上卷 第一章 相守 - 天心长明 - 栩辰 七月初七,乞巧。 泱泱天朝,烽烟四起,群雄逐鹿,奇才并出,中有七位,于幽冥之巅结为异姓兄弟,合称“幽冥七子”。 其《金兰谱》上,枭雄之名赫然眼前: 公孙树:人如其名,有着树一般坚韧不拔的意志与定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袁君迁:学富五车,书通二酉,出口成章,下笔成文,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程起陆:惯使一杆红缨长枪,一枪在手,横扫千军,披荆斩棘,所向皆靡。 秋尽知:擅心手相应之刀;自幼性情开朗,为人处世豁达。 狄瑞烟:擅百步穿杨之箭,箭无虚发;胸怀若谷,大智若愚,烟火一般绚烂的男子。 颜刺藜:擅出神入化之剑;虽为七尺男儿身,却生芙蓉女儿面,超凡脱俗,宛若仙子。 百里沫:十八般武艺,般般精通;金泓水心百里家的沫三爷,天朝四方关内的俏儿郎。 冬月十四,冬至,一九。 此时正值逐鹿之战最为阴晦的时期,就如同这数九寒冬中的黎明时分一般,寒冷且黑暗。只是不知,这场战争最终迎来的,究竟是不是破晓时分的霞光万道? 此时此刻,狄瑞烟与百里沫正孤军奋战在净灵雪域,尽管眼下正值冬至节令,但连一口饭食尚且寻觅不到的他们,哪里还敢奢求一顿热乎乎的水饺啊?就如同此时此刻感受不到丝毫温暖的他们,哪里还敢奢求破晓时分的霞光万道一般。 然而,却也不能完全说是孤军奋战,因为至少狄瑞烟与百里沫彼此二人,仍初心不改、不弃不离地坚守在一起。 净灵雪域终年积雪,千载不化,冰冷异常;将士们在这样的环境下搏杀,无异于自掘坟墓。 此一役双方打得是如火如荼,虽然狄瑞烟与百里沫率领的大军险中求胜,大败敌军;但其自身的损失,亦是十分惨重。 幸存的将士们四散奔逃,都巴望着尽早离开这个不毛之地;然而,唯有狄瑞烟与百里沫却依旧坚守在原地,坚守在天险雪山脚下,坚守在阵亡将士的尸首堆里,迟迟不肯离去。 狄瑞烟不离开,是因为他身负重伤,无法行走;而百里沫不离开,则是因为狄瑞烟还在这儿。 狄瑞烟心知自己行动不便,难逃一死,着实不想拖累百里沫同自己一起葬身于这冰天雪地之中。 于是,狄瑞烟劝说百里沫道:“阿沫,趁着天还没黑,趁着敌方的援军尚未赶到,趁着你还有些气力,你还是赶快自顾逃命去吧!” “五哥,你不走,我便不走,要走一起走!”百里沫坚定地对狄瑞烟说道。 “阿沫呀阿沫,你好生糊涂哇!我倒是想走呢!我也得走得了啊!”狄瑞烟无奈地对百里沫说道。 “你若是想走,那便走得了,你伏在我的背上,我来做你的双腿。”百里沫向狄瑞烟提议道。 “那怎么行?且不说我们眼下这千里冰封的处境,就单说这天寒地冻的时节,你一个人走出这蜿蜒迂回的雪域尚且困难,更别说再背上我这个累赘了?”狄瑞烟坚决反对百里沫的提议道。 上卷 第二章 相负 - 天心长明 - 栩辰 “你不同意也无妨,那我就在这里继续陪着你。”百里沫执拗地对狄瑞烟说道。 “你平时也不是这样的呀!阿沫,怎么今日的你竟然这么犟啊!你若是再不离开这里,只怕你尚未来得及战死,便已然先被活活冻死啦!”狄瑞烟越发激动地对百里沫说道。 “我若是现在离开了这里,那你不就剩下等死了吗?五哥!”百里沫心有不忍地对狄瑞烟说道。 “那也总好过我们两个人一起在这儿等死吧!阿沫!”狄瑞烟亦心有不忍地对百里沫说道。 “谁说我们要在这儿等死了?我又没受伤,而且我还有的是气力,我完全可以将你背出去的。”百里沫向狄瑞烟重申自己的提议道。 狄瑞烟闻言,有气无力地抬起了一条手臂,指着百里沫那百孔千疮的衣袖下冒着血筋儿的双臂,质问百里沫道:“你这也叫没受伤吗?” 百里沫顺势瞅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赶忙向狄瑞烟解释并承诺道:“这些不过是擦破皮而已,算不得伤的。相信我,五哥,我一定会顺利地找到出路,也一定会顺利地将你背出雪域,背回营地的!” 面对百里沫的一再坚持,无奈之下,狄瑞烟只得拿自己的性命威胁百里沫道:“这压根儿就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这是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的问题。阿沫,我奉劝你,立刻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如若不然,我只得立时三刻自戕于此,是去是留,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我百里沫素来一言九鼎,我既然说了不会弃你于不顾,那就决不会弃你于不顾;但你若是执意要自戕的话,那我也拦不住你。不过,五哥,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你前脚没了,那我后脚也自戕。黄泉路上,三生石前,你且等我一等。”坚决不放弃的百里沫,反过来拿自己的性命威胁狄瑞烟道。 狄瑞烟也真是拿百里沫没有办法了,于是他只得向百里沫认输道:“好了,阿沫,你转过身去,蹲下吧。” “做什么?”百里沫一时不解地询问狄瑞烟道。 “还能做什么?背我呀!”狄瑞烟无奈地回应道。 “好嘞!”百里沫激动地应了一声,随即转身蹲下。 百里沫这哪里是背人呢?简直比被背还要高兴呢! “倘若我们真的走不出去了,阿沫,下辈子,我背你。”狄瑞烟伏在百里沫的背上,信誓旦旦地向百里沫承诺道。 “别说丧气话,五哥,相信我,我一定会将活着的你背回营地的。”百里沫亦信誓旦旦地向狄瑞烟承诺道,只不过是在今生,而并非来世。 结果真如百里沫所言,他顺利地找到了出路,也顺利地将狄瑞烟背出了雪域,背回了营地。 狄瑞烟与百里沫得救了,众人只知他们二人劫后余生,却无人知晓他们那不弃不离之情与千里相负之谊;当然,除了他们自己。 翌年,六月廿一,大暑。 公孙树于天朝帝都鹿灵城称帝,定年号为“坤乾”,从而结束了这场历时十年的逐鹿之战。 上卷 第三章 死生 - 天心长明 - 栩辰 是日,天朝帝都鹿灵城内,皇城中,天朝皇帝公孙树敕令犒赏三军,并于迤逦殿大宴群臣,分封众将: 敕封袁君迁为丞相,程起陆为太尉。 敕封秋尽知为苍龙上将,狄瑞烟为白虎上将,颜刺藜为朱雀上将,百里沫为玄武上将,命其率领各自麾下亲军,分别戍守天朝四方边境。 其余功臣良将,无一遗漏,均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四方关内即天朝,然而此时,四方关外却并不太平,一众诸侯国均在关外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坤乾元年,七月初七,立秋,乞巧。 子夜时分,更深人静,天朝帝都鹿灵城外,奄奄一息的颜刺藜,对身边同样遍体鳞伤的秋尽知说道:“若有来世,我愿为一朵花;哪怕只有一瞬,我也想绽放在爱人心上。” 耳畔传来风吹树叶所发出的簌簌声响,却始终不知究竟是风在发声,还是树叶在发声;然而,只知秋尽知与颜刺藜的心是已然再也不会发声了。 苍龙上将——秋尽知、白虎上将——狄瑞烟、朱雀上将——颜刺藜、玄武上将——百里沫于此夜相继遇害。 难道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吗? 不,漫长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未知的将来尚待我们去慢慢探索…… 黎明时分,朝露初凝,天朝帝都鹿灵城内,皇城中,太子公孙闲叶平安降生于中宫。 刹那间,鹿灵城内,万花齐放,芬芳异常。 于此时,鹣鲽山下的一所民居内,钟大煓呱呱坠地。 破晓时分,晨雾缭绕,朱雀关外,岐国国都沃石城内,王城中,公主谷梁声与王子谷梁音于如缕宫出世。 霎时间,沃石城内,云开雾散,霞光万道。 人定时分,寂寂无声,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幻化居中,大奶奶薛蛹蝶诞下一女一子之后,突发血崩,几度昏厥。 然而,薛蛹蝶的夫君——虚实堂总堂主——百里渊,此刻却正在堡内的并蒂洲中,与他新纳的侧室谢瑞香洞房花烛呢! 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寻常人家尚且如此,何况是声名显赫的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 那一夜,薛蛹蝶几乎流尽了一生的泪水;那一夜,于薛蛹蝶而言,漫长到似乎永远也等不来天明。 或许,她是真的永远也等不到天明了。 孟秋初始恰逢香日兰夜,于一朝一夕阴阳交替之间,生死轮回,因缘际会,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翌日,坤乾元年,七月初八。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幻化居中,一代名医薛蛹蝶,因产后血崩,救治不及时,于血泪交流间命归西天。可怜她终归未能捱到日出东方之时,想来她救得了所有人,却唯独救不了她自己。 是日,天朝皇帝公孙树得知四方上将接连遇害的噩耗后,唯恐军心不稳,滋生事端,于是分别晋升四方大军中的副将为新任上将。 尽管如此,却依旧免不了民间流言四起,朝中蜚语相传——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上卷 第四章 抛弃 - 天心长明 - 栩辰 就这样,四方大军承载着对当朝皇帝的怀疑与猜忌,浩浩荡荡地分别踏上了前往四方边境的征途。 春华秋实,暑来寒往,一晃五年过去了。 坤乾五年,七月初七,乞巧。 这一日午后,天朝幽冥山一带的上空灰蒙蒙的,好似澄澈的江水欲要摆脱黄沙的侵袭一般,于绝望中挣扎,于挣扎中重生,于变幻莫测中演绎着无限可能,就像这大雨似乎说来便来,也似乎永远都不会来。 此时的天朝幽冥山下,一个身形颀长、面黄肌瘦的少年,正蜷缩坐在一块青石板上;而他的母亲——一位身着一袭素色长裙少妇模样的女子,此刻正面对面地蹲在他的身前,似乎在嘱咐着他什么。 只见这位素裙少妇同她的儿子说了几句话之后,便犹豫着起身,其间一直在依依不舍地注视着她的儿子;然而,再多的不舍,也终归没能阻挡她转身离去。 素裙少妇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这个日子,选择了在这个日子抛下她惟一的儿子。 这一日,是素服少年的生辰,亦是作为母亲的素裙少妇的难辰。 素裙少妇心想:这山巅之上的浮生寺素来香火鼎盛,每日来此烧香拜佛的人都不计其数。也许指不定哪位好心人路过此地时,见这孩子乖巧懂事,又孤苦可怜,于是便将他领回家去好生照料了。哪怕过不上富裕日子,哪怕只能勉强填饱肚子,也总好过跟着我吃了上顿没下顿吧!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自欺欺人也罢,反正一个忍心抛弃自己亲生骨肉的母亲,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了。她就权当在这个意义非凡的日子,给素服少年一次新生,也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了。 毕竟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亲生骨肉啊!虽然她的决定不值得被体谅,但她的无可奈何与割肉之痛,却不是旁人所能体会的。 此时的素服少年依旧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青石板上,眼看着他的母亲将欲离去的背影,他竟出奇平静地向其母发问道:“你不会回来了,是吗?娘亲。” 明明深谙一切的素服少年,语气中却并没有夹杂丝毫的埋怨与责难。 素裙少妇闻言,犹如被闪电击中了一般,于刹那间止住了脚步,木然地站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素服少年见状,依旧平静如水地对其母说道:“娘亲,我知道你现在不愿开口,亦不敢转身,更加回不了头了;但是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此时此刻的素裙少妇不禁大为震惊,这哪里是一个年仅五岁的孩童所能说出的话呢?可事实就是如此,他懂事得令人心疼;更何况此刻背对他的,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心碎尚不止。 素裙少妇也好想转身回去,再抱一抱那个懂事的孩子呀!可是她不能,因为她怕自己好不容易才狠下心做出的决定,会因为这一转身,而不由得功亏一篑了。 而素服少年的突然开口,则再一次打破了母子二人之间的沉寂。 上卷 第五章 初识 - 天心长明 - 栩辰 只听得素服少年继续对其母说道:“娘亲,你完全不必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愧疚;你只须记住,不是你抛下的我,是我厌倦了终日跟着你颠沛流离,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所以才主动选择离开你的。现在我要去过更好的日子了,你也一定要生活得更好才是呀!我说完了,娘亲,你可以走了。” 此时此刻已然泪眼婆娑的素裙少妇,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道:“你天生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所以千万不要转身,也千万不要回头。” 在自己不断的心理暗示下,素裙少妇一把抹掉眼角的泪花,大步流星地径直离去了。 就这样,素服少年被她的生母无情地抛下了。 素服少年望着其母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得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道:“你一定要生活得更好才是呀!” 其实,素服少年也不过是在自欺罢了。狠心弃自己儿女于不顾的人,又岂会真正过得好呢? 而于身世不济且命运多舛的素服少年而言,此时此刻无疑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重大的转折点;当然,也许并非他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转折点,因为毕竟有他的生身父亲所遭遇的意外事故在前。 然而,可以确定的是,素服少年人生中的上一个转折点,也就是他意外丧父的转折点,一定是不幸的;可此时此刻这一个转折点,究竟是有幸还是不幸,谁又能说得准呢? 当然,此时此刻这一个转折点,并非单纯所指素服少年遭生身母亲抛弃这一件事情;因为此时此刻所发生的,远不止这一件事情;抑或是说,是由这一件事情而引发出的诸多事情。 此时此刻,就在素服少年纵然不是万念俱灰,也是失魂落魄的时候,一个尖锐却又不失温柔的声音,于此生第一次传入了素服少年的耳中,抑或是心中。 “给你!刚出锅的,又软乎又热乎,你快些拿去吃吧!” 这便是那个尖锐却又不失温柔的声音,于此生向素服少年所道出的第一句话,平凡却又不失温情,尔后也似乎一直都是如此。 此时此刻,只见素服少年于错愕间闻声抬头,惊见此时此刻站在他跟前,对他说话的声音来源,乃是一个身着一袭玄衣的小个子少年。 而这个玄衣少年,此时此刻正双手捧着一纸包雪白的大馒头,满面赤诚、满目真挚地递向了素服少年。 要知道,素服少年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了;当然,莫说是一顿饱饭,即便是一顿勉强充饥的饭食,素服少年也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到了,更别提再吃上一顿什么热乎饭了。 然而,虽然现在的天气不仅尚无凉意,而且还很是温暖;但素服少年那空荡荡以至于冰凉的肠胃,还是十分渴望一顿热乎乎的饭食的。 尽管如此,出于一个生性倔强的少年那强烈的自尊心,素服少年强忍着腹中的挣扎,没有表现出丝毫想要伸手去拿馒头的意思;而他就这般挣扎着,坚持着,凝视着,守望着。 上卷 第六章 给予 - 天心长明 - 栩辰 玄衣少年见素服少年一直在瞅着他愣神,素来敏感睿智的玄衣少年,深知素服少年是抹不开面子,是从心底里排斥施舍之物。 再三思忖之下,玄衣少年只得变着法儿地催促素服少年道:“你快些拿去吃吧,你若是再不拿,这飒飒的金风必定会将我这可口的馒头,全部都吹干皮的;到时候,再可口的也就都变得不可口了。” 听到玄衣少年这么说,素服少年才将目光从玄衣少年的脸上,移到了他手中的纸包上。 只见这纸包上大约堆放了五六个大馒头的样子,虽然并不是很多,但被小个子的玄衣少年捧在手中,就显得分外沉重且突兀了些。 看着这雪白饱满的大馒头,饥肠辘辘的素服少年也不禁有些心动了,他心想:这么好的馒头,被风吹干了皮,确实挺可惜的;更何况,撇开这个玄衣小个子一身的贵气不谈,无论是从神态上来看,还是从言语间来听,他都不像是因为同情可怜才来施舍救济我的样子,更像是他愿意与我分享的样子。 与方才素服少年望着其母渐行渐远的背影时的所想不同,素服少年此时此刻的这种想法,绝非自欺。因为玄衣少年真的不是因为同情可怜素服少年,才出手施舍救济他的;而是发自内心地想与这个萍水相逢的素服少年,分享自己的一切。 注意,是一切,而远不止是一个甚至于一包馒头,远不止是一顿甚至于一世饭食。 而此时此刻,就这么想着的素服少年,便情不自禁地向前伸出了一只小手,随即小心翼翼地从玄衣少年双手所捧的纸包中,抓起了一个热乎乎的大馒头。 既而,玄衣少年那尖锐却又不失温柔的声音,再一次传入了素服少年的耳中:“再拿一个吧,你这么大的个子,饭量也一定很大吧,一个馒头不解饱的。” 玄衣少年说着,便又将手中所捧的馒头,向素服少年面前递了递。 素服少年见状,并没有以言语回应;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傻乎乎地摇头,诚恳恳地摇头,以摇头示意谢绝。 玄衣少年得见素服少年的举动后,心领神会地对素服少年说道:“也好,你先吃完手中的这一个,再来我这里拿,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不急着离开。” 玄衣少年说罢,便走到素服少年所坐的那块青石板空闲的半边前面,随即将手中所捧的纸包,平放在空闲的青石板上,然后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折起了纸包,从而将纸包内的馒头全部都包了起来,以免干皮。 包好馒头的玄衣少年一抬头,恰好撞上素服少年那炽热的目光。原来就在玄衣少年专心致志、笨手笨脚地忙着折纸包的时候,素服少年一直在扭着头,注视着他。 然而,当玄衣少年发现素服少年手中的馒头一口也没有动时,便忍不住向素服少年连连发问道:“你不是饿坏了吗?你怎么还没有吃呢?你总看着我做什么呢?” 上卷 第七章 脏了 - 天心长明 - 栩辰 “谁说我饿坏了?我才不饿呢!”素服少年依旧不改其倔强的本性,口是心非地反驳玄衣少年道。 然而,于生性易喜易怒、敏感无常的玄衣少年而言,素服少年的这句不实之言,令他心中很是不舒服。尽管他明知道素服少年不过是嘴硬而已,但他还是不由得气从心生。 因为这可是此生素服少年对他所说的第一句话呀!他怎可表达得如此敷衍不悦呢? 只见玄衣少年猛地起身,以他那尖锐却又依旧不失温柔的声音,揭露素服少年执拗的谎言道:“撒谎!你怎么可能不饿呢?你的母亲但凡有法子让你吃上一顿饱饭,又怎么可能狠得下心来遗弃你呢?” 玄衣少年此言,无疑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毫不防备且毫不留情地击在了素服少年本就支离破碎的心坎儿上。 而此时此刻闻言的素服少年,同样也坐不住了,只见他一跃而起,疾言厉色地对玄衣少年说道:“我娘亲才没有遗弃我呢!谁要你的馒头!还给你!” 素服少年说着,便将自己手中一口未动的馒头,强行塞回到了玄衣少年的手中。 可谁知,素服少年的手一滑,一个不小心,馒头便掉在了地上,且顺势骨碌了出去。 玄衣少年见状,顺着馒头骨碌出去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 而素服少年则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当他的目光于不经意间掠过青石板上那一纸包馒头时,心中顿觉后悔不已。 此时此刻的素服少年不由得心想:他原本是好意的,可我却莫名其妙地将这份难能可贵的好意,生生当作了驴肝肺。 片刻之后,只见玄衣少年手握着沾满土的馒头,蔫头耷拉脑地走了回来。 而当玄衣少年再度走到青石板跟前,走到素服少年的身边时,只见他双目噙泪地对素服少年说道:“可惜了,馒头,脏了。” 当火气已消大半的素服少年,注意到玄衣少年那湿红的眼眶时,他不仅于瞬间没了方才的那般怒气,甚至于还差点儿没了气。 只听得素服少年一改方才爱搭不理的强硬态度,言辞颇为浮夸地向玄衣少年服软道:“你方才说得还真对呀!我还真是饿坏了呢!哎呀,饿死我啦!饿得我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行,我得马上吃一口。” 素服少年说罢,便一把拿过玄衣少年手中那个满是土的馒头,随即坐回青石板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而这下,反倒换成玄衣少年手足无措了。 只见玄衣少年驻留在原地,愣神了片刻之后,便向前一步,将方才放在青石板上的那一纸包馒头拿起;而他自己则随即坐到了青石板上,坐到了素服少年的身边,既而柔声询问素服少年道:“是不是难以下咽哪?” 素服少年闻之,不假思索地回应玄衣少年道:“怎么会呢?这是我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馒头了。” 而此时此刻的素服少年,是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口中的馒头,一边回应着玄衣少年的询问;以致于说话间,一不小心还从口中喷出了许多馒头屑。 上卷 第八章 饿汉 - 天心长明 - 栩辰 “信任是相互的,我没有骗你,所以你也不能欺骗我。那么我再问你一遍,这个沾满土的馒头,是不是难以下咽哪?”玄衣少年不依不饶地复问素服少年道。 “我没有欺骗你呀!这真的是我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馒头了。”素服少年言之凿凿地再度回应玄衣少年道。 玄衣少年闻言,不由得心想:这沾满土的馒头,他都能吃得这么香,而且还说什么这是他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馒头了;莫非在此之前,他压根儿就没有吃过馒头不成?如若不然,即便肚子再饿,想必也不会有人饿到口口声声地夸赞沾满土的馒头好吃吧! 而玄衣少年之所以会作此想,纯属“饱汉不知饿汉饥”;生来衣食无忧、丰衣足食甚至于锦衣玉食的他,又岂能轻易想像得出人饿极时的模样呢? 当然,玄衣少年想得倒是也不无道理,因为毕竟人一旦真的饿极了,的确是不会口口声声地夸赞口中的饭食好吃的;因为只顾着不停地往口中塞着饭食的人,是压根儿就腾不出工夫说话的。 而此时此刻尚未饥饿到极点的素服少年,之所以会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手中沾满土的馒头,一边向玄衣少年赞不绝口地夸奖着口中馒头的味道,并不是因为天真的素服少年所想的那般,素服少年这辈子没吃过馒头;而是因为素服少年此时此刻所称赞所欣赏所铭记的,并非雪中送炭的那个馒头,而是于金秋时节、乞巧当日送馒头的那个人,以及那个人的那颗赤诚的心,那份真挚的情。 而此时此刻吃着馒头的素服少年,原本是想问玄衣少年,“平日里的你也总是这么爱哭鼻子吗”;但话到嘴边,却又被素服少年生生地咽了回去。因为他唯恐自己一问出口,便又会引得玄衣少年无端流眼泪。 说来也奇怪,素服少年平日里是最讨厌别人哭鼻子的,他一听到身边的人哭鼻子,就会感到莫名的心烦。可是方才当他看到玄衣少年流眼泪的时候,他却莫名地感觉到阵阵心疼。 此时此刻,正为之深感困惑的素服少年心想:或许是因为我上辈子欠他的吧!嗨,我这儿还吃着他给的馒头呢!想来我这辈子不也是欠他的吗? 于是,就这么想着的素服少年,随口询问玄衣少年道:“你到这幽冥山是来做什么的呢?是来烧香拜佛的吗?” 玄衣少年闻之,如实回答道:“不是的,我不是来此烧香拜佛的,我是随我的族人到天朝来见见世面的。” “如此说来,你不是天朝人喽?”素服少年好奇地试问玄衣少年道。 “的确,我不是天朝人,我是岐国人。”玄衣少年依旧如实回答道。 “哦,那族人又是你的什么人呢?”素服少年追问玄衣少年道。 “族人就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哪!”玄衣少年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噢,我知道了,就是家人,对不对?”素服少年自我理解着试问玄衣少年道。 上卷 第九章 没了 - 天心长明 - 栩辰 “不不不,亲人可不一定都是家人;换而言之,纵然并非血脉相连、同宗同族的人,也极有可能成为一家人——而我一直坚信这一点,并且会一直坚信下去。”玄衣少年意味深长地回应素服少年道。 而此时此刻的素服少年闻之,却不由得一脸困惑地对玄衣少年说道:“虽然我觉得你说的这些,似乎都很有道理;但对于你说的这些,我好像并不是很能明白。” “无妨,待到有朝一日,你遇到了与你心意相通的人,你便会明白今日我所说的话了。”玄衣少年柔声安抚素服少年道。 “话说回来,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儿?你的族人们呢?”素服少年环顾着四周,连连询问玄衣少年道。 “他们上山去了,我累了,没力气爬山了,所以只得一个人在此歇歇脚,不想正巧看见了你方才的那一幕。话说回来,你的父亲呢?”玄衣少年冷不丁地向素服少年发问道。 “没了。”素服少年惜字如金地回答道。 “没了?”玄衣少年诧异地重复道。 “是呀,没了。”素服少年于沉痛间回应玄衣少年道,“前段时间,鹣鲽山上突然有大量的山石滚落,而我家就住在鹣鲽山下,我父亲他不幸被乱石砸死了。” “抱歉。”玄衣少年急忙为自己的莽撞发问,而向素服少年致歉道。 其实,这也不怪玄衣少年,换作是谁,都很难从此时此刻素服少年那冷静的脸上,推测出他近来所经历的变故。 而此时此刻,听闻素服少年所述的玄衣少年心想:原来他是鹣鲽山下的居民哪!想来离我也不远嘛,仅有一关之隔而已;他家在朱雀关内,而我家则在朱雀关外。 而就在玄衣少年于心下暗想的时候,身处一旁的素服少年,则一脸感激地对玄衣少年说道:“你无须向我道歉,因为你对我压根儿就没什么可抱歉的。你想啊,你愿意给我饭吃,还愿意陪我说话,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你又何必向我道歉呢?” 玄衣少年闻之,急忙连声对素服少年说道:“不不不,你也无须感谢我的,因为这真的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的。” 真的算不得什么——这是玄衣少年此生第一次对素服少年讲出这句话,自此深深地烙印在了素服少年的心中。 “于你而言,这或许算不得什么;但于我而言,这却很是重要。而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素服少年言辞恳切地对玄衣少年说道。 而玄衣少年闻之,却不以为意地对素服少年说道:“莫说我不需要你的报答,即便我真的需要,你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我的呀!” “谁说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你瞧这个!”素服少年指着平放在自己双腿上的金色长弓,对玄衣少年说道,“这是金鹏弓,是我父亲遗留给我的,我会用它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以此作为对你的报答。” “你会射箭?”玄衣少年注视着金鹏弓,好奇地询问素服少年道。 上卷 第十章 诺言 - 天心长明 - 栩辰 “现在还不会,因为我的力气尚还不够大,尚还拉不开弦。不过不打紧,待到将来我长大了,练就了一身好本事,我定不会让你受到半点儿伤害!”素服少年信誓旦旦地向玄衣少年承诺道。 古语有云:“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 可见一诺千金,出言不苟;而素服少年此诺,何止千金? 此时此刻,只听得反复打量着素服少年的玄衣少年,质疑素服少年的承诺道:“算了吧,你年纪这么小,将来还不一定会记得我呢!” 而素服少年闻之,也于对玄衣少年的反复打量间,反驳玄衣少年道:“说得你自己的年纪好像很大似的,其实你看起来似乎比我还要小几岁呢!” “可是我人虽小,但我的记性好啊!那你呢?你的记性好吗?”玄衣少年向素服少年发问道。 素服少年闻言,惭愧地摇了摇头,随即回答道:“我的记性向来不好,总是吃着这一顿,便会忘了上一顿吃的是什么,脑袋里糊涂得很哪!” “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还要说什么将来会保护我之类的话呢?虽然只是一个馒头而已,我用不着你报答,但你也不能信口糊弄我呀!要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可都是很较真儿的呢!”玄衣少年略显不满地对素服少年说道。 “我才没有糊弄你呢!我说的都是认真的,且言出必行。”素服少年急忙向玄衣少年解释道。 “可你又记不住,如何才能言出必行呢?”玄衣少年不免失望地向素服少年发问道。 “我这脑袋糊涂虽然记不住你,但我的心却是明朗的,我会将你放在我的心上一辈子的,直到再次见到你为止,直到找到机会报答你为止。”素服少年掷地有声地对玄衣少年说道。 “那如何才能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呢?”玄衣少年不明所以地询问素服少年道。 “就是哪怕不记得那个人的模样和相见时的情形了,也仍然记得不能忘记。”素服少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既是如此,那我不要你那两个‘为止’了,你就这样将我放在心上一辈子吧!就算有一天你再次见到了我,就算有一天你找到机会报答了我,我也希望你千万不要忘记我。”玄衣少年尽显任性地对素服少年说道。 “你说的这话,我倒是听懂了。说实在的,被人在乎的感觉可真好啊!比填饱肚子的感觉,还要好上不知多少倍呢!”素服少年满脸幸福地对身边的玄衣少年说道。 而今生初次相识的玄衣少年与素服少年,就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而且彼此越聊越投入,越聊越放松;以致于素来举止严谨的玄衣少年,竟于不经意间变换了攀谈时的坐姿,竟于大庭广众之下盘腿卧脚地坐在了青石板上。 此时此刻一旁的素服少年见状,不由得于惊奇间向玄衣少年发问道:“你怎么整个人都坐上来了呢?” 而此时此刻,身心均彻底放松的玄衣少年闻之,则不以为意地脱口而出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我很累!” 上卷 第十一章 姓名 - 天心长明 - 栩辰 “哦。”素服少年应了一声之后,转而随口称赞玄衣少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倒还真是挺灵巧的嘛!” “是呀,就我这小个头,净剩下灵巧了。”玄衣少年不由得自嘲道。 而就在玄衣少年自嘲的空当,好不容易得空的素服少年又赶紧连着啃了几口手中的馒头。因为方才素服少年一直在同玄衣少年说话,以致于素服少年手中一直握着的那个沾了土的馒头,直到现在还有一小块儿没啃完呢。 而此时此刻,身处一旁的玄衣少年见状,一边生怕素服少年会因吃得太急,而不小心噎到;一边又生怕素服少年即便尚未填饱肚皮,也不好意思直接伸手向他讨要。 于是,玄衣少年只得于关切间,先声夺人地对素服少年说道:“你慢点儿吃,一个馒头是不是不够啊?给你,你再拿一个吧!” 玄衣少年说着,便又将自己手捧的那一纸包雪白的大馒头,递向了素服少年。 素服少年闻言见状,一边嚼着口中的馒头,一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拿纸包中的馒头。 然而,正当素服少年的手指尖刚要触碰到纸包中的馒头时,猛然间改变主意的玄衣少年对素服少年说道:“算了,你索性将这一纸包馒头都拿去吧!” 而此时此刻的玄衣少年,之所以会于猛然间改变主意,是因为他猛然间想到,以素服少年的饭量以及饥饿程度,即便再吃上一个馒头,也是很难填饱肚皮的;于是,他便萌生了将自己手捧的那一纸包大馒头,全部送与素服少年的想法。 而玄衣少年的猛然开口,无疑着实吓了素服少年一大跳,以致于素服少年赶紧将不由自主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随即努力咽下口中的馒头后,摆摆手对玄衣少年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玄衣少年闻之,不满地噘了噘小嘴,随即对素服少年说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你这哪里像是吃饱的样子呀?你将这一包都拿去,这一顿吃不了,还可以留到下一顿吃,只是再之后我就没法儿帮你了。” 玄衣少年说着,便将手中的一整包馒头,强行塞到了素服少年的怀中。 然而,尚未等到素服少年反应过来,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青年男子的呼唤:“音儿。” 玄衣少年闻声,犹如触电般瞬间一跃而起,欲要离开之际,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于是匆忙转身问了素服少年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钟大煓,炽盛之煓。”素服少年急忙回答道。 “我叫谷梁音,绕梁之音。”玄衣少年偏头一笑对钟大煓说道。 就这样,玄衣少年谷梁音犹如这伏天里的雷雨一般,来得快也去得快,像极了一场梦。 而此时此刻的素服少年钟大煓,则手中握着馒头,怀中搂着纸包,眼中映着玄衣少年几近模糊的背影,心中念着这萍水相逢的一饭之德。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转眼,整整十年过去了。 上卷 第十二章 身世 - 天心长明 - 栩辰 坤乾十五年,七月初七,乞巧。 天朝幽冥之巅,浮生寺正殿之上,谷梁音跪在佛陀金像前,双手合十,于心中默默许下一愿:愿我早日找到存在的意义。 如今的谷梁音已然长大成人,乍看之下,仍着一袭玄衣的他,有着女子般娇小柔弱的身躯,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气质;细看之下,他那张晶莹剔透的小脸上,五官生得精致温柔,目若朗星,唇若抹朱,甚是可人。 进过清晨第一炷香的谷梁音,并不急着离开浮生寺。他还想在这里多逗留一会儿,最好能引起寺内僧侣的注意,以便让更多的人记住他。 而一贯未雨绸缪的谷梁音之所以刻意这么做,也是从长远出发,为了日后考虑;如若日后真的有人前来查证,当然有可能是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所派来的人,也有可能是其他势力所派来的人,反正到时候只要这浮生寺内有人能够向来人证实,他真的有在这一天到过浮生寺,那就足够了。因为只要证实了这一点,其余的,他便可以信口编来。 于是,谷梁音便一直在浮生寺内待到了正午时分,与寺内的僧众一同用过斋饭之后,他见时候尚早且闲来无事,便同一旁的沙弥寒暄道:“初次见面,小师父,我叫俞音,不知应该如何称呼你呢?” 俞音——这是谷梁音十年前接受使命时,就已然为自己拟好的化名,一个无关血缘、无关宗族的新名字,谷梁音自己甚是喜欢。 “贫僧法号‘空谷’。”沙弥回答道。 “空谷师父,我瞧着你的年纪与我不相上下,敢问空谷师父,你是多大进到这浮生寺内的呢?”俞音好奇地询问空谷道。 “贫僧尚在襁褓之时,便已然进到这浮生寺内了。”空谷回答道。 “尚在襁褓之时?”俞音不由得吃惊地重复道。 “是的,俞施主,十五年前,尚在襁褓之中的贫僧被弃于幽冥山下,多亏了碰巧路过的心传禅师,也就是这浮生寺的住持——贫僧现在的师父,将贫僧捡回寺内并悉心抚养,贫僧才得以平安长大。”空谷向俞音说明道。 令俞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原本是无意间的几句闲聊,竟碰巧牵扯出了一段多舛的身世。 而素来敏感的俞音也下意识地将空谷的这段身世,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而待到日后俞音回忆起这段往事时,他不知有多庆幸此时此刻他将空谷的这段身世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然而,此时此刻,如若俞音忽略了空谷的这段身世,会怎样?如若俞音忘却了空谷的这段身世,又会怎样?谁又能说牢记所换来的结果一定是最好的呢?但谁又能说这必然的结果有所不好呢?反正无论好与不好,均属必然。 日入之初,天朝幽冥山一带,没有醉人的夕阳,亦没有明媚的晚霞,只有残阳那依旧刺眼的余晖,无情地打在了悠然下山的俞音脸上。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场景,却贯穿了俞音的这一生。 上卷 第十三章 重逢 - 天心长明 - 栩辰 片刻之后,天朝幽冥山下,俞音第一眼便注意到了昔日的那块青石板,好在历经了整整十年风吹雨打之后,这块青石板依旧平整如初。 在这里,俞音不由得回忆起了从前,回忆起了从前在这里初识钟大煓时的情境;而那时的他还不叫俞音,那时的他尚唤作谷梁音。 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心有所念,以致于此时此刻正在青石板周围徘徊踱步的俞音,竟一不小心崴伤了右脚。 一时间,疼痛难耐、无法前行的俞音,只得就地坐在了身边的青石板上。 然而,待坐下之后的俞音,忍着脚上的疼痛,呲牙咧嘴地去观察方才崴伤他的罪魁祸首时,却惊讶地发现原来只是一个小石坑儿而已。 此时此刻的俞音不由得心想:我怎么这么倒霉呀!这么小的一个石坑儿,竟然都能间接阻挡我的去路,真可谓是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呀! 然而,正当俞音不知所措、亦不敢动弹地呆坐于青石板上之时,一个分明陌生却又分外熟悉的身影,就这般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俞音茫然游离的视线之中。 只见来人高挑挺拔,头梳马尾,着一袭栗色粗布劲装,外套一件同色比甲,身背白羽箭,手持金鹏弓。细看此人面容,古铜色的脸庞,疏眉朗目,棱骨分明,俊逸非常啊! 而只一眼,只一眼,俞音便识出了来人的身份。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俞音心心念念的钟大煓哪! 相比较十年前那个面黄肌瘦的素服少年,如今的钟大煓明显健壮了许多,个子也要比俞音高出半头左右。 此时此刻,眼看着钟大煓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眼看着钟大煓越走越近,俞音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是纠结的,是踌躇的,是无所适从的。 而现在的俞音,尽管已经不能再以谷梁音的身份示人了,但他还是决定冒着不惜被辨识出来的风险,勇敢地唤住了钟大煓。因为他唯恐这一错过,便是一辈子;更何况,人这一辈子,总要无所顾忌地勇敢一回。 一步,一步,就在钟大煓即将要从俞音身边走过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啪”的一声,俞音紧紧地抓住了钟大煓的右手。 而之所以会发出这“啪”的一声响,是因为此时此刻的俞音并非简单地握住了钟大煓的手腕,他是将自己右手的掌心,死死地扣在了钟大煓右手的手心之上。 而整个过程,除了那“啪”的一声响之外,俞音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都没有发出过哪怕是一声呼唤。因为他知道,唤住钟大煓,需要的从来不是言语,而是心;哪怕是掌心,哪怕是手心,也俱是真心哪! 而俞音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无疑着实吓了钟大煓一大跳;以致于此时此刻倍感惊诧的钟大煓,下意识地打量起了眼前正满目深情地注视着他的俞音。 只见今时的俞音,身着一袭玄色交领束腰粗布长衫,外披一件同色斗篷,束发高髻,一丝不落,显得尤为精神;发髻上插有一支木簪,与他身后所背的木色琵琶囊相得益彰,素朴却又不失优雅的同时,依旧掩不住他那周身与生俱来的贵气。 上卷 第十四章 弄疼 - 天心长明 - 栩辰 当然,俞音之所以将自己打扮得如此素朴,正是为了掩饰他那异常高贵的出身。 然而,当俞音向钟大煓投以殷切期盼的炽热目光时,钟大煓回应俞音的却是一股分明透着陌生的眼神。 当年的谷梁音将钟大煓放在了脑海里,放在了记忆中,所以一经重逢,旧时的记忆便会一跃而出;而钟大煓却是将谷梁音放在了心上,所以即便重逢,也需要时间一点儿一点儿地去唤醒心上的记忆。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钟大煓一边打量着俞音,一边询问俞音道:“有什么事吗?小兄弟。” 俞音闻言,顿觉沮丧地于心下暗想:他终究是不记得我了,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他于无意间戳穿了。 虽然俞音自我安慰得挺好,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还是无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失落;所幸钟大煓仍在他的眼前,在他的身边,看得见,摸得着,亦触及得到。 于是,俞音索性也佯装不认识钟大煓,遂即快速调整好心态后,力求平心静气地回应钟大煓道:“这位仁兄,方才我一不小心崴伤了右脚,谁承想现在竟疼得厉害!看这情形,一时半会儿,我是难以走路了,所以才想麻烦仁兄到前面的小镇上,帮我叫辆马车来。你看,可以吗?” 热心的钟大煓闻之,立时关切地对俞音说道:“崴脚了?来,我来帮你看看伤得重不重。” 钟大煓说着,便蹲下了身子,并将左手所持的金鹏弓放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然而,就在钟大煓刚要伸手去脱俞音鞋子的时候,只听得俞音长叫一声说道:“啊——疼死我啦!别碰我!” 而俞音这一嗓子,着实将钟大煓吓得不轻,吓得钟大煓赶紧缩回了手,并蹲在原地向俞音解释道:“我明明连你的鞋子都还没有碰到呢!又怎么会弄疼你呢?” “对不住啊,仁兄,吓到你了,不是你把我弄疼的,是我这伤脚突然就疼上劲儿来了,而且又疼又麻的,血好像都凝固在那里似的,稍稍一动,筋拉扯得都疼。仁兄,你说,我该不会是把筋给崴断了吧?”疼得一塌糊涂的俞音,倍感惶恐地向钟大煓解释并询问钟大煓道。 “净胡说,哪有人轻轻一崴,就把筋给崴断的?你这又疼又麻的,血又凝固的,该不会是骨头折了吧?”钟大煓推测着对俞音说道。 俞音闻之,一时间是又惊又怕,以致于不由自主地夹带着一丝哭腔回应钟大煓道:“谁知道呢?” 俞音说罢,便立时偏过头去,微扬着下巴佯装不惧,佯装不屑;可方才他那脱口而出的回应中所夹带着的那一丝哭腔,却分明已然将此时此刻这个佯装坚强的他出卖,也分明已然将他骨子里的脆弱暴露无遗。 或许,就是从这一句“谁知道呢”开始,便已然注定了俞音这一生的无奈。 “我帮你叫辆马车来是没问题,可你疼得这么厉害,我总不能将你一个人丢在这山脚下吧!”钟大煓颇为不放心地对俞音说道。 上卷 第十五章 同岁 - 天心长明 - 栩辰 “不打紧的,仁兄,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你快去快回便好,莫要让我等太久。”俞音依依不舍地对此时此刻依旧蹲在他跟前的钟大煓说道。 “那也行,你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等我吧,我一定快去快回,决不会让你等太久的。”钟大煓信誓旦旦地对俞音说道。 说来也奇怪,面对俞音时的钟大煓,只要一开口,便像作出承诺似的。 只见钟大煓说着,便站起身来,并下意识地将一旁地面上的金鹏弓拿起,重新握在了手中。 正待钟大煓欲要转身离开之际,俞音冷不丁地向钟大煓自我介绍,并明知故问钟大煓道:“这位仁兄,我姓俞,单名一个‘音’字,不知仁兄如何称呼啊?” “我叫钟大煓,炽盛之煓。”钟大煓下意识地回答道。 俞音闻言,心想:他果真一点儿都没变哪!连介绍自己的言辞都分毫不差呢! 俞音就这么想着,随口向热心帮助他的钟大煓致谢道:“那就谢谢你了,大煓哥。” 然而,就是俞音这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一声“大煓哥”,却令钟大煓再也不舍得迈开离去的步伐,不只是在此时此刻,也是在此后的两年内,更是在余下的大半生中。 “大煓哥?”钟大煓诧异而又激动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向俞音提出质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比你大呢?说不定你还要比我大几岁呢!” 俞音之所以下意识地认为,钟大煓的年龄比他的年龄大,那是因为十年前的钟大煓曾对他说过,“其实你看起来似乎比我还要小几岁呢”。 尽管已经过了整整十年的时间,但钟大煓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于每一个字,俞音都记得分明,想来俞音的记性还真是好呢! “那你是哪年出生的呢?大煓哥。”俞音询问钟大煓道。 “我是坤乾元年出生的,那你呢?俞音,你又是哪一年出生的呢?”钟大煓反问俞音道。 “巧了,大煓哥,我也是坤乾元年出生的呢!”俞音惊喜莫名地回答道。 “这么巧,原来我们同岁呀!那你的生辰之日又是哪一天呢?”钟大煓追问俞音道。 “很凑巧,大煓哥,今日便是我的生辰之日。”俞音如实回答道。 “哎,不会这么巧吧!今日也是我的生辰之日呀!”钟大煓万分惊讶地对俞音说道,“我是寅时出生的,你总不会也是寅时出生的吧?” 此时此刻的俞音虽然没有钟大煓的反应那么强烈,但他也为自己与钟大煓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的事实,而不由得颇感吃惊。 然而,俞音并没有立刻将自己的生辰告知于钟大煓,而是拍了拍他所落座的青石板的另一半,对已经杵在一旁好一会儿的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你先坐下来吧,你总是这样低着头同我说话,脖子得多累呀!” 而俞音之所以如此迫切地想让钟大煓坐在自己的身边,那是因为这块青石板,曾是他们肩并肩坐过的地方。 上卷 第十六章 传闻 - 天心长明 - 栩辰 也就是在这里,俞音令钟大煓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在乎的感觉;也就是从那时起,俞音心知,这个世上总会有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他,哪怕是在心底,哪怕是在记忆深处。 而此时此刻,一时间将叫马车的事情抛之于脑后的钟大煓,在听闻俞音的建议后,欣然应允道:“那好吧。” 钟大煓说罢,便顺从俞音的意思,安安稳稳地坐在了俞音的身边。 而落座之后的钟大煓,则立即贴心地对身边的俞音说道:“你也别总控着你这伤脚了,来,你把你的右脚放到我的腿上来吧!好歹也算垫高了些。” 钟大煓说着,便又将手中所持的金鹏弓放在了一旁的青石板上,然后轻轻地握住俞音耷拉着的右小腿,并小心翼翼地将俞音的右脚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此时此刻的俞音感动之余,又接着方才的话题,对身边的钟大煓说道:“大煓哥,如若传闻可靠的话,我应该是亥时出生的,比你小九个时辰;所以说,我唤你为‘大煓哥’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虽然俞音唤钟大煓为“大煓哥”,确实是理所应当的;但事实上,俞音比钟大煓仅仅小一个时辰而已。 钟大煓闻言,不明所以地向俞音发问道:“传闻?应该?你的生辰有这么不确定吗?” “让你见笑了,大煓哥,我也是打听了许久,才得知百里泽漆是生于七月初七亥时的。”俞音有意如此回答道。 “百里泽漆?你说的该不会就是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失踪多年的少爷百里泽漆吧?”钟大煓顿觉难以置信地试问俞音道。 “是呀,大煓哥,你竟然也知道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少爷的名字呀!”俞音惊喜地对钟大煓说道。 “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俞音,你都能打听到人家的生辰,我为何就不能顺耳听到一个名字呢?更何况,关于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尚在襁褓中的少爷无故失踪的事情,四方关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钟大煓回应俞音道。 “说得倒也是呀!”俞音点点头对钟大煓说道。 “可话说回来了,这百里泽漆的生辰又同你有什么关系呢?”钟大煓一头雾水地向俞音发问道。 “当然有关系了,大煓哥,因为我就是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失踪多年的少爷百里泽漆呀!”俞音无奈地向钟大煓撒谎道。 “你说,你就是百里泽漆?”倍感惊讶的钟大煓于错愕间向俞音询求确认道。 而此时此刻的钟大煓,惊讶到甚至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呀,大煓哥,难道你不相信我所说的话吗?”俞音心虚地向钟大煓发问道。 “相信,相信,有谁会拿自己的身世撒谎呢?只是这么多年来,好像从未有人到过福灵金泓水心堡认亲,反正我是没有听说过。”钟大煓对俞音说道。 “那是自然,因为我也是近几日才得知自己身世的嘛!我原是打算今日便前往福灵金泓水心堡认亲的,可谁承想……”俞音指了指自己崴伤的右脚,接着对钟大煓说道,“这下子去不成了。” 上卷 第十七章 艳羡 - 天心长明 - 栩辰 “我不是这个意思呀!”钟大煓无奈地对俞音说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大煓哥。”俞音不解地询问钟大煓道。 “我的意思是说,福灵金泓水心堡家大业大,四方关内少有人不为之艳羡。那为何多年来,却从未有人冒名前去认亲呢?”钟大煓向俞音解释并提出质疑道。 “为何呢?”俞音反问钟大煓道。 “因为金泓水心堡的水深不见底,深不可测呀!且不说十五年前,那百里老爷的胞弟百里沫为何惨遭杀害;就单说现在的金泓水心百里家,百里老爷与他那堂弟百里濡明争暗斗的,便早已是尽人皆知。纵使利益的诱惑再大,也不会有人愿意冒风险去蹚那滩浑水的。”钟大煓危言耸听地对俞音说道。 俞音闻之,非但没有为之心惊,反而于心下暗想:浑水摸鱼,岂不正好? 当然这也只是俞音心中的想法而已,他嘴上可不是这么对钟大煓说的,只听得他说道:“可我又不是为了金泓水心堡的家业才去认亲的,那里是我的家,那里有我的亲人,我总不能有家不回,有亲不认吧?” 俞音所说的是“亲人”,而不是“家人”,字眼的区别于无形之间触动了钟大煓的心弦。 “话虽如此,但是俞音你想过没有,当年你失踪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童,你总不可能是自己走丢的吧?那究竟是有人一不小心将你弄丢了?还是有人故意掳走并遗弃了你呢?”钟大煓头头是道地为俞音分析道。 “大煓哥,不得不说,你想得简直比福灵金泓水心堡的水还要深哪!”俞音撇着嘴,无奈地对钟大煓说道。 “那是自然,想我从五岁起,便只身一人于江湖之中摸爬滚打。遇事我若不想得深一些,又岂能平安长大呢?”钟大煓回应俞音道。 俞音闻之,心中顿觉一阵酸楚,他心想:大煓哥这十年间一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吧! 俞音心中这么想着,嘴上也不由自主地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你小小年纪便一个人闯荡江湖,很是了不起呀!” 然而,俞音称赞钟大煓的言辞间,口吻中,却分明透着一股辛酸。 “你过奖了,俞音,就我这点儿阅历,没什么可值得炫耀的。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比我更为坚强独立的还大有人在呢!话说回来,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这十几年又是如何过活的呢?既然你尚在襁褓时便与家人失散了,那又是谁将你抚养长大的呢?你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的呢?”钟大煓连连向俞音发问道。 俞音闻之,顿时麻了脑袋。 于是,只听得俞音颇有些不耐烦地回应钟大煓道:“你就不要再刨根问底了,大煓哥,待到我去认亲的时候,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人,也一定会同你这般盘问我的,到时候我还得一一回答他们呢!我可不想同你解释一遍,再去同他们解释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的,烦死啦!” 上卷 第十八章 好疼 - 天心长明 - 栩辰 不得不说,虽时不时地使点儿小性子、但仍不失为性情极佳的俞音,即使是在不耐烦的时候,说话的声音也依然轻柔;更何况是对钟大煓,他怎么也硬不起来。 其实,俞音此时此刻之所以会感到有些不耐烦,并不是因为嫌钟大煓问题太多,更不是因为不喜欢同钟大煓说话;只是因为但凡他一开口回答钟大煓的问题,就必将是谎言,而他偏偏不想对钟大煓撒谎。尽管他已经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向钟大煓撒过谎了,但能少对钟大煓撒一个谎,他的心里便会相应的好过一些。 而俞音的万般无奈就在于,他有自己一定要完成的使命,所以他不能同任何人说实话。可是他又着实不愿意再欺骗钟大煓,哪怕只是一句小小的谎言,他也很难对钟大煓说出,倒不是害怕会被钟大煓揭穿,他是害怕会被自己揭穿。 而此时此刻已然察觉到俞音有些不耐烦的钟大煓,只得主动放弃了自己那满腹的疑问,转而一针见血地向俞音提出质疑道:“那我就只问你一个问题,俞音,当然也是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你这么没凭没据地前去认亲,谁会相信你呢?如若金泓水心百里家的老爷不认你,那你又该何去何从呢?” “不会的,大煓哥,你放心吧,就他现在的处境而言,他巴不得认我呢!”俞音胸有成竹地对钟大煓说道。 俞音竟然让钟大煓放心,要知道,钟大煓与这一干事情可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啊!他有什么可操心的呢?又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呢? 可怪就怪在这儿,俞音一句“大煓哥,你放心吧”,钟大煓便真的放下心来了。 “俞音,那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呢?”钟大煓小心翼翼地试问俞音道。 “大煓哥,我的脚好疼啊,你问完之后,能不能马上去为我叫辆马车来呢?”因疼痛而不知如何是好的俞音,一边不停地搓着自己右腿的膝盖,一边对钟大煓说道。 “哦,抱歉,俞音,我都忘了你的脚还受着伤呢!索性也别浪费时间去叫什么马车了,来!上来!我直接背你去前面的小镇上看大夫。”钟大煓快人快语地对茫然无措的俞音说道。 只见钟大煓说着,便又轻轻地握住俞音的右小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俞音的右脚重新放回到地面上,既而又下意识地抓起一旁青石板上的金鹏弓,随即站起身来。 “这可使不得呀!大煓哥,我会把你压坏的。”俞音下意识地拒绝钟大煓的提议道。 “我是习武之人,哪能那么容易就被压坏呢?于习武之人而言,这真的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你生得如此小巧玲珑,轻得很哪!”钟大煓变着法儿地劝说俞音道。 真的算不得什么——这是十年前俞音曾说过的话,虽然钟大煓自己并未察觉,但俞音却从钟大煓的一言一行中切实感受得到,钟大煓真的有将他放在心上。 上卷 第十九章 骑马 - 天心长明 - 栩辰 而此时此刻,疼痛难耐的俞音也只得向钟大煓妥协道:“那好吧,大煓哥,你转过身去,蹲下吧。” “做什么?”钟大煓一时不解地询问俞音道。 “还能做什么?背我呀!”俞音无奈地回应道。 “好嘞!”钟大煓激动地应了一声,随即转身蹲下,并将身后所背的白羽箭囊转到了身前。 钟大煓这哪里是背人呢?简直比被背还要高兴呢!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却又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好像曾经发生过一般,又好似颠倒了一般。 “对了,俞音,你帮我拿着这个吧。”此时此刻,蹲在俞音身前的钟大煓,对依旧坐在青石板上的俞音说道。 只见钟大煓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手中所持的金鹏弓递给了身后的俞音。 从钟大煓的手中接过金鹏弓的俞音,忍着右脚的剧痛,以左脚为支撑,一手紧紧握着金鹏弓,一手顶在青石板上,就这般艰难地从青石板上起身,随即伏在了钟大煓的背上。 既而,钟大煓用双臂紧紧地环住俞音的双腿,欲要起身之际,只听得背上传来俞音“啊”的一声惨叫。 “怎么了?”钟大煓下意识地询问俞音道。 “没事的,大煓哥,右脚稍微抖动了一下,疼得厉害。”俞音急忙向分外紧张的钟大煓解释道。 “真对不住,都怪我起身太猛了。你放心,俞音,接下来,我一定会尽可能地走得稳一些,再稳一些。”钟大煓连忙向俞音致歉并承诺道。 “大煓哥,你不用那么紧张,我现在已经不疼了。”俞音咬牙忍痛安抚钟大煓道。 片刻之后,只见伏在钟大煓背上的俞音,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块镌刻着偶遇的青石板;而一向多愁善感的他,也不由得在心底向青石板默默地说道:“谢谢了,再见了。” 此时此刻,钟大煓身前挂着白羽箭囊,身后背着俞音;俞音双手紧握着金鹏弓的同时,双臂环在钟大煓的脖颈周围,而俞音身后所背的则是他的琵琶——绕梁弦。 他在,他也在,他的绕梁琵琶在,他的金鹏白羽也在,这便是俞音与钟大煓的整片天地,是仅仅属于他们彼此的天地。 正当钟大煓一心一意地揽着背上的俞音,小心翼翼地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时,只听得伏在他背上的俞音,突然间高呼一声:“驾——” 钟大煓闻之,不由得黑着脸向此时此刻正伏在他背上的俞音发问道:“俞音,你不会以为自己是在骑马吧?” 俞音闻之,颇觉难为情地回应钟大煓道:“抱歉,大煓哥,我压根儿就不会骑马。” 钟大煓闻言,一边感受着此时此刻正伏在他背上的俞音的重量,一边感受着此时此刻他心中的俞音的重量。 于是,只听得钟大煓于感受间对俞音表示体谅道:“也难怪,你的身子骨如此娇弱,定是骑不得马。” 就这样,钟大煓心甘情愿地开始了为俞音奔走的一辈子。 上卷 第二十章 姿态 - 天心长明 - 栩辰 而此时此刻,猛然间回想起方才在青石板处情境的俞音,立时询问钟大煓道:“对了,大煓哥,方才你在背我之前,你说还想再问我一个问题,不知你还想再问我一个什么问题呢?” “噢,是这样的,方才我是想问你,你是不是一名乐师呢?”钟大煓试问俞音道。 “大煓哥,你为何会如此发问呢?”俞音反问钟大煓道。 “因为你身后所背的分明就是一面琵琶嘛!我想,除了乐师之外,有谁还会背着一面琵琶到处走呢?”钟大煓分析着回应俞音道。 “话虽如此,大煓哥,但我并不是乐师,我只是一个演奏者。”俞音纠正钟大煓道。 “演奏者?这演奏者与乐师有什么区别吗?”不明所以的钟大煓向俞音请教道。 “当然有区别了,大煓哥,乐师是凌驾于乐曲之上的,而演奏者却是俯首臣服于乐曲的,区别的关键在于姿态。”俞音向钟大煓诉说自己独有的见解道。 “那你一定很是擅长弹琵琶喽!”钟大煓满怀欣喜地向背上的俞音诉说自己的猜测道。 “擅长谈不上,只是偏爱而已。”俞音甚为低调地回应钟大煓道。 “那看在我背你的份儿上,等你脚伤好了,你可一定要弹给我听啊!”钟大煓满怀期待地对俞音说道。 “何必一定要等到我脚伤好了呢?大煓哥,今晚我便可以弹给你听。”俞音毫不犹豫地应承道。 “那你可要说话算数啊!俞音。”唯恐俞音变卦的钟大煓向俞音强调道。 殊不知,于俞音而言,这样的机会求还求不来呢?他又岂会轻易变卦呢? 故而,只听得俞音信誓旦旦地向钟大煓保证道:“一言为定,大煓哥,我决不食言。” 就这样,俞音于不经意之间,便将钟大煓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至少在晚上奏曲之前,钟大煓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俞音,说了这么半天的话,我才发现,你这一口一个‘大煓哥’叫的,倒不认生!”反应一向迟钝的钟大煓对俞音说道。 “让你见笑了,大煓哥,没法子,我天生就是这样——自来熟!”俞音自嘲道。 钟大煓闻之,不由得调侃俞音道:“俞音,依我看,你这哪是‘自来熟’啊?你这分明就是‘人来疯’嘛!” 俞音闻言,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钟大煓闻声,诧异地询问俞音道:“我这么说你,你竟然还笑得出来,难道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大煓哥,你的言语之间分明夹带着些宠溺的意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俞音直截了当地揭露钟大煓道。 被戳穿心思的钟大煓,极力掩饰着自己尴尬的情绪反驳俞音道:“什么宠溺的意味呀!才没有呢!我劝你莫要再自作多情了。” 其实,同钟大煓说这些关于身世之外的话,俞音还是感到无比轻松且无比开心的,以致于俞音与钟大煓之间本就颇为愉快的相处气氛,也随之变得愈加轻松了。 上卷 第二十一章 不累 - 天心长明 - 栩辰 此时此刻,只听得伏在钟大煓肩头的俞音轻声询问钟大煓道:“累吗?大煓哥。” “背你,一辈子都不累。”钟大煓下意识地回答道。 其实,钟大煓这句回答一出口,惊讶的不只是俞音一个人,就连钟大煓自己也感到颇为震惊。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不由得心想:为何背他,我不会觉得累呢?为何我总是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心甘情愿为他做一切的冲动呢? 钟大煓就这么想着,又对俞音说道:“俞音,说来也奇怪,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 俞音闻言,不由得心中一惊;因为他以为钟大煓已然稍稍回想起十年前与他偶遇时的情境了,而实则却不然。 只听得试图转移钟大煓思考方向的俞音,对钟大煓说道:“是吗?大煓哥,说不定是上辈子吧!” 然而,俞音这随口搪塞应对的一句话,或许,正是真相。 将近一炷香的工夫之后,钟大煓这才背着俞音到达了天朝幽冥山附近的小镇上。 然而,镇子虽小,却也是商铺林立,以致于钟大煓几经打听之后,才找到了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医馆。 虽然俞音身形娇小,但毕竟也是个大人了,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玄衣少年了。因而钟大煓背着俞音寻找医馆的这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至于俞音的伤势,果真如钟大煓所料,经小镇医馆的大夫诊断,俞音的右脚确实是骨折了,折的是小趾右侧的蹠骨。 待小镇医馆的大夫为俞音打上夹板之后,一直守候在俞音身边的钟大煓便询问大夫道:“大夫,他这骨头什么时候才能长好啊?” 大夫闻之,言辞谨慎地回答道:“这我可说不准,伤口的愈合向来是因人而异的。不过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嘛!如若不出意外的话,百日之后,你们便可以自行将夹板拆下了。” 黄昏时分的山下小镇,静谧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惬意,另外还蕴藏着一丝动人心弦的温暖。 从医馆出来的俞音与钟大煓,同来时一般,钟大煓身前挂着白羽箭囊,身后背着俞音;俞音双手紧握着金鹏弓的同时,双臂环在钟大煓的脖颈周围,身后依旧背着他的绕梁琵琶。 然而,同来时不一样的是,俞音的右脚上多了一副夹板,而他右脚上原本穿的那只鞋子,此刻已然同金鹏弓一起被他拎在了手中,耷拉在钟大煓胸前的白羽箭囊上面。 可想而知,此时此刻俞音与钟大煓的模样,是多么的奇怪且狼狈,就如同逃难而来的一般。 所幸,俞音与钟大煓的整片天地还在;所幸,仅仅属于他们彼此的天地还在。 俞音与钟大煓见天色已晚,不便赶路;当然,他们也不知要向哪里赶路。 于是,在俞音与钟大煓的再三商量之下,他们便决定就近留宿在小镇上的一家简陋的客栈里。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当幽冥山以及附近的小镇,都笼罩在一片神秘的夜色中时,客栈二楼最西头的房舍内,端坐于卧床上的俞音,如约为钟大煓奏响了绕梁琵琶。 然而,别看俞音带着脚伤,但他的演奏,却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丝毫的影响,其发挥的水准依旧近乎完美,毕竟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完美嘛! 至于此时此刻,作为俞音惟一的聆听者的钟大煓,长期一个人疲于为生计奔波的他,心灵早已干涸甚至于枯竭已久;而此时此刻俞音随心肆意演奏的一曲,则于无形之中给钟大煓原本早已干涸甚至于枯竭已久的心灵,喂了一滴水,又一滴水,而且就将这么一滴一滴地喂下去,直到将钟大煓的心灵湿润并浸泽。 少顷,待俞音所演奏的曲声一落,只见一旁的聆听者钟大煓,早已被自己炽热的泪水模糊了双眼。 要知道,一向坚强的钟大煓就连当年被生母狠心遗弃时,也强忍着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呀!可此时此刻的他却怎么也忍不住泪流。 “可还好听?大煓哥。”俞音探询着向钟大煓发问道。 “好听不好听不重要,重要的是十分动听,听过之后,让我愈发想要努力地活着。”双目含泪的钟大煓回答道。 “是吗?还从来没有人在听过我的弹奏之后,产生这样的想法呢!大煓哥,你是第一人哪!”俞音惊喜莫名地对钟大煓说道。 “对了,俞音,我还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目呢。”感动之余的钟大煓,向俞音打听道。 “《乐者心声》,是我自己所谱的一首曲子。”俞音告知钟大煓道。 “《乐者心声》。”钟大煓重复了一遍,并玩味着对俞音说道,“好贴切的名目啊!确实是来自心底的声音不假,乍听之下,顿觉辛酸;而辛酸过后,却令我感受到了人世间最为美好的一面。” 俞音闻之,深感欣慰地对钟大煓说道:“说来也奇怪,大煓哥,方才在弹奏之前,这首曲子便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于是我便信手弹奏了出来,好在你喜欢。” “只要是你弹奏的,我都喜欢。”钟大煓下意识地对俞音说道。 然而,钟大煓下意识的这句话,却令钟大煓自己不由得再次困惑了。因为钟大煓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为何今日的自己,总是脱口而出一些毫无缘由且莫名其妙的言语呢? 殊不知,又岂是真的毫无缘由呢? 而这便是钟大煓第一次聆听俞音弹奏的整个过程,而这一刻俞音所带给钟大煓的感动,任钟大煓日后如何找寻,却也终归是找不回,亦寻不到了。 而此时此刻,从《乐者心声》中走出来的俞音与钟大煓,便于这漫漫长夜的开端,随意闲聊起来。 只听得好奇心旺盛的俞音率先起了个话头,询问钟大煓道:“大煓哥,既然今日便是你的生辰之日,那你怎么不为自己庆生呢?” “我从来不为自己庆生。”钟大煓决绝地回答道。 “为何呢?大煓哥。”俞音追问钟大煓道。 “因为我五岁之前的生辰,我早已不记得了;而我五岁之后的生辰,却早已没人记得了。”钟大煓故作无所谓地回答道。 “没人记得,自己记得不就行了吗?”俞音想当然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不以为然地对俞音说道:“俞音,你莫要凭空而论,你试着幻想一下,如若在没人记得的情况下,却发现只有自己记得,那岂不是感觉更加悲凉了吗?所以说,与其徒添伤感,倒不如索性也让自己忘记,反倒活得开心些。” 钟大煓说着,嘴角便微微挂起了一丝浅笑;很显然,这是一丝自欺欺人的浅笑,非但没有表现出钟大煓所说的那般开心,反而令人觉得倍加悲凉。 故而,俞音闻之见之,才会不由自主地质疑钟大煓的所想所说道:“大煓哥,心若不敞开,又何来的‘开心’一说呢?而故作忘记,无非就是在变相地封闭自己的心罢了;再者说,这种事情,是想忘便可以忘得了的吗?” “如若忘不了,那就索性不要记起。”钟大煓含糊其辞地回应俞音道。 俞音闻之,不由得愈发沮丧地于心下暗想:难不成大煓哥他不记得我了,也是因为他不愿记起我了吗? 想到这儿,俞音日间于幽冥山下所产生的那一丝莫名的失落之感,此时此刻更是无限蔓延至心底,以致于竟无可避免地表现在了面容之上,眉宇之间。 然而,一贯粗心的钟大煓,却对此全然视而不见。 不过,钟大煓这种习惯性的粗心,却也着实持续不了多久了。因为一贯磨人的俞音,很快便会激发出钟大煓那柔情细腻的一面的。 当然,无论钟大煓所表现出的是柔情,还是细腻,也都只是在面对俞音的时候。 至于在除俞音之外的其他人面前,钟大煓所表现出的,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漠不关心,一如既往的视而不见。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钟大煓反过来询问俞音道:“那你呢,俞音,今日不也是你的生辰之日吗?你怎么也不为自己庆生呢?” “大煓哥,因为我同你一样,也从来不为自己庆生。”俞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你这又是为何呢?”钟大煓也追问俞音道。 “这不是很明显吗?大煓哥,因为在过去的十五年中,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哪!傍晚在幽冥山下的时候,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我是最近才打听到自己的生辰的呀!”俞音振振有辞地回应钟大煓道。 “说得也是呀,不过这倒也不错;压根儿就不知道,既免除了忘记的辛酸,也避开了记起的无奈。”钟大煓玩味着对俞音说道。 俞音闻之,于揣测间连连试问钟大煓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大煓哥,我怎么觉着你的心里,其实更渴望自己记得的同时,也会有他人记得呢?” “也许吧,谁知道呢?”钟大煓随口回应着,伺机岔开话题道,“对了,俞音,你的右脚现在受着伤,不知今夜一过,你打算去往何处啊?” 上卷 第二十二章 火苗 - 天心长明 - 栩辰 “大煓哥,说真心话,我还想去往福灵金泓水心堡认亲。”俞音不死心地回应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看了看俞音那打有夹板的右脚,随即宽慰俞音道:“俞音,别看你的脚现在受了伤,倘若你真心想去认亲的话,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钟大煓此言一出,无疑于瞬间为俞音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当然,钟大煓这宽慰人的言语,也绝不是随便说说的;何况被宽慰的人是俞音,钟大煓就更要为自己的言语,拿出相应的行动力来了。 尽管此时此刻俞音的心中,已经因钟大煓宽慰的言语,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向钟大煓诉苦水道:“大煓哥,你就别安慰我了。我本就是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的,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竟然又一不小心崴折了脚。现如今的我,就连这客栈的房门尚且迈不出去,更别提踏入福灵金泓水心堡的大门了。” 不得不说,出师不利、无端骨折的俞音,确实是挺苦的,但却远没有他向钟大煓所倾诉的那般苦,那他是在变相欺骗钟大煓吗?虽然说俞音是在欺骗,稍稍严重且严厉了些;但俞音的言行,也的确算得上是欺骗的行为了。 不过,俞音一再卖惨的目的却并不在于欺骗,当然也不是想要博得谁的同情,而是乞求可怜。 俞音太想要留住钟大煓了,太想要将钟大煓留在他的身边了,哪怕多留一刻也好啊! 而俞音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心理,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眼下的他负伤在身,也不仅仅是因为负伤在身的他迫切需要有人陪伴,有人照顾,有人守候,更是因为…… 俞音想要留住钟大煓想得,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如此想要留住钟大煓了;他只知道,只要他足够无助,足够需要帮助,那么钟大煓便一定会留在他的身边,来帮助倍感无助的他。 当然,也不得不说,俞音太了解钟大煓了,太了解这个看似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了。 果然,不出俞音所料,钟大煓在听俞音诉完口水之后,立时情真意切地对俞音承诺道:“俞音,莫要灰心,莫要失落,谁说你是孤身一人的?你不是还有我吗?你放心,无论是此时此刻,还是此后的每时每刻,我都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不弃不离的。” 虽然俞音隐约间已然预料到钟大煓一定不会就此弃他于不顾的,但钟大煓冷不防的承诺,还是令俞音一时间不由得脑袋发懵,心弦发颤。 于是,只听得俞音迷迷糊糊、似懂非懂地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会帮助你前往福灵金泓水心堡认亲的;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出不了这客栈的房门,也完全不必担心进不了福灵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因为有我钟大煓在,我会全程将你背出背进的。”钟大煓向俞音说明自己的言中之意道。 “谢谢你愿意帮助我,大煓哥,真的谢谢你,只是你为何会对我这么好呢?要知道,我们原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呀!”俞音深感不解地对钟大煓说道。 “萍水相逢即是缘分,又岂是而已呢?至于我为何会对你那么好,说实在的,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对你的这些微小的帮助,压根就算不上有多好吧!”钟大煓下意识地自欺欺人道。 次日一早,俞音与钟大煓便一路乘坐马车,开始了前往福灵金泓水心堡认亲的旅途;当然,这期间的进门出门,上车下车,俞音都是在钟大煓的背上度过的。 由于俞音的脚伤经不起长途的颠簸,所以即便车夫尽力将马车赶得稳稳当当,俞音也依旧时不时地要求车夫,将马车赶到路边停一停,歇一歇。 就这样,俞音与钟大煓日出起程,日落住店,一路上行行止止,走走停停,紧赶慢赶才于第四日的傍晚,抵达天朝福灵城的南城门外。 坤乾十五年,七月十一,立秋。 天朝福灵城一带,不知从何时开始落下的大雨,只知一早起来,窗外的雨便已然哗啦啦地下个不停,地面上也尽是湿漉漉的一片。 天朝福灵城南城门外的旅店内,钟大煓刚一打开房门,尚未来得及向外探望,一股袭人的凉风便迎面扑来。 日出之时,照例起程赶往福灵金泓水心堡的俞音与钟大煓二人,此刻正于马车内闲聊。 马车内,为了防止俞音将他那受伤的右脚控肿,钟大煓便又将俞音那打有夹板的右脚,放在了自己的双腿之上。 俗谚云“一场秋雨一场寒”,此时的空气中已然夹杂着丝丝寒意。 自从打上夹板后,俞音的右脚便自然不再穿鞋袜,当然也没有什么鞋袜能够装得下那么大的夹板。 钟大煓唯恐雨后的寒意钻入俞音的伤口,进而侵入俞音的身体。于是,他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身上所套的比甲,脱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刚刚脱下来的比甲,将俞音那打有夹板的右脚裹得严严实实的。 就这样,俞音与钟大煓一路乘坐马车,向着福灵城内长驱直入。 待到正午时分,俞音与钟大煓便顺利抵达福灵城的中心地带;而此时,雨势也已经开始逐渐消退。 此处已然距金泓水心堡不远,原本驱车过去,一盏茶的工夫便可到达;但俞音却偏偏要求车夫,载着他与钟大煓在这福灵城内的条条街市间来回穿梭一遍。 “我们还是直接前往金泓水心堡吧!现在外面还下着雨呢,街市上也冷清得很,没有什么可转的。待到日后选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儿,我再陪你到这福灵城内最为繁华的街市上,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逛个遍。”身处马车内的钟大煓,向一旁的俞音提议道。 “大煓哥,虽说以后在这福灵城内生活的日子还长着呢,但我还是想怀着初识的心情,在进到金泓水心堡之前,先对这福灵城做些大致的了解。”俞音怀着好奇且迫切的心情对钟大煓说道。 “也好,那我们就在这福灵城内大致地兜兜转转,然后再行前往金泓水心堡吧。”拗不过俞音的钟大煓只得向俞音妥协道。 于是,在车夫娴熟的驱使下,马车轻快地穿梭于福灵城内的街市之间;当然也是由于降雨的缘故,以致于此时的街市正如钟大煓先前所说的那般,出奇的冷清。 俞音一直目不转睛地透过马车的车窗向外望去,虽然雨中的冷清令他不免有些失望,但好在他从一开始就没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这是俞音此生第一次来到福灵城,尽管没有顺利见识到城内的繁华,但雨中沉寂的福灵城,也不失一种神秘感伤之美,这也算是给了俞音些许的安慰。 就这样,时间随着俞音与钟大煓的兜兜转转,而穿梭流逝。 午后,福灵城内的天地间,已然呈现出一派雨过天晴时的秀美景象。 然而,天虽然放晴了,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些许凉意,以致于街道上来来回回的路人都情不自禁地纷纷感慨道:“难得在这闷热的伏天里,出现如此凉爽的天气呢!” 而原本乘坐马车于福灵城内四处游荡的俞音与钟大煓,此时此刻正于金泓街边歇脚,当然真正歇的不是他们的脚,而是马的蹄;至于俞音与钟大煓,他们则依旧连人带脚在马车内待着呢。 此时此刻,只见马车内的俞音正透过车窗向街上望去,而他所望去的方向,恰巧也有一个人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那是一位神情奇怪的陌生女子。 只见金泓街头,无心树下,那陌生女子身着一袭碧绿色束腰长裙,双眸含泪,久久伫立于金风之中,难分真假,难辨虚实,难以转身…… 她是舒雁,天朝皇后待字闺中时的贴身侍女,福灵金泓水心堡的现任管家,她是“阴阳相隔十数载,爱恨边缘一念间”的舒雁。 而此时此刻挤在俞音身后的钟大煓,正头挨头地贴着俞音,也透过马车的窗子,朝俞音所望去的方向望去。 “咦!街边的那位女子为何一直盯着你看呢?”有所发现的钟大煓询问俞音道。 “她不是在盯着我看,她是在盯着我的眼睛看。”俞音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俞音,再者说,盯着你看与盯着你的眼睛看,有何分别吗?”钟大煓追问俞音道。 “当然有分别了,大煓哥,若是盯着我看,那所看的一定是我俞音;若是盯着我的眼睛看,那所看的就不一定是谁了。或许,今时分别的关键,就在于昔日至关重要的分别。”俞音隐约其辞、话中有话地回答道。 钟大煓闻之,不由得一头雾水。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却不由得于心下暗想:百里沫生前不是尚未娶妻吗?也没听说过他有红颜知己呀!那这女子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上卷 第二十三章 归家 - 天心长明 - 栩辰 尽管不远处的这位神情奇怪的陌生女子,一时间令俞音深感满腹疑惑,但这并不影响她在俞音心中所留下的美好印象——不妖艳,不靓丽,不娇媚,不讨喜,却有着别具一格的庄重典雅的同时,又不失朝气与活力,极具赏心悦目之感。 黄昏时分,雨后的福灵城,清新中透着一股惬意,恬淡中透着一股温柔。 此时此刻的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雄壮富丽的大门前,钟大煓一如既往地将俞音背在了背上,背下了马车,背到了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处。 然而,就在钟大煓身背俞音,踏进金泓水心堡大门的那一刻,在潜藏的记忆的驱使下,俞音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就是——到家了。 此时此刻,身处金泓水心堡前院的俞音与钟大煓举目四望间,只见这偌大的前院中,屋舍林立,建筑成群,假山叠翠,风景秀美;其间最为醒目的,还要数那连接前后院的东西两座石拱门——实门与虚门,和那位居东西两座石拱门正中、坐北朝南的正堂——万象堂。 俞音见之,不由得触景生情,随即有感而发道:“想来这虚实之间,便是人间万象吧!” “你们是……”一声女子清澈的问话,猛然间从俞音与钟大煓的身后传来。 俞音与钟大煓闻声,不约而同地回首察看,只见发问的不是别人,正是午后他们在福灵城内的金泓街上,所望见的那位双眸含泪的陌生女子。 “这位姐姐,敢问你是……”此时此刻仍伏在钟大煓背上的俞音,下意识地反问眼前的这位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子道。 “我姓舒,单名一个‘雁’字,是这金泓水心堡内的管家。”女子清澈低沉的声音中略带几分坚毅地回答道。 “雁?敢问舒姐姐,你的芳名是哪个‘雁’字呢?”俞音避重就轻地向舒雁发问道。 “雁,知时之雁。”舒雁干脆地回答道。 “人如其名,好名字,好名字呀!”俞音五分真五分假地连声称赞道。 一向聪明机警的舒雁又岂会听不出,眼前的这位伏在他人背上的公子所言,不过都是些避重就轻的发问,半真半假地称赞罢了。 “敢问二位公子为何人?又为何到我们这金泓水心堡中来呢?”舒雁开门见山地向俞音与钟大煓连连发问道。 唯恐俞音再东拉西扯,从而岔开话题的钟大煓,急忙背着俞音转过身面对着舒雁,并抢先一步回答舒雁的问话道:“舒管家,我叫钟大煓,我背上的这位小公子名唤俞音,我们是来这里认亲的。不不不,应该是说,我是陪我背上的这位俞音小公子前来认亲的。” 舒雁闻之,依旧不错眼珠地死死盯着俞音的眼睛,并意有所指地发问道:“认亲?认什么亲?不知这金泓水心堡中的哪一位,是这位俞音小公子的亲戚呀?” 钟大煓背上的俞音闻言后,却默不作声,只顾将脑袋埋在钟大煓的背后,心想:反正大煓哥喜欢同别人作解释,那就让他一一去作答好了。待到关键人物出场的时候,待到敏感问题出现的时候,我再吱声吧! 果不其然,钟大煓见俞音迟迟不作声,于是便代替俞音继续回答舒雁的问话道:“舒管家,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位俞音小公子的亲戚。” “好大的口气呀!竟敢明目张胆地来福灵金泓水心堡,大言不惭地同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人攀亲戚,不知这位俞音小公子是这金泓水心百里家哪门哪宗的亲戚呀?”舒雁言辞犀利地继续发问道。 “舒管家,我背上的这位俞音小公子,并非这金泓水心百里家什么旁门偏支的亲戚,而是正门嫡宗的金泓水心百里家少爷——百里泽漆。”钟大煓理直气壮地代俞音回答道。 而此时此刻依旧缄默不言的俞音,在听完钟大煓理直气壮的代为回答后,不由得心想:难为大煓哥同我一起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地撒谎了。 而此时此刻的舒雁闻之,却不由得大惊失色地指着钟大煓背上的俞音,向钟大煓再次询求确认道:“百里泽漆?你说他是百里泽漆?” 钟大煓闻言,毫不迟疑地为舒雁加以确认道:“是的,他就是你们金泓水心百里家失散多年的少爷——百里泽漆,还要劳烦舒管家,前去向百里老爷禀报一声,就说他心心所念的儿子归家了。” 舒雁原本还想再问些什么的,但听到钟大煓这么说,心下也觉得十分在理,觉得的确是应该先去通知老爷一声。 然而,当已经从惊愕中走出来的舒雁,猛然间注意到了俞音右脚上的夹板时,她又下意识地询问钟大煓道:“钟公子,你背上的这位俞音小公子的右脚,可是受伤了?” “是受伤了,崴伤的,骨折。”钟大煓连连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一直背着他呢!那钟公子,你和这位俞音小公子先在此休息,并稍加等候,我这就前去禀报老爷和大奶奶。”舒雁有礼有节地对钟大煓说道。 “那就有劳舒管家了。”钟大煓亦礼貌地回应舒雁道。 舒雁闻言,颔首示意,随即飞快地向后院跑去了。 于此时,金泓水心堡后院的并蒂洲内,金泓水心百里家的老爷——百里渊,正与他先前的侧室、如今的正房夫人——谢瑞香,就着暮色在院落中纳凉呢! 只见并蒂洲院中的百里渊与谢瑞香二人,围绕石案,端坐于石椅上,一边欣赏着雨后微妙的景致,一边把酒言欢,真是好不快活呀! 然而,舒雁的突然到来,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舒雁所要传达的消息的突然到来,于刹那间惊扰了这般夫唱妇随、羡煞旁人的情境。 百里渊得见舒雁慌忙赶来,尚未等舒雁开口,他便颇为不解地询问舒雁道:“雁儿,你一向不是这堡内最为镇静的女子吗?此刻怎么竟如此慌乱呢?” 猛然间站住脚步的舒雁闻之,于慌乱间直奔主题地向百里渊传达道:“老爷,前院来了两位公子,其中一位自称是你失散多年的儿子——百里泽漆。” 舒雁此言一出,慌乱者瞬间便换作了百里渊,以及他身边的夫人谢瑞香。 “是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冒充我们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少爷!”谢瑞香倏地从石椅上起身,厉声呵斥道。 舒雁见状,甚为不解,她心想:为何谢大奶奶表现得比老爷还要激动呢?又为何谢大奶奶会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便一口断定前院的少爷是冒充的呢? 而此时此刻的百里渊,则于慌乱中竭力保持镇静地提醒谢瑞香道:“瑞香,你表现得过于激动了,说不定现在前院的那位公子,真的是我儿百里泽漆呢!” “是呀,老爷,我也觉得这位自称是少爷的人,生得有些不一般哪!”身处一旁的舒雁突然插话道。 “哪里不一般?”百里渊忙不迭地询问舒雁道。 “眼睛。”舒雁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百里渊闻言,心想:念什么便来什么,真是天助我也呀! 而百里渊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他一心想要更好地掌控大局,是因为他一心想要更好地一直掌控大局。 殊不知,并非“念什么便来什么”,而是“该来的终归还是会来的”;也并非上天相助,而是天道循环。 而此时此刻,只见百里渊兴奋地起身,随即朝并蒂洲的院门外一扬手,说道:“走!我们一起到前院,见见我儿百里泽漆去!” 呆站在石案前的谢瑞香闻言,不由得心下一惊,于惊慌失措间心想:这还没见到人呢,老爷便急着认下了,这下儿可真是来了个大麻烦啦! 于此时,金泓水心堡前院中,俞音已经从钟大煓的背上下来了,此刻正坐在前院中的石凳上,上半身伏在胸前的石案上;而他那只打有夹板的右脚,则搭在身边空闲的石凳上,夹板外依然裹着钟大煓的比甲。 至于始终身处俞音一旁的钟大煓,此时此刻则双手环臂,背靠石案,目视着后院的方向。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一直目视着后院方向的钟大煓,只见舒雁如匆匆而去时一般,又急匆匆地回到了前院;当然随之到来的还有一位富绅打扮、气宇轩昂的男子,与一位衣着华贵、冷若冰霜的女子以及一众侍从。 “俞音,舒管家回来了,后面的那位大概是你的父亲吧!别懒洋洋的了,赶紧坐直了,争取给你父亲留下个最佳的第一印象。”钟大煓猜测着低声提醒一旁的俞音道。 尽管俞音十分不愿意故作姿态,从而讨好别人;但怎奈钟大煓发话了,就算他再不情愿,他也一定会照做的。 只见俞音顺从地挺直腰板端坐后,亦低声对一旁的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他是否愿意认我,并非取决于我的坐姿,也并非取决于他对我的第一印象。” 上卷 第二十四章 认子 - 天心长明 - 栩辰 然而,俞音这边话音未落,俞音身后的不远处便传来了一声威赫的质问;当然,这威赫声音的宿主不是别人,正是前来认子的百里渊。 只听得百里渊于行走间发问道:“哪位公子自称是我儿百里泽漆呀?” 钟大煓闻言,下意识地朝俞音那边靠了靠,从而更好地挡住俞音。 而钟大煓这种微妙的举动,就如同在面临突发状况时,做母亲的总会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孩子一般。 许是因为有钟大煓在前的关系,才使得行动不便的俞音,非但丝毫没有被百里渊威赫的声音所震慑,反而在心中暗自挑刺道:“问就问吧,还非得扯着嗓子问,发出那么大的声儿,吓唬谁呀?还说什么自称是你儿百里泽漆,说的好像我多愿意冒充你的儿子似的,自作多情,臭美!若不是事出有因且事出无奈,谁愿意冒充你的儿子呀?” 俞音心中虽这么想着,但嘴上却殷勤地应声道:“是我,不知你是哪一位呀?” 俞音一边应着声,一边朝刚刚到来的众人方向稍稍扭过身子,随即双手扶住挡在他身前的钟大煓的腰部两侧,小心翼翼地从钟大煓的身后探出头来,从而打量着眼前的众人。 此时此刻俞音所流露出的神情中,虽不免带有些羞怯,但却没有丝毫的胆怯;而百里渊则恰好相反,当百里渊好奇的目光与俞音打量的眼神相互碰撞时,百里渊所流露出的神情中,非但没有丝毫的羞怯,反倒充满着胆怯。 此时此刻正屏息凝视着俞音双眼,而不由得惊恐万状的百里渊,于心下暗想:我的天哪,这不是百里沫的眼睛吗? “敢问,你就是百里老爷,我的父亲,对吗?”依旧稍稍探着身子的俞音,小心翼翼地试问百里渊道。 “父亲”这个字眼,于百里渊而言,无疑是陌生的。不只是因为其子百里泽漆于襁褓之中便失踪了,也是因为其女百里流深从小到大都没有唤过他一声“父亲”。 然而,此时此刻第一次听到有人唤他为“父亲”的百里渊,非但没有因此而深受感动或是倍觉欣慰,反倒徒添了些许不安与猜忌。 尽管如此,行事一贯老练的百里渊,还是于片刻之间便将自己神情中的胆怯,以及脸上的不安与猜忌,统统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于瞬间便恢复成气定神闲状态的百里渊,镇定自若地回答俞音方才的问话道:“不错,我就是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老爷,虚实堂总堂主——百里渊,当然也是你的生身父亲。” 百里渊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除俞音之外,均不禁大惊失色。因为除俞音之外,有谁会料到,百里渊认子竟只在刹那之间呢? 当然,也不得不说,百里渊一举认子,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因为他所认下的这个儿子,并非一般的冒名顶替者;因为这个自称是百里泽漆的小个子,分明生有一双令堡内之人都不禁为之胆颤的眼眸。 然而,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是,自始至终,百里渊一刻也不曾认为,俞音真的是他的亲生儿子百里泽漆。 不得不称赞百里渊明眼识人、慧眼如炬的同时,也不得不为百里渊只懂得利用他人、却不懂得真心待人的心性,而深感唏嘘。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俞音佯装惊喜万分地询问百里渊道:“父亲,如此说来,你是认下我这个儿子了?” 百里渊闻之,亦佯装情深意切地对俞音说道:“泽漆呀,瞧你这话说的,你本就是我的儿子,还用得着为父认下你吗?再者说,即便由于种种原因,使得你未能在为父的身边长大,那为父也不会不识得自己的亲生骨肉啊!” 而百里渊与俞音此二人,明明都知道彼此是假的,是不实的,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却还都表现出一副骨肉情深、血脉相连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对强捏在一起的父子,真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你来我往,难分伯仲啊! 然而,百里渊与俞音双双制造出来的这副假象,却着实蒙蔽了在场的所有人,当然除了谢瑞香之外。倒不是因为谢瑞香心明眼亮,而是因为她心中有数,抑或是说她心中有鬼。 只听得谢瑞香于一片沉寂中,哗然而出质疑道:“老爷,这位小公子一没凭二没据的,仅靠着抹了蜜似的小嘴里唤出的一声‘父亲’,你便当机立断认下了他,岂不是太过轻率了些吗?” 百里渊闻言,非但没有因谢瑞香的突然搅局而生气,反而耐心地对谢瑞香柔声说道:“瑞香,你可知,此时此刻在场的众人之中,谁提出质疑,我都会倍感不可思议;可唯独你提出质疑,我却丝毫不觉得奇怪,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老爷,恕瑞香愚钝,瑞香不知。”一头雾水的谢瑞香撒娇似的回答道。 “因为你压根儿就没有见过我的三弟呀!瑞香,你根本无法想像,他,与我那故去的三弟有着多么惊人的神似呀!以前总听老一辈的人说,‘养儿随叔’,现在看来,真是不假。”百里渊手指着俞音对谢瑞香说道。 谢瑞香闻之,一时语塞,毕竟她是真的没有见过昔日的百里沫呀! “来,泽漆,认识一下,这位乃是你的母亲谢氏,还不速速向你的母亲问安!”百里渊一把将身边的谢瑞香揽在怀中,并向俞音介绍道。 这福灵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谢瑞香起初只是百里渊所纳的侧室;而百里泽漆与其孪生姐姐百里流深的生母——薛蛹蝶,才是百里渊的元配夫人。 纵然薛蛹蝶与世长辞已久,百里渊也着实不应该让顶着百里泽漆身份的俞音,称呼初次见面的庶母谢瑞香为“母亲”。这在院内其余众人听来,也是十分别扭,且分外不自然的。 而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已经不再如同屏风一般,挡在俞音的身前了。 片刻之前,钟大煓见情势局面均已有所好转,也均已按照俞音事先的预想顺利进行中,于是他便悄悄地退回到了俞音的身子左侧。 至于此时此刻顶着百里泽漆身份的俞音,则顺从百里渊的意思,一边紧紧拽着身边的钟大煓的右臂,颇为吃力地向谢瑞香欠了欠身子,一边恭恭敬敬地向谢瑞香解释并问安道:“泽漆右脚有伤,着实不便起身给你行礼,只得在这儿向你问安了——谢伯母万福金安。” 俞音这声“谢伯母”一出,院内众人都听得出,俞音这一声唤得是要多刺耳有多刺耳,完全违背了百里渊的初衷。 好在,俞音这一声“谢伯母”唤的,刺耳虽是刺耳了些,但却并不突兀,却也是在情理之中。毕竟站在百里泽漆的立场上去想,对待鸠占鹊巢的庶母,态度有些生硬也是在所难免的嘛。 如此一来,反倒令在场之人更为信服,眼前这个身穿一袭玄衣的小个子,就是真正的百里泽漆。 面对俞音有礼有节的问安,谢瑞香依旧不为所动,也依旧板着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不予理睬。 不过,俞音才不会计较这些呢!当然,百里渊是更加不会计较这些的。 由于俞音搭在石凳上的右脚以及脚上所打的夹板,一直都裹在钟大煓的比甲里,所以院内的众人都只道俞音是行动不便,却不知俞音究竟为何扭来扭去,转来转去的,却迟迟不肯起身。 而此时此刻听俞音自己这么一说,院内众人这才得知,原来这位自称是百里泽漆的人,之所以迟迟不肯起身,是因为右脚上有伤啊。 “泽漆,你这右脚是怎么弄伤的呢?看你这脚的形状,该不会是打上夹板了吧?是骨头折了吗?伤到的是脚踝还是别的哪里呢?”百里渊佯装十分关切地连连询问俞音道。 虽然百里渊对俞音真实的关心程度并不足十分,但也并非全都是装出来的。因为百里渊至少也想弄清楚,眼前这位假百里泽漆的脚伤,是不是也同他的身份一样是假的呢? 而当俞音听完百里渊一连串的发问之后,于瞬间便揣测到了百里渊此时此刻的心中所想。 于是,为了尽快打消百里渊心中的疑虑以及顾虑,只见俞音一边将钟大煓的比甲从夹板上拿开,一边向百里渊说明道:“多谢父亲关心,还真让你猜对了,我这右脚确实是骨折无疑。父亲你请着眼,我这不真就是打上夹板了吗?说来也都怨我自己,糊里糊涂的不小心,只稍稍一崴,便把小趾右侧的蹠骨给崴折了。” 百里渊眼见俞音的脚伤不像是作假,心中便随之踏实了一半;原本因俞音那份莫名的神似而承担的风险,似乎也于瞬间消散了一半。 此时此刻的百里渊不由得心想:上天还真是分外眷顾我呀!一面行动不便的挡箭牌,可要比移动靶好上千倍还不止呢! 然而,百里渊心里虽这么想着,但嘴上却虚情假意地叮嘱俞音道:“泽漆呀,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可得好好休养才是呀!” 上卷 第二十五章 潮热 - 天心长明 - 栩辰 而俞音闻之,也假意顺从地恭维百里渊道:“父亲说得极是呀!为我打夹板的大夫也是这么说的呢!” 百里渊闻之,满意地点了点头,既而又随口抱怨道:“哎呀,这院子里怎么突然就这么潮了呢?想来,都是昨夜那场大雨闹的吧!” 想来,这百里渊也真是可笑,方才明明还同他的瑞香夫人,在并蒂洲的院子里纳凉呢!这才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不过换了个院子而已,他便觉得潮热难捱了。 殊不知,并非环境发生了变化,而是心境发生了变化。正所谓“心静自然凉”,此时此刻心急气躁的百里渊,自然会感到不舒服了。 于是,只听得口口声声与俞音以父子相称的百里渊,故作亲切和善地对俞音说道:“泽漆,你随我到堂内来吧,咱们父子换个干燥的环境再接着聊。哎,对了,你有法子过来吗?” “父亲,你放心吧,我有法子过去的,我身边的这位钟公子会将我背到堂内去的。父亲你先到堂内稍坐一会儿,我随后便到。”俞音扯了扯身边的钟大煓的衣袖,对百里渊说道。 于此时,天朝福灵城百里之外的土道上,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堂房二爷——百里渊的堂弟——百里泽漆的堂叔——百里濡,及其贴身侍从,正策马赶回位于福灵城内的金泓水心堡。 顷刻间,只见一匹快马从福灵城内的方向,朝百里濡所身处的方向飞驰而来,而策马者则是一位家丁打扮的男子。 百里濡及其贴身侍从见状,急忙挥鞭向前,了解情况。 原来这飞驰而来的马上男子,正是金泓水心堡的家丁,亦是百里濡的亲信,专门负责在百里濡离开金泓水心堡外出办事时,替百里濡留心金泓水堡内的情况,并及时向百里濡汇报。 而百里濡的这位亲信家丁此番匆匆赶来,便是急于向百里濡报告,百里泽漆时隔十五年后突然归家的情况。 而此时此刻百里濡身后的左右两边,分别伫立着一位武夫打扮的男子,左手边的那位名唤郑忠,右手边的那位名唤陈赤。 只见这郑忠与陈赤的长相都较为粗犷,面容也相对粗糙,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便是一种饱经风霜之感。在此二人衬托之下的百里濡,显得更为白净可人。 虽然郑忠与陈赤看起来都要比百里濡苍老许多,但实际上,他们与百里濡的年纪上下相仿。他们原是当朝丞相袁君迁的心腹,于十五年前依照其主袁君迁的授意,进入金泓水心堡并做了百里濡的贴身侍从,随时随地保护百里濡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百里濡的一举一动。 此时此刻的百里濡从亲信家丁的口中得知,金泓水心百里家无端又来了一个欲要争夺虚实堂总堂主之位的,心中大为不悦的同时,勒令郑忠、陈赤以及那位亲信家丁,火速同他赶回金泓水心堡,一刻也不得耽搁。 又是一盏茶的工夫过后,此时此刻的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前院的万象堂中,百里渊与谢瑞香已然分别落座于东西两个正座,舒雁则立于百里渊的座位一旁;而其余侍女、随从等一众人,也均已井然有序地伫立于堂内各处。 此时此刻,只见钟大煓驾轻就熟地背着俞音姗姗来迟。钟大煓一进到万象堂内,第一时间便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情况,随即背着俞音,径直向靠东这一侧的第一个客座前走去,既而小心翼翼地将俞音放在了这第一个客座上。 而钟大煓之所以为俞音选择这个座位,是因为这个座位距离百里渊所落座的正座最近。钟大煓只是想让俞音坐得离他的父亲近一些,再近一些,这样便于交流的同时,也可尽快增进他们父子之前的感情。 待俞音顺利就座后,钟大煓便又迅速跑到同一侧的最后一个客座旁,然后毫不费力地将他身前的这把木椅搬了起来,继而轻轻松松地将其搬到了俞音的正前方。 俞音见状,瞬间明白了钟大煓的用意。于是他立刻双手托起右腿,小心翼翼地将其搭在了钟大煓所搬来的木椅上。 既而,钟大煓又将刚套在身上不久的比甲,重新脱了下来,随即如同方才一般,将脱下来的比甲,裹在了俞音那打有夹板的右脚之上。 忙完这一切的钟大煓,便颇为识趣地自行绕过客座,主动站到了俞音的座位后面。 而此时此刻顿觉过意不去的俞音,立时扭过头去,同立于他身后的钟大煓小声嘀咕道:“大煓哥,你坐到我旁边来吧,没那么多繁文缛节的;更何况,你是客人,客人理应入座的。” “我不坐,俞音,这和礼节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在这样的场合下,站着比坐着更为稳妥一些;更何况,你瞧这堂内那么多人都在站着呢,就连舒管家她也在一旁站着呢,我又怎么好意思坐下呢?”深感为难的钟大煓亦低声对俞音说道。 “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大煓哥,你瞧我这不坐得好好的吗?”俞音继续小声同钟大煓咬耳朵道。 “我怎么能和你比呢?你现在的情况特殊,莫说是我,即便是让这堂内的人任何一个人站着,也不能让你站着呀!因为你脚上有伤,压根儿就站不住嘛!”心直口快的钟大煓继续低声回应俞音道。 百里渊眼瞅着钟大煓为俞音跑前跑后地折腾了一通,又眼瞅着俞音与钟大煓在那里不住地窃窃私语,于是,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他,便开口询问钟大煓道:“这位是钟公子,对吧?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只是不知这位钟公子与犬子是何关系呀?” 尚未等钟大煓开口作答,俞音便抢先一步向百里渊介绍钟大煓道:“父亲,我身后的这位钟公子全名钟大煓,大煓哥他既是我萍水相逢的知己,也是助我脱离困境的恩人哪!” “知己,我倒是看出来了;只是不知这恩人,从何说起呀?”百里渊一知半解地询问俞音道。 “父亲,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四天前的乞巧当日,我在幽冥山下崴折了右脚,若不是大煓哥他及时出现,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要在山下的那块青石板上坐多久呢!”俞音难得据实回应百里渊道。 而“乞巧”、“幽冥山”这些个字眼,无疑于瞬间触动了此时此刻万象堂内的每个人的心弦。 而此时此刻的百里渊,则极力按捺住他那激烈跳动的心弦,质问俞音道:“泽漆,你在乞巧当日,去幽冥山做什么呢?” 俞音闻之,急忙纠正百里渊的说法道:“父亲,你误会了,我不是在乞巧当日到达幽冥山的;其实,在乞巧来临之前的那几日里,我一直都徘徊在幽冥山附近的。” 百里渊闻言,再瞧瞧俞音的双眼,心下更是不安,于是只得继续质问俞音道:“那你又为何连续几日,都徘徊在幽冥山一带呢?” 早有准备的俞音闻之,立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我打算在那里寻找我的身世呀!” 俞音此言一出,百里渊以及此时此刻身处万象堂内的个别人,内心简直是不安到了极点。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不明所以的百里渊深感迫切地追问俞音道:“泽漆,天朝这么大,天下这么大,你为何偏偏要去往那里,寻找你的身世呢?” 俞音闻之,依旧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因为十五年前,俞氏阿婆就是在那里,在幽冥山下,捡到了尚在襁褓中的我呀!” 一旁的谢瑞香闻言,骤然心惊,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此人真的是百里泽漆不成? “俞氏阿婆?”百里渊以探询的口吻重复道。 俞音闻之,立时将预先准备好的故事,向百里渊细细讲述道:“是的,父亲,十五年前,幸得俞阿婆她路过幽冥山下,而且碰巧发现了尚在襁褓中孤苦无依的我,并将我留在身边,悉心抚养长大;如若不然,我哪有机会在十五年后的今日与父亲你团聚呀?当然,关于俞阿婆在幽冥山下捡到我的事情,也是待我长大后,俞阿婆她亲自讲给我听的。真不知道是哪个丧尽天良的家伙,竟将一个初来世上无力且无辜的婴童,丢在了当年尚还荒无人烟的幽冥山下。” 而俞音之所以要借助向百里渊讲述过往的机会,毫不避讳且直截了当地指责十五年前偷偷抱走并丢弃百里泽漆的那个人,是因为俞音深知,此人此刻一定就在这万象堂内。 至于百里渊是否相信俞音所信口胡诌的内容,尚未可知;但身处一旁的谢瑞香,显然是有些相信俞音所讲述的了。 而如若说方才百里渊的眼中,所显现出的是惊恐万状的话;那么此时此刻谢瑞香的眼中,所流露出的便是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此时此刻谢瑞香的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就连唇瓣也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而这一切都已被目光如炬、心细如发的俞音尽收眼底。 上卷 第二十六章 阿婆 - 天心长明 - 栩辰 “那这位俞氏阿婆她现在何处呢?”百里渊追问俞音道。 “俞阿婆她已经过世了,所以我才会只身前往幽冥山一带,寻找我的身世。”俞音佯装悲痛地回答道,而实际上,压根儿就没有俞阿婆这个人。 “那你究竟是不是在幽冥山一带,获悉你‘百里泽漆’的身份的呢?”百里渊继续追问俞音道。 俞音闻之,继续信口为百里渊讲故事道:“说来也巧,就在我到达幽冥山地界的转天,正当我在一家简陋客栈的客堂内用餐的时候,我偶然发现,旁桌的一位男子一直在盯着我看,且久久不肯移开他凝视的目光。抱着好奇的心态,我主动上前同他打招呼,并向他问明原委。一问才知道,原来他是金泓水心百里家的旧相识,他告诉我说,他之所以会一直盯着我看,是因为他觉得我同金泓水心百里家已故的沫三爷异常神似。” 俞音讲到这儿,故意中断了一下。 而俞音适时的中断,恰好给了百里渊思索的时间,百里渊心想:难怪他的底气如此之足呢!原来这个冒名顶替的家伙在来之前,便已然得知了自己神似沫老三的事情。看来这道坎儿,是想越也得越,不想越也得越了。 百里渊就这么想着,随即询问俞音道:“然后呢?泽漆,后面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父亲,现在想来,我真是太庆幸,当时我主动上前同他搭话了。因为当我告诉他,我在寻找我的身世时,他便建议我去打听一下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失踪多年的少爷百里泽漆的身世。我为他为什么,他回答说,在他看来神似异常并非巧合。他还说,他隐隐觉得我的身世,同金泓水心百里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恰巧金泓水心百里家失踪多年的少爷又同我年纪相仿;所以他才会建议我去多加打听一下,比如百里泽漆的生辰之类的事情。”俞音将所编故事的全部内容一股脑儿地讲与百里渊道。 “那你究竟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情况啊?”百里渊好奇地询问俞音道。 “父亲,瞧你问的,我当然有打听到一些情况了;如若不然,此时此刻的我又岂会身在此处呢?”俞音理直气壮地回应百里渊道。 “说得也是呀,那你究竟打听到了什么情况,才决定前来这福灵金泓水心堡认亲的呢?”百里渊追问俞音道。 “我打听到了百里泽漆,也就是我的生辰和我十五年前失踪的时间;而我十五年前失踪的时间,前后又恰好与俞阿婆捡到我的时间相吻合,所以我便抱着自己是百里泽漆的一线希望,前来这福灵金泓水心堡认亲了。”俞音毫无破绽地回答道。 “既是如此,泽漆,那你又为何会在乞巧当日,于幽冥山下崴伤了脚呢?”依旧纠结于这个问题的百里渊,向俞音发问道。 “因为乞巧当日,我一早便前往幽冥之巅的浮生寺内,祈求佛陀保佑我,顺利找到我的亲人。待我于寺内用过斋饭之后,我便踏上了寻亲之路。可谁知,出师不利,我刚一下山,便跌进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石坑儿里,结果就把自己弄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不过,好在有佛陀保佑,大煓哥才得以从天而降,从而在寻亲之路上屡屡相助于我。父亲,你若是不相信我的话,大可以派人前去浮生寺内查问,我相信一定会有人记得我那日到过寺内的。”俞音以一副无惧猜忌的模样回答道。 而俞音之所以无惧猜忌且无惧查证,那是因为素来心思缜密的他,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百里渊装腔作势地向俞音解释道:“泽漆,瞧你这话说的,还派人前去查问,你把为父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自己亲生儿子所说的话,我怎么可能不相信呢?” 然而,百里渊嘴上虽这么说着,但心里却在想:莫说我才不会派人前去查证呢,即便是真的迫不得已查问起来,就是没人为你作证,我也会想方设法找人出来为你作证的;更何况,我又不傻,我才不会派人前去查问呢!不过,倒真是要感谢佛陀保佑啊!为我百里渊送来了这么一个无可挑剔且天衣无缝的好儿子呀! 为了更好的以假乱真,以免落人口实,于是百里渊又随口问了俞音几个,他压根儿就不关心的细节问题;当然他也压根儿就不在乎俞音的回答是真还是假,只要听起来真切就可以了,因为反正也是说给别人听的。 此时此刻,只听得百里渊开始一一询问俞音道:“话说回来,泽漆,那位将你抚养长大的俞氏阿婆,她是靠什么为生的?你们又是如何过活的呢?” 一旁的钟大煓闻之,心想:这百里老爷的问题,果真是同我所想问的一模一样呢!难怪先前我向俞音发问时,他会觉得不耐烦了。 本就未将俞音先前的不耐烦放在心上的钟大煓,此时此刻更是倍加理解俞音了。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俞音一一回答百里渊所提出的问题道:“回父亲的话,俞阿婆她是一位技艺高超的乐师,精通音律,善弹琵琶,以四处演奏过活。阿婆她待我就如同待自己的亲人一般,不仅教我读书识字,授我音律,传我技艺,甚至还将自己视若珍宝的琵琶遗留给了我。” 俞音说罢,便解下身后所背的琵琶囊,并从中取出绕梁弦,随即上身前倾,双手将绕梁弦递向始终端坐于正座之上的百里渊,既而对百里渊说道:“父亲,你瞧,这便是俞阿婆赖以为生且视若珍宝的琵琶,名为‘绕梁弦’;其名正是来源于这琵琶颈上所嵌的“余音绕梁”四个大字,而我这十几年来所用的名字也是来源于此。” 而“绕梁”这个字眼,无疑又一次于无形之中触动了钟大煓的心弦。 只见百里渊一边从俞音的手中接过绕梁弦,一边顺着俞音的话茬,询问俞音道:“那你这十几年来所用的是什么名字呀?” “俞音。”俞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舒雁一早便得知了“俞音”这个名字,只是尚未来得及告知百里渊。可百里渊直到现在,才想起问一问俞音多年来所用的身份名字,这哪里是亲爹所能做出的事情呢? 而已然从俞音手中接过绕梁弦的百里渊,此时此刻正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审视着绕梁弦。 “泽漆,照你方才所说,你的俞阿婆不就是一位江湖乐人吗?又怎么会拥有一面如此精致奢华的琵琶呢?” 俞音闻之,不慌不忙地应对道:“就是说嘛!如若不然,俞阿婆她也不会将这绕梁弦视若珍宝啊!你说是吧?父亲。” “是呀,是呀,泽漆所言,着实在理,着实在理。”百里渊连声肯定道。 而此时此刻,万象堂内的众人闻之,均为百里渊今日一反常态的好说话,而感到不可思议。 殊不知,百里渊这哪里是好说话呀?他只是不愿意节外生枝罢了。 至此,百里渊差不多已经将先前钟大煓所想要向俞音问明的那些问题,悉数都问过了一遍。 故而,经俞音耐心地一一作答之后,百里渊所得到的答案,一旁的钟大煓也均已无一遗漏地获悉,尽管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已不在乎那些无谓的答案了。 而此时此刻,百里渊也不知是抽了哪门子的邪风,竟于猛然间念及他的堂房二弟百里濡,并随即感叹并发出质疑道:“哎,今儿真奇怪呀!咱们如此声势浩大、热火朝天地在这儿聊了许久,怎么也不见濡老二前来凑热闹呢?哎,对了,老二他人呢?” 百里渊话音一落,一直伫立于百里渊一旁的舒雁,便微微俯下身子,从旁提醒百里渊道:“老爷,难道你忘了吗?二爷他自行前往虚实瞿麦堂考察去了,算算日子,明日才能赶回来呢!” “噢,对了,我想起来了,是考察去了,瞧我这记性,原本还想着介绍你的堂房二叔给你认识呢!”百里渊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对俞音说道。 俞音闻之,故作贴心地安抚百里渊道:“没事的,父亲,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机会同二叔相识呢!” “不必等来日了,我们现在便可以相识了。” 只听得万象堂外突然传来一个低沉而慵懒的声音,而这声音的来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还身在百里之外,此时此刻已然怀揣着猜疑与异议匆匆赶回来的濡二爷——百里濡。 堂内众人闻声望去,只见百里濡身着一袭素色直领罗衫,外套一件水粉色大氅,虽历经一路黄沙,却丝毫不染风尘,就这般意气风发地翩然步入万象堂内。 俞音见之,不由得暗自称赞道:“这气度,好生不凡哪!” 而此时此刻依旧伫立于俞音身后的钟大煓,瞧了瞧刚进到万象堂内的百里濡,又瞧了瞧正座之上的百里渊后,顿觉论气度,尽管百里渊给人以气宇轩昂的感觉,但与纤尘不染的百里濡相比较,就不免有些相形见绌了。 上卷 第二十七章 二叔 - 天心长明 - 栩辰 百里濡一进到万象堂内,不发一声,不分一神,一心专注于搜寻所谓突然归家的百里泽漆,直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身着一袭玄衣、半仰半坐于一旁、犹如可怜兮兮的小猫一般的俞音的身上时,便不再移向他处。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无疑就如同一个认生的孩子一般,害羞地耷拉着脑袋,甚至恨不得将脑袋扎进自己怀中的他,自然不敢抬起来头与正在凝望他的百里濡对视。 然而,事实却是,早在百里濡步入万象堂内的一瞬间,俞音便已然偷偷仔细打量过百里濡一番了。 而看起来斯斯文文,实际上也是文文弱弱的百里濡,此时此刻那死死注视着俞音的双眸,却是分明深邃得令人害怕,好像他仅仅依靠目光,便能于瞬间将俞音吞噬一般。 “哎,老二,你不是到虚实瞿麦堂考察去了吗?不是明日才能赶回来的吗?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呢?”百里渊于惊诧间向百里濡连连发问道。 百里濡闻之,一语未答,依旧死死地注视着俞音;当然,百里濡也很有可能,压根儿就没有听到百里渊的问话。反正百里濡一向都不把他的堂兄百里渊放在眼里,这在金泓水心堡内甚至于整座福灵城内,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实。 好在对于百里濡的目中无人,准确地说是目中无兄,百里渊本人也早已习以为常了,只听得他转而向一旁的俞音介绍道:“泽漆,来认识一下,这位桀骜不驯、对人爱搭不理的,便是为父方才同你提到的,你的堂房二叔——百里濡。” 既然作为长辈的百里渊都亲自介绍了,那俞音自然也不好再继续躲避百里濡那炙热的目光了。 于是,无奈之下的俞音,也只得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然后尽可能亲昵友善地称呼百里濡道:“二叔。” 随着这一声“二叔”的出口,俞音也自然而然地抬起头来,勇敢地去回应百里濡那夺人的目光。 然而,就在俞音与百里濡四目相对的刹那间,百里濡心中的那份猜疑与事先准备好的异议,便统统没了踪迹;就连方才他那炙热夺人的目光,也随之变得温和亲切起来。 对于百里濡神情的突变,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自然察觉无遗。而就在这一刻,俞音猛然间意识到,这位濡二爷对他的堂弟百里沫,一定有着超越亲情的情谊;而他们之间,也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 片刻之后,百里濡才终于舍得将自己的目光,从俞音的眼眸中移开;然而,百里濡在移开目光后的第一时间,便下意识地望向了一旁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的舒雁。 舒雁亦在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百里濡的目光,但她的眼中却分明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依旧注视着她原本就在注视的方向。因为她才不会让自己的目光,于众目睽睽之下,与百里濡的目光交相辉映呢。 而深知这一点的百里濡,在望过舒雁一眼之后,便连人带目光地向后退了几步,依旧不发一言,不吭一声,却显然没了来时的气势汹汹。 于此时,正襟危坐于正座之上的百里渊又开口挑刺道:“我说老二啊,你平日里对我的话不予理睬也就算了,反正你我共同在这堡内生活了三十几年了,谁是什么脾气秉性,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泽漆他才刚刚归家呀,人家孩子第一次唤你一声‘二叔’,你这做长辈的怎么连应一声也不肯呢?” 即便百里濡真的有回应俞音的想法,此时此刻听到百里渊这么一说,他也决不会将他的想法付诸于实际了。倒不是因为百里濡非要同百里渊反着干,而是因为百里濡向来不喜欢敷衍地应承别人,更何况是对有着百里沫一般双眸的俞音。 日日徘徊在故人门庭的百里濡,又岂会看不出这惊人的神似呢?当然不只他百里濡,这福灵金泓水心堡内的上上下下,有一个算一个,凡是当年见过百里沫的,此时又有哪一个不是心知肚明的呢? 想来,金泓水心堡内众人眼中突然归家的泽漆少爷,不过就是昔日沫三爷的影子罢了。当然,除了舒雁之外,在舒雁心中,“养儿随叔”一说根本就不成立。 此时此刻,万象堂内的气氛,简直凝重得能让人窒息。深感窘迫的百里濡,自然不愿在这堂内哪怕是多逗留一刻。 然而,正当百里濡欲要就此转身离去之时,一直伫立于百里濡身旁的郑忠,却突然拽了拽百里濡的衣袖,并尽量压低声音地从牙缝中向百里濡吐字道:“二爷,你怎么不说话呀?” 尽管郑忠已经尽力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小到不能再小,但就他那粗犷的嗓音,还是传到了伫立于百里濡另一旁的陈赤的耳中。 只见陈赤于闻之的那一瞬间,狠狠地白了郑忠一眼。而对于郑忠这个急躁火爆的性子,自幼与他一起长大且情同手足的陈赤,也是颇为无奈。 百里濡当然也丝毫没有理会郑忠的问话,只见他又如来时一般,潇洒地转身,翩然走出了万象堂,只是少了来时的意气风发,只是少了些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洒脱。 习惯性地深陷于陈年往事之中,且总是难以自拔于情感的百里濡就是这样,潇洒,但却始终未能洒脱。 待百里濡、郑忠与陈赤三人先后走出万象堂之后,只听得心急火燎的郑忠再次向百里濡发问道:“二爷,方才在万象堂内,你为何一言不发呢?这不就表示你已经默认了吗?” “默认?我默认什么了?郑忠,你要明白,方才在万象堂内,那只是单纯的认亲,又不是召开虚实大会。既然不会影响我日后成为虚实堂总堂主,那我又何必浪费口舌呢?”走在前面的百里濡,头也不回地反驳身后的郑忠道。 “可老爷一旦认下那个玄衣小个子,就意味着你在无形之中又多了一个竞争者呀!”郑忠忧心忡忡地提醒百里濡道。 百里濡闻之,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郑忠与陈赤说道:“郑忠啊郑忠,都怪我平日里太娇惯你们了,以致于你们说起话来都不知轻重的,什么叫‘玄衣小个子’呀?那可是我的堂侄,是我们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惟一的少爷,日后你们若是见到人家,切记一定要毕恭毕敬地称呼人家一声‘少爷’!” “二爷,你赶路赶糊涂了吧?就凭那玄衣小个子嗲声嗲气地唤了你一声‘二叔’,你就认定他是你的堂侄百里泽漆了吗?依我看哪,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假货!”郑忠言辞犀利地同百里濡分析道。 百里濡闻之,脸色于瞬间阴沉了下来,随即低声警告郑忠道:“郑忠,不要再让我从你的口中,听到任何一句质疑我堂侄身份的言语;如若不然,别怪我立时斩断你我之间的情谊。” 此时此刻,一旁的陈赤闻之,急忙缓和气氛道:“二爷,你别生气,其实郑忠他也是出于好意,也是一心为你着想的。既然你已经决定认下那个堂侄了,那我们作为外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要不影响你日后坐上虚实堂总堂主之位,那我们决不会妄加干涉你的任何决定,你又何必要放出斩断情谊之类的狠话呢?要知道,我们兄弟可是非常非常的珍视,我们与二爷你之间那长达十五年的情谊的呀!” “行了,你们俩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是决不会让百里泽漆影响到我的计划的;而你们俩也一定要答应我,决不可以伤泽漆一丝一毫,记住了吗?”百里濡叮嘱并询问郑忠与陈赤道。 “记住是记住了,只是二爷,对于你的堂兄,都不见你如此上心;为何对于一个突然归家的堂侄,你却表现得如此紧张呢?”陈赤不明所以地询问百里濡道。 “从前,我之所以想方设法地成为下一任的虚实堂总堂主,是因为我想要将十五年前惨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而现在,我还想让泽漆他毫发无损地亲眼目睹,我是如何还原十五年前的一切真相的。”百里濡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陈赤闻之,信誓旦旦地向百里濡保证道:“二爷,虽然你所说的这些话,我不是特别明白;但你的叮嘱,我们是绝对记下了;所以,二爷你也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待我们下次再见到你的堂侄的时候,我们一定毕恭毕敬地上前唤他一声‘少爷’,你说是吧?郑忠。” 陈赤说着,便用手肘顶了一下郑忠的胳膊,随即从牙缝里朝身边的郑忠挤出了三个字:“表个态。” 于是,只听得郑忠有气无力地敷衍着对百里濡说道:“是,二爷,我们记下了。” 而此时此刻的万象堂内这边,在百里濡莫名而来,且又莫名而去之后,只见百里渊从正座上起身,既而对堂内众人说道:“行了,这该问的也问完了,该见的也见完了,是时候为我们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大少爷安排住处了。” 上卷 第二十八章 咯噔 - 天心长明 - 栩辰 舒雁闻之,赶忙向前几步,走到百里渊的侧前方,微微躬身询问百里渊道:“老爷,不知你打算让少爷住这堡内的哪座院子呢?” “雁儿呢,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泽漆他可是我们金泓水心百里家惟一的少爷呀!自然是要住在夜阑庭了。”百里渊有意扬着脖子高声回应舒雁道。 而舒雁明明就近在咫尺,百里渊压根儿就无须扬着脖子,更加无须高声回应,但百里渊还是表现出了一副恨不得让堡内上下全都听见的模样。 当然,百里渊的本意就是想让金泓水心堡内的所有人都清楚,眼前的这个一袭玄衣的小个子便是百里泽漆。 如若有可能的话,百里渊甚至还想让整座福灵城内的所有人都知悉,他的独子——他们金泓水心百里家失踪多年的少爷回来了。 此时此刻的舒雁闻之,依旧恭恭敬敬地对百里渊说道:“我明白了,老爷,我这就去派人打扫夜阑庭。” 舒雁说罢,意欲退出万象堂。 就在舒雁已然转身、即将离开之际,百里渊又细心地叮嘱舒雁道:“雁儿,一会儿你出去的时候,顺便再招呼一个护卫进来,让他将泽漆背到夜阑庭去。” 然而,尚未等百里渊的话音落下,俞音便犹如触电般地一口回绝百里渊道:“我不要别人背,我只要大煓哥背。” 话说回来,也难怪俞音会如此坚决地一口回绝百里渊了。 因为初来乍到的俞音,又岂敢轻易相信这金泓水心堡内的任何一个人呢?更别提将行动不便的自己全权托付出去了,在此时此刻心里没底的俞音看来,那岂不相当于任人宰割了吗? 所幸,在这种变幻莫测的时刻,在这般扑朔迷离的环境下,俞音有他足够信任的大煓哥。 “可钟公子是我们金泓水心堡的贵客呀!这哪有让贵客受累的道理呀?”百里渊佯装过意不去地说道。 俞音闻之,不由得于心中暗自发牢骚道:“现在才想起我们大煓哥是贵客呀,方才干什么去了?方才就只顾着刨根问底的,也不说一句请我们大煓哥落座之类的话;现在竟然还好意思说什么‘哪有让贵客受累的道理呀’,难道就有让贵客一直站在座位后面的道理吗?” 至于一直傻傻地伫立于俞音座位后面的钟大煓,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他,此时此刻却突然接过百里渊的话茬,并对百里渊说道:“不打紧的,百里老爷,我不贵,也不累,我愿意继续背你家的少爷。” 钟大煓此言一出,不管此时此刻万象堂内其余众人作何想法,反正俞音在听闻钟大煓此言之后,感激之情于刹那间油然而生。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百里渊佯装无奈地妥协道:“既然钟公子坚持,那我也不好再加以阻拦了,就这么着吧,雁儿,你只管去安排人打扫夜阑庭就行了,不必再招呼护卫进来了。” “是,老爷。”舒雁应声后,又转而对俞音与钟大煓说道,“少爷,钟公子,劳烦你们二位先在这万象堂内稍坐等我一会儿,待我安排好之后,立刻回来为你们带路,前往夜阑庭。对了,钟公子,一会儿你还要背少爷走很长的路呢,你还是快些坐下休息休息,储存些体力吧!” 舒雁细心周到的话语,令百里渊瞬间意识到自己待客不周的同时,也于瞬间温暖了俞音与钟大煓的心。 不过,素来事无巨细的舒雁,也只是习惯性自然而然地那么一说;她既没想着讽刺谁,也没想着讨好谁。 “谢谢雁儿姐姐关心,你尽管去忙吧,我和大煓哥会一直在这里耐心等你回来的。”俞音回应舒雁道。 然而,俞音脱口而出的这一声“雁儿姐姐”,却于瞬间惊呆了包括百里渊在内的堂内众人。 因为这金泓水心堡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俞音的这双明净澄澈的眼眸,于舒雁而言,有着怎样讳莫如深的意义。 不过,初来乍到的钟大煓却不知,困惑其中的俞音也不知,舒雁自己更是不知。 只一刻之后,舒雁便如约带领身背俞音的钟大煓,穿过了虚门,此时此刻正一前一后地走在金泓水心堡后院的夹道上。 当然,走在前面带路的是熟门熟路的舒雁,而钟大煓则背着俞音,步伐矫健地紧随其后。 对于方才在前院万象堂内,钟大煓积极配合俞音的举动,此时此刻仍感激于心的俞音,悄悄地伏在钟大煓的耳边,小声对钟大煓嘀咕道:“谢了,大煓哥。” 钟大煓闻之,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只是下意识地将他臂弯间的俞音的双腿揽得更紧了些。 随着天色渐渐地幽暗了下来,舒雁三人先是行过了老爷百里渊与大奶奶谢瑞香所居的并蒂洲,继而行过了姑奶奶出嫁前所居的简择苑,接着又行过了堂房二爷百里濡所居的无妄斋。 舒雁一边尽职尽责地在前面为钟大煓带路,一边绘声绘色地向俞音讲解着这途经的每一座院子,而相处得还算融洽的三人,此时此刻正行至碧波桥头。 “这宅子可真大呀!”举目四望的钟大煓不由得感叹道。 “大煓哥,你是不是累了呀?”俞音关切地询问钟大煓道。 “谁说我累啦?我不累!”钟大煓犹如触电般地回答道。 此时此刻仍走在前面的舒雁,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了望,只见她的目光绕开钟大煓,径直打在了俞音的面容之上。 没人清楚此时此刻的舒雁为何会情不自禁地回首相望,甚至就连舒雁自己也不清楚,反正肯定不是因为俞音与钟大煓之间那你一言我一语的亲昵交谈。 然而,更令人为之捉摸不透的是,舒雁的目光只在俞音的面容上停留了一刻,便迅速地移开了。 只见回过头去继续前行的舒雁,在旁人不易察觉的情况下,轻轻地摇了摇头;同样也没人清楚,此时此刻的舒雁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摇了摇头。 穿过碧波亭,越过碧波桥之后,舒雁便带领着俞音与钟大煓,一路行至鱼泪轩的院门前。 “雁儿姐姐,这鱼泪轩是谁的住处啊?”俞音好奇地向舒雁打听道。 “这是已故的沫三爷的住处,少爷。”舒雁回答道。 “沫三爷?”俞音以探询的语气重复道。 “是呀,就是你的三叔——百里沫。你得以摇身一变成为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少爷,不就是托了他的福吗?当然,也有可能是祸不是福,反正都躲不过。”舒雁意有所指、话中有话地对俞音说道。 而舒雁一气呵成所讲出的这番话,却使得原本成竹在胸的俞音,不禁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雁儿姐姐,那现在这鱼泪轩还有人住吗?”俞音继续向舒雁打听道。 舒雁闻之,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既而,只听得舒雁满怀哀伤地回应俞音道:“三爷他都走了那么多年了,哪还会有人住在这里呢?” “那现在,这是谁在里面呢?”俞音眼瞅着鱼泪轩那打开了一条缝的院门,不由得自说自话道。 钟大煓闻之,也朝俞音所看的方向瞧了过去,以致于脚下的步伐也随之慢了下来。 舒雁见钟大煓没有跟上来,颇有些不耐烦地质问俞音道:“少爷,你又在那儿嘀咕些什么呢? “雁儿姐姐,你且慢些走,你瞧,这鱼泪轩的院门开着呢!也不知是谁在里面呢?”俞音手指着鱼泪轩那打开了一条缝的院门,对依旧疾步走在前面的舒雁说道。 “不用问,少爷,一准是濡二爷在里面呢。”舒雁极不情愿地稍稍放缓脚步,对俞音说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雁儿姐姐,难不成二叔他经常来此吗?”俞音好奇地向舒雁打听道。 “岂止是经常来呀?二爷他几乎是日日都到这里来的。金泓水心堡内人人皆知,在这个家里,就数濡二爷最为记挂已故的沫三爷了。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濡二爷他——很闲!”舒雁牙尖嘴利地回应俞音道。 “雁儿姐姐,瞧你这话说的,即便人家闲来无事,也不一定非得往故人的门庭里溜达呀!可二叔他却偏偏日日来此,这足以证明他是个有心人哪!”俞音这么对舒雁说着,便随口询问钟大煓道,“是吧?大煓哥。” “是呀,有心人!”钟大煓下意识地随声附和俞音道。 “大煓哥也是有心人。”俞音由衷地称赞了钟大煓一句后,便冷不防地向舒雁提议道,“雁儿姐姐,那我们进去看看吧!” “进去?进去哪里?”舒雁下意识地询问俞音道。 “雁儿姐姐,我们都已经到院门口了,还能进去哪里呀?当然是进到这鱼泪轩里面去了。”俞音满心期待地回应舒雁道。 舒雁闻之,骤然间止住了脚步,转身反对俞音的提议道:“不行啊,少爷,我还要带你们到夜阑庭去熟悉环境呢!到了那儿以后,你们还要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我才能命人为你们准备呀!总之,天黑之前我必须将你们安顿好。” 上卷 第二十九章 瘆人 - 天心长明 - 栩辰 “雁儿姐姐,时候还早,且不急着安顿;再者说,没准儿我还不住那儿呢!我们现在还是到鱼泪轩里面坐坐吧,也好让大煓哥休息一下呀!”俞音以钟大煓为藉口劝说舒雁道。 舒雁闻之,转而关切地询问钟大煓道:“钟公子,你累了吗?需要休息一下吗?” 也不知为何,钟大煓似乎永远保持着一种无条件配合俞音的状态,只听得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舒管家,走了这么半天,我还真是有些累了,我还真想休息一下呢!” 舒雁闻之,顿觉无奈,心想:瞧这俩人一唱一和的,方才不是还说不累呢吗?难不成刚过了这么一小会儿便累了?嗨,也罢,歇一会儿总是好的;更何况,这里距夜阑庭还远着呢,别到时候真把钟公子的身子给累垮了。 舒雁这么想着,嘴上便松了口,同意了俞音进到鱼泪轩中去;不过,条件是只能在院中的石凳上休息一小会儿,绝对不可以进到屋子里去。 俞音欣然应允,舒雁便将鱼泪轩那仅仅敞开一条缝儿的院门,又开得大了些,以便钟大煓顺利将俞音背进院子。 进入鱼泪轩的大门,放眼望去,不知是心理作用的缘故,还是事实本就如此;总之,今时的鱼泪轩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它已经很久没有主人了,而且它的主人一定是遇害了,死了。 由此不难想像,今时的鱼泪轩中那可见一斑的凄凉瘆人境象。 而舒雁猜得也确实没错,在他们三人进到鱼泪轩之前,便已然先行进入的正是百里濡。 而此时此刻身在昔日百里沫卧房中的百里濡,正透过卧房里屋的窗子,注视着院内舒雁、俞音、钟大煓三人的一举一动。 然而,注视着鱼泪轩院内一切良久的百里濡,却迟迟没有走出屋子,现身于俞音面前。 而应允了舒雁条件的俞音,自然也没有进到屋子里去;但这并不表示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没有觉察到,有人正在透过窗子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的眼睛。虽然俞音并不是很清楚这其中的原委,但他也丝毫没有因此而觉得不自在。 如约在鱼泪轩院中的石凳上休息了一小会儿的俞音与钟大煓,又再度跟随舒雁急促的步伐起程,先是出了鱼泪轩,继而又行进至幻化居的院门前。 而这幻化居,便是俞音尚未谋面的、百里泽漆的孪生姐姐、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惟一的小姐——百里流深的住所。 “雁儿姐姐,我阿姐她现在在家吗?”俞音眼瞅着幻化居紧闭的大门,向舒雁打听道。 “真不巧,少爷,小姐她现在不在家。”舒雁回答道。 “我阿姐她可是出去游玩了?”俞音猜测着试问舒雁道。 “游玩?少爷,你是在说小姐吗?怎么可能啊?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不可能啊!若不是为了采药草,集药方,沿途再给人瞧瞧病,小姐她可能连游历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又怎么可能去游山玩水呢?”舒雁倍感惊讶地回应道。 “原来是这样啊,雁儿姐姐,素闻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小姐百里流深,也就是我的阿姐,医术高超,胆大心细,少言寡语却拥有一颗火热的仁医之心,只是一直未有幸得见其真容。”俞音深感惋惜地对舒雁说道。 “这倒无妨,少爷,待到小姐她外出归来之时,你自然就可以得见她的真容了。只不过,她可不一定愿意得见你的真容;而相比较你本人的真容,她可能更愿意先行察看你脚伤的真容。”舒雁打趣着对俞音说道。 而舒雁随意脱口的趣言,却无疑引起了俞音极大的兴趣,只听得他连连向舒雁发问道:“雁儿姐姐,想我与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亲人失散了整整十五年,现如今好不容易团聚,阿姐她为何不愿意见我?又为何更愿意先行察看我的脚伤呢?” 舒雁闻之,急忙向俞音阐明道:“少爷,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也千万不要较真儿,方才我所说的都只是随口的趣言而已。” “雁儿姐姐,趣言虽是趣言,但也一定有着其脱口而出的理由吧!那你脱口而出这番趣言的理由,又是什么呢?可否告知与我呢?”俞音追问舒雁道。 对于俞音穷追不舍、步步紧逼的发问,舒雁无奈之下,只得细细向俞音解释道:“少爷,我没说小姐她不愿意见你呀,我只是说小姐她不一定愿意得见你的真容。至于我为何说相比较你本人的真容,小姐她可能更愿意先行察看你脚伤的真容,那是因为身为行医之人的小姐对于疾病伤患,素来有着独一无二且深入骨髓的执着。” 舒雁的解释令俞音不由得震惊了,这是俞音有生以来第一次听闻,那种独一无二且深入骨髓的执着。 此时此刻的俞音,顿觉先前的自己就犹如那井底之蛙一般,缺少见识却依旧津津乐道,不以为意。 殊不知,俞音对于他所热爱的乐曲,对于他所偏爱的琵琶,也有着独一无二且深入骨髓的执着。 然而,此时此刻的俞音却于心下暗想:纵然无法顺利完成使命,这一趟出来的也真的是太值了;且不说再度遇到了大煓哥,就单单说收获了如此之多值得深思的命题,便是不枉此行,不负折腾了。 “雁儿姐姐,那我阿姐她经常外出看诊吗?”俞音继续向舒雁打听道。 “小姐她倒是想经常出诊呢!只可惜,老爷不许。”舒雁如实回应俞音道。 “外出历练,增进见识的同时,还可以治病救人,父亲他为何不许呢?”俞音没完没了地追问舒雁道。 舒雁闻之,不知是第多少次地提醒俞音道:“少爷,你瞧这天色,实在是不早了,我们不要再在这里瞎耽误工夫了;更何况,我们站在这里说话,最苦最累的还是钟公子呀!你总不会忘了,你现在还趴在钟公子的背上呢吧?” 舒雁对俞音说这番话时的语气中,分明夹带着来自长辈的不满与责备。 而舒雁之所以一再中断俞音源源不断的问话,且再三强调天色已晚,催促俞音尽快赶往夜阑庭,一则是因为俞音的问话,总是或多或少地涉及到一些讳莫如深的隐情;再则是因为做了十几年管家的舒雁,遇事早已习惯了速战速决。 然而,讳莫如深也好,速战速决也罢,于舒雁而言,这些都只不过是表面的原因罢了;而在悲天悯人的舒雁心底,钟大煓心甘情愿地任劳任怨,才是最难以忽略的症结。 也正是因为如此,仅仅身为管家的舒雁,才会不自觉地以长辈所特有的不满与责备的口吻,毫不留情地提点身为少爷的俞音。 而这金泓水心堡的后院有多大,万象堂至夜阑庭的距离有多远,想必不会有人比作为金泓水心堡管家的舒雁,更为清楚这些的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舒雁才会越发担心钟大煓的身体吃不消啊! 要知道,除了在鱼泪轩中那短暂一刻的休息之外,自始至终,钟大煓一直都以饱满的精神状态,与强健有力的步伐承载着他背上的俞音。 可在舒雁看来,不仅背着一个大人走了长长的一路,而且中途还不止一次地停下驻足的钟大煓,纵然是钢筋铁骨,也经不住这么干耗啊! 即便钟大煓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自己不累,舒雁也依旧希望钟大煓能早歇一会儿是一会儿。 而舒雁之所以会从心底里体贴他人,为他人的感受而忧虑,真的无关那个他人是谁,只是因为舒雁看不得别人受苦受罪而已。哪怕那个他人心甘情愿,任劳任怨,也依旧会令舒雁心中深感不是个滋味。 舒雁就是如此,永远不要听她口中的言辞有多强硬,永远不要看她脸上的表情有多不屑;因为在这个世上,很少有人能够达到她心中所独有的那种善良的境界。 好巧不巧的是,俞音的心中,也有一种很少有人能够达到的所独有的境界。 也正是因为如此,方才舒雁以不满的口吻责备俞音的那番话,却反倒令俞音倍感亲切。 然而,千万不要因此就觉得俞音天生是副贱骨头,吃硬不吃软。 要知道,俞音之所以会下意识地觉得舒雁的责备倍感亲切,那是因为他充分感受得到,舒雁是从心底里在关心钟大煓的感受的。 俞音就是如此,脱下了谷梁音的皮囊,穿上了百里泽漆的外衫,再披上一件俞音的斗篷之后的他,所最为在乎的便是他的大煓哥。故而,谁真心在乎他的大煓哥,他便会觉得谁倍加亲切,便会自然而然地对其消除一部分敌意,放下一部分心防。 几度走走停停之后,夜幕降临之际,舒雁、俞音与钟大煓才终于抵达了坐落于金泓水心堡最深处的夜阑庭。 所幸,夜阑庭是不负众望的,是不枉劳顿的。 而之所以说夜阑庭是不负众望的,是不枉劳顿的,那是因为但凡是心无偏见的人,在踏进夜阑庭院门的刹那间,皆会油然而生出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亦皆会不由自主地感慨这堡内最深处所蕴藏的奢华。 上卷 第三十章 偏见 - 天心长明 - 栩辰 然而,不巧的是,此时此刻进到这夜阑庭院子里的人,分明就是心怀偏见而来的;当然,此言专门针对俞音。 待俞音顺利从钟大煓的背上转移至夜阑庭院中的石凳上后,只听得舒雁向俞音连连称赞夜阑庭道:“少爷,你瞧,这院子多大,多开阔呀!” 舒雁所言非虚,夜阑庭的院子确实开阔不假;但怎奈,俞音已然心中有谱,且心有所属。 不得不提的是,钟大煓的心里对于这座名为“夜阑庭”的院子,还是十分满意甚至于是分外喜欢的;但他却不敢随意发表自己的看法,甚至不敢轻易表露自己的心情。 而钟大煓之所以如此谨言慎行,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在这金泓水心堡内没有发言权与决定权;恰恰相反的是,他觉得自己在这金泓水心堡内,在俞音面前,还是有着不可小视、不容轻视的地位的。 当然,无论事实是否如此,至少钟大煓的心里就是这么感觉的。 而钟大煓之所以刻意隐藏自己的看法与心情,只是因为他怕自己的意向会影响俞音决断的方向,会给俞音带来压力的同时,陷俞音于困扰。 而事实上,俞音的心里也对眼前的这座院子颇为满意;只是他也不能随意发表自己真实的看法,也不敢轻易表露自己真实的心情。因为他并不是来这金泓水心堡内游玩享乐的,因为他是来这金泓水心堡内完成谷梁氏族所交付与他的第一个使命的。 至于俞音与钟大煓为何都对这夜阑庭深感满意,那是因为舒雁方才所言丝毫不夸张。 这夜阑庭的整体院落的确是很大,很开阔;而且令俞音最为满意的是,这夜阑庭的院子里没有一处池塘,院门外附近也没有任何的水流建筑。 而俞音之所以如此偏爱干燥的居住环境,那是因为他自幼极易患湿疹。只可惜,俞音为了更快更好地完成自己的使命,也只能选择委屈一下自己,舍弃这个舒适可心的居住环境了。 故而,有些不舍且有些不情愿的俞音,只得于心中自我安慰道:好在委屈只是暂时的。 于是,俞音忍痛割爱,犹如鸡蛋里挑骨头一般地对舒雁说道:“雁儿姐姐,我承认,这夜阑庭的确是很大,但是大又有什么好的呢?我站在院子这头说话,大煓哥站在院子那头都听不清楚,而且空荡荡的还有回音。” 俞音此番强词夺理的嫌弃之言,莫说是舒雁了,就连俞音自己都难以为之所信服。 而舒雁闻之,自然深感不解地向俞音连连发问道:“少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你这才刚进夜阑庭的院门,便对你未来的住所挑三拣四的,那你日后还怎么在这里舒舒服服地住下去呢?” “所以说嘛,雁儿姐姐,那就不要让我住在这里了嘛!”俞音借坡下驴地对舒雁说道。 舒雁闻之,立时反驳道俞音:“那怎么行?要知道,历代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嫡长子,皆是居住于这夜阑庭的;当然老爷也不例外,老爷他在接任虚实堂总堂主之前,也是住在此处的。” “那又如何呢?”俞音不以为意地向舒雁发问道。 “那又如何!”舒雁无可奈何地重复着俞音的发问,并反过来质问俞音道:“少爷,我都讲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俞音继续装傻充愣地反问舒雁道。 “少爷,你究竟是装傻呢?还是真傻呢?难道非要我点明不可吗?那好,少爷,你听好了,我的言外之意是,一旦你住进了这座院子,就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你便会顺理成章地坐上虚实堂总堂主之位。”舒雁向俞音点明扼要道。 “什么虚实堂总堂主之位呀,不就是一把破椅子吗?谁稀罕呢?再者说,我是回来认亲的,又不是回来接替什么总堂主之位的,反正我横竖就是不想住在这里。”俞音像个孩子似的向舒雁耍赖道,却是回应得毫无破绽。 “我的少爷呀,你为何就不想住在这里呢?”舒雁无计可施地询问俞音道。 “因为我不中意这个院子呀!”俞音口是心非地回答道。 “天哪!这么好的院子,你都不中意,那你中意什么样的院子呢?”舒雁追问俞音道。 “我中意鱼泪轩那样的院子。”俞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鱼泪轩!”舒雁于短暂的错愕后,对俞音的想法表示理解道,“也难怪,就你这双眼睛,除了鱼泪轩,还能看得见什么呢?” 俞音闻之,朝舒雁单眉一挑说道:“瞧你这话说的,雁儿姐姐,我这双眼睛,不是还看得见雁儿姐姐你吗?” 此时此刻身处一旁的钟大煓闻言,不由得撇嘴一笑。 而舒雁闻之,也只得暂且向俞音妥协道:“省省吧!少爷,我可没空陪你在这插科打诨,我还得赶着去向老爷请示一下,看他同不同意你们住在鱼泪轩呢!” “那便有劳雁儿姐姐了。”俞音朝舒雁颔首致谢道。 舒雁闻之,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对俞音说道:“行了,少爷,别这么客气了,舒雁受不起。” 舒雁说着,便又疾若流星地朝夜阑庭的院门外走去了。 待舒雁出了夜阑庭的院门,身影也随之消失在俞音与钟大煓的视野中后,只听得坐在俞音身旁石凳上的钟大煓,忍不住向俞音发牢骚道:“俞音哪,不是我说你,是个明眼人就看得出来,这个夜阑庭比方才那个什么鱼泪轩好多了,你为何偏偏就不中意这座院子呢?” “我又不是瞎子,大煓哥,我也知道这夜阑庭豁亮,但是在这个偌大的宅子里,就只有鱼泪轩,才能让我们住得稍稍安稳些;更何况,我也确实想住到那里去。”俞音向钟大煓解释说明道。 “那就随便你吧!反正无论住在哪座院子,都比我从前住的那些山洞、旅店、客栈之类的舒适多了。”钟大煓无所谓地对俞音说道。 “可是住在这金泓水心堡内,也比住在外面的那些旅店、客栈之类的危险多了呀!”俞音忧心忡忡地对钟大煓说道。 “危险?”钟大煓不屑地说道,“我若是惧怕危险的话,又何必陪你进来没事找事呢?我将你放在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口,然后转身就走,我不就随之稳妥、安全了吗?可你呢?你自己一个人又该如何是好呢?而对我来说最为重要的,是你的稳妥,是你的安全。” 俞音闻之,满心感动的同时,也不免满怀歉意。 故而,只听得俞音矛盾至极地向钟大煓倾诉道:“大煓哥,虽说陪我进到这福灵金泓水心堡内,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所做出的决定,但我的意愿或多或少还是干扰了你那颗意欲决定的心。尽管我无意让你以身犯险,但是我又分明有意将你引入了福灵金泓水心堡这个火坑里。” 而钟大煓闻之后,却满不在乎地对俞音说道:“俞音哪,不是我说你,你哪里都好,就是遇事想得太多,想得太过复杂。什么有意无意的呀,人活一辈子,可不就是来这世间赴汤蹈火地走上一遭的吗?” “别这么想,大煓哥,人活一世,其实还是会有很多值得留恋的人和事的。”俞音纠正钟大煓的想法道。 “也许吧,话说回来,很多时候,即便是赴汤蹈火,也是值得留恋的,单看是为谁了。”钟大煓意有所指地对俞音说道。 “好了,大煓哥,还要劳烦你继续背上我,去看看我们的卧房吧!”借机岔开话题的俞音对钟大煓说道。 “去哪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的钟大煓询问俞音道。 “鱼泪轩哪!”俞音回答道。 “俞音,你就这么有把握,你父亲他会同意咱们住进鱼泪轩吗?”钟大煓深感忐忑地试问俞音道。 俞音闻之,胸有成竹地回答道:“我当然有把握了,大煓哥,要知道,在这金泓水心堡内众人的眼里,我住鱼泪轩乃是天经地义之事,由不得他不同意。” 于是,钟大煓便又如来时一般,得心应手地背起石凳上的俞音,沿着来时的路,朝鱼泪轩走去。 当钟大煓再度背着俞音,来到鱼泪轩的院门前时,发现鱼泪轩的院门已经紧闭并且上了锁。 故而,没有钥匙的俞音与钟大煓二人,无奈之下,只得就地坐在鱼泪轩院门前的台阶上,于忽明忽暗的点点星光之下,静静地等待着舒雁的到来。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背对着鱼泪轩院门而坐的俞音,对身边的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你还别说,这鱼泪轩院门前的台阶,还真是挺凉的,以致于我这后脊梁骨都觉得凉飕飕的。” 钟大煓闻之,顿觉诧异地试问俞音道:“有那么凉吗?今日明明才刚刚立秋啊!虽说是前半晌儿刚下过雨,但后半晌儿一直都是阳光明媚的呀!若说这台阶上有些凉,确实不假;但要说后脊梁骨都跟着凉飕飕的,未免有些太过夸张了吧!俞音,你该不会是吓得吧?” 上卷 第三十一章 诡异 - 天心长明 - 栩辰 “胡说,我才不害怕呢!我这么大个人了,会怕黑吗?再者说,大煓哥,你瞧这夜空中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这周围也不怎么黑嘛!”俞音急忙为自己辩解道。 只是俞音这么说着,便随之朝四周望了望,日间看起来茂盛的树丛,此时都已然化为黑漆漆的一片。星光不闪还好,这忽明忽暗、若隐若现的,令周围的气氛越发神秘的同时,也令俞音越发觉得毛骨悚然。 然而,令俞音感到最为不安的,还要数他迟迟不敢回头相望的,他身后的那扇不知何时会突然打开的院门。 当然,如若没有人拿钥匙来开,那扇大门是永远不会自行打开的。至于此时此刻俞音心中的焦虑与胆怯,都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即便如此,嘴巴远远要比骨头硬的俞音,也决不会承认他那源自心底的胆怯的;更何况,俞音已经下定决心要住在这鱼泪轩,无论这鱼泪轩先前的主人是如何离世的,俞音都要在这里一直住到他完成使命为止。 故而,此时此刻的俞音尽可能地壮起胆子,并于心底安慰自己道:“这里素来安宁,素来太平,都是天黑才会使人心惊胆颤的;待到明日太阳一升起来,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事实上,这鱼泪轩除了那一丁点儿,只有俞音才能感觉到的潮湿之外,其他的真的是一切都好,一切都好,甚至于是出奇的好。 无论太阳是高挂空中,还是隐于云后,抑或是落向西山,这里都断然不会发生任何诡异的事情;当然,除非是人心里有鬼。 俞音与钟大煓盼星星,盼月亮,当然俞音还盼太阳,才终于把舒雁给盼回来了,而此时已是人定时分。 果然如俞音所料,百里渊犹豫再三之后,终归还是同意了俞音与钟大煓入住鱼泪轩。 故而,舒雁此番前来,不仅带来了鱼泪轩院门大锁的钥匙,还带来了一众负责收拾打扫的家丁侍女。 钟大煓见状,又赶忙将仍瘫坐在鱼泪轩院门前台阶上的俞音背在背上,以便腾出地方来让舒雁开锁。 话说回来,自从俞音的右脚受伤以来,他整日就如同一个玩偶一般,被钟大煓拎来拎去,背上背下的,不过还好有钟大煓像宠玩偶一般地宠他;如若不然,他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天朝,无亲无故,人生地不熟的,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而此时此刻的舒雁一边开锁,一边对身后的俞音与钟大煓说道:“少爷,钟公子,一会儿打开院门之后,我建议你们还是在这鱼泪轩外面多待一会儿为好。因为我得先进去安排人将这多年未有人居住的鱼泪轩,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收拾打扫一遍,除除灰尘的同时,也除除晦气;所以说一会儿这里面,一定是乌烟瘴气的一团糟,我想你们也一定不愿意进来,观摩这整个打扫过程吧。” “不愿意,不愿意,雁儿姐姐说得是,说得极是,还是姐姐你想得周到,我和大煓哥就先不进去了;反正我们也在这院门外待了好半天了,再多坐一会儿也无妨,也无妨。”此时此刻仍伏在钟大煓背上的俞音,急忙欣然接受舒雁的建议道。 其实,于钟大煓而言,在院内院外待着都是一样的,什么夜深人静,什么乌烟瘴气,他统统不在乎,所以他尊重俞音的决定;抑或是说,俞音的决定便是他的决定,他只要简简单单地陪伴在俞音身边就行。 可俞音想得就不那么简单了,从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俞音,早已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哪里见过舒雁口中所描述的那般凌乱的场面呢?又哪里吃得了这种苦,受得了这种脏呢? 故而,俞音便果断地接受了舒雁的建议,反正现在来了这么多人,俞音也不觉得这周遭毛骨悚然了。 然而,俞音话音刚落,只听得舒雁立时纠正俞音的想法道:“少爷,你误会了,我虽是建议你和钟公子在鱼泪轩外面多等一会儿,但是我没说让你们继续同方才一般,坐在院门前的台阶上等着呀!难道日间你们经过时,没有瞧见这金泓水心堡的后院,多得是石桌石凳吗?就你们现在所站的位置,往南稍稍一拐,便是一组干干净净的石桌石凳,你们又何必一定要坐到这院门前来吸灰尘呢?” 不得不说,这原本十几年如一日的金泓水心堡,突然来了俞音与钟大煓这一双活宝,真可谓是让身为管家的舒雁操碎了心哪! “往南一拐,就有石凳?”俞音诧异地询问钟大煓道,“大煓哥,日间经过这儿的时候,你瞧见了吗?” 钟大煓闻之,深感无奈地回应背上的俞音道:“就如同舒管家所说的,这金泓水心堡的后院多得是石桌石凳,而就我这糊涂脑子,哪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呀!所以说,就算我一一都瞧见了,我也记不住它们究竟分布在哪里呀!” “大煓哥,不要这么说自己,我不也没注意到吗?再者说,即便我注意到了,我不也没记住吗?想你我初来乍到的,对这里的环境不熟悉,也实属情有可原。待到时间一长,这些杂七杂八的问题,不就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了吗?”俞音宽慰钟大煓的同时,也宽慰自己道。 一旁的舒雁闻之,接过俞音的话茬说道:“是呀,钟公子,少爷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嘛!待到你们在这里住得时间一长,你们自然而然地便会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凳了,到时候你们再出入这院子,便会觉得如同出入你们自己的家一般自由随心了;更何况,从你们跨进这金泓水心堡大门的那一刻起,这里便已经是你们的家了,且将永远都是。” 而舒雁此言,无疑于不经意间在钟大煓的心上留下了难以抹灭的痕迹。 “那好,雁儿姐姐,那你和众位哥哥姐姐就先忙吧,我和大煓哥就去找你所说的那组石桌石凳去了,一会儿见。”俞音随口对舒雁说道,说罢还朝舒雁摆了摆手。 而俞音这随口所言,却令此时此刻依旧身背俞音的钟大煓,顿觉双颊火辣辣的。 要知道,这话也就是习惯了一呼百应的俞音才能说出口,而从小自力更生的钟大煓可说不出口。 看着别人干活,自己却在一旁歇着,这可不是钟大煓一贯的行事风格。若不是为了守在俞音的身边,钟大煓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摞起袖子,同那些家丁侍女们一起热火朝天地干活的。 舒雁重新打开鱼泪轩的大门之后,便驾轻就熟地安排一众家丁侍女,收拾打扫鱼泪轩里里外外的各个角落。 什么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啊,花池树坑儿啊,犄角旮旯呀,舒雁都安排人清理了一遍。 什么房内的桌椅板凳啊,古董字画呀,房顶墙根儿啊,舒雁也都安排人打扫了一遍。 再有就是什么床单罗帐啊,枕头铺盖呀,窗帘桌布啊,舒雁也都一一命人统统将其换新。 还别说,这金泓水心堡的家丁侍女做起活计来,手脚还真是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偷奸耍滑之意。 这不,只一炷香的工夫,他们便将这鱼泪轩的里里外外收拾得焕然一新了。 而当听到舒雁的召唤回来的俞音与钟大煓,再度进到这鱼泪轩中之时,二人均感到这里清爽了许多,也亲切了许多;即便是在夜里,也全然没了初见时的瘆人之感。 待钟大煓将背上的俞音,安安稳稳地放到鱼泪轩院中墙根儿底下的石凳上之后,只听得舒雁询问俞音道:“少爷,比起那夜阑庭,你对这鱼泪轩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雁儿姐姐,我自己挑选的,自然是满意。”俞音连声回答道。 舒雁闻之,转而又询问伫立于俞音一旁的钟大煓道:“那钟公子,对于这鱼泪轩,你也满意吗?” “只要俞音满意就行,至于我,我对哪里都满意,劳你费心了,舒管家。”钟大煓心怀感激地回应舒雁道。 而舒雁闻之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说道:“客气了,钟公子,既然你们都满意了,那我便可以安心了,我也好向老爷交差去了。夜深了,你们也尽早休息吧,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谈吧。” 舒雁说罢,便径直朝鱼泪轩的院门走去了。 “等一下,雁儿姐姐。”坐在石凳上的俞音,欠着身子呼唤舒雁道。 舒雁闻声,急忙回过身来询问俞音道:“还有什么事吗?少爷。” “雁儿姐姐,这些哥哥、姐姐们,难道不随你一同离开吗?”俞音眼瞅着院子中间整齐地站成两排的家丁侍女,询问舒雁道。 “噢,忘记告诉你了,少爷,这些家丁侍女,是老爷命我调派到鱼泪轩,供你和钟公子任意差遣的。”舒雁急忙向俞音说明道。 而一旁的钟大煓闻之后,再看向院子中间那整齐地站成两排的家丁侍女时,顿觉周身不自在。 上卷 第三十二章 可靠 - 天心长明 - 栩辰 要知道,钟大煓可不习惯每日同这么多的陌生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再者说,他有手有脚,身强体壮的,什么活儿都能干,什么苦都能吃,他才不需要差遣别人呢;当然,也差遣不来。 所幸,在这件事情上,俞音与钟大煓怀有同样的想法,尽管二人的初衷并不相同,俞音的初衷源于不信任,而钟大煓的初衷则源于不适应。 反正不管怎样,只听得此时此刻的俞音一口回绝舒雁道:“不用了,雁儿姐姐,我和大煓哥会照顾好我们自己的,麻烦你再费心将这诸位哥哥姐姐调派回去吧!十几年的江湖漂泊,我早已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可不习惯差遣别人代自己做活。” 自幼生长于深宫大院,且从未在江湖上漂泊过的俞音,又岂会真的不习惯差遣别人呢?只不过是素来谨慎的他信不过这些家丁侍女罢了。 而此时此刻,在俞音眼中,任谁也不如身边的钟大煓可靠。 然而,当舒雁听到俞音的一口回绝后,却不由得立时关切地反驳俞音道:“少爷,你这脚上有伤,行动不便,没有人在身边伺候你怎么行呢?” 俞音闻之,急忙婉拒舒雁面面俱到的好意道:“不碍事的,雁儿姐姐,我只是一只脚受伤了而已,短距离的事情,我还可以单脚跳着去完成的;更何况,还有细心的大煓哥陪在我身边呢,即便我难以照顾好自己,他也会尽心照顾好我的。” “是呀,是呀,舒管家,你尽管放心吧,有我在就足够了,我一定会尽心照顾好你家少爷的。”一旁的钟大煓随声附和俞音,并连声向舒雁保证道。 难得俞音与他怀有相通的想法,钟大煓的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让他干多少活儿,他都乐意;更何况,他本心就很是愿意跑前跑后地照料俞音的。 不过,钟大煓还是由衷地希望俞音能尽快好起来;哪怕待俞音伤好了之后,再指使他跑前跑后的,他心中多少也豁然一些。 “少爷,钟公子,既然你们如此坚持,那我也不好再勉强你们了,我这就把他们都带回去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舒雁无奈地向俞音与钟大煓妥协道。 “多谢雁儿姐姐体谅。”俞音急忙向舒雁致谢道。 “有劳舒管家了。”钟大煓依旧随声附和俞音道。 于是,只听得舒雁叮嘱此时此刻身处鱼泪轩院中的一众家丁侍女道:“行了,大家忙乎了一晚上也辛苦了,都各自回去休息吧。待到明日一早,大家再于前院集合,我再为大家另外分派活计。不过,大家一定要切记,明日以及日后,都不要再来这鱼泪轩打扰少爷和钟公子了。” “是,舒管家。”家丁、侍女们齐声回应舒雁道。 既而,舒雁以及一众家丁侍女,便纷纷离开了鱼泪轩。 片刻之后,鱼泪轩的院子里,便只剩下了俞音与钟大煓二人。 “大煓哥,你有没有发现,这雁儿姐姐还真是挺能干的呢!经她这么一指挥,这鱼泪轩立时便被收拾得清爽明朗,与日间来时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同了呢!”俞音不由得向钟大煓称赞舒雁道。 “是呀,舒管家的确是个厉害角色,比我见过的许多江湖女子还要凌厉几分,也难怪她能在这么大的宅子里稳稳当当地立足,能在这滩浑水中出淤泥而不染呢?”钟大煓亦发自内心地称赞舒雁道,尽管他这称赞的言语,听起来难免有几分别扭。 “大煓哥,这雁儿姐姐能干虽是能干,但你怎知她出淤泥而不染呢?”俞音向钟大煓发问道。 “虽然我生性糊涂,记性不好,也不擅识人吧,但像舒管家这般分外纯净的人,我还是瞧得出的;而且早在午后金泓街上的时候,我便已然瞧出来了,舒管家身上的明净与纯粹,是藏不住且装不出的。”钟大煓实事求是地回应俞音道。 钟大煓的愚钝木讷,俞音是心知肚明的;但在这一刻,在舒雁的问题上,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还是发自内心地钦佩钟大煓的心如明镜的。 因为俞音知道,钟大煓瞧得没错,舒雁确实是一个明净且纯粹的人;而且俞音还知道,瞧人的钟大煓亦是如此。 “大煓哥,夜深了,这院子里越发的凉了,我们不讨论旁的了,我们还是说说眼下的事情吧。你瞧这鱼泪轩,虽不及夜阑庭那般宽敞宏大,却也是诸多房屋林立;而这一所所房子,一间间屋子,从外面看起来虽不雅致,但却都分明透着一种凛然之感,倒也算得上是赏心悦目,不知你看上了哪一所房子呢?”俞音询问钟大煓的意见道。 “这还用选吗?俞音,你是金泓水心百里家名副其实的少爷,而且从今日起,你也是这金泓水心堡鱼泪轩的新主人了。既然是主人,那你当然要住在正房了。”钟大煓手指着鱼泪轩院内正中坐北朝南的正房,对俞音说道,“你瞧,这不就是你日后的卧房吗?” “大煓哥,我不是问你,我应该住在哪所房子里;我是问你,你想住在哪所房子里?”俞音向钟大煓重申他的问题道。 “这还用问吗?俞音,你这脚上有伤,行动不便的,当然是你住哪所房子,我便要跟着你住哪所房子了。方才你不是也听见了吗?我已经答应舒管家要好好照顾你了,怎么才过了这么一会儿,你便开始明知故问了呢?”钟大煓犹如连珠炮似的回应俞音道,以致于俞音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此时此刻的俞音心想:真好,难得在这异国他乡,还有人愿意陪我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不至于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可从前不也是一直都有人陪伴我,照顾我的吗?可我不也是一样感到孤零零的吗?想来有再多的人在身边,又有什么用呢?反正我的天地间,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尽管俞音这么想着,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询问钟大煓道:“大煓哥,你是想住里屋?还是想住外屋呢?” 俞音的言外之意是,他已经同意钟大煓与他共住在一所房子里了;这也就意味着,日后他们便要隔墙而眠了。 虽是出于无奈,但却并非将就,俞音还是希望钟大煓能够破除他以往的魔咒,从而顺利进入到他的天地间。 “我住哪里都可以,你决定吧。”钟大煓一贯随性地回答道。 “那我住里屋,大煓哥你住外屋吧,因为我一向不喜欢别人进出我的屋子。”俞音决定道。 “也好,我住外屋,一则可以维护你的清静,再则可以保护你的安全。”钟大煓欣然同意道。 俞音闻之,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是个滋味。明明与他同龄的钟大煓,却事事都以他为先,为他着想;而他的自私,他自己最为清楚,所以他才怕自己回报不了钟大煓,所以他才怕自己终有一日会伤了钟大煓的赤诚之心。 然而,没有郑重其事的讨论,也没有一清二楚的说明,就这样在无形之中,钟大煓便随俞音留在了金泓水心堡内。 此时此刻于黑暗中,躺在各自卧床上的俞音与钟大煓,均不禁在心中感慨道:“这一日过的,怎么好像比一年还要漫长啊!” 翌日,坤乾十五年,七月十二。 天朝福灵城一带,昨日降雨所带来的清凉之意,难得一直持续到了今日;虽稍有减退,但在这恼人的伏天里,却依旧舒适可心。 此时此刻,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正房的里屋中,精神一直处于兴奋、警惕状态下的俞音,虽然昨日刚刚经历了一番不敢多加回忆的折腾,而且直到后半夜才得以沉沉睡去;但今日天色尚未大亮,他便又精气十足地睁开了他那澄澈的双眼,眨巴眨巴地打量着眼前完全陌生的环境。 然而,尽管新的一日已经来临,但令俞音最为烦恼的变故,却依旧延续至今;那便是俞音右脚上,那看似愈合无望的骨伤。 此时此刻,只见俞音那双不知令多少人为之意乱情迷的眼眸,依旧在骨碌骨碌地转动着,审视着,辨识着;但只可惜,他的脚无法同他的眼一般灵活自如。 从前,当俞音尚可以随心所欲地自由行走在大地上时,他并没有觉得那样的日子有多么值得珍惜;当然不只是他,这世间的大多数人,都很难意识到行走自如的可贵。 可自从俞音的右脚骨折之后,他每每回想起从前那行走自如的日子,都不由得于心中感慨,那样的日子是多么的难得,且又是多么的奢侈呀! 而此时此刻又不自觉地陷入了回忆中的俞音,竟全然忽略了自己所身处的位置。只见他挣扎着起身,懒懒地倚靠在床头,无力地胡思乱想着。 “俞音,你醒了,是吗?”钟大煓的一声轻轻的试问从外屋传来,瞬间便打破了俞音于胡思乱想中所构建的天地。 上卷 第三十三章 难眠 - 天心长明 - 栩辰 “是的,大煓哥,我刚醒,睡不着了,不会是我突然起身将你吵醒了吧?”俞音惶恐地试问钟大煓道。 “才不是呢,俞音,我早就醒了,是因为我怕吵醒你,所以我一直都没敢动,一直躺在这里闭目养神哪!”钟大煓隔着一面墙,向身处里屋的俞音解释道。 “噢,原来你比我醒得还要早啊!大煓哥,昨儿折腾了一整日,难道你不累吗?”俞音关切地询问钟大煓道。 “累什么呀?比起我刚开始独自闯荡江湖的时候,昨日的那点儿经历,根本轻松得不值一提;更何况,我几时醒来,与我累不累也没多大关系。想我之前漂泊流浪于江湖中时,每日几乎都在变换着地点,每晚也几乎都睡在不同的地方;但我总是能很快地适应陌生的环境,从而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昨夜也不知怎的,我躺在这里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好像怎么也习惯不了这里的环境似的。”钟大煓深感困惑地对俞音说道。 “大煓哥,你昨夜之所以辗转难眠,或许并不是因为你不习惯这里的环境,而是因为你不习惯与别人同睡在一间房舍内,且中间没有门的阻挡,且中间只有一面薄如蝉翼的墙;而是因为你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孤独。”俞音同钟大煓分析道。 “也许吧,谁知道呢?”钟大煓低声对自己说道。 至于墙那边的俞音,虽然很难听清钟大煓的自说自话,但是他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钟大煓的困惑与无奈。 “大煓哥,你是要起床了吗?”俞音询问外屋的钟大煓道。 “是想要起床呢,但是又怕起来之后,便不得不去面对外面那些阴阳怪气的人了。”钟大煓倍感愁闷地回应俞音道。 “阴阳怪气?大煓哥,你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词,来形容这金泓水心堡内的人呢?”俞音不解地询问钟大煓道。 “难道不是吗?反正在我看来,这金泓水心堡内的人,除了舒管家之外,其他人好像都在刻意疏远我们呢!”钟大煓回应俞音道。 “怎么会呢?大煓哥,我们初来乍到的,他们难免会对我们存在生疏感;但要说刻意疏远我们嘛,我想那只是你的错觉罢了。”俞音同钟大煓分析道。 俞音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在想:就凭我这双神似的眼睛,他们也不会刻意疏远我们的。要知道,百里沫生前在这个家中的人缘还是不错的。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依旧困惑的钟大煓对俞音说道:“或许真的是我多心了吧,但愿如你所说,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当然只是你的错觉了,大煓哥,难道你没瞧出,我二叔他就很是欢迎我们的到来吗?”俞音试问钟大煓道。 “你二叔?还欢迎我们?真心没瞧出来。”钟大煓不予苟同地回应俞音道。 俞音闻之,不由得“咯咯”地笑了两声。 然而,当俞音的笑声穿越隔墙,传到了钟大煓的耳朵里时,钟大煓不禁向俞音连连发牢骚道:“俞音,你笑什么呀?就你二叔那张阴晴不定的面孔,以及那副似是而非的神情,我怎么瞧,也瞧不出他欢迎我们嘛!这有什么可笑的呀?” “大煓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什么阴晴不定、似是而非呀,我二叔他可是一个有魅力的好人哪!”俞音纠正钟大煓的想法道。 “俞音,你才仅仅见过你的二叔一面而已,你是如何看出他有魅力的呢?”钟大煓向俞音发问道。 “大煓哥,那你在见了雁儿姐姐一面之后,又是如何看出她有能力的呢?为何你能凭借一面之缘断定一个人有能力,我就不能凭借一日之雅断定一个人有魅力呢?”俞音连连反问钟大煓道。 “俞音,你这么说,倒也不无道理。只是你仅凭你的二叔有魅力,便断定他是一个好人,却也是太过轻率了些。”钟大煓质疑俞音道。 “大煓哥,我几时说过,我是凭借我二叔的魅力,从而断定他是一个好人的呢?”俞音试问钟大煓道。 “如此说来,难道你在昨日那短短的一刻之内,还看出了你二叔的其他特点不成?”钟大煓反问俞音道。 “特点,我是没能看出来,我只不过是看出了他的部分性情而已。”俞音卖关子似的地回应钟大煓道。 “那你究竟看出了他的哪部分性情呢?”钟大煓追问俞音道。 “我看出了他细腻、脆弱的一面。”俞音实事求是地回答道。 “俞音,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说的这个人,与我昨日在万象堂内看到的那个人,不是同一个人哪?”钟大煓再度质疑俞音道。 “大煓哥,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待时间一长,相处一久,你便会认同我此时此刻所说的话了。至于现在,你只须相信我,我二叔这个人内在真实的方方面面,都远远要比你印象中的他美好得多。”俞音语重心长地对钟大煓说道。 “俞音,我相信你,还是那句话,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钟大煓言辞恳切地对俞音说道,“只是从昨日傍晚开始,我这心中便一直积压着一个疑虑,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我想,如若我再不说与你听听,我可能就会被堵死了。” 俞音闻之,急忙对钟大煓说道:“那你赶紧说与我听听吧!大煓哥。” “俞音,像我们现在这般隔着墙说话,实在是不太方便;那个,我能不能到你的屋里,去说与你听呢?”钟大煓小心翼翼地询问俞音道。 而钟大煓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地开口,是因为昨晚俞音已经明确地表示过了,他一向不喜欢别人进出他的屋子。 当然,钟大煓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请求,于有着独特生活习惯的俞音而言,确实是有些过分;但钟大煓就是想和俞音面对面地交流,不想总是隔着一面墙,又怎奈俞音脚上有伤不方便移动,所以他才会向俞音提出这个相对无理的请求。 其实,钟大煓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俞音会同意他这个相对无理的请求的。 可是谁又能想得到,俞音竟然一口应允了;这于已经做好失望准备的钟大煓而言,无异于天大的恩赐了。 虽说是一口应允,但俞音也不是全然没有犹豫,他还是在心中小小地挣扎了一下的。 尽管这在常人看来,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但于向来不肯在生活习惯上妥协的俞音而言,却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因为这相当于是在强迫俞音,冲破他的心理防线。 “可以的,大煓哥,你进来说吧。”这是俞音妥协后的决定,而俞音之所以会选择妥协,皆是因为对方是他的大煓哥。 而这,便是俞音向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所勇敢迈出的第一步。自此,俞音将大步跨入崭新的天地间,尽管他脚上带伤。 满怀惊喜之情的钟大煓,于瞬间穿戴整齐,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进了俞音所居的里屋。 “大煓哥,你瞧我这屋里,也没有什么桌椅摆设,唯一能坐的就是它了;不过这倒也不错,你若是睡意未消的话,还可以侧躺在上面,一边醒盹儿,一边将你心中的疑虑说与我听。”俞音手指着窗边的竹榻,对刚进来的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急忙摆摆手对俞音说道:“不用了,俞音,我的睡意早就全消了;再者说,我这一夜躺得身子都乏了,实在是不想再躺着了,我还是坐着说与你听吧。” 钟大煓说着,便径直走到了窗边,端端正正地落座于竹榻上。 俞音见状,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俞音说着,也调整了一下原本懒洋洋的姿势,从而端端正正地靠在床头。 “俞音,我事先说明一下,我并不是怀疑你的身世;我只是觉得,其实那位谢大奶奶说得挺有道理的,当然不管她是出于何种原因才发出质疑声的,你的父亲百里老爷,他认子认得确实是太过轻率了一些。”钟大煓向俞音道出了他心中所积压的疑虑。 “大煓哥,其实你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般迟钝,你的感觉还是相当敏锐的。我父亲他之所以轻率认子,那是因为他压根儿就不在乎我究竟是不是百里泽漆。”俞音一针见血地向钟大煓揭露事实道。 “认子,认子,他认的不就是百里泽漆吗?如若他不在乎你是不是百里泽漆,那他还认什么子呀?”钟大煓一头雾水地向俞音连连发问道。 “所谓认子,不过就是一个幌子;其实我父亲他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能打着他儿子旗号的挡箭牌罢了。”俞音直言不讳地为钟大煓解惑道。 “挡箭牌?挡什么箭?挡谁的箭?”钟大煓不明所以地追问俞音道。 “明箭暗箭都挡,既挡萧墙之内的明箭,又挡堡门之外的暗箭。”俞音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上卷 第三十四章 肥肉 - 天心长明 - 栩辰 “萧墙之内?谁的明箭?”钟大煓继续追问俞音道。 “这还不明显吗?大煓哥,当然是我那堂房二叔百里濡的明箭了。于我父亲而言,我回到金泓水心堡最直接的用途,便是混淆我二叔的视听,分散我二叔的注意力,并转移我二叔的敌对方向。”俞音向钟大煓细细说明道。 “那堡门之外的暗箭,又来自哪里呢?”钟大煓一鼓作气地继续追问俞音道。 “哪里的都有,最主要的还是来自当朝丞相的府上。”俞音不厌其烦地继续向钟大煓说明道。 “丞相府上?这又同当朝丞相有什么关系呢?”钟大煓的问题是一波接着一波地涌向俞音。 “当然有关系啦!大煓哥,你且听我慢慢向你道来。”俞音依旧耐着性子为钟大煓加以解惑说明道,“四方关内人人皆知,当朝皇帝公孙树与虚实堂总堂主百里渊素来交好;而百里渊的堂弟百里濡,则一心想要接替他的堂兄,成为下一任虚实堂总堂主。虽然个中原因无人知晓,但无非就是权位之争,着实不足为奇。” “这我也知道啊!俞音,的确是不足为奇,可足以为奇的‘奇’又在哪里呢?”钟大煓好奇地向俞音发问道。 “足以为奇的‘奇’就奇在,当朝丞相袁君迁于十五年前突然横插一杠,将自己无端搅进了这滩浑水中。虽然众所皆知,福灵金泓水心堡及其统辖的虚实堂的确是一块肥肉无疑,但这块肥肉也无疑没有足够的吸引力,去吸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前来涉险哪!”俞音继续为钟大煓解惑道。 “虽是如此,但他还是前来涉险了,对不对?”钟大煓试问俞音道。 “是呀,袁君迁还是不惜冒着与当朝皇帝公孙树分庭抗礼的风险,以防止百里濡同百里沫一般遭人毒手为由,将自己的人肆无忌惮地安插进了这金泓水心堡之中。”俞音据实回答道。 “那他安插进这金泓水心堡之中的人,究竟又是谁呢?”钟大煓追问俞音道。 “就是昨日在坐落于这金泓水心堡前院的万象堂内,站在我二叔身后左右两侧的那两位武夫打扮的男子呀!”俞音回答道。 “原来是他们二人哪!难怪我总觉得他们二人凶神恶煞的呢!”恍然大悟的钟大煓,又顿觉不大对劲儿地向俞音发问道,“这么明显的安插,哪里还算得上是暗箭呢?这不同你的二叔一样,也是明箭了吗?” “也许吧,也许袁君迁安插进来的远不止这两位呢!但谁又能知道呢?”俞音含糊不清地回应钟大煓道。 “是明箭也好,是暗箭也罢,我只是不明白,你可是百里老爷的亲生骨肉啊!他为何要拿你做挡箭牌呢?难道他就不担心你会因此而受到伤害吗?”钟大煓不解地连连质疑道。 “大煓哥,他不是你,他是不会担心我的安危的,他所担心的只是他虚实堂总堂主之位的安危而已。”俞音回应钟大煓道。 “虚实堂?俞音,我发现你已经不止一次地提到这个虚实堂,以及什么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了,这究竟同你们金泓水心百里家有什么关联呢?”钟大煓大惑不解地向俞音发问道。 “大煓哥,你该不会没有听说过关于虚实堂的事情吧?你不是自称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吗?”俞音诧异地反问钟大煓道。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自称’啊?我本来就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嘛!如若不然,我也不可能平安长大,且学得这么一身好本事呀!你说是不是?”钟大煓振振有辞地回应俞音道。 “是是是,大煓哥,你说得都是。我方才也只是同你说笑的而已,我又岂会真的不知你的不易呢?”俞音说着,顿觉一阵辛酸。 “习惯了,倒也没什么不易的,只要你相信我就好。至于虚实堂的事情嘛,我只听说过一些零零散散的传闻,着实不足为信。”钟大煓对俞音说道。 “大煓哥,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传闻虽零散,不可尽信,但也不可全都不信哪!你得善于培养自己明辨真假的能力才是,要懂得取其实,弃其虚。”俞音劝诫钟大煓道。 “这你可就难为我了,俞音,你若是让我培养自己搭弓射箭的能力,那我肯定手拿把攥;但你若是让我培养自己明辨是非的能力,那我可就捉襟见肘了。所以说嘛,你若是担心我辨不清真假,那你就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慧眼吧。”钟大煓脱口而出对俞音说道。 “算了,大煓哥,我们暂且不讨论这些了,我还是先来给你讲讲有关虚实堂的事情吧。”俞音有意岔开话题道。 “好的,俞音,你快些讲与我听听吧,我正好奇得要命呢!”钟大煓心急如焚地对俞音说道。 俞音突然觉得,钟大煓的身上总有一种让他滔滔不绝的魔力,以致于他都害怕自己会在无意间,将他所肩负的使命,以及他所隐藏的秘密,统统透露给钟大煓。 “大煓哥,我只讲一遍,你可要听清楚了哟!”俞音对钟大煓说道,“这虚实堂共设有一座总堂与七七四十九座分堂,而这七七四十九座分堂,分别以四十九种药草名为堂号,分布在天朝各地,既为医馆,也是门派。” “以药草名为堂号?”钟大煓以好奇的口吻重复道。 “是的,例如虚实贯众堂、虚实竹沥堂、虚实当归堂、虚实瞿麦堂等等。故而,这虚实堂七七四十九座分堂的堂主,分别称为‘虚实贯众堂主’、‘虚实竹沥堂主’、‘虚实当归堂主’、‘虚实瞿麦堂主’等等。”俞音向钟大煓细细阐述道。 “那这虚实堂总堂又在哪儿呢?”钟大煓向俞音发问道。 “这虚实堂总堂啊,其实你已经见过了呀!大煓哥。”俞音有意向钟大煓卖关子道。 “我见过了?在哪儿啊?”钟大煓一头雾水地询问俞音道。 “坐落于这金泓水心堡前院的万象堂,便是那虚实堂总堂啊!故而,江湖中才又称虚实总堂主为‘虚实万象堂主’嘛!”俞音为钟大煓揭晓答案道。 “噢,原来是那前院的正堂啊!”恍然大悟的钟大煓颇有些激动地说道,“如此说来,昨日我还在虚实堂总堂坐过一会儿了呢!” 钟大煓说着,心里便觉得美滋滋的,很是满足。 可俞音闻之,却深感不屑,只听得他连连向钟大煓发问道:“大煓哥,你就这么容易满足吗?虚实堂总堂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何必因为在那里坐过一会儿,而感到如此激动呢?你若是喜欢那里,大可以日日到那里去坐上一会儿,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俞音,你别这么较真儿,行不行啊?正所谓‘知足常乐’嘛!也许在你看来是微不足道,甚至于不经意的小事,但在我心里,却是天大的恩赐呢!你可以权当我没有见识,甚至可以全然忽略我的大惊小怪,反正我是通通不会放在心上的。因为我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夫,本就没有见识嘛!更何况,我尊重你的一切想法。”钟大煓坦然自若地对俞音说道。 “大煓哥,我几时说过你没有见识了呢?想你从五岁起,便只身一人走南闯北,你的见识岂是随便一个同龄人可以匹及的呢?可你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让我忽略你的大惊小怪;那你可知,让我忽略你,简直比让我忽略我自己还要难哪!”俞音委屈地反驳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原本犹如铜墙铁壁般的心,瞬间便软了下来,只听得他立刻向俞音致歉服软道:“对不住了,俞音,算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不对,不是算我说错话了,是我本来就是说错话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言语之失吧,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行吗?” 本就不舍得与钟大煓拌嘴的俞音,此时此刻听到钟大煓如此虔诚地向他致歉,他就更不忍心继续刁难钟大煓了。 于是,只听得俞音撒娇似的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我才不是什么大人呢!我的度量也小得很哪!你是我的大煓哥,要说大人,也应是你才对;所以‘大人有大量’,日后你一定要多多包容我才是呀!” “一定,一定。”钟大煓连声应承道,“于我钟大煓而言,在这个世上,包容你俞音,是最容易做到的事情了。” “为何呢?”俞音深感不解地询问钟大煓道。 “因为是下意识的呀!下意识便可以做到的事情,不就是最为容易的事情了吗?”钟大煓不假思索地回应俞音道。 俞音闻之,顿时沉默了。 因为刚刚,就在刚刚,有一个名唤钟大煓的人说,包容俞音,乃是出自他的下意识。 钟大煓见俞音迟迟不作声,一时间好奇心泛滥的他,只得强行打破俞音持续性的沉默道:“俞音,你就不要再愣神了,你还是赶快满足我的好奇心,给我讲讲虚实堂与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关联吧!” 上卷 第三十五章 指定 - 天心长明 - 栩辰 俞音闻之,瞬间从沉默中苏醒,随即连声回应钟大煓道:“好的,大煓哥,好的。” 片刻之后,只听得俞音继续向钟大煓讲述道:“虚实堂总堂之所以设在这福灵金泓水心堡内,那是因为虚实堂本就隶属于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故而,这虚实堂总堂主一职,才必须由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宗亲担任;当然既可以由当下金泓水心百里家医术最为高明的宗亲担任,也可以由当下这位医术最为高明的宗亲,指定的其他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宗亲担任。” “那你的父亲百里老爷,也是当下金泓水心百里家医术最为高明的宗亲吗?”钟大煓询问俞音道。 “他才不是呢!他非但不是金泓水心百里家医术最为高明的宗亲,而且他压根儿就不懂医术;再者说,尽管他不懂医术,他那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他若是再精通些医术,那他整个人还不得上天了呀!”俞音不屑地回应道。 钟大煓闻之,于突如其来的感伤间对俞音说道:“俞音,他可是你的生身父亲哪!尽管他没有亲手将你养大,但那也不是他的错呀!你怎么能如此评判他呢?我若是还有机会再见到我的父亲,我一定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而钟大煓说着,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了,伤疤便又在淌血了。 俞音虽是知晓钟大煓十年前家破人亡的事情,但在一时间记不起他的钟大煓面前,他也只能装作毫不知情;但他也没有故作糊涂地去询问钟大煓的身世,因为他宁愿就这般糊里糊涂地结束这个话题,也不忍心去揭钟大煓那本就时不时淌血的伤疤呀! “大煓哥,你可知,昨日在前院,我为何不唤那位谢大奶奶为‘母亲’,反而唤她为‘谢伯母’吗?”俞音有意岔开话题道。 “我知道啊,不止是我知道,江湖中凡是听说过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人,都知道啊!那位谢大奶奶不是你的生母,而你的生母乃是百里老爷已故的元配夫人——薛大奶奶呀!”钟大煓回应俞音道。 “你说得不错,大煓哥,先母本家姓薛,闺名‘蛹蝶’,生来命苦,没了父母,自幼寄养于寒蝉城内玉泉街上的舍子义庄。后来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恰巧被我父亲看中,娶进门做了这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大奶奶。”俞音一气呵成地向钟大煓讲述道。 “等一下,俞音,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呀?什么叫做‘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啊?”钟大煓再次质疑俞音道。 看来,俞音今日的讲述方式,是着实令钟大煓难以接受了。 “大煓哥,我若告诉你,我父亲他看中的,从来都不是我母亲本人,而是我母亲在医药上的造诣,你还会如此发问吗?”俞音反问钟大煓道。 “怎么会?”钟大煓倍感诧异地脱口而出道。 “怎么不会呀?大煓哥,方才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父亲他压根儿就不懂医术,可他还是顺利地坐上了虚实堂总堂主之位,那全都要归功于我的母亲。因为十九年前,正是我的生母薛氏,也就是当时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的薛大奶奶,作为当时金泓水心百里家医术最为高明的宗亲,指定我的父亲百里渊继任虚实堂总堂主一职的。”俞音同钟大煓说明道。 “原来百里老爷不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而是在你母亲的鼎力相助之下,才坐上虚实堂总堂主之位的呀!那百里老爷一定很是感激他的元配夫人,也就是你的生母吧!”钟大煓想当然地对俞音说道。 “是呀,他的确很是感激,而且他还给予了我母亲意想不到的回报呢!”俞音故意反话正说道。 稍稍察觉到了俞音话中所夹带的讽刺意味的钟大煓,立刻询问俞音道:“意想不到的回报?那是什么样的回报呢?” “十五年前,七月初七,乞巧当夜,是我那身为虚实堂总堂主的父亲——百里老爷与他新纳的侧室,也就是现在的薛大奶奶的洞房花烛之夜。然而,好巧不巧的是,那一夜,我悄然出世了;当然,也就是在那一夜,我的生母薛氏也随之悄然离世了;而作为夫君的百里老爷,甚至不知道他的夫人究竟是几时离世的。大煓哥,你说,这难道不是一份意想不到的回报吗?”俞音反问钟大煓道。 “好过分哪!真的是太过分啦!”钟大煓愤懑不平地说道,“难怪你每每谈及你的父亲,总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不忿、不屑与不满了。话说回来,俞音,之前都是我不好,对不住你了。我明明一点儿也不了解情况,却还自以为是地一味质疑你,甚至于几次三番地错怪你,还希望你千万不要因此而责怪我才是呀!” 钟大煓说着,不禁惭愧地低下了头。 “大煓哥,错的又不是你,你又何必要道歉呢?再者说,什么质疑呀,错怪呀,我全然都没有察觉到;我唯一所能感觉到的,便是你对我的留心、关心,以及对我的事情分外上心。如此,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责怪于你呢?”俞音真心实意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瞬间又抬起头来,随即满心欢喜亦满怀感激地对俞音说道:“俞音,我发现你好像总是能将事情朝美好的那一面想,无论在我看来是多么糟心,多么不值得原谅的事情,在你那里,似乎都不曾被放在心上;至少是不会以烦忧的状态,被你放在心上的。” 钟大煓的言语之间,无疑流露着对俞音生性豁达的赞美。 “大煓哥,我给你讲了这么多内幕,你大概可以猜到,为何我的父亲现在急需一个挡箭牌了吧?”俞音有意考考钟大煓道。 “难不成是这虚实堂总堂主一职,快到了更替的年限了?”钟大煓于猜测间试问俞音道。 “猜得不错,大煓哥,你可真是一点即透啊!”俞音忍不住赞扬钟大煓道,“这虚实堂总堂主之位,每隔二十年更替一次;而明年,恰巧便是我父亲担任虚实堂总堂主的第二十个年头。” “那具体是明年的那一日呢?”钟大煓询问俞音道。 “是明年的七月初七,按照常规,虚实堂总堂主以及四十九位分堂主,将会在当日齐聚万象堂前,召开虚实大会,选出新一任总堂主;当然,如若在位者依旧符合各项条件的话,也可以继续连任,我想我父亲他也一定有意连任吧!只可惜,没了我的母亲薛氏,他若想得偿所愿,恐怕比登天还要难哪!”俞音冷嘲热讽地说道。 “俞音,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别忘了,你父亲他还有女儿呢!也就是你那医术颇为精湛的阿姐呀!你阿姐她说不定会同你的母亲一般,指定你的父亲连任虚实堂总堂主一职呢!”钟大煓提醒俞音道。 “我阿姐会指定他?让他做梦去吧!大煓哥,你还别说,在来这福灵金泓水心堡之前,我也曾有过你这样的想法;我也想着,毕竟是一脉相承的亲生父女嘛!说不定她便会效仿她的母亲,达成他父亲的心中所想了。可到了这里之后,尤其是在我旁敲侧击地向雁儿姐姐打听之后,我便毅然否定了我先前的想法。”俞音对钟大煓说道。 “为何呢?俞音,你与舒管家所谈的内容,我也都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呀!可是我也没听到什么相关的信息呀,更没有搜罗到足以令你瞬间改观的字眼哪!”钟大煓一头雾水地询问俞音道。 “大煓哥,难道你没听出雁儿姐姐她话里话外,都分明透露着我父亲和我阿姐他们父女不和的意思吗?更何况,一个对自己所热爱的事业,执着到深入骨髓的人,又怎么可能随便指定一个贪恋权势,甚至于利欲熏心的人呢?哪怕这个人是她的生身父亲。而我虽然没有见过我的阿姐,但我坚信她一定是一个很难令人失望的人。”俞音为钟大煓答疑解惑道。 “俞音,虽然我没能同你一般,听出舒管家话里话外的意思;但是我却分明听出了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你是一心不愿让你的父亲连任虚实堂总堂主一职吧!”钟大煓一针见血地揭露俞音道。 “你理解得没错,大煓哥,我确实是打心眼里不希望我的父亲连任虚实堂总堂主一职。可是我又不懂医术,我说了也不算哪!”俞音无奈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立时纠正俞音的想法道:“俞音,虽然你不懂医术,但你可是这金泓水心百里家名副其实的宗亲哪!你同你的父亲、二叔,以及你的阿姐一样,都有资格成为新一任的虚实堂总堂主啊!” 而钟大煓此言,竟于无意间说到俞音的心坎儿里去了。 “嗨,那都是明年的事情了,到时候再说吧!于我而言,眼下最为紧要的,是尽快将我这脚伤养好,早日恢复自由行走的能力才是呀!”俞音实打实地对钟大煓说道。 上卷 第三十六章 魅力 - 天心长明 - 栩辰 “这倒是不假,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对金泓水心百里家以及虚实堂的了解,竟是如此的面面俱到。”钟大煓对俞音说道。 “那是自然,对自己未来的家,当然要打听得详尽一些才是呀!”俞音镇定自若地回应道。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愈发怀疑……”钟大煓说到这儿的时候,并没有多加停顿;可俞音的心,却还是不由得为之“咯噔”了一下。 然而,钟大煓接下来所说的,却于瞬间打破了俞音所有忐忑的设想。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愈发怀疑,你是不是傻呀?俞音,你明明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却又为何还要不知死活地进来蹚一蹚呢?”这便是钟大煓不加任何停顿的原话。 “大煓哥,那你现在是不是后悔陪我进来蹚这滩浑水了呢?是不是已经开始在心底偷偷地埋怨我了呢?”俞音连连反问钟大煓道。 “我若是埋怨你,还用在心底偷偷的吗?我直接从口中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不就行了吗?至于后悔嘛,我才不后悔呢!只要能和你待在一起,无论蹚多浑的水,我都不后悔。”钟大煓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大煓哥,我们才刚刚相识了不过几天而已,你为何就这么喜欢和我待在一起了呢?要知道,我可不觉得自己的身上,有这种瞬间便会令人着迷的魅力呀!”俞音询问钟大煓道。 “俞音,你莫要再自作多情了,你的身上确实不具备这种瞬间便会令人着迷的魅力;而我之所以喜欢同你待在一起,是因为我觉得同你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格外的轻松舒畅。话说回来,我几时亲口说过,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了呢?”顿觉自己掉入言语圈套的钟大煓,急忙否认道。 此时此刻再度充满人气,从而焕发新生的鱼泪轩,其房内,俞音与钟大煓正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说得热闹;而院外,却突然间传来一阵敲门声,然而这敲门声虽是突然了些,但却缓和不急促,轻柔不狂躁。 此时的天色已然大亮,而舒雁则是一路踏着朝阳,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了昔日最为眷恋的鱼泪轩。 此刻身在鱼泪轩院门前的舒雁,正蜷紧手指,轻轻地敲响了那道熟悉的院门。 前来应门的自然是行动自如的钟大煓了,因为此时此刻的鱼泪轩中,只有俞音与钟大煓两个人而已;而脚上有伤的俞音,是断然不可能前来应门的。 “舒管家。”开门后的钟大煓,下意识地唤了来人一声。 “钟公子,早啊!”舒雁随口问候钟大煓道。 “舒管家,早!”钟大煓亦问候舒雁道。 “不好意思呀,钟公子,这么早前来打扰你们,该不会是我的敲门声将你吵醒的吧!”舒雁猛然间自责道。 “不是的,舒管家,我早就醒了,俞音他也早就醒了,我们俩已经闲聊了好大一会儿工夫了。”钟大煓赶忙向舒雁解释道。 “噢,原来是这样啊;总之,我没有打扰到你们休息就好。不过,昨夜你们那么晚才得以歇息,今晨你们又那么早便起来了,难道你们不累吗?还是说,这鱼泪轩住起来不够舒适呢?”舒雁关切地连连询问钟大煓道。 “不是的,舒管家,这鱼泪轩住起来很是舒适;而我和俞音之所以晚睡早起,只是因为我们还不太适应新环境而已。”唯恐舒雁误会的钟大煓,又急忙向舒雁解释道。 “舒适就好,舒适就好,如若不然,我一定会为自己没能坚持让你们住在夜阑庭,而感到分外自责的。”舒雁连声对钟大煓说道。 “舒管家,你无须自责,无须自责的。要知道,你对我们已经够好了,事无巨细,无微不至的,你没有任何责任的,都是我们自己适应能力比较差而已。”钟大煓亦连声对舒雁说道。 “一时间适应不了新环境,也实属正常;只要住得可心,慢慢适应便好,来日方长嘛!”舒雁表示理解道。 “可心,可心,舒管家,你说得对,来日方长嘛!”钟大煓随声附和舒雁道。 “钟公子,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在这院门口聊了呢?不知我方便进到里面去吗?”舒雁试问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这才意识到他一直都在将舒雁挡在院门外,同人家闲聊。 意识到这一点的钟大煓,顿觉不好意思地对舒雁说道:“对不住啊,舒管家,看我这糊涂脑袋,一时疏忽,竟让你在院门外站了这么久。你还是赶快进来吧,没什么不方便的,咱们屋里坐着聊,坐着聊。” 钟大煓说着,便敏捷地闪到了鱼泪轩院门的南侧,并朝院内伸出右手臂,向舒雁做出了一个“请进”的姿势。 舒雁向钟大煓颔首示意之后,便跟随钟大煓一路进到了鱼泪轩的正房内。 然而,先后步入正房外屋的舒雁与钟大煓二人,其表情于一时间竟然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而反差的具体表现为舒雁的平静如水,与钟大煓的惊愕万状。 至于造成这种表情上反差的根本原因,便要归结于突然出现在外屋的俞音身上了。 “俞音,你是怎么到这外屋来的呢?”惊愕万状的钟大煓不由得质问俞音道。 而一旁的舒雁闻之,却是一头雾水,一则因为她压根儿就不清楚俞音与钟大煓分别睡在哪里;再则她一进来便自然而然地认为,俞音与钟大煓方才就是坐在这正房外屋的圆桌旁闲聊的,因为此时此刻的俞音正稳稳当当地伏桌而坐。 “我是从里屋单脚跳着到这儿来的呀!”俞音回答的语气中分明透着自豪。 可俞音的这种肆意妄为,已然令时刻牵挂他的钟大煓,不由得五内俱焚了。 只听得钟大煓当着舒雁的面儿,连连训斥俞音道:“俞音,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很危险哪!万一你一个没站稳,摔倒了怎么办?万一你一个踉跄,磕到了夹板怎么办?万一你一个趔趄,再伤到骨头又怎么办呢?你怎么这般任性呢?” 俞音闻之,顿时傻了眼,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钟大煓竟会因他一个小小的举动,而不由得如此激动。 “大煓哥,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是你也不必如此紧张吧!昨晚我不是还同雁儿姐姐说,短距离的事情,我是可以单脚跳着去完成的;怎么我才刚刚试跳了一次,你便训斥起我来了呢?”俞音反驳钟大煓道。 “还你昨晚同雁儿姐姐说,难道我昨晚就没有向舒管家她承诺,我一定会尽心照顾好你的吗?我若允许你单脚跳来跳去的,那还算得上是尽心照顾好你吗?”钟大煓连连质问俞音道。 “大煓哥,难道你如此关心我,就只是因为你向雁儿姐姐作出了承诺,是吗?”俞音反问钟大煓道。 尽管俞音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俞音心里比谁都清楚,钟大煓反应如此过激的原因;他清楚钟大煓是从心底怕他受到伤害呀,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随你怎么想吧!”钟大煓双臂环胸,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应俞音道。 而一直伫立于一旁的舒雁,之所以听着俞音与钟大煓这般争来吵去,却始终默不作声;是因为她坚信俞音与钟大煓,有能力处理好他们之间的矛盾与表面的不解。 然而,当舒雁听到钟大煓所回应的这句“随你怎么想吧”的时候,原本平静如水的她,瞬间便难以再淡定下去了。 “钟公子,你是要和我家少爷决裂吗?”舒雁一开口,便直言不讳地质问钟大煓道。 “怎么会呢?舒管家,我怎么会和他决裂呢?”钟大煓惊讶地反问舒雁道。 “那你为何对我家少爷脱口而出一句‘随你怎么想吧’?这不就是意味着,你要和我家少爷决裂了吗?”舒雁继续质问钟大煓道。 “本来就是嘛,舒管家,他心里怎么想的,我哪里主宰得了啊?既然他喜欢断章取义,那可不就随他怎么想呗!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我要和他决裂呀!舒管家。”钟大煓向舒雁解释道。 “钟公子,你怎么不反过来想想呢?我家少爷他之所以对你锱铢必较,那是因为他分外在乎你呀!也许他心里怎么想的,你确实主宰不了;但你可以直截了当地向他吐露出你的真实想法,以及你的好意,你的初衷啊!何苦要如此隐晦曲折、拐弯抹角呢?”舒雁点拨钟大煓道。 原本执着于自己没有错的钟大煓,在听到舒雁的这一番点拨之后,顿觉心中有愧。 可不是应该有愧吗?面对一个不知有多在乎你的人,你竟然脱口而出表示你不在乎他的想法,那得有多伤他的心哪! 猛然间意识到这一点的钟大煓,不由自主地偷偷望了一眼圆桌对面的俞音。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由于被舒雁戳中了心思,以致于他正红着脸,不知要把脑袋扎到哪里去才好呢! 上卷 第三十七章 差遣 - 天心长明 - 栩辰 一旁的舒雁见俞音与钟大煓彼此之间的气氛,虽稍有缓和,但仍处于沉默之中,僵持不下。 于是舒雁只得继续从中调和、劝解道:“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啊,若想真心以待,那就得有什么说什么,说出来的话有没有意义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说出来呀!不要总是藏着掖着,让彼此去揣度呀,去猜测呀!要知道,这世间大多的情谊,都是在这般猜来猜去中消失殆尽的。” 听到“消失殆尽”这四个字的钟大煓,终于按捺不住打开话腔,向俞音倾诉道:“俞音,你听我说,其实我并不是气你,我只是气我自己而已。我明知道是你一意孤行,背着我独自单脚跳出来的;可我还是觉得,无论你的任性会不会致使你受到伤害,都是我的责任。是我没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待在你的身边听你差遣;是我没能时刻守护在你的身边,帮助你排忧解难。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想,但我知道这绝不仅仅是因为我向舒管家作出了承诺;而恰恰相反的是,正是因为我一直抱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我才会向舒管家作出承诺,以求监督与见证。” 俞音听到了,他听到钟大煓对他说,“你任性,我不生你的气,我生的是我自己的气,气我自己没能在你的身边随时待命。” 此时此刻的俞音心想:我不过就是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而已,我何德何能享有大煓哥这般纯粹的情谊呀?要知道,于大煓哥而言,我和他才相识了不过几天而已呀!尽管我自己心里清楚,早在十年前,我便已经与他相识相知了。 殊不知,也许更早呢! “大煓哥,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一意孤行,惹你生气的。当然,我也不是不好意思同你开口,向你求助,尽管我们才相识了不过几天而已,但我却从来都没有拿你当外人,自然也不存在我怕麻烦你一说了。而我之所以屡屡蠢蠢欲动,想要单脚跳着去处理一些事情,只是因为我不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童啊,我不能事事都求助于你,那样不只是不方便,也是我这心里承受不住啊!而这和信任不信任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呀!大煓哥。”俞音向钟大煓解释道。 “对不住,俞音,是我疏忽了,是我没有设身处地地考虑你的感受。想来也是呀,如若换作是我受了伤,被人整日当作婴童似的照顾,那我这心里也承受不住啊!”钟大煓推己及人地向俞音表示理解道。 “呸呸呸,净胡说,你才不会受伤呢!”俞音紧张地说道,“大煓哥,你感同身受就感同身受嘛,何必要将那些痛苦的事情,硬朝自己身上扯呢?再者说,你能理解我就好了。其实你的好意呀,初衷啊,我不是不清楚;就像雁儿姐姐方才所说的,很多时候,我之所以咬住一些字眼不放,就只是为了想要听你亲口向我解释,就只是为了想要听你将你心中的想法,亲口对我说出来,尽管我明知道你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 此时此刻仍伫立于一旁的舒雁,得见俞音与钟大煓之间话赶话的冲突已然充分化解,而且意外加深了二人之间的情谊。 于是,倍感欣慰的舒雁就俞音方才的话茬插话道:“少爷,容我插一句话,对于你方才所提出的,那个时不时地想要单脚跳一跳的小小心愿,我也持反对意见。尽管我同钟公子一样,也对你不愿像婴童一般被人照顾的想法表示理解,但是你现在毕竟有伤在身,纵使你心里再承受不住,你也要以养好伤为第一位,耐住性子才是呀!” “雁儿姐姐,我不否认你所说得有道理,但是你所考虑的也确实片面了一些。虽然我并不清楚我偶尔单脚跳跳,会不会对我右脚骨伤的愈合造成影响;但我清楚的是,如若我的腿脚长期不动,势必会造成肌肉的萎缩。别到时候,我右脚的骨伤还没好,左腿再萎缩了,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俞音巧言善辩地向舒雁分析道。 “少爷,你这么说,倒是也不无道理。”舒雁思索着对俞音说道。 “是吧,雁儿姐姐,你也觉得我说的有些道理,是吧?”俞音循循善诱舒雁道。 “有道理虽是有道理,但是少爷,你这一跳起来,势必会震动你那打有夹板的右脚,肯定不利于骨伤的愈合呀!”舒雁努力跳出俞音的思维,向俞音表示她的担忧道。 “雁儿姐姐,那你看这样好不好,为了防止我左腿的萎缩,我便单脚跳着去完成那些短距离,且又实在不方便求助于大煓哥的事情;而剩下的大事小事,我保证,我一定全部都麻烦大煓哥协助于我。大煓哥,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嫌我烦才是呀!”俞音先后对舒雁与钟大煓说道。 “那好吧,少爷,眼下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舒雁无奈地向俞音妥协道。 “哎呀!”突然间反应过来的钟大煓,冷不防地尖叫一声道,“舒管家,瞧我这记性,净顾着拌嘴了,都忘了招待你啦!你说我也真是的,都进来这么大半天了,竟然还让你在一旁站着,你还是快些坐到这边来吧。” 钟大煓说着,便将俞音对面的座位,也就是圆桌靠房门这边所摆放的圆凳,朝外搬了搬,留出正好一人坐进去的空间。 既而,钟大煓又默默地用手掌指着那个刚刚搬出的圆凳,朝舒雁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不得不说,尽管钟大煓自幼漂泊于凌乱的江湖,但身为江湖散人的他,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散漫,且依旧不失谦卑有礼的性情。 待舒雁依照钟大煓的意思落座之后,钟大煓便又从旁对舒雁说道:“舒管家,你且先坐着同俞音说说话,我这就去给你沏茶。哎,对了,这茶叶又放在哪里了呢?” 正当钟大煓东瞧西看地寻找茶叶时,已然落座的舒雁开口说道:“不用那么麻烦了,钟公子,你也快些坐下吧。我就说几句话,说完我还要去堡门口迎人呢!已经耽误了不少时候了,说不定此刻人已经在堡门口了呢!再者说,我舒雁就算是管家,那也属于下人哪!在主人面前,下人能有个座位坐,就已经算是殊待了,哪里还敢奢求喝上一盏热茶呢?想来我们也只有站在一旁沏茶的份儿啦!” “舒管家,你若是不说这话,兴许我便放弃寻找那不知藏在哪里的茶叶了;可现在你既然说了这话了,那不管那茶叶究竟躲到哪里去了,我都非得把它们揪出来不可。你再多等一会儿,舒管家,再多等一会儿就行,我一准把那茶叶给找到,让你喝上一盏热乎乎的茶。”钟大煓信誓旦旦地对舒雁说道。 只见钟大煓说着,便着手翻箱倒柜起来,当然也只限于他所居的外屋。 莫说茶叶这类招待客人的东西,一般不会放在里屋;即便是真的放在里屋了,钟大煓也断然不敢贸然进去翻箱倒柜呀! 要知道,私自进入俞音的屋子,并且乱翻一通,那可真是犯了俞音的大忌啦! 正当钟大煓在外屋里翻茶叶翻得热火朝天之时,不禁觉得好笑的舒雁,急忙制止钟大煓道:“算了吧,钟公子,别找了。方才进院门时,你还说我事无巨细呢!我看你呀,是粗中有细,人好,心比人还要好。至于我刚刚所说的那番话嘛,那只是同你与少爷说笑的,你可千万别当真。事实上,金泓水心百里家待仆人一向很好的,待我更是如同待自己人一般,我不缺这一口热乎茶喝的!” 原本正蹲在地上翻柜子的钟大煓闻言,瞬间起身向舒雁询求确认道:“舒管家,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方才你的那番话,真的只是同我和俞音说笑的吗?” “当然是说笑的了,钟公子,你若不信,大可以仔细观察一下我的气色,你瞧我像是受到苛待的样子吗?”舒雁反问钟大煓道。 一向认实的钟大煓闻之,真的站在原地,仔细观察起舒雁的气色来。由于距离较远,以致于正在观察中的钟大煓不由得蹙额皱眉起来。 然而,钟大煓这一无意间的神态举动,不仅惹得被观察的舒雁忍不住抿嘴发笑,就连一旁安之若素的俞音,竟也不由得被逗笑了。 不禁被逗笑的俞音,无奈地拍拍自己的额头,然后对傻站在敞开着柜门的柜子前的钟大煓说道:“大煓哥,别那么认实了,雁儿姐姐是逗你的,你还真的观察起来了,赶紧关上身后的柜门,过来坐吧。既然雁儿姐姐都说了,金泓水心百里家是不会苛待仆人的,那你就应该不加怀疑地相信才是呀!更何况,就舒雁姐姐这气色,哪里还用得着观察呀?这分明就不是受苛待的气色……” 尚未等俞音说完,坐在俞音对面的舒雁,便立时接过俞音的话茬,对钟大煓说道:“就是嘛,钟公子,瞧我这起色多好啊!你赶紧过来这边坐吧。” 上卷 第三十八章 过度 - 天心长明 - 栩辰 “是呀,多好啊,分明就是思念过度的气色嘛!”俞音接着他自己方才的话茬,大喘气似的说道。 舒雁闻之,顿时低头不语了。 待钟大煓按照俞音的指示关上柜门,然后坐到俞音旁边的圆凳上后,沉默了一会儿的舒雁,这才重新开腔道:“钟公子,莫说今日我没空在此饮茶,即便今日我有空,你们这儿也没有茶可供我饮的。” “舒管家,这屋子就那么大,你若是有空等我,我下工夫去翻去找,一定会找到那难为人的茶叶的。你也不至于说什么,我们这儿没有茶可供你饮吧!”钟大煓不明所以地对舒雁说道。 “大煓哥,你怎么还不明白呀!雁儿姐姐之所以说这鱼泪轩没有茶可供她饮,一定是因为她昨晚忘记嘱咐那些侍女姐姐在此放置茶叶了呀!再者说,这鱼泪轩已经十五年没有人居住了,纵使你下工夫将十五年前的茶叶翻了出来,那也一定早已发霉不能喝了呀!”一旁的俞音向钟大煓说明道。 “少爷,你所说的也不全对。昨晚我确实是忘记嘱咐她们在此放置茶叶了,但纵使钟公子将这鱼泪轩里里外外地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找到十五年前的陈茶的。因为十五年前的鱼泪轩,压根儿就没有茶叶。”舒雁戳破答案道。 “为何呢?雁儿姐姐,十五年前,这里为何没有茶叶呢?难不成是沫三叔他不喜欢喝茶吗?”俞音猜测着试问舒雁道。 “是呀,少爷,别看他们二人是同年同月同日出世的,但他的喜好完全不同于濡二爷,濡二爷嗜茶如命,而他却素来不喜饮茶。”舒雁据实回应俞音道。 “雁儿姐姐,你的意思是说,濡二叔与沫三叔是同年同月同日出世的吗?俞音诧异地询问舒雁道。 “是呀,少爷,他们堂兄弟二人,是前后脚来到这世上的,文的早了武的一刻而已。话说回来,少爷,你喜欢饮茶吗?”舒雁有意询问俞音道。 “喜欢哪!品茗嘛,多么高雅的事情啊!我当然喜欢了;更何况,我的兴趣爱好那可真是太广泛了,像什么品茗啊,品酒啊,我通通都喜欢。只不过,品茗呢,我是怎么品也品不出个味儿来;而品酒呢,我却是一品便品出诸多味道来了。”俞音同舒雁耍贫嘴道。 “为何呢?少爷,明明是一盅酒,一种酒,你为何品出诸多味道来了呢?”舒雁不解地询问俞音道。 “因为辛酸苦辣咸,五味杂陈哪!雁儿姐姐。”俞音说罢,不禁下意识地咬了咬牙关。 “那为何没有甘,没有甜呢?少爷。”舒雁追问俞音道。 “因为心若甘甜,谁还会去饮酒啊?”俞音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俞音本想继续问舒雁些什么的,却被一旁的钟大煓及时阻拦了,只听得钟大煓阻拦俞音道:“哎呀,俞音,你就不要再问东问西地耽误舒管家的时间了,何况先前我找茶叶,已经耽误了舒管家不少的工夫了。既然今日这茶是喝不成了,那就赶快让舒管家得空说明来意吧,舒管家不是还急着到堡门口去迎人呢吗?” “哎呀,钟公子提醒的是呀!今日我这是怎么了呀?怎么总在无意间将话题扯远哪?”舒雁就这么自我埋怨着,向俞音说明来意道,“少爷,眼下已经入秋了,天气也见凉了,昨日我瞧你穿得太过单薄,便于心下盘算着为你定做几套厚一些的衣裳;但怎奈你脚上有伤,行动不便,实难亲自前往布庄选布量身……” 俞音见舒雁面露难色,于是尚未等舒雁说完,便急于打断舒雁的话茬道:“劳你挂心了,雁儿姐姐,不过你大可不必为此费神。眼下虽然已经入秋,但还没凉到非得加衣裳不可的地步呢!更何况,我这长衫虽然看起来单薄,但实际上厚实得很哪!你就放心吧,我这么大一个人了,知道冷暖,冻不着的;再者说,待到天气明显转凉的时候,想必我的脚伤也已经痊愈了,到时候我便可以自行前往布庄定做厚衣裳了。” “少爷,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我舒雁身为管家,最基本的职责,便是要保证这家中的每一个人得以吃饱穿暖。既是如此,我又怎么可能让你凑合着过秋呢?”舒雁接着方才无端被俞音打断的话茬,继续对俞音说道,“所以今日我一早起来,便去了一趟千结布庄,并烦请庄内手艺最为精湛的裁缝——田观师傅,亲自来堡内为你量体裁衣。至于布料嘛,你可能就没法子亲自挑选了;不过这也不打紧,我代你挑选就是了。” “这真是太麻烦你了,雁儿姐姐,我这一回来,令你费心费神不说,还要劳你一大早起来为我奔波忙碌,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报答你才好了。”俞音激动地对舒雁说道。 “瞧你说的,少爷,方才我不是同你说了吗?保证这家中的每一个人得以吃饱穿暖,是我舒雁身为管家最基本的职责,哪里还用得着你感谢报答呢?更何况,一大早起来奔波忙碌的不是我,而是裁缝田观师傅啊!她为了亲自来堡内为你量体裁衣,而不得不将手头的活计儿一通赶工,而且力求速度的同时,还须保证质量呢!”舒雁实事求是地对俞音说道。 “雁儿姐姐,待田师傅来到堡内的时候,我一定要当面向她道谢才是呀!”俞音满心感激地对舒雁说道。 “那倒是应该的。”舒雁给予俞音肯定道。 “雁儿姐姐,我总觉着你比我的父亲还要关心我呢!”俞音冷不防地向舒雁感慨道。 舒雁闻之,急忙替百里渊向俞音解释道:“可不能这么想,少爷,你都不知道,正是老爷他再三嘱咐我,要我多加关心,多加照顾你的。他还说,他虽然是你的父亲,但他毕竟是男人,心粗,比不了我们女人家心细,会照顾人;所以他才将你的衣食住行,全权托付与我的嘛!” “雁儿姐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不会是故意在我面前,为我多年未见的父亲说好话吧?”俞音将信将疑地试问舒雁道。 “我说的当然都是真的,少爷,方才你不是还对钟公子说,要不加怀疑地相信我所说的话吗?怎么才过了这么一会儿,你自己反而开始质疑起我所说的话来了呢?”舒雁质问俞音道。 “对不住了,雁儿姐姐,其实我并不是质疑你所说的话,我只是因多年来父爱的缺失,以致于一时间难以接受来自父亲的关怀罢了。”俞音向舒雁致歉并解释道。 尽管俞音明知道,自从昨日他与钟大煓进到金泓水心堡内开始,舒雁便一直在他们身边忙个不停,哪有时间去接收百里渊的再三嘱咐呢?但为了更好的以假乱真,俞音还是决定佯装分外在意地一问真假,并加以合理的解释。 然而,事实上,俞音才不在乎百里渊是不是真的关心他呢!反正他又不是百里渊的儿子,百里渊也并非他真正的父亲;更何况,他真正的父亲是否真心地关心他,他尚还不清楚呢! “舒管家,容我插一句话,你可千万别介意呀!你好像又无意间将话题扯远了呢!”一旁的钟大煓好意提醒舒雁道。 “哎呀,钟公子,我怎么会介意呢?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今日真是多亏你再三提醒我了;如若不然,我还不知道又会将话题扯到哪里去呢!说来也都怨少爷,总是问东问西的,有意促使我将话题扯远。”舒雁一边埋怨着俞音,一边起身继续说道,“好了,我已经将我的来意向你们说明了,也提前向你们打过招呼了。你们赶紧准备一下吧,我现在便要赶去堡门口迎接田观师傅了。” “哎呀,雁儿姐姐,你怎么不早说呢?原来你要去堡门口迎接的人,就是田师傅啊!”俞音惊诧地对舒雁说道。 “少爷,我倒是想早说呢!你一直问东问西的,也没给我机会说呀!想我一大早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么两句话,结果却被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一直延误到了现在。好了,不同你们多说了,这次我真的要去迎接田观师傅了。”舒雁说着,便转身朝房外走去。 “雁儿姐姐,你且等等!”俞音先是高声唤住朝外疾走的舒雁,继而又对身边的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你快些随雁儿姐姐一同前去,迎接一下田师傅吧!” “好的。”钟大煓应着声,便起身跑到了舒雁的身边。 “不用了,钟公子,你还是留下来看护少爷吧,免得他又偷偷地乱跳。”舒雁谢绝钟大煓道。 “雁儿姐姐,你还是让大煓哥随你一同前去吧。人家田师傅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亲自登门为我们量体裁衣,我们理应热情接待才是。毕竟多一个人迎接,就显得多一份诚意嘛!更何况,大煓哥是代替我前去迎接的。”俞音劝说舒雁道。 上卷 第三十九章 体格 - 天心长明 - 栩辰 而一旁的钟大煓闻之,顿觉肩上的担子重了许多,毕竟他是代替俞音前去迎接的嘛! 钟大煓这么想着,便下意识地将本就笔挺的身板挺得更直了。 “少爷,话虽如此,但我担心没人在你身边看护你,你便又会不由自主地肆意活动了。”舒雁忧心忡忡地对俞音说道。 “对于这一点,你大可放心,雁儿姐姐,我向你保证,我决不会再趁你和大煓哥出去的时候单脚跳了,而且这一次我保证连动也不动一下,我可不想让大煓哥再无端生他自己的气了。”俞音信誓旦旦地向舒雁保证道。 “少爷,你说的这也太夸张了吧!竟然说什么‘连动也不动一下’!那待到我们回来时,你还不得累坏了呀!”舒雁对俞音说道。 “我没那么容易累坏的,雁儿姐姐,你们快些前去吧,别一会儿又该埋怨我扯远话题了。”俞音说罢,朝一旁别过头去,不满地噘了噘嘴。 片刻之后,舒雁与钟大煓便急匆匆地赶到了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口;所幸,田观尚还没有到。 于是,舒雁与钟大煓便顶着炎炎烈日,伫立于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外,耐心地等待着田观的到来。 “舒管家,我想这偌大的金泓水心堡内,一定停放着许多驾马车吧。你真应该安排其中的一驾,到千结布庄直接将田师傅接到堡内来,这样方能显示出我们细致周到的待客之道嘛!”钟大煓在漫长的等候中对舒雁说道。 “钟公子,我就说你粗中有细吧,你想得便是细致周到呢!这金泓水心堡内确实停放着许多驾马车不假,不过都不在正宅这边,而是都停放在别馆那边呢。至于我为何不派遣马车前去迎接田观师傅,那是因为她一贯喜欢独来独往,不喜欢被催促,亦不喜欢被约束。”舒雁向钟大煓说明道。 “舒管家,那田师傅做工的那个千结布庄,是不是距这儿很远呢?如若不然,你在鱼泪轩中平白耽误了那么长的工夫之后,我们又在这里等了这么半天,为何仍迟迟不见田师傅她前来呢?”钟大煓询问舒雁道。 舒雁闻之,回想着早晨的情境,于猜测间回应钟大煓道:“我是先她一步乘车回来的,她说忙完手头的活计立马就到。至于千结布庄到这儿的距离嘛,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反正她若是乘车,现在也应该到这儿了,怕只怕……” “怕是被她手头的那些活计耽搁了吧。”钟大煓接过舒雁的话茬猜测道。 “怕是她徒步来的吧!”舒雁向钟大煓揭秘道。 “徒步来的?舒管家,你又在同我说笑了吧。田师傅她不是异常忙碌吗?怎么还会有空徒步前来呢?”钟大煓不解地连连询问舒雁道。 “忙里偷闲呗!”舒雁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就这样,舒雁与钟大煓又静静地等待了一刻之后,他们的视线中,才终于出现了一位裁缝打扮的女子的身影。 这位裁缝打扮的女子,舒雁自然是识得,当然钟大煓也知道,她便是千结布庄手艺最为精湛的裁缝——田观。 要知道,这千结布庄,可是整座福灵城内最大的一座布庄啊! 果不其然,如舒雁所猜测的那般,田观果然是徒步前来的。随着田观的大步向前,她的身影也在钟大煓的视线中越发的清晰起来。 然而,令钟大煓倍感惊奇的是,这位田观师傅不但是徒步前来的,而且是只身一人,竟没有一个随行的学徒或者是跟班什么的;陪伴她的,就只有她肩上斜挎着的那一只剪裁得当、做工精细的大布囊而已。 待田观走到舒雁与钟大煓跟前之时,钟大煓凭感觉认定,这位田观师傅一定比舒雁要大上几岁。 果不其然,舒雁称田观为“姐姐”道:“观姐姐,你怎么又徒步前来了呢?” 尽管钟大煓的觉察力不及俞音那般敏感,但钟大煓的心里却时刻都记得,他此番是代替俞音前来的;所以他便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观察并倾听着眼前的人和事,以及她们之间的言语,以便一点一滴地收集下来,回去一丝不苟地叙述给俞音听。 而舒雁口中刚刚吐出的“又”这个字眼,显然被钟大煓所觉察到并收集了起来。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不由得心想:难道这位田观师傅,以前也曾徒步来过这金泓水心堡不成? “雁儿妹子,你我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性情,你还不清楚吗?我很是珍惜这难得的徒步时光的。”田观回应舒雁道。 “清楚,清楚,观姐姐,咱们别在外面晒着了,快进屋吧,今日这阳光太刺眼啦!”舒雁一边对田观说着,一边挽过田观的右臂,欲要回到金泓水心堡内去。 说是“别在外面晒着了,快进屋吧”,但就金泓水心堡这么大的一座宅子,进个屋哪那么容易呀?更何况,是进坐落于堡内后院鱼泪轩的屋呢? 所幸要前往的,不是坐落于后院最深处的夜阑庭;所幸后院的一路上,都有树荫得以遮蔽浓烈的阳光。 至于田观与舒雁心照不宣的,有关田观是什么样的人,又有着什么样的性情,于钟大煓而言,豪迈——是田观所留给他的第一印象;而爽朗——则是田观所带给他的第一感觉。 而田观正是如此,你所看到的她是什么样的,她便是什么样的人;你所感觉到的她是什么样的,她便有着一颗什么样的心。她的心性,是随着你的心境的变化而变化的。 当欲要回到金泓水心堡内的舒雁,挽着田观走到堡门的正前方时,田观突然停下了脚步,不由自主地仰望着堡门正上方那一大块气派的牌匾,以及牌匾上那依旧清楚可见的“水心堡”三个大字。 “雁儿妹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金泓水心堡还是老样子嘛!”田观不由得向身边的舒雁感慨道。 “只可惜,物是人非了。”一时间因倍感惋惜而心痛不止的舒雁亦感慨道。 “什么物是人非了,雁儿妹子,你不还是你吗?你的笑容背后,不是还隐藏着那一丝难掩的忧伤吗?”田观无奈地注视着舒雁的面容,对舒雁说道。 “算了,观姐姐,我们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赶快进到堡内去吧!”舒雁说罢,便又挽着田观径直向前走去。 然而,正当舒雁挽着田观欲要踏进堡门之际,田观猛然间注意到了身后紧紧相随的钟大煓。 “咦,这小伙子瞧着眼生啊!雁儿妹子,他肯定不是你家失而复得的少爷,对不对?”田观直言不讳地判断并试问舒雁道。 “哎呀,观姐姐,我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魂不守舍,思绪乱飘,而且忘这忘那的。你瞧,我这不又忘了向你介绍了吗?这位是特意随我一同前来迎接你的钟大煓钟公子。”舒雁向田观介绍钟大煓道。 “我就说嘛,他肯定不是你家失而复得的少爷。”田观对舒雁说道。 “是呀,田师傅,就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哪里像金泓水心百里家大富大贵的少爷呢?”钟大煓顿觉自惭形秽地对田观说道。 舒雁闻之,心中顿觉不是个滋味,欲要出言安慰钟大煓时,却被身边的田观抢先一步开口说道:“钟公子,是吧?我这人就这样,直言直语直肠子,看到什么便说什么,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我倒也不是不会说假话,只不过我说的假话往往比真话还要难听。至于你嘛,狼狈确实狼狈了些,只是并非表面,而是内心。你从心底里看轻自己,殊不知你虽不富,但却难掩周身之贵。” 钟大煓听闻田观之言,顿觉一头雾水。 而舒雁闻之,却瞬间了然于心。 “钟公子,你可千万别多想,观姐姐她之所以一眼便看出你不是我家少爷,那是因为我先前已然知会过观姐姐了,说少爷他右脚骨折,行动不便。”舒雁浮皮潦草地向钟大煓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啊。”钟大煓低声自言自语道。 尽管钟大煓自言自语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耳尖的田观听了去,只听得田观顺着舒雁的意思对钟大煓说道:“不是这样,还能是哪样啊?钟公子,瞧瞧你这矫健的步伐,哪里像是右脚骨折,行动不便的呢?” “是呀,观姐姐,就我们钟公子这体格,那可不是一般小伙子能比得呢!不过话说回来,你瞧人瞧得还真准哪!我们钟公子还真的是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贵客呢!他可是我家少爷的大哥呢!”舒雁对田观说道,言语间满是对钟大煓的欣赏与赞扬。 其实,即便舒雁什么称赞钟大煓的言语都不说,就凭她屡屡脱口而出的“我们钟公子”这几个字,也足以令钟大煓倍加感动了。 “噢,原来你是百里家少爷的大哥呀!钟公子,如此说来,你是大少爷啦?”田观说罢,无所拘束地哈哈大笑起来。 上卷 第四十章 未动 - 天心长明 - 栩辰 不一会儿,田观爽朗的笑声,便随着她豪迈的步伐,进到了金泓水心堡内,既而穿过了虚实门。 由于俞音脚上有伤,而且还不怎么听话,所以舒雁与钟大煓在离开鱼泪轩之前,特意紧闭房门并锁上院门,将俞音严严实实地关在了房内。 那阵势就如同独自带着孩子的母亲,不得已外出且又不方便带着孩子的时候,便会在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孩子之后,将他关在房内,既而里三层外三层地锁好所有能锁的门。 正因为如此,在舒雁、田观与钟大煓就快要抵达鱼泪轩的时候,钟大煓便按照事先与舒雁商议好的那般,先行一步返回鱼泪轩,将院门房门一一打开,以免让客人吃闭门羹。 然而,当一路飞奔回到鱼泪轩的钟大煓,刚刚从院子里推开紧闭的正房房门时,身处正房外屋内的俞音便忍不住发话道:“大煓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呀!累死我啦!你瞧我现在这姿势,是不是同方才一模一样,一动也没有动啊?” 刚迈过门槛的钟大煓闻言,定睛一看。 然而,这一定睛不要紧,就真的将钟大煓定在了原地。 因为钟大煓惊讶地发现,此时此刻俞音的姿势,真的同他与舒雁离开鱼泪轩时一模一样,一动也没有动;他甚至觉得,就连俞音那双灵动的眼睛,也一眨都没有眨过一下。 片刻之后,才得以反应过来的钟大煓,瞠目结舌地反问俞音道:“俞音,你不会真的一动也未动,就这么一直僵着身子等我回来呢吧?” “对呀,大煓哥,我是真的一动也未动,就这么一直僵着身子等你回来呢!”俞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信以为真的钟大煓,立时惊慌失措地连连询问俞音道:“你怎么比我还认实呀!俞音,那你现在累不累呀?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大煓哥,你刚刚进门时,我不就对你说了吗?累死我啦!我现在觉得自己哪里都不舒服啊!”俞音故作矫情地对钟大煓说道。 一听俞音说他身体不适,本就手足无措的钟大煓,此时此刻更是越发的无所适从了;他甚至不敢轻易触碰到俞音,因为他生怕此时此刻疲累至极的俞音,会因他的轻微触碰而突然垮掉。 “哎呀,俞音,你怎么这么认实呀!你怎么这么不懂得变通啊!”不知如何是好的钟大煓,心疼地连连斥责俞音道,可语气中分明夹带着哭腔。 一向坚强的钟大煓,此时此刻竟因俞音的一个玩笑,而不禁急得都快哭了。 俞音见状,也顿觉玩笑开得有些过火了。他原本只是想让钟大煓看到他憨傻认实的一面,从而逗钟大煓笑一笑,让钟大煓开心一下的。 可谁承想,俞音的这个玩笑,非但没能使钟大煓开心地笑出来,反倒令钟大煓心焦得都快要哭出来了;而俞音此举,真可谓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呀! 唯恐再迟一会儿,便无法从容收场的俞音,急忙向钟大煓解释道:“逗你的!大煓哥,我才不像你那么认实呢!竟然还会问我‘俞音,你不会真的一动也未动,就这么一直僵着身子等我回来呢吧’。” 不得不说,俞音这解释的方式,实在是令人过于难堪了些,他竟然满脸笑意地模仿钟大煓方才心焦时的问话。 而钟大煓闻之后,如若不生气,那才奇怪呢!毕竟无论换作谁遇到这种情形,都难免会顿觉不悦的。 “俞音,于你而言,逗弄我,戏耍我,很有意思,是不是呀?”钟大煓黑着脸质问俞音道。 遵循钟大煓平日里急躁的个性,再听听他此刻欲扬先抑的语气,很显然,他这是要爆发了。 所幸,俞音此时此刻的回应,较方才的解释高明多了。 “大煓哥,你生我的气了,是不是?这就对了,这就是我此举的最终目的。因为你生我的气,总好过你生自己的气;因为我不忍心看你总因为我,而与你自己过不去。”俞音平心静气地回应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脸色瞬间便缓和了下来,情绪也瞬间便平稳了下来,心也瞬间随之软了下来。很显然,钟大煓这是又不会爆发了。 然而,方才鱼泪轩正房外屋内所发生的这一场闹剧,都已被随后赶到,此时此刻正站在正房门口的舒雁与田观尽收眼底。 只听得田观笑着对身旁的舒雁说道:“雁儿,你家少爷可真够豁达的呀!受着伤,兴致还这么高呢!” 舒雁闻之,无奈地对田观说道:“没法子,我家少爷就这样,没心没肺!” “哎,我可听见了呀!你怎么能在暗地里说我坏话呢?雁儿姐姐。”耳尖的俞音冷不防地从屋内质问房门处的舒雁道。 “雁儿妹子,如若我没有听错的话,他刚刚唤你为‘姐姐’,这恐怕不合适吧!”一旁的田观惊讶地对舒雁说道。 “你听错了,少爷,我没有说你坏话,我哪能说你坏话呢?我是在暗地里称赞你呢!”舒雁先是高声朝屋内敷衍安抚俞音,继而又低声对身旁的田观说道,“观姐姐,你没有听错,他确实是唤我为‘姐姐’,也确实是有些不合适。不过想来也就是一个称谓,随他怎么唤好了;更何况,你一定还没来得及注意他的脸吧!” 其实,舒雁此言的侧重点并不是俞音的“脸”,而是俞音的“眼”。 “我这刚一进门,你家少爷便给我唱了这么一出,我这只顾着欣赏了,哪里还腾得出空来端详他的脸哪?”田观调侃着对舒雁说道。 正巧这时,屋内的俞音又朝房门处发话道:“雁儿姐姐,兴许方才真的是我听错了吧!就像你所说的,你称赞我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在暗地里说我‘没心没肺’呢?” 牙尖嘴利的俞音,于瞬间便将田观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当然,在田观注意到俞音双眸的刹那间,难免会产生些惊奇的反应;不过,这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新意可言了。 因为在这偌大的金泓水心堡内,又有哪一个人不是如此呢? 不过,相比较金泓水心堡内其他人在注意到俞音双眸时的反应,田观的表现倒也算得上是镇定的了,她只不过于瞬间改变了想法,并对身旁的舒雁说道:“雁儿妹子,你说得对,不过就是一个称谓而已,随他怎么唤好了;更何况,他唤你为‘姐姐’,却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观姐姐,听你这意思,你也注意到了,对不对?”舒雁试问田观道。 “是呀,我是注意到了,看来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都是真的呀!”田观回应舒雁道。 “他是昨日傍晚才回到堡内的,怎么今日外面便传得沸沸扬扬了呢?”舒雁惊讶地询问田观道。 “不是今日,是昨日夜里,外面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可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这么多年来,但凡有关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事情,桩桩件件,无分大小,又有哪一次不是于片刻之间,便掀起满城风雨了呢?”田观见怪不怪地回应舒雁道。 然而,当金泓水心堡外正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之时,因脚伤而不得不与世隔绝,以致于对外面的事情全然不知的俞音这里,却依旧是安之若素,祥和一片。 “哟,这位便是田观师傅了吧?雁儿姐姐,你就只顾着在那儿嘀咕,也不向我介绍一下,还得让我自己猜。”俞音一边假意埋怨舒雁,一边同田观寒暄道,“哎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田师傅,你原来是一位女子呀!方才听你在院内那爽朗的笑声,我还误以为来者是位男子呢!” 要说起来呀,这田观的暴脾气也不比钟大煓好到哪里去。就如同此时此刻,田观一听俞音这话,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神似异常啊? 只听得素来不吃哑巴亏的田观,第一时间反击俞音道:“哟,这频频朝门口发话的便是百里少爷了吧!方才我在院内,听到这屋里所传出的那娇滴滴的嗓音,一时间,我还误以为是钟公子在同哪位小娘子吵架拌嘴呢!不承想,原来是在同百里少爷说笑啊!” 田观说罢,便又无所拘束地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那爽朗的笑声在此时此刻的俞音听来,却是分外的刺耳。 “田师傅,你我初次见面,何必要针锋相对呢?再者说,我也没有对你尖锐相向的意思呀!你又何必如此心急地反击于我呢?你且听我把话说完嘛!我方才那话的意思是说,女若男,有什么不好呢?平添了几分豪迈嘛!”俞音开门见山地向田观解释道。 “百里少爷,你说得对,你我初次见面,何必要针锋相对呢?再者说,我也没有要反击于你的意思呀!你也且听我把话说完嘛!我方才那话的意思是说,男若女,又有什么不好呢?平添了几丝温柔嘛!”田观照葫芦画瓢地向俞音解释道。 上卷 第四十一章 量体 - 天心长明 - 栩辰 此时此刻的舒雁已经挽着田观走到了圆桌前,她先示意田观就座后,继而对圆桌对面的俞音说道:“少爷,你可真是厉害呀!观姐姐她还从来没对人说过如此动听的话呢!” 然而此时,刚刚落座的田观突然又站了起来,随即将一直斜挎于肩上的那只大布囊取下,放到了身前的圆桌上,并从大布囊中一一拿出了她赖以生存的家伙什,分别是一把刻度清晰的老木尺、一张卷满毛笔的笔帘和一本密密麻麻地布满写写画画墨迹的小簿子。 田观一边准备着量身的工具,一边质问身边的舒雁道:“雁儿妹子,我是来为你家少爷量体裁衣的,又不是来这金泓水心堡做客的,为何我刚一进屋,你便将我按到这圆凳上了呢?” “急什么嘛!观姐姐,你一路徒步而来,先坐下歇一会儿再量,也不迟呀!”舒雁劝说田观道。 “雁儿妹子,你不急,我还急呢!我有工夫在这儿闲坐,还不如到街上继续溜达溜达去呢!”田观不近人情地反驳舒雁道。 “抱歉,观姐姐,我一时忘记你是个时间紧迫的大忙人了。算我不对,浪费你的工夫了,我不劝你歇会儿了,你直接量吧。”舒雁急忙向田观致歉道。 然而,当田观拿着她那把老木尺走近俞音的时候,却不禁深感为难地询问俞音道:“百里少爷,你能站起身来吗?你这么窝在这里,让我怎么量啊?” 俞音闻之,立刻反驳田观道:“田师傅,瞧你这话问的,我是一只脚受伤了,又不是全身瘫痪了,当然能站起身来了。只不过,我站起身来也没用,我这右脚沾不得地,你一样没法儿量。” “雁儿妹子,你看这该如何是好啊?”田观无奈地询问一旁的舒雁道。 “少爷,要不你躺到床上去吧!这样观姐姐量起来就方便多了。”舒雁向俞音提议道。 “我才不要呢!”俞音一口否决道,“雁儿姐姐,你有没有设想过,我不知道;但我一想到我躺在那里被量来量去的,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别扭得很哪!” “少爷,听你这么一形容,我也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可也没有别的好法子了呀!”舒雁顿觉苦恼地对俞音说道。 “雁儿姐姐,瞧你说的,这算什么好法子呀!再者说,谁说没有别的好法子了呢?”俞音故意向舒雁卖关子道。 “谁说的?我说的呗!难道少爷你有别的好法子不成?”舒雁接过俞音的话茬,反问俞音道。 “那当然了,雁儿姐姐,我当然有别的好法子了。一会儿还要麻烦田师傅,先行量一量我的肩宽、臂长和廓围,反正我就这么坐着,也不影响这三项的尺寸;至于剩下的尺寸嘛,田师傅你尽管量雁儿姐姐便是了。”俞音先后对舒雁与田观说道。 “少爷,明明是要给你做衣裳,你让观姐姐量我的尺寸做什么呢?”舒雁不解地询问俞音道。 “雁儿姐姐,因为你我二人的身形和个头都差不多呀!量谁都一样,误差绝不会太大的。”俞音回答道。 “好不好的,暂且不评判,不过百里少爷这法子倒确实可行。”田观随口插话道。 “既然裁缝师傅都说可行了,那我还有什么可反对的呀?那就可行呗!不过话说回来,少爷,你这身形和个头,不单单是与我差不多,与你的孪生姐姐流深小姐也差不多呢!只不过她的腿似乎要比你的腿长一些,因而她看起来也要比你显得更为高挑一些。”舒雁随口对俞音说道。 正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舒雁本是随口一提的,却被俞音真真切切地记在了心上。 而俞音之所以对舒雁此言分外走心,才不是因为在意舒雁说他腿短呢,而是因为他注意到了他与百里流深在身形比例上存在差距的问题。 此时此刻的俞音心想:我须预先想出一个应对之策才是,以便日后随机应对那些欲要以此做文章的人。 一如往常,俞音心中想的是这一套,嘴上说出的则又是另外一套,只听得他调侃自己道:“雁儿姐姐,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腿短呗!”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呢!少爷,我的意思是说,别看你与你的孪生姐姐身形和个头都差不多,但从比例上看起来,你们并不像是孪生姐弟。”舒雁急忙向俞音解释道。 俞音闻之,心想:我们当然不是孪生姐弟了,莫说我们不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即便是,那也应该是孪生兄妹才对呀!别看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的,事实上,我可要比她百里流深大八个时辰呢! 当然,俞音又再度不慌不忙、口是心非地应对舒雁道:“嗨,这无论像与不像的,都改变不了我和阿姐是同一个时辰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事实;再者说,就我这身形个头,绝大部分女子都会同我差不多,也都会显得比我略微高挑一些吧!雁儿姐姐,你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舒雁闻之,心想:少爷还真会为自己措辞,还说什么“略微高挑一些”,这是略微的事儿吗?人家明摆着就都比你显得高挑多了嘛! 而此时此刻的舒雁竟然也学会了俞音那一套,心中想的同嘴上说的不尽相同,只听得舒雁巧妙地回应俞音道:“少爷,她们哪和你比得了啊?你生得这叫小巧玲珑啊!” “雁儿姐姐,你这话说的倒是颇为动听,几天前大煓哥也是这么形容我的呢!”俞音深感满意地对舒雁说道。 “少爷,我和钟公子这叫做‘英雄所见略同’。”舒雁满脸笑意地对俞音说道。 “哟,你口误了吧!按照你一贯假意奉承的腔调来说,你和大煓哥这应该叫做‘慧眼识英雄’,而不是‘英雄所见略同’。要知道,这‘英雄’应该是我才对,怎么能是你们呢?是吧?雁儿姐姐。”俞音以冷嘲热讽的腔调地对舒雁说道。 俞音此言一出,屋内之人顿时都如田观一般,无所拘束地哈哈大笑起来。 无论是俞音,还是舒雁本人,都知舒雁并非阿谀奉承之人;二人就这般相互调侃打趣,笑得倒也开心。 而此时此刻,就连一向木讷的钟大煓都被逗笑了,更别提笑点本就要比别人低一些的田观了,她早已是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一阵纷乱却不乏畅快的笑声过后,只听得田观清了清嗓子说道:“行了,这法子也有了,笑话也说了;笑呢,也都笑了,也是时候做正事了。百里少爷,雁儿妹子,那我们就开始量身吧。” 要知道,思路向来清晰的田观才不会如同舒雁那般,轻易便被人带离主题,扯远话题呢! 半炷香的工夫之后,田观便将俞音以及舒雁的各项尺寸,均准确无误地一一量好,并清清楚楚地一一记录在了那本墨迹斑斓的小簿子上。 顺利做完这一切的田观,默默地将身前圆桌上所摆放的她的那些家伙什,又一一收拾了起来,装回了她只那剪裁得当、做工精细的大布囊内,随即便又将这只如同来时一般满满当当的大布囊,斜挎在了她的肩上。 舒雁见状,急忙一把拽住欲要转身离开的田观,随即将田观朝俞音所伏圆桌的那一边拽了拽,生怕田观会一不留神偷跑似的。 只见舒雁一边用身子挡住田观的去路,一边质问田观道:“观姐姐,即便你再急,也要将此行前来的目的全部完成后,再行离开呀!你怎么可以只量到一半,便要折身回去了呢?” “量到一半?雁儿妹子,你这话怎么说的,不是你们让我量他一半,再量你一半的吗?”田观不解地反问舒雁道。 “哎呀,观姐姐,我所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呀!”舒雁急忙否定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雁儿妹子。”田观质问舒雁道。 “观姐姐,我的意思是说,你只量了我家少爷的尺寸,还未量我家大少爷的尺寸哪!这不就相当于你只量了一半吗?”舒雁向田观解释道。 “嗨,原来是要给两个人做衣裳啊!雁儿妹子你也真是的,起先也不同我说清楚了,就只顾着为了让我亲自登门,而没完没了地向我介绍你家少爷是如何如何的行动不便,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还要为你家大少爷量体裁衣的事情。”田观忍不住埋怨舒雁道。 然而,对于“大少爷”这个称呼,舒雁与田观则又是心照不宣的;而一旁的钟大煓,却也明白她们口中所指的就是他。 而此时此刻在这间屋子里,也就只剩下俞音一个人,仍糊里糊涂地被蒙在鼓里,不明所以。 于是,只听得一头雾水的俞音好奇地向舒雁打听道:“大少爷?这大少爷是谁呀?雁儿姐姐,难道我还有一位胞兄不成?” “又胡说,少爷,你哪来的什么胞兄啊?不过这位‘大少爷’嘛,比你口中那所谓的胞兄同你还要亲哪!是吧?钟公子。”舒雁意有所指地先后对俞音与钟大煓说道。 上卷 第四十二章 嘴甜 - 天心长明 - 栩辰 钟大煓闻之,瞬间羞红了脸。 而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却瞬间便明白了舒雁与田观口中的“大少爷”,指的正是钟大煓。 只听得了然于胸的俞音接过舒雁方才的话茬,回应舒雁道:“那是当然啦,雁儿姐姐,莫说我没有亲哥哥,即便有,那也不如我的大煓哥同我亲哪!” “哎哟,这百里少爷的嘴可真是甜哪!就像抹了蜜似的。”田观随口评价俞音道。 田观说着,便将刚刚斜挎于肩上的那只大布囊又取了下来,重新放回到了身前的圆桌上。 然而,正当田观准备将方才一一装进大布囊的家伙什,再一一拿出来时,反应一向迟钝的钟大煓,这时才想起站出来对田观加以阻拦。 “等一下,田师傅,你先不要急着准备,你先容我向舒管家问清楚,兴许你就不用再麻烦了。”钟大煓转而询问一旁的舒雁道,“舒管家,你先前不是说只给俞音一个人做厚衣裳的吗?怎么现在连我也要跟着量身了呢?” “哎呀,瞧我这一大清早忙忙活活的,竟然两边都没能讲清楚。观姐姐,先前在布庄内,我为了让你亲自登门,就只顾着同你说我家少爷是如何如何的行动不便了,竟忘记同你说我家还有一位虽然行动自如、但也挪不了窝的大少爷,也亟待量体裁衣呢!”舒雁先是向田观解释道。 “雁儿妹子,你这话怎么说的呢?大少爷他明明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你为何说他也挪不了窝呢?”田观不解地询问舒雁道。 “观姐姐,这你便有所不知了,我说大少爷他挪不了窝,并非是说他身体有恙真的挪不了窝了;而是说由于某个真的挪不了窝的人不信任旁的人,只信任我家的大少爷,以致于我家的大少爷跟着他挪不了窝了,是吧?少爷。”舒雁话中有话地故意敲打俞音道。 闻言瞬间恍然大悟的田观,不由得向钟大煓感慨道:“原来是这样啊!大少爷,那你可真要倍感荣幸了。因为我很难想像,在这个世上,还会有比被人信任更加美妙的感觉吗?更何况,你是作为惟一一个被人信任的人。要知道,有信任的温度在身上,即便在冬日里不穿衣裳,那也是丝毫感觉不到寒意的呀!” 俞音闻之,不由得暗自抿嘴一笑。 舒雁继而向俞音与钟大煓解释道:“少爷,钟公子,至于你们这边,都怪我方才急着到堡门口去迎接观姐姐,由于时间仓促,以致于没来得及同你们一一细说;不过,我想这也不用细说了吧!既然我都已经告诉你们,我已然请了裁缝登门鱼泪轩了,那肯定就是给你们二人一同量体裁衣来的呀!” “不用麻烦了,舒管家,田师傅时间这么紧,你就快放她走吧!我有衣裳穿,不用再另做新的了;更何况,我还有信任的温度在身上呢!”钟大煓言辞诚恳地对舒雁说道。 “看出来了,钟公子,我看出来你有衣裳穿,也看出来你穿着衣裳呢!可我既然能看出少爷他穿得单薄,难道我就看不出你也穿得单薄吗?再者说,观姐姐她大老远的来都来了,还会在乎多量你一个人尺寸的这点儿工夫吗?至于什么信任的温度啊,那是观姐姐她说笑的,你还真信哪!如若不然,你冬天不穿衣裳试试,不把你冻僵才怪呢!”舒雁一一反驳钟大煓道。 “瞧你说的,舒管家,我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即便信任真的有令人感觉不到寒意的温度,那我也不能不穿衣裳啊!毕竟还要遮羞蔽体的嘛!只不过,我虽然穿得同俞音一样单薄,但我和俞音哪一样啊?俞音他身子娇弱,自然畏寒;而我壮得像头牛似的,哪还能怕冷呢?”钟大煓固守己见地对舒雁说道。 “钟公子,就你这身形,还敢说自己壮得像头牛似的!你不怕那牛听见了,顶你呀!我不否认,你长得确实是高挑挺拔;但你瞧瞧在前院溜达的那些护卫,他们哪个不比你壮啊?又哪个不比你穿得厚啊?再者说,不怕冷并不意味着不冷啊!即便你真的不冷,你也要听我的,将自己捂盖严实了;千万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力壮,便可以肆意挥霍身体。要知道,人都会有老去的那一日,凡是年轻的时候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到老了都有他难受的。”舒雁不容置喙地对钟大煓说道。 不得不说,舒雁的说法转变得还真是快呀! 方才在金泓水心堡大门前的时候,舒雁还对田观说,“就我们钟公子这体格,那可不是一般小伙子能比得呢”。 然而,才过了这么一会儿,舒雁便又改口说,“钟公子,就你这身形,还敢说自己壮得像头牛似的!你不怕那牛听见了,顶你呀”。 当然,无论舒雁如何变换说法,她的初衷都是为了钟大煓好,都是在从心底里关照、维护钟大煓。 “可是我身上没有多余的钱定做新衣裳啊!舒管家。”钟大煓鼓足勇气对舒雁说道。 无论是作为钟大煓的朋友——俞音,还是作为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少爷——百里泽漆,俞音都不会让钟大煓自掏腰包定做衣裳的。 因为俞音知道,如若他与钟大煓交换身份与处境,钟大煓也一定会产生与他相同的想法,做出与他相同的决定的。 然而,眼瞅着钟大煓此时此刻的窘况,俞音却意外地一声不吭,一言不发;但沉默并不意味着不予理睬,袖手旁观。而俞音之所以暂时不发声,也只是想看看舒雁会对此作何举动。 “原来你所担心的是这个呀!钟公子,想你我二人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我何必要费尽口舌地劝你做衣裳,再让你自行掏腰包,然后想方设法地为难你呢?如此简单以至于显而易见的事情,非得让我明说出来才行吗?我之所以一心一力地想为你定做厚衣裳,那是因为金泓水心百里家自会为你掏腰包的呀!怎么会令你为难呢?”舒雁耐心地向钟大煓解释道。 一旁的俞音闻之,心想:雁儿姐姐果真永远不会令我失望。 不知俞音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要知道,俞音与舒雁相识才不过一日而已呀! 而一旁的钟大煓闻之,却顿觉忐忑不安地对舒雁说道:“舒管家,金泓水心百里家慷慨是一回事,我不能接受金泓水心百里家的慷慨又是另外一回事,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我明明什么事情也没为金泓水心百里家做过呀!” “钟公子,你是健忘呢?还是过于谦逊了呢?谁说你什么事情也没为金泓水心百里家做过呀?五天前的乞巧当日,在幽冥山下,你不是为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少爷解围,并助他脱离困境、顺利归家了吗?此等裨益之举,千恩万谢尚不足报答,何况只是几套新衣裳呢?再者说……”舒雁又开始长篇大论地劝说钟大煓道。 一旁的俞音见状,深知无须再对此多加干涉了。 因为此时此刻深陷窘况的人已经并非钟大煓,而是舒雁了;因为舒雁还需要想方设法地劝说钟大煓,接受她以及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心意呢! 于是,就在舒雁长篇大论地向钟大煓侃侃而谈的时候,依旧也只能伏在圆桌上的俞音,一时闲来无事,便开始与伫立于一旁的田观,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涉起来。 只听得俞音率先开口,以不打扰到舒雁长篇大论的音量,询问田观道:“田师傅,雁儿姐姐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对谁都那么细致周到,体贴入微。” “是呀,雁儿妹子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对谁都是掏心掏肺的好,尤其是对那个人,分外以至于无可比拟的好。”田观随之轻声回应俞音道。 “那个人?可是沫三叔?”俞音于揣测间依旧轻声地试问田观道。 “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刚来一日便都听说了?”田观诧异地反问俞音道。 田观虽顿觉惊奇,但依旧下意识地压着嗓子,尽可能的轻声。 “我不是听说的,田师傅,我是感觉到的。”俞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田观闻之,不自觉地朝俞音的双眸看了过去,且越看越深,越看越投入,以致于目不转睛地凝视了好一会儿。 俞音见田观不再作声,只是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的脸看,顿觉不好意思的他,再度向田观解释道:“田师傅,其实方才你刚进这屋时,我所评价你的那番话,真的是未曾夹带任何的偏见与敌意的;而我之所以会脱口而出那样的话,是因为豪迈与爽朗,恰恰是我这辈子最为欠缺的。” 田观闻之,真心诚意地对俞音说道:“百里少爷,其实你并不欠缺豪迈与爽朗的,只不过你的男子气概被你平添的那几丝温柔所掩盖了而已。说实在的,我挺欣赏你这样的男子的。毕竟这世间纯粹温柔的人太少了,何况是男子;当然,除了你,这金泓水心堡内还存在着另外一个这样的人。” 上卷 第四十三章 乘车 - 天心长明 - 栩辰 “另外一个?是谁呢?”俞音倍感好奇地询问田观道。 “是濡二爷。”田观回答道。 于此同时,在舒雁犹如连珠炮似的接连劝说下,钟大煓终于妥协,同意舒雁代表金泓水心百里家为他定做几套新衣裳了。 “这下总没有人阻拦我准备了吧。”田观说着,便将方才一一装进去的家伙什,又一一拿了出来。 既而,田观便在钟大煓满怀无限的感动以及感激的情形下,完成了对钟大煓周身尺寸的测量。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心想:十年了,已经十年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了,这一下子涌出了这么多关心我的人,我怎么越发觉得如同在梦中一般呢?算了,在梦中就在梦中吧,但愿永远不要醒来就好了。 而一旁的舒雁也是在她自己满心的感激之下,眼瞅着田观为钟大煓完成了周身的测量。 就如同钟大煓在心底无限感激舒雁一般,舒雁也在心底无限感激钟大煓,因为钟大煓终于没有辜负她长篇大论、苦口婆心的劝说,乖乖听话地完成了测量。 此时此刻的舒雁心想:原本就是芝麻大点儿的小事,怎么到了钟公子这里就这么费神了呢?而且还费唾沫,这劝人量个尺寸劝得我都口干舌燥了。 而此时此刻的舒雁,倒真是想喝上一盏清香扑鼻的温茶了;只可惜,鱼泪轩没有茶叶。 于是,口干舌燥情形下的舒雁,瞬间便在脑海中将为鱼泪轩放置茶叶一事提到了首位,真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头等大事”呀! 然而,在先前,很早以前,大概十五年之前,舒雁却从未觉得鱼泪轩没有茶叶不方便。 或许,这便是时过境迁所致吧!或许,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改变吧! 所幸,心未变,心性未变。 而此时此刻为钟大煓测量完尺寸的田观,又再度默默地将身前圆桌上所摆放的她的那些家伙什,一一收拾了起来,装回了她只那剪裁得当、做工精细的大布囊内。 此时只听得如同方才舒雁不容置喙地嘱咐钟大煓那般,俞音也不容置喙地叮嘱舒雁道:“雁儿姐姐,这新衣裳所用布料的材质,就劳烦你随意挑选了。至于这布料的颜色嘛,一定要玄色,没得商量;如若不然,我宁愿不穿。” “好的,少爷,我记下了。”舒雁先是回应着俞音,继而向一旁的田观提议道,“对了,观姐姐,反正一会儿我还要乘车到你们千结布庄去为少爷与钟公子挑选布料呢;不如我顺便送你回去吧,你也可省去些徒步的时间。” “这样也好,那就麻烦你了,雁儿妹子。”田观欣然应允道。 “观姐姐,咱俩谁跟谁呀?用得着这么客气吗?更何况,驾车的是车夫,拉车的是马儿,哪里麻烦得到我呢?不过,你须在此稍等我一会儿,我这一早起来便两头跑,尚未来得及安排堡中事务呢!待我连同马车在内一齐速速安排妥当之后,我们马上出发,决不会多耽误你片刻工夫的。”舒雁小心翼翼地向田观说明并保证道。 “那我还是一个人徒步回去吧,在这里坐着干等太无聊,也太浪费工夫,我还不如先沿着回去的路溜达溜达呢!雁儿妹子,待到你一会儿忙完手头的事情,乘车前往千结布庄时,如若碰巧在路边瞧见我了,那顺便捎上我就是;如若一不留神与我错过了,那也不要紧,我自己全程徒步回去也挺好的。”田观尽显随性地对舒雁说道。 “那多麻烦哪!观姐姐,要不我先安排一驾马车送你回布庄,过会儿我再乘坐另一驾前去,反正这堡内有的是马车呢!”舒雁重新向田观提议道。 “算了吧,雁儿妹子,我知道你们金泓水心堡财大气粗,可我田观哪里讲究得起那么大的排场啊?你若愿意顺道捎上我回去,那便捎上;若不愿意,那就算了。”田观说罢,便再度将早已收拾好的大布囊斜挎在肩上,既而头也不回地转身朝房外走去了。 而一旁的俞音与钟大煓,在一丝不落地全程观看了方才屋里所发生的一切,一丝不苟地细细倾听了舒雁与田观之间的每一言每一语之后,双双深感田观实在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怪人。 然而,此时外面的天色不知从何时起,竟然阴沉了下来,夹杂着丝丝缕缕萧瑟的金风,令人不禁顿生惆怅之意。 待舒雁与田观双双离开后,钟大煓这才就方才的话茬,询问俞音道:“俞音,你很喜欢玄色吗?还是很喜欢穿玄色的衣裳呢?” “喜欢本出自无心,但于人前再三强调,便是有意而为之了。”俞音隐约其辞地回答道。 当安顿好堡内事务的舒雁,乘坐金泓水心堡气派的马车赶赴千结布庄时,果真在路上遇到了田观,尽管田观已经走出去了好远,好远,远到视野中已然出现了目的地的轮廓。 当然,这都是因为舒雁一路上都在透过马车的窗子,目不转睛地朝街上望着,并且努力搜寻着田观的身影,生怕会一不小心错过田观似的。 要知道,舒雁此生最害怕错过了,无论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擦身而过,还是一轮无法挽回的阴阳相隔,她都极为害怕;所以她也极为珍惜相遇,哪怕是一场费尽心机、筹谋已久的偶遇。 当马车内的舒雁发现并准备靠近田观时,田观正孤零零地蹲坐在街角处的台阶上,深情却夹带着凄凉地望着她记忆中抹不去的地方,望着她心中所憧憬的方向。 舒雁见之,顿觉田观平日里那爽朗的大笑,绝不比她自己平素的笑容痛快多少;顿觉田观大笑背后所隐藏的忧伤,也绝不比她自己所极力掩饰的忧伤轻浅多少。 少顷,天朝福灵城内,偌大的千结布庄便在一日之内,再度呈现于舒雁眼前。 要说这千结布庄啊,虽非天朝第一大布庄,但却是这福灵城内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布庄。楼虽不高,仅有三层,但却长达半条街,尽管它所在的这条街也长不到哪里去。 片刻之后,舒雁便随田观一同从正门进到了千结布庄内。 别看田观生性豪迈,笑容爽朗,不拘小节,但她却并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至少在这千结布庄的学徒、伙计眼中,她不是。 故而,对于手艺精至独当一面、能力强至举足轻重的田观,大家早已习惯了有事毕恭毕敬、无事敬而远之的相处方式。 就如同此时此刻,舒雁与田观一同走进了布庄,认识她们的伙计、主顾,都无一例外地朝和颜悦色、性行淑均的舒雁微笑颔首示意,却无一人主动向雷厉风行、我行我素的田观打招呼。 不过,田观本人也从来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 半炷香的工夫之后,收拾且准备妥当的田观,便已然站在了长柜的后面,深知舒雁平素喜好的她正询问舒雁道:“雁儿妹子,这次可是还要细平纹布?” “是的,观姐姐,一切不变,照旧全部选用细平纹布。”舒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好,雁儿妹子,那你来选选颜色与花式吧。”田观正翻腾着手头布匹,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于是接着对舒雁说道,“噢,对了,我想起来了,差点儿忘了,你家少爷方才叮嘱过你了,说他只穿玄色,是吧?” “是呀,独特的喜好。”舒雁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那大少爷呢?你打算为你家大少爷选些什么颜色的布帛呢?”田观继续询问舒雁道。 “钟公子呀,全部都选用栗色的布帛吧!他现在身上穿的那套不就是栗色的吗?更何况,我也觉得栗色很是适合他,骏马一般的男子。”舒雁分析着回答道。 “骏马一般的男子?雁儿妹子,你的形容很是贴切嘛!大少爷他体格健硕,桀骜不驯,放荡不羁,的确有如奔驰的骏马呢!”田观肯定舒雁的说法道。 “不,观姐姐,不是因为这些,是因为他——钟大煓,他的身上有着骏马一般挣脱束缚的勇气,与憧憬自由的天性。”舒雁纠正田观道。 “原来是这般,话说回来,雁儿妹子,这大千世界五彩缤纷的,你家少爷为何独独钟情于这玄色呢?”田观倍感好奇地询问舒雁道。 “嗨,谁知道呢?不是无心,便是有意呗!”舒雁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顶着百里泽漆身份的俞音,在金泓水心堡内正式生活的第一日,就这般忙忙活活、糊里糊涂地过去了,平静却没有任何进展。 其实,俞音的内心还是渴望平静的生活的,但是肩负着使命来到福灵金泓水心堡的他,最不能享有的就是平静。他必须要想方设法地掀起波澜,还不能让人知悉是他所掀起的波澜,最好是突然来一场从天而降的狂风暴雨才好。 因为只有在波涛澎湃、暗潮汹涌的恶劣环境下,俞音才有机会力挽狂澜,从而在堡内众人面前表现出他绝无仅有的能力,显示出他举足轻重的地位。 上卷 第四十四章 带刺 - 天心长明 - 栩辰 夜已经深了,几番辗转反侧下的俞音,闭目平躺,分析总结着他在金泓水心堡内正式生活的第一日。 这一日,俞音那所谓的父亲百里渊,一直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当然,俞音也丝毫不担心百里渊会将他抛之脑后,因为即便他哀求百里渊忘了他,百里渊也不可能会忘了他的;因为他可是百里渊的挡箭牌呀!有谁会忘了上天突然赐予你的护身符呢? 只不过,俞音这个护身符带刺而已。 这一日,俞音那所谓的庶母谢瑞香,也没有前来刁难质疑他;对此,他一时无从分辨,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毕竟今日不来,不意味着日后不会来;即便日后也不会来,也奈不住俞音一心想要自找麻烦。 当然,如若俞音无暇去自找麻烦,那谢瑞香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主动前来找茬。 这一日,俞音那所谓的堂房二叔百里濡,也没有制造出任何的动静;也没有习惯性地再到这故人的门庭鱼泪轩中走一走,坐一坐;也没有特意前来观望他的双眼,感受神似中的玄妙。 这一日,最为关键且起着决定性作用的人物——俞音那所谓的孪生阿姐——百里流深,尚未回到这金泓水心堡内,而且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到这金泓水心堡内。 毕竟百里流深若不回来,那么一切计划都终将落空。退一万步讲,即便不落空,也会陷入难以把控的局面。 故而,百里流深一日不回到这金泓水心堡内,俞音这心里便一日难以踏实。 至于这一日唯一的收获,便是与舒雁越发热络了起来。如若有新衣裳可以穿也算一个收获的话,那么这一日便有一双收获了。毕竟身为一国王子的俞音,从来都不缺新衣裳穿,也从来无须为生计而费神。 这一日,福灵金泓水心堡内上下没有一个人前来惊扰俞音,而堡内的一切也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仿佛俞音从未出现过一般;仿佛鱼泪轩中仍空无一人一般;仿佛昨日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般。 殊不知,这一日,金泓水心堡内众人都在暗自追忆着昔日的沫三爷,都在暗自揣度着今日的泽漆少爷,都在暗自回顾着昨日亲眼目睹的那如梦般的神似。 然而,对此全然不知的俞音,心中则极为矛盾,他一边为今日的相安无事,而不由得暗自庆幸;一边又担心恐惧今后的每一日,都如同今日这般风平浪静。 因为俞音可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个深宅大院中做个花瓶少爷,而且还是一个有裂纹的花瓶。 说到裂纹,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俞音右脚蹠骨上的裂纹;当然,这也是令俞音难以入眠的原因之一了。 因为俞音发现,自从他的右脚打上夹板之后,便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了。常言道“痛轻,麻重,木难医”,这令俞音心中越发忐忑起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深感不安的俞音不止一次地心想:我这右脚该不会已经木了吧!我不会就此成为废人了吧! 话题回到俞音深夜的分析总结上,很明显还有一个人,俞音没有加以分析总结;当然,那也只是俞音故意落下的罢了。 一墙之外的体己人,俞音如何能忘得了呢?何况那个人,还曾停驻在他的记忆中整整十年;何况那个人,还曾划过他的心上悄然一瞬间。 而俞音之所以不愿对钟大煓加以分析总结,那是因为钟大煓既无关他的使命,也永远不会成为他的目的。钟大煓就是钟大煓,是他的大煓哥,是他人生路上的偶遇,亦是他生命之中的必然。 想到钟大煓,俞音的睡意一下子便翻涌而来。 不过,这绝不是因为钟大煓无聊透顶,令人顿生倦意;而是因为只有钟大煓才能安定俞音的心神,让俞音在不知不觉间卸下包袱,摒弃烦恼,忘记忧愁,从而满心欢喜地进入沉沉的梦乡。 翌日,坤乾十五年,七月十三。 这一日早上,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正房的里屋中,俞音一觉醒来,由于行动不便,所以在用过钟大煓特意从厨房端来的早茶后,便只得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漫无边际地思索着。 想着想着,俞音却突然间发觉昨夜入睡前多多少少是有些迷糊的,以致于很多事情没能深入细想,也没能想清楚。 在来金泓水心堡之前,自以为尽然掌握堡内各种人物关系的谷梁音,想当然地谋划出各式各样的各种对策。 然而,当谷梁音摇身一变,变成了顶着‘百里泽漆’的身份前来金泓水心堡认亲的俞音,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堡内的大多数情况,都与他事先所了解的不一样甚至于大相径庭,而且还存在诸多意料之外的情况。 尤其是在见识并意识到百里渊的城府、百里濡的不屑、谢瑞香的质疑、百里流深的外出、舒雁的日渐热络以及这些人共同交织成的迷雾后,原本思路清晰的谷梁音,却越发觉得毫无头绪以至于无所适从了。 此时此刻的俞音不由得心想:拨开迷雾尚且不易,更不要说完成使命了;何况以我现在的伤势,连房门都无法自行出去,又如何实施预先所谋划的那一项项对策呀!真可谓是“人算不如天算哪”! 来金泓水心堡之前的谷梁音,原本是打算速战速决,然后静等在明年七月初七虚实大会上收获成果的。 可谁知,现在莫说速战速决成了空想,就是有可能速战速决,此时此刻的俞音都不一定想要速战速决了。 因为俞音在这金泓水心堡内,无意间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因为俞音在钟大煓身边,无意间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故而,现在的俞音已经完全摒弃了原本速战速决的念头,只因他还想以‘百里泽漆’这个身份,在这金泓水心堡内多待上一些日子;只因他还想以‘俞音’这个身份,在钟大煓的身边多待上一些日子;当然,如若有可能的话,他更希望是一辈子。 原本是踌躇满志、势在必得前来的谷梁音,可现在却分明陷入了一种顺其自然、得过且过的状态。 俞音正想得投入,钟大煓的声音却好巧不巧地闯入了俞音的思绪:“俞音,你需不需要我背你到鱼泪轩外面去转一转哪?” 俞音闻声望去,只见钟大煓正站在外屋与里屋之间的门口处,向里屋探着脑袋同他说话。 钟大煓之所以选择了一个如此别扭的站姿同俞音说话,是因为经过这两日的朝夕相处,钟大煓发现俞音确实存在着许多异于常人的严苛规矩。 很多时候,即便俞音嘴上不明说,钟大煓也能从俞音的神态中,察觉到俞音内心的不乐意。 话说回来,从前独来独往的钟大煓,一向不喜欢也不擅长察言观色的。 可最近不知怎么的,自从在幽冥山下遇见俞音之后,钟大煓猛然间就变得细心、贴心且耐心起来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此时此刻的钟大煓才未敢踏进俞音的里屋,哪怕只是一步,他也不愿因此而使俞音面露难色,面带不悦。 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在闻声望向钟大煓的那一瞬间,便察觉到了钟大煓的善解人意与细致入微;当然他也为自己怪异的小习性,致使钟大煓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而深感过意不去。 于是俞音极力遏制住心中怪异苗头的作祟,满怀歉意地对仍侧身偏头站在屋门口的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以后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大可以直接进里屋来。要知道,我那些执拗的规矩都不是给你立的,你无须遵守,更谈不上破坏了什么。” “不妨事,俞音,我一般也没什么要紧的话,我站在这里对你说就行,没什么不方便的。”钟大煓规行矩步地对俞音说道。 “大煓哥,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可是日日都在充当我的双腿呀!这哪有双腿和身子分开的道理呢?以后你有话若是不进到里屋来对我说,那你就不要说了,我不想听门外之言,更不愿听门口之言。”俞音间接逼迫钟大煓道。 “那好吧,俞音,我进来对你说就是了。”钟大煓说着,便蹑手蹑脚地走进了俞音所居的里屋。 俞音见之,顿觉满意地对钟大煓说道:“这就对了嘛!大煓哥,你自然一些,再放松一些,进我的屋子没必要这么紧张的,你尽管大大方方的就是了。” “好的,我尽量。”钟大煓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大煓哥,你方才在门口问我什么?”俞音询问钟大煓道。 “噢,我是问你,你需不需要我背你到鱼泪轩外面去转一转哪?”钟大煓向俞音重复他方才的问题道。 此时此刻俞音的心中,有一千种想要出去的理由,又有一千种不能出去的理由,于是他便随意选了其中的一个理由回复钟大煓。 上卷 第四十五章 把式 - 天心长明 - 栩辰 “大煓哥,我现在这个狼狈样子出现在堡内众人面前,实在是有损我的形象,进而也影响到了我所散发出的魅力;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屋子里待着吧,哪也不去了。” “这样也好,骨伤还是卧床休息为好,能少动弹就少动弹,能不折腾就别折腾;不过,你可不能趁我一不留神,又偷偷地在这屋子里单脚跳啊!”钟大煓颇为不放心地叮嘱俞音道。 “你放心吧,大煓哥,我不会乱动的,我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谱我的曲子,这总可以了吧?”俞音无奈地询问钟大煓道。 “可以了,你肯老老实实地养伤,那我就放心了。”钟大煓回应道。 “大煓哥,你是不是要出去呀?去哪里呀?会很久吗?”俞音连连询问钟大煓道。 “谁说我要出去了呀?我只不过是想在这鱼泪轩的院子里舒活舒活筋骨,我怕自己一耍起把式来,便会暂时忽略了你的举动,所以才会不放心地多叮嘱了你几句。你若有事情,随时都可以唤我,我就在院子里守着你,哪儿也不去。”钟大煓回应道。 虽然此时的俞音还是难以排解卧床养伤所带来的无聊,但钟大煓暖心的话语,却在无形之中令他深感踏实了些。好像只要有钟大煓守着他,无论身处何种逆境,无论身陷何种挫折,他都能安之若素似的。 少顷,正在鱼泪轩的院子里舒活着筋骨的钟大煓,只听得正房里屋传出了一阵又一阵断断续续、杂乱无章的琵琶声。 尽管钟大煓明知道这是俞音在试音谱曲,尽管钟大煓对乐曲一窍不通,但他还是能从这时不时传出的琵琶声中,感受到俞音此时此刻的心境很乱,很不平静,至少远不及俞音方才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而钟大煓在院子里舒活筋骨时,也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要知道,比起这座鱼泪轩,钟大煓显然更为中意那座夜阑庭。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那夜阑庭的院子足够大,足够宽敞,足够他上蹿下跳,东跑西颠。 然而,天不遂人愿,胳膊拧不过大腿,钟大煓终究还是跟随俞音的意愿,住进了这座院落相对狭小的鱼泪轩;而钟大煓所发现的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于此。 别看这鱼泪轩院子不大,比起夜阑庭的院子小得更是不值一提;但钟大煓耍起把式来,却是觉得格外顺畅,好像这院子是特意为练武所建的一般。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不由得心想:真不愧是上将的故居呀!不活动不知道,这一旦活动起来,竟发现这院中处处都透着一位终年习武之人的小心思。幸亏俞音英明决断,慧眼识中了这座鱼泪轩;如若不然,我上哪儿去找这绝佳的练武之地呀?只是这里明明是习武之人的居所,却为何要拟个“鱼泪轩”这般文雅的名字呢? 殊不知,在金泓水心堡这处深不见底的浑水泥潭中,这鱼泪轩原本的主人——百里沫,就像是一条无所适从、随波逐流的鱼,谈不上纤尘不染,却也绝非淤泥缠身,只是苦于久久无人觉察到他所深藏的眼泪;然而,当有人能深切感受到他所深藏的眼泪时,他却又不在乎那人的感受。 而顶着百里泽漆身份的俞音,在金泓水心堡内正式生活的第二日,就在他心烦意乱、毫无所获地试音谱曲之间悄然过去了。 由于白白浪费了半晌的工夫,以致于焦头烂额的俞音,此时此刻又躺在枕头上暗自下定决心:明日我决不能再如同今日这般怠惰了,无论这堡内的人会不会笑话我以及我受伤的脚,我都一定要到鱼泪轩外面去瞧一瞧,看一看,熟悉一下周遭环境,顺便再探得一些虚实。 然而,待到次日早晨,习惯了在安逸中胡思乱想的俞音,又继续靠在床头,任由惰性在他的身上持续,在他的心中蔓延,全然忘了昨晚所暗自下定的决心。 坤乾十五年,七月十五,中元。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正宅中,管家舒雁为了尽量不让自己往鱼泪轩跑得太勤,所以自从上次量体裁衣之后,她特意间隔了两日,才于第三日的一大早,一如既往地匆匆赶往了鱼泪轩。 记忆中的管家舒雁,总是如此的匆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却不想就此匆匆一世,于是才要满怀期待地奋力向前。 “堡内事务繁忙,雁儿姐姐又职责在身,像送茶叶此等小事,你大可不必亲自前来的,随便差个人送来便可以了。”俞音同刚进屋的舒雁客气道。 “少爷,你说得倒好听,倘若我真的如你所言,随便差个人前来鱼泪轩送这茶叶,那你能放心吗?素来不相信旁人的你肯定会想,这茶叶会不会在中途被人下了毒呢?”舒雁冷嘲热讽地揣测俞音的心理道。 “雁儿姐姐,为何在我这里,你非但没将自己也归为旁人,反而将自己从旁人中择了出来呢?你又为何如此确定,我就一定信得过姐姐你,就一定不会怀疑姐姐你呢?”俞音连连质问舒雁道。 舒雁闻之,也不由得心生困惑,也不由得于心中反问自己道:“少爷说得是呀!我为何如此确定,少爷他就一定信得过我,就一定不会怀疑我呢?” 见舒雁一脸困惑的样子,俞音随即顺藤摸瓜地向舒雁发问道:“雁儿姐姐,你说,我与沫三叔真的有那么相像吗?” “只是神似罢了,性情上一点儿也不相像。”舒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雁儿姐姐,那沫三叔他究竟有着怎样的性情呢?你能不能顺便给我讲一些有关沫三叔的事情呢?”俞音请求舒雁道。 “算了吧,少爷,都是些故人的故事了,何必再翻腾出来折磨活着的人呢?”舒雁果断拒绝俞音的请求道。 “雁儿姐姐,那你能不能给我讲一些你和沫三叔之间的事情呢?比如,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又是如何形成的关系之类的事情呢?”俞音再度请求舒雁道。 “我和三爷之间就是主仆关系,至于是如何形成的关系嘛,很简单,从我来到堡内做侍女的那一刻起,主仆关系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舒雁随口搪塞俞音道。 “雁儿姐姐,纵然只是主仆关系,时间一久也一定会发生许多故事的吧!那你就随便拣几件你至今记忆犹新的琐事,讲给我听听吧!”俞音一再请求舒雁道。 “少爷,还是改日再讲吧,今日堡内还有很多事务亟待我去处理呢!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那我就先去忙了。”舒雁闪躲不及地搪塞俞音道。 舒雁说罢,尚未等俞音开口,她便匆匆逃离了这间布满好奇心的屋子。 舒雁的讳莫如深,于无形之中愈发调动起了俞音的好奇心;舒雁越是有意避而不谈,俞音便越想去深入了解。 俞音知道,若想深入了解这鱼泪轩原来的主人,仅仅待在这鱼泪轩中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这里原本留存的有关百里沫的所有痕迹,都已在三天前的晚上,在舒雁事无巨细的指挥下,被堡内的家丁侍女清理得一干二净了。 于是,在好奇心的强烈驱使下,俞音终于成功战胜了惰性,决心不再明日复明日的他,一如既往地伏在了钟大煓的背上,意欲到这金泓水心堡内的各处去走一走,转一转,顺便寻觅蛛丝马迹来解答他心中的疑问,来满足他那无止境的好奇心。 “大煓哥,你说我们先从哪里开始熟悉比较好呢?”俞音伏在钟大煓的耳边询问钟大煓道。 “前几日,我听舒管家说这金泓水心堡内有个别馆,要不我们就先从那里开始熟悉吧!反正正宅这边,我们日日都在这儿住着,我们想什么时候熟悉,顺便就熟悉了,无须太过刻意。”钟大煓向俞音提议道。 “好主意呀!大煓哥,就听你的,我们就先从别馆开始熟悉,驾——”激动得忘乎所以的俞音又脱口而出道。 就这样,钟大煓背着俞音,一路摸索着,来到了位于金泓水心堡东北隅的别馆——春和楼。 而此时此刻,别馆春和楼前的院子里,正聚集了一群捣药制药的少男少女。 “两位公子,你们是……”一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少年,率先站出来并开口询问俞音与钟大煓道。 “抱歉,打扰了,各位哥哥姐姐,我是刚刚归家的百里泽漆,因为不太熟悉家中的路,所以逛着逛着就逛到这里来了。”俞音有礼有节地同面前的一众少男少女打招呼道。 别馆院子里的少年少女们闻之,一时间不由得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原来他就是那个失踪多年的泽漆少爷呀!” “我听说他的脚受伤了,看样子是真的呀!” “是呀,是呀,我也听说了呢!” “这泽漆少爷长得很是清秀嘛!怎么瞧也不像百里老爷和师父啊!” 上卷 第四十六章 狐疑 - 天心长明 - 栩辰 “他说他是泽漆少爷,那他身边站的大个子又是谁呢?” 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瞬间便从面前这些少年少女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中,捕捉到了他所感兴趣的话题。 于是,只听得俞音客客气气地询问面前的少年少女道:“敢问哥哥姐姐们,你们口中所说的‘师父’是谁呀?” “就是这金泓水心百里家惟一的小姐百里流深哪!她就是我们的师父。”那个娃娃脸少年据实回答道。 俞音闻之,倍感惊讶地询问面前的少男少女道:“难道你们都是我阿姐的徒弟不成?” 依旧是那个娃娃脸少年开口回答道:“是的,泽漆少爷,我们都师从流深小姐一人。” 此时此刻的俞音,惊讶得都合不拢嘴了。在来这里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百里流深小小的年纪竟收有如此之多的弟子。 “哥哥姐姐们,你们看起来都应该同我阿姐的年纪上下相仿吧!如若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其中应该还有几位比我阿姐稍稍大一些的吧?难道你们拜我阿姐为师,不觉得委屈吗?”俞音连连试问别馆院中的少男少女道。 “委屈?泽漆少爷,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呀?对于师父,无论是从医德上还是从医术上而言,我们都为之心服口服。能拜她为师,我们兴奋激动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感到委屈呢?”仍旧是那个娃娃脸少年积极回应俞音道。 “我阿姐她真的有这么厉害吗?”俞音深感难以置信地询问道。 “她的医术,纵观天下,没有几个,你说她厉害不厉害呢?泽漆少爷。”娃娃脸少年反问俞音道。 此时此刻的俞音不由得心想:怎么无论我问什么,都是这个生有一张娃娃脸的少年在回答呀!那其他人究竟是不爱搭理我呢?还是故意装聋作哑呢?抑或是因为这个娃娃脸少年的反应速度太快,以致于其他人都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便被他抢先一步作答了呢?嗨,谁在乎他们回不回答?为什么不回答呀?反正只要有一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行了;索性我再有问题,就直接问这个娃娃脸少年好了,还省得我一个劲儿地唤着“哥哥姐姐”了呢! 于是,怀揣着一大堆问题的俞音,直接向娃娃脸少年一一发问道:“小兄弟,平日里你们多久见到你们的师父一次呀?” “如若师父她人在堡内,没有外出的话,那我们每日都能见到她,因为她每日早晨都会来此给我们授课。”娃娃脸少年依旧据实回答道。 “那你们的师父她经常外出吗?”俞音追问娃娃脸少年道。 “师父她倒是想经常外出呢!可百里老爷也不许呀!”娃娃脸少年回应俞音道,语气中分明透着对百里渊的不满。 俞音闻之,心想:这娃娃脸少年回答的,与先前雁儿姐姐所说的一模一样,想来必是事实不假。 “小兄弟,那你知道你们的师父此次外出,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吗?”俞音继续追问娃娃脸少年道。 “这我可就说不准了,泽漆少爷,要知道,师父她好不容易才出去一次,定是不会急着回来的。”娃娃脸少年推测着回应俞音道。 俞音闻之,本就忐忑不安的心中愈发没底了,他心想:这百里小姐好不容易才挣脱她父亲的束缚,得以外出一次,该不会明年才回来呢吧!该不会待到明年虚实大会召开时,她才回来呢吧!那一切不就都晚了吗?如若不给我时间同她弥补亲情,培养感情,那有谁会傻到一回来,就委以一个陌生人重任呢? 满腹狐疑的俞音尽力摒弃心中的不安与忐忑,继续向娃娃脸少年发问道:“小兄弟,这院子里的哥哥姐姐们,是不是全部都住在这春和楼中啊?” “是的,泽漆少爷,这春和楼不仅外观看起来雄伟宏大,内里也是宽敞通透得很哪!即便我们这么多的弟子都住在里面,也依旧还有很多房舍空闲着呢!”娃娃脸少年如实回答道。 “真想进去瞧一瞧啊!”俞音随口说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旁不忍看俞音失落的钟大煓,毫不犹豫地向俞音提议道:“俞音,要不我现在就背你进去瞧一瞧吧!” 然而,尚未等俞音表态去还是不去,一旁的娃娃脸少年便急忙阻拦道:“不可呀!泽漆少爷,这春和楼每一层每一间的装潢铺设都不尽相同,你进去之后,万一一时好奇心泛滥,欲要参观每一间房舍,那还不得累死你身边的这位大个子哥哥呀!不过,你若是真想进去瞧一瞧的话,那就赶快把伤养好了,然后自行攀登楼梯,直至顶层的金钿阁,凭栏远眺这大半个福灵城的风光。” 不得不说,这个娃娃脸少年倒是挺会看人的,一看俞音,就知道他是个容易一时兴起、好奇心泛滥的人。 说正经的,别看这个娃娃脸少年岁数小,却是十分的体贴懂事,不仅知道心疼人,还深谙如何激励人。 “小兄弟,你说得真好,就冲你这番话,我也会尽快好起来的;而且你大可放心,方才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其实今日我压根儿也没打算进这春和楼。要知道,我也是很会心疼人的呢!话说回来,这春和楼的顶层名唤金钿阁吗?”俞音询问娃娃脸少年道。 “是呀,泽漆少爷,这金钿阁是用来收藏金泓水心堡内的各类医书古籍的。”娃娃脸少年向俞音说明道。 “噢,原来是一层藏书阁呀!”俞音仰视着春和楼的顶层,自言自语道。 就在俞音打量着春和楼发呆的空当,娃娃脸少年便转身紧走几步,将手中早已捣碎的药草,倒进了墙边整齐排列着的药罐里。 “小兄弟,你们这是在忙着做什么呢?”俞音询问折身回来的娃娃脸少年道。 “我们这是在忙着制药呢!泽漆少爷。”娃娃脸少年一边继续捣着另一种药草,一边回答道。 “制药?制这么多的药,送往哪里呀?”俞音追问娃娃脸少年道。 “送往虚实堂分布在天朝各地的七七四十九座分堂啊!虚实堂总堂将自行研制的草药,分发到下辖的四十九座分堂,这是金泓水心百里家祖辈流传下来的规矩。”娃娃脸少年向俞音说明道。 “祖辈流传下来的规矩?那也得每一辈至少培养出一位会制药的人才行啊!”俞音思索着说道。 “制药也论天赋的,不怕你不爱听,泽漆少爷,如若长了一个令尊百里老爷那样的脑袋,只怕怎么培养也是培养不出来的。”娃娃脸少年心直口快地低声对俞音说道。 “敢问小兄弟,那样的脑袋,究竟是哪样的脑袋呀?”俞音亦低声询问娃娃脸少年道。 “顽固不化,利令智昏。”娃娃脸少年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娃娃脸少年此言一出,本就欣赏他的俞音,对他愈发刮目相看了;而娃娃脸少年这不经意间的随口一说,却令俞音注意到了一件之前未曾在意过的事情。 此时此刻的俞音心想:既然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祖辈都会有人自行研制草药,那百里渊这一辈为何没有精通医术之人呢?难道是已经嫁出去了不成? 顿时心生疑窦的俞音,原是想就此询问一下面前的娃娃脸少年的;但他转念一想,娃娃脸少年以及这院中的弟子们年纪都太小,肯定不知道老一辈的事情,于是他便将问题强压了下去,没有问出口。 “小兄弟,你今年多大了呀?”俞音好奇地向娃娃脸少年打听道。 “我今年一十三岁,泽漆少爷。”娃娃脸少年如实回答道。 “这么小啊!”俞音不由得感叹道。 “瞧你说的,泽漆少爷,好像你的年纪很大似的。我们的师父年方十五岁,而你作为她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也不过才年长我两岁而已嘛!再者说,别看我的年纪不是这里最大的;但论资历,我可是这里的首席大弟子呢!”娃娃脸少年昂首挺胸,得意地对俞音说道。 “哦,是吗,没看出来呀!原来小兄弟你是这里资历最深的人哪!”俞音满脸惊讶地对娃娃脸少年说道。 “泽漆少爷,我怎么听着你的语气中,分明夹杂着一丝对我的轻视呢?”娃娃脸少年眉头紧锁地质问俞音道。 “那一定是你重听了,小兄弟。”俞音半开玩笑似的对娃娃脸少年说道。 触及到俞音打趣之意的娃娃脸少年,立刻舒展开紧锁的眉头,笑了笑,随即同俞音解释道:“泽漆少爷,其实我并没有夸大事实,也没有吹嘘自己,我真的是这里资历最深的人。五年前,在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尚未来到这金泓水心堡内之时,年仅八岁的我,便已然跟随在我师父身边做药童了。” “当然那时我师父还没有正式收我做徒弟,不过我在之后成为我师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上卷 第四十七章 差辈 - 天心长明 - 栩辰 “小兄弟,即便你没有向我解释得这么久远清晰,我也从未怀疑过你是这里资历最深的人。因为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你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这福灵金泓水心堡,以及这金泓水心百里家。”俞音言辞恳切地对娃娃脸少年说道。 娃娃脸少年闻之,不由得会心一笑,随即对俞音说道:“泽漆少爷,我们才刚认识,所以你不知道,在这个世上,我最不缺的就是轻易相信我的人。因为我的言语举止之间,似乎永远充满着与生俱来的的信服力。” “小兄弟,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在你们的眼中,我阿姐,也就是你们的师父,她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呢?”俞音满怀期待地向娃娃脸少年发问道。 “泽漆少爷,别人的看法想法,我不得而知;但在我的眼中,在我的心中,师父她绝对是一位值得敬仰、值得推崇、且配得上这世间诸多赞美的仁医。”娃娃脸少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果然,娃娃脸少年的回答,没有辜负俞音那满怀的期待。 “小兄弟,这院子里这么多的哥哥姐姐;然而,却只有一个人一直在不厌其烦地回答我的问题,想来你很是健谈嘛!”俞音满眼笑意地评判娃娃脸少年道。 “让你见笑了,泽漆少爷,没法子,我天生就是这样——自来熟!”娃娃脸少年自嘲道。 “你听见了吗?大煓哥,他同我先前对你所说的一样呢!”俞音激动地先后对钟大煓与娃娃脸少年说道,“小兄弟,原来你也自封为‘自来熟’啊!我也是这么自封的呢!可我身边的这位,哦,忘记向你介绍了,这是我的大煓哥,他非但不认同我的自封,还擅自给我封了一个什么‘人来疯’!” “人来疯啊!”娃娃脸大笑着说道,“很是贴切嘛!我也是个‘人来疯’呢!谢谢你呀,大煓大哥,谢谢你也顺便赐了我一个封号。” 俞音闻之,一时间哭笑不得。 而被人莫名感谢的钟大煓,心想:这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少年,性子还真是好呢!虽然同为“自来熟”,也同为“人来疯”吧,但他的性情可比俞音的性情好多了。不过,相比较之下,还是偶尔使使小性子的更为可爱。 说一千道一万,在钟大煓的心里,就是没有人比得上时而稳重有加、时而任性无比的俞音。 “哎,小兄弟,还没来得及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名字呀?”俞音询问娃娃脸少年道。 “我姓叶,单名一个‘莱’字,大家都唤我‘阿莱’。”娃娃脸少年回答道。 叶莱——请切记这个名字,这个生有一张娃娃脸的男子,人如其名的平凡,随遇而安。在他的认知里,高古伟大不是目的,体贴忠诚才是根本;所以,他注定会成为一位怪才的一名跟班,一名体贴到无微不至、忠诚到至死不渝的跟班。 当然,那位怪才并非叶莱的师父——百里流深;因为相比较那位怪才而言,百里流深还远远不够怪。 坤乾十五年,七月十八,末伏。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简择苑的偏厦中,三天前刚刚游览完金泓水心堡别馆的俞音,此时又猛然间心血来潮地主动到此;当然,还是伏在钟大煓的背上前来的。 然而,俞音嘴上虽以特意前来拜访管家舒雁为由,但实则还是为了探得堡内虚实。 于是,此时此刻,只听得俞音旁敲侧击地向舒雁发问道:“雁儿姐姐,依我看,你对这金泓水心堡以及堡内人和事的知悉程度,恐怕也不比我父亲差多少吧!只是不知,雁儿姐姐你在这金泓水心堡内究竟生活了多少年呢?” 舒雁闻之,于回忆思忖间,如实回答道:“想我一十二岁那年进堡,算一算,这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待了将近有二十年了吧!” “将近有二十年啦?”俞音不由得大吃一惊地询问舒雁道,“雁儿姐姐,敢问你贵庚啊?” “三十有三。”舒雁不假思索地据实回答道。 “三十有三!”俞音再次大吃一惊地重复并感叹道,“不得不说,雁儿姐姐,无情的岁月对你可真是宽容啊!怎么看,你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嘛!现在想来,也难怪当日田观师傅听到我唤你为‘雁儿姐姐’时,会脱口而出‘不合适’了,毕竟是真的不合适嘛!没想到我由衷的一声称呼,竟然给叫差辈儿啦!真是失礼,失礼了,雁姑姑。” 前一秒明明还唤舒雁为“雁儿姐姐”的俞音,这后一秒便改口称舒雁为“雁姑姑”了;称呼了整整七日的“雁儿姐姐”,说改称“雁姑姑”就改称“雁姑姑”了。原来称谓的改口,真的可以只在张口闭口的一瞬之间哪!至少在俞音这里,是可以的。 当然,不得不说的是,俞音的适应能力,还真是超强甚至于非比寻常啊! 然而,俞音的适应能力虽是超强,但舒雁的适应能力可就没有俞音那般强了,尽管舒雁一向也是能屈能伸,随遇而安的。 故而,尚未等到舒雁适应了“雁姑姑”这个称谓之后,应俞音一声,俞音便又继续试问舒雁道:“雁姑姑,我心中还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少爷,你想问便问吧。”舒雁大方地回应俞音道。 “那我可就问了,雁姑姑,你方才说你一十二岁那年进堡,而今你年方三十三岁,其间你应该在这金泓水心堡内待了二十余年才对,可你方才却分明说自己待了‘将近有二十年’,而且还是前前后后加起来算的。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雁姑姑你中途曾离开过金泓水心堡一段时间呢?”心思缜密的俞音头头是道地分析着并试问舒雁道。 “少爷,你很敏感,也很睿智,我确实在中途离开过金泓水心堡几年。”舒雁赞赏并肯定俞音的猜测分析道。 “几年?”俞音立时询问舒雁道。 “四年。”舒雁如实回答道。 “那这四年,雁姑姑你究竟去了哪里呢?”俞音迫切地追问舒雁道。 “我去了逐鹿之战的主战场。”舒雁依旧如实回答道。 “雁姑姑,你一个弱女子,去战场干什么呢?”俞音继续追问舒雁道。 “弱?我可不弱!要知道,那时的我,也曾勇敢得超出了自己的想像。”舒雁倍感自豪地回应俞音道。 俞音闻之,饶有深意地向舒雁发问道:“何以如此勇敢?” “因为爱,是爱让我如此勇敢。”舒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是谁对谁的爱?抑或是说,那是谁与谁的爱情呢?”俞音明知故问道。 “那是我一人的爱,而那段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爱情,却恰恰是我在这世上活了三十几年来唯一的收获。”舒雁隐约其辞、意味不明地回应俞音道。 翌日,坤乾十五年,七月十九。 早茶时间过后,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正房的里屋中,因习惯了整日于金泓水心堡内出游,而耐不住房中憋闷的俞音,此时此刻又不由自主地召唤身处外屋的钟大煓道:“我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吧!大煓哥!” 然而,自幼娇生惯养、在众星捧月的生活常态下长大的俞音,很难在第一时间考虑他人的处境,顾及他人的感受。 就如同此时此刻,需要钟大煓时、便脱口而出召唤钟大煓的俞音,却从未考虑过身处外屋的钟大煓此时此刻究竟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在忙他自己的要紧事,抑或是不是在休息之类的。 总之,在俞音的主观意识里,他需要钟大煓的时候,便是钟大煓方便满足他所需的时候;而在钟大煓的主观意识里,同样也是俞音需要他的时候,便是他方便满足俞音所需的时候。 总之,俞音的时候,便总是时候;而钟大煓,则永远没有自主的时候。 故而,每逢此时,每当身处正房外屋的钟大煓听到俞音急切的召唤声时,无论他正在做什么,哪怕他正在香甜的睡梦之中,他也会于瞬间恢复到最为清醒的状态,并立时放下自己手头所有的事情,转而全身心地投入对俞音的服务中去。 不得不说,钟大煓的身上,还真是有着不可多得且乐此不疲的服务精神呢! 故而,此时此刻,听到俞音急切召唤的钟大煓,便又一如既往地犹如闪电一般迅速地出现在了俞音的床前。 而于事事以俞音为首考虑的钟大煓而言,即便是时刻听从俞音的差遣,像此时此刻这种无须多加顾虑便出现在俞音床前的情形,也只能发生在俞音迫切需要钟大煓相负出行的前提下。 然而,如若身处正房里屋的俞音召唤身处外屋的钟大煓,不是为了让钟大煓进来背他出游,而是有别的事情要吩咐钟大煓,抑或是有什么话要讲与钟大煓听,那钟大煓是断然不敢如同此时此刻这般,无需多加顾虑地便出现在俞音的床边的。 上卷 第四十八章 怪癖 - 天心长明 - 栩辰 深谙俞音小怪癖的钟大煓,一定会于踌躇间,伫立于正房外屋与里屋之间的门口处的。 如若要问钟大煓这么谨慎小心地为俞音活着,究竟累不累?又究竟值不值呢? 相信钟大煓一定会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无所谓累与不累,更无所谓值与不值。 只因他前世欠他的,只因他今生存在的意义,便是偿还他的不弃不离之情与千里相负之谊。 为何倾尽所有心力相扶相助于我——这便是长久以来俞音藏匿于心中的问题,而一直想找机会向钟大煓提出此疑问的他,却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故而也就一直未能问出口,而且很有可能永远也不会问出口;因为心心相印,因为心照不宣,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 言归正传,将话题拉回到此时此刻水心堡鱼泪轩正房的里屋中,今日不同于以往的是,当钟大煓一如既往地犹如闪电一般迅速地出现在俞音的床边时,俞音并没有一如往常般立刻爬上钟大煓坚实的后背,既而出游于偌大的金泓水心堡内。 而今日一反常态的俞音,竟然破天荒地站在钟大煓的立场上,为钟大煓考虑起来。 只听得此时此刻身处卧床之上、一脸赧然的俞音,探询着试问呆站在床边上的钟大煓道:“大煓哥,你说我整日这般对你呼来喝去的,让你从早到晚地背着我于这金泓水心堡内四处闲逛,无端耗费你心神的同时,还无休止地消耗着你的体力。你说我总是这样使唤你,真的好吗?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 原本呆站在俞音的床边且正因俞音的一反常态,而不由得不知所措的钟大煓闻之,立时解除呆若木鸡的状态,并立时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安抚心中忐忑纠结的俞音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俞音,现下因有伤在身而倍感无奈的你,时不时地需要我的帮助,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啊!毕竟哪会有人为了肆意差遣别人,而宁愿自己有伤在身的道理呢?而我也恰恰愿意时时刻刻帮助于你,不管你是否有伤在身,只要你需要我的帮助,那我便随叫随到,而这和‘使唤’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儿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怎么会想出‘使唤’这么一个词,来形容你我之间的关系呢?再者说,我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好,总是有着使不完的劲儿,用不尽的力气;而背着你这娇小的身躯在这金泓水心堡内走几圈,于我而言,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更何况,若不是你时不时地召唤我,那我还不得窝在卧床之上从早睡到晚,非将自己睡傻了不可呀!如此说来,我还得谢谢你叨扰我呢!而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又有什么过分的呢?” 俞音不过是小小地试问了钟大煓一句,而钟大煓却长篇大论地回应了俞音十句。 然而,就在钟大煓这以十数倍所对俞音作出的回应中,每一个字眼都是在设身处地地站在俞音的角度,真心实意地为俞音所考量;而这反倒令原本稍感赧然的俞音,越发感觉到不好意思起来了。 于是,只听得俞音满怀歉意地向钟大煓重申道:“大煓哥,说一千道一万,我都在无形之中给你增添了诸多麻烦。无论我是否出于无奈,也无论你是否出于自愿,我都已然一次又一次地向你寻求帮助,而并非别人;而造成我一再做出这种选择的主要原因,我想便是你过于好说话,而我则下意识地利用了你‘好说话’这一性情。” 而钟大煓闻之,却依旧不以为意地对俞音说道:“俞音,听你这么说,我还是想对你说那句话,‘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儿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你一再选择麻烦我,而并非别人,这只能说明你没拿我当外人哪!同我是不是好说话又有什么关系呢?至于是不是同你下意识地利用我有关,那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情了。” “大煓哥,这话虽如此,但我怎么觉得,我不只是没拿你当外人,更是压根儿就没拿你当人哪!不不不,大煓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将你当成马儿一般驱使的呢?”俞音实事求是、直言不讳地向钟大煓指出道。 “俞音,虽然你素来敏感睿智,但在这个问题上,我深深地觉得你思考的方式角度,均存在着很大的问题,至少是有所偏差。你想啊,俞音,你头脑这么机灵,行动这么敏捷,怎么会学不会骑马呢?而你之所以至今都不会骑马,那一定是因为你信不过马儿,就如同你先前信不过这金泓水心堡内的护卫、家丁,不放心让他们背你一般。而你总是不自觉地召唤我,给我机会,让我相负于你,那足以说明你信得过我呀!至少你对我的信任,要远远胜过对马儿以及这堡内护院、家丁的信任,不是吗?”当下身为乐天派的钟大煓,尤为乐观地试问俞音道。 然而,钟大煓的乐天派精神,非但未能长存甚至于永存,反而仅能存活于当下而已;准确地说,从他准备向俞音掏心掏肺的那一刻起,便已然注定了他那乐天派精神的消亡。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在听完钟大煓尤为乐观的自我理解后,不禁于错愕间连连反问钟大煓道:“机灵?敏捷?大煓哥,你可别往我这小脸儿上贴金了。我若是机灵敏捷的话,那我还至于像现在这般瘸着一只脚,拖着一副夹板,整日不是卧床,就是麻烦别人吗?再者说,大煓哥,你怎么总是将我想得那么仁义,那么善良,那么好呢?以致于我自己还没为我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一作出解释呢,你反倒先为我的行为,一一作出了合理并且对我十分有利的解释。可是大煓哥啊,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那种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使唤别人的人?你又怎么就能确定,我不是在依照习惯中的生活,来随意驱使你呢?” 听闻俞音一连串的试问后,钟大煓不由得为之一愣。 而很快便回过神来的钟大煓,于第一时间对俞音的说法表示认同道:“俞音,不得不说,你质疑得都很是有道理;而我的确是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你究竟是不是那种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使唤别人的人;而我也同样没法儿确定,你究竟是不是在依照习惯中的生活,来随意驱使我;所以我也只能期盼自己不是在自欺欺人,自作多情了。” 坤乾十五年,七月廿七,处暑。 天朝福灵城一带,没有异常的潮湿,亦没有恼人的闷热,今日原是没有丝毫降雨的征兆的。 可谁知,申时过半,天地间骤然一片阴沉。 酉时一到,大雨倾盆而泻,伴随而来的还有耀眼的闪电与轰鸣的雷声。 而将近一个时辰的暴雨过后,房外的天地间自然而然地便迎来了异常的潮湿,以及恼人的闷热之感。 然而,明明已经入秋,可这来去匆匆的天气变化,以及伏天里才有的闷热之感,却颇具几分盛夏时节气候的怪异。 翌日,坤乾十五年,七月廿八。 天朝福灵城内外,明明已过日出时分,而房内房外却依旧是阴沉沉一片。 昨日傍晚的雨,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折腾了整整一夜;以至于直到现在,窗外还依然淅淅沥沥地滴答个不停。 相比较昨日而言,今日的天气虽是凉爽了些,但却尽处弥漫着浓浓的水汽,再加上地面也是湿漉漉的,令人感觉依旧很是不舒服。 翌日,坤乾十五年,七月廿九。 天朝福灵城一带,这时而簌簌、时而绵绵的秋雨,已然断断续续地下了三日。 而当下这种变幻莫测的天气,无疑使得俞音原本就杂乱无章的心绪,越发凌乱了起来。 这一日,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正房的里屋中,拖着打有夹板的伤脚、瘫坐在窗前竹榻上的俞音,正出神地望着窗外断断续续的雨丝。 当然,这般发呆的举动,也仅仅是暂时的;而并非近三日降雨以来,不方便伏在钟大煓背上于金泓水心堡内出游的俞音的常态。至于俞音近三日真正的常态,则是时而弹弹曲,时而读读书。 而俞音闲来无事、百无聊赖所读的这书,乃是这鱼泪轩的先主人——百里沫,留存在这鱼泪轩中为数不多的痕迹之一了。 而这些痕迹之所以得以至今仍留存在这鱼泪轩中,而且得以轻易被俞音所触及,那皆是因为这些痕迹统统无关紧要,甚至于不值一提,可有可无。 故而,无论如何认真仔细,都很难从这残留的书籍中获取任何蛛丝马迹的俞音,也很难踏下心来将这些厚厚的书籍读下去了。 因为百里沫生前所珍藏的这些书籍,无一不是战法兵书;因为俞音对此一窍不通的同时,也提不起丝毫的兴趣来。 上卷 第四十九章 接纳 - 天心长明 - 栩辰 所以说,与其让俞音通读战法兵书受虐,倒不如让他弹奏绕梁琵琶解忧。 翌日,坤乾十五年,七月三十。 天朝福灵城一带短期以来湿乎乎的天气,终于在今晨变得干爽起来。虽然空气中依旧难免夹杂着迭迭潮湿之意,但总算令人在感觉上稍稍舒服了些。 此时此刻,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正宅中,钟大煓正一如既往地背着俞音,走在堡内后院已然风干的夹道上。 而一如既往地伏在钟大煓的肩头上左顾右盼、东张西望的俞音,一眼便瞧见了正向他们这边走来的百里濡。 然而,正当用左手紧紧抓住钟大煓肩膀的俞音,抬起右手,欲要向不远处迎面走来的百里濡打招呼时,见此情形的百里濡却立刻折身,绕行他路了。 俞音见状,只得满脸尴尬地放下了举在半空中的右手,随即倍感失落地伏在钟大煓的耳边,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想来,二叔他是在故意躲我呢!抑或是说,他是在故意躲我的目光呢!” 清晰地感受到俞音的尴尬与失落的钟大煓,立刻柔声宽慰伏在他背上的俞音道:“相信我,俞音,同时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即便濡二爷他当真有意闪躲你,也不过只是暂时的而已。因为你是那么的出色,濡二爷他迟早是会接纳你的;而且不只是他,这里的所有人都终将会接纳你的。” 要知道,钟大煓的此番言语,虽是他情急之下想出来宽慰俞音的应急之言,但也的的确确是他的真心话无疑,也的的确确终将会成为现实无疑。 当然,这些都是不久将来的后话了;而现在,而眼下,而此时此刻,至少钟大煓的这番肺腑之言,于俞音而言,十分奏效。因为钟大煓的此番言语,不仅立时驱走了俞音尴尬与失落的情绪,而且于无形之中为俞音带来了新的希望。 坤乾十五年,八月十五,中秋。 一大清早,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正宅中,便发生了一件出乎了所有人预料的事情。 金泓水心百里家的那位远嫁帝都皇城多年的姑奶奶,也就是百里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天朝中宫皇后——百里溶,多年来一直未与远在福灵城内的本家联系。 然而,不知出于何因,在今年的中秋佳节之际,身为天朝皇后的百里溶,竟冷不丁地派人给金泓水心堡送来了一幅绢帛手绣。 虽然金泓水心堡内上下对此殊荣,均是一头雾水;但作为一家之主的百里渊,还是因此而在福灵城内着实扬眉吐气了一番。毕竟不是谁家都能有幸出个中宫皇后的,也不是谁家都能有幸收到如此特别的中秋佳礼的。 因扬眉吐气了一番,而不由得大为欢畅的百里渊,为了使金泓水心堡内上下所有人,都能够一齐赏阅天朝皇后于中秋佳节所赐的手绣,他特意命人在堡内前院的万象堂前,摆放了一张两米长、一米宽的几案。 既而,百里渊又亲手将皇后所赐的手绣,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了这张事先准备好的长案上。 一时间,金泓水心堡内上下所有人,均无一遗漏地聚集于前院,并将那张大到惊人的长案,以及长案旁的百里家众人团团围住,那才真叫围了个水泄不通呢! 然而,总有一个人是例外,那便是腿脚不方便的俞音。好在他的雁姑姑总会在第一时间为他思虑,所以在那张大到惊人的长案一侧,才会出现了一把木椅,一把俞音的专座。 而金泓水心堡内众人,也好像早在无形之中便达成了一致似的;所以尽管他们将长案围了个水泄不通,尽管他们也都簇拥在俞音的专座以及专座上的俞音四周,但却没有一人在俞音附近推挤。大家似乎都在下意识地,维护着脚上有伤以致于行动不便的俞音。 然而,出乎了所有人预料的事情,就在百里渊趾高气昂地打开绢帛的那一刻发生了。 只见在那张大到惊人的长案上,在那幅天朝皇后所赐的素色绢帛上,明明晃晃地绣着一个分外醒目却是双目紧闭的男子;而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十五年前遇害身亡的,与俞音有着莫名神似的“幽冥七子”之一——前任玄武上将——沫三爷——百里沫。 当然,单从这幅手绣上来看,是看不出丝毫神似存在的,因为所绣之人乃是紧闭双目的;而正是这紧闭的双目,不禁令在场众人均无一例外的触目惊心。 然而,在这无一例外的触目惊心之余,还存在着更为令人不寒而栗的呢! 只见在那素色绢帛之上,双目紧闭男子的一侧,分明用血红色的丝线绣着两个大字——真相! 一时间,金泓水心堡内众人似乎皆能从那血色的“真相”二字身上,看到其背后血淋淋的真相。 所幸,这屡屡惊人的素色绢帛之上,还是存在着令在场众人稍感放松且略感欣慰的绣样的。 只见在那素色绢帛之上,双目紧闭男子的另一侧,细细浅浅地绣着两列字:目之所及,不忍再看一眼;心之所向,但求再看一世。 一时间,在场众人的目光,均在略过这两列字的下一刻,纷纷投向了长案一侧木椅上的俞音;准确地说,是纷纷投向了俞音的双目。 俞音深知在场众人为何看他,为何看他的双目,他倒也不躲避,照单全收、迎来送往着在场每个人的目光。 此时此刻的俞音心想:由他们看去吧!反正他们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反正我也禁得住看,看不坏;反正我的眼睛也禁得住看,看不瞎! 而当俞音照单全收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时,他却惊讶地发现,在众人百态之中,惟有百里濡一人泪眼婆娑。 想来,百里濡的情绪总是随时随地处于感动的中心,崩溃的边缘吧! 而俞音也是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除了一直站在他身边守护他的钟大煓之外,站得离他最近的人,便是他所谓的堂房二叔——百里濡。 一时心血澎湃且未能忍住的俞音,就近轻声对身边的百里濡说道:“二叔,你哭了呀!” 百里濡闻之,一言未发,一把抹干了眼中的泪花,随即转身穿过拥挤的人群,朝后院的方向走去了。 此时此刻的俞音,是多么的想敏捷地起身,飞快地跟上百里濡急促的步伐,轻松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远离眼前这片是非之地呀! 当然,最好还能一直跟着百里濡,到坐落于堡内后院的无妄斋中去坐上一坐,顺便再问百里濡几个,甚至是无数个讳莫如深的问题,这便是俞音此时此刻内心深处最为迫切的想法。 然而,这却是不可能实现的,至少暂时不可能实现。 因为腿脚不便的俞音,是无法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中,伏在钟大煓的背上顺利离开的;所以此时此刻的俞音,也只能继续冷眼旁观着众人百态。 好在由于这绢帛手绣实在是怪异,以致于堡内众人在匆匆赏阅过一遍之后,便都无精打采、百感交集地四散而去了;而俞音自然也就可以伏在钟大煓的背上,去他迫切想去的地方,问他迫切想问的人了。 堡内众人都先后散去了,俞音也一如既往地伏在钟大煓的背上离开了,而依旧伫立于那张大到惊人的长案前的舒雁,却觉得此时此刻的金泓水心堡前院,所呈现出的这种繁华喧闹过后的稀疏寂寥,最为令人神伤。 此时此刻,偌大的金泓水心堡前院中,只剩下舒雁一个人凝神注视着那幅被所有人遗忘的绢帛手绣,黯然神伤地自言自语道:“早知如此,何必热络?” 舒雁就这般呆呆地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犹豫了一会儿,又静默了许久,却仍不见有人前来收走这幅绢帛手绣。再三思虑之后,她便自行将这幅绢帛手绣收了起来。 要知道,舒雁才不在乎这绢帛上所绣之人的双眼,究竟是睁还是合呢!她所在乎的只是这绢帛上所绣的轮廓,正是她心中的样子,而她自己却没能力绣出来。 因为舒雁虽能干,但在女红上,却难免有些捉襟见肘了。要说日常的缝缝补补,她倒也还是做得来的;可若说这精细的刺绣,她便不由得望而却步了。 要知道,不擅作图甚至于压根儿就不会作图的舒雁,就连一个最基本的绣样也绘不出来,更别提让她飞针走线地将其丝毫不差地绣出来了。 于此时,不问问题、誓不死心的俞音在钟大煓的背负下,终归还是出现在了无妄斋紧闭的院门前。 只见钟大煓一如既往地用双臂紧紧地环住俞音的双腿,然后侧过身子,让俞音得以正面直视无妄斋的院门;而俞音则一手紧紧抓住钟大煓的肩膀,一手用力叩响了无妄斋的院门,其气势显然恨不得一下子便把房内的百里濡,叩到院门外似的。 然而,事实却是,在钟大煓背着俞音在无妄斋的院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之后,其间俞音一次又一次地用力叩响了无妄斋的院门之后,百里濡这才不紧不慢地姗姗前来应门。 上卷 第五十章 堂姐 - 天心长明 - 栩辰 百里濡一开门,尚未来得及看清来者是谁,俞音便迫不及待地向百里濡大献殷勤道:“二叔,你还好吗?” 可谁知,殷勤没能献对地方;抑或是说,有些地方压根儿就不能献殷勤;如若不然,就会如同此时此刻这般,只听得作为主人家的百里濡冷冷地回应了一句道:“多管闲事!” 至于随之而来的,便是“咚”的一声关门的响动。 当然,这声响是出自百里濡,而并非出自俞音与钟大煓;当然,这声响也并非同俞音与钟大煓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此时此刻的俞音与钟大煓,正是被这“咚”的一声,又再度无情地关在了无妄斋的院门之外。 此时此刻,被无情地拒之于门外的俞音心想:这濡二爷,哪里如同田观师傅所说的那般纯粹温柔啊? 万般无奈之下,只听得此时此刻仍身处于钟大煓背上的俞音,歇斯底里地朝门那边尚未走远的百里濡高声喊叫道:“你这样看,是看不到真相的!” 不得不说,歇斯底里的喊叫果然奏效;当然,最为奏效的,还要属俞音那歇斯底里所喊叫出的内容。 俞音对百里濡说,你这样看,是看不到真相的。 是呀,俞音若不前来福灵金泓水心堡内蹚这滩浑水,那么包括百里濡在内的一干金泓水心堡内之人,肉眼凡胎、鱼目混珠的,恐怕永远也看不到所潜藏甚至于埋葬已久的真相吧! 然而,对于潜藏甚至于埋葬已久的真相,究竟是看得到好?还是看不到好?谁又能说得好呢? 说一千道一万,不请自来、从天而降的俞音,反正是已然蹚进了这滩无所谓是应该或是不应该蹚进的浑水之中。既然浑水被搅已经成了事实,那么管它是搅好,还是不搅好呢! 当然,如若这前来搅浑水的是根搅屎棍,那么金泓水心堡这滩浑水,只能是越搅越浑;而且还有极大的可能,在越搅越浑的同时,越搅越臭。 当然,如若这前来搅浑水的是一股清流,那么金泓水心堡这滩浑水,势必会因注入了这股清流,而不由得改头换面甚至于焕然一新。 而在扑朔迷离、一切犹未可知的当下,只能衷心地期盼这被钟大煓相负而来的俞音,是一股清流,而并非一根搅屎棍了;而心中抱有这份期盼的,并非只有那些问心无愧的圣贤,同时还有一些良心未泯的有过之人。 好了,闲话不再多说,言归正传,话题回到当俞音歇斯底里地朝身处无妄斋院门内的百里濡喊话之后,满怀期待的俞音与钟大煓,便在一日之内,再度迎来了打开院门的百里濡。 此时此刻,只听得无奈现身、但却非现身不可的百里濡,随口对面前的俞音与钟大煓说道:“进来吧。” 至此,俞音总算得偿所愿,在百里濡的许可之下,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进到了无妄斋内,当然还需得是在钟大煓的相负之下。 要说这无妄斋给俞音所留下的第一印象啊,那便是高雅,便是别致,卓绝的高雅,出奇的别致。无论是身处无妄斋的院墙内,还是身处无妄斋的院墙外,俞音都能清晰地嗅到,这无妄斋所散发出的缕缕书香气息。 然而,俞音与钟大煓明明都是在院子主人百里濡的许可之下,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进到无妄斋中的。 可背着俞音的钟大煓,从进入无妄斋院门的那一刻起,便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耷拉着脑袋跟随在百里濡的身后,不敢靠太近,也不敢距太远,更不敢左顾右盼,东张西望;尽管他的心里,其实也很想仔细打量一番无妄斋院内的景致。 而伏在钟大煓背上的俞音则不然,他才不会顾忌那么多呢!好不容易才得到院子主人的准许,光明正大地进来,俞音是想瞧哪便瞧哪,想看哪便看哪,就如同进到自己的家中一般,随便得很哪! 就这样,规行矩步的钟大煓背着肆无忌惮的俞音,跟随在百里濡的身后,进到了无妄斋的正房内。 少顷,无妄斋的正房中,待俞音与钟大煓双双就座于客位之后,百里濡才落座于主位,随即直奔主题地连连向俞音发问道:“方才在院门外,你说我这样看,是看不到真相的,莫非你看到了真相不成?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样看的?究竟怎样看,才能看到真相?” 而此时此刻,已然安安稳稳落座于无妄斋正房中的俞音,才不着急直奔主题呢! 俞音心想:先旁敲侧击地询问二叔几个甚至于多个问题,再谈其他的事情;反正二叔他也不可能情急之下,将我赶出这无妄斋。退一万步讲,即便二叔他一会儿真产生了这种想法,那我也决不出去;当然我也出不去,因为我的脚受伤了嘛! 于是,俞音便怀揣着这种癞皮狗似的想法,开始同百里濡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闲扯道:“二叔,你先别急着向我发问,你先来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待二叔你如实回答完我所提出的这个问题之后,我再来回答你所提出的问题。你看如何呀?二叔。” “可以,你问吧。”百里濡欣然应允道。 别看百里濡外表内敛,实际上他很是健谈的。而他之所以在俞音面前话不多甚至于少之又少,那是因为他对俞音,对俞音的那双眸子,始终都有着难以卸下的心防;但难以卸下并不表示卸不下,只要有一丝卸下的可能,俞音便一定会让这一丝可能成为现实,从而成功消除百里濡为他以及他的双眸所设下的心防。 “二叔,虽然我并没有见过沫三叔的真容,但方才在前院,从你们的表情中便不难看出,皇后娘娘所赐的那副绢帛上所绣的闭目男子,正是沫三叔,对不对?”俞音试问百里濡道。 “对,那绢帛上所绣之人确实是阿沫不假。”百里濡如实回答道。 “而问题就在于此,方才在前院,有那么多的人在同时围观那副绢帛手绣,却只有二叔你一人为之落泪。那敢问二叔,你可是这金泓水心堡内,可是这天朝福灵城内,可是这苍茫人世间最为在乎沫三叔的人?”俞音开门见山地连连向百里濡发问道。 “我不是最在乎阿沫的人,最在乎阿沫的另有其人;而正是因为因为她最为在乎,所以我才分外在乎。”百里濡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二叔,那你口中的那个‘她’,可是雁姑姑?”俞音猜测着询问百里濡道。 “你也看出来了,你果然如同雁儿所说的那般敏感睿智。”百里濡随口称赞俞音道。 “那为何雁姑姑她尚未落泪,二叔你反而先落泪了呢?”俞音追问百里濡道。 “因为惋惜,为阿沫而惋惜,也为雁儿而惋惜;因为心疼,心疼他,也心疼她。就如同皇后娘娘的绢帛手绣所传达的那般,即便拥有世间最为明净澄澈的双眸,也只能紧闭着,永远地紧闭着。”百里濡蹙额皱眉地回答道。 “或许,皇后娘娘欲要借绢帛手绣传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皇后娘娘她不一定掌握了真相,但她一定掌握了真理,至于皇后娘娘掌握并欲要传达的究竟是怎样的真理,一会儿我再来告知于你。而现在,二叔,你先来给我讲一些关于皇后娘娘,也就是你的堂姐的事情吧。”俞音顺理成章地对百里濡说道。 俞音就是这样,极为擅长于不经意间得寸进尺,方才明明说只提出一个问题,便告知百里濡他所想要得到的答案的。 可现在呢?俞音又极为自然地向百里濡提出了他的第二个问题,当然何止一个两个这么简单哪!俞音后面不知还有多少个问题,等待着百里濡来解答呢! 所幸,百里濡有的是耐心;所幸,百里濡就是有耐心。 “皇后娘娘的闺名唤作百里溶,人如其名的她,生来有着水一般的容颜。她同你的阿姐百里流深一样,天赋异禀,自幼精通医术;不过她的医术虽精湛,但却远远不及流深。要知道,流深在医药上的造诣,纵观天地间无人能及;但皇后娘娘的医术,倒是可以与流深的生母,也就是我的薛长嫂相媲美。”百里濡大致地为俞音介绍道。 “原来如此,之前我还奇怪呢!为何堂堂医药世家,在我父亲这一辈竟无一人精通医术呢?原来是早已嫁出去了,而且还是嫁到皇宫里去了!”俞音恍然大悟地对百里濡说道。 “才不是呢!堂姐她当年才不是直接嫁到皇宫里去的呢!再者说,当时的公孙树还不是天朝皇帝,还只是一个割据势力的首领而已呢!”百里濡立刻纠正俞音道。 “那皇后娘娘当年究竟是如何嫁给现在的天朝皇帝,从而成为天朝的皇后娘娘的呢?”俞音好奇地询问百里濡道。 “堂姐她当年是嫁到战场上去的。”百里濡冷不丁地对俞音说道。 上卷 第五十一章 私交 - 天心长明 - 栩辰 “可是雁姑姑只身前往的那个逐鹿战场?”俞音追问百里濡道。 “正是。”百里濡惜字如金地回答道。 “二叔,你能再给我讲得详细一些吗?”俞音请求百里濡道。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那我就长话短说吧!皇后娘娘出嫁前就和现在的流深一样,也是一个从骨子里憧憬自由的小姑娘,而且她的心中充满着对纯粹爱情的向往。然而,她对一切美好的憧憬与向往,都在她一十五岁及笄那年,被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一手给断送了。”百里濡为俞音讲述道。 “皇后娘娘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那不正是我的父亲吗?我父亲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俞音连连询问百里濡道。 “你父亲他当年没有询问任何人的意见,也没有获得任何人的准许,便以金泓水心堡当家人的身份私自做主,将他唯一的亲妹妹,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以随军医士的身份,送往了逐鹿战场,送到了公孙树的麾下。”百里濡以夹杂着些许气愤的语气回答道。 “那后来呢?”俞音追问百里濡道。 “后来堂姐她顺其自然地随着公孙树的称帝,成为了当今天朝的皇后娘娘啊!”百里濡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二叔,你这还真是长话短说呀!你也不给我讲讲,为何是顺其自然的呢?谁规定的随军女医士,就一定要嫁给其割据首领的呢?”俞音略感不满地询问百里濡道。 “没人规定,但你父亲他从一开始便打算将他的亲妹妹,顺其自然、顺水推舟地嫁与公孙树啊!无所谓当事人的意志,只是为了成全他自己的意愿而已。”百里濡回答道。 “那当时的皇后娘娘可愿意?”俞音试问百里濡道。 “无所谓愿意不愿意,反正她也没有勇气反抗。她的意志与勇气,早在她的憧憬与向往被无情断送的那一刻,便已随之荡然无存了。”百里濡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二叔,那我父亲他当年为何要一手断送他亲妹妹的憧憬与向往呢?难不成就只是为了与未来的天朝皇帝结亲吗?那他又是如何预测到谁将会成为未来的天朝皇帝的呢?”俞音连连向百里濡发问道。 “你可别高抬你的父亲了,他哪会什么预测呀?他之所以一力将他的亲妹妹送上战场,只不过是为了让他的亲妹妹远离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同时,再一举两得罢了。”百里濡不屑地回答道。 “好端端的,我父亲他为何一定要让自己的亲妹妹远离自己的家呢?难道一家人快快乐乐、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不好吗?”俞音不解地追问百里濡道。 “因为你父亲的性格比较极端,以致于他的亲妹妹都总是不自觉地疏远他;所以他便担心有朝一日,当他的亲妹妹作为金泓水心百里家医术最为高明的宗亲,指定虚实堂总堂主时,会指定我或是阿沫,而不是身为长兄的他。”百里濡回答道。 “那如若皇后娘娘她当时没有被我父亲强行送去战场,那她究竟会指定你们三兄弟中的哪一位,继任虚实堂总堂主一职呢?抑或是,她会选择自己坐上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俞音刨根究底地连连询问百里濡道。 “堂姐她才不会选择自己坐上虚实堂总堂主之位呢!就如同流深她也断然不可能自愿成为下一任的虚实堂总堂主一样。事实上,你父亲他完全是多虑了,因为她的亲妹妹是一定会指定他继任虚实堂总堂主一职的,因为我们兄弟姐妹早已达成了一致,都想要成全你的父亲。”百里濡回答道。 “二叔,那你现在又为何改变主意,不想再继续成全我父亲了呢?”俞音一针见血地向百里濡发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百里濡明知故问道。 “二叔,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这福灵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一直都在暗中与我的父亲争夺下一任虚实堂总堂主之位呀?”俞音回应道。 “是为了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地拿到虚实册,我之所以改变主意,都是为了获取《虚实册》,从而获悉十五年前阿沫遇害的真相。”百里濡不加隐瞒地对俞音说道。 “《虚实册》?什么是《虚实册》?这《虚实册》又与沫三叔遇害的真相有何关联哪?”俞音一头雾水地连连向百里濡发问道。 “《虚实册》顾名思义,就是一本负责记载虚实堂的小册子;而《虚实册》惟一的拥有者,便是历任虚实堂总堂主。传闻《虚实册》中,详细记载了虚实堂总堂以及七七四十九座分堂桩桩件件的所作所为。当然这其中也必定包含着,十五前阿沫以及其他三位上将遇害的原委始末。”百里濡向俞音说明道。 俞音闻之,立刻压低声音试问百里濡道:“二叔,难不成你怀疑沫三叔以及其他三位上将,是被虚实堂所害?” “天下凡知情者,又有哪个不是这般怀疑的呢?天朝皇帝欲要卸磨杀驴,自然需要振臂一呼、便可一呼百应的虚实堂总堂主相助;而这虚实堂现任总堂主,又恰好与天朝皇帝私交甚深。此等关联与巧合,任谁能不加以猜忌怀疑呢?”百里濡同俞音分析道。 说着说着皇后娘娘,说着说着包办亲事,说着说着《虚实册》,俞音便又于不经意间,开始了他新一波的发问。 然而,不得不提的是,百里濡已经很多年没有一下子说这么多的话了。不是他不想说,也不是他懒得说,而是因为他实在是找不到倾诉的对象。 郑忠与陈赤虽贴心,但却是武夫,百里濡很难与他们找到共同语言;舒雁为避嫌,自然也不愿与百里濡多说话;而百里渊,算了吧,他与百里濡属于互相懒得搭理。 而惟一剩下的,便是百里流深了。可身为堂房二叔的百里濡,又实在是不忍心经常去打搅他的堂侄女,主要他还是怕百里流深会因此而厌烦他。 现在好了,来了个问题多如牛毛的俞音,百里濡也可以趁机打开话匣子,从而一吐为快了。 “二叔,我与沫三叔真的有那么相像吗?”俞音冷不防地向百里濡发问道。 “只是神似罢了,性情上一点儿也不相像。”百里濡回答道。 “雁姑姑也是这么说的,可沫三叔他的性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在二叔你的眼里,我又有着怎样的性情呢?”俞音连连追问百里濡道。 “阿沫他坚定到近乎偏执,而你却如沟壑般百转千回。”百里濡回答道。 “二叔,你的回答很是缥缈嘛!”俞音不由得感叹道。 “话虽是缥缈了些,但心性却是真实的。”百里濡意味深长地说道。 至此,俞音暂时所能想到的问题,都一个不落地向百里濡提出了一遍,而百里濡的表现却极大地出乎了俞音的预料。因为百里濡非但没有产生丝毫将俞音赶出无妄斋的念头,反而自始至终都在认真耐心地对待俞音所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此时此刻,对百里濡、对金泓水心百里家都进一步了解的俞音心想:这濡二爷果真如同田观师傅所说的那般,纯粹温柔呢! 就这样,一场持续性的问答,彻头彻尾地改变了俞音对百里濡的看法。 “二叔,我的问题问完了,现在是时候由我来回答你的问题了。”俞音如约对百里濡说道。 “洗耳恭听。”百里濡有礼有节地对俞音说道。 “二叔,方才在院门外,我只是说,你这样看,是看不到真相的,但是我并没有说我看到真相了呀!我只是比你更为清楚如何才能看到真相而已,至于真正看到真相的,同最在乎沫三叔的一样,也是另有其人。”俞音故意同百里濡卖关子道。 “也是另有其人?该不会也是雁儿吧?”百里濡随口猜测道。 “你猜对了,二叔,正是雁姑姑。”俞音故意一惊一乍地对百里濡说道。 “真是雁儿?”百里濡顿觉难以置信地向俞音询求确认道。 “当然是雁姑姑了,虽然我并不清楚她究竟看到了什么样的真相,但我清楚的是,雁姑姑看到真相的方法,便是皇后娘娘欲要借绢帛手绣传达的真理。”俞音十拿九稳地对百里濡说道。 “究竟是什么方法?又是什么样的真理呢?”百里濡迫切地询问俞音道。 “二叔,日后我们再在堡内相遇时,再在任何地方相遇时,你都千万不能再故意躲开我了;如若是你先注意到了我,而我尚未注意到你,你可一定要记得高声呼唤‘泽漆’,也就是我的名字呀!”俞音借机要求百里濡道。 “好的,我记住了,你快些告知我答案吧!泽漆!”百里濡有意提高嗓门,唤了俞音一声“泽漆”道。 俞音闻之,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语重心长地告知百里濡道:“二叔,莫要用眼看,要用心看。” 上卷 第五十二章 消停 - 天心长明 - 栩辰 坤乾十五年,八月廿八,秋分。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正宅中,前几日刚刚到过鱼泪轩给俞音与钟大煓送完新衣裳的舒雁,这才刚过了没几日,她便又抱着大盒小盒的一堆包裹,于早间时分匆匆抵达了鱼泪轩。 舒雁一进鱼泪轩正房的外屋,未来得及同身处里屋卧床之上的俞音打招呼,甚至于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身处里屋卧床之上的俞音,只是简单地唤了迎面撞上的钟大煓一声“钟公子”,便径直朝外屋的圆桌走去了;既而小心翼翼地将她怀中所抱着的大大小小的所有包裹,悉数堆放在了外屋的圆桌上。 做好这一切之后,舒雁这才转过身来连连询问钟大煓道:“钟公子,少爷他人呢?是在里屋呢吗?” 钟大煓闻之,急忙回答道:“是的,舒管家,俞音他在里屋卧床养伤呢!” “难得呀!难得少爷他如此消停,如此听话。钟公子,那我可以进去同少爷说两句话吗?”舒雁试问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心想:肯定是不可以的,因为俞音他肯定是不愿意别人进他的屋子的。 虽然钟大煓在心下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但他一则不忍看殷切前来的舒雁失望,再则他深知俞音善变的心思令人难以捉摸,说不定俞音此刻突然就不反感别人进他的屋子了呢? 于是钟大煓只好谨慎地回应舒雁道:“舒管家,这个我说了不算,我还是去帮你问问俞音吧!你暂且坐下,稍等一会儿。” “那就有劳了,钟公子。”舒雁同钟大煓客气道。 舒雁说罢,听从钟大煓的建议,于身后圆桌旁的圆凳上坐下,静静地等待着前去向俞音通报的钟大煓归来。 对于如同俞音这种串个门子都这么多规矩的人,见多识广的舒雁也是见怪不怪了。在她看来,谁还没点儿特殊的小习性啊! 而此时鱼泪轩正房外屋与里屋之间的门口处,钟大煓一如既往地巴着隔开外屋与里屋那一面墙的墙边,轻声对身处里屋的卧床之上、正对着怀中的琵琶走神的俞音说道:“俞音,舒管家来了,现在就在外屋坐着呢!她想进到里屋来同你说两句话,那让不让她进来呢?” 迅速回过神来的俞音闻之,犹如触电般地对钟大煓说道:“不要让她进来了,大煓哥,还是我出去吧!” 钟大煓闻之,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闻钟大煓之声,未闻钟大煓之音的俞音,随口询问钟大煓道:“大煓哥,你说什么?” “哦,我没说什么,俞音,我来背你出去吧!”钟大煓说着,便径直走向了俞音的床边。 对于钟大煓习以为常地任劳任怨,俞音满怀感激地对钟大煓说道:“那就麻烦你了,大煓哥。” 待钟大煓身负俞音走出里屋,来到外屋时,尚未将身下圆凳坐热的舒雁,急忙起身相迎。 于此时,伏在钟大煓背上的俞音,从钟大煓肩头的上方得见忙不迭起身相迎的舒雁,于是俞音赶紧连声招呼舒雁道:“无须起身,无须起身,雁姑姑,坐下吧,赶紧坐下吧。” 虽然俞音连声让舒雁不必拘礼,亦不必客气,但自知主仆有别、身份卑微的舒雁,该起身的时候还是起身了,且一时半刻是不会重新坐回到圆凳上去了;该点头哈腰的时候,她也还是点头哈腰了,但昂首挺胸、扬眉吐气的日子却是不远了。 此时此刻,只听得迟迟不肯重新入座的舒雁,关切地对俞音说道:“少爷,你先别忙着招呼我了,你坐下的时候小心点儿,小心别磕到你的右脚。” 而粗中有细的钟大煓为防在将他背上所负的俞音放下来时碰倒圆凳,也为防右脚不能吃力的俞音一不小心从圆凳上向后翻仰过去,所以钟大煓便一如既往地将他背上所负的俞音,放在了外屋内他的卧床之上。 反正钟大煓又不是俞音,又不会极其反感甚至于厌恶别人坐到他的卧床之上;所幸,素来也不习惯坐到别人卧床之上的俞音,却偏偏能接受待在钟大煓的卧床之上。 而正是俞音与钟大煓这般事事处处的一拍即合,才使得二人两厢安好的同时,两全其美。 待俞音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落座于钟大煓的卧床上之后,第一眼便瞧见正对面的圆桌上所摆放的大大小小包裹的俞音,立时明白了这是舒雁送来的,于是他急忙连连询问一旁仍然伫立着的舒雁道:“雁姑姑,你这大包小包地前来,又是作甚哪?如若我没记错的话,前几日雁姑姑你不是刚给我和大煓哥送过新衣裳吗?” “少爷,听你的口气,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是不欢迎我呀?再者说,少爷,我也没告诉你,我这包裹里面所放的是新衣裳啊!何况这一个个包裹小得也装不下衣裳啊!”仍未重新入座的舒雁连连回应俞音道。 而一旁将俞音稳稳当当地安放在他的卧床上之后的钟大煓,由于舒雁久久不肯重新入座,以致碍于待客之道的他,也只能从旁陪同舒雁站立着,而不好意思率先就座。 “雁姑姑,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不欢迎你呢?而方才我之所以如此发问,是因为雁姑姑你一来,便是为费心费神而来的;何况你又带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包裹前来,不是来费心费神的才怪呢!而我从心眼里不愿日夜操劳的雁姑姑你,再在我的身上多费心神了。”俞音向舒雁解释道。 “少爷,还真让你给猜着了,我今日到这鱼泪轩前来寻你,就是为了耗费心神而来的;而且在今日来此之前,我已经为你耗费了一通心神了。”舒雁故意卖关子似的对俞音说道。 “此话怎讲?雁姑姑。”俞音不明所以地询问舒雁道。 此时此刻的舒雁粗略地瞅了一眼,已然换上先前向田观定做的新衣裳的俞音,不由得摇了摇头,随即回答道:“少爷,此话还要从前几日我来给你和钟公子送新衣裳的时候说起。当日,当你满心欢喜地将我给你送来的新衣裳套在身上试穿的时候,很难装作视而不见的我,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你身上所佩戴的那寥寥无几的配饰,在田观师傅亲手为你缝制的新衣裳的衬托下,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寥寥无几的配饰?格格不入?雁姑姑,你指的该不会是我的发髻上所插的这支木簪吧?”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猜测着试问舒雁道。 “正是,少爷。”舒雁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要知道,你现在已经是堂堂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少爷了,即便金泓水心百里家再崇尚简朴,即便你个人再不讲究,那你也不能凑合到在发髻上随意别上一支木簪,便就此了事呀!” “所以呢?雁姑姑,你方才说你在今日来此之前,已经为我耗费了一通心神了。难不成这圆桌上所摆放的大大小小的包裹,便是雁姑姑你近几日为我所耗费的心神吗?”俞音继续猜测着试问舒雁道。 “少爷,不得不说,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敏感睿智的少年了。是呀,当即将你的配饰之事放在心上的我,一得空便亲自到堡外,为少爷你购置了一些我认为还看得过去的配饰回来;而我近几日为少爷你所购置的全部配饰,也确确实实如你方才所猜想的那般,此刻都堆放在你面前的这张圆桌上了。”舒雁眼瞅着她身旁圆桌上大大小小的包裹,肯定俞音的猜测道。 俞音闻之,倍感惊讶的同时,又不禁深受感动地对舒雁说道:“雁姑姑,这偌大的金泓水心堡内,每日都有那么多或大或小的事务亟待你亲自打理,你总想着我不说,还亲自为我购置配饰。莫说我并不需要佩戴那些显鼻子显眼的配饰,即便我真的需要,那雁姑姑你也完全可以打发负责采买的家丁去为我购置呀!何必一定要亲自前往挑选呢?多浪费时间与精力呀!” 舒雁闻之,摆了摆手,不屑地对俞音说道:“算了吧,少爷,那些采买的眼光与品位,我可不敢苟同。” “雁姑姑,我深知你眼界广,眼光高;可在随遇而安的我看来,我此刻头上这支简简单单的木簪,便很是可心;而且轻便易得,随便找根木头就能削一支;抑或是满大街都有卖的,而最为重要的是,满大街的人都能买得起。”俞音口不应心地对舒雁说道。 要知道,俞音的真实身份可是朱雀关外的岐国王子呀!生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他,又岂会如此看重一支很难出现在他生活中的木簪呢?更别提他还觉得这支木簪很是可心了。 要知道,这可是俞音平生第一次佩戴木簪哪! 当然,若不是为了更好地隐瞒真实的身份、掩盖自己的身份、冒充他人的身份,得天独厚的俞音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佩戴,类似木簪这种简陋不起眼的配饰的。 上卷 第五十三章 引子 - 天心长明 - 栩辰 而尚被蒙在鼓里的舒雁闻之,不禁摇了摇头,随即反驳俞音道:“少爷,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常言说得好,‘人靠衣裳马靠鞍’;虽然在你看来这木簪简单实用,很是可心;但这随意别在发髻上的木簪,却着实与我前几日给你送来的新衣裳很是不搭,也着实与你百里家少爷的身份很是不搭呀!再者说,越是难得的,自然越会去珍惜;而易得的,反倒不容易去珍惜。” 舒雁说,难得易珍惜,易得不易珍惜,难珍惜。 “雁姑姑,我知道此时此刻圆桌上包裹内的这些配饰均价值不菲,但是于家境殷实的金泓水心百里家而言,我想这些也算不上是难得之物吧!”俞音试图以事实反驳舒雁道。 而仍伫立于圆桌旁的舒雁闻之,并没有急着反驳俞音,而是从圆桌上所摆放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裹中,找出了一个相对圆桌上的其他包裹而言,不大也不小、体积适中且不是很起眼的包裹,随即将其打开,并取出包裹内的东西放到身旁的圆桌桌面之上。 俞音朝面前不远处的圆桌上定睛一看的同时,随口向舒雁明知故问道:“舒姑姑,这是……” “这是白玉束发冠,少爷。”舒雁指着她刚刚从包裹内取出,并放置到圆桌桌面之上的配饰回答道。 待身处卧床之上、凝神审视的俞音,清清楚楚地审视了面前不远处圆桌桌面之上的白玉束发冠一番之后,舒雁便重新开口并言之凿凿地对俞音说道:“少爷,金钱能换来的,自然算不上难得,尽管在这世上,不是谁的怀里都能揣着两锭银子的。而这白玉束发冠,则是我托我一个以倒腾玉石为生的朋友,特意为少爷你淘换来的。虽不是什么绝世珍品,但却是有钱也买不来的稀罕物件儿。而我之所如此以费心费神且不嫌费事地想要送你这件白玉束发冠,就是想让你好好珍惜这难得的物件,并且就如同珍惜这难得的物件一般,去珍惜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珍惜你身边所现有的一切,不是尝试去珍惜,而是一定要去珍惜,一定!” 俞音闻之,忙不迭地对舒雁说道:“雁姑姑,你还是赶紧坐下说话吧!就你方才所说之言,我与你平起平坐地倾听,尚觉得不够资格;何况你站着说,我坐着听呢?雁姑姑你若再不坐下,就相当于间接地逼迫我趴在地上听你诉说了;再者说,只有雁姑姑你安安稳稳地坐下之后,大煓哥才好意思随之入座呀!要知道,大煓哥他将我背进背出的很是辛苦呢!雁姑姑,你就权当心疼一下大煓哥,赶紧坐下吧!” 方才一直忙于说教的舒雁,此刻听到俞音所说,这才注意到钟大煓一直从旁陪着她杵着。 于是,只听得舒雁深感不好意思地向钟大煓表达她的歉意道:“抱歉,钟公子,我净顾着说话了,都没能注意到一直未就座、一直伫立于一旁的钟公子你。好了,我现在就座下,钟公子,你也赶紧坐下歇会儿吧!” 舒雁说着,便背对着圆桌,面对着身处卧床之上的俞音,就近落座在了位于她腿边的圆凳上。 而久久伫立于一旁的钟大煓闻之见之,也随即顺从地落座在了舒雁背对面的圆凳上,面对着圆桌上千奇百怪的包裹,以及包裹内琳琅满目的配饰,就这般静静地伏在圆桌边上,继续聆听舒雁与俞音之间你来我往的交谈。 “雁姑姑,方才听你这么一说,即便其余包裹内的配饰我都不收,我也一定会将这白玉束发冠收下的。”俞音严肃认真地对舒雁说道。 “少爷,不得不说,你可真是太识货啦!”舒雁以打趣的口吻称赞俞音道。 而俞音闻之,非但没有一如往常那般顺势同舒雁打趣,反而愈发严肃认真地对舒雁说道:“雁姑姑,说实话,我并不识货,我只是太想去珍惜。” 舒雁闻之,原本因方才打趣俞音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的笑容,瞬间便僵在了她那庄重的脸上,僵在了她那典雅的眉目之间。 于是,心情因俞音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而莫名变得沉重的舒雁,转身回手,拿起她身后圆桌桌面之上所端端正正摆放着的那件白玉束发冠,随即向身处她面前不远处卧床之上的俞音提议道:“少爷,要不你现在就将这白玉束发冠戴上试试吧!我想瞧上一瞧。” “也好,那就试试吧!”俞音应允道。 俞音话音刚落,舒雁便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双手将那件白玉束发冠,递给了仍然身处钟大煓的卧床之上的俞音。 只见同样是以双手,礼貌地从舒雁的双手中接过那件白玉束发冠的俞音,随即将以双手接过的那件白玉束发冠,放在他了那直挺挺地平放在卧床之上的双腿上;然后取下了他的发髻上原本一直插着的那只木簪,放到了卧床空闲的一边上之后,这才将他方才所放在他的双腿上的那件白玉束发冠,端端正正、不偏不倚地佩戴在了他的发髻之上。 一时间,舒雁的目光,便一丝不落地全部被佩戴上白玉束发冠的俞音吸引了去。 只见目不转睛地盯着俞音的舒雁,眼眶盯得都快要深陷了,眼珠也分明盯得快要冒出来了。 俞音见此情形,不由得试问舒雁道:“雁姑姑,你是不是觉得我佩戴上这白玉束发冠之后,更像我那故去的沫三叔了呢?” 舒雁闻之,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不是更像,而是更不像了。因为浅挂玉石乃是文人墨客的装束,而他是将军,是武士,整日舞刀弄枪的他,才不会去佩戴这些不堪一击的装饰呢!” “那你为何还要一直盯着我看呢?雁姑姑。”俞音不解地追问舒雁道。 “瞧你这话说的,少爷,难道你不像沫三爷,我就不能看你了吗?难道你对自己就那么没信心吗?难道在你的心里,你就那么不招人待见吗?何况我之所以一直盯着你看,就是在努力搜寻你与他的不同之处。”舒雁隐约其辞地向俞音说明道。 俞音在闻之的一刹那,心下便立刻明白,舒雁所说的那句“我之所以一直盯着你看,就是在努力搜寻你与他的不同之处”中的那个“他”,指的正是俞音不止一次且刚刚向舒雁提及的沫三爷——百里沫。 于是只听得恍然大悟的俞音,趁机向舒雁发问道:“原来你不是在看我哪里像沫三叔,而是在看我哪里不像沫三叔啊!雁姑姑,那你又为何要努力搜寻我与沫三叔他的不同之处呢?” “因为我要以最为有力的证据来告诉自己,你不是他;尽管我明明深知,你不是他。”舒雁丝毫不加隐瞒地如实回答道。 尽管舒雁那绕口令似的回答,以及她那一贯云里雾里、云山雾罩似的表达,将一旁静静倾听的钟大煓弄得一头雾水;但作为当事人的俞音,所幸是弄明白了,而且明白得是一清二楚。 “可我与你正好相反,雁姑姑,我最近总是在极力搜寻自己像他的地方。”俞音半真半假、虚实参半地对舒雁说道。 “做自己不是挺好的吗?少爷,你又何必一定要极力与他人相像呢?”舒雁连连发问并劝慰俞音道。 “做自己好是好,可是我若不像他,就找不回‘百里泽漆’这个身份,就回不了家;即便侥幸回了家,我也始终难以享受到我所一直渴望得到的源自家的温暖。”俞音略显神伤地对舒雁说道。 舒雁闻之,意有所指地追问俞音道:“舒雁斗胆,敢问少爷一句,你是真的一直缺少并渴望源自家的温暖吗?” 俞音闻之,不夹带丝毫心虚地坦然回答道:“雁姑姑,对于源自家的温暖,我是不是一直缺少,不好说;但我一直渴望,却真真切切的是谓实情。” “可像他又有什么好的呢?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短命的儿郎啊!”舒雁满目惆怅、实事求是地对俞音说道。 “雁姑姑,那沫三叔他英年早逝,你可有感到遗憾?”俞音借机试问舒雁道。 “三爷他一直都活在我的心里,从来不曾离去,又何来的遗憾之说呢?”舒雁下意识地回应俞音道。 俞音闻之,不由得向舒雁感慨道:“难得呀,甚是难得呀!雁姑姑,你在几次三番地刻意回避之后,今日终于肯向我吐露你的心声了呀!” “原是讳莫如深、避之不及的,可谁知今日竟话赶话赶到这里了,早知道就不来送这无事生非的白玉束发冠了。”舒雁追悔莫及地说道。 俞音闻之,唯恐舒雁又要就此避而不谈了,于是他急忙直击扼要地对舒雁说道:“雁姑姑,该吐露的迟早是要吐露的,讳莫如深也藏不住,避之不及也避不开。要知道,这白玉束发冠并非症结所在,它充其量就是一个引子;而真正的症结,则是在雁姑姑你的心里。” 上卷 第五十四章 沦陷 - 天心长明 - 栩辰 “是呀,少爷,你说得不错,心结难解,迟早是要走露心声的。”舒雁认同俞音的说法道。 “雁姑姑,那你和我的沫三叔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十九年前,你可是为了他才奔赴的逐鹿战场?那你们二人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相知的?抑或是如何相爱的呢?”唯恐舒雁再度三缄其口的俞音,犹如连珠炮似的向舒雁发问道。 然而,当俞音向舒雁提出“抑或是如何相爱的呢”这个问题时,他却一改先前向舒雁发问时急切的语速语气,转而小心翼翼地试问舒雁道。 而此时此刻的舒雁闻之,深感无奈的她不由得扬了扬嘴角,苦笑了一下,既而勉为其难地追忆着回应俞音道:“少爷,不得不说,你的问题还真是够多的。遥想当年,三军阵前,他一袭戎装,眉目生风,是那般的骄傲,那般的神武——而这便是十九年前我初临逐鹿战场时,所望见的第一幕,好巧不巧地只一眼便望见了我心心所念的人。当然,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深知,我完了,我沦陷了。” 但凡是舒雁口中未指名点姓的“他”,无一例外指的都是百里沫——这于金泓水心堡内的每一个人而言,都早已成为了心照不宣的事情;似乎舒雁提及百里沫,便是世间最为自然甚至于理所应当的事情。 然而,令舒雁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是,此时此刻追忆过往的她,竟然于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进而泪流满面。 而舒雁原本以为,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即便有些记忆尚未愈合,也不至于在她的心中再掀起太大的风浪;可此时此刻的她,却分明于追忆中双目含泪。 然而,舒雁的回答虽然令俞音深为感动且大为神往,但却远远未能满足俞音所怀揣的那颗分外活跃且无比好奇的心。 于是,只听得好奇心旺盛的俞音,略感不满地再度向舒雁发问道:“雁姑姑,不得不说,你回答得也太过简洁概括了些吧!简洁到直接越过其它几个问题,然后只回答了其中一个问题;概括到将应有的几番回答,合并成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可是直到现在我还不清楚,你和沫三爷究竟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相知的呢?” 不得不说,俞音对舒雁的发问,的确是太过迫切了些,以致于隐约间令人觉得,有些类似于逼问。 好在,舒雁并没有这么想,也并没有因俞音步步紧逼式的发问,而不悦,而恼怒。 于是,只听得偷偷拭去眼泪的舒雁,继续和颜悦色地追忆并回应俞音道:“要说起相识,一回首便是二十一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是刚进到这金泓水心堡的侍女,而他则是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三少爷,在主仆关系的牵扯下,我与他的相识,便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雁姑姑,那你又是如何与我的沫三叔相知,进而交心的呢?”俞音迫不及待地追问舒雁道。 很显然,对于舒雁为她与百里沫是如何相识的这个问题,向俞音所做出的回答,已经顺利通过了俞音的审核,算是勉强过了关。 故而,俞音才会紧接着向舒雁再次强调了第二个问题,意图引领舒雁尽快进入下一关。 “相知?怎么可能?交心?更是奢侈!他是不是懂我,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反正我不了解他,直到现在,依旧是如此。在这般人心不知隔了多少层肚皮的情况下,我与他又岂能如你们理想中的那般交心呢?”舒雁如实回应俞音道。 舒雁话已至此,俞音反倒不便再继续发问了。因为对于两个彼此不甚了解的人之间,还会有什么值得挖掘的隐情吗?抑或是说,如若继续问下去,还会有什么意义可言吗? 尽管此时此刻对舒雁与百里沫的交集深感一头雾水的俞音,心中仍是难以自控地感到好奇,很是想要进一步去探索,去挖掘。 怎料,尚未等到俞音于踌躇之间作出决定,决定是就此放弃打听,还是趁热打铁继续发问时,舒雁便主动回应起俞音方才所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道:“少爷,至于你要问我是如何与他相爱的,那我只能对你说声‘抱歉’了。因为对于这个问题,我无从作答;因为我与他压根儿就不曾相爱过,就如同一个月前我对你所说的那般,那段作为我有生以来唯一收获的爱情,仅仅是我一人的爱,亦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爱情。” 然而,当舒雁追忆至此,回应至此时,方才偷偷拭去眼泪的小动作算是白做了。因为当过往的泪水再一次从舒雁的眼眶间涌出来时,顾此失彼的舒雁很难再度将其悄悄遁藏;因为不受控地涕泪交流的舒雁,已然陷入了心痛不止、无所适从的状态。 对此稍有察觉的俞音,只得小心翼翼地探询着对舒雁说道:“是呀,雁姑姑,我记得,一个月前,你告知我此番话之前,我曾试着问过你,‘何以如此勇敢’;记得当时的你回答说,是因为爱,是爱让你如此勇敢。可此时此刻,我却想再问你另外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少爷。”舒雁坦然对俞音说道。 “雁姑姑,对于注定无果的爱情,何以如此坚定?”俞音一针见血地向舒雁发问道。 舒雁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是呀,少爷,你理解得很对,总结得也很对,的确是注定无果的爱情。从始至终,都是我在锲而不舍地喜欢着他,悄无声息地爱慕着他,从未给予过我半点儿回应的他,令我深感望而却步,以致于我断然不敢打扰他的生活,更不敢贸然走进他的生命,因为我不知道他是否也喜欢我。” “雁姑姑,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对于注定无果的爱情,何以如此坚定?”俞音复问舒雁道。 “意到浓时怎忍舍,情到深处无怨尤;如若放不下,也从未想过要放下,那便只剩下坚定地坚持了。”舒雁无怨无悔地说道。 舒雁说,如若放不下,也从未想过要放下,那就只剩下坚定地坚持了。 可在俞音看来,如若坚持无果,那又何必徒然坚定呢? 然而,俞音并不是反对舒雁的看法,他只是觉得,境界相对肤浅的他,尚还无法理解舒雁那高深的境界;思维相对狭隘的他,尚还无法畅游舒雁那广袤的天地。 虽然俞音无法预测自己未来的走向,但他无疑对此时此刻知足常乐的自己深感满意。至少当下的他认为,肤浅的境界以及狭小的天地,并没有什么不好,简简单单的倒也不失真实;尽管事实上,俞音的天地从不简单。 “话说回来,雁姑姑,单单是听你的描述,我便会下意识地将我的沫三叔想像成一名负心汉,抑或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俞音幻想着对舒雁说道。 舒雁闻之,立时向俞音解释道:“少爷,我的言语若令你产生了诸如此类的想法,那只能说明我的言语太过片面了些。” “为何?雁姑姑,为何你宁愿承认自己的言语太过片面?也不愿承认沫三叔他是一名负心汉,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呢?”俞音不明所以地连连试问舒雁道。 “因为他本就不是负心汉,一个从来不会轻易接纳他人真心的人,又怎么会有机会得以负心呢?而他也绝非一个不解风情的人,他是一名合格的将士,他是一名罕见的勇士,对此无须存疑的同时,家世显赫的他亦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情场浪子。”舒雁分析着回应俞音道。 俞音闻之,仍继续试问舒雁道:“雁姑姑,那沫三叔他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呢——而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曾试着问过生活在这金泓水心堡内形形色色的人;但所得到的结果,却无一不是虚幻不实的,竟无半句中肯之言。” “那可惜了,少爷,你可能也很难从我这里,得到有关他的中肯之言了。”舒雁一本正经地对俞音说道。 “为何?雁姑姑,难道你对沫三爷的评判,也是虚幻不实的吗?”俞音不解地试问舒雁道。 “虚幻不实虽不至于,但终归只是我的一己之见。方才我不是也对你说过了吗?我对他不是很了解,所以我对他的评判,也难免带有主观臆断的色彩。既是如此,少爷,你还想得到我的回答吗?”舒雁回应并反问俞音道。 “想。”俞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好,少爷,那我就来同你说说我眼中的他吧!”舒雁应俞音所求,向俞音倾诉道,“在我眼中,他无疑是异常出色的;而且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他的出色并非‘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偏爱,而是众人眼中一致的出类拔萃,哪怕‘一人难称百人心’。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受众人追捧、受万千女子仰慕甚至于为之倾心的人,我却天真地以为在他的眼中,我与那些仰视他的人不一样,尽管我也一直都在仰视他。” 上卷 第五十五章 卑微 - 天心长明 - 栩辰 俞音闻之,不由得向舒雁感慨道:“可想而知,雁姑姑,爱上这样的一个人,那得有多辛苦啊!” “确实辛苦不假,但亦很幸福。我承认,在他面前,我一向很是卑微,近似尘埃的卑微;但也着实幸福,犹如沐浴阳光般的幸福。哪怕我只是那万千痴情女子中的一个,我也心甘情愿。”舒雁依旧无怨无悔地对俞音说道。 俞音听后,胸口仿佛瞬间堵住了一块大石头一般,任他如何搬,也无动于衷;任他如何挪,也无济于事。 于是,只听得俞音于憋闷间提点舒雁道:“雁姑姑,虽然现在说这些无疑为时已晚,但人终归还是要朝前看的。这感情的事情啊,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千万不要再耗费心神去琢磨那些不会重来的事情了。而我此时此刻想要对雁姑姑你说的是,这陷入感情漩涡中的人,越是感到卑微,就越是在乎;越是在乎,就越容易受到伤害;而越容易受到伤害,就越是感到卑微。” “少爷,你的话,我已尽数记下了;只是不知,少爷你为何突然想起对我讲这些话了呢?舒雁不解地询问俞音道。 “因为如若有一天,雁姑姑你又情不自禁地投身于一份全新的感情中时,我发自内心地希望你能以此为戒,从而摆脱伤痛,直至幸福。”俞音衷心地祝福舒雁道。 待送配饰却无端送出些是非的舒雁,怅然若失地离开鱼泪轩后,钟大煓便又将俞音,重新背回到了鱼泪轩正房里屋的卧床上。 而此时此刻倚靠在床头的俞音,已然从发髻上取下了方才试戴的白玉束发冠,并将那取下的白玉束发冠,放在双手间反复欣赏把玩,却依旧给人以百无聊赖的感觉。 而事实上,由于想得太多,以致于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的俞音,也觉得自己当下的生活甚是无趣。 话说回来,此时此刻的俞音之所以会如此消极颓废,倒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毕竟自从俞音进到金泓水心堡以来,他便一心想要知悉舒雁与已故的百里沫之间的种种故事;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已然大致获悉了舒雁与已故的百里沫之间的联系时,他非但没有因此而解决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从而拨云见日;反而又无端增添了许多新的疑问,继续困扰于他的心中,令他愈加难以从扑朔迷离的云雾中,摸索到前进的方向。 无奈之下,俞音只得将双手间所把玩的白玉束发冠,以及脑海中所苦思冥想的千头万绪,一股脑儿地统统搁置于一旁;转而又抄起了时刻伴他左右的绕梁弦,随手弹奏了起来。 而原本惘然若失的俞音,一碰及绕梁弦,便瞬间如鱼得水一般。 坤乾十五年,九月初九,重阳。 时至今日,俞音与钟大煓已经在这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住了将近两个月了。 而在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金泓水心堡内上下除了外出行医采药且迟迟未归的百里流深之外,俞音是该接触的都已经接触过了,该攀谈的都已经攀谈过了,该深交的也都已经在深交中了。 然而,唯有从一开始便极力质疑排斥俞音的金泓水心百里家的现任大奶奶——谢瑞香,却一直出奇平静地同俞音相安无事,同在金泓水心堡后院居住的他们二人,甚至于连个照面都未曾打过;当然,这样的情形也只维持到了此时此刻。 这一日后半晌儿,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正宅中,当钟大煓一如往常般身负俞音,沿着水心堡后院交错的小路,一路稳稳当当、不急不慢地朝鱼泪轩的方向移动着他那矫健的步伐时,就在距鱼泪轩院门口不远的地方,钟大煓以及他所身负的俞音,分明瞧见鱼泪轩的院门前伫立着一抹婀娜的倩影;而这背对着他们的倩影之主不是别人,正是近两个月以来都与他们没有任何交集的谢瑞香。 见此情形,钟大煓立时止住了脚步。 而应变力与观察力都极强的俞音,则在钟大煓止住脚步的片刻之后,轻轻拍了拍钟大煓的肩膀,并伏在钟大煓肩头耳语了几句。 而钟大煓闻言,下意识地揽了揽身负的俞音的双腿之后,便又举步向鱼泪轩走去,向伫立于鱼泪轩院门前并朝院内探头探脑的谢瑞香走去。 待钟大煓又朝鱼泪轩的方向走了十几步之后,俞音则又轻轻地拍了拍钟大煓的肩膀,示意钟大煓停下脚步;而俞音此举的目的,便是要在此时此刻钟大煓脚下的这个地方,这个俞音认为最适宜观察的位置上,充分发挥他那极强的观察力与推断力。 从此时此刻朝鱼泪轩院内扫视的谢瑞香,那饱含内容、极力搜索却没有夹带一丝失望的目光中,俞音推断出谢瑞香一定不是来此找人的。 因为在空间有限且此刻空荡荡的鱼泪轩院中,有人无人只需一眼便可轻易分辨;而此时此刻的谢瑞香眼瞅着鱼泪轩院中分明无人,她的眼中却分明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失望的神情,这足以说明她绝不是来此寻人的。 探头探脑——专注扫视——极力搜寻,却分明不是前来找人的,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谢瑞香是来此找物的;而具体是什么物,虽然此时此刻的俞音尚不清楚,但他心中多少也已经有些谱了,也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只差知情者为他加以证实了。 尽管谢瑞香居心叵测,目的不纯,鬼鬼祟祟,但生性温柔且细腻的俞音,依旧生怕此时此刻突然发声,会惊吓到分外专注探寻鱼泪轩院内的谢瑞香。 于是,俞音只得拜托钟大煓在走近谢瑞香的时候,尽力将脚步迈得重一些,以间接提醒谢瑞香有人来了,注意收敛自己的举止。 尽管钟大煓按照俞音的吩咐实行了,但怎奈过于专注的谢瑞香,仍是未能察觉到自己的身后正有人正在向她缓缓逼近。 见此情形,无奈地摇了摇头的俞音,只得又拜托钟大煓在靠近谢瑞香之后,在相距谢瑞香所伫立的位置近一些的地方,用力跺跺脚,从而再度试图提醒谢瑞香——有人来了,注意收敛自己的举止。 尽管钟大煓又按照俞音的吩咐实行了,但何其专注的谢瑞香,再一次辜负了俞音的一片善意,未能听到钟大煓跺脚声的同时,也未能察觉到身旁有人。 万般无奈之下,俞音只得以尽可能清晰又不尖锐的声音,轻轻地唤了谢瑞香一声“谢伯母”。 尽管俞音在突然的打搅中已经做到十二分的小心且仁至义尽了,但谢瑞香还是被吓到差一点儿就魂飞天外了。 果不其然的是,果然如同俞音所料想的是,谢瑞香闻声猛地一惊,原本探头探脑、好奇打量的她,瞬间呈现出一副瞠目结舌、手足无措的惊愕状。 惊诧与尴尬间,只听得谢瑞香下意识地向突然归来的俞音与钟大煓解释道:“我只是路过此处,顺便走过来瞧瞧而已……” 谢瑞香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以作为自己怪异举止的解释,但却被善解人意的俞音无情地打断了,只听得钟大煓背上的俞音突然开口对谢瑞香说道:“谢伯母,我不关心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我所关心的是,伯母你刚刚有没有被我突然的呼唤吓到。” 俞音此温情之言一出,在场的钟大煓与谢瑞香皆大为震惊;而这便是俞音异于常人且超乎常人的本事,他总有力量促使别人于震惊中感动,于感动中无所适从。 而此时此刻,身负俞音的钟大煓却一如往常般沉默,给人的感觉仿佛他真的就只是俞音的坐骑一般,与生俱来的任劳任怨,安之若命的忠心不二,命中注定的矢志不渝。 话说回来,真正的坐骑还会时不时地哼哼两声,吼两嗓子呢!而如同坐骑一般的钟大煓却总是习惯性地一声不吭,在俞音侃侃而谈或是表达着自己的思路用意时,永远不会对俞音的言语有所质疑的他,也从来都是一言不发。 而此时此刻心情极其复杂的谢瑞香,则于百感交集中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不会。” “嗯?”俞音以似没听清又似不明白的语气,询问了谢瑞香一声。 而无所适从的谢瑞香闻之,也只得将错就错亦不知是对还是错地向俞音说明道:“我是说我胆子没那么小,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吓到的。” 尚未等俞音再度开口,稍稍顿了顿之后的谢瑞香,便又以稍稍压低的声音从唇齿间向俞音挤出来一句道:“你放心吧。” 尽管俞音与谢瑞香各自所处的立场天差地别,各自怀揣的目的也大相径庭,但谢瑞香还是不忍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子厉声相向,而俞音也无意难为这位不忍对他厉声相向的长辈。 从谢瑞香频频闪躲的目光中,从谢瑞香时时掩饰的举止中,俞音分明能清晰地察觉到谢瑞香那满脸的惊恐,满心的歉意,以及满腹的愧疚。 上卷 第五十六章 棒打 - 天心长明 - 栩辰 俞音甚至觉得,相比较一口一个“少爷”地唤着他的舒雁舒大管家,此时此刻身处他面前的这位极度质疑排斥他的谢瑞香谢大奶奶,反而更加相信他就是真正的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大少爷——百里泽漆。 当再也想不出第二句话要对俞音说的谢瑞香,意欲就此离开时,俞音却冷不防地以百里泽漆的口吻向谢瑞香开腔道:“谢伯母,我知道你一直在怀疑我金泓水心百里家少爷的身份,不相信我是百里泽漆;而我也一直对你抱有敌意,因为你占据了我母亲在这金泓水心堡内的位置,因为你占据了我母亲在我父亲心中的位置。” 谢瑞香闻之,自知闪躲不及且避无可避,于是她索性开门见山地向俞音昭示道:“我是否怀疑你的身份,那是我的事情,无须你来操心;而你是否对我抱有敌意,那是你的事情,我也不愿操心。至于日后在这金泓水心堡内,你大可以放心地做你的少爷,而我则继续踏实地做我的大奶奶,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便好。” “谢伯母,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俞音有意试问谢瑞香道。 “没有。”谢瑞香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过,你若是主动告诉我,你流落在外的这些年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罪的话,我还是乐意倾听的。” “谢伯母,我流落在外的这些年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但我早已习惯了苦中作乐,习惯了化压力为动力。不过,这些都是我主动告诉伯母你的,还要多加感谢伯母的倾听才是。”胡编乱造、信口胡言的俞音颇为郑重地向谢瑞香致谢道。 然而,并不知也不承想俞音是在胡编乱造、信口胡说的谢瑞香,在听完俞音善解人意的诉说与多此一举的致谢后,心下更是觉得愧疚万分,悔恨不已且无地自容。 就这样,俞音成功在百里渊不在场的情况下,同谢瑞香进行了一场勉强称得上是颇为正式的交谈。 而俞音与谢瑞香的这场首次颇为正式的交谈,相对于彼此二人而言,虽称不上是相谈甚欢,但也不至于不欢而散;猛然间从天而降、出乎意料的一场相遇以及对话,你一言我一语间竟然没有冷场,也算是意料之外不幸中的万幸了。 然而,与这位名义上的庶母的初次交谈,令一向好奇心旺盛的俞音,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另一位名义上的母亲——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已故的薛大奶奶——薛蛹蝶。 于是,一贯想一出是一出的俞音,全然不顾即将落山的太阳,便怀揣着他心中突如其来的想法,一如既往地伏在了钟大煓的背上,进而抵达至金泓水心堡简择苑的偏厦中。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生为王族中人且与生俱来贵气逼人的俞音,仿佛自带光芒一般,以致于他一进舒雁所居住的小小偏厦,原本黑咕隆咚且简陋不堪的偏厦中,仿佛于瞬间点燃了绚烂的火焰。 而此时此刻,正当埋头伏于书案上忙碌的舒雁,为俞音突如其来的造访,而不由得倍感惊讶的时候,只听得已然在钟大煓的帮助下,落座于书案前方一侧木椅上的俞音,开门见山地连连向舒雁发问道:“雁姑姑,你了解我的母亲吗?她究竟是一位什么的女子呢?” 舒雁闻之,一时发懵,不知应该如何作答的她,只是呆呆地注视着俞音的双眸。 而满腹疑惑的俞音,之所以第一时间第一念头便决定到舒雁这里来寻求答案,是因为自从十日前,舒雁将自己的感情故事对俞音有所吐露后,俞音便于无形之中增添了对舒雁的信任度,也于无形之中形成了对舒雁的依赖性;准确地说,是对舒雁“于追忆中讲述”的这一行为,所产生的深深的依赖性。 话题拉回到此时此刻,俞音见舒雁一直不语,迟迟不肯作答,心下顿知一准是他猝不及防地发问,一时间将舒雁给问蒙了。 于是俞音便又向舒雁补充说明道:“雁姑姑,我所问的是我的生母薛氏,而不是现在的谢伯母谢大奶奶。” 这才回过神来的舒雁,定了定神,又思忖了一会,既而回应俞音道:“少爷,在你的母亲嫁进金泓水心百里家之后没过几天,我便毅然奔赴了逐鹿战场;而当沫三爷死后,我再度回到福灵金泓水心堡时,你的母亲也已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所以说,我对你的母亲也不是很了解,以致于她留给我的第一印象,还一直停留在她初进金泓水心堡大门的那一刻——婉约,纯净且高洁。” 俞音闻之,一本正经地对舒雁说道:“雁姑姑,我偶然听见堡内的老人儿说,我母亲临死之前,手中一直紧紧攥着一方罗帕,而罗帕上所绣的,则是一位年轻俊秀的男子。既然都称得上俊秀了,那很显然,罗帕上绣的不是我的父亲。” 然而,俞音就这么说着,还不忘顺带着调侃了他名义上的父亲百里渊一番。 “少爷,你这是听谁说的呀?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怎么还会有人在背地里乱嚼舌根呢?”舒雁蹙额皱眉地连连向俞音发问道。 “雁姑姑,我也知道,嚼舌根的确是一种不好的行径;但我还是不自觉地好奇,忍不住想要知道,她们所言又真的只是偏离事实的乱嚼舌根吗?”俞音语气尽量舒缓地质问舒雁道。 “少爷,在我看来,你所想要知道的,并非是她们所言究竟是不是在乱嚼舌根;而你真正所想要知道的,则是故事的原委以及事实的始末,对吗?少爷。”了然于心的舒雁一针见血地反问俞音道。 “是的,雁姑姑,你猜得不错,我确实不在乎她们所言究竟是不是在乱嚼舌根,我也确实想要获悉故去之事的原委,以及事情真实的始末。不过,雁姑姑,即便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到一二。”俞音坦然回应舒雁道。 “你能猜到?”舒雁顿觉难以置信地质疑俞音道。 俞音闻之,心下立刻感受到了舒雁那发自内心的质疑。 于是,急于向舒雁证实自己猜测的准确性的俞音,立时向舒雁诉说自己的猜测道:“是的,我能猜到,雁姑姑,那罗帕上所绣的俊秀男子,正是我母亲真正的心上人,对不对?而那方罗帕,则是我母亲亲手为他们绣的定情信物,对不对?至于他们为何没能相守,是因为‘棒打鸳鸯’,对不对?” 诉说自己内心的猜测时越发激动的俞音,以致于在向舒雁道出最后一声“对不对”时,就如同喊出来的一般。 然而,俞音这一声要比一声洪亮的发问,吓得舒雁连忙劝阻俞音道:“你小点儿声啊,我的少爷,对对对,你猜得都对。” “雁姑姑,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俞音好奇地向舒雁打听道。 “少爷,不知你指的是谁呀?”舒雁明知故问道。 “罗帕上的男子呀!”俞音回答道。 “他恰巧与我同姓,姓‘舒’,单名一个‘迟’字。”舒雁如实回答道。 “舒迟?”俞音玩味着重复道。 “是呀,从容不迫之舒迟。”舒雁向俞音补充说道。 然而,此时此刻舒雁的语气中,不免夹杂着些许惋惜。 “雁姑姑,那你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吗?”俞音继续向舒雁打听道。 “少爷,你问这些做什么呢?”舒雁略显局促地反问俞音道。 清楚地察觉到舒雁局促感的俞音,急忙向舒雁解释道:“雁姑姑,你莫要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再者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还能做什么呢?” “说得也是呀!”舒雁点了点头,向俞音讲述道,“那位舒公子同你的母亲一样,也是自幼生活在寒蝉城内玉泉街上的舍子义庄,也是义庄的庄主收养的孤儿。他同你的母亲乃是青梅竹马,且年长你的母亲几岁,所以你的母亲一直都唤他为‘舒哥哥’。” “雁姑姑,那位舍子义庄的庄主,就是那根打鸳鸯的棒子,而我的父亲,就是那个持棒的人,对不对?”俞音一针见血地向舒雁发问道。 舒雁闻之,不由得称赞俞音道:“少爷呀,你想得总是要比别人通透一些。” “雁姑姑,那我可不可以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呀?”俞音小心翼翼地试问舒雁道。 “你问吧,少爷。”舒雁大方回应俞音道。 “雁姑姑,我母亲与她的舒哥哥那作为定情信物的罗帕,是不是还有另外一方呢?”俞音于猜测间试问舒雁道。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少爷,反正你母亲的全部遗物中,就只有她自己手里紧紧攥着的这一方而已。”舒雁据实回应俞音道。 “原来是这样啊,雁姑姑,既然你也不知道,那就算了。不过,今天还要多谢雁姑姑你,谢谢你给我讲述了这么多关于我母亲生前的事情。至于现在,天色已晚,想必雁姑姑你也累了吧!那你早点休息吧,我与大煓哥就不打扰你了,我们也要速速赶回鱼泪轩去了。”俞音同舒雁客气道。 上卷 第五十七章 猫腻 - 天心长明 - 栩辰 然而,俞音嘴上虽然说算了,但实则早已了然于心。他坚信,这罗帕一定还有另外一方,而且上面绣着的一定是薛蛹蝶自己;而这另外一方罗帕,也一定是在那位名唤舒迟的男子手中。 而此时此刻,待俞音重新伏在钟大煓的背上,欲要离开简择苑的偏厦时,只听得紧随其后的舒雁,关切地连连叮嘱俞音与钟大煓道:“天黑了,少爷,你们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一点儿,看着点儿路!还有钟公子,你一定要走得稳一些才是呀!” 而舒雁这无意间所讲出的体贴的话语,无疑令俞音顿觉心头一暖。 坤乾十五年,九月十四,寒露。 算算日子,舒雁首次向俞音讲述百里沫,已是半月前所发生的事情了。 然而,过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将舒雁所讲之事逐步理清头绪的俞音,此时此刻却觉得关于百里沫生前的事情,关于百里沫与舒雁的感情纠葛,他的心中似乎还有着太多细小的问题,亟待舒雁去为他一一解答;也还有着太多大胆的猜想,同样亟待舒雁去为他一一证实。 只可惜,由于俞音欲求解答的问题太过复杂,欲得证实的猜想太过纷繁,以致于俞音一时间很难找到一个合理的突破口,一个得以引出一切的开端;抑或是说,一扇记忆的闸门。 当然,这欲要开闸放洪的记忆,乃是舒雁此生的记忆,而并非俞音前世的记忆。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俞音接连几个日夜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苦思冥想之下,俞音终于顺利捕获到一处得以引出一切的突破口,一个发问的开端,一个回应的起点,一扇记忆的闸门;而这处突破口,这个开端,这个起点,这扇闸门,不是别的什么,正是那坐落于福灵金泓水心堡后院的木桥——碧波桥。 于是,这一日前半晌儿,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俞音便怀揣着这一丝欲要获悉更多的关键,如同这两个月以来的每一次出行一般,一如既往地伏在钟大煓的背上,进而再度来到了简择苑的偏厦中。 当伏在钟大煓背上的俞音,顺利于简择苑的偏厦中见到了尚未出门的舒雁,并在钟大煓的帮助下,再度就座于书案前方一侧的木椅上时,只听得心急似火烧的俞音,开门见山地向舒雁连连发问道:“雁姑姑,两个月前的立秋当日,也就是我与大煓哥初到这福灵金泓水心堡的那一日,当雁姑姑你依照我父亲的指示,带领我与大煓哥前往这金泓水心堡后院最深处的夜阑庭时,当咱们三人同行至坐落于堡内后院的碧波桥头时,雁姑姑你曾有那么一刻间,一直在回首望着我。敢问雁姑姑,当时的你为何若有所思地回首相望于我?当时你的脑海中又究竟思索着什么呢?” 舒雁闻之,刻意同俞音装傻充愣地说道:“少爷,你确定你没有看错或是记错吗?当时的我真的有回过头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呢?毕竟已经过去两个月的时间了,说不定是少爷你记岔了吧?抑或是,少爷你从一开始便会错意了吧!也许当时的我所望向的并不是你呢!” 而当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在听完舒雁于装傻充愣状态下的言语之后,便立刻注意到了舒雁言辞间的巨大漏洞。 于是,只听得俞音紧抓漏洞、借题发挥地试问舒雁道:“雁姑姑,我可不可以将你的话理解为,你已经于无意间承认,当时的你确实有朝我这边回过头并望过一刻了呢?” 舒雁闻之,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不小心说走了嘴,无意间给一心想着见缝插针的俞音,创造了有利的可乘之机。 于是,只听得舒雁于无限的后悔懊恼间,急忙挣扎着为自己补救道:“就算是吧,少爷,就算当时的我确实有回头望向你所在的方向,但那也不表示我就一定是在看你呀!” “雁姑姑,你莫要再加以掩饰辩驳了,尽管我并不清楚此时此刻的你,为何要对当时的情形加以扭曲,进而掩盖其本来的面貌;但我敢断定的是,当时的雁姑姑你所回首相望的一定是我。因为即便当时的我正伏在大煓哥的背上,我也依旧能清晰地触及到你那分外炽热的目光,触及到你那打在我的面容之上的热烈目光,触及到你那刻在我双眼之中的深切目光。当然,也许不止是刻在了我的双眼之中……”俞音欲言又止道。 舒雁闻之,双眼中倏地闪过一缕别样的光芒,只听得始终不曾死心,且始终心怀希望的舒雁,分外迫切地试问俞音道:“敢问少爷,那如若不止是刻在了你的双眼之中,那还能刻在哪里呢?” “雁姑姑,我若如实回答了你的这个问题,那你也会如实回答我的每次发问吗?”机智应对的俞音向舒雁讨价还价道。 “会的,少爷,只要你如实回答了我所向你提出的这个问题,那我也一定会信守承诺,如实回答你的每次发问的;不过,前提是,你的回答须是真实的,须是发自你的内心的。”舒雁向俞音保证并提条件道。 “那是一定的,雁姑姑,你就把心安安稳稳地放在肚子里吧!我若是不打算作答,那我定然一言也不发;可我若是打算作答了,那我也定然是满载着真诚,由衷而发的。”·俞音变着法儿地安抚舒雁道。 “既是如此,少爷,那你就快些告诉我,对于我的目光,如若不止是刻在了你的双眼之中,那还能刻在哪里呢?”舒雁心急如焚地复问俞音道。 “还刻在了我的心中。”俞音真真切切地回答道。 舒雁闻之,于心思颤抖间,心满意足地合了合眼睛。 不过就是一刻的目光而已,刻在哪里不一样呢? 而原本对此毫不在意、且如若未经提及、很有可能就这般永远将其抛之脑后的舒雁,在俞音欲要打开闸门的刹那间,如实回答俞音今日的首次发问道:“少爷,你观察得不错,而你的记性则更为出色。我承认,在两个月前的立秋当日,在堡内后院的碧波桥头,我确确实实有特意回望过你,也确确实实回望了你好一会儿工夫。” “那我可以问个缘由吗?雁姑姑。”俞音探询着试问舒雁道。 舒雁闻之,于不经意的一皱眉间,连连反问俞音道:“少爷,你怎么突然变得拘谨起来了呢?即便我说你不可以问,你不是也得想方设法地从我的口中问出些子丑寅卯来吗?我说得对吧?少爷。” “对,很对,雁姑姑,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这双如炬般的慧眼哪!然而,也不得不说,心明眼亮的雁姑姑你还真是了解我呢!”俞音连连称赞舒雁道。 而舒雁听闻俞音的连连称赞后,却依旧不为所动地对俞音说道:“你放心,少爷,即便你没有给我戴上这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我也会将你一心想要得知的缘由,悉数告知于你的。” “我放心,雁姑姑,想来无论是何缘由,都不大可能与我自身的利益相冲突,;而我之所以一心想要获悉个中原委,也不过就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罢了。如此,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又何必出于某种目的地去刻意恭维雁姑姑你呢?”俞音实事求是地对舒雁说道。 而俞音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想告诉舒雁,他对她的所有赞美,皆是发自内心、真诚由衷的有感而发,而绝非浮皮潦草、应付差事的刻意恭维。 此时此刻,只听得舒雁鼓足勇气,向俞音开闸放洪道:“少爷,不瞒你说,两个月前的立秋当日,我之所以在这金泓水心堡后院的碧波桥头回望了你好一会儿工夫,那是因为碧波桥头,乃是我与他初次相见的地方。” “他?沫三叔吗?”俞音下意识地询问舒雁道。 “是的,是他,如若不是他,还能有谁呢?”舒雁斩钉截铁地回应俞音道。 是呀,舒雁所言十分在理。毕竟在她此生已逝的时间里,除了百里沫真正进到过她的生命中,哪里还会有第二个男子呢? 所幸,这只是舒雁暂时的情形,这只是舒雁曾经的状况;而未来,舒雁便会如同其他人一样,拥有无限可能。 而此时此刻,当俞音听闻舒雁所如实告知的缘由后,不禁于心下暗自窃喜。 俞音心想:我就知道这碧波桥头的背后,一定藏有什么讳莫如深的猫腻,而且这猫腻定然会与百里沫有所关联。现在看来,果不其然,这碧波桥头于雁姑姑而言,有着非凡的意义以及难忘的回忆。看来我费尽心思摸索到的这个突破口,确实能够起到开端、起点的作用,也确实具备充当闸门的力量,由此也不枉我劳心一场。 习惯了犹如投弹似的一发接着一发、一问接着一问的俞音,原本是要趁热打铁、乘胜追击地继续向舒雁发问的。 上卷 第五十八章 闸门 - 天心长明 - 栩辰 然而,不承想甚至于极大地出乎俞音意料的是,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往事便如同失控的洪流一般,于顷刻间一涌而出;而此时此刻舒雁的记忆的闸门,无疑已然打开了大半。 于是,只听得舒雁于对过往的追忆中,主动向俞音倾诉道:“记得那是二十一年前的事了,在我进到福灵金泓水心堡内的第一日,我便有幸成为了当时的溶姑奶奶、现在的天朝皇后的贴身侍女。当然也就是在那一日,我初识了文能提笔安天下的濡二爷,与武能上马定乾坤的沫三爷;而就在那一日的早晨,在那个雨过天晴的时刻,在今时的你所一直纠结的碧波桥头,拄颊凝思的他就那般毫无征兆地叩响了我的心扉。” “叩响了你的心扉?雁姑姑,你的意思是,你对沫三爷是一见钟情吗?”俞音有的放矢地试问舒雁道。 “一见钟情?怎么会!我那时才不过年仅一十二岁而已呀!年幼的我哪里懂得男女之间的情爱呀?而那时的我,只道他们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不敢接近,亦不愿接近。”舒雁实事求是地回应俞音道。 俞音闻之,继续连连向舒雁发问道:“那后来呢?雁姑姑,你的这种年幼无知的想法,应该是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吧?那随着你渐渐长大,随着你在金泓水心堡内所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你对沫三爷以及堡内之人的认知,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 果不其然,此时此刻的俞音又发扬了他一贯问话的风格,好似连珠炮,好似九连环,一环接着一环,丝毫不给人以喘息的时间与机会。 见怪不怪的舒雁闻之,不由得摇了摇头,好心提点俞音道:“莫急,少爷,不得不说,你也应该适时收敛一下你那分外好奇的性子了。毕竟再怎么着,你也应该让人喘口气,顺便再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以便之后的讲述吧!” 俞音闻之,顿觉羞愧不已。 所幸,及时认错且认错态度极好的俞音,赶忙向舒雁表决心道:“雁姑姑所言极是,我改,我一定改。而现在,我不急,雁姑姑你大可好好喘口气,然后慢慢讲,慢慢讲,反正就我这伤脚哪也去不了;所以我有的是时间,所以我可以随时恭候,随时待命,随时倾听雁姑姑你的召唤。” “莫要说得那般严重,少爷,你很好,无须做什么改变,只需稍加收敛即可。话说回来了,少爷,什么叫‘年幼无知的想法’呀?年纪尚幼,不懂男女情爱,实属正常,少爷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将那时单纯的我,划分到年幼无知那边去了呢?”舒雁佯装不满地质问俞音道。 俞音闻之,急忙向舒雁致歉并解释道:“抱歉,雁姑姑,恕我一时口误,生来心明眼亮、自幼慧眼如炬的雁姑姑你,即便是处在年纪尚轻、阅历尚浅之时,也断然不至于年幼无知的。” 然而,当舒雁听完俞音纠正口误后的说辞,心里却觉得更加别扭了,好像还不如之前纠正前的那番说辞,听着顺耳呢! 于是,只听得舒雁无奈地对俞音说道:“算了,少爷,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多作解释了。按常理说,糊涂人只会越解释越乱;可现在看来,你这明白人,也是越解释越乱;准确地说,是你越解释,别人心里越乱。只因你夸人比骂人,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好的,好的,雁姑姑,我全听你的,我照你建议的做便是了。那雁姑姑,你现在总可以回答我方才所提出的问题了吧!你对沫三爷以及堡内之人的认知,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俞音以敷衍的姿态向舒雁应着声,并复问舒雁道。 “少爷,就如同你方才所说的那般,即便我初到这金泓水心堡时所产生的想法,并非年幼无知,但也绝不可能一成不变。莫说后来所发生的事情一起接着一起,一件连着一件,纵使堡内一直处于风平浪静、相安无事的状态,随着对堡内人和事物的逐渐熟悉,我的认知也一定会发生着或大或小的改变的;更何况,这始终难以各自相安无事的金泓水心堡内,时不时地就要降一场狂风暴雨,时不时地就要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了。”舒雁对俞音方才的猜想予以证实并加以认可道。 俞音闻之,一气呵成地试问俞音道:“既是如此,雁姑姑,你最初想法的改变,以及认知的变更,究竟是于何时,又是因何事而造成的呢?而雁姑姑你自身在这一场一场的狂风暴雨、在这一阵一阵的惊涛骇浪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是挑起者?是发动者?是受害者?还是受益者?抑或是,旁观者?” “抱歉,少爷,恐怕要令你失望了,因为你的此番猜想无一正确。”舒雁实事求是地告知俞音道。 俞音闻之,顿觉难以置信地试问舒雁道:“无一正确?雁姑姑,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我全部都猜错了吗?” “是的,少爷,你全部都猜错了。”舒雁斩钉截铁地为俞音加以确认道。 “雁姑姑,如若我全部都猜错了,那事实,那正确的答案,又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俞音迫切地询问舒雁道。 “事实是,昔日我的每一方心事、每一寸想法的改变,都与旁人的决断没有任何关系,至少是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反而都是受我自己的情绪所影响和控制的。就比方说,昔日当老爷亲手将他那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就是你那已故的沫三叔,送上逐鹿战场后,我一想到此生很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便不由自主地变得暴躁,易怒,想他想得发疯甚至于抓狂。那时的我曾不止一次地捶打自己的脑袋,好让自己不那么去想他。”舒雁于追忆中回答道。 “雁姑姑,既然你的每一方心事、每一寸想法的改变,都是受你自身的情绪所影响、所控制的,那你昔日的心境,又究竟是从何时发生变化的呢?”俞音追问舒雁道。 “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自然而然的转变,哪里说得准时间呢?可现如今,少爷你既然问起来了,而我也恰巧想给少爷你一个确切的答案。于是我思来想去,觉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吧,在老爷将他送去战场的那个时候吧,爱的种子,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悄然萌发的吧!大概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的心便只为他百里沫一人敞开。”舒雁于追忆与思索间回答道。 “于是呢?雁姑姑,于是你就决定随沫三爷奔赴逐鹿战场了,是吗?”俞音顺梯子爬杆地试问舒雁道。 “是呀,在思而不见、爱而不得的双重折磨之下,一时间因看不到未来的希望、而顿觉前路茫茫的我,索性也投到了公孙树的麾下;而那一年他一十五岁,我一十四岁。然而,置身于战场之上却难以上阵打仗的我,只得留在战场后方做医女,照顾那些从战场上负伤下来的将士;当然,如此同样能随他南征北战,转战千里。”舒雁于回忆中得意地回答道。 而一旁的俞音闻之,却不以为意。因为俞音分析事情向来全面,他总是习惯性地将先前所获悉的情况,与当下的所闻所见联系在一起,既而综合考虑;所以当俞音将半月前舒雁所讲的那些情况,结合舒雁方才所言,细想一番下来,顿觉心中不是个滋味。 舒雁明明知道众星捧月、不可一世的百里沫,是永远不会给默默无闻、只知付出的她以回应的;但她还是为能够远远观望他,而深感得意;还是义无反顾地陪他涉险,伴他出生入死。 而凡此种种,舒雁为她自己一个人的爱情所付出的般般举动,在俞音看来,都是那般的不值得,没必要。 俞音觉得,舒雁明明可以活得更加潇洒,更加自如,明明可以过上更加随心惬意的生活,至少无须为爱一个不值得去爱的人,而感到如此为难;至少俞音就是这么想的,然而舒雁自己则不然。 于是,只听得大为不屑的俞音,难以自控地向深感得意的舒雁头上泼冷水道:“尔后呢?雁姑姑,尔后的你是不是就一直这般不声不响、无声无息地奔波于逐鹿后方,陪伴于玄武之侧?直至逐鹿结束,直至玄武魂断。” 而当舒雁听闻俞音犀利的言语后,非但没有因此而恼怒,反倒出人意料地向俞音致谢道:“谢谢你,少爷,谢谢你无条件、无所求、真心实意地为我抱不平。我听得出来,你的话里话外都昭示着,你似乎对你那已故的沫三叔并没有过多的好感;不过,那只是因为你不够了解他,甚至于一点儿也不了解他。其实,他是值得你对他有好感的;我相信,如若他还活着,还好好地存在于这个人世间的话,你一定也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他的,你们一定很是投脾气的,一定会相处得很是融洽的。尽管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在为我的无声付出感到不值;但是……” 上卷 第五十九章 情网 - 天心长明 - 栩辰 尚未等舒雁将话讲完,落座于一旁的俞音便急于打断舒雁的言语,并连连质问舒雁道:“但是什么?雁姑姑,但是你依旧感到很不屑,是不是?对我无端为你抱不平的想法,而感到异常不屑,是不是?” 舒雁闻之,急忙反驳俞音,并接着方才未讲完的话茬向俞音解释道:“怎么会呢?少爷,对于你的想法,我只会抱以尊重,抱以感激,怎么会感到不屑呢?尽管你的想法与我所想要的活法,确实存在着些许偏差;但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每个人也都有每个人所想要的活法,面对这种人与人思想之间的差距,我们所能做的且唯一能做的,只有求同存异,而绝非强加于人。” 感情一向细腻的俞音,见不得舒雁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所以他才会一时难以自控地向舒雁道出了一些情绪激烈的言语。哪怕这份委屈,早已成为过去;哪怕在舒雁看来,这压根儿就算不上委屈。 所幸,舒雁也心知俞音一向感情细腻,也清楚俞音是见不得她受委屈,所以舒雁才会对俞音好言相劝,才会耐心地向俞音作解释。 而俞音又岂是那不通情理之人?更何况,此时此刻的舒雁是那般的苦口婆心。 故而,当明白人遇上敞亮人,很多看似棘手、乱心、麻脑袋的事情,都将不再是问题,都必将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 就如同此时此刻的俞音,在完全认识到,并成功摆脱了自己方才过激的情绪后,满脸尴尬、满心羞愧地向舒雁致歉道:“对不住了,雁姑姑,方才我的言语确实有些过激了;确切地说,不止是有些过激了,而是十分过火了,字字句句多多少少都受到了情绪化的影响。所以,我在此郑重地向雁姑姑你抱以十二分的歉意;而之所以是十二分,是因为我想一定要比方才我那十分过火的言辞多出两分才行;而这多出的两分,便是我欲要且一定要求得你原谅的诚心。” 舒雁闻之,本就不曾生气的她,此刻更是生不起气来了。 于是,只听得舒雁接着一开始的话茬,继续追忆并向俞音讲述道:“尔后,我于周遭的一片现实中,奋力坚守着自己心中的梦;我于一切不解与质疑声中,拼命呵护着自己心中的念想。我一次次地尝试去了解他,却又一次次地被击垮,但只要他一个不经意扫到我的眼神,我便又会一次次地重新站起来。不为志向,不为信仰,只为自己心中所谓的爱情,哪怕那仅仅是我一个人的爱情,我也要撑住,再撑住,死撑到底。那时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勇敢的自己。” 不知道为何,俞音总觉得,这位看似平凡普通的舒雁舒管家,但凡一开口,随之而来的便是惊人的言语;而语出惊人,却仅仅是舒雁所深藏的魅力之一。 “雁姑姑,听你这么讲述着你的爱情,诉说着你的勇敢,我却猛然间产生了一个想法,一个偏离了你此时此刻所要表达的主题的想法,一个有些遥远甚至于不着边际的想法,那便是如若世间永远没有战争,那该有多好啊!哪怕仅仅是没有逐鹿之战这一场战争,也好啊!逐鹿之战若是没有爆发,或许不会对雁姑姑你的爱情产生太大的影响,但却会因此而改变许多人的命途,甚至于保住许多人的命。”俞音冷不防地向舒雁感慨道。 “是呀,少爷,你所盼望的,正是我所希冀的;而且我相信,这也是绝大多数人心底最深的期盼。话说回来,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反思战争所带给人们的伤害,可是单单我一人反思怎么够呢?我又不是战争的发起者,也左右不了战争的走向,更加无法结束战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烽烟弥漫中捍卫我的爱情的同时,去竭力救助更多伤痕累累的人。”舒雁随之感慨道。 俞音闻之,顿觉不妥的他朝舒雁摆了摆手,随即郑重其辞地对舒雁说道:“算了,雁姑姑,我们都不要再做梦了。要知道,逐鹿之战早已结束了,而战争给人们所造成的影响,也早已成为了不可更改且无法扭转的定局。至于我们现在要做且能做的,无论是什么,都不应该是无意义的感慨与惋惜。因为无端的叹息只会加倍突显我们的无奈、无能与无力,而我们一直以来所想要挣脱的,恰恰就是这些,至少我是如此。” “少爷,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亦是如此。忆往昔,他用了四年的时间,为当今圣上公孙树打下了天朝的江山;同样也用了四年的时间,为我编织了一张牢不可破的情网。而在他一手所打造的‘情网’面前,我是那般的无能为力;以致于即使有一天布网的人已经不在了,我却依然挣脱不了一个‘情’字的束缚。”舒雁于思忖间无奈地向俞音诉说道。 俞音闻之,一针见血地向舒雁指明道:“雁姑姑,恕我直言,在我看来,你口中所谓的‘情’,不过是你自作多情;你口中所谓的‘网’,亦不过是你自投罗网。” 俞音此言虽然依旧带刺,但却全然摆脱了方才那般犀利过激的语气,而是以实事求是的口吻讲出的。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俞音刨根问底的方法,真是巧妙;而俞音所寻找到的这个突破口,更是绝妙。 不过是坐落于正宅后院间的一座小小的木桥,不过是“碧波桥”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却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引出了这么多的过往;当然,无论所引出的究竟属于谁的过往,都属于俞音一心想要获悉的过往。 少顷,当俞音一如既往地如来时一般,又伏在钟大煓的背上离开简择苑之后,只听得钟大煓不由得向背上的俞音感慨道:“别人作何想法,我不知道;反正在看我来,舒管家这段视若珍宝的记忆,无疑是憋闷的,痛苦的。” 钟大煓背上的俞音闻之,若有所思地对钟大煓说道:“是呀,大煓哥,无论是谁,都会同你这么想的。可雁姑姑她自己却是乐在其中,并且至今念念不忘。” “真不知道那位沫三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值得舒管家如此劳心费神,牵肠挂肚。”钟大煓深感费解地对背上的俞音说道。 “鬼才知道呢!”俞音随之阴沉着脸说道。 坤乾十五年,九月廿九,霜降。 时隔半月,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简择苑的偏厦中,习惯了倾听舒雁心声的俞音,又一如既往地在钟大煓的陪伴帮助下,于书案前方一侧的木椅上,倾听舒雁讲述她回忆中的点点滴滴。 当然,舒雁也已经习惯了向俞音倾诉她的心声;而此时的俞音,无疑已经全然摆脱了半月前困惑诧异的状态。 因为在这半月时间的沉淀里,想了许多的俞音,将舒雁先前所讲的内容,前前后后地细细思忖了一番;并且试图站在舒雁的立场,舒雁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揣度舒雁的心思;而先前所有的不解,也就随之大半变为了理解。 虽然俞音终非女子,更并非舒雁本人,按常理来讲,俞音是很难站在女子的立场,考虑舒雁的情感问题的;但俞音偏偏就考虑了,而且考虑得当。 因为俞音比女子更为细腻,因为俞音比舒雁本人更为了解舒雁。 “少爷,记得先前我曾对你说过,我对他的回忆撑起了我的整个生命。然而最近,我却越发觉得,那些被我引以为活力的记忆,实在是少得可怜。”舒雁于失落惆怅间对俞音说道。 俞音闻之,另辟蹊径地连连试问舒雁道:“雁姑姑,那在这样的事实情况下,你每一次于追忆间闭上眼睛,或是闭上眼睛后随之陷入追忆中时,你最先看到的是怎样的一幕?而在最先浮出你记忆的这一幕中,他又有着怎样的音容笑貌?” “我曾不止一次地在他的身后,瞧着,瞅着,望着他的背影,那时的我心中是多么的矛盾哪!我是多么的希望他能回过头来看一看我,又是多么的希望他永远也不要回头啊!少爷,这便是你所试问的那一幕,没有他的音容笑貌,只有他那无尽的背影。就如同在我的记忆中,他的背影远远要比他的面容清晰得多;以致于在任何时候包括现在这一刻,只要我一闭上眼睛,他的背影便会立刻从我的记忆中涌现出来。”舒雁于双目紧闭间回应俞音道。 “那你一定也曾不由自主地幻想、想像过吧?雁姑姑,幻想他的音容,想像他的笑貌。”俞音循循善诱地追问舒雁道。 “是呀,我也曾一次又一次地在注视着他背影的时候,想像着他的面容;我想,那得是一张怎样的面容啊!那般完美,那般无瑕,让人看一辈子也看不够啊!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舒雁不由自主地向俞音倾诉吐露道。 上卷 第六十章 麻痹 - 天心长明 - 栩辰 舒雁总是如此,每每提及百里沫,她的情绪便会下意识地于瞬间变得异常激动,随之陷入过往回忆中的她,只顾着努力追忆,拼命追忆,生怕遗漏什么似的。 然而,不自觉地陷入过往回忆中的舒雁,甚至压根儿就不清楚她的言语是否跟得上她的思绪;也压根儿就不清楚,她的口中究竟在语无伦次地讲述着些什么。 待舒雁渐渐从追忆中回过神来,稍稍平复心情之后,俞音这才将他以及钟大煓,预先甚至于早已准备好的问题,向舒雁问了出来:“雁姑姑,沫三叔他人都没了,你又何必一直把痛苦留存在心里呢?忘掉不就好了吗?” 舒雁闻之,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忘不掉,也不愿忘掉。” 俞音闻之,也随之无奈地摇了摇头,既而质问舒雁道:“我不明白,雁姑姑,为何在沫三爷的事情上,你总是表现得如此偏执呢?” “因为人活一世,能遇到一个自己真正心爱的人不容易,无论结果如何,至少铭记自己对他的爱,会令我觉得我也曾真正活过。”舒雁倍感幸福地回答道。 舒雁此言,于瞬间震撼了俞音与钟大煓的同时,也被俞音与钟大煓不约而同地双双铭记于心。 “雁姑姑,那你现在可还如同当初那般,深爱着沫三叔?”俞音小心翼翼地试问舒雁道。 “时间久了,当初浓烈的情意也已经渐渐淡化了,很多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不那么在意了。没了当时的那份过激的冲动,回过头来一想,原来一切放下的与放不下的,都是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了了之的。”舒雁于无限感伤间说道,却是未能正面回应俞音的发问。 “雁姑姑,我想,即便时间可以冲淡浓烈的情意,也总会有一段记忆是始终无法淡化的,也总会有一些事情是至今依然在意的吧?”俞音于揣测间继续试问舒雁道。 身处书案前的舒雁闻之,下意识地透过书案正前方的偏厦房门,望了望门外那充满着光亮的天地间,既而回应俞音道:“是呀,初识时那个雨过天晴的早晨哪,我想我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吧!那湿润的气息,至今仍旧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在模糊,它在褪色,但它依然是我内心深处最美好的记忆,依然会在不经意间被悄然唤醒,从而引领我重温自己的那段最为勇敢的过往。” 而此时此刻,一直默默地守护在俞音的身边,唯恐打扰到俞音与舒雁的攀谈,以致于久久不敢发一言的钟大煓闻之,却猛然间难以自控地随之感慨道:“舒管家,在我的内心深处,似乎也有着那么一段美好的过往。只不过不是在早晨,而是在午后;也不是在雨过天晴之时,而是在阴云密布之刻。只可惜,那微凉金风里的情境,永远忘不了的同时,好像永远也记不起来了似的。” 舒雁闻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意味深长地说道:“或许,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深藏着这样或那样一段美好的过往,不为人知的同时,亦不为己知。” 舒雁此言,是对面前的俞音与钟大煓说的,同时也是对她自己所说的。 而一旁的俞音闻之,不由自主地蹙额皱眉的同时,也下意识地于轻微的颤抖间,咬紧了自己的牙关。 而此时此刻,一旁时刻关注俞音动态的钟大煓见状后,立时关切地询问俞音道:“你怎么了?俞音,是不是脚又痛了?” “不是脚痛,大煓哥,是眼痛,是——心痛。”俞音心酸眼涩地回答道。 世事就是如此,当埋葬的记忆再次被翻出时,疼痛依然在心中蔓延。 此时此刻,只听得凝视着俞音双眸的舒雁对俞音说道:“珍惜这种心痛的感觉吧,千万不要活得如同我一般麻痹了自己,也麻痹了自己的心。” 然而,尽管舒雁在说这话时,一遍又一遍地于心中提醒着自己,他是俞音,不是百里沫,却还是不由得为之迷茫了。 至于舒雁所言,无疑带给了俞音莫大的触动;尽管此时的俞音,尚还不能完全领悟。 而这一日当晚,再度回到堡内鱼泪轩的俞音,摒弃了先前所有的不解与困惑,余下的就只是辛酸,辛酸,还是辛酸…… 而此时此刻被辛酸包裹着的俞音,正懒懒地倚靠在正房里屋的床头,莫名其妙地狂笑;而哑然失笑间的他,却是不敢折腾出哪怕是一点儿声响,准确地说,是不忍折腾出哪怕是一点儿声响来。因为他着实不愿惊扰到钟大煓的耳朵,也着实不愿惊扰到自己的心。 于是,俞音就这般于黑暗中默默地笑个不停,笑到自己落泪,笑到钟大煓心碎,尽管俞音一直强忍着未出声。 此时此刻的俞音什么也不想做,当然什么也做不了,他就只想笑,就只想哭;因为兴许笑着笑着就痛快了,因为兴许哭着哭着就释怀了。 而此时此刻俞音所流露出的这份源于记忆深处的泪水,是就连俞音自己也无法掌控的,当然也控制不住。 然而,每当俞音以为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其实黑暗中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人——始终在光亮处等待俞音的,是钟大煓;而一直在黑暗中守护俞音的,亦是钟大煓。 少顷,当一直在黑暗中默默守护俞音的钟大煓,于周遭的一片黑暗中缓缓地走向俞音,走近俞音,走到俞音的床边,坐到俞音的身旁,既而将辛酸遍布的俞音紧紧地拥入怀中时,只听得身陷钟大煓怀抱的俞音,深有所感地于笑中含泪的抽泣间,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你知道吗,从前的夜里,我一个人的时候,内心深处最为渴望的,便是有人在黑暗里将我拥入怀中,就像现在这般,有人给予我温暖,有人赋予我力量。” 而此时此刻,怀抱俞音的钟大煓,亦深有所感地对俞音说道:“俞音,你知道吗,从前的夜里,我一个人的时候,内心深处最为渴望的,便是有人在黑暗里投入我的怀抱,就像现在这般,有人倾听我的脉动,有人填补我的空虚。” 翌日,坤乾十五年,十月初一。 清晨,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正房的里屋中,身处窗竹榻上的俞音,正推开窗子向外望去,只见外面天高云淡,阳光一片;扑面而来的秋风中所夹杂的丝丝寒意,瞬间令人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眼下正值暮秋时节,而古往今来,象征着收获的秋,却总是被文人墨客们下意识地注入忧愁悲怆的心绪,冠以衰败绝望的头衔;而这只因秋,总是于无形之中给人以凄清肃杀之感,何况是暮秋。 然而,在此时此刻的俞音看来,秋,其实也可以同春一般充满希望,甚至可以更胜万物复苏的春一筹,只要人心永不衰败,只要心中希望长存;而俞音此时此刻的心境无疑就是充满希望的,因为此时此刻的他一回眸,便可以瞧见他一心所想要瞧见的人;因为此时此刻的他一抬手,便可以触及到他一心所想要触及到的人。 窗外天朗气清,一片大好;而窗内右脚打有夹板的俞音,却只能透过这扇小小的窗子,享受着这沁人心脾的秋高气爽,以致于此时此刻的俞音不由得心想:真想出去走走啊! 从前,在俞音还没有化名为“俞音”,还名唤谷梁音的时候;从前,在俞音还没有到这天朝福灵城金泓水心堡中来,还身在岐国王城他自己的宫宇如缕宫中的时候;从前,在俞音的右脚还没有因骨折而打上夹板,还行走自如甚至于健步如飞的时候,那时的谷梁音,也是习惯性地如同此时此刻的俞音一般,从窗子里看世间的。 而较之今时娇嗔的俞音,那时的谷梁音更是任性得不着边际。那时的谷梁音近乎日日都要与人怄气,与人赌气,不是与他的父皇谷梁安祖怄气,就是与他的王姐谷梁声赌气;不是与王城中的宫人怄气,就是与宫门口的侍卫赌气;尽管整座岐国王城中的人,都无一例外地宠着他,依着他,顺着他,他却还是无可避免地像个气球一般,整日一肚子气。 其实,那时的谷梁音真正怄气的对象,不过是他自己罢了;那时的谷梁音真正赌气的对象,也不过是他自己罢了;而他自己远远要比他自己所能想像的孤独得多,也无助得多;如若不然,他也不会一怄起气来,一赌起气来,便习惯性地将自己关在如缕宫他自己的寝殿中,然后从窗子里看世间了。 然而,如缕宫谷梁音寝殿的窗子虽不狭小,但透过窗子所能望到的天地终归有限;而在那时的谷梁音看来,哪怕视线所能触及到的仅有一缕光亮,也远远要比身处一片阴暗之中强得多。 上卷 第六十一章 设限 - 天心长明 - 栩辰 尽管那时的谷梁音明明可以随时随地自行前往窗外的天地间,去领略广袤无垠的大千世界的;但他却习惯性地随心随性屈身于自己有限的天地间,从而独享他心中那片同样有限的天地。 十日后,坤乾十五年,十月十一。 时至今日,俞音与钟大煓已经在这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住了整整三个月了;而在这三个月里,肩负着重大使命而来的俞音,其为数不多的收获,便是基本知悉了管家舒雁与已故沫三爷之间的情感纠葛。 然而,俞音好不容易才获悉的这份情感纠葛,还并非纯粹意义上的男女二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从很多层面来讲,这份情感纠葛,更像是一个女子于自己的内心间所产生的真挚的情感,既而于自己的内心间所引发的一连串的切实的纠葛。 故而,也就是说,“轻伤不下火线”、一瘸一拐、一蹦一跳也要极力完成自己的使命的俞音,在已然过去的这三个月里,一无所获。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至少相对当下的俞音而言;而当下的俞音,却无暇顾及这相对他而言残酷的现实。 因为此时此刻,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正房的里屋中,于卧床之上日间消沉的俞音,面对着他那被夹板与布条包扎得紧实、却依旧没有任何感觉的右脚,心中本就没底的他,此时愈发觉得不安,甚至于产生了焦躁的情绪。 所幸,虽然此时此刻俞音的身心都处在一片焦灼焦躁之中,但他仍然做出了一个理智的决定;当然,即便是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在易于冲动的状态下,也很难做出什么太理智的决定;不过,即便此时此刻俞音所做出的这个决定,不够那么理智,也足以算得上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此时此刻,只听得猛然间下定决心的俞音,高声呼唤身处外屋的钟大煓道:“大煓哥,你能进来一下吗?” 而身处鱼泪轩正房外屋的钟大煓闻声,犹如被闪电击中一般,立时跑到外屋与里屋之间的门口处,询问身处里屋卧床之上的俞音道:“有事吗?俞音。” “有事,大煓哥,你别在那里傻站着了,你先进来吧,你进来之后,我再同你说事。”俞音卖关子似的回应钟大煓道。 “不打紧的,俞音,我就不进去了,我站在这里听就行,有事你尽管开口,我立马去为你解决。”深谙分寸的钟大煓信誓旦旦地对俞音说道。 要知道,小半月前深夜黑暗中的紧紧相拥,那实属特例;一旦回归到正常生活中,对于俞音那些七零八碎的小习惯,小毛病,小规矩,该遵守的还是要遵守,该尊重的更是要尊重——这一点,钟大煓,懂。 而深谙钟大煓心思的俞音闻之,立时向钟大煓表明自己的想法道:“无妨,大煓哥,我知道你懂分寸,守规矩,但是你我之间无须分寸,也不设规矩;最为重要的是,我希望我们之间永远都不要有距离,一丝一毫的距离都不要有。那么现在,你可以进来听我说事了吗?大煓哥。” 俞音说,我希望我们之间永远都不要有距离,一丝一毫的距离都不要有——这让钟大煓如何还能继续僵持下去?如何还能继续呆在原地不进去呢? 于是,只见钟大煓顺从地走进了里屋,乖乖地走到了俞音的床边,但却未敢如同小半月前深夜那般直接坐到俞音卧床上的钟大煓,只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就地而站,甚至未敢贴近俞音的床边。 而钟大煓这些让人单是想一想都觉得疲累的举动,在钟大煓看来,却是无需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以防自己于不经意间触犯了俞音那所谓的一堆“大忌”。 因为只要是有关俞音的事情,哪怕再微小,哪怕再琐碎,哪怕再无不足道,哪怕再细枝末节,钟大煓也会将其作为头等大事来对待,来放在心上;前提是,只要和俞音沾边挂钩。 而钟大煓之所以会在下意识间形成这样的心理,绝不仅仅是因为出于对俞音的尊重,更是因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缘纠葛,更是因为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深情厚谊。 而此时此刻,当身处卧床之上的俞音,得见钟大煓伫立于床边窘迫局促的模样,一时间无奈到想要发笑的同时,也不禁为钟大煓的紧张以至于小心翼翼,而倍感心疼。 于是,只听得于无奈与心疼间徘徊的俞音,言辞恳切地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在我这里,你别总拿自己当客人似的,随便一些,不要总是那么拘束。我知道我的习性很容易让人觉得疲累,但我不希望你也因此而感到疲累;所以,对你,我从不设限;所以,请坐吧,大煓哥。” 此时此刻,原本还呆站于床边的钟大煓闻言,犹如被俞音牵着线的木偶一般,只要俞音稍一拉线,他便立时“咚”地一下,直挺挺地坐在了俞音的床边。 俞音见钟大煓已稳稳当当地坐好,这才向钟大煓宣布自己猛然间做出的决定,并意欲寻求钟大煓的帮助道:“大煓哥,麻烦你将我脚上的夹板拆下来吧!” 然而,俞音在向钟大煓道出这句话时,只是盯着自己那只打有夹板的右脚看了一眼,甚至连抬起手指,指一指那只脚、那副夹板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就拆吗?”钟大煓如同条件反射似的向俞音询求确认道。 “现在就拆!”俞音咬牙回答道。 难得本就为自己猛然间所做的决定而踌躇不决的俞音,没有因钟大煓的质疑而动摇,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至少俞音在听到钟大煓向他确认的那一刹那,内心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的。毕竟这受伤的脚,是长在他的身上;而这折断的骨头所连着的,也是他的每一根神经。 “可是……还不足一百日呢!”钟大煓犹豫不决、无所适从地对俞音说道。 “我知道还不足一百日呢,大煓哥,可是再怎么说,也已经养了三个多月了吧!养得我这脚越发的没知觉了,我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所以我想,若好,现在也差不多了;若不好,也不差这几日了。”俞音向钟大煓倾诉自己的想法道。 “说的就是呀,俞音,既然都不差这几日了,那你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等到过了一百日再拆,岂不是更好、更稳妥些吗?”钟大煓谨小慎微地劝说俞音道。 “话虽如此,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反正我现在就觉得这夹板继续打在我的脚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抑或是说,我从来就没觉得这夹板打在我的脚上,起过什么作用。”俞音不由分说地对钟大煓说道。 不得不说,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真的很是清楚他自己的身体。因为尽管这夹板对于大多数骨伤患者伤口的愈合均有效,但毕竟世间的万事万物本就没有什么是绝对的,都是随机应变且因人而异的;而这夹板对于俞音右脚骨伤的愈合,的确是未曾起到过丝毫的作用。 而钟大煓见俞音的语气如此坚决,态度如此明确,心下也不禁觉得俞音所言着实有几分道理。 于是,只听得钟大煓向俞音妥协道:“那好吧,俞音,既然你都已经下定决心了,那我也就不再无谓地劝说你了。毕竟先前我在行走江湖时,的确曾听人讲过一些同你方才所言类似的话,说什么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伤病的愈合以及恢复的情况,不会有人比伤者自己更为清楚的了。” “这就对了嘛,大煓哥,我原本还以为我的所想所言,都是我自己胡乱杜撰出来的呢!不曾料想到,原来坊间真的有这样的言论哪!此刻听你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就又不禁踏实了几分,对于我自己猛然间所做出的决定,我也随之觉得信心倍增了呢!”俞音极力安抚着自己,对钟大煓说道。 “可是……”钟大煓依旧吞吞吐吐地对俞音说道。 话说回来,说话行事一向当机立断,绝不会拖泥带水、犹豫不决的钟大煓,此时此刻一到了俞音这里,竟会如此的婆婆妈妈,与一贯的他简直判如两人。 然而,钟大煓这一个“可是”不要紧,俞音闻之又顿时忐忑不安起来。 于是,只听得俞音于忐忑的心绪间,向钟大煓连连发问道:“怎么还可是呢?大煓哥,我这儿刚刚踏实了些,你怎么又可是呢?你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可是’呢?” 钟大煓闻之,急忙向俞音解释道:“不是,俞音,你无须因此而揪心;我之所以说‘可是’,是因为我想再向你确认一下,你让我来为你拆夹板,你真的信得过我吗?你确定不需要到外面请位大夫,来为你拆夹板吗?” 俞音闻之,犹如被蝎子蜇到一般,立时尖声尖气地反驳钟大煓道:“请大夫?请什么大夫哪!大煓哥,难道你忘记了,我们现在所处的可是享誉天朝的医药世家——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呀!身处医药世家,我们还出去请大夫,而且还是为身为世家少爷的我请大夫;这一旦传扬出去,那还不得让人家笑掉大牙呀!到时候,莫说我这个本就不稳固的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少爷,势必就更加做不下去了;甚至于就连我在堡内如何自处,都将是个问题了。” 上卷 第六十二章 惨叫 - 天心长明 - 栩辰 钟大煓闻之,不由得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埋怨自己道:“这倒真是个问题,你瞧我这脑子,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你说我怎么就永远也想不周全呢?” 俞音见状,急忙握住了钟大煓拍打脑袋的手,然后柔声安抚钟大煓道:“别这样,大煓哥,单纯不是你的错;再者说,这怎么也怨不到你的头上啊!而且话说回来,不过就是拆副夹板而已,不伤筋不动骨的,无须小题大做地去请什么大夫。至于大煓哥你,你大可以放开胆子来为我拆下这副夹板;你放心,到时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我都不会埋怨大煓哥你,更不会让大煓哥你承担任何责任的。” 钟大煓闻之,立时从俞音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然后转而用自己的双手,分别握住俞音的双臂,随即严肃认真地直视着俞音的双眸,言辞诚恳地对俞音说道:“你说的这是哪里话呀?俞音,我钟大煓是那种害怕承担责任的人吗?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钟大煓所害怕的,从来都是你俞音受到伤害,或是你不够信任我。” 钟大煓说,对于俞音,他从来不害怕责任;而他所害怕的,从来都只是不信任。 俞音闻之,立时回应钟大煓道:“不会的,大煓哥,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呢?再者说,我若是连你都信不过,那我还能信得过谁呢?那我俞音于这天地之间,岂不就真成了单打独斗了吗?所以说呀,大煓哥,你就尽管放心地为我拆这副夹板,我对你那是一百个信任。” 然而,前一秒还坦然向钟大煓诉说衷肠的俞音,这后一秒便不由得小心不过火地询问钟大煓道:“话说回来,我知道你一定会小心的,是吗?大煓哥。” 钟大煓闻言,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此时此刻俞音的神情;在钟大煓看来,此时此刻的俞音无助得就如同一只受伤求救的小猫。 于是,只听得钟大煓信誓旦旦地为俞音吃定心丸道:“是的,俞音,你放心,我一定会加倍小心的。” 然而,事实却是,满怀信心、毫不犹豫地为俞音吃下定心丸的钟大煓,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此时此刻的他,远远要比心中同样没底的俞音更加辛苦。 因为在他所真心在乎的俞音面前,他不能将他的心中没底,表现出哪怕是分毫;因为习惯了在俞音面前一肩担当的他,不能让心中本就在打鼓的俞音,更加心惊胆颤;因为即便他心中没底,他也要硬着头皮、耐着性子,去为俞音拆下那副令人备受煎熬的夹板,而且一定要拆得完美无缺,万无一失。 其实,不就是拆一副夹板吗?多么简单的事情啊!但凡是长个脑袋、长双手的人,便能轻易完成;即便是俞音那夹板下的骨伤,并没有愈合,也不至于如此郑重其事甚至于大张声势吧! 然而,话虽如此,但怎奈自幼习武、舞枪弄棒、搭弓引弦的钟大煓,从未接过这种轻不得也重不得的差事呀!而且这接的不仅仅是来自俞音的差事,更是钟大煓的头等心事呀!是令钟大煓不由得为之心动甚至于心颤的头等大事呀! 尽管这受伤的脚,并没有长在他的身上;而这折断的骨头所连着的,也并非他的每一根神经;但却比伤脚长在他的身上,更令他觉得疼痛;比断骨连着他的神经,更令他为之敏感。 而这种种看似不可逾越的阻碍,是永远无法阻挠看似粗枝大叶、实则胆大心细的钟大煓的。 因为钟大煓十分清楚,当下在这座偌大的宅子里,俞音所信任的,从来就只有他一人而已,至少目前是只有他一人而已;而他也是绝对不能出去为俞音请大夫的,因为就算不会给俞音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与困扰,也会让获悉情况的人嘲笑俞音生性娇气,小题大做。 要知道,钟大煓是决不允许别人看轻俞音的;哪怕他并没有能力让堡内以及世间的所有人,都如同他一般重视俞音,重视到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地步;他也要竭尽自己的所能,让所有已经接触过甚至于未来有可能触及到俞音的人,都尊重、看重甚至于敬重俞音。 于是,在俞音一阵接着一阵歇斯底里而且夹杂着哭腔的尖叫之后,鼓足勇气的钟大煓,终于顺利为俞音拆下了他右脚上那副打了三个多月的夹板。 而俞音之所以会在钟大煓为他拆夹板的过程中,发出一阵接着一阵歇斯底里而且夹杂着哭腔的尖叫,并不是因为钟大煓笨手笨脚,技术不娴熟;相反的是,手脚麻利的钟大煓快刀斩乱麻,使得整个拆夹板的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造成俞音没完没了地惨叫的主要原因,还是钟大煓所最不愿承认的——俞音生性娇气,小题大做。 当然,俞音那夹板下的骨伤久未痊愈,以致于至今尚未全然麻木的伤脚,仍留有些许的疼痛感,也是俞音歇斯底里惨叫的原因之一。 坤乾十五年,十月十五,立冬,下元。 当天地已然完全笼罩在沉沉的夜幕中时,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正宅中,舒雁又一如往常般亲自前往大门口,察看一番堡外街道上的情形,并对负责守卫堡门的两位护卫,下达闩门的指令。 此时此刻的舒雁正探着身子朝堡外的街道上东张西望,正待她欲要收回目光,两位护卫也准备好关门之时,隐隐约约间,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于是她急忙阻止两位护卫道:“两位大哥,且等一下再关门,如若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小姐回来了。” 片刻之后,方才模糊的身影,已然清晰地呈现在舒雁的视线当中,那是舒雁所熟悉的高挑出众的身影,那身影之主便是众望所归、众心期盼的百里流深。 此刻的百里流深正背着一个又大又深且装满药草的箱笼,一边悠哉悠哉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周边的夜景呢! 平日里的百里流深,除了不定期的外出采药之外,她几乎是不怎么出堡门的,整日就是待在她自己的院子——幻化居内;所以即便是家门口的景色,她也很少得见,一时间觉得新奇倒也不足为怪。 此时此刻,只听得已然到达金泓水心堡大门前的百里流深,面无表情地对特意等候她多时的舒雁说道:“这么巧啊!” 这么巧啊——于特意等候百里流深多时的舒雁而言,百里流深面无表情地说出的这句话,是多么的没有温度啊! 幸得舒雁已然在这福灵金泓水心堡内生活了多年,早已深谙金泓水心百里家每个人的脾气秉性;如若不然,就百里流深这脱口而出的一言,便足以令闻者的心凉上半截了。 “小姐,哪里会这么巧呢?是我远远瞧见了你的身影,所以特意等在这里为你留门的。”舒雁向百里流深说明道。 “哦。”百里流深依旧面无表情地应声道。 而百里流深在应了这一声之后,便径直向院内走去了。 百里流深一贯的孤寂冷漠,令舒雁将已到嘴边儿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片刻之后,阔步前行的百里流深已然走到了前院中央的位置,此时已经闩好门并正准备回房休息的舒雁,一时间心血来潮,难以抑制。 于是舒雁便飞快地跑向百里流深,依旧阔步前行的百里流深,猛然间听到身后传来飞奔的脚步声,便立刻停下了步伐,回头察看情况。 舒雁见前方的百里流深已然停下了脚步,并在回头望着自己,于是她也稍稍放缓了奔跑的速度,并上气不接下气地朝百里流深喊道:“小姐,我有话要同你说。” 百里流深闻之,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待舒雁赶到百里流深的跟前,一手扶着腰,一手拄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的时候,百里流深这才颇为不满地压低声音对舒雁抱怨道:“舒管家,你有话,方才在堡门口为何不说呢?为何非要在这前院里大呼小叫的,像是要让堡内的人全都知道我回来了似的。” 永远不要觉得百里流深是一个小题大做、无中生有的人,一个自幼丧母、孤零零地长大的孩子,难免会较他人敏感一些;何况是在这座血脉与利益交织的深宅大院里,无依无靠的百里流深一向生活得憋屈且低调。 深知百里流深脾气秉性的舒雁闻言,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举措确实有失妥当,于是她连忙喘着粗气向百里流深致歉道:“对不住了,小姐,方才我一时犹豫,没想到给你造成困扰了。” 舒雁是真心诚意地向百里流深道歉的,不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更不是顾忌主仆关系。因为舒雁心里清楚,百里流深之所以愿意向她抱怨,是因为没将她当外人。舒雁为此倍感荣幸的同时,自然也愿意站在百里流深的角度,为百里流深考虑。 上卷 第六十三章 窝心 - 天心长明 - 栩辰 “你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吧,我还要赶回幻化居中整理药方呢!”百里流深催促舒雁道。 “小姐,你人在外面,难道没听说咱们福灵金泓水心堡的少爷,你的孪生弟弟百里泽漆突然归家的事情吗?”舒雁小心翼翼地试问百里流深道。 果然不出舒雁所料,令金泓水心堡内外不知多少人都颇感震惊的事情,在百里流深这里,却丝毫激不起波澜。 只听得百里流深平静地回忆道:“我一直都在山里待着,所以没能听说。不过,在刚进福灵城南城门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有人在议论这件事,大致的就是说什么金泓百里家的少爷是被人背进门的,什么不会走路之类的。” 舒雁闻言,尤为激动地向百里流深解释道:“小姐,你别听外面的那些人胡说,少爷他才不是不会走路呢,他只是不便走路而已,因为他在回家之前刚刚崴伤了右脚。” “崴伤了脚?”原本心不在焉的百里流深,一听到有关伤病的事情,瞬间便来了兴趣,只听得她连连追问舒雁道,“舒管家,那他的脚伤现在好了吗?可以自行走路了吗?走路的时候还有没有疼痛感呢?” 舒雁见百里流深的言语间终于积极了些,于是她急忙回应道:“小姐,少爷他现在好像都感觉不到疼了,他的伤口以及伤口周围好像都麻木了似的,更别提让他自行走路了。” “那他是何时回到堡内的呢?”百里流深继续追问舒雁道。 “三个月前。”舒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三个月了还不见好?就他这个小年纪,纵然是骨头折了,也应该修复得差不多了呀!他这伤势得有多重啊!”百里流深不由得感慨道。 “小姐,少爷他正是把骨头给崴折了呀!虽然我不懂医,但是就经验而谈,我觉得少爷的伤势非但没有见好,反而愈加严重了呢!”舒雁向百里流深诉说自己的看法道。 “是吗?那我必须要去看看。”百里流深说罢,便转身向院内走去;而事实却是,她连俞音住在那个院子都还不知道呢。 “小姐。”舒雁急忙拦住正要去为俞音看诊的百里流深。 “怎么了?舒管家,还有什么事吗?”百里流深询问舒雁道。 “小姐,今日天色已晚,少爷他恐怕已经睡下了,你还是明日再去为他看诊吧。”舒雁劝说百里流深道。 “明日我就没空去了。”百里流深执拗地对舒雁说道。 “不妨事的,小姐,明日我知会少爷一声,让他亲自去幻化居拜访你,你是他的长姐,他也理应登门造访。”舒雁机智地应对百里流深道。 百里流深闻之,一脸不屑地对舒雁说道:“他有空来,说不定我还没空接待呢!” 嘴上永远不会服软的百里流深说罢,便转身回房去了。 望着百里流深渐行渐远的背影,舒雁不由得心想:小姐果真是与众不同啊!对于少爷突然归家的这件事情,所有人的第一个念头都是有关来人身份的真假;而只有小姐,她所关心的始终都是来人的伤势如何。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百里流深的确如同舒雁心中思忖的那般,与众不同甚至于卓尔不群;可心中作此想法的舒雁,不同样也是与众不同甚至于出类拔萃的女子吗? 要知道,毕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独辟蹊径,都能以如此独有的观念识人,以如此独特的视角阅人,以如此独到的思维评判人的;所以说,懂得欣赏别人的人,往往比她所欣赏的人,更值得为人所欣赏。 翌日,坤乾十五年,十月十六。 清晨,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正宅中,一早起床的管家舒雁,在布置好金泓水心堡内一日的事务之后,尚未来得及用早餐,便匆匆赶往了鱼泪轩。 此时堡内鱼泪轩的大门已然敞开,梳洗过后的钟大煓,此刻正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地舒展筋骨。 “钟公子,少爷他起床了吗?”舒雁一进门,便向院内的钟大煓询问道。 “噢,是舒管家呀,俞音他早就起来了,此刻正坐在床上怄气呢!”钟大煓赶忙站定回答道。 “又怄气了,这次又为何呀?”深知俞音爱使小性子的舒雁无奈地询问钟大煓道。 “还不是因为他那打了三个多月的夹板,却依旧没见好的脚伤?还有他那因无法行走,而日渐萎缩的伤脚吗?而俞音现在的情况,无疑就是越不见好就越发愁,越发愁就越睡不着觉,越睡不着觉就越不见好,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任谁不窝心哪?”爱莫能助的钟大煓忧心忡忡地回应舒雁道。 此时此刻,身处正房内耳聪目明的俞音隐约间听到了舒雁的声音,于是高声朝外询问钟大煓道:“大煓哥,是雁姑姑来了吗?” “是的,舒管家她刚来。”钟大煓一边高声向房内应着声,一边对舒雁说道,“舒管家,请屋里说话吧。” “客气了,钟公子。”舒雁一边回应着,一边随钟大煓进到了外屋。 在外屋止步的钟大煓,对身旁的舒雁说道:“舒管家,你且坐下等一会儿,我进去把俞音背出来。” “你去吧,钟公子,我不着急。”舒雁回应钟大煓道。 舒雁说罢,刚要在外屋的圆桌前坐下,只听得身处里屋的俞音突然发话道:“大煓哥,请雁姑姑到里屋来坐吧!” 得到了俞音的允许,钟大煓这才敢把舒雁领进里屋。 不得不说,俞音的性格像极了成年的猫儿,总是给人以若即若离之感。当你自认为你已经同他足够熟络时,他便会适时地与你保持距离,让你顿时觉得自己在他面前,陌生得就像个客人似的。 当然不管怎么说,经历了三个月的追忆与倾听间的相处之后,俞音总算赋予了舒雁进他所居的里屋说话的资格。要知道,舒雁可是除了俞音的体己人钟大煓之外,惟一一位有幸获此殊待的人哪! “坐吧,雁姑姑。”靠在床头的俞音先是招呼着刚进里屋的舒雁,继而又对一旁的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你也赶快坐下歇会儿吧,你这在院子里折腾了一早晨,一定累坏了吧。” “我不累,俞音,这院子就那么大,你别看我折腾了一早晨,其实我还没舒展开呢!”钟大煓急忙回绝道。 话说回来,钟大煓这是没打算要坐下,即便他真的想要坐下歇会儿,也没有地方可坐呀!要知道,俞音这屋子里,除了他的卧床之外,便只剩下了窗边的那一张竹榻;而此刻的舒雁,正准备要落座于那张竹榻上,总不能让钟大煓与舒雁并肩而坐吧。 待舒雁在窗边的竹榻上落座后,俞音这才开口询问舒雁道:“雁姑姑,你这一大早前来,可是有事呀?” “有是有,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来就是知会少爷你一声,小姐她昨晚回来了。”舒雁回答道。 俞音闻言,心中一惊。 “雁姑姑,你是说,我的阿姐回到堡内了吗?”俞音向舒雁询求确认道。 “是呀,就是你那外出采药的长姐百里流深回来了。”舒雁肯定道。 俞音闻言,于心下暗想:至关重要的角色,终于登场了。 “雁姑姑,按礼我是不是应该前去拜访一下阿姐呢?”俞音试问舒雁道。 “少爷,按礼你的确是应该亲自登门造访;更何况,昨晚小姐她一进门,便关心起你的脚伤来。若不是我怕打扰你休息,对小姐加以阻拦,恐怕急性子的她昨晚就直接来为你看诊了。”舒雁据实回答道。 “那怎么行啊?”俞音反应得显然有些过激,“雁姑姑,幸好你昨晚及时拦住她了,如若不然,我不就失了应有的礼数了吗?哪有姐姐亲自上门为弟弟看诊的道理呀?” “少爷,你完全想多了,小姐她大概是这个世上最不在乎礼数的人了。”舒雁告知俞音道。 俞音闻之,反驳舒雁道:“雁姑姑,你这话就不对了。阿姐她不在乎礼数是她的事情,而我这个做弟弟的遵循礼数是我的事情,还是我亲自登门造访并求诊更为妥当一些,只是又要害大煓哥受累了。” “我不累,俞音,正好方才我还没舒展开呢,待我一会儿背上你在这堡内遛一圈,兴许我就舒展开了呢!”钟大煓傻笑着对俞音说道。 “少爷,毕竟昨晚是我拦住小姐,不让她来为你看诊的。就小姐那个脾气,她肯定是不会再主动前来了。我原本还担心你也不肯亲自去拜访小姐,如若因此而延误了为少爷你诊治的时机,那我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舒雁深感庆幸地对俞音说道。 “雁姑姑,你言重了。莫说那幻化居就在堡内,且距鱼泪轩不远,纵然是相隔万水千山,我也必定亲自登门拜访,又岂会有不愿去之理呢?”俞音宽慰舒雁道。 “少爷,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而且我敢保证,你去幻化居回来之后,就再也不用整日窝心怄气了。”舒雁乐观地对俞音说道。 上卷 第六十四章 轻点 - 天心长明 - 栩辰 “雁姑姑何出此言?”俞音不明所以地询问舒雁道。 “因为小姐她不仅医术精湛,而且还自行研制出了多种治疗骨伤的草药。有她为你诊治,兴许不出十日,少爷你便可以下地走路了呢!”舒雁激动地回应道。 俞音一听,瞬间恢复了精神,心急火燎地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呀?雁姑姑,赶紧出发吧!” “少爷,不必如此着急,待你和钟公子用过早茶再去也不迟呀!”舒雁劝阻俞音道。 “哎呀,雁姑姑,我一宿都没怎么睡,现在哪还吃得下东西呀?”俞音对舒雁说道。 “少爷,即便你吃不下,那钟公子也得吃呀!如若不然,他怎么有力气背你呢?”舒雁提醒俞音道。 “不打紧,舒管家,昨晚我一不小心吃多了,直到现在还撑得慌呢!我这浑身的力气都没地方使,哪还需要用什么早茶呢?”身处一旁的钟大煓随声附和俞音道。 “既是如此,雁姑姑,那我们现在总可以出发了吧!”俞音迫不及待地催促舒雁道。 “那就出发吧。”舒雁说着,起身准备头前带路。 钟大煓也赶忙走床边,蹲下身子,熟练地背起此刻已然心急如焚的俞音,向房外走去。 而现在依旧无法行走、依旧需要钟大煓处处相负的俞音,却明显与之前伏在钟大煓背上的他不同了。 至于又究竟是哪里不同了呢? 当然是俞音在装束上较先前发生了变化,先前伏在钟大煓背上的俞音,其右脚是打有夹板的;而此时此刻伏在钟大煓背上的俞音,其右脚却是穿有布靴的;尽管装束变化前后的俞音,都同样走不了路;尽管俞音那装束变化前后的右脚,都同样迟迟不见好。 而此时此刻,已然头前走到鱼泪轩院子里的舒雁,回头望着身背俞音的钟大煓,不由得于心下暗想:上蹿下跳了一早晨,一点儿东西也没吃,就又要背着个同龄男子满院子地转,他竟然还美滋滋的,真不知道钟公子前世是不是欠了少爷的呢? 片刻之后,金泓水心堡后院中,舒雁走在前面,钟大煓则背着俞音跟在后面,穿梭于假山亭台之间。 刚刚过了夜阑庭,钟大煓背上的俞音突然开口,对走在前面的舒雁说道:“雁姑姑,阿姐她昨晚才刚刚赶回家,一定疲惫得很,我们这么早去会不会打扰她休息呢?” 舒雁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待钟大煓背着俞音走到她跟前时,她才开口回应道:“少爷,你完全多虑了,小姐她似乎永远也不知道疲倦,更不会睡懒觉了,想必她此刻已然忙得不可开交了。” “那我便放心了。”俞音伏在钟大煓的肩头嘀咕道。 临近幻化居时,一股芬芳苦涩的药草味便席卷而来,似乎是在无声宣告着其主人的身份。 果真如舒雁所说,此时的幻化居的大门已然敞开,可见其主人早已起来了。 钟大煓背着俞音,紧跟着舒雁进到了幻化居内。 只见这幻化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本是简简单单的没什么特色,可这假山墙壁上交织缠绕的藤蔓,与那遍地可见的五花八门的药草,却是为这处院落增色不少。 由此可见,这幻化居内最为独特的,还要数它的主人——百里流深。 “少爷,你瞧,这位便是小姐了。”舒雁指着正前方空地上的百里流深,向俞音介绍道。 俞音循声从钟大煓的肩头上方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百里流深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好像是在晒药草。单从这个长衫拖地的背影来看,实在是很难辨识出此人是男子还是女子。 不远处的百里流深在听到舒雁的声音后,迅速转身站起,而此刻的钟大煓背着俞音也向前靠近了些。如此,俞音才得以看清这位在不久的将来,将手握任免大权的百里小姐的真容,却不曾料想道,眼前的一幕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呀! 只见眼前的这位百里小姐,头发乱蓬蓬的,一看就是随意束起的。宽大的长衫歪歪扭扭地套在中衣外面,长衫的袖子连同中衣的袖子一起卷到了臂弯以上。细看之下,她的眼睛里分明还夹杂着大块儿的眼屎呢。 就连一向见怪不怪的舒雁,也不由得牢骚了一句:“哪里还有个姑娘家的样子嘛!” 此时此刻的俞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从头到脚一团糟的姐姐,实则心如明镜。 撇开这些小节不谈,其实百里流深的相貌,却也算得上是出挑的。 同百里渊一般,百里流深也有着微微泛黄的肤色,炯炯有神的双眼,高挺冷峻的鼻梁和一对佛陀似的耳朵。 至于百里流深的身形个头嘛,确实如先前舒雁所说的那般,与俞音的身形个头差不多;而百里流深的腿,看起来也确实要比俞音的腿长一些,身形个头也自然比俞音显得更为高挑一些。 “小姐,这位便是你的孪生弟弟——百里泽漆,而这一位则是泽漆少爷最好的朋友——钟大煓钟公子。”舒雁先后指着俞音与钟大煓向百里流深介绍道。 舒雁话音一落,素来嘴甜的俞音便朝着前方的百里流深,亲昵地唤了一声:“阿姐。” 殊不知,这一声,便是一生。 顶着百里泽漆身份的俞音,自然是应该唤百里流深为“阿姐”;可事实上,俞音比同年同月同日所生的百里流深还要大八个时辰呢! 一旁的舒雁见百里流深只是死死地注视着他们,却一言不发,只得继续向百里流深说明道:“小姐,少爷他是特地来登门拜访你的,顺便再劳烦你看看他的脚伤。” “右脚的骨头折了是吧?你将他放在那边,待我来瞧瞧。”百里流深指着墙边的石榻对钟大煓说道。 身为大夫的百里流深,果真是对症不对事,认伤不认人哪! 俞音闻言,心里觉得很是不舒服,不由得于心下暗自埋怨道:一开口就说什么放在那边,说得我好像个物件儿似的。 钟大煓闻之,顺从地将俞音背到了墙边,放在了石榻上,并小心翼翼地为俞音脱下右脚上的袜子。 而百里流深则迅速放下手中的药草,紧随其后来到了石榻前,看了看俞音那只由于久未受力以致于明显萎缩的右脚之后,才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地同俞音说了第一句话:“伤的是哪块骨头?” “小趾右侧的蹠骨。”俞音回答道。 百里留神闻言,俯下身子,在俞音所说的骨头附近用力按了按。 “啊!”只听得俞音下意识地惨叫了一声。 “吓我一跳!”百里流深不由得埋怨俞音道。 “百里小姐,麻烦你轻一点儿。”一旁的钟大煓紧接着跟了一句。 “昨晚我听舒管家说,你这伤口周围不是已经麻木了吗?怎么还会感觉到疼呢?”百里流深向俞音发问道。 “不碰的时候,是有些麻木,但是一碰就又疼了。”俞音咬着牙,红着眼眶回答道。 站在一旁爱莫能助的钟大煓,很是心疼,却也很是无奈。 “能感觉到疼就好,就还有得治。”百里流深随口说道,却是令俞音更加心惊胆战了。 “什么时候伤的?”百里流深照例询问俞音道。 “三个月前的乞巧当日。”俞音回答道。 “怎么崴伤的?”百里流深接着询问俞音道。 “路面稍微有点儿不平,一不小心崴伤的。”俞音如实回答道。 在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与稳重的百里流深面前,俞音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因受伤而亟待拯救的小猫。 “可是打过夹板了?”百里流深详尽地向俞音发问道。 “崴伤的当日就打上夹板了。”俞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打上夹板之后,可有卧床休息?”百里流深追问俞音道。 “小姐,少爷他非但没有卧床休息,反而还经常逞能似的单脚跳呢?”舒雁告状似的向百里流深倾诉道。 “打上夹板还不老实?”百里流深质问俞音道。 “没法子,日常需要。”俞音无奈地回应道。 百里流深闻之,冷冷地朝俞音甩下一句道:“难怪迟迟不见好。” 而百里流深在冷冷地甩下这一句话之后,便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发出任何言论,当然也丝毫没有理会俞音所说的什么“日常需要”;很显然,百里流深对于伤病之外的话题并不感兴趣。 于是,只听得百里流深言归正传、就事论事地同俞音分析道:“方才我按你的蹠骨时发现,你的伤口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发生了明显的错位。可见这三个月来,你的骨头一点儿也没有生长。年纪轻轻的,这样的情况倒是少见。” 俞音闻之,不由自主地抱怨道:“那我这三个月,岂不是白养了吗?” “白养了?白养什么了?”百里流深明知故问道。 “当然是白养伤了呀!阿姐。”俞音于愁烦间回答道。 “哼。”百里流深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既而质问俞音道,“白养伤?你敢说这三个月来,你真的有在认真养伤吗?” 上卷 第六十五章 卧床 - 天心长明 - 栩辰 “那我每天单脚跳来跳去的,也很辛苦啊!”俞音强词夺理地同百里流深辩驳道。 “谁让你跳了呢?你可以选择不跳啊!你可以像正常人一般行走啊!你走得了吗?”百里流深犹如连珠炮似的反驳俞音道。 “阿姐,你就别再刺激我了,我若是能像正常人一般行走,我早就走了,何必还整日跳来跳去的呢?”俞音无奈地对百里流深说道。 “既然有自知之明,那就不要再在我面前抱怨了,我最讨厌听别人发牢骚了。”百里流深不耐烦地对俞音说道。 “我知道了,阿姐,我都听你的,那你说我这骨头究竟还能不能长上呢?我总不会一辈子都要带着这条裂缝吧?”俞音近乎绝望地向百里流深发问道。 百里流深并没有理会俞音那幼稚的话茬,而是继续质问俞音道:“你为何如此瘦弱?瘦得只剩下这一把骨头了呢?” “阿姐,你与我乃是同胎而生,你生得如此高挑精明,那我也只能生得瘦小枯干了。”俞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俞音在这种因自己久未好转的伤势,而感到近乎绝望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回答得如此干脆迅速且毫无破绽,令人不得不佩服他那冷静的头脑的同时,也令人不得不惊讶于他那敏捷的应对能力。 当然,这还要多亏了三个月前舒雁随口所说的那番话了。 当时千结布庄的裁缝田观师傅,亲自来金泓水心堡为俞音量体裁衣时,而舒雁则无意间道出了俞音与百里流深在身形比例上存在差距的问题,这才使得俞音预先有了心理准备,从而才会出现方才俞音那沉着应对的一幕。 “如此说来,你是先天不足喽!”百里流深借机调侃俞音道。 不过话说回来,俞音还真的是先天不足。因为相比较瘦小枯干的俞音,他真正的孪生王姐谷梁声,就明显水灵了许多。 “你们先在这等会儿吧。”百里流深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百里流深说罢,便转身快步朝房内走去了。 “舒管家,百里小姐怎么走了呢?”钟大煓不明所以地向舒雁问道。 舒雁望着此刻已然走到房门前的百里流深,回答道:“放心吧,钟公子,小姐她这是回房为少爷调制续骨的膏药去了。”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只见百里流深一手拿着一贴黑糊糊的膏药,一手拿着一条素色麻布,又快步走到了石榻前。 站在石榻前的百里流深二话不说,俯下身子,“啪”地一下,力道适中、不偏不倚地将手中的膏药糊在了俞音右脚上的伤口处,然后熟练地完成了包扎。 “好了,你可以背他走了。”百里流深对一旁的钟大煓说道,继而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切记,七日之内,卧床休息,不许乱动;七日之后,再来我这儿换第二贴膏药。” “卧床休息!还要七日!那我还不得无聊死呀!”俞音抱怨道。 “那你就单脚跳一辈子吧!”百里流深极为不耐烦地回了俞音一句。 “我卧床!七日就七日。”瞬间便想通了的俞音高声说道。 “小姐,少爷他这骨头还需要多久才能长好呢?”一旁的舒雁向百里流深请教道。 “他若老实的话,三贴膏药二十一日,他便可以尝试着下地走路了。”百里流深回答道。 “二十一日?怎么还要这么久呢?”石榻上的俞音又忍不住抱怨道。 “没事的,俞音,三个月你都坚持过来了,还在乎这二十一日吗?更何况,这二十一日过后,你便能恢复如初,同正常人一般走路了。”钟大煓安慰俞音道。 还别说,钟大煓的这番话对俞音很是受用,俞音从心底感觉到,希望就在眼前了。 然而却不承想,百里流深于瞬间泼冷水道:“脚都萎缩成这样了,一时半会儿恐难同正常人一般行走,好在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钟大煓见俞音原本明悦的神色,在听完百里流深的话之后,瞬间又变得黯淡了。于是他便急忙走到石榻前,对俞音说道:“上来吧,俞音,我们回去。” 钟大煓说着,便又转过身去,半蹲下身子。 熟练地背起俞音的钟大煓,匆匆向百里流深道了一声谢之后,便径直出了幻化居,唯恐百里流深无意间再说出什么刺激俞音的言语。 钟大煓急于离开幻化居,却是出乎了俞音的预料。好在俞音也并未打算在幻化居多做停留,一则碍于舒雁在,不便谈及敏感的话题;再则毕竟是初次与百里流深见面,话题若是扯得太远了,难免会过早地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一出幻化居的院门,舒雁便安抚俞音道:“少爷,你别放在心上,小姐她一向如此。” “雁姑姑,难道我阿姐她一向对谁都这么冷淡吗?”俞音试问舒雁道。 “这倒也不是。”舒雁思索着回答道。 “难道还会有例外不成?”俞音顿觉难以置信地追问舒雁道。 “当然会有例外了,濡二爷就是个例外。”舒雁如实回答道。 “雁姑姑,难不成你的意思是阿姐她对待二叔很热情?”俞音猜测着试问舒雁道。 “热情倒谈不上,至少不像对待其他人那般冷淡。”舒雁措辞严谨地回答道。 “那是为何呢?雁姑姑。”俞音追问舒雁道。 “因为二爷他是这个家里性情最为和善,心思也最为细腻的人呢!”舒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旁人或许感受不到,但是素来敏感的俞音却能清晰地察觉到,舒雁在提到百里濡时,那一丝难掩的微妙之情。 “雁姑姑,我觉得你所说的并不是最为关键的原因,虽然我只见过阿姐一面,但我能感受得出,仅凭一副好脾气是难以融入到阿姐的天地中去的。”俞音向舒雁诉说自己的看法道。 舒雁闻之,不由得称赞俞音道:“是呀,少爷,要不怎么说你敏感睿智呢?自从小姐展现出她过人的医药天赋之后,二爷他便三天两头地往幻化居跑,对小姐那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他这个二叔做的简直比父亲还要称职;但因为天赋异禀的小姐,无疑是当下金泓水心百里家医术最为高明的宗亲,所以水心堡内的人都一致认为,濡二爷是为了成为下一任虚实堂总堂主,才百般讨好他的堂侄女的。” “那阿姐她本人又是怎么想的呢?难不成她也认为二叔别有意图吗?”俞音深感好奇地连连向舒雁打听道。 “起初,小姐对濡二爷也是十分冷淡的,以致于二爷他在小姐那里吃闭门羹、自讨没趣的次数,绝不比这堡内的任何一个人少;但是从小姐一十三岁那年起,情况便发生了转变。”舒雁大致地向俞音说明道。 “阿姐一十三岁那年,不就是两年前吗?雁姑姑,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情况发生了转变呢?”俞音追根究底地询问舒雁道。 “算了吧,少爷,此事说来话长,也太过复杂。舒雁毕竟是奴才,有些事即便是看见了,也不好多说;但是我可以不带任何偏见地告诉你,二爷他是个好人,你要相信他的人品,他很敏感,也很脆弱。”舒雁神情认真地嘱咐俞音道。 “雁姑姑,既然你不方便说,那我也不问了,反正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知悉。只是雁姑姑,你才不是奴才呢!你是这金泓水心堡的管家,是我的雁姑姑啊!”俞音嘴甜如蜜地对舒雁说道。 “少爷,你这话说得可真暖心哪!话说回来,你马上就要卧床休息了,你确定不需要家丁与侍女近前伺候吗?”舒雁顺便询问俞音道。 “我确定,雁姑姑,有大煓哥在,我什么人也不需要。”俞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在金泓水心堡住了整整三个月的俞音,依旧信不过堡内的其他人;不过现在的他倒是信得过舒雁了,只是总不能让作为长辈的舒管家亲自伺候他吧。 回到鱼泪轩的俞音,便正式开始了他的卧床阶段。 此刻正靠在床头的俞音心想: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将起决定作用的人盼回来了,而我却连床都下不了,准确地说,是不敢下。我原本是来这里完成使命的,可现在倒好,成了来这里疗养的了。 在俞音老老实实卧床休息的这段期间,金泓水心堡又恢复了俞音到来之前的平静,至少表面看起来是平静的。 百里渊依旧整日忙着处理虚实堂下大大小小的事务,查对着虚实堂四十九座分堂的账目;偶尔也会出一两趟远门,不过顶多三四天便会回来了。 谢瑞香依旧一步也不离开金泓水心堡,每日不是在并蒂洲中悠然小酌,便是在前后院内兜兜转转,瞧瞧这儿,看看那儿的,偶尔也会鬼鬼祟祟地向其他人的院中探头探脑的,好像总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似的。 百里濡依旧闲来无事,四处游逛;而他那两位分别唤作郑忠与陈赤的贴身侍从,也依旧同他形影不离。 上卷 第六十六章 萎缩 - 天心长明 - 栩辰 百里濡偶尔也会来故人的门庭看望卧床休息的俞音,当然更多的是看望俞音那双神似故人的眼睛。 舒雁依旧忙于处理着堡内的大小琐事,打理着这个与她毫无关系的家,并照顾着堡内家里家外的每一个人,不只是照顾着他们的生活,还有他们的感受。 除了钟大煓之外,舒雁还是堡内前去看望俞音次数最多的人;尽管卧床休息的俞音并不热衷于交谈,但舒雁还是一如既往地时常前去探望。 然而堡内众人之中,唯有钟大煓不同于往日的模样。 最近这段时间的钟大煓,整日被卧床休息的俞音呼来唤去的,从早到晚替俞音东跑西颠的,忙得是不亦乐乎;但好在他生来闲不住,更好在他心甘情愿。 俞音遵照百里流深的嘱咐,每隔七日前去幻化居换一帖膏药;而俞音与钟大煓每次前去,百里流深所表现出的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有时候,俞音甚至觉得,永远不要妄想从百里流深的口中,听到哪怕是一句多余的寒暄之语。 尽管后两次前去换膏药的时候,舒雁并没有陪同前往,但俞音依旧没有说一句关于伤势之外的言语,更没有提及任何有关任免大权的话题。 那是因为俞音察觉到,表面看似漫不经心的百里流深,实则十分关心他的伤势。当然百里流深所关心的也只是伤势,无论受伤的人是谁。 也正因为百里流深是这么一位尽职尽责、心无旁骛的好大夫,所以若非万不得已,俞音着实不愿过早地将她卷入这场权力与地位的纷争中来。 当三贴膏药二十一日之后,当百里流深宣告俞音的骨伤已经基本愈合的时候,俞音的心情无疑是分外激动的;然而,这也就意味着他将面临新的挑战。 果真如百里流深先前所言,俞音那由于久未受力而导致萎缩的右脚以及右小腿,一时半会儿恐难同正常人一般行走。 无奈之下,俞音只得扶着身边一切可以扶着的东西,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一点儿一点儿地让自己萎缩的腿脚尝试受力。 怎奈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可以扶着的东西的,哪怕就是这小小的里屋,南北之间也没有任何的摆设可以供俞音借力。 可怜俞音只能在卧床所在的北墙这一边来回挪动,由于空间实在狭小,以致于俞音勉强坚持了半日,便失去了挪步的兴趣。 这一日午后,俞音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望着对面打开的窗子,透过窗子打开后的那有限的角度,望着窗外的那一方天地,再低头看看自己不中用的腿脚,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极大的落寞与酸楚。 其实俞音完全可以同先前一般,单脚跳到对面的窗前的,只是单脚触地所看到的风景,还是他期待已久的那份心情吗? 恰逢此时,钟大煓端着茶盘回到了鱼泪轩的正房中。 钟大煓一进正房的房门,便瞧见里屋的俞音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 钟大煓见此情形,赶紧将自己手中的茶盘放到了外屋的圆桌上,又随手从圆桌旁捎了一个圆凳,匆匆进了里屋;然后将手中所提的圆凳放在了俞音的床边,随即坐下,小心翼翼地询问俞音道:“俞音,你这又是怎么了?是不是谁又惹你生气了呢?” 俞音并没有接钟大煓的话茬,而是直接道出了自己脑海中刚刚闪过的念头:“大煓哥,麻烦你去为我买一根拐杖回来吧。” “好端端的,你要拐杖做什么呢?”钟大煓不解地向俞音发问道。 “大煓哥,你瞧我现在这样,还是好端端的吗?我连走到对面的窗前都做不到。”俞音带着哭腔反驳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言,心疼俞音的同时,也不忘小心谨慎地同俞音分析道:“俞音,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其实我的心里比你还要着急,但是我们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呀!拐杖的底端那么细,万一你小腿一软,脚下一滑,拐杖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支撑住你的身体,为你保持平衡。你若是单单摔倒了还好,可万一若是磕碰到你那刚刚愈合的伤口,那可不就糟了吗?” “话虽如此,但我也不能总在这一亩三分地来回挪步吧!只怕等不到恢复行走的能力,我就先郁闷而死了。”俞音说气话道。 “那你觉得,我做你的拐杖如何?”钟大煓冷不防地询问俞音道。 “你做我的拐杖?”俞音有些不知所措地重复道。 “对呀,我来做你的拐杖,搀扶你挪步的同时,支撑住你的身体,为你保持平衡,你看可好?”钟大煓询问着俞音的意见。 “好是好,大煓哥,只是自从我卧床休息以来,你每日都不分昼夜操心操劳的,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也都记在心上。既是如此,我又怎么好意思再来麻烦你呢?”俞音反问钟大煓道。 “瞧你说的,俞音,我若是怕麻烦,当日又岂会背起幽冥山下的你呢?我若是怕麻烦,又岂会在这金泓水心堡一住就是五个月呢?我若是怕麻烦,那我又该到哪里去找寻这段宝贵的经历呢?更何况,我们之间不是向来不分彼此的吗?既然不分彼此,又何来的麻烦之说呢?走,俞音,我现在就扶你去窗前瞧一瞧。”钟大煓说着,便起身将坐在床边的俞音搀扶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打进屋内,朦胧间瞧见的是随风摇曳的枝桠,隐约间听到的是风吹树叶的声响。 站在窗前的俞音,紧紧地挽着身边的钟大煓,顿觉有这一刻便是不枉此生了,哪里还敢奢求一辈子呢? 恢复行走能力的过程无疑是艰难的,但好在有钟大煓的搀扶与陪伴。原本是考验俞音的恒心与意志的,可现在却成了考验钟大煓的耐心与坚持了。 从窗前到房门前,从房门前到院子中央,从院子中央到鱼泪轩门前,从鱼泪轩门前到简择苑门前,从简择苑门前到并蒂洲门前,从并蒂洲门前到万象堂前,从万象堂前到前院中央,从前院中央再到堡门前。 就这样,钟大煓日复一日地搀扶着俞音,且日日延长着走出去的距离。从起初的挪步到之后的行走,一瘸一拐的俞音竟没有跌过一个跤,甚至没有打过一个趔趄。因为一旁作为拐杖的钟大煓,从来不敢有片刻丝毫的松懈。 坤乾十五年,闰十月十五,大雪。 这一日破晓时分,当俞音放飞双手,双脚触地,稳稳当当地站在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前,回想起初到堡内伏在钟大煓背上的情境时,俞音不由得感慨道:“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啊!” 然而,俞音在自己右脚骨折的这四个多月里,虽是单脚,但并非独立,因为始终有人陪伴,有人搀扶,有人相负。 也许在旁人看来,这只不过是短短四个月便可养好的小伤,这只不过是漫漫长路中一个小小的磨难;但其背后的绝望、挣扎与艰辛,却只有俞音自己最清楚,当然他也清楚那份源自钟大煓的悉心守护。 而这一日,无疑是俞音只身来到天朝境内以来第二高兴的日子了;至于最为高兴的日子,当然是时隔十年,他与钟大煓再度于幽冥山下相遇的那一天了。 于是当晚,俞音借着心中那份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收拾起近日生活中的感动与生命中的敏悟,即兴创作了一首零星小曲,并在第一时间将这首零星小曲,趁热打铁地弹奏与他的忠实听众——钟大煓。 只听得这首抑扬顿挫的零星小曲,在俞音身临其境地动情演奏下一起一伏,于顷刻间便营造出一种宁静恬淡的氛围,宽人以心,怡人以情。 难得如此轻松的时刻,钟大煓轻轻地闭上了双目,什么也不去想,只是静静地聆听着俞音的演奏。 双目微闭的钟大煓于俞音的曲声中,不自觉地卸下了一切心防,放下了一切心事;只是不知此时此刻他的心中究竟感受到了什么,体会到了什么,因为他什么也不想去嘛!只知他的嘴角上一如往常般,挂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而当俞音所谱所奏零星小曲的尾声,逐渐消散于天地间时,深感意犹未尽的钟大煓缓缓睁开了双目,一如往常般向钟大煓感慨道:“俞音,最近我越发觉得,你所演奏出的不仅仅是曲声,更是我的心声;而每当我听到你的演奏时,我便什么也不想了,什么也不求了,因为我感觉自己已然拥有了整片天地。” 俞音闻之,颔首垂眸,娇羞一笑。 “只是俞音,你知道吗,每每听完你的演奏,我都觉得特别疲惫。因为你的曲子里所包含的情感太多,令我一时间难以承受。”钟大煓向俞音补充感慨道。 “大煓哥,那你知道吗,我爱谱曲,更爱我自己所谱出的曲。因为自己所谱的曲子,倘若连自己都不爱的话,那还奢望谁来爱呢?所以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情感,注入自己所谱的曲子里,只是并非所有人都能体会到的;而你能体会到,于我而言,无疑是一种莫大的鼓励。”俞音欣慰地向钟大煓说明道。 上卷 第六十七章 点滴 - 天心长明 - 栩辰 “那你可有为你的新作拟名字?”钟大煓随口试问俞音道。 “拟了,我将此零星小曲拟名为‘点点滴滴’,你觉得如何?”俞音回答并征求钟大煓的意见道。 钟大煓闻之,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听错了的他,再次向俞音询求确认道:“俞音,你说的可是《点点滴滴》?” “正是。”俞音确认并向钟大煓说明道,“大煓哥,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这细枝末节的点点,以及这微不可察的滴滴呀!要知道,无论是江河湖泊,还是金泓水心,其千横万纵、千支万流,均是由生命中点点滴滴的悲欢离合,以及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喜怒哀乐汇集而成的呀!所以说,千万不要忽视那些易于忽视的点点滴滴,因为说不定人世间的最为动人之处就在于此。” 钟大煓闻之,不由得赞叹俞音道:“俞音,你说的真是太好啦!真可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更何况,我都没能读够十年的书;所以在你面前,我的谈吐举止总是显得上不了台面;而与你相比较之下,我也总是显得分外浅薄。” 钟大煓说着,不由得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闻声见状,急忙宽慰钟大煓道:“千万不要这么说自己,大煓哥,你这哪里是分外浅薄呀?你这分明就是单纯诚恳,真实透彻嘛!远比那些深不可测、居心不明的人要强得多了。” “单纯诚恳,真实透彻——你这描述的哪里是我呀?分明就是你的乐曲嘛!你的乐曲总是在不经意间,引领你的聆听者去尝试着探索你的内心;而你的乐曲也总是在无意间,唤醒了我心底所久久深藏的那个最为纯真的自己。”钟大煓对俞音以及俞音的乐曲赞不绝口道。 而就在这大雪节令的当晚,就在俞音于房内演奏着零星小曲的时候,窗外也悄无声息地飘起了零星小雪。 翌日,坤乾十五年,闰十月十六。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幻化居中,头顶雪丝的俞音一进幻化居的院门,便开始止不住地向百里流深抱怨道:“阿姐,我的脚伤明明已经愈合了,我也已经顺利恢复了正常行走的能力,可为何从方才开始,我原本的伤口那里又疼痛不止了呢?疼得我都不敢让右脚用力了,我这还是一瘸一拐才来的幻化居呢!” “真难得,你没又让你那大煓哥背着你来。”百里流深冷嘲热讽地对俞音说道。 “阿姐,难道你没瞧出我正疼得心惊胆颤、坐立不安的吗?你竟然还有心思打趣我。”俞音不满地对百里流深说道。 “我这哪里是打趣你呢?我这是讥讽你呢!”百里流深毫不留情地纠正俞音道。 “阿姐!”俞音无奈地高声呼唤百里流深道。 “你这脚伤先前拖得太久,即便愈合了,一遇到阴冷雨雪天气,也难免会有些疼痛,你又何必如此大惊小怪的呢?”百里流深同俞音分析道。 “我大惊小怪?阿姐,我现在不是有些疼痛啊,是很疼很疼啊!更何况,我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总不能每逢阴冷雨雪天气,都让我疼个半死吧!”原本就十分娇气的俞音,此刻更是分外娇情起来。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你是不会这样疼一辈子的,待到时间一长,疼痛自然而然地便会消散了。”百里流深宽慰俞音道。 “阿姐,你说得倒轻松,那究竟还要等多长时间,疼痛才会自然而然地消散呢?”俞音依旧不依不饶地向百里流深发问道。 “至少需要等个三四年吧。”百里流深如实回答道。 “三四年!”一时间难以接受的俞音,不由得连连抱怨道,“怎么还要等这么久啊?那不就意味着我还要时不时地再疼三四年吗?” “时间能解决的事情,都不成问题;有期限的等待,都不足为虑。”百里流深劝慰俞音道。 细致耐心的分析,深刻独到的劝慰,由此可见,一贯冷漠的百里流深对待病人还是很热心的。 傍晚,阵雪过后,清亮的云彩犹如起陆龙蛇一般,蜿蜒盘旋在天空中;渐圆之月悬于高空,又似浮于云上。 此时此刻,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中,时隔四个月再度独立行走的俞音,正乐此不疲地于院子里来回踱着步。 只见满心欢喜且满怀期待的俞音头戴白玉束发冠,身披玄缎曲裾袍,步履虽略显僵硬,但有着与生俱来的洒脱超然气质的他,整体看来却依旧不失自然。 “俞音,不得不说,你正常走路的样子还是很有风度的。”钟大煓发自内心地称赞俞音道。 俞音闻言心想:大煓哥呀大煓哥,早在十年前,你便已然见过我行动自如、敏捷灵巧的样子了,只是你一时记不起来罢了。 俞音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当然又是另外一套说辞:“那是当然了,大煓哥,你是不知道,在我崴伤脚之前,我一向是以‘侠骨风姿’著称于世的呢!” 俞音嘴上半开着玩笑,心里却是十分的不舒服。虽然他从未堂而皇之地欺骗过他的大煓哥,但毕竟是有所隐瞒。 此时的俞音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来替他打破这心口不一的现状啊! 恰巧此时,金泓水心堡前院的万象堂内,真的出现了这么一位有能力打破僵局的人。 然而,无法预测也不得而知的是,打破,是否意味着向理想中的方向急转直下呢? 片刻之后,只听得金泓水心堡的一名家丁突然向俞音来报:“少爷,老爷急召你前往万象堂一趟。” “这么急。”俞音思索着试问来报的家丁道,“小哥可知,我父亲他急召我前往万象堂所为何事呀?” “回少爷的话,堡内来了两位贵客,老爷急召你前去拜见。”来报的家丁如实回答道。 这名对主人忠心耿耿的来报家丁,是你问什么他答什么,其余的多一个字都不来提的;当然,他所忠心的主人是金泓水心堡的当家人百里渊,而不是俞音这个从天而降、失而复得的少爷。 故而,俞音只能如同挤牙膏似的,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挤这名来报家丁道:“小哥,那你可知堡内突然前来的这两位贵客,分别是什么人哪?” “回少爷的话,其中一位贵客乃是当朝程太尉。”来报家丁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当朝程太尉。”俞音思索着重复道。 此时此刻的俞音心想:来的这位程太尉,莫不是那昔日的“幽冥七子”之一——以一杆红缨长枪横扫千军、披荆斩棘的程起陆?如若这位程太尉当真是那程起陆的话,那一旦与他相见,他势必也要因我的双目,而不由得大惊失色了。只怕到时,又难免有一场好戏要看了。 想到这儿,猛然间意识到严重性的俞音,急忙又接着挤那名来报家丁道:“小哥,那另一位呢,另一位贵客又是什么来历呢?” “回少爷的话,另一位贵客是当朝太子殿下。”来报家丁依旧据实回答道。 “太子!”一直身处一旁的钟大煓闻之,不由得惊呼道。 “啊!你吓我一跳,大煓哥。”俞音也随之惊呼道,“大煓哥,你突然叫什么呀?” “我是激动的呀!俞音,你听见了吗?这位小哥刚刚说的可是当朝太子殿下呀!太子亲临金泓水心堡了,这就意味着我有机会近距离地一睹太子的真容了!你说我能不激动,能不惊呼吗?”难掩心中惊喜的钟大煓回应俞音道。 而听到来报家丁回答的俞音,虽不及钟大煓那般惊讶到一时失声叫了出来,但俞音的心中也不由得为这个突如其来消息而深感震惊。尽管俞音在冒名顶替进到金泓水心堡之前,便已然做好了与天朝太子公孙闲叶相见相杀的准备。 因为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乃是天朝皇后的本家,毕竟是皇亲国戚之家,所以俞音事先自然预料得到,日后很有可能会在金泓水心堡内见到天朝的皇族;而最有可能见到的,当然是身份灵活、年轻气盛的天朝太子公孙闲叶了;但出乎俞音预料的是,竟然会这么早便与天朝太子见面,公孙闲叶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此时此刻的俞音不由得暗自庆幸:幸亏阿姐及时赶了回来,间接地助了我一臂之力,使得我右脚上的骨伤基本痊愈,至少得以如同常人一般行走自如了;如若不然,我瘸着一只脚去拜见天朝太子,那岂不是刚一交锋,我便从气势与体态上瞬间败下阵来了吗? 当作此想法的俞音正想得投入之时,一旁的钟大煓见丝毫不言语的俞音,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喜与激动,于是他又继续对俞音说道:“话说回来,俞音,我得以拥有今日这番际遇,还都是托了你的福啊!若不是遇见了你,若不是留在了你的身边,像我这么一个平平凡凡、庸庸碌碌的无名小辈,哪有机会亲眼见到赫赫有名、一呼百应的虚实堂总堂主?哪有机会亲眼见到医术超群、闻名遐迩的百里小姐?更别提见到高高在上且久居皇城之中的东宫太子了!你简直就是我的福星啊!俞音。” 上卷 第六十八章 磨蹭 - 天心长明 - 栩辰 俞音闻之,心下顿生不悦。 因为先前当钟大煓第一次看见他口中所说的赫赫有名、一呼百应的虚实堂总堂主,与医术超群、闻名遐迩的百里小姐时,他并没有流露出方才那般既惊又喜的神情。 此时此刻的俞音又不由得于心下暗想:天朝太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不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吗?你还和岐国王子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四个月之久呢!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大煓哥。 话说回来,岐国王子不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吗? 思索了一番又一番之后,终于肯开口的俞音,却并没有率先回应钟大煓,而是率先打发仍恭恭敬敬地站在俞音身前的来报家丁道:“小哥,我父亲让你向我传达的话,你既已传到,那你就先行回去,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而我稍后会自行前往万象堂的,你放心,我是决不会耽搁太久的。” 待来报家丁唯唯诺诺地离去之后,俞音这才顾得上回应钟大煓道:“大煓哥,你方才至于那般激动吗?不就是当朝太子吗?跟在我身边,说不定有朝一日,你还能见到当朝皇后甚至于当今圣上呢!” “怎么可能?”钟大煓顿觉难以置信地向俞音发问道。 “怎么不可能?要知道,当朝皇后乃是我的皇姑母,而当圣上自然也就是我的皇姑丈了。一家人见个面,怎么会不可能呢?”俞音反问钟大煓道。 闻之顿时恍然大悟的钟大煓,猛然间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随即向俞音发出感叹道:“是呀,我怎么忘了呢?你们可是一家人哪!” “大煓哥,如若你愿意的话,你和他们也是一家人。因为我的家人,便是你的家人。”俞音情真意切地对钟大煓说道。 然而,俞音此话虽真诚暖心,但毕竟他与钟大煓所谈论的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家人哪!这些人分明都是人家百里泽漆的家人哪!而他也分明就不是百里泽漆呀!至于他的家人嘛,都远在千里之外的岐国大地上呢!更何况,家人就意味着责任,结识的家人越多,责任也就随之越大。 所幸,钟大煓是理智的,不会轻易赋予自己不切实际的希望;所以当他听到俞音方才所说的真诚暖心却遥不可及的话语时,没有表现出丝毫欣喜的他,只是淡淡地对俞音说道:“俞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莫说我从未想过与皇族中人成为一家人,即便我真的想过,也真的愿意与他们成为一家人,他们也不一定愿意与我成为一家人哪!” 然而事实却是,莫说与天朝皇帝成为一家人了,阴差阳错之间,钟大煓连见一面公孙树的机会都未能得到。 所幸,钟大煓才不在乎是否见得到除俞音之外的人呢!即便是令他仰之弥高的天子,他也是本着见到固然欣喜,见不到也决不会为之失落的原则,不让自己总是活在遗憾里,更不会一直将可望而不可即的可有可无之事放在心上。 而当俞音听完钟大煓此番理智的言语后,不禁黯然神伤。因为不被人所接纳的,何止钟大煓一人而已呀? 就这么想着,俞音决定立刻前往万象堂内,前去会一会天朝太子以及天朝太尉。 于是,只听得俞音迫不及待地催促一旁的钟大煓道:“走吧,大煓哥,你随我一同前去前院万象堂,拜见当朝太尉以及太子殿下吧!权当为我呐喊助威的同时,也算是了却你的一桩心愿了。” 于是,闻言一头雾水的钟大煓,就这般习惯性地陪伴在步履仍显僵硬的俞音一侧,一路慢慢悠悠地来到了前院,来到了万象堂前。 此时此刻的万象堂前,唯恐从形象上在公孙闲叶面前跌份儿的俞音,正躲在正堂房门外的一侧,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整理着自己的衣冠装束。 待俞音经一再整理,自我稍稍感觉满意之后,于是他便又以防万一地向一旁眼瞅着他臭美的钟大煓再三询求确认道:“大煓哥,你仔细瞧瞧我,瞧瞧我的头发可有蓬乱?再瞧瞧我的发丝可有遗漏?” 为俞音毫无征兆的怪异举动,而深感不解的钟大煓闻之,只得老老实实地依照俞音的指示,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瞧了俞音一番之后,据实回答道:“俞音,你放心吧,你的头发整齐得很,发丝也利落得很,整个人都清秀精致极了。” 俞音闻之,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然而嘴上还不忘向钟大煓叨叨两句:“大煓哥,让你瞧就相当于白瞧;反正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一副整齐利落、清秀精致的模样。” 俞音说罢,又继续以他那略显僵硬但却不失风度的走姿,大步从万象堂正堂房门外的一侧悄然走出,遂即赫然出现在万象堂正堂的房门前,赫然出现在正堂内众人的视线中;当然,这也是俞音一心想要达到的效果。 待俞音就这般直挺挺地走进万象堂的正堂内时,紧随其后、亲眼目睹了一切的钟大煓,不禁为俞音的小心思,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见走进万象堂内的俞音有意目不斜视,直勾勾地盯着百里渊所落座的客座,随之径直朝百里渊所处的方向走去。 百里渊见姗姗来迟的俞音正向他这边走来,于是他便犹如连珠炮似的数落俞音道:“泽漆,你怎么来得这么慢哪?我派去召唤你的家丁,早就已经回来了;可却迟迟不见你的人影,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出来见个客,至于如此磨磨蹭蹭的吗?” 殊不知,俞音早就已经抵达这万象堂了,只不过一直躲在正堂房门外的一侧,没完没了地整理自己呢! 只为绚丽出场且闪亮登场的俞音,恨不得在万象堂正堂房门外的一侧,一直等到天黑之后、掌灯之前再行出来见客,再将自己于瞬间暴露于黑暗之中,以此来显示他的自带光芒且光芒万丈。 虽然此乃俞音最为真实的心理,同样也是事实,但俞音才不会以这样的理由来回复百里渊呢!因为这非但无法充分展现出他的个人魅力,而且还会突显得他异常幼稚,尽管即使不用突显,他的骨子里也分明充斥着幼稚的感觉。 于是俞音带有几分目的性地藉口向百里渊解释道:“非常抱歉,父亲,我之所以来得如此缓慢,并非因为我有意磨蹭,而是因为我右脚蹠骨上的骨伤尚未痊愈,腿脚不便的我实在是走不了太快,以致于路上耽搁了时间,来得稍稍慢了些,还望父亲见谅。” 俞音向百里渊道出这番解释之后,心知此时此刻身处这万象堂正堂内的其他人,听完他对百里渊所做的解释,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望向他的。他坚信,至少天朝太子公孙闲叶是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望向他的,至少会望向他的右脚的。 于是俞音愈加坚挺、笔直地站立着,只为向初次见面的公孙闲叶展示,即便他身上有伤且尚未痊愈,也依旧气定神闲的一面;只为向注定水火不容的天朝太子证明,无论眼前的境况有多么糟糕,对他有多么不利,他都能镇定自若,泰然处之。 然而,俞音这一连串刻意为之且意义深厚的举动,在一旁的公孙闲叶看来,却分明充斥着浓烈的孩子气。 不得不说,想当然地以为俞音只是一个被虚荣心所包围并驱使的孩子的公孙闲叶,这一次着实是大意轻敌了。 殊不知,看似举止幼稚、心智尚不成熟的俞音,不过是岐国王子谷梁音的一张美轮美奂、生动形象的面具罢了;而这张面具却好巧不巧地对钟大煓造成了深远的影响,从而改变了钟大煓原本平凡的一生。 话题拉回到此时此刻,听完俞音解释的百里渊,依旧不依不饶地继续数落面前的俞音道:“即便你脚上的骨伤尚未痊愈,那也好得八九不离十了吧!你也不至于来得如此之慢吧!我见谅不见谅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切莫耽搁了太子殿下宝贵的时间。好在你来得还不算太晚,太子殿下尚未刻意在此等待你。哎呀,你还愣着干什么呀?还不赶快拜见太子殿下,向太子殿下行大礼呀!” 百里渊一边滔滔不绝地数落着面前的俞音,一边手指着示意俞音向落座于他身旁客座上的公孙闲叶行跪拜大礼。 不得不说,身为金泓水心堡的当家人,虚实堂的总堂主,百里渊此时此刻的一言一行着实有些过火了。对于一个因脚上骨伤未愈而迟到片刻的年轻后生,身为长辈且作为前辈的百里渊的态度,着实太过苛刻恶劣了些。毕竟得饶人处且饶人嘛,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百里渊也有百里渊自己的难处,也有着他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尽管他的难处皆源于他内心无止境的欲望,尽管他的不得已、他的苦衷都不是那么的光明磊落;但换作是谁日日面对着一个冒充自己亲生儿子的骗子,还得声声唤着他自己儿子的名字,也会气不打一处来的。 上卷 第六十九章 委屈 - 天心长明 - 栩辰 不过,相比较百里渊多年以来的所作所为,俞音那冒名顶替、玩弄亲情的伎俩,真可谓是“小巫见大巫”啦! 只听得刚刚数落完俞音的百里渊,立马换了张面孔,指着面前的俞音,转而向就座于他身旁客座上的公孙闲叶介绍道:“殿下,他就是我那失散已久、多年流浪在外的儿子——百里泽漆。” 方才挨过两通数落之后,便已然接收到示意的俞音,此刻正俯身欲要向公孙闲叶行跪拜大礼。 而从旁听了个大概的公孙闲叶见此情形,急忙出言阻拦欲要行跪拜大礼的俞音道:“泽漆,你脚伤未愈,不必多礼了,互相认识一下就行了。” 比百里泽漆早出生九个时辰,且真的将俞音当作是百里泽漆的公孙闲叶,自然而然地唤了欲要向他行跪拜大礼的表弟一声“泽漆”。 听闻公孙闲叶阻拦的俞音,并没有就此起身,而是继续俯身下去,以左膝跪地,右脚依旧平放在地上的姿势,向公孙闲叶施以军中跪拜之礼,随即恭恭敬敬地俯首对公孙闲叶拜见公孙闲叶道:“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免礼。”丝毫不在乎俞音行的是什么礼的公孙闲叶连声说着,便随即起身,既而小心翼翼地将单膝跪在地上的俞音轻轻扶起。 其实,就俞音脚伤恢复的情况来看,俞音完全承受得住这一跪一拜的,何况是单膝着地。 而公孙闲叶也完全不需要如此紧张地俯身相扶,因为他完全受得起俞音这一跪一拜的,无所谓他是不是天朝的太子。因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受得起俞音这一跪一拜的;更何况,俞音因脚伤未愈,而不得已向他施以军中之礼,想来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而公孙闲叶起身搀扶这一平易近人的举动,于无意间改善了俞音先入为主的看法的同时,也令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钟大煓,不由得刮目相看。 将单膝跪地的俞音搀扶起后的公孙闲叶,不解地连连质问面前的俞音道:“泽漆,方才我明明都说了互相认识一下就行了,不必多礼了,你为何还要执意对我施以跪拜大礼呢?若是因此加重了你的脚伤,那让我日后如何在这金泓水心堡自处?让我日后如何时时面对你呀?” 俞音闻之,非但没有对公孙闲叶的连连质问予以回答,反而机敏地从公孙闲叶的问话中,捕捉到了他所关心的讯息,随即反问公孙闲叶道:“太子殿下,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打算在这金泓水心堡长住了,是吗?” 而此时此刻一旁的百里渊闻之,又难以自控地呵斥俞音道:“泽漆,你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呀?殿下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总是有意无意地试图摸清太子殿下的行程。” 着实搞不懂百里渊与俞音这对父子的公孙闲叶闻之,急忙从中打圆场道:“不打紧的,舅父,反正泽漆也不是外人,告诉他也无妨。” 公孙闲叶这边刚刚安抚住百里渊,转而又对那边的俞音客气道:“泽漆,你猜得不错,我是打算在这金泓水心堡长住,最起码也要住到明年虚实大会顺利结束之后吧!这期间还要麻烦泽漆你多多关照才是呀!” 偶然间得知公孙闲叶欲要长住金泓水心堡的俞音,心想:公孙闲叶这一留下,无疑会致使原本就一团糟、剪不断、理还乱的局面,发展得愈加难以理清了;也无疑会致使原本就荆棘满布、异常难行的道路,变得越发坎坷不平了。 至于公孙闲叶的发问,俞音才不想给予回答呢!因为他之所以单膝着地,也要向公孙闲叶施以跪拜大礼,那是因为他才不想授人以柄呢!当然欲要攥住他把柄的人,并非是指初来乍到的公孙闲叶,而是另有其人。 “谈不上关照,太子殿下,我也才刚刚回到这金泓水心堡不久,哪哪都不熟悉的我,尚还需要堡内之人多加关照呢!”俞音佯装受宠若惊地连忙推辞道。 而直到此时此刻,俞音才得空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面前的公孙闲叶一番。 只见这位天朝皇帝公孙树的独子——天朝太子——公孙闲叶,身着一袭金边银缎直裾袍,雍容尔雅,其与生俱来的贵气,倒是与俞音很有一拼。 然而,诸如这些装束打扮之类的,终归只是外在的表象;而公孙闲叶身上真正令俞音感兴趣的,则是公孙闲叶那喜怒皆不形于色的神态,当然也是常态。 “一定很是艰辛吧?”公孙闲叶冷不丁地向俞音发问道。 “什么?”俞音不解地反问公孙闲叶道。 “离家多年,在外流浪,一定很是艰辛吧?”公孙闲叶更加详细地复问俞音道。 俞音闻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精神有寄托,形骸便不觉得艰辛。” 俞音此言一出,令公孙闲叶顿觉惊诧的同时,也不由得为之所深深折服。 此时此刻的公孙闲叶心想:或许,方才我是小看泽漆了,他的心智远远要比他的举止成熟得多。 公孙闲叶就这么想着,随即追问俞音道:“泽漆,那什么才是你的精神寄托?抑或是说,你又将你的精神,寄托在什么地方了呢?” “乐曲。”俞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从前,乐曲便是我的精神寄托;而我也时常将我的精神,寄托在我那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家人身上。而今,我有幸重回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中间;于是这金泓水心堡,便在无形之中成为了我新的精神归所,并赋予了我新的希望;再者说,即便我未能顺利重回血脉相连的亲人中间,我也一样会拥有自己新的精神归所,也一样会为自己创造新的希望。” 若说俞音方才那番不假思索的回答,于瞬间震惊了公孙闲叶;那俞音此番不假思索的回答,则于瞬间感染了公孙闲叶。 毕竟公孙闲叶是一贯稳重内敛的天朝太子,惜字如金的他问起问题来,也不像俞音那般犹如连珠炮似的没完没了,他只是点到为止,适可而止,不会多加深究的同时,也不屑于多加深究。 于是就此戛然而止,不再对俞音过去的事情加以追问的公孙闲叶,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一直傻站在俞音身后的钟大煓身上。 待公孙闲叶将不远处的钟大煓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之后,便注视着钟大煓,随即开口试问道:“这位是……” 公孙闲叶此问一出,尚未等不远处被公孙闲叶打量得浑身不自在的钟大煓上前回答,跃跃欲试的俞音便抢先一步回答道:“钟大煓,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为忠实的伙伴。” 然而,俞音的回答虽然听起来真切,但实际上却是真假参半。 “钟公子身强体健,骨格清奇,想必定是一位习武之人吧!”公孙闲叶将自己方才打量的结果,加以猜测一并公之于众道。 而一旁的俞音闻之,好像害怕钟大煓开口似的,在公孙闲叶道出其心中猜想的那一刻,他便又抢在钟大煓之前插嘴道:“太子殿下,你猜得不错,大煓哥他确实是一名练家子无疑,而且他极为擅长骑射,堪称当世之神射手。” 此时此刻,当一直处于俞音身后的钟大煓,听闻俞音对他的超高评价之时,他不禁因害羞与激动而涨得脸颊通红。 而公孙闲叶在听完俞音对钟大煓的客观评价后,则是话中有话、意有所指地感叹道:“原来钟公子这么厉害呀!看来这福灵金泓水心堡,还真是处藏龙卧虎的好地方啊!” 殊不知,这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不仅藏龙卧虎,而且还藏污纳垢呢! 而一旁听闻公孙闲叶感叹金泓水心堡藏龙卧虎的百里渊,自然有些坐不住了。 于是,只听得坐不住的百里渊继续寻衅呵斥俞音道:“泽漆,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时间紧迫,你行过礼之后,就可以随即退下了,不要总是纠缠着殿下问东问西的不放。对了,泽漆,你还没拜见程太尉呢吧!” 可想而知,俞音在听闻百里渊的寻衅训斥后,心中有多么的委屈与无奈。明明是公孙闲叶在向他发问,怎么到了百里渊那里,就变成他问东问西地纠缠着公孙闲叶不放了呢? 当然,再多的委屈与无奈,也是俞音心甘情愿自找的,谁让他千里迢迢、冒名顶替前来呢?用了人家的身份,从来就不意味着能得到人家同等的待遇,因为假的真不了,因为真的藏不住——而此一语不仅适用于深感委屈与无奈的俞音,同样也适用于致使别人深感委屈与无奈的百里渊。 在此时此刻这样的情形之下,即便与俞音同样寄人篱下的钟大煓想要帮俞音说话,一时间也不知究竟应该说些什么好,也不知究竟应该从哪里说起好。毕竟钟大煓以为在这偌大的金泓水心堡内,寄人篱下的从来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上卷 第七十章 专座 - 天心长明 - 栩辰 于是,强行咽下委屈、决心继续忍气吞声的俞音,随即转过身子,向落座于百里渊与公孙闲叶对面客座上的程起陆,施以揖礼道:“草民见过程太尉。” “百里少爷,不必多礼,免礼就是,免礼就是。”程起陆连声回应道。 然而,当免礼的俞音抬起头来直面程起陆的刹那间,因落座位置的角度问题,以致于方才一直未能得见俞音正脸及双目的程起陆,果然不出俞音事先所料,只听得他下意识地朝面前的俞音惊呼一声道:“老七!” 他——前任玄武上将——百里沫,既是其兄百里渊口中的“老三”,又是昔日“幽冥七子”口中的“老七”。 而程起陆这一声惊呼,无疑于瞬间惹得此时此刻万象堂正堂内的众人皆愕然。 而唯独当事人俞音闻之,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愕然,反而忍不住于心底偷偷笑了笑。当然仅仅是于心底,他才不会当着百里渊的面,笑在脸上,笑出声音来呢! “看程太尉手中所持的这杆红缨长枪,再看程太尉此时此刻的反应,可见程太尉一定是昔日那‘幽冥七子’之中的第三子了。”俞音眨巴着他那双明净澄澈的眼眸,有理有据地对程起陆说道。 程起陆闻之,坦然向俞音直言道“:是我程起陆不假,天朝只有我程起陆一位太尉,而昔日的‘幽冥七子’之中,也只有我程起陆一人受封为太尉,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证实了自己心中一个小小猜测的俞音,连忙向程起陆致歉道:“抱歉,程太尉,恕泽漆见识短浅,不知其间详细情形。” 若不是为了适时地提醒程起陆,俞音才不会以“泽漆”自称呢!因为平素往往都是如此,若非俞音有意而为之,他是决不会以“泽漆”自称的。因为他真诚,因为他心虚,因为他不是。 方才明明还称呼俞音为“百里少爷”呢!这会儿却因震惊而不由得头脑发懵的程起陆,听闻俞音自称为‘泽漆’之后,才顿时恍然大悟地感慨道:“对呀,你是百里泽漆嘛!你是阿沫的亲侄子呀!养儿随叔,难怪如此神似呢!” 此时此刻,端坐于对面客座上的百里渊闻之,急忙藉口中断了程起陆与俞音正在讨论的这个话题;而俞音也早已预料到,百里渊一定会加以中断的,当然也是时候应该加以中断了。因为俞音本身也不想再在这个无谓的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了。 猛然间转过身,重新面对百里渊的俞音,于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件一反常态的有趣之事。 于是,有心令百里渊难堪的俞音,就此事大惊小怪地向百里渊发问道:“父亲,你今日怎么舍得不坐正座了呢?自从我来到这金泓水心堡之后,我还从未见过父亲你在这万象堂的正堂内坐过客座呢!” 其实,对于百里渊一反常态地就座于客座这件事情,俞音从方才一进万象堂的正堂开始,便已然有所察觉了。只因当时困扰俞音的事情太多,所以他也就无暇在这件事情上提起注意并大做文章了。 而此刻,经历了一通又一通的数落、一顿又一顿的呵斥之后的俞音,已然彻底摆脱了方才进来时的那些困扰,且变被动为主动,言语间小题大做地不断回击着百里渊。 “你才回来多长时间,你怎么知道我就从未在这万象堂的正堂内坐过客座呢?”百里渊反问俞音道。 “父亲,我是回来没多久,不了解父亲你的生活喜好。可我方才所说的,都是我从长期做工并寄居于堡内的哥哥姐姐们那里听来的,我相信他们一定足够了解父亲你,而且我坚信他们一定不会随意欺骗我的。话说回来,当时我听他们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就在想,如若有一日,皇姑丈与皇姑母亲临这金泓水心堡,亲临堡内的万象堂,那父亲你会不会依然坚守在你的专属正座上呢!不承想,尚未等皇姑丈与皇姑母亲临,皇表兄便将你赶下正座了呢!”俞音话中带刺地对百里渊说道。 而百里渊闻之,也立时话中带刺地同俞音针锋相对道:“泽漆,不会说话就别说;更何况,即便你不说话,也没人将你当哑巴。既是如此,那你就不要乱说了嘛!我明明是自愿坐在这客座之上的,人家太子殿下才没有将我赶下正座呢!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太子殿下,岂是你们这些粗野之人的思维所能衡量的呢?” 俞音闻之,心下大为不悦。 若是百里渊单单说他俞音是“粗野之人”的话,那俞音可能还不会如此动气。 可百里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脱口而出一个“你们这些粗野之人”,这就令俞音下意识地认为,百里渊脱口而出的这个“你们”中,也包括钟大煓。 如此还得了,时时刻刻一心维护钟大煓的俞音,又岂能就此善罢甘休呢? 于是,只听得丝毫不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俞音,继续借题发挥地责难百里渊道:“父亲,无论你是否出于自愿,也无论是从辈分上还是从身份上来论,父亲你和太子殿下平起平坐,似乎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些许不妥吧!只是难得父亲你愿意走下正座呢!” “泽漆,你这真可谓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太子殿下仁义,一口一个‘舅父’地称呼我,这就足以证明我与太子殿下多多少少沾亲带故,也算是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我们又岂会无端地耗费心神,去考虑什么辈分、身份之类的呢?”百里渊依旧不落下风地同俞音针锋相对道。 “父亲,我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难道我们就不是一家人了吗?如若我们是一家人,那父亲你为何在座位上与我们划分得如此之清晰呢?”俞音大言不惭地连连质问百里渊道。 理直气壮地称自己是这个家中的一员,是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一分子——要知道,这可是俞音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事情啊! 然而此时此刻,一时血冲脑袋的俞音,就将这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事情,轻而易举地变成了现实。只因俞音此时此刻所面对的人是百里渊,如若换作是面对别人,俞音一定没有足够的勇气将这番不实之言讲出口的。 而俞音之所以只有在面对百里渊的时候,才有足够的勇气讲出这番不实之言,是因为在这偌大的金泓水心堡内,相信俞音是百里泽漆的,自然相信;不相信俞音是百里泽漆的,也难免将信将疑;即便存在深信俞音不是百里泽漆的,也是凭借着对百里沫超乎常人的情感,所做出的判断。 然而,唯独只有百里渊一个人,从一开始,从最初见到俞音的刹那间,便丝毫不相信俞音就是百里泽漆。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百里渊慧眼如炬,更不是因为百里氏父子之间的心灵感应,而是因为百里渊先入为主地认为,其子百里泽漆此生是定然不会再回到这金泓水心堡中来了;而令俞音最为困惑且最为不忿的,也正是这一点。 俞音深知百里渊贪图名利,但俞音不知一个人究竟要有多贪图名利,才能贪图到不在乎自己亲生儿子的下落以及生死存亡;俞音也深知百里渊眷恋地位,但俞音不知一个人究竟要有多眷恋地位,才能眷恋到将有可能是自己亲生儿子的人,毫不犹豫地划分到敌人的战营中去了。 此时此刻,在百里渊与俞音你一言我一语彼此争锋的情形之下,身处一旁的公孙闲叶,也不知同处于万象堂正堂内的程起陆与钟大煓,有没有感受到弥散在百里渊与俞音之间的战火的气息;反正他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百里渊父子之间的不友好,他甚至觉得百里渊父子随时都有可能真刀真枪地干起来。 然而,百里渊之所以破天荒地就座于客座之上,也实乃事出有因、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 就在俞音与钟大煓出现在金泓水心堡的前院之前,就在百里渊派遣忠心耿耿的家丁去鱼泪轩召唤俞音之前,就在身份尊贵、地位显赫的公孙闲叶在程起陆的贴身陪同下,踏进万象堂正堂的门槛之时,意欲将自己身下的正座让给公孙闲叶的百里渊立时起身,腾出正座的同时,灰溜溜地坐到了位于万象堂正堂内靠西侧的客座上。 可谁知,天朝太子公孙闲叶非但没有摆出天之骄子的架子,反而一开口便称呼百里渊为“舅父”。这令百里渊不胜欣喜且倍感受宠若惊的同时,也令百里渊为难了。因为百里渊与公孙闲叶,一位辈分大,一位身份高,谁坐正座都不合适,同坐正座也不合适。 就在百里渊与公孙闲叶在正堂西侧这边的客座旁互相谦让之时,一旁舟车劳顿、站累了的程起陆,便肆性而为、大大方方地一屁股坐在了正堂东侧那边的客座上。 上卷 第七十一章 互保 - 天心长明 - 栩辰 谦让无果之下,百里渊与公孙闲叶也只好效仿不拘小节的程起陆一般,就近平起平坐于万象堂正堂内靠西侧的客座上。 话题拉回到此时此刻,当俞音鼓起勇气连连质问过百里渊,并将百里渊质问得哑口无言之后,他便又火上浇油地在公孙闲叶的耳边,吹百里渊的冷风道:“太子殿下,在我父亲这里,你可真是太有面子了。平日里进出这万象堂的不是亲人,便是仆人,除这二者之外的来客,也不乏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我父亲他一视同仁,均端坐于正堂内的正座之上接待四方来客。唯独只有殿下你,想必我父亲他刚看见你的人影,抑或是连你的人影都尚未看清之时,他便迫不及待地将他视若珍宝的正座,给殿下你腾了出来。” 不得不说,俞音这张嘴无论是吹暖风,还是呼冷风,都不失为绝佳的好口才。就如同此时此刻一般,他随口一语,便一针见血地道出了百里渊嫌贫爱富、贪慕权贵、趋炎附势的性情特征。 “殿下,我这金泓水心堡简陋,比不得皇城之中、皇宫内外,也不知哪座院子能入得了殿下的法眼,能有幸容纳殿下的千金之躯。”百里渊毕恭毕敬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一旁的钟大煓闻之,心想:简陋?百里老爷也太过自谦了吧!这金泓水心堡哪里简陋了?分明就是和简陋沾不上边嘛! “舅父,你太客气了,我住我母后出嫁前所居的简择苑就可以了,不知那里现在可还空闲?”公孙闲叶有礼有节地询问百里渊道。 “空闲,空闲,太子殿下,就是皇后娘娘出嫁前的贴身侍女,还住在那里的偏厦。不过没事,我立刻让她搬出来。”百里渊回应道。 “贴身侍女?可是唤作舒雁?”公孙闲叶试问百里渊道。 “是唤作舒雁,太子殿下,她现在是我们金泓水心堡的管家。”百里渊据实回答道。 “原来是舒管家,我时常听母后提起她。既然她在那里住习惯了,那舅父你就不要让她搬出去了,反正院子大得很,我们各住各的便是了。”公孙闲叶善解人意地对百里渊说道。 “也好,也好,一切都听殿下的安排,殿下你说了算。”百里渊唯唯诺诺地连声回应道。 “太子殿下初来乍到,我想单独嘱咐他几句话。泽漆,既然你已经拜见过太子殿下了,那这里也就没有你什么事情了,你现在就可以同钟公子一道回你们的鱼泪轩去了。”一心想着立刻将俞音与钟大煓赶出万象堂去的百里渊,像赶苍蝇似的对俞音说道。 对于百里渊这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俞音心中甚为不满,但碍于他自己冒名顶替的虚假身份,所以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毕竟他若是真正的百里泽漆,身为其亲生父亲的百里渊的言语间,又怎么可能舍得对自己失散多年的骨肉如此随便呢? “这,程太尉……”百里渊眼瞅着迟迟不肯离开正堂的程起陆,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道。 一旁的公孙闲叶闻之,连忙向百里渊解释道:“舅父,程三叔他非但不是外人,而且与我形同一人。他此番随我前来,正是奉我父王之命前来时刻保护我的,所以程三叔他就不用回避了吧!” 因为身为“幽冥七子”之一且排行第三的程起陆,与公孙闲叶的父皇——身为“幽冥七子”之首的天朝皇帝公孙树,乃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结义兄弟,所以公孙闲叶习惯也理应称呼程起陆一声“程三叔”。 “原来是这样啊!先前我有所不知,还望程太尉多加担待,切莫往心里去才是呀!”百里渊连忙向程起陆致歉道。 “国舅爷这是说哪去了?你我都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危考虑,我又怎么会与你产生分歧呢?”程起陆试问百里渊道。 “是呀,是呀,我们都是为了太子殿下着想,我们理应携手并进才是,携手并进才是!”百里渊连声附和程起陆道。 程起陆闻之,朝百里渊颔首点头,并示以礼貌的一笑。 然而,向来刚正不阿的程起陆心中,却并不屑于与过度虚伪的百里渊为伍;但怎奈百里渊是真心为公孙闲叶考虑,程起陆也只好力求面子上过得去罢了。毕竟于程起陆而言,保证公孙闲叶的安全无虞才是重中之重嘛! “舅父,你是有所不知,我此行出宫前,母后她对我是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我路上遇到点儿什么危险,一去不复还了,以致于我来此的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现在好了,我踏进了舅父你的金泓水心堡,我这颗悬着的心也终于可以随之放下来了。”公孙闲叶不由得向百里渊感慨道。 “殿下,我劝你呀,还是继续将心悬着点儿好!你别看我这金泓水心堡的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这座宅子围了个严实,也不能绝对的安全,所以我劝殿下你还是小心为上,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嘛!”百里渊谨小慎微地再三叮嘱公孙闲叶道。 “舅父,你同我母后一样,太过忧心多虑了。虽然小心总是没错的,但我相信在现如今这个特殊时期,在四方关内,是不会有人欲要加害于我的。因为我若出了事,非但对行凶的幕后黑手没有好处,反而会为我父皇博得更多的同情心。如此得不偿失之事,我想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就不会这么做的。”公孙闲叶向百里渊分析道。 “话虽如此,殿下,即便这四方关内无人欲要加害殿下你,但也难保关外之人包藏祸心,瞅准机会,骤生歹意呀!”百里渊危言耸听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年轻气盛的公孙闲叶闻之,拍了拍自己腰间所别佩刀的刀鞘,对百里渊说道:“那也无妨,舅父,我有这佩刀在手,还有程三叔护我在侧,不怕他关外之人突然来袭!” 而此时此刻,依旧纹丝不动地伫立于一旁,只落个听也插不上嘴的程起陆,一听见公孙闲叶提到他,他便急忙接过话茬,信誓旦旦地对百里渊说道:“是呀,你就放心吧!国舅爷,有我程起陆在,没人能伤太子殿下半根汗毛。” 百里渊闻之,却依旧忧心忡忡地连声叮嘱公孙闲叶道:“殿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防不胜防,你还是切记小心为上,小心为上的好啊!” 公孙闲叶闻之,连连点了点头,以示听见并记下了。 而一旁的程起陆闻之,却顿时心生不悦。虽然他也知道百里渊之所以对公孙闲叶千叮咛万嘱咐的,全都是为了公孙闲叶好;但百里渊过度的紧张,还是令程起陆觉得百里渊很是不信任他。 “舅父,你放心,早在出宫之前,父皇已然再三叮嘱过我了,让我想尽一切法子,务必保住你在百里家的地位,保住你的虚实堂总堂主之位。”公孙闲叶言辞恳切地对百里渊说道。 “太子殿下,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你人在这儿,我便可以安心,便可以踏实了。”百里渊嘱咐公孙闲叶道。 “为何?舅父。”公孙闲叶不解地询问百里渊道。 “因为你是天朝未来的希望,是圣上全部的希望,圣上将你安置在我这里,就如同将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百里渊满怀希望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舅父,你和父皇真可谓是惺惺惜惺惺啊!”公孙闲叶不由得感慨道。 “不敢,不敢,殿下说笑了,殿下你就安心在这金泓水心堡住下吧!不仅程太尉会保护你的安危,我百里渊以及我们金泓水心堡内的一众护卫,也一定会力保你的平安的。”百里渊信誓旦旦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殊不知,连自身都难保的百里渊,何谈力保公孙闲叶的平安呢? “舅父,准确地说,我们是互相保护。”公孙闲叶纠正百里渊道。 “对对对,互相保护,互相保护。”百里渊连声表示赞同道。 从万象堂出来的公孙闲叶与程起陆,在公孙闲叶的授意下,径直奔向了后院的简择苑。 公孙闲叶在前,程起陆在后,就这般先后走进了简择苑的院中。 而闻讯在院中早已等候多时的舒雁,见有贵族打扮的陌生年轻男子进到院内,心知这是天朝太子公孙闲叶来了。 于是舒雁赶忙向刚刚进院的公孙闲叶,行跪拜礼道:“民女舒雁参见太子殿下。” 公孙闲叶见之,急忙连声阻拦舒雁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舒雁闻之起身,随即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对公孙闲叶说道:“太子殿下,正房已经为你收拾好了,稍后殿下你若仍觉得有不满意的地方,我再遣人去收拾就是。” “不用那么麻烦了,收拾收拾就行了,这毕竟是在宫外,无须如此拘礼了。”公孙闲叶摆了摆手对舒雁说道。 “是,殿下,如若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那舒雁就先行告退了。”舒雁说罢,欲要从旁退下。 上卷 第七十二章 生疏 - 天心长明 - 栩辰 “舒管家,且慢!”公孙闲叶见舒雁要走,急忙唤住舒雁道,“先前在宫内,我时常听我母后提起你,今日终于得见真容了。相比较我母后口中所讲的那个灵动俏皮的‘雁儿’,今时的舒管家你平添了几丝沉稳。” “太子殿下谬赞了,只要舒雁没有令殿下失望就好。舒雁承蒙皇后娘娘挂念,心中自是不胜感激,只是不知皇后娘娘她这些年过得可好?”舒雁不由自主地向公孙闲叶询问百里溶的近况道。 “舒管家,你客气了这么半天,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询问我母后的近况,足以看得出舒管家你心里终究还是记挂着我母后的,这倒也不枉我母后惦念你一场。至于我母后她嘛,她这些年一直都过得很好,至少表面看起来很好。”公孙闲叶措辞严谨地回答道。 舒雁闻之,她那颗悲天悯人的心瞬间就被揪了起来,只听得她立时询问公孙闲叶道:“为何皇后娘娘她仅仅是表面过得很好呢?太子殿下。” “手足之丧,即便已经过了十五年,也依旧是我母后心中解不开的结,抚不平的疤,抹不掉的痛;但她却说,对于故去之人,相比较她而言,你心中的结则更为难解,你心中的疤则更不易平,你心中的痛则更胜一筹。”公孙闲叶如实回应道。 “皇后娘娘心里的痛,我从三个月前娘娘她赐与本家的那幅绢帛手绣上,便已经感受到了。至于我心里的痛,从哪里也感受不到,也没有人能感受到。”舒雁黯然神伤地说道。 公孙闲叶见之闻之,急忙岔开话题道:“算了,舒管家,我们不要再提那些揪心揪肺的事情了。在明年虚实大会召开之前,我可能要一直寄居于这简择苑内了,如有叨扰之处,还望舒管家见谅。” 殊不知,舒雁才不会在这简择苑内,陪公孙闲叶住到明年虚实大会召开呢! 然而,此时此刻的舒雁闻之,却顿感惶恐地回应公孙闲叶道:“太子殿下,你这是说哪儿去了?你才是这简择苑的主人哪!而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下人;更何况,我已经都听说了,如若不是殿下你方才向老爷进言,恐怕我现在已经被赶出这简择苑,搬往堡内其他住处去了。其实,我也不是舍不得离开这简择苑;只不过是因为已经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都已经住习惯了,也住出感情来了。一想到要搬走,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留恋之意的。不过,幸得殿下你想得周到,及时成全了我的留恋之意。” “舒管家,瞧你这话说的,我哪里是这简择苑的主人哪?要知道,这简择苑是金泓水心堡内的院子;故而,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人才是这里的主人;而我只不过是一个远道而来、寄居于此的亲戚客人罢了。至于舒管家你,也不要张口就说自己是什么下人;更何况,你在这简择苑内住得也不是很舒服,谁会舍不得那有限的偏厦呢?所以与其说是我成全了你的留恋之意,倒不如说我们是互相成全。”公孙闲叶向舒雁侃侃而谈道。 公孙闲叶方才刚对百里渊道完“互相保护”,现在又来对舒雁道“互相成全”,可见公孙闲叶真的是努力地想要快速融入进金泓水心堡这个大家庭里面去呀! 而舒雁闻之,却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公孙闲叶见舒雁只是付之一笑,却没有再作言语,于是他便藉口结束了与此生舒雁的初次谈话。 只见公孙闲叶向一旁闪了闪身子,将一直躲在他身后的程起陆暴露出来后,随即对面前的舒雁说道:“舒管家,听闻你与我身后的这位程三叔乃是旧相识,想来阔别多年的故人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聊吧!那你们先聊着,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到房内去看看。” 公孙闲叶说罢,转身朝正房内走去了。 而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程起陆,眼瞅着原本挡在身前的公孙闲叶翩然离去,于是他只得朝直面他的舒雁赧然一笑,随即道了声:“别来无恙,雁儿。” “别来无恙,程将军。”舒雁坦然应声道。 舒雁恭敬地唤了程起陆一声“程将军”,而不是“程太尉”,可见舒雁与程起陆乃是老相识了。至少在程起陆还只是一名将军的时候,二人便已经熟识了。 “雁儿,从今日起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可能都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程起陆借故向舒雁套近乎道。 舒雁闻之,急忙与程起陆撇清关系道:“程将军,你住正房,我住偏厦,并非同一个屋檐下。” 程起陆听闻舒雁话里话外如此生分,不由得倍感失落地向舒雁感慨道:“十几年不见,我们之间终归是生疏了。” “我既一出口便称呼你一声‘程将军’,而不是‘程太尉’,就证明我们之间并没有生疏;而程将军你之所以觉得我们之间生疏了,那是因为我们之间本就不熟络。”舒雁义正辞严地纠正程起陆道。 而程起陆闻之,反倒坦然应对舒雁道:“无妨,雁儿,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熟络,慢慢熟络。” 舒雁闻之,原是想着立刻反驳的。可谁知,程起陆说罢,便也转身朝正房内走去了;留下舒雁一个人在原地,欲言又止。 话说回来,即便程起陆真的给了舒雁反驳的机会,舒雁也不知究竟应该如何反驳,这位对她有意的程将军程太尉才好。 要知道,当年在逐鹿战场与众将士同生死、共患难的舒雁,与昔日的“幽冥七子”之间,多多少少都难免存在些战地情缘的。尽管逐鹿之战的战事已然成为了过去,但战中之事以及战中之事间的纠葛,却并没有随之过去;但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舒雁心中除了百里沫之外,再无他人。 公孙闲叶虽然贵为天朝太子,而且还是公开表明了身份前来,但却并没有掀起多大风浪,也并没有给金泓水心堡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造成多大影响。由此足以可见,公孙闲叶为人行事的小心低调。 话说回来,即便公孙闲叶没有表明起天朝太子的身份,而是如同俞音一般隐藏真实身份前来,那也隐藏不了多久的。不出几日,便一定会有人将其天朝太子的真实身份挖出来。 因为千万不要小看这金泓水心堡内上下,一个个都神通广大着呢!就如同江湖之中没有什么消息,能逃得过虚实堂的耳目一般,福灵城内也没有什么消息,能瞒得住金泓水心堡内上下。 至于张冠李戴、移花接木的俞音,为何在手眼通天的金泓水心堡内待了四个月甚至于更久,都迟迟不见有人将他的身份揪出并戳穿呢?那只能归结于俞音的人格魅力与他得天独厚、与生俱来的好运气了。 然而,怕只怕,再好的运气,也难以贯穿始终啊! 言归正传,在丝毫没有受到公孙闲叶到来影响的金泓水心堡上下,依旧在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地按部就班地生活着。 翌日,坤乾十五年,闰十月十七。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幻化居中,拉拽着钟大煓的俞音一进幻化居的院门,便远远地向不知在忙些什么的百里流深发问道:“阿姐,你现在忙吗?” 虽然此时的俞音距百里流深确实不近,但怎奈俞音特意提好了嗓音,所以百里流深理应是可以清晰地听到俞音的发问的。 然而,百里流深却迟迟没有作答,这倒也不足为奇,因为她一贯如此,孤寂冷漠。若是她突然分外热络地回应了俞音那无聊无谓无意义的发问,那才是真的奇怪了呢! 当然,对于百里流深的孤寂冷漠,早有领教的俞音在决定来幻化居之前,便已然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已然做好了自讨没趣、碰一鼻子灰的准备;反正他是准备好把他的鼻子,以及他的鼻子所在的脸全部豁出去了,顺带着将钟大煓的那份也豁出去了。 于是从这一日起,从这一刻起,俞音便开始了他隔三差五的幻化居没脸之行,而且这一坚持便是大半年。 而所谓“没脸之行”,无非就是俞音每每来到幻化居串门时,无论百里流深是否理会他,是否搭理他,是否愿意倾听,他都会厚着脸皮、豁出脸面地在百里流深的跟前滔滔不绝、不厌自烦地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如若有幸遇上百里流深顺心且心情极佳的时候,百里流深便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俞音两句。不过,大多数情况下,百里流深都不会对俞音的长篇大论、侃侃而谈,作出任何的回应;而就是那般冷着脸、沉默地任由俞音一个人在那里唱独角戏,或是任由俞音与钟大煓二人在那里唱双簧。 话题拉回到此时此刻的幻化居内,俞音见百里流深迟迟没有回应他,于是他便不请自入地拉着钟大煓,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幻化居的院子里,走到了百里流深的跟前,从而开始了他第一日的“话语攻坚战”。 上卷 第七十三章 摔打 - 天心长明 - 栩辰 而俞音为他的第一日“言语攻坚战”所选择的第一个话题,便是“梳洗打扮”。因为此刻走到百里流深跟前的俞音,第一眼便注意到了百里流深那依旧邋里邋遢的样子,以及百里流深脸上、衣衫上的那些不整洁之处。 于是只听得俞音越过了所有的寒暄客套,冷不防地开口,一针见血地刺激百里流深道:“阿姐,纵使你不善于整理打扮,你好歹也要抽空梳洗一下吧!” 不得不说,俞音这一句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直击扼要的言语,确实在第一时间引起了百里流深的注意,也勾起了百里流深的兴趣,同时也得到了百里流深难得的回应。因为百里流深一向最讨厌虚情假意的寒喧客套,却很是欣赏如同俞音方才那般没有开篇、无须承接、直截了当的表达。 “我生性懒散,懒得梳洗,更加懒得打扮。”百里流深满不在乎地回应道。 “我的亲姐姐呀,有你这样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的懒散之人吗?”俞音不由得向百里流深感叹道。 “我说我很懒就是很懒,我可没那工夫骗你,也没那工夫自谦,我之所以从早到晚地忙个不停,就是因为我懒得闲着。”百里流深一本正经地对俞音说道。 就算金泓水心堡内的所有人都称呼俞音为“泽漆”呀,“少爷”呀之类的,百里流深也决不会唤俞音为“百里泽漆”,或是任何与百里泽漆有关的称谓的。因为与真正的百里泽漆一母同胞、同胎而生的她知道,他不是。 “阿姐,你这一点倒是和我的大煓哥挺像的,大煓哥他也懒得闲着,从早到晚地在院子里上蹿下跳,说是舒活筋骨,是吧?大煓哥。”俞音一边对百里流深说着,一边询问身边的钟大煓道。 “是呀,是得舒活舒活筋骨,人不能总蜷缩在那里待着,越待越懒,待久了身子都僵硬了。”一旁的钟大煓随声附和道。 钟大煓虽然嘴上习惯性地随声附和着俞音,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得劲儿的。因为他并非整日都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的,其实他也时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发呆出神的。虽然他最讨厌有人在他发呆出神的时候,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但同时他也惧怕无人注意到他,尤其是俞音,他最怕俞音会于不经意间忽略他的存在。 然而,事实上,无论是刻意,还是不经意,俞音从来都没有忽略过钟大煓的存在。而他之所以想当然地认为钟大煓整日都是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那是因为就连他自己整日都活得云里雾里的,他都不清楚他自己整日在做些什么,为何去做。 如若有一日,俞音活得通透了,活得明白了,活得随心了,那他一定比钟大煓自己更为了解钟大煓,因为他在乎他的大煓哥远远胜过在乎他自己。 “待久了身子都僵硬了?大煓哥,你说的这也太邪乎了吧!身子都僵硬了,那不就是死了吗?哪有人待久了就待死的呢?”俞音鸡蛋里面挑骨头地连连质问钟大煓道。 尚未等到笨口笨嘴的钟大煓作出解释,忙碌中的百里流深便接过俞音的话茬,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待久了,即便人待不死,心也会待死了的。” 钟大煓闻之,连连点头,深感有理,亦深感自愧不如,因为他铁定作不出这样的解释。 而俞音闻之,却不禁于心中暗自得意起来。因为他的目的就是希望忙碌中的百里流深能将他所说的话听入耳中,而现在,百里流深不仅将俞音所说的话全部都听入了耳中,而且竟然还主动搭了茬,这叫俞音怎么能不得意呢? 当然,俞音在心中也很是感激钟大煓的默契配合;而且他发现无论在何时,无论在何地,无论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他一语出口,只要他随意丢个话茬给钟大煓,钟大煓就一定能接出令他满意的下文来,就一定能引出他想要的结果来,尽管他们从未事先合计过,也从未有过事先合计的机会。 “阿姐,大煓哥,其实像你们这样活着也挺好的。人为何会懒得闲着呢?那是因为有明确的目的,有努力的方向,有生活的奔头啊!就像大煓哥,他是习武之人,是练家子,他之所以整日闲不住,忙个不停,自然就是为了强健体魄,增进武艺;而阿姐你呢,你是行医之人,你忙,便是在忙着救人。”俞音向百里流深总结道。 百里流深闻之,心中猛地一震。因为包括她自己在内,还从未有人特意为她总结过,她忙,是在忙着救人。 然而,百里流深虽然心中深受震惊,但嘴上却未作出半点回应。而情况往往都是如此,百里流深的内心越是深受震惊,你就越别指望她的嘴上会搭茬,会作出回应。因为百里流深喜欢也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于心中默默地享受震惊所带来的感动。 而没能顺利得到回响与反馈的俞音,只得继续寻找敏感的话题,从而变着法儿地刺激百里流深,刺激到她开口为止,刺激到她认头为止。 于是俞音便又接着同百里流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道:“话说回来,阿姐,其实就不喜欢梳洗打扮这一点,你和我的大煓哥倒是也挺像的。大煓哥他平日里也从不打扮,梳洗上也是能偷懒就偷懒,今日若不是我硬拉着他到你这儿来串门,他铁定又偷懒不洗脸。可大煓哥他毕竟是个粗糙的汉子呀,不梳洗就不梳洗了;而阿姐你可是个细致的姑娘家呀,你又为何刻意不梳洗呢?你可千万不要对我说,你不是刻意的,是不经意的,是不在乎的,我才不信呢!” 俞音犹如发神经似的说完这一通言语之后,却依旧未能迎来丝毫的反响,于是俞音只得不气不馁地继续神神叨叨地说道:“大煓哥他不习惯梳洗呢,是因为他真的不在乎,并不是不在乎他人的看法;相反,我倒觉得大煓哥他很是在乎我的看法。他是全然察觉不到所引发的不在乎,他独自一人生活得太久了,久到他认为,在乎他的人是不会在乎他有没有梳洗打扮,不会在乎他是否干净整洁,也不会在乎他是否花枝招展,只在乎他的心是否干净,是否芬芳。可阿姐你呢?你的心中不会也怀揣着大煓哥的这种天真的想法吧?” 虽然俞音的话语依旧未能迎来百里流深丝毫的回应,但却惹得身处一旁的钟大煓很是感动。因为钟大煓从俞音的话语中听出,其实俞音对他还是很上心的,还是很愿意在他身上花费心思的,还是很了解他的,甚至比他自己更为了解他自己。 “哎呀,阿姐,你怎么就是不肯回答我呢!那我就只好自行开动脑筋,来猜上一猜了。当然,如若我猜错了且错得离谱,阿姐你可千万不要笑话我呀!不过,若是我猜对了且对得出奇,还望阿姐你千万不要因此而恼火才是呀!”俞音依旧喋喋不休地对百里流深说道。 然而,俞音越是好奇,越是追问,百里流深就越觉得无聊,越觉得不值得在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上浪费工夫,浪费精力,浪费心思。 “阿姐,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就权当你默许了,那我就开始猜了喔!你是想通过你的不修边幅,来刻意引起某些人的反感,来向那些反感你的人宣泄你的不忿与命运的不公;你是想通过你的不拘小节,来证明你的与众不同,从而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并让那些注意到你的人不得不去关心你;你是想通过你外表的杂乱无章,来麻痹你苛刻、刻薄的内心,从而使你自己不去想那些明明触手可得,却偏偏求而不得的东西。我猜得可对?阿姐,不知我是猜对了其中一点?还是其中两点?抑或是全部都猜对了呢?”俞音有理有据地连连猜测并试问百里流深道。 “出去!别在这儿碎碎念了。”被全然戳到痛处的百里流深,果不其然恼羞成怒地驱逐俞音与钟大煓道。 “为何?”俞音颇为不甘心地质问百里流深道。 “烦!”百里流深言简意赅地厉声回答道。 就这样,百里流深仅用一个字,便将俞音与钟大煓毫不留情地轰出了幻化居。当然,这于脸皮时厚时薄,一旦厚上来刀都砍不透的俞音而言,真的算不得什么。 故而,俞音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奔赴幻化居,被轰出来后再度奔赴,然后再度被轰出来。如此循环往复,俞音依旧乐此不疲;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俞音肩上所担负的使命,更是因为俞音身上与生俱来的那股越挫越勇、永不服输的劲儿。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俞音一次次地奔赴幻化居,一次次地将百里流深高高地捧起,随即又一次次地将百里流深狠狠地摔下,以此反复折磨着百里流深平静了十几年的心,也欲以此来征服百里流深所固守了十几年的己见,从而达到他欲要收编百里流深的目的。 上卷 第七十四章 送聘 - 天心长明 - 栩辰 不得不说,就如同钟大煓整日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以此来舒活筋骨一般;俞音也在无形之中,以他独特的方式来舒活着百里流深日渐麻痹的内心,为百里流深年轻却顽固不化的心做了一套准备运动,准备迎接他日的怦然心动与相思熬煎。 当然,这对俞音自己而言,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一旦百里流深意识到心动的美好,感受到心跳所带来的温度,那么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念俞音的好的,她一定不会忘记俞音这个千万次地摔打折磨她的人的。虽然这有些可笑,但这绝不是玩笑,因为在将来的某一日,俞音就是凭借平日里的这些摔打折磨的积累,成功获取了百里流深的信任。 十日后,坤乾十五年,闰十月廿六。 一大清早,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习惯性早起的程起陆许是昨夜没做好梦,以致于今儿一早一出金泓水心堡的大门,便迎面碰上了一支送聘礼的队伍。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送聘礼嘛,怎么说都是一件喜庆的事情;而一早起床出门,迎面撞上送聘礼的队伍,怎么说也都是一件沾喜气的事情;可在此时的程起陆看来,这怎么说都是一件触霉头的事情。 刚刚迈出金泓水心堡大门的程起陆,一抬眼,便瞧见了这支送聘礼的队伍,正等在金泓水心堡大门外的一侧;而聘礼则全部堆在了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口,大箱小箱的,倒还真不少。 不得不说,这下聘礼之人,出手倒也算得上是阔绰。 “这是什么情况啊?”程起陆趾高气昂地随口向送聘礼的一众男子发问道。 “这是给福灵金泓水心堡下的聘礼。”送聘礼的队伍中领头的男子回答道。 程起陆闻之,一头雾水的同时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于是他急忙追问了那名领头的男子一句:“小哥,这是给福灵金泓水心堡的哪位下的聘礼呀?” “舒雁舒管家呀!”领头的男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啊?”程起陆不由得大叫了一声。 “哟,吓我一跳!这位大哥,你没事吧?”领头的男子关切地询问程起陆道。 “没事?怎么会没事呢?你们都向舒雁下聘礼了,我还能没事吗?”程起陆同领头的男子抬杠道,“你们老爷是不是嫌日子过得太安生了呀?竟然产生了娶舒雁为妻的念头。” “大哥,你误会了,我们老爷不是娶妻,而是续弦。再者说,我们老爷家大业大的,如若不是续弦,又岂会迎一个小小的管家进门呢?”领头的男子向程起陆说明道。 “续弦?这还了得?”程起陆今早不知是第几次激动地喊叫道,“行了,这聘礼也不用下了,你们从哪来的回哪去吧!回去告诉你们家老爷,就说当朝太尉程起陆八抬大轿都娶不到的头房夫人,他竟然想迎进家门填房,我看他不是嫌日子过得太安生了,他是活得不耐烦啦!” “天哪,摊上大茬啦!好端端地送聘礼,不承想竟然惊动了当朝太尉!话说回来了,这当朝太尉怎么连人家续弦下聘礼都要管哪?难怪前任四方上将的死因,时隔十五年了仍然毫无头绪。”领头的男子不自觉地发牢骚道。 原本满腹怒气,随时都有可能失控发飙的程起陆一听此言,瞬间便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无心继续反驳的他,也不再发一言置一词。 反正经程起陆这么一搅和,眼前这份给舒雁的聘礼也下不成了,而内心受挫的程起陆也无心再出门了,于是程起陆就这般灰头土脸地折身回到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内去了。 而此时此刻梳洗得干净整洁的程起陆,之所以给人以灰头土脸之感,以及他的内心之所以受挫,都并非因为他一早起床,便得知有痴心妄想的无赖欲要迎娶舒雁;也并非他刚一出门,便迎面撞上了受无赖指派,前来金泓水心堡给舒雁下聘礼的队伍;而是因为有人无意间提及了前任四方上将,提及了前任四方上将的死,以及前任四方上将的死因。 于昔日的“幽冥七子”而言,前任四方上将,前任四方上将的死,以及前任四方上将的死因,都无疑是讳莫如深的字眼,避之不及的话题;而于将手足之情、兄弟之谊看得如同自己生命一般重要的程起陆而言,这些字眼就如同穿心利箭,这些话题就如同命门死穴。 于此时,当一如既往地穿梭忙碌于金泓水心堡内的舒雁舒管家,在路过无妄斋的时候,碰巧遇到了正要出院门的百里濡。 百里濡瞧见从自己面前匆匆而过的舒雁,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然后从舒雁的身后唤住舒雁道:“留步,雁儿。” 舒雁闻声止住脚下匆匆前进的步伐,随即转身询问追赶上来的百里濡道:“有什么事吗?二爷。” 百里濡知道舒雁整日有多忙,于是他只得开门见山地向舒雁直奔主题道:“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是想问问你,雁儿,你与太子殿下同住在一座院子里,可有觉得不便?” “没觉出有什么不便哪!太子殿下他为人谦逊,行事低调,有事总是自己想法子解决,能不麻烦我的,他从来都不麻烦我。”舒雁据实回答道。 “那程太尉呢?同他住在一座院子里,你可有觉得不便?”百里濡追问舒雁道,当然这才是百里濡真正想要问舒雁的。 “也没觉出有什么不便哪!反正都是各住各的,互不打扰嘛!”舒雁言不由衷地回应百里濡道。 事实上,与程起陆同住一座院子,已经给舒雁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不便。因为日间程起陆只要一有空,便会敲响简择苑偏厦的房门,不是找舒雁叙旧,就是找各种各样的藉口同舒雁搭讪寒暄,偶尔还给舒雁讲些帝都皇城内外的事情,尽管舒雁并不愿意听他东拉西扯。 而舒雁之所以不愿听程起陆说话,并不是因为舒雁从心底里厌恶程起陆,而是因为舒雁不想给程起陆无谓的希望。在舒雁心中,程起陆就只是昔日出生入死、同生共死过的一位兄长而已,绝没有厌恶之意的同时,也绝没有爱慕之情。 故而,原本日间就闲不住的舒雁,自从程起陆搬进简择苑之后,她就更少在日间回到简择苑内了,甚至于只要太阳一露头,她便会立刻离开简择苑;而在天黑之前,她是决不会回到简择苑内去的。反正秉性端正的程起陆,是决不会在夜间去骚扰舒雁的。 话题拉回到此时此刻的金泓水心堡后院,当舒雁违心地告诉百里濡,与程起陆同住一座院子并没有感到丝毫不便的时候,百里濡闻之后连声对舒雁说道:“没有不便就好,没有不便就好,没有不便,那我就放心了。” “二爷,瞧你这话说的,你放的哪门子的心哪?话说回来,太子殿下他们已经在简择苑内住了十日有余了,二爷你怎么早不问,晚不问,为何于此时突然想起问我住得方便不方便了呢?”舒雁连连向百里濡发问道。 “雁儿,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你了,只是苦于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已。”百里濡如实回答道。 “我就不明白了,二爷,为何你无论是有事还是有话,每次只要一沾上我,就一定要找你那什么合适的机会呢?有话随口对我说不就好了吗?有事直接吩咐我不就行了吗?为何一定要找合适的机会呢?再者说,什么机会才叫合适呢?”舒雁一气呵成地连连追问百里濡道。 “雁儿,虽然我也不清楚什么机会才是最为合适的机会,但我清楚的是,在我百里濡这里,你比天地还要重要;所以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只要与你有关,我便决不会随意将就。”百里濡掷地有声地回应舒雁道。 百里濡说,在他那里,舒雁比天地更为重要;只要是与舒雁有关的言语和事情,都绝不能等闲视之。 舒雁闻言,心中顿觉不是个滋味。 于是,只听得舒雁于百感交集中向百里濡倾诉道:“二爷,这么多年着实辛苦你了;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对于你千年如一日的默默付出,尽管多年来我一直未能觅到合适的机会向你道谢,但这并不表示我刻意对其视而不见;而我一直以来都想告诉你的是,二爷,你要时刻记得,无论这世上有谁无谁,你都是一位值得珍惜的好人。” 事实正是如此,无论这世上有谁无谁,无论百里沫还在不在这世上,百里濡都是一位值得珍惜的好人;然而,仅此而已——在舒雁的认知中以及舒雁的心中,百里濡永远都只是一位好人而已。 “雁儿,单单是听你这么说,我就已经感到很高兴了。毕竟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最为清楚。阿沫他能武,而我能文,算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但是就神韵而言,我远远比不上阿沫。阿沫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所流露出的目光,有着足以摧毁任何人心房的力量;而我的眼中,却只会流出无奈的泪水。”百里濡自惭形秽地向舒雁倾诉道。 上卷 第七十五章 胚子 - 天心长明 - 栩辰 “二爷,千万别这么说,也千万别这么想。要知道,我眼中的你,远远要比你想像中的自己好得多。”舒雁安抚百里濡道。 “算了吧,雁儿,你不用再安慰我了,我哪里还有什么想像的空间哪?我所剩下的,也就只有自知之明罢了。要知道,在这般血淋淋的事实面前,很多时候,我甚至连做梦的勇气都没有;所以我从来不敢直视你的双眼,即便不得不与你交谈,我也一贯闪烁其词。”百里濡一呵而就地向舒雁倾诉道。 只是百里濡永远也想不到,就在他自惭形秽的这一刻,他的身上所散发出的乃是一种别样的魅力。一个勇于揭露并直面自己不足的男子,同样会令人怦然心动;更何况,此时此刻的百里濡是那么的坦诚。 此时此刻,此情此境,纵然是历经沧桑以至于略感麻痹的舒雁,也不由得被其折服,为之心动。 然而,稍后当舒雁获悉了清早发生在金泓水心堡大门外的状况,得知程起陆与莫名前来给她下聘礼的队伍狭路相逢的情形后,她的心,便动荡得更加厉害了。 这一日正午时分,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前院中,在钟大煓的贴身陪同下,偶然蹒跚路过的俞音,随口询问凝神呆坐于院中石案旁的舒雁道:“想什么呢?雁姑姑,是不是还在想今日早间的事情呢?” “是呀,越不愿去想,就越去想;嘴上说不在意,但心中却还是难免耿耿于怀。”舒雁倍感苦恼地回应俞音道。 俞音闻之,立时追问舒雁道:“敢问雁姑姑,今日早间金泓水心堡大门外所发生的那般事情,先前可有发生过?” “先前岂止是发生过呀?少爷,简直就是三天两头地时常发生,而那些派人前来迎我进门的富商巨贾,不是想着续弦的,便是想要纳妾的。”舒雁心怀厌恶地如实回答道。 俞音闻之,便继续追问舒雁道:“既是如此,雁姑姑,那你每次都是如何妥善应对的呢?” 舒雁闻之,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当然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了,要知道,这种事情是丝毫耽误不得的,以免让人无端误会,进而横生枝节,抑或是再生变故;更何况,于我而言,他们那些人,压根儿就不值得我去思索,去考虑;而他们所产生的那些不入流的想法,我更是发自内心地厌恶甚至于鄙视。” “雁姑姑,那我父亲他支持你的选择,以及你的决定吗?”俞音询问舒雁道。 “少爷,你这个问题可算是问到点儿上了;不过,这倒是值得庆幸的一点儿。即便老爷他左右得了所有人的意志,却是也丝毫干涉不了我舒雁的意志。而庆幸就在于老爷他压根儿就没想干涉,更加没想左右些什么。他在心中默默地尊重着我的选择,而嘴上却永远都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我可舍不得将这么好的管家嫁出去呀’。舒雁据实回应俞音道。 而此时此刻,一直伫立于一旁,且时刻都在认真倾听舒雁表述的俞音,不由得向舒雁感慨道:“如此说来,雁姑姑,原来我父亲他于无形之中,竟然还存在着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一面哪!” “少爷,老爷他毕竟是你的生身父亲,你着实不应该如此转弯抹角地讥讽于他;更何况,纵使老爷他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对,但他对我舒雁却足以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了。”舒雁劝阻俞音道。 俞音闻之,顿觉舒雁言之有理的他,立时分外乖巧地向舒雁承诺道:“我知道了,雁姑姑,以后我再也不会讲这种令闻者心寒的言语了;但是雁姑姑,我还想知道的是,你那分外坚定地回绝,与我父亲那看似无意、实则刻意地打马虎眼,对于他们那些无聊透顶的人,以及他们无端产生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妄想,真的起作用吗?真的能有效地制止他们那些人荒唐至极的举动,并遏制他们再产生诸如此类不着边际的妄想吗?” “怎么可能啊?少爷,他们的手脚上的举动,我们尚且制止不了,更别提扼制他们脑袋里的想法了!所以,他们才会一拨儿接着一拨儿地前来这金泓水心堡,百折不挠地向老爷提亲,只为迎娶藏匿于这金泓水心堡内的小小的管家。”舒雁分外怪异地回应俞音道。 舒雁口吻间的阴阳怪气,言语间的冷嘲热讽,身处一旁、一向木讷的钟大煓或许听不出,但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又岂会听不出呢? 于是,只听得俞音追根究底地询问舒雁道:“雁姑姑何出此言?” “少爷,你素来敏感睿智,想必你心里也清楚,他们那些人之所以想方设法、劳心劳力地欲要迎娶我,不过就是为了与门庭显赫、名声大噪的金泓水心百里家沾边挂钩罢了。心中时常抱有此幻想的他们,为了早日将这个不切实际、不着边际的幻想变为现实,便纷纷将主意打到了金泓水心堡的管家身上,便接踵而至、纷至沓来地于金泓水心堡的正门前,一遍又一遍地上演着今日早间的那般情境。殊不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退一万步讲,即便我真的答应嫁与了他们,他们也休想以我为纽带,进而与金泓水心百里家两相交好。”心中有数的舒雁掷地有声地回应俞音道。 “再者说了,雁姑姑,无论退几万步讲,你都是不会嫁与他们那些人的。”俞音不太放心地向舒雁敲定道。 舒雁闻之,立时为俞音吃定心丸道:“是呀,少爷,我怎么会松口嫁与他们那些人呢?也正是因为如此,也正是因为他们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才会歪曲事实,并恶意造谣,中伤于我。” “造谣?他们都造了些什么谣?为何我与大煓哥在这福灵金泓水心堡内住了这么久,却从未听过有关这方面的谣言呢?”俞音连连询问舒雁道。 “是呀,是呀,舒管家,我们都从未听到过只字恶意中伤你的谣言。”身处一旁的钟大煓习惯性地,却也是实事求是地随声附和俞音道。 “少爷,你是贵人;而钟公子你,则是贵人的贵人。你们生来金贵,所以你们身上的每一处都是金贵的,耳朵自然也是金贵的;所以你们听到的,应该是那些足以配得上你们那金贵之耳的美言好事,而并非他们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口中所喷出的不实之言;所以你们从未听过诸如此类的谣言,也实属正常。”舒雁伶牙俐齿,却也是实事求是地对俞音与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顿时双颊发红,自觉受之有愧且颇为不好意思的他,紧接着默默地低下了头。 而一旁的俞音闻之,却不由得向舒雁感叹道:“雁姑姑,你可真是生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呀!愣是硬生生地将孤陋寡闻的我们,说成了是专听美言好事的贵人啦!” “少爷过谦了,我只是实事求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而已。”舒雁语气诚恳地对俞音说道。 “话说回来,雁姑姑,那些欲要迎你进门的别有用心之人,他们在遭受你的拒绝后,究竟恶意造了什么样的谣言哪?”俞音依旧刨根问底地复问舒雁道。 “少爷,他们那些人口中所喷出的,无疑都是些肮脏龌黜的不实之言;而我原本是不想讲与你听的,怕脏了你与钟公子金贵的耳朵。怎奈你一再发问,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随口说与你们听听;而你们也就随耳那么一听就行了,不必太过走心的。要知道,为他们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生气动怒,不值当的。”舒雁为俞音与钟大煓打预防针道。 “好了,雁姑姑,我保证,我们一定不会因他们那些人的不堪行径,而无端生气动怒的;所以,雁姑姑,你就尽管放心大胆地说与我们听吧!”俞音信誓旦旦地向舒雁承诺道。 “是呀,舒管家,你就快些说与我们听吧!我们一向是很有定力的,决不会为不值当的人生不值当的气的。”一如既往般随声附和俞音的钟大煓,也学着俞音的样子信誓旦旦地向舒雁承诺道。 “那好吧,那我就权当随便说说闲话。就在那些人遭受我的不予理睬与老爷的不置可否后,接踵而至的便是连绵不断的闲话,其间有关于我与老爷的,有关于我与二爷的,甚至就连关于我与已故三爷的都有。而在他们那些人充斥着恶意的言语间,我舒雁就是个品行不端、举止不检、不折不扣的下流胚子。”舒雁平静如水地述说这一令人发指的卑鄙行径道。 然而,此时此刻,述说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不堪行径的舒雁,虽然表面看起来平静如水,安之若素;但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还是从舒雁那刻意深沉地垂眸间,极力抑制地颔首间,感受到了舒雁内心的困乏,甚至于崩溃。 上卷 第七十六章 无稽 - 天心长明 - 栩辰 平静中蕴藏着随时都有可能释放暴发的疾风骤雨,这便是一贯沉着内敛的舒雁崩溃时的模样,而这也是俞音第一次见识到舒雁崩溃时的模样。 然而,舒雁即便是在撕心裂肺地向俞音追忆过往,讲述昔日的百里沫时,也只是表现得难以自控地异常激动而已,也不至于如同此时此刻这般崩溃。 由此可见,于舒雁而言,现实远远比梦境更容易令她陷入崩溃的境地;而于世人而言,现实同样往往比梦境更容易令人处在崩溃的边缘,尽管梦境有时也很残酷,也能于下意识间左右一个人的思维走向。 话题拉回到此时此刻金泓水心堡的前院中,伫立于一旁的俞音,想方设法、巧舌如簧地安慰舒雁道:“雁姑姑,何必要搭理那些无聊之人呢?又何必要在乎那些无聊之人所散布的无稽之谈呢?什么纳妾呀,什么续弦哪,他们不过是想变着法儿地恶心你罢了;实际上就凭你的品行姿色,足以配得上这世间最好最妙的男子。还下流胚子!哼,真是胡说八道!雁姑姑你明明就是冰清玉洁的美人胚子嘛!” “少爷,你可真会说话呀!单单是听你说话,我心中的愁烦便于瞬间烟消云散了;更别提,当我再……”舒雁下意识地欲言又止道。 “当你再什么呀?雁姑姑,你先不要告知于我,先让我来试着猜一猜,猜一猜。”俞音若有所思地对舒雁说道。 舒雁闻之,果真顺从地没有作声。 而片刻之后,只听得思索过后的俞音,于揣测间试问舒雁道:“雁姑姑,你方才欲言又止的那句话,是不是‘更别提,当我再看着你的双眼时了’?” “是呀,少爷,你果真敏感睿智;你猜得不错,每当我听着你的声音,我的心中便什么忧愁烦恼都没有了;而每当我看着你的双眼时,什么续弦哪,什么纳妾呀,什么富商巨贾啊,什么将军太尉呀,我便于瞬间都不在意了,至少暂时不会为之耿耿于怀了。”舒雁自我麻痹地对俞音说道。 “雁姑姑,依我看,他们,就是那些妄想占有你的人,他们都不了解你;抑或是说,他们都不了解真正的你。”俞音冷不丁地对舒雁说道。 舒雁闻之,立时不明所以地询问俞音道:“此话怎讲?少爷。” “要知道,真正的舒雁绝非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碌碌之辈所能招架得住的;而他们若是了解真正的舒雁,势必会立时断了占有你的妄想,甚至于他们都不敢产生迎娶你的念头。因为真正的舒雁,一定会搅得他们心神难定,举家难安甚至于鸡犬不宁。”俞音慷慨激昂地向舒雁说明道。 舒雁闻之,顿觉难为情地对俞音说道:“少爷,瞧你说的,我哪有那么嚣张啊?” 俞音闻之,急忙向舒雁解释道:“你会错意了,雁姑姑,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嚣张,而是说你厉害。” “那就更离谱了,少爷,我哪里像是个厉害角色呀?”舒雁不予苟同地试问俞音道。 “敢问雁姑姑,你哪里不像是个厉害角色呢?”俞音神情认真地反问舒雁道。 舒雁闻之,只得暂且认同俞音的说法道:“即便如此,少爷,就连我都不了解我真正的自己,那你又何必指望他们,就是那些存心令我作呕的人了解我呢?” “你又会错意了,雁姑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才不会傻到笨到指望他们那些人去理解你,包容你呢!我这么同你说吧,雁姑姑,毫不夸张地说,他们那些人不仅不了解真正的你,而且他们都从未见识过你的‘真容’。”俞音意有所指地向舒雁解释道。 舒雁闻之,深感不解地连连试问俞音道:“少爷,你又何出此言哪?要知道,作为金泓水心堡管家的我,在外出处理金泓水心堡相关事务的时候,是切切实实同那些人谋过面的。只是不知,少爷你所指的‘真容’,又究竟作何含义呀?” “雁姑姑,不得不说,在你于这片刻之间,接连两次会错我的意思之后,着实变得聪明谨慎了些;竟不急着反驳我那意有所指之言,也不贸然对我那话中有话之话下定论了。”俞音犹如说绕口令一般,间接地称赞舒雁那善解人意的一面道。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心中满充满着好奇的舒雁,迫切地催促俞音道:“少爷,我拜托你就别再卖关子了,你还是赶快同我讲讲,你那意有所指之言,究竟指的是什么;你那话中有话之话,又究竟藏有什么样的玄机吧!” 面对舒雁内心的好奇与外在的迫不及待,俞音不由得笑了笑,随即向舒雁解释说明道:“雁姑姑,这人哪,有的长得孩儿气些,而有的长得就老气些;于女子的相貌而言,长得孩儿气些的,惦记她的男子,自然就相对要多一些;而长得老气些的,对她动心思的男子,自然就相对要少一些。而雁姑姑你长得,却不能以寻常女儿家的孩儿气与老气来划分;因为你那遍布着英气的面容,以及你那散发着豪气的筋骨,是世间女子所大都不具备的。至于你那周身所充斥的蓄势待发、厚积薄发的勇气,以及昔日逐鹿战场上所未能褪干净的戾气,都是他们那些庸庸碌碌之辈所远远招架不住,更加无福消受的。” 就这样,俞音在舒雁目瞪口呆的表情中,结束了他的侃侃而谈。 然而,片刻之后,忍受不了沉寂的俞音,便又再度开腔,对仍处于哑然之中的舒雁继续说道:“话说回来,雁姑姑,其实今早的事情,你真应该好好感谢程太尉的;至少他当朝太尉的身份,对那些贪恋天鹅美色的癞蛤蟆,起到了足够的震慑作用。” 俞音此言一出,原本处于哑然之中的舒雁,竟情不自禁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只听得舒雁无奈地对俞音说道:“足够?哪里足够了呢?要知道,有限的震慑,只会无端招来更多甚至于无尽的流言蜚语罢了。” 俞音闻言,凝视着舒雁落寞的神情,心中顿觉忐忑的他,为了得以心安,于是郑重其辞地告诫舒雁道:“雁姑姑,虽然我也一直都在为你的终身大事而担忧,也一直都怕你无端蹉跎了青春甚至于一辈子;但我还是希望雁姑姑你务必要记住,无论你身处什么样的境况,也无论你经受了怎样的挫折,你都千万不要将就,也千万不要委屈自己,更千万不要忤逆自己的本心。” 舒雁闻之,心下明白俞音这是在发自内心地为她着想;至于俞音由衷的关怀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是为了她得以安好,还是为了自己得以心安,舒雁都不在乎,从来都不在乎。 “少爷,谢谢你的关心,也谢谢你的叮嘱,我都心领了,也都一一记下了。你放心,一个始终放不下过去的人,是断然不会盲目选择她的未来的。”舒雁向俞音致谢,并意有所指地对俞音说道。 “雁姑姑,也许,我只是说也许,也许历经世事磨难、经受风雨洗涤后的程太尉,会比当年懵懂的沫三爷更加体贴,更加懂得珍惜吧!”俞音适度提点舒雁道。 “也许吧,只是体贴,也要体贴对了人,体贴才会有意义;珍惜,也要珍惜值得珍惜的人,珍惜才不会如梦初醒。”舒雁意味深长地对俞音说道。 舒雁美丽,舒雁独特,舒雁无与伦比,所以大家都喜欢舒雁,都想拥有舒雁的爱,都想得到舒雁的心;可又有谁真正知道舒雁需要什么呢? 百里濡不知道,程起陆也不知道,那些欲要续舒雁为弦、纳舒雁为妾的人更是不知道;而现在就连舒雁自己也不知道了,可她原本明明是知道的呀! 然而,此时此刻的舒雁,却无疑陷入了她此生最为迷茫、最为困惑的时期。 坤乾十五年,冬月初一,冬至,一九。 这一日傍晚,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简择苑的院子里,对程起陆唯恐避之不及的舒雁百密一疏,终归还是好巧不巧地与程起陆迎面相遇;抑或是说,程起陆一直迎面等待着舒雁前来与他相遇。 故而,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与舒雁独处的程起陆,一开口便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向舒雁胡乱倾诉道:“雁儿,还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这个人生性直来直去,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不喜欢绕弯子。你别看我惯使一杆红缨长枪,其实我这个人向来奉行的都是快刀斩乱麻。” 程起陆猛然间的这一通倾诉,虽是没头没脑了些,但逻辑一向清晰的舒雁,也大致明白了程起陆话中的含义,以及程起陆欲要向她传达的心意。 然而,殊不知,感情之事本就是微妙的,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故而急不得,亦斩不得。 “程将军,你既然已经说了自己不喜欢绕弯子了,又为何还要拐弯抹角、吞吞吐吐的呢?有什么话,你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吧!”舒雁一针见血地对程起陆说道。 上卷 第七十七章 动力 - 天心长明 - 栩辰 “那好吧,雁儿,既然你都发话了,那我索性就说开了吧!我现已官居太尉,身边不乏出类拔萃的女子,可你知道我为何迟迟不娶吗?那是因为有幸能入我法眼的女子,实在是少之又少,而你恰巧是其中的一位。”程起陆开门见山地对舒雁说道。 “程将军,如此说来,我舒雁真可谓是三生有幸啦!”舒雁冷嘲热讽地说道。 然而,粗枝大叶的程起陆,却全然听不出舒雁话中所包含的嘲讽意味。 于是,只听得程起陆继续向舒雁诉说衷肠道:“雁儿,莫说你我在这金泓水心堡内再度相遇,乃是天定的缘分;就单说当年在逐鹿战场的后方,我也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你的周围,意图引起你的注意。可无论是今时还是从前,你始终都没拿正眼瞧过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位铁骨铮铮的汉子呀!怎容得你如此轻蔑?” “抱歉,程将军,我不是没拿正眼瞧过你,而是我的眼中只有他,心中也只有他。我之所以总是注意不到你,也并不是因为我轻蔑你;而是因为有他在,他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舒雁向程起陆解释道。 “他?沫老七吗?”程起陆试问舒雁道。 “不错。”舒雁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如若是沫老七的话,那你不必抱歉,雁儿,因为那些都是从前的事了,早就已经过去了。现在沫老七已经不在了,你也是时候重新看看身边的人了。”程起陆向舒雁建议道。 “是呀,我的确是时候重新看看身边的人了。”舒雁另有所指地自说自话道。 “说的就是嘛,雁儿,只要你答应嫁给我,你完全不必担心你我身份的悬殊以及门户的差异。想当年皇后娘娘在出嫁前,你不一直都是她的贴身侍女吗?娘娘她也曾多次说过,你们之间亲如姐妹,所以我若去求她收你为义妹,我想她一定会欣然应允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门当户对、顺理成章地结为连理了。”程起陆兴致勃勃、异想天开地同舒雁规划道。 “程将军,我想你是会错意了吧!我从来就没有担心过什么身份的悬殊,什么门户的差异,当然我也不需要担心,更加不需要别人施舍给我地位。因为在我舒雁这里,心灵的契合比什么都重要。”舒雁干脆果断地对程起陆说道。 舒雁此言一出,就等于是在间接地宣告程起陆的倾诉表达无果;然而,虽然程起陆方才的言语实属无稽之谈,但这些不着边际的言语,反倒事与愿违地唤醒了舒雁那颗麻痹已久的心。 故而,当醉人的夕阳映照着舒雁孤独的身影时,舒雁破天荒地质问自己道:“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了,你究竟还在苦苦坚持些什么?” 于是,舒雁便带着这个疑问,找到了她此时此刻惟一想找、也惟一能找到的人。 这一日,待太阳全然隐去、夕照自然也随之不复存在的时候,金泓水心堡后院的夹道上,只听得舒雁开门见山地对百里濡说道:“二爷,我有话想要问你。” “舒雁竟然主动有话想要问我,只可惜,今早我没有留意,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百里濡受宠若惊地同舒雁贫嘴道。 “正经些,二爷。”舒雁依旧面无表情地对百里濡说道。 “好的,雁儿,你问吧。”百里濡说着,瞬间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舒雁见状,心中顿觉好笑的同时,也不知是第多少次地意识到,在百里濡面前,她总是自然而然地便放松下来了。 要知道,人生苦短,去日无多,何必别扭自己,乐得轻松最好。 “二爷,从前也好,今时也罢,而我只想问你的是,凡我所在的地方,你在哪里?”舒雁莫名其妙地向百里濡发问道。 虽然舒雁的问题无疑是含糊不清且话中有话的,但好在百里濡已然心领神会。 于是,只听得百里濡如实回答道:“起初,当我发觉自己爱上你的时候,你已然心有所爱,而我只能躲在暗地里,偷偷爱你,并爱你所爱;后来你爱的人走了,且一去不回了,但我却依旧不敢站出来光明正大地爱你,因为我知道他依然在你的心里挥之不去。” 方才程起陆质问舒雁的是,“你连正眼都没瞧过我一眼,又怎知我不如他呢”;而此刻百里濡作出的回答却是,“我只能躲在暗地里,偷偷爱你,并爱你所爱”;其各自修为,可见一斑。 “沫三爷在时,我每晚都满怀期待地闭上双眼,期待着明晨睁开双眼便可以与他相见;后来三爷他走了,就如同你所说的,他一去不回了,而我也随之失去了睁开双眼的动力;直到突然有一天,同三爷异常神似的少爷出现了,我便又开始有了期待,只是这份期待中却分明充斥着挣扎。”舒雁冷不防地向百里濡倾诉道。 百里濡闻之,非但没有感到吃惊,反而满脸羡慕地向舒雁感叹道:“如若有一日,我也能带给你期待,也能成为你睁开双眼的动力,那该有多好啊!” “二爷,你是这个家里的主人,而我舒雁只是区区一个管家,你完全不必总以这种纡尊降贵的语气同我说话。”舒雁提醒百里濡道。 百里濡闻之,连连向舒雁发问道:“雁儿,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们都是生活在这天底下的人,本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又何来的纡尊降贵之说呢?更何况,在爱情面前,我们每个人都很卑微。” 舒雁闻之,欲要向百里濡诉说衷肠道:“二爷,其实我是想说……” 百里濡立时打断了舒雁的话,对舒雁说道:“雁儿,你不必为难,我百里濡从来不需要你的回应。我早已习惯了守护在你的身边,而且这让我觉得很是幸福。你一日不嫁人,我便守你一日;你一年不嫁人,我便守你一年;你一世不嫁人,我便守你一世。若有来世,你仍不嫁人,那我便守你生生世世。” “二爷,你莫要再打断我的话了,且听我说完。虽然你永远也无法成为我睁开双眼的动力,但是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我睁开双眼时,所看到的第一个人都是你,当然前提是你还愿意的话。”舒雁向百里濡道出了方才她未曾说完的话。 “我当然愿意,雁儿,只是你完全不必为了顾及我的感受,而勉强自己,委屈自己。也许从前的我时常为此伤心,但是现在的我只要每天都能看见你,就会觉得无比开心,无比满足。所以你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感动,而一时冲动做出令自己追悔莫及的选择。”百里濡镇定理智地提点舒雁道。 “二爷,我的确是出于感动不假,但却并非一时的,因为你的身上,有着一种令我感动一世的魅力,这也是我最近才发现的。所以说,我的选择是我心甘情愿做出的,不勉强,也不委屈,只不过仅此而已。”舒雁于激动中夹杂着些理智地对百里濡说道。 百里濡闻之,立时三刻蹲在原地,一向敏感脆弱的他,竟于此时埋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舒雁见状,也随之蹲下身子,如同哄孩子一般,将呜咽的百里濡轻轻地拥入了怀中,随即柔声询问百里濡道:“二爷,你知道我为何迟迟不嫁吗?” “为何?”百里濡依旧埋着头,夹在着些许哭腔反问舒雁道。 “因为你不娶,我如何嫁呀?”舒雁在谈笑间向百里濡诉说着最为认真的话。 “那我若是娶,你就一定会嫁吗?”百里濡稍稍抬起了头,哽咽着询问舒雁道。 “那要看你娶谁了。”舒雁回应百里濡道。 此刻的百里濡已经完全抬起了头,哭得满脸通红的他继续追问舒雁道:“那我若是说,我娶你呢?” “娶谁?”舒雁再次向百里濡询求确认道。 “娶你——舒雁!”百里濡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我就嫁呗!”舒雁莞尔一笑说道。 虽然今时求娶舒雁的百里濡,可笑得像个孩子似的依偎在舒雁的怀中,以致于连同这场迟到或本就不该到来的相互告白,都变得可笑起来;但终有一日,百里濡会展现出他身为男人的担当,会顶天立地地站在他心爱的女子身前,为其遮风挡雨,隐天蔽日。 然而,此时此刻正靠在假山后面、席地而坐的钟大煓,却分明对眼前这情深意长的一幕,并不是很感兴趣。反应一向比别人慢半拍的他,此时此刻的思绪仍停留在方才百里濡与舒雁的对话上。 只听得钟大煓于思索之间,低声向一旁的俞音发问道:“俞音,你每日睁开双眼的动力是什么呢?” 钟大煓冷不丁的发问,令俞音不由得一时发懵。 好在俞音的反应一向比别人快半拍,片刻之后,俞音便清醒地低声回应道:“梦醒时分,是音律,让我有了睁开双眼的理由;是声调,让我睁开的双眼不至于空洞无神。乐曲使我的人生有迹可循,以此证明我确实存在过。那你呢?大煓哥,又是什么促使你每日睁开双眼的呢?” 上卷 第七十八章 粗糙 - 天心长明 - 栩辰 “俞音,这个问题刚刚我也一直在想。只可惜,无论我怎么想,都还是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想来是因为平日里的我,活得太过于粗糙了吧!以致于我总是懒于花时间,去思考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钟大煓无奈地回应俞音道。 “无妨,大煓哥,既然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那你索性就不要再想了,活得粗糙些也好,能省得不少烦恼。反正应当你去思考的事情,到时候你自然而然地便会去思考了;应当你思考出的答案,到时候你也自然而然地便会想通了。至于现在天色已晚,到了用晚餐的时候了,而我的肚皮也早已饿得咕咕叫了。想来这个时辰,侍女姐姐们肯定也已经将咱俩的那份水饺,顺利送到鱼泪轩了吧!别忘了今日可是冬至呀!大煓哥,我们还是赶快返回鱼泪轩中,去吃香喷喷、热乎乎的水饺吧!”俞音佯装不在意地宽慰钟大煓,并于不经意间同钟大煓岔开话题道。 翌日,坤乾十五年,冬月初二。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出于应有的礼节,百里濡一大早便携舒雁前往百里渊与谢瑞香所居住的并蒂洲中,将他与舒雁两情相悦、欲要成亲的喜讯,告知给了他的长兄百里渊。 如此惊人的消息,百里渊听闻后,自然免不了要刁难百里濡与舒雁一番。 于是,只听得百里渊质问百里濡与舒雁道:“我的二弟要迎娶我的管家,你们这是想提前架空我在金泓水心堡内的实权吗?” “老爷,我们绝没有要架空你的意思;更何况,我已经决心要辞去金泓水心堡管家一职了。”舒雁毅然决然地向百里渊解释道。 “哟,是吗?马上就要成为我们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二奶奶了,你这是明摆着看不上金泓水心堡管家的职位了吧?雁儿。”百里渊继续向舒雁发难道。 “老爷,你可太小瞧舒雁了。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热衷于权势,一心追逐地位的。”舒雁意有所指地对百里渊说道。 舒雁的话于百里渊而言,无异于芒刺在背。 正当百里渊兄弟双方因僵持不下而尴尬不已之际,一旁鲜有开口的谢瑞香突然搭腔道:“舒管家既然要荣升二奶奶了,那就由我这个大奶奶来代替她理家,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呀?” “我没意见。”舒雁率先回答道。 “我也无所谓。”百里濡既而回答道。 “那就这么定了,来人哪,传令下去,自即日起,撤除舒雁金泓水心堡管家之职,金泓水心堡内大小事务暂由我的夫人谢瑞香代为打理。”百里渊最终决定道。 谢瑞香心想:终于轮到我来理家了,这下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堡内的各个院落了,我也就有更多的机会去找我要找的东西了。 这金泓水心堡虽大,但也不及天下大,天下尚且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金泓水心堡的墙?更是透风得厉害;以致于百里濡与舒雁欲要成亲,以及舒雁主动辞去金泓水心堡管家一职的消息,瞬间便在整座金泓水心堡内传开了。 对于这一双劲爆的消息,福灵金泓水心堡上下颇有微词的人,自然不在少数;然而,首当其冲对此表示不解并持反对意见的,自然要属求而不得的程起陆了。 于是,这一日,程起陆在听闻这一双劲爆消息的顷刻之间,便赶回了简择苑的偏厦,赶到了舒雁的跟前,并深表无法理解地连连质问舒雁道:“雁儿,你为何宁愿选择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儿,也不愿选择武艺高强且枪法出众的当朝太尉呢?虽然论文才,我是不及他百里濡,但是有我这样的人在身边,不是感到更踏实些吗?” 然而,当程起陆神色紧张、表情认真的发问,如他所愿顺利进入到舒雁耳中时,换来的却只是舒雁的一声冷笑。 笑罢,只听得舒雁掷地有声地回应程起陆道:“程将军,这是过日子,不是打仗,不必非得有一个高手在身边才能踏实;换而言之,武艺高强的人不一定就能带给我生活上的踏实。哪怕我已不再年轻,哪怕我早已过了那个在感情上冲动的年纪,我也希望我未来的夫君,能够义无反顾且毫无顾忌地选择我,而不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意图施舍与我。” 于是,舒雁就以这般斩钉截铁、毅然决然且义无反顾的姿态,一一驳斥了不看好她与百里濡相知相守的人。 尽管对于百里濡与舒雁的这门亲事,就连舒雁自己也不是很看好;但她却显然不具备足够的力量,去反对自己,驳斥自己,从而与虚幻不实的自己作斗争。 尽管呈现出一副披荆斩棘、势如破竹的姿态,也并不意味着呈现者就此可以一路笑到最后了。 坤乾十五年,冬月初十,二九。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中,在俞音多次突破心防地劝说无果之下,依旧习惯性地伫立于正房外屋与里屋之间的门口处,同俞音讲话的钟大煓,此时此刻又伫立于此规劝俞音道:“俞音,算算日子,太子殿下已经在这金泓水心堡内住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而你作为表弟,好歹也应该去简择苑同他打声招呼吧!” 而此时此刻,正端坐于正房里屋窗边的竹榻上看书的俞音闻之,没好气地一口回绝钟大煓道:“不去!他又不是长辈,我凭什么要去向他大献殷勤呢?难道就因为他是天朝太子不成?” 其实,钟大煓的话不无道理,言辞也颇为委婉,俞音完全没理由生气的。可他还是没来由地生气了,只因身为岐国王子的他,着实不愿与天朝太子有过多的接触,而他王姐谷梁声的想法却恰好与他相反。 “那百里小姐也不算是你的长辈,你为何还要三天两头地往她所居住的幻化居跑呢?”钟大煓就事论事地质问俞音道。 “因为虚实堂有虚实堂的规定,水心堡有水心堡的规矩,金泓水心百里家更是有着自己独特的行事风格;所以即便他公孙闲叶身为当今太子,也由不得他来插手虚实大会的事宜,而阿姐则不然。于明年的虚实大会而言,阿姐她可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关键人物啊!”俞音实事求是地回应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不由得质疑俞音的真实意图道:“俞音,那你的意思可是说,你之所以三天两头地往幻化居跑,就只是因为你的阿姐乃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关键人物?” “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大煓哥。”俞音含糊其辞地回应钟大煓道。 然而,事实上,就连俞音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真实意图;压根儿就弄不清自己究竟是何用意的他,下意识间将他自己想得太过阴险复杂了些,而实则却不然。 而说不定,钟大煓以及金泓水心堡众人眼中的那个敏感睿智、细腻脆弱、温柔可人的俞音,才是他最为真实的自己。 而此时此刻,听到俞音含糊其辞的回应的钟大煓,不禁深感惊讶地试问俞音道:“俞音,听你这个意思,难道你也想要做虚实堂总堂主不成?” “是的,大煓哥,你想得不错,我确实也想要做虚实堂总堂主不假。”俞音直言不讳地回答道。 “没看出来呀,俞音,你的野心也挺大的嘛!可我依稀记得,咱们刚到这金泓水心堡时,你不是还对舒管家说‘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不就是一把破椅子,谁稀罕’之类的话吗?怎么才在这里待了四个月的时间,你就改变最初的想法了呢?”钟大煓不解地询问俞音道。 俞音闻之,于心下暗想:大煓哥呀大煓哥,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实在人哪!我说不稀罕,就真的不稀罕了吗?我若真的不稀罕,又何苦千里迢迢地冒充他人前来认亲呢?而我最初的想法就是奔着这虚实堂总堂主之位来的,几时发生改变了呢? 俞音就这么想着,又不得不东拉西扯地回应钟大煓道:“大煓哥,正所谓‘时过境迁,彼一时,此一时也”,纵观世间万事万物,都不可能绝对的一成不变;而我的想法偶有改变,也实属自然。再者说,我是否想要成为虚实堂总堂主,与野心的大小并没有关系;当然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关系,只能说是与我的野心没有丝毫的关系。” 而钟大煓闻之,却不由得一头雾水地询问俞音道:“这我就不明白了,俞音,既然想要成为虚实堂总堂主的人是你,那如若与你的野心没有关系,又与谁的野心有关系呢?” “大煓哥,你现在就不要再追根究底了嘛!待到日后时机成熟了,你自然而然地就会清楚了。”俞音同钟大煓打哑谜道。 俞音有意晦而不言,所幸钟大煓心大,不在乎谜底,也不会一直将未解之谜放在心上。 上卷 第七十九章 示好 - 天心长明 - 栩辰 再者说,于钟大煓而言,只要金泓水心堡当下平静的现状,得以长久地维持;只要他可以如同此时此刻这般,毫无顾虑地陪伴在俞音的身边,长久地支持俞音,帮助俞音;那他才不在乎俞音究竟为何突然想要成为虚实堂总堂主,更不在乎究竟谁才能真正笑到最后呢! 只不过,钟大煓好心规劝俞音前往简择苑,同他那太子表兄打声招呼的初衷,就这样被俞音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扯开了。 坤乾十五年,冬月十五,小寒。 自从俞音住进福灵金泓水心堡以来,虽然他前前后后倒是也去往过几次别馆,但由于脚伤不便,以致于每次均是伏在钟大煓的背上往来的。 故而,脚伤基本痊愈、得以恢复了行走能力的俞音,第一时间便想着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去别馆一回。 尽管这条道路着实算不上遥远,但于好不容易再度脚踏实地的俞音而言,潇洒地走完这条短途,还是具备一定的难度的;当然,所考验的无疑还是从旁陪伴的钟大煓的耐心,而并非行走者俞音的决心。 此时此刻,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因短时间内一直尽量保持着风度行走,以致于此刻深感疲惫、只得缓步行进的俞音,正慢吞吞地挪步于通往金泓水心堡别馆的夹道上;而想要搀扶,却又不敢贸然去搀扶,生怕无端惹得俞音生气的钟大煓,自然寸步不离地陪伴于俞音一侧。 当下正值小寒节令,耳畔虽然时有寒冷刺骨的北风吹过,但习惯了、冻麻木了,也就不那么冷得要命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已然适应了时不时所吹过的北风的俞音与钟大煓,依旧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急火燎地行走于金泓水心堡后院中的夹道上时,前方骤然间出现了一股邪风,且于刹那间便向俞音与钟大煓这边肆虐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第一时间察觉到邪风袭来的俞音下意识地回身躲避,却不料一下子撞进了钟大煓的怀中,而钟大煓也下意识地顺势一把揽住了俞音。 至于之后的事情,包括邪风是何时刮过去的,又是从哪边刮过去的,俞音便全然不知了。因为他在钟大煓宽阔的怀抱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踏实,以及直达心扉的温暖;以致于瞬间失去了自我防护能力的他,一时间对于周遭的一切均视若无睹,只是全心全意、一心一意地依赖于钟大煓。 正所谓“以小见大”,尽管此时此刻俞音与钟大煓所面对的只是一股突如其来的邪风,但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亦无论所面对的是何种情形,钟大煓对俞音那深入到骨子里的不可名状的情愫,都会迫使钟大煓于下意识间于第一时间去保护俞音,哪怕会因此而伤害到他自己,甚至于牺牲他自己。 而就在这一刻,身处钟大煓健硕的双臂间的俞音不禁心想:也许,我的柔弱并不是有意装出来的;也许,我是真的需要保护吧!就这样吧,若是能就这样一辈子的话,也挺好的。 话说回来,幸亏钟大煓及时护住了俞音;如若不然,就俞音这娇弱瘦小的身躯,难保不会被这突如其来的邪风吹得不知去向。 少顷,待猛然而来的邪风彻底平息之后,待周遭的一切再度恢复了平静之后,待金泓水心堡后院夹道上原本的尘埃,被掠过并席卷而去之后,待身处夹道上的俞音与钟大煓的耳畔,依旧时不时地吹过规律性的北风之后,钟大煓这才得以放心地松开了怀中的俞音。 而当钟大煓注意到俞音那通红至耳根的小脸儿时,便立时关切地对俞音说道:“哎呀,这风刮得还真是邪性啊!怎么说来就来呀!瞧把你这给冻得,脸都变色了。等着啊,俞音,我这就回鱼泪轩为你取件斗篷来,你身子弱,别再着了凉。” 然而,一向迟钝木讷的钟大煓却不知,娇弱的俞音此刻虽然确实是冷得要命,但俞音那原本白皙的小脸儿突然变得通红,却不只是寒冷所致,更多地是因为钟大煓方才将俞音揽在怀里时,揽得太紧了些,以致于将俞音连耳朵带脸都捂得通红。 所幸,虽然钟大煓的怀抱将俞音连耳朵带脸都捂得通红,但还不至于令俞音喘不过气来;而这无疑就如同钟大煓对俞音的关心一般,事无巨细且面面俱到,虽有压力,但还不至于令人喘不过气来。总的来说,勉强算是关心得恰到好处。 “寒风刺骨,还真是挺冷的呢!那就麻烦你了,大煓哥,麻烦你多跑个来回了。”俞音心中过意不去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对俞音说道:“这么近的路,麻烦什么呀?你先行一步吧!我很快就回来。” 钟大煓说罢,折身欲要跑回鱼泪轩去。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俞音朝欲要跑开的钟大煓说道:“那我还是站在这里等你回来吧!大煓哥。” 钟大煓闻之,立时收回欲要跑开的姿势,转而劝说俞音道:“你要站在这里等我回来?且不说一个人站在这里有多无聊,这凉风冷气的,你杵在这里,那得多冷啊!你还是先走着吧,活动着多少能够暖和点儿;反正你那小步伐也走不了多快,在你抵达别馆之前,我便可以追赶上你了。” “那好吧,大煓哥,我不着急,你也千万不要着急呀!不用跑那么快,看着点儿脚下的路。”俞音再三嘱咐再度欲要跑开的钟大煓道。 听到俞音关切的嘱咐,钟大煓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便拔步向鱼泪轩的方向跑去了。 而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的俞音,一边眼瞅着钟大煓跑开的身影,一点儿一点儿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一边不住地嘟囔道:“什么叫‘你那小步伐也走不了多快’呀?谁说我的步伐小了呢?我的步子可大着呢!而我的大步子也走得快着呢!” 于是,俞音就这般自我安慰着,听取钟大煓的建议,独自一个人于寒冷有序的北风中,缓缓向前踱着步。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依旧尽量使自己走起来保持风度的同时,也不至于慢得要命;至少能让来往路过的人觉得,他已经恢复了正常行走的能力。 算算日子,转眼间,公孙闲叶在福灵金泓水心堡内,已经住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了,却依旧同俞音没有任何的往来交错。 然而,就在这一日的后半晌儿,就在这金泓水心堡后院的夹道上,先前一成不变的形势,开始发生了质的转变。 因为就在俞音一边缓缓地在金泓水心堡后院的夹道上踱着步,一边等待着跑回鱼泪轩为他取斗篷的钟大煓时,公孙闲叶好巧不巧地出现在了俞音的身后;尽管无人知晓此般偶遇,究竟是出于无心,还是源于刻意。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在对待俞音的事情上,外冷内热的公孙闲叶很是贴心。 只见此时此刻出现在俞音身后的公孙闲叶,有意将脚步放得很慢很慢,尽量慢一些,再慢一些,只为能自然地与俞音并肩行走;只为能让来往路过的人觉得,恢复了正常行走能力的俞音,远远要比他走得更加有风度。 而公孙闲叶这一有意而为之的微小却不失贴心的举动,于虚荣心极强的俞音而言,无疑十分受用。 于此时,紧紧抱着俞音斗篷的钟大煓,一路飞奔,从俞音与公孙闲叶的身后追赶了上来;而不知眼前是何情形的钟大煓,一时间未能顺利加入到俞音与公孙闲叶的闲谈中去。 “殿下,你这是欲要前往哪里去呀?”俞音好奇地询问公孙闲叶道。 “我要去往这金泓水心堡的别馆春和楼。”公孙闲叶如实告知俞音道。 “殿下,不知你此去别馆春和楼,所为何事呀?”俞音小心翼翼地追问公孙闲叶道。 “我打算到位于别馆春和楼顶层的金钿阁内,去借阅几本古籍回去挑灯夜读。”公孙闲叶依旧如实回答道。 “敢问殿下,你为何一定要挑灯夜读呢?你为何不在日间阅读呢?”俞音不解地连连询问公孙闲叶道。 “一则因为日间需要温习课业,还要处理父皇定期派人来交与我的军政大事,少有空用来翻越古籍;再则因为我有挑灯夜读的习惯。”公孙闲叶详尽地回答道。 “殿下,你怎么会有如此古怪的习惯呢?挑灯夜读,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人生啊!”俞音话中有话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于灯下阅读,平添了几分韵味与意境嘛!再者说,双目浑浊的人,纵然身在灿烂的阳光之下,也一样看不清自己,看不清人生。”公孙闲叶亦话中有话地对俞音说道。 “殿下,我和大煓哥也正要前往别馆呢!既然顺路,那不如我们就一路同行吧!”俞音夹杂着示好的意味,向公孙闲叶提议道。 上卷 第八十章 晒暖 - 天心长明 - 栩辰 公孙闲叶闻之,瞬间与俞音达成一致道:“甚好!正合我意!” 于是,三位心性迥异的男子,就这样于互相打量、互相揣度之间行走在了一起。 一位外表温柔,骨子里任性;一位喜怒不形于色,内心波涛汹涌;然而,却只有一位,表里如一的木讷迟钝。 少顷,待俞音一进别馆的大门,便高声朝院内呼唤道:“阿莱,阿莱在吗?” 不得不说,俞音这回是学聪明了,一进门便直接找叶莱。 因为俞音知道,在这个时时刻刻充斥着忙碌的院子里,只有那个名唤叶莱的娃娃脸少年,会忙中不偷闲地一一回应他;而对此,俞音也很是感激,感激叶莱对他的重视,以及待他的耐心。 “在呢!我在这儿呢!泽漆少爷。”果不其然,不知从哪个旮旯角落里,传来了叶莱干脆痛快的答应声。 叶莱总是如此,但凡是在他无法马上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他便会让他的声音先行传入到你的耳中,让你安心踏实,让你不会因他不得已的迟到而感到落寞。习惯了时刻为别人着想的叶莱,总是下意识地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而俞音闻之,则继续高声追问叶莱道:“你在哪儿呢?阿莱,我怎么看不到你呀!” 俞音一边高声呼唤着,一边极力从面前的少年少女中搜寻着叶莱的身影。 “我来了。”叶莱大叫一声道。 伴随着叶莱轻快的声音传来,只见叶莱灵动的身影从纷乱的人群中一跃而出。 “阿莱,你这是刚从哪儿钻出来的呀?我闻声找了你这么半天,怎么也没见到你的影儿啊!”俞音随口同叶莱打趣道。 “泽漆少爷,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我这是刚从洞里修炼出来的,方才还没化作人形呢!即便你瞧见了我,也是认不出我的。”叶莱也随口同俞音胡诌道。 “原来如此呀,难怪我一直搜寻不到你呢!原来不是我没能找到,而是我没能认出啊!”俞音顺着叶莱胡诌的话茬,对叶莱说道。 一时间,俞音与叶莱都不禁失声大笑起来,叶莱笑得前仰后合,而俞音直接笑到双肋抽筋了。 然而,一旁的钟大煓与公孙闲叶闻之,却远没有俞音与叶莱反应得那般剧烈。 钟大煓虽然也觉得叶莱的胡诌与俞音的顺势附和很是好笑,但他也只是绽放唇瓣在一旁傻傻地笑,远不及俞音与叶莱的笑那般富有感染力,具有带动力。 至于公孙闲叶,没人知道他心中是不是也同其他人一般觉得好笑,没人知道他的脑海中是不是也浮现出了笑颜,反正他表面依旧且永远都是不动声色的。 待俞音与叶莱就这般狂笑了一阵,惹来众人探询的目光之后,极力抑制住笑意的叶莱,打量着此刻同时伫立于他面前的三位姿态各异、性情也不大相同的男子,不由得感慨道:“难得看到你们三人一同前来呀!” 一旁也好不容易才勉强止住发笑的俞音,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随即对叶莱说道:“阿莱,常言说得好,‘万事开头难’,然而有一就有再;日后我们三人定会时常一同出行,一同前来的。” 俞音此话说得漂亮,也说得响亮;当然,如此漂亮的言语,即便说的声音不够响亮,只怕也没有人会刻意装作听不到吧!毕竟漂亮话,人人都爱听嘛! 而自幼身为天朝太子,且于天朝太子身份的枷锁下成长起来的公孙闲叶,在听到俞音所说的漂亮话之后,只听得习惯性地于下意识间拉拢人心的他,随声附和俞音道:“泽漆此言说得甚好,日后我们兄弟定要时常同进同出才是呀!” 而公孙闲叶此言说得虽是令人不由得心头一暖,倍感热络,但却无疑欠缺斟酌,有失妥当,尤其是于一旁久久沉默不语的钟大煓而言。 虽然钟大煓一向迟钝木讷,也素来不愿将脑子用在斟酌玩味他人的言语上,更加没有于他人的措辞间鸡蛋里面挑骨头的毛病;但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却破天荒地注意到了公孙闲叶言辞间的不妥之处。 而习惯了粗枝大叶的钟大煓之所以突然间变得敏感,绝不是因为他从心底膈应公孙闲叶,以致于不待见公孙闲叶的每一言每一行;而是因为公孙闲叶的随声附和,是在俞音所发之言的基础上进行的修改。 俞音说的是“我们三人”,而公孙闲叶随声附和的却是“我们兄弟”,表面听起来虽是更为亲密热络了一些;但实际上,却是于无形间撇开了难以与他们称兄道弟的钟大煓。 毕竟天朝太子公孙闲叶是金泓水心百里家少爷百里泽漆的表兄,而金泓水心百里家少爷百里泽漆则是天朝太子公孙闲叶的表弟,此乃不争且毋庸置疑的事实;而生来平凡,于公孙闲叶与俞音相比较之下,身份也略显卑微的钟大煓,却无论如何也不足以进入,公孙闲叶口中所说的“我们兄弟”之列。 尽管素来无视身份地位的差距、均一视同仁的公孙闲叶,并无半点儿轻视排斥钟大煓的意思,但他的一时口误失言,多多少少还是对他一心想要塑造的礼贤下士的亲民形象,造成了不可逆的负面影响。 而一旁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自然也觉察到了公孙闲叶随声附和之言中的欠妥之处。 于是,只听得八面玲珑的俞音为一时口误失言的公孙闲叶打圆场,为一时无法自处的钟大煓化解尴尬道:“是呀,是呀,太子殿下说得极是!殿下你是我的表兄,而大煓哥则是我的义兄,你们都是我的兄长,而且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日后若有机会,我们兄弟定要时常同进同出。” 俞音此言一出,一切于无形之中所形成的隐形隔阂,似乎都于俞音声落的那一瞬间迎刃而解了。 而一旁看似傻乎乎、实则洞若观火的叶莱见此情形,也恰到好处地随俞音化解僵局,并适时地转移话题道:“泽漆少爷,有这么多兄长护着你,想必你一定活得毫无后顾之忧了吧!而阿莱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这心里别提有多羡慕你了。话说回来了,方才我净顾着插科打诨地傻笑了,都忘记关心你的伤势了,泽漆少爷,你右脚上的骨伤究竟恢复得怎么样了呀?” 然而,叶莱随随便便的一句关切的发问,却顿时令俞音大为感动。因为虽然在这偌大的金泓水心堡内,不乏关切地询问俞音伤势恢复情况的人;但却只有叶莱一个人,在问及俞音伤势的时候,准确地指出了俞音所伤的是右脚,所受的伤是骨伤。 而堡内其他人在问及俞音伤势的时候,都只是模棱两可、含糊其辞地询问俞音的脚伤恢复得怎么样了而已。毕竟伤重时日日伏在钟大煓背上、脚上打有夹板的俞音,其受伤的部位是脚,乃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 故而,堡内众人在询问俞音有关其脚伤的事情时,都只是笼统地询问俞音那些显而易见的事情。 然而,却唯有令俞音不由得深受其感的叶莱一人,在俞音的伤势好转甚至于已然能够双脚触地,正常行走之时,仍清楚地记得俞音受伤的具体部位以及般般细节。 此时此刻,只听得俞音于万般感动中回应叶莱道:“托我阿姐,也就是你师父的福,我的脚伤恢复得很快,而且我现在走得也很快呢!不信你瞧,阿莱,你瞧我走得多好啊!” 俞音对叶莱说着,便象征性地在叶莱跟前走了几步。 “我相信你,泽漆少爷,你完全没必要立时就走给我看;不过,你这才走了几步,我便发现本来就长得潇洒倜傥的你,一走起路来更是平添了几丝风度呢!”叶莱言辞诚恳地称赞俞音道。 而叶莱的言语,无疑还是一如既往地那么有信服力。 故而,只听得对此深信不疑的俞音,颇为害羞地对叶莱说道:“阿莱,我发现你可真是太可心啦!我若是个女子,我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立时嫁与你的。” 叶莱闻之,不由得一边单手捂着一腮,一边向俞音感叹道:“哎哟,泽漆少爷,瞧你这话说的,太酸了,也太早了些,毕竟我还未到那个娶妻的年纪呢!再者说,日后我的心上人,还不一定同泽漆少爷你这般觉得我很是可心呢!” “话说回来,泽漆少爷,你大冷天儿的到这别馆来,究竟所为何事呀?”叶莱言归正传地询问俞音道。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瞧着今日阳光很足,所以便突发奇想,到你们这弥漫着浓浓药草香的院子里晒晒暖儿,感受一下源自冬日严寒中的温暖。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方才在到这儿来的时候,骤然间刮起了一股邪风,刮得我完全失去了原本晒太阳的心情。”俞音深感惋惜地回应叶莱道。 “哎呀,泽漆少爷,你若想在弥漫着浓浓药草香的院子里晒太阳,何须大老远地到这别馆来呢!你直接去我师父的幻化居不就行了吗?那里的药草味可比这里浓烈多了,而且幻化居的院子里还有石榻,可以供你舒舒服服地晒太阳。”叶莱提醒俞音道。 上卷 第八十一章 二婶 - 天心长明 - 栩辰 俞音闻之,不由得撇了撇嘴,摇了摇头,随即一口回绝叶莱的友情提议道:“去阿姐那里晒太阳,还是算了吧,只怕到时候尚未起风,我便会完全失去了原本晒太阳的心情了;再者说,无端到阿姐那里去碍眼,只怕我尚未来得及完全失去原本晒太阳的心情,便会被阿姐如同赶苍蝇一般赶出幻化居了。” 叶莱闻之,不由得认同地点了点头,而立时计上心来的他,随即再次向俞音提议道:“泽漆少爷,尽管在我师父的庭院中晒太阳,似乎不大可能实现,但你大可以到幻化居附近的夜阑庭中去呀!由于那里距幻化居很近,所以也长期弥漫在浓浓的药草香中,而且夜阑庭的院子可是出奇的大呢!你想怎么晒就怎么晒,还不用大老远地往我们这里赶,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而俞音闻之,却再度毅然决然地回绝叶莱的提议道:“瞧你说的,阿莱,还想怎么晒就怎么晒!我充其量就这么大个儿,即便我想打着滚儿晒,也滚不出多远去呀!再者说,我并不想打着滚儿晒呀!更加不想到那个渺无人烟、大得可怕的夜阑庭中去晒太阳。” 此时此刻,只听得实在是无计可施、无招可支的叶莱,无奈地向俞音认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泽漆少爷,那别馆永远欢迎你,欢迎你随时过来晒晒暖儿,顺带着享受人世间的温暖。”叶莱笑容满面地对俞音说道。 叶莱说罢,朝俞音灿烂地一笑。 殊不知,叶莱这一笑,便饱含着人世间最为真诚的温暖,以及人世间最为真挚的温情。 “太子殿下,那你今日又是为何事到这别馆来的呢?”叶莱转而询问公孙闲叶道。 “我是到金钿阁来借阅古籍的。”公孙闲叶一边回答着叶莱的发问,一边询问俞音与钟大煓道,“泽漆,大煓,你们要不要同我一起上去呀?” “我就算了吧,殿下,就我这一瘸一拐的架势,莫说是登上顶层第九层了,只怕就连底层的第九阶,我都爬上不去。”俞音自揄一番后,转而询问身边的钟大煓道,“大煓哥,那你要不要同太子殿下一起去参观一下金钿阁呀?” “那我也算了吧,俞音,你不去,我也不去;你在这儿,我又岂能离开?”钟大煓不假思索地回应俞音道。 你不去,我也不去;你在这儿,我又岂能离开——钟大煓的此番言语,无疑是俞音真真切切所想要得到的回应。 其实,俞音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问给旁人看的嘛!而钟大煓若是说他想同公孙闲叶一起前去,那他回去可就有好果子吃了。 所幸,钟大煓极其识时务地回应了俞音一句,“你不去,我也不去;你在这儿,我又岂能离开”,才得以安了俞音原本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心。 当然,钟大煓也绝不是为了讨好俞音,才违心地做出此番回应的;而钟大煓所做出的回应,绝对是发自内心,且不容置疑的。 此时此刻,只听得心满意足的俞音,反过来向叶莱发问道:“阿莱,你问这个问那个的,那你为何不问问我的大煓哥,问问他为何到这别馆中来呢?” “那还用问吗?泽漆少爷,肯定是陪着你来的呗!”早已看穿一切的叶莱,先是回应了俞音的发问,继而试问一旁的钟大煓道,“我说得对吧?大煓大哥。” 坤乾十五年,冬月廿八,四九。 时至今日,在金泓水心堡内上下齐心协力忙活了大半个月之后,终于将百里濡与舒雁的昏礼事宜准备妥当了。 然而,物虽准备妥当了,但人是否也准备妥当了,又有谁能预先说得准呢? 这一日,夜幕降临之际,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正房的外屋中,俞音正伏在外屋正中位置所摆放的圆桌上,心无旁骛地钻研着面前圆桌上所摆放的名家乐谱。 而此时此刻的钟大煓,正弯腰俯身地伫立于屋中圆桌的一侧,专门负责为一门心思钻研乐谱的俞音端茶倒水。 然而,猛然间,只听得钟大煓冷不丁地惊扰全身心投入钻研中的俞音道:“俞音,我突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 而此时此刻被无端惊扰到的俞音,非但没有为此而生钟大煓的气,反倒顿生兴趣地对钟大煓说道:“什么问题呀?大煓哥,说说看吧!” “倒也不是什么异常重要的问题,就是我突然想要问问你,在后天濡二爷与舒管家的昏礼上,你不会仍打算身着这一袭玄衣,于万象堂前向你的二叔与你未来的二婶,献上你准备了多日的贺礼吧?”钟大煓试问俞音道。 “怎么了?大煓哥,难道我身着玄衣不好看吗?”俞音反问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急忙否定并向俞音提出他的顾虑道:“那倒不是,要知道在我钟大煓眼中,你俞音穿什么都好看;可这并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而是妥不妥的问题呀!” “妥不妥的问题?我身着一袭玄衣,于万象堂前向我的二叔与我未来的二婶献上我的贺礼,这有什么不妥吗?大煓哥。”俞音明知故问道。 “这有什么不妥吗?”钟大煓极其无奈地重复着俞音的发问,随即蹙额皱眉地反问俞音道,“俞音,难道你认为这很是妥当吗?” 俞音见钟大煓一脸严肃、蹙额皱眉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于是,只听得俞音努力忍着满腔的笑意,向钟大煓卖关子道:“好了,大煓哥,不逗你了。你所意识到的不妥,我一早就意识到了,而且我还为其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呢!而之所以称之为‘两全其美的对策’,是因为在这个对策的实施下,既不影响我一贯的穿着风格,也不会令人觉得不妥,更不会给人造成视觉与感觉上的双重伤害。” 而此时此刻,被俞音卖关子似的说法吊足了胃口的钟大煓,急忙催促俞音道:“哎呀,俞音,你就别再对我卖关子了。我知道你素来敏感睿智,世间很难有什么问题是你所觉察不到的;而但凡是你能够觉察到的问题,你便都能为其想出两全其美的对策来。所以,看在我对你如此信任的份儿上,你就快些将你所自行想出的那个两全其美的对策,讲与我听听吧!” “大煓哥,虽说我自行所想出的,确实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无疑,但是你也完全不必如此期待的。因为我所谓的‘两全其美的对策‘,不过就是预先在我的一袭玄衣外面,披上一件火红色的斗篷;然后再于万象堂前,向我的二叔与我未来的二婶献上我的贺礼;如此不就妥当,不就皆大欢喜了吗?”俞音如实告知于钟大煓道。 “火红色的斗篷?”钟大煓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是呀,火红色的斗篷,意在祝二叔与二婶日后的生活红红火火。”俞音向钟大煓解释自己的用意道。 听完俞音解释自己的用意后,一旁茅塞顿开的钟大煓不由得赞叹俞音道:“俞音,不得不说,你自行想出的这个对策很是出彩嘛!” “那这下总算是妥当了吧?大煓哥。”俞音单挑眉毛,试问身处一旁的钟大煓道。 而依旧伫立于一旁的钟大煓闻之,则连连点了点头,并连声回答道:“妥了,妥了,这下总算是妥妥的了。” 翌日,坤乾十五年,冬月廿九。 这一日,午餐时间过后,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一贯脚下生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舒雁,偶然于院墙与假山之间空间有限的夹道上,遇到了终于摆脱了举步维艰的困境、此时正满足于自由行走且行走自如状态的俞音。 “少爷,你这是又照例前往幻化居吗?”舒雁如同打招呼般,随口向面前的俞音发问道。 舒雁之所以如同打招呼一般,轻松随意地向俞音如此发问,那是因为凡居住于福灵金泓水心堡内的人都知道,这一日下来,他们的少爷百里泽漆只有在每日午餐时间过后,照例前往幻化居拜访叨扰他的阿姐百里流深时,才会独自一人,才会舍得与他那形影不离的大煓哥暂时分开。 如此还是因为钟大煓着实不好意思,每日都陪伴俞音前去人家姑娘家所独居的院子;尽管这座院子里所独居的姑娘,乃是日日前去叨扰拜访的少爷的阿姐,但毕竟不是他钟大煓的阿姐,甚至近似于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 而此时此刻,与舒雁面面相觑的俞音,却答非所问地质疑舒雁道:“二婶,你怎么还张口闭口地唤我‘少爷’呢?” 此时此刻,当舒雁清清楚楚地从俞音的口中听到“二婶”这个称谓时,就在她目瞪口呆的瞬间,她原本白皙的脸庞,通地一下红到了耳后。 于是,只听得舒雁连忙纠正俞音道:“少爷,可不敢这么称呼我!不管怎么说,我现在都还不是你的二婶呢!” 上卷 第八十二章 躯壳 - 天心长明 - 栩辰 俞音闻之,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当然地对舒雁说道:“嗨,你怎么如此较真儿呢?明日黄昏一过,你不就是我的二婶了吗?这前后不过就隔了一日一夜而已嘛!我就不信了,难道这一夕一朝之间,还能有变数不成?所以说,二婶,你也莫要再一口一个‘少爷’地唤我了。” 殊不知,这一夕一朝之间,确有可能存在着诸多变数。 “你不让我一口一个‘少爷’地唤你,那你怎么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在对你说话呢?”舒雁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向俞音发问道。 俞音闻之,不自觉地挠了挠头皮,随即向舒雁解释道:“哎呀,二婶,我只是不让你再唤我‘少爷’了而已,并不是什么都不让你唤我呀!换而言之,你大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嘛!” “唤你的名字?”舒雁不由得继续向俞音提出质疑道,“那你是想让我同二爷一般,唤你‘泽漆’呢?还是想让我同钟公子一般,唤你‘俞音’呢?” 舒雁此言虽是在有意难为俞音,但不得不说,舒雁所提出的质疑确实在理,此乃俞音自作自受也。谁让来历不明的他,李代桃僵地背负着那些多复杂的身份呢?谁让不知深浅的他,猝不及防地逼迫舒雁过早地改口呢? “你是我未来的二婶,你当然是要同我的二叔一般,唤我‘泽漆’了。”俞音思索再三后回应舒雁道。 “泽漆吗?算了吧,我若唤你‘泽漆’,你不会觉得别扭吗?索性你还是让我继续称呼你为‘少爷’吧!很多事情,我们心照不宣便好了。”舒雁话中有话地对俞音说道。 俞音闻之,顿觉心虚,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话说回来,少爷,此时碰见你正好,我正好有事情欲要向你请教呢!”舒雁反客为主地对俞音说道。 “向我请教?算了吧,二婶你神通广大,又岂会有事情需要请教我这种毛头小子呢?”记仇的俞音有意以方才舒雁的腔调,反过来质疑舒雁道。 舒雁闻之,立刻连连试问俞音道:“少爷,不知此时此刻的你,究竟是在负舒雁的气?还是在记舒雁的仇呢?” “不敢,你是我未来的二婶,小侄我哪敢负你的气?又哪敢记你的仇啊?”俞音依旧拿着劲地同舒雁针锋相对道。 “少爷,你别看我已经被撤去了金泓水心堡管家之职,你也别看我明日便要成为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二奶奶了;其实,我还是我,还是那个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却从来不知整日究竟在忙些什么的舒雁;所以说,少爷,当我忙中偷闲地欲要向你请教时,还望你能好好说话。”舒雁正言厉色地要求俞音道。 面对一向温和的舒雁瞬间变了脸色,顿觉局促甚至于一时间不知所措的俞音,终于在舒雁一锤定音的震慑下,同舒雁好好说话道:“二婶,请教谈不上,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向我发问便是了。” 舒雁闻之,依旧不苟言笑地点了点头,随即开口向俞音发问并请教道:“现在看来,少爷,我与二爷的姻缘已成定局;那在少爷你看来,你的堂房二叔濡二爷,他招架得住我的英气、豪气、勇气与戾气吗?” 于瞬间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俞音闻之,无奈地笑了笑,随即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同舒雁插科打诨道:“二婶,我于一个月前随口说出的话,你到现在竟然还记得一清二楚;不得不说,二婶你可真是好记性啊!至于二叔他嘛,他可比那些庸庸碌碌之辈强多了,强万倍还要不止;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那些庸庸碌碌之辈,压根儿就不配与我的二叔相提并论。” “少爷,莫要岔开话题,请你务必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舒雁以不容商量的口吻勒令俞音道。 而自知躲闪不及的俞音闻之,只得顺从舒雁的意思,正面回答舒雁的发问道:“二婶,既然你硬要我正面回答你的问题,那你也只能恕我不合时宜地抒发一下我的愚见了。二叔他呀,他虽然能够招架得住你的种种气质,以及般般气概,但是却仍然无福消受。不过,二婶,这真的只是我的一己之愚见罢了,还望你切莫受其干扰;毕竟对于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的意愿及想法,那才是最为重要的呢!” 然而,舒雁终归还是受到了俞音此番一己之愚见的影响;因为自谦的俞音口中的一己之愚见,好巧不巧地正是舒雁心中最为真实的意愿及想法。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舒雁总觉得明日便要到来的一切,似乎都不太真实,似乎都并不是她真心所求的。尤其是当她听到俞音唤她“二婶”的那一刻,这种不真实感便尤为强烈。 然而,此时此刻仍一味蒙蔽自己真心的舒雁,望着俞音转身离去的背影,于心底无声地说道:“三爷,无论你此时是否在注视着我,亦无论你此刻是否听得见院源自我心底的呼唤,我都想要告诉你,明日我便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尽管我明知道你是不会在乎的,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告知于你。”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俞音照例来到了坐落于金泓水心堡后院次深处的幻化居中。 然而,今时不同以往,平日里俞音到此,大都是同百里流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而今日俞音到此,却是有着正经事欲要同百里流深商议。 这不,俞音一如既往地询问百里流深道:“阿姐,你现在忙吗?” 当然,这个无聊的问题,早已成为了俞音问候百里流深的一种方式。只不过这声走过场式的问候,恐怕是永远也不会得到百里流深的回应的。 只听得草草问候过后的俞音,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地向百里流深发问道:“阿姐,明日你会不会去前院祝福二叔与未来的二婶呢?” “我会祝福他们的,但明日我是不会去前院的。”百里流深不容置喙地回答道。 “阿姐,前院离这儿不远的,占用不了你多少时间的,难道你就不想亲眼见证二叔与未来二婶的幸福时刻吗?”俞音徒劳无功地劝说百里流深道。 百里流深在这金泓水心堡内生活了十五年,又岂会不知幻化居距前院不远呢?但于忙碌中的百里流深而言,卧房的房门与卧床间的距离,她都嫌太远。 “幸福时刻?”百里流深冷笑道,“不过就是循规蹈矩的生活乏味的开端罢了,有什么可见证的呢?” 也不知怎的,百里流深此言一出,俞音一时间竟无从辩驳。话说回来,俞音心中又何尝没有这么想过呢?只不过相对于百里流深的漠然而言,俞音原本是对明日便要到来的昏礼,满怀欣喜与期待的。 只可惜,此时此刻被百里流深这么一泼冷水,俞音的兴致也自然而然地消减了不少。好在,这并没有影响到俞音明日在百里濡与舒雁昏礼上的发挥。 要知道,那可是俞音为他未来的堂房二婶——舒雁,精心准备了多日的贺礼呀! 坤乾十五年,冬月三十,大寒。 子夜时分,更深人静,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简择苑的偏厦中,舒雁一梦醒来,双目空洞地呆坐于卧床中间,极力回温着方才梦中所发生的一切。 一瞬之后,只见舒雁的双眸之中,突然闪现出了足以征服黑暗的光亮。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舒雁彻底改变了心意,也彻底坚定了心意——舒雁不想嫁了,无论新郎是谁,无论新郎有多么出色,有多么高尚,舒雁都不想嫁了;当然,除非新郎是百里沫。 可想而知,百里沫——这个令舒雁魂牵梦萦的男子,一定出现在了方才舒雁的梦境之中;如若不然,舒雁又岂会于骤然间,无任何征兆地改变与坚定呢? 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有能力令舒雁改变心意的,从来就只有百里沫一人而已,无论他是生还是死,是存还是亡。 果不其然,在不知是何时开始,只知是在子夜结束的一梦之中,舒雁再度见到了她心中所深藏的那个百里沫。 在梦中,舒雁又回到了初见百里沫时的碧波桥头,又回到了再见百里沫时的三军阵前。 在梦中,舒雁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道:“那个人哪,那张脸哪,我是看一辈子也看不够的呀!” 哪怕是在梦中。 如此,如何放得下呀?放不下,又如何嫁与他人呢? 嫁人,嫁人,顾名思义,女子要嫁的不是一副美好的身躯,而是一个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然而,在舒雁心中,唯一能打动她的灵魂,从来就只为百里沫一人所拥有,无论生死存亡,亦无论虚实真假。 既是如此,舒雁她还嫁人做什么呢?与其让她嫁给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副躯壳的男人,倒不如让她于梦中与她心间的灵魂长相厮守。 一早起来,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内外,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上卷 第八十三章 喜气 - 天心长明 - 栩辰 虽说热闹皆来源于喜气,但却不知,今日这喜气究竟从何而来。 由于昏礼的准备时间着实仓促了些,以致于没有花轿锣鼓,没有十里红妆,亦没有迎亲队伍。相比较十五年前百里渊迎娶谢瑞香时的场面铺设,百里濡与舒雁的昏礼着实显得太过寒酸了些。 事实上,谁又能想到,这一切从简的昏礼事宜,竟都是新娘舒雁一力要求的。在这准备昏礼的大半个月内,作为新娘的舒雁,总是能敷衍则敷衍,能将就则将就,总给人一种她随时都有可能反悔不嫁的感觉。 然而,令堡内上下都颇感安慰的是,直到要举行昏礼的这一日,舒雁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悔之意。 殊不知,本就不在乎这些表面浮华的舒雁,此时更是无暇顾及这些繁文缛节。此时的舒雁一心只想要立刻见到百里濡,并告知百里濡她打算取消昏礼的决定。 于是舒雁抱着这般急迫的想法,趁天色尚未大亮,趁宾客尚未进堡,三步并作两步地一路飞奔至无妄斋。于匆匆之间行进的舒雁,此刻已然叩响了无妄斋的院门。 少顷,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无妄斋的院门倏地一下被打开了;而这前来应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这无妄斋的主人——百里濡。 一夜未眠却依旧清醒的百里濡,在开门的那一瞬间,见门外之人正是舒雁,他竟不由得暗自苦笑了一下。 不请自来的舒雁,亦丝毫不见外地不请自入,从而进到了无妄斋的院内;而百里濡也在重新闩上院门之后,随之进到了院内。 然而,当百里濡与舒雁同时身处无妄斋的院子里时,尚未等心情急切的舒雁开口,百里濡却如同早有预料一般,抢先一步对舒雁说道:“雁儿,我一夜未合眼,呆坐了一夜,也等了你一夜,终于在这天傍亮的时候,等到了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舒雁闻之,甚为惊讶地连连询问百里濡道:“二爷,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呢?你又为何要一夜不眠,等我一夜呢?” “二十多年说等都等了,我还会在乎这不眠的一夜吗?”百里濡反问舒雁道。 急于取消昏礼的舒雁,哪会有心情同百里濡在此浪费时间打哑谜呢?只听得她直奔主题地对百里濡说道:“二爷,我一早过来,就是想告诉你……” “进屋说吧,雁儿,院子里太过空旷,声音传得太远,我不想让不该听到的人,听到不该听到的话。”百里濡毅然决然地打断了舒雁的话。 “二爷,我要对你说的话,没什么可怕别人听到的。”舒雁坦荡地对百里濡说道。 “那只是一人的想法罢了,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你在这金泓水心堡内待了将近二十年,你不会不了解这堡内的水有多深吧?”百里濡一边朝屋里走,一边对舒雁说道,“走吧,还是进屋说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一夜都在等你变卦。” 百里濡的语气中分明夹杂着失落与伤感,这令原本决绝前来的舒雁,心中顿觉不是个滋味。 片刻之后,率先进到房内的百里濡,待舒雁也随之进入房内后,便回手将房门闩好,随即对立于一旁的舒雁说道:“有话坐下说吧。” “不了,二爷,我站在这里说就行,坐下反倒容易失去说话的底气了。”舒雁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那好吧,那你就站着说吧,我坐下来听。”百里濡说着,便落座于松木桌旁的松木凳上。 “二爷,我想取消今日的昏礼,不只是今日,日后我也不会再举行昏礼了,因为我不想嫁人了,永远都不想。”舒雁一鼓作气地对百里濡说道。 “雁儿,莫要将话说得如此决绝,你今日不愿嫁我,并不意味着你日后不愿嫁与他人哪!你之所以改变心意,不就是因为你坚信,你的等待是有意义的吗?”心如明镜的百里濡了然于心地对舒雁说道。 “说实话,二爷,我虽坚定,但我自己都不敢确定,我的等待是否有意义。”舒雁坦诚地对百里濡说道。 “那又是什么令你突然改变心意,且如此坚定的呢?”百里濡好奇地询问舒雁道。 “是一个梦,是一场午夜梦回时的重逢,令我重新意识到了哪怕只是一个熟悉的味道,一个相似的场景,也能唤起我对他的思念,对他的眷恋。我曾对少爷说,一切放下的与放不下的,都是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了了之的;但现在想来,怎么可能呢?我将他存放在了阳光下,空气中,于我而言,他可是无处不在呀!抹不去的同时,也着实不愿抹去。既是如此,又该如何不了了之呢?”看似无奈,然实则乐在其中的舒雁回应道。 百里濡心里明白,舒雁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正是舒雁心中的那个“他”,也正是那个生死两难缠的百里沫。 “雁儿,还记得吗?你月初时所对我说的,嫁给我,是你心甘情愿做出的选择,不勉强,也不委屈。那我现在来问你,难道那些话都是谎言不成?”百里濡佯装生气地质问舒雁道。 虽是佯装,但百里濡也真是有些生气的;只不过这“气”早已在昨夜漫长的等待中,消磨殆尽了。 “那些话绝非谎言,二爷,当时的我确实是心甘情愿做出的选择,不勉强,也不委屈;只不过现在看来,我做不到。”舒雁向百里濡解释道。 “那同谎言有什么区别?”百里濡继续佯装不通人情地质问舒雁道,“雁儿,那我再来问你,你月初时曾对我许诺,你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你睁开双眼时,所看到的第一个人都是我。时隔一月,这份诺言难道也不作数了吗?” “作数,二爷,只不过即便每当我睁开双眼时,所看到的第一个人都是你,也丝毫改变不了,我的心里都是他的事实。”舒雁回应道。 “那还不如不作数呢!”百里濡沮丧地说道。 “所以说,二爷,趁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赶紧通知大家,取消昏礼吧!从此以后,你大可继续向前,去寻找属于你的幸福;而我则继续回顾,去追忆属于我的欢愉。至于你我之间,只能存在主仆关系的同时,还要彻底斩断先前的那些暧昧不清,如此方可两全其美。”舒雁条条有理、头头是道地向百里濡安排规划道。 “雁儿,对于你果断干脆所做出的安排与规划,我只能说,还是那句话,那只是你一人的想法罢了。”百里濡不屑地说道。 “二爷,那你的想法又是什么样的呢?”舒雁无奈地询问百里濡道。 “我的想法嘛……”百里濡故意卖关子道,“我的想法便是今日的昏礼照常举行。” “那怎么行?”舒雁下意识地反对百里濡道。 “那怎么不行?”百里濡有意不对舒雁解释,且同她针锋相对道。 舒雁自知理亏且有负百里濡在先,于是她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从而心平气和地对百里濡说道:“二爷,如若昏礼照常举行,那不就意味着,你我二人将要陷入无止境的煎熬中去吗?更何况,方才你不是也说,对于我月初时的诺言,还不如不作数的吗?” 百里濡感受得到,舒雁的语气中充满着对他的歉意;再者说,百里濡又并非真的不通人情,退一万步讲,即便他真的不通人情,他也不会不通舒雁的情啊! 于是百里濡亦平心静气地同舒雁解释道:“雁儿,事已至此,我又岂会再奢求与你双宿双飞呢?更何况,我本就从未奢求过与你结为连理。而我之所以不愿取消今日的昏礼,是因为我着实不愿辜负,堡内上下这大半个月以来的心血呀!再者说,你现在已经不是金泓水心堡的管家了,如若你再失去了金泓水心百里家堂房二奶奶的这个身份,那你日后又该如何在这堡内自处呢?难道你想就此离开这金泓水心堡不成?” “怎么可能呢?二爷,只要这里一天还存有他的气息,我便会想方设法地待在这里一天;哪怕天塌地陷,哪怕海枯石烂,我也决不离去。”舒雁斩钉截铁地回应道。 “从未动摇过的人生,无疑是虚幻不实的;而动摇过后,又重新恢复坚定的人生,也无疑是坚不可摧的。所以我很是清楚,现在的你比任何时候,都更想要留在这里;所以为了你能够继续名正言顺地留在这金泓水心堡,今日的昏礼必须要照常举行。”百里濡不容置喙地对舒雁说道。 “那昏礼之后呢?二爷,要知道,你我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若是照你的走法,那无疑会加重我们彼此的负担哪!”舒雁忧心忡忡地对百里濡说道。 “雁儿,要知道,再重的担子,也终归会有卸下的一天;而在那之前,你所要做的,便是耐心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至于昏礼之后,你大可继续坚持着你心中的坚持,而我则继续守候着我心中的守候,你我就这般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假夫妇,岂不是两全其美吗?”百里濡亦向舒雁道出了他的心中,对他们二人未来的安排与规划。 上卷 第八十四章 相中 - 天心长明 - 栩辰 “可那对你不公平啊!二爷!”舒雁激动地反驳百里濡道。 “可那是我唯一的出口啊!雁儿!”百里濡亦激动地反驳舒雁道。 舒雁闻之,一时间沉默了,却并非缄口不言,而实是无言以对。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该道的也都已经道尽了,于松木凳上起身的百里濡,也自然而然地将房门重新敞开了。 此时的房门之外,天已破晓,东方已发亮,尽头之处皆是一片霞光。蔚蓝的天空中夹杂着一道道耀眼的鱼肚白,于寒风中飘浮不定的云彩,犹如连绵不断的峰峦一般层层叠叠。 朵朵白云此刻已然连成一片,犹如一块巨大的幕布一般,将淡蓝色的天空遮得严严实实的。之所以能够知悉此时云幕下的天空之色,是因为偶尔有风吹过时,云幕上便会显露出一条淡蓝色的缝隙来。 显而易见,今日又是一个阴晴不定、明暗无常,犹如世事一般变幻莫测的怪天。 而此时沉默良久的舒雁,终于开口并松口道:“就这样吧,二爷,昏礼如期举行吧!一切也都照你所说的行进吧!想来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了,雁儿,天已经大亮了,你还是赶紧回简择苑去准备准备吧。凤冠于顶,霞帔于身,都在途中等着你呢!”百里濡朝门外扬扬头,对仍伫立于一旁的舒雁说道。 舒雁闻之,顺从地向房外走去。 于此时,金泓水心堡别馆中所居住的那些百里流深的弟子,一个不落地都跑到正宅前院,殷勤地帮忙招呼宾客去了。 别看他们的师父百里流深不屑于参加这种喧闹的场合,甚至于连一个影子都不愿意露,但作为弟子的他们可都积极得很哪!他们一早便眼巴眼望地盼着这一日的到来,以赶去凑热闹呢! 由于百里流深弟子们的倾巢出动,以致于平日里人多嘴杂的别馆院子,此刻空落落的就只剩下因身份特殊而不宜会见宾客的天朝太子公孙闲叶,与负责时刻守护他的天朝太尉兼临时护卫程起陆了。 此时此刻,只听得静坐在别馆院内石案前的公孙闲叶,冷不防地对伫立于他身旁的程起陆说道:“程三叔,想去就去吧!别继续在这里受煎熬了。” “你这是让我去哪儿啊?殿下。”程起陆明知故问道。 “程三叔,我自幼随你习武,我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我同我父王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你心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吗?你何必要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公孙闲叶连连反问程起陆道。 “殿下,我不否认,你真的是非常了解我,我现在确实是很想赶往正宅前院;但是职责在身,尤其是在这堡内鱼龙混杂的日子,我必须寸步不离地守护在你的身边。”程起陆异常坚定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程三叔,我知道你一向忠于职守,尽职尽责,可这金泓水心堡内的形势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般糟糕,远不及天下大势那般紧张,那般一触即发;所以说,你想去哪里,就尽管去哪里吧!莫说不会有什么突发情况,即便真的有,我一个人也完全应付得了的。”公孙闲叶劝说程起陆道。 “殿下,我守护你,并非只是因为我忠于职守,还是因为你是我一点儿一点儿地看着长大的呀!就如同你方才所说的,你同我在一起的时间比你同你父王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说句大不敬的话,尚未娶亲自然也尚无子嗣的我,一直都将殿下你视如己出啊!所以说,这天底下,哪有做父亲的置自己的儿子于不知名的危险中而不顾的道理呢?”程起陆依旧不为所动地反驳公孙闲叶道。 “程三叔,没什么大不敬的,你方才所说的不过是你的真心话而已。而正因为程三叔你真心待我,所以我才更加不能让你在此备受煎熬,进而抱憾终身啊!虽然我无法体会你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又抱着怎样的心态,但我知道你一定非常想亲眼看到她出嫁吧!”公孙闲叶揣测程起陆的心理道。 “殿下,其实,我不是想亲眼看到她出嫁,我是想亲眼看到她幸福。”程起陆纠正公孙闲叶的揣测道。 “那不都一样吗?程三叔,你完全没必要有那么多的顾虑,想去就快些去吧!我这么大个人了,又有武艺在身,宝刀在手,我完全有能力保护我自己的!”公孙闲叶再度劝说程起陆道。 在公孙闲叶的再三劝说之下,程起陆终于开始有所动摇了,只听得他依旧颇为不放心地连连叮嘱公孙闲叶道:“殿下,昏礼的时间不会太久,我去去就回,你一个人可千万要当心哪!多提防点儿周围,时刻握着佩刀,还要小心冷箭哪!” “这就对了嘛!程三叔,你可算是想开了。你放心吧,你所嘱咐的,我都一一记住了。我瞧着时候差不多了,昏礼可能很快就要开始了,你还是赶紧去吧,别一会儿错过了看新郎新娘拜花堂的重要时刻。”公孙闲叶催促程起陆道。 “没事儿,殿下,不急,现在距离黄昏时分还早着呢!一会儿我从正宅的大门直接进入前院,能省出不少时间来呢!所以现在我可以再陪你待一会儿,再守护你一会儿。”程起陆细细盘算着对公孙闲叶说道。 公孙闲叶拗不过程起陆,只得任由程起陆的去留了。 然而,待到程起陆觉得时间差不多该动身赶往前院的时候,只听得程起陆将方才叮嘱公孙闲叶的言语,又重新嘱咐了公孙闲叶一遍,这才匆匆出了别馆的院门,赶往正宅的前院去了。 就这样,程起陆风风火火、提心吊胆地离开了金泓水心堡的别馆。此刻空空如也的别馆院子里,就只剩下了独自享着清闲的公孙闲叶一人,凝视着身前石案上的佩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然而,清闲虽是清闲,但很有可能并非独自。 因为此时就在别馆大门外的青桐树后,亦躲藏着一位身着一袭朱砂色广袖罗裙,外披一件同色棉斗篷的曼妙女子。 只见这位砂裙女子,面如芙蓉肌如霜,笼烟弯眉发中藏,霞姿月韵难相忘,丹凤双眸泪成行;而这位砂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俞音真正的孪生王姐——岐国公主——谷梁声。 话说回来,这谷梁声的个子,也恰巧同俞音与百里流深的个子一般高;只不过她比俞音略显高挑的同时,也不像百里流深那般高挑得有些发傻,她的身形则显得更为匀称一些,标致一些。 此时此刻的谷梁声,正以身前的青铜树为掩护,探着身子朝别馆的院子里东张西望,直到她的目光驻留在公孙闲叶的身上,刹那间泪水湿了眼眶。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的谷梁声为何会热泪盈眶,甚至就连谷梁声自己也不知道,至少她现在是不知道的;或许在日后的某一时某一刻某一处,比方说在一个秋日的黄昏,在生命凋零的前一刻,在心上之人的怀中,她便如梦初醒般地知道了呢! 谷梁声一辈子也忘不了,在这个冬日的早晨,身着一袭金边素锦袍的公孙闲叶,在朝霞的映照下凝神沉思的情境;当然无论公孙闲叶凝神注视的是什么,无论公孙闲叶沉思良久的又是什么,亦无论谷梁声的一辈子有多长。 于是,这段此起彼伏的姻缘,就在公孙闲叶的凝神沉思与谷梁声的泪眼婆娑间展开了;然而,看似门当户对,实则天差地别的同时,没有时间来磨合,亦没有期限来沉淀,有的只是在世人看来不值得,而在谷梁声看来却是分外值得的值得罢了。 当谷梁声含泪凝视着公孙闲叶的时候,于骤然间回过神的公孙闲叶,一眼便注意到了灰头土脸却难掩深情的谷梁声。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谷梁声,虽是狼狈了些,但好在她一眼相中的那个人,也一眼相中了她。 只不过,仅仅局限于彼此相中而已。然而谷梁声所想要的,并不仅仅局限于相中;而公孙闲叶所能给的,也并不仅仅局限于相中。 只可惜,谷梁声所想要的,是公孙闲叶将她放在心上;而公孙闲叶所能给的,是将谷梁声供在金蒲团上。 由此可见,公孙闲叶与谷梁声心性之间的差距,从二人相中彼此的那一刻起,便已然清晰地存在了。 然而,日后的谷梁声每每回忆起这一刻,却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尽管当时的她双目含泪,但她还是希望当时的公孙闲叶能在回过神的那一瞬间,朝她简单地一笑。 只可惜,这要求不高的简单的一笑,于未来的天朝掌舵者、喜怒不形于色的当朝太子而言,却是并不简单。 就这样,公孙闲叶毫无预兆地闯入了谷梁声的生活,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片刻之后,一位射手打扮的男子,突然出现在了谷梁声的身后,并拽了拽谷梁声的衣袖,示意谷梁声随他走。 上卷 第八十五章 孽缘 - 天心长明 - 栩辰 于瞬间收回目光的谷梁声,立时转身,顺从地随那位射手打扮的男子疾步离去,直至走到一处四下无人的隐蔽角落,才听得谷梁声冷冷地唤了那人一声“王长兄”。 原来这位射手打扮的男子,便是谷梁声与谷梁音同宗同族的大堂兄——岐国大将军——谷梁原。 “王长兄,方才别馆院内的那人是谁呀?你可识得他?”谷梁声另有用意地询问谷梁原道。 “我当然识得他了,他就是天朝太子公孙闲叶。”谷梁原回答道。 “原来他就是公孙闲叶呀!”谷梁声不禁有些失落地自言自语道。 孽缘的开始,厄运的开端,谷梁声不是没有察觉,而是她心甘情愿地任由自己将其忽略罢了。 “今日便宜他了,暂且留他一条小命。待到来日,无论音儿的行动成功与否,他都必将成为我的箭下鬼。”谷梁原说着,暗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寒光。 其实,谷梁原完全不是在说大话,就方才那种情形,别馆院内的公孙闲叶毫无戒备之心,又恰逢谷梁原乃岐国数一数二的神射手,他若想在方才那一刻取公孙闲叶的性命,易如探囊取物。 然而,谷梁原并没有动手,当然也不能动手。因为他的小王弟谷梁音,眼下还身在金泓水心堡内,还在不遗余力地实施着他们周密长远的计划。 “王长兄,如若音儿的行动成功了,你为何还要取那天朝太子的性命呢?”谷梁声不解地询问谷梁原道。 “声儿,你哪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呀?我若不主动取他的性命,那待到他回过神来,他便会毫不手软地取走我们的性命啊!”谷梁原同谷梁声说明道。 “王长兄,事态真的如同你所说的那般糟糕吗?”谷梁声实不愿相信地询问谷梁原道。 “只会比我所说的更糟糕。”谷梁原斩钉截铁地回应道。 反正无论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谷梁声都已暗自下定决心,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公孙闲叶一根寒毛,除非她谷梁声死了,除非从她谷梁声的尸首上跨过去。 “声儿,你说我们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地见到音儿呢?”不擅动脑的谷梁原向谷梁声讨主意道。 “王长兄,你无须为此忧虑,我自有法子混入金泓水心堡内。”谷梁声信心十足地对谷梁原说道。 “可有风险?”谷梁原不放心地询问谷梁声道。 “毫无风险。”谷梁声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你可有把握独自前往?”谷梁原追问谷梁声道。 “把握有是有,只是你为何不随我一同前往呢?王长兄。”谷梁声反问谷梁原道。 “因为方才在来的路上,我偶然间听闻,天朝太尉程起陆现下也在这金泓水心堡内。想当年逐鹿之战时,我虽未曾与他正面交锋,但也不可避免地同他打过几次照面。此番我若随你一同前去,万一被他识出我的真实身份,那我非但帮不上你的忙,反倒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谷梁原向谷梁声解释道。 “既是如此,王长兄,那就让我一人前去吧!你就在那金泓水心堡别馆的院门外,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暂且躲起来,然后就静待我的好消息吧!”谷梁声胸有成竹地对谷梁原说道。 黄昏时分,阴阳交替之际,天朝福灵城内,水心堡万象堂中,新郎百里濡与新娘舒雁正在故作欢喜地拜花堂,敷衍了事地走过场呢! 同一时,万象堂外的前院里,天空虽是灰暗了些,但丝毫不影响晚霞的美丽。天空中弥散着道道红晕,氤氲中泛着红晕,红晕中泛着霞光。于隐隐约约、影影绰绰间,那一团团、一簇簇的霞光朦胧而又神秘;令人一眼望去,便不舍得再将目光移向他处。 霞光万道的天空之下,钟大煓立于一侧,而俞音则端坐中央。正如先前同钟大煓所商议的那般,今日的俞音身着一袭交领束腰广袖玄缎长袍,脚踩一双同色锦靴,长袍外另披一件火红色斗篷,连帽于顶半遮面,衬托得原本就娇艳的他,此刻更是如同炽盛之火一般。 然而,待俞音玉手一抬,纤指一扬,轻轻拨弄起怀中的绕梁琵琶之时,他那原本如火般的娇艳中,竟又无端增添了一缕柔媚。 此时的万象堂内已然拜过天地,当堂内众人纷纷来到堂前院中之时,随之到达院中央的还有一位不速之客,那便是已然摇身一变,以舞者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谷梁声。 此刻匆忙洗了把脸的谷梁声,虽未施粉黛,但其骨子里的雍容华贵,灵魂中的仙气逼人,仍旧于瞬间惊艳了在场众人,以致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心想:这女子的举手投足之间,哪里是舞者应有的仪态呢?这分明就是公主的风范,仙子的气韵哪! 谷梁声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亦令今日的女主角,阅人无数的舒雁倍感震惊。早已自行掀起一半盖巾的舒雁,此刻正透过凤冠的珠帘玉穗,审视着眼前这位超凡脱俗、宛若仙子,且生有芙蓉之面兼具男子之气的美娇娘。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舒雁于审视中忍不住询问谷梁声道。 “小女子名唤声儿。”谷梁声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无端被火红斗篷的连帽遮挡了大半视线的俞音闻之,猛地抬头,随即从连帽的缝隙间向前望去,一时间是又惊又喜。因为他只一眼便识出了,眼前这位自称唤作“声儿”的女子,正是他那一母同胞、同胎而生的王姐——谷梁声。 “‘声儿’,好啊!虽说此时无声胜有声,但有声便比无声好啊!尤其是心跳的声音。”舒雁意有所指地玩味着说道。 突然间,只听得绕梁弦一声清脆作响,院内众人的注意力瞬间便从谷梁声的身上,转移到了俞音的手上。俞音之所以猛然间开始了他的贺礼演奏,皆是为了助他的王姐谷梁声,化解尴尬中所潜藏的危机。 此时此刻,金泓街上,水心堡前院内外,尽处弥散着《浴火重生》之曲,声声入耳,阵阵入心。当曲至高潮,原本温柔细腻、情意绵绵的曲风,瞬间急转直下,变成了犹如高亢激昂的侠骨仙风一般,却也是恰到好处。 此刻作为舞者的谷梁声,也已随着曲乐翩然起步。只见砂裙摆动,仙子飞舞间,未施粉黛、不加修饰、然却自带光芒的谷梁声,势如浴火重生的金凤凰。 然而,谷梁声的舞蹈虽是恰如其分,但终归是一种有形的演绎;而俞音通过指尖弹拨出的琵琶声,那种夹杂着来自九泉恶狱的呼唤和烈火灼烧的炽热,以及重获新生后的脱胎换骨与傲视群雄之感,早已不再是一种单纯的弹奏,而是一种无形的演绎。 这首《浴火重生》之曲,便是俞音为舒雁精心准备的贺礼;当然无所谓在舒雁心中,这份贺礼究竟是出自谁的意念。 只可惜,并非所有人都能领会这份意念的。就像此刻在场的众人,不是沉浸在昏礼的喜悦中无法自拔的,便是心怀鬼胎、包藏祸心的。对于俞音所弹奏的乐曲,这些人所能感觉到的也仅仅是悦耳罢了。 当然也会有一两位例外之人,懂得欣赏的同时,也会或多或少地产生一些共鸣。作为贺礼接受者的舒雁,自然是这寥寥无几的例外之人中的一位;而另一位,便是那丝毫不懂乐曲且一向木讷的钟大煓了。 说来也真是奇怪,素来不懂音律、不解风情的钟大煓,竟然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在没有任何前提条件的情况下,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读懂俞音的人。 然而,此时的钟大煓心中无疑是极其矛盾的,他一边真心实意地希望俞音的乐曲,能得到更多人的关注与赞赏;一边为俞音就这样将自己光彩照人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于万众瞩目之下,而感到怏怏不悦。 待到昏礼顺利结束后,一众宾客便开始纷纷入席。 而集惊喜于一身的俞音,则趁钟大煓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东张西望看不过来的时候,悄悄绕到了繁杂喧闹的众多宾客身后的角落里,一边四下环顾着,一边低声向早已等在角落里的谷梁声发问道:“你怎么来了?” “父王不放心你,特意派王长兄来看看你,我就跟着来了。”谷梁声言简意赅地低声回答道。 “那王长兄他现在何处?”俞音低声追问谷梁声道。 “别馆院门外。”谷梁声依旧低声简明扼要地回答道。 俞音见四周并未有人注意到他与谷梁声之间的窃窃私语,于是他抓紧机会,立刻低声向谷梁声提议道:“你走别馆院内,我走正宅大门,我们别馆院门外不见不散。” 正当俞音通知完谷梁声,欲要径直离开时,谷梁声却突然尽力压低着声音拦住俞音道:“哎,你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俞音下意识地询问谷梁声道。 上卷 第八十六章 逞能 - 天心长明 - 栩辰 “还是你走别馆院内吧,我走正宅大门。”谷梁声临时更改俞音的提议道。 而谷梁声之所以临时改变俞音的提议,是因为她怕她走别馆院内时再度遇到公孙闲叶,因为她尚未做好再度面对公孙闲叶的心理准备。 “那也行,不见不散。”来不及询问谷梁声缘由的俞音,只得欣然应允谷梁声道。 俞音说罢,便径直向前走去,随即围绕前院转了大半圈,然后又重新回到了钟大煓的身边。 而一向迟钝木讷的钟大煓,此时此刻依旧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喜不自胜,丝毫也没有察觉到身边的俞音情绪上的异常紧张。 俞音佯装同钟大煓一般好奇地东张西望,顺便扫了一眼缓缓向堡门外走去的谷梁声。 待谷梁声的身影已经完全从前院消失,从俞音的视线中消失时,俞音便扯了扯身边东张西望的钟大煓的一条衣袖,并对瞬间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的钟大煓说道:“大煓哥,我带你去见见我的两位故交吧!” “故交?好啊!那他们人现在何处啊?他们是不是也来参加濡二爷与舒管家的昏礼了?”钟大煓满心欢喜地连连试问俞音道。 “他们不是来参加昏礼的,他们是来帮忙助演的,他们现在就在别馆的院门外呢!我现在就想带你去见见他们,不知大煓哥你意下如何?”俞音询问钟大煓的意见道。 钟大煓一听俞音那么急切地想将他介绍给别人认识,而且这个别人还是俞音的故交,一时间兴奋激动到忘乎所以的钟大煓,连声应允道:“好的,好的,那我们快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了。” 钟大煓说着,便习惯性地拉起身边俞音的一条手臂,意欲朝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口走去。 “等一下,大煓哥,我们不走那边,我们走这边。”俞音急忙阻止并纠正钟大煓道。 俞音说罢,便又将钟大煓拉了回来,随即又拉着钟大煓朝别馆方向走去了。 “俞音,放着这么近的正宅大门不走,我们为什么要绕道去走别馆呢?”在俞音拉拽下行走的钟大煓,不明所以地询问俞音道。 “正宅大门那儿宾客太多,太过拥挤,我怕他们踩到我的伤脚,还是走别馆这边清静一些。”俞音一边马不停蹄地拉着钟大煓向别馆方向走去,一边随口敷衍着回答道。 “太过拥挤?挤吗?我怎么不觉得正宅门口宾客太多呀?”在俞音拉拽下行走的钟大煓,一边回头望着堡门口寥寥无几的宾客,一边质疑俞音的说法道。 俞音闻之,并没有给予理会,而是头也不回地继续拉着钟大煓头径直朝别馆走去了。 钟大煓见俞音不理睬他,他也不再继续发问,而是紧走几步,跟上了俞音的步伐,与俞音并肩前行去了。 反正钟大煓才不在乎多走几步,少走几步呢!于钟大煓而言,只要俞音不累,不嫌远就行。当然,也远不了几步。 其实,俞音完全可以不带钟大煓,自己偷偷地跑去别馆的院门外与谷梁原会面的。 但是由于俞音考虑到从金泓水心堡正宅的前院到别馆的院门外所用时间肯定短不了,万一钟大煓在这期间终止了东张西望,摆脱了喜庆的氛围,那回过神来找不到俞音的钟大煓,一定会大声呼唤着俞音的名字,然后跑遍堡内堡外地寻找他的。 到时,莫说与俞音秘密会面的谷梁原会被钟大煓所发现,只怕水心堡内外以及整条金泓街上的人,都会注意到正在秘密会面的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少爷——百里泽漆,与岐国大将军——谷梁原吧! 但是如若俞音告知钟大煓一声之后,再自行前去别馆的院门外与谷梁原会面的话,那听到俞音独自出行的钟大煓,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将俞音要去的地方、要见的人以及为何要独自前去的原因都一一弄清楚的。 俞音觉得,与其如此麻烦地一一解释,倒不如直接带钟大煓同去来得简单。 反正对俞音抱有十二分信任的钟大煓,很容易为俞音所糊弄;而俞音同样也信得过口风一向很紧、素来不善言谈的钟大煓,不会将他与谷梁原私自会面的事情到处宣扬的。 然而,在这件事情上,钟大煓无疑成为了俞音的第一顾虑,也无疑为俞音平添了不少烦恼;但俞音却并没有为此而嫌恶钟大煓,哪怕是一刹那也没有。 倒不是因为在其他事情上,钟大煓会时常给予俞音帮助;而是因为在俞音心中,比起他肩上所担负的那长达十年的复杂存疑的使命,此刻站在他面前阔别十年再度相遇的简单纯粹的钟大煓,则是更为重要。 不一会儿,俞音与钟大煓并肩前行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别馆的院子里。 而此时别馆的院内,已经不是前半晌儿那般冷冷清清的光景了;此时的别馆院内,已经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群,有凑够了热闹提前回来的百里流深的弟子,有从喜宴上提前下来到此休息的女眷,也有因连夜赶路不便而决定留宿在此的宾客。 至于谷梁声所顾虑的公孙闲叶,此刻却已不在别馆的院内,也不知到哪里去了。许是因为别馆院内的人群越聚越多,所以他只得又改换地点,避开繁杂的人群,藏身去了吧! 俞音与钟大煓从别馆院内三三两两的人群之间穿过,怀揣着不同的目的,但却相同的目的地,径直奔向了别馆的院门外。 待俞音与钟大煓顺利出了别馆的院门之后,俞音站在院门外环顾四周,一眼便发现了躲在院门口一侧,背靠院墙、看似懒散、实则尤为机警的谷梁原与谷梁声二人。 而就在俞音注意到谷梁原与谷梁声的时候,谷梁原与谷梁声也注意到了如约而至的俞音,以及他随身携带的钟大煓。 然而,当谷梁原注意到跟随俞音前来的钟大煓时,只见他的脸色“刷”地一下便暗了下来。 很显然,谷梁原很是不满俞音带人前来。因为这无疑会影响到接下来他与俞音之间的谈话,使得他不便开口,也不敢随意开口。 “原大哥,声儿姐,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最近新结识的大煓哥,全名唤作钟大煓。”俞音将身边的钟大煓,介绍给一旁的谷梁原与谷梁声认识道。 “大煓哥,这位公子是我的原大哥,而这边的这位姑娘则是我的声儿姐。他们二人是堂兄妹,是我早先随俞阿婆行走江湖时所结识的。”俞音又将谷梁原与谷梁声,先后介绍给钟大煓认识道。 “你们二人真的是堂兄妹吗?”钟大煓打量着面前的谷梁原与谷梁声,冷不防地向谷梁原与谷梁声发问道。 “是呀,钟公子,难道这亲戚还能有假的不成?”谷梁原极力抑制住心中的不满,反问钟大煓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原公子,我只是觉得,你的年纪看起来要比这位声儿姑娘的年纪大很多。”钟大煓心直口快地对谷梁原说道。 “钟公子,你观察得不错,大堂兄他是我们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中最为年长的一位,整整要年长我二十岁呢!”谷梁声如实向钟大煓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不奇怪了,不奇怪了。”钟大煓连连说道。 钟大煓反复打量着不远处的谷梁原,进而猜测着对俞音说道:“俞音,看你的这位原大哥的打扮,想必他同我一样,也是个射手吧?” “是呀,大煓哥,你猜得不错,原大哥他确实也是一位射手,而且也是一位百发百中的神射手呢!不信你凑近些仔细瞧瞧,他那身后所背的鹫翎箭,臂上所挽的燕尾弓,都是称手的好家伙呢!”俞音回应道。 “我才不要凑近些呢,若是让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没见过世面呢!再者说,趁手的好家伙,我又不是没有。”钟大煓说着,便轻轻地晃了晃手中的金鹏弓。 “大煓哥,正因为你是行家,所以我才让你瞧的嘛!我倒要看看,有哪个不识相的,敢说我的大煓哥没见过世面!”俞音双手叉腰对钟大煓说道。 “行了,别逞能了,说得好像别人都怕你似的。”钟大煓不由得调侃俞音道。 正当俞音疲于与钟大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分身乏术之时,他那善于察言观色且善解人意的王姐——谷梁声,以问路为托辞,试图分散钟大煓的注意力道:“钟公子,听闻这福灵城四通八达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均设有一座城门。而我与我的大堂哥尚未想好离开这福灵城之后,欲要前往哪里去,所以还要烦请钟公子你为我介绍一下,这四座城门的走向情况。” “声儿姑娘,这福灵城四座城门的走向情况,你的故友俞音也知道,还是让他为你做介绍吧!”钟大煓先后对伫立于他身体两侧的谷梁声与俞音说道,“俞音,你听到了吗?你快来为声儿姑娘介绍一下福灵城四座城门的走向情况。” 上卷 第八十七章 滋润 - 天心长明 - 栩辰 “大煓哥,为何非得要我来介绍呢?你不是也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吗?还是由你来为声儿姐姐介绍吧!我还得抓紧时间与原大哥叙旧呢!”俞音随口对钟大煓说道。 “是呀,钟公子,你们也挺忙的,我们也不好意思多加叨扰你们。而他们故友兄弟又好久没见了,索性就让他们尽情地去叙叙旧吧!而为了避免浪费你们的时间,还是由钟公子你为我介绍一下周边的地势环境吧!”谷梁声附和俞音的意思对钟大煓说道。 俞音与谷梁声的理由均如此充足,无奈之下,钟大煓也只得硬着头皮为谷梁声介绍起福灵城周边的地势环境。 而之所以说钟大煓是硬着头皮为谷梁声做介绍,那是因为常年独处的钟大煓实在是不擅长与人交际,尤其是不擅长与姑娘家交际。 待钟大煓遵循俞音的意思,将福灵城各城门的走向情况,一一详细地介绍与谷梁声听的时候,心急火燎的俞音便趁钟大煓暂时离开他身边的这个空当,迅速凑到谷梁原的身边,尽可能地压低着声音催促谷梁原道:“时间有限,王长兄,有什么话,你就赶紧对我说吧!” 谷梁原闻之,依照俞音的意思,亦低声向俞音直奔主题地说道:“音儿,你父王让我带话给你,说是天朝形势有变,天朝皇帝公孙树与太尉袁军迁之间的矛盾日益加剧,有消息称袁军迁欲联合现任四方上将,举兵帝都鹿灵城,向公孙树发难。” 俞音听后,思忖着低声询问谷梁原道:“师出可有名?” “有名,听说是借前任四方上将的死因起兵,还有消息称前任四方上将的死因不仅与公孙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且就连虚实堂也脱不了干系,所以说你现在蹚的这滩水很浑很深哪!”谷梁原危言耸听地小声叮嘱俞音道。 “王长兄,金泓水心堡这滩水有多深,有多浑,我在我五岁接受使命那年,便已经了然于心,不需要你现在再加以说明。你就说,我父王还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的吗?”俞音低声追问谷梁原道。 “有,你父王还让我告诉你,说让你注意自身安危的同时,加快行进的步伐,不用去管什么前任四方上将的死因,只要趁现任四方上将率兵攻入帝都,而朱雀关空虚之际,里应外合一举成事,那你的使命就算完成了。”谷梁原继续小声向俞音转述道。 俞音闻之,心想:父王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说什么让我加快行进的步伐,我这才刚能下地走路了,还时不时地一瘸一拐的呢!如何加快行进的步伐呀?还让我不要去管什么前任四方上将的死因,我就身在前任玄武上将的家中,真相是想避开就可以避开的吗? 俞音心中虽然这么反驳着,但嘴上却只好无奈地低声应承道:“行了,我都知道了,王长兄,你也赶紧带上我王姐,回去向我父王复命吧!” “今日就让我们回去吗?是打算让我们赶夜路吗?”谷梁原小声向俞音连连发问道。 俞音闻之,倍感无奈地低声回应道:“我倒是想让你们今日就回到岐国境内呢!可你们赶得到吗?我的意思是,让你们尽快离开福灵城这个是非之地。” “可声儿方才还说这金泓水心堡的百里老爷允许在昏礼上出过力的人,留宿在别馆春和楼一晚,转天早上再行离去。而我觉得声儿她很想留宿在这里,一点儿也不想赶夜路。”谷梁原小声告知于俞音道。 俞音闻之,不由分说地低声对谷梁原说道:“不想赶夜路也得赶,由不得她。反正有王长兄你从旁保护,即便赶夜路,也不会发生什么危险;反倒是留在这人多眼杂的是非之地,更容易招惹出是非来。” 本就无意留宿于此的谷梁原闻之,立刻小声向俞音表示妥协道:“那行吧,那我待会儿劝劝就是了。” “单是劝劝怎么行呢?一定要劝动才行啊!若是劝不动,就硬将她拉走,别总是由着她的公主性子胡来!”俞音低声嘱咐谷梁原道。 俞音说这话时的口吻,完全不像平日里依附于钟大煓身边的小俞音,也完全不像是以弟弟的身份在谈及姐姐,反倒更像是兄长在谈及不听劝的妹妹。 与谷梁原长话短说、窃窃私语一番之后的俞音,又如同来时一般,拉拽着钟大煓的一条手臂,将刚巧为谷梁声介绍完福灵城周边地势环境的钟大煓,迅速拉回了他的身边,然后一路拉拽着回到了别馆的院内。 而此时的别馆院门外,谷梁原按照俞音的嘱咐,再三劝说谷梁声连夜赶路,尽快离开福灵城这个是非之地。 可心下已有主意的谷梁声,却始终不为所动。她坚信只要远离惹人眼球的谷梁原,她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的。毕竟她岐国公主的真实身份,又没有写在脸上,而且她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初出茅庐的小姑娘。 “要不这样吧,声儿,就依你,今晚你就暂且在这金泓水心堡的别馆中住一宿吧!待到明日天一亮,我便来接你一同回岐国。”谷梁原无奈地向谷梁声妥协让步道。 谷梁声闻之,依旧不为所动地对谷梁原说道:“不必了,王长兄,你若不介意赶夜路,那你就连夜出城去吧!你若也不想赶夜路,那今晚你就先在这福灵城内找家不起眼的客栈,暂且委屈一宿;待到明日天一亮,你就一个人回岐国去吧!” “为何就我一个人回岐国去呢?声儿,难道你不随我一同回去吗?”谷梁原不明所以地询问谷梁声道。 “王长兄,恐怕我不能随你一同回岐国去了。我身为谷梁音一母同胞的王姐,又岂能将他一人置于眼下这种险境而不顾呢?更何况,前段时间他刚刚受了伤,虽然是因为他自己不小心所致的吧,但多一个人照顾且照应他,总归是更加稳妥一些。”谷梁声以俞音为托辞回应道。 “可我此行同你一起前来,不就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从而使你顺利地见到音儿吗?可现如今,你却让我一人先行回去,而你自己则孤身一人留在这里,那你的父王又岂能轻易饶过我吗?”谷梁原对谷梁声说道。 “王长兄,我怎么会是孤身一人呢?谷梁音不是还在这里吗?再者说,若不是他谷梁音在这里,我又岂会决定留下来呢?至于我父王那边,你只要仔仔细细地向他说明这里的情况,以及我决定留在这里的原因,我想他定然是不会责怪于你的。”谷梁声口是心非地搪塞谷梁原道。 谷梁原闻之,意欲继续劝说谷梁声道:“话虽如此,但是声儿……” 然而,尚未等谷梁原说完,谷梁声便极其不耐烦地低声快刀斩乱麻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王长兄,反正我意已决,你还是速速离去吧!” 谷梁声说罢,便沿着方才俞音与钟大煓离开的路径,混杂到金泓水心堡别馆院内形形色色的宾客中去了。 然而,幸得俞音与谷梁声先后从谷梁原的身边离开了。 这不,谷梁声的身影刚一消失在谷梁原的视线中,谷梁原的耳边便传来了一连串极为不友好的寒暄:“你是谷梁原吧?真是没想到啊!你竟然还活着呢!” 心想着怕什么来什么、躲谁碰见谁的谷梁原循声望去,眼瞅着一个稍稍熟悉且略微有些似曾相识的身影,就这般随着不甚友好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而这身影之主不是别人,正是参加完舒雁的昏礼,欲要同从别馆匆匆离开时一般,匆匆再赶回别馆,赶回公孙闲叶身边的天朝太尉——程起陆。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猛然间出现的程起陆,却未能发现俞音、钟大煓与谷梁声方才来过的任何蛛丝马迹。 而此时的谷梁原,一边为俞音与谷梁声此刻不在此处而深感庆幸,一边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随即顺势不甚友好地同程起陆寒暄道:“你活着,我倒是知道,因为今时不同以往,今时的你已然官拜天朝太尉,想不知道都不行啊!只是我未曾想到,你竟然活得这么好,活得这么精神!可见位高权重,名利双收,就是不一样啊!” “谷梁原,不,现在应该称呼你谷梁大将军了吧!早些年就曾听闻你官拜岐国大将军了,只是这些年你们岐国在朱雀关外安静得出奇,以致于我久未获悉有关你的音讯,所以我才会不由自主地猜测你是不是已经一命呜呼了呢!”程起陆说罢,朝面前的谷梁原意味不明地哈哈大笑起来。 谷梁原闻之见之,也只好随之哈哈大笑起来。只是一贯笑容豪爽的谷梁原,此刻笑得不禁有些局促。 笑罢,只听得程起陆继续同谷梁原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道:“话说回来,谷梁大将军,这十几年没见了,你还是老样子呀!好话不会好好说,我活得,活得精神,同我官拜天朝太尉有什么关系呀?还说我什么‘位高权重’、‘名利双收’,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还不都是我当年拿命换来的吗?哪比得了你谷梁大将军那么好的命啊?生来就是王族中人,日后加官进爵,不在话下。你瞧瞧你现在,活得多滋润哪!不仅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懵懂,而且还变得愈发成熟结实了呢!” 上卷 第八十八章 扯谎 - 天心长明 - 栩辰 “程太尉,你也是老样子呀!十几年没见了,你也还是好话不会好好说呀!而且我发现,你还变得越发老迈了呢!”谷梁原向程起陆反唇相讥道。 程起陆闻之,顿觉不满地质疑谷梁原道:“哎,会不会说话呀?谷梁大将军,什么叫‘变得越发老迈了’?我有那么老吗?想来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吧!” “抱歉,程太尉,是我口误,纯属口误。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老练’,而并非‘老迈’,我是想称赞你变得越发老练了呢!”谷梁原改口向程起陆解释道。 “这还像句人话!”程起陆撇了撇嘴说道。 其实,撇开立场不同,身份有异不谈,程起陆与谷梁原这二人还是极为相似的,都是好话不会好好说的直肠子,也都是遇事不过大脑的急性子。 生性鲁莽愚钝的程起陆与谷梁原,若能平心静气、心无隔阂地相处,定是一对惺惺惜惺惺的好兄弟。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注定是敌人。但愿这种敌对关系,切莫持续太久才是;但愿他们后人之间的相处,能为他们打破这种敌对的僵局。 彼此不甚友好地寒暄过后的程起陆与谷梁原,似乎都没有就此分别的意思。当然铁定不是舍不得彼此,而是都想着从对方口中再探听出些什么消息来。 于是只听得身在异乡的谷梁原率先开口,连连询问也欲要开口的程起陆道:“程太尉,你的太尉府不是应该在帝都鹿灵城吗?而你不是也应该在帝都任职吗?你怎么会有空出现在这福灵城内呢?” “我是到这金泓水心堡内参加昏礼的,这是人家的终身大事,人家既然邀请到我了,即便我没空,那也得抽空前来赴邀,不是吗?谷梁大将军。”程起陆指着坐落于一旁的金泓水心堡回答道,却绝口不提公孙闲叶也在此处的事情。 殊不知,谷梁原早已获悉了天朝太子身在金泓水心堡内的消息,也早已亲眼见过只身待在金泓水心堡别馆院内的公孙闲叶了。 然而,程起陆只字不提与天朝太子有关的事情,足以证明身居高位且历练多年的程起陆,已经懂得晓以利害,也已经分得清轻重缓急,而且也已经深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早已不再是当年只知枪挑千军的莽撞匹夫了。 “金泓水心堡?原来这座华丽的大宅子,名为‘金泓水心堡’啊!”谷梁原手指着坐落于一旁的金泓水心堡,佯装恍然大悟地对程起陆说道。 “是呀,这就是金泓水心堡,难道谷梁大将军不知道吗?”程起陆试探着询问谷梁原道。 “我生在朱雀关外,长在朱雀关外,而且在朱雀关外一待就是十几年,上一次踏上天朝的土地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更别提来这福灵城内了,我哪里知道什么这个堡,那个堡的。”谷梁原故意向程起陆打马虎眼道。 “说得也是呀!毕竟逐鹿之战已经结束了十五年了,而在逐鹿之战、烽烟遍地之时,谁还顾得上获悉什么堡名啊?”程起陆向谷梁原表示认同道。 “不过话说回来,程太尉,这金泓水心堡内住的究竟是什么人家呀?竟然请得动当朝太尉前来参加喜宴。”谷梁原佯装一无所知地询问程起陆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谷梁大将军,这金泓水心堡内所住的金泓水心百里家,乃是我们天朝皇后娘娘的本家;而今日这金泓水心堡内娶亲的,正是我们皇后娘娘的本家堂弟。”程起陆如实告知于谷梁原道。 “噢,难怪呢!难怪将太尉大人都请动了,原来是皇后的本家堂弟娶亲哪!”谷梁原佯装恍然大悟道。 “哎,不对呀!谷梁大将军,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呢?没听说这金泓水心百里家与关外之人也有交情啊!”程起陆也佯装如梦初醒般地询问谷梁原道,事实上他早就想向谷梁原提出这个问题了。 “瞧你这话说的,程太尉,我都不知道这是谁家,又怎么可能和这家有什么交情呢?”谷梁原借故掩饰着回应道。 “那你来此有何贵干哪?谷梁大将军。”程起陆步步紧逼地追问谷梁原道。 “我是来这福灵城内走访故友的,他老家就在这福灵城内,都是当年逐鹿战场上过命的兄弟。只不过他命运不济,在逐鹿之战中负伤之后,又耽误了诊治时机,以致于伤好之后,也一瘸一拐地走不了太远的路了;所以我若想见到他,就只得跋山涉水,不远千里地亲自到关内,到他这福灵老家来走访他了。”谷梁原信口编造着回答道。 然而,谷梁原虽是信口编造,但碰巧也有些事实依据。毕竟他此行真正要见的俞音,最近也负过伤;伤好之后,偶尔也是一瘸一拐的,而且也走不了太远的路。 只不过,与谷梁原谎言中的那个莫须有的伤兵不同的是,俞音的这些伤后症状,都只是暂时的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程起陆将信将疑地说道。 不得不说,自由习武、不通文墨、头脑死板的谷梁原,此时此刻应对突发情况时的表现,虽然不算突出,甚至于漏洞百出;但于不善变通的谷梁原而言,却也算得上是超常发挥、值得表扬了。 就这样,程起陆与谷梁原你一言我一语、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聊了半晌;然而,彼此口风一个比一个紧的二人,却谁也没能从谁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虽然在一时半刻、一年半载之间,程起陆与谷梁原是难以惺惺相惜了;但此时此刻的二人,却也称得上是棋逢敌手,难分伯仲了。 就在旧雨重逢的谷梁原与程起陆进行不甚友好的交谈的同一时,最先从谷梁原身边离开的俞音与钟大煓,此刻已然走到了别馆院子的正中位置。 “俞音,我怎么莫名觉得你们故友之间的重逢,有些偷偷摸摸的呢?”钟大煓向俞音道出了他内心的感觉。 “这不挺正常的嘛!哪有偷偷摸摸的了?大煓哥,一切不过都是你的错觉罢了。”俞音掩饰着误导钟大煓道。 “既然不是偷偷摸摸的,那你们为何不在堡内光明正大地见面,偏要选择七拐八拐地到这里来碰面呢?”钟大煓依旧质疑俞音道。 “大煓哥,你也不瞧一瞧原大哥他那一身充斥着江湖气的打扮,哪里适合出现在正宅前院喜宴那样的场合呢?他若是往那些达官显贵中间一站,那得多扎眼,多令他难为情啊!至于声儿姐姐,她年轻貌美的,我若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她重逢,再将你介绍给她认识,那多容易造成误会,对人家姑娘的名声多不好啊!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大煓哥。”俞音振振有辞地询问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一琢磨,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于是钟大煓立刻打消了自己心中所有的疑虑,改口连声称赞俞音道:“是这么个理儿,是这么个理儿,要不怎么说你敏感睿智呢?俞音,说到底还是你想得周到全面。” 然而,很不巧的是,刚刚成功说服钟大煓的俞音,转脸便又碰上了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公孙闲叶。 “泽漆,大煓,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呀?这个时候,你们不是应该在前院帮着招呼宾客吗?这天还没黑,喜宴不会这么早就散了吧?”公孙闲叶一见俞音与钟大煓,便连连发问道。 俞音闻之,急忙避重就轻地回答道:“没散,没散,四方宾客们喝得正起劲儿呢!哪能这么早就散了呢?” “是呀,既然喜宴未散,四方宾客也尚未离去,那你们二人怎么还有闲心到这别馆中来呢?难道前院不需要你们帮着操持吗?”公孙闲叶继续不依不饶地向俞音与钟大煓连连发问道。 唯恐钟大煓抢先一步向公孙闲叶吐露实情的俞音,未来得及加以思索揣度,便脱口而出搪塞公孙闲叶道:“”需要,需要,正因为前院需要我们帮着操持,所以我们才会出现在这里的呀!因为我们是帮忙到此来送宾客的,总有不贪杯急着回家的宾客嘛!” 到底是未过大脑便脱口而出的回答,漏洞百出也是在所难免的。 俞音此言一出,莫说一旁闻之的钟大煓,瞬间便听出俞音这是在有意扯谎,就连不知来龙去脉的公孙闲叶听了,也顿时于心中识破了俞音赤裸裸的谎言。 只不过,听出俞音在扯谎的钟大煓,顶多是一头雾水地询问俞音两句罢了,俞音随口搪塞两句也就过去了,因为钟大煓永远都是与俞音身处同一道战壕上的,因为钟大煓永远都是无条件地相信并支持俞音。 而身为天朝太子的公孙闲叶则不然了,莫说他的身份生来就与俞音的真实身份有着相互的碰撞,日后更是难免发生摩擦;就单单说此刻公孙闲叶之所以能瞬间在心底戳破俞音的谎言,那是因为方才俞音与钟大煓并肩从金泓水心堡的正宅赶往别馆院门外的时候,不知去向的公孙闲叶正站在春和楼第七层上的栏杆前,鸟瞰着别馆院内的一切,包括俞音与钟大煓的身边并无一位宾客。 上卷 第八十九章 床位 - 天心长明 - 栩辰 再者说,即便躲清闲躲到春和楼上去的公孙闲叶,未能碰巧鸟瞰到俞音与钟大煓,俞音随口扯出的谎言也太过明显了些。因为哪有送宾客不走正宅的大门,非得带着宾客绕路到别馆,再将其送离堡内的道理的呢?总不能说是堡门太挤,怕踩到伤脚吧! 所幸公孙闲叶并未直接当面戳穿俞音的谎言,也并未对俞音异常的举止与错乱的举动加以深究。 公孙闲叶只道是玩心大的俞音带着钟大煓到这别馆来偷个懒,毕竟他方才也听到前来这别馆内暂歇的宾客称赞昏礼上的琵琶曲,演奏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一听就知道演奏者是俞音的公孙闲叶,心下认为俞音一定是累坏了。所以当公孙闲叶此刻碰巧遇到为偷懒而撒谎的俞音,也就自然而然地不加以深思了;但不加以深思,并不意味着就此便可以全然忘记,毕竟天朝太子是位有心人嘛! 殊不知,于俞音而言,演奏非但不累,反而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无论需要持续多长时间。 总之,不管怎么说,俞音总算是误打误撞地将这场既堵心又揪心的会面给糊弄过去了,总算没有因此而无端地节外生枝,从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当然,这也只能说暂时没有。 今日突发之事颇为繁多,而且事事都颇为赶脚。这不,俞音与钟大煓前脚刚从公孙闲叶的身边离开,程起陆后脚便着急忙慌地跑到了公孙闲叶的身边。 “殿下——”程起陆一边呼唤着,一边飞快地跑向公孙闲叶。 “程三叔,我没事,这别馆内也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的情况,你完全不需要如此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公孙闲叶对刚刚跑到他身边,站住脚,大口喘着粗气的程起陆说道。 “殿下,别馆内虽是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的情况,但别馆外面却是出现异常情况了呀!”程起陆耸人听闻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别馆外面?别馆外面究竟出现什么异常情况了?竟使得程三叔你如此惊慌失措。”公孙闲叶顿觉不妙地立时询问程起陆道。 此时已然平稳了气息的程起陆闻之,又一改方才大祸临头的架势,转而慢条斯理地宽慰公孙闲叶道:“殿下,其实你也不必过于紧张。方才别馆外面确实是发生了一些异常情况不假,不过暂且没出什么大事,只是不保证日后不会出什么大事。” 程起陆此言一出,无疑吊足了公孙闲叶的胃口,只听得越发摸不着头脑的公孙闲叶忙不迭地催促程起陆道:“程三叔,你就卖关子了,你快些告诉我,别馆外面究竟出现什么异常情况了就行了。至于会不会引起日后的大事,我自己会加以分析的。” “好的,殿下,那你知道我方才在这别馆的院门外遇见谁了吗?”程起陆依旧习惯性地犹如卖关子似的向公孙闲叶发问道。 “程三叔,瞧你这话问的,你遇见谁了,我怎么会知道呢?难不成是遇见泽漆与大煓了吗?”公孙闲叶耐着性子猜测并试问程起陆道。 “我遇见他们干什么呀?”程起陆不屑地回应道。 “那你究竟遇见谁了呢?这同别馆外面所出现的异常情况,究竟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呢?程三叔,你倒是快说呀!”公孙闲叶颇感不耐烦地催促程起陆道。 “殿下,我想你一定猜不到我遇见谁了。因为你压根儿就没见过这个人,因为我认识这个人的时候,你还尚未来到这个人世间呢!”程起陆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公孙闲叶卖关子道。 “我是猜不到,程三叔,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想去猜。你说还是不说?你若不说,那我可走了。”公孙闲叶随口威胁程起陆道。 公孙闲叶说罢,转身便要朝金泓水心堡的正宅走去。 一旁的程起陆闻之见之,急忙阻拦欲要离开的公孙闲叶道:“哎——留步啊!殿下,请留步,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我方才在别馆的院门外遇见了朱雀关外岐国的大将军——谷梁原。岐国大将军突然出现在这炙手可热的福灵城内,而且还徘徊于金泓水心堡外,这便是我所说的异常情况。至于日后会不会演变成棘手的大事,我这脑子跟不上趟儿,殿下你还是自己加以琢磨吧!” “朱雀关?岐国?谷梁原?我幼时曾听父王提起过这个人,据说是一位年轻有为的神射手。”公孙闲叶思忖着说道。 “是一位神射手不假,只不过现在也不再年轻了,同我一样,也已近不惑之年了。”程起陆从旁纠正公孙闲叶道。 “没承想,还真让舅父给说着了,这金泓水心堡附近果真有关外人哪!只不过这朱雀关外的岐国,不是一向安分守己的嘛!怎么突然派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到这关内的敏感地带来了呢?”公孙闲叶一时不解地发问道。 “谁说不是呢?殿下,近些年来,这岐国于朱雀关外何止是安分守己呀?简直就是安静本分得如同不存在一般。至于那谷梁原此行啊,说是来走访战中故友的,但具体是真是假,谁又能说得准呢!更何况,现任岐王谷梁安祖,当年在逐鹿之战中,那也是实力异常雄厚的割据势力之一呀!完全可以与当时的你父王相匹敌。再说句大不敬的话,以谷梁安祖当时的实力,你父王得以顺利称帝,不过都是凭他运气好罢了。”程起陆直言不讳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程三叔,那照你这么说,这岐国的实力可是不容小觑呀!他们近些年来过于安静的常态,也不得不令人生疑呀!那程三叔你方才可有追问那谷梁原是来走访哪位战中故友的吗?”公孙闲叶感慨着询问程起陆道。 “虽是旧雨重逢,但毕竟我同那谷梁原也不是很熟,所以我也不好多加询问。只知他欲要走访的那位战中故友,是当年逐鹿战场上的一名伤兵,老家就在这福灵城内,说是落了病根儿,现在走路还不利索呢!所以他只得亲自前来探望了,听起来倒算得上是合情合理。”程起陆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听起来虽算得上是合情合理,但恰逢这特殊的时期,敏感的时刻,再合情合理的事情,也会令人觉得有些不合乎常理了。”公孙闲叶将信将疑地揣度着说道。 难得年轻气盛的公孙闲叶,能如此冷静地纵观全局,并加以分析;但怎奈只是萍水相逢,且查无实证,所以对这突如其来的异常情况,疑窦丛生的公孙闲叶也只得就此作罢了。 所幸公孙闲叶并没有将谷梁原的突然出现,同俞音方才奇怪的言语举动联系在一起;但公孙闲叶现在没有将其联系在一起,并不意味着他将来不会将其联系在一起。 直到二更时分,热闹非凡的喜宴才开始逐渐消停,前来赴宴的宾客也开始三三两两地归去。至于今日的男主角新郎百里濡,也在巧妙地躲过了众多宾客的敬酒之后,只身一人回到了无妄斋的喜房之内。 于此时,无妄斋的喜房之中,等候多时的新娘舒雁,早已褪下了凤冠霞帔,又换上了她那一贯的着装——碧绿色束腰长裙。此刻的她正一边忙着收拾她的衣物行李,一边着手将她的铺盖统统搬到了外屋的松木榻上。 滴酒未沾、清醒如初归来的百里濡,一见房门,便瞧见了外屋松木榻上的舒雁的铺盖,于是他直截了当地询问舒雁道:“雁儿,你这是作甚?” “铺床啊。”舒雁一边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松木榻上的铺盖,一边随口回答道。 “卧床在里屋,你跑到这里来铺什么?”百里濡尤为不满地质问舒雁道。 “二爷,里屋的那张卧床是属于你的,而这席木榻才是属于我的。”依旧躬身整理铺盖的舒雁,低着头回答道。 “木榻这么窄,哪有卧床睡着舒服啊?”百里濡反驳舒雁道。 “二爷,你拐弯抹角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总不会是想让我同你睡在一张床上吧!”舒雁直起并转过身子,直面并质问百里濡道。 “雁儿,你想哪去了?我怎么可能同你睡在一张床上呢?”百里濡急忙否定舒雁的想法道。 “哟,二爷,听你这意思,好像很嫌弃我似的。”舒雁故意鸡蛋里面挑骨头道。 “雁儿,你就别再拿我寻开心了,弄得我都语无伦次,左右不是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让你睡在里屋的卧床上,而我则睡在这张松木榻上。”百里濡手指着舒雁身后的松木榻,向舒雁解释道。 “那怎么可以呀?二爷,你睡舒适的卧床都已经睡习惯了,如何睡得了这狭窄的木榻呢?”舒雁反驳百里濡道。 “我是个大男人,有什么可不习惯的?我若是同你一个小女子争床位,那我岂不是连最基本的风度都不具备了吗?”百里濡负手而立,昂首挺胸地对舒雁说道。 上卷 第九十章 楚楚 - 天心长明 - 栩辰 “二爷,不得不说,你想的太多啦!不就是个床位吗?至于连男子的风度都牵扯出来吗?再者说,我也不全是为你考虑,我之所以宁愿睡在这外屋狭窄的木榻上,也不愿睡在里屋舒适的卧床上,更多的是因为我潜意识里觉得,睡在里屋便意味着失去了主动权,无异于任人宰割。”舒雁向百里濡坦诚道。 “睡在里屋无异于任人宰割?雁儿啊,不得不说,你这究竟是什么理论哪?难不成你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想法,都是因为信不过我吗?”百里濡灰心丧气地质疑舒雁道。 “信不过你?怎么会?二爷,我若是信不过你,就不会答应与你做这名义上的夫妇了。只是二爷,你可别忘了,我舒雁可是上过战场的人哪!所以我并非信不过你,而是信不过所有人。”舒雁纠正百里濡道。 “我当然记得你上过战场,可你不是一直都待在后方吗?”百里濡不明所以地询问舒雁道。 “哼,后方。”舒雁冷笑了一声,回应道,“二爷,难道在你的认知里,后方便不是战场了吗?要知道,你所能想到的最为脆弱的一环,敌人当然也能想得到。久而久之身处于危机四伏且必须充满警惕的环境下,我也就自然而然地养成了这时刻绷紧神经的习惯。”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再与你做无谓的争辩了;就照你的意思,你睡外屋的木榻,我睡里屋的卧床吧。”无奈选择了妥协的百里濡,突然间话锋一转对舒雁说道,“话说回来,雁儿,相比较日间那套凤冠霞帔的华美装束,你还是穿这一袭简单明朗的碧绿色长裙,更为楚楚动人。” “话虽如此,二爷,但我也不能穿着碧绿色长裙同你拜天地吧!”舒雁亦无奈地回应道。 “说得倒也是,纵然是作戏给别人看,也要做得逼真一些嘛!”百里濡回想着日间的情景,对舒雁说道。 “话说回来,二爷,你的身上怎么一丝酒气也没有呢?”突然间觉察出不对劲的舒雁,质问百里濡道。 “我滴酒未沾,身上自然不会有酒气了;即便有,也是蹭的宾客身上的。”百里濡如实回答道。 “二爷,你这一天招待了那么多宾客,究竟是如何做到滴酒未沾的呢?”舒雁颇感好奇地询问百里濡道。 “雁儿,瞧你问的,好像我有多大能耐似的。若不是泽漆与大煓替我挡住了所有递过来的酒,恐怕我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了吧!”百里濡据实回应道。 “二爷,那照你这么说,少爷与钟公子一定喝了不少冤枉酒吧?”舒雁推测着询问百里濡道。 “嗨,能少喝得了吗?他们总不能将为我挡下的酒,再原模不动地递回去吧!”百里濡无可奈何地回应道。 “那他们二人现在还好吗?”舒雁追问百里濡道。 “大煓他很好,我听说他以前常住在潮湿阴冷的山洞里,需长期借酒来祛湿驱寒;久而久之,他便练就了千杯不醉的本事。”百里濡避重就轻地回答道。 “那少爷呢?他还好吗?他的酒量一定不及钟公子吧?”舒雁殷切地向百里濡连连询问俞音的状况道。 “要说泽漆他呀,他的酒量岂止是不及大煓哪!他简直就是沾酒即醉呀!”百里濡不由得感叹道。 “那少爷他为何还要站出来替你挡酒呢?”舒雁向百里濡发问道,语气中显然夹带着些不忿。 “要不怎么说泽漆他是一个活脱脱的‘人来疯’呢!我本无意让他挡酒的,可不知他是一时兴起,还是心血来潮,倏地一下便冲到了我的面前,为我抵挡八方来客,以致于看不下去的大煓,也只好从旁陪着招架。”百里濡向舒雁介绍喜宴上的情境道。 “二爷,不要那么说少爷,少爷他只不过是个性情中人罢了。他既愿意维护你,那就表示他待见你;如若不然,他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舒雁直言不讳地对百里濡说道。 “谁说不是呢?雁儿,说归说,泽漆他处处维护我,我又岂会感受不到呢?我只不过是把这份感激,都存放于心里罢了。”百里濡赞同舒雁的观点道。 “二爷,这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少爷他在喝了那么多酒之后,身体究竟还能不能吃得消呢?”舒雁急切地向百里濡打听着俞音的身体现状。 “雁儿,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为泽漆担心,因为有大煓在,他是决不会让泽漆轻易倒下的。”百里濡安抚舒雁道。 尽管舒雁曾不止一次毫无遮掩地表达着她对俞音的关心,但百里濡心里明白,无论是因为什么使得舒雁如此关注俞音,都不会是因为俞音同百里沫异常神似。因为舒雁对于百里沫以及同百里沫相关的人和事,总是表现得内敛且深沉,内敛到不易察觉,深沉到埋葬心底。 此时的舒雁已然整理好松木榻上的铺盖,正准备熄灯歇息时,对仍呆站于房门前的百里濡说道:“二爷,忙活了一天,想必你也累了吧,赶快回里屋歇息去吧,我这儿也要熄灯了。” 闻言才得以反应过来的百里濡,连连向舒雁致歉道:“抱歉,雁儿,非常抱歉,耽误你歇息了,我这就回里屋去。” 百里濡说着,便拔步向里屋走去。 “等一下,二爷。”舒雁冷不防地叫住百里濡道。 百里濡闻声,立时停住脚步,扭头询问舒雁道:“还有什么事吗?雁儿。” “二爷,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为何是只身一人回来的呢?外面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呢?为何不见闹洞房的人前来捣乱呢?”舒雁顿觉诧异地连连发问道。 “雁儿,你是问那些闹洞房的人哪?他们连这后院都没能踏进来一步,又如何闹得出动静?又如何前来捣乱呢?”百里濡不屑地回应道。 “连这后院都没能踏进来一步?那他们现在何处呢?”舒雁一头雾水地询问百里濡道。 “喜宴将散时,我便命郑忠与陈赤分别把守住实门与虚门,将那些意欲前来闹洞房的人,一个不落地全都挡在了前院中。毕竟那些人闹心是小,若是顺带着识破了我们假夫妇的身份,那麻烦可就大了。”百里濡向舒雁讲述着自己未雨绸缪的决断。 “二爷,我突然发现,虽然没你也行,但是有你真好。”舒雁向百里濡直抒胸臆道。 “尽管如此,你还是宁愿孤身一人,继续窝居在那简择苑的偏厦之中,也不愿待在我的身边,不是吗?”百里濡了然于胸地向舒雁发问道。 “是呀,二爷,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假,但对于你过人的闪光点,我还是不吝惜赞扬的。”舒雁笑着回应道。 少顷,无妄斋的喜房之内,里外花烛皆已熄灭,新郎新娘分屋异衾,和衣而卧,均未入眠。 “雁儿,我知道你尚未睡着,有话便问吧。”百里濡温润的声音从里屋的卧床上传出,瞬间打破了这春宵一刻的沉寂。 舒雁闻之,心想:有时候,二爷真是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呀! “二爷,此时此刻的你,可有不甘心?”舒雁也随之于一片漆黑中开口道。 “无论哪一时,亦无论哪一刻,我都没什么可不甘心的。因为我心里清楚得很,我从来都不是不如他,而是不是他。”百里濡心如明镜地回答道。 舒雁心里也清楚,百里濡口中的那个“他”,指的正是她心中的那个“他”,也正是那个生死两难忘的百里沫。 “二爷,那此时此刻的你,可有怪我?”舒雁追问墙那面的百里濡道。 “怪你?怪你什么呢?”百里濡明知故问道。 “怪我不愿成就你的洞房花烛之夜呀!”舒雁回答道。 “算了吧,雁儿,你我当成是什么人了?血气方刚的程太尉吗?”百里濡戏谑着试问舒雁道。 面对百里濡的玩笑话,舒雁出奇严肃地对百里濡说道:“你知道的,二爷,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的,雁儿,你尽管问你所想问的吧。”瞬间恢复到一本正经模样的百里濡回应道。 “二爷,其实我是想问,你可怪我说话不作数,无法兑现先前许与你的承诺?你可怪我无端为你点燃了希望,却又无端熄灭了你那已经燃起的希望?”舒雁一呵而就地向百里濡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梗塞。 “我不怪你,雁儿,我什么都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你只是在程起陆的再三追击之下,一时间慌了神,迷了心窍,才会许诺并答应嫁与我的。其实即便没有午夜梦回时的重逢,待你冷静下来,深思熟虑之后,你也不会就这般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与我的,这一点我有自知之明。”百里濡善解人意地回应道。 “二爷,听你这么说,我反倒觉得,你不怪我比你怪我,更加令我无地自容。”舒雁羞愧难当地对百里濡说道。 上卷 第九十一章 人妇 - 天心长明 - 栩辰 “别这么想,雁儿,其实这么一倒腾也挺好的。至少现在从名义上来看,你已为人妇,而我也已为人夫,断了程起陆等人念想的同时,我也无须再担心我对你额外的关照,会引来旁人的闲言碎语了。当然最为重要的是,你现在拥有了金泓水心百里家堂房二奶奶的这个身份,就不用再像以前做金泓水心堡的管家时那般操劳辛苦,还处处不讨好了。”百里濡向舒雁分析现状道。 “二爷,事到如今,你仍处处为我着想,这无疑越发令我觉得有愧于你了。”舒雁极其过意不去地对百里濡说道。 “无须放在心上,雁儿,我对你好,就如同你对他好一般,都是没缘由且不求结果的。不过既然你坚信,那说不定有一天,他便真的回来了;也说不定有一天,你的等待真的会有结果的。”百里濡此话,无疑于黑暗中为舒雁带来了偌大的光明。 “会有那么一天吗?二爷,如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倒希望在那一天来临之前,你便已然觅到了一位,你心目中的与你两情相悦的雁儿。”舒雁发自内心地祈求并祝福百里濡道。 百里濡闻之,不由得“呵呵”笑了两声,随即对舒雁说道:“那就让我们各自怀揣着心中的那个人,彼此祝福,互相期待吧!” 百里濡为爱是典范,像他这样的人,一定会觅到自己最好的归宿的;哪怕他不愿去寻觅,也会有最好的归宿来收容他的。至于舒雁嘛,套用俞音的话说,鬼才知道她会不会等来她心中的那个人呢! “二爷,话说回来,过了今夜,我可不可以搬到这无妄斋内的其他房舍中去住呢?”舒雁小心翼翼地试问百里濡道。 “雁儿,反正你也回不去简择苑了,那既然都是在这无妄斋内,住哪间房不是住呢?你为何一定要搬离我们的喜房呢?”百里濡不解地反问舒雁道。 “因为即便是在同一座院子里,即便不是共处一室,我也不习惯与他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因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活习性,而我的生活习性更是尤为独特,与他人同住,无异于束缚手脚的同时,多多少少也会产生些不方便的。”舒雁一呵而就地回答道。 “不方便?有什么可不方便的?习惯了不就方便了吗?就连一向亲密无间的泽漆与大煓,不是也以一墙相隔吗?那我们又何必冒着被人识破假夫妇身份的风险,分房而居呢?”百里濡连连反驳道。 舒雁清晰地听出了百里濡言语之间所蕴含的反对意味,于是她也只得打消自己的念头,从而告知百里濡道:“二爷,方才是我考虑不周,一心只想着自己住得痛快;现在好了,我想明白了,我不搬出去了,你我就像现在这般隔墙而居吧,也省得招人猜忌,但愿这样的日子尽快结束才好啊!” 就如同方才百里濡所说的,舒雁宁愿孤身一人,继续窝居在那简择苑的偏厦之中,也不愿待在这无妄斋宽敞别致的喜房之内。因为舒雁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于漫漫长夜中,于孤寂的想像中,思念心上之人、感受心上之人存在的滋味。 所幸,这样同一屋檐、隔墙而居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只不过,却并非是以百里濡想像中的方式结束的。 “雁儿,你放心,待我坐上了虚实堂总堂主之位,眼下我们这般躲躲闪闪、避人耳目的日子,便可以随之到头了。到时候,只要是在这金泓水心堡内,你想住哪里都可以,再也不用因寄人篱下,而不由得看人脸色过日子了。”百里濡想当然地安抚舒雁道。 “二爷,如若为了让我赢得尊严,而使你变成如同老爷一般利欲熏心的人,那我宁可一辈子寄人篱下,看别人脸色过日子。”舒雁于黑暗中义正辞严地告诫百里濡道。 “雁儿,谁说成为虚实堂总堂主,便意味着要变成利欲熏心之人的?我不过是努力改变窘迫的现状而已,你又何必如此执拗呢?”百里濡反驳舒雁道。 “二爷,我深知你为何一心想要成为虚实堂总堂主,无论你是否愿意听从我的规劝,也无论你是否愿意采纳我的建议,我都要奉劝你一句,放弃寻找你所谓的真相吧!”舒雁不由分说地规劝百里濡道。 “雁儿,我不明白,既然你深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寻找真相,而并非利欲熏心,你又为何还要阻止我呢?难道你就不想着,有朝一日将十五前惨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吗?”百里濡不解地向舒雁发问道。 “大白于天下!”舒雁冷笑道,“还有这个必要吗?天下之人不早已是心知肚明了吗?不过就是缺乏有力的实证罢了。” “所以我才要努力坐上虚实堂总堂主之位呀!这样我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拿到《虚实册》,利用上面所记载的有力实证,挖掘一切被罪恶掩埋的真相,从而令故去之人得以瞑目。”百里濡义愤填膺地说道。 “敢问二爷,你所做的这一切,真的就只是为了那些与你毫不相干的枉死之人得以瞑目吗?”舒雁质疑百里濡道。 “当然,不只是为了他们。”百里濡垂头低声回答道。 “还为了什么?”舒雁如同质问孩子一般,质问百里濡道。 “还为了……”百里濡吞吞吐吐地回答道,“你!还为了你,为了证明我对你的爱,为了证明我真的有不顾一切地爱你所爱,为了令你所爱之人不至枉死,为了令你心中之人得以含笑九泉。” 令舒雁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百里濡在吞吞吐吐之后,竟然一气呵成地道出了这么一番,令人震惊却又不禁为之深受感动的话语。 “故去之人会不会因此而瞑目,我无从得知;但我知道的是,真相大白无疑会伤害更多活着的人。”从方才的震惊中走出的舒雁,平心而论道。 “即便如此,那也不能继续纵容元凶继续逍遥法外呀!”百里濡再次反驳舒雁道。 “二爷,你不知这其间的利害关系,所以你根本无法想像,真相的揭露究竟会牵连出怎样的祸患;更何况,谁是元凶,着实不好评判哪!谁又敢断言,枉死之人就一定不是凶手呢?”舒雁似是而非地对百里濡说道。 “雁儿,听你这话,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掌握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似的。”百里濡似有察觉地对舒雁说道。 “我只希望不会再有人因无法改变的事实而送命,至于你所谓的真相,纵使隐藏不了多久,也能隐藏多久就隐藏多久吧!如若能够将其永远埋葬,使其永远也见不得天日,那才好呢!”舒雁答非所问地衷心祈盼道。 此时的百里濡虽仍是一头雾水,但他却断定舒雁心中一定隐藏了什么讳莫如深的真相。好在他毫无保留地信任舒雁,他相信舒雁的初衷一定是为了他好,所以他愿意听从舒雁的规劝,也愿意采纳舒雁的建议,放弃争夺虚实堂总堂主之位。反正他生性也不喜追名逐利,争权夺位嘛! 于是百里濡放弃了自己十五年来的坚持,向舒雁妥协道:“那我听你的,雁儿,我决定放弃争夺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了。从此刻起,我便再也不妄想涉及虚实堂的事务了,我还同十五年前那般,继续踏踏实实地钻研我的学问,安安分分地做好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二爷,你说好不好呢? “这就对了嘛!二爷,你可算是想通了,好在你没有固执得要命;如若不然,我都不知接下来究竟该如何劝说你了。”舒雁深感庆幸地回应道。 “好在还有仁心仁术的流深,好在泽漆也回来了,也的确是应该将虚实堂的未来,交到他们这些干干净净的年轻人手中了。”百里濡甚感欣慰地对舒雁说道。 “只怕也干净不到哪里去。”舒雁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道。 “不过话说回来,我这十五年的争权夺位,倒是也没有白费心思,至少我还收获了郑忠与陈赤的友谊,不是吗?”百里濡自鸣得意地询问舒雁道。 “二爷,你若不提这茬儿,我倒还忘了呢!你打算放弃争夺虚实堂总堂主之位这件事情,你首先应该告知的便是你的这两位挚友——郑忠与陈赤。”舒雁紧张兮兮地提醒百里濡道。 “为何呢?雁儿,我若告知他们这件事,那不就相当于变着法儿地赶他们走吗?”百里濡不解地询问舒雁道。 “二爷,你需要做的只是同他们讲清楚,说明白;至于他们的去留,须由他们自己决定。若是他们决定继续留在你的身边,那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就此舍弃丞相眼线的身份。”舒雁叮嘱百里濡道。 “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我身边,他们都是郑忠和陈赤,这有什么区别吗?雁儿。”百里濡不明所以地追问舒雁道。 上卷 第九十二章 眼线 - 天心长明 - 栩辰 “当然有区别了,二爷,他们二人若是以普通的贴身侍从或是亲密挚友的身份,继续留在你的身边,那我绝无二话;可他们二人若是仍以当朝丞相眼线的身份,继续留在你的身边,那可就另当别论了。因为那就意味着,你势必会被迫卷入这场政治权位的纷争中去。”舒雁向百里濡郑重其事地说明道。 “雁儿,你所言也确实有些道理,那我明日便去同郑忠与陈赤讲清楚,说明白好了。”百里濡爽快地答应道,却不一定能爽快地做到。 无妄斋这边,百里濡与舒雁几经波折之后,终于觅到了各自勉强适宜的位置,虽谈不上就此便可永享安宁了,但至少暂时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当然,于舒雁而言,若是能再度梦到她心中的那个百里沫,那真可谓是锦上添花了。 至于此时的俞音与钟大煓,在满脸赔笑地送走了喜宴上的全部宾客后,也勾肩搭背、互相搀扶地回到了鱼泪轩中。当然主动勾肩搭背的是俞音,负责搀扶的才是钟大煓;因为钟大煓永远都是千杯不醉,而俞音却总是一沾即醉。 然而,正当钟大煓欲要将醉醺醺的俞音扶进鱼泪轩的正房中时,浑身懒散的俞音,却就地坐在了鱼泪轩正房门前的台阶上;而一直紧紧搀扶着俞音的钟大煓,自然也随之坐在了冰凉的台阶上。 冷风一吹,俞音那被酒意侵袭的头脑也逐渐清醒了些;然而,心却并没有随之明朗一些。而日间那些零零散散、挥之不去的烦心事,以及长久以来的那一连串的避之不及的疑问,反倒在俞音的脑海中翻涌起来,反倒在俞音的心中澎湃起来。 此时此刻的俞音,不由得于半醉半醒中心想:袁军迁师出有名的实证究竟藏在哪里?究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还是永远也触及不到的地方呢?而那前任四方上将,究竟是怎么死的?那前任玄武上将百里沫,又究竟是怎么死的呢?要知道,他可是雁姑姑,不,现在应该称呼“二婶”了;要知道,他可是二婶不顾一切去深爱的人哪!可我这心里,怎么总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呢? 想到这儿,俞音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不只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战栗,抑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只一瞬,俞音便又继续陷入了半醉半醒中的深思:太子殿下的父王——素未谋面的天朝皇帝,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人?他究竟是不是这整件惨案的始作俑者?虚实堂以及百里渊又究竟是不是他的帮凶呢?而一触即发的战争,是不是就意味着一定会爆发呢?可我这心里,怎么就那么不愿意走到这一步呢?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对于一直陪伴守候在他身边的钟大煓,则感到由衷的抱歉。 由于今日一连串的突发事件,以致于俞音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糊弄于钟大煓,以致于此时此刻的俞音不由得于心下向钟大煓忏悔道:“大煓哥,我的大煓哥呀!我这心里怎么觉得那么过意不去?怎么觉得那么对不住你呢?” 而俞音对于他肩上所担负的使命,却越发的感到迷茫困惑,甚至于无所适从了;同时,他也越发觉得他所肩负的使命,非但没有丝毫正面的意义,反而甚至有可能起到负面的作用。而这份使命于他而言,除了带给他“百里泽漆”这个假身份之外,什么也没能给予他。 然而,即便俞音没有生在君王之家,没有享受过不愁吃、不愁穿、雍容华贵的生活,俞音也不稀罕“百里泽漆”这个身份,尽管在金泓水心百里家少爷的光环之下,生活便可衣食无忧。 因为这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生活,并非俞音真正想要的生活,更不是俞音所向往的生活了。尽管这金泓水心堡内,生活着令俞音倍感亲切的百里濡、舒雁、百里流深以及叶莱等人;但如若失去“百里泽漆”的身份,就意味着失去这些人的关怀,那俞音也依旧对“百里泽漆”这个身份毫不眷恋。 因为俞音最为珍视的,乃是此刻身边之人钟大煓的关心与爱护,珍视到无法想像失去后的生活,珍视到决不能失去,同其他人可有可无的情谊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所以俞音也随之十二分地珍视“俞音”这个身份,虽然这个身份终归也是假的,但俞音却不希望这个身份所带给他的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殊不知,无论是源自百里濡、舒雁、百里流深以及阿莱等人可有可无的关怀与爱护,还是来源于钟大煓倍加珍视的宠爱与情谊,都不会因“百里泽漆”或是“俞音”这一个又一个假身份的失去而随之逝去。 想到精疲力竭的俞音,就任由自己靠在身边钟大煓壮硕的肩膀上,沉沉地睡去了。 此时此刻,瞬间忘却所有烦心事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疑问的俞音,在钟大煓随之附过来的臂弯中,睡得格外香甜。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正房的外屋中,醉意满满的俞音强行霸占了钟大煓的卧床;而永远不会反过来霸占里屋俞音卧床的钟大煓,却只得伏在外屋的圆桌上,一边凑合着休息,一边静静地倾听着俞音那半醉半醒间的肆意胡说。 只听得俞音突发奇想地询问钟大煓道:“大煓哥,你觉得今日我那作为贺礼的演奏,如何呀?” 面对着醉醺醺的俞音,钟大煓选择了毫不避讳地回答道:“平日里专注于弹奏时的你,尤为动人;而今日,于万象堂前,于众人面前演奏时的你,令人不禁因你而动容的同时,也令人不禁想要距离你远一些,再远一些。” “为何呀?大煓哥,难道我今日的演奏,不禁令人心生厌恶之情了吗?”俞音不解地询问钟大煓道。 “那怎么会呀?大家喜欢你还来不及呢!也正是因为大家太喜欢你了,所以大家才会害怕自己被你那无限的魅力所吞噬,所以大家才会刻意地想要远离你一些呀!”钟大煓依据自己的心理回应道。 “大煓哥,那你说这于我而言,是好还是不好呢?”俞音追问钟大煓道。 “当然是好了,因为这说明你很是出色呀!”钟大煓言不由衷地回答道。 “大煓哥,那你说这于你而言,是好还是不好呢?”俞音没完没了地追问钟大煓道。 “于我而言,那恐怕就不好了吧。”钟大煓躲闪不及地回答道。 “那为何于我而言很好的事情,于你而言却不好了呢?”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的俞音明知故问道。 “因为尽管喜欢你是他们的自由,但每当我看到或是听到,他们向你表达思慕之意的时候,我这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舒服的。说白了,我就是见不得他们喜欢你!我也知道自己的这种心理很是畸形,很是扭曲,但是没法子呀!我就是控制不了,是不是令你倍感窒息了呢?”钟大煓无奈地反问俞音道。 很显然,在俞音借着醉意的步步追问之下,钟大煓终于勇敢地吐露出了自己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当然这也是俞音所想要得到的答案。 “大煓哥,或许我的心里也存在畸形、扭曲的一面吧。因为我非但没有如你所想的那般倍感窒息,反倒是倍加感动。”半醉半醒间的俞音,情深谊长地对钟大煓说道。 翌日,坤乾十五年,腊月初一。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中,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鱼泪轩正房里屋的窗棂上时,记不起昨晚自己是如何回到卧床上,实际上是被钟大煓抱回卧床上的俞音,从昨日的宿醉中沉沉醒来。 一夜的熟睡之后,此时此刻已然完全清醒的俞音,回想起昨日遗留的诸多烦心事,回想起近期拖拉的一系列疑问,顿时觉得脑仁儿直疼,心口堵得厉害。 不过,日日痴迷于乐曲、沉醉于音律的人,其思维方式就是与常人不同,就是与常人有异,就是要比常人豁达一些,就是要比常人看得开一些,就是要比常人更会宽慰麻痹自己一些。 就如同此时此刻的俞音一般,他就在心中不停地劝慰着自己:就如同太阳东升西落,周而复始一般,生活也一直都在持续,决不会因你,因任何一个人的意愿而停歇。所以该想开的,就要想开一些;该豁达的,就要豁达一些;该灵活的,就要灵活一些。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虽然我所肩负的确实是一国君王的命令,但我毕竟并非将领。对于我肩上所担负的使命,既然与生俱来,既然卸之不下,那就继续担负着吧!反正我也是一心想要揪出那一连串被掩埋的真相的,无论那一连串被掩埋的真相,与我肩上所担负的使命有没有关系;也无论挖出那一连串被掩埋的真相,会不会对我的前路产生影响。 上卷 第九十三章 犹豫 - 天心长明 - 栩辰 而原本打算于这一日同郑忠与陈赤讲清楚、说明白的百里濡,此时此刻却不禁犹豫了。 百里濡心想:眼下已进腊月了,还是等到过了年再说吧! 归根结底,百里濡还是舍不得这两位贴心的挚友。 就这样,百里濡将这迟早要到来的一别,推迟至了正月。 然而此时,金泓街上,水心堡别馆中,片刻也不愿推迟的谷梁声,一大早起来,便从别馆直接奔向了正宅前院。 此时此刻,金泓水心堡正宅的前院中,来往的家丁、侍女们正在及早忙着打扫;已然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万象堂内,百里渊也一早便端坐于堂内的正座上,处理着近几日虚实堂遗留下来的事务。 谷梁声得见百里渊在正堂,一时间喜不自胜。因为如若百里渊此时不在正堂,那相思情切的谷梁声,还不得直接冲到后院的并蒂洲内,去面见百里渊并提出自己的诉求啊! 倘若真的发生了那般鲁莽冒失的状况,那百里渊非但不会答应谷梁声的诉求,而且很有可能直接将谷梁声驱逐出堡,那谷梁声岂不就是弄巧成拙,难以如愿了吗?好在百里渊此刻就在正堂,省去了诸多麻烦。 只见身在前院的谷梁声按捺不住急迫的心情,毅然决然地冲进万象堂内,走到百里渊所端坐的正座的正前方,毕恭毕敬地对正在埋头处理手头事务的百里渊说道:“声儿拜见百里老爷,百里老爷万福金安。” 谷梁声的嗓音不同于其王弟谷梁音的尖锐却又不失温柔,她的嗓音是清脆而又响亮的;然而就是她这一声清脆而又响亮的问候,着实吓了聚精会神、埋头深思的百里渊一大跳。 惊愕间的百里渊,完全没有听到谷梁声自报姓名,于是他在闻声抬头察看的刹那间,下意识地询问面前的谷梁声道:“你是……” “我是声儿,百里老爷,就是那个昨日于这万象堂前献舞的舞者声儿。”谷梁声试图唤起百里渊的脑海中有关她的记忆道。 百里渊虽是一个利欲熏心之人,但他绝非一个贪慕美色之人。别看他娶了两房夫人,实际上他百里渊这辈子,永远只记得住谢瑞香一个女子,当然这也是令他的女儿百里流深,对他始终耿耿于怀的原因之一;而百里流深之所以为此感到耿耿于怀,并不是因为她的父亲总是忽略她,而是因为她的父亲从未将她的生母放在心上。 话题扯远了,还是回到万象堂这里吧。 正因为百里渊总是习惯性地忽略除谢瑞香之外的其他女子,以致于他思忖了好半天之后,才猛然想起昨日于这万象堂前的献舞的声儿,恍然大悟的他于瞬间连连质问谷梁声道:“噢,我想起来了,声儿,是吧?你的表演昨日不是就已经全部结束了吗?那你今日还到这里来做什么呢?难道是少了你的酬劳不成?” “没有,没有,百里老爷,你这是想哪儿去了?金泓水心堡并没有少我半分酬劳。”谷梁声急忙否定百里渊的想法道。 “既然没有少你的酬劳,那你为何还不离开堡内?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万象堂内呢?”百里渊继续质问谷梁声道。 “因为我想留下来,百里老爷,我不想继续做以卖艺为生的舞者了,我想留在这金泓水心堡内做一个侍女。”谷梁声回答道。 对于一个放着好好的舞者不做,偏偏要寄人篱下做侍女的陌生女子,一向谨慎多疑的百里渊,自然是一百个不放心。既是如此,百里渊又岂会轻易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留在这金泓水心堡内,留在自己的家中呢? 于是百里渊借故推辞道:“声儿姑娘,你可知,侍女做的活儿都是些粗活儿。你瞧瞧你,生得如此瘦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如何做得了侍女呢?你还是速速离开堡内,继续做你的舞者去吧!” 心意已决的谷梁声,毫不动摇且信誓旦旦地向百里渊保证道:“百里老爷,你别看我长得瘦弱,其实我的力气可大着呢!而且我既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只要老爷你同意我留在这金泓水心堡内,什么脏活儿累活儿,我都能做得来。” 然而,谷梁声越是坚定地想要留在这金泓水心堡内,就越是加深了百里渊对她的怀疑;所以百里渊就越发不可能,将她留在这金泓水心堡内了。 “声儿姑娘啊,你这是何苦呢?你放着轻轻松松的舞者不做,偏要来我家做低人一等的侍女;难道你不觉得,你的这种想法很不合乎常理吗?”百里渊话中有话地试问谷梁声道。 “百里老爷,这有什么不合乎常理的呢?做舞者虽然体面轻松,但是却免不了四处漂泊,而我想要的则是安稳踏实的生活。可江湖之上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啊?于我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而言,与其整日在这些人中间摸爬滚打,倒不如在这得以遮风避雨的金泓水心堡内,做低人一等的侍女更为安稳踏实。”谷梁声急中生智地应答道。 谷梁声所言字字真切,句句在理,竟使得一心想要赶走她的百里渊,也不由得有些动摇了。 恰巧这时,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新晋的二奶奶舒雁,路过万象堂前,且将谷梁声方才所说的那番话尽收耳中。 于是舒雁抬头挺胸、大模大样地走进了万象堂内,随即一屁股坐在了万象堂内一侧的待客之椅上,然后以百里濡之妻的口吻问候百里渊道:“晨安,长兄。” 一时间难以习惯舒雁身份变更的百里渊,只得强颜欢笑地回应道:“晨安,二弟妹。” 听到昔日的老爷,此刻竟然如此别扭地唤自己为“二弟妹”,舒雁不由得付之一笑。 “长兄,这姑娘方才所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想来我现在好歹也是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二奶奶了,可我这身边连一个像样的贴身侍女也没有。好在昨日于前院我就瞅着这姑娘挺可心的,不如就将她留在我的身边服侍我吧,不知长兄你意下如何呀?”有意留下谷梁声的舒雁,开门见山地询问百里渊的意见道。 “既然二弟妹都开口了,那我这个做长兄的岂有不应之理呀?”骑虎难下的百里渊只得应允舒雁道。 既而,百里渊又瞅了一眼堂下颔首低眉的谷梁声,随即颐指气使地对她说道:“你留下吧,从今日起,你就好好地服侍这位舒二奶奶吧!” “谢谢百里老爷,谢谢舒二奶奶。”谷梁声急忙躬身,先后向百里渊与舒雁致谢道。 托舒雁的福,谷梁声就这样顺利地住进了金泓水心堡,从而开始了她的追爱岁月。 当日,待舒雁带谷梁声回到她在金泓水心堡内的新居——无妄斋之后,只听得舒雁语气和婉地对身旁如履薄冰般的谷梁声说道:“放松点儿,声儿,从此刻起,人前,我是主,你是仆;人后,我便是你的姐姐,而你则是我的亲妹妹。” 舒雁一张口,便正确唤出了谷梁声在金泓水心堡内所使用的名字——声儿,可见舒雁真的如同她早间对百里渊所说的那般,她从昨日在前院开始,便已然瞧着谷梁声分外可心,便已然萌生了留谷梁声在身边的想法了。 而此时此刻,身处舒雁一旁、一直如履薄冰般的谷梁声,在听闻舒雁所言之后,瞬间便来了勇气,随即于错愕间小心翼翼地试问舒雁道:“这样真的可以吗?舒二奶奶。”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当年一十二岁的我进堡时,这家里的姑奶奶也是这么对我说的;而且她说到做到,真的待我如同亲姐妹一般呢!”舒雁以亲切的口吻、以有力的事实回应谷梁声道。 “姑奶奶?”谷梁声好奇地重复道。 “是呀,当年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姑奶奶,就是如今当朝皇后——百里溶。”舒雁告知谷梁声道。 原本就对金泓水心百里家各个成员的身世背景稍有耳闻的谷梁声,此刻听舒雁这么一介绍,瞬间便将自己脑海中七零八落的金泓水心百里家人物脉络,东拼西凑地理了一遍。 至于此时此刻的谷梁声,究竟是否理清了金泓水心百里家这颇为复杂的人脉关系,那都不重要,都无关紧要。因为她是因“爱”而来,也是为“爱”而留下的;至于使命责任之类的事情,那都是她的王弟谷梁音,也就是俞音应该去思考,去理清的。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谷梁声鼓起勇气向舒雁发问道:“那敢问舒二奶奶,你为何要将素昧平生的我留在你的身边,做你的贴身侍女呢?” 舒雁闻之,轻轻地笑了笑,回答道:“因为在你的眼中,我看到了年少时的我,看到了那个最好的年纪里最为勇敢的我,看到了那个最好的相识中最为坚定的我。” “那结果呢?结果也是最好的吗?”谷梁声好奇地追问舒雁道。 上卷 第九十四章 罕见 - 天心长明 - 栩辰 “结果不重要,至少不及沿途美好的风光重要,至少不及过程重要。”舒雁意味深长地回答道。 半晌,待舒雁为谷梁声安排好她在无妄斋内的住处之后,为了使谷梁声尽快地熟悉金泓水心堡内的环境,舒雁便又特意带着谷梁声一路出了无妄斋,既而从金泓水心堡的大门,一直逛到了位于金泓水心堡后院最深处的夜阑庭门前。 而其间,在金泓水心堡后院的夹道上,引领谷梁声熟悉环境的舒雁,还好巧不巧地遇上了碰巧路过的程起陆。 而舒雁与程起陆的此番偶然碰面,二人非但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别扭以及不自在;反而彼此之间难得如同此时此刻这般,敞开心扉地随口攀谈起来。 只听得率先开口的程起陆由衷地对舒雁说道:“雁儿,无论如何我都恭喜你,恭喜你终于勇敢地向前迈出了一步;也无论此时此刻的我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我也都祝福你,祝福你能在百里濡的怀抱中重拾你的勇气。” 然而,殊不知,能助舒雁重拾勇气的怀抱,尚未到来。 “谢谢你,程将军,只是你也别只顾着恭喜祝福我了,你也是时候为自己觅得一位可心的夫人了。要知道,青春不等人,切莫再无端蹉跎了。”舒雁亦由衷地规劝程起陆道。 想来舒雁的心也真是够大的,自己尚与人假扮夫妇呢,竟然还有心情规劝他人切莫再无端蹉跎年岁。 “是呀,雁儿,我也着急呀!我也想早日觅得一位可心的夫人哪!可我上哪儿再去找一位如同你一般温柔贤淑、秀外慧中的女子呀?”程起陆无奈地对舒雁说道。 “你又高抬我了,程将军,就我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情,哪称得上是温柔贤淑,秀外慧中呢?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何一定要找一位温柔贤淑、秀外慧中的夫人呢?英气一些的,性子烈一些的也不乏好女子呀!”舒雁不解地询问程起陆道。 “话是这么说不假,可是想要找到那样的好女子,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呀!”程起陆越发无奈地向舒雁感慨道。 “程将军,你之前不也说了吗?你贵为天朝太尉,还愁找不到夫人吗?”舒雁有意调侃程起陆道。 “雁儿,瞧你这话说的,那些看中我的名利地位,一心只想着攀附权贵的女子,我也不能娶呀!是不是?”程起陆随口询问舒雁道。 “是呀是呀,程将军,没想到你的心思,也挺明朗的嘛!”舒雁连声回应道。 “那是当然了,雁儿,虽然我已不再年少,但我还不至于老糊涂吧?”程起陆洋洋自得地对舒雁说道。 程起陆话音一落,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不约而同的笑声。 然而,也就在程起陆与舒雁这阵不约而同的笑声中,程起陆的亲事再一次不了了之了。 这一日后半晌儿,已然带领谷梁声将金泓水心堡从头至尾逛过一遍的舒雁,并没有急于为谷梁声安排差事,也没有立刻便将手头堆攒下来的活计交与谷梁声去做;而是任由谷梁声一个人继续在金泓水心堡内任意闲逛,熟悉前半晌儿没顾得上熟悉的角落。 然而,就在谷梁声独自一人于金泓水心堡后院,于这近乎全然陌生的环境中肆意闲逛时,却意外亦实属自然地遇上了欲要回鱼泪轩的老熟人——她那一母同胞、同胎而生的王弟——化名为“俞音”的谷梁音,并且好巧不巧地与路过的俞音擦肩而过。 而当行走间只顾着低头思索的俞音,与他的王姐谷梁声擦肩而过之后,只见骤然间似有察觉到什么的俞音,猛地回头,第一时间映入他眼帘的,自然是谷梁声那张此时此刻正洋溢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的美丽脸颊;而随之到来的,便是俞音与谷梁声之间一瞬的冷场。 然而,这一瞬之间的冷场,很快便在俞音错愕的表情中过去了。 “王姐!”因大吃一惊而不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的俞音,随即连连质问面前的谷梁声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呀?你怎么还没走啊?” “瞧你说的,你能出现在这里,我为何就不能出现在这里呢?百里少爷。”谷梁声阴阳怪气地反问俞音道。 “既然你都已经意识到我是百里少爷了,那你还问这废话干什么呀?这里是金泓水心堡的后院,是我生活居住的地方,我当然会出现这里了。可你呢?你凭什么出现在这里呀?”俞音没好气地继续连连质问谷梁声道。 “凭什么?哼!”谷梁声冷笑一声,随即昂首挺胸地回答道,“就凭这里现在也是我所生活居住的地方。” “你所生活居住的地方?这里吗?金泓水心堡吗?你该不会是昨夜睡糊涂了吧?”俞音实难相信地嘲笑谷梁声道。 “百里少爷,依我看,昨夜睡糊涂了的人,应该是你吧!而我——声儿,作为金泓水心百里家堂房二奶奶的贴身侍女,如若不住在这金泓水心堡的后院,那又该住到哪里去呢?”谷梁声理直气壮地回击俞音道。 俞音闻之,不由得一头雾水地连连向谷梁声发问道:“声儿?贴身侍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百里少爷,请你注意一下,‘声儿’岂是你随便叫的吗?纵然你不方便称呼我一声‘王姐’,那你至少也应该唤我为‘声儿姐姐’吧!”谷梁声说着,用右手的食指点了点俞音的左肩。 因为谷梁声的个子同俞音的个子差不多一般高,所以她只需要稍稍抬起手臂,便可以轻而易举地点戳着俞音的肩膀。 “王姐,你别岔开话题,你赶快告诉我,你怎么会成为二婶的贴身侍女呢?”俞音迫切地复问谷梁声道。 “因为昨日我瞧着你力不从心,所以我便同王长兄商量,想方设法地留下来帮助你。”谷梁声口是心非地回答道。 其实,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谷梁声都是为了公孙闲叶,才猛然决定留下来的。 当然俞音也没有轻易相信并认同谷梁声所说的言语,只听得他毫不留情地打击谷梁声道:“留下来帮助我?我看你纯粹是留下来给我捣乱的吧!” “哎,我可都听说了,你才刚刚学会下地走路而已;而且直到现在,你右脚上的骨伤还没好利索呢!一个刚离开家门就崴折脚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捣乱呢?”谷梁声直击俞音的痛处道。 “是哪个嘴快的告诉你这些的?我找他算账去!”俞音不觉恼怒地质问谷梁声道。 “行了,别寻思找人算账了。要知道,这金泓水心堡内上下,哪个不清楚你那点儿糗事呀?又有哪个敢保证自己没有在茶余饭后聊起过你呀?”谷梁声向俞音诉诸事实道。 “是呀,我之前确实是崴折了脚,以致于无端延误了行动的进度;所幸,我现在已然理清了头绪,虽尚未见眉目,但大致模样却已了然于心。然而,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隐姓埋名地潜到了这金泓水心堡内,并且还打算长住于此。”俞音略显不悦地对谷梁声说道。 “百里少爷,我知道我的骤然出现,于无意间打乱了你的计划。可是既然我来都来了,这金泓水心堡内也已经有很多人都知道了我的存在,那倘若我现在反悔离去的话,恐怕只会适得其反吧!”谷梁声佯装骑虎难下地对俞音说道。 真正骑虎难下的俞音,无奈间只得妥协并叮嘱谷梁声道:“王姐,既然你来都来了,也难以抽身了,那你就留下吧,老老实实地留在二婶的身边吧!二婶与二叔都是一等一的好人,他们会好好地照顾你的;而你务必切记什么都不要做,行动有我一人就足够了,你只需明哲保身就行。另外,如若没有十分重要的事情,那你就尽可能地远离我,千万不要同我太过亲昵热络;而你也最好也收敛收敛你的光芒,尽量不要无端地出风头。” 俞音对谷梁声说话时,所表现出来的是他罕见的成熟的一面;不同于在钟大煓跟前时,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幼稚。 此时此刻的俞音下意识地感觉到,还是在他王姐的面前说话比较轻松,毕竟是一母同胞,同胎而生,且自幼一起长大的嘛! “你放心吧,百里少爷,我会躲得离你远远的,反正我也不稀罕搭理你。至于出风头嘛,我倒是想出呢,可这金泓水心堡也不给我这个机会呀!”谷梁声对俞音说道。 “王姐,我想你现在大概还没见过这金泓水心百里家惟一的小姐百里流深吧!一时见不着不打紧,一直见不着也不打紧,反正她也不会听你的话。你只需记得千万不要去招惹她就行了,要知道,我们行动的成功与否,全凭她一人一句话而已。”俞音特意叮嘱谷梁声道。 “好的,我只记住了,百里少爷,那百里老爷与谢大奶奶呢?这两个人怎么样啊?”谷梁声难得虚心请教俞音道。 上卷 第九十五章 摆弄 - 天心长明 - 栩辰 “这两个人心思重,心机深,须敬而远之,你就尽量保持自己不要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就好了。俞音规劝谷梁声道。 “那你口口声声唤着的那个大煓哥呢?他人怎么样呢?”谷梁声追问俞音道。 “大煓哥他完全值得信任。”俞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难道他比我还值得你信任不成?”谷梁声继续追问俞音道。 “他比你能成事,而你无疑就是个坏事精!”俞音随口抨击谷梁声道。 “瞧你说的,好像你多能成事似的;实际上你不过就是一个弹着破琵琶长大,一无是处的毛头小子罢了。”谷梁声不屑地反击俞音道。 “破琵琶?你竟然敢蔑视我的绕梁弦!”俞音疾言厉色地对谷梁声说道。 “蔑视你的琵琶怎么了?我还蔑视你了呢!”谷梁声不落下风地反击俞音道。 无论是此刻的出言蔑视,还是日后的咄咄逼人,都永远不要在意谷梁声表面对俞音的言行。因为在她的心中,俞音始终都是她最亲最亲的人,就如同在生命之初,他们便毫无选择地纠结在一起一般。 “你连弹都不会弹,你又凭什么瞧不上我和我的绕梁弦呢?”俞音质问谷梁声道。 就俞音所提出的这一点而言,谷梁声是真的无法与之相抗衡了。因为尽管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但她唯独不擅长弹奏琵琶;更何况,在俞音面前,没人敢声称自己擅长弹奏琵琶。 因为俞音是在用灵魂,是在用生命去演奏绕梁弦。 于是,谷梁声只得强词夺理地为自己辩解,并实事求是、言辞犀利地揭露俞音的短处道:“你说得不错,我是不会弹琵琶,但那绝不是因为我学不会,而是因为我不稀罕学;不同于你,你不会骑马,那不是因为你不稀罕学,而是因为你压根儿就学不会。” 俞音闻言,瞬间没了声响。 因为俞音平生最怕别人提及他学不会骑马的事情了,尤其是怕被谷梁声所提及。 因为明明是一母同胞、同胎而生的谷梁声与俞音,身为女子的谷梁声,自幼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驰骋奔驰根本不成问题;而生为男儿身的俞音,却是在马腹下长大的。 因为俞音学不会骑马,并不是如同五个多月前钟大煓所总结归纳的那般,是因为他信不过马儿;而是因为他压根儿就上不去马,即便被人强行举上去了,他终归还是要坠落并滚至马腹之下的。 然而,于被揭短与被嘲笑间默不作声的俞音,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于是他急忙向谷梁声发问道:“哎,不对呀,王姐,好像还遗漏了一个人吧!你为何不向我打听打听,有关天朝太子公孙闲叶的情况呢?” 俞音此问,无疑击中了此时此刻谷梁声的要穴。 于是,只听得谷梁声犹如触电一般立时反驳俞音道:“打听什么呀打听!说得你自己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就算我向你打听他了,你也不一定知道我所想要知道的情况,那我又何必浪费口舌向你打听呢?再者说,如何与他相处,我心中自有分寸,无须你来多言,更无须你来指手画脚。” 谷梁声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自此踏上了一条一腔孤勇的不归路。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俞音又不自觉地在谷梁声的身后大呼小叫道:“哎,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还无须我来指手画脚!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坚定,如此决绝了呢?” 所幸,周围没有人听到;不过,也不尽然。 少顷,待回到鱼泪轩的俞音一进正房的房门,便立时对身处于正房外屋的钟大煓说道:“大煓哥,方才我在堡内的后院遇见声儿姐姐了。” “哦。”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的钟大煓随口应了一声,既而又反应过度地尖叫一声道,“啊?” “啊!你吓我一跳!大煓哥。”俞音也不由得随之尖叫道。 “抱歉,俞音,你刚刚可是说你在堡内的后院里遇见你的江湖故友声儿姑娘了?”深感难以置信的钟大煓向俞音询求确认道。 “是呀,不只是我遇见了,日后你也会遇见的。”俞音回答道。 “为何?”钟大煓一头雾水地询问俞音道。 “因为声儿姐姐不愿再在江湖之中四处漂泊了,昨晚她在春和楼中突发奇想,决定就地留在这金泓水心堡内做侍女;所以今日一大早她便去万象堂中求见了我的父亲,并向我父亲提出了欲要留在堡内的请求。”俞音半真半假地为钟大煓介绍谷梁声留在金泓水心堡的过程道。 “那百里老爷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吗?”钟大煓试问俞音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煓哥,我父亲他离开难为人活不了,他又岂会就这么痛快地应允声儿姐姐的请求呢?”俞音回应道。 “既然百里老爷没有准许声儿姑娘留在这金泓水心堡内,那你为何还说日后我也会在这堡内遇见声儿姑娘呢?”钟大煓不明所以地询问俞音道。 “大煓哥,你还真是一根筋哪!我只是说我父亲他不会那么痛快地应允,但我没说他一定不会应允哪?更何况,还有我那新晋二婶的从旁帮衬哪!”俞音卖关子似的对钟大煓说道。 “舒二奶奶?她怎么也掺和进来了呢?不知舒二奶奶她从旁帮衬的是谁呀?是百里老爷,还是声儿姑娘啊?”钟大煓连连向俞音反问道。 “当然是帮衬声儿姐姐了,我父亲他自身就够厉害的了,哪里还需要别人从旁帮衬哪?更何况,也没人愿意从旁帮衬他。至于二婶,她不仅是掺和进来了,而且她还一跃成为主角了呢!”俞音一一回应钟大煓道。 “难不成是舒二奶奶请求百里老爷,将声儿姑娘留在了堡内?”钟大煓试着猜测道。 “不止呢!我那英明决断的二婶,当机立断将我那心血来潮的声儿姐姐留在了她的身边,说是做什么贴身侍女。”俞音如实回应道。 “舒二奶奶性情随和,待人宽容,为人又通情达理,声儿姑娘能成为她的贴身侍女,进而在这金泓水心堡内长久地安身下来,于不愿再四处漂泊的声儿姑娘而言,不失为一大幸事呀!”钟大煓向俞音诉说自己的观点道。 “话虽如此,但我那声儿姐姐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突发奇想,还不知她能坚持在这堡内做多久的侍女呢?”俞音忧心忡忡地说道。 然而,事实却是,俞音真的是小看吃苦耐劳的谷梁声了。谷梁声的坚持与毅力,非一般娇生惯养的小姐所能及,更别提是一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了。 “话说回来,俞音,那你那位原大哥呢?他去哪儿了呢?该不会他也留在这金泓水心堡内了吧?”钟大煓连连询问俞音道。 “原大哥呀,他继续于江湖之中四处漂泊去,他才不会留在这金泓水心堡内呢!再者说,即便他想要留下来,也没人肯收留他呀!”俞音随口扯谎道。 此时此刻的俞音不由得心想:一个王姐留下来,就足以令我胆战心惊的了;若是再多一个王长兄,那我还不得心力交瘁而死呀! 想到这儿,俞音又颇为不放心地叮嘱钟大煓道:“对了,大煓哥,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情,你可一定要切记呀!” “什么事?俞音,你说吧,我一定切记。”钟大煓先行向俞音承诺道。 “也没什么大事,大煓哥,就是想叮嘱你,千万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我与声儿姐姐是故交的事情。毕竟失散多年之后突然归家的我,在这堡内的身份敏感,处境尴尬;我不让你提及,是怕给声儿姐姐带去不必要的麻烦,更怕会殃及声儿姐姐。”俞音向钟大煓说明道。 “好的,俞音,你一向考虑得周到全面。我听你的,我保证不将你与声儿姑娘是故交的事情,透露给任何人,一丝一毫也不透露。”钟大煓再次向俞音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有你这话,我便可以放心了,大煓哥,但愿声儿姐姐她自求多福吧!”俞音似有预感似的说道。 坤乾十五年,腊月初七,五九。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正宅中,谷梁声虽然贵为一国公主,但她却并非娇生惯养,进到金泓水心堡之后的她,更是吃苦耐劳。什么擦擦扫扫、洗洗涮涮的活计,她统统做得来,而且任劳任怨,从不牢骚。 当然这些活计也没什么技巧可言,只要踏下心来肯干就行;不过在这金泓水心堡内,也总会有一些有技巧可言的活计存在,就比如修剪花草树木。 好在心灵手巧的谷梁声,在摆弄花草这方面也颇为在行,而且深得花匠师傅的欢心;故而,花匠师傅也总是很放心地将自己所钟爱的花草树木,交由谷梁声独自打理。 要知道,对于摆弄了半辈子花草树木的花匠师傅而言,这可是莫大的信任哪! 上卷 第九十六章 纠结 - 天心长明 - 栩辰 这不,此时此刻的谷梁声又独自一人拿着大剪刀,在金泓水心堡后院中的花丛边修修剪剪呢! 然而,正当谷梁声聚精会神地修剪花草时,公孙闲叶却突然间从她的身后经过。 于谷梁声而言,公孙闲叶此时此刻的经过确实是突然了些;但于公孙闲叶自己而言,这不过就是寻常的路过而已;因为这是堡内通往简择苑唯一的路径,是公孙闲叶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必经之路。 说来也奇怪,谷梁声原本明明是聚精会神的;可公孙闲叶的无意经过,却于瞬间吸引了谷梁声全部的注意力。 只见谷梁声的双手之中,依旧举着那把与她娇小的身躯并不十分协调的大剪刀,却听不到一点儿修剪的声音。因为此刻谷梁声的双手已然僵在了半空中,目光也早已随着公孙闲叶的身影移动而移动去了。 然而,令谷梁声始料未及的是,已然察觉到身后炽热目光的公孙闲叶,于刹那间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寻找炽热目光的来源。 一时间,来不及收回目光的谷梁声手足无措的同时,双颊也羞得绯红;以致于来往过路的侍女们,得见公孙闲叶与谷梁声这般僵持的姿态,以及谷梁声此时此刻的窘态,都不由得嬉笑了几声。 然而,这几声嬉笑在当时的谷梁声听来,却近乎于嘲笑,嘲笑她自不量力,嘲笑她痴心妄想。 可事实却是,她谷梁声并非自不量力,也并非痴心妄想。因为身为岐国公主的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论身份,论才能,她都配得上公孙闲叶,她都有资格做这泱泱天朝的太子妃,甚至是天朝未来的中宫皇后。 然而,尽管事实如此,但在公孙闲叶面前,谷梁声依旧不具备引以为傲的勇气。 因为就如同先前百里濡与舒雁都说过的那般,在爱情面前,每个人都很卑微。 因为就如同先前俞音对舒雁所说的那般,越是感到卑微,就越是在乎;越是在乎,就越容易受到伤害;而越容易受到伤害,就越是感到卑微——而谷梁声则正是在这般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中,慢慢体会着爱的辛酸,痛的无奈。 所幸,此刻回首注视着谷梁声的公孙闲叶,目光严肃而凝重,脸上没有夹带丝毫的笑意。 因为虽然平日里的谷梁声,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着公孙闲叶能对她笑一笑;但若是公孙闲叶在此时对她笑了,那她非旦不会感到高兴,反而会倍加痛苦。 因为在谷梁声看来,在这般众目睽睽、分外尴尬的情形下露出笑容的男子,不是轻薄浪荡之人,便是同其他人一般也在嘲笑她。 然而,谷梁声从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的是,身在不远处的舒雁,也亲眼目睹了方才那尴尬异常的一幕。 夜晚掌灯之时,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无妄斋中,身处谷梁声卧房的舒雁向谷梁声发问道:“声儿,在你刚到这无妄斋的那一日,我不是就已经对你说了,人前,你我以主仆相称;而人后,我们要以姐妹相处的吗?那为何直到现在,我都不曾听到你唤过我一声‘姐姐’呢?” “因为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啊!二奶奶,想必你当年在这金泓水心堡内做侍女的时候,这百里家的姑奶奶对你一定是知根知底的吧!可现在的二奶奶你明明对我是一无所知的呀!甚至连我的姓氏名讳,你都不是很清楚啊!真不知你为何还要认我这么一个扑朔迷离、来历不明的人做妹妹呢?”谷梁声不解地反问舒雁道。 “你是谁,我的确是不清楚;但你喜欢谁,我却清楚得很哪!”舒雁语出惊人地揭露谷梁声的心思道。 “二奶奶,你何出此言?”谷梁声心虚地询问舒雁道。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太子殿下。”舒雁直言不讳地回答道。 “我是喜欢他不假,但是二奶奶,我可不是看中他天朝太子的身份哪!我也从未想过要攀附权贵呀!”谷梁声急忙向舒雁解释道。 “声儿,我虽已是半老徐娘,但还不至于耳聋眼花,又岂会将你想得那么不堪呢?还攀附权贵?你不就是权贵吗?还用得着攀附吗?”舒雁一针见血地对谷梁声说道。 “二奶奶,瞧你这是说哪去了,我哪里是什么权贵呀?我只是一个端茶倒水的侍女而已。”谷梁声急忙掩饰着对舒雁说道。 “声儿,你知道吗,身份可以掩饰,但贵气可掩饰不住,就如同我家的少爷一般。不过,你的身份与你心仪之人的身份,我都不在意;我只在意,此刻的你已然全心全意地爱上了一个人,并且你已经鼓足了为他付出的勇气。”宛然洞悉一切的舒雁对谷梁声说道。 谷梁声闻之,惊奇的同时还有些难为情地询问舒雁道:“二奶奶,这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因为我也曾默默深爱过一个不可一世的人。”舒雁倍感忧伤地回答道。 翌日,坤乾十五年,腊月初八。 又是那个时辰,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谷梁声一如既往地等在堡内通往简择苑的必经之路上,她知道公孙闲叶就快要来了,于是她远远地观望着,翘首以盼着…… 然而,当公孙闲叶熟悉的身影,果真如同谷梁声预想的那般,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时,她却没能如同她预想中的那般镇定自若,甚至于不由得一阵手忙脚乱、手足无措起来;以致于她一时间竟不知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公孙闲叶才好。 随着公孙闲叶的步伐连续不断地向前迈进,谷梁声与公孙闲叶之间的距离也在一点儿一点儿地缩短;直到公孙闲叶即将要靠近谷梁声的那一瞬间,谷梁声却因一时惊慌失措,而误选了一个她自己认为最丑、最狼狈的姿态来面对此时此刻的公孙闲叶。 尽管在他人看来,谷梁声所呈现的姿态从未丑过,亦从未狼狈过。 而此时此刻,不由得为之深感困惑的谷梁声心想:好说歹说,我也是堂堂一国公主;可为何一到了他面前,我便会于瞬间变得那般卑微?变得近乎至谷底的卑微呢?难道真的是因为舒二奶奶口中所说的爱情吗?还是因为…… 越思索越困惑其中的谷梁声,转念一想:管它究竟因为什么呢!反正只要不是因为他天朝太子的身份就行了。 而正当作茧自缚的谷梁声骑虎难下、进退维谷之时,她的王弟俞音好巧不巧地悠哉悠哉地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只是不知俞音于此时此刻出现,究竟算是来解围的,还算是来捣乱的呢? 而于此时此刻的谷梁声而言,区分解围与捣乱的关键,那就要看公孙闲叶的眼中是否有她谷梁声的存在了。 然而,无论此时此刻公孙闲叶的眼中,是否有她谷梁声的存在;谷梁声也都依旧无法判断于此时此刻出现的俞音,究竟是来为她化解尴尬的,还是来为她徒添烦恼的;因为诸如此类的事情,是永远无法视情况而定、分情况而论的。 而于此时此刻碰巧出现在谷梁声身旁的俞音,非但没有装作旁若无人、若无其事地径直从谷梁声身旁离去,反而以平日里对待堡内其他侍女一般的热络,主动上前一步,并态度积极地同谷梁声搭讪起来。 而此时此刻主动同谷梁声搭讪的俞音,一开口便如同称呼堡内其他侍女为“姐姐”那般,也同样大大方方地唤了谷梁声一声“姐姐”;尽管谷梁声本身就是他的姐姐,而且是他一母同胞、同胎而生的亲姐姐。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此时此刻面对着自己一母同胞、同胎而生的王姐、却硬要装作不认识的俞音,表现得真可谓是镇定自若,甚至于自然得超乎想像。 由此不难看出,俞音的可塑性当真非常之强大,强大到完全可以随意转换于多个截然不同的身份之间,强大到完全可以得心应手地冒名顶替任何一个人;当然,只要他足够了解这些身份,这些人。 而俞音的张力以及应变能力,也当真非常之强大,强大到不改行去做优伶都可惜了;当然,比起名伶,俞音还是更热衷于做一个平凡的演奏者。 然而,虽然俞音没有装作旁若无人、若无其事地径直从谷梁声身旁离去,但得见眼下此情此境的公孙闲叶,却分明如同旁若无人、若无其事一般,径直从俞音与谷梁声的身旁离去了;以致于此时此刻的谷梁声虽然面对着俞音,并同俞音说着话;但她目光所及、心中所想的,却始终都是俞音身后不远处的那个渐行渐远的人。 而此时此刻,不知自己究竟在前言不搭后语地同俞音说着些什么的谷梁声,为了成功引起俞音身后不远处的那个渐行渐远的人的注意,她刻意提高了嗓音;而谷梁声此时此刻矛盾纠结的心理,也恰恰体现于此处。 上卷 第九十七章 吸引 - 天心长明 - 栩辰 因为一再试图吸引公孙闲叶注意的谷梁声,其实却并不希望公孙闲叶闻声回望她;因为永远不会回头的公孙闲叶,才是她谷梁声心中真正爱着的那个人。 而素来敏感睿智、且此刻已然看出些许端倪的俞音,自然也不在乎此时此刻他的王姐谷梁声的口中,究竟在驴唇不对马嘴地同他说着些什么。 虽然谷梁声始终弄不清楚俞音于此时此刻出现,究竟意义何在;但俞音自己却分外清楚自己于此时此刻出现的意义,而且他也同样清楚,此时此刻的自己究竟应该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俞音知道,他的出现是要起到承接作用的,承接他的王姐谷梁声所望向公孙闲叶的目光。 坤乾十五年,腊月十五,立春。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正宅的厨房中,正在娴熟润茶的谷梁声心想:我若是太子殿下的侍女,那该有多好啊!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每日为太子殿下泡茶了。这壶茶若是太子殿下能尝上一尝,那该有多好啊!那样我日后再泡茶的时候,定会更有兴趣,更起劲了。 谷梁声就这么想着,似乎看到了公孙闲叶正幸福地饮下她亲手所泡的花茶时的情境。 从前,谷梁声总是嘲笑俞音幼稚虚无,嘲笑他的脑海中净是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以及不切实际的空想。 而现在,谷梁声自己竟然也在不自觉中陷入了不切实际的空想中,尽管她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甚至在极力抑制那些稀奇古怪念头的产生。 然而,念头虽可以抑制住,但爱意可压制不住啊!爱意一旦涌上了心头,整个人都随之瞬间不再受控,更别提脑海中的幻想了,不是你想抑制便可以抑制得住的。 不过,谷梁声的念想并非不切实际,而且马上便可以实现。只是一想到结局,便不知这梦想成真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当然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是命运使然。 此时正值圆日将落未落、弯月若隐若现之际,谷梁声双手端着摆放有盛满花茶的茶壶与茶盏的托盘,稳稳当当地径直朝无妄斋走去。 谷梁声走着走着,于不经意间抬头望了望天空,只见其间那片尤为醒目的巨云,其首灵动,其尾纷繁,双翼粼粼,翼间狭长之身躯纵贯首尾,挺拔绰约。乍看之下,宛若一只翱翔天际、横贯长空的云凤凰。 待被日月同辉的云空深深吸引的谷梁声,重新回过神来时,第一眼便瞧见了对面的不远处正朝她这边走来的公孙闲叶。 浓烈的爱意于一瞬之间涌上了谷梁声的心头,接踵而至的便是谷梁声那不受控的身体,所作出的下意识的举动。只见她将手中托盘上所摆放的盛满花茶的茶壶的壶盖,轻轻错开了些,以使壶中花茶的清香芬芳尽快融入到周边的空气中,尽快传入公孙闲叶的鼻腔中。 自始至终,被满满的爱意所控制的谷梁声,并不清楚自己究竟采取了什么样的小动作,来吸引公孙闲叶的注意力,来博得公孙闲叶一瞬的欢心。 谷梁声依旧在稳稳当当地朝前走着,只是心中多了几丝希望的火苗。眼瞅着公孙闲叶越走越近,眼瞅着二人之间的距离一点儿点儿地缩小,谷梁声那好不容易才燃起的火苗,开始怕极了失望。 正当双手端着茶盘的谷梁声欲要微躬上身,向已然近在咫尺的公孙闲叶照例问安之时,公孙闲叶却突然停住脚步,率先开口询问谷梁声道:“姑娘,你这托盘中端的是什么呀?这么香!” 公孙闲叶之所以称呼谷梁声为“姑娘”,是因为他至今不知谷梁声的名字。要知道,他是决不会主动开口向别人打听一个姑娘的情况的。 而公孙闲叶之所以猛然间如此发问,则是因为他真的好奇香气的来源,并非借机搭讪,却于无意间正中谷梁声下怀。 “回太子殿下的话,是茶,是以鲜花花瓣所冲泡的花茶。”谷梁声颔首浅笑回答道。 毕竟是一国公主,王城深宫中出来的贵族,其举止谈吐的不俗,于一瞬之间便已充分显现出来,非寻常侍女所能匹及的。 只可惜,即便谷梁声身段再高,身份再贵,一旦到了爱前面情,也是一样的卑躬屈膝,一样的一文不值。 “噢,原来是花茶呀!难怪如此清香芬芳呢!敢问姑娘,这花茶是为谁而冲泡的呢?”公孙闲叶彬彬有礼地询问谷梁声道。 “是为无妄斋的舒二奶奶冲泡的,我是二奶奶她的贴身侍女。”谷梁声回答道。 公孙闲叶闻之,不由得感慨道:“想来这世间也只有二舅母那般如花的女子,才配饮此茶吧!” “并非如此,太子殿下,并非只有女子才配饮此茶,男子也可以的,只要他愿意。”谷梁声话中有话地纠正公孙闲叶道。 “男子也可以?真不知这世间有哪位男子才配饮此茶。”公孙闲叶亦话中有话地对谷梁声说道。 “殿下严重了,不过是一壶茶而已,无所谓配得上配不上,只在于是否喜爱个中滋味。”谷梁声意有所指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可是姑娘,那也须知晓个中滋味呀!”公孙闲叶另有用意地对谷梁声说道。 “殿下,如若可以的话,请你不要再一口一个‘姑娘’地唤我了,我有名字,我叫声儿,你直接唤我的名字就行了。”谷梁声向公孙闲叶说明道。 “声儿!原来你就是那个在二舅与二舅母昏礼当日,于前院万象堂前献舞的声儿啊!最近我时常听堡内的人说起你,他们都说你的舞姿空前绝后,说身为舞者的你堪称仙女下凡。”公孙闲叶喜出望外地对谷梁声说道。 谷梁声闻之,自然更是喜出望外了;但她还是很好地掩藏住她的狂喜之情,转而自谦道:“殿下,你方才所说的,不过都是大家的误传罢了。其实那日我发挥得很是一般,跳得不算好,更谈不上空前绝后。” “声儿姑娘谦虚了,只是可惜,那日我人在别馆,没能欣赏到你绝妙的舞姿。”公孙闲叶深感惋惜地对谷梁声说道。 “殿下,没什么可惜的。哪日殿下你有空,我单独跳给你一个人看。”谷梁声殷勤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那就说定了,声儿姑娘,改日我叫上我的表弟泽漆,就是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少爷百里泽漆,想必你们一定也已经熟识了吧!改日我叫上他一起,来欣赏你空前绝后的舞姿。”公孙闲叶一板一眼地安排道。 而谷梁声闻之,脸色瞬间便不好了,只听得她急忙劝阻公孙闲叶道:“殿下,在我看来,我的舞姿实在是平淡无奇,完全不值得硬邀他人前来观赏。” “声儿姑娘,你就不要再那么谦虚了;再者说,泽漆他琵琶弹得可好了,正好让他为你伴奏。”公孙闲叶无可退让地坚持道。 谷梁声闻之,心想:这太子殿下可真是不解风情啊!谁要在那个谷梁音面前献舞啊?我才不需要他来伴奏呢!从小就听他弹他那面破琵琶,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也没听出他弹得究竟有多动听来! 然而,不屑归不屑,对于俞音的演奏实力,此时此刻的谷梁声不禁转念一想:唉,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弹得也确实挺动听的。 尽管谷梁声十分不满公孙闲叶意欲邀请俞音来为她伴奏的安排,但不满之余,谷梁声还是心存些许欣喜之意的。 因为公孙闲叶方才在同谷梁声提及俞音的时候,他对谷梁声说了一句“想必你们一定也已经熟识了吧”;而公孙闲叶之所以会下意识地讲出此言,那就说明七日前在堡内通往简择苑的必经之路上,公孙闲叶还是注意到了与俞音交谈的谷梁声的。 而在谷梁声的认知里,这便足以说明公孙闲叶的眼中是有她的存在的;而这于此时此刻的谷梁声而言,便已经足够了。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反应机敏的谷梁声,就坡下驴地借机邀公孙闲叶品茗道:“殿下,你既然如此赏识我的舞姿,那你也顺便来赏识一下我亲手冲泡的花茶吧!” 谷梁声说罢,便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了一旁的花池边上,随即熟练优雅地为公孙闲叶沏了一盏花茶,并恭恭敬敬地将其端到了公孙闲叶的面前。 一直对空气中清香芬芳的来源好奇的公孙闲叶,欣然接过谷梁声双手端向他的花茶一盏,随即放到鼻下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之后,便仰脖一饮而尽了。 刹那间,顿觉满腹生香的公孙闲叶,也深感心中一暖,尤其是在这寒气不减的初春时节,尤其是在这前路不明的茫茫途中。 “味道如何?殿下。”谷梁声翘首询问公孙闲叶道。 “清香扑鼻,入口甘甜,甚好,甚好。”公孙闲叶连声回答道。 事实上,一饮而尽的公孙闲叶哪里品得出个味道到来呢?他又不是舒雁,他压根儿就不懂茶道,更不善品茗,所以他只会连声说“甚好,甚好”。然而,于他而言,甚好的哪里是“茶”呀?分明就是“人”才对嘛! 上卷 第九十八章 接近 - 天心长明 - 栩辰 “殿下,你若喜欢喝这花茶,那以后我日日奉与你喝。”谷梁声殷切地对公孙闲叶说道,而这殷勤皆源于绵绵的爱意。 “不必了,再喜欢喝,日日喝也会喝腻的,你偶尔沏给我品味一下就可以了。”公孙闲叶拒绝谷梁声的殷勤道。 谷梁声闻之,顿生失落,但她很快便又转念一想:至少从此刻起,我便拥有了一个名正言顺地接近太子殿下的理由,这也总好过原地不动,止步不前了。 公孙闲叶之所以会一口回绝谷梁声的好意,其真正的原因是不希望谷梁声太过辛苦,不愿给谷梁声增加额外的活计;而深陷爱情的谷梁声,却心甘情愿为自己增加充满爱意的活计,亦心甘情愿为爱而辛苦。 或许,卑微在这一刻,便已然注定了。因为深爱,所以卑微;因为无怨无悔,所以随时待命。 坤乾十五年,腊月十六,六九。 天蒙蒙亮时,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无妄斋中,一宿没睡踏实但却精神极佳的谷梁声,此时此刻正懒懒地斜靠在卧床一侧紧贴的墙壁上,细细咂摸着爱情的味道。 此时此刻,初尝爱情滋味的谷梁声心想:爱情的感觉可真是美妙啊!爱情的味道可真是甜蜜呀!哪怕尚未开始,哪怕就此结束,我也丝毫不后悔爱过这一场。 或许,当幸福从这一刻开始的时候,悲剧也从这一刻便已然注定了。 而谷梁声之所以一宿没睡踏实,那全是因为过于激动;而谷梁声之所以过于激动,那全是因为得到了光明正大地接近公孙闲叶的机会。 原本打算在咂摸一番爱情的滋味之后,便再躺下小睡上一觉的谷梁声,唯恐耽搁一日,公孙闲叶便会反悔,便会改变品花茶的心意。 于是怀揣着这般想法的谷梁声立时起床,就近在无妄斋的庖屋内,计算着时间烧水润茶。待到她领完一日的活计之后,正好将润好的茶连同各种必备茶具一起放到托盘中,一路稳稳当当地端往简择苑。 大大方方地端着茶盘走进简择苑内的谷梁声,此刻正站在公孙闲叶所处的正房敞开的房门前,静静地注视着一大早便在屋内埋头伏案、勾勾划划的公孙闲叶。 此时的谷梁声心想:天朝太子就是勤奋哪!不像我那个王弟谷梁音,身为一国王子,却从早到晚地抱着他那面破琵琶,整日就知道谱曲奏乐,非但从来不参与军政大事的决断,甚至于一丝一毫的兴趣也没有。生性懒散的他即便偶尔读读书,读的也都是诗词歌赋之类的,却从来不涉阅兵书抑或是圣贤之书。 谷梁声就这么想着,双手端着茶盘以致于无法叩门的她,朝正前方不远处书案后的公孙闲叶,轻轻地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屋门明明开着,而谷梁声之所以还想着叩门,还因为腾不出手来叩门而唤了公孙闲叶一声,是因为她想在走近公孙闲叶的书案之前,提醒公孙闲叶一声有人来了。 而谷梁声之所以要预先通知公孙闲叶一声,是因为她怕公孙闲叶此刻勾勾划划的是什么军政奏札,或是私密信件之类的。 谷梁声心想:我之所以不惜日夜操劳,也执意要留在这金泓水心堡内,只是为了追逐我所憧憬的爱情,只是为了能时常见到我心上的人。至于天朝军政机密之类的,我才不屑于知道呢!反正我又不是岐国王子,我的肩上又没有担负着谷梁氏族的使命…… 想到这儿,谷梁声便下意识地不愿再想下去了。因为俞音肩上所担负的谷梁氏族的使命,代表着他们的父王谷梁安祖以及谷梁氏族内所有族人的意愿,而这份意愿却恰巧与她正在追逐的爱情相冲突。 正当谷梁声的思绪下意识地戛然而止时,听到谷梁声轻声呼唤的公孙闲叶,循着声音的来源,抬头举目朝屋门口望了一眼。 果然不出谷梁声所料,惊觉有人前来的公孙闲叶,下意识地合上了手边的竹简,并将其放到书案的一边,又随手抄起一本厚厚的书籍压了上去。 一气呵成忙乎完这一切的公孙闲叶,这才语气生硬地开口招呼在屋门口等待多时的谷梁声道:“原来是你来了,声儿姑娘。” 此时此刻,端着茶盘的双手冻得通红,却依旧寸步不动、站在原地的谷梁声闻之,照例向公孙闲叶问安道:“早安,太子殿下。” “早安,声儿姑娘,无须如此多礼。”公孙闲叶温和有礼地回应道。 “方便进去吗?太子殿下。”谷梁声随即询问公孙闲叶道。 “方便,方便,外面冷,赶快进来吧,声儿姑娘。”这才反应过来的公孙闲叶连声回答道。 殊不知,满心激动、热血沸腾而来的谷梁声,哪里还感受得到冷呢? 而谷梁声闻之,却不由得于心下暗想:不方便的都挪到一边,压在书底下了,剩下的可不全都是方便、方便了吗? 就这么想着,谷梁声便端着茶盘,跨过门槛,进到了简择苑的正屋内,并径直朝公孙闲叶的书案走去。 依旧端坐于书案前的公孙闲叶,见谷梁声双手端着托盘走过来,便一头雾水地询问谷梁声道:“声儿姑娘,你这托盘中端的是什么呀?” 谷梁声闻之,瞬间止住了脚步,就这般杵在距公孙闲叶的书案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倍感诧异地回答并连连反问公孙闲叶道:“是花茶呀!殿下,昨日你不是说要偶尔品尝我亲手所泡的花茶的吗?莫非殿下你今日便忘记了不成?” “噢,我想起来了,瞧我这记性,昨日在后院我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可如若我没记错的话,我告诉过你,不需要日日品尝的吧!那为何昨日我刚刚品尝过,今日你便又给我送来了呢?”恍然大悟的公孙闲叶反问谷梁声道。 谷梁声闻之,不由得深感庆幸地心想:幸亏今日我趁热打铁地来了,如若不然,只怕就太子殿下这日理万机的记性,仅时隔一日,便能将我这好不容易找到的光明正大地接近他的由头,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于是怀揣着这种想法的谷梁声,随口应对公孙闲叶道:“殿下,你是告诉过我无须日日前来不假,但这不是碰巧我今日手头活计不多,于是我便抽空将这花茶泡好,给殿下你送来了吗?” 谷梁声一边说着,一边举步继续径直向公孙闲叶的书案走去。 “原来是这样啊!声儿姑娘,那就有劳你一直惦记着这等小事了。”公孙闲叶由衷地向谷梁声致谢道。 “你客气了,太子殿下,我们做侍女的所要操心的,可不都是主人家的小事吗?”谷梁声振振有辞地回应道。 这说话的工夫,谷梁声便已然走到了书案的一侧。 于是谷梁声将手中端了不知多久的茶盘,轻轻地放在了书案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盛满茶饮的茶壶以及茶盏,从茶盘中一一拿出,随即井然有序地摆放到了公孙闲叶的面前。 “天气太冷,茶也凉得快,趁着还有点儿温乎气儿,殿下你还是赶快品一品吧!”谷梁声一边对公孙闲叶说着,一边为公孙闲叶奉上了第一泡花茶。 “有劳了,声儿姑娘。”公孙闲叶一边再度同谷梁声客气着,一边顺从地端起了那只盛有茶饮的茶盏。 还是那句话,丝毫不通茶道的公孙闲叶是品不出什么味道来的,而不辞辛苦、不嫌费事前来奉花茶的谷梁声,也不在乎公孙闲叶是否能品出味道来,能品出什么味道来。 于是放弃询问公孙闲叶滋味的谷梁声,别有一番用意地改口询问公孙闲叶道:“可还顺口?殿下。” “顺口,顺口,声儿姑娘。”公孙闲叶连声回答道。 谷梁声闻之,趁机向公孙闲叶提议道:“既然顺口,那殿下就顺口唤我‘声儿’吧!莫要总是一口一个‘声儿姑娘’地唤我了。” “也行,一个称谓而已,何况‘声儿’唤起来是挺顺口的。”公孙闲叶向谷梁声表示认同道。 一个称谓而已——谷梁声突然觉得,在公孙闲叶的心中,除了书案一旁书籍下面压着的奏札以及与那奏札有关的军政大事,其他的什么都不值一提;而这种不被重视甚至于时常被忽略的感觉,自始至终贯穿于公孙闲叶与谷梁声之间,横亘于谷梁声心上。 虽然今日手头活计不算太多的谷梁声,很想在公孙闲叶身边多待一会儿;但她又考虑到,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到这简择苑来为公孙闲叶奉茶,待太久无疑会令人于无意间心生厌恶。 此时此刻倍感纠结的谷梁声,不由得于心下暗想:算了,还是就此离去的好,省得惹人厌恶,得不偿失。反正从今日起,我会日日来此为殿下奉花茶,来日方长,日后再多待也不迟。 想到这儿,为公孙闲叶奉过第一泡花茶的谷梁声,决心速速离去。 上卷 第九十九章 借花 - 天心长明 - 栩辰 “殿下,那你慢慢品着,我先行告退了。”谷梁声上身微俯,恭恭敬敬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正当谷梁声说罢,端起身前书案上的空茶盘,欲要从旁退下去之时,正在品茗的公孙闲叶突然唤住谷梁声道:“等一下,声儿。” 为被公孙闲叶唤住而顿觉满心欢喜的谷梁声,立刻站稳了欲要离去的脚步,随即柔声询问公孙闲叶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吗?太子殿下。” “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不用将这茶壶茶盏什么的收走吗?”公孙闲叶向谷梁声道出了他的疑问。 “今日我就不收走了,殿下,你可以慢慢享用。待到明日我再来为殿下你奉花茶时,再一并收走也不迟,反正这堡内的厨房里有的是各式各样的茶壶茶盏。”谷梁声回应道。 谷梁声于回应间,顺便向公孙闲叶透露了明日她还会来此奉花茶的讯息。 而公孙闲叶闻之,只是应承似的点了点头,没有表现出欣喜,也没有表现出反感,了了而已。 然而,从这一日起,谷梁声便真的日日前往简择苑,变着法儿地为公孙闲叶奉花茶;各种各样能吐香的鲜花,再配以各种各样的茶叶,一日不间断的同时,也一日不重样。久而久之,这便成为了公孙闲叶与谷梁声之间的一个无形的约定。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公孙闲叶与谷梁声之间越发的熟络,虽然谷梁声每日为公孙闲叶奉花茶时,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吧,但终归不像这第一日,以及第一日之后的几日一般约束拘谨了。 而谷梁声每日为公孙闲叶奉花茶时,总是如同这第一日一般,站在公孙闲叶的书案一侧,为公孙闲叶奉上第一泡花茶;而奉上第一泡花茶之后并不急着离去的她,总是习惯性地多留一会儿,多陪公孙闲叶待一会儿;准确地说,是多在公孙闲叶身边待一会儿。因为谷梁声是否多留这一会儿,于公孙闲叶而言,实属无关紧要;而于谷梁声自身而言,却是至关重要,只因这一会儿是完完全全属于她与公孙闲叶二人的独处时间。 偶有闲暇的时候,大多都是堡内活计较少的日子,谷梁声为公孙闲叶奉上第一泡花茶之后,会一直从旁静静地待到为公孙闲叶奉上第二泡花茶之后,再行离开。 而这偶有的,且在旁人看来很是无聊的短暂时刻,于自愿沦为侍女的谷梁声而言,无疑是梦寐以求但却极其难得的。 虽是极其难得,但也总归是可以得到,也总好过待在千里之外的岐国王宫内一面也见不到公孙闲叶,哪怕在这里只能低声下气,而在千里之外便可养尊处优。至少谷梁声是这么想的,只怕天地间也只有谷梁声才会这么想吧!因为她傻,爱到发傻。 坤乾十五年,腊月廿五,七九。 转眼间,年关将至,这一日前半晌儿,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谷梁声一如既往地来到简择苑为公孙闲叶奉花茶。 待一如往常般站在公孙闲叶书案一侧的谷梁声,熟练地为公孙闲叶奉上第一泡花茶之后,公孙闲叶便随手拿起身前书案边上摆放着的一只锦盒,递向了一旁正恭恭敬敬地伫立着的谷梁声。 见此情形,一时间不知所措的谷梁声,自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公孙闲叶递向她的那只锦盒。 于是只听得手举着锦盒的公孙闲叶催促谷梁声道:“送你的,拿着吧,顺便再打开看看。” 谷梁声闻言,这才缓过神来,随即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了公孙闲叶递向她的那只小巧玲珑却格外精致的锦盒。 只见接过锦盒的谷梁声,顺从公孙闲叶的意思,满怀期待地打开锦盒后,发现盒内之物被一小方锦帕所包裹。于是谷梁声只得一手牢牢托住锦盒,一手小心翼翼地掀开盒内的锦帕,只见锦帕内包裹着的乃是一只通体光滑、色泽温润、晶莹剔透的芙蓉玉镯。 谷梁声见之,下意识地询问公孙闲叶道:“殿下,这是……” “一只手镯,芙蓉玉制的,喜欢吗?”公孙闲叶不以为意地随口回答并反问谷梁声道。 “喜欢。”谷梁声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既而瞬间恢复了理智的她追问公孙闲叶道,“只是不知殿下为何突然想起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了呢?” “不过是一只手镯罢了,算不上贵重,而之所以送你,是为了答谢你最近日日前来为我奉花茶。”公孙闲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谷梁声闻之,方才因突然收到公孙闲叶的馈赠而产生的惊喜之情,瞬间一扫而光。因为这只玉镯不过是公孙闲叶送与她的答谢礼,是她自作多情于不经意间想多了而已。 此时此刻的谷梁声不由得心想:天朝太子好大的口气呀!说什么“不过是一只手镯罢了,算不上贵重”!于生为岐国公主的我谷梁声而言,确实算不上贵重,也着实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件;可若于侍女声儿而言,这只手镯就不仅仅是贵重了,而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就连想都想不到的稀罕物件了。 谷梁声想到这儿,不禁对一旁正襟危坐的公孙闲叶脱口而出道:“天朝太子出手就是阔绰呀!随便打赏一个奉花茶的侍女,竟然一出手都是一只举世无双的芙蓉玉镯。” “并非举世无双。”公孙闲叶纠正谷梁声道。 “什么?”谷梁声似没听清又似难以置信地询问公孙闲叶道。 “这只手镯原是一对,并非举世无双,是我此行出宫前,我的母后,也就是这金泓水心百里家从前的姑奶奶亲手交与我的。母后她说,这是她特意为她的长嫂和她的侄女准备的,让我代她转交与她们。其中一只,我已在进到这金泓水心堡的第一日,亲手交与了谢舅母;而此刻你手中所拿的,则是准备送与流深的另外一只。而这另外一只,此刻之所以会出现在你的手里,想必即便我不说,你也知道为什么吧!”公孙闲叶向谷梁声详细说明道。 “莫非是流深小姐她不收?”谷梁声试着猜测道。 “不错,我为了这只手镯,几次亲自登门幻化居,欲要拜访我的流深表妹;但怎奈我这表妹生性怪异,让我接连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好不容易才答应召见我了;然而,当我拿出这芙蓉玉镯欲要送与她时,她非但没有找任何理由,便一口拒绝了我和我母后的好意,而且还不由分说地立刻将我请出了幻化居。而当我在偶然的一次机会下,将此事向泽漆提及时,泽漆听后却笑着对我说,将我请出幻化居,算是她阿姐对我的殊待了。”公孙闲叶向谷梁声阐述事实缘由道。 “殿下,这芙蓉玉镯虽并非举世无双,但毕竟也是你的母后为自己的亲人准备的一番心意。即便流深小姐她不收,那你代为存放着便是了,你也不能说送人便送人,随便就用来打赏我一个侍女了。”谷梁声言不由衷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声儿,你怎么能这么想,这么说呢?我又岂会拿我母后的心意去随便打赏呢?我之所以将这芙蓉玉镯送与你,是真的想要谢谢你一直不厌其烦地坚持来为我奉上香甜的花茶。就如同你的心意都在这花茶中一般,我的心意也都在这玉镯上了,只不过你的花茶是你亲手为我冲泡的,而我的玉镯则是我借花献佛的。”公孙闲叶向谷梁声解释道。 “好一个‘借花献佛’呀!太子殿下,要知道,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株花,这可是价值不菲的玉石呀!而我也不是什么尊贵的佛,我只是一个乐得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所以我受不起殿下你的‘借花献佛’。”谷梁声说着,便将手中打开的锦盒又重新整理好,然后连盒带镯、原模原样地放回了公孙闲叶身前的书案上。 而谷梁声之所以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公孙闲叶满含心意的馈赠,其原因有三: 一则是因为这芙蓉玉镯乃是百里流深推出门的东西,生为岐国公主的谷梁声虽不是娇生惯养,但她的骨子里总归透着一股不可小觑的傲气,别人不要的,她谷梁声才不要呢! 当然,这并非谷梁声拒绝玉镯的主要原因。因为谷梁声也深知百里流深为人怪异,深知百里流深之所以不收,一定与馈赠之物本身无关,也一定与馈赠之人无关;而百里流深又是公孙闲叶血脉相连的表妹,是如假包换的亲人,而并非其他对谷梁声具有威胁性的年轻女子;所以被百里流深拒之门外的东西,与别人不要的东西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性质;所以也谈不上别人不要的,她谷梁声也不要。 再则是因为这只玉镯并非公孙闲叶特意为她声儿所准备的,就如同公孙闲叶自己所说的那般,是他借花献佛的。虽然无论是亲手准备,还是借花献佛,欲要传达的意思都大致相同。 上卷 第一百章 操持 - 天心长明 - 栩辰 但“借花献佛”式的馈赠,少了“用心琢磨对方喜好”与“费心为对方准备”这两大不可或缺的环节,使得接受馈赠者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非你不可的情意。相比较第一个原因,这个原因显然更为重要一些。 而最为重要的还要属第三个原因,三则是因为公孙闲叶的馈赠中所包含的心意,只是公孙闲叶感激谷梁声日日来为他奉花茶的谢意,却没有一丝一毫谷梁声所期盼的情意,甚至就连莫名想送谷梁声礼物的冲动都没有。 话题拉回到此时此刻,当公孙闲叶听到谷梁声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的“借花献佛”之后,他便试问谷梁声道:“声儿,难不成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收下这只玉镯?” “是的,殿下,无论在你的眼中,这玉镯有多么的寻常;反正于我而言,这礼物都太过贵重了些,所以我不要。”谷梁声语气坚定地拒绝公孙闲叶的馈赠道。 “声儿,你再好好想想,你确定你不要这只玉镯?”公孙闲叶再次向谷梁声询求确认道。 “不用想了,太子殿下,我确定我不要。”谷梁声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要不你戴上试试吧!试一试,说不定你就想收下了呢!”公孙闲叶劝说谷梁声道。 “不必了,太子殿下,我已经决定不要了,又何必再费时费力地去试戴呢?”谷梁声依旧不为所动地拒绝道。 其实,如若公孙闲叶再坚持一下,坚持一定让谷梁声收下;或是对谷梁声说一句“我觉得只有你才配戴这只玉镯”、“我觉得只有你戴这只玉镯才好看”之类的话,让这原是一对的物件产生独一无二的感觉,进而让谷梁声间接感受到非你不可的情意,兴许谷梁声便会满心欢喜地欣然收下了呢! 只可惜,公孙闲叶是永远不会在女人身上多费心思的,更不会以甜言蜜语来博得女人的欢心,哪怕是他早已相中的女人;而这恰恰也是谷梁声相中他的原因,而这样的他才是谷梁声终其所有去爱的那个人。 “那你也拿回去吧,我最近比较忙,一时半会儿可能抽不出时间来。你将这手镯拿回无妄斋,代我转交与二舅母吧!”公孙闲叶拜托谷梁声道。 由于公孙闲叶改变主意改变得太快,以致于一时没能跟上公孙闲叶思维节奏的谷梁声,下意识地向公孙闲叶询求确认道:“是送与舒二奶奶吗?” “对呀!”公孙闲叶向谷梁声说明道,“新岁将至,我还没顾得上为新进门的二舅母准备新岁礼呢!既然你不要这镯子,那我也只能再次借花献佛,献给二舅母了。反正我母后她也一直都想送些什么给二舅母的,但怎奈昔日的二舅母只是这金泓水心堡内的一个小小的管家,我母后怕为二舅母招来其他侍女不必要的忌妒,导致身为管家的她日子不好过;所以便一直拖着,迟迟没有送。不过现在好了,昔日金泓水心堡的舒管家嫁与了堂房二爷,成为了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堂房二奶奶,想送什么便可以送什么了,再也不怕招来他人无故的忌妒了。因为以二舅母现在的身份,无论她收到多贵重的礼物,都是理所应当的,何况这镯子并不贵重。” 谷梁声闻之,第一时间借故向公孙闲叶推托道:“抱歉,殿下,抱歉我不能代你转交。皇后娘娘寄托心意的礼物,殿下你身为她的儿子代为转交,尚且说得过去。可殿下你身份尊贵,而我作为一个小小的侍女,又与你非亲非故,我若代你转交你的礼物,实在是不合规矩,不成体统。” “哎,你这是说哪儿去了?声儿,你我之间没那么多规矩,也不讲那些体统。”不明所以的公孙闲叶对谷梁声说道。 “不,太子殿下,我想我们之间还是有规矩、讲体统得好!”谷梁声郑重其辞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谷梁声说罢,又一如往常般端起书案上的空茶盘,从旁退下去了。只不过,这一次谷梁声离去时,比平日里多夹带了一份怨气。 其实,什么“规矩”呀,“体统”啊,不过都是谷梁声为了让公孙闲叶感受到她在刻意同他保持距离,感受到她在刻意疏远他,而随口选用的一些托辞罢了。 而谷梁声之所以想让公孙闲叶感到他们之间的生疏,之所以负气坚决不代公孙闲叶转交礼物,都是因为谷梁声不满意公孙闲叶送礼物送得太过随便。 而这随便并非体现在礼物的价值上,与礼物本身昂贵与否没有丝毫的关系;这令谷梁声深感不满的随便,体现在的是礼物的来源以及送礼物的缘由与方式。 单单是这些,公孙闲叶本就已经做得令谷梁声觉得够随便的了。可不明就里的公孙闲叶,竟然还变本加厉地在谷梁声拒绝礼物的下一刻,随便将礼物毫不犹豫地分配给了别人。哪怕这个别人是作为长辈的舒雁,而并非其他对谷梁声具有威胁性的年轻女子;谷梁声也依然觉得公孙闲叶此举随便到无法言说,毕竟这份礼物在上一刻还是要送与她谷梁声的嘛! 所以谷梁声才不会代公孙闲叶去转交礼物呢!她才不会让这原本是送与她的礼物,再经她的手转交出去呢!显得好像她多没见过这么昂贵的东西似的,更何况,她又不是真的没见过;而且她非但不是没见过,反倒是司空见惯了。 至于公孙闲叶究竟会不会抽空去无妄斋,亲手将芙蓉玉镯送与舒雁,谷梁声才不在意呢!反正在谷梁声看来,舒雁同她一样,才不稀罕什么玉镯之类的贵重物件呢!戴上之后,干起活儿来又不方便。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谷梁声便习惯以侍女声儿的思维模式去思考问题了;就像此刻,她竟然会从戴手镯联想到干活儿不方便。要知道,岐国公主可是从来不需要为饰品繁琐致使日常生活不便这类的小事而忧心的呀!因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根本就不需要去做什么活计呀! 至于此时此刻的公孙闲叶,不由得一头雾水。谷梁声有三大不接收他馈赠之物的理由,而他却一个也不知;他甚至连谷梁声为何会突然变得与他生疏起来,他都一概不知。 然而,也不知公孙闲叶是真的如同钟大煓一般木讷,不解风情甚至于一窍不通;还是因为公孙闲叶始终不肯向谷梁声付诸真心,且从未将谷梁声真正放在心上。 而这便是公孙闲叶第一次送礼物给谷梁声的全过程,礼物非但没送成,还送了谷梁声一肚子气。不得不说,这礼物送得还不如不送。但愿公孙闲叶下一次再送礼物给谷梁声的时候,不会如同这次一般不欢而散了。只是不知,是否还有下一次,是否还有机会,是否还来得及。 眼下临近年关,以往每逢此时,身为金泓水心堡管家的舒雁,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而今年辞去了金泓水心堡管家一职,并成为金泓水心百里家二奶奶的舒雁,非但不用再忙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反而可以扬起双手看着他人瞎忙一通的同时,还可以随意挥动双手指派他人忙到抓瞎。 至于今年金泓水心堡指挥采办购置年货的重担,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代为打理堡内大小事务的大奶奶谢瑞香身上。 怎奈这是谢瑞香平生第一次操持家事,而且是年关前大宅子里数不清的家事,她当然会不由得手忙脚乱了。反正无论她怎么忙,都与无官一身轻的舒雁无关;无论她怎么乱,也赖不到主动退避三舍的舒雁身上。 更何况,作为水心堡当家人的百里渊,早已话里话外地明令禁止舒雁再涉足堡内事务;而好不容易独揽理家大权的谢瑞香,自然也不会喜欢别人插手她职权范围之内的事的;至于乐得清闲的舒雁,更是懒得再去掺和那些鸡毛蒜皮、无关紧要且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 再者说,这理家的人虽然换了,但手底下负责具体采买事务的人又没换。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舒雁一手调教出来的,得力能干且忠实可靠;而且不仅仅是对调教他们的师傅舒雁忠实,同时也对金泓水心百里家忠实;而这便是舒雁异于他人的调教下属的方式,一心一意的同时一心为主,一心为公,且不存在半点儿的私心。 只可惜,百里渊识人不明,用人不善,非要将舒雁这般能干又靠得住的人才搁置一旁,甚至于束之高阁;而赶鸭子上架般地任用一窍不通、毫无经验可言的谢瑞香。 不过,话又说回来,任用任用谢瑞香也好,历练历练谢瑞香也好,省得她整日闲着没事东瞧瞧西看看地“寻宝”;再者说,十五年了,她也是时候应该为金泓水心堡尽份心,为金泓水心百里家出份力了,也不枉金泓水心堡真真切切地庇佑了她十五年,也不枉金泓水心堡之主真心深切地爱了她半辈子。 上卷 第一百零一章 备战 - 天心长明 - 栩辰 而忙碌了二十年的舒雁,也着实是时候应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当然,即便是在整休状态下的舒雁,也决不会真的扬起双手什么都不做,或是一味地挥动双手指派他人去做。 而今好不容易闲下来且拥有大把时间的舒雁,仍在忙着博览群书,从而不断地充实自己。 毕竟于随时随地备战的舒雁而言,暂时的沉淀,只是为了日后的厚积薄发;暂时的停歇,也只是为了日后的一往无前。而暂时终归有限,舒雁很快便又要换个战场重整旗鼓,披甲上阵;而此番经历了整休之后的舒雁,必将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然而,在生活状态上,相比较从前忙碌时的舒雁,现在闲暇时的舒雁多少还是有些变化的。显而易见的是,现在闲暇时的舒雁,至少比从前忙碌时的舒雁,多了些工夫享受生活所赋予的美好,欣赏周边生命所带来的感动。 当然,即便是从前忙到脚朝天时,舒雁也会时不时地抽空镌刻生活的美好,铭记生命的感动;尽管她的笑容背后,总是隐藏着那一丝难掩的忧伤。 而在舒雁看来,即便谢瑞香指挥不当,以致于丢三落四也无妨。反正都是自己家里面的事,出些纰漏也无伤大雅,无足轻重;反正过年嘛,就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图个热闹,图个乐呵。 于是,年关就这般在谢瑞香的手忙脚乱与舒雁的蓄势待发间,悄然而至。 坤乾十五年,腊月三十,雨水,岁除。 转眼到了年关,然而,于忙碌了一整个腊月的金泓水心堡上下而言,却并非一转眼。 值得庆幸的是,福灵金泓水心堡内这一年一度的忙碌,总算是将就着应付过去了。至于首战勉强算是告捷的谢瑞香,也可以随之踏踏实实地喘一口气了。 而之所以说谢瑞香的首战算是勉强告捷,是因为她这一战指挥得实在是太过吃力了些,而且不只是她指挥吃力,同时她也无端浪费了超出往年舒雁指挥作战时一倍的人力、物力、财力。幸得福灵金泓水心堡物资雄厚,金泓水心百里家家境殷实;如若不然,哪里经得起谢瑞香这般没头没脑地胡乱折腾啊? 然而,即便谢瑞香这般可劲儿地折腾了一番,最终也没能换来什么出色的成果,漂亮的收场;只不过是没出太大的糗,也没捅太大的篓子,便将年货以及关于新岁的各种繁文缛节,均基本处理妥当罢了。 当然,于谢瑞香而言,最为重要的还是,一切都是她独立指挥作战的,没有请教或是麻烦舒雁一丝一毫。 不过,就谢瑞香这半吊子般的指挥办事能力,在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百里渊眼中,却是无可挑剔,尽善尽美的。不同于往年鸡蛋里面挑骨头般地对舒雁指挥的劳动成果加以指指点点,今年的百里渊对于谢瑞香的指挥成果,那可是一个劲儿地竖着大拇指,连连赞不绝口啊! 然而,百里渊这前后不公的差别对待,显然招来了金泓水心堡上下的一致不满。 故而,于金泓水心堡的仆役侍从而言,即便是新年将至,终于得以好好休息的他们,也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更别提如同往年一般满心欢喜地辞旧迎新了。此时此刻的他们,依旧沉浸在他们这一腊月所积攒的难以冲刷的疲惫感中,郁郁寡欢。 回想往年腊月里,金泓水心堡的仆役侍从们虽然也是如此的忙碌,但在管家舒雁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的辛勤带领下,大家忙碌并快乐着。 当然,昔日身为管家的舒雁为了能让大家忙中取乐,乐在其中,不知多花费了多少心思呢!至于用心良苦的舒雁自己,真可谓是苦中作乐,后天下之乐而乐了。 而今年,代理家事的大奶奶谢瑞香非但不肯为大家的感受,而多花一分心思;反而趾高气昂地一通接一通地胡乱指挥着大家,以致于金泓水心堡的仆役侍从们,无一例外地觉得疲惫至极。 于金泓水心堡的一众仆役侍从而言,往年似在为自己家准备过年的心情,非但没有一如既往地来临,反倒令大家觉得今年的自己,无非就是在为主人家庆祝新岁而拼命做工的下人罢了。 而造成金泓水心堡的一众仆役侍从这种巨大心理落差的主要原因,不是今时谢瑞香金泓水心百里家大奶奶的身份,与昔日舒雁金泓水心堡管家的身份不同;也不是谢瑞香的冷面孔与舒雁的热心肠的区别;而是谢瑞香与舒雁在阅历与修为上的差距。 但这并不意味着谢瑞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因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决不能以一个人脾气秉性、阅历修为上的不足,就妄加评判一个人是坏人;要知道,在谢瑞香的冷面孔之下,即便没有一颗百里流深那般火热的心,也有着一颗积极向善的恻隐之心。 所以说,切不可轻易便将一个人划分到坏人那边去,因为你不知道这个看似不羁的人,有多么渴望成为一个好人,有多么努力地在向好人那边去靠拢。 往年每逢岁除之日,金泓水心堡总是会依照惯例,邀请校书、舞者或是优伶,前来堡内为家人助兴,为金泓水心堡上下增添喜气以及节日的气氛。 而今年,许是由于这一年自称是演奏者的俞音突然从天而降,以致于年关下的百里渊,竟然鬼使神差地请来了百余名技艺高超的乐人,为金泓水心堡上下弹奏他们那一系列的拿手曲目。 而在第一时间获悉此消息的俞音,因一时技痒,也是为了给钟大煓一个岁除惊喜,竟然刻意瞒着钟大煓,加入到了福灵金泓水心堡岁除演出的队伍中去。 然而,演出经验丰富且组织性极强的那百余名乐人,原本是不会轻易收纳外人的;但怎奈记性佳、悟性高的俞音,只粗略地看了一遍那百余名乐人所拿手的一系列曲目的乐谱,便已熟悉得八九不离十。 而那百余名乐人又不是傻子,像俞音此等良才,又岂有不接纳之理呀? 于是,俞音就这般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福灵金泓水心堡岁除演出的弹奏者之一。 故而,这一日一大早,俞音便趁钟大煓专心洗漱的空当,悄悄地穿过鱼泪轩正房的外屋,随即径直出了鱼泪轩,来到了那受邀而来的百余名乐人所临时寄居的别馆春和楼中,准备参加演出。 至于此时此刻洗漱之后的钟大煓,则遍寻不见俞音娇小的身影。 眼瞅着岁除演出即将开始,金泓水心堡内众人均已纷纷赶往作为演出场地的堡内前院。 于堡内拥挤的人流中,依旧望眼欲穿地搜寻俞音身影的钟大煓,在几度搜寻无果之后,只得随着长贯如虹的人流,抵达至堡内前院。 而此时此刻的金泓水心堡前院中,岁除演出的场地上,俞音以及那受邀而来的百余名乐人,均已准备就绪,一一落座于预先摆放得井然有序的圆凳上,时刻等待着演奏的开始。 而当随着涌动的人流抵达至前院的钟大煓,第一眼望向堡内前院那准备演奏的一众乐人时,瞬间了然于心的他,立时放弃了继续寻找俞音。因为他知道,某个人的心一定又痒痒了,也一定又按耐不住自己习惯了跃动的手指,以及自己那颗同样习惯了跃动的心。 当金泓水心堡上下除俞音与百里流深之外的所有人,全部都齐聚于堡内前院时,福灵金泓水心堡一年一度的岁除演出,便就此拉开了帷幕。 撇开素来不参加这种喧闹场合的百里流深不谈,惟一缺席的俞音,此时此刻当然也身在堡内前院之中了;只不过不在聆听者的行列,而是在演奏者的行列罢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俞音此生何时不是身处演奏者的行列,而并非聆听者的行列呢? 至于俞音与那受邀而来的百余名乐人一起,为金泓水心堡上下所演奏的岁除曲目,经俞音的一力坚持与那百余名乐人的再三协商后,便是以俞音自行所谱的《浴火重生》之曲作为演出的开篇;演出中还穿插有俞音自行所谱的另一首曲目《点点滴滴》;而收尾压轴的曲目,则是俞音与钟大煓时隔十年再度相遇的当晚,俞音于幽冥山附近的客栈中即兴所谱的那曲《乐者心声》。 福灵金泓水心堡整场浩大的岁除演出,除了演奏了俞音自行所谱的那三首经典乐曲之外,当然还演奏了受邀而来的百余名乐人所拿手的那一系列曲目,例如《繁花似锦》、《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花红柳绿》、《满园春色》、《一枝独秀》;归根结底,净是些五彩纷呈、烘托热络、渲染氛围的曲目。 而素来不喜此类风格的俞音,倒是也演奏得来;而且与那受邀而来的百余名乐人配合得相当默契的同时,也丝毫不逊色于那弹奏这些曲目、不知弹奏过多少遍的百余名乐人。 上卷 第一百零二章 协奏 - 天心长明 - 栩辰 最为能难可贵的是,演奏功底如此之扎实,演奏过程如此之精妙的俞音,身在那受邀而来的百余名乐人之中,却不显山、不露水的,丝毫没有表现出鹤立鸡群的突兀之感。 俞音那拿捏得当、收放自如、行云流水的演奏,恰到好处地与周边一众乐人的演奏融为了一体。 就在《乐者心声》曲终之后,就在俞音以及百余名乐人一齐起身,向周围的聆听者施礼之后,就在汇集于堡内前院的众人纷纷离去之时,钟大煓径直走向了身在百余名乐人之中的俞音。 待钟大煓一脸严肃地走到俞音跟前时,只听得钟大煓一开口便连连质问埋怨俞音道:“俞音哪俞音,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你怎么总这么任性啊?你怎么能如此肆意而为呢?你为何就不能事先知会我一声啊?害得我白白找了你半天。” “大煓哥,我之所以瞒着你,私自参加岁除演出,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嘛!”俞音向钟大煓解释道。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起劲儿甚至于热火朝天的俞音与钟大煓,直到此时才注意到堡内前院,除他们二人之外的,无论是演奏者,还是聆听者,均已散去得差不多了。而方才还余音袅袅、人声鼎沸的金泓水心堡前院中,此刻已然清寂得令人不由得为之心寒。 所幸,有彼此陪伴在身边的俞音与钟大煓,心中时时刻刻都是温暖甚至于火热的。 “大煓哥,岁除演出结束了,人已散去,茶也凉透了,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大功告成了。我成功为你制造了一个岁除惊喜的同时,也顺便帮助那受邀而来的百余名乐人圆满地完成了一场岁除合奏演出。行了,我也累了,大煓哥,我们也快些回到鱼泪轩去吧!别忘了,今天晚上我们还有任务要应付呢!而在那之前,我还要美美地睡上一觉,养精蓄锐呢!”俞音一边同钟大煓说着,一边还不忘发牢骚道,“这几日一得空儿,我便偷偷地跑去参加岁除演出的排练,可真是把我给累坏了。” 一旁的钟大煓听到俞音的满腹牢骚后,立时将俞音原本揽在怀中的绕梁弦,小心翼翼地抱了过来,以减轻俞音的负重。 尽管一面琵琶压根儿就没有多重,但对于不知怎么心疼俞音才好的钟大煓而言,却是有着千斤重;而这“千斤重”,则是当琵琶压在俞音的身上时,钟大煓所感受到的分量;至于当琵琶压在他自己的身上时,钟大煓所感受的却是轻如鸿毛飞絮的分量。 而这恰恰就如同在钟大煓心中,俞音的分量有着千斤重;而他自己的分量,却只是轻如鸿毛飞絮一般。在钟大煓的心目当中,俞音远比他自己还要重要的这一事实,体现在钟大煓对待俞音的每一个细节当中。 于是,钟大煓便替俞音抱着绕梁弦,并同俞音一起朝堡内后院鱼泪轩的方向走去了。 而就在俞音与钟大煓并肩从堡内前院走回后院鱼泪轩的一路上,只听得俞音边走边同身旁的钟大煓闲聊道:“大煓哥,方才你有没有将我所演奏的琵琶曲声,与他们所演奏的曲声加以区分开来呢?” “那还用说吗?我又不是单单用耳朵去聆听的,我可是用心去倾听的呢!我当然都加以区分开来了呀!”钟大煓手拿把攥地回应俞音道。 “那你觉得我将他们那一系列的拿手曲目,演奏得如何呀?大煓哥。”俞音满怀期待地询问钟大煓道。 “俞音,你的意思可是说,方才岁除演出中间所穿插的那一系列的曲目,都是他们的拿手曲目?”钟大煓明知故问道。 “是呀,大煓哥。”俞音不明所以地回答道。 “可在我听来,就演奏的水平而言,那一些的曲目反倒更像是你的拿手曲目,因为你演奏得可比他们演奏得得心应手多了。”钟大煓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委婉称赞俞音道。 而俞音闻之,顿时不禁心花怒放;尽管他明知道在钟大煓那里,但凡是与他俞音沾边挂钩的事情,便瞬间没了真理标准,而剩下的就只是偏向、偏袒与偏爱罢了。 “大煓哥,那在你听来,就我自己所谱的那些曲目而言,比起以往,我此番演奏得如何呀?”俞音有意刁难地追问钟大煓道。 “俞音,你问的是《浴火重生》、《点点滴滴》与《乐者心声》这三支曲子吧?”钟大煓依照方才岁除演出时的演奏顺序,反问俞音道。 俞音闻之,倍感惊讶地向钟大煓感叹道:“原来你都听出来了呀!大煓哥。” “那是当然,我不仅听出来了,而且你此番演奏、我此番重温那些旧时的曲目时,我还发现你自行所谱这些的乐曲,总是无一例外地时听时新;即便是同一首曲子,每次听我也都会产生与以往不尽相同的感受与敏悟。”钟大煓有的放矢地向俞音评析道。 而钟大煓此番含蓄的称赞,于俞音而言,无疑是一种莫大的鼓舞的同时,胜过世间最为动人的赞美之辞。 岁除之夜,除夕之时,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正宅中,烟火绚烂,其乐融融;当然,这也只是表象而已,内里依旧暗潮汹涌。 不过,于钟大煓而言,仅仅是这些表象,就足以令他终生难忘了。因为他一向是个易于满足的人,就如同十年前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那个沾了土的馒头时一样,他觉得很是幸福;而对于施与他馒头的玄衣少年,他也很是感激。 钟大煓一边回想着曾经朝不保夕的日子,一边感受着此刻身边的温暖与关怀,他顿觉不枉此生的同时,将周围的点点滴滴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中。 只可惜,如此温馨的情境,也只能停留在记忆中了。 待金泓水心百里家除百里流深以外的众人,于堡内前院的万象堂中吃过团圆饭,并于万象堂前观赏过烟火之后,俞音、钟大煓、公孙闲叶、谷梁声、百里濡、舒雁六人,便一齐出了堡门,随即置身于闪闪烁烁、影影绰绰、美得令人心碎的万家灯火中去了。 至于百里流深不同大家一起吃团圆饭这件事情,早在俞音与钟大煓住进福灵金泓水心堡之前,便已经于金泓水心堡内成为了惯例,形成了常态;而他的生父百里渊以及金泓水心百里家的所有人,也均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而此时此刻金泓水心堡前院的万象堂前,观赏完烟火、一时间心血来潮的百里渊,体贴有加地向伫立于他身边的谢瑞香提议道:“瑞香,平日里你也不怎么出门,一直都在这堡内窝着。今儿正值岁除,而我又恰巧有空,要不我陪你随他们一起出去转转吧!” 而谢瑞香闻之,却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百里渊的提议道:“不去了,人家不是新婚燕尔,就是小年轻的玩心重,你我老夫老妻、一大把年纪的,随人家去凑什么热闹啊?有意思吗?” “有意思呀!瞧你这话说的,瑞香,什么一把年纪、老夫老妻的呀?虽然我们没法儿与泽漆、太子殿下他们这些小年轻的比,但我也才刚近不惑之年而已;至于你,瑞香,你的年纪应该与二弟妹的年纪不相上下吧!我们怎么就不能随他们去凑热闹了呢?”百里渊以宠溺的口吻连连反驳谢瑞香道。 谢瑞香闻之,不耐烦地随口打发百里渊道:“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想出去;你若想出去,那一个人随他们去凑热闹吧!” 谢瑞香说罢,转身朝堡内后院走去了。 留下百里渊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倍感落寞地自言自语道:“你若不去,我一个人去凑哪门子的热闹啊?” 即便是在倍感落寞、孤零零的此时此刻,百里渊依旧深爱着方才那个决绝离去的身影,也依旧深爱着那个身影的主人——那个早已与他貌合神离的女人。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深情,总不禁令人为故去的薛蛹蝶感到无限的可悲。 可现实就是如此,是非对错较起真儿来,兴许能得出个衡量标准;但爱情这种事情,无论如何较真儿,都始终难以分出个是非对错来。 然而,正所谓“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可欺,天不可欺”;所以说,凡世间之人,凡世间之事,总逃不过苍天有眼之下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而一手造就他人不幸的人,自身也很难过得幸福。 就如同在当下这个处处洋溢着幸福的时刻,在烟花绽放时所爆发出的此起彼伏的清脆轰鸣声中,草草洗漱后和衣而卧的百里渊与谢瑞香,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卧房内,于无话可说、无言以对的一片沉寂中,各自进入各自的梦乡去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境,很显然,比起有名无实的百里濡与舒雁,同床异梦的百里渊与谢瑞香,则着实更为可悲。 上卷 第一百零三章 守岁 - 天心长明 - 栩辰 于此时,金泓水心堡外,俞音、钟大煓、公孙闲叶、谷梁声、百里濡、舒雁六人,信步走在灯火通明的金泓街上。 百里濡与舒雁走在最后面,为了掩人耳目,混淆视听,舒雁只得佯装亲密地挽住身旁百里濡的手臂,有名无实的夫妇二人就这般略显僵硬地相互扶持着,脸上所显现的除了别扭,再无其他。 于是百里濡与舒雁就在这般别别扭扭中,迎接着他们一别两宽的崭新一年。 至于并肩走在中间的公孙闲叶与谷梁声,则显得更为别扭。只见二人都直挺着身子,或目视前方,或东张西望,总之彼此的目光就是不会交织在一起,而彼此的余光中却又都包含着对方。明明心意相通的两个人,此刻却连前后摆动双臂的动作也略显僵硬。 而此时此刻,当身处公孙闲叶与谷梁声身后的百里濡与舒雁,注意到前方尴尬的公孙闲叶与谷梁声,以及他们那不自然的动作时,也深知他们之间有着微妙的异样存在。 而走在最前面的俞音与钟大煓,却完全不同于身后四人的那般不自在;倍感轻松的他们手牵着手,肆意地甩动着手臂。 年夜的喜悦弥漫在他们的周围,家家户户的温暖充实着他们的心灵,真希望他们永远不要麻木,永远记得今时十指相扣的情谊。 坤乾十六年,正月初一,新岁。 新年的第一日,天朝福灵城内的商户世家,照例相互走访。 这不,天蒙蒙亮,百里濡便作为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代表,携他有名无实的夫人舒雁四处走访去了。 至于金泓水心堡内这边,身为当家人的百里渊正于万象堂中迎接四方宾客;而俞音作为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少爷,此时也正携钟大煓于正堂内迎来送往,接待宾客。 至于一向孤高的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小姐——百里流深,她才不会出席这种熙熙攘攘的无聊场合呢! 眼瞅着万象堂内的宾客接待了一拨又一拨,送走了一拨又一拨,在不知沏了多少壶热茶之后,也不知在送走了多少拨宾客之后,此时的正堂内已然落座了一位穿着极其考究的中年男子,与一位相貌极其俊美的妙龄少女。 而这位穿着极其考究的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先前登门为俞音与钟大煓量体裁衣的田观师傅的东家——天朝福灵随形镜心堡的当家人——随形镜心年家的老爷——年景;而落座于年景一旁的相貌极其俊美的妙龄少女,便是年景的独女——随形镜心年家的小姐——年丽姝。 此时此刻,刚刚送走上一拨宾客的百里渊,于折身回到万象堂中的第一时间,便同已然就坐于正堂内的年景寒暄道:“年贤弟呀,这来往的宾客实在是太多了些,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贤弟你多多见谅才是。” 年景闻言起身,亦立时同百里渊客套道:“百里兄这是说的哪里话呀?你我兄弟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们之间哪里还用得着如此客气呢?” 而此时此刻,原本落座于其父年景一旁的年丽姝,也随其父年景起身。 既而,只听得年景向百里渊介绍其女年丽姝道:“百里兄,这是小女丽姝。” “百里伯父万福金安。”年丽姝大方得体地向百里渊施礼道,既而又朝堂内其余众人抿嘴一笑,颔首以示恭敬。 百里渊闻之见之,半实半虚、半真半假地连声称赞年丽姝,并顺便抱怨其女百里流深道:“好,好,年小姐果然是大家闺秀啊!知书达理的,就是不同凡响嘛!不像我家流深似的莫名其妙,一天到晚净说些令人捉摸不透的话。” 而之所以说百里渊此番言语半实半虚,半真半假,是因为他那无意间所发出的对其女百里流深的牢骚抱怨,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无疑;而他那刻意称赞年丽姝的一系列言辞,却不过是在虚头巴脑地间接说给一旁的年景听的。 虽然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的年丽姝,足以配得上百里渊那一系列称赞的言语;但力求实际的百里渊,若不是看在年景的份儿上,若不是看在他们随形镜心年家强大的家世背景的份儿上,他才懒得去连声称赞一个黄毛丫头呢! 听闻百里渊如此盛赞年丽姝,身为年丽姝之父的年景也只得客套地恭维百里渊道:“百里兄谬赞了,小女丽姝平平凡凡,哪里比得上精通医药的百里小姐呢?” “哪里!哪里!哪里是我谬赞哪?年贤弟,是你过谦啦!”百里渊又依旧客套地回敬年景道。 而就在百里渊与年景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客套得火热甚至于乐此不疲的时候,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的百里渊,冷不防地指着一直伫立于一旁的俞音,并同年景向他介绍其女年丽姝一般,也殷勤地向年景介绍俞音道:“你瞧我这记性,年贤弟,净顾着同你说话了,竟然忘记向你介绍了,这是犬子百里泽漆,是我们金泓水心百里家最近才失而复得的少爷。” 殷勤地向年景介绍完俞音的百里渊,尚未等到年景表态,便又转过头来,笑容可掬、故作亲热地向俞音介绍年景与年丽姝道:“来,泽漆,过来认识一下,认识一下年老爷与年小姐。要知道,这随形镜心年家同咱们金泓水心百里家,那可是世交啊!而且同咱们金泓水心百里家一样的是,这随形镜心年家也是世代居住于这福灵城内的呢!” 只见俞音闻声上前,随即上身微躬,恭恭敬敬地向年景施礼道:“年叔父万福金安。” 而此时此刻的年景闻之见之,就如同方才的百里渊一样,也立时连声称赞着回应道:“好,好,百里少爷也是一表人才呀!” 当然,年景这么说,也是看在一旁的百里渊的份儿上,也是看在金泓水心百里家强大的家世背景的份儿上。 而听闻年景客套地称赞自己的俞音,也只是礼貌地朝年景颔首笑了笑,便转而面向了身旁的百里渊,并以探询的语气重复道:“随形镜心年家?” “泽漆,你流落在外多年,也难怪你有所不知了。这世代居住于福灵城内的随形镜心年家,同咱们金泓水心百里家一样,也是这天朝四方关内数得着的大户人家。而要说起这随形镜心年家呀,那可真是了不得呀!且不说这福灵城内大大小小的布庄,均隶属于他们随形镜心年家;就连坐落于帝都鹿灵城内不鸣街上的天朝最大的成衣铺,也是他们随形镜心年家开办的呢!”百里渊以连连称赞的口吻向俞音介绍道。 自从百里渊于家人面前认下俞音,并将俞音留在家中以来,这还是百里渊第一次对俞音说上这么多的话呢! 当然,是因为有重要的客人在场;当然,是为了在重要的客人面前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而此时此刻,已然重新落座的年景在听完百里渊对他们随形镜心年家的介绍后,便不由得再度故作谦虚地同百里渊客套道:“瞧你说的,百里兄,你又谬赞了。” 此时的万象堂中,待彼此介绍过一遍之后的两家人均重新落座后,年景便向百里渊开腔道:“今年真是要恭喜百里兄啦!” “年贤弟,不知这喜从何来呀?”百里渊明知故问道。 “从天而降啊!百里兄,恭喜你今年寻回爱子呀!你瞧令郎长的,一表人才不说,而且周身贵气逼人哪!”年景满脸堆笑地对百里渊说道。 而年景在称赞俞音的其间,则有意瞧了瞧他那落座于一旁的女儿年丽姝,并暗自朝年丽姝使了个眼色。 而落座于年景旁边的年丽姝,却并没有理会其父年景暗自朝她所使的眼色;而她此时此刻的目光,却总是时不时地打在落座于斜对面的钟大煓的脸上;而这无疑令早已有所察觉的俞音,心里感到很是不舒服。 当然,俞音此时此刻的心里之所以会感到不舒服,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便是俞音此时此刻的心中所想。 此时此刻的俞音心想:这年老爷也太会盘算了吧!莫说是堂堂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小门小户,也没有带着女儿出来拜年的道理呀!这年老爷明摆着是提前获悉了百里家失散多年的少爷百里泽漆突然归家的消息,所以才借着拜年相互走访的机会,带着女儿前来相我来了。就年老爷这种行为,说得好听些,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嫁个富足的好人家;说得直白些,不就是为了与同城之内的金泓水心百里家结为姻亲,强强联手嘛! 而已然看穿一切的俞音,既而又转念一想:我看这年老爷也不过是白费心思,就我长得这副德行,哪家知书达理的小姐能瞧得上我呀?再者说,即便她们瞧得上我,我还瞧不上她们呢!要知道,虽然我并不是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少爷,但我好歹也是岐国的王子呀!我的眼光也高着呢!岂是随便一个庸脂俗粉便能入我法眼,便能成为我们岐国王妃的呀?再不济,我也得找一位像我阿姐那样的奇女子,来做我的王妃呀! 上卷 第一百零四章 幻想 - 天心长明 - 栩辰 虽然百里流深长相并不出众,性情也不是很好甚至于非常糟,但她却切切实实地满足了俞音对女子的所有幻想。 尽管就连俞音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这位名义上的阿姐究竟好在哪里;但俞音就是觉得,百里流深的身上有那么一股与生俱来的劲儿,一股桀骜不驯不服输的劲儿,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令人分外想要靠近的劲儿。 当然,俞音也只是顺带着那么一想,莫说他压根儿就未产生过一丝一毫成家的想法,即便他真的想要成家,他也不可能在他的阿姐身上动心思呀! 虽然百里流深的年纪确确实实地要比俞音的年纪小八个时辰,但自从俞音向百里流深唤出第一声“阿姐”的一刹那开始,俞音便真的从心底拿百里流深当作她的亲姐姐来看待了。 再则,俞音时刻都不敢忘记,是百里流深帮他续上的右脚上的断骨,是百里流深让他重新拥有了随心行走的自由。尽管这于百里流深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在俞音心里却是难以磨灭的大恩大德。 故而,俞音敬重百里流深,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敬重,是比敬重他的孪生王姐谷梁声更为深厚的敬重,是超越亲情、超越血缘的敬重;而且这种根深蒂固的敬重,将在俞音的心里持续到永远。 话题回到此时此刻的万象堂中,当百里渊听闻年景如此盛赞俞音后,也故作谦虚地同年景客套道:“哪里!哪里!犬子不才,应该是年贤弟你谬赞了才对!” 而此时此刻,于心中算了算日子的年景,于探询间同百里渊说道:“对了,百里兄,算算年头,金泓水心堡今年便该召开虚实大会了吧!” “是呀,年贤弟,你算得不错,今年的七月初七便是我卸下这千斤重担的日子了。”百里渊口是心非地对年景说道。 “百里兄如此精明强干,且春秋正盛,难道不打算连任虚实堂总堂主吗?”年景以恭维的口吻试问百里渊道。 “年贤弟,瞧你说的,我好不容易才盼来这可以轻轻松松喘口气的一日,我乐得清闲还来不及呢,为何还要继续去挑起那千斤重担呢?”百里渊心口不一地回应道。 “说得也是呀,百里兄,那小弟就在这里提前祝贺百里兄乐享清闲了。只是不知,百里兄欲要将这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传与谁呢?”年景试探百里渊的口风道。 老谋深算的百里渊闻之,不假思索地回应年景道:“这还用问吗?年贤弟,我当然是要将这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传与我的独子百里泽漆了。” 百里渊说着,便扬起手并指了指一旁的俞音,好像他真的会将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传给俞音似的。 而百里渊不假思索的回答,无疑令心里本就感到很是不舒服的俞音,此时此刻更是不舒服了。 “百里兄,小弟听闻你最近得了两幅绝世字画,不知是否方便让小弟我一饱眼福啊?”目的不纯的年景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同百里渊闲聊道。 就连乳臭未干、涉世不深的俞音都能察觉到的事情,老于世故、老谋深算的百里渊,又岂会不知年景此行的真正目的何在呢? 百里渊深知年景并非真的有心想要一饱眼福他新得来的绝世字画,要知道,虽是绝世字画,但于见多识广、家境殷实的年景而言,根本就不具丝毫的吸引力。 而年景不过是想借欣赏字画为由,将百里渊带离正堂,引到书房或者其他的什么地方去,反正只要能成功地给他所认为的百里泽漆和他的女儿年丽姝,创造单独交流相处的机会就行了。 而知悉这一切的百里渊也有意成全年景的目的,因为他的心中所想与年景的心中所想如出一辙的相似。本就实力雄厚、不可小觑的他们,都想着与对方结为姻亲,从而借姻亲关系强强联手,助彼此更上一层楼。 而为了达到亲上加亲、好上加好、一呼百应、所向披靡的目的,百里渊才不在乎帮他达成这一切的,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百里泽漆呢!他只在乎无论俞音是不是真正的百里泽漆,都不要让年景父女产生丝毫的怀疑就好了。 而此时此刻,于心中打着如意小算盘的百里渊甚至在想:若是这位年小姐对我家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百里泽漆一见钟情,并情根深种就好了。如若真能如此的话,那无论这个弹琵琶的小子究竟是不是我儿百里泽漆,也无论在他背后暗箱操作的究竟是谁,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我都不会轻易揭露他的。想来只要我稍加用心,将他牢牢地把控在我的手心里,那年小姐以及他的父亲,还有他们随形镜心年家的一切便利也必将为我所用。只要能成事,大不了我就将这个弹琵琶的小子认作亲子,暂时留在身边,却也无妨。 生性贪婪、野心勃勃的百里渊就这么想着,便满心欢喜地应允年景道:“那有什么不方便的呢?年贤弟,不过就是两幅字画而已嘛!你想看随时都可以看,你若看着喜欢,我送与你便是,咱们两家谁跟谁呀?何况咱们二人一向不都是不分彼此的吗?” 年景一听百里渊这话,自是欣喜,心下也已了然,知道百里渊已然看穿了他的真实目的,也知道百里渊有意促成他的真实目的。 于是,年景就势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百里渊说道:“百里兄,恕小弟我心急,现在就想一饱眼福。还要劳烦百里兄大驾,头前带路,引小弟前去赏阅那两幅绝世字画。” 百里渊闻之,也心照不宣地随之起身,然后嘱咐一旁的俞音道:“泽漆,我现在要带你的年叔父去书房赏阅字画,暂且离开一会儿,你一定要好生招待年小姐,以尽地主之谊才是呀!” “是,父亲。”俞音应声道。 一旁的年丽姝见此情形,顿觉忐忑不安,只见她突然起身,茫然无措地询问其父年景道:“爹爹,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赏阅字画呀?” 年景闻之,赶忙摆摆手,随即对其女年丽姝说道:“不需要,不需要,你就留在这里等为父回来就行了。若是等得无聊,那就同百里少爷随便闲聊几句,你们的年纪相仿,想必一定聊得来。” “好的,爹爹。”年丽姝应声道, 就这样,虽各怀心事,但所怀心事却又意外相似的百里渊与年景二人,一路客套着肩并肩地离开了正堂,走向了一侧的书房。满心欢喜的二人均以为自身的想法,定会得以实现,却没料到看似微不足道的钟大煓的存在,于无意间搅乱并打破了一切充满野心的贪念。 当然,即便今时没有钟大煓的存在,俞音与年丽姝也绝不可能成就美满姻缘的。因为真正属于年丽姝的姻缘尚未来到,还在后面的后面呢! 至于俞音的“姻缘”嘛,遥遥无期,不知道在哪里呢!但若要说俞音的“因缘”呢,那可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待百里渊与年景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正堂之后,正堂内余下的俞音、钟大煓与年丽姝三人,便又先后重新落座。虽然此时此刻身处正堂内的三人年龄上下相仿,但三人同处的气氛却是相当尴尬。 相处之初,俞音、钟大煓与年丽姝均安安静静地饮着各自的茶,语言上没有任何的交流,目光间也没有任何的交汇。 然而,就这般沉寂了片刻之后,钟大煓便开始时不时地抬眼望望身处他旁边座位上的俞音,却始终一眼也没有望过身处斜对面座位上的年丽姝,尽管年丽姝一直在偷偷地望着他。 而万象堂内的沉寂就这般持续了整整一刻之后,便被年丽姝娇滴滴地突然开口打破了。 “百里少爷,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年丽姝再度起身,一边率先同俞音客套道,一边恭恭敬敬地朝俞音施以揖礼。 “不敢当,年小姐,互相指教,互相指教。”俞音亦随之起身,一边同年丽姝客套道,一边恭恭敬敬地向年丽姝还以揖礼。 而与俞音相互打过招呼的年丽姝,随即便将目光移到了一旁钟大煓的身上;而此时此刻年丽姝打在钟大煓身上的目光,无疑是大大方方的;至于在此之前,年丽姝打在钟大煓身上的目光,当然无疑都是偷偷摸摸的。 “百里少爷,这位是……”年丽姝注视着钟大煓,询问俞音道。 “他是我的大煓哥。”俞音接过年丽姝的话茬,刻意含糊不清地向年丽姝介绍道。 听到有人打听他、又听到有人介绍他的钟大煓,出于礼节,也只等再度起身。 “大煓?”年丽姝以探询的语气重复道。 “钟大煓。”钟大煓向年丽姝补充自我介绍道:“年小姐,我姓钟,名大煓。” “哦,原来是钟公子呀!”年丽姝满脸笑意地说道。 当然,年丽姝此时此刻的笑意不仅表现在脸上,同时也体现在心中。 上卷 第一百零五章 别扭 - 天心长明 - 栩辰 因为终于获悉了自己意中人名字的年丽姝,心中自是不胜欣喜。 “初次见面,钟公子,也要烦请钟公子日后多多指教才是。”年丽姝一边含情脉脉地对钟大煓说着,一边恭恭敬敬地向钟大煓施以揖礼。 “不敢,不敢,年小姐,我什么也不会,没什么能指教你的。”钟大煓一边深感惶恐地连声回应着年丽姝,一边恭恭敬敬地向年丽姝还以揖礼。 就这般,待俞音、钟大煓与年丽姝相互都认识了一遍,并客套了一遍之后,三人便于友好的微笑间一齐重新落座。 对于此时此刻这般严谨庄重的谈话场合,身为岐国王子的俞音应对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而生在山间、自幼散漫惯了的钟大煓,置身于这样的场合之中,即便是一言不发地静坐在那里,他也会觉得全身别扭,分外不自在。 所幸,有俞音在的地方,便不会冷场,也不易寂寞;因为他的心中,似乎时时刻刻都怀揣着永远也问不完的问题。 这不,重新落座之后的俞音,便又向初识的年丽姝打开了话匣子。 只听得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于细心揣测间向年丽姝发问道:“年小姐,方才听闻你询问令尊,需不需要你陪同赏阅字画,莫不是年小姐也对字画的鉴赏颇有几分研究?” “谈不上研究,略懂皮毛而已。”年丽姝自谦道。 “年小姐过谦了,一看年小姐便是多才多艺之人。”俞音客套地恭维年丽姝道。 “百里少爷过奖了,丽姝虽涉猎甚广,但均涉猎不深,承蒙百里少爷夸赞,丽姝实在是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年丽姝连声自谦道。 “年小姐涉猎甚广,这倒不禁令我想起了一个人,而且此人就是这金泓水心堡内之人;同年小姐你一样,她也是个涉猎甚广且多才多艺的姑娘,而且她的年纪也同你我上下相仿。”猛然间想起谷梁声的俞音随口对年丽姝说道。 “不知是哪位小姐与丽姝如此有缘,该不会是百里小姐吧?”年丽姝于猜测间好奇地试问俞音道。 “才不是我阿姐呢!我阿姐她摆弄药草,无人能及;但除药草之外的东西,她就只能望而却步了。”俞音一口否定年丽姝的猜测道。 “那不知究竟是哪位小姐呢?”年丽姝思维狭隘地询问俞音道。 “年小姐,我说的这个姑娘,她哪位小姐也不是,她就是我们金泓水心堡内的一个侍女;准确地说,她是我二婶的贴身侍女,名唤声儿。”俞音如实告知年丽姝道。 别的俞音不敢说,但就多才多艺这一点,俞音敢担保,普天之下,谷梁声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百里少爷,你说的这位姑娘若真的是哪位小姐,丽姝反倒不怎么感兴趣了;但我现在一听百里少爷你说,这位多才多艺的姑娘竟然只是一位侍女,那丽姝可就真忍不住想要立刻见见这位声儿姑娘了。”年丽姝饶有兴趣地对俞音说道。 “真不巧啊,年小姐,今日声儿姐姐她随我二叔与二婶四处走访拜年去了,说不准几时才能回来。你若真想见见她,那就只能改日另寻机会了。”俞音向年丽姝说明道。 “哦,如此说来,那还真是可惜了,不过也只能如此了。”年丽姝深感惋惜地对俞音说道。 说来还真是可惜,虽然在日后偶然的一次机会下,谷梁声远远地望见过年丽姝,但年丽姝却一直未能寻到合适的机会与谷梁声接触;准确地说,是谷梁声没有机会了,而不是年丽姝。 不得不说,俞音的话匣子一打开,还真是令人招架不住;以致于一直在苦苦寻找机会,意欲与钟大煓搭上两句话的年丽姝,也只能疲于应付俞音那连绵不绝的问题。 而此时此刻,好不容易盼到俞音喘口气的年丽姝,赶紧抓住这个空当,小心翼翼地试问一旁的钟大煓道:“钟公子,不知你平日里有什么兴趣爱好啊?” 钟大煓闻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呀,我可没你们的兴趣那么广泛,我就喜欢射箭。” 身处一旁的俞音闻之,不由得心想:这倒还真是实话!大煓哥他就是喜欢射箭。 “射箭?”年丽姝闻之,不由得向钟大煓提出质疑道,“钟公子,据小女子所知,这射箭对所处地域以及周边环境的辽阔程度,要求比较高吧!毕竟在家中的院子里,是很难找到符合这种要求的地方的吧!” “不打紧,平日里无法搭弓引弦的我,便会习惯性地耍耍拳脚,练练把式,以此来舒活舒活筋骨。”钟大煓快人快语地回应年丽姝的质疑道。 “耍耍拳脚?练练把式?”年丽姝深感好奇地重复道。 “是呀,其实就是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一旁的俞音突然插话,言辞诙谐地向向年丽姝补充说明道。 而年丽姝闻之,不由得抿嘴一笑。 当然,钟大煓所说的他自己的那些兴趣爱好,于久居深闺的年丽姝而言,无疑是陌生的,也无疑是有趣的;是平日里的年丽姝不会去想的,但却并非无法想像的。 而此时此刻,好奇心已经全然被调动起来的年丽姝,恐怕是无法再同以前那般安生过活了。 不过,预先憧憬一下也好,现在想像一下也好,反正迟早都会派上用场的。要知道,好奇心虽然有时会招来祸患,但有时也会引领幸福。 至于眼下,这一日,在仅仅就坐着俞音、钟大煓与年丽姝的万象堂正堂之中,在之后算不上长却也不算短的一段闲聊间,年丽姝总是不自觉话里话外地频频向钟大煓殷勤示意;以致于心里本就感到很是不舒服,之后又经百里渊雪上加霜变得更加不舒服的俞音,此时此刻甚至于不舒服到了极点。 所幸,俞音不是肆性而为的百里流深;一向懂礼数、识大体、顾大局的俞音,最终还是将自己胸中那因不舒服而引起的满腔怒火,强制性地压了下去。 半晌之后,待意欲打道回府的年氏父女一出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年景便迫不及待地征求走在他身旁的其女年丽姝的意见道:“丽姝,你觉得百里少爷如何呀?” “什么如何呢?爹爹。”年丽姝明知故问道。 “当然是做我的女婿如何了?”年景明确询问年丽姝道。 “那爹爹你觉得百里少爷如何呢?”年丽姝反问其父年景道。 年景闻之,对俞音赞叹有加道:“我觉得不错,家世显赫且知根知底不说,人长得也精神,一张白皙干净的面孔,看得人心里舒服;而且真不愧为名门之后,即便失散在外多年,却依旧掩不住那骨子里所散发出的贵气。” 殊不知,俞音骨子里的贵气,哪里是出自名门哪?是出自宫门哪! “爹爹,我怎么不觉得呀!”年丽姝对其父年景的说法不予苟同道。 “那是因为你还太年轻,涉世太浅,不善识人。”年景总结似的对其女年丽姝说道。 “就算你说得都对吧,爹爹,可我还是觉得那位钟公子更好一些。”年丽姝羞答答地对其父年景说道。 “钟公子?哪位钟公子?”年景不明所以地询问其女年丽姝道。 “就是一直身处百里少爷旁边的那位高个子的公子呀!”年丽姝回答道。 “噢,我好像有点儿印象!不过,丽姝啊,你怎么知道那人姓钟呢?”年景追问其女年丽姝道。 “方才在万象堂中闲聊的时候,我亲口问的呀!”年丽姝微笑着回答道。 “哎哟,我的宝贝闺女呀!没想到你还挺主动的嘛!”年景无可奈何地对年丽姝说道。 “爹爹,你先别急着打趣我嘛!你还没说,你觉得那位钟公子人怎么样呢?”年丽姝迫不及待地征求其父年景的意见道。 “反正我对你所说的这位钟公子印象也不深,就模糊地觉得他粗粗大大的,莽夫之状,没什么好的。”年景极力回忆着回应其女年丽姝道。 “哼,你觉得人家没什么好的,指不定人家还觉得咱家没什么好的呢!”年丽姝负气对年景说道。 “咱家没什么好的?咱家富甲一方,岂是寻常人家所能比拟的呢?”年景妄自尊大地对其女年丽姝说道。 “爹爹,富甲一方有什么用?有钱就能买来一切吗?我看不见得吧!”年丽姝同其父年景平心而论道。 “可若是没钱,你一定什么也买不来呀!当然,我也不否认这世上确实存在钱所买不来的东西,那就要看你想要的是什么了。”年景隐约其辞地对其女年丽姝说道。 素来有主见且不甘为他人的意愿所左右的年丽姝闻之,心下已然有谱。 这一日掌灯之时,金泓水心堡遵循往年的惯例,于前院万象堂中,设宴招待前一年与金泓水心百里家有着密切往来的四方商贾及其家眷。 当然,在刚刚过去的一年中,在之前已然过去的无数个年头中,每年与金泓水心百里家有着密切往来的商贾都不计其数,远不止每年新岁当晚前来金泓水心堡赴宴的这么寥寥几家。 上卷 第一百零六章 款待 - 天心长明 - 栩辰 莫说那些在前一年与金泓水心百里家有着密切往来的商贾及其家眷,若是全部于转年的新岁当晚前来金泓水心堡赴宴,地方有限的万象堂也无法于同一时容下这么多人;即便金泓水心堡真的腾得出体面的地方于同一时容纳这么多人,人家四方商贾也不一定都愿意于此时前去他家赴宴呢! 因为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所选择的设宴款待四方商贾的日子,毕竟不是别的什么特殊的日子,而是象征着新年初始新的开始的新岁当晚;而在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里,有哪一家会不想要与自家的家人一起,在自家的家中设宴度过呢? 所以说,每年新岁当晚,也就是此时此刻,能有几家人前来福灵金泓水心堡赴宴,为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捧场,不至于全然空场,那就算不错的了;更何况,每年即便是只有那么寥寥几家前来金泓水心堡捧场赴宴,拉家带口的他们所携带的老老小小的家眷,也足以令万象堂的整间正堂座无虚席,令盛宴的氛围达到高潮了。 而在今年福灵金泓水心堡新岁盛宴的闲谈其间,无疑多了两个往年所提及不到的话题,那便是去年突然归家的“百里泽漆”与今年即将召开的“虚实大会”;而当“百里泽漆”与“虚实大会”这两个话题,相互碰撞在一起并擦出火花之时,俞音便又要因百里渊那口是心非的作答,而不由得怒火中烧了;只因这相互碰撞所擦出的火花,乃是有关虚实堂总堂主继任者的话题。 席间,当那几位好奇心泛滥且各怀鬼胎的商贾,如同日间随形镜心年家的老爷年景一般,在确定心口不一的百里渊并无连任虚实堂总堂主的念头后,便立时询问百里渊,意欲将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传与谁。 而百里渊也依旧如同日间回应年景一般,再度照猫画虎甚至于一字未改地回应席间在座的商贾道:“这还用问吗?我当然是要将这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传与我的独子百里泽漆了。” 而此时此刻的百里渊说着,又不知深浅地扬起手并指了指一旁的俞音;而百里渊的此番回应以及这一举动,无疑于瞬间捅了俞音这个马蜂窝。 于是,只听得俞音借着酒意并当着众位宾客之面,毫无顾忌地连连质问其名义上的父亲百里渊道:“父亲哪,你一再如此肆意地拿我做挡箭牌,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我若真的是百里泽漆,你又该如何是好呢?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被射得千疮百孔,如同刺猬一般吧?” “泽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可不就是我的亲生儿子百里泽漆吗?为父又几时拿你做挡箭牌了呢?”百里渊装傻充愣地连连反问俞音道。 而此时此刻,已然被在座的宾客灌得烂醉如泥的俞音,尽管有心继续反驳质问百里渊,但怎奈脑筋已经转不上劲儿,反应也随之跟不上趟儿了。 而此时此刻的钟大煓见一贯伶牙俐齿、振振有辞的俞音,竟然于言辞间落了下风,心知俞音这是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于是,只见钟大煓完全不顾及堂中众人的目光和碎语,一把架起醉醺醺的俞音,径直出了万象堂,并一路摇摇晃晃地向坐落于后院的鱼泪轩走去,一如一个月前,百里濡与舒雁成亲当日喜宴散去后的情境。 俞音与钟大煓好不容易将就着回到了鱼泪轩,然而,就在钟大煓欲要将怀中的俞音架进房内的时候,时隔一月再度醉得一塌糊涂的俞音,又再度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正房门前的台阶上;而此时此刻一如既往地紧紧搀扶着俞音的钟大煓,自然也再度随之坐在了冰凉的台阶上。 刺骨的夜风时不时地吹过,只可惜,非但未能将沉醉的俞音吹醒,反而又使俞音靠在了永远守护在他身边的钟大煓肩头,昏昏欲睡起来。 钟大煓见状,轻轻地将沉睡的俞音揽在了自己的怀中,并用手臂护住了俞音的头部,尽力为俞音遮挡着周边不断袭来的冷风,却全然不顾自己那颗早已被夜风刺得生疼的心。 当然,也许刺痛钟大煓内心的,并非夜风;至于究竟是什么,谁又能知道呢? 翌日,坤乾十六年,正月初二。 此时新岁已过,新的一年也已然就此开始。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无妄斋中,原本打算于这一日同郑忠与陈赤讲清楚、说明白的百里濡,此时此刻却不禁再一次犹豫了。 百里濡心想:眼下刚过完年,还是等到出了正月再说吧! 谁让百里濡天生便是一位性情中人呢?对人对事,总是难免被自己内心的情感所左右,这是百里濡动人之处的同时,也是他的不足之处。 就这样,百里濡将这迟早要到来的一别,又推迟至了二月。 而此时此刻对比下来,年前与年后的福灵金泓水心堡,真可谓是相差甚远。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相比较临近年关的那段时间里,金泓水心堡内喧嚣与热络的氛围;年后金泓水心堡的空气中所充斥的,则显然过于冷清、落寞了些。 过年,过年,想来于福灵金泓水心堡而言,新岁当日,便已经算是过了年了;而此时此刻,则名副其实地属于年后了。 坤乾十六年,正月初四,八九。 这一日前半晌儿,天朝福灵城内,正是早茶时间已过,午餐时间未到的大好时光,在金泓水心百里家的老爷百里渊的几番热忱邀约下,随形镜心年家的小姐年丽姝便于此时应邀抵达至金泓水心堡中。 而年丽姝之所以在大正月里如此爽快地应邀,并于年后三日便再度登门金泓水心堡,当然不只是因为百里渊的盛情难却,更是因为自新岁那日登门拜年之后,原本身处镜心的年丽姝,便转而意在水心之间。 然而,百里渊与年丽姝意向的偏差就在于,百里渊那难却的盛情,意在让随形镜心年家的小姐多多接触他们金泓水心百里家所谓的少爷,以加速他们之间的熟络;而眼下意在水心之间的年丽姝,却只想借应百里渊之邀前来金泓水心堡中的机会,多多接触百里少爷身边的钟大煓钟公子,以加速她与钟大煓之间的熟络。 此时此刻,金泓水心堡万象堂中,只听得端坐于正座之上的百里渊,习惯性地同落座于一旁客座上的年丽姝客套道:“难得年小姐肯再度赏光,前来我们金泓水心堡中做客,我们金泓水心堡真是蓬荜生辉,不胜荣幸啊!其实,年小姐,虽然几番邀你前来做客的都是我本人,但这并非出自我的意愿。” “既是如此,百里伯父,那不知究竟是这金泓水心堡中的哪一位,欲要邀请我前来堡中做客呢?”年丽姝询问百里渊道。 一早就知道年丽姝会如此发问的百里渊,顺势向年丽姝信口胡编道:“那还用问吗?年小姐,当然是犬子百里泽漆了。要知道,自从犬子于去年归家以来,便一直苦于未能寻觅到言语投机的同龄人;而自从犬子于新岁当日见过年小姐你之后,脸皮一向很薄的他便几次三番地拜托我,代他邀请年小姐你再度来我们金泓水心堡中做客;而我也实在是被他缠得没有法子了,所以才一再向年小姐你发出邀约,还望年小姐你多多见谅才是呀!” 素来聪慧过人的年丽姝闻之,将信将疑地同百里渊客套道:“百里伯父真是太客气了,有幸得到百里少爷的赏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岂会心怀不满甚至于抱怨呢?既是如此,伯父你又何来需要我为之见谅的呢?” 不得不说,年丽姝的此番回应甚是巧妙,只是单纯地同百里渊讲着面子上的客套话,而且专挑那些不冷不热、不温不火的言语作为回应的同时,决不做任何表态。毕竟礼貌的客套话总不会出错,也不至于惹是生非,更加不会暴露讲话者的内心所想。 而对于始终不予以表态的年丽姝,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理不清头绪且寻觅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的百里渊,也不知此时此刻的年丽姝究竟是相信他所信口胡编的内容,还是压根儿就不相信呢? 于是,百里渊也只得当作年丽姝已然相信了他所信口胡编的内容,而为防穿帮,百里渊又不得不借故叮嘱年丽姝道:“素闻年小姐善解人意,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过,年小姐,恕我多唠叨一句,犬子的脸皮实在是薄得厉害,所以还望年小姐你一会儿见到犬子之后,切勿提及有关他邀请你来堡中做客的事情,你就权当是我做主邀请你前来我们金泓水心堡中做客的便是了;而我之所以如此多言,实在是担心犬子脸上会挂不住啊!” 原本就对百里渊信口胡编的内容,抱以怀疑态度的年丽姝,此时此刻在听完百里渊画蛇添足、不打自招的叮嘱后,瞬间便对眼下的情形了然于心且一清二楚,心知百里渊这是在打着撮合她与俞音的如意小算盘呢! 上卷 第一百零七章 算盘 - 天心长明 - 栩辰 而此时此刻,一心只想尽快顺利地见到钟大煓的年丽姝,才无暇顾及百里渊心中所打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小算盘呢! 故而,只听得年丽姝于将计就计间,顺势向百里渊承诺道:“百里伯父,你的嘱咐,我已悉数记在心上;伯父你就放心吧,待会儿见到百里少爷,我一定不会随意妄言的,也一定不会破坏伯父你对自己儿子那充满关切的良苦用心的。” 百里渊闻之,这才放下心来。 而好不容易才将自己那颗悬着的心重新放回肚子里的百里渊,不由得于心中赞叹年丽姝道:“没想到,这随形镜心年家娇生惯养的小姐,还真是挺懂事的嘛!深知什么事情须得点破,也深知什么事情须一带而过。” 而此时此刻,已然将准备工作做足的的百里渊,嘴上则又借故抽身道:“年小姐,我原本打算于此多招待你一会儿的;但怎奈我眼下实在是琐事缠身,所以接下来也只能由犬子代替我来继续招待年小姐你了。” “百里伯父,你实在是太过客气了。伯父你若有事,尽管去忙便是了;若百里少爷也有事抽不开身,那我这就打道回府,却也是无妨的。”年丽姝言不由衷地对百里渊说道。 此时此刻的百里渊一听年丽姝有即刻回家之意,便赶忙加以阻拦道:“不不不,年小姐,你这才刚来,怎么就急着回去呢?我虽是琐事缠身不假,但犬子却是闲得很哪!何况方才我已经派人去后院告知犬子,年小姐你人已在金泓水心堡中的事情了。想必犬子获悉后,一定会于第一时间赶来招待年小姐你的。只是不知,年小姐,你是打算继续于此稍作休息,等候犬子前来?还是打算移步后院鱼泪轩,顺道儿参观一番犬子的居住环境呢?” 年丽姝一听参观俞音的居住环境,瞬间便来了兴趣。 因为年丽姝料想,既然俞音口口声声地称呼钟大煓为“大煓哥”,而且还十分了解钟大煓的兴趣爱好,那钟大煓应该会同俞音住在同一座院子里吧! 然而,为了以防自己料想得不准确,年丽姝便故作不经意地随口向百里渊询问道:“百里伯父,不知百里少爷可是一人独居?” 而年丽姝之所以会如此发问,是因为俞音若是一人独居的话,那她就原地待在这万象堂中等候俞音前来招待她,因为她对俞音的居住环境,丝毫也提不起兴趣来;但若是俞音并非一人独居,而是如她所料想的那般,是与钟大煓住在同一座院子里的话,那她就立刻移步后院鱼泪轩,去参观一番俞音与钟大煓的居住环境;当然,侧重点还是在钟大煓的身上。 殊不知,俞音与钟大煓不仅是住在同一座院子里,而且还是住在同一所房子内,同一个屋檐下。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百里渊如实回应年丽姝道:“年小姐,犬子并非一人独居,而是同他的江湖密友钟大煓一起住在堡内后院的鱼泪轩中。” 可以想像,年丽姝在听闻百里渊回答的一刹那,内心是何等的兴奋,何等的欣喜;因为如愿以偿的她终于可以借助参观俞音住所的名义,大大方方、堂而皇之地去参观钟大煓的住处了。 于是,只听得欣然规往的年丽姝当机立断做出选择,并立时告知百里渊道:“百里伯父,这钟大煓钟公子,三日前我在这万象堂中也曾见过他一面,也算是认识了。既然百里少爷所居住的鱼泪轩中,并没有陌生人同住,那我就不劳百里少爷大驾特意来此招待我了;我还是自行前去堡内后院的鱼泪轩,同百里少爷随意闲话几句吧!” 而此时此刻的百里渊在听闻年丽姝所做出的选择后,也同样兴奋不已甚至于欣喜若狂;因为在他看来,年丽姝愿意前往俞音的住所,即便不足以说明年丽姝心中对俞音有意,至少也能说明年丽姝从心眼里并不讨厌俞音。 于是,只听得难以抑制心中狂喜的百里渊,连声对年丽姝说道:“那好,那好,年小姐,那就有劳年小姐亲自移步后院鱼泪轩了,我这就派人为年小姐你引路。” 百里渊说罢,便吩咐时刻于一旁待命的侍从,稍后为欲要前往鱼泪轩的年丽姝引路。 然而,不巧的是,当满心期待与钟大煓再度会面的年丽姝,在金泓水心堡侍从的指引下,顺利抵达坐落于金泓水心堡后院的鱼泪轩中时,发现顶着“百里泽漆”身份的俞音此时此刻并不在鱼泪轩中。 当然,此时此刻的鱼泪轩中不见俞音身影的这件事情,于仍然身处金泓水心堡内前院,对后院鱼泪轩中的情形一无所知的百里渊而言,确实是有些不巧了,因为他正眼巴巴地盼着让俞音与年丽姝尽快投入地畅谈起来呢! 而这件事情,于此时此刻已然身处鱼泪轩中的年丽姝而言,却是再巧也不过了;因为此时此刻,俞音虽然不在鱼泪轩中,但是钟大煓却在呀!而年丽姝迫切想要见到的,正是钟大煓哪!而俞音不在,反倒无意间为年丽姝制造了与钟大煓单独相处的机会呢! 于是,年丽姝便以独自在此等待俞音为藉口,将引路的侍从打发回了前院;而年丽姝所找的这个藉口,易于侍从回去向百里渊复命的同时,也易于令满心期待俞音与年丽姝会面的百里渊满意。 反正,无论俞音此时此刻究竟身在金泓水心堡内的何处,他都会很快赶回鱼泪轩的;因为经过了这半年多的相处,他早已习惯了与钟大煓同进同出甚至于形影不离;何况是当他听闻年丽姝已然只身一人抵达鱼泪轩中时,那他更是要片刻不敢耽搁地赶回鱼泪轩了。 当然,对于俞音此时此刻所身处的地方,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百里流深所独居的院子——幻化居了。因为早已习惯了与钟大煓同进同出甚至于形影不离的俞音,也只有前往幻化居叨扰他的阿姐百里流深时,才会选择独自一人,才会暂时离开钟大煓的身边;因为钟大煓可拉不下脸来,同俞音一起日日前往幻化居叨扰百里流深,并同对他们爱搭不理的百里流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然而,当此时此刻刚刚走出幻化居院门的俞音,从来报家丁的口中,获悉年丽姝独自一人前来堡内做客的消息时,却并没有感到吃惊。 因为自从新岁那日,俞音得见年丽姝恋恋不舍地离开金泓水心堡时,俞音便已然预料到年丽姝很快便会再度登门造访金泓水心堡的。 而果不其然,年丽姝如同俞音预料中的那般,于新岁的三日后,便又迫不及待地再度登门造访金泓水心堡了;而相对于俞音推测年丽姝再度登门造访金泓水心堡的时间而言,年丽姝于今日前来,还算是来得慢了些呢!因为俞音原本推测年丽姝在新岁的转天,也就是大年初二,便会再度登门造访金泓水心堡的。 然而,平心而论,俞音却不想称年丽姝为不速之客。因为且不说年丽姝是应金泓水心堡的当家人百里渊之邀,大大方方前来金泓水心堡的;就算年丽姝真的是不请自来的,俞音也不会轻易将她划分到不受欢迎的人那边去的,至少目前不会,当然之后可就不好说了。 而俞音之所以不会轻易觉得年丽姝是不受欢迎的人,是因为年丽姝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呀!虽然从前有没有,俞音无从知晓;但至少当下,年丽姝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因为俞音感受得到,年丽姝一直都在以真心待人,以真情处世;尽管在之后的很多时候,由于机缘巧合,俞音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生年丽姝的气。 话题重新回到当下,当俞音获悉年丽姝独自一人前来金泓水心堡做客的消息时,尚且还能保持淡定;而当俞音得知年丽姝已然只身一人抵达仅有钟大煓一人的鱼泪轩中时,俞音可就无法淡然处之、安之若素了。 于是,原本就急于回到鱼泪轩中的俞音,此时此刻更是尽力加快了步伐,以尽早将钟大煓与年丽姝相处的情形察看分明。 所幸,俞音那时而隐隐作痛的右脚,并没有在此时此刻给俞音掉链子,也并没有拖俞音的后腿;如若不然,孩子气一旦翻上来便无药可救的俞音,还不得急得就地坐在后院的夹道上哇哇大哭,直到将与年丽姝同处鱼泪轩中的钟大煓哭出来,直到将钟大煓哭到他的身边背他为止呀! 于此时,金泓水心堡鱼泪轩正房的外屋中,不请自来的年丽姝已然安安稳稳地落座于圆桌旁的圆凳上,且面朝房门方向。 然而,对此不得不说,年丽姝还是蛮有先见的,在围绕圆桌摆放的一圈圆凳中任意挑选的她,随便一选,便选择了一个面朝房门方向的座位入座;如若不然,如若年丽姝选择了背对房门方向的座位入座,那她一会儿可能就没法子堂而皇之地注视着钟大煓了,哪怕是背影。 上卷 第一百零八章 待客 - 天心长明 - 栩辰 当然,也只会是背影,因为钟大煓所呈现给她的始终都是背影,无尽的背影…… 钟大煓遵循最为基本的待客之道,待年丽姝于屋中落座后,钟大煓便将一早起来泡好的茶饮,有礼有节地为年丽姝沏了一盏并端给了年丽姝,随即惜字如金地对年丽姝说道:“请用茶。” 而除此之外,钟大煓便没有再主动对年丽姝说哪怕是一个字;当然,对于年丽姝的问话,钟大煓还是予以礼貌应答的,但均始终秉持着言简意赅、惜字如金的原则。 待钟大煓向年丽姝尽完最为基本的待客之道后,他便一声不响地转身走到了房外,并于房门前的台阶上驻足,遥望着院门的方向,翘首以盼。 而此时此刻丢下年丽姝一人在房中的钟大煓,驻足于正房门前的台阶上所翘首以盼的,当然不会是别人,当然只会是同样心急火燎往回赶的俞音哪! 至于此时此刻的钟大煓所留给房中年丽姝的,自然就只剩下一个驻足远眺的背影罢了。 而此时此刻,仍身处鱼泪轩正房外屋中的年丽姝,正盯着钟大煓那驻足于房外台阶上的背影出神。 待到年丽姝回过神来,只听得深感困惑的她稍稍提高了嗓音,以便询问仍一动不动地驻足于房外的钟大煓道:“钟公子,你为何一直站在门外呢?” 钟大煓闻言并没有回头,而是同样以稍稍提高的嗓音,答非所问地回应年丽姝道:“切莫着急,年小姐,俞音很快就回来。” “俞音?”年丽姝以探询的语气重复道。 很显然,年丽姝只知百里泽漆的名讳,并未听说过俞音的名字,更加不知当下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少爷百里泽漆,便是所谓的自幼行走江湖的乐人——俞音。 于是,只听得清楚这一点的钟大煓,言简意赅地向年丽姝解释道:“俞音,就是你口中的百里少爷——百里泽漆。” “噢,原来是这样啊!这也难怪,难怪百里少爷会有两个名字,毕竟与家人失散多年的他,自幼流落在外嘛!毕竟无论身在何处,都须得有个名号,是吧?钟公子。”一点即透、聪慧过人的年丽姝试问钟大煓道。 而钟大煓闻之,非但没有顺势展开与年丽姝的言语互动,反而依旧不厌其烦、千篇一律、答非所问地向年丽姝重复他方才说过的那句话道:“切莫着急,年小姐,俞音很快就回来。” 年丽姝闻之,于不自觉生出的沮丧间劝说钟大煓道:“我不着急,钟公子,你无须一直站在房门口等的,你可以回到房中坐等百里少爷回来的。” “你不着急,我着急!”钟大煓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身后的年丽姝说道。 年丽姝闻之,不由得为之一惊,却依旧困惑不已。 “钟公子,这桌旁的圆凳距离房门前的台阶不过几步之遥,所以坐在我这里等,同站在你那里等,是近乎一样的。”年丽姝依旧不厌其烦、柔声细语地劝说钟大煓道。 “几步之遥,也是有差距;近乎一样,也是不一样;早见一步是一步,站着就是比坐着望得远。”不解风情的钟大煓依旧执拗地反驳年丽姝道。 话说回来,这么一个较真儿无趣的钟大煓,年丽姝究竟看上他哪里了呢?而面对这么一个摆明了对她不屑一顾的男子,年丽姝又究竟为何还要继续坚持自己的一厢情愿呢? 当然,钟大煓那较真儿无趣的一面,以及他此时此刻所表现出来的不屑一顾,都是针对年丽姝以及除俞音之外的人的;而每每到了俞音那里,钟大煓便会自然而然地展现出他那包容有趣的一面,也会不由自主表现出他那爱不忍释的样子。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年丽姝的性情真可谓是出奇的好啊! 原本以为被爱使小性子的俞音一点儿一点儿磨平棱角的钟大煓,就算得上是有耐心且耐得住性子的了;而现如今,见识过年丽姝的性情之后,方知什么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故而,此时此刻,只听得被钟大煓一再无情反驳的年丽姝,依旧知疼着热地劝说钟大煓道:“钟公子,门外寒冷,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心急,而冻坏了自己的身子。” 然而,事实上,房门外的天地间并没有年丽姝想像中的那般寒冷;当然,年丽姝之所以会担心钟大煓于并不刺骨的寒风中冻坏了身子,皆是因为她姝情牵钟大煓心切。 而实际上,一路从金泓水心堡前院走来这后院鱼泪轩的年丽姝,也并没有觉得多寒冷;而此时此刻,被不愿回头看她一眼的钟大煓一再无情反驳的年丽姝,反倒不由得觉得有些心寒。 至于等待俞音归来等得心急火燎的钟大煓,才感受不到那充斥于空气中的残余寒意呢! 故而,只听得钟大煓依旧头也不回地质疑年丽姝道:“瞧你说的,年小姐,哪有人那么容易就被冻坏的呢?何况是素来不惧严寒的我?” 年丽姝闻言,不由得暗自点了点头,她心想:是呀,像钟公子这般身强体健的壮汉,又怎么会畏寒呢? 然而,就在年丽姝暗自点头并细细思忖的片刻之后,只见鱼泪轩正房门外的台阶上,只见正在傻杵着的钟大煓的身旁,便赫然出现了年丽姝的身影。 “年小姐,你不在屋里好好坐着,怎么也跑到这儿来站着吹冷风了?”钟大煓于错愕间向此时此刻已然伫立于他身旁的年丽姝发问道。 年丽姝闻之,抿嘴一笑,随即回答道:“因为我也不惧严寒哪!钟公子。” “可是年小姐,方才你不是还说自己不着急的吗?怎么才过了这么一会儿,你便改变主意了呢?”钟大煓连连质问年丽姝道。 年丽姝闻之,急忙向钟大煓解释道:“你误会了,钟公子,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改变过主意呀!方才的我确实是不着急,而此时此刻的我依旧是不着急。” 是呀,年丽姝说得不错,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也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抑或是将来,金口玉牙、说一不二的她,确实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主意,甚至是心意。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钟大煓一头雾水地复问年丽姝道:“那你为何放着屋里舒舒服服的圆凳不坐,偏要跑到这房门前的台阶上来站着吹冷风呢?” “因为你在这里呀!钟公子。”年丽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钟大煓闻之,顿觉不妥地询问年丽姝道:“因为我在这里?何意?” “意思就是钟公子你作为这鱼泪轩的主人,站在这房门前的台阶上吹着清爽的冷风;而我作为前来叨扰的客人,又怎么好意思安安稳稳地坐在温暖的屋内呢?更何况,客人于主人的身后,对着主人的背影说话,在我看来,不合适,甚是不合适。”年丽姝藉口回应道。 然而,藉口终归是藉口,尽管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钟大煓对藉口的内容走心的同时,也对藉口所包含的内容深信不疑;但年丽姝自己却清楚得很,所谓振振有辞的回应,不过是她在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罢了。 而年丽姝心中最为真实的想法,也就是年丽姝放着屋里舒舒服服的圆凳不坐,偏要跑到这房门前的台阶上来站着吹冷风的真正原因,是她着实不愿、也不甘心总是身处钟大煓的身后,不远不近地默默注视着钟大煓的背影。 至于年丽姝真正所想要的,便是于此时此刻得以身处钟大煓的身边,便是于时时刻刻都得以陪伴在心仪之人的左右,哪怕于寒风中伫立是常态,哪怕永远也没有舒舒服服的日子可过,年丽姝也在所不惜且永不后悔——而且在日后漫长的岁月中,年丽姝会用她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这一点。 至于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则在听闻年丽姝回应的刹那间,不由得羞得面红耳赤。 是呀,也难怪钟大煓会感到不好意思甚至于歉疚不已了;因为即便钟大煓不愿在无谓的心仪与情感上徒添烦恼,更不愿一厢情愿的人心生误会,也确实不应该表现得如此无礼,如此不屑。毕竟纯粹的爱慕非但无过,反而难能可贵;毕竟单纯的爱慕者非但没有扰乱之意,反而常怀赤诚之心。 当然,尽管钟大煓的待客之法不值得提倡,甚至应该予以全盘否定;但钟大煓在情事上所表现出的决绝,却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毕竟感情这种事情,如若已然深思熟虑过了,那还是当机立断为好。 而骨子里善解人意的年丽姝,也绝非不依不饶、死缠烂打之人;而她之所以不放弃,是因为她想当然地以为男未婚、女未嫁的钟大煓与她之间会有所交集,甚至会有所结果。 当然,如若年丽姝一早便知道钟大煓的宿命,以及钟大煓的心灵归属,那素来不喜争抢的她,一定会毅然选择转身离去并默默祝福的。 上卷 第一百零九章 冷风 - 天心长明 - 栩辰 当然不只是对钟大煓,而是对任何人,对任何无论是否触动过她的心弦的人,她都会这么做的,而且一定会做得到的。 而此时此刻神色赧然的钟大煓,于无奈之下,也只得向身旁步步紧逼的年丽姝致歉并妥协道:“对不住了,年小姐,恕钟某方才考虑欠妥,以致于招待不周。至于现在,你还是进屋边坐边等吧!” “钟公子,我若依照你的意思,就此折身回屋,边坐边等,那你呢?钟公子,你还是要继续站在这里,边吹冷风边等吗?”年丽姝试问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勉为其难地向年丽姝解释道:“不是的,年小姐,你误会了,我是打算陪你一起回屋,然后边坐边等俞音回来的。” 莫说此时此刻面对钟大煓的,乃是聪慧过人的年丽姝;纵然是再平庸、再愚钝的人,定也能轻而易举地辨识出钟大煓此时此刻的面容之上所显露的为难之色。 于是,只听得年丽姝三言两语为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化解为难道:“人生本就苦短,你又何苦如此难为自己呢?钟公子,其实于我而言,就站在这里等也挺好的,就如同你方才所说的那般,‘几步之遥,也是有差距;近乎一样,也是不一样;早见一步是一步,站着就是比坐着望得远’;而且碰巧我就是想要望得远一些,再远一些;更何况,相比较屋内,此处通风更好,空气更佳。” 通风好,空气佳——钟大煓在闻之的瞬间,竟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而钟大煓的这一笑,无疑是憨笑,是傻笑,当然也是年丽姝日后所一直追寻的笑脸,尽管就连年丽姝自己也不知道,她追寻赤诚之笑的开始,究竟是不是钟大煓此时此刻油然而生的发笑。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在刚刚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当钟大煓一直都在以一张苦大仇深的面孔去面对年丽姝时,俞音却迟迟没有归来;而当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好不容易朝年丽姝挤出了一个笑模样的时候,俞音却翩然而至,如期归来。 于是,便出现了俞音一回到鱼泪轩,便瞧见钟大煓与年丽姝有说有笑的一幕。尽管此时此刻的钟大煓与年丽姝,并非真的如同俞音所想当然的那般有说有笑,相处融洽。 此时此刻,得见钟大煓与年丽姝欲要于说笑间双双回到屋内的俞音,全然忘了他才是这鱼泪轩名副其实的主人;尽管顶着“百里泽漆”身份的他,名字等等也都是假的吧;但至少偷梁换柱、冒名顶替的他,是完全没必要给寄居于此的钟大煓和前来做客的年丽姝留有独处空间的。 然而,尽管如此,但出于自尊或是别的什么,得见眼前这一幕的俞音,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一言不发,甚至于就这般不声不响、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去;就这般极力装作不痛、不痒、不在意地转身离去。 话说回来,如若真的不痛,不痒,也不在意,那又怎么会于下意识间一言不发,甚至于不声不响、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去呢? 所幸,就在此时此刻,就在俞音已然转身且欲要走出鱼泪轩的此时此刻,钟大煓的视线不仅于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俞音,钟大煓的声音不仅于第一时间唤住了俞音,钟大煓的身影也于第一时间凑近了俞音。 “你可回来了,俞音,怎么?落下什么东西了吗?怎么才刚回来,就又要走啊?”得见俞音转身欲要离去的钟大煓,下意识地以为俞音这是要赶着去找落在途中的东西之类的,故而才连连向俞音发问道。 已然转身且欲要离去的俞音闻之,只得又转回身子,重新面对钟大煓,以及伫立于钟大煓身后不远处的年丽姝。 “我没落下什么东西,大煓哥,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一向小心谨慎,又怎么会随便落下东西呢?”俞音无奈地回应钟大煓道。 “那你这么着急是要赶去哪里呀?竟然急到才刚进院,尚未来得及同我打声招呼,便转身欲要离去了。既然你没有落下什么东西,那是不是堡内发生什么事情了呢?奇怪,我怎么没有听到半点儿风声呢?”钟大煓于胡乱猜测间继续向俞音连连发问道。 殊不知,俞音就是为了不在眼下他所误认为的情形下,同钟大煓打招呼,所以才贸然决定转身离去的。 所幸,既然钟大煓问到了,俞音也没打算遮掩;抑或是说,俞音心中其实还是希望钟大煓于第一时间唤住欲要离去的他,并对他加以询问,最好能直截了当地问到点子上;如此他才有机会向钟大煓委婉地抱怨,含蓄地吐苦水,冷嘲热讽地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一如既往般没完没了地使小性子。 于是,只听得俞音阴阳怪气地回应钟大煓道:“你莫要再乱加猜测了,大煓哥,堡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安宁得很哪!而我之所以刚进院,便识趣地离开,只是因为我见有客人在,又见你们正相谈甚欢,一时不忍心打搅你们罢了;省得因我不合时宜的归来,而坏了你们临风攀谈的雅兴。” 俞音说罢,习惯性地朝一旁别过头去,噘了噘小嘴。 尽管钟大煓一向迟钝木讷,但俞音的气息,他一向是嗅得很准的,当然也包括此时此刻俞音言辞间的阴阳怪气。 于是,只听得深感无辜的钟大煓,立时反驳此时此刻正噘着小嘴以示不满的俞音道:“临风攀谈?俞音,你倒是真会说!只是这临风虽是不假,但是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与她相谈甚欢了呢?更别提什么雅兴了。” 面对钟大煓的质疑,俞音也立时针锋相对地反驳钟大煓道:“哪只眼睛?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看见你们有说有笑的,难道这还算不上是相谈甚欢吗?” 钟大煓闻之,心下立时明白,俞音这是误会了,误会了方才他与年丽姝的相处模式,并且误以为他与年丽姝相处得甚是愉快融洽。 而事实却是,就连一厢情愿的年丽姝都明白,她与钟大煓之间的相处非但不愉快,而且一点儿融洽的意思也没有;而他们之间的有说有笑,也仅仅限于彼此之间你来我往的妥协罢了,完全没有一拍即合的感觉,更别提心意相通了。 而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却并不打算向俞音多做解释,甚至于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向俞音做出解释;因为他知道,面对此时此刻先入为主的俞音,一切有力的解释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一切详尽的解释都是徒劳无功。 更有甚者,小性子一使上来的俞音,压根儿就不会给钟大煓以解释的机会;而此时此刻钟大煓需要做的,无疑就是创造这种俞音急于且主动想要听取解释的机会。 所幸,钟大煓深知自己此时此刻需要做什么,也深知自己此时此刻应该怎么做;当然,他也一定能做到,因为他具备做到的能力。 于是,只听得钟大煓冷不丁地对正在气头上的俞音说道:“你别走了,俞音,我都杵在这儿等你半天了,你怎么才刚回来,便转身又要走呢?再者说,看你方才进来时兴奋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快乐的事情要与我分享吧!那就快说吧,要知道,我就爱听你说话。” 就这样,钟大煓一边自作多情地对俞音说着,一边不顾俞音的踌躇犹豫,一把将俞音拉进了鱼泪轩正房的外屋中;当然,是生生从年丽姝的面前经过的。 而方才钟大煓对俞音所说的“我就爱听你说话”,表面听起来钟大煓的意思是他只爱听俞音说话;而其言外之意,无疑就是他钟大煓不爱听旁的人说话;而此时此刻正身处一旁的年丽姝,不就属于那“旁的人”吗?反正于钟大煓而言,除俞音之外的人,都属于那“旁的人”。 其实,即便钟大煓要决绝,要当机立断,不要拖泥带水,不要剪不断理还乱,也完全不必如此防备年丽姝,不必时时刻刻、字字句句都对年丽姝加以刺激的。 毕竟即便是在方才俞音朝钟大煓使小性子、乱加埋怨的时候,身处一旁的年丽姝也只是深感意外且有些不知所措罢了,并无怀揣半点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理,更没想过要借机挑拨俞音与钟大煓之间的友好关系,哪怕她并不知道俞音与钟大煓之间的情谊不可撼动。 而在年丽姝的认知里,她喜欢谁,倾心于谁,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如若她喜欢的人对她有所回应,那自然是最为理想的结果;如若她为之倾心的人,迟迟都没有对她作出任何回应,甚至于对她不理不睬,视若无睹,那永远也不会歇斯底里的她,便会一个人暗自享受内心有所承载的过程。 至于对于俞音,当然在年丽姝的认知里,俞音便是金泓水心百里家如假包换的少爷——百里泽漆。 上卷 第一百一十章 旁人 - 天心长明 - 栩辰 不过,无论俞音是不是百里泽漆,年丽姝都对他有着不错的印象,尽管年丽姝已然见识过他的任性,也已然意识到他骨子里的傲娇。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印象基础上,在这样基本还算不错、至少还不算太糟的印象基础上,再加上“爱屋及乌”心理的驱使,倾心于钟大煓的年丽姝,自然而然地也觉得俞音平易近人且令人倍感亲切。 而此时此刻,素来聪慧过人且善解人意的年丽姝,又岂会听不出方才钟大煓措辞间的言外之意呢? 然而,尽管钟大煓已经指出并点明了他不爱听旁的人说话,但不甘心就此放弃、不甘心在出征前就丢盔弃甲的年丽姝还是要说。 于是,就在钟大煓无所顾忌地将俞音拉进了鱼泪轩正房的外屋中之后,年丽姝便尽可能地调动起她全部称得上是敏锐的观察力,并快速转动脑筋甚至于绞尽脑汁,才找到了一个得以率先开口且又不会令人觉得尴尬的话题,至少她自己不觉得尴尬。 此时此刻,紧随俞音与钟大煓进到鱼泪轩正方外屋中的年丽姝,一边打量着俞音与钟大煓的穿着,一边没话找话地对俞音与钟大煓说道:“百里少爷,钟公子,如若我没看错的话,你们身上所穿的衣衫袍子,均是出自我们千结布庄的田观师傅之手吧!” 年丽姝冷不丁开口的话音一落,鱼泪轩正房的外屋中便迎来了短暂一瞬的冷场。 所幸,只要有俞音在,周边便很少会出现冷场的情况;即便偶尔出现了,也定然不会持续太久的。 果不其然,短暂一瞬的冷场之后,只听得俞音以习惯性恭维客套的口吻,脱口而出称赞年丽姝道:“年小姐果然好眼力呀!一眼便瞧出了田师傅的大作。” 听闻俞音的回应后,年丽姝不禁深感欣喜。 而年丽姝之所以深感欣喜,当然不是因为俞音称赞她好眼力;要知道,她年丽姝可不是那般浅薄的人。 而年丽姝之所以不由自主地深感欣喜,则是因为对于她绞尽脑汁想出的话题,不仅有人在第一时间给予了她回应,而且还在第一时间得到了他人的响应;尽管这给予她回应并响应的人,并不是她真切在意的钟公子,而是钟公子所真切在意的“百里少爷”,但有人应声总是要比无人理睬强得多了。 于是,只听得年丽姝于欣喜间,纠正俞音的说法并向俞音说明道:“百里少爷谬赞了,不是小女子眼力好,而是因为小女子时常前往千结布庄,跟随在田观师傅身边学习女红;久而久之,自然便能准确辨识出田师傅的大作了。” 然而,无论是出自俞音之口的客套恭维,还是年丽姝欣喜之下的纠正说明,言语措辞之间都有意无意地敬重着田观,并赞扬着田观独到的手艺。 不过,要说起这恭维人的场面话,俞音那可真是有一套,而且是一套接一套的呀!令人听后明知是客套话,却又不得不为之信服,不得不为之沾沾自喜。 这不,听完年丽姝纠正说明后的俞音,此时此刻又在口若悬河地恭维年丽姝道:“倘若真的如年小姐所说,那年小姐你可真是了不得呀!要知道,田观师傅的个性,那我可是真真见识过的!而年小姐你不仅入得了田师傅的法眼,而且还深得田师傅的真传。不得不说,年小姐可真不愧是秀外慧中、多才多艺的大家闺秀啊!” 年丽姝纵然聪慧过人,却也终归是人;要知道,是人就爱听好话,何况是言辞间如此恳切的好话;当然,爱不爱听是一回事,信与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在俞音言之凿凿的盛赞功力下,年丽姝也不自觉地有些飘飘然了。 故而,只听得在有些飘飘然情况下的年丽姝,好似有意显摆似的同俞音自谦道:“百里少爷着实过奖了,小女子不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而此时此刻一旁的钟大煓闻之,不由得心想:这年小姐也太过谦虚了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竟然还说自己不才!那我像我这般一无是处的,岂不成了废物了吗? 然而,尽管钟大煓于心底由衷地佩服年纪轻轻便多才多艺的年丽姝,但碍于诸多不便挑明的缘由,钟大煓还只得不近人情地扮演着刻意刁难年丽姝的角色。 于是,只听得钟大煓鸡蛋里面挑骨头似的试问年丽姝道:“那你会弹奏琵琶吗?年小姐。” 而钟大煓此问一出,身处一旁的俞音无疑于心中笑开了花;尽管俞音也晓得如此刁难一个姑娘家很是不善良,何况还是联合起来刁难一个如此善良的姑娘家,但在情感的冲击与较量下,任谁也很难进行客观的思忖与考量。 “琵琶?我不会。”年丽姝颇有些为难地回答道。 钟大煓闻言,又心想:这下年小姐真的是不才了。 “那就可惜了,琴棋书画什么的,我都没兴趣,而我唯独喜欢听琵琶曲。”钟大煓火上浇油地刺激年丽姝道。 钟大煓屡屡反其道而行之,只为尽快熄灭年丽姝心中所燃起的不该燃起的希望火苗。只是这幻想的希望火苗,岂是不该燃起便不会燃起的呢?岂是你想尽快熄灭,便能立刻不再燃烧的呢? 坤乾十六年,正月十三,九九。 夜深人静之时,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正房的里屋中,俞音一如往常般规规矩矩地平躺在卧床上,于皎洁的月光中静静地感受着头顶一墙之外的钟大煓的存在。 尽管月光是否皎洁,都影响不到俞音的视线,因为躺在卧床上的俞音是闭着眼睛的嘛!但月光洁白一些,明亮一些,至少会令素来敏感的俞音,在感知上觉得自己的心地相对磊落一些,光明一些;无论他的心地是否真的磊落,真的光明。 而现已在这福灵金泓水心堡内生活了七个月的俞音,似乎已然在无意间习惯了这大宅子里的生活;当然,无意就是无意,而习惯也就是习惯,无所谓这偌大的宅子究竟是充满着善意的,还是充斥着恶意的。 从使命方面来讲,眼下已然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的俞音,早已不像初进堡内时那般,每晚入睡前都要周密详尽地盘算着明日的举措,都要挖空心思地筹谋着下一步的计划。 而若要从感情方面来讲,眼下已然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的俞音,也不再如同初进堡内时那般,夜夜总是不由自主地思念自己的故土——朱雀关外的岐国大地,总是不由自主地怀念自己的故居——岐国国都沃石城内王城中的如缕宫。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不仅仅是已然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更有甚者,他已然将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 尽管于俞音而言,这里依旧迷雾重重,险象迭生;但他至少得以在这样的环境下安然入梦,至少得以在这个像家一样的地方,简简单单地活着,简单到入睡就是入睡,就是最为单纯的入睡,什么也不思,什么也不念,什么也不盘算,什么也不筹谋;而只是因为习惯,因为踏实,因为他的大煓哥正酣睡在他头顶一墙之外的卧床之上。 此时此刻的俞音于闭目养神间,心想: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我都要努力撑到虚实大会的召开,都要争取在这水心堡内待满一年。想来,也是时候亲自去置办些衣裳了,毕竟要在这里待满一年的时间嘛!四季的衣裳自然都不能少,也都不能将就。好,就这么决定了,美美地睡上一觉,养足精神,然后待到明日太阳一出来,就拉上大煓哥去找田观师傅定做新衣裳! 于是,俞音就这么规划着,幻想着,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坤乾十六年,正月十四,启蛰。 一大清早,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正房的外屋中,俞音便兴致勃勃地向钟大煓提议道:“大煓哥,今日天气不错,我们一起去定做新衣裳吧!” “做衣裳?怎么又要定做新衣裳了呀?去年我们刚到堡内的时候,舒二奶奶不是张罗着为我们做了很多套新衣裳了吗?直到现在我还有几套没上过身的呢!我就不用再另做了吧!”钟大煓驳回俞音的提议道。 “大煓哥,你怎么在衣食住行上总是糊里糊涂的呢?去年我们刚到堡内的时候,二婶张罗着为我们做的这些衣裳不是加厚的,就是夹棉的。现在眼瞅着气温便要有所回升了,我们理应提前准备些稍稍轻薄的衣裳才是呀!”俞音提醒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在这金泓水心堡内住了半年有余了,才意识到他已经在这鱼泪轩中度过了一个寒冷却并不漫长的冬日了。因为和俞音朝夕相伴令他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令他觉得可以抓住的瞬间太少,令他觉得生命在无形之中耗费得太过匆匆。 上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过客 - 天心长明 - 栩辰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不由得心想:是呀,天气就要暖和了,俞音的脚伤也已经痊愈了,我好像没有再继续赖在这里的理由了。这里是俞音的家,他自然是要准备薄衣裳了,因为他注定是要在这里一直住下去的嘛!可我呢?我只不过是金泓水心堡的一个客人而已,只不过是俞音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 然而,这样的想法仅在钟大煓的脑海中停留了一瞬,便立刻划过去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另外一个念头:想那么多干什么呀?就先这么住着吧!反正尚未有人对我下逐客令,俞音也决不会赶我走的。再者说,即便我终归是要离开这里的,那至少也要等到今年的虚实大会结束后,获悉虚实堂新任总堂主的人选后,我再行离开吧!也不枉我在这金泓水心堡做客一场。 一向好面子的钟大煓,之所以会产生这种“不赶不走”的念头,绝不是因为他贪图金泓水心堡的安逸,贪恋金泓水心百里家衣食无忧的生活,而是因为他实在是舍不得离开俞音哪!舍不得离开这个有事没事都爱使唤他的玄衣小个子呀! 于是,只听得成功说服自己的钟大煓对俞音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是该准备准备薄衣裳了,不过也不需要再另做新的了吧!去年我来这金泓水心堡时穿的那套薄衣裳,我已经洗干净了放起来了,还新着呢,拿出来就可以穿。” “大煓哥,知道你生性节俭,可你也总要有几套替换的衣裳吧!你若是只有一套,那脏了洗了之后,总需要些晾干的时间吧!那晾干的时候,你总不能不穿衣裳光着身子吧!你这么大个人了,这么浅显的道理竟然还需要我来分析给你听,真不知道你这十几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俞音不由得向钟大煓发牢骚道。 “我当然知道需要替换的衣裳了,可是我现在吃穿用度所需要的花费,都是金泓水心百里家出的,我不能再让金泓水心百里家另外破费给我添置新衣裳了呀!”钟大煓向俞音道出了他的顾虑。 “大煓哥,话虽如此,但你可别忘了这金泓水心堡是我家,我可是这金泓水心百里家惟一的少爷呀!想你日日夜夜都陪伴在我的身边,照顾我,呵护我,先前还曾充当过我的拐杖,做过我的双腿,你我之间的情谊,岂是几套衣裳便可以衡量的呢?所以说,金泓水心百里家出钱为自家的少爷款待他的朋友,那是理所应当的,你无须有顾虑,更无须过意不去。”俞音劝解钟大煓道。 俞音之所以如此大言不惭地以金泓水心百里家惟一的少爷的身份劝说他人,并非因为他真将自己当成是百里泽漆了,恰恰相反的是,他时刻都记得自己是顶着别人身份的骗子;而他之所以仍然如此理直气壮,是因为他的真实身份可是岐国的王子呀!他的家境之殷实,远远要超过这锦衣玉食的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呀! 钟大煓听完俞音所说,虽然心下仍是觉得受之有愧,过意不去;但他转念一想,俞音说得也确实有几分道理,毕竟他是真的将自力更生的时间,都花费在俞音的身上了;更何况,他不能真如俞音方才所说,不穿衣裳光着身子吧! 然而,好不容易劝服自己做新衣裳的钟大煓,却仍有顾虑存在,只听得他间接向俞音指出他的顾虑道:“俞音,其实这压根儿就不是做不做新衣裳的问题,这是要到哪里去做的问题。到哪里去做呢?千结布庄?我不去!” 俞音听完钟大煓的自问自答之后,连连向钟大煓发问道:“你为何不去千结布庄呢?大煓哥,上次二婶代我量的那些尺寸都不太精确,我还想着这次去了让田观师傅重新为我量一份精确的呢!可你为何不愿意去呢?该不会是因为年小姐吧?难道你害怕她不成?” “我才不害怕她呢!想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害怕一位柔弱的姑娘家呢?”钟大煓急忙矢口否认道。 “那你又为何不去呢?大煓哥。”俞音继续向钟大煓发问道。 “因为田观师傅的小簿子上已经记有我的尺寸了呀!既然你的脚伤已经痊愈了,也不用我背你,照顾你了,那你完全可以自行前去呀!让田观师傅重新为你量一份精确的尺寸,然后再按照你的眼光随便选些布料就行了。我一向对布料没有讲究的,更何况,我相信你的眼光,所以你完全没必要事事都拉上我一起去的。”钟大煓回应道。 “噢,我终于明白了,大煓哥,原来你之所以不随我一同前去,并不是因为害怕年小姐,而是因为厌烦我了呀!”俞音胡思乱想地揣测道。 “才不是呢?俞音,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可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与你黏在一起的呀!我又怎么可能会厌烦你呢?”钟大煓急忙向俞音解释道。 “那你究竟为何不愿意随我一同前去呢?”俞音步步紧逼地向钟大煓发问道。 “因为我害怕她,害怕年小姐,行了吧?俞音哪俞音,你为何非要逼我承认呢?”钟大煓无奈地向俞音点明道。 “大煓哥,年小姐她温柔贤淑,既不是老虎,也不会吃人,你怕她作甚哪?”俞音追问钟大煓道。 “俞音哪,你是不知道,正是因为年小姐她太温柔,太贤淑了,尤其是对我,所以我才会害怕她呀!害怕她总是有意避开旁人,独自接触我;害怕她从不直截了当对我说明她的意思,却一再折磨我;害怕我所察觉到的这一切,都只是我无中生有的错觉,而我又希望这一切只是错觉。想来越是这么不清不楚的,就越是可怕,还不如让老虎一口吃掉我,来得痛快呢!”钟大煓深感焦头烂额地回答道。 “又胡说,大煓哥,我才不会让那老虎吃掉你呢!再者说,不清不楚的怕什么?只要你心中保持清楚,嘴上再尽力同她说清楚,不就行了吗?”俞音开解钟大煓道。 “俞音,这种事情真的可以说清楚吗?那我又该从何说起呢?我可是一点儿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啊!”钟大煓一头雾水地向俞音请教道。 “瞧你说的,大煓哥,好像我很有这方面的经验似的。在感情的事情上,说不定我还没你懂得多呢!”俞音反驳钟大煓道。 “俞音哪,这不是谁有经验的问题,也不是谁懂得多的问题,这是谁思路清晰、谁看得透的问题;而你就是要比我思路清晰得多,看得也透得多。”钟大煓变着法儿地称赞俞音道。 “大煓哥,既然你都这么抬举我了,那我也不能袖手旁观,视若无睹,是不是呀?”俞音试问钟大煓道。 其实,别提俞音此刻的心中,有多么着急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从而为钟大煓出谋划策了。可是素来矜持矫情的俞音,就喜欢在别人心焦时拿劲儿,拿着他那股永远也放不下的酸劲儿。 “是呀,是呀,俞音,你快些开动你那好用的小脑袋瓜儿,为我指点一二吧!”钟大煓心急如焚地拜托俞音道。 “大煓哥,你这话虽是好话,但听起来可真别扭啊!好像要给我的脑袋开瓢儿似的。”俞音又同钟大煓胡扯道。 “俞音,不要岔开话题!”钟大煓提醒俞音道。 “好的,大煓哥,其实感情这种事情啊,嘴上是否说得清楚,关键还要看你的心中是否想得清楚。如若你的心中对她有意的话,那便无须讲清楚了,因为即便讲,也是讲不清楚的;兴许这么不清不楚一段时间,你们之间便会有结果了。”俞音同钟大煓分析道。 “可我不想就这么一直不清不楚的呀!俞音,我也从未想过要与年小姐她有什么结果呀!”钟大煓急忙否定道。 “你先别着急呀,大煓哥,你且听我说完。”俞音继续同钟大煓分析道,“如若你的心中对她无意,甚至是有些厌烦她的话,那你对她的抵触情绪,自然而然地就会体现于你在面对她时的行为举止上。情况好的话,她自己便会察觉到,然后选择知难而退;情况不好的话,那就需要你找个恰当的时机,开诚布公地同她说清楚,当然时机的选择是越早越好,以免夜长梦多,再生枝节嘛!” “俞音哪,你这同我分析了半天,到底也没指点我具体应该怎么去做嘛!不过,你所说的关键在于心中是否想得清楚,我听来倒是觉得颇有些道理。我这个人哪,最大的缺点就是心中糊涂,当然脑袋里也挺糊涂的;所以在年小姐的这件事情上,我一定不能再犯糊涂了,我一定要清楚一回,就如同你一般清楚。”钟大煓向俞音表决心道。 就如同你一般清楚——俞音在听到钟大煓对他说这半句话时,心中不禁倍感安慰。 上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恰当 - 天心长明 - 栩辰 想来在钟大煓的心中,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便是一位真正有着大智慧的人吧! “大煓哥,那你现在可有想清楚,你的心中是否对年小姐有意?”内里心急如焚的俞音,却依旧以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询问钟大煓道。 “想清楚了,其实我早就想清楚了,只不过就差你这么稍稍一点拨而已。我想,即便是对的人,在不恰当的时机,那也对不了;更何况,于我而言,年小姐本就不是对的人。”钟大煓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地回答道。 俞音闻之,不由得大吃一惊。虽然他从未真正觉得他的大煓哥是一个糊里糊涂的人,但钟大煓能脱口而出如此深刻通透的言语,还是不禁令俞音耳目一新,并对他的大煓哥刮目相看了。 “大煓哥,既然你说得都如此明白了,那我也不同你含糊其辞了。既然年小姐是你从心眼里就觉得不对、不合适的人,那就千万不要凑合,千万不要将就;要知道,并非什么事都可以自然而然,得过且过的。”俞音直截了当地对钟大煓说道。 “话说回来,俞音,那我们今日还要去千结布庄定做新衣裳吗?”钟大煓询问俞音道。 “当然要去了,大煓哥,既然你都已经想清楚了,那就更不能逃避了。无论年小姐她现在是不是在千结布庄内,你都要勇敢地去走一趟,以彻底斩断你一贯畏首畏尾的行事风格。”俞音不容置喙地对钟大煓说道。 “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钟大煓在俞音的不断鼓舞下,一时间血冲脑袋地说道。 “好的!”原本就兴致勃勃、此刻更是处在兴头上的俞音,说着便拉起钟大煓的手臂,走出了鱼泪轩的正房,既而向鱼泪轩的院门走去。 “俞音,你还没告诉我,我们怎么去呢?是乘马车去吗?”在俞音拉扯下前行的钟大煓,一面有意收敛着步伐,以防步伐太快超过俞音或是踩到俞音的脚,一面连连询问俞音道。 “马车就算了吧,大煓哥,我担心我这右脚上不去马车;要不我们步行前去吧,你看如何?”俞音询问钟大煓的意见道。 “好啊,正好在屋子里蜷缩得难受,顺道溜达溜达,活动活动呢!”钟大煓欣然同意道。 于是,俞音与钟大煓就这般拉拉扯扯地出了金泓水心堡的大门,一路欢声笑语地径直走向了千结布庄。 然而,半晌之后,当俞音与钟大煓刚刚走过街角,便都一眼注意到了前方不远处,伫立于千结布庄正门前的那一抹倩影,一时间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因为那抹倩影不是别人,正是随形镜心年家惟一的小姐——年丽姝。 “没想到年小姐她今日真的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这样也好,大煓哥,你同年小姐说清楚的机会来了,你可要好好把握住,千万不要错失这个天赐良机呀!”俞音分外激动地提醒身边的钟大煓道。 “什么天赐良机呀!一会儿还是你自己进去吧,我还是到对面的茗舍去等你吧。”钟大煓临阵退缩地对俞音说道。 “大煓哥,我们此行不就是为了在定做新衣裳的同时,斩断你一贯畏首畏尾的行事风格吗?年小姐在这儿不是正好吗?你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又退缩,就又止步不前了呢?”俞音连连质问钟大煓道。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担心我所察觉到的一切,都只是我无中生有的错觉而已;再者说,即便不是错觉,你不是也说应该找个恰当的时机,再开诚布公地同年小姐她说清楚吗?而在我看来,现在的这个时机甚是不恰当。”钟大煓回应道。 俞音闻之,立刻反驳钟大煓道:“大煓哥,你怎么只记前半句,不记后半句呀!我后半句不是还说,时机的选择是越早越好,以免夜长梦多,再生枝节的嘛!而在我看来,现在的这个时机就甚是恰当。” “虽说是越早越好,以免夜长梦多,但这种事情毕竟还是急不得的,以免急中出错,适得其反哪!”钟大煓分外谨慎地对俞音说道。 “那就随你吧,大煓哥,你若实在不愿意进去,就按照你所说的,你去对面的茗舍等我一会儿吧,我很快就去找你。”俞音无奈地向钟大煓妥协道。 “不着急,俞音,我在茗舍内多坐一会儿,权当歇歇脚;你在布庄内慢慢量,细细选,千万不要着急。”钟大煓对俞音说道。 片刻之后,俞音便来到了千结布庄的正门前,来到了年丽姝的身边,而钟大煓也于同一时进到了千结布庄对面的茗舍内。 年丽姝见此情形,顿觉失落地询问一旁的俞音道:“百里少爷,钟公子他是在躲我吗?” 虽然俞音很是想帮助钟大煓快刀斩乱麻,斩断无谓的情丝,无缘的桃花;但俞音转念一想,感情这种事情,还须当事人自己处理决断,旁人还是少干涉为好。 于是,俞音含糊其辞地回答道:“抱歉,年小姐,我不清楚,你还是自己去对面的茗舍内问他吧!” 俞音说罢,不由得心想:这下怎么又换作我不清楚了呢? 而年丽姝闻之,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想要立刻质问钟大煓的冲动,反而自我安慰似的说道:“算了,不愿见就不愿见吧,反正来日方长,日后有机会再问吧!” 然而,年丽姝随口的一句“来日方长”,在俞音听来却是格外的刺耳,顿时令俞音心烦意乱。 这若是放在平日里,感到心烦意乱的俞音,一定会二话不说,折身回去的。即便没有马车可乘,他也会一路狂奔,头也不回地跑回去的,才不会顾及此行的目的,以及面前是否有人在满怀期待地等着他呢! 可是此时此刻的俞音不会那么做了,倒不是因为他的小性子有所收敛,也不是因为他的情绪化逐渐好转了,而是因为他短时间之内是做不到了,而是因为他的骨伤正处在痊愈的边缘,而是因为他上不去马车的同时,也无法一路狂奔;更何况,他的大煓哥还坐在对面的茗舍内耐心地等着他呢! 要知道,俞音费了那么多的口舌,好不容易才劝动他的大煓哥同他一起来的,他又如何舍得丢下他的大煓哥一个人呢?哪怕他忍心丢下世间所有的人。 所幸,俞音的心烦意乱仅仅持续到重新量身之后,便烟消云散了,因为他要开始为自己和他的大煓哥挑选布料了。 要知道,俞音平生最喜欢做选择了,尽管他所做的选择不一定都是正确的,但却一定都是最合时宜的。 只是难为田观方才在为俞音量身时,不得不面对俞音所摆出的那张臭脸了。 “百里少爷,方才为何事而闷闷不乐呀?不会是因为又见到我了吧?”正在亲自为俞音登记布料的田观,随口询问俞音道。 俞音闻之,急忙否定道:“才不是呢!田师傅,见不到你,我才会闷闷不乐呢!” “哟,几个月不见,百里少爷的嘴是越发的甜了呀!”田观打趣俞音道。 “是七个月,田师傅,我们有多半年没见了。”俞音精确地对田观说道。 “我算算啊,从去年七月份到现在,中间还夹杂着一个闰月,是七个月没错,百里少爷,你记得还真清楚呢!”田观算了算日子对俞音说道。 “能不清楚吗?闲着没事,净剩下数天儿过日子了。”俞音撇撇嘴对田观说道。 “百里少爷,你在那金泓水心堡内才待了仅仅七个月的时间,你便觉得无聊了。要知道,雁儿妹子可在那儿待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了,她也从未说过感到无聊之类的话。”田观有意同俞音延伸话题道。 “二婶她十年如一日地坚守在金泓水心堡,其恒心与决心,均非常人所能及。所幸,她现在已经选择嫁给了二叔;如若不然,实在是无法想像,她究竟还要再坚守多久。”俞音细思极恐地对田观说道。 “从前,雁儿妹子是在众人的视线中,有形地坚守着;而现在,或许她仍在坚守,只是在你们看不见的天地间,无形地坚守着。”田观话中有话地对俞音说道。 “看不见的天地间?无形地坚守着?敢问田师傅,你可知二婶她究竟在坚守着什么?”俞音深感好奇地试问田观道。 “坚守着她所谓的爱情,以及在我看来无谓的真相。”田观似是而非地回答道。 “田师傅,我知道你是有意将话题引向二婶的,从而引出我的发问,以及你的作答。只是我不知,你的用意何在?又为何偏偏选中了我呢?”俞音若有所悟地连连询问田观道。 “我的用意在于早日助雁儿妹子脱离苦难,要知道,只有脱离上一段的苦难,才有可能迎来下一段的幸福。而我之所以选中了你,是因为在我看来,只有你才具备引领雁儿妹子步入崭新生活的力量。”田观一一回答俞音道。 上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崭新 - 天心长明 - 栩辰 “田师傅,七个月前,在鱼泪轩中,我不是就已经同你说过了吗?我此生虽身为男子,但却恰恰缺少一个男子应有的豪迈与爽朗。像我这样一个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充满力量的呢?”俞音不解地询问田观道。 “有力量又不是有力气,无须强大,只要能带给人希望即可。”田观满目期待地回应道。 “田师傅,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会一定答应你,引领二婶她步入崭新的生活呢?”俞音追问田观道。 “因为那些在我看来无谓的真相,在你看来,可能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就如同此刻一般,你的尺寸量好了,式样定好了,布料也选好了,那你是不是应该付钱了呢?要知道,我可是不会白给你们做衣裳的,你们是必须要付给我酬劳的;而引领雁儿妹子步入崭新的生活,便是你付给雁儿妹子告知你真相的酬劳。”田观回应道。 俞音闻之,二话不说,从袖中掏出银两,付给了田观应得的酬劳。 “百里少爷,照我手头积压的活计来看,最多也就半个月,你们便可以试穿新衣裳了。到时候衣裳做好了,我会派人为你们送去金泓水心堡的,你们就不必亲自过来取了。”田观依照惯例对主顾说道,却只字不提舒雁的事情。 “那就麻烦田观师傅了。”俞音同田观客套道。 “不麻烦,反正又不是我亲自去送。”田观头也不抬地随口对俞音说道。 当俞音转身走出千结布庄的正门时,心想:这一趟可真没白走啊!这衣裳也真没白做呀! 坤乾十六年,正月十五,上元。 这一日前半晌儿,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正宅中,谷梁声疲于应付堡内的活计,以致于耽搁了每日到简择苑为公孙闲叶奉花茶的时辰。无奈之下,谷梁声只得将到简择苑为公孙闲叶奉花茶的时辰,延迟至这一日的后半晌儿。 然而,正当姗姗来迟的谷梁声双手端着茶盘,尽量保持身体平稳的同时,快步疾走奔向简择苑的时候,于碧波桥头碰上了闲来无事、信步游逛的俞音与钟大煓。 正当走下碧波桥第一时间发现俞音与钟大煓的谷梁声,以十分不屑的目光瞥了俞音一眼的时候,俞音也于转身之间发现了他敬爱的王姐谷梁声。 俞音见谷梁声双手端着茶盘,并于匆匆间疾步向简择苑的方向走去,丝毫没有停下脚步同他说话的意思,心知他敬爱的王姐谷梁声,这是又赶着到简择苑为公孙闲叶奉花茶去呢! 当然,对于舒二奶奶的贴身侍女——谷梁声,日日不间断地前往简择苑为太子殿下公孙闲叶奉花茶的这件事情,不止是素来敏感睿智且消息灵通的俞音已然知晓,而早已是福灵金泓水心堡内尽人皆知的事情了。 而此时此刻,俞音明知道谷梁声这是在赶时间,可他就是控制不住骨子里的调皮,不仅极其不招人待见地同着急忙慌的谷梁声搭讪,而且还撒娇似的对谷梁声说道:“声儿姐,我也想喝花茶,你也给我沏一壶吧!” 匆匆行走间的谷梁声闻之,越发没好气地白了俞音一眼,连脚步也没有放慢,便随口搪塞俞音道:“少爷,鲜花花瓣就放在厨房窗台上的白瓷罐里;如若你想喝的话,那就让你的大煓哥去给你冲泡,姐姐我可没这个工夫伺候你。” 谷梁声说罢,依旧稳稳当当、匆匆忙忙地朝简择苑的方向走去了。 而被谷梁声随口一语噎得够呛的俞音,望着谷梁声匆匆离开的背影,无奈地对身边的钟大煓说道:“大煓哥,看来在声儿姐的眼中,就只剩下太子殿下一个人了。” 然而,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却仍在纠结方才谷梁声随口说出的那句话。 “俞音,我曾听别人说,泡茶是个技巧活,一时半会儿,我可能学不会,也做不来。”钟大煓深感抱歉地对俞音说道。 “不妨事,大煓哥,你会烧开水吗?”俞音随口询问钟大煓道。 “烧开水,我当然会了。”钟大煓颇有几分自豪地回答道。 “那就行了,我就喜欢喝白水。”俞音知足地对钟大煓说道。 “那我若是说,我连烧开水都不会呢?”钟大煓试问俞音道。 “那我就喜欢喝凉水。”俞音更加易于知足地回应道。 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这个时候的公孙闲叶,并没有连续于简择苑的正屋内伏案忙碌,而是在将手头的事情忙出了眉目之后,起身到房外的院子里转了转脖颈,弯了弯腰身,活动活动了筋骨。 而此时此刻,在简择苑的院子里活动了一番筋骨之后的公孙闲叶,正伫立于简择苑的院门前举目四望,碰巧望见了因耽搁了时辰而匆匆向简择苑这边走来,匆匆向他公孙闲叶身边走来的谷梁声。 午后的阳光照得人心头一暖,阳光下的谷梁声身穿一袭柳绿色平布长裙,这个毫无心机、毫无城府、一心为爱的傻姑娘,此刻正疾步走在洒满日光的小路上。 此时此刻,此情此境,此姿此态,莫说早已倾心于谷梁声的公孙闲叶,纵然是换作其他任何人,纵然是不经意间瞥见一眼,恐怕也会铭记一生吧! “二奶奶,我最近也不知是何缘故,总会于不经意间想起太子殿下;然而,每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太子殿下时,我便会打心眼儿里高兴,有时甚至还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脸上、心中交织着茫然与幸福的谷梁声,向舒雁诉说道。 “二奶奶,你可曾向你深爱的那个人,表明过你的心迹?”谷梁声试问舒雁道。 “我曾是那么明显地关心他,呵护他,哪怕大家都看得出来,哪怕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我也从未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从来没有。”舒雁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二奶奶,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同你一般,将自己真实的心意一直隐藏下去呢?”谷梁声追问舒雁道。 “声儿,那你可有尝试追过一个人?”舒雁反问谷梁声道。 “追?如何追?”谷梁声不解地询问舒雁道。 “很简单,就是奔跑,朝着他或他所在的方向,拼命地奔跑,毫无顾忌地奔跑,跑到你忘了此刻的你正在奔跑,跑到你也忘了自己,跑到你的脑海中、心中都只剩下了他。”舒雁一呵而就地回答道。 “然后呢?”谷梁声依旧一头雾水地询问舒雁道。 “然后停下来,重新记起自己,重新找回自己。”舒雁回答道。 “既然要重新找回,要重新记起,那为何当初还要选择忘记呢?”谷梁声不明所以地向舒雁发问道。 “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也为了让日后的自己不会感到后悔,不会感到追悔莫及。”舒雁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半月后,坤乾十六年,正月廿九。 这一日前半晌儿,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正房的外屋中,堡内的一名家丁突然向俞音来报:“少爷,随形镜心堡的年小姐来了,说是来给你和钟公子送衣裳的。” “啊?年小姐亲自来送衣裳了?这田观师傅究竟是怎么想的呀?怎么将年小姐给派来了呢?”俞音吃惊之余,不由得随口发牢骚道。 “小哥,那年小姐她人现在在哪儿呢?”俞音询问那名来报的家丁道。 “已经迎进万象堂了,现在应该正于堂内喝茶呢吧!”来报家丁回答道。 “那我父亲他现在可在万象堂内?”俞音追问来报的家丁道。 “老爷他今日没来万象堂。”来报家丁回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千万不要无端惊扰了他老人家。”俞音连声庆幸道。 来报家丁闻之,顿生疑惑:老爷他才刚近不惑之年,哪里老了? “走吧,大煓哥,逃避不是法子,我们一起到万象堂去取衣裳吧!顺便再会会年小姐!”俞音对一旁不知藏到哪里好的钟大煓说道。 少顷,俞音拉拽着钟大煓来到了年丽姝所在的万象堂内;确定钟大煓不会掉头就跑之后,俞音这才松开了钟大煓的手臂,既而满脸堆笑地走向年丽姝,同年丽姝寒暄道:“好久不见了呀!年小姐。” “不久,百里少爷,不过半月而已。”年丽姝从客座上起身回应俞音道。 “不错,是半个月,是半个月,年小姐果然好记性啊!记得半个月前,我到千结布庄定做衣裳时,田观师傅对我说,衣裳做好后会派人给我送到金泓水心堡来。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田师傅竟然将年小姐你给派来了,这可让我怎么敢当啊!这要多贵重的衣裳,才配得上你年小姐亲自来送啊?”俞音同年丽姝客套道。 “百里少爷夸张了,不是田师傅派我来的,是碰巧在布庄内听说此事的我,自愿来为百里少爷你和钟公子送衣裳的;更何况,我也并非什么贵重之人,而田师傅亲自做的衣裳,才真的是珍贵无比呢!”年丽姝回应俞音道。 上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多礼 - 天心长明 - 栩辰 “百里少爷,这位公子是……”年丽姝眼瞅着面生的公孙闲叶,好奇地向一旁的俞音打听道。 “哦,忘了介绍了,年小姐,这位是我的皇表兄——当今太子殿下。”俞音先后向年丽姝与公孙闲叶介绍道,“太子殿下,这位是这福灵城内随形镜心年家的年小姐——年丽姝。” 公孙闲叶闻之,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还是朝俞音,而并非朝年丽姝。 而年丽姝闻之,却不由得心中一惊,毕竟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可是当朝太子呀!即便她家家缠万贯,也终归只是商贾之家,哪里见识过皇族中人呢? “民女年丽姝参见太子殿下。”年丽姝说着,便要向公孙闲叶行跪拜之礼。 “不必多礼,年小姐,这是在福灵城的金泓水心堡内,不是在鹿灵城的皇宫中,无须行此大礼。”公孙闲叶及时阻止年丽姝行礼道。 年丽姝闻之,便又端正身姿,站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不得不说,身为大家闺秀的年丽姝,一举一动之间,都流露着源自骨子里的优雅端庄。 而此刻,呆呆站在不远处的谷梁声,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不由得心生误解;而这莫名而来的误解皆来源于无端的猜想,而那无端的猜想皆来源于不自觉而生的醋意。 对于公孙闲叶与谷梁声之间这种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关系,谷梁声一直最为惧怕突如其来且对她具有威胁性的年轻女子。而这从天而降的妙龄女子、大家闺秀年丽姝,于终日提心吊胆的谷梁声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殊不知,能够给予彼此双方踏实感的爱情,都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何况是令一方惶惶不可终日的爱情呢? 掌灯之时,金泓水心堡鱼泪轩正房的外屋中,俞音苦笑着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不得不说,田观师傅还真是守时呀!果真没有超过半个月,便将衣裳做好了,而且还将年小姐派来给我们送衣裳了呢!” 钟大煓闻之,满脸不悦地向俞音发问道:“你是在看我的笑话吗?俞音。” “怎么会呢?大煓哥,看你的笑话,我哪有那么无聊啊?”俞音急忙否定道。 “别烦闷了,大煓哥,你瞧这几套衣裳,都是我特意让田师傅按照你一贯的装束风格做的。你瞧啊,有劲装,有短靠,还有你最爱的比甲呢!只不过这些衣裳所用的布料材质,并不是你先前所穿的那种粗布,而是二婶先前为你定做的那种细纱纺织的平纹布。要知道,这每一经每一纬,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织匠与田观师傅的心意呢!”俞音一边向钟大煓翻腾展示着圆桌上的衣裳,一边向钟大煓说明道。 “真抱歉,俞音,我不懂纺织,也不懂缝纫,不重布料,也不重款式,所以我很难从这些衣裳上,看出织匠与田观师傅的心意;但是我却能从这些衣裳上,感受到你的心意。”钟大煓赤诚地对俞音说道。 于此时,金泓水心堡无妄斋正房的外屋中,只听得谷梁声冷不丁地向其主舒雁发问道:“二奶奶,你认识这福灵城内随形镜心年家的小姐年丽姝吗?” “认识呀,这福灵城内最大的布庄——千结布庄,不就是他们随形镜心年家开办的吗?布庄内的田观师傅是我的好友,我去找她谈心时,偶尔便会遇到你所说的那位年小姐的。不过,声儿,你怎么突然想起问她了呢?”舒雁回答并反问谷梁声道。 “二奶奶,依你看,太子殿下与那位年丽姝年小姐般配吗?”谷梁声追问舒雁道。 舒雁闻之,顿觉一头雾水,不过生性敏感的她,还是从谷梁声那冷不防地发问中感受到了浓浓的醋意,只听得她探询着向谷梁声发问道:“声儿,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呢?” “察觉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偶然发现自从新岁以来,这位年小姐便总是隔三差五地藉口到金泓水心堡来。今日前半晌儿,我路过万象堂时,碰巧瞧见她与太子殿下聊得正投机,心下突然觉得他们二人郎才女貌的,很是般配呢!”谷梁声违心地回应道。 舒雁闻之,顿时了然于心,于是同谷梁声戏谑道:“小丫头,又口是心非了,是不是?什么‘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呀?心里面早已打翻了醋坛子吧!” “二奶奶,你又打趣我,我才没有吃醋呢!更没有打翻什么醋坛子!我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谷梁声闷闷不乐地对舒雁说道。 “什么就实事求是了,声儿,感情的事情可不能想当然,钻牛角尖哪!你怎么不想想,这金泓水心堡内上上下下住着这么多人,或许人家年小姐压根儿就不是来找太子殿下的,而是来找其他人的呢?更何况,你瞧见她来堡内这么多次了,她不就仅仅这一次见到太子殿下了吗?再者说,你又没有上前亲耳听到他们在聊些什么,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二人聊得很是投机呢?说不定只是出于礼节间的问候呢?”舒雁同谷梁声细细分析道。 “这么说倒也是呀!二奶奶,还是你想得全面周到些,声儿顿觉自愧不如。”谷梁声豁然开朗地称赞舒雁道。 “还说没吃醋呢!我这么稍加一开解,你便忙不迭地恭维我了,也不知方才那张怏怏不乐的面孔,突然就到哪里去了?”舒雁调侃谷梁声道。 “二奶奶——”谷梁声撒娇似的拉长声音呼唤舒雁道。 “行了,行了,不同你说笑了;不过你可要记住了,声儿,下次再遇事,一定要了解清楚了再下结论;切不可再想当然地无事生非了,以免弄巧成拙,坏了你自己的好事。”舒雁郑重其辞地嘱咐谷梁声道。 “是,二奶奶,我记住了。”谷梁声一边随口应着声,一边暗自思索着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在万象堂究竟与年小姐说了些什么呢?这年小姐隔三差五一趟一趟地往堡内跑,又究竟是来找谁的呢?” 见谷梁声因吃醋而嘀嘀咕咕的样子,舒雁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年少时的自己,于是她不自觉地向谷梁声感慨道:“多么微妙的感觉呀!声儿,你可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珍惜才是呀!” 虽然此时的谷梁声尚不能完全理解舒雁话中的意味,但她却能充分体会到舒雁语气中的感伤与无奈。 然而,对于从方才开始,谷梁声便一直在纠结着的问题,灵光一现的她突然就得出了答案,只听得她倍感惊喜地脱口而出道:“说不定她是来找少爷的呢!” 不得不说,谷梁声可真是俞音的亲姐姐呀!一会儿工夫,一句话,便将他的亲弟弟给折进去了。 “声儿,你这一惊一乍地又是在说什么呢?”舒雁不明所以地询问谷梁声道。 “二奶奶,我是在说,说不定那位年丽姝年小姐是来找泽漆少爷的呢?”谷梁声向舒雁强调道。 “声儿,才这么一会儿工夫,你便忘记我的嘱咐,又开始捕风捉影,信口开河了。”舒雁不满地对谷梁声说道。 “二奶奶,这次我是有实证的,才不是信口开河呢!你且听我细细道来,撇开年小姐每次来堡内都会面见少爷不谈,单单就说这年小姐每次前来登门所找的藉口,也均与泽漆少爷有关。你说她不是特意来找少爷的,又是来找谁的呢?”谷梁声反过来同舒雁细细分析道。 其实,也难怪谷梁声会产生这样的猜想,毕竟年丽姝真的是无意间将俞音当作了面见钟大煓的幌子;但怎奈谷梁声的想像力还是不够丰富,联想的还是不够远,以致于没能顺藤摸瓜地将钟大煓牵扯进来。 从舒雁房中出来的谷梁声,顿觉开阔许多。来时欲要放下公孙闲叶的想法,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尽快想让公孙闲叶获悉她的真实心意。 然而,谷梁声这边虽是开阔了,但由于方才她那番捕风捉影的胡乱猜想,反而致使舒雁那边心中堵得厉害。 尽管此时的舒雁,名义上是百里濡的夫人;尽管舒雁明知道他是俞音,不是百里沫;但舒雁还是难以自控地因无谓的猜想而倍感别扭,而无所适从。 无端憋闷的舒雁静静地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将方才向谷梁声发出的感慨,改向自己重复道:“多么微妙的感觉呀!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珍惜才是呀!只是久违了,不,本就不应该产生!” 舒雁想得不错,说得更是有理,这种感觉本就不应该产生。舒雁无疑是决绝的,却也无疑是明智的,因为时机尚早,因为人还未到。 俞音也好,钟大煓也罢;舒雁也好,谷梁声也罢;不知为何,年丽姝竟于无形之中成为了金泓水心堡内多人憋闷的源头,可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呀! 也许于金泓水心堡内憋闷的众人而言,年丽姝无疑是多余的,是无端添乱的,是一无是处的。 上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出色 - 天心长明 - 栩辰 然而,撇开个人情绪来看,其实年丽姝是一位分外出色的女子,而且她的出色远不止体现在她优雅端庄的仪态上,更体现在她善良淳朴的心性上。 至于现在的年丽姝为何总会给人留下多余累赘的印象,那是因为她的年纪还小,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她还无法领会舒雁的坚守,以及谷梁声的执着,尽管谷梁声的年纪也不大,但却比年丽姝经历得更为丰富一些。 而年丽姝接下来要走的情感之路,还很长很长,而且少不了要走冤枉路,少不了要心痛甚至于伤心欲绝;但只要她不失本心,幸福迟早会降临到她头上的,因为上天总是眷顾善良的人,总是会给善良的人以善良的安排。 坤乾十六年,二月初一,春分。 天朝福灵城一带,自入春以来,前几日的气温刚刚有所回升,许是因为昨夜刮了一宿大风的缘故,今晨的气温便又迅猛直降。 现如今新岁也过了,正月也出了,原本打算于这一日同郑忠与陈赤讲清楚、说明白的百里濡,实在是找不出理由,再推迟这迟早要到来的一别了。 于是这一日清晨,百里濡一起床便找来了郑忠与陈赤,欲要向他们说个分明。因为他怕晚一刻,自己便又会被内心的情感所左右。 此时此刻,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无妄斋的院子里,百里濡正端坐在一张圆形石桌周围的石凳上,而郑忠与陈赤则隔着石桌站在百里濡的对面。 “二爷,你这么早唤我们兄弟前来,有什么要紧事吗?”郑忠的率先开口打破了清晨院内的沉寂。 “你们先别急,先坐下来吧,我们慢慢说。”百里濡不紧不慢地对郑忠与陈赤说道。 “不用了,二爷,你说吧,我们站着听就行,我们都已经站习惯了。”陈赤大大咧咧地对百里濡说道。 “你们若是不坐下,那我便不说,看我们谁先妥协。”百里濡一如既往地耍小孩子脾气道。 “当然是我们先妥协了,二爷,我们坐下就是了。”陈赤说着,便拉着一旁的郑忠,双双坐在了石桌周围余下的两个石凳上。 “现在你总可以说了吧,二爷。”郑忠对百里濡说道。 其实此刻郑忠与陈赤的心里都明白得很,百里濡一定是有什么非同小可且难以启齿的事情要说。 见郑忠与陈赤已然稳稳当当地落座后,百里濡才言归正传道:“我是有一件事要同你们说,但不是什么要紧事,原本是打算成亲之后的转天便说与你们听的,后来一犹豫便拖到了年后,再后来又一犹豫便拖到了现在。说实在的,我还想继续拖,只是真的不能再拖了。” “二爷,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在我们兄弟面前,你大可以畅所欲言,完全不必如此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郑忠劝说百里濡道。 “其实,我要对你们说的是,我已经打算放弃争夺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了;准确地说,不是打算,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做虚实堂总堂主了。”百里濡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对郑忠与陈赤开口道。 “为何呢?二爷,你为何不想做这虚实堂总堂主了呢?难道你也打算放弃追寻真相了吗?难道你也不打算为你的堂弟报仇雪恨了吗?”郑忠向百里濡连连发问道。 “是呀,我通通打算放弃了,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嘛!所谓的报仇雪恨,不过是默许自己走向罪恶深渊的一个托辞罢了。”百里濡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所以呢?二爷,既然你不打算争权夺位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你也不再需要我们兄弟了呢?是不是意味着你也一并放弃我们兄弟了呢?你是不是欲要赶我们走呢?”陈赤亦向百里濡连连发问道。 “怎么会呢?我百里濡又岂会主动放弃你们呢?只不过就算我不赶你们走,失去了使命的你们也会自行离去的。正因为我深知这一点,所以我才选择一拖再拖。”百里濡诚恳地回应道。 “二爷,你为何一定同我们讲清楚,说明白呢?你为何不就这样一直拖下去呢?”陈赤倍感失落地连连向百里濡发问道。 “因为当我的身上不再具备你们完成任务的价值时,我便不应该继续占有你们的自由。”百里濡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二爷,你是真心待我们兄弟好,我们兄弟也都明白。即便你已经主动放弃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了,我们兄弟也不会轻易离开你的。除非是主人他强行召我们回去,如若不然,我们一定会继续待在你的身边,守着你,保护你,以防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伺机伤害你。”陈赤由衷地对百里濡说道。 “我都已经放弃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了,如何还会有人欲要加害于我呢?”百里濡不予苟同地说道。 “二爷,你这么说,我们就更不放心离开你了。虽然我们知道你放弃了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但难保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不知道啊!再者说,即便是他们知道了,他们也不一定会随你的放弃而放弃加害你的念头啊!”陈赤向百里濡分析道。 其实,陈赤所言也不尽是托辞,也是夹杂了些许情感在其中的。 “说实在的,我这心里是真的舍不得你们离开呀!可我又担心,你们会夹在我和你们的主人之间左右为难;所以我才想着在与你们讲清楚、说明白之后,就劝你们尽早离开金泓水心堡,回到你们的主人身边去,或是去做你们想做却一直没机会做的事情。”百里濡坦诚地对郑忠与陈赤说道。 “二爷,既然你无意赶我们走,我们也无意离开你,那我们彼此就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继续维持现状好了。”郑忠向百里濡提议道。 “那好吧,暂且就这样吧,待到你们的主人欲要召你们回去时,我们再行商议吧!”百里濡无奈向郑忠与陈赤妥协道。 于此时,金泓水心堡前院的万象堂中,一大早便从睡梦中苏醒的百里渊,一如往常般在此处理虚实堂下大大小小的事务;而今日不同于往常的是,百里渊突然急召钟大煓来此。 要知道,在钟大煓寄居于金泓水心堡这已然过去的大半年中,整日忙忙碌碌、日无暇晷的百里渊很少,甚至于几乎就是从来不会主动搭理钟大煓的;而今日,一反常态的百里渊竟然有闲心,将刚刚起床的钟大煓从后院急召来前院,可见一定有事。 果不其然,当不明所以、糊里糊涂前来的钟大煓,刚一踏进万象堂的门槛,身处正堂内的百里渊便急忙迎上前来,尚不等钟大煓缓过神儿来,他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地对钟大煓说道:“钟公子,昨晚随形镜心堡派人来说,年老爷与年小姐欲要在今日邀你到位于北城门外的兼济山,同赏迎春花。想你一介江湖散人,初来乍到的,这得是多大的面子呀!你可千万不能推辞不去呀!” 说真心话,钟大煓实在是不愿去前去赴约,尤其是不愿去赴年丽姝的约;但怎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钟大煓也只得勉为其难地应允了。 “抱歉,俞音,今日我不能陪你在城内逛街了。”钟大煓吞吞吐吐地向俞音致歉道。 “为何呢?大煓哥,我们事先不是已经约好了吗?难不成是你今日不想出门吗?”俞音满心不悦地连连向钟大煓发问道。 “那倒不是,是因为昨晚随形镜心堡派人来说,年老爷与年小姐欲要在今日邀我到位于北城门外的兼济山,同赏迎春花。”钟大煓向俞音转述方才百里渊所对他说的话道。 俞音闻之,再度连连向钟大煓发问道:“到城外赏花有什么意思呀?大煓哥,哪比得上在城内逛街呢?你直接拒绝不就行了吗?” “我也想拒绝来着,可你的父亲大人却先发制人地提醒我,让我千万不能因此而驳了随形镜心年家的面子呀!”钟大煓深感无奈地向俞音解释道。 “话说回来,都怨这位年小姐,她整日就像狗皮膏药一般地黏着你,甩也甩不掉,真是烦人得很哪!我都说过不止一次了,让你同她说清楚,你偏偏一直拖着,拖到了现在。”俞音忍不住埋怨年丽姝道。 其实在俞音的认知里,对于年丽姝的印象并不坏,反而还不错;而俞音此刻之所以如此不留情面地埋怨年丽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俞音的情绪化,是因为对被打乱计划深恶痛绝,也是俞音心中所制定的那些异于常人的严苛规矩之一,并非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厌恶。 “我比你更着急同她说清楚啊!但怎奈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呀!我总不能冷不丁地就对她说,‘年小姐,我不喜欢你,请你离我远一些’吧!”钟大煓为自己辩解道。 “你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大煓哥,可是这种事情就怕拖呀!拖得时间越久,就越不容易说清楚啊!别拖来拖去,到最后即便说清楚也没用了,那可就麻烦啦!”俞音忧心忡忡地提醒钟大煓道。 上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寡断 - 天心长明 - 栩辰 “你放心吧,我决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我一定会尽快找到机会同她说清楚的。”钟大煓斩钉截铁地向俞音表决心道。 一贯雷厉风行的钟大煓,在他一窍不通的感情问题上,竟也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大煓哥,我怎么觉得,好像是我在逼着你同年小姐说清楚似的呢?”一向思虑过多的俞音无谓地忧心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分明就是我从心底里想要拒绝年小姐的,怎么会是你逼着我的呢?”钟大煓立场坚定地为俞音宽心道。 “那眼下又该如何是好呢?大煓哥。”俞音无计可施地询问钟大煓道。 “俞音,其实你也不必如此烦恼,反正街市也跑不了,也不像花儿一般会凋谢。今日去不成,那我们改日再去逛,不就好了吗?”钟大煓试图安抚俞音道。 “算了,大煓哥,你去赴约吧,反正我也没心情再去逛街了。”俞音说罢,转身回房去了。 此刻的俞音一如往常般怀抱着琵琶,孤零零地蜷缩在角落里,默默地流着泪。虽然这不是源于记忆深处的泪水,但他依旧控制不住。 钟大煓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终归还是转身回到了鱼泪轩内。 钟大煓心想:大概是上辈子他从来就没有丢下过我吧,才使得这辈子我无论如何也不舍得丢下他。 俞音不知道钟大煓为何去而复返,当然也不想知道。只见他满脸不悦地将头别向墙角,却并没有急着抹去脸上的泪痕,不是没时间抹去,而是他压根就不想抹去。他就是要让钟大煓看见,他哭过了,至于他为什么而哭,让钟大煓自己想去吧。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起眼的举动,却令俞音不由得再一次困惑了。 莫说俞音素来不会为此等小事而落泪,退一万步讲,即便是落了泪,他也会极力掩饰,决不会让别人看到他无意间的泪水的。 平日里,俞音总是有意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时不时地耍耍小性子,既是为了转移他人的注意力,也是为了以此来掩盖自己的心虚和顾虑。 可现在呢? 俞音心想:难道是我装作任性装得太久太投入了,以致于都形成习惯了吗?以致于连我自己都分不清虚实真假了吗?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大煓哥,难道你不用去赴约了吗?”俞音终归是没忍住,率先开口连连询问钟大煓道。 “寄人篱下,约还得去赴。怎奈我实在不忍丢下你,让你一个人待着,所以只能折身回来,带你一同前去赴约了。”钟大煓向俞音解释道。 俞音分明听到,钟大煓刚刚对他说,“怎奈我实在不忍丢下你”。 而钟大煓这一句话,无疑于瞬间刺激到了俞音的泪腺,以致于片刻之间,俞音再度潸然泪下。 只听得泪眼婆娑的俞音,抽抽搭搭地向钟大煓抱怨道:“你知道的,大煓哥,我一向最讨厌别人打乱我的计划了。” 钟大煓闻声见状,于慌乱间信誓旦旦地向俞音承诺道:“俞音,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我发誓,日后只要有我钟大煓在,便没人可以打乱你俞音的计划,而我也定然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而方才还落寞沮丧的俞音听后,立时大为感动地连连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你不必发誓,我相信你,无论多少次,我都相信你。” 从去年秋分那一日,俞音对钟大煓所说的那句“想来你方才所言,十有八九客观属实”;到今年春分这一日,俞音对钟大煓所道的这句“你不必发誓,我相信你,无论多少次,我都相信你”——这看似随着时间的流逝、情谊的增进,而自然过渡的两句言语,实则耗费了钟大煓多少无形的心血,蕴藏了钟大煓多少无声的付出啊! 然而,于慌乱间作出的承诺,终归是靠不住;而钟大煓也终归还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他不仅没能阻止别人打乱俞音的计划,而且他还亲手打乱了俞音最为长远的计划——俞音那引以为傲的人生规划。 而最令人唏嘘的,无疑还要属钟大煓终归再度丢下了俞音,尽管钟大煓事出有因,尽管日后钟大煓所丢下的,乃是岐国王子——谷梁音,而并非江湖乐人——俞音。 于此时,随形镜心年家派来接钟大煓的马车,早已停在了金泓街上,水心堡的大门前。 而原本静坐于马车内等待的年丽姝,由于等得实在是有些久了,以致于此刻的她已然急不可耐地站在了马车外。 片刻之后,只见打扮得不伦不类的俞音与钟大煓二人,肩并着肩不紧不慢地走出了金泓水心堡的大门,走到了年丽姝的跟前。 而之所以说俞音与钟大煓打扮得不伦不类的,是因为怀抱木色琵琶囊的俞音,身着一袭玄色交领束腰窄袖锦袍的同时,由于身娇体弱所导致的长期畏寒,以致于他索性在锦袍外面披上了一件同色斗篷,而且是一件质地厚实的棉斗篷;至于紧挨着俞音走出堡门的钟大煓,手中则莫名其妙地提着一个矮凳。 “年小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年叔父呢?在马车里吗?”俞音率先开口连连询问年丽姝道。 “抱歉,百里少爷,家父他不在马车里。临行前家父才想起他今日还有事情要处理,所以就未能同我一起前来赴约,还望百里少爷见谅。”年丽姝彬彬有礼地向俞音致歉道。 俞音闻之,心想: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那么好骗哪?说什么临行前才想起还有事情要处理?这得什么记性啊?什么时候不忘,偏偏邀约的时候忘;什么时候不想起,偏偏赴约的时候想起。这不明摆着是给自己闺女和她的意中人,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呢吗?幸亏大煓哥早有先见,当机立断将我带了出来;如若不然,大煓哥铁定将于无形之中掉入年家父女预先设好的感情圈套。 “年小姐,你说的这是哪里话?你完全没必要向我道歉,反正你们随形镜心年家约的又不是我,我不过是脸皮厚跟着凑热闹的罢了。”俞音自我调侃着对年丽姝说道,言语之间明显夹杂着些责难之意。 “百里少爷莫要嗔怪,不是我们随形镜心年家有意不约请你,而是因为我们听闻百里少爷你去年崴折了脚,直到现在还尚未痊愈,所以我们不敢贸然邀约你前去城外,以防城外道路不平,加重你的伤势。”年丽姝巧舌如簧地向俞音解释道。 不管年丽姝所说的原因是真是假,至少化解了俞音任性责难所引发的尴尬,至少令在场的双方彼此面子上都过得去了。就这一点而言,自幼身为大家闺秀的年丽姝,无疑是灵活机智且颇识大体的。 “年小姐,既然年叔父他没来,那我们就不要到城外赏花了。姑娘家不是都喜欢逛街的吗?倒不如今日我们三人,就一同在这福灵城内逛街,你看如何呀?”俞音试问年丽姝道。 年丽姝一听,可以同钟大煓一起逛街,她当然喜不自胜地一口应允了。 “百里少爷,你这怀中抱的可是一面琵琶?”年丽姝注视着俞音怀中的木色琵琶囊,试问俞音道。 “是一面琵琶。”俞音回答道,“原是想着此去北城门外的兼济山路途遥远,带上它,也好在马车上弹奏解解闷儿,当然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俞音说罢,便转身将怀中的绕梁弦交给了身后的侍女,并嘱咐她将其妥善地送回鱼泪轩。 年丽姝闻言,心想:原来是他会弹奏琵琶呀! 于是,年丽姝借机向俞音求教道:“百里少爷,小女子不才,只会抚琴,不会弹奏琵琶。可是钟公子说他唯独喜欢听这琵琶曲,所以改日还要麻烦百里少爷教教小女子才是;作为答谢,小女子也会教百里少爷抚琴的。” “年小姐客气了,你若真心想学弹奏琵琶,改日我教你便是了;而你无须答谢,更没必要教我抚琴。”俞音对年丽姝说道。 “为何没必要呢?难道百里少爷不想学抚琴不成?难道百里少爷仅仅满足于这一项技艺不成?”年丽姝步步紧逼地连连向俞音发问道。 “这倒也不是。”俞音含糊其辞地回应道。 “那是为何呢?百里少爷。”年丽姝不依不饶地步步紧逼道。 “因为琴瑟笙箫的演奏,我尽已掌握且娴熟于心。只不过,我唯独偏爱这琵琶罢了。”俞音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俞音果真是艺不压身,深藏不露啊!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及自己的多才多艺呢!当然如若不是年丽姝蓄意挑衅,恐怕他永远也不会拿这些出来显摆吧。 年丽姝闻之,顿觉自愧不如,而一旁的钟大煓也不禁觉得自惭形秽。然而,当这种自惭形秽积攒到一定程度时,一旦处于特定的环境,遇到特定的情况,势必便会一涌而出。 第一百一十七章 长龙 - 天心长明 - 栩辰 至于钟大煓手中一直提着的矮凳,那是俞音提前为自己准备的,用来上下马车的。因为俞音与钟大煓原本也是打算乘坐马车,到城内最为繁华的街市上去的。 俞音之所以事先准备这个,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比别人的矜贵,而是因为他那刚刚恢复行走能力不久的腿脚,实在难以直接上下高大的马车。 然而碰巧的是,随形镜心年家的马车上,原本便已备有上下马车时所用的矮凳。俞音见状,略感尴尬的同时,只得一把夺过钟大煓手中的矮凳,又转身交给了身后的家丁,让他再拿回堡内去。 出于礼节,俞音与钟大煓便让身为女子的年丽姝率先上了马车,然后俞音便随后走到马车前。只见俞音先用最使得上劲儿的左脚着地,右脚便随之踏上了矮凳。怎奈俞音那踏上矮凳后的右脚,根本无法作为支点,以致于左脚也无法跟着踏上来。 无奈之下,俞音只得改用右脚着地,然后准备让左脚先行踏上矮凳。这下反倒较方才更为尴尬了,因为方才俞音还能有一只脚顺利地踏上矮凳,可现在就连一只也踏不上去了。 钟大煓见状,就如同当日他将俞音双臂横抱出医馆,然后再横抱到马车上一般,此时此刻的他又毫不犹豫地一把将正因无计可施而分外苦恼的俞音,横抱到了马车上。 恰巧此时,正处于马车内的年丽姝将头探出了车窗,自然也将刚刚发生的这一幕尽收眼底。 一时间,年丽姝的心中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涩一齐涌上心头。 不一会儿,俞音、钟大煓和年丽姝所乘坐的马车,便已然到达了福灵城内最为繁华的街市边上。 当然,就如同上马车时一般,钟大煓还是等年丽姝率先下了马车之后,自己再跳了下去,然后又熟练地张开双臂,一把将马车上手足无措的俞音横抱了下来。 而较之方才年丽姝探出车窗时所看到的情境,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一幕,无疑更加清晰,更加情深意切。 一下马车,方才手足无措、无计可施的俞音,便瞬间犹如一只回归自然的玄鹿一般,恢复了其灵动的本性。如若不是因为他尚还不能剧烈地蹦蹦跳跳,恐怕此时此刻的他早已激动地窜到十里之外去了。 俞音为了确保自己右脚蹠骨上的伤口得以痊愈,所以他只得极力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激动,老老实实地走在钟大煓的身边。当然生性灵动的俞音,又怎么可能绝对的老老实实呢? 只见此时此刻的俞音,正一边紧紧地拉着钟大煓的手,一边缓缓地向前跑去,而钟大煓也只得一边任由俞音拉着自己随处乱跑,一边时不时地提醒俞音莫要跑太快,莫要跑太久,莫要扭到脚。 至于原本为能与钟大煓一起出来逛街,而感到兴奋欣喜的年丽姝,此时也只能悄无声息地跟在俞音与钟大煓的身后,俨然成了个局外人;抑或是说,她本来就是个局外人。倒不是因为俞音与钟大煓有意冷落忽略她,而是因为在俞音与钟大煓的天地间,从来就只有他们彼此而已。 三人就这般前前后后地走了一小段路程,便抵达了熙熙攘攘、人来车往的街市中心。久居王城深宫的俞音,哪里见过如此热闹的街市呢?眼前的一切于他而言,无疑都是新奇的,也是他内心深处一直所憧憬的。 面对着街市上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物件儿,好奇心旺盛的俞音一边拽着钟大煓,一边瞧瞧这个,摸摸那个的。其实俞音并非真的喜欢这些物件儿,他不过是贪恋人世间的繁华罢了。 正午时分,刺眼的太阳当头照,照在了喧嚣的大地上,也照在了俞音与钟大煓手牵手逛街的身影上。 即便是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闻名福灵城的五蕴烧饼铺依旧门庭若市。远远望去,只见此时的五蕴烧饼铺前,已然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 “素闻五蕴烧饼铺的芝麻烧饼外皮金黄酥脆,内层柔软可口,芝麻芳香浓郁,只是我一直未能腾出时间前来品尝。既然今日碰巧到此,那我定是要一饱口福啊!”俞音说着,口水都不禁要流出来了。 “听说这五蕴烧饼铺,不仅芝麻烧饼有口皆碑,就连烧饼里面夹的茄夹、藕夹、土豆夹、豆腐夹和萝卜咸食,也是人人称赞呢!”钟大煓为俞音介绍道。 俞音闻之,强忍着口水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这茄夹、藕夹,还有豆腐夹,我都想尝一遍,可是我一下子又吃不了三个烧饼;若是带回去吃吧,我又怕凉了之后,便会失去原有的味道。可我也不能将三种烧饼夹,都夹在同一个烧饼里吧!莫说这样夹会影响口感,即便不会串味,那也夹不进去呀!毕竟一个烧饼就那么大点儿。” 此时此刻的俞音,无疑深深地陷入了对美食的纠结之中。 所幸,有分外贴心的钟大煓殷勤地为俞音献计道:“那你就茄夹、藕夹、豆腐夹各夹一个烧饼,然后你在每个烧饼上都咬两口;待你尝过一遍并吃饱了之后,我再来为你兜底,将你咬剩下的全部吃掉。” 俞音闻之,强忍着嘴馋,难为情地询问钟大煓道:“大煓哥,你这主意倒是不错,只是这样真的好吗?我全都尝过一遍之后,你再吃我剩下的,万一剩下的烧饼上面有我的口水呢?” “这有什么不好的呢?有你的口水怎么了?我吃的是你剩下的,又不是外人剩下的。”钟大煓不以为意地回应俞音道。 钟大煓无形之中所传达出的言外之意,便是在他钟大煓这里,俞音不是外人;至于俞音之外的人是不是外人,那便不好说了。 钟大煓环顾了四周一番,然后指着一旁商铺后门前的台阶对俞音说道:“俞音,你就座在那边等着我吧,权当歇一会儿了,我这就去排队,相信很快就会排上的。对了,台阶上凉,你别忘了把斗篷揽好,垫在屁股底下。” 钟大煓说着,便匆匆忙忙地向五蕴烧饼铺跑去。不得不说,钟大煓还真是乐天派,那么长的队伍,他竟然还说很快就会排上的。 正待俞音刚要向钟大煓方才指的台阶前走去,匆匆跑开的钟大煓,便又匆匆跑了回来。 只见钟大煓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朝年丽姝喊道:“抱歉,年小姐,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要夹什么呢?” “谢谢了,钟公子,我什么也不夹,我暂且不饿,不想吃东西。”年丽姝急忙回答道。 “年小姐,我听说这儿的芝麻烧饼可好吃呢!大冷天的,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儿了,不尝尝多可惜呀!反正大煓哥也得排一次队,你就赏个光尝一尝嘛!”俞音撒娇似的劝说年丽姝道。 俞音总是有法子动摇他人的决心,改变他人的意志,这不,年丽姝也妥协道:“那我就单要一个芝麻烧饼好了,什么也不用夹,麻烦你了,钟公子。” “不麻烦,年小姐,你也坐到那边的台阶上歇一会儿吧!”钟大煓说着,便又再度急匆匆地跑开了。 年丽姝闻之,心想:我也穿着斗篷呢,他为何不提醒我台阶上凉,让我也别忘了把斗篷揽好,垫在屁股底下呢? 片刻之后,已然置身于长龙之中的钟大煓,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心想:也不知道俞音坐在那边,能不能闻到这边芝麻烤熟之后的香气。 此时此刻正坐在台阶上等待的俞音,因为时有冷风吹过,所以他早已将斗篷上的连帽戴在了头上。在玄色连帽的衬托下,俞音那张冻得煞白的小脸儿,愈发显得楚楚动人了。 而当俞音得见不远处的钟大煓一直在朝着他这边傻笑时,他也不由自主地朝钟大煓偏头一笑。 而此时此刻仍在朝着俞音傻笑的钟大煓,不只是唇齿在笑,就连眉眼也在笑,内心亦是在笑。 尽管钟大煓一直都在注视着不远处的俞音,但他的目光却从未掠及身处俞音一旁的年丽姝。就如同之前他与俞音并非有意冷落忽略年丽姝一般,此刻他的目光也并非刻意排斥躲避年丽姝,而是因为此刻他的眼中,除了望眼欲穿的烧饼之外,便只剩下了俞音一个人。 身处闹市,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的快。不知不觉间,太阳虽然依旧刺眼,但却不再是当头照,而是夕照了。 正处于兴头上的俞音,自然是感觉不到疲惫了,尽管他那刚刚愈合的蹠骨已然感到些许疲惫了,但他却还是乐此不疲。当然此时的他还是听话地走在了归途上,因为发话的人是钟大煓。 作为习武之人且又精力充沛的钟大煓,此时自然也没有丝毫的疲惫之感。虽然他向来对逛街这种事情并不是很热衷,但怎奈俞音很是热衷啊!所以他也只得提起十二分的兴趣,陪俞音逛遍了周围的大街小巷。 第一百一十八章 添堵 - 天心长明 - 栩辰 最为奇怪的是,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年丽姝,在马不停蹄地四处逛荡了一整日之后,竟也感觉不到分毫的疲惫,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已经几近于木然了。 起初,年丽姝对于俞音与钟大煓的一言一语,一字一句,尚能听入耳中;对于俞音与钟大煓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亦尚能看在眼里。 尔后,年丽姝渐渐地对于眼前二人的一切言语举动,皆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因为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无从改变的她,着实不愿继续给自己添堵。 此时此刻的年丽姝就在自己几近于木然的状况下,不自觉地回想起了正午时分,当钟大煓手捧着热乎乎的烧饼,回到了她和俞音身边后的情境。 当时,因在冷风中坐等饭食许久,以致于一时间饥寒交迫的俞音,一见到钟大煓手中所捧的一纸包烧饼,一闻到纸包中所裹的烧饼的芝香气,丝毫顾不上谦让的他,便毫不犹豫地将他那冻得冰凉通红的小手,径直伸向了钟大煓手中所捧的那个裹满热乎乎的烧饼的纸包中去了。 只见俞音随手抄起一个夹有茄夹的烧饼,便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想来俞音也真是饿极了,小嘴小嗓子的他只三口两口,便将他手中那个夹有茄夹的烧饼一扫而光了。 然而,小嘴小嗓子同样也小胃的俞音,在吞下一个烧饼之后,肚皮便已然填满大半;以致于他只能一边吧唧着口中茄夹的味道,一边想望着可望而不可即的藕夹和豆腐夹的味道。 然而,就在因胃小而难以大饱口福的俞音百爪挠心的时候,深知俞音心思的钟大煓立刻将自己手中所捧的夹有藕夹和豆腐夹的烧饼,先后递到了俞音的嘴边,并当着年丽姝的面儿,十分宠溺地对俞音说道:“来,俞音,一个烧饼上面咬一口吧!咬一大口,剩下的我全兜着。” 俞音当然满心欢喜地照做了,而钟大煓也满心欢喜地将俞音咬剩下的烧饼一个渣儿不落地全部填入了腹中。 既而得见的,便是俞音心满意足的笑容,以及钟大煓同样心满意足的笑容。 俞音心满意足是因为他在不至于撑得脑满肠肥的情况下,大饱了口福;而钟大煓心满意足,则是因为俞音在不至于撑得脑满肠肥的情况下,大饱了口福。 此时此刻,当年丽姝回想到这儿时,她知道,她败了,而且败得一塌糊涂;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究竟为何而败?又究竟为何而战呢? 就这样,年丽姝最初的幻想破碎了,但好在不痛。因为幻想毕竟不是爱,幻想很浅,但爱却很深。 同来时一般,街市边上以及临近马车停放处的最后一段路途,人车都是相对稀少的。 然而,当暮色已然笼罩住这段人车稀少的短途上时,仍然意犹未尽的俞音却又同来时一般,一边紧紧地拉着钟大煓的手,一边缓缓地向前跑去。 而钟大煓非但没有同来时那般,任由俞音拉着自己跑,反倒将缓缓跑出去的俞音,又轻轻地拉回到自己的身边。 不甘心就范的俞音,又再度缓缓地向前跑去;而执拗的钟大煓,也再度将跑开的俞音,又重新拉回到自己的身边。 俞音与钟大煓就这样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拉着,拽着,跑着,笑着。 而此时依旧跟在俞音与钟大煓身后的年丽姝见状,竟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不同于平日里的抿嘴一笑,此时此刻的她笑得灿烂,笑得释然。 就这样,随形镜心年家的马车,又悠悠地将俞音与钟大煓送回到了金泓街上,送回到了水心堡的大门前。 此时此刻,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的大门前,钟大煓已将俞音抱下了马车,而年丽姝也紧随其后迈下了马车。 俞音与钟大煓原本以为,素来有礼有节的年丽姝这是亲自走下马车相送。可谁知,走下马车后的年丽姝,毅然挡住了俞音与钟大煓的归路。 只听得年丽姝直截了当地对俞音说道:“百里少爷,我想单独与钟公子说几句话,麻烦请你先回一步。” 此刻年丽姝的语气一反常态的生硬,至少是一反俞音与钟大煓所认为的常态。 “那好吧,我先进去了,你们聊吧。”俞音勉为其难地说道,随即绕开挡在前面的年丽姝,欲要先行回到金泓水心堡内去。 “等一下,俞音。”钟大煓说着,便一把握住了俞音的左手腕。 “还有事吗?大煓哥。”俞音诧异地回过头来询问钟大煓道。 钟大煓并没有立刻回答俞音,而是对面前的年丽姝说道:“年小姐,夜路不好走,俞音脚上的伤尚未好利索,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去。” “钟公子,我知道你不放心他一个人走夜路,我也知道你一定会以此为藉口,从而回避与我单独说话,但是抱歉……”前脚揭露了钟大煓伎俩的年丽姝,后脚便对俞音说道,“百里少爷,我知道你可以一个人走回去的。只要你给我这一次单独与钟公子说话的机会,我保证,钟公子他日后再也不必费尽心思地找藉口回避我了。” 俞音闻言,顿觉双颊火辣辣的,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的他,只得强行甩开钟大煓的右手,头也不回地径直向金泓水心堡内走去。 没了俞音在一旁的钟大煓,此时此刻单独面对着年丽姝,尽显手足无措之态;而相比较钟大煓的尴尬缄默,此时此刻的年丽姝则显得相对坦然自若一些,但却还是免不了有些犹豫。 于是,只听得此时此刻的年丽姝于那些许的犹豫间,鼓起勇气试问钟大煓道:“敢问钟公子,你对百里少爷有着怎样的——感觉?” 而年丽姝的发问间之所以有着那么一瞬的停顿,是因为她原本是想问钟大煓,“你对百里少爷有着怎样的情愫”;可是话到嘴边,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于是她只得将一针见血的“情愫”二字,换成了无关痛痒的“感觉”一词,这才勉强问出了口。 而此时此刻,当钟大煓听到来自年丽姝的发问后,原本不知所措的他,却突然变得尤为镇定,随即只听得他于镇定间坚定地回应年丽姝道:“他令我觉得豁亮,准确地说,是我每每想到他时,都会觉得豁亮;是只要我一想到他,便会觉得豁亮。” 年丽姝明白,钟大煓回应中的“他”指的是俞音,也就是被她称为“百里少爷”的人;可钟大煓脱口而出的一声“他”,却令一个原本再平常不过的称谓,于此时此刻显得分外亲昵;令年丽姝于无形之中深切体会到了,不战而败的痛楚与滋味。 “豁亮?就只是豁亮吗?钟公子,那百里少爷他又为何会令钟公子你屡屡感觉到豁亮呢?”年丽姝追问钟大煓道。 “因为他俞音点亮了我钟大煓的整片天地。”钟大煓意有所指地回答道。 年丽姝闻之,于心领神会间对钟大煓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我想我明白了,钟公子。” 钟大煓闻之,不由得一头雾水地询问年丽姝道:“你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年小姐。” 年丽姝闻之,面容上所浮现出的依旧是那人前习惯性的含蓄且内敛的抿嘴一笑;既而,只听得她答非所问地对钟大煓说道:“钟公子,也许在你的眼中,也许在你们的眼中,我年丽姝是个无时无刻不在装腔作势、忸怩作态的人;但实际上,我同大多数的名门闺秀一样,皆受缚于礼教。撇开礼教不谈,其实我还是很勇敢的,对不对?” “年小姐,你完全没必要同我说这些的,我丝毫不感兴趣,不仅仅是对于你的话,对于你这个人亦是如此。”不愿无端带给年丽姝希望的钟大煓,依旧冷漠以对。 “钟公子,你完全没必要急着与我撇清关系,你放心,我是决不会对你死缠烂打的。尽管我承认,我喜欢你,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开始喜欢你了。”年丽姝就这样直白,且毫无遮掩地向钟大煓道出了自己初开的情窦。 “年小姐,我真的不明白,像你这么出色的姑娘,为何会喜欢上我这种平淡无奇、比比皆是的人呢?”钟大煓自惭形秽地向年丽姝发问道。 “钟公子,因为你在我的心中,并非平淡无奇,更加不是比比皆然;因为你的样子,正是我一直所心仪的模样。”年丽姝情真意切地回答道。 “年小姐,不知在你的心中,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钟大煓追问年丽姝道。 “我心中的你,高大帅气,英俊挺拔,勇于遮风挡雨,敢于乘风破浪。”年丽姝回答道。 钟大煓闻言,于瞬间震惊了,他心想:高大帅气,英俊挺拔,勇于遮风挡雨,敢于乘风破浪——这是多么高的评价呀!这描述的还是我钟大煓吗?为何俞音从未给过我如此之高的评价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错觉 - 天心长明 - 栩辰 片刻之后,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钟大煓,冷静客观地对年丽姝说道:“年小姐,也许一切不过都是你的错觉而已,也许我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般出色。” “出色?不,这还远远不够出色;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然决定放手了,无所谓如若继续紧紧抓住,是否就能看到希望。”年丽姝坦然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言,这才得以舒了一口气,方才的手足无措,此刻也随之烟消云散。 只听得如释重负的钟大煓,连连向年丽姝致谢道:“年小姐,我真心地谢谢你曾单纯地喜欢过我,更真心地谢谢你此刻决定放弃我。” “钟公子,你不必谢我,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不会是为了你,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而已。很多人,很多事,如若明知无果,却还要为之赴汤蹈火,那最终受困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自己;更何况,对于感情,我年丽姝一向是拿得起,放得下。”年丽姝洒脱地对钟大煓说道。 “年小姐,不得不说,此刻的你完全改变了我对你最初的认识,也完全突破了我所能对你达到的想像。”钟大煓不禁由衷赞叹年丽姝道。 “那你现在,是不是想要留住我了呢?钟公子。”年丽姝笑着试问钟大煓道。 “不是,不是……”钟大煓紧张得口不择言地连声否定道。 “算了,不打趣你了,钟公子,我要回去了,希望再度相见时,我们都已活出了更好的自己。”年丽姝真心地祝福钟大煓,亦真心地祝福自己道。 年丽姝说罢,转身离去。只见她在离去之时,背对着钟大煓,轻轻地挥了挥右手臂。 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忸怩作态,此刻已然冲破了礼教束缚的年丽姝,举手投足间尽显洒脱之感。 钟大煓望着年丽姝所乘的马车渐渐远去,心中不由得困惑了,他心想:对于感情,身为一介女流的年小姐都能如此洒脱;可身为堂堂七尺男儿的我,为何总是拿虽拿得起,放却放不下呢?为何从一开始便明知无果,却还要义无反顾地为之赴汤蹈火呢?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金泓水心堡鱼泪轩中,钟大煓犹豫着进了正房的房门,继而局促地站在正房外屋与里屋之间的门口处。 此时此刻,正坐在床上捶腿的俞音见钟大煓回来了,不由自主地询问了钟大煓一句:“大煓哥,你们已经聊完了吗?” “是呀,已经聊完了。”钟大煓心不在焉地随口回答道。 “那你赶快去休息吧,大煓哥,陪我逛了一天的街,想必你也很是疲惫了吧。”俞音关切地对仍杵在里屋门口的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言,点了点头,原是准备转身休息去的,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却猛然间鼓足勇气向俞音发问道:“俞音,在你的心中,我是什么样子的呢?” 钟大煓的突然发问,无疑令俞音措手不及,只听得俞音下意识地反问钟大煓道:“大煓哥,你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了呢?是不是年小姐她对你说了些什么呢?” “这与年小姐没有任何关系,俞音,还请你如实回答我。”钟大煓认真地对俞音说道。 俞音见钟大煓的态度如此认真,于是提醒钟大煓道:“大煓哥,你知道吗,过多地在意别人的看法,容易迷失自己。” “即便是迷失自己,我也想知道你的答案。”钟大煓坚定地对俞音说道。 “站在阳光下,胸膛坦荡荡——这便是我俞音心中的大煓哥。”俞音不假思索地对钟大煓说道。 高一些也好,低一些也罢,只要是俞音给出的评价,钟大煓都乐得接纳。然而,就在方才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外,年丽姝评价钟大煓之时,钟大煓才惊讶地发现,自始至终俞音都从未给过他任何的评价。 为此而不由得耿耿于怀的钟大煓,终归还是鼓足了勇气,向俞音讨要了一个只属于他的评价。然而,就是这个讨要而来的评价,却令钟大煓再度感受到,在这个世上,唯有俞音心中的那个大煓哥,才是他钟大煓最为喜欢的自己,也是他钟大煓最想要活出的自己。 站在阳光下,胸膛坦荡荡——这才是形神兼备且最为贴切的评价嘛!这才是有血有肉且看得见、摸得着的钟大煓嘛! 得到答案的钟大煓,没有转身回卧床上休息,而是靠在俞音所在里屋的门框上,兴高采烈地对俞音说道:“俞音,你知道吗,方才在堡外,我对年小姐都说清楚了;不不不,应该是年小姐她对我都说清楚了。” “究竟是谁对谁都说开了呀?大煓哥,又说开了些什么呀?”俞音一头雾水地连连询问钟大煓道。 “谁对谁说开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刻起,年小姐她再也不会千方百计地接近我了,而我也不需要再想方设法地躲避她的殷勤了。”钟大煓向俞音解释道。 “大煓哥,你如此急着撇开年小姐,莫非年小姐她人不好吗?”俞音试问钟大煓道。 “谁说她人不好了?年小姐她心地纯良,不存在丝毫的门第之见,是大户人家的子女中少有的善解人意、通情达理之人哪!”钟大煓高度赞扬年丽姝道。 “那你为何还如此讨厌她呢?大煓哥。”俞音追问钟大煓道。 “我几时说过我讨厌年小姐了呢?”钟大煓反问俞音道。 “大煓哥,你若是不讨厌她,又为何总是想方设法地躲着她呢?”俞音对钟大煓步步紧逼道。 “因为我不想给她哪怕是一丝的希望,因为她所想要的生活,我从来都给不了,亦不想给。”钟大煓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可那不是每个人都应该拥有的生活吗?大煓哥。”俞音言不由衷地试问钟大煓道。 “可‘应该’并不意味着‘必然’呀!”钟大煓立时反驳俞音道。 “单单是‘应该’,就已经很可怕了呀!大煓哥,说不定哪一日,你就会希望‘应该’变成‘必然’啦!”俞音危言耸听地对钟大煓说道。 “那你呢?俞音,说不定哪一日,你也会希望‘应该’变成‘必然’的。”钟大煓反过来试问俞音道。 “别的也许我不敢保证,但是在这件事上,请你放心,大煓哥,我是永远不会希望‘应该’变成‘必然’的。因为我一贯活得任性,活得自我,像我这种人,是根本无法适应那种需要苦心经营的生活的。”俞音信誓旦旦地对钟大煓说道。 “你虽是无法适应,但难保别人有心适应你呀!”钟大煓对俞音说道。 “怎么会呢?大煓哥。”俞音向钟大煓提出质疑道。 “怎么不会呢?俞音。”钟大煓反问俞音道。 “这么说吧,我就好像是一个精致的花瓶,摆在那里的时候,怎么看都赏心悦目;一旦将我拥入怀中,就会因我的脆弱易碎,而不由得整日提心吊胆。所以说,又岂会有人为了拥有我,而甘愿惶惶不可终日呢?反倒是你,大煓哥,你生性善解人意,像你这种事事都站在别人的角度,为别人考虑的人,才是最容易令人为之倾心的呢!”俞音向钟大煓说明道。 “哪有人生来便善解人意的?不过都是在后天的经历中磨练出来的罢了。从五岁起,我便是一个人生活,那时的我,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自己的处境,其他的人和事都不足为虑;然而遇见你之后,我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你所想,念你所念,事事为你考虑,处处以你为中心。虽然这么做令我很是不习惯,但我一想到是为了你,我便会觉得一切改变都是值得的。”钟大煓一股脑儿地向俞音倾诉道。 “大煓哥,谢谢你愿意为了我而改变自己;尽管我并不希望自己让你活得太辛苦,可一向任性的我还是于不经意间为难了你。总之不管怎么说,你都比我更能适应,那种每个人都应该拥有的生活。”俞音这么说着,心中便莫名地产生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说实在的,俞音,其实我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向那种‘应该’的生活妥协,想过索性就娶妻生子算了。可是每当我一次次地站在妥协边缘的时候,我却又一次次地选择退了回来。”钟大煓借机向俞音诉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害怕得到答案的俞音,终归还是没忍住向钟大煓发问道:“大煓哥,那你为何不直接向前一步选择妥协呢?” “因为我怕妥协之后的生活里不再有你的位置,因为我想永远给你独一无二的位置,因为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生活,不一定就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钟大煓一呵而就地回答道。 害怕得到答案的俞音,终归还是得到了答案。只可惜,得到了答案的他,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他真正所想要得到的答案呢? 坤乾十六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第一百二十章 出神 - 天心长明 - 栩辰 这一日前半晌儿,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当谷梁声一如既往地来到简择苑为公孙闲叶奉花茶时,正巧碰上公孙闲叶端坐在正屋的书案前垂眸出神;而当谷梁声双手端着茶盘,小心翼翼地进到正屋内时,公孙闲叶这才回过神并抬起头来。 “想什么呢?殿下,竟然想得这么出神。”谷梁声随口询问公孙闲叶道。 “没想什么。”公孙闲叶掩饰着回答道。 谷梁声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有走心的,毕竟只是无意间走个神而已,这世上哪有人不走神的呢?可公孙闲叶有意的掩饰,却不由得令谷梁声顿时心生狐疑。 “殿下,依我看,你是在想年小姐吧!”谷梁声任由自己胡思乱想地猜测道。 “年小姐?谁是年小姐呀?哪个年小姐?”公孙闲叶一头雾水地连连询问谷梁声道。 “就是这福灵城内随形镜心年家的小姐年丽姝啊!难道殿下你不是在想她吗?”谷梁声反问公孙闲叶道。 “想她?我想她作甚哪?我当然不是在想她了,如若不然,我能连我想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吗?”公孙闲叶连连否定道。 “殿下,你就不要再掩饰了,就因为你在想她,所以你才故意佯装记不起她来的,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小伎俩罢了。”谷梁声不依不饶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你怎么两头堵啊!声儿,好像这世间的道理,都是你家的一般,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说几层就说几层。”公孙闲叶不满地向谷梁声发牢骚道。 “殿下,你这是在间接地说我不讲理呢?还是说我净讲二层理呢?再者说,这世间的道理,都是你家的才对。因为你家是这天朝的皇家,而你是这天朝的天子之子嘛!”谷梁声说罢,在心底暗自补充了一句,“我家的天在朱雀关外的岐国呢!” “随你怎么理解吧!我才懒得同你解释呢!”公孙闲叶故作无所谓地对谷梁声说道。 谷梁声闻之,心中顿时一凉。 无论公孙闲叶的心中是不是真的不在乎谷梁声的想法,但他口中的这种表达方式,都无疑于瞬间便能将人伤得体无完肤。若不是谷梁声的爱足够坚定,此刻房内定然只剩下了一头雾水的公孙闲叶一人。因为没人会将自己的生命与爱意浪费在不在乎自己的人身上,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天朝太子。 “对不住了,殿下,是我一时反应过度了;但我绝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间难以自控而已。其实,我也知道你一定是在思考军政大事了,可是我就是忍不住……”谷梁声率先向公孙闲叶服软道。 “声儿,你想错了,方才我并不是在思考军政大事。虽然只有这么一次,但我方才确确实实地是在想你。”公孙闲叶纠正谷梁声道。 谷梁声闻之,顿觉难以置信之余,倍感惊讶诧异之余,深深地体会着无限的惊喜与激动。 然而,谷梁声却并不知,公孙闲叶仍是有所隐瞒。因为方才公孙闲叶在想的而且想到出神的,不只是她,还有俞音,还有她和俞音嬉笑怒骂的情境。 “想我?敢问殿下,你平白无故地想我做什么呢?”谷梁声抑制住内心的狂喜,故作平静地询问公孙闲叶道。 “想你做什么?那你方才冤枉我想那年丽姝的时候,你认为我想她做什么呢?”公孙闲叶反问谷梁声道。 谷梁声闻之,原本白皙的脸庞“刷”地一下子红至了耳后。 “殿下,你就不要再提年小姐的事情了,我不是都已经主动向你道过歉了吗?我承认,都是我闲得没事胡思乱想冤枉了你,这总行了吧?”谷梁声有意岔开那令人倍感尴尬的话题道。 “行了吧?这就行了吗?现在出了个年丽姝,你知道着急了,你早干什么去了?你整日不痛不痒地吊打我的时候,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终有一日我会逃离你所能触及到的范围,与她人长相厮守去吗?”公孙闲叶毫不留情地刺激谷梁声道。 而公孙闲叶此言,对谷梁声来说,无疑于当头棒喝。谷梁声一想到公孙闲叶终将与除她之外的其他女子长相厮守,她便无奈不甘甚至于痛不欲生。 要知道,谷梁声真的是从心底里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啊!也真的是从心底里想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啊! 其实想要有效地阻止,也很简单哪!挑明不就行了吗?可她还是不具备足够的自信去挑明,而她原本明明是一个充满自信的姑娘的;至于现在,她只是在自负的公孙闲叶这里失了自信而已。所以她一直在耐心等待,等待公孙闲叶主动同她挑明,挑开那层一捅即破的窗户纸,只是不知那层窗户纸的后面是否蕴藏着明天。 公孙闲叶见谷梁声只是惊恐莫名地注视着他,却一言不发,于是他只得继续开口质问谷梁声道:“声儿,是不是我若不开口,你就打算这么僵持一辈子呢?” 谷梁声闻之,尽可能镇定地于错愕间回应公孙闲叶道:“若是能这么僵持一辈子,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幸事呀!也不失为幸福的一世呀!” 而此时此刻的谷梁声就这么说着,便觉得无比幸福。 公孙闲叶听闻谷梁声依旧不痛不痒地做着回应,一时深感心中憋闷,索性直截了当地向谷梁声发问道:“你心中一直对我有意,是不是?” 公孙闲叶到底是放不下他天朝太子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所以他才会对谷梁声脱口而出“你心中一直对我有意”,而不是“我心中一直对你有情”。 然而,就是这看似没多大差别的“我情你意”之间,实则暴露了公孙闲叶在爱情上一向自视甚高的态度;抑或是说,暴露了公孙闲叶在一切事情上都自视甚高甚至于不可一世的态度。 而出于女儿家本能的娇羞,只听得谷梁声故作糊涂地反问公孙闲叶道:“有意?有什么意?” “声儿,事到如今,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你竟然还在掩饰,还在装着事不关己,置身事外。”公孙闲叶越发激动地对谷梁声说道,“那好,既然如此,你就等着接收我与她人成亲的喜柬吧!” “殿下,你是高高在上的当朝太子,而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侍女,太子娶亲,喜柬怎么可能送到侍女手中呢?”谷梁声赌气似的质问公孙闲叶道。 于此时此刻的谷梁声而言,卑微并不意味着放弃全部的脸面与尊严。其实,她现在抽身还是来得及的,因为她还没有卑微至谷底,还没有深陷至泥潭。 “声儿,那你的意思可是,你并不在乎我娶其他女子喽?”公孙闲叶反问谷梁声道。 “殿下,你若有心与她人长相厮守,任我如何挽留,也终归于事无补。”谷梁声实事求是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那如若我有心一直守护在你的身边呢?”公孙闲叶试问谷梁声道。 绷不住了,再也绷不住了,听到公孙闲叶如此发问的谷梁声,是一刻也绷不住了。 因为公孙闲叶刚刚说,他有心一直守护在谷梁声的身边,无论原话中是否含有‘如若’二字,无论公孙闲叶此问是否只是一种假设。 于是,只听得瞬间崩弦的谷梁声,一呵而就地向公孙闲叶表白心意道:“殿下,你可知,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为了离你近一些,我毅然决然地选择留在了这金泓水心堡内;为了日日都能看见你,我一次又一次地等在你的必经之路上。每当我觉得幸福的时候,我便会想起你;每当我想起你的时候,我便会觉得更加幸福。我对你的爱,有着你无法想像的深度。” 公孙闲叶闻之,不由得震惊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一眼相中的女子竟是如此的荡气回肠。只可惜,他却意识不到,他爱得远不及谷梁声爱得那般透彻、清晰。 于此时,金泓水心堡后院的另一边,因昨晚与钟大煓的互诉衷肠,以致于今日一整日都过得云山雾罩的俞音,在夜幕即将降临之际,满腹狐疑、漫无目的地溜达到了幻化居的院门前。 俞音不想再往前走了,于是决定折身再溜达回去。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要回去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既然都走到这了,就顺便进去瞧一瞧吧! 于是,俞音又怀揣着他那满腹的疑问,茫然无助地走进了幻化居的院内。 俞音一进幻化居,便四下踅摸百里流深那孤兀的身影。只见此时此刻的百里流深正背对着他,站在正房的窗台前熟练有力地捣着石臼中的药草。 说来也奇怪,同俞音伏在钟大煓的背上第一次来到这幻化居内,第一次见到百里流深时一样,现在的百里流深依旧是一如既往的邋里邋遢,脸上及衣衫上也依旧存在着诸多不整洁之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别扭 - 天心长明 - 栩辰 但现在的俞音每每见之,非但再也没有产生过起初那般别扭、不和谐的感觉,反而觉得百里流深这不修边幅的生活方式,更加随心,更加自由,亦更加贴近真实。想来许是看惯了,想来许是走心了。 “阿姐,你现在忙吗?我是想说,我可以在你这里待一小会儿吗?”俞音站在百里流深背后的不远处,小心翼翼地试问道。 百里流深闻声没有回头,心下便知是俞音又来了。只见手头正忙着捣药的她,稍稍扭头,朝墙边的石榻扬了扬下巴,对俞音示意说道:“你若是想待,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那边待一会儿吧。” 俞音闻之,心想:阿姐今日可真是大发善心了,竟然没有剥夺我说话的资格。 俞音心中这么想着,脚下便已经听从百里流深的安排,乖乖地走到了幻化居院墙边的石榻前。 然而,当一屁股坐在石榻上的俞音,其手掌于不经意间触摸到石榻的表面时,不由得盯着自己干净的手掌发呆的俞音,心想:没想到素来不拘小节、不修边幅的阿姐,原来如此勤快;懒于打理自己的她,竟然会花工夫来打理院内的摆设,竟然将这院墙边风吹日晒的石榻,清理得这般纤尘不染。看来阿姐的习性习惯,还真不是一般人短时间内所能捉摸透的呀! 是呀,俞音想得不错,百里流深的习性习惯,哪是一般人短时间内所能捉摸透的呢?纵然是像俞音这般素来敏感睿智、心思极其细腻的人,再用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恐怕也很难捉摸透吧! 然而,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事实与俞音此时此刻注视着自己触摸石榻后干净的手掌所想的,不止是有出入,而是大相径庭。 因为此时此刻的俞音所不知道的是,百里流深并不是懒于打理自己,而是不屑于打理自己;而不屑于打理自己的百里流深,同样也不屑于在无谓的打扫上费时费神,所以百里流深压根儿一次也没有清理过此时此刻俞音屁股下的这方石榻。 而此时此刻俞音屁股底下的这方石榻之所以如此洁净,其实是因为百里流深最近一直都是在这方石榻上过夜的,素来不拘小节的百里流深,是在无形之中用自己的衣裳和被子,将这方石榻摩擦得纤尘不染的呀! 当然,百里流深仅仅是在院墙边的这方石榻上过夜而已,而并非入睡;因为天知道,百里流深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若要问百里流深困吗?相信她一定会反问说,困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若要问百里流深累吗?相信她一定会回应说,累,正是她所想要的。 然而,早已不知疲倦的百里流深所真正想要的,或许并不是当下这种机械般永不知疲倦的生活,或许也是寻常的充满关怀与温情的生活。 当然了,人又不是机器,怎么会想一直过着机械般不停运转的生活呢?再者说,纵然是机器,也会有暂停运转甚至于永久罢工的时候啊!何况是百里流深这个有血有肉、正值大好年华的小姑娘呢? 而百里流深之所以仍在日复一日、乐此不疲地继续着她早已习惯的不知疲倦的生活,是因为在身世坎坷、命运多舛的她看来,这样马不停蹄的生活简单,充实,纯粹;是因为也只有这样不分四时的生活,才能让心灵日渐干枯的她,感受到些许存在的意义。 然而,心灵日渐干枯的百里流深,仅仅是干枯,而并非麻木,而且永远不会麻木。因为她是行医之人,自幼身为医者的她时刻铭记着自己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职责,也于不经意间时刻保持着她那颗悲天悯人、大慈大悲的心。 要知道,行医之人最为忌讳的便是麻木不仁,而百里流深则始终怀揣有一颗强烈跳动的医者仁心;而且这颗医者仁心,必将永远强烈地跳动下去,生生不息,世代相传。 话说回来,即使是习惯了不知疲倦的生活,也不一定非得要在当下这种乍暖还寒的时节,于露天庭院中冰凉的石榻上过夜的,何况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儿家? 而百里流深最近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在院墙边的这方石榻上过夜,是因为习惯了自虐的她在这样的环境下尝到了甜头;最近这几夜她愈发感觉到,在充斥着寒意的若明若暗的夜空下,她更容易找到自己;尽管即便在这样她认为有利的环境下,她也依然很难正视自己,直面自己。 当然,同样习惯了依照心血来潮的想法过活的百里流深,除了对医药永世不变的热爱之外,其余的兴致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定,哪天她一心血来潮,便又搬往他处过夜去了;当然,无论她如何心血来潮,无论她如何搬场迁移,都出不了幻化居这座院子,至少目前是如此。 现在将无意间扯远的话题,再次拉回到金泓水心堡幻化居中,此时此刻已然安安稳稳落座于墙边石榻上的俞音,于揣测间试问百里流深道:“阿姐,你这手头的活儿明明已经够多了,多到你都应接不暇了;你又何必连这种晒药、捣药的简单小事,也要亲力亲为呢?你大可以吩咐侍女们来做呀!难道是你怕麻烦别人不成?” “我不是怕麻烦别人,我是信不过别人。”百里流深就这样背对着石榻上的俞音,一边捣药,一边回应道。 “那我来帮你捣吧,阿姐,你可信得过我?”俞音起身,跃跃欲试地询问百里流深道。 “信不过。”百里流深不留情面地向俞音泼冷水道。 “那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这边坐着吧。”俞音说着,又颇为知趣地坐回了石榻上。 片刻之后,俞音又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只听得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阿姐,你现在已经年近二八了,而且在各方面都已有小成。不知你有没有忙里偷闲,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呢?” “终身大事?”百里流深诧异地回应道,“我若能偷得那点儿空闲的话,我还不如去补个觉呢!” “说得也是,不过阿姐,你可以趁现在这捣药的空当,稍稍考虑一下,然后再给我一个答案呗!”俞音异想天开地向百里流深提议道。 “你若是不想待在这里,那就请你自行离开,不要故意问东问西地逼着我将你轰出去。”百里流深冷言冷语地对俞音说道。 “阿姐,你先不要动怒,我又不是前来催你嫁人的,我不过是想了解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对亲事的看法,并争取从中获得些体会罢了。”俞音略显落寞地向百里流深解释道。 “说不定哪天,我突然就把自己嫁了;也说不定,我就这样一个人一辈子了。反正我从来不把话说死,从来不将事做绝,因为我希望我的人生,无论何时都能有转圜的余地。”百里流深依旧背对着俞音回答道。 不知百里流深是不是察觉到了俞音那些许的落寞之后,才选择做出回答的;只知她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豁然中分明透着一股伤感。 百里流深说罢,突然停下手头的活计,转身走到石榻边,在俞音跟前停下,冷不防地向俞音伸出了她的左手,而她的右手却一直背在她的身后。 俞音见状,一头雾水地询问百里流深道:“阿姐,你这是做什么?” “突然间想握握你的手,感受一下你的真诚,给你增加一些力量,也给我自己增加一些力量,让我们彼此都更加坚定地坚守下去。”百里流深回应道。 对于百里流深突如其来的举动,虽然俞音依旧深感困惑,但他还是顺从地伸出了左手,随即十分别扭地握住了百里流深向他伸出的左手。 然而,就在俞音与百里流深彼此的左手相互触及的那一瞬间,俞音的心却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因为他握住的那只筋骨棱棱的手,哪里像是一个正值花季妙龄的少女的手?又哪里像是一位久居深宅大院的小姐的手呢? 而百里流深在触及到俞音所伸出的左手时,却没敢太过用力,只是轻轻地握住了而已。因为俞音的手太过柔软细腻,百里流深唯恐自己粗糙的大手会将其握疼。 只那么一瞬,只见百里流深一边握住俞音的手,一边向身后别过头去,一下的蹙额皱眉并深吸一口气之后,又换了一个笑脸重新面对眼前的俞音。 此时此刻的俞音,注视着百里流深那纯粹却又略带忧郁的双眸,心想:这位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百里大夫心中,究竟隐藏了多少别人无法触及,甚至连她自己也触及不到的忧伤与苦痛啊! “于你而言,漫长的黑夜意味着什么?”放开俞音左手的百里流深依旧冷不防地向俞音发问道。 俞音闻之,顿觉一头雾水,于是头脑机智、思维敏捷的他,便后发制人地反问百里流深道:“你先说吧,阿姐,于你而言,漫长的黑夜意味着什么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波澜 - 天心长明 - 栩辰 非但没有老老实实作答,反而对百里流深加以反问——俞音本以为他的这种无理举动,一定会惹恼百里流深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不会惹恼百里流深,至少也一定会一如往常般受到百里流深突如其来的白眼与冷遇。 然而,俞音这一次无疑是想错了,错得彻底,错得猝不及防。 因为百里流深在听到俞音自以为无理的反问之后,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恼怒,甚至于未起哪怕是一点儿情绪上的波澜,而只是平静如水地回答道:“于我而言,黑夜漫长到似乎永远也等不来天明。” 而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在此时此刻听闻百里流深的回答后,却更是深感一头雾水。因为对于这无从打听、但却真实存在的往事,俞音不得而知的同时,也着实一无所知。 至于百里流深那于黑夜之中的无助,想必最早一定是来源于她那无缘相见以致于素未谋面的生母薛蛹蝶吧!而她对于黑夜的恐惧感,也无疑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吧! 毕竟于薛蛹蝶而言,她诞下其女百里流深与其子百里泽漆的那一夜,漫长到就似乎永远也等不来天明。 而此时此刻,不愿回答百里流深的发问,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好的俞音,只得没头没脑地询问百里流深道:“阿姐,你是不是时常会产生这种感觉呢?” 面对俞音没头没脑敷衍似的询问,百里流深并没有作出无谓的回答,而是学俞音方才那一套,反过来询问俞音;只不过,百里流深反过来试问俞音的内容与俞音的本意,有着或多或少些许的出入。 只听得百里流深反过来试问俞音道:“你一定不会时常产生这种感觉的,对不对?” “是的,阿姐,不过你为何如此确定,我不会时常产生这种感觉呢?”俞音肯定了百里流深的试问,并对百里流深加以询问道。 百里流深闻之,未发一语,便转身朝放着石臼的正房窗台前走去了。 然而,百里流深在转身远离俞音的那一刻,却于心里作出了回答——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他,不是吾弟——百里泽漆。 只可惜,俞音终归听不到百里流深心里的回答,但他却分明听得到百里流深心底的声音。 少顷,从幻化居内走出来的俞音,由于溜达了一下午的缘故,此时已然感到有些疲惫了。 然而,正当准备回鱼泪轩休息的俞音路过无妄斋时,偶然间注意到平日里的这个时候应该紧闭的院门,今日竟然大敞着。 俞音一时好奇,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无妄斋的院门边,极力探着身子朝院内望了一望。当然,他真正想要望的铁定不是无妄斋那乌漆墨黑的院落,而是尚未熄灯的百里濡与舒雁的卧房。 其实,自从半月前去过一趟千结布庄之后,俞音便一直在寻找证实他心中猜测的机会。 恰逢此时无妄斋的院门未关,而百里濡与舒雁的卧房又尚未熄灯,反应素来敏捷迅速的俞音,又岂会错失如此天赐良机,而不进去一探究竟呢? 为了防止猛然间撞见居住于无妄斋的侍女,以致于无端地惹人非议,落人口实,俞音便大大方方、肆无忌惮地走进了无妄斋,且径直奔向了百里濡与舒雁的卧房,毅然决然地叩响了房门。 而此时此刻无妄斋的正房之内,身处里屋的百里濡与身处外屋的舒雁听闻叩门声,不由得同时心头一惊。因为以往这个时候,无妄斋的大门都是紧锁的,院外的人自然不可能进来叩门;而在舒雁的再三强调下,院内所居住的侍女也决不会在天黑之后主动前来叩门的。 然而,今晚,此时,此刻,无妄斋正房的房门确确实实地被叩响了,而且一声比一声急促,一下比一下清晰。 “是谁呀?”舒雁壮起胆子,朝房门外问了一句。 房门外的俞音闻之,立刻停止了叩门,随即应声回答道:“二婶,是我。” 房门内的舒雁闻之,立时从外屋的松木榻上起身,一边收拾着松木榻上铺好的被褥,一边尽力压着嗓子对里屋的百里濡说道:“二爷,你听出来了吗?是少爷来了。” 而此时身处里屋的百里濡,也已然从卧床上一跃而起,一边手忙脚乱地将他铺在卧床正中间的被褥向床边拉了拉,一边也尽力压低声音地回应舒雁道:“雁儿,我听出来了,你赶快将你的铺盖搬进来吧!我去应门。” 顺便提一下,由于俞音这一晚的这么一闹腾,以致于之后的每晚,舒雁都不敢再提前铺好被褥了;而百里濡也与舒雁在无形之中达成了默契,那便是必须等到熄灯的前一刻,再各自卷走各自的铺盖。 当房门内的百里濡与舒雁倒腾铺盖的时候,于房门外静静等候的俞音,虽然听不清门内的二人究竟在嘀咕些什么,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门内二人此刻的慌乱。 于是俞音有意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地朝房门内催促道:“二婶,方便为我开一下房门吗?我有事想同你说。” 此时此刻的房门内,舒雁已然顺利地将她的被褥,铺到了里屋的卧床之上,百里濡的被褥一旁。 “院门不是闩上了吗?他是怎么进来的?”正打算前去应门的百里濡,低声询问舒雁道。 “肯定是忘记闩了呗!反正他不可能是跳墙进来的,因为他的脚伤还没好利落呢!”舒雁倍感烦闷地低声回应道。 “就算他的脚伤好利落了,他也跳不进来呀!他又不是大煓兄弟。”百里濡随口对舒雁说道。 “行了,快去应门吧!”舒雁无奈地催促百里濡道。 其实,此刻身处房门外的俞音完全可以转身离开了,因为他已然成功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尽管面前的房门尚未打开,尽管他并没有听清房内而人所嘀咕的半个字,但仅凭房内来来回回的动静与遮挡不住的慌乱,他便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当然,虽然俞音的目的已经顺利达到,但他也决不可能就此转身离开的,因为他怕日后无法向他的二叔与二婶交代今晚突袭的事情啊!于是,他只得硬着头皮,迅速开动着脑筋,以从容应对房门之内的二人。 于此时,俞音面前的房门终于朝他敞开了,尽管他已不再想要进去,亦不再需要进去。 “外面冷,快进来吧,泽漆,这么晚前来,一定有什么要紧事吧?”惊魂未定的百里濡依照常规招呼俞音道。 此时正值寒意未消的早春时节,夜晚的院中确实是寒气逼人不假;但此刻热血沸腾的俞音,才感觉不到一丝一毫一丁点儿的寒冷呢! “二叔,其实我也没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我原本是打算回鱼泪轩的,结果路过这无妄斋的时候,见院门还开着,我一时好奇就朝院内望了望,正巧瞧见你们卧房内的灯还亮着,于是我就想着顺便过来告知二婶一声。”俞音半真半假地向百里濡说明道。 “少爷,这大晚上的,你要告知我什么事呀?”舒雁一边从里屋走出来,一边询问已然进到外屋的俞音道。 “没什么大事,二婶,我只是顺便过来告知你一声,虽然谢伯母她无暇顾及我们,但是我和大煓哥已经自行前去千结布庄,将薄衣裳都定做好了。前日年小姐还亲自将新衣裳给我们送来了呢!所以你就不要再费心惦记我和大煓哥了。”俞音急中生智地应答道。 “哎呀,少爷,对不住啊,是我疏忽了,我这一不做管家,整个人都懈怠了。若不是你此刻同我提起这事儿,我还真想不起来是时候张罗着为你们定做薄衣裳了;幸亏你们自行前去了,这若是等着我想起来呀,保不准你们就要穿着棉袄度过炎炎夏日了。”瞬间忘怀俞音方才所造成的惊魂的舒雁,满怀歉意地自责道。 舒雁就是如此,总是实事求是,决不曲意逢迎。即便明明可以顺着俞音的话茬,说她正打算为俞音与钟大煓张罗着定做薄衣裳呢,她也不会为了买好而违背她早已将其抛之脑后的事实。 “二婶,你有什么可抱歉的呢?要知道,照顾我们的衣食住行,现在已经不是你的职责所在了;再者说,你已经够辛苦的了,懈怠就懈怠吧!懈怠了,就可以踏踏实实地享享清福了。”俞音宽慰舒雁道。 “少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这个人哪,生来便闲不住;如若一闲下来,我便又该胡思乱想了。”舒雁无奈地对俞音说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舒雁虽是随口一说,但俞音可是闻之走心了。 俞音心想:田观师傅不是一心希望我引领雁儿姐姐步入崭新的生活吗?虽然我没有能力帮雁儿姐姐迎来她下一段的幸福,但我相信,我有能力帮她开辟一条实现其自身意义的康庄大道。 其实,在俞音的心里,在俞音的下意识间,从未有过雁姑姑,也从未有过二婶,有的只是相识之初的那位雁儿姐姐。 第一百二十三章 熄灯 - 天心长明 - 栩辰 尔后的一段时间内,俞音又以各种无关紧要的理由,多次于晚上熄灯之前的时刻造访无妄斋。当然,俞音再也没有如同第一次那般走运,恰巧碰上由于院中人一时疏忽,以致于无妄斋的院门在夜晚依旧大敞的情况。 话说回来,自从那晚俞音趁院门未关,而贸然进入无妄斋之后的每个晚上,百里濡与舒雁都格外谨慎地多次检查院门,以防再有人冷不防地闯入无妄斋内。 不过,俞音压根也没打算再不请自入,而在他之后的每次突然造访无妄斋时,前来为他应门的,都无一例外地是他的孪生王姐谷梁声。 当然,无论是谁前来为俞音应门,都只可能是侍女,都绝不可能会出现家丁前来应门的情况。因为自金泓水心堡建堡以来,就明令禁止家丁、护卫以及除主客之外的任何男子于夜晚出入后院。 而每当前来应门的谷梁声,一头雾水地询问其弟俞音的来由时,俞音总以急于面见舒雁为由,从而堂而皇之地进到无妄斋内。 而俞音之所以从来不将他的真实目的,告知于他的孪生王姐谷梁声,是因为他着实不愿平白无故地将谷梁声牵扯进来。 其实,俞音完全可以将这项探听无妄斋虚实的任务,交与他的孪生王姐谷梁声去完成的。要知道,作为舒雁贴身侍女的谷梁声,若是想从旁探听些什么,简直就是唾手可得,易如反掌啊! 可是俞音非但没有将任务全权交与谷梁声,反而连一丝目的也没有透露给谷梁声。 当然,不愿让谷梁声去做一些违背本心、形同内奸的事情,是俞音屡次亲自出马的原因之一;再则是因为俞音着实信不过谷梁声的洞察力,在俞音看来,谷梁声的洞察力本就不够敏锐,再加上此时她的眼中就只剩下了公孙闲叶一个人,就更加没有什么洞察力可言了。 至于俞音每次突击造访的结果,无非是大同小异。无论是秉烛夜读,还是穿针引线,抑或是静坐冥想,舒雁总是无一例外地身处外屋。尽管舒雁每次都以外屋光线好为藉口,但俞音才不会轻易相信呢!因为俞音心中早已有谱,这其中必有隐情。 舒雁非比寻常的举动,以及她与百里濡诡秘怪异的相处方式,无疑于无形中坐实了近来俞音心中的猜测。 翌日,坤乾十六年,二月初三。 经历了昨日互诉衷肠时的尴尬,准确地说,并非互诉衷肠,而是谷梁声一人倾诉心意时的尴尬。 而今日,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当谷梁声一如既往地来到简择苑为公孙闲叶奉花茶时,公孙闲叶与谷梁声虽然表面上依旧以礼相待,一如往常;但彼此二人的心里,却都隐隐觉得距离对方更近了一步。 只可惜,对于情感的表达,公孙闲叶含蓄内敛,而谷梁声也并非直白果敢;以致于迟迟都不肯确立主仆之外关系的公孙闲叶与谷梁声,他们二人之间的每次邂逅,都仅仅胜于擦肩而过。 十日后,坤乾十六年,二月十三。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照例为公孙闲叶奉完花茶的谷梁声,提拎着空托盘,从简择苑出来之后刚刚走了一小段距离,便迎面撞见了她那一母同胞、同胎而生的王弟俞音。 深知公孙闲叶与谷梁声的立场尴尬,且一心想要明了谷梁声真实心意的俞音见四下无人,于是便直言不讳地向谷梁声发问道:“王姐,你觉得太子殿下此人如何?” “殿下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子。”谷梁声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最好的男子?王姐,难不成在你的眼中,他比我还要好?”俞音追问道。 谷梁声闻言,不屑地瞥了俞音一眼,随即回答道:“在我的眼中,你与‘好’这个字,压根儿就沾不上边。” 想来这话也就是出自亲姐姐的口中罢了,如若换作其他人所说,那一贯小心眼儿的俞音,定又会寝食难安,昼夜难眠了。 然而,此时的俞音却在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间哪有什么能够称得上是最好的呢?当然,除非是在爱人眼中。 就这么想着的俞音,突然话锋一转,一脸严肃地对谷梁声说道:“王姐,其实你大可以不必如此辛苦的,你完全有得选择的。” “嗨,你别看我整日忙来忙去的,其实就是跑腿儿的工夫,繁重的活计都不需要我们侍女去做的;更何况,有二奶奶护着我,即便是轻松的活计,分到我手中的也是能减则减。”谷梁声不屑地对俞音说道。 “王姐,我所说的‘辛苦’,不是指堡内的这些活计,而是指你大可以不必爱得如此辛苦,你完全有得选择的。”俞音纠正谷梁声的想法道。 “原来你指的是这个呀!那又岂会有得选择呢?”谷梁声质疑俞音道。 “王姐,他若不爱你,不在乎你,看不见、识不得你的好,你又何必再苦苦纠缠,默默付出呢?”俞音试问谷梁声道。 “许是前世我欠他的吧!以致于今生注定我要用我全部的爱,来弥补前世对他的歉疚,来偿还前世所欠他的债;更何况,爱,从来就没得选择。”谷梁声无怨无悔地回应道。 已然明了谷梁声真实心意的俞音闻之,下意识地觉得谈话的氛围变得越发凝重了,于是试图缓和气氛的他,佯装一本正经地试问谷梁声道:“王姐,你该不会是想要成为我的皇表嫂吧?” 谷梁声闻之,急忙掩饰着呵斥俞音道:“不许乱猜,更不许胡说,没有的事儿!” “哦,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乱猜,也不会再胡说了,那太子殿下他会不会成为我的王姐丈呢?”俞音又调皮地试问谷梁声道。 谷梁声闻之,愤愤地白了俞音一眼,既而随着谷梁声冷不防向俞音喊出的一声“找打”,谷梁声举起手中一直拿着的空托盘,猛地朝俞音的屁股就是一拍,来不及闪躲的俞音被拍得嗷嗷直叫。 然而,尚未等俞音反应过来,不甘心就此罢休的谷梁声再次举起手中的空托盘,欲要朝俞音那已然火辣辣的屁股上再来一下。 瞬间察觉到谷梁声意图的俞音欲要溜之大吉,但怎奈他右脚不利索跑不快,再加上他屁股上的疼劲儿尚未缓过来,以致于慌乱之下,他只得就近朝假山后面逃窜。 谷梁声见俞音开溜,依旧不肯作罢,又举着手中的空托盘追了上去。 四处逃窜的俞音听到身后传来了谷梁声紧追不舍的步伐,无奈之下,他只得尽可能地压着嗓子,连声制止身后的谷梁声道:“住手!王姐,快住手!住手……” 俞音嘴上在连声制止着谷梁声的同时,脚下也依旧没有停止逃跑的步伐。因为他怕他一稍放慢脚步,谷梁声手中的空托盘,便又会毫不留情地拍在他那已然火辣辣的屁股上;因为他知道即便他连声喊着“住手”,谷梁声也不一定就会真的住手。毕竟是他嘴贫生事在先,他也怨不得谷梁声手下不留情。 于是谷梁声与俞音就这般你追我逃、你打我跑地于假山前后兜兜转转,无暇注意四周是否有人经过的同时,当然也没能注意到碰巧于此时走出简择苑的公孙闲叶,正伫立于不远处死死地注视着他们二人。 而此时此刻呆站在不远处的公孙闲叶,虽然将假山前后亲昵打闹的一幕幕都看得清楚,但却始终都听不清楚俞音与谷梁声谈话的内容,自然也听不清楚俞音压着嗓子向谷梁声连连喊出的“王姐,快住手”。 然而,于本就对俞音与谷梁声之间的关系有所怀疑的公孙闲叶而言,哪怕此时此刻所呈现在他眼前的情境,均是无声的,也丝毫不影响他误以为俞音与谷梁声相好,也丝毫不影响他误以为十日前谷梁声所对他倾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戏弄他的谎言罢了。 “真不知道这份一眼相中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的爱情,究竟还能坚持多久?”谷梁声向舒雁提出自己的质疑道。 殊不知,得不到回应,尚且有路可选,有径可走;如若得到了回应,说不定等待谷梁声的便只剩下穷途末路了。 只是不知,如若谷梁声预先获悉了结果,那她究竟还会不会如同现在这般渴望得到回应呢? “只要不是死撑,坚持多久都可以。”舒雁对谷梁声说道。 “为何呢?二奶奶,‘死撑’与‘坚持’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难道‘死撑’不是‘坚持’的升华吗?”谷梁声不明所以地连连询问舒雁道。 “当然不是了,‘坚持’是当放弃的念头产生后,所迸发而出的犹如重生般的新力量;要知道,哪一份世代相承的爱情,没有经历过上百次的放弃呢?可那又如何呢?不是一样千古传颂了吗?可‘死撑’就不同了,‘死撑’更像是无谓的坚持,坚持下去依旧是无谓。”舒雁分析着回答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倾斜 - 天心长明 - 栩辰 翌日,坤乾十六年,二月十四。 这一日前半晌儿,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谷梁声一如既往地来到简择苑为公孙闲叶奉花茶。而因习以为常以致于麻痹大意的谷梁声在进屋时,并未察觉到公孙闲叶在情绪上的微妙变化。 于是谷梁声一如往常般站在公孙闲叶书案的一侧,欲要为公孙闲叶奉上第一泡花茶。 然而,正当谷梁声熟练地端起盛满热茶的茶壶,向茶盏中倾倒之际,公孙闲叶突然用一只手死死地扣住了茶盏口。 幸得谷梁声眼疾手快,在发现公孙闲叶突如其来、不可思议的举动的刹那间,便收回了倾斜的茶壶,这才避免了壶中的热茶倾倒在公孙闲叶的手背之上。 虽然慌乱间,谷梁声还是不小心将壶中的热茶洒在了公孙闲叶的书案上几滴,但好在这几滴没有洒在公孙闲叶的书籍上,没有洒在公孙闲叶的手臂上。 此时此刻,只听得稍稍平复了方才收回茶壶时慌乱情绪的谷梁声,连连责问面前肆意妄为的公孙闲叶道:“你这是做什么呀?殿下,你日日品茶,难道你不知道这茶壶之中所盛的都是滚烫的热水吗?你究竟知道不知道你这么做有多危险哪?万一我没能及时收回茶壶,怎么办?万一烫伤了你,又该怎么办哪?殿下!” 先入为主地以为自己被一个小小的侍女所戏弄的公孙闲叶,即便此时此刻瞧见了谷梁声为他的安危而倍感心焦的模样,他也丝毫不敢相信了。因为他深信自己已于昨日后半晌儿,在堡内的后院亲眼看到了真相。 殊不知,亲眼所见的,不一定就是真相;而真相往往隐藏在眉目之间,隐藏在下意识地流露之间。 然而,此时此刻,稍一点燃便一触即发的公孙闲叶,终于控制不住要爆发了。 “以后你不用再来为我奉茶了。”公孙闲叶冷不防且没好气地对谷梁声说道。 谷梁声闻之,一头雾水的同时,不明所以地连连向公孙闲叶发问道:“为何?殿下,难道是你喝腻了不成?” 而公孙闲叶却答非所问地对谷梁声说道:“既然你和你的泽漆少爷那么热络,那你就日日去为他奉花茶好了。” 谷梁声闻之,心下立刻明白公孙闲叶这是吃醋了,妒忌了。此刻尚还不禁有些沾沾自喜的谷梁声,根本无法想像公孙闲叶接下来要对她说的话,也根本无法想像她与公孙闲叶之间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更加无法想像她与公孙闲叶之间原本不冷不热的关系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殿下,你不分青红皂白地妄下定论,难道你对我就连这么一点儿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吗?”谷梁声不由得质问公孙闲叶道。 “你对我,不也连这么一点儿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吗?如若我没记错的话,前几日你不是还怀疑我与随形镜心年家的小姐之间有所暧昧吗?想来我们之间是难以形成彼此信任的关系了。”公孙闲叶决绝地对谷梁声说道。 “难道你就不想听我的解释吗?难道你自以为是、主观臆断到都不肯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太子殿下!”谷梁声连连质问公孙闲叶道。 “你无须解释了,因为无论你如何解释,作何解释,都无法动摇我已经下定的决心,都无法改变我已经做出的决定;所以我劝你也不要再白费心力,来向我做什么解释了。”公孙闲叶斩钉截铁地回应道。 “太子殿下,你未免也太高估你自己了吧!我只是说你不肯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可我几时说过欲要向你解释了呢?对于一个丝毫不信任我的人,我何必要去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去做什么无谓的解释呢?”生为公主的谷梁声在她骨子里那股傲气的驱使下,愤然对公孙闲叶说道。 “莫须有的事情?我真真切切亲眼所见之事,你竟然说是莫须有的事情?”公孙闲叶连连质问谷梁声道。 谷梁声知道,即便公孙闲叶真的有亲眼所见,他也没有获悉真相。因为如若公孙闲叶获悉了她与俞音是孪生姐弟的真相,那公孙闲叶此刻也不会为她和俞音的热络而无端纠结了。 于是深知公孙闲叶不明所以的谷梁声,便肆无忌惮地对公孙闲叶说道:“真真切切亲眼所见之事?太子殿下,你无非就是看到我和泽漆少爷之间打打闹闹、热络亲昵的举动罢了。泽漆少爷他待人接物素来平易近人,不但丝毫没有少爷的架子,而且过于温柔亲切了些;以致于我们这些侍女私底下非但不将他当作是少爷,反而将他当作是姐妹来相处。那敢问太子殿下,你所真真切切亲眼看到的我和泽漆少爷之间那所谓热络亲昵的举动,可有超出好姐妹的范畴?” 公孙闲叶闻之,不由得反复回忆着心想:声儿和泽漆之间打打闹闹的举动,虽是稍稍亲昵了些,但似乎并没有超出好姐妹的范畴,甚至连不分彼此的朋友之间的范畴也没有超出。或许真的是我无中生有,小题大做了。 公孙闲叶想到这儿,顿觉追悔不已,于是他赶忙向谷梁声致歉道:“对不住了,声儿,这次是我错怪你了,可先前你不是也” 不得不说,仅凭片面之见与主观臆断,便随意冤枉他人的公孙闲叶,这歉道得十分没有诚意;只知认错不知忏悔不说,而且就连认错时还不忘了互揭伤疤。 “先前我是怀疑过你,错怪过你,也确实对你有所不信任了。可我给过你解释的机会没有?而你呢?你方才又是怎么处理的呢?你不由分说地直接就给我盖棺定论了。敢问太子殿下,待到你将我活埋之后,我再喊冤,你还听得见吗?还会有人听得见吗?还会有用、有意义吗?”难掩胸中怨气的谷梁声连连质问公孙闲叶道。 谷梁声实事求是、掷地有声的言语,无疑反驳得公孙闲叶毫无回手之力,于是公孙闲叶只得认头并再度认错道:“我错了。” 然而,公孙闲叶是在向不可反驳的事实认头,是在向覆水难收的怀疑认错;却并不是在向他心仪的女子认头,并不是在向时刻将他放在心上的谷梁声认错。 故而,即便公孙闲叶再度认错,再度道歉,也仍然未能改变谷梁声此时此刻心灰意冷的心境。 于是只听得谷梁声深感失落地向公孙闲叶检讨自己道:“错的不是你,错的是我,我错就错在太过执着了,太过坚定了,太过信任你会对我有所回应了;而你回应我的,永远都是你那面无表情的脸,意味不明的笑以及你那动不动就翻涌而出的不信任。” 当愈发激动的谷梁声向公孙闲叶一气呵成地发泄了一通之后,逐渐冷静下来的她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随即以小到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在岐国我的家中,我是一呼百诺的公主;可在你心中呢,我却什么也不是。” “你说什么?声儿。”只闻其音、未闻其声的公孙闲叶询问谷梁声道。 “我说,在你高高在上的天朝太子心中,我声儿什么也不是!”谷梁声激愤地高声回答道。 “这半年来的每一时每一刻,我都在竭尽全力地将自己活成你所需要的样子。直到现在,我是真的累了,这样的日子,我已经没有信心再支撑下去了。既然明知不会有结果,我又何必再苦苦坚持呢?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趁早放弃算了。”百里流深有气无力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只是现在放弃,真的还算早吗? “殿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一切恰到好处。待到将来的某一天,当我再度回到这里时,我便可以坦然地告诉身边的人,坤乾十五年是我生命中最为美好的一年,因为在那一年,我也曾真心爱过一个人。”谷梁声无限感伤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当谷梁声的此番言论一出口,她都不禁觉得自己甚为好笑。因为她刚刚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要知道,她所谓的与公孙闲叶之间的关系,可一直都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暧昧关系呀!可她之后却又分外清楚、明白、肯定地说“我也曾真心爱过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正是公孙闲叶吗? 由此看来,谷梁声对公孙闲叶的爱还是很清楚、很明白的嘛!那看来公孙闲叶与谷梁声之间所有的不清楚、不明白,都只缘于公孙闲叶一个人;抑或是说,都是公孙闲叶一个人的缘故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谷梁声之所以将此番言论说出口,便是真的下定决心与公孙闲叶一刀两断了。 只是谷梁声此时此刻所下定的这份决心,远不及她先前所下定的那份痴痴陪伴、苦苦守候公孙闲叶的决心来得坚定,这也就直接导致并注定了尔后当公孙闲叶稍稍一松口,谷梁声便会瞬间动摇的结局。 第一百二十五章 负气 - 天心长明 - 栩辰 少顷,金泓水心堡后院,从简择苑中负气而出的谷梁声,将她手头所有的活计全部都抛之脑后,一个人就这般不声不响地伏在后院角落里的石桌上生闷气,一躲就躲到了后半晌儿,其间连午餐也没有吃;当然,满腹怨气的她也吃不下。 而此时,意欲找谷梁声说话的俞音,冷不丁地出现在了怏怏不乐的谷梁声面前。 “王姐,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俞音见四下寂寥无人,于是肆无忌惮地唤了谷梁声一声“王姐”。 谷梁声闻之,下意识地向俞音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在这里?” “因为我总能在这里找到你。”俞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谷梁声闻之,不由得感慨道:“看来一母同胞、同胎而生的力量还真是不可小觑呀!” “是呀,你再厌烦我,我们也依旧有着密不可分且难舍难分的关系,就如同阿姐和她的孪生弟弟百里泽漆一般,哪怕真正的百里泽漆不知身在何方且生死未卜,阿姐的心中也依旧牵挂惦念着他,是我永远都无法抹杀的;当然,我也从未想过要抹杀他们之间的血脉联系。”俞音推己及人地联想道。 对方才在简择苑内所发生之事,依旧耿耿于怀且郁郁寡欢的谷梁声闻之,不自觉地随口说道:“密不可分且难舍难分,说得这么暧昧,难怪会令人误会了。” 而刚刚在谷梁声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来的俞音闻之,顿时心生好奇地询问谷梁声道:“令谁误会了?” “还能是谁呀?理应大气宽广,却总是难免小心眼的太子殿下呗!”谷梁声阴阳怪气地回答道。 瞬间觉察到异常的俞音,急忙向谷梁声发问道:“阿姐,我说我怎么觉得你今日状态不对呢!你和太子殿下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他看见你我在一起追逐打闹时的情境了,然后他就下意识地认为你我之间的举动过分热络亲昵了,然后他就不加求证地误会了,然后他就打算与我一拍两散了,然后我也顺势同意与他分道扬镳了。”谷梁声佯装十分不屑地连连回答道。 俞音闻之,不自觉地跳起脚来说道:“分啦?因为我?不行,我去向太子殿下解释清楚。” 俞音说着,便转身欲要朝简择苑的方向走去。 “回来!”谷梁声急忙唤住转过身去、欲要疾走的俞音道,“你去解释什么呀?你去解释,只会越描越黑,越解释越乱。” “不会的,你相信我,王姐,就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我保证不动声色、无伤大局地向太子殿下澄清你们之间的误会。”俞音信誓旦旦地向谷梁声保证道。 “不必了。”谷梁声一口回绝道。 “为何不必了?”俞音不解地询问谷梁声道。 “因为我已经向太子殿下解释清楚了。”谷梁声目光空洞地回答道。 “解释清楚了?你早说呀!王姐,你大喘气呀!害我白白担心、惊慌了一场。”瞬间又反应过来的俞音,紧接着向谷梁声提出质疑道,“不对呀!王姐,怎么解释清楚了,你们还会分道扬镳呢?那究竟是解释清楚了,还是没解释清楚啊?” “解释清楚了,也分道扬镳了。”谷梁声郑重其辞地对俞音说道。 “那又是为何?”身处云里雾里的俞音愈发一头雾水地追问谷梁声道。 “因为不信任。”谷梁声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难得一本正经地面对谷梁声的俞音闻之,又重新坐回到谷梁声身旁的石凳上,深感自责地向谷梁声致歉道:“对不住了,王姐,说到底还是怪我不小心。” “怪得着你吗?你别看我总是不看好你,别看我表面总是对你感到很不屑,但是我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敏感与睿智。你明明知道我和他分手不是因为你,对不对?你明明知道我和他之间的症结在哪儿,对不对?”谷梁声连连质问俞音道。 “是的,我是都知道。”俞音点点头回答道。 “那你为何还要向我道歉哪?”谷梁声追问俞音道。 “因为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分道扬镳,却没能帮上你的忙。”俞音倍加自责地回答道。 “在我一意孤行要留在这金泓水心堡的时候,你没有想方设法地将我赶回岐国,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因为我知道你若想赶我走,你有的是法子。尔后,当你发现我心仪太子殿下的时候,你没有从中作梗,从旁阻扰,也算是在帮我的忙了。”谷梁声宽慰俞音道。 “从中作梗?从旁阻挠?瞧你将我说的,王姐,我是那么坏的人吗?然而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我都不知道我留下你,纵容你,究竟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举棋不定的俞音深感迷茫地说道。 “是好是坏,是益是害,一旦沾染上了爱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谷梁声不由得感慨道。 “王姐,听你这口气,你与太子殿下之间还是有爱情存在的,对不对?”俞音探询着试问谷梁声道。 “是,只不过是我对他有爱,而他对我却无情。”谷梁声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究竟还能不能加以挽回呢?”仍抱有一丝幻想的俞音追问谷梁声道。 “事已至此,能不能加以挽回,大概只有天知道吧!”谷梁声坦然回应道。 谷梁声说罢,起身离去。 此时此刻望着谷梁声那落寞离去的背影的俞音,多么想以谷梁声王弟的身份去质问公孙闲叶,质问公孙闲叶怎么忍心伤害他的王姐?怎么忍心弃他的王姐于不顾呢? 可是俞音不能,因为他是百里泽漆,不是谷梁音。他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很是失败,因为拥有多重身份的他,无论是在他的王姐谷梁声那里,还是在他的阿姐百里流深那里,他都没有代为出头、代为声讨的资格,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的他不配。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俞音只得前去求助他认为无所不能且事事都能做到尽善尽美的舒雁。而事实上,肯用工夫、肯用心的舒雁,确实是无所不能且事事都能做到尽善尽美的;当然,除了有关她自己的事情。 而舒雁之所以除了有关她自己的事情,其余事事都能做到尽善尽美;那是因为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一沾她自己,就非但难以做到尽善尽美,甚至于连凑合着看得过去都费劲。 造成这种现象、形成这种窘况的主要原因,绝非舒雁“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绝非舒雁“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正所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心如明镜的舒雁无疑是知己知彼的;所以舒雁总是习惯性地将自己的事情搞砸,绝不会是因为她不够了解自己,也绝不会是因为她被自己困惑其中。 相反的是,舒雁她既清楚别人心中所想的同时,也清楚自己的心中所想;她得以充分体会到别人感受的同时,也充分体会得到自己的感受。 然而,想别人所想、却不屑于想自己所想的舒雁,总是一味地只考虑别人的感受,却从不多加考虑自己的感受,而这正是她的牵绊所在。所以在旁人看来无所不能且事事都能做到尽善尽美的舒雁,却将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过得苦哈哈。 所幸一心为他人着想、体贴他人的舒雁,也收获了他人的忠诚与尊重;所以总会有知心的朋友心甘情愿地来为她捋顺她的生活;抑或是总会有明智的朋友想方设法地拜托有力量的人,来为她指明幸福的方向,来引她走上一条全新的康庄大道。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金泓水心堡后院中,深知谷梁声已然回到无妄斋的俞音,像做贼似的进了无妄斋的院门后,生怕撞见谷梁声的他,一溜烟地径直朝无妄斋的正房跑去了。 片刻之后,在寄托着俞音全部希望的无妄斋正房的外屋里,俞音探询着试问舒雁道:“二婶,关于太子殿下和声儿姐姐之间的事情,你可知道一些?” 当然此时此刻无妄斋的外屋所承载的全部希望,都只是俞音为他的王姐谷梁声的爱情所怀揣的希望罢了,并非是他自身生活的全部希望。 “我多少知道一些。”舒雁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向来一丝不苟且爱较真儿的俞音闻之,忙不迭地连连追问舒雁道:“那多少具体是多少呢?二婶,你究竟知道多少呢?”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不该知道的,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舒雁如同说绕口令一般似是而非地回答道。 “那二婶你知道太子殿下与声儿姐姐他们二人已经一拍两散、分道扬镳的事情了吗?”俞音直奔主题、简明扼要地询问舒雁道。 “我说方才声儿回来时,我怎么觉得她的状态不对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呀!”舒雁恍然大悟道。 “是吧?二婶,我刚刚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呢!”与舒雁深有同感且连所发之言都如出一辙的俞音,对舒雁说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认错 - 天心长明 - 栩辰 “少爷,那你可知他们二人为何一拍两散、分道扬镳?”舒雁反问俞音道。 “我知道,因为单方的付出,双方的不信任。”俞音一针见血地回答道。 舒雁闻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后,冷不防地话锋一转,进而向俞音发问道:“所以呢?少爷,你话里话外绕来绕去地兜圈子,究竟是想让我帮你什么忙呢?” 俞音闻之,发自内心地由衷赞叹舒雁道:“二婶就是二婶,一如既往的明察秋毫,好像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能瞒过你的双眼似的。” 舒雁听闻俞音夸张的赞叹后,依旧不为所动地对俞音说道:“少爷,有事说事,就事论事,戴高帽子没用,只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舒雁风趣的言语令俞音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既而只听得俞音言归正传地对舒雁说道:“二婶,其实,我是想拜托你亲自去找太子殿下一趟,然后……” 尚未等俞音说完自己的请求,心急的舒雁便抢先一步猜测道:“少爷,莫非你是想让我劝说太子殿下向声儿低头认错,然后卖乖讨巧地求得声儿的原谅?你若真是这么想的,少爷,那我也可以手拿把攥地告诉你,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因为这不是太子殿下一贯的行事风格,因为据我对太子殿下的了解,他是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他一贯的行事风格的,哪怕是才情并茂、不可多得的声儿。” 俞音闻之,急忙否定舒雁的猜测道:“二婶,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想拜托你去劝说太子殿下向声儿姐姐摇尾乞怜,我是想……” 然而,今日也不知舒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尚未等俞音将话说完,她便再一次抢先猜测道:“少爷,难不成你是想让我劝说太子殿下回心转意,从而挽回声儿?只是这样回转的心意,还有什么意义吗?” 俞音闻之,不禁焦头烂额的同时,也再一次否定舒雁的猜测道:“二婶,你又误会了,我也并不是想拜托你去劝说太子殿下回心转意,我是想……” 然而,尚未等俞音将话说完,舒雁便再度打断了俞音的话茬,只是这一次舒雁并没有再妄加猜测,而是心急火燎地催促俞音道:“少爷,你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你究竟想让我去找太子殿下做些什么呀?你有什么请求就尽管开口,瞧你这吞吞吐吐的劲儿,真是急煞我也!” 话说回来,俞音也并没有羞于开口向舒雁道出他的请求呀!只不过是心急的舒雁一直没有给俞音开口的机会罢了。 “二婶,你可千万不要再妄加猜测,也千万不要再打断我了,你且听我说完。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拜托二婶你去劝说太子殿下什么,我想的是拜托二婶你前去敲打太子殿下,狠狠地敲打他,直至他睁开双眼,敞开心扉为止。”俞音终于向舒雁道出了他的诉求。 舒雁闻之,向俞音加以说明道:“少爷,你可知,欲要让被敲打者敞开心扉,须得敲打者率先向被敲打者敞开心扉才行。” “二婶,你所说的这一点,我当然知晓。也正因为我深知这一点,所以我才会拜托二婶你前去敲打太子殿下,而并非我亲自前去。”俞音了然于心地对舒雁说道。 “那又是为何?”舒雁不解地询问俞音道。 “因为我有难言之隐哪,二婶,因为我无法毫无顾忌地向太子殿下他敞开心扉呀!”俞音连连回答道。 “难道你忘了吗?少爷,我也有难言之隐哪!”舒雁提醒俞音道。 “可你和我怎么一样啊?二婶,你的难言之隐说出口来,反而于人于己都好;再者说,你又不是没对人提起过。”俞音反驳舒雁道。 “你说得不错,少爷,我确实不止一次地向不止一个人提起过我的难言之隐,所以将我的难言之隐说出口是不是于人于己都好,我自己心里清楚;但少爷你明明从未向别人提起过你的难言之隐,你又怎知将你的难言之隐说出口,就一定不是一件好事呢?”舒雁质疑俞音道。 “二婶,我也没说将我的难言之隐说出口,就一定不是一件好事呀!但至少现在说出口,一定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时机尚未成熟,还没到该说的时候。如若有一日,到了该说的时候,就算再难言,我也一定会说出口的,而且我的心中已然有了倾诉的人选。”俞音卖关子似的对舒雁说道。 “少爷,可否将这个你愿意向其倾诉的人选,告知于我?”舒雁倍感好奇地试问俞音道。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二婶,一个人选而已,又算不上什么难言之隐。二婶,你听好了,这个我愿意向其倾诉的人选不是别人,正是我的阿姐——百里流深。”俞音如实告知舒雁道。 舒雁闻之,不由得感慨道:少爷,不得不说,你的选择还真是够怪的。” 俞音闻之,饱含深意地一笑,说道:“选的就是怪的,不怪我还不选呢!”舒雁闻之,不由得付之冷冷的一笑。 “不对呀,二婶,怎么说着说着太子殿下与声儿姐姐,竟然说到我这里来了呢?二婶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答应不答应帮我去敲打太子殿下呢?”反应过来的俞音连连向舒雁发问道。 “答应,我答应你了,少爷,我帮你去敲打太子殿下。不过,我觉得我有必要向你申明一下,少爷,我之所以答应你的请求,可绝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是看在我的贴身侍女、我的体己妹妹声儿的面子上,才答应前去的。”舒雁郑重其事地回应道。 “知道了,二婶,在二婶你这里,我的面子哪有声儿姐姐的面子大呀!”俞音撒娇似的随声附和舒雁道。 “话说回来,少爷,即使我答应帮忙,我帮的也是声儿的忙,抑或是太子殿下的忙,反正是怎么帮也帮不到你这里来呀!明明是与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你为何会如此上心呢?我怎么隐约觉得,好像与声儿有关的一切事情,你都无一例外地很是上心呢!”舒雁质疑俞音的意图道。 俞音闻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应对舒雁的质疑道:“二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闲不住,好热闹,就爱操心别人的事情;更何况,是声儿姐姐的事情呢?要知道,她可是我先前闯荡江湖时的故交啊!” “是呀,我也曾听声儿提起过,说你们很早之前就认识。想来也真是有缘哪!昔日江湖中结识的友人,今时又得以在这金泓水心堡内重逢,有缘,真是有缘哪!”舒雁意味不明地连声感慨道。 “有缘无缘的现在不重要,而眼下最重要的是,二婶,拜托你一定要抓紧时间前去敲打太子殿下呀!”倍感心焦的俞音催促舒雁道。 深切感受到俞音心焦的舒雁,安抚俞音道:“这个你大可放心,少爷,我既然已经获悉了此事,就决不会置之不理,也不会将其束之高阁的;而我既然已经应承了你的请求,那我也一定会抓紧时间顺应你的心意,为你排忧解难的。不过,在敲打太子殿下之前,我打算先找声儿谈谈,看她心中究竟作何想法,我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也好,也好,二婶,都听你的。”俞音连声向舒雁表态道。 夜幕降临之时,金泓水心堡无妄斋中,舒雁举步来到了谷梁声的卧房内。 此时此刻的谷梁声正于明暗交杂间,懒懒地斜靠在床头,双脚耷拉在地上,痴痴地思索着,呆呆地凝望着,目光空洞的双眸中却什么内容也没有。 “怎么不掌灯啊?声儿。”一进谷梁声卧房的舒雁,一边询问着谷梁声,一边点亮了房内桌上的灯,从而点亮了整间屋子,以及谷梁声那颗困顿于明暗交杂间的心。 “二奶奶,你来了。”无精打采的谷梁声一边向舒雁打着招呼,一边强打着精神起身,意欲前往桌子旁为舒雁沏茶。 点亮灯之后,便随即落座于桌旁凳子上的舒雁见状,朝耷拉着脑袋站在床边的谷梁声扬了扬手,并对谷梁声说道:“不用忙活了,声儿,你还是赶紧坐回去吧!” 懒于动弹的谷梁声闻之,顺势应声道:“是,二奶奶。” 待谷梁声重新坐回到卧床上之后,舒雁才又开腔道:“同我说说吧,声儿,到底怎么回事呀?” “二奶奶,不知你指的是什么怎么回事呀?我不大明白。”谷梁声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反问舒雁道。 “声儿,有事千万别一个人在心里闷着,同我说一说,吐吐苦水。要知道,心事一旦说出来,兴许就不再是事了。”舒雁旁敲侧击、意有所指地劝慰谷梁声道。 “二奶奶,你多心了,我什么事也没有,表面没有,心中更没有。”谷梁声依旧同舒雁嘴硬道。 “还瞒着我呢!声儿,你就继续瞒着我吧!我看你究竟能瞒我到什么时候,方才少爷来找过我了。”舒雁冷不防地对谷梁声说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闲散 - 天心长明 - 栩辰 谷梁声闻言大惊,瞬间提起精神的她,急忙连连询问舒雁道:“二奶奶,你说少爷他方才来过了,是吗?那他可有对你说些什么吗?” 舒雁闻之,连连反问谷梁声道:“声儿,那你觉得少爷他有可能对我说些什么呢?那你怕他对我说些什么呢?” “二奶奶,你就别再跟我卖关子了,你就快些告诉我,少爷他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吧!”唯恐俞音犯大嘴巴的毛病,以致于心中没底的谷梁声,心急如焚地催促舒雁道。 “少爷他只告诉我说你心情不好,所以他才特意前来拜托我安慰安慰你,其余的他什么也没对我说。只是不知,你究竟为何事而愁眉不展、闷闷不乐的呀?” 舒雁之所以没有如实告诉谷梁声,俞音是来拜托她去敲打公孙闲叶的,那是因为舒雁深知谷梁声一旦知晓了俞音的请求,便一定会不遗余力地阻止她遵循俞音的请求,前去敲打公孙闲叶的;而她也确实想去敲打敲打公孙闲叶,哪怕俞音没有特意前来拜托她,所以她不希望谷梁声从中阻拦,也不希望谷梁声得知后徒增事端。 而此时此刻的谷梁声听闻俞音并没有犯大嘴巴的毛病,于是只听得放心下来的谷梁声对舒雁说道:“二奶奶,你可千万不要听少爷他胡诌,我压根儿就没有心情不好,而我之所以给人以愁眉不展、闷闷不乐的感觉,那也只是因为我今日做工过力了而已;所以二奶奶你切莫听风就是雨,无端将那些不良情绪安置在我的身上。” “听风就是雨?那也得有风才行啊!而且这风绝非空穴来风,而且这风吹起的乃是帝都疏桐下闲散的落叶。”舒雁意有所指地向谷梁声点明道。 谷梁声闻之,刹那间心头一惊,只听得她急忙询问与她心照不宣的舒雁道:“二奶奶,你方才不是还说少爷他只告诉你说我心情不好吗?怎么二奶奶你这会儿又向我透露,少爷他连这些都同你说了呢?” “声儿,那你现在还说少爷他是在胡诌吗?”舒雁反问谷梁声道。 “即便不是胡诌,那他也是多嘴。”谷梁声愤愤地说道。 舒雁闻之,连连质问谷梁声道:“多嘴?声儿,你的意思可是,少爷他对我说了有关你和太子殿下拌嘴、吵架以及闹别扭的事情,就属于多嘴的行为了?难道你就那么不愿意让我知道你的情感之事吗?难道直到今日,在你声儿的心里,我舒雁依旧只是个一味使唤你的主子外人吗?” 谷梁声闻之,忙不迭地向舒雁解释道:“二奶奶,你这是想哪去了呀?你对我那么好,那么照顾,说将我当作亲妹妹似的待,就将我当作亲妹妹似的待;既是如此,我又怎么可能还将二奶奶你视为外人呢?” “那你为何还要一再向我隐瞒你的情感之事?为何一听到别人向我透露你的事情,你便会表现得出奇的反感呢?难道不是因为你不愿意与我交心吗?”舒雁继续不依不饶地连连质问谷梁声道。 “二奶奶,你误会了,我之所以不愿向你透露我的事情,是因为我这些焦头烂额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也着实没什么好说的。”谷梁声向舒雁解释说明道。 “声儿,既然你觉得难以启齿,那就由我来开口向你发问,你只需如实作答便可。”舒雁向谷梁声提议道。 “不知你想问些什么呀?二奶奶。”谷梁声询问舒雁道。 “你放心,声儿,我与少爷可大不一样。他太喜欢钻牛角尖,凡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我则喜欢避重就轻地发问。”舒雁为谷梁声吃定心丸道。 “那你问吧,二奶奶。”谷梁声向舒雁妥协道。 “告诉我,声儿,你是不是坚持不住了?是不是不打算死撑到底,继续再做无谓的坚持了呢?”舒雁连连向谷梁声发问道。 谷梁声听闻舒雁的发问之后,立时感叹道:“二奶奶,你这哪里是避重就轻啊?你这一开口,分明就是正中要害,一针见血呀!” “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声儿,昨日我在你质疑‘坚持’的时候,对你说了‘“死撑”更像是无谓的坚持,坚持下去依旧是无谓’一言;而你今日之所以如此失魂落魄,是不是受了我昨日对你所说之言的影响呢?”舒雁追问谷梁声道。 “不是的,二奶奶,是我自己打算要放弃了,与你昨日所说之言无关,与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所说的任何言语都无关;准确地说,是我已然放弃了。”疲态尽显的谷梁声斩钉截铁地回应道。 舒雁闻之,冷不防地试问谷梁声道:“追过了?” “追过了,毫无顾忌且不顾一切。”谷梁声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可有尽力?”舒雁追问谷梁声道。 “尽力了,拼尽了全力。”谷梁声依旧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可有后悔?”舒雁继续追问谷梁声道。 “不后悔,从未后悔过。”谷梁声无比坚定地回答道。 “那便已然足够了,至于结果,不重要,从来都不重要。”舒雁连声对谷梁声说道。 “是呀,过程往往比结果更加重要,当然前提须是无怨无悔。”谷梁声若有所思地说道,像是在对舒雁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与谷梁声简单地交谈了几句之后,心下便已然有谱的舒雁,决心明日一早便前往简择苑拜访公孙闲叶,并向公孙闲叶敞开心扉,以自己的难言之隐为现身说法敲打公孙闲叶,从而换取公孙闲叶的睁开双眼与敞开心扉。 翌日,坤乾十六年,二月十五。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起得比报晓之鸡还要早的舒雁,又迈着她那所特有的坚定的步伐,及早来到了她最为熟悉的简择苑中,以和事老、劝慰者的身份,前来开导、点拨公孙闲叶。 而对于刚刚过去的那一夜,相比较无妄斋内辗转反侧、一夜未睡、睡比不睡还要难受、合眼睁眼一样痛苦的谷梁声而言,简择苑内的公孙闲叶则显得轻松好过多了。 公孙闲叶昨夜又挑灯夜读一直到四更天才去休息,睡了将近两个时辰之后,便又一如既往地早早起了床。然而,看起来却依旧是精气十足的他,似乎有着永远也用不完的精神和气力。 对于刚刚一拍两散、分道扬镳的恋人,之所以说这原本应该十分痛苦且倍加难熬的的第一夜,于公孙闲叶而言却是轻松好过,那全都要归功于公孙闲叶习惯性地挑灯夜读。因为公孙闲叶连夜看书一直看到了后半夜,一直看到了转天,看到精疲力竭,才一头倒在卧床上沉沉睡去。 或许看书不能使所有本应经历痛苦的人,免受痛苦的折磨;但看书却无疑能使公孙闲叶静下心来,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形都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从而暂时忘怀甚至于放下其余的一切人和事,当然也包括谷梁声以及与谷梁声一拍两散、分道扬镳的事情。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公孙闲叶给人的感觉,好像总是比谷梁声更容易放下似的,尤其是对谷梁声。哪怕只是暂时放下彼此,他能轻松做得到;而谷梁声却做不到,更别提轻松了。 而谷梁声放不下公孙闲叶的那种感觉,正如同公孙闲叶放不下天下人的那种感觉;谷梁声放不下一切与公孙闲叶有关之事的那种感觉,正如同公孙闲叶放不下一切天下大事的那种感觉;谷梁声放不下爱情的那种感觉,正如同公孙闲叶放不下天下的那种感觉。 平日里的这个时候,晨光已然打在了窗子上,今日大概是个阴天吧,以致于此时房内的光线还依然残留着些许昏暗。 舒雁抵达并进入简择苑时,正巧碰上公孙闲叶在院子里贪婪地吮吸着早晨的新鲜空气,以换出身体内的废气。 于是舒雁便就地落座于简择苑院中石案旁的石凳上,与随之就座的公孙闲叶进行了一场带有目的性的攀谈。 “太子殿下,你与我的贴身侍女声儿之间的事情,我大抵知道一些,包括最近你们二人的不欢而散。敢问殿下,可有此事?”舒雁开门见山地询问公孙闲叶道。 “确有此事,二舅母,最近我与声儿确实因为一些事情不欢而散了。”公孙闲叶供认不讳道。 “殿下,可否告知我所为何事?”舒雁试问公孙闲叶道。 “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声儿她觉得在我心中,她什么也不是。”公孙闲叶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不知是因为不屑,还是为何,生来便对天下人有着担当的公孙闲叶,却很难将他这种与生俱来的硕大担当,运用到感情之事上。虽然他未将感情破裂的全部责任,都归结到谷梁声的身上;但很显然,他也未能适时地检讨自己的责任,从而找出问题的关键。 至于听到公孙闲叶回答的舒雁,才不会如同寻常人的思维一般,无聊、不知趣地去询问公孙闲叶,究竟有没有将谷梁声放在心上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吐露 - 天心长明 - 栩辰 素来心如明镜的舒雁,单单瞧一眼公孙闲叶的神情,听一语公孙闲叶的回答,便已将一切尽数了然于心。 于是只听得欲要清楚了解事情始末的舒雁,另辟蹊径地向公孙闲叶发问道:“殿下,声儿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向你吐露此般言语的呢? “是在我冤枉她与泽漆过分热络亲昵的情形之下,是在我没有给她丝毫解释机会的情形之下,是在我将她先前冤枉我的事情又再度翻出来的情形之下。”公孙闲叶越发激动地连连回答道。 公孙闲叶的回答虽均为事实,但无疑均没有回答到点儿上,远不及昨日当舒雁向俞音发问时,对事情的始末一知半解的俞音的作答——因为单方的付出,双方的不信任。 至于听到公孙闲叶回答时提及俞音的舒雁,才不会将俞音与谷梁声是旧识的事情告诉公孙闲叶呢!她倒不是怕无端引起公孙闲叶的怀疑与揣测,她只是不会随便提及与眼下之事无关的情况,她所奉行的一向都是就事论事。 或许,对于俞音与谷梁声私下的每次会面,舒雁所了解的情况,远远要比公孙闲叶所真真切切亲眼看到的情境透彻得多。 然而,听完公孙闲叶回答的舒雁,在细细思索对比了一番之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殿下,你所说的这些都只是火镰罢了,而我所问你的是火石。”舒雁意有所指地纠正公孙闲叶道。 “火石?”公孙闲叶大惑不解地重复道。 “是呀,火石,火从何来?”舒雁进一步向公孙闲叶发问道。 这下换作公孙闲叶摇了摇头,只不过舒雁摇头是因为无奈,而公孙闲叶摇头则是因为无知。 “那我通俗地来问你吧,殿下,声儿究竟是在何种情形之下产生此番心理的呢?”舒雁掰开了、揉碎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复问公孙闲叶道。 而公孙闲叶闻之,却依旧是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舒雁见之,无奈到都不屑于摇摇头了。 “殿下,你要清楚,我现在与你讨论的,乃是你的情感之事,麻烦你能多动点儿脑子,多用点儿心。”舒雁依旧无可奈何地劝说公孙闲叶道。 公孙闲叶闻之,急忙为自己辩解道:“二舅母,你这么说可就真是冤枉我了,我当然清楚二舅母你现在与我讨论的,是我的情感之事;而我也确确实实是在动摇思考,然后在用心回答你的番番发问哪!只可惜,我仍是毫无头绪。” “那就反过来试试,殿下。”舒雁冷不丁地向公孙闲叶提议道。 “反过来试试?”公孙闲叶诧异不解地重复道。 “是呀,殿下,既然你在动脑思考、用心回答之后,仍是毫无头绪。那你不妨反过来试试,用心思考,然后再动脑回答我的番番发问,让我来看看,也让你自己来看看,看看你自己是否仍然毫无头绪。”舒雁向公孙闲叶解释她的提议道。 “那好吧,二舅母,我试试看吧!”公孙闲叶勉为其难地答应道。 “那好,殿下,容我再来问你,声儿她说她累了,她说她没有信心再支撑下去了;那你呢?殿下,你累吗?”舒雁再度试问公孙闲叶道。 公孙闲叶闻之,依照舒雁刚刚所提议的那般,用心思考,然后动脑回答舒雁道:“二舅母,其实我也知道,维系这种若即若离的生活,确实少不了要辛苦;但是我一想到那一个又一个幸福的瞬间,我便会觉得这种辛苦很是值得。可谁知,正当我乐在其中且乐此不疲的时候,她却已然为之疲惫不堪了。” 舒雁见公孙闲叶的脑袋终于开窍了些,态度也终于认真了些,于是她这才无所顾忌地向公孙闲叶敞开心扉道:“殿下,你可知,声儿的这种想法,我也曾有过。” 然而,舒雁这句没头没尾冷不丁发出的言语,令公孙闲叶不由得再度陷入了混乱的头绪中。 只听得一头雾水的公孙闲叶询问舒雁道:“不知你指的是哪种想法呀?二舅母。” “在他心中,我什么也不是。”舒雁无限感伤地回答道。 公孙闲叶闻之,深感诧异地向舒雁询求确认道:“二舅母,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同声儿一样,也产生过类似的想法吗?” “当然是真的了,太子殿下,我骗你做什么呢?而且不止是类似,而是一模一样的想法。”舒雁斩钉截铁地回应道。 “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二舅母,声儿她又为什么也会这么想呢?”公孙闲叶深感困惑地连连向舒雁发问道。 “殿下,你且听我讲一个故事,听完了,兴许你就会有答案了。”舒雁故意向公孙闲叶卖关子道。 “是关于谁的故事呢?二舅母。”公孙闲叶好奇地询问舒雁道。 “是关于我的故事,太子殿下。”舒雁回答道。 “那你讲吧,二舅母,我一定洗耳恭听。”公孙闲叶恭恭敬敬地对舒雁说道。 “客气了,殿下,多年以前,我曾不顾一切地追了一个人一路,但他明知我紧随其后,却自始至终也没有回头看过我一眼。我就如同着了魔般地跑啊,跑啊,而他则骑上了一匹高头大马,洋洋洒洒地飞驰而去,剩下我一个人灰头土脸地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他那遥不可及的背影。”舒雁向公孙闲叶诉说她的难言之隐道。 “然后呢?二舅母。”公孙闲叶迫不及待地询问舒雁道。 “没有然后了,殿下。”舒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没有然后了?那答案呢?二舅母。”公孙闲叶一头雾水地追问舒雁道。 “你的心里若是没她,那就效仿故事中的人,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不要给她留下哪怕是一丝的希望。可你心里若是有她,那就请你放慢脚步,转过身去,在只有你与她二人的天地间,朝她笑一笑,一切便会迎刃而解了。”舒雁答非所问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难道这就是答案吗?二舅母。”公孙闲叶不明所以地试问舒雁道。 “殿下,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授人以鱼只救一时之急,授人以渔则可解一生之需’,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解决问题的法子。”舒雁回应道。 “那这么做真的有用吗?二舅母。”公孙闲叶将信将疑地询问舒雁道。 “那你心里有她吗?太子殿下。”舒雁反问公孙闲叶道。 公孙闲叶闻之,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有是有,只是……” 尚未等公孙闲叶说完,舒雁便接过话茬对公孙闲叶说道:“既然你心中有她,那就不要只是,那就朝她笑一笑,趁一切尚还来得及,让她知道你的心意。” 趁一切尚还来得及,让她知道你的心意——舒雁的话真令人心疼啊! 是呀,舒雁的心意早已来不及表达了。也正是因为舒雁深知失去的痛苦与无奈,所以才劝公孙闲叶抓紧时机,把握现在。因为说不定哪一天一切就都来不及了,亦说不定那一天已然近在咫尺了。 “二舅母,那你故事中的那个他,是不是心里没有你呢?如若不然,他又岂会离开得如此决绝呢?”公孙闲叶猜测着连连试问舒雁道。 “如若真是那样就好了,也可尽早断了我的念想。可事实却是,那并非他的常态,他并非回回都表现得那般决绝;他总是时不时地给我留下一些希望,令我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以致于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清楚他的心里是不是有我的位置,当然也没机会弄清楚了。”舒雁隐约其辞地回答道。 “为何没机会了呢?二舅母。”公孙闲叶依旧不明所以地追问舒雁道。 “算了吧,殿下,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你就不要再追问了。生活就是如此,过去的终归会过去,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舒雁无奈地回应道。 公孙闲叶闻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殿下,切记要趁热打铁,冰释前嫌,切勿将误会与纠葛拖得太长太久,以致于拖得越发生分了。”从石案旁的石凳上起身的舒雁,在转身离开简择苑之前,再度提醒且反复叮嘱公孙闲叶道。 将舒雁送出简择苑之后,公孙闲叶又坐回到方才所坐的院中的石凳上,伏案沉思起来,且一沉思便是一整日下去了。院中无人敢打扰,而他自己则整日如山般巍峨不动。 傍晚时分,终于起身有所举动的公孙闲叶,也终于想通了。反正是想通了,至于是不是想透了,那就不得而知了。 想通了并有所举动的公孙闲叶,见阴沉了一整日的天色尚有亮度,于是便饿着肚子匆匆赶往了无妄斋,毫无疑问的是找谷梁声去了。 而此时的无妄斋内,刚刚下工的谷梁声,正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她卧房门前的台阶上,试图于脑海中捋顺接下来的生活。 虽然谷梁声昨夜一宿都没怎么睡,但时隔一日一夜的谷梁声,显然要比昨日后半晌儿的她冷静了许多。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冷静 - 天心长明 - 栩辰 虽然将近清明节令,但天气中多多少少还是有着一丝凉意的,再加上阴沉了一整日,退一万步讲,即便此刻的谷梁声依旧不够冷静,坐在这冰凉的台阶上,也足够她冷静的了;更何况,她本来就已经够冷静的了。 而昨日那个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的谷梁声,从金泓水心堡后院的石桌旁到无妄斋她的卧房中,再到她卧房中的卧床上,于胡思乱想间换了这么多个地方的她,却依旧未能想清楚、想明白什么,但好在没有越想越乱。 故而,此时此刻冷静下来的谷梁声,才得以腾出心思回想起昨日的她。昨日的她因为伤心痛苦,因为愁烦憋闷,以致于她连自己昨日前半晌儿是如何出的简择苑,又是如何坐到后院石桌旁的等等一系列的事情,她都全然记不清了,唯一能记起来的也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模糊影子罢了。 然而此时此刻,当静下心来的谷梁声,意欲捋顺她接下来的生活时,她的思绪却还是不自觉地一次又一次被过去的人和事所中断,所打乱。 谷梁声心想:想来我也真是可笑,即便是一拍两散、分道扬镳了,我好像连伤心痛苦的资格也没有。因为我与他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彼此之间仅有的一些温情的言语却也是凉丝丝的,难以有温度,自然也没有多温情。 谷梁声翻来覆去地细细思索之后,才发现她与公孙闲叶之间唯一确立的关系,也仅仅就是主仆关系罢了;所以她与公孙闲叶也谈不上一拍两散、分道扬镳,因为他们二人本就未合过,更从来没有走在过同一条道路上。 正当席地坐在她卧房门前台阶上的谷梁声,就这般天马行空、无边无涯地肆意遐想时,匆匆而来的公孙闲叶,也就这般匆匆进到了无妄斋的院内,匆匆出现在了谷梁声的眼中、面前。 说实在的,即便是在谷梁声灰心丧气的此时此刻,当得见公孙闲叶前来,谷梁声的心中还是有着一丝不可名状的激动的,虽莫名,但清晰。 只是不会再无端向公孙闲叶大献殷勤的谷梁声,只是适时地从她卧房门前的台阶上起身,然后恭恭敬敬地朝公孙闲叶施以揖礼并照例问安道:“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然而,谷梁声向公孙闲叶施礼问安之后,尚未等到公孙闲叶应声,她便立时直起身子来,又转身重新坐回到了她卧房门前的台阶上。 由于谷梁声对公孙闲叶所表现出的猛然间的见外,骤然间的生分,以致于公孙闲叶在闻之的一刹那,心中瞬间凉了半截;但幸好怀揣温度而来的公孙闲叶,禁受住了谷梁声这冷漠的下马威。 这若放在平日里,依照公孙闲叶的脾气,铁定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了。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并没有这么做,多少能证明他对谷梁声还是有着些许眷恋之情的,还是舍不下的。 然而不得不说,只要公孙闲叶不会就此弃谷梁声而去,或多或少也应该让公孙闲叶禁受一番下马威,让他的心多凉上一凉,让他也体会一下被忽视的感觉。因为毕竟他已经让谷梁声的心凉过很多次了,凉到差点儿就缓不过来了。 于是只听得对谷梁声的照例问安深感不适应的公孙闲叶,尽量缓和着语气询问谷梁声道:“声儿,你我之间何故如此生分?” 仍坐在台阶上对公孙闲叶抱以爱答不理态度的谷梁声闻之,想了想,顿了顿,然后直击扼要地连连反驳公孙闲叶道:“太子殿下,这金泓水心堡内的侍女见了你,不都是这样施礼问安的吗?也没见你觉得生分哪!也没见你挨个质问人家‘你我之间为何如此生分哪’!” 谷梁声此言一出,瞬间便后悔了。因为她这不是在间接地提醒公孙闲叶,在你公孙闲叶那里,我与其他侍女不一样吗?她怕她思索再三之后还是难免词不达意的言语,会让公孙闲叶误以为她谷梁声还多稀罕他公孙闲叶似的,会让公孙闲叶误以为她谷梁声仍在努力地寻觅自己于他公孙闲叶心中的位置似的。 而事实上,谷梁声的心中确实还在爱着公孙闲叶,毕竟爱是不会随着言语之间的一刀两断而瞬间消亡的,而谷梁声也确实仍在下意识间,努力寻觅着她在公孙闲叶心中的位置;所以说,她思索再三之后的言语并非词不达意,而是于无意间泄露了她心中讳莫如深的小秘密。 而谷梁声无意间却也碰巧道破了公孙闲叶心中,那不为人知亦不为己知的小秘密。那便是公孙闲叶之所以不会觉得堡内其他侍女向他行李问安,乃是出于生分之举;而偏偏觉得谷梁声向他行李问安十分别扭见外,那是因为在他公孙闲叶的下意识间,她谷梁声到底还是与其他女子以及其他人都不一样啊! 于自己认为极其不妥且追悔莫及的言语间,碰巧寻觅到自己于公孙闲叶心中位置的谷梁声,尚未等到公孙闲叶松口,便已然开始有所动摇了。 尽管从谷梁声的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尽管不通女人心的公孙闲叶更是看不出来的,但这种动摇却分明已然存在。 然而,听到谷梁声连连反驳的公孙闲叶,却并没有多想,一心只想着做解释并解释清楚的他,急忙对谷梁声说道:“声儿,在我心中,你与她们怎么一样?” 谷梁声闻之,于是就坡下驴地顺势反问公孙闲叶道: 公孙闲叶此言一出,无疑于瞬间再次冲刷了谷梁声那颗难以坚定下去的心。 然而这一次,谷梁声是真的打算与公孙闲叶较劲到底了,只听得她依旧板着面孔,如同平日里的公孙闲叶一般,面如表情地对公孙闲叶说道:“太子殿下,你来得正好,二爷与二奶奶都在正房内呢!这个时辰你去找他们,一定不会扑空的。” 公孙闲叶闻之,连忙否定道:“不不,声儿,我不是来找二舅与二舅母的,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找我做什么?既然既然是来找我的,那我就在这儿呢!有事你就快说吧,太子殿下,我洗耳恭听。”谷梁声催促公孙闲叶道。 不得不说,谷梁声这公主的脾气犯上来,公主的性子使上来,公主的架子端上来,也真够不明所以的公孙闲叶喝一壶的啦! 而公孙闲叶似乎是打算腾出这一整日的时间,暂时放下天下大事,来专门处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儿女情长之事;所以今日有精力、有闲心招架的公孙闲叶,任谷梁声如何摆谱、摆脸子,也决不会表现出丝的毫不耐烦的。 于是只听得公孙闲叶耐心地向谷梁声说明自己的来意道:“声儿,最近我听堡内负责外出采买的家丁说,每逢这个时节,福灵城北城门外的兼济山的风景都出奇的秀丽;所以我想约你明日一早,到兼济山下,涟漪河畔,一边欣赏风景,一边交心彻谈。” 谷梁声闻之,略感惊讶的同时,依旧较劲儿拿劲儿地一口回绝公孙闲叶道:“欣赏风景就算了吧!我现在没有那个心情,去欣赏什么秀丽的风景。至于交心彻谈,那就更没有必要了。因为你我之间需要谈的以及可以谈的,昨日前半晌儿我于简择苑的正屋内,不是都已经发自内心地与你谈开并谈清楚了吗?不知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以彻谈的?也不知我究竟还要向你如何交心?” “声儿,你误会了,所谓‘交心彻谈’,并非让你向我交心,而是我欲要向你交心。昨日前半晌儿在简择苑的正屋内,我们虽然谈了很多,但当时的我由于前夜睡得太少,以致于精神不佳,脑子也不太清醒,所以不能算是彻谈,所以我才想选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与你清清楚楚地展开真正意义上的彻谈。至于现在的你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那倒无妨,风景嘛,欣赏过后自然就有心情了。”公孙闲叶死皮赖脸、满口谬论地向谷梁声解释道。 谷梁声闻之,佯装不屑地连连质问公孙闲叶道:“睡得太少?精神不佳?脑子不太清醒?那敢问太子殿下,你能保证现在你的脑子是清醒的吗?” 谷梁声虽是在刻意为难公孙闲叶,但是谷梁声质问的确实有道理,且有据可依呀!毕竟公孙闲叶在刚刚过去的昨夜,又只睡了两个时辰而已。既是如此,那他凭什么保证现在他的头脑是清醒的呢?他又拿什么证明此时此刻的他不是在一时冲动地胡言乱语,不会在日后的某一天突然反悔呢? 然而,无法证明更无从保证的公孙闲叶,就是能凭世间最为无力的言语来成功说服并打动谷梁声。只因他欲要说服的人,依旧信服他,依旧深爱着他,依旧将他放在心尖上;更为准确地说,只因他欲要打动的人,自始至终都信服他,自始至终都深爱着他,自始至终都将他放在心尖上,且从来不曾改变。 第一百三十章 短板 - 天心长明 - 栩辰 “声儿,对于现在我的脑子是否清醒这一点,你完全不需要怀疑。因为我的脑子没有比此刻更为清醒的时候了,我此时此刻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绝非我一时冲动之下的胡言乱语,都是我经过一整日纹丝不动的深思熟虑之后的有感而发、由衷之言;而且我向你保证,明早我将会更加清醒。因为今晚我一定会早早入睡,且一定会睡一个囫囵觉,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读,争取明日一早身心意识俱是清醒的。那你可不可以看在我乖乖听话睡觉的份儿上,答应我的邀约呢?”公孙闲叶破天荒地以撒娇式的口吻询问谷梁声道。 要知道,虽然“撒娇”是俞音的专长,但却无疑是公孙闲叶的短板哪!更为准确地说,是为公孙闲叶所厌恶的短板。 因为于习惯了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公孙闲叶而言,撒娇便意味着谄媚得变本加厉;但为了说服以及打动谷梁声,公孙闲叶还是决定向谄媚妥协了,而且还须变本加厉。 当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一分付出一分回报,而公孙闲叶的妥协,便自然而然地换得了谷梁声的应允。 此时此刻的谷梁声闻之,心想: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天朝太子,他都已经纡尊降贵地一再请求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即便是换作任何一个与他不相干的人,也一定会加以应允的,我又岂有再拿劲儿、再端架子的道理呢?更何况,我一向最讨厌忸怩作态、矫揉造作的人了。既是如此,我又如何能允许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呢? 其实,谷梁声此时此刻的心中所想,不过都是她动摇心软的托辞罢了。 她之所以决定应承下来的一个最为主要的原因,还是她的心中仍对公孙闲叶怀有一丝期待,当然也许远不止一丝。不过,这也是她所最不愿承认的一个原因,尽管这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我知道了,太子殿下,就这样吧。”谷梁声委婉含蓄地应允公孙闲叶道。 “就这样吧?就哪样啊?”公孙闲叶一头雾水地连连向谷梁声发问道。 谷梁声闻之,深感无奈地向公孙闲叶说明道:“明日一早,兼济山下,涟漪河畔,我会前去赴约的。” 公孙闲叶闻之,心中顿时喜出望外,尽管仍是喜怒不形于色。 好在对此早已习惯的谷梁声,才不在乎公孙闲叶那副千年如一日的僵尸表情呢!更何况,今日公孙闲叶的表现已经大大出乎了谷梁声的预料,也大大刷新了谷梁声的认知。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兼济山下,涟漪河畔,不见不散。”喜出望外之下的公孙闲叶向谷梁声再次敲定道。 “话说完了,你就走吧,太子殿下,我想一个人再在这里坐一会儿。”谷梁声依旧面无表情、目光冷淡地对公孙闲叶下逐客令道。 而尚有事情未处理完,也尚还不打算就此离开的公孙闲叶,藉口对谷梁声说道:“既然我都进到无妄斋里来了,出于礼貌,我也应该同二舅与二舅母打个招呼再走吧!” 见谷梁声只顾着低头深思,却不言语,于是公孙闲叶也不管谷梁声是否听得进去,便一气呵成地叮嘱谷梁声道:“声儿,那我现在就去正房内,向二舅与二舅母打招呼去了。你趁着天色尚未黑透,再在这里坐一会儿吧;等到天黑透了,你一定要记得马上起身进房。夜里凉,你坐在这里,身子会吃不消的。” 其实,看似迟钝麻木的公孙闲叶被逼急之后,也是会关心人的嘛! 公孙闲叶说罢,便转身径直走向了百里濡与舒雁所在的正房。而他方才之所以藉口对谷梁声说,要向百里濡与舒雁打个招呼再走,其实是想以打招呼为掩护,在谷梁声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进到无妄斋的正房内,拜托舒雁一些相关事宜。 于是只听得叩门进入无妄斋正房内的公孙闲叶,于外屋中告知于舒雁道:“二舅母,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拖久了就拖生分了,所以我已经约了声儿明日一早于福灵城北城门外的兼济山下交心彻谈。” 舒雁闻之,不由得感叹道:“没想到太子殿下你不仅动作快,而且也很会选地方嘛!要知道,这个时节兼济山的风景,那可是出奇的秀丽呢!不失为一个推心置腹的好地方啊!” 然而,公孙闲叶看起来却并没有如期的高兴,只听得他忧心忡忡地向舒雁讲出他的顾虑道:“二舅母,这兼济山的风景虽是出奇的秀丽,但这位于福灵城北城门外的兼济山,毕竟距位于福灵城内的金泓水心堡稍稍远了些;再加上我一时心急,便没过大脑地将约会的时间定在了一大早。可我担心声儿她一个姑娘家,于天傍亮时独自行这么远的路,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够安全。而我原本是打算与她同行前往的,但我转念一想,正在气头上的她能答应我的邀约就已经不错了,又怎么可能再答应与我同乘一驾车前往呢?” 要说这公孙闲叶今日可真是极为难得呀!多次破天荒不说,而且为谷梁声考虑得也是如此的细致周到。 要知道,平日里的公孙闲叶只有在忧国忧民,考虑军政大事的时候,才会如此的细致周到呢!真看出公孙闲叶是特意腾出一天时间,下苦功夫来挽回谷梁声的心了。 然而,殊不知,谷梁声的心一直都在公孙闲叶身上,从来不曾离去,就看公孙闲叶肯不肯将其纳入怀中了。当然,仅仅是纳入怀中还不够,还须将其放在他自己的心间。 舒雁听闻公孙闲叶的顾虑后,瞬间便领会了公孙闲叶欲要表达的意图,于是只听得她试问公孙闲叶道:“所以呢,殿下,你是想让我预先安排堡内的车驾,然后明日一早送声儿姑娘前往北城门外的兼济山吗?” “二舅母果然聪慧过人,一猜即中,我正是这个意思,还望二舅母能够成全,只是又要给二舅母你添麻烦了。”公孙闲叶心怀感激且满怀歉意地拜托舒雁道。 “麻烦倒是不要紧,你知道的,殿下,我舒雁一向是不怕麻烦的。只是声儿她就连你们俩闹别扭的事情,都不愿意让我知晓,又怎么可能愿意让我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呢?而且据我对声儿的了解,此时此刻的她一定在心底反复盘算着明早如何避开我,如何独自前往你们约定的地点呢!”舒雁反过来向公孙闲叶讲出她的顾虑道。 “二舅母,你是这堡内最了解声儿的人了,所以你设想的一定不会错。声儿她此时此刻一定是在盘算着如何独自一人前往兼济山呢!这究竟该如何是好啊?说来也都怪我,一时心血来潮,非要定一个距金泓水心堡那么远的地方。要不然,我现在就去向声儿改一个距金泓水心堡近一些的地方吧!”不由得连连发牢骚的公孙闲叶征求舒雁的意见道。 殊不知,舒雁设想得虽然分毫不差,但舒雁才不是这金泓水心堡内最了解谷梁声的人呢! 要知道,谷梁声那一母同胞、同胎而生的王弟俞音,才是这金泓水心堡内最了解谷梁声的人呢! 对于公孙闲叶欲要改变约定地点的想法,舒雁立时将其打消道:“不要改地点,太子殿下,难道你就不怕你一改地点,情绪不稳定的声儿会自然而然地给你扣上善变的帽子吗?到时候适得其反,想来无论你怎么解释,也都只会越解释越乱,难以解释清楚啦!” “二舅母,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依你看,究竟又该如何是好啊?”公孙闲叶甚为无奈地请教舒雁道。 “殿下,你且莫要着急,你且听我慢慢向你分析。”胸有成竹的舒雁卖关子似的对公孙闲叶说道。 “二舅母,瞧你说的,迫在眉睫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着急呢?”公孙闲叶少有的惊慌失措地说道。 “太子殿下,你且听我说,这金泓水心堡距兼济山的路程虽远,但是其间这一路多年来一直都很是太平,而且我希望这条路一直都能这般太平下去,而且我希望天下也能如同这条路一般,一直都得以太平下去。抱歉,话扯远了,言归正传,声儿她虽意欲独自一人前往北城门外的兼济山,但是路途遥远,她是决不可能徒步前去的;所以有意避开堡内之人的她,一定会去附近的客栈雇一驾马车,而附近几家客栈的车夫,我恰巧都熟识,而且深知他们都是本分地道的好人。不过,路虽太平,人虽本分,但我知道殿下你一定还是不太放心,当然我也不是很放心;所以我会预先安排堡内的马车,一路跟随在声儿所乘的马车后面保护她,如此保证了声儿足够安全的同时,即使被声儿发现了,想必她也不会反感到殿下你的头上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合拍 - 天心长明 - 栩辰 听完舒雁的一番言语,公孙闲叶深感茅塞顿开的同时,也不由得叹为观止,且发自内心地钦佩舒雁。 而致使公孙闲叶形成这种心理的原因,不仅仅是舒雁对于明早行程条理清晰、头头是道的分析安排,更是舒雁那一份忧国忧民的情怀,那一份心怀天下的理想,那一句“我希望天下也能如同这条路一般,一直都得以太平下去”。 只听得于不经意间被舒雁带跑题的公孙闲叶,不由自主地向舒雁承诺道:“二舅母,你放心吧,这条路一直都能这般太平下去;而且我向你保证,天下也能如同这条路一般,一直都得以太平下去。” “很好,太子殿下,我相信你,我相信天下人也一定会相信你的。”舒雁掷地有声地鼓舞公孙闲叶道。 不得不说,带有几分男子气,且胸襟亦如好男儿一般宽广的舒雁,与自幼为家国天下所感染的公孙闲叶很是谈得来,亦很是合拍。 而对于公孙闲叶,舒雁初次见他时,便不由得生出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熟悉感。虽然不及她对俞音所油然而生的那种熟悉感那般强烈,但却分明与她对钟大煓、谷梁声初次见面时,所莫名而生的那种熟悉感颇为相似,甚至于近乎一致。而这种熟悉感,舒雁同样在久别重逢的程起陆与即将而至的袁军迁身上,也清晰地感受到了 后话不多说,回归当下话题,此时此刻,只听得同样回归当下话题的公孙闲叶,谨小慎微地提醒舒雁道:“虽说二舅母你周密的安排,即使被声儿她发现了,她也不会反感到我的头上来;但还是小心些不要被她发现的好,省得多生事端。” “你放心吧,太子殿下,明日一早,我会亲自压车随行,同车夫一起护送声儿前往北城门外的兼济山的;而且路上我一定会叮嘱车夫小心谨慎,争取在得以保护声儿安全的距离范围内,尽最大可能不被声儿所察觉。”舒雁事无巨细地宽慰公孙闲叶道。 “二舅母行事就是周到,事事都能想得周全,而且总是想在别人前面去。只是劳烦二舅母亲自出动,闲叶心中着实有些过意不去。”公孙闲叶同舒雁客套道。 “殿下,既然你称呼我一声‘二舅母’,那就表示我们是一家人;当然,我这也是斗胆与天朝太子皇亲国戚攀亲带故,还望殿下你不要嗔怪才是。既然我们是一家人,那就不要说两家话,不要总是致谢致歉什么的,也不要总是说些无谓的客套话。”舒雁快人快语地向公孙闲叶点明道。 “好的,二舅母,你说的话,我全部记住了。不过,二舅母你完全不需要斗胆与我攀亲带故,因为你是我的二舅母,你本就是皇亲国戚。”公孙闲叶言辞诚恳地对舒雁说道。 舒雁闻之,欣然一笑,其实舒雁才不在乎什么皇亲国戚呢! 不过,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的舒雁,急忙询问公孙闲叶道:“殿下,那明早待我将声儿平安护送到你们约定的地点之后,我还需不需要就地在那里等候,等候你们二人交心彻谈完之后,我再悄悄地护送声儿回到这金泓水心堡内呢?” 公孙闲叶闻之,思索了片刻之后,便成竹在胸地向舒雁作出回答道:“二舅母,待你明早将声儿平安送到我们约定的地点之后,你便可以折身回来了。因为我有信心在与声儿她交心彻谈完之后,她便会心甘情愿地与我同乘一驾马车回来的。” 然而,公孙闲叶的这份十足的信心,却令舒雁心下隐隐觉得不是很舒服。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公孙闲叶的信心多少充斥着霸道,无异于自负的同时,也等同于不够尊重。 “二舅母,那明早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你若没有其他疑问的话,那我就回去了。我不能在你们的卧房内待太久的,因为我是以同你与二舅打招呼为藉口,在声儿的眼皮子底下进来的;如若我在你们的卧房内待得太久的话,只会徒添声儿的猜忌的。”公孙闲叶一边向舒雁解释道,一边准备就此转身离去。 而舒雁闻之,善解人意地催促公孙闲叶道:“行了,殿下,那你就快些离去吧!明早的事情,你就放心地交与我吧!” “那二舅、二舅母,你们早些歇息,我回去了。”公孙闲叶同百里濡与舒雁告辞道。 “回去吧,回去吧。”一直身处一旁的百里濡突然扬扬手,连声对公孙闲叶说道。 其实,从方才公孙闲叶一进房门开始,百里濡便一直身处房内里外屋之间的门口处,倚靠着内墙而立。 只是由于公孙闲叶直奔舒雁而来,一进房便第一眼看到舒雁的公孙闲叶,自然无暇顾及其他,自然也顺带着将百里濡给完完全全地忽略了。 而现在,烦心的事情差不过都已经得到解决了,公孙闲叶也要就此回去了,于是他这才想起同他那自始至终于一旁静静倾听、只字不敢插嘴也插不上嘴的堂房二舅打声招呼。 待公孙闲叶打开房门离去之后,紧随其后的百里濡随手关上了房门,然后转身向舒雁提议道:“雁儿,明日一早,我陪你一同前往北城门外的兼济山吧!” 舒雁闻之,一口回绝道:“不行,二爷,你身为这简择苑的男主人,这种事情你去着实不方便。万一被声儿得知了,她一定会因抹不开面子而埋怨你我的。” “那就让郑忠与陈赤随你一同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百里濡继续向舒雁提议道。 且不说舒雁本就信不过郑忠与陈赤,就单单说郑忠与陈赤这袁军迁心腹的身份,就够让舒雁耿耿于怀的了;再加上优柔寡断的百里濡执意继续将郑忠与陈赤留在身边,这无疑致使原本就深感不满的舒雁更有微辞了。 故而,舒雁又怎么可能愿意与郑忠、陈赤同行呢?更别提还要他们二人随行护送了。 于是,只听得舒雁毫不留情地再度一口回绝百里濡关切的提议道:“二爷,我才不需要他们二人护送呢!不过,你也千万不要误会,我并非有意驳你的面子,我只是着实信不过郑忠与陈赤罢了。在我看来,让他们二人护送,只会越护越危险。” “可是就如同太子殿下不放心声儿一个人前去一般,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前去呀!”百里濡依旧不依不饶地对舒雁说道。 “谁说我要一个人前往了呢?明日一早,我会拜托忍冬派两名护卫,随我一同前往的。这下子你总可以放心了吧?二爷。”舒雁试问百里濡道。 舒雁口中的“忍冬”,全名为厉忍冬,现任金泓水心堡护卫之首。因为舒雁要年长这厉忍冬几岁,再则因为先前舒雁还在任金泓水心堡管家的时候,便已经与身为护卫之首的厉忍冬很是熟络了,所以舒雁总是习惯性地直呼厉忍冬的名字。 而此时此刻,当百里濡听完舒雁的妥善安排后,便点了点头回应舒雁道:“这倒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好法子,如此我也可以稍稍放心些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当公孙闲叶回到了简择苑内,而谷梁声依旧坐在她卧房门前的台阶上苦思冥想的时候,原本阴沉了一整日的天色,于骤然间阴沉得可怕,怒吼的狂风肆意拍打着看似稳如泰山、实则也不禁随风摇曳的树木,唯恐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乱了明日约会计划的公孙闲叶,也唯恐打乱了他自己的心。 坤乾十六年,二月十六,清明。 黎明时分,天朝福灵城一带,昨晚那场突如其来的那场暴雨,在肆虐了半宿之后,便戛然而止了;而伴随而来的暴风,却整整刮了一夜才得以偃旗息鼓。 所幸,无论是下了半宿的暴雨,还是刮了一夜的暴风,都没有对公孙闲叶与谷梁声今早的约会造成丝毫的影响;故而,公孙闲叶与谷梁声才得以如昨日所约,先后来到福灵城的北城门外。 果然不出舒雁所料,这一日天傍亮时,天朝福灵城内,一早起床的谷梁声避开了无妄斋内的所有人,独自一人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她在无妄斋中的卧房,走出了无妄斋,走出了金泓水心堡之后,瞬间变为大步向前的她,径直朝距金泓水心堡最近的一家客栈的后院走去。 顺利雇到一驾马车的谷梁声,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上马车之后,随即又命车夫径直朝位于福灵城北城门外的兼济山驶去。 然而,此时此刻的谷梁声却全然不知,她的主子舒雁已然早她一刻起床,随即避开了无妄斋内的所有人,独自一人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她在无妄斋内的卧房,走出了无妄斋之后,瞬间变为大步向前的舒雁,径直朝位于金泓水心堡前院的护卫之首厉忍冬的卧房走去。 而后,舒雁在厉忍冬亲自指派的两名护卫的陪同下,乘坐金泓水心堡内的车驾,先谷梁声一步抵达了福灵城的北城门。 第一百三十二章 车驾 - 天心长明 - 栩辰 于是,早早抵达福灵城北城门的舒雁,便命金泓水心堡的车夫将承载着他们一行人的车驾,停在福灵城北城门城墙根儿底下一处不显山不露水的地方,既而在此静静地等待着谷梁声以及谷梁声所雇车驾的到来。 少顷,当谷梁声以及谷梁声所雇马车顺利抵达福灵城北城门的时候,一旁屏息等待许久的舒雁等人,立时驱动车驾,不远不近地跟随在谷梁声以及谷梁声所雇车驾的后面。 于是,谷梁声以及谷梁声从客栈所雇的车驾,与舒雁等人所乘坐的金泓水心堡内的车驾,就这般一前一后地行驶在福灵城北城门至兼济山下的土道上。 虽然谷梁声生来不及他的王弟俞音那般敏感,但她也绝不像钟大煓那般迟钝。即便她一路都栖身于车篷之内,她也不止一次地觉察到她所乘坐的马车之后,似有其他车驾一直在尾随,一直在紧追不舍。 怎奈拿捏得当的舒雁,一直亲自为金泓水心堡的车夫把控着马车的车速,再加上金泓水心堡的车夫俱是训练有素、技术娴熟的车把式,金泓水心堡内专门负责拉车的马匹,也俱是训练有素、温驯听话的高头大马;所以舒雁所乘坐的车驾,才得以一直很好地同谷梁声所雇的车驾保持着不远不近、忽远忽近的距离。 也正因为如此,以致于原以为是公孙闲叶及其所乘车驾在后尾随的谷梁声,每次将头探出马车的车窗,朝车后窥视查看时,均无一例外地无功而返。 于是谷梁声也只得暂时收起心中的猜疑,只道是后面有其他车驾一路同行罢了。 直到谷梁声以及谷梁声所雇的车驾,与舒雁所乘坐的金泓水心堡内的车驾,先后在兼济山下不远处的地方勒马停车之后,当纵身跳下马车的谷梁声,独自一人又朝兼济山下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一眼瞧见早已坐在涟漪河畔的石头上,且看样子等候已久的公孙闲叶之时,她才彻底打消了方才暂时收起的猜疑。 殊不知,公孙闲叶早已将一路护送的使命,托付与值得托付的他人。 片刻之后,走向涟漪河畔,走到公孙闲叶跟前的谷梁声率先开口,有礼有节地照例向公孙闲叶问安道:“早安,太子殿下,你来得很是准时嘛!” “是我向你发出的邀约,而你又好不容易才应允了我的邀约,既是如此,我又岂有迟到之理呢?即便真的有,那我也不敢迟到啊!万一我稍稍一耽搁,碰巧与你错过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要抱憾终生了吗?所以说,为了不让自己抱憾终生,我还是早早守在这里等你,相对踏实一些。”公孙闲叶喋喋不休地回应道。 谷梁声突然下意识地觉得,公孙闲叶今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同她说;如若不然,一向言简意赅、惜字如金的公孙闲叶,是不会如同此刻这般翻来覆去地唠唠叨叨的,就如同平日里的她一般。 于是,这么想着的谷梁声便下意识地催促公孙闲叶道:“太子殿下,昨日你不是说,今日你要在此向我交心彻谈的吗?那你还等什么呀?快些开始吧!” 公孙闲叶闻之,依旧不紧不慢地对谷梁声说道:“不急,声儿,我们先一同欣赏一会儿周边秀美的美景,再交心彻谈也不迟呀!” “太子殿下,你莫要继续在此陶冶情操了,你还是尽快直奔主题吧!更何况,我也没有那份欣赏美景的心情。”谷梁声反复催促公孙闲叶道。 “无妨,声儿,待你听完我的心声之后,你——我的声儿,就会有心情欣赏周边这秀丽的美景了。”公孙闲叶成竹在胸地对谷梁声说道。 不得不说,即使在这种看似谷梁声处于主动地位,而公孙闲叶相对比较被动的情形之下,公孙闲叶对谷梁声,还是比谷梁声对公孙闲叶更有把握。 如若不然,公孙闲叶也不会胸有成竹地对谷梁声说,听完他的心声,他的声儿就会有心情欣赏周边秀丽的美景了。 公孙闲叶这是手拿把攥谷梁声一定会被他的心声所打动,一定会倒向他的怀抱;而从不具备这种信心的谷梁声,却一定会不出公孙闲叶的所料,且正中公孙闲叶的下怀。 “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太子殿下,不要再卖关子了。听你说完了你的话,我还要赶回金泓水心堡上工去呢!”谷梁声不耐烦地一再催促公孙闲叶道。 然而,谷梁声却不知,她的主子早已悄悄跟在她的后面,从福灵城内的金泓水心堡,一路跟到了这福灵城北城门外的兼济山,她还赶回金泓水心堡做哪门子的工啊? “声儿,你别再站着了,这一路赶来舟车劳顿的,你还是快坐到这里来休息一会儿吧!”公孙闲叶指了指位于他身旁的另一块大石头,向谷梁声提议道。 “你说吧,太子殿下,我站在这里听就行。昨夜刚下过雨,石头上太过潮湿,坐上去也不舒服。”谷梁声一口回绝公孙闲叶的提议道。 公孙闲叶闻之,急忙向谷梁声解释说明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声儿,昨晚的雨虽只下了半宿,但风却刮了一夜,石头早已被后半夜的风吹干了。你瞧,我这不是坐得好好的吗?若是潮湿的话,我怎么可能坐得这么稳当呢?” 公孙闲叶对昨夜风雨的情况知悉得如此清楚,可见他并没有如同昨日傍晚向谷梁声所保证的那般早早入睡,且一定会睡一个囫囵觉,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读。 对于公孙闲叶向谷梁声保证的这些事情,其他的不好说,至少公孙闲叶没有睡一个囫囵觉;如若不然,他是绝不可能知悉雨是几时住的,风又是几时停的。只是不知,没有睡一个囫囵觉的他,此时此刻的身心意识是否清醒。 而闻之公孙闲叶此言的谷梁声,虽没有及时察觉到此言与公孙闲叶昨日傍晚的保证有所出入,但依旧未能全然打开心结的谷梁声,也依旧冷嘲热讽地对公孙闲叶说道:“你当然不觉得潮湿了,太子殿下,因为即便是潮湿的,你也依旧能坐得稳稳当当的。谁让你是天朝太子呀,你的定力,谁比得了啊?” 而谷梁声虽仍是冷嘲热讽地刺激着公孙闲叶,但还是依照公孙闲叶的意思,坐到了公孙闲叶身旁的另一块石头上。 于是,公孙闲叶与谷梁声就这般并肩而坐,但却谁也不沾谁,谁也不瞅谁,而是双双目视着前方缓缓流淌的涟漪河。 片刻之后,终于按捺不住沉寂的谷梁声率先开口打破周边的沉寂道:“太子殿下,你不是要向我道出你的心声吗?你迟迟不作声,难道是在耍弄我不成?” 而谷梁声虽然率先开了口,从而打破了空气中几近凝结的沉寂;但她在说话间,却始终目视着面前的涟漪河,并没有一边对公孙闲叶说话,一边面对并注视着公孙闲叶。 而公孙闲叶闻之,则立时侧过脸颊,直面着谷梁声,并向谷梁声解释道:“声儿,你误会了,我怎么会耍弄你呢?我先前没有耍弄过你,日后更加不会耍弄你,我一向都是以最为认真与严谨的态度同你相处,而且我将会永远都以最为认真与严谨的态度,同你一直相处下去。” 谷梁声闻之,依旧佯装决绝地一口回绝公孙闲叶道:“不必了,太子殿下,要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日后了,更别提一直下去了。” 或许,谷梁声是真的打算要决绝的,并不是发自内心地想要佯装决绝。只可惜,她的内心,她的真心,不受她控制的同时,还在第一时间出卖了她;以致于她所表现出来的决绝竟成了掩饰,竟成了伪装。 “会有日后的,声儿,我们一定会一直下去的。因为我还要你来见证,我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时刻;换而言之,每一个重要的时刻,我都要你作为我公孙闲叶最重要的人在场。”公孙闲叶言辞诚恳地对谷梁声说道。 此时此刻,仿佛置身于梦中且仍未走出的谷梁声闻之,不自觉地向公孙闲叶倾诉道:“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种种,竟觉得自己彷佛做了场梦一般。梦醒时分,想不起自己为何而拼命,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拼命过;而唯一能记得的,就是自己很傻但却很值得的感觉。” “声儿,不要这么想,这不是一场梦。我是真实存在的,你对我的爱也是真实存在的,而我对你的爱也一直都是真实存在的。虽然之前的我一直都没有向你做出回应,但这并不表示我对你的爱不存在呀!”公孙闲叶鼓足勇气向谷梁声示爱道。 “殿下,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反正你我之间是永远也不会有结果的,你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再无端地赋予我希望呢?”谷梁声依旧以不为所动的姿态,连连质问公孙闲叶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动摇 - 天心长明 - 栩辰 “声儿,我没有自欺欺人,也不会无端地赋予你希望;而我一旦赋予了你希望,我便一定会让你希望成真的。当然,无论有没有意义,无论会不会有结果,我都要说。因为感到后悔的时候,便意味着已经晚了,无论何时,尤其是在奄奄一息的那一刻;所以我现在就要告诉你的是,声儿,你记住,你的爱从不孤单,就如同你对我的感觉一般,我的人生也因有你而值得。”公孙闲叶掷地有声地对谷梁声说道。 在此时此刻这样的美景之下,换作任何一个女子,都会将身边这个情话绵绵的男子铭于心刻于骨的,何况是早已心属公孙闲叶的谷梁声。 早在前日谷梁声下决心同公孙闲叶一刀两断的时候,便已然注定了尔后当公孙闲叶稍稍一松口,谷梁声便会瞬间动摇的结局,现在果不其然地如期而至了。 只听得于一连串的感动中瞬间败下阵来的谷梁声,坦然地对公孙闲叶说道:“我记住了,殿下,纵使不会有结果也无妨,有开花也是一种美好啊!花开花落,虽然犹如电光石火一般转瞬即逝,但至少也曾绽放在爱人心上,不是吗?” “是呀,声儿,不过我有信心,我们之间一定会有结果的。待到虚实大会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便带你回宫,你便做我的太子妃,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公孙闲叶满怀信心、信誓旦旦地向身边的谷梁声许诺道。 “殿下,现在这样难道不好吗?何必要想那么远呢?还是珍惜现在的美好时光最为重要。”满足于现状的谷梁声对公孙闲叶说道。 “现在这样好是好,但我们不能总这样一辈子吧!”公孙闲叶向谷梁声提出质疑道。 “为何不能呢?殿下,一辈子太短,一眨眼就过去了;所以只要我们想,只要我们彼此愿意,那就能实现。”对未来充满信心的谷梁声想当然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很显然,公孙闲叶极力想要给自谷梁声一个美好的未来;而谷梁声却一心只想拥抱今朝,未来的琐碎于她而言,着实缥缈了些;更何况,天朝太子不一定能给得了她所想要的未来。 相比较钟大煓对俞音那般掷地有声的承诺,公孙闲叶那些情意绵绵的话语,以及他所规划的那种理想未来,都不禁令人觉得很是缥缈,很难给人踏实安稳的感觉;更何况,他要征服的是思维强烈、内心强大的谷梁声。 总之不管怎么说,一场恰到好处的爱情,至此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话已至此,声儿,那你还生我的气吗?”公孙闲叶小心翼翼地试问谷梁声道。 “殿下,说实在的,我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何会生你的气,又为何会与你闹别扭了。我只记得别扭着别扭着,仿佛就习惯了别扭似的,就不再耗费时间和精力去想为何会别扭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与你闹别扭,从而逼你对我说出,你方才所对我说的那番话的;尽管我也不否认,我确实一直都很想听到你亲口对我说出,你方才所对我说的那番话的。想来如若你没有亲口对我说出,你方才所对我说的那番话,而是任其别扭,时间一久,我们之间定将形成隔阂,定将难以消除了。”谷梁声隐约间深感庆幸地回应道。 “声儿,不得不说,你可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傻姑娘啊!哪有姑娘家将自己的心思、心事以及心中所想,悉数告知于男子的呢?那这个傻姑娘还不得如同一头老黄牛一般,一直被那个男子牵着鼻子走啊!”公孙闲叶意有所指地调侃谷梁声道。 “殿下,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那个姑娘才不傻呢!只是她的心早已为那个男子所牵,她的情也早已为那个男子而动,既然她的心与情都已被那个男子所牵制了,那她又岂会在乎被那个男子牵着鼻子走呢?”谷梁声振振有辞地反驳公孙闲叶道。 “怎么听来听去,我还是觉得她很傻呢?”公孙闲叶继续打趣谷梁声道。 “那想来她确实是很傻吧!但是即便傻,也是因爱而发傻,生来便爱,生来便傻。”谷梁声似有所悟地说道。 其实,从这只言片语、一字半句之间不难听出,谷梁声心中对公孙闲叶的眷恋之情,已然一股脑儿地重新翻涌而出,并于瞬间战胜了谷梁声心中那仅存为数不多的别扭。 很显然,重回卑微地位的谷梁声,已然从心底原谅了公孙闲叶;也许压根儿就谈不上原谅,因为从未责怪过。 只是不得不说,谷梁声的情绪以及态度的转变着实太快了些,快到容易被人忽略,快到不易被人珍惜。 然而,谷梁声的情绪以及态度虽是转变得快了些,但却并不廉价;而之所以不廉价,也绝非因她岐国公主身份的高贵而昂贵,而是因真心实意、真情实感的珍贵而昂贵。 公孙闲叶以势在必得的胜利者姿态,询问身边的谷梁声道:“现在有心情欣赏周边这秀丽的美景了吗?我的声儿。” 好似心甘情愿的俘虏,也好似言听计从的战利品的谷梁声闻之,难掩笑意地点了点头。 然而,公孙闲叶与谷梁声之间的诸多问题,仍是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就被这般搁置不理,束之高阁了。 不过,于有孽缘无福分的公孙闲叶与谷梁声二人而言,这些亟待解决的问题最终是否会得到解决,究竟何时才会得到解决,都全然无所谓了。 盛春时节的黎明,总是有着说不出的恬静与惬意。朝阳晨曦笼罩下的福灵城,倒映在涟漪河的河面之上,波光粼粼,影影绰绰,美得不似人间景象。 此时的兼济山下,涟漪河畔,晶莹的露珠凝聚在杂乱无章的狗尾草上,彰显着不具一格的生命,所演绎出的别具一格的交错。 而公孙闲叶与谷梁声就在生命所演绎的这般交错中,先后从涟漪河畔的石头上起身,随即肩并肩地信步于兼济山下,围绕兼济山的根基转了一圈又一圈,且一圈一圈地缩小着范围,于无意间将自己、将对方困在了彼此所设的圈套中。 然而,将昔日的感动与过往的美好,就这般于无形之中困在这兼济山下、涟漪河畔的秀丽美景间,直至永恒,也不失为一种别样的存在呀! 由于昨夜连绵不断地下了半宿的暴雨,以致于兼济山下本就坎坷的路面,在积了偌大的水洼之后,变得愈发泥泞甚至于寸步难行。 “前面的水洼太深了,而且水洼里面都是泥;更何况,姑娘家沾凉不好,索性我来背你吧!”公孙闲叶冷不丁地向谷梁声提议道。 公孙闲叶背姑娘的理由竟然如此充分,任谁也难以拒绝。可谷梁声的与众不同就在于,她一定会拒绝,而且一定有理由拒绝。 只听得谷梁声毫不犹豫地拒绝公孙闲叶道:“我又不是俞音,我从小就不喜欢被人背来背去的。我素来都是遇河跨河,遇水蹚水,没有人会站出来背我,我亦不需要别人站出来背我。” “声儿,从此刻起,我公孙闲叶会站出来背你,一辈子。”公孙闲叶再度信誓旦旦地向谷梁声承诺道。 谷梁声闻之,依旧坚定地婉拒公孙闲叶道:“谢谢你了,殿下,不过我真的不需要,我自己能行,不信你瞧。” 谷梁声说罢,便三步并作两步,轻盈地蹚过了,公孙闲叶口中那所谓布满污泥的深水洼。 “声儿,我突然发现,你远远要比我想像中的强大得多,这让我不禁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很是没用。”公孙闲叶憋闷地对身边的谷梁声说道。 “殿下,你之所以会这么想,该不会就是因为方才我不用你背,而自己蹚了个水洼吧?”谷梁声揣测公孙闲叶的心思道。 “声儿,你所说的这只是一个诱因,却并不是唯一的原因,更加不是最为重要的原因所在。”公孙闲叶回应道。 “殿下,如若我告诉你,虽然没你也行,但是有你真好;那你还会继续为此,而不由得耿耿于怀吗?”谷梁声满脸幸福地试问公孙闲叶道。 虽然没你也行,但是有你真好——舒雁在她与百里濡成亲的当晚,也曾对百里濡说过这句话。 然而,就如同舒雁与百里濡的夫妇关系一般,他们之间的情分也是有名无实的,他们彼此的缘分也是虚无缥缈的;但愿同样说这话的谷梁声境遇能够好一些,只可惜,那又怎么可能呢?或许舒雁迟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但是谷梁声可就不好说了呀! 将话题重新拉回到现实,此时此刻,正当谷梁声沉浸在周边的美景与身边的爱情中时,公孙闲叶冷不防地向谷梁声坦白道:“声儿,我不想骗你,尤其是不想在这么一件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小事上欺骗你。不知在你方才乘车从金泓水心堡到这兼济山来的一路上,可有注意到一直有一驾车,不远不近地一路跟随在你所乘坐的马车之后?” 第一百三十四章 细品 - 天心长明 - 栩辰 其实,公孙闲叶此刻的语气虽诚恳,但细品下来,在措辞上多少还是有些问题存在的。 不想在这么一件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小事上欺骗你——听公孙闲叶这话的意思,难道他是想在大事上欺骗谷梁声不成? “我注意到了呀!殿下,起初我还以为那是你的车驾呢!可后来当我瞧见你已然先我一步抵达涟漪河畔时,我便于瞬间打消了我先前的猜想。不过,殿下你怎么会知道那驾马车的事情呢?你又为何会突然想起问我那驾马车的事情了呢?莫非那驾马车是你预先安排的不成?莫非那驾马车内坐的是程太尉不成?”满腹狐疑的谷梁声异想天开地胡乱猜测道。 胡乱猜测中的谷梁声,因心中忐忑,心神不宁,而不自觉地放满了脚步。 而随之放慢脚步的公孙闲叶闻之,急忙连声否定谷梁声的胡乱猜测道:“不是,不是,声儿,跟随在你所乘车驾之后的那驾马车内所坐的,并不是程三叔……” 尚未等公孙闲叶向谷梁声坦白完,谷梁声便无意识地打断了公孙闲叶的解释,并连声庆幸道:“不是程太尉就好,不是程太尉就好;如若不然,让程太尉得知了我们最近的事情,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呢!” 谷梁声说着,脚步又不自觉地轻快了些。 一时半刻难以理解小女儿家脸皮薄的公孙闲叶闻之,连连向谷梁声发问道:“那有什么可丢人的呢?声儿,我们最近不过是闹了个小小的别扭而已嘛!现在我们不是都已经和好如初了吗?有什么怕人知道的呢?再者说,即便真的怕人知道,那别人也知道了呀!” 闻之心头顿时一惊的谷梁声,索性直接停下了脚步,随即站在原地连连询问公孙闲叶道:“别人知道了?谁知道了?” 随之停下脚步的公孙闲叶不以为意地为谷梁声解惑道:“你方才不是都已经猜想到了吗?程三叔啊!” “啊?殿下,你方才不是还说,跟随在我所乘车驾之后的那驾马车内所坐的并不是程太尉吗?难道方才你是刻意欺骗我不成?”谷梁声倍感惊讶地连连质问公孙闲叶道。 公孙闲叶一听谷梁声说他刻意欺骗,心下顿觉忐忑的他急忙向谷梁声解释道:“我才没有骗你呢!声儿,跟随在你所乘车驾之后的那驾马车内所坐的,虽然不是程三叔;但此时此刻停在道边上的我的车驾内所坐的,正是程三叔啊!他是与我同乘一车而来的,要知道,他现在可是我的贴身护卫呀!保护我的安危,是他此行的目的所在,更是他的职责所在呀!” “哎呀,殿下,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这些呀?”谷梁声以埋怨的口吻质问公孙闲叶道。 公孙闲叶闻之,不敢被无端埋怨地连连反问谷梁声道:“早点儿告诉你?早点儿是多早呢?不知在你那里,方才算是早点儿吗?因为我方才就想告诉你来着,可谁知道你突然就将我的话茬给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呢?” 然而此时此刻,由于羞愧难当,以致于全然没有将公孙闲叶的解释与发问入耳的谷梁声,依旧自顾自地反复嘀咕念叨道:“哎呀,那这可怎么办哪?我们最近如同幼稚的孩子一般负气,然后又如同负气的孩子一般不理不睬,之后又如同不理不睬的孩子一般莫名其妙地和好;而现在,这么跌宕起伏且难为情的事情,已经全然为程太尉所知,这让我日后如何面对程太尉呀?” 从谷梁声反复的嘀咕念叨中,恍然大悟的公孙闲叶耐心地宽慰谷梁声道:“嗨,闹了这么半天,原来你就是在为这个而担心哪!不打紧的,声儿,你且听我说,你完全无须将此放在心上。日后你面对我程三叔时,就同从前一般,该怎么面对,还怎么面对。要知道,程三叔他向来是记不住这种小打小闹的事情的,更别提让他将其放在心上了。” 只可惜,公孙闲叶的这种耐心,这种对于女子的耐心着实有限,哪怕是他心爱的女子,哪怕是谷梁声。他昨日能耐心地劝谷梁声应允他的邀约,他今日能耐心地宽慰谷梁声,可不保他明日还能对谷梁声如此耐心,甚至不保今日回到金泓水心堡之后、迅速投入到公务中的他,还能对谷梁声如此耐心;所以,谷梁声只能委曲求全地珍惜公孙闲叶每一时每一刻对她有限的耐心罢了。 要知道,只有对天下百姓,公孙闲叶才会释放出无限的耐心。可是谷梁声也在天下百姓之列呀!可是小家都顾不好的人,又如何担得起大家的重担呢? 然而,谷梁声毕竟还不在公孙闲叶的小家之列,而且很有可能永远永远也进不到公孙闲叶的小家之列。因为她是生在这天底下的一位身份敏感且特殊的百姓,因为她是岐国公主——谷梁声。 听完公孙闲叶耐心宽慰的谷梁声,却依旧杞人忧天地絮叨道:“程太尉他虽然一向记不住这种小打小闹的事情,但是我记得住啊!日后即便他全然忘记了,那我每每我面对他时,也是会下意识地感到不好意思的呀!更何况,他又没有失忆,怎么可能全然忘记呢?” “如若这么点儿小事,都值得让你难为情的话,那你日后可能也不好再面对你那视你如亲姐妹的舒二奶奶了。”公孙闲叶欲要向谷梁声一一坦白道。 谷梁声闻之,猜测着连连询问公孙闲叶道:“舒二奶奶?这又同舒二奶奶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 公孙闲叶见欲言又止的谷梁声正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于是他便顺势向谷梁声坦白道:“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声儿,不错,跟随在你所乘车驾之后的那驾马车所内坐的,正是我的二舅母,你的二奶奶。” “啊?这下不只是丢人丢到家了,而是丢死人啦!一会儿我若是在这里见到了二奶奶,这叫我情何以堪哪?”谷梁声手足无措地连连惊呼道。 “这你倒是不用担心,声儿,因为我与二舅母事先都已经商量好了,二舅母她将你平安送到我们约定的地点之后,她便立刻折身回返。想必此时此刻,二舅母她已然回到了福灵城内,也说不定已然回到无妄斋中去了。”公孙闲叶想当然地宽慰谷梁声道。 殊不知,尚未离开原地、尚伫立在马车旁的舒雁,此时此刻正与陪同护卫公孙闲叶前来的程起陆聊得甚为欢畅呢!早已将昨日傍晚与公孙闲叶商议好的,将谷梁声平安送到目的地后,便立刻折身回返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而得以令无所不能且事事都能做到尽善尽美的舒雁,瞬间忘却原本计划好的一切,甚至于不自觉地扰乱计划地闲聊起来,一准儿聊的是与她自己有关的内容。 因为舒雁总是如此,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一沾她自己,就非但难以做到尽善尽美,甚至于连凑合着看得过去都费劲。 而此时此刻舒雁与程起陆所闲聊的内容,不仅仅是与舒雁有关,而且还与百里沫沾边儿;所以,也就难怪舒雁会意乱情迷了。 而兼济山下这边,当谷梁声听公孙闲叶说完他昨日傍晚的妥善安排之后,却还是愁眉紧锁地嘀咕道:“那有什么用啊?反正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迟早还是要面对二奶奶的。” “哎呀,声儿,你不要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好不好?我就是怕你脸上挂不住,所以才嘱咐二奶奶将你平安送到之后,便立刻折身回返的。你放心,只要你不在此时此地直接面对你的二奶奶,待到你同我一起欢欢喜喜地回到金泓水心堡之后,聪慧过人的二舅母定能一眼看出我们已经和好如初的情形。而相对于不屑于打听此类事情的程三叔,二舅母她则是抱着尊重的心态,不热衷于打听此类事情。所以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在你的二奶奶面前无地自容,因为她一定会给你留足面子的,因为她总有法子不让任何人感到为难。”公孙闲叶一呵而就地再度宽慰谷梁声道。 “那我们立刻返程吧!殿下,想必因为我们无端闹别扭的事情,二奶奶她已经跟着我们操了不少的心了。我若是再因为赴约而耽误了做工,那就更加显得我不懂事了。”谷梁声于忧虑中向公孙闲叶提议道。 然而,谷梁声却不知,此时此刻,她的主子还在距兼济山不远的马车旁与程起陆聊得正起劲儿呢! 因舒雁名花有主而释然的程起陆,如今也能以故友的身份,坦然与舒雁追忆昔日逐鹿战场上所发生的事情;而且就如同四个月前公孙闲叶初进金泓水心堡简择苑的当日,对舒雁所说的那般,‘想来阔别多年的故人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聊吧’。 作为昔日战场旧交的程起陆与舒雁,一聊起战时旧事,还真是有着怎么说也说不完的话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重温 - 天心长明 - 栩辰 虽然舒雁一向是极不愿意触及,她脑海中那段有关逐鹿之战且充斥着烽烟与血腥的记忆的,但怎奈那段记忆中包含着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哪!所以,与记忆中的故人一起重温那段回忆,令舒雁觉得甚是安慰的同时,也令舒雁隐约间觉得百里沫似乎还活着,还活在她的目光所能触及到的地方,任她一回首一抬眸,便能瞧见百里沫那伟岸的身躯。 然而,与舒雁彼此追忆、侃侃而谈的程起陆,却全然不知此时此刻舒雁心中的想法。他只道已经嫁为人妇的舒雁,早已将一门心思扑在了他的夫君百里濡身上。 殊不知,百里濡与舒雁乃是假成亲,乃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妇;殊不知,舒雁的心中仍有且只有百里沫一人而已。 目光重新回到兼济山下这边,听闻谷梁声返程提议的公孙闲叶,对其提议深表赞同地说道:“也好,毕竟我们出来的时间也已经不短了,也是时候应该回去了。昨日已经耽搁了一日,以致于我手头罕见地积压了一大堆的公务,但愿其中没有急着需要处理的才好!” 毕竟我们出来的时间也已经不短了——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形,公孙闲叶似乎总能清晰地感知到时间的流逝;而谷梁声若不是出于无奈,若不是怕愧对舒雁的厚爱,她才不会着急返程呢!因为有公孙闲叶在身边的时间,她总是觉得过得太快,太过短暂,总也过不够,亦总也爱不够。 而此时此刻的谷梁声一听闻公孙闲叶为了求得她的原谅,竟然积压了一大批公务,她不由得紧张兮兮地体谅公孙闲叶道:“殿下,那还等什么呀!我们赶紧回去吧!公务不等人,万一其中真的有亟待处理的重要公务呢!” 殊不知,公孙闲叶这一回去,便又瞬间进入到“以天下为己任”的忧国忧民的状态中去了,便又会一如既往地忽略谷梁声以及谷梁声的感受了。 于是,瞬间达成一致的公孙闲叶与谷梁声,便又双双拔步向停放在兼济山不远处土道边上的车驾走去。 而公孙闲叶与谷梁声的第一次正式约会,抑或是说,唯一的一次正式约会,也就这般于彷徨忐忑中草草结束了。想来他们之间的相处,他们之间的爱情,也似乎永远都是这般彷徨,永远都是这般忐忑,永远都是在这般彷徨与忐忑中草草结束。 然而,永远又有多远呢? 于匆匆的步伐间,赶到停放在兼济山不远处土道边上的车驾旁边的公孙闲叶与谷梁声,一见眼前的状况,竟顿时不约而同地傻了眼。 此时此刻,在场的程起陆、舒雁、公孙闲叶以及谷梁声加起来,四人八目于公孙闲叶与谷梁声傻眼之际,彼此相对,相视,相望,相碰撞。一时纷繁错杂的目光之间有诧异,有无奈,有歉疚,有不解,有羞怯,有坦然,却唯独少了幸福。 因为程起陆、舒雁、公孙闲叶以及谷梁声这四人中的每个人,在看似幸福的背后,实则都隐藏着或多或少的孤独。 即便他们四人的身边都无一例外地不乏陪伴之人,但却从来没有一个除了他们自己以外的人,出现在他们各自的天地间;简单地说,就是他们四人各自的天地间,从来有且只有他们自己而已。而碰巧在他们四人之间形成这种雷同的主要原因,并非是孤僻,而是孤独。 就在四人对望之时,对视之间,率先开口的依然是对此情此境最摸不着头脑的谷梁声。 只听得一头雾水的谷梁声糊里糊涂、语无伦次地连连向舒雁发问道:“二奶奶,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呀?不不不,我不是想问这个,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是想问,二奶奶你为什么还没有离开这里呢?不不不,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要干涉二奶奶你的行踪。我只是想说,二奶奶,你完全不需要来这里的呀!不不不,当然你如若是想到这里游玩的话,也是需要来这里的……” 说一千道一万,被羞怯、尴尬、愧疚以及多种惹人激动的情绪所包围的谷梁声,一时半刻之间是很难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了。暂时失去了清晰的言语表达能力的她,自然是不可能向舒雁做出明确解释的同时,再向舒雁讨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所幸,同样激动的舒雁非但没有如同此时此刻的谷梁声一般,失去了清晰的言语表达能力;而且也没有失去明智的独立思考能力。 于是,只听得大脑于瞬间飞速转动的舒雁,思路清晰地对脑筋停滞、心乱如麻的谷梁声说道:“声儿,你无须一一向我发问,也无须细细向我说明,我便知道你所想要传达给我的意思。只是声儿,虽然并你不希望我插手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情,而我原本也不想涉足你们之间的情感纠葛,但怎奈我着实放心不下你以及你的情感之事呀!” 原本就因无端给舒雁添了许多麻烦而深感歉疚的谷梁声,此刻听到舒雁这么说的同时,又清晰且深切地感受到舒雁对她的疼爱,心下有愧的她更觉得愧对于她的主子姐姐舒雁了;更何况,舒雁对她的疼爱是那般的切实浓烈,其切实浓烈的程度,是公孙闲叶对她的爱情所远远不能及的。 而此时此刻失去了清晰的言语表达能力的谷梁声,除了深受感动、满脸感激地朝舒雁频频颔首,连连点头之外,什么也表达不了,什么也不足以表达此时此刻谷梁声心中对于舒雁一人的百感交集。 然而,无论此时此刻谷梁声的心情有多么的复杂,心中有多少种感触交织在一起,都一定是充满爱与善意的感触。只因这百感的来源,便是一个充满着爱与善意的敏感角落。 大脑飞速转动的舒雁,在成功理清了谷梁声这边纷乱的情绪之后,转而又思路清晰地向公孙闲叶致歉道:“对不住了,太子殿下,我食言了。昨日傍晚我明明答应你于今早将声儿平安送到你们约定的地点之后,便立刻折身返回到金泓水心堡的;但由于方才我一时深陷回忆,意犹未尽,以致于我不仅将预先答应你的事情抛之于脑后,而且还搅乱了你的安排,令你尴尬,令你为难了。尽管我深知殿下你仁义,不会因此而埋怨责难于我;但我失信于人,终归有错;所以无论殿下你是否接受,我都要郑重地向你道歉,对不住了,太子殿下。” 舒雁说着,便满怀歉意地向面前的公孙闲叶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公孙闲叶见状,手足无措地连声对俯身鞠躬的舒雁加以阻拦道,“二舅母,你完全不需要为此感到歉疚,更无须如此郑重地向我道歉。要知道,二舅母你的食言是建立在热心帮助我的基础上;若论先后,那也是我多次麻烦二舅母你在先,二舅母你食言在后。再者说,二舅母你这哪里叫什么食言哪?又哪里称得上是失信于人哪?你所谓的‘食言’虽稍稍打乱了我的安排,微微出乎了我的意料,但却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甚至就连一丝不良影响也没有造成。而我也并没有因此而尴尬,而为难;若一定要说尴尬为难的话,那一定非声儿莫属了,但声儿她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埋怨责难于你呢?” 公孙闲叶前脚以宽容的胸怀、大度的姿态面对完舒雁,后脚便鸡蛋里面挑骨头地责问他最为熟络的程三叔程起陆道:“程三叔,二舅母她行事一向牢靠,而她今日之所以莫名在此地多耽搁了些工夫,想必一定又是你故意招惹并刻意挽留她同你闲聊,以此来消磨你在车驾旁无聊等待的时光吧?” “殿下,这你可就真的冤枉我了呀!我不过是远远地瞧见金泓水心堡内的车驾驶了过来,于是我便出于礼貌地朝下车观望的雁儿招了招手。可谁知,我这随手一招,竟然将雁儿连人带车都招了过来;当然随之招来的还有金泓水心堡的护卫与马夫,当然还有堡内拉车的马。我强调一下,殿下,我真的只是朝雁儿招了招手而已,并没有对雁儿加以招惹呀!雁儿,你可得为我作证啊!”程起陆一边向公孙闲叶做着解释,一边向舒雁寻求证明道。 而一旁的舒雁闻之,便急忙向公孙闲叶为程起陆作证道:“太子殿下,程将军所说字字属实。是我突发奇想,欲要趁程将军在车驾旁等待的空当,同他缅怀一下过去的人和事,以致于一不留神耽搁了既定的返程计划。而当时的我一心只想着偶尔追忆一下也是好的,无论那是一段怎样的记忆,也无论那是一段怎样的回忆,总之有记忆可追,至少要好过没记忆可寻;脑海中充满着遐想与回忆,至少要好过大脑之中一片空白。” 第一百三十六章 错怪 - 天心长明 - 栩辰 公孙闲叶闻之,恍然大悟地向程起陆致歉道:“原来是这样啊!那对不住了,程三叔,看来我是错怪你了。” “嗨,无妨,殿下,错怪就错怪吧!反正你一发现离格儿的事情,就会下意识地认为是我做的,这么多年了,我也早就已经习惯且习以为常了。”程起陆满不在乎地回应公孙闲叶道。 不知为何,为人处事向来粗枝大叶的程起陆,此时此刻说起这般煽情的话来,竟然令公孙闲叶莫名地感到心头一酸。 而从公孙闲叶与谷梁声并肩站立、神色有所缓和的状态上,判断出公孙闲叶与谷梁声已经和好如初的舒雁,依旧思路清晰地结束眼前这尴尬的情境道:“既然我们该追忆的,都已经追忆过了;该交心的,也都已经交过心了,那这一篇就算是彻底翻过去了;而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抓紧时间返回福灵城内的金泓水心堡。至于回到堡内之后的事情,那就让我们各自去勇敢地面对吧!” 一旁的程起陆、公孙闲叶以及谷梁声闻之,均连连点头,以示充分赞同舒雁的提议。 于是舒雁便接着对面前的三人说道:“既然大家都赞同我的提议,那大家就抓紧时间各自上车去吧!我们立刻起程,返回金泓水心堡。” 一旁的程起陆闻之,便迅速转身,欲要一跃而上他与公孙闲叶来时一同乘坐的那驾马车。 可谁知,就在此时,只听得公孙闲叶急切的阻拦声从程起陆的身后响起:“且慢,程三叔,我和声儿打算一同乘坐这驾马车回金泓水心堡去,不知程三叔你是否介意与我们同乘一驾马车呀?” 程起陆虽是个反应起来慢半拍的粗人,但只要稍稍给他反应的时间,他也不至于如此不识趣;但只要稍稍识趣的他,又岂会听不出公孙闲叶这是在间接委婉地劝阻他登上他们来时所同乘的车驾。 这不,一只脚已经登上公孙闲叶车驾的程起陆,又颇为识趣地将登上公孙闲叶车驾的那一只脚,老老实实地收了回来,重新落在了坚实的大地上,随即憨笑着对公孙闲叶说道:“殿下,既然声儿姑娘要与你同乘这驾马车了,那我就不与你们凑热闹了。不过,我绝不是介意与你们同乘一驾车,而是因为我不忍心让这拉车的马儿太过辛苦了。毕竟对于我们这些长年征战在外的人而言,最忠实的伙伴莫过于时刻承载着我们的马儿了;再者说,声儿姑娘从客栈雇来的那驾马车不是空出来了吗?反正都是要回福灵城去的,那驾马车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让我去乘坐好了。如此既分担了这匹马儿的压力,我又落得个清静。” 公孙闲叶闻之,不由得于心下暗暗赞叹程起陆既成人之美、又不会令人难为情的机智。 于是只听得公孙闲叶就坡下驴地顺着程起陆的话茬,对程起陆说道:“两全其美,如此甚好啊!程三叔,那你就乘坐声儿雇来的那驾马车,为我和二舅母所乘的车驾断后吧!”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殿下,这样我还可以在后面保护你的安危,毕竟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嘛!”程起陆连声附和公孙闲叶道。 于是,舒雁就眼瞅着程起陆与公孙闲叶一唱一和地为谷梁声调换了车驾。 当然,这也是舒雁所最希望看到的,她和俞音一样,无论是对是错,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希望,他们都希望公孙闲叶与谷梁声能够和好如初,能够开心幸福地度过生命中的每一刻,尽管这份希冀是那么的奢侈。 于是,由舒雁以及金泓水心堡的两名护卫所乘坐的马车头前开路;公孙闲叶与谷梁声所乘坐的马车紧随其后;至于程起陆所乘坐的从客栈雇来的马车则负责断后;三驾马车就这般于福灵城北城门外的土道上,先后挥鞭起程,既而一路洋洋洒洒地朝福灵城的北城门飞驰而去。 话说回来,其实公孙闲叶与舒雁等人,为这趟兼济山之行所整的动静,也着实太大了些。毕竟此行只是简单地赴约而已,又不是赶赴战场,何故如此小题大做,兴师动众呢?更何况,在不久的将来,在位于福灵城北城门外的兼济山,到位于福灵城内的金泓水心堡之间的这条路上,会有一位年纪同今时的谷梁声差不多大的姑娘,多次独自一人策马往返。 然而,公孙闲叶与舒雁所制定的这趟声势浩大的兼济山之行,对谷梁声尔后在金泓水心堡内的生活,或多或少还是不免产生了些影响的。 无妄斋舒二奶奶的贴身侍女声儿,自从进入金泓水心堡以来,便一直都与暂居于堡内的天朝太子公孙闲叶走得相对近了些——原本这在金泓水心堡内,便早已是人尽皆知、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事情;而经历了最近这次小题大做、兴师动众的兼济山之行后,堡内上下便更加确定公孙闲叶与谷梁声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了;但究竟有多不一般,堡内众人便无从知晓了。 然而,无论是在兼济山之行前,还是在兼济山之行后,金泓水心堡的仆人之间,都难免多多少少地存在着些有关公孙闲叶与谷梁声之间关系的流言蜚语、闲话微辞;尤其是堡内的侍女之间,都难免存在着因羡慕嫉妒谷梁声,而对谷梁声不由自主所产生的敌意。 所幸,终归是世家望族的侍女,到底都是见过世面、眼界开阔的女子,所思所想自然而然地也有着那么几分深度。对于貌美艺高的谷梁声,虽然她们或多或少都存在着羡慕与嫉妒的心理;但由这种心理而产生的敌意,却不足以对本就不在意的谷梁声造成丝毫的影响。 因为但凡是有些见识的侍女都清楚,谷梁声这是在蹚一滩浑水,一滩比金泓水心堡这滩浑水更加变幻莫测、更加难以自拔的浑水。 坤乾十六年,三月初一,谷雨。 雨生百谷,正是一年飞絮时。 半月前,俞音曾听谷梁声说,福灵城北城门外的兼济山,漫山遍野,尽处皆是不知名的花儿;尤其是当万花竞相绽放时的景象,颇有一番深远悠长的韵味。 俞音在闻之的那一瞬间,便欣然规往,全然忘了他先前对钟大煓所说的“到城外赏花有什么意思?哪比得上在城内逛街”之类的言语了。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俞音心生向往的时候,年丽姝已然再也不会来无故纠缠钟大煓了。 正午时分,头顶的太阳出奇的炽盛,不夹杂丝毫闷热的灼烧,反倒不失为一种干爽。似火的骄阳肆无忌惮地照射在大地上,驱走了所有猜忌与介怀的同时,也驱走了所有的辛酸与无奈。 此时此刻,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中,正在院子里悠哉悠哉地晒太阳的俞音,念及兼济山美景,一时兴起,于是决定立即出发,前往位于福灵城北城门外的兼济山,当然少不了要钟大煓陪同在侧。 为了更好地欣赏沿途的景致,体会周边的风土人情,俞音特意嘱咐钟大煓选了一驾无篷的马车,作为二人此次福灵城北城门外半日游的交通工具。 不得不说,在这种强烈到近乎极致的暴晒之下,乘坐毫无遮挡的交通工具一路游玩,俞音的雅兴还真是非一般人所能匹及的呀! 尽管如此,俞音也并没有让自己突如其来的雅兴,过多地影响到自己的面容。由于飞絮的缘故,俞音不得不在这大热天里披上斗篷,全副武装地出门,但这也恰好地保护了俞音不受暴晒的侵袭。 可怜顶着炎炎烈日出发的钟大煓与车夫,跟着一起遭罪了。即便他们戴上了斗笠,也依旧被晒得眼皮发沉以至于睁不开眼。太阳虽是火辣了些,但好在置身于光影之下的心是敞亮的,是豁达的。 去往兼济山的这一路上,兜得严严实实的俞音,从斗篷连帽的缝隙间向外望去,只见道路两旁擦肩而过的一棵棵树木,一寸寸土地,明明未曾见过,却又是那么的熟悉。一切都好像在记忆中出现过,却又好像从未见过。 想必这天底下类似的树木,类似的土地,比比皆是,随处可见吧。可俞音却固执地觉得,事实并非如此,而且这种感觉出奇的强烈,那些印象也出奇的清晰。 只可惜,俞音始终无法将自己心中的这种感觉同他人分享,包括他最亲最近的钟大煓。因为俞音着实不知应该如何开口,从何而开口,开口吐露些什么;他只知道,不会有人能理解他的这种感觉的,除了他自己,当然无论是哪一生哪一世的他自己。 就这样,车夫一路驱赶着马车来到了位于福灵城北城门外的兼济山下。 俞音与钟大煓先后下了马车,准备徒步攀爬兼济山;而车夫则将马车赶到树荫下,连人带马一起休息去了。 身处兼济山下的俞音,遥望四周,映入眼帘的正如谷梁声先前所言,乃是一簇挨着一簇,一片连着一片的姹紫嫣红。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明艳 - 天心长明 - 栩辰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打在花朵的笑脸上,使得原本就明艳的笑脸,此刻愈发绚烂起来,衬托得俯身于花前的俞音的脸颊也粉扑扑的,格外好看。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钟大煓才扶着气喘吁吁的俞音,出现在了兼济山的半山腰上。 此时的俞音双手叉腰,站在山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朝山下望去。虽然只爬攀了一半,距离山巅尚还远得很,但站在此处,便已然可以清晰地辨识出涟漪河的走向,以及条条分流。 “大煓哥,你知道这涟漪河的源头是哪里吗?”俞音有意考考钟大煓道。 “我知道,俞音,是呴湿泉,这你可难不倒我。”钟大煓得意洋洋地回答道。 “是呀,是呴湿泉,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俞音就这样说着,眼睛不自觉地又痛了起来,心也随之痛了起来。 “大煓哥,我累了,我们不要再向上爬了,我们回去吧。”俞音冷不丁地对一旁的钟大煓说道。 “不去山巅了吗?”钟大煓略感遗憾地询问俞音道。 “不去了。”俞音肯定地回答道。 “方才在来的路上,你不是说想要登上兼济山巅,从而鸟瞰整座福灵城吗?”钟大煓从旁提醒俞音道。 “没那个必要了吧,于春和楼顶层的金钿阁上凭栏远眺,不是也可以鸟瞰大半个福灵城的吗?更何况,现在我这脚也差不多好利索了,都已经能登山了,也是时候到春和楼去看一看了。就如同阿莱小兄弟先前所说的那般,我一定要自行攀爬楼梯,直至顶层的金钿阁,进而凭栏远眺这大半个福灵城的风光。”俞音回应道。 “那你不是还说,想要登上兼济山巅,从而饱览山那边的景色吗?”钟大煓继续提醒俞音道。 “这边的景色就已然很美了,又何必再去憧憬山那边的景色呢?知足便好了。”俞音回应道。 “俞音,我总觉着,不管你怎么说,好像都挺有道理的。”钟大煓深感茫然地对俞音说道。 “道理?哪有什么道理呀?不过都是我为自己的善变,所找寻的藉口罢了。算了,大煓哥,不误导你了,我们还是赶快下山去吧!”俞音手指着方才来时的路,对茫然无措的钟大煓说道。 就这样,俞音与钟大煓沿着来时的路,下了山,寻到了车夫,上了马车,进而踏上了回金泓水心堡的归途。 然而,就在回福灵城内的路上,在马车行至将近一半距离的时候,俞音一时兴起,随手拨弄起了一直未曾离身的绕梁弦,即兴演奏了一曲新作。 曲声跌宕起伏,时远时近,时亲时疏,时冷时暖,时喜时悲。 而当俞音的绕梁弦一响起时,钟大煓便一如往常般不由自主地眯起了双眼,随之于俞音所谱所奏的曲声中淡然一笑。 对于钟大煓每每聆听俞音演奏时这个下意识的举动,俞音也曾多次询问钟大煓原因,而钟大煓的回答却从未改变过,他说这是每逢恬静幸福时刻的他,下意识地所呈现出的表情姿态。 只听得此时此刻的俞音又试问钟大煓道:“大煓哥,这一曲过后,你可又如往常一般感触颇深,顿生波澜了吗?” “没什么太大的感触,也未能起太大的波澜,只是觉得淡淡的,一种享受,很轻松,很舒服,不知你给这首曲子拟的是什么名字呀?”钟大煓如实回应并随口询问俞音道。 “相濡以沫。”俞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相濡以沫》,相濡以沫,真好,波折顿挫的曲声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冲击着我心的同时,又令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被爱意所包围的感觉。”内心依然沉浸在乐曲之中的钟大煓感慨道。 “大煓哥,你知道吗,我正是怀揣着满腔的爱意所谱的这首曲子,你能感同身受,说明你的心中也有爱的存在。”俞音向钟大煓说明道。 “我的心中是否有爱的存在,我不是很清楚;但我清楚的是,此刻的我是被爱着的,而且这种被爱的感觉很是美好,是我从未感受过的美好。”钟大煓满脸幸福地对俞音说道。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却猛然间心血来潮,于是立即询问钟大煓道:“大煓哥,你对这一带的路径熟悉吗?” “从前我只身闯荡江湖的时候,曾到过此处,原本就是有些印象的,再加上方才来时的一路观察,我现已准确无误地将这一带的路线烂熟于心。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呢?”钟大煓反问俞音道。 “大煓哥,待一会儿马车驶过这段土道,我打算让车夫赶着马车先行回去;而你我二人则一路观光,穿街走巷,徒步赶回金泓水心堡,你看可好啊?”俞音向钟大煓提议道。 “好是好,只是要步行这么长的一段路程,你不会感到累吗?”钟大煓为俞音担忧道。 “我不会感到累的,大煓哥,待到马车驶过了这段土道,也就距金泓水心堡不远了。即便你我晃晃悠悠地走回去,也能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抵达金泓水心堡的。退一万步讲,如若天黑时我们仍未赶回堡内,那岂不是更好吗?我们还可以沿途欣赏周边的夜景,岂不美哉?”俞音憧憬着回应道。 在俞音面前,一向没有立场可言的钟大煓,一如既往地随声附和道:“是挺美的,单单听你这么说着,我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跳下马车了。” 俞音闻言,抿着嘴,甜甜地笑了起来。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俞音、钟大煓所乘坐的马车,便悠悠地驶过了那段粉尘扑面的土道。按照俞音方才的规划,马车缓缓地停在了路边。 待俞音与钟大煓下了马车后,俞音又贴心地嘱咐车夫,一个人赶车回金泓水心堡的路上,一定要格外小心谨慎一些;然后便拉着钟大煓,走街串巷、不紧不慢地朝金泓水心堡的方向徐徐走去了。 因惧怕飞絮引起过敏,而无法尽情沐浴阳光的俞音,此时正紧紧拽着斗篷连帽的两侧,以充分遮住自己裸露在外的面庞。 在这毫无寒意的温暖时节,穿戴得严严实实的俞音无论是走在大街上,还是走在小巷里,都会于瞬间引来周遭人诧异的目光。宽阔热闹的大街上倒还不那么明显,可每每经过聚集着三三两两晒暖儿人群的小巷子时,俞音的装束便显得格外抢眼了。 走在俞音身边尴尬莫名的钟大煓,不由得开腔道:“我说俞音哪,你生得又不像声儿那般宛若仙子,虽然在我眼中,没有人比得过你吧,但是你也不必如此在意自己的面容吧!” “正因为我这张脸生来不如人,所以我才要加倍爱惜呢!如若我稍稍掉以轻心,说不定哪天一不留神再长出一条皱纹来,那我这副尊容岂不是更不如人了吗?”俞音忧心忡忡地试问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深感不解地连连反问俞音道:“不过一条皱纹而已,有那么可怕吗?是人便会老去的,人老去之后,还不都是满脸皱纹吗?” “我才不要老呢!不过若是有大煓哥一直在我身边,那纵然是满脸皱纹,也真的算不得什么。”俞音突然改换了口风道。 “是呀,那真的算不得什么。待到我们双双白头的时候,凝视着彼此爬满皱纹的面容,回想着一起走过的沟沟坎坎,追忆着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倒也不失为一种美好啊!”钟大煓不由得感慨道。 “大煓哥,听你这么一说,我恨不得马上就变老。”俞音一时心血来潮对钟大煓说道。 “俞音,瞧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呀?只要我们相守在一起,现在的时光不也是异常美好的吗?只要我们的心永在一起,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将是无比美好的。”钟大煓情深谊重地对俞音说道。 “是呀,相濡以沫直至双双白头,那我就权当这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约定了,大煓哥,你可千万不要反悔才是呀!”俞音满心欢喜地叮嘱钟大煓道。 “我是定然不会反悔的,只要你别反悔就行。”钟大煓信誓旦旦地对俞音说道。 “我才不会反悔呢!你若不信,那我们拉钩好了。”俞音说着,向钟大煓伸出了他的右手小指。 钟大煓见状,也随之向俞音伸出了他的右手小指,并紧紧地勾起了俞音的右手小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俞音的小指一勾一拉地向钟大煓许诺道。 “一千年都不变。”当二人的大拇指上翻并紧紧相挨时,钟大煓再度信誓旦旦地向俞音承诺道。 暮春之际,暮色之时,在洒满夕阳的小巷子里,在生活得恬静闲适的男女老少面前,俞音与钟大煓许下了彼此的承诺。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与钟大煓,则一如二人时隔十年再度于幽冥山下相遇时的模样。 此时此刻的俞音,身着一袭玄色交领束腰细平纹长衫,外披一件同色斗篷,束发高髻,一丝不落,显得尤为精神。 第一百三十八章 隔阂 - 天心长明 - 栩辰 而为了便于出行,他则预先将发髻上原本所戴的白玉束发冠取了下来,既而又将最初的那支木簪插了回去。 故而,才会出现此时此刻他那插在发髻上的木簪,与他身后所背的木色琵琶囊相得益彰的一幕,素朴却又不失优雅的同时,依旧掩不住他那周身与生俱来的贵气。 而此时此刻高挑挺拔的钟大煓,也依旧头梳马尾,着一袭轻薄的栗色细平纹劲装,外套一件同色比甲,身背白羽箭,手持金鹏弓。细看他的面容,古铜色的脸庞,疏眉朗目,棱骨分明,依旧是俊逸非常啊!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与钟大煓,都将此时此刻彼此的模样深深地烙印在了心底,永生不忘,世世不忘。 然而,一想起稍后便又要回到金泓水心堡去了,钟大煓便不禁觉得头皮发麻,心中发怵。 只是,此时此刻的钟大煓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在不久的将来,他将会无比怀念现在这种令他头皮发麻、心中发怵的生活。当然他所怀念的,也并非这种生活里的各行其是,而是这种生活下的心无隔阂。 而眼下,怵头回到金泓水心堡中去的并非只有钟大煓一人,其实俞音也着实想在堡外多待一会儿,再多待一会儿,甚至想让时间就此停留在这一刻。 故而,就在快要抵达金泓水心堡大门口的时候,俞音与钟大煓不约而同地于金泓街边止步。 “你累了吗?大煓哥。”俞音率先开口向钟大煓发问道。 “我不累,俞音,你累了吗?”钟大煓回答并反问俞音道。 “我也不累,大煓哥,既然我们都不累,那我们就不要急着回到堡内去了,不如让我就地再为你演奏一曲《相濡以沫》吧!你看如何?大煓哥。”俞音即兴向钟大煓提议道。 “好啊!俞音,我求之不得呢!”钟大煓兴致勃勃地回应俞音道。 于是,俞音就地坐在金泓街边的台阶上,怀抱绕梁弦,于皎洁的月光之下,熟练地演奏起他今日的新作——《相濡以沫》。 坤乾十六年,三月十六,立夏。 夜晚掌灯之时,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从无妄斋中走出来的谷梁声,双手端着摆放有一只盛满粥且盖着盖子的粥碗和一把匙子的托盘,满心欢喜地朝简择苑走去。 而此时此刻简择苑的正房中,公孙闲叶正一如既往地伏在正屋的书案上,品读着从别馆春和楼顶层的金钿阁中所借阅回来的古籍。 殷勤前来的谷梁声,见简择苑的院门与院内正房的房门均未关,于是她便径直走进了简择苑的院内,走向了院内的正房。 一进正房的房门,谷梁声便瞧见公孙闲叶正在专心致志地埋头读书,不忍打搅也不敢打搅的她,就这样双手端着托盘,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 说实在的,就连谷梁声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究竟在等什么,她只知道不要出声,不要走动,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就好。 少顷,许是公孙闲叶已经顺利品读完了眼下的一段,只见他这才腾出些闲暇来,瞧了一眼房门前那个犹如木偶般站了不知多久的人。 其实,生性警惕的公孙闲叶早就听到有人进来了,也早就瞥见来人是谁了;如若不然,万一进来的是刺客歹徒之类的,那公孙闲叶也不能坐以待毙呀! 毕竟如若前来的是刺客匪徒之类的人,他们可是不会静静地站在房门前,等待公孙闲叶品读完眼下的这一段,再行动手的。 而公孙闲叶明明知道来人是谷梁声,却为何还迟迟不肯动弹,甚至连招呼也不招呼一下,只是依旧埋头读书呢?那是因为这是公孙闲叶的习惯,在没有发生危及生命、危及天朝利益、危及百姓安危的情况下,他习惯先忙完手头的事情,再去处理其他的事情。 而谷梁声也正是深知公孙闲叶的这个习惯,所以她才会端着托盘一直傻傻地站在房门前等候。只是她不知自己究竟在等待着什么,究竟想要等待什么,以致于她时常在想:难道我想要等待的,就是一个永远不会为了我而改变他那些小习惯的人吗? 不过,习惯了自我麻痹的谷梁声,每当她难以自控地产生这种想法时,她便会第一时间转移思绪,尽量去想些毫不相干的事情,从而将这种她不愿产生的想法扼杀在萌芽期,有效地杜绝其发展壮大,以防这样的想法蔓延后扰乱她原本坚定的心神,扰乱她对公孙闲叶坚不可摧的爱。 而此时静静等待中的谷梁声,见公孙闲叶合上了手中的书简,并抬头朝她这边瞧了过来,于是她这才敢向正屋中间走了两步,随即小心翼翼地向公孙闲叶说明道:“殿下,这是舒二奶奶亲自下厨煮的双谷粥,濡二爷吩咐给每院儿的每位主子都送去一份,而这一碗则是给殿下你的,还热乎着呢!凉了口感就不好了,殿下你要不要先尝一口啊?” “先放在那边吧!”公孙闲叶朝窗前的方桌扬了扬下巴,随口回应等候多时的谷梁声道。 谷梁声闻之,巴掌大的小脸儿上瞬间写满了失落。 而此时的公孙闲叶似乎也顿觉有些不妥,他一想前来送粥的毕竟不是别人,而是声儿,于是他急忙改口对声儿说道:“要不我就先尝一口吧!” 谷梁声闻之,脸上原本失落的表情瞬间一扫而光,来世的满心欢喜也于瞬间跃然于脸上。 “这就对了嘛!殿下,这可是舒二奶奶亲手煮的,味道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二爷他尝过之后,可是啧啧称赞的呢!”谷梁声一边兴高采烈地同公孙闲叶说着,一边端着托盘朝公孙闲叶身前的书案一侧走去。 “嗨,反正无论二舅母做什么,做得如何,二舅都会连声赞叹的。”公孙闲叶不由得感慨道。 “这倒也是。”谷梁声随声附和道。 而这时,公孙闲叶才发现谷梁声正朝他这边的书案走来,于是只听得他急忙制止谷梁声道:“不要端过来了,声儿,麻烦你放到那边的方桌上去吧!我一会儿自行过去吃,别弄脏了这里的古籍书简。” 谷梁声闻之,猛地一怔,随之止住了脚步,待她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被一时的兴奋冲昏了头脑,竟然直接朝书案走去了。要知道,爱书如命的公孙闲叶,一向最讨厌在书籍旁边用餐了。 自知一不留神触犯了公孙闲叶大忌的谷梁声,急忙转身朝窗前的方桌方向走去。她一边走,心里面一边还在不住地打鼓,唯恐公孙闲叶在这事情上做文章,埋怨她不懂事,不体贴。 所幸,谷梁声的担忧都是多余的。公孙闲叶此人虽然规矩比较多,禁忌也不少,但他决不会抓住别人的过失不放;更何况,是无心之失;更何况,是他深爱的声儿所犯下的。 待谷梁声将她从无妄斋一路端过来的粥碗与匙子,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摆放在窗前的方桌上后,公孙闲叶便从书案前起身,一边朝窗前的方桌走去,一边随口询问立于方桌一旁的谷梁声道:“声儿,方才你说这叫什么粥?” “殿下,这叫双谷粥,是舒二奶奶为其拟的名字。”谷梁声回答道。 “双谷粥,哪‘双谷’呢?”公孙闲叶玩味着追问谷梁声道。 “据舒二奶奶说,她是以有‘药谷’之称的紫糯,与有‘心谷’之称的赤菽为主料熬煮的,故称‘双谷粥’。”谷梁声向公孙闲叶说明道。 “‘药之谷’紫糯,‘心之谷’赤菽,双谷粥,好名字,好名字呀!”公孙闲叶玩味过后连声赞叹道。 “殿下,这双谷粥不仅名字拟得好,而且味道更是一绝呢!个中滋味,殿下你一尝便知。”谷梁声对已然走到方桌前的公孙闲叶说道。 弄清了双谷粥名字的由来,又听到谷梁声对这双谷粥如此赞叹有加,公孙闲叶自然而然地对面前这碗看似没什么特别之处的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然而,正当公孙闲叶满怀期待地落座于方桌前的凳子上,一手拿起桌上的匙子,一手轻轻扶住面前的粥碗,欲要舀起第一匙的时候,立于一旁的谷梁声的肚皮好巧不巧地咕咕叫了两声。 声音就这般近距离、毫无遮挡地传入了公孙闲叶的耳中,一时间完全失去了品尝兴趣的公孙闲叶,放下手中的匙子,随即询问一旁尴尬到已然涨红了脸的谷梁声道:“怎么回事?饿肚皮了?” “没饿。”谷梁声下意识地回答道。 “嘴真硬!肚皮都叫成这样了,还说没饿?”公孙闲叶无奈地质疑谷梁声道。 “好像是有些饿了,不过也不是很饿,说来都怨这双谷粥,让人瞧着就有食欲。”谷梁声掩饰着向公孙闲叶解释道。 “声儿,你不会到这个时辰了,还没用晚餐呢吧?”公孙闲叶试问谷梁声道。 “是没来得及用呢!”谷梁声迷迷糊糊地回应了一句,瞬间觉出不妥的她,又急忙改口道,“哦,不是,殿下,是我来之前还不太饿呢!你瞧,跑这一趟才刚刚觉得有些饿了,回去正好用晚餐。” 第一百三十九章 换季 - 天心长明 - 栩辰 “声儿,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最近堡内是不是给你增加活计了?”公孙闲叶板着面孔询问谷梁声道。 “由于换季,最近堡内是增加了许多活计不假,但不是给我一个人增加的,我身边的兄弟姐妹们都直呼,最近堡内的活计好像怎么忙都忙不完似的。”谷梁声如实回答道。 “忙不完就别忙了。”公孙闲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谷梁声闻之,下意识地反驳公孙闲叶道:“那怎么行啊?殿下,不忙就更忙不完了呀!” “不过是些每年都要忙一遍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反正今年忙完了,明年照样还得再忙一遍,你们又何苦如此较真儿,如此难为自己呢?”公孙闲叶不屑地说道。 “殿下,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们一样,每日都有着花样百出且层出不穷的军政大事可以忙的。像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小日子,就是在你深感不屑的这般循环往复中度过的。”谷梁声又下意识地反驳公孙闲叶道。 不知从何时起,谷梁声竟然如此自然、坦然地以“平头百姓”自称了。要知道,岐国公主可不是平头百姓啊! “好了,声儿,我们不要再为堡内的这些活计,而争论不休了。还是先来说说你的二奶奶,我的二舅母吧,你不是时常称赞她待仆人如家人,视你如亲妹妹的吗?那为何这么晚了,她还没准许你们去用晚餐呢?”公孙闲叶向谷梁声提出质疑道。 谷梁声闻之,急忙为舒雁澄清道:“殿下,你说这话可就冤枉二奶奶了,二奶奶她看我们忙碌了一整日太过辛苦,不仅在傍黑时就督促我们去用晚餐,而且还亲自下厨为我们做饭食呢!这双谷粥就是她在为我们做饭食的时候,顺便为堡内各个院的主子们煮出来的。” “那二舅母她又为何让她的亲妹妹饿着肚子出来跑差事呢?”公孙闲叶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谷梁声道。 “哎呀,殿下,方才我不是向你解释过了吗?因为我出来之前还不饿呢!”谷梁声向公孙闲叶重申道。 “说实话!”公孙闲叶厉声对谷梁声说道。 “好了,我承认,在来你这儿之前,我原本正打算同兄弟姐妹们一齐享用二奶奶为我们准备的美食呢!可当我听见二奶奶正打发人给简择苑送粥,我便当机立断,不顾二奶奶的劝阻,自告奋勇地就跑来了。”谷梁声如实坦白道。 “为何宁愿饿着肚皮,也要先跑来给我送粥,难不成你就是为了借机见我一面?”公孙闲叶不解地询问谷梁声道。 “就是为了看你一眼。”谷梁声耷拉着脑袋低声回答道。 “声儿呀,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呢!就为了看我一眼?我人就在这儿,你若想看,什么时候来看不行啊?非得大晚上的饿着肚子跑来看我这一眼,难不成就急于这一时半刻的吗?”公孙闲叶无奈地向谷梁声发牢骚道。 “当然急于这一时半刻了,殿下,我的心情,你是不会理解的,想念一个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他,又岂能轻易错过见到他的机会?又岂能轻易浪费这一时半刻呢?”谷梁声情真意切地向公孙闲叶倾诉道。 公孙闲叶闻之,还是不由得为之动容了。就如同谷梁声所说的,那种迫切想要见到一个人的心情,他确实是难以理解;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被那种生生摆在他面前的迫切之情所感动。 于是,只见公孙闲叶将面前方桌上的那晚双谷粥,朝谷梁声所站的方向推了推,随即对谷梁声说道:“正好这碗双谷粥,我还一口未动呢!反正我一点儿也不饿,你端去吃吧!虽然一碗粥不足以填饱你那饥肠辘辘的空肚皮,但至少也能暂时缓解你的饥饿感,等待会儿你回到无妄斋之后,你再自行去大吃一顿充饥吧!” “不行啊,殿下,这双谷粥是二奶奶送与你品尝的,我若是吃了算怎么回事呀?”谷梁声受宠若惊地拒绝道。 “声儿,你要知道,你大晚上特意为我送来的并不单单是这一碗粥,更是二舅母的一番心意。既然心意我已经收到了,那传递心意的粥,谁吃还不都是一样的吗?”公孙闲叶劝说谷梁声道。 “可我若是想吃,方才在无妄斋内,我就向二奶奶讨一碗了,何必非要大晚上的跑到这简择苑中来吃殿下你的这份呢?”谷梁声反驳公孙闲叶道。 “此一时彼一时,声儿,就如同你所说的,方才的你尚还不饿嘛!而现在,既然我赶上你突然饿了,而我这里除了这碗双谷粥,又没有其他饭食了,所以你也只能以此将就着搪搪饥了。”公孙闲叶再度劝说谷梁声道。 “可是……”谷梁声依旧犹豫道。 然而,尚未等谷梁声再想出理由来反驳,公孙闲叶便不耐烦地制止谷梁声道:“别再可是了,声儿,我已经想不出再劝说你的言辞了。这粥,反正我是铁定不会吃了;至于你要不要吃,你自己做决定吧!” “我要吃,殿下,我马上就吃。”谷梁声说罢,便立刻将面前桌上的双谷粥碗端起,随即舀了一匙送入了口中。 其实,肚子已然饿到叫出声的谷梁声,本心是很想三口两口便将手中所端的这碗双谷粥解决掉的;然而,她非但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尽力忍耐着腹中的空缺感,一匙一匙地将碗中的双谷粥送入口中,只为在公孙闲叶面前保持她吃相的文雅。 在公孙闲叶静静地注视下吃粥的谷梁声,怎么也自然不起来,每一口都吃得极其别扭,每一口下去得都不太顺畅。唯恐自己吃相不雅的她,甚至有好几口连嚼都没嚼,就那么“咕咚”一下生生地咽了下去,以致于她顿觉两眼发胀,心口直疼。 待到谷梁声手中所端的粥碗里的双谷粥下去一半的时候,谷梁声从粥碗的下方偷偷地瞄了一眼公孙闲叶,然而这一瞄不要紧,只听得突然心血来潮的谷梁声向公孙闲叶提议道:“殿下,这双谷粥真的是异常美味,要不你也来尝一口吧,也不枉二奶奶亲手煮一场。来,殿下,我来喂你。” 谷梁声说着,便用她那纤细的兰花指所拿捏的匙子,从剩余一半双谷粥的粥碗中舀了一匙双谷粥,并用粥碗一路接着欲要送到公孙闲叶的嘴边。 公孙闲叶闻声见状,连忙一口回绝道:“算了,声儿,我就不尝了,你自己吃吧!” 谷梁声闻之,舀粥献殷勤的手立时僵在了半空中,随即倍感失落地试问公孙闲叶道:“殿下莫不是嫌我脏?” “不会的,你这么干净,我怎么会嫌你脏呢?我不过是真的一点儿也不饿罢了。”公孙闲叶急忙向谷梁声解释道。 公孙闲叶说他不嫌谷梁声脏,因为谷梁声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却并非因为爱屋及乌,而他也没有问谷梁声是否嫌他脏。可见在他心中,所有人都是在仰视他,包括爱他如命的谷梁声。 公孙闲叶的身份地位以及成长环境,造就了他的姿态之高。可相比较公孙闲叶,谷梁声的身份地位也不低,成长环境也不差,但她的姿态却因爱而低下,因情而卑微。 此时此刻的谷梁声是铁了心想让公孙闲叶尝一口她碗中的粥,尽管此举非但没有任何意义可言,而且还极有可能适得其反,但谷梁声还是不肯就此放弃她突如其来的念头。也罢,难得在公孙闲叶面前,谷梁声能表现得如此自我,如此执着。 于是只听得谷梁声不由分说地对公孙闲叶说道:“殿下,你若不嫌我脏,那你就尝一口,就尝一口即可;如若不然,那你就是嫌我脏,就是从心眼里厌恶我所用过的器物,以及我所触碰过的饭食。” “真拿你没法子!那你将就粥碗和匙子都给我,我长着手呢,我可以自行进食,我不用别人喂。”公孙闲叶板着面孔对谷梁声说道。 其实谷梁声也真是奢求了,不解风情的公孙闲叶怎么可能让别人来喂他吃东西呢?在他的惯性思维中,任何暧昧的举动都纯属矫揉造作,真情实感的流露完全不需要如此刻意。殊不知,有时暧昧的小举动,也是增进情感的一种方式。 不过,公孙闲叶在自身惯性思维的影响下所产生的想法,倒是与他的表妹百里流深平素的观点不谋而合;但百里流深平素的观点,只不过是她用来掩饰自身孤独的手段之一,并非她内心深处的真正所想。 公孙闲叶只吃了一口之后,便又将手中的匙子放入了粥碗中,既而一边将粥碗推向身处对面的谷梁声,一边赞不绝口地对谷梁声说道:“声儿,你说得不错,这双谷粥的味道果真很是美味呀!二舅母的厨艺也果真是名不虚传哪!对了,声儿,你会煮这双谷粥吗?” 第一百四十章 管饱 - 天心长明 - 栩辰 “会呀,殿下,我什么都会做;再者说,不会我还可以学呀!你若爱喝,我一会儿回到无妄斋,就立刻去找舒二奶奶讨些煮粥的食材泡上,以现在的气候浸泡一宿,时间恰到好处。待到明晨我一起床便开始煮,刚好给殿下你当作早茶用。到时你空着肚子,还可以多吃两碗,反正我只煮给你一个人吃,绝对管饱。”谷梁声信誓旦旦地回答道。 眼瞅着公孙闲叶吃了一口粥的谷梁声,满心欢喜地欲要重新拿起粥碗中的匙子时,只听得公孙闲叶突然发话道:“声儿,你别再傻站着了,坐下吃吧!” 谷梁声闻之,大为感动地凝视了公孙闲叶一会儿,然后乖巧顺从地坐在了公孙闲叶对面的凳子上,津津有味地将粥碗中余下的双谷粥一滴不剩地全部解决掉了。 昔日谷梁声于岐国王城中,什么玉盘珍馐没见识过?什么美味佳肴没品尝过?但于她谷梁声而言,纵然是满汉全席,饕餮盛宴,也比不过此时此刻在这简择苑内喝到的这碗双谷粥。 哪怕公孙闲叶并没有如她所愿,乖乖地吃下她亲手所舀的那一匙粥,更没有亲自喂过她一匙,她也依然觉得这碗双谷粥是她谷梁声吃过的最为美味的饭食,只因是与公孙闲叶一同享用的。 “谢谢你,殿下,这碗双谷粥可真是搪饥呀!我这才刚吃下去,便觉得没有方才那么饿了,瞬间开心了不少呢!”谷梁声向公孙闲叶致谢并感慨道。 然而,“搪饥”也好,“开心”也罢,这不过都是谷梁声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向赤裸裸的现实妥协后仅存的收获,却是与谷梁声满心期待的情境相差甚远。 谷梁声方才之所以那般坚定地硬要公孙闲叶吃一口她碗中的粥,那是因为她原想着在此良辰美景之下,借着身旁窗外朦胧的月光,与公孙闲叶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着一只小小的碗中的一些为数不多的粥。 只可惜,这样浪漫的情境于爱上公孙闲叶的谷梁声而言,就只能是一个缥缈的梦罢了。 或许,爱上公孙闲叶于谷梁声而言,本身就是一场悲剧。可这场悲剧若不开始,谷梁声便会觉得自己从未真正活过。 “声儿,你开心我就开心,若是能再多些幸福,那就更好了,而我有信心能带给你幸福。”公孙闲叶胸有成竹地对谷梁声说道。 只是不知,不解风情甚至于对爱情对表达爱情都一窍不通的公孙闲叶,究竟哪里来的这般自信呢? 提着空托盘、空着大半个肚子匆匆赶回无妄斋的谷梁声,远远地就瞧见此时此刻无妄斋的院门前,有一个模糊却又熟悉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光亮中来回移动。 “二奶奶!”谷梁声朝那个来回移动的身影高呼了一声,随之卯足所剩的不多气力拔腿跑了过去。 不错,此时此刻无妄斋的院门前,在忽明忽暗的光亮中来回移动的那个模糊却又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因等得心焦而不由得来回踱步的舒雁。 尚未等谷梁声跑到跟前,听到谷梁声呼唤的舒雁,便下意识地朝谷梁声发牢骚道:“哎呀,声儿,你可算回来啦!可把我给担心死啦!” 舒雁发牢骚的工夫,谷梁声便已跑到了舒雁的跟前。饿到肚皮咕咕叫的谷梁声,此刻之所以有力气跑上这两步,还多亏了公孙闲叶大发善心贡献出的那碗双谷粥了。 正当谷梁声站在舒雁跟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舒雁又忍不住继续向谷梁声发牢骚道:“哎呀,声儿,让你送碗粥,你怎么送了这么半天哪!天都黑透了,我原本是想沿路去迎你回来的,可又怕同你走岔了,所以只能傻傻地站在这院门口等你了。” 竭力奔跑后的谷梁声努力地平复着气息,然后尽可能连贯不喘地对舒雁说道:“抱歉,二奶奶,害你担心了。不过,其实你也没必要为我担心的,有护卫大哥他们轮番在前院守着,后院一向都是很安宁的;更何况,今夜月光这么好,每个院门前也都挂着灯笼,即使我独自一人走夜路,也没什么不安全的。” “常言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声儿,你务必要记住,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所处环境有多么的太平,一个姑娘家都尽可能的不要单独走夜路。如若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独自一人走夜路的话,那势必要时刻保持警惕,走得越快越好,切不可在途中停留,更切不可掉以轻心。”舒雁再三叮嘱谷梁声道。 “二奶奶,你放心,你说的话,我已尽数铭记于心,日后我再也不会单独走夜路了。不过,方才从简择苑出来后,我也是径直回来的,中途没有做任何的逗留,也未敢耽误片刻。”谷梁声紧张兮兮地向舒雁保证并解释道。 “你做得很对,声儿,不过,这太子殿下也太不贴心了吧!既然你未在回来的途中耽误片刻,那就说明你从简择苑出来时,天便已然黑透了,那太子殿下他为何不亲自送你回来呢?”舒雁的语气中分明夹杂着对公孙闲叶的不满与质疑。 谷梁声闻之,急忙为公孙闲叶辩解道:“二奶奶,我大晚上的跑去简择苑,不就是为了给太子殿下送东西的吗?这哪有让接收东西的人亲自再将送东西的人送回来的道理呀?如若是那样的话,还不如让接受东西的人亲自来取东西呢!倒省了再另派人去送东西了。” “我的声儿啊,我这儿好心为你抱不平,你反倒帮他人辩解,指责起我的不是来了,真是好心没好报,反被当作驴肝肺!”舒雁佯装生气地埋怨谷梁声道。 信以为真、以为舒雁真生气的谷梁声,急忙向舒雁解释道:“二奶奶,你别生气呀!我知道你是天底下最为关心、也最为心疼我的人了,但是太子殿下他也没有刻意忽略我呀!他只是因日理万机,操劳过度,而总是在不经意间忘却一些小事情罢了。” “行了,声儿,你不用解释了,也不用再为太子殿下说好话了,我并没有真的生你的气,你这么乖巧懂事,我就是想生你的气也生不起来呀!”舒雁深感无奈地对谷梁声说道。 “二奶奶,你没有生气就好。其实我也不是刻意地在为太子殿下说好话,而是太子殿下他对我真的很好;如若不然,我也不会回来得这么晚了。”谷梁声满脸洋溢着幸福地对舒雁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声儿,太子殿下他对你好,同你回来晚了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你说的‘好’是指……”舒雁一头雾水地胡乱联想并猜测道。 舒雁胡乱猜测下的欲言又止,使得谷梁声那张因饥饿加奔跑以致于惨白的小脸,“刷”地一下子通红无比,所幸光线昏暗不易被人察觉。 只听得谷梁声红着脸向舒雁解释道:“二奶奶,你这是想哪儿去了呀?我之所以回来晚了,是因为我在简择苑内吃东西了。” “嗨,原来是因为吃东西而耽误时间了呀!瞧我这脑子,竟然给想歪了。那你说太子殿下他对你真的很好,是不是因为他细心地发现你饿了,然后又贴心地留你用晚餐了呢?”舒雁继续猜想着向谷梁声发问道。 然而,舒雁嘴上这么问着,心中却不禁有些小小的失落感,此刻的她心想:哎,白准备食材了。 “这倒也不是,二奶奶,太子殿下他并没有细心地发现我饿了,而是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殿下他想不听见都不行啊!这么说着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倒是误打误撞、歪打正着地与殿下共享了一碗粥,就是二奶奶你让我给殿下送去的那碗双谷粥。”谷梁声向舒雁详细说明情形道。 “共享了一碗粥?莫非是太子殿下他一边自己喝,一边喂你喝?”舒雁幻想着询问谷梁声道。 “不是,是太子殿下他一口未喝便将整碗粥都推给了我,然后我喝了一半之后,突然就想喂殿下尝一口,然后我就用激将法迫使殿下品尝了一口二奶奶你亲手熬煮的双谷粥。”谷梁声据实回应道。 “可是你亲手喂他尝的那一口?”舒雁追问谷梁声道。 “不是,我本是想亲手喂他的,可他执意要端过去自己喝。”谷梁声垂头丧气地回答道。 “我可怜的声儿啊,那不就相当于你饿着肚子跑了这一趟,到头来却一无所获吗?”舒雁怜惜谷梁声道。 “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呀!二奶奶,至少我找了个由头多见了太子殿下一面哪!而且还和他静静地单独相处了好一会儿呢!”谷梁声满足地对舒雁说道。 舒雁闻之,心中真不是个滋味。 她心想:声儿这个傻丫头啊!饿着肚子跑了一个晚上,就为了见一面,单独待一会儿。若说她傻,她也是真够傻的,可当年的我犯傻时,比现在的她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第一百四十一章 残羹 - 天心长明 - 栩辰 “声儿,说一千道一万,你现在还是饿着肚子呢,对不对?”舒雁心疼却又无奈地询问谷梁声道。 “是的,二奶奶,我是还饿着肚子呢!不瞒你说,我都快要饿死啦!”谷梁声饿到焦躁地回应道。 “哎呀,都怪我,你要饿着肚子去送粥,我无论如何也应该将你拦下才是呀!走,不多说了,咱们进院,你歇着,我去给你做饭,别一会儿真把你给饿坏了。”舒雁说着,一把抢过谷梁声手中的托盘,然后挽着谷梁声朝无妄斋的院内走去。 谷梁声一边随舒雁走着,一边婉拒舒雁道:“二奶奶,你不用再为我忙活了,我吃姐妹们剩下的饭菜就行。” “你去简择苑去了这么半天,他们吃剩下的那些残羹剩饭早就已经凉透了,大晚上的你若是吃了那些东西,肚子铁定会不舒服的。”舒雁警告谷梁声道。 “那我拿去热热吃就行了,其实凉着吃也无妨的,毕竟现在已经入夏了嘛!”谷梁声一时犯懒说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莫说忙碌了一整日的他们本就没剩下多少饭菜,即便是他们剩的足够你填饱肚子的,即便你也没有犯懒都拿去热了一遍,那口感也不好了呀!你忙了一整日,又饿了一晚上,我总不能以一顿变了味儿的残羹剩饭,便将你草草打发了吧!难不成在你声儿的心中,我舒雁就那么苛刻可恶吗?”舒雁不由分说地质问谷梁声道。 “怎么会呢?二奶奶,在我声儿的心中,你可是最宽容、最大度、最善良的好人了。”谷梁声由衷地称赞舒雁道。 说话的工夫,舒雁便已经携谷梁声走到了谷梁声单独的卧房门前。 “行了,声儿,就你嘴甜!你先回房,洗把脸,暂坐一会儿,我已经将食材都清洗并处理好了,就等着你一回来,我立马将其下锅,好让你在睡前吃上口热乎饭。”舒雁说着,便松开了谷梁声的手臂,并将谷梁声朝她的卧房中推了推。 被舒雁强行推进卧房中的谷梁声,站在卧房门口对仍身处院中的舒雁说道:“二奶奶,有你这话,声儿心里就热乎了,哪还需要吃热乎饭哪?” “那该吃也得吃呀!常言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瞧你现在饿的,站都站不直,都驼背了!你等着啊,我这就给你上饭去。”舒雁说罢,转身径直朝庖屋走去。 不一会儿,舒雁便端着一大托盘热气腾腾的饭菜,回到了谷梁声的卧房中。 “声儿来,快趁热吃吧!”舒雁一进谷梁声的房门,尚未将托盘中的饭菜摆放到桌子上,便急着招呼谷梁声用餐道。 “谢谢二奶奶,二奶奶费心了。”对饭食望眼欲穿的谷梁声一边对舒雁致着谢,一边倏地一下坐到了桌前的凳子上,随即抄起一个大馒头连着咬了两口。 “行了,别说客气话了,快些填饱肚子吧!也别太快,细嚼慢咽也是有必要的。”舒雁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叮嘱谷梁声道。 因饥饿过度以致于脑子都不太灵光的谷梁声,手和筷子并用,左抓右夹,东一筷子西一把地大快朵颐起来。 即便看不下去的舒雁在一旁一个劲儿地叮嘱谷梁声要细嚼慢咽,饥不择食的谷梁声也依旧囫囵吞枣、狼吞虎咽得没个吃相,哪里还像是从前在岐国王宫内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关外公主啊! 一通胡吃海塞之后,脑子稍稍能转动些的谷梁声,第一时间便想起了方才在简择苑内,向公孙闲叶许诺亲手为他煮粥吃的事情。 于是谷梁声急忙将口中正在咀嚼的饭食,全部都强行咽了下去,随即迫切地询问一旁的舒雁道:“二奶奶,你那里有没有剩下熬煮双谷粥的食材呀?” “你问这儿做什么呢?声儿,如若你还想吃的话,直接知会我一声就行了,我闲来无事,随时都可以煮给你吃。”舒雁明知故问道。 谷梁声闻之,急忙谢绝舒雁道:“不麻烦你了,二奶奶,我想自己尝试着煮。” “就知道凡事你都想亲力亲为,煮粥的食材早就为你准备好了,就在庖屋的锅台上放着呢!”舒雁告知谷梁声道。 谷梁声闻之,倍感惊喜地向舒雁致谢道:“谢谢你,二奶奶,就知道你最为了解我了。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因为我想亲自尝试,而是因为太子殿下他想喝我亲手煮的双谷粥。” 舒雁闻之,不禁感慨道:“那太子殿下他可太不知道心疼人啦!” “才不是呢!二奶奶,殿下他可心疼我了,总怕我累着,时常问我堡内有没有给我增加活计呢!”谷梁声急忙为公孙闲叶辩解道。 舒雁闻之,不屑地说道:“嘘寒问暖,谁不会呀?” 舒雁话音一落,她自己就不由得心虚了,她心想:是呀,嘘寒问暖,谁不会呀?可是昔日的沫三爷,为何从来没有向一直守候在他身边的我嘘寒问暖过呢? 每逢对比之时,舒雁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都是故去的百里沫,而即便是在第二时间,第三时间,她也从未想起过当下守候在她身边的人,从未想起过不止是对她嘘寒问暖,而且对她知疼着热的百里濡。 没法子呀,谁让舒雁不爱百里濡呢?纵然是心动过,也终归不爱呀! “二奶奶,你也别见怪,太子殿下他这不是身份特殊吗?他若是做主帮我免除一切活计,那我铁定不愿意,我总不能闲在堡内吃白食吧!那也总不能让他亲自去帮我做工吧!所以说,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都要信任他,理解他。”谷梁声向舒雁解释道。 “反正太子殿下也已经同你讲开了,你们俩也算是定了情了。那与其你猜我想的这么麻烦,倒不如让太子殿下他早日娶了你,以免再生变故。”舒雁随口向谷梁声提议道。 舒雁嘴上说得如此轻松,也只是为了让谷梁声放宽心;其实,她自己的心里也对“快刀斩乱麻”的解决方式存有疑虑。 所幸,谷梁声也明白这个道理。 “二奶奶,变故如若要发生,那谁也避免不了。即便太子殿下他早日娶了我,那该发生的变故,日后照样也会无可避免地发生的。”谷梁声心如明镜地对舒雁说道。 “可太子殿下他迟早不都是要娶你的吗?既然是迟早的事情,那也总要有个期限吧?你们俩总不能这般别别扭扭地僵持一辈子吧?”舒雁忧心忡忡地连连向谷梁声发问道。 “太子殿下原是打算待到虚实大会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便迎娶我进宫的。可我却并不想那么着急,毕竟是终身大事嘛,岂能如此仓促?”谷梁声言不由衷地回应道。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声儿,太子殿下既然都明确给出你期限了,那你为何还要犹豫不决呢?”舒雁不解地向谷梁声发问道。 “嗨,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太子殿下他身份特殊呗!毕竟殿下他不是要迎娶我进门,而是要迎娶我进宫的。”谷梁声半吐半露地对舒雁说道。 谷梁声冰雪聪明,心如明镜,又岂会不知宫门到底也是门哪?怎奈身份特殊的不只公孙闲叶一个人,她谷梁声的身份非但特殊,而且异常敏感,尤其是于天朝太子而言。 “算了,由着你的意思去吧!反正在你那儿,太子殿下永远都是完美无瑕的。”舒雁无奈地感慨道。 谷梁声闻之,也不再多加解释了,顿觉尚未吃饱的她赶忙又朝嘴里夹了两口菜。 片刻之后,已然吃饱喝足的谷梁声将口中剩余的饭食咽下去后,便对一旁静静陪伴她许久的舒雁说道:“二奶奶,我已经吃饱了,你不用再留在这里陪我了,一会儿我收拾收拾就去睡了,明日我还要及早起床为太子殿下煮粥呢!二奶奶你也赶紧回房去陪二爷吧!” “二爷他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陪,我帮你收拾完了碗筷再走也不迟。”舒雁反驳谷梁声道。 “二奶奶,我也不是小孩子呀!我自己会收拾的,你还是赶紧回房休息去吧!”谷梁声笑着对舒雁说道。 “是呀,我们声儿也不是小孩子了,也是一个为了追求心中所爱,而不辞辛苦的大姑娘了。”舒雁意有所指地感慨道。 全然听不出舒雁话中之意的谷梁声,不以为意地对舒雁说道:“二奶奶,你这是说哪儿去了?我不过是饿着肚子跑了趟腿儿,送了碗粥而已,算不上辛苦,更谈不上不辞辛苦了。” 殊不知,舒雁所说的“不辞辛苦”并非指今晚谷梁声饿着肚子给公孙闲叶送粥的事情,而是指谷梁声不远千里为爱纡尊降贵的举动。 翌日,坤乾十六年,三月十七。 天明之初,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简择苑中,正伏在书案上沉沉入睡的公孙闲叶,突然被一阵轻柔的叩门声惊醒,醒来之后的他发觉原来是有人在叩他所身处的正房的房门,于是他便随手披了一件外衫前去应门。 第一百四十二章 涌入 - 天心长明 - 栩辰 片刻之后,公孙闲叶打开房门,伴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的涌入,谷梁声又如同昨晚一般,稳稳当当地端着盛有双谷粥的托盘,满心欢喜地出现在了简择苑正房的门前。只不过此刻谷梁声所托的不再是一只盛有双谷粥的粥碗,而是一只盛满双谷粥的砂锅和一只空瓷碗。 “殿下,你该不会是一夜没睡吧?”谷梁声见公孙闲叶面容疲惫,于是猜测着试问公孙闲叶道。 “不是的,临近天明的时候,我伏在书案上眯瞪了一小觉。”公孙闲叶据实回答道。 “临近天明的时候,你才睡呀?那现在天才刚亮,一定是我敲门将你吵醒的吧?殿下。”谷梁声自责地试问公孙闲叶道。 “不是的,既然天都已经大亮了,那我也该醒了。话说回来,声儿,你这一大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殿下难道忘了吗?昨晚我们不是约已经好了吗?约好今日你在用早茶时,顺带着品尝我亲手为你煮的双谷粥。”谷梁声回应道。 “哎呀,声儿,昨晚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的,你怎么还认实了呢?一大早就起来煮粥多麻烦哪!你还嫌自己活计不够多吗?”公孙闲叶连连质问谷梁声道。 谷梁声闻之,来时激动的心情于骤然间烟消云散。在谷梁声的潜意识里,只要仍有一丝精力便不敢忘怀的事情,于公孙闲叶而言,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原本精心准备的热情被公孙闲叶这一盆冷水泼下,一时间难以承受的谷梁声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尽管公孙闲叶只是不忍让她太过辛苦而已。 谷梁声的心中明明很是不痛快,而她却永远也不会将自己心中的这种不痛快同公孙闲叶表达出来,她只会一味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过是顺便煮锅粥而已,有什么可麻烦的?殿下,只要你吃着顺心就好,开心就好。” 谷梁声宁愿与公孙闲叶分享美味,也不愿与之分享心中真实的想法。对于谷梁声心中那些最为真实的想法,谷梁声从来不是欲言又止,欲说还休,而是压根儿就没有话到嘴边的冲动。要知道,即便是心心相印、心照不宣的彼此之间,也需要适时地表达与倾诉;更何况,公孙闲叶与谷梁声彼此之间并非心照不宣,更加谈不上心心相印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公孙闲叶与谷梁声的相处方式才会于无形之中令人感到莫名的烦心,憋闷,不痛快,才会令人着实难以琢磨透他们二人情感的走向,才会令人无从遐想,无从希冀,亦无从祝福。因为没人知道于他们二人而言,究竟是分好?还是和好?究竟是坚持到底好?还是就此作罢好? 待谷梁声将手中托盘内的东西,均一一摆放在了窗前的那张方桌上,公孙闲叶便就座于昨晚他所坐的那个凳子上;而为公孙闲叶盛好粥的谷梁声,也依旧伫立于昨晚她所身处的那个位置上。 公孙闲叶见瓷碗内盛好的粥热气腾腾的,一时半会儿喝不到嘴,抬眼间恰巧又瞧见谷梁声略显突兀地杵在一旁,于是他便指着方桌另一端的方向,对谷梁声说道:“声儿,你一定也尚未用早茶呢吧!别傻站着了,快坐下来一起吃吧。” 谷梁声闻之,急忙向公孙闲叶解释道:“谢谢殿下的好意,不过我现在真的是吃不下去任何的东西了,不止如此,我甚至连一口水也喝不下去了。说来也都怪我自己,怪我昨晚回到无妄斋之后,一时间没把控住猛吃了一通,吃完便又立刻上床休息去了,以致于直到现在还未能消化呢!” 谷梁声所言字字属实,昨晚吃得过饱的她,真的是直到现在还出不来气呢!如若不然,她又怎么可能轻易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与公孙闲叶共进早茶的机会呢? 此时的谷梁声心想:以后可不能再饿过劲儿了,也不能再暴饮暴食了;如若不然,一不留神发福了,就更配不上天朝太子了。 “吃不吃的,你都先坐下吧,声儿,先坐下歇会儿;如若不然,待过会儿你从这简择苑出去之后,你便又该直接前去上工,而顾不上休息了。”公孙闲叶又向谷梁声发话道。 待谷梁声顺从公孙闲叶的意思,在公孙闲叶隔桌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之后,公孙闲叶这才朝自己面前的粥碗中轻轻吹了两口,然后顺着碗边舀了一匙双谷粥送入了口中。 待公孙闲叶咀嚼了两口,咽下去之后,谷梁声满怀期待地连连询问公孙闲叶道:“味道如何呀?殿下,是不是不如二奶奶煮得好吃呀?” “味道很好,同二舅母煮得一样好吃。”公孙闲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心上之人亲手煮得满是爱意的味道,怎么可能会与旁人所煮得味道一样呢?不得不说,面对谷梁声一次又一次满怀期待地发问,公孙闲叶的每次作答都无一例外地满足不了谷梁声那满心的期待。 公孙闲叶津津有味地享用着谷梁声一大早起来亲手为他准备的早茶,而辛苦了一早晨,此刻正静静地守望于一旁的谷梁声却觉得心里甜甜的。 此时此刻的谷梁声心想:多么恬静美好的时刻呀!我一定要倍加珍惜才是。 要知道,很少会有人这么想的,很少会有人在经历那一刻的时候,提醒自己要珍惜的。人们大多都是在逝去后,才会在回味中懂得珍惜。而谷梁声无疑是与众不同的,也无疑是无可比拟的,但像这样美好的时刻,谷梁声是过一个少一个了。 只可惜,在这有限的时时刻刻间,谷梁声不能每时每刻都如同此刻这般幸福;如若不然,在日后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抉择的那一瞬间,她一定会表现得更加无怨无悔,义无反顾,尽管她表现得已是无可复加。 静坐于方桌前守望等待的谷梁声,于不经意间扫视到了公孙闲叶那张稍显杂乱的书案。 谷梁声心想:太子殿下的书案素来都是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的,而眼下这情形,许是因为方才殿下伏在上面小睡,尚未来得及收拾吧!如若不然,以殿下的性情习惯,他是决不能容忍自己的书案出现哪怕是一丝的凌乱的。 谷梁声就这么想着,便脱口而出向身处她对面的公孙闲叶提议道:“殿下,反正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来为你收拾收拾书案吧!” “不要!”公孙闲叶下意识地大叫一声制止谷梁声道。 谷梁声闻之,瞬间打消了为公孙闲叶收拾书案的念头。 此刻,已然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的公孙闲叶,急忙缓和了语气向谷梁声解释道:“不用麻烦你了,声儿,一会儿我用过早茶之后,自己去收拾就行了。毕竟收拾书案这等小事,我还是做得来的。” 无论公孙闲叶如何加以掩盖解释,谷梁声心中都清楚得很,公孙闲叶这是不信任她的表现,这是尚未准备好接纳她的表现,尽管只是表现在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上。 待公孙闲叶用过早茶之后,当谷梁声站在窗前的方桌旁为公孙闲叶收拾粥碗粥锅之时,公孙闲叶便自行前去收拾他的书案了。 为了更快更好地融入公孙闲叶的生活,谷梁声三下两下将方桌收拾干净之后,便侧过身子认真地观察着公孙闲叶于书案前的一举一动,留意着公孙闲叶是如何将书一本一本码起来的,是如何将笔一支一支挂起来的同时,努力记忆着公孙闲叶的每个习惯,每个细节;只为待到日后公孙闲叶放心地将自己的书案交由她收拾的时候,得以派上用场。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情上,谷梁声思索得倒是长远;只是不知她殷切期盼的这一日会不会来临,也不知她是否还等得到这一日的来临。 当然,无论她殷切期盼的这一日会不会来临,亦无论她是否还等得到这一日的来临,声称珍惜现在的美好时光最为重要的她,都切切实实地为了日后能顺利融入公孙闲叶的生活,而做出不屑的努力了;而一次又一次向谷梁声夸下海口、许下承诺的公孙闲叶,却迟迟没有拿出任何实际性的举动,来做好接纳谷梁声的准备,来试图靠近谷梁声的生活。 如若不是公孙闲叶长了一张一本正经的脸,如若不是深知公孙闲叶生性秉直,本性纯良,就他这种光说不练、只说不做的行径,甚至会令人误以为他是一个感情骗子,令人误以为他对谷梁声的告白与承诺都是谎言,令人误以为他是在玩弄谷梁声的一片真情。 总之不管怎么说,公孙闲叶与谷梁声的这场单方付出的爱情,结局都不容乐观。 坤乾十六年,四月初二,小满。 小得盈满,正是江河易满时。 今年的雨水可真是勤哪!这不,原本平静祥和的夜晚,于骤然间阴云密布,既而狂风大作,暴雨接踵而至。 第一百四十三章 闷热 - 天心长明 - 栩辰 一夜的狂风暴雨过后,清晨起床之时,天地间便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祥和。 然而,夏日的天气无疑是变化无常的。隅中时分,便又骤然间下起了小雨,以致于身处房内的钟大煓,一时间还误以为是花匠师傅在后院浇水呢。 午后,窗外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而房内却是闷热得厉害。即使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豆大的汗珠还是会接连不断地冒出来。 此时此刻身处鱼泪轩正房里屋的俞音,自然是又在弹奏了。 而对于俞音的琵琶声早已习以为常的钟大煓,已然很难再从俞音所弹奏的曲子里,听出感觉,获取新意,更别提产生共鸣了。 而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只想尽快撑上一把伞出去走走;抑或是索性直接跑出去,淋个酣畅,淋个痛快。再三犹豫之下,钟大煓还是选择了前者。 然而,就在钟大煓打开房门欲要撑伞的那一瞬间,里屋俞音所奏之曲,正至高潮。 曲之高潮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传入了欲要出门的钟大煓耳中,随着伞落大地所发出的一声清脆之响,钟大煓立时止住了脚步,他走不了了,因为他想起来了,记起来了,念起来了。 钟大煓忆起了过往消逝或未曾消逝的一切,忆起了此生所有恬静、温馨以及美好的时刻。 当然,钟大煓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境、情形以及情愫之下,在这阴云将散未散之际,小雨将停未停之时,忆起了昔日的谷梁音。 雨停了,心碎了,钟大煓不由得为自己的迟钝与木讷,而感到分外懊恼。他实在是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不是指俞音一直在欺骗他,而是指俞音始终对他有所保留。 当已然唤醒心上记忆的钟大煓,再度望向窗外时,惊觉当澄澈的江水终于摆脱了黄沙的侵袭之时,蓝天战胜了乌云。 尽管钟大煓已然想起了十一年前的那个玄衣少年——谷梁音,但却依旧无法解答一直困扰于他心中的那个问题,他总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俞音似的,而且是比十一年前更早的时间。 钟大煓心想:或许真的如俞音所说,是上辈子见过的吧! 翌日,坤乾十六年,四月初三。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夹道上,偶遇舒雁的钟大煓,突发奇想地向舒雁请教道:“舒二奶奶,你早先外出闯荡过,见多识广,所以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 “钟公子,你先不要急着给我戴高帽子,你且将你想要打听的事情说来听听。”舒雁对钟大煓说道。 “舒二奶奶,不知你是否听说过谷梁氏族?”钟大煓向舒雁打听道。 “谷梁氏族?钟公子,你问的可是那朱雀关外的岐国王族——谷梁氏族?”舒雁反问钟大煓道。 “王族!”钟大煓大吃一惊地脱口而出道,“难怪贵气逼人哪!” 舒雁闻之,尤为敏感地连连向钟大煓发问道:“钟公子,谁贵气逼人哪?你在说什么呢?你又为何要打听那谷梁氏族呢?” 一时间惊慌失措的钟大煓,含糊其辞地回应道:“没什么,舒二奶奶,我只是偶然听闻,然后随便打听一下,谢谢你,我走了。” 钟大煓说罢,便急匆匆地转身跑开了。 而此时此刻,依旧站在原地前后思索着的舒雁,已然心中有数。 “俞音,我曾听别人说,做你们乐师这一行的,都想让更多的人欣赏到自己的乐曲,都想得到更多的掌声与认可,都想着有朝一日得以闻名天下。可我怎么觉着你,好像并不热衷于在人前展示自己过人的乐曲才能呢?”钟大煓向俞音提出质疑道。 “大煓哥,你难道忘了吗?我说过的,我不是乐师,我只是一个演奏者。再者说,闻名天下就意味着出类拔萃吗?依我看,不见得。至于掌声和认可,我只能说,我暂时还用不着靠此讨生活。待到我们二人被赶出这金泓水心堡时,我可能就需要更多的聆听者了;而现在,比起聆听者,我更需要的是倾听者。”素来特立独行的俞音回应道。 若是在之前,钟大煓听完俞音这番话,必然会由衷地钦佩于俞音的淡泊名利;可是现在,钟大煓却觉得俞音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另有隐情。 好在,钟大煓并没有因为俞音的讳莫如深,而和俞音心生隔阂;好在,一切尚还能维系在原状。 坤乾十六年,四月十八,芒种。 天傍亮时,天朝福灵城内,千结布庄的正门前,田观正在向这个她倾注了多年心血的地方,做着最后的道别——田观的东家年景在征求田观的意见之后,已经决定将田观调派到帝都的成衣铺去了,而田观也不打算再回到这千结布庄了;故而,此时此刻的道别,才被称之为最后的道别。 而此时此刻,千结布庄的伙计学徒正一个不落地聚集于此,依例为他们的摇钱树,也就是千结布庄的裁缝田观送行。 至于田观本人却素来不讲究排场,也从心底里就不在意排场,更不善于处理人多嘴杂的场面。 于是,在并非一一的草草道别之后,田观便催促千结布庄的伙计学徒赶紧回去做生意,各忙各的去吧! 当然,田观之所以不愿千结布庄的伙计学徒在对她的送别上浪费工夫,最为主要的还是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些伙计呀,学徒啊,之所以肯为她这棵无法继续摇下去的摇钱树送行,只是单纯地出于礼节,出于惯例罢了;如若不然,一定不会有人一大早就杵在布庄门口为她送行的。 然而,现实无疑就是如此现实,而田观却丝毫也不埋怨现实的现实性;因为她知道,有因必有果,这都是她自己种下的因,谁让她平日里只顾着做工,只顾着赶工,而忽略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忽略了情与情之间的交流呢? 故而,田观从心底里希望能借助这次做工地点的调度,尽可能地彻底改变她从前的生活方式以及常态;此时此刻的她一心只想着在全新的环境里,活出一个全新的自己,一个平易近人、与身边的人打成一片的自己,而不只是一台昼夜不停转的纺织机。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就算在田观尚还只是一台昼夜不停转的纺织机的时候,也会有人超越现实、真心实意地待她;因为同信任一样的是,真诚也是相互的;因为她也曾超越现实、真心实意地待过他人;抑或是说,她一直都在努力超越现实、真心实意地待人,但也总是不得要领。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超越现实、真心实意来为田观送别的舒雁,于感叹间试问田观道:“观姐姐,不得不说,你的面子可真够大的呀!方才我在来的路上,瞧见随形镜心年家的马车驶过去了,是不是你的东家已经早我一步亲自来为你送行了呢?” “没有的事儿,你猜错了,雁儿,不是年老爷,是年小姐,方才随形镜心年家的马车上坐的只有年小姐一人。”田观否定舒雁的猜测并向舒雁说明道。 “噢,原来是年小姐呀!想来也是呀,你这做师父的要离开了,年小姐她身为徒弟,理应亲自前来为你送行。”舒雁对田观说道。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理应啊?再者说,我与年小姐也并非正式的师徒,而我对她在女红上的教授,也只不过是小打小闹地随意支了几招罢了。”田观不以为意地对舒雁说道。 “对了,观姐姐,这千结布庄的伙计学徒怎么没出来为你送行啊?”猛然间反应过来的舒雁询问田观道。 “送过了,方才我已经让他们都回到布庄里各自做工去了。要知道,他们每个人的手头原本就都有一大堆活儿等着做呢!而今后我不在布庄里了,他们手头的活儿自然而然地就更重了,所以我着实不愿浪费他们的工夫;当然,我也不稀罕他们来为我送行。其实,我之所以一大清早杵在这里,迟迟没有离开,只是为了等你一个人罢了。”田观回应舒雁道。 舒雁闻之,顿觉惭愧地向田观致歉道:“抱歉,观姐姐,我让你久等了。” 田观闻之,急忙摆了摆手,随即连声宽慰舒雁道:“无妨,无妨,雁儿,我能理解你,深宅大院里规矩多,做堂房二奶奶也不一定比做管家轻松多少。” “话虽如此,观姐姐,但做堂房二奶奶,多少要比做管家轻松一点儿;再者说,无论是从前作为金泓水心堡管家的我,还是现在身为金泓水心百里家堂房二奶奶的我,都一直在遵循着自己的意愿行事;无论外界环境有多糟糕,无论周边势利有多强硬,我都不曾做过哪怕是一件忤逆自己心意的事情。”舒雁向田观诉说道。 田观闻之,不由得连声感慨道:“真好,能够依照自己的心愿而活,活出一个真正的自己,活出一个自己真正想要活出的自己,真好。” 第一百四十四章 挪窝 - 天心长明 - 栩辰 “话说回来,观姐姐,这么多年了,你都没舍得挪窝,怎么现在突然就想活动活动了呢?”舒雁试问田观道。 “就像你说的,雁儿,这么多年了,我也是时候应该起身活动活动了。这俗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嘛!说不定我这一挪窝,就能如同你一般,依照自己的心愿而活,从而活出一个真正的自己,活出一个我真正想要活出的自己了呢!”田观愈发激动地回应舒雁道。 舒雁闻之,立刻向田观表达自己的认同道:“说的就是呀,观姐姐,你也是时候应该真正为自己活一回了。虽然你这一去帝都,我若再想见到你,再想同你诉诉衷肠,说说心里话,就不像以往那么方便了;但是我还是无条件地支持你换个环境,换个活法儿。” “雁儿,我知道,就如同我愿意设身处地地去理解你一般,你也总是在第一时间给予我充分的理解。只是这换个环境容易,换个活法儿却是不易;就如同现在这说起来容易,一旦到了真正做起来的时候,恐怕就难喽!”田观于忧思间对舒雁说道。 舒雁闻之,立时劝说田观道:“观姐姐,我知道你生性要强,而且争强斗胜地活了小半辈子;但咱们不和别人比,咱们就和自己比,当然无论是和别人比,还是和自己比,观姐姐你都够出色,够成功的了,而你也是时候让自己稍稍松懈一下,顺带着再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你放心吧,雁儿,帝都的成衣铺和这福灵城内的千结布庄不一样,那里的裁缝多,我自然而然地就可以松懈一下了。至于终身大事,还是听缘分的吧!”田观安抚舒雁道。 “观姐姐呀,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从我认识你的第一日起,只要我一向你提及你的终身大事,你就会以‘听缘分的’为由搪塞我。”舒雁披露田观道。 “雁儿妹子呀,我这绝不是在搪塞你,‘听缘分的’真的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田观言辞恳切地向舒雁解释道。 “好了,观姐姐,你的终身大事到底还是得由你自己做主;所以呀,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不必再向我多做解释了。你只须记住,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千万不要将就,都千万不要委屈自己。此刻同你这么说着,猛然间想起五个月前我家少爷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舒雁叮嘱田观道。 送别田观之后的舒雁,无意间又想起了半个月前,钟大煓莫名向她打听谷梁氏族的事情来。 想到这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且习惯为他人操碎了心的舒雁,是一刻也静不下去了。 于是,待到这一日的午餐时间过后,舒雁便趁俞音照例前去幻化居叨扰百里流深的空当,顺利避开了俞音的耳目,进到了鱼泪轩中,进而拜访身处于正房外屋内的钟大煓。 由于舒雁着实摸不透心思善变的俞音,究竟会不会突然掉头回到鱼泪轩中;故而,舒雁此番拜访钟大煓的时间,实属极为有限。 于是,当为了省去客套时间的舒雁,遵循钟大煓的待客之道,顺从地刚一坐到鱼泪轩正房外屋内的圆凳上时,她便立刻制止钟大煓正在准备为她沏茶的举动,随即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地向钟大煓连连发问道:“钟公子,你先别急着忙活了,你先回答我,最近你和我家少爷之间,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可避免的矛盾?或是产生什么不容忽视的间隙呀?” 钟大煓闻之,一头雾水地回答并反问舒雁道:“没有啊,舒二奶奶,不过,你为何会突然如此发问哪?” “因为半个月前,你曾向我打听过谷梁氏族的事情啊!虽然我对谷梁氏族并不是十分了解,自然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我每每想起这件事情,我便顿觉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因为我生怕你与我家少爷之间的情谊,会因此而受到或大或小的冲击;毕竟在我看来,你们之间的情谊是难能可贵且有待维系的。”舒雁言辞恳切地回答道。 然而,舒雁此言一出,心中不安的便立刻换成了钟大煓。 只听得钟大煓心存疑虑、心有戒备地质问舒雁道:“舒二奶奶,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舒雁闻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闲来操心与坦诚相待,由于不合时宜,而无端遭到了他人的怀疑与揣测。 于是,问心无愧的舒雁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向钟大煓解释说明道:“钟公子,我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所以无论我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也无论我所知道的是否已经为人所知,我都决不会将其说出口,我都会将其烂在我的肚子里,一辈子。至于钟公子你真正应该为之担心且忧心的,并非我的目的与图谋,而是你与我家少爷之间那难能可贵且有待维系的情谊。” 品行纯良的钟大煓对于同样性情高古的舒雁所道出的言语,自然是深信不疑;所幸,舒雁也值得为人所信任。 于是,只听得钟大煓接着舒雁的话茬,对舒雁说道:“舒二奶奶,那你可知,真正难能可贵的情谊,从来不需要刻意苦心去维系。” “钟公子,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要知道,再可贵的情谊,也不能轻易忽视;而且越是可贵的情谊,越是需要用心去维系。因为唯有不忽视,方能珍视;唯有去维系,方能珍惜。”舒雁语重心长地劝诫钟大煓道。 “舒二奶奶,我知道此时此刻的你之所以苦口婆心地相劝于我,完全是出于一片诚心,一番好意;而我也知道舒二奶奶你乃是明人无疑,所以我也断然不会再对你说暗话了。我知晓一切,也尝试着去无视我所知晓的一切,我坚信我有力量做到,所以也请舒二奶奶你同我一起对我拭目以待吧!”钟大煓信心十足地对舒雁说道。 “钟公子,那你可知,不顾一切、死皮赖脸地同一个与你有着天壤之别、天差地别的人在一起,是一件多么辛苦且不易的事情吗?当然这还仅仅是次要的呢!最为主要的是你还要时刻提心吊胆地忧虑着,以防某一天意识到差距的他,无奈将你放下。”舒雁有的放矢地提醒钟大煓道。 “舒二奶奶,那如若我只是将他当作一种精神的支撑?以此来填补我内心的空白空虚呢?”钟大煓连连试问舒雁道。 “钟公子,你将他当作是你的支撑;那你有没有想过,谁来作为他的支撑呢?”舒雁反问钟大煓道。 “乐曲呀!他说过的,乐曲是他人生的动力呀!”钟大煓想当然地回答道。 “可如若有一天,在他那里,你与乐曲相悖了呢?”舒雁试问钟大煓道。 “会有那么一天吗?退一万步讲,即便那一天真的会到来,那也总好过我的大脑持久的空白,我的内心长久的空虚吧!我深深体会过孤独无助的痛苦,所以我分外珍惜现在他所赋予我的一切。当他重新唤醒禁锢在我心底的希望时,我便觉得这已然是额外的恩赐了,而其他任何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于我而言,都实属稀松平常。”钟大煓据实回应舒雁道。 “钟公子,直到此时此刻,我才发现,在这金泓水心堡内、在我家少爷身边待了大半年的你,早已不再是起初进到这金泓水心堡内时,那个天真木讷的钟大煓了。而现在的钟公子你,在少爷他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之下,已然具备了一份从前所没有的敏感与精明。”舒雁直言不讳地向钟大煓点明自己的发现道。 “舒二奶奶,关于你的发现,我的改变,我想或许是因为当你爱一个人深入骨髓的时候,你的言谈举止间,都会不由自主地带有些他的感觉吧!”钟大煓痴痴地说道。 舒雁闻之,忧心忡忡地对钟大煓说道:“也许吧,钟公子,但愿你与少爷他长久地相处下去之后,你的身上不会在日后的某一天,突然带有些少爷他那与生俱来的脆弱与无所适从才好。” “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舒二奶奶,俞音他每次茫然和流泪之后,都会谱出新的曲目;抑或是说,他每次感动之后,都会产生新的敏悟;而我自知没有这方面的能力,更不具备此般天赋。”钟大煓自愧不如地说道。 翌日,坤乾十六年,四月十九。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正宅的后院中,当俞音一如往常般准备前往幻化居去叨扰拜访百里流深时,猛然间心血来潮的钟大煓,却决定陪同俞音一起前往幻化居中。 要知道,平日里,纵然俞音赶着八匹马甚至于八十匹马一齐来拉钟大煓,钟大煓也不一定会乖乖跟随俞音前往幻化居中;而今日,钟大煓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提出,要陪同俞音一起前往幻化居,去做那没话找话、故意惹人烦的活计。 第一百四十五章 震惊 - 天心长明 - 栩辰 可想而知,当俞音听闻钟大煓的决定后,要有多震惊了。 当然,也许钟大煓猛然间决定要陪同俞音一起前往幻化居中,并非因为心血来潮时的一时兴起;也许是因为深谙了来龙去脉、掌握了前因后果的钟大煓,相较于先前,更加害怕分离甚至于失去了,哪怕只是短暂的分开,哪怕只是暂时的别离,毕竟悬殊便意味着易逝。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得见钟大煓难得登门造访的百里流深,今日竟然也破天荒地主动向俞音与钟大煓打开了话匣子。 当然,也许并不是凑巧,也许是百里流深一直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钟大煓同俞音一起前来,等待着这么一个机会,等待着这么一个一吐为快的机会,从而向懂得倾听、值得倾诉的一双人,说一说她的见解、她的认识与她的心里话。 此时此刻,只听得百里流深冷不丁地对俞音与钟大煓说道:“也许你们俩都不知道吧……” “阿姐,你不说,我们怎么会知道呢?”反应机敏的俞音立时接茬儿道。 “是呀,我不说,你们怎么会知道呢?”对俞音的说法表示认同的百里流深,于不经意间向俞音与钟大煓吐露道:“你们二人是我所见过的最为可爱的人。” “可爱?”钟大煓闻之,倍感诧异地大叫了一声。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心想:若是说俞音可爱的话,那我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惊讶,可是像我这样的人究竟哪里可爱呢?更何况,这话不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的,而是从素来不苟言笑、不善言谈的百里小姐口中说出来的呀!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呀! “你突然那么大声干什么呀?震得我的脑袋都嗡嗡作响了,难道之前没有人对你说过类似的话吗?”百里流深埋怨着向钟大煓发问道。 “没有,从来没有。”钟大煓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可真是奇怪了。”百里流深摇了摇头感叹道。 “阿姐,你才最为奇怪呢!你怎么突然就想起称赞我和大煓哥可爱了呢?难道你自己不觉得,这样的话从你的口中讲出来怪怪的吗?”俞音直击扼要地连连向百里流深发问道。 “怪?我可没这么觉得。在我看来,可爱就是值得去爱,而你们二人本就可爱,也本就值得去爱,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嘛!有什么可奇怪的?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百里流深不屑地一一数落俞音与钟大煓道。 然而,此时此刻的俞音与钟大煓闻言,却如出一辙地目瞪口呆。 因为刚刚,就在刚刚,有一个名唤百里流深的人对他们说,可爱就是值得去爱——而这于曲高和寡的百里流深而言,无疑是最高的评价了。 一阵的目瞪口呆之后,俞音这才开口询问百里流深道:“阿姐,我能问个原因吗?为何在你看来,我们本就可爱?也本就值得去爱呢?” “原因很简单,于我而言,现实无疑总是残酷的,所以我也总是尽可能地规避现实的残酷;而你们二人,却恰恰总能轻而易举地便将我引入美好的境界中去,不像这堡内的其他人,总是变着法地将我拉到残酷的现实面前,折磨蹂躏我的心。”百里流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此时的俞音与钟大煓心里都明白,百里流深之所以愿意对他们说出这样的话,那是因为他们已然被百里流深从心底所接纳。只要他们不捅出天大的篓子,便再也不会如同先前那般,被百里流深当作苍蝇赶出幻化居了。 百里流深无疑是当下金泓水心百里家医术最为高明的宗亲,成功得到了她的认可,也就意味着基本打通了敌方的阵营,也就意味着距坐上虚实堂总堂主之位又近了一步,也就意味着俞音的使命已然完成了大半。 按理说,俞音应该为此感到欣喜不已才是,可此时的俞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越发感觉到,在这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家中,有太多的人在以真心待他,而他自己却是别有用心。 哪怕俞音并不是这个家中唯一一个别有用心的人,他的良心也不会因此而好过一些,因为他所奉行的素来都是以真心换取真心。 少顷,待俞音与钟大煓欲要双双离去之时,百里流深却又冷不丁地说道:“你且留步,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俞音闻之,立时接过百里流深的话茬,反问百里流深道:“阿姐,你还有什么事情想要问我呀?” 百里流深闻之,一脸不屑地回应俞音道:“你一日不落地到我这儿来报到,我若想问你什么,早就问了;再者说,我哪来那么多的事情问你呀!我都快同你无话可说了。” “是问我吗?”猛然间反应过来的钟大煓,试问百里流深道。 “对,就是你,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百里流深斩钉截铁地回应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于错愕间望了望百里流深,转而又望向了身边的俞音。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在与钟大煓面面相觑间才明白,原来百里流深有事情想要问的不是他,而是钟大煓。 然而,不得不说,百里流深说话时一不唤对方的名字,二不称呼对方,而是直接一视同仁地全部用“你”、“你们”、“他”、“他们”代替的习惯,此时此刻着实令一向好面子的俞音顿觉下不来台。 于是,只听得顿觉没脸的俞音耐着性子询问百里流深道:“阿姐,那大煓哥留步了,我需不需要一同留步呢?” 百里流深闻之,一口回绝道:“不必了,你先到幻化居的院门外等着去吧!我只有一件事情,问完之后,你的大煓哥就会立刻赶去与你汇合的。” 百里流深之所以让俞音到幻化居的院门外等着钟大煓,而不是让俞音直接一个人回鱼泪轩去,是因为百里流深知道,俞音喜欢并很是享受与钟大煓一路说说笑笑着一齐归家的感觉,而鱼泪轩就是他们理想中的家。 要知道,偌大的世间善于洞察人心、知晓人性的,从来就不只俞音一人;而即便是在这地域有限的福灵金泓水心堡内,善于洞察人心、知晓人性的,也从来就不只俞音一人;而就目前来看,至少百里流深就算另外一人。 而此时此刻,虽然俞音很是好奇百里流深欲要向钟大煓发问的事情,也很是不愿意独自一人傻乎乎地杵在幻化居的院门口等候,但怎奈这幻化居的主人已经明确下了逐客令,将他驱逐到了院门口,他除了依令行事,还能怎样呢?反之,他还要在心底感激百里流深没有直接下令将他驱逐回鱼泪轩去。 “既是如此,大煓哥,那我到院门外等着你去了;你不必着急,我会一直等你的。”俞音在转身离开前交待钟大煓道。 俞音说罢,便灰溜溜地径直朝幻化居的院门走去了。 而就是俞音交待钟大煓的这一句话,却于无形之中令百里流深大为触动,同时也更加坚定了百里流深心中欲要向钟大煓发问的想法。 待百里流深眼瞅着俞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幻化居的院中时,百里流深这才放心地向钟大煓发问道:“我素来不相信地久天长的情意,但我总觉得你和他之间的情意,就是此时此刻院门外杵着的那个,我总觉着你们之间的情意,极有可能地久天长;所以我想要问你的是,我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当然,但愿这不是错觉。” 开门见山地叙述,直奔主题地发问,果然是百里流深一贯的风格。 而认真倾听,老实作答,深思而不深究,则是钟大煓一贯的风格;当然,这也是百里流深选择向他发问,而不是向俞音发问的主要原因。 不过,话说回来,百里流深的想法还真是挺奇怪的;明明是她自己的主观意识里所产生的感觉,她却硬要去询问别人,她为何会产生这种感觉,真是匪夷所思,纠结至极。 所幸,钟大煓的回答没有令百里流深失望的同时,还令百里流深心中一亮。 只听得钟大煓回应百里流深道:“百里小姐,也许你所产生的就是一种错觉;当然,只是也许,说不定也不是。不过,我也不相信什么地久天长;在我看来,所谓的‘地久天长’,就是你须得爱他,爱你们之间的情意,爱到就算世间所有的人都不爱他了,都不在乎他了,你也依旧坚定不移地爱着他,在乎着他,并分外珍视着你们之间的情意。” 所谓的‘地久天长’,就是你须得爱他,爱你们之间的情意,爱到就算世间所有的人都不爱他了,都不在乎他了,你也依旧坚定不移地爱着他,在乎着他,并分外珍视着你们之间的情意——钟大煓寥寥几语,百里流深铭记于心。 “谢谢你了,你们俩果真是一对可爱的人。”百里流深苦笑着感激钟大煓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牵强 - 天心长明 - 栩辰 “百里小姐,我想知道,同样的问题,你是否也问过俞音?”钟大煓询问百里流深道。 “才没有呢!我才不会问他这种问题呢!要知道,他可不是一个会老实作答的人,他只会东扯西扯、有的没的扯出一堆看似相关、实则牵强附会的话题来。”百里流深如实回应钟大煓,并顺便向钟大煓表示她对俞音的不满道。 其实,钟大煓之所以会询问百里流深,是否也问过俞音相同的问题;是因为他心中隐隐地想知道,俞音会对这个问题做出怎样的回答。 不过,即便无从知晓也无妨;反正钟大煓坚信,如若俞音对这个问题做出了回答,那俞音的答案一定与他的作答无差,至少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而实际上,百里流深之所以不会向俞音提出这样的问题,却并非如同她对钟大煓所说的那般,是因为她嫌俞音习惯性地胡扯;而是因为她怕俞音会从她的发问中,揣摩并揣测她的心理,从而对她加以反问。 毕竟百里流深之所以会如此发问,并非只是出于好奇,而是真的事出有因,且另作他想,另有他意。 “既是如此,百里小姐,如若你没有其他事情,那我就到院门外去与俞音汇合了。”钟大煓知会百里流深道。 钟大煓说罢,便转身欲要向幻化居的院门走去。 于此时,只听得百里流深随口嘱咐钟大煓道:“待会儿你出去之后,如若院门外杵着的那个人对你加以询问,那你就如实告诉他吧!将我所向你发问的事情,以及你的作答,都如实告知于他吧!反正即便我不这么说,你也会统统告知于他的,因为你是永远不会对他有所隐瞒的;而我之所以对你多说这么一句话,也只是想让你在向他透露的时候,更加坦然一些,不必背负有意泄露什么的心理负担罢了。” 不知从何时起,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的百里流深,开始学会站在他人的立场,考虑他人的感受了;也许是在无形之中,无意之间,或多或少地受了些俞音的影响吧!尽管俞音活得也一贯自我,但他对旁人的影响,却无疑是正面、巨大且深远的。 而此时此刻的钟大煓闻之,在向百里流深道谢的同时,纠正百里流深的说法道:“谢谢你,百里小姐,谢谢你的理解;不过,若是俞音得知了你所向我发问的事情,那他一定不会追问我的作答的。” “为何?”百里流深下意识地询问钟大煓道。 “因为他总能准确无误地揣度出我的心中所想,因为我们的心中始终都清楚彼此所做出的回答。”钟大煓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不得不说,俞音与钟大煓之间难舍难分难解的情谊,是百里流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且难以设想的。 少顷,待钟大煓赶到幻化居的院门外,并与如约一直杵在那里等待的俞音汇合之后,尚未等到好奇心强烈的俞音开口询问,钟大煓便主动将方才百里流深所向他提出的发问,一五一十、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俞音。 果不其然,如同方才钟大煓对百里流深所说的那般,俞音并没有追问钟大煓方才向百里流深做出的回答。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追问我向百里小姐所做出的回答,尽管你的好奇心一向是那么的旺盛。”钟大煓洋洋自得地对俞音说道。 俞音闻之,忍不住试问钟大煓道:“大煓哥,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一定不会追问你向我阿姐所做出的回答呢?” “因为你俞音总能准确无误地揣度出我钟大煓的心中所想啊!”钟大煓想当然地回答道。 俞音闻之,不由得摇了摇头,并为钟大煓的说法做补充道:“不,大煓哥,你所说的只是缘由之一罢了;而更为重要的,则是因为我坚信,你会用时间来向我证明,对于你的作答,你没有食言;则是因为我也会用生命来向你证明,面对同样的问题,我一定会做出与你同样的回答,并且也同样不会食言。” 坤乾十六年,五月初四,夏至。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照例为公孙闲叶奉完花茶的谷梁声,提拎着空托盘,从简择苑出来之后刚刚走了一小段距离,便又迎面撞见了她那一母同胞、同胎而生的王弟俞音。 “声儿姐姐,这么巧,我又在这儿碰上你了。”俞音嬉皮笑脸地对他的王姐谷梁声说道。 “怎么?少爷,难道你的皮又痒痒了?又想找打了不成?”触景生情的谷梁声连连试问俞音道。 “我才不想找打呢!声儿姐姐,话说回来,即便我真的皮痒痒了,又想找打了,我想你也一定不敢再打我了吧!”俞音肆无忌惮地向谷梁声挑衅道。 “少爷,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一定不敢再打你了呢?”谷梁声质问俞音道。 “你当然不敢了,因为你怕再次被碰巧路过的太子殿下撞见,从而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呀!”俞音回应道。 “这你可就想错了,少爷,今时不同以往,现在我和太子殿下之间已然是心无隔阂、心意相通了,决不会再无端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了。”谷梁声得意洋洋地对俞音说道。 然而,这却只是谷梁声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于是,只听得看得分明的俞音立时反驳谷梁声道:“依我看,不尽然吧!声儿姐姐,虽然我并不知道起初你和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看对眼的,也不知道尔后你和太子殿下又是如何排除万难,逐步走近彼此的;但我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你和太子殿下之间的感情,远没有你心中所想的那般稳定坚固。” 俞音的此番真知灼见,无疑于瞬间便将谷梁声拉回了残酷但却不可逾越的现实。 要知道,无论是一份什么样的情感,一旦脱离了现实,都终归难以长久。 然而,一心只想活在当下、珍惜现在的谷梁声,意欲混淆俞音的视听,从而继续麻痹自己地对俞音说道:“既然你什么都不清楚,也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请你收起你自以为是的直觉判断吧!莫要再来无端扰乱我的心神。” 然而,一心想让谷梁声走出梦境、面对现实的俞音,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反驳谷梁声道:“你的心神若是足够坦然安定,又何惧我无端扰乱?” 谷梁声闻之,不由得恼羞成怒地对俞音说道:“我看你还是找打!” 谷梁声说着,便又如同上回一般,一边瞅准了俞音身后,一边高高地举起了手中一直拿着的空托盘。 然而,不同于上回的是,这次做足了架势的谷梁声,似乎并不急着将手中高举的空托盘,拍在俞音的屁股上;而她之所以做足了架势,也只是想给俞音察觉反应并溜之大吉的时间。 待第一时间察觉反应过来的俞音,按照谷梁声所设想的一般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谷梁声又假模假式地朝时刻保持警惕的俞音追了过去,却只为将她身边言语犀利的俞音驱逐得远远的,只为将她心中一厢情愿的现状维持得好好的。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原本待在不远处简择苑中的公孙闲叶,又信步溜达了出来,而此时此刻便又呆站在了他上回所呆站的那个位置上,那个只见其形却难闻其声的位置上。 当碰巧路过的公孙闲叶,于不经意间再度注意到了嬉戏打闹的俞音与谷梁声时,他的第一感觉便是,俞音与谷梁声之间无所顾忌的亲密接触,并非如他先前所担心的那般源于男女之情,而更像是手足之间的亲昵举动。 此时此刻的公孙闲叶不禁回忆起去年大寒当日,也就是百里濡与舒雁成亲的那日,在昏礼结束之后,突然出现在别馆院内的俞音以及当时他那漏洞百出的答话,还有碰巧于那同一时,程起陆竟然在别馆的院门外遇见了岐国大将军谷梁原。这一切的巧合汇集到一起,无疑令原本就心中生疑的公孙闲叶,越发怀疑起来。 于是,满腹狐疑的公孙闲叶终于要有所举动了,此刻决心着手调查俞音与谷梁声真实身份的公孙闲叶,比以往任何时候的他都要冷静,都要理智;如若不然,他也不会产生如此精准的第一感觉,一下子就看穿了俞音与谷梁声之间的血脉相连。 然而,也正是公孙闲叶此时此刻这般出奇的冷静与理智,令人不禁怀疑他对谷梁声爱的深度。因为世间会有哪个男子,在亲眼看到自己深爱的女子又一次与其他男子打情骂俏时,还能保持过人的冷静与理智的呢?他理应表现得如同三个月前,谷梁声误会他与年丽姝关系时的那般难以自控才对,因为那样才真实,深爱的真实。 而俞音与谷梁声,终归还是暴露在了他们不自觉的逗贫戏耍之下。归根结底,正如同俞音先前所忧虑的那般,谷梁声的到来还是给他捣乱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鸿雁 - 天心长明 - 栩辰 但捣了乱了,就一定是一件坏事吗?难道任由俞音这么波澜不惊地平静消失,就一定是一件好事吗?总之还是那句话,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是命运使然。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俞音、谷梁声、公孙闲叶三人均不知的是,此刻在公孙闲叶身后的不远处便伫立着一只黄雀;准确地说,不是黄雀,而是鸿雁。 舒雁毕竟是闯过大风大浪的人,虽然平日里她对谷梁声的种种关怀与爱护,均是出自她的真心,绝非拉拢人心的假象;但她也不可能仅凭一份小女儿家痴痴的爱,便对谷梁声毫无保留地信任哪! 故而,不只是公孙闲叶在场的这一次,以往俞音与谷梁声之间避人耳目的私下会面,除了公孙闲叶第一回撞见俞音与谷梁声打闹的那一次之外,无论公孙闲叶是否在场,舒雁都无一缺席地在暗地里静静地观察着。 不过,舒雁与公孙闲叶不同。她就只是观察,只是知悉,决不会着手去调查,也决不会吐露半句相关言语。她的目的很简单,她只要确定每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是否怀揣着善意而来的就足够了。 当然,于舒雁而言,也完全没有去调查的必要。因为人如其名,舒雁就好似纵观天下的鸿雁一般,审视着天下大势,明了当下情形局势。 无须怀疑的是,舒雁比公孙闲叶眼界更广,见识更多,经验更足,阅历更深,更熟悉人心冷暖,人情世故。所以很多人,很多事,她只需暗中稍加观察,再结合胸中见闻加以分析,便可深谙一二。 坤乾十六年,五月初五,端午。 自从俞音发现了百里濡与舒雁之间的端倪蹊跷后,这一耽搁便又是三个月。所幸,在这三个月内,俞音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很多。 这一日前半晌儿,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的夹道上,俞音见舒雁从对面走来,急忙上前挡住舒雁的去路,并对舒雁说道:“二婶,麻烦你随我来一下,我想向你确认一些事情。” 莫说还需要选地方说话了,单是俞音此言一出,就够舒雁心中忐忑的了。 舒雁一边在俞音的引领下前行,一边询问俞音道:“少爷,你想向我确认什么事情啊?还非要挑地方。” “二婶,现在且别多问,到了地方我自然就会告诉你的。”俞音边走边回应道。 此时的舒雁莫名地产生了一种被人胁迫的感觉。 半盏茶的工夫之后,舒雁便随俞音来到了碧波桥头。 “你打算在哪儿向我确认呢?少爷,就在这儿吗?”舒雁连连询问俞音道。 “不是这儿,二婶,是前面碧波亭上。”俞音说着,便率先走上了碧波桥,而依旧一头雾水的舒雁也随之走向了碧波亭。 片刻之后,碧波亭上,正当落座后的俞音四处张望察看之时,就座于俞音一旁坐凳上的舒雁,又忍不住连连询问俞音道:“少爷,你为何一定要选在这里说话呢?你不是素来厌恶潮湿的环境吗?” “厌恶也得忍耐呀!谁让整座金泓水心堡只有此处最安全,最适合说话呢?”俞音无奈地回应道。 “最安全?最适合说话?少爷,你说的是这碧波亭吗?”舒雁不解地询问俞音道。 “我说的当然是这碧波亭了,二婶,你瞧这里四面环水,视野通畅,绝不会出现隔墙有耳的情况;尤其是在这日间,根本就是无处藏身哪!如此才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嘛!”俞音深感满意地回应道。 “少爷,究竟是何事须得如此小心谨慎哪?”舒雁依旧不明所以地询问俞音道。 “隐秘之事,私事。”俞音神秘兮兮地回答道。 就这么说话的一会儿工夫,俞音又颇为不放心地四下望了望,唯恐有人偷偷靠近。 “少爷,你别再看了,周围没有人的。就你这架势,方圆百里都难以有人哪!”舒雁夸张地对俞音说道。 “方圆百里都难以有人?为何?”这下换成俞音一头雾水了。 “被你这嘀嘀咕咕的阵势吓跑了呗!”舒雁为俞音解惑道。 “嗨,二婶,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这不也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嘛!”俞音为自己解释道。 “行了,少爷,你已经足够小心了,快说究竟是什么事情吧!”舒雁催促俞音道。 “二婶,你和二叔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妇,对不对?”俞音开门见山地质问舒雁道。 “少爷,你这冷不丁地在胡说些什么呀!我和二爷可是拜过堂、行过礼、名正言顺的夫妇啊!”舒雁巧妙地规避着回答道。 “二婶,你无须再加以掩饰隐瞒了,我既然决定开口相问,那就表示我对自己的猜想已有十足的把握。”俞音胸有成竹地对舒雁说道。 “是谁告诉你的?”舒雁了然于心地询问俞音道。 “没有人告诉我,全凭我自己通过多日的观察,进而加以分析、总结、推测到的。”俞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俞音一边回答着,一边于心下暗想:二婶哪,你问我也没用,我才不会轻易将田观师傅供出来呢! “少爷,你猜得不错,我和二爷确实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妇,但那又怎么样呢?好像同你没有任何的利害关系吧!”舒雁供认不讳地对俞音说道。 “二婶,你说得没错,你与二叔之间的事情,确实同我没有任何的利害关系;而我之所以特意前来向你确认此事,也只是为了证明我心中的猜想罢了。”俞音向舒雁解释道。 “少爷,你想证明的现在都已经证明了,如若没有其他事的话,那我就回无妄斋了,我累了,想要休息了。”舒雁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二婶,你先别急着离开,我知道,其实你并不累,也并不需要休息,你只是在刻意逃避我的继续发问罢了。”俞音毫不留情地揭露舒雁道。 舒雁全然不理会俞音赤裸裸地揭露,依旧头也不回地走上了碧波桥。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此乃朝中口口相传的蜚语,此乃民间纷纷四起的流言,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当朝皇帝,都认为他是卸磨杀驴的屠夫。可我不这么认为,我坚信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而这隐情就深藏在二婶你的心里。”俞音依旧自顾自地说道。 尽管欲要离开的舒雁并不想听到俞音口中所念叨的那些内容,但身不由己的她还是将其全部入了耳,并且随之止住了过桥的脚步,就这样背对着俞音,向身后的俞音发问道:“少爷,你想知道这其中的隐情,那你了解如今天朝的大势吗?” “先前不了解,但自从进到堡内后,一切便了然于心了。”俞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好大的口气呀!少爷,那你说说看吧。”舒雁说着,便又转身回去,重新落座,洗耳恭听俞音的高见。 “当朝皇帝公孙树与丞相袁君迁分庭抗礼,不相上下,而我们的谢大奶奶一心想要找到的东西,正是这场君臣角逐的胜负关键。”俞音简明扼要地向舒雁诉说着自己的见解道。 “少爷,依我看,你离真相很近了嘛!”舒雁不由得向俞音感叹道。 “二婶,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中所包含的隐情了吗?”俞音试问舒雁道。 “少爷,在我告知你真相之前,你先说说你心中的猜测吧。”舒雁向俞音提议道。 “二婶,猜测又算不得真相,真的有必要说出来吗?”俞音犹豫着询问舒雁道。 “说说看吧,少爷,如若我没记错的话,我曾不止一次地称赞你敏感睿智吧!所以你也不必太认真,我不过是想通过你心中的猜测,再一次证明我对你的赞扬而已。”舒雁劝说俞音道。 “沫三叔死前的双眼,早已不再澄澈,早已变得混浊不堪,而他的心亦是如此。”俞音言简意赅地向舒雁诉说自己的猜测道。 “是呀,你猜得不错,所爱之人的心性发生了变化,哪怕再不经意,也逃不过爱他之人的双眼哪!逐鹿之战结束后,三爷同其他三位久经沙场的上将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适应平静安宁的生活。”舒雁确认俞音的猜测道。 俞音闻之,立时向舒雁发问道:“所以呢?二婶,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嗜血成性、无法无天的他们,合谋欲要向四方关外大大小小所有的诸侯国发动战争。”舒雁义愤填膺地回答道。 “那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究竟是不是被当朝皇帝除掉的呢?”俞音连连追问舒雁道。 “虽然并非狡兔死,走狗烹,但他们也确实是被当朝圣上除掉的无疑。”舒雁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我父亲呢?他又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俞音继续追问舒雁道。 “刽子手。”舒雁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老爷在这其中所扮演的角色,正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俞音闻之,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第一百四十八章 猜忌 - 天心长明 - 栩辰 只听得俞音继续冷静地试问舒雁道:“二婶,既然皇帝除掉前任四方上将,并非因为背信弃义,而是为保天下安宁;既然你均已掌握了真相,又为何不将其公之于众呢?如此,当朝皇帝便可以摆脱天下人的猜忌,也不必再日日背负着‘卸磨杀驴’的骂名了呀!” “在没有实证的前提下,掌握了真相又如何呢?同你的猜测一样,一切不过都是虚无缥缈的;更何况,纵使我真的有实证,我也断然不会将其公之于众。因为圣上他根本就不需要澄清,他需要的只是天下太平。”舒雁向俞音说明道。 “我不明白,二婶,如若可以大白于天下的话,你为何还要选择隐瞒真相呢?如若可以活得坦然的话,当朝皇帝又为何还要日日忍受着猜忌的煎熬呢?”俞音不明所以地连连质问舒雁道。 舒雁闻之,极尽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进一步向俞音说明道:“少爷,你知道吗,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就意味着肩上所要担负得更多。圣上他虽然日日背负着骂名,忍受着猜忌的煎熬,但至少天下得以相安无事。倘若真相一出,轻则导致军心不稳,重则四方边境必将再起祸乱;更何况,圣上他起初正是为了以防军心不稳,以防四方边境再起祸乱,所以才会起了杀心,动了杀念,甚至于痛下杀手的呀!要知道,有些时候,真相大白就意味着功败垂成,功亏一篑呀!” 俞音听闻舒雁一席话之后,一时间无言以对;而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第一次对所谓的真相产生了质疑,也第一次动摇了他长久以来对于真相的执着, 此时此刻的俞音甚至在想:对于二婶所说的那“有些时候”的情况而言,真相的“真”究竟意义何在呢? 只一瞬,原本深感困惑的俞音便为自己找到了出口,他转念一想:管它究竟意义何在呢!反正真相就是比假相更为真实,而“真”就是比“假”更为真切。 就在俞音于心中反复思量,极力为自己找寻出口的时候,舒雁也从片刻的沉思中回过神来,并接着对俞音说道:“我上过战场,亲眼目睹过战争的残酷,在烽烟弥漫中,安宁成了最为奢侈的想法;故而,往大了说,大到天下人,我们都要格外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安宁生活;往小了说,小到我个人,我每天只想过得安稳,活得踏实。” 俞音闻之,不由得向舒雁提出质疑道:“二婶,既然你想过安稳踏实的小日子,又为何还要再度回到这金泓水心堡来呢?这不就意味着,你日日都要面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吗?更何况,他杀了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杀了你心心念着的沫三爷呀!” “我之所以重新回到这金泓水心堡,是因为偌大的世间,却只有这里还留存着他的气息。至于老爷,正所谓“有因必有果”,他自己种下的因,迟早是要尝到果报的滋味的。”舒雁甚为感伤地回答道。 “二婶,你每每看见我的时候,你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你每每注视着我的双眼时,你的眼角眉梢间也总是情意。我知道,你一直深爱着那个明净且纯粹的百里沫;但是我不知道,那个失了本心的百里沫,还在你心里吗?”俞音一针见血地向舒雁发问道。 “我心里装着的,始终都是他双目澄澈时的样子,始终都是我所深爱着的样子。无论记忆是否有终结,他始终都在我心上,且将永远都在。”舒雁无比坚定地回答道。 “二婶,那你的心里是否也同样深爱着二叔呢?”俞音深感好奇地追问舒雁道。 “我曾对二爷说过,我选择嫁给他,是我心甘情愿的,不勉强,也不委屈,只不过仅此而已。”舒雁据实回应道。 “仅此而已,就值得你托付终身吗?”俞音不解地询问舒雁道。 “当然,也许在你们眼中,他只是一个如同小孩子一般,动不动就爱哭鼻子的人。可在我看来,他的眼泪会发光,尽管飘忽,尽管微弱,尽管远远不及你与沫三爷眼中的那般光怪陆离,但却依然能带给我温暖;更何况,他是这个世上最在乎我的人,抑或是说,他是唯一在乎我的人。”舒雁言不由衷地回答道。 “那沫三叔呢?你那般在乎他,难道他不在乎你吗?”俞音步步紧逼地追问舒雁道。 “少爷,你知道为何身处光亮的我,眼睁睁地看着三爷他在阴影中挣扎蜕变、蜕变挣扎,却没有及时拉他一把吗?”舒雁反问俞音道。 “为何?”俞音不明所以地问道。 “因为我触及不到他,也无法触及他,因为他从来不会将我的撕心裂肺放在心上,因为在他百里沫心中,我舒雁什么也不是。可那又如何呢?至少他百里沫的心中,也曾有我舒雁的位置,不是吗?”舒雁愈发激动地回应道,但终究归于平静。 俞音闻之,虽深感迷茫,虽不愿再费神去寻找答案,虽一心任由自己无所适从,但他依旧比任何人都清楚,哪怕百里沫生前的眼眸不再澄澈,哪怕百里沫从未将舒雁真正放在心上,舒雁所爱的也始终只有百里沫一人,因为这是舒雁所独有的坚守与执着。 然而,舒雁的一句“在他百里沫心中,我舒雁什么也不是”,反倒惊醒了长久以来困惑其中的俞音,他心想:在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面前,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卑微到什么也不是呢? 正因为俞音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更加懂得谦卑的意义。虽然由于他与生俱来的特殊身份的关系,以致于他无法时时刻刻都以谦卑的姿态待人接物,但这并不影响他以一颗谦卑的心走完他之后的路。 也正是因为如此,俞音才不至于走得太远,以致回不了头;也不至于待到回过头来时,却早已不见身后的钟大煓。 俞音欲要离开之际,已然知悉一切的舒雁直截了当地询问俞音道:“少爷,你怎么会突然想起,去向田观师傅讨要真相了呢?” 得知舒雁已然猜到了田观的身上,于是俞音趁机反问舒雁道:“二婶,那你又为何要将你所苦守的真相,统统告诉田观师傅了呢?” “因为只有她靠得住,现在看来,亦不尽然。”舒雁略感失望地回答道。 “不,恰恰相反,正因为田观师傅是一位靠得住的人,所以我今日才会出现在这里,向你讨问真相。”俞音一口否定舒雁道。 “少爷,莫要无端地在别人的事情上浪费心思了,要知道,你的麻烦已经在逐步向你逼近了。”舒雁意有所指地提醒俞音道。 “我的麻烦?敢问二婶,是来自哪一方的麻烦呢?”俞音询问舒雁道。 “是来自友方的麻烦。”舒雁回答道。 “既然是来自友方的,那还怕什么呢?那就尽管让他放马过来好了。”俞音无所畏惧地说道。 其实,若不是俞音疲惫到了极点,无暇顾及其他,他是决不会说出这种话的。因为即便是来自友方的麻烦,那也是麻烦哪!是麻烦就会令俞音感到莫名的心烦意乱,俞音就会立刻将其放在心上。可现在,俞音实在是拿不出一点儿精力去理会这些麻烦的事情了。 俞音失魂落魄地沿着早已熟悉到深入骨髓的路,耷拉着脑袋,僵着身子,直挺挺地走回了鱼泪轩。 然而,过后回想起来,俞音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何走下的碧波桥,如何进的鱼泪轩,一路上是否撞到了什么人,又是否同他人开过口。 俞音回到鱼泪轩时正午已过,此时闲得心中发慌、浑身难受的钟大煓,一如往常般在鱼泪轩分外可心的院子里,上蹿下跳地舒活筋骨。 要知道,在这般酷暑难耐的天气下,折腾得大汗淋漓的钟大煓,此刻只想安安静静地欣赏俞音的绕梁一曲。 先前不明俞音真实身份的钟大煓,曾一度对俞音的琵琶曲产生了麻痹感;而今明了俞音真实身份的钟大煓,因为高不可攀,因为望尘莫及,以致于极度害怕失去的他,反倒重新对俞音的琵琶曲恢复了感知,并且愈发懂得了珍惜以及倍加珍惜的含义;不再如同先前那般,天真地以为永远不会失去,而肆无忌惮地麻痹,厌烦,抛下,再拾起。 而恢复感知后的钟大煓,较之先前更为依赖俞音的弹奏,仿佛只要俞音一奏响绕梁弦,钟大煓便会觉得踏实似的。尤其是在这炎炎夏日里,俞音的琵琶曲似乎成为了钟大煓消暑的利器。 正巧这时,浑身犹如被抽了筋骨一般的俞音,无精打采、身心俱疲地回到了鱼泪轩中。 活动得正起劲儿的钟大煓于不经意间瞥见俞音进了院门,也没来得及多看一眼,自然也没注意到俞音有气无力的样子,便随口对俞音说道:“你可回来了,俞音,这天儿闷得可真厉害呀!你赶紧为我弹奏一曲凉快凉快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崩溃 - 天心长明 - 栩辰 因疲惫而莫名怒火中烧的俞音闻之,没好气地回应钟大煓道:“想听,你自己怎么不去弹哪?想将我活活累死,是吗?” 俞音说罢,怒气冲冲地径直进了正房的里屋。 而院子里原本精神抖擞的钟大煓闻之,瞬间蔫了下去。只见他一边背靠着院墙注视着房门,一边毫无头绪地胡乱思索着:自己去弹?莫说我不会弹,即便我真的会弹,我自己去弹什么呀?弹绕梁弦吗?谁敢碰啊?俞音可是最反感别人随意触碰他的绕梁弦的。 俞音方才所说的本就是疲惫状态之下的一时气话,也本就毫无逻辑可言,自然也难怪钟大煓捉摸不透了;但钟大煓以毫无头绪的胡乱猜想,来应对俞音那毫无逻辑的一时气话,却也相得益彰的同时,也令钟大煓得到了站得住脚的结论,那便是此时此刻的俞音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虽然钟大煓并不知道俞音方才究竟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俞音究竟为何而如此疲惫,但一心只为俞音得以安好的钟大煓,就这般怀揣着决不刨根问底、也压根儿就没打算去发问的心理,随之走进了鱼泪轩的正房,一如既往地走到了正房外屋与里屋之间的门口处。 而此时此刻鱼泪轩正房的里屋中,俞音正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地呆坐在床边。他在思索着,反复思索着,却不知自己究竟在反复思索着什么,此刻他的脑子里无疑很乱,异常乱。 对于不久之前刚刚获悉的真相,未能如同平日里一般在脑海中分门别类、稍加整理的俞音,甚至不敢去回想相关的内容,不敢去细思相应的事实;但不敢并不意味着不会,很多他着实不愿再次触及的,哪怕是在脑海中,他也不愿加以触及的,还是会不受控地一幕一幕地蹦出来,一点儿一点儿地摧残着他敏感的心。 于此时,在鱼泪轩正房外屋与里屋之间的门口处站了好一会儿的钟大煓,依旧傻傻地杵在那里,凝神注视着呆坐在床边发呆的俞音,一动也不敢动。 虽然俞音先前已经赋予过钟大煓可以随意进出里屋的特权,但就算钟大煓再迟钝,他也知道此时此刻绝不是行使特权的时机,除非他想逼着俞音与他友尽。 于是钟大煓就这样站在原地,以尽可能轻声,还得让俞音听得清楚的音量劝说俞音道:“累了就休息吧,俞音,不要在感到疲倦的时候思考问题,更不要在感到疲倦的时候做出抉择。因为身心俱疲的你,永远无法理解那个满腔热血并热血沸腾的你。” 钟大煓说罢,便立刻转身回到了他的外屋,既而又出了房门,重新回到了院子里。而他之所以在劝说完俞音之后如此急着离开,是因为他不清楚此刻的俞音是不是想看见他这张脸,也不清楚他的劝说会不会令俞音更加不悦。 钟大煓心想:如若我的劝说适得其反,令俞音感到加倍神伤,那作为发出劝说的罪魁祸首的我不在他的视线中,他的心里兴许会好过一些。 殊不知,钟大煓言简意赅的劝说,于俞音而言十分奏效。 然而,此时的钟大煓却已经全然没了上蹿下跳舒活筋骨的心思,同样也全然感受不到空气中的闷热了。只见他若有所思地蹲在里屋窗子所在的外墙边,同与他仅有一墙之隔的俞音一起极力冷静着,冷静着…… 听从钟大煓劝告的俞音,拖着其疲惫不堪的身体,乖乖地蜷缩在卧床之上,由于疲累至极,瞬间便进入了梦乡。 梦中,俞音孤身一人于一处终年积雪、千载不化、冰冷异常的地方,分外投入地弹奏着他自己所谱的《一路相负》之曲。然而,当曲终之时,他才惊讶地发现他所负之人早已没了踪迹。一时间,被失落与绝望围困的他,差一点儿脱离梦境,但差一点儿也终归是没能醒来。 没能醒来的俞音只得继续沉浸在他冗长的梦中,在梦中,他看见了一张又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而这些面孔又大都充斥着狰狞与无奈。 然而,唯有一张面孔,一张年轻、充满活力与生机的面孔,一张无奈却并不狰狞的面孔,一张天真无暇、无与伦比的面孔,令梦中的俞音大为触动。因为承载着这张面孔的人,正以赤诚的神情跪在他的面前,苦苦地哀求他,哀求他无力的应允。 梦醒时分,太阳已渐渐西去,俞音惊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俞音抹了抹眼角留存的泪花,起身坐在卧床正中,放眼四周,空无一人,骤然而生被天地间抛弃之感。 当然,永远不会抛弃天地间一人一物的天地间,又怎么可能会抛弃生于天地间的俞音呢?退一万步讲,即便俞音真的被天地间所抛弃,天地间也一定会有一个人是永远不会抛弃俞音的,而这个人便是一直蹲在外墙边蹲到脚麻,也依旧在隔墙默默守护俞音的钟大煓。 顿觉被天地间抛弃的俞音,双臂环膝,静静地坐在卧床中间,极力追忆着方才梦中所发生的一切。然而,追忆着,追忆着,他却发现梦中之事似乎怎么想也想不清楚,当然他压根儿也没想清楚。 其实,俞音今日之所以于猛然间濒临崩溃,不只是因为受到了真相的重创,还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他反复思索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些,以致于他已经连续十几宿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没有晕厥就不错了,不崩溃才怪呢! 而现在,证实了一切猜想、获悉了一切真相的俞音,在沉沉地睡了一个午觉,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之后,便又恢复了原本的精气神。此时活力满满的他,又对未来充满了无限希望;他坚信,一切困难与阻碍终将迎刃而解。 至于方才梦中那虚无缥缈的一切,俞音早在梦醒的那一刻,便已尽然释怀。在他看来,过去的已然都过去了,有得解释没得解释的,都不会再成为现实了。 此时此刻的俞音只想立刻见到他最想见到的人,最想珍惜的人,于是他就如同一个刚睡醒的孩子呼唤他的母亲那般,朝四周内外高声呼唤道:“大煓哥!” 恢复气力后的俞音声音洪亮,窗外墙边蹲着的钟大煓自然也听得分明,何况钟大煓本就竖着耳朵,一直在等待着俞音的随时召唤。 闻声迅速赶来的钟大煓,一如半晌前一般,规规矩矩地站在正房外屋与里屋之间的门口处,静静地观察着双臂环膝、蜷缩在卧床之上俞音的神情。 “大煓哥,我都对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我之间不必拘束,进来坐吧!我想与你聊聊天。”俞音注视着门口处的钟大煓,语气温和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一听俞音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些,明显与他半晌前刚进院时的语气截然不同了,钟大煓那紧绷了半晌的心弦,这才稍稍放松了些。因为他知道,俞音这是睡醒了,真的睡醒了,头脑冷静了,心情也平复了。 于是钟大煓便听从俞音的指示,一如往常般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鱼泪轩正房的里屋,随即径直走向了窗边的竹榻。 落座于竹榻之上的钟大煓不由得心想:这一下午把我这心给揪得,差点儿缓不过来了;所幸一切不快都已经过去了,我也得以从窗外的墙边,移动到了窗内的竹榻上,也不枉我脚麻一场。 “大煓哥,你不要坐那么远嘛!我这才刚睡醒,还没有醒过盹儿来,说话声音大不了,耳朵也听不太清楚。你离我那么远,让我怎么与你聊天哪?”俞音略感不满地对钟大煓说道。 话说回来,俞音方才朝四周内外呼唤钟大煓时的声音,是那般的洪亮,怎么这会儿他又说自己声音大不了了呢?许是俞音的声音,同他这个人一样,善变,无常。 钟大煓闻之,急忙向俞音致歉道:“抱歉,俞音,是我考虑不周,你稍等一下。” 钟大煓说着,便从窗边的竹榻上一跃而起,随即匆匆跑到了外屋,从圆桌旁拎了一个圆凳后,又匆匆跑回了里屋。只见重新回到里屋的他,径直走到了俞音的床边,然后将手中所提的圆凳轻轻地放下,并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生怕自己哪一个动作做得重了些,惊扰到俞音醒盹儿,从而又惹得俞音不高兴。 要知道,见识了半晌之前俞音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的那一幕,又经历了这一下午的提心吊胆、揪心揪肺之后,钟大煓可是从心眼里害怕俞音会再度不高兴了。而俞音自己也不愿再因今日的这般事由而感到不高兴了,因为哪有人不愿意时时刻刻都开开心心的呢?更何况,今日这种不高兴的代价太大了。 “对不住了,大煓哥,方才我刚回来时不是有意冲你发脾气的,我只是一时没能控制住,绝不是针对你的。”俞音忙不迭地向刚刚坐稳的钟大煓连连致歉道。 第一百五十章 出气 - 天心长明 - 栩辰 “没事的,俞音,真的没事的,你不用向我道歉,我都明白的,你是太累了,才会一时心情不好而发脾气的,这很正常的,每个人都这样的。我累的时候,也时常发脾气来着,只不过没人会注意到罢了。”钟大煓顿觉失落地对俞音说道。 “大煓哥,出于公平,日后你若有想发脾气的时候,那你大可以将我当作是你的出气包,肆意冲我发泄,我一定眉头也不皱一下地欣然接受。”俞音真心诚意地向钟大煓提议道。 “没这个必要的,俞音,与你在一起,我鲜少有感到疲惫的时候,更不会产生欲要发脾气的冲动了;所以你想要充当出气包的心愿,很可能要落空了。”钟大煓对俞音说着,便显露出一副佯装为俞音感到惋惜的表情。 殊不知,如若大半年的时间还不算太长的话,那钟大煓距他感到身心俱疲的时刻,便已经不远了。 “大煓哥,真希望你一直都能如同现在这般,活得轻轻松松、快快乐乐的,那样莫说让我的心愿落空了,就是让我的心都落空了,我都心甘情愿且无怨无悔。”俞音情真意切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心中猛地一震,同时也猛地一惊,此刻的他好像能预感到俞音的话终有一日会成为现实的一般。 “千万不要这么说,俞音,我会努力让自己一直都活得轻轻松松、快快乐乐的,而你的心也一定会一直都满满当当、充充实实的。”钟大煓忙不迭地纠正俞音的说法道。 “大煓哥,听你的还真没错呢!我睡了一觉之后,心情感觉舒畅多了,身子也轻松了不少,精神也全都恢复了呢!”俞音感激地对钟大煓说道。 “俞音,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如若不然,你决不会突然呈现出方才那般失魂落魄的状态的。”钟大煓猜测着试问俞音道。 俞音闻之,一时间沉默了。 俞音深知,对于这些埋葬已久的陈年旧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知道的那个人自身也就随之多了一份风险;而这正是俞音最不希望看到的,也最不能忍受的。因为他不想让与这些事情毫无瓜葛的钟大煓,因此而受到半点儿牵连损伤。 于是俞音只得含糊其辞地隐瞒钟大煓道:“你多虑了,大煓哥,什么大事也没有发生。只不过是由于虚实大会召开在即,我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以致于我最近太过疲惫了而已。退一万步讲,即便真的发生了些小事情,那也与我们没有任何的干系。” 钟大煓闻之,将信将疑地朝俞音点了点头。 钟大煓虽然木讷,但是他并不傻,迟钝与好骗向来是两回事,他又岂会听不出俞音是在含糊其辞地敷衍安抚他?又岂会听不出俞音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从他这里搪塞过去呢? 只不过就如同俞音的真实身份一般,钟大煓只是不愿予以揭露罢了。因为他相信俞音的所说所做,都有着其迫不得已的理由;因为他愿意听从俞音的安排;因为他害怕会就此永远失去。 然而,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又岂会察觉不到此刻钟大煓的脸上那一丝久久未能消散的迟疑呢? 于是只听得俞音意有所指地安抚钟大煓,也安抚自己道:“大煓哥,你无须揣度我的心思,你尽管相信我就是了。虽然立场有所差异,但我还是分得清是非对错的,我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俞音,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抉择,也相信你会做出相应正确的决定。可我还是不由得为你担心,担心你会因顾虑太多而畏首畏尾,担心你会因犹豫太久而止步不前。”钟大煓忧心忡忡地对俞音说道。 “大煓哥,你完全会错意了。我虽是有所顾虑,也虽是在犹豫,但还不至于因此而畏首畏尾,止步不前。而我之所以一拖再拖地静待时机,是因为我一直都在积极努力地寻找着一个出口。”俞音纠正钟大煓道。 “那恭喜你了,俞音。”钟大煓没头没脑地突然对俞音说道。 “为何要恭喜我?大煓哥,恭喜我什么?现在的我有什么可值得恭喜的呢?”俞音一头雾水地连连向钟大煓发问道。 “当你困惑其中,惊觉身边条条路皆为死路时,那么恭喜你,出口已然近在咫尺了。”钟大煓意有所指地回应道。 “近在咫尺了吗?为何我全然察觉不到呢?”俞音深感迷茫地连连询问钟大煓道。 “那若是,我在出口等你呢?”钟大煓试问俞音道。 “那谢谢你了,大煓哥,我想我已经看到出口了。”俞音豁然开朗地回应道。 成功找到出口并醒过盹儿的俞音,独自一人坐在卧床之上,静静地思虑、踌躇了片刻之后,便已然对下一步所要采取的行动大致了然于心了。 然而,初步制定好策略的俞音顿觉孤立无援,很显然他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一个牢靠的伙伴,一个值得信任与托付的人。当然,无论将来的行动策略如何变更,都离不开当下金泓水心百里家医术最为高明的宗亲的支持与帮助。 于是,怀揣着这般心思的俞音,终于决定要去兑现两个多月前当公孙闲叶与谷梁声时,他于不经意间向舒雁吐露的承诺了;他要去向他的阿姐百里流深,诉说他的难言之隐了。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只见心似海底针的俞音踏着夜色,来到了临近金泓水心堡后院最深处的幻化居内。 在此时此刻这般光线不足的情况下,幻化居内的小径无疑是坎坷难行的。因为小径四周的干扰太多,牵绊也不少,日间看起来青葱油绿、焕发生机的一切,一旦陷入朦胧的黑暗中,也难免会被夜色所浸染,变得碍手碍脚起来。而周围院墙上那些杂乱无章、肆意伸展的藤蔓在夜色的笼罩下,也显得越发狰狞瘆人。 此时此刻幻化居内的这种环境氛围,于生性胆小惧黑的俞音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折磨。若不是情况特殊,事急从权,俞音一定会唤上钟大煓一起来的,才不会如同现在这般缩手缩脚、小心翼翼地独自走在幻化居内的小径上,即便未敢往四周多看一眼,却还是不由得毛骨悚然。 而此时的夜猫子百里流深,自然尚未回房,如同往日一般马不停蹄地忙碌了一整日的她,此刻正蹲在房前的空地上,一边缓慢地挪动着步伐,一边熟练地收拾着空地上晒了一整日的药草。 片刻之后,壮着胆子、犹如跋山涉水般前来的俞音,恭恭敬敬地站在百里流深身后的一侧,一如既往地询问百里流深道:“阿姐,你现在忙吗?” 当然,无人应声,以致于此时此刻的整个院子里,寂静得只能听到百里流深收拾药草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风打在藤蔓上刷拉刷拉的响声。 在这个热风扑面、大汗淋漓的夏夜里,依旧不寒而栗的俞音,就这般傻傻地杵在那里,便忙不迭地向仍蹲在地上缓慢移动着步伐的百里流深直奔主题地说道:“阿姐,今日于我而言,无疑是倍加难熬的一日。因为在今日,我终于证实了我一直想要证实的事情,也终于获悉了我一直想要获悉的真相;而我之所以摸黑来你这儿,就是为了在第一时间与你分享这一切。” 一直想要证实的事情,一直想要获悉的真相——如若换作旁人听到这些,即便手头再忙碌,也一定会瞬间来了兴趣,迫不及待地打听询问的。 可俞音此刻面对的并非旁的人,而是你永远不知道她是在装镇定还是真镇定的百里流深。就如同此刻,清清楚楚听到俞音所说的百里流深,却依旧头也不抬地继续挑拣着笸箩里的药草。 好在俞音也早已习惯了百里流深的这般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的漠视,更何况,先前已经得到百里流深充分认可的俞音,现在已经完全不用担心再因措辞不当,而被恼羞成怒的百里流深轰出去了。 于是,只听得俞音驾轻就熟、肆无忌惮地向百里流深摊牌道:“阿姐,我知道,你人虽怪,但你并不傻,而且你比很多标榜自己精明的人都更为聪慧;所以对于我不计其数地频频来你这儿串门,你不可能察觉不到我另有图谋。” 只听得收拾药草的百里流深终于搭腔道:“弟弟来找姐姐谈心,实属稀松平常,何来的‘另有图谋’之说?” 百里流深此言一出,俞音瞬间惊愕得瞠目结舌,就连周围依旧骇人的气氛,他都全然注意不到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面对着百里流深审视的目光,俞音欲言又止道。 “我明知道什么?除了药方和药草之外,我什么也不知道。”百里流深接过俞音的话茬,一口否定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透彻 - 天心长明 - 栩辰 “那只是表象而已。”俞音揭露百里流深道。 “我可没有你那么多的精力,去思考什么表象与真相。有那工夫儿,我还不如去多爬一座山,多采一些药草回来,多钻研一会儿呢!当然我也不是说你活得透彻不好,只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罢了。”百里流深坦然对俞音说道。 “我活得也透彻不到哪里去。”俞音小声嘀咕了一句,继而询问百里流深道,“所以呢?阿姐,你是否愿意分享我今日所证实以及获悉的一切呢?” “分享就免了吧!难得过上几天平静的日子,幻化居已经经不起波澜了,而我也着实不愿再深陷漩涡中去了。”百里流深一口拒绝道。 “阿姐,你可知,闭目塞听所得到的平静,终归难以长久;于惊涛骇浪中依旧心如止水的平静,才是永恒的平静。”俞音意有所指地劝解百里流深道。 “人活一世,哪会有那么多的惊涛骇浪?于飘忽不定中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才是生活的常态。”百里流深固守己见地反驳俞音道。 俞音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欲要再度踏着夜色离去之际,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于是他就这样背对着身后的百里流深,对其说道:“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医得好身上的伤,医不好心上的伤。” 俞音说罢,投身于沉沉的夜色之中去了。 而被俞音丢在身后的院子里、依旧蹲在空地上的百里流深闻之,身体僵住的同时,不由得陷入到深深的沉思之中去了。 经过了片刻的沉思之后,回过神的百里流深急忙高声唤住俞音道:“等一下!” 幸得幻化居内的夜路很是难行,所以行走起来也很是笨拙的俞音才不至于因走得太远,而听不到来自身后的百里流深的呼唤。 不过,也真是难为俞音了。因为听到百里流深呼唤的他,又得沿着方才走过的路,再重新走回去,重新走到百里流深的身旁。 少顷,待俞音再度回到百里流深所身处的那片房前的空地上时,百里流深已然将地上那些晒了一整日的药草,全部都挑拣了一遍,并悉数收拾进了笸箩里。所以此刻难得清闲一会儿的百里流深,正双臂环胸地伫立于房前,背靠着正房墙壁向外延伸而出的窗台,静静地注视着因格外小心以致于慢吞吞前来的俞音。 “阿姐,你突然唤住我,所为何事呀?是不是你突然想通了,打算分享我今日所证实以及获悉的一切了呢?”回到百里流深跟前的俞音,迫不及待地连连向百里流深发问道。 百里流深闻之,并没有正面回答俞音所提出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对俞音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远没有你们想像中的那般心如止水、心无旁骛,所以就如同你方才所说的,我才会以闭目塞听的方式,来尽力维持我内心的平静;但是这一次,许是因为一母同胞的孪生关系,我确实在无意间掌握了真相。虽然直到现在,我仍摸不清楚你的真实身份及目的;但是我才不会像他们那般无聊,整日翻来覆去地琢磨你究竟是谁呢!至于我所深思熟虑的,均是我自己的抉择罢了。”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你还是决定帮我了,不是吗?阿姐。”俞音试问百里流深道。 “我不是帮你,我是救人。这就同我上哪座山,采哪种药草一样,看似微不足道,实则关乎很多人的性命。”百里流深义正辞严地纠正俞音道。 “阿姐,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具仁心的行医之人。”俞音发自内心地称赞百里流深道。 “是吗?你大概也没见过几个行医之人吧!好了,不与你闲聊了,我要回房去继续撰写我的医录了,收尾在即,成败之机,在此一举。”百里流深说着,便转身朝房内走去了。 就这样,百里流深草草地结束了她与俞音此番至关重要的谈话。 俞音本想趁热打铁,将他所知道的全部事情的始末原委以及般般真相,悉数告知于百里流深的;但怎奈百里流深无心倾听,只想尽快回房去继续撰写医录。 经过了这么久的相处之后,俞音已经深知百里流深的脾气秉性了。百里流深想要去做什么,那就立刻要去做什么;如若有人在此时为她安排其他事情,那她一定会发自内心地反感并加以排斥;到时非但无法顺利得到她的援助,反而还有可能会惹恼她。所以俞音也只好就此作罢,一切具体事宜也只能等到明日再行前来与百里流深商议了。 此时的俞音于心中暗自期盼:但愿明日阿姐心情又好,又能腾出空闲时间才是呀! 翌日,坤乾十六年,五月初六。 根据百里流深平日里的做事习惯,推测到百里流深昨晚有可能连夜撰写医录的俞音,为了不影响百里流深持续的忙碌或是短暂的休息,于是他只得极力抑制着自己迫切分享的心情,捱呀捱呀,意欲一直捱到那个照例拜访以至于习以为常的时刻,再去幻化居叨扰百里流深。 午餐时间过后,金泓水心堡幻化居中,俞音一边走在蔓草丛生的小径上,一边心想:还是太阳底下的路好走啊!尤其是这幻化居内错综复杂、坎坷不平的模糊路径,可真不能摸黑前行啊!太危险啦!所幸昨晚我格外小心了,如若不然,我再崴伤了脚,那可真要误了大事啦! 俞音就这么想着,便已然顺利穿过了层层藤蔓,越过了条条小径,此时此刻已然抵达幻化居正房前院子里的他,正四下踅摸着百里流深那熟悉的身影。 只见此时此刻的百里流深正伫立在墙边的窗台前,鼓捣着身前的窗台上所摆放着的那些瓶瓶罐罐。而身处一旁、观察入微的俞音从百里流深那沾染得黑乎乎的双手,以及她脚边所摆放的一盆水上,断定此刻的百里流深是在忙着制药。 只听得俞音一如既往地询问正在忙碌中的百里流深道:“阿姐,你现在忙吗?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医录撰写完了吗?” “哪有那么快呀?成败之机,都在此一举了,正所谓‘好事多磨’嘛!”百里流深难得身心愉悦地回应道。 “阿姐,那你现在有时间回答我的问题吗?”俞音小心翼翼地试问百里流深道。 “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你有问题就快问吧!拣重要的问,无关紧要的你就继续憋在心里吧!”百里流深不近人情地提醒俞音道。 “阿姐,那我开始问了,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接纳我‘百里泽漆’的身份的呢?”俞音向百里流深发问道。 “直到现在,我都未能接纳你‘百里泽漆’的身份,因为你本就不是他。”百里流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你昨晚又为何说‘弟弟来找姐姐谈心,实属稀松平常’之类的话呢?”俞音深感不解地询问百里流深道。 “因为‘弟弟’指的不一定就是百里泽漆呀!而在你这里,我所说的‘弟弟’指的一定不是百里泽漆。要知道,百里泽漆是我一母同胞、同胎而生的兄弟,是我在这个世上血脉相连且最亲最近的人,他在我生命中的位置无可替代,也无人能及。而对于你,你好歹也唤了我这么久的阿姐;无论是真是假吧,我都难免会下意识地将你当作我的弟弟待。”百里流深言辞恳切地回答道。 “阿姐,那你又是从何时开始接纳我是你弟弟的身份的呢?”俞音好奇地追问百里流深道。 “从你不知是第多少次被我轰出幻化居开始,要知道,在认识你之前,我还从未见过脸皮那么厚、那么百折不挠的人呢?”百里流深调侃着回答道。 “阿姐,我信得过你,而你也是一位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我想将我所知道的全部事情的始末原委以及般般真相,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于你。”俞音对百里流深说道。 “我可以选择不听吗?”百里流深询问俞音道。 “不可以。”俞音不容置喙地回答道。 “那你赶紧说吧!将你所知道的那些我愿意听或是我不愿意听又非听不可的事情,全部都长话短说地告知于我吧!”百里流深催促俞音道。 “阿姐,在告知于你一切之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俞音不自觉地向舒雁卖关子道。 “几个问题?你哪来的那么多问题呀?都很重要吗?”百里流深不耐烦地连连向俞音发问道。 “至关重要。”俞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好吧,那你问吧!”百里流深无奈地答应道。 “阿姐,关于你的生母不幸离世的前因后果,你可还对你的父亲耿耿于怀?”俞音询问百里流深道。 “我忙。”百里流深答非所问地回应道。 “阿姐,你怨你的父亲吗?”俞音继续询问百里流深道。 “我忙。”百里流深继续答非所问地回应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忙 - 天心长明 - 栩辰 “阿姐,那你恨你的父亲吗?”俞音追问百里流深道。 “我忙。”百里流深依旧答非所问地回应道。 “阿姐,那你可不可以原谅你的父亲呢?原谅他当年弃你的生母于不顾。”俞音继续追问百里流深道。 “我忙。”百里流深仍旧答非所问地回应道。 “阿姐,那你会不会因为你的心结未解,而弃金泓水心堡上下于不顾?弃天下苍生于不顾呢?”俞音越发激动地追问百里流深道。 “我忙,忙着救人。”百里流深的回应仍是答非所问,而且恰巧是先前俞音所为她总结的,却足以涵盖一切。 “我知道你忙,忙着救人,所以呢?你就无暇去想那些陈年旧事了,对吗?依我看,不你过是在自我蒙蔽,自欺欺人罢了。”俞音毫不留情地揭露百里流深道。 “我虽是无暇去想那些陈年旧事,但我是决不会弃金泓水心堡上下于不顾,弃天下苍生于不顾的。因为我忙,因为我在忙着救人哪!既然我是在忙着救人,那我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人遇难受害而视若无睹,置之不理呢?”百里流深反驳俞音道。 “阿姐,要知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我们虽无足轻重,但也决不能在关键的一步上出错;如若不然,一步错,步步错,真的会开战的,而开战则必然意味着生灵涂炭。”俞音叮咛百里流深道。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谈不上算了,更谈不上原谅,反正我也无暇纠结于过去,因为我忙,忙着救人。我自知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所以对于故去的人,我实在是爱莫能助亦无能为力;但对于活着的人,如若我的帮助能使他们活得更好,活得更久,那我随时待命,伸出援手,因为我忙,忙着救人。”百里流深向俞音说明道。 “好了,阿姐,我想现在是时候告知于你一切了。”俞音神情认真地对百里流深说道。 于是俞音便将逐鹿之战结束至今所掩埋的真相,与他综合各方所得出的结论,以及前后横跨近二十年的阴谋的来龙去脉,均丝毫不落地全数告知于百里流深。当然,除了他和他王姐的真实身份,以及他肩上所担负的使命。 “这便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事情的原委始末以及般般真相,阿姐,你真的全部都听进去了吗?”俞音试问百里流深道。 “听进去了,你方才所说的一切,我都已经听进去并记住了呀!”百里流深回应道。 “那为何我从你的脸上看不出丝毫震惊的表情呢?”俞音不解地询问百里流深道。 “因为我压根儿就没有感到丝毫的震惊啊!你若是从我的脸上看出震惊的表情,那才奇怪了呢!”百里流深回应道。 “阿姐,我听后久久不能平静的真相,为何你听后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的震惊呢?”俞音倍感诧异地追问百里流深道。 “因为你所说的都是过去的事,都是故去的人,而我方才不是说了吗?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谈不上算了,更谈不上原谅;我自知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所以对于故去的人,我实在是爱莫能助亦无能为力。至于我所在乎的,是当下的事,是活着的人,是决不能开战,决不能生灵涂炭。”百里流深义正辞严地回答道。 “是呀,决不能开战,决不能生灵涂炭;而为了阻止战争的爆发,从而避免生灵涂炭,我们眼下要做的便是坚定地站在天朝皇帝的这一边,将天下百姓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为天下长久的安宁太平作打算,尽可能地继续掩埋逐鹿之战结束后所引发的一连串事件的真相,进而力保虚实堂的清白,解除金泓水心堡的内忧外患。”俞音思路清晰、头头是道地同百里流深分析道。 从一心想要挖出被掩埋的真相,到一心想要继续掩埋被他成功挖出的真相,这其间所历经的辛酸与无奈呀,恐怕也只有俞音自己最为清楚了。而造成俞音心理前后形成巨大反差的主要原因,无非是俞音发自内心地着实不愿看到狼烟四起、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场面。 为了阻止战争再次大规模地爆发,为了永不开战,俞音做出了一个又一个违心的选择,有违本心的选择;而掩埋原本应该公之于众的真相,便是其中的一个无奈的选择。 此时此刻的百里流深听过俞音的分析之后,不由得质疑俞音道:“你说得倒轻松!你我势单力薄,如何力保分布在天朝各地的虚实堂的清白?” “若想保证虚实堂的清白,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俞音故意向百里流深卖关子道。 “那你就往容易了说。”百里流深不耐烦地对俞音说道。 “往容易了说,那还不简单,那就由你作为当下金泓水心百里家医术最为高明的宗亲,指定一位有能力引领虚实堂走上清白之路的虚实堂总堂主。而现任的百里总堂主,很显然无法继续胜任这项职务;抑或是说,他就从未能胜任过这项职务。”俞音为百里流深出谋划策道。 “难不成你想让我指定你继任虚实堂总堂主?”百里流深试问俞音道。 “我?我哪有那份能力呀?再者说,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就我这个以假乱真、漏洞百出的身份,早早晚晚会被人揭穿的,如何碾压得了你那威望素著的父亲大人呢?更何况,在你们这里,我人生地不熟的,不好行事。”俞音连连推辞道。 “我们这里?那你又来自哪里呢?”百里流深倍感好奇地询问俞音道。 俞音闻之,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不小心说走了嘴,于是他赶忙向百里流深解释道:“阿姐,我说的‘你们这里’,就是指虚实堂总堂所在的这座福灵城。至于我来自哪里嘛,反正我不是这福灵城内的人。” “这句倒是实话。”百里流深表示认同道。 “那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指定二叔继任虚实堂总堂主吧?”百里流深继续猜测着试问俞音道。 “二叔?他不行!他太过软弱。”俞音一口否定百里流深的猜测道。 “二叔他才不软弱呢!”百里流深下意识地为百里濡争辩道。 百里流深之所以下意识地为百里濡争辩,只是因为她从心底里听不得别人说她的二叔不好,哪怕只是一丝微不足道的小缺陷,她也不希望别人以此对她的二叔品头论足;而绝非她希望她的二叔继任虚实堂总堂主,相反的是,她的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让她的二叔去蹚那一滩浑水。 当然,百里流深也难免会有她的私心,她的私心便是不愿让她的二叔被更多的琐事缠身。因为一个舒雁就足够让她的二叔忙活的了,就足够让她的二叔忽略她的了。 “当然,我也不否认二叔他骨子里深藏着他的倔强,但至少他现在给人的感觉很是软弱,很是无力,很是不值得赋予重任,难道不是吗?”俞音连连质问百里流深道。 “是呀,现在的他确实是难堪重任,那你究竟想让我指定谁呀?也没别人了呀!你总不会让我指定我自己吧?那我可事先告诉你呀,我不行,我没那精力,也没那工夫。”百里流深不由分说地对俞音说道。 “知道你忙,阿姐,知道你忙着救人,所以我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你指定你自己。再者说,就算你真的想指定你自己,那我第一个也不能同意呀!因为你非但没那精力,没那工夫,而且你也没那本事呀!你还是老老实实地钻研你的医药为好,不是我不看好你,阿姐,而是事实就摆在那里,在医药之外的事情上,你分明就是个白痴。”俞音轻描淡写地抨击百里流深道。 “你才是个白痴呢!我也没说过我想要指定我自己继任虚实堂总堂主啊!你又何必劈头盖脸、深入骨髓地抨击我呢?”百里流深反击并质问俞音道。 “对不住了,阿姐,是我多嘴失言了,可我也没说错,不是吗?”俞音有意同百里流深打趣道。 “行了,就算你没说错,那也废话少说,言归正传吧!不指定你,不指定我,不指定二叔,现任的百里总堂主就更别提了,那还能指定谁呢?明明就没人可以让我指定了呀!”百里流深手足无措地对俞音说道。 “谁说没人可以让你指定了呢?阿姐,你再好好想想,难道这金泓水心百里家就没有什么新晋的宗亲了吗?”俞音对百里流深循循善诱道。 “难不成你指的是她?”一点即明的百里流深猜测着试问俞音道。 “哎,这就对了嘛!正是她。”俞音心照不宣地肯定百里流深的猜测道。 百里流深闻之,沉思不语。 “哦,忘记告诉你了,阿姐,二叔与二婶不过是假扮夫妇,并非真的永结秦晋之好。”俞音猛地想起,于是向百里流深补充说明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透露 - 天心长明 - 栩辰 “你说什么?”惊讶得甚至怀疑自己听错的百里流深,急忙向俞音询求确认道。 “我说,二叔与二婶仅仅是有名无实、分屋而睡的名义上的夫妇。”俞音再次准确无误地告知于百里流深道。 百里流深这下是真真切切地听清楚了,虽然仍觉得难以置信,但通过观察俞音那一丝不苟的严肃认真的神情,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何况俞音今日已经透露给她那么多牵连甚广的秘密了,又岂会在这一件相对来说无足轻重的事情上欺骗她呢!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你倒是再给我说得具体一些呀!” “此事起因颇多,说来话长,归根结底不过是由于二婶她仍然放不下沫三爷,事出无奈、事急从权之下所施的权宜之计罢了。不过,阿姐,这并非重点,你只需做到心中有数即可,不必浪费心力去深入了解个中情形原委;重点是正因为二叔与二婶他们是假扮的夫妇,所以说二婶她金泓水心百里家宗亲的身份,归根结底也是假的。虽然与我的假身份性质有所不同,但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的同时难免存在着诸多风险。只不过二婶她比我更有见识,更有本事,更有在虚实堂站住脚跟的能力罢了。”俞音向百里流深说明道。 “那你的意思可是,我们务必要在她与二叔假扮夫妇的事情被戳穿之前,助她在虚实堂站稳脚跟?”百里流深揣摩着俞音的意思,试问俞音道。 “正是,阿姐,我就是这个意思。一旦二婶她在虚实堂成功树立了威信,顺利站稳了脚跟,那即便她失去了金泓水心百里家宗亲的身份,也没什么可惧怕的了。”俞音满腔热情地回应道。 “对于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别的不敢说,她的胆识,她的勇气,她的魄力以及她的能力,在金泓水心堡以及整座福灵城内,那可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福灵城内人人心知肚明,金泓水心堡的舒雁一做仆人便做了将近二十年,无论是侍女还是管家,都无疑是屈才了,都着实是明珠弹雀、大材小用了。所以我坚信,她一定能胜任虚实堂总堂主一职,而且也一定能很快在虚实堂站稳脚跟的。”百里流深滔滔不绝地向俞音称赞舒雁道。 “是呀,最重要的是,二婶她还有能力引领虚实堂走上清白之路。不过,二婶她人微言轻,再加上她金泓水心百里家宗亲的身份又是假的,所以她也难免会有些心虚。这时候,阿姐你作为当下金泓水心百里家医术最为高明的宗亲,所需要做的就不仅仅是指定那么简单了,你还要力证二婶的魄力与能力。当然,前提是你必须先向七七四十九位分堂主力证你的实力,阿姐,不知你准备好证明自己了吗?”俞音满怀期待地询问百里流深道。 “准备什么呀?又有什么可证明的呀?我不是已经对你说过了吗?收尾在即,成败之机,在此一举。”百里流深心中有谱地回应道。 “你都已经接二连三地问了我这么多个问题了,那就让我也来郑重其事地问你一个问题吧!”百里流深冷不防地对俞音说道。 “有问题你就尽管问吧!阿姐。”俞音痛快地回应道, “为了这些与你毫不相干的事情,你不惜费尽心机,殚精竭虑,以身犯险,那么请问,你究竟图什么?”百里流深深感费解地向俞音发问道。 “我不图别的,就图能睡个踏实觉,就图能做场安稳梦。”俞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仅此而已?”百里流深将信将疑地向俞音询求确认道。 “难道这些还不足以令你信服吗?看来我这两下子真是与阿莱没法比呀!阿姐呀,你若硬要问我是否还另有所图,那我只能说,我图我的大煓哥得以在有生之年永享太平。”俞音赤诚地回应道。 “你若早这么回答,不早就令我信服了吗?何必兜兜转转地绕弯子,佯装清高呢?”百里流深不屑地对俞音说道。 俞音闻之,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说的好像如若我俞音话里话外没有涉及到钟大煓,就说的不是实话似的。 坤乾十六年,五月二十,小暑。 自从百里流深间接地答应俞音,会在关键时刻鼎力相助于他之后,俞音便再没有如同往日一般,日日前去拜访叨扰百里流深,甚至于就连幻化居的院门,他都未再踏进去过一步。 而金泓水心堡内凡是注意到此事的人,都不由得为之深感困惑。毕竟俞音一日不落地前往幻化居去拜访叨扰百里流深这一习惯,已经保持了半年有余,以致于金泓水心堡内的有心人也均已随之形成了习惯。 然而,金泓水心堡内最不缺的,还偏偏就是有心人;抑或是说,金泓水心堡内的有心人或许太多了些,多到每一人的每一言每一行都须小心谨慎,都须小心,小心,再小心;都须谨慎,谨慎,再谨慎。毕竟有心人多了,便自然而然的多心了。 而在刚刚过去的将近半个月里,俞音之所以不再踏入幻化居哪怕是一步,并非因为心里已然有谱的他,不再需要刻意与百里流深拉近关系,不再担心百里流深会于无意间忽略掉他了,而是因为他决定要放弃了,放弃最初来金泓水心堡的目的,放弃起初来天朝福灵城的使命。 至于眼下的俞音,眼下已然有了自己的主观意识以及见地的俞音,也已然有了他自己为自己所设定的全新的目的,全新的使命。 故而,这一日,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俞音的身影在时隔将近半月之后,又再度出现在了他所分外熟悉的幻化居的院子里。 而俞音之所以肯再度现身于幻化居中,之所以肯再度现身于百里流深面前,当然是携带着目的,夹带着使命的。至于这目的,却并非他最初来金泓水心堡的目的,而是他自己为自己所设定的全新的目的;至于这使命,也并非他起初来天朝福灵城的使命,而是他自己为自己所设定的全新的使命。 此时此刻,只听得俞音一如既往地询问百里流深道:“阿姐,你现在忙吗?” 俞音与百里流深之间的冲突冲撞以及冲动,从来都没有变过,就如同此时此刻这个无聊无谓无意义的问题一般,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当然,俞音习惯了这声走过场式的问候的同时,百里流深也习惯了永远不予俞音回应,但愿这份习惯不会终止于此,但愿这声问候不是最后一次,但愿这个无声的回应永远拥有得以发声的机会。 于是,照例问候过百里流深,也照旧没有得到百里流深任何回应的俞音,开门见山地对百里流深说道:“阿姐,我想我要走了。” 百里流深闻之,随口回应俞音道:“走吧,反正无论我是否同意,只要你心血来潮,抑或是一时兴起,你便又会一如既往地登我这幻化居的院门了。” “你会错意了,阿姐,方才我说我要走了,不是指今日我要从你这幻化居离开了,而是指不出几日我便要从这金泓水心堡,从这福灵城离开了。”俞音纠正百里流深的想法道。 闻之这才反应过来的百里流深,立时试问俞音道:“你要走?” “是的,阿姐,我要走。”俞音坚定地回答道。 而此时此刻的百里流深,也无疑已经感受到了来自俞音的那份无比坚定的决心。 尽管如此,百里流深还是一如既往般地调侃着试问俞音道:“好不容易死皮赖脸地在这个家里混了这么些日子,怎么突然就想要离开这金泓水心堡?又怎么突然就舍得离开这福灵城了呢?是不是在这福灵金泓水心堡内,你又另外发现了除我之外知晓你冒名顶替事实的人了呢?” 然而,百里流深所不知道的是,俞音欲要离开的不仅仅是这金泓水心堡,也不仅仅是福灵城,而是天朝的领土,朱雀关内的疆域。 “也许吧,也许在这偌大的福灵金泓水心堡内,确实存在着一两个除你之外知晓我冒名顶替的人;但人家既然愿意将所知晓的事情深藏不露且深藏于心,那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俞音耸耸肩,无所谓地回应百里流深道。 “一定要走吗?”百里流深再次向俞音询求确认道。 一定要走吗——此时此刻,向俞音发出此问的人,如若不是百里流深,而是其他任何人,那俞音一定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个向他发问的人,打心眼里舍不得他走,舍不得他离开;然而,眼下说这话的却并非他人,而就是百里流深,所以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是的,一定要走。”俞音斩钉截铁地为百里流深加以确认道。 “那你是一个人走吗?不带上你的大煓哥一起走吗?”百里流深连连追问俞音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踏实 - 天心长明 - 栩辰 俞音闻之,心想:我当然不会是一个人走了,无论如何我也得把我的王姐拉上一起回去呀!不过这也没必要告诉阿姐吧,毕竟她向我发出此问的主要目的,在于我是否要带大煓哥一起走,而不是我究竟要带谁一起走。 于是,俞音就这么想着回答道:“这一次就不带大煓哥了吧!他还是留在这里吧,他留在这里,我心里踏实。” 百里流深闻之,继续追问俞音道:“那你想好怎么同他说了吗?” “阿姐,你今日关心的问题很多呀!有些一反常态的啰嗦呀!”正为此而心烦意乱的俞音,不自觉地向百里流深发牢骚道。 然而,只一瞬之后,稍稍定下心神的俞音,便如实告知百里流深道:“其实,我还没想好怎么同他说呢!不对,阿姐,应该是我压根儿就没想同他说;因为我打算不辞而别,悄然而去。” 虽然就如同俞音刚刚发牢骚时所说的那般,今日百里流深所关心的问题确实较平日里多了一些,所以也确实显得一反常态的啰嗦了些;但不该问的,不便问的,百里流深却一个字也没有问,比如:俞音此行究竟欲要去往何处? 当然,尽管百里流深没有问明俞音此行的去处,而俞音也没有主动向百里流深说明自己此行的去处;但百里流深心里明白,俞音这是要回家去了,无所谓俞音的家究竟在何处。 故而,此时此刻,当百里流深听闻俞音说他要瞒着钟大煓离开的想法之后,只听得百里流深于揣测间试问俞音道:“是这样啊,在当下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要离开,而且还不带你的大煓哥,而且还要不辞而别,悄然离去,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计划了呀?说说看吧!想必一定需要我的帮助吧!” 俞音闻之,不由得赞叹百里流深道:“一语中的!你真是太英明了,阿姐,你是怎么猜出我一定需要你的帮助的呢?” “行了,少给我戴什么高帽子了,都是些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还需要劳神费心地去猜吗?再者说,你一向不都是如此吗?离开麻烦别人——活不了。”百里流深不屑地对俞音说道。 俞音闻之,立时反驳百里流深道:“不要这么说我,阿姐,没有谁是为了专门给别人添麻烦而生的,其实我本心也很是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但怎奈麻烦总是接二连三地找上我,而能力不足的我,也就只能三番五次地去麻烦有能力解决麻烦的人。至于眼下,阿姐你无疑就是这个有能力解决麻烦的人。” 俞音的言辞诚恳,语气更是笃定,以致于尽管百里流深明知俞音这是在变着法儿地给她戴高帽子,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俞音中肯的托付打动了。 于是,只听得百里流深以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于言语间催促俞音道:“快收起你那甜如蜜饯、酸如青梅、芳香四溢且清新怡人的好话吧!你若真的有所计划,而且也真的需要我的帮助,那你就先拣重要的部分说与我听听吧!” 俞音闻之,立时纠正百里流深道:“你错了,阿姐,我虽是真的有所计划,但不仅仅是需要你的帮助,而是需要你参与其中并亲自来实施我所制定的计划。” “噢,原来如此,原来你的计划中最为重要的部分,就是我呀!”百里流深故作恍然大悟一般打趣俞音道。 “阿姐,你先别急着打趣我,你且听我与你道来。虽然我并不是很清楚这其间的利害关系,但我清楚的是,当朝皇帝公孙树在极力维护天下的太平,而丞相袁君迁却在不遗余力地挑起战乱。作为共同生于这天底下的我们,决不能袖手旁观,一定要彻底粉碎袁君迁的阴谋才是。”俞音掷地有声地对百里流深说道。 “如何粉碎?说来听听。”百里流深询问俞音道。 “我们先制造一种假象,让二叔、二婶以及他们身边的人,都认为你欲要指定我继任虚实堂总堂主;从而让二叔彻底放弃争夺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也可趁机让二叔赶走郑忠与陈赤。如此既可以成功驱逐二叔与二婶身边的威胁,又可以断了袁君迁寄托在二叔身上的念想。”俞音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于百里流深道。 “听起来还不错,不得不说,你计划得相对还算周密,可以予以实施。”百里流深措辞含蓄地向俞音表示认同道。 “不过,阿姐,为了以防万一,这个计策须等到我离开之后,由你一个人实施。”俞音向百里流深补充说道。 “为何?”百里流深不解地询问俞音道。 “因为我的存在显然挡了袁君迁的道,我怕他狗急跳墙,进来咬我一口。”俞音谨小慎微地回答道。 “你想的这些,倒也不是不可能发生。那就听你的,待你离开后,我再自行实施吧。”百里流深欣然应允道。 “阿姐,这计策虽简单,但实施起来还是有一定的难度;所以我还要再叮嘱你一句,切记一定要秘密行事。二叔与二婶一向小心谨慎,他们自己是决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走露任何消息的;而阿姐你,不仅要帮助二叔与二婶守住他们的秘密,你还要严格保密我们私自为二婶所做的安排,决不能透漏给其他人的同时,也不能透露丝毫给二婶她本人,当然也包括她名义上的夫君——我们的二叔。虽然隐瞒己方的行径有失妥当,但有些事情事关重大,该隐瞒的还是要有所隐瞒的。”俞音一再叮嘱百里流深道。 “即便你不叮嘱我,我也一定会谨慎小心,秘密行事的。莫说事关重大,就算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也不会透露给二叔他一丝一毫的。他假成亲那么久,而我却一无所知;我就是要对他所有隐瞒,谁让他先对我有所隐瞒的呢?”百里流深极为不满地向俞音控诉百里濡道。 俞音闻之,不由得向百里流深发出感叹道:“阿姐,有时候我发现你可真像是我的亲姐姐呀!甚至比我的亲姐姐更像是我的亲姐姐呀!我自幼任性,我自己知道;我时常耍小孩子脾气,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我没想到,一贯独立自主、特立独行的阿姐你,骨子里竟然也存在着任性的一面,偶尔竟然也会耍耍小孩子脾气。” “原来你真的有亲姐姐呀!”百里流深随口向俞音发出感叹道。 “是呀,我又一不小心说走嘴了。”俞音大方承认道,却丝毫没有产生向百里流深透露谷梁声身份的念头。 百里流深闻之,并没有过多的在意,而是继续俞音方才的话茬对俞音说道:“虽然我不清楚你成长的环境,但我可以想像得出,你从小到大身边一定都不缺关心你、呵护你、疼爱你、宠着你的人吧!所以你才会如此的任性,遍布整副骨子的任性,丝毫不加遮掩的任性;所以你才会像永远都长不大的似的,时常耍小孩子脾气。而现在,即便你背井离乡,身处异地,你的身边也仍然会有一个知疼着热的大煓哥宠着你,惯着你。可我呢?从小到大,没有人会宠着我,更没有人会娇惯我,就算我任性,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既是如此,那我又任性给谁看哪?那我又何必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呢?” “可二叔会注意到,是不是?虽然二叔因身份尴尬,以致于无法不加顾忌地宠着你,娇惯你,但至少他有这份心,对不对?而且他一早就有这份心,对不对?难怪二婶先前会说在你这里,只有二叔是个例外呢?”俞音了然于心地连连向百里流深发问道。 “例外?不错,在我这里,二叔他确实是个例外不假;但究其原因,远不止于此。算了,不说了,反正这些与你的计划也毫不相干。你还是在走之前再仔细想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疏忽之处,或是忘记叮嘱我的地方。”欲言又止的百里流深随口提醒俞音道。 “不想了,这段时间我已经想得够多了,想必该想的都已经想了,该做的也都已经做了;至于成与不成,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而对于阿姐你,我也没有什么再要叮嘱的了;抑或是说,也没必要再叮嘱你什么了。因为你行事,我是一百个放心。”俞音神情坦然地对百里流深说道。 “既然你对我如此信任,那么你放心,我行事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而出于我们彼此之间相互的信任,我就不问你欲要到哪里去,也不问你欲要去做些什么了,当然我也不关心。既然你已经将你知悉的,全部都告知于我了;也已经将你的计策,全盘托付与我了;你该做的呢,都已经做了;能做的呢,也都已经做了;那你回来不回来,其实都已经无所谓了。”百里流深亦神情坦然地对俞音说道。 “啊?我才刚将我的计划悉数告知于你,我回来不回来,就无所谓了?阿姐呀,不得不说,你这卸磨杀驴的动作也太快了些吧!”俞音不由得向百里流深感叹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安稳 - 天心长明 - 栩辰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嘛!反正这里也没有你什么事情了,你大可以回你自己的家中去睡个踏实觉,做个安稳梦了;反正即便你再度回到这里,也不过就是从旁看戏罢了,而且不一定是一场好戏,但一定精彩绝伦。”百里流深意味不明地对俞音说道。 坤乾十六年,六月初三,入伏。 黄昏之初,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中,与钟大煓肩并肩地闲坐在正房门前台阶上的俞音,下意识地感觉到眼前一片红彤彤的,却懒于寻找晚霞所在的方位。 明明正值伏月之初,俞音却恍然间产生了一种入秋之后的凄美之感。只是凄美,凄美,美好之中总免不了那夹杂着的一丝凄凉。 然而,由于那不期而至却早在意料之中的麻烦的到来,以致于凄美中的那一部分美好,都显得愈发凄凉起来。而那不期而至却早在意料之中的麻烦,正是一个月前,舒雁所提醒俞音的正在逐步向他逼近的来自友方的麻烦,现在终于要抵达俞音的身边了。 此时此刻,只见突然出现在鱼泪轩院门口的公孙闲叶,依旧绷着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然而,从他难以掩饰的气势上,俞音深感来者不善。 公孙闲叶来者不善的到来,虽然早在俞音的意料之中,但俞音还是不由得为之小小地震惊了一下,因为公孙闲叶毕竟是突然前来的嘛! 此时的俞音心想:太子殿下就是出类拔萃,竟然连上门找麻烦都这么会挑时辰,来得不早不晚的刚刚好。若是再晚几天来,说不定人去楼空,到时即便他有话,也找不到听声的人了。 突然出现在鱼泪轩院门口的公孙闲叶,径直走到了闲坐在正房门前台阶上的俞音与钟大煓跟前,随即低下头,冷冷地对俞音说道:“泽漆,你随我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泽漆”这个称谓,于此时已然得知俞音真实身份的公孙闲叶而言,唤出口那是相当别扭、不自在的,但公孙闲叶还是习惯性地这么唤了。 公孙闲叶说罢,便绕到了俞音与钟大煓的身后,欲要侧身进入鱼泪轩的正房中。 钟大煓见之,立刻起身,欲要给公孙闲叶让路。 而一旁依旧稳稳当当地蹲坐在正房门前台阶上的俞音,非但没有半点儿欲要起身的意思,反而出言制止欲要侧身进入正房的公孙闲叶道:“太子殿下,房内闷热,有话我们就在这儿说吧!” “不行,院子里透风得厉害,我们还是到房内说话吧!”公孙闲叶立刻反驳俞音道。 “殿下,正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房内一样透风的。”俞音继续同公孙闲叶争辩道。 “即便房内一样透风,也至少要比这院子里拢风一些吧!那就能拢一些是一些吧!”公孙闲叶依旧坚持自己的意思道。 “那好吧,太子殿下,那我们就房内说话吧!”俞音妥协道。 俞音说罢,缓缓起身,为公孙闲叶让路。 “请进吧,殿下。”钟大煓礼貌地站在公孙闲叶的身旁,邀请公孙闲叶进入鱼泪轩的正房道。 正当公孙闲叶前脚迈过鱼泪轩正房的门槛,钟大煓后脚欲要跟进去之时,依旧伫立于正房门前台阶下的俞音,连忙唤住钟大煓道:“大煓哥,你等一下!” 正当钟大煓闻声回头,望向身后的俞音之际,俞音转而又对正房门内的公孙闲叶说道:“殿下,麻烦你先行到外屋中坐下,暂且等我们一会儿,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说与我的大煓哥听,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太子殿下多多见谅才是。” 公孙闲叶闻之,心想:都到这节骨眼儿上了,看你还能使出什么幺蛾子来! 公孙闲叶心中虽这么想着,但嘴上却只好无奈地答应道:“那好吧,我先到房内坐一会儿,你们最好说得快一些。” “好的,殿下,我们尽量,我们尽量。”俞音意味不明地笑着连声回应道。 待公孙闲叶向外屋中走去后,只见俞音飞快地上前一步,随即以双臂紧紧地握住了钟大煓的一条手臂,然后轻轻地将钟大煓拉拽到正房门前的台阶下,既而又一屁股重新坐回到正房门前的台阶上,并随即摇了摇他双臂紧握的钟大煓的那条手臂,示意钟大煓也重新坐回到他身边来。 钟大煓接收到俞音的示意之后,不明所以地顺从俞音的意思,也一屁股重新坐回到正房门前的台阶上,坐回到俞音的身边。 俞音见钟大煓如他所愿,又重新坐回到他的身边,心中这才稍稍踏实了些,但还是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只见他依旧双臂紧握着钟大煓的一条手臂,并将钟大煓的这条手臂放在了他的双腿之上,如此仍觉不够踏实的他,索性直接将钟大煓的这条手臂搂在了怀中。 钟大煓眼瞅着俞音在那里来回折腾他的那条手臂,不禁深感困惑的同时,也顿觉情况不妙。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的钟大煓,只得连连询问俞音道:“你这是怎么了?俞音,我怎么觉着你很是慌乱哪?太子殿下他突然造访鱼泪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啊?” “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而是要出什么事情了,大煓哥,该来的终归还是会来的,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我怕再晚,便真的来不及了。只是希望过会儿无论你听到什么,想到什么,都一定要记得相信我,相信俞音,就如同从前一般,就如同平日里一般。”俞音忐忑不安地为钟大煓打预防针道。 殊不知,俞音所担心的事情,钟大煓早已了然于心。 钟大煓闻之,用他那条没有被俞音紧握住的手臂,反过来也紧紧地握住俞音的一条手臂,随即坦然自若为俞音吃定心丸道:“你放心吧,俞音,无论何时,无论我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想到什么,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相信你,相信俞音的,就如同从前一般,就如同平日里一般。” 就如同从前一般,就如同平日里一般——可见情谊的深厚离不开终日的积累,可见对于情谊的积累,最不起眼的一点一滴、一丝一毫是多么的重要。 心灵于瞬间交汇、信任于瞬间达成的俞音与钟大煓,便又于蹲坐下的瞬间之后,重新起身,就这般相携着转身迈过了鱼泪轩正房的门槛,进到了公孙闲叶所在的外屋中。 一看俞音与钟大煓就是年轻人,体格精健,方才于鱼泪轩正房门前的台阶上起来坐下,坐下起来,就这般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折腾了这么半天,也不担心磨损膝盖。 此时此刻,鱼泪轩正房的外屋中,早已端坐于圆桌旁的圆凳上等候多时的公孙闲叶,见俞音与钟大煓相携着走了进来后,随口询问俞音道:“不用闩门吗?” “不用闩了,房内闷热得厉害,就这么敞着吧!反正闩上也透风,不隔音,而且看不见反而更不踏实;倒不如这样敞着心明眼亮,更踏实,而且还稍感凉快些。”俞音亦随口回应道。 “也好,那就座下说吧!”早已就座的公孙闲叶反客为主地对俞音与钟大煓说道。 俞音与钟大煓闻之,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双双落座于公孙闲叶正对面的圆凳上。 “不知太子殿下有什么话欲要对泽漆说呀?”落座后的俞音率先开口询问公孙闲叶道。 俞音深知公孙闲叶此行的目的,所以他特意将“泽漆”这两个字吐得重了一些。 而身处俞音正对面的公孙闲叶闻之,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随即质问俞音道:“泽漆?亏你好意思这么自称,你是百里泽漆吗?” 一旁的钟大煓闻之,不由得心中一惊。这下他终于知道公孙闲叶突然造访鱼泪轩,究竟所为何事了;同时他也知道方才俞音所说的“要出什么事情了”,指的究竟是什么事了。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心想:若是我没有预先记起十一年前幽冥山下的事情,那么过会儿便有我吃惊的了。好在我预先记起来了,那么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于我而言,就连虚惊一场都算不上了,因为压根儿就没有惊吓可言。不过,于俞音而言,倒可以算得上是虚惊一场,因为他似乎很怕我知道似的。 想到这儿,钟大煓不禁于心底沾沾自喜起来。而钟大煓之所以如此得意,倒不是因为他预先明了了俞音的真实身份,而是因为他刚刚明了了俞音的真实心意,明了了俞音的心中有他,明了了他在俞音心中的位置很深很深,明了了他在俞音心中的分量很重很重,明了了俞音的心中有多在乎他的想法。 而俞音闻之,却依旧处变不惊、安之若素地反问公孙闲叶道:“瞧你这话问的,我不是百里泽漆还能是谁呢?皇表兄。” “你不要唤我‘皇表兄’,我公孙闲叶可没有一个堂而皇之、满口谎言的表弟。真不知道你究竟还想欺骗大家到什么时候?难道你真的以为天朝太子就那么没见识吗?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声儿究竟是谁吗?虽然生在哪里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但至少我们都是生在这世间的呀!无论是生在天朝,还是生在岐国。”公孙闲叶愈发激动地连连质问俞音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嘴硬 - 天心长明 - 栩辰 “殿下,你说的这都是哪跟哪呀?我就是我,声儿就是声儿,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是谁呢?”嘴硬不松口的俞音依旧镇定自若地反问公孙闲叶道。 其实,话已经问到了这个地步,俞音也不打算再隐瞒些什么了;何况从俞音得知公孙闲叶欲要来找他麻烦的那一刻起,俞音就已经做好随时向公孙闲叶摊牌的准备了。 而此刻的俞音之所以一直嘴硬不松口,是因为他想看看天朝太子究竟有多大能耐,看看公孙闲叶究竟查到了他多少底细,顺便再替他的王姐谷梁声考察一下他未来王姐丈的耐性与心性。 而片刻之后,公孙闲叶便会用谷梁氏族孪生姐弟的大量底细,来向俞音证明他天朝太子的能耐。 然而,俞音在他未来王姐丈的身上所考察到的,却只有急躁与浮躁。 “朱雀关外的谷梁氏族后人,岐王谷梁安祖的独子,岐国王子——谷梁音,是你吧?表弟!”公孙闲叶毫不留情地揭露俞音的真实身份道。 俞音闻之,不嗔不怒,不慌不答。 公孙闲叶见俞音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却迟迟不开口回应,于是他只得继续揭露谷梁声的真实身份道:“至于声儿的真实身份,岐国第一美人,岐王谷梁安祖的掌上明珠,岐国公主——谷梁声,没错吧?表弟!” “就这么多吗?太子殿下。”俞音冷不防地向公孙闲叶发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公孙闲叶不明所以地反问俞音道。 “关于我的传闻哪!难道这偌大的江湖之中,仅仅散扬着我堂堂岐国王子这么一丁点儿传闻吗?”俞音供认不讳地回应道。 “当然不止这些!素闻岐国王子不喜骑射,喜乐曲,如今看来,所闻非虚。”公孙闲叶意有所指地对俞音说道。 “王子谷梁音喜乐曲,好谱曲,精通音律,善弹琵琶,这在朱雀关外的岐国境内,乃是众人皆知、耳熟能详的事情。殿下你仅仅获悉了这些,着实算不得什么本事。”俞音不以为意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俞音轻蔑的态度,无疑于瞬间激怒了公孙闲叶,只听得一时间怒火中烧的公孙闲叶,厉声质问俞音道:“说!你假冒百里泽漆来这福灵金泓水心堡,究竟有何目的?” “殿下,你不要问我来这儿的目的,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但是请你务必要相信我,我来这儿绝没有夹带任何恶意;更何况,我马上就要离开了。”俞音言辞恳切地回应道。 公孙闲叶一听他好不容易查清底细的人,竟然什么也没做便要离开了,一时间不由得慌了神的他,连连向俞音发问道:“你要走了?可你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啊!那你还会回来吗?” 殊不知,该做的、能做的,俞音都已经做完了;至于那些不该他做的,他不能做的,他也已经全然安排妥当了。 “说不准,也许我很快便会回来,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回来了。顺便奉劝你一句,太子殿下,你也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这才是最为明智、也最为理智的举动。”俞音回应并劝诫公孙闲叶道。 公孙闲叶深知俞音并没有做过任何不利于金泓水心百里家、不利于金泓水心堡、不利于福灵城甚至不利于天朝的事情,于是始终摸不清俞音的真实目的、也难谙俞音心中所想的公孙闲叶,决心放虎归山,任由俞音离去,尽管“放虎归山”并不贴切。 而之所以说“放虎归山”并不贴切,倒不是因为俞音是敌人,是后患;而是因为俞音不是“白虎”,而是“玄武之眼”。 “你走吧,我才不走呢!我还要留在这里保住我舅父的权力与地位呢!”公孙闲叶坚定地对俞音说道。 “殿下,你好傻呀!百里渊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殿下你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又何必要去蹚他那滩浑水呢?”俞音进一步劝诫公孙闲叶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舅父的双手几时沾染过鲜血?又沾满了谁的鲜血呢?”公孙闲叶不明所以地连连向俞音发问道。 “既然话已至此,那我也就不瞒你了,殿下,你舅父的双手沾满了前任四方上将的鲜血。这样一个不惜杀害自己一母同胞亲兄弟的利欲熏心之人,你还要继续为他保住他的权力与地位吗?”俞音坦诚质问公孙闲叶道。 一时间实难接受事实真相的公孙闲叶,下意识地质疑并连连反问俞音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冒充别人身份的骗子所说的话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含血喷人呢?” “殿下,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该劝的我也都已经劝了,至于信与不信,随你吧!”俞音仁至义尽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泽漆,其实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会产生如此匪夷所思的想法呢?”公孙闲叶缓和了语气,却依旧不明所以地询问俞音道。 “在四方关内,不动用军中的一兵一卒,有能力在一夕之间接连除掉四位上将的,除虚实堂之外再无他家;而有能力指使百里渊,调动虚实堂的,除你的父皇之外再无他人——虽然匪夷所思,但这就是真相,太子殿下,无论你是否能够接受。”俞音义正辞严地同公孙闲叶分析道。 “你又是如何得知你所谓的真相的呢?”公孙闲叶深感难以置信地追问俞音道。 “殿下,方才我不是已经对你说过了吗?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人人均已心知肚明,只是缺乏有力的实证罢了。殿下你一向明察秋毫,又岂会想不到这一层呢?只不过是你不愿去想,亦不敢去想罢了。”俞音点拨公孙闲叶道。 公孙闲叶闻之,不由得眉头紧锁的同时,却一语未发地陷入了沉思。 俞音见公孙闲叶思索良久,却迟迟没有开口,没有再度质疑他,也没有继续向他发问。 于是唯恐公孙闲叶一时冲动,打草惊蛇,进而破坏他原本计划的俞音,只得出言安抚并转移公孙闲叶的注意力道:“殿下,其实你也不必过于忧虑,事情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般简单,也许你的父皇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也许是前任四方上将有错在先。至于事件的原委始末以及具体情形,你还是回宫去问你的父皇吧!我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公孙闲叶闻之,仿佛瞬间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瞬间开窍,豁然开朗;成功被俞音转移了注意力的他,早在这一刻,便已然做好了尽快回宫的打算。 于是只听得匆忙而来且欲要匆忙而去的公孙闲叶,向如实告知全部的俞音致谢道:“谢谢你了,如若你没有将我方才对你的责难放在心上,那我还想唤你一声‘泽漆’,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殿下,你还愿意将我这个堂而皇之、满口谎言的骗子当作是你天朝太子的表弟,我倍感荣幸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记仇似的将你方才对我的责难放在心上呢?”俞音满心欢喜地应允道。 “那好,那就谢谢你了,泽漆,无论你的真实身份有多么敏感,我都由衷地感谢你愿意告诉我实情。因为在我的身边,愿意对我说实话的人太少了,更别提自愿向我吐露实情的人了。”公孙闲叶深感惋惜地再度向俞音致谢道。 “殿下,我的王姐谷梁声,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声儿,她是一个心思单纯、用情专一的好姑娘。你忽略掉她与生俱来、无从选择的身份,你会发现其实她异常平凡,平凡得深入人心,平凡得动人心魄。而她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实情,绝无半点虚假,包括她的真实身份,她真的名唤声儿。”俞音于公孙闲叶起身欲要离开之际,提点公孙闲叶道。 公孙闲叶闻之,随口回应俞音道:“行了,泽漆,你无须再多说了,多说无益。至于声儿,我心中有数。” 公孙闲叶说罢,心急火燎地拔步朝房外走去,而此时房外的天地间已被夜色所吞没,而这也就意味着,稍后俞音与钟大煓只能挑灯夜谈了。 然而,对于谷梁声,公孙闲叶真的心中有数吗?只怕对于他自己,对于他的父皇,对于天朝的未来,公孙闲叶的心中都不一定有数吧!更别提是非亲非故、可有可无的岐国公主谷梁声了。 “慢走,太子殿下,切记不骄不躁,功成不居!”唯恐没有机会再见到公孙闲叶的俞音,于公孙闲叶匆匆离去的身影背后,高声叮嘱公孙闲叶道。 然而,公孙闲叶虽是听见了,但却因为过于匆忙,以致于没能走心,更没能入心。 所幸,俞音还有机会再度见到公孙闲叶,还有机会重新叮嘱公孙闲叶,还有机会与公孙闲叶共勉。 而之所以说是共勉,是因为很显然,无论是敏感睿智的俞音,还是急躁浮躁的公孙闲叶,都还不够成熟,都还需要在历练中成长,在磨难中进步。 第一百五十七章 阻隔 - 天心长明 - 栩辰 待俞音眼瞅着公孙闲叶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便转身回到了房内,目光迎面撞上的,自然是于方才随之从圆桌旁起身的钟大煓了。 此刻此刻在这间没有外人的屋子里,深感尴尬且不知所措的俞音,就这般悄悄地移开了迎面撞上钟大煓的目光,静静地等待着来自钟大煓源源不断的发问。 然而,就在俞音百爪挠心地静静等待了许久之后,钟大煓非但没有如俞音所想的那般,源源不断地向他发问,而且是一个问题也没有欲要向他提出的意思,甚至于就连一点儿惊讶的表情也没有流露出,而这无疑大大出乎了俞音的意料。 于是只听得再也按捺不住繁琐情绪的俞音,反倒率先开口连连向钟大煓发问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大煓哥,你还允许我唤一声‘大煓哥’吗?”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我之间发生了什么,就算是天塌下来且砸在了你我中间,从而永远地阻隔了我们,我也决不会不准你唤我‘大煓哥’的。因为天地间没有什么能阻隔我们的心,因为我们的心将永在一起,而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我就是你的大煓哥,炽盛之煓;你就是我的小俞音,绕梁之音。”钟大煓掷地有声地回应道。 钟大煓情深谊重的回应,于瞬间震惊了原本无所适从的俞音,而震惊反倒使得俞音愈加无所适从起来,以致于此时此刻俞音唯一能表现出的反应,便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钟大煓见俞音只是傻傻地愣在那里,却一言不发,心中顿时觉得很是好笑。因为这般呆若木鸡的状态,于平日里乃是他钟大煓的专属,而此刻竟发生在了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身上。 于是钟大煓只得继续向俞音补充回应道:“至于我有没有什么想要问你的嘛,在我记起‘绕梁之音’以及他那一纸包大馒头的那一刻,我确实是有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欲要找你问个分明。可是在我极力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将心中的所有问题搁置了这段时间之后,我发现很多问题早已经不解自消了,仅存的那些于我而言也不再重要了,所以现在的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要问你些什么。” 听完钟大煓的这番补充回应,俞音瞬间了然于心,他心想:原来大煓哥早已将十一年前幽冥山下所发生的一切都记起来了呀!现在看来就如同十一年前在幽冥山下大煓哥所承诺我的那般,他真的有将我放在心上,而且至今没忘,我就知道大煓哥是一定不会欺骗我的。 想到这儿,俞音原本担心钟大煓一时无法接受他真实身份的窘迫心情,瞬间一扫而光。激动以及兴奋过度的俞音,甚至全然忽略了记起俞音真实身份之后的钟大煓,究竟是怎样装聋作哑、似是而非地度过这段日子的。 “大煓哥,你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呢?”摆脱了方才惊愕状、抑制住内心狂喜状的俞音,此刻面无表情地询问钟大煓道。 “小满当日的午后,阴云将散未散之际,小雨将停未停之时。”钟大煓如实回答道。 “那一刻,你一定很是怨我,很是恨我吧?大煓哥。”俞音继续面无表情地追问钟大煓道。 “哪一刻?”钟大煓明知故问道。 “记起谷梁音的那一刻。”俞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俞音回答的是“记起谷梁音的那一刻”,而并非“记起我的那一刻”。因为钟大煓一时记不起的只是谷梁音,而并非俞音;因为他宁愿自己是一无所有的俞音,也不愿做回那个一呼百应的谷梁音;因为在这个世上,只有俞音才有资格,享有钟大煓毕生的情谊。 “不,你错了,俞音。那一刻,我没有怨你,也没有恨你。”钟大煓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大煓哥,那一刻的你,该不会是都不屑于怨我、恨我了吧?”俞音倍感惶恐地揣测着试问钟大煓道。 “不,你又错了。”钟大煓再度否定俞音的揣测道,“那一刻,我在想,得以再度遇见你,纵然是让我就此死去,也终归是值得了。” 钟大煓说着,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无比幸福、无比满足的表情。 至于作为听者的俞音,则早已是大为动容。 如释重负、如获新生的俞音急忙向钟大煓解释道:“大煓哥,我之所以一直不告诉你实情,并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而是因为我怕你不赞同我的做法,也怕你无法理解我肩上所担负的使命。而现在,你都已经知道了,你能理解我吗?当然,你凭什么要去理解一个骗子呢?” “俞音,你想得没错,我是不赞同你的做法,也无法理解你那所谓的使命,但是我能理解你向我隐瞒实情。因为这就如同我迟迟不肯揭穿你一样,我们都害怕失去彼此。”钟大煓推己及人、感同身受地对俞音说道。 “大煓哥,谢谢你能理解我的隐瞒,哪怕你一时无法理解我的使命,哪怕你始终不赞同我的做法,我也要发自内心地谢谢你,谢谢你在记起我真实身份的那一刻,没有下意识地在心中将我丑化。因为有时我也无法理解我所肩负的使命,因为很多时候我也不赞同我的做法,因为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过,我若不是王室宗亲,而是生在寻常百姓家,那该有多好啊!”俞音推心置腹地向钟大煓致谢道。 “我们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不是吗?而我们所能做的,便只有欣然接受,然后努力活出我们所想要活成的样子。”钟大煓语重心长地对俞音说道。 “大煓哥,事到如今,既然你我之间都已经开诚布公,坦诚相待了,那我自然也不愿再对你有所隐瞒了;至少是关于我的事情,我不愿再对你有所隐瞒了。只是不知,你可否愿意听我从头至尾阐述我所肩负的使命?”俞音试问钟大煓道。 俞音说,他不愿意再对钟大煓有所隐瞒了,至少是关于他的事情,他不愿再对钟大煓有所隐瞒了——从俞音此言中不难听出,他还有一部分关于其他人的事情,不打算告知于钟大煓,还打算继续隐瞒;抑或是说,继续掩埋。 所幸,钟大煓并不在意。 “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无论是关于谁的,也无论是什么内容。至于你不愿意说的,我就权当不存在。”钟大煓回应俞音道。 “那好,大煓哥,由于问题太多,说来话长,所以我建议我们还是坐下说吧!顺便再点一盏灯吧!天黑了,这屋子里有些暗了,我好像也有些害怕了。”俞音环顾了四周一番,随即双臂环胸、略感局促地向钟大煓提议道。 “哦,抱歉,俞音,净顾着说话了,忽略你怕黑的事了。你先坐下,我这就去点灯。”钟大煓说着,便急忙走向窗台边点灯去了。 就这样,俞音与钟大煓的挑灯夜谈,便就此展开了。 “十一年前的乞巧当日,在天朝幽冥山下,你我今生初见之时,那是我第一次随谷梁氏族内的长辈们到天朝来探听消息,搜集情报;而就我在幽冥山下歇脚的工夫,我便好巧不巧地见证了你的不幸遭遇,并结识了大煓哥你。当然,也就是在那时,也就是在那里,我以及氏族内的长辈们,偶然从浮生寺的一位香客口中得知,我同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已故的沫三爷异常神似。”俞音一五一十地向钟大煓坦白道。 “那之后呢?”钟大煓迫切地询问俞音道。 “之后我的族人们通过多方打探,方才探得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的虚实。而令人意想不到的凑巧的是,我与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孪生姐弟竟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从那时起,我的族人们便动了冒名顶替的心思,当然须得借助我才行。”俞音如实告知钟大煓道。 “借助?”钟大煓不由得质疑俞音的措辞道。 “当然也可以说是‘利用’。”俞音深感惭愧地改口道。 “那去年与声儿姑娘,也就是你的王姐一起来到这金泓水心堡的,那位身背鹫翎箭、臂挽燕尾弓的射手,也是你的族人吗?”钟大煓随口询问俞音道。 “大煓哥,你试着仔细回想一下,看你是否还记得,十一年前的乞巧当日,在天朝幽冥山下,你我初见之时,那个于匆匆间将我唤走的青年男子。”俞音尝试着勾起钟大煓的回忆道。 十一年前的乞巧当日,在天朝幽冥山下,一则因为距离较远,再则因为当时的钟大煓被俞音强塞到他怀中的那一纸包馒头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以致于记性本就不好的钟大煓,一点儿也未能记住那个于匆匆间将俞音唤走的青年男子的模样,更别提在十年后的其他地方将他认出了。 而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在俞音的循循善诱下,瞬间将前尘往事联系起来,随即倍感惊讶地向俞音询求确认道:“难不成那人便是……” 第一百五十八章 骄傲 - 天心长明 - 栩辰 “是呀,大煓哥,当时的那个青年男子,便是此时此刻你口中的那位身背鹫翎箭、臂挽燕尾弓的射手。他的真实姓名唤作谷梁原,是我的王长兄,是岐国的大将军,是我们整个谷梁氏族的骄傲。”俞音的言语之间透着羡慕之意。 “我不明白,俞音,‘百里泽漆’这个身份,对你们谷梁氏族究竟有何用处呢?”钟大煓不解地向俞音发问道。 “对岐国有用处,便是对我们谷梁氏族有用处。”俞音不加隐瞒地向钟大煓说明道,“‘百里泽漆’这个身份可以使我顺理成章地继任虚实堂总堂主,从而我便可以借助虚实堂在四方关内的势力,里应外合,助岐国大军攻打天朝,攻占帝都。” “那好端端的,你们岐国为何要攻打天朝呢?难道彼此相安无事不好吗?难道天下太平不好吗?”钟大煓连连试问俞音道。 “彼此相安无事固然好,天下太平更是好,只是我的父王担心这份众寡悬殊的安宁难以长久,他不想岐国有朝一日沦为案上鱼肉,任人宰割;所以他才要先发制人,打天朝一个措手不及。”俞音如实回应道。 “那你们如此大费周章,真的就只是为了自保?为了以防万一吗?”钟大煓不由得向俞音提出质疑道。 “怎么?大煓哥,难道你不相信我所说的话吗?”俞音反问钟大煓道。 “怎么会呢?俞音,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所说的话呢?我只是不太相信统治者的意图。”钟大煓急忙向俞音解释道。 “大煓哥,你的意思是,你怀疑我父王的意图?”俞音试问钟大煓道。 “难道你就从未怀疑过吗?”钟大煓反问俞音道。 “我不知道,抑或是说,我从未敢那么想过;我只知道,尽我所能地去完成我们谷梁氏族所赋予我的使命。”闪躲不及的俞音违心地回应道。 “那琵琶呢?那乐曲呢?也都是你们为了完成使命,而事先所准备好的由头吗?”钟大煓越发激动地连连质问俞音道。 “不是,绝对不是。”俞音毫不犹豫地一口否定,既而向钟大煓解释道,“乐曲是我的热爱,而琵琶则是我的偏爱,无关任何人的意图,之所以碰巧成为了我的由头,也就如同遇见大煓哥你一样,真的只是碰巧而已。” “俞音,那你可知,你的碰巧带给了我多大的希望吗?如若可以的话,我真希望你能做一辈子的俞音,哪怕你就这样隐瞒我一辈子。”钟大煓无怨无悔地对俞音说道。 “大煓哥,哪有人会愿意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的呢?”俞音深表费解地试问钟大煓道。 “如若蒙我的是你,那我宁愿一辈子都在鼓里。”钟大煓情真意切地回应道。 “你这是何苦呢?大煓哥。”俞音无奈且无力地向钟大煓发问道。 “苦?不苦!因为我太害怕会失去,也太想去珍惜。”钟大煓斩钉截铁地回应道,“从前我孤身一人生活的时候,遇到开心的事情,我只能独自傻笑;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我也只能独自流泪。那种孤寂与落寞的感觉,不知你是否能体会得到?而正是因为我的内心充斥着这样的体会,所以我才太害怕会失去从天而降的你,所以我才太想去珍惜有你在身边的每时每刻。” 遇到钟大煓之前的俞音,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又岂能体会不到呢?想来在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俞音更能体会钟大煓的这种感受了。 “大煓哥,那你知道,迄今为止,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俞音试问钟大煓道。 “我不知道。”钟大煓不明所以地回答道。 “迄今为止,我俞音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在你最孤独无助的那十年中,陪伴在你的身边。”俞音深感无奈地对钟大煓说道。 俞音说,迄今为止,他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自始至终陪伴在钟大煓的身边。 俞音此言一出,钟大煓还能再说些什么呢?什么也比不了俞音对他的这份深情厚谊呀! 然而,俞音与钟大煓只顾着互诉衷肠,互道情谊,却丝毫没顾上提及令公孙闲叶了无睡意、决心离去的事实真相。 而当晚,满腹疑惑、无所适从的公孙闲叶,便听从了俞音的劝告,连夜离开了金泓水心堡,离开了福灵城,踏上了回宫的归途。 或许,是因为公孙闲叶尚还年轻;抑或,是因为公孙闲叶历练不够,以致于他在获悉久被尘封的片面真相时,竟表现得如此慌乱与茫然。 慌乱离开的公孙闲叶,竟忘了同他的红颜知己谷梁声道别;茫然离去的公孙闲叶,甚至全然忘记了谷梁声的存在。亏他三个月前,还口口声声地称谷梁声是他最为重要的人呢;现在看来,于他公孙闲叶而言,她谷梁声也重要不到哪里去。 不过是一桩陈年旧案早已破碎的真相,便使得堂堂的天朝太子,未来的天朝掌舵者,于心慌意乱间,将他声称所爱的女子忘之脑后了。 可见,在谷梁声心上永远居首位的公孙闲叶,却并未将谷梁声放在他心上的第一位;更有甚者,或许他压根儿就从未将谷梁声放在过他的心上。 薄情吗?谈不上薄情,因为帝王本就无情,而他公孙闲叶正是未来的天朝皇帝。 负心吗?亦谈不上负心,因为天朝皇帝只要不负天朝百姓的心,便算不上负心。 有错吗?不好说,因为他公孙闲叶没有错,她谷梁声亦没有错,错的只是他们彼此爱错了人;可爱情这种事,谁又能分得清对错呢?更有甚者,谁又能分得清爱与不爱呢? 只不过,生性不解风情的公孙闲叶,是永远也无法理解谷梁声心中所幻想的那种爱情的。 然而,这天底下生性不解风情的人,又岂止公孙闲叶一人而已呢?远的暂且不说,就单单说此时的这金泓水心堡内,不是就还有一个生性不解风情的钟大煓吗? 只可惜,在钟大煓不解风情的背后,所隐藏的那份执念般的深情,却是公孙闲叶一辈子也学不来的,因为感情这东西本就无法传授。 可谁又能埋怨、责怪他公孙闲叶呢?当然包括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谷梁声。 因为他公孙闲叶的未来肩负着皇家氏族的使命,肩负着整个天朝的安危呀!注定难以拥有个人小情小爱的他,内心须摒弃自私的同时,亦注定不能只为一人敞开,所以爱他的人便只能选择迁就,一味的迁就。 对于公孙闲叶这般身世身份皆特殊的人,除非你放弃爱他,如若不然,你便只能放弃你心中所幻想的爱情;而这便是谷梁声将要面临的抉择,而这却又恰恰是谷梁声最不愿面临的抉择,所以她才会一直自欺欺人地说,“到此为止,一切恰到好处”。 翌日,坤乾十六年,六月初四。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后院中,偶遇俞音的谷梁声,随口向俞音打听道:“你今日有没有见到太子殿下呀?” “没见到。”俞音亦随口回答道。 谷梁声闻之,不由得自言自语道:“哎,奇怪了呀!怎样到处都找不到太子殿下呢?怎么今日竟没有一人见过他呢?” 俞音预料到素来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公孙闲叶,一定会突然离去,去找他的父皇问个明白的;但是俞音没想到公孙闲叶的动作竟然这么快,竟然快到在获悉事实真相的转天,便不辞而别了。 “怎么回事?莫非是殿下他走丢了不成?”俞音明知故问道。 “呸呸呸!净胡说!即便是你走丢了,太子殿下也不会走丢的,因为殿下他是有着大智慧的人,而你那个脑袋就是个榆木疙瘩。”谷梁声呵斥俞音道。 谷梁声情人眼里出西施,倒是可以理解;不过,她对于公孙闲叶与俞音的认识,也并非客观准确。且不说公孙闲叶是否真的有大智慧,就单说俞音这脑袋,便绝非榆木疙瘩;说不定,俞音的脑袋里才真的装有大智慧,只是尚未开窍而已。 俞音四下望了望,见没有人在附近,随即询问谷梁声道:“王姐,你是从什么时候起,找不到太子殿下的呢?” 谷梁声听到俞音唤她为“王姐”,也赶紧朝四下望了望,见一切如常,这才放心地回答道:“从太阳一出来,我便开始四处找寻太子殿下的踪影;只可惜,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原想着让殿下他一觉醒来,便可以喝上一口温乎茶的;为此我还特意早早起床,然后掐好时间,泡上了一壶提神醒脑的花茶,想来此时也已经凉透了吧。” 俞音闻之,心想:太子殿下可真是雷厉风行啊!说走就走,也太过决绝了些吧!我可做不到像他那般决绝,不过,我也确实应该抓紧时间了。 “你想得不错,声儿姐,太子殿下他确实没有走丢;只不过人走茶凉,实属自然。”俞音委婉地告知于谷梁声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苦痛 - 天心长明 - 栩辰 “谷梁音,你什么意思?”顿觉不妙的谷梁声,脸色铁青地质问俞音道。 “就是表面的意思,太子殿下他走了,回宫去了。”俞音回答道。 然而,俞音嘴上虽回答得干脆,但心中也着实有些不忍。他清楚他王姐的用情之深,也了解心有所念却难以相见的苦痛;但现实如此,清楚了解又有什么用呢?他所能做的,还是唯有如实告知而已。 “骗人的吧?你又在骗我,是不是?谷梁音,我就知道,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一时间无法接受现实的谷梁声,劈头盖脸地朝俞音甩下这一通言语之后,便转身跑开了。 无端被呵斥指责的俞音,就这般傻傻地杵在原地,静静地体味着接二连三的重创,麻痹地感受着汗水浸透伤口的苦楚。 在此情形下的俞音,不由得于心中抱怨道:我究竟招谁惹谁了呢?我不过是劝了我该劝的,说了我该说的,我本是善意,可谁知,好心不仅没好报,还被生生当作了驴肝肺。昨晚才刚被人连皮带肉地揭露了一番,不料正当我血肉模糊、血流不止的时候,我的伤口便又被不明就里的人,肆意地浇上了一层盐水。他们倒是一吐为快了,可谁在乎我这个频频受伤害的人是否痛快呢? 方才怀揣着难以置信与无所适从跑开的谷梁声,此时就如同一个没头苍蝇一般,于金泓水心堡内的每一寸土地间,不停地乱窜,不停地找寻,逢人便打听公孙闲叶的下落。 然而,金泓水心堡内众人千篇一律、如出一辙的摇头摆手,令遍寻无果的谷梁声,不得不相信俞音方才所言,公孙闲叶是真的不辞而别了。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被迫接受现实的谷梁声,第一时间所想到的,并不是因为被她错怪以致无限懊恼的俞音,而是那个毫无征兆而来,却又悄无声息而去的“薄情郎”、“负心汉”——公孙闲叶。 此时的谷梁声心想:早知终有一日他会毅然离去,却不曾料想到,这一日竟会来得如此之快;快到我尚无一丝一毫的心理准备,快到我尚有千言万语未来得及说出口。素闻人生如梦,现在想来果然非虚;恰如人生、恰如一场梦的相知,于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间,不知何时会开始,亦不知何时会结束。 埋怨吗?怎么会? 责怪吗?怎么会! 这便是谷梁声此时此刻的心声,她依旧自欺欺人地坚信,公孙闲叶的不辞而别,一定有着其不得已的天大理由;如若不然,公孙闲叶是不会就这般弃她于不顾,对她不闻不问,置之不理的。 心如明镜的谷梁声,深知公孙闲叶难以给她幻想中的爱情,但不知是因为前世的纠葛,还是因为今生的眷恋,她终归还是不顾一切、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公孙闲叶。 谷梁声之所以不怨亦不怪公孙闲叶,那是因为她远没有她自己口中所形容的那般贪婪矫情,她从未妄想着以自己的小情小爱将公孙闲叶牢牢地拴住,紧紧地束缚,她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在心底对自己说道:“到此为止,一切恰到好处。” 公孙闲叶走了,离开金泓水心堡了,谷梁声自然也无须再想方设法地借助一切做工的机会,出现在公孙闲叶的身边了。此时此刻已然完全失去了做工动力的谷梁声,正双臂抱膝,蜷缩在后院角落里的石墩上。 于此时,花匠师傅好巧不巧地前来打发谷梁声,去修剪简择苑院门两旁的树丛。若是放在平时,这么好的观望公孙闲叶的机会,谷梁声一定不会错过;然而此刻,深知公孙闲叶早已不在简择苑中的谷梁声,实在是不愿起身再去打理那些花草树木了。 于是,任由自己公主病复发的谷梁声,对面前颐指气使的花匠师傅说道:“师傅,我累了,想要休息了,你打发其他人去修剪吧,我不去了。” “声儿,你不是一向干劲十足的吗?今儿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花匠颇感诧异地询问谷梁声道。 “师傅,劳你关心了,我没病,即便有,也是心病。”谷梁声随口应答道。 “没病?没病为何不去干活儿?领月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无病呻吟哪?”花匠深感不满地质问谷梁声道。 “师傅,这个月的月钱,我不打算去领了。你如若想将我那份月钱一并领取的话,那你就先去把手头的活计全部做完吧。”谷梁声向花匠师傅提议道。 “月钱都不要了,真是病得不轻啊!无药可救了吧!”花匠讥讽谷梁声道。 花匠说罢,摇了摇头,随即转身,径直朝简择苑去了。 此时此刻的角落里,又只剩下了谷梁声一个人;而此时此刻的谷梁声,则于脑海中拼命搜寻并追忆着,她与公孙闲叶在这金泓水心堡内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境。 竭力回想着一幕幕的谷梁声,生怕自己所说过的某一句话,或是所做过的某一个动作,抑或是所表现出的某一种神情,会在公孙闲叶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会令公孙闲叶舍弃对她的牵挂,就此不再回来寻她。 不得不说,谷梁声爱得也真够累的;但换而言之,哪有不累的爱呢?如若不累,那又如何称得上是爱呢? 谷梁声此时所处的角落,显然不是很隐蔽,因为轻而易举便寻来的不只方才的花匠师傅一人,还有此刻重创未愈、前来讨要说法的俞音。 “王姐,原来你躲在这里呀!害我找了老半天。怎么样?相信我前半晌所说的话了吧!你倒好,平白无故地数落了我一通之后,不赶紧来向我道歉,反倒一个人躲在这里偷懒享清闲。”不知深浅的俞音在谷梁声跟前碎碎念道。 “我现在没心情数落你,识趣点,自行离开吧。”谷梁声有气无力地对跟前的俞音说道。 在这世上,谷梁声也只有在面对她的孪生王弟谷梁音时,才能如此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地随性而言。当然深知这一点的俞音,又岂会真的生他王姐的气呢? 只见俞音非但没有识趣地自行离开,反而就地蹲在了谷梁声的跟前,并对谷梁声说道:“王姐,最近的这段时间,我经历了诸多你不知道且无法想像的变故,以致于我很有可能无法再在这金泓水心堡内继续待下去了。所幸,我也正想着离开这里,去完成我真正的使命呢!” “你要准备走了吗?那就带上我一起走吧!反正殿下他已经离开这里了,我也随之失去了留在这里的意义。”谷梁声没经大脑地随口对俞音说道。 “那正好,王姐,我就等你这句话了,后天五更时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俞音认实道。 听到俞音已然规划出了具体时间的谷梁声,急忙向俞音解释道:“谷梁音,方才我只是随口说说的,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你是随口说说的,我可不是,我是特地前来认真地通知你,后天五更时分,我们一同归去,且不得有异议。”俞音不容置喙地命令谷梁声道。 “既然你这么独断,那你自己回去吧!我可不想回去,我还要在这里等太子殿下回来呢!”谷梁声下意识地向俞音反抗道。 “王姐呀,你怎么如此不懂事呢?我自己回去怎么成?父王若是知道了我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那他还不得大发雷霆啊?到时候,我还如何向他道出真相,从而阻止战争的爆发呢?再者说,反正殿下他一时半会儿也是不会回来的,你在哪儿等不是等呢?”俞音想方设法、面面俱到地劝说谷梁声道。 一听到“战争”二字,谷梁声瞬间便不淡定了,随即一跃而起,对依旧蹲在跟前的俞音说道:“好!就听你的,后天五更,堡门东侧,不见不散!” 谷梁声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不见不散”,于刹那间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三个月前公孙闲叶曾对她说过的“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兼济山下,涟漪河畔,不见不散”;这无疑令原本就十分愁烦苦闷的谷梁声,越发愁烦苦闷了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由于双腿蹲麻了,以致于一时半会儿难以起身的俞音,对伫立于跟前的谷梁声说道:“王姐,你先别激动,你看着脚下点儿,小心别踩着我,也别踢着我。” 翌日,坤乾十六年,六月初五。 清晨,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中,天傍亮便已然用过早茶的俞音,终于决定前去挑战春和楼那望而生畏的阶梯与风格迥异的房舍了。 在顺利突破了福灵金泓水心堡内的所有悬念,在成功揭开了金泓水心百里家所有谜题的情况下,这春和楼以及顶层的金钿阁,作为最后一块未知的领域,一直令俞音牵肠挂肚,倍加期待。 俞音着实不愿让他的这趟天朝之行留下任何的遗憾,所以他一定要前去春和楼一探究竟。 第一百六十章 温暖 - 天心长明 - 栩辰 尽管即便去了春和楼,登上了金钿阁,也一样会存在着诸多无法避免的遗憾。好在他还会回来的,哪怕回来也终归难以弥补。 至于自然要陪俞音一同前往春和楼的钟大煓,此时此刻正困扰在无名的恐惧中。其实也并非无名,钟大煓所害怕的不过是俞音会因真实身份被戳穿,而突然离开罢了。 尽管此时此刻的钟大煓深受恐惧的困扰,但他还是满脸笑意地陪俞音一同前往了金泓水心堡的别馆。因为无论过去了多久,无论经历了什么,始终不变的都是他那颗不忍见俞音失落的心。 当俞音与钟大煓于晨光中抵达金泓水心堡别馆的院门前时,百里流深正站在春和楼的正门前,为席坐于她面前的一众弟子授课。 此时此刻,有如行云流水般滔滔不绝的百里流深,完全与平日里少言寡语、不善言谈、一开口便噎死人的她判若两人。 虽然为弟子授课中的百里流深,依旧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冷面,但她对医药的热爱,以及她对传授医学的热情,都丝毫没有被她那千载不变的冷面所掩饰,所遮盖。 或许,百里流深冷面,冷静,冷漠,但是她绝不冷血。有她在的地方不一定充满希望,但一定布满灿烂的阳光,哪怕是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之下。那是一种力量,是一种无可比拟的力量,是一种名唤温暖的力量。 百里流深的内心无疑是扑朔迷离的,即便会有爱的存在,也是含蓄而深沉的;然而,唯有对医药的爱,她表现得炽热,强烈,且丝毫不加遮掩。 其实,长久以来,百里流深所传授与她的弟子的,所传授与世间的,不仅仅是她多年行医所积累下来的那些手口相传的心得与经验,还有她无形之中以心传心的那份对医药的痴迷与坚守。 遥望着此时此刻既熟悉又陌生的百里流深,俞音突然觉得,她配得上这世间最为纯粹的疼爱,配得上这世间最为极致的温柔。 出于礼貌和尊重,俞音与钟大煓便一直靠在别馆的大门上,静静地等待着,直到百里流深结束了她今早的授课,俞音与钟大煓才穿过别馆的院子,来到了春和楼的正门前,百里流深的身边。 “你们俩怎么得空来听我授课了?是不是突然也想拜我为师了呢?”百里流深率先开口,打趣俞音与钟大煓道。 然而,尚未等俞音与钟大煓开口说明来意,一旁的叶莱便趁机借百里流深的话茬,同俞音与钟大煓说笑道:“泽漆少爷,大煓大哥,你们若是真的拜了我的师父为师父,那到时候可别忘记称呼我一声‘师兄’啊!” 叶莱说罢,笑着跑开了。 “他笑的样子可真好看!”钟大煓发自内心地称赞叶莱道。 要知道,钟大煓可是极少称赞人外表的呀! “是呀,记得我和大煓哥初到这金泓水心堡时,他曾对我说,论资历,他可是这里的首席大弟子呢!”俞音接过钟大煓的话茬,对百里流深说道。 “不止如此呢,论造诣,阿莱他还是我最为得意的弟子呢!”百里流深向俞音补充说明道,“好了,不要再浪费时间闲聊了,你们不是来参观春和楼的吗?叫上阿莱,让他带领你们到春和楼中去细细看,慢慢瞧吧!” 俞音闻之,诧异地询问百里流深道:“阿姐,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这儿参观春和楼的呢?” “你们来这儿若不是为了参观春和楼,还能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真的是特意前来拜我为师的?”百里流深反问俞音道。 “拜师就算了吧,我们还是叫上阿莱,去参观春和楼吧!”俞音说罢,便拉上钟大煓,匆匆去寻叶莱了。 百里流深望着俞音匆匆的背影,长叹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知道,俞音要走了。 片刻之后,别馆春和楼中,面对着那一层一层多如牛毛的阶梯,俞音攀爬起来虽仍有些迟缓,但总归算不上吃力了。 仍是出于礼貌和尊重,俞音只参观了空闲的房舍,越过了那些已有人入住的房舍,当然还需是在熟门熟路的叶莱的指引带领下。 就俞音所参观的这诸多空闲的房舍而言,虽然确实如同叶莱先前所说的那般风格迥异,但仅仅只是新奇独特而已,着实算不上华丽出众。至少于俞音而言,实在是算不上华丽出众,因为俞音见识过超出寻常百姓家认知的奢华;而且不只是见识过,还长期身处之。 不惜攀爬了一整座楼的阶梯,也要登上顶层金钿阁的俞音,只为圆自己心中长久以来的那个凭栏远眺的梦。 至于金钿阁,俞音并不是很感兴趣,因为比金钿阁更大的藏书阁,他见得多了;而那大半个福灵城的风光,却是他从未见识过的,尽管他出身异常富贵。 然而,当俞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攀爬至春和楼顶层的金钿阁,并如愿凭栏极目远眺时,他才发现,眼前这一片笼罩在朝阳晨晖之下的风光确实很美,但却并不符合他此时此刻离别前惆怅的心境。 失去了心情、遗漏了期待的风光,在俞音此时此刻的眼中,也只剩下了单一的辽阔。只可惜,他又见过比这更为辽阔的。 “泽漆少爷,可有倍感惊喜?”一旁的叶莱突然开口,询问俞音道。 “丝毫的惊喜都没有感受到,更别提倍感惊喜了。”俞音回答道。 “那可有倍感失望?”叶莱追问俞音道。 “没有倍感失望,也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失望,只不过是遗憾没有感受到惊喜罢了。”俞音回答道。 “没有感受到失望,那便是最大的惊喜了,你还在奢求什么呢?泽漆少爷,要知道,平淡的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的惊喜可言哪?”叶莱劝解俞音道。 俞音闻之,不由自主地侧过身去,重新打量了身边的叶莱一番。 俞音忽然间觉得,这金钿阁之上还是存在着惊喜的,而那份潜藏的惊喜,便是这个名唤叶莱的娃娃脸少年。 在此时此刻的俞音看来,叶莱的胸襟,远远要比这春和楼的布局更为开阔;叶莱的心境,也远远要比凭栏远眺的风光更为豁达。他甚至隐隐地感觉到,这叶莱绝非池中之物。 然而,俞音那明净澄澈的双眸,这一次或许真的是看错了,看走眼了。 因为叶莱就是喜欢做池中之物,就是甘心蛰居一隅,他才不会整日想着跃过龙门,潜入龙潭,呼风唤雨呢!在他默默倾注了不知多少心血的池水中,继续无止境地倾注心血,便是他此生唯一的心愿。 而就在这离别前的最后一晚,在金泓水心堡鱼泪轩正房外屋与里屋之间的门口处,在钟大煓一如往常般同身处里屋卧床上的俞音道过一声“晚安”之后,在道过“晚安”的钟大煓即将要转身回到自己的外屋之时,只听得身处里屋卧床之上的俞音突然开口,唤住钟大煓道:“大煓哥!” “何事?”似有预感俞音会在此时此刻唤住他的钟大煓,立时中止转身离开的动作并询问俞音道。 “大煓哥,前天晚上原本就想要问你的,只是苦于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以致于一拖就拖了两日,就拖到了现在。”俞音吞吞吐吐地对钟大煓说道。 “有什么话想要问我,你尽管开口问就是了;我们之间,还需要如此生分客套吗?”深切感受到俞音心中犹豫的钟大煓,对俞音说道。 “是呀,我们之间,哪里还需要如此生分客套啊?”俞音重复叨念着,鼓起勇气向钟大煓发问道,“大煓哥,我想问你的是,两个月前,当你得知我是化名为‘俞音’的岐国王族的时候,你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有没有觉得很是难以接受?” “当时的我究竟有没有感觉到难以接受,我记不清楚了;抑或是说,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而我只知道,当我从舒二奶奶的口中,得知你们谷梁氏族乃是朱雀关外的岐国王族的时候,我突然间觉得,那个名唤谷梁音的你,距离我是那般的遥远。可当我回到鱼泪轩中,面对面地注视着你的时候,我却又觉得,你依旧是那个我时时都可以触及到的俞音;而即便你确实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岐国王族,也依旧距离我很近很近。”钟大煓于追忆间发自肺腑地回应俞音道。 俞音明白,钟大煓这是在告诉他,无论他们的身相隔多遥远,他与他的心都将永在一起。 坤乾十六年,六月初六,大暑。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正房的里屋中,明明是要回家去的俞音,却未能感到半点儿回家的喜悦;只因今时的俞音,已经很难分清究竟哪里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了。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俞音乐不思蜀,而是因为于俞音而言,有家人的地方,才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家;而这个“家人”指的并非是血脉相连、同宗同族的人,而是俞音从小到大所坚信终会遇到的心意相通的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离家 - 天心长明 - 栩辰 故而,此时此刻的俞音感觉自己并非是要回家,而是要离家了,离开这个他生活了近一年的“家”,离开这个家中所有关心他、爱护他的人;当然,同时也要离开他所钟爱的家人——他的大煓哥——钟大煓,而这无疑是最为重要,且最难以割舍,最放不下的。 凡此种种缘故,以致于临行前的一夜,俞音彻夜未眠。 直至这一日五更时分,头脑依旧清晰的俞音,才终于肯从这张已然布满他气息的卧床上起身,随即心怀眷恋地朝外屋走去。 而鱼泪轩正房里屋所摆放的这张今时已然布满俞音气息的卧床,于昔日,于十六年前,或是更长的时间,所布满的则是这鱼泪轩前主人百里沫的气息。 然而,鱼泪轩正房里屋所摆放的这唯一的一张卧床上,昔日与今时所布满的这两种气息,却是惊人的相似,甚至于一模一样。 要知道,气息嘛,看不见,摸不着,全凭嗅觉,全凭感觉,全凭直觉;当然,也有可能全凭错觉;如若不然,气息尚且可以相似,又如何会一模一样呢? 而此时此刻,走进鱼泪轩正房外屋的俞音,于出门前,自然而然地走向了钟大煓的卧床,亦自然而然地走向了外屋卧床上熟睡的钟大煓。 然而,其实钟大煓并未睡着,其实他清楚地知道,俞音正朝他这边走过来了;但他却不敢睁开眼睛,因为他害怕他一睁眼,俞音便会立刻转身离去了。 于是,一心想要多留住俞音一会儿的钟大煓,只得继续假装酣睡;哪怕在他费尽心思地多留住俞音的这一会儿中,他都不能睁开眼睛看一看面前的俞音,他也依旧无怨无悔地想要多留住俞音一会儿。 因为紧闭双眼看不到俞音的钟大煓,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俞音的存在,而且就存在于他的身边。 至于若是再远些,钟大煓还能不能感受到俞音的存在,很显然,钟大煓对此并没有抱以太大的信心;更何况是千里之外,钟大煓压根儿就不敢抱以丝毫的信心;抑或是说,压根儿就没有信心可言了。 而此时此刻有权睁开眼睛的俞音,则可以肆意地直视无权睁开眼睛的钟大煓。 于是,只见此时此刻的俞音静静地坐在床尾,一声不吭地注视着钟大煓的脸庞,心想:这张脸,我大概一辈子也看不够吧! 那个人哪,那张脸哪,我是看一辈子也看不够的呀——此时此刻俞音的心境,就如同舒雁于成亲前夜梦中的那般,就如同舒雁于日日夜夜梦中的那般。 而此时此刻正在装睡的钟大煓心想:就这样继续装睡下去吧!虽然无法看到他的面容,但就这样静静地感受着他的气息,也不失为一件幸福的事呀! 俞音就这样看着假装熟睡的钟大煓,看了良久之后,才将两封事先写好的手札,悄悄地放在了钟大煓的枕边;然后依依不舍地起身,步履维艰地向房门走去。 而从钟大煓的卧床到房门之间,这原本短短的十几步距离,俞音却觉得自己走了好久好久,久到无数次地想要回头,却又无数次地忍住。 然而,就在俞音即将要开门出去的一刹那,终归还是没能忍住,终归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依旧在假装熟睡的钟大煓。 尔后,俞音这才终于下定决心开门而去。 即便如此,俞音开门的动作还是那般的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儿声响,而惊扰到他所以为的正在沉睡中的钟大煓。哪怕只有无足轻重的一次,他也不忍钟大煓于惊吓中脱离梦境,回归现实。 就这样,钟大煓又一次被抛下了;只是这一次,并非无情。 听到开门声,双目依旧紧闭的钟大煓心知,俞音离开了,离开了正房,离开了鱼泪轩,离开了后院,离开了水心堡,离开了正宅,离开了金泓街,离开了南门,离开了福灵城,离开了天朝,离开了四方关内;当然,最为重要的是,离开了他,离开了他钟大煓,即便并非永远,至少也是暂时离开了。 其实,如若说钟大煓装睡是为了多留住俞音一会儿,那在俞音开门而出、决心离去的瞬间,钟大煓足可以立时起身,随即追上俞音的;然而,钟大煓却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即便钟大煓真的追上了俞音,又能做些什么呢?是道声“珍重再会”?还是对俞音的离开加以阻拦?而很显然的是,前者没必要,后者没意义。 既是如此,还不如索性就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一直装睡下去,就如同此时此刻钟大煓所选择的告别方式,尽管这选择并非出于自愿,尽管这选择充斥着无奈。 此时此刻,睁开了双眼,却目光空洞地望着卧床正上方屋顶的钟大煓心想:我之所以一拖再拖,迟迟不肯戳破真相,就是怕他会悄然离去呀!可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的。 殊不知,俞音重返故里的决定,是在他岐国王子的身份被公孙闲叶戳破之前做出的;而他之所以悄然离去,并不是因为他的真实身份被无情地戳穿,而是因为出口的光亮在强烈地召唤着他。 只见钟大煓神情落寞地从卧床上起身,心情沉重地拿起方才俞音放在他枕边的两封手札,既而怀揣着期待而又感伤的心绪,静静地靠在床头,着眼于手中紧握的那两封俞音的亲笔手札。 只见两封手札的信封上分别赫然书着五个大字,一封书着:百里渊亲启;而另一封则书着:钟大煓亲启。 钟大煓见状,便将信封上书有“百里渊亲启”五个大字的那封手札,搁置在了一旁;而将信封上书有“钟大煓亲启”五个大字的那封手札,小心拆开并悉心品读。 钟大煓识得,这信笺上娟秀的字体,正是俞音的笔迹。 大煓哥: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而我之所以“不辞”,是因为我害怕一旦郑重其事地告辞后,便会不再相见;至于“别”,至于今日这一别,则是为了来日更加坦然且坦荡地相见。 故而,莫问我欲要去向何方,也莫问我欲要去行何事;你只须记住,我欲要去的地方并行的事情,都是为了扫清阻挡你我坦然相处、坦荡相待的障碍。 我知道,你最喜欢听我演奏的《乐者心声》了;所以待我归来之后,我一定再度为你演奏这一曲目,而且我还要在天朝幽冥山附近的小镇上,在你我所借宿过的客栈二楼最西头的房舍内,单独为你演奏这一曲《乐者心声》。 另外,待我归来之后,我们还要一起重新回到我们初识的地方——天朝幽冥山下,重温我们昔日的旧梦,重温我们最初的心境。 所以,等我,一定要等我,不仅仅是在天朝福灵城,也不仅仅是在金泓水心堡,更是在出口。 如若你要问我几时才能归来,那我只能告诉你:“黄昏时分的霞光万道,那是我回来了……” 手札的末尾署名为“俞音”。 黄昏时分的霞光万道,那是我回来了——不知为何,当钟大煓读到俞音的手札上所留下的这句话时,眼睛不禁酸涩难耐的同时,内心亦不禁隐隐作痛。 而此时此刻钟大煓这般不由自主且难以自控的心境及表现,令人不禁想起了去年当俞音第一次从舒雁的口中,获悉百里沫的情况时的那种感受——眼痛,心也痛。 而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在眼痛心痛之余,还相信并满心期待着有朝一日,俞音会兑现自己在手札中的承诺,同他一起故地重游并重温旧梦。 殊不知,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重温也找不回当初的温度了;而若想再度感受当初的温度,那也只能相触于回忆中,相负于梦中了。 待品读完俞音手札的钟大煓,竭力平复了自己复杂的情绪之后,只见他立时从身下的卧床上一跃而起,抄起方才搁置于一旁的手札,就是信封上书有“百里渊亲启”五个大字的那封手札,随即飞奔出了鱼泪轩,并径直朝堡内前院的万象堂飞奔而去了。 因为在这金泓水心堡内生活了将近一年的钟大煓深知,眼下这个时辰,百里渊一定身在前往的万象堂中;因为通常情况下,就是如此。 而急于将俞音所留的手札呈与百里渊过目的钟大煓,尽管因受人之托,以致于起床后连脸都没来得及洗一把,便飞速冲了出去;但却还是不忘将俞音所留给他的那封他已经品读完的手札,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信封之中,并如获至宝般地将其揣入怀中,同时小心存放于心中。 少顷,待心急火燎的钟大煓从金泓水心堡后院的鱼泪轩,一路飞奔至前院的万象堂时,果不其然,百里渊一如往常般已然早早来到了万象堂中。 不过,由于眼下时候尚早,想必百里渊也是刚刚抵达这万象堂中,而此刻的他正端坐在他的专属正座上,照例享用他今日的第一盏古树茶。 第一百六十二章 品味 - 天心长明 - 栩辰 然而,享用是一回事,品味又是另一回事;因为即便是味道极其醇厚浓郁的古树茶饼所冲泡的茶饮,百里渊也早已就品不出个中滋味来了;因为在他口中,早已没有了五味杂陈,而是只剩下了索然无味;当然,在他心中,亦是如此。 而最初的百里渊却并非如此,至少在二十年前,在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众人还济济一堂的时候,在其胞弟百里沫还活着的时候,百里渊并非如此。 而后,随着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热络的消散,百里渊生活中的趣味也一去不复返了;随着其胞弟百里沫的离世,百里渊生命中的滋味也永远的不复存在了。 而究其原因,是失落心疼所导致的悲伤过度,还是忏悔自责所引发的良心不安,抑或是什么深埋的真相,无人知晓亦不得而知。 而眼下,当钟大煓满脸赤忱地将俞音留给百里渊的那封手札,双手奉与百里渊,并告知百里渊这是俞音拜托他亲手转交的时候,只听得百里渊于惊讶间还忍不住发牢骚道:“今日这是刮了哪股子邪风了,他怎么又突发奇想地给我留什么手札了?话说回来,这金泓水心堡就这么大,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即便他想给我写什么手札,也可以自己亲手交与我呀!用得着还特意拜托他人代为转交吗?真是不嫌麻烦!” 钟大煓闻之,未吱一声,未发一言,只是将自己双手所奉的俞音的亲笔手札,又朝百里渊跟前递了递。 而对于百里渊无端的牢骚,钟大煓之所以不置一词,一则是因为不了解情况的他,实在是对百里渊无话可说;再则是因为他坚信,待百里渊通读完俞音的手札后,便一定不会再没头没脑地向他发问,间接地为难他了;而这就意味着他坚信,俞音一定会在手札中向百里渊解释清楚的,也一定会在手札中极力为他寻求庇护的,尽管他一眼也没有偷看俞音留给百里渊的那封手札中的内容。 片刻之后,待百里渊不得不接过钟大煓双手所奉上的俞音的亲笔手札,并拆开信封,随即取出信笺之时,方知俞音果真没有令钟大煓失望,他果真时时刻刻都在念着他的大煓哥;当然,他的大煓哥也在时时刻刻地念着他;而这种彼此之间挂念、惦念、想念的感觉,真美,真好。 父亲: 当你看到这封手札的时候,我人已不在金泓水心堡内了,但我的心却依然驻留于金泓水心堡内,驻留于鱼泪轩中。尽管我的心在哪里,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但是我坚信,总会有人觉得有意义,而且这人此时此刻一定距离你不远,甚至很有可能就在你面前。 今生我得以唤你一声“父亲”,那便是你我前世修得的缘分。尽管前世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但我总觉得,你我冥冥之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无所谓谁曾亏欠过谁,又究竟亏欠过什么。 故而,不是我的,我不争,何况那原是属于你的;而不是我的,我也不抢,何况那也是属于你的;而我现在,只是单纯地想要珍惜你我之间的父子情分,哪怕你不相信我的身世身份,哪怕我不能对你说出我的去往,哪怕你我之间并无多少情分可言。 不过,你放心,七月初七的虚实大会,我一定不会缺席的,我一定会如期回来,继续做你的挡箭牌,为你吸纳四方来箭的,哪怕千疮百孔,哪怕遍体鳞伤,哪怕被扎得如同一只刺猬一般。 然而,即便是逆来顺受的刺猬,也难保不会有炸刺儿的一天;所以,你若是想确保我这只刺猬永不炸刺儿,那你千万不要试图为难我的大煓哥,也千万不要试图从他的口中问出我的去往;当然你也问不出来,因为他同你、同所有人都一样,压根儿就对我的去往一无所知。 不止如此,你还要尽可能地礼待我的大煓哥,尤其是在我离开金泓水心堡的这段日子里。 当然,你也无须对我的大煓哥礼待得太为夸张,即便有些冷淡忽略也无妨,只要同我身在堡内时一般就可以了。毕竟平日里你待他也不是很热情,我怕你冷不丁地一热情,大煓哥脆弱的内心会因此而受惊吓甚至于受不了的。 其实,你我都是彼此不愿惹也不愿得罪,同样惹不起也得罪不起的人;所以,你张弛有度的同时,一定要好自为之;而我量力而行的同时,也一定会适可而止。 你我都要尽自己所能,为彼此留一些转圜的余地,留一些再见的理由;但愿你我再度相见之时,不会脸红脖子粗地大动干戈;但愿你我再度面对面之时,还能平心静气、心平气和地互称父子。 而值得一提的是,俞音留给钟大煓的那封手札,末尾署名为“俞音”;而留给百里渊的这封手札,末尾却署名为“百里泽漆”——两个截然不同的署名,便已然将俞音精巧玲珑的心思,跃然于这方寸的信笺之上。 百里渊阅览完手中俞音的亲笔手札之后,于头脑中尚萦绕着“互称父子”这四个字之时,便又随手端起身旁方几上所摆放的盛有古树茶的茶盏,漫不经心地饮了两口。 然而,就是这两口再寻常不过的茶饮,百里渊却分明品出了非比寻常的滋味。 尽管这滋味之中充斥着莫名的辛酸,但百里渊生命中的滋味到底是回来了;哪怕仅仅回来这么有限的一丁点儿,哪怕仅仅回来这么短暂的一时一刻,百里渊也因此而倍感欣慰,且倍加珍惜,甚至都有些不自觉地开始感激俞音这个他所主观认为的“假货”了,想来这百里渊也真够可悲的。 不得不说,百里渊将自己原本好好的一个人,原本堂堂正正的一个人,竟然活成了这般模样,活成了这般可悲可叹可泣,却不知是否应该去可怜的模样。 俞音知道,百里渊一定会遵守他们之间无形中的约定的,所以他才会有底气在留给百里渊的手札中,向百里渊一再提条件;所以他才会有信心百里渊一定会一一应允他的条件,并依照他的条件去做。 而不出俞音所料的百里渊,在放下手中阅览完的手札之后,一时间竟不知应该如何面对眼前的钟大煓才好;因为依照俞音在手札中的要求,百里渊须礼待钟大煓,而且不能太过热情,当然亦不能太过冷淡。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面对钟大煓的百里渊,真是好生为难哪! 然而,为难归为难,处世老道且老谋深算的百里渊,又岂会轻易被一个黄毛小儿所提的要求难住呢? 于是,只听得百里渊一如往常般不冷不热、不卑不亢地对面前的钟大煓说道:“钟公子,泽漆他在留给我的手札中说,他要离开堡内一段日子了,想必你也已经知道此事了吧!所幸,你们当初没有居住于夜阑庭;想来还是这鱼泪轩比较称你们的心意,院子虽没那么大,但即便是一个人居住,也不会觉得太过空旷。你说是吧?钟公子。” “是的,百里老爷。”不晓得百里渊欲要表达何意的钟大煓,面无表情地应声道。 “好了,就这样吧!你若有事,那你就赶快去忙吧!我就不浪费你的工夫了。”百里渊如同饮茶一般漫不经心地随口对钟大煓说道。 而百里渊说罢,便又有意识的端起身旁方几上所摆放的盛有古树茶的茶盏,满怀期待地饮了一口,却是未能品出一丝一毫、一点一滴的滋味来;而这就意味着,方才百里渊于偶然间失而复得的一切,就这般再度回到了起点,一切就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方才百里渊仅用了寥寥几语,便于不冷不热、不远不近之间,向钟大煓表明了自己非但没有下逐客令的想法,而且任由他同以前一般继续居住在鱼泪轩;当然,前提是还得同以前一般,各忙各的,互不干扰。 至于钟大煓,他虽不清楚俞音究竟在留给百里渊的手札中写了些什么内容,但他已然明白了百里渊想要继续留他在堡内的意思;他虽不知俞音究竟为他争取到了什么,但他从心底里愿意尊重百里渊的意愿,留在天朝福灵城内,留在金泓水心堡中,等待俞音归来。 就这样,俞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金泓水心堡,离开了天朝福灵城;而当初因为俞音的关系,才决定留在金泓水心堡的钟大煓,此时就未免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了。 从前院万象堂中走出来的钟大煓,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地信步在金泓水心堡后院的夹道上,不偏不倚,恰巧碰上了路过的舒雁。 “钟公子,难得瞧见你一个人独处,少爷他人呢?不会还没起床呢吧?”舒雁一见钟大煓,便十分热络地询问钟大煓道。 不得不说,舒雁这纯粹是火上浇油,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一百六十三章 漏洞 - 天心长明 - 栩辰 钟大煓闻之,无精打采地回应舒雁道:“起床了,早就起床了,天还没亮,俞音他就起床了,然后就一个人离开了。” “离开了?去哪儿了?”舒雁一头雾水地向钟大煓发问道。 “外出处理重要的事情去了。”钟大煓随口回答道。 “那你知道声儿她去哪了吗?钟公子。”舒雁追问钟大煓道。 “声儿姑娘她——大概也随之离开了吧!”钟大煓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尽管钟大煓在舒雁追问下的作答,是稍加犹豫之后才作出的简短的回答,但无疑还是漏洞百出的同时,也无意间向舒雁泄露了他着实不愿泄露的秘密;尽管这秘密于舒雁而言,早已归为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原本因俞音的离去而深感神伤的钟大煓,在刚刚不甚严谨地向舒雁作出回答之后,此时此刻已经全然顾不上沮丧了;此时此刻的他唯恐舒雁再追问他原委,因为他实在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向舒雁解释才好,才稳妥,才恰当,才不会无端地为俞音惹是生非。 所幸,舒雁并没有再继续追问钟大煓,而只是点了点头,随即连声庆幸道:“不管是为了什么,没事就好,离开就好。” 而钟大煓闻言,不禁深感一头雾水。 于是,只听得彻头彻尾的实在人钟大煓向舒雁补充说明道:“舒二奶奶,俞音他是不会离开太久的,最多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吧,因为他一定会在虚实大会召开前回来的。” “这么快就回来呀!”舒雁出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 “舒二奶奶,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不希望俞音回来吗?”钟大煓诧异地试问舒雁道。 舒雁闻之,于惊慌与掩饰之间向钟大煓解释道:“怎么会呢?钟公子,我怎么会不希望少爷他回来呢?我只是觉得一个月的时间太过仓促了些,我担心少爷他会因为时间仓促,而无法妥善处理手头重要的事情啊!” “原来是这样啊,舒二奶奶,其实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算仓促了;若是再长些,我想我很有可能就无法继续在这里等到俞音他回来了。”钟大煓无奈地对舒雁说道。 “为何呢?钟公子,你为何无法继续在这里等到少爷他回来了呢?难不成是因为时间若是再长些,你便会等得不耐烦了吗?”舒雁不解地连连向钟大煓反问道。 “当然不是了,舒二奶奶,只要是等俞音,只要是能等到,莫说是时间再长些了,即便是让我等一辈子,我也丝毫不会觉得厌烦的。”钟大煓急忙否定舒雁的想法道。 “既是如此,钟公子,那你又为何要说,若是时间再长些,你很有可能就无法继续在这里等到少爷回来之类的话呢?”舒雁刨根问底地追问钟大煓道。 “因为我住在这金泓水心堡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现如今俞音这一离开,而我却仍赖在这里不走,就显得更加别扭了。短时间内虽是不妥,但仍可以将就;可俞音他若是长时间不回来,那我总不能也长时间地赖在这里不走,继续等着碍眼吧!”钟大煓于情急之下回应舒雁道。 舒雁闻之,不由得摇了摇头,随即面面俱到地宽慰钟大煓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钟公子,即便少爷他不在这金泓水心堡内,你也可以一直在这里住下去的呀!虽然我不是这里的当家人,但我毕竟也不是先前那个说话没有分量的管家了。要知道,我现在可是这个家的二奶奶,我若想留你长久地住在这堡内,恐怕也没人敢说二话吧!更何况,这堡内上下绝不会有人多嫌你的,大家都恨不得留你在这金泓水心堡内住上一辈子呢!尤其是春和楼的那帮懒孩子,他们还日日巴望着你去帮他们干活呢!” 钟大煓闻言,满心感激地对舒雁说道:“舒二奶奶,你是个好人,非常好非常好的好人,而你的好意,我也心领了。只是即便俞音他在这里,我也不可能在这里陪他一辈子的,何况他不在这里。因为这里是俞音的家,不是我的家,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在这里住上一世,而且我却无法名正言顺地在这里待上一时。” 钟大煓在对舒雁说这番话的时候,无疑还是小小地心虚了那么一下;因为他心里清楚,这里——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并不是俞音的家,而是百里泽漆的家,而俞音并不是百里泽漆,从来都不是。 然而,钟大煓所不知道的是,即便这里——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是百里泽漆的家,不是俞音的家,而俞音也分明就不是百里泽漆,这里也依旧是俞音的家;因为俞音冥冥之中本就属于这里,不,应该是说,这里冥冥之中本就属于俞音。 而此时此刻的舒雁闻之,则还是满心善意地试图开解钟大煓道:“瞧你说的,钟公子,你当然不可能在这深宅大院中待上一辈子了。你们都正值朝气蓬勃的年纪,若是长期闷在这堡内,那还不得憋屈出病来呀!所以呀,你想出去闯的时候,就尽管出去闯;但外出闯荡也总会有累的时候吧,一旦累了你就回来,回家,这里就是你的家,而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只要你还愿意回来这里,这里就一定会有家人愿意照顾你的。想来现在说这些,也确实太早了点儿;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提,你提前记住就是了。” 钟大煓方才说得没错,舒雁确实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好人,而且内心充满着美意,好意,善意;如若不然,明明于无形之中赋予了钟大煓一个家的舒雁,也不会将自己的善举如此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了。 然而,舒雁轻描淡写的善意之言,却是在钟大煓的心中烙下了深深以至于永不可磨灭的烙印;只因钟大煓终于又有了一个家,终于又有了值得珍惜的家人。 而此时此刻钟大煓的心中,无疑就如同打碎了五味瓶一般,明明是酸、甜、苦、辣、咸都有,五味杂陈;可却又分明无法言说,不可名状。 昔日在钟大煓的心中,舒雁一直都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好人;但今时的钟大煓却觉得,舒雁远远要比他长久以来所认知的好上不知多少倍呢! 舒雁心中有数,自然不会对俞音的不辞而别多加盘问,也不会深究谷梁声为何要随俞音一起离开。 尽管钟大煓深知当下他在金泓水心堡内的突兀及尴尬,但他还是想继续留在金泓水心堡内,留在这里等他的俞音回来,当然这也是俞音的意思。 所幸,一切都如舒雁所说的那般,金泓水心堡内上下没有一个人因为俞音的离开,而多嫌钟大煓的存在;更没有一个人因为钟大煓与金泓水心堡毫无瓜葛,而直接或间接地向钟大煓下逐客令。 所幸,一切都如俞音离开前一模一样,该热络的热络,该无视的无视,处于热络与无视之间的,也依旧如常。 这是钟大煓第一次感觉到,其实金泓水心百里家还是不乏亲和力的,其实福灵金泓水心堡还是有着其独特的魅力存在的。 翌日,坤乾十六年,六月初七。 正午时分,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无妄斋中,闲来无事时便想着亲自下厨为自己做羹汤的舒雁,此刻正双手端着摆满她的劳动成果的托盘,从庖屋径直回到了正房外屋中。 待进到正房外屋中的舒雁刚刚将手中沉甸甸的托盘,安安稳稳地放到了正方外屋中的松木桌上,突然想起了什么的她,便立时询问身处正房里屋的百里濡道:“哎,奇怪了呀!二爷,平日里郑忠与陈赤不是总在这院子里阴魂不散地来回转悠吗?怎么今日我一直都没见着这二人呢?” “噢,你说郑忠与陈赤呀,昨日后半晌儿我去了一趟幻化居,流深对我说,她已经决定要以当下金泓水心百里家医术最为高明的宗亲身份,在即将到来的虚实大会上,指定泽漆继任虚实堂总堂主一职了。我想既然我铁定做不成虚实堂总堂主了,那我也不好再继续将郑忠与陈赤留在身边了,于是我索性便将他们送走了。”百里濡向舒雁说明道。 “二爷,恐怕不是你主动想要将郑忠与陈赤送走的吧?而是小姐她发话了吧?”舒雁猜测着试问百里濡道。 “是呀,雁儿,你还真是了解流深哪!”百里濡欲盖弥彰地对舒雁说道。 舒雁闻之,一针见血地对百里濡说道:“二爷,我不是了解流深小姐,我是了解你。在这个世上,如若不是流深小姐发话,还有谁能说动你,送走你最为贴心的郑忠与陈赤呢?” 话说回来,尽管舒雁现已成为了这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堂房二奶奶,但早已习惯了金泓水心堡管家身份的她,也依旧习惯性地称呼百里流深为“流深小姐”,而不是如同她名义上的夫君百里濡那般,直接唤百里流深的名字。 第一百六十四章 窝囊 - 天心长明 - 栩辰 至于对于俞音,先前也说过了,舒雁之所以始终不改口地称呼俞音为“少爷”,是因为舒雁心知肚明,唤俞音为“泽漆”不恰当,更不合适。 言归正传,此时此刻,当百里濡听闻舒雁对他一针见血地揭露之后,只听得他颇感不好意思地试问舒雁道:“呵呵,说得也是呀!人家都是遵循母亲的教诲,奉行夫人的指示,而我却是听堂侄女的话。雁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呢?” “怎么会呢?二爷,我怎么会觉得你窝囊呢?更何况,你本来也不窝囊啊!谁说听堂侄女的话就算窝囊了呢?再者说,我之所以猛然间决定嫁与你,不只是因为程将军一时间的步步紧逼,和你多年来的苦苦守候,更重要的是因为你身上闪光的魅力打动了我;而那种魅力的来源,便是作为堂房二叔的你,对堂侄女的呵护备至与倍加珍惜。”舒雁由衷地对百里濡说道。 舒雁说,百里濡身上最为动人的魅力,来源于他对百里流深默默的关怀、珍惜与爱。 坤乾十六年,六月十三,中伏。 天朝帝都鹿灵城内,丞相府中,被百里濡请出福灵金泓水心堡的郑忠与陈赤,此时此刻正在向他们的主人天朝丞相袁君迁复命。 “主人,濡二爷势必做不成虚实堂总堂主了,那我们下一步又该如何行动呢?”郑忠毕恭毕敬地询问袁君迁道。 “谁说百里濡做不成虚实堂总堂主了呢?除掉那个半路杀出的百里泽漆,百里濡不就又成了虚实堂总堂主的不二人选了吗?”袁君迁阴阳怪气地回应道。 “主人英明,可是那个百里泽漆突然不知去向了呀!”郑忠无奈地说道。 “无妨,待到七月初七虚实大会的时候,他一定会再次现身的,到时候再除掉他也不迟。”袁君迁胸有成竹地说道。 “主人,那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呢?”陈赤询问袁君迁道。 “你们先遵循百里濡的意愿,撤出金泓水心堡;而后,你们在福灵城内寻找一处密室住下,以便时刻监视金泓水心堡内众人的动向,一旦发现异常情况,随时向我汇报。切记,莫要暴露行踪。”袁君迁嘱咐郑忠与陈赤道。 “是!主人。”郑忠与陈赤齐声应承道。 坤乾十六年,六月廿一,立秋。 十六年前的今日,乃是公孙树于人前风光称帝的日子,而现如今的公孙树,却已是众叛亲离。 这一日后半晌儿,天朝帝都鹿灵城内,皇城中宫里,带着满腹的疑问从福灵金泓水心堡径直赶回皇宫的公孙闲叶,此时此刻正在向他的母后,也就是金泓水心百里家昔日的姑奶奶——百里溶,讨要他一心想要得知的答案与一意想要获悉的真相。 只听得百里溶追忆着为其子公孙闲叶讲述道:“虚实堂下名医荟萃,高手如云,于四方关内振臂一呼,便可一呼百应。也正是因为如此,你的舅父——我的长兄,才会想方设法地将我与你的三舅先后送上了逐鹿战场,从而使我们远离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同时,也再难回到虚实堂总堂。” “如此,舅父他便可以水到渠成地坐上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了吧?”公孙闲叶想当然地试问其母百里溶道。 “哪有那么简单哪?闲叶,虚实堂总堂主一职,除了必须由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宗亲担任之外,还必须由当下医术最为高明的宗亲担任,或是由这位医术最为高明的宗亲指定的其他宗亲担任;所以你的舅父,才会费尽心机地将享誉天朝的女名医薛蛹蝶娶进了家门,从而让你的薛舅母指定他做虚实堂总堂主。”百里溶向其子公孙闲叶说明道。 “话说回来,母后,那我的二舅呢?那时的他,为何不去与他的堂兄争夺虚实堂总堂主之位呢?”公孙闲叶不明所以地向其母百里溶发问道。 “因为那时你的三舅,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上啊!你的二舅自然也不必为了一探究竟,而产生做什么虚实堂总堂主的念头。退一万步讲,即便那时你的二舅他想做虚实堂总堂主,我坚信,他也一定不会为了争权夺位而不惜利用别人的才能,而不惜剥夺别人爱与被爱的自由的。”百里溶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是呀,我的二舅毕竟不像我的舅父那般,早已被利欲蒙蔽了双眼。至于我的二舅今时为何想尽一切法子去争夺虚实堂总堂主之位,想来也不过是为了探悉《虚实册》上的一笔旧账罢了。”公孙闲叶心如明镜地揣测道。 “你的舅父他这半辈子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为了他自己的权力与地位着想;然而,却只有娶你的谢舅母,是他所做过的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没有掺杂任何利益的决定。”百里溶不由得感慨道。 “那也值得庆幸啊!至少当某年某月某日回首往事时,会发现自己也曾做出过一个发自内心的、没有掺杂任何利益的决定,而并非事事身不由己,处处无可奈何。话说回来,那母后你呢?母后你当初决定嫁与我的父皇,可是发自内心且没有掺杂任何利益的吗?”公孙闲叶冷不防地向其母百里溶发问道。 百里溶闻之,摇了摇头回答道:“是不是发自内心,我不清楚,因为直到现在,我仍看不清、摸不透自己的心;是不是没有掺杂任何利益,我也不清楚,因为我没有向其中掺杂利益,并不表示他人没有向其中掺杂利益;而我唯一清楚的是,嫁与你的父皇,是我在身不由己、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所做出的决定,从前我是这么觉得的,而现如今我依然是这么觉得的。” 公孙闲叶闻之,惊诧的同时,不明所以地连连向其母百里溶发问道:“为何呢?母后,难道这些年来我的父皇对你不好吗?为何直到现在,母后你仍然觉得嫁与我的父皇,实属你在被迫的情况下所做出的无奈之举呢?” “闲叶,我与你父皇之间的姻缘纠葛,完全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你的父皇有着洞察一切世事、并在第一时间谋划出应对之策的能力,只是这样的人身上,还会有真诚可言吗?”百里溶目光迷离地提出质疑道。 公孙闲叶闻之,立时反驳其母百里溶道:“母后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运筹帷幄不一定就意味着顾此失彼呀!” “一切都是预先谋划好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又哪里还会产生真诚所带来的、那一瞬之间的感动呢?而作为一个母亲,我着实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活成那般麻木不仁的样子;所以纵使你无法发光发热,我也希望你能够活得有温度。”百里溶语重心长地对其子公孙闲叶说道。 百里溶说这话的时候,方才迷离的目光于瞬间变得坚定无比;而她就是以这种无比坚定的目光,向她的孩子道出了她身为人母的无奈与希冀——不求你在万花齐放时,芬芳异常;但求你在赠予他人时,手留余香。 而此时此刻的公孙闲叶闻之,却只是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归根结蒂,含苞待放的他还是太过稚嫩,还是难以体会竞放之美的背后所深埋的孤寂与伤痛。 “闲叶,你知道吗,我虽贵为天朝皇后,但论境遇,却还不如你那难产而死的薛舅母。”思绪翻滚、情绪涌动且一时间难以平息的百里溶,不自觉地向其子公孙闲叶倾诉道。 “母后何出此言?”公孙闲叶依旧不明所以地询问其母百里溶道。 “你的薛舅母虽是抱憾而终,但至少她爱的人一直都驻留在她的心上,哪怕她正血流不止,哪怕她已然没了气息。可我呢?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不是没能嫁给一个自己真正心爱的人,而是没能真正深爱过一个人。”百里溶黯然神伤地感慨道。 话说回来,时至今日,百里溶真的仍看不清、摸不透自己的心吗?恐怕不一定吧! 至于此时此刻的公孙闲叶,才是真的看不清他母后百里溶的心;同时,他也摸不透他自己的心。 也正是因为如此,公孙闲叶才会如此不解地评判他的母后百里溶道:“母后,依我看,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母后你可知,这偌大的天朝,有多少女子日夜都在盼望着有朝一日得以飞上枝头,从而享有母后你现在所已然享有的一切?可母后你呢?却显然已经厌倦了你所享有的、而别人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这一切。母后你的种种心理,以及番番言语,都毋容置疑地成为了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有力证明。” 然而,当百里溶听到她的亲生儿子,所对她作出的充斥着误解与偏差的评判后,她非但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忿,反而语气舒缓地试问其子公孙闲叶道:“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刻刻要当心’,闲叶,你可以试想一下,当生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了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般,哪里还会有情谊可言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当心 - 天心长明 - 栩辰 伴君如伴虎,刻刻要当心——身为人母的百里溶在讲出此言的时候,心中所想到的并非是她自己过去、现在以及将来的生活境地;而全部都是其子公孙闲叶将来多舛的命途,以及其子公孙闲叶那没得选择、无从更改的宿命。 而此时此刻殷勤前来的公孙树,却好巧不巧地于中宫的窗外,一字不落地听到了百里溶一系列的真心倾诉。 听后顿时面如黄土死灰、心若枯石槁木的公孙闲叶,失魂落魄间,也只得悻悻离去。 夜晚掌灯之时,天朝帝都鹿灵城内,皇城问鼎宫中,在百里溶那里得知了一部分讳莫如深的答案的公孙闲叶,又转而跑到他的父皇这里,获悉另一部分不为人知的真相。 此时此刻,正襟危坐却面目和蔼的公孙树,正指着一旁的紫檀椅,对此刻正横眉立目地站在他面前的公孙闲叶说道:“闲叶,你我父子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谈过心了吧。今晚我不是这天朝的皇帝,你也不是这天朝的太子,让我们都放下自己受困于其中的身份,作为这世间最为平凡的一对父子,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不必了,父皇,儿臣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指使我的舅父杀害前任四方上将?”不肯就座的公孙闲叶质问其父公孙树道。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都说了今晚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太子了。我都不自称为‘朕’了,你为何还要自称为‘儿臣’且唤我为‘父皇’呢?”公孙树无奈却依旧亲昵地对其子公孙闲叶说道。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父亲。”公孙闲叶的语气虽然依旧强硬,但还是顺从其父公孙树的意愿改口称道。 公孙树闻之,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指了指一旁的紫檀椅,意有所指地对其子公孙闲叶说道:“这就对了嘛!闲叶,你先坐下,听为父给你讲一个故事,兴许你要的答案就蕴藏在这个故事里。” 急于获悉真相的公孙闲叶,不得不顺从地坐下,耐心地等待着其父公孙树讲述那个蕴藏着答案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我幼时的一个冬日,那日傍晚,我正坐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缕缕行行。一个不经意间,我注意到了一辆匆匆驶过的板车,驾车的父亲在寒风中耸肩缩背,而车上的小女孩尽管裹得严实,却依旧冻得瑟瑟发抖。那时候我就在想,若是能给每辆板车都安上一个篷子,那该有多好啊!这是我的心愿,虽然幼稚可笑,但却从未改变。”公孙树讲到这儿,不由得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中已满是义愤,“朕既不忍看一人受苦,又岂能容他们涂炭生灵?” 公孙树所讲述的这个故事,恰如其分地展现了一代皇帝从萌发到崛起的心路历程。当孩童小小的心愿,一点儿一点儿地壮大成囊括天下的宏愿时,天朝一代坤乾皇帝就此顺势而生。 公孙闲叶闻之,不明所以地询问公孙树道:“父皇,哦,不是,我是说父亲,你刚刚所说的‘他们’,指的可是前任四方上将?” “不是他们,还能有谁?他们都曾置身于沙场,浴血奋战了不知多少个春秋啊!他们早已杀红了眼,他们的人性已然几近泯灭,他们过不惯哪怕是一天安宁的日子,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战争便永远不会停歇!”公孙树义愤填膺地向其子公孙闲叶倾诉道。 “父皇!”得知真相后大为震惊的公孙闲叶,下意识地呼唤道。 “怎么?闲叶,被你心心念念所要获悉的真相惊到了吗?”公孙树试问其子公孙闲叶道。 “确实惊到了不假,但更多的是灰心,是失望。”公孙闲叶如实回答道。 “闲叶,莫要灰心,亦莫要失望,并非所有久经沙场的人,都习惯使用战争手段解决问题的,比如程起陆。程老三他虽然为人鲁莽,行事武断,但却不失一颗忠厚仁善之心。即便在浴血沙场数载之后,他也仍能以一颗寻常之心,去处理小到身边、大到天下的冲突与纷争。世间既有这样的人在,又何至于灰心失望呢?”公孙树劝解其子公孙闲叶道。 于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俞音,怀揣着对钟大煓无限的歉疚与无尽的思念,还有那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愫,踏上了故国的土地——朱雀关外的岐国大地。 朱雀关外,岐国国都沃石城内,王城中,合分殿上,就如同天朝太子公孙闲叶质问他的父皇公孙树一般,此时此刻的岐国王子谷梁音,也正横眉立目、疾言厉色地质问他的父王谷梁安祖。 只听得俞音厉声责问其父谷梁安祖道:“父王,天朝皇帝公孙树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宁,甚至不惜杀害了自己的结义兄弟,这样的人又岂会主动挑起战乱呢?” 谷梁安祖闻之,不由得冷笑一声,随即甚为不屑地对其子俞音说道:“什么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宁,公孙树他不过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奸诈小人!”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父王,你太令我失望了。我甚至都开始怀疑,你内心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不是为了我们岐国自保了?”俞音深感气愤地质疑其父谷梁安祖道。 谷梁安祖闻之,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随即蹙额皱眉地提醒其子俞音道:“谷梁音,你可不要忘了,你是岐国的子孙,是谷梁氏族的后人。” “抱歉,父王,我只记得,我是活在这天底下的人。”神情坦然的俞音义正辞严地对其父谷梁安祖说道。 坤乾十六年,六月廿三,末伏。 天朝福灵城一带,虽已入秋,但伏天里的暑气却仍未消散。 这一日后半晌儿,一道耀眼的闪电倏地划过天际,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劈天盖地的惊雷。片刻之后,暴雨骤降;只是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盏茶的工夫,方才那倾盆似的大雨便戛然而止了。令人不禁觉得,好像福灵城一带的上空,于顷刻间飘过了一朵下着雨的云似的。 此时此刻,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中,钟大煓正搬了一个圆凳坐在雨后滴滴答答的屋檐下,念及方才来去匆匆的暴雨,心想:那个永远一袭玄衣的小个子,不正如同这伏天里的雷雨一般骤然而来,又骤然而去了吗?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告别呢! 话说回来,就算真的给他钟大煓机会告别,他会舍得告别吗? 日日黏在一起时或许不觉得,可这一旦分开,钟大煓才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心早已被那个一袭玄衣的小个子填满了,早已容不下其他。 而此时的天空中,虽仍有轰鸣声时不时地传来,但都没第一声惊雷那么响了。 雨后的天空下,于轰鸣中倍感孤寂的钟大煓,不禁追忆起了有俞音在身边时,那充满着欢笑与旋律的光阴。他原本已听腻了俞音那千篇一律的弹奏,可此刻竟分外怀念起那熟悉的旋律。 人总是如此,总是怀念过去的美好;总是过去后,才会意识到美好的存在,准确地说,是也曾存在过。 无巧不成书的是,恰逢此时,朱雀关外,岐国国都沃石城一带,也在无声无息地下着小雨。 去年的这段时间里,由于骨折的原因,俞音一直备受煎熬;而在今年的这段时间里,由于思念的缘故,俞音又在备受着煎熬。 此时此刻,朱雀关外,岐国国都沃石城内,王城如缕宫中,俞音看着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的小雨,心想:在朱雀关内的天地间,如若遇到这样的天气,一定会有一个人记挂着我吧! 只是俞音不知道,无论在何时,无论在何地,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天气,那个人都在记挂着他。 片刻之后,现如今在这偌大的岐国王城中,唯一能使俞音稍感慰藉的人,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了如缕宫中。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俞音那一母同胞、同胎而生的王姐——谷梁声;而之所以说谷梁声是现如今在这偌大的岐国王城中,唯一能使俞音稍感慰藉的人,是因为对于素来敏感的俞音而言,谷梁声的身上还留存着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的气息;是因为谷梁声的出现,会令俞音觉得他离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还很近,至少离得还不算太远,还不算太离谱,还不至于回不了头。 谷梁声一进俞音寝殿的殿门,便尖声尖气地质问俞音道:“谷梁音,方才我听殿外前来送饭的宫人说,你最近每餐吃得都极其少,莫非你这是要闹绝食不成?” “闹什么绝食呀?一口不吃才叫闹绝食呢!我虽然吃得少,但不是也吃了两口吗?管他吃多吃少呢,吃饱了不就行了吗?”俞音不耐烦地回应谷梁声道。 “话虽如此,但是哪有人吃两口就能吃饱的呢?更何况,以前的你不是有着惊人的食量吗?”谷梁声毫无顾忌地揭露俞音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空虚 - 天心长明 - 栩辰 “王姐,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我的心里总是感到空虚,可是现在我的心里装得满满的,满到都快要溢出来了。”俞音向谷梁声说明道。 “可是你的心里太满了,同你的肚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谷梁声不明所以地询问俞音道。 “当然有关系了,从前的我不知饥饱,总是一味地以饭食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可现在不同了,现在的我即便不吃东西,也丝毫不会觉得饿。”俞音满脸洋溢着幸福地回答道。 谷梁声闻之,深感费解地向俞音感叹道:“我说谷梁音哪,真不知道你这心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怎么这么省饭哪?” 听到“省饭”二字,俞音不由得笑了笑,然后瞬间恢复了严肃的神情,回答道:“王姐,我这心里装的都是一些连我自己也说不清的情愫。” 听了俞音的回答,谷梁声方才进到如缕宫时那股风风火火的劲儿,也随着俞音隐约其辞的回答,于瞬间烟消云散了;而此时此刻的谷梁声心中,也只剩下了如同此时此刻的俞音所表露出来的那般惘然若失与黯然神伤了。 “王姐,你方才进来的时候,可有注意外面的守卫?”俞音冷不丁地询问谷梁声道。 “注意了,如何?”谷梁声反问俞音道。 “森严吗?”俞音追问谷梁声道。 “恰恰相反,很是松懈。”谷梁声据实回答道。 “那你说我能逃出去吗?”俞音深感忐忑地试问谷梁声道。 “只要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走。”谷梁声不以为意地回应俞音道。 “为何?”俞音一头雾水地询问谷梁声道。 “因为你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忤逆过父王的意愿,父王他自然也不会对你多加提防。在父王看来,你既没有逃出去的勇气,更没有非逃出去不可的理由。”谷梁声回答道。 “看来我从小到大在父王那里积攒的信任,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虽然我的勇气依旧不足,但我却有了自己足够充分的理由。”俞音踌躇满志、跃跃欲试地对谷梁声说道。 “谷梁音,你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走了吗?”谷梁声向俞音询求确认道。 “何止是下定决心呢?王姐,今夜我就要付诸于行动。”俞音毅然决然地对谷梁声说道。 谷梁声闻之,深感满意地对俞音说道:“那就这么定了,今夜三更一到,我就来如缕宫与你会合,我们一起逃出去。” 俞音闻之,于惊诧间一头雾水地试问谷梁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呢?王姐,难道你也要走不成?” “那是自然,我同你可不一样,我不仅有自己足够充分的理由,而且我还有十足的勇气,从小到大,皆是如此。”谷梁声毫不犹豫地回应俞音道。 很显然,谷梁声毫无预兆、当机立断的决定,令俞音顿觉猝不及防的同时,也令俞音不由得深感叹服。 然而,出于谷梁声与俞音这对活宝孪生姐弟间一贯的戏谑逗弄,只听得俞音又难以自控地调侃谷梁声道:“王姐,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要急着离开呢?” “我是急着离开不假,可你不也是急着见到你的大煓哥吗?”谷梁声见招拆招,既而一针见血地反问俞音道。 “是呀,我恨不得立刻就飞到大煓哥的身边去,只可惜我没生双翼。”全然不知自己已然中招的俞音,倍感失落地回答道。 “可惜什么?没什么可惜的。莫说你没生双翼,即便是你生有双翼,并如你所愿立刻飞到了你的大煓哥身边,也终归是徒劳一场罢了。”谷梁声实事求是地对俞音说道。 “为何?”俞音自欺欺人地明知故问道。 “为何?素来敏感睿智的你,难道会不清楚个中缘由吗?算了,既然你都开口向我发问了,那我就多此一举地给你解释一句吧!因为从你们彼此交底的那一刻起,你们的生活以及生命,便已是风马牛不相及。”谷梁声毫不留情地向俞音揭露他始终不愿承认的事实道。 然而,自身清楚是一码事,被迫承认又是另一码事;而二者的区别就在于,后者较前者更加绝情,更加不留余地,甚至于连做一场空梦的资格,都被残忍地剥夺了。 而当俞音的隐秘心事,已然被他真正的胞姐谷梁声揭露得赤裸裸时,他却仍在死命地扑腾着生而不全、如今更是支离破碎的翅膀,于无尽的挣扎中,无奈地对谷梁声说道:“我承认,你说得都对,王姐,但是即便我和他的生活甚至于生命,早已是风马牛不相及,我这心里也始终还是放不下他。” 听到俞音所言,公孙闲叶的音容笑貌,便又不受控地涌出了谷梁声的脑海,进而浮现在了谷梁声的眼前。 此时此刻的谷梁声不由得心想:即便彼此已是风马牛不相及,心里也始终还是放不下他——要知道,有此感受的又岂止他谷梁音一人哪?我对远在千里之外的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他,对我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原来,无情揭露俞音隐秘心事的谷梁声,心中却也是如同俞音一般,承载着太多不敢触碰、亦害怕触及的隐秘之事。由此可见,世间为情痴傻的,也不止俞音一个人哪! 此时此刻,只听得内心矛盾至极的谷梁声,向同样心乱如麻的谷梁音连连发问道:“那你之所以选择回头,难道就只是因为放不下吗?抑或是说,放不下,就一定要回头吗?” “从小到大,我的身边从来都不缺陪伴的人,这你也是知道的,王姐,但是我依旧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因为围绕在我身边的无论是亲人,还是伙伴,抑或是侍从,他们都无一例外地不在乎我的去留。然而,惟有他——我的大煓哥,惟有他视我的离去如天塌;于大煓哥而言,我不在他身边时,不仅仅意味着度日如年,更意味着时间停滞。”俞音意有所指地回应谷梁声道。 “既是如此,那还说什么?今夜三更,我来寻你,如缕宫外,不见不散!”谷梁声干脆利落地同俞音约定道。 话说回来,俞音既然选择了放弃虚实堂总堂主之位,那就意味着他已然主动卸下了身上的使命,也就意味着他完全没有必要再回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了。可是他仍然冒着擅自离家的风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重回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那是因为他要回去兑现他的诺言,那是因为他要回去了结一段旧时的恩怨。 至于牵动着众人之心的真相,纵然它很是残酷,很是辛酸,很是无奈,俞音以及所有多多少少牵涉其中的人,也始终放不下对它的执着甚至于执念。 坤乾十六年,七月初七,乞巧。 这一日,天朝福灵城一带,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至少从天气上来看,实属一个极为寻常的日子;但于金泓水心堡内众人而言,却是一个非比寻常的日子。不仅仅是因为虚实大会的召开,更是因为这一日,着实发生了太多出人意料甚至于匪夷所思的事情。 一大清早,金泓水心堡内的家丁、侍女们,便在堡内前院忙活着摆放座位,准备茶点。 一如往常般早早起床的钟大煓,原本是想去前院帮忙的,但怎奈大家都有着各自明确的分工,他也不好抢人饭碗,所以只得悻悻前往别馆,意图找点儿事情做以打发时间。 此时此刻,别馆春和楼前,百里流深的弟子们正七手八脚地忙着晒药草。原本是应该趁着今日天气好,将堆积的药草全部都摊开晒一晒的,但怎奈众弟子的心里都如同长了草一般,早就飘到前院的会场去了,以致于一众人忙活了一早晨,地面上也没见多少摊开的药草。 好在踏实肯干且百无聊赖的钟大煓来了,众弟子顿觉轻松了不少。因为在过去的一年里,钟大煓不知帮这些得过且过的弟子干了多少活儿了,以致于大家都习惯性地依赖手脚分外勤快的钟大煓了。 其实,此刻的钟大煓心里也如同长了草一般,只不过他心里的草同那些弟子心里的草,飘得不是一个方向,他心里的草显然飘得更为遥远一些;抑或是说,他心里的草一直都在飘动中,不是随风,而是随着俞音的进程。 而此时的百里流深也难得忙里偷闲,因为她事先便已然预料到她的弟子们,到了今日定会没了听讲的心思,所以她便提前取消了今日的晨课。 尽管百里流深一贯不拘小节,但今日的她也不得不利用这点儿闲暇时间梳洗了一番。因为她即将要出席的是决定很多人命运的场合,所以自然要认真对待才是。虽然只是简单地洗了把脸,头发也只是稍微束得整齐了些,但至少是让人看得过去了,至少要比脸上挂着眼屎便去抛头露面强得多了。 梳洗之后的百里流深,给人的是一种清清爽爽的感觉。 第一百六十七章 素净 - 天心长明 - 栩辰 只见她依旧未施粉黛,想必她压根儿就不会擦胭脂抹粉;也依旧未佩首饰,压根儿就没扎耳洞的她,即便想戴耳饰,也没法儿戴,更何况,她也不想戴。 想必在这偌大的幻化居内,压根儿就没有胭脂水粉、珠玉宝翠之类的东西。不过,百里流深这一贯素净、质朴的装束,倒也颇为适合行医之人的风范。 于此时,并蒂洲内,已然穿戴整齐的谢瑞香,正在为百里渊更换盛装。 天生一副冰肌玉骨的谢瑞香,即使素面朝天,也依旧楚楚动人。可此刻的她还是选择了浓妆艳抹,并非为了体面,而是为了借此来掩盖自己内心真实的意图。 憋屈了漫漫十六年的谢瑞香,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虚实大会召开的这一天。此刻她心里想的,都是如何一举完成她的主人所交付她的任务,从而摆脱禁锢,重获自由。 相比较谢瑞香单一的意图,此刻百里渊心中的想法,却是更为复杂。作为夫君、作为父亲、作为长兄、作为盟友的他,在拥有莫大权利的同时,也肩负着等同的责任。他需要权衡的实在太多太多,然而最令他难以权衡的,却始终还是欲望与情谊。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金泓水心堡内,众人更是各揣心思,各行其是。即便是此时,当整座水心堡都笼罩在隅中时分似火的骄阳下时,也难免给人以粉饰太平之感。 此时金泓水心堡前院中,万象堂正前方的空地上,已然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两把交椅,而百里渊也已然落座于东边的那一把;至于西边空出的另一把,原是虚实堂总堂主的指定者薛蛹蝶的位子。 此时万象堂前东侧的空地上,已然满满当当地摆放着七列共四十九个座位,分别为虚实堂四十九位分堂主的位子。 而此时万象堂前西侧的空地上,也已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列共五个座位,从北向南依次为大奶奶——谢瑞香、堂房二爷——百里濡、堂房二奶奶——舒雁、小姐——百里流深、少爷——百里泽漆的位子。 此时此刻,金泓水心堡内的一众家丁、侍女、仆役、护卫,以及百里流深的弟子们,均已井然有序地分散于堡内前院的各个角落。 至于作为堡内惟一一位客人的钟大煓,则自行站在了百里泽漆的座位后面,并且紧紧地贴着前面的椅背。 为了显得更为正式一些,钟大煓在来前院之前,特意换上了那件,舒雁先前为他定做的栗色直领束腰窄袖细平纹袍;但是在穿着上一向固执己见的钟大煓,却将舒雁事先为他搭配好的同色大氅,搁置起来没有穿。因为他嫌大氅松松垮垮的,穿起来累赘,不利落。 可即便如此,单穿一袭长袍的钟大煓杵在那里,却也是十分抢眼。 百里流深是堡内众人中最后一个来到前院的,只见她刚刚穿过虚门,她那些此刻正站在各个角落的弟子们,便纷纷高声朝她这边问好,她也都一一招手以示回应。 难得百里流深年纪轻轻,便受到这么多人真诚的爱戴。 只见百里流深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一如往常般没有同任何长辈问安。虽是有失最基本的礼貌,但百里流深却固执地认为,懂你心意的人,无须多言;不懂你心意的人,长篇大论也毫无意义,反倒显得谄媚。 “这前面有座,你不坐,站在后面作甚?”落座后的百里流深眼瞅着傻站在一旁的钟大煓,不由得向钟大煓发问道。 “我已经习惯站在这个位置了,百里小姐,更何况,我还要替俞音守住这个位子呢!”钟大煓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百里流深闻之,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很显然,她对钟大煓的这个回答很是满意。超越空间的忠诚情谊,大到生死边缘,小到椅子边儿上。 至此,金泓水心堡除了俞音之外的人,全部已然聚集于堡内前院万象堂前的空地上。 而此时此刻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外,看热闹的人群也已然接踵而至,越聚越多,而虚实堂四十九位分堂主却姗姗来迟。 直到后半晌儿众人略感困乏之时,虚实堂四十九位分堂主才带着各自的弟子,三三两两地抵达金泓水心堡。 只见百里渊正襟危坐,而百里家其余众人则起身相迎。 待虚实堂四十九位分堂主及其众弟子,一齐拜见虚实堂总堂主百里渊之后,四十九位分堂主便一一落座,而其众弟子,则规规矩矩地站在了虚实堂前东侧最后一列座位的后面。 至于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众人,此时也已重新坐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了。 至此,虚实大会正式召开。 只是尚未等到百里渊开腔,落座于万象堂前东侧第一列,最北端第一个位子的虚实贯众堂主,便抢先一步开口对百里渊说道:“总堂主,属下早就听闻令嫒医术精湛且勇气可嘉,一十三岁便只身前往鹣鲽山,成功治理秋疫,期间救人无数。想必此任虚实堂主总堂主,非百里小姐莫属了吧!” 听到别人对自己的女儿赞不绝口,未对百里流深尽到过一刻父亲责任的百里渊,却还是不由得乐不可支地说道:“贯众堂主说得不错,小女百里流深确实是当下我们金泓水心百里家,唯一一位精通医术的人。” “不过是因为唯一而已,医术不见得就能高明到哪里去。”落座于万象堂前东侧第一列,从北向南数第二个位子的虚实竹沥堂主断章取义地说道。 落座于万象堂前东侧第一列,从北向南数第五个位子的虚实当归堂主闻之,接过话茬说道:“我最近偶然听闻,金泓水心百里家失踪多年的少爷,于去年突然归家了。怎么坐了这么半天,却不见他人呢?” 一边发问、一边环视着四周的虚实当归堂主,猛然间注意到了自己正对面的座位后面傻站着的钟大煓。 只见虚实当归堂主一边仔细打量着钟大煓,一边大胆猜测道:“这位小兄弟瞧着眼生,莫非你就是百里少爷不成?” “不是,不是,这位分堂主你弄错了,我不是百里少爷,我只是百里少爷的朋友而已。百里少爷他三个多月前,离开金泓水心堡去处理重要的事情了,说好今日要赶回来的,此刻未到,许是因为在回来的路上耽搁了吧。”钟大煓急忙向虚实当归堂主解释道。 此时已近黄昏,太阳逐渐收起了锋芒,余温虽未尽消,但当丝丝缕缕的金风吹过时,却也夹杂着些许凉意,给人的感觉依旧是那般说不出的恬静与惬意。 “诸位分堂主不必担忧,即便犬子没有及时赶回也无妨,反正今日的虚实大会本就与他没什么关系。”百里渊适时地打圆场道。 “如此说来,欲要坐上这虚实堂总堂主之位的,还是百里小姐了。想当年薛总堂主的医术之高明,那可是闻名天朝的呀!我们兄弟几人,自然也是心服口服的,只是不知她女儿的医术如何呀?”落座于万象堂前东侧第一列,从北向南数第三个座位的虚实瞿麦堂主提出质疑道。 虚实瞿麦堂主此问一出,尚未等到身为百里流深的父亲的百里渊开口回答,身为百里流深的堂房二叔的百里濡便抢先一步,起身为他的堂侄女百里流深正名道:“正所谓‘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昔日薛长嫂的医术,虽是闻名天朝;但现如今我们流深的医术,那可是闻名天下的呢!岂容尔等质疑!” “天朝”,“天下”,仅一字之差,便足以突显出百里濡对其堂侄女百里流深的爱护之情。 态度明确的百里濡显然言辞激烈、情绪激动了些,虚实瞿麦堂主闻之,自知吃罪不起,于是他便急忙安抚百里濡道:“濡二爷,你先不要激动,有话坐下来咱们慢慢说。” “是呀,濡二爷,这医术是否高明,光凭嘴上说可不行啊,那还需要有真才实学的。欲要知是骡子是马,那还不简单,拉出来遛遛不就清楚了吗?”虚实竹沥堂主接过话茬说道。 虚实堂诸位分堂主的步步紧逼,虚实竹沥堂主不恰当的比喻以及不甚严谨的措辞,令一直保持缄默的百里流深闻之后,立时起身,二话不说,飞快地朝堡内后院跑去。 一时间,在场众人皆大为不解。 “哎——百里小姐怎么走了呢?难不成是害怕我们刁难于她吗?”虚实竹沥堂主见状揣测道,语气中分明夹带着一丝轻蔑的意味。 其余众位分堂主闻言,都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准确地说,是嘲笑。 好在百里流深永远不会令人失望,不出片刻,她便会给所有嘲笑和意图嘲笑她的人一个有力的回击。 果不其然,只一会儿工夫,百里流深便又飞快地跑回了前院,手中还多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只见百里流深径直跑到位于最北端的虚实贯众堂主跟前,毕恭毕敬地将手中的册子递给了虚实贯众堂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撰述 - 天心长明 - 栩辰 只听得百里流深随即叙说道:“诸位分堂主,此乃我独立编撰的《幻化医录》,书中共收载了民间四百九十组验方与八百一十种药草,详细介绍了二百一十种草药的采集与炮制的方式方法。另外,我还将自己多年以来行医的心得,尽数撰述于书中。” 百里流深说罢,转身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虚实堂四十九位分堂主闻言,便饶有兴趣地传看起了《幻化医录》。都是行医多年之人,只大致地一略,大家便已然心中有数。 “小姐,你是时候换个位子坐了。”舒雁低声对坐在她身旁的百里流深说道。 “谢了,二婶,我也是这么想的。”百里流深说罢,起身向万象堂前走去,待走到百里渊旁边空出的座位前时,只见她旁若无人地转身,大大方方地坐上了昔日属于她生母薛蛹蝶的位子。 就在庭内其余众人目瞪口呆之际,虚实堂四十九位分堂主于相互对视之间起身,面对着万象堂,整齐地站成了一排。林立于最后一列座位后面的众位弟子见状,也纷纷站到了四十九位分堂主的身后。 刹那间,只听得“咚”的一声,虚实堂四十九位分堂主及其众弟子,一齐跪地,向正座之上稳如泰山的百里流深,稽首高呼道:“属下参见新任总堂主。” 百里流深见状,立时起身,随即躬身向堂前稽首众人解释道:“你们误会了,诸位分堂主,速速请起,速速请起吧!” 虚实堂四十九位分堂主及其众弟子闻言,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纷纷抬起了头,并直起了上身,又是一番相互对视之后,虚实贯众堂主才率先开口,询问百里流深道:“总堂主,不知属下误会在哪里了?” 身处百里流深一旁的百里渊闻言,大为不悦,他心想:这群人改口改得可真快呀!我这还没离开总堂主这个位子呢,他们就急着唤别人为“总堂主”了。 而此时的百里流深见四十九位分堂主及其众弟子,并没有要立即起身的意思。无奈之下,她索性就地而坐,于平视之间,向堂前下跪众人细细解释道:“诸位分堂主,方才我之所以坐到此刻我身后的位子上,只是因为这个位子曾属于我的娘亲,而如今我也配坐这个位子;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想要成为虚实堂总堂主啊!而你们作为我的长辈,却无缘无故地向我行此大礼,这让我如何承受得起呢?这不是变着法儿地折煞我吗?” “总堂主,不,百里小姐,瞧你说的,我们并没有这个意思呀!”虚实瞿麦堂主急忙向百里流深解释道。 “既然诸位分堂主并没有这个意思,那我们彼此就都起来说话吧!毕竟现在已经入秋了,地面上或多或少还是有着些许凉意的。”百里流深设身处地地劝说四十九位分堂主道。 一直刁难百里流深的虚实竹沥堂主,此时此刻也不再锋芒逼人,而是体贴地连声对百里流深说道:“好的,好的,百里小姐,是我们疏忽了,你还是小姑娘,姑娘家是沾不得凉的,那我们就都起身说话吧,起身说话吧。” 虚实竹沥堂主话音一落,只见百里流深同四十九位分堂主及其众弟子,一齐起身。 然而,就在这短时间内的一跪,一坐,一起之间,百里流深已然拉近了自己与四十九位分堂主及其众弟子的距离,也已然提升了她之后的言语,在四十九位分堂主及其众弟子心中的分量。 只是此时此刻身处一旁的百里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那一贯沉着内敛、少言寡语的女儿,竟有此等魄力。 起身之后的虚实贯众堂主,再次率先开口,询问百里流深道:“百里小姐,你说你并不想要成为虚实堂总堂主,可你方才已然坐到了虚实堂总堂主指定者的位子上。莫非你也要同二十年前你的母亲那般,指定他人继任虚实堂总堂主一职吗?” “正是。”百里流深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百里小姐,不知你是要指定你的父亲百里渊继续连任呢?还是要指定你那一直未露面的孪生弟弟百里泽漆继任呢?”虚实贯众堂主追问百里流深道。 “都不是。”百里流深成竹在胸地回答道。 一旁的百里渊听到这儿,心中隐隐地有些不安。 “百里小姐,那你究竟想要指定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哪一位宗亲,成为新一任的虚实堂总堂主呢?”虚实当归堂主突然站出来,向百里流深发问道。 百里流深闻之,并没有立刻作答,只是还以礼貌的一笑。 既而,只见百里流深稍稍向东侧移了几步,从而使自己得以站在虚实堂的正前方。 待百里流深稳稳当当、不偏不倚地站定后,只听得她向院内院外众人高声宣布道:“我——百里流深,在此昭示众人,我现以金泓水心百里家医术最为高明的宗亲的名义,指定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堂房二奶奶——舒雁,接替现任虚实堂总堂主——百里渊,成为新一任虚实堂总堂主。” 百里流深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愕然。舒雁本人虽也是尤为震惊,但却远远不及百里渊那般手足无措。 “百里小姐,你在医药上的造诣,我们兄弟是心服口服。按理说,我们应该尊重并听从你的决定。可是任命总堂主此等大事,并非孩子之间的过家家,万万不能儿戏呀!”虚实贯众堂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说百里流深道。 “诸位分堂主,幼时的我从来不玩过家家,现在的我所做之决定也绝非儿戏。她——舒雁,二十年前,只身一人奔赴逐鹿战场;虽为医女身处后方,但她用她那双柔弱的手,不知挽救了多少伤员,抚平了多少伤痕。她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一待便是四年,直到战争结束,她的勇敢也曾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百里流深指着落座于万象堂前西侧的舒雁,掷地有声地向面前的四十九位分堂主阐述道。 想必舒雁就连做梦也想不到,待她一向疏远冷淡的百里流深,竟是如此的理解她,认可她。 而百里流深的一句“她的勇敢也曾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于瞬间改观了四十九位分堂主对舒雁的偏见之想,也于瞬间唤醒了四十九位分堂主未泯的仁爱之心。只见四十九位分堂主无一例外地纷纷点头,以示认可。 百里流深见状,满意地笑了笑,随即回过身来,对仍稳坐于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上的百里渊说道:“起身让位吧,前任虚实堂总堂主。”百里流深有意加重了“前任”二字的语气。 百里渊日夜所担心的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只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接替他坐上虚实堂总堂主之位的,竟然会是他曾经最为忠心的女管家,今时最为安分的二弟妹——舒雁。 奈何任期已到,虚实堂四十九位分堂主及其众弟子也均已在场见证,而一切则又完全符合虚实堂的条条堂规。此时百里渊即便心存异议,也不得不顺从于百里流深的逼迫,起身让位于舒雁。 而于惊愕中稍稍回过神来的舒雁,则第一时间起身走到百里流深旁边,并连连向百里流深发问道:“小姐,你不是事先便知会过二爷了吗?说由你来指定少爷为新任虚实堂总堂主,怎么突然又变成我了呢?少爷他又为何直到现在还不出现呢?” “我来啦!”一个尖锐却又不失温柔的声音,于刹那间从福灵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外传来。 在这余温尚存的气候下,钟大煓闻声,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因为他知道,黄昏时分的霞光万道,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 院内众人闻声,齐刷刷地向堡外望去,只见一个身穿一袭玄色交领束腰广袖锦袍的小个子,正灵巧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赫然出现在院内众人的视线当中,而谷梁声则紧随其后步入堡内。 再看此时此刻的钟大煓,一脸呆滞相,双目空洞地望着俞音所在的方向,真不知道如此茫然的眼睛里,究竟还能看到些什么。 俞音进到金泓水心堡内后,并没有立刻走向那些光彩熠熠的主角,也没有急于落座到自己的位子上,而是径直走到了呆站在他座位后面的钟大煓跟前儿,轻轻地对钟大煓说了一句:“我回来了,大煓哥。” 钟大煓闻声,这才回过神来,眼睛里也明显有了内容。不知为何,他忽然间笑了,笑得憨傻,笑得赧然,笑蒙了在场的所有人,却笑进了俞音的心底里。 “走,大煓哥,我们一起给二婶道贺去!”俞音说着,挽住了钟大煓的手臂,相携着向骑虎难下的舒雁走去。 “二婶,泽漆携钟大煓在此恭贺你荣升虚实堂总堂主。”俞音面带微笑地对舒雁说道。 “少爷,你就别打趣我了,这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不应该是你的吗?”舒雁无奈地回应俞音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推托 - 天心长明 - 栩辰 “二婶,你就别难为我了。”俞音面露难色地对舒雁说道,“你若是让我弹弹琵琶,谱谱曲,那我绝对是得心应手;可你若是让我做这总堂主,那我可真是束手无策了。” “可二爷他说,少爷你和小姐早已在私底下商量好了呀!怎么事到如今,又变卦了呢?这前前后后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难得舒雁一头雾水地连连发问道。 而俞音闻之后,刻意压低声音回应舒雁道:“二婶,先前那只是缓兵之计,目的就是为了驱逐二叔身边的威胁。事实上,我真正与阿姐商量好的是,虚实堂总堂主之位非你莫属。” “纵然先前的决定都是缓兵之计,那也不意味着非得让我来做这虚实堂总堂主啊!更何况,虚实堂下大大小小的事务,我是一概不知且一窍不通啊!”舒雁亦压低声音同俞音辩驳道。 “无妨,二婶,你不懂,可你的夫君懂啊!二叔他不是曾多次试图涉及虚实堂的事务,而且前前后后长达十五年之久吗?让二叔他从旁协助你,不就好了吗?更何况,你如此冰雪聪明,相信你很快便能独当一面了;所以说,二婶你还是莫要再谦虚推托了,赶快踏踏实实地坐下吧!难道你没瞧见,二叔他正聚精会神地望着你呢吗?”俞音瞧了瞧不远处的百里濡,劝说舒雁道。 “少爷,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道理呀?二爷他聚精会神地望着我,我就必须得坐下吗?既然他懂得又多,涉及又深,那让他来坐这个位子好了。”此刻极其不耐烦的舒雁,竟无意间将矛头转向了一旁无辜的百里濡。 “二婶,沫三叔他若地下有知,此刻也一定在望着你呢!蜕变后的沫三爷,也一定发自内心地希望你能坐在这个位子上,希望你能带领虚实堂走出阴影,摆脱挣扎。”俞音再次劝说舒雁道。 俞音知道,百里濡知道,舒雁自己也知道,在这个世上,有能力令舒雁改变心意的,从来就只有百里沫一人而已,无论他是生还是死,是存还是亡。 果不其然,瞬间摒弃了所有顾虑,打消了所有不耐烦的舒雁,坐下了,坐在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坐的位子上。 可见,该是你的,即便他人费尽心机,争来夺去,也迟早都是你的,无论你有多意外,亦无论你有多难想像。 然而,此时此刻伫立于一旁的百里渊,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不满与惊异了。他才不在乎俞音与舒雁对话的内容呢,反正他压根儿也没打算让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人坐上虚实堂总堂主之位。 只听得气呼呼的百里渊,不顾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直截了当地对百里流深说道:“流深,我知道你与为父之间有着很深的隔阂,你是断然不会指定为父继续担任虚实堂总堂主的,但是你可以自己担任哪!你也不能指定舒雁哪!要知道,她现在可是居心叵测、别有用心的百里濡的夫人哪!” 一旁的俞音见百里渊有心搅局,也不打算再多说些什么。于是他便继续挽着钟大煓的手臂,回到了预先为他准备好的座位前。 站在自己座位前的俞音,见一旁原本属于百里流深的座位此刻正空着,于是便拽了拽钟大煓的手臂,并低声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你也站累了,你就座在二婶原来的位子上歇会儿吧。你放心,总堂主二婶是不会介意的。” “我不累,俞音,反倒是你赶了许久的路,快些坐下休息会儿吧,我就站在你的身后,这样我也会感到踏实一些。”钟大煓说着,又站回了到他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并从座位后面轻轻地按住了俞音的双肩,示意他快快坐下。 而方才紧随俞音进入堡内的谷梁声,此时此刻也已然乖巧地站在了虚实堂总堂主——舒雁的座位后面。 于此时,堡内前院万象堂前的正座前,百里流深正在毫不留情地反驳百里渊道:“纵使居心叵测也好,纵使别有用心也罢,至少二叔他也曾关心过我;而且我也感受得到,他对我的关心是真心的,是发自内心的。而你呢?我的生身父亲,你的关心、真心、发自内心,全部都献给了你那位可心的谢夫人。” “胡说!为父不是也时常关心你吗?”百里渊厉声责问百里流深道。 “胡说?我才没有胡说呢!你口中所谓的关心,更像是在宣示你的权威。”百里流深同其父百里渊针锋相对道。 就百里渊与百里流深十多年间紧张到岌岌可危的父女关系来看,这针锋相对、唇枪舌战的一日,迟早是要到来的;而于此时此刻到来,说起来还算晚了一些呢!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流深,为父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让你少走些弯路。毕竟为父比你多活了二十几年,涉世比你深,经验也比你足。”百里渊尽力缓和着语气,意图尽快同其女百里流深和解道。 只可惜,十多年间形成的道道裂痕,岂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三言两语,便可以修缮弥补的呢? “三年前,鹣鲽山周边突发秋疫,你可知,当时的鹣鲽山下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又有多少人正亟待救助,以免死于非命吗?身为医者的我,想去救人,也有责任去救人。可你呢?你为了阻挠我前去,甚至不惜将我锁在了幻化居内。这便是你口口声声所说的为了让我少走些弯路吗?可鹣鲽山下的人们呢?他们的路又在哪儿呢?”百里流深义正辞严地质问其父百里渊道。 “流深哪,那时的你才不过一十三岁呀!我不明白,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好好活着更为重要的呢?再者说,鹣鲽山周边突发秋疫既不是你造成的,也不是你所能掌控的。至于他们是否伤亡惨重,同你一个年仅一十三岁的孩子又有什么干系呢?”百里渊连连反问百里流深道。 “于你而言,或许是没什么干系,因为你并非行医之人,更因为你生性自私。可我不是你,研习医药是我生于天地间的意义,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我视他们的命为我自己的命,他们若是死了,那我的存在还有何意义呢?换而言之,如若我有能力救助他们,而我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那他们的伤亡同我造成的又有什么分别呢?”百里流深对其父百里渊的质问,再一次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百里流深!我卸任总堂主才不过一刻而已,你竟然就敢来指责我的不是啦!”一时间着实难以压制自己心中怒火的百里渊,厉声训斥其女百里流深道。 而百里流深闻之,却依旧波澜不惊地向其父百里渊阐述道:“这并非一位现任总堂主的指定者在指责前任总堂主的不是,这只是一个女儿在控诉自己父亲的无情。”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的是在变相宣示我的权威,可你有过半次屈服于我的权威之下吗?就算我将你锁起来,你不是也顺利逃出去了吗?虽然当时的我并不清楚,你究竟是如何逃出去的;但现在看来,舒总堂主,当时应该是你将流深放走的吧?”百里渊先后责问百里流深与舒雁道。 然而,正当舒雁尚未来得及给出回答,百里流深也压根儿就没想作答之际,百里濡突然站出来对百里渊说道:“不是雁儿,长兄,是我!” “老二,什么就是你呀?我就知道你会护着她。”百里渊瞥了一眼端坐于一旁正座上的舒雁,没好气地对百里濡说道。 “长兄,不是我护着雁儿,那天晚上,真的是我将流深放出堡去的,郑忠与陈赤当时都在场。”百里濡言之凿凿地向百里渊承认事实道。 “原来是你呀,老二,难怪转天当堡内上下都在尽力搜寻流深的时候,而你却在房内睡得正酣了。”百里渊恍然大悟地对百里濡说道。 “二爷他当时才不是睡得正酣呢,他是哭昏过去了呀!”一直端坐于一旁正座上的舒雁,突然起身插话道。 “哭昏了?你胡说什么呢?二弟妹,他一个大男人好端端的,为何会哭昏过去了呢?”百里渊不明所以地质问舒雁道。 “放走流深小姐后,二爷他一个人哭昏在了堡外的墙角,还是郑忠与陈赤将他抬回卧房的呢!个中情形,舒雁我看得可是清清楚楚的呀!”舒雁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应百里渊道。 “二弟妹,既然你看得那么清楚,那你告诉我,老二他当时究竟为何那般激动,以致于哭昏过去了呢?”百里渊将信将疑地追问舒雁道。 未等舒雁作答,百里濡便抢先一步,亲自向其兄百里渊回答道:“因为那一夜,我接连痛哭了三次,哭到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索性就任由自己倒下了。” 百里渊闻之,倍感诧异地向百里濡发问道:“哭了三次?你究竟为何而哭?” 第一百七十章 哽咽 - 天心长明 - 栩辰 “那天日间,虽然我未出无妄斋,但我也清楚地知道,你们在堡内闹得很凶。尤其是流深,一向寡言少语的她,据说当日一直在怒吼;所以我便选择了在偃旗息鼓的夜深人静之时,前往幻化居一探究竟。可当我刚刚接近幻化居紧锁的大门时,门内却突然传出了流深熟悉的声音,她对我说,‘你来了,二叔’;我听到后,瞬间愣在了原地。我明明一言未发,流深她怎么会知道门外之人是我呢?”百里濡从头开始向百里渊讲述道。 “流深她当然知道门外之人是你了,如若换作是我在幻化居的门内,我也知道门外之人是你的。因为只有你三天两头地往幻化居跑,不是你,还能是谁呢?”百里渊不屑亦不满地对百里濡说道。 话说回来,一向无暇顾及其女百里流深生活起居的百里渊,原来也知悉百里濡隔三差五地造访幻化居之事呀!但愿百里渊对此事的关注,皆是源于对其女百里流深的关心,而不是担心百里濡在成功收获了百里流深的信任之后,坐上虚实堂总堂主之位。 对于百里渊无理取闹、强词夺理的说辞,只听得百里濡言辞诚恳地反驳其兄百里渊道:“长兄,这你可得凭良心说话。我是隔三差五地就去幻化居不假,可是我从未在深夜去过呀!我深知男女有别,即便我是流深的二叔,也须掌握分寸,保持距离。如若不是那日情况特殊,我是断然不会在深夜造访幻化居的。” “那你就别再卖关子了,老二,你就快说吧,流深她究竟是如何辨识出门外的你的?算了,我也不想听你说了。流深,还是你亲自来告诉为父吧。”耐不住性子的百里渊先后对百里濡与百里流深说道。 而百里流深闻之,却别过头去,一声不吭。 百里濡见之,急忙贴心地为他的堂侄女解围道:“长兄,还是由我来告诉你吧。当时不明所以的我,呆呆地站在幻化居的门外,而当我欲要向门内的流深问个究竟之时,她却冷不防地对我说,‘二叔,在这个世上,我只记得你一个人的脚步声’。流深她话音一落,我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回忆并讲述中的百里濡,一时间不由得哽咽了;而一旁的百里流深闻之,竟也不由得湿了眼眶。 然而,此时此刻依旧丝毫无动于衷的百里渊,却还在执着于那些无关紧要、无关细节、无关亲情、无关感动的问题。 只听得百里渊紧接着向百里濡发问道:“那第二次又是为了什么呢?你不是哭了三次吗?” “当晚二叔再度落泪,也只是因为我随口的一句话。”百里流深冷不丁地开口,替百里濡回应百里渊道。 然而,百里流深好不容易的主动开口,却只换来其父百里渊迫切且目的性极强地发问:“那这一次,你又说了一句什么话呀?” 百里流深闻之,没好气地瞪了其父百里渊一眼,然后理直气壮地高声回答道:“倘若我的生母尚在人世的话,那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无助,因为当娘的总会知道自己的孩子想要什么;只可惜,她终归未能等到天明——这便是我当时随口对二叔所说之言。” 百里渊闻之,一时语塞。 只是不知,百里渊这短暂的语塞,是因为他真的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愧疚,还是因为他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此时此刻,只听得百里濡接过百里流深的话茬,趁热打铁地质问其兄百里渊道:“长兄,你知道吗,正是流深的这句话,令我下定决心还她自由,放她出堡。虽然我不是她的母亲,但我也清楚地知道她想要什么。直到此刻,我一想到流深她当时背靠院墙,绝望到欲哭无泪的样子,我就觉得窝心哪!而你作为流深的生身父亲,难道你就不知道心疼她吗?” 而从内到外、由里及表均与百里濡天差地别的百里渊,却还在为自己心中根深蒂固的荒谬坚守道:“流深她是我的女儿,我又岂会不知道心疼她呢?也正因为我心疼她,唯恐她受到伤害,所以才会选择将她关在堡内的呀!” “长兄,你口口声声地自称是流深的父亲,那你可知当夜我第三次为何而落泪吗?”百里濡试问其兄百里渊道。 “你第三次为何落泪,同我自称是流深的父亲有什么关系呢?再者说,什么叫‘自称是’呀?我本来就是流深的父亲嘛!”百里渊理直气壮地反驳百里濡道。 而百里渊此时此刻的理直气壮,令在场之人无一不感冥顽不灵的同时,也于无形之中再度加深了与其女百里流深之间的隔阂。 就如同此时此刻的百里濡所言:“是吗?长兄,我看这不过是你一人的想法罢了。” “濡老二,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百里渊蹙额皱眉、满脸不悦地向百里濡发问道。 “三年前的那夜,当我巧妙地避开了你在堡内设置的所有耳目,顺利地将流深送到堡外时,流深她在临行之前对我说,‘二叔,说出来你可别见笑,我突然觉得,你若是我的父亲,那该有多好啊’。长兄,是时候醒醒了吧!”百里濡借三年前的事实规劝其兄百里渊道。 一向不善言谈的百里流深竟然说,她的堂房二叔若是她的父亲,那该有多好啊!也难怪百里濡会哭得昏天黑地了。 至此方知,原来三年前百里濡私放百里流深出金泓水心堡的那夜,百里濡三次痛哭直至哭昏过去,皆是因为百里流深那一句又一句在百里渊看来无足轻重、但在百里濡看来却举足轻重的言语。 “小孩子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谁顺着她,她就以为谁是好人,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做‘人心叵测’,什么叫做‘别有用心’,幼稚得很!”百里渊不屑地评判道。 此时此刻,伫立于一旁的舒雁闻之,难以抑制内心激愤地对百里渊说道:“长兄,难道你真的以为,那只是一个年仅一十三岁的孩子所讲的童稚之言吗?我告诉你,不是!那是一个不被关心、不被理解、但却能独当一面的女儿所讲的肺腑之言哪!” 对于舒雁,百里渊一向没词,以致于此时此刻一如既往词穷的百里渊,只好改为怒对百里濡道:“我说濡老二啊,你究竟明白不明白,你这并不是在帮流深,你这分明是在害流深,分明是在将流深朝死路上推呀!” 百里濡闻之,不甘示弱地反驳其兄百里渊道:“长兄,你若这么理解,那你就错了,大错特错了!要知道,我才没有将流深朝死路上推呢!我只是想让流深顺从自己最为真实的心意,从而更好地活着,每一日都能更好地活着;再者说,我怎么可能将流深朝死路上推呢?我怎么舍得将流深朝死路上推呢?与其让我将流深推向死路,那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了算啦!” “老二,你口口声声说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流深更好地活,你也不怕大风闪了你的舌头!还大言不惭地同我说什么‘更好地活着’?濡老二,你知道怎样才算‘更好地活着’吗?难道纵容一个一十三岁的小姑娘单枪匹马地赶赴疫区,就算是让她更好地活着了?依我看,你是打算让她更快地死吧!濡老二啊濡老二,亏你还是流深的堂房二叔呢!这一脉相承,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哪!你的心怎么可以这么狠哪!”百里渊激动得唾沫星子四溅地斥责百里濡道。 百里濡闻之,同样激动地反驳其兄百里渊道:“长兄,你休要挑拨离间,蓄意疏远我和流深的关系;不过,就算放任你大肆挑拨,你也休想离间我和流深。因为流深已经长大了,抑或是说,流深早已长大了;她早已拥有了自己独立的人格,以及明辨是非的能力与何去何从的主见。而且长兄你也休要再同我提什么一脉相承,也不知怎的,一听这些,我就莫名地来气。要知道,我与流深之间的情谊,早已坚定稳固到根本就不需要血缘来维系,来加持;不像兄长你,整日以‘生身父亲’的身份在流深面前自居,耀武扬威的却从未做过分毫身为人父应该做的事情,更没尽过半点儿作为一个父亲应该尽的责任。再则,于流深而言,单枪匹马只身奔赴疫区,就是为了得以更好地活着。” “是吗?我活了小半辈子,这还是头一回听说,送死是为了得以更好地活着;而这别出心裁的荒唐言论,不是出自别人之口,竟是出自我这博学多才的堂房二弟之口。”百里渊冷嘲热讽地刺激百里濡道。 “是的,长兄,我承认,让一个一十三岁的小姑娘单枪匹马地奔赴疫区,确实是有送死的可能,但你也要看这欲要前去送死的是谁呀?要知道,流深她可是自幼精通医药、含着药匙长大的百里大夫啊!在争分夺秒的时疫面前,与其强行将流深她禁锢在家中,让她于无限悔恨中苟且偷安;倒不如放她出笼,任她翱翔,让她在拯救别人的同时,也完成对她自己的历练。”百里濡掷地有声地对其兄百里渊说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后盾 - 天心长明 - 栩辰 “我就不明白了,濡老二,难道完成对自身的历练比自己活着还要重要吗?”百里渊质问百里濡道。 “那得要看是怎么活着了,长兄,看看究竟是活出风采、活出意义地活?还是仅仅有命即可?”百里濡反问其兄百里渊道。 百里渊闻之,一同胡搅蛮缠地连连试问百里濡道:“有命即可怎么了?有命难道不好吗?有命难道有错吗?一个人若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了,那还谈什么历练呢?那还能做些什么呢?又怎么可能还活出什么风采、意义呢?” “瞧你说的,兄长,好像流深她只要一踏出这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她立刻就会遭遇不幸似的。然而,事实却是,流深她不仅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性命,而且还有能力去拯救别人的性命——对于这一点,我一直深信不疑;而你作为流深的父亲,我希望你也能对此深信不疑,我希望你也能相信并支持你的女儿,成为她最为坚实的后盾。”百里濡真心实意、诚心诚意地对其兄百里渊说道。 然而,百里濡一片赤忱的好心,却被其兄百里渊生生当作了驴肝肺。 这不,冥顽不灵的百里渊依旧怒目而视地对百里濡说道:“这下可好,你倒成了好人了,濡老二,不过我是真不明白你呀!违背我的意愿,私自放流深出堡,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呢?这幸亏流深是平安归来了,如若不然,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流深若是出了事,我们谁也做不成虚实堂总堂主,除非你也有本事娶一位薛蛹蝶进门!” “你不配提我娘亲的名字!”百里流深犹如被闪电击中一般,骤然间向其父百里渊脱口而出道。 话题越扯越远,情况愈演愈烈,原本一场权位更替的虚实大会,竟牵扯出了一桩又一桩的家事纠葛,以致于局面几度失控。 “我为何不配提你娘亲的名字?你的娘亲又不是我害死的。”百里渊下意识地连连反驳其女百里流深道。 “不是你害死的?她临盆当夜,你若是守在她的身边,你若是及时为她请大夫,她又岂至于丢了性命?”百里流深激愤地责问其父百里渊道。 “她自己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夫,有谁还会想到她也有需要大夫的时候呢?”百里渊强词夺理地为自己辩解道。 百里渊此言一出口,于瞬间击垮了百里流深心中为她的父亲所设下的最后一道亲情屏障。 “如此荒谬的言论,你竟然也说得出口?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呀?卢医尚且不自医,何况她当时所经受的是难产!是血崩啊!你能想像得到当时在无边的黑夜中,所闪动的那双充满求生欲的眼睛吗?那时的她得有多么渴望有人来救救她呀!救救她,也许她就不用死了呀!”百里流深一反常态地向其父百里渊怒吼道。 “就算她的死,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那她生前呢?我可有半分苛待于她?”百里渊试问其女百里流深道。 直到此时此刻,百里渊依旧无止境地在为自己的无情,极力寻找着出口。 “当年你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娶她进门,本身就是苛待于她。倘若她心里原本空荡荡的也就罢了,可是她有自己的心上人哪!倘若你一心一意地爱她也就罢了,可是你也有自己的心上人哪!倘若你好好善待她也就罢了,可是你呢?你可曾想过,如若她没有难产而亡,她将面临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呢?”百里流深一呵而就地质问其父百里渊道。 “是不愁吃穿的生活,是丰衣足食的生活,是精致考究的生活。”百里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道。 “她是名医,她有着过人的医术,她若想过上你所说的那种生活,完全不需要依附你百里老爷。可你却硬要她依附于你,而你所能额外给予她的生活,便是让她一个人一辈子于无边无涯的黑夜里,手中紧握着一方画有自己心上人的罗帕,心中亦无时无刻地不在思念着罗帕上的人。你能想像得到那得有多痛,多苦吗?”百里流深今日不知是第多少次地质问其父百里渊道。 不得不说,在这二十载一度的虚实大会上,百里流深最为频繁的表现,便是义正辞严地质问她的生身父亲百里渊;而屡屡面对自己女儿质问的百里渊,非但没有实事求是、不加隐瞒地回应自己女儿所发出的一系列的质问,反而一再借故推诿,甚至于厉声责难自己的女儿。 而此时此刻自知理亏的百里渊,一时间却不由得沉默了。 而情绪愈发激动的百里流深,却依旧不依不饶地连连质问其父百里渊道:“你究竟知道不知道,我口中的这个‘她’是谁呢?她是我的生母啊!她是我的娘亲哪!她是你的结发之妻呀!你究竟明白不明白呀?” “那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呢?我可是你的生父啊!这么多年来,你始终不肯唤瑞香为‘娘亲’,我尚且可以理解;但你只记得你那死去的娘亲,却一口一个‘你’地唤着我,却是我始终都难以理解的。毕竟你今日能够站在这里朝我大呼小叫,都是因为我给了你百里小姐的身份哪!你的一切明明都是我给你的,而你却又是如何回报我的呢?我不得不说,百里流深,你实在是太过分啦!”百里渊向其女百里流深反唇相讥道。 当一个女儿在他的生父面前,替自己已故的生母鸣不平时,他的生父却依旧在强调自己的身份,依旧在宣示自己的地位。 不得不说,百里渊的所言所语、所作所为,都实在太令人心寒了。 此时此刻,身处一旁实在听不下去的俞音,突然起身插话道:“父亲,在这个家里,没有人活得轻松,就连一向孤芳自赏的百里流深也不例外。她活得,远远要比我们想像中的艰辛得多。” “我正在同我的女儿说话,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嘴!”正在气头上的百里渊,毫无顾忌地厉声呵斥俞音道。 话说回来,即便此时此刻的百里渊没有在气头上,他也大可以肆无忌惮地厉声呵斥俞音了。因为新任虚实堂总堂主已然花落舒雁,百里渊再也不用为争权夺利、排除异己,而忌惮来路不明的俞音三分了。 此时此刻,于百里渊而言,俞音无疑就是一颗废掉的棋子,一颗从未走对过一步、且步步蹩脚的废棋。 而此时此刻在百里渊眼中形同废棋的俞音,却依旧坦荡无畏、毫无忌惮地质问百里渊,义正辞严、掷地有声地为百里流深抱不平道:“父亲,无论你是否相信我是百里泽漆,也无论我究竟是不是真的百里泽漆,有些话,我都要说。阿姐她之所以表现得怪异,只是因为她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她之所以不分昼夜地拼命努力,也只是因为她想得到更多人的认可与欣赏。我就不明白了,在自己的家里,这样的想法就真的那么过分吗?” 一时间,俞音那尖锐中夹杂着一丝不解、一丝不满以至于一丝怒气的声音,响彻了堡门内外。 “流深,他所言可是事实?”百里渊回过头来,向百里流深发问道。 百里流深闻之,一语未发,只是欲哭无泪地注视着其父百里渊。 百里流深虽不愿开口,但身处一旁的俞音却一气呵成地继续说道:“直到有一天,阿姐她发现自己在这个家里,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时候,她便想要放弃了;只可惜,却是早已习惯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今日,我们所有人,才有幸见到这位与众不同、桀骜不驯但却出类拔萃的百里大夫。” 百里大夫——在这个世上,没有比这个称呼,更能令百里流深感到欣慰的了。 “好!”虚实贯众堂主突然拍手称快道,既是为了俞音慷慨激昂的言语,更是为了活出自己的百里流深。 “你们这些人究竟还有完没完哪?瞧你们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净是些无聊透顶、无关紧要的破事儿。《虚实册》呢?无论谁任虚实堂总堂主,不是都要请出《虚实册》的吗?”一直身处于一旁寂寂无声的谢瑞香,猛然间地高声发问,瞬间打断了在场所有人的话茬。 十六年了,谢瑞香嫁进金泓水心百里家已然十六年了;时至今日,她终于肯暴露出她的真实意图了,只可惜…… “《虚实册》?可笑!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虚实册》!”明察秋毫的百里流深毫不留情地向谢瑞香揭露事实真相道。 “怎么会?《虚实册》不是负责记载虚实堂一切所作所为的吗?”深感难以置信也不愿去相信的谢瑞香,一头雾水地提出质疑道。 “所谓的《虚实册》,不过是你那老谋深算的夫君,所编织的一个长达十六年的谎言罢了。至于虚实堂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都收录在你夫君的脑袋里,你还想看吗?谢大奶奶。”百里流深剑眉一挑试问谢瑞香道,语气中分明夹杂着一丝戏谑的意味。 第一百七十二章 狂笑 - 天心长明 - 栩辰 “你胡说!”谢瑞香怒斥了百里流深一声,随后转向身边的百里渊,并紧紧地抓住百里渊的一条手臂,贼心不死地询问百里渊道,“老爷,你告诉我,她说的不是真的,《虚实册》是真实存在的,对不对?” “瑞香,流深她说得没错,《虚实册》的确是我凭空捏造出来的。”百感交集的百里渊如实回应谢瑞香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没有理由这么做的,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们都是骗我的!你们这群大骗子,我谢瑞香是不会相信你们的!决不会相信!”谢瑞香近乎癫狂地朝百里渊怒吼道,朝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人怒吼道,朝在场众人怒吼道。 面对近乎癫狂的谢瑞香,百里渊心如刀绞、故作镇静地纠正谢瑞香道:“瑞香,你想错了,其实,我是有理由这么做的。” “你有理由这么做?什么理由?”谢瑞香不明所以地向百里渊发问道。 “当年泽漆的无故失踪,算是给我敲响了一记警钟。我深知从那时起,我的身边便已然危机四伏。尽管我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危机,也不知道那些危机究竟潜伏在哪里,但是我不能因为未知而掉以轻心,我须得防患于未然。于是,我便捏造出了这本事关天下安危的《虚实册》,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有所忌惮,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疲于找寻。”百里渊一五一十地向谢瑞香说明道。 百里渊对谢瑞香说着,却以意味不明的目光瞥了一旁的百里濡一眼。 然而,百里渊这一瞥虽是意味不明,却也是明显至极。 于是,只听得想察觉不到都不行的百里濡,掷地有声地对其兄百里渊说道:“长兄,你不必再指桑骂槐了。我承认,起初我接近流深,确实是为了争夺虚实堂总堂主之位。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对此耿耿于怀;但是请长兄你相信我,我是决不会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累及到流深以及这一辈的人身上的。” 不得不说,事情演变到这般境地,百里濡依旧得以保持不卑不亢、礼貌有加的态度,着实令人深感钦佩的同时,也着实令人不得不感叹百里濡那儒雅到骨子里的风度。 而相比较百里濡不温不火地承诺,百里渊心急火燎地辩解,实在是不具备丝毫的信服力。 只听得百里渊心急火燎地向其女百里流深辩解道:“流深,不要相信他们那些冠冕堂皇的言语,在这个家里,只有为父才是真正为你着想的人哪!虽然为父算不上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为父一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保护你呀!什么虚实万象堂的总堂主,什么金泓水心堡的当家人,为父从一开始就是打算将其统统留给你的呀!” 百里流深闻之,无奈地摇了摇头,既而坚定地对其父百里渊说道:“我从来不在乎那些虚衔,不做总堂主,我一样可以为虚实堂下的众弟子授业解惑,因为这是我所热爱的事情;不做当家人,我也决不会置金泓水心堡的安危于不顾,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在这个家里,没有人会伤害我,也没有人能伤得了我,当然除了你。”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流深,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防不胜防啊!若不是为父想出了这一石二鸟之计,你又岂能平安存活至今呢?”百里渊苦口婆心地纠正百里流深道。 “直到现在,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要的不止是存活,更是存在呀!”百里流深字字珠玑向其父百里渊吐露道。 俞音闻之,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而钟大煓闻之,虽不明就里,但也还是仅凭感受地点了点头。 “你们都不要再演啦!我知道,一定是有《虚实册》的;如若不然,你拿什么作为你的保命符呢?”再度猛然开口的谢瑞香质问百里渊道。 “瑞香,你究竟在说什么呀?什么保命符啊?”百里渊不明所以地反问谢瑞香道。 “百里渊,你莫要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竟然还有脸问我什么保命符!不就是你以防公孙树卸磨杀驴的保命符吗?不就是你唯恐自己步上你三弟后尘的保命符吗?”已是走投无路的谢瑞香,无所忌惮、毫不留情地连连质问百里渊道。 “瑞香,无论你信与不信,《虚实册》都只是有名无实的假想。”百里渊再次向谢瑞香强调道。 “如若没有《虚实册》,那我为何要嫁到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来?又为何要嫁给一个粗鄙浅陋的迂腐之人?那我谢瑞香的这一生究竟算什么呢?”处在崩溃边缘的谢瑞香连连质问自己道。 百里渊闻之,深感痛心地向谢瑞香发问道:“瑞香,难道在你的心中,我和我们的家就是如此的鄙陋,如此的不堪吗?” “如若不然,你以为呢?百里渊,就连一贯逆来顺受的薛蛹蝶都瞧不上你,更何况是素来心高气傲的我谢瑞香呢?”谢瑞香不屑地反问百里渊道。 听到“薛蛹蝶”这三个字,百里流深仿佛条件反射似的回击谢瑞香道:“谢大奶奶,你和你的夫君一样,你们的嘴都不配讲出我娘亲的名字。我娘亲她的确是逆来顺受不假,但至少她心地纯良;不像你,心高气傲又如何?不过是包藏祸心。” 然而,百里流深这番条件反射下所发出的回击言论,无疑于瞬间激怒了谢瑞香。 只听得将怒火全部撒向百里渊的谢瑞香,狗急跳墙地威胁百里渊道:“好啊,百里渊,现在就连你的女儿也敢来教训我啦!你们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人,这是要联合起来欺负我这个外姓人,是吧?那你可就别怪我,将你十六年前所欠下的累累血债统统讲出来啦!” “你不要再闹啦!瑞香,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达到你的满意呀?”不自觉心虚的百里渊,有所忌惮地向谢瑞香发问道。 “你想要达到我的满意,是吗?百里渊,那你就当着这堡内堡外所有人的面,将你十六年前所犯下的种种罪行,一一公之于众。那样的话,兴许我就会满意了。”欲要同金泓水心百里家拼个鱼死网破的谢瑞香,步步紧逼百里渊道。 殊不知,早在十六年前,她谢瑞香便已然也是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人了。 就连一向不愿承认谢瑞香名分的百里流深,也深知只要谢瑞香不主动放弃她在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一切,那便永远也无法改变谢瑞香是金泓水心百里家一分子的事实。 只可惜,“不识庐山真面目”的谢瑞香始终都没有意识到,无论是鱼死,还是网破,最后伤的不过都是她自己而已,不过都是最爱她的人而已。 其实,站在谢瑞香的立场上来看,她大可以不必鱼死,也大可以不必网破的;因为鱼死网破真的不是她这种角色应该去做的,也轮不到她这种角色来做。 “瑞香,你我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百里渊最后无力地欲要挽回道。 “一定。”无力挽回、也无心挽回的谢瑞香决绝地回答道。 “好!那你可要听好啦!那你们可要听好啦!十六年前的今日,就是我——百里渊,派人害死了前任四方上将,害死了我那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百里沫!”不顾一切的百里渊高声向谢瑞香、向在场众人、向十六年前逝去的亡灵认罪道。 “百里渊,你果然又使出了你一贯避实就虚的伎俩。说!究竟是谁指使你杀害前任四方上将的?”不肯就此罢休的谢瑞香,厉声质问百里渊道。 “瑞香,一定要做得这么绝吗?”心碎的百里渊近乎哀求地反问谢瑞香道。 直到此刻,直到百里渊的心已然被谢瑞香伤得支离破碎的此刻,百里渊却依旧不忍、也不舍得对谢瑞香厉声相向。 而铁了心的谢瑞香闻之,却依旧不由分说地从牙缝间向昔日的枕边人百里渊挤出了两个字道:“一定!” “是当朝皇帝公孙树!”百里渊高声脱口而出道。 刹那间,堡门内外鸦雀无声。 谢瑞香闻之,立时摊坐在地上,她终于不用再绷着劲儿了,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她的任务终于完成了。虽然没有《虚实册》作为实证,但百里渊的亲口认罪也算是铁证如山了,她也算对她的主人有个交待了。 只可惜,困惑其中的谢瑞香一心想要完成任务,一心想要尽早离开这金泓水心堡,却没能腾出精力来好好想想,她明明手无实证,她有的只是同众人心中一样的猜想,那百里渊又为何会甘心屈从于她的胁迫呢?还不是为了一个难解的“情”字吗? 沉寂了十六年的真相,就在百里渊夫妇之间的这般你情我愿的逼问下,昭然于世间。 片刻之后,随着瘫坐在地上的谢瑞香的一阵狂笑,围堵在金泓水心堡外的众人,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争辩 - 天心长明 - 栩辰 “金泓水心堡的百里老爷方才说,是皇帝指使他杀害他的胞弟的,我没听错吧?” “你当然没听错了,因为我听到的也是这样的呀!” “听说他的胞弟,还是皇帝的结义兄弟呢!” “原来如此,原来皇帝同他是一丘之貉呀!都是残害手足的背信弃义之辈。” “不止如此呢,我还听说十六年前遇害的其他三位上将,也都是皇帝的结义兄弟呢!” “看来果真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啊!” “不是这样的!”正当围堵在金泓水心堡外的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得热烈之际,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后面,突然传出了一声呐喊。 霎时间,堡门内外的所有人皆循声望去,只见公孙闲叶在程起陆的贴身护卫下,径直穿过人群,于堡门口处止步,随即高声向堡外众人说道:“大家都听好了,事实并非你们所想的那般。” 此时此刻,金泓水心堡前院中,原本瘫坐在地上的谢瑞香闻声,猛然起身,立时与公孙闲叶争辩道:“不是这般,是哪般?你是公孙树的儿子,你当然向着你的父皇说话了。” 公孙闲叶闻之,并没有理会谢瑞香,因为他才不在乎居心叵测的谢瑞香怎么想呢!他在乎的,从始至终都是普天之下的百姓怎么想。 于是,公孙闲叶继续向堡外众人解释道:“当朝皇帝公孙树的确是指示虚实堂杀害了前任四方上将不假,但那都是因为前任四方上将久经沙场,嗜血成性,在得以受任四方上将之后,意欲借此良机,吞并四方关外的一众诸侯国。圣上都是为了天下的安危,才不得不背信弃义,残害手足,实属事出有因的无奈之举呀!虽然圣上他不是一个好兄弟,但他无疑是一位好皇帝呀!” 此时此刻,身处一旁的百里濡闻之后也终于明白,当日舒雁为何一心劝他放弃追寻真相了。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堡门内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于公孙闲叶一人身上的时候,只见前院万象堂一侧的院墙之上,谷梁原一如既往地身背鹫翎箭,臂挽燕尾弓,与左右两旁的两位射手一齐瞄准身处堡门口的公孙闲叶,搭弓引弦。 虽说此时此刻金泓水心堡前院内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公孙闲叶一人身上,但终归有一人走了神,于不经意间望向了他处;而这位走神望向他处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谷梁原的堂妹——谷梁声。 或许这便是命吧,平日里只要远远望见公孙闲叶的影子,便会瞬间驻足凝神、不错眼珠地注视着公孙闲叶的谷梁声,此时此刻竟然会在注视公孙闲叶的时候走神,而且还不偏不倚地望到了身处万象堂一侧院墙之上的正在瞄准公孙闲叶搭弓引弦的谷梁原等人。 于是,就在谷梁原与他左右两旁的两位射手一同三箭齐发的时候,就在那院墙之上的三人所发的三箭朝着公孙闲叶离弦而去的时候,来不及权衡与思索的谷梁声,以较之离弦的箭还要飞快的速度,从虚实堂总堂主舒雁的座位后面跑向堡门口,伴随着她下意识地向身处堡门口的公孙闲叶喊出的一句“殿下小心”,只见她纵身向前一扑,用她昔日曾飞舞在此地的曼妙身躯,为她心爱的心上的公孙闲叶挡住了那夺命而来的三箭。 “不要!”伴随着俞音这一声下意识的惊呼,谷梁声倒在了她心爱的心上的公孙闲叶的怀中。 就在谷梁声倒在公孙闲叶怀中的那一瞬间,只见身手矫健的钟大煓纵身一跃,蹿上了万象堂的房顶。好在钟大煓有先见,没有将大氅套在身上,所以即便穿了袍子,也丝毫不影响他利落的身手。 此时此刻,已然身处万象堂房顶之上的钟大煓,死死地盯着一旁院墙上的谷梁原等三人,并于刹那间搭弓引弦,数箭齐发,发发紧接,箭箭相连。 金鹏弓一举,白羽箭一出,谷梁原等三人立时失去了招架之力,谷梁原更是被钟大煓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右肩,以致于一个失衡跌下了院墙。其余二人自知敌不过钟大煓,也纷纷跳下院墙,拉起坠地的谷梁原一并落荒而逃去了。 而此时的前院中央,三箭穿身的谷梁声已然静静地倒在公孙闲叶的怀中,此刻正有气无力地对公孙闲叶说道:“殿下,既然你没有受到伤害,那你就放他们走吧,不要再追击他们了。他们是跟随我到此的,虽然我不想杀你,但是我毕竟与那些想杀你的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因为我无法选择生,生于哪;但我可以选择死,为谁死;准确地说,我已然做出了选择。” 悲痛欲绝的公孙闲叶闻之,颤抖着对怀中血流不止的谷梁声说道:“你好傻呀!声儿,你好傻呀!” “别这么说,殿下,我们各奔东西了整整一个月,这才刚刚重逢,你怎么能一开口便说我傻呢?”谷梁声强忍着三箭穿身的剧痛,笑着同公孙闲叶打趣道。 其实于生死弥留之际的谷梁声,之所以仍能保持如此乐观的态度,并不是因为她生性豁达,看淡生死,而是因为她希望能以她的乐观换来公孙闲叶的破颜一笑。 只可惜,平日里一向不苟言笑的公孙闲叶,于此时此刻,此情此境之下,更是难以笑得出啊!没能亲眼目睹公孙闲叶的笑脸,无疑是谷梁声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为一个仅仅相处了七个月零七天的过路人豁命,值得吗?就这样,还说你不是傻吗?”公孙闲叶依旧板着面孔反问谷梁声道。 “殿下,你可知,付出的值得与否,从来不是时间的长短所能衡量的。”谷梁声竭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气息,以求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那也要看付出的是什么呀!你付出的,可是自己的性命啊!我的傻声儿,你明明还有其他选择呀!”公孙闲叶心如刀绞地哀嚎道。 “殿下,战争不给我时间做出其他选择了,这仗打不起来,也不能打起来,所以你必须得活着。当然,我只是一个久居深宫的弱女子,肩负不了天下大义;但我却自认为,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免受伤害。”谷梁声死撑着对公孙闲叶倾诉道。 公孙闲叶闻言,颤抖着将自己那沾满谷梁声伤口处的鲜血的左手,举到谷梁声的面前,随即歇斯底里地质问谷梁声道:“这便是你所说的你的能力吗?那谁又来保护你免受伤害呢?” “殿下息怒,其实到此为止,一切恰到好处。也许你都不知道,我积攒了好久的勇气,都没敢抱一抱你;你瞧现在多好啊,我无须费神费力,便已然幸福地倒在了你的怀里。”谷梁声艰难地抬起手臂,轻抚了抚公孙闲叶紧皱的眉头,以强大的意志为支撑继续对公孙闲叶说道,“这是我的选择,你不必为我感到忧伤;只是可惜,我无法再去见证你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时刻了。” “声儿,你放心去吧,若有来世,我一定时时刻刻都抱着你,抱紧你。”公孙闲叶信誓旦旦地向奄奄一息的谷梁声承诺道。 意识已然变得模糊的谷梁声,像是听到了公孙闲叶的许诺,又像是没听到公孙闲叶的许诺,只听得她用上了自己的最后一丝气力,挣扎着说道:“若有来世,我愿为一朵花;愿我在绽放的那一刻,有幸得见爱人破颜一笑。” 耳畔传来风吹树叶所发出的簌簌声响,始终不知究竟是风在发声,还是树叶在发声的同时,也不知须历经多少世,才能实现他抑或是她那唯一的心愿;然而,只知谷梁声的心是已然再也不会发声了,只知谷梁声今世终归未能看到公孙闲叶的破颜一笑。 纵观公孙闲叶与谷梁声的这段爱恋,不难发现,其实除了每日谷梁声照例前往简择苑为公孙闲叶奉花茶之外,公孙闲叶与谷梁声并没有其他过多的接触,至少没有接触多到日久生情;然而,谷梁声还是不由自主地爱上了公孙闲叶。 纵观公孙闲叶与谷梁声的这段爱恋,也不难发现,其实公孙闲叶对谷梁声并没有多好,也并没有特意为谷梁声做过什么,或是无意间为谷梁声付出过什么;至少公孙闲叶对谷梁声没有好到,值得谷梁声为公孙闲叶而死;然而,谷梁声还是毫不犹豫地为公孙闲叶而死了。 只可惜,谷梁声到死都不知道,她究竟为何要奋不顾身且义无反顾地为公孙闲叶而死。就如同她死前所说的那般,她只是一个久居深宫的小女子,为不了千秋大义,只为自己心爱的人不受到伤害。 然而,谷梁声到死都不知道,她究竟为何会死心塌地爱上公孙闲叶。或许在她死前的最后一刻,她才仅仅明白公孙闲叶是她谷梁声注定要放在心上的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缘由 - 天心长明 - 栩辰 没有原因,也没有缘由,但若一定要问一个原因的话,那便是前世今生因果的循环;若一定要问一个缘由的话,那便是生生世世宿命的安排。 宿命如此,由不得谷梁声反抗;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谷梁声压根儿就不想反抗;而谷梁声非但不想反抗,反而很是感激。 虽说“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但怎奈谷梁声心甘情愿接受宿命的安排,她甚至感激宿命让她得以在有生几年遇见公孙闲叶,她甚至感激宿命让她得以在有限的生命中与公孙闲叶共度过一段时光,哪怕爱而不得,哪怕为爱而死,她也依旧无怨无悔。 无意间,话题就这般又绕了回来,又绕回到了起点,谷梁声依旧到死都不知道,她究竟为何会感激宿命?又究竟为何会无怨无悔呢? 然而,这便是谷梁声的选择,消除了所有人的为难,解决了所有人的无奈,却圆满不了自己的一生。 此时此刻,公孙闲叶依旧紧紧地抱着谷梁声,哪怕他怀抱的只是一具余温尚存的尸首。只见欲哭无泪的他,蹙额皱眉,眉头紧锁,双目紧闭,破颜狂笑。 刹那间,福灵城内,万花齐放,芬芳异常。 这一笑,才是名副其实的历经世事磨难、经受风雨洗涤之后的笑容;这一笑,却令在场众人无不觉得莫名伤感。当然,哪怕是笑中含泪,公孙闲叶也确确实实的是笑了。 或许直到此刻,公孙闲叶才真的有将谷梁声放在心上;只可惜,却仍非第一位。 永远不要责怪公孙闲叶太过薄情,因为他是未来的天朝掌舵者,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当朝太子,他的灵魂中孕育着无限希望的同时,他的身上亦肩负着莫大的责任。 公孙闲叶也有公孙闲叶的无奈,他的身世注定他永远也无法将谷梁音放在首位,除非他愿意不负责任地放弃孕育希望,只是那样的他,还是谷梁声心中真正爱着的那个人吗? 要知道,永远不会回头的公孙闲叶,才是谷梁声心中真正爱着的那个人。而相比较身居天子之位的历代帝王,公孙闲叶实属标新立异了;因为他并非无情,只是薄情而已;纵然是薄情,也终归是有着些许情意存在于心的。 就这样,谷梁声永远地离去了,带着对这一世的不解与放不下永远地离去了。 然而,即便谷梁声对这一世有再多的不解与放不下,也不会对其孪生王弟谷梁音的身世经历有所不解,同样也不会对其孪生王弟谷梁音有所放不下。 因为就在方才,就在如期归来的俞音稳稳当当地落座之后,就在金泓水心百里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不可开交之际,猛然间心血来潮的谷梁声曾悄悄地绕到钟大煓的身后,并将钟大煓叫到了一旁俞音所触及不到的地方,唯恐再晚一会儿便来不及似的,心情极其迫切地向钟大煓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是音儿一母同胞、同胎而生的王姐,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音儿他称呼你一声‘大煓哥’,而我是他的姐姐,我就称呼你一声‘大煓兄弟’吧!大煓兄弟,说实在的,在我这个做姐姐的看来,音儿他无疑是十分任性且极其惹人烦、讨人厌的。可通过我在这金泓水心堡内大半年的观察,我发现你非但没有烦他,厌他,反而格外珍视他,而问题就在于此。敢问大煓兄弟,音儿他究竟哪里值得你如此珍视呢?”不知自己一瞬之后便要步入鬼门关的谷梁声,不解地向钟大煓发问道。 “我知道,你是岐国的公主谷梁声,但我还是习惯称呼你为‘声儿姑娘’。声儿姑娘,什么惹人烦哪,什么讨人厌哪,我知道这些都并不是你的真心话。正如你所言,你是俞音一母同胞、同胎而生的的亲姐姐,又与俞音自幼相伴长大;而你每每谈及俞音时所用的,也无疑都是亲昵的口吻。至于你方才所说的那些听起来有些刺耳的言语,也分明正是因为不见外,所以才会直言不讳讲出的言语。要知道,尽管俞音他一直都在不遗余力地做一个令人生厌的人,但却从未有人因此而嫌弃他,厌恶他,甚至于都没有人能够做到不喜欢他。至于我为何如此珍视他,那是因为他有着值得世间所有人都为之珍视的灵魂;而对于他,我只是能够看到你们所看不到的罢了。”钟大煓长篇大论、面面俱到地为谷梁声答疑解惑道。 钟大煓的回答虽隐约其辞,含糊不清且扑朔迷离,但却切切实实地消除了谷梁声心中对于俞音身世经历的所有不解,也令谷梁声切切实实地看到了这个世间心灵相契的存在。 作为姐姐,谷梁声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的胞弟能够遇上一个看往他灵魂深处的人,而深感欣慰;如若真的有来世,但愿谷梁声也能够遇上一个看往她灵魂深处的人。 而此时此刻,随着不明箭手的突然来袭,随着谷梁声的突然逝去,原本尘封了十六载才得见天日的真相,就这般于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中不了了之了。 而原本聚集于福灵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外看热闹的人群,此刻也已然怀揣着对天朝皇帝公孙树的不解,悉数惶惶离去了。 然而,金泓水心堡上下都没有注意到的是,这离去的人群中分明夹杂着两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袁君迁的心腹,百里濡的贴身侍从——郑忠与陈赤的身影。 黑暗笼罩大地之际,天朝福灵城内的一处密室中,以郑忠、陈赤为首的一群身穿夜行衣的杀手前方,赫然出现了天朝丞相袁君迁的身影。 荧荧烛火中,明暗交杂间,只听得袁君迁向面前一众杀手下令道:“今夜二更,火烧金泓水心堡,扰乱视听,伺机进堡。” “是!主人。”密室中的一众杀手齐声回应道。 “郑忠,陈赤,何在?”袁君迁一声喝令道。 “在!主人。”郑忠与陈赤向前一步,齐声回应道。 “你们二人熟悉金泓水心堡内的地形,所以今夜火起之后,由你们二人各自带领一队人,趁乱混进金泓水心堡,然后分头行动。郑忠,你这一头负责诛杀百里渊,其间如若遇到谢瑞香,无须手软,一并解决。她知道的太多,留着迟早生事。”袁君迁向郑忠单独下令道。 “遵命!主人。”郑忠领命道。 “陈赤,你这一头负责除掉你与郑忠所述的那个‘玄武之眼’,他虽是不足为惧的小人物,但为防他那与生俱来的神韵,日后坏了我们的大计,所以就一并送他上西天吧!”袁君迁向陈赤单独下令道。 “遵命!主人。”陈赤领命道。 “至于余下众人,则负责在金泓水心堡内四处制造混乱,掩护并接应郑忠与陈赤两队人。”袁君迁向除郑忠与陈赤两队人之外的杀手下令道。 “遵命!主人。”除郑忠与陈赤两队人之外的杀手领命道。 “金泓水心堡一向戒备森严,你们今夜前去,定要加倍小心谨慎;任务完成之后,你们须速速撤退,切不可多做一刻逗留。切记,注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万万不可让人辨识出你们出自我丞相府上。”袁君迁再三叮嘱面前的一众杀手道。 “是!主人。”密室中的一众杀手再次齐声回应道。 袁君迁闻声,嘴角不禁扬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此时此刻的袁君迁,沾沾自喜地于心下暗想:如此一来,我便可堂而皇之、肆无忌惮地嫁祸公孙树了。 于此时,同城之内的金泓水心堡这边,一日下来,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人都如同过了几世一般,伤痕累累,疲惫不堪。 于黄昏时分、明暗交杂间痛失孪生胞姐的俞音,此时此刻正身处他人孪生胞姐的房舍中,向暂时借来的孪生胞姐百里流深诉说心声道。 夜幕下的幻化居小径依旧难行,但却无法阻挡俞音化悲痛为力量的脚步,以及他那颗急于倾诉的心。 于是,此时此刻,幻化居的正房中,只听得俞音一如既往地询问百里流深道:“阿姐,你现在忙吗?” 要知道,此时此刻的俞音满腔怀揣着的可都是痛失胞姐的辛酸与苦痛啊!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忘记他与百里流深之间的专属问候,因为百里流深也是他的姐姐呀! 在俞音心中,不幸逝去的王姐谷梁声是姐姐,而平安无虞的阿姐百里流深也是姐姐呀!无所谓血脉亲疏,无所谓关系远近。 然而,此时此刻,当经历了日间亲人之间互撕互咬的百里流深再度于这幻化居中,听到那声分外熟悉的俞音走过场式的问候时,心中顿觉五味杂陈。 就如同俞音平日里常挂在嘴边的——亲人可不一定都是家人;换而言之,纵然并非血脉相连、同宗同族的人,也极有可能成为一家人——而此时此刻的百里流深无疑就因此而困惑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自负 - 天心长明 - 栩辰 百里流深心想:在这个偌大的家中,究竟谁才是我真正的家人哪? 而俞音之所以在痛失亲人后的第一时间赶来幻化居,只是为了向百里流深作个解释,为他日间那一番番揣测百里流深内心的言论,而向百里流深作出解释。 于是,此时此刻,只听得俞音向百里流深解释并倾诉道:“阿姐,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的确同他人一样,也被你的怪异所蒙蔽;但当我与你相处了这段时间之后,我才惊奇地发现,你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般自负,其实你的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要渴望得到关注与认可。” 一贯傲娇的百里流深最不希望发生的,莫过于被他人看穿自己的内心了,而此时此刻面对已然看穿她内心的俞音,她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与抵触。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俞音有着过人的人格魅力;要知道,在百里流深这里,俞音的人格魅力无效,起不了任何作用;而在百里流深这里,人格魅力唯一有效、起得了作用的人,那自然非百里濡莫属了。 而百里流深之所以没有对看穿她内心的俞音,表现出丝毫的不悦与抵触,那是因为她隐约间感受到了俞音心头的悲痛。哪怕俞音并不是她真正的一母同胞、同胎而生的亲弟弟,哪怕她至今对俞音与谷梁声身世之间的联系一无所知,作为一个毫不相干的旁观者的她,也还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俞音那难掩、也未曾想过要掩饰的分外强烈的悲痛。 待俞音向百里流深倾诉完他想要倾诉的心声,解释完他想要作出的解释后,他便沿着来时的小径,迈着化悲痛为力量的步伐,怀揣着他那颗永远也倾诉不尽的心,离开了幻化居,径直回了鱼泪轩。 而此时此刻,一直躲在幻化居门口一侧的假山后面的百里渊,见俞音出了幻化居的门且走出去一段距离后,他这才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整了整因躲藏而稍稍褶皱的衣襟之后,阔步迈进了幻化居。 虽然天朝与岐国之间的角逐,同金泓水心堡、同虚实堂均没有直接的关系,但生死离别的悲痛,到底还是触动了百里渊那鲜少有所触动的心弦。 故而,此时此刻,金泓水心堡幻化居中,才会难得出现了百里渊的身影,无论这身影出现得是否恰当,也无论这身影的出现是否受欢迎,都很有可能是开始的同时,也是结束。 “流深,今日为父是不是令你倍感失望了呢?”百里渊的率先开口打破了父女二人之间尴尬的僵持,僵持的沉寂。 “谈不上失望,因为本就没有期望过,只不过是有些惋惜罢了。”百里流深尽可能平心静气地回应其父百里渊道。 百里渊闻之,连连向其女百里流深发问道:“为谁而惋惜?又为何惋惜?” “为虚实堂而惋惜,组建虚实堂原本是为了救人的,可你却利用它来杀人,肆意操控生杀大权,难道你以为你是阎王不成?”百里流深说着说着,又难以自控地向其父百里渊发出质问道。 “我之所以杀人,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获得安宁。如若前任四方上将不死,那关外必起战乱,到时将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百里渊极力为自己辩解道。 “‘杀人安人’是当朝皇帝的初衷,并不是你的目的。至于你的目的,只是为了保住你的权势地位,只是为了保住你那振臂一呼便可一呼百应的快感。”百里流深条理清晰地剖析,并毫不留情地揭露其父百里渊的真实意图道。 百里渊闻之,欲要习惯性地张口反驳时,促使他明知会碰一鼻子灰、却还是主动前来的一念,于瞬间再度划过他的脑海。 于是,只听得百里渊深感失落地对其女百里流深说道:“算了,流深,为父今日着实不想再与你争辩了,反正在你这里,为父受到的永远都是谴责。” 百里渊说罢,落寞而去。 说来也奇怪,在百里流深的记忆中,无论她的父亲对她说什么话,她都会在第一时间进行激烈的反驳。可唯独刚刚这一句话,她竟一反常态地不想辩驳,当然也无从辩驳,因为事实本就是如此。 在她百里流深这里,他百里渊受到的永远都是谴责。 可笑吗?可笑。 可怜吗?可怜。 可悲吗?着实可悲。 就连百里流深自己也不清楚,她和她的父亲之间,为何总是充满着不和与分歧呢?究竟是从何时起,她便不再唤他为“父亲”了呢?抑或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唤过他一声“父亲”吧。 也不知百里流深日后有没有后悔过,后悔在这个看似宁静的夜晚,没有陪她的父亲多聊一会儿。因为过了这一晚,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于此时,方才离开幻化居的俞音,此刻也已回到了鱼泪轩中。 此时此刻,鱼泪轩正房的外屋中,刚刚进屋的俞音亦刚刚就座于圆桌旁的圆凳上,端坐于一旁圆凳上的钟大煓,便迫切地向俞音发问道:“俞音,今日谢大奶奶逼迫百里老爷交代的隐情,以及太子殿下向众人解释澄清的真相,你是不是早就都知道了?” “是,我是早就都知道了,而我之所以一直不告诉你,也并非因为我不信任你而刻意向你隐瞒,而是因为我从心眼里不愿让你无端牵涉其中;更何况,一个月前我们开诚布公、坦诚相待之时,你不是说我不愿意说的,你就权当不存在的吗?”唯恐引来钟大煓嗔怪的俞音,先发制人地向钟大煓解释道。 “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像这般血淋淋的事实与真相,岂是想瞒便可以瞒得住的呢?而获悉并不意味着便会无端牵涉其中,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就如同今日,我与堡内堡外的众人一起,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获悉了深埋多年的真相,那又如何呢?没有涉足其中的人依然是干干净净的,毫无干系的人又岂会轻易被牵连呢?”钟大煓连连反驳俞音道。 “大煓哥,干干净净也并不意味着毫发无损哪!就如同我的王姐一般,她就是被无端牵涉其中的最为无辜的人。就像你所说的,她依旧是干干净净的,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去。”俞音无限感伤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满怀歉意地对俞音说道:“抱歉,俞音,其实我并没有埋怨你对我有所隐瞒,毕竟我先前也确实对你说过,‘你不愿意说的,我就权当不存在’之类的话。而相较于我对你丝毫不存在的埋怨,我对你抱有更多的反倒是可怜。从表面上看,你似乎是这金泓水心堡内最快乐的人;但实际上你肩上所承担的,远远要比表面看起来的沉重得多;你心中所深藏的,也远远要比表面看起来的复杂得多;而你活得,也要比表面看起来的辛苦得多。笑得很甜、心里却很苦的你,着实令人心疼。” 俞音知道钟大煓总是习惯性地包容他,宠溺他,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得知他不止一次地有所隐瞒的钟大煓,非但没有埋怨他,责怪他,反而可怜他,心疼他。这不禁令多数情况下料事如神的俞音,深感出乎意料。 正当俞音倍感意外的时候,深感自责的钟大煓又接着对俞音说道:“而相较于我对你丝毫不存在的埋怨,相较于我对你抱有更多的反倒是可怜,我对我自己抱有的,则更多的是气愤。我气我自己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却束手无策。我只是想着如若你能事先向我透露些什么,哪怕只透露相关的一点点细枝末节,我也好提前做个准备,说不定就能防患于未然,就能避免无辜之人的死伤了。” “你何必要道歉哪?大煓哥,这里面本就没有你什么事,何况你做得已经够多够好的了。至于今日的不幸之事,不是你一人之力便可以避免的,纵使你事先获悉了一切,也不过是无端徒添你的自责罢了。虽说‘百密终有一疏’,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局势竟然会演变到如此糟糕、如此棘手的地步,竟使得天朝皇帝腹背受敌,进退两难。”俞音深感无奈地对钟大煓说道。 话说回来,其实先前在公孙闲叶戳破俞音身份的那个黄昏,俞音已然当着钟大煓的面,向公孙闲叶提及了有关的事实真相。只不过当时的钟大煓只顾着与俞音互诉衷肠,互道情谊,一时间没顾得上深究,过后又忘记了而已。 不过,即便当时的钟大煓没有忘记深究,也终归是于事无补。就如同俞音所说的,刚刚过去的不幸之事,不是钟大煓一人之力便可以避免的,获悉、深究也只能无端徒添钟大煓的自责罢了。 “俞音,你也别太烦心了。要知道,这里面也本就没有你什么事,何况你做得也已经够多够好的了。”钟大煓劝慰俞音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 施压 - 天心长明 - 栩辰 “大煓哥,我与你哪里一样啊?有我那野心勃勃的父王在天朝皇帝的背后向其不断施压,步步紧逼,招招致命,这里面就不可能没有我什么事呀!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比谁都清楚,今日你明明有机会取谷梁原等三人的性命的,而你却有意放走了他们,可是顾忌了我谷梁音的身份?”俞音试问钟大煓道。 “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顾忌任何人的身份。”钟大煓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你为何还要故意放走他们呢?大煓哥,要知道,他们可是杀害我王姐的凶手啊!”俞音激动地向钟大煓发问道。 “俞音,你知道吗,杀害你王姐的真正凶手不是谷梁原等三人,而是人性的贪婪,而是对权力无止境的欲望;更何况,我习武,是为了保护,而不是为了杀戮。他们的箭术本就不如我,再加上他们因误杀声儿姑娘,而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我又岂能趁人之危,取人性命呢?”钟大煓义正辞严地反问俞音道。 “大煓哥,你刚刚说,你习武,是为了保护?”俞音意有所指地询问钟大煓道。 “是呀,是为了保护,为了保护十一年前的今日,在幽冥山下,我所承诺要保护的那个人。依稀记得,那时的我对他说,‘待到将来我长大了,练就了一身好本事,我定不会让你受到半点儿伤害。’” 闻之情绪瞬间失控的俞音,夹杂着哭腔向钟大煓致歉并承诺道:“大煓哥,是我不好,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你一个人留在原地,何况我明知道你最害怕被抛下。相信我,大煓哥,我发誓,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我再也不会弃你于不顾了。” 其实,俞音完全不必如此紧张的;因为钟大煓从来都没有埋怨过他,更加不会责怪他,也永远不会责怪他;因为钟大煓的心随时准备为他俞音敞开。 而今时俞音的承诺,俞音的誓言,令人不禁想起了今年春分当日,钟大煓曾向俞音所许下的承诺,所立下的誓言。 前后间隔五个月的俞音与钟大煓,无意间对彼此所许下的承诺,所立下的誓言,竟然如出一辙的相似。 然而,不得不感叹于俞音与钟大煓无形间的默契的同时,也不得不唏嘘于,就如同钟大煓迟早会违背自己的承诺以及誓言一般,俞音也注定守不住自己此时此刻的声声承诺,以及铮铮誓言的。 而且说不定,字字句句、言辞切切的俞音,便是率先违背自己昔日承诺以及誓言的那个人。 可如若不值得原谅,那违背又何分先后呢?可如若值得原谅,那违背又何分先后呢? “俞音,你知道吗,就在刚刚过去的这段日子里,虽然你不在我的身边,但是我只要一想起你,便会觉得无比幸福,便会不由自主地充满力量。怎奈我时时刻刻都想着你,因而我时时刻刻都觉得无比幸福,时时刻刻都充满着力量,只是偶尔也会有例外的时候。”钟大煓语重心长地对俞音说道。 而俞音闻之,却立时惊慌失措地向钟大煓发问道:“例外的时候?什么时候例外?大煓哥。” “每当我想你想到抓狂,却又无法见到你的时候,便是例外的时候。因为每逢那时,我的力量便会散尽,随之而来的便是百无聊赖甚至于百爪挠心。”钟大煓郑重其辞地回答道。 如此温情的言语,竟然出自一向呆板且木讷的钟大煓之口,实在是难能可贵呀!就连一向情意绵绵的俞音闻之,一时间竟也不禁羞得面红耳赤。 在这个刚刚痛失亲人的时刻,钟大煓温情的言语就如同缕缕暖风一般,抚慰着俞音受伤的心灵。 许是钟大煓也为自己一反常态的温情,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只听得有意岔开话题的钟大煓,顺便向俞音道出了他存在心里一晚上的疑问:“俞音,我现在提出这个问题,于你而言可能有些残酷,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弄明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要了你王姐性命的那三箭,明明是冲着太子殿下去的,你王姐不过是替人受死而已。可我就不明白了,要了太子殿下的性命,对你们岐国,对你们谷梁氏族,对你的父王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在我看来,没有丝毫的好处;更何况,即便真的有好处,伤人性命得来的不要也罢。可我父王却并不这么想,在他看来,此时要了太子殿下的性命,便可促使天朝自乱阵脚、同室操戈,促使天朝于内部分崩离析、土崩瓦解,而我父王他则可以顺势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俞音为钟大煓答疑解惑道。 而素来对权术争斗不感兴趣、也丝毫不通的钟大煓闻之,只是似懂非懂、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未敢就此向俞音发表他的任何想法、观点以及言论。因为他唯恐自己一旦开口,便会暴露他在统治施政上的无知,以及他在权谋斗争上的一窍不通。 所幸,此时此刻的钟大煓猛然间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于是,只听得唯恐转脸儿便又忘记、顺便为自己不通权术解围的钟大煓,急忙向俞音发问道:“对了,俞音,这三个月的事情一桩连着一桩,以致于至今我都尚未来得及问你,小满那日的午后,就是我记起你谷梁音身份的时候,你所弹奏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呀?” “大煓哥,你所指的可是《一路相负》之曲?”俞音试问钟大煓道。 “《一路相负》之曲。”钟大煓思忖着回应道,“可不就是一路相负吗?寒冷中蕴藏着温暖,迂回中交错着恩怨,伤痛中幻化着过往,绝望中孕育着希望,这得是怎样的一路啊?所幸有人陪伴,有人相负。” “这是我早先于岐国王城中所谱的曲子,是我凭借着记忆中潜藏的寒冷与阴暗所谱成的,总觉着好像是特意为某个人所谱的似的。”俞音向钟大煓阐述自己的创作源泉道。 “你说这是你早先所谱的?那究竟有多早呢?可是早在你初次到这金泓水心堡之前?可是早在你崴伤脚之前?”钟大煓向俞音连连发问道。 “不错,的确是很早很早之前所谱的了。”俞音回答道。 钟大煓闻之,不由得困惑了,他心想:既然是那么久之前所谱的曲子了,那这曲中所演绎的相负的二人,究竟又是谁与谁呢? 困惑其中的钟大煓脑子里就这么想着,嘴上便不自觉地向俞音诉说道:“俞音,不知为何,小满那日,当我第一次听到这首《一路相负》之曲的高潮部分时,我竟无端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错觉,好像天地间寂静得就只剩下了你我两个人一般;而且你的曲声还于无形之中,带给了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我总觉得好像曾在哪里听过你的曲声似的,而事实上却并没有。我想,或许是我上辈子所听到的吧!” “大煓哥,你所产生的并非错觉,因为在你我的天地间,从来就只有你我两个人而已;至于你随之产生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我想,或许这便是两个内心孤独者,于相识之前的无形守望吧!”俞音同钟大煓分析道。 “俞音,你知道吗,能陪你走过一段路,我觉得无比满足;能理解你的每一份心情,我觉得无比幸福。”钟大煓冷不防地向俞音诉说心意道。 “我也有同感,大煓哥,深谙你的灵魂,是我俞音此生最大的幸事。”俞音随之向钟大煓诉说心意道。 从《一路相负》中走出来的俞音与钟大煓,于这漫漫长夜的开端,随意闲聊起来。 “俞音,先前一心想要掩盖自己真实身份的你,曾对我说,你之所以从来不为自己庆生,是因为你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现在想来,这话无疑也是谎言。我虽不怪你欺骗我,但是我真的好奇,好奇你是否真的同我一样,从来不为自己庆生呢?”钟大煓无意间询问俞音道。 “当然是真的了,大煓哥,我现在还骗你做什么呢?”俞音回应钟大煓道。 “那便奇怪了,俞音,想你身为堂堂岐国王子,自幼生长于王城之中,身边宫人无数,亲戚族人更是数不胜数。既是如此,于众星捧月、一呼百应中长大的你,又岂会无人站出来为你庆生呢?”钟大煓向俞音分析并询问道。 “那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大煓哥,岐国王城之内人人皆知,自我懂事以来,我便对庆生一事颇为反感;久而久之,不知是因为无意的遗忘,还是因为有意的闪避,总之包括我的父王在内,王宫内外均无一人再向我提起过庆生一事。”俞音如实回应钟大煓道。 “俞音,我的怪异是因为我自幼丧父,尔后又惨遭生母遗弃;但我不明白的是,你以及你的亲人们,明明都好端端的,那你又为何同我一般怪异,怪异到甚至不愿为自己庆生呢?”钟大煓不明所以地向俞音反问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约定 - 天心长明 - 栩辰 “因为我尚未找到存在的意义呀,所以我害怕变老;也正因为我害怕变老,所以我才断然不敢为自己庆生啊!”俞音坦诚回答道。 因为尚未找到存在的意义,所以害怕变老;又因为害怕变老,所以不敢为自己庆生——这是多么新奇的想法呀!当然亦是多么的真实、辛酸且无奈呀! “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好不好?”钟大煓试问俞音道。 “大煓哥,我们之间的约定好像太多了些,唯恐要兑现到来世去了。”俞音不由得感慨道。 “那有什么关系呢?俞音,约定多一些,情谊便可长久一些;既是如此,那又何乐而不为呢?”钟大煓兴致勃勃地对俞音说道。 着实不忍驳了钟大煓兴致的俞音,只得抱着好奇的心态询问钟大煓道:“大煓哥,不知道你方才所说的约定,指的是什么呢?” “我是想同你约定,于明年的今日,我与你,就我们两个人,我们一起为自己庆生,为彼此庆生。如此在有人记得我生辰的同时,也有人陪你一同老去,岂不两全其美?”钟大煓向俞音提议道。 “美是很美,一起庆生倒也并非不可,只是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不知当说不当说?”俞音以探询的口吻试问钟大煓道。 “俞音,在我面前,你大可以畅所欲言,完全不必如此拘谨,如此客气。”钟大煓回应俞音道。 “那我便说了,大煓哥,我的条件是,我希望能由我来指定庆生的地点。”俞音向钟大煓讲出自己的条件道。 “这算什么条件哪?你喜欢指定哪里,你大可以毫无顾忌地指定那里便是了,反正我一切都听从你的安排。不过话说回来,俞音,你究竟想要指定何处,作为明年我们庆生的地点呢?”好奇心旺盛的钟大煓,忍不住询问俞音道。 “这个嘛,暂时不告诉你,大煓哥,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的。”俞音故意向钟大煓卖关子道。 “嗨,不告诉我就算了,反正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喜欢。”钟大煓言辞恳切地对俞音说道。 钟大煓嘴上虽这么说着,但心里却还是痒痒的,却还是急于想要获悉答案的。 然而,正当俞音与钟大煓双双沉浸在海阔天空的闲聊中时,不知名的危险正于黑暗中,再度向金泓水心堡内众人逼近。 就在金泓水心堡院墙四周火光骤起的一瞬之间,鱼泪轩正房的外屋中,随着“咚”的一声毫不留情的巨响,只见熟门熟路、破门而入的陈赤,不加犹豫地举起手中的利刃,径直朝圆桌旁的俞音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机敏的钟大煓在第一时间觉察到突如其来的危险后,毫不犹豫地猛然起身扑向了俞音,以他壮硕的身躯护住俞音的同时,顺势一把将俞音揽在了怀中。 随着钟大煓背部衣衫的“刺啦”一声,一条狭长的大刀口于刹那间出现在钟大煓健硕的背上,此刻皮开肉绽的钟大煓,已然面朝下倒在了地上,但钟大煓的倒地绝不是因为他被击败了。因为在这个世上,除了俞音,没人能击败钟大煓;他倒地也只是为了护住他身下、双臂间的那个脆弱的人儿。 回顾刹那之前,见俞音身陷险境,而不由得心似火烧、无暇思考的钟大煓,一下子用力过猛,以致于在抱住俞音并替俞音挨刀的那一刻,竟然将瘦小的俞音撞倒在地;当然他自己也难免随之倒了下去,只是倒地后的钟大煓,仍然下意识地紧紧护住了俞音。 “陈赤!”闻声赶来的百里濡,朝着蒙面的陈赤大叫一声道后,以自己瘦弱的身躯挡住了倒地的俞音与钟大煓,及时避免了钟大煓再次受伤。 别人不敢说,在百里濡面前,就算郑忠与陈赤伪装得再严实,又有什么用呢?十六年的风雨追随,百里濡又岂会识不出呢? “二爷!”陈赤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手中的利刃也于刹那间滑落在地。 纵使陈赤心肠再狠,也终归对他的二爷下不了毒手。十六年的朝夕相伴,形影相随,又岂是轻易便能抹消的呢? 而紧随百里濡其后赶来的程起陆,也不知是没注意到陈赤手中的利刃已然滑落,还是有意要斩草除根。 总之,此时此刻,程起陆手中紧握的红缨长枪,已然戳穿了陈赤坚实的胸膛。 就如同日间谷梁声倒在公孙闲叶的怀中那般,此时此刻的陈赤,也已然倒在了随之跪下身子的百里濡怀中;而此时此刻怀抱鲜血直流的陈赤的百里濡,也如同日间怀抱奄奄一息的谷梁声的公孙闲叶一般,双手不受控地止不住地颤抖着。 颤抖,颤抖,就只是颤抖;心痛,心痛,就只是心痛;对于此时此刻怀中一息尚存的陈赤,百里濡实在是无言以对。 然而,对于此时此刻仍肯以双臂承托其身的百里濡,陈赤只有一句尚未说出口且急需说出口的话。 于是,只听得陈赤于百里濡怀中,断断续续、气息奄奄地对百里濡说道:“二爷,若不是主人他对我们有再造之恩,我们愿意……追随你……一辈子……” 陈赤的声音越来越轻,气息亦越来越微弱,直到不复存在。 此时此刻,只听得悲痛欲绝的百里濡,大惑不解地厉声质问面前的程起陆道:“他明明已经放下刀了,你为何还要置他于死地呀?” 手中依旧紧握着沾有陈赤之血的红缨长枪的程起陆闻之,一时发懵,不知应该如何开口,亦不知是否应该开口。 所幸,当于悲痛中难以自拔的百里濡,与于发懵中难以回神的程起陆僵持不下之际,有一旁已然从地上爬起来的俞音,及时站出来为两难的二人打圆场。 “程太尉,你随我们一起到幻化居去看看吧。现在堡内这么乱,阿姐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住在那里,我实在是放心不下。看看如若没有什么异常情况的话,还可以顺便请阿姐为大煓哥处理一下伤口。”俞音一边搀扶着负伤的钟大煓朝门外走,一边对杵在那里的程起陆说道。 俞音之所以对程起陆这么说,一是真的放心不下百里流深,想请程起陆随之保驾护航;二是有意将程起陆带离鱼泪轩,带离陈赤身死的现场,带离百里濡悲伤的境地。 此时此刻,走起路来直挺挺的如同一个木偶一般的程起陆,就这样紧握着沾有陈赤之血的红缨长枪,虽俞音与钟大煓走出了鱼泪轩;而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程起陆直挺挺地走出去的百里濡,也就这样任由程起陆离开了。 因为百里濡知道,再留程起陆在这里,也终归是于事无补;因为百里濡知道,他是得不到他所想要得到的答案的;因为于此时此刻百里濡怀中的那具渐渐发凉的尸首而言,一切答案都不再有意义了;因为百里濡所想要得到的答案,是陈赤也能听得见的回答。 于此时,金泓水心堡后院的夹道上,小心搀扶着钟大煓向幻化居走去的俞音,眼瞅着钟大煓背上的那条新添的大刀口于,心如刀绞地质问钟大煓道:“大煓哥,你是不是傻呀?” 钟大煓闻之,知道俞音之所以如此发问,都是因为心疼他。 于是,只听得钟大煓宠溺地反驳俞音道:“你才傻呢!俞音,这么快你便忘记了,方才我们在屋里不是还说呢吗?我承诺过的,定不会让你受到半点儿伤害。” 俞音闻之,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借着朦胧的月光,凝视着钟大煓的双眸,却没有再行言语。 刹那间,于对视间明了于心的俞音与钟大煓,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对视过后的俞音与钟大煓,又于同一瞬间想起并注意到了一直紧紧跟随在他们二人身后的,此时此刻正蔫头耷拉脑地茫然前行的程起陆。 为防程起陆钻死牛角尖,而一心想着转移程起陆注意力的俞音,恰巧突然念及他那名义上的父亲——百里渊。 于是,只听得俞音立时询问身后的程起陆道:“对了,程太尉,我父亲和谢伯母那边,不会有什么事吧?” 果不其然,俞音冷不丁的发问顺利达到了他所预期的效果,成功于瞬间将程起陆的注意力,从方才鱼泪轩中伤人的现场,转移到了当下堡内后院暂且平静祥和的夹道上。 只听得听到俞音发问的程起陆,立时回答道:“你就放心吧,百里少爷,就在方才我赶往你们鱼泪轩的时候,太子殿下他便赶去并蒂洲,保护他的舅父与舅母了。” 无可避免的是,当程起陆在回答中提及“鱼泪轩”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眉头还是不自觉地抽搐抖动了一下,既而又如方才一般拧成了一股麻花状。 原来,就在公孙闲叶与程起陆发现起火之后,反应机敏的他们二人便于第一时间分头行动,公孙闲叶赶往并蒂洲保护他的舅父,而程起陆则赶往了鱼泪轩,接着便发生了陈赤死于程起陆枪下的那一幕。 第一百七十八章 遵循 - 天心长明 - 栩辰 而就在陈赤突袭鱼泪轩、程起陆刺死陈赤的同一时,金泓水心堡后院的另一边,趁乱摸进并蒂洲的郑忠,在百里渊与谢瑞香的卧房门前,迎面撞上了不明所以的谢瑞香。 遵循袁君迁以绝后患的指令,只见郑忠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利刃,朝因惊慌失措而不由得呆在原地的谢瑞香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如同钟大煓为俞音挡刀一般,此刻从房内一跃而出的百里渊,也用自己的身躯为他的夫人谢瑞香挡了一刀。不同的是,钟大煓所挡的那一刀,仅仅伤到了他的皮肉而已,不足为虑;而百里渊所挡的这一刀,却深深地插进了他的胸口,回天乏术。 百里渊身负重伤,瘫倒在地,而郑忠自然不会就此罢手。正当刺伤百里渊的郑忠,转而又要对谢瑞香下死手时,及时赶到的公孙闲叶下意识地挥刀阻拦,并趁势将郑忠击退。 节节败退的郑忠,在公孙闲叶与闻声赶来的护卫的内外夹击之下,无路可退,无径可走,无计可施,无奈之下,只得以死回报昔日袁君迁对他的再生之德。 至于在百里渊与公孙闲叶的轮番保护下,不但幸免于难,而且毫发无损的谢瑞香,在得知郑忠是奉袁君迁之命对她下死手的那一刻,也不禁对她昔日的主人心灰意冷了。 只可惜,一切终归是太晚了些,当然这也只是于身负致命伤、不久于人世的百里渊而言。若是于尚还有长路要走的谢瑞香本人而言,那她觉悟得还不算太晚;抑或是说,只要觉悟,什么时候都不晚。 此时此刻,金泓街上,水心堡的正宅内外,堡内的一众侍从负责打水救火,以及火中救人;而堡内的一众护卫,则在金泓水心堡护卫之首厉忍冬的带领下,奋力抵御肆意纵火并意欲行凶的入侵者。 而金泓水心堡的别馆那边,得见火光迅速赶来察看情况的叶莱等百里流深的一众弟子,也在第一时间纷纷投入到救火救人的行列中去了。 至于随叶莱等人一同赶来正宅这边的一众虚实堂分堂主及其各自弟子,也立时加入厉忍冬拼命抵御外敌的战斗队伍中去了。 而程起陆事先调派的府兵,也恰巧于此时抵达金泓水心堡,并迅速投入到一致对外的厮杀打斗中去了。 只不过,府兵不是禁军,他们可不识得天朝太子,再加上公孙闲叶行踪诡秘;故而,闻讯立时赶来的府兵,压根儿就不知道他们前来增援的乃是当朝太子殿下。 在府兵眼中,只有军令,军令如山,不得违抗;若要说他们唯一识得的人,那一定非多年来于天朝各地发号施令的当朝太尉程起陆莫属了。 所幸,程起陆对天朝皇帝忠心耿耿,对天朝太子尽职尽责;如若不然,一旦手握重兵的当朝太尉程起陆生有二心,那势必要比权倾朝野的当朝丞相,更令当朝皇帝公孙树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了。 此时此刻,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内外,无疑正在上演着一场厮杀与救赎的戏码。 至于这场戏码的结局嘛,从一开始便毫无悬念,更别提是在此时此刻四方支援的情况下了。 因为莫说袁军迁所豢养并派遣而来的杀手,并非战斗精英,也绝非武林高手,纵然这些入侵者乃是一顶一的狠角色,也终究敌不过训练有素的金泓水心堡护卫与天朝府兵;更何况,这些入侵者并非一顶一的狠角色;更何况,水心堡这边还有虚实堂下众人相助,而且参与战斗的总人数,也远远要多于自不量力、不知死活的入侵者。 所以说,入侵者全军覆没,注定是在所难免的;而袁军迁的痴心妄想,也注定是要付之东流、毁于一旦的。 人定时分,在百里渊的生死弥留之际,俞音、钟大煓、虚实堂四十九位分堂主,以及日间参加虚实大会的所有人,均已集结于堡内后院的并蒂洲中,当然这众人之中也包括百里流深。 虽然是生活在同一座堡内,但百里流深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并蒂洲内呢,倒不是因为金泓水心堡太大,也不是因为幻化居距并蒂洲太远。 要知道,宅子再大也没有人心大呀!院子相距再远,也没有隔阂的距离远哪!只是令百里流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她此生第一次出现在并蒂洲内,竟是在她父亲的生死弥留之际。 遗憾吗?遗憾。 惋惜吗?惋惜。 后悔吗?从未后悔。 此时此刻,金泓水心堡后院并蒂洲的院子里,当同堡内众人一起闻讯前来的百里濡,听说了方才并蒂洲中所发生的一切的原委始末之后,他下意识地于第一时间连连询问向他讲述这一切的公孙闲叶道:“那郑忠他人呢?他现在还好吗?” 公孙闲叶闻之,不禁诧异不已。他没想到百里濡在得知这并蒂洲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之后,非但没有在第一时间关心百里渊夫妇的安危,反倒犹如触电一般地向他打听入侵者的现况。 当然,尽管公孙闲叶为此深感困惑,但他还是在小小地困惑了一会儿后,便立刻据实回答道:“郑忠他现在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只因方才他腹背受敌,难以突围的同时,也自知敌不过,于是索性自戕而亡了。” “郑忠他,也死啦?”被接二连三的死讯击得溃不成军的百里濡,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颤颤巍巍地向公孙闲叶询求确认道。 此时此刻的百里濡多希望是他自己听错了,郑忠并没有自戕而亡,他还有机会再见到活生生的郑忠。要知道,他已经确定了,他没有机会再见到活生生的陈赤了。 “也死啦?二舅,你说‘也’,难不成今夜除了郑忠,还有别人也身死了吗?”对方才鱼泪轩中所发生的变故,丝毫不知情的公孙闲叶反问百里濡道。 “殿下,是二叔的另一位贴身侍从——另一位亲密挚友——另一位好兄弟——陈赤,与这郑忠先后踏上黄泉路了。”一旁搀扶着钟大煓的俞音,代替深陷悲伤的百里濡回答道。 顺便提一下钟大煓背部伤势的情况,方才俞音、钟大煓与程起陆三人赶到幻化居之后,程起陆便细致认真地将幻化居的院内院外察看了一番,确认无任何风吹草动,这才告知俞音,让他安心在这里陪钟大煓处理伤口,而程起陆自己则又前往堡内其他的地方察看去了。 程起陆离开之后,百里流深便抽空随手处理了一下钟大煓的伤口,撒上了药粉,敷上了草药,前前后后地将钟大煓包扎了一番,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之所以说是随手处理,是因为钟大煓背上这看起来有些瘆人的巨大刀口,于百里流深而言,却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伤;更何况,此刻的百里流深正处在研制新药的关键阶段,没有过多的精力浪费在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当然于身为行医之人的百里流深而言,疾病伤患,人命关天,绝非无关紧要;但钟大煓这伤也的确时要不了命,况且就凭百里流深高超的医术,与其多年的行医经验,即便是随手处理,也依旧是药到病除,无可挑剔。 至于此时此刻身在并蒂洲院中,伤口已经包扎好的钟大煓,本是不需要人搀扶的,但是俞音却执意一直搀扶着钟大煓。不过,与其说是搀扶,倒不如说是俞音又在一如往常般地挽着钟大煓的手臂。 好了,钟大煓的伤势暂且介绍到这儿吧,现在话题继续回到并蒂洲院中这边,方才百里濡向公孙闲叶确认郑忠是否已然身死。 公孙闲叶听到俞音的代为回答之后,瞬间便明白了百里濡悲痛的缘故,于是他只得为百里濡加以确认道:“不错,二舅,郑忠他死了,连同他的累累血债一起消失在了人世间。” 百里濡闻之,“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昂首朝天,高声悲鸣道:“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啊!” 百里濡说罢,不由得垂下脑袋,继而一阵抱头痛哭。 嘴硬有何用,心依旧硬不起来。 怨吗?怨! 恨吗?恨! 心疼吗?真是心疼啊! 此时此刻,并蒂洲中的人来来往往,而百里濡就这般旁若无人地跪在院中,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来往众人见状,都只道是百里濡因无法留住他长兄百里渊的性命,而不禁悲从中来。 然而,事实却是,百里濡是在为无法按自己意愿生活的郑忠与陈赤,而不由得痛心啼哭啊!当然郑忠与陈赤也是他的兄弟,哪怕并非血脉相连。 至于同在并蒂洲的院子里,倒在正房门前、处于生死弥留之际的百里渊,此时此刻已然被堡内众人团团围住;而此时此刻的百里渊真正想见的,其实也就那么几人而已。 当然,在此时此刻的百里渊真正想见的那么几人中,就有一人正无比悔恨、无比愧疚、无比自责地跪在倒地的百里渊身旁,喋喋不休地追忆并忏悔道;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百里渊今时的夫人,当然也是他此生最为心爱的女人——谢瑞香。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忏悔 - 天心长明 - 栩辰 至于此时此刻的谢瑞香追忆并忏悔的具体内容,无非就是那些心照不宣的陈年旧事,以及那些着实算不上秘密的阴谋诡计;当然这些阴谋诡计,皆是出自于幕后黑手——谢瑞香之主——天朝丞相——袁君迁的意愿,而绝非出自于谢瑞香本人的意志。 而就在谢瑞香向其夫百里渊追忆讲述、坦白忏悔之后,百里渊也用他仅存不多的气力,开始向团团围住他的众人追忆讲述他的过往,坦白忏悔他的罪孽。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听得此时此刻一息尚存、且不再以巧言善辩掩饰自己罪行的百里渊,诉说十六年前他那累累血债背后的梦魇道:“那段记忆于我而言,就像是一个久被尘封的噩梦,令我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触碰,因为我怕自己会被骤然惊醒的噩梦所吞噬。”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般境地,日间已有无辜者受害,而这夜幕下的时刻也不再沉寂,此时此刻的金泓水心堡内众人,又有谁还会无聊到去关心十六年前那些无力挽回、更加无力改变的真相呢? 故而,百里渊夫妇迟到的坦白忏悔,已然很难成为此时此刻身处并蒂洲内的众人心中的重中之重了,更加不会有人对此刨根问底,追本溯源了;而此时此刻身处并蒂洲内的众人真正所关心的,是还会不会再有无辜的人受到过往孽缘的牵连,还会不会有第二个不幸逝去的谷梁声,还会不会有第二个即将逝去的百里渊。 而此时此刻在坦白忏悔之后,终于肯正视自己往日罪孽的百里渊,猛然间念及他真正想见的那么几人中的另外一人。 于是,只听得百里渊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试问正呆呆地伫立于周边人群中的百里流深道:“流深,为父想在闭眼之前,亲耳听你唤为父一声‘父亲’,可以吗?” 百里流深闻之,于回神间犹豫了片刻,“父亲”二字在她的喉咙里不知翻涌了多少次后,才终于得以被她吐了出来。 “父亲。”百里流深终归还是唤了百里渊一声,哪怕依旧没能带有丝毫的温度,哪怕只是为了面前的这个人走得无憾、得以瞑目而已。 血脉相连的父女之间竟是如此的生疏,正所谓“有因必有果”,百里渊多年前亲手种下的因,尔后便一直品尝着其果的滋味,那是一种辛酸、苦涩又夹带着些许悲凉的滋味呀! “流深,为父深知自己对不住你的生母,所以为父才想在你的身上,尽力弥补自己对你生母的愧疚。虚实万象堂的总堂主,金泓水心堡的当家人,都是为父所能弥补给你以及你的生母的,除了……”百里渊欲言又止道。 “除了‘爱’,对吗?”百里流深揣测着试问其父百里渊道。 “是的,除了爱,没法子,无论瑞香她做过什么,她都是我百里渊此生唯一的爱。”百里渊无怨无悔地回答道。 而此时此刻仍双膝跪于百里渊一侧的谢瑞香闻之,也终归无法再继续无动于衷。 于是,只听得谢瑞香追悔莫及地询问其夫百里渊道:“老爷,我日间在前院发疯癫狂、逼得你走投无路的样子,是不是很令你失望且厌恶呢?” 百里渊闻之,急忙否定谢瑞香的想法道:“怎么会呢?瑞香,我怎么会厌恶你呢?在我百里渊心中,你谢瑞香永远都是那般美好,沉默时,凛若冰霜;微笑时,有如冰雪初融。” 百里渊说着这些足以于瞬间打动谢瑞香的话,看着那个曾于瞬间打动他的谢瑞香,顿觉此生足矣。 然而,底气不足、勇气欠佳的百里渊,终归未能向谢瑞香问出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那个他一直想问却又一直不敢问的问题——你究竟有没有那么一刻真正爱过我? 而百里渊之所以一直不敢问,不只是因为他害怕得不到他所想要得到的答案,更是因为他害怕谢瑞香压根儿就给不了他答案;哪怕不是他所想要得到的答案,谢瑞香很有可能也给不了他,因为谢瑞香一直困惑其中且始终为自己所困,为自己所惑。 不过,也幸好此时此刻的百里渊依旧缺乏底气,欠缺勇气,从而未能向谢瑞香问出那个很有可能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从而避免了他于死前接收到更多的失望。 因为直到此时此刻,谢瑞香依旧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否爱过百里渊,究竟是否有那么一刻真正爱过百里渊;而她唯一清楚的是,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一切,非但不是她所想要看到的,而且是她所最不想要看到的。 故而,只听得此时此刻的谢瑞香于悲泣中向百里渊忏悔道:“老爷,无论我来到你的身边究竟出于何种目的,也无论我究竟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些什么,我都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亦不忍看你受到伤害,更不忍看到你死呀!” 也不知道谢瑞香此生说过多少假话,反正她刚刚所说的这番话,每一字每一句皆源于她的真心,皆出自她的本意。 此时此刻,眼瞅着气息奄奄的百里渊已然撑不了多久了,只听得仍有一块心病未消的百里渊,此生最后一次命令在场众人道:“我有话要单独与泽漆说,其他人暂且回避一下。”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形,心中都承载着钟大煓的俞音闻之,立时反驳百里渊道:“父亲,大煓哥他无须回避;我与大煓哥一向形影不离,形同一人,你若是一定要让他回避,那我也回避好了。” “那钟公子就留下吧,其他人都速速回避吧!”百里渊有气无力地应允俞音道。 在百里渊无可退让的一再坚持下,金泓水心堡内众人只得全部退到了并蒂洲的院门外。 此时此刻,当并蒂洲的院中仅剩百里渊、俞音以及钟大煓三人的时候,只听得百里渊质问俞音道:“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我儿百里泽漆?” 不管以往的百里渊是多么坚定地认为,其子百里泽漆是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福灵金泓水心堡内,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金泓水心百里家中了,但他还是不止一次难以自控地揣度过,日日在他面前晃悠的俞音,究竟是不是其子百里泽漆。 故而,心中对此一直抱有怀疑的百里渊,才会于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向俞音毫无保留且毫无顾忌地道出了他长久以来心中的疑问;更何况,在他看来,也只有到了他生命垂危、即将咽气的这一刻,俞音才有可能对他讲实情,说实话。 然而,事实结果还是大大出乎了百里渊的预料,毕竟哪怕是到了百里渊生命垂危、即将咽气的这一刻,俞音也只是有可能对百里渊讲实情,说实话,当然还存在着继续隐瞒、直至来世的可能。 而偏偏就是这种当然还存在着的可能,在俞音的刻意为之下成为了现实,以致于百里渊到死也未能掌握俞音身份身世的真相。 此时此刻,只听得俞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父亲,自始至终,我都没有骗过你,我真的是你的亲生儿子百里泽漆呀!” 头脑已然不甚清晰、心绪却显然甚为纠结的百里渊闻之,连声嘱咐俞音道:“好,好,临了临了,有我儿百里泽漆守在我身边就足够了;千万不要让瑞香过来,千万不要让瑞香靠近我,我不想让她亲眼目睹我垂死的模样,就如同我铭记于心的始终都是她最好的样子一般,我也想让她永远记住的是我最好的样子……” 临了,一切名利地位都放下;然而放不下的,却始终都是他枕边的那个人。谁又能想得到,别有用心的谢瑞香竟成了百里渊末了唯一的念想。 百里渊走了,就这般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他追名逐利了一辈子的人世间。 然而,就在百里渊与世长辞的片刻之后,只听得钟大煓于百里渊余温尚存的尸首旁,责问俞音道:“方才百里老爷都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对你也已经构不成任何的威胁了,你为何还要继续欺骗于他呢?” 按常理来说,于俞音而言,百里渊本就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而俞音也素来都不是那种悲天悯人之人;可此时此刻面对百里渊的骤然离世,俞音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莫名的心痛,以及种种不可名状的滋味。 而没有眼力见儿的钟大煓也不挑挑时候,非要立竿见影、趁热打铁、就事论事地责问俞音,以致于当此时此刻内心正深感五味杂陈的俞音闻之后,立时没好气地回应钟大煓道:“大煓哥,你要弄清楚,方才他问的是我,而不是你;所以,如何回答是我的自由,无须你来加以质问,更无须你以这种责备、教训的口吻,来对我加以质问!要知道,我一向最讨厌别人教训我了!” 面对俞音没好气的回应,一时不解俞音言行的钟大煓,丝毫不落下风地继续责问俞音道:“我当然知道,你一向最讨厌别人教训你了;而且我还知道,凡是没有顺着你的心意说出的话、做出的事,你统统都讨厌,对不对?” 第一百八十章 包容 - 天心长明 - 栩辰 此时此刻,已然从方才复杂情绪中回过神来的俞音,在听闻并回味了钟大煓的连连责问之后,心想:看大煓哥的神情,想必他是真的生气了吧!当然,也是真的无法理解并包容我了吧!也许,是我无意间触及到大煓哥的底线了吧!毕竟生死之事,从来就不是小事;而在大煓哥这里,生,从来都是简单的生;死,也从来都是纯粹的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哪怕这简单的生与那纯粹的死之间,还有着许许多多的无奈纷扰。只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大煓哥也需要我作出相应的解释了呢? 就这么想着的俞音,面对钟大煓的连连责问,并没有继续加以没好气的反驳对抗,而是怀揣着原本的无奈与新增的不解,向钟大煓作出相应的解释道:“纵使无法在梦中逝去,也应让他怀着希望离开;梦若是碎了,哪里还会有希望存在呢?所以说,大煓哥,我圆的不是谎,是梦啊!” 对于俞音,钟大煓无疑是最为了解的;而对于俞音脑海中的念头、心底间的想法,钟大煓却始终不甚了解、难以捉摸的同时,也始终望尘莫及。 而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在听完俞音所给出的解释后,瞬间哑然了。 而对于方才钟大煓的不理解,此时此刻的俞音却深表理解地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在你看来,就算他百里渊欠全天下人的,也不欠我俞音的;抑或是说,也不欠我谷梁音的,对不对?” 钟大煓闻之,更是无话可说了,因为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因为俞音无疑又一针见血地戳中了他的心事。 可说来也奇怪,俞音怎么总是隐隐觉得,百里渊似乎在冥冥之中欠了他一条命似的呢? 至于此时此刻的金泓水心堡内其余众人,虽然未能近前,自然也听不到俞音与百里渊以及俞音与钟大煓的对话内容,但远远地亲眼目睹了这悲痛一刻的众人,一时间还是不由得百感交集起来。 而此时此刻身处人群中的谢瑞香,却无疑是个例外;因为此时此刻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她,并没有如同堡内其余众人一般百感交集,而是只能单一地感受到悔恨,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悔恨。 然而,“悔恨”,“悔恨”,有悔也有恨,有悔才有恨。 于此时此刻的谢瑞香而言,“悔”是为百里渊而悔;至于“恨”,则是恨她自己。 相比较感受单一的谢瑞香,此时此刻百里濡的心绪便要复杂得多了;尤其是当他面对此时此刻正伫立于他身边的百里流深时,自责、歉疚与不知所措,顿时一齐涌上他的心头。 一反常态的是,这一次,百里濡竟然没有落泪,一滴泪也没有落。 这若是放在平日里,在自责与歉疚的连番攻击之下,百里濡早已泪流不止,泣不成声了。可这一次,他坚决不允许自己落泪,尽管他抑制得很是辛苦,亦很是痛苦。因为无论是身为一个男人,还是身为堂房二叔,他都不允许自己在百里流深内心极度受挫的时刻,先一步垮塌。 要知道,为百里流深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是百里濡一直以来的心愿,尽管他尚未具备这个能力,也尚未具备这份担当。 即便是在四年前,在百里流深尚还年幼的时候,百里濡也总是下意识地控制自己,尽量不在百里流深面前落泪,尽管百里流深总是能注意到他那湿红的眼眶。 而现在,百里流深长大了,心智也越发的成熟了,百里濡自然就更不愿让百里流深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了。在他的完美幻想中,他留给百里流深的印象,应该永远都是顶天立地,一肩担当的。 此时此刻,在并蒂洲内外极其沉重的氛围中,在金泓水心堡内众人缄默不言的情形下,只听得百里濡极力克制住哽咽,尽量避免沙哑地向身边的百里流深忏悔道:“流深,我对不住你呀!若不是我当年引狼入室,也不至于害得自幼没了母亲的你,现在又失了父亲。想我平日里还总是口口声声、冠冕堂皇地说,但愿你不要收到任何伤害;却不承想,到头来给你造成伤害的竟是我自己。” 百里流深闻之,合了合眼睛说道:“二叔,你知道的,我是永远不会怪你的;更何况,你自始至终都并没有做错过什么呀!该来的迟早都是要来的,躲不开,也挡不住;十六年前所犯下的罪孽,所种下的恶因,其相应的果报,终归于今时一股脑儿地找上门来了。但愿这一切罪恶的果报,都能随着他们的逝去,而永远逝去;但愿不会再有人因此而逝去了。” 只可惜,这不过是百里流深一厢情愿的美好希冀罢了。 此时此刻,匆匆赶来报告的金泓水心堡护卫之首——厉忍冬,见老爷百里渊已然身死,一时间不知究竟应该向谁报告才好。 厉忍冬回想起日间在堡内前院所发生的一切,片刻思忖之后,他索性越过了大奶奶谢瑞香,堂房二爷百里濡以及堂房二奶奶舒雁,直接向金泓水心百里家的长女百里流深汇报道:“小姐,金泓水心堡内外的大火,现均已扑灭。前来行刺的杀手,除去在打斗中致死的不算,其余一众活口,现也已尽数擒获;此时此刻正押在堡内前院,等待小姐发落。” “你来发落吧!”百里流深对一旁的俞音说道。 “那就悉数交由太子殿下处置吧!也好留待日后作证时用。”俞音随口发落道。 而一旁的公孙闲叶闻之,则急忙叮嘱厉忍冬道:“还要劳烦这位兄弟,一定要牢牢地盯住他们,以防他们如同那位郑忠一般自戕而亡。” “对于这一点,太子殿下尽可放心,他们只是杀手,而并非死士,谅他们也不会自戕的。”厉忍冬手拿把攥地回应公孙闲叶道。 “这些杀手牵涉甚广,事关重大,还是谨慎些好。”一向小心谨慎的公孙闲叶,依旧不放心地再度叮嘱厉忍冬道。 “遵命!太子殿下,小人这就去死死地盯住他们。”厉忍冬躬身抱拳领命道。 厉忍冬说罢,便如方才匆匆而来一般,匆匆而去了。 长夜依旧漫漫,只是此时此刻的金泓水心堡内众人已然难以入眠,甚至于了无睡意。 于是,原本聚集于并蒂洲院中的堡内众人,便就地了解造成这一晚惨剧的阴谋的原委始末;而讲述这一阴谋及其一系列原委始末的最佳人选,自然是参与阴谋十余载的谢瑞香了。 “造成现如今这不可挽回的局面的幕后黑手,便是我主;而我主,便是这泱泱天朝位高权重的当朝丞相——袁君迁。”此乃谢瑞香向并蒂洲院中的众人所讲述的第一句话,于一语之间便道出了众矢之的及其身份背景;然而,在场众人却并无一人为之惊讶。 要知道,造成惨剧发生的从来不是众人的无知,而是众人的无力;而同样无力的谢瑞香,亦深感无奈地向在场众人继续诉说道:“我之所以不惜赔上自由与终身的幸福,也要去效忠于我主袁君迁,皆因他曾有恩于我;再生之德,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始终’,‘始终’,有始也有终,有始才有终;然而,‘终’我们虽无法预测,但‘始’我们总要知悉吧!谢伯母,还要劳烦你给我们讲讲这场阴谋的开始,这份欲望的起源吧!”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形,都尽可能保持头脑清晰的俞音,言辞诚恳地拜托谢瑞香道。 谢瑞香闻之,点了点头,既而于反复追忆思忖中,向在场众人讲述道:“追根究底,还要从二十几年前的逐鹿之战开始讲起。从逐鹿之战爆发的第一天起,袁君迁便一心想要做天朝未来的皇帝;然而天不遂人愿,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终称帝的竟然是公孙树。取而代之的念头,于那一刻便已在袁君迁的心底萌发,继而蓬勃生长。怎奈他只是一介文官,手无半点儿兵权,所以之后的他才想要利用前任四方上将离奇遇害的真相,博得现任四方上将的信任,从而助他完成大业。” “是呀!这糟心的前任四方上将啊!这是摆明了要让他们的结义大哥,要让当朝皇帝骑虎难下呀!想来于袁君迁而言,获悉前任四方上将离奇遇害的真相,就只有拿到所谓的《虚实册》这一条路径吧!”俞音接过谢瑞香的话茬,于感慨间同在场众人分析道。 “不错,为了顺利拿到《虚实册》,袁君迁特命郑忠、陈赤在明,而我在暗,以保万无一失。待我们成功为他拿到《虚实册》后,他便可以将《虚实册》中有关前任四方上将遇害真相的全部记载公之于众,从而令当朝皇帝军民之心尽丧。如此他便可以趁机联合现任四方上将及其各自大军,一举攻占帝都,夺得帝位,实现他谋划了将近二十年的大计。”谢瑞香一五一十地向在场众人讲述道。 第一百八十一章 阴谋 - 天心长明 - 栩辰 当在场众人均为袁君迁所酝酿的长达二十年的阴谋,而不胜唏嘘之时,另作他想的俞音向谢瑞香提出了,在场众人都无暇顾及也顾及不到的一个问题。 只听得俞音出乎在场众人意料地向谢瑞香连连发问道:“谢伯母,那百里泽漆呢?十六年前,尚在襁褓且身在家中的百里泽漆,为何会突然就无故失踪了呢?可是你们所为?” “是我们所为。”谢瑞香供认不讳道,“袁君迁一心想要扶持生性软弱的百里濡,坐上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从而顺利获取《虚实册》;而身为老爷独子的百里泽漆,从降生的那一刻开始,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最大的阻碍。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的袁君迁便命我们暗中杀掉百里泽漆,以绝后患。可那时的百里泽漆还那么小,还尚在襁褓之中,我以及郑忠、陈赤,我们三人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啊!后来在我们的轮番劝阻之下,袁君迁他也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他便决定留百里泽漆一命,只命我们将其丢到远远的地方便好了。” “我不明白,既然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了,那他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钟大煓冷不丁地提出质疑道。 只听得虚实贯众堂主接过钟大煓的话茬说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他的雄心驱使他这么做的吧!” “不是雄心,是野心!而且拥有这份野心的人,可不止他袁君迁一个;如若不然,她也不会死了。”俞音接过虚实贯众堂主的话茬,分外伤感地说道。 在场之人都明白,俞音口中的“她”,指的是金泓水心堡众人心中的声儿姑娘。 “那敢问谢伯母,十六年前,你究竟将百里泽漆遗弃在哪里了?”俞音言归正传地询问谢瑞香道。 其实,俞音此问一出口,就相当于已然告诉了在场众人,自己并非百里泽漆。 “你初到堡内的那日不是就已经说了吗?幽冥山下。”谢瑞香回应道。 幽冥山下——这是作为始作俑者的谢瑞香所给出的答案,却于无形之中,同俞音随口说出的谎言出奇的一致。 幽冥山下——就在俞音听到这个答案的刹那间,俞音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与他的年纪不相上下的人,一个尚在襁褓之中便被弃于幽冥山下的人;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去年的今日,俞音于浮生寺内随意搭讪的空谷小师父。 一时念及空谷的俞音心想:不会这么凑巧吧?莫非空谷师父便是真正的百里泽漆不成?早知有今日这一出,我当时真应该多问空谷师父一句,他究竟是哪一天被心传禅师捡回寺内的呢? 然而,正于心中感慨着世间之事,果真是无巧不成书的俞音,突然间又矛盾至极地转念一想:倘若空谷师父真的是百里泽漆,那他又为何不像百里老爷与阿姐那般,生有一对引人注目且令人过目难忘的佛陀似的耳朵呢?难不成是因为他长得像他的母亲? 也就是在这一刻,俞音愈发坚定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的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找寻那位名唤舒迟的男子,以及那位男子手中的另外一方罗帕。 因为此时此刻的俞音迫切地想要看看,那另外一方罗帕上所绣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同空谷有着惊人的相似,哪怕这些仅仅是他凭空的猜想与推测而已。 坤乾十六年,七月初八,处暑。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整整折腾了一朝一夕的水心堡,于次日的黎明时分,才得以尘埃落定。 然而,公孙闲叶曾经对谷梁声承诺过的,“待到虚实大会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便带你回宫,你便做我的太子妃,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却已然再也无法兑现了。 此时此刻,难得没有晓雾的侵袭,金色的大地上时不时会有一阵阵清爽的秋风拂面吹过,一切如常,亦是一大幸事。 然而,此时此刻伫立于金泓水心堡万象堂前的俞音,却不由得向他臂弯间紧紧挽着的钟大煓感慨道:“昨日这里还闹得不可开交呢,今日便已经荡然无存了,果真是世事无常啊!” 夜以继日的明争暗斗,角逐较量,使得金泓水心堡于无形之中被笼罩在了一片诡异的氛围中,而同样被笼罩在这诡异氛围中的金泓水心堡内众人,也不由得统统陷入因头破血流而导致的一片沉痛中去了。 然而,如若说昨日迷雾重重、氤氲弥漫的金泓水心堡,是在经历着生死的话;那么今日尘埃落定、木已成舟的金泓水心堡,便是在经历着离别了。 昨日从天朝的四面八方赶来参加虚实大会的虚实堂七七四十九位分堂主及其各自弟子,在郑重地拜别虚实堂新任总堂主舒雁之后,便陆陆续续地四散离去,沿着来时的路踏上了归途。 而程起陆所调派而来的府兵,也在其府兵统领的率领下,押解着袁军迁暗中指派来金泓水心堡行凶的一众杀手,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前往天朝帝都鹿灵城的道路。 当然,郑忠与陈赤是永远不可能出现在被押解的人犯队伍中了,不是因为他们无罪,而是因为他们未来得及赎罪,是因为他们未能活到自我救赎的那一日,那一时,那一刻。 至于此时此刻虽不空荡、但却全然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的金泓水心堡,生的生,死的死,离的离,别的别,似有“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之势;所幸,此时此刻金泓水心堡顶梁撑门面的并非独木,而是几株独树一帜的参天大树。 至于俞音与钟大煓,不过是这金泓水心堡的匆匆过客罢了;何况即便他们二人长住金泓水心堡,扎根金泓水心堡,也着实对金泓水心堡未来的发展起不了太大的作用。还不如任由他们作为过客于这金泓水心堡中来来去去,反正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无聊的时候他们才会离去,而当金泓水心堡及堡内众人极其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便又会及时赶回来了。 当然,还有必要提一下昔日金泓水心堡内独一无二、享尽恩宠的女主人——谢瑞香,尽管她已无心再为金泓水心堡出力,尽管她从未有过为金泓水心堡出力之心。丧夫的同时丧失一切的她,不会再在这有能力、也打算带给她终生安逸的金泓水心堡中待太久了,因为她另外有她的归宿。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该道的也都已经道尽了,细数一番之后,余下未提的便是如同俞音一般,去而复返的天朝太子公孙闲叶与天朝太尉程起陆了。 现如今,谷梁声死了,百里渊也亡了,公孙闲叶已然完全没了理由,继续留在这随时都有可能勾起他沉痛记忆的一砖一瓦之下,一草一木之间了。 于是,当不属于金泓水心堡的众人三三两两地相继离去之后,公孙闲叶也打算如同大半年前在程起陆的陪同护卫下,孑然一身而来一般,孑然一身而去了。 只是怀揣着难以抹灭的记忆的公孙闲叶,又怎么可能真的如同来时一般孑然一身呢? 当然,无论这金泓水心堡于日间经历了多少离别,黑夜终归还是会如约而来,如期而至的。 然而这一日,当夜幕一如既往地降临福灵金泓水心堡时,唯恐自己明早起程、时间过于仓促以致于无暇好好道歉的程起陆,与同样唯恐公孙闲叶明早起程、时间过于仓促以致于无暇好好道别的舒雁,竟然不谋而合地于堡内后院幽静的小路上,相向而行且匆匆行进。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程起陆的出发地简择苑,恰恰是舒雁的目的地;而舒雁的出发地无妄斋,同样恰恰也是程起陆的目的地。 只不过,程起陆前往无妄斋欲要找寻的,并非舒雁;而舒雁前往简择苑欲要找寻的,自然也并非程起陆。 然而,当于堡内后院的同一条小路上相向而行的程起陆与舒雁,在匆匆行进的途中与彼此相遇的时候,二人均不约而同地向对方发问道:“这么晚了,你这是要赶往哪里去呀?” 而当程起陆与舒雁为彼此如出一辙的发问,而不由得目瞪口呆了一瞬,便先后告知了对方,自己的目的地之后,二人竟然又不约而同地开口追问彼此道:“你是要去找我吗?” 既而,相互对视的程起陆与舒雁,迎来的又是彼此一瞬的目瞪口呆。 其实,程起陆与舒雁之所以会不约而同地以为对方是要去找自己的,也并非是多么奇怪的凑巧。 毕竟程起陆已经告知了舒雁,他的目的地是无妄斋;而舒雁也已经告知了程起陆,她的目的地是简择苑;而程起陆与百里濡,舒雁与公孙闲叶,又素来交往不深,不常来往;所以程起陆与舒雁认为对方是要去找自己的,也实属自然。 待程起陆与舒雁又先后告知对方,他们各自真正欲要找寻的人之后,只听得程起陆不由得向舒雁感慨道:“雁儿,不得不说,其实我们之间还是很默契的嘛!” 第一百八十二章 坦诚 - 天心长明 - 栩辰 而舒雁闻之,也一反常态地随声附和程起陆道:“是呀,程将军,谁说不是呢?” 此时此刻的程起陆与舒雁,都在心底感慨着心无芥蒂地坦诚相待,真可谓是人生一大幸事呀! “雁儿,那你这么晚了还去找寻我家殿下,究竟所为何事呀?”程起陆好奇地询问舒雁道。 “我要去向太子殿下道别,那你呢?程将军,你这么晚了还去找寻我家二爷,又究竟所为何事呀?”舒雁反过来询问程起陆道。 “我要去向百里濡道歉。”程起陆如实回答道。 已然听闻昨夜程起陆一枪刺死陈赤之事的舒雁,此时此刻听到程起陆的回答,心下瞬间了然。 “程将军,夜就要深了,你我还是尽快各自行动吧!你尽快前往无妄斋向我家二爷道你的歉,而我也尽快前往简择苑向你家殿下道我的别,希望一会儿我们各自完成自己的行动之后,还能碰巧在这幽暗的小路上相遇;希望来日我们各自达成自己的心愿之后,还能有缘在那光明的大道上重逢。”舒雁向程起陆诉说她心底的美好希冀道。 程起陆闻之,连声对舒雁说道:“会的,一定会的,雁儿,正所谓‘殊途同归’,即便一会儿我们未能碰巧在这幽暗的小路上相遇,来日我们也一定会有缘在那光明的大道上重逢的。” 就这样,程起陆与舒雁怀揣着不同的想法、但却相同的希冀,各自朝自己的目的地奔去了。 少顷,先行抵达无妄斋的程起陆,为他昨夜向陈赤痛下杀手的行径,由衷地向百里濡道歉。 “濡二爷,昨夜关于你的那位贴身侍从的事情,我深感万分抱歉;但我不得不那么做,因为铲除乱臣贼子乃是我的分内之事,而你的那位贴身侍从,则是乱臣贼子所豢养的杀手。”程起陆向百里濡致歉并解释道。 “程太尉,对于你,我的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疑问。”百里濡冷不防地向程起陆卖关子道。 “什么疑问?”程起陆好奇地询问百里濡道。 “有关前任四方上将相继遇害的真相,在昨日大白于天下之前,便已是猜忌不断,谣言纷飞。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当朝皇帝是无辜的;可身处皇帝身边的程太尉你,为何始终毫不动摇地守护着皇帝以及他那岌岌可危的皇位呢?”百里濡向程起陆道出了自己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 “正因为我身处圣上的身边,所以我才更加会对圣上深信不疑。因为信任是相互的,圣上当初之所以敕封我为天朝太尉,掌管天朝兵马大权,正是因为圣上他无比信任我啊!而我自然也不能辜负他的信任,就算天下人都质疑他,我也要站在他的身边质疑天下人。”程起陆慷慨激昂地回答道。 “同理,你有你相互的信任,我有我相随的情谊。于你程太尉而言,或许郑忠与陈赤都只是乱臣贼子所豢养的杀手而已;可于我百里濡而言,他们二人是比我那血脉相连的长兄还要亲的兄弟。虽然我们三人并没有同你们‘幽冥七子’一般焚香结义,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形式束缚的情谊,却更加坚实,更加牢固。”百里濡低回婉转地诉说道。 “濡二爷,我程起陆向来是明人不说暗话。我承认,我曾经一度认为,你不过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儿而已;我也曾一度为雁儿选择了你,而感到大惑不解,当然也免不了耿耿于怀。可是就在方才,我原本对你片面的看法,却突然发生了改观。也许你永远不及我勇敢无畏,但我也不得不承认的是,你确实比我更具魅力,更具征服人心的魅力。”程起陆心服口服地说道。 “人心都已经停跳了,征服人心又有何用呢?”依旧沉浸在郑忠与陈赤身死的事实中无法自拔的百里濡,无限伤感地自言自语道。 同一时,匆匆行进的舒雁也已抵达简择苑。 而此时此刻的简择苑内,公孙闲叶正独自一人端坐于他那张至今无人敢为他整理的书案前黯然神伤,却是永远也等不来那个永远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却比任何人都有心、比任何人都肯为他用心的侍女声儿了。 即便黑夜过去,太阳再度生起,谷梁声也不会再踏着朝阳,沐浴着晨光前来简择苑为他公孙闲叶奉花茶了。因为谷梁声已经不在了,带着她那清香馥郁的花茶一起,永远地离开了这个纵横交错、纷繁复杂、总是带给她失望、却又总是在失望中为她迸发出希望的人世间。 然而,永远也等不来谷梁声的公孙闲叶,却等来了谷梁声生前的主子——舒雁。 只不过,舒雁才不会如同谷梁声生前那般,小心翼翼地进到无妄斋的正房内呢! 当然,不只是舒雁,任何人都不会也都不可能如同谷梁声生前那般,小心翼翼地应对公孙闲叶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脉动的。 因为在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如同谷梁声那般在乎珍惜公孙闲叶了;只可惜,现在就连惟一那般在乎珍惜公孙闲叶的人,也不在这个世上了。 于是,只听得匆匆而来,见房内灯火通明,便大步跨进简择苑正房的舒雁,冷不丁地对正在出神的公孙闲叶说道:“殿下,我曾听少爷无意间提起过,说殿下你素来有着挑灯夜读的习惯,而且这习惯轻易不会被外界的纷乱所干扰;所以我便踏着夜色前来叨扰殿下你了,因为我知道有着挑灯夜读习惯的你,一定尚未休息。只是不承想,殿下你今日非但没有一如既往地挑灯夜读,反倒浪费大好时光于书案前出神。” 舒雁带有指责意味的叙旧问候,于瞬间将公孙闲叶从出神忘形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却未能将公孙闲叶从黯然神伤的境地中一并拉出来。 因为公孙闲叶伤得太深了,而伤他的人却并非别人,而正是他自己,他的辜负伤人伤己;因为舒雁尚不具备这种能力,如若不然,她早就将她自己从黯然神伤中解救出来了。 于是,回过神来的公孙闲叶,待舒雁自动落座于窗边方桌旁的方凳上时,才强打着精神开口回应舒雁道:“抱歉,二舅母,令你失望了,我自以为波澜不惊且引以为傲的习惯,没想到终归还是被外界的纷乱所打扰了。” 舒雁闻之,连连纠正公孙闲叶道:“殿下,其实打乱你以及你的习惯的,并非是外界的纷乱,而是你自己的内心罢了而是你无力改变的现实罢了。” 公孙闲叶闻之,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感慨道:“也许吧,谁知道呢?” “对了,二舅母,你这么晚前来寻我,可是有要紧事欲要与我相商?”重回现实的公孙闲叶试问舒雁道。 “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听闻殿下你明日便要离开这金泓水心堡,离开这福灵城,回到帝都去了,所以我便想着趁今晚时间充裕,提前来与殿下你话别,也算是有始有终吧!”舒雁回应道。 “有始有终,始终如一,甚好,甚好。”闻之若有所思的公孙闲叶,莫名其妙地连声感慨道。 “另外,顺便再告知殿下你一声,一会儿我回到无妄斋之后,会连夜做一些双谷酥,还要劳烦殿下明早离开前,将我亲手所做的双谷酥为远在帝都皇城内的皇后娘娘捎带上,以此聊表我多年来对皇后娘娘的怀念感激之意。话说回来,其实我早就打算劳烦殿下你在离去回宫之前,将我的点点心意捎带给皇后娘娘了;所以一个月前当我发现殿下你突然不辞而别,一夜之间便没了踪影的时候,以为殿下你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金泓水心堡的我,还失望了好一阵子呢!因为我自知很难再找到向皇后娘娘表达心意的机会了。”舒雁拜托公孙闲叶道。 而公孙闲叶闻之,却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舒雁拜托他为百里溶捎带双谷酥的事情上,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舒雁于不经意间随口说出的那句“以为殿下你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金泓水心堡”的言语之上了。 于是,只听得公孙闲叶追悔莫及地说道:“当时的我若真是永远也不回到这金泓水心堡就好了,声儿她也就不用为救我而死了;更何况,我本就是不该回来的。回来做什么呢?非但想解释的没有解释清楚,还白白搭上了一条鲜活明丽、纯粹无辜的生命。” 然而,正当公孙闲叶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舒雁方才所拜托他的事情上,只因他突然回忆起了舒雁刚刚一带而过的“双谷酥”这个名称。 双谷酥——这个似曾相识的名称,令公孙闲叶不由得想起了谷梁声在时亲手为他奉上的双谷粥。 于刹那间陷入追忆的公孙闲叶,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忆起了三个多月前立夏当晚以及次日一早的一幕一幕;忆起了立夏当晚的谷梁声那个饥肠辘辘的模样;也忆起了次日一早的谷梁声那个酒足饭饱的模样。 第一百八十三章 挽回 - 天心长明 - 栩辰 往事历历在目,却终归难以挽回。 就如同此时此刻追悔莫及的公孙闲叶一般,如若得以重新回到三个月前的立夏当晚,他多想将他施舍给谷梁声的那碗双谷粥,一匙一匙地亲自喂到谷梁声的口中,以获取谷梁声更多满足幸福的表情,来填补他此时此刻记忆的短缺,内心的空白呀! 如若得以重新回到三个月前的立夏当晚,公孙闲叶多想喝下当晚谷梁声亲手送到他嘴边的那一匙双谷粥啊!如此便可以充分感受到那来源于谷梁声指尖的温度,即便有匙子相隔,无法充分感受到来源于谷梁声指尖的温度,那至少也可以充分感受到来源于谷梁声心尖的温度啊! 只可惜,时间不会倒流,人生只能向前,错过的就永远过去了,而过去的则永远也回不去了。 而原本心中只怀有家国天下的公孙闲叶,现在却多了一份歉疚、一份后悔与无尽的思念。 “二舅母,方才你所说的双谷酥,与三个多月前你亲手所做的双谷粥,有什么关系吗?”公孙闲叶失魂落魄地询问舒雁道。 “有关系的,殿下,先前我所做的双谷粥乃是以有‘药谷’之称的紫糯,与有‘心谷’之称的赤菽为主料熬煮的;而今晚我欲要做的双谷酥,则是将‘药之谷’紫糯磨成了粉,做成的面皮;将‘心之谷’赤菽澄成了沙,做成的馅料。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形式罢了。”舒雁意有所指地回应道。 然而,舒雁无意间向公孙闲叶做出的这番回应,反倒再度不谋而合地与程起陆方才在堡内后院的小路上所说的“殊途同归”,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由此看来,昔日战时的情谊,使得程起陆与舒雁这些于战争中寻求救赎、以战止战、良心未泯的将士之间,或多或少存在些难以察觉的契合。 而公孙闲叶听闻舒雁的此番回应后,也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翌日,坤乾十六年,七月初九。 日出之时,天朝福灵城北城门外,俞音与公孙闲叶一同伫立于兼济山的半山腰,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话说回来,于观赏日出而言,此时此刻的俞音与公孙闲叶所伫立的半山腰,实在算不上是绝佳位置。 而俞音与公孙闲叶之所以没有一鼓作气地登上兼济山巅,从而伫立在最佳的位置上来观赏日出,一则是因为俞音一早起来,尚未用早茶,便急急忙忙、慌里慌张地随公孙闲叶一路乘车,来到了这地处天朝福灵城北城门外的兼济山地界。 莫说俞音有总也难以痊愈的脚伤拖累,就算他周身健康无虞的,空腹饿肚子的他也没有攀爬至兼济山巅的气力了。即便让他硬着头皮攀爬上去,恐怕也看不上日出了,顺便看场日落还差不多。 再则就是因为兼济山巅有人家,时机未熟,缘分未到,不该相见的人,不如不见。 此时此刻,只听得公孙闲叶向身旁的俞音发问道:“泽漆,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希望。”俞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而我看到的是——责任。”公孙闲叶语气沉重地对俞音说道。 “有话不妨直说吧,太子殿下。”俞音开门见山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泽漆,你可知道,其实我父皇他也是个不得始末的可怜人。他虽然贵为天朝皇帝,高高在上,但他在得不到任何一丝理解的同时,也从未得到过常人应该享有的爱,哪怕是来自枕边人,来自结发之妻的爱。”公孙闲叶倍感忧伤地对俞音说道。 “殿下,你完全没必要向我解释什么,一则因为我的想法无足轻重,再则因为你方才所说的那些,我都深有体会,无须多言。”俞音感同身受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公孙闲叶闻之,不由自主地向身旁的俞音倾诉道:“那你可知,一旦你决定了你所要走的道路,一切就好似命中注定一般,迫使你不得不覆车继轨,重蹈覆辙。就如同我一般,从我有心在将来接替我的父皇,担起天朝重担的那一刻起,冥冥之中便已然注定了今日今时形单影只、孤独落寞的我。” 而公孙闲叶之所以独独愿意将这番心里话同俞音诉说,那是因为在公孙闲叶看来,就如同他对天朝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一般,身为岐国王子的俞音,也对他们朱雀关外的岐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是因为在公孙闲叶看来,岐国王子谷梁音此刻身陷的,是同他一样的处境;未来面临的,也是同他一样的抉择。 殊不知,在天朝百姓的眼里心中,他天朝太子公孙闲叶乃是绝对不可或缺的;而于岐国百姓而言,眼界称得上是广阔、眼光也算得上是独到的谷梁音,却并非不可或缺。因为说不定,换个人挑起岐国的重担,会远远比谷梁音更加得心应手,心手相应。 于岐国以及岐国百姓而言,至少不需要一个整日痴迷于乐曲、终日沉醉于音律的人来为他们指明前进的方向,来引领他们走向未来。因为一个一心扑在自己爱好上的人,所指出的方向与所引领的未来,难免存在局限性与排他性。 而公孙闲叶则不同,不仅仅是天朝需要他,天下也需要他,相比较俞音只对岐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需要担负的更多,他需要统筹天下,福泽天下,兼济天下。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深感无奈的俞音,宽慰同样深感无奈公孙闲叶道:“殿下,其实孤独距我们每个人都很近,甚至于从未遥远过,一直都在我们的身边。” 尽管俞音嘴上就这么宽慰着公孙闲叶,但他心里却只想着尽早同岐国王子的身份做个了断,同岐国的王位彻底撇清关系,因为他才不想成为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呢! 公孙闲叶闻之,不由得感慨道:“也许吧!反正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昔日所深藏埋葬的真相,今已尽数大白于天下。再好好享受一下此时此刻短暂的宁静吧!待过会儿我转身下山之后,便有得忙了。” “殿下,你可知,重要的往往不是真相,而是症结。既然越俎代庖不是症结所在,防微杜渐也不是症结所在,卸磨杀驴更加不是症结所在,那么症结究竟在哪里呢?”俞音试问身旁的公孙闲叶道。 “症结在人性贪婪的一面,症结在人心无止境的欲望。”公孙闲叶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俞音闻之,偏过头,面朝公孙闲叶并对其说道:“殿下,我在你的身上,也看到了希望。” 公孙闲叶闻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寂了片刻之后,便又重新开口征求俞音的意见道:“泽漆,我想请求我的父皇追封声儿为天朝太子妃,并以太子妃之礼将声儿安葬于皇陵,不知你是否同意。” 俞音闻之,埋首沉吟了片刻,既而回应公孙闲叶道:“殿下,我同意不同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王姐,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声儿,她是不会同意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同意?”公孙闲叶犹如触电一般试问俞音道。 “殿下,难道你没听见她死前所说的吗?她说,到此为止,一切恰到好处。其实,她从未想过要登堂入室,也从未想过要成为你们天朝的太子妃,更没有想过日后要成为你们天朝的中宫皇后,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份纯洁无瑕的爱情,不过是你的一个怀抱罢了。”俞音于无限伤感中回应公孙闲叶道。 “可她想要什么是一回事,我想给她什么又是另一回事呀!”公孙闲叶依旧不依不饶地同俞音辩驳道。 “殿下,她放着岐国尊贵的公主不做,偏偏跑到这里来做一个专门供你差遣的侍女。你想这样的一个人,会在乎那些没有意义的虚衔吗?”俞音义正辞严地试问公孙闲叶道。 “是呀,她是谁呀?她可是朱雀关外岐国的公主谷梁声啊!他可是令麻木不仁的天朝太子牵肠挂肚的声儿啊!她怎么可能在乎这些没有意义的虚衔呢?”公孙闲叶冷笑着认同俞音的说法道。 俞音闻之,眼瞅着于自责、惭愧与歉疚中反复挣扎的公孙闲叶,不由得摇了摇头,随即开解公孙闲叶道:“殿下,何必折磨自己呢?你又不是真的麻木不仁之人;如若不然,此时此刻你我也不会一同站在此处了。再者说,就算你再怎么折磨自己,她也终归回不来了;而殿下你非但没有打算将她忘记,反而依旧对她牵肠挂肚,已然实属难能可贵了;而殿下你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看开些,同时向前看,切莫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 “那就让我亲自送声儿,回她的岐国故土吧!”公孙闲叶向俞音提议道。 “算了吧,殿下,现在天朝与岐国的关系势同水火,也不知我的父王有没有打消取你性命的念头。我劝你,还是不要自投罗网的好,以免多生事端,从而造成生灵涂炭。”俞音当机立断地驳回公孙闲叶的提议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 周全 - 天心长明 - 栩辰 “泽漆,难得你想得如此周全,那就让二舅母安排虚实堂的人,送声儿回家吧!”公孙闲叶无奈地妥协道。 “也只得如此了,不过我觉得我父王他,应该已经有所动摇了吧!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完全打消攻占帝都的念头了呢!毕竟王姐是他的亲身骨肉,而且是他最为疼爱的孩子;想必王姐的死,对他的打击远远要比对我们的打击大得多。”俞音想当然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但愿一切如你所说。”公孙闲叶衷心地期盼道。 “殿下,对此你大可以放心,我在此向你保证,只要你们天朝不主动发兵征讨我们岐国,那我们岐国的军队便决不会踏入朱雀关内一步。”俞音信誓旦旦地向公孙闲叶保证道。 深谙权术的公孙闲叶,自然是要比涉世尚浅且一贯感情用事的俞音,心思更为缜密一些。 此时的公孙闲叶心想:若是真有那么简单便好了,怕只怕岐王没那么容易死心哪! 于是,依旧忧心忡忡的公孙闲叶未雨绸缪地向俞音敲定道:“我也向你保证,只要你们岐国的军队不踏进朱雀关内,那我们天朝便决不会主动发兵征讨你们岐国。只是你要明白,这是我们之间的承诺,是我与你的承诺,我是天朝太子公孙闲叶,而你不是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少爷百里泽漆,你是朱雀关外岐国的王子谷梁音。你若能永远遵守你的诺言,那我自然也将永远遵守我的诺言;但你若是违背了你的诺言,我也会在权衡应对中,尽力继续遵守我的诺言。” “殿下,我俞音,不,我谷梁音素来一诺千金,凡我承诺的事情,即便难以一一兑现,我也一定会悉数遵守,决不违背。”俞音掷地有声地向公孙闲叶敲定道。 就这样,俞音无意间又与人许下了承诺,就如同俞音前日向钟大煓感慨的那般,他们之间的约定好像太多了些,唯恐要兑现到来世去了;而俞音所与人许下的承诺,也着实太多了些,也唯恐要兑现到来世去了。 日落西方之时,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虚实堂所派出的为谷梁声送葬的队伍,已然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前往朱雀关外的道路。 作为现任虚实堂总堂主的舒雁,在大致处理了近几日虚实堂积压的大小事务,以及金泓水心堡内外的变故之后,便着手为自己搬家了。 要知道,舒雁等这一日,等了将近一年了。尽管舒雁从未想过会以这种缘由,结束她与百里濡同一屋檐、隔墙而居的日子;但这也不失为一个意外的惊喜了,因为有了虚实堂总堂主这个身份,她便可以无所忌惮地搬离无妄斋,而且还可以光明正大地继续住在金泓水心堡内了。 “雁儿,待到你在虚实堂站稳脚跟,不再需要金泓水心百里家宗亲身份的时候,我会将你盼望已久的休书奉上的。要不,到时候你写一封休书,将我休了得了,也省得我揪心揪肺了。”百里濡双臂环胸,背靠着里外屋之间相隔的那面墙,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的舒雁提议道。 “二爷,你没瞧见我正忙着呢吗?我可没时间同你说笑。至于休书嘛,就按照你一开始所说的,等过个一年半载,你再写给我就行了。”舒雁一边收拾着手头的东西,一边对百里濡说道。 “雁儿,你就这么急着搬走吗?”百里濡眼瞅着为搬家忙进忙出的舒雁,恋恋不舍地询问舒雁道。 舒雁闻之,立时停下手头的活计,直起腰来,松松肩膀,无奈地反问百里濡道:“二爷,你有必要总是将无法改变的事情,带入到伤感的氛围去吗?” “我也知道没必要,但是无奈生性如此。”百里濡回应道。 “二爷,难道你忘了吗?早在我搬进这无妄斋的第一日,也就是我们成亲当日,我便已然盘算着尽快搬离这里了。只是没想到,这一拖竟然拖了大半年;也没想到,我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搬离;更加没想到,我竟然会直接搬去万象堂。”舒雁对百里濡感慨道。 “这样也不错呀!你坐上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于你于虚实堂及其堂下众人而言,都不失为一大幸事呀!只不过最近堡内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实在不应该住到前院去;更何况,你还是一个女儿身,着实存在着诸多不便哪!”百里濡忧心忡忡地提点舒雁道。 “二爷,你先前不是说,习惯了不就方便了吗?我觉得你这话说的颇有道理;何况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我身为虚实堂总堂主,不住到虚实堂总堂去,还能住到哪里去呢?至于危险嘛,该来的终归会来,防也防不了,挡也挡不住;如若不然,老爷他也不会猝然长逝了。”舒雁劝慰百里濡道。 “话虽如此,雁儿,但是你好不容易才在这堡内混出了点儿名堂,即便不从安危方面来看,即便就舒适程度而言,你也着实应该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院子呀!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直接搬到正堂一旁的卧房中去了。”百里濡向舒雁提议道。 “二爷,舒适程度哪有标准哪?可心最重要;何况我现在尚不熟悉虚实堂下的大小事务,住在总堂不仅利于我处理决断,而且还便于我就近学习。”舒雁婉拒百里濡的提议道。 “雁儿,既然你提到可心了,那我就得多说两句了。凡是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生性喜静,一直以来都向往恬淡惬意的生活;而现在,你终于可以过上自己所久久向往的生活了,你又为何甘心屈居于人多嘈杂的前院中去呢?”百里濡替舒雁抱不平道。 “二爷,先前我每每提到简择苑的偏厦时,你不是总嫌它又小又简陋吗?现在好了,万象堂不仅宽敞通透,而且装潢也十分考究。至于你所提出的前院人多嘈杂的问题,对此我只想说,外界的喧嚣终归抵不过内心的清静,纵使前院人再多,也远远不及天下人多呀!可我这心里,不还是始终只有他一人而已吗?”舒雁一一辩驳百里濡所提出的观点道。 “是呀,你的心里终归还是只有他一人而已。”百里濡略显失落地对舒雁说道,“我原想着,借这个与你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机会,可以好好培养我们之间的感情,从而渐渐淡化你对他的情意。只可惜,经过了这大半年之后,我才明白,一切不过都是我一厢情愿、异想天开而已。” “二爷,我虽无意伤害你,但这就是事实。莫说我们只在同一屋檐下住了大半年,纵然是同住了大半辈子,你也无法淡化我对他的情意的。”舒雁依旧坚定地对百里濡说道。 百里濡闻之,不由得冷笑道:“好一个沫老三哪!好一个沫三爷呀!他的好,我是有所领教的;只是不知于你而言,他究竟好在哪里呀?” “于我而言,他哪里都好;但事实上,他并非有我想像中的那般好,只不过都是我的执念在作祟罢了。”舒雁向百里濡诉说她清醒的认识道。 “雁儿,你既知是执念,却又为何还要任由它继续作祟呢?”百里濡深感不解地询问舒雁道。 “因为这便是我舒雁的坚持、坚定与坚守。”舒雁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可既然你如此坚定,那与我继续住在同一屋檐下,也丝毫影响不到你的坚持与坚守嘛!”百里濡依旧不死心地对舒雁说道。 “的确是影响不到我,但是影响得到你呀!二爷,我若不彻底与你撇清关系,你又如何才能觅到那位,你心目中的与你两情相悦的雁儿呢?”舒雁一针见血地对百里濡说道。 “二十几载的大好年华都已经过去了,我都从未想过要去寻觅,何况是现在即将步入中年的我了?”百里濡难掩惋惜与失落地对舒雁说道。 “二爷,先前的你从未想过要去寻觅,那都怪我总是在隐约之间赋予你希望;你二十几载的大好年华,无疑都败在了我的犹豫不决、晦暗不明上。所以,我舒雁现将这句话撂在这儿,如若有一天,你觅到了你所认定的幸福,那我舒雁就算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会守护你和你所认定的幸福,决不会让你们受到哪怕是丝毫的伤害。”舒雁追悔莫及地向百里濡许诺道。 百里濡闻之,摇了摇头,对舒雁说道:“算了吧,雁儿,你若是将自己的性命都拼上了,那我还会有幸福可言吗?” “会有的,二爷,当幸福真正降临到你身边的那一天,是由不得你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舒雁满怀信心地对百里濡说道。 说不定,有朝一日,百里濡真的会觅到他所认定的幸福,也真的会需要舒雁誓死捍卫他所认定的幸福。 “雁儿,话既已至此,那也不必多言了,你还是赶快收拾吧,前面虚实堂一定还有一大堆事务亟待你处理呢!我出去走走,不在这儿碍你的眼了,你记得抽空常回无妄斋看看就行。”百里濡随口对舒雁说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遗孀 - 天心长明 - 栩辰 “不了,二爷,你说得对,前面虚实堂一定还有一大堆事务亟待我处理,而且说不定日日如此呢!所以如若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那我就不到后院来了,反正我现在已经不是金泓水心堡的管家了,堡内的大小事务也早已交由谢大奶奶处理了。”舒雁决绝地对百里濡说道。 舒雁就是如此,她不想放下的,任死亡也无法终结;而她想放下的,则当断则断,斩除后患,决不拖泥带水。她为人处世,虽不像百里濡那般一贯牵肠挂肚,藕断丝连,但她也绝非无情之人。事实上,很难想像,人世间还会有比舒雁更为专情的女子吗?情贯始终,意通阴阳。 就这样,舒雁毅然决然地搬离了高雅别致的无妄斋,且将永不再回头。 碰巧的是,就在舒雁为了搬运行李,而多次往返于前院虚实堂与后院无妄斋之间的最后一趟,当舒雁背着挎着为数不多的几个行囊,路过并蒂洲时,得以遇见了倚靠在院门上发呆的谢瑞香。 来来回回折腾了几趟,以致于此时的脚步明显有些迟缓的舒雁,于踌躇间朝着凝视她的谢瑞香礼貌一笑,只是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甚至不知是否应该上前,同她昔日的女主人、今时的长嫂打个招呼,问声好。 此时面对着谢瑞香的舒雁,之所以会表现得如此局促尴尬,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再一次发生了变化,再一次有了明显的提升;更是因为此时的谢瑞香,已经不单单是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大奶奶,还是已故前任虚实堂总堂主的遗孀。 此时此刻,舒雁的幸运与谢瑞香的不幸,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舒雁的坚定与谢瑞香的无奈,也已形成了明显的对照;更何况,其间还掺杂着十六年前的真相,也难怪舒雁会进退两难了。 然而,在久久的僵持之后,在犹豫再三之后,夹带着大包小包却依旧面容坦荡的舒雁,还是选择了走近神色戚戚的谢瑞香。 “这么巧啊,长嫂,方才在无妄斋内,我还同二爷提到你了呢!”舒雁依旧谦卑有礼地同谢瑞香寒暄道。 “提到我?该不会是嘲笑我吧?”谢瑞香依旧双臂抱胸,倚靠在门栏上,以一副自暴自弃、破罐破摔的面容神态试问舒雁道。 “嘲笑?”舒雁顿觉不悦地对谢瑞香说道,“长嫂,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我不过是同二爷说,我现已正式继任虚实堂总堂主,无暇再去兼顾金泓水心堡的事务;所以日后这堡内之事,无论大小,都还需劳烦长嫂你多加挂心才是。” “雁儿仁义,仍一口一个‘长嫂’地唤着我,可这并不表示,我便有资格继续以这金泓水心百里家大奶奶的身份,于这金泓水心堡内自居,更别提继续掌管这堡内的事务了。”谢瑞香自惭形秽地对舒雁说道。 “敢问长嫂,你为何不具资格了呢?”舒雁直截了当地向谢瑞香发问道。 “雁儿,我才刚刚称赞完你仁义,你怎么转脸儿便明知故问,硬让我下不来台呢!我不过就是个眼线,如何配得上这金泓水心百里家大奶奶的身份呢?”谢瑞香自轻自贱地反问舒雁道。 “过去的已然过去,生活依旧在继续,真相虽然残酷,但是早一些面对,便可早一些释怀;早一些放下,便可早一些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舒雁心平气和地安抚谢瑞香道。 “放下?说得倒轻松,过去的人和事,你敢说你都放下了吗?”谢瑞香不屑地质问舒雁道。 “过去的除了一人以及有关他的点点滴滴之外,其余的人和事,我都已然放下了。至于那一人以及有关他的点点滴滴,我是没放下,也从未想过要放下,但我放不下亦不愿放下的是爱,是美好;而长嫂你想放却放不下的,是恨,是丑恶。”舒雁凛然回答道。 谢瑞香闻之,表面沉默了多久,心中便沸腾了多久。 坤乾十六年,七月十五,中元。 子夜时分,更深人静,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中,仍然了无睡意的俞音与钟大煓,此时此刻正闲坐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挑灯夜谈。 “大煓哥,还记得吗,十一年前,我们在幽冥山下初次相遇时的情境。你当时那个面黄肌瘦的小模样啊,我想任谁看了,都难以想像你今日竟能出挑得如此健硕。”俞音于星光灯影中率先开口说道。 “还说我呢,你当时那个弱不禁风的小模样,也比我强壮不到哪里去。”席地而坐于一旁的钟大煓也回忆着说道。 “谁说不是呢?大煓哥,别看你当时面黄肌瘦的,其实你骨子里依旧强壮得很哪!只不过是一时没吃饱而已,倘若你接连吃上几顿饱饭,那你的力气不知要比我大多少倍呢!至于我嘛,天生就那样,就像你所说的——弱不禁风。”俞音不屑地评价自己道。 “接连吃上几顿饱饭,这于那时的我而言,是一个多么奢侈的想法呀!然而,是你塞到我怀中的那包馒头,将我这个奢侈的想法变成了现实;是你给与了我独自谋生的动力,是你赋予了我单打独斗的勇气,是你带给了我一个人活下去的希冀。”钟大煓一气呵成地对俞音倾诉道。 “大煓哥,我发现你最近所说的话,就像唱词一般朗朗上口,娓娓动听;虽是略有些缥缈,不那么真实,但却令我好生感动。”俞音玩味着对钟大煓说道。 “是呀,说的都要比唱的好听了,又哪里还会有真实感呢?”钟大煓自说自话道。 “大煓哥,你知道吗,其实关于你我初遇时的这段记忆,我早就想同你重温的;而我之所以迟迟不提,是因为我不敢,亦不能。因为先前的我在你这里,只是作为百里泽漆的俞音,我不能冒着失去你的风险,同你回忆谷梁音的点点滴滴。原谅我的自私,只是为了将你留在身边。”俞音低着头没底气地对身边的钟大煓说道。 然而,回忆至此戛然而止,纵然美好,俞音与钟大煓也都不敢想得太多,想得太深。因为他们彼此心中都明白,他们之间终归还是有距离存在的,而且于回忆中尤为明显;所以他们宁愿装作意识不到,尽管他们明知道,自欺欺人亦终归无法长久。 “大煓哥,那在你心中,相比较十一年前的那个我,现在的我可有变化?可还那么好?”俞音小心翼翼地试问钟大煓道。 “俞音,在我心中,什么时候的你都是最好的,都是我最为欣赏的。”钟大煓情真意切地对俞音说道。 虽然钟大煓这话说的确实要比唱的还好听,但也确实不乏真实感。 “大煓哥,可在我自己心中,只有十一年前幽冥山下的那个我,才是最好的,才是我最为欣赏的自己。因为那时候的我简单,纯粹,辛酸时会痛哭,无奈时会流泪。不像现在的我,痛哭不知是否源于辛酸,而流泪亦不知是否缘于无奈;甚至有很多时候,在多重身份的交织下,我自己都无从辨别,究竟哪一个才是最为真实的我。”俞音向钟大煓道吐露心声道。 “俞音,我坚信,你也要坚信,无论你的身上兼有多少重身份,那个演奏乐曲时的你,都是最为真实的你。”钟大煓语重心长地为俞音拨云见日道。 多重身份的话题,令俞音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于是他急忙说与钟大煓道:“大煓哥,我先前也一定同你说过的吧,我想去找寻薛大奶奶所绣的那另外一方罗帕。” “人都已经没了,再去找寻一方罗帕,还有什么意义吗?”钟大煓不解地询问俞音道。 “无论有没有意义,我都要去找寻;更何况,有人还在,百里泽漆还在,我指的是真正的百里泽漆,而且我很有可能知道他身在何处。”俞音坚定地回答道。 “俞音,你的意思可是,你认识真正的百里泽漆?”钟大煓倍感惊讶地询问俞音道。 “谈不上认识,仅仅是相识而已。”俞音如实回答道。 “是何时相识的呢?”钟大煓追问俞音道。 “去年的七月初七,乞巧当日,也就是你我时隔十年之后,于幽冥山下再度相遇的那一日。”俞音详细地回答道。 “那又是在何处相识的呢?”钟大煓继续追问俞音道。 “也是在幽冥山的地界上,只不过不是在幽冥山下,而是在幽冥之巅的浮生寺内。”俞音继续回答道。 “浮生寺?他去哪里做什么?烧香拜佛吗?”钟大煓不明所以地询问俞音道。 “确实是烧香拜佛,而且是晨钟暮鼓,日日烧香,夜夜拜佛。”俞音回答道。 “难不成他出家了?”钟大煓任由自己大胆地猜测道。 “不错。”俞音肯定钟大煓的猜测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俞音,你倒是同我详尽地说一说呀!别再让我一点儿一点儿地问,一点儿一点儿地挤你了。”钟大煓好奇地催问俞音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把握 - 天心长明 - 栩辰 “大煓哥,其实我同你一样,也只是猜测而已,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或是证据,来证明我在浮生寺内所遇到的空谷小师父,便是真正的百里泽漆。”俞音含糊其辞地对钟大煓说道。 “那你又是凭借什么将那位空谷小师父,同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百里泽漆联系到一起的呢?”钟大煓一针见血地向俞音发问道。 “其实也并非八竿子打不着,那位空谷小师父的年纪,看起来与你我以及百里泽漆上下相仿;而且他也是个弃儿,无独有偶,偏偏他也是于十六年前尚在襁褓中的时候,被人遗弃于幽冥山下的。大煓哥你说,这让我怎能不心生联想呢?”俞音回应道。 “想来确实挺巧的,不过你既然已经见过这位空谷小师父了,那你觉得他同百里老爷或是百里小姐长得相像吗?”钟大煓再次直击扼要地向俞音发问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原本空谷小师父的一切,都是可以与百里泽漆重叠在一起的。可偏偏他长得,同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相像,所以我才越发想要找到,那方绣有薛大奶奶面容身姿的罗帕,然后再将其同我脑海中空谷小师父的形象做个比较。”俞音原原本本地向钟大煓道出了他长久以来的这个想法。 “俞音,我发现你总是能剑走偏锋,独辟蹊径,想出寻常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法子,然后出奇制胜。就比方说那另外一方罗帕吧,本来薛大奶奶于这世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可你偏偏就能从那些极易被忽略的细枝末节中,找出一些至关重要的蛛丝马迹。也不知道你这个小脑袋瓜儿究竟是怎么长的,我怎么就长不出这么好用的脑袋瓜儿呢?”钟大煓深感费解道。 “大煓哥,我还不知道你这强有力的身躯是怎么长的呢?我怎么就长不出这么高挑挺拔的身躯呢?”俞音换位对钟大煓说道。 “俞音,有你在身边真好,因为你总有法子,令我有自信、有尊严地活在这个人世间。”钟大煓感激地对俞音说道。 “大煓哥,自信与尊严从来都不是别人所能给予的,你既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那便说明它们一直都在不离不弃地追随于你;所以当你庆幸他们存在的同时,也一定要好好珍视它们。”俞音意味深长地对钟大煓说道。 虽然钟大煓要比俞音年长一个时辰,但俞音的心理显然要比钟大煓的心理成熟许多。 “俞音,你放心,我一定会牢牢记住你所说的话,并遵循你话中的含义去好好珍视它们。不过,话说回来,你打算去哪里找寻那另外一方罗帕呢?”钟大煓询问俞音道。 “寒蝉城内玉泉街上的舍子义庄。”俞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你打算何时动身呢?”钟大煓追问俞音道。 “再等等吧,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通知你吧。”俞音回答道。 “俞音,你的意思是,等你想好之后,便打算让我陪你一同前去寒蝉城吗?”钟大煓极力抑制着自己内心的狂喜,佯装平静地询问俞音道。 “那当然了,我们不是约定好了要相濡以沫直至双双白头,且永不反悔的吗?大煓哥,难不成这才过了短短四个月的时间,你便想要反悔,并与我分开了吗?”俞音忧心忡忡地反问钟大煓道。 “怎么会呢?我才不会反悔呢!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会不会反悔才对。谁知道哪天你又一时兴起,便又在五更时分天傍亮之际,丢下我独自离开了呢!”念及往事,钟大煓依旧耿耿于怀地对俞音说道。 “你快看哪!大煓哥!”俞音突然间从正房门前的台阶上一跃而起,指着夜空向钟大煓惊呼道。 就在钟大煓循声望去的刹那间,只见十几条流星接连不断地划过天际,或大或小,或长或短,或明或暗,或久或瞬,或并或散,好一场骤然而降、绚烂夺目的流星雨呀! 当其间最为耀眼的一颗金黄色的流星,犹如一条闪闪发光的巨大火龙一般,从俞音那同样璀璨的的双眸中缓缓划过时,于一旁见证的钟大煓双手合十,紧闭双眼,许下了他长久以来的心愿。 “大煓哥,你在做什么呢?”目光从夜空中瞬间转移至钟大煓身上的俞音,好奇地询问钟大煓道。 “我在许愿。”重新睁开双眼的钟大煓回答道。 “大煓哥,难不成你也相信流星会实现心愿的传说吗?”俞音追问钟大煓道。 “无所谓信与不信,单单是在这难得一见的天象奇观前,许下自己的心愿,便是一件美好而又浪漫的事情了。”钟大煓满脸幸福地回应道。 “大煓哥,那你可不可以向我透露一下,方才你所许心愿的内容呢?”俞音试问钟大煓道。 “不可以的呢,俞音,我听别人说,心愿一旦说出来,便不容易实现了。”钟大煓神情认真地回答道。 “不打紧的,大煓哥,就稍稍向我透露一下吧,反正就算不将所许的心愿说出来,也没那么容易实现的。”一时间好奇心泛滥的俞音,劝说钟大煓道。 “说得倒也是,那你附耳过来吧,我悄悄地说与你听。”钟大煓神秘兮兮地对俞音说道。 “好的,大煓哥。”俞音一边答应着,一边附耳凑向了钟大煓。 “方才我向流星许下心愿,愿你时时都好,事事都顺。”钟大煓伏在俞音的耳边,轻声说道。 侧耳倾听的俞音闻之,就如同于瞬间被点中穴道一般,不自控地定在了原地,脸上心中却显然布满了感动。 片刻之后,夜空中的流星已然全部消散,而俞音眼中的流星却依旧在闪烁,且将一直闪烁下去。 “为何你所许下的心愿是关于我的呢?大煓哥,为何不是关于你自己的呢?”回过神来的俞音重新站直了身子,摆正了脑袋,不明所以地询问钟大煓道。 “因为你好,我才能好嘛!你若不顺,我又岂能顺得了呢?所以说为你许愿,不就相当于为我自己许愿吗?”钟大煓坦诚地回应道。 钟大煓说,他的心愿之所以关于俞音,是因为在他心中,俞音同他自己一般重要,甚至比他自己还要重要。 素来敏感睿智的俞音,又岂会听不出钟大煓的这层言外之意呢? “大煓哥,你知道吗,我也曾许下过心愿。”俞音冷不防地对钟大煓说道。 “那你也是在流星前许下的心愿吗?”钟大煓兴趣盎然地询问俞音道。 “不,大煓哥,我是在佛前许下的心愿。”俞音回答道。 坤乾十六年,八月初九,秋分。 阴阳相半,昼夜均,寒暑平。 这一日,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中,按时苏醒且刚刚起床的俞音,一如往常般随手打开了里屋的窗子。 刹那间,一阵夹带着丝丝凉意的金风,向俞音扑面袭来。于是俞音索性伏在窗边,静静地享受着金风一阵又一阵地扑面袭来。 然而,窗外的风虽猛烈,但俞音却觉得这风很是温柔,一如他平素的心性一般;风虽呼呼地刮个不停,但俞音却觉得这风很是闲适,一如他此时的心境一般。 当下这个时节,秋风一过,攀缘在鱼泪轩院墙上的那些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自有其道的枫藤,在阵阵金风的吹拂下,也均已显现出了其鲜红色的一面。 此时此刻,已走出里屋,走出正房,改坐在鱼泪轩正房门前台阶上的俞音,放眼向鱼泪轩的院中四周望去,片片鲜红随金风起伏,一如此地昔日之主百里沫的那颗摇摆不定却不失火热的心。 此时此刻的俞音惊觉,这看似平淡无奇的鱼泪轩,总能在无形之中、无意之间,带给他与钟大煓无限的惊喜。 待俞音与钟大煓于鱼泪轩中共用过早茶之后,二人便照例肩并肩地走出鱼泪轩,既而信步于堡内的前院、后院以及别馆之间。 此时此刻,沉浸在安静、恬淡的氛围中的俞音与钟大煓,尽情地享受着这难得的闲适而又惬意的时光。 然而,正当俞音与钟大煓肩并肩地信步来到前院时,正巧遇见背着包袱、欲要出门的谢瑞香。 诧异间,俞音上前恭恭敬敬地询问谢瑞香道:“谢伯母,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听闻此时寒蝉城内玉泉街上的舍子义庄内,满庄的舍子花都开了,所以我便想着要去看看。”谢瑞香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俞音闻之,单刀直入地连连追问谢瑞香道:“谢伯母,你不是素来不喜欢花花草草的吗?不知你此去舍子义庄,是真的去看花呢?还是去看人呢?” “我去看魂。”谢瑞香意有所指地回答道。 “心中可有愧吗?谢伯母。”俞音冷不防地质问谢瑞香道。 “若说有愧的话,我谢瑞香此生独独愧对的,便是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薛氏女子,以及她那未经世事的小儿子。”谢瑞香了然于心地回答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心魄 - 天心长明 - 栩辰 俞音明白,谢瑞香这是在间接地告诉他,她谢瑞香已然知道他不是那位薛氏女子的小儿子,不是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少爷百里泽漆了。 “你赶快去吧,谢伯母,我听闻舍子花怒放之时,美得动人心魄,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俞音会心一笑对谢瑞香说道。 “但愿吧!俞先生。”谢瑞香一如既往般冷冷地说道。 俞先生——这是身为乐者的俞音,所听到过的最为可心的称谓;同样,这也是谢瑞香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不涉及俞音矛盾重重的身份,却又与俞音分外相符贴切的称谓。 而谢瑞香说罢,便又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而她谢瑞香今时的容颜,则一如十六年前嫁进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时的模样。 因为有一家之主百里渊的贴心庇护,所以岁月未曾在谢瑞香的面容上留下丝毫的痕迹,她依旧是当初那个沉默时凛若冰霜、微笑时有如冰雪初融的冷美人,哪怕她的心上已是千疮百孔,道道残沟。 十六年哪!悠悠十六年哪!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六年哪!可谢瑞香在这福灵金泓水心堡内,一住便是十六年哪!只可惜,直到结束时,直到尽头,她才真正体会到了爱情的滋味,远不止辛酸与无奈。 先前的谢瑞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牢笼一般的金泓水心堡时,竟还会有一丝的留恋与不舍。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曾经令她最为痛恨的牢笼,却成了她在尘世间唯一的眷恋。 然而,待谢瑞香前脚离开福灵金泓水心堡,习惯于突发奇想的俞音后脚便向身边的钟大煓提议道:“我想好了,大煓哥,待过些时日我们收拾妥当之后,我们也奔赴寒蝉城内玉泉街上的舍子义庄吧!” “这么突然,难不成你也想要去看舍子花开吗?”钟大煓随口询问俞音道。 “大煓哥,你猜得不错,我还真是想要去看舍子花开。只可惜,待我们收拾妥当再赶到那里的时候,也只能勉强看到舍子花谢了。”俞音深感惋惜地对钟大煓说道。 “花落花谢,亦属自然,无须惋惜,更无须伤感。你若着实想看舍子花绽放之姿,那待到明年重开之日,我们再度前去便是了。”钟大煓安慰俞音道。 “大煓哥,何时欣赏不重要,欣赏到的是花开还是花谢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始终有你陪伴在侧。”俞音情深谊长地对钟大煓说道。 “话说回来,既然你明知赶不上舍子花开,却又为何急着离开呢?”钟大煓不解地询问俞音道。 “因为一个月前虚实大会的召开,真相的揭露,以及百里老爷的突然离世,都无一例外地给这个家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而我至今仍留在堡内,就是为了亲眼看到这个家重新步入正轨。现在好了,金泓水心堡以及金泓水心百里家都正值万象更新之际,而我也是时候应该离开了。”俞音欣慰地回答道。 “俞音,莫非你的意思是,你这一离开,便再也不打算回到这里了,是吗?”钟大煓小有失望地询问俞音道。 “是呀,大煓哥,这里又不是我的家,而我也已经不需要再冒充百里泽漆了,那我还回来这里做什么呢?”俞音反问钟大煓道。 “是呀,这里又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岐国王城中呢!可我的家又在哪里呢?我又该去往何处呢?”钟大煓像是在问俞音,也像是在问自己。 钟大煓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在不住地嘲笑自己道:“钟大煓哪钟大煓,你不会以为就凭这里的堂房二奶奶随口说出的一番话,这金泓水心堡便真的是你的家了吧?哼,真是可笑!在这个世上,你早就已经没有家了,真不知道你究竟还在傻傻地奢望着些什么?” 然而,就在钟大煓于心中嘲笑自己的时候,俞音诚挚而恳切地对怅然若失的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从今往后,我的家便是你的家;只要你愿意,有你在的地方,便一定会有我俞音的身影。你若实在是漫无目的,无处可去,那等我们去过寒蝉城之后,你便随我回我的故土——朱雀关外的岐国大地,你看可好?” 尽管舒雁早俞音一步,便赋予了钟大煓一个家;但钟大煓还是觉得,有俞音的地方才是家。所以,此时尚不知王城之路多坎坷的钟大煓,满怀感激且满心欢喜地连声称好,并一口答应了下来。 然而,当钟大煓深感上天眷恋,并沉浸在有家可归的喜悦中时,他的心中却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踏实。待日后钟大煓寄居于岐国王城中时,他便会明白今日他的这种不实之感,其实都是有理由的。 大半月后,坤乾十六年,九月初六。 早在谢瑞香离开福灵金泓水心堡的那一日,俞音便打算过些时日也离开金泓水心堡,也离开福灵城;可这一耽搁便又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耽搁得气候都由暖转凉了。 这一日,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正宅中,经过几番商议之后的俞音与钟大煓,终于下决心启程前往薛蛹蝶的故乡——寒蝉城。 于是,在临行之前,俞音携钟大煓特意向福灵金泓水心堡内的众人,一一进行了一番郑重其事的道别;而离开的原因,道别的理由,自然不能实打实地告知于堡内众人,说他们此去便不打算再回到这里来了;更何况,缘分未尽,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就此一去不回了。 至于离开的藉口,道别的托辞,俞音便向堡内众人谎称他与钟大煓这是要前往寒蝉城内,观赏舍子花开;当然,俞音此言也不尽是在扯谎,毕竟俞音与钟大煓是真的欲要前往寒蝉城内的嘛!尽管主要意图并不在舍子花上。 而当俞音携钟大煓郑重其事地向百里流深道别之后,幻化居中,一贯冷漠置之的百里流深,于此时此刻朝俞音与钟大煓扬了扬手背,随即说道“走吧,你们早就该走了,你们走了,我便要重新回归现实,且再度拥抱现实了。” 俞音闻之,言辞诚恳地宽慰百里流深道:“其实,回归现实也挺好的,拥抱现实更是一件不错的事情。相信我,阿姐,现实远没有你所想像的那般糟糕,现实也并非永远都是那般残酷的,哪怕是对你。” “是呀,哪怕是对我。”百里流深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对俞音说道,“这与是否相信你没关系,因为无论现实是否如你所说的并非永远那般残酷,我都打算要勇敢地面对了;当然,事已至此,也容不得我不勇敢,容不得我不面对,更加容不得我逃避了。” 俞音闻之,斩钉截铁地对百里流深说道:“阿姐,你放心,终有一日,你会感受到现实所带给你的美好的,这不是希冀,这是必然。” 俞音对百里流深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是那么的严肃,那么的认真。 百里流深闻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感慨道:“但愿吧,但愿这一日能早些到来,但愿这一日来得不会太晚。” “一定不会太晚的,阿姐。”俞音满怀信心地对百里流深说道。 而俞音这一声“阿姐”唤的,却格外深沉凝重,让人听了一时间竟忍不住想要落泪。 “走了,阿姐。”俞音欲要转身离开之际,朝百里流深摆了摆手说道。 “走吧……”百里流深欲言又止道。 百里流深之所以欲言又止,并非是因为她不想表达,而是因为她不知该如何去表达。因为直至此刻,她依旧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称谓来称呼俞音,所以也只得就这般不了了之了。 所幸,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所幸,人生之路还很长,还得以慢慢去探索。 最近这段时间,俞音经历了十几年来最多的离别;当然,有的只是暂时的分别,而有的却是生死永隔。 一次又一次大同小异的告别,一次又一次猝不及防的分离,就连一向精力旺盛的俞音,也不禁感到有些乏了,倦了,力不从心了。 坤乾十六年,九月初九,重阳。 天朝寒蝉城一带,平旦时分的寒蝉城内外,沉寂中蕴藏着随时都有可能喷薄而出的喧嚣。 俞音与钟大煓牵马从寒蝉城的东城门进入寒蝉城内,因心存疑惑而无暇欣赏城内晨光的俞音,硬生生地拽着牵马的钟大煓,径直来到了城内人烟稀少、商铺零落的玉泉街上;而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前任大奶奶薛蛹蝶出嫁前所寄居的舍子义庄,正是坐落于这条玉泉街上。 舍子义庄,顾名思义,因庄内栽满舍子花,故得名“舍子义庄”。 天朝寒蝉城内,玉泉街上,舍子义庄的正门前,也不知是俞音与钟大煓来得过早了些,还是这里平日一贯如此,反正此时此刻的庄门是紧闭的。 钟大煓接连敲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人前来应门。 第一百八十八章 惺忪 - 天心长明 - 栩辰 庄门一开,只见前来应门的是一位睡眼惺忪的中年男子。 “两位是……”那位睡眼惺忪的中年男子一边揉着他那双沾满眼屎的眼睛,一边以探询的口吻对伫立于庄门前的俞音与钟大煓说道。 “抱歉,打扰了,伯父,我们是来这舍子义庄找人的,不知伯父你是……”钟大煓回答并反问那位前来应门的中年男子道。 “哦,你们是来找人的呀!我是这舍子义庄的庄主,不知两位公子来此是找什么人哪?”那位前来应门的中年男子自我介绍并询问俞音与钟大煓道。 当俞音听到那位前来应门的中年男子介绍自己是这舍子义庄的庄主时,俞音忍不住在钟大煓身边小声嘀咕道:“原来他就是那根打鸳鸯的大棒子。” 钟大煓闻之,赶紧用胳膊肘轻轻地顶了俞音的身子一下,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原来伯父你就是这舍子义庄的庄主啊!失礼了,实在是失礼了。”钟大煓同舍子义庄的庄主客套道。 “无妨,不知者不怪。”舍子义庄的庄主摆摆手对钟大煓说道。 伫立于钟大煓身后一旁的俞音闻之,不由得暗自牢骚道:“随意同他客套两句,他倒还端起来了。常言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棒打鸳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没怪他就不错了,他竟然还说什么‘不知者不怪’,脸皮可真是够厚的。” 所幸,俞音只是私底下自言自语,暗自发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而由于声音微小,所以舍子义庄的庄主是只闻其声,未闻其音,一个字也未能听清楚。 此时此刻,只听得言归正传的钟大煓将他与俞音此行的目的,告知于舍子义庄的庄主道:“庄主,我们二人来此是想找一位名唤舒迟的公子的,不知这位舒公子现在方便不方便见我们哪?” “舒迟呀!原来你们二人是来找舒迟的呀!他呀,早走啦!”舍子义庄的庄主不屑地回应道。 “走啦?”一直伫立于钟大煓身后一旁的俞音闻之,猛地上前一步高声说道。 “哟,这位小公子,你吓我一跳!你突然这么大声作甚哪?是呀,舒迟他早已离开这舍子义庄了,一声不吭,不辞而别就离开了。”舍子义庄的庄主言之凿凿地再次为俞音加以确认道。 俞音闻之,瞬间蔫了下去。 钟大煓眼瞅着倍感失落的俞音,立时向舍子义庄的庄主发问道:“庄主,那你还记得,舒公子他具体是哪天离开的吗?” 舍子义庄的庄主闻之,于脑海中极力搜寻着记忆回答道:“具体是哪天我记不清了,不过我清楚地记得,是蛹蝶死讯传来的第二天。” “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又去做什么了吗?庄主。”钟大煓心急火燎地追问舍子义庄的庄主道。 “这我哪知道啊?我不是都说了他是不辞而别的吗?不过据我猜呀,他不是以身殉情、早登极乐去了,就是安家立业、娶妻生子去了。”舍子义庄的庄主不耐烦地回应钟大煓道。 听到这儿,俞音已然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了,也不忍再继续听下去了,只见他怅然若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待钟大煓向舍子义庄的庄主客套了几句之后,再去寻俞音的时候,只见俞音正一个人蹲在玉泉街边,舍子义庄的东墙根儿底下埋头冥想呢。 钟大煓一如往常般一声不吭、一言不发地蹲在俞音的身边,静静地陪伴着俞音,默默地守候着俞音。 而此时此刻俞音的脑海中,还在不断回响着方才舍子义庄的庄主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据我猜呀,他不是以身殉情、早登极乐去了,就是安家立业、娶妻生子去了”。 无论舒迟是去“以身殉情、早登极乐”了,还是去“安家立业、娶妻生子”了,这都不是俞音所想要看到的;可他所想要看到的,又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此时此刻俞音的心中,真可谓是矛盾至极。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舒迟所设立的理想中的结局,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难道是舒迟怀揣着对薛蛹蝶的思念,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一辈子吗?可人死不能复生,坚守回忆又有什么意义呢? 深陷爱恨存亡的囹圄,以致于难以自拔的俞音,不禁于心中暗自感慨道:“这人世间的事呀,谁又能理得清呢?” 此时此刻,只听得一个微微有些熟悉、却又令俞音微微有些厌恶的声音,愈渐清晰地传进了并肩而蹲的俞音与钟大煓的耳朵里:“两位公子,幸好你们还没有走远呢!我猛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方才一时仓促,忘记告诉你们了。” “何事呀?庄主。”钟大煓起身询问舍子义庄的庄主道。 至于俞音,依旧蹲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舒迟走后,我见他迟迟不归,料想他可能再也不会回到义庄来了。于是我便命人将他的卧房,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清理了一遍,结果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这个。你们瞧,我还特意给你们拿来了呢!”舍子义庄的庄主一边对钟大煓介绍着情况,一边从袖中朝外掏着东西。 听舍子义庄的庄主这么一说,钟大煓不由得于心中牢骚道:“说话可真啰嗦呀!清理得那么热闹,结果却在枕头底下找到个有价值的东西,那一开始又何必造出那么大的声势来呢!” 而此时此刻蹲着的俞音与站着的钟大煓,不约而同地眼巴巴地朝舍子义庄庄主的袖口处望去,只见舍子义庄的庄主从袖中掏出了一方罗帕。 俞音见是罗帕,猛地起身,一把便将罗帕从舍子义庄庄主的手中夺了过来;然后放在掌心,定睛一看,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方罗帕上确实绣着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子。 罗帕虽小,虽然难以看清帕上所绣女子的眉眼,但是凭借那精湛的绣艺,以及帕上所绣女子的面容轮廓、身形姿态,便足以明了一切。 故而,此时此刻正旁若无人地细细端详着帕上所绣女子的俞音,才会顿觉昏天黑地。因为就如同百里流深长得与其父百里渊大同小异一般,幽冥之巅浮生寺内的空谷小师父长得,也与这绣帕上的女子如出一辙。 少顷,待俞音稳定了情绪,安定了心神之后,他这才开口试问舍子义庄的庄主道:“庄主,我还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最近是否有一位外表看起来冷冰冰的女子,到过你的庄上观赏舍子花开呢?” 难得自始至终持续性沉默的俞音主动发问,舍子义庄的庄主闻之,立时回想着回答道:“我想想啊,大概是半个月前吧,确实有一位冷美人来过庄上,她独自一人在庭院里从早待到晚,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俞音与钟大煓闻之,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下亦是了然——谢瑞香谢大奶奶如约到过此地了。 日出之时,俞音与钟大煓便又顺着来时的路,从寒蝉城的东城门离开了寒蝉城。 然而,此时此刻,就在寒蝉城另一端的西城门外,谢瑞香于相忘庵出家为尼,法号“了然”。 那个沉默时凛若冰霜、微笑时有如冰雪初融的冷美人——谢瑞香,自此永远消失在了凡尘俗世中;抑或是说,永远驻留在了尘封的记忆中。 随着三千烦恼丝落地,所有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以及那段未了的情,了然都尽数放下了。 自此之后,晨钟暮鼓,青灯古佛,了然一生。 这一日午后,天朝寒蝉城外,林荫大道上,俞音一时间心血来潮,随心信手为始终守候在他身边的钟大煓弹奏了一曲。 叶落无声,花开有声;花落无声,叶出有声;不同于以往俞音一贯多变的曲风,此曲从头到尾,自始至终,尽显悲凉之意。 曲终,俞音倒吸一口气,对已然沉醉于曲中且久久未能自拔的钟大煓说道:“大煓哥,这是《生生相错》之曲。” “贴切至极!”钟大煓感叹一声,随即评说道,“前生的无助,今生的无奈,来生的无力,共同谱写了你这一曲横跨三生的悲歌。” “大煓哥,你知道吗,我曾无数次地在脑海中幻想过百里泽漆的模样;然而我却怎么也想不到,我竟然早已见过真正的百里泽漆,而且还同他交谈过。现在想来,当时那个故意同他搭讪的我,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一般,可笑至极!”心不在焉的俞音冷不丁地向钟大煓倾诉道。 钟大煓闻之,心疼地劝说俞音道:“俞音,切莫对自己要求得过于严苛;要知道,我们都很平凡。” 而俞音闻之,却立时反驳钟大煓道:“大煓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对自己莫说是‘过于严苛’了,我甚至都觉得我对自己是太过骄纵放松了些。” “俞音,你心中作何想法,我无力主宰;而我只是想告诉你,在我面前,你完全不必费心将事事都做到出彩,也完全不必极力展现那个最为出色的你。因为我眼中的你从来都没有缺点,无论你自认为有多糟糕,哪怕有时你真的很糟糕,抱歉,我也真的丝毫察觉不到。”钟大煓真诚恳切地对俞音说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过筛 - 天心长明 - 栩辰 “大煓哥,你这是在变着法儿地告诉我,你很粗心,是吗?”俞音试问钟大煓道。 “我是很粗心不假,但我的心粗到过筛之后只剩下了你,亦是不假。”钟大煓郑重其辞地回答道。 俞音闻之,一时语塞,只是呆呆地注视着钟大煓那双真诚透明的眼睛。 “俞音,你确定你要将这些有关他身世的真相,统统告知于他吗?也许,我只是说也许,也许他并不想做回百里泽漆呢!” “也许吧,谁知道呢?但想不想做回百里泽漆,那是他的选择;而告知他真相,却是我的责任。虽然做百里泽漆做得久了,我也难免会时不时地站在百里泽漆的角度,去思考身边的人和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有权替真正的百里泽漆做出选择呀!哪怕有一天,我不得不替他做出选择,那也须事先征求他的意见才行。”俞音言之凿凿地回应道。 “既是如此,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告知那位空谷师父,有关他身世的真相呢?”钟大煓询问俞音道。 “再等等吧,现在二婶她刚刚继任虚实堂总堂主,若是空谷师父有意做回百里泽漆的话,那势必会给二婶造成一定的困扰。还是等二婶在虚实堂站稳脚跟之后,我再去告知空谷师父,有关他身世的真相吧。”俞音思虑着回答道。 这一日傍晚时分,天朝境内,前往朱雀关外岐国中途的小村庄上,袅袅的炊烟飘散在明艳的霞光中,迷人的同时也令人不由得为之沉醉。 在这样的良辰美景之下,与钟大煓并肩前行的俞音,又不由自主地挽住了钟大煓的手臂。 以往每逢这种美好的时刻,俞音都会这么做。因为他同钟大煓一样,都太害怕会失去,也都太想去珍惜。 而此刻一手牵着马、一手挽着俞音的钟大煓,凝视着脚下磕磕绊绊的道路,冷不丁地向俞音发问道:“俞音,你说,为了一个不会回头也回不了头的人,一个人默默地付出,值得吗?” 俞音闻之,揣测着钟大煓的心思,试问钟大煓道:“大煓哥,你这是触景生情,想起雁姑姑的坎坷情路了吧?” “是呀,不知为何,不自觉地便想起来了,不自觉地也就问出来了。”钟大煓如实回应道。 “大煓哥,无论昔日的沫三爷在我们的眼中,在世人的眼中是什么样子的;在雁姑姑的心中,他都是完美的,是无暇的,是永生难忘的,甚至是生生世世都难以忘怀的,没有人可以与之比拟,包括我的二叔在内。而雁姑姑她那不求回应、不图回报、只顾一心无声付出的爱,是我们所难以懂得的,亦是我们所无法体会的。就像雁姑姑她自己所说的,哪怕那只是她一个人的爱情。”俞音语重心长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发自内心地感慨道:“真羡慕舒管家呀!” “她爱得那么苦,你羡慕她作甚哪?”俞音不解地向钟大煓发问道。 “苦,虽是苦了些;但苦,有时候也是幸福的另一种演绎呀!”钟大煓意味深长地对俞音说道。 正当俞音于心中细细玩味着钟大煓所发出的感慨时,钟大煓于感动间低头瞧了瞧俞音那紧紧挽住他的手臂,既而抬起头来,心满意足地向俞音连连致谢道:“谢谢你,俞音,谢谢你。” 钟大煓冷不丁的连连道谢,令俞音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听得俞音一头雾水地询问钟大煓道:“什么?大煓哥?你突然谢我做什么呀?” “就像此时此刻这般,彼此相携着,牵挂着,在温馨恬静的氛围中,信步走在弥散着炊烟的街道上,这是我在心底憧憬过无数次的情境;所以,谢谢你,俞音,谢谢你帮我实现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憧憬。”钟大煓向俞音说明并再度致谢道。 “大煓哥,有一件关于你的事情,我始终想不明白。”俞音偶感困惑地对钟大煓说道。 “让我猜一猜,俞音,你始终想不明白的事情,是像我这么一个粗枝大叶的人,为何总会难自拔于这些细枝末节的微妙情境,对吗?”钟大煓猜测着试问俞音道。 “你猜得不错,大煓哥,也许这会令你感到些许的不悦,但我确实不止一次地这么想过,而且直到此刻,我仍困惑其中。”俞音实事求是地回答道。 “傻俞音,你愿意揣摩我的心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为此而感到些许的不悦呢?”钟大煓宠溺地对俞音说道。 “既是如此,大煓哥,那你现在可否为我答疑解惑呀?”俞音迫切地试问钟大煓道。 “俞音,你知道吗,无论一个人活得有多粗糙,哪怕就是像我这般粗犷混沌的人,内心深处也会存在着一个细腻的角落,摆脱了尘世的喧嚣浮华,珍藏着别人难以触及的美好;而这些美好又总会在不经意间,令你时不时地想起,却又不忍去回忆。”钟大煓在为俞音答疑解惑的同时,也在趁机向俞音诉说他的心声道。 “大煓哥,倘若一定要挽着一个人的手臂走完一世的话,那我希望这个人是你——钟大煓。”俞音亦冷不丁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于惊愕间满脸幸福地对俞音说道:“俞音,能成为你臂弯处的那个人,是我钟大煓此生最为幸福的事情。” 倘若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温情的一刻,那该有多好啊!只可惜,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前面的路还很长,因为俞音与钟大煓还要继续赶路…… 然而,待日后钟大煓回忆起这段时光,他多希望自己在某一时,某一刻,突然下定决心转身回去;但是不去岐国,就真的能永久避免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吗?该来的无疑还是会来的。 坤乾十六年,九月廿五,立冬。 朱雀关外,岐国国都沃石城内,王城中,但凡是从俞音身边经过的人,无论是王公大臣,还是侍卫宫人,都无一例外低眉顺眼地向俞音行个揖礼,毕恭毕敬尊称俞音一声“王子”。 而俞音唯一的回应也只是礼貌地摆摆手,可紧紧跟随在俞音身后的钟大煓,却恨不得一一还礼才会心安,才会觉得较为妥当。 钟大煓不过是刚刚在这岐国王城中走了一小趟,还没有正式开始王宫中的第一日生活,他便已然觉得自己置身于这里,就像个异类一般格格不入,甚至不只是像,而且就是。 这岐国王城中的每一处景象,每一样事物,都令钟大煓感到新奇,感到局促,感到不适应;但他丝毫也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他怕别人说他没见识,他怕给此刻正趾高气昂地走在他前面的俞音丢;更何况,他又不是真的没见识。 想他钟大煓走南闯北十余载,什么没遇见过,什么没领略过,只是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不安过。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不由得困惑了,他心想:我明明是一个见多识广的好端端的人,为何一身处这里,就成了个格格不入的异类了呢? 一踏入如缕宫,俞音便唤来几位宫人,事无巨细、妥妥当当地安排了一番。 至于方才一直紧随俞音其后的钟大煓,此时此刻正呆站在如缕宫的大门口,放眼向院内望去。 只见假山盆景,星罗棋布;花草树木,不胜枚举。不止这些,院内的长亭、短亭、凉亭一应俱全,不过都是建在地面上的。因为院内压根儿就没有水面,也没有一处池塘,可见俞音真的是无法忍受哪怕是一丝潮湿的环境。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终于明白,为何俞音第一眼望见偌大的金泓水心堡时,第一眼看到宽敞的夜阑庭时,都没有产生丝毫的惊奇之意。那是因为这岐国王城的大小,抵得上十个金泓水心堡;这整整一座如缕宫,比三个夜阑庭还要大。 钟大煓就这样一方一方、一寸一寸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联想起了自己从前所居住的环境。 其实,钟大煓从小到大住的地方亦是十分的辽阔,比这岐国王城还要辽阔,甚至比那天朝皇城还要辽阔。因为整座山以及山下的深渊、峡谷都是他一个人的,因为决不会有人愿意与他同住,因为他日夜都住在冰凉潮湿的山洞里。 山洞虽是冰凉潮湿,但绝非暗无天日;虽难以遮风,但至少可以挡雨。每当有阳光打进山洞时,钟大煓都倍感欣喜;每一缕打进山洞的阳光,钟大煓都倍加珍惜。 钟大煓的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在飘泊不定中度过的,他要学艺,还要打杂养活自己,所以他不可能总是住在山洞里,因为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山,也不是所有的山都有洞的。 在那些没有山洞的城镇,如若钟大煓不想露宿街头的话,他就只能选择住在旅店或是客栈里。无论是旅店,还是客栈,其居住环境都要比山洞更为惬意一些,当然条件也比较奢侈一些。 第一百九十章 花费 - 天心长明 - 栩辰 尽管如此,钟大煓还是更喜欢住在山洞里,这倒是与花费无关。只是因为在钟大煓心里,就算旅店和客栈再舒适,也不过是个临时的住所而已,难以给人踏实的感觉。于钟大煓而言,山洞才更像家,无论是哪里的山,亦无论是哪座山上的洞。 “大煓哥。”俞音的一声呼唤,瞬间将钟大煓拉回了现实。 “大煓哥,你总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呀!你初来窄到,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向你介绍呢!”俞音催促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心中不由得为之一颤,他心想:单单是方才这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就足以令我彻夜难眠了,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在前方等着我呢! 钟大煓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像个木偶一般,直挺挺地走到了俞音的身边。 “走,大煓哥,我现在就带你去参观,方才我特意命人为你准备的寝殿。至于其他的话,我们边走边聊。”俞音说着,便拽住了钟大煓的手臂,向如缕宫的正殿后面走去。 俞音有心,一进如缕宫的大门,便特意吩咐宫人将他寝殿一旁的殿宇收拾出来,作为钟大煓日后的寝殿。 然而,钟大煓非但没有因此而感到欣慰,非但没有因此而打消此刻他心中的重重顾虑,反而觉得这是个不好的兆头。因为他与俞音的寝殿虽是紧紧相挨,但毕竟是两座独立的殿宇,远远不如金泓水心堡鱼泪轩中那一门之内、一墙之隔的两间卧房显得亲近。 参观完钟大煓的寝殿之后,俞音又带钟大煓逛遍了如缕宫的每个角落,且一一作了详细的介绍。即便如此,俞音也依旧担心,散漫惯了的钟大煓会不适应王城中的生活;而日后在这里所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例外地印证了俞音此时此刻的担心不无道理。 在参观如缕宫的这一路上,俞音一直在同钟大煓不停地说说笑笑;而钟大煓也不知是因为自卑,还是因为相形见绌,表现出来的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故而,俞音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未能进到钟大煓的耳中。此时的钟大煓觉得自己就如同一个傀儡一般,在俞音的拉拽下兜兜转转。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俞音与钟大煓再次兜转回如缕宫的正殿前。因为此时如缕宫的正殿前,已然集结了一众宫人与侍卫。 钟大煓见此阵势,一时间止步不前,目瞪口呆。 俞音一侧脸,正好注意到钟大煓呆若木鸡的样子,于是他急忙向钟大煓解释道:“怎么了?大煓哥,吓到了吗?其实这也是我事先安排好的。” “这也是你安排好的?那他们都是谁呢?”钟大煓不明所以地询问俞音道。 “他们都是我这如缕宫的宫人与侍卫,我事先命他们全部集结于此,就是为了让你们尽早地相互熟悉,以便日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俞音一边回应着钟大煓,一边将钟大煓拉拽到众人面前。 只见俞音负手而立,高声对面前的众人说道:“大家都看清楚了,此刻站在本王子身边的,乃是本王子在宫外结识的兄长——钟大煓。日后你们就都称他为‘钟公子’,切记,钟公子在这如缕宫的地位,就如同本王子一般,你们可都听清楚啦?” “听清楚啦!王子。”众人齐声回答道。 既而,一众宫人与侍卫转而面向钟大煓,齐刷刷地向钟大煓施以揖礼,并异口同声地向钟大煓高呼道:“钟公子,万福金安!” 钟大煓见状闻声,万分惊讶之余,连忙俯身还礼于面前众人。只是没有人注意到,钟大煓在俯身的那一刻,面庞已然涨得通红,眼角也已渗出了泪水。 钟大煓心想:可能我天生就是贱命吧!承受不住此等殊待。 而钟大煓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在这一刻,在众人向他施礼的这一刻,在他还礼于众人的这一刻,他竟然觉得出奇的委屈。 这一日下来,钟大煓感觉就如同过了一年似的,甚至更长。 待到夜深人静之时,岐国王城如缕宫中,钟大煓靠在床头,回想着日间所发生的一切,回想起俞音事先为他准备好了舒适奢华的寝殿,回想起俞音事先安排好了宫人与他见面熟识,回想起俞音在一众宫人面前极力抬高他的地位,回想起俞音亲自为他讲述这王宫内的一草一木。 钟大煓细细地回想了一番之后,觉得一切似乎都没什么不妥,俞音也确实尽到了地主之谊。只是他总隐隐觉得好像哪里别别扭扭不太对劲似的,总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既而,钟大煓又转念一想:许是我过于敏感,过于矫情了吧! 可即便钟大煓这样想,也仍旧难以消除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其实他与俞音之间,终归还是有距离存在的。 生长环境的不同,性情爱好的差异,无疑成为了俞音与钟大煓之间的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但是难以逾越,并不表示无法逾越。真正遥远的距离从来不是天差地别,而是在不经意间背道而驰的心。 辗转反侧间,钟大煓几度起身靠在床头,思虑甚多,难以入眠。 翌日,坤乾十六年,九月廿六。 说来倒也应景,对于先是扑朔迷离、继而一触即发甚至于一发不可收拾、所幸并非无可挽回的不远的将来,天气似乎也早有预兆似的。 故而,这一年朱雀关外冬日的早晨,才会几乎日日都被雾气所覆盖,或浓或淡,或稠或薄,就如同世人每日的心情都不尽相同一般,这里每日的雾气也大小不一,迥然不同;然而,唯一相同的是,都或多或少为出行带来了不便,为本就未知的前路平添了神秘。 而这一日早晨,朱雀关外,岐国国都沃石城内,王城如缕宫中,天还未亮便已然起床的钟大煓,此时此刻正坐在几案前,孤零零地饮着茶,一盏一盏、一泡一泡之间,却始终品不出个滋味来。 虽然钟大煓一宿都没怎么睡,但他的精神却出奇的好,想必不安也能促使一个人保持亢奋。 待到几案前的钟大煓不知饮了多少盏、多少泡茶之后,带领一众宫人前来的俞音,便分外扎眼地出现在了深感无助的钟大煓面前。 只听得毫无预兆前来的俞音,开门见山地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今日正午,我父王将在这王城中的合分殿设宴,说是要为你接风洗尘,以尽地主之谊。” 钟大煓闻之,忙不迭地起身,受宠若惊地对俞音说道:“俞音,我只是来你家做客而已,虽然你家确实是讲究了些,排场也确实是大了些,但也没必要特意招待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客人吧!再者说,你的父王一定日理万机,很是繁忙,又何必浪费时间设宴呢?” “大煓哥,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谁说你微不足道了呀?你在我俞音心中,那可是比任何人都要重要啊!”俞音立时反驳钟大煓道。 虽说钟大煓从心底里着实不愿在这岐国王宫中抛头露面,但就冲俞音这句话,莫说只是赴宴,纵然是为俞音上刀山下油锅,他也在所不惜;更何况,俞音在他面前,仍自称为“俞音”,而并非自称为“谷梁音”。 然而,在这种变幻莫测且处处充斥着考验的环境下,俞音所带给钟大煓的这份感动,又能维持多久呢?眼下,不就因为一件装束,这份感动便已然开始消散了吗? 只见俞音命宫人递上来一件绣样繁琐、做工精细的广袖灰缎长袍,然后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这是我特意命人为你定做的缎袍,一会儿你就换上它前去赴宴吧!” “为何要换衣裳呢?俞音,难道我穿身上的这件去赴宴不好吗?再者说,我身上所穿的这件棉衫,不也是你特意命人为我定做的吗?”钟大煓不解地向俞音连连发问道。 “大煓哥,你身上所穿的这件棉衫,虽然也是我特意命人为你定做的不假,但是棉衫怎么能与缎袍相提并论呢?更何况,你穿上我现在为你准备的这件灰缎长袍前去赴宴,会显得更为庄重一些。”俞音劝说钟大煓道。 “俞音,我倒不这么认为。于我而言,只要你是用心为我挑选的,不管是什么样的料子,我穿起来都觉得格外舒适称心;更何况,一个人的庄重与否,又岂能从他的穿着打扮上进行评判呢?”钟大煓向俞音诉说自己的想法道。 “话虽如此,大煓哥,但你听我的,也总是没错;所以就请你勉为其难地将这件灰缎长袍换上,好不好嘛?”俞音一如往常般撒娇似的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虽不情愿,但怎奈俞音一再坚持,于是他也只得换上了俞音特意为他准备的广袖灰缎长袍。 话说回来,俞音的眼光还真是独到,身形高挑、气质出众的钟大煓换上这广袖灰缎长袍之后,愈发显得俊朗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驾驭 - 天心长明 - 栩辰 只是钟大煓自己却感觉别别扭扭的,好像难以驾驭似的。 “大煓哥,我就说嘛,听我的准没错。你瞧你,一穿上这件灰缎长袍,整个人都显得精神百倍了;所以你可千万不能背着我将这缎袍脱下来,你一定要穿着它前去赴宴哟!”俞音一再向钟大煓强调道。 等待赴宴的时间无疑是难熬的,钟大煓又继续坐在几案前,孤零零地饮着茶,一盏一盏、一泡一泡之间,却依旧品不出个滋味来。 即便是不久前做客于福灵金泓水心堡时,钟大煓整日也有着忙不完的事情,不是跟随俞音逐个拉拢人心,就是到别馆春和楼去,帮着百里流深的弟子们择药草,晒药草,捣药草;而此时的钟大煓却完全没事可做,宫人们都各司其职,他根本就插不上手。 钟大煓捱呀,捱呀,好不容易才捱到了正午时分,俞音便如约前来接他同去合分殿赴宴。 少顷,岐国王城合分殿前,尚未踏入合分殿的钟大煓,便已然远远望见岐王谷梁安祖正襟危坐于王座之上,殿内两旁各设有一列筵席,王公大臣们依次席地而坐。 片刻之后,已然走进合分殿的钟大煓,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岐王谷梁安祖,心里是越发的局促不安了。不仅仅是因为地位的悬殊,还因为上面坐的乃是谷梁音的父王,而并非俞音的父亲。 不过这二者有区别吗?与旁人而言,或许没有区别;但于钟大煓而言,区别可是大得很哪! 一位是位高权重的岐王,一个是行走江湖的散人,按理说,钟大煓是应该向谷梁安祖行跪拜礼的。可是钟大煓却怎么也屈不下这个膝,只得向谷梁安祖深深一揖,继而又向在场的王公大臣们一一施了揖礼,这才随俞音落座于一旁。 钟大煓之所以难以向谷梁安祖行跪拜礼,是因为他仍然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只是来好友家里做客的而已,哪有做客的进门先磕头的道理呢?好在谷梁安祖也并不介意,依旧对钟大煓笑脸相迎。 而正是谷梁安祖这无休止的笑脸,却令钟大煓倍感惊奇。其实不只是谷梁安祖,这岐国王城中每一个人的表现,以及这王宫内的氛围都令钟大煓惊奇不已。 钟大煓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心理,皆是因为岐国的公主谷梁声才刚刚过世不久啊!为何这里所有的人包括她的父王在内,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忧伤与悲痛,甚至还大张旗鼓地设宴,肆无忌惮地欢笑。 钟大煓心想:虽说人死不能复生,难过与痛苦也都无济于事,但是也不至于如同若无其事一般,完全不为所动吧。难不成是他们都将忧伤与悲痛,深深地藏匿于心中了吗? 即便如此,钟大煓还是深感这王城之中、王宫内外人心薄凉啊! 待钟大煓于局促拘谨中落座后,谷梁安祖开口对钟大煓所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钟公子,孤听说你曾救过犬子的性命,可有此事?” 钟大煓闻之,不禁大失所望。他设想过许多种情境,只是没想到谷梁安祖一开口竟是询问此事。 钟大煓心想:反正这岐国王城中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何况眼下也不过就是岐王的随口一问而已。 “回大王的话,确有此事,只不过谈不上是救命。”钟大煓回应谷梁安祖道。 “为何?”谷梁安祖不明所以地向钟大煓发问道。 “那是因为在天朝,在福灵金泓水心堡内,人人都护着你的儿子;更何况,持刀之人良心未泯,纵使伤到你的儿子,也不过就是皮外伤而已,要不了他的命的,自然也就谈不上救命了。而我之所以替你的儿子挨这一刀,也只是我下意识地在兑现自己的承诺罢了。”钟大煓回应谷梁安祖道。 “什么承诺?”谷梁安祖好奇地追问钟大煓道。 “十一年前,我曾向你的儿子承诺过,定不会让他受到半点儿伤害。”钟大煓据实回答道。 钟大煓之所以回答得如此详细,连时间年份都说明了,是因为他有意向谷梁安祖以及殿内众人,炫耀自己与俞音的旷世奇缘。 “原来如此,总之不管怎么说,钟公子你毕竟是为犬子受过苦痛,这也难怪犬子会在孤的面前说尽你的好话了。”谷梁安祖依旧满脸堆笑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心想:原来岐王所在意的并非我与他儿子之间的情谊,而是我究竟值不值得受此殊待;或许在他岐王眼中,我与俞音之间的情谊一文不值吧! “钟公子,孤尚未听犬子提过这方面的事,所以不知你是否也同犬子一般精通音律呀?”谷梁安祖有意刁难钟大煓道。 顿觉自惭形秽的钟大煓,依旧硬着头皮回答道:“回大王的话,莫说是精通了,对于音律,我简直就是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啊!”谷梁安祖故意大惊小怪地强调了一遍,随即故作困惑地连连追问钟大煓道,“那你平日里都同犬子聊些什么呢?你们之间会有共同语言吗?” 钟大煓闻之,刹那间羞红了脸。 听不下去谷梁安祖频频刁难钟大煓的俞音,于骤然间插话道:“父王,你知道的,在熟悉的人面前,我一向就是个话唠;何况是在我的大煓哥面前,我更是有着说不完的话。所幸大煓哥并不嫌我话多烦人,他不但悉心倾听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而且也愿意与我海阔天空地闲谈;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无论是关于哪方哪面的,我也通通喜欢听,且百听不厌。” 俞音斩钉截铁地对他的父王说,他喜欢听钟大煓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无论是关于哪方哪面的,他都百听不厌。 这句针锋相对的绝妙应答,充满着强劲力度的同时,也包含着极近缠绵的情谊,令方才还咄咄逼人的谷梁安祖刹那间哑口无言。 而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别提有多感激俞音肯站出来帮他说话啦!当然,不只是感激,还有感动。 宴会就这般有条不紊地举行着,而稍稍缓过劲儿来的谷梁安祖,便又再度开口向钟大煓发问道:“哎,对了,钟公子,你可是第一次来我们岐国?” “是的,大王,我确实是第一次到岐国来。”钟大煓恭敬有礼地回答道。 “那钟公子你打算在我们岐国待多久呢?”谷梁安祖追问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顿时不知所措。 从前,即便钟大煓一直无故赖在福灵金泓水心堡内不走,即便当时金泓水心堡的当家人还是利欲熏心的百里渊,也从来没有人嫌弃过他,也从来没有人质问过他究竟何时离开,更没有人间接地对他下过逐客令。 可现在呢?才在岐国待了不过一日一夜的钟大煓,着实不知应该如何回答谷梁安祖的问话;所幸身处一旁的俞音,永远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为钟大煓解围。 只听得俞音立场坚定地对其父谷梁安祖说道:“父王,哪有客人刚来,你就问人家什么时候走的道理呢?再者说,大煓哥不仅是我们岐国的客人,更是我的家人哪!我在哪里,大煓哥便在哪里;我待多久,大煓哥自然也要待多久。” “如此看来,钟公子,你是要在我们这岐国王宫中长住下去了。也罢,那孤就看在你替犬子挨过刀的份儿上,赏你个官儿做做,这王宫中的大小职位,任你随意挑选。”谷梁安祖故作大度地对钟大煓说道。 不得不说,谷梁安祖说这话时的语气,难免给人一种财大气粗、仗势欺人之感。 钟大煓闻言,一时未能把控好情绪,竟也不落下风地回应谷梁安祖道:“大王,官是执法者,做官就意味着要依法办案,依律行事,正所谓‘法不容情’;而我恰巧是个性情中人,习惯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如此这般,我又如何做得了官呢?” 然而,钟大煓这话说得虽是漂亮,只是话音一落,暂且不说这殿内众人如何看待他,就连钟大煓自己都觉得难为情。因为他这话的言外之意,任谁听来都会觉得他是明摆着不想做事,只想着吃白食嘛! 虽然谷梁安祖没有再继续刁难钟大煓,但之后的用膳氛围也是十分的尴尬了,以致于再好的菜色到了钟大煓口中,也变得索然无味;以致于钟大煓都不清楚自己塞进口中的,都是些什么饭食;以致于钟大煓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吃了还是没吃。 或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或许从钟大煓踏进岐国王城的那一刻便已然开始了,混沌、困惑、茫然、无措,将成为钟大煓在岐国王城中的生活常态。 此时此刻,岐国王城合分殿上的宴会仍在持续,而坐在俞音身边的钟大煓,也总能时不时地接受到,那些来自王公大臣们的赞许的目光与亲切的微笑。 第一百九十二章 虚伪 - 天心长明 - 栩辰 然而,即便是感觉上一向木讷的钟大煓,也能清晰地觉察到这目光与微笑背后的虚伪。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又不由得追忆起了,之前在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时的生活。那里的人虽然性格独特,各行其是,但至少总会有人将他当作家人来看待。不像在这里,钟大煓总感觉自己是被排斥的,当然他也难免排斥这里。 说来也奇怪,钟大煓自从来到岐国后,总是时不时地回忆起他身处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的时光。 钟大煓心想:或许我这辈子,都会时不时地回忆起自己身处金泓水心堡的时光了吧!因为在金泓水心堡内生活的那一年,是我此生最为幸福的日子;因为在那一年里,我曾清楚地感受到,我是被爱着的。 合分殿的这一场盛宴,于无形之中加深了钟大煓自卑的同时,也加深了他昨日的那个想法——其实他与俞音之间,终归还是有距离存在的。 坤乾十六年,冬月十一,冬至,一九。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正宅中,昨晚刚刚送走了外出行医采药的百里流深,今晨堡内众人大都尚在睡梦之中。 这一日清晨,当金泓水心堡内众人尚沉浸在甜美的睡梦中时,堡内前院万象堂的书房中,身为现任虚实堂总堂主的舒雁,便已然起床伏在书案上处理堂中事务了。 话说回来,从前舒雁还任金泓水心堡管家的时候,每日也都是这么早起床的。只不过那时的管家舒雁起床后,是在简择苑的偏厦中处理堡中事务;而现在的总堂主舒雁起床后,是在万象堂的书房中处理堂中事务。 于舒雁而言,无分职位的高低,权利的大小,环境的优劣,只不过是心情有所改变,有所不同了而已。 现在的日子虽然忙碌,但舒雁总算成功走出了迷茫,顺利摆脱了困惑,这还要多亏了田观的暗中相助与俞音的指明开路,才使得舒雁大步迈向了充满希望的新生活。 在这严寒冬日的寂静时刻,在燃着微弱炉火的暖炉旁,着一身棉中衣的舒雁,正全神贯注地埋头忙碌。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猛烈的敲击金泓水心堡大门的响声,惊醒了堡内所有人的美梦,当然也惊扰到了全神贯注的舒雁。 舒雁闻声,立时起身,随手抄起一件外衫披在身上,便匆匆走向了万象堂的正堂。 片刻之后,正当舒雁欲要抬手打开万象堂正堂的房门之际,随着房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戛然而止,舒雁的耳边便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而这次被叩响的并不是金泓水心堡的大门,而是此时此刻舒雁面前的万象堂正堂的房门。 伫立于万象堂正堂房门前的舒雁闻声,只愣了那么一瞬,便倏地一下将面前的房门打开了。 由于舒雁应门过快,以致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叩门者厉忍冬,险些顺势跌进万象堂的正堂中。幸得身为护卫之首的厉忍冬,身手敏捷,脚下有力,这才得以稳稳地站住了身子。 “你一定也听见声响了吧?舒总堂主。”厉忍冬直奔主题地询问舒雁道。 舒雁闻之,心知厉忍冬所指的是方才敲击金泓水心堡大门的猛烈声响。 于是,只听得舒雁不怒自威地说道:“这么大的声响,想不听见都不行啊!这一大清早的,也不知道是谁在砸门!” 厉忍冬闻之,立时将此时此刻金泓水心堡大门外的状况,一五一十地向舒雁汇报道:“舒总堂主,堡门外来了许多官兵,为首的是一个武官打扮的人,砸门的正是他的部下。” “武官?不是文官吗?”舒雁顿觉诧异地询问厉忍冬道。 “不是文官,是武官的打扮,我还听那个砸门的士卒称他为‘金校尉’呢!”厉忍冬据实回答道。 “嗨,原来只是个校尉呀!我还以为是天朝丞相亲自来了呢!”舒雁随口说了一句,便又继续询问厉忍冬道,“那他们可有说明来意?” “没有,他们只说要面见你。”厉忍冬回答道。 “他们可是指名点姓地说要面见我舒雁?”舒雁追问厉忍冬道。 “不是,他们只是说要面见虚实堂总堂主。”厉忍冬回答道。 “看来这金校尉是不知道我的姓氏名讳呀!我倒是也未曾听说过他这么个人,可见他不是从逐鹿战场上下来的。”舒雁分析推测道。 “那也不一定,舒总堂主,没准他只是逐鹿战场上的一个小兵卒呢!毕竟你不可能人人都认识并记得的。”厉忍冬分析推测道。 “话虽如此,但直到战争结束时,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兵卒的人,又怎么可能在日后官拜校尉呢?尽管校尉之职并不算高,但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士卒便能轻易胜任的呀!”舒雁深入分析道。 “这话倒也没错。”厉忍冬认同道。 “嗨,算了,管他是如何成为校尉的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且将那个金校尉迎进前院来,待我穿戴整齐后便出去会会他,看看他们究竟有何意图。至于他的一众部下嘛,都让他们在堡外候着,没我的命令一个也不许放进来;如若他们不同意,那就索性让那个金校尉也在堡外候着。他们若敢动武,忍冬你应该知道怎么做。”舒雁有条不紊地向厉忍冬发号施令道。 “是,舒总堂主。”心领神会的厉忍冬应声道。 只见领命后的厉忍冬,便立即转身朝堡门口跑去,去应付门外那些难缠的官兵了。 少顷,当穿戴整齐的舒雁走出万象堂时,恰巧碰上了被砸门声惊醒后、从后院匆匆赶来察看情况的百里濡。 “发生什么事情了?雁儿。”百里濡一见舒雁,便下意识地询问道。 “二爷,方才忍冬前来汇报说,堡门外来了一个姓金的校尉,还顺便带来了一众官兵,还差点儿将这金泓水心堡的大门砸坏了呢!这帮仗势欺人的家伙!”舒雁一边同百里濡打趣着,一边宣泄着自己心中的不忿道。 “那现在的情况如何呢?”百里濡追问舒雁道。 “方才我让厉忍冬将那个为首之人,也就是那个姓金的校尉单独迎进前院来。现在看这空无一人的院内,便不难猜出那个金校尉肯定不敢单独进来,肯定是想带着他那一众部下,一齐进到这金泓水心堡内来。他想得倒挺美!让他做梦去吧!他以为随随便便有个人就能进到金泓水心堡内撒野的吗?”舒雁愈发激动地向百里濡介绍道。 “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来我们也只能见机行事,见招拆招了。”百里濡忧心忡忡地对舒雁说道。 “眼下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所幸少爷他人现已不在这金泓水心堡内了;如若不然,就以他那心照不宣的敏感身份,还不知会无端招惹出多少祸患来呢?”舒雁深感庆幸地对百里濡说道。 当舒雁与百里濡赶到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口时,敌我双方尚未开战,尚处于僵持不下的态势。 舒雁向前方的金泓街上望去,只见眼前笔直宽阔的金泓街上,尽处皆是全副武装的官兵。正如厉忍冬方才所汇报的那般,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为首之人,乃是一副武官打扮。 “哟,这阵仗还真是唬人呢!”舒雁不由得随之感慨道。 此时此刻的舒雁虽然口中所说的同方才一样诙谐轻松,但心中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毕竟就金泓水心堡眼下的实力,很难与眼前的阵势相抗衡。 只听得舒雁率先开口同马上的金校尉寒暄道:“看装束打扮,想必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金校尉吧!” “不错,本官姓金,官拜校尉,你又是何人呢?”金校尉居高临下、趾高气昂地询问舒雁道。 “金校尉,我姓舒,单名一个‘雁’字,正是你所要面见的虚实堂总堂主。不过,我原本是打算在我们金泓水心堡的前院,与金校尉你单独攀谈的,只是不知你为何迟迟不肯进去呢?”舒雁明知故问道。 金校尉闻之,意欲向舒雁控诉厉忍冬道:“本官想要……” 然而,尚未等金校尉谈及正题,舒雁便故意将其打断,随即继续自己的话题说道:“金校尉,你不愿进到我们金泓水心堡内倒也无妨,你想要在这里聊,那我们便在这里聊就是了,还落得个宽敞呢!你瞧一瞧这里的四周,是不是很宽敞啊?说实在的,这儿可比我想邀请你进的那前院宽敞不知多少倍呢!” “废话少说!既然你已经承认你就是虚实堂总堂主,那就有劳你带上金泓水心百里家的老少宗亲,随我们一同回帝都候审吧!”金校尉开门见山地喝令舒雁道。 “哟,金校尉,你说话一直都是这般委婉含蓄的吗?竟然将押解候审说得如同闲游一般。”舒雁亦一针见血地指出道。 “舒总堂主,本官也是奉命行事,还望你务必配合才是呀!”金校尉绵里藏针地对舒雁说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奉命 - 天心长明 - 栩辰 “好一个奉命行事呀!金校尉,不知你所奉的是圣上的命呢?还是太尉的命呢?”舒雁连连质问金校尉道。 “舒总堂主,告诉你也无妨,本官所奉的既不是圣上的命,也不是太尉的命,本官所奉的乃是当朝丞相的命。”金校尉回答道。 “哼,果然是他!”舒雁冷笑一声后,既而询问金校尉道,“金校尉,不知你欲以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将我们悉数押解回帝都候审呢?” “以虚实堂堂下众人涉嫌杀害前任四方上将之罪名。”金校尉回答道。 “果真是莫须有的罪名,说我们虚实堂下众人涉嫌杀害前任四方上将,你们有何证据?如若没有证据,你们又凭什么抓人?”舒雁连连质问金校尉道。 “你们虚实堂前任总堂主百里渊,于四个月前的乞巧当日,当着堡内堡外众人的面,亲口承认是他派人害死了前任四方上将,害死了他那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百里沫,难道这还不算是证据吗?难道这还不足以将你们捉拿归案吗?”金校尉亦连连反问舒雁道。 “如若就连夫妇吵架斗嘴间话赶话的逼问,也能被用来坐实罪名的话,那案情可就越发的扑朔迷离了,不是吗?金校尉。”舒雁不屑地质问金校尉道。 金校尉闻之,一时哑然,因为他实在是拿不出足以坐实他为虚实堂所列出的这项罪名的实证。 于是金校尉只等另外罗织罪名道:“舒总堂主,即便就如你所说,虚实堂的这项罪名一时间难以坐实,无法将一干人等缉拿归案。那你们金泓水心堡勾结他国王族,勾结关外匪徒,勾结……” 尚未等金校尉将他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一一罗列完,实在是听不下去的舒雁便连声将其打断道:“停一下,停一下,金校尉,你先停一下喘口气,顺便再听我问你一句,那他国王族啊,关外匪徒啊,我们见都没见过,你又凭什么给我们扣上一个‘勾结’的帽子呢?” “舒总堂主,本官一向明人不说暗话,你也千万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是四个月前的乞巧当日,岐国公主谷梁声以及那一众黑衣人,不是都死在你们金泓水心堡内了吗?这你总赖不掉了吧!”金校尉装腔作势地回应舒雁道。 “这人死不能复生,确实是赖不掉,何况我也没想赖掉。只是舒雁我才疏学浅,仍有一事不明,所以想请教金校尉,敢问死在我们金泓水心堡内的人,便一定是我们的人吗?”舒雁再度质问金校尉道。 “不错。”金校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要按照你的说法,金校尉,你若一不留神跌死在我们金泓水心堡内,那校尉你岂不是也成了我们的人了吗?噢,我明白了,我说你为何迟迟不肯踏进我们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呢,原来你是怕自己在死后成为我们的人哪!”舒雁讥讽金校尉道。 “休要胡说!本官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就跌死了呢?”金校尉厉声呵斥舒雁道。 “那可不好说呀,金校尉,毕竟‘天遭有雨,人遭有祸’嘛!”舒雁依旧冷嘲热讽地对金校尉说道。 “你什么意思?”金校尉脸色愈发难看地质问舒雁道。 “哟,抱歉,金校尉,你可千万不要误会呀!方才我是被你的威严震慑得一时头脑发懵,才误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说成是‘天遭有雨,人遭有祸’。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金校尉你多多海涵才是!”舒雁故作窘促地向金校尉解释道。 “舒雁,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不清楚你的身世背景,不清楚你的手段伎俩吧!你从昔日金泓水心堡一个小小的管家,一跃成为今时一呼百应的虚实堂总堂主,靠的还不都是此刻你身边的这位小白脸嘛!”金校尉信口雌黄,污蔑舒雁道。 而此时,被金校尉这一派胡言乱语激怒了底线的舒雁,明知自己现在的实力敌不过金校尉身后的一众兵马,却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逞口舌之快道:“金校尉,你身为武官,不奉圣上之命,不奉太尉之命,反而奉丞相之命,难不成你能官拜校尉,靠的都是当朝丞相袁君迁吗?你说我靠男人上位,难道袁君迁他不是男人吗?想当年姑奶奶我只身奔赴逐鹿战场时,你还不知道窝在哪里苟且偷安哪?” 想来舒雁还真是被这满嘴喷粪的金校尉,给惹恼了,给逼急了,也给气蒙了;如若不然,舒雁是一定不会拿自己上过战场说事的。 因为在舒雁的认知里,上过战场从来不是一件值得炫耀,值得引以为傲的事情。因为在舒雁看来,战乱的开始,战争的发动,归根结底源于对权力无休止的欲望。无论谁胜谁负,无论结果如何,都难以避免生灵涂炭;而这恰恰是生性善良的舒雁,最不愿意看到的,且最为深恶痛绝的。 “来人哪!将金泓水心堡以舒雁为首的一众刁民,速速给本官拿下!”金校尉恼羞成怒地向其部下发号施令道。 “我看谁敢!”此刻已经全然忽略了眼前浩大阵仗的厉忍冬,挺身而出朝前方的官兵怒吼道。 舒雁见此情形,一把拽回了挺身向前的厉忍冬,并低声对他说道:“忍冬,敌众我寡,实力相差悬殊,切不可与他们硬碰硬。” 而此时,身处舒雁一旁却久未发声的百里濡,亦低声对舒雁说道:“雁儿,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随他走,他是不会让我们活着抵达帝都的。” 此时此刻的舒雁也以为此番定是在劫难逃了,那一瞬间,只见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百里濡的一条衣袖,而口中随之下意识地唤出的,却是一声“三爷”。 百里濡低着头,凝视着他那条被舒雁紧紧抓住的衣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舒雁刚刚唤出的那一声“三爷”。 那一刻,心如衣袖般褶皱的百里濡,全然忘了眼前的窘况,亦全然忽略了身边的险境,只顾着心碎的他,终于决定放弃了,放弃对舒雁的执念,放弃他那长达二十二载的深情。 然而,百里濡的放弃并不是因为他再也撑不下去了,而是因为再撑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抑或是,他的坚持,从一开始本就没有意义。因为不爱,因为太爱。 眼瞅着百里濡狠心地推开了舒雁那紧抓他衣袖的手,既而轻轻抚平着他那条褶皱的衣袖,以及他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然而,直到此刻,深陷于窘况险境中的舒雁,依旧没有注意到她下意识地所唤出的称谓;也依旧没有意识到她下意识中的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随着百里濡一点儿一点儿地抚平他褶皱的衣袖,一点儿一点儿地收拾起他破碎的心,眼前的窘况也一点儿一点儿地得以消散,身边的险境也一点儿一点儿地得以化解。 待到天地间一片光风霁月之时再回顾,似乎方才的狂风骤雨,只是为了促使百里濡看清,看清舒雁的真心;亦只是为了促使百里濡放弃,放弃他自己的真心。 而眼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袁君迁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来了,估计是听到舒雁说“难道袁丞相不是男人吗”,他这才窝不住了吧! 当一直身处马上的金校尉,远远望见袁君迁正朝这边走过来时,只见他忙不迭地纵身下马,随即一路小跑迎上袁君迁去了。 而舒雁得见袁君迁的身影,心中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才得以落了地;她知道,这下转危为安了。 “许久不见了,你终于肯现身了,袁丞相。”待袁君迁走近时,舒雁率先开口道,语气中却分明透着几分生疏了。 “是呀,许久不见了,久到我都快不认识你了,舒总堂主。”袁君迁于叹息间对舒雁说道。 “袁丞相,这话应该由我来对你说才是呀!我都快不认识你啦!”舒雁针锋相对地说道。 “可不是不认识了吗?就你这一口一个‘袁丞相’的,便将我们昔日的情谊都唤没了呀!”袁君迁向舒雁感慨道。 “袁丞相,你那一声‘舒总堂主’,不也瞬间便将我们给叫生分了吗?”舒雁亦向袁君迁感慨道。 此时身处袁君迁一旁一副奴才相的金校尉,眼瞅着袁君迁与舒雁一直在叙旧,却迟迟未切入正题,于是他急忙从旁助燃道:“丞相,你是不知道,方才下官正遵照你的命令,来此缉拿金泓水心堡内一干人犯;然而,这个虚实堂总堂主舒雁甚是可恶,屡屡加以阻挠不说,还恶意出言中伤下官。” “是呀,袁丞相,方才这位金校尉可说,他是奉命前来行事的;而且奉的不是当今圣上的命,也不是当朝太尉的命,而是你袁丞相的命。”舒雁刻意提高嗓音向袁君迁阐述道。 “金校尉呀,你若是不会说人话,那日后你大可永远闭嘴,无须再发声了。”袁君迁先是低声斥责了金校尉一番,继而声如洪钟般地对舒雁说道,“舒总堂主,本官行事一向是奉国法之命,所以奉本官之命,便是奉国法之命。” 第一百九十四章 造反 - 天心长明 - 栩辰 舒雁闻之,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于袁君迁一侧对其说道:“你好大的口气呀!袁大哥,你这是要造反吗?” 袁君迁闻之,亦压低声音于舒雁耳边对其说道:“雁儿,我若是想造反,兴许老七他便不会抱憾而终了呀!” 老七——昔日“幽冥七子”对百里沫的称谓,此时此刻从袁君迁口中讲出,在舒雁听来,却是尤为刺耳;以致于舒雁闻之后,不由得退后一步,退回到了原本所站的位置上,随即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心。 “今日可真冷啊!瞧这天阴的,说不定夜里便要突降大雪了呢!可再冷也比不上净灵雪域冷啊!那里的雪几乎日日夜夜都飘个不停啊!正巧袁丞相你也在这儿,令我不由得想起了十七年前的净灵雪域一战。袁丞相,如若我舒雁没记错的话,在净灵雪域一战中死里逃生的,不止狄将军与沫三爷吧!”舒雁有意向袁君迁旧事重提道。 “舒总堂主,你要说什么就尽管说吧!不必转弯抹脚的,扯到天气上去。”袁君迁开门见山地同舒雁说道。 “袁丞相,净灵雪域那虐人的严寒,想必直到现在,你也依旧记忆犹新吧!记得那时我们的军队,就驻扎在净灵雪域的边缘,一出营帐便可清晰地仰望到冰魄峰的绝色。当时身为军师的你,虽未同将士们一起在冰天雪地中出生入死,但怎奈你读书人的身子弱,底子薄,身处后方却比前线将士更早地倒下了。”舒雁同袁君迁追忆道。 “舒总堂主,你此番旧事重提,不会只是为了揭我短处,从而讥笑我的吧!”袁君迁心知肚明地同舒雁说道。 “你误会了,袁丞相,我完全没有要讥笑你的意思;只是回忆一旦涌上心头,想不提都不行。记得当时在那极其恶劣的环境下,在那极其简陋的营帐内,风邪于顶、恶寒于身的你头痛不止,周身酸痛至爬不起来,眼看就要一命呜呼了,却又碰巧没有医士在侧,有的只是一个名唤雁儿的医女而已。然而,就是这个名唤雁儿的医女,摒弃了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礼教束缚,亲自上手为你宽衣解带,并用热水浸湿的棉帕一遍一遍地为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的你擦拭全身。那时我舒雁什么也没顾得上去想,一心就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让你活,你一定得活。可现在呢?袁丞相,你也一心就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让我死,我一定得死,对吗?”舒雁厉声质问袁君迁道。 舒雁知道纵使袁军迁心狠手辣,不念旧情,也不会一心想让她死的;而她之所以这么说,也只是为了敲打、刺激袁军迁而已。 “雁儿,不要这么想,也不要这么说,我现在是当朝丞相,而你却成了虚实堂总堂主,命运弄人,才致使我们今日在此针锋相对,事出无奈,绝非我袁君迁本意。”袁君迁佯装无辜、无奈、无力地向舒雁解释道,然而他脱口而出的这一声“雁儿”,却是出自真情实感。 舒雁闻之,顺势对袁君迁说道:“袁大哥,雁儿深知你的无奈,所以不求你能替我洗脱罪名,但求你能放过这金泓水心堡内的其他人,他们和那些罪名没有任何的关系;纵使有,也是受我的牵连,你若是一定要抓,那就抓我吧!雁儿是不会怪你的,哪怕此刻的我会因自己昔时的善举,而命丧黄泉,命归西天,我也丝毫不后悔当年不顾一切地救活了你。因为救人嘛,总不会错!” 救人嘛,总不会错——这是舒雁的真心话,也是舒雁自始至终的心声。 “雁儿,就冲你这番话,大哥也会帮你洗脱罪名的。纵使无法顺利为你洗脱罪名,大哥也一定会护你周全,决不会让任何人将你带离这里的。”袁君迁假意向舒雁承诺道,但他在舒雁面前自称为“大哥”,却真的是出自下意识。因为自从十七年前舒雁用一条热面帕救了他的命之后,他们二人便习惯性地以兄妹相称了。 此时此刻,一旁低眉顺眼的金校尉闻之,瞬间便向袁君迁提出异议道:“丞相,这恐怕不妥吧!如若不抓人,那下官岂不白来这一趟了吗?” “金校尉,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白来就白来呗!”袁君迁不屑地对金校尉说道。 依旧不甘心的金校尉似乎还要向袁君迁说些什么:“丞相,可是……” “别可是了,我方才不是说你无须再发声了吗?怎么才这么一会儿,你又开始多话了呢?”袁君迁不耐烦地打断金校尉道。 袁君迁狠狠地瞪了金校尉一眼之后,转而又和颜悦色地向舒雁辞别道:“雁儿,大哥要走了,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这一别,不知会不会又是一个十六年,所以你一定要多加保重自己才是呀!” 殊不知,这一别,便是永别。 舒雁闻之,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没人知道,舒雁尔后也从未向人提及过,此刻她的心中还是不自觉地在流血,在流泪,什么也不为,就是止不住地血泪交流。 袁君迁转身离去了,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袁君迁的步履异常沉重,而且步步似乎都踏在了舒雁血泪交流的心上。 骤然间,只听得舒雁于袁君迁身后呐喊道:“袁军师!袁大哥!无论是当年的医女雁儿,还是今时的舒总堂主,舒雁都没有变,我都没有变。权力的深渊无穷无尽无止境,你若执意下去,只会越陷越深,直至粉骨碎身。可我舒雁还是希望你能悬崖勒马,还是一心想让你活,你一定得活呀!” 舒雁的每一言每一语,每一腔每一调之间,无不透着发自内心的殷殷希望。袁军迁或许会忘恩负义,但她舒雁决不会不念旧情,她一心希望所有人都能摒弃执念,冰释前嫌,悔过自新地好好活下去;怀揣着对世间的爱,对未来的希望好好地活下去。 而袁君迁闻之,也不由得深深地合了一下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哪怕此刻的他正在无止境地坠入,他也依然能从耳边的呼啸中辨识出舒雁的声音。 而此时此刻紧随袁君迁其后离开的金校尉,又忍不住开口,咬牙切齿地向袁君迁提议道:“丞相,即便无须押解回帝都,那也应该关押他们几日,挫挫这帮刁民的锐气,尤其是那个虚实堂总堂主舒雁,真应该给她点儿颜色瞧瞧!” “她已经很美了,恐怕世间不会有人比她更美了,她不需要你这种人再去给她上颜色了,去向她道个歉吧!”袁君迁阴阳怪气地对一旁俯首帖耳的金校尉说道。 金校尉闻之,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只听得他倍感诧异地询问袁君迁道:“啊?道歉?丞相,谁向谁道歉啊?” “当然是你要去向舒总堂主道歉了,切记定要诚恳一些;如若不然,小心你的官帽不保!”袁君迁说罢,扬长而去。 总觉得好像金校尉每一次开口,都会为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似的,想来他是真的无须再发声了。 就这样,靠男人上位的金校尉,被助他上位的男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遗弃在了原地。当然,这还不止,他还要拉下脸皮,转身回去,向讽刺蔑视他的舒雁去低头认错,去低声致歉。 片刻之后,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前,金校尉力求诚恳地向欲要回到堡内的舒雁致歉道:“舒总堂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哦,不对,是小人有眼不识金镶玉,以致于方才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人的有眼无珠。” “哟,金校尉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低声下气的呀?怎么与方才趾高气昂的你判若两人哪?你该不会是把脑子给冻坏了吧?怎么态度如此诚恳哪?再者说,你位高权重的,你才是大人哪!我们差一点儿便要沦为阶下之囚了,哪敢在你面前自称是‘大人’哪?”舒雁再度冷嘲热讽地对金校尉说道。 “舒总堂主,你就不要再讥讽小人了,既然你已经感受到了小人深深的歉意与诚恳的态度,那就行了,小人多谢你嘞!”金校尉无奈地感激舒雁道。 “行了,金校尉,你的袁丞相已经走远了,你还是赶紧追上去侍候在侧吧!切记,日后不要动不动就奉命前来;要知道,官不是这么做的,为民请命才是为官之根本。”舒雁语重心长地告诫金校尉道。 舒雁说罢,转身同百里濡、厉忍冬等人一起,回到金泓水心堡内去了。 随着金泓水心堡的大门“咚”地一声紧闭,依旧呆站在堡门外台阶下的金校尉,若有所思、似有所失地自言自语道:“想来她确实是很美,确实不需要我这种人再去给她上颜色了。” 大清早的无端折腾了这么一出,以致于金泓水心堡内上下一时间都无精打采的,都处于战战兢兢之中;而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明明就与他们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因为本就是凭空捏造的嘛!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佳 - 天心长明 - 栩辰 第一时间注意到金泓水心堡内上下精神不佳的厉忍冬,于是趁机向舒雁提议并征求舒雁的意见道:“舒总堂主,今日正值冬至节令,而且我们刚刚又顺利地化险为夷,成功地转危为安,你说难道我们不应该为此种种巧合下的幸运,而大张旗鼓地大肆庆祝一番,从而重振士气与雄风吗?” “忍冬,你这个重振堡内众人士气、重振金泓水心堡雄风的提议虽是不错,但你所说的种种巧合下的幸运,却着实不过是一时间的侥幸罢了。不过,既然今日好巧不巧地正值冬至节令,那不如我们——我指的是这金泓水心堡内上下的每一个人,不如我们一起吃一顿水饺,以示庆祝吧!”舒雁就这么同厉忍冬说着,又立时转过头来询问依旧伫立于一旁、且依旧玉树临风的百里濡道,“二爷,不知我是否做得了这个主?” “自是做得了。”百里濡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大事上,你都不知做了多少回主了,且一回都没有做错过;更何况,是一起用个餐的此等小事了。” “二爷,正所谓‘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民’,要知道,自古以来,吃饭用餐从来就不是小事呀!”舒雁借题发挥地提点百里濡道。 “是呀,雁儿,你说得都对,所以我才放心地让你做主嘛!无论是存亡大事,还是饥渴小事。”百里濡心服口服地对舒雁说道。 而经历了这一大清早突发事件的舒雁,所收获的可不仅仅是百里濡一个人由衷的佩服,还有虚实堂下众人以及江湖中人发自内心的钦佩。 “那好,那就这么定了。”舒雁当机立断地做主,并拜托一直等在一旁的厉忍冬道,“忍冬,还要麻烦你立时去通知一下堡内众人,今晚大家一起同吃水饺;顺便再嘱咐一下堡内的厨子以及各个院内的庖人们,让他们都抓紧时间忙活起来,该和面的和面,该擀皮儿的擀皮儿,该调馅儿的调馅儿,该包起来的包起来,就包我们福灵金泓水心堡惯吃的金丝水饺。” 金泓水心堡,金泓水心堡嘛,自然惯吃金丝水饺;而舒雁口中所说的这种金丝水饺,听起来虽颇为新颖独特且霸气十足;但实际上,不过是以麦粉与菽粉和面作为水饺皮,将熟透的角瓜刮皮、挖瓤、切丝作为水饺馅;而这也不过是金泓水心堡内众人图个新意特色罢了,着实没什么技巧难度可言。 于是,在舒雁的一声令下,在厉忍冬片刻也不敢耽搁的传话下,原本心有余悸的福灵金泓水心堡内上下,一时间都忙得不亦乐乎,甚至于无暇再去回忆早间所发生的那些堵心之事。 而无一例外地放下了手头活计的金泓水心堡内众人,此时此刻所忙得不亦乐乎的事情,当然是包金丝水饺了。毕竟这偌大的金泓水心堡内,有那么多张嘴都等着同吃这金丝水饺呢! 虽然往年冬至节令下,福灵金泓水心堡内都是要忙着包水饺的;然而,往年吃上热乎乎的水饺的,却永远都是手上一点儿面也没有沾的各个院儿的主子们;而辛辛苦苦忙活着包水饺的仆役们,却是只有吃主子们吃剩下的凉水饺的份儿;当然,更有甚者,连吃残羹剩饭的份儿都没有。 而今年,舒雁所下的命令却分明是,堡内上下的所有人同吃水饺——要知道,舒雁这可不是在标新立异;要知道,舒雁这是在推陈出新。 虽然从前这金泓水心堡管事的也是舒雁,但当家作主的毕竟是与舒雁离心离德的百里渊;而今当家的换成了与舒雁同心同德的百里濡,那作主的自然就是说一不二的舒雁了。 值得倍感欣慰的是,金泓水心堡内上下也没有辜负舒雁的一片好意及良苦用心。难得金泓水心堡内众人能在当家作主了二十余载的百里老爷逝去之后,在舒雁的一声喝令下,自然而然、发自内心地凝聚在一起,用心的用心,出力的出力,于共享劳作的愉悦中度过了这个寒冷异常的冬日;当然,这还要多亏了舒雁那不可多得的决断力与凝聚力。 当夜幕降临之际,金泓水心堡内众人明知在这寒气四处弥漫的时节,热乎乎的水饺出锅即凉,却还是一个不落地纷纷聚集于堡内前院,与当家作主的百里濡与舒雁,共享这难得温馨且温情的时刻。 而此时此刻当家的百里濡与作主的舒雁,正分外默契地蹲坐于万象堂正门前最底层的台阶上,而且二人都完全不顾形象地往口中塞着水饺;无论是一向玉树临风的百里濡,还是一贯兢兢业业的舒雁,此时此刻都是那么毫无顾忌地放口大吃,那么肆无忌惮地狼吞虎咽,甚至于无暇掸掸他们各自的衣裳上,于方才同大家伙儿一起包水饺时所沾的面粉。 待金泓水心堡内上下均美美地享用过一顿水饺,饱饱地用过一顿晚餐之后,众人是该刷锅的刷锅,该洗碗的洗碗,该抹桌的抹桌,该扫地的扫地,又忙得一阵不亦乐乎;当然,于这因劳作而忙得不亦乐乎的身影之中,自然少不了当家的百里濡与作主的舒雁。 而当吃饱喝足且几番忙碌过后的金泓水心堡内众人,都再无心思细想晨间之事,而各自安歇之时,百里濡这才鼓足勇气来到堡内前院,随即一鼓足气地敲响了万象堂正堂的房门,意欲同舒雁讲清楚,说明白。 习惯了挑灯夜战的舒雁,此时自然尚未就寝。于是闻声前来应门的舒雁,便与百里濡面对面坐在前院中的石凳上,隔案长谈起来。 “说实在的,二爷,今早当我一出水心堡的大门,当我一看到金泓街上那浩大的阵仗时,我这心里也确实‘咯噔’了一下,我原本也以为这下情况不妙,大势不好了。可当袁君迁从那浩大的阵仗中走出来时,我瞬间便踏实了。因为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他们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率先开口的舒雁,向百里濡阐述早晨所发生的那一场虚惊道。 “可那姓金的校尉最后为何又特意回来,低声下气地向你道歉呢?”百里濡不明所以地询问舒雁道。 “因为他怕他的官帽不保呗!”舒雁回答道。 “你的意思是说,是袁君迁勒令金校尉来向你道歉的喽!可那金校尉不就是袁君迁特意派来为难我们的吗?那他事后又何必再多此一举,上演这么一出赔礼道歉呢?”百里濡依旧不明所以地追问舒雁道。 “二爷,这你就有所真不知了,袁君迁他可以要我的命,但他决不允许别人对我不敬;当然,这也是他大费周章的目的之一。他此行,原本就没打算要咱们的命;他此举,也原本就没打算将咱们押解上路;而他之所以来此大张声势,不过就是为了给自己扬名立万,顺道再做个人情给我,给故人,也给故去的人。”舒雁同百里濡说明道。 不得不说,舒雁理解得着实到位,分析得也着实透彻,完全可以算得上是,看到袁军迁的骨子里去了。 而袁军迁此行此举的目的,也无疑是达到了,他成功在人前宣扬了他顾念旧情且有情有义的心性,但他也无意间为舒雁扬了名,立了万。 因为袁君迁的顾念旧情,必须建立在舒雁的有情有义之上;所以他为了证明自己,就不得不证明舒雁确曾勇敢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就不得不证明舒雁始终善良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当然,这也在无形之中使得舒雁在虚实堂的地位愈加稳固,使得舒雁在虚实堂下众人心中愈加神圣。 “对了,二爷,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先同你提一提,也好让你有个准备,做到心中有数。”舒雁猛地想起同百里濡说道。 “好的,雁儿,你说吧,我听着。”百里濡应声道。 “二爷,我想大概要不了多久,袁军迁便会借前任四方上将接连遇害的真相,以及今早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向当今圣上以及太子殿下发难。到时候,太子殿下肯定会需要你前往帝都作证,以洗清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但具体需要多久,那就要看袁君迁行动的速度了。也许是今年年底,也许是明年年初吧,毕竟四方大军的行进也是需要时间的嘛!”舒雁事先向百里濡说明道。 夜渐深了,许是因为要降雪的缘故,星星都已躲到了云层后面,偷偷地眨着眼睛,偷偷地观望着因怯懦而迟迟未曾开口向舒雁说明的百里濡。 终于,在石案上那摇曳的烛光中,百里濡同身处对面的舒雁轻轻地说了一句:“雁儿,我们夫妇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舒雁闻之,一时发愣。 百里濡借着烛光瞧见了舒雁那满脸困惑的样子,于是他只得向舒雁补充说明道:“雁儿,记得四个月前你准备搬离无妄斋时,我曾对你说,待到你在虚实堂站稳脚跟,不再需要金泓水心百里家宗亲身份的时候,我便会将休书奉与你的。我想经历了今日早上那一劫,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想必现在的你即便没有金泓水心百里家宗亲的身份,也照样可以踏踏实实地稳坐虚实堂了,更重要的是我也已经彻底想通了,所以我觉得是时候奉与你休书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想通 - 天心长明 - 栩辰 舒雁闻之,于惊诧间询问百里濡道:“二爷,我知道,这么问也许很过分,但我还是想清楚,你究竟是何时想通的,从而决定放过你自己的呢?” “就是在今日早上,在刚刚过去的那虚惊一场的窘况以及险境中,在那最危急的一刻,我想通了。就如同你所说的,我终于决定放过我自己了。当然,这还要感谢你,雁儿。”百里濡据实回答道。 “感谢我?我什么也没做呀?二爷,你为何要感谢我呢?”舒雁一头雾水地询问百里濡道。 “谁说你什么也没做呀?雁儿,你不是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我的衣袖吗?那你可还记得,当时的你下意识地所唤出的人是谁吗?”百里濡反问舒雁道。 瞬间便回想起百里濡所指的那一刻的舒雁,万分抱歉地对百里濡说道:“对不住了,二爷,你知道的,我并非有意的。” “是呀,我知道,无意才最令人心碎;若是你有意唤出的,或许我便不会放弃了。”百里濡对舒雁说道。 “总是这样,我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难以自控,尽管我明知道他早已不在了。”舒雁无可奈何地对百里濡说道,也对自己说道。 “以前我也这样想,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因为也许,他并没有不在,他还在,一直都在,在你的心中,且久久挥之不去,久到十六载,甚至于更久;抑或许,他还在,一直都在,在你的下意识中,伺机待发,发生在最危急的那一刻,发生在你紧紧抓住我衣袖的那一瞬间。” 翌日,坤乾十六年,冬月十二。 果不其然,如舒雁昨日所料,子时一过,天朝福灵城一带突降大雪。只半宿的工夫,福灵城一带的大地上,已是皑皑一片;直至天明之时,大雪骤止。 而雪后的天地间,就如同被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彻彻底底地翻新了一遍似的;令人无一不在观之的刹那间,一心想要立时拥抱眼前这片崭新的天地;抑或是,立时投入这片崭新天地的怀抱中去。 而百里濡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以及心境下,赶在拥抱他的新天地的路上,赶在投入他的新天地的怀抱中去的路上。 这一日一大清早,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正宅中,百里濡便怀揣一纸休书,步履维艰地缓缓走向前院,走向万象堂,走向身处堂内却已不再是他的夫人的舒雁。 一路上,百里濡时而望望雪后的蓝天,时而耷拉着脑袋注视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踩在被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路面上,而他的脚下则时不时地传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待到如约抵达万象堂正堂内的百里濡,从怀中掏出那一纸仍有余温的休书,随即双手奉与舒雁时,百里濡与舒雁之间的这一段阴差阳错、啼笑皆非的姻缘,便就此结束了。 自此,百里濡与舒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坤乾十六年,腊月十一,大寒。 时值寒冬腊月,数九隆冬之际,朱雀关外岐国多地纷纷降雪,晶莹的雪花无休止地打在行人的脸上,亦是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不出半日,国都沃石城内的天地间,已是云雪相承,洁白一片了。 而此时此刻,岐国国都沃石城一带雪后的天地间,一如一个月前,远在千里之外的天朝福灵城一带雪后的情形一般,就如同被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彻彻底底地翻新了一遍似的;令人无一不在观之的刹那间,一心想要立时拥抱眼前这片崭新的天地;抑或是,立时投入这片崭新天地的怀抱中去。 然而,虽说是“无一”,但终是有例外。 于心头始终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烦闷的钟大煓而言,此时此刻他周边的这焕然一新的天地,似乎与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也很难甚至于压根儿就无法在他的心中激起波澜,令他产生拥抱新天地或是投入新天地的怀抱中去的冲动。 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内的钟大煓,一直都身处他主观地所认为的毫无光亮的天地间;以致于即便他周边的天地已然亮洁如新,而在他看来,他也依旧受缚于他一直所身处的黯淡无光的旧天地间。 时至今日,已然在岐国王城中生活了七十多个日子的钟大煓,除了用膳时,才得以同俞音面对面相处之外;其他时间,俞音都只顾着拨弄他的绕梁弦,根本无暇顾及钟大煓的感受,也完全没有注意到钟大煓情绪上的微妙变化。 至于钟大煓,多半时间犹如一个游魂一般,整日飘浮于如缕宫中,百无聊赖且漫无目的。久而久之,钟大煓甚至遗忘了先前在福灵金泓水心堡内,他与俞音朝夕相伴的细节。 然而,突如其来且意料之外的状况,却令钟大煓不由得重新追忆并怀念起,昔日在福灵金泓水心堡内的生活。 这一日早晨,朱雀关外,岐国国都沃石城内,王城如缕宫中,刚刚叠起被褥的钟大煓,便听到自己的寝殿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钟大煓闻声,急忙前去应门,而踏雪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俞音。 尚未等钟大煓开口问明来意,俞音便迫不及待地向钟大煓说明道:“大煓哥,今日我父王特意将王城中数一数二的宫廷乐师,全部集结于合分殿,说是想让我与他们分享乐曲经验,交流演奏技巧。这可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我早就想与他们促膝长谈了,而我先来你这儿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一同前去呢?” 分享乐曲经验,交流演奏技巧——这在钟大煓的思维里,无疑是匪夷所思的。因为钟大煓一直偏执地认为,内心情感的抒发,才是乐曲最好的表达;而直抒胸臆,则是演奏最佳的技巧,根本就无经验可谈。 素来怀有这种想法的钟大煓,自然不愿随俞音一同前去,于是他借故向俞音推辞道:“抱歉,俞音,你还是自己去吧,我一会儿还得补个觉呢!昨夜北风呼啸,刮得窗子呼呼作响,以致于睡梦中的我多次被惊醒,直到现在我还提不起精神呢。” “大煓哥,你不是睡山洞长大的吗?怎么还会被风吹窗子的声响所惊醒呢?”俞音质疑钟大煓的托辞道。 “正因为我是睡山洞长大的,所以我才比别人睡得更轻,更浅,更易醒一些;如若不然,待我被山中的野兽叼走了,我还呼呼大睡呢,那不就糟了吗?”钟大煓穿凿附会地自圆其说道。 然而,钟大煓所言虽是为了圆他方才的托辞,但他所说之言却也不无道理;更何况,欲要赴约的俞音此刻是心急如焚,对于钟大煓所说之言,他自然也就不加思索地选择了深信不疑。 “既是如此,大煓哥,那你补觉吧,我一个人去好了。只是来不及陪你一同用早膳了,你自己一定要记得用过早膳之后,再去补觉啊!”俞音颇为不放心地叮嘱钟大煓道。 “你放心吧,俞音,待会儿我一个人用过早膳之后,我就在院子里溜达一会儿,然后再去补觉。你就不用再操心我的事情了,我这么大个人了,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你还是赶快前去赴约吧!”钟大煓言不由衷地回应俞音道。 “好的,大煓哥,那我们晚上见。”俞音朝钟大煓摆摆手说道。 俞音说着,便于匆匆间转身跑开了。 至于此时此刻依旧傻站在寝殿门口的钟大煓,却被自己方才无意间提到的“赴约”这个字眼,引入到沉沉的回忆中去了。 曾几何时,当年丽姝欲邀钟大煓同赏迎春花时,俞音便负气对钟大煓说道,“算了,大煓哥,你去赴约吧,反正我也没心情再去逛街了”。 然而,那时的钟大煓只因不忍心让俞音一个人待着,而不得不去而复返,带上俞音一同前去赴佳人之约。 只可惜,此时此刻兴致勃勃转身跑开的俞音,是绝对不会去而复返的,哪怕钟大煓并没有心情用早膳,哪怕钟大煓也并没有同往日一般在院内游荡,哪怕钟大煓就这样一个人在寝殿内呆坐了一整日。 是因为钟大煓在俞音心中不重要吗?当然不是。 是因为俞音不珍视他与钟大煓之间的情谊吗?当然也不是。 那又是因为什么呢?谁又能知道呢?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又不由得回想起,从前生活在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内的情境。那时一旦有机会同俞音一起去到堡外,他便会觉得心情十分舒畅。因为金泓水心堡内的每个人都有所保留,哪里比得上在堡外广阔的天地间自由地奔跑呢? 可现在的钟大煓想来,即便是继续憋屈在那福灵金泓水心堡内,也好啊!即便是依旧整日面对那些有所保留的人,也好啊!至少在那里,他与俞音是毫无隔阂的,是彼此相依的。 人总是如此,总是怀念过去的情境,总是过去了才懂得珍惜,总是迫切地想要抓住某个不会重来的瞬间。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可贵 - 天心长明 - 栩辰 话说回来,那也没法子呀!因为现在抓不住啊! 然而,当你一味地沉浸在对过往美好的追忆中时,你便又会于无意间错过现在的可贵了。 待到夜幕降临之时,与一众宫廷乐师攀谈甚欢,以致于忘记了时间的俞音,这才回到了如缕宫中。 兴高采烈地回到如缕宫中的俞音,于第一时间便奔向了钟大煓的寝殿,并向此时此刻依旧闷闷不乐的钟大煓,大谈十二律吕,五音二变以及各种音律声调。 然而,正当俞音雅兴大发,侃侃而谈时,一旁原本应该认真聆听的钟大煓,此刻却情不自禁地时而看看这儿,时而看看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俞音口中的天方夜谭。至少于钟大煓而言,俞音此时所说的内容无疑为天方夜谭。 莫说是素来敏感的俞音,纵然是再为麻木的人,也不难察觉到钟大煓此刻的心不在焉。不巧的是,此刻正处于兴头上的俞音,其滔滔不绝的程度几近于失控的洪流。 然而,在这种情形下,当俞音注意到钟大煓的不屑之时,最为尴尬的一幕便悄然降临了。 口吐莲花的俞音,一时间不知是该终止话题,还是该岔开话题,抑或是继续像个傻瓜似的自说自话。当然无论此时的俞音作何选择,他都难免像个傻瓜。这于一向好面子的俞音而言,无异于变相讽刺。 从兴头上瞬间转移到气头上的俞音,非但没有选择巧妙地岔开话题,去尽可能地谈些钟大煓感兴趣的事情;反倒迎锋而上,生生地中断了自己口中的话题之后,以十二分的不满去迎击钟大煓那满脸的不屑。 俞音会产生这样的举动,却也是不足为奇呀!因为决不迁就,从不退让,是俞音平日里与钟大煓相处时,一贯的行事作风。 此时此刻,只听得俞音大为不满地质问钟大煓道:“大煓哥,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当然了,我这不一直在听着吗?”钟大煓不冷不热地回应道。 “你这也算一直在听着吗?东看看,西瞧瞧的,没有一刻是集中精神在听我说话的。”俞音直截了当地抱怨钟大煓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集中精神在听你说话呢?再者说,我看向哪里,同我听没听你说话有什么关系呢?”钟大煓以还击的架势连连质问俞音道。 “你怎么能胡搅蛮缠呢?大煓哥,我方才所说的内容,难道就那么提不起你的兴趣吗?”俞音深感失落地连连向钟大煓发问道。 “俞音,你知道吗,你方才所说的内容,不是提不起我的兴趣,而是我压根儿就不感兴趣。”钟大煓心口不一地回应俞音道。 而之所以说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心口不一,是因为如若此时此刻不是在这岐国王城中,如若没有先前合欢殿的那一场盛宴,如若钟大煓不必整日在这如缕宫中游荡,那无论俞音说什么,只要是从俞音口中说出的,哪怕是些不着边际的只言片语,他钟大煓也统统喜欢听;更何况,俞音方才所说的,是有关俞音最为热爱的乐曲的内容啊!钟大煓又岂会真的不感兴趣呢?哪怕钟大煓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懂。 只可惜,那些“如若”都不成立;只可惜,那些“如若”都已然成为了无法改变的事实。 故而,俞音与钟大煓之间也只能如同此时此刻这般,将错就错,一错到底了。 “大煓哥,依我看,你不是不感兴趣,而是你压根儿就不懂!”俞音负气对钟大煓说道。 此时此刻的俞音,无疑已然摆出了一副十足的回击架势。 “是,俞音,你说得不错,我承认,我是压根儿就不懂;我也承认,在乐曲上,我确实是一窍不通。可你去找听得懂的人谈,不就好了吗?可你为何还要一再地对牛弹琴?为何还要屡屡在我这里浪费口舌,高谈阔论呢?”钟大煓言不由衷地连连向俞音发问道。 “可时我已经习惯了事事与你分享啊!大煓哥,除了你,我着实想不出第二个,我愿意事事与之分享的人了。就冲这一点,即便你对我所说的内容并不感兴趣,那你至少也应该装作感兴趣,从而聚精会神地听我说完才是呀!我也就不至于同方才那般尴尬了呀!”俞音越发激动地回应钟大煓道。 “那请问,俞音,你为何就不能尝试着说些我感兴趣的内容呢?为何最终迁就退让的那一方总是我呢?”钟大煓针锋相对地连连试问俞音道。 以往,钟大煓是决不会为自己的迁就退让,而与俞音计较并争辩的;很多时候,钟大煓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无形之中屡屡迁就退让于俞音,因为一切都是他钟大煓心甘情愿且无怨无悔的。 可现如今,在这岐国王城中,一切看似可以忽略的矛盾,都已在无形之中发酵成无法挽回的伤害;而过激的言语无疑犹如一把利刃一般,来回穿梭于俞音与钟大煓的内心之间,一旦出鞘,便再也无法收回,只能眼睁睁地面对着彼此的那颗千疮百孔的破碎之心。 造成前后如此巨大反差的主要原因,究竟是人变了呢?还是境遇变了呢?抑或是人随着境遇的改变而改变了呢?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听到钟大煓的连连试问之后,原本是想再次回答说“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呀”;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因为俞音突然间意识到,就如同今年春分当日,在鱼泪轩中,钟大煓所说的“‘应该’并不意味着‘必然’”一般,“习惯”也并不意味着“应该”呀!他怎么能只因自己习惯了,便让他的大煓哥一再毫无理由地迁就退让呢?这分明对他的大煓哥不公平啊! 然而,正处于气头上的俞音与钟大煓,彼此都没有再发出一声言语,二人就这般闷闷不乐地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待到第二日,当金色的阳光重新洒满大地时,昨日的一切便已尽数随风而去,俞音的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 就如同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俞音与钟大煓依旧按部就班地共用早膳;而用膳期间,二人也依旧默契地只字不提昨晚的口舌之争。 然而,不知怎的,俞音与钟大煓之间的相处,还是令人莫名觉得生疏了一些。 依稀记得,五个月前,在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并蒂洲的院子里,在前任虚实堂总堂主百里渊的尸首旁,钟大煓第一次向他一直为之理解的俞音讨要了一个解释,也第一次在俞音给出解释后才对俞音的言行表示理解;而以往的钟大煓,则总是无条件地理解并支持俞音的每一言每一辞,每一举每一动。 而今时,而此刻,俞音的不言以及钟大煓的不语,难道是因为钟大煓已然在无形之中对俞音表示了理解?难道是因为他们二人已然在心中给予了彼此理解吗? 很显然,不是,不是,都不是! 可若要归根究底地论起究竟是谁的不是,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或许,昨晚那一场突如其来且意料之外的争吵,还是不可避免地于无形之中加快了两颗心背道而驰的速度吧! 而在岐国王城中生活的日子,无疑是钟大煓此生最为难熬的岁月。这里就像是一个布满各种机关的笼子,禁锢钟大煓心灵的同时,还以层出不穷的方式,不断拉开着他与俞音之间的距离。 从住进岐国王城的那一刻起,钟大煓整日就是听着俞音与那些宫廷乐师们侃侃而谈,而他却插不上只言片语。因为他不通音律,不懂乐曲,他懂的只是俞音的喜怒哀乐。 不仅如此,钟大煓每日还要眼瞅着俞音与那帮王公贵族们谈笑风生,而他却近不得分寸。因为那些人都不屑同一身江湖气的钟大煓说话,而钟大煓亦看不惯那些殷勤的笑容,听不得那些市侩的言论。 于钟大煓而言,细思深究的生活——累!活在别人天地中的生活——累!奋力追赶他人的生活——更累!轻轻松松、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才是钟大煓所真正向往的;然而此时钟大煓的生活,却分明与他所向往的生活大相径庭,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感到疲惫了,也感到厌倦了。 此时的钟大煓就如同昔日的谷梁声一般,因为差距,因为得不到回应,而不由得疲倦了。不同的是,谷梁声疲倦,是因为她一心想要活成别人所需要的样子;而钟大煓疲倦,是因为他不希望别人一心想要活成他所需要的样子。 此时的钟大煓甚至比昔日的谷梁声,其疲倦程度还要更胜一筹。因为谷梁声只是筋疲力尽,而钟大煓已然达到连想一想都觉得累的地步了。虽然谷梁声也曾得到过公孙闲叶的回应,但终归还是难逃悲惨的结局。 坤乾十六年,腊月三十,岁除。 岁除之夜,除夕之时,朱雀关外,岐国国都沃石城内,王城合分殿上,一场足以令钟大煓终生难忘的除夕盛宴,正于纸醉金迷间如火如荼地举行着。 第一百九十八章 绚烂 - 天心长明 - 栩辰 同是岁除之夜,除夕之时,亦同是令钟大煓终生难忘;然而,去年于那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内的烟火绚烂、其乐融融,与今年于这岐国王城合分殿上的花团锦簇、纸醉金迷,在感觉上却迥然不同,至少于钟大煓而言是如此。 无论是烟火绚烂与花团锦簇,还是其乐融融与纸醉金迷,都无所谓优劣好坏对错;因为任何现象都有着其表里两面性,有时候表面看起来的不着调,实际上却是最为靠谱的;反之,有时候表面看起来的一本正经,实际上却是最为荒诞离奇的。 然而,在钟大煓心中,却明显将烟火绚烂与花团锦簇,将其乐融融与纸醉金迷,分出了优劣好坏对错。 当然,也不是有所区分就表示钟大煓的想法是偏激的,是错误的;而有所区分也只能说明此时此刻的钟大煓仍是不自在的,仍是不适应的。 正因为钟大煓无论如何也无法适应这里的环境,适应这样的场合,所以希望俞音能永远与他伫立于同一条战线上的钟大煓,此时此刻自然也会希望俞音同样不适应这里的环境,自然也会希望俞音在这样的场合感到不自在。 然而,事实却是,从小在这里的环境、这样的场合下长大的俞音,非但不会对此感到丝毫的不自在,反而还能快人一步地融入其中。 就如同此时此刻,不得不参加这场除夕盛宴的钟大煓,又被迫依照俞音的心意,身着一件华丽的银边素锦袍,列坐于众位宾客之间。 而身为岐国王子的俞音,却得心应手地怀抱绕梁弦,纡尊降贵,端坐于合分殿正中所特意为他摆放的小叶紫檀回形椅上,酣畅淋漓地弹奏着一首他先前从未弹奏过的新曲目,名为“紫陌红尘”。 而正是因为如此,俞音与钟大煓的那两颗背道而驰的心,才会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距离拉开得越来越大,直到彼此再也遍寻不到对方。 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俞音究竟是怀揣着一份什么样的心情,在弹奏着这一曲《紫陌红尘》的;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钟大煓究竟从这一曲《紫陌红尘》中,听出了一份什么样的心情;总之,俞音无过,钟大煓也无过,乐曲更是无过,而俞音的这一曲《紫陌红尘》,却分明于倏忽之间将钟大煓击得溃不成军。 想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然而,人也非草木,又孰能无情啊? 此时此刻怀抱绕梁弦弹奏的俞音,就那般近距离地清晰可见地身处于钟大煓的面前;而充耳不闻的钟大煓所能望见的,却只是周边充斥着功利的布景,却只是一个极为模糊的身影,却仍旧找不到他所遍寻的那个俞音。 因为钟大煓一直不遗余力地所守护着的,惊觉丢失后竭力地所遍寻着的,从来都只是他自己心中的那个俞音罢了;而他心中的那个俞音,定然不会是岐国王子谷梁音,可也不是谷梁音一直在努力去做的那个俞音,而是他凭借着自己的主观希冀,于心中勾画出来的俞音罢了。 然而,当彼此心中的对方与彼此眼中的对方,相违背甚至于相驳斥时,无法面对的彼此不是不忍直视,便是视而不见。 当然,前者与后者的本质与致使的结果,都是不尽相同的,都是闭着眼睛看对方,美名其曰“看到了对方的内心”;而实际上,彼此所看到的不过是各自心中的幻象罢了,不过是由诸多幻象所编织而成的一场梦罢了。 合分殿上,紫陌红尘,好不浮华;曲终之时,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然而,就在这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只见失魂落魄的钟大煓默默起身,黯然离去,独自一人拖着支离破碎的身体,回到了如缕宫他的寝殿中,随即一头倒在了他的卧床上。 此时此刻,倒在自己的卧床上一动不动的钟大煓,真希望自己就这般永远睡下去,永远不要醒过来。 坤乾十七年,正月初一,新岁。 正所谓“紫陌红尘皆是梦”,原是一场梦的,梦醒时分,记不住开始,亦不愿记起终结,如此也就了了作罢了;只是一不小心夹杂了丝丝情谊在其中,以致于当情谊已不在,或不再以他想像中的样子存在时,破碎的梦便成了现实,一切也就随之不可挽回了。 依稀记得,昔日在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中,钟大煓曾劝诫俞音,不要在疲倦的状态下思考问题,更不要在疲倦的状态下做出抉择。 可此时此刻,朱雀关外,岐国国都沃石城内,身处王城如缕宫中的钟大煓,早已将昔日自己劝诫俞音的话抛之脑后。生性不羁、向往自由的钟大煓,着实不愿继续做这“笼中之鸟”,于是他终归还是在身心俱疲的情况下思考了问题,并做出了抉择。 因参加除夕盛宴,以致于深夜才回到如缕宫中的俞音,一早起来,困意依旧十足的他原本想着用过早膳,再消化一会儿之后,便回到寝殿的卧床上睡一个美美的回笼觉的。 可谁知,钟大煓那令人猝不及防的郑重宣告,于顷刻之间驱走了俞音的睡意,打破了俞音的美梦。 钟大煓毅然决然、郑重其辞地向俞音宣告,他要走了,他要离开如缕宫,他要离开沃石城,他要离开俞音以及俞音所深切爱着的故土,他要如同从前一般,他要如同遇见俞音之前一般,毫无牵挂地去他所真心想要去的地方了。 可问题是,今时的钟大煓,已然遇见俞音之后的钟大煓,还真的能如同从前一般,如同遇见俞音之前一般,无所牵挂吗? 然而,此时此刻,钟大煓的宣告却又是那般的坚定,那般的决绝,好似话一出口,便再也不打算回头似的;至少在这一刻,钟大煓是坚定的,是决绝的,是不打算回头的;至于下一刻,谁知道呢? 此时此刻,只听得在钟大煓突如其来的宣告下倍受打击的俞音,自我检讨般地连连试问钟大煓道:“大煓哥,你是不是厌倦我了呢?是不是因为我太过任性了呢?” 钟大煓闻之,无奈地摇了摇头回答道:“俞音,我不是厌倦你了,我是厌倦这里的生活了。在这里,我感到异常的孤独,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那是一种无法融入眼前的孤独。” “怎么会呢?大煓哥,这里每日都有那么多的宫人进进出出,况且我又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你怎么会感觉到孤独呢?”俞音不解地询问钟大煓道。 “你认为这里很热闹是吗?不错,是很热闹,但那正是我孤独的原因所在。从前,你我相隔万水千山,我都能清楚地感受到你的气息;可是现在,即便你在我身边,我也丝毫感受不到你的存在,同样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钟大煓一针见血地回应俞音道。 被钟大煓过激的言语搅得晕头转向、一时发懵的俞音,只知傻乎乎地追问钟大煓道:“为何?” “为何!”钟大煓不由得冷笑道,“在来岐国之前,我一直都以为我们之间的情谊坚不可摧,可事实证明我错了。因为我们之间的情谊,其实脆弱得禁不起一点儿磕碰。” “大煓哥,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我们之间的情谊没信心呢?”稍稍从惊讶诧异与茫然无措之间回过神来的俞音,连连试问钟大煓道。 “都不是,我是对我自己没信心。我是一个被生母抛下的弃儿,像我这样的人又能奢求些什么呢?”钟大煓斩钉截铁地回应俞音道。 “大煓哥,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只是遵循着自己的心意,弹奏着自己喜欢的曲目,过着自己所想要的生活而已。可你为何非但没有为我感到高兴,反而产生了抵触情绪呢?”俞音想当然地质问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冷不防地反问俞音道:“俞音,那你知道我所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吗?” “抱歉,大煓哥,我不知道。”俞音无力地摇了摇头回答道。 “即使我呆坐在那里出神一整日,也不会有人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这便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钟大煓语气凝重地对俞音说道,“俞音,其实我们都一样,都习惯了一个人,都习惯了孤独。” “不,那只是我从前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事实上,没有人会习惯孤独的,皆因无奈而已。”俞音立时反驳钟大煓道。 “即便如此,我们也都是不愿将就的人,也都在努力寻找着自身存在的意义。虽然我们也是彼此存在的意义之一,但却不是唯一的意义,而正是那些其他的意义,使得我们之间再难有交集。”钟大煓实事求是地对俞音说道。 对于俞音与钟大煓之间的种种差距,条条鸿沟,俞音原本是丝毫不曾放在心上的;因为他对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充满着同样深厚的信心。 第一百九十九章 倾诉 - 天心长明 - 栩辰 可此时此刻,俞音在听到钟大煓压抑已久的倾诉之后,俞音以往的坚定与信心,无疑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在无从辩驳、无力扭转的现实面前,丧失信心的俞音第一次怀疑他与钟大煓之间的情谊是否坚固,他不由得为之迷茫了。从前的他是认不清现实,而现在的他则是不愿认清现实了。 “大煓哥,那你可还记得,昔日的你曾向我承诺过,说是会每时每刻都陪伴在我的身边,不弃不离的;说是会保护我,不让我受丝毫伤害的。难道凡此种种的这些承诺,也通通不作数了吗?”俞音歇斯底里地质问钟大煓道。 俞音于过激的情绪下对钟大煓的质问,同样在钟大煓的心中翻涌着,令钟大煓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得沉默相向。 然而,于此时此刻矛盾已然激发的俞音与钟大煓而言,沉默无疑意味着致命一击,无疑意味着不可挽回。 面对钟大煓长久的沉默以对,一心想要加以挽回的俞音同钟大煓回忆道:“大煓哥,你还记得吗?昔日在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内,二婶她在向你我追忆她的过往时的情境吗?你可知,二婶她追忆的过程,于无形之中一点儿一点儿地揭开了我记忆深处的疮痂,将我潜藏多年的伤口,再度暴露在阳光之下。而我则眼瞅着它血流不止,眼瞅着它再次结痂,直到形成一个永远也无法消除的疤,却依旧无能为力;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捂着嘴,夜夜抽泣。” 钟大煓听到这儿,本来就纠结的心,此刻揪得更紧了,但他表面所表现出的,却依旧是那恼人的沉默。 “你能体会得到那种疼吗?大煓哥。”俞音颤抖着询问钟大煓道。 “我听着都觉得疼啊!”钟大煓忍不住回答道。 “不,大煓哥,那远远不及你随口道出的只言片语,所带给我的那般疼痛。”俞音如实告知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大惑不解地询问俞音道:“俞音你何出此言?” “因为我每一次被你深情的话语所感染,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而那代价却总是沉重得令我喘不过气来,亦总是惨痛得令我撕心裂肺地疼。”俞音字字真切地回答道。 钟大煓听后,沉默着陷入了沉思中。 在此之前,钟大煓只知自己的为难沉重,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无形之中为俞音所带来的为难,所造成的沉重;而此时此刻,当钟大煓从俞音的口中意识到了这一切的时候,钟大煓所想的,亦是所能想到的唯有分离,从而解脱对彼此的束缚。 然而,殊不知,于注定难舍难分的俞音与钟大煓而言,分离非但并不意味着解脱,反而再度于无形之中形成了一道新的枷锁,就这般枷在了钟大煓的心上,锁在了俞音的记忆中。 “俞音,那你还记得吗?还记得我来这王城第一日的情境吗?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其实你我之间,终归还是有距离存在的,而并非想像中的那般亲密无间。尔后的三个多月里,所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无形之中一点儿一点儿地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直到现在,我们已经相隔得太远太远了,远到我们早已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了。”钟大煓心如刀绞地对俞音说道。 “有距离,我们可以努力缩短距离呀!有阻碍,我们可以努力清除阻碍呀!”俞音依旧满怀信心、胸有成竹、无比坚定地对钟大煓说道。 “说得轻松,我又不是没有努力过。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始终无法融入眼前的这片天地,哪怕这里是属于你的天地,哪怕你是我最为在乎的人;而我之所以会感到孤独,也恰恰是因为我分外在乎你呀!想来你我之间的距离是无法缩短的,除非无视;但是我做不到,至少目前我做不到,所以我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待下去了。”钟大煓铁了心地对俞音说道。 俞音闻之,头脑一热,向钟大煓脱口而出道:“可是我还在这里呀!大煓哥,你可以带我走啊!更何况,我愿意跟你走。” “可是我不能那么自私呀!我不能将你带离这片属于你的天地呀!原谅我,俞音,我累了,我想逃了。”钟大煓精疲力竭地对俞音说道。 钟大煓说,他累了,他想逃了。 钟大煓这句话,无疑伤得俞音体无完肤。 然而,转身虽决绝,离去却不舍,真想回头再看一眼,真想回头再看一世。 只可惜,在一涌而出的疲倦感的驱使下,钟大煓终归是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而去了。 而当之后缓过劲儿来的钟大煓,回想起自己此刻的抉择时,也后悔,也无悔——后悔离开俞音,无悔离开这片属于俞音的天地。 就这样,就如同半年前俞音抛下钟大煓一般,钟大煓也只身一人离开了,而且没有带上俞音;才仅仅过了二百个日夜,俞音与钟大煓的立场便从根源上发生了颠倒。 只可惜,钟大煓终归未能信守昔日在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鱼泪轩内,于慌乱间向俞音所作出的承诺,他终归还是再度丢下了俞音;但谁对谁错,孰是孰非,又该如何考量呢?毕竟今时钟大煓所丢下的,乃是岐国王子——谷梁音,而并非江湖乐人——俞音。 然而,无需考量,便可加以区分是非对错的是,如若守不住,做不到,那便不要轻易许诺;要知道,一诺千金,从来不是说说而已的;何况很多时候,一诺何止千金? 其实,即便钟大煓因为透不过气,因为不堪重负而逃出来了,他也从未想过要放弃,他只是在努力探寻一条通往圆满的路途。 所幸,钟大煓并不孤单;因为坚定的从来不只他一个人,因为远在千里之外的俞音亦在坚守。 钟大煓离开岐国王城的当晚,俞音就如同去年的新岁当日,在金泓水心堡内被灌了个不省人事那般,此时此刻的他又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然而,今时灌醉俞音的不是别人,而正是他自己。 只可惜,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彻夜守护在俞音的身边,为俞音遮风,为俞音心疼了。 坤乾十七年,正月十一,雨水。 朱雀关外,岐国国都沃石城一带,开年的第一场雨于昨日傍晚酉时开始飘下,一鼓作气地降了将近半宿之后,雨势才逐渐消退。 这一日早上,朱雀关外,岐国国都沃石城内,王城如缕宫中,明明早已醒了盹儿、却依旧无精打采的俞音,随手推开窗子,一股清爽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在这一股清爽气息的诱惑下,俞音不由自主地向窗外望去,只见寝殿院中湿润的泥土以及上面枯黄的草根,都已然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衫。 又是这扇窗子,窗外依旧在飘雨。 生活就是如此,很多时候,你都会觉得很多情境,都在不经意间一遍又一遍地循环重现。 只可惜,雨不再是那场雨了,雨中所思念的那个人也不会再记挂着他了,因为一切都已然结束了。 当然,这也只是俞音一个人的想法而已。 于俞音而言,没有钟大煓同行的日子,如若要以“难熬”、“度日如年”这些字眼来形容,显然力度不够;而若要以“熬煎”、“生无可恋”这些字眼来形容的话,也只能算是力度适中吧! 然而眼下,由于降雨的缘故,俞音右脚原本的伤口处又开始疼痛了。只是这一次,俞音非但没有同往日一般苦恼,反而觉得十分幸福。 此时的俞音已经开始理解舒雁所说的话了,原来心痛的感觉,的确是值得珍惜的。此刻的俞音甚至还觉得,不止是心痛的感觉,就连身体上疼痛的感觉,也是值得分外珍惜的。因为这种疼痛的感觉里,留存着昔日的情谊。 自从钟大煓离开之后,俞音一直都未能谱出新的曲子。 从前,俞音在接受冒名顶替潜入金泓水心堡的使命之前,整日都待在这如缕宫中,憧憬着外面的天地。那时最令他感到懊恼的事情,便是无法产生别出心裁的敏悟,从而百无聊赖地度过一天;而那时最令他感到幸福的事情,便是他将自己脑海中的那些零零散散的旋律,编织成一首首完整的曲目。 尽管那时的谷梁音也曾凭借着脑海中的幻想与潜藏的记忆,谱出了许多新奇的曲子,但仅此而已,因为缺乏实实在在的情感。 可现在,在外面的天地间走过一遭,心中已然交织着繁琐情感的俞音,重新回到如缕宫他自己的家中,却什么曲子也谱不出来了。似乎那些源源不断的感动与敏悟,都已随着钟大煓的离开,而一去不复返了。 从前他身在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时,即便顶着的是百里泽漆的身份,散发着的是百里沫的神韵,行走着的是谷梁音的身体,怀揣着的是俞音的精魂,他也依然能有条不紊、泾渭分明地活着。 而现在,当他可以任由自己的心意,活出他自己的时候,他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真正的自己了。 第二百章 重来 - 天心长明 - 栩辰 无所适从的俞音,又一次迷茫了。只是这一次,他的大煓哥不会再来为他拨云见日了。 这一日午后,岐国国都沃石城一带,原本逐渐消退的雨势,却突然卷土重来,噼噼啪啪地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 此时此刻的岐国王城中,实在是在如缕宫中憋闷不下去的俞音,忍着自己右脚上的病根旧疾所带来的伤痛,独自一人撑着一把如同他一般孤零零的油纸伞,信步于岐国王城中。 然而,当顶风冒雨、随心踱步于岐国王城中的俞音,信步来到合分殿外时,刚刚收好了手中滴答着雨水的油纸伞的他,便听见殿内传来一阵谷梁安祖肆意的笑声。 俞音一时好奇,不知他的父王究竟因何事而如此高兴,于是他便拎着收好的伞,走到靠近殿门的位置,并将身子紧紧地贴到殿门上,以听清殿内之人对话的具体内容。 殊不知,就在谷梁安祖沾沾自喜、洋洋自得的这一刻,他的野心,他的贪念以及他所酝酿已久的阴谋,都已被冒雨撑伞前来的、此刻正贴在合分殿门上的俞音尽收耳底。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若不是亲耳所闻,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在他王姐谷梁声逝去的沉重打击下,他的父王非但没有摒弃贪念,收敛野心;反而变本加厉,竟然背着他偷偷地酝酿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大阴谋。 原来,此时的天朝境内,当朝丞相袁君迁正一再煽动现任四方上将,联合起来向当朝皇帝公孙树发难,进攻帝都鹿灵城;而谷梁安祖则想着趁朱雀关兵力减弱之时,一举发兵,拿下朱雀关;既而一鼓作气,一路攻向帝都鹿灵城。 而当俞音在得知其父谷梁安祖所酝酿的阴谋的一刹那间,他手中那把早已收好的油纸伞,却于不经意间悄然滑落。 此时此刻,只见察觉到手中油纸伞滑落的俞音迅速转身,无所适从地将自己投进了狂风大作的暴雨之中。 雨,无疑是冰凉的,不分季节,无论是滋润万物的春雨,还是来去匆匆的骤雨;更何况,是这乍暖还寒时节的暴雨;而当这无根之水打在俞音的身上,灌进俞音的靴中时,其冰凉之意则更甚。 而此时此刻心中茫然甚至于绝望的俞音,在感觉上无疑是麻木的,以致于早已被淋透的他,竟丝毫感觉不到这连续不断地向他袭来的凉意。 然而,全然不顾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只不过此时此刻俞音心中的凉意,较他身上的凉意更胜一筹罢了。 而此时此刻,俞音于风雨交错间飞快狂奔的举动,在王城中的宫人、侍卫们看来,不过是他们的王子一时兴起,又想出了这么一个怪异的举动,并在第一时间付诸实施罢了。 然而,于俞音自己而言,此时的他却已然放空一切,只顾脚下拼命地奔跑前行,脑子里什么也不去想,也不知应该去想些什么,但心里却还是忍不住隐隐作痛。 坤乾十七年,正月廿六,启蛰。 自俞音得知其父谷梁安祖的阴谋以来,也就是在刚刚过去的这半个月里,俞音整日的生活状态,甚至还不如之前钟大煓在这岐国王城中的游魂状态。因为这段时间里的俞音,宛然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 此时此刻,朱雀关外,岐国国都沃石城内,王城如缕宫中,正躺在寝殿卧床上的俞音,于半睡半醒间忽得一梦。梦中,他的大煓哥仍一心一意地背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待他高呼一声“驾——”,他的大煓哥便又心甘情愿地开始为他奔走一辈子。 梦醒时分,俞音惊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瞬间清醒过来的俞音心想:这样的情形之前也曾发生过,依稀记得上一次,还是在得知百里沫嗜血成性后的黄昏时分。 然而,这一次满面泪痕斑驳的俞音,只能自己抚平梦境所带来的伤痛了;因为此时此刻俞音的身边,不再有体己人钟大煓的存在,亦不再有来自钟大煓的怀抱,以及那怀抱所独有的温度。 而明知如此的俞音,却还是在苏醒后的那一瞬间,许是习惯性地不由自主地朝床头一侧的方向望去;而俞音此时此刻所望去的方向,正是相对于昔日身处鱼泪轩正房里屋卧床之上的俞音而言,外屋与里屋之间的门口的方向。 然而,当此时此刻身处如缕宫寝殿卧床之上的俞音,再度望去那个方向时,看到的自然不会是鱼泪轩正房的外屋与里屋之间那狭窄的门口了;而看到的,自然是如缕宫谷梁音寝殿那宽敞的殿门。 至于殿门之外,当然还是殿,是富丽堂皇的殿,是美轮美奂的殿,是有着万千华美摆设的殿,是没有体己人钟大煓的殿——而就是这看似微不足道、无关紧要的最后一条,却是令之前的所有条都黯然失色,甚至于不再存在任何意义;还是那句话,至少于俞音而言,是如此。 也真是因为如此,此时此刻因视线没有捕捉到任何可以停留的焦点,而不由得视线扑空的俞音,倍感失落地靠在床头,神伤无助地心想: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我苏醒后的天地间不再有大煓哥的存在了呢?想来是从去年的立冬当日,重新回到这岐国王城中时,便已经开始了吧!然而,从那时到现在,明明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四个月的时间哪!其间可是有着一百多个漫长的夜晚哪!而在这一百多个漫长的黑夜里,我为何不再渴求大煓哥那温暖的充满着力量的怀抱了呢?究竟是我变得独立坚强了?还是我于无形之中失去了真正的自己呢? 而此时此刻,当俞音拼命从迷茫困惑间挣扎而出时,他的心中也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念头,那便是:如若可以回到过去,回到我一回眸,便可以瞧见大煓哥的时候;回到我一抬手,便可以触及到大煓哥的时候;回到我一落泪,不由得为我心碎的大煓哥,便会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我的时候;如若可以回去,我愿意以我的一切来作为交换。 然而,过去的已然过去,任你再怎么留恋,再怎么不舍,再怎么回首,也终归是回不去了;即便有朝一日得以挽回,也终归是回不到过去了。 所以,请务必要珍惜现在,珍惜眼下,无论现在是否抓得住,亦无论眼下是否值得抓住。 而此时此刻,就这样想着的俞音,便又习惯性地抱起了身边的绕梁弦,既而漫无目的、随心所欲地弹奏了起来;至于所弹奏出的曲声,则时而高亢激昂,时而婉转悠扬,时而波涛汹涌,时而微风徐徐。 然而,与其称这是一次弹奏,倒不如说这是一次情感的宣泄;准确地讲,这是一次宣泄情感式的弹奏。 刹那间,只听得“嘣”的一声,俞音自断绕梁四弦。 血泪交流间,俞音心想:断就断了吧,就这样结束吧! 要知道,纵然是十指连心的痛,也比不上俞音此时此刻的心痛啊! 恰巧于此时,俞音的父王谷梁安祖路过如缕宫,却欲要顺便进来瞧一瞧他的王儿。 然而,当顺便进到如缕宫中瞧儿子的谷梁安祖,看到此时此刻眼前的此情此境时,惊诧之余,慌乱之余,心疼地关切其子俞音道:“音儿,你这是作甚哪?手中流血,眼中流泪,你这是要流干你自己吗?” “血泪交流也好啊!至少能让我有一刻不那么想他。”俞音笑着回应其父谷梁安祖道。 不得不说,俞音这不合时宜的笑容,令人不由得胆战心惊的同时,也不由得令人心碎绝望。 其实,俞音所言,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如若不然,泪,因何而生?那是因为在泪的尽头,飘散着一朵思念做成的云;泪,又因何而流?那是因为在那朵思念做成的云里,布满着无论如何也冲刷不掉的情谊。 “音儿啊,你怎么舍得呀?这琵琶不是你的偏爱吗?”关切完其子俞音的谷梁安祖,转而关切其子俞音的琵琶绕梁弦道。 “虽是偏爱不假,但也比不了钟爱呀!于我而言,一切与大煓哥相比都微不足道。”俞音双目空洞、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明净澄澈、炯炯有神的双眸,无疑早已成为了俞音的独特象征,俞音的专属标志,俞音的金字招牌;而今随着钟大煓的决然离去,随着现实的无情冲击,昔日那明净澄澈、炯炯有神的双眸,竟也因其主俞音身陷内心低谷,而变得空洞无神。 “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一个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人,他究竟哪里吸引你?又究竟哪里勾着你的魂哪?”谷梁安祖不明所以地连连向其子俞音发问道。 俞音闻之,心下明白,他的父王话里话外指的都是钟大煓。 于是,只听得俞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他——钟大煓,我的大煓哥,是他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为挣扎的一段时期,是他伴我走过了生命里最为迷茫的一段长路;而在这个世上,也只有他钟大煓一个人,任我何时回头,何时转身,他都等在那里,在出口,不弃不离。” 第二百零一章 哑然 - 天心长明 - 栩辰 谷梁安祖闻之,一时哑然。 而谷梁安祖之所以无言以对,并不是为俞音与钟大煓之间的深厚情谊所折服,更不是从心底里认可其子俞音所说的话;他是压根儿就不了解其子俞音究竟在云山雾罩地说些什么,当然他也从未想过要去了解,更别提深入了解了。 对于这一点,谷梁安祖与其子俞音还是有着共通之处的,不善变通,固执己见,任外界如何动,他们的心思心意,也决不会为之或随之所动。 而此时此刻一时哑然的谷梁安祖那一脸的茫然,早已被其子俞音尽收眼底;以致于此时此刻的俞音,就如同昔日的百里流深一般无助,永远也得不到生身父亲的理解,是他们、也是他们生身父亲的最大的悲哀。 于是,只听得俞音于悲哀中无奈地对其父谷梁安祖说道:“或许,大煓哥说得没错,这里确实是属于我的天地,但我绝不是属于这里的天地!” 俞音那斩钉截铁的语气,那不容置喙的口吻,令其父谷梁安祖大为震惊的同时,也激起了其父谷梁安祖的大为不满。 于是,只听得谷梁安祖强横地质问并阻拦其子俞音道:“怎么着?难不成你想在这节骨眼儿上离开岐国,离开你的父王我,然后厚颜无耻地只身投入天朝,投入你那大煓哥的怀抱中去吗?我告诉你,休想!” 谷梁安祖的语气同样斩钉截铁,口吻也同样不容置喙,然而,同样令其子俞音大为震惊的同时,也同样激起了其子俞音的大为不满甚至于大为不忿。 于是,只听得原本心中尚还有些犹豫不决的俞音,在其父态度强硬却适得其反的阻拦下,此时此刻毅然决然地向其父谷梁安祖宣告道:“我,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而你,是一定拦不住我的;因为我是俞音,而你则永远都是我的父王。” “不容易呀,音儿,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的父王啊!我还以为你的心中早已只剩下了你的大煓哥,早已将你的父王抛之脑后了呢!”谷梁安祖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地对其子俞音说道。 “父王,正因为我时时刻刻都记得你是我的父王,所以我才要一再奉劝你,切勿主动开战哪!父王,天朝各股势力之间的纷争,那是他们之间的内乱,我们无力阻止,本是无罪;但伺机搅入,浑水摸鱼,那可是罪加一等啊!”俞音苦口婆心、声嘶力竭地劝说其父谷梁安祖道。 “罪加一等?你疼糊涂了吧?音儿,我们岐国又不隶属于他们天朝,他们凭什么来给我们定罪?”谷梁安祖甚为不屑地对其子俞音说道。 “父王,并非是我疼糊涂了,而是你会错意了而已。我所说的罪加一等,指的并不是天朝给我们定的罪,而是上天给我们定的罪。要知道,一旦开战,损兵折将,牵连百姓,累计无辜,进而生灵涂炭,实属在所难免。而作为战争挑起发动者的父王你,势必要清楚,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可欺,天不可欺。”俞音一呵而就地提点并警告其父谷梁安祖道。 “即便你说得在理,孤也一定要证明自己绝不逊色于那天朝皇帝公孙树。”谷梁安祖赌气似的对其子俞音说道。 要知道,世间之事,并非什么事都可以用来赌气的,尤其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更何况,此时此刻摆在谷梁安祖面前的,乃是攸关万千性命的大事呀! “在权力面前,没有谁会比谁更强,也没有谁会比谁做得更好,只不过是谁比谁肩上的担子更重一些罢了。你想通过战争来证明自己,那简直就是愚蠢至极。相信我,父王,你什么也证明不了,战争也什么都给不了你!”俞音愈发激动地对其父谷梁安祖说道。 谷梁安祖闻之,依旧冥顽不灵地反驳其子俞音道:“如若不试上一试,又怎知是否能加以证明?又怎知是否会有所得?” “试?”俞音横眉立目地对其父谷梁安祖说道,“父王,你这随口一试,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吧!最重要的是,这必然惨痛的代价,并非你一人所付出的,而是千千万万无辜的人因你而付出的。如若说你一定想利用战争来证明些什么,或是你一定要从战争中获取什么的话,那么恭喜你,你一定会达到你的目的的。因为战争会一点儿一点儿地吞噬你炽热的心,从而使你变得冷酷无情,就如同昔日分崩离析的‘幽冥七子’一般,就如同当初痛失本心的前任四方上将一般。” 谷梁安祖闻之,只听得欲要一条道走到黑,不打算转弯,更不打算回头的他对其子俞音说道:“音儿,我知道你是好意,是充满善意的,但是你不必再劝我了,因为我必须这么做,哪怕你所讲的都是对的,哪怕我也认同你内心的想法。” 俞音闻之,大惑不解地质问其父谷梁安祖道:“没有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不是吗?父王。” “有的,只是没有架在我的脖子上,而是架在了我的心上。”谷梁安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父王,你要明白,如若你真的要挑起并发动战争,那我非但不会与你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而且我还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你的。”俞音义正辞严地向其父谷梁安祖宣告道。 谷梁安祖闻之,一瞬的蹙额皱眉之后,无可奈何地扬了扬手臂,对其子俞音说道:“那就随你吧!” “既是如此,父王,那你还会再阻止我离开吗?”俞音借势向其父谷梁安祖发问道。 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子,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血泪交流,而心疼不已的岐王谷梁安祖,再三权衡之后,也只得于无奈间选择了妥协。 只听得谷梁安祖无奈地对其子俞音说道:“话已至此,孤是断然不会再阻拦你了。你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去寻你要寻的人,去捍卫你一心守护的情谊吧!” 俞音闻之,感激其父谷梁安祖最终选择了理解他的同时,也趁机再度劝诫其父谷梁安祖道:“谢谢你的成全,父王,也希望你能像成全我一般,成全天朝与岐国的子民。” “就如同孤拦不住你一般,你也不要妄想阻拦孤。”谷梁安祖丝毫不为所动地对其子俞音说道。 俞音自知劝说不了他的父王,当然他也无暇再于此浪费口舌与精力,此时此刻的他只想早点儿见到他的大煓哥。 于是,俞音撇下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当然也包括他所偏爱的绕梁弦,毅然决然地走出如缕宫,走出岐国王城,走出国都沃石城。 然而,此时此刻的俞音却并不知道,究竟应该到哪里去找寻他的大煓哥呢!好在他终归是想到了一个地方,那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哪怕只是怀揣着唯一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也不敢耽搁片刻,便匆匆赶赴了朱雀关内。 坤乾十七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天朝帝都鹿灵城内,皇城东宫中,太子公孙闲叶于垂眸出神间,不自觉地追忆起了去年今日的情境。 那时候,谷梁声的心还在猛烈地跳动着,还在浓烈地爱着,尽管那时的公孙闲叶并不擅长倾听谷梁声的心声。 然而,现在擅长了,却也是晚了。 此时此刻的公孙闲叶依旧清楚地记得,其实就连公孙闲叶自己都没能想到自己竟然记得这么清楚,记得去年的今日,在福灵金泓水心堡简择苑的正屋中,他主动向谷梁声挑开了那层一捅即破的窗户纸。 然而,直到现在公孙闲叶才明白,那层窗户纸后面所蕴藏着的并非明天,至少不是谷梁声的明天,因为谷梁声分明已经没有明天了。 我对你的爱,有着你无法想像的深度——这是去年的今日,谷梁声亲口向公孙闲叶倾诉的;而公孙闲叶每每想起这句话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深感震惊,一如亲耳听闻时的所感,且有增无减,就如同他对谷梁声的情意一般。 只可惜,当时的公孙闲叶却意识不到,他爱得远不及谷梁声爱得那般透彻、清晰。 然而,更加可惜的是,当今时的公孙闲叶已然意识到,并已然爱得如同谷梁声爱得那般透彻、清晰,甚至于更胜一筹的时候,一切却早已随着谷梁声心跳的终结而终结了。 至于公孙闲叶浓烈的爱,则终归是太迟了些。 至于公孙闲叶,也终归是负了谷梁声。 然而,当公孙闲叶回过神并抬起头,重回现实时,现实所等待他的,则是内忧外患的情形,如坐针毡的境地。 当然,对于这迟早都要来临并面对的一切,公孙闲叶也早有预感。 八日后,坤乾十七年,二月初十。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前院中,钟大煓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地伏在院子里的石案上;任天上的星星不停地朝他眨着眼睛,也丝毫无动于衷的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堡内的家丁去唤舒雁前来。 第二百零二章 借宿 - 天心长明 - 栩辰 当闻讯匆匆赶来的舒雁第一眼瞧见,尚未来得及换下银边素锦袍的钟大煓时,竟差点没认出来。这使得本就因这种穿着,而分外不自在的钟大煓,此刻愈发不自在了。 只一瞬便识出钟大煓的舒雁,忙不迭地向钟大煓连连发问道:“钟公子,你们可算回来啦!你们离开的时候,不是说要去寒蝉城看舍子花开的吗?怎么一看就是小半年哪?这段时间你们究竟去哪了呀?哎,怎么不见少爷他人哪?” 钟大煓闻之起身,并没有回答舒雁所提出的任何一个问题,而是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地对舒雁说道:“好久不见了,舒二奶奶,看到你挺好的,我便放心了。可我并不是很好,我累了,而且是非常累,所以我想在这里的春和楼借宿一晚,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春和楼有的是空闲房舍呢!只是钟公子,你为何要住到别馆去呢?还住鱼泪轩不就好了吗?”舒雁不解地连连询问钟大煓道。 “鱼泪轩,算了吧,住在那里只会徒添我的疲惫,我还是住到别馆去吧。”钟大煓有气无力地回应舒雁道。 钟大煓说着,便不顾舒雁的困惑,急不可耐地朝别馆走去。 此时此刻钟大煓的心中一片茫然,脑袋里也空荡荡的不存在任何复杂的想法。他只想尽快瘫在春和楼的随便一张卧床上,简简单单、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换而言之,如若能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而且不会给他人造成困扰的话,他真想立刻就趴在地上。因为他实在是无力支撑了,一切的一切,甚至于包括他自己的身体,他都无力支撑了。 翌日,坤乾十七年,二月十一。 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别馆中,挣扎着入睡了一整夜的钟大煓,隅中时分才迷迷糊糊地起床。在舒雁再三的要求与监督下,他才勉强扒拉了几口早茶。 用过早茶后的舒雁与钟大煓,此时此刻正闲坐于水心堡正宅后院的碧波亭上,品茗畅谈。 一觉过后,稍稍恢复了些精气神的钟大煓,正欲要为自己昨晚不耐烦的言行,向舒雁致歉并解释道:“舒二奶奶……” 钟大煓刚一开口,便被舒雁无情地打断了,只听得舒雁纠正钟大煓道:“钟公子,昨晚我瞧你状态不佳,便没有及时纠正你,我现在已经不是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二奶奶了,二爷他早已将休书昭示于金泓水心堡内众人了,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再唤我为‘舒二奶奶’了。” “为何呀?好端端的,濡二爷他为何要休了你呢?”钟大煓不解地询问舒雁道。 “因为从成亲的那一日起,我与二爷便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妇呀!这话以前我可不敢这么大声嚷嚷,不过现在,我大可不必再藏着掖着了。至于其中缘由嘛,钟公子你也没必要太过清楚,你只须为此恭喜我就是了。”舒雁如实回应钟大煓道。 一时不知应该如何称呼舒雁的钟大煓,于诧异间直截了当地试问舒雁道:“你的意思不会是,让我为你被休一事,而恭喜你吧?” “怎么不会呢?钟公子,我正是让你为此事,而恭喜我呢!”舒雁眉开眼笑地回应钟大煓道。 尽管此时此刻的钟大煓依旧一头雾水,但他还是顺从舒雁的意思,向舒雁道喜道:“那恭喜你了,舒总堂主,我这么称呼你,总该不会有错了吧!” 舒雁闻之,不由得粲然一笑,既而对钟大煓说道:“不会有错了,钟公子,多谢你的祝贺啦!” 被舒雁硬生生地纠正了称谓之后,钟大煓便又迫切地为自己昨晚不耐烦的言行,重新向舒雁致歉并解释道:“你千万不要向我道谢,舒总堂主,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近日来我一直疲于赶路,疲累到了极点不说,脑子里更是一片混沌,以致于我昨晚的言行多有欠妥之处,还望你能海涵。” “钟公子,瞧你这话说的,莫说你昨日的言行并没有什么欠妥之处;纵然是有,我也丝毫不会放在心上的。”舒雁大度地对钟大煓说道。 “既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钟大煓对舒雁说道。 “钟公子,那你与少爷这小半年究竟去哪儿了呢?少爷他现又身在何处呢?”舒雁将自己昨晚的问题,又重新向钟大煓提出道。 “是这样的,舒总堂主,去年的重阳当日,我们离开舍子义庄之后,我便跟随俞音去他原先的家中暂住了。而此番,我是一个人回来的;至于俞音,他仍在他原先的家中。”钟大煓一一回答道。 钟大煓说,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回,哪里才用“回”呀?自己的归所,自己的家呀! 由此便可充分感受得到,在钟大煓的心里,在钟大煓的潜意识中,他早已将金泓水心堡当作了自己的归所,自己的家。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你们迟迟不归呢!”舒雁恍然大悟地说道。 舒雁说,难怪你们迟迟不归呢。 归,哪里才用“归”呀?你们的归所,你们的家呀! 由此便可充分感受得到,在舒雁的心里,在舒雁的潜意识中,她早已将俞音与钟大煓当作了自己的家人。 舒雁见钟大煓只是一脸闷闷不乐地朝嘴里灌着茶,也不主动开口同她说话,于是她便揣测着询问钟大煓道:“钟公子,从你昨日进门到现在,你一直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少爷他竟然破天荒地没有同你一起回来,莫非你们吵架了不成?抑或是,你在少爷他原先的家中住得不习惯了?” 听到舒雁一针见血的发问,钟大煓这才止不住地向舒雁打开了话匣子:“岂止是不习惯哪?舒总堂主,你知道吗,在俞音原先的家中生活的这近百日里,我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我与俞音之间的距离竟是那般的遥远,遥远到不止是飞鸟与鱼的距离,更像是云层与沙砾间的距离。永远不知何时会起风,才能将沙砾卷到云层中来;亦永远不知何时会降雨,才能将云层中所蕴藏的泪水融入到沙砾中去。” 舒雁闻之,连连质问钟大煓道:“所以呢?钟公子,所以你便一个人负气跑回来了,是吗?所以你便将少爷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了,是吗?” “舒总堂主,就算我是一个人负气跑回来的,那你也不能说是我将他丢在那里了呀!要知道,那里可是他的家呀!抑或是说,只有那里才是他的家呀!”钟大煓为自己辩解道。 “钟公子,你错了。”舒雁直截了当地向钟大煓指出道。 “我错了?我哪里错了呢?舒总堂主。”钟大煓连连询问舒雁道。 “钟公子,你哪里错了,难道你不比我更为清楚吗?要知道,你钟大煓在哪里,哪里才是他俞音的家呀!就像少爷他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亲人可不一定都是家人,换而言之,纵使不是血脉相连、同宗同族的人,也有可能成为一家人’。”舒雁画龙点睛地回应钟大煓道。 “舒总堂主,以前,我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我不敢这么想了,我甚至为我以前竟然这么想过,而感到无比可笑。当然,我这绝不是在变着法儿地说你的想法可笑,我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失去揣摩俞音心思的能力了。”钟大煓对舒雁诉说道。 “钟公子,你又错了。”舒雁再度向钟大煓指出道。 “我又错了?我这次又错在哪里了呢?舒总堂主。”钟大煓一头雾水地询问舒雁道。 “钟公子,你错就错在,你若想真心待一个人,那就千万不要试图去揣摩他的心思,而是要尝试着去感受他的心情。”舒雁意味深长地回答道。 钟大煓闻之,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目,随之陷入了他脑海中那些若隐若现的片段,陷入了昔日俞音依稀可见的音容笑貌,他正在努力尝试着从回忆中感受俞音的心情。 片刻的沉思过后,钟大煓睁开双目,于视线朦胧中,对一旁坐凳上静静等待的舒雁说道:“舒总堂主,你能想像得到吗?以他的身份地位,我需得如何努力才能与之匹及呀?更何况,很多生而注定的距离,不是后天的努力便可以拉近、缩短的。想来在这距离无法拉近的情况下,唯一的解决方式便是无视;可那却并非谁都能做到的,就像我,原本为此而信心十足,可到头来终归还是败在现实脚下了。” 钟大煓心中那始终难以消除的顾虑,无时无刻不在干扰着他切身体会俞音的心情。 “钟公子,原本我也深信只要彼此坚持,心中有爱,且时刻念着对方,便能跨越一切鸿沟,铲除一切阻碍;可现实却无情地告诉我说,‘你错了’。要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你深信便可以解决的;很多情谊,也不是你坚持便可以维系的;但我们仍然可以有梦,仍然可以做梦,仍然可以美梦成真,只要你有心,只要你肯用心。”舒雁斩钉截铁地对钟大煓说道。 第二百零三章 消沉 - 天心长明 - 栩辰 钟大煓听后,便再度尝试着静下心来,去以心换心,从而换得他心上之人的心情。 “你别看俞音他平日里笑得很甜,但其实他的心里却很苦;你别看他总是给人以积极向上的力量,但其实他的心里也曾有过消沉。我原以为自己能让他的心里,同他的笑容一般甜;可谁知,我没能做到,而且可能永远也没机会做到了。”钟大煓感同身受地说道。 舒雁闻之,无奈地摇了摇头,既而连连责问钟大煓道:“钟公子,你说的这是什么丧气话?你还活着,你的俞音也还活着,既然你们都还活得好好的,为何就没有机会了呢?” “因为幼时的我曾向他承诺过,定不会让他受到半点儿伤害。可现如今,我非但没能兑现我的承诺,反而于无形之中亲手伤害了他,而且将他伤得很深很深,伤得他体无完肤,伤得他心力交瘁。”钟大煓心如刀绞地回答道。 “钟公子,尽管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但我还是想问你,现在的你是不是后悔当初遇见他了呢?”舒雁试问钟大煓道。 “不后悔,从未后悔过。”钟大煓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其坚定一如昔日的谷梁声,“舒总堂主,就如同你曾说过的那般,你说铭记自己对沫三爷的爱,会令你觉得你也曾真正活过,而我亦是如此。遇见俞音,也令我觉得自己没有白活一场,没有白来人世间走这一遭;遇见俞音,我才得以发觉自己久违的一面;有俞音在身边,我才得以在无形之中造就了更好的自己。” “钟公子,你只知少爷他在无形之中改变了你;却不知,甘于付出的从来不只你一人而已,少爷他也一直都在悉心维护你们之间的情谊。”舒雁语重心长地对钟大煓说道。 “舒总堂主,就连我这个当事人都未曾察觉到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知晓的呢?”钟大煓不明所以地询问舒雁道。 “钟公子,俗谚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深陷局中的你,自然不易察觉到那些至关重要的细枝末节;所以我才想让你清楚,改变一个人的习性,远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容易,至少须先融入到那个人的生活中才行。”舒雁为钟大煓答疑解惑道。 钟大煓闻之,若有所悟地对舒雁说道:“舒总堂主,仔细想一想,或许确实是我忽略了俞音无声的付出。要知道,他所融入的从来不仅仅是我的生活,更是我的生命啊!” “既是如此,钟公子,那你可有想过,也许从你负气离开他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余生甚至是来世,永远都见不到他了。”舒雁提点钟大煓道。 “不会的!”钟大煓下意识地大叫道。 “现在知道着急了,钟公子,怎么不会呢?是谁那么了不起,告诉你不会了呢?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如若你真的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那你又能怎么样呢?”舒雁步步相逼钟大煓道。 被逼到死路的钟大煓,终于奋起反击地说道:“舒总堂主,如若我真的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那我一定会用我的余生,甚至是来世,甚至是生生世世,来换取一次再见他的机会。” “何必那么费事呢?钟公子,只要你肯回头,那么一切的一切,便可以随之美满了。”舒雁为钟大煓指点迷津道。 “可是现在再回头,还来得及吗?舒总堂主,会不会太晚了些呢?”钟大煓忧心忡忡地询问舒雁道。 “钟公子,只要你肯回头,什么时候都不晚。”舒雁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就这么简单吗?舒总堂主。”钟大煓顿觉难以置信地询问舒雁道。 “只要你想,就这么简单,钟公子,但前提是,你想他吗?”舒雁反问舒雁道。 “想!”钟大煓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你想见他吗?”舒雁追问钟大煓道。 “不好说。”钟大煓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呢?钟公子,既然想,就去见,在情谊面前,所谓的面子一文不值!切记,只要心意相通,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克服。”舒雁干脆利落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深受震撼。 少顷,在震撼中骤然间清醒过来的钟大煓,发自内心地向舒雁致谢道:“谢谢你,舒总堂主。” 舒雁闻之,莞尔一笑,既而询问钟大煓道:“钟公子,那今晚,你可以搬回鱼泪轩住了吗?” 钟大煓闻言,亦付之一笑。 坤乾十七年,二月十二,春分。 一大清早,天朝福灵城内,金泓街上,水心堡鱼泪轩的正房中,身处外屋的钟大煓,又换上了以往在这堡内常穿的栗色细平纹劲装。此时此刻的他,正满怀希望地注视着空无一人的里屋,追忆着那段分外感伤的往事。 只一夜的工夫,昔日那个活力满满的钟大煓便又回来了。 钟大煓在离开金泓水心堡之前,特意留心了一眼前来送别的舒雁的神情。 只见此时此刻的舒雁虽是满脸笑意,但笑意背后,却仍隐藏着那一丝难掩的忧伤。 转身缓缓离去的钟大煓,不由得于心下暗想:舒总堂主那笑意背后所隐藏的,究竟是一丝怎样的忧伤啊?竟然连柔情似水、心细如发的濡二爷,也始终未能将其抹去;真不知这世间,究竟还有谁能抚平那一丝难掩的忧伤啊? 殊不知,总会有这么一个人的,而且他快到了,就快到了;抑或是说,他在等待,他一直都在等待。 由于天色尚早,天朝福灵城内,平日里车水马龙的街市尚未开始一日的喧嚣。此时家家户户屋顶上所弥漫着的袅袅炊烟,空气中尽处所飘散着的饭菜馨香,无一不在展现着妇女们在锅台前忙碌的身影。 当然也少不了在外面填饱肚子的奔波者,只见街道两旁林立的食肆门前,均摆放着若干桌椅板凳,前来捧场充饥的食客,更是不计其数。 然而,却只有俞音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在城内的大街上,此时刻的他不由得回想起了去年的春分之日,他与他的大煓哥手牵着手一同逛街的情境了。 只可惜,物是人非,俞音心中顿觉一阵酸楚。 钟大煓黎明走,俞音破晓至,但愿这一错过,不是一辈子。 这不,俞音刚一进金泓水心堡的大门,百里濡便给他来了一记当头棒喝。 “你回来了呀!泽漆,真巧啊!钟公子他前脚刚离开,你后脚便回来了,你遇上他了吗?”偶然瞧见俞音的百里濡,热情地同俞音打招呼道。 俞音闻之,下意识地向百里濡发问道:“大煓哥他回来了,是吗?” “是呀,这不刚刚又走了吗?难道你没在来的时候碰上他吗?”百里濡不明所以地反问俞音道。 心急如焚的俞音,才顾不上回答百里濡那无聊的问题呢,只听得他反过来连连向百里濡发问道:“他走了多久了?朝哪个方向走的?又是如何走的呢?二叔,你倒是快点儿回答我呀!” “他刚走,我也不知道他朝哪走的。至于他是怎么走的嘛,我想他不是徒步,就是骑马吧;毕竟钟公子他不是你,他不会选择乘车的。”百里濡一一回答并分析道。 “二叔,就你这回答,你还不如不回答我呢!”俞音又像小孩子一般怄气道。 “瞧你这话说的,泽漆,你究竟是想让我回答你呢?还是不想让我回答你呢?”百里濡略感不悦地向俞音发问道。 “我当然是想让你回答我了,二叔,可你这回答,分明就属于一问三不知嘛!”俞音不满地回应百里濡道。 “可我本来就是不知道嘛!我也是刚刚才到这前院来的;更何况,我到这儿的时候,舒总堂主已经将钟公子送出堡门了呀!”百里濡向俞音说明道。 “二叔,你怎么早不说呀!那雁儿姐姐她人现在何处呢?”俞音脱口而出询问百里濡道。 “雁儿姐姐?你这才刚回来,就直接将对舒总堂主的称呼从离开前的‘二婶’,改口成现在的‘雁儿姐姐’了,难不成你在外面的时候,便已经听说了我与舒总堂主一别两宽的事情了?哎,也不对呀!我休妻的事情明明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而你明明又是刚刚回到这福灵城的,难道现在这福灵城内还在传扬着三个月前的事情不成?”百里濡倍感惊讶地连连向俞音发问道。 面对百里濡连珠炮似的发问,俞音摇了摇头,无奈地回应百里濡道:“二叔,外面的天地瞬息万变,谁还会纠结热衷于三个月前的事情啊?而我之所以改口,不再称呼雁儿姐姐为‘二婶’,都是因为二叔你口口声声所唤出的‘舒总堂主’啊!你这不就是在间接地告诉我,你与雁儿姐姐已经分开了吗?因为天底下有哪位男子会在他人面前,口口声声地唤自己如胶似漆的夫人的职称呢?” 第二百零四章 行踪 - 天心长明 - 栩辰 因急于获悉钟大煓的行踪,而不由得心慌意乱的俞音,之所以还能准确地捕捉到百里濡对舒雁在称谓上的转变,并非因为俞音素来敏感睿智,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而是因为百里濡一口一个“舒总堂主”唤得确实是过于生硬别扭了些。 “那也不对呀,泽漆,即便你通过我对舒总堂主的称谓转变,获悉了我已然休妻的事实,那你也不应该直接从‘二婶’改口成‘雁儿姐姐’呀!如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昔日在我与舒总堂主成亲之前,你不是一直都称呼她为‘雁姑姑’的吗?”百里濡继续向俞音提出他的质疑道。 “嗨,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二叔你又何必一再追问呢?倒是二叔你,即便你与雁儿姐姐不再是夫妇了,你也大可以同以前一般唤她为‘雁儿’啊!可你为何偏偏要一口一个‘舒总堂主’地唤着她呢?听起来好生别扭啊!”俞音有意岔开话题道。 百里濡闻之,无奈地向俞音诉说衷肠道:“其实,泽漆,不单单是你觉得别扭,就连我自己每每唤出来时,也觉得挺别扭的。可是我仍要去那么别扭地称呼她,不是为了刻意难为自己,更不是为了故意让别人同我一起为难,而是为了让自己从称呼上就下意识地疏远她,从而不那么想她。” “二叔,我能充分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因为就在前不久,我也曾极力试图让自己有一刻不那么想他。”俞音感同身受地对百里濡说道。 百里濡闻之,倍感诧异地向俞音发问道:“你说,你也曾试图让自己不那么想她?” “是呀,二叔。”俞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泽漆,你指的是哪个‘她’呀?”百里濡不明所以地追问俞音道。 经百里濡这么一问,才得以恍然大悟的俞音心想:原来二叔以为我极力不去想的那个‘他’,也是雁儿姐姐呀! 俞音就这么想着,不自觉地瞧了一眼百里濡那倍感诧异的神情,一时间不禁觉得好笑。 然而,俞音却并没有急于向百里濡解释清楚,而是装腔作势地白了百里濡一眼,并冷冷地甩给百里濡一句话:“反正不是雁儿姐姐!” 百里濡闻之,原本白净的面庞,“刷”地一下红至了耳后,其尴尬可想而知。 一瞬的尴尬过后,突然间发觉到什么的百里濡,立刻向俞音发问道:“不对呀,泽漆,怎么无端地就被你岔开话题了呢?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何不改口称呼舒总堂主为‘雁姑姑’,而是又如你初进堡时那般,称呼她为‘雁儿姐姐’了呢?” 俞音闻之,反问百里濡道:“二叔,既然你都已经自行解答了,那还特意问我做什么呢?” “我自行解答了?泽漆,我自行解答什么了呢?”百里濡一头雾水地询问俞音道。 “二叔,你不是都已经说了,我又如初进堡时那般,称呼她为‘雁儿姐姐’了吗?对呀,我就是想通过称谓的转变,回味一下初进堡时的那份心情,体会一下有他在身边的那种感觉。”俞音为百里濡答疑解惑道。 百里濡闻之,瞬间便明白了,俞音所极力不去想的那个‘他’究竟是谁了。 “话说回来,二叔,真正无端岔开话题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你到现在还没有回答我,雁儿姐姐她现在究竟身在何处呢?难道二叔你看不出来,此时此刻的我正着急得要命吗?”焦躁的俞音言归正传地复问百里濡道。 百里濡闻之,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因提及舒雁,而不由自主地于不知不觉间将话题扯远了。 于是,满怀歉意的百里濡急忙告知俞音道:“抱歉,泽漆,那个舒总堂主她方才送走钟公子之后,便转身朝后院去了;如若我没猜错的话,她大概是又到碧波亭去小坐了吧!你赶快去找你的雁儿姐姐吧,说不定从她那里,你会得到你一心想要寻获的答案的。” 俞音闻之,朝百里濡颔首示意后,本想着径直朝后院跑去的他,却又于猛然间止住了脚步,随即就这般背对着百里濡,对百里濡说道:“二叔,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是……” 要知道,此时此刻的俞音之所以背对着百里濡开口,是因为他实在是没有勇气直视着百里濡道出这番真相。 然而,谁知百里濡竟于瞬间打断了俞音的话,只听得百里那低沉而慵懒的声音,从俞音身后传来道:“泽漆,什么都不要说了。自从去年乞巧之后,你的事情,堡内上下人人俱已心知肚明;而大家之所以心照不宣,那是因为大家都喜欢你,都害怕失去你呀!” 俞音原本是打算向百里濡全盘托出,自己并不是百里泽漆的真相的。可谁承想,百里濡以及金泓水心堡上下,都并不介意俞音隐瞒了真相,也并不在意俞音隐瞒的究竟是怎样的真相。 片刻之后,金泓水心堡后院的碧波亭上,时隔半年再见俞音的舒雁,非但没有因俞音的突然造访,而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反而出奇平静地率先开口说道:“少爷,你回来了,真好。” 呼哧带喘赶到的俞音闻之,于着急忙慌中不自觉地随口询问舒雁道:“好在哪里?” “虽是晚了一步,但少爷你终归还是追寻着钟公子的踪迹而来了,所以,真好!”舒雁深感欣慰地回应俞音道。 俞音闻之,深感庆幸地对舒雁说道:“我也觉得真好,雁儿姐姐,你在这里,真好!如若不然,这么大的金泓水心堡,我一时间到哪里去寻你呀?幸好二叔猜得够准。” “少爷,你唱的这又是哪一出啊?你怎么又想起唤我为‘雁儿姐姐’了呢?因为我早已预料到你会追寻着钟公子的踪迹而来的,所以我原本还打算如同纠正钟公子不要再称呼我为‘二奶奶’那般,纠正少爷你也不要再称呼我为‘二婶’呢!可谁承想你一开口,竟然直接唤回到你我彼此不甚了解时的称谓去了。”舒雁见怪不怪地向俞音发问道。 “怎么今日大家都问我这个问题呢?雁儿姐姐,你可不可以忽略我对你的称呼呢?”俞音深感无奈地请求舒雁道。 “当然可以了,少爷,那我可不可以也忽略你的存在呢?”舒雁反过来向俞音发问道。 “不要再闹了,雁儿姐姐,方才我听二叔说,是你将大煓哥他送出金泓水心堡的,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打算去哪里呢?”俞音开门见山地询问舒雁道。 “没有。”舒雁惜字如金地回答道。 “那大煓哥他有没有对你说些别的什么呢?”俞音追问舒雁道,意图从舒雁的回答中获悉有关钟大煓的行踪。 “钟公子他说,在这个世上,唯有你俞音以细心、耐心、真心待他;与你朝夕相伴的日子,是他生命中最为美好的时光,你们之间的情谊没那么容易抵消。”舒雁一丝不苟地回答道。 一直站在坐凳旁的俞音,闻言的瞬间,便瘫坐了下来。 “雁儿姐姐,我是想通过称谓的转变,回味一下初进堡时的那份心情,体会一下有他在身边的那种感觉。”此时此刻的俞音,终于肯好好地回答舒雁所提出的问题了。 “现在知道珍惜了,少爷,那在钟公子到你家做客的日子里,你为何一再忽略他的感受?忽略你们之间的情谊呢?”舒雁连连质问俞音道。 “忽略?也许吧,也许确实是有些疏忽了。”俞音回应道。 “仅仅是疏忽而已吗?少爷,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刻将他忘怀了呢?”舒雁追问俞音道。 “没有,绝对没有,雁儿姐姐,如若换作是你,你会忘记在你艰难前行时,始终陪伴在你身边的人吗?”俞音反问舒雁道。 “当然不会,那么重要的人,怎么舍得忘记呢?”舒雁回应俞音道。 “是呀,那么重要的人,怎么舍得忘记呢?何况大煓哥他不仅仅是在我艰难前行时,始终陪伴在我身边的人;更是在我伤至蹠骨,以致于难以前行时,仍始终不离不弃的人哪!他早已融入了我那断裂新生的骨头里,既是如此,我又怎么可能轻易便将他忘怀呢?”俞音肝肠寸断地向舒雁诉说道。 “既是如此,少爷,那一个月前,你为何不极力将钟公子留在身边呢?我想,不止是因为留不住吧?”舒雁责问俞音道。 “是呀,雁儿姐姐,我没你那么坚定,甚至很少有人同你一般坚定。至少在那一刻,在一个月前的新岁之日,大煓哥他转身跑开的那一刻,我动摇了,也只因那稍稍的动摇,以致于我没能及时抓住他。”俞音自责地说道。 “人活一世,怎么可能一次也不动摇?永远也不动摇呢?我不是也曾动摇过吗?如若不然,你又怎么会唤了我大半年的‘二婶’呢?少爷,可是你得明白,一时的抓不住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世都没有机会再抓住了呀!”拥有切肤之痛的舒雁,感同身受地告诫俞音道。 第二百零五章 挽回 - 天心长明 - 栩辰 “雁儿姐姐,那你说,我还有机会再抓住大煓哥吗?上天还会再赐予我挽回的机会吗?”深感心中忐忑的俞音连连向舒雁发问道。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也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吧,少爷,你后悔吗?后悔当初遇见钟公子吗?”舒雁将昨日试问钟大煓的问题,于今日再度向俞音发问道。 “不后悔,从未后悔过。”俞音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其坚定一如昔日的谷梁声与昨日的钟大煓,“因为在这个世上,除了他钟大煓之外,没有人会了解我所谱乐曲背后的喜怒哀乐,更没有人会深谙我内心深处的悲欢离合。” “双双无悔多好啊!少爷,彼此何必如此执着呢?退一步,不就自然而然地海阔天空了吗?”舒雁感慨道。 “雁儿姐姐,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说,大煓哥他也从不后悔遇见我吗?”俞音试问舒雁道。 “是呀,少爷,钟公子他说,遇见你,他才得以发觉自己久违的一面;因为有你在他身边,他才得以在无形之中造就了更好的自己。”舒雁向俞音转述钟大煓昨日的言语道。 俞音闻之,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目。因为他怕坐在他对面的舒雁,会从他的眼眸中,感受到他的心痛,感受到他的心如刀绞啊! 待俞音平稳了情绪,重新睁开双目时,他向舒雁诉说了这样一番话:“雁儿姐姐,你知道吗,先前我曾对大煓哥说过,我俞音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在他最孤独无助的那十年中,陪伴在他的身边;而现在,我遗憾没能自始至终陪伴在他身边的同时,我还遗憾没能时时刻刻抓紧他的手。” 舒雁闻之,顿觉时机成熟了,于是她如约对俞音说道:“少爷,你方才问我,你还有机会再抓住你的大煓哥吗?上天还会再赐予你挽回的机会吗?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你还有机会的,不过并非上天赐予你的,而是钟公子用他的余生,甚至是来世,甚至是生生世世换来的。所以待到机会来临时,你可千万千万一定要抓紧哪!如若不然,保不准下一次转身的期限,便是一辈子了。” 这一日,于俞音而言,真可谓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日子呀!所幸俞音的心脏不像他的身形那般较弱,如若不然,他的心脏一定难以承受住这接二连三的感动。 此刻的俞音极力按捺住他波涛汹涌的情绪,询问舒雁道:“雁儿姐姐,看来你一定费心开解过大煓哥了,是吧?” “是呀,少爷,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呀!我不过向你转述了些只言片语而已,你便听出门道来了。”舒雁一如既往地称赞俞音道。 “雁儿姐姐,那你为何不再度费心,也开解开解我呢?”俞音追问舒雁道。 “少爷,我哪里开解得了你呢?要知道,钟公子他是想清楚,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而你却是什么都清楚,却有意不想清楚。钟公子他是现实的探寻者,而你却是现实的逃避者。”舒雁一语中的地对俞音说道。 “雁儿姐姐,虽然你无法开解我,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当记忆与现实好似一团乱麻般,交织在我的脑海中时,谢谢你同昔日的大煓哥一般,不厌其烦地帮助我理清头绪,从而拨云见日。”俞音由衷地向舒雁致谢道。 “少爷,你是否想过,你为何屡屡受困于记忆与现实交织的乱麻中,难以脱身吗?”舒雁试问俞音道。 “为何呢?雁儿姐姐。”俞音不解地反问舒雁道。 “因为你力求不让任何人体会到失望的滋味呀!因为你总是适时地给所有人都留下希望啊!殊不知,尽管你的本心是好的,但当希望落空时的失望,远远要比一开始的失望大得多呀!”舒雁一针见血地回答道。 “雁儿姐姐,其实我一直都有一句话想要问你,却一直未能问出口。”俞音踌躇着对舒雁说道。 “那你现在想要问出口了吗?少爷。”舒雁试问俞音道。 “是的,我现在想要问出口了。雁儿姐姐,自从你与我相识以来,你有没有过那么一刻将我当作是沫三爷呢?”俞音蹙额皱眉地向舒雁发问道。 “从未有过,哪怕只是一刻。”舒雁毅然决然地回答道。 “何以如此确定呢?雁儿姐姐。”俞音追问舒雁道。 “因为在我舒雁心中,你只是一个孩子,只是一个影子,且从来都是。”舒雁坦然回答道。 就如同方才百里濡所说的,此时的俞音已然从舒雁这里,得到了他想要寻获的答案;所以他要离开了,且不知何时会再度回来,亦不知是否还会回来。 临别前夕,舒雁送了俞音好远,好远,从碧波亭送到了鱼泪轩,又从鱼泪轩送到了虚实门,然后从虚实门送到了堡门口,最后从堡门口送到了金泓街头,至此终归还是要面对分别了。 临别之际,俞音几度欲要转身离开,却还是没能忍住,还是于再三犹豫后开口,向舒雁发问道:“长期活在梦中的你,可有绝望过?” 这是俞音同舒雁说话时,第一次没有使用敬辞,她既没有唤舒雁为“雁儿姐姐”,也没有唤舒雁为“雁姑姑”,更没有唤舒雁为“二婶”;他所唤出的是“你”,只是你。 舒雁闻之,随手将自己额前散落的发丝,轻轻地挽至耳后,既而满脸笑意且无比幸福地回答道:“长期活在梦中,自然难免会绝望;但我始终活在的,并非梦中,而是心中。” 俞音闻之,点了点头,终于下定决心要转身离开了;然而,舒雁却又突然唤住了他。 “俞音,我想知道,在你心中,百里沫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舒雁冷不丁地向俞音发问道。 这也是舒雁第一次直接唤俞音的名字,而不是习惯性地称俞音为“少爷”。 俞音闻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心中的百里沫,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舒雁记忆中的那个人。” 俞音说罢,转身离去,且再也不会回头了。 舒雁目送着俞音渐渐远去,同时在心底不知是第多少次,但却是最后一次地对自己说道:“他是俞音,不是百里沫。” 自百里沫死后的十七年间,舒雁历经了几度聚聚散散,分分合合,以及一场有名无实的姻缘;到头来,舒雁却发现,她所爱着的始终都是那个初时的百里沫,那个从未改变的百里沫。 倘若苍天有眼,大地有灵,真希望这天地间,能再度降临一个舒雁心中的百里沫,也算是冥冥之中给善良的人以回报,给坚守的人以希望。 而沉浸在往事中难以自拔的俞音,在不自觉地去往幽冥山的这一路上,他尽可能地放慢脚步,尽可能地驻足于每一个有可能出现钟大煓身影的地方。 只可惜,每一处布满着回忆的同时,也都布满着失望。 然而,为何俞音不自觉前往的偏偏是幽冥山呢? 因为这便是俞音千里迢迢地从朱雀关外的岐国大地,赶赴天朝福灵金泓水心堡所获得的答案——幽冥山——一切开始的地方,亦是开始一切的地方;但俞音却并不希望它成为一切结束的地方,抑或是结束一切的地方。 六日后,坤乾十七年,二月十八。 待日后俞音回想起他从福灵金泓水心堡赶赴幽冥山的这几日,模糊间觉得似乎这几日的天气都是阴沉沉的,头顶也总是灰蒙蒙的一片,令本就遍寻不到希望的人更觉压抑。 所幸,天地间永远都不会一片灰暗,因为总会有一处你尚未察觉到的角落里,蕴藏着极大的光明;所幸,即便是局部的灰暗,也不会持续太久的,你只要耐心地等一等,再勇敢地闯一闯,便一定会得见天地间光明无限的景象。 天高云淡,山高路远,这一日的黄昏时分,俞音只身一人再度回到了天朝幽冥山附近的小镇上,再度回到了那座他为钟大煓初次弹奏《乐者心声》的客栈中。 依照去年俞音在留给钟大煓的那封手札上所写,俞音早就应该同钟大煓一起到此故地重游了;然而,由于种种缘故,导致俞音于不经意间忽略了,也忘却了。 黄昏时分的山下小镇,一如当初,静谧中依旧透着那股不可名状的惬意,只是少了那丝动人心弦的温暖。 此时此刻,天朝幽冥山附近的小镇上,客栈二楼最西头的房舍内,形单影只的俞音正凭窗远眺。 只见悬挂于西方徐徐落下的圆日,也显得好像比平日里大了好几倍似的。那一团鲜艳的火红,红得令人心头一暖,红得令人双目发酸;只是可惜,周边的天色不予衬托,也未被浸染,红得终归孤独。 “大煓哥,我如约回来了,而你又究竟身在何处啊?”俞音于心底千万次地发问道。 是呀,俞音确实是如约回来了,但却难免回来得太晚了些,以致于钟大煓的心于无形之中凉了半截。 第二百零六章 重游 - 天心长明 - 栩辰 至于钟大煓,即便他的心已然于无形之中凉了半截,他也一定会如约前来的,只不过尚未抵达而已。 而此时此刻,当追悔莫及的俞音再度如约于此奏响《乐者心声》时,却是已然无人聆听。 故地重游,重温旧梦——这无疑是钟大煓昔日所最为期待的;当然,钟大煓现在依旧满心期待。 只可惜,在这虽不具太大意义但却无比重要的时刻,钟大煓人不在这里;至于此时此刻的钟大煓究竟身在何处,谁又能知道呢?也许是在前往寒蝉城的路上吧! 而当晚,俞音所投宿的这家小镇客栈中来往的人们,所提及并谈论得最多的内容,便是天朝四方上将联合向当朝皇帝公孙树发难,于不日将率部分四方大军,抵达天朝帝都鹿灵城。 俞音闻之,不由得心想:堂堂天朝四方上将,耳根子竟然这么软,竟然抵挡不住居心叵测之人的几番煽动;想来心眼也不够明朗,竟然识破不了堂而皇之、明火执仗的别有用心。 翌日,坤乾十七年,二月十九。 天朝寒蝉城内,钟大煓正信步游逛在人烟稀少、商铺零落的玉泉街上。 钟大煓逛着逛着,耳边突然传来一段熟悉的旋律,那是一位少年讴者正端坐于玉泉街头的台阶上,分外投入地弹奏着自己怀中的琵琶。 钟大煓在惊闻曲声的那一瞬间,便已然辨识出这段熟悉的旋律,正是出自那首曾唤醒他沉睡记忆,令他记起谷梁音的《一路相负》之曲。 钟大煓闻声,立时驻足,只听得玉泉街头台阶上的那位讴者边弹边唱道: 芝草无根,晚来风急,身不由己怎回首? 同行百步,且欲徘徊,何况千里雪中留? 波涛澎湃,暗潮汹涌,江湖动荡何处候? 山高水长,云雾苍苍,死生相负情不休。 要说这位少年讴者的唱功啊,那真可谓是绝了!明明一开腔一亮嗓,便切实唱到人的心坎儿里去了,但却又令人心中深感不是个滋味;不过,如若一定要说出个滋味的话,那便是酸楚,无尽的酸楚吧! 也正因为这位少年讴者的弹唱空前绝后、独树一帜且情真意切,所以令闻者想要跟着哼唱,却又不忍因此而搅乱讴者的歌声,甚至于不愿讴者的歌声中出现哪怕是一丝的杂音,一点儿的干扰。 而此时此刻正是怀揣着这般心情的钟大煓,也只得于心中跟随着少年讴者的抑扬顿挫默默哼唱。 当然,不止于此,钟大煓还一边聆听着这段熟悉旋律的不同演绎,一边欣赏着演绎者的音容笑貌。 因为俞音长得略显稚嫩,所以单从面容上来看,这位少年讴者的年纪应该与俞音的年纪不相上下;但若从举止上来看,这位少年讴者可就要比俞音成熟老练许多了。 少顷,曲终唱罢,讴者起身,面朝前方,鞠躬致谢。 而此时此刻的整条玉泉街上,除了不远处的钟大煓之外,却分明再无他人为其驻足。 钟大煓见状,深感好奇地走上前去,有礼有节地询问这位少年讴者道:“这位先生,我叫钟大煓,恕我冒昧,敢问你尊姓大名啊?” 正欲坐回台阶上的少年讴者,突然间听到钟大煓的发问,于是重新站直身子,惜字如金地回答道:“新雨。” “你叫新雨?”钟大煓向少年讴者询求确认道。 “是的,我叫新雨,取‘雨久新生’之意。”少年讴者向钟大煓说明道。 “恕我孤陋寡闻,新雨先生,敢问你口中所说的那位‘雨久’,又是何方神圣呢?”一时好奇的钟大煓继续询问新雨道。 “雨久先生乃是我此生最为崇敬的人,他曾是一名享誉天下的讴者,他有着与生俱来的独特嗓音,他的歌声无可比拟,百转千回。”新雨回答道。 而新雨在向钟大煓介绍他口中的雨久先生时,他那双眸中原本闪耀着的光辉,则显得愈发明亮,愈发熠熠夺目了。 “新雨先生,你说那位雨久先生曾是一名享誉天下的讴者,难道他现如今不再享誉天下了吗?还是说,他不再是一名讴者了呢?”钟大煓细细猜测着试问新雨道。 “天下已经很多年没有传颂过雨久先生的歌声了,所以没人知道他现在还是不是讴者,甚至没人知道他是否还在这个尘世间。”新雨伤感地回答道。 “新雨先生,你的意思是说,这位雨久先生现已销声匿迹了,是吗?”钟大煓追问新雨道。 “是的,确实是销声匿迹了,而且不知是从何时起,亦不知是因何而起。”新雨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嗨,瞧我这脑子,把话茬都扯哪儿去了?新雨先生,我之所以冒昧地打扰你,是因为我迫切地想知道,你方才所弹奏的那首曲子,是从何处听得的呢?”钟大煓向新雨道出了自己原本的疑问。 “这首曲子是我前些年游历至岐国时,偶然于街上听得的。虽不知曲目,只知好像是从岐国王城中传出的,但闻之的那一瞬间,我便不由得心生喜爱,于是铭记至今。”新雨如实回答道。 “此曲名为《一路相负》,谱曲者是一个既同雨久先生的歌声那般百转千回,又如你的歌声那般清灵纯净的人。”钟大煓不自觉地向新雨介绍道。 钟大煓说着,那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便已然充分显现于他的面容之上。 “钟公子,莫非你认识这位谱曲者不成?”新雨顿生敬意地询问钟大煓道。 “认识?也许吧。对了,新雨先生,这唱词可是你自己所拟的?”钟大煓有意岔开话题道。 “是的,钟公子,我所弹唱的曲目,其唱词大都是我自己所拟的。”新雨回答道。 “情真意切,新雨先生,你这唱词拟得很是贴切呀!既符合曲子的意境,又符合谱曲者的心境。”钟大煓不由得赞叹新雨道。 “钟公子谬赞了,新雨实不敢当。”新雨自谦道。 “新雨先生,只是不知,你为何会对一首源于阴暗逆境中的曲子,情有独钟且铭记至今呢?”钟大煓不解地询问新雨道。 “钟公子,因为我能体会得到,此曲于逆境中所蕴藏的希望,于阴暗中所涌现的光明,以及潜藏在谱曲者心底的,那从未消散过的对美好的憧憬与向往。”新雨坦然回答道。 钟大煓闻之,倍感欣慰的同时,亦深感后生可畏。 殊不知,新雨一言道出的不只是《一路相负》之曲的涵义,更是舒雁一直对百里沫念念不忘的缘故。因为那从未消散过的对美好的憧憬与向往,正是百里沫生生死死都从未改变过的心境。 许是因为新雨要比俞音所经历的世事更为繁琐复杂一些,所以他的眼中才会比俞音的眼中多出了些许欲望、无奈与妥协;故而,对于同一首曲子,俞音与新雨却演绎出了不尽相同的曲风。 不过平心而论,钟大煓反倒觉得新雨所奏出的琵琶曲,明显要比俞音所奏出的琵琶曲更为饱满一些;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俞音涉猎太广,会而不精。 不止如此,在钟大煓听来,新雨的曲风也要比俞音的曲风更为大气一些,而俞音的曲风却要比新雨的曲风更为恬静一些。 新雨的演奏时时刻刻都像是一种宣泄,一种爆发,他在演奏中投入的情绪,简直要比俞音在演奏中注入的情感还要丰富许多,以致于情绪低沉时的新雨,都远远要比情绪高昂时的俞音激动得多。 与新雨的演奏相比,演奏时偶有宣泄且少有爆发的俞音,也算得上是波澜不惊了;而正是因为绝无仅有,所以才弥足珍贵。 只不过,相比较俞音所演奏出的那种傲世凌空之感,新雨所演奏出的感觉则更为接地气一些,更有活力一些,更加生动、灵动一些。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他的曲声与他的歌声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才会于无形之中给人生机、力量与勇气,使人愈发想要开心洒脱地过好生命中的每一时,每一刻。 就如同新雨这个人一般,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显然就要比俞音多出了几分风流,多出了几分倜傥,多了出几分随性。 或许,新雨要比俞音更为现实一些,但俞音却比新雨更为真实一些;新雨是不矫情,而俞音却是不适应。 或许,新雨能比俞音爬得更高一些,但俞音却能比新雨走得更远一些;新雨的身上有令世人一时兴起的魅力,而俞音的灵魂则需要世人细细去品读,慢慢去回味。 新雨与俞音此二人实乃各有千秋,无分谁好谁坏,谁优谁劣。新雨虽为世间的佼佼者,但俞音也不失为天地间的翘楚;更何况,在钟大煓心中,俞音永远都是最好的,好至无可比拟的,这便已然足够了。 而钟大煓之所以下意识地拿俞音来与新雨做比较,那是因为钟大煓从心底里觉得,此二人在乐曲上,都有着不可多得的造诣;在感染力上,也都不分伯仲。 第二百零七章 高人 - 天心长明 - 栩辰 然而,不同的是,新雨乃是俗人之中的高人,而俞音则是高人之中的俗人。 “新雨先生,我心中还有一问,不知当说不当说?”钟大煓试问新雨道。 “钟公子但说无妨。”新雨回应道。 “新雨先生,方才曲终唱罢之时,你为何要起身鞠躬呢?”钟大煓向新雨发问道。 “钟公子,那是我在致谢呢!”新雨回答道。 “致谢?向谁致谢?新雨先生,当时你的面前明明没有聆听者呀!”钟大煓不明所以地连连追问新雨道。 “向我自己致谢。”新雨回答道。 “向自己致谢?”钟大煓倍感诧异地重复道。 “是的,向自己致谢,感谢自己勇敢地为心而歌,无论是否有人倾听。”新雨坚定地对钟大煓说道。 “何以如此勇敢?”钟大煓试问新雨道。 “因为爱,是爱让我如此勇敢,自己用爱所拟的唱词,自己用爱所歌的曲目,倘若连自己都不爱的话,那还奢望谁来爱呢?”新雨坦然回应钟大煓道。 而新雨此时此刻的这番回应,令钟大煓不禁生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于是,只听得钟大煓发自内心地鼓励新雨道:“新雨先生,俗话说得好,‘一人难称百人心’。无论你表现得多么完美,都难免会有质疑的声音存在,但你千万不要因此而动摇。你要坚信,终有一日,世间那些理解你的人,都会为你和你的乐曲而驻足的。” “谢谢你了,钟公子,即便你所说的那一日永远不会到来,我也决不会动摇的,无论是为了那些理解我的人,还是为了体现我自身存在的意义;更何况,就在方才,已经有一人为我和我的乐曲而驻足了呀!”新雨意有所指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甚是欣慰,他知道新雨指的那个人就是他;更何况,他也是真心希望新雨能够说到做到,坚持下去,永不动摇的;同样他也坚信,假以时日,这位名唤“新雨”的少年讴者,一定会展现出其自身存在的意义,一定会同昔日的雨久先生一般享誉天下。 “新雨先生,顺便问一句,你可是这寒蝉城人?”钟大煓随口询问新雨道。 “不是的,钟公子,我是游历至此的。”新雨如实回答道。 “新雨先生,那你可会在此久留?”钟大煓追问新雨道。 “我不会在此久留的,对了,钟公子,你听说过福灵城吗?”新雨回答并反问钟大煓道。 “岂只是听说过呀?新雨先生,我就是从那里来的。”钟大煓激动地回应新雨道。 “这么巧啊!钟公子,那这福灵城周边的景观可美?”新雨追问钟大煓道。 “怎么?新雨先生,莫非不会在此久留的你,欲要前往福灵城一带不成?”钟大煓反问新雨道。 “是的,钟公子,我打算明日一早便启程前往福灵城,只是不知那一带的景观如何。”新雨如实回答道。 “甚好,甚好,福灵城一带的景观可美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说出来你别见笑,新雨先生,我是个粗人,于我而言,哪里镌刻着美好的回忆,哪里便很美。”钟大煓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傻笑着对新雨说道。 “哪里镌刻着美好的回忆,哪里便很美——能说出这样的话,钟公子,你可不是粗人哪!你这是粗中有细呀!”新雨玩味着赞叹钟大煓道。 就这样,萍水相逢的钟大煓与新雨在简单的话别之后,便永远地各奔东西了。 而两次三番进出这寒蝉城均走的是东城门的钟大煓,这一回离开寒蝉城时,却刻意选择了从未走过的西城门。 无所谓前路通向何方,也无所谓钟大煓欲要去向何方,更无所谓南辕北辙,舍近求远,只不过是换条道路,换份心情罢了。 然而,令钟大煓始料未及且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在这随性选择的寒蝉城的西城门外得遇故人;准确地说,是早已不在世故之中的故人;是换了种方式、换了种活法存在的故人。 此时此刻,天朝寒蝉城西城门外,相忘庵前,钟大煓远远望见庵门前那正在为流离失所的难民施粥的一众比丘尼中,似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马不停蹄地忙碌着。 越望越觉得相像的钟大煓,怀着他那猛然而生的出奇强烈的好奇心,穿过分外拥挤的前来领粥的难民人群,一步一步分外沉重地向那个熟悉的身影移动过去,直到越近越举步维艰地挪步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跟前,只听得钟大煓高声惊呼道:“谢大奶奶!” 正在忙着为难民施粥的比丘尼了然,在听到钟大煓的惊呼声后,下意识地举目四望,一眼便从分外拥挤的难民人群中,发现了昔日红尘俗世中的故人——钟大煓。 于是,只听得了然淡定从容地对钟大煓说道:“是你呀,钟施主,这里早已经没有谢大奶奶了,这里有的只是出家人了然而已。” “了然?”钟大煓一头雾水地重复道。 “是的,钟施主,贫尼法号‘了然’。”了然一边继续为面前的难民盛着粥,一边对钟大煓说道。 “法号?谢大奶奶,不,了然师父,你出家了?”钟大煓仍旧一头雾水地试问了然道。 “是的,钟施主,一切正如你此时此刻所见。”了然肯定地回应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大惑不解地连连向了然发问道:“为何?你为何要选择出家呢?寺宇庵庙中的生活素来清苦,而你明知道福灵金泓水心百里家的人是决不会弃你于不顾的,那你为何不留在金泓水心堡内享清福,反而来此不毛之地受苦受罪呢?” “受罪?怎么会呢?很多时候,贫尼反倒觉得自己是在赎罪。至于吃苦,也许这相忘庵中的生活确实是清苦了一些,远远不及昔日在金泓水心堡内生活时的那般安逸;但在这里,每当贫尼静心倾听时,贫尼便会不禁觉得乐在其中。换而言之,如若贫尼继续留在那福灵金泓水心堡内,继续昔日那般奢侈安逸的生活,想来此时此刻的谢瑞香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空有一副臭皮囊罢了,还会有存在的意义可寻吗?”了然反问钟大煓道。 “既是如此,了然师父,天朝之大,天下之大,你为何偏偏要在这寒蝉城外的相忘庵出家呢?去年我便已然从这寒蝉城内舍子义庄的庄主那里得知,你已经到过舍子义庄了,也观赏过舍子花开了。难不成是你观赏完舍子花开,便就近于这相忘庵出家了吧?”钟大煓试问了然道。 了然闻之,笑了笑,回答道:“当然不是,钟施主,贫尼之所以选择在这寒蝉城外的相忘庵出家,就如同贫尼先前所说的一般,就如同贫尼方才所说的一般,昔日的谢瑞香此生独独愧对的,便是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薛氏女子,以及她那未经世事的小儿子;而今的了然便是在忏悔,便是在赎罪,更是在……” 然而,尚未等了然说完,钟大煓便急于打断道:“可薛夫人的不幸逝去并不是你的错呀?你并没有直接伤害过任何人哪!” 了然闻之,摇了摇头,对钟大煓说道:“钟施主,就如同你所说的,贫尼确实没有直接伤害过任何人,可间接伤害也实属无法弥补的呀!更何况,你且听贫尼说完,钟施主,忏悔与赎罪是其次,最为重要的还是守护。于此守护,令贫尼心中的歉疚相对减少了一些,而贫尼也可以因此而活得相对坦然一些;至于修行之路,则是我为自己的余生所选择的佳径。” “守护?了然师父,你可是说‘守护’?”钟大煓连连询问了然道。 “是的,守护,守护你心中所真正想要守护的,就如同坚持你心中所真正想要坚持的一般,就如同捍卫你心中所真正想要捍卫的一般。”了然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钟大煓闻之,于似懂非懂间点了点头,却是将了然的一言一语,均一字不落地铭记于心上。 于此时,天朝幽冥之巅,浮生寺正殿之上,俞音于佛陀金像前,焚香礼拜,以还当日之愿。 此时此刻,已然明了自身存在意义的俞音,心中却仍是一片茫然。 朱雀关外的岐国大地,俞音是不想再回去了,因为无法面对,一切的一切;而今身在天朝境内、举目无亲的他,却遍寻不及钟大煓的身影,甚至于一丝一缕的足迹。 一时间,万念俱灰的俞音突发奇想,决心就地削发,出家为僧。 说到底,俞音终归还是个孩子,还会时不时地产生一些带有些许孩子气的莫名其妙的想法。 于是,俞音便怀揣着突如其来的“落发为僧”的想法,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向伫立于佛像一旁的浮生寺现任住持道了一声:“心传禅师。” 心传闻之,亦双手合十回应了俞音一声:“施主。” 然而,心传这一开口,却令俞音不由得大为震惊。 第二百零八章 嗓音 - 天心长明 - 栩辰 此时此刻的俞音于感叹间心想:这位心传禅师的嗓音,无与伦比呀!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美妙动听的声音呢? 然而,此时此刻徘徊于绝望边缘的俞音,也没有心思对此多作遐想,只听得他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地试问心传道:“心传禅师,我想拜你为师,于这浮生寺内出家,禅师你看可好?” “不好。”心传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为何?”俞音诧异且不甘心地追问心传道。 俞音不信,难道天下之大,就连空门也容不下他了吗? “遁入空门并非一时兴起之事,施主的决断未免太过轻率儿戏了些,何况……”心传欲言又止道。 “何况什么?”俞音立时追问心传道。 “何况施主尘缘未了,出不得家。”心传接着他方才的话茬,对俞音说道。 心传的一句“尘缘未了”,无疑于瞬间重新点燃了俞音心中那蠢蠢欲动的火苗,那深陷凡尘俗事、终难以自拔的欲望的火苗。 而欲望,本无分好坏,无分善恶,单看你赋予它怎样的意义了;而于此时此刻的俞音而言,欲望,欲望,只是想要见到想见之人罢了。 于是,只听得俞音怀揣着唯一的一丝希望连连试问心传道:“敢问禅师,你真的看得出来吗?我真的尘缘未了吗?” “施主,贫僧看得出,此时此刻你的内心正在忍受着极大的困扰,只是不知施主的内心究竟因何而困?又究竟为何而扰呢?”心传连连反问俞音道。 “因为距离,因为错过,因为遍寻不见。”俞音万般惆怅地连连回答道。 “那不知施主是否有兴趣听贫僧讲一个故事?”心传冷不丁地试问俞音道。 俞音闻之,欣然回答道:“当然有兴趣,心传禅师,只要你愿意讲与我听。” 于是,只听得心传语重心长地向俞音娓娓讲述道:“也不记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只记得已然过了许久许久。曾有一位名唤雨久的讴者,以他百转千回、无可比拟的歌声一次又一次地征服了世人,也于不经意间征服了少女世莲的心。世莲透过雨久的歌声,深深地爱上了雨久;但她只是远远地聆听着雨久的歌声,倾听着雨久的心声,却从未试图靠近过雨久。因为她怕雨久会厌烦她,因为她怕自己无法融入到雨久的天地中去。” 俞音听到这儿,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 俞音下意识地紧紧挽住,那是因为他太害怕会失去;而世莲有意识地保持距离,不也是因为太害怕会失去吗? 此时此刻,只听得心传继续向满腹心事的俞音讲述道:“直到有一天,世莲发现自己患上了不治之症,去日无多的她反而不再心存顾虑,同样也无所惧怕。于是,她鼓足勇气叩响了雨久家的大门,她想哪怕是近距离地看雨久一眼也好啊!她想哪怕是亲口告诉雨久自己的名字也好啊!然而就在她与雨久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竟得知,原来当她日日遥望着雨久的时候,雨久也日日渴望着能遇到一个同她一般的女子。只可惜,一切终归是太晚了些。” 心传讲到这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那后来呢?心传禅师。”俞音深感好奇地向心传发问道。 “后来,为这迟到的相知而深感惋惜的雨久,试问世莲为何不早些出现在他的面前,进而与他相知相守。”心传回应俞音道。 “那世莲又是如何回答的呢?心传禅师。”俞音迫切地追问心传道。 “一直以来,一心只想默默关怀雨久,无论如何也不愿打扰雨久生活的世莲,却藉口回答说……”心传欲言又止道。 “她说什么?”俞音继续追问心传道。 “她说,‘我觉得与其成为你生命中的过客,倒不如一点一滴地将你刻在我的心里,让你永远成为我心动的理由’。”心传如实向俞音讲述道。 俞音闻之,瞬间愣住了。 片刻之后,只听得回过神来的俞音深感惋惜地连连感慨道:“多好的姑娘啊!多傻的姑娘啊!” 心传闻之,点了点头说道:“是呀,是很好,也是很傻,但是亦很赤诚。” “是呀,是很赤诚,赤诚到我甚至不知这场不治之症,于世莲而言,究竟是终结还是成全。”俞音于感慨中质疑道。 “死不是终结,但也绝不是成全。我们不探讨生死,我们不研论存亡,我们可以看淡生老病死,但是我们决不能主动放弃生命;因为活着才有机会,活着才有希望。”心传义正辞严、掷地有声地说道。 “可世莲也没有主动放弃生命啊!要知道,很多如同世莲一般身陷不幸境遇的人,都没得选择呀!”俞音无奈地说道。 心传闻之,接过俞音的话茬说道:“没得选择,那就走得从容,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世人,将自己最后的心力心血奉献于世间。” 俞音闻之,若有所思且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之后,于无限感伤中询问心传道:“心传禅师,那世莲姑娘可有后悔过?” 心传闻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回忆着回答道:“无悔,但却并非无憾。世莲在临终前对雨久说,‘遗憾,我们错过了最好的相识’。世莲死后,雨久了却尘缘,出家为僧,法号‘心传’,意为‘以心印心,心心不异;以心传心,世代相承’。” 俞音听罢,泪如雨下。 原来这位浮生寺的现任住持——心传禅师,便是昔日享誉天下的讴者——新雨此生最为崇敬的人——雨久先生,难怪他的嗓音如此美妙呢! 然而,先前世间却无人知晓,雨久先生的生命中曾出现过一位名唤世莲的女子;亦无人知晓,雨久先生的放弃与放下,都是缘于这位名唤世莲的女子。 此时此刻,只听得心传连连试问泪眼婆娑的俞音道:“敢问施主,困扰你内心的距离,是否比雨久与世莲之间的距离更为无所适从?困扰你内心的错过,是否比雨久与世莲之间的错过更为无可奈何?困扰你内心的遍寻不见,又是否比雨久与世莲之间的遍寻不见,更为无能为力呢?” “在雨久与世莲的故事面前,我哪里还有什么需要忍受的困扰啊?抑或是说,在雨久与世莲的经历面前,我哪里还有什么无法排解的困扰啊?无论困扰我内心的距离,是多么的无所适从;也无论困扰我内心的错过,是多么的无可奈何;更无论困扰我内心的遍寻不见,是多么的无能为力;至少,我们都还拥有生命。”顿觉豁然的俞音一一回应心传道。 听完心传讲述的俞音,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听完心传追忆的俞音,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痕,一边转身来到了浮生寺内的伙房,试图寻觅着一直横亘在他心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空谷小师父的身影。 而此时此刻的俞音已然从方才的万念俱灰中,顺利地走了出来;而他心中那蠢蠢欲动的直面一切的希望火苗,也已然被心传回忆中的故事所充分点燃了。 于是,俞音便想着在下山直面一切之前,了却一段尘封已久的,也在他心上搁置已久的恩怨;当然,这也是他此番上山的目的之一;只不过不是最为主要的目的,而俞音此番上山最为主要的目的,则是找寻并重温那段旧时的记忆。 而俞音之所以决定顺便将那段旧时的恩怨说出来,是因为眼下时机已经成熟了,是因为今时失去了宗亲身份庇佑的舒雁,也依然可以稳坐虚实堂总堂主之位了;而真正的百里泽漆,也是时候知晓他那因缘巧合下的身世了。 当然,前提是真正的百里泽漆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过,这种可能性着实不大,甚至于微乎其微。 而此时此刻的空谷正于浮生寺的伙房内,锅台前,一边熟练地为灶上大锅中将熟未熟的馒头添柴加火,一边静坐于灶坑前前的矮凳上,目光专注地凝视着灶坑内不大不小、不急不躁地燃烧着的灶火。 “又见面了,小师父,我知道并且也还记得你的法号。”一眼便寻获空谷身影的俞音,初心未改地同空谷问候道。 正静静地与灶火为伴的空谷,闻声向伙房的门口望去,映入他的眼帘自然是那个同他一样的小个子,那个容颜丝毫没有改变、心境却同两年前截然不同的小香客。 “俞施主?”瞬间回想起俞音的空谷,不甚确定地试问俞音道。 俞音闻之,实言坦白并纠正空谷道:“空谷师父,十二年前,我曾对一个人说过,信任是相互的。空谷师父你是出家人,自然不会对我打诳语,那我也不能再欺骗于你了。其实,我的真名并不叫做俞音,而是唤作谷梁音。” 空谷闻之,平静地摇了摇头,然后语重心长地劝慰俞音道:“俞施主,切莫将此事放在心上。名字只是一个称谓,无所谓真假,又何来的欺骗之说呢?更何况,施主你所隐瞒的只是你与生俱来、无从选择的称谓而已;而施主你告知于贫僧的,才是你真正想要示人的名字。” 第二百零九章 劝慰 - 天心长明 - 栩辰 空谷出人意料的言语,反倒令有备而来的俞音一时间不知所措,此时此刻的俞音饶有深意地注视着眼前的空谷,心想:但愿一会儿从我的口中获悉身世真相的你,还能如同此刻这般平静,还能如此平静地反过来劝慰我。 于是,这么想着的俞音便举步走到锅台前,顺手从锅台的一侧拉过来一个矮凳,放到了空谷的身边,随即一屁股坐到了空谷身旁的矮凳之上。 待俞音稳稳当当、踏踏实实地落座后,只听得他开门见山地向空谷直奔主题道:“空谷师父,倘若,我只是说倘若,倘若你并非被你的亲人所遗弃,而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掳走并丢下的话,你会不会就想着见一面你的生身父母?抑或是看一眼他们的画像也好呢?” “俞施主,贫僧深知你此番上山,是怀揣着真相而来的;但无论那是怎样的真相,都与贫僧无关。”空谷决绝地对俞音说道。 而空谷的此番言语无疑再次大大出乎了俞音的意料,因为空谷猜得没错,俞音此番上山,确实是怀揣着真相而来的;因为那方绣有薛蛹蝶的罗帕,此时此刻就揣在俞音的怀中;而天真地以为空谷会大吃一惊的俞音,自己反倒先大吃了一惊。 于是,只听得丝毫不死心的俞音穷追不舍地试问空谷道:“空谷师父,如若是同你的家人有关的真相,也与你无关吗?” 空谷闻之,立时反问俞音道:“俞施主,贫僧既已出家,又何来的家人可言呢?” “即便如此,空谷师父,你也一定设想过你父母的模样吧?在你的内心深处,也一定有着一个空荡荡的角落,是留给他们的吧?”俞音继续连连试问空谷道。 俞音之所以一再强调这一点,是因为他想让空谷看看他怀中的那方罗帕,看看薛蛹蝶最幸福时的大致模样。 只可惜,对于空谷的亲人,俞音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薛蛹蝶早已不在了,百里渊也已然逝去了,仅存的也只剩了空谷那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姐百里流深了,却也是无足轻重。 然而,谁知空谷却并不领情,只听得空谷依旧安之若素地对俞音说道:“俞施主,在贫僧的内心深处,纵使真的有你所说的那个空虚的角落,也早已被三千经卷尽然填满了吧!” “空谷师父,那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关于你身世的真相,你真的不在乎,亦不想知道吗?”俞音神情肃穆地复问空谷道。 “俞施主,贫僧一心向佛,你又何必再多费口舌呢?”空谷丝毫不为所动地回应俞音道。 俞音闻之,饶有深思地点了点头,对空谷说道:“既是如此,那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于是,少顷,趁空谷起身揭锅的空当,只见俞音迅速从怀中取出画有薛蛹蝶的罗帕,并将其丢进了面前旺盛的灶火之中。 随着罗帕在火中一点儿一点儿地燃烧殆尽,世上唯一能证明空谷就是百里泽漆的物证,就这般不复存在了,俞音终归还是替空谷做出了选择。 待空谷将大锅中热乎乎、香喷喷的大馒头,一一倒腾到浅子里之后,他便又折身坐回到了灶坑前他原本坐着的矮凳之上,坐回到了望着灶火思绪万千的俞音的身旁。 于是,只听得空谷语重心长地劝慰出神忘形的俞音道:“俞施主,你可知,世间之事素来有取亦有舍,有舍方有得,单看你如何选择,如何取舍了。” 俞音闻言,瞬间召回了飘荡游离的心神,亦瞬间理清了杂乱纷繁的思绪。 困扰了俞音半年之久的问题,惊扰了俞音十年之久的思绪,就这样被空谷随口说出的寥寥一语驱逐了,化解了;而空谷终归还是平静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同时也平静地劝慰了俞音,从而促使俞音也做出了他最为正确的选择。 至少俞音在他此生余下的每一个日夜里,他都从未怀疑过此时此刻他所做出的选择的正确性。 此时此刻的俞音心想:既然尘缘未了,那就勇敢去面对;既然无法选择起点,那就选择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于是,尘缘未了的俞音便怀揣着这个想法,坦然下山,意欲前去了却一切未了也终难了却的心事。 不过,俞音在下山之前,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尽管一切都已随风而去,一切都不再有意义,但俞音还是决定最后一问以探究竟。 于是,从空谷身旁的矮凳上起身的俞音,在烧得噼里啪啦的灶火的映照下,如同昔日百里流深冷不防地向他发问一般,今时的他也冷不防地向空谷发问道:“空谷师父,于你而言,漫长的黑夜意味着什么?” “幼时有记忆之初,于我而言,漫长的黑夜便意味着恐惧,莫名的恐惧,无限的恐惧。尔后,当我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对佛法一点儿一点儿的了解,一步一步的深入,渐渐习惯了这浮生寺中暮鼓晨钟的生活时,于我而言,这暮鼓晨钟之间的所谓的黑夜,便不再漫长,也不再意味着恐惧。久而久之,代替恐惧而来的便是无限的希望,是随时都有可能迸发而出的希望,就好似不受约束、但却从不爽约的太阳一般,哪怕阴云密布,它也依旧如约栖身于阴云之后。”空谷如是说。 俞音听后,便真正地坦然下山去了。 俞音心想:果然是假的真不了,真的藏不住啊!原来从那时起,阿姐便已然确定我不是百里泽漆了。是呀,于我而言,漫长的黑夜意味着什么呢——我不是不愿作答,而是无从作答呀!因为于我而言,黑夜从不漫长啊!因为有他的存在,有他的陪伴,无论是在身边,还是在心间。 然而,尽管此时此刻的俞音仍迫切地想要找到钟大煓,但是他却不打算再去挖空心思地苦苦寻觅了。因为眼下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要去面对。 当然,这些所谓的更重要的事情,是于天下人的安危而言的;而若是于俞音自己的心意而言,那世间不会再有比找到钟大煓更为重要的事情了。 而现在,身负重任的俞音只能企盼钟大煓自行回心转意,进而主动前来寻获他了。因为他时刻记得,钟大煓曾对他说过,无论世间有多大,只要钟大煓想,钟大煓便一定能顺利找到俞音。 而事实,依旧是如此,就如同俞音无条件地相信钟大煓一般,钟大煓也永远都不会令俞音失望。 少顷,待到俞音抵达幽冥山下之时,夜幕已然降临,随之而来的还有肆虐的狂风。 无视狂风的阻碍,于匆忙间动身赶往天朝帝都鹿灵城的俞音,不求力挽狂澜,只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然而,北风与东风的交替袭来,还是无情地阻碍了俞音的迫切相助之心;不过,却是也严重影响了四方大军行进的速度。 殊不知,风起云涌之后,方得清明。 七日后,坤乾十七年,二月廿六。 一连刮了七日的大风,直到这第八日清晨才稍稍有所减弱,却也时有狂风侵袭而过。 俞音紧赶慢赶,才于这一日的日出之时,抵达了天子脚下——天朝帝都鹿灵城。 此时此刻,天朝帝都鹿灵城内,不鸣街上,身在马车内的俞音,正透过车窗打量着帝都的风光。 天朝帝都鹿灵城内留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井然有序;即便此时四方大军已然先俞音一步抵达城内,城内的一切也似乎没有因此而受到丝毫的影响,依旧各相安好。 然而,俞音却并不喜欢这里的氛围。倒不是说这里的氛围不好,相比较杂乱无章而言,这里的氛围反而是出奇的好。只是因为俞音下意识地感觉到,这里的氛围与岐国国都沃石城的氛围莫名的相似,只是因为拥有这种氛围的沃石城没能留住他的大煓哥。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帝都宽阔的不鸣街上,不一会儿,一座偌大的成衣铺便透过马车的窗子,赫然出现在俞音的眼中,此时成衣铺里的伙计正在准备开门营业。 尚不知田观就在此做工的俞音心想:这大概便是世代居住于福灵城内的随形镜心年家,在帝都开办的成衣铺了吧!真不愧为天朝最大的成衣铺啊!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年小姐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找到比大煓哥更适合她的人。 于此时,天朝皇城城门紧闭,皇城内外禁军林立,天朝皇帝公孙树身佩服剑,率其子公孙闲叶,太尉程起陆以及一众王公大臣,神色凝重地伫立于钧天城门楼上。 天朝皇城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皆因以一人为首的现任四方上将及其各自部分大军,正于天朝皇城的钧天门前,严阵以待,步步相逼;而这为首之人也不是别人,正是郑忠、陈赤以及谢瑞香口中声声所唤的主人——“幽冥七子”之一——天朝丞相——袁君迁。 只听得城下的袁君迁完全不顾君臣之道,兄弟之情,手足之谊,对此时身处于钧天城门楼上的公孙树出言不逊道:“公孙树,我袁君迁作为昔日的‘幽冥七子’之一,特率前任四方上将麾下亲军来此,为传扬于民间的十七年前的真相向你讨个说法。” 第二百一十章 硬伤 - 天心长明 - 栩辰 “君迁,难得你还记得自己是‘幽冥七子’之一呀!”公孙树倍感痛心地对袁君迁说道。 公孙树此言无疑触碰到了袁君迁的硬伤,只听得袁君迁恼羞成怒对公孙树说道:“公孙树,你这个背信弃义的龌龊小人,你凭什么耀武扬威、高高在上地站在那里?你又有什么资格暗嘲讥讽于我?” 听袁君迁这腔调,倒是与岐王谷梁安祖颇有些相似。想来,这便是野心家对于当权者一贯的强调吧。 见公孙树不反驳,亦不回应,袁君迁只得继续反反复复、接连不断地煽动人心道:“公孙树,十七年前的乞巧之日,你联合虚实堂,于一夜之间接连杀害了前任四方上将。纵然事出有因,也实属背信弃义之举,当乃以命换命,血债血偿。再则,七个月前,你为了掩盖真相,逃避罪责,永享太平,而不惜再度于乞巧之日杀人灭口,除掉了你昔日的同谋——虚实堂前任总堂主——百里渊。此等累累血债,唯恐你偿还不及。” “一派胡言!袁君迁,你休要贼喊捉贼,嫁祸圣上!我乃虚实堂前任总堂主百里渊之堂弟——百里濡,七个月前的乞巧兰夜,杀害我堂兄百里渊的郑忠,正是这位袁君迁袁丞相派到我身边的眼线。”预先赶来作证的百里濡,站出来向城下众人澄清事实道。 “百里濡,你休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凶手是我派到你身边的眼线呢?”袁君迁立刻跳出来反驳百里濡道。 “我有当夜入侵金泓水心堡的杀手活口为人证,袁君迁,袁丞相,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凶手是圣上派去金泓水心堡杀人灭口的呢?”百里濡针锋相对地反问袁君迁道。 百里濡此问一出,袁君迁一时无言以对。 一切不过都是袁君迁凭空捏造出来蛊惑人心的,本就不是事实,又岂会有实证可言呢? 而此时的公孙树却依旧不反驳,亦不回应,以致于此时身处钧天门前捣乱的袁君迁,就如同一个跳梁小丑一般不住地搬弄事非,颠倒黑白;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跳梁小丑确实有着一套蛊惑人心的本事,于同样身处城下的现任四方上将而言,他那不逊的言论无疑是影响巨大的。 钧天城门楼上的公孙树虽不语,但一旁的程起陆却忍不住为公孙树打抱不平,只听得他连连质问袁君迁道:“念在昔日焚香结拜的兄弟情谊上,今日,我再唤你一声‘二哥’。二哥,你现如今得以官居丞相,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还不都是圣上恩赐与你的吗?你非但不思回报,反而聚众挑唆,你这不是白白辜负了圣上对你的信任吗?” “程老三,你可知,这天朝皇帝之位,本该就是属于我袁君迁的。既是如此,又何来的恩赐一说?又何来的辜负一说呢?”袁君迁口出狂言地反驳程起陆道。 “君迁,朕明知你心怀叵测,却迟迟不动你,而且对你一再退让,你可有想过这究竟是为什么吗?”公孙树试问袁君迁道。 “因为你怕寒了现任四方上将的心,因为你怕伤了众将士的心。”袁君迁自鸣得意地回答道。 “君迁哪,你所说的只是原因之一,而我之所以对你能忍则忍,一忍再忍,更重要的是因为你曾是我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结义兄弟呀!”公孙树越发激动地对袁君迁说道。 此时躲在暗处注视着这一切的俞音,正细细打量着屡屡口出狂言的为首之人,只见这袁君迁沟壑满额,鹰鼻鹞眼,双腮如刀削,好一副凌厉的面容。 俞音心想:相比较温文尔雅、闲静淡泊的百里濡,这位袁丞相的身上,哪里还有一丝读书人的气质?相比较剑眉星目、不怒自威的公孙树,他袁君迁的身上,何曾有过半点儿王者的风范? 俞音这样想着,便已然走向了明处,走到了钧天门正前方,走到了以袁君迁为首的一众将士面前,当然他一如往常地披着他那件玄色斗篷,也一如往常地戴着那斗篷上的连帽。 只见骤然出现的俞音,向身处于钧天城门楼上的公孙树深深一揖,恭恭敬敬地拜见道:“草民俞音参见陛下,皇姑丈万福金安!” 俞音之所以没有向公孙树行跪拜礼,是因为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改变不了自己是岐国王子的事实;而身为岐国王子的他,又岂能随意向天朝皇帝俯首称臣呢? 好在现下正值特殊时期,频发特殊情况,公孙树以及一众王公大臣,都没有将俞音这一欠妥之举放在心上。 公孙闲叶得见阔别多日的俞音突然出现在这里,心中不胜欣喜的同时,也隐隐有些担心。 “想必这位便是袁君迁袁丞相吧!久闻你的大名,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俞音转过身面对着袁君迁,嘴角上扬地说道。 “你又是哪个?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袁君迁轻蔑地质问俞音道。 俞音闻言,丝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袁丞相,我是哪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才如若我没有听错的话,你勒令天朝的圣上为十七年前所谓的真相,以命还命,血债血偿。” “你没有听错,方才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真相就是真相,何来所谓的真相?再者说,难道我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吗?”袁君迁以威胁的意味质问俞音道。 俞音闻言心想:说话就说话吧,何必要从牙缝儿里往外挤呢?以为这样我便会惧怕吗?我是胆小,但我不傻,我不会闲得没事朝案板上爬的。 “妥,当然妥,你自己所说的话,你自己又岂会觉得不妥呢?可在别人的耳朵里,情况就不一定乐观了。”俞音有意吊吊袁君迁的胃口道。 “宵小之徒,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如若不然,弄丢了小命,可不要怨我没提醒你呀!”袁君迁变本加厉地威胁俞音道。 其实一手遮天且占据有利地位的袁君迁,完全不必与俞音这等半路杀出的无名之辈多费口舌,也更加不必为一个掀不起多大风浪的小个子,而感到无谓的担心与忧虑。可袁君迁他心虚就心虚在,他害怕任何一种哪怕是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突发情况。 然而,不得不说,袁君迁的顾虑也确实并非无谓。因为俞音动人心魄的本事,比他袁君迁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只听得俞音义正辞严地连连质问现任四方上将道:“诸位上将,敢问你们以及你们麾下的众位亲军,有哪一位不是征战沙场多年呢?又有哪一位的手上没有沾染过鲜血呢?那么请问,这一笔又一笔的血债,究竟该由谁来偿还呢?如若此时你们不顾劝阻,肆性而为,执意攻占鹿灵城,那城内城外的百姓势必会因此而遭受波及,有所伤亡。那么再请问,他们的命,又该由谁来偿还呢?” 在众人眼中,俞音无疑是极其幼稚的,就如同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一般。而他那偶尔使出的小性子,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的城府之时,也令人于无意间忽略了他那永生不灭的真性情。然而,当他的沉稳与练达一旦显现出来的时候,则又会令人下意识地忘记了他才年仅一十七岁而已。 而此时此刻的现任四方上将闻言,默不作声,只是惭愧地低下了头。 俞音见状,戏谑着对一旁故作镇定的袁君迁说道:“袁丞相,你一心欲要蛊惑的众位将士,现均已无话可说,想必是都已经认同我所说的话了吧。只是不知向来一意孤行、离经叛道的丞相你,还有什么狂言未发,谬论未道吗?” “上岁数了,眼力不济,单看你这身行头,着实看不出你是做什么的;但怎奈我一时好奇,所以还要劳烦你告知一二。”袁君迁眯着眼睛,佯装看不清楚地对俞音说道。 然而事实却是,四十出头的袁君迁,又岂会真的老眼昏花?他所看不清的,始终都是他自己的心而已。 “袁丞相,不怪你老眼昏花,怪就怪我只是一个演奏者,你贵人贵眼,自然看不出了。”俞音故作谦卑地回应袁君迁道。 俞音还是下意识地称自己为“演奏者”,尽管两个月前他已自断绕梁四弦,意欲于血泪交流间结束他的乐曲生涯。 “你充其量也就是个乐师吧!区区一介乐师,还妄想着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真是可笑!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你我倒是有着共同之处的人,同在浑水摸鱼,险中求胜。”袁君迁反复打量着俞音说道。 此时此刻的袁君迁,虽然表面看起来依旧从容自若,但内心却已然荒乱不堪,以致于在他的言语之间,狼子野心便已是昭然若揭。 “不,袁丞相,你错了,我不是乐师,我只是一个演奏者。我心中所承载的确实是多了些,但却唯独没有追逐权力、地位的欲望;而且我的心只有一颗,无论是什么心,都绝不是野心。”俞音义正辞严地纠正袁君迁道。 第二百一十一章 清高 - 天心长明 - 栩辰 “假装清高。”袁君迁不屑地瞥了俞音一眼说道。 “我自知不是什么清高之人,又何必费心假装呢?”俞音满不在乎地对袁君迁说道。 “那你又为何来此多管闲事?”袁君迁极其不耐烦地质问俞音道。 “我虽无能,但事还是要管的,只是并非闲事,而是家事国事天下事。至于我为何要管,那是因为……皇姑丈,因为我们才是有着共同之处的人,同在心有所爱,却又不知如何去爱;同在因为心爱之人的一句无心之言,而不惜亲手摧毁自己所竭力维护的一切。”俞音回答道。 “小兄弟,无论你是谁,朕都要谢谢你,谢谢你不顾自身的安危,冒着风险也要挺身而出为无辜的百姓说话。虽然朕不配被理解,但仍然要谢谢你愿意理解朕。”公孙树感激地对身处城下的俞音说道。 “皇姑丈,其实此时此刻正站在你身边的,你的皇子,我们的太子殿下,才是这个世上最为理解你的人哪!”俞音仰头对城楼上的公孙树说道。 “是呀,小兄弟,你所说的,朕都明白,所以朕才想要加倍去珍惜,却又不得不失去。”公孙树意有所指地对俞音说道。 只见公孙树向前一大步,紧贴在城墙上,挺直了原本就很笔直的腰板,向身处城下的众人高声喊话道:“方才君迁之言,虽居心叵测,咄咄逼人,但却不无道理。关于十七年前前任四方上将接连遇害之事,朕的选择确实如君迁方才所言,纵然事出有因,也实属背信弃义之举,当乃以命换命,血债血偿。对此,朕决不会矢口否认,也决不会闪躲逃避。” “那你打算如何面对自己充满罪行的不堪过往呢?那你又打算如何给这城下的将士以及天下的百姓一个交代呢?公孙树。”袁君迁依旧步步紧逼地向公孙树投去一个又一个致命的问题,以尽快将公孙树逼上绝路。 “君迁,就冲你近二十年来的所作所为,你有什么资格代替天下的百姓说话呀?”公孙树质问袁君迁道。 “无论我有没有资格,至少在百姓心中,匡扶朝纲的丞相远远要比卸磨杀驴的皇帝有地位。”袁君迁洋洋自得地对公孙树说道。 “是吗,怕只怕,你这冠冕堂皇的地位,很快便要不复存在了。”公孙树提醒袁君迁道。 “公孙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妥的袁君迁,惶恐忐忑地问道。 公孙树并没有再同袁君迁做无谓的口舌之争,而是朝着城下的现任四方上将及其一众将士,高声喊话道:“朕今决定,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是待一切了结之后,尔等定要摒弃心中执念,尽力辅佐朕之子公孙闲叶,力求君臣携手为百姓共谋福祉的同时,莫要无端再起战乱;如若不然,休怪朕之子难以同朕一般对你们顾念旧情,因为他与你们之间本就无情分可言。” 此时已然收回远大目光的公孙树,转身叮嘱近在咫尺的公孙闲叶道:“闲叶,人生之路错综复杂,瞻前顾后虽然麻烦,但你也要时不时地向前瞻望一下,向后顾盼一下,以免迷失了方向,抑或是同我一般,走得太远以致于回不了头。” 此时已然褪掉天子光环,已然卸下皇帝重担的公孙树,就如同一位平凡且年迈的父亲一般,于临了之际,向自己的儿子传递着自己终其一生的感悟。 “父皇,你穷极一生,以天下为己任,忧民之忧,却难得其乐,到头来换回的却是所有人的不理解。敢问你,值得吗?”公孙闲叶茫然地询问公孙树道。 “所有人的不理解?闲叶,难道就连你也不理解为父吗?”公孙树反问公孙闲叶道。 “原是理解的,可后来困惑了,也茫然了。从我记事起,你便教导我——为帝王者,须喜怒不形于色。可于她而言,没能亲眼目睹我的笑脸,无疑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而这正是因为我时刻铭记并遵循你的教导,才致使她抱憾而终的。”公孙闲叶心如刀绞地回应道。 “她?”公孙树似解非解地问道。 “我的心上之人。”公孙闲叶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公孙树了然于心道,“闲叶,你若硬要问我,值得不值得?我只能说,宿命如此,无所谓值得不值得。可值得欣慰的是,自逐鹿之战结束后,天朝十七年来无战事,天下十七年来无战事。我虽不敢妄言这都是我的功劳,但这无疑是最大的值得了。” “父皇,你所谓的宿命终将也是我的宿命,对吗?”公孙闲叶直勾勾地盯着公孙树,并向其发问道。 “不错,而且现在看来,你要提前面对你的宿命了,哪怕你尚未准备好。”公孙树极尽无奈地回答道。 “父皇,你这是何意?”公孙闲叶不明所以地询问公孙树道。 然而,没有再行回答的公孙树,毅然决然地抽出他腰间所佩戴的服剑,立时三刻将其插进了他那疲惫不堪以至于不堪重负的身体。 公孙树倒下了,但并不意味着泱泱天朝就此倒下了,因为还有公孙闲叶,还有众多犹如雨后春般涌现而出的后来人。 “闲叶,你现在总该明白,我是何意了吧。”公孙树无力地对身边的公孙闲叶说道。 “父皇,那你明白吗?我的宿命,早在十七年前,七月初七,黎明时分,我降生的那一刻,我便已然开始面对了。比起现在我的尚未准备好,那时的我压根儿就没有任何准备。”公孙闲叶出奇镇静地对公孙树说道。 “难为你了,想她的时候,就笑一笑吧。想来,她一定同你的母后一样美吧!”公孙树奄奄一息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不,父皇,比起我的母后,她的美,与我依照传闻所幻想出的前任朱雀上将颜刺藜的美更为相像。”公孙闲叶向他一息尚存的父皇,道出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的想法。 “不,那只是外表,真正的美,要看……心……”此乃公孙树最后的声音,言及于心,亦源于心。 就这样,“幽冥七子”之首,天朝一代坤乾皇帝自此陨落。 “诸位将士兄弟们,公孙树自戕身死,实乃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前任四方上将若在天有灵,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拥戴畏罪自戕者的子孙,为这泱泱天朝新一任的皇帝呢?”袁君迁依旧冥顽不灵地蛊惑人心道。 “袁君迁,你口口声声念叨着前任四方上将,倘若前任四方上将仍在人世的话,又岂能容你在此飞扬跋扈?”俞音厉声斥责袁君迁道。 已然显露出恐慌之态的袁君迁,集结了所剩无几的全部勇气,连连向俞音发问道:“你究竟是谁?一个从始至终玄帽遮面,不敢露出真面目的人,凭什么直呼我袁君迁的大名?又凭什么以前任四方上将的名义斥责于我?” “我是谁?”俞音冷笑着回应道,“难道方才你没听见吗?我唤大行皇帝为‘皇姑丈’,前任玄武上将乃是我的嫡亲叔父,你说我是谁呢?” 俞音介绍得分明,当然也只是想表明自己是百里泽漆的身份。 袁君迁虽恐慌,但思路依旧清晰,自然也听得出俞音想要表明的身份,只听得他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失踪多年的百里泽……” 袁君迁口中的“漆”字尚未出口,那时不时侵袭而来的狂风,便于瞬间吹落了俞音斗篷上的连帽,就在俞音的面容毫无保留地袒露在众人面前之时,袁君迁于惊诧之间改口说道:“玄武之眼!” 直到这一刻,袁君迁才真正意识到,那死去的郑忠与陈赤所言并非夸大其词。 这双眼睛,这份神似,莫说令袁君迁于瞬间无话可说,纵然是一心要为前任四方上将的死讨个说法的现任四方上将及其麾下亲军,此刻也同样噤若寒蝉,无言以对。 “诸位将士,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他袁军迁是你们昔日的过命手足,那我的先父——大行皇帝,他就不是你们昔日的过命手足了吗?或许鬼迷心窍的你们一厢情愿地认为他袁军迁对你们是以诚相待,可我的父皇——大行皇帝呢?他不是以死明志,以命相偿了吗?为何你们宁愿相信袁军迁口说无凭的信口雌黄,也不愿相信我这位与我同年同月同日所生的表弟的肺腑之言呢?”此时此刻已然参透几分玄机与奥妙的公孙闲叶,有意在连连质问身处钧天门前的将士的时候,将毫不相干的俞音拉扯进来并安放在最前端。 众所周知,天朝太子公孙闲叶是于十七年前,前任四方上将接连惨死之后的黎明时分降生的。既是如此,现任四方上将一听公孙闲叶亲口说,面前的这位生有“玄武之眼”的少年,乃是与他同年同月同日所生;那现任四方上将立刻便反应过来,原来公孙闲叶所谓的他的这位表弟,也是于十七年前的乞巧当日出世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谦卑 - 天心长明 - 栩辰 此时此刻得知这一情况的现任四方上将,再望向俞音那双眼眸时,不禁深感毛骨悚然。尽管他们并未做过有愧于百里沫的事情,但他们还是不由得为这种神似而倍感惊愕。 “诸位将士,我自知不具备向你们说教的资格,但我想对你们说的话,我还是要说。虽然我即将要对你们说的言语之中,难免夹带些说教的意味,但你们大可以将这些说教的意味忽略掉,权当我是在茶余饭后同你们闲谈。然而,闲谈虽是闲谈,但该走心的地方,还请诸位将士务必要走心哪!”俞音以谦卑的态度与口吻,为此时此刻身处天朝帝都鹿灵城内钧天门前的众将士打预防针道。 话说回来,俞音称自己不具备向众将士说教的资格,完全是出于谦卑的心理;但在此时此刻身处天朝帝都鹿灵城内钧天门前的众将士眼中,钧天城门楼上下的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会有比俞音更有资格向他们说教的人了。 只因在此时此刻身处天朝帝都鹿灵城内钧天门前的众将士心中,俞音不是俞音,当然也不是百里泽漆,更不是谷梁音,而是生有一双“玄武之眼”的阴阳再世。 少顷,只听得为此时此刻身处天朝帝都鹿灵城内钧天门前的众将士打过预防针之后的俞音,重新开腔直奔主题地对在场的众将士侃侃而谈道:“诸位将士,对于十七年前乞巧之日所发生的连环惨案,一边事关天下太平,一边性命攸关、人命关天,虽然孰是孰非,难以论断;谁对谁错,难以评判;但我们现在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大行皇帝十七年前的无奈之举,为尔等换来了十七载的安宁岁月,免除了尔等近十七年间的战乱之苦。至于值得与否,始终谈论无果的同时,该认罪的,已经主动认罪了;该伏法的,也已经自觉伏法了;至于该偿还的,想必迟早都是要偿还的。”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现任四方上将已因俞音茶余饭后的闲谈而有所动摇的时候,就在天朝帝都鹿灵城内钧天门前的场面依旧处于失控状态,依旧难以收场的时候,不远千里从朱雀关径直而来的一名边境守军,携带加急战报,欲要向他的顶头上司——现任朱雀上将,以及他尚还不知已然故去的大行皇帝——公孙树,汇报朱雀关内外的最新战况。 原来,就在天朝皇城内外窝里斗的时候,原本就打算浑水摸鱼、从而坐收渔翁之利的谷梁安祖,趁朱雀关兵力减半的空虚之际,已然大举进军朱雀关,现正与仍坚守在朱雀关的其余一半天朝将士短兵相接,刀剑相向。 原本就已经有所动摇的朱雀上将,此刻获悉战报后,又顿觉不妙,钧天门这里易守难攻,僵持不下,老巢朱雀关那里岌岌可危,危在旦夕,腹背受敌而且很有可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他,全然没了为前任四方上将的死因讨个说法的心思。 而其他的三位上将,他们的老巢虽然暂时没有面临被人连锅端的危险,但毕竟也处于兵力减半的空虚之际,今日风平浪静,难保明日不会风起云涌,于是他们的心中也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现任四方上将这点儿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小心思,深谙权谋的公孙闲叶又岂会看不出、猜不到呢? 而公孙闲叶之所以依旧不慌不忙,安之若素,也迟迟不露声色,不过是因为他想让现任四方上将也吃些苦头,而且多吃些苦头,让他们也好好体会一番百爪挠心、烈火灼心、倍感心焦的滋味。日后他们才能吃一堑,长一智;当然,也许他们没有日后了;准确地说,是没有亡羊补牢的机会了。 公孙闲叶听闻战报后,第一时间以失望责备的语气对俞音说道:“你终究还是违背了你的承诺。” 俞音闻之,深感惭愧的同时,极力为自己辩解道:“不,太子殿下,请你相信我,我并没有违背我对你许下的承诺,我也没有违背我对任何人许下的承诺。我只是许下的承诺太多了些,许下承诺时太轻率了些,以致于绝大多数的承诺,我都未能兑现;而承诺中的内容,我也大都没有做到;但我仅仅是没能兑现,没能做到而已,绝非有意违背。” 俞音虽在极力为自己辩解,但在无法更改的事实面前,俞音的极力辩解却是显得那般无力。好在事实虽无法更改,但至少尚能挽回,尚有机会挽回,尚来得及挽回。 “所以呢?此时此刻的你还打算继续遵守并努力去兑现你的承诺吗?”公孙闲叶质问俞音道。 “是的,殿下,我会继续遵守并努力去兑现我的承诺的,所以也请殿下如同昔日你所向我承诺的那般,在权衡应对中,尽力继续遵守你的诺言。”俞音信誓旦旦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那就要看你的行动,是否值得我去权衡?是否值得我在妥善应对中,尽力继续遵守我的诺言了?”公孙闲叶郑重其辞地对俞音说道。 “那就请殿下拭目以待吧!”痛下决心的俞音毅然决然地对公孙闲叶说道。 待现任四方上将被心中早已有谱的公孙闲叶快要晾干之际,顿觉时机差不多的公孙闲叶,于是趁机顺势给现任四方上将一个台阶下道:“诸位将领,今日朱雀关突起战乱,难保明日其他三关不会随之陷入战乱之中。你们若执意僵持在此,只会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反被他人坐收渔利。好在你们只是受小人挑唆,并非有意犯上作乱;好在我也深知你们并非有意谋反,而我也不会将先父的死怪在你们的头上;但愿你们好自为之,及时收手,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殊不知,亡羊补牢虽为时未晚,但待到现任四方上将修缮并加以稳固“羊牢”之后,便是他们卸下千斤重担之时。 虽然公孙闲叶是决不会做那些卸磨杀驴的勾当的,但他身为未来天朝的皇帝,也决不会允许有着狼子野心,也曾试图犯上作乱的人,继续手握重兵、掌管大权的。 即便四方大军都是现任四方上将的亲军又如何,毕竟又不是他们各自一人的亲军,不过是因为有当年逐鹿之战中过命的情谊在其中罢了;换而言之,在四方大军中,总能分别找出一位也是从逐鹿战场上下来的举足轻重的,且一心拥护公孙氏族的将领;而所找出的满足这些条件的将领,日后便会顶替现任的四方上将,成为新一任四方上将。 只不过,常言说得好,“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而包括兵权在内的现任四方上将的权势,也须一点儿一点儿地收回来才是。 待到有朝一日,公孙闲叶将现任四方上将手中所有拿得住人的权势全部收回来时,他便要与现任四方上将一笔一笔地算总账了。 当然,久经风霜的现任四方上将又岂会预感不到这一日的来临呢?只不过,他们无力延迟并阻拦罢了。而他们唯一所能期盼的,便是公孙闲叶网开一面,绕过他们的性命,责令他们各自回乡,开垦种田去吧! 所幸,公孙闲叶宅心仁厚,一定会满足现任四方上将的心愿的。当然,即便满足了他们的心愿,他们也未必甘心;如若不然,他们便会立时就地向公孙闲叶交出他们的一切权势,自此卸甲归田,再不问政事、军事、江湖事以及天下事了。 而谷梁安祖自以为是的趁虚而入,却于无意间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天朝帝都鹿灵城的公孙闲叶解了燃眉之急。 只听得公孙闲叶以天朝太子的口吻,代替他刚刚过世的父皇——公孙树,向一心想着将功补过的现任朱雀上将,以及自始至终都极力拥护他们父子的天朝太尉程起陆,发号施令道:“朱雀上将听令,本宫命你立刻率领你的亲军部下,昼夜奔袭至朱雀关,作为先头部队支援朱雀关守军;而程太尉,本宫命你亲自出征,率领天朝大军紧随朱雀上将所率的先头部队其后,赶赴朱雀关,指挥作战。” “谨遵命,太子殿下。”现任朱雀上将领命道。 “是,殿下,微臣领命。”程起陆随之领命道。 而此时此刻的公孙闲叶转而又对仍身处钧天城门楼下、钧天门前的俞音说道:“泽漆,你也随程太尉一同前去吧!” 俞音闻之,没得选择地欣然应允道:“是,太子殿下。”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欲要亡羊补牢、折身回巢的现任四方上将,信誓旦旦地齐声向公孙闲叶表决心道:“末将必将誓死效忠于殿下,不,陛下!” 心眼活泛的现任四方上将,于刹那间齐声改口称呼公孙闲叶为“陛下”,其殷勤老练的功力,可见一斑。 至于孤军奋战、负隅顽抗的袁军迁,可就没有现任四方上将这般走运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离谱 - 天心长明 - 栩辰 当然,袁君迁不走运,并不是因为他倒霉,而是因为一错再错、错上加错的他,错得太过离谱了;而是因为他在非战乱的年代,直接或间接地剥夺了太多人的自由,夺走了太多人的性命。 同现任四方上将一样的是,袁军迁势必是要丢了官位,削了爵位,从而丧失一切权势的;但不一样的是,即便袁军迁得以侥幸保住他的性命,那他的自由也铁定是保不住的了。 然而,可笑的是,曾几何时,袁军迁也是为自由而战的一分子。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一切都变得不再一样了呢? 坤乾十七年,二月廿七,清明。 一夜之间,惠风和畅,尧天舜日,廓然清明。 天朝帝都鹿灵城内,皇城中,太子公孙闲叶于迤逦殿登基,改年号“坤乾”为“长明”,改“坤乾十七年”为“长明元年”,从而结束了历经十七载风雨的“坤乾”时代。 只可惜,这一刻,终归是少了心上之人的见证,昔日的谷梁声早已不知去向何方。 日入之初,天朝幽冥山下,没有醉人的夕阳,亦没有明媚的晚霞,只有残阳那依旧刺眼的余晖,无情地打在了于青石板周围徘徊踱步的钟大煓脸上。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平淡无奇、却贯穿了俞音这一生的场景,也贯穿了钟大煓的这一世。 钟大煓终归是如约前来了,只可惜,迟到了一步,错过了几日。 然而,俞音与钟大煓之间,迟到的又岂止于这一步?错过的又岂止这几日而已呢? 而此时此刻,在这里,钟大煓不由得回忆起了从前,回忆起了从前在这里初识俞音时的情境;而那时的俞音也是在这里,回忆起了从前。虽然再也找不回初识时的感动,但好在多年前的那种心动的感觉,至今依旧强烈。 隐约间,钟大煓似乎又看到那个一袭玄衣的小个子,在朝着他偏头一笑。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不由得心想:那个一袭玄衣的小个子,究竟在无形之中带给了我多少感动啊? 至于俞音究竟在无形之中带给了钟大煓多少感动,想必只有钟大煓自己最为清楚吧! 然而,钟大煓所不清楚的是,他自己也在无形之中,不知带给了那个一袭玄衣的小个子多少感动呢! 其实,钟大煓无非就是想让俞音明白,当你俞音遇到危难时,会义无反顾地向你伸出援手的,从来不是那些在乐曲上高谈阔论的人,也不是那些与你谈笑风生、笑看今朝的人,而是我——钟大煓。 其实,钟大煓无非就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明白,在生死危难之际,只有他——钟大煓,才有能力为俞音开路搭桥,才有能力助俞音化险为夷。 尽管这样做依旧很累,依旧超出了钟大煓的精力所能承受的范围,但他还是决定要坚持下去,谁让他钟大煓就是放不下呢? 习惯了身边有俞音的生活,钟大煓一时间放不下,也实属正常。待时间一长,习惯了,适应了,说不定也就能放下了。 怎奈钟大煓压根儿就没打算要放下,此刻满怀思念的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虽然也曾疲惫过,厌倦过,但只要稍稍缓过一口气,提起一丝精神,钟大煓便决不会就这般置俞音于不顾。 此时的钟大煓迫切地想为俞音做些什么,以弥补自己冲动离去所带给俞音的伤害。而此时的俞音,恰巧也确实需要钟大煓来为他做些什么;抑或是说,于俞音而言,不会有比此时更需要钟大煓为他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半月后,长明元年,三月十一。 天朝境内,就在天朝大军浩浩荡荡地向朱雀关行进时,一位年纪尚轻的朱雀关守将策马扬鞭,于中途前来向天朝大军统帅——当朝太尉——程起陆汇报朱雀关战况。 这名年纪尚轻的朱雀关守将,远远地一瞧见程起陆下马驻足的身影,便立时拉缰勒马,随之跳下马来,一路快跑至程起陆的跟前,随即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并将其双手举过头顶,单膝下跪呈与程起陆。 只听得这名小将边呈文书,边向程起陆禀报道:“报——程太尉,朱雀关现已失守,先前从帝都赶回的朱雀上将及其所率领的先头部队,在与岐军几番作战之后,寡不敌众的他们现也已接二连三地败下阵来;而节节败退的他们现正集结于前方偏西十里处,亟待程太尉前去汇合,并加以商议下一步的有效对敌之策。” 程起陆在听完小将的禀报后,将信将疑地接过小将双手所呈的文书,欲借此来分辨面前的小将方才所言是否属实。 而这一纸文书乃是现任朱雀上将的手札,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介绍了朱雀关内外的战况,以及由他所率领的天朝先头部队此时此刻的窘况,其大致内容与方才小将所言基本相符,并无较大的出入。 当然,即便是手札,也极有可能造假,但这一纸文书却造不了假。因为文书的末尾,清晰醒目且无从复制地盖有鲜红的朱雀章印记。 而程起陆闭着眼做着梦都能辨识出这朱雀章印记的同时,又恰巧识得四方上将的字迹;再加上历任四方上将之间,一直都有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章在人在,章亡人亡”;故而,深知这一点的程起陆对于这一纸文书的真实性,丝毫不加怀疑。 而事实证明程起陆的此番判断是正确的,是准确无误的;而那名扬沙前来送呈文书、汇报战况的小将,也无疑是值得深信不疑的。 “这确实是朱雀上将亲手所拟的文书,小将你怎么称呼?”程起陆向小将发问道。 “回太尉大人的话,末将乃朱雀关守将——孙瑾瑜。”小将如实回答道。 程起陆闻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现如今岐军压境,纵然朱雀上将麾下将士以一敌百,也实属寡不敌众;所以我才特意率天朝大军,火速赶来支援朱雀上将,意欲夺回朱雀关,只是不知岐军那边近况如何。” 孙瑾瑜闻之,立时告知于程起陆道:“太尉大人,岐军现正向我方这边行进,预计其先头部队将于明日前半晌儿行至鹣鲽山。” “鹣鲽山?可是那几次三番滚落大量山石的鹣鲽山?”程起陆蹙额皱眉地试问孙瑾瑜道。 “回太尉大人的话,正是。”孙瑾瑜惜字如金地回答道。 “孙小将,那你对这鹣鲽山的山势及其周围的地形,可有着些许的了解?”程起陆继续试问孙瑾瑜道。 “回太尉大人的话,了解。”孙瑾瑜依旧惜字如金地回答道。 “那你就仔仔细细地说来与我听听。”程起陆勒令孙瑾瑜道。 “是,程太尉。”孙瑾瑜应声后,便不再惜字如金地向程起陆详细介绍道,“这鹣鲽山乃是天朝与岐国之间的天然屏障,因而无论是我方大军欲要前往岐国,还是岐国欲要向我天朝进军,都必须要翻越这鹣鲽山,自然也都必须要经过鹣鲽山巅。而这鹣鲽山,山势险峻,岩洞沟壑林立,悬崖绝壁居多;其间最为陡峭的一处山崖,名为‘泪垂崖’,正巧位于鹣鲽山巅;崖下之深谷,唤为‘断尘谷’。” 程起陆听完孙瑾瑜对鹣鲽山的详细介绍后,眼瞅着程起陆那原本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只听得程起陆连连试问孙瑾瑜道:“孙小将,那如若我们就现在的位置加速行进,预计什么时候才能抵达这鹣鲽山?可否能早那岐军的先头部队一步?” “程太尉如此发问,莫不是太尉心中已有对敌之策?”机灵的孙瑾瑜揣测着反问程起陆道。 “算你机灵!不瞒你说,听你方才这么一介绍,我反而觉得这鹣鲽山的山势,于我方而言十分有利;而我的心中也的确随之产生了一个对敌之策,至于是否有效,是否要加以实施,还需进一步考量。”程起陆如实回应孙瑾瑜道。 “程太尉,鹣鲽山距此不远,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大可先与等待在前方十里处的朱雀上将汇合,细细斟酌,从长计议;然后就地驻扎,安营扎寨。待到明日天一亮,我们再开拔,依然能够先岐军的先头部队一步抵达那鹣鲽山。”孙瑾瑜周密地向程起陆提议道。 孙瑾瑜思路清晰,思虑周全,程起陆闻其提议,甚感欣慰的同时,也自然愿意采纳孙瑾瑜的提议。 于是,只听得程起陆借机鼓舞士气道:“也好,今晚暂且让将士们养好精神,休整一夜;明日黎明,全体大军,准时启程,直奔鹣鲽山巅。鹣鲽山巅易守难攻,我们赶在岐军先头部队前占领此处,待岐军靠近时,我们便可以他们一网打尽,一举歼灭,且不费吹灰之力。” 而此时此刻一旁的俞音闻之,顿觉心惊胆战的同时,也不禁为明日便要于鹣鲽山巅开战的双方,均倍感担忧。 程起陆此行前来就是为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而野心勃勃的谷梁安祖,却依旧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两难 - 天心长明 - 栩辰 此时进退两难的俞音,除了选择牺牲自己,从而毁其希望,断其后路,他也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然而,死——以身相要,以命止战——其实俞音大可不必走到这一步的,抑或是说,他有成千上万次的机会可以避免走到这一步的,但他还是成千上万次地选择了回头,以致于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众所周知的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殊不知,这世间无法两全的又岂止这“忠”、“孝”二字?又岂止这份难分曲直的忠与那份明辨是非的孝? 故而,当俞音多少次地可以一走了之,多少次地可以随他的大煓哥一起自由自在地遨游于江湖,不再去过问那些他们完全可以避开的忧心之事时,心有担当的他还是毅然决然、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走到这一步。 所以,千万不要认为俞音是一个足智多谋、精明强干的人;实际上,他只不过是一个为了收获圆满,而勇于改变命运的人。只是他不知,他那敢于向命运发起挑战、与命运作战到底的一面,则是宿命的另一种安排。 沉寂的黑夜再度无声地如约而至,而这约定则是今日日出之时所许下的;只是不知,待到明日黑夜再度许下约定之时,俞音是不是已然徘徊在死亡的边缘?只是不知,待到明日黑夜再度履行约定,悄然而至时,俞音是不是已然不在钟大煓的天地间? 此时此刻,天朝境内,天朝大军向朱雀关行进的途中,夜宿的营帐内,席地而坐的俞音正伏在营帐内的矮桌上,直勾勾地盯着身前矮桌上的信封发呆。 猛然间,鼻尖一酸的俞音大笔一挥,在面前的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四个大字:俞音绝笔。 紧接着,俞音将面前的信封推到一旁,并将早已准备在一旁的一沓信笺拿到了手边,随即鼓足勇气、趁热打铁地在手边的信笺上写了起来。 大煓哥: 当我提起笔时才发现,我想对你说的话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仿佛这辈子都说不完似的。只可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这辈子便已然结束了。 俞音刚刚写下这句话,双手便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而原本极力压制的情绪,也于此时此刻不由得起了波澜;以致于此时此刻俞音手中那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提起的笔,又被俞音无情地搁置在了一旁。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俞音于掩面而泣间,语无论次地自言自语道:“这条路我还没走够啊!大煓哥;这辈子我还没活够啊!大煓哥;我好想你呀!大煓哥;我好难过呀!大煓哥;我好像永远也过不去这道坎儿了呀!大煓哥……” 要知道,人为何会选择死路呢?那是因为绝望了呀! 可俞音他还不想死,因为他还有希望啊!可他仍然要去直面死亡。 由此可见,此时此刻的俞音是何等的痛苦,何等的无奈呀! 过了许久之后,俞音才稍稍冷静下来,当他鼓起勇气再度提笔时,信笺上也随之多出了一段写给钟大煓的文字: 自从你我在如缕宫分别以来,我一直都有一句话想要亲口对你说;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没这个机会了。索性我就写在这里吧,无论生活是怎样的辗转徘徊,亦无论我们之间究竟有多难交集,我的心都与你永在一起,当然也无论此刻的你身在何方。 此时此刻,已然意识到明日便是谷雨节令的俞音,不由得回忆起了去年谷雨当日的情形,回忆起了那小指一勾一拉间,拇指紧紧相挨时的承诺。 往事历历在目,一心欲要向钟大煓倾诉歉意、表达心意的俞音思索再三之后,便又提笔在手边的信笺上写了起来: 原谅我无法与你一同庆生了,原谅我不能挽着你的手臂走完这一路了,也原谅我难以兑现与你双双白头的承诺了;但是从今往后,你便无须再因我而感到为难了,你便可以遵循自己的心意,去做真正的自己了。 去找一个不会令你感觉累的人,挽着她的手臂走完这一路吧!去过你所向往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日子吧!无论我身在何处,我都会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的。 俞音越是不愿去想,就越是去想;越是去想,就越是不舍。 万般无奈之下,俞音又在手边的信笺上落笔,写下了对钟大煓的最后一言:我走了,真想再看你一眼,真想再看你一世。 绝笔的最后,俞音将自己署名为“永远的俞音”。 可是永远又有多远呢?是咫尺天涯之间?还是生死存亡之间?抑或是真假虚实之间? 想到这儿,俞音又哭了,较之方才,哭得更惨,更伤心了。 平日里,俞音哭累了也就睡了;而今晚,俞音是注定彻夜难眠了。即便是哭累了,他也不舍得闭上眼睛。因为他想在自己最后的时间里,每一刻都保持清醒,哪怕感受到的皆是痛苦与无奈,也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而此时此刻,星夜兼程于幽冥山至鹣鲽山路上的钟大煓,虽然听不到俞音喉头颤动所发出的声音,但是却能感知到俞音那源自心底的呼唤。 然而,就在这出奇沉寂的夜空下,纵身于马背、驰骋于山路的钟大煓,却突然莫名觉得很冷,很冷,冷得令人深感近乎绝望,尽管当下已是春末时节,尽管身强体壮的钟大煓一向不怕冷,不畏寒。 或许,钟大煓所感觉到的便并非身体上的寒冷,而是内心的孤单,情感的凄凉。 长明元年,三月十二,谷雨。 杜鹃夜啼,又是一年飞絮时。 黎明时分,朝露初凝,天朝境内,天朝大军向朱雀关行进的途中,夜宿的营帐内,席地而坐、流了一夜伤心泪的俞音,起身欲要走出营帐,去面对自己的宿命时,猛然间回想起了从前当他还生活在岐国王宫内的情形。 那时的他的身份,就只是朱雀关外岐国的王子——谷梁音;而那时他的身边,都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可就是没有人会心疼他,没有人会理解他。所以他总是一个人躲在如缕宫的寝殿中偷偷地哭,越哭就越觉得孤独,而且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孤独下去的。 直到有一天,俞音在天朝幽冥山下再次偶遇钟大煓时,一切都变得不再一样了;也就是那一天,俞音明白了,没有谁会一直孤独下去的,只要你相信时间,那个理解你、疼惜你的人迟早都会出现。 俞音想到这儿,又不禁转念一想:倘若大煓哥看到我此时此刻的样子,读到我亲手写下的绝笔,一定不止是心疼,说不定还会心碎呢! 想到这儿,俞音觉得,纵然是让他就此死去,也终归是值得了。 于是,俞音就这般怀揣着昔日当钟大煓追忆起谷梁音时,也曾有过的这个想法,拼命擦干他脸上斑驳的泪痕,随即毅然决然地走出了营帐。 至于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就在他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中途不知换了多少匹马之后,他才终于赶在这一日的破晓时分,从天朝幽冥山一带一路赶至了天朝鹣鲽山一带;他才终于赶在程起陆所率领的天朝大军抵达之前,顺利翻越了鹣鲽山,抵达了这个曾经令他深恶痛绝、而今仍然令他耿耿于怀的伤心地。 而此时此刻舟车劳顿的钟大煓,正身背白羽箭,手持金鹏弓,只身一人伫立于靠近朱雀关这边的鹣鲽山麓,目不转睛地遥望着朱雀关的方向,静静地,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岐国大军,等待着终归会来的殊死一搏。 半晌之后,纵身于马上的谷梁原,一如往常般身背鹫翎箭,臂挽燕尾弓,威风八面地率岐军先头部队,浩浩荡荡地行至鹣鲽山麓,钟大煓的跟前。 当跃居于马上的谷梁原,瞧见正前方有一人直挺挺地杵在那里挡路,于是他便急忙拉缰勒马,随即定睛一看。 “钟大煓!”谷梁原大叫一声,随即连连质问钟大煓道,“你不是早已离开了吗?此刻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呢?” “谷梁大将军,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吧!你不在朱雀关外老老实实地守卫着你的岐国王城,为何要突然带着这么多人跑到朱雀关内来耀武扬威呢?”钟大煓反问谷梁原道。 “我来这朱雀关内做什么,同你有什么干系?我用得着向你汇报吗?钟大煓,你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谷梁原轻蔑地对钟大煓说道。 “这鹣鲽山是我家,这天朝是我家,这天下是我家!你在我的家中点燃战火,你说同我有什么干系?”钟大煓反过来厉声质问谷梁原道。 “哟,钟大煓,先前在岐国王城中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你有这么大的口气呢?”谷梁原故意揭钟大煓的伤疤道。 “先前我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现如今,你们的兵脚下踩的,你们的马蹄下踏的,乃是我们天朝的土地,所以也理应轮到你们来低头了,谷梁大将军!”钟大煓泰然自若地回应道。 第二百一十五章 马蹄 - 天心长明 - 栩辰 “什么你低头我低头的,我现在有天大的正事要做,没工夫陪你在这儿饶舌,你赶紧给我闪开,小心一会儿马蹄不长眼,将你踏个粉身碎骨。”谷梁原威吓钟大煓道。 “谷梁大将军,我看不长眼的并非你们岐军的马蹄,而是你们岐军本身,而是你本人,而是你们的岐王本尊!”钟大煓故意激怒谷梁原道。 “噢,我算是明白了,你一早杵在这里,就是为了等我到来呢,是吧?就是为了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会儿天呢,是吧?就是为了平白无故地找死呢!是吧?”果不其然被激怒的谷梁原,连连向钟大煓发问道。 “哟,谷梁大将军,你可终于开窍了。你说得不错,我正是来这儿找死的,不过并非平白无故,而实乃事出有因。总之一句话,今日你们注定上不了这鹣鲽山,除非从我钟大煓的尸首上跨过去!”钟大煓掷地有声地向谷梁原放出狠话道。 然而,钟大煓此言虽是狠话,但也极有可能成为现实。当然不是指从钟大煓的尸首上跨过去,而是指岐国大军注定上不了这鹣鲽山。 “钟大煓,纵使你天生神射又如何?也终究敌不过我身后的这一众岐国雄狮的;所以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一些,赶紧闪到一边去,把上山的路让出来吧!”谷梁原耐着性子劝说钟大煓道。 “谷梁大将军,你也知道的,我钟大煓一向不善言谈,所以你也废话少说,只管放马过来吧!”钟大煓先是朝谷梁原豪言壮语了一番,继而又暗自为自己打气道,“只要有我钟大煓在,没人能将我的俞音逼上绝路的;纵然有,我也一定会拼上性命让我的俞音绝处逢生的。” “以卵击石,自不量力!”谷梁原不屑地自言自语道。 然而,谷梁原虽然嘴上狠戾,但马下终归是犹豫了,他心想: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马蹄从他钟大煓的身上踏过去呀!更别提还从他钟大煓的尸首上踏过去了,那怎么可能呢? 于是,只听得谷梁原难得苦口婆心地劝说面前分外执着的钟大煓道:“钟大煓,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缘分上,我提醒你一句,莫要学那撼树蚍蜉,只顾一味地逞英雄;要知道,你现在正在做的以及你欲要做的事情,都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钟大煓闻之,立时反驳谷梁原道:“你错了,谷梁大将军,其实,我并不想逞英雄,甚至就从未想过要成为英雄;因为英雄自古多孤独,而我害怕孤独,哪怕我早已习惯了享受寂寥。” 而此时此刻,身处谷梁原一旁马背上的少年副将,也就是谷梁原之独子——谷梁邑野,突然对其父谷梁原说道:“父亲,前面这人太啰嗦,太碍事,太耽误时间了。依我看哪,要不我们就按所他说的,索性直接从他的身上踏过去吧!” “还依你看?我几时询问过你的意见了呢?谷梁邑野,你是没长脑子还是没长心呢?还说什么‘索性直接从他的身上踏过去吧’,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敢说直接踏过去。”谷梁原连连质问其子谷梁邑野道。 “我虽瞧着他有些面善,但我哪知道他是谁呀?父亲,你倒是告诉我呀!他究竟是谁呀?”谷梁邑野反问其父谷梁原道。 “他是谁不重要,在这世上也没几人知晓他的名字,可重要的是,他是你音王叔的命啊!你若从他的身上踏过去,那就相当于从你音王叔的身上踏过去了呀!抑或是说,你还不如索性直接从你音王叔的身上踏过去呢!那样的话,兴许你音王叔还有可能原谅你。可如若今日你从他钟大煓的身上踏过去了,那他日你音王叔还不得找你拼命啊!”谷梁原同谷梁邑野说明道。 谷梁原对其子谷梁邑野所说的“你音王叔”,指的正是谷梁音,也就是俞音。谷梁邑野乃是谷梁原之子,而谷梁原又是俞音的大堂兄;所以谷梁邑野自然应该唤他的堂叔俞音一声“音王叔”。 “父亲,那他若是一直用自己的身躯挡在那里,那我们又该如何是好啊?这过也过不去,踏也不能踏的。”谷梁邑野不由自主地向谷梁原发牢骚道。 谷梁原并没有搭理无端发牢骚的谷梁邑野,而是高声朝前方的钟大煓喊话道:“钟大煓,本将军今日不想与你硬碰硬,你给句痛快话,究竟要怎样,你才会自行让开上山之路呢?” “既然谷梁大将军都开这口了,那我就给你一句痛快话,你,立刻,率领你身后的岐国大军,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便会自行让开这上山之路了。”钟大煓亦高声对谷梁原喊话道。 谷梁原尚未开口,只听得谷梁原一旁马上的谷梁邑野,又开始朝谷梁原嘀咕道:“父亲,前面的这个人好生奇怪呀!怎么莫名其妙地净说些废话呀!我们若转身回去,那还用得着他闪开吗?” “谷梁邑野,论辈分,他怎么也是你叔父辈的人哪!你这言语之间怎么可以如此无礼呀!再者说,即便你不开口,也没人会将你当作哑巴呀!”谷梁原不耐烦地指责谷梁邑野道。 “好的,父亲,那我尽量不开口。”谷梁邑野识时务地说道。 谷梁原闻之,恨铁不成钢地白了谷梁邑野一眼。 于是,只见再三思虑权衡之后的谷梁原,将自己身上所装备的弓箭全部卸了下来,随即抛给了一旁的谷梁邑野,既而纵身跳下马去,意欲赤手空拳将钟大煓打下阵来。 钟大煓见谷梁原徒手上阵,于是他也只得将身上所装备的金鹏白羽卸下。然而就在他将金鹏白羽抛在地上的那一刹那,他的心中却倏地一下闪过一丝不安。毕竟这金鹏白羽是伴随着他一起长大的,自幼便是他的保命符。此刻他为了保全他的俞音,也不得不舍弃保命符,放手一搏了。 倏忽之间,只见谷梁原摩拳擦掌,而钟大煓却手足无措。 对战开始,谷梁原有意手下留情,而钟大煓则使尽浑身解数。 在历经了一个又一个的回合之后,在不敌谷梁原的钟大煓一次又一次地倒下之后,此时此刻,节节败退以致于鼻青脸肿的钟大煓,依旧百折不饶地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想来,钟大煓之所以一次次地被打倒在地,却又一次次地从地上爬起,只因俞音要誓死守护他脚下的这片土地,而他则要拼命守护他心中的那个俞音吧! “算了吧,钟大煓,就到此为止吧!再打下去,只怕你会被我生生打死的。看这情形,徒手对打,你是铁定打不过我的。你若服气呢,那咱们就此而止,你让路,我们上山;你若仍然不服气呢,那本将军也只好奉陪到底了。”谷梁原注视着此时此刻正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钟大煓,并劝阻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言,硬撑着一口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既而死皮赖脸地对谷梁原说道:“谷梁大将军,既然徒手对打,我不是你的对手,那我们就真刀真剑地厮杀一番吧!” “好!那就按你所说的,我们就真刀真剑地厮杀一番;不过,这回我若是再战胜了你,那你可必须乖乖让路,切勿再生枝节,再出什么幺蛾子了。”谷梁原向钟大煓敲定道。 “好!不过,这回你是决不可能再战胜我了。”钟大煓向谷梁原放出大话道。 “后面的诸位将士,随便出来一位,将自己腰间的佩刀借我用一下,片刻之后定当原物奉还。”谷梁原高声对他身后所伫立的岐国先头部队说道。 少顷,待岐军中的一位士兵,将自己腰间的佩刀递与谷梁原后,谷梁原便又接着对面前被打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钟大煓说道:“钟大煓,为了公平起见,你也从我们岐国将士的腰间随意挑选一把趁手的兵器吧!” “我不要,你们岐国将士腰间所佩戴的兵器大都是刀,而我恰恰不擅使刀。我想借用的,是他身后所背的那柄宝剑。”钟大煓手指着身处于马上的谷梁邑野说道。 然而,事实上,钟大煓也不擅长使剑。 “钟大煓,别看你拳脚不济,眼光倒还真是挺独到的,那可真是一柄宝剑哪!要知道,那可是我儿谷梁邑野的心头肉啊!”谷梁原对钟大煓说道。 “谷梁大将军,难不成这位跃身于马上的小哥,便是你儿谷梁邑野?”钟大煓询问谷梁原道。 “不错,他正是本将军的独子;不过,你怎么能称呼他为‘小哥’呢?要知道,你可是他叔父辈的人哪!”谷梁原无意间竟与钟大煓话起家常道。 “也对呀,论辈分,我确实是他的叔父不假。既是如此,那好侄儿,可否将你背上的宝剑暂借你钟叔父一用啊?”钟大煓以叔父的身份自称,向谷梁邑野借剑道。 谷梁邑野闻之,虽不情愿,但还是将宝剑借给了钟大煓。 第二百一十六章 比拼 - 天心长明 - 栩辰 片刻之后,谷梁原与钟大煓的第二轮比拼,便又拉开了序幕。 只见手执大刀的谷梁原,轻松出手,每招每式皆游刃有余。至于一招一式一刻也招架不住的钟大煓,尚未能握紧手中的宝剑,便被谷梁原的大刀逼得满地打滚,四处逃窜了;而他手中原本轻握的宝剑,也早在谷梁原出招的那一刻,便“咣当”一声坠落在地了。 一旁的谷梁邑野见之,不由得暗自唏嘘道:“可惜了我的宝剑了。” 很显然,无论是徒手对打,还是刀剑相向,不过是一介武夫的钟大煓,都不是身经百战的谷梁原的对手。 不过,若是一弓一箭地比拼射术,谷梁原铁定不是钟大煓的对手。只是如若真到了两军交战、大敌当前的时刻,谁会与你一对一地商量着比拼射术呢? 自幼浪荡于江湖的钟大煓,又岂会真正知悉战场的凶恶与无情呢?更何况,眼下四周尚且不是真正的战场,眼前的谷梁原虽凶恶,却也并非无情之人。 此时此刻,口中含血、身上浴血、心底淌血的钟大煓,于心底对自己念叨道:“俞音,相信我,我是不会就此倒下的,除非亲眼看到你安然无恙,除非你能永世平安。” 钟大煓就这般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重复念叨着,以此作为力量,支撑着他那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身体。 “算了吧,钟大煓,这次就真的到此为止吧!你伤得太重了,我奉劝你还是赶快找个大夫,好好处理一下伤势;然后再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好好养伤去吧!”谷梁原变着法儿地驱赶钟大煓道。 “谷梁大将军,看来你的右肩已经不疼了吧?”钟大煓有意同谷梁原旧事重提道。 “钟大煓,你完全不必故意以此来激怒我,去年在福灵金泓水心堡你射我那一箭,我不怪你,因为那是我误伤公主在先。就冲这一条,莫说是一箭了,纵然是万死,我也终归是难辞其咎啊!”谷梁原万分自责地说道。 “谷梁大将军,既然你已经认识到错了,那你就千万不要一错再错了呀!你们的公主没了,已无法改变,亦无法挽回;可是你们的王子还在呀!趁尚还来得及改变,一定要趁早挽回呀!”钟大煓借机劝说谷梁原道。 “此话怎讲?”谷梁原不明所以地询问钟大煓道。 “谷梁大将军,你可知你们岐国的王子,也就是你的堂弟,现身在何处啊?”钟大煓反问谷梁原道。 “知道啊,在天朝大军中,在程起陆手中呢。”谷梁原不以为意地回答道。 “原来你们都知道啊!既然你们明知道俞音现在的处境,那为何还敢毫无顾忌地起兵呢?你们这不是明摆着要害死俞音吗?岐王他清楚这其间的利害关系吗?俞音那高高在上的父王究竟清不清楚啊?”深感气愤的钟大煓连连质问谷梁原道。 “大王他思绪清晰,思虑周到且思维广阔,他当然清楚你所说的这些利害关系了。再者说,你口中的俞音,那可是我们岐国唯一的王子呀!如若没有他父王的指令,我们又岂敢轻举妄动?更何况是擅自出兵呢?”谷梁原回应道。 “虎毒还不食子呢!你们的大王既然清楚这其间的利害关系,怎么还能继续执迷不悟地一意孤行呢?怎么可以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而置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于不顾呢?”钟大煓不解地向谷梁原连连发问道。 “我谷梁原是个粗人,才没心思去细想那么多呢!”谷梁原得过且过地说道。 “我钟大煓也是个粗人,但该想的决不能逃避,一定要去细思。至于你谷梁大将军嘛,就不知道你是真的没心思想?还是你压根儿就不敢想啊?再者说,难道不敢想,便真的可以永远都不去想了吗?”一时间,钟大煓再度连连质问谷梁原道。 一旁的谷梁邑野闻之,深感有理,于是立刻同其父谷梁原分享他的见解道:“父亲,我觉得这位钟叔父说得很有道理呀!难道不敢想,便真的可以永远都不去想了吗?是呀,连想都不敢想的人,纵使打胜了又如何呢?也终归战胜不了自己呀!更何况,如若不想,如何明白?如若不明,岂不浑噩?” 在钟大煓与谷梁邑野条条有理、头头是道地连番攻击下,原本装着一脑袋糊涂糨子的谷梁原,也开始有所动摇他那一力效忠于谷梁安祖的决心了。 正当谷梁原左右为难、犹豫不决的时候,岐军先头部队的身后,接连不断地传来了一阵又一阵,愈渐清晰以至于越发轰鸣的马蹄声。 此时此刻,身处于鹣鲽山麓的众人皆知,岐王谷梁安祖率领的岐军大部队已经来了,而且马上便要到了。 由于内心极度不安的作祟,钟大煓下意识地捡起了一旁地上的金鹏弓与白羽箭囊,并忍着疼痛又将其全部装备在了身上。只可惜,他再怎么装备,也就是图个心里踏实罢了。 因为刚刚经历了两番自不量力对决后的钟大煓,全身上下已然没有一处好地方了。莫说即将到来的是千军万马了,纵然是一兵一卒,只怕他也无力对抗了。 于此时,在谷梁原及其所率领的岐军先头部队一心想要攀越的鹣鲽山巅之上,程起陆所率领的天朝大军早已悉数抵达。 然而,由于钟大煓单枪匹马于鹣鲽山麓阻碍了岐军先头部队的行进,以致于原本严阵以待、蓄势待发的天朝大军,在等待了大半天之后,困乏松懈。 “孙瑾瑜,何在?”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程起陆高声发问道。 此刻正站在泪垂崖边上陪伴着俞音的孙瑾瑜,听闻程起陆的召唤后,立刻飞奔至程起陆的身边,随即应声道:“我在,程太尉。” “孙小将,你不是预计岐军的先头部队将于今日前半晌儿行至这鹣鲽山吗?怎么等了这么大半天,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啊?”程起陆不由得质疑孙瑾瑜道。 “回程太尉的话,末将敢以性命担保,岐军的先头部队今日一定会行至这鹣鲽山的。至于为何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我想或许是行军途中稍稍耽搁了吧。要不,我悄悄下山前去打探一番,太尉你看如何呀?”孙瑾瑜向程起陆提议道。 “甚好,你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你下山打探最为合适,也省得我等得心焦。你马上就动身,速去速回,切勿打草惊蛇。”程起陆叮嘱孙瑾瑜道。 “是,程太尉。”孙瑾瑜毅然领命道。 然而,领命后的孙瑾瑜,并没有转身立刻下山,而是又迅速飞奔回俞音的身边,再三叮嘱正望着断尘谷出神的俞音道:“小兄弟,我现在要动身去山下打探消息了,不能再继续陪着你了;不过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千万不能做出任何傻事来呀!你一定要切记,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千万不能纵身崖下,因为说不定这仗还打不起来呢!你倒是吱个声儿啊!你记住了没有啊?” 俞音闻之,无奈地吱声回应孙瑾瑜道:“我记住了,小将军,你下山的时候小心点儿,快去快回。” 得到了俞音明确的回应,孙瑾瑜这才放心地转身下山打探消息去了。 而此时此刻,依旧目光空洞地望着断尘谷的俞音,心想:王姐人都没了,也没能扼制住父王的野心;我若不死,这仗又如何才能终止呢?父王啊父王,我比谁都了解你,你一向是不见亲棺不落泪,见了亲棺也不一定会落泪的。但愿当你亲眼看到我纵身崖下的那一刻,还有机会幡然悔悟,还有机会重新选择吧! 于此时,天朝鹣鲽山麓,岐王谷梁安祖及其所率领的岐国大军,已然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钟大煓的视线当中。 待谷梁安祖扬鞭赶到谷梁原的跟前时,目光瞬间便被一旁伤痕累累的钟大煓吸引了去,于是他立刻询问谷梁原道:“原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谷梁原闻之,急忙上前,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仔仔细细、一丝不落地向谷梁安祖讲述了一遍;顺带着还将钟大煓方才所指出的利害关系,也向谷梁安祖重复分析了一遍,尽管难免有些多此一举。 听完谷梁原讲述与分析之后的谷梁安祖,于马背之上沉思了片刻,既而颐指气使地对一旁的钟大煓说道:“钟公子,好巧不巧,我们又见面了;只是不曾料到,竟然是在这种境况以及场合之下。孤知道此刻的你一定有话要同孤讲,所以孤就看在你昔日救过犬子的份儿上,给你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你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吧,省得孤一会儿变卦。” 一时间,在场包括谷梁原在内的众将士,均为谷梁安祖今日的善解人意,而感到大惑不解甚至于不知所措。 说来这谷梁安祖活得也真是失败,做人做得也真是悲哀,连小小地表现出一丝善解人意,都能令朝夕相处的身边众人惊讶不已。 第二百一十七章 盘算 - 天心长明 - 栩辰 可见平日里的谷梁安祖是多么的强横跋扈,目中无人哪!尽管就连这难得表现出的一丝善解人意,也是缘于某种隐藏至深且不便言说的隐情。 然而,事实并非谷梁安祖所想当然的那般,此时的钟大煓已然无话可同谷梁安祖言说了;但是为了救俞音于水火,为了将俞音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自知武力解决已然没戏的钟大煓,还是不得不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试图用震摄人心的言语来感化谷梁安祖。 只听得钟大煓难掩胸中怒火,义愤填膺地质问谷梁安祖道:“你已经逼死了你的女儿,难不成你还要再逼死你的儿子吗?” “钟公子,瞧你这话问的,我的儿子乃是我们谷梁氏族的希望,乃是我们岐国的后路,我怎么可能忍心逼死他呢?更何况,作为他的生父,我又怎么可能舍得逼死他呢?”仍身处于马上的谷梁安祖连连反问钟大煓道。 “也许吧,也许你不忍心逼死他,也不舍得逼死他;但他于你们而言,终归只是氏族的希望,只是岐国的后路。可于我钟大煓而言,他是惟一的俞音,是我的全部啊!你们若是失去他,不过就是没了希望,断了后路;可我若是失去他,那就是遗失了唯一,丧失了全部啊!”钟大煓愈发激动地向谷梁安祖倾诉道。 钟大煓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谷梁安祖闻之,再度陷入了沉思,尽管心中早已有所盘算的他,仅仅是在装腔作势。 而一向粗鄙的谷梁原闻之,竟也不由自主地动了恻隐之心;再三犹豫之下,他终归还是决定了上前规劝谷梁安祖,放弃攻打天朝,还百姓以安宁,救俞音于水火。 然而,一旁的谷梁邑野闻之,却依旧不言不语,不动声色。 对于谷梁安祖为人处世一贯藏头露尾、藏形匿影的风格,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心思素来缜密复杂的谷梁邑野,却是清楚得很哪!他深知谷梁安祖此番本就是为停战而来的,如若不然,一贯独断专行的谷梁安祖,又岂会花工夫去倾听钟大煓的肺腑之言呢?想来谷梁安祖不过是匆匆赶来,急于为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谷梁安祖便顺势堂而皇之地昭示在场众人道:“我们原路返回吧,回到朱雀关外,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去。日后,如若天朝保证善待我岐国子民,那我谷梁安祖愿意向天朝皇帝公孙闲叶俯首称臣。” 谷梁安祖终于决定放弃了,放弃他所谓的凌云壮志,亦放弃他所谓的雄心抱负。 然而,于在场众将士而言,谷梁安祖的转变无疑来得太快,太猛烈,太不可思议了些。 其实,就连声泪俱下、声嘶力竭的钟大煓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能成功说动谷梁安祖收敛野心,终止战争,挽回父子亲情。 当然,向来野心勃勃的谷梁安祖之所以突然决定放弃,绝不简单地是因为钟大煓那血泪交流中情真意切的话语,也不全是因为那俞音毅然决然的以命相要挟。在这些之外,一定还有着其他不为人知、但却切实存在的缘由。 而眼下,又是那个暮春的时节,又是那个暮色的时刻,飞絮依旧很是凌乱,却也依旧很是浪漫;夕照依旧很是晃眼,却也依旧很是恬淡;回想起昔时与俞音相濡以沫直至双双白头的诺言,一时间不由得感慨万千的钟大煓,心里依旧很是挣扎,却也依旧很是放不下。 而此时此刻的钟大煓,唯恐身处鹣鲽山巅的俞音无法及时获悉停战的消息,而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来;于是,片刻也不敢耽搁的他,全然不顾身上重伤下的疼痛,一边苟延残喘地向泪垂崖跑着,一边不受控地胡思乱想着:十二年前,就是在这里,在天灾面前,我没能力救下我的父亲;而十二年后的今日,也是在这里,在人祸面前,我一定要救下我的俞音。 钟大煓这样想着,愈发拼命地加快了奔跑的步伐,可他仍然觉得不够快。于是他索性扔掉了手中的金鹏弓,甩开了背上的白羽箭囊,不顾一切地向俞音飞奔而去。 而此时此刻暮霭沉沉下的断尘谷底,因尽处皆是云雾缭绕,浑然一体,以致于无法准确地辨识出谷底的情况,只知一定遍布着惹人的飞絮,只知一定没有承载容纳着一名唤作俞音的玄衣小个子。因为此时此刻的俞音,仍身处断尘谷之上、泪垂崖之侧的鹣鲽山巅。 此时此刻,迎风伫立于鹣鲽山巅泪垂崖边的俞音,正于鹣鲽山巅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放空一切般的张开双臂,似要就此翱翔于无边天际,又似要自此沉睡于断尘谷底——然而,前者无法实现,后者无须实现;前者做不到,后者不必做。 因为助俞音脱离水火、救俞音于边缘的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立时三刻便要传上这伸手便可触及天的鹣鲽山巅,传入此时满心期待的天朝太尉程起陆的耳中,传入此刻廓然、坦然、豁然、释然的俞音心中。 所幸,俞音谨记了孙瑾瑜下山时的嘱咐,没有意气用事,也没有轻举妄动,更没有纵身崖下;因为近乎绝望的他仍抱有一丝希望,因为说不定这仗真的打不起来。 故而,俞音才活生生且毫发无损地等到了下山前去打探消息的孙瑾瑜归来。 至于方才鹣鲽山麓所发生的一切,包括钟大煓的歇斯底里,也包括谷梁安祖的瞬息万变,都已被悄悄下山探听消息的孙瑾瑜尽数搜罗了去。 而收获颇丰的孙瑾瑜,也在第一时间返回到了天朝大军所在的鹣鲽山巅,并将他方才的所见所闻,又悉数倒给了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程起陆。 程起陆得知详情后,顿觉难以置信的同时,也不禁大为欣喜。 而一旁泪垂崖边上的俞音顺耳闻之后,一时激动竟不由得瘫坐了原地,以致于险些掉下泪垂崖。 稍稍缓过心神的俞音,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此时此刻的他一心只想着尽快远离这死亡的边缘,而且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少顷,天朝鹣鲽山巅,当疲惫不堪与恐惧过度交织下的的俞音,猛然间见到了久别重逢、不顾一切赶来的钟大煓时,竟不禁眼前一黑,随之晕了过去。 钟大煓见状,立时三刻赶至俞音身边,一把将晕倒在地的俞音拥入了他那衣衫褴褛的怀中。 此时此刻,只听得俞音于意识朦胧间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无视距离,我能做到;只可惜,又到黄昏时分了……” “不打紧的,俞音,我知道,黄昏时分的霞光万道,那是你回来了……”钟大煓沉重地对意识不清的俞音说道。 片刻之后,处于半昏迷状态下的俞音,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此时此刻的他正伏在钟大煓的背上。 因为那是俞音所最为熟悉的气息,因为那是钟大煓所独有的温度。 此时此刻的俞音,在历经种种考验、坎坷以及磨难之后,终于再度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踏实。 此情此境就如同前年小寒当日,在福灵金泓水心堡后院中的夹道上,俞音与钟大煓面对邪风时的情境一般;钟大煓对俞音那深入到骨子里的不可名状的情愫,迫使昔日的钟大煓于下意识间于邪风袭来的瞬间去保护俞音的同时,也迫使今时的钟大煓于下意识间做出了抉择,并于第一时间出现在了这里。 故而,此时此刻才会上演,钟大煓再度相负于俞音的情境。 而此时此刻处于半昏迷状态下的俞音,也一如前年小寒当日,邪风骤然袭来时的他一般,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于是索性就将自己的安危连同信任,毫无保留地全权交与一直守候在自己身边的人算了。 反正只要有钟大煓在,俞音就会觉得无比踏实,哪怕再也睁不开眼睛;当然,只要有钟大煓在,俞音又怎会舍得再也睁不开眼睛呢?退一万步讲,就算俞音在万般无奈、无法左右的情况下,真的舍得再也睁不开眼睛,那钟大煓也决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然而,直到钟大煓像是对俞音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出一句话之后,俞音这才安心地任意识模糊,混沌。 钟大煓说:“前年乞巧,你于幽冥山附近所奏的一曲《乐者心声》,让我意识到了一个高尚灵魂的存在;而今,你于鹣鲽山巅所做的抉择,让我真正见识到了这个高尚灵魂的存在。” 高尚的灵魂——这无疑是俞音所听到过的有关于他的最高的评价了;当然,无论是哪一生哪一世。 于俞音而言,“高尚”远远比“高贵”这个字眼,更能准确无误地触动他的心弦;心弦,心弦,他心上的绕梁弦,他心上的音律,他心上的唱词,他灵魂深处的乐曲。 第二百一十八章 分封 - 天心长明 - 栩辰 日入之时,沉寂的黑夜再度履行约定,悄然而至;所幸,此时此刻的俞音尚在钟大煓的天地间。 天朝鹣鲽山附近的镇子上,一家客店的房舍内,钟大煓一边守着身旁卧床上正处于昏迷之中的俞音,一边同方才于鹣鲽山上偶遇、而此刻正端坐于桌子旁的百里流深闲聊着。 然而,就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当一时好奇的百里流深询问钟大煓三个月前为何弃俞音而去时,钟大煓第一次无需遮掩、无所顾忌地同别人说道:“因为他是朱雀关外谷梁氏族的后人,而我却是幽冥山下父亡母弃的散人;因为他是岐国前呼后拥的王子,而我却是江湖形单影只的浪子——流浪之子。” 百里流深闻之,直击关键地连连向钟大煓发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促使你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难舍难分、藕断丝连的呢?那究竟又是什么,促使你始终都对他念念不忘、牵肠挂肚的呢?” “自从去年小满当日,我偶然获悉俞音真实身份的刹那间,我便已然意识到了维持我们之间情谊的艰难;但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俞音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向我证明了,他永远都有法子维系我们之间的情谊,且只增不减。”钟大煓如是说。 翌日,长明元年,三月十三。 岐王谷梁安祖及其谷梁氏族众人,自愿臣服于天朝皇帝公孙闲叶;岐国正式接受天朝的分封,成为天朝藩属国。 朱雀关外,岐国国都沃石城内,王城中,合分殿上,天朝太尉程起陆代天朝皇帝公孙闲叶传旨,原岐王谷梁安祖,现敕封为岐国公;原岐国王子谷梁音,现敕封为岐国世子;追谥原岐国公主谷梁声为“故林公主”。 黄昏时分,断尘谷底,云开雾散,霞光万道。 天朝鹣鲽山附近的镇子上,一家客店的房舍内,俞音正努力从沉睡中苏醒,正奋力从孤寂中逃脱。 于骤然间苏醒的俞音,得见端坐于桌子旁看书的百里流深,甚感惊讶之余,一头雾水地向百里流深连连发问道:“阿姐,你怎么会在这儿呢?大煓哥呢?我这又是在哪儿呢?” 正在专心致志看书的百里流深闻声,并没有立刻抬头来瞧,而是一边将自己手头的书放回桌上的箱笼内,一边用一贯冷嘲热讽的腔调回答道:“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呀!竟然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这里是鹣鲽山下的客店,至于我为何出现在这里嘛,那是因为前日我来这鹣鲽山上采药草,恰巧碰到了满身是血的钟大煓,以及他背上昏迷不醒的你。” “采药草!还来这鹣鲽山!阿姐,不是我说你,这鹣鲽山十二年前曾有大量的山石滚落,重伤致死多人;尔后,也就是四年前,你也是知道的,这里曾大范围地爆发秋疫;而今,这里又随时都有可能开战。你说你去哪里采药草不好,为何偏偏要来这鹣鲽山呢?难道你就不怕无故丢了性命吗?”俞音大为不解地连连向百里流深发问道。 “怕?”百里流深不屑地对俞音说道,“四年前的我尚且不怕,何况现在的我呢?再者说,这战火也没能燃起来呀!” “没能燃起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阿姐,你快告诉我啊!”睡过一觉之后已然完全恢复了精神的俞音,此刻正心急如焚地接连向百里流深打听近况道。 “是你的大煓哥,偶然从幽冥山下的路人口中,获悉了岐军攻打朱雀关以及你受困于天朝大军之中的消息。于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你的他,便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幽冥山麓力挽狂澜,从而为泪垂崖边的你化解了危机。”百里流深据实回答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其实,我虽身在天朝大军之中,但我并没有受困,程太尉也并没有为难于我,太子殿下他,哦,不对,现在应该称他为天朝圣上了,圣上他更是没有丝毫的为难于我。至于跳崖,那是我自行做出的决定,预先并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俞音纠正百里流深的说法道。 “你认为你没有受困,你认为天朝圣上有心护你,那是因为这仗没有真的打起来。如若天朝与岐国真的开战,那你势必会成为此战的第一个牺牲品,到时候莫说只有一个钟大煓了,就算是有成千上万个钟大煓,恐怕也难救你于水火之中了。所幸,谷梁氏族现已自愿臣服于天朝皇帝公孙闲叶;岐国现也已接受了天朝圣上的分封,成为了天朝的藩属国;令尊也已主动放弃了岐国大王的头衔,转而被敕封为岐国公了。当然,你也不再是岐国的王子,而降为岐国的世子了。”百里流深向俞音细说道。 俞音闻言的刹那间,激动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得他立时向百里流深询求确认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阿姐。” “是真的,降了级还这么高兴。”百里流深不耐烦地回应俞音道,“骗你,我还嫌费神哪!” “那怎么不见大煓哥呀?阿姐,他人呢?”俞音四下踅摸着向百里流深发问道。 “他给你准备惊喜去了。”百里流深回答道。 “什么惊喜?”俞音追问百里流深道。 “谷梁世子,你该不会是睡昏头了吧?惊喜若是说出来了,那还称得上是‘惊喜’吗?”百里流深反问俞音道。 “说得也是,那大煓哥他身上的伤好些了吗?我晕倒之前,恍惚间好像看到大煓哥满身是血,脸好像也快被人打得毁了容似的。“俞音极力回忆着询问百里流深道。 “放心吧,谷梁世子,你大煓哥所受的都只是些皮外伤而已,他皮糙肉厚的,毁不了容的;更何况,我已经为他上过药了,现在都快好了,就连他脸上的淤青,也都快消散得差不多了。”百里流深安抚俞音道。 “真是有劳阿姐费心费神了,话说回来,我父王他现又在何处呢?”俞音继续向百里流深发问道。 “当然是在你们岐国的王宫里了,你父王他自知差点害死你,所以没脸再来见你。”百里流深回答道。 “一切都过去了,那真的算不得什么。”俞音释然地说道。 “你父王他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他还是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态,才能从容无愧地面对你;而且不只是他,你们都需要时间来沉淀。”百里流深对俞音说道。 “平心而论,撇开我父王的野心不谈,其实他完全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好父亲的,至少要比你的先父百里老爷更为尽职尽责一些。”俞音实事求是地对百里流深说道。 “纵使你父王的野心再大,权欲再强,也终归在你的性命攸关之际做出了选择,且选择了退让。其实他和我那故去的总堂主父亲一样,都曾困惑于亲情面前。”百里流深亦平心而论道。 就在俞音同百里流深说话的间隙,钟大煓便从外面回来了,背上还相对别扭地背着一个木色琵琶囊。 俞音见钟大煓回来了,于是死盯着钟大煓的脸庞瞧,瞧了一会之后发现百里流深方才所言确实非虚,钟大煓脸上的伤果真都快要好了,淤青也确确实实地要消散了。 百里流深见此情形,自知碍眼,于是起身说道:“行了,该醒的也醒了,该回来的也回来了,也没我什么事儿了,那我也该走了。” 百里流深说着,便将桌上所摆放的她的箱笼提起,随即熟练地背在身后。 而此时此刻,仍身在卧床上的俞音见百里流深欲要离开,于是急忙关切地询问百里流深道:“阿姐,你这是打算回福灵城了吗?” “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我才不着急回去呢!我打算再去爬座山,采些药。”百里流深洒脱地回答道。 然而,事实上,自从百里濡暂代金泓水心堡的当家人后,百里流深已经进进出出福灵城好几遭了,并非百里流深此时此刻随口道出的“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而此时此刻的百里流深之所以这么说,也只不过是她意欲晚归的一个托辞罢了。 “阿姐,那你现在又打算去爬哪座山呢?”俞音追问百里流深道。 “幽冥山。”百里流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百里流深说罢,转身拔步而去。 “俞音,你阿姐她这是要去浮生寺了呀!”钟大煓望着百里流深匆匆离去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对俞音说道。 “由她去吧!”俞音坦然说道,“她虽然看似孤独,但实则比我们活得都要透彻。因为她有希望,有追求,不像我们只是得过且过、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地活着。” 经历过生死磨难的俞音,再度面对他的大煓哥时,言谈之间明显多了些沉稳,少了些儿戏。 然而,此时此刻,只听得俞音冷不丁地向钟大煓致歉道:“对不住了,大煓哥。” “什么?”钟大煓不解地询问俞音道。 第二百一十九章 重生 - 天心长明 - 栩辰 “这鹣鲽山是令尊的葬身之处,万分抱歉都是因为我,才令你不得不再度回到这个昔日的伤心地。”俞音满怀歉意地向钟大煓说明道。 “这儿的确是我的伤心地不假,可这儿也曾是我的家呀!”钟大煓略微有些激动地补充纠正俞音的说法道。 “那你也难免会有心理阴影的呀!大煓哥,你敢说前半晌儿在山上的时候,你丝毫也没有担心山石会突然滚落吗?”俞音一针见血地试问钟大煓道。 “我不敢说,因为我确实有所担心,有所忌惮。可我一想到你正身处生死的边缘,莫说是部分山石滚落了,纵然是整座山都崩塌了,只要我们之间的情谊没有崩塌,那我便什么也不怕。”钟大煓无所畏惧地对俞音说道。 俞音闻言,嘴上虽默不作声,但在心中却是一遍又一遍地说道:“大煓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而一直站在房门口的钟大煓,此刻正一边向床前走去,一边解下背上所负的木色琵琶囊,然后双手递到俞音的面前,轻声对俞音说道:“这个给你。” 此时此刻不明所以的俞音,并未在第一时间接下钟大煓所递过来的木色琵琶囊,而是探询着向钟大煓发问道:“大煓哥,这是……” 钟大煓闻之,并没有直接回答俞音的发问,而是间接地催促俞音道:“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快接过去吧!” 钟大煓说着,便又将手中的木色琵琶囊,朝俞音的跟前递了递。 无奈之下,只得顺从钟大煓意愿的俞音,双手从钟大煓的手中接过木色琵琶囊,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俞音的心中是何等的挣扎呀!他是多么的想要马上打开,却又不敢打开呀!他是多么的想要看上一眼,却又连一眼也不敢看哪! 俞音的双手不自觉地在微微颤抖,而俞音的内心却是不自觉地在剧烈颤抖,就在这般由内而外的颤抖中,就在钟大煓饶有意味的目光中,俞音怀揣着不解、好奇与期待,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怀中的木色琵琶囊,霎时间,只听得俞音惊呼一声道:“绕梁弦!” 钟大煓闻声见状,笑了笑对俞音说道:“是绕梁弦,是你的父王专程派人交与我的,而且我随后便托人将其修复得完好如初了;你若不信,大可仔细瞧瞧。” “我怎么会不信你呢?大煓哥,何况这真的是同之前一模一样啊!一点儿也看不出修复的痕迹呀!你这究竟是托谁修的呢?手艺竟然如此精湛。”俞音赞不绝口地询问钟大煓道。 一时间激动不已的俞音,只顾着向钟大煓打听修复者的情况,却全然忘了当初自断绕梁四弦时血泪交流的情境。 “我是托兼济山巅虚怀阁的谷阁主修的。”钟大煓如实告知俞音道。 “谷阁主?她还会修琵琶?”俞音颇感吃惊地试问钟大煓道。 “岂止是会修琵琶呀?她还会做琵琶呢!”钟大煓回应道。 “可她不是刻师吗?大煓哥。”俞音不解地追问钟大煓道。 “那你是乐师吗?俞音。”钟大煓反问俞音道。 “大煓哥,我都说过多少遍了呀!我不是乐师,我只是一个演奏者。”俞音向钟大煓强调道。 “同样的道理,她也说自己不是刻师,说自己只是一个镌刻者。”钟大煓对俞音说道。 “那也不对呀!大煓哥,鹣鲽山距兼济山路途遥远,你不可能在一夕一朝之间便往返一趟啊!何况修复绕梁弦也需要不少时间哪!”俞音质疑钟大煓道。 “我又不是神仙,也不会腾云驾雾,当然无法在一夕一朝之内往返于鹣鲽山与兼济山之间了。”钟大煓对俞音说道。 “那你又是如何拜托谷阁主修复这绕梁弦的呢?大煓哥。”俞音深感不解地询问钟大煓道。 “我虽未去兼济山,但并不意味着谷阁主没来这鹣鲽山哪!昨天晚上,我将你安顿在这家客店之后,便托你阿姐在此照顾你;而我则只身前往鹣鲽山麓,等待你父王所派送绕梁弦之人的到来,也就是在那时,我碰巧遇到了到附近处理事情的谷上德谷阁主及其弟子。所以我便趁此天赐良机,将随后到来的绕梁弦交与了谷阁主,并拜托她将其修复。”钟大煓向俞音详说道。 “怎么都这么巧啊?大煓哥,在这不大不小的鹣鲽山一带,你竟然先后碰到了阿姐与谷阁主。怎么各行各界的奇人异士,都碰巧在同一日出现在鹣鲽山附近了呢?怎么好像都赶着来帮我忙似的呢?”俞音深感困惑地向钟大煓提出质疑道。 “嗨,谁知道呢?说不定她们真的都是奔着你来的呢!”钟大煓同俞音打趣道。 此时已然从惊喜中回过神的俞音,瞬间变了脸色质问钟大煓道:“话说回来,大煓哥,你为何要修复这绕梁弦呢?” “俞音,你可知,我真正想要修复的不只是你的绕梁琵琶,还有我们之间弥散的情谊。”钟大煓神情认真地向俞音说明道。 “可岁除之夜,除夕之时,若不是我的一曲《紫陌红尘》,兴许我们之间的情谊,便不会消失殆尽了呀!”俞音无奈地向钟大煓感慨道。 “就如同乐曲是美好的,是无辜的一般,你也是美好的,是无辜的,而且是令所有人都不忍心去伤害的。我们都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身份与环境所造就的差距。我们之间的情谊或许能经得起生死的考验,但却抵不住距离的消磨。”钟大煓亦无奈地对俞音说道。 俞音闻之,立时向钟大煓倾诉心事道:“大煓哥,我之所以决定自断绕梁四弦,只因我以为在我这里,你与乐曲终难两全。当然无论我选择舍弃谁,疼得终归都是我自己。可为了有所得,为了你,我还是做出了选择,无所谓有多疼。” 单单是这么说着,俞音的内心都不禁在隐隐作痛了。 “可是割肉般的疼痛?”钟大煓试问俞音道。 “不,是失魂落魄般的疼痛。”俞音回答道。 “那你可曾设想过,如若你选择舍弃的是我,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疼痛呢?”钟大煓继续试问俞音道。 “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俞音蹙额皱眉、紧闭双眼、咬紧牙关地回答道。 “俞音,难道直至此刻你还不明白,在岁除之夜,除夕之时曲终的那一刻,我为何毅然决定离你而去吗?”情绪忽然间变得激动的钟大煓追问俞音道。 “我不明白,大煓哥,我是真的真的不明白呀!”俞音拼命地摇着头,对钟大煓说道。 很显然,一提及分别,俞音的情绪也不自觉地激动起来。 “我清楚记得,去年的春分之日,在鱼泪轩中,你曾对我说,你就好像是一个精致的花瓶,拥你入怀便意味着提心吊胆。可如若我说,为了拥有你,我甘愿惶惶不可终日呢?然而,直到岁除之夜,除夕之时曲终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先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且不可及。像我这么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哪里有资格将动人心魄的你拥入怀中啊?”于心中挣扎了千万次的钟大煓,终于开口向俞音倾诉心事道。 “那你既已转身离开,却又为何还要折身回来呢?”俞音向钟大煓发问道。 钟大煓闻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我等你在出口,而你则是我的归途啊!更何况,我已顺利觅到了折中的法子,开解的法子,释怀的法子。” “那究竟是什么法子呢?大煓哥。”俞音好奇且迫切地追问钟大煓道。 “是缈缈不可言说的法子。”钟大煓回答道,“当长期沉溺于梦境中的我,重新回到现实时才发现,当初耿耿于怀以至于无法释怀的,其实都真的算不得什么。想来这世上本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无论是身边的,还是心里的,也许就在你认为穷途末路的时候,其实已然柳暗花明。” 俞音闻之,深有同感地对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你所说的这些,我也深有体会,而且就是在前半晌儿,在你的背上。虽然当时疲累与恐慌交织的我,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但我的意识却是格外的清醒。当时的我就在想,倘若你迟来一步,或许我已然永远地沉睡在了断尘谷底,一切的一切也就随之结束了,那些难以结束的也终归不了了之了;而我自然也无法再去体验余生的美好了,自然也无法再见到你了。可是……” “可是你没死成,是不是?”钟大煓接过俞音的话茬,对俞音说道。 “是呀,我没死成。”俞音继续向钟大煓感慨道,“我本以为,这一回我是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这道坎儿了,我是一定活不成了;可万万没想到,却是没死成。当时的我还在想,既然上天没有让我坠落泪垂崖,那我便要幸福地去过好余生的每一日。即便未来的日子里有的不只只是美好,还会有诸多的磨难与考验,甚至是痛苦与不幸,那也无妨。因为至少还可以再见到你——我心心念念的大煓哥;抑或是说,只要有你,其余的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想来,没死成,也是一种重生吧!” 俞音说,余生只要有钟大煓,其余的他便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他还说,想来,没死成,也是一种重生吧! “是呀,没死成,也是一种重生啊!只是不知重生后的你,是不是仍然希望我去找一个不会令我感觉累的人,然后挽着她的手臂走完这一路呢?”钟大煓戏谑着试问俞音道。 第二百二十章 知音 - 天心长明 - 栩辰 “大煓哥,莫非你看过了我的绝笔不成?”俞音吃惊地询问钟大煓道,语气中分明夹杂着一丝难为情。 “是的,我看过了,前半晌儿我将你背回来,放到这张卧床上时,你的绝笔一个不小心,便从你的怀中掉了出来。”钟大煓憋着笑回应道。 俞音闻之,急忙向钟大煓解释道:“大煓哥,我当时之所以会那样写,是因为我着实害怕自己又会在无形之中令你为难,而且直到此刻,我依然害怕这一点。” 俞音说着,神色逐渐黯淡了下去。 钟大煓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俞音神色的变化,于是急忙安抚俞音道:“俞音,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是人这一辈子怎么活不是活呢?为难着,为难着,兴许一辈子就过去了,重要的是与你一起度过的;更何况,我早已习惯了被你为难,若是别人为难我,我还不乐意呢!” 俞音闻言,神色于瞬间又变得明朗起来。 “大煓哥,你千万不要误认为是你阻断了我的热爱以及偏爱。要知道,我自断绕梁四弦的主要原因并不是我们之间的距离,而是我在无意间迷失了真正的自己。我知道,你一定也对此有所察觉的吧?”俞音试问钟大煓道。 “俞音,你知道我一向木讷迟钝的,我只察觉到了你离我越来越远,但是我并没有察觉到你离真正的自己越来越远哪!”钟大煓言辞恳切地回应道。 “大煓哥,你莫要总说自己木讷迟钝,其实你并不是没有察觉到,你只是尚未意识到,我之所以会离你越来越远,那正是因为我离我真正的自己越来越远哪!因为真正的俞音,一直都站在你的身边哪!”俞音向钟大煓倾诉道。 “所以说,我还是相当木讷迟钝的嘛!如若不然,我明明都已经察觉到了,又怎么会没有意识到呢?再者说,纵然你一时迷失了真正的自己,那再找回来不就行了吗?也没有必要自断绕梁四弦哪!”钟大煓深感惋惜地对俞音说道。 “鱼泪轩的富贵,如缕宫的奢华,没有你在身边,我只会沉溺于其中的安逸,而忽略了很多不易察觉的美好。寻觅不到感动与敏悟的我,就如同深陷迷雾的玄鹿,纵然灵性未泯,也依然无所适从。谱不出乐曲的我,还要那空壳子绕梁弦做什么呢?索性就断了。”俞音干脆利落地对钟大煓说道。 “可我现在不是又回到你的身边了吗?所以你千万不要再一气之下断弦了,如若不然,下一次可能就连鬼斧神工的谷阁主也修不好它了。”钟大煓劝告俞音道。 “大煓哥,你若是想保证绕梁弦的完整无缺,那你就再也不要离开我了,你就还像以前那样,守护在我的身边,促使我去发现身边的美好,激发我去探寻生活的本质。”俞音央求钟大煓道。 “俞音,不得不说,其实我们真正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算是很长。我怕有朝一日,我们相处时间一长,你也会随之腻烦我的。当然我不是说你善变,人都一样,都会因一成不变而腻烦的。”钟大煓向俞音提出自己的顾虑道。 “大煓哥,那你也会因一成不变而腻烦吗?”俞音试问钟大煓道。 “当然会了,我不说了吗?人都一样;要知道,我也是人哪!”钟大煓回应道。 “那我们就互相勉励,共同努力,争取永葆初心,永不失本心,且永不腻烦彼此。”俞音斗志昂扬地对钟大煓说道。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闻之,凝视着他的眼前、他的身边、看得见、摸得着、亦触及得到的俞音,略带感伤地对俞音说道:“俞音,你还记得那个关于睁开双眼的问题吗?我想我已经有答案了。在遇见你之前,我一觉醒来,总觉得眼前的天地于自己而言,没有丝毫的意义;而在遇见你之后,当我再度睁开双眼时,我则能强烈地感受到,我是活着的。” 而此时此刻面对着钟大煓的俞音闻之,已然是泪流满面。 这一刻的俞音,就如同二十一年前的舒雁一般,他心想:我完了,我沦陷了,而且是一辈子。 因为刚刚,就在刚刚,有一个名唤钟大煓的人说,俞音是他存在的意义。 “大煓哥,你也是。”俞音哽咽着对钟大煓说道。 “我也是?是什么?”钟大煓不明所以地询问俞音道。 “你是我在佛前许下的心愿。”俞音情深谊重地回答道。 钟大煓闻言还能再说什么呢?再多的顾虑,也终归被俞音这一句“你是我在佛前许下的心愿”给化解了呀! 长明元年,七月初七,乞巧。 破晓时分,净灵雪域边缘地带,钟大煓依旧身背白羽箭,手持金鹏弓;而俞音也依旧披着他的玄色斗篷,背着他的绕梁琵琶,挽着钟大煓的手臂,遥望着矗立于天险之巅的冰魄峰。 他在,他也在,他的绕梁琵琶在,他的金鹏白羽也在,这便是俞音与钟大煓的整片天地,是仅仅属于他们彼此的天地。 所幸,俞音与钟大煓的整片天地还在;所幸,仅仅属于他们彼此的天地还在;所幸,不弃不离之情仍在;所幸,千里相负之谊仍在;所幸,他们之间的情谊一直都在。 “大煓哥,这不知不觉间便又到乞巧节了,回想起咱们初见时的情境,竟已然是十二年前的往事了,可我怎么总觉得,仿佛就在昨日一般呢?”俞音感慨着对钟大煓说道。 “是呀,的确是十二年前的往事了,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岁月可真是个神奇的物件儿啊!不过,话说回来,俞音,你还想回到咱们初见之时吗?”钟大煓随声感慨着向俞音发问道。 “大煓哥,瞧你这话问的,即便想又如何?又回不去了;更何况,我也不想回去。”俞音坦然回应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急忙追问俞音道:“为何?难道你后悔遇见我了不成?” “怎么会呢?大煓哥,我怎么会后悔遇见你呢?而我之所以不想回去,是因为活过了,便不后悔。”俞音斩钉截铁地回应道。 “活过了,便不后悔?”钟大煓玩味着重复道。 “是的,活过了,便不后悔;而遇见你,大煓哥,令我觉得我也曾真正活过;就如同你先前所说的,遇见我之后,当你再度睁开双眼时,你则能强烈地感受到,你是活着的;就如同雁儿姐姐昔日所说的,‘人活一世,能遇到一个自己真正心爱的人不容易,无论结果如何,至少铭记自己对他的爱,会令我觉得我也曾真正活过’。”俞音深情款款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心知俞音这是在变着法儿地向他诉诸他们之间情谊的悠长呢! “明明才刚入秋,这里怎么就已经这么冷了呀!太阳都升起来了,怎么好像也没暖和多少似的。”意欲岔开话题的钟大煓随口抱怨道。 “也许,这便是净灵雪域的魅力吧!”俞音感叹道。 “如此说来倒也是,这样的景象,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呢!”钟大煓亦感叹道。 “我又何尝不是呢?想必我上一回见到这样的景象,大概是在上辈子吧!”俞音似打趣又似认真地对钟大煓说道。 “俞音,听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呢!”钟大煓随声附和道。 俞音闻之,突然朝着前方一望无垠的净灵雪域,高声呼喊道:“说不定真就隔了世呢!大煓哥!” 钟大煓闻之,欣然一笑。 “还记得吗,大煓哥,去年的今日,在鱼泪轩中,我曾对你说,你一定会喜欢我所指定的这个地方的;现在看来,果不其然。”俞音得意洋洋地对钟大煓说道。 “那你还记得吗,俞音,当时我也曾对你说,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喜欢;现在看来,始终都是如此,无所谓我自己的意志。”钟大煓纠正俞音道。 “大煓哥,深受别人喜怒哀乐的影响,而并非受自己的意志所控,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俞音若有所思地向钟大煓发问道。 “那要看于谁而言,又是受谁的影响了。”钟大煓意有所指地回答道。 “大煓哥,那若是于你而言,受我的影响呢?”俞音追问钟大煓道。 “那便是一种无比幸福的体验了。话说回来,俞音,你为何一定要选择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庆祝我们的生辰呢?”钟大煓不解地询问俞音道。 “因为我不想将心中的问题,带到下一个年头里去,因为只有这里才能给予我答案。”俞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你现在得到答案了吗?”钟大煓追问俞音道。 “也许吧,谁知道呢?”俞音一如往常地回应道。 “俞音,我突然间好害怕你会就此离开我,所以我好想再背背你,而且好想就那么一直背下去。”钟大煓没头没脑地对俞音说道。 “怎么?大煓哥,现在害怕我会离开你了吗?现在不想与我分道扬镳、各相安好,从而解脱彼此了吗?”俞音报复似的连连质问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急忙连声回答道:“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不想最好,不过,就算你想也没用;因为即便你有一百个各相安好的藉口,我也一定会有一千个相濡以沫的理由;即便你有一千种远离我的方式,我也一定会有一万种找到你的途径。只要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有我,那你就休想从我这里逃掉,因为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你。”重拾信心的俞音无比坚定地对钟大煓说道。 “俞音,我忽然间觉得,其实我们始终放不下的,都只是我们心中的彼此而已。”钟大煓冷不防地对俞音说道。 “大煓哥,你知道吗,十二年前,在幽冥山下,你我初见之时,我便有一句话想要问你;但因那个馒头的意外滑落,以及你猛然间的承诺,以致于我尚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将那句话问出口,我便被王长兄于匆匆间唤走了。”俞音回忆着对身边的钟大煓说道。 “好巧啊,俞音,当时的我也有一句话想要问你,也因那个馒头的意外滑落,致使我同样尚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将那句话问出口,你便于匆匆间离去了。”钟大煓亦回忆着对身边的俞音说道。 “那当时的你究竟想要问我什么话呢?”俞音好奇地询问钟大煓道。 “还是你先说吧,俞音,当时的你又究竟想要问我什么话呢?”钟大煓亦好奇地询问俞音道。 “算了,大煓哥,还是你先说吧!”俞音竟莫名地同钟大煓谦让了起来。 “那不如,就让我们一起说吧!俞音。”钟大煓灵机一动,向俞音提议道。 “好啊!”俞音爽快地同意钟大煓的提议道。 刹那间,只听得俞音与钟大煓异口同声地向彼此发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 此时此刻,放眼望去,皑皑白雪上,那些布满足迹的地方,便是跨越鸿沟、无视距离的俞音与钟大煓一同走过的路。 金风吹过,俞音玉手一挥,纤指一拨,绕梁一声响起,钟大煓闻之浅浅一笑。 天地间,知音者,大煓也。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