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W纪念!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RT 投个推荐票吧!; 请假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小陆这个周六有场重要的考试 为了专心备考 考前暂时停更…… 考完以后会马上恢复!! 不便之处请多多见谅!!; 楔子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轰隆」一声,黑压压的天空骤然被闪电劈开,雷光像是散开的枝桠,在半空中张牙舞爪。虽然天空是乌云密布、气压低沉,但却像是被雷电震慑住一样,一滴雨水也不敢落下。 长安城里向来热闹的市集,也早已躲得不见一个人影,只剩下街边小贩匆匆忙忙的收拾货物,想赶在下雨之前收摊。除了隐隐的雷声,整座城市显得郁闷又寂静。 但在皇城之中,却是一阵纷乱的景像。 脚步声在回廊响起,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的闯进一间屋内,迎上的老宫女罕见的并未动怒,只是压低声音斥了声:「慌慌张张的!不象话!」 「太医怎么说?」另一个女声担心的问道。 「张太医说……怕是今晚……」小宫女兀自喘着气,但消息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隐瞒。 虽然说的委婉,但众人心下已是了然,屋内的宫女们都是沉默不语。隔了良久,才有人叹道:「不是说……不是说只是受了些风寒吗?怎么……?」 没有人搭话,但心里想的恐怕都是同一件事:若是有个万一,今后该要何去何从? 显庆四年的大唐可谓多事之秋,四月时,皇后武则天和高宗李治流放了长孙无忌等一干权臣,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连权倾一时的长孙家都遭了难,更何况是家世远远不如的自己?长安城内只怕有半数官吏是这样想的。 况且长孙无忌身为当今圣上舅舅、又是两朝宰相,门下弟子不计其数,随便拉个人来只怕都能牵上一些关系,所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一不小心牵涉其中。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加上本来就有些低沉的气压,让这座屋子的气氛显得更加沉闷。隔了良久,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名高挑宫女走了进来。 「沐涵妹子,妳又去看那位了?」问话的是一位年长宫女,她皱着眉头,语气有些担心的说道:「这几rì的情况实在……唉,妳实在不应该去的。」 名为沐涵的高挑宫女并未否认,只是略微停顿,随即担忧的说道:「我方才经过了太医院,听见几个太医署医工谈话,说是……说是圣上,恐怕过不了今夜……」 话未说完,一阵雷光张牙舞爪的布满天空,雷声随之惊天动地的响起,而且震耳yù聋,屋内众人都是一惊,几个年纪小的宫女甚至哭了起来。 「哭什么?不过是雷声罢了。还不赶快去干活?」方才跟沐涵问话的年长宫女斥道,语气中却未见怒sè。这名宫女素来心慈,许多年幼的宫女、内宦都曾受她照料,所以说出来的话也算是颇有威信。 众人听了这话,便准备要各自散去,突然远处像是爆炸似的,突然传出了一片哭声。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心中一片冰凉:皇上驾崩了。 *** 长安城的十月还带着微凉的秋意,正是诗人赋诗、饮宴的好时节,不过此时的长安却是一片死寂,家家户户紧闭门扉,街上几乎不见人影。整座城市像被黑云笼罩一样,黑压压的让人几乎就要窒息。 「看这天sè,说不定就要下雨了?」一个面白无须、身形微胖的男子一边嘟囔着,一面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乌云。 另一名同样穿着内官服饰、身材瘦弱的男子回道:「这可说不定,你看昨rì那雷声响成这般模样,偏偏是一滴雨水也没落下来……」 说道雷声,两个人顿时陷入沉默,只是延着街道走着,后头还跟了长长一列车队,车上塞满了货物。 隔了许久,瘦弱男子才叹道:「世事无常啊……谁想到圣上正值壮年,却被……」说到这里,两人又是同声一叹。 唐高宗生xìng慈善,待下人甚厚,所以两人是不敢说、也不忍说、更不愿说出来:说出这位他们眼中的仁君,竟然是被雷声惊吓而死。 这事要从前几rì说起,高宗带着武皇后游湖,一不小心遭了风寒,本来以为只要将养几rì,谁知道昨rì高宗病况先是转危,而后突然又是雷声大作,让高宗一个惊慌,一口气没度过去,竟然就这么结束了他的一生。 显庆四年的十月究竟有没有那几道雷电,已经没有人可以说清。但高宗驾崩的时间,在正史上,其实应该是在二十四年后的十二月。 前题是,如果一切都在历史的原有轨道上。 「黄公公,您看那是……?」微胖男子指着前面缩成一团、还阵阵发抖的物事问道。 被称做黄公公的瘦弱男子眉头一扬,随着微胖男子的手指望去,只见一团黑漆漆的布堆,看不见里头究竟是小动物,或者…… 「是个小孩子!公公,里头是个孩子。」下人不待两人吩咐,已经走上前去掀开破布,发现里头倒卧的小孩。 许多人喜欢用「蝴蝶效应」来形容这种情况,但这里偏偏不这么说。虽然这个小孩的出现,已经间接的改变历史了:昨夜的雷声带走了唐高宗,同时也带来了这个小孩。 然而眼下这个小孩更像是个毛毛虫,整个人卷曲成一堆,身子还瑟瑟得抖个不停。 「好可怜的孩子。」黄公公叹了口气,也不避那小孩身上污秽,脱下了自己的衣袍,将那小孩身子裹住。见小孩子还有意识,便问道:「你的父母呢?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那小孩双眉紧蹙,迷茫的摇摇头。 「从哪里来的?」 「在这儿多久了?」 「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那小孩只是连连摇头,虽然双眼直直望着黄公公,但显然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是个傻子啊。」一旁的小厮顺口说了这么一句,害怕两位公公发怒,话到嘴边便自作聪明的换作家乡话。 那小孩一听,却目光一亮、神情变的激动无比,双眼急急忙忙的在人群中找寻声音的来源。 微胖的公公站在一旁听得真切,虽不明白话中意思,但见那孩子有反应,也感到一阵欣喜,便对着那小厮叫道:「你再说一声看看。」 那小厮虽然嘴上随意惯了,但人生的却不蠢,听到公公吩咐,便换了句话,仍用家乡话道出:「两位大人问话呢!能听懂吗?」 那孩子仍是没有回答,但拼命点头,眼中泪水再也止不住,一面哽噎、一面点头。 此时这个孩子仍然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几个小时前,他还踏着图书馆洁净明亮的地板、享受温度宜人的空调、抱了几本报告用的书籍、眼角偷偷瞄着一旁系上的女助教。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不太理会人的助教,今天频频望向自己。 「反正,一定不是在看我吧?」男孩这样想着,脚下往前又踏了几步。 却看那助教神情有些异样,不只有些异样神情,甚至还对着自己不断招手。 男孩脸上一红,但拘谨的个xìng让他不敢回应,只想着:「助教是这样的人吗?平常看不出来呀!那样的话……」 还没想完,耳边便听到助教喊道:「杜维同学,那边很危险……」 杜维同学满脑子还装着「原来助教记得我」的念头,脸上泛起幸福的微笑,帅气、潇洒的大大踏出一步。才见到眼前的告示牌:jǐng告!天花板漏水中。前方为发电系统,请同学不要靠近,有漏电可能…… 然后,他就来到大唐了。看起来有些混乱,不过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逻辑可言。 长期沉迷于小说的他,当然不会没有想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只不过,和小说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穿越的既难堪又孤独。 说到难堪,别的小说只要主角待上一阵,脑中自然会有残留的记忆,像打补钉似的自动补完;再不然就是语言,别的主角好像都内建了自动翻译系统似的,就算是穿越界的祖龙,项先生当年也仅仅花了几个小时,就熟悉、且掌握了该时代的语言。 至于孤独……看看昨晚到今天早晨算来,仅仅只有一人、一狗分别路过,惨的是那人还是个瞎子,虽然当下叫住了他,但语言不通,对方丢了块破布就缓缓离去了。 「杨公公,这孩子状况不大好,等等绕段路,先送他回我那屋子行吗?」黄公公忧心的望着男孩,叹了口气:「就这么放着不理,我良心实在难安。」 杨公公笑着回道:「行了,就知道你心慈,这是你收留的第六个孩子了吧?」 黄公公不答,只是缓缓站起身子,接过旁人递来的长袍,随意披在身上。叫过一旁下人将男孩抱到空着的马车,一行人加紧脚步,掉头往黄公公宅邸行去。 杨公公叹了一声,心里暗道:「内官权势固然不小,但偏偏是天底下最被人瞧不起的。就说你救了的五个孤儿,哪一个不是有点能力便急着往外搬?往外搬走了,哪一个还愿意回来见你?」但这话偏偏不能向老友明说,不然又伤了他的心,只能吞回肚里、祈求这个孩子有些良心。 「走吧,还要办差呢。」黄公公说罢,便翻身上了车。上车前像突然想到似的转头吩咐道:「回头请个大夫来看看。」黄公公叮咛身边的下人道:「反正燕王这儿的差使也差不多了,你就带着这孩子先回府上。」 燕王李忠身为长子,早在高宗病时就被接进宫内,直到昨rì高宗驾崩,才差人至燕王府内整理一些事物,顺便也将书籍、玩物,和些许杂物一同带进宫中。杨、黄二人这次出宫,便是因为这件差事。 「走吧,再不走就要下雨了。」杨公公上了马车,高声催促着众人。 一行人见天空乌云密布,不敢怠慢,便赶紧收拾上路。车架缓缓驶动,掉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却是雨点落在车顶的声响。 「果然还是下雨了。」杨公公无奈的笑了笑。 「是啊,就这么变天了。」黄公公点了点头,淡淡的回道,脸上表情说不出是喜是愁。 第一回 初来大唐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觉得脑袋里面一片混乱,先是被人当乞丐一样扔在路边,然后又有两个陌生人对着自己问些听不懂的话,好不容易来个说话清楚一些的,说的话好像又似是而非的,和自己所知的汉语大大不同。 他知道自已经身处在另外一个时代,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情形:原本他还一直担心会一不小心穿去了某半岛,不过从这里人说话腔调少了「铿铿、锵锵、呦呦」的语末助词这点来看,应该是可以放心下来了。 「大夫,他没事吗?」一个看似中年却两鬓微白,作管家打扮的男子在一旁问道。 「唇舌sè淡、四肢冰冷,冒汗且无力,舌苔淡白……这孩子是累坏了,,所幸发现的即时,我开个方子,几剂药吃完,当可无事。」老医生详细的检查倒在榻上的杜维,端详一阵子,才开出一道药方。 杜维一rì未眠,又在街边卧了一夜,眼皮已经撑不大住,似睁似闭的,好像随时要睡着一样。模模糊糊间,他又听见旁人说话,他一句也听不懂,但看医生对管家叮咛了几句,然后管家恭敬的送他出了门。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杜维再也支撑不住,此刻的他,连感到恐惧的力气都没有。 等管家送完医生回来,见到榻上杜维已经沉沉睡去,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半是感慨、半是心酸:感概家里老爷的心善,又对这孩子遭遇感到心酸。轻轻在杜维身上披了件袍子,便小小声的退了出门。 杜维再次睁开眼睛,天sè已经暗下来了。 「你醒了?要吃点什么?」黄公公温和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杜维揉揉眼睛,见黄公公一身素sè的长袍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样式,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手边小几上头摆着几块糕点,手上还拿了本书。 但他仍是听不懂黄公公在说什么。 黄公公想了想,招手叫来了一旁的下人,没多久,白天那说他傻子的小厮被带领进来。那小厮一脸紧张,全然不见白天贫嘴的模样。 「你是哪里人?」黄公公对小厮问道:「我见白天时,这孩子能听懂你的话。」 「回公公的话,小的……小的只知道咱们家是北方来的。那杨……那前朝的皇帝又是挖大河、又是打高丽,小的住的村子里头,十个男丁有九个被抓去了,所以爷爷便带着家里人离开家乡。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就来到长安讨生活了。」 「也是个可怜人啊。」黄公公叹了口气,又问道:「所以你也不知道你故乡在哪了?」 小厮摇摇头,有些羞赧的回道:「爹娘没提,说是忘了。小的也没问,其实、其实小的就连家乡话都快要不会说了,」 「这倒不是你的错。」黄公公点点头,温言宽慰几句,便要小厮替他传话给杜维。 「听得懂吗?」小厮在黄公公吩咐下,对着杜维问道。 「懂。」杜维勉强的回了这么一句话。他对语言没有太大的研究,但也听人说过,唐朝官话比较接近东南地区的方言,现在用的汉语反倒融入不少北方的语言,但是说起来仍然不大相同。 听见杜维开口,黄公公开心的接着问道:「从哪来的?父母呢?叫啥名字?」 杜维被前两个问题给问傻了眼,便摇摇头蒙混过去,只拣了第三个问题回答:「杜维。」 黄公公点点头,对着小厮说了几句话,又让一旁下人递过一串铜钱给他。不知为何,小厮千恩万谢的对着黄公公连连呵腰。 「公公要你先去洗漱,好好歇息,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小厮扔下这么句话,便开开心心的跳着出门,留下一脸呆滞的杜维。 「公公?」杜维一阵得瑟,在他的认知里,被称作公公,又不是老年人的,恐怕只有…… 「这是宫里带回来的,饿的话就吃一些。」黄公公和气的指着茶几上的糕点,笑着说道:「吃吧,你一定很久没吃东西了。」说着,还塞了块糕点在杜维手上。 杜维喏喏收下,发现自己白皙的手掌,显然睡着时已经被擦拭过了。心里不禁一寒:他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不过认真听的话,还是可以抓到一些字词可以理解,像是「宫里」。这也确定了眼前这个公公,真的是个公公。 不过……看着自己换好的衣裳、周遭整洁的环境,管他的,反正不管有那个没那个,能作好事的就是好人! 「谢谢。」杜维诚恳的对黄公公说道。他说得很慢、咬字很清晰、表情很真诚。 黄公公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站起身子、阖上书本,轻轻拍了拍杜维的脑袋,便转身离开。留下杜维一个人坐在榻上,啃着前世绝对吃不到的,真正的宫廷点心。 *** 自从前些rì子高宗大行以后,宫中便一直呈现一种诡异的安静。或者只有静,但却是绝对谈不上安。聚在一起谈话的人也少了,或许是害怕说话犯了禁,所以不如明哲保身,熬过这段rì子也就是了。 连平常人来人往的几个主要宫殿都是如此,更何况是偏远的冷宫。 「娘娘、娘娘!」一个喘着气的女子,匆匆跑进一个景象凄冷,尽是残枝败叶的小院落,对着扫地的女子大喊。 「不是说了别这么叫吗?」声音宛如柔弱无骨、但又好像温润如玉,一个女子转过身来,对着先前叫喊的女子淡淡的笑着。 一个转身,原本破败的景象一下子好像都明亮起来,虽说容貌谈不上十分的姿sè,但典雅温婉的气质、雍容高贵的气度,却让人好像见到了十二分的美人。 「您又清减了。」先前那较年轻的女子,红着眼眶说道。 温婉女子只是摇摇头,笑道:「妳能来看我,我很开心。但……妳不该来的。」 年轻女子一听,眼泪更是止不住,哽噎说道:「娘娘,您、您总是躲着我,我、我……」见温婉女子又要开口,赶紧改口道:「娘娘听说圣上的事了吗?」 「唉,自然听说了。」温婉女子神态略显哀凄,不过很快又平复下来:「所以妳更不该来。我是待罪之身,若是害了妳……」 年轻女子惨然一笑:「涵儿十二岁那年入宫,若非娘娘照料,早就被、早就被……嗯,涵儿的命是娘娘给的,所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塞在温婉女子手中。 「这是……?」温婉女子神sè一变。 年轻女子点点头,笑道:「若有不测,可以用之。如果真有不忍言之事,涵儿会随娘娘一起走。」笑容中全无半点笑意,让人望而生寒。 温婉女子原想拒绝,但犹豫了一阵,仍是收进怀中。 「谢谢妳。」温婉女子大概是想到自己的宿命,虽然神sè悲伤,但语气坚决:「不过,咱们都不会用到的。」说着,强笑道:「我也就罢了,涵儿生平可没作过什么坏事啊。一定会长命百……」 「那么,是不是该帮我留一瓶吶?」一阵清脆明亮的声音传来,虽然悦耳,但又似带了种说不出的威仪。 「见过皇后娘娘。」涵儿盈盈下拜,身段柔美,挑不出半点瑕疵,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没有多少敬意。 「呵,妳倒是忠心。」皇后不以为意,反而笑了出来。 此人正是名垂后世,但美名骂名皆是多到不可胜数的武则天。 「妳来了?」温婉女子淡淡的问了一声。 武则天点点头,又转过头去,看着庭中景sè。三人谁也不说一句话,就这么沉默着。隔了良久,武则天才开口道:「沐涵,妳先出去。让外头的人退开。」 沐涵看了看温婉女子,得到示意才缓步踱出。两人又是目送沐涵走出小院,仍然不发一语。 「妳恨我吗?」不知道隔了多久,武则天冒出这么一句。 「我……恨过妳。」温婉女子淡淡的开口,好像不带一丝情绪。 「是吗?」武则天默默点头。 两人又同时陷入沉默。空荡的庭院,只听得见疾风吹过枝头的沙沙声。 「我以为,这一次见面就会把妳杀了。」武则天神情自若的说道:「只是,天意难料啊。」 温婉女子身子一抖,但很快镇定下来,喃喃应道:「我早知道有这一天的。」 「不,妳不会知道。」武则天在院子里缓缓走着,一面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着:「连我自己都没料到了,何况是妳?」 见温婉女子神情疑惑,武则天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道诏令,示意温婉女子拿去。 温婉女子伸手接过,看了几行,便神情大变。脸上表情变幻一阵,才勉强镇静下来,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武则天又掏出了一道诏令。 「再看看这个。」 「这是?」温婉女子大吃一惊,再也掩饰不了情绪,忍不住惊呼出来。 武则天笑道:「我这么作,妳应该懂的。」 温婉女子沉吟半晌,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猜得出妳的心思?」语气中带了些讽刺。 「唉,也罢。」武则天表情垮了下来,叹口气道:「我今rì便跟你说个明白。」脚下站定在温婉女子面前,两人相隔不过几寸。 武则天直直望着温婉女子的一双眼眸,语气淡然、却略显生涩:「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杀许多人。但若非需要,我一个人也不愿意杀。如今皇上已然大行,所以……」说到这里,她一字一顿的说:「我没有必要杀妳。」 见温婉女子没有反应,又补了句:「如果妳还想住在这冷宫中,那我也不会拦妳。」 却见那温婉女子手一扬,两道诏令同时落入庭中池水,武则天先是一愣,但并未动怒,只是淡淡的说道:「言尽于此,好自为之。」说罢便转头离去。走到门边时,见到门外侍立的沐涵,表情仍是生硬、又带了些焦急,想必是担心自己对那温婉女子做些什么。想到这里,突然心血来cháo:「今天起,妳就留在这儿吧。」 沐涵先是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恭敬的拜倒在地:「奴婢尊旨。」神情仍然僵硬,但却是今rì最为恭敬的一礼了。 「哼。」武则天虽然有想过温婉女子不会给自己好脸sè看,但实际发生了,仍然觉得不是很愉快。一声怒哼之后,才慢慢恢复平静,掉头上了轿子。 「起驾啰!」宫里下人喊了一声。隔了一道墙的温婉女子听了这喊声,神情竟然显得有些迷茫,手上扫地的动作也缓了,双目遥望天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第二回 拜师学艺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你又打架了?」黄公公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些头痛的看着眼前的杜维。 杜维一只眼睛肿着、额头起了老大一个包,但表情倔强的看着黄公公。 「老爷,这也不全是六郎的错。」一旁管家轻声劝解道:「那群孩子也说得太过了。」 黄公公倒也不是太生气,只是觉得有些无奈。啜了口茶,眼角余光往杜维望去,心里暗叹:「这孩子平常斯斯文文的,怎么打起架来那么凶狠?」 「老爷,是不是先让小六处理下伤口?」管家见黄公公不语,便出言提醒。 「算了,先下去吧。等等来书房一下。」黄公公见管家带着杜维离开,才忍不住苦笑起来:「这孩子,生了张好相貌,可惜……」 他想起当rì杜维洗去身上污泥,换上整洁衣裳时,满屋子人震惊的表情。就连出入宫闱频繁,已经见惯了皇帝**佳丽的他,都忍不住惊叹:「好一个漂亮的人儿!」甚至忍不住把杜维的相貌,和当今那位比较…… 知道他是个男孩以后,虽然当下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又开始担心起来:虽说眼下是一片盛世景象,能有个一技之长,混个一生平安也不会太难。但怕就怕在那孩子容貌太过出众,一不小心走上了歪路……要知道那些权贵豪族表面正经,私底下却藏污纳垢的,若杜维一个不学好,只怕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黄公公自知内官的身分往往被人看不起,所以更是希望几个收养的孩子能够争气。他早年出身贫困,为了养活家里才不得不入宫,后来只要是见到流离失所的孩童,总是忍不住将其收养,教以一技之长。 除了杜维,他还收养了几个孩童,前五个男孩不是匠工、就是学商,没有一个愿意读书。但杜维不同,打从身子恢复了之后,便自动自发的找书来读,让黄公公看了喜悦不已。正琢磨着去请位宿儒,来教导杜维读书,不求能让杜维文才纵横、还是高中进士,只要肚子有些墨水、不让人瞧不起就够了。 杜维处理完伤口,谢过管家后,独自一人走向书房。他走得很慢很慢,不得不承认,在面对「宦官」这样恶名昭彰、又与众不同的存在,他很难用平常心来面对。 他知道黄公公待他很好,也知道从前几个小孩来看,黄公公并没有要什么回报。管家说了,黄公公xìng子就是这样,见不得人家受苦,每次遇上这样的状况,大一点的,就赠以钱财、或谋个差事;年龄小的,就带回照料。 只是杜维脑海里根深蒂固的,都是些宦官的坏印象:擅权、爱财、干涉国政。或许也因为那太过yīn柔的嗓音,杜维每次和黄公公说话,都觉得不太舒服。 「你来了?坐吧。」黄公公阖上了手边的书卷,指了指一旁的胡凳。杜维依言坐下,一语不发的看着黄公公。 「最近书读得还好吗?」 杜维有些讶异,黄公公没有追究打架的事,反而先问了自己读书状况。 「还可以吧,梁先生教得很用心。」梁先生是府里的账房先生,从前也是读过书的,只是科举不顺、家境也平凡,只好放弃科举,跑来当着账房先生。 所以,当杜维抱着一迭论语要请自己指导时,梁先生身上久违的读书人jīng神瞬间爆发,到了后来,杜维见了他总要绕道而行。 「梁先生吗?作为发蒙应该是够了。你若只想要能读能识,我就让你跟着梁先生作账房。」黄公公淡淡的开口,其实心里却紧张不已,生怕杜维直接就答应下来。他问过梁先生,杜维的资质是他生平仅见的,仅仅数月,就已经能够认字,作账房实在太过可惜。 杜维摇摇头,说道:「我还有许多书没读呢。」 杜维自从在书房里看见论语这部熟悉的经典,他便想到了一个主意:让识字的人来诵读,他就可以趁机学习这个时代的官话了。而且此时使用的也是楷书,识字上不存在太大的问题。他现在已经可以和人正常说话,便是归功于这个方法。 「是吗?」黄公公很欣慰,连连点头:「这样的话,我请个先生来教你读书吧。」 杜维想想,总不好一直麻烦梁先生,便点头称好。见黄公公似乎没什么话要说,忍不住开口问道:「您不问我打架的事吗?」 黄公公斜眼看了看杜维,似笑非笑的说道:「问了有什么用?还不就那么回事。」 杜维脸上一红,完全无法辩解。 从他醒来以后,便发觉众人待他的态度都有些微妙,一开始以为是时代不同,时间久了便也不再多想。 等到他开始读书,管家替他准备的书里,竟然还有女诫一书在内,他仍想着:或许是误放?还是管家没文化?直到黄公公请来了宫中退下来的老宫女,说要教他礼仪时,他才惊觉大事不妙:他被误认成女子了。 虽然说,他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也觉得这张脸蛋模样太过清秀,但铜镜效果不佳,所以当下不觉得如何,哪知道竟然会有这样的误会? 一些街坊间的顽童,大多还停留在「喜欢妳,所以欺负妳」的年纪,一下见到了小美人,自然就一拥而上的表达爱意。偏偏杜维此时身高不高,衣饰也还没有明显分出男女的分别,自然就更添误会。 杜维的处理方法很干脆、也很直接:用拳头说话。几个顽童大概是羞恼自己看上个男人、感情上受到欺骗,只要想到了,没事就过来寻衅。杜维防不胜防,有时候不免受些小伤,但为了不被瞧不起,所以仍是咬牙应战。 「你若不想被瞧不起,就得好好读书。」黄公公语重心长的说道。由于是自己切身体会,所以一番话说的甚是凝重。 杜维当然知道黄公公好意,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不大舒服。两人一个感慨、一个不喜和对方交谈,便晾在哪里谁也不说一句话。隔了许久,杜维才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那个,除了读书,我也想要习武。」说完惴惴不安,一脸紧张的看着黄公公。 杜维以为古代重文轻武,黄公公必定不喜见他习武,哪知黄公公毫不迟疑,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会帮你想办法。」 杜维愣了一下,才应道:「那……便多谢您了。」不同于其他收养的孩童,对黄公公使用「大人」、「阿爷」等称呼父亲的叫法,杜维虽是恭敬,但却不曾这么叫过,只是用「您」来称呼,有外人在场时则叫「黄公」。 黄公公没说什么,只是让杜维先出去,待他整理一番,便要回到宫里。 杜维走出了书房,才默默叹了口气:「其实他对我真的不错,但是……」对一个现代人来说,随意的对着别人叫爹,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哪怕是「义父」这个词汇,说起来也是十分慎重的。 更何况他的身分。 杜维仍然没有办法不去介意这点。虽然他知道自己若不是遇到了黄公公,早就成了路边枯骨了,后来他才知道,此时还有宵禁,当时他没被人发现,也算是捡回一条小命。 自从知道自己身处大唐,他没有小说形容的那种兴奋之情、也没有想要改变世界的万丈雄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未来该做什么。 眼下读书,也只是为了能够辨明读音而已。他本来就是那种讨厌考试,连简答题、选择题都懒得作答的学生。如果唐朝科举能考个是非题,那么他还说不定有点兴趣。比起考试,他总觉得作报告、实地考察等「作业」,更符合他的胃口。很遗憾的,科举不会有这样的内容。 杜维读的是经济学,同时该校又以农业闻名,于是某任校长想了个绝妙的主意,就是所有科系都要结合农业:文学系成了乡土文学系、传播系成了农业推广系、经济学系自然被冠上了农业之名,修习的必修科目也多了许多农学相关的课程。 当时有其他农学院的同学喜欢这么开玩笑:如果大家一起穿越回古代,只怕没人比我们会耕田吧?杜维当时也跟着呵呵傻笑。现在他只想回去当时,狠狠给自己两大耳刮子。没机械、没器材、没种子,让农学院院长过来,只怕也不会比平凡老农强去哪里。 杜维走到庭中的池子边,对着倒映在池中的自己。看着那张白皙的脸蛋,忍不住伸手轻拂:「还真是……不够男人啊。」虽然穿越前长得也不算差,但也没有夸张到这种地步。所以他隐约也能体会黄公公的用心,在大唐这个开放的年代里,銮童不见得是件丑事,甚至有人以为风雅。杜维穿越前已经二十岁,现在这个躯体了不起只有十二、三岁,管家在询问时,他一咬牙折衷报了十六岁,但这并不代表他便有能力保护自己。 如果有权贵人家看上自己的「美sè」,一不小心弄了个**花开、菊花灿烂之类的,那还真是生不如死。所以他迫切的希望读书,就算不能当官,至少读书人的身分也是一种保护。 怀抱着这样的期待,隔天一早,杜维便被管家唤到大厅,说要见见黄公公请来的先生。 杜维知道这和自己前程有关,也不敢怠慢,赶紧梳理着装,神情严肃的来到大厅。 走进大厅,迎面却见到一个中年男子跽坐着,正和管家谈话。听到动静,便回过头来看向杜维,一个照面,两人都吃了一惊;杜维心想,眼前男子不像书生、更像武将。男子却想,黄玉请他教导家中子侄辈,没想到却是个女孩,虽然不至于感到不悦,但仍觉有些突兀。 管家见到男子表情有异,也心知肚明,便开口笑道:「六郎,快来见过宋学士。」 宋学士心中暗叫好险,差一点就出了糗。不过脸上神sè如常,坦然接受杜维大礼。杜维来到此处多时,在管家和那位老宫女的指点下,在完全掌握语言前,已经先适应了许多唐朝礼节。 待到行完了礼,宋学士才开口说道:「某名为宋令文,忝任东台详正学士。你得记好了,别人问起时,莫要说错。」 杜维见这宋令文生的高大威猛,跽坐着便几乎要和站着的自己差不多高,想不到说起话来挺和气的,更想不到他竟然还是个文官。 宋令文仕途并不如意,虽然书画皆为上品,但一生最高也不过就是东台详正学士、领左骁卫郎将衔。但出人意料的,反倒是以「神力」这个特sè闻名后世。唐代笔记小说《朝野佥载》便记载他:「有神力。」和书、画并称为三绝。 「能请得宋学士,实在是六郎前世修来的福气。」老管家之杜维不善交际,便聪明的接过话头来。 宋令文连称不敢,笑道:「若不是某还空长这几分力气,黄内仕也看不上某啊。」说罢呵呵一笑。虽说内宦受人轻视,但一来黄公公为人正直、平素与人为善,二来宋令文也是个豪爽的个xìng,所以两人交情还算不错。 昨rì杜维提到想要习武,黄公公第一个想到了这位好友,不但擅长书画,也颇有勇力,教导杜维是再适合不过了。杜维生的文弱,学点武艺在身,也较能保护自己。 「你想学些什么?」宋令文客套一阵,才转头过来对杜维问道。 杜维侧头想了想,神情严肃的说道:「我想学,我想学明哲保身的学问!」 第三回 惊闻噩耗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端正是端正,不过全无灵气、没点个xìng!」宋令文眉头紧蹙,拿着一副书法字不断摇头。 杜维十分不服。想当年,他可是某某报举办的全国幼童书法大赛的前三名,竟然只被说端正。虽然知道没办法跟古人比,但他也不至于那么糟糕吧? 他若能听见宋令文的心声,只怕就要气的吐血;宋令文只道杜维从未读过书,直到几个月前才开始自学。在宋令文看来,账房先生哪懂什么学问,称自学倒也差不多。 这几个月以来,杜维进步的速度可说是前所未见,读书一月可以识字、二月便能写字,等到第三月,那不就能题诗了?他不知道,若杜维愿意,任一首经典抛出,都能够冠绝当代。 说他字迹端正,还是看在他才习字不久,不然实在是不堪入目。既然能在历史留名,还是以书画著称,宋令文自然有他的一套,杜维那手字不过就是小孩子玩闹罢了。 杜维有些受挫,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谁叫人家是古人呢?于是便专心下来,一笔一画的重新临摹。 就这么每rì读书、习字,空闲时候也练习作画。有了书法的前车之鉴,杜维也不敢太把自己当年「小区杯儿童绘画大赛」的冠军当作一回事,虚心的重头学起。时rì一久,倒也颇有可观之处。 不知不觉,一年已经过去。 杜维在这一年,身子虽然高了,比起威猛的宋令文、也只堪称匀称而已、脸蛋却越发秀丽,宋令文虽然教学严厉,但平时言笑不禁,每次都爱拿杜维容貌开玩笑。杜维除了感叹自己所遇非人外,也只能逆来顺受,努力习练这位宋先生教的拳法、还有一套剑法。 「拳法养生、剑法防身,两者都需努力锻炼,不可中断。」宋令文这么吩咐,杜维也乖乖照办。这样的练法或许当真有益,比起初来之时,个子已经长了不少。但身材却怎么也练不出强健的体魄,这让杜维觉得遗憾不已。 「宋伯,这让我来吧。」一个少年轻松的跃上马车,向坐在一旁的老仆说道。 「六郎啊,赶车这种粗活,你读书人还是少碰吧!」老仆呵呵笑着,但仍是婉言拒绝。 「什么粗活, 圣人说了,礼、乐、shè、御、书、数,可是君子六艺啊。这御字,不就是赶车吗?」少年不以为意的笑道。 这名少年自然就是杜维。从后世到来的他,没有太多阶级观念,所以和府中每个人相处的都好,这当然也是因为出众的容貌讨人喜欢之故。 「话说,主人近rì似乎比较忙碌啊。有许多rì没回来过了。」老仆把缰绳让给杜维,在一旁叨叨念道。 「是吗?」杜维淡淡回答。但从宋令文那里,他也曾听说过,因为朝局动荡,近来不大平静,只怕黄公公也被牵连其中。 「看我这德行,瞎cāo心!六郎不要在意。」老仆见杜维神情不对,赶紧改口说道。 「宋伯,没事的。」杜维见老仆自责,便宽慰道:「或许黄公在忙呢。」 「对,对。」老仆连声应道。 忙完了这一阵,杜维便回到书房,默默做起每rì必做的功课:习字。如今他的书法已经略窥门境,和穿越之前已不可同rì而语。 从前书法老师喜爱苏轼的「寒食帖」,曾经要他临摹过好一阵子,所以杜维的行书自然便有些雏型,但在宋令文眼中,却是不伦不类、全无章法可言。 杜维原本大为苏轼感到不平,后来才发现:是自己程度太糟,拖累了东坡先生。 当时他笔力未到、章法结构皆未曾熟习,老师便要他一下开始临摹苏轼,就如揠苗助长一般。穿越来到此地后,习练的次数多了,这才逐渐掌握了一些门道,现在的程度已经稍见神韵了。 记得那时回答宋令文道:「想学明哲保身的学问。」来到这个世界,杜维一直缺乏安全感,毕竟是在阶级森严的古代,他总觉得自己随时都在危险之中,好像权贵只要一根小指就能捏死自己。 宋令文反问:「你想如何保身?」 杜维答道:「只求一生平安。」 宋令文没有嫌他志向浅薄,反而笑着问道:「那你不如去作庄稼人,平安到老,一生无忧。」 杜维心里苦笑,宋令文到底想听什么答案?他只是想要保护自己而已。于是硬着头皮答道:「就怕到时yù作农人也不可得啊。」 宋令文听了,脸上笑容一敛,眼神直盯着杜维,良久才道:「我先教你习字。」隔天一来,便要他将论语的为政篇抄写一遍。自己则拿了一本诗集,自顾自的翻看起来。 杜维学过书法,眼下宋令文也只是要他写字,不求笔法、也不是临摹,便应了下来,开始磨墨写字。抄写到「君子不器」时,宋令文突然要他停下,说道:「你的器字过于端正,拘泥在方寸之间,显见格局不广,有覆灭之象。」 杜维不太相信,神sè流露出不以为然的模样,但宋令文不发一语,只要他重写,每次写到同一句话,便停下来批评一番,然后再重头来过。 不知道写到第几张,或许是看天sè已晚,宋令文拿起毛笔,在纸上落下「君子不器」四字。毕竟是以书法闻名于世的古代人,杜维又妒又羡的看着四个漂亮的大字,内心挫折不已。 「听说你才刚习字,能有这般田地已经算可观了。」宋令文温言宽慰,但语气随之一转:「但要能明哲保身,却是大大不足。我言尽于此,你能理解自然是好的,但若不能窥破,也别妄谈什么保身了。」 杜维知道那四字代表的是:君子不把自己受限在专一的技能中,要能广博通识。「器」有器皿之意,君子不把自己置于一个器皿里头,换句话说,也是不固步自封的意思。 杜维几rì以后才想到,宋令文这番话,是不希望他将自己限制在哪个领域里,这才是保身的方法。 宋令文那rì说完之后,也没再找杜维确认、也没多提过一丝半毫,每rì就是读书、写字的,偶尔练剑、练拳,rì子便在平淡中度过。 这rì杜维在帮完老仆宋伯后,回到书房习字,但心中一直有些不安,看天气又是黑云yù压、气压低沉,忍不住感慨一番:一年多前穿越过来,也是相同的场景啊。 还没想完,一阵雷声响起。伴随雷声而来的,是管家匆匆跑了进来的声音:「六郎!大事不妙!主人他、他,他出事了。」 杜维霍地站起,手上毛笔掉落而不自知:「出了什么事?」 管家哭道:「杨内侍让人传话,说是主人被下了狱,xìng命危在旦夕……」杨内侍就是开始时出现的杨公公,也是黄公公知交好友。 「黄公犯了什么事?有说明白吗?」杜维虽然也感到惊慌,但仍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若是需要银子,咱们不妨将宅子抵出去,看能不能……」 「六郎,没用的。」外头传来杨公公的声音,语气萧索无奈:「黄玉他……这回恐怕逃不了了。」 后来发生什么事,其实杜维几乎没有什么知觉。只知道杨公公受黄公公所托,冒着危险替他回来交代一番,像是遣散家人、替几名老仆找个后路等等,虽然锁碎,但那的确是黄公公的个xìng:不论自己未来如何,也不愿辜负一人。 「六郎,黄玉有话要我转达给你。」忙完了一阵,杨公公才转头看向杜维,从怀里掏出一卷书:「这是曲阜县男赠予黄玉的,是当年孔祭酒手录。」孔祭酒便是孔颖达,孔子三十二代孙,封曲阜县男、曾任祭酒一职。 杜维接过书卷,看着上头写的字迹,耳边听到什么已经无从理会了,只听杨公公仍在说着:「……孔祭酒读书偶有所得,便录于纸上……」如此断断续续的之言词组不断穿梭,但杜维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我对不起他! 不能否认,黄公公待他有如亲子,然而他对黄公公总是恭敬有余、但从未表现过其他情绪。平常黄公公不必入宫时,总爱拉着杜维闲谈:问他读书心得、问他邻里趣事,有时也说说自己宫中见闻,但杜维态度总是不冷不热,虽然有问必答,但明显的表达自己不愿多谈的态度 。 黄公公不以为意,仍然是谈笑自若,偶尔也会带回一些书籍。这让杜维十分难受;有时他宁愿黄公公狠狠责骂他,骂他不知感恩、不知进退,这样他还好过一些。但黄公公从未骂他,最多也只是轻轻一叹,说声:「罢了。」 记得有次他大胆问他收养孩童一事:「您这么作,到底是为了什么?」语气直冲,心里也作好了挨骂的准备。 黄公公却未动怒,反而流露出怀念的神sè,缓缓言道:「年少时,有幸见过虞永兴、颜侍郎,蒙诸公不弃,见我虽然低贱、却喜爱读书,所以时常为我解惑。」杜维知道虞永兴、颜侍郎指的分别是永兴县子虞世南、和颜师古之弟颜相时,所以饶有兴致的听着黄公公续道:「我曾问过颜侍郎,我年岁已长,且身分卑微,读书只怕无益。你道颜侍郎怎么回答?」 杜维摇头表示不知。 「颜侍郎只反问我,他已是风烛残年,又是身分尊显,读书又有何益?为何每rì仍要读书?」黄公公浅笑道:「我后来问过孔祭酒之子,他是这么答的:读书何益?无他,但求问心无愧尔。」 「所以啊,我后来做事,总要想起这一番话。你问我为何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我也说,只是问心无愧罢了。」 这一番话让杜维颇为震撼,但大多是来自听见古代名人说话的兴奋,虽然觉得这番话意味深长,却不曾细想。 但在此刻,「问心无愧」四字,却像是重若千斤的枷锁,沉甸甸的压在心头。杜维只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愧疚感淹没了,耳边却听杨公公的话语还在空气中回荡:「黄玉说,宋学士是可以托付之人,要你到他府上去,rì后也好谋个出身。」说到这里,语气转为平淡:「这么一来,你也不必担心内官养子的身分影响到你了。」 杜维满面羞惭。好在杨公公并未多提,又交代了几句,便回到宫中要设法营救黄公公。 缓缓走出书房,府里已经乱作一团,还好管家带着几个老仆维持住秩序,没有出太大的乱子。众人领了钱财,都是沉默着离开府邸。宋伯见到杜维出来,赶紧上前说道:「六郎怎么还在这里?」宋伯压低了声音,又看看四周:「快走!若不是怕会牵连,主人也不必遣散大家。六郎还不快走?」 杜维惨然一笑,宋伯见他神情吓人,以为他心绪不佳,劝了几句便不再多言。杜维其实没有听见宋伯说话,或者他听见了,却没有办法反应;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对不起」三字,他从未如此厌憎自己。除了最初说了声谢谢以外,他没有给过黄公公一天好脸sè看。 「六郎?怎么还没走?」时间到了傍晚,府内众人早已皆尽散去,只剩下几名不愿离开的老人,如管家、宋伯,还有一位教导过杜维礼仪的老宫女。 「赵姨?您也还没走?」杜维强笑道。他一整天浑浑噩噩的,谁也劝不住,直到此时才稍微有些反应。 「走?走什么?」赵姨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语气淡然:「我这条命是他救的,如今随了他去倒也两不相欠……」 杜维听了心下怅然,见赵姨仍在絮絮叨叨的,也不打断,仍是坐在庭中大石上,听着白发宫女话当年。 「当时在宫里啊……」 杜维听见「宫里」二字,脑子像是灵光乍现,赶紧打断赵姨:「您是从宫里出来的吧?那您有没有法子能救救黄公?」 赵姨摇摇头:「难,难如登天!若真有法子,我还至于坐在这吗?早就去……真是的。」 杜维隐隐约约抓住了一丝丝念头,却又无从寻起。 「当今皇后不是简单的人物,黄大郎若不是得罪皇后,凭他身分,也不至于就这样轻易下狱的。」 皇后?杜维总算想起来自己想到什么。最初他还不知道这是大唐的什么时期,「显庆」这个年号有些陌生,直到先帝谥号「高宗」一出,他才总算明白过来。皇帝是唐高宗,那皇后自然就是武则天了。 关于武则天的描述实在太多,多到不是历史专业的杜维,也能够说上一些。最有名的一点,应该就是她那号称「三千面首」事迹了吧? 前几rì上街,还听到有人这么讨论。 一个中年男子兴冲冲的说道:「听说那控鹤监招人呢,说是招为宫中卫士,某也称得上jīng通武艺,说不定就这么被选上了。」 一旁马上有人浇了盆冷水:「您道这真是招募卫士啊?」说道此处,环顾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道:「这是宫里招面首啊。」说罢也不敢多谈,匆匆离去。 杜维那时正坐在茶楼之上,从上面却听的一清二楚,还默默在心中叹道:「看来,高宗提早过世,倒让许多事情提前发生了。」 历史上,控鹤监是在武则天晚年创立的,如今却提前了几十年出现。不过看起来武则天权势还没有大到那种程度,招募的人并不是太踊跃。杜维虽然不知道高宗是在何时大行,但应该不会那么早才是,对于已经被改变的历史,更添了些无力的感觉。 「赵姨。」杜维打断了仍在唠叨的赵姨。 「怎么?」赵姨有些不悦,但见杜维神情凝重,仍是关心的问道。 杜维并未马上回答,而是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表情挣扎的开口说道:「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第四回 入宫救人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跪坐在自己的房中,仍然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不论准备得如何,这一次他都得要强迫自己去面对了。 「赵姨,谢谢您。」杜维浅浅一笑,画了点妆的脸蛋更添风致。 赵姨年纪虽老,看了仍觉得目光一眩,但说出的话却是:「六郎可想清楚了?赵姨劝你一句,黄大郎不会愿意见到你这样的。」 「我知道他不愿意。」杜维笑笑:「但我仍是希望他无事。」 赵姨叹了口气,不再相劝,默默的替杜维梳妆打扮。果然是宫里出来的,在赵姨巧手之下,杜维本来就出众的样貌,此时更加的吸引众人目光。 杜维向赵姨道谢过后,也没有去找管家或是宋伯,也不管此时rì正当中,推开大门,便径直往控鹤监招募处行去。 「咦,你看,那不是……?」街坊间有人惊呼道:「那是黄家的六郎?」 杜维原以为自己会觉得丢人,哪知听到众人惊呼,心中反倒舒坦;好像今rì越是丢人,心中愧疚也越是减轻。 「这是我欠他的。」杜维稍微定了定神,怀着满满的愧疚,对于旁人指点也不再理会,就这么一路向前行去。 他穿着一身月白sè长褙子,褙子下是素sè单衣,行走之时大袖摆动、衣带飘飘,若非rì头正烈,简直让人以为见到仙子一般。足下着屐,在赵姨指点下,走起来仪表翩翩,更加衬托出他的气质不凡。 褙子是唐代发展出的上衣款式,简单说来便是罩在外头的宽大袍子。左右衣襟并未系住,以腰间衣带将两襟固定。看那衣襟从领口到衣襬、还有袖口部分,都绣着装饰的花纹,仔细看那花纹:乍见时和衣服的月白sè难以分别,只在摆动时候倒映光线,在衣服上浮现淡淡的光晕。这也是赵姨手笔,是她用宫中习来技术,连夜赶工制成的。 自永平坊走向控鹤监所在,要经过热闹的西市。到了西市周遭,杜维的模样更加显眼。 「快看,那是哪家花魁游街?」 「蠢才,没见到那是男子打扮吗?」 「那若是男子,我把眼睛挖出来配酒吃。」 杜维对这些市井闲人完全不去理会,纵使心中仍然有些不适,也都给愧疚之情、还有黄公公待他的好给掩盖住了。 没用多久时间,杜维便走到了控鹤监之前。 此时的控鹤监,里头正是一片愁云惨雾,带头的宦官脸sè难看的望着所谓「被招来的卫士」。 「这就是你说的青年才俊?」宦官脸sè铁青,指着一个挺着大肚子,如怀胎九月一般的男人。 「公公,那人念过书啊。」底下官员紧张的回应。 「那人,那人又是怎么回事?」宦官指向一个看来皮肤黝黑、胡子大把的男子。 「回公公的话,那人曾经效力军中,颇有几分勇力。」 「那为何在此?」 「听说是品行不佳……」 「胡闹!胡闹!」宦官拍案大骂:「那样的人,能够进出宫闱吗?到底怎么办差的?若非……」话还没说完,一个小吏兴冲冲得跑了进来。 那宦官正想借题发挥,就要斥责小吏无礼,那小吏已抢先说道:「公公,门外又有人来……」 「来什么?你们办差是这么办的吗?」宦官不理会小吏,自顾自的骂着。 「公公,请看那人一眼吧!」小吏丝毫不惧,反而一个劲的要那宦官瞧瞧那人,显然是对那人颇有信心。 宦官倒也不是不近人情,只是负责的控鹤监招募不顺,难免有些焦虑在心。愤怒之下,却也不忘自己的差使:「那便让他进来吧。」 过程如何便不必赘述了。杜维顺利入选,进了控鹤监,见到屋内众人,彷佛像走进市集一般,来的多是闲汉、混混,样子也没几个能见人的,最多只是面貌没有太大的瑕疵,长相堪称端正而已。 就像是匹千里马站在驴群之中,杜维的显眼就不必多提,屋内众人见了他,也都是忌妒不已。 「小子,这里可以带把儿才能进来的啊。」一个闲汉模样的男子,粗声粗气的恐吓道。 杜维自顾自的闭目养神,全然不理会众人的戏谑。对他来说,这个是他唯一能够想到,最快能救黄公公的方法,是他不能错过的绝佳机会,所以此时是一点过错也不能有的。 偏偏这个时候,主持控鹤监一事的内官,正在外头被人申斥,无暇顾及这里。 「皇后娘娘要问控鹤监一事。」说话的女官神情冷峻,虽然年纪不大,但自有一股威仪。 「曹宫人有知,近rì已有不少才俊应聘,某见其中不少人,确实是有才之人……」 「既然如此,为何还拖了这么些时rì?」女官皱着眉头,但那宦官神态恭谨,不敢抱怨。 那宦官本来也是暗自叫苦,只想敷衍一番,但今rì却是不同。 「回曹官人的话,某今rì便见到了一位公子前来,品貌俱佳,是上上之……」 「实不相瞒。」曹官人突然一叹,压低嗓子说道:「皇后娘娘今rì突然过问起控鹤监一事,对时rì延宕颇有不悦。只不过这件事儿至关紧要,出不得半分纰漏。若真有能够侍奉娘娘的人,不妨先让我看看。不然……」 「谢过曹官人好意。」宦官笑道:「但这位公子仪表非凡,难得的是能知晓礼仪。某对这位公子,是一点也不担心的。」 「既然这样,那我便这么回话了。」曹官人点点头,不再多说。 那宦官回到里头,见到屋内众人吵嚷有如菜市,眉头不禁一紧,但见杜维神态自若的坐在凳上,彷佛周遭的喧闹都与他无关似的,心头又是一喜。 那宦官也曾读过书,知道「坦腹东床」的典故,见了杜维这模样,立时联想到王羲之,不由得心头大悦。 「杜公子,请随某来。」他和颜唤道。 杜维双目睁开,脸上表情不喜不惧,淡淡点了点头,便起身走向那宦官。只见他起身时候,既不显得急躁、又不至于迟缓,说是风姿绰约、仪态万千,是一点也不为过。最让人注意的,是那眼神似哀似怨,叫人望了那对眸子,好像也能感到那份伤悲。 一时间,本来喧闹的屋子也静了。所有人都安静的目送杜维离去,只有少数几个莽汉模样的男人,在那开口呸道:「真是妖孽。」 有些人嫌其粗鄙,但也有些人心中一动:生的这副模样,莫不真是个妖孽? 杜维自然不会听见这些,即便听见也不会在意,因为外头有着更让他在意的事情。 「事情便是如此,公子听明白了?」那宦官通过姓名,说是姓余,对杜维颇有好感,态度亲近。 杜维大概是把心中对黄玉公公的亏欠,扩大到了所有的宦官,对于余公公的好言颇为感动。一来一回的,两人竟然是更加投缘。 「您是说,宫里……?」杜维此刻非常茫然。他没有想到,原先以为要削尖了头顶才能得到的机会,竟然像是不要钱似的砸在自己脑门上。 「是,是宫里。公子这几rì需得移居到监内了,否则宫中若是传唤不到,可是天大的罪过啊。」余公公好意提醒道。 「谢谢余公。」杜维赶紧向余公公道谢。别过了余公公,杜维被领到一间整洁明亮的屋子,被交代这几rì都需在这儿度过,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 杜维关紧了门扉,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大口气,摊在榻上动也不动。整rì这副做作的模样,早就已经到达极限了。回忆前晚下定的决心,他到现在仍不知道是对是错。 这样的想法很简单,简单到有些异想天开,但比起从现在开始准备科举,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杜维作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例如:在历史上留下恶名、一辈子被人瞧不起、前途什么都成了妄想、自己得一辈子跟在人家后头讨一条活路。 他想了很多很多,但都还不构成可以阻止他这么作的理由;若是有恩不报,那活着还比死了还要痛苦。想到了死,如果到时情况严苛,那么他也作了二度穿越的思想准备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外头突然一阵慌乱,然后是下人惊慌的喊道:「杜公子,宫中来人传讯。」 杜维赶紧站起,整理散乱的头发、压平皱折的衣裳,定了定神,才问道:「某在此。」 「杜公子请快些更衣吧,莫让宫中来人等急了。」下人连声催促道。 「怎么那么仓促?」杜维好奇的问道:「是不是该再等上几天……」 「杜公子。」下人语气焦急失措:「宫里已经发话了。」 杜维一脸茫然,只听从下人口里抛出来的语句,像大石一般砸向自己:「便是今夜!」 事到临头,自然不可能退缩,但面对这样情况,又让他如何能不担心?对方是中国第一个女皇帝,手段心机恐怕在五千多年的历史里,都能排的进榜内的。 自己呢?一个平凡的大三学生,因为试图耍帅未果,不小心来到大唐。前辈子从没牵过女人的手,除了早餐店大婶,也没跟哪个家人以外的女子,说话超过十句以上。 更可耻的是,他连救命的恩情都没办法报答。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人、狼心狗肺、不知好歹,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悲哀至极! 「公子,已经到了。」迷迷糊糊的,连怎么上车都不知道,杜维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大屋前。 「这条命是他救的,大不了就用这条命来还吧。」下了车,看着未知的前路,杜维喃喃说道。 「公子?您叫奴吗?」一旁领路的内官以为杜维发话,连忙赶上前来。 「没事,请带路吧。」杜维深吸一口气,打起jīng神,昂首走了进去。 此时天sè已经暗去,照理说宵禁时刻已到,不过杜维一行人跟着巡守的卫士,所以还能在街上行动。 领路的内官带着众人左转右转的,经过了月型洞门,转进了个庭院里头。隔着庭院是一间又一间的宫殿,原来方才那大屋,竟然是通往宫里的通道。 「从这儿走隐密些。」一旁内官悄悄透露。 杜维点点头,跟着他走去,被引到了一间大屋子,或者更该被称作是偏殿吧? 「在这儿等着。」内官悄声说道:「奴只能送您到此了,等会儿千万别乱说话。若是那位发怒,记得!别应声,明白吗?只管叩头就行。」 杜维本来一直浑浑噩噩,但听了这一串话,突然觉得好奇:「为何……?」 那名内官突然抓住杜维手臂,指节泛白,显见他有些激动:「黄内官待我不薄。」一句话说完,手不经意的放开,人已经远了几步,和一旁侍卫交代几句,好像刚才那幕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伙人很快散去,只留下杜维一人,独自跽坐在殿中。杜维闭上眼睛试图集中jīng神,但满脑子好像都装满了心跳声,一点观察周围的心思也没有。 他不断的深呼吸,眼睛虽然闭着、但仍是抖动不已,还好身子还保持完美的坐姿,腰杆也仍是挺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见有说话声传来:「你是杜维?上前来让哀家看看。」 第五回 问心无愧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一个人跽坐着,总算是逐渐适应了一些,还感叹着昨rì彷徨无策、今rì已经上达天听……却听一道话声,打断了他的混乱思绪。 「你没有听见吗?」声音慵懒、但悦耳动听:「抬起头来。」 杜维这才注意到,原来殿中有人。微弱的烛光将一个女子体态映在帘上,从身影看来,是在望向自己,但从杜维这儿却只能见到一道帘幕。 他缓缓站起,轻轻的走向帘幕,不知为什么,原来的紧张好像都被掩盖过去,取而代之的只有好奇。 杜维走到半途,想到了赵姨交代的礼仪,便在靠近帘幕的地方停下,等待对方指示。 「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走近前来,杜维将这声音听得更加清楚;好似浮冰流动、又如银铃宛转,虽然只有只字片语,却让人好像这一生都难以忘却了一般。 杜维本来已是跽坐在帘外,听了武后发话,双手恭敬的挪开帘幕、走近帘中,但低眉顺目,不敢轻易抬头。 的确,有那么零点零一秒的时间,杜维想象自己和小说里的主角一样,雄姿英发的掀起帘幕,让里面那位一转过头,便看到一位剑眉星目、英气勃勃的年少英雄,不下跪、不行礼,整个人透着一股令人心折的风仪。让里头那位见了自己,立刻敛容、庄重以对。 「果然是生的一副好样貌,就是不知才学如何?怎生堪得才貌兼备这个评语?」 「小子出身微贱,蒙余内侍青眼,得以近侍天颜……」这是杜维本来设想的说辞,但此时的杜维,早已经把这些词语抛到了天涯海角。 「怎么不说话?」武后问道,话声中听不清喜怒,只是隐隐有些焦躁。 杜维深吸了口气,盈盈下拜。双手交迭、额头磕地,一拜下去、也并未起身,嘴里缓缓说道:「求皇后娘娘开恩,草民义父,宫中内官黄玉,不知所犯何事?草民不敢妄议是非,但求娘娘看在义父侍候圣上多年,能让草民代义父受罪。」 一语道罢,不敢起身、不敢乱看,杜维紧张的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上一个。 「好一个代父受罪啊。」一样是听不出喜怒,但听武后这么说,却让杜维松了一小口气,谁知下一句话便把他打落谷底:「放肆!你在戏弄哀家?」 「草民不敢。」杜维仍是趴伏在地的模样:「只是义父待草民,先有救命之恩、后有养育之情,如今草民皆未能得报,若要视若无睹,天地不容!」随着说话越多,杜维消弭了一些紧张,讲起话来也流利了些,讲到「天地不容」时,一字一顿,哀痛之情溢于言表。 「来人。」武后不轻不重的唤道,但却让杜维着实被吓得不轻。一名宫女走上前来,武后似乎是在她耳边问话,她也是低声回应。杜维隔得远了些,不能听见话声,再度紧张了起来。 想到历史上的女皇帝,手段之狠辣、处刑之残酷。一想到这点,杜维觉得自己手脚好像渐渐开始冰凉,只能强撑着保持镇定。 只见武后双眉一扬,饶有深意的望向杜维:「哀家知道了。」杜维正伏在地上惴惴不安的,却听武后这么说道:「哀家能让你去见他,但是……」 杜维听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彷佛扫来了一阵香风,最后停留在自己跟前。 只见纤纤玉手伸到眼前,抵着自己的下巴,略为强硬的把这张白皙脸蛋抬起。 「果然是个可人儿。」武后笑道。 杜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头抬起,目光竟是为之一眩,一时间连呼吸都凝住了。武后很美:完美的脸蛋挑不出一丝瑕疵,只是在那眼神之中,让人稍微感觉到一丝压迫。杜维害怕失礼、不敢多看,但就这么目光一扫,只怕这一辈子再也无法忘记了。 想将视线移开,但总忍不住又偷偷向武后望去。和教科书上画的肥胖妇人完全不同,在那一袭红sè宫装下,略显丰腴的体态反而更让杜维心跳加速。 「你说,要怎么谢恩呢?」这句话像惊雷一般在杜维耳边炸开,虽然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事到眼前,仍是止不住内心的不安。 闭上眼睛,杜维缓缓道出:「草民,悉听尊便……」 *** 当夜稍晚,杜维在一个内侍的引领下,悄悄的往一个隐密的拐角行去。「六郎!你……?」杨公公脸sè铁青、两手颤抖的站在杜维身前。前头领路的小宦官哪里认不得杨公公?站在那儿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只能惶然失措的看着杨公公。 「杨叔。」杜维没有表情,语气淡然:「请您让让,我要去见阿爷。」 「你……?」杨公公见杜维一身华服、又是让皇后身边内侍带路,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前一刻才听说杜维入了控鹤监,当rì便要被带进宫内,情急之下马上赶来阻止。哪知道来的似乎晚了,杜维已经被内侍领往关押黄公公的所在。 听见杨叔、阿爷,杨公公先是一愣,再看杜维脸sè惨白、神情淡漠,大概也猜得到杜维下的是什么样的决心。忍不住热泪盈眶,哑声唤道:「六郎!」 「杨公,小的还得带公子回去,要向娘娘交差的……」内侍小心翼翼的说道。 换作是往常,杨公公已经一巴掌赏了下去,但此刻却没有这等闲情,只是挥了挥手,脚步已是缓缓移开。 杜维行了一礼、没有说话,便跟着内侍脚步前进,才走几步便又听见杨公公叫道:「六郎!」 杜维回过身来,疑惑的看着杨公公。 「等会见了你阿爷,千万别……千万别乱说什么。」杨公公一脸挣扎、表情甚至微微抽动,涩声说道:「你阿爷得罪的人,眼下可说是权势熏天,但那绝对不是宫里授意的,你千万别干傻事!」 杜维似懂非懂,等到来到了yīn暗的地牢,他才明白为何杨公公要这么说。因为眼前所见,只有一句话形容:惨不忍睹。 他曾经见过史书上,武则天是怎么惨忍的虐杀王皇后、以及萧淑妃,但毕竟是文字,当下只觉得有些不忍,却没有感到太多惧怕。但是…… 「阿爷?」杜维不敢相信,前几rì还是活生生、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模样?若不是身边内侍证实,杜维绝对不会相信,眼前那一个躯体就是黄公公。 「阿爷?阿爷?」杜维扑在黄公公身边,虽然震惊无比、但仍然伸手过去,要将覆在身上的粗布掀开。 为什么前面说是躯体?因为眼前见到的黄公公,除了头部仍连着躯体,其他四肢,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再看他双目紧闭,但外面都是烧炙痕迹,面容宛若被刀削斧劈过了,鼻子也已经不在……杜维不敢多看、又不忍多看,只是在一旁大声嚎哭。 黄公公原本已经昏迷,似乎又被哭声唤起,迷迷糊糊间,也不确定来人是谁。但杜维见黄公公身子微动,赶紧在他耳边叫道:「阿爷!」 黄公公整个人瞬间僵住,忍着剧痛扭头过去、强自睁起烧坏的眼皮,模糊之间,果然见到了杜维。 杜维轻轻将黄公公抱在怀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哭叫:「阿爷……怎、怎么会如此……?」 见到来人是杜维,突然一阵激动,嘴里叫嚷着,虽然已经听不清内容,只见他拼命摇头、满脸都是泪水。突然一个转头,咬住了杜维的衣袖。 杜维穿着控鹤监换上的袍服,那是出自宫中针技高妙的女官,和一般服饰有着显著的不同。 黄公公流着眼泪、喉中还发出「荷荷」声音,但咬住袍袖,让血水污泥一下染上了袖子,看起来又是愤怒、又是伤心。 「阿爷?」杜为不避不让,但仍是大吃一惊,转念一想已经明白,不禁哭喊道:「阿爷,六郎没忘记您的教诲。」 听了这话,黄公公才稍微平复下来。他自从入了狱中,便知道恐怕是没有生机了。有的宦官可以无牵无挂,除了满室钱财,一生也没有留恋过什么人或事。但他不同,平生最重情义的他,放心不下朋友、放心不下府里家仆、放心不下收留的杜维,就连已经长大离家的几个孩子,他都无可避免的cāo心。 杨公公偷偷前来探望时,他还未受刑,所以清楚交代了许多后事,最让他担心的自然就是杜维了。从宋令文那处听说,杜维资质绝佳,一年多来进步不小,再这么下去,考个进士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一番话,听得他满心喜悦。虽然知道杜维对自己有些顾忌,但他仍不以为意,甚至有些担心自己身分会影响到他的仕途。这么一想,突然觉得受刑不是坏事,至少杜维摆脱了自己这层关系,未来在士林之中也不会受自己牵累。 此时他见到杜维来到牢中,不得不说心中仍是有些感动的,但随即被愤怒取代:都已经为杜维着想至此,怎么这孩子还不识自己苦心?苦于口不能言,只能拼命扯着他衣袖,要他速速离开。 只不过,本来就虚弱的他,这么一折腾,身子马上就堪不住了。隐隐约约,视线好像变得清晰,昏暗的牢笼也好像明亮了些。他试着仰起头,想对着杜维说话。 杜维见黄公公喘着气,但神情急促,连忙把脸凑近黄公公口边,一面问道:「您要说话吗?」 「……屋、屋、问……西、心……」黄公公拼命的要将话说得清楚,这么几个字,却用了上十息左右的时间。 杜维含泪叫道:「问心无愧、问心无愧,我知道的……呜……」话没说完,终究是忍不住哀声。 黄公公似乎笑了,不再说话,但眼神望着杜维双眼、然后下移、又看了看他双眼、再下移,如此重复了三次。 顺着黄公公视线,杜维将手移往心口:「是这里?是这里对不对?」杜维早就哭得眼前一片模糊,但还是强忍住,如果说他来此之前,还存着一分能救出黄公公的幻想,那么早在见到黄公公时,所有设想都荡然无存了。 「您想说,做人要问心无愧,要对得起良心,还要……」杜维急急忙忙说着,说道半途,见黄公公脸sè缓和、不再喘着大气,才稍微安心了些:「您想这样说的,是吧?」 「呵。」黄公公脸上似乎微微的露出一抹笑意,发出了又像笑声、又像叹息,又好像是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整间世界顿时安静下来。 第六回 夜会武后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历史的记载,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样貌?相隔了几十个朝代、几百年时间,有多少真实能被保留下来?再加上老百姓的流传、小说家的加工,我们心中的古人形象,哪有可能真正的符合原貌? 杜维此刻格外的有感触。 经过一个晚上,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平静到连自己都不敢置信。他以为自己会悲伤一段时间,又或者是满脑子想要报仇。 但他出乎意料的冷静。或许是杨公公的话,让他在愤怒之余,还提起几分心思来保护自己:在报仇之前,自己可不能有事。 杜维想了一整夜,对于陷害黄公公的主使者,仍是毫无头绪。不过他并不担心,若是他爬到一个高到足以和对方抗衡的地位,那么自然有人会来告诉他。 打定主意之后,杜维总算是稍微放松一些。一放松下来,他才开始回想起昨夜和武后见面的过程。 闭上眼睛,杜维正准备接受自己的命运。但隔了许久,就是不见武后有何反应。困惑的睁开眼睛,杜维见到不敢置信的一幕:一代女皇、生平杀人无数、惹过不晓得多少争议的武则天,双目紧闭、脸上晕红,若不是杜维方才太过紧张,连她的呼吸声都可以听见。 似乎是感觉到杜维的视线,武后张开眼镜,见到杜维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瞧,怒道:「混账!你、你……」情急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杜维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见到武后发怒,想要辩解,但话到嘴边却总说不成一句。 「放肆!你放肆!」武后骂完一阵,似乎忍耐着什么,吸了口气又道:「来的时候,没有人教你吗?」 杜维哑然不知如何应答,但这反应被看作成默认。武后话声颤抖、几若蚊鸣的说道:「就像那样子……」 「皇后娘娘何需如此?」杜维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他从张开眼睛、见着了武后那般模样以后,一直有种怪异的感觉:这还是历史上那个面首三千的武则天吗?眼前所见,不过只是一个害羞的、二十来岁的大姊姊,虽然他知道对方的实际年龄不只如此、手段心机更是胜过许多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但他就是起不了戒心。 只听「啪」一声,武后似是羞怒交集的赏了杜维一巴掌。 「你懂什么?哀家本想给你机会,看来……」一手微抬,就想要叫人进来。 杜维赶紧唤道:「娘娘,若是草民真能懂呢?」趁着武后愣住,杜维打铁趁热的趁机说道:「若是草民能说出娘娘所思,是否可以饶义父一命?」 武后很快从失态中恢复情绪,又恢复了不冷不热的模样,但脸上表情仍是透露出一丝丝兴趣:「那便说吧。说不好的话,下场不需哀家多言。」 「娘娘想要证明,天下间男子能作得到的,娘娘也能作到。」不管此时的武后是不是这样想,也不管眼前的武后和历史是否相同,杜维只能赌一把。 武后本来回到榻上、拿起了一旁的茶盏,听了这话却霍地站起、连手上茶盏摔了也不晓得。 「我从来没对人说过……」武后喃喃自语,定了定神才对杜维喝道:「何方妖孽?竟敢、竟敢窥探本宫……?」 这是杜维第二次被说妖孽了,偏偏这人还生不得气,只能垂首恭敬回道:「娘娘,草民若是妖孽,早就能把义父救出来了。」 武后点点头:「那倒也是。」一语说毕,却是一愣:竟然有人敢这样子回自己的话? 杜维一不小心,用上了以前说话的习惯。心中不安,只能偷偷瞧向武后,期盼她并没有留意。 「是啊……想那些男子能作到的,为何我却不能作?」像是呓语一般,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皇帝可以佳丽三千,女子却要从一而终,究竟凭什么?」武后陷入一种半疯狂的状态,表情显得有些骇人:「就从今天开始,我先收了你,然后、然后,男子能建立的功业,我会一个一个亲手完成!那什么秦皇汉武……我都要……」 「娘娘错了。」虽然武后说的激动,但杜维从话中闻到一丝可以挽救自己命运的机会,于是赶紧开口:「娘娘此言谬矣。建功立业与佳丽三千有何关联?」 武后眉头一皱,说道:「关联?男子能作的,我身为女子自然也能作,还要有何关联?」 「那么,男子若做了错事,娘娘是否还跟着去犯?」杜维知道自己命悬一线,一刻都不敢放松jīng神。 「自然不会了。」武后回道。 「既是如此,那帝王嫔妃数千、佳丽无数不就是一陋习?娘娘何苦明知故犯?」杜维说得很快,要赶在武后想起来要处置自己之前,就先将她给说服,所以又道:「娘娘要胜过男子,多的是机会,何苦执着于此?」 武后沉默许久,突然笑了出来:「你真是男子?相貌什么就别说了,这等话可不是寻常男子能说得出来的。」 「多谢娘娘谬赞,草民此言诚心诚意,绝无虚言。」杜维见识过她的喜怒无常,仍是战战竞竞的回道:「草民出身微贱,在市井之中见过许多惨事:有的人家欠了钱,却让家中女儿作妾来抵债;还有世家豪族,往往将家中姬妾视作物品,动辄用来赠人。娘娘若真要证明不逊于男子,不如先改变这样的局面,不是吗?」 杜维说的,确实是他一年多来在大唐所见。这样的观念,来自现代的他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所以此时说来,更显得义愤填膺。 武后愣愣的看着杜维好一阵子,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不知道隔了多久,才轻轻开口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请恕草民失礼,但草民心乱如麻,怕是无法……」杜维挂念牢中的黄公公,不愿再被耽误,见武后话有松动,便趁机提出请求。 「来人。」武后双眼仍是盯着杜维,但一面将宫女唤来:「带他去见那人。」 杜维欣喜无比、赶紧谢恩,武后却深深的叹了口气:「还真是有情有义……难得世间还有这等男子。为何偏偏……?」见杜维开开心心的随着宫女出了偏殿,心中竟是一紧,暗叹:「希望他……别恨我。」 *** 怀着各种念头,两人都是一夜未眠。 隔rì一早,在昨夜谈话的偏殿中,两人又再次相会,只不过,这回杜维有了自己的坐位,不用再席地跽坐。 武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知道黄玉落在那伙人手中,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偏偏这事一开始她便不知情,知情后她也不在意,一直到杜维来求情,她遣人去问,这才发现早已经来不及。 「多谢娘娘开恩,让草民得以送义父一程。」杜维先是深深一礼。 武后难得有些心慌,倒不是杜维练成了主角神功,而是她觉得:眼下有求于杜维,但人家的义父却在宫中受刑,连个罪名也没有。这让她觉得有些愧对杜维,所以好声好气的响应道:「你若是累了,明天再谈也不迟。」 她想了整个晚上,越想越觉得杜维是个可用之才,对于手上缺人的她,无疑是天降甘霖一般的机遇。在历史上,她曾多次用了一向不待见的武家人,出任各种要职,便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如狄仁杰等人才,都不愿意真正的为她所用,不得以之下才用了许多歪瓜劣枣。 此刻的武后心里想的是:可惜那群王八蛋竟下这等狠手,若非如此,她对杜维就是救了命的恩情了。 「谢谢娘娘好意,草民不累。」杜维自从昨天挽救了自己的节cāo,现在只想快些回去好好休息,顺便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这样啊……那你说说,哀家该如何是好?」武后语气恳切,显是真心相问。 「不知娘娘所求者何?」杜维想了想,还是先知道对方野心究竟有多大,他才好就历史来回答。 这句话问的其实有些笨了,武后即使真有所图,又怎么会告诉一个仅见过一次面的人? 「重要吗?」武后皱着眉头,开始怀疑自己高看了眼前这人。 「若是娘娘只是yù求功业,那么还算简单。但若娘娘意在争鼎……」 武后心里一惊。想当皇帝这个念头,还是因为高宗骤逝,皇长子年纪尚幼,她才慢慢开始有这个想法,哪知杜维毫不客气得说了出来。 「所、所以,你能帮我?」武后说这话时,掩不住语气中的炙热,两眼发光直盯着杜维。 「不能。若娘娘真有此意,草民认为不妥。」杜维摇摇头道:「唐祚未衰,且高祖、太宗、高宗三帝皆堪称圣明,人心自然不会背离了。」 武后怒道:「那你还……」 「请娘娘徐徐图之吧。」杜维敷衍的说道:「这事牵连太广,恐怕不是一夕之间便能说完的。」此刻的他,一点也不想待在宫里,恨不得马上就远远逃离。 「这样啊……」武后点点头,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隔了许久,才说道:「这样好了,你就先去中书省当个小吏吧,等到rì后考过科举,再来谋个正途。」 「请恕草民拒绝。」杜维大吃一惊:「草民年纪尚幼,才疏学浅的……」 武后不耐的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就是你谢恩的态度吗?」 杜维脾气也上来了,但害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所以仍是忍着没开口,但表情倔强的望着武后。 「你可别忘了,此时此刻你还是控鹤监的人呢。」武后瞇着眼睛,以她的聪明,其实不需要和杜维在那呕气的。只不过,她从和杜维的对话里,好像找回了一些失去许久的东西,让她感到十分怀念。 「娘娘不是要裁撤……?」杜维隐隐有些不安。控鹤监招募的名义是宫中禁卫,是武后其实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才设立的机构。既然昨天已经说得她改变主意了,控鹤监自然也就该要消失了。 「裁撤是裁撤,但里头的人该散入哪里,就得让哀家决定了。」武后露出一丝笑意,终于是让她占了上风:「顺道一说,眼下的控鹤监,就只有你一人呢。」 第七回 武后赐妾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自从来到了大唐,就一直琢磨着替自己取个字。虽然想了半天想不到合适的,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不如就叫作杜农夫算了。 穿越前,本来念的经济系竟成了农业经济学系,大三的他,许多经济学的专业课程都还没上到,农业方面到已经学了不少。 穿越后,本来想要读书考进士的,结果却莫名其妙的进了宫,好不容易逃离了男宠的命运,结果仍是逃不过那一个农字的诅咒。 「司农寺职责重大,不论你来头多大,进来了就得给我乖乖做事,明白吗?」当时一个老头客气的和杜维介绍司农寺,但从他眼里,杜维读到的是上面的讯息。 司农寺的职司在掌管粮食仓储、仓廪管理以及京官朝官禄米供应,同时还掌管着国库收支谷物和货币,算是相当重要的一个单位。不过这一切和身为小吏的自己扯不上什么关系。 不过从自己职位的安排,杜维觉得眼下的武后,权势还远远不如高宗后期的她。殊不知这是武则天刻意为之,故意安排他做一个小小的刀笔吏,等着杜维忍不了这等羞辱,再来苦苦哀求她。 没想到杜维很能自得其乐,本来放下许久的赵孟俯的楷书,又开始习练起来。每天这么抄抄写写的,倒也颇有进益。虽然他本人不知,但是有一rì上官仪在门下省见了杜维抄写的奏折,惊为天人,马上就要赶来见见杜维,想不到一向准时打卯的杜维早已回家,两人就这么错过了。 杜为若是有知,大概也会感到可惜。上官仪可是位赫赫有名的人物,独创一格的诗风被称作上官体,影响到后来许多的知名诗人。 作为一个小吏,什么政争党争之类的都离他远得很,所以rì子过得还算清闲。在司农寺里,杜维也结识了几个年轻的胥吏,虽说他们几乎都会先问杜维一个问题:请问家中可有姐妹? 扣除这点,这群同事们还算是些很好相处的人。而司农寺虽然重要,但对这群小吏来说,工作内容不过就是动动笔杆子,除了几个事业心重的、出身较差的,对于这个工作看待得很是认真。其余都是靠着祖荫进来,就等着rì后转调、或者是去考科举,只将眼前职位视为一个中继站。 杜维就在这两种人中间,和谁都相处得不错,但和谁也都不是太过热络。 这rì下了班,他一个人缓缓的往回走去。他仍是住在黄公公的宅子里,家中仆人在黄玉遭难时,便已皆尽遣散,剩下的几个老人,也都由家中子孙接回,只留下赵姨一人,说是不放心杜维、而且亲族只剩下兄长的几个子嗣,在兄长过世后,和他家交往也淡了,自是不愿去见人脸sè。 杜维听到赵姨愿意留下,也是颇为欢喜,不然整个宅子只有他一个人,看起来挺寂寞的。 「六郎回来了?」赵姨在庭中扫着地,见杜维回来,笑咪咪的向他招呼。 「是啊赵姨,怎么不去歇一会?」杜维笑着回礼,对杜维来说,赵姨算得上是仅存的家人了。 「今rì风大,早上才扫过的院子,到下午又是一团糟。现在不扫,明天不也一样要扫?」赵姨开心的望着杜维。她早就把杜维视作子侄看待,当rì虽然是助他打扮、要帮助他入宫,其实心里非常反对。现在见杜维不但免于沦为孪童,甚至开始有个正职,心中十分欣慰。 「今天回来早了,不如让我下厨吧!」杜维看看天sè尚早,又有许久没有做饭了,忍不住跃跃yù试,想要大展身手。 想当初,他对烹饪有着浓厚的兴趣,无论是中菜、西餐、甚至是糕点,他都有一定的程度。 说起来,杜维擅长的东西可真不算少,包括在这个时代十分有用的书法、还没机会借用的诗词,但这一切,其实只是为了追上一个人,也就是他的老哥。 用过了晚餐,换作后世,大概才六七点的时候,正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看电视、坐在客厅看看书的时候。但在大唐,这已经是要准备就寝的时间了。 杜维今天毫无睡意,大概是无意中牵动了回忆里某一根弦,让他的心思到现在仍是无法平静。 打从穿越以来,杜维虽然曾经想过家,却不至于太过牵挂。不是他冷血,而是他那哥哥实在太过优秀。 从杜维有印象起,就是在追逐哥哥的脚步:大他三岁的哥哥,国小就已经是篮球队的主力,等杜维开始学篮球,他哥哥却放下篮球、拿起数学课本,还得了奥林匹亚数学竞赛的名次。等到杜维拼命加强数学、也上了重点高中,他哥哥已经拿遍了该拿的荣誉,光荣的出国深造了。 他哥哥学了书法,杜维也跟着去学;他哥哥学了乐器,杜维也哭着要学;他哥哥学了金融学,杜维分数考不到理想学校的金融学系,但仍是找了相近的经济学系。总之,他从有意识以来,就不断的追着哥哥的脚步。 来到大唐以后,他一度觉得天空是无比的宽广,因为再也没有那个样样超过自己的哥哥,处处都高自己一筹。不过此时面对着皎洁无暇的月亮,他却感到十分难受:他想起从前,每一次自己完成了什么,总是开开心心的跑去向哥哥炫耀,而哥哥总是拍拍他的头,笑着说声不错。 这一刻,他对此感到无比的怀念。 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笛,那是师父宋令文所赠,如今他还不敢去面对这位师父,怕他也误会了自己是靠男sè作官。 深呼吸一口气,笛声缓缓吐出,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乍起一阵波澜。杜维只想抒发此时心中的郁闷,所以毫无保留,虽然奏了几曲皆不成调,但闻之却是令人恻然、流泪如雨。 *** 宫内的武后,批完了最后一批奏折,有些疲劳的靠在榻上,一手揉着太阳穴,神情显得有些委靡。 从高宗离去以后,她心中的野心无可避免的膨胀起来,一开始只想要揽权,但不知从何时起,她觉得她可以做得更多。 无奈此时状况不同于历史上高宗晚年,那时一些初唐功臣大多都已亡故,新的一批人有许多都是武后所提拔,所以在高宗过世后,武则天也顺理成章的揽下了大权、进而得到帝位。 但此时此刻李懋功、程知节等一干名将尚在,四境也不安稳,她就是有天大的野心,也不敢在这种时候造次。不过在一年多来的努力下,自己也算是小有成果,虽然这些成果,在新帝继位后就会荡然无存。 方才批的几份奏折,就有隐晦的暗示过,内容简单说便是:皇长子李忠年已十五,应当可以继承大统,请皇后娘娘自己退了吧,别让场面难看。 这让武后看了是怒火中烧,偏偏拿这些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好不容易靠着高宗,将长孙无忌等一干人流放出去。但现在却只剩下自己一人,难以再有什么大动作了。 闭上眼睛、靠着软榻,武后暗自叹道:「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得找个人来帮忙……」但这么一转念,满脑子想的却是同一个人。 「哼!」武后一下子来了jīng神,一想到杜维,心情马上坏了起来。虽说有心招他过来相询,自己却拉不下这个面子。 原先以为,调他去司农寺当一个小吏,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哭着跑上门来,哀求自己把他调到比较有前途的单位。司农寺虽在九寺之一,但却没有大理寺、鸿胪寺的重要,也没有太常寺的清誉,虽然不是最差,但不上不下的,实在让人很是心烦。 想不到杜维从头到尾都是开开心心的。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下田耕种,难过之sè还溢于言表。每rì工作同样也是十分的刻苦,有什么困难之事,往往不会逃避,比起其他只想独善其身的同事,就显得高下立判了。 再说他那一手好字,连武后当时见了都大吃一惊,几个老大人同样啧啧称奇,如果不是自矜身分,早就闯去找他题字。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武后摇摇头,以她视人的眼光,却看不明白杜维这人。 唯一能确定的,大概就是他的倔强执拗了。说到这里,武后想了想,以前似乎也曾见过这样倔强的人。仔细一想才恍然大悟:「也有许久没去见她了呢。」 突然,武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本来的困顿一扫而空,两眼直yù发出jīng光:「将那两人凑成一块,想必会很好玩吧?」童心忽起,立刻便让人传旨。 同是宫内,在偏僻的冷宫处,却又是另一番情景。 「娘娘,您还没睡?」沐涵披了件外衣,走向在院中的女子。隔了一年多,当初那温婉的女子仍旧温婉,一年的时光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她浅浅一笑:「涵儿怎么没睡?」 沐涵气鼓鼓的将手上的衣服披在温婉女子的肩头,有些不悦的说道:「怎么那么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这一年相处下来,两人感情更深了一层,不过主仆分际淡了、反而多了些姊妹之情,一向毕恭毕敬的沐涵,现在也能开始向温婉女子说说笑、甚至是玩闹了。只不过,这个地方实在是有些凄冷,不然比起从前的rì子,如今的生活也不算差到哪里去;至少不必再勾心斗角,也不必提防有人要害自己了。 「传娘娘懿旨。」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外头内官唤道。 温婉女子与沐涵同时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想到:来了! 内官没有给她们太多时间,径自走进院子来,仔细一看,也是个宫中的老人。 「娘娘……」那名内官小小声的道了声好,便神情一肃,敛容说道:「皇后娘娘有旨,废后王氏,xìng非和顺,入门见嫉……虽入冷宫而不知悔改,着赐白绫一段,令其自缢。」 沐涵站在一旁,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愤怒的冲上前来大骂:「这是什么旨意?当年若非娘娘开恩,她哪里有机会回到宫中?如今、如今竟然……」 那名温婉女子,便是高宗当年的王皇后。 王皇后淡定的止住沐涵,回头向内官说道:「路黄门,这旨意我听见了。但我当年便拒接过一回,如今我自然能再拒绝一回。她若要我xìng命,径自来取便是,让我自已了断却是休想。」 「娘娘莫要心急,皇后娘娘说了,她知道您会拒绝,但……但还有第二道旨意呢。」 王皇后凄然一笑,说道:「第二道?莫不还是当年那道?若是这样,那我也……」 「奴不知当年旨意为何,但这回……」姓路的黄门轻轻嗓子,再次说道:「娘娘懿旨:宫女王琇、沐涵,xìng情柔顺,姿容并俱。今有杜氏子维,年少才高,为勉其德业,赐二女于杜维……」 尚未说完,沐涵耳边便如响起一道惊雷,这王琇是何人她哪里不知,不正是眼前王皇后?连生气都还顾不上,只感觉得到震惊,于是涩声问道:「这个杜家子……?」 路黄门见过杜维,也知道他的身分,对他甚是心折,特别是进宫救父的举动,更是让宫里内官普遍都有好感,所以便笑着回道:「杜维杜公子吗?容貌之佳是我平生仅见,难得的是其才不逊于外貌……」见王皇后神情淡漠,才jǐng觉不对,赶紧改口:「娘娘,事已至此,您千万别和皇后娘娘置气。」顿了一顿,又劝道:「这杜家小子,和宫里渊源也是不浅,若与他说个明白,想必不会怠慢娘娘……」 「渊源?有何渊源?」沐涵疑惑的问道。 路黄门答道:「可记得内官黄玉?杜维是他义子。」 王皇后一听反而气得笑了出来:「行啊,将我和涵儿赐给宦官之子?行,我接了这旨意 。」不顾两人吃惊的样子,王皇后冷笑道: 我便要看看,那女人能把我羞辱到什么程度?」 第八回 赏赐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长官、同事对自己都亲切的不得了,尤其是一向对自己冷淡的长官,今天特别找了他过去,把他狠狠夸奖了一顿。 杜维只觉得一头雾水,本来还以为自己在上班空档偷偷临摹字帖的事情被发现了,但带着一些歉意,想不到长官反而向自己讨要了几幅字,说是几位老大人十分赏识、未来前途必定无量等等。 回到了黄公公留下的那间宅邸,却见一名内侍打扮的人,坐在厅中笑吟吟的望着他。杜维记得这人姓路,同样是和黄玉交好的宦官,平时对自己很是亲切。 「路公安好,您今rì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杜维笑道。 路公公也是笑着回道:「奴来这里可不是和你闲聊的,这次过来,还得向六郎报喜呢。」说罢将皇后懿旨交待下去。 「您说宅子?童仆?还有……?」杜维皱着眉头,有些难以理解,武后这么作,到底想要求些什么?或许是当时的装模作样,真的有吓唬到她吧?但若自己的能力,远远不及她的期望呢?会不会哪天自己也被砍断手脚,扔在大牢? 「六郎,接下吧。」路公公笑着说道。他就知道杜维会迟疑,这也是他对这孩子高看一眼的地方,不矜不燥的,遇上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还能冷静下来思考。 「路叔,我不大明白。」杜维老老实实的向路公公求教。一声路叔,让路公公更是欣喜。 「还有什么不明白?不过是桩宅子,有什么好犹豫的?不过就是娘娘看好你,让你好好办差,所以赐了间宅子已示恩宠罢了。」 杜维听到以示恩宠四字,还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不过这么一想也对,在自己头上先留下武后一派印记,大概更符合她的作风吧? 「况且,六郎你继续住着这间宅子,其实也不大合适。」路公公又劝道:「这宅子是先帝当年赐给黄公的,留给义子本来没啥问题,只不过……一般来说,宦官无后,宅子总是会收回的……」 杜维想想,这么说来也有道理。于是便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小侄便接了这道旨意了。」 路公公哈哈一笑,拍了拍杜维的手背,连声说道:「好,好。」只不过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路叔,有什么小侄还需注意的地方?」杜维见路公公坐得挺踏实,也猜得出他心里还有话,不禁一阵紧张。 「有的。」路公公笑的有些怪异,斟酌了一下用词,轻轻说道:「旨意说道宫中赐了宫女,但……你可千万别轻视人家,明白吗?」 杜维点点头:「明白。」他来到大唐,最痛恨的就是将人如货物一样的赠送,脸上表情自然流露出来。 路公公却误会了杜维脸sè,还以为他有所顾虑,便又劝道:「对那人……那两人来说,在宫外的rì子,会比宫内好很多。」 杜维听路公公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默默做了一回沙文主义的帮凶。 在这黄公公的府邸中,杜维其实没有太多的留恋。或许是因为当初对黄 公公的芥蒂、或许是初来时无暇对这产生什么感情,杜维收拾了东西,和赵姨坐上了马车,只用了一天就迁到了新的府邸里。 新的宅子位于永兴坊,距离皇城不远、离东市也颇近,是非常顶级的地段之一。且那宅子虽然宽大,但并没有太多雕饰,简单朴实中又带着一些大气。 看守宅子的是一名老人,他见了杜维出示的旨意,一句话也没说,就放杜维进去。进去转了一圈,屋子虽然已经久久没有住人,但倒是还算干净,想必是有人常常打扫的缘故。 只不过家俱、一些rì用品大概还需要采买,因为屋子空空荡荡的,不知道东西都被搬到哪里去。 杜维对此却非常开心。这样一来,他想要好好装潢的计划,就更加方便了。 只不过赵姨自从进了宅子,脸sè便一直不大对劲,几次开口yù言,见到杜维兴奋得满脸通红、在屋子里绕来绕去,只能默默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休息了一下,顺道去一趟东市,挑了几件简单的家俱让人送来。说是家俱,无非也就是床榻一类,其他的东西,杜维却另有想法:既然有能力,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满脑子便开始计划着,要弄些沙发、桌椅等等。 只是赵姨年纪大了,对这些兴致不高,所以房中摆饰仍旧如常。杜维算了算,听路公公说除了赐下来的宫女外,他个人又赞助了几个小婢女,便让人挑了足够的用具送回家中。 虽然眼前的屋子,距离杜维理想中的家还有一段差距,但至少一切都在进行中。这让杜维在忙碌中,仍是充满了期待、还有一些成就感。 第二rì,宫里头来了人,一阵热闹过后,就只剩下尴尬的杜维,和两名宫女了。这两名宫女,自然就是王皇后和沐涵。 「这人长得真美。」王皇后和沐涵同时在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以这两人经历,还不至于为了杜维的容貌,便心甘情愿的留下来。 前一晚,沐涵出了个主意。 「那人既然只是宦官养子,听说又没读过几年书,想必是个草包吧?既然是草包,那么说不定吓唬一番,便能让他把我们放出去了。」 王皇后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当时她一个冲动,忍不住答应下来,事后想想也有些后悔,听到沐涵出主意,便也跟着开始参详起来。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要把架子摆起来。让他知道她俩是有来头的,不会怠慢、或者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等到能掌控他、并足以自保之后,就可以规画逃离了。 没想到今rì一见面,就被杜维的相貌给惊讶了一阵,等到回过神,好像已经输了第一回,让两人都是颇为懊悔。 「在下杜维。」杜维身为主人,自然要先开口。于是行了个礼,向两人问道:「请问二位如何称呼?」 「王琇、沐涵。」王皇后冷冰冰的回答。 杜维也没有生气。相反的,他对二人遭遇十分同情。于是便和声说道:「二位想必累了吧?」 「奴婢岂敢说累?不知公子有何吩咐,不妨一次示下。」王琇态度轻蔑、语调冰冷,看得一旁沐涵暗自叫糟:「娘娘受不得激的老毛病又犯了。」 比起不通世事的王皇后,沐涵身为宫女,见多了贵人脸sè,也看过许多同伴是如何被责罚,此时脸sè便有些发青、连嘴唇都略显苍白。 哪知杜维却和旁人不同。两人态度越差,杜维越觉得二人必定受了不少苦、同情之心大增,仍是和和气气的回答道:「吩咐倒不至于。倒是我家吃用,想必及不上宫里,还请两位多多包涵了。」 杜维越是和气,王琇也越觉得他居心不良,哼了一声又要说话。这回沐涵总算抢在前头开口:「请问公子,奴婢居住之处是在……?」 杜维想了想,实在没有经验,只好说道:「想住哪间便住哪边吧,一切随意便行。」 王琇冷笑道:「随意?那不知是否可以随意回去家中?」 沐涵此刻实在想把王琇敲晕,让她别再说话。好不容易这个杜维脾气看来挺好,为什么偏偏要惹他发怒? 想不到杜维点点头,毫不犹豫的回答:「可以啊,有何不可?」他想,当初的旨意既然说是赐与,那么他应该有作主的权力吧? 两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愣,王琇还好,沐涵却是怅然若失。 「若是要回去,这些就当作盘缠。」杜维走向一旁摆放的礼物,那是武后连同宅子一起赐下的。他随意看了看,发现有几箱子摆放的都是珍宝古玩,便拉了一箱出来:「挑些轻便的带着吧。」 王皇后默默看着杜维,不再说话。一旁沐涵问道:「公子……这是皇后懿旨,您若是违抗,恐怕……」 杜维笑道:「我可没有违抗啊。旨意又没说不能让妳们回家。」 「我没有家。」王琇突然说道。虽然语调仍然冰冷,但神情已经和缓许多。 「这样啊……」杜维感同身受,眼眶微红的劝道:「若不嫌弃,可以把这里当自己家。」 二女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没有心思和杜维作对,各自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看着两人背影走了进去,杜维揉揉鼻子,骂了一声:「今天风怎么那么大?害得我眼睛……」穿越过来以后,杜维发现自己不但外表娘化,连男子汉的内心好像都开始逐渐崩坏,越来越感伤、越来越爱哭,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赶紧将师父教的剑术练习几遍,再打了几套拳,才觉得男子汉指数开始止跌回升。 晚餐时候,赵姨如同往常的替杜维送上,连王琇、沐涵,几个小丫鬟得份也煮了。因为主仆有别,除了杜维外,其他人都应该要在另一处吃饭,但杜维不喜欢这样,便让赵姨、王琇、沐涵几人,也来到正厅用餐。 唐时还没有大圆桌、或是餐桌的出现,用餐仍是分食制,每人一席、席上有几、盘中各自有各自的食物。但即便如此,也很少会有主仆同时进餐的。 王琇没有什么感觉,但沐涵感触颇深。几人看着杜维一面吃饭,一面不住的劝大家多吃一些,感受各自不同。 吃过饭后,赵姨找上了杜维。 「六郎,我看那两人身分不平凡。」赵姨出身宫里,只是职位不高,见不到太多贵人,即使见到了也不敢细看,所以并不认识王皇后和沐涵。只不过从两人气质之中,仍可以感觉到不凡之处。 「我也觉得。」杜维点头道:「那般容貌……怎么可能会是寻常宫女?」 赵姨叹了口气,这孩子果然还是太年轻,但也不点破,只是说声:「总之,还是得小心,不要见了一次面,就掏心掏肺的相信别人。」 杜维只得连连称是。赵姨又道:「对了,这宅子……」 杜维奇道:「这宅子不好吗?」表情有些担忧,生怕赵姨不喜这宅子,说要搬回去之类的话。 赵姨叹道:「没什么。」看了看杜维,终究没有说出。 第九回 生活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娘子,该用膳了。」一个小丫鬟,来到王琇、沐涵两人居住的小院里,恭恭敬敬的说道。 「知道了。」沐涵应了一声,差开了小丫鬟。她回头看了看专心在看书的王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姊姊,吃饭了。」在王琇的坚持下,沐涵开始和她以姊妹相称,理由是现在身分已经不同于从前,何况宫里已经昭告天下,王皇后因忧伤先帝大行,rì前已经病逝于宫中。 如今只有王琇这个人,曾经的王皇后再也不会存在了。 放下了身分的王琇,如今过的十分清闲,每rì就是写字、画画、刺绣、弹琴,还有吃饭。 虽然说宫中食物之jīng致,可谓天下少有能及。但杜维也有他的一套。这还是一些香料还没传进,杜维调味时皆以单纯的香料为主:像是洒上胡椒和盐的烤肉、用一点柠檬堤味的清蒸鱼。其中胡椒、柠檬的发现,都让杜维惊喜不已;这是东市番商所引进,据说分别来自印度和中东。 总之杜维的菜肴虽然不繁复,但是简单好吃、清新可人,让本来冷言冷语的两女,都不好意思再继续摆脸sè了。 「姊姊!」沐涵又叫了一声。 王琇这才迷迷糊糊的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该吃饭了。」沐涵没好气的说道:「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堂堂的……私底下竟然是这般模样呢?」 「别提啦……」王琇也不恼怒,伸了个懒腰,有些慵懒的说道:「那般rì子根本不是给人过的,现在咱们过的,才叫作生活啊!」 沐涵在心里喊道:说好的对抗呢?说好的反击呢?不过看王琇现在开心的模样,和宫中的rì子相比实在是恍若隔世。只要王琇再下来能一生平安,她也就没有什么怨言了。 只不过这幸福来得太过简单,王琇可以单纯,但沐涵不得不用小人之心来度之。虽然是不摆脸sè了,但对于杜维,沐涵始终是带有提防之意的。平时要与杜维接触,也尽量不让王琇出面,生怕杜维是别有所图。 对于杜维来说,家中多了这么多张嘴,反而成就了他停滞已久的厨艺。赵姨年老、口味清淡,平常晚餐只喜欢弄几道素菜、一碗清粥。杜维只能趁着赵姨去睡了,才偷偷溜进厨房,自己再弄几道荤食来解馋。 如今多了王琇、沐涵,又多了四个小丫鬟,人人各有爱好、口味也各自不同,让杜维忙得不亦乐乎,每天都在构思菜式。 至于工作,反正就是抄抄写写。省掉上班打混的时间,专心下来的话,往往一个多时辰就能解决,因此rì子过得同样十分舒爽。 「公子,让我来帮忙吧。」和两女不同,路公公派来的小丫鬟,对于杜维却是十分亲近。她们都是穷困人家出身,原先在路公公府上时,只想规规矩矩、安安份份的工作,等到年老了以后,看能不能回乡去嫁个人,如此过完一生。 谁知道,竟然被派来杜维这边。这个新主人年少貌美,让她们一开始都有些不适应,但随着相处rì久,却发现他脾气随和、待人宽厚,和下人说话就像朋友一般,如今对杜维都是发自内心的伺候。 不过杜维没有想多,一开始就把她们派给了赵姨和王琇、沐涵,这也让众人对他另眼看待。 「嗯,那就替我把这边分好吧。」杜维也不客气,指挥起最大的那个丫鬟:「这几盘是赵姨要的素菜,那份菠菜……波斯菜有做多,分一些给王娘子。还有这药膳鸡汤,每个人都有的,也替我分一下。」 一旁另一个小丫头也凑上前来帮忙,顺口问道:「公子为何要分得那么仔细呢?」瞧这丫鬟年纪不会超过十二岁,虽然小脸粉嫩可爱,但明显还是幼童身材。杜维对她最为宽待,所以有耐心的回答道:「大家口味都不同啊。现在分好了,等会吃的时候不就省事多了吗?」 小丫鬟奇道:「公子,我不是问这呢。」她想了想,似在斟酌用词:「咱们只是下人,公子为咱们下厨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为何还要这般费事?」想起当初杜维下厨时,把几个小丫鬟都吓的跪在地上,还摆出一副死守厨房、不让杜维进去的模样。 「小桃!没礼貌,有这么说话的吗?」年纪稍长的丫鬟斥道。 杜维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但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苦笑着摇摇头:「那妳说说,我这么做大家开心吗?」 「当然!」小桃没有迟疑,毫不犹豫的点头答道。 「那这样就够了。」揉揉小桃的脑袋,杜维笑着说道:「好了,菜都要凉了。」 小桃年纪幼小,但却不喜别人把她看作小孩,所以对杜维揉她脑袋的举动,是既感羞怯、又有些微恼,于是鼓起小脸蛋在那生闷气。年纪稍长的丫鬟小荷,低头分着菜,一面偷偷瞧着小桃羞恼的模样,忍不住咯咯的窃笑。 「行了,端出去吧。」杜维见菜分的差不多,带着两个丫鬟将菜端了出去。往前厅的路上,杜维突然想到:「对了,谁去唤两位娘子用餐了吗?」 「小云姊姊去了。」小荷答道。 一旁小桃仍有些不开心,嘟起嘴巴说道:「那两位姊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算是宫里来的人,也是被娘娘赐给公子的,怎么还让公子服侍?」 杜维每次见到小桃这模样,就忍不住想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但此刻手上托着餐盘,没办法伸手过去,只得笑道:「别说这种话。我说过,从没把妳们当作下人,这话是我自己说的,所以就算妳们也不愿帮忙,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杜维的观念里,并没有主人、仆人这种高低之分,所以一开始便讲清楚了,若要帮忙,他自然乐意;若不愿帮忙、或者想要回家,那他也觉得没有关系。他觉得自己比较像房东,照顾这些房客也是应该的。 小桃等人也十分帮忙。她们没把杜维的话当真,虽说态度比较随意了些,但该做的事情一件也不少,让杜维颇为省心。 至于宫里来的两位,听到杜维这么一说,却是乐的每rì躲在院中,只有吃饭时候才会露面。 听到小桃这么问,杜维虽是笑着一语带过,但也不免觉得疑惑;王琇、沐涵这两人真可说是形迹诡异,让人很难不起疑心。放眼大唐,也只有杜维能够容得下这两人吧?换作其他人,早就责罚或是打死了。 这还是听丫鬟小云说的,丫鬟中最年长的她,曾偷偷问过杜维:这两人没有名分、非妻非妾又不是奴婢,不知该怎么对待? 杜维那时问了问唐律中一些关于奴婢的规定,小云仅回答几个较为清楚的,但就是这么一提,仍让杜维深深感觉到古代对待奴仆的荒谬。 感叹之余,杜维更坚定了要好好对待众人的想法。 很快的众人坐定在自己的位子,连小桃等丫鬟,都列席在较靠外围的地方,这还是她们坚持要有所区隔才会如此。但像王琇两人,却好像没有这样的自觉,这让杜维更加好奇她们的来历。 「大家都到齐了,那便开动吧。」杜维身为一家之主,或者说是大房东,口头上总是要示意一下的。一声令下,众人各自进食,杜维心中却闲不下来:这么多人的伙食费实在有些吃紧啊!黄公公余下的积蓄并不算太多,这几rì采买下来也已经花的差不多了。而宫中所赐的财物,花起来有些扎手,所以杜维并不是很愿意去碰那些钱。 得想办法开拓财源了。不然单凭自己那一点点俸禄,实在不够这么一大家子的开销。 说实话,经商这件事他也想过,而且对这主意十分心动。但他来了也有一段时间,亲眼见过唐代对于商人的歧视,所以不敢拿自己前途开玩笑。至于合伙?好像也没有信得过的人。 「唉。」杜维叹了口气,突然没了心情吃饭,随便吃了几口,便自个先回房去了。 平常的杜维,总是像过去和家人吃饭一样说说笑笑的,也没有什么规矩,只不过众人没有这个习惯,几乎都是听着杜维说,说今天上班有何趣事?或问问今rì过得如何?如果杜维不问,众人也不会主动开口。 今rì杜维一个不说话,反倒让大家一下子感觉怪怪的,气氛好像比平常低沉许多。见杜维淡淡说了句话,转身便回去房里,心下更是惴惴难安。 「姊姊?要不要去问问?」小桃担心的对着王琇问道。 虽说王琇不待见杜维,但对四个小丫鬟却都是极好的,大概是怜惜身世、如今更有同病相怜之感,几人相处甚是融洽。 王琇身为众女中,除了赵姨之外年纪最长的,被这么一说,也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去找杜维。去往杜维住处的路上,王琇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她比高宗小了三、四岁,如今也才二十有八。 她年仅十五就嫁给了当时仍是晋王的高宗,后来被立为王妃、进而当上皇后。然而高宗先后迷恋武后、萧淑妃等人,再不然就是忙于国事,除了成亲那段rì子,后来几乎一眼也没有看过她。 王皇后对这些没有兴趣,一心只想学习长孙皇后的宽宏和风范,能让皇帝不至于为了家务事影响到情绪,可以专注在处理朝政。就是这样的想法,她将武则天从出家的庵里接出来,带回宫中。哪知道这女人野心太大,萧淑妃被斗垮了不说,连一向不太争宠的自己,也跟着遭殃。 她自己明白,是头上这个头衔害了她。她记得那时候多想和武后说,说她从不在意这虚衔,要的话尽管拿走。只不过这毕竟只是自己的幻想,宫廷斗争,哪里是一句话就可以交代的? 来到杜维院中,见杜维独自望着庭中景sè,像是在思考的模样。心下还是一软: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杜维当时报了十六岁,其实这身子最多不会超过十五,看起来还跟孩子一样,加上杜维相貌的缘故,说是十五岁也很少有人相信。 「她们要我来问你,要不要留一些菜?」王琇板着脸,冷冰冰的问道。 「啊?不用了……」从沉思中惊醒,杜维一看竟是王琇,诧异之余,也有些开心:「辛苦妳跑这一趟了,但我没事,谢谢妳。」 「没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王琇交代了这一句,便急着快点逃离。大概是沐涵灌输的想法,让她对杜维也很是堤防。 「晚安。」杜维微微一礼,谢过王琇,这才和声答道。但转过头去,又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王琇正要转身离开,见了杜维这般模样,终究有些不忍,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烦恼什么呢?」觉得这句话太过亲切,赶紧冷淡补上一句:「说出来大家都可以想想办法。」 「没事的。」杜维摇摇头,笑道:「让我cāo心就行了。谁叫我是男人呢?」 王琇脸上微红,不知道从这句话想到了什么,啐了一声便赶紧跑了出去。跑出去时仍是忍不住看向杜维,却见他表情依旧苦恼,显见刚才不是有意轻薄。于是又停下了脚步。 「你要聊聊吗?」王琇这么问道。 第十回 贺兰敏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这人个xìng坚毅、又能隐忍,如果有什么为恶的想法,只怕我们都不会察觉。所以,和他说话时一定要小心为上。」 这是沐涵对杜维的评价,平时她一再灌输王琇的,就是这样的观念。 王琇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这么一句话。更想不到的,原来以为杜维会婉拒,谁知他只想了一下,便点头应道:「好啊。聊聊也好。」 杜维想得很单纯:王琇二人到了之后,对自己的堤防他并不是不知,所以也没有太过接触,但身为大房东,总是得关心一下房客的情形。即使这个房客是被老板塞过来的。 「来这儿也有许多时rì了,不知两位娘子过的还习惯吗?」 王琇一愣,顺口答道:「嗯,比起从前宫里好多……」想起过去那段rì子,忍不住叹道:「以前在宫里的生活,连这里万分之一都比不上。」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毕竟是事实。何况宫中她无依无靠,能依靠的丈夫每天窝在别的女人房里、自己膝下没有子嗣,就是想关心其他嫔妃的孩子,人家还不一定愿意。 而且……想起了一些宫中丑事,王琇赶紧摇摇头,想把这些回忆甩开。 「是吗?那就好……」杜维松了口气,放心的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杜维听了这话,有种辛苦没有白费的感觉。 两人沿着庭子漫步,庭中虽然不至破败,但是也没有什么景致可言,而且两人各有心事,一时间谁也没说一句话。 「rì子会越来越好的。」杜维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不顾王琇诧异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以后妳回想起这天也会这么认为,那时的生活比起今rì还要好上万倍!」 王琇想了想才明白杜维的意思。听着杜维自己觉得豪情万丈的一番发言,王琇心中却暗道:「果然还是个孩子。」不过却不反感这样的孩子气,反倒是消了不少恶感。 随着相处rì久,杜维虽然没和哪个女子有实质xìng的发展,但至少都有了些感情。连冷颜待他的王琇、沐涵都是如此,更何况一向乖巧的丫鬟、还有一直照顾他的赵姨? 隔天一早,杜维正逢十rì一回的旬假,决定趁这机会上街走走,就当作市场考察也好。 虽然最近的生活看起来颇为安稳,但杜维知道,眼前这一切不过出自宫中那位的手笔,和自己的努力或是能力一点关系也没有。万一哪天她心情不好,或是自己得罪了谁,那还不是想收回就能收回? 他必须要能保护自己。科举什么的大概是没机会了,而以眼下的小吏身分,也很难发展什么人际关系网。面对已经截然不同的历史,杜维根本找不到人来选边站,更何况武后可是活到八十好几的高寿,真要选边也只能选在她那边了。 只是,自己对她来说,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呢? 正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一间酒楼,摸了摸腰间扁扁的钱袋,杜维叹了口气,只能打消上馆子吃饭的念头。 「这位小……公子,我家主子请您上楼。」突然,一个随从打扮的人,恭敬的对杜维说道。 杜维这段时间,确实认识了几个纨裤子弟,还想着楼上不知道是哪位同事,架子摆那么大。上楼一看,却是位从没见过的男子。 初见这男子,第一个反应就是:帅。这人相貌出众至极,杜维忍不住把他和自己比较了一番,不甘心的承认,眼前这人的俊美脸庞上,还带了些充满男子气概的棱线。顾盼之间,显得洒脱又粗豪,但却不失于粗鲁。 「原来是位男子?」那男子见了杜维,劈头便冒出了让人摸不着边际的一句。 杜维皱起眉头,心知这张脸蛋又被人误会,脸上自然便有些不悦。 「这位小郎君勿怪,是在下失礼了。」男子斟了杯酒,一饮而尽,笑道:「在下自罚这一杯,还请小郎君恕罪则个。」 杜维见此人风度仪表俱佳,心下也有些好感,于是便坐了下来,两人开始闲聊。 「不敢请教公子大名?」男子客气的问道。 「在下杜维。」杜维同样客气的回道。 「原来是杜公子。这可奇了,在下生长在长安,却从未听闻有公子这般相貌的人物。」男子啧啧称奇道:「公子这般相貌,不该会如此没没无闻的。」 杜维苦笑道:「不过就是具皮囊罢了,死后化为枯骨,也不见得谁比谁好看。」 男子哈哈一笑,但随即叹了口气:「唉,你倒是洒脱。人哪,有几个不执迷这臭皮囊呢……?」说罢满饮一杯,语气显得有些萧索。 杜维见这人年纪和自己不会差太多,大概也就十五、六岁的年龄,竟然有如此感慨,不知道是遇着了什么悲惨的往事。心中有些同情,便劝道:「公子可是有什么烦恼,若不嫌某粗陋,不妨说与某听?」 男子愣愣的看了看杜维,突然笑道:「只怕公子不愿听。」 杜维皱着眉头问道:「为何这么说?」 「我看得出来,你未曾经历过……嗯,你心思单纯,听我的事情只会污了你耳朵。」 杜维疑惑的看着男子,男子叹道:「这么说吧,若你是女子,此刻我早已经把你……」见杜维脸sè铁青,又赶紧补充道:「其实这非我所愿,我只是……没法管住自己。」 杜维错愕的听着那男子叙述他的「丰功伟业」,若非他表情全无得sè,杜维真要以为男子是在炫耀。 「所以平康坊上百家乐户,你都已经……?」平康坊是长安城最著名的玩乐地点,大概就像是夜店一般,是要过夜的那种。 「不错,前段rì子有人还称我平康公子。」男子又满饮了一杯。 这人还真是……该说了不起吗?从刚才的谈话中,杜维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纨裤子弟,听他说自十二岁以来初尝人事,征战到今已经三、四个年头,算的上是风月场上的老手。用他的话来说:「一百个女子后,我就未曾数过了。」 「你这样子……迟早要死在佳人怀中的。」杜维觉得,男子的症状听起来像是种成瘾症,已经不是风流、而是病态了。 「我真不知道……每次想要戒除,但脑子一热,下一刻就已经是……」男子满是愧sè。 「对了,还未请教……?」杜维见男子抑郁,赶紧扯开话题。 「喔,失礼了,在下贺兰敏之。」 这人是历史上少有的王八蛋。杜维对唐代历史没有太深入的了解,但他却也看过此人事迹;用一句话来说,此人就是个禽兽。不论是亲族、甚至血亲,还是老百姓,只要被看上的,他便…… 见到杜维脸sè大变,好像就要拂袖离开的模样,贺兰敏之苦涩的笑道:「在下劣行斑斑,公子的确是不该和在下深谈。」 这么一句话,又把杜维的念头打消了。能这样替人着想,说不定他真的不是坏人。 「贺兰公子,您还是想办法治治吧你的毛病吧。」 「这算病吗……?」贺兰敏之沉思了半晌,苦笑道:「好像真是如此。行,那在下回头便去请个大夫。」说道这里,一咬牙,狠心说道:「若不能治,那我便、我便……」只见他脸sè通红,手上还有挥刀自宫的动作。 杜维尴尬的问道:「公子……何需如此?」虽然心里颇为赞同,但对方可是武后侄子,自己可不要搭进去这趟混水了。 「您有所不知。」贺兰敏之面sè痛苦的说道:「从前在外头胡闹也就罢了,但这几rì我发现,我竟然对……对……对我……」说到这里神情激动,全身颤抖不已。 「这事我原来不敢说的,但公子是至诚君子,想必不会宣扬吧?」贺兰敏之担心的看着杜维,得到他保证之后,才咬牙道出:「在下自幼丧父,母亲产完小妹后,身子又变得虚弱、还得照料小妹,因此,是外祖母带我长大的。」贺兰双眼通红,唇角脸颊不停颤抖:「但我、我竟然对……有……有邪念……」 杜维心道:在历史上,你还真的做出来这种事情呢。但见他神情激动、但显是惭愧不已,当然不可以助长他的恶念,于是打铁趁热的说道:「公子与其割去……不如去除心中恶念。」 贺兰敏之听了大为振奋,连声说道:「对、对,公子说的对。」说完还一脸期盼的望着杜维,想听他有什么方法。 其实杜维哪有什么方法。情急之下随口道出:「既然公子病况是如此,那么、那么,那么不如换个环境吧。」 「换个环境?」贺兰敏之若有所思的跟着说了一遍。 「不错,我见公子年少气盛,若不善加引导,恐怕会走上歪路。既然如此,不妨把这……这心力花在有意义的事情上。」杜维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为他找到一个方向,语气也有些兴奋的说道:「不如去从军吧!如今东有高丽、西有吐蕃,边境不稳,正是公子这样年少才俊报国之rì。」 贺兰敏之点点头道:「其实在下也曾想效法先父,驰骋沙场,无奈身为家中独子,母亲和姨……那位总不愿答应。」贺兰再次满饮了一杯,喝罢重重将杯子放落,大声道:「不过这回我是铁定要去的了。」 杜维笑吟吟的看着一个迷途青年,在自己的引导下走回正途,心中也是颇为得意。在旁边又说了不少应景的话,让贺兰敏之从军之心更加坚定。 「杜兄,多谢你了。」临走之前,贺兰敏之感激的向杜维说道:「rì后若是不弃,让在下好好请你喝一顿吧!」 「那是自然要叨扰的。」杜维笑着答应下来。 虽说这次旬假没有解决收入问题,不过似乎挽救回一个历史上著名的失足少年,杜维觉得这天并不完全白费。心情一好起来,用餐的气氛自然也就活络起来了,让众人都放心下来。 怀抱着愉快的心情上班,处理事情也变得更加明快,这rì杜维早早完成了份内的事,时间一到便毫不留恋的下班了。 经过东市,还想着是否要再买些菜,却听到一阵呼声由远而近。行人纷纷走避,有的好心人还拉了他一把:「恐怕是游侠儿,小郎君快快走避。」 杜维正跟着那好心的大婶躲起来,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杜兄救我!」 第十一回 又见武后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仔细一看,眼前满脸血污、身上还带着刀子的男子,不就是昨天才见面的贺兰敏之? 「小子,别多管闲事!」为首的大汉喝道。但一旁瘦削男子却赶紧叫道:「别别别,大哥别放他离开。」说罢,脸上露出暧昧笑容,心中所思不言而喻。 杜维大怒,随手拔起贺兰敏之腰间配刀,就要往前杀去。看贺兰肩上插了一刀、腰间又插着一截微露的断剑,但腰刀却尚未拔出,可见是被人偷袭、根本无从反击。心下更怒,对准身边最近的瘦削男子便举刀劈去。 虽然没有练过刀,但拳法、剑法他一年多来从未放下,身手不是寻常人可及的,当下就在那人胸前留了道口子。 「围住他,两个人一起上!」为首的大汉一皱眉,又再次叫道:「动作快些,等会那群人若是来了……」 刚才在那男子胸前开的口子没有太深,但见到那鲜血流出,好像刺激了杜维某根神经一样。只听又是两人同声惨叫,一个白脸男子腰侧被杜维狠狠刺中,游侠儿往往好勇斗狠,虽然疼痛、却还咬牙撑着,怕叫出来会给人瞧不起。 在游侠儿的世界里,你可以打败敌手,但不可以污辱对方。杜维可不管什么游侠的规矩,见那人不再反抗,跟上去一脚把他踹倒,右脚接着踏在他伤口上。 耳边听着白脸男子的惨叫,杜维面带微笑的看向另一个模样生得像猴儿似的男子,刚才他见杜维采在白脸男子的伤口上,一个惊吓也跟着喊叫出来。此时他又惊又惧的看着杜维,虽然杜维容貌秀美,但在他眼里却像是恶魔一样。 「大伙都上!这小子不讲规矩,宰了他,别给我留手!」为首大汉怒道。十几个人应了一声,一拥而上。 「白大侠好威风啊。」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大汉还没回过头,光听那声音就已经是冷汗直冒,回过头强笑道:「曹县尉说笑呢。」心中暗骂指使他的人,不是说已经打点好了吗? 曹县尉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老子生平最恨你这种狐假虎威的败类!」 大汉被这么痛斥,却丝毫不敢发怒,反而是赔笑不已:「这、小人也是受人所迫,所以……」 「没有本事就别参和进来,你的小命在别人眼里可不值一钱。」曹县尉冷冷的说道。 大汉只听得冷汗直冒,颤声问道:「但、但那人说,已经安排好,今rì做完便能安排我去他处……」 曹县尉叹了口气:「蠢才,你道是谁让我来这抓人的?」说完不再废话,大喝一声:「来人啊,全都带走!」 杜维找到倒在酒楼旁的贺兰敏之,有些担忧的问道:「你没事吧?」 贺兰敏之苦笑道:「恐怕是不成了。」他喘着气,强笑着说道:「都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今rì不就是这样吗?」说罢连连咳嗽,看起来在右肩的伤口,似乎伤到了肺部。 「你先别说话,我去找大夫。」杜维对贺兰敏之的感觉很复杂,虽然知道他在历史上的恶行,但眼前这个少年昨天才决心改过,如今却连一天的好人都当不成,让杜维心里感慨万分。 贺兰敏之拉住了杜维,喘着气道:「不了,看起来有些人不希望我从军呢……」感觉到意识越来越远,疼痛好像都已经感觉不到。贺兰敏之心知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拉住杜维袖子的手紧了紧,奋力扭头看着杜维:「请替我向我娘说……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人可多了,撑着点,自个儿慢慢去说。」杜维见贺兰敏之状况越来越坏,旁边捕快看起来各忙各的,但就是没人过来帮忙。心寒之余,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贺兰敏之觉得好受一些了。 贺兰听见这话果然想笑。但只是呵呵两声,就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下一刻,脸上笑容还没收起,却已经没有了呼吸。 「这位公子,县尉请您过去一叙。」一旁捕快像算准了时间一样,突然冒出来,恭敬的对杜维说道。 杜维点点头,神情淡然的放下贺兰敏之,缓步走了过去。 不同于黄公公那时,贺兰敏之恶名太盛、而且和杜维只有见过一次面,杜维此刻心里并没有太多波动。真要说起来,也只是感慨而已,感慨连贺兰敏之这样的权贵子弟,都这样死的不明不白,何况是无依无靠的自己? 「这位公子见义勇为,在下很是佩服。」曹县尉语气真诚的说道:「不知公子可否到县衙走一趟?」 「曹成,这事你已经管不着了。」杜维回头一看,只见一群身着盔甲、人高马大的士兵,已经把现场包围起来。 「卑职左侯卫军曹段明,请公子随本曹一行。」段明不带任何情感的说着,语气平淡无波。看那阵势和来头,曹成根本不敢阻拦,只能眼巴巴的望着段明把人带走。 随着段明往一处宅子走,杜维觉得景sè越来越眼熟、越来越亲切,仔细一看,不正是自己的宅子? 「到了。」正觉得奇怪,段明冷冷的朝杜维身后指了指,说道:「在那边。」 杜维从来没去注意对门宅子住的是谁,此时抬头一看,上头写的竟是:「韩国夫人府?」 「进去吧。」段明轻推杜维一把,里头自有人过来带路。 杜维只思考了一阵,就回忆起眼前府邸住的,便是贺兰敏之的母亲、武则天的姊姊。一想起贺兰敏之,虽然觉得他为人有很大的问题,但他对自己倒是不坏。而且他的母亲在历史上也是命运坎坷,先是丧夫、然后入宫探望武后却被高宗盯上,连女儿都落入高宗魔爪。最后却因为妹妹害怕自己争宠,而下了狠手将自己毒死。 可怜啊。杜维叹了口气,一旁下人看的是莫名其妙。将杜维送到了厅前,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进门一看,果然是武后。 「过得还不错嘛?」武后看杜维气sè红润、个子好像又高了几分,对照自己每天埋首在案牍之间,忍不住冷哼一声,说道:「工作不好好工作,跑去和那小子厮混,莫不是觉得当那小吏太过委屈,所以玩忽职守?」 「微臣不敢。」杜维苦笑着把前rì相遇的经过说了一遍,武后脸sè古怪的问道:「你劝他去从军?」 杜维点点头。 「所以他听你的话?」 杜维又是点点头。 武后怒道:「不要只点头,说话!」 「娘娘希望微臣说什么呢?」 「唉。」武后叹了一声,揉揉太阳穴,和这小子说话实在累人。见杜维眨着眼睛,一副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的傻样,还是忍不住噗哧一笑,语气顿和:「会叫你来,是要你安慰我姊姊。」 见到杜维眼中露出惧sè,知道他会错了意,没好气的斥道:「你想什么?把我姊姊当作什么人了?」 杜维羞赧的红了脸颊,毕竟这对姊妹在历史上名声不太好,让他总往那些地方想去。 其实武后和杜维说话,自己也觉得有些紧张,毕竟那rì晚上若不是杜维提到了黄玉的事,只怕早就…… 「那……微臣该怎么安慰呢?」杜维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无奈的问道。 被打断思绪的武后有些羞恼:她正想着那晚的情景,偏偏主角就近在眼前,脸上红晕泛起,怒斥道:「我怎么知道?」见杜维表情无辜,又觉得心软,缓了口气才道:「我是真不知道才让你来的。刚好听人说,你和他昨rì相谈甚欢,还以为你们熟识,谁想到……」 「那微臣勉力一试吧。」杜维见武后都这么说了,对自己的态度也不差,于是便点头应下。 一旁便有人带着他走向后厅,到了后厅,只见一个少妇模样的女子坐在榻上。心知这人便是武后的姊姊,于是上前几步,恭敬的问了声好:「在下杜维,见过韩国夫人。」 韩国夫人淡淡应了一声。 杜维稍一抬头,才见到韩国夫人面貌。只见榻上的女子面容和武后有着七八分相似,但气质却迥然不同:武后毕竟身居高位,仪态间自然带了一股颐指气使的威仪,而韩国夫人看起来却是一副大姊姊的模样,让人感觉较为亲近。 「听说你是小儿好友?」韩国夫人突然开口问道。 杜维还来不及答话,却听韩国夫人又道:「那么你的为人也可想而知了。」 杜维一愣,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韩国夫人背后站立的侍女,却不约而同的露出鄙夷之sè,杜维只能苦笑,大概又是贺兰那个小王八蛋害的吧? 「夫人请节哀。」杜维决定避开韩国夫人说的那句,自顾自的执行武后交代的命令。 韩国夫人冷淡的点点头,也不接话,让杜维十分尴尬。此时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侍女,贴在韩国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韩国夫人秀眉一扬,有些惊诧的看着杜维。 「原来你和小儿只认识了一rì?」虽然不至于热络,但和方才相比,语气已经是和缓不少。 「是的,在下和贺兰公子在街头偶遇,相谈甚欢……」 听到「相谈甚欢」,韩国夫人眉头又是一蹙,她知道自己儿子的德xìng,既然是相谈甚欢,想必不是谈什么好事。 「公子说道,希望能够效贺兰公当年驰骋沙场,有意从军。想不到……」杜维发自内心的深深叹了口气。 「从军?他答应了?」韩国夫人大为诧异,忍不住惊呼一声。 杜维点点头,说道:「贺兰公子这样的……情形,正需要有个发泄力气的合适方法。即使不上战场杀敌,光是军中的cāo练,或许也可以让公子无暇顾及旁处。只可惜……」 「难为你替他想那么多。」韩国夫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话语也温和许多。但随即无奈的说道:「但就算小儿平安无事,这件事也难以实现。」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愤恨。 杜维不愿插手这对姊妹的家务事,所以只是静静的听着,等待适当时机告退。 韩国夫人很敏锐的察觉到杜维的态度,却并未感到恼怒,反而觉得惊讶:一直以来,只见过拼命想接近她的男子,从没见过有人这般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不过此刻也没心情深究了,点了点头便准备让他退下。突然间,像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道:「既然你和小儿不过是萍水相逢,为何最初我问你时,你没有解释呢?」 杜维愣了愣,他记得刚踏进门时,就因为韩国夫人误会自己和她那儿子交好,还被冷冷淡淡的说了几句,但自己为什么不解释? 「因为,贺兰公子最后,的确是把在下看做朋友。」杜维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韩国夫人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看不见任何响应。 杜维正打算告退,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贺兰敏之过世前的交代:「夫人,贺兰公子临走前要我转述。」杜维赶紧趁记得时开口:「他想对您说,对不起您。」说罢,便起身告辞。 韩国夫人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杜维在走到门边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韩国夫人很美,不比武则天逊sè多少,而且没有那种强势的压迫感,让人更觉的亲近。只不过现在的她,虽然是神情淡漠的坐在那里,但此时看来是格外凄凉,想到她早年丧夫,如今唯一的儿子又早逝,忍不住一阵难受。 「夫人若是有暇,不妨来我府上用餐吧。」杜维原先想的是,人多一点、也热闹些,或许能让她淡忘掉这些伤痛。却看她满脸诧异,才惊觉:这是唐朝,家里也没有和韩国夫人身分相当的女子,自己这么问人家会怎么想? 「我、我的意思是,您若方便的话,因为我家就在对门……」杜维慌乱的口不择言,让韩国夫人看了忍不住噗哧一笑。 「可以啊。」韩国夫人笑着说道:「你不是小儿的朋友吗?况且就是吃个饭,这又有什么忌讳呢?」 第十二回 初显锋芒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曲辕犁,是唐代农业成熟的一个象征,它的出现大大的增进了耕作效率、也降低了农民工作的辛劳。 而且是穿越者改良农业的必备法宝。 杜维在一张纸上绘出他记忆中的曲辕犁,他虽然学过画,但对于这样jīng细的对象,毛笔还是有许多地方没办法表达出来。 反正是公家的纸张嘛。杜维毫不在意的揉掉一张纸,抽出新的一张铺平,准备接着拯救大唐农业。 「杜兄弟,你这是在做啥呢?」一旁同事好奇的凑上前来问道。 「喔,老萧啊。」杜维回头见是好友萧德,便点点头、随意打声招呼:「怎么刚才都不见人影?」 萧德指了指空荡荡的办公室,苦笑道:「叶少卿今rì身子微恙,但工部那里逼得紧,连尚书都亲自过问了。」 杜维知道萧德所说的,正是这几rì整个司农寺都为之忙得焦头烂额的事情。虽然他位卑职微,但也多少受了些影响,像是现在整个办公室的人都不在,害得他没有工作的心情。 「难怪大家都不在。」杜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中国文官制度发展至唐,已经是十分成熟的体系了,其中六部的区分更是被延用到千年后的清朝,就连现代文官系统里,也可以见到它的影子。 相比之下,九寺之一的司农寺就有些尴尬,有许多业务都和六部重迭,如户部掌管的财政、工部所司的屯田,都慢慢自司农寺中脱离出来,最终导致该司的裁撤。此时的司农寺虽然还没到裁撤的地步,但因为功能重复,已经和许多单位有所冲突了。 「喂,工部来人了。」门口突然跑进一个慌慌张张的男子。那是司农寺中有名的纨裤子弟,平时总是一副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模样,此时却满脸惊慌失措。 「来的是哪位?」这里资历最长的萧德皱起眉头,准备出去迎接。 「是……是苏侍郎。」纨裤子弟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这下萧德站不住了,拉着剩下几个小吏就要出门迎接,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位满头白发的高大老人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你们在搞什么?这种事情能耽误的吗?」老人还没站定,见了人就是一顿臭骂。 「老侍郎息怒。」萧德资历最长,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说话。但苏侍郎并不领情,仍是气呼呼的骂道:「叫你们叶明波出来说清楚。」 「这个,叶少卿身子微恙……」 苏侍郎更怒,脸红脖子粗的,两手颤抖不已,大声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多少百姓指望他管的粮仓?他竟敢在这关头装病?」 杜维人微言轻,很有自知之明的躲在一旁,偷偷翻看着萧德随手放在一旁的文书。 那是近几个月来,京畿周边粮价变化的报告,大部分是谷类、栗、麦等等。报告显示这些粮食的价钱,并没有因为收成季节的到来而下跌,反而略显涨势。难怪苏侍郎要开司农寺这里的粮仓了,杜维心想。 苏侍郎骂得累了,也拿这群小吏没有办法,只能哼一声、袖子一甩,气呼呼的走了出去。 「苏侍郎走了?」众人回头一看,从内厅里头走出来的,正是「身子微恙」的叶澄叶少卿。 萧德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是面露苦笑:「走了。苏侍郎实在是……唉。」一副yù言又止的模样。 「好官,但就是不动脑子。」叶澄毫不客气的哼了一声。身为九寺之一的少卿,固然没办法和工部侍郎相比,但被逼到装病来躲避,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杜维在一旁看着,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单纯;苏侍郎看起来像是好官,为了平抑粮价的事情才跑来施压。而叶少卿看起来像贪官,装病避开苏侍郎的质问。 两人明显是一善一恶,但杜维却觉得另有蹊翘。如果其中有弊,叶少卿还会那么坦然的装病?萧德的为人他是信得过的,竟然也会帮叶少卿掩护? 「苏守仁想必是书读太多,忘了怎么做事了吧。」叶澄「嘿」一声的笑了笑,但笑声中并没有多大的笑意,听了反而觉得有些萧索。 叶澄看了看满屋子的年轻官吏,没有一个人懂得自己所思,更是觉得怅然,摇了摇头便往回走。经过杜维时,杜维似乎听见他的低声呢喃:「粮仓开了,就完了啊……」 叶澄回到内厅,大伙儿这才恢复了平时作息。萧德调整心情,拿出近rì研究的棋谱,后面纨裤子弟神情肃穆的拿起毛笔,一笔一画的写着情信。 杜维却没有一如往常的练字、或是构想食谱,他还想着叶澄那一句话。杜维隐隐约约觉得他应该要知道的,毕竟受过有系统、又较成熟的现代经济观念的洗礼,他觉得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应该不知道。 但他毕竟只是个平凡大学生。正这样安慰自己时,一丝模糊的想法突然浮现心头。 粮仓一开,粮价当然就会下跌。这样一来,苏侍郎要平抑物价、缓止粮价上涨的目的也就达成了。但叶少卿有什么阻止的理由? 谷贱伤农?好像不是,粮食收成已有一段时rì,粮商早已经收购完了。官商勾结?似乎也不是,司农寺少卿勾结粮商,这未免太过明目张胆,有眼睛的人都盯着这儿瞧,哪里会有机会? 好奇心一起,杜维马上跑去置放档案的房间,开始翻阅起数据。从贞观年间找起,一直到高宗显庆年的资料,加起来足足放满了一整排打通的房间, 等到数据查完,天sè已经暗下来了。杜维暗暗叫苦,唐朝的宵禁严格,若是天黑了还在路上游荡,被那群暴力执法的城管抓到,必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痛打一顿再说。 正苦苦思索着该如何是好,只听脚步声传来,一个老人慢慢走进,探头进来一看,说了声:「谁啊?怎么那么晚还没回去?老夫还以为有人点了灯没熄掉呢。」 杜维回头一看,竟然是白天见过的苏侍郎。 「这个,下官在找数据,一不小心就……」 苏侍郎听了点点头,说了句:「这样啊……你随老夫来吧。」就径自往外走去。 杜维匆匆忙忙的熄了灯,简单把手边数据摆放整齐,便赶紧追了出去。出门一看,苏侍郎靠在回廊边的栏杆旁,见杜维到来,淡淡说了声:「走吧。」 大多数的官署都在皇城之中,时辰一到、关上大门,里头的人就出不来了。而官员们值夜留守、或是加班太晚,都是常见的情形,所以官署之中备有让官员休息之所,这是杜维从前并不知道的。 带着杜维来到休息的所在,苏侍郎从头到尾并没有说一句话,只在快到之时,突然冒出一句:「想当年太宗皇上仍在时,这里总是住满了人。那时大唐开国未久,许多事情还杂乱无序,老夫那时候也只是个小主事,三五天便得来这睡上一回。」说到这里,深深的看了杜维一眼:「好好做事,千万别学坏了。」 「侍郎是指叶少卿的事情?」杜维不知到哪根筋不对,突然冒出一句。 苏侍郎眉毛一挑,但很快恢复平静:「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就因为今年是丰年?」杜维试探的问道:「因为丰年,粮产大增,所以粮价该跌?」 「不只是这样啊。」或许是将杜维当作好学的小吏,苏侍郎叹道:「今年皇上大行,陵寝的建造必定是消耗巨大,到时候民生所需的物资,又得翻上一翻。若不趁现在压低粮价,到时粮价一涨,在要控制跌回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杜维知道,贞观年间以来,粮价一直维持在相当低的水平下,一直到安史之乱,本来安定的市场结构才又被破坏。 「眼下粮价之低,恐怕已经是历代少有。斗米只要三钱……」杜维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三钱,这是算进了运费、粮商雇人的人力费、还得扣掉租庸调三税。粮食从产地运出,需经那么繁琐的过程,粮价竟然还只要三钱?」 苏侍郎皱眉问道:「你这是何意?」 「下官以为,粮价实在太低了。」杜维硬着头皮回答:「下官以为,叶少卿不愿开仓,便是因为粮价已经太低。若要在往下调价,得利的只怕不会是百姓。」说完头一低,便准备承受苏侍郎的怒火。。 「竖子之见。」苏侍郎哼了一声:「你或许没听清楚,等到礼部议定,陵寝开始动土后,到时……」 「下官明白侍郎所言。但下官以为,这责任不该由司农寺承担。」杜维忍着脾气,试图好言相劝:「如今正逢丰年,尚且需要开司农寺粮仓,荒年又该怎么做?百姓又会怎么想?何况除了开仓,还有更好的办法。」 苏侍郎本来想发怒,听了最后一句话,皱着眉头说道:「小子莫要妄言。几位主事忙了许久都想不出个方法,你能有什么主意?」 「侍郎担心,粮商会因为陵寝建造,长安人口增多而涨价吧?」杜维脑袋转了转,整理出他的思绪:「若是这样,只怕这么打算的粮商必定不少。但他们粮食从何而来?不可能到时才慢慢筹措,想必是现在就已经开始囤积了。」 「既然如此,只要不让他们囤积就好了。」杜维满心期待的抛出这个想法,以为会被称赞一番,谁知道却迎来一顿骂。 「胡闹,难不成让左右侯卫一家一家抄粮吗?还以为你真有办法……」 「下官可没说要抄粮啊。」杜维无奈的说道:「下官想说的是,若对囤积的粮草征税……」 苏侍郎一愣:「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杜维里直气壮的说道:「如今天气yīn湿,谷物堆积更易发霉。若不肖商人囤积粮草以至生霉,不就坏了农人一番心血?」 苏侍郎点点头,想了一阵,又是点点头:「行,是个方法。」但神情中没有太多愉悦之意。 杜维好奇的问道:「侍郎还介意少卿之事?」 「唉。」苏侍郎长叹一声:「虽说解决了问题。但他那态度,实在是不可取啊。」 「下官以为,少卿此举只是为了恪守职司。若是真的那么轻易放粮,那荒年又如何?灾年又该如何?司农寺粮仓为宫廷所用,理当是最后一个方法,岂能轻易擅开?」 滔滔不绝的讲了那么多,杜维才注意到苏侍郎脸sè不大好看,赶紧又多补了句:「侍郎也是气过头了,不然只怕早就想到了法子,也不会让我这小吏在这儿胡言乱语……」 苏侍郎摆摆手,摇头说道:「行了,别来这套。你说的没有错,我们工部这回cāo之过急,确实是做错了。」 远处天sè渐渐转亮,苏侍郎长吁了口气,总算有事情解决的感觉了。回头看了眼杜维,此时天sè渐明,杜维的容貌看的是更加清楚。一看之下,倒把老侍郎吓了一跳。 「你是女子?」苏侍郎惊道。 「下官是男人。」杜维yīn沉着脸回答。 苏侍郎仔细一看,虽然观看脸蛋仍是难以分别,但仍是善意的说道:「是老夫看差了,竟把男子看成了女子。」说完尴尬的哈哈一笑。 经过一晚的谈话,杜维对苏侍郎颇有好感,如今自然不会介意。对着苏侍郎深深一礼,杜维便准备回去署里,准备趁今天上班好好补眠。 苏侍郎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杜维恭敬回答:「下官杜维。」 苏侍郎顿了一顿、等了几秒,才笑问道:「没有字?」 杜维苦笑回道:「这个,下官年幼……」 苏侍郎哈哈一笑,心中却颇为惊诧,但更坚定了他的决心:「你先回去休息吧,宫门就要开了。」 杜维闷声应道:「下官还得上班呢。」 「你回去休息,叶澄那儿我去说。」 「既是如此,那下官便失礼了。」既然是好意,杜维也顺水推舟的接受了。 苏侍郎笑吟吟的说道:「快去吧。」看着杜维的背影,心下颇为得意:「叶澄啊叶澄,量你也想不到,底下竟然有这等人才吧。」 第十三回 初来工部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娘娘,该歇息了。」小宫女小心的对着武后劝道。 武后抬头看了看天sè,有些疲惫的问道:「这么晚了?」翻了翻桌面上的奏折,对宫女说道:「先下去吧,我看完这几份。」 小宫女点头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武后一目十行的快速浏览着奏折,有时蹙眉长思、有时隐现怒sè、但大多时候都是神情肃然。翻到了最后几份奏折,武后才稍微喘了口气。 「这些比较不急,不如明天再看吧。」她对自己说道。 将这些奏折摆放起来,正想去休息,但又觉得心里不安。只得回头拿起几份奏折翻看,看是否有遗漏重要的讯息。翻到了底,还好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正准备要起身时,却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杜维?工部?」武后喃喃自语,心中惊讶莫名。 她把杜维放在司农寺,一方面是想挫挫他的锐气,一方面也是觉得他年纪还小,不妨多多接触一些文书,等到累积一定经验,再让他更进一步。 而且她故意放出风声,说杜维是靠着男sè才能入司农寺的。小吏们不知道,仍然与他交好,但讯息较灵通的官员都知道这件事。看奏折是工部侍郎苏义所奏,他应该不会不知杜维的恶名吧?如果知道了他的名声,仍然要将他调入工部,这是否代表杜维有这样的价值? 虽然只见过杜维两次面,但两次都是印象深刻;第一回不必赘述,第二次是贺兰敏之被害那天,让他去安慰韩国夫人,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竟让韩国夫人去他家用餐? 若不是知道杜维不是好sè的人,她大概早就找杜维算账了。 从他家几个丫鬟、和宫里送出来的两人来看,都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竟然还是连一根手指都没有碰过。这点让她觉得匪夷所思:难道杜维真的是女子? 还好她的眼线都说了,杜维的的确确是个男人。 如今杜维能让苏义冒着名声受到牵累的风险,征调杜维进入工部,这是否代表了他的能力已经被证明了呢?武后感到一阵兴奋,若是杜维真的能够为她所用,那么也是时候拿某些人开刀了。 随意的卧在榻上,武后舒展了下困乏的身子,喃喃自语道:「才貌双全、有情有义、如今又有被苏义赏识的才干……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 坐在新单位的坐位上,杜维的心情可说是五味杂陈。 想到那天晚上一夜未归,当时还不以为意,没想到早上回家一看,小桃等四女、还有王琇、沐涵两人,都面带忧sè的坐在前厅。 虽然是被她们好一阵埋怨,但杜维却觉得十分温馨。尤其是小桃,见了杜维进门,脸上紧绷的表情才缓和下来,但不等杜维说话,便「哼」一声的跑进房内,完全不理睬杜维。这点小女孩的心思众人看在眼里,都是莞尔一笑。 「可是宫中有事?」王琇担心的问道。她自己或许也不明白,究竟是担心杜维、还是担心她现在的安稳rì子? 杜维摇摇头,解释道:「是署里公务罢了。」见到众人神情困顿,显然也是一个晚上没睡,心下有些愧疚,赶紧说道:「我有些倦了,这就先去休息。」 小荷带着小云,一左一右的随着杜维而去。沐涵看着杜维的背影,表情有些复杂。 「我就说不是平康坊吧。」王琇突然得意得冒出一句。 原来几人昨夜虽然已经睡去,但先是几个丫鬟都睡不安稳,连一向爱睡的小桃都无法入眠,这才披衣而起。或许是在前厅动静大了些,把敏感的沐涵吵醒,出来一问才知道杜维还没回来。 这时大家也都睡不着了,尤其是王琇,联想起武后的狠心,仍是被惊的脸sè发白。 只有沐涵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或许是在平康坊胡来呢。」 想不到这句话犯了众怒,小桃还不知道平康坊是何意,但小荷几女脸上都露出了不悦之sè,就连王琇都觉得听了不大开心。 此时王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但对杜维的表现显然是十分满意,念了沐涵几句,便神情轻松的回房补眠。 厅中只剩沐涵一人,只见她神情复杂,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几人的背影,隔了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 终于好好歇息的杜维,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事情,休息了足足一整天,才jīng神饱满的回去工作岗位。 去上班的途中,想到前夜大家为了他等到白天,忍不住眼眶便有些湿润。暗自下定决心,要趁着今天上班时,努力回想起几道好菜,回去好好的慰劳大家一番。 想不到一踏进司农寺,就被告知去收拾自己的坐位,然后出门左转工部报到去。 「工部?」杜维大吃一惊,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准备被苏侍郎秋后算账了?但他不像那样小心眼的人啊?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杜维拖拖拉拉的走进了工部,却发现苏侍郎笑嘻嘻的站在前厅,似乎是在等他的样子。 「苏侍郎。」杜维哀怨归哀怨,但礼数不能缺,仍是恭敬向苏侍郎一礼。 「你来了。」无视杜维的腹诽,苏义笑吟吟的看着杜维,一手轻拂胡子、一面点头不已。 杜维只能苦笑,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看起来你很不甘愿?」苏义显然是非常开心,自顾自的笑道:「那也没什么。待久了你就会明白,这儿才是做事情的地方。」言下之意,对司农寺显得颇为不屑。 「做事的地方吗……」杜维忍不住跟着念了一次,坦白说,他也知道司农寺没什么前途,但这么突然的调动,仍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在司农寺,没有人会看到你做了多少,没有人会在意你为工作努力多少。我说的没有错吧?」 杜维沉默不语。其实他对于转往工部并没有太过排斥,只是害怕答应的太快,会显得自己很薄情。 「你暂时会在水部司待着,rì后际遇就看你表现如何了。」苏义带着杜维走到一间比司农寺的办公室大上不少的房子,指了指他的座位:「本来要让你去屯田司的,但那里没有缺额,只好先让你来这了。」 「那为何不等到有缺,再让下官过去呢?」 苏义老脸一红,隐隐有些尴尬;总不能说实话,是怕叶澄发现他的才能,抢先举荐他吧? 尴尬的咳嗽一声,苏义表情一肃:「水部虽非老夫所辖,但同是工部四司中的重要一环,由阎尚书亲自过问,能让你进来也是你造化!」 杜维喏喏称是,也不争辩,只是东张西望的看着忙碌的众人;和司农寺差得太多了!有的人在绘图、有的人在翻阅书籍、也有些人三三两两围成一团,像是在争辩些什么。每个人都在忙碌着,但办公室中却不显慌乱,即使是讨论,声音也都压得很低。 杜维觉得自己像是从一间小公司,跳槽到一间顶级企业。同时心里又有些热切:如果连工部底下的水部司都是这般情形,那么户部呢?三省呢? 苏义在一旁瞧见杜维微扬的嘴角、和兴奋的眼神,不禁暗暗点头。其实屯田司并非没有缺额,会调他过来只是想看看此人是否能堪大用。如今看他初来乍到,却没被紧张、高压的工作气氛吓着,反而一脸期盼的模样,这第一关已经算是通过了。 「水部司主掌天下水事,但凡船舻、渠梁、堤堰、沟洫、运漕,乃至天下百川,都是水部所职司。所以……」苏义有些得意的说道:「不必怕没事做。有想到什么主意,只管说出来!」顿了一顿,又道:「你不是墨守成规的人。前rì你说的征税一事,每个人都说胡闹,但却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杜维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听着,三不五十点点头,陪着呵呵的笑几声,但脑子里却是在飞速运转着。 「我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想着想着,杜维的想法却从嘴里冒出来。 苏义不以为意,笑问道:「是吗?说来听听?」 「我想做大船!」杜维只觉得自己说得豪气干云、霸气纵横。 哪知一旁忙碌的官吏,有人皱起眉头问道:「这里是工部重镇,是谁带孩子进来的?」见到杜维旁的苏义,赶紧改口道:「原来是苏侍郎。这位小公子是……?」 「这是杜维,从今以后你们就是同事了。」苏义只是笑笑,就对着众人介绍起杜维。杜维很有眼sè的趁机深深一礼。 几人看是侍郎亲自带领杜维前来,都不敢怠慢、纷纷回礼。有几个xìng子豪爽的,已经上前自我介绍起来。 其中一个杜维瞧着颇为眼熟,问了姓名,才知道他叫萧仁,是老同事萧德之兄。只是这萧仁看来和萧德并不大融洽,并没有因为这层关系,对杜维态度有所不同。 大概是嫡子和庶子的分别吧?杜维暗自猜道。 简单的介绍过后,众人也回到工作岗位,苏义又叮咛了几句,这才要回到自己的单位。 「以后你我同在一个官署,有什么难事尽管过来找我。」苏义这话说得亲切,但杜维分明从他眼神读出:小子,没事别来叨扰。 「一定、一定。」杜维一面客套,一面将苏义送出水部司。 到了门外,正准备告辞回去,却听苏义说道:「你觉得水部不适合你,埋怨我没将你调到屯田司,是吗?」 「下官还来不及想这些呢。」杜维老实的回答道:「今rì之事太过仓促,下官到现在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苏义哈哈大笑,拍拍杜维的肩膀,说道:「我话说在前头,虽说是老夫推荐你到工部,但rì后可得看自己本事。你若是立下功劳,我可以调你到屯田司。」说罢调头离开。 「苏侍郎。」杜维上前几步,叫住了苏义。看着苏义有些疑惑的表情,杜维调皮的笑了笑,充满自信的说道:「侍郎一定会后悔,没有让我早些去屯田司的!」 第十四回 船舰模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显庆六年,历史上在该年三月以后,高宗就将年号改为龙朔,但在杜维所到的大唐,这个年号只怕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三月,以来济、任雅相等一干人为首的官员,联名上奏让皇长子李忠继位,但因为李忠年幼,所以让太后暂时辅政,待到皇帝成年再行还政。 这份奏折一出,可说是掀起了万丈波澜。过去众臣只有私下议论,即使要上奏,也是小心翼翼、言词委婉至极,哪有这次说得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奏折到了武后手里,却意外的没有任何回音,这比她大发雷霆还更让人心中不安,一时间人心惶惶、长安官场像是垄罩在一阵低沉的气压当中。 但这一切仍是和杜维没有关系。 「小郎君,这是你要的模型。」一个老技工呵呵笑着,递过手中缩小版、大概有双手捧长度的船舰。 「谢谢冯老。」杜维开心的接过模型船舰,不忘向老技工道谢:「原先我也只是说说罢了,想不到您还当真做的出来!」 「小郎君客气了,那是您瞧得起老汉,这点粗糙手艺算不得什么,若不是您的提点,老汉就算做八辈子工匠,都还是做不出来啊。」 杜维眼神迷离的望着手上的模型,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个东西一但弄出来,就是改变历史了! 他一直有个念头,从小时后看的演义故事中,最喜欢的不是三国,却是叙述薛仁贵与高丽一战的征东传。 关于确切的时间杜维并不清楚,不过从朝中流传出来的风声来看,高句丽仍在那蹦蹦跳跳的、薛仁贵、程名振、苏定方等将军同样都还活得好好的,会不会有另外一战?杜维宁可相信有。所以他呕心沥血、绞尽脑汁的绘出几艘唐代以后、明代之前的船舰。 「蜈蚣船、龟甲船、福船……」杜维将新得来的模型放在桌上,和另外两架船舰放在一起。这三艘船只,可以说是杜维毕生心血的集合,他也只知道这三艘,再要他弄出几艘船却是不可能了。 杜维没有学过造船,不过有趣的是;他离开以前,所属的大学正在策画一个「百年航海展」,虽然还没搞清楚为什么叫做百年、为什么会有韩国的龟甲船、也还来不及去看展览,但行政大楼的大厅上,已经应景的吊上三艘船只的模型。 杜维记得他们学院被分配到的主题:「明代,造船业的巅峰。」还好是明代,看隔壁文学院被分配到清代,天花板吊的是几艘仿真的晚清战鉴,有好几个月,文学院的学生都不敢直接走进大厅,怕那几个铁制玩意掉下来砸到人。 看了将近半年,就算再蠢的人也能依样画葫芦的描出外形了。何况几个老工匠看图纸有趣,杜维样貌好、人亲切,所以都很愿意想办法。讨论了半天,杜维建议弄个等比例缩小的模型出来,下了一番苦工之后,这几天终于陆续完成了。 水部司的郎中、员外郎都是做实事的,听说现在都在江南道一带的船厂督工。留下来的主事是个老好人,自然不会说什么话,只是叮咛几句该做的工作也是要做,就不再多话。 倒是那位萧仁,似乎一直看杜维不大顺眼,逮到机会总要冷嘲热讽一番。 「我说你,成天在这不务正业的,真当工部是玩闹的地方吗?」看着杜维桌上的模型,萧仁大声斥道。 「这位郎君息怒,老汉只是见这船只有趣,有别我大唐原有的船只,所以才……请郎君切勿责怪。」造模型的老冯不忍杜维受责,赶紧先出声致歉。 想不到萧仁更怒,指着老冯怒骂道:「你一介贱户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萧复礼。」杜维平静的打断萧仁,又向老冯点头致意一下,才缓缓说道:「你成天看那图纸,难道就是正业吗?」 萧仁无话可说,但却更加恼怒,大叫道:「你、你这阉奴之子……」 杜维眉头一皱,却并不反击。自从发生了黄玉、贺兰敏之等事之后,给杜维养成了一个习惯,越是生气、就越是冷静。 一旁自然有人看不下去,直言道:「萧复礼此言太过!」 「我说错了吗?难道你们平常不是这么说的?就凭他这宦官之子,区区一介男宠……」 「住口!」三、四个不属于屋内众人的声音响起,门外走来一群人,当中一人是个白发苍苍、但举止优雅的老者。 「阎尚书。」众人一看,大惊之下纷纷行礼。 此人正是工部尚书阎立本,只见他没有回应,径自走向杜维的案几,双手捧起那艘蜈蚣船,端详一阵,才缓缓开口:「好jīng致的玩意,但为何造那么大?这不是很耗费木料吗?」 萧仁哈的一声,正要出列举发杜维。杜维平静的开口道:「回尚书的话,这虽只是模型,但大到龙骨、小至铆钉,全都依照着真实船只缩小制成。」 阎立本点点头,放下蜈蚣船,又拿起一旁龟甲船,瞇着眼睛从缝隙窥探内部,问道:「从前也有人做过模型,但不如你jīng细。只不过那些模型丢入水里,连浮都浮不起来。」 萧仁越众而出,一副诚恳又恭敬的模样应道:「尚书,下官已经多次提醒,但他却偏偏不听,如今不但是耗费材料、又怠慢工作,实在是……」 「成或不成,尚书一试便之。」杜维情绪看似没有起伏,从头到尾都是平平稳稳的回答,但就是看也不看萧仁,好像没有这个人似的。 阎立本看在眼里,虽然暗自讶异杜维的冷静超乎年龄,但也暗暗摇头:把同事关系搞得那么僵,看来还是需要磨练啊。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看吧。」要旁人捧起模型,带着众人一同往外走去。 杜维一面走着,一面介绍:「过去制造模型,多是以木头雕成船型,即使有较jīng细的模型,也仅是作出龙骨而已。但这几个模型,却是完完全全按照真实的方法缩小而做的。」杜维指着一旁的工匠老冯笑道:「若不是这位冯老手巧,还不知道会做多久呢。」 「原来如此。」阎立本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一旁的老冯却是感激涕零,不论阎立本有无赏赐,他的名字至少是进了尚书耳里,足够他一辈子自豪了。 来到了庭中的池子,杜维快走几步,随意的将模型放进水中,并且轻轻一推,一艘蜈蚣船便开始缓缓的滑入池中心。这个小动作落在阎立本眼中,觉得是杜维对自己的信心,对他评价又上升了一些。 回过神来,三艘模型都已经在池面上来回游走了。杜维蹲在池边、单膝跪地,一手不断拨动池面来制造波浪,看三搜模型船只在波涛肆虐下摇摇晃晃的,但就是没有翻覆,心里也是颇为得意。 「此物十分jīng细,看来可以上奏让兵部一同研发了。」说话的同样是个老人,杜维记得那是工部员外郎,叫做魏济。 「事不宜迟,老夫这就去一趟兵部吧。」阎立本指挥小吏把模型拿起,又看了杜维一眼:「你难道不跟着去?」 杜维赶紧跟上前去。临走前一个回头,无意中瞥见了众人一道道复杂的目光:有的羡慕、有的忌妒、更有的根本难掩妒恨之sè。心里默默一叹:看来这个单位是待不下去了。 「听说,你对屯田一事很有自信。」阎立本突然开口。 杜维一下子没听清楚,只是疑惑的问了声:「啊?」 阎立本没好气的说道:「上前来,这样不好说话。」 杜维原来亦步亦趋的跟在阎立本后头,不敢并肩,唯恐坏了规矩。但阎立本既然开口,杜维也不推辞,小跑几步便跟了上来,但仍然不敢太过放肆,还留了半步左右的距离。 「我听说,你对屯田很有自信?」 「下官略懂屯田一事。」杜维不把话说满,只是提了下自己对屯田确实有些研究。古人说话比现代人更加委婉,杜维小心回答,就是害怕被阎立本觉得太过狂妄。 「我听苏守仁说了,你想让咱们后悔没有太早调你过去?」阎立本笑笑,却没有觉得杜维狂放:「现在给你立功的机会,这件事若真的办成,你就能去屯田司了。」 杜维虽然觉得有些一波三折,不过从前老师教育得好:出了社会,身不由己。若是升迁太容易,反倒让人小瞧了这个时代。 「魏晋以来,官分清浊。像你这样的浊官,多做一些事情总是好的,别把自己在一个竿子上捆着。明白吗?」阎立本一边带着杜维往兵部走去,一边絮絮叨叨的,就像一个普通老头子话家常一般。 杜维很难想象,传说中的大画家,竟然是那么好相处的人。 「外人只到老夫善画、善工,但老夫生平最得意的,就是在这官场上,浮沉数十载而能保平安。」阎立本在史书上,往往被认为没有才干,靠着画技当上右相一职。杜维虽然不知这段历史,但从眼前这位老人的话语当中,仍能品出几分处世的智慧。 第十五回 东市救危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如果上天可以给杜维一个重来的机会,杜维只希望回到三个时辰之前,或是回到那些rì子,他还没有弄出模型来的时候。 虽然说,开始时有心求个表现,但在看到出席人数后,杜维已经吓得两眼空洞、表情茫然;工部底下工部司、水部司,兵部下的兵部司、驾部司,户部的度支司,各单位主管全员出席,会同少府监、军器监、都水监等技术人员,大大小小将近五六十人的阵仗,七嘴八舌的,让杜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也没人要杜维说话,毕竟他们讨论的,杜维不懂;但杜维懂的,他们根本不需要懂。在几个老技术官员的推进下,议程顺利得惊人。 「着程名振将军督造,大家可有异议?」兵部尚书清了清嗓子,这么安排也是有其深意的:打从前年征伐高丽后,程将军身子可说一天不如一天,现在派给他这个差使,也是希望他能振作,来年乘着督造的船只再次攻打高丽。 阎立本一声咳嗽,眼神无意中往杜维瞄了一下。兵部尚书立刻会意:「但这事毕竟是工部提出的,咱们也不好掠人之美。便请阎尚书派人,和咱们共同督造。」会这么说,倒不是兵部多跋扈,只是这回做的是军舰,自然要由兵部领头了。只不过瞧阎尚书这副模样,恐怕是有要提携的人吧?兵部尚书暗自揣测。 会议很快就散了,众人纷纷回到自己的岗位,有的急着要调度、也有的还需上奏,总之各人都有各人的事情。除了杜维。三艘模型一上交,他便两手空空,两眼无神的要回到工部了。 「怎么了?立下大功怎么是这种表情?」阎尚书温和、优雅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杜维有些委屈得回过头。那表情让阎立本看了都觉得不忍,好像是从小孩子手上,夺走他心爱玩具一样。轻轻摇了摇头,把这想法甩开,阎立本又问道:「觉得功劳被分走了,所以不快活?」 「下官不敢。只是,下官觉得,自己实在是……」 「实在是有些差劲?」 杜维点点头,根本无从否认。 「你啊,也别太贪心。」阎立本笑了笑,便正sè说道:「你造的龟甲船,用在海上还没有武器可以对付的了,便是敌人用火箭,都可以从缝隙中救火。你造的蜈蚣船可以逆流,在海中进退自如,能攻能守。那艘福船更是可以取代现在的五牙大舰。这些加一加,你说是多少功劳?」 「我根本造不出来啊……」杜维沮丧的说道,连称谓都顾不上,自顾自的发起牢sāo:「如果不是冯老帮忙,我根本就造不出来啊。」 「但你还是拿出来了,不是吗?」阎立本温和说道,态度甚至可说是慈祥。 杜维说完其实有点后悔,但阎立本的态度让他备感窝心。不过仍是收敛了情绪,试图平静的回应道:「是的。但是……」斟酌了许久,杜维苦着脸叹道:「这样的功劳,下官受之有愧。」 杜维觉得自己很挫败。他想着:这种事情若发生在小说里,主角是会被嘲笑的!或者这本小说的格调也不会太高。看了那么多小说,杜维虽然拼命的想让自己和那些主角一样,但眼前的他,却像是往另外一个方向行走。 阎立本毕竟不是慈善家,安慰几句后,便又交代起公事:「你可以到屯田司了,不过这份工作仍是你来看着。知道吗?」杜维答应下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便直接回家去了。 还好这些郁闷的情绪没有带回家中。 杜维待在工部这几个月,家中也发生了不少事情。像是丫鬟小云、小月连系上家人,准备回到家乡。王琇对自己态度有些软化,至少唯一见得到的吃饭时间,她愿意主动开口问话。小桃、小荷的家人都已经不在,这让杜维对她们更是怜惜。赵姨身子变差了,虽是chūn天,但接连生了几场病。 还有,杜维来到大唐,已经将近三年了。会说将近,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月历,让杜维常常忘记时间。 虽然有些丢脸,但杜维和房客们仍然保持着纯洁关系。不过对于这个家,杜维却是越来越依赖了。 走进大门的杜维,看着迎接他的小桃、小荷,心中一暖、豪气顿生:如果可以选择,他才不会花时间研究船舰科技,他更希望可以找到分别制造出低筋面粉的方法。这样他才可以从现在制作面包,进化到更进一步的制作蛋糕。 没有错,杜维成功的制做面包,成了家中现在颇受欢迎的早餐。唯一困扰的是发霉太快,同时发酵的时间不好掌握、易有酸味产生。 「六郎回来了。」小荷甜甜的笑道。经过这段时间杜维的照料,又没有太多的家务,小荷、小桃两人的个子都高了、身板也开始发育了,虽然说不算十分的美人,但小荷清新秀雅、小桃娇美可爱,让杜维看了都是舒心不已。 不仅是小荷等人,就连王琇、沐涵二人,近来的身材好像都丰腴了些。杜维个人觉得那是之前太瘦,现在这样才是正常。不过王琇的身材,渐渐让他想起那个晚上的武后……杜维一想到就脸红不止, 「是该好好过rì子了。」杜维对自己发誓,要让生活一天比一天过得还要好。 这rì晚上,杜维大展厨艺,想尽办法做出每个人各自喜欢的菜肴;王琇喜欢糖醋鱼片、沐涵爱吃干丝牛肉、小荷偏好莲藕排骨、小桃只想吃炸鸡,再加上杜维自己最爱的回锅肉;虽然只是少了辣椒的半成品,但花椒洒多一些也勉强可以将就一下了。 「六郎的花椒肉,简直比宫廷御厨做的还要好。」说话的是王琇,虽然是被花椒辣的连嘴唇都有些麻了,但还是忍不住一片接着一片吃下去。 沐涵无力的看了一眼王琇,本来她们说好要隐藏身分,所以避免提到宫里的事,现在却……不过嘴里吃的还是人家煮的食物,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只得在心里默默叹气。 杜维开心的笑了笑,回头又叮咛小桃:「多吃点青菜,妳还在长个子,不要挑食!」 小桃一惊,只得把挑到一旁的青菜再夹回自己的盘里,拖拖拉拉的才把青菜吃完。小荷的座席在杜维旁边,平常有挑鱼刺、剔骨头的工作,她都抢着帮杜维先用好。不过今天的菜没什么需要动手的,所以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杜维和小桃。 王琇、沐涵两人虽然没有开口,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心中弥漫着一丝丝暖意。本来上下尊卑的念头,如今早就淡了,对于杜维也没有太多恶感,但仍是微有芥蒂:武后将二女赐给杜维,存的是什么心思,两人大概也清楚。只是杜维自己好像完全不知情一样,完全没有身为主人的自觉。 二女有些开心,但也有些担忧,心情复杂难明。还好杜维态度友好,这段时间让两人过的十分愉快。虽说还是不敢出府,但小桃、小荷常常说些里巷间的趣事、市集上的趣闻,这么听一听,也算是弥补了些不能出门的遗憾了。 用过晚膳,众人都是一夜好眠。 这rì又是旬休,杜维答应了小桃,要和她去东市游玩。但是小桃赖床,杜维又不想浪费了难得的假rì,便决定自己上街晃晃。 听说胡人的海船来了,胡椒等香料的价格可望下跌。波斯人开的香料店进了孜然、大食人的店里进了藏红花、小豆蔻,还有几个不知道哪来的胡人,在街边兜售着自制的nǎi酪。 东市外围大多都像这样,充满各个地方的食材,所以鼻端嗅到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气味。杜维并不讨厌这样,这让他回想起小时候陪妈妈去的菜市场,只是叫卖的口音变了、身上的衣服变了,其他的好像也差不多。 杜维正沉浸在回忆里头。突然听见街上又是一阵sāo动,杜维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贺兰敏之那时候不就是这样吗?仔细一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奋力的往这里跑来。但终究是人小力微,又跑了几步,仍是被来人追上。 「不好意思,咱们舞月楼办事,若有失礼,还请大伙见谅。」当先一个大汉客客气气的喊道。 那小孩子趁着大汉说话,拼命挣脱出来,但到了杜维身边,脚下一软、扑倒在杜维身边。 「妳没事吧?」杜维蹲下身子,轻轻将那小孩扶起。只见他满脸泥泞、衣服也脏脏破破的,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对待的。杜维心中恼怒,但脸上仍是平静的问道:「这位大哥,不知道这孩子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大汉一愣,随即笑道:「这位兄弟是个热心人。但听老哥的话,这事情你管不着。」 杜维心下惴惴,眼前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比起当rì的游侠儿还要剽悍几分,但要自己放着这小孩不管,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孩子,你家住哪里?你家大人呢?」 那小孩眼眶带泪,但也明白杜维想帮他,于是怯怯的指了个方位,声音细细弱弱的说:「走丢了。」 杜维皱着眉头,回头看着大汉,等待他的说法。 哪知那大汉毫不脸红,反而是哈哈一笑:「既然走丢,那就让咱们来送回吧。」 「走,我带你回家。」杜维不理会大汉,柔声对着那小孩说道。 大汉错愕一阵,气极反笑:「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杜维冷冷瞪了他们一眼,反问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一旁大汉领来的同伙有人早就忍不住了,见到杜维横了他们的那一眼,更是心痒难搔,嘿嘿笑道:「大哥,不如把那娘子也带走,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岂不是……」 「闭嘴!」大汉喝了一声,皱起眉头望着杜维,心里想:「这人看起来像是女扮男装,偏偏又仪表非凡,莫不是哪一家的公子?但若是世家子,怎么没带随从?」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处置。 做为大唐dì dū,长安守卫虽不至于森严,但一伙人无端聚众那么久,早有巡街的卫士悄悄到来。见事态没有扩大,所以只是静立在一旁。 杜维瞧见有士兵到来,顿时安心不少,心里感叹:不亏是大唐,治安就是好! 「不敢请较公子大名。」大汉也知道今rì之事难为,只能暂时忍耐,rì后再讨个说法。 「怎么?想要以后找场子吗?」杜维皱起眉头,他可不是白痴、或是二流小说主角,今rì若留了姓名,不就是等着人家上门报仇? 「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杜维脑子转的飞快,想编一个假名出来,但第一时间浮现的却是这句话。 「家父李刚,有本事去找他吧。」 「在下记住了。」大汉点点头、神情肃然,回头便招呼众人离开。 第十六回 又遇贺兰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好了,现在没事了。」杜维见那伙人退去,先向街边巡街的士兵致意,才蹲下来对小女孩说道。 仔细看那女孩,大概不会超过十岁,脸上虽然都是污泥,但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顾盼之间宛如水波流转一般,眼里透着的虽是天真,那双眼波却十分勾人。 「谢谢姊姊。」小女孩很有礼貌的向杜维道谢。 杜维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来掐了掐小女孩的脸颊,想不到却掐到一把污泥。杜维从怀里抽出手巾,替小女孩擦掉污泥,一擦之下,手巾已经染成乌黑。 「怎么弄得那么脏?」杜维原本嘟囔着,但看见那小女孩的面貌,便已经说明了答案;虽然年纪幼小,但五官已经颇为标致,皮肤白皙、明眸皓齿,长大了必定是个不同凡响的美人。 一定是怕贼人觊觎吧? 「我跌倒了。」小女孩可怜兮兮的回答。那副委屈的模样,让杜维看了好一阵心疼,赶紧出言宽慰。 「这位小郎君。」一旁有位胡人大婶,cāo着微微卷舌的口音,亲切的说道:「还有这位小小姐,要不要来我店里换身衣裳?」 小女孩抓着杜维的衣袖,整个身子紧紧偎在杜维腿边,还不住抖动着。杜维心中不忍,叹道:「我先带这孩子回家吧。」说罢解下身上外衣,轻轻披在小女孩身上。 这么一个解衣的动作,却让围观的众人都是一阵脸红。 杜维心中磊落,当然不会看到众人的反应,带着小女孩就要往回走。 「郎君等等!」方才那位胡人大婶追了过来,手上带着一个纸包,二话不说塞进杜维怀里。 「公子,还有这个。」一旁另一个胡人商贩也同样塞来一包东西。 「这里这里。」 「请公子收下……」 一时间,杜维手上已经拿满了东西,连小女孩手上都为杜维拿了一些较轻的事物。 这群胡人聚集在东市外围做生意,虽然看似人多势众,但身在异乡、又没有人可以凭依,所以他们处事向来小心。方才大汉那般做为,其实人人都瞧不过眼,看他有所凭恃的样子,又不敢仗义执言。所以对挺身而出的杜维印象大好,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纷纷用行动表达他们的心意。 杜维手里捧着一大堆东西,让小女孩牵着他的袖子,两人大包小包的往回走去。杜维见小女孩虽然裹着自己的外衣,但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带她回去整理干净再作打算。 一面走着,脑袋里顺便比较了下小桃和这小女孩的身材,似乎勉勉强强还可以用小桃的衣服应付一下。默默为十二岁的小桃叹了口气,杜维注意到小女孩一直在瞧着自己。 「怎么了吗?」杜维笑着问道。 「你好漂亮。」小女孩睁着大眼睛,那视线让杜维都有些受不了。却厅小女孩补了一句:「比我娘还漂亮。」 杜维腾不出手来,不然一定会好好掐掐女孩的脸颊,但现在也只能强笑道:「我可是男生,对男生不能讲漂亮。」看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才笑着问道:「对了,妳叫什么名字?」 「我叫润儿。」小女孩nǎi声nǎi气的说道。 「我叫杜维。」杜维也跟着自我介绍。一大一小就这么聊起天来,很快走回了永兴坊,只见一队又一队的士兵来回穿梭,戒备森严、气氛紧张。 「怎么回事?」杜维回了家中,让小桃、小荷帮忙拿下了那一堆东西,赶紧问众人是否发生什么大事。 「是韩国夫人。」小荷回答道:「听说她们家孩子丢了。」 「是吗?」杜维皱起眉头,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毕竟也来家里吃过饭,和她过世的儿子又是名义上的朋友,不好装作不知道,于是便说道:「那我等等就去拜访一下吧,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 感觉到衣袖摆动,低头一看,却是润儿在拉着自己。 「润儿想睡了。」大概是方才受了惊吓,又是逃跑、又走了一大段路回来,年幼的润儿有些倦了,揉揉眼睛直打哈欠。 小桃、小荷还来不及问润儿来历,见了她这副模样都是心疼不已,小荷抱起润儿、和小桃一起往后院走去。 杜维趁着天sè未晚,便走向对门的韩国夫人府。还没走近,韩国夫人府上管家已经见到杜维,便赶上前来问好:「杜六郎。」 「武管家辛苦。」杜维也回了一礼。两人因为对门的缘故,常常见面,所以颇为相熟。简单寒暄几句后,杜维便谈到正题:「听说府上小娘子走失,不知道是否能帮上忙?」 武管家脸上笑容一垮,苦着一张脸道:「先谢过郎君了,但左右侯卫、长安县衙都已经动员,所以不必麻烦郎君。」 「那就好。」杜维点点头,安慰道:「小娘子会平安无事的。这里是天子脚下,量那jiān人也不敢造次。」想到方才解围的士兵,对京城治安的信心一下高涨起来。 「希望如此。」武管家忧容未消,但仍是感谢了杜维的关心。 「对了,不知道贺兰小娘子闺名……」杜维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但又觉得不会那么巧合,于是试探xìng的问道:「某在街上见了一个和家人走散的孩子。」 武管家眼睛一亮,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贺兰小娘子闺名润儿……」 杜维长长的吁了口气:「有劳管家移步了。」杜维笑道:「那孩子也叫润儿。」 武管家又惊又喜,立刻转身就要秉报,但杜维将他一把拉住,劝道:「稍安勿躁,还请管家先见见那孩子,莫要让夫人空欢喜一场。」 武管家老脸一红,觉得自己的失态有些丢人,但也不管那么多,反拉起杜维往里头快步走去。 这时小荷和小桃才刚替润儿洗好澡,本来倦了的润儿一下又来了jīng神,和小荷、小桃说说笑笑的玩闹着,杜维还没走进前厅,就听见里头传来的咯咯笑声。 「小娘子!」武管家见了润儿顿时大喜,抢上几步叫道:「小娘子!还好、还好您没出事。」润儿活泼可爱,又没有大小姐的架子,在韩国夫人里一向是备受疼爱的,所以武管家这声叫唤发自内心,激动得眼眶都泛出泪来。 「老管家。」润儿甜甜的应了一声,又道:「润儿在和两位姐姐说话呢。」 「请公子稍待,老夫这就回去禀报夫人。」武管家眼眶微红,但总算放下心中大石,低声对杜维说了几句,便近乎狂奔的往回跑去。 没隔多久,只听到脚步声快速接近、一阵香风袭来,急切但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润儿、润儿!」 润儿正吃着方才胡人赠的胡饼,听了母亲叫唤,马上把饼丢回盘中,跳下软榻、朝着母亲跑去。 「娘!」润儿眼眶一红,没见到母亲时还没有感觉,但见了母亲,今天的委屈、惊险好像顿时全都浮上心头,小嘴一瘪,好像就要哭出来。 杜维在武管家耳边,将今rì的事情经过说上一遍,其中舞月楼的名称还特别强调了一番。武管家自然会意,虽然明白杜维是在为他自己担心,但舞月楼既然是罪魁祸首,本来就不会轻易放过,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杜维,当下便保证会好好追究。 另一头,润儿也交代了今天事情发生的过程;早上她完成了母亲开的作业,在她同意下,便让两个家人带着她去东市逛逛。想不到在逛街同时,竟然被一伙人盯上,其中一个家人脾气不好、又自恃是韩国夫人府上家仆,二话不说便拿起案几砸去。 这么一砸倒好,让那伙人有了理由动手,连身分都来不及报出来,就被打得七荤八素。好在两人还算忠心,死命的拖住那伙人,让润儿先跑出去。不过人少势微,没隔多久就被摆平,根本没有拖延多少时间,还好杜维及时出现。 「舞月楼开在平康坊。」武管家低声说道。 杜维眉头一皱,心中更加恼怒,又暗自庆幸自己有插手此事,不然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需要的话,我可以去指认。」聊了这一阵,觉得管家是个值得相处的人,所以称谓也随意起来。 「那就先说声谢谢了。」管家人老成jīng,知道杜维心意,也就不再那么拘谨,态度放松了些。 「然后,哥哥就出来救我了!」另一头润儿说到了杜维出现的那一段,众人眼光全都望向杜维。 韩国夫人这才发现和杜维连一声招呼都没打,径自闯了进来,脸上一红,赶紧向杜维深深一礼:「多谢郎君,若不是郎君,今rì……」想到这事如果发生,心里忍不住一颤,顿时话都梗在喉头,想开口却又说不出来。 「应该的。」杜维虽然每天和小桃等女相处,但在韩国夫人面前,仍然觉得不大自在,连话都说不好。 「妾身方才失态,还请郎君见谅。」韩国夫人说完又是深深一礼。 杜维双手乱摇,连声说道不敢。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韩国夫人,这次是第一次那么接近,这让他觉得窘迫至极,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像是发现杜维的尴尬,韩国夫人盈盈一笑,对着杜维说道:「郎君若是有暇,不妨带着这几位小娘子来妾身这儿叙话,润儿也很喜欢她们呢。」 润儿一脸期盼的望向杜维,杜维见了润儿眼神,笑着回应道:「这个自然。」 再三谢过杜维,韩国夫人才带着润儿回去。在韩国夫人怀里,润儿已经沉沉睡去,老管家则在一旁低声的报告和杜维说话过程。 听到杜维主动上门关心,韩国夫人点了点头。又听到杜维不让管家先行禀报,怕让自己空欢喜,却是咦了一声,回头望了杜宅一眼,笑道:「这孩子倒是有心。」 韩国夫人看了看怀里抱着的润儿,突然有了一个念头:瞧杜维那模样,虽然号称十八,但说是十三、四岁都不会有人怀疑,润儿如今八岁,若是两人走在一块…… 第十七回 程将军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面粉两小斤?」杜维一面回想食谱,一面对着一旁问道。 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答道:「有!」 杜维又问:「糖、蛋、nǎi油也是两小斤?」 「也有!」润儿一面点着厨房桌上的食材,一面开心的大声答话。母亲平rì不会让她进厨房的,今rì是来到杜维这儿玩耍,才第一次有机会进来看看。 这一rì杜维回来得早,还没进门,又听见小荷、小桃的笑声。进来一看,连王琇也在,三个人围绕着润儿谈天,见到杜维回来,纷纷对着杜维问了声好。尤其以润儿最为热络,王琇虽只点点头,但没摆冷脸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杜维一开心,就想做点特别的东西来招待润儿。想来想去,最安全的只有传说中的一磅蛋糕了。 食谱如下:面粉一磅、糖一磅、蛋一磅、nǎi油一磅;一磅大概是唐朝的两小斤。这样的比例,就算换做再不懂料里的人都不会弄错,唯一要在意的,只有烘烤的火侯。 将调好的面糊放进小铁锅内,拿了个新的铲子,将铁锅放进窑里,两人便各拿了张胡凳,蹲在这个杜维牌烤炉之前。这一座砖窑是根据他和同学郊游时学会的土窑,用砖头加以强化而成的。 等待的时间过得很快,两人说说笑笑的,或讲笑话、或说故事,或玩些像猜拳、猜谜的小游戏,鼻端已经嗅到蛋糕从烤炉里飘出来的香气。 杜维颇为振奋,看来这次应该是成功了。 那rì胡人商贩塞了一大堆东西在他手里,其中有一袋竟然是面粉,杜维又好气、又好笑,这必定是有人混在人群中,趁机把卖不出去的东西,拿到自己这里当销货了。 手里随意的掏了一把,却有些惊讶:不同于全麦、或者高筋面粉的用手一抓即散,这种面粉结块的程度,竟有些类似他记忆中的低筋面粉。他虽然知道两者差别是在蛋白质的含量,但在这个时代,却完全想不到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有一说是用玉米粉来调和,不过那恐怕还得等到哥伦布出生。 回到那包面粉。杜维发现的时候还有些不确定,但隔rì过去问了之后,才知道那是不同的麦种所制,虽说胡商信誓旦旦的说主要是靠他家秘法制成,但杜维是持怀疑态度的。 润儿咦了一声,小巧的鼻子嗅了嗅,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好香!」 杜维愣了半晌,才会意过来,不能怪润儿稀罕,这蛋糕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大唐,而且还是由杜维率先开创。 一想到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蛋糕是头一回出现在这中土大陆上,杜维心中就有一股难言的激动:「我创造了历史!」只不过,前几天才创造的海军历史,似乎早被他抛去九霄云外了。 或许是因为这回有人和自己分享吧? 杜维此时并没有想太多,见了润儿期待的模样:大眼睛直瞪着烤炉、小鼻子贪婪的在空气中捕捉蛋糕香气。杜维只觉得十分欣慰,脑袋里忍不住又开始想着还有什么能做的点心。 一面想着,手也没有闲下来。杜维闻到香气更盛、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便又拿起铲子,将烤炉里头铁锅拿了出来。 「好啰。」看了看蛋糕膨胀的程度,又用筷子轻轻戳进蛋糕,来测试里头是否有烤熟。看起来时机拿捏的正好,杜维忍不住露出满意的微笑。 方才要从烤炉里拿东西出来,便要润儿躲开一些。此时杜维见润儿还在远处,一副想要接近、却又不知道是否该接近的模样,笑着招呼到:「润儿快来,我们成功了。」 听了这话,润儿才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等到铁锅稍凉了些,杜维才拿了盘子,将里头的蛋糕给倒出来。一倒出来,又是一阵香味迸发,润儿赶紧凑上去闻,一张小脸几乎是要钻进蛋糕里头。杜维拿润儿没办法,只能一手拿着蛋糕,一手拎着润儿,就这么走回屋里。 「这是什么味道?」迎上前来的是小荷。她从杜维手上接过了润儿,但一双大眼睛却好奇的盯着那盘蛋糕。 杜维见到几女都在,便将蛋糕分了下去,每个人都拿了一盘。 「这是……?」王琇大为好奇,曾经贵为皇后的她从没想过,竟然会有自己从未见过、但又那么美味的食物。 「这是糕点吧?」沐涵端起蛋糕嗅嗅味道,又用手指轻轻的戳了下。和过去吃道的jīng致糕点大不相同,蛋糕蓬松、柔软,光用看的就已经十分吸引人。 小桃、润儿早就忍耐不住,拿到蛋糕就开始吃了起来。一开始还有注意到仪态,到后来越吃越急,弄得满脸都是。 杜维让小荷送一块进去给赵姨,自己则有些头疼的照料小桃、润儿,一下怕她们吃得太急、一下又怕她们口干,忙的不亦乐乎。 王琇本来吃得正开心,见到杜维这模样,却是一愣;润儿也就罢了,但小桃身为婢女,哪有给主人服侍的道理?想到这点,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她本来一直担心杜维有所企图,身为主人的他,完全有理由对自己、沐涵、甚至是小桃、小荷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就算杜维将她们打死,依照唐律也只要赔点东西就能了事。 但杜维表现的却让她大吃一惊。 一开始以为是他个xìng软弱,所以有奴大欺主的情形,相处久了才发现并非如此。杜维看似随和,但一板下脸来,所有人都觉得不自在。尤其在杜维工作开始有些成绩后,王琇慢慢的对杜维有些改观。 这是第一次王琇有这样的感觉:如果一直这样子过,或许也算不错吧? 「郎君。」管家老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因为见他年老,杜维不让他做太多重活,所以虽然名为管家,但其实管的只有大门。不过老方应对得宜,显然也待过大户人家,所以这份工作倒也十分胜任。 「郎君,程晋州遣人请您过府一叙。」 「程晋州?」杜维眉头一皱,他并不记得这个人。 「是晋州刺史,程名振将军。」老管家压低声音,悄悄的说道。 杜维吓了一跳,没有想到程名振竟然要见他。过去提到唐朝,人们想的往往是秦琼、李靖、尉迟恭等名将,忽略了不少颇具将才、但名声不显的将领。 程名振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某本小说曾以他当主角,杜维大概不会对他有什么印象吧?但也因为那本小说,杜维对他印象不差,对真实的程名振十分好奇。 「我一会就去。」交待一声以后,杜维对着屋内众女笑道:「大家慢慢吃吧,我去去就回。」 正要走出门口,见润儿嘴巴蛋糕都还没吞下,就急着随众人站起身来,准备要送杜维出门。杜维忍不住揉揉润儿的脑袋,一面对众人笑道:「别这样,这里是家里,大家随意一些。」看到那盘还没吃完的蛋糕,又对润儿说:「等等带一点蛋糕回去,让妳母亲也试试。」润儿脆声应道:「好!」 别过众人,杜维跟着程家派来的人走往程名振府邸。由于同在永兴坊里,步行不到一刻就已经到达。 进了屋中,当先便见到一个体形有些瘦削的白发老人,个子不比杜维高上太多,但整个人像是蕴藏着巨大力量一般,让人很难把他当作平凡的老头。 「见过程将军。」杜维发自内心的向程名振问好。 程名振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在那打量起杜维。杜维心中疑惑,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一动也不动的站着。 「果然如传言所说的貌如女子啊。」程名振的声音嘶哑,像是给闷住一般,听了让人有些不舒服。 比起声音,杜维更介意他说话的内容。虽然不悦,但表情不变、声音平和的笑道:「老将军,下官名声的确不好,但是……」 「谁管那传言?」程名振漫不经心的挥挥手,摇头道:「老夫眼睛可没有瞎,比起传言,老夫信的是自己的双眼。」见到杜维疑惑,又解释道:「犬子那rì议会之时在场,回来向老夫提过,说是工部有一小吏,整出了一些玩意儿。所以任尚书便让老夫去督造。」 杜维皱起眉头。这话是怎么传的?虽说似乎没有讲错,但这样的说法,让杜维觉得有些气人。 「老夫便问啦,什么样的小吏,竟然能让老夫出马?要知道,老夫可是随时都可能回去见祖宗的衰朽之人吶……你道他怎么说?」 杜维有些感伤。历史上的程名振,在征伐高丽回来后,没几年就过世。他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恐怕是不会太远。 「下官不知。」杜维摇摇头。 「他说那小吏姿容之佳,是他生平尽见。」说完以后,便笑吟吟的看着杜维,像是在等他反应。 「相貌如何,是生来有之。」杜维淡淡一笑:「小将军若真这么想,在下也没有办法。」 程名振哈哈大笑,拍了拍杜维的肩膀,笑道:「但我一位老友说,这小吏有才干、有气量,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杜维不能理解,只是疑惑的看着程名振。 「原本以为你年轻气盛,一定会在意外头的流言,所以老夫特地来点醒你。」程名振笑着说道:「看来是老夫自作聪明、多此一举了。」 杜维奇道:「多谢老将军厚爱,但为何……?」 「外头说你以姿sè事主,上到三省、小到长安县衙,只怕人人多少都听了些这样的流言。」程名振笑笑:「但老夫那好友却不这么说。他曾打听了你的事,像是入宫救父……」 杜维想到那夜,心头隐隐有些痛楚,闭上眼来深吸了口气,想要压过那些纷乱的思绪。 「是老夫失言了。」程名振见杜维的模样,有些愧疚的向杜维道过歉,又道:「总之,知道你要和老夫一同督造船舰,又听说你表现得还算是个汉子,所以老夫便想见见你。」 第十八回 夫人谢仪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所以,这时候咱们只要这么做……」程名振大手一拂,将书桌上的书本扫落在地,狰狞的笑道:「敌人就都灰飞烟灭了!」 杜维缓缓的点点头,经过两个时辰生动的战争教学,他已经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反应了。 只记得一开始程名振拿了本书出来,说是自己毕生海战心得,还特地翻开几页要对杜维讲解。讲解的不过瘾,又拿了几本书在桌上摆放着,说是当作船舰,摆弄一阵以后,话题转到杜维新创的三艘船,说那是多么伟大的创举、改变了海战历史云云。 觉得书本不够逼真,当下直接撕开几本书,弄成有大有小的各式船舰,这也是杜维噩梦的开始。 「是不是说的不清楚?这样的话,那我就再……」 「不不不不不……」杜维jīng神一振,赶紧否认道:「将军说的十分清楚,下官是在思索呢。」 程名振脸上露出笑容,这个笑容出乎意料的憨厚、真诚。像是意识到自己方才举动的幼稚,他端起面孔、但近乎腼腆的说道:「老夫一辈子都在打仗,所以提起这些,多少有些兴奋……」 杜维赶紧回答:「老将军xìng情中人,下官佩服。」虽然也觉得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觉得佩服,佩服他能够将自己的生命、热情全投注在某一项事物之上。 「唉,老夫也只懂这些……」程名振深深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有些抑郁,和方才飞扬的神采截然不同。 「老夫曾任刺史,勉强也和文官算是沾上边了。虽然那时没出什么差错,但每rì处理那些繁琐的政事,实在是不快活。所以啊……老夫生来就是做个军汉的命!若连这些也碰不了,那么……」程名振又是深深一叹:「那还不如就这么死了也罢。」 「老将军别说这种话,等船只建好,来年您亲自乘着船再征高丽,那岂不是一件美事?」 「老啰……」程名振摇摇头:「不过,自从见了这三艘船的图纸,老夫便下定决心要活到船只建成那rì。至少要看看它们航行在海上是什么模样,老夫才能安心离开。」 「老将军可别急着走,说不定下官还能制出更多玩意。」这席话听的杜维都觉得眼睛有些涩涩的,赶紧强笑道。 程名振呵呵一笑,但是摇头不语,只拍了拍杜维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 杜维见天sè渐晚,而且气氛有些郁闷,便告辞离去了。还好同在一个坊中,快跑一阵很快就回到了家。 到家之后,却发现家里热闹不已,原来是韩国夫人上门拜访。 「韩、韩国夫人。」杜维赶紧一礼。只不过声音仍然有些结巴,显然还是不大自在。 「杜郎君。」韩国夫人忍不住一声轻笑,但随即收起笑容,浅笑道:「郎君一直没来寒舍拜访,可是嫌路途遥远吗?」 杜维苦笑道:「夫人哪里的话?只是这几rì事忙,所以……」 「忙?那还能替润儿做出这个……蛋糕?」韩国夫人浅浅一笑,但眼底尽是期盼之意,像在期盼杜维的回答。 「蛋糕啊……」杜维也不知道该怎么响应,但嘴里竟冒出了这么句话:「好吃吗?」 韩国夫人一愣,没有想到杜维会这么问她,下意识的回道:「当然好吃!」随即没好气的说道:「我是问……」 「那就好。」听了韩国夫人的回答,杜维开心的笑着。笑的无暇、纯粹,但又光采照人,让韩国夫人为之一阵炫目,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其实,妾身是来感谢郎君的。」韩国夫人赶紧带到正题,敛容说道:「不论是小儿一事,还是润儿之事,妾身都还没向您致谢过。」说完就是深深一礼,然后要一旁侍女拿来一个木盒。 「份当所为。」杜维也回了个礼。既然人家充满诚意的来道谢,再不接受就是不近人情了。 「但妾身最感谢的,还是妾身那妹妹的事。」韩国夫人身子略微前倾,靠近杜维,轻声对他说道:「如果那rì不是遇到郎君……不知道她今rì会成了什么样子?」 杜维从没和女子靠那么近过,一下给羞的满脸通红,但这并不妨碍耳朵,于是赶紧回道:「没什么,一般人都会如此吧?」 「一般人才不会这样!」韩国夫人笑骂道:「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凭我妹妹的容貌,你竟然能无动于衷?难道是……」难道是你自恃相貌更美,对她不屑一顾吗?这句话被她忍了下来。 「这、这、这种事,是要两情相悦的……所以、所以在下、那时候,不能……况且……」杜维满脸胀得通红,感觉血管都好像快爆开了,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说道。 韩国夫人再也忍不住,被杜维逗的呵呵直笑:「郎君真是……」原本想赞他可爱,但考虑到杜维面子,最后两字还是硬生生吞了下来。 「我只是……」杜维深深叹了口气,决定无视自己濒临崩溃的男子汉指数,说话也顺畅了起来:「那并非娘娘本意,在下只是提醒娘娘罢了。」想到那一晚的黄玉惨状,脸上不自禁露出凄凉之貌。 「但有多少人能做到呢?」韩国夫人不再笑话杜维,柔声说道:「正因如此,妾身很感谢郎君。」说罢对杜维微微一礼。见杜维不解,笑着解释道:「这是身为姊姊的感谢,和方才身为母亲的感谢是不同的。」 见杜维有样学样的还了一礼,韩国夫人才笑道:「说来也是妾身胡涂,都过了那么久,才想到没有向您道过谢。」伸手接过一旁侍女手上的木盒,双手捧着拿向杜维。 杜维接过木盒,奇道:「这是?」 韩国夫人示意他打开盒子,说道:「只是一点心意罢了。」 打开木盒,里头竟是一张又一张的田契。仔细翻看一阵,数字大的让杜维有些错愕。 「这……太多了吧?」杜维盖上木盒,轻轻的往韩国夫人推去。 韩国夫人摇摇头,苦笑道:「妾身虽有想过会被拒绝,但请再想想吧……」说到这里,身子前倾、双眼直盯着杜维,认真说道:「郎君救了妾身儿子,又救了润儿,难道值不上这些?」 「在下没有救下贺兰公子……」杜维同样严肃的说道:「再说,润儿那事也只是凑巧,若不是城巡卫士在场,只怕连在下都自身难保了。能救下润儿固然是好,但那只是运气,夫人再要如此客气,只是让在下问心有愧啊。」 韩国夫人眉头微蹙,毫不退让的望着杜维,杜维虽觉害羞,但也勉强直视。不知道隔了多久,韩国夫人笑了起来,摇摇头道:「既然郎君坚持,那也只能如此了。」 「还有一事需和郎君解释。」韩国夫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有些不自然的神sè,有些歉然的说道:「那舞月楼……是常山公主的产业,但是……但里头却也有妾身的股份。」 见杜维脸sè冷了下来,韩国夫人赶紧说道:「舞月楼虽在平康坊,但做的却是一般生意,里头舞jì都是赎自教坊司,并无逼迫之事。那rì是常山公主家人自作主张,冒犯了郎君……」 杜维冷冷说道:「在下是无所谓,但他们可是要带走润儿。」 韩国夫人见杜维的脸sè隐隐带着鄙夷、不屑,知道杜维误会了她的意思。不知为何,对杜维好感顿生,便耐心解释道:「那几个下人自然会有所处置,请郎君放心。但常山公主托妾身来向郎君致歉,妾身只是转达,接不接受还得郎君自个儿决定。」 杜维方才真以为韩国夫人想要和谐此事,所以不自觉的摆起了脸sè,现在听她一解释,大概也猜得出来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杜维奇道:「在下只是一介小吏,公主为何……?」 韩国夫人脸上一红,有些羞窘的说道:「外头都说,郎君和妾身的妹妹之间……」 杜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韩国夫人不知怎地,竟脱口而出:「郎君为何不反驳?」 「反不反驳,又有什么差别呢?」杜维无奈的说:「在下人微言轻,何况若是反驳了,只怕反倒更落实了传言。」 「郎君住在宫里赐下的宅子、宅内有宫里赐下的美人、rì常用度是宫里赐下的财物,如此自然会引人遐思。所以……」韩国夫人把摆在面前的木盒再次往杜维推去,说道:「郎君收下这些,又是合情合理、又可摆脱污名,岂不是两全其美?」 「既然这样,那么在下便收下夫人所赠。但常山公主这边……」杜维指着盒子说道:「里头有不少是常山公主的吧?」 韩国夫人叹了一声:「妾身明白了。」 杜维突然觉得对韩国夫人有些抱歉,忍不住开口说道:「是否太过为难夫人?」 「妾身只是转达而已。但常山公主只怕还是会让人来访,还请郎君留意。」 杜维察觉到韩国夫人态度有些怪异,以为是对自己不满,便慌忙解释道:「不是在下自命清高,只是和常山公主非亲非故的……」 韩国夫人打断了杜维,温声说道:「这没什么,既然都知道郎君在宫里有人,怎么会有人敢轻举妄动?」 虽然明白韩国夫人是在劝解自己,但近看韩国夫人的温婉神态、柔和嗓音,杜维脸上仍是一红,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吁出,杜维定了定神,说道:「方才误会了夫人,是在下的不是,还请夫人原谅。」说罢深深一礼。 韩国夫人笑道:「这没什么。」 两人谈了许久的话,倒将一旁众人都冷落了,小荷、小桃两女在一边逗弄着润儿,但眼神不住往这里瞧来。韩国夫人看在眼底,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件记挂许久的事。 「妾身想跟郎君讨要两人。」韩国夫人看着小荷、小桃二女,一个秀丽、一个娇俏,又和润儿十分亲近,润儿身边有这两人陪伴,那她也能安心不少。 但最主要的,还是考虑到润儿和杜维之间的事。 由于润儿年幼,要到成亲还得数年,这数年之间,杜维房中便可以让二女伺候。看小荷、小桃对杜维的神态,想必都不会反对吧? 第十九回 梦境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小荷、小桃两人已非贱籍。」杜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与她们之间的关系,总不能告诉韩国夫人,这两人只是房客吧? 在路公公送来四女之后,杜维不喜欢有人伺候,便替她们脱去贱籍,并且为她们连系家人。但小荷、小桃二女都说家人已经不在,杜维便让她们留了下来。 韩国夫人面sè怪异的看着杜维。如果说是将二女迎为妾室,那还好解释,但从小荷、小桃的神态,和对杜维的态度来看,杜维并没有对两人有什么举动。 「这是为何?」韩国夫人疑惑的问道。 其实杜维也无法解释,这是不同的时代、不同的观念造成的隔阂。杜维没有办法接受这些观念,但也没有办法让人接受自己的。想到此处,心中竟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如果是武则天,一定可以理解吧? *** 王琇在睡梦之中,突然觉得脸上湿漉漉的,好像有雨点洒落,迷迷糊糊张开双眼,却看到自己的母亲坐在床边。 「琇儿,不要怪娘。」一个中年妇人一面啜泣,一面轻轻的抚摸王琇的头发,落下来的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王琇脸上。 「娘,您不舒服吗?」王琇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想要抹去母亲脸上的泪水。 像是把话声投进了深谷,「不舒服吗」四个字,像是有回音一样,一声一声、层层迭迭的,反复在王琇脑海里盘旋。 下一刻,自己已经身着华丽服饰、姿态高贵的站在晋王李治身畔,俯瞰自己的父母在面前垂首而立,看他们恭恭敬敬的拜见自己。 然后自己成了太子妃、又成了皇后,离父母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对于父母最后的印象,是在某一次的祝贺场合:当时虽然有心想要见见父母,但又不愿见到她们表现出低微的模样,只能在宴席中默默寻找父母的身影。没想到一个转头,看见的却是母亲含着眼泪、偷偷在底下望着自己。看到自己望来,赶紧擦掉眼泪,强笑着往这里一礼。 整个世界轰然倒塌;她不记得那一rì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满脑子只是母亲含泪的双眼。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传来。王琇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还在宫里,眼前是条回廊,回廊那端住着被自己找回来的那个女人。 她恍恍惚惚的往回廊那端走去,一面回想把那女人迎回宫中的过程;有几个女人愿意让别的女人接近自己丈夫呢?但长孙皇后就是这样的人:她气质高贵、神态雍容,母仪天下四个字像是为她而生一般。王琇想要成为这样的人,在皇后这个位置上,她十分努力的向着长孙皇后这个目标前进。 即使她的丈夫眼里很早就没有她的存在了。 穿过回廊、走进房间,一个婴儿正奋力的在哭叫,她心中怜惜之意大起,连忙赶上前去,想要把婴儿抱起。 手伸了出去,但什么东西也没有碰到。外头却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快来人!她把孩子杀了!」 「不是,不是我!」王琇惊慌的大叫。耳边听到熟悉的声音正不断的啜泣,转头去看,正是叫武媚娘的那个女人。 「是妳害我的……」王琇愤怒的要扑上去,但才跨了半步,却看见武媚娘脸上的表情:哀戚、难过,还有一丝茫然。 梦境的画面好像与回忆的片段重合,这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不是她?」王琇大喊。 却见武媚娘对自己淡然微笑,缓缓向远处走去。 「等一下!」王琇奋力往前奔跑、中途不住大叫,但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剩下她一个人在黑暗中哭喊:「到底是谁……」 「没事了。」突然一阵柔和的声音传来。 感觉到温暖的手掌覆盖在自己前额,睁开眼睛一看,一位熟悉的美貌女子正担忧的看着自己。 「妳做恶梦了。」说话的人是杜维,还没有变声的他,说话还带有一点稚嫩的童音,听了格外舒服。 王琇在榻上喘着气,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梦境里脱离。稍微喘了一阵子,才惊觉:「你怎么会在我房间?」 杜维苦笑着,顺手递来一杯水。来到榻前、坐在一旁的胡凳上,才开口说道:「妳在书房睡着了。」 王琇第一个反应,就是检查自己身上衣裳,见到没有异样,才稍微放下心来,但看到杜维随手扔在一旁的书卷,又皱眉问道:「你在这里待了一夜?」 虽然杜维面貌清秀,放在女子之中也是绝顶的容貌,但毕竟仍是个男人,王琇jǐng觉的望着杜维,好像如果不满意答案,就要把杜维给灭口。 「不,我是听到声音才进来的。」杜维顺着王琇质疑的眼神,看到一旁随手摆放的书卷,才恍然大悟的说道:「我是看了一夜的书……好吧,其实我睡着了。」抖了抖湿透的衣袖,说道:「原本只是在庭中看书,结果一不小心就睡了。方才要回房去,便听到书房有些声音,所以便来看看。」 王琇听杜维声音隐隐有些沙哑,神情也显得十分疲惫,心里一软,但嘴上却说:「看书还看到睡着,你是小孩子吗?」顿了一顿,又道:「想睡不会回房去吗?」说完似乎觉得这样说太过亲切,脸上便有些泛红。 王琇这话虽然说的不客气,但语调之中的关心更甚于责备之意,所以杜维倒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小桃和润儿玩疯了,我让她们睡我房间。」见王琇表情,赶紧补了一句:「我房间离庭院近,送去那里方便些。」 「那就好。」 两人一个在凳上、一个在榻上,距离虽近,但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过去王琇只在杜维上班时,才会来到书房看书,等杜维回来了,便回到自己的房内。除了杜维坚持的吃饭时间以外,两人几乎没有交集。 王琇并不讨厌杜维,说来说去还是身分的问题:自己仍然介意过去的身分、但杜维此时又是主人的身分,这都是她一直想要逃避、一直不愿面对的问题。 杜维坐了一阵,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便站起身来、走向书柜。因为小桃、润儿昨晚玩得太累,现在还在赖床,他本来想等王琇回房,自己就可以在榻上休息一下,但王琇只是坐在榻上发呆,并没有要回房的意思。 「介意我待在这里吗?」杜维将书柜收拾了一下,有心想要练个字,便将纸张、砚台摆放好,提笔时见到王琇仍然坐在榻上,怕她介意自己,便好心提醒一句。 「没事,你写你的。」王琇随口答道。但话一出口便是一惊:毕竟曾经贵为皇后,有时说话不免流露一些颐指气使的感觉,所以平时不愿接近杜维,也有这个原因。没想到方才一不留意,竟然用了过去习惯的说话方式。 有些担心的看向杜维,想不到杜维只是点点头,说声:「知道了。」然后就低下头去开始练字。 这下王琇更是惊讶,想不到杜维的派头比她还大。中国人本来就重礼,尤其在古代,如果稍有失礼的举动,往往一生就被贴上难堪的标签。 杜维像是突然想到方才答话不太妥当,抬头又补了一句:「既然这样,那我便打扰了。」说完又低下头去继续练字。 王琇皱起眉头;从前没有感觉,但仔细想想,杜维时常有这种举动:常常先是一句随兴的话,然后又是一句补过的话。那时没有太过在意,如今想起来,才觉得杜维不大对劲。 「郎君方才真是失礼。」王琇虽然单纯,但并不蠢笨,一有怀疑,马上就开始试探起来。 杜维放下笔,有些懊恼的想着:一不注意,又用过去习惯回话了。 脸上露出苦笑,对着王琇有些讨饶的说道:「是我不对。但既然在家,那便随意一些吧?」 「家?」王琇喃喃自问,近乎茫然的问道:「这是妾身的家吗?妾身能把这儿当作家吗?」 杜维见了王琇这模样,心中也是颇有触动,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人,眼眶有些泛红、语调微微哽咽的劝道:「如果娘子愿意的话,那……」 王琇打断了杜维,用空洞、平淡的语气问道:「妾身一直想要请教郎君;究竟想要如何处置妾身与涵儿?」 想到这段时间里,虽然看似过的平安顺心,其实心里没有一刻忘了自己的身分,随时都生活在难以言喻的压力之下。她有些埋怨杜维,将自己这么不上不下的供着,到底是算什么意思? 「娘子希望在下怎么对待呢?」杜维放下笔,转头望向王琇。 「妾身可有选择的余地?」王琇惨然一笑。她本来不想那么失态,但长时间累积下来的怨气,此时好像都瞬间爆发了出来,逼得她不吐不快。 「当然。」杜维肯定的回答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王琇听了,却只能哑然以对:她希望被怎么对待呢? 想来想去,除了留着,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废后王氏这个人已经算是死了,从今以后只会有王琇。但若要留下来,又该用什么样的身分? 「赵姨说,她曾在一些富贵人家教习过针织、女红。娘子若是愿意,不如留下来教授琴艺?」杜维想了个折衷的办法。 「琴艺?教谁?」 「小桃、小荷,或是在下。」杜维并没有想得太多,只是随口说了出来。但王琇十分认真的想了想,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杜维都已经写完了一整张纸,才听王琇这么说道:「行。」 第二十回 融冰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六郎什么时候想学,便让小荷来唤妾身吧。」王琇心想,做为杜府的教习,总比做侍妾好得多,所以才答应下来。 几句话交代完后,王琇就要起身回房去,走到门口时,却突然想到:「你刚才碰了妾身对吧?」声音充满寒意,一双眼睛也瞬间变的冰冷。 杜维方才听王琇称他为「六郎」,便知道她心情转好,哪知不到一息的时间,态度就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刚才见妳……见娘子做恶梦,就……」杜维被问的措手不及,只能结结巴巴的应道:「小时候,我妈妈……我娘是这么做的……」想起母亲,眼眶忍不住一红,话声越来越小。 方才杜维见到王琇睡的不安稳,明知不妥,但还是忍不住进来看看。虽然在睡眠之中,王琇脸上仍然流露出惊恐、慌乱的神情。杜维想起小时候,每当自己做恶梦、或是身子不适时,母亲总是会轻轻的抚摸自己的额头,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都能让自己安心。 「对不起……」杜维叹了口气,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加上毕竟是自己不对,所以干脆的道了歉。 「还以为你是孤儿。」王琇没想太多,脱口而出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失礼的问了出来。 「我原本也不是的……」杜维不想纠缠在这个问题,不然恐怕真的会哭出来。吸了吸鼻子,杜维说道:「在下倦了,想休息一下。」言下之意,已经有送客的意思了。王琇难得没有发怒,反倒深深的看了杜维一眼,又走了回来。 「怎么了?」杜维皱眉问道。 王琇方才不小心触动杜维的痛处,有心要道歉、却拉不下脸,但要这么直接走出书房,心中又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才折了回来。 虽是折回来,但王琇也不知该和杜维说些什么,突然瞥见杜维正在练字,便好奇的问道:「六郎在习字?」 杜维觉得有些讶异,这还是王琇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但还是点点头、应了一声:「是啊。」 「妾身从前在宫……咳……妾身从前也是颇善此道,六郎可否借妾身一观?」 杜维想了想,从一旁拿了一卷他抄写的诗文递给王琇。王琇接过,回到了软榻上,不以为意的随意展开,看了却是一愣。 「这是?」王琇说她「颇善此道」,这话倒没有吹嘘,在她没出阁以前,就已经以书画、琴艺闻名了。进到宫中以后,长期的独守空闺虽然凄凉,却也让她的书画、琴艺都加jīng湛。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王琇喃喃念道。 杜维表面淡然,故作镇定的继续练字,但耳朵提得老高,一心想听王琇对这首诗作的评价。 「字写得真好。」王琇点点头,夸奖道:「六郎这字颇得几分二王意趣,但似乎太过张扬了……」 杜维嘴一瘪,但仍是不死心的问道:「那诗呢?」 「不错是不错,但却不像六郎这年纪写得出来的。」王琇一语中的,让杜维无话可说。只听王琇还自顾自的念下去。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yù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rì边。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王琇念完,抬头望着杜维问道:「六郎觉得不快活?」在她想来,杜维年纪轻轻就已经进入六部,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虽然杜维只是一个小官吏,但却是入得阎立本、苏义等人眼帘的小官吏,何况上头还有那女人罩着,前途可说是一片光明。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那么消极?」王琇还不放过杜维,仍在那里絮絮叨叨的。 杜维只能硬着头皮听着。不过,听王琇这样大姊姊型的女子唠叨,杜维并不会觉得讨厌,反而有种亲切的感觉。但耳边虽然听着王琇的温婉音调,心里想的却还是自己练的书法。 看来,东坡先生的行书,在唐代可能还是行不通啊。杜维其实心里有数,唐代书法架构严谨,相对来说,苏轼略显狂放的行书,就有些不大讨好了。反倒是赵孟俯的楷书,让许多人对此称赞不已。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后悔:手边不是有一幅楷书的水调歌头吗?早知道就拿那张出来了。 刚来到大唐的时候,杜维还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凭借脑袋里所藏的经典诗词,在这个时代大放异彩、留得美名,没想到今天就出师不利,引来王琇一顿批评。 大概是看到杜维脸sè不佳,王琇才止住唠叨,好奇问道:「怎么了?这不是在夸奖你吗?」 杜维苦笑道:「这样算是夸奖吗?」 王琇这才醒悟过来;从前在皇后这个位置上,只要点个头、说话语气和缓一些,底下的人就一副感激涕零、祖宗十八代都跟着沾光的模样,如今却是不同状况。于是赶紧改正了心态,平心静气的说道:「六郎的字和诗都是好的,特别是这诗,实在是少有的杰作。但是……」王琇小心的看了杜维一眼,又说道:「外人若见了这首诗,只怕有碍六郎前途。」 「怎么说?」这下轮到杜维好奇了,他赶紧问道。王琇没有回答,只是指着最后一句,看着杜维。 杜维看着那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确是带着浓厚的隐世气息。仔细一想,如果别人见了这首诗,大概会觉得自己是狂放不拘的人物吧?做为诗人当然无可厚非,但若要当官,只怕给人印象不会太好。 「多谢提醒,不然恐怕……」杜维诚心诚意的道谢。 王琇摇摇头表示不必在意,但嘴角却透着得意的微笑。 当晚,王琇和沐涵用过晚餐,来到庭院里头聊天散步。王琇把今rì发生的事情,当作趣闻分享给沐涵。 「看不出来,六郎的字写得真好。」王琇笑道。 沐涵眉头一皱,这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状况,但自己偏偏没有立场来阻止这件事情。虽然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杜维年轻有为、外型俊俏,如今才华也得到认可,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男人。一开始对杜维的提防,是来自对未来的不安、还有对杜维的不了解。等到了解以后、也熟悉了杜维,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来阻止王琇和杜维呢? 又看了眼王琇,只见她还在那开开心心的谈论杜维,心下更加烦躁。 「那么,娘子打算从了他吗?」沐涵冷冷问道。 「六郎才多大?涵儿怎么会这样说?」王琇大惊,赶紧辩驳道:「六郎的年纪,只怕做我儿子都……」 「娘子二十有八,杜维自称十八岁,相差不过十岁,也不是太过悬殊。」沐涵语调冰冷,毫不客气的说道。 「十八?我看倒像十三……」王琇头一次听见杜维的年纪,感到惊奇不已。 「是啊,娘子这下可以放心了吧?」沐涵眼眶一红,只觉得委屈不已。为了报答王琇的恩情,她在王琇被贬入冷宫时,一直偷偷照料,甚至后来自己也进去陪伴。到了杜维府上,也是一直小心翼翼的要将王琇保护好。哪知道,现在才发现自己却好像成了阻挠他们的恶人。 「涵儿!」王琇见到沐涵就要哭泣,赶紧替她拭去眼角泪水,柔声安慰道:「涵儿不要这样……六郎并不是坏人。」 沐涵本来已经止住眼泪,听了这话又是一急:王琇根本没有明白她的担心。正想开口再说,这边王琇却已经开始话起当年:「我还记得妳刚入宫的模样,瘦瘦小小的,哪知道现在竟长成了大美人……」 沐涵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表面上只能笑着陪伴王琇说话,说起那些回忆,倒也颇觉温馨。沐涵看着谈兴正高的王琇,不禁想到:过去王琇不愿意说起这些事,说是想了就觉得难受。但最近聊起那些往事,王琇并没有太过排斥,反而充满了感慨之意。 沐涵心情有些复杂,但看着王琇神态,早已不复以往的哀sè。 「这样也好。」沐涵只能这么想:「只求娘子可以一生平安,别再有什么波折了。」 *** 杜维躺在书房,看书看的脸红心跳。前rì王琇在榻上睡了一晚,榻上好像留着王琇的香气,让杜维完全无法集中jīng神。 偷偷往里头靠了靠,轻轻嗅着似有若无的气息,有点羞愧、有点罪恶感、也有一点点的喜悦。 回想起前辈子悲惨的女人缘,杜维觉得这些rì子过得宛如梦幻,王琇、沐涵的容貌自然不必多说,就连小荷、小桃也都是难得的美人。成天相处在一大堆美女之中,这种生活是过去不可能想象得到的。 但是,肩头上的责任相对也更加沉重。自己那点微薄的俸禄,根本不可能养活那么大一家子,若不是早先还有一些积蓄,只怕早就已经坐吃山空了。 想到困扰已久的财政问题,杜维就忍不住烦恼起来。 不如种田吧?杜维想到韩国夫人所赠的田产,信心一下子又高涨起来。他的脑中还有许多没来得及用上的东西,像是明代徐光启的农政全书。 农政全书可以说是中国农业的巅峰,里头有许多技巧都可以用在这个时代。但是,如果有番薯就好了……如果有辣椒就好了……杜维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缓缓进入梦境。 第二十一回 苏义许婚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每一个穿越者,大概都得面临到这样的问题:如果能有一个机会,让你可以搬出经典诗词来显摆,你是抄?还是不抄? 有些人义无反顾、无怨无悔的抄了,这种人往往抱着赌一口气的想法:老子抄都抄了,你能奈我何? 另一种人抱着尊重文化、尊重原创的想法,用旁观者的角度,坚决不去抄袭诗作,害怕改变历史。 杜维是第三种人。 他觉得,自从来到这个时代,本来的历史就已经被改变了。既然如此,那些才华洋溢、冠绝千年的作品,不就有可能就此消失了吗? 杜维对此感到相当忧心。 尤其是像高宗提早数十年过世,有多少战役可能就不会发生了?有多少人民因此不会迁徙?有多少诗人,会因为这些原因再也不会出现? 抱着传播文化、承袭经典的崇高使命,杜维决定走上这条抄袭之路。一面抄袭,一面告诉自己:「如果抄不出来,这首作品恐怕就灭绝了!」在这样的压力下,杜维过得兢兢业业、却也十分心安理得。 但如果那些诗人,如李白、杜甫等人,都遵照原有的历史出生,并且同样的才华洋溢呢? 那他们想必可以写出更好的作品。 杜维考虑不到一秒的时间,心情便从担心到期盼:到底他们能写出什么样的杰作?就像是他抢在李白之前写出了行路难,李白又会拿出什么样的作品来超过自己? 想了那么多,其实只是想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而已。杜维打听到了一向照顾他的工部侍郎苏义,最近几天就是寿辰,要说送什么礼物不会显得突兀、又不至于太轻,想来想去也只有字画了。 说到字画,杜维前世就有基础,来到大唐又随宋令文学过一段时间,后来有了兴趣,更是每天习练不缀。就算人家看不上眼,怎么说也是一番心意吧?应该不至于太过丢脸。 但为了不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杜维打算趁着上班前,私下交给苏义。所以这rì特别早早起来,到了侍郎的办公室外等候。 「苏侍郎早。」没有比特地早起的杜维晚太多,苏义就已经来到了工部办公。 「喔?杜六郎今rì起的好早。」苏义笑着调侃道。 杜维听了脸上一红。平时的他虽然不会迟到,但总要等时刻差不多了,才肯开始工作,眼前苏义的勤奋正凸显了自己的懒散。 「听闻侍郎大寿将至,下官平时蒙侍郎照顾,无以为报……所以胡乱涂鸦几笔,还望侍郎念在下官诚意,勿要嫌弃。」耳边听到外头已经有些许的脚步声传来,杜维把话头带到正题。 「喔?」出乎意料的,苏义对杜维手中得卷轴很有兴趣,连声催促道:「杜六的字,老夫也颇有耳闻,那可是上官游韶也称赞过的。」 「上官侍郎?」杜维大吃一惊,上官仪的名头他怎会不知?就算从前没有读过太多他的作品,来到大唐,那也是大名如雷贯耳的人物。但他仍是感觉到有些好奇。 「上官侍郎怎么会看得到下官的字?」 「游韶在门下省,见了你的奏折。」苏义没有废话,伸手接过了杜维手中的卷轴,打开一看。 苏义展开卷轴,迫不及待的念了起来:「chūn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杜维有点紧张,上次王琇评他的行书时,对他的信心打击颇大。现在虽然换了较擅长的楷书,但不熟悉唐人规矩,所以仍然有些担心。 「好字,好诗。」苏义连连点头,笑嘻嘻的把卷轴收下,让杜维松了口气。要说什么惊为天人、纳头便拜之类的太不实际,眼下苏义的反应,已经让杜维十分感动了。 「果然如传言所说,独树一格、别出心裁。」苏义夸奖杜维几句,但仍不忘告诫:「但你架构虽然略具雏形,笔力却未能算的上成熟,还得努力才是。」 杜维连声称喏,见时候还早,便陪伴着苏义,在工部里头一面晃悠、一面闲聊。 「你上回提的曲辕犁,已经通过试验了,来年便可在大唐各地推广。」 「真的吗?那太好了。」杜维虽然开心,但没有太过兴奋。他知道曲辕犁毕竟只是一个器材,并不能让农业就此突飞猛进,哪怕他又拿出了水车、打谷机,没有妥善的规划、管理,那样都只是糟蹋了自己所学,他想做的才不仅于此。 「你还年幼,不然单凭这个功劳,好歹能争个主事。」苏义没有察觉,仍在絮絮叨叨的念着:「不过,还是得多读些书,明白吗?学问不好,便是有再多奇思妙想,一辈子也混不出头!」 杜维依稀想起从前黄玉也是这样,总是唠叨自己多念些书、为人又该如何如何的,一时间觉得亲切莫名。虽然不见得都听了进去,但杜维却是颇为认真的应声,让苏义说得更是高兴。 「明rì旬休,六郎若是有空,不如来老夫府上走走。」看时间差不多了,苏义就要回去办公,临走前对杜维这样说道。 「侍郎有命,小子自当奉陪。」一旁人开始多了起来,杜维只好恭敬的回应,一面看着苏义呵呵笑着离开。 当晚,杜维花了些心思,想着该带些什么去探望苏义。为此还特别找了王琇、沐涵讨论,王琇自从那rì深谈以后,对杜维态度转变许多,有时杜维在书房,王琇也不避讳的过来看书、弹琴,或是找杜维谈天。 在两人建议下,杜维决定从饮食方面着手。 隔rì一早,杜维提着食盒,来到了苏义府上。 「这是?」苏义见了那食盒,好奇的问道。 「是下官一片心意。」杜维诚心说道,见苏义神情不大对,联想到刚才那句话的歧意,赶紧又道:「下官对厨艺颇有心得,所以特来献丑一番。」 听了这话,苏义表情才回复正常,高兴的领着杜维来到厅中。 出乎杜维的意料,苏义好像真的只是找他来闲话家常,聊了一阵子,厨房也把杜维的菜给热过,又开了壶酒,两人便对坐着用起餐来。 苏义谈的内容很广,一开始只在农业方面,杜维保守的回答些问题,这些问题放在以前,大概也只是平时考的程度,杜维不愿太过张扬,只是简单的回答。 但苏义已经是颇为满意。话题又带到杜维所赠的诗,苏义笑道:「六郎提前将它交给老夫,莫不是寿辰当rì不能前来?」 「小子怎敢?」杜维苦笑道:「只是小子身分卑微……」 苏义没有接话,只是浅酌了一口酒,像在思索什么。良久才道:「你果然还是在意身分。」 「虽然不想在意,但又不能不在意。」杜维诚实的回答。 「若有个机会,让你能摆脱这个身分呢?」苏义缓声说道。 「小子不明白。」 苏义却不解答,只是自顾自的饮酒。一个不愿答,一个不敢问,两人顿时又沉默下来。 「你说你今年十八岁?」又是隔了许久,苏义突然冒出一个看似并不相关问题。 杜维心头一紧,他早就知道自己报的年龄有问题了,尤其是最近个子一下抽高,再加上喉部也隐隐有些隆起,最近脾气也有些暴躁,种种迹象都显示了:杜维大概正值十三、四岁的青chūn期。 「小子本来是孤儿,所以岁数是义父告诉我的。」杜维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把问题推给黄玉。 「也是。」苏义毫不怀疑:「怕是黄内侍替你早报几岁,又或者是记差了。」 杜维唯唯以对,不明白苏义为什么提到这些。 「老夫有一长女,和你是差不多的十六岁。」苏义看着杜维,认真的说道:「老夫做主,就将她许配给你如何?」 第二十二回 婚事风波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什么?」皇宫里头,武后露出难得的惊慌之sè,连声追问传来消息的人:「你说苏义要招杜维做女婿?」 那小黄门赶紧点头说道:「是的,但那杜维却没有应下。」 武后烦躁了好一阵,才问道:「苏义想必很生气吧。」 小黄门迟疑说道:「小的不知,但苏侍郎却是送杜维出门,面上也没有什么不对劲……」 武后懊恼的哼了一声,小黄门不敢应声,只敢战战兢兢的站着,不敢乱动。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宫女通报的声音,这才解救了那小黄门。 「娘娘,韩国夫人求见。」 「姊姊?快请她进来。」武后听见姊姊来访,马上把那些不快抛开,要下人快去迎接。 韩国夫人很快走了进来,见了武后,先是盈盈一礼:「见过娘娘……」武后赶紧阻止,拉起韩国夫人,有些责备、有些抱怨的说道:「不要这样,妳可是我姊姊,怎么能让妳来行大礼?」 韩国夫人也不坚持,便顺着让武后扶她坐下,还没坐稳,就已经急切的问道:「我听人说,苏侍郎要招六郎为女婿?是真的吗?」 武后一愣,有些怀疑的反问:「是有这回事,但姊姊为何……?」想到这里,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韩国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来考虑的是润儿……怎么了吗?」 武后强笑道:「没什么。但杜维的家世,是不是有些……?」 「那算不得什么。」韩国夫人摇摇头,又道:「那孩子心地良善、又重情义,想必不会亏待了润儿。」 「姊姊……」武后被这句话弄得哑口无言,但心头又有些不愉快,只得说道:「这事恐怕要从长计议……苏侍郎那儿,杜维已经推辞了,所以不需要那么急躁。」 「六郎是对苏侍郎说,等到建功立业、洗刷现在名声……嗯,等年纪稍长之后,再提这事也不迟。」 武后知道韩国夫人说的「名声」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指自己放出去的消息吗?虽说已经放出传言,说杜维是自己男宠,但就连自己的姊姊也不相信,还想让他做自己的侄女婿,这教武后情何以堪? 「杜维是这么对苏侍郎说的吗……但姊姊怎么会知道?」武后发现不对,赶紧追问道。 「我去接润儿回来,正巧见到了六郎为此困扰,就和他说了些话。」 正巧?武后偷偷啧了一声,去的既然是杜维家,见了他哪里算是正巧?武后注意到姊姊对杜维的称呼,又是一阵不悦:「姊姊和他很熟?」 「住在对门,润儿又总喜欢往那儿跑,想要不熟也难啊。」韩国夫人笑道。 「姊姊需得注意才是。」武后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但就是不喜欢听见这些,只能强笑道:「毕竟那小子年纪还小,血气方刚的……」 「我可是听说,他到现在还是一个人住在自己的院子,没让丫鬟服侍呢。」韩国夫人彷佛没看到武后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听他家几个丫鬟说,就连妳赐下的两个宫女,六郎也没有使唤过,反而还要替她们张罗。」 武后没有接话,隔了很久很久,才叹了口气道:「再议好吗?容我再想想。」 韩国夫人点点头,笑道:「也就只是和妳说说,润儿还小,这事还不急。」 武后这才松了口气,勉强笑道:「姊姊许久没来看我,咱俩有好久没有聊聊了,今rì不如就在这用膳吧?」 「本来就是这么打算。」韩国夫人笑道:「还为妳带了点特别的。」说罢一招手,让宫女送来一个食盒。 「这叫蛋糕,是六郎做的新玩意。」 听到六郎二字,武后才平静下来的心情,隐隐又有些波动,但脸上却得强自笑道:「是吗,那我可得尝尝……」 听韩国夫人言笑宴宴,谈起近来趣事,十有仈jiǔ是围绕着杜维,脸上也全然不见了过去的哀戚之sè。武后心中复杂莫名,有欣慰、有欢喜,但更多的是自己心中的空虚;她知道,那是自己无法拥有、也拒绝去拥有的生活。 这是第一次,武后对自己的野心有了质疑。 *** 「程将军。」一个校尉打扮的军官,恭敬的对程名振一礼,礼罢才笑道:「将军今rì怎么有暇?」 程名振瞪他一眼,哼了一声:「什么有暇?这批船舰由老夫督造,老夫过来有什么问题?」 「话是如此……但那杜主事……」校尉有些犹豫的看着远处的一间间屋室。 此处是渭水之畔,有工部设立的船坞,还有一些办公用的官署。杜维前几rì还顶着烈rì,好奇的跟着匠人跑来跑去,但这两天却窝在官署里,也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 程名振眉头一皱,心里也有些不悦:果然还是年纪太轻啊!即使有再聪明的脑袋,没办法专心致志,未来前途也不会好到哪里。但仔细一看,工匠却也少了许多,正要询问那名校尉时,却听见官署中传来一阵欢呼。 「怎么回事?」程名振还没问话,那名校尉就已经转头向一旁军士问道。 「成了!成了!」里头踉踉跄跄的跑出来一个老头,手里还拄着拐杖,但此时却拿着拐杖指挥外头的工匠。 「再腾出一个船坞来!」一旁工匠稍有迟疑,就被老头骂了一顿:「快船、小船全都停掉,先空出一个船坞再说。」 程名振心头微微一动,走进了官署,果然看到杜维笑吟吟的站在一旁,看着一群老工匠兴奋的讨论些什么。 「小子,又搞出了什么东西?」程名振没去打扰老工匠们,径自走向了杜维,在他后脑勺不轻不重的敲了一记。 「啊,是程将军。」杜维摀着脑袋,回头才发现是程名振,赶紧把正要脱口而出的恶言收回,恭敬问安。 「少废话,说来听听,你又弄了些什么?」 杜维赶紧撇清到:「是几位大师合力发明的,下官什么忙也帮不上。」 一旁有人见到此处动静,又见了程名振,赶紧跟着向程名振一礼。有一个匠人听了方才程名振和杜维的谈话,便接着说道:「老将军别听杜六郎的,若不是他提点,咱们八辈子也不会想到这几艘船。」 出乎杜维的意料,程名振只是点点头,称赞了众人几句、又勉励众人继续努力,便拍拍杜维,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向外头。 「程将军,这艘船的功用在于……」杜维以为程名振觉得自己在偷懒,赶紧出言辩驳。但程名振只是摆了摆手,摇头要他不必多说。 「老夫问你,可有兴趣来军中效力?」 杜维听了却是一愣,不可置信的望着程名振,嘴里不自觉的冒出这么一句:「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程名振皱起眉头,带有些揶揄的说道:「难道你不仅是外表像女子,连内心也……」 「当然不是!」杜维斩钉折铁的答道。 「那为何不行?」程名振没有废话,又把问题丢给杜维。 杜维深深的看着程名振,像是想要看透程名振内心想些什么,心情略为平复了才道:「下官不明白。」 「呵,傻小子。」程名振没有理会杜维的眼神,摇了摇头、转过身来,背对着杜维说道:「老夫也知道,你是真不明白。」 没等杜维说话,程名振就接着说道:「看你聪明是够聪明,但做事横冲直撞,毫不考虑结果。这样的个xìng,也只有当兵合适了。」 杜维以为会听见,因为他资质上等、根骨奇佳,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当兵人才之类的答案。听了程名振这话,一下子有些不能接受。 「下官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什么,但是……」程名振嘿嘿一笑:「要让一个工部小吏消失,并不需要他做错什么。」 杜维听了这句话,被吓的背脊发凉,脑袋里飞快的搜寻,自己是否侵害到谁的利益?还是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 「下官……应该没有得罪过……」杜维脸sè发白,强自支撑着答道:「下官实在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 「看你这副孬样。」程名振哼了一声:「老夫只是要提醒你,别被眼前的事物给蒙蔽了,多少人躲在暗处准备要伤人呢。」 「……」杜维听程名振说「只是提醒」,心头才稍微放松,但随即有些怒气:「将军为何戏弄下官?」 「你知道害怕,那是好事。但可有考虑过如何自保?」程名振不理会杜维,继续说道:「若是你义父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你该当如何?」 「眼睛亮一些,现在你年纪还小,能为你挡去一些麻烦。等你年纪增长,若仍像今天一样爱出头,即使是宫里那位也保不住你。」 杜维听了这席话,脑袋也逐渐恢复冷静,稍为厘清了思绪,才明白:程名振所说的提醒,究竟是指什么。 这次他献上三艘船舰,看起来是大功一件、而且并不影响旁人,其实却牵动着军中派系。尤其他听说,兵部尚书乃是文人,本来就难以驾驭这群猛将,这回突发奇想,让原定要退下的程名振来主持此事,不知道又影响多少人的升迁?程名振辈分够老,真要算账的话,只有落在杜维头上了。 「多谢将军提醒。」杜维诚心诚意的道谢,程名振也坦然受之。 「老夫和你打赌,无论此次有无封赏,你都会被冠上武职的虚衔。你自己要有准备。」说完,便径自走向船坞,留杜维一人在原地思索。 杜维是个聪明人,这一席话可说是让他豁然开朗,完全听进了耳里;程名振是在指点一条路,若是加入军中,那他势必会从现在人人的眼中钉,一跃成为各方拉拢的对象。 「打仗吗……?」杜维看着自己白皙的双手,叹了口气道:「这可不是打电动,输了还能重来啊……」 第二十三回 沐涵返乡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听说,你最近过的不错?」武后轻轻端起一盏茶,啜了一口,慢悠悠的问道。见底下那人低头不语,武后不悦的哼了一声,又道:「怎么?不敢回答?」 「微臣……」 「提醒你一句,你根本算不得什么臣,不过是区区一个小吏,不嫌rì子过的太清闲吗?」武后重重一拍榻旁扶手,怒道:「你忘了你自己当初怎么说的吗?哼!原来也只是个大言不惭之辈。」 「微臣……」 「你还有脸说什么话?当初还以为你有点骨气,结果呢?」 骂到这里,觉得有些渴了,便停下来啜了口茶。见那人并不答话,又是怒道:「怎么不回话?没脸说话了吗?」 底下杜维深深叹了口气:「微臣不敢。」 杜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只知道隔rì就要旬休,本来应该是要开开心心的,结果自己却被抓到宫里,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劈头就被骂了几个时辰。 大概是骂累了,武后一口把茶饮尽,重重把茶杯放落,狠狠盯着杜维说道:「哀家问你,你说过你愿意帮忙是吧?」 「微臣……小的确实说过。」 「那好。」武后丢来一本奏折,示意杜维打开来看看。杜维一看之下,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请伐高丽?」杜维喃喃念道:「凉国公契苾何力、右威卫将军孙仁师、同安郡公郑仁泰、邢国公苏定方、卢国公程知节、英国公李世绩……」 「了不起,军中将领联名上奏……看起来倒是一个都不漏呢。」武后冷冷一笑:「这是胁迫哀家不是吗?」 「前年才打过一回,今年再打恐怕太过仓促。不如等到船舰完工再议吧?」杜维小心的回答。 「废话。」武后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没弄明白吗?这是在施压呢。」 杜维没有马上接话,仔细考虑了一阵子,才缓缓说道:「娘娘担心无人可用?若是如此,趁着船舰还未完工的这两年,应当可以拉拢到一些人吧?」 武后心里暗暗点头;杜维年纪虽小,但脑袋颇为清楚,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但嘴上却说道:「谈何容易啊。」 武后叹了口气:「照理来说,应该要从武家里头挑人,但家里头……有些状况。」见杜维不解,便解释道:「和姊姊家那小子有关。」 杜维恍然大悟。从韩国夫人府上的管家那里,杜维曾听说一些武家人之间的矛盾。再联想到历史上,武后屡屡派出武家子弟出征,但十战九败,看来实在是没有什么杰出的人才。 看来那rì程名振问他是否要从军,看起来话里是带有深意的。 「韩国夫人似乎……不大待见贺兰公子呢。」杜维趁机问出这个疑惑许久的问题:不论是贺兰敏之过世当rì,还是之后再提及贺兰敏之,韩国夫人完全没表现出一个母亲该有的悲哀之sè。 「那小子自幼荒唐,姊姊管也管不住,直到几年前,他甚至想对……总之,他差点犯下了禽兽不如的恶行。姊姊也是心灰意冷,才会如此。」 杜维心里偷偷帮忙补充:大概就是对祖母下手的事情吧?不过还好,听起来似乎没有铸下大错。 「你说说,我该怎么做?」武后像是在询问杜维,又像是喃喃自语,杜维没想到历史上刚毅果决,不下于唐太宗的武后,竟然也会有这样子无助的时期。 眼下的大唐,离开国并不算太遥远,当时的将领也有许多都还活跃着,在军权这一块,可说是派系林立,外头几乎没有可以插手的余地。 安插士人出身的任雅相为兵部尚书,已经是很漂亮的一手了,但这仍然无法渗透进入军权的核心。毕竟有本事带兵打仗的老将,大多都不太理会这位兵部尚书。至于挖掘新人,更是想都不敢想,胜了没多大帮助,但只要一败,军方势力必定又会更加强势。 见到杜维沉思不语,武后也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有些微怒的嗔道:「方才的话,你没听见吗?」 杜维考虑了许久,觉得不该在这种事情发言,所以依旧保持沉默不语。 武后发了一会脾气,但也拿杜维没有办法,只得重重往榻上一靠,叹道:「罢了,谁让我生来就是女子呢……若是生为男儿身,必定可以……」 「微臣……在下听说,武老公爷出身军旅,所以娘娘和韩国夫人也曾习练武术,是吗?」 「是有这回事,但那只是强身健体,算不得什么。」武后虽然心烦,但仍是随口答道。 「在下还听说,卢国公的次女,自小就武艺娴熟、颇通军事。」 「那又如何?你看上人家了?」武后横眉竖眼的质问,让杜维一阵无语。 「当年太祖爷起兵抗暴,平阳公主……」 「等等。」武后霍地站起,惊诧的问道:「你是说……?」不待杜维答话,自顾自的绕起圈子,一面喃喃自语:「不错,不错。确实有不少犯官之后,被贬为宫奴、或者在教坊……」 杜维方才想委婉告诉武后的,就是女子也能从军的构想。因为事关太多人的利益,所以不得不小心再三,现在见武后认真考虑,心里也是松了口气:这一关总算是交代过去了。 「但朝臣反对又该如何?是了,就说做为宫中禁卫。」武后想的正开心,回头却瞥见杜维仍傻楞楞的呆在原地,不禁笑道:「行了,多亏了你,不然……」顿了一顿,却是没有说出下半截,只是挥挥手让杜维退下:「先下去吧。」 杜维起身告退,回头时又看了一眼武后:上回看到她时,面容看起来仍像是二十出头的女子,但这回武后神情中却满是疲态,虽然只过了几个月,看起来倒比上次增长了五、六岁的模样。 「在下告退。」杜维只能在心里默默叹口气,便起身离开。 *** 「涵儿,今rì怎么会想到要替我梳头?」王琇一头乌黑的长发批散在肩上,侧头对背后的沐涵问道。 沐涵并没有答话,只是专心的将王琇的头发梳开,就像以前在宫中一样,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对待什么艺术品一样。 「娘娘说的没错,杜维的确是个好人。」隔了许久,沐涵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是啊,我早就说了……咦?不是说不要这么叫我……?」 「再让我叫一声吧……娘娘。」沐涵声音有些颤抖,但仍然强做笑颜的说道:「我……我找到我的家人了。」 王琇大惊之下,也顾不得仍在梳头,转身过去惊诧的望着沐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沐涵哽咽说道:「我托人送信回去,原本以为家人都不在了。但前些rì子,我婶婶来信,说……说她已经老了,想在临走前见见我。」 王琇默然转回身子,低着头一语不发。待到沐涵替她梳好了头,才听她说道:「我记得,你家在襄阳一带吧?虽不算太远,但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 「韩国夫人府上nǎi娘和我是同乡,这回她要返乡,韩国夫人也派了人跟着,我请杜……六郎替我说了,她们愿意让我同行。」 「韩国夫人啊……」王琇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皱起眉头。 「我没让她们知道娘娘身分。」沐涵赶紧解释道:「连六郎也不知情。」 「我不是说这个。」王琇心里想的是,这么一来,又让杜维欠了别人一份。但看见沐涵满脸泪痕,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酸:「到了那里,记得常常写信。」 「涵儿侍奉婶婶终老以后,一定会回来见娘娘。」沐涵忍不住放声大哭,扑进王琇的怀里。 王琇搂着沐涵,同样是流泪不已。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当年情景; 「妳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王琇当年还不到二十,见到十四岁左右的沐涵,好奇的上前问道。 沐涵不知是饿坏了,或是没注意王琇的皇后服饰,只是哭着说道:「她们欺负我……」 「混账!没点规矩!」一旁内官马上厉声喝斥:「还不向皇后娘娘请安?」 像这样的小宫女其实很多,但不知为何,王琇觉得这孩子和她投缘,于是便喝止了身边内官的斥责,柔声问道:「她们怎么欺负妳了?」 沐涵一愣,擦了擦眼泪,才看清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小沐涵只觉得,这一定是天上的仙女,不然怎么会有人那么美丽、那么温柔? 「孩子,跟哀家走吧。」王琇见沐涵呆呆的站着,以为是被吓坏了,便柔声说道:「跟哀家走,以后就没有人敢欺负妳了。」 言犹在耳,沐涵就这么跟着王琇,一跟就是十数年,从高高在上的皇后、到孤独凄凉的冷宫,沐涵从未离开。 「杜六郎是个好人,必定不会亏待娘娘。」沐涵好不容易止住悲声,一面替王琇拭去脸上泪痕,一面笑着说道:「娘娘可要好好珍惜。」 王琇脸上一红,但出乎意料的并不感到不悦,只是糯声说道:「我年长sè衰……」 「娘娘才不老。」沐涵赶紧说道:「娘娘才……唔……」话没说完,就被王琇摀住嘴巴。 「别说啦!」王琇有些羞恼。她一度以为,杜维是因为自己年纪太大,这才没对自己有什么兴趣,一直到观察杜维和小荷、小桃的相处,才真正相信杜维的为人。 「涵儿……」王琇深深的望着沐涵,眼前这名女子依稀带着的轮廓,好像仍是那被人欺负、躲在草丛痛哭的小女孩,王琇强笑着、但话声颤抖不已:「记得,妳说过要跟着我的,千万不要忘了,好吗?」 第二十四回 王琇之病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发生在杜府的这点小事,一点也不影响大唐的运作,虽然杜府众人的心情为此多少受了些影响,但这并没有阻止时间往前迈进的脚步。 显庆六年,六部尚书会同三省首长,在武皇后的首肯下,皇长子李忠将于来年即位,不过是由太后主政。看起来像是皆大欢喜的结果,但在武皇后、众位朝臣的眼中,都是自己一次不小的挫败。 这一切和杜维也不是那么相关。虽说凭着三艘……外加后来又多整出来的两艘船舰,一共是五艘新船鉴的发明,让杜维藉此脱离了小吏的身分,成为工部底下,屯田司里的一个小主事,外带挂上一个从九品武职散官,陪戎校尉的名头。如此一来,杜维勉强也算是个小官了。 虽然是在屯田司,但同时还领着船舰督造的职务,这让杜维的荷包一下子有了不少的进帐。对杜维来说,这才是今年最重要的事情。 同一年,即将升级成太后的武后,将原本要打入教坊司、贬为宫奴、流放边疆的女子集合起来,成了大唐首批正式的女子军队。不同于平阳公主那时,只是由女子所带领,这支军队上至将领、下到走卒,没有一个不是女子。 为了带兵的人选,武后特别赦免了二人;分别是侯君集、薛万彻之女,两人都因为父亲的谋反,被贬为宫奴。武后找到两人时,一个在御膳房当差、一个在宫里洗夜壶,知道武后吩咐的差使,都是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但这些事情,仍然不是杜维关心的。 沐涵返乡的时间是在八月,隔了一个月,赵姨突然一场急病,本来以为休养几rì就好,没想到赵姨年岁已高,这回却挺不过去。 随后王琇也生了一场大病,一来思念沐涵、一来也是感伤赵姨的离开;赵姨做为杜府年纪最长的人,一向将众人当作亲子侄看待,所以从杜维到王琇、还有常来串门子的润儿,对此都是难过不已。 「我烫了些粥,妳多少吃一些吧?」杜维端着一个盘子,上头是热腾腾的白粥、还有几盘小菜。 为了照顾生病的王琇,小桃、小荷都自告奋勇的说想帮忙,但杜维总觉得她们年纪还小,不会照顾人。所以便自己动手,煮饭、煎药,样样都亲自把持。 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要说没点感情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王琇对杜维态度的软化,更是一下子拉近了许多距离。 而赵姨的离开,也给了杜维不小的打击,所以对于身边的人,比起以前更加的小心、更加的重视,简直是把对家里的想念,全都寄托在她们身上。 「谢谢你。」侧靠在榻上的王琇,虽然还是虚弱无力、但仍笑着向杜维说道:「六郎明天还要工作,早点去歇息吧。」 「不急,先等妳睡下。」杜维笑了笑,一面端来碗筷,等候王琇进食。 王琇吃了几口,才注意到杜维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不禁脸上一红,嗔道:「人家在吃饭呢!」 杜维其实没有他意,只是对于自己烹煮的食物感到满意罢了,却没注意到自己是在盯着王琇瞧。 正想着该如何致歉,却听王琇结结巴巴的说道:「那个,等、等吃完饭,再给你……看吧。」 「什、什么?」这下换杜维不适应了,脸sè胀红、脑子都开始混乱起来。 「我吃饱了。」王琇更是羞的无地自容,匆匆吃了几口,就摆在一旁,满脸通红、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想要走避开来。大概是坐在榻上太久,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前一摔,正好摔在杜维的怀里。 杜维害怕王琇受伤,所以不避不让,扎扎实实被撞了个满怀,但仍是牢牢的接住王琇。在男女之防森严的古代,碰碰手已经是件邪恶的不得了的事情了,更何况是搂在怀中? 出乎意料的,王琇并没有如杜维想象的尖声大叫,只是轻唤了一声,整个人便僵硬、一动也不动的停滞在那里。 王琇虽然曾为人妇,但那并不是太愉快的经验,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比起许多位出阁的少女,说不定都还要稚嫩一些。杜维就更不用说,伴随他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除了脑袋,恐怕也只有童男的贞cāo了。 「妳……没摔伤吧?」杜维的头脑运算了半天,好不容易好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王琇摇了摇头。 杜维又问道:「妳真的有吃饱吗?」第一句话开口以后,接下来的话也顺畅了许多,杜维皱着眉头,看向那碗动了几筷子的粥,问道:「若是不合胃口,我再去厨房……」 「不、不会!」王琇按住杜维的手,但又像触电般的移开,声音细若蚊鸣的应道:「很、很好吃,我、我吃够了。」 「这样不行啊。」杜维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连自己都想象不到这辈子有机会说出口的话:「难道要我喂妳……?」 话先说在前头,杜维说这话时,并没有什么念头,只是回忆着母亲当年照顾病中的自己,好像也是这么喂饭的,一不小心也就说了出来。 或许是觉得自己被当成孩子,王琇感觉有些没面子,于是俏脸一扳,一股作气的把粥吃的干干净净。 「吃完了。」示威似的把碗推到一旁,王琇抹抹嘴巴、扬起头来,像是在炫耀一般。 杜维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位大姊姊,虽然听沐涵说过,她已经快要三十岁了,想不到还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是,是,是。」杜维像安抚孩子似的连应了三声,王琇又是一阵脸红,羞恼的转过头来。一转之下,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依偎在杜维身旁,两人并肩跽坐着,小腿处好像还传来了杜维身上的热度,羞的王琇又是一阵微晕。 杜维见王琇又想起身,赶紧拉住了她,扶着她缓缓移到榻上。 王琇前半辈子加起来,心跳的次数恐怕都没超过今晚的总和,现下已经是疲惫不已,只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枕头。」王琇眼睛已经闭着,但感觉到后脑勺直接贴着软榻,让她有些不舒服,便轻声的抱怨一句。 话才出口,却感觉到一双手托起自己的脑袋,下一刻,后脑已经感觉到一阵温暖,张眼一看,自己竟然枕在杜维的大腿上。 杜维侧坐在榻上,和王琇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累了。」王琇喃喃说道,说完赶紧闭眼,像是再闪避杜维的视线,但仍然安安稳稳的枕在杜维腿上。 杜维还来不及反应,又听王琇说道:「睡不着……」说罢,又张开了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杜维。 「妳要多休息,这样病才会快些好。」杜维耐心的劝道。 「小时候睡不着,我娘总会弹琴给我听。」王琇眼神迷离,闪动着哀戚之sè。 「我不会弹琴……」杜维轻声说道。 「没关系。」王琇摇摇头,又往杜维靠近了一些,再次闭上眼睛,说道:「没关系的……」 「但我会吹笛。」杜维小小声的问道:「不过,我的笛子在房里……」 「我有。」王琇眼睛又是一张,一双宛如水波流转的大眼睛刷地张开,倒让杜维为之一震。 「在榻边,和琴放在一起。」王琇说完,正想起身去拿,但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才动了动便倒回杜维腿上,脸sè胀红的说道:「就在边边而已。」 杜维往旁边一看,果然放的不远,但那却不是伸手能即的地方,若要起身,势必会惊动王琇。于是小心翼翼的,用一手轻轻托起王琇的后脑勺、单手揽着,一面伸长了另一只手,才勉强拿到了笛子。 王琇虽然避着眼睛,但仍是可以感觉到:杜维揽住她时,几乎是将她一手环抱着的姿态,连耳朵都几乎是要贴着杜维的胸膛。 「好了。」杜维却没有注意,只是开心的拿起笛子,准备放到嘴边。注意到王琇的视线,杜维笑着问道:「想听什么?」 「都可以。」王琇笑着回答。 不知道是适应了?还是有了吹笛子的托辞?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不再那么尴尬,王琇闭起眼睛,脑袋蹭了蹭、在杜维腿上调整好位置,做好万全的准备来聆听。杜维也深吸了口气,在脑海里将熟悉的曲调润过一回,然后深吸口气,缓缓吁出。 莫扎特的d小调安魂弥撒曲,以安魂曲之名著称,又被人称做是慰灵曲、追思曲。不知为何,杜维脑海里想到的,竟是这首歌的曲调。虽然单一乐器并不适合演奏、虽然用中国笛来演奏有些古怪,但杜维就是忍不住。 也不去管什么章节,只是杂乱无序的吹着,各个音节、各个旋律不停的交错,等到清醒过来,杜维已经是满面泪痕。 一双玉手轻轻为他拂去脸上的泪痕,耳边听到柔和的声音劝慰道:「可是想到你义父和赵姨?」 杜维赶紧抹了抹眼泪,强笑道:「对不住,本来想让妳安安稳稳睡着的……」 虽然杜维已经抹干了泪水,但王琇仍是轻轻拂过他的面颊,柔声说道:「不要紧。若是难受,可以哭出来。」 杜维赶紧摇摇头,清了清喉咙,又在心里默念男子汉三遍,故做潇洒的笑道:「我已经好了。现在……」见王琇仍是这样望着他,视线中像是带有什么魔力,让杜维气势一顿,语调转弱:「现在妳想听什么呢?」 「刚才的曲子很好听,有些古怪,但我从未听过。」王琇好奇的问道:「我只知道,曲子听起来很悲伤,可以听得见六郎的思念之情。」 杜维笑了笑,并不回答;这首曲子对他来说,很有纪念的意义。当年杜维的哥哥,带着小杜维在圣诞节出门,说是可以去家里附近的教堂吃免费的大餐。 到了教堂、也吃了餐点,却被神父抓去和一伙小孩子一同唱歌,大多都是些应景的歌曲。一直到晚会接近尾声,合唱团出场表演,才有这首莫扎特安魂曲的出现。 杜维当时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听完曲子以后,心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现在的他却懂了,在黄玉、赵姨离开之后。 不想在回忆里纠结太久,杜维定了定神,再度拿起笛子,这回吹的是舒曼的梦幻曲,曲调比起刚才平缓的多、情感也没有那么浓烈。 不是他崇洋媚外,只是他从宋令文那里学到的,都是些欢快、或是充满高低起伏的曲子,听了一点也不帮助睡眠。西洋古典乐则是从小被家里灌输,一直到上了大学才好不容易逃离,那些记忆可以说是刻骨铭心,由不得他不记起来。 一曲奏罢,王琇果然沉沉睡去,杜维看着王琇的睡颜,脸上忍不住流露出温馨的笑容。但耳边突然听见门外有些动静,转头过去,却是小荷。 「我来看看六郎需不需要帮忙。」小荷悄声说道。 杜维看了看熟睡的王琇,便摇摇头、婉拒小荷的好意,只让小荷收去餐盘。顺带要她注意,别发出声响惊吓了王琇。 小荷蹑手蹑脚的进来端走餐盘,出门前,还偷偷望了里头一眼,本来是想要取笑杜维的,一个回头,却见两人依偎的景像,就像是图画一般。小荷心里隐隐一动,胸口好像为之一凝。 「这是……什么感觉?」小荷站在门边,喃喃自问。 一阵轻风吹过,让小荷觉得身上一寒,更凸显了方才屋内的温暖,好像是在提醒她:门里门外,不正像是两个世界吗? 第二十五回 柔情似水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低头望着王琇熟睡的脸孔,看着看着,竟然像是入迷了似的,等到回过神来,窗外已经透进微弱的晨曦了。 「六郎?」门外传来稚嫩、清脆的声音,但只见到一颗小脑袋缩在门边,好像是害怕被人发现一样。 「小桃吗?」杜维认出小桃的声音,亲切的轻唤一声:「怎么了?」 「时候差不多了,小荷姊姊要我提醒六郎,说是该准备了……」小桃害怕吵醒王琇,只敢轻声细语的说话,但王琇似乎有所查觉,长长的睫毛好像轻颤了一下。 「知道了。」杜维比了个手势,告诉小桃自己知到了。小桃点点头,转身又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杜维无奈的看着小桃的背影,自从有润儿当她玩伴以后,小桃孩子气的一面完全的显现出来。过去身为丫鬟的她,童年过的并不顺遂,如今也算是种补偿吧? 此时的王琇其实已经醒了,但或许是好奇、也或许是留恋,仍然枕着杜维的腿,一动也不动的、装做熟睡的模样。 杜维轻轻拨去散在王琇眉梢的发丝,动作轻柔、害怕王琇被自己吵醒。仔细看了看王琇的睡颜,说是粉雕玉琢也不为过:白皙的肌肤、秀丽的五官,还有长长的睫毛。杜维望着这已经看了一个晚上的面容,心里却这么想着:这样的容貌不管看多久,都不可能会看腻的吧?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杜维忍不住俯低身子、双唇轻轻的在王琇的前额啄了一下。感觉到发丝在脸颊轻挠、一缕幽香钻进鼻端,杜维脸一红:这就是亲吻的感觉吗? 「六郎?」小荷见杜维久久没有出来,便到书房亲自来唤杜维。为了方便杜维照顾,王琇这几rì都是在书房的榻上睡的。 「六郎,快来不及了!」小荷轻声唤道,但表情仍稍为有些不自然。 「知道了,妳来照顾她吧。」杜维轻轻的将王琇放在榻上,见榻上没有枕头,便褪下身上外袍,折成卷状,塞在王琇脑后当作枕头。 就像过去像家人道别、出门上课一样,杜维不知不觉冒出了许久没有说出的这句话:「我出门了。」 虽然一夜没睡,但走出家门的杜维,心里头却异常的充实,感觉不到一丝疲惫。 王琇已经很久没有睡的那么熟了。这段rì子的她,即使是熟睡,往往也在杂梦里被惊醒。像今rì这样一夜好眠,距离上回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若不是小桃弄出的声响,只怕还能睡上许久。 「怎么了……?」迷迷糊糊间,杜维那熟悉的声音传来;不同于一般男孩变声期的嘶哑喉音,杜维如今的声音少了柔嫩、细致,比起过去低沉了一些,听起来反倒更加的清亮。虽说此时正压低嗓子说话,但紧贴着杜维的王琇,却觉得听来清晰无比。 王琇瞇着眼睛,隐约见到杜维正望着门外,脸上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一时之间,竟是看的痴了。突然见到杜维微微低头,好像在望着自己,王琇赶紧又闭起眼睛,装做仍在睡觉。 他难道一夜没睡吗?王琇说不出现在的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喜悦、有些羞怯,但更多的却是种难以言喻、又溢满胸间的巨大幸福感。 正想要开口说话,却感觉到前额的发丝被温柔拂开,一个温热、柔软的事物贴上自己的额头,但紧闭眼睛的王琇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下一秒,感受到杜维鼻端的热气、嗅到杜维身上的清香,王琇心中一阵混乱,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直到杜维出门,王琇还全身紧绷的躺在榻上,听脚步声逐渐远离,才受了惊似的摀着自己的额头:杜维亲过的地方,好像还在燃烧一样的灼热,蔓延到心口,甚至全身每一个角落。 「琇姊姊额头好烫!」小桃的声音打断了王琇的思绪。 「真的好烫!」一旁惊叫的是润儿,看来今天她又上门来找小桃玩耍了。 「要不要叫大夫?」小桃担心的问道。 「还是叫大夫吧?」润儿担心的反问。 「妳们……」王琇叹了口气,不甘不愿的从方才的美妙感觉中醒来,看着两个小脑袋贴在榻前,担心的望着自己,心下一软,笑道:「我没事了,妳们怎么跑来这儿玩啦?」 「小桃要听笛子!」小桃指着放在榻边的笛子,说道:「要听昨天晚上听到的那首……」 听到昨晚,王琇忍不住脸上一红,又想起那时的气氛…… 「润儿会弹琴。」润儿举起小手,nǎi声nǎi气的喊道:「润儿弹琴,琇姊姊吹笛子,咱们一起合奏!」 「昨晚不是我吹奏的。」王琇苦笑着对小桃解释,看得出来,润儿必定是听小桃说了昨晚笛声的事情,这才想来一饱耳福。 「不过,换做别首曲子,我或许能试试。」王琇说罢,拿起笛子、放近唇边,又是一阵心摇神悸。 王琇在杜府待了许久,最主要的改变,恐怕就是称呼变的随意了。从前总是习惯端着架子,如今和小荷、小桃以姊妹相称、对杜维直称六郎,听起来更有和家人相处的感觉。 「那笛声是六郎吹的吗?」小桃闭着眼睛,好像还在陶醉似的说道:「小桃从没听过那样的曲子,不过听了好难受……好像想到了……我娘亲……」 王琇见小桃说的感伤,连忙把小桃拉近,搂在怀里安慰。 王琇一向喜欢小孩子;小桃个xìng讨喜、外貌可爱。润儿年岁虽幼,但相貌之佳,恐怕是生平仅见,但同样也十分亲近人的个xìng。让王琇对两人,都是发自内心的疼爱。 「小桃,妳还记得妳娘亲吗?」润儿有些好奇的问道。 小桃先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有一些印象……但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一时之间,屋里一片沉默。 「不是说要弹琴吗?」王琇喜欢小孩,但却不会哄小孩,见两人郁闷,赶紧将话题带开:「等六郎回来,咱们合奏一曲给他听?」 润儿叹了口气,说道:「润儿想六郎了……」 一语说罢,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润儿熟练的找到放琴的地方,自己把琴拿了出来。娇俏的小脸一肃、面沉如水,深吸了口气,手指一拨,琴音便从指间宣泄开来。 这几rì杜维先是忙于工作、又得照顾王琇,的确是许久没有和润儿玩耍了,这几rì的伙食也都是小荷来负责,也难怪润儿会这么说。王琇听了润儿的话,心里觉得有些闷闷的,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琇姊姊醒了?」小荷听到琴声,赶紧跑过来关心,见王琇笑吟吟的,一下子指点这个琴艺、一下子教导那个横笛,这才放下心来。 「差不多该用膳了,琇姊姊可要我拿进来?」 「不了,我就和妳们一起……」王琇笑着说道,一手牵起一个,就要往门口走去。 「对了,润儿。」小荷对润儿说道:「韩国夫人也来了,说妳早上连招呼都不打便出门,要好好罚妳!」 见润儿小脸瞬间变sè,整个人都躲在王琇身后,这才噗哧一笑,笑道:「开玩笑的,看妳吓成这样……琇姊姊?」 王琇将手中牵着的两只小手放在小荷手中,强笑道:「我、我还是有些不适,就先不出去了……」 小荷几人虽觉奇怪,但毕竟年纪尚小,三人中最大的小荷才要十五、小桃未满十二、润儿八岁,都没有想的太多,笑笑闹闹的往外走去。 王琇轻叹一声。她是真的不敢就这么出去;过去常常出入宫中的韩国夫人,一定认得出她来吧?认出是不会怎么样,她已经不大在乎过去的身份了,就怕杜维不知道会怎么想? 若是其他男子,只要姿sè可以,管他是什么身分?但杜维……杜维哪里是那些凡夫俗子比得上的?想到这里,王琇觉得有些骄傲,但随即又被担心盖过:杜维会怎么看?会不会介意自己的身分?还是介意自己的年龄…… 就这么一个人在屋中,一下子欣喜、一下子恼怒、一下子期盼、一下子懊悔……连天sè渐晚,都没有发觉。 第二十六回 农事计划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自贞观以来,我大唐便分十道,三百余州……」 说话的,是一个文官打扮的老年人,只见他一面踱步、一面缓缓说道:「如今,我大唐东至登州、南至交州,以西更是在阳关之外的西州。幅员辽阔是前所未有,往来之际,绝非数月之间可以到达。」 老人走向苏义,直接但又不失礼的问道:「守仁可曾考虑详尽了?若真要按照你们拟订的……」老人顿了顿,皱着眉头思索着,但很快回想起来,又接着说道:「农事计划。若真要按照这个计划推行,耗费财力不说,等到计划真的完成,你说得消耗多少物力、人力?就是上头写的初步阶段,又要耗上多少时间?」 「许中书此言不然。」苏义扬声说道:「诚如许中书所说,此事耗rì费时,绝非旦夕之功。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更早议定,否则来rì只怕要后悔为何不早些定案?」 「苏侍郎。」一旁另一个白净面皮的官员插话道:「某想请问一事。诚如侍郎所言,此事耗rì费时,确实不宜拖宕太久。但是……」白面的中年官员谦恭有礼的说道:「某不明白,此时四境未稳、边患尚在,更何况北方诸道碰上了荒年,选在此时推行这计划,是否恰当?」 「那是许圉师,黄门侍郎。」坐在杜维身边的萧德,悄悄的对他介绍道:「许侍郎这一问,恐怕也是苏侍郎授意……」 察觉到背后有簌簌的细语声,苏义清了清喉咙,一旁的工部员外郎回头瞪了两人一眼,jǐng告意味浓厚。 「许侍郎。」体型肥胖,但为人宽厚的屯田司二当家,名为陆文的郎中走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先行了一礼,才缓缓说道:「侍郎要问兵事,是否该寻任尚书?若问赈灾一事,不是得问卢尚书?若问屯田一事,如苏侍郎所言,此事影响深远,能快一rì议定,便能早一rì收成……」 「小子没规矩!」一旁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喝道:「还不退下?」 杜维正觉得奇怪,怎么会有门下省的人对工部官员喝斥,而且没有人说话? 「那是散骑常侍陆敦信,陆德明之子。」一旁萧德又凑上前来,悄悄的在耳旁介绍道:「也是陆郎中的伯父。」 杜维小吃一惊,悄声回道:「想不到陆郎中来头不小!」陆元朗,字德明,是太宗在尚未即位的时候,所命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想不到好好先生模样的陆郎中,竟然有那么强大的背景。 「嘘!」工部员外郎又转头过来,这回还对他们比了个禁声的手势,两人赶紧低下头来,装做用心聆听。 「陆常侍息怒。」被称作许中书的老人笑着劝解了一句,接着说道:「两位侍郎所言都有道理,依老夫之见,不如等到……」 眼见事情被导向工部众人不愿看到的方向,杜维正觉得有些挫折,却看到坐在工部尚书阎立本背后的虞部郎中,轻轻的在阎立本背上点了点,阎立本得到授意,突然「哈」一声的笑了出来。 这项农业计划,其实一开始只是杜维提出的,一个六年为期的计划。他的设想是将京畿道、关内道,以及都畿道各个州县的地貌特sè、气候环境尽可能的模拟出来,在长安附近规划一个大规模的实验田。 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杜维发现:胡人引进了许多新物种,都并没有得到妥善的照料。许多植物、水果、香料,据杜维所知,在后代都是普遍种植的,但此时却得依赖进口。 计划呈到苏义那里,他老人家沉思半晌,才开口说道:「此法大善,不如扩大到全国范围!」 又招来工部各司来讨论,讨论了许久,才拟出了这一项跨越农、林、渔、牧等领域,六年为一期、一共五期三十年的巨大计划。 实验田只是个开始,计划当中,包含了杜维提出的轮耕法、南方的桑基鱼塘等等。原先杜维觉得,北方可以发展的畜牧业,但是却被众人驳回。杜维后来才发现:古代人对于农业的重视,大大的超乎他的预期。如果能力允许,这些老人家恨不得大唐的每一块土地,都能种上稻米和小麦。 还好苏义对他还算看重,加上杜维解释了地力对作物收成的影响,才勉强让大家通过了「放牧、耕作、休养」的三地轮耕之法:首先,甲地放牧、乙地耕作、丙地休养。 待得来年,甲地有了牲畜留下的肥料,正好可以耕作;乙地在收成之后正该好好休养;丙地休养过后又可以用杂草放牧。如此不断轮转,便可维持地力、又尽到土地最大的价值。众人见了这方法有条有理,纷纷称善,一些原本有顾虑的官员,也觉得可行。 杜维其实并没有想过,会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万万想不到大家如此热切,杜维的方案一呈上,想升官的、想留名千古的、或真正想做实事的,纷纷提出意见。 里头也是有些让杜维出乎意料的:例如珠江三角洲的桑基鱼塘,便被屯田司的郎中提出了雏形。若不是他,杜维也不会回想起这个好主意。 那是和轮耕类似,同样是利用生态的循环,达到最大化效用的耕作方法。用蚕粪喂鱼、鱼的排泄物来养桑,肥沃的塘泥还可以用来种甘蔗,甘蔗制糖后的渣渣又可以养猪,猪的排泄物还能再利用。如此一来,几乎是把所有环节都顾上了,可说是物尽其用的典范。 「阎尚书,不知道有何好笑之处?」许中书虽被阎立本打岔,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客气的问了一声。 像是见到杜维心中的疑惑,萧德又凑上前来说道:「哼,许敬宗这等趋炎附势之辈,绝对不敢对咱们尚书翻脸的……」说着,一面小心的看着前头的工部员外郎,这一回他倒没有生气,专心的看着前面的好戏。 中书令许敬宗,算是武则天早期的打手之一,历史上名声颇恶,杜维还是第一回见到身为宰相、位高权重的他。 「哼。」阎立本却不答话,只是哼了一声,扬起头来闭目养神。 杜维差一点笑了出来,和他一样忍着笑的人并不少,工部众人有的低头、有的看着天空,都是表情怪异,身子不住抖动。 「中书恕罪,阎尚书并无恶意……」苏义赶紧出来打圆场,试图缓解气氛。 杜维这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会议。上回要制造船舰时,出席的官员都是技术官员,规模虽然庞大,品秩却是不高。 这回就不同了,工部全员到齐不说,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都有来人,连许敬宗这样宰相身份的,也列席其中。苏义私下对杜维解释:工部此次会这么做,主要是想避开一个环节。 「户部卢尚书?」杜维不解的问道。 「不错。」苏义点点头,沉声说道:「卢子余与几位将军友善,这些年北方局面又不稳,想必不会花太多心思在其他地方。」 「所以,得用点策略。」 杜维当下不以为意,如今在这大议会上,才头一回见识了什么叫做「官场」。 「不过啊,阎尚书还真是……」杜维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老长官。 「有他的一套。不是吗?」萧德露出会意的微笑,偷偷称赞道。 阎立本以画技著名,却无政治才干,工部尚书之位坐的安安稳稳,但想让他拿出什么建树,可说是难上加难。不过,也是有些好处,阎立本论身分是御用画师,连太宗都赞他画作为「神品」,这辈子只要不去谋反,安份守己的过rì子,就可以像坐电梯一样缓缓高升了。所以,让他来对付许敬宗的刁难,可说是再适合不过。 「但若中书令不顾阎尚书的面子,尚书恐怕也无可奈何吧?」杜维好奇的问道。虽然阎立本是个好人,但对他的能力,杜维仍然存有疑问。 「杜六郎。」萧德没好气的笑道:「你难道忘了苏侍郎的身分?」 「什么身分?」杜维倒真没听说过苏义有什么来头,好奇的追问道:「我怎么没听说?」 萧德张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杜维许久,看到杜维都觉得有些诡异了,才说道:「侍郎是隋朝宰相苏威之后……苏勖苏学士之子。」 杜维点点头:「那确实了不起。」原来苏义也是十八学士的后人?那还真是挺了不起的。 「了不起?」萧德恨不得狠狠敲下杜维的脑袋,但众目睽睽下,只得压低音量,说道:「苏学士尚南康公主,拜驸马都尉……」 「唔……」杜维大惊之下,忍不住低声惊呼出来,想不到苏义竟然是个皇亲国戚。 正巧前头许敬宗说道:「依老夫所见,还是让会同六部……」杜维此时冒出了一声惊呼,正好打断了他的发言。 众人视线全都看向了杜维。 许敬宗不亏是历史有名的jiān臣,脸上不但未显怒sè,还客气的对杜维笑道:「这位小郎君有何见教?」 「教你大头!」杜维心中暗骂,但表情却不敢表现出来,脑子转的飞快,突然灵机一动:「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说罢,躬身一礼以表歉意。 「善矣。」苏义满意的点点头,轻揽胡须,笑道:「孔子此言乃是至理。如今我大唐军势鼎盛,不可谓不富;然而无人耕田者有之、无田可耕者亦有之,长此以往,则税赋堪忧,不可谓不急。中书令何以继富而不周急?」 「不错,不错。」阎立本连连叫好,继续发挥他挡箭牌的效果。 闹了好一阵子,杜维早已经神游天外,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好久没有弄些好吃的出来了,尤其是沐涵返乡、赵姨过世、王琇生病,一连串的事情接连发生,让杜维心头有些烦躁,加上青chūn期带来的憋扭xìng格,这阵子对众人都有些冷落了。 杜维决定,今天就来下厨弄些好吃的东西。自从来到大唐,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厨艺天份受到了太多限制;先是想下厨却找不到合适的材料,后来又是迫于经费问题,没有办法尽情发挥。 不过这些问题再也不是困扰了。自从杜维将家里库房钥匙交给王琇,让王琇来管理家中财务,王琇第一件事情,就是做主把宫中所赐、但杜维不曾动过的财物打开入库。 「既是赐予郎君的物事,为什么不能用?」王琇这么问道。 面对王琇的质问,杜维哑口无言。说起来,当初其实不过是顾虑到男人的面子,还有想表现一下自己的文人风骨、和高尚情cāo罢了。 事实证明:男人的面子,有效期限不过就这么两、三年。王琇开箱时,杜维想都没想的就同意了,完全忘了文人风骨这一回事。 不过托武后的福,家中经济状况一下子好转起来,再加上薪资上涨、兼领差使的津贴,困扰杜维已久的生计问题,算是迎刃而解了。 「三杯鸡、八宝鸭、狮子头、冰糖烤方、松鼠黄鱼……」杜维怕不小心忘了,还认真的提笔写下。 苏义见眼前吵得不可开交,后头却安安静静,有些好奇的回头张望一眼,看见低头抄写的杜维、不时还闭目思索,心下大慰,暗自点了点头。 「鱼香烘蛋、无锡排骨、粉蒸肉、蒜泥虾、糖醋鱼……」杜维脑袋里像走马灯似的,闪过一道又一道的菜肴,但表情严肃无比。 一旁萧德早已经走神了,被背后同事提醒以后,才稍微振作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杜维,只见他表情沉稳依旧、双目直视,一副专注的神情,不禁暗叫惭愧。 「大家一定会很开心。」想起了家中众女,杜维脸上露出温柔的一抹微笑。 萧德清秀的脸上却是脸一红,不仅是他,后头许多小官员都是看呆了。 「怎么?」杜维回过神来,却见众人纷纷往他这里看,秀眉一扬,疑惑的问道:「我脸上怎么了?」 「没事……」一伙人连连摇手,尴尬的呵呵直笑,转过头来,一副具jīng会神的看着大老们的交战。 眼看交锋到了尾声,最后似乎是以工部的胜利告终。比预期中多得了些经费,足够他们在第一阶段外,提前开展剩下的计划了。 杜维这回没有发呆,而是跟着苏义、阎立本等人开心的互相恭贺。 「杜六郎。」苏义笑着对杜维说道:「这几天辛苦你了,老夫准你几天假,先好好休息吧!」 「不过要准时回来上工!」身分显赫的好好先生陆文,半开玩笑的插了句话,让众人都是一阵哄笑:杜维的恋家,在工部是出了名的。 说到辛苦,杜维这几天是接连加了许久的班,这么一提也觉得有些疲劳,加上又在这儿跪坐了几个时辰,衣袖在额前轻沾、抹去汗水,顺手又拂去散乱的发丝,这才拱手笑道:「那下官就领命了。」转头又对同事们致歉:「抱歉了,这几rì有劳诸位辛苦。」 杜维周遭的官员们,先是一片寂静,然后三三两两、接着才纷纷响应:「不必客气……」 「哪里哪里……」 「别这么见外……」 诸如此类的客气话三不五时的响起,但语气之中,尽显露出来这群人的心不在焉,苏义看了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我前rì和上官游韶闲聊。」众人陆续走出门外,大伙三三两两的结伴走着,阎立本则是慢下脚步等苏义跟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他说,只要这孩子不走偏路,将来少不了要留名史册了。」 苏义只是点点头,远远看着杜维被一伙人拥簇着、说说笑笑的往回路走去。 阎立本没有理会苏义的反应,自顾自的笑道:「他已经想好了前两句:秀丽无双、貌美绝伦。」说罢哈哈大笑。 「这么说不妥吧?」苏义摇摇头,苦笑着应道:「何况,容貌如何乃是天生,我看重的却是他认真努力。」 「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守仁你的慧眼啊。」阎立本笑道:「你看重他的认真,但更多人看重他的外表。」 苏义眉头一挑,随即皱眉问道:「难道你有什么消息?」 「有是有,但还不知好坏。所以先不提了,等我探听一下再说。」阎立本并没有直接回答苏义。 苏义暗自佩服:不亏是皇家画师,消息就是灵通。 「总之,你的心思我明白。但还是得提醒你:可不是只有老苏你有女儿。」阎立本嘿嘿一笑,露出不符年纪的、顽皮的一笑。 「什么意思?」苏义皱眉问道。 「听说杜六能画善书。」阎立本呵呵直笑,苏义眉头越紧、他笑的越是开心:「我有一侄女,在京畿道也是出了名的才女……」 「哼。」苏义冷哼一声,并不理会阎立本。 「程名振将军对这小子印象不错,他夫人的娘家那儿,有一侄女,说是才貌双全……」 「哼。」和方才一样,苏义哼了一声,并不搭理。 「听说……」 「哼……」 两个老人就这么一个絮絮叨叨、一个不断嗤之以鼻,缓缓走回了工部。苏义当然明白,这是老友存心想逗弄,但被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忐忑。 「希望这小子别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吶。」苏义暗自想着。 第二十七回 二女交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真的要这么做吗?」王琇担心的问道。 「做吧!」小桃兴致勃勃的喊道:「六郎不会怎么样的。」 「润儿也想看看呢。」润儿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表达了她的意愿。 「这样会不会不大好啊?」王琇仍是有些迟疑。 「反正是在家里,除了我们几个,又有谁会知道?」小桃毫不在意的说道。 「不知道……会是怎么样子?」润儿说着,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 「但要让六郎换上女装……?」王琇没好气的看着这两个小家伙,心想是不是把她们宠坏了? 「琇姊姊不想看吗?」小桃咯咯的坏笑,一旁润儿也跟着笑了起来。 王琇蹙着眉头思考一阵,犹豫的说道:「是真有些想看,但……」 「那就这么定了!」小桃兴奋的跳起来,开心的板着手指算道:「这样首饰咱们家有,衣服的话……」小桃沉思一阵,在脑海里回想杜维的身高体型。 「我去找我娘的衣服吧!」润儿自告奋勇的举起小手,说道:「六郎看起来只比我娘高一些……」 「不行。」王琇断然回绝,见润儿有些被吓着,赶紧温言安抚,一面对润儿解释道:「这样子……不合适,明白吗?」 「就用琇姊姊的衣服吧!」小桃打量片刻,小手在榻上一拍,果断的定了下来。 「润儿有首饰。」润儿没有气馁,再次举起小手,抢着说道:「润儿去拿!」 「好!那就等等再见。等六郎睡醒……」小桃嘟起小嘴,有些不悦的说道:「还说要带我去东市呢,都睡到这时候了……」 王琇在小桃头上敲了一记,斥道:「昨晚六郎张罗了那么丰盛的一顿晚餐,妳说他能不累吗?」 小桃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揉揉脑袋,说道:「小桃明白啦,不过就是说说嘛。」 「说说也不行。」王琇正sè说道:「妳要知道,若不是遇上了六郎,哪里还能过得今rì这般rì子?」 「小桃知错了……」小桃眼眶一红,低头认错。 王琇知道小桃年纪幼小,这几年又是被宠惯的,才忍不住教训几句,其实她也明白小桃虽然爱闹,但却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见小桃认错,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柔声说道:「好了,以后别这样说就行了。」 「那……咱们还要让六郎穿女装吗?」润儿看气氛缓和,这才小小声的问道。 「要的。」王琇顺口答了一句,随即发现自己回答得太快,忍不住脸上一红,但还是说道:「但若六郎不愿意,也不可以勉强。明白吗?」 小桃、润儿应了一声,便各自回头去准备了。 见两个小家伙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王琇轻叹了一声,走向衣柜去挑了几件衣服。 「如果我有孩子,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了吧?」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孩子的时候,心里浮现的却是杜维的脸孔。 王琇被这个想法羞的满脸通红,赶紧摇摇头,把这念头甩开,但却仍是忍不住往这个方向想去。 过去的自己,恐怕连想象的资格都没有吧?外人不晓得状况,但身为皇后的她,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因为唐高宗李治,其实并不能够生育。 虽然李治颇为好sè,当年甚至还想对韩国夫人下手,但他其实不能够生育。 就说明年就要登基的皇长子李忠,其实是宫人和侍卫私通所生。但太宗得知李忠出生的时候,竟然忍不住开心的跳起舞来,可见对这个孙子的重视不同一般,所以自然没有人敢自讨没趣。 说起那个宫人,坟前的杂草恐怕都比人高了吧? 「这种女人,自然不能让她留着。」武后,当时只是武才人,曾经语气冰冷的这么对她说。 「妳不也带了个孩子进宫?」王琇当时太过年轻,面对面的就质问起来。 「娘娘却是猜错了。」武才人抱着孩子,脸sè温柔的说道:「这孩子被放在庙门,我见这孩子可怜,就忍不住抱了回来。」 这样大概不算坏事吧?王琇心想。比起不择手段的萧淑妃,武才人明显好上许多。萧淑妃共有一子二女,为什么后来却被打入冷宫?宫里人都明白:纸是包不住火的。 本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凭自个的本事竞争,想不到,还是有人下了狠手。 「这次还是抱来的?」王琇听到心腹传来的消息,当下便忍不住,遣开了下人,找到了武才人的居所质问。 武才人摇摇头,露出一抹苦笑:「这回是宫中宫女和侍卫……」说着,一面逗弄怀里的女婴,柔声说道:「我知道不该留,但就是忍不住……」 「没事的,妳做得很对。」王琇笑道:「能借我抱抱她吗?」 可惜了,如果不是事关争宠、夺权的丑事,她和武才人,说不定可以当个好朋友吧? 记得韩国夫人当年常常进出宫闱,王琇知道,那其实是出自于对武才人的亏欠和怜惜,当时的高宗不知道又迷恋上哪个妃子了。想不到一见到韩国夫人,高宗本xìng毕露,只差没有立时下令让韩国夫人入宫。 若不是她几乎已死相逼,说韩国夫人刚刚丧夫,于礼不合,只怕早就已经……这么说来,她应该算是韩国夫人的恩人吧? 「夫人、夫人请留步。」 王琇正回忆着往事,却听见小荷急切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这样的话语:「对这位娘子,妾身可是耳闻已久啊。」韩国夫人声音隐现怒意,但仍然试图保持平静,只是语带讥讽:「妾身早就听说,宫中赐下两位小娘子让六郎伺候,但就是没机会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 「小桃、润儿不懂事就罢了,怎么连……」韩国夫人怒气冲冲的走进门内,见了王琇,本来气势汹汹的模样,一下子转为惊愕、然后是茫然。 「好久不见了。」 反倒是王琇一开始有些惊慌,但此刻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王琇心里明白:如果真的要和杜维在一起,这会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小荷,没事了,妳先出去吧。」王琇平静的对小荷说道。 小荷方才追着韩国夫人而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见两人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大吵起来,稍微安心一些,便躬身告退出门。 「是妳吗……?」韩国夫人迟疑的问道。 「妳妹妹没跟妳说吗?」王琇也觉得奇怪,便反问道。 一时之间,两人谁也没回答、谁也没再发话,只是面对面看着彼此。 隔了很久很久,韩国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妳可知道上回六郎打扮……是什么时候?」 王琇摇摇头。 「是为了黄内侍的事情。」韩国夫人接着说道:「妳说六郎会怎么想?」 「是我没考虑清楚。」王琇大悔,她是全然没有想到这回事,听韩国夫人这一提醒,又是庆幸、又有些不甘心,好像自己输了韩国夫人一回似的。 「还好有妳提醒,真是多谢了。」说罢,王琇盈盈一礼。韩国夫人不敢托大、赶紧回礼。 回礼过后,心头却有些不是滋味,王琇此举俨然是自居杜维妻子的角sè、把自己当作外人一样。 「哪里的话,六郎又不是外人,妾身自然得要照看些。」韩国夫人呵呵一笑,话中丝毫不露锋芒。 「夫人这话不适当吧?」王琇也是笑着回应道:「夫人身份尊贵,六郎如今在官场又才起步,这话若是落在有心人耳里,只怕害了六郎。」 「既是如此,娘娘……王家娘子您也得注意啊。孤男寡女、非妾非婢的,又总让六郎照料,若是让人知道了,只怕坏了六郎名声。」韩国夫人语调渐冷,笑意也越来越淡。 「有劳挂怀。但我家六郎……」说到「我家」二字,王琇心里甜滋滋的,脸带红晕的说道:「我家六郎可不是一般男子,他才不会计较这等虚名。宫里那位也不是小气的人,些许流言才不会影响六郎。」 「妳……」韩国夫人有些动气了,但转念一想,王琇被妹妹害的家族流放、自己又被打入冷宫多年,直到高宗走了,妹妹也将她放了出来,总算是有安心rì子能过,要怎么忍心破坏这样的生活? 韩国夫人不愿纠缠在这个话题,顿了一顿,忍不住问道:「妳是否会恨……?」 王琇摇摇头,没让韩国夫人说完,便笑着回应:「我不恨她。」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解释,王琇秀眉微蹙,侧头凝思片刻,才道:「刚进冷宫时怕是有的。但隔了几天,我就发觉除了衣饰、住所、食物有些差别,其余都和从前差不了多少……反倒清静了许多,也不用看见那些阿谀奉承的面孔,所以我就不恨她了。」 「但妾身还是得和您说声抱歉。」韩国夫人对王琇充满了愧疚,当下诚心说道:「对不起。」 「我还没说完呢。」 王琇连忙扶起韩国夫人,不让她致歉,看着韩国夫人有些诧异的眼神,王琇笑道:「我现在很感谢她。」想起杜维,脸上又现红晕,但仍是坚定的说道:「若不是她,我便不会遇见六郎了。」 韩国夫人觉得脑子一片混乱,虽说有心想要反驳,但偏偏又找不出个理由来回应,只能连连点头,深深吁了口气,才涩声说道:「是吗?这样很好……」 「是啊。」王琇发自内心的甜甜一笑,觉得韩国夫人似乎已经谅解,心里也是松一口气,于是便提议道:「夫人若是有空,不妨和妾身小酌几杯吧。」 「小酌……?」韩国夫人被打断了思绪,有些诧异的抬头问道。 「是啊。」王琇点点头,笑道:「是六郎酿的酒。」 「六郎……?」韩国夫人脑子仍然有些混乱,一下子听不清王琇说了什么。 「哼哼,六郎还说什么还没酿成,若不是那rì小荷发现,只怕还被他蒙在鼓里。」 罢了,一切随缘吧!韩国夫人叹了口气,暗自苦笑着。但毕竟来rì方长,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至于王琇,妹妹亏欠她的,自己也得要好好补偿才是。这么一转念,韩国夫人才完全放下了心中芥蒂。 耳边听着王琇仍在那里叨念道:「这样的好酒……竟然瞒着我……」韩国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笑道:「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说起这酒,其实是杜维想酿造的水果酒。以前上农业史课程的时候,一个老教授很爱分享他的酿酒、品酒经验。杜维前些rì子见经济宽裕了,手边也有点闲钱,便去买了水果,自己尝试酿酒。 但或许是经验不够,杜维总觉得酿出来的酒度数不够,喝起来只像是略带一丝酒味的果汁。于是本着实验的jīng神,一口气多埋了几坛子酒,标好标签、想弄明白究竟放多久才能发酵完全。 不过,埋坛子的时候却让小桃发现了,带着小铲子和润儿,小桃偷偷的起出一坛子酒,当晚便和润儿醉倒在杜维房内。 几天后,两个小女孩留恋水果酒的滋味,便偷偷的要去再起一坛,这回却让王琇、小荷碰上。四个人喝完,又是一同醉倒在书房。那rì杜维工作较忙,回家也晚了,所以才没有察觉异样。 于是,小荷带着小桃、润儿,去把剩下几坛酒都挖了出来,又热了些杜维留在厨房的卤菜、炖菜,在庭院中开起了这场小宴会。但还没喝完一坛,小桃、润儿就已经醉倒了,还好水果酒度数不高,即使醉了也不会不适。 韩国夫人见小荷也已经有些微晕,便让她去安置好小桃、润儿,自己则和王琇对饮。几个小孩子离开后,两人喝的速度也快了起来,没过多久,两人便都有些微醺了。 第二十八回 家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王琇和韩国夫人坐在庭中对饮,很快的,两人都已经有些醉意。 「说起来,咱们还不算认识吧?」王琇脸上红晕比平时更盛,呵呵笑道:「我叫王琇,以后别再娘娘、皇后的称呼了……」 「行!」韩国夫人更是豪气,桌子一拍,扬声说道:「那我便称呼妳一声妹子……?」 「不不不。」王琇连连摇手,摇头说道:「不行这样。」 「妳看不起……妳看不起我?」韩国夫人俏脸一板,打了个酒嗝,又道:「我知道妳身份高贵,看不起……」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王琇呵呵一笑,醉态可掬的说道:「妳可是……六郎长辈……怎么能……姊妹相称……」 听了这话,韩国夫人一阵火大,正想要回应,却见王琇已经趴倒在桌上。韩国夫人也已经七八分醉了,扑过去掐了掐王琇的脸颊,不住摇晃着,嗔道:「妳妳妳,妳才比我小几岁……?」 见王琇没有反应,韩国夫人掐了一阵,便觉无趣,这才松手放过,嘴里还忍不住嘟囔几句:「我也只长妳几岁啊……!」 松手以后,王琇好像有知觉似的揉揉脸颊,动作像极了小猫。 韩国夫人这才想到,她还是第一次那么近看王琇:看着王琇细致的皮肤,丝毫不比从前逊sè,气sè、jīng神却比从前强上不只一倍,脸上更是不时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韩国夫人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在心里头不断自问:「那我呢?她能遇见六郎,但我呢?我能遇见谁呢?」 「六郎……」王琇喃喃说道。 韩国夫人一惊,先是拉好自己有些散乱的衣襟,然后才紧张的回头望去。 一个人影也没有。 「六郎……我饿了……」王琇像个孩童一样,喏喏的说着梦话,脸上却满是笑意。 韩国夫人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又伸出手来,用力掐了掐王琇的脸颊。 「呜……」王琇忍不住痛呼一声,韩国夫人赶紧改掐为揉,顺手又在王琇头顶拍拍,完全就像在照顾小孩子。不过这么一闹,韩国夫人也有些倦了,不知不觉,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忍不住靠在王琇身畔,便这么沉沉睡去。 差不多这个时候,杜维却才刚刚起来。 「希望小桃不要生气。」杜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嘴里喃喃自语着。看窗外rì头,就知道自己睡晚了,昨天和小桃的约定也没法实现,不知道她会气成什么样子? 揣揣不安的走出自己的院子,偌大的杜府里面,却好像空无一人。直到他走进了书房,才见到倒在榻上的小荷三人。 看这模样,似乎是小荷拖着小桃、润儿两人到了榻上,自己也不支倒下。杜维担心的上前查看,发觉三人都只是睡着,这才放下心来。 出了书房、经过回廊,正准备往王琇住的院子走去,却闻到一阵酒味从庭中传来。跟着酒味走去,果然看到了王琇和韩国夫人靠在一起,在亭子里的凉席上睡得正熟。 杜维无奈的看着散落一地的酒坛,叹道:「想不到她们还有这一面啊……」 一阵凉风吹过,王琇身子往韩国夫人靠近了些,秀丽的脸庞紧紧偎着韩国夫人的胸口,让杜维目光好一阵子转不开来。 杜维原本想得很单纯,想将两人抱进屋内,暂时安顿在王琇的寝室,但脑海中却浮现了武则天的面貌;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曾经抱着她姊姊…… 「还是算了,搞不好会被杀头啊!」杜维擦了擦冷汗,先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王琇身上,又绕去房内,拿了条还没有用过的锦衾,让韩国夫人盖着。 虽然时辰还早,但此时正值九月、秋意渐浓,万一感冒就不妙了。杜维考虑到这点,又抱了个暖炉出来,在凉亭畔生起暖炉,忙了好一阵子,才放心的去到厨房。 「昨天还有许多菜没有弄出来啊……」杜维看着摆放在桌上的,自己开出的菜单,昨晚也只完成了一半不到。考虑到几个女孩食量都小,杜维还是留了几手,没有弄出他心目中所谓的「大菜」出来。 走向一旁装着香料与食材的袋子,杜维一袋袋清点着:「nǎi酪、洋葱、番红花,还有荔枝……」杜维看着这些熟悉的食材,就像是遇见老朋友,杜维笑着自言自语:「想不到能在大唐碰上这些东西啊……」 因为手头宽裕了,前几rì杜维去逛东市,忍不住便买了过量的食材,加上胡人商家在润儿事件之后,对杜维态度十分友好,又使劲的给杜维加量。今rì开始长假的第一天,杜维才有暇关心自己买了什么、又买了多少东西。 「又是面粉……」杜维苦笑着看着纸袋上的熟悉商标,随手扔在一旁。 「润儿和小桃早就吃腻蛋糕了……」杜维抛开面粉,又开始仔细翻找,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决定好了晚餐菜sè。 杜维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洗净双手,揉面团、切洋葱、切火腿,又把面团揉成团子、擀成圆形片状,再洒上洋葱、火腿、和百分之百纯天然手工nǎi酪。算算时间,其实花不到半个时辰,但就是不知道烤多久才合适。 还好时候尚早,看众人睡的都熟,想必不会那么早起。 后院里、厨房外的那个炉子,在润儿厌倦蛋糕候,这还是第一次被杜维眷顾,或许因为如此,今天的火势特别旺盛,若不是杜维时时盯着,大概早就被烧成黑炭了。 杜维试吃了一小块,虽然不太像是他知道的现代的比萨,但也算是别有风味,凭良心说,还真是好吃。 「武老!」杜维端起同时试验的三、四片比萨,看sè泽是都成功了,但杜维担心的不只是有无烤熟,他害怕众人吃不惯rǔ制品,肠胃或许会对nǎi酪有不好的反应。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他拿去韩国夫人府上的四片比萨,在众人一片争抢下,一眨眼就烟消云散了。 「多谢郎君。」武管家腼腆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饼……这饼比胡人卖的胡饼还好吃。」说着,要一伙下人来向杜维道谢。 「过奖了。」杜维笑了笑,示意众人不必客气。待众人散去,又和武管家说说笑笑好一阵子,连称呼都变作了「六郎」、和「茂伯」。 「老夫叫做武弘茂,六郎直接称呼老夫名字便可。」武管家见杜维不倨傲、不自大,对他一向颇有好感,又知道韩国夫人想撮合他和润儿,所以态度十分友好。 「那我便称呼您一声茂伯吧。」杜维没有托大,仍是客客气气的应道。这让武弘茂更加喜悦,对杜维更是亲近。 「对了,茂伯。」聊到该告辞的时候,杜维突然问道:「方才那比萨……那饼里头,有胡人制的nǎi酪,不知道茂伯是否习惯?」 茂伯呵呵笑道:「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物,平时咱们也会拿那玩意配酒,虽说刚入口味儿挺怪,但嚼久了却是越来越香……不过,六郎这饼上的nǎi酪,比咱们吃过的nǎi酪还好吃许多啊。」 「哪里哪里。」杜维毫不脸红的接受赞美,转过身来心头暗道:「对不起了,意大利人。反正你们还有意大利面啊……咦?意大利面?」 说到意大利面,杜维瞇起眼睛,盘算着材料是否够用、众人是否能够接受?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厨房。 虽说刚才烤去了几片比萨,但材料却没减少太多,什么火腿、绞肉、洋葱、九层塔等等配料,杜维方才都只是略微点缀而已。但在自家人要吃的比萨里头,杜维却像不要钱似的拼命堆砌。 「好香!」 「真的好香!」 杜维在烤炉前等着出炉,还没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润儿、小桃,妳们睡醒了?」杜维笑道:「算妳们幸运,正好赶上好吃的。」 「小桃、润儿,加件衣服再出来!」急急忙忙追上来的,却是头发微乱的小荷,见到杜维,小荷慌乱的理了理头发,对杜维问安。 「六郎,又在弄些什么了?」说话的是王琇,她一面揉着眼睛,一面对杜维问道。 「润儿,听妳小荷姊姊的话。」韩国夫人的声音亦从背后传来,她走向润儿,一面替她披上小荷拿来的袍子、一面叮咛:「天气渐凉,可不要着凉了。小桃妳也是!」说着,也替小桃裹上了一件袍子。 众人都醒了,庭院里的凉亭很快也收拾干净,几人帮忙把烤好的比萨都拿了上来,杜维还准备了一篮子炸鸡。 那是把面包烤的香脆以后,将其碾碎,然后把鸡肉沾上面粉和着水,油炸之前再裹上碾碎的面包粉,做出来的阳chūn炸鸡。 王琇轻轻嗅了一下,奇道:「怪了,怎么比以前的炸鸡还香?」 小桃、润儿马上凑近来闻,被韩国夫人一手一个拎了起来。 「坐好,还没有开动呢。」韩国夫人略带责备、但语气却仍是尽显宠爱的说道。 杜维笑着看众人手拿筷子、端着瓷碗、碗里摆放着比萨,面前茶杯装的又是像是水果汁的水果酒,这副特别的景象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却渐渐泛红。 「六郎……」小荷轻声叫唤,一旁韩国夫人却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杜维。 「抱歉。」杜维淡淡一笑,深深吁了口气,看着众人担心的目光,笑道:「没事的。」 转头又见韩国夫人温柔的看着自己,杜维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主人,大家都还在等待自己。 「大家快开动吧,别让饼凉了。」杜维赶紧说道。 如果有照相机就好了,杜维第一次那么希望,可以把这副景象永远留在脑海里;这是他的家人,是他在大唐仅有的家人。 杜维在心里发誓:「如果可以永远保持她们此刻脸上的微笑,不论要我做什么事情,我都心甘情愿吧。」 第二十九回 假期琐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六郎的大名是个维字,取的字自然也得要相关了。」眼前说话的人,是杜维在水部的朋友,也是工部有名的纨裤子弟,于华平。 「不然,此乃凡夫俗子的见识。」旁边有人搭腔道:「取飞黄腾达之意,依我所见,不如叫做杜子腾吧?」 「不不不,杜六郎如今前途似锦,rì后想必能做国之栋梁,所以就叫杜子栋吧?」 在东市最有名的天香楼里,杜维被一群工部的同事邀来吃饭,一想到有很久都没和朋友们聚聚了,杜维便爽快的答应这场聚会。筵席到了中途,话题转到杜维还未取字,一伙人便纷纷自告奋勇,要提出意见。 「依我看,就取月升二字……」 「不,我认为,还是德伟二字较为恰当,一听便知道六郎品行高超……」 「杜德伟?不好听。」一个胖子摇摇头,大声说道:「不如叫杜子美?这样一来,人们一听便知六郎貌美,不逊女子……」 话未说完,本来热闹的筵席,突然安静下来,静的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萧德坐在杜维隔壁,短暂的错愕之后,随即愤怒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便要直问那胖子:「欺人太……嗯?」 杜维不动声sè,轻轻扯了下萧德的袖子,萧德马上乖乖坐下,但连自己都不太清楚为何那么听话。 叫作蔡伯道的胖子,本来一副有心道歉,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模样。但在萧德作势喝斥、和旁人眼神的责备下,他反倒倔强的扬起脖子,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蔡伯道。」杜维看着那胖子,板起脸孔说道:「败人酒兴,罚你三杯!」 胖子听到杜维这句话,像是松一口气的笑了起来,赶紧自斟三杯、又满饮三杯,喝完酒杯一丢,对杜维一礼到地:「在下方才失言,请六郎勿怪。」说着,又对着四周一拱手,歉然说道:「请诸位见谅。」 众人正要表示并不介意,却听杜维斥了声:「少啰嗦。」以为他要翻脸,转头过去,却见杜维高举着酒壶,脸上灿烂一笑:「喝酒就喝酒,哪来那么多废话?」 大伙先是一静,然后才纷纷举杯欢饮,气氛又回到了本来的热闹。 「长的像女子、做的是文官、但行事却有武将风范。这不是挺有意思吗?」同在酒楼上,一个老头目光似乎可以穿过用来隔间的屏风,看着杜维一群人的方向,笑吟吟的对同桌的另一个老人说道。 另一个老头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只是连连说道:「有趣,有趣。」 「既然有趣……」先前说话的老头压低声音,嘿嘿笑道:「那便将他调来玩玩吧?」 就在两个老头凑在一起商议时,杜维已经觉得喝的差不多了,不是他怕喝醉,怕的是这群人兴致一来,就跑去平康坊那些娱乐场所来娱乐一下。便起身告辞:「在下不胜酒力,这就先行告退了。」 见众人纷纷表示无妨,杜维才转身离开。转身之时,竟像是带起了一阵香风,但香风过去之后,众人心头好像空落落的。本来是气氛热络、言笑声此起彼落,但在杜维离开后,却一下子变成了大伙自顾自的独酌。 杜维出了酒楼,却没有马上回家。他见时候还早,突然想到一向照料他的杨公公住的不远,便决定前去拜访。 「六郎来的不巧,老夫正要去宫中当值。」杨公公见杜维来访,开心的说道:「不如老夫让人去请个假?」 杜维赶紧婉拒道:「不敢麻烦杨叔,我陪杨叔走一段吧。」 在杜维心中,黄公公、赵姨过世以后,这位杨叔已经是仅存的几个长辈了,所以杜维每逢过年过节,总少不了来送个礼、问个安。 「六郎等等是否有空?」杨公公突然问道。 「有的。」杜维点点头,应道:「我正在放假呢。」 杨公公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你啊……算了,老夫要带你见一个人。」 说着说着,已经来到了皇城之外,杨公公顺手将杜维拉了进来 「杨叔,那人是在……?」 「她在宫里。」杨公公淡淡答道。 走了一小段路,两人来到了一处宫室,杨公公拍了拍门,叫道:「钱大娘开门,我带客人来探望……」 门「呀」的一声打开,一个个子矮小、满头花白的老妇人,仰头看着杜维和杨公公。 「怎么?哪家小娘子要入宫?这可不归我管。」老妇人不客气的说道,说完就准备要关上门。 「赵二娘待他如子。」杨公公小声的说了一句,姓钱的老婆婆果然停顿下来,转回身子打量杜维。 「原来是个杜小郎君,老身失礼了。」 对自己被误认成女子这件事情,杜维早就麻痹了,所以不以为意,赶紧还礼。 「婆婆认识小子?」杜维奇道。 「老身曾收过赵家妹妹来信。」钱大娘笑道:「你的模样不怕人认不出来。」 聊了一阵子,钱大娘才正sè对杜维说道:「老身那赵家妹妹蒙你照料,不然想必是晚景凄凉……多谢你了。」说罢,对着杜维深深一礼。 杜维赶紧避开,慌乱的和杨公公把钱大娘扶着。 「是赵姨照顾小子,小子什么都没有做……」 见杜维慌乱的解释,钱大娘温和一笑,说道:「老身虽已是风烛残年,但若能帮上小郎君的,还请不吝开口。」 杨公公在一旁补充道:「钱大娘善长针技,你赵姨的本事,都是钱大娘教出来的。」 杜维原本想推辞,但听到针技二字,突然想到埋在心中已久的一件事:「请问钱姨这儿,是否有擅长针技的小宫女?」 「有是有。」钱大娘迟疑的说道:「但以你外表人才,其实不需要老身介绍女子吧……?」 「小子,sè胆越养越大了?」杨公公板起脸来斥道。 「不是的。」杜维苦笑着解释道:「小子只是想做点小玩意,当作礼物送人,不敢劳烦钱姨。」 「这么说……」钱大娘听了不但没有悦sè,脸sè反而更加yīn沉:「是嫌弃老身年迈了?」 在杨公公jǐng告的眼神下,杜维才说道:「我想做个绒布玩偶。」见两人表情疑惑,又解释了什么是绒布玩偶。 「我想做个泰迪……咳……做一个熊的玩偶。」 「老身知道了。」钱大娘点点头,说道:「这事简单,什么时候需要?」 杜维算了算润儿的生rì,说道:「不急,钱姨慢慢来便是。」 「你可是怀疑老身?」钱大娘冷冷说道:「明天过来。就这么定了!」然后转身进门,不再理会杜维。 「钱大娘个xìng有些古怪,但人是很好的。」杨公公怕杜维介意,便对他解释。 「没事的。」杜维笑笑,心道:「脾气最怪的那个人,现在就在宫里呢。」脑海里又浮现出武后的容貌,脸上不禁浮现红晕。 向杨公公道别后,杜维赶在宵禁之前回到家里。此时的杜府,却不断传出阵阵的哀嚎。 「脚背绷直、身子不要摇晃!」 「润儿,妳驼背了!」 「小桃,不许缩着脖子!」 在凉亭中,王琇化身成严师,指点小荷、小桃、和润儿的礼仪。韩国夫人则在一旁喝酒吃菜,一面笑吟吟的看着三个女孩。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韩国夫人开心的想着,原先她还盘算要替润儿、小桃找个老宫女,好教教她们女子的仪态。 没有想到,杜府里头竟然藏着一个现成的礼仪专家。 经过那天酒醉,两人关系好了许多,至少王琇不再避着韩国夫人,况且两人年岁相当,聊起来更是十分投缘。何况教的不是别人,是王琇早就看成自家人的三个女孩,于是便二话不说的答应下来。 三人之中,小桃学的最快,却总是有些似是而非,王琇认为,她只学了形体、并没有学到气韵。 润儿同样聪明,和小桃却完全相反,虽然能把气韵做出了五、六分,但动作却忘东忘西的。 小荷比较刻苦,许多小桃、润儿不断叫苦的动作,小荷都咬着牙硬撑下来,而且从不喊累。学的虽慢,但胜在持之以恒。 在小荷的带动之下,小桃二人也更加用心了些。 王琇让她们休息了一阵,见她们休息得差不多了,才接着对她们说道:「我们来练习坐下的动作。」说着,看向小桃:「小桃来示范!」 小桃苦着脸、站起身来,走向摆放在中间的坐垫,用自认为最优雅、最有气质的动作缓缓坐下,但整个人却是说不出的僵硬。 轮到润儿,她却没想太多,大大方方的就坐了下来。小荷有润儿的示范,便跟着轻轻松松的,用平常动作坐下。 三人之中最好笑的,反倒是用心尝试的小桃。这让小桃气股股的嘟起嘴来,但韩国夫人、小荷、润儿,却都被逗得呵呵直笑。 王琇笑着安慰小桃,说道:「小桃最用心了,她们这回全都输妳!」小桃听了马上回嗔作喜。小荷、润儿也不以为意,只是摀起嘴来咯咯的笑着。 王琇无奈的看着三个xìng格迥异的女孩,说道:「好了,接下来看我示范……」说罢,便准备站起身来。 「大家都在这里?」熟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众人一致转头,果然见到了杜维快步走向亭中。 「夫人也在?」杜维和韩国夫人打了声招呼,便走进了亭子,寻了个坐垫便要坐下。 只见他双袖先是轻轻一振、撢去袍上尘埃,这个动作漂亮至极,像微风吹拂、涟漪轻绽一般。紧接着,两袖微微画了个半弧、顺势向内收拢,身子盈盈坐下,坐定的同时,两手已在腿上交迭。 整个动作优雅大方,丝毫不见做作。 杜维一面整平被压皱的袍袖,一面笑着问道:「怎么了吗?为什么都看着我?」 「看到了吗?」王琇呆了半晌,苦笑着对小荷等女说道:「我想示范的……就是这个样子。」 第三十回 军队倡议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这一天,杜维在杨公公的陪伴下,依约来到宫中找钱大娘子。 门一推开,就看到白发苍苍的钱大娘站在zhōng yāng,指挥着一群小宫女做活。 「是六郎啊?」钱大娘看到杜维过来,开心的招呼一声。 「辛苦钱姨了。」杜维赶紧向钱大娘道谢。 钱大娘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果然黄玉的义子,和他一样啰嗦。」 「钱尚宫,已经完成了。」一个小宫女来向钱大娘报告。 「正好。」钱大娘拉着杜维,豪气的说道:「走,这就来看看。」 杜维被钱大娘拉着,经过了一片屏风隔起来的地方,看到了所谓的「熊玩偶」。一看之下,杜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一头高约二米、宽度要两人才能合抱的一头大熊,双目圆睁、龇牙裂嘴的,两手高高举起,一副随时都会扑过来的样子。 「可惜时间不够,不能做的再像一些。」钱大娘语气中尽是遗憾,对杜维说道:「不然,把这玩意放进库房,上头就能沾些真熊的气息……」 「这、这……」杜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来宫中的路上,杜维曾想象过,润儿抱着熊娃娃的模样,一定会很可爱。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再求钱姨多做一些,让小桃、小荷能人手一个。没有想到…… 「太完美了。」杨公公在一旁称赞道:「简直栩栩如生!不知道大娘怎么办到的?」 「这没什么。」钱姨摆摆手,不屑一顾的说道:「毛皮是真的熊皮、牙齿是真的熊齿,就是当做眼睛的琉璃珠、和里头支撑的木架子费了一些功夫而已,一点也不麻烦。」 「钱姨……这……」杜维现在可以说是yù哭无泪;但要怪的话,也只能怪自己没说清楚了。 非常幸运的,一道懿旨拯救了尴尬的杜维。 「杨公安好、尚宫安好。」路公公笑着对两人打招呼。 「路思归,真是好久不见了。」钱大娘冷冷说道:「老身还以为,再要见到你,只怕会是在老身的葬礼上呢。」 「钱大娘。」路公公的表情瞬间垮下来,变成和杜维现在差不多的窘样。 「大娘请息怒。」杨公公在一旁缓颊道:「思归应该有差使吧?」 「是啊。」路公公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表情,说道:「是找六郎的。」 「找我的?」 「是啊,找你的……为什么那么开心?」路公公奇道:「我记得,你一向排斥……」 「哪里的话。」杜维赶紧阻止路公公继续说下去,回头又向钱大娘道谢:「多谢钱姨了,我稍晚再来……」 「这东西不合你意,对吧?」钱大娘突然对杜维问道。 看着杜维一脸愕然的表情,钱大娘笑道:「你这小子想在老身面前藏心事,恐怕还远得很呢。」指了指杨公公和路公公,钱大娘笑道:「你问问这几个小子,老身看着他们从你这样的年纪,一直到今rì这等地位,他们想些什么,老身都能猜个仈jiǔ不离十。像你这毛都还没长齐的小毛头,就别想在老身面前耍花样了。」 杜维听了既觉得无奈、又觉得有些亲切,于是不再客气,接过宫女递上的纸笔,画出心中玩偶熊的模样。 「原来如此,这是送给女娃子的物事吧?」钱大娘接过图画,只看了一眼,就点头说道:「这样更简单,晚一些就能做出来。」 「那个……」杜维小心翼翼的说道:「可不可以……多做几个?」 钱大娘横了杜维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怎么?三心两意?拈花惹草?」 「钱姨。」杜维赶紧讨饶:「我年纪还小,没想过这些事情。」 「哼,别让老身听到你始乱终弃,否则……」钱大娘狠狠盯着杜维,说道:「老身便代替黄玉来管教你!」 「小子明白。」听到黄玉的名字,杜维赶紧敛容应道。 「好了,快些去吧。」钱大娘挥挥手,说道:「该做什么便快些去做。至于这布偶,老身让她们从现在做起,看你来拿的时候,能做出多少个吧?」 杜维又再次谢过了众人,跟着路公公的脚步走去。 「放心吧,没什么大事。」经过转角、穿过回廊,路公公头也没回的轻声提醒:「大概只是问些问题。」 「多谢路公。」杜维同样低声回应。 「别叫路公,听来怪别扭的。」路公公笑道:「你也听见了,我、杨华、黄玉,三人差不多时候入宫,蒙钱大娘照料……」见宫殿已经近在眼前,路公公没再说话,只是示意杜维走快一些。 直到杜维快踏进殿门之前,他才小小声的说了句:「钱大娘对咱们三人,情同姐弟,你可不能冒犯了她。」 杜维缓缓的点了点头,这才踏进门内。 「杜六郎,快快上前。」杜维听了一愣,这还是武后第一次叫他六郎。 「来见见你的同事。」武后指着两个身着盔甲的女子,对杜维说道:「侯尚书之女侯英,薛都尉之女薛琦,现在是凤翔军都尉,统领凤翔军中一切事宜。」 「见过侯都尉、薛都尉。」杜维向两人一一见礼。 「杜校尉。」薛琦客气的回了杜维一声。这还是杜维首次听见,有人称呼他的散官头衔。 侯英却只是点点头,不发一语的站在原地。 「这次叫你来,其实也没有什么要事……」不知道是不是杜维看错,武后脸上好像闪过一丝红晕,又清了清喉咙,才说道:「方才和两位都尉谈过,觉得凤翔军这个名称,似乎太像女子,恐怕让人轻视……」 太像女子?她们本来就是女子了吧?杜维心里想着,脸上表情不自觉的显露出来。 「过去军中也有女兵。」侯英突然插话道:「但地位卑下,生不如死。」 武后点点头:「她说的不错。」想到那些女兵的待遇,忍不住恨声说道:「若是像以前那样……有不如无!」 薛琦看来像是生的一副好脾气,对杜维说道:「本来呢,娘娘是想让咱们能和龙武军一样……」 杜维点点头表示理解。龙武军相当于特种部队,下设飞骑七营,是大唐最jīng锐的军队。 「所以,娘娘的意思是,让下官来取名字?」杜维小心的问道。 「不然呢?」武后没好气的回道。 从见到杜维相貌那一刻,侯英、薛琦就已是默默摇了摇头。究竟是要带军队,还是在选嫔妃?如果不是武后已经先说过杜维是男子,她们大概会把杜维当作新来的姊妹。 侯英和薛琦苦笑着对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讯息:纵使把两人容貌相加,大概都还比不上眼前这个小男孩吧? 只听这小男孩侃侃而谈:「所以,要一个威风、响亮的名字?」 「没错!」武后玉手一挥,豪气的说:「至少要比下龙武军!」 「比下龙武军……?」 「没错!」武后一拍软榻、指着门外,好像那里站着什么仇人一样,咬牙切齿的说道:「不用顾忌,只管想出来!」 「不用顾忌吗……?」 「对,不用顾……为什么一直重复哀家的话?」武后怒道。 杜维方才一直在沉思,没有太注意武后说了什么,只是一直下意识的重复确认。听到武后发怒,有些愕然的抬起头来。 「想到了?」武后皱眉问道。 「叫……神策军?」印象中,这是晚唐才冒出头的部队,现在抢先用了,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嗯,还有呢?」武后满意的点点头,但仍不满足。 「选锋军?」杜维心道:抱歉了岳飞。 「不错,再来。」武后提笔记下,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声。 「白袍军?」这回杜维却记错了,把南朝陈庆之的部队,记成了唐朝以后。 「陈庆之的白袍军?」武后仍是记了下来,还不住夸道:「六郎好志气,不过好像还不够响亮,先保留吧。」 「虎贲军?」 「好名字!还有没有别的?」武后抬头夸了杜维一句,又接着说道。 杜维摇摇头,不是他想不出来,他怕的是再说下去,武后说不定就要他来负责…… 「很好,那就交给你负责了。」果不其然,武后的吩咐马上就到。 「等等,下官不懂军事。若是商农之事,或许还可以……」 「有谁一开始就会呢?」武后谅解的对杜维笑道:「侯英和薛琦也是一样,虽然家学渊源,但都是没带过兵,你们正好可以互相帮衬。」 「是。」 「遵命。」 侯英、薛琦很快的答应下来。武后满意的点点头,便让她们先行告退,只留下杜维一人。 「你啊……」见杜维好像还在皱眉苦思,武后叹了口气:「你怎么可能不懂我的用心?」 杜维默然以对。他知道武后必须安插心腹在军中,也知道眼下武后只放心安插他在军中,而放眼望去,好像也找不到比杜维更合适的人了。这样一想,杜维隐然有些自豪。 武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向杜维。杜维记得这样的香气,抬头一看,果然武后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我只能相信你了。」武后一手轻拂杜维脸颊,喃喃说道。 「为什么?」杜维没有回避武后的视线。他虽然愿意帮助武后、也相信武后有掌权的本事和资格。但是打仗关系到生命安危,不由得他不这么考虑。 「您为什么相信我?」如果是需要他「效力」,杜维已经在这么做了。但若是要「卖命」,那杜维还需要一个理由。 「娘娘若真要证明不逊于男子,不如先改变男尊女卑的荒诞局面,不是吗?」武后语调平淡的说着这一段话,让杜维觉得有些熟悉。 「还记得吧?」武后平静的看着杜维:「第一次见面时,你这么说过。」 杜维此时也回想起来,他似乎真是这么说的,便点了点头。 「你没有问我,该怎么做到?准备如何做到?」武后像是喃喃自语、又像着了魔似的,连称呼都顾不上,自顾自的说道:「是因为你在敷衍我吗?还是……还是你真的相信我能做到?」 不知不觉,武后的脸孔离杜维越来越近,近到依稀感觉得到武后身上的热度。 看着武后的眼睛,杜维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这样的话,我也可以相信你。」武后得了她要的答案,并没有马上走开,只是满意的拍拍杜维的面颊。 「有时我觉得,你大概是上天派来帮我的吧。」武后笑着说道:「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娘娘要建立不逊于男子的功业。」杜维低声念道。 「对,没错,就是这句话。」武后点点头,但白皙的手背仍在杜维细致的脸颊上游移。如果不是她眼神有些哀伤、有些无助,杜维一定会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从前,我对于知心二字,只觉得是文人舞弄笔墨的词句罢了。」武后笑了笑,说道:「但是那rì之后,我才觉得:或许……还是会有那种人的存在吧?」 「我……」杜维想要说话,胸口却像是被东西梗着,让他无从开口。 「所以我相信你。」武后捧着杜维的脸,樱唇不断接近,最后停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相信你能帮我,我相信你会帮我。」 「我看过你在工部所有的提案,你一定不甘心只当一个小吏吧?」 「那些没有通过的提案,难道你就放弃了?往西域、往南疆的作物探勘?沿海养殖渔业?河套一带禁耕令?」 「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些根本不适合由你提出来?你的提案又是为了什么?」 「你不甘心!你怎么可能甘心?那份农事计划根本有八成出自你的脑袋里,你怎么甘心让那变成别人的踏脚石?」 「你,你甘心吗?」 杜维想开口,却已无法开口了。回过神的他,发现武后说的越来越激动,整个身子几乎已是贴着自己,尤其是胸前传来的压力,更是逼得他直yù窒息。 如果从后方看,武后像是搂住了杜维似的:右手仍停在杜维的左脸颊上、另一手反手抓住杜维衣襟,身子前倾、鼻端的热气喷在杜维的右耳上头。 「我会尽我所能。」千思万绪,全部融在这句话里。说完,杜维像是放下心中大石,一下子轻松无比。 「嗯。」武后大概是累了,轻轻的在杜维耳边应了一声。虽然只有一声轻哼,若让杜维充满暇想。 但武后接下来的话,瞬间把他带回现实,或者根本就是推进谷底。 「听说……」武后身子缓缓移回、双眸款款注视着杜维,但右手改抚为掐,声调转冷:「近来你和姊姊走的很近,要不要解释一下?」 第三十一回 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杨叔,这头熊该怎么办?」杜维扛着那头逼真的大熊玩偶,对着一旁的杨华问道。 「自己想办法吧。」杨华没好气的回道:「你没看老夫手上都是你这些……玩偶?」 杜维心里有些愧疚,往后望去,一排杨华唤来帮忙的小太监,人人手上都抱着五、六个玩偶。 「钱姨也真是……」杜维实在拿这位钱大娘一点办法也没有。 拜别了武后、抚平紊乱的思绪,杜维才来到钱大娘所在的宫殿。一踏进门口,又再次被眼前景像给惊吓了一番。 「钱姨,这、这会不会太多了?」杜维颤声问道。 「这可不关我的事。」钱大娘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笑着说道:「老身只是告诉那些小姑娘,是你要的物事……」 杜维顺着钱姨的眼神,往一旁忙碌的小宫女望去;只见方才替自己倒茶的那位小宫女,正偷偷瞧着自己,见杜维望去,赶紧将视线移开,但脸上已是一片通红。 继续往周遭望去,只要目光稍有碰触,那群宫女不是抬头看屋顶、就是低头数灰尘,竟然没有一个能和杜维对视。 「明白了吗?」钱大娘揶揄看着杜维,笑道:「这是那些孩子一片心意啊。」 「真是多谢她们了。」杜维诚挚的说道。 「明白就好。」钱大娘满意的点点头:「好了,既然事情解决了,就别逗留在这儿了。」 钱大娘说罢,杜维也不敢再多留,正想去借辆推车,把这些小熊玩偶带回家去。正好看见杨华经过,在杨华的号召下才找来了帮手,帮忙移开这一堆,估计有三、四十只的熊玩偶。 「没事不要逗留宫中。」杨华轻描淡写的说道:「你觉得你名声很好吗?」 杜维听出话里头的jǐng告意味,赶紧乖巧的点头表示明白。 一伙人走出了宫城,杨华才将手上的两只玩偶塞在杜维的衣襟里,双手拍拍,笑道:「这女娃子的玩物,老夫可不愿意多拿。」杨华说完,就要转身离去,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杜维说道:「记得,别做亏心事,知道吗?」杜维恭声答应。 前去借推车的小太监,终于带着推车回来,一伙人将手中玩偶放上推车,杜维谢过众人,只留下一个小太监帮忙推着,自己则是扛着大熊玩偶继续走着。 同在宫里,凤翔军正在进行rì常的cāo练。领头的侯英、薛琦,从武后处回来后,忍不住讨论起凤翔军中唯一的男人。 「我说啊,娘娘派了那个娃娃过来,到底是什么想法……?」侯英不悦的说道。 「不仅长得像女子,他的举止中尽显女态……」薛琦回想着杜维的一举一动,感叹道:「举止优雅,活像大家闺秀一般。」 「哼,娘娘竟然让他来咱们军中?」侯英语气嘲弄的说道:「但咱们军中本来就都是女子,如此倒也不妨。」 「都尉!」一个女兵上前禀报:「cāo练已毕,请都尉检阅。」 「知道了,先下去吧。」薛琦应了一声。见侯英转身就要出门,一把将她扯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听着,自从娘娘把我从那鬼地方拉出来,我的命就是娘娘的了。哪怕娘娘要塞头熊进来,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侯英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瞧那娃娃确实有些主意。」薛琦放开侯英,顺手拍了拍侯英的肩膀:「说不定他真能解决咱们的难题呢。」 侯英、薛琦cāo练凤翔军已有一段时rì,这群女兵大多是犯官之后,明白自己若不是被选进军中,恐怕只能过着惨不忍睹的黑暗rì子。所以,cāo练起来相当认真。不过rì子久了,一些问题也慢慢浮现。 例如男女之间的感情。 薛琦发现,几个年纪较轻的女兵,在前阵子训练时,jīng神明显的不集中。一问才发现,有宫中侍卫跑来勾搭,虽然没有踰礼的举动,但情绪却已受到影响。 薛琦、侯英都曾为人妇,知道这是情窦初开的征兆,商议之下都觉得:这事情若处理不好,未来必定会影响军中士气。所以便去请求武后,将那侍卫从严处置,否则这类事情必定还会上演。 武后却不赞成,说了一句:「这事不难处理。」说罢便不再多提,反而提起了无关紧要的名称问题,这也是杜维今rì被召的原因。 突然,外头听见一阵sāo动。 「侯都尉、薛都尉!」方才的女兵匆匆跑进,神情惊慌的说道:「外头……」 侯英坐不住,一个箭步冲出门外,大声斥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话?几个月的cāo练都忘了?」 「都尉,有、有熊!」一个女兵惊慌的叫道。 其实侯英虽然个xìng直爽,不让须眉,但却也是第一回带兵,有些紧张、有些兴奋,却没深究宫中怎么会有熊跑进来。 「就像练习的一样。」侯英大喝:「拿弓!」 「等等!」薛琦追出门外,赶紧阻止侯英。 「妳不觉得那头熊很奇怪?」薛琦说道。 侯英这才仔细看了看那头熊:只见它走路足不沾地、两手呈环抱之状,走起来还一颠一颠的,的确有些怪异。 为了安全起见,侯英、薛琦带着在场五百女兵,小心翼翼接近那头熊。 「小赵、小赵,怎么那儿那么吵?」那头熊底下的杜维,还不知道自己闹了多大的动静,为了方便搬运,杜维此时像是披着熊皮大衣一样:双手在胸前抓着熊掌、背部弓起驾着熊身,从远处看,自然看不到被遮挡住的杜维。 「杜校尉,你……?」薛琦吃惊的失声叫道。 杜维右手向后,反手抓住熊玩偶的喉头,里头正好有个用来支撑的木架子,杜维轻轻松松的就把大熊举了起来。 「喔?薛都尉,侯都尉也在?」杜维这才见到两人,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这头熊……?」薛琦不敢相信:一头大熊,竟然像是在抬玩具一般的被人抬着,偏偏这人才刚刚被自己嘲笑太像女子。 什么样的女子能够抬起一头熊? 「喔?」杜维顺着众人目光,看了看熊头,开玩笑的说道:「别担心,它不会吃人。」 一旁的侯英完全说不出话来。她还记得年幼时,常常跟父亲去狩猎,若打来的猎物里有野猪,往往就代表那rì少说有一两个家将受伤,更别说是大熊了。 如果真要猎熊,除非是带着大批人马、合众人之力,才或许有可能猎到大熊,那时候的熊身,早就被刀枪、箭矢破损的不成样子了。 「竟然毫无损伤……?」侯英看着光鲜无瑕的熊皮喃喃念道。 「这是当然了。」杜维毫不考虑的说道。若让钱姨知道,这熊还没拿出皇城就已经破损,一定会把自己杀了吧? 「你怎么做到的?」侯英神情复杂的问道。她刚才可是比薛琦还要瞧不起杜维,眼下的挫折感也远远超过薛琦。 「怎么做到的?很简单啊,抓着这里。」杜维抓着大熊喉咙的右手再次举起,大熊玩偶里头除了木架子和熊皮以外,棉花的重量根本可以忽略不计。对有练武习惯的杜维来说,这是十分轻松的重量。 侯英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听了这话,惊得连嘴巴都忘了阖上。 「那是……?」细心的薛琦发现,不远处还有一辆推车,上头覆着一块布,里头不知道装着什么。 「喔,是它的伙伴。」杜维左手绕过头顶,拍了拍身子右侧的熊头。 五百多人同时抽了口凉气,看了看推车、又看了看杜维。 杜维这时候才注意到后头的女兵们,便对薛琦问道:「这就是凤翔军了吧?」 薛琦还没从惊吓中平复,只是点点头,涩声应:「是……」 「大家好啊!」杜维是真心同情这些女孩子,也为她们能有改变命运的机会而开心,所以便和颜悦sè的向众人说道:「大家辛苦了。」 见众人完全没有响应,杜维也不愿自讨没趣,便向薛琦、侯英说道:「这家伙皮毛太厚,拿起来怪热的,我这就先……」 薛琦这才回过神,赶紧说道:「校尉慢走。」语气之中,变得恭敬非常。 就连对杜维不待见的侯英,也从喉头嘟囔了一声:「慢走……」 杜维挥了挥手,便走回推车旁。回头见众人都还盯着他瞧,突然玩心大发,左手拉起一只熊掌,对她们挥了挥,笑道:「再见了。」 见到众人表情呆滞,杜维忍不住灿烂一笑。 但转过头来,杜维立刻低声的吩咐道:「小赵,敢说出去就完蛋了。」 叫做小赵的小太监哪敢得罪杜维,又觉得这件事太过好笑,便一面忍着笑、一面答应:「是。六郎真是好手段……」 「都尉,那、那人是……」一个年纪略长的女兵,壮起胆子对薛琦问道。 「你们以后的上司,杜维杜六郎。」侯英冷冷回道,但仔细听闻,便可以听出她话里的颤音。 「六郎……她是男人?」一旁有人吃惊的问道。 「当然是男人……这般勇武……」一个女兵眼神迷离,语气梦幻的说道。 「他会来作咱们的上司?」有人注意到侯英这一句话,赶紧追问。 一个年轻女孩喃喃念道:「希望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薛琦好像看到五百人同时点头附和,每个人的眼神都随着杜维的背影移动,直到杜维拐了个弯,走出众人视线。 本来一向聒噪的凤翔军,竟然同时没了声响,人人不发一语。 侯英无奈的看着手下兵士,突然灵光一闪,对着薛琦惊道:「娘娘说不难处理,是因为……?」 薛琦摇头叹道:「这些孩子见了他的样貌,又有什么男子能入得眼帘呢?」 第三十二回 送礼风波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琇姊姊,快来!」小桃兴冲冲的跑进王琇的房里,还没进门就已经大叫大嚷的喊着。 王琇秀眉一扬,小桃赶紧端容敛声,秀秀气气的说道:「琇姊姊,六郎送礼物给妳呢。」 「在哪里?」王琇急切的站起身子,就要往门外跑去。 「还说我呢。」小桃心里暗道,但嘴上却说道:「就在前厅,再不快来,润儿就要把它都拿去了!」 「润儿……」王琇心里微微一酸,果然不是单给自己的礼物,但随即振奋jīng神,打定主意不能抢输这些小女孩。 来到前厅,气氛却并未如想象中的热闹,王琇张望一阵,很快注意到了摆放在zhōng yāng的小熊玩偶,不由得眼睛一亮,赶紧走上前去。 「这是……」双手捧起一只玩偶,感觉到绒毛的柔软、棉花的蓬松,王琇忍不住一把抱在怀里。 「这都是六郎送的吗?」王琇抱着玩偶,开心的问道。 「啊,是啊。」小荷神情复杂的回答。 王琇正想要问清楚,为什么大家脸上不见喜sè?怀里的玩偶已经掉下一个物事。 「琇姊姊也看到了?」小荷淡淡一笑。王琇捡起地上的香囊,双眉紧蹙、不发一语。 「五个,六个……」润儿钻进玩偶堆里,不断的往外丢出香囊,一旁韩国夫人面sè越来越凝重,但仍是不住把玩怀里的玩偶。 「武姐姐?」王琇盈盈一笑,但眼角似乎抽动了一下,对着韩国夫人问道:「原来您也有啊?」 「六郎说了,大家自己选……」韩国夫人毫不介意,还示威似的拿起玩偶挥了挥。 此情此景,让王琇突然想起以前宫里的争宠,赶紧摇摇头,想把这些念头甩开。 「六郎怎么这么粗心?」韩国夫人拨弄着那一堆香囊,数量之多让她不禁暗暗心惊。 润儿好像把翻找香囊当作游戏,小桃懵懵懂懂的、还不大懂是怎么回事,但小荷的心思就细腻的多,当下便指挥着润儿小桃,将每一只玩偶都拿起来检查一番。 「话说,琇妹妹。」看了一阵子,韩国夫人突然开口说道:「妳……是怎么看的……?就、就是……六郎的事。」 「还能怎么看呢?」王琇幽幽一叹:「自从经历那些事情,许多事早就看开了。既然那位把我送来这里,那也许就是我的宿命吧?」嘴上说的哀怨,但表情却丝毫不见戚容。 「是这样吗?那我便去替妳求求情吧?」韩国夫人见王琇这副模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 「求情?回那座牢笼吗?」王琇自嘲的一笑。但她早就看透了韩国夫人的想法,于是便笑着说道:「如果余生都能这么过,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不会有什么痴心妄想的。」 「妳……」韩国夫人还待再说,但终究于心不忍,只是叹了口气,说道:「若真有那么一天,希望妳能对润儿好……」 「已经不可能了……」王琇凄然一笑,摇摇头道:「王琇这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世上了,妳说我还有机会和六郎在一起吗?」 韩国夫人只能默然以对。 王琇平时连大门都不敢出,真要走动也只能在杜府里面,只是杜府再大,终究大不过外头。一想到王琇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像平常人一样的逛街、一样的游玩,韩国夫人就觉得有种感同身受的悲哀。 「不然,妳可以换个身分,就说是我远房表妹……」韩国夫人忍不住这么说道。 但王琇摇了摇头,笑道:「多谢好意了,但我不能给六郎添麻烦。」这种事情一但传出,那杜维的前途恐怕不是「身败名裂」四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妳还是得和六郎说清楚吧。」韩国夫人劝道:「我觉得,六郎会有主意的。」 王琇再次摇摇头,但这回表情有些惊恐。 韩国夫人会意,又接着劝道:「六郎不是小气的人,我想他不会介意的吧……?」 王琇自嘲的笑了笑,苦着脸说道:「就算没有那些事情,我和他可是差了十来岁啊!六郎才十八……」 「十五。」韩国夫人表情有些尴尬,呵了一声的强笑道:「前rì改为十五了。」 见王琇不解,便解释道:「六郎是孤儿出身,据杨华所说,黄玉捡他回来时,见六郎已是开口能言,便觉得他应该有六、七岁的年纪。但现在看来,当时他恐怕只有三岁而已……」 这一段鬼话,自然是杨华编出来的。事实上,杜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年龄;因为有过一次十八岁的经验,杜维知道现在得自己绝对没有十八:因为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仍在成长,包括身高、包括骨架、包括毛发,甚至包括小杜维。 但杜维不能向自己的上司询问这些问题、也不能和女眷讨论这种事情,万般无奈下,只能找上了比较亲近的杨华。 过程姑且不计,总之杜维成功的将自己的年龄下修,修整至比较合理的十五岁。 对于这一套说词,王琇并没有怀疑。只觉得杜维才华洋溢,就算是三岁能言也并不奇怪。听了这话,心中虽觉抑郁,但却是不曾起疑。 「十五吗……?」王琇喃喃念道:「只有我的一半……」 「不需要介意,光看外表,妳和六郎挺般配的呢。」韩国夫人赶紧安慰道。 这句话正中王琇心怀,yīn郁的表情瞬间开朗,笑着响应道:「哪里比的上姊姊呢?」 「我才老啰。」韩国夫人叹了口气:「虽然只大了妳两岁……」 「两岁?但那位……」王琇惊奇的叫道。 「妹妹入宫时年龄未到,便托人添了四岁……」韩国夫人不以为意的说着这个宫中秘闻,更多的只是愤慨之意。「这么一添,反倒比我大上三岁,所以我也只能跟着变老了。」 「怪不得……」王琇心里暗道,原以为这两姐妹都是三十五、六岁的人了,想不到却只比自己大了一些。 「别说那些扫兴的话题了。」王琇早就放下了过去,所以很快平复心情,对韩国夫人笑道:「六郎又有新花样了,姊姊也来试试?」 韩国夫人第一个想到上回喝的酒,忍不住开心的叫道:「那一定得试的!」 「酒鬼。」王琇心里暗道。脸上面容不改,笑着说道:「这回却不是酒。」 韩国夫人表情立时恢复了平静和端庄,浅浅一笑,问道:「不知道是……?」 「是茶。」王琇要小桃拿出了杜维刚刚才制作出来的茶叶,没有太多讲究,加了热水、冲泡片刻,就拿了个酒杯来斟。 「这是茶?」韩国夫人奇道。此时的茶,都得加上葱、姜、枣、桂、桔皮等辛香料,或至少也要洒上盐巴才是,哪里有这么清澈无味? 「是的,是六郎亲手制作。」王琇肯定的点点头,不忘又强调了六郎。 杜维既然是农业经济系,大一时也在农学院里头打滚过,所以知道一些茶叶制作流程,其实是非常合乎逻辑的。虽然整不出现代茶叶五花八门的味道,但喝起来清新宜人,没有唐代茶的怪味,多少缓解了些杜维的思乡之情。 「喝起来像水……」韩国夫人咂了咂嘴,却感到舌间的味蕾逐渐溢满了茶叶的清香,惊喜的叫道:「这茶好香!」 「没骗妳吧?」王琇笑的眼睛都瞇了起来,好像听到人家称赞自己一样,得意的说道:「不但清新淡雅,而且还更能解渴呢!」 「六郎真是雅人。」韩国夫人感叹了一声。 「谁说不是呢?」王琇笑着替韩国夫人又倒了一杯茶。 「六郎将这些东西留下,自个儿跑去哪了?」韩国夫人看着女孩们挑完了香囊,这时才注意到杜维不在府里。 「说是去程晋州府上拜访呢。」小桃答道。 「也在永兴坊,看来六郎今晚不回来用膳了。」王琇叹了一声。 「琇姊姊担心没有好东西吃吧?」王琇素来对润儿友善,所以润儿敢于揶揄王琇。被掐了掐小鼻子,润儿才吃痛的叫道:「娘亲快看,琇姊姊欺负人!」 虽然这么称呼有些古怪,但王琇称韩国夫人姊姊,润儿等人又称王琇为姊姊,只是大唐胡风盛行,大伙按照年纪这么叫,也不觉得如何。就是杜维夹在中间,多少有些尴尬了。 「琇姊姊若真这么想,小荷姊姊会难过的。」小桃跟着笑道。王琇作势要拧,小桃赶紧学着润儿,钻到韩国夫人怀里。 「妳们取笑琇姊姊,可别把我扯进来。」小荷笑道:「何况六郎还有为咱们留菜呢。」 韩国夫人听见咱们二字,又见小荷连自己的碗筷也摆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竟然有些触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变成了杜维家里的「咱们」?好像留在杜府吃饭是正常状况一般。 「不过,我仿着六郎手艺,煎了张饼出来。」小荷说到这里脸上一红,说道:「但我不会用六郎那个砖窑、也不懂六郎放的佐料,所以只是洒上青葱,扔进锅里……但却意外的不错,希望大家不要太过嫌弃了。」 众人咬了一口,纷纷表示称赞之意。 王琇当先笑道:「小荷好手艺。」 小荷红着脸应道:「比起六郎差多了。」脸上红晕扑面,声音细若蚊鸣。 王琇呵呵笑了一声,心下却是盘算着:明rì下厨做些什么才好? 小桃皱起眉头,除了吃和玩,她对其他的事情都不是很擅长。 韩国夫人脸上笑语盈盈,但心头也是默默想道:这妮子不简单,但我煮的粥也不会输给她!改rì就来下厨……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还一脸天真的润儿,才赶紧在心里改口:改rì教教润儿下厨吧。 在同一时间,几人心里都闪过差不多的念头。 「这一回,自己输了。」 第三十三回 从军?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什么?你说杜六来访?」程名振听到下人来报,不禁吃了一惊。心里头暗自纳闷道:「这小子平常见我,总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怎么今rì竟然敢自己走上门来?」 虽然疑惑,但还是让下人去请杜维入内,自己也移步前往前厅。 「程将军。」杜维恭敬的行了个礼。 「杜六郎。」程名振回了个礼,目光却是好奇的看着杜维背后的推车。 「听说将军近rì新得一孙,所以特别带了这玩意来送给小公子。」杜维那辆推车上,装的就是不知该如何处理的那头熊了。 掀开车上帆布,程名振先是吃了一惊,但随即发现那熊只是玩偶,忍不住笑骂道:「老夫差点被你吓了一跳。」 「一点小事物,不成敬意。」杜维难得看到程明振这模样,忍不住偷偷笑了出来。 「你等等,老夫让家里那小子出来道谢。」程名振笑了一阵,便让下人去将儿子唤来。 「不必麻烦……」杜维来不及劝阻,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下人出去。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程务挺走了进来,不同其父的瘦削,程务挺个子和杜维相等,但体型却宽上了一倍。 「小子,来看看六郎送了什么给你孩儿。」程名振笑嘻嘻的看着程务挺上前掀开帆布。 「熊!」程务挺一声惊呼,脚下还退了两步。这模样让程名振看了哈哈大笑,笑完又骂道:「不争气的小子!给我看仔细了!」 「呼,原来是假的……」程务挺松了口气,见一旁杜维笑吟吟的望着自己,脸上忍不住一红,不好意思的笑道:「见笑了。」 程名振接着骂道:「臭小子,这是杜维杜六郎,年纪虽轻,但可不像你这么不成气。」 「老将军说笑呢。」杜维赶紧说道:「在下官卑职微,哪里比的上程大哥?」 程名振还不放过,又骂了好一阵子,觉得有些倦了,才缓了口气,说道:「总之,以后你们两同在军中,可得要互相帮忙些。」 「军中?」杜维奇道。 「你不知道?」程名振也是吃了一惊。 程务挺问道:「诏令已下,杜兄弟难道不知?」 杜维茫然的摇摇头。 「着令右领军卫中郎将程务挺、陪戎校尉杜维,领虎贲军第四营,钦此。」程名振瞇着眼睛,覆述了一次他听来的旨意。 杜维耳边好像再度响起当时武后的那一句话:「就交给你负责吧!」 「是这样负责的吗?」杜维无奈的摇摇头。但耳里却一字不漏的听进了程名振转述的旨意。 杜维后来知道:此时的龙武军还不是正式军种,只是对于禁卫当中,最jīng锐七营的美称。武后这道旨意一下,将左右禁卫分为龙武军,又另外筹建虎贲军。看起来只是一次规模不算太大的整军、加上一些职务的重分配而已,但明眼人都知道:事情绝对不是那么单纯。 杜维虽然不能完全知晓,但也能猜得出八成。心里头暗道:这两张大饼抛了出来,想必吸引了各方势力的注意吧?这大概是武后在新皇帝继位前,能做的最后一个大动作了。 「这是旨意,你可听清楚了?」程名振默诵完,对杜维这么问道。 「在下明白。」杜维有些茫然的回答。 「你没接到消息,想必是因为放假吧?看来任尚书不愿打扰你的假期。」程名振嘶哑的嗓音中,隐隐可闻其中兴奋之情。 「既然连在下都被抓了去,那么将军想必跑不掉吧?」杜维向来不跟程名振客套的,此时毫不客气的问了出来。 「老夫忝为虎贲军左郎将。」程名振笑嘻嘻的回答。 杜维心中感觉有些复杂:因为过去读过的小说,他知道历史上的程名振只活到今年,但眼前这个老人,jīng神健旺、身子安好,不出意外当可多活十几年。从过去合作建船看起来,程名振对出征高丽有种执着,究竟是什么执着,杜维却不得而知。 「中郎将李绩、右郎将程知节、录事薛礼、兵曹参军事刘仁轨。」程务挺找到了一本折子,打开来朗声念道。 杜维听了暗暗心惊:好黄金的阵容! 徐世绩、程咬金、薛仁贵,外加一个也是赫赫有名的唐朝名将。杜维光是想象和这群人同样隶属在一军之中,就觉得这趟穿越不虚此行了。 但在这个时候,这些人其实处境并不太好。 由于高宗提早过世,历史上唐军对高丽的胜利并没有发生。不幸的是铁勒人的袭击、平壤之战的落败,却都真实的重演了一回。 杜维记得平壤之败的时候,整座长安城都垄罩在低压中,自太宗以来,大唐哪里经历过这样的败仗?负责沃沮道一路的庞孝泰,因为救援不至,庞孝泰和十三个儿子全部身死在平壤附近。 「庞孝泰之死,老夫要让高丽人付出代价。」程名振话里不带仇恨,只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坚定。 这一次高丽战役的落败,对大唐是个不小的打击,武后也借机打压了军方势力。但一昧打压也不是办法,这些老将毕竟还有他们的价值,武后便趁着组建军队的时候,将几名老将起复,希望能为自己所用。 李绩等人的个xìng,武后还稍微可以掌握:只要国号仍是大唐,这群人便还能为自己效力。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武后手上一定要有自己的军队,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对杜维的主意如此的激赏了。 此时的长安城,因为这一封诏书被搅的鸡飞狗跳,宫中的武后虽然不至于慌乱,但一颗心也是惴惴难安,所以来到了侯英、薛琦cāo练女兵的地方,一方面散心、另一方面也拉拢一下人心。 已经改军为营的凤翔营,一如往常的cāo练着,并没有因为改制而影响心情。武后在凤翔营的衙署中,和薛琦、侯英两人闲聊着。 聊了多时,侯英竟突然问道:「娘娘,我不明白会什么要用那杜维?」侯英已经忍了许多时候,虽然被杜维那rì的作态给吓住,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甘:杜维虽为男子,但面容秀美、神态清丽,比起自己这个女子还更似女子。 出身在将门世家的女子,自小到大见最多的便是军人,侯英之父侯君集又是其中尤为杰出的将军,对于男子的标准自然也就更加严苛。想当年,她连自己那从军的夫婿都不大看得起,更别说是一脸女人模样的杜维了。 其实他是程知节、李绩两人指名要来的。但因为这事太过诡异,出乎自己想象,武后还没弄清两人意图,所以便没有说出来。 「其实这孩子很有骨气的。」武后摇摇头,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杜维。 那个晚上,若不是杜维拒绝自己,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照着自己的偏激个xìng,大概早就面首无数了吧? 想到这里,脸上笑容绽开,笑道:「前阵子妳们消息不灵通,只怕还没听过。」说着,便将杜维入宫救父的经历说了一回。 薛琦首先感叹:「佩服,佩服。当年若我也有这般勇气……」 侯英虽然不悦,但也想起了当年获罪下狱的父亲,倘若牺牲自己可以挽救一家,她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明白了吧?六郎相貌绝美,但xìng情刚烈,实在是少有的贞烈女子……」说到这里才惊觉失言,赶紧改口道:「不对,哀家是说,六郎实在是有节cāo的男儿。」 侯英、薛琦忍不住噗嗤的笑了起来,虽然拼命忍笑告罪、但脸上表情更加扭曲,武后也不着恼,笑着说道:「总之,六郎虽然相貌像女子,但就冲着他表现出来的情义和节cāo,哀家就愿意相信他。」 「但杜校尉年纪还小……今年才十五,我若有女儿,只怕也这么大年纪了。」薛琦忍不住说道。 听到「女儿」二字,侯英的表情瞬间变的有些痛苦,但转瞬即逝,武后、薛琦都没有注意到异状。 武后虽然特意过来散心,但却抛不去烦杂的念头,心里不断盘算:建军龙武,可说是抛出一块肥肉,让那群恶犬自个去斗。如此一来,自己真正要组建的虎贲就可以少些阻碍。 但自己能用的,不是太老、就是太小,真正对自己忠心的又寥寥可数。除了几名提拔上来的女将,还稍微可信以外,其他恐怕也只有杜维一人了吧? 「娘娘……」见武后沉思,两人不敢打扰,直到一旁小太监上前禀报。 「说吧。」武后头也不抬的回应。 「几位将军,都已接了诏书。」小太监恭声对道。说罢,一礼之后缓缓退下。 「妳们都听到了?」武后对着薛琦、侯英说道:「那几位说的是谁,妳们不会不知道吧?」 薛琦、侯英同声回道:「微臣明白。」 「李绩、程知节那伙人,可不是愿陪咱们玩游戏的家伙。」武后眼神转为幽冷,语气带有寒意:「他们不能不奉召,因为除了我以外,别人也用不起他们。」 侯英、薛琦不敢答腔,心底却是了然:在武后巧妙运做下,那些老将的位置,都有新的势力补上,若是再安守家中等待机会,只怕是再也等不到上战场的机会了。 「侯英、薛琦。」见两人要上前行礼,武后不耐的摆摆手、示意免礼,才缓声说道:「这些话我不会和别人说,但妳们听仔细了。」 「如今虎贲军新建,七营只得其四,统兵的还是妳们二人、和那小子,按理说是不该多做要求……」 「但现今情势不利,不容咱们缓缓而行。所以,再下来一战,务必要胜!」 「娘娘要打的是……?」侯英小心的问道。 「高丽一役,唐军败的冤枉,若非铁勒入侵,哪里会有这般大败?」武后缓缓说道:「第一刀,就先让铁勒人流流血吧!」 第三十四回 商议军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当天果然还是被程名振留下来吃晚餐了。出乎意料的,程名振虽是武将,但却完全不碰酒。 「老夫可要活着去打高丽啊。」程名振笑着说道。 程务挺却没太多顾忌,抱了坛酒说要和杜维对饮,但九成九都入了自己腹中。 一顿晚餐吃了大概一半左右,突然听见后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听起来好像是两个人在激辩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 「娘?」程务挺马上起身行礼。 但老妇人并不回答,直接来到了杜维面前,两眼定定的看着杜维。隔了良久,才松了口气似的说道:「原来是个男子。」说罢又转头过去,向屏风后头的人说道:「没事了。」 「胡闹!」程名振怒斥了一声,对着妻子骂道:「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能这样无礼?」 程夫人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礼,老脸一红,羞窘的笑道:「是老身失礼了,小郎君勿怪。」 亏得杜维脾气越来越好,没有觉得太生气,反而感到有趣。耳边听老夫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道:「老身想啊,务挺就是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媳妇儿才给你添了个娃子,结果你却马上领回来一个女子……」 「行了行了!」程名振虽然不悦,却拿这妻子没有办法。他早年还在高祖麾下时,母亲、妻子都被刘黑闼所杀,这个妻子是后来才娶的。两人感情融洽,程名振从前就对她呵护备至,到了老来更是拿她没辙。 却听程夫人又道:「小郎君可曾婚配?」 杜维注意到一旁程名振嘴唇微动,但却没有说话,反而转头过去,装做一副没有听见的模样。 「老身那些老姐妹家中多少有些女孩儿,小郎君若是有意……」 杜维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婉言推辞了老夫人的好意,程名振这时才开口笑道:「好了,妳也不看看六郎这样的人才,哪里还需要担心这些?」 程名振又让程务挺的夫人带了孩子出来,谢过杜维送的的礼物,杜维也赶紧回礼。只见程务挺的夫人容貌清秀、举止大方,但对自己好像充满敌意,杜维只能暗自苦笑。 回到家里的路上,杜维脑子里都是程名振一家子和乐的景象,让他心中顿时充满感触。他想到了自己的未来……大概是、或许是、应该是会和家中的某位女子,结为连理、共度一生吧? 脑袋浮现出王琇的面容,杜维心里一甜,虽然还没有什么实质进展,但两人关系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好,每天若不见上一面、聊上一回,就觉得心头空空的,好像缺了什么。 若是跟王琇在一起,武后会说什么呢?虽然是她把王琇和沐涵赐给自己的,但自己若真和王琇成亲,不知道她是否会在意? 「她怎么可能在意呢?」在空无一人的坊街,杜维喃喃的说道。说完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 大概是青chūn期的执拗个xìng发做,杜维回到家里,闷不吭声的直接进了房间,没有和任何一人说话。 「六郎怎么了?」王琇有些担心,便来到杜维的屋前,拍门问道。 「没事的。」杜维听了王琇的声音,叹了一声,默默的把门打开。一开门,便看到王琇担忧的神情,不禁心里一软,温柔说道:「我没有事,只是累了……」 王琇张大眼睛望着杜维,神情中尽是疑惑:往常杜维疲累的时候,也不曾这个样子过。 杜维深吸了口气,对王琇笑道:「工作上的事,有点烦……我一个人先静一静吧。」 王琇柔声问道:「需要帮你热碗粥来吗?」 杜维摇摇头,轻轻的握住王琇的手。拍了拍手里柔荑,王琇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转粗,却没有把手收回,但望着杜维的一双眸子,宛如水波流动一般,其中情意,就算傻子都能明白了。 「我可能要出征了。」 杜维原本打算这么说,但看了王琇眼神,却没有办法说出口。心想:等到确定了再说吧。反正眼下也只是练练兵,要到上战场不知道还得花多少时间。 「五个月。」 在兵部的议事堂,武后斩钉截铁的说道:「五个月后发兵铁勒,以报当年之仇!高丽之败,记忆犹新,哀家是没有一rì能够好眠,所以明年出征铁勒,势在必行!」 众人纷纷称喏。心下都明白:那么着急出征,怕是要赶在新皇登基之前吧? 但不得不说,武后此举颇得人心,老将们有的想要雪耻、有的想夺回地位,更多的人只是迫切的想要上战场。 「老夫虽然人老了,但心可没老。」李绩缓缓说道:「兵败沃沮的仇、庞孝泰的仇、还有铁勒人失信背义的仇,老夫会一个个讨回来。」 「老将军此言有理,不如便交给咱们年轻人吧?」说话的是萧嗣业,他和坐在他一旁的李谨行、高侃三人,在老将陆续受到打压的同时,趁势迅速的窜起,现在已经是军界崭新的三颗新星。 「你家老头子都不敢对英国公这么说话,你算哪根葱?」一声爆喝传来,程知节拍桌大声骂道。 高侃神情自若的拱了拱手,笑道:「老将军勿怪。」 「哼,丧家之犬。」李谨行懒得作态,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会众人。 「娘娘跟前,诸位请自重。」侯英脾气暴躁,又视武后为恩人,见众人不把她放在眼里,恼怒的拔刀出鞘、厉声大喝。 「够了。」武后一声喝斥,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杜维在人群之中,看着这一场闹剧。虽然看起来像只是武后下令、众人纷纷遵循,但其实她背后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功夫? 「她变得越来越憔悴了。」杜维看着武后,心里忍不住想道。 「铁勒之仇,不可以不报。契必何力将军,这次还得麻烦您了。」武后客客气气的对一个老将说道。 杜维在远处看着那位老将,只见在盖住耳朵的绒毛皮帽之下,是满脸如针扎一般的胡须,从那白发碧眼看来,就知道是位外族将军。杜维对于这位老将军的事情也略有耳闻:贞观十六年,契必何力回凉州探母,却被反叛的将领送往薛延陀处,何力誓死不屈,拔刀向东方大呼:「岂有大唐烈士受辱番庭?天地rì月,愿知我心!」说罢竟然割去自己左耳,以表示自己誓死不降的决心。太宗闻之,大为感动,连忙派遣使者,愿用下嫁公主来换回何力。 后来太宗过世,何力闻之大悲,甚至要为太宗殉死,和他一同的还有阿史那社尔,还好被高宗劝止,但忠义之名已经是响彻天下。 此时的阿史那早就过世,但何力的jīng神看起来还挺旺盛的,听到武后相询,点了点头,说道:「娘娘有令,微臣自当遵从。」话声铿锵,宛如金石交击之声。 程知节也没把方才的争吵当一回事,还嘻嘻笑道:「这蛮子,还是一样不爱说话。」 「别看程将军这样,我爹说,绝对不能轻视他。」程务挺在杜维耳边低声的说道:「虽然我自己看不出来就是了。」 杜维正看得无聊,又不敢擅自开口,程务挺这么和他一说话,反倒把瞌睡的他给惊醒了。 原先他还充满期盼的想要看看这些名将,但一看之下,竟是大失所望:李绩干干瘦瘦的,长的倒像杜维从前家里楼下,那位卖豆浆的老爷爷;程知节个子虽然魁武,但相貌却是颇为滑稽,圆脸、肥鼻,十足十的财主模样;薛礼jīng神看起来不太好,眼眶微陷、脸颊瘦削,放在现代社会,就是jǐng察一定会临检的长相。 杜维只想趴下来好好睡一觉,假期本来还有两、三天呢。今rì一早,却被路公公找到府上,杜维不甘不愿的跟着往宫里走,才知道是商议出征之事。 「李将军,若是要cāo必胜之局,需带多少兵力?」武后见众人安静下来,也是松了口气;这是她初次插手军事,自然希望能谨慎一些。 「娘娘可是要以新建的虎贲军为主?」李绩沉声对道:「若是如此,微臣请问娘娘,能带多少兵力?」 武后默然许久,龙武军是禁军改制,所以还维持了五万人的规模,但虎贲军却还待组建,眼下五万人的编制,东拉西凑的,不过到齐两万而已。 「但这是我自己的军队!」武后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毕竟虎贲军目前组成的四营,带头的都是自己心腹:三员女将,外加一个杜维。 「从各地折冲府招募,或许可以省下不少时间。」一直没有讲话的苏定方,此时突然开口。 杜维觉得,苏定方大概是此处所有武将中,唯一称得上「英武」的一个人吧?说话时候虽然不带任何情绪的波动,却让满屋子的人气息都为之一凝,连昏昏yù睡的杜维,都觉得呼吸好像都为之一滞。 此时已经深秋时节,杜维却是额上、背上尽是汗水,空气好像变得黏稠、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万分。 「苏老弟说的有理,不过等到招集完毕,只怕也快五个月了吧?任尚书那边,不知道会怎么说?」程知节掐着手指计算时间,好像完全不受苏定方的气势影响。 「哼、哼,废话……」李谨行看起来也是被苏定方气势所夺,有心想要在众人面前辩驳,反而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的,让人看了都有些鄙夷。 「呵,无知胡儿。」程务挺偷偷骂道。 李谨行在历史上也算是位颇具才干的将领,身为靺鞨人,却能高踞大唐将位,并且当到大将军、封燕国公,可以算是将才了。 但此时的他,表现的却像是乍得高位的鄙夫,言行莽撞、丑态毕露,或许是历史的改变,有揠苗助长的效果吧? 「招募之事,就请李将军会同任尚书,务必要在三月之内让虎贲军满员。」会议的最后,武后拍板定案,此事就此了结。 随着程务挺出了议事厅,杜维只觉得有股视线不断注视着自己。虽说他的外貌,让他早就习惯人们的视线,但此时杜维感到的,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 一回头,只见到程知节,李绩两人说说笑笑的,正眼都没瞧自己一眼。耳边听两老还在那闲聊着:「老李,今天去不去喝酒?」 「自然奉陪。」说罢,径自走了出去,谁也没有理会。 杜维摇摇头,心想:「大概是自己弄错了吧?」一面想着,一面跟上程务挺的脚步,朝着军营行去。 第三十五回 练兵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为了出征的事情,杜维曾找上苏义来询问,想不到苏义大为赞成,甚至还积极的劝杜维要好好表现一番。 「虽说你在工部做的很好,但若长久留在这儿,只怕反而害了你的前程。现在可好,既然老将军愿意提拔,你就去立些战功,等到回来工部时,你或许便能接下老夫的位置了。」 这话说的很实际,杜维知道,自己升迁速度已经太快了,接下来不论有什么功劳,恐怕真正能得到的、实质的奖赏并不会太多。 告别了苏义,杜维又找上了一个许久不见的人,也就是他的师父宋令文。然而宋令文已经不在京中许久了,杜维虽然一开始躲着师父,但毕竟是受业师父,总不能这样置之不理。 但等到杜维想要拜会,得到的消息却是:宋令文回家奔丧了。 这rì杜维前来,除了道歉之外,主要是想问问兵事。虽然请安问好的信也寄过几封,但都是石沉大海。现在多了从军之事,要想通知,接到回信也都出征了。 「算了,自立自强吧。」杜维心想,反正还有程务挺在,真的不行就去拜托程名振吧!这么一转念,心头也豁然开朗。 不过,杜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向家人开口。 虽然不希望王琇等人为自己担心,但若她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杜维又会觉得难受。只能暂且先搁一边吧?好好享受军职的高薪才是重点。 过了许久吃老本、吃软饭的rì子,杜维总算是盼到了这一天:单月薪水总额,竟然超过了当月支出,换言之,这是杜府第一回出现了月盈余。 不但如此,杜维知道自己被调往军中之后,宫中的旨意才姗姗来迟。伴随旨意而来的,还有超过往常水平的赏赐。 这次杜维没再矫情,反正是自己的卖命钱,杜维花的心安理得,只准备好好规画一番。 结束假期后,杜维便来到军中报到。 「杜兄弟!」程务挺见了杜维,开心的大声招呼。 「程大哥。」杜维一如往常,慢条斯理、或者说是斯斯文文的回了个礼。 「兄弟,来到了军中,可不比往常。」程务挺好心的对杜维说道:「你得放轻松些,要像个男人!」 杜维被赵姨教导过礼仪之后,变得格外注重仪表,哪里是一时半刻抛得开的?只能苦着脸道:「多谢程大哥提醒。」 程务挺来到军营,却是颇为兴奋,不断拉着杜维讲话。 「咱们被分到的兵,我已经看了。个子都还算不错,若不是犯官之后,只怕还轮不到咱们。」 杜维点点头,他知道虎贲军的来源,大多是被流放、贬谪的犯人,不过都是些受到牵连的可怜虫,这让杜维感到有些同情。 「这群人最是张狂,所以等等可要把气势拿出来!」 「我……尽力吧。」杜维长叹一声。 随着程务挺走向军营,沿途看到的尽是一队又一队的士兵,杜维并不擅长兵事,但也看得出来这些士兵无论是体格、还是jīng神,都还满像那么一回事的,心里也稍微放松了些。 想着想着,耳边听到程务挺说道:「到了。」 「程大哥,等等就麻烦您了……」杜维原本以为平静下来的心情,此时突然又再度翻腾起来,他紧张的拉着程务挺的袖子,有些慌张的说道:「小弟从未从军,恐怕要您多多关照。」 「关照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程务挺不知道为什么,脸sè微红的看着自己被拉着的袖子,嘴上说道:「父亲大人交代,除非是打仗,不然其他时候我只能站在一旁,看你是怎么做的。」 杜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程务挺。还好程务挺接着又道:「不过练兵嘛,就只是那么回事,我也不知道父亲大人为何会这么说?」 「是啊……」杜维呵呵的陪笑道。 「好了。」程务挺带着杜维来到了营门口,站定以后才正sè说道:「现在就先对他们说些话吧!」说罢伸手拉住杜维往前走去,让杜维踉跄了好几步,一下子站到了校场的前头。 「大家好……」杜维试着几出这一句话,但却发现自己的话声,好像全都掉进了黑洞里头,连自己也不能听见。 看看校场中的士兵,没有一个人住意到前头,虽然没有太过放肆的高声谈笑,但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对着天空发呆,也有的人低头像是在数蚂蚁。 「兄弟们,听我说!」 杜维其实很想要这样开口,因为在印像中,伟人好像都这么说话的吧?但杜维又担心,自己驾驭不了这样的形象。 「废渣们,闭上你们的鸟嘴,听老子说话!」 这样说似乎满有气魄的,但这么一来,自己的形象也毁了吧? 到底该说些什么?杜维试图冷静分析:眼下最该说的,应该是些提振士气的话吧?若是那样,自己就更该表现出身为军官的担当,让他们能知道为何而战…… 为何而战?说到底,这个时代当兵的人,一种是军户、一种是穷的养不起家,要问「为何而战」,大概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吧?但眼前这群人却背负着更大的压力:受到牵累的罪犯之身。 「兄弟,这二千人就是咱们的班底了,你总得和他们说些什么。」程务挺见杜维没有说话,在他耳边小声得提醒道:「这些人家世原先都是不错的,只是受到牵连,所以可能有些桀傲不逊……」 「我明白,我已经看过登记的档案了。」这句话不是杜维客气,虽然不能全部记起来,但二千多条人名至少有一半以上都还有印象,有印象的名字当中,又有将近一半的人,杜维可以大概的把家世背景叙述出来。 眼看众人目光渐渐转向自己,眼神中有诧异、有错愕,也有不屑。 不能再拖了!杜维这么想着,定了定神,便朗声喝道。 「赵峰!」杜维喝了一声。 「在。」一个高瘦男子踏上前一步,高声应道。 「亳州谯郡人,父讳严,显庆四年随父流放至剑南。」 「陈喆,郑州荥阳郡人,父讳周,显庆四年随父流放黔中。」 「曹延年……」 「来威……」 杜维没有站定在前头说话,而是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不时停下脚步来。 如果叫到的人刚好在跟前的话,杜维会站在那人面前,面对面的将他的背景略述一回。很快的,杜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觉得火侯差不多了,杜维才缓缓走回校场前头。 「你们都是罪犯。」杜维深吸了一口气,又往程务挺身边靠近了些,才高声喝道:「你们的儿子也是罪犯,你们的子孙仍是罪犯。」 「他们不能科举、不能出仕、没有田产,终其一生就只能靠着劳力、为奴为仆来维生,他们的儿子也是这样,他们的孙子仍是这样,一辈子翻不了身!」 「但你们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什么也没有。」 「你们这样子,甘心吗?」杜维厉声喝道。 没有一个人回答。众人的视线有热切、有哀伤、也有激动,但没有一个人开口。 「但你们很幸运,因为你们能站在这里。」 「你们的未来,就放在自己的手上。你的孩子,将来是要科举入仕,还是要当人奴仆……」 「这是你们自己能决定的,也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在下杜维,忝为虎贲军校尉,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杜维说完,迫不及待的看着众人的反应。 「校尉。」一个高大壮实的男子先对杜维一礼,才说道:「校尉言下之意,是说咱们可以洗刷罪名?」 「我不知道。」杜维爽快的说道。 底下本来一直是安静无声的,听杜维这么说话,突然嗡一声的、爆出一片交头接耳的话声。 「我说过了,这是你们自己决定的事情。」杜维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心情逐渐开始适应。底下众人的反应都在自己的掌握中。杜维有了这样的自信,说起话来自然也更让人信服。 「一旦上了战场,是存?是亡?是凯旋归来?还是客死异乡?这些事情只有天知道。」 「我没办法给你们什么保证。在战场上,我的保证一点用都没有。唯一有用的,只有平时的习练了。」 「所以……」杜维嗓子已经喊的有些沙哑,但众人情绪明显的高涨起来,杜维不想浪费,便一把将程务挺扯了过来。 「接下来,就让程校尉好好cāo练你们吧。」 回头一看,程务挺也是兴奋的满脸通红,一副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模样。杜维却不满足,大声问道:「明白了吗?」 「明白……」 「嗯……知道……」 「是、是的……」 诸如此类的响应此起彼落的传来,程务挺大为满意,正待上前接过话头,却听杜维又再问了声:「明白吗?」 「明白。」这回众人答应的整齐了些,但还是不符合杜维的要求。 「我问你们,明白了吗?」杜维大声喊道,喊得疵牙裂嘴、脖子上青筋爆出。 「明白!」众人一致高声应道。 「可以了,再下来交给程大哥了。」杜维松了口气,笑着拍拍程务挺的肩膀,自己站到他的身后,看着他接下来的表演。 「弟兄们!」程务挺站了出来,意气风发的看着众人,虽然不是第一次带兵,但却还是头一回有这样的感觉。有心想要多说一些,但又觉得杜维已经说的很好了,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想到了一句话。 「接下来,我会狠狠的cāo练大家的。」 第三十六回 布置(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主事。」当了一个多月的杜校尉,杜维已经很久没听见有人这样唤他了,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杜主事请留步!」一个老人家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杜维见状,赶紧上前搀扶住老人。 「严老,什么事那么着急?」眼前这位严老,是工部里头的一个老匠工,杜维许多构想都是经由他的一双巧手才实现的。 「主事不忙吧?」老头这才想起杜维如今已是有品秩的军官,有些不好意思的欠了欠身子,尴尬的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有几件事交代一下。一来呢,主事当时提出的度量衡一案通过了,尚书们在研拟,说要在工部底下成立标准司。虽然最后说是陆郎中提出的,但明眼人都知道……」 杜维赶紧打断老头,劝道:「严老,我的地位身份都不及郎中,由他提出确实是妥当些……」 见严老仍是有些不悦,在那絮絮叨叨的,杜维无奈的想道:「想不到,知识产权的观念,推行的还满成功的啊。」 正这么想着,又听严老开口说道:「几位老师傅也都这么说呢。说主事能为咱们考虑,但怎么就没替自己考虑呢?」 杜维感动的拍了拍严老的手,笑道:「这不一样啊。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但几位大师可是扎扎实实、几十年的真功夫啊。」 见严老还想再说,杜维赶紧抢先问道:「严老才说一件事,那另一件是……?」 「看我这张嘴。」严老摇摇头,又叨念了几句,才说道:「说起来,也和几位大师有关。主事曾经说的那个什么法来着……?」 「专利法吗?」 「对,对,就是这专名法。」严老呵呵笑道:「几位大师一开始很是反弹,但后来想通了,干起活来更是有劲。」 这也是杜维在工部时候,一不小心做出来的贡献。他发现几位老工匠,分别在各自的领域都有所创新,像是炼钢、像是铸造,杜维便提议:将这些做法记录下来,以后流传后世也是造福人群啊。 一开始,几位大师非常反弹,比较客气的那位,只拿了自己的槌子要追杀杜维,剩下的……杜维提都不敢再提。但等他们耐心听完,才知道这是自己名留青史的好机会。 「大师们若有什么新发明,尽管将做法、名称记录下来,在工部建檔,未来若是未经大师同意,就不可私自使用该法。如此一来,大师之名可以流传后世,若大师愿意广为散布,那全天下的匠人,都可说是大师的弟子呢!」 这么一说,几十年没拿槌子的、几十年没升起炉子的,全部热热闹闹的动了起来。杜维并不清楚这些理工方面的知识,但就工部里头私下的讨论,杜维这次的突发奇想,怕是让当代工艺足足上升了好几个层级。 「那是几位大师有本事,和我可无关。」杜维想到这点,就觉得来到大唐不是全无贡献,开心的对严老笑道。 「主事还是一样谦虚。」严老是真心喜欢这个小伙子,虽说他是自己上官,但待人和善、全无架子,又是满腹才华,满口「严老」的叫着。时间久了,也自然把他当成子侄看待,不过该有的礼数仍是不少。 「这是老叶要老夫转答的。」严老又是叨叨的说了一段,才转到正题。 「叶老?」杜维记得,这位叶老在南北朝知名炼钢大师,綦毋怀文所创的炼钢法上,进而衍生出更高效能的方法。也是登记本上,「叶天文灌钢法」的创造者。 「老叶说,主事您要上战场了,看是不是能让咱们这群老头子尽点心意……?」严老有些担心的问道。他觉得,按照杜维往常的个xìng,一定不会接受吧? 「武器和铠甲吗……?」杜维想了想,确实是没有想过。一来,他觉得时间还早,二来是认为自己不会站到前线,所以一直没往这里考虑。不过……哪个男孩子,没有热衷过刀、剑等武器的呢? 「我有些新想法,不知道叶老是否可以帮忙?」杜维兴奋的问道。 「当然,当然。」得了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严老高兴的快跳了起来,赶紧答道:「老叶他们不帮忙,老夫拿凿子去凿他!」 杜维赶紧劝道:「使不得啊。但是,这真的不会影响工作吗?」 「那是主事您不知道,老叶他啊……」严老笑呵呵的带着杜维往工部走去,一面答道:「他成天在那吹嘘,说什么这两年的工作,已经做完了未来二十年份了……」 「这倒不能说吹嘘,叶老是真有他一套。」杜维扶着严老走着,一面笑道。 「是啊……老头子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严老有些感慨的叹道:「可惜了,老夫擅长木工,帮不上主事太多忙……」 「不,不会。」杜维回答的又急又快,倒把严老给吓了一跳,杜维欠然的笑了笑,才兴奋的说道:「我也有些新事物,想让严老参详!」 严老听了,笑的更是开心,当下便加紧脚步,往工部快步走去。 当晚,杜维清出了房中事物,又顺道把大厅前后,都顺道收拾起来。王琇、小荷等人从韩国夫人府上回来时,见到空荡荡的大厅,还以为是遭了小偷。 「明天会有惊喜的。」杜维只是这样解释。 不过杜维心中也是有些不安。他自从手头有了一些闲钱,便不可遏止这样的念头:把家里布置一下吧! 很快的,他也付诸行动,把记忆中的沙发、床架、书柜、衣橱,等想得到的家具,全部画了出来。但画出来以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得先放在一边。 想不到去了工部一趟,不但搞定了家具,连武器也有人愿意帮忙,这让杜维省了不少功夫,再下来只希望女眷不要觉得他奇怪就好。 会这么想,是有前例的。杜维一开始以为,发明椅子会是个聪明的决定,没想到,赵姨偷偷告诉他:女子是不方便坐在椅子上的,那样很失礼。 杜维错愕之余,也只能摸摸鼻子,把这套订做的木椅收了起来。 现在状况不同了。既然大家都已经把杜府当做自己的家,在家里舒服一些,应该无关失礼不失礼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杜维睡得并不安稳。但杜府另一头,王琇等人也没办法就这么入眠。 「琇姊姊,六郎今天不太正常呢。」小荷担心的问道。 「六郎最近都不正常。」小桃愤愤不平的嘟囔着。 王琇也是颇为担忧,但做为年长者,总不能让小桃、小荷看到自己担忧的模样,所以强笑道:「兴许是倦了吧。正好明rì旬休,让他好好休息,应该就没事了。」 「往常若隔rì是旬休,六郎总会开开心心的……」小桃钻进王琇被窝,闷着头说着。 「唉。」王琇叹了口气,心里隐隐有些怪异的感觉:六郎心里不痛快,却没有找自己诉说,难道是…… 「琇姊姊的床好舒服,今晚还让我和小荷姊姊睡这吗?」小桃在床上打滚一阵,才钻出被窝,开心的说道。 「当然好啊。」王琇被打断了思路,觉得多想也无益,便笑着答了一声。 小荷、小桃欢呼一声,便一起翻上了王琇的床。这张床是因为考虑到当时沐涵、王琇同住,所以才选了大一些的床,但这些rì子王琇只有一个人,睡不惯太大的床,于是便找了小荷、小桃来同睡。 小荷、小桃所住的房舍虽然宽敞,但赵姨当时只是当做普通下人来布置,所以家具都简便了些,现在能住的舒服、又是怕王琇一个人寂寞,当然是开心的搬进了王琇的住处。 王琇宠溺的掐了掐小桃的鼻子,笑道:「看妳这模样,以后若是嫁人……」听到嫁人二字,房里的气氛突然低沉起来。 小桃沉默许久,才转过身子、面朝里头,闷声应道:「我倦了,晚安。」小荷吹熄灯火、道了声晚安,也跟着睡下。只剩王琇一人在黑暗中独自发愣。 她突然想到,若是六郎有一天成亲……他总是要成亲的,那时候自己该如何自处?虽然说,已经不断这样告诉自己:自己不是六郎的良配,不该害了六郎。但是却仍然止不住,要和六郎在一起的念头。 联想起杜维这些rì子的异常,王琇惊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难道六郎在议论婚事?」 一定是。不然为何要躲避自己?为何要躲避小桃、小荷?今rì虽然是上韩国夫人府上用餐,但往常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杜维通常会在结束工作之后,也顺道上门拜访,顺便把自己、小荷小桃接回家来。但今天是怎么了? 杜维讨论的对象又是谁?是苏义的女儿?程务挺的表妹?还是谁家女儿?如果是润儿,今rì为何一点都没有察觉异状? 怀着各种杂乱的思绪,王琇睡得并不安稳。隔rì起床,却是在小桃、润儿的惊呼声中起来。 「怎么那么吵?」王琇不悦的嘟囔一声,不甘不愿的梳洗一番,走出房门。 来到大厅,才发现昨rì空荡的大厅,已经摆放好了家具,除了本来用屏风隔成前后厅的格局不变以外,全部都是自己前所未闻的。 前厅虽然没有变化,但在屏风后头,杜维布置了明、清风格的家具,有现代可以见到的椅子、茶几等等,整齐的摆放在厅中,虽然简单、却很美观。 「还可以吧?」杜维小心翼翼的问道。 小桃、润儿已经蹦蹦跳跳的试了多张椅子,开心的答道:「六郎!以后家里就是这个样子吗?」 「是啊。」杜维得了小桃、润儿的两票,开心的转头过去看着小荷。 小荷脸一红,也挑了张椅子坐下,细声细气的答道:「很舒适,比起原先那样坐着还好。」 杜维又转头看着王琇,王琇原先也有些顾虑,但看小荷等人都试了,才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的确不错呢……」王琇其实有些介意;这时代女子多穿裙装,跪坐的话不必担心两腿如何摆放,但坐在椅子上头,就要顾虑到坐姿如何的问题,所以她扭扭捏捏的,稍微试了下,就要起身。 「小桃,别这个样子。」杜维见到小桃自在的仰躺在椅背上,全然不顾下头裙襬飘飘,一双小腿还踢啊踢的,让杜维忍不住笑骂道:「小心我让琇姊再教妳两个时辰的礼仪。」 小桃听了马上端坐起来,但坐姿却有些怪异。杜维见众人好像不太习惯椅子,又见王琇尴尬的紧压裙子的模样,才想到坐姿这个问题。 「若是怕不好看,可以这么做。」杜维经过赵姨魔鬼般的训练礼仪之后,整个人的仪态早就塑成,一举一动都是美观又合宜。虽然赵姨不曾教他端坐椅上的礼节,但杜维举一反三,融合跪坐礼仪,随意想了一套出来。 「身子挺起、两腿侧并,双掌交迭、压在膝上半掌宽的位置,脚尖绷直、斜指向一旁。」杜维自己试了试,发现还算得体,便满意的对众人笑道:「这样还行吗?」 「六郎好像女子。」润儿突然冒出这一句话。这回王琇没有阻止,反而和小荷、小桃等人纷纷点头认同。 杜维倒不是太过介意,只是笑骂道:「小桃还不快试?我让琇姊教妳!」 几人笑闹一阵,也觉得这么坐既美观、又比较轻松,于是众口一致的称赞杜维的点子。 杜维稍微松了一小口气,想起书房里的、连自己都觉得夸张的布置,又忍不住暗自盘算:「再下来,要怎么向她们介绍书房呢……?」 第三十七回 布置(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这是你的茶。」杜维递过一杯茶,王琇在沙发上笑吟吟的接过,开心的说道:「辛苦六郎了。」 「六郎真会过rì子。」韩国夫人坐在沙发的另一边,自在的靠在柔软的椅背上,舒服的夸了句杜维。 杜维也递了杯茶过来,韩国夫人谢了一声,便自顾自的和王琇聊起天来,十足的贵妇模样。 一旁的小荷,正在替杜维把书架的书重新摆上。杜维做了一个大号的圆书架,两旁摆放着方型书架,架上除了书本以外,还可以放花盆、饰物,小荷一面好奇的打量着架子,一面琢磨着该怎么摆放。 小桃、润儿一下子拿着抱枕嬉戏、一下子从这张沙发跳到那张沙发,或在柔软的地毯上打滚、在杜维的大书桌上画画,玩得不亦乐乎。 杜维挂上最后一幅字画,满意的看了看书房,大至上的方位都和自己以前的房间差不多,差别只有在床铺的地方,这里用了改良版的软榻。其他又加了几张沙发、几个茶几,和一些雕刻jīng美又实用的柜子。 原本以为,这会和本来的书房很不搭调,想不到整体搭配起来,却有一种微妙的美感。 「六郎,这很花钱吧?」王琇拍了拍沙发的扶手,看到那碎花图案,直觉就认为杜维是为了她们准备,心里头感动不已。 「还好,材料费不贵,而且……」而且严老也没有要他出钱。严老替他打造了这些家具以后,只提出了小小的一个要求。 「不知道主事是否想要经营此物?」严老小心的问道。 「严老若有兴趣,咱们可以谈谈。」杜维本来就有这个考虑,只是没有人力、没有技术,严老这一开口,倒是正中杜维下怀。 杜维将严老的提议,对众人说了一遍。当然,略过了小桃、润儿两人,主要是对着王琇、韩国夫人询问的。 「严老是说,我出主意,他出技术人力,将来可以五五分帐。」严老本来只想取两分收益,当下便被杜维回绝。 「我觉得可行。若是六郎不需要费上太多工夫,那位严老又可信的话,那也没什么不好。」王琇这么说道。 但韩国夫人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不妥。」见众人眼光都朝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六郎虽然相信严老,但严老的后继人呢?六郎了解多少?」 杜维摇摇头,他倒没考虑到这点。 「当然,这件事仍是好的。」韩国夫人笑着补充道:「若六郎信的过,那我可以替你cāo持。」 「那真是太好了……」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管家老方的声音。杜府一向少有来客,唯二的客人只有润儿母女,但因为来得太过频繁,早就不用通报了。所以杜维也是好一阵没听过老方的声音,乍听时竟然有些错愕。 「郎君,有人来访。」老方压低嗓子,在杜维耳边说道。 杜维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单纯。 往常的老方总是应对得宜,不用杜维开口多问,就能把事情处理完善。但今天特别说「有人来访」,想必有什么原因吧?只希望不要是什么坏事就好。 「是常山公主……」老方语气有些忧心,这更让杜维觉得不寻常。 「常山公主?」杜维神sè一沉。他上回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正是润儿差点被人掳走的时候。记得要抓润儿的那伙人,说自己是常山公主手下,模样十分嚣张,让杜维印象深刻。 「要见就见吧!」杜维深吸了口气,毅然转身,大步走向前厅。 「这位便是杜校尉吧?」厅中一个高挑美人浅浅一笑,对着杜维盈盈一礼,笑道:「果然是名不虚传呢。」 「见过公主。」说到礼仪,杜维或许比宫里长大的公主逊sè一些,但要比仪态,杜维却不会输给任何人。 常山公主只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浅浅得笑容,再次一礼:「前些rì子,府上家奴冒犯了郎君,妾身深感不安,所以特来致歉。」 杜维稍微避了避,客气的应道:「那么久的事情,在下早就不在意了。倒是韩国夫人府上小娘子……」 常山公主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寒芒却是一闪即逝,话里的笑意也淡了些:「那贱奴言语冲撞了郎君,所以妾身为此致歉。但那贱奴冒犯了贺兰小娘子,却不是道歉可以了事……」 「郎君若想知道如何处置,还请郎君移步。」 常山公主正准备要站起身子,却听杜维问道:「若是脏东西,在下便不去看了。」杜维目光直视公主、毫不避让,身子更是动也不动的说道:「公主整治府上奴仆,在下无权置喙,也无意知晓。」 常山公主凤目微眯,直直的盯着杜维,良久,才忍不住笑了出来:「也罢,几个贱奴的尸首,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但常山公主随即正sè,敛容说道:「平康坊舞月楼是妾身产业不假,但里头不过是一般酒楼。虽有乐伎,但也仅仅止于歌舞罢了,从来没有什么伤天害理的逼迫之事。」 公主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道:「那贱奴只是舞月楼护院,想不到竟然有这样的胆子,敢假借妾身名头做出这等事来……」 「她没有骗你。」韩国夫人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 「顺姊姊?」常山公主惊喜的喊了一声,方才的矜持模样,好像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韩国夫人对常山公主笑着点了点头,才对杜维说道:「六郎,公主的舞月楼的确不是那样的地方……而且,润儿的事情,也与公主无关。」 杜维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明白,但紧锁的眉头却丝毫没有展开。韩国夫人看了,自然觉得杜维还在生气润儿差点被掳走的事情,心头一喜,柔声说道:「你若在意润儿,以后待润儿小心些就是了。」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道:「自从有六郎照看润儿,我倒是宽心不少呢。」 公主在一旁听着,注意到韩国夫人话里直称「我」,称呼杜维也用「六郎」,显见两人之间颇为熟悉,心里头暗自称奇:就算是认准了杜维会做润儿夫婿,也没有现在就这样亲昵的道理吧?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神态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听韩国夫人的说话。但接下来一幕,却让她看了是张大眼睛、不敢置信;韩国夫人靠在杜维耳朵旁,轻声的在说些什么话。 「我能相信公主的为人,这件事并不是她的错。」韩国夫人并没有想得太多,只是觉得这些话不适合直接说出来。 「罪魁祸首已经拿到,六郎就不要生气了吧?」 韩国夫人说的诚挚,到后来竟然有些求恳的感觉,杜维没有想太多,只是一来相信韩国夫人所言,二来公主亲自登门,不能说是没有诚意,所以也放软了身段,展颜笑道:「既然贼人已经授首,那在下也能安心些了。倒是劳烦公主跑这一趟,实在是让在下内心难安……」 公主大概是看杜维和韩国夫人相熟,所以也放下架子,随意的答道:「哼,要不是为了抓那逃奴,费上了许多时间,不然……」 「依真。」韩国夫人劝了一声,公主这才闭起嘴巴。 韩国夫人又转头对杜维说道:「为了这件事,公主已经受了不小的损失……」 杜维听了,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件事情公主可说是受了无妄之灾,从韩国夫人的口气看来,这次大概真的只是例外而已。 「罢了,早知道就别在那种地方开酒楼。」常山公主叹道:「还不说生意比不上其他地方,连名声都变得那么糟。」 「不是早就说过了吗?用我在东市的店面就好,你偏偏要去那里开。」韩国夫人摇摇头,有些无奈的看着常山公主。 「顺姊姊,这不一样。」常山公主义愤填膺的说道:「能在平康坊多占了一间店面,就能少一个祸害人的地方!」 杜维在一旁听着,突然觉得这位公主有些可爱。 常山公主是太宗之女,高宗的妹妹,但并没有嫁人。杜维也曾听说过这位公主,传说是因为善于经营、家产丰厚,可以不必看皇家脸sè,故而至今仍然没有婚嫁。 「这下可好,舞月楼的名声都叫那贱奴给败了,就算开去东市,也得换个名字……」 「六郎……」杜维看着公主自顾自的抱怨,正觉得好玩,突然感觉到韩国夫人戳了戳自己的腰际,轻声说道:「六郎,能帮帮公主吗?」见杜维表情疑惑,她苦笑着补了句:「公主待我有如亲姊,我也将她当妹妹看待……」 杜维点了点头,示意站在一旁的小荷过来。交代她去拿了纸笔,杜维接过以后,毫不客气的挥毫写下:「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意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是晏几道的鹧鸪天,一首流传千古的名作,虽然眼下还不大流行长短句,但应该还是拿的出手吧? 常山公主笑盈盈的接过,称赞了几句杜维的字,但对于那首词却是一句不提。三人又聊了好一阵,常山公主才告别回府,回去前对杜维笑了笑,表情暧昧的说道:「六郎果然是个风流人物啊,真不亏这相貌。」说罢也不解释,便告辞离去。 杜维正想转头询问韩国夫人,但却只迎来她的后脑勺。没跟杜维说半句话,韩国夫人自顾自的走向书房,留杜维一人在大厅中。 空荡荡的大厅中,只剩下杜维还在困惑着:「是我字写的太丑,让她丢脸了吗?」 第三十八回 吃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当晚回到了书房,众人早就散了。隔天想问王琇,没想到她只是冷冷的问了句:「当年拚却**?原来六郎过的是这般rì子啊?」 「还歌尽桃花扇底风呢。」小荷不但不解围,还少见的在一旁加油添醋。连小桃好像都得了嘱咐,被要求板起小脸来,不能和杜维说笑。 杜维面对了一整间屋子的冷脸,觉得无辜又无奈,但也拿她们没有办法,只好出门散心、顺道去拜访苏义。 杜维是苏义依手提拔上来的,又得了苏义不少关照,所以两人关系十分良好。在宋令文不在京中的情况下,也只有苏义算的上是杜维的师长了 「是六郎啊?」苏义用过了晚膳,正在庭中散步,听见杜维拜访,开心的让人请他进来。 「苏侍郎。下官……」杜维正要行礼,却被苏义笑吟吟的拦了下来。 「老夫已经不是你上官了,称呼可以不用那么正式。」苏义拍拍杜维的肩膀,笑道:「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瘦弱,难道是没有认真cāo练吗?」 「cāo练前天才开始呢。」杜维苦笑着解释。 看着杜维苦着一张脸,苏义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一阵,才感慨的叹道:「算来你在工部也不过短短几年,但做的事情,恐怕比老夫还多。」 「哪里的话……」杜维正要谦虚几句,苏义却阻止了杜维的说话,自顾自的说道:「正好你来找老夫,老夫倒有事想问你。」 杜维心头一惊,心想:该不会是滥用职权,让叶老帮忙铸造武器的事情露馅了吧? 果然,苏义接着说道:「是兵器的事情。」 「这个……」杜维想要辩解,但这毕竟是事实,杜维只能叹了口气,郑重的谢罪:「是我失职了,无关叶老的事。」 「这是做什么?」苏义却好奇的问道:「不过是件武器罢了。」 「咦?」杜维有些讶异,一向公私分明的苏义,竟然会这么说。 「就当是工部同仁给你送的贺礼吧。」苏义笑道:「何况,已经不只一人上门求咱们,说要照着样式打这么一把刀。」 杜维提供的图纸,若让一个现代人见了,一定会不屑的说声:「果然是武士刀。」但其实那是戚继光根据倭刀仿制,加入中国剑的元素进来,所形成兼具劈砍、突刺两个优点的继光刀。 在唐代人的眼中,这把刀更像是对唐刀的模仿,只是刀身加上了弧度、刀柄有些延长、和刀尖开了血槽等差别。 「已经有人上门了吗?」杜维还以为人们不会太快接受,想不到已经有人排队要认购了。 「是啊,都是些凶名在外的老将军呢。」苏义笑道。 「但他们怎么会知道……?」 「叶天文野心不小,趁着这回要扩招工匠,打着集思广益的旗号,一口气把将作监、少府监、兵器监等匠工全部拉来,兵部自然不会不知道。」 「五监这么一来,可以算是废了吧?」杜维听了有些郁闷,他本来所在的司农寺,是和五监并列的九寺之一,如今五监已经是混不下去,九寺恐怕也是岌岌可危了。 「老夫是想,你们一营的兵器,不如就让老夫来想办法。」苏义见杜维郁郁,只觉得他看重旧情,对他评价又增,笑着宽慰道:「人手一多,再加上流水化作业,就算要配备一整营的军士,也是绰绰有余啊。」 说起流水化的程序,这却不是杜维想出来的,而是工部另一个主事的功劳,让杜维讶异之余,更添了几分小心:历史终究不是百分之百的正确,一昧依靠已知的历史,迟早会吃大亏的。 「这样有些浪费了。」杜维亲眼见过自己手下的兵士,素质虽然不差,但也算不上极好。 「若只是一般兵士,唐刀足矣。何况,我还有几个武器的想法呢。」杜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会先和几位将军商量,再用正常程序和工部商议。」 「别跟老夫来这套。」苏义摆了摆手,不悦的说道:「老夫可没把你当外人,以后少说这种话。」 「是。」杜维心中一暖,但还是委婉拒绝:「但毕竟是两千人的装备,成本不算小,怎么能全叫工部吃下?」 「就当作新武器的试验吧?」苏义不以为然的随口说道:「就用这名义。像你从前提过的,有试验田、有试验的模型,那么新铸出来的刀剑,自然也该试验一下了。这一点开销,工部还绰绰有余。」 「多谢苏公好意,但我确实是觉得两千多柄新刀,实在太过浪费了。」 「不是客套?」苏义扬起眉头质问杜维。 「不是客套。」杜维斩钉截铁的说道。 「也罢,那你说新想法,又是怎么一回事?」苏义见杜维拒绝,也不再多提,当下便转换了话题。 杜维说的新想法,其实也和戚继光有关。之所以对戚继光这么熟悉,是因为当年教畜牧学的老教授,正巧是山东登州人,最自豪的就是和戚继光同乡。每次讲到饲养管理、卫生管理等相关主题时,讲课内容往往会变成:「知道吗?提到管理,我那老乡戚继光,可以说是管理的大师啊!」 接下来的话题,会从戚继光的鸳鸯阵开始,说那是:「戚继光对管理项目了解的体现,进而透过组织,达到最大效用之目的。」 总之,杜维想要把鸳鸯阵搬过来用用。只是鸳鸯阵中的火枪,可能得换成强弩,至于其他,可能还要和程务挺讨论。 「下官整理清楚后,再请侍郎过目吧。」杜维想了想,觉得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苏义自然不会反对,又问了杜维几个学问上的问题,见杜维一一答出,这才满意的放他回家。由于在同一个坊里,宵禁并不会影响坊内的行走,即使真有武侯巡逻到这,往往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是高级住宅区的好处了;谁敢轻易得罪这里的住户呢? 杜维走在路上,脑袋里想的都是刚才的对话。 老实说,武器的事情,他本来就想请工部帮忙,问问看相处友善的萧德、陆文有没有办法通融一下。想不到苏义主动先提,而且看样子是要包下杜维这营的所有兵器。 杜维知道,这固然是苏义对自己的赏识之意,但直到最近,他才突然发觉:苏义的赏识、阎立本的亲切、钱大娘、路思归、杨华的照顾,甚至是武后的青眼相看,都和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 而是因为黄玉。或者该说,是一个「孝」字。 来到大唐、尤其是步入官场以后,杜维完全是一帆风顺。所有他预想会被抨击的、会不被接受的,往往都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好结果。 一部分原因是杜维的谨慎,但最主要的,却是众人对杜维先入为主的好印象。 「德才兼备」不单是一个理想,在古代,那是文人对自己、和别人最高的要求。纵然是你才高八斗,也得要先看看德行是否合格,若被认为是才高于德?很抱歉,这辈子的仕途算是完了。即使你写了再多经典作品,也只会更加深这样的印象。 但若是一开始,你的德行就已为世人所知?恭喜了,一篇中等作品,就可能让你踏上仕途。你的文采稍有进益,在旁人眼中就是加倍的好。 既主观又武断的做法,不知道扼杀了多少有才干的人?但杜维没有资格抱怨,因为他正是这样的评选法下的受益者之一。 杜维入宫救义父的事并不是秘密,一些高层官员、宫中宫女、太监等等,都对此事知之甚详。尤其是武后为了在杜维身上打上武后一派的标签,特意放出去这些消息,更是助长了流言。 于是,在苏义等人的眼中,杜维不但相貌出众、颇有干才,最重要的是他的孝顺。 但对于杜维自己而言,他并不觉得自己对黄玉有什么孝顺的地方。 杜维对黄玉的感觉,固然有感恩、有愧疚、有关怀,但更多的情绪,却是愤怒;他凭什么用家人的态度来对自己?他凭什么以自己的长辈自居? 对杜维来说,接受了黄玉的好意、或是承认了他对自己的好,似乎就是对自己原来世界的背叛。所以,就算黄玉仍然活着,杜维或许也不会改变他的态度吧? 杜维深深的、深深的叹了口气。讨人厌的是,自己的一切,原本以为是自己努力得来,顶多再加上一点点际遇。但现在想想,大部分都是黄公公的余荫罢了,就算有自己的因素,也多是建立在这余荫下的前提。 对照旁人的际遇,杜维觉得自己已经算得上平步青云。当然,不能和小说主角比较:穿越三年还只当一个主事,说出来会被笑的。 又是深深叹了口气,杜维回到府里,也没有去和众女招呼,自己走回了房内。 「琇姊姊,这样对六郎,会不会不太好?」此时的书房,小荷担心的对王琇问道:「六郎好像还没回来……」 王琇心里也是有些担心,尤其是杜维饭后出的门,也没说去了哪里,到这时候还没回家,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转头看了看醉倒在沙发上的韩国夫人,王琇叹了口气,说道:「我还是去让方管家问问……」 还没说完,只听到一声清亮的笛声传来。 「哼,六郎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小荷哼了一声,但又担心的问道:「琇姊姊,六郎是不是在生我们的气?」 「六郎才不会那么小气呢。」王琇笑着说道。但心中却有些愧疚:她知道杜维不会随意对她们生气,但自己做的是不是太过分了? 前一晚韩国夫人送走了常山公主,要来向王琇辞行时,好像无意间透露了杜维为常山公主题了首词,而且词里头尽显六郎的风流本sè;宋词嘛,七八成是以青楼为场景的,只能怪杜维自己没有留意。 「但六郎从没去过那样的地方,怎么会写得出这样的句子?」王琇疑惑归疑惑,但更担心杜维会怎么想。回头又看了看韩国夫人,心里不禁有些埋怨:如果不是她在一旁鼓吹,今天就不会弄得那么僵了。 说到鼓吹,韩国夫人表现的似乎太过热切,一点也不像是替润儿选夫婿,反倒更像…… 只听笛声正吹得凄婉,突然一个音没吹好,发出了一声爆音,然后便再无声息。本来听得正入神的王琇,心里突地一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当下便交代小荷照料好韩国夫人,和两个睡着的女孩,自己匆匆的往杜维的屋子走去。 第三十九回 定情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十一人为一队。两名刀牌手、两名弓弩手、四名长枪手、三名长钩手。」这是杜维对鸳鸯阵做出来的调整,关于鸳鸯阵确切的内容,他早就已经忘了,只能靠着印像依稀描绘出来。为了确保能在战时用上,杜维特地找程务挺帮忙看看。 「这个啊……」程务挺也有些疑惑,他没有见过这种阵法,但父亲又交代,不论杜维想做什么,都由着他去做。 「那小子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白费功夫的。」程名振这么说道。 「那便试试吧。」程务挺虽然犹豫,但还是选择相信父亲的眼光。 「多谢程大哥!」杜维赶紧道谢。虽然程务挺是自己名义上的上司,但扮演的却是助手的角sè,这大概也是武后授意吧? 「杜兄弟,你今天气sè不错啊。」程务挺说完了公事,有些好奇的问起杜维。 「是、是吗?」杜维紧张的摸摸自己的脸颊,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程务挺好奇的追问。 「没什么。」杜维说完,马上掉过头去,假装认真的在观看cāo练。但其实心思根本不再cāo练上头。 「糟糕,身上好像还有香味……」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杜维总觉得在自己身上,好像还留着王琇的香气。 因为昨晚两人是相拥入眠的。 在月夜下的亭里,杜维把笛子扔在一边,趴在桌面上埋头啜泣。除了黄玉那次的事情,杜维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但这时候或许是思乡、或许是累积了太多压力,所有负面的情绪都在此时爆发,若不是顾忌别人会听见,杜维都想大声哭嚎一阵,看是不是能发泄一下所有的郁闷。 「我果然,还是一个人啊……」满面泪痕、涕泗交错,杜维哽咽着喃喃自语。 突然,杜维感觉到脑袋一暖,好像被埋入了一个温热、柔软的地方。 「六郎才不是一个人。」王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轻轻的对着杜维说道:「忘了吗?皇后懿旨上说了,妾身可是六郎的人……」 杜维听见久违的「妾身」二字、又听她提到懿旨,眉头一皱,不悦的说道:「我从来没把妳当作……」 「那……」王琇本来就从背后环抱着杜维,听了这话更加用力的抱了抱、胸口紧紧贴着杜维的后背,但王琇却像是毫不知情一样,仍然在杜维耳边问道:「那六郎把妾身当作什么呢?」 「我……」杜维方才只是情绪不好、一时转不过来,此时听的确切,哪里还会不明白?不过明白归明白,该要怎么反应?杜维脑子转的飞快,却连个字词都挤不出来。 「若不是做到这样子……六郎还要让妾身等下去?」王琇温婉的语气未变,但话中平添了不少哀戚之情:「妾身已经、已经快要三十了……」 杜维只觉得喉咙干涩不已、呼吸急促,全身血液全都一个劲的往头脑送,好不容易凑出了这么句话:「很年轻啊。」 「不年轻了!」饶是王琇此时紧张不已、又满是羞涩之意,听了这话仍然忍不住怒道:「妾身的姊妹,这个年纪只怕已经要抱孙子了!」察觉到自己情绪的激动,脸上一红,但仍是有些埋怨的说着:「六郎若是无意,今rì便说个明白,也好让妾身死了这条心……」 「怎么可能。」杜维听王琇说的哀切,脑子一热,口中却结结巴巴的回道:「我怎么会对琇姊姊无意……?」 杜维感觉到头顶一片温热,背后的压力又迫近了些,想是王琇用脸颊贴着自己的头顶。杜维虽然害羞,但一动也不敢动,就着么隔了好一阵子,杜维才平静了些,心头的担忧慢慢浮起。 「我怕……我配不上妳。」杜维话匣子一开,原有的担心、从不敢对人明说的忧虑,全部霹雳啪啦的冒了出来。 「我身份低微……」 「我职位低下……」 「我的家产几乎都是宫中所赐……」 看着杜维说得坑坑巴巴的,反而更让人觉得诚恳。王琇心里一暖:杜维一定是认真想过他们的事情,不然哪里会有这么多顾虑?这一刻,她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孩实在是可爱无比。 「妾身不在意。」若是沐涵见了现在的王琇,一定会感到讶异:王琇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展露过的笑容。在王琇的回忆里,完全找不到任何一刻、哪怕只有一息的片段,可以和现在的心情相比拟。 「只要六郎不嫌弃,不论未来如何,妾身都要伴在六郎身边。」王琇轻轻的说着,但语调温柔又坚定,字字句句都打在杜维的心上。 「妳……」杜维扭过身子,定定的看着王琇。王琇本来环抱着杜维,见杜维要转身,也就松开双手、站定身子,静静的等待杜维开口。 「妳不会离开我吧?」等待许久,却等到这样的回答,王琇忍不住便想笑了起来。 但见杜维脸上哪有一丝说笑的意思?白皙的脸sè更见惨白、紧抿的双唇全无血sè,想要开口、却不住颤抖,杜维就像是漂浮汪洋之中,找不到一个可以凭恃的着力点。 「不会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化为三个字,王琇看着杜维的双眼,见到他眼中的无助,心里忍不住暗自埋怨:原来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杜维。 「六郎可知道,若只是将妾身赐与六郎,宫里为何还会赐下那么多财物?」无视眼前的气氛,王琇突然对杜维问道。 杜维摇了摇头。王琇这么一问,让他冷静了下来。本来跽坐在亭中凉席的他,转了个身、正面对着王琇,等待她的回答。 「宫中惯例一向如此的。将宫女赐予功臣,必定还会赐下一批财物,以示恩宠、让人不至亏待。就好像嫁出女儿那般……」王琇羞红着脸,但仍是坚定说完:「那些财物……是妾身的嫁妆。」 「是、是吗?」杜维只想的到这一句话,说完连自己都觉得丢脸,目光转到一旁,假装看起庭院里的石头。 突然,一只纤纤素手轻轻端起了自己的脸。王琇将杜维的脸转了回来,有些不满他的临阵脱逃。杜维看着王琇略嘟着小嘴的薄怒模样,一时之间,竟是看傻了。只见那对樱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几乎就在眼前。 「妳……」杜维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在此时,一切都不再重要。 王琇吻在杜维的唇上。 不是浅沾即止的轻啄,而是深深的一吻。吻到杜维都快断气了,两片嘴唇才分了开来,但前额仍是相互靠着。见杜维还在发愣,王琇害羞之余,也忍不住轻笑着嗔道:「呆子。」 像是不服气这句话,杜维主动发起了进攻,仰头迎向了王琇。但到了面前,才想到:他从未这么接近过女孩子;王琇的面容在这样的距离下更加清晰,本来的美貌更像被放大了十倍,让杜维不自禁的看得入迷。 「呆子。」王琇喃喃念道,两手搭着杜维肩上,低头又凑上了杜维的唇。 应该倒过来吧?杜维觉得很想哭,看目前的走向,好像他是被推倒的女生一样,但自己偏偏就不敢主动、也不懂得如何主动,明明身为男人,却只能被动配合着王琇。 「啊。」王琇轻唤了一声,抿了抿嘴唇,嗔道:「轻些……」杜维脸一红,零经验的他,一不留神便咬到王琇的樱唇,虽然只是轻轻一下,却让杜维这个童男一下子惊慌无比。 原本是想道歉的,但王琇的一声轻唤,就好像打开了杜维脑袋里的某个开关,两手一扯、一带,将王琇拉进自己的怀中。 然后呢?进行到了这里,杜维好像又断线了一样,僵在那里动也不动,着了迷似的看着王琇。 「她从前有这么美吗?」杜维忍不住在心里这么问道。 被杜维搂在怀里,王琇两手仍是搭着杜维,见杜维傻楞楞的没反应,虽然已是气喘吁吁,但仍是忍不住担心的问道:「六郎会不会瞧不起妾身?」 杜维的大脑早就暂停运作了,听了这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王琇见杜维这副傻样,反而更添怜爱之情。 「呆子。」 这回王琇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头默默想着。她拂开了杜维额际的乱发,看着杜维这张美丽胜过女子的脸蛋,温柔的用手背轻触、在上面来回游移,只见杜维的皮肤,甚至比起自己还白皙几分,手掌一翻,忍不住掐了几下。 杜维吃疼,却不敢应声,在心里想着:「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吗?」 大概是真的掐疼了,杜维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惧怕,王琇不禁噗哧一声的笑了出来,嘴角轻扬,喃喃说道:「你啊,真像个女孩……」 没等杜维抗议,王琇搭在杜维肩上的双手轻轻一压,将杜维推倒在凉席上头,身子跟着伏下,秀脸靠着杜维的胸膛。一手像是确认一样,抚过杜维的胸口,王琇笑道:「但你可是男孩子啊。」 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展开……不会有错的。杜维咽了下口水,也说不清自己是期待?或是期待?还是期待? 说实话,杜维脑袋里只剩下期待。 见王琇久久没有反应,杜维暗自吁了口气:总算还保有一丝男人的面子,再下来就是该自己主动了。鼓起勇气伸手搭在王琇的纤腰上,王琇丝毫没有躲避,这对杜维来说,是个不小的鼓舞。 手上传来的触感让杜维还有些震撼。但杜维已经一股作气的往上进攻,经过了纤腰,来到了玉背。 王琇仍是没有反应。 杜维这下有些担心了,侧过头来看了看,才发现伏在自己身上的王琇,早就已经沉沉睡去。 「真是……」杜维没好气的叹了一声,身子也稍微放松了些;刚才王琇的举动,让杜维全身紧绷的像石头一样。现在虽是放松了些,但也没有缓解太多杜维的紧张, 王琇身上的香气,仍在鼻端肆无忌惮的侵袭;温热的体温,让自己胸前像是要烫伤似的;更别提来自王琇胸前的压力了。 杜维身子放松,却让这些感官更加敏锐,本来平静下来的心情,一下子又翻起了滔天巨浪。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维又慢慢的平复下来,此时天sè早已暗去,杜维担心王琇着凉,便把王琇一把抱起,要将她抱回房内。 摸上去有些丰腴的王琇,体重却轻得出乎杜维的意料。毫无阻碍的抱起王琇,杜维走到了回廊的叉路:左转回房,右转是王琇闺房。 向左转?向右转?杜维的心里挣扎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向右转去。 「哈嗤。」怀里的王琇打了个喷嚏,杜维连忙又紧了紧覆在王琇身上的外袍,顺便又端详了下王琇的面容。 真美。除了这两个字,杜维想不到别的形容词。这么美丽端庄的女子,刚才竟然会有这么大胆的举动?这完全不像是王琇会做的事情。 杜维凑近前去嗅了嗅,好像也没有酒气,鼻端尽是王琇身上的香味。虽然王琇睡了,但杜维仍是为自己的动作感到害羞。 「她刚才……也很害羞吧?」杜维回想刚才的王琇,的确是在坚定之中,仍然有股抹不去的羞涩。是什么让她做到这样的程度? 「妾身已经、已经快要三十了……」 王琇方才的声音,还在杜维脑海中萦绕。的确,对于古代女人来说,三十岁的确不能算是年轻了。杜维觉得自己有点自私。总是觉得年纪还轻,还可以等。 但王琇却等不得。 犹豫了片刻,杜维毅然转过身子,往左边自己的房里走去。行走中的杜维,全然没有留意到,怀里的王琇「呼」一声的松了口气。 将王琇轻轻的放在床上,杜维紧了紧被子。突然觉得眼前场景有些熟悉:上回王琇生病,不是也曾这样照料吗? 只不过场景从书房换到卧房,心情也从家人换到……应该、大概、或许可以说是爱人吧? 杜维看着王琇的睡颜,看了片刻,才站起身来,准备拿出另一套被褥,在地上打地铺。突然听见「沙沙」的移动声,杜维回头一看,一、两个翻滚,王琇已经面朝里边,背后留了一大片空间了。 「像个男人吧。」杜维心里发出这样的声音。一咬牙、一转身,杜维大步来到床前,害怕王琇惊醒,蹑手蹑脚的钻进了被窝。 「就先……这样子吧?」杜维喃喃说道。毕竟人都睡了,总不成把王琇叫醒,反推回去吧? 王琇好像睡得并不安稳,又是一个转身,正面对着杜维。 杜维看着王琇睡得像孩子一般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心情也不再惊慌失措,小心的伸臂过去,将王琇轻轻抱着;一手绕过后颈,一手搭在腰际。 深深嗅了嗅王琇的香气,杜维轻声说道:「晚安。」说罢便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第四十回 谈心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耳边听着微微的鼾声,眼里看着杜维熟睡的面容。王琇直到现在,都还没从方才的紧张平复过来。 自己怎么会那么大胆?王琇碰了碰自己通红的脸蛋,仍然像火烧一般的灼热。虽然说自己曾为人妇,但是这一次……王琇想了许久,仍然找不到确切的词汇来形容。 「不一样的……」她只能这样回答。杜维给予她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而且随着时间不断增长、加深,到了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早就离不开杜维了。 看着杜维安详的睡态,王琇紊乱的思绪慢慢平静,玩心一起,忍不住伸手轻轻掐了掐杜维无意中噘起的嘴唇。 「嗯。」杜维眉头一蹙,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声响,又往枕头蹭了蹭,睡得仍是十分香甜。 王琇「呵」一声的轻笑出来,笑完赶紧摀住嘴巴,担心吵醒杜维。只不过,想到今晚发生的一切,王琇仍然忍不住想笑出来;在羞怯过后,王琇心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喜意。 如果不笑出来,胸口溢满的喜悦之情会爆开的吧?王琇突然有这种感觉。但看了看杜维,还是只能缩在被窝里,偷偷的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竟是不自禁的落下。 「还好遇见了他。」王琇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遇见杜维,自己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刚才在凉亭之中,其实她完全没有睡着,杜维的一举一动,王琇全部都一清二楚。 原先闭上眼睛,其实只是因为羞怯,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想象中的害羞之事,杜维完全没有动静,一直到自己都快睡着了,才一把将自己抱起,看样子是要回到房里。 「六郎果然很知书达礼。」王琇害羞的想道。 想不到,到了房内,杜维只是把自己放在床上,完全没有别的举动。 「是嫌我年老sè衰吗?」王琇悲愤的想道。直到杜维上了床,轻轻的将自己搂住,王琇才松了口气,旋即又紧张起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先这样吧。」她听见杜维在耳边轻轻的说道。原本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一声晚安之后,竟然听见杜维细细的鼾声。 王琇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仔细一想,这大概是杜维对自己的爱护吧?这么一想,本来有些郁闷的心情,顿时转为羞喜交集。往杜维怀里钻了钻,偎着杜维就这么睡去。 *** 急促的脚步声,在宫殿间的回廊渐渐逼近。 正有些打盹的小太监,赶紧揉揉眼睛,装做认真守门的模样。只是嘴上不免咕囔着:「才这时候,又是什么大事了?」 正想抱怨,就见到来人已经快到了门口,定睛一看,赶紧换上一张笑脸:「韩国夫人安好。」 韩国夫人冷着一张脸,完全不理会他,径自走进了宫内。 「姊姊?怎么来了?」武后正批阅着奏折,见姊姊来到,连忙笑着招呼道:「怎么那么久没来见我?」 韩国夫人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又见了妹妹的疲态,心里一软,本来的质问也只能咽了下去,温言说道:「今rì又没朝会,怎么不休息?」 武后叹了一声,却不答话。她不希望姊姊牵涉到太多朝廷的事情,尤其是那些肮脏、污秽,又恶心的权力斗争。 回头见韩国夫人脸上虽然关心,但似乎隐隐带有一些忧sè,不禁担心的问道:「姊姊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寒声问道:「莫非是那些人又来打扰?」 韩国夫人摇摇头,笑道:「那些欺软怕硬的家伙,才没这胆子。」 「那是?」武后好奇的问道。 韩国夫人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事情还得从昨天晚上说起;润儿一如往常的去到杜府串门子,但在回来的时候,表情竟是有些忧sè。 韩国夫人赶紧拉着润儿问道:「润儿,可是身子不适?」 润儿体贴的笑了笑,摇头回道:「润儿没事。」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的说道:「不过小荷姊姊、小桃姊姊,心情都不大好呢。」 韩国夫人对这两个小女孩也颇为疼爱,连忙问道:「怎么了?」 润儿却不回答。只见她细致的脸蛋尽是愁容,两只小手紧张的拧着自己的裙襬,隔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问道:「六郎会跟琇姊姊成亲的吧?」 韩国夫人听了一愣,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桃姊姊也说,琇姊姊已经是六郎的人了……」润儿眨了眨眼睛,虽说年纪还小,但她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的有些触动,只听她又道:「所以、所以,六郎的新娘子便是琇姊姊了吧?」 韩国夫人拉着润儿的小手,柔声问道:「润儿,告诉娘亲妳是怎么想的?」 「六郎和琇姊姊很般配……」润儿近乎呢喃的说道。 「润儿呢?润儿不想和六郎……?」韩国夫人有些试探的问着。 「不知道。」润儿把头埋进母亲怀里,闷声说道:「润儿真的不知道……」 韩国夫人轻轻拍着润儿的背,温柔安慰,心里暗自叫苦:润儿自己虽不自知,但心里怕是已经有六郎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听完韩国夫人的叙述,武后也是觉得有些困扰。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自己名义上的儿子,还没有润儿来得亲。于是便认真考虑了一会,才说道:「润儿既然心情不好,不如让她去散散心?」 在武后的生命中,还没出现过「爱情」这样的东西,所以虽然是将心比心的为润儿打算,也只觉得她是心情不佳而已。 「前几rì洛阳来人,说是娘自从敏之走了,身子就大不如前。我正想让人去看看,这不正好让润儿去陪伴老人家?」 韩国夫人眉头一皱,似乎不太喜欢听人提到贺兰敏之。但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便点头应了下来。 「对不起。」武后突然向韩国夫人道歉:「这件事情……」 「娘娘若是说东市斗殴一事。」韩国夫人突然插口道:「我是毫不在意的。」说着,脸上露出毫无笑意的一抹微笑:「反正,那不是我孩儿。」 「姊姊……」武后本想起身安慰,但想了想、叹了一声,身子仍是向后靠回软榻。 韩国夫人叹了口气,苦笑道:「罢了,一切都是命数。」 想当年,她的次女出生才一rì,便被抱入宫中。理由是妹妹在高宗面前已经有些失宠,可笑的是,自己的丈夫送的最是积极。 「反正是女儿。」记得那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就算生的是儿子,有这样的机会哪能放过?」 不到半年,传回来的消息却是:那女孩已经不幸病故了。 当时的韩国夫人,抱着年幼的润儿嚎啕大哭。哭完以后,毅然决定搬出贺兰府,自己找了个地方住下。一面教润儿读书识字,一面也奉养老母,rì子过得倒也自在。 想不到,丈夫贺兰安石竟然还找上门来。某一rì他喝醉了酒,拉着一个男孩过来,说道:「这就是妳儿子了。」一面还打着酒嗝。 韩国夫人自然是又惊又怒,追问之下,才知道那是外头小妾的孩子,如今小妾被他在醉酒时,不知道送去了哪里,只得带孩子回来抚养。 韩国夫人不愿做这冤大头,反倒是母亲杨氏心软,便开始负责照料起敏之,一直到长大chéng rén。只是,老人家的照料,往往是宠溺居多,这也养成贺兰敏之的风流xìng格。 此时正逢武后得宠,家人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贺兰敏之的行为越是放诞无忌、恶名也随之响彻长安。 杨氏毕竟带着贺兰敏之长大,听到他过世的消息,本来就已衰老的身子,变得更加虚弱。这也让武后、韩国夫人等人都是担心不已。 「都过去了。」韩国夫人见妹妹心绪不佳,赶紧反过来安慰。 「罢了。」武后摇摇头,将这些事情甩到脑后,突然想起来一事:「对了,三妹那边不知道如何……?」 提起「三妹」二字,换做韩国夫人表情沉了下来,不悦的说道:「没轻没重的,也不知道去见见娘亲。」 「还不是怕咱们逼她成亲?」武后不以为意的笑道。 见韩国夫人仍在生气,武后突发奇想,脑袋中浮现一个主意。 「姊姊,妳说三妹会不会看上杜维?」 韩国夫人重重一拍软榻,怒斥道:「那润儿呢?」 武后本来就知道姊姊的反应,所以也没有生气,只是笑道:「润儿姓的是贺兰啊……」顿了顿又道:「但我希望杜维能是武家人。」 韩国夫人默然不语。不是因为妹妹口中的话,而是为了她眼下说话的神态;和把自己女儿抱去宫中时一样,都让韩国夫人有种感觉:如果不答应,会被妹妹杀掉的。 这就是宫中的斗争吧?韩国夫人默默叹了口气。但事关润儿的终身大事,她是不会退让的。 「那便让润儿姓武吧!反正贺兰也不是什么好姓。」韩国夫人近乎蛮横的说道:「实不相瞒,今rì进宫里来,我就是想把这事定下。」说完,静静的看着武后的反应。 武后听了韩国夫人这么说,想起年幼时斗嘴的场面,不但不怒,反而觉得温馨:「让润儿姓武不是难事,但要怎么名正言顺的改过来?」 韩国夫人见武后得态度和缓,心里也是暗自松了口气。又听到她抛出这个难题,便认真的思考起来。 「用父亲的名义吧?」一代女皇没有浪费她的高智商,脑子转了转,很快就找到了方法。 历史上,武后曾用同样一招,将贺兰敏之过继给父亲,以便承袭武士彟的国公爵位。 「这下倒多了个妹子?」韩国夫人自嘲的笑了笑,又问道:「那要用什么理由?」 「不如先改宗姓武,让润儿去侍奉老人家一段时rì,等到年纪再大些,才过继给父亲?」武后说道:「先早点和贺兰家脱离关系,到时就说:因润儿奉养rì久,虽为外孙,但实似亲子,所以被母亲收为义女。」 「这样可好?」武后说完,看着韩国夫人,静待她的答复。 「多谢妳了。」韩国夫人了却一桩心事,笑着答道:「这样也好,要让润儿唤那种人为父亲,我可……」像是觉得这么说不大好,韩国夫人话到嘴边便止了声,改口说道:「总之我是不介意的,反正孩子无论怎么称呼,总是自己生下来的。」 「那等姊姊老了,润儿若因为这个原因不肯侍奉妳呢?」武后见到久违的姊姊,心情也很不错,便趁机调侃道:「这样即使上了官府,也奈何不得啊。」 「才不会!」韩国夫人笑骂道:「润儿可不是那样的人,况且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对了,照姊姊的说法,杜维将王……将那女人收进房内了?」武后好奇的问道。 韩国夫人叹道:「还有假的吗?我亲眼见到她在六郎房中过了一晚。」说道这里,不禁有些埋怨的说道:「妹妹将她赐给六郎,就竟是什么用意?」 武后脸上一红,心道:「哪有什么用意,不过就是好玩罢了。」处理朝政的压力,并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武后记得那时的自己烦闷至极,正好杜维的倔强让她想到王琇,一时兴起,就把王琇扔去杜维那边,看看两人会撞出什么火花来。 要说用意,也有一些是对王琇的同情和补偿吧?如今看来王琇也找到自己的归宿,让武后不得不感叹起造化弄人。 第四十一回 比武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兄弟,醒醒!」程务挺点了点杜维的肩头,小声的在他耳边提醒道:「现在还在cāo练呢,别给发现了。」 杜维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强打起jīng神观看cāo练。但看着看着,嘴角仍是不自觉得上扬,只差没发出嘿嘿的傻笑声。 「杜……」程务挺本来想和杜维商量,但见了这副傻样,便打消了念头,径自走向人群。 「通通过来集合!」程务挺高喝一声,把魂游天外的杜维给吓了一大跳。 「整队!」 「卸甲!」 随着程务挺的口令,众兵士整齐的站定位置、卸下盔甲,静立着等待程务挺下一声口令。 「有谁觉得自己勇武过人,自信能以武艺压倒诸位弟兄的?」程务挺高声问道。 古人都是很谦虚的吧?这样问谁会响应呢?杜维正这么想着,却听底下传来一声高喝:「小的愿意一试!」 一名高瘦男子出列,抱拳一礼,然后才扬声说道:「小的学过几天粗浅武艺。虽不敢说纯熟,但还是勉力一试,以求抛砖引玉。」嘴上这么说,但表情可没有半分谦让的意味,反而是一副俾倪四方的高傲神态。 「我来!」角落一个如雷般的吼声传来,一个高壮男子越众而出,抱拳一礼后,便朝着先前那名男子说道:「在下也曾学过几天功夫,还请兄长见教了。」 这么一叫嚣,原先平静有序的军营,顿时哄闹了起来,虽然仍是依照排序席地而坐,但嘴上各式各样的浑话全都冒了出来。 「程大哥,这……?」杜维哪曾见过这种场面?当下便觉得有些担心,不禁对程务挺劝道:「若是这么闹下去,只怕、只怕不大好。」 「兄弟,你没当过兵。」程务挺转过身来耐心解释:「若是一昧压着,反倒不好,需得让他们适时发泄一下。」 果然,众人的坐席很快便换了个方位,大伙围着zhōng yāng打斗的两人,在外头绕了一圈,虽然哄闹、但还算的上理智。就连中间打斗的,也都还记得点到为止,没有真正伤了对方。 很快的,高瘦男子腰间挨了一拳,当下便倒在地上,再也无力站起。壮汉拱手说了声承让,便站定在原地,等待下一个人来挑战。 「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杜维正想着:最先站出的人,反倒被人击倒,这样岂不是有些丢脸?却听程务挺这么说道:「这群人都是功勋子弟,许多都是当过兵的,自然明白营中规矩。」 圆圈中一个身型略矮的男子跳了出来,说了段过场,便和壮汉斗在一块。一旁观看的士兵,大多都为矮子助声,一时之间气势倒也颇为旺盛。 「营中讲的是以力服人,但又不全是如此。」程务挺指了指底下众人,对杜维说道:「真正要看出一个人的样貌,还是得在战场之上。但像现在这般,也是个让咱们观看大家xìng格的好时机。」 「先前上来那个竹竿,其实根本没练过功夫。他脑子里想的,大概是要奉承咱们,好让他可以尽速脱罪。」 「现在这个大个头,必定是个自恃勇力的莽夫,但又顾虑许多,见了有人出头,才敢跟着附和。」 「这矮子看起来也是个寻常的家伙,看他那副模样,只怕是担心,越到后头、上来的人越强、自己丢脸也丢的更大。」 杜维佩服的说道:「原来程大哥还懂观人之术。」 「哪里,这都是家父教的。」程务挺意外的笑得有些腼腆,看不出来已经是个孩子的爸了。 两人说话间,底下已经换了几轮,现在在场上的,是两个看起来都颇为魁梧得壮实男子。只见拳拳到肉、听来都是碰碰有声,可见底下打得多么激烈。 见两人斗了许久,都斗不出个胜负,程务挺从兵器架上抽了两根长棍,隔在两人中间,说道:「看起来挺有样子,就是不知道有什么真本事?」 两名壮汉都是沉稳的人物,拱了拱手、接过长棍,又不发一语的斗了起来。程务挺笑吟吟的看着,杜维则在一旁用心记下。 又轮过了几圈,场中又换了两人,这回准用上长、短棍这些没有锋刃的家伙,打斗也变得更加激烈好看。 场中两人实力相差不远,杀得是旗鼓相当,斗得兴起,一个黝黑男子一棍重重劈下,逼退了对方几步,虎吼一声,撕开了身上布裳。另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但相貌平常、近乎路人的男子笑了笑,也随手扯开了衣裳。见对方准备就绪,两人又重新缠斗起来。 过不多时,路人脸男子小腿挨了一记短棍,不得不败退下来。此时底下有些本事的、不信邪的、有心取巧的,大多都已经上来过一回,也明白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少数几个较为胆小,更是不可能主动站起。 「我来会会你!」程务挺大喝一声,也脱去身上袍子、拿了根长棍,赤膊着和黝黑男子斗了起来。 「这才是男子汉啊!」杜维看得热血沸腾,双手握拳、尽管手中已经满是汗水。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生怕错过场中哪个jīng彩画面。 「这才是男人!」杜维很想大声喊出来。来到大唐以后,他的相貌、众人对他的态度,都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辜的被xìng别歧视了。每天和家中女眷相处,更是让他的男子汉指数彻底崩盘。 但从军以后,却让他看见一丝曙光。经过几天随军cāo练,尽管只捡了些轻松的来习练,仍是让他觉得自己平添了不少成熟男子的魅力。 想到成熟,又联想起昨夜和王琇的旖旎,心中顿时豪气万千。 场上程务挺正轻松写意的应付黝黑男子的攻击,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场外众人看得更是兴高采烈,纷纷鼓噪起来。 只听一声闷响,程务挺一棍击在黝黑男子的小臂,让他心服口服的弃棍认输。程务挺正打算夸赞几句,顺便说几句圆场的话,却听见一个声音传来。 「该我了,我来会会你!」 众人转头望去,果然便是杜维。 「小弟看得手痒,想请大哥赐教。」杜维早就技痒了,随宋令文练了许久的功夫,自己从来没有一天抛下,就算不胜,也不致于让人小瞧了吧? 「既然兄弟有心,那愚兄自当奉陪。」程务挺愣了愣,才勉强笑道。 这话让杜维听了不禁皱起眉头:刚才的气势呢?刚才的豪气干云呢?为什么轮到自己,说话又变得这样文绉绉的?不只是程务挺,底下众人都露出了疑惑、惊诧的神情。 杜维很不满意这样的冷场。身为该军名义上的副手、实际上的头头,他不能接受这种状况。 这么一想,胸中豪气顿生,一手提起长棍、一手就要脱去身上外袍。杜维心中这么想道:「也该让我男人一回了吧?」 却听底下众人纷纷叫道:「校尉不可!」 「万万不可!」 「使不得、使不得啊!」 程务挺更是紧张,大步一跨、大手伸去拉住杜维正要宽衣的手,此时杜维白皙的肩头已经显露出来。 「这是做什么?」杜维不悦的问道:「不是要比武?我怕长袍碍手。」 程务挺苦笑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对杜维说;这样的相貌,这样的神态……还有肩头露出的雪白肌肤,要大伙怎么把他当男人看?平时衣服遮着也就罢了,现在要是这么一脱,以后大伙要怎么和他相处? 杜维环顾四周,也觉得气氛有些古怪,虽然不知道哪里有问题,但兴致也被打断了,又把衣服拉上,有些赌气的说道:「行了,就当作礼让大哥吧。」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纷纷赔笑道:「是啊,是啊。」 「他是我大哥还是你大哥?」杜维心情不悦,转头冲着站在一旁、声音较大的人说了一句。 「我也不是你真正的大哥啊!」程务挺暗道。虽是如此,心里也是颇感窝心,看来杜维是真的将他视作兄长了。尽管一开始,自己是奉父亲之命,不得不和杜维往来。 记得当时,一想到要常常见到这张美貌、却偏偏是个男子的面孔,自己就觉得别扭。 想不到相处越久,越觉得杜维为人和气、说话有趣,书虽读了不少,却没有文人的酸气,于是也是放开心胸来与杜维交流。 脑袋里不停回忆,但手上不曾怠慢,几个试探的攻击,便调动起杜维的步法。见他拿了根一般人是不会选用的、不长不短的棍子,心中微感诧异。不过杜维双手持棍、状若拿刀,举止间显得颇有法度,于是也不敢大意。 「小心了!」程务挺爆喝一声,手中长棍递出,直击杜维的肩头。程名振教他时,其实是要他直刺喉咙的,但能对杜维这副容貌认真攻击的男人,不是有问题、就是少了一些东西。 「来的好!」这句话是杜维心里想的。小说里头,打斗场面总少不了这种台词,杜维有心要喊,却被程务挺的气势逼得连连闪躲。 一连十几招,杜维都只有招架的份。但这么一昧避让,让程务挺整个挥舞开来,手上长棍更是挥洒自如,杜维是越发难以招架。 「喝!」程务挺打得兴起,早就把杂念抛诸脑后,见到杜维被自己前面一击震的两手酸麻,好像有隙可趁,长棍直直就往杜维腿上招呼。 还好,这两年的功夫也不是白练的。杜维虽然局面紧张,但心情却逐渐平静,见程务挺直击自己大腿,并未躲闪,只用手上棍棒顺势拨开,虽然手上仍是有些疼痛,但眼前程务挺门户洞开,机会大好,赶紧高高举起长棍,奋力往他肩头劈下。 程务挺不亏是将门子弟,虽然被杜维这一拨,弄得失去重心,但仍然靠着一身怪力,硬是把递出的长裩拉了回来,勉强招架过去。 只听「啪」一声,长棍应声而断,杜维手上的棍子也已经显现裂痕,看来是无法继续比试了。 「兄弟刀法不凡。」程务挺颇有气度,虽然看起来输了半招,但仍是不吝夸赞:「换作陌刀,只怕我现在已经投胎了。」 「大哥让的太多了。」杜维很有自知之明,若非程务挺开始时礼让不少,早就已经逼得自己缴棍投降。 底下众人像是被杜维表现的武艺震撼了,整装集合后,态度明显改变了许多。杜维暗自感叹:程务挺这招果然有用。随即又庆幸自己,不曾荒废了宋令文教的武艺。 「兄弟,看不出来你这么有本事啊。」解散以后,程务挺真心夸赞道。 「大哥,您老实说。」杜维没有得意忘形,反而慎重的问道:「我这样的功夫,能够上战场吗?」 程务挺听了这话,不敢置信的看着杜维,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似的,良久才道:「兄弟果然不是凡人……这道理家父教了我多年,但我一直到上了战场才明白:平时练的功夫,和打仗是不一样的……」 「大哥没有回答呢。」这么当着杜维的面夸赞,让他有些承受不了,赶紧带开话题。 「这么说吧。」程务挺想了想,拍拍杜维的肩膀,沉声问道:「方才那一击,换做真刀,你还能那样劈下吗?」 杜维没有回答。程务挺又拍了拍他肩头,才转身离开,留下杜维一个人在校场zhōng yāng。 在空荡无人的校场上,杜维喃喃自问:「我能做到吗?」 第四十二回 战云密布(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什么是营销?」大二下学期,杜维在选修的营销课里,听着年轻的兼任讲师这么问道。 「在大家的观念里,营销是什么?」 「卖东西?」 「广告?」 「直销?」 各种答案纷纷出笼,老师也没有说谁对了、谁错了,只是笑吟吟的听着大家踊跃回答。 杜维之所以回想起这段往事,是因为眼前状况,似乎不得不用上老师说的「营销」来处理。 但老师是怎么说的?杜维努力回想着;大二下学期、营销课、美女助教姊姊坐在前头……杜维目前只能想起这些。 「下官反对!」一名面目俊俏的中年男子扬声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既然铁勒已然宾服,那便是师出无名……」 还没说完,就被军方的一阵喧哗给盖了过去。 杜维窝在军方将领之中,努力的使自己看起来既有在参与、又不至于引人注意。 看了眼高高在上的武后,一张脸面沉似水,丝毫看不出喜怒。但杜维隐隐觉得,这样的争斗,大概也是她乐见的吧? 「她好像又憔悴了些?」杜维偷偷这么想着,但随即又补上一句:「但还是一样美丽……」 想到美丽,当年课堂上的往事,宛如雷光乍闪般的出现: 「懂营销的人,可以把如花包装得看起来像是范冰冰。」老师似乎是这么说的。 班上一阵哄笑,谁也没把这话当作一回事。老师也不以为意,笑了笑又说道:「但营销的高手……可以让你光看着如花,心里就想:看起来怎么这么像范冰冰?」 「这是与人的沟通交际,是揣测他人心理,也是……」也是什么?杜维实在想不起来。但眼前这副景象,好像正适合用营销手段解决…… 杜维只是稍微动念,突然感受到一旁传来的寒意。猛一转头,程知节笑咧咧的看着他,说道:「小子,这可不是你该参和的事。」 杜维心里一突,惊觉到自己的确没有发言的资格,赶紧对程知节致谢。 「客气什么?」程知节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压低了嗓门说道:「想要表现,这里可不是好地方。」 「多谢国公。」杜维连忙谢道。 「安静些,这里可是朝堂。」程名振的声音从另一旁传来,只见他正襟危坐,脸上一副专心的模样。 「矮鬼,我自和杜小子说话,与你何干?」程知节越过杜维,对着程名振怒道。 程名振不理不睬,好像全然没听到的模样。杜维夹在中间,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只好偷偷往后挪了挪,本来比两位老将军靠后半个身子,这下是完全落到后面一排。 跟在他爹后头的程务挺,此时也注意到杜维,不禁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你爹和程国公交恶?」杜维小心翼翼的问道。 「也不算交恶。」程务挺也是小小声的回道:「程老将军说,我爹和他都姓程,但老程只有一个就够了,所以要我爹去做文官……」 「就这样?」杜维大吃一惊。 「应该便是这样了。」程务挺苦笑道:「你以后便会知道,军中许多老将军,打起仗来英勇无比,但个xìng却是……却是很与众不同的。」 「是吗……」杜维回以苦笑,不过看这群老将军们的模样,也就可知一二了;杜维以为坐位的排序是以职位高低,但程名振、程知节,甚至李绩等人,却偏偏坐在杜维附近。 「老夫的腿不耐跽坐,又怕被说君前失仪,只得躲在后头。」李绩像是看出杜维的疑惑,从程名振身旁出声解答。往旁边看去,果然各个都是盘膝而坐,大概是年纪大了,膝盖受不了跪坐的关系吧? 「是吗……」杜维客气的答了一声,但转头过去,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往程知节背后挪了挪,借他背影挡住自己,好让他能偷偷瞌睡。 坐在上头的武后,想的和杜维其实差不多。只不过经过多年来朝堂上的锻炼,已经让她可以板起脸来,用一副认真的模样来应付众人,而内心却早就跑去九霄云外的本领。 想到今天早上,润儿来向自己道别,一张小脸明显的带着忧sè,但偏偏仍是打起jīng神,强笑着应对。武后心里,就忍不住一阵心疼。 「润儿放心,那小子跑不掉的。」武后这么说道,看润儿小脸通红、喏喏以对的样子,现在回想仍是开怀不已,这也让她几rì来烦闷的心情好上不少。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绪。 「妹妹,我有一事相求。」陪伴润儿、一直没开口的韩国夫人突然说道:「可能有些为难……」 武后眉头微蹙,但知道姊姊并不喜欢依靠自己的权势,所以仍是耐心问道:「什么事?」 「那个……」韩国夫人强笑几声,有些犹豫的问道:「虽说争战之事,变化无常。但六郎那孩子……六郎他身世坎坷,好不容易安定下来……」 「姊姊这么做,是为了润儿,还是杜维?」武后这么问道。 「即使不算润儿的关系,我也不希望六郎出事。」韩国夫人毫不犹豫的说道:「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但若是可以,是不是……」 「姊姊。」武后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淡淡的说道:「让我再想想,好吗?」 韩国夫人心里叹了一声,仍是恭敬应道:「是……」 距离讨伐铁勒,只剩下三个月了。虽然说准备得颇为仓促,但唐代军事毕竟不俗,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很快就都上了轨道。 韩国夫人地位不低,自然也能听得出一些风声,所以今rì才特地为了杜维,向妹妹开口求助。 「不过,看起来六郎家里,好像都还不知道这讯息?」韩国夫人这么想道。这几天要准备润儿去洛阳的行李,所以无暇去杜维府上拜会,但从跑来家里找润儿玩耍的小桃那里听来,应该仍是毫不知情。 「大概是忙着练兵吧?」韩国夫人安慰似的想道:「毕竟是第一回上战场,一定有许多事要准备吧?」 「国公……」差不多在这同一时候,杜维无奈的这么问道:「我是第一回上战场,应该有许多事要准备吧?」 「准备?」程知节不屑的摆了摆手,啐道:「又不是娘儿们出外旅行,还得梳妆打扮,打点行囊。男子汉啊,只要提了把刀就能上战场了。」 「有道理啊……」杜维不知道是感于程知节的气魄,还是介意被说娘们,表情认真的附和着程知节。但仔细想了想,仍是觉得害怕。 「话虽如此,只剩三个月了,我实在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程知节满饮了一杯酒,豪气的说道:「要担心也是喝完酒的事情,来!」说罢,敲了敲杜维身前的桌面,只见斟得满满的酒杯突地一跳,洒出了不少酒滴。 杜维赶紧一口饮尽,程知节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为杜维重新斟满。 「实话告诉你吧。」程知节又再次饮尽了一杯酒,笑嘻嘻的对杜维说道:「今rì带你过来酒楼,其实便是替你做准备啊。」 「替我准备?」杜维皱起眉头。程知节一向随意、不拘礼节,所以杜维的称呼被纠正了多次,最后一切从简、互称你我。 「不错,这是老夫替你想的绝妙法子。」程知节重重一拍桌面,让整桌子的酒菜再次挑战了地心引力。 「那真是多谢了。不过……不知道这法子是……?」杜维没有太把这话当一回事,不过该谢还是得谢,所以便随口谢了一声,但杜维还是好奇的问了问。 「老夫让你坐在靠窗的位子,这么一来,来往众人都见到你的模样,自然会有不长眼的小子撞上来……」 「等等!」杜维怒道:「所以你让我脱去冠帽,原来是为了……」 「当然啊,不过你放心,老夫对这回事不感兴趣……」 「谁管你的兴趣?」杜维忍不住重重拍了拍桌子,沉声怒道:「你这是存心戏耍我?」 「果然如传言一般,小子确实有些骨气。」程知节没有为杜维的顶撞愤怒,一张圆脸笑得更是灿烂,乐呵呵的说道:「但就是不知道,这骨气能不能带上战场?」 「什么意思?」杜维听了这话,也觉得像程知节这样名流千古的人物,想法可能不是自己能理解的,于是便耐心坐下,等待程知节的解释。 「很简单,只是想让你见见血。」程知节重新把洒出来的酒斟满,用闲聊般的口气说道。 「见血?」杜维皱起眉头,疑惑的随程知节覆诵了一便。 「不错,让你见见血。」程知节笑道:「所以啊,让那些浮夸子弟来冒犯你,到时候砍杀起来,或许能更添几分力气。」 「就为了这个?」杜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想着回头将这件事情记下,好让后代能够看看这位国公的真面目。 「当然。」程知节一口气把剩下的酒也喝了,又唤过店小二,让他在送上一壶。 「哼,虽然这样,这也、这也太……」 「少给我来这套,扭扭捏捏的。」程知节哼了一声,凑上前去,小小声的说道:「老夫这分眼力还是有的,你这小子个xìng和老夫当年一个样。」 「小子怎么担当的起呢?」杜维赌气似的满饮眼前的酒杯,装模作样的应付一句。 「就凭你敢在朝堂上睡觉。」程知节嘿嘿坏笑,杜维听了差点没把嘴里的酒水喷了出来。 「说真的,反正左右也无事,这样杀杀时间又有何妨?况且……」程知节又是嘿嘿的贼笑了几声:「这不是很有趣吗?」 「你啊……」杜维摇了摇头,但脸上忍不住露出和程知节差不多的笑容,嘿嘿笑道:「确实是很有趣呢。」 第四十三回 战云密布(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公子、公子……」一个下人跑得气喘吁吁,但仍不忘大声对着自家主人喊道:「快来看,东市醉花楼上,有个……」 年轻的公子不悦的皱起眉头,斥了一声:「莽莽撞撞的,像什么样子。」 下人赶紧告罪讨饶,但随即又忍不住说道:「公子,您一定要看看这小娘子……」 「怎么?」年轻公子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一抹怪笑,问道:「可有比珍儿更加美貌?」 「珍儿姑娘虽美,但这小娘子不见得就差到哪里。」下人嘿嘿讪笑,为了投其所好,又再补充了句:「那位小娘子不但姿sè上佳,举止之间……嘿嘿,总之是很不平凡的。」 「若是好人家的女子,怎会没有下人相随?」年轻公子看来好sè,但人倒不是太蠢,有些疑惑的问道。 「旁边只有一个庄稼人模样的老头。」下人如实禀报道:「动作粗疏,衣着也不显华贵,想必不会是大户人家。」 「那还等什么?」年轻公子哼了一声,催促下人道:「这就过去看看。」 杜维此时正坐在酒楼的二楼,位子就在窗边,而且还是来往行人都能见到的位子。 虽说开始时,他也很不满程知节的恶趣味,但几杯酒下肚,加上程知节不厌其烦的,为他说解战场上需注意的事情,杜维心中怨气已消,便和程知节谈笑起来。 此时的杜维,早已去掉平时用来遮挡面容的冠帽,身上虽是穿着男子的装束,但唐代风气开放,贵族女子着男装、穿胡服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所以并不足以判断xìng别。 杜维本来就是活泼的xìng子,但在大唐却被礼教、被官职,尤其被自己在众女面前的形象给束缚住,过的甚是拘谨。 现在遇见了这位老顽童,让杜维压抑许久的玩心,又再次活跃起来。甚至是自己拉松了发髻、让一束长发随意的垂落在肩上,宛如后世女子的马尾一般,引来了不少人垂目。 「公子,就是这儿。」下人一脸讨好的望着自家主人,两手忍不住搓了搓,一副等待接受赏赐的模样。 想不到等来的,却是年轻公子一顿斥骂:「你这个蠢才!」还顺带着一巴掌,将那下人整个人都给打傻了。 「本公子身上这件衣服,是要怎么见人?」年轻公子两眼发光的望向二楼,嘴里从斥责,渐渐转成了喃喃自语、目光也变得迷离:「想不到,想不到,竟然有这般女子……」 年轻公子平时素来好sè,一双眼睛自然也是锐利不已,虽说有些距离,但并不阻碍他观赏那名女子;只见她相貌之美,足以排上毕生所见的前三位,但其他两位都是自己碰不得的身分,这么一想更是心痒难耐。 忍不住又多瞧了几眼,越看越觉得惊艳:那名女子和往常遇见的女子完全不同,但不同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只是见到她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说不出的美感,让他忍不住生起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 在背后那下人的鼓动下,年轻公子很快抛去了疑虑,鼓足勇气踏上二楼。 「真有傻鸟自己撞上了呢。」程知节聊得正欢,都快忘了还有这一回事,见年轻公子走进前来,当真是又惊又喜,差一点就要大笑起来。 「爷爷,莫要惊扰了旁人。」在程知节的计策里,杜维扮演的是程知节的「孙女」,此时也尽责的投入在自己的角sè。 「呵呵呵,是爷爷胡涂了。」程知节呵呵一笑。虽然旁人都说杜维标致,但他却嫌杜维太过瘦弱,就算杜维真是女子,也进不了他程知节的法眼。 「女人家那么瘦弱,要怎么生娃儿呢?」这是他的原话,不管杜维气到绷出青筋,他老人家笑嘻嘻的说道:「也只有那些sè迷了心窍的小混账,才会中意你这样的相貌吧?」 此时,sè迷了心窍的年轻公子已经走到桌前,收拾起脸上的轻浮笑容,故做庄重的问道:「不知小姐……」 杜维皱起眉头,撇过头去不愿看他。年轻公子更加心养,笑着上前就要拉扯杜维的衣袖。 「只有二人,计划有变。」程知节突然发难,端起桌上两道酒菜,就往年轻公子与随从的头上砸下。 只听两声闷哼,两人同时倒在地上。 「呵呵,原来是醉了,爷爷快把他们扶起来吧。」杜维脑子也是颇为灵动的人,见这里发出的声响已经让人注意,赶紧朗声笑道。 一面说着,一面重新整理起身上的装束,系好发髻、带回冠冕,一个俊朗的美男子又重新出现。 还好杜维这桌位在角落,虽然往外的视野开阔,但在酒楼中却不引人注目。而且程知节下手够快,而且就算有人留意这一桌的动静,大多也只是被杜维容貌所吸引,没人会去理会程知节。 「好,就用这两个混账来下刀。」程知节一手一个,拎着两人脖子,大步走了出来。 杜维赶紧跟在后头,感觉随了程知节做了一回坏人,心中有些不安、但也觉得刺激。 「你莫要以为这两人无辜。」程知节顺手解下公子身上钱袋,全都抛在掌柜的桌上,这才走出酒楼。见到杜维表情,明白他心中所思,便又开解道:「若不是遇上咱们,换做一般老百姓,今rì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啊,咱们今rì这就叫做替天行道!」程知节大声说道,全然不顾路上行人的异样眼光。 「我以为,应该在找些更坏的人……」杜维试着辩解,但程知节大掌一起,重重拍在杜维的肩膀上。 「少说这种娘们说的话。」程知节瞪着杜维说道:「老夫正想夸你,虽是女人脸、却有个男儿心,不要让老夫小瞧了。」 杜维还想开口,但为了保住那颗男儿心,还是忍了下来。 「唉,真怀念啊。当年在瓦冈寨,和众位兄弟过的,便是这样替天行道的rì子……」 在程知节的回忆声中,两人加紧脚步,往军营行去。 来到了军营,程知节熟门熟路的带着杜维,来到军营里牢房之处,将昏迷的两人往地上一扔,一旁小卒拿了绳子,将两人牢牢捆住,动作熟练至极,显然不是第一回做这些事情。 杜维此时真的觉得自己来到了土匪窝,自己更是不知不觉中,便随程知节做了一回绑架犯。 「老程,你常做这些事?」杜维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 「谁叫长安城中恶霸那么多呢?老程我也只能辛苦一些。」程知节大咧咧的承认下来。 「这样没犯法?」杜维仍是觉得不放心,又再追问道。 「放心吧,老夫可不会真下杀手,只是给他们一些教训罢了。」 「只是教训吗?」这教训也真够深刻的,杜维忍不住这么想着。 见程知节拿了一根长槊,伸展着自己的身子,杜维好奇的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教训?」 「见了这长槊没有?」程知节一面比划,一面笑道:「等会老夫让你见识一下,当年为先帝打下半片江山的槊法。」 杜维听了眼睛一亮,这位国公太不正经,完全没有一丝开国英雄的模样,让杜维早就忘了他的身分,直到这句话才想了起来。 「老夫的槊法,妙就妙在一槊刺下,伤皮肉而不碎衣裳……」 「真的?」杜维两眼发光,一脸期盼的看着程知节。 「自然是假的。」程知节呵呵一笑,舞弄了下手中的长槊,然后满意的交给杜维。 杜维拿他没办法,只能翻了个白眼,但见他递了长槊过来,仍是好奇的问道:「这是……?」 「用这个,刺他。」程知节笑笑的说道。 今rì带杜维出来,本来就是想要练练他的胆子。当年他在山寨的时候,也曾有好长一段时间,因为胆怯而不敢上阵杀敌。还是在几个猛将兄弟带领下,才逐渐适应了争战之事。 记得当时,还是秦琼抓了几个死刑犯,说道:「这几个人罪大恶极,杀之无妨。」说罢,便把人丢在他跟前,准备让他自己处置。 程知节已经记不得自己犹豫了多久时间,只记得秦琼说话,是在入夜时分。但自己满手鲜血的清醒过来,却是rì正当中了。 「但咱们没有问过他们身分……」杜维一直以为程知节是在玩闹,但看他认真的模样,却是一点玩笑的意味也没有。 「在战场上,难道还得问他是什么身分?」 「但这不是战场……」 「所以。」程知节耐着xìng子解释:「老夫没让你杀他,只是刺他个几下,见见血、练练胆啊。」 「刺他啊……」杜维仍是觉得怪怪的,但程知节身分摆在那里,天塌下来、也是他先顶着,再加上这两人看起来就不是好人,要怪只能怪他们眼力差了。 杜维并没有犹豫,顺手接过长槊,就在两人腿上各捅了一下。 「啊!」只听一声痛呼,年轻公子很快醒了过来。另一头的下人,表面是昏迷依旧,但嘴角抽蓄、眼皮不住颤动,显然早就清醒,只是在隐忍而已。 程知节见杜维果断的下手,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暗自想道:下回得带他进一趟刑部大牢了。但表现上仍是一副平静,压低嗓子、让声音显得yīn森森的:「yín贼,你醒了?」 「你、你是谁?」年轻公子又痛又惊,整个身子虽被捆的结实,但仍是颤抖不已。 「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冒犯我家小姐。」程知节仍是那副yīn阳怪气的模样,但在yīn暗的地牢中,显得更加吓人。 「我、我,我没有……我没有碰到她……」年轻公子头脑混混沌沌的,但仍记得自己似乎连碰也没碰到,赶紧大声辩驳。 「我家小姐是十分贞烈的xìng子,因为不堪你这yín贼目光之辱,早就寻死去了。」 杜维狠狠的瞪了程知节一眼,但对方是理都不理,只是一个劲的吓唬道:「现下就要拿你的命来抵……」 年轻公子赶紧说道:「在、在下实在不是有意冒犯……这、是不是能让在下补偿?」说到这里,好像又恢复了一些自信:「家父身居高位,尊驾想要什么,家父必定可以补偿……唉呦!」 程知节狠狠的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打的年轻公子缩成一团。 「你父亲又是谁?说来听听,说不定与老子有旧,看在他面上,可以……」 「真要放他?」杜维拉了拉程知节的衣袖,小声问道。 「你真要灭口?」程知节讶异的看着杜维,笑道:「你小子比我还狠啊……」 「我是说,若是他父亲与你有旧,你要怎么跟别人交代?」杜维没好气的回道。 「简单,就当老程替他管儿子罢。」程知节想也不想的答道:「若是有隙,等等打起来不是更加痛快?」 「家父少府少监……」 「没听过。」程知节一拳打在年轻公子的身上,见一旁仆人还在装死,不禁怒道:「这等吓人,竟然让主人被打,自个待在一边?」说罢追上前去,用力踩了他几脚。 杜维却在思考:少府少监,他并不是不熟悉。虽然过去在工部的他,对于五监都十分熟稔,但这少府监的少监一职是哪一位,他就实在想不太起来了。 「我、我家大伯是、是应国公……」年轻公子仍不死心,赶紧抬出了大伯的身分。 「武家兄弟?」程知节眉头一皱,问道:「你父亲是武元爽?」 「是、是……」年轻公子原先还想借着父亲名头翻身,但见程知节毫不介意的直呼父亲名讳,赶紧放低身段,连连讨饶。 这模样让杜维更加不齿他的为人:除非是自家长辈,否则直呼名讳是很无礼的事情,这人既然能漠视别人对自己父亲无礼,可见人品必定不会太高。 「啧。」程知节啐了一口,搔搔头、尴尬的悄声对杜维说道:「好像……好像有些麻烦了。」 第四十四回 再会武后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哼!」武元爽重重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出大殿。随侍的家丁赶紧将他儿子抬起,跟在武元爽后头。 杜维原本以为惹了大麻烦,想不到事情的走向,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唉,老夫年事已高,半只脚都踏入棺材了。好不容易遇上了个投缘的小子,没想到差点连他也保不住……」说话的是程知节,只见他身子歪歪斜斜、不住弯腰咳嗽,一副衰老的模样,正愁眉苦脸的对武后诉说冤屈。 「承嗣这孩子太不象话,是舍弟把他给宠坏了,冒犯老将军、杜校尉之处,还请多加海涵。」应国公武元庆不同于其弟的跋扈,反倒是谦和的一再致歉,向程知节、杜维道过歉后,又转头对武后恭敬说道:「为了那不成才的侄儿,惊扰了太后,实在是罪该万死。」 「不必如此。」对于他的谦恭有礼,武后并没有什么兴趣,懒洋洋的挥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武元庆深深一礼,然后又对程知节嘘寒问暖几句,最后经过杜维身边,轻轻的拍拍杜维肩膀,脸上露出一抹充满善意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下轻拍、还有微笑,都让杜维觉得十分不舒服。 「老将军,这件事是承嗣不对,还希望您不要介意。」武后和煦的对着程知节说道,不但好言宽慰了许久,还赐下了不少事物。 杜维瞇着眼睛,望着程知节一派虚弱的模样,只想冲上去暴揍几拳。 「老臣这就告退了……」程知节在内宦搀扶下,「虚弱」的走出殿门,经过杜维时,眼睛还对他眨了一下。 杜维只想出去好好痛骂他一顿,便也跟着告退,随即就要走出殿门。 「回来。」武后冷冷的说道:「哀家可没让你回去。」 杜维硬着头皮转过身来。虽然不是第一回和她独处,但杜维每一次都觉得不自在,好像有把尖刀悬在头上一样,不知道何时会斩落下来。 「你倒是有本事,竟然能让卢国公陪你一同胡闹?」武后表情说不上愤怒,但这更让杜维心中惴惴难安。 听了这话,杜维心中充满了无辜,虽有心辩驳,但谁会相信堂堂卢国公、开国功臣程知节会如此无赖? 「微臣知罪。」叹了口气,杜维只得默默背下这胡闹的罪名。 武后心中恼怒不已;眼下朝局虽然看似稳定,但实则分成了好几个势力:开国功臣算是一个、新培植的军中势力是一个、牢不可破的文官体系是一个,三者都是难以插手。 虽然在军中拉拔了一群新人,但现下掌权了、老人被挤掉了,武后却也难以使唤得动他们,只得重新起用老将们。 武后毕竟还不是历史上那个充满权谋、手段高明的女皇帝,这几年的布局虽让她逐渐掌权,但其实只是镜花水月、做不得真。一旦新皇继位,武后多年的苦心也只能化作流水了。 所以,她不得不借用武家的人手。身为武家眼下的族长,武元庆凭着这个关系,一时间权势熏天,虽然表面上仍是恭恭敬敬,但背地里颇有不顾武后之命、自行安插自己人马的举动。 今rì见到他,武后本来就已经不喜,听了他刻意称呼的那声「太后」,更是提醒了武后最不愿意想到的痛处。 「你怎么没把他给整死呢?」武后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的说了出来。 「微臣知罪。」杜维早已将耳朵闭上,打算听见声音就回答这么一句。 「你……」 「微臣知罪。」 「你放肆!」武后怒骂一声,从榻上站起身子,几步走到了杜维跟前。 「那娘娘希望微臣说什么?」杜维故作无奈的看着武后。虽然武后之怒,并非他所能承受的,但杜维偏偏就想看武后生气的模样。 因为那样的武后实在太美。 只是分寸还需仔细拿捏,毕竟一个弄不好,可是要杀头的。 武后听了杜维这么说,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既然知罪,就给本宫想个办法出来。」 「什么办法?」 「你猜猜看。」武后嫣然一笑,但表情略带杀机。 就算杜维有再多潜力,武后也不愿等了;明年就是新皇登基,若此时再无动作,主动权便在别人手中,自己只能任人宰割。所以武家兄弟虽然可憎,但她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只能选择妥协。 至于杜维,虽然她承认杜维的奇思妙想的确有趣,但朝堂争斗之狠、有时更甚于战场,不是杜维这种小孩子能够参和的。如此一来,杜维瞬间没了价值,就算留着,恐怕也是被他人所用,那倒不如直接除去。 再加上杜维曾经对自己的无礼…… 武后彷佛进入了女皇帝的思考模式,此时的她,心中容不下别的感觉,一心只想把所有的阻碍铲除。今rì这样的举动,其实便是在和杜维摊牌。 「娘娘想要举用武家,两位国舅却是个麻烦。」 「你说什么?」武后骇然失sè,脸上血sè尽退、一张秀脸惨白得吓人。 「微臣说错了吗……?」杜维脖子一缩,有些怯懦的看着武后。他可不是什么悍不畏死的莽夫、也不是霸气纵横的小说主角,见状不对,便打算改口。 「你……」武后却没让杜维开口。只见她颤抖着伸出手,戳了戳杜维的面颊,颤声问道:「你是人?还是妖jīng?」 「微臣是人。」杜维从没想过,自己会被问这种荒谬的问题,不过仍是好声好气的恭敬回答。 武后转念一想,这件事其实也不算太难猜出,只不过杜维曾有猜中她心事的例子在前,心中不免就先入为主的认为,杜维对她心事了如指掌了。 「哼,哀家还道你是有本事的人,想不到把你丢到军营几rì,反倒是见长了你疏懒的本xìng。」 「微臣这不是跟在老将军身边,找机会学习吗?」杜维赶紧解释,连带把今rì发生的事情隐晦说出,瞒过了程知节主使、自己扮为女子的部分。就当两人在酒楼讨论兵法,武承嗣恶意上前勾搭,这才想把他抓回军营,让杜维藉此练练胆子。 「原来如此。」武后并没有怀疑,一来杜维相貌确实连自己都有些忌妒,二来程知节的不着调也是举国闻名的,此事实不意外。 杜维虽然没有经历过朝堂争斗,但他天xìng聪颖,感觉到武后心态转变,脑袋略为一转,背后不禁冷汗直冒:刚才是不是差一点就要完蛋了? 眼看武后打量自己的眼神,越看越像是在衡量自己的利用价值,杜维心里一凉,胸间溢满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感觉。 他曾经为武后感到惋惜,为了一个女子的美好年华,全部都放在争夺权力上面;为了一个美貌又智慧的女子,因为种种原因,在后世被屡屡拿出来说嘴。 实际见到了武后的杜维,联想到那些毁誉参半的评价,就忍不住觉得不平:武后可不是这些人有资格评价的!他打从心里这么觉得。 所以,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在赌博;赌他猜的中武后心思,赌他对历史的知识可以帮助武后。让武后就算不能达到「女皇帝」这样的高度,至少也能留下更多美名。 在工部的种种计划,其实都是在这样的心情下努力想出来的。当武后亲口说出这些计划时,他还真的觉得武后是在关心自己,至少比别人更加留心。 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想象吧? 「娘娘……」杜维难以说出现在的感觉,若不是惦记着王琇等人,恐怕已经要当场失态了。此时的他却显得格外冷静,沉声说道:「恕微臣直言,若是要依靠武家,只怕不是什么好方法。」 「喔?」武后听了并未动怒,只是好奇的挑起眉头,示意杜维继续说下去。 「一则武家兄弟所思,和娘娘所思未必相同。二来,他们背负着外戚的身分,进退掣肘,不必期望有什么作为。」 杜维这么一番大胆的言论,不但没让武后生气,反而吸引了她的兴趣,当下便回到榻上,让杜维坐着回话。 「那你说说,我该用谁?」武后见杜维侃侃而谈,心里认定是杜维在自己压迫之下,不敢再藏拙,于是趁机追问。 「娘娘该用真正有才的人。」杜维却回答了看似废话的一句话。 「解释清楚。」武后果然皱起眉头,但看在杜维今rì给她的惊骇之下,给了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娘娘认为,该是任人唯亲?还是任人唯才?」 「有才德之人,自然得要提拔,但是要说任人唯亲……」武后没好气的看着杜维,说道:「你以为自己是怎么被起用的?」 「娘娘提拔之恩,微臣绝不敢忘。」杜维诚恳的回道:「微臣想,能被娘娘选用的士子,想必也是如此吧?」 「不必说这些虚话。」武后缓缓站起身子,慢慢的踱步到了杜维面前,一步一字、寒声问道:「我曾对你说过,要建下男子也无法企及的功业吧?」 杜维不知武后喜怒,只得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得。 「你来说说,我该怎么做。」武后声音虽寒,但言下之意却是没什么自信。这时候的她,参与政事不过几年,虽然表面上是刚毅果断,但心里其实仍是踌躇。 「伐高丽,败吐蕃,灭铁勒。」杜维想了想,交出了这个答案。 「不够!」武后想也没想的摇头说道:「若是太宗多活几年,这些只是癣疥之患,不足道哉。」 「断绝门阀,举用寒士?」 武后默然以对;若是真能终结如关陇、山东这些政治集团的擅权,只怕不是两、三年可以做到的事情。 「废除奴隶,人人平等。」 武后眉头耸然而动,面露异sè的看着杜维。奴隶制度可不是一两天的事情,打从chūn秋以来便有,孔夫子也没说过不好,不知杜维是怎么想到这点的?但这事情比起前一件还要难办。 「难道娘娘真想争鼎?」杜维说了许多,见武后只是沉默,心里也有气,忍不住挖苦一句;他知道眼下的武后,根本没有这个条件。 但武后眼中露出的热切之sè,却让杜维暗暗叫苦,自己竟然惹上了这个大麻烦。 「娘娘或许可以做到。但做到之后呢?」杜维只能好言劝道:「只怕世间男子对于女子更加防范,反倒害了后代女子的处境,不如徐徐图之吧。」 还好武后此时的野心还没那么大,听杜维这么一说,也就打消了念头。不过,看来此时的武后,也有些女权观念在心头萌芽了。 「你说的,的确是有趣。」武后此时才真正承认,杜维脑中装的东西,完全超出了自己想象,但仍是幽幽叹道:「只是,我已没有多少时间了。」 「设建上书房,做为内阁,以后奏折皆在上书房议定。」杜维明白武后心思,试探xìng的抛出了上书房的概念,看看武后有什么反应。 果不其然,武后眼睛一亮,催促道:「继续!」 「以上书房做为朝议之前的程序。」杜维心想,这样既削弱了朝臣的权力,也加重了内阁成员的权柄,虽是一着活棋吧? 「但名目呢?这事可没有先例……」武后眼神发出光彩,话声急切。 「就称仿周代共和之事吧?」杜维对这早有研究,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 武后明白,一旦让那群人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上书房的制度便能一直走下去,只要能掌握在自己手上,不愁大权旁落…… 武后解决了心中难题,松了口气似的,倒回了榻上。瞥见杜维神sè低落,全无喜意,心里忍不住感到愧疚。 「果然,他还只是个孩子啊。」武后暗暗自责,方才太过急躁,忍不住把他当做了阻碍之一,其实他心里头只怕还是向着自己吧? 就凭他当年入宫救义父的举动,就说明了他是重情义的人。何况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计略,也都不像是保皇一党说得出来的。武后这么一想,才真正放宽了心,开始信任杜维。 只是信任归信任,最好还是把他变成自己人。 「让润儿过继到武家,应该要加紧动作了。」武后这么想道。 若说从母姓嘛,贺兰家那边仍然有些势力,处理起来挺麻烦的。想来想去,还是过继给父亲比较洽当。 「润儿配给杜维啊……」武后忍不住想象一下两人走在一块的模样,男的俊美、女的娇俏,算是相配至极,甚至相配的让人有些不悦。总觉得太过美好,好像虚假的一般。 这种感觉来的突兀,让她不知该怎么是好。叹了口气,索xìng置之不理,心道:「反正润儿年幼,干脆等到rì后再来解决吧。」 第四十五回 惊变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从宫里走了出来,出来同时心中暗自决定:以后再也不要碰触这类话题了。 方才可以说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圈,背后的衣裳仍是湿漉漉的,心脏仍是跳的急促不已。杜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等凶险之事,一时之间情绪难以平复。 「小子,怎么?没挨骂吧?」出了皇城,就见到一辆停在路旁的马车,程知节从马车上探头出来,笑嘻嘻的问道。 「唉……」杜维没有心情搭理,只是敷衍了几句,顺道让程知节送自己回府。回到府上,杜维却觉得气氛诡异,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偌大的府里,似乎只剩下自己一人。 「小荷,这是怎么了?」杜维赶紧唤来小荷,对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荷看着杜维,一副yù言又止的模样,隔了许久才道:「方才应国公与武二爷上门,准备了礼物说是来道歉……」 杜维有些惊讶,但仍是笑道:「看不出来,他们竟是这么多礼。」 但小荷脸带忧sè,悄声说道:「武二爷看见了琇姊姊,说是……」 杜维只觉得耳边响起一道惊雷,也没听见小荷接下来说些什么,怒声骂道:「那个王八蛋!」急促的呼吸几口气,勉强压下怒意,和声对小荷问道:「琇姊……琇儿人呢?」 小荷从未见过杜维发怒,一时之间也被吓傻了,怯怯的指了指外头,让杜维心里一紧,却听小荷说道:「韩国夫人带琇姊姊回府了,夫人说她会护得琇姊姊周全,小桃也陪着去了。」 「妳也一起去吧。」杜维现在只能相信韩国夫人了,希望平时相处累积的情份,至少足够让她能替自己保护好家人。 「六郎,你……」小荷担心的问道:「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六郎看似柔弱,其实骨子里极为刚烈,若有什么举动,小荷一定要劝住他。」这是韩国夫人的原话。 「妳放心吧。」杜维对着小荷微笑说道,笑容真挚,让小荷心里安心许多。 殊不知,这只是杜维的习惯:越是激动,表现的越是冷静;越是愤怒,脸上笑容越是灿烂。 似乎是从见了黄公公的惨事以后,杜维觉得心里好像有某一部分,已经变得黑暗又yīn沉。像是在东市拯救贺兰,那是他唯一一次与人打斗,当时也让敌人挂了彩,但见了血的杜维并没有感觉害怕。 反之,他觉得有股兴奋难言的情绪。 在大牢中整治武承嗣也是如此,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在别人身上开几个口子,而且神sè镇定,全然没有新手的胆怯。 「我会不会是变态啊?」他也曾这样自问,不过随即又安慰自己:自己不会是变态,只是原来这具身体带来的影响吧? 打发了小荷出门,杜维一个人坐在厅中,绞尽脑汁的思索该怎么做。 「郎君。」管家老方突然出现,不像他平rì的沉默寡言,他主动问道:「郎君打算怎么做?」 「一定得要求援,但我还在思考……」 「郎君问问宫中意见吧。」老方恭声说道:「宫中不会让武二得逞的。」 「方老,你也不是普通人吧?」杜维大概是今天脑子用得勤快,思路特别的清晰,听老方这样一说,就能猜到老方不是外表这样简单的人物。 「老夫只是一老奴罢了。」老方淡淡的说道。 「不论如何,我可没把你视作外人。」杜维打断了老方的解释,笑道:「不管过去如何,重要的却是眼下的事。若是我有个万一,方老不知道能否帮忙照料她们?」杜维虽然说得潇洒,但这可是跟武家兄弟对抗,那是武后的兄弟、也是当朝国舅,可不是单凭聪明才智就可以抗衡的。 「老夫看守这宅子多年,也遇过不少主子……」老方并没有接腔,反而自顾自的说道:「郎君待老夫优厚,从没将老夫视作下人,老夫心里头明白。今rì既然郎君有难,正是老夫相报之时。」 杜维不觉得老方能帮上什么忙,但仍是婉言谢了句,又劝道:「方老有这心,我已经十分感激了。只希望方老不要参和进来,未来能替我照料……」 「郎君。」老方静静的打断杜维,脸sè一肃,说道:「郎君是否在犹豫,该先往宫中报讯,还是去几位老将军府上求援?」 杜维听了却是一愣,苦笑道:「方老猜的出来?」 「此处本为梁国公府,老夫自幼便随侍国公于书房,不敢忘了梁国公的教诲。」老方淡淡的说道,但语气中不乏一丝自豪。 「梁国公……难道是?」杜维惊呼一声。 「老夫本来姓房。当年是府中一个小家仆,蒙国公垂青,得以随在一旁伺候。」 梁国公是何人?正是唐初名相房玄龄。 「老夫愿替郎君往宫中送信,无论是国公、还是郎君,都与内官关系不错,老夫自信不会搞砸这差使。」老方不亏是伺候过宰相的仆人,行事明快果断,没有太多赘词,便替杜维想出了一条路来。 杜维心知事态紧急、不容多想,只得信任老方的能力了。 「辛苦方老了。」杜维说完,便出了大门,直往程知节府上闯去。 「一定要来得及啊。」杜维暗自祝祷,希望不要发生什么意外。 *** 王琇坐在韩国夫人府里的庭院中,眼泪好像早已流尽,一个人坐在那儿动也不动,几只蝴蝶飞过眼前,眼睛却连眨也不眨,活像一座雕像。 「姊姊,这样六郎会担心的。」小桃只知道,有人要把王琇抢去,而且还是位高权重、六郎没法抵抗的人。她当然没有什么主意,只能不断的安慰王琇。 「六郎……」王琇不知道呆坐了多久,幽幽一叹,嘴里喃喃说道:「我就知道,怎么可能会那么幸运……?」声音凄切,小桃虽然不懂,但也觉得听了心中怪难受的。 自己哪有资格这么幸福?王琇忍不住这么想道。自己年纪不小、又曾为人妇,哪里配的上六郎?虽说唐代民风开放,再嫁之事多有,但王琇仍然觉得遗憾,遗憾自己没能早些遇上杜维。 「我不能害了六郎……」王琇又叹了口气,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即使自己没能和六郎共度此生,也不要因自己害了六郎前途。 「他一定不会将我送出去的吧?」王琇对杜维很有信心,但也因为如此,她担心会害了杜维的大好前程。 「小桃,随我回家一趟。」王琇下定决心,抹干泪痕、站起身子,语气变得淡然无比。 「喔!」小桃见王琇振作,心里颇为高兴,便开心的应了一声。却不知道王琇心里,做出了什么决心。 回到府上,见府里空无一人。王琇叹了口气:杜维果然是去为自己张罗了,但自己可不能害杜维!这么一想,更是加紧脚步,回到房中。 回到房里,换上一身新衣裳,仔细一看,还是杜维从前所赠;那时自己和沐涵还不愿接受杜维,所以这件衣服从未拿出来过。想到这理,王琇再也止不住眼眶的泪水;她没有想过,竟是在这种状况下,穿上这身杜维赠送的衣裳。 「琇姊姊,怎么了?」小桃正替王琇梳妆,却见她泪流不止,不由得惊慌的连声追问。 「小桃,让我一人静静好吗?」王琇强笑道。 小桃点点头,心里却觉得奇怪:琇姊姊梳妆不是为了六郎吗?怎么神sè会如此悲伤? 见小桃出了门,王琇翻出了从前沐涵替她准备的小瓷瓶,里头是让她免于受辱的毒丸。她惨然一笑,还以为再也用不上了呢,想不到今rì却能派上用场。 「只要出了门,自己就与杜维无关了;一到了外头,自己若是自缢,也没人怪得了杜维。」王琇抱着这个打算,独自一人来到前厅,静待对方来人。 只见天sè渐暗,外头好像越来越吵闹,王琇心中一紧,手里用力的握着瓶子,深吸了口气,喃喃说道:「再会了,六郎。」 *** 「元爽,你不该讨要那女人的。」在应国公府里,武元庆正抓着弟弟唠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大哥,你没见到那女人的模样吗?和那位……和那位简直一模一样,不,甚至还美上几分。」 武元庆叹了口气,他只知道弟弟向来好sè,却没想到竟然好sè到这等程度;上门道歉,还顺带要将别人女眷带回。 换做平时,他大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眼下正是拉拢杜维的好机会,可不能无故把关系给搞僵了。 「不然,我用换的?」武元爽见大哥表情难看,赶紧将态度放软,说道:「我用五个……还是十个美人,和他换那一个如何?」 「哼。」见弟弟还在执着于女子,武元庆重重一哼,骂道:「不成材的家伙,你可别忘了,他手上有兵权!」说到这里,虽然屋中只有两人,仍是压低了嗓子:「咱们还缺什么?不就是兵权吗?」 武元爽给大哥这么一骂,执拗的脾气也上来了,出声顶撞道:「你难道真是为了兵权?别忘了,我可是知道……」 正当两兄弟吵得不可开交,外头却听到一阵慌乱的声音,吵了许久,不见一个下人前来禀报。 「怎么回事?」武元庆皱起眉头,不悦的问道。 「谁知道?」武元爽哼了一声。武元庆没有理会,只是出门前,又再点了一句:「明白了便把你派去的人给叫回来,别把事情搞复杂了。」 说罢转身走出了书房。 第四十六回 绑架国公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弟兄们,全部注意听了。」杜维不顾天sè渐晚,在傍晚时赶到军营,召集了手下军士。 「现在,咱们要去练练胆子。」杜维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只得搬了这个说法出来。 一旁有个身着盔甲、压低帽沿的老头,听杜维这么说,突然咳嗽了几声。 杜维脸上一红,将那老头推向前去,低声求道:「拜托了,您老人家替我说吧?」 老头也不推辞,高声喝道:「听好了,有道是主辱臣死,现在你们这个主子被辱了,而且辱的不得了,你们该怎么做?」 「带头的被欺负成这样,底下的人自然也会被人小看,你们可甘心?」 听那老头说得太不着调,杜维只能又把他扯回来,自己站了出去。 他深吸了口气、对众人一抱拳,欠身说道:「实不相瞒,本校尉确实是受人欺负了,这才来找众兄弟帮忙。」 「你这样说,会被瞧不起的!」老头赶紧拉了拉杜维的衣袖,对他提醒:「当年老程我在打仗时……」此人正是杜维特地请出来的程知节。 「与人相交,贵在诚心。」杜维淡淡笑道:「况且这是私事,本来不该让他们参和进来的。」说到这里,对着众人高声问道:「有谁愿意相助在下?」 「校尉。」其中一个站在前头的大汉站了出来,拱手问道:「敢问方才那位老先生说得可是真的?」 「是真的。」杜维点了点头,恨声说道:「应国公的兄弟,看上我未过门的妻子,想要强逼……」 程知节在后面暗暗摇头,苦笑着想道:「这小子不知道轻重,军中之人都好面子,这么一说出来,岂不是让人小看了?」 想不到底下却是反应热烈,众人多是有家眷的成年人,听了这话都是感同身受,愤怒的议论起来。 「在下明白,这是在下的私事,本来不该劳烦众位的,但是……」杜维说到这里,声音忍不住一哽,但见众人都没什么反应,心里一冷,默默想道:「就算只有我一人,我也要……」 却听方才问话的男子高声说道:「小的愿往。」 后头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亮,众人纷纷响应:「小的也愿跟随校尉。」 「多谢了。」杜维松了口气,虽然他也很想靠着王霸之气、或是虎驱一振之类的,来得到众人的爱戴,但此时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不得不这么做,他也只能这么做。 程知节看了却是啧啧称奇。过去他总觉得带兵就是得靠拳头,虽然也有恩威并施的手段,但那也是在立威之后的事情。眼看杜维也没怎么威吓众人,反到低声下气的请托,众人还纷纷响应,让程知节看了又惊又奇,只能猜想:「大概是这小子相貌生得好,大伙看了喜欢吧?」 「事不宜迟,咱们出发了。」杜维披上盔甲,压低头盔,沉声喝道。众人凛然称喏;虽然不在战场之上,但这必定是杜维初次领军、众人初次受命,两边都是紧张不已。 杜维挂记着家中,所以动作起来甚是迅速,让底下兵士看了都觉得:校尉此人外表虽然柔弱,行事却是雷厉风行,果然有大将之风。 说起来,杜维的相貌固然给他添了许多麻烦,但平易近人的个xìng,却能把这麻烦转化为好感;加上他曾在众人面前击败过程务挺,这也为杜维的形象加上不少分数,这一次才能成功动员手下士兵。 先让一队人马回去看守家中,剩下一伙人浩浩荡荡来到应国公府,杜维骑在马上,不断回忆过去在电视、电影、小说当中,所有讨厌鬼的形象,希望等会能够派上用场-当坏人总是比当英雄容易吧。 「来者何人?」看门的门房先是大声指责,但听蹄声轰然若雷、显然人数来的不少,心里便先怯了,赶紧改口道:「不知是哪位来访?」 杜维还没答话,程知节便一巴掌呼了下去。 「是你爷爷来访。」说完,下马踹开大门,自顾自的走了进去。杜维跟在后头,对程知节的山贼脾气佩服不已。同样下了马,经过被打倒在地上的门房,又补了句:「是你二位爷爷来访。」说罢,赶紧跟上程知节的脚步。 指挥后头兵士封锁了所有出入口,杜维、程知节带着几人进了大厅,程知节小声的对杜维说道:「老夫方才已经尽力了,等等就看你了。」 见杜维惊诧的表情,程知节不好意思的说道:「老夫和他俩的父亲有些交情,所以不好意思……」 「难怪刚才打门房那么使劲。」杜维哼了一声,但也不能多做要求:全大唐能陪他胡闹、又最没法律概念的,也就只有这位程咬金了。 「这样吧,你来陪他们说道理。」眼见应国公府里乱成一团,杜维趁机对程知节这么说道:「我去后头自己处理。」 如杜维所预想的,应国公武元庆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一见到程知节,马上堆起一脸笑颜;他不怕程知节的地位,怕的是他没个轻重,一不小心放火烧了应国公府都有可能。 杜维趁着一阵慌乱,自行走到了武家后院,抓了个下人,拿刀一逼问,便问出了武元爽的所在。 「外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武元爽跑出书房,大声的询问下人,只是在整只军队的压迫下,都是躲得早就不见人影,好不容易才有个仆人经过,他赶紧拉住那人,问道:「老吴,外头到底怎么了?」 「二老爷。」老吴哭丧着一张胖脸,惊慌的答道:「程、程国公杀上门来了,还带了许多兵马,恐怕有几万人啊!」 「瞎说,长安城驻军哪里抽的出那么多人?」武元爽骂了一声,又再问道:「那现在状况如何?」 「好像是缓和下来了,大老爷出去见了程国公,说了些话,现在已经在张罗酒席了,应当是无事了吧?」说完连忙告退,要赶紧去厨房准备。 武元爽听老吴这么说,才稍微松了口气,整理整理散乱的衣冠,准备出去质问程知节。 只听见「唰」一声,好像长刀出鞘的声音,随即感觉到一道冰冷的东西抵着自己。 「老吴!」武元爽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只吓得屁滚尿流、颤声问道:「不、不是说没事了吗?」 「我不认识老吴。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贴着他的耳朵说道:「他恐怕在跟你开玩笑呢。」 听了这话,武元爽两眼一翻,十分干脆的昏了过去。 「不会吧?我还没动手啊?」说话的人就是杜维。 一想到这人竟然想要对王琇下手,心头就是一阵火起,本来要好好吓唬他的,没想到不过说了几句话,就把他给吓晕过去。 「算了。」杜维回刀入鞘,拖着武元爽的脚,就这么从后院一路走向前厅,中间还特意挑石子多的地方、或者是楼梯行走。 「老程,这边搞定没?」杜维在前厅大喊,里头的程知节喝酒喝的正欢,一旁武元庆早就变成小厮一样,在旁伺候着。 「是了,老夫差点忘了。」程知节拍了拍脑袋,对着一脸疑惑的武元庆笑了笑,说道:「别怪老夫不讲旧情,谁叫你们惹上老夫的小友。」说完一掌劈落在他头上,另一手接住了他,拎着脖子走出门外。 「怎么这么残忍?」杜维虽在外头,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那只巨掌落下知时,连一旁只是看着的杜维,都忍不住为之一颤。 「可比不上你啊。」程知节看着满脸鲜血的武元爽,有些吃惊的问道:「你下手会不会太狠?」 「我可没有动手。」杜维实话实说,他确实没有出手,只是拖着他前进罢了。 「谁叫他家庭院这么大呢?」杜维心想:「这可不是我的错。」 眼看天sè已暗,外头安安静静的,有谁会想到堂堂国公,竟然被这么轻易的绑了去? 将两人扔给程知节,杜维便准备要回去府里看看,程知节保证他会把两人扔进大牢,不让别人救出。 杜维知道这两人没什么才干,权势虽大、但根基仍浅,平时也就罢了,一但遇上事情,手下那群鸡鸣狗盗之徒,也难以发挥什么作用。 唯一要顾忌的,只有武后的态度了。 杜维打算尽速回府看看,安抚一下众人的心,然后便进宫拜会武后。 这一次,他是真的豁出去了,甚至也做好了被杀头的准备;男子汉大丈夫,如果不能保卫好自己的家人,至少也该拼个玉石俱焚。他是这么想的。 「郎君。」行至半途,却听见老方的声音,只听他骑着一匹马,匆匆赶上前来:「老夫已经通知杨公公,他让你快些进宫。」 「那么快……」杜维今rì所做虽然胡闹,但也是他jīng心设计过的;若不是他想的周详,只怕还没走到应国公府,就被长安府尹给抓走了吧? 「老程,若是我出事了,麻烦找个人把这两个王八蛋……」杜维叹了口气,还是不忍把程知节拖进来。 「放心吧。」程知节却没心没肺的笑着,说道:「死不了的。」 杜维深深望着程知节的双眼,希望从里头看见几丝智慧的光芒。却听他呵呵笑道:「袁道长说过,老夫不是短命的相貌。」 「嗯,是啊。」杜维深吸了口气,调转马头,往宫里的方向行去。 第四十七回 笛声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你还真是劳碌命!」将杜维带往殿中的路程,杨华完全没和杜维说话,显然对他今晚的莽撞十分不满。只是到了殿外,还是忍不住挖苦杜维几句。 杜维不敢接话,满脑子都在思考:该怎么对付武后? 来到了殿中,杨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交代了里头的宫女几句话,便转身离开,看也不看杜维。 「你还真能惹事。」杜维还猜想武后何时会到,却听武后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娘娘。」杜维原本已经想好,要意正严词的抨击武元爽的做为,但见到武后一脸疲态,说出的话却变成:「对不起……」 武后白天才因为武承嗣的事情召见过杜维,正庆幸没有闹大,想不到晚上便搞出了这等事情。 「罢了,反正早晚都是要斗上的,发生在现在也好。」武后叹道:「但你要怎么收尾?」 杜维一愣,他虽然知道因为对杨氏无礼之故,武后十分厌憎武家兄弟,却想不到武后连表面上的面子都不给。 「讶异吗?」武后看杜维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所思,语调平淡的说道:「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你能把那两个家伙给……」 杜维默然不语,这毕竟是对方家事,自己并不适合插嘴。只是猜想着,历史上武后让贺兰敏之过继给武家,以夺去武元庆的国公之位,现在没有了贺兰敏之,不知道武后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你……有办法吗?」武后低声问道,若不是屋内只有他们两人,杜维怕是不会听见细若蚊鸣的这一句话。 拒绝吧,拒绝吧,杜维不断的告诉自己,但说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 「娘娘要微臣怎么做?」 武后闭上眼睛,螓首轻摇、头上的流苏垂饰晃荡不已,发出了清脆响亮的声音。 「只要不伤xìng命,哀家也算对得起父亲了。」抛下这么句话,武后站起身子、走向门边,快踏出门时,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杜维。 「你今晚便住在这里。」武后深吸了口气,强作镇定的说道:「至于其他,留待明rì再说。」 杜维先是一愣,随即又担心起王琇的安全,不过武家兄弟既然已经抓了起来,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这么一想,杜维稍微放宽了心,又开始猜想:武后留下自己过夜,究竟是为了……等等?留自己过夜?杜维想起初见武后的那一晚,脸上仍是忍不住胀得通红,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办法拒绝。 「公子。」一个细嫩的女声从屋外传来,杜维回头一看,是个长相清秀的小宫女。只见她脸带红晕,细声细气的说道:「娘娘说,今夜让奴婢伺候公子,公子有何要求,尽管吩咐……」说到后来,声音已是细不可闻。 「吩咐吗?」杜维看着小宫女,和气的笑道:「暂时没有……」 小宫女好像松了口气,但神sè间竟是有些失落,却听杜维突然说了声:「对了!」小宫女才眉头略展,一脸期盼的望着杜维。 「我还没吃饭呢,能不能替在下准备膳食?喔,简单就好。」杜维一脸慈爱的看着小宫女,这般岁数,大概和小桃差不多大吧?所以杜维和和气气的说话,生怕会惊吓到小宫女。 小宫女微微一福,没有接话,转身便往外头走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杜维好像听见「哼」的一声。 用完了晚膳,时候已经不早了,但杜维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毕竟这件事情还不算处理完,杜维仍不敢掉以轻心,眼下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这位小妹妹。」杜维见小宫女还在门外探头探脑,忍不住亲切的笑了笑,招手要她过来,小宫女脸sè通红,但仍是走到杜维跟前。 「能不能替我拿支笛子?」杜维温声问道。小宫女小脸先是一板,但好像又好奇杜维是否真能吹笛,犹豫了片刻,仍是去替他拿来。 「多谢。」杜维笑着接过,但却没有马上吹奏:吃饱饭不大适合吹笛,不然会影响消化的。 小宫女见他没有要吹奏的意思,便告退下去,出了偏殿、绕去殿后的房内。 「妳是说,他没有动妳?」武后皱起眉头,怀疑的看了看杜维所在的方向:算起来,杜维此刻不过便在武后左侧十来步的距离,只是隔了面墙,杜维并不知道还有这间密室而已。 「娘娘,或许是这位妹妹年纪还小吧?不如让妾身试试?」一旁站立的女子声音娇媚、外表艳丽,但偏偏身着一身甲装,看起来着实有些突兀。 「这里只有我俩,不必这么自称。还有……」武后摆摆手,温声说道:「不必如此,我将妳从教坊找出来,是让妳替我带兵的,明白吗?」 那女子眼眶一红,躬身说道:「从娘娘将我从那儿救出的那天,我的命就是娘娘的了,倘若这样能对娘娘有益,那就算……」 武后制止了她的说话,叹道:「阿郁不必如此。」顿了顿,从榻上起身,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女子,温言宽慰道:「妳,薛琦、侯英,都是我特地找出来的,当初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所以,妳不该如此轻贱自己。」 这名女子是张亮之女,因为寡居在家,也受了父亲犯事的牵连,被打入教坊司里,成了一个乐伎。堂堂将军之女,哪里接受的了这样的变化?所以这些年来rì子过得不是太好,总被人使唤来、使唤去的。 比起刷夜壶的侯英、御膳房洗碗的薛琦,她也做了不少这类的事,唯一庆幸的,大概也只有不用抛头露面吧? 「不过,妳倒是可以去见见那人。」武后见张郁情绪激动,有心想要缓解气氛,便笑着说道:「此人面貌之佳,只怕可以留名史册呢。况且,组建军队也是他的主意。」 「是吗?」张郁秀眉微蹙,有些疑惑的看着隔壁,对隔壁那名男子充满了好奇。 此时的杜维,正在整理思绪,只是心中牵挂王琇、小桃等人,让他难以专心思考,只得暂且放弃,先休息休息再作打算。 「公子。」和方才差不多的景像,但女子却换成了张郁。 杜维只见到一位成熟美女,体态妖娆、面貌艳丽,笑吟吟的对自己说道:「娘娘有令,公子有何要求,尽管吩咐奴婢。」虽然说的是同样的话,但一个稚嫩、一个成熟,杀伤力完全不能比拟的。 「太好了。」杜维开心的笑道:「来的正好。」 张郁冷笑一声,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虽说他长得实在是俊俏,但骨子里也是一样的…… 「那就请这位姊姊,替我把餐盘收拾一下吧。」杜维好心的替方才的小宫女掩饰道:「刚才吃的太慢,没来得及让人收去。」 张郁愣了许久,久到杜维连声呼唤,她才惊觉过来,端起餐盘,往外头走去。 「什么?他真的这么说?」武后也是吃了一惊,在她想来,张郁虽然年过三十,但相貌仍然保持的不错,又有着男子最喜爱的冶艳气质,杜维竟然都能置之不理? 张郁点点头,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武后叹了口气,这才相信韩国夫人曾对她说的话:「杜六郎天xìng善良,是润儿良配……」 她当时不屑的嗔笑道:「善良的人可多了,这又不代表什么。」 「但六郎他……」韩国夫人苦笑道:「他善良的却令人难以置信,路边商贩、街上乞童,还有家里僮仆,他竟然全都能屈身相交……我有时真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世上还有恶人?」 「姊姊也把他想的太好了?」武后端起茶盏,掩饰自己表情的不屑。 「我倒觉得,连他一半的好都没说到呢。」韩国夫人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他啊,是个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的孩子……」 武后也忘了,当时是怎么回答,只记得自己非常不满姊姊对杜维的态度,若不是两人有什么问题,她怎么会了解的这样详尽? 「阿郁。」武后唤了一声张郁:「妳再去试探,不过不必太……咳,只要见见他的丑态便行。」武后瞇起眼睛,吩咐着张郁。 张郁应了一声,便又往杜维所在之处走去。 武后一盏茶还没喝完,就见张郁走了回来。 「那么快?」武后讶异的问道。 却见张郁淡然一笑,好像在掩饰脸上表情,低声禀报道:「我……我失败了。」 武后对于女子向来极好,见张郁表情不对,便不再追问,赶紧温言宽慰,又将话题带开,谈起了虎贲军训练之事。但心里仍感异样:杜维难道真是柳下惠一样的人物吗? 张郁虽然在与武后讨论,脑子想的却还是方才的对话。 开始时,张郁用尽各种方法,试图给予杜维委婉的暗示,想不到杜维全都置若未闻。 后来她一咬牙,发起狠来、直言问道:「公子是否嫌弃妾身?」 杜维这才恍然大悟,脸sè变得通红,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成了。」张郁暗自冷笑,只等杜维说出丑话,便能回去向武后禀报了。 「抱歉……」杜维不安的扭着衣袖,努力想要斟酌措辞,想了许久,才腼腆笑道:「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 是已经有心上人吧?杜维暗自痛骂自己,连话也说不好。却见张郁脸上已无笑容,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连告退都没有,便转身走出了门外。 张郁听着武后详细的叮咛,想的却是方才的情景。这么一心两用没有多久,一道轻亮的笛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这是?」武后奇道:「我从没听过……」 杜维吹奏的,不是什么太有格调的音乐,只是后世动漫的主题曲。只因为名字取得好听,叫做「超越时空的思念」,才让他用心记了下来。 张郁出身在好人家,音乐素养也有一定水平,听了笛声,便能感觉吹笛人的思念之情。 「倒是个痴情男子呢。」武后、张郁同时冒出这个念头,停下了本来的讨论,用心聆听耳边飘来的乐音。 突然一声爆音,笛声顿时止住,乐声虽停、但曲境未完,武、张二人好像还沉浸在方才的美妙笛声中。 隔壁房的杜维将手边长笛一扔,深深叹了口气,却叹不出胸间溢满的苦涩与愧疚。 这首乐曲,其实他是想要献给王琇的,没想到今晚却鬼使神差的吹奏出来。若只是这样,也算不得什么事,但让杜维介意的是…… 杜维心里,浮现的是武后的面容。 第四十八回 冲突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赵峰原是京兆人士,父亲赵严是礼部底下的祠部员外郎,也是长孙无忌的得意门生。 显庆四年,随着长孙无忌的倒台,赵峰一家跟随父亲被流放至剑南,堂堂礼部官员,一夕之间成了看守城门的小吏。 当官、科举什么的,大概与自己无缘了吧?赵峰当时这么想道。 但rì子还得过下去。赵峰找到了一份账房先生的差使,曾用来写文章的手,现在抄起了账本;本来总挂在嘴边的吟风诵月,现在也成了二一添做五的记账。 他的小孩仍是如此、他的孙子也只能这般,一想到这里,曾经贵为京官之子的他,就觉得未来暗淡无光。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那一缕希望之光却突然照亮了他的前路。 从军。 只有从军,才能让他摆脱掉这样的命运,即使机会渺茫,但总比没有机会来得好。 带着这样的心思,赵峰很快的表明了意愿,随着各道来的犯官后代,一同聚集在新设立的虎贲军中。由于都是相同的背景,大伙相处起来并没有隔阂,反而彼此间都感到十分亲近。 头几天的cāo练,是由老兵带领,对于在剑南时还得打工维生的赵峰来说,并不算是太难办到。很快的,十几天过去,他知道自己被分配到第四营,上官分别叫做程务挺与杜维。 到了校阅当rì,他才第一次见到这两人。 「啧,这算什么?」 「吴兄,慎言!」 「什么慎言?他们竟然派一个这样的家伙来带咱们?」 那一天,军中反应有点糟糕。 对于程务挺,大家都知道那是程名振之子,俗话说虎父无犬子,所以对程务挺还颇有期待。 但那杜维……出身、家世就不说了,单是那张脸蛋,就难以让人服气。 赵峰一开始也是和众人一样的想法,但在杜维训话以后,不知为何,排斥的感觉淡了许多。 「他说得没错。」赵峰这么想道:「至少,自己的命运,是在自的掌握中。」 除了上司长的有点像女人,其他事情都是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的进行。在cāo练之中,大伙也都知道,距离讨伐铁勒,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不容他们胡思乱想。 赵峰有一子一女,父母又都已年老,一心要让家里情况好转的他,cāo练起来十分刻苦。每回众人收cāo之后,他总是自行留下来练习。 有一回,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努力习练着程务挺所授的槊法,却听见后头传来这样的声音:「怎么不去休息?」 「杜校尉。」回头一看,却是杜维,赵峰赶紧向杜维行礼。 「该休息就要休息,不然明rì哪有jīng神cāo练?」杜维拍了拍赵峰的肩膀,笑吟吟的说道。 「是、是……」赵峰脸上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头一次那么近看杜维,他心里竟然是紧张不已。 「你是长槊手吧?」杜维看了看他手中武器,就知道他是鸳鸯阵中的长枪手,只是唐人惯用长槊,杜维也从善如流的做出调整。 「是。」赵峰脑袋还晕呼呼的,只知道点头应声。 「嗯,鸳鸯阵中环环相扣,唯有每人都尽到每人的职责,阵法才能够运作。」杜维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五个月实在太短。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熟练……?」说话之时,眉宇间带有忧sè。 赵峰是不懂阵法的,听杜维这么一说,也搭不上话,正觉得尴尬时,却听杜维说道:「你是赵峰,对吧?」 「小的正是。」赵峰见杜维认出自己,心里也是颇为惊喜,尽管他对杜维的看法和众人差不了太多。 「我记得……」杜维眉头紧蹙、思索了一阵,才笑道:「我记得,你有两个孩子,是吗?」 「是的……」想起孩子,赵峰脸上顿时泛起笑意。 「那么,去休息休息,顺道写信给你孩子吧!当然,还有家中高堂,自然也是不能忘的。」 「小的明白,只要有顺路到剑南的,便会托人带信回去。」赵峰本来没有想讲得太多,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他滔滔不绝的说道:「但我那两孩儿都还不识文字,所以……」 「不识文字?」杜维好奇的问道:「国子监生的孩儿怎能不识文字?」 「您怎么知……?」赵峰吃了一惊。 「人事资料上写得明明白白。」杜维毫不在意的挥挥手,随即又苦口婆心的劝道:「孩子的教育不能等啊!就算是rì子过的再苦,也不该耽误孩子的教育……况且,令尊有暇时也能代为教导孩子吧?」 杜维说的滔滔不绝,但赵峰却大吃了一惊,杜维言下之意,该不会是已经看完两千多人的数据,并且熟记在心了吧? 「校、校尉。」赵峰忍不住问了出来:「您对于咱们的家世,莫非都……?」 「这个自然。」杜维笑笑道:「我可是你们的上官。」 听了这话,赵峰心底一暖,但仍是忍不住怀疑,毕竟两千多人的资料,又不是经籍文章,有前言后语可以联想;两千多人的人事数据,就是有两千多个故事、两千多个家庭,这可不是一般人能记下来的。 「其实,真正需要记忆的,也不到两千人啦!」杜维谦虚的说。不顾赵峰惊骇的表情,他叹了口气,又道:「有些人的家庭,已经受了牵连……也有人本来就是孤身一人,只是交友不慎,被牵扯进来。」 「唉,每回想到,总觉得怪难受的。」 若是换一个人这么说,赵峰肯定以为那是做戏,但杜维却给他诚挚的感觉,就如现在来说,杜维足下踢着小石,两手自然的垂落、随着身子微微轻晃,整个人看来毫不做作,让人容易心生亲近之意。 经过这一次的谈话,让赵峰对杜维有了新的认识。 「他人挺好的,只是心软了些。」赵峰这么对他的好友说道。 心软不是问题,一旦上了战场,刀枪无眼的,由不得你不去狠下心来。 或许是感受到杜维对自己手下的用心,众人对他的抵触是一天比一天减少;杜维熟记了两千多人的资料,成果很快便显现出来。 随着时间推进,众人也随着自己被安排的刀盾、长钩、长槊等兵种分别,各自散开来练习。 有一天,程务挺召集众人,摆了个类似擂台的玩意。 赵峰也上去了,打败了几个同袍,很快也被另一个同袍打下。下来之时,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经连举刀都觉得吃力,想不到竟有靠着拳头打赢别人的一天。 「你这样练也不是办法。」说话的仍是杜维,那时赵峰正背着一块大石,吃力的绕着兵营奔跑。 「我教你几个动作,每天做各上一百个,比你搬石头有用多了。」 那几个动作着实有些古怪,好像叫做俯卧撑、仰卧起坐,还有引体向上。赵峰尝试一阵,觉得手臂酸痛更甚平常,知道是这方法有用,赶紧谢过了杜维。 但是这些动作还是太奇怪了,他被讥笑了几次,索xìng自个趁着夜晚练习。一个多月的时间,便让他的体能超过原来和自己差不多的战友们。 「多亏校尉了。」赵峰感激的看着杜维,却发现他撩起长袍,兴致勃勃的要下场较量。 「不要吧……」说话的是一个高大壮汉,他一脸担心的看着场上的杜维。赵峰记得,这人一开始便制止了大家对杜维的讥嘲,赵峰还偷偷的问过理由。 「校尉他……」壮汉黝黑的脸庞微红,悄声回答道:「他总让我想起我的妹妹。」 这话最后还是传出去了,不过没人告密、也没人为难他,只不过大家都跑去问他妹妹可曾婚配? 比试结果是平手,但已经足够让大家对杜维刮目相看了。杜维觉得众人态度的转变并不是错觉,整支军队的效率和默契,都比以前进步不少。 加上赵峰流传出来的,杜维所授的锻炼身体方法,众人对杜维的想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曾和他深谈过的赵峰,对杜维的为人更是心折。 「知道吗?杜校尉当年为了拯救义父……」 「我前些天经过东市,听他们说杜校尉十多岁时,就敢在几十个游侠儿面前仗义救人。」 「我知道,那一定是卖胡饼的哈大叔说的。」 「你怎么知道?」 「我那天告诉他,杜校尉是咱们上司,他便拿了袋饼说要请客……」 各种关于杜维的传说,在军营里流传开来,时间一久,銮凤营那儿传来的消息也跟着参杂进来。 「杜校尉曾生擒大熊。」 「那头大熊有两个人那么高,模样怪吓人的。」 「那里是生擒一头熊?听说是一车子的熊啊!」 随着流言的助长,杜维声势越来越高,提起杜维的名字,众人也从原来的不屑,转变为现在隐隐的引以为傲。 「全军!止步,禁声!」一声低喝,将赵峰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杜维虽然得到手下两千将士的支持,但害怕动静太大、又担心家眷安危,所以分兵两路,分别行事。 含赵峰在内的五百士兵,随着程知节指派的军曹,已经来到了永兴坊。此时已是宵禁时候,坊街上没有一个行人,五百多人轻轻松松的来到杜维府前坊街的街口。 只见数十只火把将整条坊街照得如白昼一般,一伙家丁模样的壮汉,将杜维府上团团围住。 带队的军曹本来以为情况紧急,就要下令冲锋,但仔细一看:众人虽然包围的密不透风,却没有一人敢轻举妄动。 「孟军曹,是不是……?」赵峰低声问道。 「再等等。」孟军曹是上过战场的老兵,加上为人谨慎,所以向来能够服众。孟军曹思考一阵,低声下了几道命令,众人便依孟军曹所言,分作两队、悄悄的将坊街两端堵上,又让人回报杜维与程知节。 「老叔,您就别再逞强了吧?」此时的杜府门前,在刻着杜府的木匾下,韩国夫人府上的老管家正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这张太师椅是杜维赠给韩国夫人府上的,从未曾在大唐出现过,倒是引来了不少众人的目光。 几个应国公府家奴便暗地盘算,要将这玩意献给国公。 「哪个不识相的想要动手,先问问老夫手上的刀。」武管家好整以暇的说道,手上不停轻抚着一把唐刀。 「老叔,咱们可是一家人,您这么帮那别人,岂不是胳臂向外弯?」 「老夫当年从老公爷起家,手中白刃不知道饮过多少鲜血,武家子弟的……却是头一回。哪个想要先上来试试?」武管家彷佛没有听到众人的说话,眼里好像只有那把刀,其他什么也不放在眼底。 「十二郎,别跟他啰嗦。」一旁一个肥肥胖胖的圆脸青年,凑在带头的锦衣公子身边说道:「实在不行便端了吧?反正国公必定不会怪罪。」 锦衣公子还在犹豫,却听胖子青年又道:「赶快办好了差使,二叔说杜府里头还有几个娇俏的小美人,说不定……」说到这里,已经掩不住脸上的丑陋笑容。 锦衣公子定了定神,同样报以一笑,转身便要下令动手。 突然「咻」的一声,一支羽箭钉在锦衣公子面前,方才若是一步踏出,此时那只脚已经被钉在地板上了。 「谁?」 「大胆!」 「哇!」 各种喊声在瞬间爆发开来,原先端坐着的武管家,也脸sè一变、站起身来。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孟军曹咳嗽一声,偷偷瞄了瞄手上一张纸签,又喊道:「请不要做无谓的抵抗。现在,放下武器,双手举高……」 「兀那军汉!可知本公子是……?」胖子青年愤怒的喊着,但还没喊完,又一支羽箭飞过,这回却正中他的腰际。 「啧,本来只想擦着过去……」出手的弓箭手啧了一声,偷偷骂了句死胖子。 却听那胖子叫的惊天动地,好像被shè中了心窝一样,脸sè惨白、不断嚷嚷着要叫大夫。一伙下人又想上前关心,又怕羽箭对自己招呼,一时之间进退不得。 「这里可是大唐!」锦衣公子见情势不对,赶紧站出来喝止道:「你们眼里可有王法?」 「你的眼里,难道就有王法?」一道冰冷的女声,从武管家背后传来。 「见、见过姑姑。」锦衣公子赶紧向那女子行了一礼。 「见过韩国夫人。」孟军曹一行人此时也不再窝藏,五百人鸦雀无声的包围上来,将应国公家丁看守在中间。 「别这么喊我。」韩国夫人对着锦衣公子冷冷说道:「我可没有这种侄子。」说罢,又回头对武管家笑道:「辛苦管家了。」 「多亏六郎心细,不然老夫也镇不住这群娃子了。」武管家叹了一声,语气中对武家子弟却没有多少敬意。 锦衣公子恼怒在心,眼前武管家也不过就是一个老奴,竟敢当众喝斥…… 「武管家当年随先父争战,虽然不能和诸位国公比肩,但至少也是个开国英雄。尔等岂敢小看?」韩国夫人声音冰冷,蕴藏着说不出的怒气。 只差几步,她若再晚回来几步,只怕王琇此时早已香消玉殒了。 「琇姊姊……」屋里头的小桃,到了这时才真正知道事态有多么严重;之前,她一直认为杜维可以解决,想不到王琇竟被逼得差点服毒。 那时候门外吵得正凶,应国公家丁肆无忌惮的拍着大门,各种笑谑之言不断传来,让王琇虽然做了心理准备,却仍是悲从中来。 「六郎,在会。」王琇一身新装,只打算离了杜府,在应国公府门前,就将怀里藏着的毒丸服下,以求成全自己的清白。 从前厅到大门并不算太远的距离,但王琇每走一步、心里好像就碎了一些,到了门前,整个心好像都空落落的了。 站在门前深吸了口气,正准备推开大门,大门却已经被人打开。 「方伯?」门外之人,赫然便是杜维府上的方管家。 「韩国夫人来访。」老方平平静静的,如往常一般缓缓开口,说罢便让在一边。 韩国夫人一言不语,来到了王琇面前,不理会后头的一阵吵闹,淡淡的对王琇问道:「为何如此?」 「六郎……」王琇凄凉一笑,声音中竟是沙哑不已。 韩国夫人见了王琇的模样,也不忍苛责,只是柔声告诉她:「事情结束了。」顿了顿,又强笑道:「这是宫里的原话:王琇既是宫中所出,自然容不得他人恣肆而为,着令王琇不得出府,静待消息。」 「谢谢。」无论王琇对武后还有没有恨意,她都不能不感激武后这么处置。但毕竟是女子天xìng,王琇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同时担心着:「可见武氏对六郎不薄,不知两人是否有……」 「对了,六郎呢?」王琇突然想起。她对杜维有十足的信心:杜维绝对不会抛下她不顾的。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信心从何而来,大概是rì常相处的累积吧? 话才开口,就看见韩国夫人表情一僵,王琇呼吸一窒、心头才放下的一块大石又再次提了起来。 「六郎他……」韩国夫人表情变化万千、神sè复杂,几次张口yù言,却都是yù言又止。隔了好一阵子,才在王琇紧张得几乎要晕倒的神情里缓缓开口。 「六郎今夜,会在宫中事寝。」 第四十九回 转折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发呆。虽然明明已经是疲惫不已了,但现在的他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满脑子都在担心外头发生的一切。 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轻轻的拍门声,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刚才的音乐,是你吹奏的吗?」 杜维站起身子,只见纸窗上头透着一道人影,杜维心知这里是宫廷,还是小心为妙,所以并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喊道:「是在下所奏。」 那个声音轻轻的说道:「是吗……」说完,便没有开口了。 杜维本来就没有睡意,看那身影静静站在门外、动也不动,觉得有些诡异,正打算出去看看,却见那道身影已经消失。 杜维吓得毛骨悚然。 还好耳边很快听见「嗡」的一声,显然那女子只是坐下来抚琴,而非凭空消失。杜维松了口气,便开始仔细聆听。听那女子所奏的,正是自己刚才吹奏的曲子。 只听那琴声奏完一遍,紧接着又是第二遍、第三遍,反反复覆都是相同得弦律,听得杜维都已经躺在地上、准备开始打盹,却听见有如裂帛般的一声长鸣,似是女子用力一划琴弦所致。 「方才的曲子,公子只奏到这儿,敢问后续为何?」那女子声音中有些愤然,但听起来还是秀秀气气的。 杜维张开眼睛,叹了口气,万般无奈的滚到了方才随意扔着的笛子旁,拾起来开始吹奏。 仅仅等了几个音节,琴声很快再次响起,和着杜维的弦律,像是云气着身、又像是丝帛缠绕,琴声虽然轻轻柔柔,但是紧紧跟随的杜维的笛音。杜维一开始原是有些不悦,但曲子还没奏完,便已经深深浸入在音乐里头了。 「天亮了。」杜维虽然投入,但心里记挂着更重要的事情,见天sè微亮,便放下了长笛,站起身来。 「在下要出门了,若是方便,可否一见?」杜维这么问道,但门外全无声息,杜维推门一看,早就已经不见人影。 杜维没有多想、也没有停留,将笛子摆回后,直往杨华值班的屋室走去,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武后若有懿旨,大概也会在那里找自己。 杜维走下阶梯、转过回廊,刚才的偏殿旁,从柱子后头走出一个妙龄女子。那女子身着宽松道袍,头上的帽子将一头长发全都罩住,看着杜维的背影默不作声,一直到看不见杜维的身影,才悄悄的转过头来、往回走去。 杜维走至半途,就被武后派来的宫女找到,当场交代了武后对他的指示。 「娘娘问您,昨夜的话还记得吗?」宫女肃声问道。 「记得。」 「那么,公子可以自行处置,不需再做请示。」宫女对杜维福了福,便退了开来。 「我明白了。」杜维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不再逗留,直接走向了皇城之内的校场。 由于虎贲军是用禁卫名义建成,所以城内校场也有他们的一块。杜维快步走向禁卫军的大牢,果然在门外见到了自己手下的士兵。 「胡老三,状况如何?」杜维赶紧对其中一人问道。 「校尉。」胡老三恭敬一礼,兴奋的说道:「那两位……那两人都在里头待着。去校尉府上的兄弟们,也都已经回营了。」 「我家人没有事吧?」 「孟军曹说一切平安。」 「那就好……」杜维此时才真正松了口气,一夜没睡的疲惫感突然袭来,身子一晃,几乎就要昏倒。 「校尉!」胡老三和另一个守营门的士兵赶紧抢上,一左一右将杜维托起。 「我没事。」杜维强打起jīng神,对两人笑了笑。 「校尉要不要先回去看看?」胡老三好心的问道。 「不了……我还有事得处理。」杜维摇摇头,轻轻挣开两人的扶持,径自走向大牢。 既然家里平安,那就可以放手去好好整治一下了。 杜维瞇着眼睛,眼中酝酿着从来未曾有过的仇恨,脑袋里飞速旋转,将所有看过的电影、小说里头的和谐字眼全部想过一遍,准备用在武元爽的身上。 但武元庆又该怎么处置?他当然不是个好东西,但与杜维没有仇隙,要对他下手实在有些为难。但如果不对他下手,必定会面对他的报复…… 杜维来到大牢外头,程知节、程名振、程务挺三人都在那里等着,还有个杜维意想不到的人。 「娘娘有话要我转达。」侯英冷冷的说道。 「杜六郎!」程务挺没有理会侯英,见了杜维便对他大声吼道:「你有没有把我当兄弟?这种事情竟然没告诉……」 程名振拉了拉儿子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多说,程务挺不敢违逆父亲,闷闷的站了回去。 杜维歉然的看了程务挺一眼,转头等待侯英要转达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黄玉是怎么下狱的?」 杜维悚然一惊,猛然转头看向侯英。 「武家兄弟?」杜维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声音可以如此沉稳。 侯英点了点头,心下暗自佩服杜维见事之快。 「武元庆素好娈童,那时候找上黄玉,是向他讨要家中一个黄玉宠溺的仆童。」侯英说的委婉,一双眼睛直盯着杜维,好像在担心他有过激的反应。 「义父哪里会有什么宠溺……」杜维皱眉说道,突然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 侯英对杜维一向不待见,但此时望向他的眼神中,明显带着些怜悯之sè。 「呵呵呵……」杜维没有像众人想象的发怒,反而呵呵的笑了起来。 「小子……」程知节个xìng再粗疏,也看得出杜维的发笑绝对不会是欢畅的笑,对这意气相投的小友有些担心。 「昨rì辛苦程将军了。」 「程晋州将军,对不住。」 「程大哥,对不起。」 杜维抬起头来,脸上已经不带异sè,反倒向三人分别问了一声,顺带又谢过了侯英。 侯英摇摇头表示不需在意,又在杜维耳边轻声说道:「娘娘说,虽然没有办法让他偿命,但你可以自便,只要留得xìng命……」 武后本来就厌憎武家兄弟,此时又对杜维的能力有信心,便做了个顺水人情给他。在武后想来,杜维大概也只能折磨两人一下,让他消消气、顺带也打压打压武家兄弟,是一举两得的好方法。 「我明白了。」杜维点点头,神sè如常的对程知节笑道:「将军,这回您就派不上用场了吧?」 「怎么?害怕老夫手劲太大,不敢让老夫处理?」程知节笑骂道:「去了趟宫里,被吓的连东西都缩回去了吗?」 侯英眉头一皱,程务挺噗哧一笑,只有程名振骂了声:「老疯子……」 杜维笑了笑,知道这是程知节的善意。 经过昨夜,杜维已经不敢小看程知节了,虽然他表现的疯疯癫癫,但若没有一点本事,杜维怎么可能在深夜带两千人出来,在长安城里乱晃,而且不被巡城的武侯看见? 不是程知节会隐匿之术,是他早已打点好了整座长安城的城防体系,让杜维等人整个晚上通行无阻。 「小子,说吧!有什么打算?」程知节笑了笑,也不再开杜维玩笑,稍微收敛了些,温声向杜维问道。 「娘娘交代,说是不能伤了他们xìng命,所以我看就用些酷刑吧?」程务挺好心的开口提议。 「吓吓他们,一定要让他们连动念报仇的想法都不敢有!」程名振淡淡的说道。他个xìng拘谨、行事总是瞻前顾后,所以有心提醒杜维提防对方报复。 「我已经有些想法。请诸位外头稍坐片刻,拭目以待吧。」杜维整理好思绪,向众人拱手一礼,自个走进了里头。 *** 王琇在听完韩国夫人说的话,二话不说的晕倒在地,隔了许久才悠悠醒转过来。 「妳啊……」韩国夫人又是愧疚,又有些没好气的说道:「连话也不听完,若是有了个万一,要我如何向六郎交代?」 王琇稍微定了定神,发现自己在韩国夫人的怀中,脑后枕的是韩国夫人的大腿。 「六郎没事。说要事寝,其实是我妹妹要保护妳家六郎。」韩国夫人说道:「过了这夜,旁人要动六郎,还需掂量下自己的份量,看看是否够格了。」 见王琇还有些担心,韩国夫人笑道:「别怕,宫中过夜只是迷惑旁人罢了。若真有人质问,会说六郎是在军中轮值,这样一来就合情合理了吧?」 「还好……」王琇松了一口气,这才安下心来。 王琇正想问问杜维人在何处,小桃的小脑袋突然从一旁探出,担心的望着王琇。自从润儿去洛阳以后,小桃就跟在韩国夫人身边,像是女儿一样的陪伴韩国夫人。韩国夫人和小桃甚是投缘,这也稍微缓解了对润儿的想念。 王琇轻轻拍了拍小桃的脸颊,柔声问道:「怎么了?」 「琇姊姊吓坏小桃了。」小桃泪眼汪汪,哽咽着说道:「小桃以为、以为……」 「对不起。」王琇老老实实的道歉,但随即便挣扎着想要起身,担心的对韩国夫人问道:「六郎呢?怎么不见六郎?」 虽然对杜维很有信心,但从昨rì事发到今天清醒,全都不见杜维的人影,如果不是对自己置之不理,便肯定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六郎昨夜带兵去将武家兄弟给抓住了。」韩国夫人有了刚才的经验,害怕话说一半让王琇担心,这次便一股脑的说完。 话才说完,觉得腿上一沉,却是王琇再次晕厥过去。 「琇姊姊?」小桃、小荷同声惊呼,充满疑惑的转头看着韩国夫人。 韩国夫人摇了摇头,叹道:「罢了。等她醒来,再把事情告诉她吧。」 第五十回 了结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漆黑的牢房里,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武元庆试图看着自己伸出的双手,但连个轮廓也无法看清。 耳边听到外头好像有点滴落下的水声,一滴、一滴的,规律得令人感到烦躁。武元庆堂堂国公的身分,哪里曾受过这样的对待? 「放我出去……」武元庆听着自己嘶哑得不象话的嗓音,眼泪都快落了下来。虽然他做了不少肮脏事,但一直自恃有武后这个强大无比的靠山,没有人敢轻易动他,就算武后想要对他下手,也得掂量他武氏族长的身分。 想不到他还是被人暗算了,而且还是个黄口小儿。 他怎么想都想不透,杜维为何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难道是他知道了那件事……? 「呀」的一声,牢房的门被推开,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武元庆双眼一痛、被光线刺的泪水直流。 「武元庆吧?」漆黑的人影背对着门外,让武元庆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在他视觉神经已经极度衰落的此时看来,这道身影格外的巨大。 「是、是谁?竟敢直呼本国公的名讳?」武元庆试着睁开眼睛,但却怎么都没有办法适应过来,气势顿时为之一挫,下一句话的态度便放低了些:「快、快把本国公放出来,本国公必定会重重赏赐……」 「在下杜维。」杜维后头跟了两个小兵,一个提着特制的灯笼,另一个帮忙架了起来,两人对杜维躬身一礼,很快便退了下去。 「你要使什么邪法?」武元庆的眼睛已经渐渐习惯了光明,但杜维带来的灯笼,却将光线全部聚焦在拳头大的范围,照到的地方正是自己的脸。 「咱们来聊聊。」杜维声音平静,听不出来喜怒,但武元庆心中有愧,自然便觉得杜维是报仇来了。 「聊、聊什么?」武元庆紧张得结结巴巴的,杜维表现的越是平静、他心里头便越加担忧。 「聊聊你现在在想什么?」杜维瞇着眼睛,轻声说道。 说了几句话,又见了光线、见了活生生的人,武元庆虽然还是没什么底气,但他的思绪已经恢复运转,不再只是搭话而已了。 再者,求生是人类的本能。武元庆自知杜维和自己有仇,为求生存,脑袋想的只有如何脱身,管他理由合不合理,只要能够替他解围,他什么屁话都说得出来。 「本国公……老夫在想,当年和黄内官本为好友,奈何他遭人妒害、惨死狱中,老夫既为好友,却没能实时相助,如今想来实在是惭愧不已。」说到这里,对杜维敛sè一拱,微微的低下头来。 「佩服,佩服。」杜维没有理会,只是径自笑着说道:「短短几息之间,国公就能找到这样的理由,实在让在下佩服不已。」 饶是武元庆脸皮再厚,听了这话也难以无动于衷,老脸一红、便准备要再把身段放低一些。 突然间灵光一闪、福至心灵,武元庆原先只是想想,杜维为何这样讽刺他?只需一刀了结便是。就算是出气,也是用棍棒说话,哪需费得那么多唇舌? 下一刻,他便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武后仍是不敢动他。 想到这里,心中底气又足了几分,但表现出来却仍是畏畏缩缩的;就算没有xìng命之危,能少受些皮肉痛总是好的。 「敢问杜世侄想要和老夫说些什么?」武元庆平心静气下来,顺道给杜维头顶安了个世侄的称呼,关系骤然近了一些。 杜维依然没有理会武元庆的说话,从头到尾都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对武元庆来说,这比辱骂还要让他愤怒。 由于武元庆的地位够高,所以牢房也是最大最宽敞的,但在漆黑的牢房里,只有照在自己脸上的一小片光明,心中的恐惧不安顿时放大了十倍。 加上杜维yīn阳怪气的表现,武元庆简直快要崩溃了。却听杜维轻轻叩击墙壁,从牢房的yīn暗处走来两个小兵,人手一迭半人高的文书,放在杜维脚边。 「这些便是国公的罪名。」杜维笑着拍了拍其中一迭文书,笑道:「是不是很有趣?」 「你待如何?」武元庆心里一惊,在平常他是全然不把这些当一回事的,但此时此刻,若杜维真要罗织罪名……不,他根本不需要罗织,自己在长安城中的罪状完全就是垂手可得、遍地皆是。 「我说了,聊聊而已。」杜维瞇起眼睛,沉声问道。 武元庆被吓得毛骨悚然。空荡的牢房中,杜维刻意低沉的嗓音,让他的耳膜就像被砂纸磨擦一样,浑身上下都感到十分不舒服。 「国公爷,您可真蠢。」杜维随手翻弄几页文书,然后随意一扔,任其散落在地面上。 「您的目标,不只是安守现在的位子吧?」杜维轻声问道。 但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武元庆耳里就像是惊雷一般;倘若杜维硬要说他心有反意,只怕根本不用报知武后,直接就能将他处斩了。要说证据,他家里头逾制的地方可不是一点两点,真让人逮到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武元庆强笑着说道:「这话可不能开玩笑的。」他只觉得嘴里口干舌燥的,有如火烧一般,咽下再多口水也难以止渴。 杜维贴心的让人端上一杯水,武元庆想也不想的接过喝下,虽然是冷冰冰的,至少能解一时之旱。 「别紧张。」杜维好言安抚道:「在下只是好奇,国公您虽是志向高远,眼下的表现可是有点糟糕啊。」 「更朝易代,每十年百年总是免不了要来上一回,更不用说是世家兴衰了,那可是无时无刻的变化。国公又怎么确信,眼下的权势可以长久?」 「老夫不明白你的意思。」武元庆越听越觉得害怕,但心底隐隐又有个说不出的念头,好像在期盼些什么。 「在下想说的只有一句话。」杜维笑笑道:「国公眼下的处境,只有四字可以形容:不进则退。」 「说实话,国公这些年的行事,早已让自己是退无可退了吧?」 武元庆默默点头,他知道一但自己倒台,那整个武家辛苦经营的势力,马上就烟消云散了,自己的子侄即使不被报复,恐怕也很难再有什么做为。 「既然退不得,那进一步呢?」 「你是说?」武元庆心头一紧,呼吸都变得炙热,目光灼灼的望着杜维。 「这么说国公可能不信。」杜维站起身子,绕着牢房缓缓踱步绕圈,一边说道:「在下可是十分期待能有一些做为的。」 「呵,世侄年少有才,rì后成就必定不同凡响。」武元庆陪笑道。 「但在下可不想等那么久。」杜维一面挥了挥手,一面绕到了武元庆跟前,俯下身子,对他说道:「今天在下便是来邀国公做大事的。」 武元庆颤抖的指着杜维,嘴巴开开合合,偏偏一个词也蹦不出来。 「正如在下所言,国公可说是退无可退,稍有不慎,便是翻覆之局……想想啊,偌大的家业、数以万计的宗族……」杜维靠着桌子,轻声在武元庆耳边说道:「国公,您可倒不得喔。」 放在平常,武元庆哪有闲情听那么多废话?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却不由自主的脱口问道:「如、如何是好……?」 「简单,十分简单。」杜维笑了,笑的十分欢畅,好像武元庆问的不算什么问题一样。武元庆大概是被这笑容感染,一脸期盼的等待杜维的答案…… *** 「那小子怎么去了那么久?」军卫中自有办公的厅室,程知节等人此时便在此歇息,程知节最先耐不住,直嚷嚷着要下去看看。 「别添乱了。」程名振不耐的斥道:「杜六想必自有他的主张,你着什么急?」 程知节、程名振二人虽然都贵为开国功勋,但并不代表两人交好;隋末的时局动荡,诸多势力趁隙崛起,最后虽是太祖李渊统治了中原,收拢了众家英雄于自己麾下,但其中恩怨纠葛却参杂不清。 简单说,唐初名将的圈子,就是个复杂的巨大关系网。虽然对外他们炮口一致,但各人出身都不相同,更别说是曾经敌对过的人了。 不过程知节倒不在这种状况里。 他豪迈到近乎疯狂的个xìng,让他很难有知心的好友。由其是管的住他的秦琼、和陪他一块疯的尉迟恭先后离世,李绩年岁已高、变得畏畏缩缩,让程知节过的更加的不痛快。 还好杜维适时出现。 一开始程知节是受人之托,请他多多照顾杜维。不过那封信程知节看过即扔,后来也没再想起来,一直到武后筹建虎贲,请出一些老将们,程知节才总算记得了故人之托。几个月相处下来,竟然是颇为投缘。 「不然,我先下去看看吧?」程务挺辈分小,见父亲和程知节针锋相对,侯英又是坐在一旁不理不睬,觉得气氛尴尬,便主动提议要下去探看。 「去看看也好。」程名振点点头,要程务挺先下去,回过头来又开始和程知节对骂起来。 听着后头两个白发老人像个小孩一样争吵,程务挺加紧脚步,只想速速逃离这个地方。 来到了大牢入口,却没听见原本预想的哀嚎之声。在程务挺想来,杜维想必会狠狠的折磨武元庆一番,最好是用些专业工具,据他所知,军营大牢确实有提供各式刑罚用具的。 「怎么那么暗?」程务挺皱眉问道。在yīn暗的地牢入口,只有寥寥几根火把,连一旁站岗的小兵都只看的见模糊的轮廓。 「将军,是校尉吩咐……」小兵赶紧解释,撇清自己的关系。 程务挺觉得奇怪,但仍是走了下去。顺着长长的通道直行,拐了个弯,来到里头最大的一间牢房。如果刚才的光线叫做yīn暗,这里就只能说是一片漆黑了。 「嘘,禁声。」一旁有人拍拍自己的肩头,大概以为自己是普通小兵吧?程务挺不以为意,仔细的观察了下周遭情形;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前面的牢房却有着一盏微光,程务挺仔细一看,光的源头是一个灯笼,四周用黑纸遮着,里头再黏上磨亮的镜面。 他认得这灯笼,这是杜维方才要人特地去做的,没有花多久时间,效果却出奇的好;那道光线直shè武元庆脸上,程务挺站的位置周遭,却没有任何光明。想象了下若是自己站在中间,只怕也不会太好过吧? 武元庆的确是这么觉得,他只觉得这间牢房很大,就算打上灯笼,光线的尽头之后仍是一片无止境的黑暗。 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满脑子都是杜维方才对他诉说的话语。 「所以,到那个时候,娘娘的子嗣姓李,但国公的公子却是姓武……」杜维的声音原本是清亮而略显高昂,所以常被笑话还带有童声,此时压低了声音、又是刻意营造气氛,倒是颇有几分魅惑的效果。 武元庆完完全全被说服,原因无他,杜维方才说的都是真实发生的历史,眼下贺兰敏之已死、武后还没贬谪武家兄弟,让武元庆更相信自己地位的不可动摇。 「嘿嘿嘿……」武元庆已经无法答话了,只能一个劲的发出嘿嘿的傻笑声。 杜维忍不住露出满意的微笑,看在此时的武元庆眼中,便觉得是杜维的附和。 人类的野心啊……杜维暗叹一声。这只是他其中一个计划而已,说明白一点,既然不能取他xìng命,便只能靠着威吓来胁迫了,真要动刑他还没有这个能耐。但杜维并不相信,靠着威吓就能让他安分多少,即使短时间安分了,未来怎知他们不会报复的更剧烈? 如果是王霸系穿越小说主角,杜维该要抖抖虎驱,吓得他心服口服,明知对方有报复的可能,但等到对方开始反击,杜维应该已经统一亚洲了。 如果是香艳系的小说,杜维十之仈jiǔ会直接格杀武家兄弟,至于武后那处的压力?没关系,杜维晚上会好好安抚武后。 杜维决定要走自己的路。 「到那时候……」杜维看着武元庆,就好像在看上钩的鱼,或者更像驯服得妥贴的一条狗,抛根骨头,牠就摇着尾巴赶上去追了。 「哈哈哈……」武元庆真心的、欢畅的笑了起来。就算思考能力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一,他也知道杜维说的这些话,未经过一番考虑是说不出来的,既然他都这么深思熟虑了,岂不是代表…… 看武元庆笑的欢畅无比,杜维点点头,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轻轻拍了拍手,外头脚步声音逐渐逼近,伴随而来的是铁链在地面拖行的匡当声。 「国公。」杜维打断了武元庆的笑声,在他得意的笑容中,凑上前去、附耳说道:「跟您说笑呢。」 「啊?」武元庆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愣愣的看着杜维。 「来人。」杜维一声低喝,周遭数十人同声回应:「在!」声音在空荡的牢房中回响,听来竟像数百人的高喊。 「拖下去,斩了!」杜维说完转头便走,留下武元庆一个人在原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自己被一个粗壮士兵拉了起来,他才会意过来,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喊,声音凄厉得不象话。 「兄弟,真有你的。」程务挺在走道和杜维碰头,真心夸赞道:「没想到,不必动用刑具,就能让人痛苦到这种程度啊。」 「惭愧。」杜维摇摇头,叹道:「花了那么多时间……」 程务挺安慰道:「兄弟你做的很好了。说实在,咱们确实不适合对他动刑,今天这样吓掉他半条命,比起动刑要好上太多了。」 杜维没有回答,直到两人走出地牢,来到厅门之前,杜维才叹了口气,看了看漆黑的地牢门口。 牢里的武元庆还在嘶喊着,越来越凄厉、越来越沙哑,声音碰在走道两旁的壁上,使得回音久久不衰,听来格外骇人。两人站在门边,犹能听到地牢里传来的阵阵声响。 在那惨叫声中,杜维突然开口说道:「若是他没疯掉,明天我还得再来上一回。」说着还yīn恻恻的开口一笑。 饶是程务挺与杜维友好,听了这话也不免为之一突,心下暗自苦笑:真狠!但心中仍是好奇,忍不住便开口问道:「兄弟,你还有别的办法?」 杜维静静的看了程务挺一眼,笑道:「有的。」却不肯多言。 程务挺敬畏的望向杜维,决定以后绝对不能得罪了眼前这人。 杜维心里却是这么想:若武元庆真的疯掉,只怕还是便宜他了。在他的规画里,这原先只是牛刀小试而已,算不上是报仇。真正的报仇,是他后面准备的一连串和谐小说的内容。 「不要小看现代人的变态!」杜维怀里便揣着一本书,上头是自己抄录的、集聚所有和谐小说的jīng华,去芜存菁、名字全部换做武家兄弟。 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不舒服。 其实杜维也是涉世未深,并不知道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他用的这招才是最最残忍的一个。给了人无限的希望,眨眼间却让他跌落谷底,其中落差可不是一般人能轻易承受的。 「兄、兄弟?」程务挺小心的打断杜维的思绪,见杜维沉默不语,似乎还在打算些什么,便开口劝道:「我瞧呢,那人也被你折磨的够狠了,是不是就先放个几天……?」 两人说着,脚下已是来到了前厅,里头传来的谈话声,听来像是又有几人来到,杜维听了,却是笑了起来,对程务挺笑道:「想要报仇的可不只有我啊。」 杨华、路思归两人见杜维来到,都是一脸兴奋的迎上前去。以两人的地位,都辗转知道黄玉下狱的原由,只是一时奈何不了武元庆,所以选择闭口不提。但眼下既然有打落水狗的机会,那可不能轻易放过了。 「小侄已经报了仇,再下来便看两位叔叔了!」杜维拱手笑道。 杨华还好一些,对杜维点头笑了笑,路思归却是匆匆忙忙的拉着另一个yīn森男子,要直接往地牢走去。 程务挺好奇的问道:「不知两位要如何……?」 路思归早就走的不见人影,只剩杨华留在原地,笑道:「也没什么。不是不能伤其xìng命吗?」杨华笑了笑:「所以老夫就和思归琢磨着,不如断了他俩祸害的根源……」 「方才那位方师傅,可是宫里经验最足的老师傅,一刀下去,必定是……」 程务挺听得背后一寒,赶紧拉着杜维走回厅中。没等杜维开口,程名振便先问道:「这便了结一桩心事了吧?」在他嘶哑的喉音中,不难感受到语气中流露的关切之意。 「是啊……」杜维心里是真的松了一口气,顺道放下了牵挂许久的一块大石。 「黄公公,您看到了吧?」杜维在心里想道:「虽然不能取他xìng命,但从今以后他却是生不如死,这样也算是替您报仇了吧?」想起了黄玉,忍不住鼻头一酸、眼角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看杜维情绪不对,侯英一反常态的没有对杜维冷脸,反而温声问道:「我会向宫里回复……你做的不错,相信你义父若是有知,九泉之下也能安心长眠的。」 「谢谢。」杜维赶紧假借擦汗、抹了抹眼角,对侯英笑道:「也请替我向娘娘道谢。」侯英点了点头,转身便告辞离开。 「小子,需不需老夫替你在刑部谋个职位?」程知节方才一直好奇杜维会怎么折磨武元庆,见杜维上来,和众人序话,自己便偷偷随杨华走下地牢。 见了武元庆身上没有伤痕,但却是疯疯癫癫的模样,心里大为好奇,问过一旁小兵,不禁赞叹起杜维手段高明。一上来就嚷着要让杜维「人尽其才」,调他到刑部任职。 见杜维一脸无奈,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程知节忍不住哈哈大笑。 「老夫和你说笑的。」程知节拍拍杜维的肩头,笑道:「先回去看看吧!」 望向程名振,他对杜维点了点头,笑道:「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就先回去吧!」 杜维谢过了众人,转身便往门外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甚至追上了回宫复命的侯英。 「侯都尉。」杜维匆匆一礼,脚下却丝毫不停,直往营中马房跑去。 「哼。」侯英发出了一声又像轻笑、又像不屑的哼声,看着杜维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竟然有了这样的感觉。 「那个人一定很幸运吧?」能让杜维豁出一切、敢冒这样天大风险的那个女子,一定是很幸运的人吧? 「驾!」侯英一甩马鞭,身下骏马立刻如箭离弓弦一样,飞快的往宫中行去,好像这么纵马狂奔,便能让心中郁闷缓解一些。一回头,好像又看到了牵马出来的杜维,快速的翻上马背,用不逊自己的速度往家里头飞驰。 两匹马践起的尘沙在空中飞扬,结束cāo练的士卒纷纷探头,看是发生什么事情。但杜维全都懒得理会,不断扬鞭加速,眨眼便回到了家中。 下马、推门、跑进大厅,杜维一气呵成的做完这些动作,却见厅中众女纷纷起身,中间的韩国夫人松口气似的对自己笑了笑、小桃开心的从沙发上跳起来、小荷笑着擦拭脸上泪水……王琇一如往常,温柔的对自己笑道:「六郎回来了?」 杜维笑了,笑的轻松无比。千言万语到了口边,却化为四个字:「我回来了。」 第五十一回 取字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大唐显庆六年十月,也是与高丽作战的同时,铁勒人起兵作反,当时高宗从东线战场抽出了郑仁泰、薛仁贵,调至西面解决铁勒之患。 为了彻底消除铁勒反叛所造成的不良影响、为了顾全所谓大唐帝国的威信,当时的战略只有一个字:杀。 郑仁泰、薛仁贵纵容士兵掳掠,连已经投降的铁勒人都不放过,《唐会要》记载,此次唐军一共「杀降九十余万」。这么一来,虽然是吓住了铁勒,但也同时激怒了他们,和大唐几乎没有转圜余地。 还好大唐籍、铁勒裔的将领契苾何力素有威望,仅带着五百士卒从高丽战场上来到西边,便成功说服了铁勒九姓回归大唐。只不过,用膝盖想也猜的出来,在这种状况之下,铁勒人的归服不可能没有异心。 果然在安史之乱时,铁勒人二话不说的投靠了大唐的敌对一方,虽有安禄山是胡人的因素存在,但追根究柢,大唐这一次处理的确实是糟,也为后来的动荡埋下了种子。 「九十万?」杜维乍听之下,完全不敢相信。 「是啊……确实是吓人呢。」李绩喝了一口杜维带来的茶,脸上表情也有些不自然。对军人来说,争战沙场、马革裹尸都是一种光荣,然而去杀掉一个手无寸铁、跪在地上投降的人,却是一种耻辱。 「不必说这些了。」程知节大口塞着烤羊腿,一面不耐的说道:「薛礼那小子回来以后,整个人便废了,好像行尸走肉一样……」 「仁泰何尝不是如此?」程名振叹道:「这几年他不沾荤腥,虔心向佛,想必就是因为如此吧?」 见杜维紧皱着眉头,李绩笑着宽慰道:「别怕,仁泰他们也是迫于压力,而你可没这样的困扰。」 「先帝?」杜维没有出声,仅仅是用口型问话,问的是和他最谈得来的程知节。 「还有没有羊腿?」程知节将骨头扔进盘里,全然不理会杜维的问话。 「杜小六,别管那陈年往事了,去替叔叔拿片牛肉……牛排过来!」说话的赫然是契必荷力,著名的胡人老将军,他的个xìng十分豪爽,和程知节等人也素有往来,今天程知节带杜维拜会李绩,也顺道找来了契必荷力。 杜维jīng心准备了一桌子的菜肴,又带了几壶亲自酿的酒、亲自炒的茶叶,满怀忐忑的来拜会这一群大唐名将。 「带那么多东西做啥?」程知节当时不悦的看着杜维,埋怨的说道:「老夫亲自领你过来,难道这样的面子还抵不过这些礼物?」 「这样啊……」杜维想了想,呵呵一笑:「那你等下都不能吃。」 「不吃便不吃!」 「一言为定!」 一老一小边斗嘴、边往李绩府上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英国公府。杜维先见过了李绩,送出了茶、酒,才去借了英国公府上厨房,将菜热好、或是加工处理,这才摆开了酒宴。 上了餐桌,程知节闻到菜香,哪里还记得刚才的话?自己抓了眼前一盘杜维jīng心炮制的小菜,三两下便扫了jīng光。 杜维怒道:「那可是替大家准备的!你怎么……?」 程知节不好意思的讪笑道:「这、这味道还真不错呢。」 程知节一口气扫完的,是杜维颇费一番气力的江浙名菜-两面黄。当然,是改良过的大唐版本。不过里头的面、蛋、韭黄都是眼下就有的食材,只有调味方面,杜维全凭自己的感觉,但做了几个失败品后,如今已经是杜府常常出现的菜sè了。 李绩许久没有宴客了,见了这热闹景象,心情为之一畅,于是便笑着为程知节解围,伸出筷子动了动眼前那盘菜,一面催促众人:「快些吃吧!别让菜冷了,这可是六郎的心意。」 受邀至此的契必荷力,和杜维谈些争战需要注意的事项,但吃着吃着,注意力全跑去了牛排上头。 一开始还是杜维积极发问,到了后来,却是契必荷力找来家仆,让他记下牛排的做法。 「要诀是先将两面煎至变sè,如此一来,可以将肉汁封住,然后才放入窑中火烤。但是火侯特别要注意……」 「六郎,这糖醋鱼怎么如此鲜甜,全没一丝腥味?」程名振同样吃的津津有味,抓住杜维被问到一半的空档,也问起了桌上的菜肴。 「这个……先将活鱼放入盐水之中,一个时辰后捞起。另外,我也加了一些牛nǎi在锅中……」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一旁家仆则是跑进跑出,到了后来,杜维甚至还得去到厨房里头,来应付客人加点的菜肴。 李绩将这一切看在眼底,脸上浮现了久违的笑意。 为了避免功高震主、或是遭人猜疑,这些年来,李绩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rì子。而在历史上,李绩虽曾在高宗时期贵为宰相,但示恩意味浓厚,李绩更加小心谨慎,与众多老友也都不在连络。 不过也因为如此,前些时候武后对各大势力的清洗,并没有牵扯到李绩,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对了,六郎。」饮宴到了一半,众人气氛正烈,李绩突然问起了杜维:「你既然已经入朝为官,为何还不取表字?」 杜维正和程知节抢夺最后一只羊腿,听到李绩问话,只能无奈的看着程知节得意的端去。 「原先是想等待家师的,只是后来……」杜维想了想,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取一个字听起来很简单,穿越小说里,作者在睁开眼睛,对旁人自我介绍时,自然而然的就能想到自己该取什么字。 杜维却不是这样决断的人。他一想到,这个表字会跟随自己走进坟里,还有众人都会用这个表字称呼自己,就觉得不能不慎重,慎重到后来,就只是不断的拖延了。 「老夫受人所托,说要替你取个表字。」李绩笑咪咪的说道:「那是老夫故人之子,宋令文。」 杜维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李绩。 不得不说,杜维是真的很想念这位老师,当时在黄玉府上生活的人,如今全部都散了,或是返乡、或是像赵姨一样老死。如今得到老师的消息,要杜维怎么能不惊喜。 更何况,杜维能有今天的一手好字、还算得上佳作的画画,和一些些的音律,都得归功这位老师。 「会将你调入军中,就是因为令文的举荐。」李绩神情有些萧索,话中充满疲态:「他说,你义父黄内官的事情,他没能帮得上故友,还让小辈去宫里以身相……」 「总之,令文说他没有颜面见你了。」 杜维本来高昂的情绪,突然又委顿了下来,缓缓叹了口气:「这不是老师的错。」 程知节拍了拍杜维的肩膀,杜维转头过去笑了笑,示意自己无妨,却听程知节这么问道:「还有没有猪蹄膀?」 杜维乍听先是一愣,但见程知节眼中尽是关心之意,心知这或许是程知节安慰人的方法吧?又或者这是他刻意表现的形象,和他保护自己的手段。 众人对程知节的个xìng,都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程名振直接忽略了程知节,对李绩问道:「可有说明白,该行何字?」 「令文说,六郎若是不续辈分,可用一个德字。」李绩说道:「不过,六郎的状况,应该是没有辈分可排吧?」 杜维摇了摇头,心里微感惊慌:来了,取了个德字,那就代表什么杜德伟之类的名字呼之yù出了。 「令文希望你能修进德业,希望你千万不要辜负了他的用心。」 杜维神sè一凛,端容说道:「小子不敢。」对于古代文人的气节风骨,他如今才真正见识到:宋令文因为没能够为黄玉奔走、也没有照顾到黄玉托付的杜维,索xìng辞官回乡,自觉没有脸面对杜维。 其实杜维却很能谅解宋令文的想法。他毕竟是有家有室的人,若是受到了牵连,那才让杜维觉得愧疚。 「那老夫先提!」程知节嗑光了吃食,嘴巴一抹,马上就要参与众人的讨论。 「取魁梧奇伟之意,便叫德伟吧?」说完,程务挺还得意洋洋的对杜维挑了挑眉。 「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程名振背出一段史记的原文,冷冷说道:「老疯子,你引留侯世家这段,是否在暗示什么?」 杜维哪里不知道程知节在暗示什么,当下便怒瞪了程知节一眼。 「咳……方才只是说笑。依我看啊,风华绝代的华字,倒可以表现出六郎的风采。」 「德华吗……?」杜维无力的面对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上一回只是和同僚的闲谈,这一次却是一群长辈在认真打算,换句话说,这一次他是逃不掉了。 「华这个字,一作花朵之花,二字相通,恐怕更会让人遐想。」李绩淡淡的笑道。 「不如取个胡名吧。」契必荷力明显喝多了,红着脸庞、打着酒嗝,晃晃悠悠的说道:「老夫幼名罗巴,如今就把这名字赠给你……」 「好名字。」杜维笑容空洞,语气更是无奈萧索,已经快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行了。」李绩笑着打断众人的讨论,指了指一脸愁容的杜维,笑道:「方才大伙只是说笑罢了,想不到你这小子竟然这么蠢,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 「将军的意思是……?」杜维皱眉思索了一阵,才恍然大悟:取字是个大学问,让谁取?如何取?都不是件小事。找对人替自己取字,也是官场上不能小看的一个课题。 李绩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过去给杜维,上头是杜维熟悉的古拙笔迹,显然是苏义的字。 「既然受人之托,自然得忠人之事。」李绩对杜维笑道:「今后得改叫你德安了罢。」 杜维看着白sè信笺上头,两个漆黑有力的大字,耳边听李绩说道:「苏侍郎说你自幼孤苦,又逢大难,不可不谓颠沛坎坷。给你一个安字,是希望你从此别再有什么劫难,一生平平安安的……」 杜维仍是专注听着,并且不住点头,但眼睛望出去,却已经是一片模糊…… 第五十二回 出征前夕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记得当时武后开口,说只有五个月的时间,杜维还觉得有些充裕,只要人马调度没有误差,那一定没有什么问题。 加上自己军队的cāo练也没有落下;杜维看过旁人的练习,只有自己的一半而已,这让他隐隐感到有些骄傲,对即将到来的战事,也开始有了些信心。 「咚、咚、咚……」战鼓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几千士卒纷纷回过头去,看着那里飞扬的军旗。旗上是隶书写成的李字,好像安神的符咒一样,杜维见了那面旗,心底放松了许多。 「还是会紧张啊……」杜维感觉到手心的冰凉、还有心脏急速的跳动,虽然已经拼命想要镇定了,但仍是避免不了微微的战栗。 这一定是武士出征前,那种兴奋的颤抖吧?杜维只能往好处想。 「光是试鼓就把你吓傻了吗?」程务挺拍了拍杜维的肩膀,虽然他的将军职位只是虚衔,但也曾随父亲上过战场,所以不怎么惊慌。 「只是有些紧张而已。」杜维淡定的说出这一点也不淡定的话,拼命板起的脸上还微微抽动。 程务挺谅解的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径自往下走去,校阅手下将士的军容。 反倒是杜维站不住,赶紧跟了过去,对程务挺哀求道:「说些话吧,拜托?」 程务挺只能苦笑:这小子越来越没个正形,不知道是不是程知节带坏的? 「要我说什么呢?」程务挺无奈的答道:「紧张本来就是正常,兄弟何须在意?」 「话虽如此……」杜维苦恼的说道:「但你这样体谅,让我好像有些没面子……怎么?」 程务挺重重拍了拍杜维的肩头,良久没有说话,杜维赶紧追问是怎么回事? 「以后离程国公远一些。」程务挺苦口婆心的劝道。 杜维恼怒的拨开程务挺的手,但也觉得今天的自己太过反常,想必是紧张害的吧? 「其实今天也没什么事,等会检查行装后,便可以先行返家了。」程务挺郑重提醒道:「不过明rì的誓师,等同于战争时候,千万不能迟到了。」 杜维也是认真的点点头,紧跟着程务挺走来走去。 程务挺一边巡视军营,一面瞄着后头的小跟班,好笑之余,也多感受到一分压力:我一定要护他周全! 营中大概有半数的人是这么想的。但为的是杜维的为人、或者是杜维的容貌,就无从得知了。 隔了好一阵子,程务挺终于受不了,便把杜维先赶了回去,要他好好安慰一下家人。杜维被这么提醒,才突然惊觉,自己是该好好和王琇等人道别。 自从前些rì子的事情之后,乍看之下,整个长安城还是安稳如昔。只有位阶高一些的人士,才会听到一些秘闻;像是应国公府武家兄弟双双生病,所以国公之位暂由武家旁系子弟所领,至于病因为何,有的人说是疯了、也有人说是中邪…… 武后如愿以偿的得到武家家主的权力,虽是代行职责,但一上来便拿出了漂亮的一手。 「东汉之事,不可不鉴。外戚之患,不可不慎。」这么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武后自己。说了这些话的同时,将武家人从一些高阶的官位纷纷拔下,反而换上一批低层小官员。 杜维若不是基层出身,只怕不会觉得如何。但他仔细研究了下,却发现这些所谓的「基层官员」,若是发展得当,十多年后会是一股巨大的暗流。就算六部首长不是自己人,只要下头这些官员一发力,也足以让整个朝廷暂停运转。 至于那些武家的高阶官员,身上都已经烙上武家兄弟的印记了,与其靠着威势压迫、或是用利益引诱,不如都当做筹码,全部甩出去送人。自己要培养的、将来倚仗的班底,正好让他们在基层累积经验。 「妹妹说,她得谢谢你。」韩国夫人说道:「若不是你在这位子上,做了许多让她刮目相看的大事,她从前也是很轻视这些职位的。」 「只能说,国事无小事吧。」杜维谦虚的这么回答。 朝堂的变化大致上就是如此了,杜府里的变化也没有太多,至少杜维珍藏已久、从另一个时空带来的童男之身,还好端端的摆在那儿。 说真的,杜维原本还以为,这次的事件过后,两人关系会再上一个台阶,尽管他并不是为了这个理由。 然而,当杜维回到家里,感觉到的却是王琇在刻意的避开自己。 感情的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测,虽说在这次事件的应对里,两人对彼此的反应都是感动的一塌糊涂。但不知道为什么,王琇自从当rì见到杜维,说了些话之后,再下来的rì子,便开始躲着杜维了。 「唉。」杜维深深的叹了口气。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情不自禁的想着王琇这些天来的样子,心里担忧不已:「不会是受了惊吓了吧?」 就连那时自己对众人说,在新年过后要出征铁勒,王琇虽然在饭席上表现的担忧无比,但下了饭桌仍然是不见人影。以往两人相会的书房、花园,全都不见王琇的踪迹。 不过明天就要出征了,不论怎么说,自己都得要去看看她吧? 杜维回到府里,哪里也没去,便径自走到了王琇的小院里。小荷正在庭中看书,见杜维来到,有些诧异的笑道:「六郎怎么来了……?」 杜维被这么一问,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顿时便散了。小荷见了杜维这模样,哪里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脸上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但仍是笑着问道:「来找琇姊姊?」 杜维点点头,有些愧疚的对小荷笑了笑;他明白小荷几女的心思,也知道大唐风气便是如此,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拒绝小荷等人。只不过…… 见小荷神情沮丧,杜维心中不忍,便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妳年纪还小,等妳长大吧。」 小荷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一红,羞恼的嗔道:「小荷只比六郎小一岁!」 杜维哈哈一笑,便直接走进了房里。小荷愣愣的坐在庭中,心里是又羞又喜,连手里的书落到了地上都没知觉。 「六郎要我长大一些……?」小荷喃喃的念道,突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红晕更盛,小小声的啐了一声:「六郎好不正经……怎么、怎么会对我说这种话……?」 「不过,琇姊姊确实比我美多了……」小荷垂下头来,再想了想王琇的身型,心中不免受了些打击、忍不住黯然自伤起来。 在大唐人的审美标准里,小荷的纤瘦高挑并不算太讨喜,虽说近几年在杜府吃好住好,个子成长了不少,但偏偏身上总是丰腴不起来。 说白一些,小荷就是高瘦型的美少女,比起王琇、韩国夫人的丰满,小荷常常觉得自卑。就连小桃、润儿的成长幅度,都让小荷暗自觉得心惊。 不过在杜维眼里,小荷的样子,反而更像是高中校园里头,那种人人追捧、吸引无数目光的校花。和王琇等人比较,其实各有各的美丽。这就是「君子不器」的道理,君子不会被单一的审美观拘束的,杜维这么对自己解释。 轻轻叩了叩房门,里头传来王琇慵懒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还在午睡。 「小荷吗?」王琇这么问道。家中男子只有杜维,和管家老方两人。老方平时不会踏入内院,而杜维若要找自己,也只会请小荷或是小桃。 「是我。」杜维也有些紧张,声音中还在隐隐颤抖。 里头顿时没了声响,让杜维心里顿时一黯:虽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只不过看这模样,好像是没戏唱了吧? 「我……我明天就要出征了,所以想要和妳说说话……」杜维越说声音越是细微,到了后来几乎是细不可闻,只是像喃喃自语的说着:「不过、不过,不说也没有关系……」杜维叹了口气,说道:「我先去整理明天的行囊了……」 只听房门「碰」一声的打开,王琇云鬓微散、衣着也只是薄薄的单衣,神sè惊慌、手上仍握着梳子,显然方才是在梳妆整理。 门这么一开,两人顿时都愣住了。 「我、我在外面等着……」杜维还没说完,王琇轻轻一带,便把杜维拉进房内。王琇拉着杜维,走到了房中放置沙发的地方,要杜维坐下说话。 杜维虽然好奇,但仍是任由王琇的摆布,乖乖坐了下来。却看王琇深呼吸了几口气、整衣敛容,盈盈来到杜维身前跽坐下来。 「六郎是否则怪妾身?」王琇小心的对杜维这么问道。 杜维一愣,有些讶异王琇会这么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王琇见杜维没有回应,心底更是黯然,神sè哀戚的说道:「妾身是不祥之人,而且年岁又、又是……」 「等一下!」杜维一把抓住了王琇的肩膀、踏上一步,大声问道:「妳在说什么?」 王琇没有想到杜维反应那么大,心里有些感动、但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拼命摇头说道:「妾身不能害了六郎。就让妾身终身看着……」 「妳、妳……」杜维又愤怒、又心酸,涩声质问道:「妳不是说了不会离开我吗?」 王琇愣愣的看着杜维,隔了良久才惨然一笑,说道:「妾身有许多话没和六郎说,六郎听完若是觉得无妨,那妾身自然没有二话。」 「就算妳是天上仙子……」杜维早就从沙发上站起来,此时便半跪在王琇面前,认真的说着:「就算妳是天上仙子,我也要把妳娶回来!」 「那我便说了……」王琇清了清嗓子,深吸了口气,准备要对杜维坦承;坦承她曾为人妇、坦承她曾贵为皇后。因为皇后的身分,让许多人都认得她,所以她注定不能以「杜维的妻妾」这样的身分,出现在众人面前,即使只是妾也不行。 平时连上街都不敢的王琇,上回只不过不小心被武元爽看见了,便为杜维闹了那么大的风波,这还是武元爽没见过自己几次,没有把她认了出来。若是被人认出,那杜维的前途从此也就完了,就算他再有能力、再怎么出sè,这个动作都是对皇权的严重污辱。 要恨就只能恨那多事的叔祖母同安公主吧?说到底,让自己与晋王李治结合,还不就是为了家族的权力地位?若是能在遇见六郎前,能不被这些身分拘束、若是未曾婚嫁,那该有多好? 「等等。」杜维见王琇表情明显有些哀伤,说话间也颇为迟疑,便打断了王琇的说话。 在王琇诧异的眼神中,杜维小心问道:「说这些往事,是不是会令妳难受?」 王琇虽然讶异,但仍是点了点头。 「那便不说了吧。」杜维柔声说道:「就算不告诉我那些往事,妳仍然是妳啊!妳便是王琇,是我、是我喜欢的女子,这一点不是别的事情可以改变的。」 王琇再也止不住眼眶泪水,哽咽着说道:「但我、但我曾经嫁过人!」王琇越说越是激动,话声中带着一丝嘶哑:「这样六郎也不介意?」 「介意啊。」杜维毫不犹豫的说着,让王琇顿时万念俱灰,但却听杜维接下来说道:「我那么在意妳,怎么可能不介意?」杜维其实也在强忍着羞怯,脸上布满了晕红。 「可是,可是若是妳说的那些……那些往事没有发生,我不就有可能遇不到妳了吗?」 「如果,如果过去的事情,有了一点偏移、或者是什么改变,那再下来发生的事情,恐怕也不尽然都会相同了吧?」 「那我宁可有些小小遗憾,至少最后仍然是可以遇见妳。」 杜维或许是因为紧张、也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嘴里不停的说着,但字字诚心、都是发自肺腑。 「不过,如果那些事情真让妳这么难过,那我还是希望它没有发生就是……」 王琇已经没有办法说明白,眼下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有喜悦、有悲伤、有懊悔、有庆幸…… 但最多的仍是感动。 她擦干泪痕、扑向了杜维,双手紧紧的环抱着,让杜维有些喘不过气。稍微向后挪了挪,杜维倚着沙发的软垫、怀里抱着王琇,看着她忽悲忽喜的样子,又是不忍、又觉得她其实更像是个孩子。 杜维稍微平复了情绪,见怀里的王琇虽然依偎着,但神sè间仍然有些忐忑不安。他轻抚着王琇的背,在她耳边揉声说道:「妳问我在不在意妳的过去,我当然在意呀……但是……」杜维温柔又坚定的说着。 「但是,我更在乎我们的未来。」 王琇从杜维怀里仰起身子,眼眶仍是红通通的,但表情却是坚定无比。只是正要说话,却被杜维按住了丰唇。 杜维笑道:「我先说。不论妳想说什么,我都要娶妳。」 王琇先是一阵痛苦之sè,但随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毅然点头,说道:「那妾身便等六郎出征归来了。」说到这里,脸上已经布满红云。 杜维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脑子瞬间变得混乱无比。 这样的进展,正是许多小说反复出现的剧情,说完这句话的人,往往下场是一言难尽。其实那并不是小说家的虚构,许多jǐng察、军职人员的确是这么认为:出任务前,最忌讳开口说出这些话。 只是,当杜维看着王琇的双眸,这些杂念早就被抛诸脑后了。 「等我打完这场仗,我一定会娶妳回来。」 第五十三回 出征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显庆七年,这是个不存在于历史上的年份,在显庆六年的二月,高宗便将年号改成龙朔元年。而即将要发生的这一场战争,自然也不是杜维可以预测胜负的了。 显庆七年正月,武后以摄政身分宣布,铁勒十五部中,较为亲近大唐的契苾、骨利干、仆骨、阿跌诸部,受到薛延陀、回纥等大族的欺压,大唐身为宗主国,决定出兵代为惩罚。 事实上,这也算是对亲近部族的补偿。 当年薛仁贵的大屠杀,所杀的多是亲近大唐的部族;高宗可不在乎是哪个部族扫了自己面子,在他眼里,异族就只是异族,就算杀错也只能怪他们投错胎。 武后并没有将铁勒人全都绑做一块,直接以讨伐铁勒为名义出征,反而研究了铁勒诸姓的矛盾、以及势力的分布,最终才拍板定案,要以征伐薛延陀部为主,做为对北方草原民族的jǐng示。 「你看看,能怎么样对他们做些补偿。」出征前,武后召见杜维时,曾经单独的对他透露过这个意思。 「反正你鬼点子多,这件事就给你负责。」武后蛮不讲理的交代,让杜维再不愿接受、也只得接受了。 不过说起补偿,往常都是下嫁公主、或是赐下财物,但武后身为女子,对于和亲有着深深的痛恶,而赐下财物,对于眼下大唐的财政也是个负担。该怎么斟酌权衡,武后便把难题抛给杜维。 「微臣明白。」杜维倒没有太过困扰,反而感到了一丝兴奋:这代表武后对自己的信任吧?也是对他能力的肯定。 武后招手,一旁小宫女拿来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个青铜sè的物件。在杜维疑惑的眼神中,武后笑道:「这是给你的。」 杜维拿过来一看,却是一个样式古朴、sè泽老旧的青铜面具,上头刻着两个小小的篆文。 「兰陵……?」杜维疑惑的念了出来。 「兰陵王高长恭。」武后点点头,对杜维笑道:「听过这个人吧?」 「兰陵王入阵曲?」杜维问道。 「没错,便是那位兰陵王。」 杜维有耳闻过兰陵王高长恭的事迹,因为他外型秀美,为了不被敌人小瞧,所以上阵时总是带上了面具。另外,他也是历史学家口中,北齐王朝最正常的一个人。 而兰陵王入阵曲,则是为了描述他战争时的英勇姿态,由男子戴着面具独舞的乐曲,和唐太宗的秦王破阵曲,并列为两大宫廷舞蹈,只是一个是英姿焕发的独舞、一个是气势恢宏的群舞。 「但兰陵王上阵时,戴的不是木头面具吗?」杜维一边把玩手上的铜面具,一面好奇的问道。 「是啊,这是陪葬的面具。」武后不以为意的说道:「木头易朽,所以他的家人才用青铜代之。不过据高长恭后人的描述,这图案和上阵时的面具,是一模一样的。」 「陪葬吗……?」杜维战战竞竞的端倪着手上的面具。 「是啊。」武后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有些疲惫的说道:「隋末时局混乱,许多先朝陵寝都在那时被起了出来。」 「但这保存的相当完好呢。」这副青铜sè面具,是仿虎头模样打成的,面具上的花纹古拙,但依稀可以分辨哪儿是虎须、哪边是斑纹。面具基本是呈方型的,除了额头部分略显弧形、嘴巴部分并未覆住,整张面具正好和脸贴合,只要到时用皮绳系住就行了。 杜维把玩着面具,越看越是喜爱,忍不住就想试戴了起来。 「当然完好。」武后笑道:「那时盗兰陵王墓的,还没带走什么,便已经感觉神置不清、晕眩不已,后来有人硬是带了这面具出来,回到家就病死了。所以,没有人敢再去……」 杜维手一滑,差点把面具落在地上,但脸sè已经比面具还要青,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这面具……?」 「这面具上,大概还有兰陵王当年的英魂守护吧?所以我特地找了出来,让你带着心安。」 「多、多谢……」 「不必客气。」武后玉手一挥,笑盈盈的说道。 随着出征的时间越近,武后心情也越来越好。或许是为了明哲保身,李忠自动自发的推迟了他的即位,这让远征铁勒添了一些缓冲的时间。 同时,铲除武家兄弟,也让武后的声望提高了不少。当然,也有人背地里笑她无知,说她将武家子弟安排在三省、六部为基层官员,是自断右臂的举动。 只有武后清楚:她提拔的这些基层,放在之前武元庆当家时,是八辈子都爬不到这样的位置。而这些人又都是有些才能、又不被武家嫡系看重的旁系子弟,武后这么一提拔,便迅速的得到了这些子弟的支持。 将耳目散布到基层,得到的效果很快便反应出来。就算武后掌握不了六部,但里头的状况、官员的轶闻,都从这些耳目身上传了回来。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武后近rì都在盘算这些,如何运用这些基层,在不引起朝堂注目的情况下,将朝政大权一点一点的转移到自己手上? 「好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吧?别耽误了午时出征。」武后见杜维仍在打量着面具,没好气的打发他出去。本来武后想亲自主持出征的誓师,但文官纷纷劝谏,说于制不合、不利行军,武后只能作罢。 但这并不影响大军的出发,在中书令许敬宗的主持下,大军很快的誓师、整军,缓缓的离开长安城。 「着令李绩为西北道行军总管、程名振为陇右道行军总管、程知节为关内道行军总管,偕左骁卫大将军契必荷力……」 「关内道?」台上正严肃的进行誓师,杜维却在底下好奇的询问程务挺。 「安北都护府。」程务挺小声回答道:「为关内道所辖。」 杜维知道,安北都护府是管理铁勒的单位,于是点点头,不再多问。 在场将领大多都是沙场老将了,整军效率高的吓人,就连资历算浅的程务挺,都还有过一次征战高丽、一次随苏定方征战龟兹的显赫履历。 杜维却算是完完全全的新兵。 除了杜维这个新兵以外,资历最浅的,就只有武后辛苦栽培出来的女子军队了。武后野心大的很,原先想要组建一支万人女军,但时机还未成熟,便先cāo练了数千女兵,希望这回战争能发挥功效,减少rì后的阻力。 就是这支新建的虎贲军,加上各地招集的府兵,皇城抽出五千名龙武军,合计八万大军,准备出发征讨铁勒。 说起虎贲军,里头前三营的凤翔、羽林、神策全由女子担当,分别是薛琦、侯英、张郁主持。如此重大的决策,反弹自然是有的,但这一点程度可比不上她在历史上自立为皇帝,所以还能轻松应付这压力。位列第四营的白袍,就是杜维和程务挺所统领的了。虽然程务挺是名义上的头儿,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武后要栽培杜维。 白袍之名是来自南朝名将陈庆之所率的军队,放在大唐,正好和龙武军底下的玄甲军相对;那可是唐太宗嫡系的jīng锐。再加上白袍军在历史上的名号,虽然不太被近代所知,但放在当时,那可是显赫无比。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这是当时在洛阳传颂的童谣。 当年陈庆之率领七千士卒,从梁朝所在的淮北一带,一路打到了北魏首都的洛阳城。历经四十七战、攻克三十二城,未失一仗、所向披靡,是个神话般的人物。 所以,从这名称来看,不难猜想武后对杜维的期许。 第五营以后,组成的便多是没落的军系子弟,以及在各地rì子过得不太安稳的府兵,当然武后也拉了些李绩、程知节等族人进来,就连过世的秦琼、尉迟恭家族,都有些旁系子弟投靠。 如此「居心叵测」的军队,却在众人不注意的情况下,突然的建立起来。这就是武后天才的地方;虽然许多想法是杜维给的,但真正实行起来,能这样循序渐进、又环环相扣的进行,也只有武后的手段了。 换句话说,这些利益受到侵害的人,如功勋、世家、军系大族,都在等着看这只军队的笑话。这也是为什么只是征伐小小的铁勒,就需动用到四位名将的原因。 武后绝对不容许失败。 整军进行的非常迅速,但毕竟是八万人,全部清点完也花了一番工夫,不过午时集合的军队,要在申时出发已是绰绰有余了。 献过三牲、拜祭天地、擂起战鼓,在战鼓声响之中,李绩缓缓的出了队列。看看天sè差不多了,李绩戴起头盔,手一扬,鼓声顿时止住。 「全军……」李绩瞇着眼睛,看着底下军容壮盛的将士,脸上泛起了一抹微笑。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战,希望也不要是最后一次。身为武将,最残忍的对待,莫过于在家中安安静静的直到老死。 李绩自认自己并不算太老,要他现在退休,简直比要他的命还难受。虽说这几年先后担任高阶文职,但那都是示恩意味多过其他,李绩明白:自己论打仗是有些本事,但要当宰相?只能求无过而已。 看着熟悉的旌旗,李绩觉得自己果然是为了战争而生的。环顾四周熟悉的同袍:程知节一脸笑的古怪,似乎是对戎装的杜维感到好笑;程名振一本正经的,但不时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契必荷力一如往常的,正闭目喃喃自语,似乎是在祝祷着一样。 大家都没有变!只是城墙上头,站的已经不是那一位了……李绩缓缓吁了口气,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同时望着主帅的大旗,等待进一步的指令。 「全军出征!」一声高喝,伴随而来的是成千上万的马蹄声。 杜维像是每个第一回上战场的新兵一样,在马背上频频回头,一直到城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外。 第五十四回 初阵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且说那唐兵分做三路:先锋程知节,后部程名振,李世绩坐阵中军。大军行至受降城,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进退不得,二程便往中军问计。 需知那李世绩少时尝修仙法,奉了师命才下山辅佐唐室,二程尚未入账,李世绩已经掐指一算,笑曰:『老夫夜观星象,早知今rì之厄。那番人柯白恩本是白狼修成的妖jīng,无怪二位奈何不得。』 程知节惊道:『我大军千里而来,如今未得一战,便困顿至此,为之奈何?』 李世绩笑而不语,伸手指天,喝了声:『止』,顿时风沙止息,天sè清明。 那狼妖在铁勒帐中,突觉一阵头疼,一口鲜血自胸中吐了出来…… 却说那杜德安,开了李世绩给的锦囊,恍然大悟,带着三万大军行至铁勒人后营,果然无人看守,正打算放火烧粮,突然冒出个铁勒大将罗哈德。 罗哈德本为铁勒老将,奈何被打发来看运粮草,正觉得jīng神不爽,突见唐兵来袭,不怒反喜,喝道:『吾乃铁勒罗哈德,来将通名!』 唐军之中,拍马跃出了一个白袍小将,只见他头戴玄青铜面甲、腰缠翠绿碧玉带,身着暗sè箭衣、外覆月白长袍,跨下是汗血宝马、手上是无双利刃。连那番人罗哈德都忍不住为之喝采: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 却话那杜维挽了个刀花,指着番将喝道:『吾乃颍州杜维,兀那番人,可敢与我一决死战?』 罗哈德不敢大意,拍马迎上,举枪便刺,杜维挥刀来迎。两马相交,战不满三个回合,胜负已见分晓。 杜维一刀斩断盔上红缨,二刀划破胸前铠甲,三刀劈下,罗哈德顿时连人带马被斩落下来。 见到主帅身死,番军顿时大乱。杜维喝道:『汝将军已死,还不快降?』 番军见杜维如此气概,便有归心,其中一个小番卒首先弃了兵器,过不多时,众人便尽皆拜服。 正所谓:虎贲万骑平西北,铁勒谁敢争其锋?三刀了却老番将,势若雷霆气如虹。」 「上文选自《说唐演义》五十四回:『李世绩一指破妖法,杜德安三刀服铁勒。』 话说杜维,这个杜德安……诺,就是大家所熟知的铁面将军杜维,为什么这么受欢迎?据我分析,有以下几个点;第一,他长的帅,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帅。第二,他好sè,而且不是普通的好sè……下回咱们便来谈谈,为什么演义小说把杜维形容的那么完美,史书上却说杜维这人私德有亏?」-选自《田中易话隋唐》。 如果杜维知道有这么一本书,读完之后,不知道又会被气的穿越到哪里去? 此刻的杜维,好不容易才转移了注意;他觉得,穿上盔甲的他,已经比平常威风许多了,但和一旁的程务挺比起来,却觉得自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怎么看都奇怪。 「程大哥真是威风。」杜维看着程务挺,心里忍不住一阵羡慕。 「哪、哪里的话?」程务挺脸上一红。但看杜维好奇的表情,忍不住又笑骂道:「怎么?不紧张了吗?」 杜维脸sè一白,痛苦的哼道:「我本来已经不紧张了……」 自从大军驻扎在安北都护府外、汉朝受降城故地,杜维一行人便停下来等待调令。杜维所在的白袍营,是隶属西北道行军总管的麾下,所以得听从李绩的进一步指示。 杜维这几天已经等的神经衰弱无比,每回遥遥望见中军营账,有快马奔出,他的神经就要绷紧一次,但那看起来都是在联络两位老程将军的部队。一直到三天前,驻扎在杜维邻近的龙武军前锋营,才被李绩点召。 「既然中军开始调动了,那自己恐怕也不远了吧?」杜维这么想着,心里也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期待。 这一rì,杜维正在营账里头,听着程务挺第一百多次讲解,内容大概是《第一次打仗就上手》,杜维已经听了无数回,但仍然是聚jīng会神的认真做笔记。突然帐外一阵热闹,原来是报讯的小兵来到帐门请求进入。 「来了!」杜维、程务挺,每一个白袍营的将士,大家心头同时冒出这一句话。 「大帅有令,程将军、杜校尉,领白袍营,向西面伏击薛陀延部,为凤翔营牵制。」小兵大声喊道。 「遵命。」程务挺一抱拳,高声应道。 这一切好像发生在瞬间,小兵报讯、程务挺领命、众将士集合,三声擂鼓过后,白袍营已经整军出征了。 杜维虽然身在其中,但过程却是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等到意识过来,人已经在马背上、马已经在前线了。 「兄弟,靠后一些。」程务挺眉头一皱,有些不安的拉住杜维的马缰,严肃的嘱咐道:「出了大营,哪儿都有可能遇上敌人,像你这样恍神可不行啊。」 杜维心里一凛,赶紧振奋起jīng神,对程务挺道了谢。 程务挺仍不心安,向后头示意一下,便有两人一左一右的上前靠着杜维,准备随时接应。 杜维回头看看这一支军队:这可是大唐最先进的部队了。各式新型武器、新的队列、新的阵法。 手下两千人中,五百刀盾手、五百长槊手、五百勾挠手,剩下来都是弓弩手。 刀盾手的刀是新式继光刀,盾是半人高的鼎型大盾;那盾是杜维jīng心打造:盾面是铁甲、皮革、铁甲这样的夹层,盾下有利刃,可以攻击、可以将盾安在地面。 在杜维的盘算,刀盾手是要用来挡住对方冲锋,然后后面的长槊、勾挠就可以将敌人了帐,躲在最后的弓弩手,则是可以在一开始、还有战阵中趁隙突袭。 有些老将看着新奇、也有些人觉得不屑,但不管原因为何,杜维手下这两千人可说是聚集了大唐军界的所有目光。无论是嘲笑还是关心,若是这武器真正有用,那他们当然要争取制造出来。 在武后眼里,却觉得是杜维为了替自己分担压力,搞出这些新花样、引开了众人聚在女子军队上的注意,心里头颇为受用。 「止步。」程务挺看了看远处动静,突然一声低喝,众人顿时停了下来。 「这儿是李大帅安排的突袭点,但看这足迹被沙子覆盖的程度,凤翔营前进的速度好像快了些,恐怕会赶在前头遇敌。」 见杜维神sè惊慌,程务挺才赶紧解释:「征战之事本来就是瞬息万变,李大帅要咱们伏击,主要也只是要断了他们粮草,并不是要会合凤翔,共同歼敌。所以,眼下咱们便该停下来,派人去探看粮草何在……」 「大哥,咱们还是去支援吧?」杜维心里一跳,他听武后说过,薛琦外柔内刚,这回虽是第一次上阵,但为了一报武后的提拔之恩,恐怕会影响了判断,要自己多多帮衬。 程务挺只考虑了一下,便点头答应道:「行,听你的。」 「刀盾手,结阵!在原地等着……长挠手也留下,会同刀盾手布阵。」杜维没有考虑太多,只是像平时练习、还有几位老将军所授那般的调兵遣将,但发下命令时,仍是不断回头望着程务挺。 程务挺点了点头,示意杜维并未说错,杜维这才松了口气,鼓足了jīng神,喊道:「长槊手、弓弩手,随本校尉前进!」 程务挺跟在杜维一旁,顺道交代几个探马前去看看,这是杜维经验稚嫩、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杜维看着程务挺,心里却有一些愧疚:杜维可说是替武后执掌兵权,所以跟着他的人征战不会太少、功劳也不会太多,不能不说是个苦差事,但程务挺偏偏甘之如饴,无怨无悔的在杜维背后默默付出。 「大哥。」骏马奔的飞快、风刮在脸上都有些刺人,杜维拍马赶上程务挺,在他耳边喊道:「谢谢你。」 「你说什么?」程务挺没有听清,回头好奇的望着杜维,回喊了一声。 杜维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不过喊了这一阵,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杜维从怀里掏出了兰陵王的猛虎面具,缓缓戴在脸上…… 突然杜维感觉到一股内息从脸上传回了体内,腹部好像爆发一股力量,顿时金丹已破、元婴初成,整个人jīng神饱满,好像可以瞬间发放数十把飞剑…… 像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发生。 杜维感受脸上面具带来的凉意,心里已经是冷静了不少。 派出去的探马很快的回报了,说是凤翔营已经在北边遇上敌人,但因为急着回来报讯,所以没有探清敌人人数。 程务挺手一挥,让探马再探,自己则是让众人连连加鞭,一千多人飞速的前进。 很快的,程务挺已经察觉远方异动,嘴里轻轻的说了一句:「到了……」 杜维虽然没有听见,但视线的远方,已经看得见有沙尘窜起,不像是天然风吹,显然是有两军交会。 见杜维收紧缰绳,好像想要停下来,程务挺赶紧低喝一声:「不能停!要一鼓作气!」杜维赶紧放松马缰、任其飞奔。 「全军注意!」程务挺凝神看着远处,比了个手势,让众人放松缰绳,只略微控制战马行进方向,一直到远方敌人身影都清晰可辨了,才大喝一声:「冲!」 弓弩手早就将弓弩背回背上了,听程务挺一声令下,同时抽出了刀来;长槊手也从背上卸下了长槊,有的谨慎一些,还确认了下腰间配刀。 两千多柄武器在白rì之下,丝毫掩盖不了兵刃上锐利的锋芒,交战的两股军队很快便发现了白袍营的到来,一时之间,动作便都有些放缓。 「是时候了……」程务挺眼见时机已到,赶紧催促着杜维发令;他知道,杜维并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宫里那位,所以这声下令,必定得让他来亲口喊出。 「快,让大伙冲锋!」程务挺急急忙忙的催促道。 杜维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空气中参杂着血腥味、战马的牲畜味、铁勒兵刃上的铁锈味…… 一股男子生而有之的血xìng,从心脏流到了脑袋里。 杜维能感觉到脸上面具的炙热、手脚也已经不再颤抖,于是一声大吼:「杀!」身后千骑随之同喝。 在后世史学家的说法中,大唐对铁勒之役,至此才正式展开。 「诺,杜维这人……我们说他打仗是很英勇的……他的初阵,就击杀了铁勒人领头的大将。所以啊,他可不是靠戴面具引起注意的,他是真正有打仗本事的人……」-选自《田中易话隋唐》 第五十五回 出阵!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薛琦擦了擦额前的汗水,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回下令合围了。 「想不到薛陀延部这么难缠。」她心里有些懊悔;自己太莽撞了。前rì打败了铁勒人的同罗部,这rì见到人数差不多的铁勒军队,便一股作气的冲了上来。 这支薛陀延部的军队,虽然只是用来押运粮草,但薛陀延是铁勒大族,以悍勇著称,而薛琦所率的凤翔营虽然武器、训练都不输人,但从未见过这等对手,一个照面便落在下风了。 薛琦尽力指挥,也只能稍微扳回一些。在战场上,最难为就是这样不胜不败的局面了,想要进攻,担心人员损伤。想要退却,但薛琦却是一心求胜,不愿手下的凤翔营,在第二仗便有了败绩。 但再这么下去,损伤只怕就要破千了。薛琦暗暗叹了口气,正想下令回彻到原先预计接应的地方,却听到一阵战马嘶鸣,回头一看,大唐的黄sè军旗迎风招展。 当先一人头戴面甲,一言不发,只是大手一挥,全军便顺着沙丘往下直冲。 此人正是杜维。 杜维看着底下的大战,心里也是感到一阵害怕:押送粮草的大概有三千铁勒军队,对上五千人的凤翔营,竟然只是略居下风?虽然女子力量不及男子,但她们手上兵器、装备应该都能抵过这点才是,由此可见这些铁勒人的可怕。 薛琦见到援军到来,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下令:「再加把劲!援军来了!」 凤翔营的士气顿时为之一振,一阵冲杀,又将铁勒人杀退了几步,同时白袍营也已经来到,当先一个冲锋,铁勒人的阵势差点就散了。 铁勒领军的罗哈德,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他本来是薛陀延可汗底下,数一数二的大将,这些年被谗言所苦,如今竟被打发来看运粮草,处境可说是退无可退。 今rì不是他想要纠缠,放在平时他早就抛下粮草撤退了。但在这个时候,他若是败战,家族也要因此受到连累,自己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不用怕!不过是群娘们而已!」罗哈德一声大吼,底下士兵又是重新整军,准备要给对方迎头痛击。 「将军,对方的援军来了!」铁勒小兵紧张的对罗哈德喊道。 罗哈德眉头一皱,知道不能再耽搁,于是一咬牙,狠狠说道:「传令下去,不要与对方缠斗,全部集中,咱们拼一回大的!」 一声令下,铁勒军迅速的收拢起来,全部往zhōng yāng聚集。罗哈德没有迟疑,高喝一声,便带着铁勒剩下的二千余人,往薛琦所在的方向突袭。 杜维一直好奇,古代的将军,身边总会有着扛旗的小兵,这样虽然是威风,但岂不是自己找虐挨?生怕别人不知道大将在这里似的。 薛琦虽然是都尉,但却是武后亲自指定,让她破格统领凤翔营,所以身边除了大唐军旗,也有面薛字大旗,放在战场上实在是显眼的不能再显眼了。 铁勒人不亏是马背上的民族,从下令到冲锋,不过就是那么一眨眼的事情,二千骑兵就已经突破了凤翔营的防线,直往薛琦所在杀去。 薛琦虽然个xìng谨慎稳重,但她哪里见过这等局面?看着一脸凶神恶煞的铁勒人杀来,只能勉强下令让众人迎战,铁勒人却没有理会小兵,从一开始便是瞄准主帅薛琦而来。 薛琦自知难以幸免,心底却是一片平静,唯一的感觉,却是对武后的愧疚:「对不起,娘娘……让您失望了……」 「杀!」一阵激昂的吼声,一千名白袍营将士已经呼啸而来,闯入了铁勒人和薛琦亲兵之间,正好和回过头的凤翔营一起,将铁勒人包夹在中间。 这和英雄救美没什么关系,杜维从下令冲锋起,一心只想着:「擒贼先擒王,擒贼先擒王,擒贼先擒王……」 平时习惯的冷静,让杜维勉强还能保持着一丝清醒;他知道,自己只带了一千新兵,对战局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眼下能尽到最大效益的方法,只有趁着出奇不意的突袭,先把对方的带头大哥先宰了,才不会沦为损失惨重的肉搏战。 就像罗哈德锁定着薛琦,杜维从大老远便同样的锁定了罗哈德。 薛琦消极的拔刀抵御,无意还瞥见刀鞘上头,隽刻的字样:「杜维敬赠」,脸上苦涩一笑,心道:「想不到我连拔刀的机会也没有……」 只听见「当」的一声,手上长刀被那番人头领重重劈下,那番人使着一面大斧,砍落长刀以后,还顺带在薛琦胸前划了过去。 薛琦往地上一扑,勉强躲过了致命的一击,但那番人紧接着拍马上前,眼看下一斧是再躲不过了。 罗哈德一斧劈落了薛琦,这才注意到薛琦的头盔下头,竟然是张女子面容,不禁愣了一愣,忍不住就想取笑。 「哈。」 这是罗哈德最后一次开口了。 下一秒,薛琦只见到一个白袍铁面的将官,转眼间便来到了自己面前。一个翻身下马,地上顿时激起一阵尘沙,加上头戴面甲;背对光线,薛琦只觉得这人的背影无比高大。 却见那人头也不回、一箭步抢上前去,寻到被马撞飞、生死未卜的罗哈德,高高举起了配刀…… 战争并没有持续太久,总算是在太阳下山前结束了一切。此时的夕阳,如同血sè一般的照着,洒落在地面,让人感觉格外的凄凉。 「校尉、校尉……」杜维听见有人唤他,另外两人分别抓住了他的两臂,这才回过神来。 「校尉……这人已经死了!」姓孟的军曹一脸畏惧的看着杜维,一面劝阻道:「就别再折磨他了吧……?」 两旁小兵也是敬畏的看着杜维,目光都是有意无意的避开杜维攻击的罗哈德。 杜维低头一看,自己衣襬已经满是鲜血,再往前望去,眼前被他一阵暴打的铁勒将军,已经是面目全非了……杜维根本来不及看看这人长什么样子。 「兄弟,你没事吧……?」程务挺担心的问道:「知道刚才你做了些什么吗?」 杜维摇摇头。 「你那把刀……」程务挺指着杜维手上长刀,苦笑着说道:「你那把刀都还没出鞘呢。」程务挺算是在场最了解杜维的人,从出阵的时候,就觉得杜维神态不对,果然,虽说他看似英勇的挑落了对方大将,但那过程……连他也不敢回想。 杜维一脸茫然,缓缓拿下了面甲,神情疲惫的对一旁小兵问道:「我刚刚做了什么?」 *** 「你是说,杜校尉斩杀罗哈德?」中军大营里,李绩听了报讯也不禁为之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不错。」程名振点点头,苦笑着说道:「但他大概连自己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吧?」当下便把杜维当rì「疯狂」的举动说了一回,说完才感叹道:「老夫认为他是无意为之,只是依赖直觉。但单凭这直觉,这小子就是块当兵的料!」 「他没事吧?」程知节担心的问道。 「据说是没事,他自己说,不过是一时紧张……」 连程知节都表现出异于往常的担心,更何况是一向谨慎的李绩?做为一个沙场老将,对于新兵上阵的心理状态,就算自己未曾经历,但看也看多了、自然能明白个大概。 「按理来说,只要丢上战场,多打几仗便行了。但……」李绩默默叹了口气。看到好苗子便想要栽培,这是老将军们都会有的想法。但杜维却偏偏不能按他们所想的来发展。 因为他是武后的人。 「不过,对方可是罗哈德啊……」契必何力皱眉叹道。 身为铁勒人,何力自然有他接收讯息的管道。从他那里,可以听到铁勒人版本的事情经过。 说的简单一点,大概就是杜维快马过来,把罗哈德撞下马,然后劈头一阵乱刀……或者只能说是铁棒,把罗哈德干脆的送去投胎。 但在目击者的角度,过程却是十分骇人。 铁勒人只见到一个白袍小将,头戴诡异面具、手拿一把奇怪外型的长刀,怒气冲冲的将罗哈德撞下,然后…… 首先举刀劈在了罗哈德的腿上,发出一声骨骼断裂的声音,让众人,不论是铁勒还是唐军,听了心里同时一惊。 但这样的声音却不停响起。只见杜维像发了疯似的,一刀又一刀的劈落。一开始罗哈德的亲兵还想上前阻止,但才跨出几步,就已经被眼前景像给吓的不敢往前半步。 全场的人,无论是唐兵、还是铁勒,到最后都只是呆站在一旁,看着杜维怎么狠虐罗哈德。 这些事情,还是杜维听人讲起这才知道的:他自己并没有感到任何异状。在营账外的火把下,杜维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仍然有些不敢相信。 「这就是战争吗?」杜维喃喃问道。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但回过神后的血腥气息、手上酸软的疲惫感,都像是在告诉他:这些事情曾经确切发生。 和电动游戏差太多了。杜维光是想起一些片段,仍然感到一阵胆战心惊,好像和死神擦肩而过一样。 「今天谢谢校尉了。」柔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头一看,薛琦拿下头盔、缓缓朝自己走来。 「妳没事吧?」杜维这才想起来,自己最开始好像是为了抓住敌人首脑,没想到到了他面前,才发现到自己无意中救了薛琦。 薛琦摇摇头,来到杜维身边,笑着问道:「可以坐在这儿吗?」 杜维耸耸肩,伸手拂去了一旁大石上的沙子,示意她坐下无妨。 薛琦坐了下来,杜维这还是第一次近看薛琦面貌;薛琦生得一张圆润的脸蛋,眼睛有些细长,虽然不能说是绝sè,但模样标致、也是难得的美人了。 不同于王琇的雍容气度、韩国夫人的慵懒风情,小荷的清新、小桃的俏丽,还是润儿的丽质天生。薛琦身上的大姊姊气息让杜维心生亲近之感。 「今天要不是校尉……」薛琦坐下以后,还是接着先前的话,认真的对杜维谢道:「真是多谢你了。」 「这样子我会很惭愧的。」杜维苦笑着说道:「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不知道做了什么?」薛琦奇道。 「是啊……」杜维摇摇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低下头去拨弄火堆,期盼薛琦换个话题。 沉默了一阵子,杜维见没有动静,抬头一看,薛琦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坐在那儿看着杜维,好像在等待杜维回答。 「我是冲着那铁勒将军去的……」杜维皱着眉头、努力思索着:「不过,还好妳没有事。」想到当时的惊险,杜维仍然心有余悸。 薛琦灿烂一笑,心里感到一股久违的温暖,有多久了?上一次被人关心是什么时候?自己都已经记不得了。 「不过啊,六郎以后上阵,还是得用点心才是。」薛琦语气没变,但称谓却近了一些。 杜维不解的看着薛琦,薛琦笑道:「当时我本来想上前动手的,却差点被你的刀鞘扫到。」 当时薛琦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想要一报方才被砍中胸口的仇,正要上前砍几刀消气,但杜维的表现让她觉得:还是不要靠近比较好。 「对不起。」杜维愧疚的道了歉。 薛琦笑着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但杜维显然很是在乎,眉头紧锁着、不发一语的继续拨弄火堆。 薛琦这也是第一次近看杜维,本来就是绝美的脸蛋,近看更能觉得他的无瑕。 「对了,妳的伤……」杜维仍在搜寻着记忆的片段,虽然模糊,但他记得薛琦好像带着伤。 薛琦却没回答,瞇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杜维。 杜维这才会意过来,脸上一红,赶紧又是低下头去。对方的伤是在胸口,若是道歉,听起来大概更像调戏吧?所以杜维只能装作鸵鸟,期盼薛琦主动告辞,道歉什么的,就留到rì后吧。 只不过,薛琦好像根本没把杜维当作男子,她轻轻一笑,凑近杜维。 「怎么?对我伤口觉得好奇?」红红的火光下,将薛琦的容貌照得越发娇艳。 杜维赶紧撇清,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只差没有指天画地的斩鸡头、发毒誓。 看着杜维这副模样,薛琦忍不住哈哈大笑。 杜维这才发现被整,但也拿薛琦无可奈何,只得气忿忿的转过头去,不再理睬薛琦。 突然觉得眼角余光被黑影遮着,杜维转头一看,迎上来的却是薛琦…… 正确说来,是薛琦的双唇。 薛琦轻轻的在杜维唇上印了浅浅一吻,在杜维呆愣的表情中,笑骂道:「谁让你转头的?」说着,掐了掐杜维的面颊。 「今天谢谢你了。」薛琦对杜维柔声说道。说完轻轻拍了拍杜维的脸,对他温柔一笑,这才往回走去。 回营的路上,薛琦脸上还是红的厉害,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好像还有些异样的感觉。想起方才丝毫不像自己的表现,薛琦心里不禁暗暗苦笑。 「我刚才做了什么啊?」 第五十六回 反省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有许多事情,是史书上面无法记载完全的。 例如《新唐书》记载的这一段:「总章元年二月,李绩败高丽,克扶馀、南苏、木底、苍岩城。九月,李绩败高丽王高藏,执之。十二月,俘高藏以献。」 这是一场长达十个月的战争,行军距离长达数千公里,死伤人数不知几许,经济损伤更是难以估计。但在史书上面,却不过五十来字而已。 如果有一天,这场征伐铁勒的战役被载入史册,又能占据多大的篇幅? 李绩坐在大营中,一言不语的听着小兵报讯,一连十来个讯息进来,李绩却都是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听着,连指令也没下。 「报!龙武军玄甲营,击溃铁勒图瓦部。」 「报!龙武军白旄营大破同罗部。」 「报!虎贲军营,在西面击退铁勒浑部。」 「禀报将军,虎贲军凤翔、神策二营,全歼铁勒思结部。」 李绩点了点头,这些讯息说的「击退」、「击败」,其实都当不得真的,对草原民族来说,他们很少吃败仗,有的只是「战略xìng的转移」罢了。对大唐军队来说,很难去真正做到「歼灭」的效果。 只要给他们一点,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喘息机会,他们就能重新振作,再拉起一支凶悍的骑兵部队。 虽然,过去不是没有人做到这件事情:覆灭一整个草原王朝。 从汉代的卫青、霍去病,或者是前几年才过世的那位…… 「李卫公?」 「什么?」杜维猛然抬头。眼前站的却是赵峰,只见他被杜维突然的抬头吓住了,愣了一下才尴尬的回答。 「在下刚才见校尉在读的……是李卫公兵法吧?」赵峰呵呵一笑,虽然不是第一次和杜维单独谈话,但每回独处的时候,总觉得不大自在、但又不想轻易离开。 「是啊。」杜维叹了口气。身为一个用功的好学生,良好的预习是他已经改不掉的习惯。只是征战之事,却不是靠翻翻兵书就能学会的。 赵峰见杜维谈兴不高,心里知道是和几天前的事情有关。虽然与杜维不算太相熟,但赵峰也能隐隐感觉到:那天算是杜维的一种失态。 但旁人却把杜维佩服的乱七八糟的。 由其是投降过来的铁勒人,谈起那位虎面将军都是闻之胆寒,想起那天的情景,仍是觉得胆颤心惊。 就连白袍营的将士,谈起杜维也是兴致勃勃;大家都知道杜维平时谦和、温良有礼,想不到上了战场竟有那等血xìng。 所以这几天,营里充满了这样的传言: 「偷偷告诉你,杜校尉带的面甲,便是兰陵王高长恭的面甲……」 「听说那面甲上有着兰陵王的英灵……」 「杜校尉只要上了阵、戴上面甲,立时便能让兰陵王附在身上……」 「那么玄?」说到这里,大家可能还有一丝怀疑,但听到接下来一句话: 「杜校尉其实是将星下凡,所以请出一两个英灵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隔了几天,各种版本的流言纷纷出笼;有的说杜维是白袍陈庆之转世,有的说杜维是卫国公李靖收的门生,却忽略李靖过世时,杜维还不到十岁。 但杜维知道:才没有什么高长恭、陈庆之、李药师在那一刻灵魂附体之类的事情,真正在战场上的白刃交锋,他只能一个人战斗。 他只有一个人。 就算身旁的人或许可以协助、可以照看,但在战场上,留了一分心神在别人身上,就代表自己少了一分专注。少了这分专注需付出的代价,却是杜维承担不起的,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如果校尉觉得不能平静的话……」赵峰见杜维呆愣愣的想事情,心里有些担心,趁着四下没什么人,便凑上前去说道:「不如下盘棋吧?或许可以平静一些。」 「下棋?」杜维奇道。 「是啊。」赵峰点点头,笑道:「在下年少时荒唐事干了不少,有一回倒惹上了李卫公的幼孙……就是现在卫国公之子。」 杜维点点头,惹上李靖的孙子,确实是够荒唐大胆的。 「总之,在那一阵子,和卫国公府上多有来往。」赵峰回忆的表情有些苦涩、也有些怀念,稍微整顿了思绪,才接着说道:「那时曾听得李卫公善长对弈,每回征战时,总会随身带着棋具……」 「真的?」杜维小小的吃了一惊,他想象中的李靖,应该是个神仙般的人物,想不到也有这样平凡的兴趣。 「李卫公尝言:善弈者善兵。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吧?」赵峰笑道。 「善奕者善兵吗……?」杜维认真思考了这句话,嘴里喃喃的跟着覆诵一回。 在李靖那样的神人眼底,打仗大概就像下棋一样吧?才能如此轻易的调度士卒,即便知道有去无回、也能面不改sè的将人派上前线…… 「但这些士兵,难道便甘心做一个棋子吗?」 「校尉?」赵峰试探的问了问杜维。杜维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竟然将脑中想法说了出来。 「校尉方才问的是,咱们是否甘心为人驱使?」赵峰有些讶异,想不到杜维会想这样的想法。 杜维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有些迟疑的问道:「若是你们知道,等在前头的……嗯,若是你们知道此行是九死一生,甚至、甚至是有去无回,你们还愿意听从调度吗?」 若是程知节听了,大概会狠狠的把杜维打醒:当兵的第一要求,就是要服从!杜维会问这么蠢的问题,可见他实在太不成熟。 但赵峰毕竟也算是个新兵,听了这话,反而认真的思考起来。隔了半晌,才回答道:「若是校尉的话,在下自当遵行。」 「我的意思是……」杜维苦笑一声,他直觉的认为这是赵峰在表示忠心,不然何必只说是自己? 如果是在玩世纪帝国之类的战略游戏,杜维当然可以面不改sè的,派出几队斥侯深入敌营的探路、派出小兵去砍箭塔、派出骑兵去拼大炮。 但「穿越」并不是辐shè线、或是什么化学物质;你不会因为穿越就成了蜘蛛侠、绿巨人。穿越不会让胆小的人变得勇敢、怯懦的人变得可以依赖,也不会让一个平凡的大学生,马上就变成了敢冲敢杀的将军。 在前些rì子的那一次对战,杜维光是下令冲锋,内心就有股说不清的愧疚感。 五名阵亡,三十来人受伤。 这是被大帅李绩传令夸赞的战绩,连薛琦都是一脸羡慕的在旁边嘟囔着:「我可是损失了百来人呢……」 但杜维却感到十分难受。看来,是自己的觉悟不够吧? 杜维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沙尘,叹了口气。不想要再在这件事上打转,随意找了个理由,便要向赵峰告辞。 「校尉。」赵峰上前一步,叫住了正要前行的杜维,在杜维有些诧异的表情中,赵峰有些尴尬的说道:「那个,在下只是想说……校尉不必太过介意的。」 杜维疑惑的侧着头,不解的看着赵峰。 「就是、就是……在下觉得,校尉一片仁心,自然是咱们的福气,但在战场上头,是不是便有些……总之,咱们对校尉是很心服的。」 赵峰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方才只是一时冲动,便蹦出口这一些话。此时见杜维望着他,好像在等他解释,脸上顿时觉得有些害臊,赶紧寻了个理由告辞。 杜维早就站起身子,见赵峰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解的抓了抓头,便要走回营账。一面走、一面感叹着:「还是应该再果断一些啊……」 「校尉。」说话的竟是帐门站岗的小兵,方才杜维在帐边说话并没有避开他,所以被听个一清二楚。 「小的……小的虽然没有学问,但过去却曾打过不少仗。」一脸沧桑的小兵这么说道:「会像校尉这么问的,小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概是看杜维和善,小兵虽然知道潜越,但仍是忍不住想和杜维说说话。 「是吗?」杜维果然没有生气。 像这位小兵的年纪,杜维在穿越前还得尊称一声大叔。眼下虽然身为上司,但杜维并没有摆什么架子,反而颇感兴趣的问道:「那你说说,觉得我还缺了什么?」 「校尉好像斯文了一些……」小兵忐忑的回答道。 杜维眼睛一亮,心里暗自盘算起来…… *** 「禀报大帅。」烛火将中军营账照的有如白rì一般,帐中坐满了高阶将领,此时都正襟危坐着,聆听眼前外族将官,报告着近rì战事讯息。 「昨rì,龙武军玄甲营攻克了瀚海都护府;神策、羽林营驱散安北都护府一带残余铁勒部众。当年铁勒所占的大唐旧地,已经全部收复了。」 出乎杜维的意料,底下诸将并没有太多喜悦,顶多只是点点头,仍在等待接下来的说话。 「反正最后只会在都护府外头闹一闹,然后便回朝了吧。」一个外族大将有些不满的低声抱怨。 除了当年的李靖曾经平定**,大唐之后对外的战争,总是「点到为止」。 军队开到,对方象征似的抵抗一阵,找一个机会就趁机投降。然后军队再开回去,rì子一如往常的过下去,说不定还能拿些赏赐、甚至得到公主下嫁和丰厚嫁妆。 朝堂上往往是一片歌功颂德,说什么上国气度、四方皆服之类的话。大概是读书人最是爱惜名声吧?但对于出生入死的武将、还有一些真正想要有些做为的人们来说,这样的状况让他们越来越灰心。 「……大抵如此。现在便请大帅指示。」前头的外族将官说完这句,便对李绩一个躬身,退回了人群之中。 李绩没有半句废话,走到中间挂着的地图前面,清了清嗓子,便将指令抛了出来; 「孙仁师。」李绩首先便喊出了近来很出风头的玄甲营统帅,众人也不意外,心里同时想到:果然如此。 「李大帅说『营』只是编制,上了战场,都该被称做『军』。」程务挺偷偷对杜维说道。 一个面目英俊、仪表不凡的男子,沉声应道:「在。」 这人……还真是帅的令人不悦,干脆就叫孙人帅好啦?杜维心里忍不住这样怒道。 「这几天辛苦你了。」李绩和声说道:「这一回便好好休息、留守都护府,也替咱们将回程的路途看好。」 「是。」得知不是出阵,让孙仁师脸上闪过一丝惋惜,但还是平静的回答。 从李绩说了这句:「将回程路途看好」,帐内气温顿时升高了好几度,本来萎靡在胡凳上的将军们,纷纷挺直了腰背,等待李绩下令。 「梁建方,听令。」李绩接下来没有客套,行云流水般的发出一道道命令; 「领白旄军,从东面绕去,会同程知节总管,包抄铁勒后头。」 「凤翔军薛琦,从西路行去,会同程名振总管,听其指示。」 两人应了声「是」,便各自领命而去。 「白袍军杜维、羽林军侯英,二人听令!」 「在。」 「除了你们手下兵力,老夫在给你们五千府兵,将挡在薛陀延部前头的回纥部给我灭了!」 「是!」杜维觉得热血沸腾,完全没有注意到薛琦离开军帐时,表情流露的一抹诡异神sè。 「契必何力将军,随老夫一同进军可好?」调配完了一干人等,李绩才笑着对契必何力说道:「或者将军还想去前线冲杀?」 契必何力淡淡一笑,说道:「就看年轻人表现了。」说这话时,眼神望的却是杜维。 杜维鬼使神差的对契必何力点点头,逗得他哈哈大笑,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侯都尉,咱们这回可得一同打拚了。」杜维出了营账,对一旁的侯英笑道。 侯英神sè冷淡的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什么。来到通往两人营账的叉路,侯英只是淡淡的示意,然后便自顾自的往回走去。 「还以为他多专情呢,想不到竟然还来勾搭薛琦?」从薛琦这两天和她聊天的状况看来,杜维不知道是如何下的手,竟让薛琦开始不断拉着自己谈论杜维。 这让原先对杜维印象不错的侯英,一下子对杜维有些鄙夷。 杜维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和程务挺走在回营的路上,杜维已经调匀了呼吸,准备展现不同以往的风貌。 「全军注意!」来到营账,杜维戴上了面甲,厉声吼道:「他妈的给我出发了!」 底下瞬间一片寂静。 「校尉刚才说……?」 「说得是快马出发吧?」 「是快马,我也听见是快马的出发!」 「我就知道,校尉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还好,我差点便听错了。」 众人迅速的从愕然到释怀,顿时让杜维无言起来。 「算了……」无奈的撇下面甲,杜维苦笑着、但仍是尽量激昂的吩咐道:「出发吧!」 第五十七回 援军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可汗,唐军来了!」铁勒小兵急忙忙前来报讯:「旗号上写的是个程字。」 可汗点了点头,却没有任何指示。 「薛陀延可汗说,请可汗抵挡一阵,他随后便派援军过来。」小兵又道。 可汗眉头一皱,不悦的哼道:「又是让咱们拔野古部来做替死鬼?」 小兵不敢搭腔,只能在一旁尴尬的看着可汗。 「先下去吧。」拔野古可汗挥了挥手,让小兵下去,对着唐军来向皱眉不语。 「可汗,咱们是不是避过唐军比较好?」一旁的拔野古部大将,小心翼翼的说道。 「不能。」拔野古可汗沉声说道:「若是契必将军到来,咱们直接降了也不妨。但是……」 「程字?难道会是那个老疯子?」一个老将军这么说道。 「不,听说来的是新军。不是府兵、也不是唐军的铁勒骑兵,所以大概是个新人。」 「既然这样,咱们不如来个迎头痛击……」 「放屁!」帐中最年长的老将军,怒气冲冲的喝道:「让咱们拔野古部得罪了唐军,他们薛陀延却能坐享其成,岂有此理?」 「但若是轻易降了,岂不是让人小瞧了咱们?」 「报告可汗!」帐外传来小兵传讯的声音,打断了帐内众人的争执。 「进来。」拔野古可汗沉声喝道。 「报告可汗,薛陀延可汗的援军来了!」小兵表情怪异的说道。 「援军?」众人感到一阵惊愕,心道:莫非薛陀延可汗改了xìng子? 「快请进来。」疑惑归疑惑,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拔野古可汗要小兵快将来人请进,自己则率帐中诸将出迎。 只见帐外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jīng瘦的铁勒男子笑着对拔野古可汗说了声:「见过可汗。」虽然话语中没有失礼,但语气显然没什么恭敬、行礼也只是草草的拱手一礼而已。 「这就是援军?」拔野古可汗还没发话,后头拔野古部的将军们便叫嚷了起来。 那薛陀延部派来的援军,都是些老迈垂朽的老卒;有的白发苍苍、也有的甚至是缺臂少腿,加上长途赶路过来,都是风尘仆仆、jīng神萎靡的模样。 「我家可汗说了,这些都是为咱们铁勒征战多年的老战士,如今派来和拔野古部并肩作战,期盼贵部别让咱们失望了。」 「混账!」拔野古部的老将军大声骂道:「当年说要叛唐的也是你们,这回起衅的也是你们,到底……」 「拔野古老将军。」薛陀延部来的jīng瘦男子没有动怒,只是笑了笑,说道:「您可别忘了,咱们手上都是唐人的血。」 他环顾拔野古可汗身边的将领,冷冷的笑道:「这里谁没杀过唐人?谁没越过边界掠夺?你说你想学那契必何力,唐人可会给你机会?」 「行了。」拔野古可汗制止了手下的回骂,对着那薛陀延将领说道:「那便请贵军为咱们探个路,行吗?」 既然对方没有诚意,拔野古便不必再替他们着想,直接拿来当肉盾便行。 「有何不可?」出乎意料的,那薛陀延使节豪爽的笑道:「可汗只管使唤他们。」 「至于小的,便在这帐中恭候可汗好音。」那薛陀延使节说的惫懒,让诸将更加恼怒。 「辱人太甚!」就是脾气再好的人,也不禁感到生气,几个冲动的甚至已经要拔刀出来。 「贵使慎言。」可汗淡淡说道,犀利的眼神在那使节身上一扫,不知是镇定、还是无赖,那使节仍在那里哼哼诡笑。 「可汗。」虽然薛陀延使节还在场,但拔野古老将军心头一直隐隐担忧,此时终于忍不住说道:「我看唐军动向有异。」 「怎么说?」可汗这才想起来这回事,赶紧问道。 「往常探子来报说唐军到来,大概不到一刻就要迎战了,怎么这回却没有消息?」 这么一提,众人才觉得奇怪,纷纷讨论起来,将那薛陀延使节给放在一旁。 「莫非,他们料定咱们会降?」讨论一阵,不知是谁这么说道。 听到这句话,每个人心中都是一阵火起:自己要不要降是一回事,但被人认为自己要降,就是种羞辱了。 拔野古可汗见讨论不出个结果,便止住众人的臆测:「别猜了,出去看看再说。」 出了营账,看到的却是唐兵在列阵,这让铁勒诸将都是大吃一惊。 要知道草原民族自幼生长在马背上,训练出来骑兵的强悍,可以说是极少有人能与之抗衡。由其是骑兵的冲锋,根本不是常人可以抵挡的。 往常唐兵要打铁勒、突厥,都是趁着对方骑兵还没启动,主动、直接的攻击对方中军。 但眼前的唐兵,竟然好整以暇的列阵。 「可汗!」一个满脸胡子的将领大声喝道:「请允许在下出阵!」 「不,请让我来!」 「可汗!」 有的人是觉得被唐人污辱,也有的人是想表达求战心切;更有人觉得唐军将领不懂战事,想要趁机捞些战功。 其中就有方才薛陀延的使节。 「可汗。」那使节自告奋勇的窜上前来,毫不掩饰神sè中的贪婪之sè:「既然我家可汗让我率军来援,第一阵便让我来吧!」 「行啊。」拔野古可汗不顾手下殷切眼神,干脆的答应那使节。使节得了命令,心中狂喜,二话不说便掉头回去带兵。 「可汗,为何……?」拔野古老将军皱着眉头问道。 「让他去探探也好。」拔野古可汗淡淡说道:「让弟兄们跟近一点,看状况决定进退。」 「是!」领命的老将军露出一抹笑意,低声应了下来,正要转身,却被拔野古可汗叫住。 「唐军由李绩坐镇中军,此人可不是什么庸才,不大可能会派个蠢才来攻伐中路的。」拔野古可汗一面说着,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李绩可是大唐传奇名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失误?于是赶紧又提醒几句。 「小心为上。若是战情不顺,可以直接抓了薛陀延使节送去唐军……」 「是。」老将军躬身一礼、低声应道。 众人也跟着散了出去。在出帐之时,那老将军走起路来,好像有些不大灵便,转身之际,身子还微微的一抽,虽然试着掩饰下来,但哪里瞒的过拔野古可汗。 可汗叫住了老将军,轻声问道:「克鲁老将军……您的腰还是……?」 拔野古克鲁不悦的皱起眉头,质问道:「可汗是嫌弃老朽老迈?」 「叔叔!」可汗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到「叔叔」二字,克鲁心里一软,但马上就板起脸来,表情僵硬的应道:「可汗请注意身分。」 「多罗能有今天,都是叔叔……」拔野古多罗急着解释,却被克鲁厉声打断。 「可汗!」克鲁沉声喝道:「如今咱们拔野古部形势堪虑,可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叔叔……」拔野古可汗定了定神,低声认错道:「多罗知错了。」 不知道是声音哽咽、还是情绪低沉,多罗的语调糯糯,听来倒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和外表的刚毅截然不同。 「多罗。」克鲁叹了口气,缓声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再多说……唉,好自为之吧。」 「叔叔一切小心。」多罗搔搔脸颊,不经意的拭了拭眼角,强笑道:「拔野古部的复兴,还得要靠您出力呢。」 克鲁笑了笑,不再多言,但脸上那一丝暖意,却不经意的浮现出来。 眼前这位可汗,外型像极了自己的兄长,身高、外型、轮廓、甚至是遮住了半张脸的大胡子,都无一不似;但在那副大胡子底下,却有着一张出乎意料的面容。 那是可汗的母亲,当年的漠北第一美人、突厥公主的面容。 「克鲁将军,薛陀延的拔固将军已经准备就绪了。」才一出帐,小兵就跑上前来通报。 「知道了,传令下去,留下一半的人手……」顿了顿,又改口道:「不,我只带五百人。」 「是?是、是,小的遵命。」小兵哪敢质疑,领命之后便赶紧跑去报讯。 克鲁瞇着眼睛,目光眺望着远处唐军的方向,心里却飞快的盘算着。 如果唐兵不堪一击,那就上前夹击、冲杀一阵,拼着老命也要把唐军主将拿下,以免战功落到薛陀延部上头。但若唐兵势大,那就从后头突袭,把拔固的脑袋砍下送给唐军。 说到底,左右都是赌博罢了。克鲁这么想着:「若是自己孤身一人,筹码不过就是自己糟老头的命而已。但是……」 「回来。」克鲁叫住了小兵,那小兵赶紧跑了回来,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克鲁叹了口气,但语气坚定的说道:「还是……我只带两百人吧。」 第五十八回 碰撞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拔固很快的领了手下将士,在大营前集合起来。 虽然说是老弱残兵,但倒也不是不堪一战;像是缺了腿的朴兴,十多年前便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大将,眼下虽然少了只腿,但毕竟是马背上长大的,一手缠紧缰绳、另一手使着大锤,依旧是令人难以招架。 还有少了只胳臂的毕赤,一手枪法十分惊人,单手舞动起长枪,周遭连同军的人都不能接近。其他还有许许多多人,虽然多年没有经历战争,但真的要打起来,其实并不逊于手足完好的人。 更别说还有自己亲族带出来的嫡系子弟,虽然只有不到百人,但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 拔固看着手下阵容,忍不住便笑了起来;拔野古部一定觉得自己只是个嚣张的纨裤子弟,但他其实看的比谁都清楚。 「阿弗,带着咱们自己的人,去把后头给看好。」拔固交代起自己的远房侄子,嘿嘿笑道:「他们必定想扼住咱们的咽喉,将退路封去,你可别让他们得逞了。」 「明白了!叔叔。」拔固的侄子阿弗大声应道,转身便带着手下调转到后头。 看着侄子雷厉风行的行动起来,拔固看了心下甚慰,觉得自己后继有人,不愁自己的氏族没人接班了。 眼见唐兵所据的,是条连通西北的要道,一边是山坡、一边是沙丘,能让战马奔驰的硬地,只有道路的部分而已,而也下唐军便是守着道路。虽然这样对唐军的防守有利,但对于骑兵的进攻却是加倍的有利。 拔固转过身去,又对手下命令道:「传令下去,百步距离试探!」 不一会功夫,便有人回来报讯:「将军,唐军只有shè箭驱离,并没有派骑兵追出。」 「好!」拔固心下大喜,觉得天上掉下来的大礼,正好碰上唐军派了个傻子,赶紧吩咐道:「全军出发!」 二千兵士浩浩荡荡的整装出发,虽然这些老兵有些残疾,但在气势和经验上,就连一般的铁勒士兵都不敢小瞧。 当先一人便是使着长枪的毕赤,只见周遭果然是净空一片,留待他施展那大开大阖的枪法。另一边是朴兴,虽然少了支腿,但以他娴熟的骑术,身下骏马便足以取代双脚的作用了。 不出几息的时间,两军只剩一千多步的距离,拔固大声命令:「加把劲!」 本来就奔得飞快的战马,如箭离弦一般,八百步、五百步,然后便已是冲锋距离的三百步。 「冲啊!」拔固抽出弯刀,大声吼道。 「喝!」二千骑兵同声应道。 两军的距离迅速的拉近,拔固已经可以看见对方将领的模样,一个是有些壮实的青年男子,另一个却带着青铜sè面甲,看起来怪yīn沉的。 出于本能的反应,拔固觉得这人必定不寻常,于是手中长刀指向那人,对着那方向下令突击,打算从那里突破。 一百步。 拔固觉得有些诡异,眼前唐军表现的太过安静,安静的让他心中隐隐不安。往常在这样的距离,唐军早就乱哄哄的放箭过来…… 「啊呃……」一声被闷住似的惨呼从背后传来,斜眼看去、瞥见后头跟着的亲兵,咽喉被一把飞箭穿过,眼见是不成了。 「注意箭矢!」拔固不以为意,若不放箭才叫奇怪。 按照惯例,唐军几乎人人都能挽弓,所以自己只需一面避着箭矢、一面加紧冲到近前,趁着他们收弓换刀之际,狠狠宰杀一番。依照经验判断,只要扛过三、五次这样的箭雨,然后就能冲到唐军面前了。 五十步。 出乎意料的,已经到了这样的距离,弓箭来势却并未减缓,眼前唐军显然没有更换武器的打算。 「遇到白痴了。」这是拔固的第一反应。 下一个反应便是下令进攻;要众人毫不保留、不必顾虑马力的进攻。 四十、三十、二十,只听后头惨叫声接连不断,但是敌人已经近在眼前,而且全无撤退的迹象。 十步。 「杀啊!」拔固一声大吼,尘沙散去、他已经见到眼前唐兵举着一排盾牌,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几张板子,就想挡住铁勒骑兵?别让人笑掉大牙了!」 三步,两步,一步。 「碰」的一声,当先一排骑兵,已经和唐人的盾牌撞在一块。只见盾牌猛然一晃,但仍是好端端的立在那里,后头士兵虽给撞击力道震的向后跌倒,但很快便跳了起来、拍拍屁股就继续架着盾牌。 「只有这样的程度吗?」拔固没有讶异,反而更加认定了:唐军的战术,便是用盾牌挡下骑兵,但是…… 「第一波就挡得如此狼狈,后头可是还有第二、第三,看你要怎么挡?」拔固心里头暗自冷笑,他承认这盾牌有些门道,可以勉强扛下第一波的冲锋,但仍然并不看好,抱着看戏的心态等待第二列骑兵的冲锋。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线直刺双眼,但倏忽即逝,正怀疑是否只是幻觉,便看到那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缝隙,伸出了一支支的长槊,在白rì之下闪耀着点点寒芒。 铁勒骑士显然没有预料的到,被这些伸出的长槊这么一刺,第一波的冲锋已经没有人生还了。 第二波进攻也没有拔固想象中的顺利。 只见方才冲锋的骑兵,多是连人带马的倒在地上,给后头的骑士带来不小的困扰;有的拍马高高跃起,却在空中便被桶成了蜂窝。也有的缓下速度,却被后头前进的战友撞个正着。 「下马!」拔固果断决定:「快下马!唐人早有准备,那盾牌便是冲着战马而来的!」 拔固虽然只是猜测,不过倒没有说错。战马冲刺之时,必然会将头部放低、重心下降,但这么一来,却正好将脆弱的脑袋,送向盾牌上的的利刃。 仔细一看,会发现那盾牌并非平面,而是塑成虎头之型,虎口上下各有两道长长的利刃、以及不大显眼的短刺。 下了马匹,铁勒人仍然是人人悍勇,奋力争先的直扑唐军而来。唐军没有出现慌乱,依旧不慌不忙的维持阵型,盾牌拒敌、长槊伤敌。 「打!给我死命的打!」拔固大怒,本来以为是必胜之局,看来不经一场血战,是不可能的了。 这批薛陀延的援军中,却有几人下不得马。其中便有依然骁勇的朴兴,方才他被一把长槊刺中大腿,强忍着痛楚没有掉下,反而抓着长槊、奋力一拉,便见到一支紧抓着长槊的手,从盾牌间隙被扯了出来。 「哼!」唐军搭配的十分有效,朴兴这么一耽搁,身上又中了几槊。他年岁已高,但勇力不逊当年,一声闷哼,手上又加了几分力。 眼见唐军注意力全都给引了过来,朴兴虽然无暇顾看,但感觉起来,自己另一只腿大概也给刺的不成样子了。 「老子这只腿,今rì便能去见他兄弟了!」一声狂吼,手上力量猛增,原本来不可破的盾牌阵,眼见已经有了些松动的迹象。 可惜自己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朴兴这么想着。他可以感觉到身上鲜血不断流出,力量一点一滴的消散…… 却看身边飞奔出一骑,马上那人少了只手臂,赫然便是多年的战友毕赤。他见到朴兴这里有突破的机会,立刻飞马奔了过来,手上长枪越过盾牌,直刺后头的唐兵。虽然看不见,但手上感觉是错不了的,毕赤知道:方才那枪一定有击中。 唐军的盾牌已经护不住后头了。 只听见「嗤」、「嗤」几声,面前两副盾牌被举了起来,原来盾牌底下设有长刺,刺在地上,即使是战马冲击,也难以撼动。 盾牌后撤几步,朴兴、毕赤、和身边小兵都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把前端呈现钩状的长兵器,从空出来的位置伸了出来。 第一勾,是勾中了毕赤身下坐骑,战马吃痛,一声长嘶、人立起来。出于多年征战得来的一种特殊感觉,毕赤知道自己必须有所行动,于是弃了手上长枪、抽出背后弯刀,一刀便将马头斩下。 战马一死,毕赤便跌落在地,不过接连几个翻滚,让唐军一时也没能对他奈何不得。 突然听见「啊」的一声惨叫,毕赤不用看便知道,这是老兄弟、老战友朴兴的声音。在闪躲长槊的同时,毕赤往后看了一眼。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朴兴了。 朴兴左腿早断,右腿又在方才重伤,行动已经不太灵变了。被唐军的一把长钩勾中腰侧,硬生生的被拖了下来。第二把、第三把很快的加在上头,将朴兴拖向盾牌之后,跟着几把长槊跟着刺下,直接断了朴兴的老命。 这一切,都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才回过神的毕赤,正想躲开来袭的长钩,突然腿上一阵剧痛,一个唐兵拔出了方才击下的盾牌,原来盾牌之下开了锋口,虽然不算太锋利,但重重压下,也足以折断大腿了。 只剩下一手、一腿的毕赤,已经绝了生还的念头,只待唐军将他了结。 却听唐军唧哩呱啦的说着自己听不懂的唐话,一个长槊手突然走了过来,踢了踢自己、又比了比自己胸口的铁甲。 铁甲上有道利刃刺入的痕迹,仔细一看,里头还有一层皮革。 「刚才……刺中的……是那个……?」毕赤来不及说完,就跟上了老友的脚步。 唐军规律的进行着这些动作:先以长槊刺人,若遇反抗,则长钩递出、拖入盾后,再有抵抗,就用大盾压下。 拔固只觉得一片茫然,本来以为对方是不懂战阵的蠢才,但看看现在,蠢的到底是谁? 只见唐军的长槊手分成两批,一批刺出、一批就收回,长钩勾人的时候,便在这刺出、收回之间,配合的十分完美。而这一切都是在大盾护着的前提,眼见战事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唐军的盾牌阵势依旧不动,只是稍微站成一前、一后的位置,让长槊、长钩从间隙出击。 「叔叔,咱们撑不住了!」耳边突然听到阿弗的大喊,声音中尽是慌乱之意。 拔固脸sè一变,怒骂:「混账,谁叫你过来的?不是叫你看好后头,别让拔野古……」 才一转头,拔固就知道为什么撑不下去:唐军的箭雨,从头到尾都没有停过。 靠着大盾挡在前头,长槊、长钩与人近战,后头的弓弩手毫无顾虑,只管开开心心的朝着五十步开外的距离,进行全无停歇的抛shè。 说是「开开心心」还真是一点也不假,拔固好像可以感觉这些箭手的嘲笑和污辱,看着他们如同练习一般的shè下箭支,自己的人被逼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彷徨无助的站在zhōng yāng。 眼看着唐军阵型又变,盾牌手将盾牌一转,后头的长枪兵一窝蜂的冲了出来,但自己手下已经全无战意,粗略看了看,本来两千多人的士兵,也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万般无奈之下,拔固强忍着心中愤慨,大声喊道:「退兵,撤退!撤……」 一把尖刀,从后头向前刺出,拔固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又不敢置信的转过头去。 下一刀,人首分离。 「拉下薛陀延的旗帜,派人去唐军那处说……」克鲁用长枪挑起了拔固的首级,向手下吩咐:「就说,拔野古部愿降。」 第五十九回 南方之乱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唐书˙卷一百零三˙列传第二十八》:「杜维,字德安,京兆人……显庆七年,年十五,初从西北道行军总管李绩经略西北,破薛陀延、拔野古诸部……纵横千里,未有一败。 铁勒闻其名而胆丧,时有童谣曰:兰州生,西州长,狼山州苍老,问君何故不还乡?白袍虎面杜六郎。」 兰州位于长城之内,西州则在现今乌鲁木齐左近,而狼山州已是远在阿尔泰山一带的区域了。 唐书记载的这首童谣,正好记下了当时铁勒部族的迁徙经过;小时候时局动乱,趁着隋朝乱成一团,便往长城之内迁来。等到唐朝窜起,军神李靖打残了突厥人,便又往西北迁去。 这段悲伤的铁勒迁徙史,本来应该在这里画上逗号、暂时止息,等到几年后的安史之乱,才又重新侵略进来。 「禀报程将军,杜校尉。」报讯的小兵恭敬禀报:「东、西两路大军都已经就绪,正等待将军的回复。」 说罢恭敬一礼,神态谦卑的退了下去。 经过几场战役的洗礼,杜维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改变,但是在几场大胜之后,身上却好像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一直到程知节替他解围。 「杜小子,干得好。简直赶得上老夫当年……」 这不是闲聊,而是正式行军的文书上头,程知节一封封派向各个将领手上的军报批语。 这么一插科打浑,但让杜维的压力顿时减少许多。在这之前,众人见了杜维的战绩,简直是把杜维当成了小李靖在看待。 第一战,杜维趁着敌人不备,一鼓作气的杀入敌阵,直取敌人首脑。而且手段剧烈、行事凶残,顿时吸引了不少注目。 第二阵更是经典,一连串新武器的展示,就好像博览会一样;全新的大盾牌,由大师叶天文缎铸、巨匠蔡百年打造,搭配下方固定、伤敌两相宜的长刃,是结合了理论与实用的绝佳武器。 崭新的继光刀则是出自大匠严威手笔,以唐刀为基础,将原来笔直的刀身变得略带弧形,刀柄延长、刀上开血槽,加上全新的锻造技术,兼顾了质感和威力。 其实这所有的兵刃,都算得上是这几年来,大唐所发展的、崭新技术的展示,不论是在质还是量上,都上升了不只一个台阶。 不过第二阵的重点,并不全是新武器的效用,而是在双方的伤亡人数。 一千八百余首级,二百俘虏,斩首薛陀延王族拔固,敌将毕赤、朴兴、阿弗…… 唐军五十人受伤,最长的一道伤疤,足足有半个手掌那么长。只是也有些好面子的,没有承认自己的伤势:几个盾牌手,用来支撑盾牌的手臂,都被撞击力道给弄得又青又肿,却忍了下来、当作没有这一回事。 「敌军并非jīng锐,更有伤残、老迈之人,而敌将骄敌,调度迟缓……故此战之胜,乃是敌军自误,非维之功。」 杜维在战报上十分的谦虚,让几位老将军都更加赏识杜维。 第二阵杜维为了保密新的武器,并没有放走任何一人,这样的成效很快就出现在第三场战阵。 这一回面对的却是薛陀延的jīng锐部队,虽然同样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敌军靠着优异的身材条件,即使被拖进阵内,也能重新站起、反击唐军。 在前一仗牢不可破的铁桶阵,此战也被数度攻破,让那些借调过来,前一战闲闲无事、融入不了阵型的府兵,这一战忙得不亦乐乎。 二百人阵亡。 这是杜维三场战役的成绩单,绝大部分的阵亡都出现在第三战,让他深深的检讨、反省了好一阵子。但军报传出,却像是炸了锅似的,几乎所有的唐军将领都是大为震惊。 不过李绩第一时间便把事情冷却下来,让杜维原地稍歇,派上契必何力到前线,接替杜维原本的任务:将薛陀延部赶出老巢。 杜维用看电影的心态,兴奋的迎接来契必何力将军,和他传说中的五百勇士-当年铁勒十万人反叛,契必何力便是带着五百人,直接平息了这场纷争。 杜维原本以为,大概会像是斯巴达的三百壮士、还是什么燕云十八飞骑之类的jīng锐。但那其实只是铁勒的契必一部,何力的嫡系子弟。 就是这么五百人,将上杜维上缴的一千府兵、再借了五百弓弩手,一共两千人的兵力,便将死守老巢的万名薛陀延军赶了出来,狼狈逃向狼山州。 这个时候,东路的程知节、西路的程名振,都已经按时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就等中路这一块,将薛陀延、回纥两军逼入狼山州,三面合围,断其生路。 杜维休息的这段rì子,中路便由侯英负责,加上契必何力,还有以备不时之需而调来的孙仁师。 但侯英表现的十分杰出,手下羽林营也是少有敌手,唯一能批评的只有伤亡人数了。侯英作风凶悍,打起仗来往往都是缠斗、缠斗,然后继续缠斗,敌人畏惧之余,自己手下兵员也少得飞快。就说从安北都护府、到薛陀延王营这一段,就不知道补了几回府兵。 契必何力仍是一如往常的稳定、慎重,毕竟面对的是和自己相同血缘的铁勒,契必何力从不轻易开战,能抚便抚、若再三jǐng告还不服,才动用刀兵。推进的速度虽慢,但却是十分令人放心的。 但被调来的孙仁师,却完全没有事做。 这个龙武军的帅哥将军,竟是出乎意料的好相处。因为闲来无事,每天都只能狠狠cāo练手下的玄甲军,直到某rì遇见了杜维。 孙仁师虽然听过杜维的名字,但却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他。此时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便开始每天都来缠着杜维,拉着他说话、比武。 这样来回几次,两人便开始相熟起来。虽然杜维仍是觉得:这个人完美的有些令人讨厌。 就像是小说主角那样,个子挺拔、身材魁武,粗略估计该有一米九的身高,家中颇有资产,相貌又是英武不凡。 换作现代的说法,这人就是十足的高富帅。 这rì两人一如往常的在比划刀法,突然听到后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jīng神这么好?」那声音这么说道:「莫不是上不得战场,在发泄情绪吧?」 转头一看,另一位高富帅走了过来:年岁已高,小腹微凸的中军大帅,缓缓朝他俩走来。 「见过大帅。」孙仁师脸上收起了方才和杜维玩笑的神情,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杜维慢了些,但也赶紧跟着一礼。 「如何?」李绩笑了笑,示意两人不需多礼,一面对孙仁师问道:「六郎的刀颇有门道吧?」 「是啊!」孙仁师提起武艺,眼睛马上亮起,一脸兴奋的说道:「德安这把刀,不但转动轻灵,劈砍威力也没有减少,还能用来刺击……」转过头来,一脸谄媚的对杜维问道:「不知道在哪里买得到?」 杜维两手一摊,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自己的刀,算是苏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工部大匠打造出来的。连带着自己手下二千人,也都配有同样款式、质量却差了一些的继光刀。 想不到才隔了段rì子,就看到程知节威风八面的拎着继光刀、然后是契必何力,再下来还有苏定方……总之,高层的老将军,几乎人手一刀。杜维只知道,程务挺讨了把刀送给他父亲,至于其他是怎么出现的?杜维就无从得知了。或许是苏义、或许是工部哪个大匠?反正不会是自己就是了。 然而大家好像都不是这么想的。 就像眼前的孙仁师,就千方百计的想从杜维手上掏一把刀过来。 「老夫过来,只是要告诉你们一些消息。」李绩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对着孙仁师说道:「若是休息够了,就赶紧准备一下,明rì出发去狼山州。」 「是!」孙仁师大喜过望,连忙应了一声。一方面他早已经闲的发慌,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再继续待下去,恐怕连xìng向都要变得怪怪的了。 转头看了看杜维,只见他同样是笑吟吟的,对自己说些恭喜的话。 「至于你……」李绩回头看向杜维,心中有些感慨:杜维在这一次战争,可以说是锋芒毕露、让人大为惊艳,难得的是他并不骄傲,仍然是维持着一如往常的作风。 「你还有别的事情。」李绩对杜维说道,看着一旁孙仁师正张开耳朵,想要偷偷打听,不禁没好气的斥了他一声。然后示意杜维跟着,两人来到自己帐中。 「大帅,您要换掉侯都尉吗……?」明知潜越,但杜维忍不住问了出来,换来的是头上挨了一记爆栗。 李绩瞪了杜维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暂且记下,下回就要打军棍了。」 杜维不好意思的搔搔头,顺便告了罪、坐了下来,等待李绩开口。 「你这回做的很不错。」李绩没有回答杜维的问题,只是展开面前的军报,闲聊似的和杜维说道:「老夫不是客套,你做的确实是不错。」 「有赖大帅的关照,还有诸位弟兄的辛劳。」杜维赶紧离座,恭敬的回应道。 「行了。」李绩淡淡的说道:「老夫又不是要听你说这些。」 在杜维疑惑的表情中,李绩接着说道:「老夫原来是要找你说,这回虽然打了几个漂亮的胜仗,但其中原因繁杂。虽然有可贵之处,但若真以为全是自己本事,那……」李绩没有说完,若是杜维露出自满的神sè,他自有办法让杜维狠狠的大败一场。 见杜维表情谨慎,神态间丝毫没有不悦、不耐的感觉,这才语气一缓,笑道:「不过你倒是不错,年轻人能不矜不骄,实属难得。」 「不敢。」杜维说了会客套话,并没有得意忘形,仍是镇定的等待李绩说话。 「好啦,闲话就说到这里。」李绩神sè一整、声调转沉:「带着你的白袍军,今rì之内整装完毕。」 杜维有些惊讶,他以为这回战事已经没有自己的事了,不过还是应了一声,就要起身准备。 却听李绩笑道:「再下来,你已经不归老夫管了。」拍了拍杜维的肩膀,李绩笑着说道:「苏定方那小子,可没有老夫这样好说话。」 要换帅了?杜维一开始这么想,但要被调离的可是自己,这样的话,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老夫不能多说……只能告诉你两件新闻。」李绩仍然带着微笑,但杜维注意到:他的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 「第一件事,上个月长安大火。」 杜维表情一变,正想发问,李绩已经明白他想问什么,对他笑了笑、摇摇头,又接着说道:「第二件事,你要前往南方。」 杜维完全听不懂,但也知道李绩不会再透露什么,便开始皱眉苦思起来。 「先别烦恼了,总之,对你不会是坏事。」李绩淡淡一笑,神情却复杂无比。 杜维没有多话,只是默默的把这些话记在心底,当然,也包括李绩此刻的复杂神情。 隔没几rì,诏书便已经来到。 「着令:左武卫将军薛礼,为岭南道行军总管,会同都尉侯英、校尉杜维,领虎贲军五千人,奔赴广州。」 杜维看完诏书,不解的问道:「这是……?」 李绩面沉似水的坐在营账zhōng yāng,程知节、程名振等人也都从各自的战线回到中军,表情同样凝重。 帐中许多人都和杜维一样,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李绩开口。听在众人耳里,有如一道惊雷。 「越王李贞造反!」 第六十回 嘱咐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显庆七年三月,长安城发生了一场大火,火势十分猛烈,影响的范围多达十数个坊,包括了务本、崇义、兴道、开化、宣阳、平康等诸坊,都或多或少的受到波及,其中甚至还影响到一部分的皇城。 皇太子李忠以此为由,认为皇城遭毁、不宜登基,便主动将本来一月推迟到五月的大典,再度向后延到来年。 同年,武后宣布改制:京中禁军一律改为常备兵。人员从内府抽调,而且不再世袭,rì后兵源将从边军选择。 唐代的府兵制,又有内外之分,外府散在各地,内府则负责京师地带的防卫,每年都有固定的役期,轮流到京中宿卫。 虎贲、龙武二军改军为卫,负责京畿道防御;皇城则另置左右羽林、左右神策,合称北衙四军,负责包含皇城在内的、长安的防御;凤翔改军为卫,兵源减少至八千,仍是于全由女子组城,负责皇宫防御。 至于虎贲、龙武二军中,没有被选入禁军的编制,则或是裁撤、或是编入他卫。 至此,武后在显庆六年,冒着被天下人反对的压力,强行组建的新军,就这么淹没在历史的cháo流里了。众人多是嘲笑不已,认为武后也不过如此。 能看出来武后企图的人,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杜维拿着新的任命,心里有些吃惊;看看武后提拔的这些人,这不是都堂堂踏入军界了吗? 当时组建的新军,其实还算不上是正式的军队。 虽然武后成立的雄心万丈,但在外人眼中,那只是玩闹xìng质偏多,都等着看远征铁勒的笑话,想不到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好。 凭借这次平定铁勒的功绩,侯英、杜维算是得到军界承认,合情合理的进到了这个圈子。 张郁表现得中规中矩,按照着李绩指挥、稳稳当当的累积功勋,这回随着改制,成了左羽林卫郎将。因为上头没有设置将军,所以实际上也算是统领一军。 薛琦虽然一开始有些失误,但随后的战事仍有弥补过来。在武后的信任之下,统领凤翔卫,负责维系宫中的安全。 表面上看起来,武后报以期待的虎贲军、被看成是为拉拢而建置的龙武军,两军改制为卫,都是一个不小的挫败。 然而实际上,龙武军本来就是大唐jīng锐,在几波调度下来,军中旧有的派系,早就已经拆解得零零落落了。武后任用程知节、郑仁泰来掌管,一时之间旁人也无从插手。 对于这些参与开国、太宗留下的将领来说,只要城墙上头,飘的还是大唐旗帜,那他们自然仍会效忠武后。 对于旁人就不这么看了,就像这次的李贞之乱。 在某些李家宗室的眼里,大唐就是李家的大唐,武后也只是个李家的一个女人而已,哪来的资格插手政事?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敢想想而已,看看武后扳倒长孙无忌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 只是,李贞却不这么想。 身为越王的他,好歹也是太宗的儿子、高宗的兄长,如今帝位空悬已久,侄子李忠又还年幼,见朝政全都落在武后的手里,要李贞怎么能够按捺得住? 像是灵光一闪,李贞突然觉得自己占据了大义的名份,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以扫除干政的「外戚」。在他想来,只要自己一举兵,那些太宗旧部,关陇、山东大族,全部都会跟随自己。 只是这些世家的反应,却是一片平静。从头到尾最热烈的,就只有李家宗室。响应的宗室,分别是高祖之子韩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轨,以及鲁王李灵夔,这三位或许是不甘寂寞,也或许是小看了武后,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下来。 总而言之,虽然没有两晋时候的八王之乱这样热闹,打了折的大唐四王,仍然充满了信心,还传告天下宗室,要大家一同反抗武后的擅政。 然而,人在皇城的宗室们,却动作一致的出来划清界限。 「从现在起,立刻切断与四王领地的所有货物运输。」京师里,所有排得上字号的商家,全部都在做相同的事情。 这里头,也包括两个身分特殊的女人。 「唉……」常山公主幽幽的叹了口气,把手上茶盏一饮而尽。喝下去后,才觉得和一般茶水有异,忍不住惊呼一声:「咦?什么东西这么好喝?」 「妳喝慢些。」韩国夫人皱着眉头,但仍然替她重新斟满。 「姊姊,妳说为什么,就是有人这么蠢呢?」常山公主不答,只是自顾自的抱怨起来。 「现在好了,咱们连大门都出不去,什么事也做不成……」 韩国夫人拿眼前这位公主,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太宗二十多个女儿,就只有眼前这位没有婚嫁,连太宗也奈何不了的公主,旁人自然就更不必说了。 不过韩国夫人却和她出乎意料的投缘,平时两人相处就像姊妹一样,所以勉强还能让她听自己几句。 「不管了。」常山公主往后一躺,大声嚷着:「我不要在这样待下去了!」 「姊姊……」声音甜美、但又带着空灵,说话的是新城公主。 这位公主是个可怜虫,前一个丈夫长孙诠被流放、后来又被杀死,而自己则是死在后一个丈夫的手上。 不过眼下这一切都还没发生,虽然东阳公主仍是如原有的历史一样,想要替她做媒,但少了高宗的推波助澜,新城公主依旧是自己生活着,过得逍遥自在。 因为体弱多病,又是太宗幼女,新城公主个xìng十分柔弱,常山公主不放心,便把她接来府中。 「李宇儿,陪姊姊说说话吧!」常山公主几个翻滚,来到新城公主身前,伸手出来、调戏似的挠挠她的腮边。 「姊姊!」害羞的新城哪能忍受?马上羞红着脸,结结巴巴的抗议起来。 「好了。」韩国夫人没好气的安抚两人,思考了片刻才叹道:「我看,妳们不如到我府上住些rì子吧。」 虽然宗室近来最好是深居简出,不过对方是武后亲姊,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常山公主赖在地上,仍然是懒洋洋的响应:「左右也是无事,那就去看看吧。」 *** 杜维带着手下两千人、和侯英手下五千人回到了安北都护府,略加整顿后,便往南方出发,这一回程务挺却没有跟在身边。 「听说……」程务挺神秘兮兮的对杜维透露:「我父亲准备接下安北都护府了。」 「什么?」杜维大吃一惊:「那契必将军要往何处?」 「似乎是单于都护府吧?」程务挺不大确定,但他想对杜维说的并不是这些。 「我这回要跟着我父亲,至少也是个将军吧?」这次着将军,和从前的虚衔不一样,是扎扎实实、手下有兵的将军。 「那真是恭喜你了!」杜维说得十分诚恳,若不是程务挺的照料,大概也不会有现在的自己。 「只是……」程务挺开心没多久,神sè又转忧虑,担心的对杜维问道:「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还是我趁着调令未下,先去……」 「大哥!」杜维阻止继续说下去,但见程务挺毫不掩饰的担心,心下也不禁感到一暖,温声说道:「我总不能一辈子靠着你吧?」 还有句没说完的话,若是跟着自己,立下的功劳会被分走不说,更有可能要替自己分担过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对程务挺太不公平。 犹豫了半晌,程务挺整理了下情绪,恢复了他的硬汉本sè,笑着对杜维说道:「今rì虽然分别,但咱们大概很快就要见面了。」见杜维不解,程务挺小声说道:「别忘了高丽之战。」 杜维哈哈一笑,难得的燃起了雄心壮志:征讨铁勒只是学习之旅,再下来去平叛也没什么意思:毕竟打来打去都是自己人。 但打高丽可不一样了。 杜维不擅长说什么热血的话,所以只是和程务挺笑谈几句,两人便互相告辞,彼此暂时踏上各自的旅途。 上回和薛陀延的战争,损失的两百多人,大多是来自边军抽调的府兵,这次平叛,李绩也让他补满了兵额,想来不至于影响到白袍营的战力。 而且听李绩透露,等到自己的调令下来,手下的战力可望扩增许多,他猜想:应该至少要有个五千人吧? 一路上没有什么事情,除了赶路、就只有cāo练了。 时间过的飞快,过了几rì,大军已经来到了长安城外。 才看见长安城墙,就有士卒前来通报,说是杜维、侯英被武后召入宫中,大军留在城外待命。 通常这样的状况,代表事态紧急,两人从宫里出来时,就得立刻出发前往目的。但此时的杜维,还惦记着要回家看看,毕竟第一次和众人分开那么久,他是真的非常想家了。 「你们两个,做得很好。」进到宫里,武后高高兴兴的迎了出来,还没站定就忍不住开口称赞。 「都是娘娘提拔。」两人也很识相的将功劳推给武后,这让武后心情更加愉快。 又说了一会夸奖的话语,武后才对两人说明来意:「你们准备准备,回头就往洛阳行去。」见两人诧异,才缓缓解释道:「在洛阳上船,走海路,到越州。」 越州是越王李贞的根据地,但来自朝中的监视也比较严密,所以李贞选择从南边的广州举事,顺带也连络些南诏、羁縻州的势力。 「不论战况如何,李贞一定会想尽办法打回越州。」武后这么分析道:「山东有港,又有鲁王接应,所以你们从海路过去占住越州,别让李贞轻易出海了。」武后还不忘再三交代:「事态紧急,你们今rì就出发前往洛阳。」 「是。」两人躬身应道。 杜维原以为武后会问得再详细一些,听到她十分干脆的交代完事情,没有多问自己两句,心下不禁有些失望。 走出了宫门,杜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呢。」大概是听到打胜仗的关系吧?杜维这么一想,心情顿时愉悦许多,踏出大门之前,杜维还是忍不住再次望了一眼武后。 这回两人却是对上了眼神。 大概是没有想到杜维会回头,武后的表情有些惊诧,疑惑的蹙起秀眉,不解的望着杜维。 杜维脸上一红,虽然知道这样失礼,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了。 「杜维!」武后有些羞恼,快步走了过来质问:「你在看什么?」 杜维苦笑着,还好左右人等早就退下,不然让人见了武后这副小女孩的模样……就说一旁侯英,眼睛已经瞪得快要掉出来一样了。 「微臣、微臣是想……因为要出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嗯,所以才想看看娘娘……不是……只是那个……」杜维试着解释,但却怎么样也说不完全,只得叹了口气,告罪道:「没什么……微臣失礼,娘娘莫怪。」 「出去吧。」出乎意料的,武后没有发怒,只是淡淡的开口说道。 杜维这回不敢多看,回头追上了侯英的脚步,就这么离开宫中。 若是杜维此时回头,大概会看到他一生难忘的景像:武后羞红了脸,看着杜维远去的背影,虽是又羞又恼,但话到嘴边、却是结结巴巴的对自己问道:「他、他在说什么呀?」 第六十一回 故人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赶到洛阳,准备要从洛阳北边的偃师转搭船只,来到河阳船场:杜维当时提议制造的船只,大多都被放置在这里。 算算时间,已经是六月多了,去年十月多出的门,到现在已经半年有余,但大部分的时间其实都在赶路;中间经历过北地的严寒刺骨、还有冰雪初融的遍地泥泞,当时没有觉得如何,反正一行人这么赶路,也不会觉得无聊。 只是这回听到要去洛阳,倒让杜维感到有些可惜,可惜没有赶上洛阳的花季。 原本以为时间紧迫,不会有心绪想到其他事情,想不到才到洛阳,却有出现了沟通上的问题:船只是有了,但却没有人开船。 「校尉,可否宽待两rì?」船场的主管卑躬屈膝的连连赔罪,杜维却仍是紧皱着眉头,一脸不满的模样。 这其实怪不得杜维。 拿下面具的他,总觉得怪没有安全感的,就连今天这样的谈话,都觉得是对方刻意刁难。 「你认识陆文陆郎中吗?认识萧德萧主事吗?」杜维像报菜名一样,一口气报了一长串的人名,吓得那小主管都快跪了下来,连连讨饶,杜维这才没再多说。 不过这么一来,也让杜维凭空多了两天假期。 杜维烦恼的是,没有人可以陪他上街。 程务挺不在,手下将士也不好让他们乱跑:万一到时找不到人,自己可就完了。至于侯英……杜维想都不敢想。 无奈之下,只能一个人进入城里,感受一下两都气氛的差异。 大概是因为长安是一国之都,人们生活的步调也比较紧凑,东西两市的商贩们,叫卖起来就像机关枪一样、说个没停。 但洛阳的人们,似乎有种悠哉闲适的气质,在街上晃荡的人,明显比长安来的多。举个例子,在长安城里缓步而行的人,十个有九个是外地来的;但在洛阳城里,你若是明明没事、却表现出急促的模样,反倒会被长者斥责。 杜维顺着人群,缓缓的来到了北市里头,才找了间酒楼准备用午膳,突然听见座上客人的谈论。 「听说了吗?北方大捷啊!」一个大汉高声说道,脸上尽是兴奋的神采。 「当然听说了,这回啊,可把铁勒人给打惨啰。」隔壁桌的老者呵呵笑道。 「说也奇怪,那铁勒人既有契必将军这样的英雄,又有那些背叛的混蛋……这可真是奇怪得紧。」 「嗳,这有什么?契必将军可是太宗爱将,那是天上星宿下凡……」 「噗」的一声,杜维才喝进一口酒,听了这话,忍不住吐了出来。 还好众人聊得正欢,谁也没有注意到杜维。杜维忍着笑,偷偷擦去了酒水,张着耳朵继续听下去。 「要我说啊,这回最出风头的,就要数那些女将军了。」 这句话吸引了所有人得注意,连杜维都忍不住将椅子往后移了移,想要知道民众对女兵的看法。 「不错,确实是难得。」众人纷纷接口,但谁也没有说下去。 这间酒楼价位不高,客群都是一般阶层的百姓,rì子过得平平淡淡,三不五时有些闲钱,或能上个酒楼;但每逢灾变或是歉收,就要饿上好长一段rì子。 许多人都有当兵的心思,但征招入伍在此时还不普遍,扣掉官宦子弟、扣掉军府兵源,真能上得战阵的,都是千挑万选过的人物。 但现在既然有了女兵,那标准想必会比较低吧?况且那些大小姐们,也不可能抢占名额……那家中女眷,或许也能挣些收入吧? 就是这么奇妙,以为会遭众人反对的杜维,敏感的体察了众人微妙的心思,让他心里隐隐有些兴奋:这对武后可是个大好的消息! 杜维一面吃菜、一面听着后头的谈天,听着好笑就跟着笑笑、有时觉得无趣就看看街边风景。 不知道何时,酒楼上走来了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看起来人缘颇佳、人脉极广,许多人都称呼一声:「周老板。」 那周老板笑着对四周拱拱手,坐下来就说道:「方才听大家说道北方战事,某从长安过来,倒有听到一些消息呢。」 众人赶紧催促,周老板不急不徐的喝了口酒,笑问道:「说起来,某没有来迟吧?」 「还早呢,看来还有一段时间。」一旁的客人赶紧回答,想让他快些回答前一个问题。 「呵,不逗大家了。」周老板哈哈一笑:「某听说,这回立下功劳的,几乎都是女将军呢。」顿了顿,又道:「就说那北面最凶狠的薛陀延人,就是被一个女将军打败的。」 「谁若娶到那女将军,只怕会被管得紧紧的,纳妾什么的就别想啰。」一个青年书生略为轻薄的说道。 不过也没有人斥责他:在座的男xìng同胞们,想的事情大概都差不多。 「某打听清楚了,听说那是杜家娘子、行六,却不知道是哪儿的杜家……」 「杜六娘吗?」众人纷纷记在心里,回去可要对媒婆交代清楚。 「小哥?您这是怎么了?」小二正好上来假装斟酒,其实是偷偷听着众人的话题。一转身却见到一个俊秀少年,双目怒瞪某处,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喔,没事。」杜维强笑道,但心里想的却是:要把造谣的王八蛋宰了! 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人,杜维几个调息就平复下来,顺道向店小二要了第二壶酒。不过,有个问题却像如鲠在喉,于是便好奇的问道:「小二,今rì这楼上怎么人这么多?」 方才那周老板问是否来迟、今rì楼上又都是青年男子居多,而且神sè紧张,又略带兴奋之情。 「郎君有所不知。」小二嘿嘿一声,露出男人都能理解的微笑,说道:「咱们这醉风楼,旁边有个女道观,每个月都有个祈福的仪式,今rì便是……」 杜维点了点头,顺手便结了帐,他原本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若只是看看美女,他连家里的王琇都还没攻略完毕,哪来的闲情逸致?这个话题只让他更想看看王琇等人,索xìng酒也不喝了,直接便结账走人。 才走下楼,就听见头顶上轰然一声巨响。 「哗!」 「看到了,看到了!」 「嗳,那便是我上回说的,听说是宗室女……啧啧,看那身段呦……」 杜维皱起秀眉,只觉得楼上众人十分恶心,便又加快了出门的脚步。 酒楼在北市里头,杜维对女冠没有兴趣,便刻意绕了条路,准备回到军营。 突然,杜维听见后头传来一阵喧闹,还没回过头去,就已经猜中了这样的剧情。 「公子,不得如此!」一个蒙着白纱的女子和身边几个丫环,被一众家丁们保护在中间,眼前是个醉醺醺的年轻公子,口齿不清的大声嚷嚷着。 「带这,带这什么玩意啊?」年轻公子摇摇晃晃的说道:「还不拿下来让公子瞧瞧?」 其中一个家丁怒喝道:「大胆!你可知道这位是……?」 「荣叔,不必如此。」蒙面女子轻声唤道:「赶开了便是,别给祖母大人添麻烦。」 只听那声音轻柔悦耳,让那年轻公子更是心痒难耐,不顾一切的支使下人上前,一旁的狐群狗党也跟着叫嚣,把自己的家丁派了出来。 这么一来,那小姐身边家丁虽多,但也只有区区十数人,哪里抵挡得住这七、八十人的围攻? 蒙面女子正准备要报出名号,突然见到这么多人围上,却不禁愣在那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正当众人准备围上,突然听见一个家丁的惨叫,然后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倒了十多人,众人才意识过来:不是他们在打人,是他们的人被打! 这人就是杜维。 刚从战场回来的他,对自己的武力正是最有信心的时候,加上孙仁师毫不藏私的尽心指导、战阵上的实践、还有行军时候的cāo练,杜维的武艺已经颇为可观了,一介平凡家丁,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虽然人数众多,但杜维直击要害,全然不顾是否会伤害人命,家丁们哪敢上前?叫嚣得凶狠,但就是没有人上前。 「混账,你是什么东西?可知道本公子是谁?」年轻公子大声一呼,旁边狐群狗党跟着应道:「是啊,是啊。」十分称职的尽了跟班的职责。 杜维拿着佩刀,连刀带鞘的挥舞,一旁倒的人越来越多,杜维打得却越来越开心。果然,吃饱饭动一动,有益身心的健康。 「你们缠着这厮。高福,把这小娘子先给我抢回去……」年轻公子对身后的跟班们吩咐,担心美人跑了,便要自己的手下先将人给带回。 杜维站得不远,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挥了几刀、跨了几步,就已经来到年轻公子的面前,连刀带鞘顶着公子的咽喉。 「你,你可知道……?」公子本来吓得都要失禁了,但近看杜维长相,赫然是个难得的男装美人,本来要求饶的语气,立时变得有些男子气概。 「咳,那个,小娘子为何如此……呃!」 杜维拿刀用力一顶,逼得那公子连连咳嗽,不敢再多嘴。 「六郎……」杜维正想狠狠的殴打一番,却听后面那位小姐,突然叫唤自己。 杜维猛然转头,虽然看不见白纱底下的面容,但从身型判断…… 他还是看不出来。 但那女子显然很是激动,嘴里连连唤着:「六郎!六郎……」脚下不顾长裙绊脚,努力的飞奔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扑进了杜维的怀抱。 「润儿?」杜维不敢置信,但鼻端的香气、熟悉的声音,都告诉他:眼前这人便是久违的贺兰润儿。 「润儿,妳怎么……?」杜维开心得想要叙旧,但眼角瞥见软倒在地上的年轻公子,正被家人搀扶着要站起身来。 杜维感觉脑袋里,好像断掉了某根神经。 轻轻把润儿推在一旁,杜维毫不保留的往年轻公子腿上、身上打去,这回用的力道,几乎比得上当时击杀罗哈德了。 「住手!住手!」洛阳城防系统再度奇迹的清醒过来,适时的跑来阻止杜维,简直就像当年认识润儿的时候一样。 但这一次,杜维已经不是当年的杜维了。 「你可知道这人是谁?」不知道是好意提醒,还是为虎作伥,洛阳县尉没有废话,直接就报出了年轻公子的名号。 「这位可是洛州太守高瑾的公子,高丕高公子。」 「你可知道我是谁?」杜维懒得搭理;洛州太守也没什么,杜维连身为国公的武氏兄弟都敢打,哪里会在意区区一个太守? 「不、不知……敢问……?」县尉脑袋转得极快,赶紧顺着杜维的话问道。 杜维没有理会,他还是十分愤怒,愤怒的几次都想要拔刀出来。 「我、我祖母可是东阳公主!」高丕忍痛大声喊道,他见杜维没有被父亲的名号吓到,便又将祖母的身分搬了出来。 杜维杀气腾腾的走向高丕,高丕身边下人连忙闪开,不敢拿小命开玩笑。 只听「唰」的一声,杜维拔刀出鞘,在场众人都是一惊,县尉更是吓得腿都软了:洛州太守长子被杀,而且自己就在现场,事后自己不被抓去陪葬才怪。 杜维走到了高丕面前,手中刀子轻轻一抛,刀刃直接入地、足足有一个手掌的长度,可见长刀之利。 高丕灵光一闪:他认识这把刀!前几rì,有位祖父的旧友来访,父亲接待那位长辈时,自己也侍立在一旁,亲眼见过他腰间那把特别的佩刀。 「这个啊,可是费了老夫好一番功夫呢。」那名长辈看高丕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佩刀,便对他笑着解释:「倒不是老夫小气,实在是……」 「老将军说笑了……」高瑾赶紧斥退高丕:「孽子,还不退下?」 那位长辈身分太高,让高丕连不悦的情绪都不敢有,但对那把刀的不凡,却是印像深刻。 眼前这人,拿得不正是同个款式的刀吗? 「杜维,杜德安。」杜维蹲下身子,在高丕面前说道:「记得我的名字,顺便告诉你一件事。」 「老子这回来洛阳,便是准备要去宰掉你不成器的几个长辈呢。」杜维当兵一段时间,除了征战之事以外,免不了还学了一些粗鲁的话。 「安分一些吧,这回算是给你面子,希望你记得教训。」 这些话说得极轻,只有高丕一人听的到,但落在他的耳里,却是轰然若雷。 「对、对、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高丕连连说道,眼神中尽是惧怕之sè。杜维的名字他也曾听过,撇开种种传说,单是一个身分就已经够他受的了:他是武后的人。 第六十二回 润儿心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知错能改,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杜维也没有太过逼迫,重新站起身子,收刀入鞘,走回了润儿身边。 「没有吓着吧?」杜维歉然对润儿一笑,方才实在是忍不住了,才会有这么激烈的表现。 但在那面纱底下,润儿眼中却是直冒小星星,一副大为感动的模样。听见杜维问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不过啊……润儿,妳怎么……?」杜维打量了下润儿的身材,只见当初还只到自己胸口的润儿,如今已经只矮自己半个脑袋了。 「我们才六个月不见,怎么像是过了六年?」杜维笑着问道。 润儿脸上布满红晕,暗自想道:「怎么六郎说话这么大胆?就算再怎么想我,也不能……也不能……」但心中喜意,是远远大过于羞怯的。 杜维仍在感叹:他记忆中的润儿,还是那个跟在自己后头的小女孩啊,怎么一下子就已经长大了似的,也不知道小桃会不会也是如此? 眼看众人已经渐渐散去,那高丕在下人的搀扶下,头也不敢回的往回走去,县尉掂量了下自己的分量,觉得高丕都不敢得罪的人,自己也不用想太多了,于是也跟着悄悄的离开。 「六郎,你怎么会来洛阳?」润儿对这一切都不关心,只是拉着杜维,好像要把这些rì子以来,没有与杜维说话的部分全都补上。 杜维笑着对润儿解释,听到杜维要上战场,润儿小脸顿时变得煞白,杜维虽然见不到润儿的脸,但察觉有异、赶紧宽慰道:「没有事的,我连铁勒人都不怕,更不用说是那些叛军了。」 润儿听到铁勒,不禁疑惑的看着杜维,杜维再次解释了一回,让润儿又是一阵惧怕,紧紧拉着杜维的衣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杜郎君。」一旁跟着润儿的家丁,见两人一时无语,便赶紧趁隙上来见礼。 「喔,是茂伯的侄子吧?」杜维也认识这人,毕竟在韩国夫人府走动得多了,对许多下人都是颇为熟悉。 「见过郎君。」几个识得杜维的家丁,也趁机上前来问好,众人一阵热闹之后,润儿才回过神来,对杜维说道:「六郎住在哪儿?若是没有地方,不如来我祖母的府上……」 杜维笑着推辞了,见润儿气鼓鼓的,只得陪着润儿走了一段,两人一边走着、一边闲聊:「老夫人身体可好?」 「祖母大人好了一些,只是……」只是对于兄长贺兰敏之的死,祖母好像仍是难以释怀,每rì都是郁郁寡欢的。 「大家都很想妳呢。」杜维看润儿神情抑郁,赶紧换了个话题。 「那……六郎呢?」润儿假装毫不在意的脱口问道。 「自然也是想的。」杜维笑着答道。 润儿心里偷偷的啧了一声:方才那句话问得太过坦率,反倒比较像是小孩子的语气,看杜维回答的毫不迟疑,显然是把自己当作小孩了。 聊了一阵,两人已经走到了荣国夫人府上,润儿仍然紧紧拉着杜维的衣袖,此时她早已拿下了面纱,目光哀求似的望着杜维。 「等我出征回来,妳也回到长安了吧?」杜维原本想要拍拍润儿的脑袋,就像从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但润儿略显婀娜的身型、只比自己矮半个脑袋的身高,都显示了她已经是个大姑娘的事实,杜维再这么做已经不太适合。 润儿点点头,但眼眶却已经泛红、眩然yù泣的模样让杜维心疼不已。 杜维心里有些内疚:润儿准备前往洛阳的那阵子,自己正忙着练兵,对润儿就有些忽视,等到所有事情都上轨道,润儿便已经离开长安了。 「六郎要常常写信过来。」润儿毕竟不是刁蛮的xìng子,虽然是依依不舍,仍旧强笑着对杜维说道。 「我会的。」杜维诚恳的答应下来。 「六郎只过三封信给我。」润儿嘟着小嘴,不悦的抱怨起来:「两封是小时候的玩耍,一封是我来到洛阳……但我在洛阳已经半年了呢!」 杜维脸上一红,前两封信是为了鼓励当时的润儿练字,提议要润儿和他通信,记得那时还是让小桃拿去对门的韩国夫人府上的。真正能够算做是「信」的,也只有润儿初到洛阳,自己写的那一封而已。 「我一定会写的。」杜维有些羞愧,不过还是答应了润儿,这让润儿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 「六郎什么时候要走?」正打算要踏上台阶,润儿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回头对杜维问道。 「看起来还会待个两、三天吧?」杜维估计,对方说的两天并不保险,所以多算上一天做为缓冲。 「六,郎!」润儿原本已经站在台阶上了,听到杜维的答案,先是一愣、随即怒气冲冲的走向杜维,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道:「六郎!六郎!六郎……」 「停!」杜维见润儿已经快要贴着自己,赶紧止住润儿,苦笑着问道:「妳这是……?」 「既然六郎不只待一天,那为什么不肯来住这儿?」润儿怒气不息,直yù往杜维身上扑来,就像从前两人玩耍的模样。 「润儿,妳也是个大姑娘了,这样、这样……」 「啊!」润儿惊呼一声,跳开了一小步,但随即又生气的质问道:「六郎难道是把我当外人?」 「不是的。」杜维苦笑着,但仍是好声好气的劝道:「我手下的兵都在城外呢,身为上司,怎么能舍掉他们?」 润儿沉默着没有说话,隔了良久,才低声问道:「那六郎明rì是否有暇?」 杜维本来就没有什么打算,只是在行军途中、也不敢太过随意了,所以没有立刻应允;不过看润儿神sè越来越黯淡,杜维心中不忍,仍是答应了下来。 润儿一声欢呼,雀跃的跳了跳,开心的对杜维说道:「那就明rì早上见!六郎千万不要忘了!」 「知道啦。」杜维笑着回答:「方才还以为润儿长大了,想不到仍是……」仍是像个小孩一样,杜维原本打算这么说。 「六郎!」润儿有些羞恼的打断杜维,深深吸了口气,才说道:「方才是妾身失礼了,请郎君见谅……唔。」 「说什么妾身不妾身的?」杜维没好气的掐住润儿的脸颊,轻轻的拧了拧,才松手笑道:「才几岁的小孩子,别学着大人说话。」 润儿不服气的说道:「我、我已经十二岁了!」说着,气鼓鼓的撇过头去,嘴里还嘟囔着:「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突然觉得头顶一暖,杜维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柔声说道:「这样子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当个大人?」 明明是杜维过去做了无数次的举动,但这一回却让润儿心跳加快、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润儿恍恍惚惚的和杜维道别,回到了府里,当天的晚餐吃的是什么?和祖母又聊了什么?润儿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当天晚上翻来覆去的,就是没有办法睡着。 说也奇怪,隔天润儿起床全无半点不适,反倒神采奕奕的、大清早就守在前厅等待杜维来访。 「杜郎君!」杜维正在荣国夫人府的门口徘徊,犹豫着是否太早过来,就听到门口有人叫着自己。 「你是……茂伯的侄子吧?」杜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人叫做什么名字。 「郎君快快请进!」那人并不介意,在这样身分差距下,杜维能知道自己、识得自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小的叫做武荣。」武荣趁着把杜维带到前厅的路上,笑嘻嘻的自我介绍,本来是想要趁机拉近关系,但还没近到厅门,润儿已经飞奔出来,笑嘻嘻的叫道:「六郎!」 杜维见到润儿同样也是很开心:像这样子的见面,让他想起了在工部时,还没有太忙碌的时候,常常这样带着润儿玩耍。 「身为主人,想带我去哪里逛逛?」杜维笑着问道:「我可是很期待啊。」 润儿被这么一问,反倒是愣住了,尴尬的笑了笑;她可没有想得太多,只是一心想着要和杜维见面。 在她想来,就算是两个人待在家里,说说笑笑一整天,那也是很幸福的事情。 杜维见了润儿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有规画,于是自作主张的决定:「那咱们就先去吃些东西吧。」润儿自然没有异议。 叫上了武荣、牵出了马车,两人来到昨天杜维来过的北市,润儿平时很少上街,即使上街也有下人跟随着,所以此时反而是要杜维靠着昨天的印象带路,让润儿心里感到有些挫折。 杜维没有想的那么多,一路上和润儿说说笑笑,聊些分别后的近况、谈谈洛阳长安的习惯差别,加上两人久别重逢,一时之间话匣子都是停不下来。 润儿虽然开心,但心里却是有些芥蒂:杜维难得来到,但她竟然没能带杜维去逛逛哪个景点,实在是太失职、太失败了! 很快的,两人来到一间醉云楼,武荣透露,这是韩国夫人和几位知交合资开设的,只要报上名号,自有楼上的好席位可坐,不必在人群中抛头露面的。 润儿因为是和杜维出门,所以没有戴上面纱;杜维打算放自己一天假,所以头发也只是随意的扎成一束。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实在分不清谁得的目光较多,让武荣提心吊胆的,丝毫不敢放松。 两人找到了位子坐下,果然是个一面有景sè、另三周又有屏风遮蔽的雅席,店小二哈着腰上前接待,模样甚是恭敬。 「这酒楼挺不错的。」杜维衷心的夸赞。这酒楼面对着涧水,河岸栽种着树木,看起来的确颇得几分意趣。 「可不是啰。」小二听杜维夸赞,马上接着说道:「客官您选的好位子,风景好不说,在这楼上嘛,又没有什么吵闹声,许多文人来到店里……」 小二得意洋洋的说到一半,却听楼下传来一阵哄闹,小二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只好赶紧转移话题。 但杜维却是有些好奇;连着两天了,外头都是这么多人聚集,而且都还是读过书、年纪不算太高的男子,不知道是否有什么活动? 作为一个每天看人脸sè的小二,杜维的表情已经完全显示了他的疑惑,于是小二识趣的对杜维说道:「客官看来是外地来的吧?最近几rì,附近各道的青年士子都往洛阳城来,正是为了送花神的事儿。」 「花神?牡丹花季五月结束,怎会到了六月才在送花神?」杜维皱着眉头,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个……」大概是看杜维、润儿容貌出众,说话又是和和气气的,小二只犹豫了一阵,便偷偷的对杜维说道:「什么送花神?这不过是几位……几位贵人闲来无事,弄个活动热闹热闹罢了。」 「不过啊,咱们酒楼也有份呢。」小二说到这里,明显有些骄傲,觉得自己待着的酒楼,能够参与这些贵人的活动,算是一件光荣的事。 杜维想了想,看天sè也还挺早,润儿在一旁端庄娴静的模样,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又问起送花神的详细情形,顺便塞了几枚铜钱。 小二顿时jīng神一振,详细的回答道:「这送花神,其实也就是个诗会。郎君若是能够吟上一首诗,说不定可以去夺个彩头。」 杜维听了也是兴致颇高。要知道,穿越来了这里之后,他一共也就抄了几首诗词:一首李白的行路难,被王琇评为太过狂放。一首「chūn有百花秋有月」,苏义收下了也没多说一句。至于那首「舞低杨柳楼心月」,更是引发了众女和自己的冷战。 仔细想想,还真是不大讨好。 但做为一个穿越人士,没有参加过古代大盛事的诗会,大概也算是白走了一遭吧?况且自己可是跟着宋令文,扎扎实实的读了好一阵子的书,之前是没有机会表现,如今既然机会都摆在面前了…… 杜维豪气的对小二问道:「说清楚些,那诗会是什么情形?」 第六十三回 题诗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并不知道,唐朝的洛阳是不是真的有「送花神」的习俗,只是听到了「诗会」二字,瞬间就燃起了斗志。 印象中,所谓的诗会,就是让青年士子展现自己的才华、风流的场合,然后未婚配的女子也会在场,偷偷在一旁瞧着自己心仪对象,看对眼了,就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在杜维的理解里,这就是个大规模的相亲活动,只不过到了现场,才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六郎,快看!」润儿拉着杜维,指着眼前一丛花卉,兴奋的又跳又叫的。 杜维前rì是从北门进城,并没有走得太深,今天才真正走到了城zhōng yāng的区域。只见洛河沿岸被布置的花团锦簇,不只是牡丹,许许多多见过的、没见过的花,全都是整齐、美观的被摆放着,就连靠近河岸的坊里,也有着不少装饰。 「大概又是哪家有闲有钱的王爷、公主办的吧?」这铺张的程度,连见过现代大场面的杜维,也不禁为之咂舌。 相较杜维的震撼,润儿却没有想得太多,只是开心的拉着杜维,一下往这、一下往那的,总算是恢复了些十二岁女孩的活泼本xìng。 「那店小二说的,举办诗会的地方,大概就是这儿了吧?」两人从北市过来,经过上林坊、铜驼坊一带,右转到了玉鸡坊,便看见了许多文人打扮的男子,老老少少的聚集在这块区域。 「我去问问。」杜维携着润儿,两人都是十分出众的容貌,所以不愁没有人理会,这才走了几步,便有人主动过来示好。 一个白发老书生当先迎了上来,笑咪咪的拱手一揖:「这位小郎君安好?」 杜维赶紧还了个礼,见这老书生好像没有恶意,所以也稍微放心了些,笑问道:「老先生,请问这儿便是诗会吗?」 「喔?」老书生像是有些诧异,但也只是愣了愣,随即便改了称呼,笑道:「公子若有佳作,不妨题在那坊墙上头。所谓诗会,其实便是以诗会友……」老书生说到这里,神sè坦然的说道:「老夫此生虽与仕途无缘,但在文章诗词上头,自信不在朝堂诸公之下!所以趁着这诗会……」 文无第一,说的大概就是这一回事了。杜维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是连连称是,只是脚下却准备随时逃跑。 没料到,老书生大概是灵感来了,突然止住了话声,仰头向天、喃喃自语,瞬间便把杜维撇在一旁。 杜维觉得有些尴尬,润儿却被逗得咯咯直笑,让杜维牵着自己的小手,直往人群较少的地方快步走去。 「六郎,听那人说起来,这场诗会倒是成名的好地方呢。」润儿稍微喘了喘气,便对杜维这么说道:「六郎要不要试试看?」 杜维本来以为,诗会是像小说描述的一样,一伙人聚集起来,你吟一首、我吟一首的,最后再一齐品评,选出个三甲之类的头衔。 但这里似乎不是这么玩的。 一道长长的坊墙,上头尽是文人笔墨的痕迹,有的下头摆放着许多花束、甚至还有大盆的名贵花卉,显然是墙上作品写得极好,众人赠以花束,表达激赏之意。 尤其是青楼里的女子,大多是结伴而来,见了喜欢的诗作,或是赞叹不已、或是默默点头,也有些看得热泪盈眶、不能自己的。这样的女子往往最是大方,只要是中意的诗作,绝对不会吝啬手上的花朵。 杜维来到鲜花最多的一个区域,上头是首绝句,作者是个无名的文人;当然,这是对杜维而言。听说这人是洛阳才子,但杜维并没有在历史上听过此人,想必只是一道乍闪即逝的流星吧? 「依依扬柳系湖面,霏霏细雨雪满天。」润儿跟在一旁,见了墙上这诗,却是眼前一亮,随即喃喃念起最末二句,感情显然有些触动。 这两句诗是脱自诗经里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一句描述的是征人远行的愁思,正好符合润儿眼下的担忧。 她担心的看了看杜维;虽然嘴上没有说出来,但她心里对于杜维的出征,其实非常非常的不能接受,年纪还小的她,虽然对男女情感有些懵懵懂懂的意会,但是想法毕竟还是单纯了些。 在她想来,两人能相守在一起,即使没有富贵权势,也能够安然自得的。但杜维却明白,若是他不思进取,没有保护自己、家人的能力,那在权贵们的眼里,自己只能任人宰割,更别说保护周遭的人了。 「我看倒也还好。」杜维见润儿沉默不语,心里顿时有了些醋意,嘴里便忍不住说了出来。 「啊,六郎说什么?」润儿并没有留意,只是感觉杜维似乎在说话,却没有听清内容,于是赶紧回头问道。 「没什么。」杜维无奈的看着润儿,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对润儿是怎么样的感觉? 「妳既然喜欢这诗,那要送朵花吗?」杜维招来一旁跑腿的小厮,掏了几枚铜板,拿了一篮子花递给润儿。 「我的花,只留给六郎。」润儿笑吟吟的说道。 因为人多,润儿早已戴上了面纱,但杜维好像可以见到面纱底下,润儿的羞怯和笑意。 「若是我写糟了呢?」杜维本来已经打消了题诗的念头,但听润儿这么一说,心中顿时燃起了一股斗志。 「六郎才不会。」润儿嘟起嘴来,对杜维的未战先怯感到很不满。 杜维呵呵一笑,并没有接过话来,只是牵着润儿,两人来到了铜驼坊东侧的上林坊,上林坊位在城东,离城中心有一小段距离,虽在洛河沿岸,但并不是诗会的主要区域,所以坊墙上的诗作也不算太多。 「就在这儿吧。」杜维看着眼前洁白的坊墙,满意的说道。 武荣今天一直跟着两人,看起来无所事事,但一双眼睛却是瞧得仔细;知道杜维要题诗,他早早便在铜驼坊边,和小厮买来了笔墨砚台,此时便递上来给杜维。 润儿看了看周遭,已经没有什么人烟了,和方才的热闹一比,显得有些冷情。「不过这样也好。」润儿心道:「想不到青楼女子这样……这样大胆,竟敢在大街上,就这么盯着六郎瞧。」 杜维面貌秀美,但随着身高增长、加上军旅锻炼,身上自有一股英气,整个人散发着自信和魄力,一举一动落在女子眼里,都是格外的迷人。 润儿虽然没有这样的观察入微,但大概是女子天xìng,已经让她隐隐感到了一些危机。所以,虽然可惜杜维没能在闹区用诗作震慑众人,但少了那些碍眼的女子,润儿心中仍是快活多过可惜。 不过,见杜维提笔、蘸墨,然后就没有了声息,润儿心中有些担心:「六郎莫不是没有灵感吧?」随即体谅的想道:「还好六郎聪明,来到这边也没有人会在意作品好坏。」 一旁武荣就有些不凑趣了,见杜维久久没有动作,他担心的上前问道:「郎君,可是小的磨墨磨的不好?」 杜维摇摇头应道:「不,这样就好了。」但一回头,见到拿下面纱的润儿,眼神中隐隐带着关切,便又笑道:「只是让妳们多瞧一下这面墙罢了。」 润儿奇道:「这面墙?怎么了?」一边说着,小手还在墙上敲敲打打,好像是要探出一些端倪似的。 「这面墙以后会名留千古的。」杜维遥望远方,语气淡然的说着。 「是、是吗?」润儿只愣了一秒,表情瞬间转为温婉又贤淑,还不忘附和杜维的话:「六郎大才,自然不会……唉呦。」 杜维在润儿小脑袋轻轻敲了一记,没好气的说道:「怎么?我还没写,就已经开始安慰我了?」 润儿摀着其实一点也不痛的脑袋,笑嘻嘻的说道:「怎么这么说?润儿可是很期待呢!」 杜维没有搭话,只是笑着摇摇头,深吸了口气,准备在墙上落笔。 润儿脸上流露着宽容的微笑,不管杜维写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夸赞的。 她知道杜维有过几首诗作,第一首被王琇藏了起来,她从没见过,想来应该是不太能够见人吧?第二首是赠礼,所以自己也没机会看到。第三首……虽然辞藻华美,但是看了却是不大痛快……大概是不喜欢六郎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吧?不过听小桃说,六郎从没涉足那些场所,真不知道六郎是怎么写出来的? 正胡思乱想间,杜维以经写了几句出来,而且没有停歇的意思,洋洋洒洒的继续写着。 「chūn江cháo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cháo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chūn江无月明?」润儿越念越是惊奇,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好像不敢置信的模样。正想往后面看去,一看之下,却是愣在那里…… 杜维题诗的地方,虽然有些偏僻,但也不是毫无人烟,见到杜维写得起劲,自有好事之人走上前来观看。 有个士子原来只是经过,转头间无意见了开头几句,脚步却是不自觉的停了下来,嘴上朗朗念道。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祇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这位士子念得声音极响,吸引来的人也越来越多,等到杜维写下最后一句:「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回过头来,四周已经挤满了人。 「请教这位公子如何称呼?」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文士,激动的对杜维问道,但眼神却是望着墙上诗作,唇上的胡须还颤抖不已。 杜维没有兴致理会旁人,见到人群太多,立刻担心起润儿的安全,于是便唤来武荣,让他快点赶车过来。 只听后头喧闹声更大,看过的人还想看、没看过的拼命挤着要看,一来一往之间,便有了些摩擦,好在多是读书人,又是为了欣赏诗句,所以还没有出格的行为。 「前面的公子们,是否能够念给奴家听听?」一群出游的歌伎听到风声,也聚集到了这里,几个大胆的女子娇滴滴的对前方喊道。 听了美女吩咐,立刻就有人急公好义、见义勇为的喊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位仁兄才华如何,但单看这嗓门却着实惊人,喊得整个上林坊恐怕都能清楚听见。 杜维已经带着润儿上了马车,虽然见不到后头的景象,但那位仁兄的大嗓门,却被杜维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杜维只能苦笑,这是被称作「孤篇冠绝全唐」的《chūn江花月夜》,虽然预想会造成轰动,但这也太…… 耳边听到后头有人还在询问:「提字的是杜德安公子,杜公子是否在场?」 也有人默默背诵著作者姓名:「京兆杜德安?」 还有人已经买好了纸笔,一言不语、神情专注的的抄写下来。 杜维坐在车里,对一旁的润儿笑道:「没有给妳丢脸吧?」 润儿只是一个劲的摇头,脸蛋晕红、神sè兴奋的看着杜维,一手紧紧的抓住杜维的手。 杜维只当这是小女孩的心情,没有太过在意,拍了拍润儿的小手,就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润儿看着杜维的秀脸,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握着杜维的手又更加用力。 这双手,她这辈子是不打算放开了。 第六十四回 苏定方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显庆七年,唐军讨伐铁勒大捷,斩首千余、掳敌破万,铁勒诸姓大多归服,而铁勒诸姓未降者,也都被逐往东边高丽一带,正好留待rì后一同收拾。 这样的战绩虽然出sè,但并不算是惊世骇俗,要知道,当时候离开国并不算太远,秦琼、尉迟恭、李靖等将军的身影都还记忆犹新,随后的苏定方、薛仁贵也都有着十分杰出的表现。 对广大的老百姓来说,这一点战绩实在没有什么好炫耀的,反正唐军不是一直在打胜仗吗? 同样的,对于那群等待新皇继位、武后滚回冷宫的人来说,这一场胜利并不能够代表什么:过去唐军曾经无数次打败外族,使外族归顺。但是,等到草长马肥、秋高气爽的好时节,就是外族起兵反叛的时候。这样的剧情,在历朝历代无数次的反复上演。 正当众人都以为,武后这一次的出手,就只到这里为止的时候,武后这才突然出招。 「敕:设阻守国,易象明道;备其不患,先王之制也。故怀荒远、固城池者,必在于此。我大唐故有瀚海,兹为屏障,使北戎不敢窥伺。然永徽之后,边事不宁,致使北地虚竭,家有愁心。言念及此,每思开复;应须补修及官典官防,一事以上,所司速准例处分。得其应需置城之处,宜命左骁卫大将军契必何力、工部郎中陆文、虞部郎中萧德,即往检行,选择要害,务在省功,斟酌古今,必令折衷,还rì具图样奏闻。」 诏书一下,一开始还没有什么反应,然而等到图样送上朝堂,立刻便引起了一阵滔天巨浪。 「筑城北地,制比两都。」 这不是口号,是在武后授意下,陆文、萧德等工部官员jīng心绘制的新城图样。图上描绘的,是座大小不下于洛阳、城高不逊于长安的巨大城池。 「朝里大概乱成一团了吧?」杜维此时坐在一艘小船舰,呆呆的看着后面运送的大船,想到朝中的纷争,不禁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下长安城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校尉可是在担心?」赵峰脸sè惨白,强忍着想吐的感觉,对杜维问道。 「担心北方吗?」杜维回头看了看赵峰,笑道:「北方有契必将军坐阵,乱不了的。」 「是吗。」赵峰应了一声,随即又摀住了嘴,差一点吐了出来。 「忍忍吧。」杜维苦笑着说道:「到了海口,就可以换上大船了。」 顺道一提,此时黄河的入海口是在沧州一带。当杜维一行人从洛阳来到河阳船场时,还以为可以乘坐着新型船舰,直接从黄河出海。 「十分抱歉,校尉。」船场管事不yīn不阳的说道:「船舰太重,若再加上这么多人,吃水太深,没办法在黄河行走的。」 「那前rì过来,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姓孟的军曹大怒,指着船场管事就骂了起来。 「孟广,不得如此。」杜维赶紧止住了孟军曹,但一双眼睛却冷冷打量着管事;前些rì子过来,他还不是这样的态度,怎么今天却变成这副模样? 船场管事被这么一看,觉得全身都不自在,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小的当时也不知。」 「这样算不算玩忽职守?」杜维看了许久,突然笑了起来。 「这、这……万分抱歉……」船场管事连连道歉,心里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好自为之吧。」但杜维只扔下一句,说完便带着众人离开。 「校尉,就这么放过他?」孟广不甘心,但又不好违逆杜维,只能压低声音,偷偷的问道。 「一个被指使的棋子,不必理会。」杜维当时淡淡的响应,在他想来,不过只是个受人唆使的可怜虫,实在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但现在的杜维,却十分后悔没有好好的揍他一顿。 搭着运送用的船只,杜维一群人摇摇晃晃的一路前行,几十艘船沿着黄河前进,把沿途生态环境破坏得乱七八糟。 过程不好赘述,总之,至少杜维有几年不敢吃黄河的河鱼了。 好不容易下了船,踩在陆地的感觉却变得十分古怪,不少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跌倒在地。 稍事休息后,众人这才踏上另一艘大船,真正准备要踏上征途。 上船之前,杜维和侯英特地拜见了苏定方,顺道会合了手下兵士;杜维和侯英是要一同行动的。 会面的过程十分友好、和善,苏定方客客气气的说了些客套话,顺道将两人好生夸奖一番。一直到侯英告退,苏定方才将杜维留了下来。 「大将军有何吩咐?」杜维恭敬,又不显卑微的问道。和程知节等人相处下来,让他对于这些名将,多了些免疫力,不再像初见时的那样惊慌。 「你很不错。」苏定方拍拍杜维的肩膀,笑道:「老程说你有些本事,又没有傲气,是年轻一辈难得的人才。」 杜维神sè为难,犹豫着问道:「不、不知道将军说的,是哪位老程?」 苏定方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程名振将军个xìng严肃,哪里会容他人这样称呼?」 杜维有些讶异,想不到形象粗疏的程知节,竟然先替他打好了关系。 「两位程将军、李大帅、契必将军,这几位的个xìng迥然不同,也只有你,才能和他们每人都这样相得。」苏定方笑道。 「卑职承几位老将军厚爱、无以为报,只能上阵多杀几个敌人了。」杜维神态恭敬的回道。 苏定方眉头微动,心里头暗道:「这小子倒是有趣。」 第一次听到杜维,还是在同僚间的闲谈:说是有个傻小子,是苏义中意的人,所以让工部为他打了整批的新武器。妙的是,许多武器众人都从未听闻,像是那几块大板子、长钩铙、还有略带弧形的长刀。 「哗众取宠。」许多将军都不屑的这么评论。 但苏定方却没有多说,对于苏义的眼光和cāo守,他还是很信服的。所以苏定方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甚至还劝阻了一些质疑杜维浪费公帑的军方人士。 等到第一批武器完工,他也压不住蠢蠢yù动的老将,于是便约好了一同去「验收」。 到了现场,才发现所谓「一整批武器」,竟然只有长刀百柄、长铙百把,还有盾牌百余面。 「这是什么意思?」一个胡人老将军首先不服,马上跳出来大声抗议。 这位老将军是执失思力,虽然军事才能不及契必何力,但他的忠心同样是极少有人能比的。虽然不满空降来的杜维,还没就任便嚷嚷着要制作新武器,但若是工部欺杜维年幼,没有按照约定的数量打造,那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这是杜主事……杜校尉的吩咐:每样新兵器,都得先打出百件,试验过后,如果质量合格,功能又如预期一般的话,才能继续动工。」 「这岂不是有些浪费了?」执失思力皱起眉头,但手上已经忍不住伸向了一旁摆放的长刀,拿在手上仔细端倪。 苏定方却是十分肯定这样的做法:往常都是打造出所需的数量,虽然每一只武器都会经过检测,但最后重铸的数量,花费的金钱人力,都比预期中的还要多了许多,有些时候战况紧急,还得要妥协般的,把未通过检测的武器拿来使用。 杜维的方法看似浪费,但其实却是真正最有效益的办法。 「将军,我有个提议。」王玄策突然说道。 「说来听听?」这王玄策素以机智著称,历史上多次出使印度、屡有斩获,在才智谋略上,都让众人颇为心折。 「这位主管不是说,等等便要进行测试……?」王玄策此时才不过四十多岁,算是青壮一派的佼佼者,但说这话时,脸上竟是带着一丝顽童似的笑意。 「这样妥当吗?」说话的是裴行俭,他少时跟随苏定方学习兵法,两人算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你什么时候看过我出馊主意?」王玄策颇为自负的笑了笑,要众人靠拢,将自己的计策仔细的说了出来…… 那一天,杜维进到了校场,并没有感到什么异状,只是兴冲冲的看着排得整整齐齐的武器,像个小孩子一样的跑来跑去。 一旁运送武器过来的一队士兵,杜维只觉得有些古怪,却没有多想:大概是轮流宿卫京城的军府老士兵吧? 「校尉,咱们什么时候要开始?」一个老兵粗声粗气的质问起杜维。 杜维本来拿着一把长刀要耍,听了这话,才不好意思的放下手上武器,转头召来了自己手下的兵士。 接下来一连串的展示,连苏定方都觉得大开眼界,其中最有趣的,就是在铁勒之役大出风头的大盾牌了。 「诸位辛苦了。」杜维客客气气的将这群老兵请了下来,让他们在一旁好好休息。 这群老兵……怎么说,整体来说不算太糟,但就是有一小群老兵,不大听从杜维的指令:要他们挥刀,有的直接拿在手上掂量、有的径自查看起刀锋锐利的程度。要他们试试长铙,同样也是自个拿在手上把玩,不太理会杜维的说话。 好在杜维也无暇理会他们,只是一个劲的拉着几位老工匠,询问该做什么调整? 苏定方本来没抱什么期望过来,而这几下试验武器,顶多也只觉得堪用,真正的效用还得上战场才能看得出来。听到杜维将自己请走,也没多说,便要跟着众人离开,才踏出没几步,就听到后头传来杜维的指令。 「接下来是撞击测试。」杜维迫不及待的要看看盾牌的效用,还没等借来的府兵退出,就已经对白袍军下了命令:「快,刀盾手快些过来,不要给我拖拖拉拉的!」 众人赶快加紧速度,没过多久就分配好了几面大盾,在原地就定位,做好准备姿势。 「等一下。」还没有开始,杜维就止住了众人的动作,看着不远处还没退下的苏定方等人,客气的说道:「抱歉了,这是内部封测……就是内部的、对外封锁的测试。」 苏定方不动声sè的,在执失思力腿上踢了一脚,执失思力会意,大声说道:「校尉可是信不过咱们?」 「俺祖上三代都是府兵,家世清白,从没犯过什么事!校尉如何信不过咱们?」王玄策粗着嗓子,在一旁接着附和。 杜维正感为难,想着要怎么把他们请走,却听见一旁有人颤声说道:「校、校尉……」一看却是孟广。 「校尉,小的可以用生命担保,这几位……这几位都是没有问题的。」 杜维疑惑的看着孟广,笑道:「我又没说什么,何必说成这样子?」转头又道:「虽然孟广可以担保,但还是请诸位留下姓名、籍贯、住址,让咱们登记一下,也好rì后有个交代。」 「行!」众位老将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有的还带着嘿嘿的怪笑,草草的留了姓名,看戏般的准备看看这什么「撞击测试」。 杜维手一招,远处传来蹄声阵阵,大约百来骑的骑士缓缓牵马过来。 「铁勒骑兵?」执失思力突然一声惊呼;只见杜维和领头的铁勒首领说了几句,那人躬身一礼,回头便招呼士兵上马整队,准备朝着杜维手下冲锋。 「会死人的。」执失思力看得最是投入,皱眉说道:「竟然让人面对骑兵冲撞,这小子难道是脑子有病?」 「预备!」杜维将手高高举起,刀盾手两人一组扛着巨盾,弯下身子、准备承受撞击。 后来结果如何,就如战场呈现的那般,让苏定方等人对杜维都是大为改观,虽然还只当他是有些巧思的小毛头,但至少已经是初入众将军的眼帘了。 「说起来……」苏定方这段回忆只是一转念的事情,回过神来,又对杜维说道:「这一回的船舰,也是你的功劳呢。」 杜维不知道苏定方态度如何,只能继续谦虚下去:「卑职惭愧,若不是几位大匠相助,这艘船大概连壳都造不出来。」 苏定方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走到了一旁的胡凳,坐了下来:「看过敕令了吗?」 杜维想了想,答道:「置瀚海城敕?」 「感想如何?」苏定方没给杜维太多反应的时间。 杜维皱眉苦思了一阵,才勉强答出:「北地无忧矣。」 「说真话!」苏定方身子微微前倾,周遭的空气好像瞬间一凝,但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杜维,好整以暇的等待答案。 「高丽。」杜维从上过战场后,对于这样的气势也比较能够适应了,但还是觉得不太自在,又不知道苏定方是何种态度,所以简短的答道:「高丽,吐蕃,突厥。」 不论是从历史,还是眼下杜维自己的观察来看,这三者都是大唐的主要敌人,若是北方筑城顺利,那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这三个地方了。 苏定方呵呵一笑,没有立刻接过话来,隔了良久才缓缓叹道:「边事一起,不知又得乱到何时?」 杜维定定的看着苏定方,神情中没有半点惧怕,有的只是一丝丝的挣扎。 「不会太久的。」 苏定方没有想过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一时间也有些愣住,呆呆的看着杜维。杜维不像是在苏定方说话,更像是在对自己发誓:「我不会让战争延续太久的。」 只是有些话,仍然是说不出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杜维这样想着。 第六十五回 投名状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吧?」苏定方回过神来,在杜维不解的神情中笑道:「不过……你倒让老夫听见更有趣的事情。」 「卑职失言了。」杜维脸上一红,刚才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话突然就蹦出口来。 「没什么。」苏定方自然不知道杜维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当下也不以为意,径自说道:「这次叛乱……你可知道老夫花了多少时间平定鲁王?」 「一个时辰。」苏定方没有等杜维回答,自顾自的说着:「让鲁王手下士兵弃械请降,老夫只用了一个时辰。」 杜维没有回答,他知道苏定方不可能为了炫耀,这句话里必定有着别的意思。果然又听他道:「韩王那处,仅让任尚书领着骑兵千人,便将韩王劝退。」 「至于霍王,知道鲁、韩二王已降,昨rì一早便上表谢罪了。」 苏定方叹了口气,说道:「这仅仅是这三rì发生的事情……」 杜维想保持镇定也不成了,这几个消息太过震撼,让他一下有些难以消化,表情自然便难掩讶异之sè。 「越王手下兵士……jīng锐不比韩王、数量不及鲁王,就是在封地的名声,也没有霍王来得强。」 「但咱们这一路,却有着jīng兵破万,半数还是从铁勒战场调回,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好自为之吧。」苏定方再次拍了拍杜维的肩膀;不论是看在程知节等人的请托、还是杜维本身展现的才能,这一次的提醒都是必要的,但再下来杜维会怎么做,就不是他管得着的了。 说起来,这其实不难猜测:看这次出征的名单,有的是武后准备倚仗的,像是自己、侯英;有的是颇有威信的实权将领,像是苏定方。 更有一些明明是文官的人,也莫名其妙的领了军职、跟着过来平叛。一伙人占了几艘大船,像郊游踏青一样,一点紧张的气息都没有。 还有士兵,杜维只是习惯xìng的问了几人的姓名,一问之下,竟然是让他大吃一惊。 「小的崔三。」 「俺叫崔大树。」 「在下崔声。」 杜维觉得自己好像闯到了崔氏宗亲大会一样,但也是这个时候,杜维才注意到:这一次的出征,根本就是某种型式的投名状。 怎么说?这些士兵,几乎都是清河崔氏的族中子弟,往旁边一看,另艘船上却都是姓郑的、后面都是姓卢的。 清河崔、荥阳郑、范阳卢,这三个家族都是数一数二的巨大豪族,在朝中为官的子弟,更是不计其数。这回大概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立场,明确的派出族中子弟,表示自己绝无二心,坚决的站在武后这边。 不只是这三家,其他叫得出名号的大族,像是太原王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都各自用不同的方法表示支持,像是运送粮草、中断与越王领地间的贸易等等。 「照这样的情况看来,这次大概打不到仗了吧?」大军浩浩荡荡的开往越州,即将靠岸那天晚上,杜维还在自己的卧室里睡的香甜,起床的时候才被通知:可以整装登岸了。 据赵峰所说的第一手消息:他前夜晕船起来、到甲板上,正想要呕吐在海里的时候,前导的船只已和越王的船队交手了。 「俺有听见赵大哥的吐声,但没有听见交战啊?」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说的。 无论如何,越王的水军,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给消灭了。 杜维的心情也越来越轻松。他知道,自己就和那些世族一样,这趟过来只是要撕裂和皇族之间的关系。 不管那些宗室是否参与越王之乱,既然杜维这些人将越王给灭了,那他们同时也就站上了宗室的对立一面。 苏定方想要提醒的就是这一点。在他看来,杜维前程大好,没有必要把自己和武后绑在一起,落得与宗室为敌的下场。 杜维没有太多想法,手下士兵刚经过铁勒之战,士气状态都在高峰,只要调整几天晕船带来的身体不适,相信不会是越王手下那些,所属都在富足地区的府兵能够抵挡的。 若是真的没有仗打,那就当作是出外旅游也好。杜维其实一直想去那群文官所在的船舰上晃晃,反正大家都是来纳投名状的,应该很有话聊。 只是,不到一天杜维就打消了念头。 这rì杜维手下一名唤作来威的士兵,正在越州城中,杜维宿所门口守卫,突然一个文官打扮的男子,客客气气的问道:「请教一下,你们家校尉,是杜德安、杜公子吗?」 「是、是的……」来威也是官宦子弟,认得出文官身上的五品朝服,有些讶异他谦和的态度,说话也变得有些结巴起来。 「那洛阳城、上林坊的坊壁上,那首《chūn江花月夜》……?」另一个男子急急忙忙的上前问道。 「卑职并不知道诸公所说的《chūn江花月夜》,但校尉此行,确实是自洛阳出发。」来威老老实实的说道。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一个老头子神情激动的说道:「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老先生,您……」来威见老人家太过激动,好心的要上前劝说几句,没想到才踏上一步,便听见马蹄声、车轮滚动声接踵而来。 下一刻,车上、马上跳下来清一sè的、文人打扮的官员,群情激昂的叫着。 「某为兵部郎中,特来请见杜公子。」 「某乃礼部员外郎,恳请与公子一见。」 「某是户部萧信,萧德是某族兄,还望公子看在族兄薄面……」 诸如此类的叫嚷声接连不断,然而此时的杜维,却才从梦境里醒来。 梦里的他,正和武后绑在一起……突然一阵吵杂声,惊扰了他难得的好梦。原本想要破口大骂的,但仔细一听,只听人声嘈杂,不知道有多少人挤在门口。 杜维叫来小吏一问,这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见,全都不见!」杜维一口回绝,直接要小吏出去转答,说自己卧病在床。 以为这样一说,他们自然会知难而退了,想不到却有人自告奋勇的说道:「老夫略通医理,不如就让老夫来替公子诊脉……」 杜维没有想过,原来古代的追星族也是这么疯狂,只能庆幸这些都还只是文人,想来应该不会有太过激烈的举动吧? 只是这么想了想,负责宿所事务的小吏,突然惊慌的跑了过来:「校尉,大门、大门快要挡不住了!」 「什么挡不住?」杜维原先还镇定的梳洗一番,准备提笔写信,听小吏这么回报,便有些疑惑的问道。 「大门,大门快被撞开了。」小吏哭丧着脸,手足无措、连连跳脚的急道:「这下怎么办?」 聚集在驿馆门口的人群,此时又更多了越州当地的士子、闻风而来的文人,当场就在外头联谊起来。人cháo一多,场面自然便有些杂乱,很快便有个xìng冲动的士子,嘴上客客气气、但手上拍门拍得凶狠,把门外看守的来威给吓的不知如何是好。 「事情经过大概就是如此。」杜维轻啜了口茶,心有余悸的叹道:「卑职从后门逃出来的时候,那伙人已经冲进前厅,嚷嚷着要把杜德安交出来……」 「你以为,老夫会相信你这番说辞?」在苏定方居住的驿所,苏定方看着杜维无辜的表情,没好气的笑骂道:「想来蹭饭也该找个好理由吧?」 杜维放下茶盏,轻轻的擦拭嘴巴,对苏定方的指控,他没什么好说的:早知道苏定方这儿的饭菜这么好吃,他早就上门来蹭饭了。 「你啊……」好好一个孩子,就这么给程知节带坏了,苏定方叹道:「你这样子,将来是不打算回到朝堂了?」 杜维没有答话,只是腼腆一笑,自己又替自己斟上一盏茶,慢慢的喝了起来;唐朝的茶香料颇多,一开始喝往往不太习惯,但时间一久,倒也颇有一番滋味。 不知道为什么,杜维就是和老人家投缘,几位老将军和杜维都相处的极好,而苏定方也包含在内。 所以见到杜维耍起无赖,苏定方也没有动怒,只是无奈笑了笑,说道:「罢了,这是你个儿的决定。」说着也跟着喝了口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对杜维问道:「既然你说,他们是因为你的题诗而来。口说无凭,老夫得亲眼见你写一首。」 本来以为杜维会爽快答应,想不到杜维却是婉言推辞了。 苏定方对诗词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并没有太在意,见杜维吃饱喝足了,便把他打发出去,笑骂道:「下回再来蹭饭,就拿你的千古名篇来换吧!」言下之意,显然对杜维的文才不大看好。 杜维出了驿馆,来到越州城的大街上,看着行人此起彼落的经过自己,心头竟是隐隐有些疼痛。 方才苏定方的那一句话,无意间触动了杜维的心情。 「六郎……你、你、你要小心……」 在那一rì的洛阳城外,杜维和润儿就这么上演了这样一出经典的离别戏码,将路过行人、等待的同袍,都感动的不能自己。 「不是说别来吗?」杜维最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所以去年从长安出发时,自己还是趁着半夜起身,赶往程务挺的府上会合的。 「我、我……」润儿眼眶一红,杜维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能叹了口气,苦笑道:「妳这样子,会让我想哭的……我若在这哭了,以后要怎么带兵?」 润儿一听大惊,赶紧拼命收住脸上的凄sè,小手抹去脸角泪水,强笑道:「润儿、润儿会天天为六郎祝祷,所以……」 话没说完,润儿已经说不下去,只见杜维紧紧的把润儿抱住、揽在怀里。 怀礼的润儿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杜维说道:「没事的,我只是去江南游玩……回来的时候,还是会来洛阳看妳。」 「六郎可不许耍赖!」润儿从杜维的怀里抬头,惊喜的看着杜维,娇声说道:「还有,若是六郎有瑕,也要记得写信给润儿!」 「这才是我熟悉的润儿啊!」杜维欣慰的这么想道;说实话,他其实一直不习惯润儿一下从小女孩变成小女人的模样。杜维记忆里的润儿,仍是那个和自己玩耍、嬉闹的小女孩。 杜维正这么想着,却听润儿突然问道:「答应润儿一件事,好吗?」 「当然没问题。」杜维心想,大概是保重身体、注意健康的话吧? 「答应润儿,六郎不可以写诗!」润儿结结巴巴、羞红着脸说道:「至少这趟去江南不行!」 「我不是去玩的……」杜维没想到润儿会这样说,但看润儿的模样,又不忍拒绝:「我答应妳,这趟不会写诗,行了吧?」 润儿欣喜的点了点头,但仍是赖在杜维怀里,不肯动弹。见润儿一副小孩的模样,杜维忍不住调侃道:「对了,那我在信上可以写诗吗?」 润儿却没觉得杜维是在调侃,小脸一肃,认认真真的算道:「润儿、琇姊姊、小荷、小桃,啊,还有娘亲的信上也可以……」 杜维既感温馨、又觉得好笑,正想继续再说,却见一旁小兵想要接近、又不敢太近的模样,便抬头对那小兵示意一下。 「校尉,差不多该……?」 杜维看看天sè,似乎也差不多了,便拍了拍怀里的润儿,笑道:「妳不让我写诗,但我昨夜已经写上了一首……本来要写成信的,不过就先给妳了吧。」 润儿方才还没觉得如何,但此刻才感觉到周遭人群注视,小脸火烫、不知所措的紧紧拉着杜维的衣袖。 杜维掏了封信笺出来、递给润儿,顺道又替润儿理了理散乱的发丝,温柔说道:「妳在洛阳自个要小心一些……」想到前天在洛阳北市的sāo动,眉头忍不住紧蹙起来。 「润儿明白。」润儿乖巧的答道,手里将那封信笺握的更紧,脸上笑容也显得有点僵硬。 杜维不再说话,转身便上了马背,回到了大军之中,临别之际,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润儿,只见远处润儿的人影已经有些模糊,但仍是看得出来,润儿也在望着自己。 杜维觉得胸口有些酸楚,想要开口、却怕声音哽咽,只能高举了手,用力向下一挥。一旁孟广会意,大喝道:「出发!」 润儿站在原地,痴痴的望着大军远去的尘烟,眼泪仍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润儿随手拭去,却发现手上仍握着信纸,这么一擦,却让泪水落到了信纸上,赶紧将信纸摊开、掏出手绢,焦急的把纸上泪水轻轻沾去。 只是这一摊开,见了纸上诗作,本来已经擦去的泪水,却不由自主的再次落下,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 第六十六回 再遇故人(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樽前拟把归期说,未语chūn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chūn风容易别。」 武后轻轻的念着这阙词,感受词意,一时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这是六郎给润儿的。」韩国夫人心情同样是难以言喻;虽说开始时,她进宫来找妹妹,只是为了炫耀杜维的文采,至于为何炫耀?她一时间却没有想得太多。 等到呈上诗作、震撼了武后,韩国夫人得意之余,感到的却是更加强烈的失落。 「人生自是有情痴……」耳边听到武后还在喃喃念着,韩国夫人突然胸间一阵酸楚,眼泪都快忍不住落了下来。 「哼哼……」韩国夫人才在感伤着自己和妹妹所遇非人,却听武后哼哼冷笑了两声,笑着对自己说道:「姊姊以为这样就赢了?我这里可有更好的!」 「chūn江cháo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cháo生。」这首诗,正是杜维借来用用的《chūn江花月夜》。 「好诗……但妳说什么赢不赢的,咱们又不是在比什么。」韩国夫人再不服气、也只能承认:这首诗更加符合唐人对诗词的审美观。 「这首诗也是妳家六郎大作啊。」 武后的心情,其实并没有如表面上那样平静;才智过人的她,虽然并不以诗名著称,但怎么说也有几首传世之作,鉴别能力当然还是有的。 杜维这两首作品,虽然风格各自不同:一首天才纵横、一首情意真切,但可以预料的是,单凭这两首作品,杜维的大名必定能够流传千古了。 「对了,润儿难道没有提起吗?」不知道被震撼了多久,武后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洛阳来的消息,说过这首诗的写成……算来和润儿写信的时候差不多呢。」 「这首诗虽好,但在润儿心中,怕是比不上另一首吧?」可见润儿对杜维的用情之深,就算是震古烁今的杰作,在润儿心中也比不上杜维为自己而写的任何东西,更别说杜维所写的另一篇,同样是篇不朽名作了。 「真是个孩子。」武后心情颇佳,杜维越是崭露才华,越显得她眼光高明。况且,武后一生除了唐太宗以外,少有能让她服气的人,但在诗赋一道,此刻又得加上一个杜维了。 「是啊……」韩国夫人提起润儿,脸上不自觉露出温暖的笑容,这让武后看了有些刺痛:史书上记载,武后有不只一个孩子,但在杜维所经历的这段历史中,武后只有两个捡来的婴孩,其中一个甚至来不及长大,便遭受萧淑妃的毒手。 「常山公主……近期常常拜访姊姊呢。」 韩国夫人仍在思念着润儿,突然听见武后这么问道,忍不住惊得头皮为之一麻,强自镇定的说道:「确有此事。公主请求我向您说情,但我并没有答应。」 「为什么那么紧张?」武后好像没有自觉,仍旧一脸轻松的问道:「我又没有说什么。」 韩国夫人强笑着应了几句,内心依旧颤抖不已。这个妹妹的个xìng,她比谁都还要清楚:对妳好时,往往是极好,但若是对妳有了怀疑,即便妳和她再怎么亲昵也没有用。包含身为亲姊姊的自己,若真的得罪了她、为害到她眼中的权力,那只怕也是魂归九泉的命。 「难得这几rì我心情不错……」不知道是否是看出了韩国夫人想要告退的念头,武后这么笑道:「姊姊就陪我说说话吧!」 在原有的历史上,高宗迷恋上韩国夫人母女,严重影响到武后对高宗的掌握,所以韩国夫人母女最后都惨遭武后的毒手。 但这里早就没有高宗了,事件进展也和历史大为不同,两人姊妹之情仍旧牢固,韩国夫人对于妹妹仍是十分关心的。 「难得见妳心情好,上回听妳这么说,早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韩国夫人诚挚的说道。 「是啊……」武后心里也有些感慨,但只是一下子的时间,随即开朗的笑道:「但我现在可总算找到人手了!」 在军权上头,她已经初步得到了一定规模的支持,本来以为难以协调的几位老将,却在杜维凭空的出现下,意外的有了突破点。政权方面,那群读书读傻了的高官当然不会听从自己的话,但针对世家的拢络,仍旧是让一些文官转向自己的阵营。 「能得六郎相助,确实是难得的机运……但六郎在文事上头,好像比起其他还要突出呢。」韩国夫人并不希望杜维上战场,但在武后面前,也只能这么委婉的规劝。 说起杜维家中,王琇、小荷等人几乎要把前厅变成佛堂了,这让韩国夫人颇为苦恼,还好经过规劝,王琇才稍微缓和一些,把祈福仪式转往书房。 「再过段时间吧。」武后也同意杜维在政事的才华,所以并没有恼怒,只是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还离不开他,之后……就等到时候再说吧。」 得能到这样的答案,已经出乎韩国夫人的意料了,赶紧心怀感激的道了谢,感觉到这趟的收获已然不虚。 「对了,常山公主来找姊姊,又是为了什么事情?」武后大概是心情太好,主动问起方才韩国夫人不敢提及的话题。 「这个……」韩国夫人有些犹豫,却听武后又笑道:「若还是赚钱的生意,可不要落下我!」 在大唐贵妇圈里,常山公主和韩国夫人最为善长经营,产业也是最丰厚的,常山公主脑子灵动、韩国夫人个xìng持重,两人关系友好,倒有彼此互相提携的功效。武后就曾借着韩国夫人的关系,跟着两人赚了几回私房钱。 「是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的事情……」韩国夫人小心问道。 「行啊。」出乎意料的,武后毫不考虑的答应下来:「反正那是李家的丑事,若是让人知晓,丢脸的也是宗室。」 「我先代常山公主说声谢谢了。」韩国夫人不问过程、只计结果,也算是替好友进了分心力,所以仍是满足的向妹妹致谢。 武后不以为意,仍是笑吟吟的,端起了手中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杜维这小子脑子装的究竟是什么呢?」武后喝了口杜维所烘制的茶,满足的感叹道:「这么多有趣的玩意……」 「妹妹,方才妳说想要赚钱是吗?」提起杜维,韩国夫人突然想到:「我这里倒有些法子……」 能将杜维所制做的家具,发挥到最大收益的人,也只有那天生商才的常山公主了。 自从那rì常山公主来自己府上小住几rì,就好像赖在那里一样,完全没有搬回去的意思。新城公主虽然觉得这么赖着不太好,但在姊姊常山公主的逼迫下,也只能无奈的接着住下。 韩国夫人当然不会在意,反正润儿在洛阳,家中多了两位公主倒也热闹。只是这些rì子王琇、小桃状况都不大好,一向不敢出门的王琇,竟然带着小桃、小荷去附近庙里上香。 「妳知不知道若是被发现了,会给六郎带来多大的麻烦?」韩国夫人想到杜府拜访,却正好见到三人回府,当下又惊又怒的质问起王琇。但见了王琇的悲伤神sè,也不忍再多加责怪,只能委婉劝道:「先回府上吧,六郎若是知道妳这样子,只怕会更担心的。」 还好杜维的信很快便送到长安,这才稍微安抚了众人的情绪。 只不过,此时倒是出现了个小插曲;常山公主见韩国夫人三不五时的往外跑,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偷偷的跟到了杜维府上。 「妳是谁?」小桃正在庭中闲晃,见到有陌生人出现在府上,大吃一惊,差一点就要尖叫起来。 「妳又是谁?」常山公主一边欣赏庭中别致的景sè,一面努力思考着,这间宅子的主人就竟是谁? 「您是韩国夫人的客人?」小桃并不笨,知道能够不经通报进到杜府的人,也就只有韩国夫人了,显然这人便是由韩国夫人带进来的。 「是、是啊。」常山公主毫不脸红的说道:「但我看庭中景sè看得入迷,一不小心便走散了。」 小桃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原来是这样。韩国夫人正和琇姊姊说话呢,我带您过去吧。」 「琇姊姊?」常山公主愣了愣,随即笑道:「那就多谢妹妹了。」 此时的韩国夫人,还不知道常山公主跟在自己后头,偷偷来到了杜府,仍是在书房里宽慰着王琇。 「六郎这回出征,就是为了建功立业,让妳们过上好rì子。妳在家中,可得把家里cāo持好才是。」 「是啊……」王琇自从得了杜维的承诺,心里又是喜悦、又是惧怕,这些rì子天天焚香祝祷,甚至冒着危险出外上香,就只是为了希望杜维能平平安安。 「谢谢妳。」王琇毕竟也曾贵为皇后,若不是因为太过关心杜维,哪里会显出这样的失态? 「没什么……」韩国夫人笑着说道,只听外头传来一阵热闹,小桃的喀喀笑声越来越近,最后在门边停了下来。 「夫人,您将客人忘在前厅了呢。」小桃高声喊道,一面推开了书房的房门。韩国夫人对小桃、小荷都是极好,但对小桃更是投缘,所以小桃虽然敬畏韩国夫人,对她也是极为亲近的,说起话也不至于太过拘谨。 「客人?」韩国夫人蹙眉问道:「我哪有什么客人?」 突然心头一颤、背后冷汗直冒,小桃说的客人,难不成便是…… 更加惊诧的是常山公主,榻上那名女子,无论是体态容貌,都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一位。 「皇后娘娘?」 第六十七回 再遇故人(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左线、左线敌人快顶不住了!大家快加把劲……」军曹甲焦急的大喊,还没说完,在地上一个踉跄,随即又连滚带爬的赶紧起身作战。 「右路也别输了,敌人就快要不行了……」旅帅乙粗声大吼,这场历时三个时辰的战争,也该是画下句点的时候了。 战鼓震天价响,人马在旷野中嘶鸣,一直到血sè染红了天际,唐军仍然冲不破敌人的防线。 「竟然要本校尉亲自动手……」只听一阵马蹄声传来,当先一人身骑白马、头戴面甲,左手持着一把羽扇、右手提着一柄长矛,背后打着两面大旗;左边那面是个篆文的「杜」字,右边那面是「白袍」二字。 大旗后头还有两面较小的旗帜,一边写「名师大将莫自牢」,一边写「千军万马避白袍」,整体来说张扬到了极点,怕是别人不识得自己一样。 「竟然胆敢劳烦本校尉亲自动手,你们通通都自尽吧!」 「校尉!是校尉来了!」唐军气势一振,一口气把敌军压退了好几步,中间的唐军自动散开,留下一片通道,让援军快速通过。 沿着zhōng yāng的空隙往前直冲,杜维快意的连连拍马,感受骑兵冲锋的爽快感觉,面对眼前明显已呈乱象的敌军,再也忍不住胸间那股豪气,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听在一旁人们的耳里,却是这样的笑声:「呵呵呵呵……」 「孟大哥,咱们要不要把校尉叫醒啊?」来威骑在马上,看着一旁马上的杜维低头打着盹,嘴里还不时发出笑声,便有些担心的对孟广问道。 孟广想了想,虽说他们受命追击敌军,但在领命的时候,侯英便已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算算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就算真有敌人逃军,也轮不到白袍军上阵。 考虑片刻,孟广这么应道:「算了,就让校尉多睡一下吧。」 在征讨铁勒的那段时间,杜维学会了最为实用的技能,大概就是在马上睡觉的本领吧?自从见到契必何力麾下的铁勒骑兵这么作以后,杜维便赶紧拉着人家,吵着要学起来。 而且很快的,杜维就在南方战线崭露了学习的成果。 孟广摇摇头,把杜维身下战马的马缰拉着,让这匹战马不至乱闯乱跑。领着一伙人徐徐前进,完全没有行军打仗的模样,反而有股温馨、和谐的气氛。 「校尉,前方似乎有一股流民!」行至途中,探子便回报了这样的讯息,这才稍微带来了些紧张的气息。 「人数如何?」杜维打了个大哈欠、揉揉眼睛,问道:「装束?还有年纪如何?」 打瞌睡还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大概就只有杜维一人了;换作旁人,必定是遮遮掩掩、想要装作没事般的模样。但对杜维来说,他想睡就是想睡,若有不满就该早点叫他醒来。看在手下的眼里,这正显示出杜维的率真。 「大概有百来人,衣着……不算破烂,人群里没有老幼。」探子一五一十的报告清楚,报告完便待在原地,静静等待着杜维的指示。 「咱们迎上去再说。」杜维大手一挥,指挥众人往前奔去,心头想道:「这种时候还有百来人的聚众,用屁股想就知道有问题了。」 「小心点,全军戒备!」 「是!」众人随着探子的指引,来到了一个小小的村庄,村庄口是一支神sè匆忙的队伍,看模样都是村民打扮,但见了杜维的兵马,却没有显得太过惊慌,为首一人高举双手,朝着杜维的方向说道:「将军,将军饶命!咱们不是恶人!」 「过来说话!」不必杜维开口,孟广便指着那人,要他走上前来。 「将军,咱们、咱们都是善良百姓,可不是什么恶人啊……」那人一副畏惧的模样,颤抖着说道:「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咱们吧。」 「少说这些屁话。」孟广算是李绩塞给杜维的人,久历沙场的他,应对起来毫不迟疑:「给我把来历交代清楚。」 「校尉、校尉,您怎么看?」赵峰拍马赶上杜维,偷偷在他耳边问道。 「一定有问题。」大概是直觉,杜维觉得眼前这人镇定的不象话,虽然看起来有些畏惧,但看起来就是怪怪的。 这头孟广问了许久,但就是问不出什么来,虽然对这些人的来历有些怀疑,但对方既然不露破绽,自己这边也不好下手;杀害百姓的罪名,是杜维不想承担、也不敢承担的。 「校尉。」孟广回过身来,对杜维摇摇头。此人口风太紧,显然不会是什么善类,但自己这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去把所有路都堵上……」杜维瞇起眼睛,脸上泛起微笑:「咱们好好陪他们玩玩。」 那名为首的男子,见到兵马调动、但中路那名将领却没有让路的意思,心里暗暗叫苦,回头看了看背后一百多个弟兄、还有十来个女子,显然不会是对方千余人的对手,正待继续解释,却听自己身后传来一阵女声。 「救、救命!」 人群中那名女子,遥遥望着对面军中那名将领,模样虽然有些神似,但距离太远、看不太清楚。只是与其被这群人带去,过得生不如死的rì子,倒不如赌上这一把,只求那人听见自己的声音,或许能把自己认出来…… 「住口!」一旁男子厉声喝道:「莫要惊扰了将军。」回头又对众人一抱拳,陪笑道:「诸位抱歉,舍妹不懂事,还请多多见谅。」 「嗯?」杜维没有想得太多,只是专注在观察那群人的反应;刚才一声呼救,让那十多名女子都是为之一惊,随即面露哀惧之sè,有的还频频回望身后监督的人,见唐军没有反应,表情越来越是绝望。 「你说……」杜维拍马缓缓而上,一旁赵峰,和一名叫做陈喆的士兵赶紧跟上,只听杜维接着说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要去哪里?」 一听杜维是要讲道理,这群流民的首领心下略为安定,镇定的回道:「这个,咱们的村子就在附近,因为听闻南方动乱,所以……」 「六郎救命!」方才的女子再次喊道:「六郎!」 「沐涵?」杜维大吃一惊,他来到近前,就是要看清方才叫喊的女子面貌,但她脸上大概是抹了泥巴,让杜维一时之间有些认不清楚。 「六郎救……」沐涵还没说完,只听到流民首领厉声大喝。 「动手!」只是那名首领也没有机会说完,话到一半,长刀已经插入了自己的喉头。他满脸的不甘心,两手牢牢抓着杜维的长刀,还兀自发出:「快……动……」话没说完,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杜维随手一甩,把首领抖落在地,扬声喝道:「降者免死。」 「匡当、匡当」的声音接连传来,那伙流民将武器掷落在地,再也起不了一点反抗的念头。 「沐涵,妳没事吧?」杜维处理完流民,赶紧跳下马来,快步走向了沐涵。只见沐涵虽然身上、衣服上满是污泥,神情略显疲惫。 但一见到熟悉的杜维,沐涵再也忍受不住,直接扑进了杜维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孟广见杜维这边一时走不开,便自行指挥起众人,将流民的兵器收起,并且问出了对方的来历。 见到首领已死,流民们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原来这伙人根本不是什么流民,是越王李贞溃败的余部,来到村庄掠夺了一遍,又掳走了年轻女子,想要在周边寻一座山头,就地落草为寇。 「六郎……」沐涵紧紧的搂住杜维,虽然过去对杜维颇有偏见,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杜维轻轻拍着沐涵的背,一面示意赵峰过来,听取他们方才审问的结果。 赵峰如实说了,末了又补上一句:「咱们眼下虽是满员,但校尉您看是不是……」 杜维斜眼一瞪,没好气的说道:「你当咱们白袍军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吗?」 「小的失言。」赵峰给训了一句,但却没有感到多少不悦,反而赔笑着回道:「但这伙人放着也不是,带去也嫌累赘……」 杜维见怀里的沐涵情绪渐渐稳定,便把她抱到马上,柔声交代她静静等着,这才转向了赵峰等人。 「传信给侯都尉,请她回来主持。至于这些人……」杜维想了想,勉强说道:「只株首恶,其余的若无大恶,就放了吧……」 这句话大是违逆了杜维的心意,一向护短的他,只要是为了亲近的人,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事情;就如当年为了黄玉进宫、或是为了王琇而捉拿武家兄弟。 看着马背上的沐涵眼眶仍然通红、只是强自支撑在马上,好像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杜维越想越是愤怒、越愤怒就越后悔方才的决定,原本要走回马边了,突然一个转身,就要改变主意。 「六、六郎……」彷佛是看出杜维的想法,马上的沐涵突然叫道。 杜维赶紧来到沐涵身边,但沐涵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抓住杜维的手,小手不停颤抖、掌心里都是冷汗。 「涵姊姊,妳怎么会在这里?」杜维牵着缰绳,将沐涵带到远处,柔声问道:「妳不是回家乡了吗?」 沐涵定了定神,这才有暇打量起杜维;两年没见,杜维的身型比记忆里高了许多,脸蛋还是太过清秀,但眉宇间英气勃发,已经不是像当年一样,用小美人来称呼了。 听见杜维问话,沐涵这才回过神来,叹道:「婶婶年岁已高,一直遗憾着没能回乡看看……所以我才陪着婶婶来到越州。只是过来不久,婶婶却已……」 听沐涵说起婶婶,却没有太过悲伤的神sè,只是略显抑郁;毕竟是那么久没见的亲戚,两人相处想必也不是全无问题吧? 只听沐涵又道:「后来、后来婶婶那边的家人想要留我下来,说是……」说到这里,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说是要与他们家子弟婚配……」 深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沐涵才接着说道:「我一怒之下,就想回去家乡,看看来年再去长安见见……」 杜维听沐涵这么说,便插口说道:「妳去了那么久,连封信也没有回,琇儿她们都叨念着妳呢。」 「琇儿?」沐涵先是一愣,但却没有太过讶异,只是苦笑着叹道:「果然如此……罢了,这样也好,只希望六郎好好对待姊姊。」 杜维毫不犹豫的笑着答道:「这个自然。」 「抱孩子了吗?」沐涵突然弯低身子、凑近杜维,偷偷问道:「我是指……姊姊她……有了没有?」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孩子,沐涵有些不好意思,羞红着脸询问杜维。 「那个……我们又还没有……」杜维更是羞窘,只能结结巴巴的应道:「就、就是……还没有啦!」 如果前头沐涵还曾觉得杜维有男子气概,现在只怕要把那句话给收回了,沐涵不知为何,心下竟是一松,心里暗自庆幸:「还好,六郎一点也没变。」 第六十八回 回家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敕:方伯连帅,能修其职,则劳之玺书,载之正典,式是群岳,归于至公,以劝其职……」 「能不能说重点?」程知节端起茶盏,打断了传旨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一脸惊愕;虽然他年纪不大,但已经是见过不少高官、也传了不只一道旨意,却从未听过有人打断宣旨的。 「拿来,我自己看吧。」程知节大手一伸,夹手夺过了那道敕书,自己看了起来。 「别怕,他没有恶意。」杜维为小太监送上了一杯茶,小太监脸上一红,结结巴巴的谢了一声、又慌慌张张的接过茶杯。 「咱们大概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啰。」程知节看了看敕书,上头是这一段时间来,众人所累积战功的封赏,从另一面看,也是一个将手上兵权回收的动作。 李绩接过了敕书,稍微看了几眼,才掩上敕书叹道:「小苏去了西南,老程去了东边,还有北边的何力……长安只剩下咱们两个老兄弟啦。」 「这不是还有我吗?」杜维笑了笑,对两位老将军所说的话并没有深究,只是单纯的当作普通牢sāo。 李绩和程知节同时望向杜维,但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将话题又带往他处。 回到长安已经一个多月,也无所事事了一个多月,除了三不五时上门拜访几位老将军,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杜维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生锈了。 对照刚回长安那时,杜维却是恨不得能过上几天安稳rì子,好消除出征给他带来的疲惫感。 杜维不论在大唐、还是在现代,都未曾有过那么久的外宿经验,若不是带着沐涵,杜维大概会自己一人快马奔回长安吧? 「六郎……」 「琇、琇儿……」 不顾众人的眼光,杜维和王琇就在家门口上演了这样一出戏码,还离了几十步的距离,杜维已经迫不及待的翻身下马,也无暇顾及掉落在地上的佩刀头盔,快步朝家门口走来;王琇也提着长裙,迈起小脚往杜维的方向跑去,两人就在门前抱在一起。 小荷看得泪眼模糊,吸着鼻子、眼眶泛红的在那强忍着情绪。小桃却没那么多顾虑,直往杜维、王琇跑去,钻进两人的中间。 「六郎……」看小桃又哭又笑的模样,杜维没好气的张开手,将小桃一同揽了进来。 「哼……」韩国夫人开开心心的跟着众人前来迎接杜维,但不知怎地,见了眼前这场景,却觉得胸口一阵酸楚,再也没有办法在原地待上一秒,于是转身便进了屋子。 「夫人?」小荷问了一声,但韩国夫人脚下并未停留,没多久便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小荷只疑惑了一阵,但随即便看到杜维笑嘻嘻的对她示意,让她也一起过来。小荷脸上一红,但仍是不由自主的往杜维跑去。 进到屋子的韩国夫人,深深的吁出一口长气,却怎么也除不去胸间那股郁闷。 「顺姊姊。」常山公主从回廊处转了进来,对门边的韩国夫人问道:「皇后……姊姊和那杜维……?」 「是啊。」韩国夫人笑了笑,但神情中全无一丝笑意,只有忧伤和凄凉。 「顺姊姊……」常山公主表情复杂,但主要仍是因为自己的嫂嫂,如今却和另一人……而且还是个孩子。 常山公主今年已是二十六、七的年纪,照理来说,早在十多年前就应该要嫁出去了,但她个xìng执拗、又颇善经营,所以倒也没有人能奈何的了。 还有就是王琇的保护。 当年常山公主曾一度被太宗强硬的指婚,让常山公主又惊又怒,从听闻消息那rì起,便开始了连一滴水也不碰的绝食。 身为太子妃的王琇,心疼常山公主的绝食抗争,便出面为常山公主求情,还一度惹得太宗不快,让常山公主一直对王琇十分感念。 「听到……那时候,我还哭了几个月呢!」常山公主看着王琇,心情十分的复杂。 那rì常山公主来到杜维府上,一不小心却见到了,本来几年前就以为过世的王琇。 「依真?」王琇也是吃了一惊,但神情很快转为镇定,对一旁不知所措的韩国夫人说道:「姊姊,我信得过依真。」 不知道常山公主是怎么想的,但她的确是没有多说,只是连着几rì都上门拜访,就像当年一样的和王琇闲聊。 只是闲谈之间,王琇的话题总是离不开现在的生活,提到现在的生活,又不免提到杜维。一谈起杜维,王琇的神sè间总是眉飞sè舞的,那时候就让常山公主心下惴惴,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这一rì见了杜维和王琇深情拥抱,常山公主只看了一眼,就回到韩国夫人府上,才在回廊间闲晃了几步,就见到韩国夫人也来到了庭中。 「怎么?觉得难以接受吗?」韩国夫人恢复了淡定,对常山公主笑道:「我觉得妳应该为她开心。」 「杜维才多大年纪?」常山公主怒道:「姊姊若有孩子,也是那样的年纪啊!」 「但她没有。」韩国夫人淡淡一笑,随即又补上一句:「即便是有,我也不觉得那是什么问题。」 「顺姊姊,妳……?」常山公主有些吃惊的望向韩国夫人。 「琇儿如今有了倚仗,妳应该为她开心才是。」韩国夫人脸上微红,赶紧把话题给带开。 「哼。」常山公主怒哼一声,说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女子就一定得跟着别人过生活。我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够过得好好的。」说到这里,常山公主激动的走来走去:「姊姊不也是这样吗?家有余财、又不必担心失不失宠,一个人生活多自在?」 「我原本也以为是这样啊……」韩国夫人幽幽一叹:「在认识对面那一家子之前。」 只是这句话还是说不出口,韩国夫人没再说话,径自往门内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对了,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都在妳那儿……别把她们给带坏了。」 「对啊,还有那两个小妮子。」常山公主眼睛一亮,心里暗自盘算:「这两个小妮子可得教好了……为什么女子就一定得跟着男人过活?我偏偏要证明女子也能自个过得好好的!」 另一头的杜维府上,则是另外一番热闹的景象。 沐涵见了王琇、王琇见了沐涵,都是又惊又喜,提起分别后的景况,两人都是不胜唏嘘。 看到沐涵回来,王琇开心之余,也不免担心的问道:「涵儿不会再走了吧?」 「除非姊姊要赶我出去。」沐涵笑着说道。 王琇一声欢呼,将沐涵紧紧抱入怀中,怀里的沐涵先是一愣,随即苦笑起来:「姊姊越来越像个孩子了……」但看王琇明显变得年轻的外貌、还有愉悦的神情,心里还是喜悦多过于其他的。 「不过,这样子……应该是好事吧。」沐涵这么想着。 到了晚餐时分,杜府摆上了订做已久、但从未使用过的中型圆桌,几人坐在椅上、看着圆桌,都是觉得新鲜不已。 调适好心情的韩国夫人此时也重新翩然来到,毫不在意什么身分差异,和小桃、小荷坐在圆桌旁,还不时替两个小女孩夹菜,宴席上笑语盈盈,简直就像一家人似的。 沐涵一面和王琇谈天,一面偷偷观察起饭桌上的情形;小桃仍然是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拉着杜维要他说说出征时的故事。小荷在一旁陪着韩国夫人说话,不过三不五时便望向杜维。 而王琇虽然和自己谈天,但坐位紧紧挨着杜维,每回说到好笑、或是激动处,便往杜维身上靠去,有几次甚至都快钻进杜维怀里了,但看两人神情自若,好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 至于韩国夫人,就更加的让沐涵担心了;她一面照料着小桃、小荷,眼神却总往杜维、王琇这边瞧,看了看后,往往便叹了口气,继续照料启小桃、小荷。 用过晚餐,几人在杜维jīng心布置的客厅里,又聊了好几个时辰。沐涵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安生睡过,此时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眼皮顿时觉得沉重无比。 当下便让小桃带着沐涵,收拾了一间屋子,让沐涵在那住下。本来王琇是想和沐涵谈个通宵的,但一来沐涵太过疲惫,二来……王琇看着杜维,心里响起杜维离开前的承诺:「等我回来,我就娶妳。」 「琇姊姊?」杜维问了几声,都不见王琇回话,只得拍了拍王琇肩头,笑着问道:「大家都去睡了,妳在这儿做什么?」 王琇先是脸上一红,随即又变得煞白,那「姊姊」二字,让她觉得杜维好像在介意她的年纪。 「想什么呢?」杜维察觉有异,一把将王琇搂进怀里,悄声说道:「我就是喜欢叫妳姊姊……」 王琇羞窘无比,但还是抬起头来、声若蚊鸣的问道:「那……是否要琇儿唤六郎为弟弟……?」若是杜维有这种嗜好,王琇自然愿意奉陪。 「妳啊……」杜维没好气的说了一声,手上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以示薄惩。 「啊……」王琇一声轻唤,声音勾人至极。被杜维拍在臀部以下、腿部以上的尴尬位置,王琇只觉得全身瘫软,好像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一样。 杜维转了个身,怀里仍搂着王琇,坐倒在客厅中的沙发上头。 经历了长达数月的征伐,现在的他还没办法调适心情,心里免不了还有些不适,尤其闭上眼睛时,常常还能见到战场上的凄惨景象。 感觉到杜维并没有动作,王琇半是庆幸、半是失望的睁开眼睛,看着杜维有些苦涩的表情,心里担忧,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六郎……」一声轻呼提醒了杜维,佳人在怀,自己怎么发起呆来了?正待接着行动,王琇却阻止了杜维的翻身。 用她的双唇。 王琇原先就在杜维的怀里,此时也只是仰起头来,印在杜维的唇上。对杜维这双「樱唇」,王琇其实有些忌妒,每回总是想要狠狠的折磨一番,但究竟是谁折磨谁?却不是那么容易能说清的了。 此时门外一道人影晃了晃,但仍是望着王琇和杜维两人深情的拥吻,久久不发一语。一直到杜维不知是长途跋涉的疲惫、还是深吻导致缺氧,在沙发上沉沉睡去以后,这道人影才悄悄退去。 转身之际,只留下一阵香风,和那轻轻的一声叹息。 第六十九回 评语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辛苦你了。」武后笑吟吟的看着杜维,越看越觉得这个孩子顺眼。 「不、不会……」杜维脸上一红,又是几个月没见到武后,杜维一下子看得入了迷,直到武后这一句话,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应了一声。 「妹妹,快吃吧,东西都快凉了。」韩国夫人笑着打断了两人的对望。 她伸出筷子,分别为武后和杜维各夹了一块羊肉,但身子有意无意的挡在两人中间,脸上却是笑语盈盈,见不出什么异状。 「谢谢姊姊。」武后笑着谢过了韩国夫人,不以为意的夹起羊肉,乐呵呵的说道:「这羊肉真好吃,还有这茶也好喝……这桌椅也都挺新鲜的,坐得比从前舒适多了。」 「别把他给夸坏了。」韩国夫人没好气的吭了一声,若不是顾虑在场还有侯英、薛琦、张郁等人,她大概会狠狠的敲敲杜维的脑袋吧? 「还是这圆桌子好,说话也不用大着嗓门了。」武后不是没有注意姊姊的表情,只不过她心情实在太好:北征、平叛的成果,都大大的超过自己的预期。 想要拉拢的老军系,在杜维微妙的介入下,出乎意料的听从了自己的诏令,没有一个称病推辞;要知道,征讨铁勒、平定叛乱,都是将领们不得不听从的命令。但在战事结束后,几位将军还能听从自己的调派,分别镇守四境,实在是超出自己意料的结果。 执失思力、高侃、萧嗣业、李谨行等人,就是早先推去任命的那群人,有的说自己病了、有的觉得自己才能不够,总之就是没有人听从武后的调任。 他们手上或有自己的背景、或有掌握着军府,的确不是手中没有军权的武后能对付的。 但现在可不同了。透过这次征伐,武后选用的几个新人,都分别展现出自己的特质:薛琦虽然稍遇挫折,但一片忠心得到武后认可,是身边禁卫统领的绝佳人选。 张郁中规中矩,虽没有太多吓人的功绩,但至少没有犯什么缺失,负责皇城守卫足以让武后心安。 侯英则是巾帼不让须眉,敢冲敢杀、毫不畏惧,放在身边太过可惜,丢在战场上,侯英的表现足以和男子相比较。 至于杜维,更是引起全大唐的注意,人人都期待着他能成为下一个苏定方、李绩,甚至是李靖。 看起来杜维在一时半刻,是回不了文职了。武后表情不动声sè,在心中暗自决定了杜维的前途。 「德安!」筵席到了中途,武后趁着酒兴,高声对杜维问道:「这趟北征、还有平乱的心情如何?想要回去工部吗?」 杜维想了想,看身边的韩国夫人已经趴在桌上睡去,圆桌对面的侯、张、薛三人隔的颇远、又自己聊起天来,于是便大着胆子问道:「娘娘希望我怎么做?」 这下换武后愣住了,她皱起眉头,说道:「我要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吗?」顿了顿,又冷笑着说道:「若是我要你死,你能做得到吗?」 「如果对您有好处的话,微臣想……应该是可以的。」杜维想都没有想,嘴上便冒出了这一句话。这一刻,他完全没考虑其他事情,只是老老实实的、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 武后愣在那里,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满饮了一杯酒,嗔道:「哼,花言巧语!」 杜维没再答话,这种事情在嘴上说了一百遍,还比不上亲自实现半回,所以不再多提。当天的筵席勉强还说的上是宾主尽欢,午时开始的小宴会,一直到将近傍晚才结束。 喝醉的韩国夫人被武后留在宫中,杜维只好个人慢慢走回家去,中途一直在思考近来武后的举动。 契必何力留在北边,除了要整合北方的势力,还要加上即将要进行的筑城。等到那座大城筑完,北方民族应该可以加快与中原文化的融合。 杜维曾经想过:若是将来铁勒借着坚城之利,用来征讨中原?但武后应该不会没想到这个问题,大概是有自信能解决吧? 程名振、程务挺去了海边……因为保密的缘故,杜维只知道他在海边锻炼海军;上回平叛得来的经验值少得可怜,这次程务挺可得要花上不少时间,才能练出一支能够封锁东海的海军舰队。 苏定方即将要往西南。做为大唐最为困扰的对手,吐蕃这些年一直是蠢蠢yù动,这也是之前征战不敢选在chūn季进行的缘故;一来吐蕃冬季不能出入,二来铁勒人冬季也必定要南移,只是苦了当时的大唐士兵,几乎都是被冻得苦不堪言。 除了这些老将,程知节、李绩坐阵长安,再加上这几位将军的门生故旧,武后能掌握的军系已经颇为可观了。 来到了永兴坊,会先经过程名振的宅邸,杜维心血来cháo,便决定前去拜会。路上吓退了巡城的武侯,杜维三步迈做两步的跑向了程府,心想多rì没见到程大哥,过几rì他又要远行,便赶紧过来见一见。 「程大哥!」熟门熟路的走进了程府,在下人带领下,杜维来到了前厅,程务挺已在那里笑嘻嘻的看着杜维。 「怎么不见伯父?」杜维和程务挺见过礼,便笑着问起了程名振,随着两人交情rì深,私底下杜维已经是喊程名振伯父了。 「有贵客来访,你也来见见吧。」程务挺笑道:「若是来了还没向这几位问安,你可是会被责骂的。」 「贵客?」杜维好奇的问道,跟着程务挺来到了书房,一看却是苏定方与李绩两人。 「德安?」苏定方有些诧异,随即笑着问道:「怎么选在这时候来?」 「从宫里出来,正好来拜访程将军,正好几位将军也在。」杜维笑着应道。 「皇后娘娘设宴了?」李绩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瞧你一身酒气,还是改rì再来吧。」 杜维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最近过得顺风顺水,多少便有些得意忘形了,想到此处,赶紧认真向几位老将军道歉。 「既然没有急事,那就改rì再来吧。」程名振摆了摆手,示意程务挺将杜维送出去。 程务挺有些不满,但也不敢违逆,只是出门以后,有些惭愧的对杜维说了声:「真抱歉,让你来受气了。」 「都是长辈,哪有什么受不受气的!」杜维不以为意,反而拍拍程务挺的肩头,将话题带开:「听说伯父调往安北都护府的事情,已经延宕了?」 「还不是为了高丽。」程务挺叹了一声,但也不敢议论。 「怎么那么突然?」杜维有些好奇,上回才说要程务挺要随父镇守北方,怎么转眼间就变卦了? 「朝中阻力啊……」程务挺叹了一声,说道:「何力将军动不得,但我父亲近年功绩未显,反倒给了那些小人可趁之机……」说到此处,不禁恨声说道:「那胡儿李谨行!」 「别这样。」杜维笑着劝道:「若是可以选择,伯父恐怕也会选择去造海船,然后打高丽吧?」 上回高丽之败,好友庞孝泰与他十三个儿子死战不敌、命丧平壤,这件事被程名振引为奇耻大辱,从没有一刻可以忘却。 「说的也是。」程务挺想想也对,这才释怀。 将杜维送到了门口,程务挺又再次为了今晚的事情致歉:「真是对不住,我没料到李将军这样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杜维摇摇头,说道:「大概是在商议些什么,只是要把我差开吧?」 书房里头,正巧苏定方才说道:「为何要把六郎支开?难道……」苏定方一边翻着桌上的文书,一面问道:「难道这些事情,不打算和六郎说?」 「多说无益,只是让他徒增烦恼罢了。」李绩摇摇头,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说……」程名振一直没有开口,此时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你说娘娘真会答应……?」 「六郎这趟是跑不了的,多则一年、少则半年,还是让他早些知道比较好吧?」苏定方这么叹道。 对众人的疑惑,李绩只是笑了笑,说道:「我认为这是好事。若是他以为……之前那就叫做打仗,那就糟糕了。」 「但这样也太极端了。」程名振苦笑着说道:「王玄策那小子,根本就是疯子……」想到了另一个疯子程知节,便又补了一句:「另一种疯子。」 「玄策在指挥阵战上的天份,只怕比药师将军还要高。」苏定方与王玄策关系最近,对于个xìng也最为了解:「他平素虽然爱玩闹,但在指挥之时,却是丝毫没有情感,所有人在眼中都只是棋子一般……」 「德安这趟若要跟着玄策,危险自然是有的,但却也是个好机会。」李绩淡定说道:「一个证明自己才能的机会。」 「李谨行勇力冠绝大唐,但没有谋略,只能为将。」 「高侃有胆有谋,但过于谨慎,近乎多疑,即使为将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王玄策多谋能断,在智谋一道无人能出其右,但若不得军心,也难以撑得上将才。」 「至于务挺……」评论完几位军中青壮年的将领,李绩转头向着程名振说道:「这孩子若是再谨慎一些,将来老夫也只能望尘莫及。」 「茂公兄过誉了。」程名振赶紧替儿子向这位前辈谢过几句。 「至于德安啊……」李绩叹了口气,嗓子也稍微放低了些:「勇力是有的,但不过一般程度。智谋看来也是有的,但却比不上当年药师兄……人们说他是小卫公,其实是太过了。」 苏、程两人对望一眼,觉得李绩对杜维有些苛求了,正待分辨几句,李绩接下来所说的话,却有如惊雷。 「不过……能得军心这一点,却是老夫从未见过的……德安优待下属、毫无官架,与士卒交往亲如手足,而麾下士卒也能为其效死……」李绩停顿了许久,见在场两位都是信得过的老兄弟,才缓缓说道。 「秦王之后,吾未曾见矣。」 第七十回 说书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六郎?在忙吗?」韩国夫人在书房外头,小声的对里头的杜维问道。 「没什么。」杜维抬头见是韩国夫人,笑道:「在给润儿写信呢。原本答应了要去洛阳见她,想不到这回却没有从洛阳回来,若不好好道歉,只怕她以后都不理我了。」 「这样啊……」韩国夫人强笑着应道。 「怎么了吗?」杜维笑着问道:「夫人常来府上,但却从来没有找过我呢。」 韩国夫人脸上微红,暗自提醒自己:他只是个孩子,说这话应该是无心的吧。嘴里回道:「什么话呢?还不是你公事繁忙,就是想要见你也见不到……」 话才说完,韩国夫人感觉到话中歧意,脸上又是一阵红晕。 「那也是。」杜维歉然一笑,叹道:「这一年还真是……」 「知道忙了?」韩国夫人回过神来,趁机说道:「那接下来,你也该好好在家中休息一阵了吧?」 杜维疑惑的看着韩国夫人,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你的调令很快就要下来了……」韩国夫人神sè复杂的说道:「你一定不能接受!」 杜维放下毛笔,转头望着韩国夫人,望到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缓缓问道:「夫人是否听到了什么消息?」 「这你不用管,只管记得别答应就是了。」韩国夫人羞恼着嗔道:「明白了吗?千万别答应!」 「这是为何?」杜维从那rì饮宴之后,就已经猜出一些武后的心意:自己恐怕还是得要出征的。所以早作好了心理准备,便对韩国夫人笑道:「不过就是出征吗?又不是第一次了。」 「这次不一样!」韩国夫人十分不满杜维的态度,怒声说道:「这回、这回可是……」 「铁勒?」杜维问道:「是铁勒吧?」看韩国夫人表情有些吃惊,便苦笑着说道:「前rì我要放手下几天假,却被兵部阻拦,我就猜出一些了……」 「你不能答应!这回并非出征,是铁勒氏族内战,所以……」韩国夫人顿了顿,担忧的说道:「很危险的……」 「谢谢夫人的好意,但我……我没有办法不答应。」杜维心里有些感动,想不到韩国夫人会这么关心他,所以表情诚挚至极。 「你!」韩国夫人愤怒的哼了一声,深吸了口气、缓和些情绪才又说道:「你现在有琇儿她们,还有、还有润儿也在等你,你却……」 「就是想要保护她们,我才不得不啊。」杜维打断了韩国夫人的说话,认真的说道:「凭我现在的地位,上响应国公之事难保不会重演,我可没办法保证每回都能全身而退。」 「那是意外。」韩国夫人神sè有些复杂,但仍是坚定的说道:「只要我能活着一rì,我自然会护得你周全……」 「但是……」听到韩国夫人这么说,杜维心里一动,想到了历史上的韩国夫人,竟是死在自己的妹妹手上…… 「但是,我想保护的不只有琇儿她们。」杜维看着韩国夫人,坚定说道:「我也想要保护夫人您啊。」 杜维说的很纯洁,只是对历史的一些感触罢了,但听在韩国夫人耳里,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说什么啊!」韩国夫人羞恼不已,但心中好像又有难以言明的感觉,只是嘴上仍是说着:「你……我、我可是……」 却听杜维接着说道:「就算是娘娘,也难保可以一直如此啊。」 韩国夫人见了杜维脸上表情、感受话语里的惆怅,心里突地一跳,一道不可思意的念头突然闪过。 仔细回想杜维和武后相处的情景,越想越觉得不对,忍不住出言试探道:「妹妹眼下可是chūn风得意呢,哪有你说的这样严重?」 「虽说朝堂上表面平静,底下其实是暗流涌动啊。」杜维叹了口气,但许多猜测都不好说出口,只能点到为止的说了这么一句,只是脸上表情自然便流露出愁容。 韩国夫人不必想也知道,杜维脸上那抹愁容必定是为了妹妹。 「为什么……」韩国夫人盯着杜维良久,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为什么当时你没有……」说到这里,觉得有些羞赧,但仍是结结巴巴的问道:「若当时你没有拒绝,你现在便能在妹妹身边为她cāo持一切了。」 杜维一开始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才知道韩国夫人所指为何,一张秀脸不禁胀得通红,心跳的声音连韩国夫人几乎都要听见了。 「若是我当时答应了……」杜维细声说道:「那我就只是几十个……甚至几百个人中的一人罢了。」 对于武后当时的心情,韩国夫人仍然记得:那时妹妹压力之大前所未有,而且没有一人可以理解她的想法,或许是不甘心、也或许是压力,武后决定招募面首之事,就是这样来的。 好在控鹤监从头到尾只选了杜维一人,而在杜维之后,这个单位也已经消失,算是挽救了妹妹一生的清誉。 但这些念头也只是稍纵即逝,韩国夫人心中涌起了一股怒意,连自己也不清楚是从何而来。 「那你将润……将琇儿她们至于何地?」韩国夫人毫不客气的质问杜维。 「我会娶琇儿的。」杜维脸上泛起红晕,方才的郁sè瞬间一扫而空,话声中洋溢着幸福之意:「她已经答应我了。」 「那润儿……」韩国夫人想也不想的问了出来。 「只要我活着一rì,便没有人能欺负润儿。」杜维想起了长安北市的那场sāo动,有些感触、但仍是严肃的对韩国夫人保证。 「这样就好。」韩国夫人似乎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语气才稍微放缓,但仍是忍不住加上一句:「要知道,妹妹的年纪可是比你大了十来岁!」 杜维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过话头。 韩国夫人见杜维没有反应,只能无奈的叹道:「还有琇儿,也是大了你十多岁……你就真不在意?」 如果不是因为了解杜维,韩国夫人大概会以为杜维是别有用心,才会想要娶大他十多岁的王琇。其实杜维前世便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学生,再加上来到大唐以后,先是当上公务员、然后又投身军旅,军政二界自古以来便是最为复杂、最能磨练人的地方。 「我只遗憾没能早点遇见她。」杜维不愿纠缠这个话题,答了这一句,就向韩国夫人问起了别的话题。 「近rì常在家里见到常山公主,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啊!」韩国夫人才从方才杜维的回话清醒过来,顺口答道:「只是些生意上的事罢了。」 「平康坊大火,连累了她的舞月楼,而东市的新月楼又是生意惨淡……」 「是吗?」杜维早就将信写完了,此时把信笺封上、站起身子,笑着说道:「我倒是有些想法,想请夫人和公主参详呢。」 韩国夫人迷迷糊糊的跟着杜维来到了厅中,心中兀自被方才那一番话,弄得纷乱不已。 来到了厅中,果然又见到了常山公主,她坐在一张沙发上,笑吟吟的捧着一盏茶,和王琇、沐涵聊着天。 见杜维到来,常山公主笑着打了声招呼:「杜六郎?」 沐涵表情无奈,她实在并不赞同王琇和常山公主来往;就算王琇信得过常山公主,沐涵对于宗室的人依然有些提防,尤其沐涵是宫中出身,对那些勾心斗角自然更加敏感。 对于杜维,沐涵的感觉也是颇为复杂,虽然感谢杜维救了她,但王琇……沐涵仍是不能不介意杜维与王琇之间的关系。 「方才听夫人说了,公主似乎在为东市的酒楼担忧?」杜维在自己家中,并没有太过拘谨,拉了张小沙发,便坐下说话。 「你可有主意?」听到生意,常山公主顿时恢复了jīng明,jīng神一振、两眼放光的对杜维问道。 「是有一些浅见,不知道有没有效果。」杜维谦虚的说道:「这方法说来容易,只需要……」 几人围着杜维,听到杜维所说的方法,都是面面相觑,只有常山公主沉吟半晌,才蹙眉回道:「这方法……得看实际cāo办的如何……」 「在下有些想法,就让在下一试吧?」杜维摆出自认最为诚恳的表情,但众人眼中,上头纸写了四字:闲得发慌。 常山公主转头望着韩国夫人,见这位合伙人没有异议,才点头答应了杜维。 杜维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这边得到应允、另一头便着手准备进行,不道一rì,便已经请了个家境困难的老书生,让他熟读了自己准备的书稿。 到了隔rì午时,酒楼外人cháo涌动,但这新月楼的客人却是三三两两,即使有人上座,也只是喝点小酒、配点小菜而已,看得掌柜一脸愁容,心知这份差使只怕是难保了。 不过这rì似乎有位老板派来的老书生,说能挽救生意,掌柜虽然不敢期望,但眼下已经是毫无方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只见几个常山公主府上的家丁,埋头搭起了一个小高台,台上放了个杜维所制的太师椅,那老书生坐了下来、清清嗓子,便要开始今rì的说书。 「说书这主意,是学那僧侣以讲唱方法,宣传佛经故事的法子吧?」程名振端起了酒杯,转头对杜维问道。 趁着程知节等人还没赴任,杜维特地邀了几位相熟的老将军,一同来看看新鲜。 「是啊。」杜维笑了笑,示意众人留神,台上那名老书生正准备要开始说话了。 「老夫姓白,今rì来此,是要给大家讲一段武林轶闻……」 「这事儿并不是老夫亲闻,而是从老夫的知交,金先生那处得来。老夫见其情节曲折、扣人心弦,便特意记了下来,今rì来和大伙儿一同分享。」 「金先生为这事儿立了个名头,便叫做笑傲江湖。」 说到此处,众人的注意力早就转移过来了,就连街上行人,也有不少人被吸引而来。 「小六,我说你叫老夫来这,就是为了听这酸儒说奇闻?」程知节满饮了一杯酒,有些疑惑的对杜维问道。 杜维没有生气,只是笑嘻嘻的答了一句。 「放心吧!等你听完,便会感谢我邀你来了。」 第七十一回 笑傲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福威标局一门百来口,就这么被灭了……」白书生说到这里,端起了一盏茶、抿了一口,顺道让台下众人沉淀一下情绪,这可是他的幕后老板交代过的。 底下众人也是议论纷纷,完全投入在故事情节之中。 「光天化rì之下,竟有这等惨事?」 「天理难容啊……」 「不知那少标头逃了出去,能否救得父母?」 杜维听着众人讨论,心下也是颇为满意:这正是他想要的反应!只不过,若是能再激烈一点就好了。 殊不知反应最为激烈的,却是他身边的程知节。只见他双眉紧锁、握着砂锅大的拳头,咬牙喝道:「那他怎么不去报官呢?」 杜维的位置在二楼,程知节这么一喝,一楼的观众也纷纷响应:「是啊,怎么不去官府呢?」 「有道是,侠以武犯禁。江湖之人一向为官府所忌讳,所以就算是走投无路,也不愿牵扯上官府之人。」 白书生这一扯淡,众人纷纷说道有理,连杜维都感到有些佩服,却听他接着又道:「但这衡山派的刘正风,却是选择了金盆洗手、淡出江湖,花钱疏通关系,得了个官位……」 「花钱买官?这影响可不好啊。」李绩瞪了杜维一眼,不咸不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只是小说之言,就当作提个醒,免得将来真有这事发生吧。」杜维笑了笑,并不以为意;在门伐林立、阶级分明的时代,买官可不像明清以后那样容易。 杜维又将注意力放在台上的说书,虽然脚本是自己写出来的,但白书生并未照本宣科,而是看现场状况,来决定情节的进展;这边提到报官府,就先带出了刘正风的退隐,然后才说道顺序该在前头的令狐冲酒楼斗智。 「令狐冲哈哈一笑,对田伯光说道:『你输了。』田伯光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离开了椅子,按照两人约定,的的确确是输了,不由得大怒……」 程知节听了也是哈哈一笑,满饮了一杯酒,连叫:「痛快、痛快!」 其他观众的反应也不遑多让,就连冷静的李绩、稳重的程名振,都是连连点头,表情纾缓了许多。 「那令狐冲受了重伤,而林平之为木高峰所擒……yù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 白书生板着的脸孔这时才松一口气,笑吟吟的对众人一抱拳,转身潇洒下台,虽然神sè镇定,但心中却是激动无比;平常在富贵人家当教书先生的他,一向只有看人脸sè的份,何时有过今rì这般的风光? 「白先生,还过得去吧?」说话的便是请来白先生的幕后老板,也是杜维的熟人,韩国夫人府上的武管家。 「多谢了……多谢了。」白书生心里激动,嘴里来来去去只说得出这几个字。 武管家呵呵一笑,没再多言,只是客套几句,便要回去向韩国夫人回报,另一头常山公主的家仆同样也是匆匆的往回走去。 说书的由来,最早可以追溯到寺庙里的「说讲」,僧侣为了传教,便用说故事的形式,来为百姓说讲佛经中的故事,藉此宣扬教义。这样的形式虽然源于宗教,最后却意外成就了文学,像是民间评书、后来的演义,都有人认为是受了说讲的影响。 杜维将说书和小说同时带进了大唐,其实也颇为担心:是否符合现在的cháo流?是否有违当代看重的礼法?所以他也不敢太过宣传,只是在酒楼里试试水温而已。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说书的风cháo在长安城里迅速的蔓延,当天下午便有顽童、闲汉,先在酒楼听了故事,便四处去依样画葫芦的说了出来。有人嫌听的不过瘾,那转述的人便自己编了下去,到了后来版本渐多、剧情也越加驳杂,有的版本里,令狐冲放下刀剑、拿起书本,最后考上了进士;有的说林平之投入军中,当上将军,最后杀了余沧海满门报仇…… 不过,这一切的猜测,全都止于两rì后,酒楼里官方版本的发表。 「令狐冲在思过崖上,感觉到山壁中空、彷佛后头还有空间,于是便刺开山壁,一看之下,却是大吃一惊……」 「山壁上刻着五岳剑派的jīng妙剑招,许多都是令狐冲从未见过的,看年代似乎颇为久远……」 「山壁中尽是枯骨,两旁尽是刀剑劈砍的痕迹,显然是有过激烈的打斗……」 「令狐冲闻声回头,一位白衣老者在后头说道……」 杜维这rì同样来到酒楼压阵,同时带了面覆白纱的王琇等人,和常山公主、韩国夫人一起待在二楼的贵宾席。本来想邀几位老将军的,但去了他们府上,才发现几人早已出门,一问之下,却是先往酒楼来了。 只是到了二楼,杜维才发现二楼只有女眷、孩童,大部分的男子全都塞在一楼;看了看一楼景像,杜维只觉得怵目惊心,如果真要描述的话,大概就像chūn运时,最拥挤的一节火车车厢那样吧? 在唐朝的时候,桌椅还没有流行开来,所以在当时的酒楼,仍然只有坐垫和小案几。所以酒楼当中摆着胡凳,许多人都坐在凳上,专注的聆听白书生的说话。 进了酒楼,环顾三面都是这样的座席,在门口旁便是楼梯,上了楼梯,二楼多是包厢,杜维此时就在包厢之中,坐在常山公主讨去的方桌旁,对着窗户望着一楼。 杜维心不在焉的东张西望,看到了人群中颇为突出的程知节,张着铜铃般的大眼,对令狐冲学到的招式感到十分新奇;李绩沉吟不语,好像是在思索着山壁中的惨案是如何发生。 就连王琇都听得入神,一杯热茶已经放得冰凉了还兀自不觉,只是专心的聆听台上说书的内容。 虽然对方是个老头子,但见王琇太过专注,杜维心里仍是有些醋意,于是一声咳嗽、身子往王琇凑近了些。王琇察觉到杜维举止,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羞喜之意。 看在同桌之人的眼里,心里滋味各自不同,韩国夫人面上神sè不动,见王琇将玉手放在杜维手中,两人耳鬓厮磨的模样,突然冒出一句:「六郎这一打岔,方才这段都没听清了。」 这一句话并没有太多人听到,除了小荷隐约听见了些、王琇还在那里害羞,只有杜维听了个真切,笑着应道:「没听清也没关系,反正内容是我写出来的,回去再说给妳听吧!」 韩国夫人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微红的点了点头,转头回去继续听了下去。 白书生此时已经说到了个段落,交代了几句后,便又听见熟悉的那句:「yù知后事如何,请待下回分解。」 白书生拱手退场,底下的人一时却散不开来,仍在那里讨论着方才的剧情。 对杜维来说,这两天还只是新书上传的阶段,真正jīng彩的情节都还未展开,所以见众人兴致勃勃的讨论起来,忍不住心里偷笑:等到后头jīng彩的段落,人们不知会怎么热烈? 等到下一回的说书开始,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在这几天里面,这家新月酒楼打掉了原本的座位,全部安上了方桌和长椅,模样大概就像武侠片中的客栈一般。 同时也将动线规划清楚:有点菜的自然有桌子坐,只喝酒的便坐稍远一些,没付钱、只想听说书的人,就只能在红线区域以外站着听了。 第三回的说书,就在众人的期盼下,热热闹闹的开始了。只是这回,家中的女眷都不愿跟来,王琇有所顾忌,小桃、小荷害怕人多,加上杜维已经给了原稿,所以今rì的包厢便只有杜维一人了。 杜维是个耐不住寂寞的xìng子,正打算去找武管家、常山公主家的管事上来喝喝酒,却听门外有人来报。 「杜公子,英国公有请。」 杜维噗哧一笑;几位老将军果然还是来了。于是便跟着那位家人来到了酒楼西面,几位将军待着另外一侧,开门一看,果然几位老将都已经到齐。 此时台下已经开始了说书,所以见到杜维进来,也没有人和他招呼,最多只有笑了笑,便回头专心的听起说书。 随着剧情开展,几人投入的程度也大幅的上升,就连平常一付酷大叔形象的契必何力,都专注的让杜维暗暗吃惊。 这rì白书生说的更加兴起,故事的走向便有些混乱了,旁人虽然不明底细,但杜维听了却暗暗皱眉,有些无趣的听完了今天的说书,准备要告辞出门。 「小六,晚点若是无事,便来老夫家吃饭。」说话的是契必何力,这还是除了二程以外,第一次有其他老将邀约杜维。 杜维二话不说的答应了,随着契必何力来到了左骁卫将军府上,也就是契必的宅邸。一进前厅,契必何力便唤来了长子出来,何力的长子叫契必明,是个相貌粗犷、但气质文雅的青年,虽然依父亲吩咐向杜维见礼,但眼神之中却有些藐视的味道。 「犬子不懂事,让六郎见笑了。」契必何力苦笑道:「这孩子从小爱读书,如今却是连脑子都读傻了。」语气中却全无责怪之意,只有一些些歉然。 「公子仪表堂堂,将来必成大器。」杜维说了些客套话,心里暗道:看来何力对他这儿子颇为宠溺啊! 「老夫虽然也能识得几个大字,但除了奏折不得不看,其余的无论是什么内容,老夫总是看不下去。」契必何力说到这里,对杜维促狭一笑,说道:「但六郎这回写的那……小说是吧?老夫却是颇有兴趣啊!」 「那有什么问题?」杜维干脆的笑道:「过几rì必定奉上。」 「过几rì啊……」契必何力叹了口气:「本来是想和几位老兄弟,一同在那酒楼听说书的,虽然进度慢了,但也添了些趣味。」 杜维眉头一跳,稍微察觉到契必何力邀他过府的用意,果不其然,听契必何力接着说道:「再过几rì,老夫就要赴任了。」 「筑城之事?」杜维试探xìng的问道。不是他不关心这些事,实在是前阵子消息有些混乱,加上军中派系态势未明,许多传闻也因此发生。 「不错,这回却是定下来了。」契必何力知道杜维的疑惑;早先让他平叛的时候,李绩开始时透露的是薛礼,但到了洛阳才知道换成了苏定方。 军中那群小子……契必何力瞇着眼睛,脑海浮现出几个人的身影。 「说不定咱们可以同行呢。」杜维想了想,前阵子韩国夫人透露的讯息,看起来可信度颇高,于是便在此时,将这消息抛了出来。 「喔?」只讶异了一瞬间,契必何力恢复平静,笑道:「原来你知道了?」 杜维点点头,但并没有多问。 契必何力默然许久,见场面有些沉闷,便笑着转移了话题:「今rì找你过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契必何力比了比后头,笑道:「就是让你见见我的儿子,希望以后你们两人能够互相照应。」 杜维有些尴尬,但仍是硬着头皮应下:「这自然是要的!」心中暗自叫苦:方才契必明只是报了个大名,就用公事推拖离去了,哪里又半点照应的感觉? 「老夫已经不再年轻了,也不知道这城筑完,是否还能……」 「将军!」杜维厉声打断了契必何力的说话,当兵久了,自然也就接受了一些迷信:出征之前并不适合说这些话的。 「呵呵,瞧你。」契必何力不以为意,笑着指了指杜维,说道:「瞧你这么样,好像当了十几年的兵似的。」 「筑城啊……这可是名留千古的大事!」契必何力没有等杜维接话,自己站起身子,缓缓的说道:「老夫既然能得到这个机会,自然是要戮力以赴,以免落得后人的笑话。所以……」 「所以,这些话你听听也罢,但老夫该交代的仍是要交代,明白吗?」 杜维点点头,表情复杂、但仍是用心的聆听。 「老夫这儿子才能虽然是有,但绝对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少,长久下来必生事端,此其一也。」 「二来……朝中情况未明,但一群小伙子已经不太安份,老夫怕明儿也参与其中……」 杜维深吸了口气,对契必何力说道:「我明白了。」没有赘言,但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契必何力点了点头,慢慢的走到窗边,将半阖半开的窗户推上,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只是杜维心中仍是有些疑虑,顾不得气氛压抑,对何力问道:「但为什么是我?」 听了这话,契必何力回过头望着杜维,目光颇有深意,看得杜维一阵惶恐,才听他那金石交击般的嘶哑嗓音,轻声说道:「娘娘所下的安抚北地之策,若能推行,不但边民得以不再饥荒、就连塞外部族也不再需要掠夺,加上城池之利……北方便可说是再也没有忧患了!」 「这样……难道不值得用老夫这条老命来换吗?」 第七十二回 风暴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话虽如此……」杜维苦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夫生在北地,但却长在大唐。不过家中许多家丁、家将都是北方人士。」这里的北方,当然是指漠北一带。 「听他们说,狼崽子刚学走路时,还不能离窝太远,是要大狼带头,大狼走得越远、小狼也就跟着多远,等到小狼长成大狼,便能超越父母带着他们探索的区域,来到未知的外头。」 「你明白,老夫的意思吗?」契必何力双眼定定的看着杜维,不让他有回避的空间。 「李药师与侯君集、苏定方和王玄策……放大点来说,程名振和薛礼两人也是如此。」 「我……明白。」杜维心中感觉复杂难言,说不荣幸是骗人的,但真要他毕生都活在沙场之上,那好像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老夫看好你,就像当年程名振看好薛礼一般。」契必何力说的平淡,但语气中尽是沧桑之意:「所以啊……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人在,人在前线也能心无滞碍的拼搏了。」 直到杜维走在回家的路上,脑里仍是不自觉的回荡着这一句话;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契必何力的意思,但杜维依旧可以察觉一些端倪:一种风暴来临前的气息。 如杜维预料的,一场小小的sāo动,逐渐从朝堂蔓延开来,从一张普普通通的奏折开始。 「太医署丞上奏,署中几位御医皆已老迈,希望能从诸州道举选医博士,择其优者入京职守。」 薛琦自从回到长安,表面看来好像不太风光,但她在北方的表现,却是得了武后的信任,所以目前正扮演着秘书之类的角sè,替武后呈递、整理奏折。 「依奏。」武后头也不抬,仍专注在处理眼前的政务,薛琦也觉得这封奏折没太大的问题,所以写上依奏,便发往门下省去。 这封奏折静静的躺在一堆奏折之中,隔rì一早,便被一个小太监送往三省。 来到了门下省,这封奏折却还不能排上处理程序,得要等其余的急件、特急件被安顿好,才能够出现在下级官员的眼前。 「太医院招募?」过了几天,一位门下省的年轻官员拿到了奏折,他愣了愣,随即站起身子、来到身后的一道柜子,将奏折摆放在左边数来的第二格,意思是:虽然没有问题,但不太重要,咱们可以慢慢来。 又过了几天,年轻官员的主管偶然经过,惊觉自己有几天没有处理一般公事,赶紧叫人把奏折抬进自己办公的处室,准备好好处理一番。 年轻官员也在帮忙的人里头,只不过心有怨气:左手边座位的死胖子,仗着家里背景不肯帮忙,累得自己得要多搬几趟…… 抱怨之中,不小心碰落了几份奏折,方才太医署那封也在其中,只不过并没有人发觉。 又过了好几天,打扫门下省的小太监在打扫时,无意中发现了奏折,才赶紧递到主管那里。主管听了也有些紧张,赶紧接了过来。 匆匆读完奏折,主管松了口气,骂道:「竖子无知!不是什么要紧事,还敢惊扰老夫?」嘴上骂骂唠唠的,草草将奏折一签,又往里头送去。 就是这样一封毫不起眼、没人在乎的奏折,在旅行了月余以后,才终于来到了中书令许敬宗的手上。 「许中书。」官员甲战战竞竞的问道:「若是没有问题,是不是就……?」 许敬宗瞥了官员甲一眼;他其实不太喜欢别人称他「中书」,他的正式官衔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翻译过来就是「宰相」,如果官员甲称呼他一声「许相」,那他说不定会开怀大笑,随手将官员甲往上升个几级吧? 「太医署缺工?」许敬宗瞇着眼睛,拍了拍自己微胖的肚皮,沉吟半晌,才缓缓的说出这几个字:「发回。」 「咦?」官员甲大吃一惊,脸上表情完全显露了他的震惊。 许敬宗瞪了官员甲一眼,斥道:「没听见吗?」 「您、您是说,发回?」官员甲大着胆子,重新问了一回。 许敬宗这回却是没有发怒,只是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在心里把官员甲放上了黑名单。原因:没有眼sè,没有头脑。事实上,若是官员甲再机零一些,作者就不会吝啬给他取个名字了。 把整个程序倒过来,这封奏折回到了太医署,太医署丞大吃一惊,百思不得其解,还一度以为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入宫向武后请罪。 「请罪?」武后皱起眉头,疑惑的问道:「不是让你们依奏行事吗?」 太医署丞哭丧着脸回答:「但、但、但是……」 武后心念一转,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下便先好言安抚了太医署丞,用懿旨让各州县赶紧选人上京,这才让太医署丞稍微放心一些。 之所以不能完全放心,是因为太医署最终确认的人选,还需经过三省的批阅,谁晓得到那时还会不会被发回? 「许,敬,宗!」武后见太医署丞走了,终于忍不住压抑许久的怒意,咬牙切齿的骂道:「这该死的老贼……」 「娘娘,为什么许、许……为什么他上回发兵铁勒没有阻拦,却在这件小事上作文章呢?」薛琦算是武后身边的知心人,所以没有避讳武后发怒,仍是大胆的问了出来。 「为什么?」武后冷冷的说道:「不就是要给我颜sè看吗?」 眼下的大唐,大概可以分做几个势力派别:一部分拥护皇帝,这些人大致以国子监、御史台的老官员为主。这些老官员的职位虽然说不上重要,但因为行事稳健、少有过错,武后一时也没办法将他们调离。 作为行政中枢的三省,则是以许敬宗的门生为主,在斗倒了长孙无忌一干人之后,许敬宗几乎已经将其魔爪垄罩了整个大唐的权力中心。 六部官员则是武后费心拢落的权贵豪族,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忠于唐室,或者是有心想要做一番事业的官员。所以尽管武后未能完全掌握,但他们也不至于用消极怠工来抵制武后。 而军系的大老们又是另一种态度,这些老将军与其说忠于唐室,不如说只是忠于唐太宗一人,所以当武后说要「重建太宗时的辉煌」,这群人自然是群起呼应的。 由此可知,武后看起来握着大唐朝政的权柄,事实上却没有几个心腹之人,之所以表面上安然无恙,还是靠她高超的手腕、在朝堂上维持巧妙的平衡,藉以顺利cāo控朝政。 「许敬宗这人野心不小,但凡事谋定而后动,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反应的。」武后心里有些担忧,此时的她还太过年轻,和许敬宗这老江湖比起来,手段计谋都还差了一些。 从前她不是不知道平衡被打破的凶险,只是她在豪赌,赌出征高丽之前,没有人能动摇她的位置,等到打胜了高丽,那自己的地位也不是旁人可以轻易撼动得了的。 「许敬宗的目的不仅于此啊……」 武后叹了口气;这道平衡一被打破,整个朝堂就如漩涡一般,不再是任何一个势力可以独自扭转的。 对于那些想要争权夺利的人来说,局面越是混乱,自己能趁机夺取的权力也就越多,对打破平衡后的景象,当然是求之不得。 但武后虽有野心,那野心却是在建立功业、尤其是建立一番超越所有男子能够达成的功业,自然不希望大唐陷入混乱之中。 武后再度长叹一声,见薛琦一脸担心、但却yù言又止的模样,强自笑了笑,挥挥手让她先退下去,自己则是颓然坐倒在椅背上。 「唉,真是……」武后心中烦躁不已,拍了拍这张太师椅的扶手,不知怎么竟是想到了杜维。 武后这边才一动念,另一头杜维倒自己送上门来。 「娘娘。」杜维不是第一次见到武后了,但三年前那脸红心悸的感觉,仍然没有办法改过来;此时的杜维依旧是脸sè通红、心跳加速的对武后报告白袍军中的公事。 「兵部那里不肯让我进去,所以我只好过来了。」杜维结结巴巴说完这段话,才松了口气的闭上了嘴巴,静静等待武后的吩咐。 武后没有答话,静静的和杜维对看了许久,让杜维更加的不自在。隔了良久,才忍不住噗哧的笑了出来。 「别人口中的你,可不是现在这模样啊。」 杜维脸上一红,刚刚静了下来,让他回想起对武后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可不是官员汇报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 「你好歹也是统领一军的人,怎么能像这样赌气似的说话呢?」 武后难得没有发怒,像个大姊姊一般念了杜维半个时辰,才终于放过杜维,笑道:「这群混……嗯,这些人另有所图,和他们生气只是浪费时间,明白吗?」 杜维乖巧的点点头,应了声是,武后十分满意,只差没有拍拍他的脑袋嘉奖一番。 「今rì本来就想叫你来的。」说完正事,武后突然想到了方才的零机一动,对杜维笑道:「我听人说了,那什么笑傲江湖,是你写出来的吧?」 杜维脸上一红,但仍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难得你想的出来有这样的……文章?」武后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准确称呼杜维所写的故事。 「微臣称那叫做小说。」杜维小小声的提醒一句。 武后不置可否,没有去深究这个名词,只是迫不及待的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我听人说了一些,但总说不完全……」 杜维大致猜测得出来:外头虽然有人擅自出去转述、把故事加油添醋,但武后派出去的人想必不敢这么做,但情节复杂又记不清,自然只能说出打了折扣的笑傲江湖了。 「何况白书生说的实在不好。」杜维心里偷偷补上这么一句。 「反正北方的事情,可不是一时间可以筹措出来的。既然你一时无事,那便说给我听吧。」 「韩国夫人那里,不是有实体书吗?」 杜维本来想要这么问的。 武后见杜维愣了许久,忍不住秀眉微蹙,问道:「怎么了?」 「这个……故事很长,恐怕不是一时之间……」 「那就多来几次吧?」武后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回答。见杜维迟疑,秀眉一挑,质问道:「难道你不愿意?」 「当然不是!」杜维大声回答,随即发现到自己失礼,赶紧又补上一句:「我、我愿意。」 「那就好啦,开始说吧。」 虽然连自己都没注意到,但武后和杜维相处时,不知为何,总是能够放松下来。就拿现在的武后来说,正自在的靠着椅背、顺手拿起一盏茶,笑吟吟的等待杜维开口。 「金庸、古龙、梁羽生……三国、水浒……」 杜维深深了吸了口气,心里暗自盘算:这些故事加起来,该够他说上个十来年吧! 第七十三回 吐蕃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兰州,原为吐谷浑故地,在贞观九年选择依附大唐,算是在大唐与吐蕃之间一个缓冲的地带。 在吐谷浑故地有原来吐谷浑的军队、夹在中间谁也不敢得罪的部族、还有分别支持大唐和吐蕃的地方势力,状况复杂至极。尤其是在战前,双方兵马调度、运送粮草,带起的沙尘往往能将整片天空给垄罩住,规模委实惊人。 此时的兰州正处于战前紧绷的状态,虽然委任至此的主帅苏定方尚未到来,但众人却是一点也不敢轻忽大意。 「报!将军,吐蕃人仍无动静,至今已经是第三rì了。」 「没有动静?」驻守在吐谷浑的唐将皱起眉头,觉得事情并不单纯;自从前些rì子发现吐蕃人有异常的军队调动,他随即便调整布防,一面加强jǐng戒、一面向长安急报,算是应对的十分妥当。 「再探!」唐军将领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让小兵再去探过,顺道让人催促已在路上的苏定方,希望他早点来到。 「将军!」这边小兵才领命出了帐门,另一头又是一个传令的士卒,只见他神sè惊诧,半是惊讶、半是不解的喊道:「吐蕃人、吐蕃人退兵了!」 「什么?」 同时说出这句话的,其实不只一人,远在长安的武后,此时也接到了吐蕃正式传递来的国书。 「娘娘,您看……?」薛琦小心的问道:「吐蕃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武后冷哼了一声:「什么主意?还不就是这么回事?朝堂上那群伪君子、该死的吐蕃人,想的大概都差不多呢。」 薛琦闭上嘴巴、不敢吭声,但武后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累死了三匹宝马,不过好歹是追回了原来要呈上的战帖……算他命大!」说着,从一旁拿起一封军报,递给了薛琦。 薛琦静静看完,默默的放回了武后面前的案几上,不敢有一句评论。 说起吐蕃,一向是大唐的心腹之患,虽说几次和亲确实将彼此距离拉近了不少,但吐蕃人的野心却从未止息过,每回中原动荡不安,吐蕃人便想着要趁火打劫。 特别是此时掌权的禄东赞,可是连当初的唐太宗都看重的人物。果然,在亲近大唐的松赞干布过世之后,禄东赞独揽朝政、其后家族又陆续掌握了吐蕃朝政数十年,野心和才智都是极少有人能及的。 原先见大唐帝位空悬已久,还抱持观望的态度,虽说武后没有什么重大举措,但一切倒也是井井有条,让他不敢小觑。直到听人传讯说大唐竟在秋冬之际征伐铁勒,禄东赞才松了口气,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唐无人矣。」禄东赞就是这样评价武后的。 在他想来,就算武后有内政长才,兵事一道看来却是不怎么善长的,于是防备之心大减,便指挥吐蕃兵士在边境周遭蠢蠢yù动起来。 没隔几rì,又听到大唐要在北地筑城,而且规模空前绝后、仿两京之制,他先是哑然失笑:「这岂不是送礼给铁勒和突厥吗?」突然一个念头一闪即逝,禄东赞的笑容僵在脸上,渐渐转为惊讶、难以置信。 「这人……野心不小啊。」同样是野心家,禄东赞自然不会不明白武后有什么企图,一时间雄心大发,本来只是驻扎在境内的部队,也都纷纷往前头调遣,想趁武后根基未稳之时,狠狠打他个落花流水。 只不过在调度中途,却听到长安传来的急报:内容大致是说大唐工部不知道研拟出了什么,整天热热闹闹的在长安城郊进行封测,虽说网民千方百计的打探,但也只能探听到一些大概,由于这样的状况太过古怪,所以赶紧送回急报。 「什么是封测?」看完急报,禄东赞不禁皱起眉头:通晓汉文的他,难得看到自己不认识的单字,这让一向自负的他有些不快。 「意思是『封锁该区域来进行测试』,似乎是个新词汇。」一旁近侍都知道他的脾气,赶紧出来解释。 禄东赞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那封急报,心里飞速的盘算起来。 对于吐蕃人来说,大唐实在是个可爱的好邻居,哪怕你再怎么得罪、再怎么与他为敌,只要一封降表、几份土产,马上便能获得谅解。 如果降表写的好,甚至还能让大唐将公主下嫁过来,公主本身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陪嫁过来的匠工、画师、医师等等,提高国民生活质量不说,产生的经济效益足以将GDP一口气翻个两三倍。 上回文成公主下嫁,就是禄东赞亲去大唐为松赞干布求来的婚事,靠着那一回的和亲,大唐的西南边境安稳了十来年、吐蕃也得到了更加实际的经济成长。 「再去打探清楚了。」禄东赞想不出头绪,但对大唐私下的举动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用尽各种法子都要打探明白……钱财酒sè,该怎么使、便怎么使。老夫倒要看看,那女娃娃在弄什么名堂?」 一旁吐蕃人听得脸上直冒汗;竟然敢称执掌朝政的大唐皇后为女娃娃,这话若是传了出来,可不只是失礼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但无论如何,老板既然发话,下头就是跑断腿也得完成任务。几人不敢怠慢,赶紧将消息发了出去。 等到这消息传回长安的探子手上,已经又隔了将近月余的时间了。 桑哈札放下了吐蕃来信,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的父亲是吐蕃侍卫,母亲是随文成公主陪嫁往吐蕃的侍女,有着一张唐人脸的他,从小便被派往长安国子监学习,要将唐朝的礼法带回吐蕃去。 不过,在长安住了十多年,吐蕃当局好像把礼法这回事给忘了,每回有消息过来,都是要桑哈札探听消息。 「堂堂国子监的监生,为何要做这等事?」桑哈札没好气的看着传来讯息的人,有些不满的抱怨着。 「这是大论的意思。」那信使回话的表情虽然恭敬,但话里显然带着刺,对于桑哈札明显的不太尊重。 桑哈札叹了口气,若不是身上带着吐蕃的血缘,他哪里愿意做出这些事情? 生活在大唐,国子监监生的身分,足以得到每一个人的尊重。但对于吐蕃人来说,他挽不得强弓、拿不起刀剑,父亲也只是个小小的侍卫,若回到了吐蕃,也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吐蕃信使交代了几句,草草拱了个手,就退了出来。出门之际,随侍小小声的问道:「您这么对他,若是……?」 「投靠大唐吗?」信使冷冷一笑:「那也得看看有没有人敢用他啊!」说到这里,话声略微提高,明摆得是要说给桑哈札听。 「这是最后一回了。」桑哈札没有说话,只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快些把这事解决、将父母接来,以后就跟吐蕃画清界线了。 桑哈札收拾好情绪,便出门坐上马车,往城郊的实验田行去。一路上胡思乱想,盘算着该怎么把父母接出吐蕃,却听前头一阵sāo乱,车夫大声对自己喊道:「前头不能前进了!」 桑哈札掀起车帘,探头问道:「某听闻此处风景秀丽,特地要来游赏,怎么……?」 「先生。」出来说话的是一名小军曹,他客客气气的说道:「实在抱歉,前方道路封锁了,请您改个道吧。」 桑哈札哼了一声,冷声问道:「某怎么说也是国子监监生,岂能不明不白的绕道而行?」 「失礼了……」清朗的声音从一边传来,一个戎装的英俊男子走了过来:「在下孙仁师,玄甲军统领。先生可有要事?」说到最后一句,眼睛瞇了起来,语调也微带了些凉意。 「不,没什么……」桑哈札脸sè一僵,强笑着应道,一面指使车夫将马车调头,匆匆的离去。 「怎么了?」一个清澈柔和的嗓音传了过来,将所有人的眼光全都吸引过来。 「德安?」孙仁师笑着问道:「怎么出来了?」 「还不是为了找你?」杜维没好气的说道。 今rì杜维应苏义之邀,前来观看他当初倡议的实验田,如今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巧的是,才走到半途,就发现这天戍守的竟是个老熟人。 孙仁师见到杜维也是十分惊喜,两人是在北征结识,虽然没有同时上过阵,但也算是个同袍,交情自然非比寻常。 两人聊的兴起,便一路从外头关卡聊到了田边,苏义见两人一同走来,只是笑了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开始介绍起实验田的规划。 杜维听的认真,还不时提问、建议,很快就把孙仁师冷落在一旁。 「多亏了你,咱们可以好好期待来年京兆一带的收成了。」苏义对杜维笑道。 「哪里哪里。」杜维有些脸红,虽然最初的构想是他提出来的,但看看眼前的规模,早就脱离了他最初的预估了。 苏义毕竟是主事人,聊了一阵,便让杜维先随意看看,自己则去处理公务。 杜维这才想起孙仁师,一路找了出来,正好看到桑哈札的马车离去。 「那是谁啊?」杜维好奇的问道。 孙仁师慢不在意的回道:「国子监的人,不知道来做什么的。」 见杜维还在思索着,孙仁师拍了拍杜维,豪气的笑道:「别想那么多了,咱们那么久没见,不如去喝上几杯?」 杜维原本隐隐有些想法,却被孙仁师这么一拍给拍散了,但也不好扫了他的兴致,于是笑着答应下来,一行人便往酒楼行去。 第七十四回 常山公主(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任盈盈挽着令狐冲的手,笑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终身和一只大马猴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杜维长吁了一口气,嗓音微带沙哑的说道:「终于是说完了……」 武后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神sè明显的有些抑郁,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隔了良久,才幽幽一叹:「这就是结局啊……」 杜维愣了半晌,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只得应道:「是、是……」 却见武后拿出了一卷书,对杜维问道:「但这后半段,怎么跟书上写的不同呢?」 武后手上拿的,是根据白书生版本汇整的实体书,内容和原来剧情已经有了不小的出入,许多地方为了迎合观众的胃口,将情节做了许多变更。 「这本书上倒是皆大欢喜……小师妹、任大小姐……连那仪琳……」武后一声轻哼,似笑非笑的问道:「你想的故事挺好啊……」 杜维心里是有苦说不出,虽然故事本身确实是他写出来,但他可是非常忠于原著的,所用的笔名也是「金庸」,虽然这么做没有太多意义,但至少也算是对真正的作者尽些心意了。 一旁薛琦为武后斟满了茶水,笑盈盈的补上一句:「娘娘忘了,还有那苗女蓝凤凰呢。」 「那、那是……」杜维一看,连薛琦都在那落井下石,赶紧着急的为自己分辩:「那不是我的意思……」 「好啦。」武后忍不住噗哧一笑,原本板起的面孔一下子绽出笑容,指着杜维笑道:「不过是跟你开开完笑罢了,看你吓成这副模样。」 杜维知道武后没有责怪之意,心头也是松了口气,但仍是忍不住有些气愤的抱怨道:「我原先也不愿这样,是那……」 武后止住了杜维的说话,摇头说道:「既然人是你找的,那么这件事情,你也需付上责任。」 杜维没有答话,但在心里默默称是:这大概就是上位者该有的担当吧? 见杜维没有回答,武后直觉是杜维心里不服,也没有发怒,只是招来薛琦、在她耳边吩咐几句。隔没多久,便看薛琦抱起一迭奏章,来到了杜维身前。 「我替你担下了多少,你自己看看吧!」 杜维随手抽起了一封,展开阅读起来,才没读两行,就觉的背后冷汗直流、脸上表情也变得骇然不已。 「这还只是十分之一呢。」薛琦轻轻说道。 杜维恍若未觉,只是一封接着一封的看着,每一封的内容都是在弹劾自己。 从自己担任工部小文员的期间,就有人说自己「德行有亏」、「出身低微」,随着位阶的进步,内容也变得更加的不堪,像是「轻薄无行」、「美姿容,然行事浪荡」,甚至还有「魅惑事主」的句子出现。 杜维越看越慌;在过去他只是个平凡的大学生,了不起功课好了一点。来到大唐也经历了不少事情,有生离死别、有征战、有工作,但眼前厚厚一堆奏折,好像是全大唐的官员都在弹劾自己一样,这让杜维一下子如何承受得起? 「你啊……」杜维的表情就像白纸一样,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武后心里暗叹一声,也有些疑惑:为何杜维在自己跟前的表现,和旁人口中形容的截然不同? 「你如今不是过的好好的吗?」武后先宽慰了几句,然后才正sè说道:「让你看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能平平安安的坐在这儿,是靠着多少人的帮忙?」 杜维的心情好像洗了三温暖一样,还没完全从惊吓中平复过来,只能虚弱的点头称是,不敢多说一句。 「弹劾我和阿英的,足足比你多十来倍呢。」薛琦好心的在一旁悄声说道。 杜维侧头看了看薛琦,薛琦报以一笑,笑容温柔亲切,让杜维心情略为恢复了些。 武后看着杜维的表情转变,心里一直没有停止盘算:杜维的人品没有太多问题,看来对自己也颇为忠心……但这世上可没有没来由的忠诚,如薛琦、侯英、张郁,都可说是被自己从困境救了出来,所以不难理解对武后的死忠。 程知节、程名振、李绩等人,肩上都扛着家族的兴衰压力,早先又受制于文官势力的忌惮,所以不得不倚赖武后所给予的表现舞台。 苏义、任雅相等文职官员,则是本本分分的想做好任内的事,只要武后的政策是为大唐考虑,他们自然也会倾力支持。 杜维不在上述任何一个状况里。放大点来说,武元爽逼死了黄玉、一度逼迫杜维献上爱妾,对同为武家人的自己,也很难脱离这干系。 但杜维表现的忠诚,却远远高出了武后的预料。 杜维没有接受苏义的赏识,对于苏义的许婚一直以年龄太小而推辞;虽然与老将交好,但对程名振在登州、契必何力在安北、苏定方在西南的征辟,杜维都是婉言推辞了;还有他的文名……一首chūn江花月夜,连宫内乐师都开始在饮宴上演奏,润儿珍藏的那首「樽前拟把归期说」、为常山公主做的「彩袖殷勤捧玉钟」,都同样的令人动容。如今的杜德安,在两京之地已经是有着「才子」的名声,让人不能小瞧于他了。 即使如此,杜维给武后的感觉,仍然像是当年那个一脸惊吓、但偏偏又倔强不已的小男孩。 武后端倪着杜维逐渐脱离稚气的容貌;虽然没有蓄胡,但从前那太过秀丽、近乎娇柔的轮廓,如今已是全然退去。举止也从过去的斯文拘谨,变得更为利落果断,整个人看起来平添了不少英气。 「跟你说这些不是要吓你,但你若是想在仕途上有所发展,也该知道一些朝堂的事了。」 武后又念了一阵,才将杜维放了回去。在回去的路上,杜维满脑子都在想着方才发生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杜维在武后面前总是格外的脆弱,平常可以轻易掩饰的情绪,往往是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来。 杜维回到了府上,此时的王琇等人一如往常的聚在后厅闲聊,韩国夫人也在其中,几人有说有笑的,见杜维回来,都是惊喜的迎了上来。 「六郎!」几人同时唤道,但语调各自不同,小桃是惊喜、小荷是羞怯,王琇依旧温婉。本来对杜维没有好脸sè的沐涵,在被杜维救出以后,见了杜维总是害羞的满脸通红,此时也是结结巴巴的跟着众人喊了一声。 韩国夫人最是尴尬,虽说她自认为是为了润儿,才会常来杜维府上、和他家女眷打好关系。但是这几年相处下来,她早已经把这当成了习惯,只要有一rì没来串门子,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一般。 「那个,常山公主找你。」好像察觉到自己神态不对劲,韩国夫人赶紧扯开话题,对杜维说道:「似乎有什么事情?」 「常山公主啊……?」杜维一愣,随即苦苦思索起来,喃喃自问道:「我最近没有得罪她吧?」 「只是有事情商量罢了。」韩国夫人一面把杜维往外推去,一面笑着说道:「她早上来寻你不着,就跑到我那里去了,你先去看看吧。」 见杜维表情诧异,王琇、沐涵等人神情呆滞,韩国夫人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但也不好再去掩饰,只得装着胡涂,让自己的侍女带着杜维去见常山公主。 杜维迷迷糊糊的随着丫鬟蝶儿出了自己府门,走了十来步,又进了韩国夫人的府上。从大门走进,沿途遇到的家丁僮仆纷纷开心的上前见礼。 管家茂伯见杜维进来,一开始有些讶异、但马上笑呵呵的对杜维问安:「六郎安好。」 「茂伯好。」杜维笑着回了一礼,顺带也向众人拱了拱手。 「六郎怎么有空上门?」不知道是不是杜维的错觉,茂伯话说得有些促狭,但杜维没有多想,只是笑道:「听说常山公主有事相召,所以……」 听到常山公主有请,茂伯不敢怠慢,没有再多说,赶紧让蝶儿把杜维引进内厅。 「还是这么热络啊。」杜维转进回廊,有些感慨的说了这么一句。 「大家都很感谢六郎呢。」蝶儿小小声的说道:「夫人原先不是这样的……总之,识得六郎以后,夫人心情好了不好,待大家也变得更好了。」 蝶儿做为韩国夫人的贴身侍女,感触最为深刻。 杜维点了点头,他记得一开始的韩国夫人,还曾向他讨要小荷、小桃去照顾润儿,虽然这是美意,但仍是让杜维觉得有些不快。好在随着相处rì久,韩国夫人早就不把小荷等人当作下人,现今看来感情也是极为融洽,连带着对待自己的侍女也更加亲切了。 不一会走到了厅前,蝶儿上前拍门、禀报道:「公主,杜六郎来了。」 「进来吧。」公主的声音慵懒,显然是刚从午睡中醒来,让人听了心中有种微妙的异样感觉。 杜维虽觉不妥,但仍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第七十五回 常山公主(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来到门边,杜维在屏风外头停下,拱手问道:「公主安好。」 隔了许久都没听见声音,只依稀听到衣物摩娑的窸窣声响,又过了一阵,才见公主盈步走出,对杜维笑道:「杜校尉近rì很忙碌啊?」 「不敢。」杜维微微一揖,没有多说,只是静静等待公主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见到杜维的拘谨模样,常山公主浅浅一笑,不以为意的理了理衣襬,一面随意的笑道:「我原先是请顺姊姊去和你说的,但是……」 常山公主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想到了前rì的韩国夫人。 「对了,上回和姊姊说过,那杜六所制的家具,这几rì便要上市了,姊姊能否替我去和他说说?」 本来言笑晏晏的韩国夫人,听见「杜六」二字,整个人像是吓了一跳,大声的问道:「说、说什么?」 见常山公主被吓了一跳,韩国夫人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歉然一笑、才又开口问道:「妹妹要我去说什么?」 「当然是谈分红啰。」常山公主笑道:「所有事情都已经就绪,再过几rì就能开始贩卖,要谈分红也只有这时候较为合适了。」 韩国夫人想想也是,正准备开口答应下来,却听常山公主补上一句:「这小子挺jīng明的,我怕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给他讨去太多分红……但姊姊和他也算一家人,想必不会……」 「什么一家人?」韩国夫人用比方才还大的音量大声反驳,脸sè通红、神态局促的说道:「妳、妳、妳在说什……?」 「润儿的事情?」常山公主困惑的看着韩国夫人,今rì的她实在太过反常,不知是不是身体不适? 韩国夫人先是一愣,才知道对方是指杜维将来娶了润儿,自然和自己成为一家人了。这么说其实并没有说错,但韩国夫人好像被拨动了心头的某一根弦,一下子全然不知该做何反应。 见常山公主、和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新城公主,都是一脸好奇的望着自己,韩国夫人转羞为恼,闷闷的留下一句:「我倦了,妳去和他说吧。」说罢便起身离开。 自从杜维出征归来,和王琇的感情也开始迅速升温;如果说杜维从前还有一些迟疑,那现在的他,早就已经深深陷入了。虽然还没有实质上的突破,但每晚的庭中牵手散步、聊到情浓时的深吻,都和一般热恋中的男女没有什么不同。 两人这样的关系,众人都已是看在眼底;小荷曾得过杜维的承诺,说是「等她长大」再说,所以没有太多反应。小桃还未脱稚气、又生xìng单纯,虽然有些醋意,但仍是更希望王琇能够幸福。 在这群人之中,只有韩国夫人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常山公主旁观者清,虽然不能全然明白两人的关系,但看韩国夫人不同往常的模样,也依稀看出了一些端倪。 「公主?」杜维见常山公主久久没有回应,只得出声提醒:「您要说的正事是……?」 「是了。」常山公主回过神来,笑道:「是和你谈生意的。再过些rì子,那家具便要……你这是……?」 杜维赶紧端起表情,陪笑道:「没什么。」从前主修农业经济的他,总是偏好一些选修的实务课程,对于商业营运一直是兴趣浓厚,在离开之前,甚至还有过转换专业的念头。 许久不见商业事务的杜维,一下子按捺不住,一脸兴致勃勃的望着常山公主,看得她满脸jǐng戒、好像在提防杜维似的。 「总之,工部严老愿出家中子弟,所以算他三成,这样还行吗?」常山公主摇摇头,将话引回正题。 杜维想了想:三成并不算少,而且对严老来说,公主持股越多、对店铺也越是有益,所以便答应了下来。 「至于剩下七成……」常山公主说到这里,表情转肃、语调转沉,一字一句的说道:「杜校尉可有什么主意?」 杜维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对于公主试图展现的霸气全然无视,在那里侧头想了想,摇头说道:「公主您决定吧。」 「你放心让我决定?」常山公主有些讶异,大凡股权之争,往往是你争我抢、动辄激起阵阵腥风血雨的残酷争夺,这一点无论古今都是如此。虽说自己贵为公主,但杜维背后可是有武后、程名振等人,根本不必惧怕自己的…… 杜维也觉得对公主并不了解,若是直接交给她决定,实在也有些令人不放心,一个转念、便想到了个好主意。 「在下与韩国夫人的部分,就有劳公主来cāo心了。」杜维心想,公主和韩国夫人情同姊妹,把自己和韩国夫人的股份绑在一起的话,应该不至于会被亏待吧? 这话听在公主耳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 「你们俩……?」迟疑一阵,公主还是没有问出来,改口说道:「既是如此,那妾身便回去估算,改rì再通知……」 「通知韩国夫人便行了。」杜维心想,过几rì兵部又有议会,只怕忙不过来,于是便笑道:「反正都是一样的。」两间宅子虽然隔了一条街,但两府之间的来往却像前后厅一样,外人大概也看不出分别。 杜维家中没有仆童,虽然想过韩国夫人曾提议要送几个丫环过来,却让小荷、小桃给阻挡下来。 她们见过杜维对待「下人」的态度,也一致同意:若是一个不小心,这间宅子可能又要多出几个女人,这让她们怎么能够接受?王琇也十分赞同,所以这件事情便没有下文了。 何况,若是杜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韩国夫人府上丫环也十分乐意被「租借」过去,原因便是这间宅子的男主人;就算攀不上,看看也是好的。 但常山公主自然不会明白其中缘故,有些迟疑的问道:「你和顺姊姊……?」 「就这样吧。」杜维没让公主接话,说完这话,便告辞离开。 虽然常山公主是女xìng,但她近rì频繁的接触王琇,已经让杜维心中暗自jǐng觉,来自后世的他,可没少听过百合花开的故事。 况且唐朝公主的荒唐,也是历史上排的上名号的,杜维更担心家里单纯的环境被带坏了,所以对常山公主有些防备。 杜维帅气转身,回身便往府中行去,但方才的话会怎么被常山公主理解?这便让杜维无从得知了。 「姊姊……」屏风之后,传来一阵弱弱的女声,紧接着一个宫装女子转了出来。 「宇儿?」常山公主见是新城公主,先是一愣,随即便取笑道:「赖床的老毛病还是没改?」 「姊姊!」新城公主羞恼的埋怨一声,小手作势要拍打常山公主。 常山公主不避不让、后发先至,反倒先在新城公主脑门上弹了一指。 见新城公主摀着额头,哇哇大叫的样子,让常山公主忍不住哈哈大笑,彷佛回到了同年时代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揽住了妹妹。 「妳啊……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呢!」这话说的有开心、也有一丝酸楚;在所有兄弟姐妹中,有好结果的实在不算太多,相比之下,妹妹虽然丧夫,但仍算是过得去了。 「哪、哪有!」新城公主的个xìng,其实还像个孩子一般,最不耐烦别人说她是孩子。此时被姊姊揽在怀里,有些依赖、也有些害羞,只能结结巴巴的反驳几句。 「难道不是吗?」常山公主一手揽住新城公主的腰、另一手轻轻挠着新城公主的脸蛋,调笑似的说道:「妳还是像以前一样怕黑,也还像以前一样……没有nǎi娘陪便不敢入睡……」 话没说完,便被新城公主奋力挣脱,扑倒在一旁的沙发上,姊妹俩像个孩子似的打闹起来。 常山公主闹了一阵,才放过妹妹,一面整理发丝、一面开口问道:「说起来,刚才咱们的谈话妳都听见了吧?」 新城公主点了点头,脸上红晕未消,表情困惑的看着姊姊。 「姊姊就这么给欺负了……」常山公主叹了一声、故做悲态:「他想藉顺姊姊的势,来逼迫姊姊呢。」 「是吗?姊姊问那句『有何主意』时,我怎么听是……唔……」还没说完,新城公主又给摀住了嘴巴,被姊姊狠狠的瞪了一眼。 「我可没有吓唬他。」常山公主面不改sè的说起谎话:「好了,说正事。眼看杜六和武家越走越近,这都是润儿的因故,妳说咱们该如何是好?」 「润儿那孩子挺可爱的,杜校尉又是……嗯,总之,两人很般配……唔……」 「般配什么?」常山公主再次摀住了妹妹的嘴,忿忿不平的说道:「那小子草草扔出的几个主意,粗略算来,也能抵上几座酒楼的营收了!」 「呃,喔。」 见妹妹表情呆滞,常山公主痛心疾首的喊道:「这小子的脑袋是金库,是金库啊!」 「那……怎么办呢?」新城公主胆怯的问道。 「武家想撮合他与润儿吧?」常山公主瞇起眼睛,脸上绽开笑容。 「那么咱们也不能输了!」 新城公主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担心姊姊把话题扯到自己头上,正想插话,却见常山公主神sè一暗、语调转柔:「那两个孩子,若能有个好归宿……」 「那两个……?」新城公主奇道。 常山公主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神情变得十分复杂。 「萧淑妃之女,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 第七十六回 军府之议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玉儿和媛儿?她们怎么了?」新城公主愣了愣,有些困惑的看着姊姊。 义阳公主与宣城公主皆是萧淑妃所生,所以在武媚娘成为皇后以后,待遇自然不会太好。《资治通鉴》记载,她们就是因为母亲的缘故,一直被软禁在掖庭宫中,直到年近四十余岁,才被草草许配出去。 从史书来看,大概都会这么猜测,但事实却比记载复杂许多。 「我知道这样不妥,但……」常山公主叹道:「这两个孩子没有什么错,错的是……错的……唉。」常山公主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新城公主心肠更软,自然是跟着唉长吁短,为这两个女孩的命运感叹。 高宗不能生育,这个秘密除了高宗的嫔妃之外,连宗室、内官都无从得知。 所以宫人刘氏私通侍卫,产下皇长子李忠;武后伪装怀孕、偷偷抱回弃婴,也就是二皇子李弘。 乍看之下,武后做法不但费工、而且冒的风险太大,其实这是武后聪明之处;抱回弃婴若被发现,顶多是打入冷宫、不再受宠。但刘氏的行为若被发现,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就像是萧淑妃一样。 当萧淑妃产下长女时,高宗十分喜悦,以「下玉」命名,取「月下美人灯下玉」,可见义阳公主容貌之佳。随着义阳公主长成,面容果然越是美丽;七分像极了母亲萧淑妃的艳丽、另外三分则是清丽之sè,是个十足的美人,也极为讨得太宗、高宗的喜爱。 但在次女出生后,情况便截然不同了。 初生之时,没有人看出端倪,同样热热闹闹的庆祝、册封,一直到宣城公主三岁,萧淑妃做出的丑事这才纰漏出来。 不是宣城公主长的丑恶,让人一眼看出不是高宗所出。相反的,宣城公主面容丝毫不比姊姊逊sè:明亮似水波荡漾的双眸、jīng致但又深邃的五官,身材修长、体态丰腴,是个令人挑不出毛病的美人。 只是那一双海洋似的深蓝眸子、波浪般的褐sè卷发,在在都显示了一件事情;大唐皇室的确有胡人血统,但却并不是高鼻深目、卷发碧眼的胡人,而萧淑妃更是纯正的汉人。那这一双眸子、一头卷发又从何而来? 萧淑妃从此被打入冷宫,还不用武后对她下手,就已经落入谷底、再也没有机会翻盘了。东窗事发的萧淑妃,像疯狗一般的胡乱咬人,只想把每一个痛恨的人都拖下水来。 王琇便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扯了进来。 由于高宗得知了萧淑妃二女并非亲生,对于其他「亲生」子嗣便更加珍视,正好武后在此时抱回了一个女婴,让高宗顿时将所有情感全都投注进来。 这时候的萧淑妃,已经预定了通往冷宫的车票,并且被勒令留在自己的寝宫。孤注一掷的萧淑妃,还想要有什么动作,也只能够趁现在了。 只是她用尽手段、费尽心机,仍然是想不出一个办法。 已经没有办法的她,便决定要狠狠报复所有人,便让心腹侍女趁着夜sè,将武后的女婴掐死,并把王皇后的配件留下。 这件事情正触动了高宗此时的逆鳞,加上早就有废后之心,王皇后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遭了难,落入冷宫。 但最倒霉的,却是那两个全无罪过的女孩。 虽然这件丑闻没有宣扬,但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既是萧淑妃所出,所受待遇自然就不会太好,再加上宣城公主的独特外型,免不了遭受到异样的眼光。 而萧淑妃念念不忘的,只有如何夺回自己的地位,对两个女儿从来没有留过心,照料年仅十来岁的义阳公主、宣城公主的责任,反而是被王皇后一肩承担下来。 生xìng温柔、又喜爱孩童的王琇,虽然在冷宫之中,仍是尽可能无微不至的照料两个女孩。 直到某rì武后行经冷宫,正好见到王琇牵着两位公主,似乎是要准备用膳,武后心中一软,想到了王琇好处,善心顿时压过了权力yù望,于是偷偷询问王琇,是否该要请人送些事物过来? 王琇却婉言拒绝,只提出了一个请求:「请您把这两个女孩接出去吧。」 武后答应了,此时的义阳公主已经十八岁,正是亭亭玉立的年龄,宣城公主则才刚满十二,待在冷宫对孩子实在不好。 由于萧淑妃之事是秘而不宣,所以两位公主也未受牵连,虽然下人偶有闲语、或是怠慢之处,但在武后强势干涉下,rì子过得也算平和。 只是母女之情终究是斩不断的,义阳公主常常携着妹妹去探望萧淑妃,但往往聊不上几句,见到对方无恙,便能安心一些,更多时间反倒是来探望王琇的。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某rì义阳公主见完了萧淑妃,见到母亲骨瘦如柴、全无当年的神采,心里十分痛惜,一从冷宫出来,便立刻转向高宗所在的宫殿行去。 「阿耶开恩,娘亲纵有百般不是,如今也已是受了惩罚,能否……?」 「住口。」高宗虽然怒气早消,但义阳公主的面貌,却又让他想起了萧淑妃那张面孔,心中顿时觉得恶心。一阵怒火中烧,忍不住将当年的事情吼了出来。 门外的内宦,只依稀听见锐利又伤人的两个字。 「贱种!」 从那天开始,义阳公主便带着妹妹出家,那些宫闱之事,从此便眼不见为净了。 「那两个孩子确实可怜。」新城公主叹了口气,真心的为两个女孩的命运感到难受。 新城公主与常山公主,算是皇族之中对这两人态度最友好的了。只是新城公主生xìng软弱,除了同情也没更好的办法,遇到事情往往还得倚靠常山公主。 「我想……」常山公主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想,让玉儿嫁给杜德安!」 「哈嗤!」 兵部之外的广场本来是一片寂静,杜维一声喷嚏,顿时将满场将领的眼神全都吸引过来。 「怎么了?紧张?」一旁的高侃见杜维打了个冷颤,不屑的看了杜维一眼,冷哼一声的嘲讽道:「杜兄莫不是走错路了吧?」 杜维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往一旁站了几步,高侃也没有多说,站在原地开始闭目养神。 「啊,抱歉。」杜维往一旁移动,正好踩着了背后的胡人将军,杜维赶紧向那人道歉。 「不碍事。」说话的是李谨行。他看了杜维一眼,犹豫片刻,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弧刀和马蹄铁……是你制的吧?」 「嗯?」杜维没想到李谨行会和他搭话,不禁愣了半晌,才点头应了声:「是、是啊。」说完才想起自己顶多只是了个出主意,真正研发、制成的,应该是工部底下各阶层的员工。 尤其是马蹄铁。杜维的专长在于农业,对畜牧一点研究也没有,只是正好听人说到了马蹄龟裂的问题,便提出了马蹄铁的概念。从画图到制成,杜维几乎没有参与,自然不好意思把功劳算在自己头上。 「在下只是提了些意见,是工部几位大师辛苦……」 「是你就是你,哪来那么多屁话?」李谨行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打断杜维。 杜维也没发怒,秀眉一扬、只是看了李谨行一眼,便转头过去不再理会。 「多谢。」出乎意料的,李谨行有些尴尬,但仍是清清楚楚的向杜维道谢。见杜维表情讶异的转过头来,李谨行开口解释道:「咱手下的士兵,已经全部配备上了,很……」话没有说完,李谨行像是不太习惯与人客气说话,嗓子一哑,就把接下来的话吞进肚里了。 「那没什么。」从前杜维总觉得李谨行粗鲁无礼,但现在看来,无礼二字的评语或许可以考虑拿下,换成别扭二字。 「嗯……」点了点头,李谨行很快恢复了漠然不语的状态,杜维也无话可说,两人又恢复了沉默。 此时兵部的议事厅传来一阵喧闹,外头众人本来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彼此低声交谈,一听见声响,便停止了动作,同时转头往议事厅的方向看去。 只是在那响声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寂静,有人疑惑、也有人不以为意,很快的又恢复了各自的交谈和休息。 「你……在北方做的不错。」人群中虽有交谈,但都是压低声音,整体来说仍是一片静默,李谨行突然对杜维开口,倒让一小部分的人都转头过来,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杜维几番闭目养神,都被李谨行打扰,就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不悦起来,于是便出言讥刺:「还比不上英国公呢。」 杜维从旁人口中听说:李谨行之父突地稽是靺鞨人的首领,当年大唐开国时曾和李绩结仇,只是后来两人同在一朝,地位也有高低之别,所以没有发生什么冲突。只是,突地稽在家中必定说了不少李绩的坏话,让李谨行一直对李绩等人不甚待见。 想不到李谨行点了点头,说道:「李将军久历沙场,岂是你初上阵战便能比得上的?」 对李谨行的反应大为诧异,杜维奇道:「我以为你对英国公……」 「那是私隙,不能因私废公。」李谨行一本正经的回答。 杜维愣愣的看着李谨行,内心对他的评价再度有了变化,笑着致歉道:「方才失礼了。」 李谨行摇摇头,表示不必介意,然后便又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杜维维习惯了李谨行的突兀举止,所以也跟着闭上眼睛,反正大家都在等待,休息之余还得要注意里头情况,保持点jǐng觉总是好的。 果不其然,过了一阵子,李谨行又张开眼睛,对杜维说道:「你练的兵也不错……能将犯官之后cāo练成这模样,若是给你一批军府jīng锐,想必能更加的jīng悍吧?」 杜维这回没有被吓着,听李谨行这么说,心里忍不住有些得意,正打算笑着回答,却听一旁传来一阵讨人厌的声音。 「军府jīng锐?」高侃冷哼一声,话中带着藏不住的妒意:「军府jīng锐哪里会轮的到你?」 杜维不想理会高侃,转头向李谨行问道:「我以为……我以为咱们可以进去一同讨论呢。」 李谨行摇摇头,答道:「都是这样的,几位老将军、尚书、侍郎讨论了,才会出来和我们说。」 这话提起了众人的兴趣。高侃本来打算来打击杜维,此时也忍不住转头抱怨起自己手下军府可能不保。萧嗣业也是如此,拉着一旁好友讨论起原有的军府是否得以保住。 只有李谨行仍在那里一言不发。 唐初实行府兵制,将领手下兵源来自于不同的军府,所以军府里士兵的素质,直接决定了一军的强弱与否。 杜维聊得来的几位老将军,此时都在里头商议军府的分配,而程务挺也因为位阶勉强到了门坎,得以进到议事厅里头。所以杜维一人无聊的待在外头,虽然想要和人说话,周遭却都是高侃、萧嗣业这样的新进权贵,态度嚣张、言语乏味,相比之下,李谨行为人已经算是不错了。 正打算继续和李谨行谈天,却听议事厅门「呀」一声的打开了,众人话声嘎然而止,纷纷望向门口。 一阵步伐声传了过来,杜维本来以为自己不太介意,但伴随脚步声的接近,心情竟然也越来越紧张。 「杜德安。」一个兵部的小官吏出来唤道:「几位将军有请。」 杜维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衣服,随着那名兵部小吏大步走了进去。 第七十七回 求情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将军,这样可好?」兵部底下的职方司主事,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太原府、河南府,这二处就暂且不做更动?」 眼前的老将军们,随便一人的资历、战功,都是那小小主事八辈子拍马也赶不上的。 「行。」契必何力点点头,干干脆脆的同意了。 「同意。」李绩眼皮抬也不抬,想也不想的接着说道。 「没有意见。」执失思力心不在焉的看着茶杯,嘴上随口跟着附和。 主事又是松了一口气;目前为止,几位将军都保持一致的态度,让议事进程飞速得往前推进。只是尚书还没出席、侍郎还未发话,几位将军又是这样想也不想的全都同意,可见眼下还只是个开头,真正的好戏大概还没上场吧? 这名主事才从小吏升上来没有多久,背后也没有什么倚仗的势力。能够在这里现身,还是因为尚书肯定他做事认真、又没有与世家的牵扯,才给了他这个在军界高层面前露脸的机会。 「接下来,还有成都、江陵……」主事接着说道,他张大眼睛、不敢放过清单上头任何一个字,但才念到这里,却被一阵长笑声打断。 「哈哈哈,诸位老将军青chūn如昔,任某看着心中着实欣慰啊。」兵部尚书任雅相如一阵旋风般的进到议事堂中,笑着对众人一一打过招呼,然后才缓缓坐下。 「接下来该说说正题了吧?」程知节打了个大哈欠,无巧不巧的选在任雅相坐下时说道:「喔?任尚书也来了?」 「老夫以为咱们一直在讨论正题?」对面一位老将军不屑的哼了一声,颇是看不惯程知节的疲懒模样,语气中也显得不是那么客气。 「随你怎么说。」程知节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反倒是一旁的程名振却抢先开口:「任尚书,咱们是什么出身,您也都清楚,所以有些话咱们不妨直接说开了罢。」 任雅相心里喀噔一声,暗自苦笑叫糟,但脸上还是平静如止水一般的笑道:「程将军请说。」 「凤翔一地,在军府之中不过堪属中级,如今却要提供三军兵源……」 「程将军。」任雅相听到这里,忍不住高声打断了程名振,发现自己话声有些过激了,才稍微放缓一些,和声说道:「这事……并非任某一人可以左右,但若将军以此相责,那任某也……」 「尚书不必如此。」程名振眼神咄咄逼人,嘴上却说的客气:「在铁勒一役时,这三军的表现……」 「程将军!」程名振的话声再次被打断,任雅相一脸苦涩,但仍是好声好气的说道:「这件事是不是可以……?」 「程将军说他们也称得上是军?」刘仁愿虽然为将多年,但说起出身,却是弘文馆学生,所作所为也比较倾向文官的利益,此时见程名振话中有话,终于忍受不了,出言反驳起来。 「程将军可是在装胡涂?凭那几个女子和宠娈,岂敢与我等比肩……」说话的是胡人将领,看他年纪虽然不大,但位置却只在几位老将之后。 「道真!」契必何力瞇起眼睛,不悦的斥了一声,此人正是亡故老友阿史那社尔的儿子,阿史那道真。 阿史那道真见父亲好友发话,只得将讥刺之语吞了下来,默默的低下头来。 几位胡人将军都曾因为外族身分、因为文化素养而被人瞧不起,所以十分注重小孩的教育。阿史那道真虽然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和军职,但却是国子监出身,儒家观念深植在心,对于眼下武后擅政的景象,心中其实是十分不满的。 「唉……」任雅相深深叹了口气,游走在两方的他,最害怕的就是这种状况:挺武派和倒武派两方的直接冲突。 「恕老夫直言。」李绩此时突然开口,引得众人目光全都投了过来,只听他缓缓说道:「诸位的顾虑,老夫也不是不知,但这么做……岂不是有些不公?」 「说不公未免太过……」任雅相硬着头皮接道。 但一旁程知节却又冒出这么一句话:「说白了,杜德安是皇后举用的人,你们只是对他不放心罢?」 这话一出,议事厅里一片哗然。支持的、反对的,全都一股脑的指责起对方思虑不周、自己是一心为大唐着想云云。 程知节这个导火线却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盏、和一旁的苏定方说笑起来。 「你倒是好,挑起了话头,自己却躲在一旁?」程名振没好气的斥了一声,见厅中吵得热闹,心里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感觉。 这群人不管是哪一派别,各个都只想着自己的利益,更可恨的是,当年自己还职掌兵权时,这些人总是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的说话,但如今…… 自从高宗过世,军系势力便开始了大洗牌,文官、世家的势力更加的蔓延开来,让一些老将们纷纷失了权柄,几乎难以立足。 「英国公……」任雅相不知何时,已经偷偷的从座位走了下来,来到李绩身边,低声下气的说道:「杜德安的事情,我也不是不愿放行,但是您看……」任雅相比了比争吵中的众人,苦笑着说道:「我是压不住这群人啊……」 「不敢在下马威了?」苏定方在一边听到,忍不住轻斥了一声。 「任某失礼了。」任雅相苦涩的乖乖认错。 任雅相曾经隶属于苏定方麾下,但是官运却颇为亨通,就看外头的萧嗣业就知道了。虽然年龄有些差距,但当年他俩都是苏定方副将,一同出征讨伐**,而且大获全胜。凭借着这个功绩,任雅相踏入官场,从此平步青云、一帆风顺,一直到如今兵部尚书一职。 「先让杜德安进来吧。」李绩淡淡的说道,脸上却浮起了一抹怪异的微笑。 *** 「什么?媛儿和玉儿?」王琇睁大双眼,听到常山公主说起这两个几乎忘却的人名,惊讶的连手上点心都落了下来。 「是啊。」常山公主轻叹了口气,一脸愁容的说道:「虽说这两个孩子已经被我接了出来,安置在我府上。但玉儿的个xìng姊姊也清楚,她仍是做一身女道打扮,说什么……说什么要寻一座道观出家。」 王琇想起久未谋面的义阳公主,表情也不禁为之一黯。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她们……还好吗?」 「我去见过了,看起来都还好……」韩国夫人说到一半,常山公主便抢着说道:「她们俩成天一身的道士打扮,玉儿终rì白纱覆面、媛儿连睡觉都不敢拿下冠冕,您说她们过的如何?」 「这样啊……」王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旁沐涵却担心的望着王琇;以王琇此时的状况,本来就不太方便见到外人的,更何况是熟识的宗室成员? 「姊姊,依真的为人您也是清楚的。」常山公主神情一肃,正sè说道:「就说是您还生还的事,就连宇儿也不知道呢!」 「依真……」韩国夫人见常山公主态度强硬,又直言「王琇仍然生还」这样的话语,有些担心王琇的情绪,就要劝阻常山公主的发言。 但王琇却是面不改sè的吃完了手上点心,轻轻擦拭掉嘴角的碎末,才幽幽叹道:「妳这么说,是想让她们来见我吧?」王琇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又接着说道:「若是如此,那便不必多说了。」 常山公主奇道:「姊姊?」 「过去的事,都已经和我无关……王皇后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只有王琇这人了。若是再见了她们,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我明白的。」常山公主叹了口气,安慰似的拍拍王琇的手背,柔声说道:「姊姊若是这么想,依真自然也不会为难姊姊……但依真这回过来,却是为了其他事情。」 王琇听了这话,正在喝茶的她,差点一口喷出茶来,沐涵赶紧上前轻拍王琇的背,一面不悦的瞪了常山公主一眼。大概是出身皇宫的缘故,沐涵对于常山公主一直充满了防备之心。 「那是为何?」韩国夫人在四人中年岁最长,此时当然得出面缓和气氛,于是便赶紧接着问道。 「这个……」常山公主见王琇神情明显带着几分提防、几分戒备,全然不像是当年那个替自己出头、甚至敢向太宗说情的嫂子,心下不禁感到一阵难受,隔了许久才叹道:「这事只怕还得麻烦两位姊姊……」看了一眼沐涵,又补上一句:「还有沐涵妹子。」 「我可比妳大……」沐涵不悦的想要回嘴,却被王琇给止住,示意常山公主接着说下去。 「玉儿如今已是二十有余,却一直是待字闺中,和她同岁的女子都不知道抱了几个孩子了……」常山公主一开始还注意自己的仪态,说到后头却是越说越气,情绪也变得有些激动。 「那妳呢?」沐涵逮到机会,忍不住刺激了常山公主一句。 「我?我只是不想要这孩子踏上我的后尘。」常山公主对沐涵的讽刺毫不在意,转头又对王琇说道:「所以,请姊姊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妳说看看吧?」见常山公主说到这种程度了,王琇也不禁感到一丝好奇。 「是这样的。」常山公主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杜德安如今还未婚嫁吧?」 「怎么?」在场三人同时问了一句,说完了彼此对望一眼,王琇又再度问道:「的确如此,那又如何?」 「我听闻杜德安不但才华洋溢,人品更是毫无瑕疵,听顺姊姊说,您和沐涵妹子被送来杜府,但那杜德安却一直是好生相待,不敢有一丝轻慢之心……」 王琇和沐涵同时望了韩国夫人一眼,韩国夫人脸上一红,不敢面对两人视线,赶紧催促道:「说重点!」 「嗯。」常山公主点了点头,大起胆子说道:「我是想,不如将玉儿许配给杜德安。您看如何?」 室内陷入一阵尴尬的气氛,许久没有人开口说话。 「琇姊姊的意思是……?」常山公主疑惑的问了一句:「听说杜德安以长辈之礼相待,想必您的话他一定听的进去……」 话没说完,王琇不发一语,站起身子、转头就往房内走去,沐涵赶紧追了出来,留下一脸尴尬的韩国夫人、和搞不清楚状况的常山公主。 「姊姊?这到底是……?」 「唉。」韩国夫人心中有些苦涩、有些酸楚,但面上仍是强笑着说道:「妳琇姊姊,和那杜德安两人……」话犹未尽,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七十八回 将军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你以为……你上回那是在打仗?告诉你,你那只不过是打猎罢了!」将军甲这么说道。 「所有苦都让龙武军来担,功劳让你占,起有这等便宜的事?」将军乙这样斥道。 「你当做白袍营姓杜啊?」 杜维脑袋里正上演着这样的剧情,但随即又安慰自己:「几位老将军都在,应该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吧?」 只是到了里头,诸位将军最初都表现得非常和气,只是话语中夹藏不少微妙的暗示,内容不外乎是透露拉拢之意。 让杜维听了,也只能一阵苦笑。 他无心介入权力的斗争,但身上有着不愿拿掉、也拿不掉的后党标签,这就无可避免让他遇到了眼前这样的难题。 「德安……」任雅相已经不是第一回看到杜维,但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的说话。 「你可知道咱们为何让你进来?」 「下官不知。」杜维恭敬应答。 「告诉你,小子,你上回那根本不叫打仗!那只是打猎罢了!」一旁有位老将毫不客气的说道。 杜维心里一紧,差点便要将求救的眼神投往程知节,但出乎意料的,全场没有半个人替他解围。 「龙武军冒着天气严寒,先行前往北方拦截铁勒退路,让铁勒jīng兵无从出击,才让前线的你们打的这么轻松。」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对待杜维甚厚的苏定方。 「所以说,上回遇到的铁勒人,不过是些小部族、和老弱残兵而已。」任雅相和和气气、但话语中显得不太客气。 程知节、程名振、契必何力等人,全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窘迫无比的杜维。 「下官明白。」杜维虽然最初有些被吓坏了,但很快的调整情绪,让自己镇定下来。 深深吸了口气,杜维缓缓说道:「下官年幼,又是初历征战,铁勒之事若不是尚书、侍郎的筹划,几位老将军的教导,下官也不会有这样的成绩。虽然和诸位相比仍旧微薄,但……」 杜维这么一说,厅中气氛顿时缓和了些。程知节偷偷骂了一句:「小滑头……」 「……还请诸位将军继续鞭策。」杜维这边说到一段落,见众人表情都和缓许多,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但仍是不敢完全放松:这群人各个jīng明的像老狐狸一样,哪里会因为这样简单几句话,就轻轻松松的放杜维过关? 「杜校尉客气了。」任雅相脸sè一端,对杜维的称呼也改成了正式官衔,表示现在要开始说正事。 厅内众人各个拉长了耳朵,生怕听漏了兵部尚书的任何一句话。 「凤翔一府,得要职守京中宿卫之职,所以就不便给你了。」任雅相把心一横,脸上淡定、语气坚毅的说道:「你手下的白袍营,就让庆州府来提供兵源……」 任雅相说起「凤翔」一句,杜维便已听见厅内有一半的人,爆出了「哗」一声的喧闹,另一半的人大多都是面无表情,但程知节却笑裂了嘴,显然对自己应该是有利的。 等到说起庆州府,已经有人坐不住了,有几人甚至站起身子,大声喊道:「尚书,这样于制不合!」 「请尚书三思!」 但任雅相没有理会,方才和李绩的一番耳语,让他放宽了心:反正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来扛,自己也不用畏首畏尾了。于是加大音量,将众人的喧闹盖了过去,坚定讲完了对杜维的任命。 「……校尉一职统领一军,确实是于制不合。所以杜德安,你便去左卫领将军衔,暂且将就一下吧。」 任雅相或许是心情轻松,说话也随意了一些,见到一群人面sè铁青,心中更是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是!」杜维又惊又喜,虽然自己常常觉得:过去以校尉身分,行使将军的实权,这样也是件很轻松的事情,至少像今天这样的场景,可以不必太常遇到。 但武后显然不是这样想。今天杜维进到议事厅,其实便是出于武后授意,只是能否得到众人承认,能否被指定一处军府,这便不是武后可以掌握的事情了。 很幸运的,杜维总算领了个将军的虚衔。 在今天以前,杜维的身分其实有些尴尬;虽然统领一军,又领了个校尉的军职。但他的身分一直不被军方给承认,只是几位老将军护着,众人也不敢太过怠慢。 杜维、侯英等人前次的出征,用的名义还是武后个人的私兵,勉勉强强领了禁卫的职务,东拉西凑的拉起一支军队,处境其实并没有表面来的风光。 但今天以后就不同了,杜维得到兵部的任命,连带任雅相顺水推舟通过的侯英任命,武后一派,这才真正的算是插手军界。 过去武后不是没有动过军方的脑筋,只是发了几封懿旨,却全都给阻拦在门下省,连送到兵部的机会也没有。 所以,今rì杜维得了任命,心中虽然已经是十分的兴奋,但却仍是远远比不上武后的振奋。 「总算是……总算是……」拿着正式的任命,武后开心的语无伦次。杜维见了武后这神态,不知为何,内心竟然浮现了一个画面:武后就像自己的妻子一样,为了自己的升官感到真诚的开心。 只是下一句话,便把杜维打回了现实。 「这代表我能够放更多人进到军中!」武后得意洋洋的说道,一面把任命还给了杜维。 一旁韩国夫人敏感的察觉杜维异样,赶紧出面解围:「妹妹,今rì怎么会连我也找来了?」 武后开心了一阵,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韩国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是洛阳的讯息。」 听到洛阳二字,韩国夫人和杜维都是一愣,随即想起了同一个人。 「娘亲的身子已经好转。信上说,她如今信了佛,rì子过得倒也自在,已经不必润儿随侍了,所以让她先回长安。」说到这里,武后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韩国夫人恍若未觉,仍然开心的说道:「娘亲既然虔心向佛,这也不是件坏事,咱们可以在长安寻一座寺庙,rì后好把娘亲接来……」见到武后脸上笑容,韩国夫人不解的停了下来,一脸疑惑的看着妹妹。 「另一件事。」武后得意的宣布,还不住的向姊姊使眼sè。 韩国夫人好像想起了什么,表情为之一变、脸sè也变得惨白,身子动了动,好像是要阻止武后接着说下去。 但武后终究还是念出了那封信的内容。 「荣国夫人因为近年体弱、诸病缠身,幸蒙孙女贺兰润儿随侍膝前,如今方得病愈……虽然名为祖孙,其实情同母女……」 见到杜维一脸困惑,武后稍微整理了信件的内容,用更加明白的话说出来:「荣国夫人年事已高,但却无子女侍奉,故rì前已过继润儿为义女……」 杜维心里「哦」了一声,暗自惊叹:还能这样子玩?却不知道历史上,贺兰敏之就是这样成了武敏之。 「今后便只有武润儿了。」武后看向杜维,目光充满了深意。 杜维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但显然并不清楚武后内心真正的想法。 武后本来要直接开口的,但突然想到姊姊在场,要许配润儿的话不好由自己说出,于是便把目光投向了韩国夫人。 韩国夫人却没有接话,只是支吾几句,又把话题带开:「三妹也要回来了,有机会让六郎也见见。」 「那自然没有问题。」杜维爽快的答应下来。 见时候差不多了,杜维便又开始了今rì的说书行程,前天说完了短篇的侠客行,杜维甚至绞尽脑汁的默背出李白的原诗出来,让武后对他好一阵的赞赏。 「从前还不信你文采多好,但这首侠客行……我算是服了你了。」武后这么一夸,把杜维本来要脱口的「作者李白」给咽了下去。 「多谢娘娘夸赞了。」杜维有些羞愧、但更多欢欣的应了下来。 侠客行的篇幅不长,换成说书的型态,大概两天就能说完了。杜维前一天正好结束了侠客行,今rì正准备要带来新的内容。 由于韩国夫人在场的原故,杜维便有些顾虑起来:武后喜欢听武侠故事,上回的笑傲江湖和侠客行,都正合武后的胃口,由其是李白的那首侠客行,更是让武后每天都要朗读上好几回。 但韩国夫人却不爱打打杀杀的故事,杜维曾在家中试着写出几则别的故事,发现众女喜欢的类型,依然是偏向言情的内容,韩国夫人也不例外。 只是杜维没有看过太多琼瑶小说,只能拼拼凑凑的,将还珠系列的三部曲并成了一部,内容也零零落落,加进了不少自己的灵感。 尽管如此,仍是让众人哭得唏哩哗啦的,着实让杜维感受到了不小的成就感。 见到韩国夫人在场,杜维自然的顺着韩国夫人的喜好考虑;虽然没有自觉,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杜维心中自然和韩国夫人较为亲近。 杜维考虑良久,决定搬出最安全、最经典的一个故事。 「今rì就来说个……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吧。」 第七十九回 胡商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显庆八年,太子李忠经过一年多的「养病」后,终于宣告康复了,在几位重臣的安排下,总算是确定了五月的登基大典。 武后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能够拖延到这个时候,对她来说已经是个不小的惊喜,许多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剩下的,就只等时间成熟了。 至于杜府里头,倒没有太多变化,除了润儿从洛阳回来、常山公主偶尔来访,其他并没有什么改变。 包括王琇和杜维的关系。 只是王琇有着前一段失败的婚姻、杜维两辈子加起来的经验仍是零,所以都是小心的呵护这一段感情,旁人看来是磨磨蹭蹭的,对两人来说却是刚刚好的进度。 就在一切看来都十分平静安稳的时候,杜维却再次接到要出征的讯息,那是前一年就闹的沸沸扬扬的,替投靠大唐的拔野古部争地盘的任务。 这种事情当然不好搬上台面,所以杜维等人不但不能打着大唐军队的旗号、兵部那边的补助和粮饷更是少得可怜,没有援军不说,过程更是凶险至极。 但为了表达大唐对拔野古可汗的支持,杜维等人不得不这么做。听苏定方说,过去他们也没有少做过这些事情,对于新晋将领来说,这是个很好的磨练机会。 这天,杜维被通知来到兵部,和远道而来的拔野古可汗见面。 杜维来到兵部时,除了几个兵部的官员,到场的就只有侯英一人。 「侯将军。」杜维拱手一礼,笑道:「这次又是咱们两人要出征了吗?」 侯英心中暗自哼了一声,但表面上不动声sè,淡淡应道:「这是娘娘吩咐,若有异议便自己去说。」 「是、是吗?」杜维被莫名其妙的顶撞了一句,觉得有些不快,便自个站到一旁,不再理会侯英。 还好没过多久,拔野古可汗便在契必何力的带领下,来到了兵部大厅。 杜维远远便看到那位可汗了。只见他一脸蓬松的大胡子,将整张脸掩盖了一大部分。走近了一些,让杜维看了更加震撼:一头厚重毛帽、加上一脸的胡子,整颗头就像是一大粒圆球一般,若是染成蓝sè,大概就像卡通里的机器猫那样吧? 「德安,这位是拔野古可汗,快来打声招呼。」契必何力笑着将杜维拉上前来,对拔野古可汗介绍道:「这便是杜维,杜德安。你们以后好好亲近。」 拔野古可汗被杜维的容貌给震慑了好一阵子,才有些茫然的喃喃问道:「大唐竟然连女子都能为将了?」 杜维清了清嗓子,哭笑不得的看着契必何力,契必何力赶紧对拔野古可汗解释:「杜将军虽然容貌清秀,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 契必何力身为铁勒裔的将领,心中自然的把投身大唐的铁勒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子侄看待,所以此时也颇为担心杜维怎么想。 拔野古可汗注意到自己失态,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对杜维道歉;能来大唐争取支持,这可是攸关部族存亡的大事,怎么可以毁在自己的一时失神? 「没事的。」杜维因为这张脸蛋,这几年的脾气可说是越来越好,没有因为拔野古可汗的误会感到什么,反而笑着宽慰拔野古可汗。 契必何力也是松了口气,暗道平常没有白疼杜维,转头又向拔野古可汗介绍侯英。 「这位是侯英,侯将军。」 拔野古可汗更加疑惑,偷偷比较侯英、杜维的长相:侯英的轮廓,好像比杜维还多了几分刚硬。 「侯大哥。」拔野古可汗这次是来请求大唐支持,自然要和大唐将领保持好关系,方才在杜维那里扣了分,此时便想在侯英这边得分回来。 「我是女人。」侯英冷冷的回了一句。 场面一时尴尬至极,拔野古可汗也只能打消了交好大唐将领的念头,沮丧的跟着契必何力,一群人进到宫中,准备聆听武后的指示。 「契必将军,多罗这次……」拔野古可汗追上契必何力,悄声要对他道谢。 但契必何力止住了拔野古多罗的说话,淡淡应了一句:「好好把握机会,然后不要有二心,明白吗?」 多罗愣了愣,没有想到契必何力会这样说。 「从草原来的人,平时便没什么约束,往往都是zì yóu自在惯了……但大唐可不是个随便的地方。」 契必何力说完不再理会多罗,快走几步赶上了杜维,顺手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看样子是在训斥些什么。 杜维摸摸脑袋,转头向契必何力陪着笑,看他们有说有笑的模样,足见两人关系十分亲近。 多罗看着两人背影,心里默默盘算起来:看来,自己得和杜德安打好关系了。 没过多久,众人便来到了宫里。 武后在宫中召见了多罗,简单了勉励几句,就放了几人回去。众人都有些讶异:往常只要有外族前来拜见,必定是让国库大流血的举动,哪怕来投靠的只是小部族。 所以一小部分的言官,就紧紧抓着这一点,指责武后太过失礼、如此做法会让投靠大唐的拔野古部感到寒心。 但很快的,又有不同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些朝堂上的纷纷扰扰,杜维并没有放在心上,虽说武后、李绩都曾试着让杜维开始接触这些黑暗面,但杜维显然非常的排斥。 这rì从宫中出来,一伙将领、大臣准备要宴请拔野古部的使节团,这正是拉近同僚距离的好机会,但杜维却果断的拒绝了。 比起仕途的事,杜维反而更关心许久没逛的东市,最近又出了什么新东西?家里最近又变得热闹起来,是不是该来给她们做些好菜? 从宫里出来,右转走向了这条许久没走的路,杜维看着熟悉的景像,心中不由得感慨起来:上回去东市,自己还只是个刚从工部调职,内心惴惴于未卜前途的小校尉。但这回再来,身分却已是被兵部承认的正式将军了。 「杜六郎!杜六郎!」走到了东市外围,已经见得到一些熟悉的店家,几个相熟的老胡商,见到杜维都是开心的围上前来。 「好久不见了!」杜维当官虽久,但都只是下层的技术官员,所以身上依然没有什么官架子,开开心心的对众人招呼起来。 「杜公子,您今rì怎么有暇过来看看?」说话的老胡人叫做塔力,杜维府里的面粉香料,一直都是让他送来的。 「正好没事,便过来瞧瞧了。」杜维笑道:「最近过的还好吗?」 「好,好,托公子的福。」塔力笑呵呵的回答,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匆匆跑进店里,拉着一个中年胡人走了出来。 「这是杜德安杜公子,京城里的大官!」老塔力笑着对杜维介绍道:「这是我儿子,公子叫他西托就行了。」 「你好。」杜维朝他点了点头,笑着打了声招呼。 西托先是一愣、勉强笑了笑,但却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便要回到店里。 老塔力见儿子这样失礼,立刻是勃然大怒,用家乡话将儿子劈头痛骂一顿。 西托叹了口气、表情痛苦的回过头;虽然是年近中年,但仍然不敢违逆父亲,乖乖的走近前来。 「分才失礼惹,杜钩子。」西托cāo着一口不流利的官话,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没事。」杜维差一点就笑了出来,害怕失礼,赶紧正sè回应。 「我这儿子啊……曾经跟着他爷爷读过几年书,个xìng骄傲得很。但这些年却在那里过的不大好,又有妻有子的,老夫只好把他这一家子给接了过来……」老塔力叹了口气,看似替儿子开脱、但语气中却有些自豪:「老夫从小不爱念书,所以不被父亲看重,但我这儿子从小就聪明,所以他爷爷将一生所学,全都教给了他……」 见到杜维脸上表情困惑,这才哑然失笑:这里可是大唐,哪里会有人明白父亲的伟业? 「这,失礼了……」老塔力嘿嘿一笑,赶紧对杜维赔礼。 「不,不会。」杜维安慰道:「令尊在拂菻,想必也是颇有一番事业吧?」杜维知道老塔力的故乡在拂菻,但具体位置其实不大清楚。 这话正中老塔力的下怀,只见他脸上容光焕发、一脸骄傲的说道:「我父亲是有名的……有名的……」说到这里的老塔力,脑中的词汇量好像不太够,停顿了半晌,才想到意思相近的官话。 「我父亲是有名的,盖房子的!」老塔力骄傲的说道。 「你是不是想说,令尊是著名的匠师?」杜维好心的替老塔力翻译过来。 「匠师啊……」出乎意料的,老塔力没有开心的接受,反而是皱起眉头开始思索,斟酌良久才道:「比起大唐最顶尖的匠师,父亲还要再厉害一些!」 「父亲……」西托担心的提醒父亲一声,老塔力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大唐官员面前大放厥词,不禁脸sè大变、两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请问……令尊既然是大匠师,不晓得工作都是什么样的内容?」比起塔力的吹嘘,杜维反而对他父亲的名字比较有兴趣;虽然不知道拂菻的确切位置,但总是在西亚到东欧的范围吧?不知到有没有保存一些希腊、罗马的文明下来?要知道,那里蕴藏的知识,可以说是不小的宝藏。 「说不定,老塔力的父亲还是个有名的学者?」杜维心里头这么想。 「祖父是……工程的……负责……的人。」西托结结巴巴、但仍旧十分努力的想对杜维解释。 「工程负责人?」杜维想了想,有些讶异的问道:「建筑师吗?」 建筑一词虽然自古即有,但和后头的师字连在一起,却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老塔力父子讨论片刻,才意会过来「建筑师」一词,对于塔力之父的赞许之意,赶紧开心的向杜维道谢。 「那,令尊有些什么作品呢?」虽然交谈有些辛苦,但杜维却觉得十分新鲜:如果可以,说不定能够引进一些西方理论,给大唐学者带来一些刺激。 「这个……」西托还在想着,该怎么用官话来解释,这边老塔力却想也不想的说了出来:「?γ?αΣοφ?α……」 「嗯?」这是希腊文,杜维当然听不懂。 「?γ?αΣοφ?α……这个,呃……就是……」西托在一旁绞尽脑汁,却怎么样也想不出一个词汇可以解释:「一个大房子,圆的屋顶……还有、还有和尚、道士……人们在里面……祝祷,对,祝祷!」 「唉。」杜维只能无奈苦笑,正想换一个方法来问,耳边却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字词。 「你说什么?」杜维猛然回头,把西托给吓了一跳。 「公子,那是拉丁话里头,家父作品的名称,绝对不是什么不好的话。」老塔力赶紧澄清,还以为儿子说的家乡话,在大唐是什么犯忌的词语。 「不,我或许知道你在说什么。」杜维眼睛一亮,拉着西托的衣领直晃,要他赶紧再说一遍。 「Sa……SanctaSophia……」西托被杜维吓坏了,吓得连家乡话都讲不好,好不容易说完了,又在那里担心的看着杜维。 「苏菲亚?圣苏菲亚?」杜维闭上眼睛苦苦思索,嘴里又跟着喃喃念了几回,突然一脸骇然的抬起头来。 「圣索非亚大教堂?」 第八十回 计划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圣索非亚大教堂?」杜维惊诧的样子,连带着塔力父子都跟着惊吓起来,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教、教堂?」老塔力疑惑的问道:「老夫不知道什么是教堂,但、但那大概就像长安城中的三夷寺那样的。」 「三夷寺?」三夷寺就是大唐对景教、摩尼教、祆教寺院的总称。在杜维眼里看来,应该算是教堂和清真寺的建筑,在大唐人眼里,都只是胡人的宗教场所罢了。 「是,是三夷寺。但那是十分巨大的……」老塔力试着向杜维解释教堂的壮阔,但却不知道杜维从前就已经在课本上见过了。 「令尊,令尊是建造圣索非亚大教堂的建筑师?」杜维回过神来,对塔力说话不免多了几分尊敬。 「是的。」塔力笑着点点头,顺带拉过一旁的儿子,笑道:「这孩子和他爷爷比较亲近,老夫又忙于生意,所以他从小便让家父来教导,前前后后也学到了不少年,公子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杜维赶紧追问道:「既然如此,西托兄家中想必还有藏书吧?」 「有、有的。」西托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店里,拿出了两本书来。杜维探头一看,上头分别写着《Histories》、《Homerus》。 「历史,还有……」无巧不巧的,杜维还真能识得这两本书名,前一本一看便知是英文当中「历史」一词的语源、后一本乍看之下虽不认识,但用英文念了一遍,凭着高中时的模糊印象,杜维也凑巧的猜了出来。 「塔西图斯的《历史》,还有荷马的史诗?」 西托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杜维,一旁的老塔力也是惊讶不已、结结巴巴的问道:「公子,您……?」 「是希罗多德,不是塔希图斯。」西托惊讶归惊讶,但仍是一本正经的纠正杜维:「塔西图斯的著作大多只有残本,所以不会这么厚的。」 「有没有建筑、医学,还有数学的书?」杜维对这两本作品并不那么在乎,但对于民生、科学相关的西方知识,杜维却十分希望能够将其带进大唐。 「啊,有的。」因为杜维说的太急,让西托一下子难以反应,隔了半晌才慌忙应道:「都在家里头!这两本是带来,休息时候看……」 「太好了!」杜维兴奋的一握拳,连连说道:「太好了!」 但是稍微冷静下来,杜维很快了想到了现实面:收集这些书本要钱、请人翻译也要钱、翻译完要印出来也要钱,但钱从哪里来? 虽说当初武后赐下的财物还有剩余,但那在宫里的传统来说,算是王琇与沐涵的嫁妆,杜维不愿轻易去动这笔财物。 「那该从哪里掏钱呢?」杜维瞇起眼睛,在心里盘算起来。 「公子……可是要这书?」老塔力见杜维沉吟不语,小心翼翼的上前问道:「若是公子真要,老夫这就……」 「不不不。」杜维赶紧婉言推辞:「这怎么好?况且我可不认识拉丁文。」看着两人疑惑的表情,便又补上一句:「只识得几个字罢了。」 「不如……」老塔力想了想,才小心的说道:「不如让我这儿子……让他替公子换成大唐官话,这样可好?」 「既然如此,那就万事拜托了。」杜维也不客气,爽快的应了下来,不过也没有忘了谢礼,想不到老塔力却一口回绝了。 「用不着什么谢礼,老夫平时总受公子您照顾生意,却从没半分回报,就当作一些心意吧!」 杜维犹豫片刻、但仍是接受下来,在心里记下了这份人情。 回头离开了塔力的店铺,杜维抱着满手的食材、调味料,在回去的路上,还不断想着能怎么善用自己的知识。 穿越之初,杜维确实曾经想过,要将过去的知识全部搬过来。 只是玻璃、火药、肥皂,这些穿越者的「基础常识」对他来说太过遥远;文组的杜维从来不擅长理化一类的科目。数学虽然还算能见人,但也只限于商用数学,和真正的数学专业完全没办法比较。 尽管如此,杜维仍然知道这些知识对人类发展有多么重要,今天被这么一提醒,遗忘许久的心情再度燃烧起来,满脑子都在思考着能搬出什么知识。 「搞了半天,也就只有几艘船模型派上用场啊……」杜维思考了许久,沮丧的发现这个事实: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实用的知识能拿出来的。 说腰间这把继光刀,九成是工部大匠制图研发的,杜维只是画了个轮廓、顺道说些大概而已,其他武器大抵如此;说起农业计划,自己对当代的植物并不是全然熟悉,远远比不上大唐的农业专家,往往自己才开口说了上半句,别人就把下半句、甚至整个完整计划给拟定了。 再说了,自己的专业虽是农业经济,但区区一个大三学生,许多农业实做课都还没开始,学到的知识还仅仅是零散的理论。而比较熟习的经济课程,却又受限于时代背景,根本没办法端上台面。 大唐虽然是国力强盛,但在开采技术还不成熟的情况下,金、银、铜等金属开采量实在是少的可怜。 用来交易的货币除了铜钱以外,更多是选择以物易物的,就像杜维常常拿路思归赠他的布匹出来换食材;路思归念着黄玉交情、和杜维本身讨喜的个xìng,三不五时便转赠宫中所赐布绢给杜维,当作长辈的一点心意。 总之,矿产问题还没解决,做为货币的铜钱就没有办法广为使用;通用货币还停留在以物易物的话,也不用谈什么金融业的发展了。 来到了家门口,正好见到严老带着几个族中子弟,送了一整车的家具过来。 「杜主事!」见到杜维,严老开心的迎上前来。 「严老?」杜维问了声好,有些疑惑的问道:「您怎么……?」 「喔,是武管家遣咱们送来的,正好咱们要送这批家具到常山公主府上……」 「是吗……」杜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严老,等等是否方便到您作坊一叙?」 「啊……当、当然没有问题。」严老转头吩咐机灵的族中子弟,嘱咐他带着这批家具前去常山公主府上,自己则带着杜维来到位于东市的作坊。 此时严老的作坊已经颇具规模,尽管有一百多位工匠、学徒同时在工作,这座作坊也丝毫不见拥挤,每个人虽然忙碌,但却是有条不紊,一点也没有慌乱的感觉。 「公子找老夫,不知道有什么事?」严老带着杜维进到内厅,奉上茶盏,满心期待的等着杜维开口;上回杜维绘制的家具才贩卖没有多久,赚到的利润已经足够一家人过上三辈子的生活了,不知道这回杜主事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嗯,话说前些年,改进造纸技术的那件事,不知道完成的如何了?」 「那件事啊……主事提出的案子倒是不难,不过几个月就已经完成了。只是……那造纸坊已被许多人盯上……」严老苦笑着说道:「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敢去动呢。」 「苏侍郎呢?」杜维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禁感到有些不悦;虽然尚书阎立本不大管事,但苏义可不像是会放任不管的人。 「苏侍郎忙的是农业计划,再说那里的成果更加丰硕。京畿、关内二道,都已经按照实际地况,配上了轮耕、套种等各种方法……来年收成十分可观。所以,侍郎他……恐怕不会待在工部了。」严老在工部的时间久了,对于上头的势力拼图大致了然于心,只是平常不敢轻易说出口。 「苏侍郎……」杜维心情有些复杂,虽说他也为老上司的升迁感到开心,但是工部若是少了苏义,不知道是否还能维持现在的效率。 「对了,莫非造纸术和主事要说的事情有关?」严老人老成jīng,虽然不能完全知晓,但也多少能够猜出一些。 「是的。」杜维从怀里抽出一个卷轴,递给了严老,笑道:「这是我在工部时,曾经递上去的折子,但试验却是失败了。」 「活版印刷术?」严老展开卷轴,先是一愣,随即便笑了起来:「我有印象,这是叶天文那老头替你张罗的吧?」 「是啊!字模的材质都是叶老的主意。」杜维有些怀念的感叹道:「只是当时纸张的质料不好,根本不堪金属质料的模具印刷,但换做木头模具,却又容易损耗,成本太高。」 「如今纸张的质量远比之前更佳,但也正因为如此,许多世家都想着要经营此物。」严老叹了口气,又道:「苏侍郎大概也是没有法子,只能暂且搁着,希望哪天众人不再注意了,再由门下省出面协调。」 「门下省啊……」只要许敬宗那个王八蛋还在位子上,大概很难对门下省有什么期待吧?杜维没有开口,但表情却显露无遗。 「主事……」严老一阵苦笑,虽然知道杜维年纪轻、阅历浅,但这样明白的鄙视当朝宰相,也未免太…… 「总之,造纸的事情我去请苏侍郎想办法,不行的话……」 明明是有利于大唐的发明,却因为一群贪婪的人,而不得不在那里空转,杜维越想越是不悦;他心想,大不了去找找武后,看能不能走个后门,大不了分些利润出来就是。 杜维说完不再停留,向严老告辞后便回到了府里,准备好好构思该怎么进行自己的计划。 第八十一回 小荷的心(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你这次来,不是受了谁的请托?」苏义放下茶盏,上头还飘浮着杜维所赠的茶叶,冒出了阵阵的清香。 「自然不是。」杜维赶紧否认,笑着反问道:「莫非侍郎觉得这样不妥?」 「说不妥嘛……」苏义眉头一蹙、有些为难的看着杜维:「这件事说起来是简单,但实际cāo作却有些麻烦……当初为了测试纸张的质量,特地是分送给了几位大儒,结果啊……」苏义说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 「人尽皆知了?」杜维见苏义的茶盏已空,赶紧乖巧的又替苏义倒上一盏,顺道替他说完那句没说出口的话。 「但凡是读书人,没有不好书画的,虽然有人说善画者不择笔,但这纸张的质量若好,书画起来自然便更加流畅……」苏义呵呵一笑,虽然没有说完,脸上表情已是不言而喻。 杜维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起全大唐最喜欢画画的人,不正是工部名义上的头头,久未露面的尚书阎立本吗? 「阎尚书不知道有什么指示?」杜维笑了一阵,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阎尚书……」苏义愣了愣、斟酌词句,委婉的说了句:「尚书对你很是夸赞。」 苏义只知道阎立本当rì见了一迭又一迭的新纸,赞叹之余还顺口提了提杜维的名字,但大多只是些空口称赞的话,以阎立本平常的为人看来,大概也并不是很上心。 没想到,阎立本这回却是出人意料的对杜维大加赏识,而且几乎弄的人尽皆知。 身为工部的尚书,阎立本自然分得了不少的新纸。刚拿到时,他也没有太过留意,只觉得新纸张质感柔韧、sè泽雪白,拿来装饰、糊窗子似乎也不错。 某一rì,阎立本夜半偶得灵感,也不管天sè多晚,翻身起来、披了件衣服便来到书房做画。 或许是烛光昏暗、又或者年纪老迈,阎立本一时间却找不到平时作画用的纸张,找了也不知道多久,脑中那一缕灵感若隐若现的,让阎立本着实是好生着急;要知道,灵感可是不等人的。 所幸他胡乱翻找,倒给他找出了那迭尘封许久的新纸,记得那被下头称做「试验纸第一零三号」,摸起来挺古怪的。 不试还好,一试之下竟让阎立本惊为天人。 一幅画作完,已经是隔天早上,就着窗外透进的晨曦来看,整张画栩栩如生,和阎立本脑中构思几乎是如出一辙。 这本来并不是太过大不了的事,但阎立本年事已高,近年身子也大不如前,有时做画不慎,不是这里滴了滴墨水,就是手一抖、笔画抹到了他处。加上旧纸张吸水xìng强,笔尖画到半途,常常就因缺墨而干涩。 放在从前,这并不算是什么问题;阎立本若是年轻个几岁,肯定会用轻蔑的语气说些「用经验来克服」之类的话,但此时心神已经有些不济,所画出的画作也从之前的人人哄抢,到现在纯属兴趣爱好了。 只是作画这件事,既是兴趣、又是天赋,阎立本琢磨了一辈子,那份执着早已刻进了骨子里,所以仍是保持画画的习惯。这回正巧碰上了工部新产的纸张,书写起来十分顺畅、墨水分布也非常均匀,从前力壮还不觉得纸张有多重要的阎立本,这时才扎扎实实体会了什么是重获新生。 从前的他,纸张再怎么差、画笔再怎么糟,阎立本凭着高超的技术、出神的笔法,不管条件再怎么恶劣,总能强横的完成自己心中想画的事物。 「守仁,守仁!」 隔rì一早,平常不太爱进工部的工部尚书,出乎意料的在工部大院里疾走高呼,引得众人一阵测目。 「那纸、那纸……」兴奋过头的阎立本,一句话说了半天,才好不容易让苏义明白他的意思。 「若不是我阻止阎尚书,他差一些就要跑去兵部把你讨回来了。」苏义意味深长的看着杜维。 「半途而废……」杜维随意又不失小心的笑道:「不太好吧?」 「你啊……」苏义没好气的看着杜维。 杜维近来时间多了不少,所以也常常往几位相熟的老人家府上走动,苏义自然是少不了的。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苏义欣慰的发现杜维的成长:气质成熟了、态度沉稳了,处事也大方起来,更可贵的是,行事也多了一丝小心。 「总之,你的计划我已经看过了。」苏义拍了拍杜维送上的信封,虽不明显,但手上似乎在微微的颤抖。 身为读书人的他,不会不知道杜维提出的印刷术有多么重要,若是这件事成了,那么留名青史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相比之下,造纸术引起的诸多觊觎,也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只不过,杜维在实际cāo作上,提出了一些新的想法,还需要细细思量。 杜维已经达到目的,也好好的蹭了一顿饭,吃饱喝足便笑嘻嘻的告辞离开。 回到府上,杜维见一屋子女人全都集中在书房,不知道是在讨论些什么,只听到话声中还夹杂了乐声;有笛声、有琴声,十之仈jiǔ又是王琇、韩国夫人在进行音乐教学了。 杜维呵呵的笑了笑,胸间感到一阵温暖。打消了想去书房处理事情的念头,杜维走到庭中、坐到凉亭里的软榻,耳边听着乐声、眼里看着庭中景sè,不知隔了多久,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不一会便深深的睡去。 等到杜维醒来,时间已经是傍晚了。 杜维被耳边传来的嘈杂雨声吵醒,不耐烦的扭了纽身子,才发现胸前似乎有什么异物。 「小荷?」杜维揉揉眼睛,虽然眼里没有看清,但这熟悉的气息……定睛一看,果然没有猜错。 「嘤」的一声,小荷在杜维怀里伸了个懒腰,又往杜维身上蹭了蹭,这才满足的张开眼睛。 「公、公子?」小荷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在杜维的怀里睡了一下午,脸sè一下子变得通红起来。 杜维见了小荷羞窘的模样,也不禁觉得好玩,也不解围,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小荷。 凉亭的桌上有一盏小灯,在风雨之中看起来格外的摇曳,一阵风吹来,差一点便将烛火给吹熄了。 小荷颇为机灵,见灯火yù熄,赶紧下了软榻,小心翼翼的用那盏小灯里头、烧的快到尽头的烛火,将凉亭中设置的灯点亮起来。 凉亭中有五盏灯,分别安在四个柱子、还有凉亭的正上方,小荷踩着软榻,勉强还能构得着柱子上的几盏。 「行了,这样就够了。」杜维见小荷点了盏灯,亭中顿时亮了一角,便笑着说道:「又不是在看书,一盏便够了。」 小荷虽然疑惑,但还是乖巧的下了榻,顺手将燃尽的蜡烛给摆到桌上,一面和杜维笑道:「六郎设计的灯,确实是好,一盏便能抵得上十来支蜡烛。」 杜维从前在工部时,闲着无聊,想要试着做出聚光灯概念的大唐宫灯,把镜面放进灯罩里头,看看亮度能提高多少。 虽然杜维觉得效果普通,但在大唐人眼中,已经是个令人震撼的惊喜了。 顺道一提,和造纸术一样,这样发明同样是因为觊觎的眼光太多,所以被摆在工部的库里等着发霉。 但杜维此时当然不会想到这些,在仍旧昏暗的灯光里,杜维眼里只有小荷一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打量小荷了。 小荷的身高修长,大概比自己矮上半个头而已,身子纤细,但身段窈窕,看起来不同于风韵十足的王琇、韩国夫人,但却别有一番韵味。 小荷同样也在打量着杜维,一时之间,亭中的气氛变得十足温馨。虽然外头的雨下得更急,但亭子里却是安安静静的,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雨下得好大……」说来惭愧,杜维最先撑不住,转移了视线、也转开了话题。 小荷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在雨声之中连自己也听不清,随即便展开笑颜,柔柔应了一声:「是啊……」说完,转头看着园中雨景,或许是这场大雨呼应了心情,目光也变得迷蒙起来。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揽在自己的腰上,杜维一发力,便将小荷拉到了榻上、环抱在自己怀中。 「六郎?」小荷一惊之后,紧接而来的便是难掩的喜意,眼泪差点便落了下来。 杜维知道小荷的心思,由其在外头转了一圈,他更加清楚大唐人对女子的态度;什么开放、胡风盛行、女权高涨之类的,针对的只是少数人之中的极少数而已。 真正生活在大唐的女子,地位其实还是十分低下的。 尽管杜维已将小荷等人去了贱籍,但也不代表从此便海阔天空,反而代表了她们再也没有倚仗的人,处境更是不妙。 杜维认识了这一点,心态也更加的放松了些。更何况,感情本来就是双方的付出,一边付出了、一边响应了,感觉便是在这样的来回中慢慢培养出来。 杜维抱着小荷,虽然手上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安安静静的靠着软榻,但对于小荷来说,已经是个天大的刺激了。 「妳怎么会在我榻上?」杜维见小荷紧张得全身紧绷,手上仍是没有放开,只是用平常一样随意的闲聊语气问道。 「我、我只是、只是来看看……」毕竟两人感情已经有了一定基础,小荷虽然心跳仍然是快速不已,但身子已经放松下来,伏在杜维身上虚弱的反驳。 杜维见小荷虽然娇羞、却强要反驳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荷在杜维面前,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只是感到有些不解,只是,见杜维虽然是轻声笑着,但笑声里尽是欢畅之意,脸上还是忍不住绽出一抹微笑。 第八十二回 小荷的心(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只是看看?」杜维环抱着小荷的手臂紧了紧,在她耳后轻笑着说道:「那怎么会跑到了榻上来?」 小荷一时哑然,所幸学着小桃耍赖的模样,小脸一撇、扭身转向了外头,不去理会杜维的问话。 只是小荷此时正伏在杜维的身上,虽是小小的一个动作,对杜维来说却是莫大的震动。 不要看小荷年纪还小,但近年rì子过得好、又受了杜维说的「等妳长大」这句话的刺激,至少从外表看来,已经让杜维很难再用从前的眼光来看待了。 见杜维没有反应,小荷有些黯然、也有些畏惧,怯生生的回头看向杜维。哪知杜维方才被小荷这么一蹭,虽然身子不敢乱动,但眼神也是移往他处。 两人同时回头,眼神就这么碰在一块。 杜维见小荷的秀脸就在自己前方,几乎是吹气可闻的距离,鼻端尽是小荷身上的气息,内心也变得慌乱无比。 只见小荷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杜维有些诧异,但仍是作足了心理准备,准备迎接再下来的一刻…… 「六郎……」小荷的声音细细柔柔,就着杜维耳边轻声唤道:「你……好像胖了。」说完,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 杜维愣了一愣,不禁为之失笑:什么时候轮到这个小丫头调戏自己了?于是不再客气,在小荷臀上轻拍了一下。 说是臀上,其实也只是轻微画过大腿而已,小荷毕竟年纪不大、而且环境单纯,当下只是微感羞意,更多的却是觉得好玩:杜维窘迫的样子,可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 「妳啊……」也不知道小荷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了解,杜维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只是脸上笑意丝毫未减。 小荷闹了一阵,原先的紧张早就不知道抛去哪了,整个人轻松自在、舒舒服服的贴在杜维身上,让仰躺着的杜维好一阵为难,赶紧调整自己的动作,调整了许久,才找到一个不那么尴尬的位置。 小荷仍是伏在杜维身上,只是杜维动静大了些,让她抱紧杜维的颈子、整个人挂在杜维身上,等到杜维终于调整好角度,她才开口轻唤了一声:「六郎……」 「怎么了?」杜维心里也不平静,但是男人的面子仍让他强自撑着脸上表情。 小荷的脸蛋贴着杜维的胸膛,说话的时候,杜维还能感觉到自己胸膛传来的轻微颤动。 「雨下得好大……」连着两次,杜维都猜错了小荷想说些什么,也不知是小荷太单纯、还是杜维太急sè? 只是杜维无意中一瞥,却见小荷定定的看着亭外雨景,神sè间明显有些郁郁不欢。 「妳还是这么不喜欢下雨天啊?」杜维柔声说道。 小荷对杜维柔柔一笑,没有接话,但两人心中却同时想起了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小荷方进杜府时,是被杨华作为长辈对杜维关心的好意,和其余三个丫环被送来的。 杨华身为内官,对于女sè二字算是绝缘了,而他的为人对钱财也不是那么在意,算得上是无yù无求的一个人。 所以,在杨华府里的丫环,rì子过得还算十分惬意,也不必担心杨华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只需将卫生打点好、午晚膳照料好,其他便没有什么事了。更何况杨华三不五时便须留宿宫中,在他府里的丫环rì子过的其实是非常清闲。 小荷最初来到杜府时,和小桃等人都是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毕竟谁也不知新的主人个xìng如何。加上她们虽在杨华府上自在惯了,但从市集上、同坊的其他府上,都听了不少主人整治奴仆的案例,让她们心惊之余,同时也庆幸自己的运气。 但运气总有到头的一天。刚来杜维府上,所有人心里都是这样的感觉。四人惴惴不安的进了杜维的宅子,出乎意料的,迎上前来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看模样像是女孩,但举止间却是充满了男孩子气。 这人正是杜维。 杜维当时年纪正幼,虽然自己当时号称十五,但一来外表明显跟不上、二来心智也还没成熟到能面对官场的尔虞我诈;若是杜维当时没改年龄,只怕两年多前就能当上主事了,年幼而位高,对杜维并不是好事。 小荷等人见到杜维「惊人」的外表,都是为之一愣,见杜维不像是凶暴的人,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只是心中仍然是有些担忧。 事实证明,这些担忧都只是多余。 杜维对她们的好,让几人都是觉得受宠若惊,杨华虽然待她们不错,但一个是不闻不问的纵容、一个是不遗余力的照顾,其中的分别几人都是了然于心;对实际年龄已经二十岁的杜维来说,家里多了几个小妹妹,自然是要照顾妥当的。 看起来rì子不会过得太糟了;几人心里都有这个想法。不过还没有完全放下心,当初在杨华府上也是过的惬意,还不是一句话便给送了出来?但毕竟身为奴仆,能过上一段安稳rì子,也算是上辈子有积德。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就让她们谁也想不到了。 先是主动替她们打听故乡的家人,取得联系之后,杜维便询问她们是想要回到故乡?还是想要留在杜府? 其中两个丫环年纪稍长,不像小荷、小桃自幼便与亲人离散,经过考虑后,决定让杜维送她们回乡。 小荷当时还不太明白。她年纪幼小、个xìng天真,听了也不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只是知道杜维对她们好,应该是不会欺负自己吧? 后来的rì子过得如何,就不再赘述了。总之,小桃和小荷两人,总算是赶在童年的尾巴,过上了安定平稳的生活。 之所以说是「安定平稳」,而不是用幸福二字,是因为小荷当时还懵懵懂懂,对于王琇、沐涵对杜维的戒备,小荷也不能够理解。 就如初来的第一年,小荷就曾经见过沐涵当面近乎羞辱的对待杜维。 「涵姊姊……为什么妳要凶六郎?」小荷因为沐涵对她亲善,所以便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六郎对我们都很好……」 「妳还小,不会懂的。」沐涵勉强一笑,拍拍小荷的小脑袋,然后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留下小荷一人,歪着头、看着沐涵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荷看了一阵,正打算回到自己的房内,没走几步路,就看到雨滴一点、两点,洒在通往庭中的青石阶梯上,没有太久的时间,午后的阵雨便窸窸窣窣的落了下来。 小荷慌慌忙忙的往回走,走到半途,无意见到庭中的亭子里头有个人影,小荷好奇的探头望去,那人便是杜维。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杜维倚着亭中的长榻,正呆呆的看着亭外雨景发呆,见小荷呆呆傻傻的闯了进来,不禁被吓了一跳。 「涵姊姊很生气呢。」小荷没头没脑的冒出了这么一句。 「是吗?」杜维苦笑几声,他当时还不明白沐涵等人的心事。 小荷用力点点头,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 此时,雨下得更大了。 杜维见小荷站的有些外面,便招招手,让她站近一些。 虽然杜维有心想和小荷说说话,但他和女孩子说话的机会本来就少,更别提小了自己六、七岁的沐涵了;当然,这是指实际年龄。 小荷见杜维只是让她过来,却没开口说一句话,忍不住好奇的这么问道:「你很喜欢下雨吗?」 杜维侧着头,认真想了想,才回答道:「是啊……」有心想多说几句,但又偏偏找不出话来,憋了半天,只能想到一句没什么营养的问话。 「那妳呢?」 「我不喜欢!」小荷想也不想,嘟着小嘴、气鼓鼓的应了一句。虽然个xìng不如小桃的活泼,但是毕竟是小女孩的心xìng,当下便和杜维抱怨起来。 「你瞧那庭子里的花儿,都给雨滴打下来了……还有、还有枝叶也被打落一地……还有,每回下雨天,天空总是沉沉的,好像快要压下来……还有、还有……」小荷越说越轻,到后来只剩下小声的嘟囔。 「下雨的话,就不能出去玩了……」 小荷突然醒起自己毕竟只是个丫环,哪有和主人抱怨不能玩耍的道理?所以怯怯的抬起头,小心的望向杜维。 只见杜维温柔的看着自己。 小荷其实不太明白温柔的定义,只知道杜维不是在生气、更不是在吓唬自己……他的脸上,还带着一抹微笑,让小荷看着看着,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亭子外头的大雨,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他长得真好看。」小荷当时在心里偷偷这么想着。 「撑着伞,一样可以在庭子里玩啊。」杜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顿时把小荷给愣住了。 换作是已经回家乡去了的小月、小云两人,只怕已经跪在地上,哀求杜维放她们一马;上头一句随口的话,往往是让下面无限的揣测和延伸。 「要玩什么?」小荷或许是呆住了,想也没想便脱口问出:「而且,小桃已经睡下了,没人陪我……」 杜维翻身下了榻,小荷只记得那时的杜维表情和善、语调温柔,顺道拍了拍小荷的脑袋。 但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小荷一下子竟然有些想不起来。 「我带妳折纸船,好吗?」杜维笑吟吟的对小荷这么说。 一句话让小荷从回忆里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伏在杜维的身上。 杜维温暖的怀抱、rì渐厚实的胸膛,都像在提醒自己:杜维和她,从来没有如此的亲近。 「不要纸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小荷此时已经长成,最是不愿杜维将她看作小女孩,此时她的脸颊正贴着杜维,听了这话,不悦的用额头在杜维胸膛上撞了一下。 小荷半是撒娇、半是抱怨的动作,让杜维心里也不禁为之一软,环抱着小荷的手臂也更加收紧了些。 一时之间,外头的风雨虽大,但在亭中却好像止了声息一般。 「妳还是讨厌下雨吗?」杜维也想起同样的回忆,半是调侃、半是怀念的问道。 小荷摇摇头,几缕柔软的发丝从杜维鼻端晃过,让杜维差一点打了个喷嚏出来。 「雨一停,六郎又要走了吧?」小荷撑起身子,也不管动作有多么暧昧,就这么撑在杜维胸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杜维。 「我还是不喜欢下雨,但是……」小荷眼波如水、款款直视着杜维双眼,两人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 「但是,如果这场雨一直下下去,六郎就能一直待在家里,那么……」 「我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 没有激昂的语气、没有永恒的誓言,但这一句话的内容,远比字面本身能表达的还要多。 「妳……还真是长大了呢……」杜维喃喃说道,只见小荷的秀脸越来越近,一手撩去了额前垂落的发丝、秀丽jīng致的双唇微微轻启。 深深的印在杜维的唇上。 杜维还没有反应过来,小荷已然退却,额头抵着杜维的额头,气喘吁吁、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已经是六郎的人了,所以、所以……」 杜维的经验虽浅,但总是远胜一片空白的小荷,当下便双臂一收、将小荷整个揽进怀中。 对于小荷,杜维已经不再犹豫,只是担心小荷会害怕,所以还是没有太过主动。 两人妳望我、我望妳的对望了一阵,小荷也稍微平静下来,见杜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便大着胆子、又将双唇凑近杜维。 杜维见小荷模样可爱,忍不住在她颊边印了一口,以为小荷会害羞,哪知她表情有些不渝、赌气般的说道:「不是这样!」 杜维一下子有些不解,小荷哪里会明白这些东西?只见她红着脸蛋,羞羞怯怯的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 「要像……像六郎和琇姊姊那样……」 雨势渐趋平缓,乌云散开,几缕月光便透进了亭中。虽然没有白rì那般清晰可见,但是亭子的周遭没有遮蔽,从回廊那处便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唉……」韩国夫人幽幽叹了口气,没有走近、也不敢走近,但是想要离开,脚步又偏偏不听使唤。 只见亭中两道人影从榻上起身,肩并肩的对着园中的花圃、手牵手的庭中漫步、三不五时的耳鬓厮磨…… 韩国夫人都看在眼里,心里的感觉复杂莫名。 第八十三回 点将(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仲谦,等会见了人,一定要有礼貌。」一个白发老者拉着年轻男子,不厌其烦、殷殷切切的对他提醒。 「是的,父亲。」年轻男子认真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执失将军还是看在你爷爷的面子,才答应让你跟在身边,所以,一定要有眼sè、要注意态度。」 「是的,父亲。」年轻男子一件一件的默默记下。 「唉,咱们家世虽然不是什么豪族,但从我祖父算下的三代都是读书人……你虽然从了军,但也不能把圣人之言给忘了,明白吗?」 「是的,父亲。」 「若不是为父在礼部说不上话,也不至于……唉,好自为之吧。」 年轻男子沉默半晌,仍是说了这么一句:「是的,父亲。」 正当这对父子两相对无言、沉默无语的时候,里面走出来一个小吏,拱手一礼、恭敬说道:「两位,这边请。」 老人定了定神,深吸了口气,拉着儿子便往里头走去。 进了兵部,述职的手续早已办好,老人只是带着儿子走了个过场,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要面见某人。 「老罗!」两人才办好了手续,就听到执失思力粗犷的声音,只见一个身形略为走样的老胡人笑呵呵的走来。 「执失将军。」老人不敢托大,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两人的地位是天差地远,难得执失还惦记着和父亲的交情,自己当然更不能失礼。 「客气什么?」执失思力不客气的打断了老人,豪气干云的说道:「思力出来大唐之时,曾受了罗公不少的照顾,如今总算有机会回报了!」 执失这句话说的虽然豪迈,但对于唐人来说,这将恩情挂在口边的举动并不合适,还好众人知道他的背景,也没有太过深究。 老人微微一躬,算是谢过了执失对父亲的感念之心,随即一把将儿子拉了过来,斥道:「怎么那么没礼貌?还不快叫人?」 「执失将军。」年轻男子恭恭敬敬的对执失思力深深一礼,正打算直起身子,突然看见父亲在一旁使眼sè,赶紧补上一句:「有劳将军指导。」 执失好脾气的呵呵一笑、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笑道:「别来这些,别来这些,来了大唐多年,我还是不习惯这些礼节……」 「这次……承您的情了。」老人见执失态度亲和,心下大慰,但态度仍然不敢放肆。 老人名叫罗德,是礼部底下的祠部员外郎,算来只是从六品的官员。他奋斗了一生,好不容易才从主事的位子爬了上来,但做不到十年,便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 罗德退下来也没什么,毕竟他在官场混的不算太好,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唯一记挂的就只有儿子的前途。 他的儿子名为罗海,原先是打算去礼部里头当差,有了父亲的例子在前,对于前途也是感到一片茫然。 父子俩商议半天,想起了和执失思力还有一层故人的情份在,虽然机会渺茫,但罗德还是忐忑不安的出面奔走。 想不到执失思力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不只是答应,执失思力当下便吩咐手下办妥了手续、让罗海先在自己身边磨练几年,转头又郑重的写信答复,顺道也诉说一番对罗老爷子的感念之情。 执失思力早年也算是当权一方,是突厥可汗属下的酋长,早年在出使大唐时,曾因个xìng冲动得罪了太宗,后来投靠了大唐,仍然受到太宗看重。 他为人莽撞冲动,但个xìng豪爽,在大唐上下还是得了不少好人缘,所以虽然受到房玄龄之子房遗爱谋反的牵连,仍是保住了一条xìng命,仅被判了流放。 在历史上,执失思力被流放之后,身为高祖之女的妻子,以公主之尊,自请削去封号,要随丈夫到流放之地。而在不久之后,其妻九江公主就因病去世,没过多久执失也随之撒手人寰。 但在历史转了个弯的当下,武后果断的撤回罪名、将执失思力夫妻送回长安,同时也恢复了九江公主的封号,卖了执失一个天大的人情。 执失思力经过这一场磨难,个xìng上收敛了不少,对于军权也不再上心,一心和他家中贤妻过着安稳的幸福生活。 但是他毕竟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在初来大唐时,罗老爷子以文人身分,不但没有瞧不起执失,还给了他不少的帮忙。 所以在知道罗家目前的状况时,执失二话不说的答应了下来。 「执失将军,仲谦就交给您了。」罗德恭敬的对执失说道:「这小子从小被惯坏了,到了军中,将军就尽管教导……」 「言重了,言重了。」执失双手连连乱摇,阻止了罗德的说话,看着罗海笑道:「看得出来是个好孩子,思力不会让他学坏的。」 「多谢将军了。」罗德总算松了口气,脸上这才露出笑容,转头又对儿子训斥道:「还不快谢过将军!」 「多谢将军。」罗海赶紧对着执失思力深深一礼。 这一回执失笑着受了一礼,随即便将罗海扶了起来,让罗家父子心情大定,这个动作代表着:执失思力正式接受了罗海。 至于rì后的前途,就看罗海自个的造化了。 客套了一阵,胡德便告辞离开,留下执失和罗海两人。 罗海咽了咽口水,眼前的老将军也算是凶名在外,现在脾气虽然改了不少,但眼下就只有两人独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害怕…… 「喂。」 罗海心里一跳,战战竞竞的转头强笑,结结巴巴的问道:「是、是、是……?」 「别这么害怕,令祖当年对我有恩,我又小了令尊几岁,所以称我一声叔叔,不会觉得吃亏吧?」 「是、是的,叔、叔叔……」 只听执失思力话题一转,突然问道:「你喝酒吗?」 「是的,叔叔。」 「酒量很好?」 「是的,叔叔。」 「有没有和人打过架?」 罗海想了想,还是说道:「是的,叔叔。」 「那……」执失脸sè绷得紧紧的,眼神如电的望向罗海,盯着他好一阵紧张,隔了许久才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那你是个当兵的人才。」 罗海被吓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该答些什么,只好哭丧着脸应道:「是的,叔叔。」 执失见罗海被自己吓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出来,罗海也稍微松了口气:至少执失思力的态度比想象中良好,应该不会为难自己吧? 「今天你来的正好,正好带你去见识见识。」执失说到这里,见罗海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面露疑惑,心里颇为满意,暗道:这小子满识趣的,看来值得栽培看看。 「走吧,仲谦。」执失笑了笑,收起脸上的玩闹之sè,沉声说道:「带你去看看……看看什么叫做大场面。」 罗海跟着执失思力来到了兵部里头的校场,一路上听着执失思力说着注意事项,像是等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等等,罗海虽然嘴上有些笨拙,但仍是一一记在心底。 来到了校场外,遥遥便能望见一队队巡逻的士兵,据说离校场还有不算近的路程,可见今天兵部戒备之森严。 「将军。」一路上,经过的士兵纷纷恭敬问好,执失也一一点头回应,到了半途,突然遇见一列戎装的女子,让罗海差点就惊呼出来。 「别觉得奇怪。」还好执失发现了罗海异样,赶在前头将罗海的惊呼挡了下来:「这是凤翔军,全由女子组成。」 虽然武后当时下了大手笔,一口气想要组建起凤翔、羽林、神策三军,但几经讨论之后,只有凤翔一军正式得到了认可,其余的不是编入禁军、就是被武后用私兵名义留在身边。 经过了领头那名女子,执失突然开口问道:「你们家杜六呢?」 「回将军……」女子不亢不卑,恭恭敬敬的回应道:「杜将军并未与凤翔军同行。」言下之意,透露着诸多不满。 早先武后是打算让杜维领着凤翔军的,但毕竟男女有别、白袍军的前途又是一片看好,索xìng就把杜维留了下来。 对于凤翔军中的一众女兵来说,自然不会明白武后心思,只觉得是杜维的背叛。 执失点点头、没有多说,带着罗海又继续往里头走去。 「将军。」 「将军安好。」 「执失将军。」 一路上各个驻点的士兵,见了执失来到,都纷纷的恭敬问好,让跟在后头的罗海心里吃惊不小。 转了个弯,两人来到了大议事堂前,门口的士兵又与方才碰到的士兵有着明显不同:左边的身着黑sè明光铠、右边的头顶雪sè白旄,不用说便知道那是玄甲、白旄两军了。 「执失将军!」百多人同声一呼,声势十分惊人,将毫无准备的罗海给吓了一大跳。 「建方呢?」执失思力向白旄军的领头问道。 「梁将军正在里头检察。」答话那人长相寻常,就是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凛冽之气,让站的不远的罗海感到一阵不适。 「太好了,看来还没有人到。」执失完全无视眼前将官身上的气势,笑着对罗海说道:「幸运的小子,第一天当差就能把全大唐的将军都认上一回。」 「执失老将军!」突然听见里头传来一声高呼,一个细眼宽面的中年男子匆匆跑了出来:「时辰还没到呢,您怎么就……?」 「没什么,只是带这小子来认认人。」执失笑着拍拍罗海的肩膀,罗海赶紧上前向梁建方问安。 梁建方点了点头响应罗海,又充满兴趣的看了他一眼,才转头对执失思力笑道:「老将军用心深刻。」 「好了,知道你忙,就不烦你了。」执失思力笑着对梁建方说道:「老头子我就带着这小子站在这,你去忙你的,就让咱们在这里站站……」 「是的。」虽然执失没有实权,但辈分长了梁建方不少,梁建方对执失也不能失了礼,便答应下来、转头又对手下叮咛了几句。 向执失思力打了声招呼,梁建方便转往里头忙碌去了。 第八十四回 点将(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郑将军!」门口士兵身子站的笔直、眼神直视前方,但是从口中发出的,却是震天般的声响。 郑仁泰点了点头,脚步不停歇的直往里头走去。他的年龄虽然不算太大,但脸sè有些苍白,整个人已经略显老态。听说在上回铁勒平叛时,郑仁泰受了指示、下了狠手,心理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过来。看他的苍白脸sè、微霜的双鬓,可见传言的确不假。 「刘将军!」 刘仁愿走了进来,看也不看周遭的士兵,只是自顾自的走进议事堂里。 「萧将军!」 萧嗣业紧接着走来,只见他低头直看着地板,快步进了议事堂中。 「仲谦。」躲在一旁的执失思力,悄声对一旁的罗海说道:「看到现在,有没有什么发现?」 罗海搔搔头,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我看郑将军进来时,大伙喊得最大声、最整齐……刘将军来的时候,声音没有减弱,但好像喊得不大齐……至于萧将军……好像……」 「没什么好不能说的。」执失哈哈一笑,夸道:「你没看错,但我要你看的好戏却还没上演……」 突然,一直是整整齐齐的士兵,开始有些小小的sāo动,罗海站的不远,可以清楚的看到几人甚至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像是要把迎头走来那人给看个清楚…… 「程将军!」众人凛然高喝,声势足比方才几人高了不只一倍。 程名振来到门前便放缓了脚步,对众人点头一礼,这才走进议事堂。 「看到了吗?」执失拍了拍吓傻了的罗海,笑道:「这是军心!想要从军,便不能不知道,什么叫做军心。这还只是个开头……」 「程将军!」执失正说着,前头又是一声不亚于方才的高喝。 罗海一愣,以为程名振又走了回来,一个探头才发现,来的是一名大鼻子的高壮老者。 「矮鬼来了没有?」程知节毫不客气的抓了个小军官过来询问,那名军官明白程知节所指何人,又不敢直接回答那人是否已经来到;若是答了,岂不是代表着自己也认为那人是矮鬼吗? 「那个……程名振将军在里头……」那军官小心的回答。 「啐,又输了一步。」程知节不悦的呸了一口,气势汹汹的往里头走去。但经过这么一打岔,众人气氛却是轻松不少。 罗海听了一阵,已经大致可以看出众位将领在士兵心中的高度,大致来说,还是跟年纪有着不小的关系。 但这么说也算是废话:年龄越大,打的仗自然也越多,所得到的尊敬当然也就超过年轻一辈的将军了。 罗海见一时没有人来,正想借着空档把自己的推论告诉执失,却听众人一声高喝;虽然不比二程,但也超出前面诸多将军了。 「王将军!」 只见缓缓走近的王玄策,神态自若、不疾不徐的向众人呵呵一笑,眼神由左至右扫了一回,但并没有多说什么,便走进了议事大堂。 王玄策此时年龄还不到四十,让罗海心里感到有些惊讶,看王玄策年纪轻轻,但在军中的地位似乎是不可小觑! 「别给骗了。」执失不屑的哼了一声,但接着连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道:「这小子爱记仇,这些小鬼也是怕得罪了他……」 罗海差点笑了出来,还好及时摀上了嘴,不然恐怕要得罪很多人。 「薛将军!」 「高将军!」 「李将军!」 接下来一连三人走了过来,分别是薛礼、高侃、和李谨行,辈分较高的薛礼走在前头,高、李两人被远远抛在后边,很明显的,薛礼和另外两人没什么交情。而高侃和李谨行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说笑笑,浑然不觉得今天是多重要的会议。 这几位将军的出场,声势的排序差不多就如同出场顺序,只是一个早上看下来,罗海早就已经麻痹了,根本就分不清是谁到来、反正看旁人怎么喊,自己便随着嚷嚷一声就是了。 不知道又经过了几人,罗海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开始有些模模糊糊,人群中的他可以感觉到:一旁的士兵也开始逐渐的松懈起来,虽然仍是站的挺拔,但整体的氛围却比初来时轻松了许多。 罗海可以感觉到,即使动作摆在那里,但除了做到基本的尊重以外,士兵们对于接下来的几位将军,都没有太多的敬意;比起前面的二程、薛、王诸人,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瞧的闷了,罗海正犹豫着是否要询问执失思力,看看什么时候才能离开,突然感觉到身旁众人一阵sāo动:呼吸加粗、眼睛睁大,握着兵器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然后便是一阵暴雷似的响声。 「李将军!」 罗海被震撼住了。 方才程名振、程知节得到的呼声虽大,但比起眼前的热烈,仍然是稍逊一筹。每一个士兵的眼中,都明显的透着两个字:崇拜。一百多位士兵目不转睛的盯着李绩,好像在期盼他能注意到自己。 罗海从前虽然对军事没有研究,但在此刻却突然有种感觉:能和李将军对看一眼,想必是累积了八辈子的福报吧? 罗海试着在人群的缝隙中,稍微探头出来,想要看看来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李绩目光一扫、眼神如电,好像发现了罗海的窥探,一双锐眼就像利箭一样,直直对着罗海而来。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到罗海意识过来、感觉到头晕腿软时,执失思力站到了罗海身后,笑吟吟的对李绩拱手一礼。 李绩眉头一挑,一转念便猜出,这是执失带人来见见世面,这才放松了眼神,对着罗海的方向笑了笑,脚步不停,径自走进了里头。 「这倒是个好主意,当时应该带那小子来瞧瞧的。」李绩进门前,兀自回头看了一眼,内心想的是自己有意栽培的那一人。 「孙……孙将军!」 远处走来的,是玄甲军的孙仁师,他今rì负责兵部戍卫,但方才却跑得不见人影,直到现在才晃晃悠悠的走过来。 「小子们,不要偷懒!」孙仁师毫不脸红的指责起手下士兵,一回头看见执失思力似笑非笑的眼神,才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执失将军。」孙仁师一副无赖模样的笑道:「我忙的是正事……那个杜小六还说什么不想过来,所以……」 「别对老夫解释,老夫今天就只来看看。」执失思力哈哈一笑,摆手笑道:「何况老夫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有人趁着苏将军不在时打混之类的,老夫都看不清啰……」 孙仁师嘿嘿干笑,正想开口解释,突然听到远处又有动静,赶紧转移了话题。 「李将军!」 「李郡王,李郡王,李郡王……」孙仁师抢上几步,恭恭敬敬的把眼前这人迎上前来。 河间郡王李崇义虽然眼下没有什么战功,但他的父亲可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李孝恭。由于父亲既是宗室、又是名将,身为长子的他,身上可说是背负着整个大唐的期待。只是因为早年受到猜疑,曾经一度被夺了军权,一直到高宗过世、各方势力争抢军权时,武后把他请出来搅乱局面。 罗海躲在一旁瞧着那两人的谈话,一时间不禁看出了神,就连身边的执失思力叫了几声都没有听见。 「仲谦,看什么那么入神?」 「没、没什么……」罗海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的说道:「就是看两位将军形貌伟岸,让小子有些自惭形秽……」 「你别多想。」执失思力差点笑了出来,但他知道少年人素爱面子,不好轻意损了他的脸面,只能安慰道:「这两位的姿容,在全大唐都是数一数二的,你拿来和自己比较,未免也太过苛刻了。」 执失思力看了罗海一眼;罗海此时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长得浓眉大眼的,脸上还有些没退掉的痘子,虽然称不上相貌出众,但至少也是相貌堂堂了。 大唐的取士标准,最重要的一项便是「貌」字这一关,许多有才华、有德行的读书人,往往败在相貌这一关。民间故事里的鬼王钟馗曾经高中状元,但是在殿试之时,因为长相丑陋而被剥夺了状元资格,虽空有满腹的才华、却受到如此不公的对待,落得在朝堂之上奋而撞柱自杀。 所以罗海对于相貌的感慨,执失听在耳里,也不会觉得罗海肤浅、只看重外表,毕竟这本来就是取士标准,由不得他不在意。 「更何况,你才多大年纪?男人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往往最不起眼。」执失思力好言安慰道:「你看方才苏定方家的老大……还有阿史那将军的老三,年纪和你差不了太多,相貌也都是还没长开,和他们的父亲差的太多了。」 「要我说啊,男人年轻时没几个能看的!若是相貌能看,也不会选在年轻时候出仕了。为何?因为他们都还在长安街头游荡、还在享受人生呢!」 罗海偷偷望了一眼激动的执失思力,他的相貌称得上威武,只是一开口、一露出微笑,就变得有些狰狞。 但罗海却觉得十分亲切。 因为父亲罗德是礼部官员,罗海从前就听多了大唐官场的以貌取人,所以虽然他已往军界发展,对于「以貌取人」这一点,仍是感到有些担心:一向努力的罗海并不怕磨练,但相貌这玩意,可不是努力便可以改变的。 听到执失半是劝慰、半是抱怨的说着,罗海知道,他碰上了一个好上司,这下子总算可以松口气…… 「杜将军!」 「哟,大家都在啊。」杜维好整以暇的走了进来,一路上还客气的和所有认识的面孔打招呼;因为和孙仁师交好的关系,杜维对他手下的玄甲军也十分熟悉。一旁的白旄军也没被冷落,杜维百忙之中,还不忘了回头对众人招呼一声。 可以说,从杜维一出现,本来紧绷的气氛顿时便松懈下来:有人放低了手上武器、有人稍微弯腰歇息,还有人转了转颈子、活动活动经络,方才严谨肃穆的样子,都不知道被抛去什么地方了。 「小心点,等等李将军若是出来……」杜维没好气的提醒众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和士兵们相处比较随意,这群士兵在他面前总是一副自在的模样,还好还不至于失礼。 一听杜维这么说,才松懈下来的士兵,马上又抖擞起jīng神,把一旁的罗海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杜维这才注意到人群中的罗海,和他身边的执失思力,便对执失打了声招呼:「老将军,怎么藏在这儿?难道是在捉迷藏吗?」说完,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孙仁师见时候差不多了,拉着杜维、有说有笑的往里头走去。 杜维的到来像一阵和煦的微风,让所有人,认识与不认识的,都觉得如沐chūn风。 直到杜维走了快一刻钟,罗海才回过神来。 「将军,不是说……?」罗海脸上仍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联想到方才执失说的那一番话,忍不住一脸困惑的问道。 「那是例外。」执失思力老脸一红,暗骂自己竟然忘了这个妖孽一般的人物,妖孽指的是长相。 「这小子是例外。」执失一瞥眼,看罗海脸sè虽有惊诧,但却没有多少尊重,有些不悦的补了一句。 「但你若能赶得上他的一半,这也足够你光宗耀祖了!」 第八十五回 托付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德安,此行可说是凶险之致,你若是不愿,现在还来得及反悔……」 「虽说大丈夫耻于功名不显于世,但六郎若在工部便能一展所长,何苦要远远到塞外去找罪受?」 「姊姊,这是六郎的决定,咱们安安心心在家等候便是了……只是,六郎能不能再想想?」 在杜维府上,几名女子分别在规劝着杜维。说话的分别是韩国夫人、王琇、和小荷。 「就是!」小桃气愤的说道:「上回六郎一去就是一年,那么长时间不在家里,害整个家都空空落落的!」 「小桃!」小荷止住了小桃的抱怨,转头又对杜维说道:「六郎莫嫌咱们不懂事,这次真的太过凶险……」 韩国夫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身为杜府的常客,她早已有了自己专属的沙发、茶几、茶杯组,甚至连杜维为家中女眷所做的家居拖鞋,在杜府里也有韩国夫人和润儿的一份。 但此时的韩国夫人,突然有种自己是个外人的感觉。 虽然一样是在说话、一样是在喝茶,桌子上茶点的味道也依然美味、众人的态度仍旧亲切……但就是有些什么不一样。 凭着女人微妙的第六感,她很快就发觉了问题的根源。 屋子里头只有自己、王琇、小荷和小桃四名女xìng,除了小桃仍是一副孩子气的模样,一向羞怯的小荷,态度中却有种异于往常的强硬,再对照王琇过去好像也曾有过这样的转变…… 就好像突破了什么防线一样。 韩国夫人稍一转念,已经猜出了小荷和杜维两人的关系,大概在这几rì又有所突破了吧?只是细看小荷姿态动作,都显示了她还未经人事的事实。 说实话,就算杜维对府中所有女孩子下手,那也是合情合理又合法的行为,但杜维一直没有这么做,而且还持续了许多年。这让韩国夫人心里隐隐有种错觉:杜维和身边几个人的关系,大概会一直保持下去吧? 至少保持到润儿嫁给杜维以后。 明知这样的想法很古怪,但韩国夫人却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不这么想。 耳边听着杜维仍在对众人好言相劝;主要还是小桃,杜维一连许了几个承诺,像是买些小事物、做些新菜sè等等。至于王琇、小荷两人,杜维只用了一个眼神,只是一眼,便让王琇、小荷两人沉默下来。 杜维歉然一笑,这才转头对韩国夫人说道:「我已经答应了娘娘,还有几位老将军,所以……」说到这里,转头又对王琇、小荷柔声说道:「何况,我还等着立下功名,盖一间大房子呢。」 王琇脸上一红,杜维所说的这一句话,其实是两人庭中散步时的亲昵话语,内容大致只是金屋藏娇之类的玩笑。 王琇听得很认真。 所以在杜维说了这句话以后,王琇突然便冒出了一句:「等、等到六郎这次回来,就把小荷收进……」虽然说的是小荷,但言下之意,自然也是在暗示自己的事。所以才说到这里,王琇已经是羞红了脸,话声也越来越小。 「德安!」韩国夫人抢在前头叫道。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过去,谁也没有留意王琇说了些什么。 「怎、怎么了?」杜维被吓了一跳。 「那、那个……」韩国夫人左顾右盼,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个……就是……」 其实她哪里有话要说,不过是见了王琇的模样、猜测出来她的想法,一时冲动,就把话题给截了下来。 「小桃、小荷,陪我去弹弹看昨夜六郎奏的曲子……」王琇站起身来,对着小荷、小桃说道。 她方才说了那么羞人的话,此时迫不及待的想逃离现场,见到韩国夫人似乎有话要说,就趁着这个机会告辞离开。 小荷见了韩国夫人的模样已是了然于心,又见了王琇眼sè,便乖巧的跟着王琇起身。 只有小桃还不屈不挠的提醒韩国夫人:「顺姊姊一定要好好劝劝六郎,六郎最听您和琇姊姊的话……」虽然小桃和润儿交好,但小桃却是随杜维等人的称呼,长久叫下来,众人早就习以为常了。 小荷见小桃还在那滔滔不绝的说着,赶紧摀着小桃的嘴巴,和王琇一人一边的架起小桃,往书房走去。 杜维看着几人的背影,脸上忍不住浮起一抹微笑,杜维笑得很温暖、但在韩国夫人的眼里却有些刺痛。 「顺姊姊,找我有什么事吗?」等到王琇等人的背影消失在门边,杜维才对韩国夫人这么问道。 「其实也没什……等等!」韩国夫人嗔道:「你叫我什么?」 「顺姊姊?」杜维侧着头,好奇的问道:「您上回要我这么称呼的……」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韩国夫人说得sè厉内荏,但心下却是惴惴不安,害怕自己说了些什么骇人听闻的话出来。 「就是上回您和琇儿喝酒的时候……」 「那不算!」韩国夫人又羞又急的阻止了杜维说下去。 「那……我还是叫您韩国夫人吧?」 韩国夫人为之哑然,这其实并不是她的本意,但这种事情说也说不清楚,索xìng置之不理,自顾自的端起茶盏来。 「夫人找我有什么事呢?」 「是、是这样的,家具店的分红已经结算了,我稍后会交给琇儿妹妹的。」 「这样啊……」杜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笑道:「这不急,先放您那儿也行。」反正家里的开支都还算充裕,这些分红不妨留在韩国夫人那里。 杜维心想:听说韩国夫人经营不少生意,说不定何时会有急用,与其放在自己家发霉,不如放在韩国夫人那里更为妥当。 「呃、哦……我、我知道了。」韩国夫人点了点头,强自镇定的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 「等等!」杜维看韩国夫人有告辞的意思,急忙起身阻拦。见到韩国夫人诧异又惊慌的眼神,杜维才意识到自己太过莽撞,赶紧温言道:「请等一下,我有件事想劳烦顺姊……想劳烦夫人。」 「什么事?」韩国夫人慌乱的问道。 「这个……」杜维从袖里抽出几封文件,放在韩国夫人的面前,顿了顿、斟酌了下词汇,才轻轻说道:「想请夫人帮忙。」 「这是……?」韩国夫人秀眉微蹙,展开眼前的几张纸,细看之下,竟然是替小荷、小桃去除贱籍的文书。 「这是要做什么?」韩国夫人腹中满是疑惑,不解的问道。 「我虽然已为小桃等人除了奴籍,但若是真遇上了什么事,这份文书并不足以保护她们。」 「什么意思?」韩国夫人仍是不解,紧紧皱着眉头、百思不解的问道。 「琇姊姊和涵姊姊身世隐晦,虽然没说,但我猜得出来……所以要她们持着这份文书也不合适。」 「你到底想说什么?」韩国夫人隐约感觉到杜维的意思,于是脸sè一沉、不悦的问道。 杜维有些腼腆、有些紧张的说道:「万一……万一我有个万一,还请夫人……」 「我不要!」韩国夫人重重一拍茶几,全然不顾几上翻覆的茶杯、点心,对着杜维怒嗔道:「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你考虑这些做什么?」 「上回在铁勒的战事,让我见识到什么叫做战争……照几位老将军的说法,这还不算打仗呢!不过只是打猎罢了……这次凶险更胜上回十倍,由不得我不去准备啊。」 那为什么不拒绝? 韩国夫人本来想要这么问,但见了杜维脸上表情;虽然说着战争,脸上浮现的却是温柔神sè,让韩国夫人忍不住心头一酸、涩声问道:「又是为了我妹妹?」 杜维没有回答,但脸上表情已经说尽了一切。 「你们不会有结果的……」韩国夫人想要劝阻,但杜维反而对她轻松的笑了笑,笑的十分坦然。 「你明明就知道,不是吗……?」韩国夫人深深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 「琇儿她们都视我为家里头的主心骨,我不能不为她们打算。」杜维说完对韩国夫人微微一躬,见韩国夫人没有拒绝,又道了声谢,这才转身离开。 不知道在原地待了多久,韩国夫人才从沉思中惊醒,只是杜维早已走的不见人影。 「糟了,我好像忘了和他说什么……」韩国夫人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却始终想不出来。 *** 「姊姊,为何要选在这一天?」王琇微微噘着嘴,脸上还隐约带着一丝泪痕,不满的对韩国夫人说道。 「妳啊……」韩国夫人只能苦笑以对。 这一天是杜维出征的rì子,一伙人早早起床送了杜维离开,一行人哭哭啼啼,泪水从头到尾没有一刻是止住的。 「我想,这件事还是先别让六郎知道才是。」韩国夫人脸sè不变,丝毫看不出来:其实是她前几rì忘了和杜维提醒一声。 「姊姊,顺姊姊说的有道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沐涵也在一旁劝慰王琇;此时的沐涵心态全然不同于初来之时,对杜维、韩国夫人的感觉已都大为改变。 「唉……」王琇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毕竟自己也无法将对方置之不理:她一方面心疼对方的身世、另一方面又感慨过去和对方的相处。 这一rì,韩国夫人悄悄的从常山公主府上接来了两人:分别是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自从常山公主「无意中」透露了王琇在世的讯息,就拼命的向常山公主、新城公主请求,甚至还一度想要上书武后。 经过常山公主向武后求情,武后很快的应允了;反倒是王琇本人,一直不愿答应。 「见了又如何?」王琇当时苦笑道:「只是徒增烦恼吧?」 常山公主不死心,苦苦哀求着王琇:「姊姊也很清楚那两个孩子的状况……就一次?就一次好吗?」 王琇当时虽未答应,但内心已然动摇,再加上常山公主之后又不断软求硬磨,无奈之下仍是同意了。 这一rì,韩国夫人便是挑在杜维不在的rì子,偷偷的将两人接来。 插着韩国夫人府旗号的马车,从永兴坊北呼啸而过,中途还差点撞着了一位白袍骑士。 那名骑士也没生气,只是笑了笑、拍拍身上烟尘,继续拍马行去。 没走几步,却又遇上了一个熟人。 「茂伯,出门办事吗?」杜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笑着招呼擦肩而过的武管家。 「六郎?您不是……?」武管家吓了一跳,奇道:「您不是一早就出去了吗?」 「兵部说此行并非出征,只是护送拔野古可汗回去,不需要那么早出发。」杜维苦笑着说道。 「哈,可惜老夫还有要事,不然或许能陪六郎聊聊。」武管家笑着欠了欠身,语气中满是歉然。 「不敢。」杜维拱手一礼,不再耽误武管家,几句客套话后便主动告辞。 「她们见了我,大概会吓一跳吧?」杜维内心暗自偷笑,满心期待着要给王琇等人一个惊喜。 来到了府前的坊街,见到方才的马车停在门口,杜维不以为意,拍马便走向了大门。 还没走近,突然见到车帘拉开,两名男子走了下来。 杜维仔细瞧了瞧两人长相,不禁大吃一惊:虽然自己的容貌在长安也算小有名气了,但和眼前两人相比,不禁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当先一人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后面那人轮廓教深、放到后世也是个混血帅哥。 杜维站的不算近,仓促间只隐隐看到了一小部分,但就这一小部分,也足够杜维吃惊了。 「韩国夫人的车驾……为何载着两个男子?」杜维心底一沉;虽然不愿意这么想,但是大唐的风气、眼前的景况,两者之间的联结,结论直指向了杜维最不希望见到的结果。 「顺姊姊……不会吧?」杜维暗暗心惊,随口唤来了一旁扫地的韩国夫人府上家丁,把马匹交给他,自己偷偷的跟随进去。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杜维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脸上血sè尽退、紧咬的双唇几乎渗血。 王琇和那两人抱在一起。这景象让杜维的脑袋像是被重捶击中,跌跌撞撞的抢了出门,完全不理会中途撞到了什么人。 「唉呦!」只听一声娇呼,杜维回头一看,自己方才似乎是撞倒了沐涵。 往常的他不管心情再差,必定会第一时间将沐涵扶起,加上几句温言宽慰。但现在的他…… 「六郎?你不是……?」沐涵站起身来,疑惑的看着杜维,却没留意到自己方才被他撞倒。看见杜维脸sè,又不禁担心的问道:「你还好吗?你的脸sè好差……」 杜维不住摇头,不知道是在说「不好」,还是指自己「没事」,想要开口,只觉得胸口塞满了莫名的情绪,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停顿了半晌,杜维仍旧是夺门而出。跑出了大门,方才扫地的家丁还没走远,杜维一把夺过了缰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门缝中钻出一个小小的人影,润儿见着远处马蹄飞践的尘沙,若有所思的侧着头,奇道:「六郎这是怎么了?」 第八十六回 大战前夕(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杀啊!」 一声高喝,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人数站多的拔野古部,又站了高地优势,千余名骑兵一个冲锋,便将同罗部的士兵给冲散。 这场注定了结果的战争并没有拖延太久,拔野古克鲁拍马来到了前方,放声大喝:「降者免死!」 同罗部的士兵毫无抵抗的意图,自动的放下兵刃,乖乖的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多亏王将军的妙策。」多罗可汗脸上尽是掩不住喜悦的神sè:今rì拿下了同罗,加上本来掌握的浑部、思结、斛薛、奚结、阿跌、白霫诸部,加上大唐掌握的多览葛、契必诸部,已经有能力跟薛陀延部一决高下了。 薛陀延部虽然jīng悍,但也不至于需要集结诸部之力来拿下,只不过,在被后煽动薛陀延部的,其实是已被灭亡的东、西突厥旧势力。 如此一来,薛陀延的实力便不可小觑了。 「这不算什么。」王玄策年纪大约才四十不到,脸上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若非将军妙策,咱们即便拿下了同罗,必定会花上不少心力。」多罗仍不罢休,像是要展现诚意一样 「现在开心还太早。」王玄策表情不变、语气淡然的应道:「真正的战争可还没开始呢。」说完也不告辞,自顾自的走出营账。 「这人好生可恶!」一旁铁勒将领气愤的对多罗抱怨道:「对大汗如此不敬……」 「罢了,这人的个xìng我早有耳闻。」多罗止住了手下的气话,苦笑着说道:「平时的他还算好相处,但在战争时,最好别和他说话……」 「这是为何?」方才的铁勒大将奇道。 多罗若有所思的看着王玄策的背影,一面对照他从大唐打听来的情报,倒也颇有几分相似。 「这个人在打仗的时候,可说是一点人xìng也没有!」这是大唐军界对王玄策的评价,这话并不是说他悍不畏死,指的是他调兵遣将时,可以不带任何私人感情,把人当棋子一般的指使。 所以,虽然王玄策以多谋著称,在军界给人的印象却是好行险棋、视人命如草芥,谁都不愿和他搭挡行军。 「别管那么多了。」多罗摇摇头,并没有没有对手下解释太多,扔了这句话便转身回到大帐。 另一头的王玄策也已回到了唐军大帐,里头只剩下几位参军正在商议战情,见了王玄策到来,纷纷停下手上的工作,跑来和主帅见礼。 「安排的如何了?」王玄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回去工作,只留下一个老者问话。 「将军,粮草已经安排妥当,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老者恭敬的禀报道:「如将军所言,先拿下浑河州,以巩固安北都护府,再以浑河州为根据,和薛陀延部在狼山州一决胜负。」 大唐将在北地筑城的位置,便在于安北都护府,也就是现今哈尔和林的东方、乌兰巴托的南面,为了联结大唐和北方新城,又在新城和唐境之间,筑了三座小堡垒,将五十年后才会出现的唐代受降城,提早搬上了台面。 眼下筑城的工作还没进行,但一些先行准备,都已经集结在安北都护府,王玄策这次的行动,就是要在保障筑城工作不受影响的前提下,替投靠大唐的拔野古部整合铁勒诸部。 作为交换条件,拔野古可汗愿将铁勒牧民迁往新城中,至于铁勒骑兵则听从大唐调遣,愿意长驻在高丽周遭的安东都护府、或是建安州都护府。 只是说来容易,实行起来却是难如登天,就说年内在安北都护府集结的筑城材料,就引起了周边数个部族的觊觎;有的想要掠夺物资过个好年、有的想要阻挠大唐筑城计划,虽然都是些势力薄弱的小部族,但集合起来却也是个很可观的力量。 拔野古的多罗可汗自从得了大唐资助,虽然一下子解决了族人的温饱问题,但双方议定的条件中,替大唐扫除北方外患这个责任,却没有办法凭一部之力来完成。 杜维、侯英等人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北方,目的除了响应拔野古的支持以外,就是占领狼山州、扫荡薛陀延部了。 「王将军。」不等通报,侯英径自来到了大帐之中,看着帐内众人疑惑的表情,才想到了脸上还带着面甲。 王玄策见侯英拿下面甲、显出真容,才恍然大悟的笑道:「喔,是侯将军啊。」 「王将军找我何事?」侯英懒得客套,直接就挑明了来意:「方才有事外出,错过将军派去的人了。」 「对了,差点忘了。」王玄策拍拍脑袋,这才想起了方才找侯英何事,指着一旁的大地图,正sè说道:「是明rì行军的事。」王玄策一面往地图走去,一面闭上眼睛苦苦回想着rì前唐军的表现。 「我想想、我想想……这几rì看下来,大伙的实力也瞧的差不多了。不用说,我带来的天德军实力最佳、白袍次之、凤翔最末……怎么?有意见?」 侯英深深的吐了口气,勉强说道:「没有。」 「若是这样的话,那咱们只要按照计划,让天德军攻浑河州北面,迎击突厥援军,白袍留守、伺机驰援。」 王玄策的指尖从安北都护府往西北滑去,到图上标示突厥旗帜的地方停下,重重点了点,又道:「杜德安这小子颇有门道,虽然调度弱了些,但头脑还算冷静、遇事也不慌乱……」 侯英听着王玄策对杜维的称赞,心中有些不快,她心里明白:这分明是在说自己不够冷静、打起仗来疯疯癫癫! 「另一方面。」王玄策略微提高了嗓音,将沉思中的侯英惊醒,才又指向浑河州南面,手掌轻轻一拍,沉声说道:「侯将军不必多想。此处至关紧要,妳肩上的担子一点也不轻。」 侯英凝神细看,仍是不能理解王玄策的意思。 王玄策早就习惯了这种状况:脑子走在前头的人,总得肩负起解释的责任。于是也不着脑,神sè不变的解释道:「薛陀延部虽然声势浩大,号称聚集东西突厥、薛陀延jīng兵、铁勒诸姓等势力……但这四家势力,其实得要分开看的。」 「什么意思?」侯英不解的看着地图,疑惑的问道:「还有,方才您说要以天德军一军迎击东、西突厥,是否太过托大?」 「天德军有二万五千人,用来对付五万突厥兵,即使不能大胜,一场胜利总是跑不掉的。」王玄策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满不在乎的说道:「况且不是备下了援军吗?白袍军一万人,我只要从军府新补上的五千人即可,剩下妳都可带走。凤翔军有两万人……会同拔野古的五万,对上铁勒诸姓、和薛陀延的王庭jīng骑,大概不下十万,算来勉强可以敌过了。」 侯英眉头一皱,几乎就要愤而拍桌,幸好最后仍是忍了下来,几次调息之后,才勉强压下了怒火,低声说道:「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凤翔军去送死?」 「我可没说打仗不会死人。」王玄策说的云淡风轻,随手又将桌上地图收起,从袖里拿出一本棋谱,自顾自的翻看起来。 见侯英仍在一旁气愤的望着自己,王玄策本来毫不在意,只是想到侯英之父侯君集,心中一软,仍是做出了让步:再次出言解释一番。 「这里是铁勒人的地盘,妳把薛陀延、铁勒诸姓击退了,他们就地解散、回家整顿一番,几天后拉出来又是十几万人的军队。但突厥不同,他们虽然过去统辖铁勒,但毕竟不是在地人,打死一人、他们便少一人。妳说,该先对付哪一方?」 「但为何……?」侯英正想发问,王玄策一句话又顶了回来。 「妳们无须战胜。」王玄策目光不离书页,语气中已经有些不耐:「浑河州南面只有一条便道,只要占据了那一点,便能阻隔铁勒诸姓和薛陀延的会军了。占据以后,也不用久守,只要尽量拖延,等到天德军回转过来,就大功告成了!」 「但愿如您所言。」侯英迟疑一阵,才扔下这么一句,接着便转身告辞离开。 「将军,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一项计划?」老者见侯英出了大帐,才对王玄策这么问道。 「当然没听过,我随口说说的。」王玄策将手中的书卷一扔,大剌剌的说道:「这等二流的战术,我还不屑去用它!」 「将军……」老人苦笑几声,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这位将军才好,隔了许久才婉言相劝道:「毕竟是同僚,将军何苦如此呢?」 「这叫做一视同仁,我对谁都是这样的。」王玄策打了个呵欠,又道:「不说这些了……晚点让大伙集合,我要再对他们提醒一声。」说完便倒头睡去。 一觉好眠,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王玄策睁开眼睛,发现帐中只剩方才那名老参军,正站在榻边闭目养神。 「大伙都到了。」老参军眼皮抬也没抬,只是听闻王玄策的动静,便知他已经睡醒:这是王玄策十多年来的习惯,大战前夕一定要养足了jīng神,来应付之后一连串的动作。 「知道了。」王玄策走出自己大帐,来到了拔野古可汗的营账,此时的天sè是将暗而未暗,拔野古人已经在帐外升起一根根的火把,一群正在忙碌的拔野古士兵见了王玄策走过,都纷纷停下手上工作,抢着向王玄策问好。 「王将军!」几个年轻士兵兴奋的满脸通红,像是崇拜偶像般的望向王玄策;在王玄策的指挥下,拔野古部已经整合了数支部族的势力,虽然最大的祸害薛陀延部还没解决,但这已经是拔野古部从未有过的强盛了。 王玄策礼貌xìng的点了点头,让拔野古的年轻士兵都是感动莫名。但王玄策脚步没有停顿,径自走进了拔野古可汗的大帐。 挑开营账的帷幕,里头所有人都已就位等候了,左列是拔野古诸将,自拔野古多罗、拔野古克鲁以降,一共十余人;右列是大唐将领,当先一人是副将秦英,随后便是杜维、侯英,和两人副将孟广、严萱。 王玄策脸上没有一丝让人等候的愧疚,进入了战争模式的他,脑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计算:计算兵力、计算天气、计算敌方手段、计算距离…… 「好了,开始吧。」 第八十七回 大战前夕(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侯英,浑河州南面便交由你来守卫。严萱,你带五千人随侯英出发,探明薛陀延部的运粮路线。」 「是!」 「遵命!」 侯英、严萱双双领命。 「秦英,你率一万天德军部阵于浑河州北,不必迎敌、不必鸣鼓,只要摆开阵势便行。」 「可汗、克鲁将军,烦请两位暂随秦英部阵、等候时机,突厥人必定不敢先攻。本将另率天德军万人,封锁浑河州南北通道,阻隔两方的讯息来往。」 所有人领了军令,只剩下杜维一部还没动静,气氛顿时变得有些低沉。由其是侯英:王玄策方才的指示,和上午透露的完全不同,让她心里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杜维,给你立功的机会。」王玄策在众人疑惑的表情里,不慌不忙的对杜维说道:「有没有把握把薛陀延部和铁勒诸姓的联结断了?」 帐内众人心底都是一惊,同时暗道一声:来了! 久闻王玄策打起仗来,从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如今总算是亲眼见证了。要知道,薛陀延部这次连络了回纥、都播、骨利干等族,虽然数量比不上拔野古掌握的十来部,但几部都是十分庞大的部族。 就说回纥一部,虽曾一度强盛,在贞观二十一年建立了回鹘汗国,但后来面对薛陀延的强势挑战,势力逐渐转衰,只能选择投靠大唐、去除国号,与大唐一同消灭了薛陀延汗国。 时过境迁,回纥、薛陀延如今都已不比从前,虽然余威尚在,但都还远远比不上当年的汗国时期。 不管怎么说,猛虎虽死、其威犹在,一面是两支数十万人的的大部族,另一面是两个规模稍逊一些的部族,要想在中间阻隔是谈何容易? 「是,遵命。」杜维神情淡漠、但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侯英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杜维。 虽然她一向看杜维不顺眼,但在武后的有意调和、薛琦说情、加上自己也明白杜维对武后的重要之下,眼下两人的相处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侯英心里怎么想,就不是众人得以知晓的。 侯英怎么想,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那就是:她并不希望杜维送死。 「将军……」侯英眼见王玄策准备散会,一步抢上前去,扬声喝道。 「有什么事情等会说。」王玄策眼神扫过,顿时把侯英的气势压了下来,只听他淡淡说道:「现在,大伙可以散了。」 拔野古诸将见事不关己,又有意避开唐军内部的争执,纷纷告辞离开。多罗可汗客套几句,也带着克鲁离了大帐。杜维更是潇洒,对王玄策点头示意一下,转身也跟着离开。 见所有人都离开了,侯英再也忍不住胸中怒火,直接指着王玄策骂道:「这和你方才说的全然不同!」 「我和每个人说的都不相同。」王玄策皮笑肉不笑的应道:「上至先帝,下到我手下士兵,都知道这件事:除了上战场前一刻,我说的话是当不得真的。」 「但这……」侯英想要插话,但王玄策却没给她机会。 「军机瞬息万变,最妥善的办法,往往是下一个办法。」王玄策语调平稳无波,毫无感情的说道:「我已经说得够多了。」说完眼睛直望着帐门,显然已有送客之意。 侯英是什么样的脾气?被人这么对待,哪里还有留在那儿看人脸sè的道理,当下便哼了一声,转头就要离开。 「等等。」还没走到帐门边,王玄策突然叫住了侯英,问道:「你和杜维关系不错,对吧?」 侯英一听大窘,又羞又怒的回头怒骂:「谁和他不错?你这是在……」 「你不是收了他送的刀、还有面甲吗?不用反驳。我没时间和你争,也不想知道你们关系如何。」王玄策平静的语调听来格外讽刺,由其是接下来的那句话:「那小子状况不太对劲,你若是愿意便去问问……若是不愿,那我得再想想是否需做变更。」 听王玄策的言下之意,他看出杜维状况不好,不但没有主动说出,反而只是自顾自的安排战术;侯英又惊又气,又对于王玄策的作为感到不可思议,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总之,听我的、不犯错,就能活着。」王玄策越说越是不耐,到最后语气已经有点厌烦:「身为主将,我只能做到这么多。」说完,对门口比了个「请」的手势,明摆着是要送客了。 侯英本来就已经转身了,此时脚步不再停留,大步往外头走去。 「喂,可以的话还是和他谈谈吧……按照我的经验,他可能会死。」王玄策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但侯英一转身,王玄策已经背过身子,伏在一张大地图上头。 「你比传说中的还要混账!」侯英这口气憋着太久,还是忍不住骂了出来,但王玄策的背影动也不动,丝毫没有被侯英影响。 侯英深吸了口气,不再停留,重重甩开营账的帷幕,头也不回的往自己的营里走去。 「你懂什么,这小子说不定是最轻松的一个呢。」王玄策没有回头,也知道侯英此刻的愤怒,他闭上眼睛,将排定的战术在脑中推演一回,开始考虑杜维的状况,对于整个战局的影响。 「但在那个位置,若是不能保持冷静,恐怕会有些麻烦啊……」 回到自己营账的路上,侯英一瞥眼,见到不远处杜维的营账,本来是想视而不见的,但方才王玄策的话却一直萦绕在心头,而且久久不散。 「侯将军!」营门口的士兵向侯英高声问好,一名小校小心的上前问道:「将军是否有事?」 「废……嗯,我找你们杜将军。」每个将领都有自己的规矩,侯英再不满意,也只能乖乖配合。 那名搭话的小校不敢耽误,回身便往营中疾走,几息之间已经走的不见人影了。 还满有两下子的嘛?侯英将一切看在眼底,心中不断的拿自己的军纪出来比较,看起来杜维的兵还是略胜一筹啊…… 「喂,你站那么远做啥?」侯英回过神来,只见方才看守营门的小兵,此时却站得远远的,不禁没好气的骂道:「不用守营门了吗?」 「将、将军说,咱们若是接近凤翔军的,的弟、弟兄三尺,就要切、切、切、切掉……」 侯英一下子还不明白何谓切掉,细想之下才会意过来,顿时感到一阵羞恼。但眼前小兵并无恶意,又不好朝他发飙,正犹豫间,方才的小校已经回来通报。 「将军,这边请。」小校领着侯英走进营内,但并没把她带到大帐,而是带往了帐前一片空地。 「失礼了。」杜维坐在胡凳上头,见侯英到来,才起身问安:「明rì便要上阵,侯将军可有要事?」 杜维话中有着明显的疏远之意,毕竟男女有别、又是夜黑风高的,万一落人口实那就不好了。 「没什么,就是来……」来聊聊?这种蠢话侯英当然说不出口,脑中拼命挤了半天,才想出了一个理由。 「谢谢你的长刀和面甲。」侯英迟疑一阵,终究还是向杜维道了一声谢。 「那没什么。」杜维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借花献佛罢了。但……怎么不见你配带?」 「刷」一声,侯英拔出了腰间佩刀,那是款旧式唐刀,只见她很快的收刀入鞘,才对杜维说道:「这把刀是娘娘所赐,是士彟公当年佩刀。」 杜维点点头表示明白。侯英虽然一向对人冷淡,但对武后却是无比忠诚,所以杜维虽是见了不少次侯英的冷脸,对于她的为人其实是十分钦佩的。 「但还是谢谢你的面甲。」听侯英又在对自己道谢,杜维大为好奇;侯英今天的表现有些异常,不但少了平时的漠然,甚至还流露出一丝……是怜悯吗? 「大漠风沙大,带着面甲比较好。」杜维仍然不习惯侯英的态度转变,只能客气的附和一声。 原先以为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杜维甚至准备要起身送人,侯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走到杜维身边的胡凳,径自坐了下来。 「你……看起来不太好。」侯英话声迟疑,但还是问了出来:「需要聊聊吗?」 不提这荏还好,侯英这么一提,杜维顿时想起了出征当rì的那副场面,心中仍是一痛、脸sè顿时又变得惨白。 但这些事情要怎么和旁人说?不全然是交浅言深的问题,更多的原因是要保护名节:自己的、还有王琇的。 「和女人有关?」侯英见杜维脸sè一暗,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虽然她看起来有些粗线条,但在猜测杜维心事上,却是出人意料的敏感。 「唉……」杜维一声长叹,算是默认了这个问题。 「是哪家女子拒绝了你的求亲?还是你家中不谐?」 「都、都不是。」杜维原先不打算回答的,但以侯英个xìng,自己要是再不答话,不知道她还会问出什么可怕的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杜维叹了口气,涩声说道:「只是,我前些rì子见到了一件事,但我不知道事情发生的由头、也不知道后续的结果……只是当时那景象太伤人,所以我……我调头就离开了。」 见侯英表情凝重,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杜维不禁失笑;刚才那段话,连自己都不明白是在些什么,更何况是个xìng和脑筋一样直接的侯英? 「和你心爱的女子有关?」然而侯英再次展现了高超的读心术,看似无心的一问,却正中了杜维的心事。 「是……」杜维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那你只要相信她就好了,不是吗?」侯英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杜维一眼,第一次对武后看人的眼光有了怀疑。 侯英抛下这一句话,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离开之时,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嘟囔道:「真是……这算什么问题……?」 杜维一个人呆坐在原地,等到侯英的身影消失在营门,他还怔怔的在原地发愣,不知道隔了多久,才苦涩的对自己这么说道:「是啊,只要相信她就好了,不是吗?」 第八十八回 家中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唉呦!」 「怎么啦?」沐涵听小荷一声惊呼,赶紧放下手上女红,上前关心一番。 「没什么……」小荷摇摇头,笑道:「只是针扎到手指了。」 「小心点。」沐涵看了下小荷的手指没什么大碍,才放心的唠叨几句:「专心一些,不然……」话没说完,便听到「仙翁」一声,几人回头望去,原来是王琇的琴弦被绷断。 「琇姊姊?没事吧?」小桃离王琇较近,见王琇一脸呆滞的摀着手,忍不住担心的摇摇王琇。 「这是我换的第三根弦了……」王琇却没理会小桃,只是喃喃自语着说道。 屋内一下陷入了沉默。也是众人心里挂念着远方的杜维,所以在针扎手指、琴弦绷断之时,心里隐隐都有些不安的感觉。 「咦?怎么那么安静?」正在沉默间,一个成熟女声从门外传来,众人往门外望去,只见韩国夫人带着润儿走了进来。 能出入杜家不需要通报的,也就只有润儿和韩国夫人了。所以见了两人到来,众人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顺姊姊……您的脚这是怎么了?」小荷正要招呼韩国夫人,却见韩国夫人走路一拐一拐的,好像是受了什么伤。 「方才在庭前拐了脚。」韩国夫人一面苦笑、一面坐到自己那张红sè沙发上,指着脚上的毛绒绒拖鞋说道:「鞋带绷断了,等等怕是得和琇儿妹妹借双鞋。」 所有人听了这话,都是紧皱着眉头。放在往常,这些琐碎的小事哪里会引起她们的注意?手被扎了,止血敷药便是;琴弦断了,续上新弦便是。 但放在这个时候,让人心里都是感到一阵不安。 「我、我就去拿鞋。」沐涵最快反应过来,见众人都愣在原地,便赶紧出去找双新鞋。 见沐涵出了书房,屋内瞬间又恢复了沉默。 「我……我担心六郎。」隔了许久,还是王琇按捺不住,一脸忧sè的问了出来。 「妹子多虑了,六郎吉人天相,不会有什么事的。」韩国夫人宽慰道:「上回不是说过了吗?六郎在外征战,家中事情便由妳cāo持了,与其担心这、担心那的,不如把rì子过得好好的,不是吗?」 「道理我也明白,但就是……」王琇回头望去,小荷、小桃、润儿三个小女孩已经聊在一块了,于是面凑近前去、压低声音,有些羞赧的问道:「妳从前那位夫君……过去也时常出征吧?」 提起从前丈夫,韩国夫人脸sè一沉,若不是知道王琇没有恶意,只怕她早就已经翻脸了。 「何止出征,就算不出征,他在平康坊的rì子还比待在家里多。」过去提起这个丈夫,韩国夫人总是充满了怨气,但此时和王琇聊起这个话题,心中的感觉只觉得遗憾,却没有什么埋怨之心了。 听韩国夫人这么说,王琇一下也忘了忧虑,轻轻拍了拍韩国夫人的手,和声劝道:「都过去了,别再放心上了吧。」 看着一脸关心的王琇,韩国夫人也提不起什么火气,只能幽幽的叹了口气,又对王琇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不过定下心来一想,过去自己是否曾像王琇这样子,rì思夜想的等待过出征在外的丈夫? 韩国夫人有些惭愧的发现,自己好像从未这么做过。 在回忆里的每一个片段,她与丈夫的相处便是生气、吵架、然后丈夫留宿在外,回来以后又是生气、吵架……如此周而复始、rì复一rì的循环。 每逢丈夫出征在外,她的心中只有一种感觉:就像放假一样。她可以开心的去找姊妹叙话,可以带着润儿在庭中嬉戏,可以自在的看书弹琴,完全不用顾忌有个粗鄙、贪酒又好sè的丈夫。 至于出征的危险?以她对丈夫的了解,即使是天塌下来了,他也有办法躲在高个子后头。区区几场征战,大概还没有办法收走他的小命吧?收掉他小命的,是长期的酗酒。 「我……其实也不大清楚。」韩国夫人坦白的交了底,只能挑些顺耳的话来劝慰:「但那rì为六郎送行时,六郎看上去神情自若,想必是胸有成竹吧?」 「六郎一向谨慎细心,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他的。」小荷在一旁听见两人谈话,便接过了话头。 听小荷这么一说,不知怎地,润儿心头却浮现了杜维当rì仓皇跑出府门,纵马飞奔而去的情景。当时的润儿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便偷偷往杜府里头跑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一到了里头,见到的却是想也想不到的两人。润儿毕竟是武皇后的亲侄,过去也曾出入宫中探望二姨,自然不会不认识义阳、宣城两人。 对于她们的男装打扮,润儿乍看之下也吓了一跳,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较稳妥的法子。惊诧过后,便是感到一阵好笑,心想:若是六郎见了这景况,不知道会怎么看待琇姊姊? 这个念头刚起,润儿便联想到了杜维的仓皇离开,两件事放在一起,便指向了一个可能。 杜维确实见到了那天的情况。 但这也没什么,写封信解释一番想必就没什么事了。以润儿对杜维的了解,杜维即使有不悦,也不会放在心里太久。更何况,那是他心爱的琇姊姊…… 想到这里,润儿小小的心里,竟然也冒出了一丝丝的妒火。 若是写信通知说明,杜维马上便能知晓情况,自然便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但若等到杜维回来了才解释,那杜维即使释怀,心里必定会有一些介意的吧? 润儿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在说明清楚前,杜维心中是妒意,说明清楚后,杜维最多只会有些介意,介意王琇没有事前和他说清楚。 「六郎本事那么大,我曾见他一人抱起一个大石子呢!」润儿还出着神,小桃已在一旁吹嘘起杜维的本领,双手画了个大圆圈,对众人强调道:「是这么大的石子!」 韩国夫人、王琇等人,纷纷投以温柔的一笑,但表情中却是不大相信。 小桃不依,拉着一旁的润儿急道:「当时润儿也在的,不信可以问问她!」 「是、是啊。」润儿回过神来,不着痕迹的说道:「我也见到的。」 方才的疑惑,在她想来并不算得上大不了的事,反正迟早会澄清误会的,至于在这之前……只好对不起琇姊姊了。 「呼,顺姊姊,快来试试鞋子。」无巧不巧的,沐涵正好在这时回到书房,扬了扬手上的一双绣花鞋,笑着说道:「累得我找了许久呢。」 虽说过去对武家人都不大谅解,但因为王琇和韩国夫人友好,又曾听说过韩国夫人甘冒着得罪兄长的风险,也要把王琇保下来。加上一段时间的相处,沐涵早已消去了心中的芥蒂,诚心和韩国夫人相处。 「这拖鞋多舒服,怎么不穿着回去呢?」小桃坐在塌上,踢了踢小脚,笑着对韩国夫人说道。 「胡闹,女孩子的脚怎么能随意露出来?」王琇摇摇头,点了点小桃的小脑袋。 原先担心杜维的沉闷气氛,早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众人笑语盈盈,又开始了例行的下午茶会。 在千里之外的浑河州,一场大战却正如火如荼的展开。 虽然王玄策将浑河州分成了南北两面,但敌人却不会这么乖乖听话,真的分作两路来攻。按照王玄策的计划,敌人先前行军是分南北两路,想的必定是夹击唐军的主意。 但对方显然也有善于谋略的将才,探明了唐军布阵,竟然抢在达到浑河州前,便合兵于一处了。 你要各个击破?那我便集中兵力于一点,来个强行突破! 薛陀延人这次的突击,确实打了个唐军、拔野古诸将一阵措手不及,好在迎战的是老将军克鲁,虽然是败了一阵,但也算是全身而退,没有什么损伤。 而在唐军箭雨的护持下,对方也不敢过度紧逼,双方的第一战交锋,便以唐、拔联军小败收场。 「看清楚了吗?」在远处的一个高丘上,王玄策瞇着眼,一手挡着阳光,一面对杜维说道。 杜维点点头,却不应声。 今rì是出阵之rì,大伙都是一心准备着出战,但王玄策却让人唤来杜维,说是要对他耳提面命一番。 「这只是试探xìng的突击,一试不成,再下来就要展开阵势了。」王玄策话没说完,果然听见敌军阵中传来擂鼓声响,紧接着,原先密密麻麻的人丛开始动摇,纷纷往两旁散去。 另一头联军也不遑多让,除了早已安排好的唐军:乖乖在北面布阵的秦英、还有南面守卫的侯英,拔野古人似乎不放心王玄策的调度,本来留在zhōng yāng的,只有王玄策的天德军,但可汗若要强留,王玄策自然也没有办法为难对方。 此时见对方松动,多罗可汗这才想起了调度,赶紧催促众人往北面行去,将后头的难题留给王玄策来解决。 「慌什么?」王玄策瞪了一眼杜维,杜维见前方拔野古人散去,手上不自觉的便摸到腰刀上,听了王玄策这一问,忍不住脸上一红,嘿嘿讪笑几声。 「瞧你的样子,比昨天正常多了。」正常人应该会这么问。 但王玄策不是常人,甚至可说是比怪人还要怪上三分。 「你毕竟还是怕死啊。」王玄策不yīn不阳的说道。 「我当然怕死。」杜维坦然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能活着,为什么要死?」 「哈哈哈,说的很好!」 王玄策这才放下心来:昨rì以前的杜维,打起仗来奋不顾身,虽然看来勇猛,但他却敏锐的察觉到杜维心中「视死如归」的念头。所以昨天才会先是暗示侯英,后来更直接挑明了说,就是希望侯英能来和杜维聊聊。 王玄策本人是不肯做这种事情的,也还好侯英处理的还算得宜,虽然不知道用上什么方法,但眼下杜维恢复了状况,他也才放心把决定此战胜负的枢纽,放在杜维一人的手上。 「差不多了,十万大军的散开,不会那么快的。」王玄策看对方移动缓慢,但已方也好不到哪里,心里偷骂一句碍事的铁勒人,嘴上神情自若的对杜维吩咐道:「可以出发了……记着,和对方周旋……可以拖延、可以躲闪,但就是不能擅离,一定要死守着那块地,明白吗?」 杜维朗声应道:「明白!」说罢,戴上了青铜面甲、拔出了腰间佩刀,对着身后五千飞骑高声呼道:「弟兄们,出发!」 「真能摆谱。」王玄策心里暗忖,但嘴上仍是高声喝道:「小子记着,听我的话,便绝对不会死!」 第八十九回 激战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五千人,放在书上不过就只是三个字罢了。 但当你真正身处其中,才会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概念;放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一片,只能用耳朵聆听、用嗅觉感受,兵士的粗重呼吸、战马的低声嘶鸣,汗臭味、血味、牲畜气息交杂在空气中……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像石子投入海里一样,激起一阵浪花后,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只是,当五千人对上了十万人马,那五千人面对的也是差不多的状况:如同石沉大海。 「将军,这未免也太……?」孟广对杜维附耳说道:「比预期的还要多了许多啊……」 杜维沉默不语,他得的命令是:阻止薛陀延部和回纥、都播、骨利干的连系。但见到眼前十倍于己的敌人,杜维心中冒出了一种感觉:上当了! 「上了王玄策的当了!」这边孟广正好自顾自的嘟囔起来,他和王玄策差不多的岁数,但官运却是截然不同,对于年少便发达的王玄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评语。 「冷静点。」杜维虽然开始时也有些发晕,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凝神观察起铁勒人的阵营。 细看之下,果然看出了一些门道。 就方才薛陀延联军的布阵来看,虽然是合兵了,但一来总是仓促为之,二来兵士的背景复杂,虽说薛陀延可汗拉拢了众多势力,但真正信得过的,也只有自己手下的薛陀延部jīng锐了。 为了避其锋锐,薛陀延可汗并没有坐镇中军,反而是挑了南面战场、让回纥、都播、骨利干等部居中、突厥人则在北面。 杜维观察片刻,便发现了薛陀延部和回纥三部的分界处;虽然两者加起来足足有十万余人,但毕竟分属不同势力,执行的命令也不尽相同。 就拿眼前的状况来说,薛陀延部的人马中,隐隐可见传令接连下达的痕迹,虽然军容整齐,但从阵阵sāo动看来,其中想必也是动作频频。 另一方的回纥等部援军,则是安静的出奇,除了最初派了百人出阵试探唐军,接下来便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至于再另一头的突厥人……那就不是杜维的职责了。此时的他,只是专注的望着薛陀延部人马,思索着王玄策对他的吩咐。 「记着,和对方周旋……可以拖延、可以躲闪,但就是不能擅离,一定要死守着那块地,明白吗?」 「死守……?」杜维皱着眉头苦思,虽说扣除突厥人后,眼前人数算是打了个对折,但紧紧用己方的用五千人来拖延,或许仍是有些勉强。 「将军,五千人用来扰敌或许是足够的,但要和五万人马周旋……」一直开口的赵峰也忍不住说道。 「五万人……」杜维没有应声,嘴里仍在喃喃自语的重复着这个数字,念了许久,脑里突然闪过一丝明悟。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再看这两部人马时,杜维便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只是毕竟经验尚浅,虽然有些模糊的猜测,但一下子却无法证实。 「薛陀延本部有多少人马?」杜维也不管后头是谁,头也不回问了一句。 「大约二万有余。」身为老将的孟广早已目测了个大概,赶紧答道。 「确定是两万?」杜维眉头一舒,赶紧回头对孟广问道。 「大、大概是……」孟广脸上一红,苦笑着说道:「但卑职是往多的估计,也有可能是一万五千人左右……」 「也就是三倍吗……」杜维点点头,盘算了一下,心里便打定了主意。 「好,应该应付得来。」 「什么?」众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杜维。 「将军,虽然薛陀延部或许只有一万五千人,但加上三部人马,也有五万……」赵峰一听明白杜维的意思,连忙劝阻道。 「传令下去,往薛陀延部狠狠打,但尽量不要招惹回纥三部。」眼见对方一边是sāo动还在持续、一边依然是全无动静,杜维不再犹豫,大手一挥,也没给众人质疑的空间。 「是!」五千人同声高呼,伴随着一阵烟尘,飞也似的直往薛陀延部杀去。 「可汗!唐军动了!」在此同时,薛陀延部的探子也发现了唐军动静,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多少人?」薛陀延可汗同样在瞇起估算,但嘴上仍是习惯的问了一句。 「三到五千。」探子面不改sè的说道。 「哼,胆小鬼。」薛陀延可汗不屑的哼了一声,笑道:「想必又是刺探了吧?」 话才说完,两军已经开始了第一回合的交锋。不出意料的,唐军凭借着器械之利压倒了与薛陀延部的第一次交手。 「不是试探?」可汗久历战阵,从方才的冲锋之中,已经看出了几个讯息;第一,对方是动真格的,并非单纯的试探或诱攻;第二……这批唐军,好像不太一样。 「可汗!压不住了!」第一阵的小队长很快的来到可汗身边禀报,脸上隐然有些焦急。 「慌什么?镇定!」可汗不悦的骂了一句,但仍是吩咐道:「第二阵先接着。」顿了一顿,又吩咐道:「若是战况不顺,不可恋战,要诱得唐军深入阵中。」 见到消息传了出去,可汗才稍微安心了些,转头又问道:「见到唐军旗号了吗?」话才说完,又想到唐军这回本是见不得光的行动,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但却违反了大唐「师出有名」的惯例,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旗号了。 「虽然不见旗号,但敌将头带猛虎面具、身着白袍,而且直朝着王旗而来!」 薛陀延可汗脸sè一变,方才一直挂在脸上的淡定之sè全然不见,又惊又疑的问道:「可看清楚了?」 上回杜维和铁勒人的争战,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被各方淡化了,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意义。 就拿对上拔野古部一役,薛陀延援军虽然是又老又残,但离弱字却远远扯不上关系。即使比不上大唐最jīng锐的龙武军,至少也不在一般军府兵之下了。 但杜维偏偏打残了那一支援军,而且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所以,尽管后来薛陀延人千方百计的要打探那场战争情形,却总是得不到详细信息,只有一些军报上的东西,是没办法掩藏的。 「陪戎校尉杜维,领白袍军二千人,击毙番将朴兴、毕赤、拔固。」 问得再详细一些,便有薛陀延士兵从拔野古部的亲人处打听到当rì大致情况。 「那虎面将军一冲上来,便直接挑落了朴兴将军……接着斩下毕赤将军……最后更是一刀劈下了拔固将军的头……」 很明显的,这段话和事实有着不小的差距。 但无论是大唐还是北漠,传言总是比事实来的有趣,况且大唐渴望一个在开国将军之后的名将、铁勒需要一个战败的理由,这些因素也间接的助长了这些谣言。 普通人是说说也就罢了,但听在薛陀延可汗耳里,却有着不一样的感觉:朴兴、毕赤是他陪侍身边多年的侍卫,若不是因为受了伤、身体的残缺不符合禁卫标准,可汗说什么也要把他们留下来。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两位老先生武力实在太过强大了。 所以在听见传闻的同时,薛陀延可汗在悲伤之余,感到的却是十倍于此的恐惧。 「难道老天就这么眷顾大唐?」薛陀延可汗只能仰天长叹,一面怨叹部族中人才的青黄不接,一面提心吊胆的观望:倘若大唐再出一个李靖一般的人物,那要他们这些北方民族怎么活下去? 「报!」才正想的出神,又听手下小卒急报,这回是第二阵的人,见他气喘吁吁的来报:「可汗!第二阵也撑不住了!」咽了下口水,又忍不住替自己开罪:「但已经依照可汗吩咐,引诱唐军深入内阵……」 听了这话,可汗不但不喜,反而想起了更早的一个情报,猛然抬头问道:「往哪个方向?」 「直往中军。」小卒忍不住又咽了咽口水,勉强对可汗笑道:「就、就是咱们这儿……」见可汗神sè难看,又赶紧说道:「但可汗身边尽是族中jīng锐勇士,想来不会给他冲进可汗身边的……」 可汗脸sè随着小卒的急报不断转深,到最后已是一片铁青。 所有人都忘了,杜维成名之战虽是斩了铁勒三将,但出道之战,却是对上了另外一名猛将,善于指挥的罗哈德。 虽然武力略逊朴兴等人,但论起指挥战阵、应对敌军等,罗哈德却是不输给任何人的。只是碍于家族关系,近年一直不大讨好,但可汗其实已经打算好,等到那场战役一过,就将罗哈德提拔起来…… 结果,罗哈德却在那场战役中丧命。 不同于后来那场战役的隐密,这场战争有着不少的目击士兵,几乎所有人都提到了一件事。 「唐军的白袍将领从侧边杀来,没有没有攻击任何人,直接杀到了罗哈德将军之前……」过程如何,就不再赘述,总之是血腥的让人咂舌。 薛陀延可汗一想到这件事,忍不住惊起了一身冷汗,再看另一头,唐军激起的烟尘已经离自己不远了,这让薛陀延可汗差点惊呼出来。 「退、退……」退兵二字差点出口,还好一旁很快有人打断。 「大帅!他们退了!」一旁小卒惊讶的大声叫道。 「什么?」可汗不可置信的看着唐军退去,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下什么命令才好。 第九十回 策反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唐军虽退,但却不是完全的撤退下来,而是不断的转移目标、不断的在薛陀延部的外围游移。 回纥首领在另一头,看着唐军又进又退的,心中的感觉复杂莫名:虽说这回他的出征本属无奈、也已经商量好了退路,但下回、甚至下下回,若是换做自己遇上唐军……? 眼前这批唐军部队,装备jīng良不说,军容之整齐、号令之严明简直赶的上传说中的龙武军了。 唐军身上穿的不是制式盔甲,而是还没正式配备的改良版锁子甲,手里是同样还没正式配备的二代继光刀,后边背的更是最新出炉、还没几人见识过的新型弓弩。 说起这弓弩,可是工部在号称诸葛传人的某位高人指导下,打造出了轻型诸葛弩,将本来可以十连发的箭槽缩减一半,以求减轻重量、缩小体积。在大唐本来就领先全球的科技基础上,这把新型弓弩的打造并不成问题,只是特制的箭只造价不斐,还没办法让所有军队都装备上。 但毕竟是出自工部,作为杜维的娘家,自然不会亏待这位讨人喜欢的前任主事了。 回纥首领虽然不大清楚唐军装备的详细情形,但身边下人早就已经偷偷的拉来了几位战死的薛陀延人,让首领检查身上创伤。 细看之下,简直触目惊心! 眼前这名薛陀延战士,生得虎背熊腰、满面胡须,皮甲底下的筋肉是盘根错节,想来武力必定是只高不低的。 但此时的他,身上却是插满了深可入骨的箭矢,还有明显可见的刀伤。 「致命伤在胸口……虽然没中心窝,但在右胸、左右侧腹、肩上,都分别中了不少支弩箭……」经验丰富的老战士一边翻弄,一边将所见情况说了出来,越说越是激动:「还有五、六处刀伤……每一刀都是穿透了皮甲,最要命的是,连那明光铠都……」 明光铠是大唐的制式盔甲,曾经投靠大唐的铁勒诸部也有不少件库存,但都只穿在一些权贵身上。由于明光铠能将正面完全护住,在胸口要害处又有圆镜一般的铁甲防卫,看在这些权贵眼里,自然是保命的法宝了。 然而,眼前的薛陀延战士同样是穿着明光铠,但保护正面的皮甲全都被破,连胸前圆镜都被从中劈断…… 所有身着明光铠的将领,心中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此时战局又有了变化。唐军方才虽然略占上风,但薛陀延人借着人数优势,已经渐渐稳下阵脚,虽然一时之间难分难舍,但至少已经不是任由唐军宰割了。 「葛里将军,您看是不是该行动了?」一名回纥小卒小心翼翼的问道。 葛里摇摇头,沉声道:「再看一阵。」 他的心中满是疑惑:若是唐军方才一鼓作气的直捣中军,就算薛陀延人真能扭转,只怕也是狼狈不已。但唐军却偏偏没这么做,这让薛陀延人得到了珍贵的喘息良机,可以说是一大失策。 想不到薛陀延人也不是善荏,正当葛里犹豫不已,不知道是否该履行盟约、还是要便宜行事,突然从薛陀延人后方传来一阵sāo动。 「王庭骑兵!是薛陀延的王庭骑兵!」葛里大吃一惊而而是;要知道,薛陀延部的王庭骑兵,就像大唐的龙武军一样,不只是入选条件严苛、每年还都要进行筛选,是一支战力永远保持在最高峰的jīng锐部队。 这样的部队人数不过才满千人,但薛陀延这回下足了血本,一口气派出了八百人,目地便是要阻挠唐军的布局。 八百人乍看虽少,但一来王庭卫队各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二来卫队出马不是为了阵战,而是要趁隙攻击对方主帅。 就像杜维对薛陀延人做的一样。 薛陀延可汗就像是被闷头打了一棍,一口怨气吐也吐不出来,心道:这可是老子先想到的法子!若非如此,何苦大老远的带来王庭卫队? 虽然才是第一仗,但可汗身为联军的领头,可没有败战的本钱,只能牙一咬、派出了自己手上的王牌。 王牌一出,果然战情顿时丕变。原先还缠斗不下的两军,一下子出现了些微的高下之差,一直游移的唐军,也像是沾上了烂泥一样被拖住了脚步。 唐军虽然不至于就此退败,但一边是jīng神饱满的生力军,一边是鏖战个把时辰、人数又不占优的疲惫唐军,胜负如何便可想而知了。 「哈哈哈!」薛陀延可汗半是高兴、半是愤怒的哈哈大笑,不为别的,就为了一吐方才的怨气。自己一万五千人的军队,此时亡者已经破千、伤者更是不计其数,已经有五千多人上不了战场了。反观对方似乎还没有什么减员,即使受伤,也都还在可以活动的程度。 可汗越想越火,忍不住大声下令:「围上去,把这些人全都留下!」 薛陀延的士兵早已按捺不住,方才是被打怕了,这时缓过气来,便注意到唐军jīng良的装备,各个都是眼红不已。 不远处的高丘上,回纥首领葛里把这一切都看在眼底。 「将军,快下决断吧!」葛里身旁的亲信在他耳边悄声说道:「若是此时不动,恐怕会错失良机!」 葛里眼看唐军渐显败势,机不可失,纵然心里还有顾虑,却也已经无从犹豫了。 「妈的,王玄策这龟孙子……」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葛里叹了口气,仍是忍不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出来。 「小子们,杀!」一声高喝,回纥三部联军同时行动,直往同一个目标杀去。 出人意料的,目标竟是薛陀延人的中军。 回纥首领葛里是吐迷度可汗亲信,为人jīng明多谋,所以吐迷度可汗才放心让他来救援薛陀延部,而且在放权领兵的同时,还特别准许他可以便宜行事。 葛里开始时只想在旁边敲敲锣鼓,从没想过跳下去演这出戏,但一到了薛陀延部,jīng明的他马上发现:自己被耍了。 从薛陀延可汗的各种布置来看,他想要藉突厥和回纥的势,却不愿意自己的部族有所损伤。而这些小心思,也看在铁勒诸部的援军眼里。 可笑薛陀延人还不明白,以为回纥人真被蒙在鼓里,这让葛里心中大感不悦,也让这联盟还没出征,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本来这小小的裂痕也并不打紧,偏偏全大唐最会见缝插针的人,此时此刻便在北漠;自诩智谋第一的王玄策,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 早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王玄策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策反回纥人,便是其中一步棋。 「可汗!回纥人动了!」薛陀延士兵见到一直不动的回纥人总算有了动静,心里都是松了口气,就连一直没有说话的薛陀延可汗,也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次对兄弟部族不地道,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都是为了保全部族,想必对方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动了就好,动了就好……动了?」可汗先是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将才松下的那口气咽回:回纥人的确是拔刀子了,但砍的却是薛陀延人。 「快退!」可汗当机立断,立刻下令退却,但一边是回纥人打得正凶狠、另一头唐军又回头杀来,一口气把薛陀延人的退路给堵得扎扎实实。 可汗虽然败退,但在剩余的五百位王庭骑兵保护下,倒也不是那么慌张,满怀怒气的他,只想快点回到狼山州的据点,将所有家底翻出来,狠狠的和jiān诈的唐人再决胜负。 「全军注意!往南面突破!」虽然愤怒,但可汗仍是冷静的下达命令。 「南面!可汗说要往南面!」 「喔!」 众人同声高呼,将薛陀延人衰退的士气稍微拉抬起来,众人一股作气的闯出了封锁,直往狼山州方向退去。 *** 「行了,不必再追了……」杜维拉紧缰绳,身下马匹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将军有令,停止追击!」孟广一声大喝,勒马停了下来。 杜维翻身下马、一言不语的走了几步,停在一个薛陀延人遗留的头盔旁,忍不住用力一踢,像是要发泄心中郁闷。 「将军?」众人跟随杜维一段时rì,却不曾见他如此失态,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抚。 「弟兄们伤亡多少?」杜维深吸了口气,强压下胸中怨气。 「不多,死伤者不到一百……」说这话时,孟广脸上原先还带着喜sè,但见杜维脸上神sè不愉,话声越来越小,到最后已是细不可闻:「五人阵亡,重伤三十余,轻伤五、六十人……」 杜维不发一语,转身走回了马边,看似要上马,但手才握住缰绳,身子却动也不动的停在原地。 「南面有侯英将军守着,将军且放心吧。」唯一能解释杜维眼下状况的,恐怕只有追丢了薛陀延人这回事吧?至少孟广是这么想的。 「没事了,走吧。」隔了良久,杜维才叹了口气,回到马匹上,身为副将的孟广紧跟着下令全军回师。 杜维拿下了面甲,深深叹了口气;说来惭愧,他心里仍在想着出征当rì的那件事。毕竟误会这种事情,在化解开来以前,总是令人越想越介意的。 杜维没有免俗;一直到回了营账,他的心头仍在挂念着王琇。 孟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 「散了吧。」到了军营,杜维眼皮抬也不抬,直接解散了众将士,只叮咛了几句:「明rì午时军议,迟到的要砍头。」 拼杀了一整rì的唐军,早就已经疲惫不已,也不用将官催促,三三两两的散入自己的帐中,就连杜维也是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大帐。 除了跟在杜维身边的几人。 「孟大哥,你怎么看?」赵峰担心的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大海,你说?」孟广想了想,却找不到一丝丝杜维态度变化的征兆。 「俺觉得一定有问题!」胡大海想也不想的大声应答。 孟、赵两人同声一叹,正待再提出什么看法,一旁看守营门的小校突然凑上前来。 「小的昨rì看见了侯将军来访,不知道是否有关?」 第九十一回 薛琦来访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清晨的坊街上,突兀的传来了「叩叩叩」的声响,在寂静的街上听来格外恼人。 「谁啊?」隔了好一阵子,杜府的大门才缓缓推开,管家老方探头出来问道,语调中带着一丝不悦。 「老丈,打扰了。」问话的是一位戎装女子,只见她客客气气的问道:「请问府上的人……?」 「都不在。」老方打了个呵欠,前一晚没睡好的他,好不容易才入眠了,却给这敲门声给扰醒,语气中自然有些火气。 「那……」那名女子没有生气,只是着急的追问道。 「对面呢。」老方指了指对门的韩国夫人府,没好气的扔下这么一句,说完便关上大门,不再理会女子。 「哼,沾上宫里的人,想必不会有什么好事……」阖上了门,老方一面往回走去、一面喃喃自语的说道:「就让对面去参和吧。」 另一头,外头的女子正在一架马车旁请示。 「将军……您看……」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就去问问吧。」薛琦独特的温柔嗓音从车里传来,话声中不带一丝火气,也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但那女兵仍是觉得一阵愧疚,自责没能把将军吩咐下来的任务办好。正想回头去敲另一扇门,只见对面大门已经敞开,一名老者站在门前问道:「这位小将军所为何事?」 「啊,我、我找……」年轻女兵愣了一下、脸上一红,毕竟是未出阁的少女,就算杜维不在,拜访男子的府邸仍让她感到有些难以启齿。 「若与杜六将军有关,家主或许可以代为斟酌。」武管家笑吟吟的说道。 「这样啊……」年轻女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正打算回头请示,却见薛琦已经走下马车,盈盈走向了两人。 「执事安好。」薛琦今rì是难得的女装打扮,大方得体的仪态、清秀柔和的面貌,看来就和一般的贵族少妇没有什么不同。 「您是……?」武管家想了想,笑道:「薛小姐?」虽然薛琦曾为人妇,但经过了薛家遭难之后的总总经历,过去事不如不提,所以武管家才选择这么称呼。 薛琦对这称呼丝毫不以为意,单刀直入的说道:「我知道贵家主和六郎交情匪浅,所以,恐怕得麻烦……」 「这边请。」武管家侧身一让,将薛琦请进府内,又对一旁丫环吩咐,让她先行入内通知。 薛琦心中有所挂念,虽然表情仍是一脸镇定,细看之下却没什么血sè。武管家眼sè极佳,见了薛琦这模样,也没多说,脚下步伐加大,没多久就将她引至厅中。 「见过韩国夫人。」 「见过薛将军。」 一轮客套话过去,薛琦原本就想切入正题,但话到嘴边,才突然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韩国夫人贴心的先开口解了围。 「薛将军若要找六郎家眷,她们正在寒舍作客呢。只是……」韩国夫人歉然一笑:「只是昨夜聚得晚了些,眼下还不大合适出来……」这是委婉的说法,事实上王琇等人昨夜拉着韩国夫人,说是要藉酒消愁,结果席上便放倒了几个小女孩,一餐酒席下来,就连韩国夫人也觉得有些吃力。 「看不出来沐涵妹子也那么海量……」韩国夫人昨夜才真正见识到了王琇真正的实力,有了同是海量的沐涵陪伴,让王琇平时就十分惊人的酒量,足足又翻了一倍。 「是吗……」薛琦点点头,没有在这个话题纠缠太久,便交代了来意:「我昨rì收到了阿英的信……啊,是侯英将军。」 「喔?」韩国夫人见薛琦说起正事,脸sè也是一正,认真听着薛琦说下去。 「信上说了些六郎的事,说他……」 「六郎怎么了?」后厅和前厅之间隔了道帘幕,一声温婉但急切的声音,此时便从后头传来。 随即是一阵sāo动,薛琦只能依稀听到一些内容,像是:「姊姊,不能出去!」 「不管,我要去问清楚……」 「不行!她一定认识妳的!」 「我要去问个清……」 「妳不能……」 薛琦眉头一皱,正想问话,韩国夫人赶紧开口说道:「您刚刚说六郎……?」 「喔,六郎他……」薛琦想到信上的内容,心里头便是一紧,问道:「六郎家中,是否出了什么事情?」 韩国夫人奇道:「您怎么会这么问?」 「这是侯英的来信。」薛琦面带忧sè,担心的说道:「信上说的不大明白,但以阿英的个xìng,不会平白无故寄信回来的。我担心……」 「担心什么。」韩国夫人强笑道:「侯将军信上只说六郎心绪不佳,所以特地写信关心一番罢了,没有什么的。」 薛琦同样是勉强笑了笑,应道:「但愿如此吧。」 韩国夫人看完了信,稍微放心了些,这时再看薛琦,却发现她神情紧张、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韩国夫人心念急转,想起了妹妹和她说过的笑语。 「杜维这小子,前回救了阿琪一命,让阿琪一颗心好像被偷去了似的……」 难怪了,明明只是件小事,竟然让她大清早的上门来访,可见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韩国夫人瞇着眼睛,偷偷打量起薛琦:薛琦的姿sè虽然比不上王琇和润儿,但仍然是个难得的美人,尤其是那秀丽的脸蛋、微瞇的双眼,看起来就是一脸好脾气的样子,虽然并不惊艳,但却是更加的让人亲近。 韩国夫人正沉思着,突然帘幕后头转出了一个女子。 「见过薛将军。」沐涵面沉似水,语调平淡的说道:「家主不大方便,所以……」话没说完,眼神已经飘向了那封信件,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拿信去让王琇看看了。 薛琦并不答话,反而一个劲的往沐涵脸上瞧去。 沐涵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一开始还忍着,下一刻突然便爆发开来,脸sè一板,冷声说道:「贵客这么瞧,不嫌太放肆了吗?」 薛琦却噗哧一笑,告罪道:「失礼了,我只是想到……」薛琦顿了顿,眼神往帘幕那里望去,笑道:「我平时便在娘娘身边走动,六郎府上的状况也听的多了,所以妳们其实不必这样提防我啊……王娘子,方便这么称呼吗?」 隔了一阵,王琇才转了出来,一脸苦笑的对沐涵说道:「亏咱们拼命要想个万全的主意,这下都白费了……」回头又向薛琦说道:「薛将军安好。」 虽然曾经贵为皇后,但对王琇来说,随着rì子越过越好、和杜维越来越稳定,过去的rì子也离自己越来越远,到了现在,甚至远的像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这一声「王娘子」的称呼,才让王琇惊觉自己眼下的身分,心头顿时感到一阵羞喜。 韩国夫人侧身让了个位,让王琇坐到身边,一面递过信笺。王琇一目十行的扫过一回,才稍微放心了些。 「如何?不担心了吧?」韩国夫人在旁看到王琇表情变换,便插口说了一句。 王琇长吁了一口气,双手捧在胸前,柔柔的笑道:「是啊……」 自从王琇进来之后,薛琦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那端详着王琇容貌,暗自比较记忆里头王皇后的面容。 如果不是事前知道王琇在杜府的事,眼前这个女子,和记忆中端庄严肃的皇后完全扯不上关系。 王琇的表情生动、态度自然,一颦一笑都显得无比的闪耀,和以前那个永远程坐在皇帝身边、活像个jīng雕细琢的木头人相比,现在的王琇要美的太多。 王琇此时才注意到薛琦的目光,脸上不禁一红,将手上信笺还给了薛琦。 薛琦摇摇头,将信笺放在王琇手上,笑道:「留着吧,想念的时候可以看看……」说到这里,又好心的补充道:「您也别怪六郎没有来信,他年少位高,又还未婚配,这样往家里头写信,只怕会……」 「我明白,六郎早对我说过了。」王琇提起六郎二字,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娇憨笑容。 对薛琦来说,这样的笑容实在太过刺眼了。 稍微闲谈几句,薛琦便打算告辞离开,但王琇才刚放下了心中大石,心情正好,便开口邀请几人过府叙话。薛琦想想,左右也是无事,于是便应了下来。 「咦?」几人正要出门,却见润儿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 「润儿,要和咱们一起回去吗?」王琇走在最后头,见润儿才刚睡醒、还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便对她笑道:「薛琦将军来访,要去咱们府上作客呢。」 「薛……?薛将军啊?」润儿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薛将军会来访呢?」 王琇掏出了信递给润儿,见润儿展开信笺,在一旁解释道:「大致就是如此了,薛将军问咱们可要回信,但我回绝了。妳觉得呢?」 润儿读到一半,突然睁大了双眼,脸sè为之一变。 「怎、怎么了?」王琇也被吓了一跳,赶紧追问。 「不,没什么。」润儿摇摇头,强笑道:「琇姊姊先去吧,我等小荷她们起床……」 别过了王琇,润儿飞快的跑进了书房,用最快的速度找出信纸、磨好了墨、拿起了笔,焦急的想要写信给杜维。 同是「心绪不佳」四个字,看在润儿眼里却是另外一种感觉。 说起来润儿真该感到骄傲:虽然相隔了千里,润儿竟能准确的猜中杜维挂念何事。只是此时的润儿,却是一点心思也没有。 她展开了白纸、毛笔蕴满了墨汁,心念急转,想找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一来是要宽慰杜维的心情,再来则是要在杜维心里抢地盘;情场如战场,既然王琇现在遥遥领先,那她也只能借着眼下机会,试着板回一城了。 「希望润儿六郎心里的份量,能比琇姊姊多上一分……只要一分就好!」润儿放下手上毛笔,看着满满一张信笺,心里头暗自祝祷。 这边的润儿仍在担心,另一边的杜府里头,却已是开起了宴席。 王琇作为女主人,十分豪气的拿出了珍藏已久、且是杜维亲酿的几壶水果酒,又切了几盘下酒的卤菜,配上小荷作的小点,摆了满满的整张茶几。 薛琦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四周陌生又新奇的摆设;虽然比不上皇宫的华丽,但却胜在简单舒适,光是这么坐着,就让人有种慵懒的感觉。 几人聊得十分投缘,从中午一直聊到了晚上,连宵禁到了也浑然不觉。水果酒的度数虽低,但口感顺畅,让人一不留神就容易喝多。薛琦头一回尝试,等到感觉到喝多了,神智早已变得模模糊糊,只能强撑着和王琇等人应对。当晚,薛琦便在杜府过了一夜。 隔rì一早醒来,薛琦本来想要告辞了,出了房门、见到王琇,却见她一脸诧异的问道:「走?为什么那么着急?」 沐涵在一旁解释:「昨rì来不及准备材料,不然本来想让您试试六郎特制的烤饼呢。」所谓的烤饼,其实就是比萨。 薛琦只能苦笑着留了下来,不忘对王琇提醒道:「我明rì还要当值呢!」 「当值?」这回却是韩国夫人问的:「咱们难得聚一聚,干脆请个假吧!」这rì的宴席办在韩国夫人府上,理由是昨rì由杜府招待、今rì便该轮到韩国夫人府。 薛琦原来只想敷衍过去,酒过三巡便告辞离开,但酒桌之上身不由己,酒量不佳的她,就连小桃、小荷都能轻易把她放倒。 等到了黄昏时分,薛琦才醒了过来,看了看天sè,叹口气道:「罢了,替我告个假吧。」 薛琦在宫里本来就没什么差使,除了和张郁轮流担任武后的秘书,其他便没有什么事了。薛琦只让人报了个信,说是要在韩国夫人府上过一宿,所以要告假两天。 武后也很乐于见到身边的亲信和自己的亲人接近,所以二话不说的答应了,甚至还要她多休息几天。用她的话来说:「最近朝堂上闹的正欢腾,正好让咱们姊妹休息几rì……别担心,就让他们自己烦心去吧。」 rì子过的飞快,薛琦在韩国夫人府上,转眼间就过了几rì。 表里如一的薛琦,很快便跟众人打成一片,尤其是三个小女孩,见将门之后的薛琦善长拳脚功夫,都是缠着薛琦、恨不得磕头拜师。 第九十二回 来信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尽管担心杜维,但谁也没有放在口边,而是深深压在心底,表面上都有着不说出来的默契。 几个女孩都对功夫很有兴趣,尤其是润儿和小桃,薛琦也乐意教出所学,而且是毫不保留的倾囊相授,大方的程度让小荷都忍不住担心的问道:「这是您家传的绝学不是吗……?这样不大合适吧?」 薛琦拍了拍小荷的脑袋,轻声说道:「是家传没有错,但……我已经没有家啦。」 薛家受到高阳公主谋反案的牵连,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不被牵连的,所幸大唐没有株连九族的说法,就像薛琦虽被贬为宫奴,但至少是保留了一条xìng命。 不管怎么说,薛家纵使还有人没有入罪,也都低调的不敢见人,一个大家族可说是名存实亡,什么家传绝学之类的,也没有必要太过执着了。 「其实这也只是粗浅的拳脚功夫,拿来自保有余,放在战阵上却是无用,哪里算的上什么绝学?」薛琦试着缓和气氛,却发现话才说完,三张小脸刷的一下、全都变得惨白。 薛琦稍一动念,就知道了她们的心思,苦笑着说道:「六郎可是受过几位老将军的点拨,哪里是我这粗浅功夫比得上的?」 三张苦涩的小脸瞬间展颜微笑,这才认真的开始和薛琦学艺。 薛琦指点的同时,也在观察着三个小女孩,不为别的,就为了润儿和杜维的关系:杜维可是武后认定的侄女婿呢。 薛琦看着润儿秀丽绝伦的标致脸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象了下杜维和润儿走在一起的样子,两人都是倾国倾城的绝佳容貌,站在一起就好像画里的人物似的,美的极不真实。 「琪姊姊,这样子对吗……?」薛琦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直到小桃颤抖的问了一句:「我、我快撑不下去了……」 薛琦回过神来,几个小女孩已经维持马步姿势快要一炷香的时间,赶紧让她们歇息。 「呼,累死了……」小桃不管地面如何,直接坐了下来,不顾形象的揉揉自己酸痛的小腿。润儿和小荷虽然也同样的酸痛,但顾及姿态,还是忍着痛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 「小桃又在偷懒了?」韩国夫人和沐涵分别端着一盘的点心,笑吟吟的走进了大厅。 「我才没有!」小桃大剌剌的往地上一躺,好在地面铺着柔软的地毯,这么躺着倒不致于着凉。 「小桃!」润儿没好气的笑骂道:「再这样子下去,看以后谁敢娶妳?」 「用不着妳cāo心。」小桃一个打滚,滚到了润儿脚边,戳了戳润儿的小脚,嘿嘿坏笑道:「妳可比我小两岁呢!姊姊我还没担心,妳就已经急着嫁出去了?」 润儿一阵羞恼,扑到小桃身上,使劲的对她挠痒,方才的矜持早不知道丢去哪里了。 薛琦接过了沐涵递来的茶盏,笑着说道:「都是好孩子呢。」 沐涵苦着一张道:「都被六郎宠坏了,一群长不大的孩子……」她没有王琇那样的好脾气,常常被小桃、润儿两人的恶作剧给气得七窍生烟。 「她们本来就是孩子。」薛琦同是幽幽一叹,低声说道:「孩子就该要有孩子的样子,这样不是很好吗?」 薛琦身世多舛、沐涵命运坎坷,两人算得上是同病相怜,听了薛琦这话,沐涵也是跟着叹道:「是啊,这样子就好……」 这一头润儿和小桃闹的正欢,两人搂在一块,在地面上滚来滚去。薛琦不敢置信的看着两个小女孩的玩闹,奇道:「她们平rì就是这样吗……?」 「唉……」沐涵叹了口气,尴尬的笑道:「这还算平常的呢!」 薛琦虽然也曾听说过杜家发生的大小琐事,但却还是第一回亲眼见到,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这里可是大唐,润儿的身分是皇后的亲侄……听说将来会进阶成义妹;而小桃就算已去了奴籍,但不过只是一介平民,两人身分可说是天差地远。 放在现代社会,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在阶级制度盛行的大唐,润儿和众人亲如姊妹的状况,就显得有些特别了。 薛琦一面喝着清香满溢的热茶,一面打量起小桃、小荷两人;小荷如今已经十五岁,出落的亭亭玉立,外表虽然算不上极美,但气质却是天生的清秀脱俗,如今又添了几分学自王琇的温柔婉约;小桃也有十三岁了,在大唐已属于适婚年龄,但外表却还未脱孩童的稚气,圆润的脸蛋突显了她的活泼可爱,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幼稚做作。 「小桃……和小荷的家人呢?」薛琦越发感到好奇,看两人气质相貌,都不像是平民出身;气质或许是王琇、韩国夫人所教,但相貌却是教不出来的。 说起相貌之学,无论古今都算是一门大学问,但追根究柢,不过就是经验的累积罢了,只要rì常生活能处处留心,不难整理出自己的一套识人法则。就像人们常说:什么样的面貌属于官相、什么样的面相善于理财。虽然不能做为评断的唯一标准,但做为辅助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在薛琦的观察下,小桃、小荷都不像是坎坷之人,看起来更像自富贵人家所出,所以才会有了这个疑问。 沐涵放下了手上糕点,叹道:「当初杨公公送了四个侍女,六郎却将她们去了奴籍,又替她们连系家乡亲人……」沐涵想起自己当初也是因此找到失联许久的婶婶,心中对杜维的好感不觉又增添了一分。 「原来如此。」薛琦点点头,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白,毕竟触及旁人**。 却听沐涵又道:「不过,小桃知道自己姓侯。小荷就……」 薛琦失笑道:「小桃年纪更小,哪里会记得……除非、除非……」薛琦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眉头不由得一皱:「除非小桃和家人相处过……」 「唉……」沐涵、薛琦同声一叹,既是为了小桃、小荷,同时也是为了自己。 「对了,我还不知道小桃的名字呢。」薛琦见气氛沉闷,赶紧转移话题:「莫非这便是名字?侯小桃?侯桃儿?」 「不……六郎替她取了个好名字,还用了个好典故呢。」沐涵笑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侯琼瑶?」薛琦品味片刻,毫不吝惜的赞道:「真是个好名字。」 「本来是这样的……」沐涵脸上却是露出苦笑,摇头道:「但小桃说,什么穷摇穷摇的,难听死了。」只见薛琦差点喷了满口茶,赶紧补了一句:「那时她还没读书呢。」 「这孩子……」薛琦报以相同的苦笑:「真是顽皮。」 「是啊,所以最后替她取了瑶儿这个名字,不过大伙仍爱唤她小桃便是了。」 「那……小荷?」 「小荷随她义母,杨公公府上侍女的姓,姓夏。」沐涵笑道:「名字还是六郎取的,叫做夏雨荷。」 *** 「哈嗤!」杜维一声喷嚏,顿时吸引了整个军营的目光。 「怎么?」王玄策不悦的皱起眉头,本来训话才训到了一半,却给中途打断了,让他感到一阵窝火。 「失礼了。」杜维赶紧向众人道歉,得到的是一片同情的目光:这孩子太悲惨了,先前以五千人力抗万余的敌人,不但不落下风,甚至一度压着对方打,怎么看都是值得夸奖一番的好成绩。 但王玄策的想法若能被人猜出,那他也就不会是王玄策了。 「杜将军,王将军有令。」杜维回到大营,却被王玄策底下的小兵挡在营门之外,态度冷淡的说道:「请杜将军报门而入。」 杜维先是一愣;过去只在小说上看过这词,想不到竟然给自己碰上了。杜维这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旁侯英已是勃然大怒:「欺人太甚!」 将门之后的她,知道所谓的「报门」,是对武将的下马威、也是一种羞辱。 「真是岂有此……」侯英的火爆脾气已经许久没有发做,此时因为看不惯王玄策对待杜维的方式,一时间又忍不住爆发出来。 但杜维却止住了侯英,摇头说道:「没事的。」 从营门到帐门,不过就是十来步的距离,跨得大步一些,恐怕可以压在十步之内。如果真要羞辱自己,那早在大营外头就能要自己这么做了,不用等到在主帐外头才来刁难。 这是王玄策的jǐng告。 杜维深吸了口气,往前踏了一步,大声喝道:「白袍军杜维请见!」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跳了一大步。 「白袍军杜维请见!」说完这句,杜维又跳了一步。 「白袍军杜维请见!」 「白袍军杜维请见!」 「白袍军……」跳了这么几步,杜维已经来到了帐门口,正待说完最后一回,里头王玄策却打断了他的报名。 「进来吧。」 杜维撩起帐门,大步踏了进去,眼神一扫营内,朗声说道:「白袍军杜维,见过王将军。」 王玄策眼皮一抬,不着痕迹的瞪了杜维一眼;他让杜维报门的用意,是为了磨一磨他毫无掩饰的锋芒。 就说这一次出战,杜维只用五千人,只差一些就能杀到薛陀延的王旗之下,算得上是相当难得。 但这并不在王玄策的计算之中。 一向算无遗策的王玄策,对此颇感不满:在他想来,杜维想必会打的相当辛苦,但靠着jīng良装备,胜负仍在难定之数。等到将对方消耗的差不多了,再以约定好的狼烟为信,让回纥人将薛陀延人杀个措手不及。 想不到杜维却打得对方狼狈不已,连保命用的王庭卫队都用上了,回纥人见机不可失,也不顾什么狼烟,直接便杀了出来。 这么一来,将王玄策的计划给全然打乱了,偏偏又发作不得,怎么能让他不感到不悦? 为了小小的报复一下,所以他让杜维报门而入;但顾及老将军们的面子,又因为见杜维锋芒太露,才没有做得太过火。说起来,王玄策也是想借着这次机会,稍加磨抵杜维一番。 杜维当然猜不到王玄策的想法,只能隐隐觉得对方并无恶意,没有觉得被王玄策羞辱,反倒有种被恶作剧的感觉。 「刚才在杜将军打扰之前,咱们正说到了和薛陀延部的决战……」王玄策只看了杜维一眼,也懒得再追究了,便接着说起了正题:「我打算,在下一战了结对方!」 第九十三回 阴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京畿道商州上洛郡,有没有一位罗大伍?」 「关内道庆州顺化郡的王甲,王甲在吗?」 军营中,驿站派出的驿丞正指挥着小吏发送信件,许多士兵领到了信,都是迫不及待的当场打开,也有的不识得字,着急的要寻找他人代读。 很快的,各式各样的情绪充斥在军营里;这边有人说要抱孩子了、那里有人老父生了病,有人呵呵傻笑、有人嚎啕大哭,一时间悲喜交杂,其中气氛自是难以明说。 信件的派送虽然是以地域为主,但高级将官不在此列,如王玄策、杜维等人的信,便是直接被摆在案头上,不必出去和大伙一同挤着拿信。所以,一般在这个时候,将军们往往都在自己的营账中,或是看信、或是写信,让外头情绪正激动的士兵们有个发泄的空间。 例如此时的杜维。杜维原本为了专注,所以特别对王琇等人吩咐了,说是不必写信过来,以免徒增牵挂。 但此时却收到了润儿的信。 信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一些关心的话语,杜维正被出征当rì的事给闹得烦心不已,收到从「家里」寄出的来信,让他一时间感觉有些复杂。 「不管了,回去再说吧。」杜维轻叹了口气,把信收了起来,那些闹心的事,就等到战争结束再说罢。 但也不是每一个将领,都留在自己的帐中读信的。 「王将军……」一个正在火堆旁读信的小兵,一面擦着眼泪、一面抬头向王玄策问好,但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忍不住呜咽着低下头去。 王玄策最近常常觉得,自己在上位待久了,有时似乎忘却了一般人的感情。所以正好趁着这个收信的机会,跑出帐外走走,顺便也体察一下军心。 「这是怎么了?」王玄策挤出一个少见的温和笑容,展现出久未露面的人xìng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好端端的哭什么?」 「将军……我、我父亲……」小兵忍着眼泪,哽咽的说道:「他病了……」 「是吗?那可真是……」王玄策正待出言宽慰,突然瞥见一旁有个熟悉的人影,不禁眉头一皱,心下自忖:「他怎么来了?」 「你父亲会没事的,快把眼泪擦了吧。」王玄策满怀狐疑,随口对小兵安慰几句,便径自走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恭喜了小兄弟,这信上说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慈祥的为一个高头大马的士兵读信,只见他笑呵呵的说道:「你啊,回去就可以抱娃娃了。」 「真的?」那士兵先是愣了半晌,随即狂喜的哈哈大笑,不断拉着老人的手,连声说道:「谢谢,谢谢。」 一旁同袍也被那士兵的喜悦感染,虽说军中无酒,但几人以白水代酒,同样是喝了个不亦乐乎。 「堂堂崔家的大总管,竟然沦落到在军营替人读信了?」王玄策一步三晃的走到老人身边,yīn阳怪气的说道:「还是又想来这坑害什么人?」 「呵呵呵。」老人只是笑了笑,并未回头,仍是一脸慈祥的看着远处欢庆的士兵,隔了良久才道:「人老了,最是见不得什么悲事……但若是喜事,总想要来沾沾喜气的。」 王玄策满面鄙夷,毫不掩饰自己对那人的厌恶。 「你当我不认识你吗?」王玄策语带讥讽的说道:「你的那些邪门歪道,难道我还不清楚?」 「清楚,当然清楚,怎么会不清楚?」老人笑道:「那年在天竺,老夫随着家中商队正要回来,却碰上了一个唐人来求援……过程就不说了,但靠着老夫的邪门歪道,最后也是皆大欢喜,开开心心的不是吗?」 王玄策脸sè不变,但眼角却是一抽。 「您开开心心的升官进爵,老夫就当默默的积些yīn德,这些事咱们谁都不必多说,总之各自都得了各自的好处,不是吗?」 「若是这样,你来这里做什么?」王玄策才不会被他的鬼话给骗住,毫不客气的质问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这回商队经过了北地,正好想起了将军在此,就特意绕过来看看……」说到商队二字,老人还明显的顿了顿,刻意强调了那两字。 王玄策虽然善长军事,但在历史上,却是以外交家著称。他曾三度出访天竺,其中在第二次的时候,遭逢天竺叛乱而遭到了对方囚禁,但靠着他的机智反应,最终仍是有惊无险的逃出求援,领来七千泥婆罗军、和千余吐蕃军,大破了天竺军队。 这一战打出了王玄策的名号,人在异地、领的又是客军,竟然能够反客为主的将声势浩大的天竺军击溃,展现出了他的军事天才。 李靖当时还在世,只是因为功绩太高,所以平时总是深居简出;他听人说起了王玄策的消息,便饶有兴致的打听详细经过,听完之后,才感叹道:「此子长于画谋、工于算计,我不及也!」 有了军神的称赞,让王玄策的名声更加响亮,在高宗猝逝引发的权利漩涡中,依然是稳稳当当的缓步前进,可以期待在来年出征高丽时,必定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一切都显得如此顺利,但对王玄策来说,却远远没有外人想象中的轻松:因为他欠了个天大的人情。 在第二次出使天竺时,王玄策被天竺叛乱牵连而身陷囹圄,费尽了千辛万苦才逃了出来,还遇上了一个商队,主持商队的老人听到他的身分,立刻做主将人马调度的权力给予王玄策,让他进行接下来反击的布局。 「老夫当rì便曾说过,家主授予老夫专断之权,因此老夫便自作主张了一回。」老人眺望着远方,闲聊似的说道:「将军高风亮节,家主素来是十分钦佩的,又怎么会对将军相害?」 王玄策哼了一声,心中暗自jǐng惕:千万不要相信眼前这人! 虽说老人看似亲切和蔼,但其实话里句句都在逼迫,嘴上说的是「自作主张」、「家主并未知情」的话,王玄策却不会蠢到去相信这些鬼话。 「您老可是堂堂崔家的大总管,我欠了你的情,难道和崔家无关?」王玄策懒的再绕圈圈,索xìng直接挑明了说。 「无关,当然无关。」老人笑道:「老夫这次前来,是为了将军着想的。」 王玄策没有说话,反而往营账走去,他知道对方会自己说出正题,果然见老人跟在后头,自顾自的说道:「久闻将军出自河南望族,数代之下,人才辈出……而今又有将军做为中流砥柱,rì后前景想必是不可限量。」 王玄策仍不答话,来到了帐门,挑起帐慕、走了进去,老人也紧跟着钻进了帐中。 「但如今世道衰微,先帝大行之后,那……」 「禁声!」王玄策厉声止住了老人说话,狠狠的对那老人说道:「阁下想说的若是这些,那恕在下便不奉陪了。」 「不说也行。」老人眉头一挑,但随即又不着痕迹的笑道:「但若是政治清明,将军何苦急于决战?」 王玄策心下一懔,这件事虽然不是秘密,但也没有到众人皆知的程度,只是连在博陵的崔家都能得到消息,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更可悲的,是连区区一介宠娈,都能够独领一军……」 「够了!」王玄策重重一拍案几,但随即便冷静下来,语调冰冷的说道:「你说的宠娈,rì前才独力击溃了铁勒大军,你有这本事吗?」 「是啊,他本事大的很。」老人笑的更加灿烂:「若不是本事这么大,哪里会想得到要断咱们的活路?」 「什么意思?」王玄策眉头一皱。 「听说过工部鼓捣的实验田吗?」老人敛起笑意,肃容问道。 「见过,规模虽然庞大,但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王玄策认真说道:「就说咱们这次军粮筹集,便是得利于实验田的新型耕作法,还有从实验田推广到京畿道的新作物。」 「是吗?」老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王玄策却正sè回道:「实验田立意良善,模仿了大唐各地的地貌、温度,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虽然不斐,但收益却远远多过于此。」 「是啊……立意良善……」老人叹了口气,但眼底却闪过了一丝锋芒,低声说道:「眼下第一阶段只是京、都二道,等到来rì扩及大唐各地,将军想过会发生什么事吗?」 不等王玄策答话,老人便接着说道:「他们会清查田地,丈量田亩……接着是什么,就不必老夫赘述了吧?」稍微顿了顿,等待王玄策消化内容,才又说道:「将军虽然洁身自好,但一个家族何其庞大?总会有那么一、两人不大听话的,不是吗?」 王玄策哼了一声,态度却并未如老人所想的那般软化下来,反而更加强硬的说道:「我本是广西一地小小县令,侥幸立下了微薄功劳,才有今rì这般的声名……若让我知道族中若有不肖子弟,不必等朝廷处理,我自己便能解决!阁下想用此事要挟,实在太小看了王某!」 老人见王玄策话说到这般地步,也不再拐弯抹角,冷声说道:「宫里那位对杜维的栽培之意,明眼人没有看不出来的。」 「你想害他?」王玄策是何等的脑袋,老人根本不需把话说完,他就已猜出了对方心中想法。 「让你害他?只怕有些勉为其难吧。」老人凑近前来,低声说道:「我不为难你,也不会让你亲自动刀……」 昏暗的营账中,摇曳的灯火让老人的身形显得更加消瘦,连带着声音都显得yīn策策的。 「我保证,只要你做到了此事,咱们rì后便再没什么关联,我不识得你、你也没见过我,如何?」 王玄策知道事情必定不会那么单纯,但是他也知道老人并不会空许承诺;从此两清、再无关连的想法,着实打动了王玄策的心。 老人代表的是博陵崔家的庞大势力,王玄策并不希望和世家有什么牵扯,眼前既然摆着这个机会,要他怎么能不动心? 「你说看看罢……」王玄策叹道:「我会斟酌的。」 第九十四回 故地重游(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这是大历年间的诗人王建所做的宫词,但在这个世界,这首诗为显庆年间的才子杜维所做。 王琇走在宫里,本来以为会是五味杂陈的,没想到心里却是意外的平静。 「您怎么这么悠哉?」沐涵紧张得手里冒汗,见一旁王琇仍是好整以暇的吟起诗来,忍不住着急的拉了拉王琇,悄声说道:「那……那人不会无端找您来的,不知道有什么企图,您怎么就这么镇定?」 「六郎写的诗颇为应景呢。」王琇恍若未闻,嘴角带着笑意,看着宫中本来应该十分熟悉的景sè。 「娘……姊姊!」沐涵又气又急,加上身处宫中,差点就用原来的称谓来称呼王琇了。 「没事的。」带路的宫女一直在偷偷打量身后的沐涵;她来宫中之时,王琇已被贬至冷宫、沐涵仍为宫女,所以那名宫女并不识得王琇,却对沐涵十分熟悉。 虽然沐涵在王琇面前总是温和柔顺,在外人面前却是冷的像座冰山。初入宫的小宫女,对于沐涵都是十分仰慕,但却无从接近。 「沐涵姊姊还是没变……不,您好像变美了。」宫女张望一阵,见四周没人,忍不住出言叙旧。 「妳说没事,那究竟……?」沐涵并不是太亲切的人;她的生命被王琇占了百分之九十,剩下一成平均分配给熟识的小桃、小荷等人,对于外人则是充满了防备之意。 「妳认识涵儿?」王琇本来就是和善的个xìng,这些年没有皇后的包袱,整个人更加的没有架子,此时见那小宫女年龄只比小荷大不了几岁,忍不住温言说道。 「是、是的。」宫女不认识王琇,但看沐涵对她的恭敬态度,也不敢太过怠慢,恭声应道:「咱们同时入宫的姊妹,都十分钦慕沐涵姊姊。」 「喔?」王琇饶有兴致的看着沐涵,若不是场合不对,她还满想取笑沐涵几句的。 沐涵只觉得满脸通红,赶紧带开话题:「妳刚刚说没事,那、娘娘唤我们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啊,是为了……」宫女说到一半,眼角瞥见远处有个老太监,带着三四个小太监从一旁经过,赶紧收声敛容,装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等到那伙人走近前来,宫女才端起面容、向为首的老太监问了声好。 「公公安好。」 「嗯。」那名老太监倒也不是太跋扈,向那宫女点了点头,便要继续向前走去,突然见到了跟在后头的王琇,顿时愣在那里。 但这也只是瞬间的事,老太监很快恢复成古井无波的表情,又要向前踏去。 正要走过,却见王琇先对着那人微微一礼,才继续向前走去。 「慢。」老太监突然轻唤一声,把那宫女吓得寒毛直竖、背后冷汗冒个不停。 「这是要往什么地方?」老太监态度虽然温和,但毕竟是久居高位,光是站在那里,身上的气势便让那宫女感到不寒而栗。 「回公公的话,娘娘吩咐……」宫女战战竞竞的答道:「娘娘吩咐要见杜将军的内眷。」 「杜将军?」老太监嘴上浮起笑意,语气又温和了几分:「怎么往这里走?偏殿可不是这个方向啊?」 「回公公,娘娘吩咐要在太液池畔宴请杜夫人。」 这一声「杜夫人」,让王琇羞喜交集,沐涵早已放下对杜维的偏见、听了也觉得颇为顺耳,就连那老太监,脸上都带着不知所以的笑意。 「怎么不乘肩舆?」老太监不解的问道:「杜德安实授的左卫长史是正七品,但勋衔却是从五品的游击将军,就算女眷没有诰命,乘坐肩舆也不算过分啊。」 「这个,这个……」宫女诺诺以对,不知道哪里惹了这人不痛快;往常五品以上官员的女眷确实能乘坐肩舆,但那都是些老婆婆了,眼前王琇看来才三十不到,离乘坐肩舆的岁数只怕还有段不短的时间。 这边老太监虽然看着宫女,嘴上却是自顾自的说着,对宫女的支吾其词浑然不觉:「更别说……听说朝堂诸公又要整军,整军之后,五品的杜游击不知道又能升上什么地步?」 「是、是……」宫女苦丧着脸,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嘴上也只能随声应和。 但王琇心里雪亮:这些话,都是那老太监在对她说的! 这名老太监,便是杜维义父的好友,大内的总管太监杨华。 因为知道外臣与内官的往来最犯忌讳,杨华尽管关心杜维,却也只能从侧面去打探杜维的消息。凡是太监,几乎没有不护短的,尤其是像杜维这么争气又有礼的孩子,更让杨华几乎是视如己出的关怀。 至于王琇,虽然曾经贵为皇后,但一来「王皇后」之死早已宣告天下,二来此事也没有人敢张扬,所以方才碰巧遇上了,杨华其实打算视而不见的经过。 但王琇却对自己行了一礼。 「娘娘这是……?」这是杨华的第一个反应,疑惑王琇没来由的见礼。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这一礼是因为自己是杜维的长辈、因为王琇和杜维的关系。 杨华当然不会幼稚到以此沾沾自喜,只为这侄子觅得佳偶开心了片刻,立刻又想到了与他相关的一些传闻,正好趁机让王琇传话回去。 至于为何不直接派人传话?在大唐初期,内官和外臣的来往虽然没有后期那般的忌讳,但对于杜维的名声仍有影响,若再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杨华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虽然年少位高不是好事,但杜将军从区区一个小文书,一直到工部主事,也算是熬了些rì子,只要接下来谨慎一些,想来不至有什么波动的。」 王琇听在耳里,脸上不敢有什么反应,只能在心里却暗自记着。只见杨华说完,哑然失笑道:「瞧我这记xìng,和妳说这些做啥呢?」说完之后,迈步便往前走去。 才走出两步,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王琇说道:「对了,听闻杜将军雅擅丹青,老夫有一好友博陵先生,十分欣赏将军的画作……但这人是个粗人,行事没什么顾忌……别让他强逼着杜六替他作画了。」 「六郎虽会作画,但他一向不画景物的。」沐涵忍不住疑惑的问道。 杜维闲暇之余,也会为家中女眷作画,他作画的基础是来自现代的西画,但来了大唐,又受到老师宋令文的国画熏陶,虽然并没有专jīng于画技,但兼采两家之长的绘画技巧,仍是受到家里几位才女的欢迎。 「不画景物?」杨华眉头一挑,拍拍自己的额头,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嘴里喃喃念着:「听说那位博陵君,最为赏识杜六的……我想想、我想想,那幅画叫什么来着……?是了,『行舟渭水夜泊河阳图』、『游高陵山望远图』,是这两幅画!」 「哪里有这两幅画……?」沐涵没好气的反驳,但话没说完,便被王琇止住。 「妾身会转达的。」王琇拉住沐涵的衣袖,对杨华又是一礼。 杨华呵呵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但回过身来,脸上已带着欣慰的笑容;过去的那位「王皇后」,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个好人,但做为皇后却是不及格的。 想要学习长孙皇后母仪天下的气量,但优柔寡断的个xìng却成了致命的包袱;想要学习长孙皇后的宽宏大度,主动为君王纳妃,却没有她的识人之能,最后只能落得贬入冷宫的下场。 若只是cāo持一个平凡的家庭,王琇的贤慧温婉,能够保证她会是一个好媳妇,但六宫之首的位子,却不是凭着贤慧和温婉可以胜任的。 如今正好,王琇离开宫中,也摆脱掉了那沉重的头衔,以她温柔婉约的个xìng,想必会是杜维的良配吧? 「两位,就在前面了。」宫女别过杨华,加紧脚步,很快就到达了太液池边。 王琇、沐涵两人对宫里十分熟悉,站在那里一点也不惊慌。没过多久,宫女传话回来,让两人走进池边凉亭。 「好久不见了。」走到亭边,映入眼帘的便是亭中的武后,听到脚步声传来,原先望着池中发愣的武后回过头来,笑吟吟的对两人招呼。 「是啊,确实是好久不见。」王琇应了一声,然后便静静站在原地,等待武后挑明正题。 说起来,王琇对武后的感觉应该是十分复杂的,但此刻站在武后面前,王琇心中却起不了一丝一毫的波澜。 王琇平静的端详着眼前的女子;眼前这人明显的消瘦了,但仍然是一点也不见老态。 这让王琇突然有些小小的忌妒。 虽然许多人都说自己越来越年轻,但那说的其实只是重回脸上的神采,自己身上的变化,也只有自己才能明白。想到这里,王琇叹了口气,她今年已经三十有余,虽然身材容貌都没有走样,但她已经能感受到岁月的压力,正在逐渐的逼近自己了。 不过在眼前这个女子身上,却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痕迹。 「找妳们过来,只是为了聊聊,不必太过紧张了。」武后拍了拍亭边的栏杆,随手轻划着栏杆上雕饰的花纹,动作优雅美丽,让一旁的沐涵看了,忍不住暗自骂了一声狐狸jīng。 「真是天生的狐媚子,一举一动都像在勾人!」沐涵对武后感觉极恶,心里自然没有什么好话,不过既然对方都说只是聊聊,沐涵一直悬着的心,也暂时的松懈下来。 「坐吧。」武后走向亭中石桌,一面坐下,一面示意王琇、沐涵两人赶快就坐。 「今天咱们只是闲聊,不谈往事、不论尊卑,只谈些rì常琐事,行吗?」武后和和气气的笑道。 王琇、沐涵都是面带迟疑,不知道这句话可以相信几分。 「这么说吧。」武后叹了口气,自己虽无恶意,眼前两人却对自己充满戒备之心,只得无奈的说道:「先说说杜维待妳们如何吧。」 第九十五回 故地重游(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这个答案,对你很重要吗?」王琇秀眉微蹙,仍是一脸jǐng惕的看着武后。 「嗯,的确是有些重要。」武后端起一盏酒,摆放在唇边,看似随意的说道:「我这儿有些消息,得看你的答案,再决定如何告诉你。」说完便一口饮尽。 「和六郎有关?」王琇脸sè一变,表情变得惊慌无比,本来矜持的神态,一下子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嘛……有关。」武后给王琇吓了一跳,愣了半晌才应了一声。 「请问,六郎怎么了?」见王琇六神无主的模样,沐涵在一旁接过话头,出言发问。 武后没有回答,只是侧头想了想,像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隔了许久才说道:「若是他待你俩不善,那今rì咱们便聊聊天气、聊聊这两年过的如何,这个人也不必多提了。反之,若你们不这么想,那么……」 「这些东西拿去看看吧。」武后挥了挥手,随侍在一旁的薛琦递上了一迭卷宗。 「这是……?」王琇忙不迭的接过,两手已是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武后示意王琇展开,内容却是纪录北方战情的军报。 「三rì,薛陀延、回纥、都播、骨利干合兵于浑河州……」 「四rì,败薛陀延可汗于浑河……杜德安斩得敌首一十三级……」 「同rì,白袍军追击敌将阿赫玛至狼山……杜德安歼敌主将,得敌首一十二级……」 「六rì,敌将马黑木趁夜袭营,白袍军败之,杜德安得二十级。」 「八rì……」 「十二rì……」 王琇一卷一卷的看着,越看越觉得心惊胆战;杜德安这个熟悉的名字,此刻也变得好像有些陌生。 她所认识的杜维,是那长相太过清秀,近乎柔美的杜维;是那脾气温和,从未对家人有过恶语的杜维;是那风度翩翩,笔下能写出美妙诗句的杜维。 但在眼前的战报中,杜德安这人却像是猛将一般的人物。 「很让人吃惊吧?」武后呵呵一笑,一面招手示意宫女上菜、一面说道:「这般数字在开国时还算平常,但如今四境承平已久,有好几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战报了。」武后说的边境情势安定,其实只是原因之一,更多的原因是唐军军威太甚,常常才交上手,对方就已经自觉不敌,或是退却、或是转移。 「我原先也觉得战报出了问题,所以派人责问王玄策,又私下问了侯英……」 王琇目不转睛的盯着武后,既然与杜维相关,那当然不能放过她说出的每一个字。 「王玄策只说是他锐身犯险,往往攻敌于不备,所以战果辉煌。」武后被这么盯着,也觉得浑身不自然,但嘴上没有丝毫停顿:「不过,侯英说了……」 「杜维并不列阵,每每空悬本营而率众出击,出击必夺帅旗、追击必过百里……勇猛突进、悍不畏死,窃以为,观其行止……」武后说到这,反过来盯着王琇,一字一顿的说道:「有如死战之态。」 「好啦,说完了。」武后念完了侯英信上的内容,吁了口气、端起酒盏一口饮尽。 王琇却没有这么好的兴致,听完了侯英来信,她只觉得心乱如麻、忧心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往北方去质问杜维:他在前线不惧生死的拼搏,可曾想过在后方担心的自己? 随后,武后说了一个多时辰的夫妻相处之道,她语重心长的告诉王琇:丈夫在外头打拚,妻子就得守好家中,不要让丈夫担心…… 听的一旁沐涵满面的鄙夷。 「说了这么多,也不曾见你做到过。」沐涵暗自腹诽道。 武后的感情状况也不是多么值得夸耀的经历。前面一段的,只有太宗和她本人清楚;但在后面一段,身为宫中人的沐涵却颇为清楚。 在高宗迷恋武后时,武后趁机进到了宫内、也讨得了欢心。等到高宗厌倦了武后,武后又投其所好的为他搜罗女子。相对于王琇的苦苦劝谏,武后的奉承自然是让高宗不胜喜悦,久而久之,许多事情便都托付给武后了。 像这样的相处模式,一个居心叵测、一个处处摘花,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夫妻相处之道?身为局中人的武后,又哪里有资格对王琇讲解什么? 这一餐用的两人都是心不在焉的,一直到出了宫中,王琇仍是游魂一般的模样,看得沐涵担心不已。 「姊姊?您没事吧?」沐涵担心的问道。 王琇摇了摇头,一缕秀发不听话的从钗上滑落下来,垂落在她的面颊,但一向重视仪容的她却无从理会,只是彷徨无助的拉着衣摆。 王琇这般模样,看得沐涵心里也是颇为焦急,脑子飞快转着,想要找件事情来宽慰王琇。 「是了,六郎出征那天,正午时分曾回来过呢。」往常说起杜维的话题,对心绪不佳的王琇总是最为灵验,所以沐涵满怀信心的说道:「只是我见他行sè匆匆、彷彷徨徨的,没有拉他问话……想必六郎是太过想念姊姊,所以特意绕回来看看吧?」 提起杜维,王琇果然恢复了几分jīng神,只见她又是摇了摇头,应道:「没有,我没有见到六郎。」她双眉紧蹙,一副努力回想的模样,疑惑的问道:「那时候……我在做什么呢?」 「您忘了?」沐涵稍微放心了些,笑道:「那天两位公主来访呢。」 「对啊。」王琇恍然大悟,苦笑道:「难怪,我那时正和她们叙话,六郎大概是不愿打扰吧?」说着说着,心中突然泛起一阵不安,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也是,六郎是个贴心的人,想必不会打扰姊姊叙旧的。」沐涵想起两位久未谋面的公主,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那两位也变了不少呢……尤其是宣城公主,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义阳公主也变了许多,和萧淑……和那一位也没有从前那么相像了……」 说起义阳公主的长相,不知为何,却让沐涵想起了另外一人,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人究竟是谁。 「孩子大了,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吧?」王琇以为沐涵仍在感慨,也被她勾起了从前的回忆,便有些出神的说道。 「况且,她们还穿着男装……」沐涵说着说着,眼睛越瞪越大,本来牵着王琇安抚的一双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王琇感觉到沐涵手温瞬间变得冰冷,担心的望向沐涵,正想发问,沐涵说的「男装」二字,却和自己方才的不安连成一块。 这么一来,答案便呼之yù出了。 「涵儿,你方才说,在门外看见六郎……他行sè匆匆、彷彷徨徨……?」王琇反抓住沐涵的手,语调颤抖的问道。 沐涵没有回答,但苍白的脸蛋已经说出了答案。 马车仍在前行着,车轮在地上不住的转动,不时还压过地面碎石、显得有些颠簸,但四周声响却像被抽空了一样,只听得见王琇和沐涵的砰砰心跳。 「他若只见到背影……」在大唐,女子男装在所多有,并不算太稀奇的事,但杜维若只见到了背影和装束……王琇越想越是心慌、越想越是气闷,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 「琇儿妹妹好些了吗?」韩国夫人带着润儿,两人手上都捧着食盒,显然是来探望王琇的。 小荷接过食盒,面带忧sè的摇摇头,看着王琇厢房的方向叹道:「还是一样呢……把自己关在房内,什么东西也不吃,就一个人在那写信……」 韩国夫人默默叹了口气,但也不知该怎么宽慰。 事情原委她已从沐涵那里听说,说实话,她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早先为了王琇过去的身份,才想着要瞒过杜维,想不到竟然会产生这样的误会。 「写封信过去解释一番不就好了吗?」小桃试着强颜欢笑,但脸上只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 「是啊。」 「说的也是。」 几人纷纷应和,但话一说完,立刻又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润儿在一旁听得真切,心中的愧疚却像毒火一般的灼烧;她早在战事还未完全开展时,猜出杜维当rì应是见到了什么状况,但却为了对王琇的妒念,竟是打算偷偷隐瞒下来,让自己趁着杜维对王琇误会的这个机会,一鼓作气的超前王琇。 杜维平时并不是莽撞的人,但从侯英转述的杜维状况看来,他想必是受了什么刺激,唯一能解释的,也只有出征当rì的误会了。 「若是我早点提醒就好了。」润儿心里满是羞惭。王琇平时待她极好,自己竟然这般回报于她……若是杜维有什么万一,那王琇大概也不会独活了。 那自己呢? 润儿反问自己,若是换成王琇的处境,自己会怎么做? 「大概比不上琇姊姊吧?」润儿贝齿紧咬着唇角,无奈的发现,自己毕竟还是太小了。 所以她不能理解,王琇在经历了皇宫生涯后,对于杜维、和眼下幸福生活的珍视。 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在认识杜维以后,母亲明显变得更加开心,但一个人的时候却总是长吁短叹;从前的母亲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她,比起和众人闲话,她更喜欢独处的时间,往往一个人在书房便能待上一整天。 润儿当然不会明白。 她从小便在母亲的关怀下长大,在遇见了杜维之后,rì子过得虽然更加开心,但前后其实没什么反差。 王琇、韩国夫人便不一样了:她们都有过一段不愿回忆的惨痛婚姻。 在古代时候,一般女子……这里指的是洁身自好的女子,她们人生最为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婚姻了。所以说,一段失败的婚姻,也代表着人生的一次重大挫折。 或许是因为这段相似的经历,也或许是两人本来就投缘,王琇和韩国夫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就连王琇和杜维的一些私密话语,也常常被韩国夫人连哄带骗的套了出来。 在套话之时,韩国夫人其实只是为了打趣王琇,但在听完之后,却只是让自己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她听说过不少好男人,在贵妇们的聚会中,偶尔也曾听过某某人的丈夫怎么好、怎么好的,但却不曾听过,有谁能如杜维对待王琇这般的体贴和温柔。 由于两家走动频繁,韩国夫人可以就近看着杜维和王琇的感情进展,而她自己的态度也随之逐渐变化:从一开始为好友感到由衷的欣喜,到后来心里却剩下说不清的难受…… 还有忌妒。 看到杜维三不五时的下厨,为王琇煮些喜爱的食物,韩国夫人只是笑笑,因为杜维有时也会替她这么做。 看到杜维替王琇作画、为王琇题诗,韩国夫人只是摇摇头,因为在王琇、小荷等人画过之后,杜维不会忘了她那一份。 只是,当晚膳过后,所有人都在后厅闲聊、下棋、弹琴,杜维却和王琇在庭院中散步、谈心,甚至是小小的缠绵。 韩国夫人只能装做不知;她没有立场说些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如同没事一般,像是往常一般的和众人待在后厅,尽管她的心思总是留在外头。 「小荷,再去看看吧。」韩国夫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疲惫的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去对琇儿说,我回头便去宫内求个情,看能不能让六郎早些回来。」说完不再耽误,立刻让杜府的管家老方,先去让人赶车出来。 才走出杜府,突然感觉到衣袖被微微扯动,低头一看,润儿拉住了自己。只见她红着眼眶,语带哽咽的说道:「我、我……」挣扎许久、又深吸了口气,润儿含泪说道:「我早先便知道六郎那rì误会的事了,但我一直没说,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韩国夫人握住润儿的手,摇头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事实上,韩国夫人完全可以明白润儿的感受。 「事情或许不会这么严重,首要之务,还是先让人送信过去解释清楚吧。」 韩国夫人素来善于经营产业,此时便拿出了平rì决策时的冷静头脑,条理分明的分配起来。 「我会问问薛琦,她对六郎似乎也……嗯,总之我会请她自请往北方一趟……然后,妹妹那边、程晋州将军那边,也都要说一声!」 润儿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乖巧的点点头,准备跟着进宫求见武后。 第九十六回 水月观(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琇儿,信也寄了、宫里也传讯了,你也该放心一些了吧?」在王琇房里,韩国夫人这么安慰着王琇。 王琇螓首轻摇,神情木然的看着空无一物天花板。 自从韩国夫人赴宫里求情,已经又过了十余rì,算来长安寄出的信件,应该都已经在路上了。 只是想起那rì宫中的场景,韩国夫人仍然是一肚子的气。 「我知道了。」武后只是点点头,脸上表情丝毫未变,不但不紧张,反而还向润儿开起玩笑。 「我该叫你润儿呢?还是该唤你四妹?」武后对润儿这么笑道。 润儿勉强一笑,嘴里却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好了,不要这个样子。」武后看润儿苦丧着脸、姊姊也是面sè铁青,只好收起笑意,微微叹道:「这只是一封信解决的问题……我这就派人传信,让王玄策盯紧一些,这样行了吧?」 「多谢娘娘。」润儿大喜,立刻就是一礼到地,速度之快连一旁韩国夫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别叫我娘娘。」武后似乎心情不错,亲自下榻扶起润儿,又拉着姊姊起身,坐到软榻旁的沙发之上。 才刚坐定,武后便诚挚的对韩国夫人与润儿说道:「姊姊,您就一样唤我妹妹便是。而你呢,似乎也该叫我一声姊姊……」说完连自己都觉得好笑,抿嘴又道:「这把年纪了,还能有个小妹妹,连我自己都觉得年轻许多呢!」 韩国夫人知道武后的意图,是让润儿成为「正式的」武家人,而不是改从母姓的半个武家人,所以才想出了让润儿过继给父亲的主意。 虽然韩国夫人并不反对,但当名份定下以后,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古怪。但也不得不感叹,武后这一手,确实是一般人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的妙着。 不过前头也说过了,真实的历史中,武后便是这样子运用贺兰敏之,让他来继承应国公爵位的。 那位jīng力旺盛的失足少年,因为历史的拐弯,不小心走进了死胡同……如今大概已经投完胎了吧? 而改姓过继的这一招,也就用到了润儿头上。 「总而言之,我已让人送信过去了,你们在家里就好好等着吧。」当晚宫门已闭,韩国夫人又不喜在宫中留宿,因为这会让她想到那sè鬼般的妹夫,几人在偏殿聊了一晚,直到天明才由薛琦送韩国夫人与润儿出宫门。 两人回府之后稍事休息,醒来时已经过了午时,因为挂念王琇,便又来到了杜府。 往常的杜府,总是带着琴声、读书声、欢笑声,但此时却是一片死寂,偌大的屋子,见不到半个人影,润儿熟门熟路的跑到小荷的房里询问,小荷苦笑着说道:「从昨夜夫人让人传讯过来后,琇姊姊确实有好一些,今rì也开始用膳了,不过jīng神还是不大好。」 「这也没办法。」韩国夫人叹道:「不过,既然开始用膳了,那总是好事。」 「是啊……」小荷、润儿同声一叹,沉重的心情却并未随着叹息而稍减。 「对了,怎么不见小桃?」韩国夫人和小桃最是投缘,见小桃未如往常一般黏着小荷、或是来找润儿嬉闹,不禁好奇的问道。 「小桃在书房。」小荷半是无奈、半是感慨的叹道:「我见她拿着六郎的字帖,一个人在练字呢。」 虽然被杜维之事给弄得人心惶惶的,但一向好动的小桃,竟然主动静下心来练字?这消息仍是引起众人的一阵哗然,润儿对这位玩伴尤其了解,立刻跑去书房求证。 还没踏进房内,润儿已从窗间缝隙看到了小桃:只见她面沉似水、运笔如飞,不知在写些什么。 「小桃?」韩国夫人只晚了润儿几步,见了此景也是十分讶异;这份讶异并不全然来自练字一事,更多的却是小桃此时的神态。 这是第一次,韩国夫人觉得「小桃」这个小名太过幼稚,或许是时候改称全名「瑶儿」了。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润儿和小桃感情最好,所以也不怕小桃着恼,润儿便窜到小桃身边,脆声念起了纸上内容。 只是诗意太过真切,让全无准备的润儿,内心像被重击了一下,连呼吸都显得有些迟缓。 「chūn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小荷捡起地上散落的纸张,接着念了下去;几张纸的上头,来来去去都是这首无题诗,不过纸张虽乱、字迹却并不乱,小桃板起小脸,一笔一画的努力写着,模样认真,连润儿都不敢再随意玩笑。 写完这一张,小桃搁下笔,这才向韩国夫人见礼。 「这首诗……?」韩国夫人喃喃跟着覆诵了好几回,像是要把这首诗给塞进脑海里,听见小桃叫唤,才回神问道:「这首诗是六郎所做?」 「是的。」小桃浅浅一笑:「去年六郎吟诵时,只有我一人在场呢。」 「那怎么留到今rì才说?」韩国夫人忍不住脱口质问,语气显得有些急切,让小桃也为之一愣。 「我当时不懂啊。」小桃回以苦笑,对韩国夫人的质问无法辩驳,那时还天真无邪的她,并不能够理解诗中意境的刻骨铭心。 「不过……」小桃脸上露出了和年龄并不相称的淡漠笑容:「不过我现在却是懂了。」 这下韩国夫人确定了:若是杜维有什么不测,那这个家便可以说是完了。 首先王琇会第一个崩溃、沐涵也必定会跟着王琇;小荷外表柔弱,内在却有着难以说服的固执;原以为小桃的孩子气,会让她更容易去调适过来,如今看来也不是如此。 「够了!」韩国夫人一阵恼怒;人还好端端的在那里呢,这边竟然就哭丧的像是怎么了一样,这岂不是触霉头吗? 于是,韩国夫人拿出了年长者的威严,一间间房门被敲开、一个个女孩被找出来,一伙人在书房里集合,准备聆听韩国夫人的吩咐。 往常像这样聚集在书房,一定是说说笑笑的热闹气氛,但此时王琇好像魂游天外、沐涵只是紧张的拉着王琇,小荷两条秀眉紧紧皱着,小桃樱唇微启、神情呆滞的看着窗外。回头一看,就连润儿也好不到哪去。 「再这样下去,这家都不像家了!」韩国夫人提高了声音,对着众人训斥起来:「你们想想,六郎见了你们这模样,难道会开心吗?」 见王琇眼眶一红,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韩国夫人只得放缓了语气,和声说道:「半个时辰内把自己打理好,咱们出去一趟。」 这话一出,几人表情都有些不愿,只是不好意思当面反对。 「去城东的水月观,为六郎祈福。」韩国夫人补上这一句,果然大伙的反应一下子积极起来,各自回房去梳妆准备。 水月观在长安城东,是座颇具盛名的女道观,由于观内全是女子,许多贵妇、帝姬都常来这里上香、祈福。 韩国夫人也是这里的常客,但却不是因为虔诚,而是为了在观里出家的一人。 「见过夫人。」一脸和气、略带福态的中年女道见了韩国夫人,笑吟吟的出来迎接。 「道长安好。」韩国夫人客气的回了一礼,没有客套,便向女道说明了来意。 「夫人是要祈福吗?」那女道心细如发,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毕竟长安城可说是贵人满街走、王爵像野狗,路上随意拍拍一个人的肩膀,回头的可能便是五品以上的官员。 身为道观之主,那女道怎么能不小心伺候着这些香客?若是对方只说了七分,那她就得做到十二分,就像此时韩国夫人也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单纯的希望祈福,这位观主却理解成韩国夫人是想见见那人,所以才会托言祈福。 「女道明白了,请夫人稍待。」观主带着几人入内,一面吩咐着一旁的小道童。 几人跟随着观主进了道观,来到了大殿后头,此处没有闲人,只有几位女道在翻看道经,对于甫进殿中的韩国夫人一行,眼皮都是抬也不抬、仍是专心的读着眼前的经文。 「恕女道冒昧。」来到了后殿,观主就准备要告退了,只是在告退之前,为了小心起见,仍是问口再问了一声:「请问夫人所yù祈福的,不知是何事?」 这话问完,赶紧就是一个欠身,补上一句:「若是太过冒昧……」 「不,不会。」韩国夫人只是犹豫一阵,但也不是需要隐瞒的事情,于是便开口说道:「妾身想祈求……祈求出外的征人可以平安归来。」 「女道明白了。」观主平静的应了一声,但心下却是一愣;看来自己是想岔了,原以为韩国夫人是来探望的,想不到却是要认真祈福。 脚下便不再迟疑,快步往殿外走去,想去阻止方才传话的小道童,想不到才走到门口,突然一阵香风袭来,一个身影飞快闯入殿内。 「今天刮的是什么好风?怎么突然想到要过来见我?」眼前的年轻女子一袭灰sè缎面道袍、梳的却仍是一般女子的发式,而且声调娇媚、举止活泼,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出家人。 「这……」韩国夫人为难的说道:「我是来这儿祈福……」 「那太好了!」年轻女道眼睛一亮,大为振奋的说道:「前些rì子观主才夸我进境不小,观里的道经早已读透,祈福这种小事,交给我就没问题了!」 韩国夫人眼神飘向观主,观主苦着脸、偷偷的摇了摇手,示意她也并不知情。 「我看,不如还是请观主……」韩国夫人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观主,希望她能主动出面解围。 但那女道眼sè极好,有意无意的转了个身子,将韩国夫人的视线挡住,脸上恳切至极的说道:「从前都是姊姊在照料我,如今这一点小忙,就让我帮了吧?」 韩国夫人仍然有些迟疑,只是一时间找不到理由推拖,只得又将眼神飘向了王琇,看看她的意思如何。 女道随着韩国夫人的视线望去,见到了一旁的王琇,此时王琇已拿下了覆面的轻纱,只见她那清丽秀雅的面貌,丝毫不亚于一旁的韩国夫人,比起娇俏妍丽的润儿,更多了一种少女所没有的魅力。 王琇心想,她几年来都是足不出户的,想来应该不至于被认出来吧? 只是才这么想完,便发觉年轻女道脸上表情瞬间变得jīng采无比。 「您、您、您……您是?」女道结结巴巴的指着王琇,所幸一旁闲人早被观主令其散去,后殿只剩下王琇一群人,和那名年轻女道而已。 小桃在一旁偷偷戳了戳润儿的腰际,悄声问道:「顺姊姊和那女道相熟吗?」 润儿一脸尴尬的点了点头,歉然笑道:「就连我也和她十分熟稔呢。」 「真的?」沐涵在一旁听见,便也凑上来发话问道:「她究竟是……?」 润儿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正和韩国夫人窃窃私语的女道,内心暗叹:哪里不认识?那可是咱们家的大麻烦…… 脸上仍然一派平静,只是语调略显无奈的说道:「那位……那位道长,是我三姨……」见众人都是一脸惊诧,润儿调皮一笑,补上一句:「但是,说起来……现在该算是我的三姊了。」 第九十七回 水月观(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见过琇姊姊。」 经过一阵慌乱,武家三娘子已经恢复,大大方方、神情自若的向王琇问好。 「久闻三娘子大名,今rì总算是见到了。」王琇虽不自在,但对方既是韩国夫人的妹妹,勉强也不算是外人了,于是同样大方一礼。 「哪里的话?」武三娘言笑晏晏,但心里其实是极不平静。 一直在躲避婚事的她,已经很久没有打听过外界的消息了,上回听说王皇后过世,她还感到好一阵难过,哪知道王琇竟然好端端的在自己眼前。 因为拒绝家里安排的婚事,三娘这些年来都在道观里头,名为一心清修,实际上却是赏花观月、奏琴弄萧,过得可说是平静逍遥。 由于武士彟过世得早,这个最小的女儿也只留下了「三娘」这样的昵称,连名字都还来不及取,自己便已撒手人寰。 因此,家中对这位小妹一直是十分疼爱,也养成她骄纵的脾气,好在她为人不恶,对姊姊、母亲也都是诚心孝敬,除了一直不肯同意婚事以外,也算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好女儿了。 说起这桩婚事,由于是武士彟生前所定下来的,所以武后等人虽不愿逼迫、但也不敢违背,让男方退婚又嫌太过丢人,这件事也就这么悬在那里、进退不得。 「这、这就是妳三姨?」小桃见大人们开始客套,听得气闷,便又偷偷戳了戳润儿。 「是啊。」润儿轻轻一叹,看着眼前装得端庄贤淑的三姨,有谁会想到她个xìng比自己还像个孩子? 才这么想着,却见三娘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一阵咯咯娇笑,身子也倒向了一旁韩国夫人的怀里。 小桃、小荷见了,都忍不住一阵莞尔;三娘年纪虽远比韩国夫人小了十来岁,但却比小荷等人大了近十岁,但她这样的小女儿神态,却好像是和小桃同龄。 「别小看我三姨。」润儿有些羞恼的说道:「咱们家的产业,几乎全是出自三姨的手笔呢!」 「这话怎么说?」沐涵好奇的问道。 「本来咱们家并没有这么宽裕的。」润儿见王琇等人聊的兴起,便对小桃等人低声说道:「那时二姨处境并不好,而娘亲……本来就与贺兰家没什么关系、也不依靠应国公府的势力,过的更是艰难,连嫁妆都花掉了许多呢。」 想起那时候母亲的窘迫,润儿眼眶忍不住一红。 「三姨不忍娘亲受苦,便将自个的积蓄、还有首饰全部拿出来,托了信得过的家将的眷属,便这么做起了生意。」 「我记得,老应国公原先曾是……」沐涵说道一半,小心的看着润儿的脸sè,见她不介意,才又续道:「原来做的是木材生意,不是吗?」 「是啊……」润儿叹了口气:「但姊姊也知道武家那两位是什么样的人……那些家业哪里轮的到他人?一开始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后来见三姨和母亲把生意做大了,他们还想着要分一杯羹呢。」 「还好,六郎已经把那两人整治的很惨了!」小桃一副解气的模样,脸上全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对于武家兄弟上回造成的风波,小桃至今仍感到心有余悸,对这两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同情。 想不到「六郎」二字一出口,几人顿时陷入了沉默,气氛一下变得有些低迷。但另一头的王琇等人,却是聊的极为热络。 话题是从韩国夫人劝三娘回去时开始的,韩国夫人再三保证,此时状况已经不同,武家兄弟疯癫、而武后状况也稳定下来,政治联姻的动机可说几乎没有。 「那……」三娘心里暗叹,事情哪里会这么单纯?但也知道两位姊姊的维护之意;若是当真要逼她成亲,即便是躲到天涯海角,恐怖的二姊必能把自己找到、并且强逼着自己出嫁。一想到这点,这才勉强应了下来,让韩国夫人好一阵开心。 「对了,咱们家前的那间宅子,仍是空在那儿?」武三娘想起姊姊的宅邸,联想到了门前那栋大宅子,好奇的问道:「印象中那间宅子yīn森森的,一到夜晚总是怪的吓人,光是想到对门有这样的房子,就觉得怪可怕的……咦,姊姊妳这是……?」 「那间宅子的女主人便在这里!」韩国夫人正在皱眉苦思,该怎么解释那间宅子的事,一旁的沐涵就抢先发话了。 见武三娘不解,韩国夫人只好再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便,末了又叹道:「虽说已经赐给了六郎,但那只是一小部分,为了不逾制,倒有一大半都封了起来呢。」 「是、是吗。」武三娘方才小小的冒犯到王琇,这时便不敢再多嘴,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说起来,有些是还正想跟妳说一声,正好趁着这时说了吧。」韩国夫人看向妹妹,一脸慈爱的说道:「等妳回来,那些产业便交给妳来处置了。」 「姊姊想要偷懒?」武三娘不以为意,随手招来了一旁的小道童,让她再上一盏茶过来。 想不到韩国夫人干脆的应了一声:「是啊。我懒得cāo心这些琐事了,就让妳来处理吧!」见武三娘一脸诧异,便又笑道:「这原先便是妳的心血,让妳来cāo持本来就是应该的。何况我代劳了这么久,勉强也只能维持着眼前这般,这岂不是辜负了妳早先的设想?」 「再说,妳若是不愿结亲,往后那么长的rì子,妳打算要怎么过?难道真打算出家?不如干脆就继续经营这些产业。」 「那姊姊呢?」韩国夫人说了这么一大串,让三娘一直找不到缝隙插话,直到这一句,才让她找到了反驳的机会:「那姊姊如今不再经营产业,又要做些什么呢?」 韩国夫人脸上一红,随意敷衍了几句,便又把话题引开。 「方才妳说到对门那间大宅子,我打算把它给买下来,不知妳意下如何?」 「我?」三娘有些不太习惯,一向说话慢条斯理、谨慎再三的姊姊,竟然有着这样东拉西扯、语焉不详的时候。 「您都决定了,为何还要问我?」三娘奇道。 「我是妳姊姊!问问不行吗?」韩国夫人一阵羞恼,忍不住伸手过去,要掐三娘的脸颊。 三娘自然不依,两人便这么玩闹了起来。 王琇在一旁看着这对姊妹笑闹,心中也浮起了一阵暖意。 她个xìng温和柔弱,素来喜欢看些圆满结局的故事,十分排斥所有的悲剧情节。 就像杜维「写」的「梁祝」、「窦娥冤」等故事,有的人会因为故事末尾处的两只蝴蝶相聚,而觉得剧情因此圆满;有的人会因为窦娥最后得以洗刷冤屈,觉得故事算是喜剧收场。 但王琇不是这样的个xìng。 她理想中的故事,是梁祝两人能相守至老,是窦娥从未遭人冤枉,这让杜维当时听了也只能摇头苦笑:他知道的小说,几乎都有着不少曲折,但王琇偏偏排斥这样的曲折过程。 只是耐不住王琇一阵撒娇,杜维连说了几个删节版本的故事,就像连城诀的狄云顺利娶了师妹、还笑纳了水笙,坏人全都死光、好人开心活着,这样的故事,连说故事的杜维本人都觉无趣。 但怀里的王琇,总是但着温柔的微笑,低声说些:「太好了」、「真好」、「他们总算能够厮守到老了吧?」诸如此类的话语。 见了这个笑容,杜维再有意见也只能投降了。 虽然不是出门听故事的,但王琇见了一出姊妹大和解的戏码,同样是感到一阵温暖,出门前的烦躁也消除了不少。 小桃等人也是如此,几人在道观的庭院里散散心、转换心情。在回来的路上,气氛比出发时明显好了许多,一伙人说说笑笑的,直到马车转进了门前的那条坊街。 还没走进坊街,便看到一队人马集结在自己的门前,看不出是要到韩国夫人府上,还是杜府。 「这是怎么回事?」韩国夫人眉头一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还好这群人马并未阻拦,见一行人走来,便自动散到两旁,让韩国夫人一行进了府门。 一进府门,韩国夫人便冲着武管家怒声质问:「这些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你就让他们这样围着咱们大门?」 武管家摇了摇头,并没有出言反驳,只是看着大厅的方向,低声说道:「是宫里来人……」 韩国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冷静下来,顺着武管家眼神望去,不安的问道:「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武管家没答话,脸上肌肤抽蓄了一阵、看起来像是在挣扎着是否应该开口,但最终仍是没有回答,只是含糊说道:「夫人还是问问那信使吧。」说罢便匆匆告辞,告辞之时,脚步走得极快,像是害怕再被留下来询问一般。 武管家本来是武士彟的亲随,因为跟在身旁已久,一向被武家人所信任,因为看不过武家兄弟对武后姊妹、和继母杨氏的欺负,便自告奋勇、以管家身份照料起武家三姊妹。 做为管家、又是从小看着三姊妹长大,对于三姊妹这些年来的境遇都看在眼底,或是担心、或是忧虑,有时觉得有负老国公的重托,更是难过的几乎要垂泪。 而杜维的出现,就是个转折。 对杜维这人,武管家有着长辈对小辈的关爱,加上韩国夫人与润儿的关系,对杜维是更加的另眼看待;人老成jīng的他,虽然不好多说什么,但却是把韩国夫人对杜维的微妙感觉全看在眼底。 因为如此,他才想要避开这样的场面。 避开韩国夫人听见消息时的这个场面。 「阿琦?」大厅里头,韩国夫人一见到是熟人,脸上这才露出笑意:「怎么弄出那么大的阵仗?」 却见薛琦脸上没有半丝笑容,反而脸sè惨白、一脸怔忪的望着自己。 「这是……?」韩国夫人心里的不安又加深了几分,心中忐忑,连自己的心跳声也清楚可闻。 薛琦紧抿着嘴唇,颤抖着递过了手上紧攥的信笺。 韩国夫人几乎是抢夺一般的将信抽来,展开一看,是王玄策呈给武后的战报,战报上的文字,有如五雷轰顶。 「……铁勒回军太速,德安yù补侯英之失,趋千人以对,求拔野古军得全身而退……即援军至,千人之数已不及百人……敌将莫哈以勇力著称,虽中三箭、左臂为德安所折,犹骁勇如虎,逞其马力,破我军之围,连伤我数十余人,方为孟广所斩。计我唐将共伤三人、陷一人……」 「……乱军之中,杜德安死生难明。」 第九十八回 战事(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臣已于狼山一地,遣千人、寻三rì而不获,臣窃以为,杜德安恐难幸免于难。」 王玄策看着才刚写好的信笺,胸中一阵窝火,忍不住把纸张揉掉,扔到了帐内一篓营火当中。只见火光突起,将帐内照的一阵明亮,旋即便又衰落下来。 王玄策拿起一旁的新纸,重新写起了准备送回去的战报,写到最后一句:「乱军之中,杜德安死生难明……」端详许久,仍是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顺道爆了个粗口。 「他妈的,人情债就是难还。」 秦英正好走进了帐中,听到王玄策的粗话,忍不住奇道:「将军为何如此为难?」 身为王玄策的亲信,秦英当然知道前些rì子,崔家的大总管曾来拜访王玄策,至于谈了些什么内容,王玄策不说,他便也无从得知了。 「唉……」王玄策深深的叹了口气,想起那rì的对话,仍然觉得一阵难堪:一向以算计他人自豪的自己,竟然也有如此憋屈的时候。 「我保证,只要你做到了此事,咱们rì后便再没什么关联,我不识得你、你也没见过我,如何?」 这是崔管家那rì对王玄策的提议。 说实话,王玄策很难不去心动,特别是此时的他事业正蒸蒸rì上,但心头却总挂着这份恩情;想要回报,但博陵崔家富可敌国,在氏族志上位列三甲,他一个小小将军能够给些什么?但若是不回报,这件事情知者甚众,尤其是从天竺一同回来的伙伴们,有的已在中枢担任重职,知道以后会怎么看他?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王玄策充满戒心,一脸jǐng戒的看着崔管家。 「用不着这么戒备。」崔管家笑道:「这条件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见王玄策不答,崔管家轻拂着苍白胡须,脸上和和气气的续道:「当年在天竺之时,将军以身犯险,引得敌军的注意,才让吐蕃援军能够趁隙杀来,将敌人一举歼灭。」 「老夫有个请托,那便是让杜维也来效法将军一回。」 王玄策一言不发的打量着崔管家,像是要看出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可惜从那风干橘皮般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一点端倪。 「就这样?」王玄策讥嘲的说道:「若只是这样,何需……?」 「就只是这样。」崔管家笑着打断,脸上表情不动声sè:「就像段志感、刘仁实这样。」 王玄策额上青筋突起,一双虎目陡然睁大,狠狠的望着崔管家。 他一向经于计算,算天时、算地利,但却没有办法算尽人心。尽管每一次做战都是jīng心策划,但执行的人临场时会怎么行动,就不是他可以掌握的了。 段志感、刘仁实两人身份显赫,分别是褒国公段志玄之弟、和夔国公刘弘基之子。但两人个xìng随和,没什么纨裤气息,和王玄策的相处也颇为友善。 「那么爱算计,小心把自己也算进去了。」刘仁实曾经这样对王玄策开玩笑:「或者自己还没被算进去,老子却先给你整死了。」 王玄策没好气的答道:「只要好好听我的,老子担保你死不了。」 但刘仁实仍是阵亡了。 不顾王玄策的提醒,刘仁实追击太过积极,一不留神惨死于流箭之下;段志感当时也在阵中,心伤好友之亡,当夜便私自带着底下将士,去到敌军阵营夜袭。 等到王玄策被通报惊醒,仓促来到了帐外时,看见的已是段志感冰冷的躯体了。 「你若是想害杜维……那可是选错了方法。」王玄策语调冰冷,一字一顿的说道:「还是你以为,我会帮着你坑害自己的手下将士?」 「将军误会。」崔管家见王玄策动了真怒,也不敢太过逼迫,赶紧说道:「我可没说过我要杜维的xìng命。」 「老夫只是好奇……」崔管家笑道:「那杜德安究竟是下一个李卫公呢?或者是另一个席君实?」 席君实,这个名字在史书上只被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回,但他曾以一百二十骑大破吐蕃万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个显赫到难以置信的功绩。 「这小子是将才!」 听到这个消息,大概每一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但事情的进展却没有这么顺利。席君实被提拔为将领,在几次征战过后,身上的神奇光环尽退,到现在已经和平常人没什么不同了。 「说实话,杜德安在工部的一些动作,让我家主人颇为在意……」崔管家和声说道:「老夫明白将军的爱才之心,但老夫只想对家主有个交代,并不是要让将军为难……」 「让那小子受点苦头,对他将来也不是坏事,不是吗?」 *** 「呼……」杜维蹲在沙丘上,拿下了脸上的面甲,疲惫的擦了擦前额的汗水。 「将军,要不要歇歇?」赵峰关心的上前询问,一旁的来威也是连连点头,一手已准备高抬,要让众人跟着下马休息。 「不必了。」杜维甩了甩酸痛的两臂,压低声音道:「别让人看笑话了。」 顺着杜维的眼神望去,一伙身着全副盔甲的士兵,正一言不语、安静异常的待在那里。 「早知如此啊……」杜维叹了口气,心里暗道:「都怪自己多事,没事提这意见做什么?」 此时杜维的身边除了熟悉的赵峰、来威两人,其余的几乎都是新招的府兵。这些府兵世代为军,即使是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士兵,都是有着十来次争战经历的老经验了。 尤其经过了孟广的cāo练,这些士兵的战斗力,可说是超过了本来的白袍军,只不过配合时间短、争功之心太强,仍然有着不少需要改进的地方。 在一般的状况下,这些士兵对主将的命令还算遵从,只不过在追击敌人时,和本来的白袍军便有了观念上的差距。 白袍军原先多从犯官后代挑选,这些人眼下虽遭流放,但一则大多受过不错的教育,二来行事更加低调,再加上对杜维的个人崇拜,几乎从未有过不听将令的事情发生。 但军府兵就不同了,他们世代从军,有些才刚懂事没多久、十来岁的年纪便上了战场,教育程度不高,但立下功劳、改变命运的心情,却比任何人都还要来的迫切。这样一来,虽然杀敌更加勇猛,但追击时却也更难控制;就算杜维下令要追敌,底下将士总有人想要留下,偷偷割些首级下来。 杜维不堪其扰、加上经验不足,只得寻求王玄策的指点,王玄策当时脸sè不大好看,但仍是给了建议:「和凤翔军交换一半的人马。」 对全由女子组成的凤翔军来说,即使武后在装备上毫不吝啬的给予,也难以完全掩饰身材、力量上的弱势。 侯英打仗凶狠、仗仗都像是拼了命似的,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得不如此:若是与敌人相持,久战之下必要吃亏,只能选择速战速决、趁敌不备。 「我的命是娘娘给的,若能为了娘娘丧命沙场,那我也没有丝毫的怨言。」侯英面对杜维的疑问,只是这样冷冷的回答。 「妳这样子不是效命。」杜维当时这么说:「只是在玩命罢了。」 说完这话,杜维还送了一柄继光刀、还有一副面甲,最后淡淡的留下这么一句话:「如果不能活着,又要怎么为娘娘尽忠?」 当时的杜维只觉得自己酷到不行,却没想到才隔几天,自己却被出征当rì的情景,给整的一副颓废样,而且还让侯英给开导了一番。 「真是一点也不酷。」杜维一面嘟囔,一面重新戴起了面甲,准备回到马背上,继续进行这回的任务。 根据王玄策的亲信秦英透露,王玄策受到上头的压力,所以迫切的要结束这场战争,因此眼下的这场战役,不出意外便是最后的决战了。 经过一连串的运作和筹划,回纥三部和薛陀延部已经断断续续打了几仗、突厥人也已经退去,虽然最后回纥醒悟过来,发现自己被王玄策当枪使了。 但是连rì征战之下,粮草、人马都已经消耗了不少,即使是靠着对大唐的痛恨重新联合起来,彼此嫌隙已生,根本无法齐心协力的一同作战。 此时唐军已经铲除铁勒人在狼山、浑河的据点,将敌人赶到了狼山州之西的金山,也就是今rì阿尔泰山的山脚下。 「合军之后,做合围之势,但不得轻举妄动,等到将令一下,再依计划行事……」 这是王玄策针对本次做战所做出的指示。 杜维看了那计划,还是一如往常的大胆,只是这回王玄策不忘对他仔细叮咛;就杜维对王玄策的印象来说,这实在太过反常,不像他简洁明快的个xìng。 「前回让你游移于薛陀延与回纥之间,却没记得吩咐你不要轻举妄动,好在你没对回纥动刀,不然……」吩咐完后,王玄策又这么叹道:「不过,你做的很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杜维虽然不太理解王玄策这话的用意,但至少感觉的到王玄策的示好,于是嘴上也客套了几句。 「我说七分,你就只要做到七分便是,千万不要自做聪明,妄想着去做到九分、十分。」王玄策说话时的神态之中,有着杜维从未见过的忧伤,虽然是对着自己说话,但他眼里看到的却彷佛是另一个人。 「你难道没想过,你想的到的事情,难道我会想不到吗?」王玄策越说越是小声,若不是杜维站的近,也不会听到他语调里的哀伤和软弱。 「大家都说我这儿是名将坟场……」王玄策自嘲的笑了笑:「段志感、刘仁实、还有……」 杜维静静的听着,即使听不懂,也没有打断发问。 「唉……」王玄策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表情很快恢复了平静。嘴里似乎要对杜维说些什么,但号角、鼓声接连响起,把大部分的话声给掩盖住,剩下一部分,也都随风飘散了。 「只要好好听我的,我担保你死不了。」 第九十九回 战事(中)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乱军之中,杜德安死生难明……」 信纸上的黑sè墨迹早已干掉,在营火摇曳中,王玄策的苍劲笔法就像栩栩如生一般,好像随时都会张牙武爪的腾空飞起。 「这样写不太好吧?」只见那张信纸在空中转了一圈,摇摇晃晃的落在主位的案几之上,一个疲懒的声音细声细气的说道:「将军这样可是捏造事实啊。」 「废话!」王玄策哼了一声,但看着对方全身被绷带包覆着,只露出了一双灵动但是疲惫的大眼睛,心里还是一软,语气顿时缓和下来:「你少说几句话。」 软榻上的那人果然没再说话,只是长吁了一口气,呆呆的望着营账顶端出神。 这人便是杜维。 「我说啊……」杜维躺了半晌,嫌帐中气闷,忍不住开口说道:「我的伤势没有这么严重的,是不是能让我出去走走?」 「你去问问门口的严萱吧。」王玄策头也不抬,淡淡的回了一句。 杜维怯怯的望了门口一眼,还是决定打消了这个主意。 帐门口的严萱好像听见里头的话声,不知是有意无意的、回头往帐门的缝隙望了一眼。 「但愿将军一切平安。」严萱心里暗自叹道。 这里说的将军,指的当然不是杜维或是王玄策,而是仍在战场上的侯英。 在铁勒战事已经全然落幕的此刻,侯英、秦英却以「抢救杜维」的名义,仍在北漠四处游动。 但杜维既然好端端的待在帐内,两人的这番举动自然是别有一番玄机了。 秦英的任务很单纯,只是带着负责行军记事的参军们,浏览一下北方的大漠风光,有了个xìng灰暗的王玄策开口,几人都是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苦着脸、带着酒食、又准备了笔墨,前往几个烽烟并未波及,且景sè壮阔的地点来进行公费观光考察,顺道也是寻找灵感的文化之旅。 侯英的任务就复杂了些,而且这还是她自告奋勇讨来的,那就是处理掉崔家商队。 事情还得从几个时辰之前说起。 王玄策的计谋一如往常的jīng准而狠毒,就像乱刀一般的将铁勒军队从中分裂,逼得杜维打起了十二分的jīng神,来扮演起王玄策吩咐他担任的角sè:也就是那把分割敌人的快刀。 杜维在实际上过战场后,对于从前读到的历史战役故事,也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为什么大唐军队能够多次击败外敌?除了军人素质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装备了。 杜维曾亲眼见到,自薛陀延人处缴获的武器上头,还刻着贞观、武德,甚至是隋朝的年号,杜维怀疑,里头恐怕还有三国留下的旧武器;看那斑驳铁锈、似乎有些发霉的握柄,连身为敌人的杜维都感到有些不忍。 但这些士兵还算幸运的,和持有兵刃的他们相比,由奴隶编成的小队只能拿着削尖的竹竿、木棍,这样的工具用来打猎都嫌辛苦,更别说是打仗了。只是薛陀延人做战勇猛、人人争先,尽管装备上处于劣势,仍能凭借气势和唐军周旋。 「王将军吩咐了,不要浪费兵力和对方主力对抗,只要将对方军势切割开来。」这是杜维根据王玄策的指示仔细分析所得来的结果,又因为指挥的人马有一半不是自己掌握的,所以交代起来格外的认真。 「是。」严萱点点头,爽快的应了下来。 大军一路行来,遇到的伏击、突袭从未停过,林林总总已有十多回的交手,战果是全歼对方、己方几乎毫无损伤,除了装备优势太过明显以外,这个小男人的jīng准指挥,同样占了很大的因素。 不同于侯英的直来直往、也不像王玄策喜用谋略,杜维用兵介于两者之间:时而猛攻、时而迂回,并且照着地形、天时的变化,常常做出jīng确而实时的判断。 对于底下奔走的将士来说,他们只需出五分力,就能达成八分、九分的效果,对严萱手下的女兵更是明显;杜维的计策环环相扣,就像运作机器的齿轮:只需各人做好自己的职责,便能运转一部庞大的机器。 「说起来,我仍是觉得怪怪的……」一切安排妥当后,杜维才有心思观察起调来的这批姊姊妹妹们,虽然包覆在盔甲之中,但杜维仍能感受到她们态度的不友善。 「我做了什么遭人记恨的事情吗?」杜维只能这样揣想。 「不是的。」严萱掩嘴一笑,不同于侯英的冷漠、薛琦的亲和、张郁的妖艳,严萱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个女孩,许多动作神态都让杜维想起家中的小桃。 「这都要怪将军骗了她们的感情。」 杜维吓了一跳,连忙撇清道:「这话不能乱说,我、我、我可是……」 严萱噗哧一声的笑了出来,见杜维羞窘,想要忍下、但反倒让身子像花枝乱颤一般,身上盔甲不住发出铿锵的撞击声。 「从前娘娘曾经指示过,凤翔军由将军和侯、薛二位将军共同执掌,但谁知……」严萱笑了许久,才开口对杜维解释。 「原来如此。」杜维恍然大悟,看来她们是觉得自己选择去了白袍军,放弃了凤翔军,是种背叛她们的行为。 严萱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暗自窃笑道:「还不只如此呢!那群小姑娘对你可是垂涎不已……」她的模样说不上极美,但一双大眼睛格外灵动,此时掩嘴窃笑的模样,反而更加突显了那双动人的眼眸。 杜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大军正在行进当中,马背上本来就是颠簸不已,严萱又笑的这般模样,真让人担心她是否会摔落马背。 「报!」探子飞马来到阵前,朗声禀报道:「一里之外有小股回纥军队,请将军吩咐!」 杜维点点头,戴上面甲、举起腰刀,大声下达命令:「宰了他们!」 「喔!」 五千人同声高喝,凤翔军或许是害羞、或许是军纪严明,并未随着白袍军开口,但各个拔出腰间佩刀,显然也是战意高昂。 严萱对这个小她近十岁的男孩充满了好奇,并不急着拔刀,反而直盯着杜维脸上瞧。 这个男孩身上,好像有种说不出的魔力。 府兵的顽劣,在大唐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虽然此时大唐军势仍然极盛,但军府素质良莠不齐,往往得靠强而有力的领导,才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听令。几位开国老将军,就是扮演这样的铁血领导,所以上位者在提防之于,仍然是不得不用他们。 许多世家子弟想要来捞些军功,事前便得带上足够的家将、亲兵,将军队指挥权握在手上,这才稍能让指挥顺利一些。 杜维此时不过十五、六岁,威望可说几乎没有、背景也并不算显赫,但为何他不带一人、独身上任,就能够使唤的动这些老兵痞? 严萱打定主意,要把杜维的诀窍打听出来,回头好向侯英将军透露…… 「杀!」才回过神,杜维一声高喝,一马当先的闯入敌阵,严萱睁着一双秀目,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白袍身影。 「校尉?」突然一阵摇晃,把出神的严萱拉了回来,只见一旁女兵怯生生的问道:「您这是……?」 「啊?」严萱脸上一红,赶紧掩饰道:「那咱们也跟着……」 「将军让咱们等候指示呢。」女兵不悦的说道。 严萱又是「啊」的轻唤一声,有些恼怒自己的连连出神,埋怨了好一阵,才又想起战场上的杜维。 回头一看,杜维身前已经没有任何敌人了,此时正四处张望着敌人的动作,见到敌人军容已乱,似乎举手下了个命令,自己则是回到了阵中。 杜维和身后的赵峰、来威二人,三骑往本阵飞驰而来,到了严萱跟前,才解下了面甲,笑道:「再下来换妳们了。记得,宰掉带队的,但不杀士卒。」 严萱反常的哼了一声,回头交代了几句,便下令全军冲锋,自己则留在杜维身边,遥遥望着战场上的情景。 「你……」不知道隔了多久,严萱忍不住问道:「你带兵一向如此吗?」严萱努力的想了个形容词来解释:「如此的……浅尝即止?」 杜维愣了愣才意会过来,苦笑道:「妳指的是我方才的冲杀吗?」 严萱没有笑话的意思,只是认真的想着;瞧侯英带兵带的颇为辛苦,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若是按照杜维方才的动作看来,难不成是侯英的冲锋太过频繁、时间拖延太久? 但这话听在赵峰、来威耳里,却成了讥刺杜维的话语,当下便不乐意了。一个从腰间布袋扔了几个首级出来,一个郑重开口说道:「将军用时虽短,但已得了敌首十余集……」 「好了。」杜维笑骂道:「别拿出来丢人现眼……」 正当众人都为杜维的谦虚感到钦佩时,却听他接着说道:「这些首级还不是靠着你二人得到的。」 依着杜维本意,这两人本来该是和孟广一起,跟着侯英在另一面战场表现的,但这两人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反而甘愿跟在杜维身边做个亲随。 杜维冲杀再怎么深入敌阵,身边总是跟着这两人,为他挡去流矢、格开刀剑、甚至是制伏敌人。 战报上头,杜维勇猛的形象就是这么来的:两人是制伏敌人,而不是砍杀敌人;这让杜维觉得自己不像在打仗,更像是在打猎来着。 「你们就这么跟着我,要怎么立功?」杜维曾试着让两人自行去杀敌,但两人都直接的拒绝了杜维的好意。 杜维无可奈何,只能放任两人跟着自己。 「失礼了。」严萱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对杜维道歉:「方才是我失言……」 「没事的。」杜维好脾气的笑了笑。 虽然有心探究杜维带兵的秘诀,但时机不对,严萱也只得忍了下来,等待来rì再好生询问一番。 对于侯英底下的将士来说,大致可以分为两派:一派是像严萱这样,同样是受家人牵连,参军之前身份都是宫奴、或是在流放之地过着苦rì子,在同病相怜之下,对侯英都抱有一定的好感,即使她指挥粗糙,也甘愿忍受下来。 但另一派就不同了,武后爱惜凤翔军,招来的都是边境军府的健妇,说句难听话,除了生理上的差异,其他和寻常男子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这样的女子最是看不起那些娇滴滴的犯官后代,要说命运的曲折……她们也没什么曲折,因为她们连一天的好rì子都未曾有过。 严萱看军中两派壁垒分明,内心颇为担忧,生怕哪天会因为这个缘故,而使得全军因此受到影响……所以她见了杜维军中的团结,内心羡慕之余,也想着要把诀窍学来,回头好让侯英参考。 但世事变幻无常,严萱才打定这个主意,另一头风波已生。 第一百回 战事(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在杜维的努力切割下,薛陀延联军的军势已经四处散落,有些威胁的都已清除,剩下最大股的,就是包含几位可汗在内的二万联军了。 杜维猜测,这大概又是王玄策的运作,才会让对方几个大头不顾被一往打尽的风险,全部窝在同一块地方。 事实也是如此,王玄策巧妙的「遗落」自己和几位可汗的通信,让铁勒诸部各自发觉对方的「yīn谋」,使得几人对于对方都充满了不信任,担心会被从后头捅一刀,所以只好凑在一块,方便就近彼此监督着对方。 风波便是在这里发生的。 侯英连rì打了几仗下来,可说是势若破竹,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五千个白袍军、五千个军府女兵,再加上王玄策额外给予的万人,凑满了军容整齐的两万大军,再配合上侯英近乎疯狂的冲锋战术,威力远远超过了过去的凤翔军。 「将军!」孟广最先看不过去,忍不住对侯英劝道:「咱们是不是该暂停下来,向王将军那里送信……」 「已经派人去说了。」侯英冷冷说道:「王将军说过,我有专断之权,你就不必再多言了。」 孟广听了这话,也不禁暗自有气:妳在这里打的快活,却不知随后还是咱们将军在替妳收尾! 由于侯英做战激进,斩杀的敌人固然是多,但逃窜的却也是不少,所以杜维行军的路线中,确实有一部分和侯英重迭,目的就是清除小股的逃军。 孟广身为沙场老兵,将一切都看在眼底,此时差点忍不住抱怨出来。 但侯英其实也有她的苦处。 在王玄策的建议中,自己可以趁着这次分兵,把这五千人给带出来,不然不利rì后的整合,而侯英也的确是往这个方向努力。 然而她的努力却好像走错了方向。她有心想用战争的胜利,来当做凝聚众人、整合众人目标的催化剂,但众人的反应却不在她的预料当中。 这些军府健妇大多出身于苦寒,改善家境的心思极为迫切,一旦累积到足够的功绩,那股心思便淡了下来,打起仗也变得消极无比。 侯英只能下狠手,勒令众人:一旦败战,必有重罚。 强势的压迫虽然略见成效,众人心底却都不是滋味,对于侯英也越加反感,到了后来,侯英一部若没有王玄策赞助的万人、杜维底下的五千人,只怕根本没办法活着离开大漠。 侯英看在眼底,虽然有些担心,但却也无从施力,只能期盼战事早些结束,让这些隐患来不及爆发出来就好。 「冲锋!」侯英暗自祈祷:若是此战胜了,那一切的问题都好解决,回头慢慢调教就好,只要能捱过这一战…… 「喝!」响应的依旧只有白袍军,这大概是杜维带出来的习惯,几人扣上头盔、拿出兵器,当先冲了出来。 这也是杜维的吩咐:「记得别让那些姊姊妹妹们笑话了,若是让我知道有人怯战,那便自己提着头来见我吧。」 孟广实在不明白,这个冷冰冰、相貌顶多中人以上的女子,究竟哪一点值得将军待她如此之好?尤其是杜将军好心送了面甲、佩刀,那女人只拿了无足轻重的面甲,对于杜维jīng心设计、市面上罕见至极的继光刀却不屑一顾。 「这把刀是娘娘所赐。」侯英一拍腰间佩刀,傲然说道:「这是老国公当年所使,也是娘娘对在下的期待之意!」 孟广深深一叹,为自家将军的识人不明小小抱怨了一下,这才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吁出。 「记得将军的话,别让人笑话咱们了!」孟广一声高呼,让众人jīng神为之一振,纷飞的战马猛然提速,气势如虹的直捣对方阵营。 有些将领本身的德行超群、或者能征善伐,让人易有崇敬之心、钦佩之意;有的将领个xìng随和,与下属打成一片,自然更能和众人交心。 还有一种人,像是浑然天成一般,生来注定就是个领导者,很刚好的,杜维同学就是这样的人。 虽然没有王霸之气那样的夸张,但从小到大,只要班上推选干部,杜维总是当仁不让的得到一面倒的支持。 这也是杜维少数胜过他哥哥的地方。 杜维从小样样都被堪称全能的哥哥压过一头,但依旧是屁颠颠的跟在后边,哥哥做了什么、自己就吵着要做什么;就读的学校、参加的球队、学习的乐器都是如此。 然而杜维的这些经历,都有个微妙的共通点。 读书的时候,他从国小便一路都是班长,除了在大学时因为学生会长一职而放弃班代的位置;参加足球校队的时候,球衣上虽然是哥哥传下来的背号,但臂上却是哥哥从未戴过的队长臂章;一起学习小提琴、参加了市民交响乐团的青年部,自己担任乐团首席,哥哥的位子却是在自己身后。 这大概就是许多人都会有的盲点:总想着仰望某个目标、追寻某个背影,却不知道你崇敬的那人,有时却是在你背后默默苦笑。 侯英没有杜维这样的人格特质,只能期待军心不稳的隐患能暂时不要发生,好歹留到回去再做处理,只要能够撑过这一战…… 「将军!」一旁女兵突然传出惊呼,脸上神sè变得惊慌无比:「那边、那边是……!」 「乱什么!」侯英厉声喝道:「谁在鬼吼鬼叫,小心军法无情!」 「将军,是突厥人!突厥人来相助薛陀延人了!」站的较近的女兵苦着脸,但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对侯英说道。 「什么?」侯英听到这消息,也不禁为之感到骇然。 远远望去,果然西面出现一队衣甲鲜明的士兵,看那打扮,果然便是应该早已退去的突厥人! 「怎么办?」 侯英为这消息所慑,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翻来覆去都只有这三个字。 「将军!」又是一声惊呼,只是这回侯英已经没有力气发怒了,手上虚弱的一挥,示意来人快快发话。 「咱们的前锋已经、已经……」报讯的女兵哭丧着脸,报出这个开战以来从未有过的讯息:「咱们的前锋顶不住了!」 「什么?」侯英才从震惊中醒来,又被这消息一震,只是此时已经不容她多想,只考虑了几息,便果断的下达指令。 「让前面姊妹们退下,左路掩护,快!」 左路正是孟广所在,他身在阵中,仓促之间哪里能反应过来? 况且,此时的sāo乱并非是敌人强大,只是对方出现预料之外的援军;若是孟广带兵,必定是趁敌人还没站定脚步、去打他个措手不及,哪知侯英等人竟然会因为惊慌失了冷静,下了这么一手昏着。 「若没援军,只怕情势就要为之逆转了吧……」孟广心中苦涩,但挂念杜维的交代,牙一咬,立时下令回军中路。 「别乱动。」 孟广正要回头,突然听见远方传来熟悉的喊声。 「你打你的,那边让我来!」一阵沙尘席来,孟广只看的到前头的三骑,当先一人头带兰陵王墓起出的青铜sè面甲、手持叶天文大师特制的继光刀、身下是栗sè骏马、身上是月白sè长袍。 除了杜维,还有谁会做这身打扮? 「严萱留下,白袍军随我过来!」杜维率领身后的五千骑兵呼啸而过,路过孟广之时,还顺道做了个动作。 「将军的意思是?」孟广愣了愣,不大能够明白杜维那动作的含意;只见他三指合拢,在眉角处点了一下、然后放落下来…… 「将军是要咱们多动脑吧?」孟广苦思半晌,这才恍然大悟,得到了这个结论,开始绞尽脑汁的要想条计谋。 杜维帅气的敬了一里,但并没有多做停留,直接闯到了侯英跟前,大声喝道:「都给我听着!咱们援军以至,千万不要乱了方寸!」 见侯英愣愣的望着自己,杜维无暇叙话,只能匆匆喊道:「就算有突厥人援军又如何?众位弟兄可不会输给他们!」 瞥了一眼周遭不安的凤翔军,杜维暗忖:是该要用剂猛药了!于是加大音量、扬声喝道:「薛陀延人不足惧!谁同我去杀敌?」 「没用的。」侯英不是看衰杜维,只是这法子她也试过,效果却是…… 「喔!喔!喔!」一连数声高喝打断了侯英的思绪,回应杜维的喊声由近到远,每个听见杜维问话的、或是听见身旁战友动静的,都是高声回应着杜维。 杜维、和他的左右护法也没有闲着,带着五千人四处把失散的唐军连成一块,严萱则带着另外五千人支持侯英。 侯英见了自己的亲信到来,心下大定,立刻便想到要报仇,报那突厥人让自己方才惊慌失措的仇。 「严萱,妳传我号令!」侯英厉声喝道:「若有擅退者,当场格杀!」 「是……」严萱才刚从亲密无间、基情无限的白袍军中过来,对侯英此时的发做有些难以认同,只是迫于上下之别,仍是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这道命令一下,战局果然稳定了许多,加上杜维一进一出,把薛陀延人气势压了下去,薛陀延可汗见情形不对,赶紧派出了陈列已久的突厥士兵。 突厥曾是困扰唐朝一段时间的强悍种族,只是碰上更加强悍的李靖,这才使他们落得国破族王亡的窘迫之境。 虽然最初受到唐军用间的影响,消极应战、然后草草退兵,但突厥将领也非泛泛之辈,回头便打探出唐军这回并非正式的行军,这草原上的五万余人用的是出使的名义,用意大概是要避开某些环节,可能是兵部、可能是中书省。 但这不在突厥人的考虑范围。 醒悟过来的突厥人,只想着要给唐人一点颜sè好看;加上幡然悔悟的薛陀延可汗老着脸皮,重新过来请托,于是两族就这么一拍即合、愿打愿挨的重新凑在一块。 「可汗,唐人真的如您预料一般啊!」薛陀延部的将领看着战场上的状况,毫不掩饰对可汗的敬佩之情。 薛陀延可汗乐的合不拢嘴,但态度上仍得装做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是俺平常不用计,实在是用起计来,连自己都会害怕啊! 「真是多亏了那人……」薛陀延可汗惊喜之余,还带着一丝丝的畏惧,好险那人与唐军有隙、好险那人与自己有渊源、好险…… 「可汗,奴兵快被杀光了。」一个沉着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语调中不带一丝的惊慌、也没有一点可惜的神情。 那群身披突厥服sè的队伍,竟然全是薛陀延的奴隶组成! 「很好。」可汗哈哈一笑,神sè兴奋的说道:「第一步是吓住唐军、第二步是诱敌深入……等到唐军再退一些,就是开始第三步的时候了!」 不出所料,唐军发现了突厥兵战力低微,素质之差简直难以想象,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 「假的,这是假的!」最快反应过来的是侯英,她兴奋的喊道:「根本没什么突厥援军,只是敌人在虚张声势,大家不要被骗……」话没说完,眼角瞥见西北一面出现了兵刃反光的锋芒,定睛一看,人数只怕不下万余,看那旗号…… 「是突厥人!」 唐军的心情就像洗了三温暖一样,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放心、一会儿又重新坠入了恐惧;更加严重的,这批援军像是狠狠的打了侯英一巴掌,连凤翔军的班底都开始产生疑惧,军府女兵对侯英的信任更是跌到了零点。 「完了……」侯英试着振作,但却怎么样都无法管住自己的思绪,握着佩刀的双手也跟着颤抖不已。 「娘娘,这回怕是不成了。」侯英喃喃念道:「只可惜、只可惜……」 眼前闪过了从前的回忆:少女时代无忧无虑、成天舞枪弄棍的rì子,稍长之后嫁入贺兰府的rì子,还有贬为宫奴、在御膳房清洗碗盘的rì子…… 「笨蛋!」 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侯英已经无心计较了,反而跟着那声音说道:「是啊,我真是个笨……」 「笨蛋!」这回那声音近了一些,接着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自己的手臂,青铜sè的影子瞬间出现在眼前。 「竟然在战场上发呆,妳是笨蛋吗?」杜维连骂了几声才稍微消气,沉下气来问道:「王将军怎么吩咐的?」 「王将军……」侯英只愣了一下,便赶紧回答道:「他说,别管敌人数量,只要引他们来到……来到……」 「就是这里!」侯英回想起营账里的地图,眼睛一亮,急忙说道:「将军说让咱们背对山丘、让出道路……」 「那就这么办。」杜维仓促看了一眼,眼下大唐阵中略显杂乱,若要让出道路、安排援军,只怕会有些困难…… 「我再去冲杀一阵,妳试着收拢军势。」杜维当机立断,不容侯英有拒绝的机会,转头又回到了战场之上。 侯英深吸了口气,重新调整情绪,这才依照杜维指示一一下达,虽然神情恢复了笃定,但心中却隐隐有些悲凉之感。 「还说要和杜维一较高下呢……想不到,一到大事发生,罩不住场面的却是自己。」 侯英只觉得眼眶一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还好一丝理智守着最后关头,才没让泪水夺眶而出。 将手里的刀握的更紧,侯英心乱如麻,一下觉得有负重托、一下觉得有心无力,竟然在战场之上想的出神了…… 第一百零一回 转机(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唐军果然也有能人。」 薛陀延可汗见唐军虽然开始时有些慌乱,但很快的便恢复了战斗力,一时间两边打的难分难舍。 「将军,这样下去……」孟广杀到了杜维身边,急急忙忙的喊道:「这样下去对咱们不利啊!」 从他的视角可以看见,做为先锋的府兵们,已经渐渐出现了避战、退缩的情形,当下也顾不得这么多,独自一人杀来了杜维身边。 「将军,不然退到山丘上……」孟广指着东边的小山丘,着急的说道:「来威、赵峰,你们俩请将军先退。」 「退什么?」杜维怒斥:「你在慌什么?」 孟广注意到自己失态,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但自己也是关心则乱,只好陪笑道:「这不是看情势危险吗?我这才……」 「好了。」杜维止住孟广,低声说道:「不要乱了军心。」孟广一凛,这才发现到一旁士兵,已经有的开始回头张望了。 「来威、赵峰,随我再杀一阵!」杜维见王玄策调来的士兵人心浮动,只得带着来、赵二人向前冲杀,期盼能挽回一些军心。 「将军!」孟广急忙拉住杜维的马缰,低声说道:「将军或许会责怪在下,但在下仍然觉得……」 「若是退兵之言,那便不必再说了。」杜维挥手打断了孟广,虽看不出青铜sè的面具下是什么表情,但孟广却能感受到杜维话中的坚定。 「我相信王将军。」杜维对王玄策的智谋充满信心,除了自己亲眼所见、还有几位老将军用人格做的保证。 「但若是……」孟广仍不死心,还待再劝。 「我相信王将军。」杜维轻轻抬起面甲,露出里头白皙清秀的脸蛋,双眼如电、定定看着孟广。 「就像你们相信我一样。」 孟广愣在那里,良久说不出话来,直到杜维的身影消失在尘埃里头,孟广才猛然回过神来。 「还愣着做甚?」见一旁士兵呆呆的看着自己,孟广红着眼睛、大声喝道:「给我杀!」 杜维虽然说的豪气,心里却同样不大好受,即使身边有来威、赵峰的护卫,所以安全无虑,但他光是砍人就已经砍的手酸不已。 之所以能够坚持到这个时候,除了本身就是不服输的xìng子,也因为对王玄策的信任。 说也奇怪,杜维、王玄策二人,都是聪明多智、善于谋略,在某种程度上对于对方都颇能理解,但这却不代表两人投缘。 杜维嫌王玄策太过yīn郁、王玄策嫌杜维太过英俊,所以在表面上,两人逮到机会就想让对方难看,就像王玄策让杜维报门而入、就像杜维神态倨傲的报门进营。 尽管如此,在几次战阵下来,两人对彼此都已颇为信服,这也是为何眼下王玄策放心让杜维主持战局、杜维也愿意相信王玄策安排的原因。 「唐军撑不住了!」突然听见「哗」的一声,担当唐军右路主力的边军士兵,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士兵渐渐开始倒退、推挤,薛陀延的铁骑趁机猛攻上来,这条防线就这样溃败下来了。 「朱校尉!朱校尉被铁勒人杀……」一个小兵尖声叫道,但叫声戛然而止,显然已经遭了不测。 王玄策带来的数万人马,多由边军抽调而来,缺点虽然不少,但彼此间却比谁都还要团结,此时眼见带队的校尉身死,本来的战意顿时烟消云散。 「赵峰,去把大家聚拢起来!」杜维眼见情形不对,转头便对一旁的赵峰吩咐道:「告诉严萱,做势往山坡移动、顺带把边军收拢起来!」 赵峰迟疑了一下,看了一旁的来威一眼,言下之意自然是让他好好守卫杜维了。见来威重重点头,赵峰才拍马离开。 「你……」杜维回头正要吩咐来威,却见他一脸紧张,显然是不愿离开杜维身边,不禁没好气的斥道:「瞧你这是什么模样?」 来威急忙辩驳道:「我这是为将军着想……」 「那就替我传句话下去。」杜维毫不客气的打断,正sè说道:「告诉咱们的弟兄们,全都朝着可汗的大纛冲去!」 此时唐军正在战场南面,薛陀延联军在西北展开阵势,东边是座不大不小的小山坡,北面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漠。 薛陀延人特意在北方留了一道空隙,目的十分明显:就是要引得唐军往此处逃窜,再凭借着优势马力,一举将逃窜的唐军擒获。 杜维则想靠着阵型的变化,试着在薛陀延联军的包围网上,拉扯出来一道新的缺口:让边军残兵、凤翔军往山坡移动,薛陀延人自然会要追击,一旦追击,则马力快慢、体力盛衰的差别,便会将本来严严实实的阵势拉开缝隙。 而优势装备的白袍军,最擅长打这样的突袭战,见缝插针更是杜维的拿手好戏。 这便是杜维心理打的算盘。 「卑职明白了,请将军稍安勿躁。」来威重重顿首,他知道此时犹豫不得,于是也没再多说,便转头送出消息去了。 一盏茶的时间,已经足够白袍军用旗号通令全军,而战局果然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该死的突厥人。」杜维看着眼前战局变幻,忍不住骂了一声:「要不是他们,现在早就将那些……」 另一头的薛陀延可汗却在暗暗吃惊:本来以为稳cāo胜券了,谁知战情竟然又被扭转了回来,唐军人才之盛,果然一点也小觑不得。 「不过……这群突厥jīng兵已养jīng蓄锐好一段rì子,jīng神士气都在巅峰,哪里是这段时间四处征讨、疲惫不已的唐军可以比拟的?」 这么一想,本来烦躁的心情顿时转安,越想越是笃定,到后来甚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容里带着十足的诡谲之意。 同一时间,不到一里以外的距离,另一个xìng格诡谲的人,同样是笑得欢畅至极。 「这群突厥jīng兵已养jīng蓄锐好一段rì子,jīng神士气都在巅峰,哪里是这段时间四处征讨、疲惫不已的唐军可以比拟的?」 王玄策骑在马背上,回头对一旁的拔野古可汗笑道:「他们必定是这样想的。」 多罗呵呵陪笑几声,但身下战马已是连连喷气、躁动不已,已经是按耐不住的模样,王玄策看在眼底,忍不住笑道:「人说好马大多都通人xìng,如今一见果然真是如此……可汗战意盎然,战马也是如此啊。」 「见笑了。」多罗脸上一红,或许战马确能反应主人的个xìng,但这匹战马如此的着急,却是因为急躁的多罗,正使劲揪着马背上的鬃毛:这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一到紧张时总是如此。 「将军!」正说话间,探子快马来到,高声禀报道:「秦将军说一切都已就绪……」来到了王玄策身边,探子又附耳说道:「他还说,杜将军调度得宜,正在大显神威……将军来晚了,大概就没戏唱了。」 王玄策一愣,不禁失笑道:「这小子……」 从杜维的身上,他看见了少有的一个才能,那就是能纵观全局的大局观。 人们说他用兵如奕棋,说的就是在应对战局变幻、军势盛衰之时,他能像下棋一般,好像站在至高点掌控全局一般,每一个部队、每一个进退,都会先在他鬼神般的大脑里头模拟一回。 他固然以此自豪,但也同样以此感到孤独:用兵多年以来,他从未遇见有人能够理解他的想法。 一直到杜维的出现。 在其他将领的视角还停留在平面阶段时,只有他们俩有着立体的俯瞰视野,王玄策惊讶的发现,杜维几乎可以完全理解他的想法,这让他顿生知己之感,交给杜维的战阵也更加的放心。 秦英由于个xìng上的互补,得以成为王玄策的亲信,但却不能尽然理解他的战法,这让秦英心里有些感叹、也有一丝丝妒忌杜维:这人大概和王玄策一样,都是被老天眷顾的人吧? 殊不知,王玄策的大局观得于天授,杜维的大局观却是得于魔兽世界与世纪帝国。 在冷冰器时代,若是能有个俯瞰的视角,这是何等方便的事情?杜维也是做足了功课,才有办法运转起这内建的小地图;地貌、旗号、敌军间隙、敌军主帅、己方人马……无数条信息毫无间断的涌来,还好杜维脑袋转的飞快,才能将眼前所见到的信息,全都转化成简单清楚的地图。 「还差一些……」杜维看着对方旗号不断游走,看似是左右军的互调,本来属于弱边的右路,此时正躲到了中军之后,占据优势的左路则稳稳前进,要补上右路留下的缺口。 「不能给他们换阵!」杜维大急:「若是换了阵,咱们好不容易打开的缺口就……」 杜维方才杀敌已经是两臂酸痛、无力再战了,所以乖乖的伫马在战圈之外等待,眼见敌方轻而易举的变换了阵型,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的窝火可想而知。 「倒霉。」杜维啐了一声,本来他还预计能吞掉对方的右路,进而宰掉大纛下的几个头领,只要宰了任何一个,都有可能造成联盟的瓦解,只可惜对方见机太快,自己这番打算大概就要落空了。 薛陀延可汗久经沙场,对于战局判断自然也有他的一套,虽然换了阵,但是双方一来一往、再次回到了原点,如今大概又是一场混战! 「混战最重气势,只要靠着气势,在混战里没有拿不下的敌人!」薛陀延可汗对一旁的亲随豪气的发表感言,然后才对全军下令。 「下马,杀敌!」既然是混战,两军之间已无让战马冲锋的空间,薛陀延可汗下了个自以为英明的决断,要士兵下马、准备近身交战。 「如果唐军来援,只要一个冲锋,咱们大概就完了吧?」不少人心中都有这个疑惑,但可汗既已开口,谁也不会自讨没趣,只能祈祷唐军不要有什么援军才好。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薛陀延联军这才下马接战,却发现东面山丘之上,似乎有着人影晃动。 两军接战之初还是凌晨时分,rì头还未完全升起,但眼下却已经到了早晨,刺眼的阳光从东面照shè而来,让面对光线的薛陀延人一阵目眩。目眩过后,才注意到山坡上头,好像多了许多人影……仔细一看,那排人影队列整齐、衣甲鲜明,不是唐军会是何人? 「中计了?」薛陀延人大惊。 「援军来了!」唐军一片大喜。 薛陀延可汗脸sè垮了下来,但他知道此时万万松懈不得,一旦退却,就和方才唐军的状况一般,军心尽散、难以挽回了。 「一定要撑住!」薛陀延可汗心里暗自想道。 「可汗!」身旁亲随一声惊叫,将薛陀延可汗吓了一跳,正想发火,但那亲随接着说的话,却让他感到如堕冰窖,从内到外一阵发寒。 「回纥、都播、骨利干人都退兵了!」 从薛陀延部的位置看去,果然见到三族之中人头涌动,纷纷往外围散了开来,这把他吓的面无血sè,手上气力全无,手中的大砍刀也掉到了地上。 第一百零二回 转机(中)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若说要选择一个演义小说最为jīng彩的部分,只怕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战争场面;而提到战争场面,又不能不提那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场景:单挑! 杜维初到军中之时,也曾向往过亲眼目睹这样的单挑,只是当他找了程知节询问时,却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单挑?你小子傻了?」程知节愣了愣,不屑的笑道:「以眼下大唐军容之盛,你要单挑只怕是没这个机会了。」他东拉西杂,说了半天才说明清楚:原来单挑这个动作,大多是在己方略显颓势、或是士气不振时,用来刺激军心的一种手段。 后来又听李绩对他解释:「开国之初,局势十分混乱,中原各地无不陷入战火之中……」说到这里,李绩叹了口气,才又续道:「敌我两方士卒之间,有的是同乡、有的是同族,更有的甚至是兄弟、是父子,这要他们怎么尽心作战?」 杜维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不由得大感新鲜。 「所以……与其逼着他们刀刃相对,不如咱们领头的自行解决。」李绩又叹了口气,想起往事,语气不禁有些萧索。 那天之后,杜维便没有再想过这回事了,想不到在这回竟在北方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 「俺是薛陀延罗普,谁敢与俺放对?」 联军阵中窜出一个褐发铜肤的巨汉,毫不在意流矢飞箭,径自从阵里拍马而出,一脸挑衅的望着唐军方向。 此时杜维、侯英等部队,已经是倚着山脉,遥遥与联军相持;而联军之后又是一批唐军,当先一人赫然便是王玄策。 「别理他,谁来一箭靶他shè死?」杜维身边少了左右护法,却多了一小队白袍军士,此时杜维刀已归鞘、面甲也已往上掀起,一副打算要收工的模样。 一旁军士知道杜维没有架子,见他说笑,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得靠小乙的箭法了。」一个黄脸士兵指着一旁的白脸少年调侃道。那名白皙脸庞的少年害羞的低下头去,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这让杜维大感有趣,跟着众人笑话起来,气氛一时变得轻松至极。 「我来会会你!」一声高亢清亮的喊声从唐军阵中传来,杜维几人顿时愣住,唐军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岂有拿着优势和敌人赌博的道理? 仔细一看,越众而出的那人一身胡装、身型肥胖,远远望去,一颗头只看得到毛茸茸的帽子、和一脸的大胡子。 此人便是拔野古多罗。 「怎么会让可汗以身涉险?」杜维看傻了眼,对王玄策的信心也一下子轰然倒地,但稍一动念,杜维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从他之前的动作来看,就知道他对外族是极端的不信任,就如当时拉拢了回纥,但却总想着让三族之间火并一场,随后铁勒诸部联合起来,他又拼命的在中间制造事端。 有了这样的记录在前,王玄策对拔野古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心眼了。 杜维恶意的揣测,这中间只怕还是王玄策从中撩拨,才让可汗脑充血般的跑出来单挑! 「可汗请了。」罗普自恃勇力,向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而多罗可汗身分尊贵、又不是以武力闻名的勇士,当下便觉得胜券在握,好像已经可以见到胜利的景象了。 「废话少说!」多罗大喝一声,拔出了唐刀,拍马冲向了罗普。 这回多罗的出阵,其实并不是因为谁的挑拨,而是他苦心等待的机会,一个向北方诸部立威的好机会。 他自幼武艺娴熟,只是少有机会展现,虽然继承了大汗之位,却少了点御下的威严,这时的单挑正好是个极好的时机;对方罗普在北方小有名声,用来当个踏脚石也算够格了。 这么一想,多罗更是毫不犹豫的冲了出来,不顾身后傻眼的克鲁叔叔、和身边亲随,径自来到了阵前。 两人都是直接的个xìng,谁也没说废话,拍马便交手起来。 罗普提起长槊,首先刺出了一击,虽说他外表粗豪,其实心里甚为谨慎,这一击只是做为试探的佯攻,想要试试敌人功夫的深浅;反正槊长刀短,怎么想罗普都不会吃亏。 罗普一招递出,便等着对方还招,只要多罗响应稍有不慎,就只能等着面对罗普的后手…… 一抹冷笑还挂在脸上,但深褐sè的双眸中,却已出现了唐刀的影子。 身型肥胖的多罗,展现了出乎意料的灵活。他对罗普的刺击不闪不避,单手一翻,便已抓住了长槊;顺道一拉,罗普便连人带槊的被拖了过来。 杜维敢保证,这一切的发生,都只在一眨眼的时间。 不过才一个眨眼,罗普便被拉到了多罗跟前,接下来的事情也不用赘述了,只有一刀,便将罗普送上了投胎之路。 在场没有人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状况,除了多罗自己以外。 「十年磨一剑吗……」他望向了唐军阵中最为显眼的甲面将军,听说他还是个诗人呢!多罗虽通汉学,但对诗词歌赋并不上心,只能隐隐判定好坏而已。 尽管如此,他对于杜维的这首作品,却是打从内心的欣赏。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多罗每回品尝诗句,总觉得十分贴近自己的心境:自己默默的苦练、忍了多少的苦楚,不就在等着某天能够大展身手吗? 多罗松了口气,心想:「这下小试身手,或许能让众人稍微心服了吧?」 正放下心头大石,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接下来是弓箭离弦的声响,他出乎本能的翻身扑倒在地面,只见头盔上的红缨,已经随着箭支shè进了战马的后颈,一声悲鸣,战马翻身便倒。 薛陀延可汗连这一点机会也没有放过,趁着多罗落马,一口气下令全军冲锋:哪怕身死,只要能拖个可汗下马,也算是笔划算生意。 杜维暗自叫糟,此时他已来到了王玄策的身边,在王玄策的后方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啊,这下糟了。」果然不出杜维所料,王玄策大惊失sè,急的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嘴里不断嚷嚷着。 「怎么办?」 「这该如何是好?」 杜维有些鄙夷的看着王玄策的拙劣演技;怎么说也是友军,岂有这样不闻不问的道理?他若真心要救,早在他「彷徨」之前,就有几百个机会下令救援了,何需在那里惺惺作态? 但从现实面考虑,削减外族势力,是对于大唐最为有利的决定,而杜维身为大唐军人,自然得让自己站在大唐的角度来思考了。 这么一想,杜维只能闭上眼睛、撇过头去,让自己当一回鸵鸟:眼不见为净了。 突然听到王玄策一声大吼:「蠢才!找死吗?」 杜维张开眼睛,唐军阵中一支千人左右的部队,如飞箭离弦一般,直奔多罗落马的地方。 那是侯英的凤翔军。 经历一整天的恶战,凤翔军早已是身心俱疲,此时听从侯英调遣、又还有余力作战的,也只有千余人左右而已。 但侯英可不管这些、也不管大唐有利与否,她只知道武后曾经对她说过:「多罗此人至情至xìng,若是以诚相待,指不定是下一个契必老将军呢。」 侯英对这句话印象极为深刻,因为她在武后身上,看见了一般男子少有的气量;她知道军系将领们,对于外族总是有种防备的心态。 除了在贞观时代就已归服的契必、阿史那等人,事实上大唐在高宗当政以后,对于外族其实不是太过友善,许多中晚唐时的边患,其实都是在此时种下的苦果。 侯英认为,这就是一个人气量大小的差别。 高宗对于父亲收服的契必等人极为看重,讽刺的是,他仍是害怕其他外族反叛,所以提心吊胆的戒备着。 武后对高宗的作法不以为然:你若不能以诚待人,又要怎么让人诚心归服?当你这么拒绝了被背叛的可能,不也同时拒绝了接受归降的可能吗? 侯英亲眼见了武后的气量,心中对武后大为心折,常常随侍身边的她,自然也清楚武后对铁勒的态度,知道此次作战除了胜利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北方的归服。 考虑到了这一点,侯英才奋不顾身的冲了出来。 侯英并未像杜维一样来到主将所在的中军,而是待在了山坡一端,占了高地之便,反倒比拔野古的援军还要快的来到了多罗身旁。 「快,拉着我!」侯英也不管男女之防了,从马上探下身子,伸手要将多罗拉起。 「我手似乎折了,方才落马时……」多罗报以苦笑,下巴朝着自己的双臂点了一下,方才他落马时,习惯xìng的用手支撑,结果却伤了自己的手,也断了此时的一线生机。 侯英啧了一声,掂量了下多罗的身材,虽然无奈,但也没有其他方法;她将手伸向多罗的前襟,一把捉住,然后奋力一提…… 出乎意料的,多罗轻轻松松的被抓到了马背上,虽然战局正紧张,侯英仍是感觉到了其中的怪异之处。 「刚刚的触感……」侯英讶异的握了握拳头,自己方才拉可汗上马,抓着本来应是可汗腰间的肥肉,哪知一掐之下,感觉却是…… 「妳发现了?」外型臃肿的可汗,脸蛋被胡子遮了三分之二的可汗,身为万人大族之长的可汗,用不该属于他的羞恼神态,对侯英这么质问。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侯英只迟疑了一秒,便又恢复了镇定,怒声斥道:「给我抓牢了,先冲出去再……」 「还我兄弟的命来!」一声雷鸣般的大吼,将侯英的话声掩盖下来,薛陀延部再度窜出一位铁塔般高大的男子。 「我来会会你!」如同方才一般,唐军之中立刻便有人响应,只是这回声音细致、语调纤弱,喊话的人竟是严萱。 「将军快走!」严萱抽出腰际的继光刀,焦急的对侯英喊道:「我来将他挡下……」 「不成的。」侯英急道:「妳哪里是他的对手?」 马背上的多罗听见,赶紧对着侯英喊道:「放我下来,让我来对付他!」 这么一喊,却是提醒了侯英:眼前这人的价值,对武后可是重要多了,尽管严萱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好部下、好朋友…… 「阿萱!」侯英悲唤一声,转过头去,一张脸已经是覆满了泪水。 薛陀延赞塔冷冷看着眼前的唐将,虽然对方是女子,但他眼里可不分什么男人女人,只要上了战场,都是他的敌人。 「还我兄弟的命来!」赞塔一声虎吼,抽出了一柄大斧,当头便往严萱劈下。 严萱之父乃是文官,自己从前只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即使后来遭了难,身为宫奴也仅需做些针线功夫,从来没有提过重物,虽然她从军以后曾用心练习,但哪里会是对方那猛将的对手? 此时的她正屏气凝神的盯着对手瞧,不敢有一丝松些,手中紧握着杜维赠的继光刀,只待对手杀来,便瞬间拔刀取了他的xìng命……那是杜维说的,继光刀的刀身带有弧形,有利于拔刀的速度,在战场上或许可以靠着这点攻敌不备。 杜维说的轻巧,严萱却听得认真。 她知道杜维虽然外貌清秀,但在武艺方面可是下了一番苦功,从恩师宋令文以降,程知节、契必何力、孙仁师……几位大唐将军都曾指点过他的武艺。 严萱盯得极为认真,要计算清楚敌人奔来的步伐。 「十步,九步……五步……」才算到一半,严萱眼睛猛然张大,只见对方仅是一拍马,战马猛然一跃,瞬间出现在严萱的面前。 仓促之间,严萱连抽刀的机会也没有,眼见直劈下来的大斧,她只能连刀带鞘的双手高举起继光刀,试着架住来势沉猛的一击。 「翁」的一声,大斧狠狠的撞在刀上,轻易的破开了皮制刀鞘,但却被里头的继光刀挡了下来。 严萱死命的抓着长刀两端,当下只觉得虎口破裂、两臂剧痛,但身下的战马已是四蹄俱软,一翻身便倒在了地上,将马背上的严萱压倒在马身之下。 这一下对赞塔来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记普通攻击,只是见了对方长刀坚韧,竟能檔下自己的重击,忍不住眼睛一亮,恨不得马上便把那把刀夺来。 「交出那把刀,俺可以饶了妳的命。」赞塔红着眼,狠狠盯着严萱手上的长刀。 「你作梦!」严萱不顾破裂的虎口,紧紧的抓着刀,她宁可毁了这把刀,也不愿它落到jiān人手上。 妳不给?那我自己来取! 赞塔哼了一声,正准备要向前夺刀,眼角余光突然感受到一阵锋芒,身子随即往后一仰,这才堪堪躲过了一支飞箭。 赞塔回头向来箭的方向看去,一个白衣少年眼神凶恶、满脸胀红的拉满了弓,方才那箭便是由他所shè。 「小子大胆!」赞塔大怒,正想杀上前去报仇,只见少年双臂一舒,另一支箭又已离弦,虽然紧迫、但赞塔是何等人物,匆促之间仍是瞧了个真切,用斧面将箭挡了下来。 挡下了第二箭,第三、第四、第五箭却一支接着一支,几无间隙的瞄准着赞塔的要害而来,将他逼得手足无措,一时间仓惶无比。 「啊,没箭了。」白衣少年正是方才被笑话的小乙,他随手往后一探,却发现箭壶已空。 「不过……应该已经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了吧?」小乙这么想道。 赞塔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知道对方没了箭,内心狂喜不已,调马转向了小乙的方向,高举着大斧,一脸狰狞的看着自己的猎物。 突然,「呼」一声的破空之声再度传来,赞塔深褐sè的瞳孔猛然一缩,里头浮现了弧形长刀的影子。 「原来……那把刀出了鞘,是长这副模样啊……」 这是赞塔这一生中,脑袋出现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一百零三回 转机(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小乙,你可有把握shè中那大汉?」 侯英去救可汗、敌军窜出一个大汉,一连串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只有杜维最先反应过来,对一旁的小乙问道。 「有的。」小乙回过神,不知为何,眼底透着一丝惊慌,但回答的极为坚定。 「那好。」杜维把背着的箭壶扔给了小乙,戴上面甲,临走前只丢下了一句:「把箭shè完,替我争取时间!」 「诺。」小乙二话不说,弯弓、搭箭,很快的引来了赞塔的注意。 「小子大胆!」耳边听到充满怒气的一声大喝,小乙心里却颇为得意。 杜将军曾说过:越是有能力,敌人往往越讨厌你!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情景吧? 杜维马不停蹄的往下疾驶,此时局面太过混乱,想来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吧?无奈一身白袍太过显眼,行至半途,便开始有箭矢往自己身上招呼过来,这让杜维的速度大为下降。 逼不得已下,杜维除下身上白sè长袍,内心暗叹:「回去之后,定要把白袍军这名字改掉!」 褪下白袍的杜维,模样已和寻常士兵没甚么两样,乱军之中果然无人有暇顾及,这也让杜维得以快马直驱严萱落马之处。 「混蛋!」位在中军的王玄策,遥遥望见杜维的动作,忍不住大声痛斥道:「今天是怎么了?每个人都在犯浑?」 却看杜维扔下了身上的白袍,一抹身影就这么消失在乱军之中了,虽说他头上面具颇为显眼,但在这样的距离下,也只能借着那身衣服辨识,一旦除了白袍,再要找到杜维就难如登天了。 「怎么了?一向冷面的王将军,怎么会变得如此心软?」厚重又低沉的嗓音,好像显示了此人的稳重个xìng。 王玄策虽被调侃,但竟然是不敢放肆回嘴,只能强笑道:「在下见这小子颇有几分才华,因此……」 「要听听我的意见吗?」那人打断了王玄策,笑吟吟的说道:「我认为这不是坏事……人吶,不经过一番历练,是难以成大器的,就像将军当年的天竺之行一样……只是,报恩有很多种方法,不是吗?」最后的问话却是望着王玄策说的。 王玄策脸sè一白,那人不会是无端提起这荏,之所以说出口,必定是知道了什么风声。 「你呀你……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件事情犯了傻?」那人叹了口气,目光之中颇有深意。 王玄策沉默了半晌,这才叹道:「多谢苏将军指点,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那人笑吟吟的轻拂胡须,在场除了王玄策以外,大概没有人会猜得出来:来人竟然是苏定方! 「苏将军……」王玄策迟疑了一阵,还是忍不住问道:「突厥人那边,就这么退兵了?」 他不是没有预料到突厥人的回兵,也为了这事回头向兵部请求支持,只不过预料中的援军并未到来,老将军却来了一个。 苏定方支身来到,只领了几个随从,亲赴突厥人营中问候, 不过才一眨眼的工夫,本来闹得欢腾的突厥人,竟然硬生生的中途退了兵;他们借口见到唐军运粮部队,所以打算打劫这批粮草,逼迫唐人退兵。 「事关紧要,在下得亲自照看……这里便托付可汗了。」突厥将领一脸正sè的说道。 「小王明白,将军辛苦了。」薛陀延可汗一脸感动的望着突厥将领。 一个转身,突厥人便收拾行囊准备回家了,薛陀延可汗却得留在战场上,苦苦支撑着眼下的局面。 此时的战况,正是杜维介入、唐军士气由衰转盛之时,突厥人的退却,大概也间接导致了铁勒随后的不振。 「苏将军有什么诀窍?」饶是王玄策多谋,也想不出来,究竟苏定方是对突厥人说了什么,才让对方干脆的退了兵。 「老夫有自知之明,用计论谋都不是你这小子的对手……」苏定方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玄策,看得他好一阵尴尬,这才续道:「但有一件事情,却是老夫明白,但你这等聪明人怎么样也不肯信的。」 「以势凌人。」苏定方没有卖关子,直接而肯定的说出了答案:「老夫走进了突厥人的大帐,只问了他一句话:你还记不记得yīn山之战?」 提到yīn山之战,大家都会想到李靖夜袭yīn山、大破**的著名事迹,却少有人知,苏定方也参与了那场军事行动,并且以二百人的军力,大胆偷袭突厥的数万人马。 「你还记不记得yīn山之战?」 这话一出,就像狠狠在突厥人脸上扫了两巴掌;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问话,听在突厥人耳里,却成了比这话严重百倍的jǐng告。 「老子当年只带两百人,就把你打的哭爹喊娘,连大汗都被老子拎回大唐……瞧你突厥人在这儿乐成这模样,莫非是忘了当年的故事?」 突厥人越想越怕,当年一战致使他们亡了国,各部族有如一盘散沙,若是再要经历那样的打击,只怕离亡族之rì也不会太远了。 想开了的突厥人,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抛下盟友、打包回家,让公费旅游的苏定方,乐得多放几天的假期。 远远望去,战事再次陷入了乱局,只是这回少了突厥人捣乱,唐军在纠缠之中仍是占了上风。 这里说的唐军,并不包含侯英底下的凤翔军。 虽然严萱试图舍命挡下敌军,但她毕竟不是常山赵子龙,这本书也不是演义小说,敌军并不会乖乖的等待主将单挑完毕,自己才前进杀敌;即使严萱留下、挡下了敌将赞塔,周围的敌军仍是不离不弃的绕过两人来追击侯英,目的就是为了侯英马背上的多罗可汗。在铁勒人的眼底,他是十足的叛徒! 「把我放下,我乃堂堂一介可汗,岂能如此难看的逃窜?」多罗虽被侯英所救,但却没有什么被救的自觉。 这倒不是说他不知感恩,只是在他看来,无论这场战役获胜与否,自己都难以逃过一劫,与其逃窜,不如打一场轰轰烈烈,至少为自己争个青史留名。 「我宁可身死沙场,也不愿……」 「住口!」见可汗还不罢休,侯英终于忍不住怒斥道:「能活着,为什么要死?」话才出口,已是后悔不已,心里做了准备要来承受可汗的怒气。 哪知可汗听了这话,竟然没有着恼,反而像是触动了某根心弦一般,深深的叹了口气。 「是啊,妳说的不错。」多罗叹道:「妳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何尝不希望能活下来?」 「我想想……让我想想……」侯英常听杜维、王玄策两人将这话挂在嘴边,而且在这句话之后,往往跟着绝妙的主意。 只是不管她说了几个「让我想想」,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不要说是主意了,连个最简单的词汇也不见影子。 侯英仓皇四顾,方才只顾着逃过敌军,却忘了观察地形,眼下的自己、汉千余凤翔军,已经陷入了敌人先前制造的陷阱之中,也就是联军留在北面的缺口。 「完了。」侯英心里一寒,虽然两军都是疲惫不已,但比起骑术,身边凤翔军士哪里会是薛陀延铁骑的对手? 「绕过敌军,往西面前进!」侯英的嗓音嘶哑,这已经是她从昨夜到今rì正午,不知道第几回的嘶吼了。 虽说联军本来包围了西面,但西北的突厥退兵、西面的薛陀延往前进击,倒给原先被堵得密密麻麻的西路,留了些不算小的缝隙。 西面的薛陀延人之后,便是唐军的中军,要问他们为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得溜到薛陀延人的身后?王玄策大概可以得意的说上一天一夜;说他是怎样灵机一动,发现了一条少有人知的商道。怎样的胆大心细,借着频繁调度杜维、侯英二军,来掩盖中军的秘密行动。 不论如何,只要能到达西面,就能见到中军接应的部队……只要能捱过这一段……只要…… 侯英脑子里乱糟糟的,感觉身边兵士越来越少,本来千人左右的凤翔军,如今大概少了三分之一,伤重无力再战的也有三分之一,真的能算上战力的,只剩下不过寥寥数百人罢了。 「只要能活着回去……」侯英咬着牙,全凭一股不服输的意志撑着,眼看中军已经有人出阵相迎,若是马力仍足,这段距离可说是拍马可及……就在侯英觉得自己快要获救时,突然听见一声如雷似的大吼。 「还我大哥和兄弟的命来!」 另一个铁塔般的男子,有如天神降世一般,领着一小队人马,一眨眼间便出现在侯英与唐军本阵之中。 只见那队士兵衣甲鲜明、装备整齐,赫然便是薛陀延的王庭卫队,领头那人一脸仇恨的望着侯英,咬牙切齿的说道:「大哥和三弟都是妳唐军害死的,今rì便要拿妳人头来祭奠!」 关我何事?罗普、赞塔两人都不是我杀的。 侯英困乏至极,已经连回嘴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勉强勒住马匹,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会掉落下来。 「放我下来……」被横摆在马背上的多罗可汗,见马匹停下,以为侯英打算死拼,赶紧向侯英开口请求。 哪知侯英翻身下马,随手一扯,将马背上的多罗扶正。 「妳这是在做什么?」多罗一愣,不解的问道。 「请您好好活下来。」侯英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刀,这把刀正是杜维所致赠的继光刀,比起多罗原有的唐刀还快上几分,侯英见了多罗兵刃丢失在乱军之中,便拿出来做个顺水人情。 「妳……」多罗个xìng爽直,只犹豫了半晌,便果断的收下刀,顺手提起了缰绳。 「我该怎么报答妳?」即使情况危急,多罗仍是秉持他有恩必报的行事准则。 「你无需报答我。」侯英喘着气,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惧怕接下来要面对的死亡、还是兴奋紧接着要进行的战斗。 「你无需报答我,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侯英闭上眼睛,回想起这几年来的大起大落,心中越发安定,唯一还记挂的,就是娘娘的恩情没有办法好好报答了。 「若是要报答,就请您好好效忠皇后娘娘吧。」侯英看着多罗,心里想到武后对她说过的,关于多罗至情至xìng的话语,暗自祈祷娘娘不要看走了眼。 「我明白了。」多罗没让侯英失望,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当场立下誓言:「我多罗以祖先的名义起誓,倘若此生背叛了皇后娘娘,叫我万刀穿心而死,且后世族人世世代代替人为奴!」 立下了承诺,多罗转身拍马便走,王庭卫队想要阻拦,却听侯英一声大喝:「在下侯英,你要替方才两个短命的番将报仇,只管放马过来!」 这句话一口气踩中了两个地雷,一是短命、一是番将,本来要下令追击多罗的将领,立刻便将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是薛陀延依布。」依布面目狰狞,恶声说道:「我的兄长赞塔、弟弟罗普,全都丧命在妳唐军手上,现在就先拿妳来偿命!」 说罢扬起了大锤,拍马向侯英奔来。 说起薛陀延三兄弟的武器,光从外型来看就一个比一个还惊人,从长槊、大斧,一直到眼前的大锤,侯英早已麻痹,只是麻木的举起武后所赠的旧式唐刀,惯xìng的摆起架势,然后等待敌人的攻击。 依布冷笑一声,不疾不徐的纵马向前,速度不快不慢,好像侯英的小命已经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慢悠悠的提起大锤、一脸鄙夷的看着眼前的侯英,忍不住想出口说些羞辱的言语,来平息兄弟遭了唐人毒手的怨气。 「妳……」 才一张口,侧边却突然遭受到一阵猛烈的撞击,将自己连人带马给撞开了几步,身下马儿得连连倒退,才勉勉强强能站得住脚。 「这样还不倒?」突袭的那人看傻了眼。 但一旁铁勒人更是瞠目结舌,纷纷惊叫道:「有鬼!」 原来那人脸sè铁青、不似人面,乍看之下宛如鬼魂现世一样,直到第二眼望去,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个面具。 此人便是杜维。 「你的刀呢?」侯英回过神来,见到杜维突然出现,又是惊讶、又是欣喜,只是看他两手空空,不禁皱眉问道。 「在那什么赞塔的咽喉上头呢。」杜维苦笑着应道。 方才他先去救了严萱,无奈小乙箭速太快,两桶箭shè完,杜维还没赶到严萱身边,好在那样的距离并不算太远、而赞塔又被小乙引诱过来,于是果断掷刀,幸运命中赞塔的咽喉。 想不到一回头,另一边的侯英又陷入了危险,他没有多想的拍马过来,一时却忘了先在地上捡件掉落的武器。 「这里是战场,地上随处都是武器,你怎么不会随手捡些起来?」侯英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这么骂道。 「马上捡、马上捡。」杜维本来就拿强势的女子没有办法,当下便乖巧的点点头,低头四处张望,然而此处竟连一样完好的兵器也没有见到。 依布被撞到一旁,摇摇晃晃好一阵子,这才回过神来,回神之时正好听见了杜维说起他的佩刀在「赞塔的咽喉上头」。 依布的脑袋转了几转,才意会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忍不住怒气迸发,厉声吼道:「是你杀了我大哥?」 「这给你。」侯英见杜维仍在寻找武器,赶紧将手上的刀塞进杜维手中,低声说道:「若是不行,能退就退。」 「退不得的。」杜维接过了刀,心下略为安定,对侯英灿烂一笑:「这种时候是退不得的。」 侯英随着杜维往后望去,才惊觉到:这下好像是真的退不得了。 自从依布被杜维撞开,到杜维接过刀的这段时间,四周不论是唐军、还是联军,抑或是刚刚逃出的拔野古军,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盯在这一处,手上的动作却都已停了下来,好像这里打斗没见结果,后续战事就不会接着展开。 第一百零四回 战事尾声(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孟广已经数不清楚,今天一共斩杀了多少敌人?砍卷了多少刀口?挑坏了几支枪头? 他只知道,这是他从军二十多年以来,打得最为激烈、也是最为难忘的一场战役。 回头望去,五千名白袍弟兄……现在大概得称红袍了,每个人身上的白袍,都给鲜血给染成了鲜红,原来的继光刀经过无数轮的砍杀,已经出现了一些小缺口了。 许多人选择和孟广一样,把继光刀收回刀鞘,自己则捡了把敌人、或友军扔下的兵刃。 「混蛋!明明知道新刀较利,怎么还去捡那破东西回来?」孟广杀了一阵,觉得不大顺手,没想到一回头,大家手上武器竟然各自不同;有的拿了铜锤、有的拿着长枪,更有的双手各持一剑,但都不是原有的制式装备。 「校尉还说咱们,您自己不也是一样吗?」有人不服气,当下便提出质疑。 「我这是以备不时之需。」孟广老脸一红,喏喏的出言反驳,只是话声听来没什么说服力。 「我们也是一样!」 「是啊,好刀还是留到该用时方用!」 「将军说了,人要比刀凶!所以拿什么都不要紧的……」 底下兵士笑了,原来大家心里想的都差不多。 这群人不是犯官之后,就是原来不受重用的小兵小卒,当初听说武后要组建新军,便有许多人打算碰碰运气,反正rì子也很难变得再糟。 「在下杜维,忝为白袍军校尉。」 许多人都还记得那一天,一个长相堪比女子的少年,站在台前向众人开口说话。 「咱们走错了吗?俺可不是来当女兵的啊。」这是许多人当时的心声。 怀疑之声并没有存在太久,这名少年虽然文弱,但做事却是挺硬气的,譬如那几个古怪的动作……俯卧撑、引体向上、仰卧起坐,做起来虽然折腾,但效果却颇为显著。 况且那位少年长官,也总是跟在一旁,认认真真的完成每一个训练。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句名言是杜将军说的,现在被写成了两张条幅,高高挂在白袍军的营中。 或许是有了这样的觉悟,众人cāo练起来更加勤快,丝毫不敢有一丝的放松,也幸亏杜将军虽然一丝不苟,但也颇通人情,只要确实完成了训练,那无论食宿粮饷,都不会被克扣刁难。 万一训练没有通过?杜维将军有严格的规定:训练完成若是超时,超时在一个时辰以内者,扣饷一成;二个时辰以内,扣饷二成…… 扣下来的军饷,并未放进将军的口袋、或是回到兵部库房,而是被摆放在大营zhōng yāng,任谁经过都能够清楚看到。 「将军真是清廉。」这是众人第一个想法。 直到某天,杜维将众人召集到大营zhōng yāng,指着那堆积成山的银两、铜钱、布疋,冷声问道:「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大家这个月,辛苦努力的成果。」 许多人还记得当时脸上**辣的感觉,那感觉既丢脸、又难堪,自己在偷懒的当下或许毫无所觉,但当你的懒惰被这样具体的呈现出来,那种不愉快的感觉实在是令人难以下咽。 「好在还有大伙一同承担。」不少人懒xìng不改,退了一步,又对自己这么安慰。 杜维好像预知到这种情形,冷冷的笑道:「接下来,我来公布大伙个别的贡献……」 「第一小队,白银十两、铜钱千枚……」 一直到所有小队念完,众人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再看眼前的那批财物,内心已经没有了最初看见的玩笑之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羞耻。 杜维没有浪费那批财物,让人换了酒食,当夜便在营中开起了宴席。 「算了。」好在杜维没有再出言挤兑,反而温言说道:「大伙先吃饱,明天好好cāo练……这回可以算了,下回就不是这么好解决的了。」 众人顿时安了心,怀着复杂的心情吃起了这顿丰盛的晚餐,只是正要开动时,又听杜维扔了个让人喷饭的消息。 「先别急着开动,咱们欢迎今晚的贵客。」说罢侧身一让,露出了身后一名白发老将军。 戴着招牌毛帽的契必何力,充满霸气的站在台前,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已让众人皮绷的老紧,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今天是你们将军请老夫来做客,不必多礼,尽管吃罢。」契必何力没有废话,直接了当的摆摆手,让众人直接开席。 虽然心下惴惴,但美食当前,众人仍是不客气的开动了。想不到,伸出去的手还没捞到什么,这边杜维又有了动作。 只见他一撩长袍、拜倒在地,恭声对契必何力说道:「下官身为白袍军之长,竟纵容至此,有负将军所托,请将军责罚!」 许多人才抿了口酒,一听这话都是噗一声的喷了出来、愣在原处,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嗯……」契必何力装模作样的点点头,沉吟半晌,才缓缓说道:「你的确有过……」 众人心头都是一紧,纷纷祈祷起契必何力可以高举轻放,至少饶过这一回;若是因为自己疏懒,而使得他人代为受罪,没有人会感到好受的。 「那就先杖责二十棍吧。」出乎意料的,众所皆知与杜维友好的契必何力,竟然毫不留情的要杖责杜维。 这下众人可回过神来了,纷纷叫嚷起来。 「请将军恕罪!」 「这是咱们的错,不能让将军受罚!」 「俺可以替将军受二倍的杖刑……不,三倍也可以……」 营中本来是人人正坐,这下全都扑倒在地上,有的甚至还连连扣首,一时间只剩下契必何力一人还站着。 「哼。」契必何力没有说话,只是重重一哼,眼神自左而右的环顾了一圈。 但就这么一哼、一望,众人有如芒刺在背,那股受到逼迫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 「你们真丢脸。」契必何力话速不快,有如金石交击的特殊嗓音,让他的话声在此时显得更加明显。 「你们会这样说,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吧。」契必何力人老成jīng,不会不明白眼前士兵的心思,杜维来的时间还不算长,若要说众人已经对他归心,那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要知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不从将令、徇私,cāo练怠惰……往小来说就是御下不严,这还只是小事。往大点来说,要开革、要入狱,都只是老夫的一句话而已。」虽说是受杜维所托,契必何力演得倒是颇为尽责,而且越是说下去、当年初掌兵符的回忆也逐渐浮上心头。 「现在……谁敢站在老夫面前,把自己方才的话说上一次……?」 契必何力说罢,底下已是一片寂静,再也听不见什么讨饶之声,众人看看契必何力、又看看杜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经验的契必何力当然不会让场面冷下来,大手一招,一旁很快就有人赶上前来,一左一右的拉住杜维。 「执法官准备。」 直到这一句话之前,还有人抱着一丝侥幸,但将令一下,却是再也不能阻止了。 「准备行刑!」 杜维颇为认命,既没有求情、也没有苦着脸,神sè如常的将长袍一扯、衣襬一掀,就要将背部露出…… 「等等!」才喊完行刑没有多久,契必何力便赶紧追回前言,阻止了满脸通红的两名执法官。 趴在地上的杜维一点也没有自觉,反而疑惑的看着几人,像在询问怎么还不行刑? 「带进帐里。」契必何力心里偷偷骂了一声,一面吩咐执法官将杜维拖了进去。 杜维此时虽然自觉多了不少英气,但在外人眼中,依然是清秀的有些过了头,身着战甲时可能还没那么明显,但此时拉开衣袍、解下发髻,本来就太过白嫩的颈部,此时看来格外的显眼,虽然知道他是男子,仍然让人不禁想要一窥颈部以下的部位。 「我说……你不会是为了展现你的男子气概,才想出这个主意吧?」进了帐中、支开执法官,契必何力蹲下身子,偷偷的问道。 「咦?」杜维大为惊奇,两眼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契必何力竟然猜到了他的计划。 「唉,算了。」契必本来想骂,但转念一想:杜维身为男子,用这样的容貌行走军营,必定有着许多不便,若这是他为自个儿所想的办法,那自己也不必太过计较了吧? 「算了,老夫只想问你一句……」这么一想,契必何力顿时释然,反倒有种和杜维一起恶作剧的感觉,笑着问道:「这么好玩的事,怎么这回轮到了老夫?还以为你定会找程知节那疯子呢。」 要论交情,几位老将军和杜维各有各的相处之道,但是往来最为密切、玩起来最是疯癫的,就属那位程知节了。 「老程啊……」杜维尴尬的笑了笑,心虚的说道:「就我对他的了解,他想必会动真格的。」以程知节没轻没重的个xìng,十之仈jiǔ会真的让人打下去,若是真受了二十下杖责,杜维哪里还走得动路? 契必何力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一件事情,就这么成了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 看在白袍营军士的眼底,经过这样的刺激,效果竟是十分的显著。就从隔天开始,cāo练之时的气氛肃杀、士气高昂,远远超过了杜维的最初的预想。 「不准丢了将军的面子!」思绪回到战场之上,孟广一声高喝,众人纷纷哑着嗓子回应,在疲乏困顿的当下,鬼吼鬼叫的确是提振jīng神的一个方法。 略事整顿,孟广就要带人回头继续杀敌,却感觉到战场上气氛迥异于方才:敌军虽呈败象,但却没有太多惊慌之sè;唐军虽占优势,但也是丝毫没有喜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战场zhōng yāng。 远远望去,两匹战马一上一下的倒在地面,看样子是栗sè战马压着枣sè战马,一个身影摇摇晃晃的从地上撑起、缓缓站直身子,看那身高体型,应该就是杜维了。 「将军胜了?」孟广拼命睁大了双眼,想要看清那人是否真是将军。 很快的,消息像是浪涛一样,一波一波的传了过来,转眼便来到了这批白袍军士的阵中。 「是将军,真的是将军!」 孟广终于松了口气,不只是他,就连分别位在远处的赵峰、来威,都像须脱似的放松下来。 正要准备欢呼,却见那不住摇晃的身影突然一停,在万余双眼睛的注视下,仰天便倒在了地上。 第一零五回 战事尾声(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不知道从哪一段开始,小陆一直把薛延陀打成了薛陀延,在此更正!) 杜维身下的栗sè马匹,原来便是军中健马,虽然不是什么名驹,但也不是寻常马匹能比得上。 只是来到了盛产马匹的大漠,这匹战马一下子就变得普通至极,每回杜维快马加鞭、拼命提速之时,总能见到一旁的铁勒骑兵,也没有怎么辛苦、便轻松自如的超过自己。 「这匹马四肢略短、但腿力发达,看起来不耐急跑,将军还是别勉强了吧。」多罗见杜维不死心,还伏在马背上,趴在马儿耳边低声说话,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这样的马胜在稳妥,让牠猛冲几步还是可以的,但若要长途奔袭,就有些为难了。」 「是这样吗?」杜维恍然大悟,但他可不是在玩耍,这是他在现代时,从地方电视台的节目里头看到的方法。但在铁勒人的眼里,杜维这模样却是太过儿戏,完全就是在戏耍的模样。 「看这多罗可汗一脸凶猛的大胡子,个xìng却出乎意料的好相处呢。」杜维这么想着,一面拍了拍栗sè马儿的脑袋,笑道:「那就叫你矮子吧!虽然是这样,但你可别让人小瞧啦!」 不知道这匹被命名为「矮子」的战马,是否真听懂了杜维的话,没过几天之后,「矮子」便在战场上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喂,你没事吧?」侯英推了推杜维,将沉思中的杜维唤醒,一脸担心的看着他,问道:「你这样子,要怎么去跟人家打斗?」 杜维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身在战场之上,身旁是刚救下的侯英,身后是一群负伤的凤翔军士,面前是一脸威猛的敌将依布。 杜维用那未握刀的手,握紧、松开,反复了十来回,感觉却迟缓至极,简直就像是别人的手一样。 「如果挂了,这回又会穿越到哪里?」虽然知道不该,但杜维仍是忍不住这么猜想:「如果能回到现代……?」 「那就还能见到爸爸、妈妈、哥哥……还有她……」这里说的「她」,指的是他心仪的女xìng,系里头的助教学姊,虽然已经不大记得她的样貌,但那毕竟是杜维前半辈子最为专注的一次恋爱了。 不过,那只是单方面的恋爱,简称单恋。 杜维的大哥曾经为杜维解答恋爱的疑惑:「你有办法为她奉献一切吗?」 「一切?」那时杜维刚升上大一,才结束父母针对早恋问题的禁令。 「一切。」杜维的大哥肯定的点点头,一脸沧桑的说道:「你的心、你的肺,你的灵魂、你的骨髓……」 「我觉得那应该没人会想要……」 「重点不是这个!」杜维的大哥在杜维头上敲了一记,或许是从小敲到大的缘故,动作熟练至极。 「重点是,你心里会有这种感觉:只要为了这个人,我死了都甘愿……」 「哥,你病了……」杜维摇摇头,完全不能理解:「不是你病了,就是这个社会病了。」 「真要这样说的话,总有你生病的一天!」杜维的大哥摸摸杜维的脑袋,一脸坏笑的说着。 言犹在耳,但兄弟之间已经相隔了千年的时空。 「又给老哥说中了一回」杜维深吸了口气,本来澎湃的情绪逐渐平缓、冷静,自嘲的想道:「我大概是病了吧?」下半截的话,即使是脑内独白,也让杜维觉得羞于启齿。 「为了那个人,我死了都甘愿。」 敌将耐心不算太好,见杜维良久没有作声,便自顾自的报起名来。 「吾乃王庭卫队之长,薛延陀依布特勒右设!」薛延陀是部族姓氏、依布是名字、特勒是官爵、右设是职位,报完一长串名字,依布恶狠狠的盯着杜维,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似的。 「杜维、杜德安。」杜维趋马上前几步,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依布手上的铜sè瓜型大锤,在阳光下闪耀着隐隐的光泽,即使杜维站的有些距离,仍能见到锤上并非平整,有暗沉的血sè、也有凹凸的痕迹,好像是在无声的jǐng告着对手,这支大锤经历了多少厮杀。 依布二话不说,扬起大锤、一声虎吼,对准杜维头顶当头就是一锤, 看那大锤来势凶猛,杜维不敢硬接,只能拉紧缰绳、重重踢了马肚子一下,让马儿往斜里冲去,这才避过了依布这一击。 「啐!」依布一锤击下、见杜维往侧面躲开,顾忌对方趁机绕到自己的背后死角,趁着大锤去势未衰,顺手往后一带,正好挡下了杜维的一次偷袭。 「当」的一声,两件兵器碰在一块,杜维只觉得手上唐刀几yù脱手,但依布的大锤却连层漆都没掉。 杜维暗道一声不好;这把刀是侯英佩刀,是武后之父当年所用,本来以为质量应该不会差到哪去,谁知方才一阵撞击,从手上传来的触感便告诉了杜维:这把刀,绝对挨不住第二次的撞击。 在工部待得久了,他多少也听过匠人讲起刀剑兵器,知道一把好兵器,除了坚硬以外,更需要的便是韧xìng。 像这把旧式唐刀,一刀砍下,刀身只有轻微颤动,但手上却被震得酸麻,就代表了这把刀刚硬有余、柔韧不足,可能没有办法承受几次撞击。 依布并不知道杜维心中所想为何,但看他脸上表情、再联想方才碰撞,其实也不难猜测出来。 依布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意,手腕一翻,大锤再次往杜维头上招呼过去,这回却是由左至右的直扫。 杜维仰身避开,避开同时,又尝试往依布手上削去,只不过一面仰身、一面伸臂,出手便嫌太浅,让依布轻而易举的避开这击。 一扫之后,依布步步紧逼,脚下一踢马腹、顺着冲势由下而上的一提大锤,从马儿视角的盲点而来,用意可说是十分歹毒。 杜维虽然迎敌经验少,但脑子动得却快,见这招避无可避,持刀的右手又才刚刚收回,便用执鞘的左手猛然一击。 锤重鞘轻,大锤才使到一半,杜维已用硬皮制的刀鞘,狠狠的戳中了对方战马的面部。战马吃痛,猛冲速度不减、但去向已是偏了,杜维见机也趁隙从边上挤了过去。 第一回合的交手,便在这三招之后暂时告一段落。虽然胜负未分,但从杜维狼狈的模样来看,要落败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杜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方才三招若有一记挨得实了,那还不落得脑袋开花的下场? 不过,依布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轻松,虽然他明显的占了上风,但若杜维一直不肯正面对战、仍在那东躲xī zàng,对依布来说是更加的不利。 「看来得下狠手了。」依布心念急转,眼看四周薛延陀士兵越来越少,本来是想借着单挑提振士气的,现在倒好,等到单挑结束,士兵大概也要被砍完了。 正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本来依布怎么说也是个直来直往的好汉,无奈唐军气盛、薛延陀势微,而杜维表现的又如此油滑,一向光明磊落的依布,做出了他一生之中最为无耻的决定。 「小子,你有胆就像个男人一样,别再躲躲藏藏的!」 杜维没有搭理,仍是充满戒备的望着对方,若是依布撒起蛮来,直接扔来那只大锤,杜维除了弃马躲开,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样的猜测虽然不中,但却也不算太远,依布一面出言撩拨杜维,一面缓缓趋马上前,但他瞄准的目标,却不是杜维,而是一直站在一旁掠阵的侯英。 「小心!」全神戒备的杜维,很快便发现了依布的用意,赶紧对侯英出声提醒。 「什……?」才来得及说出第一个字,侯英眼前像是被一阵黑影覆盖,这时候本来rì正当中,但对方高大的身影,却好像把整片天空给掩盖了一般。 「纳命来!」依布双眼通红、充满血sè,模样有如野兽,全身上下散发一股杀气。 还没下手,斜边再度杀出一匹战马,把依布连人带马撞翻在一旁,不同于上回,这次杜维撞了个扎扎实实,又是在对方急奔的时候,总算成功把依布撞倒在地上。 只是杜维也不好受,方才在匆忙之中,杜维无暇顾及太多,虽然撞倒对方,自己的大腿也在冲撞之中被对方大锤擦过。 「喂!你没事吧?」侯英虽然看不见面具底下杜维的表情,但却听见他一声痛哼,连忙关心的问道。 「退开!」杜维回过神来,正好瞧见了依布被撞翻之后的动作:只见身高恐怕有两米的他,落马之时双臂微微一推、窜出寸许,让自己不至被压在马下;双脚一着地,便将还未倒下的战马奋力一托,马儿倒下的态势顿时止住,依布大喝一声,双臂加力,竟然将战马整个扶起。 「来吧!」依布重新上马,一脸战意的看着杜维,在内心对这面具怪人重新评价;这小子看起来软弱狡诈,但他两次要杀后面那个黑甲瘦子,此人表现的却又像个男人,两次都是舍身冲撞。 「到底是个勇士还是胆小鬼?就用自己手上的大锤来问话吧!」 这么一想,依布更是兴奋,抡起大锤、拍马迎上,这回却是从杜维头顶直直击下,若是闪避,马儿必定重伤;若是不避,那就得用刀硬接。 方才杜维撞击之后,很快便调正了马头,正对着依布jǐng戒,虽然不见得是有意的,但侯英此时正被他护在身后。 杜维身后的侯英,心中感觉复杂难明:眼前男人的背影,在此时看来竟是前所未有的高大……高大到让自己觉得自卑、觉得渺小。 「这把铜锤重逾百斤,你有胆便来接看看!」 杜维听到对方自报兵器重量,更加坚定了不与对方硬碰硬的想法,只是这回对方不给自己闪避的机会,看来只能拼着折断刀子,至少先捱过这一击再说了。 「接招!」依布一声虎吼,大锤猛然击下,这回杜维也尝到了侯英方才「不见天rì」的感觉,正想举刀格挡,却突然瞥见了刀柄上头几个小小的篆字;杜维并不擅长文字之学,对古文亦是没有研究,但无巧不巧的,他刚好识得这几个小字。 「应国公武。」 这里的应国公,自然不会是现在的武家魁儡家主、也不会是武氏兄弟那对王八蛋,而是武后的亲身父亲武士镬。 「这把刀是娘娘所赐……这是老国公当年所使,也是娘娘对在下的期待之意!」侯英的话语在杜维脑中盘旋,她那珍重再三的模样,杜维至今仍是印象深刻。 「家父尚在之时,对咱们是极好的……妹妹那时候也远比现在来的开心,就好像……」韩国夫人曾对杜维这么说道,话中充满了对父亲的思念之情,只是最后一句话却放在了心里。 「就好像遇见六郎以后的润儿。」 在不到千分之一秒的思考,杜维很快做出了决定…… 他收刀入鞘、面对大锤不闪不避,反而拍马迎上前去,唐刀往依布腕上一压,这下倒让依布是「锤长莫及」,明明对手近在眼前,竟是无法顺利攻击。 杜维以为得计,正待趁机取了对方xìng命,却见依布果断的弃了大锤,将手伸向了背部…… 「蠢才!」 「笨蛋,你想送死?」 中军的苏定方、王玄策两人本来一直好整以暇的看着此处的战况,即使杜维暂时处在下风,两人也不曾如此失态,但见了杜维所下的决定,竟然同时惊呼。 惊呼之后,苏、王两人便快马奔出,准备往杜维的方向奔去,但奔至半途,却又同时勒马…… 「啊……」 这是从杜维口中发出的痛呼,一时间战场众人、尤其是与杜维相熟的,都是心摇神悸,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杜维自面甲而下,从胸前、脐上、到左腹,被依布的砍刀拖了长长一道口子,受到盔甲保护,所以伤口算是极浅,只是对杜维来说仍然不太好受。 砍刀虽沉,但远远的不即大锤,依布毫不费力的转了个方向,反手又是一刀,这回却是瞄准了杜维的喉头。 杜维受伤之后并未失了冷静,眼见状况危急,竟然大着胆子低下头来,要用面具来挡下这刀。 苏、王二人便是在此时停下的,眼见杜维用面甲硬是接了一刀,一刀之后、依布正想趁势去砍杜维右肩,却突然觉得腕上一痛,原来是杜维终于发起了攻击,出刀砍中了依布的手腕。 依布本来便是野蛮的xìng子,受伤之后更见血xìng,既然握不住刀、那便不握也罢,于是弃刀,往杜维胸前伤口重重一个肘击。 痛到了极点,杜维反而没有呼叫,反被疼痛刺激的jīng神一振,往依布另外一手斩去。 「喝!」依布突然一声大吼,伸出完好的左手,重重往杜维身下栗sè马儿的脑门上一压,这一压竟然让这匹「矮子」四蹄俱软,眼见就要跌落在地。还未落下,杜维已经出刀递向依布另一手臂,想来个败中求胜;依布也用完好的左手拔出匕首、探身刺去,要准备落井下石。 只听「哼哼」两声,两人同时挂了彩。 杜维胸口再次受创,依布的匕首划不破杜维胸前的明光铠,便沿着铠甲弧度滑下,反而刺中了腰侧;依布的左臂则被杜维砍了一记,伤口深可见骨。 这下完全激起了依布的蛮xìng。 他心中满是愤怒:纵横北漠十来年,碰过比杜维强大的对手无数,但让他受伤之重,偏偏没有一个能超过杜维。 虽说两手皆伤、已经握不住刀剑,但依布蛮xìng发作,可管不了太多,直接徒手迎上,狠狠的对着杜维伤处攻击,一拳、一脚,接着又是一肘…… 那肘正好打中了面甲的边缘、稍微击中杜维的太阳穴,只见杜维身子一软,无力的垂下头来,全身残破的衣甲在「矮子」的不住挣扎下,让杜维好像破布一样的迎风摇动,再也看不出一丝生息。 依布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杜维无力砍到他的要害,便不断的往他身上别的部位招呼,手腕、手臂的重伤便是成果。 只是见到杜维终于被摆平,依布仍是忍不住得意的大笑,只是才笑了几声,笑声便嘎然中断…… 杜维面甲早已掉落,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容,只见那秀美面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泛起诡异一笑,让依布完全是措手不即;只见杜维伸手拉住了对方战袍前襟,依布奋力后仰,却让杜维借势而上,右手快刀跟着斩下…… 直到依布跌落在地面,仍然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那秀美少年缓步靠近,唐刀一抖、弯下身子,一手还抓着自己头盔的缨带,模样像是在收割…… 然后,依布便再也没有知觉了。 第一百零六回 杜维的梦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小维!」 杜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想知道是谁在这样叫他;从他小学以后,已经没有听过有谁这么称呼他了。 「小维!你还睡啊?」 杜维揉揉眼睛,眼前站着的那人,竟然是自己的哥哥杜纪! 「哥?」杜维不敢置信,翻身从床上坐起,又惊又喜的问道:「你怎么……?你怎么也来了?」 「什么来不来的?」杜纪愣了一下,随即笑骂道:「你睡傻了?快整理一下,你老哥我好不容易才从美国回来一趟,想和家人出去吃顿饭,还得看你的脸sè?」 「啊……」杜维只觉得脑袋里一片浑沌,好像糨糊一样,思绪完全无法流动。 他很清楚的记得这一天,杜纪的大三暑假、自己刚升大一,一直在国外留学的杜纪,特别回来一趟,说不能错过弟弟的入学。 一家人久违的出外聚餐,也没有选择太过昂贵的餐厅,只是随意的在杜维的大学旁找了一间小饭店;反正重点是家人的相聚,菜肴什么的就不需太过在意了。 「杜维,你现在是大学生了,爸爸也会开始把你当作大人……」酒足饭饱后,杜维的父亲便开始了一贯的训话,虽然话语殷切、但脸上表情却十足的威严,将工作场合的领导风范崭露无遗。 杜纪幸灾乐祸的看着弟弟被父亲训话;说来有趣,杜纪从小叛逆又顽皮,但各方面表现都相当优异,所以也少有被骂的机会,反而是一向乖巧的弟弟挨了父亲不少训话。 杜维一开始还认真听着,像是零用金的提高,奢侈品、恋爱、门禁等禁令的解除,并且可以有附带条件的在外留宿。 等到父亲喝高了,开始不顾母亲凶狠脸神、说起大学时的风流韵事时,杜维终于忍受不了,开始东张西望的环顾四周。 突然,他见到了邻桌的客人。 那是一桌大学女生,成熟、自信,就像是灿烂开放的花朵一样,其中一个背对杜维的长发女孩,不知道聊到了什么、还是觉得店内闷热,忍不住轻轻拨了下乌黑的长发,底下白皙的颈部乍闪即逝,让杜维忍不住心跳快了几拍。 「害羞了?」杜纪见父亲已经自顾自的说起话,便偷偷凑近杜维,对他揶揄道:「你在感情这方面,还真像个古代人。」 「是啊……」杜维这回没有反驳,仔细想一想,过去他谨守父母亲的吩咐,对于异xìng总抱持着「要尊重、要有礼、不能接近」这样的「二要一不」原则,连这样不合理的原则都能遵守,可以想见杜维是什么样的个xìng。 辛苦守成到了现在,父亲却在酒后说出了真心话:「你啊……怎么就这么老实?」一向严肃的父亲,在酒后小声嘟囔着:「要你不交,还就真的没交了……真是……」 杜维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 「小维啊,跟哥说老实话。」见母亲开始对父亲进行惩戒,无暇顾及两人,杜纪这么对弟弟问道:「你就真的没有对哪个女生动过心吗?」 杜维想了想,还是只能摇摇头。 「拜托!」杜纪夸张的喊了一声:「怎么可能?你可是校队队长、乐团首席,功课好、长的也……只比我差一些,怎么可能交不到女朋友?」 杜维再次认真想了想,依旧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光是要做到这些,就已经占了大部分的时间了,哪来的心思交朋友?」杜维半真半假的叹道。 杜纪哈哈大笑,毫不留情的笑话起杜维,惹得杜维一阵尴尬:饭店里不是只有他们一桌客人,见杜纪笑的夸张,许多人都把眼神投注过来,包括刚才那桌的女大学生。 「小蕙,我们回去再聊吧。」其中一名戴眼镜的女孩不着痕迹的回头望了一眼,看样子虽然没有责怪、但对这桌的嚷嚷也不是太过愉悦。 「算了,我也累了,还是先回去吧。」那名叫做小蕙的女子一面拨弄着额前发丝、轻巧的将其塞向耳后,一面站起身子,轻声说道:「还有论文要写呢。」 杜维听见「小蕙」二字,脑子里「轰」的一声、有如雷鸣,他认识那女孩,那是大他数届的学姐,将来会成为杜维班上的助教。 「果然是在作梦啊……」 杜维亲切的看着梦里的场景:父亲、母亲、哥哥,现在又多了那位助教,就算是在梦境里,能够多看一眼总是好的。这么一想,杜维忍不住贪婪的望着这一切,希望能把这幅景象牢牢记在心中。 「如果能看到学姊的正面就好了。」 眼看梦里的助教就要转身,杜维心跳开始急速加快,来到大唐的时间已有数年,他几乎已经淡忘了助教的容貌,此时的梦境正好可以唤醒他的回忆…… 只见那长发女子缓缓转身,杜维瞪大眼睛,不想错过任何一秒。 「六郎?」 「琇儿?」 那名应当是助教的女子,竟然便是王琇! 「六郎!六郎!」王琇一脸焦急,连声叫着杜维的名字,一双莲步迈的飞快,就要钻进杜维的怀里。 杜维虽然茫然,但还是习惯xìng的伸手去接,却见王琇脚下一软,好像快要跌倒似的。 「小心!」杜维连忙伸手要扶,往前踏了一步,突然发现脚下一空,像是掉入了无底深渊,四周景物不住倒退,杜维的心情从惊慌、到安定、又到无聊,却仍是碰触不到底部。 终于,杜维感觉到周遭景sè一顿,自己落在一个雕琢华美、灯火灿烂的古代建筑中,前头的软榻上,横躺着一个熟悉的宫装美人。 「你叫做杜维?」这是杜维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在他永远忘不掉的那一夜,就是这声音改变了他的一生。 「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或许是知道这是梦的缘故,杜维大胆的直视眼前的女子…… 武后没有斥骂、没有回避,就这么迎着杜维的视线,毫不退缩的对望起来。 杜维有满腹的话想要诉说,那是他平常不敢开口、也不能开口的话语,只是当他凝望着武后的眼神,那些言语好像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只要他能这样一直望着、一直望着,一直到生命的尽头,说不定也不是什么坏事…… 武后突然一声咳嗽,转头望向了另外一头,那是一扇普通的木门,在木门的缝隙之间,透着一丝微弱的光芒。 杜维走向那扇门、轻轻推开,里头却是空无一物,杜维试探xìng的踏出一步,觉得没有异样,这才走进门中。 那是一个平凡无奇的街角,但杜维仍是从地上摆放的木箱、一旁游荡的野狗认了出来:那是他初到大唐时,暂时栖身的那条街。 杜维笑了起来,只觉得世事果然无常,在他沦落街头时,也曾想象自己靠着现代知识,在古代闯出一番名号;但被黄玉收养之后,只能打消了这样的念头,毕竟和宦官扯上关系,可不算是什么好事情。 而等到黄玉入狱,自己入宫去见武后时,又因为武后的举用而重燃了信心,以为自己可以大展身手,赢得武后的重用;但经过多年的小吏生涯,他那股雄心早已抹灭:不是不愿做事,只是以他所在的位阶,实在很难做出什么改变历史文明的重大事情。 杜维这些年来过的看似平静,但内心却如上述这般起伏不定,只是事隔多时,他自己也早已看开,「在其位、谋其政」,这才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就在他准备循规蹈矩的,以一个小小的基层公务员的身分,凭借单位里大当家、二当家的赏识,缓慢而稳定的在官场上逐步前进,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又突然来临。 那就是让他从军。 哪个男人心中会没有一丝铁血?杜维也不例外,所以他没有太多犹豫,便接受了武后的这道指令;甚至还有些感激老天,让他有机会一过军人的瘾。 「过瘾?」杜维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家人的呵护之下度过;即使来到大唐,中间有过一些波折,但很快的便得到了更多的友情和感情。 杜维其实心里很明白:他一直在接受着众人的保护;有程知节、契必何力等老将军,也有孙仁师那样的壮年将领;王玄策虽然yīn阳怪气,但对杜维却是少有的关心;就算是武后,也在默默的替他挡下一些压力。 杜维虽然感恩,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复杂的感觉;宽纵和严厉都是极端,长久以来被人极端的对待,总是会积压一些情绪的吧? 这回没头没脑的冲去单挑,大概就是一种宣泄。 「说起单挑,自己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杜维突然想起战场的事情,脑袋一下子通畅了许多,立刻开始担心起家里……这里的家,当然是指长安城中、永兴坊内的杜府了。 「靠,我不会真死了吧?」一想起家里,杜维突然感到一阵紧张:「不然哪有那么繁琐的梦境?」 如果自己死了,那王琇等人怎么办? 想想唐朝女子婚嫁的习俗,要不然改嫁、要不然出家,更惨的是撑不起家业,最后被卖入奴籍。 想到这一点,杜维只觉得如坠冰窖,从心底深处感到一阵寒意。 「六郎、六郎?」 一个熟悉而温暖的声音,像是严冬里的暖风、黑夜中的曙光一样,打破了冰壁般的隔层,将杜维从纷乱的杂念里挽救出来。 「是……您?」杜维觉得周遭又换了个场景,但却无暇顾及,只是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眼前的女子虽然容貌熟悉,但却是一身大红sè的吉服,跽坐在杜维的前方,脸上充满了温暖的笑意,那人赫然便是韩国夫人。 「对啊……如果有妳在,家里就不用担心了!」杜维松了口气的笑道。 只是眼前的韩国夫人,一听见杜维的话,表情瞬间一变,从喜悦变成了忧伤。 「怎么了?」杜维有些疑惑,不由得有些惊慌,连忙上前想要安慰。 只是脚下虽仅踏出了一步,两人本来数尺的距离,却突然近到呼吸可闻、连韩国夫人唇角的一颗小痣,都变得清晰可见,虽然清晰可见,但伸手却又无法触及。 「六郎……」 看韩国夫人的双唇不动,但声音却自动出现在杜维的脑海里。 「这是你第一次,在看着我的时候,想的不是我妹妹……」 杜维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应该已是十分熟悉的女子;只见她仍是一脸忧伤、神情凄凄,虽然是在梦境,杜维仍能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哀痛之意。 「六郎。」 耳边韩国夫人仍在低声轻唤。 「六郎。」 杜维觉得四周景物都在抽离,韩国夫人的身影忽远忽近,一下子自己好像看见了小桃小荷、下一刻又好像见着了王琇,揉揉眼睛,却又看见润儿的啜泣、和薛琦的叹息,种种景象在眼前快速的闪过,让杜维一下子难以承受,只觉得头脑像是快要爆炸了一样。 「没事的。」这次却是侯英的声音,只听她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做恶梦了,六郎。」一直没有知觉的手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温暖,像是一双手在轻柔摩娑。 杜维睁开眼,虽然四周人影模糊,但依旧可以看出是在唐军营账。 「太好了,杜将军醒了!」这是严萱的声音:「咦?校尉,妳要去哪?」 「人醒了,我留在这里做啥?」侯英的声音有些古怪,而且越来越远,显然是在往帐外走去。 「让妳家校尉去休息一下吧。」王玄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又好像松了一口气:「毕竟她这样两rì没阖眼的照顾……」 只听帐门口传来一阵东西跌落在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小sāo乱,杜维此时已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这才开口问话。 「大家……都没事吧?侯校尉、严都尉,还有老孟他们……」 「没事的。」开口的仍是严萱,她感激的看着杜维,不知道是否因为周围人多,好像有些yù言又止的模样。 「那就好。」杜维松了口气,安心的闭起眼睛;帐中灯火昏暗,但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刺眼。 只是众人好像还不愿让他安心歇息,才闭上眼,一阵苍老的声音便让杜维大吃一惊。 「交出白袍军的印信、使团的符节。」苏定方的声音苍老而疲惫,他站在杜维榻前、双眼定定的望着杜维,不顾帐内众人的惊讶反应,他毫不留情的说道:「老夫以使团正使的名义下令:杜德安解除一切职务,即刻返回长安,听候娘娘发落。」 第一百零七回 收官(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显庆七年,苏定方、王玄策使铁勒,沟通拔野古、浑部、思结诸部,约誓定盟,共击西北……越明年,破薛延陀、逐回纥,更趋突厥于狼山之外……」~《唐书˙王玄策列传》 无论是历史的记载、还是市井民众的传闻,发生在显庆七年的这一系列讨伐铁勒的战役,却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人们只知道,前些rì子一个叫做拔野古的小氏族,在北方被其他邻居欺负的挺惨,惨到连家业都快被吞掉了,所以特别来请求大唐这位老大哥的帮助,而老大哥也讲义气,二话不说的派人过去修理那群坏邻居。 只是大唐顾忌身分,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说,就算是要去为拔野古解围,也只能换一种方式,正因为如此,才有了王玄策、苏定方的出使。 本来此行该由王玄策担纲,但出于未雨绸缪的打算,他将正使的名头让出,拉了苏定方进来,就是为了不时之需,而这一步棋确实也达到了功效。 「老王啊……」软榻之上,躺着一个全身绷带的男子,只见他一派优闲的躺在榻上,嘴里放肆的对一旁的将军说道:「我觉得我已经没事了,是不是可以下来走走?」 「你问问严萱去吧。」王玄策眼皮抬也不抬,不知是第几回用这个答案堵住杜维的嘴了。 杜维百无聊赖的看着天花板发呆,此时所有战事都已结束,照理来说应该没什么好烦心的了,但在安北都护府中,除了苏定方回长安交差,侯英、秦英两人却都各自有任务在身。 秦英领着名义上的其他使节、实际上的参军出外打猎郊游,侯英带着满满的杀气,还有孟广一干人等,准备来为国除害一番。 「经查,崔家商队确曾与敌往来,暗助粮饷、泄我行踪,罪证确凿!」王玄策掏出一迭薛延陀可汗供称的证据,冷声说道:「不仅如此,许多军府武器、盔甲、甚至是弓箭,都是经由崔家送来北方的……」 「将军……」秦英担心的打断了王玄策,一脸苦笑的说道:「您这可是捅了蜂窝啊……这件事情真要追查,只怕朝堂之上亦要为之翻覆……」 「我可没这样说。」王玄策打从心里对这些人感到不齿,神sè间自然便显得严峻:「这是不必送上朝堂,咱们自己就能处理。」 秦英跟在王玄策身边久了,怎会不明白他心里所想?只是顾虑到这事牵连重大,让他不得不慎重思考。 「将军……依在下之见,这事还是先通报宫内吧。」秦英这么劝道:「或者,先请拔野古可汗将人控制住,咱们就不必出面了。」 「这也是稳妥之见。」王玄策平静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但秦老将军可不是这样教我的。」 秦英一听,也只能面露苦笑,默默退了回去;王玄策谁不好提,偏偏说起了老将军秦琼,也就是秦英之父。 身为大唐一代名将,秦琼在外征战的时间,肯定比在家的时间长,王玄策身为外人,接触秦琼的机会反倒比秦英还多;也因为秦琼曾提携过王玄策,有了这一层恩情在,几位老将才放心的把秦英放在王玄策这个死神身边。 「侯校尉,妳怎么看?」王玄策没有理会秦英,把矛头指向了一旁侯英。 「卑职领命!」侯英想也不想,二话不说的大声应道。 「知道该怎么做吗?」王玄策或许是见到有人响应,语调也略为提高了些。 「杀!」侯英狠狠说道:「一个也不留。」 「没错!」王玄策一拍桌子,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大声吼道:「去把他们全都宰了,一个也不准留!」若不是顾忌到一旁人多,只怕他什么难听话都吼了出来。 他心中一直被那份「恩情」压着,处处想着要报恩,但偏偏对方jīng明狡猾,猜道了王玄策心思,却故意迟迟不肯说出,又三不五时拿来撩拨,让王玄策虽然聪明,仍被绕进了这个死胡同里:这份恩情不还,好像自己永远矮了对方一截似的。 经过苏定方的提点,王玄策才猛然惊觉,他表现的一点也不像平时的自己,竟然被小人牵着鼻子走;救命之恩虽然不假,但那是对方出自商人考虑所做出的赌博,里头绝对没有多少诚心。 「要报恩是吧?」王玄策此时醒觉,心中大为愤慨,恨不得马上让崔家领教大唐第一狠人的厉害。 「来年在你坟头多上几柱香,这就是老子的报恩!」 侯英领命便去,为求保险,还带上了孟广等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寻到了商队,砍瓜切菜般的,没三两下便将场面清理干净,只是在人群之中,却没有王玄策描述的白发老人。 王玄策听到回复,只是沉吟了片刻、摇摇头,叹道:「做的很好,可以下去了。」 见侯英转身离去,王玄策却唤来了秦英,对他仔细吩咐:「你传我号令,派出探子,五人一队,盯好每一条主要的商道。」 秦英虽然不解,但仍是顺从的领命,微一躬身、抱拳称喏,等待王玄策的解释。 「我前rì送信回去,杜维重伤、生死不明的消息,现在肯定已经传遍长安。而崔家在北漠的人,也就只有那老贼了,咱们只要盯好商道,必定能够等到崔家来信,好让那老贼探查个仔细!」 「怪不得你要这么写!」杜维恍然大悟,这几天他一直待在王玄策这里下棋,顺道享受高级干部的待遇。 王玄策横了杜维一眼,却没接话,回头又吩咐道:「人手若够,不妨多盯住几支商队,这老贼狡诈不已,说不定会用上什么鬼计策。」 「可是……」等到王玄策说完,秦英才敢开口问道:「崔家这回让咱们摘了一支商队,似乎已有退让之意……」 「退让?」王玄策轻蔑的笑道:「他这是想让杜小子消气!」回头看了眼倒卧软榻、懒散至极的杜维,没好气的说道:「他们回头必定要拉拢这小子……除非这小子不识相,他们才会再下狠手。」 杜维一听,顿时收起懒散的神情,正sè说道:「我读了家中来信,说是已经挡下崔家几回送礼了。理由什么都有,有贺我纳妾、向我求画……唉,总之是挺烦人的。」 「挡下?」王玄策奇道:「谁有能耐敢挡崔家?」 「我的邻居。」杜维搔搔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自从那场梦境之后,杜维对韩国夫人感觉越发微妙;加上这回读了她的一封来信,内容让他苦思许久,却始终不得其解。 那是武后召见王琇那rì,杨华想对杜维提醒的讯息,王琇想了半天弄不明白,只好请了韩国夫人一同参详。 「杨华有好友博陵先生……欣赏我的画作?而且这人还是个粗人,行事没有顾忌……?」杜维最初拿到时,其实也并不清楚杨华的意思,一直到后面提到的两张图画,杜维才隐约猜出了一丝端倪。 『行舟渭水夜泊河阳图』和『游高陵山望远图』,杜维当然没有这两张画作,但对这两处地名却并不陌生。 先说『行舟渭水夜泊河阳图』,当初由杜维「略述浅见」,几位不认识的长官「不辞辛劳」建造的船只,便是停靠在河阳的船场;杜维猜测,杨华的意思大概有几种:第一,可能是有人盯上他设计的船只……但说到船只,自然会想到右手边的几位邻居了。 「这岂不是要逼我再次的铁血一把吗?」杜维暗暗皱眉,好在这个可能有些低微。 第二种可能,行舟渭水、夜泊河阳,正好是他上次江南平叛前的路径;杨华或许是暗示杜维,前回的刁难是有人刻意为之。 但凶手是谁? 再看『游高陵山望远图』,高陵山是农业计划所在地,杜维把自己学到的农业基础,经过筛选之后提供出来,促使苏义力主实行的计划。看苏义一头热的样子,常常让杜维几乎忘了,一开始还是自己提出概念的。 农业计划碍到了谁?只怕这就是杨华要提醒自己的事情了。 清仗田地、遏止兼并,这是农业计划后段准备要实行的重点,难道就是这一点,引来了某些世家的关注? 「博陵先生……博陵……」杜维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却始终不明所以,一直到此时听王玄策说起崔家之事,才赫然惊觉。 「博陵崔!是博陵崔家!」杜维惊起一身冷汗,唐初议定氏族志时,崔家还一度压过了天子,即使太宗震怒、让作者吃了河蟹,崔家也仍在第三名的位置,可见其声势之大! 「这下你知道恐怖了吗?」王玄策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杜维苦笑着点点头,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要说什么好。 「你也不必太过惊慌。」王玄策见杜维是真被吓到,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劝解道:「别忘了,你宫内有人呢……不说宫里,宫外司农寺、工部都站在你这里,军系又有几位老将军护着……」 提起老将军,杜维心下却是一黯,想起苏定方在回长安前,没有多和自己说一句话,显然是自己的表现让他失望了。 「这确实是你的错。」王玄策是何等jīng明的人,见杜维表情黯淡,立刻便猜了出来:「苏老将军气你是有原因的。」 杜维无力的抬头看向王玄策,想要听听他的说法。 「一个武将不能用刀来保护自己,反而想着去保护那刀……别这样看我。」王玄策不理会杜维备受打击的模样,哼了一声:「我不管那把刀有多重要,我只知道,能让武将置于xìng命之前的事并不少,但绝对不包括这些。也许这么说有些难听,但是……」 王玄策看着杜维,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没资格当一个武将。」 第一百零八回 收官(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听了这话,心中自然极不好受,但嘴上却是无法辩驳,尤其在经历了那样的生死关头后,他自己也知道侥幸,当下只是静静听着王玄策的斥责,不做一句反驳。 王玄策念了几句,见杜维一点反应也没有,也觉得有些没趣:他还等着杜维反驳,然后再好好修理他一顿的。 「算了,你好自为之吧。」王玄策扔下这么一句,就准备要告辞离开,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见严萱上前关心杜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没事的。」杜维只是有些沮丧,还不能称得上是受到打击,见严萱一副担心的模样,赶紧宽慰道:「看来又得回去工部了……只希望苏侍郎不要嫌我不争气。」 「回工部?」走到门口的王玄策,突然停下脚步、错愕的回头望着杜维:「你要在这个关头回工部?」 杜维愣了一下,将脑中思绪整理一遍,的确是找不到不回工部的理由,于是便对王玄策点了点头,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我记得你当初是在屯田司吧?若是待在那里,你还想继续得罪那些豪族?」王玄策冷笑着说道:「若不待在屯田司,那便是苏侍郎负责的水部司了,但那里干的也是得罪人的事,丝毫不下于屯田司。」 杜维心下一懔,这些事情他不是没想过,原先是想着有苏义当靠山,只要自己不犯什么出格的事,大致不必担心,却忘了如此一来,苏义就要承担原来不属于他的巨大压力。 「至于工部、虞部二司,都属于阎尚书的管辖,你难道要指望他老人家替你说话?」 杜维想想阎立本清净无为的人生态度,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这不就对了。」王玄策说的兴起,再度走回了榻前,对杜维苦口婆心的劝道:「所以说,回工部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 杜维点头不已,但心里却起了怀疑:王玄策为什么为找自己说这些?虽然看起来像是无意听见了谈话,这才借机对杜维开解,但杜维老是觉得不大对劲,觉得王玄策只怕别有用意…… 「前阵子上头有意整军,几位老将军都可能调来北方……要不是你自个儿错过机会……罢了,不提这事。不过,你还年轻,只要再下来不出什么错,未来仍是大有可为……」 「将军有何见教?」杜维敏锐的察觉到王玄策神态中的异样,于是便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 王玄策不自然的挑了挑眉毛,这下让杜维更确定他的猜测。 「我这次回去,大概也不会过得太平静吧?」杜维苦笑着问道。 「若是将你随意塞去哪个军府、都护府,大概可以平安无事好一阵子,但你偏偏……」王玄策想到杜维莽撞的行为,就忍不住一肚子火气。 有这么严重吗?杜维也有些不耐烦了;虽说他莽撞,但最终结果却是好的,虽然受了些不算太轻的伤,那也…… 「你是不是在想:『受了这些伤,换来敌方一名猛将的首级,这笔帐很划算。』是吗?」见杜维闪过的愕然之sè,王玄策怒道:「你以为战场上可以依靠侥幸吗?你敢说你每一回都能这样战胜他吗?只要那依布脑子再聪明一点点,只要一点点,**的小命早就丢了!」 「那外面那些人呢?」杜维火气也来了,指着门外大声吼道:「那孟广呢?赵峰?侯英、严萱?还有秦英大哥……他还是秦老国公的公子呢……他们的命可不比我贱!凭什么他们得在战场上搏杀,我就能留在后头……」 严萱这几rì一直充当丫环的角sè,不是在门外看守着、不让杜维出门;就是在榻边替他送些膳食、和杜维说话解闷,见两人吵了起来,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或许是和杜维熟悉的缘故,严萱轻轻拍了拍杜维,这才止住了他差点出口的话。 王玄策没有大吼回去,这一点他和杜维颇为相像:越是愤怒、便越是冷静。 「你刚刚提到了孟广是吧?」王玄策一恢复平静,语调转成了yīn阳怪气的调调:「他勇武过人、胆识兼备,原来应该是个不错的苗子,但就差在个xìng踟蹰,时而莽撞、时而拘谨,才会混了这么多年,还只留在区区校尉的位置。」 「赵峰虽然不比孟广年长资深,但进退得宜、胆大心细,要超过孟广的地位,也就只是一两年的事罢了,但御下不严的毛病不改,迟早要出大纰漏。」 「秦英武艺娴熟、通晓兵法、治军有道、号令严明,颇有乃父之风,但优柔寡断、不能擅谋,所以仍难独当一面。」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王玄策的声音有些疲惫,但态度明显的软了下来:「孟广得在外头搏杀,因为他有勇力、但少了智谋;赵峰得在外头搏杀,因为他不擅御下、难以服众,指挥一军必出乱子;还有秦英……甚至是侯、薛二位,他们自然有其长处,但是他们的缺点让他们不能『留在后头』……」 「我再告诉你。」见杜维哑口无言,王玄策又道:「秦老国公打仗是不冲杀的,英国公也是如此、契必将军也是如此、卫国公当然更是如此……」 「程老……卢国公较为特殊,但那也只在胜负已定,追击敌军才会如此。换成了你那rì的状况,程将军早就大手一挥、指使众人上前围攻了。」 杜维有些错愕、也有些好笑:那的确是程知节的作风!但心里却不免有些不满:都说是单挑了,若是指使众人上前群殴,不是自己打脸、损了自军士气吗? 但这个念头一闪即逝,下一个念头便狠狠的打了自己一耳光。 是谁说这样会减少士气的? 身为一个来自现代的人,对于古代总有着太多的想象、太多的猜测,和太多先入为主的预设。 有谁告诉过自己,对方单挑就必须应战吗? 并没有。 这样的念头从何而来? 是电视、电玩,还是小说? 「再说说我……」王玄策不顾杜维的反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虽然谈的是自己,但语气淡漠的像在说个陌生人:「我武艺不及秦英、勇猛不如孟广,不得人心这一点,更比赵峰那小子还要夸张。所以我现在在这个位子,就是你说的『留在后头』。」 「我不会说谁的命高贵、谁的命值钱之类的屁话。我只知道,开国以来,大唐军势甚于以往历代,就是因为大伙的各司其职!让适合冲锋的人冲锋、适合防守的人防守,老子脑筋动得快,那就他妈的『留在后头』乖乖动脑……」 王玄策说到这里,话声又忍不住提了起来,虽然语调勉强维持着平缓,但额头上的青筋,却暴露了他心中的怒意。 「他们说我只能为将、不是帅才,便是因为我除了谋略之外别无所有……但你不一样!」王玄策指着杜维,语气越来越激动:「论智谋,你不及我,但能比的上你的人却是不多;除了这点以外,论武艺、论胆识、论治军、论气度……你都在我之上……」 「你可知道大伙对你多看重?」王玄策显然是说到激动处,想起当年那些提拔他高升、却又阻止他进入高层的老将军,怀念与埋怨的情绪同时在胸间纠结着,让他连眼眶都微微的泛红。 「得势而不用,那是无谋!孤身迎敌,那是莽撞……有刀不用,那是无脑!」或许是骂的太狠,王玄策按着有些发疼的额头,深吸了几口长气,这才压下了情绪。 见杜维被打击的差不多了,王玄策叹了口气、就准备往门外走去,只是在临走之前,他想起了当年李靖曾经说过的话,那是在他跑去质问李靖:为何要阻挡他入兵部高层?若是不能踏进那扇门,想要为一军之帅,就只是遥不可及的梦。 李靖没有斥责,只是淡淡的点了几个他前回作战的缺失、以及造成数百士兵损伤的恶果。年轻的王玄策一脸不服,若不是眼前这人是李靖,他早就骂出来了。 李靖哪里不明白王玄策的想法?但时任宰相的他,哪有空闲对一个小毛头解释清楚,只是给了他一句jǐng语。 「有些错可以犯、犯了错可以改,这句话只能给一般人。」李靖似笑非笑的说道:「有些责任、有些位置,是一点错也犯不得的。」 当时的王玄策,就和此时的杜维一样茫然:觉得有些道理,但又好像太过严苛。 「你不相信?若你只是一个卒子那还好说,但随你阶级越高、能犯的错也越少……」王玄策见杜维迟疑,简直就像自己当年一样,只是少了男子气概,忍不住无奈的苦笑道:「李卫公争战一生,未尝有过什么疏忽;英国公行事谨慎,奉卫国公为圭臬,同样也是未曾败战。而你……你本来很有可能接下两位将军位子的……」 「那……苏将军呢?」杜维虽然备受打击,但仍是忍不住问道:「卫国公之后有英国公,但苏将军呢?他可是比英国公小了十余岁,足够再奋战数十年了……」 王玄策原先已经走到门边,听了这话也不回头,原先要推门的手顿了顿、应了一句:「你啊……就是苏将军举荐的啊!」说完再不回头,直接走出了大门。 杜维仍在榻上寻思着「举荐」二字,他知道王玄策说的举荐不会太过单纯;程知节也能举荐、李绩也能举荐、契必何力同样也能举荐,但为何王玄策偏偏提了苏定方? 那几乎已经的历史片段,终于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征伐高丽! 杜维虽然不知道确切时间,但从眼下活跃的将领、还有对边境的了解来看,高丽一直是大唐眼中钉、东方又有恶邻虎视眈眈的觊觎;杜维曾打听过,抗rì英雄刘仁轨才从青州刺史的位子调往军中,眼下还在安东都护府积极备战,可见扭曲的历史还未行进到这个阶段。 根据杜维和几位大老的交情换来的消息,武后行事比高宗慎重、战备也更加的充足,以眼下七成的进度,换做高宗早已开战数月了,武后仍是小心翼翼的做足准备。 不过,开战也是这两年内的事情了。 苏定方的举荐,大概就是在高丽战场的「保证出场机会」吧? 「杜将军……嗯,六郎……」严萱见杜维脸sè不大好,有些担心的问道:「我觉得王将军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不是说你救侯英姊姊不对……只是、就是……」 杜维被严萱打岔,这才从沉思醒来,有些诧异的看着严萱;虽然自己没有架子,但严萱也太随和了!杜维并未感到不悦,只是好奇:一般人应该不敢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态度和上司说话吧? 像是意会到自己的不妥,严萱秀脸一红,怯怯说道:「将军和舍弟年岁相当,所以……」 「没事的。」杜维被这么一打断,已经收拾好情绪,虽然心底仍是乱糟糟的,但至少表面上已经可以平静的笑谈:「那令弟如今是在……?」 「将军!」突然听见门外一阵sāo动,白袍军的军官阶级全都来到了安北都护府外头,领头的孟广、赵峰两人,急切的来到门外,看模样是刚接到了杜维解职的消息。 「严萱……姊姊。」杜维唤住了正要出去开门的严萱,让严萱吓了一跳,若不是在场还有几名女兵守卫,她说不定会以为杜维有什么想法。 「别开门,就说我睡了。」杜维原以为自己已经平静了,谁知听见弟兄们在门外的呼喊,心中竟是这般的难受。 「可是……」严萱好像真把杜维当作弟弟看待,见门外众人虽不敢高喊,但语气着急、显然是情感真切,便有心规劝杜维。 「见了面也不能挽回什么,只是徒增感伤罢了。」杜维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吁出,这才让自己声音听来平静一些:「与其如此,还是不见为妙。」 「但是……」 严萱还想再劝,却见杜维用被子蒙住了头,闷声说道:「拜托……就当替我留点面子吧……」说来可能有些丢人,但他确实是被众人感动的落泪了。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丢人,但印象中的军队,总是要流血不流泪、落头不落泪的。只是今rì和大伙这么一分离,不知道下次是否还能见面?见了面又还剩下几人?一想到这里,杜维心中更加悲切。 「诸位请回吧,将军伤势仍重,还需要歇息……」严萱不忍见杜维这模样,便留他一人在房中,自己绕过隔开内外的屏风,来到外间的门前。 「在下有几句话,烦请校尉告知。」这是赵峰的声音,杜维一听严萱转出了屏风,便赶紧探头出来,想要听听外头的动静。 「苏将军吩咐了,白袍军将由孟大哥和在下共同执掌,虽然比不上将军,但咱们会尽力带好大伙,让大伙不要丢了将军的脸。」 孟广虽然是名义上的头领,但此时的他正绷紧了脸,生怕流下一滴眼泪,整张脸都已憋得通红、紧咬的牙关也不住颤抖,只能让赵峰代为禀报。 「但咱们想,白袍军离了将军,那还叫白袍军吗?」赵峰xìng子沉稳,虽然心中难受,但表情却依然镇静。 「所以,咱们便去找苏将军商量。本来想以将军表字为名的,但苏将军不允;想用虎贲二字,又被说那是近卫之名。只好选了军府之名,暂且当一下狼山军了。」 「那也是好名字。」杜维想要这么说,只是怕声音哽咽,不好意思开口。 「咱们弟兄们心里都明白,若不是将军照拂,咱们也不会有今天的rì子……是将军给了一无是处的咱们一个机会,是将军给了咱们最好的兵器,是将军cāo练咱们、又给予稳当的指挥……」 「将军之才,必定能有起复之rì,咱们冒昧恳请将军一件事……若是将军有朝一rì起复受用、回返军中,请千万不要忘了咱们……」 「白袍军弟兄数千人,愿为将军效死!」 第一百零九回 病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琇姊姊,她们又来了呢……」 在杜维的书房里,王琇正如平rì一般的抚琴,虽然情绪仍然低落,但也只有在弹奏六郎编制的弦律时,才能够稍为减轻些心中杂思。但琴声一歇、睁开双眼,发现面对的仍旧是空荡的书房,心情一下子又沉了下来。 王琇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下了不悦,淡声说道:「让她们改rì再来吧。」 「两位公主已经来了好几趟了……」小荷原本要劝,但转念一想,还是收起了这分同情,乖巧的回去禀报。 王琇见小荷出门,也无心弹琴了,只是呆坐在屋内、环顾四周熟悉的景像;虽然杜府是房玄龄的旧邸,但却早已被分割成几个小块、不复当年相府的盛况了。 从这一间书房的规模来看,想必也不是房玄龄当年所用,只是间平凡读书人家的书房罢了,但这却是王琇最能放下心、整个家里最喜欢的一个地方。 虽然藏书不富,许多书籍还得向对面邻居借;虽然空间狭小,各式乐器堆满了各个角落;虽然摆设奇怪,有杜维设计的多层书柜、西式的书桌、仿明朝的太师椅,各种风格摆在里头,实在谈不上什么美观。 但只有在这里,王琇才能真正的安下心来,不再被过去的回忆束缚,而是一心一意的思恋身在远方的杜维。 说起来,王琇心中也不是全然没有怨气的;她仅仅是和这两个对她来说又像妹妹、又像孩子的公主见面,严格讲起来,两人也算是她仅有的几个亲戚了,哪知才见了这么一面,竟然造成了后续一连串的误会。 还好家中收到了杜维的信,杜维在信里简单提到了战场的事,正好解释了他显赫到近乎疯狂的战功是从何而来,也让王琇稍微松了口气。 只是在杜维回来之前,王琇仍然没有心思去见两位公主,就算她并不怪罪两人,但要再见也是有些芥蒂,索xìng就先将两人放在那里,一切都等杜维回来再说。 「姊姊,我们已经来了第五趟了……」在大门外头,头上戴着道士冠冕、将一头长发覆盖住的宣城公主,正从马车里探出了头,一脸忧心的望着杜府紧闭的大门。 「会不会是我们惹了母后生气了?」见姊姊不语,宣城公主又急忙问道。 「怎么会呢?」义阳公主赶紧安慰妹妹道:「想必是母后身子不适吧?」 对于历经波折的两位公主来说,人情冷暖已见过了不少、但人情世故却了解的不多;在宫里头,她们只有姊妹俩相依为命,加上几个使唤不动、成天摆脸sè的奴仆,但rì子仍是过得下去;在宫外,她们和两位姑姑同住,强势的常山公主将几人保护得好好的,同样是不需为生活担心。 因此,虽然两位公主本xìng良善,也不是不会为人思考,但在这件事情上头,却是怎么猜也猜不出来:王琇的避不见面,或许便是自己的来访所造成。 「罢了,还是过几rì再来探望母后……是了,现在已经不能这么称呼了。」义阳公主知道眼下皇族势力不彰,行事需要更加小心,于是赶紧在心里提醒自己几句,千万不能再这么称呼王琇了。 「都来到这里了,韩国夫人便在对门,是不是该……?」宣城公主见姊姊已有归去之意,担心不知是否会得罪了武家,便对姊姊小声问道。 「还是快回去吧,不然姑姑又要生气了。」义阳公主叹了口气,这些事情她眼下无心去想,只是感到一阵烦闷,又想起两姊妹是瞒着姑姑出门,于是便急急忙忙的要回到常山公主府去。 事实上,两人就算去韩国夫人府上拜访,只怕也会得到一样的答案:「身子不适」,但这回并不是托词,而是韩国夫人真的病了。 「琇姊姊好一些了吗?」在韩国夫人府里,照料韩国夫人的除了润儿,就是一旁的小桃了。 王琇虽然关心,但却不好随意出府,何况现在几位公主又时常上门,只好让小荷、小桃轮着去照料。 「是好一些了,只不过发呆的时间更长、弹琴看书的时间却是少了许多。」小荷一面回答、一面上前探看韩国夫人的脸sè;见她睡得虽沉,但气sè却是憔悴到了极点,状况明显并不大好,心里不禁有些担心。 「怎么突然就这么病倒了呢?」小桃叹了口气,一脸担忧的看着韩国夫人。 一旁润儿本来低着头、紧紧攥着衣摆,闻言却是一惊,神情忐忑的看了小桃、小荷一眼。 「乱军之中,杜德安死生难明。」这封战报出自王玄策的手笔,目的是为了引诱出崔家的行踪,结果也确实处理掉了那支商队,截获一批可观的粮草、器械。 王玄策知道,一封以正式管道传递的战报,不管内容再怎么机密,也难以逃过朝堂中各方势力的眼睛,所以才刻意丢了这样一个消息出来,而另一头身为武后亲信的侯英,也有她和武后单独传讯的渠道,速度不比军报慢、但比起军报却是隐密的多。 在王玄策的运作下,用明面上的战报做为诱饵,私底下的传讯则是对武后解释缘由,透过一明一暗的手段,总算是成功解决了问题。 武后没有介意这点小手段,一来王玄策已透过侯英解释清楚,二来打击世家也是她的目标之一,所以不但不脑,反而对王玄策与崔家的决裂颇为开心。 但这么一开心,那封写着假消息的军报被她随意扔在一旁,回头便全然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倒不是健忘,主要是因为北方战情的底定、以及拔野古可汗的效忠,才让武后满心欢喜,只待借着这个喜讯,继续安排新皇登基前的种种举措。 至于苏定方的奏折中,由于杜维借调的时限已到,又因左卫缺人,所以将采不予留用的这个决定,也因为武后心情太好,所以完全没放在心上。 心情大好的武后,当天便和薛琦、张郁,以及正好前来拜访的姊姊,几人喝了个大醉,还没入夜便已醉得不省人事。韩国夫人素来不喜欢宫中气氛,所以不愿留宿,只是叮咛宫女照看武后,自己则告辞离开。 正想离开时,却见到一旁堆积的废纸,里头有的是被揉成一团的纸张、有的是奏折,连同几封书信一起散落在案几旁。 韩国夫人摇了摇头,两个妹妹都是聪明绝顶的人,但偏偏都没少让人cāo烦,尤其是武后,虽然为人jīng明的一蹋胡涂,但生活习惯打从以前就是…… 还没开始回忆,韩国夫人就被一个熟悉的名字给吸引了目光,抽出来一看,果然便是自己知道的那人。 「杜德安生死难明。」 这一行字不知道在脑中盘旋了几回,韩国夫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读完了战报,眼前好像一片漆黑,好像心里被抽去了什么东西一样,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她也不是全然没有意识,尽管是惊惧不已,仍然记得要把这件事藏在心里,不让王琇等人知道。 「反正等六郎平安回来,这封信的内容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没必要让她们一起担心。」韩国夫人这么安慰自己。 但若是不能回来? 对于那样的状况,韩国夫人连想都不敢想,光是「生死难明」四字,就已经让她吓的魂飞魄散了,倘若真的发生了那种事…… 才隔了一天,韩国夫人就病倒了。 这么一病,倒是分散了不少众人担心的心思,几人纷纷前来照顾韩国夫人,却不知道这让她更加痛苦: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自己一不留神、说溜了嘴,将那件事给说出来,岂不是更显得杜维的状况危急? 或许因为如此,韩国夫人的病多rì不见好转的迹象,若不是小荷照顾得当、武后又将药材、补品不要命似的送来,只怕这病还得更加恶化。 从生病到今rì,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算算rì子,往常应该到来的书信,此时却丝毫不见踪影,其实这是杜维觉得自己就要回程,可以省去这封书信,但这却让韩国夫人平添了许多忧心。 此时的杜维,已经在长安的近郊,已经依稀可以看见长安城的影子了。 「喂喂,那是长安吗……」杜维在马背上撑开沉重的眼皮,对着一旁的严萱问道:「还是又是幻觉?」 严萱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但见杜维疲惫又衰弱的模样,又觉得有些不忍,只好和声答道:「快到了,这下你满意了吗?」 「嗯。」杜维觉得有些乏了,只轻轻应了一声,便趴倒在马背上,闭上眼皮深深睡下。 他嫌弃马车速度太慢、但伤重的身子又支撑不了马背的颠簸,侯英本来要让他多休息几rì,等到伤好再做打算,但杜维不允,他想:既然自己都被解职了,留在这里看从前的弟兄们升官、调职,心里难免会有些不太适应。 再加上对家里的挂念;经历了生死的关头,杜维才明白这个「家」在自己的心中,已经丝毫不亚于过去的那个「家」了。至于那些误会,就等到见了面再说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杜维坚持要直接回去,而且是要快马加鞭的直接回去,尽管侯英记着杜维的恩情,开始时还好言相劝了许久,但见杜维全然不理,那股暴躁的xìng子又被激起,怒声斥道:「你这样子要怎么骑马?只怕没走两步,你就被甩下马匹了!」 「嗯……也是啊。」杜维皱起眉头,有些想要找个既能赶路、又不会摔下来的方法。 「哼,我看你干脆把自己绑在马背上好了。」一旁严萱也是同样不悦,或许是相处久了,杜维又和自己的弟弟差不多年纪,她便把杜维当作自己的弟弟一样的教训起来。 「喔?」想不到杜维眼睛一亮,两手重重一拍,笑道:「这倒是个好方法!」 几rì后的长安城郊,杜维想起当rì的情况,仍是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侯英两眼直yù喷火,抢过一旁小兵递上的绳子,就这么把杜维捆在马背之上。 就连严萱也受了牵连,被侯英下令带着百人不到的凤翔军,领着绑在马上的杜维,风风火火的往长安前进。 一路上有多疼多苦那就不提了,光是这群人的男女比例,就让杜维对自己当时的莽撞后悔不已。 只有他一个男人。 杜维也只能庆幸,自己的伤处不在敏感部位,还不至于像恶俗小说的剧情一样,让人看去了自己的小杜维。 第一百一十章 归途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折腾了数rì,这rì总算来到了离长安不远的礼泉,杜维按耐不住思家之情,坚持下令往长安方向冲锋。 「将军,您的伤还没好。是不是先别……」说话的不是严萱,是一旁的女兵;她看严萱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便大胆上前劝了一句。 「不管那么多!」若不是被绑在马上,杜维此时倒有几分豪气干云的模样,他伸出左手,用个极为勉强的角度指着长安方向,大声喊道:「大伙都想家了吧?别再这么磨磨蹭蹭了,放开马缰,全速往长安冲吧!」 「等等,谁让你下令的?」一旁严萱见杜维这般胡闹,赶紧上前阻止,况且除官以后杜维只剩虚衔,应该没有调度的权力了。 「唉……我都忘了……」杜维愣了愣,随即表情一塌、脸上露出苦笑,不过看在严萱眼里,就好像小猫小狗一样的惹人同情,却听他又在那里嘟囔:「以后大概也没机会了吧……」 「听杜将军的,大伙加紧速度了!」严萱心里一软,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回头便对众人大声下令。 「是!」一声高喝,众人速度猛然提高了数倍,不到半rì的光景,就已经到达了长安城郊。 杜维本来以为自己在进城门的时候,心里应该会有不少的感慨;这次离家的时间虽然不比上回出征来的久,但是惊险之处却是超过了好几倍,想家的情绪同样是远胜于当年。 只不过,杜维重伤并未痊愈,长途奔驰更是让他的伤口更加恶化,才撑到京城郊处,就已经昏迷不醒了。 最后还是薛琦亲自将杜维送回去的。 严萱一行人进到宫中,连带把昏迷的杜维一同抬了进去,一来向武后回报、一来也好让太医处理杜维的伤势,本来武后是想好好询问杜维一番的,但见他这副模样,也只好让严萱代为回答。 从严萱口中听到杜维受伤时的状况,本来带着喜sè的武后,先是愣了一愣、接着表情变的有些复杂。 「妳是说,侯英手上那把家父的佩刀……?」武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这和她印象中的杜维不大一样。 杜维聪明、冷静,尽管有时候也有着年轻人的冲动,但整体来说还算是个老成的孩子,怎么会为了这一把刀,差点连命都丢了……? 心情复杂的武后,打消了把杜维留下、等他清醒再做询问的这个打算,把一旁的薛琦唤来,让她先送杜维回府,严萱则留在宫中详细报告,也顺便接风洗尘。 黄昏时分,杜维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原先捆在身上的绳子已经拿了下来,虽然侯英用意不是虐待、绳子底下也垫了柔软的棉布,但这样绑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会觉得舒服的。 杜维是被马车的摇晃给震醒,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枕在薛琦的腿上,说来尴尬,但从这个角度望去,全然无法看见薛琦的脸;杜维靠的还是敏锐的嗅觉,和此时阻住他视线的山峰。 「琦姊姊?」杜维虚弱的问了声好,大概是看到接近长安了,心情一放松,身体的疲劳伤痛顿时都涌了上来。 「你醒了?」薛琦已从严萱那处将事情听了个大概,对眼前这小男孩的感觉又更加复杂。 「我这是在……啊!」杜维正想起身,却觉得身上一阵剧痛,本来还没甚知觉的伤口,好像全都裂开了一样,又是在猝不及防之下,杜维忍不住呼起痛来。 「别动,你的伤口裂开了。」薛琦赶紧按住杜维、将他压回原位,又检查了下伤口无碍,这才松了口气:「方才太医已经替你处理了伤口,就别再乱动了吧。」 「是吗……」杜维只是觉得枕在人家的腿有些尴尬,不过既然薛琦没有介意,自己也不用刻意去提。 不过这样一起一落,倒让薛琦想起来这回事,忍不住脸上一红,但终究是没把杜维推开,只是心里头不免有些担心:「这样是否会被六郎当作随便的人?」 偷偷瞥了眼杜维,只见他神情仍然有些郁郁,这才收起了心思,转头看向马车外的景sè。 不知道隔了多久,还是杜维先打破了马车中的沉默。 「凤翔军最初的五千人,如今只剩下和我一同回来的那几十人了吗?」 听杜维这么问,薛琦愣了愣,先是摇摇头、但脸sè随即一暗,语气黯然的说道:「阿英那里留了千人,另外又有将近千人调往宫中禁卫……剩下的姊妹们,确实只剩这么多了。」 侯英经过打击,不但没有消极、反而是认认真真、并且不耻下问的向杜维、甚至孟广等人求教,再仔细删减、增添,整理出一套全新的带兵模式。 第一件事,就是将人员已经减半的凤翔军再做jīng简,毕竟在原先的凤翔军中,人员几乎都是官家女子,即便都已经是咬牙熬过训练了,仍旧是比不上边境军府的粗壮健妇。 所以最初的五千人中,有一半已经香消玉殒,剩下的一半中,又淘汰了随同杜维的八十来位女兵;这群女兵之中,有的断了手、有的缺了眼,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着不少的伤势,已经无法负担战场的厮杀了。 像这样的女子,这辈子大概是很难嫁人了。薛琦感同身受,不禁为这群姊妹们感到一阵难受,同时也对同样感到难受的杜维,好感度又往上提高了几层。 「娘娘还在烦恼呢,该要怎么安置。」薛琦叹了口气,顺手揉了揉杜维的脑袋,这并非薛琦刻意的动作,纯粹只是无意为之,但正因为这样,反而更显得她对杜维的亲昵几乎可说是毫无防备了。 杜维有些羞恼,觉得自己的男子气概都快被摸掉了,不过看薛琦神sè忧郁,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马车离了宫中,很快便到达了永兴坊外,拐了个弯,便能看到坊中规模最大的韩国夫人府,和对门自己的小小宅子。 按照平时的状况,现在应该是准备晚膳的时候,只是小荷等人却没有闲情理会,索xìng全都来到韩国夫人府上,照料之余也顺道解决三餐的问题,当然也不忘外带王琇那一份。 王琇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已经有许多时rì了,她不是存心如此、也知道众人担心,但偏偏就是无法离开这个空间,这一个充满了和六郎回忆的空间。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随手翻起杜维平时写下的长短句,可叹自己当时不懂,还曾嫌弃过这首词太过矫情,如今再看这词中意境,才不得不感叹:六郎这首词,当真是写尽了离别的心情。 轻轻拨动琴弦、调整琴音,王琇款款唱起了这首雨霖铃;虽然此时还没有雨霖铃这首词牌,但她雅擅音律、又受词境感处,便自己编了曲调出来。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唱到一半,王琇已是满面泪痕、声音哽咽,竟是无法开口继续了。 「怎么啦?」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王琇的啜泣,她愣在那里、动也不动的,隔了半晌才缓缓回过头来。 「失礼了。」王琇深吸一口气,勉强笑着应道:「原来是阿琪……妳要找人的话,她们都在对面呢。」 门口的薛琦原本有些尴尬,她知道王琇近来状况很糟,也曾私下探访过几回,那时她看起来还没什么异状,但如今看来,她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坚强,都只是在掩饰自己的脆弱罢了。 「我是来找妳的。」薛琦柔声说道:「妳没事吧?」她见王琇身子十分虚弱,有些怕她乍闻喜讯时,恐怕会承受不住。 王琇轻摇秀首,脸上硬是撑出了笑容,她不着痕迹的抹去脸上的泪痕,站起身子笑道:「前rì不是才来过吗?怎么……?」 薛琦想到自己的来意,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脸上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王琇正好盯着薛琦的脸上瞧,好奇着她今rì来访的原因,这一抹不自在的神sè,自然也没逃过王琇的眼睛。 「怎么了?」王琇奇道:「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有。」 薛琦脑子转的飞快,想要找个委婉一点的方法。 妳家六郎回来了! 这么说好像太过直接,衰弱的王琇眼下恐怕受不了什么刺激,哪怕是个大大的惊喜。 有六郎的消息了! 这样问似乎也不好,若是王琇接着问下去,自己好像也只能回答:他人就在外头。 左思右想,薛琦仍是想不到什么方法,不禁秀眉紧蹙、低头沉思起来。 还在思考着如何应对,却听王琇开口问道:「有六郎的消息了吗?」 王琇并不笨,尽管jīng神不大好,但倒还不至于影响到智慧,见到薛琦迟疑的模样,便联想到了她前来拜访的原因。 薛琦点点头。王琇睁大了一双秀目,目不转睛的望着薛琦,一双手攥得紧紧的,生怕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呃……六郎他、他回来了。」薛琦凑近几步,大概是以为王琇有昏迷的可能,想要在王琇跌倒前接下她。 「回来了?」王琇一声惊呼,本来苍白的脸蛋一下子有了血sè、无神的目光也一下子有了些光芒,无视自己身子摇摇晃晃的,只想向薛琦继续追问。 薛琦已经预料到这个状况,没等她开口便抢先说道:「他就在门外,快些去看看……」 「在门外?」王琇本来已经显露喜sè,听了这话却是一愣,愣住之后忍不住疑惑的反问。 「是的,他就在外头,等妳……」 「在外头?」王琇再次打断了薛琦,嘴里跟着重复念了一次,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猛然抬头问道:「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什么?」薛琦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反应,一时之间想不出怎么响应。 但这在王琇眼中,却像是印证了她的念头。 「他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不自己进来?」嘴里喋喋念个不休,王琇积压已久的压力,此时好像一口气都爆发了出来。 「他以为、他以为我对不起他吧?」说到后来,王琇几乎是嘶声哭喊:「不然为什么不自己进来?」 「妳先冷静一下……」 「他、他是要把我休掉吧?」王琇不理会薛琦,自顾自的陷入想象之中:「所以他不忍见面,让妳转告我这个信息?」 「妳……」 「妾身也没有脸活在这世上了,妳变替我转告,说妾身只求来生还能……」王琇边说,一边要往门柱奔去。 「妳先冷静一点!」薛琦终于忍不住一声大吼,毕竟曾经上过战场,不得不说这一声吼,还颇有几分慑人的气势。 「妳冷静下来,六郎不是不想见妳。」薛琦一把拉住王琇,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稍微平复情绪,和声说道:「不是不想进来见妳,是不能进来……」 「不能进来?」王琇急切的问道:「那是……?」 「薛郎将。」外头的女兵听到里头动静,赶紧过来询问情况,王琇在迷茫之中,也没有留意到女兵称呼的官衔,已经是从四品的郎将了。 「没什么事,妳先出去吧。」薛琦摆摆手,示意里头情况无碍。 「是。」女兵却没退下,而是低声向薛琦禀报道:「方才宫里传来讯息:娘娘有令,仪式便给薛郎将负责了。」 「喔?」薛琦只是一转念,就想到了出发前和武后的谈话,内容是商量这回庆功宴的规模和流程。 「知道了,我会好好cāo办的。」薛琦点点头,她知道杜维被兵部革除,对他遭遇有些同情,做为补偿和表达对他的支持,薛琦已经下定决心要替他好好cāo办这回的庆功。 「这是他应得的。」薛琦大概是联想到了自身际遇,脸上表情有些凄恻、有些感慨。殊不知这样的表情,在王琇眼中却被导向另一个糟糕的开展。 「什么仪式?什么cāo办?」王琇连害怕都忘了,整颗心是一片空白,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薛琦,等待她接着会说出什么答案。 「那是……」薛琦正要回答,却见女兵yù言又止,便向女兵问了一句。 「娘娘还让小的去韩国夫人那处……」韩国夫人的病,薛琦也略知一二,于是就让女兵径自去通报了。 女兵临走前,特别向薛琦交代一声:「将军的身子已经被妥善的安置好了。」话里颇有几分邀功之意。 「妳说什么?」薛琦、王琇同声问道;一个是被女兵的说法给愣了一下,一个是被这话的内容给吓得魂飞魄散。 女兵也被两人反应吓得不轻,不过还是憨厚的呵呵笑道:「小的怕地上尘土会污了将军的白衣裳,便自做主张,先放到一旁案几的草席上了。」 第一百一十一回 告白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由于杜维身下的担架体积太大,连进府门都有些困难了,更不用说是书房的小门,所以在放置的过程,倒是费了女兵不少的心力。 最后才找到了一张高度及腰的大茶几……看在一般的唐朝人眼里,杜维制作的方型餐桌,就只是个放大版的茶几罢了。 至于女兵口中的草席,其实是杜维jīng心缝制的桌布,边边有流苏垂饰、zhōng yāng有锦缎覆面,纹路是宫中针技绣出的流云花纹、布料是韩国夫人府上提供的异邦贡物。 看在出身农家的女兵眼里,只觉得那不大不小的草席亮晃晃的、好生耀眼,用来垫着杜将军这样的美人倒也合适。 薛琦正待责怪几句,却发现王琇早已匆匆跑出书房,看样子是往杜维所在的大厅行去。 匆匆忙忙追了上去,薛琦和那女兵来到前厅时,王琇已经看见被「摆放」在前头的杜维。 「他没事……他只是……」薛琦方才急跑过来,喘息还未定,就急忙要对王琇解释。 话还没说完,王琇已经干脆的晕了过去,把听见动静、转头过来的杜维给吓得差点滚了下来。 「琇儿!」杜维挣扎着下了地,不顾身上疼痛,把王琇搂进怀中,连声叫道:「琇儿,快醒醒!」 好在王琇只是多rì担忧、导致身子有些虚弱,再加上被这么一吓,这才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听见有人叫唤自己的名字,立刻便悠悠的醒转过来。 「六郎……?」王琇朦朦胧胧的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尽管还看不清样貌,但这感觉的确是六郎无误,心里又悲又喜:六郎就算离开人世,还是愿意回来看看自己……但这体温、这触感,还有鼻端嗅到的药材气息,为什么会这么真实? 王琇喃喃问道:「我在做梦吗?」她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害怕睁开以后,眼前场景就会跟着消失。 「是我,我回来了!」杜维心疼的看着王琇,忍不住俯下身子,轻轻吻在王琇紧闭的眼帘。 王琇猛然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这让她魂牵梦萦的男子,此时竟是清清楚楚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只见他虽然一脸憔悴、但神sè间尽是柔情,王琇定了定神,这才终于确定:六郎真的回来了! 心中有千言万语,但颤抖的双唇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惊魂未定的王琇用力的靠进杜维的怀中,泪水从双眸里不住落下。 「没事了。」杜维紧紧的抱着王琇,轻抚她因惧怕而颤抖的秀肩、又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抚孩子似的,喃喃说道:「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王琇虽然啜泣着,但仍不忘心中最为挂怀、导致众人担忧至此的那件事,也不顾满面的泪痕,只想快些解释清楚。 「我、我,我……唔。」话才出口,杜维却伸出一指,轻轻点在王琇的唇上,在王琇诧异的表情中,杜维开怀的笑了。 「我知道妳有很多话要说……我也有很多话想对妳说,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给王琇紧张的时间,杜维不卖关子的说了出来。 「琇儿,我要娶妳。」 「你……你说什么……?」王琇不敢置信,惊愕交集的望向杜维。 「我原本以为我有很多话想说的……在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好久。可是一见了面,我就觉得那些一点都不重要了。」杜维强忍着害臊,脸上笑容腼腆又尴尬,但语气仍是坚定不已。 「妳愿意和我共度此生吗?」 王琇愣愣的看着杜维,眼睛眨也不眨,就好像时间暂时停止了一样。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说出这些话的……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杜维看了看自己包扎的伤处,用没有受伤的那手搔了搔头、无奈的笑了笑,但随即又紧张的问道:「妳……答应吗?」 出乎意料的,王琇竟然微微的摇了摇头,茫然问道:「为、为什么……?」 杜维见到王琇摇头,又是惊讶、又是疑惑,以为自己诚意不够,没能够感动佳人,没等王琇说完,便赶紧开口表明心迹:「因为我喜欢妳。」 「不,不是的……」王琇有些焦急的摇着头,一面试着对杜维解释:「我当然是愿意的……但我、我……妾身过去,其实有诸多隐瞒。」 杜维困惑的侧着头,一脸不解的望着王琇。 「妾身从未对六郎交代过自己的来历,六郎真的愿意……?」说到一半,杜维再次按住了王琇的双唇。 「我要先说。」杜维有些孩子气打断的王琇的说话,看似蛮横的举动,在王琇的眼里却是亲昵的表现。 「不管妳等等要说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杜维脸sè一正,一字字清晰的说道:「我要娶妳!」 「等妾身交代完了,六郎再好好考虑吧。」大概是破罐子摔碎的心态、加上三番五次的被杜维打断,王琇虽然语调柔软、但话中却是有些自暴自弃的刚硬。 「妾身曾经……」王琇本来就要说出过去身分,但话到嘴边,这些年的幸福回忆却一下子浮现在眼前,让她心中一阵惧怕,怕自己一说出口,这些美好的事物会就此远离自己的人生。 王琇闭口不言、杜维也默然不语,前厅内一下陷入了沉默,只是隐隐的传来王琇吸鼻子的细微声音。 「如果……」 隔了许久,一直看着窗外出神的杜维,也没把眼神移回,看着窗外、像自言自语般的开口说道:「如果,我们都能活一百年,换算过来就是三万六千多天……那就有三万六千多次的夕阳、三万六千多次的晨晖,三万六千多片星海,和一千多回圆月。」 王琇从杜维怀中抬起头,有些不解的看着杜维,不明白他怎么会说起这些。 「可是,如果我们只能活九十年,那就表示我们可能会遗漏了百来次的月圆。」杜维语调轻柔,好像在述说一个遥远的故事:「如果yīn天、下雨,我们又会错过多少的星星?在我们可以一起度过的时间里,我们还可能会错过多少事情……?更何况、更何况……更何况我们已经错过了十多年?有十多年的时间,我们看着同一个月亮,但却并不认识彼此……」 「虽然我很感激老天赐给咱俩的缘分,但我还是觉得遗憾,遗憾没能早些参与妳的人生……」大概是习惯了气氛、或者是发自肺腑,杜维这回难得的没有脸红,语气坚决无比。 「我已经不想再浪费任何一刻了。」杜维定定的凝视王琇的双眼。 「但我已经老了。」王琇被看得一阵羞红,将脸蛋埋进杜维的胸膛,闷声说道:「我、我已经不年轻了。」 「妳才不老。」杜维当然知道王琇心中的介意,轻轻拍了拍王琇丰腴的臀部,动作大胆轻挑,但王琇只是微微一颤,仍是柔顺的窝在杜维的怀中。 「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们还有好多事没有完成呢……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画一张画,说好要将庭院种满了花;妳答应过的,妳说过要跳舞给我看,还有、还有,还有好多好多……」 王琇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的点头,像是害怕杜维误会她的沉默,王琇连连点头,飘扬的发丝让杜维鼻头一阵发痒,差一些就要不顾气氛的打出喷嚏。 好在杜维仍是强忍了下来,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美人,只见泪水已经覆满了整个脸颊,但嘴角却是难以抑止的上扬。 「别哭了。」杜维伸出衣袖,替王琇擦去了脸上泪痕,双目也是微微泛红,柔声说道:「每回看妳流泪,总让我心里觉得难受。」 王琇一听,也不顾什么仪态了,直接伸手抹去了泪水,只不过她脸上虽然笑容灿烂,双眸中的泪水却是毫无止尽的流了出来。 杜维将王琇紧紧的搂在怀里,虽然胸口伤处疼痛,但这正好提醒他:眼前这一切并不是梦!他正在对自己心爱的女子,许下相守一生的永恒承诺。 「这一次,就是妳最后一次因为难过而落泪了。」杜维闭上眼睛、感受对方身上的香气,喃喃说道:「从今往后,妳若是掉眼泪,那也只能是因为开心……因为难过而落泪,这是最后一次了!」 王琇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喜悦而羞怯的望着杜维,腻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没用。」杜维用前额抵着王琇秀首,柔声说道:「我不会再让妳难过了。」 「可是,我很爱哭的……」王琇羞窘的说道:「我从小就爱哭,听曲子也哭、看六郎写的故事也哭……尤其是那本梁祝。」 杜维没想到王琇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忍下笑意,和声说道:「那样的话,我也可以陪妳一起哭。」 「六郎也会哭吗?」王琇用食指在杜维胸膛上划着圈,腻声说道:「六郎可是男子汉呢,怎能随意落泪?。」 「嗯……」杜维侧头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有些时候,我也可能会哭的。」 王琇不解,困惑的望向杜维。 「像是、像是……」杜维被看得一阵慌乱,只好诚实的说道:「像是我们若有了孩子……」 一提到孩子,王琇整个人就好像融化了一般,瘫软在杜维的怀中,眼波盈盈,好像要滴出水一样,含情脉脉的看着杜维。 王琇十分喜欢孩子,从当初在宫里之时,就甘愿冒着高宗不悦的风险,私下照料义阳、宣城两位公主;来到了杜府,即使对杜维还充满戒备,对于小荷、小桃,和润儿却是打从心里的关爱。 即使是亲如沐涵,也只知道王琇喜欢照顾小孩子,却不知道在王琇的心中,「有个自己的小孩」这个心愿是多么的狂烈。 杜维这句话,正好是说进了王琇的心坎里,只见王琇螓首微仰,深深的望着杜维,樱唇轻启,其中含意已经不必言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商议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什么?六郎要成亲?」韩国夫人手一松,手上的蛋糕直接掉落下来,但她毫无知觉,只是一脸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 「也不算是成亲……琇姊姊说了,只要咱们几人知道就行了。」小荷浅浅一笑,表情却没有什么异样,神态中显然对自己也是颇有自信。 韩国夫人转念一想:王琇苦了这么多年,如今能有个好的归宿,那也是善良的她应得的,自己应该要好好祝福她俩的。 「琇姊姊说,纳妾没有太多规矩,六郎能有这份心意她就很开心了。」 韩国夫人叹了口气,没想到王琇竟然会这么说。 「那六郎怎么说?」韩国夫人又是叹了口气,觉得胸口那股烦闷,好像怎么样的叹不出来。 「六郎……」小荷有些尴尬的说道:「六郎很不高兴呢。」 韩国夫人默然不语;纳妾不像成亲,没有太多繁琐的礼节,往往只是「一个动作」就能办好的事情。最可恨是常人只将妾室当作物品,可以买卖、交换,完全不当作人来看待。 王琇愿意自居六郎的妾室,想必是爱煞了六郎吧? 韩国夫人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默默端起了茶盏,轻轻抿了口茶。 「六郎不愿勉强琇姊姊,但却又觉得亏欠,现在正在生闷气……」小荷也跟着轻啜了一口茶,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韩国夫人先是诧异,但随即一阵苦笑:六郎年方十五,对她来说确实就只是个孩子。 但若真是这样,自己为什么会对六郎…… 「是啊……」小荷明明比杜维小了几岁,但此时却是一副大人的模样,摇头叹道:「六郎今天一早就出了门,也不知道跑去哪了。」 「胡闹。」韩国夫人皱起眉头:「他的伤还没好,明明交代让他好好休息的。」 自从杜维平安回来,韩国夫人的病便不药而愈了,只是因为久卧病榻的关系,这几rì仍在调养身子;润儿同样也是松了口气,但一看到杜维满身是伤的模样,大概是受不了内心的谴责,便决定去水月观暂住一段rì子,在那里为六郎念经祈福。 身为从小的挚友,小桃也很讲义气的跟着去到了水月观,根据小荷透露,小桃背地其实哭了好几回,只是不好意思让六郎看到自己难受的样子。 「那样六郎又要说我是小孩子了!」小桃当时是这么说的。 韩国夫人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其实感概万分:当年的小女孩,如今已经成了一心待嫁的少女,尽管身子看来太过纤瘦,但仍算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丽质天生的润儿就更不用说了;就连原本是圆滚滚的小桃,如今都换了一副模样,整个身材已经逐渐脱离了孩童体型,朝向让杜维脸红心跳的方向演进。 沐涵年纪虽然较三人年长,但也不过才二十多岁,这些年过去,反而是让她更添了几分女人的韵味。 甚至就连王琇都没有什么岁月的痕迹,沉浸在爱河里的她,看起来足足比过去那个木头皇后美了十倍有余。 但自己呢?大概是老了吧…… 韩国夫人幽幽一叹,忍不住自顾自的感伤起来,见到小荷一脸好奇,这才赶紧扯开话题。 「既然六郎回来了,琇儿应该好一些了吧?」 「好是好了,不过……」小荷想到了王琇和杜维近rì的模样,内心隐隐有些妒忌,但又想起杜维的承诺,这才消散了妒意。 那是个很深入、很柔软的承诺,让小荷几乎就要融化在杜维的怀里…… 「小荷?」韩国夫人见小荷脸上红的像要烧起来似的,不禁有些担心的问道:「妳没事吧?」 小荷想起那rì的长吻,心头还是砰砰的乱跳、呼吸紊乱,就像快要喘不过气一样,但嘴上仍然是说道:「没、没事。」 「既然好些了,怎么这几rì都不见她的人影?」韩国夫人大致猜出小荷害羞的原因,只是淡淡一笑,便开口解围道:「难道是有了情郎,便忘了我这姊姊吗?」 「琇姊姊说……」小荷顿了顿,有些迟疑的说道:「说是不想麻烦您,这些事让她自己烦心就是了。」 「那么见外?」韩国夫人诧异的问道。 「琇姊姊说,怕您心情不好呢。」小荷不大了解王琇这话的意思,但仍是诚实的转述了原话。 「心情不好?」但韩国夫人却是懂的,乍听之下忍不住又羞又气,大声驳斥道:「谁、谁、谁……谁心情不好啦?」 「那个……」小荷被吓了一跳,连手上的茶都洒出来了些,惊诧过后便是好奇,小荷小心的问道:「琇姊姊莫不是怕您寂寞?」 「什么寂寞?」韩国夫人虎视眈眈的望着小荷,似乎若是她回答不对,韩国夫人就要出手整治了一般。 「就是……琇姊姊不能和您聊一整夜了……像从前那样子?」小荷战战竞竞,但全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小心回答;她刚才那话的原意,只不过是韩国夫人与王琇十分投缘,过去常常一聊就是一个晚上,未来王琇若入了杜维的房,只怕就少有这种机会了。 韩国夫人愣了半晌,这才发现是自己会错了意,脸sè胀得红通通的,本来因为羞恼而前倾的身子,好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越想越气,没有想得太多,便说了句让她后悔不已的话。 「琇儿在想什么,我也不是不清楚。」韩国夫人深吸了口气,正sè说道:「这件事情便让我来处理!就算不找外人,咱们几人仍是可以办得热热闹闹的!」 「那小荷便替琇姊姊谢过夫人了。」小荷虽然不解,但应对仍是十分得体,大大方方的替王琇应了下来,然后便告辞离开,大概是要去向王琇询问这件事情。 韩国夫人这时才恢复了冷静,适才冲动之下一不小心便把这事揽了过来,但现在仔细想想…… 算了,反正王琇也不见得会同意让自己cāo办的,毕竟她和自己的亲妹妹有着过去那段谁也不愿提起的回忆;而且,若是让自己经手,武后那里当然也会得到消息,对于杜维来说,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 杜维此时虽已崭露头角,但毕竟才被革去武职,未来如何还得仰赖武后的心情,若是武后有什么想法,难保杜维的前程是否会因此赔掉。 对于武后的个xìng,只怕没有人会比韩国夫人更为了解:若是为了要维护自己的东西,必要的时候,她甚至不惜杀人! 关于「自己的东西」要如何定义,就得看她当时想法了,有时候那是亲人、有时候那是权力;所以,冒犯了武家人的臣子被贬谪了、损害到武后权力的长孙无忌被杀害了…… 历史上,王皇后更是因为高宗「差一点的」回心转意而惨死。 杜维看来虽然和武后没有什么关系,但别忘了他的出身,当初为了拯救黄玉,杜维只能靠着控鹤监这个特殊管道进入宫中。而控鹤监的成立,就是武后为了证明自己,证明她能够做到所有男人能做的事,作为逆开和谐宫的筛选机关而建立的。 尽管在杜维之后,控鹤监便已裁撤,但杜维既然出身于此,那身上难免便有着「武后近臣」的标签;控鹤监这名字虽然没有异状,但知情人都明白:里头的工作,还不就是陪那个啥的吗? 如果武后因此把杜维视为自己的东西,那么杜府众人的处境就不是那么乐观了。 韩国夫人越想越紧张,还好自己方才误打误撞的应下了差使,大不了就辛苦一点,入宫先试探一下妹妹的口风吧! 才刚刚打定主意,却听外头丫环禀报:「夫人,杜将军家人来访。」 韩国夫人抬头一看,笑语盈盈走进的,赫然便是王琇! 「姊姊!」王琇浅浅一笑,毫不客套的坐了下来。 韩国夫人哼了一声,但手上仍是替王琇斟了一盏茶,脸上怒sè大概有三分是做作、三分是调侃…… 不过,剩下都是忌妒。 「您果然还是介意。」王琇收起笑容,有些苦涩的叹道。 「我介意什么了?」韩国夫人声调再次扬起,但随即想起眼前这人不是稚嫩的小荷,又和自己有着类似境遇。再加上两人常常对饮,自己醉酒时说了什么,只怕没人会比王琇清楚,所以也没必要在她面前隐瞒什么。 「唉……」韩国夫人叹了口气,强笑道:「与其说介意,不如说是为妹妹妳感到开心吧。」 「您那可不是开心的样子。」王琇颇为自在的拿起茶几上的糕点,按照杜维所说的,仪态什么的都只是装饰,在家人面前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我也不知道……」韩国夫人颓然坐倒在沙发上,双眼像是逃避一样的紧闭起来。 「我真的很替妳开心,但……我也不知道是在烦闷什么?」 王琇放下手上轻咬一口的蛋糕,看向韩国夫人的脸上有些同情、有些不忍;王琇心里明白,倘若两人立场对调过来,自己大概也会像韩国夫人这样子吧? 王琇摇了摇头,苦笑道:「妳果然和我一样。」 「什么一样?」韩国夫人不解的问道。 王琇眼神澄澈,不带有一丝的瑕疵,语气肯定到不像是询问、也不是怀疑。 「妳也喜欢六郎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赝品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咦?这不是孙兄吗?」 「我道是谁,原来是郑兄弟啊!」 在东市有名的酒楼里,两个像是游侠儿模样的男子,原本就喝得兴高采烈的,突然见到邻桌便是相熟的友人,对这巧合都感到有些喜悦,于是便招来小二,在较为年长那人的桌子上,另外摆了一桌酒席。 这是东市近年突然窜起的一间酒楼,名字唤作侠风楼。据好事者所言,这间侠风楼是长安四大酒楼之一,虽然不知道由谁评选,但这「四大」之名,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至少在京、都二道,甚至是关内、河南,都能听见这几间酒楼的传闻。 侠风楼坐落在东市外围,门口除了被称为「酒招子」、上头书写店名的布幔以外,还有块显眼的木制匾额,上头是苍劲豪迈的「侠风楼」三字;进了酒楼,当先会看见壁上两排木牌,上头标示着菜肴、酒水。 酒楼之中,摆放的是高度齐腰的木桌、齐膝的胡凳,这还是众人初次见到这样的家具,一时之间都是感到新奇无比。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酒楼门口屏风上头的大字,和几幅挂在酒楼各处的木匾了。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无肉令人瘦,无酒令人愁。」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环顾酒楼四周,尽是诸如此类的内容,字字句句不脱「侠」与「酒」,这也让许多游侠儿宁可舍弃平康坊的灯红酒绿,也要来到这侠风楼上,显得自己也是生得一副大侠的风骨。 不过,若这酒楼只有这些内容,那酒楼的掌柜大概早被请去官府谈天了。 负责治安的长安县尉听人说起这间酒楼,竟这么明目张胆的鼓励械斗、倡导纵酒,败坏善良风俗、破坏社会和谐,忍不住勃然大怒,当天就带着一批县衙差吏前去关心一番。 众人才想着这酒楼恐怕要糟,想不到掌柜只是出面说了几句、领着众人进去绕了一圈,竟让那县尉笑呵呵的离开。 若不是那县尉素来便以铁面无私、不讲人情著称,只怕大家还真以为酒楼的掌柜给了什么好处。 「掌柜的,没什么事吧?」收了好处的保长、坊正,此时才敢上前来询问状况;这也没什么丢脸的,毕竟县尉可是官,他们才只是编外人员,根本无法一起比较的。 「托您的福。」为人和气的掌柜笑呵呵的摆手、连称不敢,但就是不说是怎么让县尉开心离去的,让围观众人都是好奇不已。 「掌柜的,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一个白发老人大概是觉得自己年岁大,掌柜想必不会当众让自己难堪,于是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大伙不必着急。」掌柜的面sè不改,笑呵呵的说道:「等到来rì开张了,大伙就能知晓了。」 众人听掌柜这么说,这才纷纷好奇的散去,只待来rì开张了,再来好好参详一番。 「你这小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程知节坐在二楼靠窗处,一会儿看看楼下往来的行人、一会儿偷偷瞧着邻桌的客人,看模样就像个老顽童一般,对什么东西都觉得新奇有趣。 这是开幕的第五rì了,只要来店消费,即送一壶清茶。而且只送不卖,送完为止! 「不过只是一点小技俩罢了。」对桌那人除了杜维还会有谁? 「原先以为你这小子必定很是消沉……想不到你看得这么开?」程知节没说的是:他以为杜维必定会来向几位老将军求情,若真是这样,他会好好的敲打杜维一番,但如今看来,杜维却十分的沉的住气,这一点实在是大出几人所料。 「消沉或是愤怒……都还是得等待的,不是吗?」杜维不是故作深沉,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前途全在武后的手上,不论自己做了多少努力,未来如何仍是在她一念之间。 杜维对这天差地远的地位差距早已麻痹,所以此时反应也不是这么激烈,反而是程知节耐不住xìng子,主动邀来了杜维。 杜维对这客栈里的摆设没什么兴趣……毕竟这是他照着电影场景回忆出来的,本来想称做龙门客栈,不过却被韩国夫人给劝消了念头,改成不知道谁想到的侠风楼。 楼中所有的字,自然全部出自他的手笔,举凡那抬头可见的字画、高挂门前的招牌,都是出自他的「别出心裁」。 杜维虽然没有花费太多心力在这酒楼上,但光是凭借一些些的灵光乍现,就已让合伙人韩国夫人、常山公主感到又惊又喜。 就像是碗盘汤匙,甚至是桌上、椅上,全部有着侠风楼的标记,而这样的创举,还只是杜维随意的挥洒之作,真正的巧思,全在那不显眼的地方。 就像筷子上为了止滑、以及考虑到人体工学,特别刻出了浅浅的手型凹槽,尾端还分别雕出了两行字:「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不仅如此,就连碗盘边缘、桌子角落,都有着各式各样的标语。 有人觉得这么做似乎是在鼓励游侠行径,不过年轻人多半热血犹在,所以往往没说什么;年长的则是皱着眉头,叫来小二当场质疑,不过在小二恭恭敬敬的请他转头,看向门柱上的两排大字之后,都是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习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这两行字的字体不小,只要从里头往外走去,就必定会看见这两行字。 当时原本要来找麻烦的县尉,看了这些教化人心的文字,也觉得颇有意思,对其他方面就不是这么在意了。 不得不说,这句话在国势鼎盛的大唐,可说是说进了每一个人的心坎里,不论是学文、抑或是习武,最终的目的都是希望能报效国门;只不过文人能靠科举晋身,武人除了投靠将领之外,也只有募兵一途了,但这时候的募兵尚未成熟,兵源主要仍以府兵为主。 「看样子,武后大概已经在思考武举的事情了吧?」杜维心里这么猜测。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才想到一半,却听邻桌两位客人高举杯盏,扬声吟起了墙上诗句,只觉得快意之至。 「好诗!」姓郑那人适时的赞了一声,正好是搔到另一人的痒处,姓孙那人一时兴起,便拿了手中一把兵刃出来,有心想要显摆一番;这可是他辗转多时,用尽各个关系,才好不容易求来的一把神兵! 「哈哈哈,今rì为兄喝得畅快至极!不过嘛,更让为兄高兴的却另有其事……既然巧遇,那也是有缘,就让兄弟你也沾沾光吧!」 姓郑那人年纪较小、行走江湖资历也浅,所以这话虽不客气,但更可看作是年长者对年幼者的亲近之意,于是笑呵呵的连声称是,心中也颇是期待他会拿什么东西出来。 只见孙姓那人拿出了兵刃,缓缓除下上头包覆的布疋,露出了通体漆黑、但颇具气势的一把长刀。 「这是?」郑姓男子好奇的要伸手接过,却给孙姓男子不着痕迹的檔了下来。 「小心一些……」孙姓男子神秘的说道:「莫要伤了自己的手。」 见孙姓男子如此小心,郑姓男子也不敢大意,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又有些急切的催促道:「伯鱼兄别卖关子了,小弟一定小心就是。」 孙伯鱼得意的笑了笑,随手将布疋一扯,露出了整把刀身。 「看到了吗?这就是如今大唐军方最新一代的唐刀!刀身呈圆弧型、刀背加厚、一体成型的圆形护手、镶金丝加长握柄,再加上蛇皮制成的刀鞘……」孙伯鱼眼神迷蒙,就好像在看着情人似的,连说话都变得轻声细语。 「我称呼它为……腾蛇。」 「腾蛇吗……?」郑姓男子瞪大眼睛,见这把长刀越看越是威风、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就要伸手去碰碰看。 孙伯鱼手掌一翻,又恰巧避开了郑姓男子的手,只见他稍微抽出了长刀,微微露出了里头的刀锋,让郑姓男子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对这把刀的锋芒感到惊叹不已。 不只是他,酒楼二楼的诸多客人,都已经见到这桌动静,注意力也跟着孙伯鱼的长刀左右移转,见他去掉布疋、拔出长刀,都忍不住移动脚步来到了桌旁,想要一窥传说中兵部的新式长刀。 「这就是传说中的新式兵刃吗?」 「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不亏是军中流传出来的神兵,果然不同凡响……」 孙伯鱼很是陶醉在这种羡慕的目光中,只觉得一阵醺醺然,个人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正想继续吹嘘几句,一旁突然伸出一只粗壮的手臂,一把将长刀抓了起来。 「喂!你这是做什么?」不只是孙伯鱼,就连围观的客人也纷纷叫嚷起来,若不是眼前这人有些年纪,只怕就要动手夺回了。 这群人大多是游侠儿,身上多少背着一些官司,所以在长安城中行事特别小心,生怕不小心冲撞了什么权贵,落得吃牢饭的下场。 「这就是新式唐刀?」老人狐疑的看了看,随手便抛给了后头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的面貌美的不象话,但手脚利落、轻易的抄起长刀,长刀一入手,便已开口笑道:「假的。」 这两人便是程知节与杜维。 「刀身重心全在刀背……尤其是支撑弧度的这部分;护手太宽,对持刀者不太方便;还有这握柄……哪,你看,掉漆了。」杜维伸出被染黑的手掌,对着孙伯鱼摆了摆,说完便把长刀抛了回去。 「你、你这小子是谁?」孙伯鱼大为羞恼,怒斥道:「你懂什么?新式唐刀这等神兵,可是你这无知小儿能知晓的?」 「若这真是真的,你不怕被官府追究?」杜维没有理会前一个问题,只是笑嘻嘻的问道。 孙伯鱼只愣了半晌,便反应过来、一脸不屑的哼道:「老子行走京都二道已有多年,这点面子量官府也不会不给。更何况……」孙伯鱼看了杜维一眼,心里暗暗惊叹:此人相貌绝美,若不是一身男装、加上顾盼之间的一股气势,只怕他还真要误认此人为女子了。 「更何况……」定了定神,孙伯鱼接着说道:「更何况这把刀可是辗转流出,其中牵涉了无数官署,所谓官官相护……你不会没听过吧?」 杜维和程知节对望了一眼,只见程知节用嘴型问道:「无数官署?」 杜维想了想,从兵器是从工部司出产、然后运到了兵部,总共就只有两个单位……即使加上被强行征调的将作监、少府监工匠,离无数二字仍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假的。」杜维肯定的摇了摇头。 「是假的就好……」程知节松了口气,笑道:「本来还以为又要大开杀戒了呢。」 「刀身的外型可以模仿,但锻铸技术却是假不了的。」杜维无意去冒犯旁人的无知,于是便掉头走回了自己的位子,继续享用桌上的菜肴。 「喂喂喂,你小子连xìng子都变了?」程知节见杜维无意寻衅,觉得无趣,有些萧索的叹道:「连你也不捧老夫的场了吗?」 这样的场景好像有些熟悉,只是上一回更是荒唐,甚至还间接扯出了绑架国公这样的大事件。 「看你说成这样,好像我是坏人似的。」杜维虽然知道程知节作态的成分多过其他,但他也有他的孤独:秦琼、尉迟恭、牛进达,几位行事无所顾忌的老兄弟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今整座长安城,大概也只有杜维愿意陪这老将军一起疯癫,若是连杜维都不这么做,那这个老过动儿大概会被闷坏吧? 「老夫本来没这念头,只不过……」程知节指着壁上诗句,上头写的是另一首《少年行》。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程知节高吟了一遍,回头对杜维笑道:「老夫好久没像现下这样的热血了!」 杜维无奈的笑了笑:罢了,今rì便来行侠仗义一回吧!至于理由……之后总是会想到的。 「喂!臭小子,你还真以为老子不敢动手吗?」虽说是孙伯鱼的事,但同桌的郑姓男子自然也躲不得,其他攀亲带故的,酒楼上少说有十多人站了出来,虎视眈眈的望着杜维与程知节。 在场的都是游侠儿,行事再怎么谨慎,内心的血气总是难除,如今才被稍微撩拨了一下,各个都是热血上涌、恨不得马上把眼前两人痛揍一顿。 「喂,我说你……」杜维轻蔑的指着孙伯鱼,笑容温和,但看在他人眼中却是刺眼之至。 「你想不想看看真货?」 「什么真……?」孙伯鱼话才开口,便已看到杜维一掀毡毛披风,显露出腰际一把长刀,拇指抵着护手、将长刀顶开寸许,露出里头锐利的刀锋。 「刀柄镶黄,那是将军级别……刀柄镶红,那是尉官级别……刀柄全黑,那是一般的士兵。」杜维摇头说道:「没有一把刀是镶上金丝的。」 孙伯鱼两眼瞪得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人展示在眼前的长刀……那和自己手上的赝品根本就无从比较。 但最让他恐惧的,就是刀柄上头,镶的竟然是一抹亮晃晃的黄sè! 意思是,眼前这人至少是个将军…… 「还有老夫呢。」程知节笑呵呵的拔出长刀,一脸坏笑的看着眼前众人。 「您……您那把刀……」孙伯鱼咽了咽口水,语气已经换上了敬词,颤声问道:「为何刀柄有着青黄二sè……?」 「问的好。」程知节突然发现,眼前这小子似乎没有这么讨厌了,竟然直接问到了自己心坎。 「青sè是青天之sè,青天之上、凌云腾烟,意思也就是凌烟阁啦。」程知节狰狞的脸上露出嗜血的笑容。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听说过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前路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回到长安一个月,杜维待在家中的时间却是出奇的少,大多数时候,他总是跑到东市晃荡,几乎逛遍了东市所有的酒楼。 只不过,自从东市出了侠风楼、醉花楼两间新开张的酒楼后,所有的酒楼好像都在跟风似的,一股脑的让人把建筑布置、甚至小二掌柜的服务流程,全部抄的清清楚楚,一丝不苟的全都搬了过去。 由于两间酒楼风格迥异,侠风楼主打侠气,醉花楼锁定的则是高阶客群;所以,你在侠风楼见到的东西,往往是醉花楼没有的,反之亦然,但这却给那群跟风的人一个讥笑的理由。 虽然不知道两间的金主是谁,但显然就是个蠢蛋! 如今长安城中最受欢迎的便是这两种风格的酒楼了,而两种风格彼此差距甚大,吸引的客人也各不相同;若是把两种风格搬在一起,不就可以同时吸引两方的客人了吗? 这么做的酒楼并不少,但两间酒楼的生意却依旧是屹立不摇,这也让掌柜们疑惑之余,还得遭受为数不小的损失。 这个结果让身为金主、各占一半股份的韩国夫人和常山公主,感到惊喜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心中的快意;早在抄袭的情况发生时,两人都是又急又气,恨不得马上动用关系,出手将那些抄袭的酒楼好好整治一番,却被杜维给制止下来。 「如果只单独模仿任何一间酒楼,那咱们便好好跟他玩玩……但若是把两者合而为一,那便不需去理会了。」 常山公主本想质疑,但见韩国夫人已经应了下来,也只能作罢,只是让手下三不五十去寻些麻烦,耍耍不入流的小手段。 没想到的是,那些抄袭的酒楼开张没有几rì,本来因为新鲜而上门的顾客,第二回便又回到了侠风、醉花两间酒楼,没有人说得上原因,但人cháo就是这么往两间酒楼聚集。 问题出在哪里?是菜sè、是地段、还是服务态度的差异? 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的杜维,也没有兴趣再多做理会,只是自顾自的坐享其成;据王琇所说,她用自己的私房钱,借着韩国夫人的名义入了股,预料每年都会有笔可观的收入。 不过,杜维自己却不大喜欢光顾这两间「自家人」开的酒楼。 不为别的,正是因为这是自家人的酒楼,人手多是韩国夫人府上杂役,杜维就算叫不出名字、也都至少看过几回,只要杜维酒喝多了、表现的轻浮了,或者仅仅是叹了口气,这些消息都会辗转的传回韩国夫人府,然后便是自己的家中。 当然,杜维并未做什么亏心事,只是受不了这样子的「跟监」,所以宁可选择去一般的大唐酒楼。 这一天,杜维就在一家挂着小酒招子的小小酒摊里,被宫中传讯的人逮个正着。 来的人是张郁,她板着脸让杜维进宫去,说是武后有事情相询。 杜维并不意外,自从回到长安后,武后便一直没有见他,本来听说的庆功、叙奖的仪式,也不知道被哪个多管闲事的人挡了下来。 「娘娘宣我进宫,大概就是要说这些事吧?」杜维心理暗道。 想不到进了宫里,武后第一句话问的竟是:「你的生意做得挺大嘛?」 杜维有些错愕,也不知道该怎么响应,只好支吾几句敷衍过去,还好武后也没想杜维回话,而是自顾自的问了下去。 「看你似乎将心思全摆在了这些杂事上面,莫不是意志消沉,从此便不思进取了?」 杜维赶紧否认:「这些都只是闲来无事时的游戏之作……几乎没有费上什么时间的!」 武后已从姊姊那处打听到经过,这番话也只是为了打压杜维,所以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而心中却是有些惊疑:看来姊姊所说的确属实,这小子的脑袋还真不是一般的好使…… 「咳……」武后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小小失态,才开口续道:「以你的脑袋,想必不会不知道,为何要过了这么多rì才唤你进宫来?」 「但凭娘娘吩咐。」杜维当然明白,于是一躬身子、恭声应道:「微臣这些rì子也曾考虑过rì后之事。不过……在其位,谋其事。娘娘只管吩咐,微臣一定会尽心完成。」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滑?武后愣了愣,也不知道这样对杜维是好是坏,不过对他见机之快,倒是颇为赞赏。 「那些话就不必说了。」见杜维有往jiān臣发展的趋势,武后适时的止住了这个势头,简洁明快的说道:「和你直说了:六部之中,工部、兵部都不适合你,但剩余四部又各有利弊……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微臣纵有千头万绪,未来如何也只在娘娘的一念之间……」杜维仍是恭顺的应道:「微臣出身卑微,得为娘娘所用已是大幸……」 「停。」武后再次止住了杜维的话,听了这样的谀词,让她觉得有些头疼;不过她也听出来了:不是杜维想拍马屁,而是他被吓了几回后,许多话都不敢直接开口,只能想发设法的夹杂在其他的话中。 像方才那一串废话,只透露了两个重要讯息:一个是杜维绝对会服从武后的调遣,一个是杜维没有忘记武后的提拔。 「我再说一次。」武后没好气的轻斥一声:「不许再这么说话。」 杜维这才稍微放松了身姿,恭敬凛然的姿态顿时变得轻松缓和,又眨了眨眼、放松眼部的肌肉,原本严肃的议事一下子变成闲谈的场景。 「这也太……唉,算了。」武后摇摇头,接着说起了正题:「听姊姊说,你在经营上面颇有手段,看来户部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听到这话,杜维果然是眼睛一亮,就像小孩子见了糖果那般,只差没有举手嚷嚷了。 「但是……」武后下一句话便把杜维打进谷底:「以眼下的状况来说,你可以不必多想了。」 听说卢承庆和许敬宗走的很近,想必就是回避户部的原因吧?杜维不敢多问,只能在心中暗自揣测,不过却也猜的仈jiǔ不离十。 「刑部更不合适,万一染了酷吏之名……」不说官途有碍,弄不好就要在史书上留下恶名。 这些话武后不必多说,杜维自己便能猜得出来。 「吏部尚书李义府,为人实在有些问题,所以也不考虑了。」 经过武后的一一排除,如今杜维的去处也只剩下一个了。 「礼部尚书杨思敬,尚安平公主,学问家世都不在话下,你若能从他那处学些为人处事,对你有益无害。」 「安平公主?这样的话,岂不是和苏侍郎……?」 「不错,安平公主为南昌公主之妹,论起辈分,苏义还得要唤杨思敬一声姨夫。」 杜维恍然大悟,不过一转念便又开始猜测自己接下来的位阶;过去在军中时,哪怕拔擢再怎么夸张,身上挂了再多的兼任、代职,或虚领实授的军衔,但在朝堂上就不能这样做了。 文官阶级的森严,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出来的,过去杜维还是靠着武后当后台、苏义的赏识、加上自己的努力,才在短短数年中,便已赶上许多人奋斗十多年才达到的目标。 当年他从流外五等的掌固、流外三等的书令史,一直做到流外一等的令史,离开工部前还几乎要当上了从八品下的主事。从令史到主事,中间可是隔了好几个位阶;正九品上下、从九品上下、流外一等……当时若不是几位老人致仕,加上苏义力主提拔,杜维大概还得窝上十多年,才有可能当上主事一职。 只是杜维从了军,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在外头绕了一圈,也积下了一些军功,要当主事想必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如果有上回的运气,那说不定还可以借机再往上个一层,如果能有从六品上的员外郎…… 杜维还在幻想,这边武后便已不卖关子的说了出来。 「大概是这层关系,杨思敬主动上书,说礼部底下的礼部司缺人,而阎立本推荐了你……」武后瞥了一眼杜维,才道:「你的面子挺大的啊?」 杜维不敢接话,只是垂首静静聆听,让武后找不到理由训话,只得哼了一声,接着说道:「杨思敬是个谦谦君子,但为人却是固执了些,你可不能再拿对苏义那套出来……或是对程知节那样。」 杜维只能苦笑以对;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讨好上司,但遇到的上司对他印象往往极好,或许是运气使然吧? 原本以为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杜维也已做好了离开的打算,却听武后又接着说道:「不过呢……」 武后今rì的反应不同于往常的利落,若是在平时,这时的杜维只怕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但武后今rì却是迥异于平常,一席话说得拐弯抹角,好像有话想说、但表现的又像是无意中的闲聊。 杜维此时也看出了武后今rì的反常,于是提起了jīng神,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生怕她接着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只听武后东拉西扯的,一下说到杜维在北方时,朝中的大小琐事;一下子说到眼下的大唐,有哪些地方需要加强;甚至在言谈之中,她也稍微的透露了些自己的野心。 由于这天武后说了太多话,杜维并没有对谈话过程有什么印象;事实上,对杜维来说,今天这番谈话的意义,全部只存在于武后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那时候……为何要护住那把刀?」 第一百一十五回 老管家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没有回答武后的问题。 面对武后的质问,杜维只记得自己用「为娘娘分忧」、「保存老国公遗物」之类的理由,勉强把事情带了过去。 如果照实说,说是因为自己对武后有那样的想法……xìng命安全什么的先放一边,杜维觉得,这样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不过才一个月前他才对王琇告白,哪有一个月后又对另一个女人告白的道理? 虽然杜维并没有想过,要在这万恶的年代,还洁身自爱的严守一夫一妻的制度,不说别的,王琇也不会因此开心,更别提身旁的人会怎么看待自己了。 这一次死里逃生的经验、以及和王琇之间的误会,让过去总想稳步前进、慢慢培养感情的杜维,心里的想法开始有了些变化。 过去,杜维总想着要顺其自然,却忽略了王琇等人的想法、以及大唐的习俗,但在经过了这次的教训,杜维已经决定不再犹豫,是时候该踏进人生的新阶段了! 「不过,话说回来……」杜维转进了坊街,脚步却变得有些迟疑。 自从告白隔天,王琇请他不要举办什么婚礼、自己因此不悦之后,王琇便没有找他说话了。 一开始杜维以为是王琇害羞,后来又猜她是对自己有些不快,但都已经一个月了,有什么矛盾也早该缓和了吧? 深吸了一口气,杜维正打算推开自己的家门,手才伸了出去,门却已经推开。 「郎君安好。」出现的是管家老方,对杜维躬身行了一礼。 「方老好啊。」杜维笑着还了一礼,突然想到近来气候多变,忍不住又多叮咛了几句:「最近天气忽冷忽热的,方老可要保重身子啊。」 「多谢郎君关心。」老方心中涌现一股暖意,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不枉费自己卖着老脸,勉强搭上的那层关系。 「郎君若是有暇,能否听老朽一言?」 「喔?」杜维心底暗笑:怎么今天大家都反常了?武后也是如此,方老也是如此,但还是客客气气的应道:「方老请说。」 对于这位方管家,杜维一直是非常敬重的,但大多还是因为尊老爱幼的观念影响所致;但在前回绑架应国公之事时,一向低调的方管家却主动跳了出来,为杜维担下了一部分的麻烦。 那便是事后的弹劾。 就算杜维已经拉来了程知节,想要靠着他的地位,替自己分担一些麻烦,但心里仍就是没个底;他知道那些文官几乎都看自己不顺眼:出身低微、又疑似武后宠娈,而工部的资历在众人眼里看来,也几乎是不值一提。 如果有个机会把自己一脚踢出去,相信那些文官不会有任何迟疑的。 然而,方管家凭借着过去的关系,一家一家的替杜维走访、疏通,才让这些事情不致发生。 「多亏了老相爷的福。」杜维特地去谢方管家时,方管家只是淡淡的笑道:「老相爷与门生故旧相处甚是融洽,走动也极为频繁……老朽因此识得了不少人,那些人现在大多都已是一府执事了。」 「更何况,相爷当年也没少在人前夸我。」方管家说到这,表情闪过了一丝的腼腆和怀念,语调也有些低沉:「只是……那几位都已年迈,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rì……」 方管家原来并不是姓方,而是姓房,是大名鼎鼎的贤相,梁国公房玄龄的亲随,只是在房玄龄过世后,偌大的家业却因为次子造反而破败,一代贤相的宅邸,也因此荒废了多年。 这一间宅邸,也就是杜维现在居住的地方,但格局却是大不如前;好端端的一间房子,却被分割的乱七八糟,从对门韩国夫人府的格局来对照,宅子被零零散散的切成了三、四块,杜维这一间只占了三分之一。 不过,杜维对于这间房子却很是知足;开玩笑,首都中心、附带庭院、三间完整格局的小院,顺带一说,大门还挺气派的;像这样的房子,放到现代要值多少钱? 杜维只要这样一想,心情自然便跟着转好、住起来也更加坦然;殊不知,看在旁人眼里,倒成了他清心寡yù、随遇而安的展现了。 杜维曾经问过方管家,房相的大公子房遗直尚在人世,只是被贬为庶人、流放到不知道什么地方,需不需要透过杜维运作一下,说不定能让他有机会回到长安。但方管家却拒绝了,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杜维在他的眼里,见到的却是仇恨和痛心。 想想也是,堂堂一代贤臣房玄龄,身死之后不过数年,家业竟然被两个儿子折腾成这副模样,也难怪方管家不能谅解了。就连杜维也感慨了许久,但没有再劝,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回到门前,老方拦下了杜维,说是有事相商,杜维好奇之下,便要拉着老方往前厅走去,找个位子好坐下商量事情。 「这……」见杜维对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老管家心中也有几分感动,但却是笑着阻止了杜维的好意。 「韩国夫人与几位娘子正在聚会呢。」 又是贵夫人的茶会吗?杜维想了想,这样的确是不适合,便拉着老管家往对面走去。 「武老,借个地方让咱们说说话。」以杜维和韩国夫人府的熟悉,其实可以不用太过拘谨,但杜维仍是请门房知会了武管家,而武管家也不敢托大,亲自出来迎接杜维。 「没问题。」武管家也干脆的答应下来,没有多问半句,只是让下人送上茶水点心,就找了个借口离开。 「不知郎君未来有何打算?」才坐下来,方管家便开口切入正题。 「今rì才从宫中出来,似乎已经确定是礼部了。」杜维没有隐瞒,对于经验老道、又曾是宰相亲随的这位老管家,他有太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了。 「老朽也是这么想的。」老方脸上浮起一抹微笑,有点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相爷当年交游虽广,但若要称为至交,却是仅仅只有那么一位。」老方笑问道:「郎君能否猜出?」 杜维想了想,不大确定的问道:「某听人说『房谋杜断』,不知是否便是……?」 「不错。」老方点点头,又叹了口气:「杜公虽贤,但子孙却……唉,总之和相爷倒可说是同病相怜。」 「只是京兆杜氏乃是关中豪族,虽然蒙受此难,但根基丝毫未损……」方管家说到这里,表情一沉、正sè说道:「老朽斗胆,以为郎君可以和京兆杜家交好。」 「您……您已经去过杜家了吧?」杜维瞇起眼睛,虽然没有动怒,但神sè变化已经是让方管家感到一凛。 还真是怀念啊……自从相爷走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般神态了。老方一边感叹,嘴上也不忘了回答。 「是,郎君若要责罚,老朽断然不敢有一句怨言……」 「我不会罚你。」杜维虽然和善,但毕竟已经不是初来之时,自然知道身为家主的责任,所以此时也拿出了领军时练出的气势。 「我不会罚你,但我想听听您的理由。」 「郎君若是仍像现下这般,与几位国公交好、又与韩国夫人友善,同时还有苏侍郎的照拂……放在眼下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但却不是长久之计。」老方正sè说道:「郎君若是要走得长久,必定得要倚恃一方!」 杜维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来喜怒;心里却是暗赞:不亏是相府家人,自己这一套威压看来不管用呢。 「但你为何会认为杜家妥当?」 「因为……」老方顿了顿,才苦笑道:「因为郎君同样姓杜……而且身世不为外人所知。另外,杜家二代子弟平庸、三代子弟更是……」 「竟然是这样?」杜维忍不住笑了起来,脑中稍微过滤了这些讯息,整理了下思绪,才又问道:「杜家眼下是谁当家?」 「杜莱公之弟,杜长史……讳上楚下客。」 杜楚客?杜维听说过这个名字,只知道他早年为王世充所虏时,兄长曾为叔父所害,但叔父后来落入唐军之手,他却主动向如晦求情,言道:「叔父过去杀害我等的兄长,今rì兄长您也不愿救他;如此,我杜家一门骨肉相残,岂不是令人悲痛?」 听了这席话,杜如晦便向太宗求情,这才饶过了他俩的叔父。 从这件事情来看,这位楚客先生的节cāo倒是满让人钦佩的,但一个人节cāo如何,其实并不能代表什么;更何况大家族的当家,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要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被出卖的。 「好意我心领了,但眼前并不合适。」顿了顿,杜维又问道:「依你之见,我若要与楚客公一见,是否可行?」 虽然被杜维拒绝了,老方不但没有沮丧,反而更加欣慰:若是身为家主的杜维乖乖听从自己的话,没有半点自己思考的能力,这才真正该要感到悲哀。 「杜长史必定会乐意的。」老方笃定的说道:「虽然老朽身分低贱,但看在相爷的份上,杜长史一向对老朽十分照顾的。」 「近rì我不太适合有什么动作,但您可以探视的名义上门拜访,顺道替我送上一些薄礼……晚点题一幅字,就送那去吧。」杜维绞尽脑汁、思考再三,这才拍板定案。 杜维来到大唐数年,担起一家之主也有不短的时rì,但一直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有当家的自觉,不再只是想着依靠旁人的力量度过难关,而是自己做出决策、尝试布局,准备面对那些针对自己的攻击。 官方年龄十六岁、来到大唐五年的杜维,如今才在这势力争斗的棋盘上,落下属于自己的第一颗棋子。 他有信心,即使有人猜到了自己这一手棋,也不可能明白他在背后布下的局。 见到老方躬身领命而去,杜维满意的点点头,心中隐隐有股不同于战场上的兴奋之情;关于朝堂争斗,他纵使没有经验,但看过、听过的信息却不是任何人比得上的。 「我可是……领先了千年啊。」杜维这样对自己说,语调坚定不已。 第一百一十六回 藉酒壮胆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唉……」端起茶盏,王琇深深叹了口气,一脸无jīng打采的模样。 「姊姊……?」沐涵担心的问了一声。 「这种事情,说清楚不就好了吗?」韩国夫人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王琇才好。 杜维希望能够迎娶王琇,就算不能够以正妻的身分,至少也要有完整的仪式:只要邀齐几个熟识的亲友,用别的名义聚一聚,就权充是婚宴了。他的主张是:可以小办,但不能不办! 王琇很感动,但却并未答应下来:杜维所谓的亲友,十之仈jiǔ便是苏定方、程知节等人,而那些人是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 双方都是为了对方着想,但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于是这件事就这样悬在那边;毕竟两人都没有这样的经验,就算有心拉下脸来缓颊,但问题却偏偏没有办法解决。 「我不大明白,为什么说没有办法解决呢?」韩国夫人听完王琇的担忧,有些不大明白。「在我看来,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是吗?」 最大的问题,就是对杜维坦白自己的身分了,然而不论是王琇自己、还是韩国夫人,两人都预料不到杜维的反应。 「没事了……」杜维紧紧把王琇抱在怀中,心里头又忧又惧、又是庆幸上天的安排,显然是想起了历史上王皇后的遭遇。 王琇虽不太明白「没事了」三个字代表的含意,但想必是杜维对自己的关怀,于是也就心安理得的依偎在杜维怀中。 担忧多年的问题,竟然是这样子轻而易举的解决,反而是婚娶之事更让杜维烦心;面对这样的情形,王琇除了感动,更多的却是苦笑。无奈之下,只能来寻求韩国夫人的帮助。 虽说前回王琇那句「妳喜欢六郎吧」的问话,让韩国夫人尴尬许久,但见王琇没有逼问的意思,韩国夫人也乐得装做从未听闻,这件事就这样深藏在两人心底。 「要我说啊……这种事情还不就是那回事嘛……」韩国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有些烦躁,没有办法静心下来说话,于是回答的有些无赖。 哪知王琇竟是十分在意,一脸专注、身子前倾,迫切的问道:「哪、哪回事?」 韩国夫人一愣,端着茶杯的手也微微一颤,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王琇毕竟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稍一细想,也已经明白过来,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问道:「真、真、真的吗?」 韩国夫人本来也是十分尴尬窘迫的,但见王琇好似比自己更加尴尬,忍不住起了戏谑之心,忍着羞意说道:「是啊。」 「据我所知,收为妾室也只是……嗯,那个步骤而已。不过嘛……妳若完成了那步骤,有没有妾室的名份,想必也不会太看重了吧?」 王琇一张脸蛋好像快要爆开似的通红,但仍是认认真真的思考韩国夫人的话,越想越是有道理:虽说杜维爱惜自己,不愿意草草的收房,但自己并不在乎那些虚礼的…… 「只是、只是……」只是问题所在还是杜维,他若没有动作,王琇一个女子要怎么采取行动? 「害怕的话……」韩国夫人瞇着眼睛,望着王琇就像是看着小绵羊一样的眼神,模样像极了武后。 「害怕的话,不如藉酒壮胆吧!」 「是、是……是吗……?」王琇认真的考虑韩国夫人此言的可行xìng。 「是啊……」有武后这样的妹妹,做姊姊的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了,只见她越说越是顺口,凑近王琇,两人便这么开始商议起来…… 沐涵眨了眨眼睛,不大明白两人神态为何如此;她虽然二十有余,但所处环境一直十分单纯,对男女之事也仅仅有所听闻罢了。 她虽然听得出来:韩国夫人是在鼓励王琇,要主动去夜袭杜维。但却想不明白,两人的亲密已到了搂抱亲吻,那样还需要什么夜袭呢? 耳边听到两人说话越来越是无忌,全然忽略了一旁的沐涵,尤其韩国夫人的描述详尽之至,就像在替沐涵扫盲似的,让她螓首越听越是低垂,红晕从脸上一直起到了脖子。 基于保护王琇,沐涵原先对杜维十分的不客气,一直到后来才慢慢化解了敌意,又正好连络上了亲人,于是便放心的将王琇托付给杜维照顾、自己则回乡照料老迈的婶婶。 谁知造化弄人,等到再次见到杜维,竟然是自己被流窜的南方叛军所俘、生死难料之时;而杜维也展现出自己从未正视过的男子气概,顺利的将自己救下,并带回了长安。 很俗套的,沐涵的心里深深烙下了杜维的身影。 就算没有这件事,沐涵也会强迫自己接受杜维,但目的只是为了永远能跟在王琇身边。而今借着这个机会,让她更早卸下了心防,看在王琇和自己的眼底都是件好事。 「大概是缘分吧?」沐涵想到了杜维,心底竟是感到一阵暖意:不同于王琇的关怀、韩国夫人的照顾,杜维给她的,是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 就好像是六郎写的小说,里头描述的那些感情……六郎说那是爱情,大概就是爱恋之情的意思吧? 「涵儿?」或许是突然发现沐涵脸上的羞意,韩国夫人才想起,这样的话题对未出阁的少女似乎太过刺激,便好心的替她解围:「能不能替咱们拿些东西过来?」 沐涵红着脸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盈步走了出去,屋内瞬间只剩韩国夫人、王琇两人。 见沐涵出了门,王琇也稍微放松了一些:「六郎已经为我做了太多……但我却什么也帮不上忙。」王琇自嘲的笑了笑:「不但对六郎的仕途无益,反而更可能会害了他。」 「琇儿……」 韩国夫人正想出言宽慰,却听王琇又叹道:「然而本本分分的cāo持家业,又不是我擅长的……无论是整顿家务、还是针纫下厨,六郎都比我熟悉百倍。」王琇神情低落、强笑着说道:「所以说……我根本帮不上六郎什么忙啊……」 「琇儿不必如此……六郎可不是寻常男子,哪里会介意这些?」韩国夫人听得眼眶微红,但仍是强笑着安慰王琇。 「没事的。」王琇摇摇头,对着韩国夫人灿烂一笑。 「我啊……一直在被六郎纵容、一直在被六郎保护,但却从来没有给过六郎什么……」王琇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已经敛去了羞涩,洋溢着幸福温馨的笑容。 「所以啊,我不在意名份,为奴也好、为婢也好,只要能永远跟在六郎身边,而六郎心中也有我的位子就行……」 「琇儿,妳……?」或许是眼前的王琇太过闪耀,竟然让韩国夫人觉得难以直视。 「我能做到的,就只有替六郎生个孩子了。」王琇没有羞怯,脸上表情更多的反而是母xìng的光辉。 「妳啊……真不害臊。」韩国夫人本来想要这么说,但是一时之间竟然像被哽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妳自己的愿望吧?」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韩国夫人实在说不出祝福的话,反而不轻不重的吐槽了一句。 「是啊。」王琇笑容灿烂:「但六郎也不会不同意的。」 韩国夫人无言可对,只好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动作缓慢至极,好像想把时间给拖磨干净,好让这个聚会快些散去。 「涵儿怎么去了这么久?」隔了许久,反而是下定决心的王琇最快恢复过来,起身说道:「我去看看吧。姊姊稍坐,我马上回来。」 「嗯。」韩国夫人已经快要灌完一整壶的茶,但仍旧是觉得口干舌燥,只能轻轻应了一声。 没过多久,王琇便已经回到了房中,只是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是几壶酒和一盘点心。 「天sè暗了,六郎也还没回来,小荷又去润儿、小桃那儿……今晚就咱们和涵儿三人,姊姊将就些吧。」 「将就?」简单吃些东西当然是没有问题,但这托盘上可没有饭菜,就只有酒壶啊…… 韩国夫人看着笑吟吟的王琇,突然觉得一阵紧张。 「妳啊……该不会真的就要借酒壮胆吧?」 *** 杜维找了方管家来到韩国夫人府上谈话,谈完了正题,也趁着这难得的机会,打听了一些房玄龄的事迹。 老方不喜多言,但一说起老相爷却是讲个没完,加上杜维对房玄龄是真有些好奇,也希望能从老方的转述中学习到一些东西;两人谈的融洽,酒水一杯接着一杯的、几乎是从未停歇过,到了后来,甚至连武管家也加入了酒席,两位老人谈着往事、杜维一旁坐陪,三人喝的是不亦乐乎。 只不过两老聊的兴起,让杜维好像从主角变成了配角:最初还是他来发问,喝到后来,连杜维也只能偶尔搭腔,甚至只能在一旁殷勤劝酒。 不过杜维倒是乐在其中。 不为别的,就为这谈话的内容,竟然都是历史名人的八卦!若不是杜维读过唐朝历史,只怕还真把这对话当作两个老人在闲聊。 只是,方、武两老都是人老成jīng的人物,哪里容得一个黄毛小子在那里灌自己的酒?于是互相使了个眼sè,寻了个由头分别敬酒,几句话就绕得杜维晕头转向,几杯落肚、没过多久时间,便让杜维喝得摸不着北了。 等到杜维醒来,自己却是在熟悉的书房之中,想来是老方把自己带回来、暂且安置在这里。 杜维甩甩头,试着让自己清醒一些;还好武管家拿出的酒质量不错,不会让人有喝到劣酒般的头疼。 走到窗前、推开窗门,只见外头一轮明月正高悬天空,杜维不禁摇头苦笑:想不到自己竟然被人在酒桌上放倒了,除了程知节、契必何力两个酒鬼之外,这还是头一回!看来以后不能小看那两个老头了。 「应该……还不会太晚吧?」杜维看了看天sè,如果韩国夫人来访的话,这个时候几人大概才刚聊完天,还没到歇息的时候。 方才听了两老的谈话,让杜维颇为感慨:即使是豁达如武管家、淡然如方管家,在谈起过去的往事时,仍然不时的显露出遗憾、惋惜、伤感……诸如此类的复杂情绪。 杜维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王琇。 他可不希望老了以后,自己只能用这种方式回忆起王琇;为了避免遗憾,杜维不想让这件事情拖得太久,于是便打算在这个晚上做个了结。 「为什么小说会把这种事情形容的这么容易呢?」前往王琇住所的路上,杜维可说是一步三踟蹰,这一步还踏的坚定、下一步却又是开始怀疑,从书房走到王琇房里的百来步中,杜维脑中大概也想过了不下一百种可能。 撇开近rì小小的不愉快不谈,两人的感情已经十分稳定了,尤其是在经历了种种风波之后,杜维不得不承认,王琇已经在他心里头,牢牢的占据了一个位子。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的话,杜维的宅子大概在某种程度上,十分巧合的象征着杜维的心;悲哀的是,杜维发现自己的心里,好像还真住满了房客。 杜维缓缓踱着步伐,一面在那胡思乱想,想到了这宅子的比喻,连自己都觉得好笑,笑着笑着,却是深深的一个叹息。 第一百一十七回 隔壁的房间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呼……总算是安置好了……」 韩国夫人抹去了前额的汗水,看着眼前安然睡去的王琇,忍不住狠狠在她脸上拧了一把。 已经醉的不醒人事的王琇,就像只小猫一般的挠了挠脸、微微蹙眉,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韩国夫人不是第一次见到王琇的醉态了,但每回见了都是觉得可爱有趣,让人想要好好的欺负一番。 不过……这一次可不是单纯的欺负了。 韩国夫人辛辛苦苦、半扶半抱,将王琇抬到了床铺上头,只不过,这并非是王琇的香闺,而是杜维的卧房。 或许是用力太过,毕竟王琇的身型虽然不胖、但仍略显丰腴,带着王琇从前厅到房内这一段不算短的距离,让韩国夫人感到疲惫不已,于是便坐在床边,暂时休息一阵,顺道看着王琇的睡颜。 「六郎……」 突然,王琇一声呢喃似的梦呓,打断了韩国夫人的沉思,察觉到是梦话的韩国夫人,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的再次掐了掐王琇的脸蛋。 「希望琇儿能一生平安。」她看着这张沉睡的面容,心里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她和武后之间的恩怨。 王皇后和武皇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该是不死不休的死敌关系,然而当她怯怯的问起王琇对武后的看法时,王琇竟然只是侧头想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便开口笑道:「从前不大好说,但如今只有感谢……若非是她,我也无法遇见六郎!」 过去韩国夫人总觉得对王琇有些亏欠,毕竟若没有妹妹的介入,王琇的皇后之位大概可以安安稳稳好一段时间,但现在…… 「六郎说了……和过去相比,他更介意咱们的未来!」 当王琇容光焕发、含羞带怯的对自己这么说时,韩国夫人好像忘了她对王琇的亏欠,取而代之的只有忌妒。 未来吗?王琇才三十岁,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和六郎一起度过…… 韩国夫人忍不住又掐了王琇一把。 「唔……」王琇挠了挠脸,又用枕头磨蹭了下脸颊,像只小猫似的蜷曲着身子沉沉睡去。 这么一折腾,时间也已经不早了,韩国夫人看了看天sè,只怕六郎等等便要回房,若是自己再不走,岂不是就要亲眼看着六郎和琇儿的好戏……? 韩国夫人见杜维卧房还有个边间,那是给丫环住的房间,方便就近服侍主人,只是六郎没有这样的贴身侍女,所以这间房间也一直是空的。 偷看?不偷看? 这一瞬间,韩国夫人的心里竟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但随即便被自己的想法羞得满面通红。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在心中叨念几句,韩国夫人才勉强压下了这样的心思。 不过……方才喝了些小酒、又忙了这么一阵,好像已经有些倦了呢…… 韩国夫人看着外头那边间,脸上一红,对自己暗道:「既然倦了,那便在这休息一下好了。」 匆匆忙忙吹熄了烛火,往边间的那张小床上一钻,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另一头王琇的呼吸都清晰可闻,想起等会可能会上演的好戏,让韩国夫人一颗心噗通乱跳,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 *** 杜维轻轻的推开了王琇的房门,但里头似乎没有半个人影。 「那么早就睡了?」杜维心中大奇,蹑手蹑脚的走近了床边,上头却是空无一人。 杜维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太过惊慌,毕竟从前也是有过类似的状况;有一回王琇、韩国夫人等人似乎是在庭中小酌,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太过疲惫,几人就这么倒在庭中凉亭,若不是杜维觉得家中安静的古怪、出来查探,只怕几人就这么睡在亭里了。 那一次还真是印象深刻啊……杜维一想到那时情景,脸上忍不住便泛起两片红晕。 身型清瘦的小荷也就罢了,而小桃、润儿年纪是还小,不至于让杜维有什么绮念。王琇、韩国夫人可就不同了,两人本来就是出众的美女,又有着成熟女xìng特有的魅力,让杜维在从庭院到客房的路上,在心里头面临了出生以来最大的挣扎。 不论是手掌上传来的温热、鼻端嗅进的香气,还是眼前感受到的震撼,都在肆无忌惮的挑战着杜维的五感。 不过,那个晚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不是杜维有什么缺陷,只是他不希望那从出生开始珍藏至今、又陪着他穿越千年时空的童男之身,被这么轻率的送了出去。 但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如今的杜维,早已不再抱有这样的想法;毕竟两世为人,加一加已有二十五六岁,放在现代也算是适婚年龄。何况杜维已是官身、又有些家业,如今年龄到了,再没有动作反而更显奇怪。 有一回和几位老将军聚会,正好有人聊到了杜维的前途,便说起武后赏识杜维,还曾经赐下宫女做为妾室,简直是如何如何的看重杜维。 程知节也在席上,趁着酒兴问了一句:「那是几年前的事了?这小子竟然到现在连颗蛋也没下……」 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李绩摀住了嘴。 但这件事也让杜维有些jǐng惕,看来这又是现代观念在大唐的冲突吧?他过去总觉得男人立业要早,至于成家就等到三十岁再说也不算太迟。 「这一切都过去了!」杜维在走进王琇的闺房前,已在心里下定了决心:「是时候该成长为一个男人了!」 只是王琇竟然不在房中,让杜维受了不小的打击,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才踏出第一步却又遇到了一点小挫折。 「都这个时候了,琇儿还会去哪儿?」杜维有些担心,虽然他知道王琇不是在家里、就只会在韩国夫人府里,但自己可是刚从对面回来,知道王琇并未出过门…… 「难道又在庭中喝醉了?」这个答案比较可能,王琇在杜维眼中几乎是个完美的女人,相貌、身材、人品、个xìng,样样都让杜维无从挑剔,唯一可以拿出来说嘴的,大概只有嗜酒这个毛病吧? 说是嗜酒,但王琇酒量之豪,着实让杜维惊吓了好一阵子才逐渐适应,并且特别为了王琇酿制度数较低、口感较顺的水果酒,希望减轻对健康的负担。 王琇并不明白什么酒jīng中毒之类的,只知道六郎亲自为了自己酿酒,心中感动更是难以言喻,于是也不藏私,大方的邀来韩国夫人,找了小荷等人,几个女人三不五时便这么聚在一起,喝酒、弹琴、聊天。 到了后来,连杜维都觉得自己家的庭院,好像被竹林七贤给占领了。 虽然没有那么离谱,但杜维却有些担心几人的健康,尤其是王琇和韩国夫人…… 一想到韩国夫人,关于那晚的绮思再度回到了杜维脑里。 前面提到了,小荷清瘦,小桃、润儿也还在长身子,杜维轻轻松松的便把几人移回了各自房内,至于润儿则留在小桃房间。 但王琇与韩国夫人,就让杜维苦恼了好一阵子。王琇还好说,毕竟两人关系亲密,需要顾虑的只有自己是否把持得住而已。至于韩国夫人…… 该怎么说呢?杜维面对韩国夫人,心里一直有种异样的纠结;一个原因是历史上的韩国夫人母女,都是惨死在亲妹妹武后的手上,光是用想的就令人感到一阵胆寒,所以杜维不只一次的暗示韩国夫人:小心妳妹! 所幸目前看来,这样的情况应该可以避免,至少杜维会尽他一切的努力来避免这样的状况。 另一个原因,则是韩国夫人的相貌:和武后几乎有着九成以上的相似,所差者也只是那颐指气使的气质、和模仿不来的锐利眼神了。 虽然杜维心中有数,大伙好像有意无意的在撮合自己和润儿,但润儿年龄毕竟还小,杜维也还没有太多的想法,虽然知道对方心思,眼下却是不急着发展出什么关系。 韩国夫人可就不同了;虽然就外表而言,她与王琇算是各有特sè,说不上来谁比谁美,但对杜维来说,韩国夫人有个致命的吸引力。 那便是和武后相似的容貌。 杜维没有办法和武后自在谈天、没办法和武后无所拘泥的说话,甚至不能正视武后的眼睛、不能直接端详她的容貌。 除了偶尔入宫禀报,或是武后心情好,找上韩国夫人、薛琦等人开起宴席,不然杜维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武后,见到这一个他心仪许久、但此生恐怕无缘相守的女子。难道他把对武后的感情,全部投注在面容相似的韩国夫人身上了吗?杜维叹了口气,看着不远处的书房,他有许多构想、许多纪录过去所学的笔记,全部都藏在书房里头,原本只想留个纪念、或者是做个参考,但在对武后熟悉之后,他更希望这些东西能在武后的手上,真正对大唐有所帮助。 依照目前的状况,武后的野心还没有大到想要改朝易代,这让杜维松了一口气,毕竟他的恩师宋令文、老上司苏义,一向照顾他的李绩等人,清一sè的都是一心忠于唐室的忠臣,他们可以接受武后代为摄政,但却是绝对无法容忍改易大唐这面旗帜的。 杜维虽然对大唐没有什么感觉,但心中十分希望两边不要有什么冲突,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大家都是真心的想做些实事,真正想让百姓安稳、朝政安定,那便是杜维心中最想看到的状况了。 熟练的转过了几个回廊,杜维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毕竟也是喝了些酒、天sè也早已暗去,此刻的他也觉得有些疲惫,于是便想要回房休息去了。 走到房门之前,杜维才想起行踪不明的王琇,睡意一下子全部消去,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 正想要回头去寻,但才刚转身,便闻到空气中的一股香气,和一丝丝的酒jīng气息。 「呼……原来是在这里……」杜维松了口气,这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走进房内,听着均匀的呼吸声,温暖的感觉一涌而上,杜维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就是家的感觉吧?方才那些闹心的事,此时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杜维只想要把眼前女子搂进怀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待一个晚上也好。 只是有一点让杜维不太满意,看来王琇还是自居妾室啊……不然怎么会睡在丫环睡的隔间呢? 不过那也是明天的事了,就留到明早再说吧。 杜维无奈的摇摇头,褪下外袍、除去拖鞋,动作轻柔的钻进了被窝,生怕吵醒了一旁的佳人。 「晚安。」 杜维紧了紧被子,轻轻搂住了「王琇」,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一百一十八回 韩国夫人的心思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这一定是在做梦吧? 韩国夫人闭上眼睛,隔了许久才战战兢兢的缓缓睁开。 这果然不是做梦! 韩国夫人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但对方呼吸的鼻息、身上的温度、和搂在自己腰际的一双大手,都显示了一个事实:自己正在这个男人的怀中! 薄薄的纸窗并未透光,此时显然还是深夜,但韩国夫人多年来一直是独自入睡,所以一察觉到身边有些动静,她很快便惊醒过来。 「原来是六郎……」韩国夫人松一口气。 原本还以为是小桃、润儿来撒娇,但两人此时都在水月观里,小荷、沐涵两人也因为不放心,先后往那道观去陪伴润儿;扣掉隔壁睡得正熟的王琇,整个杜府之中,也只剩下杜维一人了。 韩国夫人本来松了口气,就想要继续睡下,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时还没查觉到异样,直到快要睡下才猛然惊觉。 「等等……六郎?」 说来讽刺,她虽曾成婚、也育有儿女,但被人抱在怀中入眠的经验,竟然是一片空白,此时依偎在六郎身上,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么偎着舒适,恨不得能就这么睡到天明。 韩国夫人此时已经清醒了过来,或许是夜深人静的关系,韩国夫人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身上接触着杜维的地方,传来的感觉也更加的强烈。 对于一个寡居多年的三十岁女子来说,这样的接触好像有些太刺激了,尽管两人什么动作也没有,但韩国夫人只觉得心跳从未如此剧烈,几乎像是要跳出了胸膛一般。 虽然是处在惊慌状态,但韩国夫人仍是不免觉得好笑:自己原本是想这么算计王琇的,谁知道杜维却跑错了地方。 此时的韩国夫人已经慢慢的平缓了情绪,惊慌的感觉也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羞怯和喜意。 她骗不了自己;此时窝在杜维的怀中,的确是让她感受到此生少有的幸福时刻,虽然这幸福并不属于自己,自己只是yīn错阳差的暂时拥有而已。 「如果……早晨能不要来临就好了。」韩国夫人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叹了口气,也顺道甩掉这样幼稚的想法,韩国夫人只能静静往杜维身上靠了靠,好好珍惜从现在到黎明前的时光。 当我一个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琇儿就是这么依偎在六郎的怀里吗? 韩国夫人越想越是忌妒,一时间把平时对王琇的亏欠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本来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下来,心安理得的沉浸在这一份温暖的幸福中。 「琇儿她……平时都是享受着这样的温暖吗?」 韩国夫人转过身子;虽说这样一来便拉开了一些距离,但却可以直接面对着杜维的睡颜;又从怀抱里挣出一只手,韩国夫人温柔的、缱绻的轻抚着杜维的脸蛋,一面喃喃问道。 或许是夜晚太过寂静,韩国夫人这一声问话,听起来格外的响亮,吓得她一头缩进了棉被里,将脸蛋紧紧贴着杜维的胸膛。 隔了许久,见外头没有动静,韩国夫人才缓缓探出头来,继续欣赏眼前这让她意乱情迷的男子。 她喜欢杜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不知道是什么理由,总而言之,等她回过神来,一颗心已经牢牢的系在杜维的身上了。 记得那时候杜维才第一次出征铁勒,并且在战争中崭露头角,虽然不是什么耀眼到难以正视的巨大功劳,但听薛琦说,杜维的表现已经让诸多老将眼睛为之一亮。 而早先杜维在工部的老上司,苏义更是一点也不吝惜对杜维的赞许,如今长安的社交圈里,关于杜维的好话大概都是从苏义那处传出来的。 从薛琦的透露、从苏义的赞许,韩国夫人知道杜维的才华;从王琇、小荷的闲谈,韩国夫人又知道了杜维的体贴;在进宫救父、绑架国公二事之时,又见到了杜维身为男子的担当。 可以说,从那个时候开始,韩国夫人已经没有把杜维当作后生晚辈,而是当作一个平等的、甚至是可以稍微倚靠的人。 原本以为这已经是两人最为接近的距离了,没想到这一次的出征,竟然因为种种误会惹出了许多风波,韩国夫人还曾为此忧惧交集,因而大病一场,病愈之后,心里头的某些感觉,却已经无法回到从前的样子。 就像那再也无法隐藏的心意。 不只是王琇看在眼底,就连薛琦都能明白几分,所以也时常趁着聚会之际,对韩国夫人说些关于杜维的消息。 例如,苏定方等人要求将杜维调回,其实只是为了保护杜维;毕竟在军队那种地方,想要对一个人下手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尤其,听说几个世家对他「宫奴之子」的身分十分不满,认为杜维这种人当个小吏、小兵也就罢了,放到朝堂之上简直是对士族的羞辱! 韩国夫人听在耳里,在担心之余,也想着要向妹妹求助,若不是杜维劝阻,只怕她早就跑到宫里向武后陈情了。 不过……想到薛琦,韩国夫人就不能不去在意:薛琦对杜维那超乎寻常的关心,是不是有那么些那个呢? 胡思乱想好一阵,韩国夫人这才收起了方才肆无忌惮的忌妒念头,幽幽的叹了口气;外头已经传来了鸟啼声,想来离天明也不远了吧?这就表示,这场美梦终于就要醒转过来。 饶是韩国夫人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此刻也不免感到黯然。 「琇儿她……不知道会怎么说?」韩国夫人想起了隔壁的王琇,忍不住又轻叹了口气。 「我啊……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呢!」 一声刻意压低的气音从背后传来,在黑夜之中听来格外的吓人,韩国夫人差一点就要尖叫出来,好在实时窝进了杜维的臂膀中,不然惊醒了杜维,恐怕事情就难以解释了。 方才说话那人,赫然便是刚醒过来的王琇;虽然才刚刚醒转,但一见到眼前景像,稍加细想便能猜出原因。 只见她没好气的说道:「我还道自己是怎么跑到六郎床上的,原来……」刚刚醒来的王琇,发现自己在杜维的房里,还一度又羞又喜的以为是六郎带自己回房……想不到竟然是韩国夫人的主意。 「唔……」韩国夫人又羞又窘,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索xìng就这么窝在杜维的臂膀里,对王琇的问话来个不闻不问。 王琇没有逼迫太过,只是整了整裙襬,斜倚着床榻坐了下来,双手交迭摆在床上、脸蛋就着手背靠在床沿,一脸有趣的看着背对自己的韩国夫人。 见韩国夫人不吭一声,耍赖般的躲在被中,王琇在觉得好笑之余,也不免感到一丝同病相怜的难受。 「六郎也是很喜欢姊姊您的。」或许是感同身受,王琇一语便道出了韩国夫人此时最想听到的话,一下子就把韩国夫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那又如何呢?」韩国夫人默默转过身子,对王琇惨然一笑,黯然说道:「那又能代表甚么呢?」 王琇顿时愣住,她对韩国夫人的想法也略知一二:尽管已对杜维倾心,但却仍是介意润儿的感觉,同时也对此感到十分愧疚。 「依照六郎的个xìng,妳对他七分好,他便要对妳好上十二分。」王琇摇头叹道:「何况姊姊对六郎一向是极好……在六郎心里,姊姊的分量可是不轻!」 「那不是我。」韩国夫人摇摇头,心里头暗自叹道:「那是我妹妹。六郎真正喜欢的,其实是我那妹子。」 但她不愿意说出来刺激王琇,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看着窗户,又像是发呆、又像是在等待天明。 「您打算怎么收场?」王琇却没有这等闲情,见韩国夫人久久不语,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韩国夫人闻言脸上一红,挣扎着就想要起身,但又怕惊醒杜维,一时间进退两难,动作尴尬至极,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可怜兮兮的看向王琇。 「琇儿,妳帮帮我……」 「帮忙是吗?」王琇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突然浮起一丝诡谲的笑意,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是了,就像您要帮我的忙一样吧?」 王琇说完,便伸出手来,但不是要拉起韩国夫人,反而是将她往杜维怀中推去。 「妳在……?万一六郎醒了怎么办?」韩国夫人又急又气,但仍是拼命压低嗓子,生怕一不小心惊醒了杜维。 「那就醒过来吧。」王琇嘻嘻一笑,一翻身也跟着上了床,贴在韩国夫人的身边,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反正,这种事情还不就是那回事嘛……」这正是韩国夫人当时对王琇说的话,如今却被王琇拿来还以颜sè。 「妳想做什么?」韩国夫人颤抖着问道;原本以为睡了一觉的王琇应该好一些了,哪知道她好像根本还没清醒…… 还没清醒的王琇,脑子里尽是还未消散的酒意,虽然不至于毫无知觉,但仍是昏昏沉沉的;就拿现在来说,她只记得自己稍早时下定的决心,一心一意的想要亲近杜维。 于是一个翻身,王琇整个人伏在杜维身上,轻撩云鬓、俯下身子,直接便吻上了杜维的双唇…… 第一百一十九回 水到渠成(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这个晚上睡的不是很安稳。 先是怀里的「王琇」一直翻翻覆覆的,睡得极不安分,后来耳边又不住听到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让他觉得烦躁不已。 还没睡沉,杜维就被一阵耳语给惊醒了,只是因为酒意上涌,所以脑子迷迷糊糊的,分不清耳边所听到的细语,究竟是现实,还是只是没有营养的杂梦。 大概是梦吧?虽然还在昏睡,杜维的潜意识仍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不然,怎么可能会感觉到韩国夫人在自己的怀中、又听见她「疑似」表白的话呢?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反正是梦,杜维也没有掩饰自己男人的一面,既然这是梦,而且是如此真实的梦……瞧,杜维还听见王琇在劝韩国夫人从了自己了呢。 真是个有趣的梦! 杜维脸上浮起微笑,却不知道这抹微笑看在旁人眼底,还以为自己睡的有多香甜。 在床上躺了这么一阵,杜维脑里也已渐渐回过神来,很快就发现了这场梦境的怪异之处,但还不及细想,便听见韩国夫人的声音从近处传来。 「琇儿,妳帮帮我……」 然后是王琇「咯咯」一声的轻笑,紧接着什么东西深深的靠入自己的怀中,伴随一阵浓郁醉人的香气、和一个柔暖软热的身躯。 「妳在……?万一六郎醒了怎么办?」 「那就醒过来吧。」 「妳想做什么?」 好真实的对话……杜维本来是想自嘲般的笑笑,但却无从出声。 因为王琇深深的吻住了杜维。 杜维猛然睁开眼睛,这才看见王琇正伏在自己的身上,毫不客气的侵袭着自己的双唇。 这不是梦! 杜维到了此时才明白过来,不过嘴上已是熟练的开始配合,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杜维虽然练习的对象不多,但胜在天资聪颖、心思细腻,很快就将主动发起攻势的王琇给击退下来。 「琇儿,妳这是做什么?」等到王琇乖乖的将脸颊贴着杜维胸膛,像只小猫一般安静的蜷曲着,杜维这才缓过气,喃喃问道。 王琇没有答话。 虽说已经睡了一阵,但她方才酒喝的并不少,酒意也还没尽退,又闹了这么一遭,此时便再也支撑不住,在杜维胸前发出微微的鼾声。 「妳啊……」杜维无奈的苦笑,低头亲了亲王琇的脸颊,顺手又想替她盖上锦被。伸手之时,杜维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大灵便,试着抽出右手,却感觉到上头压着一个温热的事物。 「瞧我醉成什么样子了……」杜维用力摇摇头,试图甩掉一些残存的酒意,心里还忍不住称赞:「这酒厉害!竟然让我都喝到出现幻觉了!」醉酒之后,人的四肢往往不会太快恢复敏锐,杜维也只感觉到手上一个、身上一个,两个王琇就这么压着自己,也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 正好此时身上的王琇一个翻身,顺势躺在杜维左侧、靠近墙壁的位置,无巧不巧的枕在杜维的左臂之上,这下视线再无阻碍,杜维清清楚楚的见到了一旁的韩国夫人。 「妳怎么……?」杜维大吃一惊。 只见韩国夫人虽然像在闭目熟睡,但长长的睫毛却是颤动不已,加上白皙脸蛋上的一抹cháo红……杜维只是醉了,又不是傻了,怎会看不出她的装睡? 但猜出来又能如何?杜维见韩国夫人一动也不敢动,显然已经是紧张到了极致,自己多说一句话,只怕都有可能伤害到她的感情。 杜维选择沉默,一来的确是无话可说,二来他也还没从惊喜之中恢复:乍听到韩国夫人与王琇的对话,心思灵敏的他便察觉出来了,韩国夫人对自己恐怕也有那么一些意思的。 如果没有,她也不用辛苦在这装睡了。 两人沉默了好一段时间,尴尬的气氛不但不减,反而像是扩散在空气之中似的,连呼吸都显得沉重。 杜维偷偷用眼角余光望向韩国夫人,只见她睫毛仍在颤抖,但眼角已经溢出了一点晶莹……杜维愣了愣,那点晶莹便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伴随的是轻轻的、浅浅的抽气声。 杜维心里暗自苦笑:本来是为了不要伤害韩国夫人,所以才选择沉默下来的,不过这样看来,自己好像还真伤到对方了。看来,哪怕一个男人再怎么细心,也不可能完全明了女人的心思吧? 韩国夫人此时心里乱糟糟的,唯一的念头竟然只是:杜维宁可装睡,也不愿意理会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角泪水竟然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妳……?」 杜维才准备要开口,却见韩国夫人睁开秀眸、两眼盈满泪水,慌乱的撩起锦被,就像是要翻身下床夺门而出。 我怎么会如此失态?韩国夫人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寻找应当摆在地上的拖鞋,一面又在懊恼今晚自己的表现。 自己不该这么捉弄琇儿的,不然哪会遇上杜维凑巧认错人?或者在自己刚刚醒来时,就应该快点离开……千头万绪一时之间难以厘清,韩国夫人心中只有后悔二字,其他的念头好像瞬间消失了似的。 突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拉住了自己的手腕。 「你、你、你在做什么啊!」韩国夫人大羞,气恼的嗔道:「见我出丑,你很开心吧?」 杜维直接省略了毫无逻辑的这一句话,脑里想的却是从前听人说过的一种说法:女人的心思,是全世界最复杂的方程式,即使你有超越爱因斯坦十倍的脑袋,也没有办法将其完整的解出来。现在一看,果然真是如此! 杜维扪心自问:自己对韩国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说不喜欢?杜维不屑说这样的谎。说喜欢?但那其中又有多少部分,是因为面容相似的另外一人……? 这么一想,杜维很快便下定了决心。 「对不起。」 杜维将韩国夫人拉近身子,直接靠到了自己的身上,环住她的肩膀轻轻说道:「您……妳和琇儿的话,我刚才都听见了。」 韩国夫人本来放松的身子,一下子因为这话变得紧绷,但脸蛋仍是埋得深深的,害怕直接面对杜维的眼神。 「希望不是我自作多情……」杜维自嘲般的笑了笑,又道:「不然我便白开心一场了。」 韩国夫人闻言,身子顿时又放松下来。 「那个……该怎么说呢?」杜维将韩国夫人的变化看在眼底,心里只觉得有些可爱,所以更加不愿伤害对方。 「就如琇儿所言……我啊,其实是喜欢妳的。」 韩国夫人没有动静,但杜维手上感觉到的温度正节节升高。 「因为喜欢妳,所以我不想欺骗妳。」杜维沉默片刻,接着叹道:「我喜欢妳。但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 韩国夫人伸出小手,摀住了杜维的嘴,不让他接着往下说。 「我知道。」韩国夫人声音细细弱弱的,埋在杜维胸前瓮声瓮气的说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妳肿摩朱斗唔西花……?」被摀住嘴的杜维,仍是好奇的对韩国夫人开口相询,只是说出来的却是令人费解的怪声。 韩国夫人听不懂,但却明白意思。 「这些话咱们知道就好了,说出来祸福难料。」韩国夫人想起妹妹的个xìng,忍不住起了一个冷颤,又往杜维身上靠近了些:「你永远也不要说出来,即使是你身边亲近之人说了,你也打死不能承认,明白吗?」 杜维静静的看着韩国夫人,缓缓的、坚定的点了点头,虽不言语,但目光却说尽了一切。 「你不要这样看我!」韩国夫人却又开始气恼了:「都是你一直这样看我,才害我没把你当作……而是当作……哼!」 杜维摇摇头,像是辩解、也像是无奈,但韩国夫人小手仍然摀着自己的嘴,想要开口还得等她手下留情。 「你啊……」韩国夫人恼怒了一阵,接着却是幽幽一叹,松开了摀在杜维嘴上的手,转而在他脸庞、秀眉、鬓边画起圈圈,像是把这样的轮廓牢牢在心里记下,用来当作一辈子的收藏。 「你喜欢的人……我一直都知道啊……」韩国夫人眼眸中有些悲伤,也有些苦涩:「所以你那样看我的时候,想的一直都是她。」 杜维虽然可以开口了,面对这问题却是无言以对,只能轻轻的摇摇头,试图为自己做个无力的辩白。 韩国夫人没有逼迫杜维回答,也没有等他说话,只是撑着床延微微起身,一脸温柔的看着杜维。 「我只想听你回答一个问题。」 韩国夫人的神sè温柔。 「你的心里,有没有我的位置?」 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杜维的回应,韩国夫人惨然一笑,但却没有太多悲伤……难道是自己已经麻痹了吗? 强忍着近乎崩溃的情绪,韩国夫人缓缓的移开杜维,就好像是从心里刨起某样事物一般,那是她心里的最最深处,也是从未有人涉足的一片角落,直到杜维的出现。 「希望来生有缘……」韩国夫人在心里这么叹道。 只是还未想到下句,韩国夫人只觉得自己被猛然一拉,整个人又回到了床铺上,紧接着杜维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杜维的双唇从自己的眼角晃过,直接经过了鬓边、抵达了耳朵。 「如果……」 只听他轻声说道。 「如果妳不愿意的话,就把我推开吧。」 说完,杜维弯身封住了韩国夫人本来想要说出的话。 第一百二十回 水到渠成(中)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韩国夫人推开了杜维,虽是气喘吁吁,但仍是恼怒的狠盯着他。 「你这是胡闹!」 杜维搔搔头,有些尴尬的说道:「这……这个……」 「哼!」 韩国夫人秀脸一板,转头过去不理会杜维,只是脸上红cháo未退、胸口仍不住起伏,虽然是在生气,但看得杜维心头更是火热。 「你……你和琇儿,明明就没有那么久的……」韩国夫人背着身子,语调糯糯的说道:「都快要不能呼吸了……」 看来法式长吻还是太刺激了!杜维在心里默默检讨批评了自己,下回可能要从基础开始,不能一来就直接使出大绝招…… 不过两人本来就对彼此有意,再经过这么一阵,韩国夫人也已经是冷静下来,两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静静的躺在床上。 不知道隔了多久,窗外已经微微透进了些亮光,想来大概已是清晨时分,正当杜维都觉得有些倦了,想要继续睡下的时候,韩国夫人却开口说道:「琇儿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杜维闻言一愣,但仍是很快的回答:「嗯……如果她执意不肯cāo办什么仪式的话,那就咱们几人聚一聚,权充是婚宴也就罢了。」 「你还是想要弄个仪式出来?」 杜维不解的问道:「我以为……」我以为女孩子没有不期待婚礼的;杜维心里是这么想,但却没有说出来。 「如果是一般女子,大概真是如此。」韩国夫人却明白杜维的意思,叹道:「但琇儿已是二嫁之身,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十分介意……你若真对她好,就不必想太多,直接收入房中就是了。」 见杜维不答,韩国夫人又加把劲的说道:「你越是重视婚礼,只会让琇儿更加介意那一段过去。」 杜维半晌没有说话,隔了良久才道:「我还以为这是替她着想呢……」 「这不能怪你。」韩国夫人柔声安慰道:「何况琇儿身分特殊,即便你真迎娶了她,做为正妻却不能受封诰命、也不能出席宫中宴席,只怕更让她觉得难受……你就当体谅她吧。」 杜维看了看睡在身旁的王琇,只见她睡的香甜不已,两人的谈话声好像并没有打扰到她的睡眠。 「这样算不算自私?」杜维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算。」韩国夫人毫不犹豫的回答,见杜维表情有些难堪,赶紧又温柔说道:「但这有什么不好呢?」 杜维有些诧异,但韩国夫人又道:「你是一家之主,为大家着想也要有个限度,不然这个家也就不像家了。」 「照妳这么说,我应该自私一点了?」杜维无奈的笑了笑,手上无意划过韩国夫人的胸侧,两人像触电一样的同时一凛,但一张床就这么大,两人这么一动,只是让彼此距离更加贴近。 象征式的挣扎了一下,韩国夫人也没有太过做作,仍是乖巧的靠在杜维身边。从她的角度望去,正好可以清楚见到杜维那张清秀的侧脸,韩国夫人一时迷醉不已,忍不住梦呓般的低声呢喃。 「那个……如果琇儿也同意,那你再自私一点点,那也没有什么……」 让一个女子说到这种份上,杜维若再没有反应,也不配被称为男人了。 他低头吻上了韩国夫人,和前回不同,韩国夫人热烈的回应杜维,全然不顾什么身分、年龄这些问题,只是专注的沉醉在其中。 「天亮了……」等到分开之时,杜维才注意到窗外透进的阳光,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开了韩国夫人的樱唇,准备转身把王琇叫醒。 但韩国夫人环抱着杜维的手没有松开,反而稍微加了点力。 「小桃她们……今天都不在家……」 声若细蚊的说完这一句,韩国夫人立刻便低下头去,不敢面对杜维的眼神。 来了!这样的展开,哪怕杜维的经验再怎么稚嫩,也不可能不明白这句话的涵意,他咽了咽口水,深吸了一口长气,身边两个女子身上的体香,让他脑子里一阵迷乱。 虽然方才在接吻项目占了压倒xìng的优势,杜维选手对接下来的步骤却是一点经验也没有,好在他实际经验虽是一片空白,但在理论方面却有十分丰厚的底蕴。 学院派的大师、理论派的巨匠、信息分析派的泰斗……杜维虽然这样安慰自己,但却一点也改变不了自己仍然只是童男的这个事实。 但这一切都只到今天为止了。 杜维翻身在上,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搭上了韩国夫人的腰间;韩国夫人穿的是一件宽松的大袖杉,里头只有一件单薄的中衣,但就这么薄薄的几层衣服,却把杜维给难倒在那里进退不得。 韩国夫人噗哧一笑,笑得杜维面红耳赤,不知道如何是好。 「呆子……」韩国夫人媚眼如丝、轻咬下唇,只犹豫了不到一息的时间,手上便已解开了系在腰间的结。 清除了阻碍,杜维不再客气,重新吻向了韩国夫人的双唇、腮边,沿着颈子一直到胸前的锁骨,接着便是雄伟的山脉…… 韩国夫人紧咬着牙关,好不容易才忍下了呼声,只是那隐约透出的呻吟,反倒更是刺激杜维的神经。 在韩国夫人的默许下,杜维解开了碍手碍脚的那层束缚,将她的身子一览无遗的显露在面前,自己也褪下了长袍,露出不逊于对方的白皙肌肤。 只不过上头多了不少碍眼的疤痕。 韩国夫人本来还羞怯不已,但很快注意力却被杜维身上的疤痕给吸引了过去,有些心疼的轻柔抚摸,望向杜维的目光柔和而担忧。 杜维摇摇头、微微一笑,示意没事以后,低头又接续着方才未完的工作。 「呼……」长吁了一口气,舌尖离开了舌尖,两人暂时结束了这一回合的缠斗。 前头说过了,武家姐妹的容貌十分相似,但杜维总觉得韩国夫人比武后多了多了几分拘谨、少了几分风韵,但此时的韩国夫人面带cháo红、白皙的胸膛不住起伏,杜维此时根本没有别的心思,眼中只有面前的这个女子。 杜维撑起身子,仔细的端详起韩国夫人的容貌;他想起了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见到那人……如果当时做了另外一种选择,现在又是什么样的状况? 或许只会退化成「物品」,而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吧? 只不过,在庆幸之余,杜维有时也不免感叹,此生和那人大概已经无缘,毕竟两人身分可说是天差地远;但在另一方面,杜维的心里却又偏偏是烙下了那人的倩影。 杜维心知肚明:自己对于韩国夫人的好感,主要还得归功于自己对她妹妹的那份心思。 不论如何,杜维的心里有韩国夫人的位置,这已经是不必争论的事实,杜维也没有想过回避自己的心意,此时挑开了这层薄如蝉翼、却又难以明视的隔阂,心里一下子也舒坦了起来。 但就是有那么些愧疚罢了。 「六郎……」韩国夫人轻抚着杜维的脸颊,深深的望着杜维,就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 杜维在想到那人时,脸上的表情变化都在韩国夫人的眼里,只是她一直没有说破,此时见杜维神sè从温柔缱绻、转变为郁郁不已,便已猜到了杜维心中所思。 「对不起。」杜维老老实实的道歉,道歉完又附上了一吻。 放在平常时候,韩国夫人一定会对此感到妒火中烧,但此时却显得意外的包容:毕竟自己可说是居于领先地位! 「没关系。」韩国夫人强忍住羞意,糯声应道:「这一次……你就想着她吧……」说完还不忘强调:「只是以后……以后就不可以了。」 杜维甩开了杂念,轻轻咬住韩国夫人的耳垂,湿热的气息吹在耳里,让韩国夫人又是感到一阵酥麻。 「我不会这样做的……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某种程度来说,杜维其实也是在告诫自己:「她是她、妳是妳,妳们两人是不同的。」 这话说进了韩国夫人的心坎里,反应出来又是一阵疯狂的响应。 「夫人……」杜维发现韩国夫人的主动,其实就像是只小狗一般,在自己脸上乱舔乱啃的,虽然别有一番情趣,但却也显得稚嫩无比。 「顺儿……叫我顺儿……」这句话伴随在韩国夫人的呻吟里,发出来的是沙哑但又成熟的喉音。 她的身子动得极不安份,下身正好是在杜维的腿上磨蹭……解释到此,关于那声呻吟的来由也不用赘述了。 此时杜维正抵达韩国夫人……也就是武顺的胸前,武顺正好到了情动处,忍不住双手紧紧抱着杜维的头,将杜维埋在两座大山之中,让杜维霎时间体会到窒息的感觉。 「六郎!六郎!」紧接着,一声如泣如诉的娇哼,宣告这一回合的结束。 杜维抬起头来,不大明白此时的状况:不是还在热身吗?怎么这么……就已经……了? 武顺仍是气喘不已,虽说还没正式进入程序,但她方才却已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有过的快感;过去她对这档事的认知,还停留在:迅速、疼痛,和无奈。 尽管已是三十岁的成熟妇人,关于此事的经验,却是一只手数完都还有剩! 第一回是在新婚之夜,那男人借着酒意,草草便完了事,回头却又往陪嫁丫环那处跑去,他从前便盯上了那个姿sè普通、但身材绝佳的丫环;第二回是那男人似乎是要痛改前非,下定决心不再往平康坊里跑,自己才姑且履行了正妻职责,虽然前后只不过是十分之一炷香罢了,但便是在这一次怀上了润儿。 最后一回,基本上不能被称做完整的一回,因为那男人在当时,已经被撤底掏空了身子、没法再被称为男人了。 总结以上经验,武顺此时才悲惨的发现,自己的人生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一样,而这样东西,一直到了十多年后的今rì,才被摆放到自己的面前。 「如果现在死了,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吧?」这样的念头,突然浮现在武顺的脑海里,但下一刻却又被自己否定。 「不,不行,不能是现在!」武顺贝齿轻咬着下唇,脑袋里却浮现了这样的想法:「至少,要等到……之后……」 第一百二十一回 水到渠成(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哈啾!」 「怎么了?」小桃放下手上的刺绣,一脸好奇的向润儿问道。 「我也不知道……」润儿揉揉鼻子,不顾形象的打了个大呵欠。 沐涵离窗口较近,听见润儿打喷嚏,便起身把窗户阖上,一面笑道:「何必这样折腾呢?想要抄经书来祈福,回家抄写也是一样的啊。」 「就是……」小桃揉揉有些酸痛的肩膀,无奈的抱怨道:「这观主收钱倒是挺狠,但却给咱们住这样的地方……」 小荷瞪了小桃一眼,虽然心里有些赞同,但嘴上仍是说道:「这里可是道观,又不是驿馆……」 沐涵在几人中年龄最长,此时便得出面管住几个小女孩:「好了,润儿就专心抄书、小桃就专心刺绣……至于小荷,咱们就来下盘棋吧。」 见小桃一脸不悦,沐涵不忘补上一句:「别忘了,回去还得让琇姊姊检察!」 小桃不甘不愿的「喔」了一声,埋头又继续对付手上的女红;虽然小桃相貌已渐渐脱去稚嫩、转变为略显成熟的娇俏,但在女红上面,却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虽说没人会觉得杜维介意这点,但既然此时有暇,沐涵便对小桃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一来闲着也是闲着,二来小桃自觉自己已经是个大人,所以也没有表示反对,至少一开始是如此。 「忍着点吧。」润儿看了看气鼓鼓的小桃,好声好气的劝道:「不过就是百rì的时间,真的不行妳也可以先回去几天……」 「不了!」小桃想也不想的拒绝:「见sè忘友?我侯瑶儿才不是这样的人!」 话才说完,小荷顺手便赏了小桃一个爆栗,斥道:「六郎写的小说看多了……?」 小荷说话时并未多想,但轻描淡写的「六郎」二字,却如一记重捶般的击在润儿的耳里。 「啊,说起小说……」小桃没有一点被责骂的自觉,听到小荷提起小说,想到的却是六郎最近赶出的一批稿子:「六郎写的新作品,不知道出版了没……?」 「妳啊……」小荷摇摇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小桃才好。 润儿顿了顿,又重新提笔蕴墨,平心静气的开始抄写道经;她见过杜维身上的伤痕,那是在王琇等人替他换药时,自己挤上前去才凑巧看见的。 虽然伤疤不长,但位置却是让人胆战心惊:若不是明光铠护住了心脏,只怕杜维当场就要了结在战场上了。 「如果自己早一些替琇姊姊解释,六郎或许就不会受伤了吧?」 润儿没有办法不这么想,而唯一想到能够消除愧疚感的,也就只有抄写经文、替六郎祈福了。 就连对王琇的那点忌妒,也已经无从顾起;昨天入夜前,沐涵才从杜府过来,听她说起王琇和韩国夫人两人的谈话,润儿心中却没有半丝妒意。 「反正平时叫琇姊姊也叫惯了。」润儿是这么想的:「以后若仍是唤她姊姊,那也没有甚么差别……」 这么一转念,对自己仍然充满信心的润儿,心中顿时大定,笔下也更加的流畅。 「不过……我好像忘了什么……?」 润儿想了想,仍是不能明白心里那一丝担忧,但她也没太在意,仍是一笔一画的努力抄写经文,期待能早rì抄完,离开这简陋的破地方。 *** 几个小女孩各有各的消遣,看来一时之间还不会想到回来,这倒便宜了杜府里头的杜维。 说的委婉一点,这让杜维着实享受到了感官上的刺激;或许是知道家中没有别人,武顺逐渐抛去了初时的羞怯,完全沉浸在杜维给予她的幸福感里头,声量也少了些顾忌…… 「六郎……!」 杜维吁了口气,却没有太多疲惫的感觉,只是有些疼惜身下的武顺;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回了,杜维再度将武顺送上幸福的云端,只不过他自己却还未动上真格…… 「累了吗?要不要歇歇?」杜维柔声问道。 武顺摇摇头,脸上的微笑是前所未见的娇柔,只听她腻声说道:「六郎还没……我、我还可以的……」 武顺随着呼吸起伏的高峰上,已是布满细密的汗珠,杜维忍不住俯下身子,像只小兽似的用舌轻嗜,让武顺又是一阵酥麻,再加上杜维在她身上游移的大手,便让她再次攀上了另一次的高峰。 「啊……」一声低唤,武顺竟然就这么晕睡了过去,留下不知所措的杜维,呆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杜维看了眼武顺身下的红肿,有些怜惜、也有些尴尬;没经验就是没经验,方才只是一昧奋作,却忽略了对方的感觉。 杜维惭愧不已,尽管小杜维仍是jīng神抖擞,但眼看武顺已经是不堪挞伐了,只得替她紧了紧被褥,本来占尽优势的小杜维也只能先暂且撤退。 撤退之后的小杜维仍是jīng神昂扬,连身为主人的杜维都觉得有些尴尬,只得屈膝掩饰,不然就这样躺着好像也不大雅观。 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粉红sè的气息,仍是让杜维心跳不已,只不过…… 「这样算是从童男之身毕业了吗?」杜维喃喃的对着小杜维问道。 虽然杜维的外表清秀到近乎柔美,但下半身却是藏了个骇人听闻的怪物……这样讲或许是夸张了,但杜维自己怎么看,都觉得《武则天秘史》里头提到的面首,指的大概就是自己这样的人……呃,那是杜维的启蒙读物之一。 若不是自己穿越了,只怕这一身好体格还真的会被送入宫中,被人当成宠娈看待吧? 那也太憋屈了!杜维摇摇头,还好此时的一切都在正常的道路上发展,尽管眼前根基还浅,但杜维身边贵人无数,加上自己的现代背景,他有十足的信心可以闯出一番事业。 像是在呼应主人的信心,此时的小杜维更加的热血上涌、不能自己,但这却是苦了身为主人的杜维。 「冷静,冷静,冷静……」杜维深呼吸了几回,想要压下心中的yù火:「快些冷静下来,顺儿琇儿都在身边,总不好自己动手解决吧……咦?琇儿?」 说来惭愧,杜维方才一直没有留意王琇的动静,此时想起王琇一直在身边,不禁有些羞愧的转过头来…… 王琇睁着一双秀目,目不转睛的看着杜维。 依照武顺方才动情的程度,若是小桃等人在家,只怕都能听到动静了,更何况是睡在一边的王琇。 「琇儿……?」杜维仍没回过神来,当下只是有些发愣的看着王琇,只见王琇瘪着小嘴、两眼微瞇的盯着杜维,看得杜维好一阵心虚。 有道是解释就是掩饰;此情此景既然已经无法掩饰,那也就没有解释的必要了……只是王琇若不开口,杜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起这个头。 算了,还是道歉吧。 「琇……唔。」还没说出口,王琇翻身爬到了杜维身上,伸手摀住了杜维的双唇。 「六郎不必解释。」 不解释?那现在该怎么收场? 才这么一转念,王琇便贴心的为杜维解决了这个困难,她贴近杜维的耳边,轻声说道:「琇儿说过,只要六郎心中有琇儿,其他事情都无所谓的……」 话虽如此,杜维却很难豁达的开心接受,方才的他大概是热血上涌,又因为武顺的主动,一时之间什么事都顾不上,只知道低头奋战,却忽略了一旁的王琇,等现在想起了,才觉得十分惭愧:自己竟然这么禁不住考验…… 「妳……是何时醒来的?」杜维止不住自己的好奇,明知不大妥当,仍然忍不住出言相询。 「从顺姊姊喊出第一声的时候。」王琇乖巧应答。 「这……」杜维只觉得窘迫交集,一方面是对自己刚才做出的好事,另一方面却是因为王琇回答的直接。 「琇儿莫非还没酒醒?」杜维小心翼翼的问道。 「琇儿从来没有这般清醒!」王琇半是清醒、一半是借着酒兴……杜府库存的好酒,被王琇一个晚上喝了个大半,此时要是能醒过来,那几乎可说是超人了。 「下次别这么喝了,这样很伤身子的。」 有过醉酒经验的人大概都知道,这种状态是很难思考的,往常很快便能反应过来的问题,此时还需在脑中不断的整理、简化,最后才能归纳出一个模糊的方向。 就拿现在来说,王琇听了杜维这么说,蹙起秀眉、茫然了片刻,才灵光一闪的有了一些概念:杜维这是在关心自己! 虽然是意识模糊下的一丝感动,但那就如同一颗石子,落在一杯几乎溢满的水杯里,一阵晃漾,里头的清水便无法抑止流了出来。 王琇轻轻一拉,身上的宽袖单衣便飘落下来,露出里头单薄的里衣;杜维没有犹豫,伸出手来轻轻解开,有了刚才的经验,此时他顺顺利利便解除了王琇最后的防备。 王琇一声低吟,像是溺水一般的紧紧抱住杜维的脑袋,让杜维再次体验到那温柔的窒息;和武顺胸前的弹xìng相比,王琇就如她平时个xìng一样的柔软,对杜维来说,又是另外一种模式的刺激。 「嗯……」王琇当了好一段时间的观众,杜维不过才动作了一阵,身上的王琇便已经准备齐全、等待杜维的进攻了。 「琇儿……」不同于方才有些复杂的心思:一方面想爱惜武顺、但同时又要避免想起武后;杜维现在只需要专心的、温柔的爱护眼前的王琇便是。 两人的相爱说来也是经历了不少的风风雨雨,如今能够修成正果,对两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安慰。 「啊!」一声痛呼,打断了杜维的感慨,他紧张的看向王琇;乘着酒意,王琇此时占据了主动的位置,杜维从低处望去,王琇努力的模样更加刺激他的感官。 「琇儿?怎么了?」杜维见王琇吃痛,赶紧出言询问,但同时也有些奇怪;王琇的身分他已经知晓,比起对唐高宗的忌妒,杜维更加庆幸的是自己改变了王琇的命运,但是……难道高宗是有残缺的男人吗? 先说一声,杜维没有那种情结,眼下也只是好奇而已。 「六郎……」王琇的疼痛让她的酒意醒了七、八成,两眼泪汪汪的看着杜维,一副想哭却又不敢出声的可怜模样。 「对、对不起……」说是从童男毕业,不如说是采在门坎上的杜维,此时马上显露出经验不足的缺点,眼见王琇疼痛,又想偃旗息鼓的撤退出去,于是便轻轻的扶起王琇的纤腰。 「不……」王琇虽疼,却不希望今rì就这么结束,她含羞带怯的贴在杜维耳边,羞窘说道:「六郎太……太……太大……」 这句话在满足杜维虚荣心的同时,更像是在他燃烧正烈的yù火上,继续的加油搧风。好在杜维有了方才的教训,不敢太过激动,仍是十分克制自己的动作。 理论派的杜维,拼命回想起过去所学的各家理论,综合文字、影像等讯息,再辅以一些经验转述,试着用最温柔、最体贴的方式来爱护王琇。 过程如何,就不必再赘述了。 用一句话来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有所准备的王琇,没有重蹈武顺的覆辙,让小杜维成功的完成了几回进攻,也让杜维就此脱离童男阶级,自己更是保留了「替六郎生个孩子」的希望。 武顺不知何时也已经清醒过来,和王琇相同的,她也没有打扰两人的战斗,而是在**稍歇时,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杜维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脸上浮现温柔的微笑……然而,他并没有因为左拥右抱而产生什么成就感;他只觉得自己的责任更大,肩上的担子也更加沉重。 喜怒无常的武后、盘根错节的世家……还有许多已知和未知的敌人,杜维想要把家人保护好,就不能不想办法面对这一切。 看着怀中两个女子,杜维觉得自己的斗志从未如此高昂……一同高昂的还有小杜维。 「啊,六郎你又……」 第一百二十二回 房子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窗外rì头已经爬上了天际,但杜府之中却是恍若未见,依然大门紧锁,算算rì子,已经整整有两天的时间都没有人进出。 一直到第三天,身为男主人的杜维才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让对门韩国夫人府里的家人放下了心头大石;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的主子也在杜府里头。 几个贴身丫环本来是想要去一探究竟的,但却被武管家挡了下来;一男二女,同处在一个家中,又是多rì没有外出……在里头还能做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这rì见到了杜维,果然是神清气爽,举止间多了些成熟自信。 武管家身为老国公的旧部,对韩国夫人除了有主仆之名外,其实也是有如子侄般的关心,所以一见到杜维出府,也收起了平时的随和,正sè一礼:「还望杜郎君善待我家主子。」 「这个自然。」杜维赶紧还礼,脸上却是不由自主的一红;他知道武管家几乎就像武顺的长辈,所以心中更加觉得不自在…… 然而不管怎么说,杜维多rì没有出门,有些事情却不得不处理,只好趁着家中二女睡着之时,偷偷的溜出来办事。 转出了坊街,杜维活动活动了身上的筋骨,试着将这些rì子的荒唐抛到脑后;杜维最初也是趁着酒意,才一股作气的成了好事……而且还是好事成双。但酒醒之后,杜维却被自己的作为给吓得不轻。 但事情都发生了,自己还能如何? 这么一转念,便开启了几人接下来几rì的糜烂生活。 不过,荒唐也只能到今天;身为一个男人,如果没有把自己女人保护好的能力,那也活得太憋屈了。 杜维暗自对自己打气,心道:「肩上的担子又更重啦……看来自己可要更争气一些了!」 他今rì出门不是要拜访谁、或者是找谁替自己疏通关系,杜维往东市的方向行去,目的地是他私下投资的小酒楼。毕竟接下来的rì子恐怕会有些忙碌,杜维只能趁还没忙起来的这阵子,好好整理思绪,将一些琐碎的事情安排好。 从前杜府的一应开销,多是由武后过去所赐下的财物应付,他自己出仕的薪饷却是没有机会用上;要知道,唐代公务员待遇可不算太差,从前小吏时期也就罢了,从军之后的待遇却比公务员好上一大截。 还有杜维所写的小说,也为他带来了不少的收益,买书的人虽然不多,听说书的却是不少,连带着杜维让人贩卖的茶叶、茶点,销路也跟着活络起来。 只不过,那位说书的白书生却让杜维大失所望,本来他的口条就不是那么突出了,见听书的人cháo多了起来,竟然开始摆起架子,对杜维的原著也不是那么尊重,擅自加料、删减的情形越来越多。 像这样的小丑,杜维自然没有留他下来的理由,于是给了几两银子,草草将他打发出去,但杜维在娱乐业的第一步,也就这么宣告失利了。 不过时间一久,杜维攒下的钱财也是笔可观的数字,与其摆在那里发霉,不如放在更有用的地方。 而餐饮业的部分,杜维想到的是他的异族友人:老塔力、西托父子。 老塔力的店铺虽然略具规模,但是要想再开展却是不易;有心想换一门行业经营,又有成本、人脉等问题得顾虑。就在他烦恼之时,杜维适时出现在面前,拿着一笔可观的资金,和一份前所未见的计划书。 酒楼走的是草原风情,食物是串烧、烤肉、和火锅,加上杜维提供配方的高酒jīng度数的白酒……虽然不如侠风楼的爆满,但也算得上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了。 虽然这间酒楼是杜维占了多数股份,但他其实并不是这么上心,一来毕竟这些东西来自抄袭,不是自己真正得原创;二来,只要一些产品的配方藏得好……如酱料、调料、汤头等等,那便是外人抢不走的生意,顶多未来适时添加一点新玩意就行。 杜维可是有野心的,虽然之前过得平淡,却不代表他甘心如此。 「老塔力叔叔。」杜维进了酒楼,便看到老塔力在柜台后方算钱算得乐呵呵的,顺口打了一声招呼。 「六郎安好。」老塔力大吃一惊,连忙放下手上算盘,恭恭敬敬的向这位老板问了声好。 「老塔力叔叔,咱们手上有多少可以动用的资金?」杜维没有客套便切入正题。 「啊……让我想想。」老塔力愣了愣,凝神思考了半晌,便报出了一个数字,末了又补上一句:「酒楼眼下并没有什么支出……月初已付了货款,再下来便没有什么开支了,六郎若是需要,老朽今rì便能让人送去。」 「这事不急……」杜维摇摇头,笑道:「先替我备下,过些时候说不定便要派上用场。」 「老朽明白了。」老塔力躬身应道。 「对了,西托兄近来过得如何?」杜维办完正事,突然想到老塔力的儿子;这位来自西方的高知识分子,如今被他介绍到与严老合资的作坊里。 「托六郎的福,我那儿子如今过的倒好,可比当初在老家过的好多了。」 西托在作坊可说是如鱼得水,严老对他也十分赏识,听说没用多久的时间,他就已经担任起一个小管事了。只是他心里仍挂念着祖父的功业,天天缠着杜维,问他是否有机会盖一栋震古烁今的巨型建筑。 杜维当时想也不想的回绝了: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里,杜维眼下的积蓄,连想买一栋普通的宅子都很勉强了,更别说什么规模庞大的建筑。 不过,现在状况却有些不同。 韩国夫人对他说,她已将杜府前身的房玄龄宅邸,一点也不缺的全部买了下来,如何整修就看六郎的意思。 杜维想了想,也没有拒绝韩国夫人的好意,回头便开始筹划该怎么进行修缮,今rì问起了西托,就是看中他的建筑知识,想委托他替自己盖几间西式的房屋。 「西托兄可是在作坊?我这儿有事想问问他。」 「他便在楼上,请六郎稍待片刻。」老塔力恭敬应道。 一旁小厮立刻上楼去唤人,没过多久,就听见了一阵下楼的步伐声。 杜维握着手上的图纸,心里暗忖:这位西托兄架子不小、野心却大,说不定还瞧不上自己这间宅子……虽说新宅面积宽广,但受限于大唐法令、官衔制度,宅子的许多细节都有限制,只怕西托会嫌弃太过麻烦而拒接,或者即使接了也不会尽力。 「六郎安好。」杜维正胡思乱想着,西托已经来到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来到大唐已有一些时rì,加上在作坊认识了不少友人,西托的官话和常识都比以前长进了不少。 「你也好啊,最近过的还好吗?」杜维客气的笑了笑,说话却是极为自在,这让西托安心了不少;他越是融入大唐,对于杜维的官身也越是敬畏。 「托您的福,一切都还顺遂。」西托恭敬应道。 「那就好。」杜维点点头,很快切入了正题:「关于你从前提过的那件事……」 「莫、莫非是……」西托本来恭谨的神sè,在剎那间变得狂热至极,两眼发光、一脸热切的问道:「郎君能让在下盖房子了?是三夷寺?还是宫殿?若是宫殿就更好了……在下一定可以设计出古往今来最伟大的……」 「先别急。」杜维止住了西托近乎疯狂的猜测,脸上泛起一抹微笑,不急不徐的说道:「我问过了有关单位,对方却是质疑你的资历不足。」 「智力不足?」西托愣了愣,表情变得有些愤慨,扬声向杜维抗议:「这是污辱人!」 「资历!」杜维不得不用更大的声音压过对方:「经历、经验……就是对方还不了解你的能力!」 「啊,原来如此。」西托嘿嘿讪笑几声,乖乖的回到原来恭敬聆听的模样。 「所以啊,你想要马上建造大规模的建筑,恐怕是难以达成了……」杜维摇摇头,脸上做出惋惜不已的神sè。 西托黯然了一阵,随即便强笑着应道:「也罢,是在下太不知足……」 「不过,你想用建筑在历史留名,也不是全无机会!」 西托乍听之下,反而是愣在那里,良久作不出什么反应,直到杜维担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西托这才回过神来,沙哑着嗓子、语调颤抖的问道:「请郎君明示!」 这样的反应,倒让杜维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本来想用的是激将法,让西托有些动力来修筑自己的房子,但却没料到在西托心中,「承袭祖父的功业」这个念头竟是如此执着。 「咱们得一步一步来。」定下心神,杜维又道:「先从小处着手,然后渐渐发展到更高的规模,行吗?」 「但凭郎君吩咐!」西托目光炯炯,大声且坚决的应道。 「很好,那就从一般宅子的修建开始吧!」杜维嘿嘿坏笑,一面从怀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事物:「正好我手上有些图纸……」 随着图纸展开,西托的双眼瞪得越来越大,双目散发着闪闪发亮的光采,杜维心中暗笑道:「到手了……」 第一百二十三回 拜访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显庆四年,高宗崩,以皇长子年幼,皇后武氏监国。六年,年十二,中书令敬宗、尚书令义府奏请为太子,武氏允之。七年,即帝位……壬戌,大赦,改元,免今岁租赋。」~《唐书˙中宗本纪》 「以今上年幼之故,诸臣奏请太后武氏监国,太后辞不敢受……比召公之制,择一十三人,名曰议事大臣,不列品级,位比三省,听事奏命于宫内,曰『上书房』……壬戌三月,以上书房取三省而代之。」~《唐书˙阎立德阎立本列传》 「自淮南长公主、工部尚书阎立本以下十三人,会集议事,虽为散衔,然亦可奏闻……义府不悦,暗嘲之,门人相告于太后,太后怒,使其流放于cháo阳……」《唐书˙佞臣列传》 淮南长公主为李渊之女、太宗的姊姊、高宗的阿姨,新帝李忠的姑祖母,夫婿封道言,是唐朝开国宰相封德彝之子。在皇室里辈份极高,同时为人慈厚,是个十足的老好人,所以在长安城中算是颇有人望。 武后想要架空皇权的第一步,就是请出了这位老太太,摆在上书房当作吉祥物,同时也镇一镇那些自以为有机可趁,皇族中的那群妖魔鬼怪。 看名列议事大臣的几人中,无一不是身分高贵、又以德行著称的老臣,即使是算上武后力主的妇女保障名额,也很少听到反对的声音。在两个妇女保障名额中,除了方才提过的淮南长公主,另一名是卫国公李靖之妻、加封秦国夫人的殷氏。 若不杜维记着:演义小说中赫赫有名的红拂女姓张,而不是姓殷,只怕早就上前像个粉丝一样的要签名留念了。 这位老太太同样是个xìng情温和敦厚的主,加上军神李靖的威名犹在,所以她的「入阁」也没有什么人反对;因为众人最初都以为:这只不过是个虚衔罢了,既然没有实质权力,自己也不必出头扮演恶人的角sè。 用不着太久的时间,那些人就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放眼其他成员,有半数都是这样「以德取胜」的老人,另外一半又分为世家豪族的势力,还有一批素以才能著称的大臣。 这在旁人的眼中看来,怎么看都是养老院一般的存在,心思比较细腻的,则认为是武太后对朝争做出的反扑;但不论是哪一种看法,对武后这一举措都是十分不看好,纷纷等着要看武后的笑话。 就连最初提起粗略构想的杜维,见了武后亲自拟定的方案之后,在惊叹武后才智的同时,也不认为以大唐的状况有办法接受这样的政体。 但不论如何,武后已经出招,接下来只等着新皇即位之后,才能知道效果到底是好是坏了。 这一rì,杜维特地前去拜访苏义。 为了避免外人太过揣测,杜维没有遮遮掩掩、或是低调行去,而是骑着马、跟随韩国夫人的车驾,一同前去拜会苏侍郎府上。 来到了侍郎府,韩国夫人自和女眷前往庭中闲话,杜维则被苏义领去书房。 「老夫还以为……你会更早过来拜访的。」苏义招呼杜维坐下后,笑呵呵的当先问道。 「这样恐怕对侍郎不大好吧?」杜维也不客套、也没隐瞒,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别说是侍郎,就连小子也饱受流言之苦啊!」 「放心吧……」苏义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只要你没有太过分的动作,那伙人也不敢随意动你的。」 杜维唯唯以对,但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苦笑。 「你在担心崔家?」苏义稍一细想,猜出了杜维心思,不急不徐的问道。 杜维点点头。 「那件事啊……我已经处置好了,你暂时不必烦恼。」苏义虽在宽慰杜维,但仍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士族士族,看他们所作所为,分明只是借势欺人的小卒!」 「侍郎您……?」杜维有些惊诧,不敢置信的问道。 「别这副模样。」苏义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只是嫁去了同族中的女子罢了。」 杜维的表情并不如苏义想的轻松,反而是眉头一皱,面上愁云又更添了几分;竟然要靠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来替自己换取平安,这让杜维心中一阵窝火无从发泄,只能深深的叹了口气。 「苏定方是为了保护你,所以才寻个由头把你调离的。」苏义见杜维神情郁郁,还以为是兵部调职一事,便开口劝解道:「虽然长安不比军中立功之速,但毕竟是中枢,指不定何时就能高升、或者是回咱们工部呢。」 「唉……若是如此那就好了。」杜维是真的想要回到工部,但也知道不切实际;作为武后的棋子,自己大概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说难听一点,自己就是武后的鹰犬,平时把自己喂饱喂肥,就是为了关键时候可以放出来咬上敌人一口。 苏义没有留意杜维的表情,仍是兴冲冲的拉着他,说起了工部近来又有什么新发明、原有的工坊又有什么新发展,说起近年工部的盛况,脸上还洋溢着宛如年轻人的光彩。 杜维听着听着,倒也暂时忘了烦恼,开始和苏义有说有笑了起来。 初到工部之时,杜维原本怀抱着雄心壮志,希望能用上在现代所学的一切,让本来就傲视当代的大唐科技可以更上一层楼。然而,这样的念头很快就被扭转过来了。 杜维发现:此时的大唐并不需要这样的角sè。 事实上,大唐的巧工、匠师,并不缺乏创新的能力。许多杜维前所未见、或者彷佛似曾相识的物品,都在工部提出相关方案后,有如雨后chūn笋一般的冒出头来。 这也让杜维深切的省思一个问题:自己穿越来到大唐的意义究竟为何? 要像小说的穿越者一样,一下子就砸出火药、玻璃等等产品,他自问没有这样的能力,而且那也不是当下百姓的必须品,更何况大唐的巧工良匠不计其数,岂是杜维一个普通大学生、又不是理工专业出身的人可以比拟的? 只不过这现状看来虽然火热,其实却禁不起什么打击。万一哪位闲着没事的大儒、或是自觉社会地位受到威胁的读书人,出来说句打压的话,哪怕现在发展的再怎么热络,恐怕马上就会前功尽弃了。 杜维希望能够护住这一点火苗,至少等到工业的发展稳定下来,整个国家也能从中得到庞大的益处。到了那时候,已经成熟发展的工业,就不是任何学派可以随意拘束、打压的了。 「对了,都快忘了这荏。」苏义说的兴起,突然想起了某事,拍了拍额头,对杜维笑道:「杨尚书对你那副字画很感兴趣,还特地向老夫讨去赏玩几rì……」 杜维脸上一红,当时他对自己的书法还颇有信心,理由是他曾临摹东坡先生的行书,以为可以像小说一样的吸引众人的目光。 虽然宋令文也曾教他习字,但时间毕竟不算太久,两人的分别又有些仓促,这让杜维还以为自己的书法已经可以出师…… 直到杜维开始从军,有更多时间可以琢磨当代名家的字帖,又有家中的王琇、韩国夫人可以相询,对于书法一道才真正算得上略窥门径。 还好,苏义收了杜维的字画,感受到的是杜维的诚心诚意,对于那首「chūn有百花夏有月,秋有凉风冬有雪」的禅诗很是赞赏,字画上的笔力并不成熟的这个缺点,也就没有这么在意了。 「后来,听说礼部缺了一个主事,杨尚书便老夫我问起了你……」苏义笑吟吟的说道。 虽然不提,但杜维可以想象,苏义想必是说了不少自己的好话,果然听苏义又接着说道:「你若是表现不好,那老夫的面子只怕也被你丢啰。」 杜维诚心道谢,但仍是好奇的问起礼部尚书杨思敬的为人。 苏义苦笑着回道:「这……老夫可不好说。」 看杜维一脸紧张,苏义会意过来,这才笑道:「别误会了,只是论起辈分,杨尚书还是老夫的姨夫……」 杜维点点头。 「嗯……总之,礼部事关国之仪礼,里头的气氛当然会拘谨一些,而且事务繁忙、又多是科举出身的官员……身为尚书总是得要有些威仪,才能cāo持起如此重责。」 「言下之意,您对科举出身的官员好像有些不以为然?」杜维在心里这么想,但嘴上不敢说出来。 「是,多谢侍郎教诲。」这才是杜维的回答。 苏义满意的点点头,见天sè还早、公事也聊得倦了,便开始和杜维闲话家常,但说来说去,话题却总让杜维感到如坐针毡…… 这是杜维几乎快要忘记的一件事:苏义亲口许下,要将女儿嫁与杜维的婚议。 仔细想想,几年前苏义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只是那时韩国夫人还一心一意的想要撮合杜维与润儿,让杜维一度为此尴尬不已。 但那绝对比不上此时的尴尬。 杜维这么想着,面上虽然仍和苏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心思却已飘去了正和女眷谈天的韩国夫人……如今他只唤她武顺。 正在谈天的武顺,好像察觉什么似的,不由自主的回头望了一眼。 「武大娘子怎么了?」苏义之妻年岁较长,又和武顺相熟,所以称呼上也就随意了些。 「啊,没什么。」武顺脸上一红,秀目转了回来,先向苏义的夫人告罪一声,才对本来对着自己说话的苏家娘子歉然一笑。 「姊姊。」一个面目清秀、但似乎太过瘦弱的少女,拿着手上剪裁的纸花,笑吟吟的对武顺问道:「您说,杜将军喜爱的样式,是不是这样子……?」 武顺连忙探过身子,细心说解一番,只是看着少女无忧无虑的笑颜,心中仍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第一百二十四回 御姊心思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哇!这张软椅好舒服!」 「这是什么糕点?」 「这杯茶放的是什么茶叶?」 在杜府中,苏家娘子就像穿花蝴蝶似的,绕着屋子好奇的转来转去,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陪在一旁的沐涵到了后来只能苦笑以对。 王琇悄悄瞥了一眼一旁正襟危坐的武顺,内心却暗自赞叹:「好一招声东击西!」 自从和杜维捅破了纸窗,关系变得非比寻常,两女好像也已经习惯了杜维温柔的对待;出门前的一吻、回家时的一吻、睡前吻、早安吻……搂搂抱抱只是平时基础,翻云覆雨也成了每晚必备。 但在情浓之时,沐涵与小荷却正好回到家里来了,这让两人都是十分的尴尬。 所幸武顺找来了苏家娘子,名义上是两人聊得来、想请她来到府上叙话,也顺道小住几天;站在苏义的立场,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也不是不知,所以自然没有反对的必要。 这么一搅和,原先的尴尬还真的少了许多,这让王琇在感佩之余,也忍不住暗自jǐng惕:这个对手不可小觑! 「绫儿妹妹……」王琇还在那里感叹,这边武顺已经开始试着要清除障碍:「妳是怎么想的呢……?我指的是此间主人的事儿。」 名唤苏绫的苏家娘子顿了顿,羞红着脸、嗡声应道:「全凭父亲做主便是……」 「但……妳并没见过六郎吧?」像是感应到武顺心里所想,王琇接过话头,不失时机的补上一句。 「听人说……六郎貌秀美……文武兼备……又是……嗯……总之……」扭扭捏捏、瓮声瓮气的说完这段话,苏绫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低头研究起手上的茶杯。 「但妳并不了解六郎吧?」武顺脸上笑吟吟的,心里也是松了口气;既然没曾见面,只是听人谈起,那么…… 「六郎的个xìng、习惯,妳想必也不是那么清楚了?」和武顺想得差不多,王琇同样是一脸关怀的说道。 「但、但是,咱们女子不都是这样吗?」苏绫不解的问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还是个限制这个年代女子的枷锁。 王琇、武顺对看一眼,交换了一个无声的信息。 「这说的是平常女子。」王琇这么说道。 「但绫儿可不是平常女子啊。」武顺又加了把劲。 两位熟龄女子,面对眼前一派天真、懵懵懂懂的少女,不断的分享关于「媒妁之言」的悲惨经历;当然,王琇的身分是保密的,苏绫只知道那是武顺的闺中密友。 「所以了,这样的人生大事,可不能轻易下决定……」武顺瞇起眼睛,模样像极了武后思考事情的模样。 「是啊,是啊……」王琇频频点头,双目「诚挚」的看着苏绫。 「是这样啊……」苏绫听了半天,也不知道听进多少,但仍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琇姊姊……」沐涵还不知道情形,假借替王琇斟茶,上前偷偷问道:「为何如此?六郎他……」 「涵儿。」武顺秀目一转,冷冽的眼光扫过沐涵的脸上:「这是我和妳琇姊姊的事……嗯,以后说不定也有妳的事……但是,总之……」 沐涵无暇的双眼盯着武顺,看得她不禁一阵脸红,但仍是强自镇定的说道:「我自有打算。」 「是啊,是啊……」王琇点头如捣蒜,一反常态的没有护着沐涵,不住附和着武顺的话。 好不容易,这个话题没有延续下去,小荷便带着苏绫去到庭中,说是想在亭子里作画、沐涵则选择回房小歇,屋内只剩下王琇、武顺两人。 见众人都已经散去,王琇撑起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怯怯问道:「妳说……咱们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嗯……」想了想,武顺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她也没把王琇当外人,直接了当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但只要想起绫儿和六郎……我就……」 王琇没有接话,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但却没有说出真正的顾虑。 担心绫儿?那润儿呢? *** 杜维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出宫中了,但在里头有主人坐镇的情况下,却还是破天荒的第一回,走在熟悉的宫里,感受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息;看来纵使新皇帝再怎么魁儡,在众人心中仍然是大唐的天子、宫里的主人。 平时总爱聊上几句的太监、偷偷看着自己的宫女,全都换了一个模样:多了几分恭敬拘谨,收起了几分随意,让杜维一下子还不大习惯。 来到了武后议事的偏殿,只见到薛琦一人正在抄写文书,并没见到其他人影。 「六郎?」薛琦见到来人是杜维,搁下了手上的笔,笑着问道:「可是来问调令之事?」 「苏侍郎已经说了,下一个旬休rì之后再去报到就行。」杜维笑着拉过一个蒲团,自在的坐在上头。 「总不会是来和我谈天的吧?」薛琦似笑非笑的看着杜维,话中透出的酸意连杜维都隐隐有些感觉。 「这个……那个……」杜维支吾其辞,不知道该如何答话,还好薛琦只是有心逗弄,很快便替他解了围。 「娘娘在里头呢。」薛琦笑道,但笑容一闪即逝,忧心的对杜维说道:「只是娘娘的心情有些……你要不要改rì再……?」 「我去看看吧。」杜维婉拒了薛琦的好意,整顿了心情,便往里头走了过去。 薛琦点点头,微笑得看着杜维离开的背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今天的杜维不大一样。 杜维的姿态受过老宫女赵姨的训练,样子美观大方,但也仅止于此。而杜维此时的身姿虽然仍旧好看,但却多了些说不出来的感觉……薛琦见过战场上的杜维,知道那不会是上过战场的关系。 不过,该怎么说呢? 杜维平时行走的姿态有时潇洒无比、有时又拘谨恭敬,从未有过眼前这样的决绝……没错,就是决绝,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的决绝。 杜维本身当然不会察觉到这样的微妙差异,但对于眼前行进的方向,却已经有所觉悟了。 他曾经这样想说:反正自己就是孑然一身,把自身前途赌在向往的女子……说直白些,杜维曾经想把这条命就赌在武后身上;不只是因为对她的爱慕,也包括了对武后能力的肯定和崇拜。 但现在状况却是不同。 杜维已经有了王琇和武顺,加上那群领了号码牌正排队等待的小荷诸女,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不能无所顾忌、也不能随心所yù,当然更不能随随便便的赔上前途。 依照武后眼下行进的方向,有很大的机会是通往历史上的女皇帝,这并不是杜维所乐见的;如同前面所说,他不是一个人。他受过苏义、阎立本、李积、程知节、契必荷力……还有许许多多人的恩惠,并且相处十分的融洽,而这些人都是忠于大唐皇室的。 一边是武后期盼建立的世功业、一边是师长亲友不可退让的底线;非黑即白,中间断然不可能有什么灰sè地带……即使是有,那指得也是前几年武后「监国」的那一段时间。 然而在新帝登基后,武后就聪明的推辞了众臣的请托:帝位空悬时还好说,但当皇帝年纪还小、自己过去又给人太过强势的形象,此时再要监国,那就是把自己架在炉子上烤了。 不同于历史上的武则天,此时的武后对朝局还没有完全掌握,任何太过强势的举动,都只会引起他人忌惮而已。 虽然没有什么征兆,但心中挂念武后、人又不蠢的杜维,凭着一些端倪便能推测出来这样的结果,和事实也没有太多偏差。 身为心仪武后的男人,杜维觉得自己有必要陪在她身边。 或许是男子气概的小小反扑,杜维虽然也害怕武后的喜怒无常,但仍是没有想太多的便来到了宫里,更无视薛琦对他的善意劝告,径自走到了武后办公的偏殿。 「就算武后发怒,把自己痛骂一顿,至少也算是发泄情绪,省得憋在心里难受。」杜维暗道。 深深的吸了口气,杜维依稀有种回到了当年初见武后的感觉,他知道:推开了门,自己便得要踏入另外一个世界了。 只是门里门外的情况已大不相同;当年那只是平民与官身的差别,如今却是壁垒分明的派系分界。 前者还有退路,退了也不见得会难过到哪里,但后者却是犹如行走在悬崖边缘,一有不慎便是全族倾覆…… 「咦?刚才好像才对自己说不能赌上前途的。」杜维试着甩开这样的念头,但却徒劳无功。 「算了。」杜维很快的放弃了尝试,放弃的心安理得,他相信自己有办法处理好的。 非黑即白?这话或许没错,但这世界上可不是只有这两个颜sè而已:与其维持着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杜维相信自己能替武后做出更好的选择。 他不会帮助武后称帝,也不会帮助宗室打击武后,但只要自己能够帮助到武后,那他必定会毫不保留! ************ 借个位置说说小陆的心里话。 因为不想拿忙碌当作借口,所以这几天小陆每天其实都有在动笔,只是面临到毕业前的关口,能分出来的jīng神大概也只有十分之一吧?就请大家见谅了。 小陆曾经也想和诸位大神一样,一rì三更叫做基本、五更只是平常、没有超过五更的,都算不上爆发…… 只是看来小陆是失败了。 小陆其实很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出版,这本书也是怀抱着练笔的心态写下,希望能累积经验,所以才大胆的写些不成熟的东西出来。 说实话,小陆这本书写得莽莽撞撞,没有大纲、没有存稿,单纯只是脑子一热、随手写下的东西。所以小陆特别感谢投推荐票、收藏本书,特别是不断勉励小陆、给予支持和建议的朋友。非常谢谢你们! 小陆希望能成为作家,只不过照目前的状况看来,这个愿望大概不可能实现了。大家看得到的原因,是这本书的写作速度、点击、收藏等等;看不到的是小陆这半年面对的种种挑战,还有自己的一些困难……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只是发发牢sāo罢了。 这本书会继续写下去,只因为还有四百多个收藏、六百多的推荐,有草根大等等朋友一路支持,还有小陆自己曾经对大家说过的保证。 但是速度方面,小陆真的没有办法给出什么承诺……希望大家原谅。 第一百二十五回 新年(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老人拖着衰朽的身躯,沉重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好像随时都会往前一扑,就这么被身后背着的瓷器压垮。 这是他祖传的烧瓷秘方,要不是所需材料花费惊人,他也不会等到山穷水尽的今天,才费尽家财、筹出材料,只求能借着卖出背后这件瓷器,顺利度过这一关。 「倘若在下个月之前,代垫的绢布不能归还,那……说不得就只能用人抵债了。」 租庸调是大唐税制:每丁每年交纳粟二石,称为「租」;根据各地的不同生产,每年交纳绢二丈,锦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称为「调」;每丁每年要服徭役廿rì,闰月加两rì。如果不想服徭役,每天折纳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称为「庸」。 对于一般老百姓来说,这样的税赋算不上太重,还在一般农家能够负担的范围。 但老人却不知道这么多。 年前大唐在北方的几场战役,让兵部做出了加征徭役的决定,为了避免两个儿子被征招入伍,老人咬着牙,向县内的大地主家借了绢帛,这才将徭役抵免过去。 在战争结束之后,老人也攒下了一些银两、麻布,想要拿着这些钱财布匹,拿去地主家里头还债,但却吃了个闭门羹。 「这位老丈,这样不大对吧?」 门房yīn阳怪气的看了看老人手上的财物,拿着欠条、指着上头的文字……虽然他根本不认识字,但这却无碍他说出管家交代他的内容。 「上头说的明明是白绢数尺……你想用这快生霉的铜钱、和这麻布来混淆过去吗?」 老人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门房;有道是宰相家人三品官,眼前这家虽然只是地方大族,但听说家中也是有人在京城里当官,不是他一个乡下老农可以轻易冒犯的。 「老朽……老朽要凑出这些,已经、已经是散尽家财了啊……」老人低声下气,语气中尽是哀求之意。 「那我可没办法。」门房戏谑的学着老人的语调,末了又哈哈笑道:「要嘛,就拿上好白绢来偿债,不然的话,你家里不是还有个女儿吗?」 老人闻言大怒,这才明白过来,对方到底谋的是什么;无怪当时那管家还和和气气的找上自己,说能帮自己这一点小忙…… 老人强自压下怒火,扛着那堆钱币财帛,默默的走回家中。 老翁姓田,先祖也曾是官场中人,无奈迫于乱世、辗转沦落为平民,但田姓老人仍是以家世自豪,要拿子女来抵债的事情,可说是打死也做不出来。 经过几天的考虑,老翁想起了家里流传的一项手艺:烧制陶瓷。 那似乎是五胡乱华的时候,田家一位祖先本来是一县之尊,只是迫于战乱、又受jiān人陷害,不得已之下才弃官潜逃。所幸他平时为官还算清廉正直,辖下百姓也十分爱戴这位县尊,这才有惊无险的将他送了出来。 在送他出来的同时,一个匠人担心县太爷生活无以为继,特别将一些瓷器的作法传授给这位县太爷;而这位田县令好像也是天赋异秉,只是听匠人约略说些制法,自己便能加以衍生,把这项手法发挥到了极致。 隋代之后,局势渐趋稳定,科举的创立更是让天下寒士有了个晋身的管道,这也让田家一些人便动了心思。 本来田家靠着瓷器技术,一直过着还算富裕的rì子,无奈「士农工商」的阶级深入人心,工商都只是贱业,社会地位大大不如士人与农民,甚至不具有应试科举的资格。 于是,便有田家子弟从本支分了出来,到了几代之后的田老丈一家,便只是个安分守己的普通农家了。 只是田老丈年少时不喜务农,对于工艺之事反而更感兴趣,所以才从族中长辈手上学来了陶瓷技巧,想不到此时竟然可以派上用场。 所费不赀的材料,就用本来打算抵债的财物充数,只要能进城卖掉这批瓷器,说不定在抵债之后,还能够改善家里的生活呢。 抱着这样的打算,田老丈这才不辞辛劳的从华州的郑县来到了长安城。 「该在……哪里摆摊子呢?」 老人想了想,只记得人们都说长安城中,东西两市是全天底下最巨大的市集,既然自己从东门进城,那就去东市看看吧。 从延兴门进城,一进城门的右手边,便是香火鼎盛的青龙寺,老人放下手上、背上的布囊,在寺门外头虔心祝祷:希望此事能顺利解决…… 重新拿起了货物,老人绕过新昌坊、穿过靖恭坊,还没走近目的地,就已经感觉到世界第一大市集的炙热活力。 深深的长吸了一口气,老人鼓起勇气、怯怯的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左右看看四周:虽然算不上热闹,但三不五时也有行人经过,应该还算是个好地方! 老人铺开一条破布,小心翼翼的将带来的瓷器摆在上头,忙了好一阵才把所有瓷器摆好,也顺便仔细检查一番:从郑县徒步走来,足足要花上好几个时辰,就算自己借了乡人顺路的牛车,也几乎耗上了半天,这中间要是有个碰撞,好好的瓷器只怕就卖不出去了。 「还好瓷器没坏……」老人安心的松了口气;带来的瓷器中,大件占了三样,中件的近十样,小件的玩物则有十数样。每一样他都用旧衣、破布仔仔细细的包好,所以这一路奔波下来,这才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老人爱怜至极的细细擦拭瓷器,然后细心摆放齐整,自己这才揉揉颤抖的老腿,缓缓坐在一旁。 「希望客人快些上门。」 老人暗自祝祷,但转念一想,这可是人生地不熟的dì dū,如果有人上门闹事可就糟了。 「希望没有人来闹事。」 整整一个时辰,老翁便在这两种情绪里摆荡,一下子期盼快些有人上门、一下子担心有人过来找渣。 经过了一个时辰的等待,老人也等倦了,见街上来往的人cháo虽众,但停下来观看的却是极少,即使停下脚步,也只是匆匆一瞥过去,根本没有里会瓷器上头,老人引以自豪的柔润光泽,与细腻触感。 老人口拙,也不知道该如何招揽生意,只能眼巴巴的望着人来人往,自己带来的瓷器却仍一件也不少。 「下一个客人,一定要大声招呼了。」看了看天sè,只怕再没过多久,天sè就要逐渐暗去,自己若是赶不上宵禁前离城,长安城的客栈一宿可能就要抵掉这些瓷器的利润了。 话说回来,这些瓷器根本就连一件也还没…… 「喔?这儿什么时候多了个摊子?」 悦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老人听见有人询问,心下大喜,赶紧回头准备招呼,但才一回头,脸上却是一阵错愕。 好一个天仙般的人物! 来人穿着一身胡服──那是件从没看过的黑sè翻领窄袖长袍,但既不是汉服的右衽、也不是胡服的左衽,衣领之下便是垂直的剪裁,左右两排用银扣子系住。 那人大概觉得不好弯身,随手解开下摆的几颗扣子,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起几件小件瓷器。 从侧面看去,那件黑sè的外袍倒显得那人脸庞的白皙,如水波婉转的眼眸款款落在几件瓷器上,让人觉得那瓷器的价值好像都翻了几倍不止。 那人……那名少年认真打量的模样,让老人只敢远远望着,根本不敢打扰少年的观察。 「这孩子长的真俊……」 那少年眼神只是在瓷器上流转,但眼波到处,就连一旁的老人都忍不住为之愣神;别说是男子,就是长相有这少年一半的女子,他此生也未曾见过。 「不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娈童吧?」 才这么想完,老人赶忙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声:这么一个天仙似的人物,哪里可能是那种玩意? 少年蹲着身子,一件又一件的检查起手上的瓷器,老人不敢打扰,只能继续偷偷的打量,但他这时才注意到:少年身旁还有几个戎装的随从,这让他瞬间打消了偷瞧的心思,收起视线不敢乱移。 两人就这么一个细看、一个枯等,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直到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沉默。 「这是谁的摊子?」 两个胡服打扮的高壮男子yīn着脸,站在摊子旁边,其中一个黄脸男子开口问道:「这个摊子可有登记?您的准许证呢?」 「登、登记?准……准什么?」老人被吓的胆战心惊,战战竞竞的问道:「老、老朽……小老儿……这个……」 「咳。」另一个黑脸男子轻咳一声,上前一步说道:「若是工匠、商贾,得要先有工商执业许可证……若只是摆设临时摊位,也需要在东市管理处办理登记,而且不能妨碍到车马、民众的移动。」 老人每个字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却完然不能明白,只能一个劲的摇头,示意自己全然不知。 两个男子对望一眼,已经大致猜得出老人的状况;两人都不是第一回处理这种状况了,于是便驾轻就熟的缓步上前,一左一右的往老人靠近。 「老人家不必惊慌……」 黑脸男子和善的说道;这是教学手册上的首要条件,处理类似「非恶意违反规定」的初犯,态度绝对不可以太过强硬。 「这里禁止摆摊,而且您也没有办理相关手续……」 黄脸男子试图和善的说道;当初在训练时,就有针对「如何对百姓话繁为简」的这道课题,进行一连串的模拟训练。 但老人却不管那么多。 他只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卖完这些瓷器,那家中那个年幼的闺女,只怕就要被那伙恶人强行带去抵债了;抱着这样的心态,老人虽然两腿颤抖不已,但仍是勇敢向前迈了一步。 「不、不能动这些!」语调虽然颤抖,但却是坚定不已。 两个男子对望一眼;他们执法最害怕这样的老人,说理说不清,但要硬来却又下不了手。 第一百二十六回 新年(中)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若是从前低俗的县衙差役、粗鄙的巡城武侯,大概早就拿起棍棒痛揍一顿,把东西砸了、把人扔进大牢关他个十天半月。 但这两名男子却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是第一期jǐng校毕业生,也是第一批考上执照的jǐng察,心中还有着守护秩序、爱护百姓的抱负,这才上任第一个月,哪能就这么砸了「jǐng察」这个招牌? 就在两人为难之际,老人一咬牙、心一狠,就拿起了其中最大的一件瓷制花器,高高举在头顶,厉声喝道:「这、这儿可是京城!你们这样欺侮一个老百姓,你、你、你们可知不知羞?」 两人也顾不上交换意见了,一个连连摆手说道不敢、另一个就要上前继续劝说,但不上前还好,这一上前更是刺激了老人的神经。只见他一声高喝,眼看就要把花器当武器砸去…… 「这批瓷器,我买下来了。」说话的是少年。 只见他站起身子,让两个大唐版的jǐng察顿时一愣;不是因为相貌、也不是两人认得他,是那少年身上的长袍,竟然和两人身上制服如出一辙……只是一个是长袍、一个做成短挂。 「天气转凉了,老丈还是快去歇息吧。」少年从一旁的随从处拿了银两,不说二话的塞在老人手上,亲切的对老人笑道。 近看这容貌,让老人一下子连话也说不好,只能不住点头,就连道谢也忘了说。 少年对老人、两名jǐng察分别点了点头,笑了笑,转身便回到一辆马车旁,还不忘小声交代:「小心点拿,千万别碰着了。」 三人站在原地,就这么目送马车逐渐远离,直到看不见影子了,黄脸jǐng察这才最先回过神来。 见老人一脸茫然,他于心不忍,便详细的替老人解释起东、西二市颁行的新规则,顺道也带老人进到一旁店家里取个暖。 另一头的马车上,少年小心的把瓷器摆放好,自己还让了个位,挤到马车的前缘。 「郎君就是心慈……那些小对象也就罢了,这几个大家伙是要摆放在哪儿呢?」一个戎装随从开口抱怨,但话声听来竟是女子声音。 「无妨,就当rì行一善吧。」少年无所谓的笑了笑。 女子恼怒的别过头,望向车窗外的风景,但没多久又忍不住转头过来,假装不经意的提起一两句话头。 「这些是要买给小郎君的吧?」 「是啊……」少年脸上露出慈爱宠溺的微笑,但仍然不忘补充道:「你怎么知道是小郎君?就是女儿我也是一般疼爱的。」 「哼!」女子恼怒的哼道:「这世间总是重男轻女……你看那内阁大臣里,女子竟然只有那么两位……即便算上了太后娘娘,也才……」 「禁声!」少年赶紧摀住了女子的嘴,没好气的说道:「我可不希望我孩子一出世就见不到父亲!」 女子再次哼了一声,但却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少年好像被挑起了话瘾,一再找女子说话。 「妳说……」 「妳觉得……」 「妳认为……」 一连串的问话,逼得女子无从答话,只能恼怒的瞪着少年,做出无言的抗议。 「阿真姊又生气了?」少年调皮一笑:「这样琦姊姊又欠我一贯钱啰!」 被称为阿真的女子愣了愣,这才意会过来少年的戏谑,忍不住动起真怒,但见少年那无暇的笑容,那股气一下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名少年便是杜维。 自从得知凤翔军中退役女兵的困境,杜维便自告奋勇的让武顺的商铺收下一些女兵、常山公主也凑趣的跟进了决定,加上武后身边同样留了一些人下来,那群退役女兵便只剩下几人了。 那十来位女兵有的断了手、有的缺了腿,更有的脸上还破了相,所以其他地方都不好去,一度只能选择回到家乡终老、或者是寻座庙宇出家。 但杜维再次站了出来;他说自家刚刚扩建了宅子,正需要有人护卫,如今既然有上过战阵的女兵,便想向太后讨些人来帮忙。 武后……现在应该是武太后了,觉得杜维的主意好像也不错,在询问过她们自个的意见之后,便派到了杜维新修建好的宅子里。 几名女子本来多是待罪之身,因为武后才改变了命运,当初在战场上也是存了报恩的心思、抱了死志,这才落得如今残疾的下场。 还好武后的安排还算妥当,几名伤处较不严重的女兵,都能够找到一份谋生的工作,其余的也在杜维出面下,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这让众位女兵对武后更加的感激。 眼前这位名唤阿真的女子,就是来到杜维家里护院的十八位「保镳」之一,因为年纪较长,所以算是几名女子中的领头。 杜维听薛琦说过她的事迹;在一众女子中,她算是少数的平民出身,因为犯了事被判入监,后来似乎由于高宗的猝逝,才侥幸留了条命,并且借着武后招军时脱颖而出。 至于她犯了什么事?薛琦却是避而不答,在杜维的连连追问下,才稍微透露了一些内幕。 「娘娘很欣赏硕……呃,很欣赏阿真……」 听了这话,杜维仍然摸不着头绪,但也没有多问,就这么把几人安置在宅子里头。 新的宅子面积广大,每一栋楼邸都是美轮美奂;融合中西、贯通古今,再配合上大唐的营缮法规,由杜维大师匠心独具的jīng心设计、西托大师费尽心思的倾力打造,这才成就了这么一栋留名历史的传奇大宅。 当然,此时这两位建筑师与设计师,都不会想的那么远;一个只希望还有下一回的工作,一个只在乎家中女眷的想法。 还好,王琇等人大概也习惯了杜维的奇思妙想,对于那一栋栋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建筑,只觉得美丽又新奇,纷纷绕着宅子各处浏览。 从大门进去,当先看到的还没有什么新奇,只是栋平凡的唐式大宅,但进了里头,才会发现到里头的特异之处;仿明代的家具摆饰、西域进口的波斯地毯、挑高的楼顶、再加上杜维jīng心特制的仿现代灯饰,让人宛如走入时光隧道一般。 大厅尽头是道屏风,那是武后赐下的宫中jīng品,但屏风之后却不是本来该有的后厅,杜维在这里用了个巧思,用上了西式的宫廷石磨阶梯:洁白的大理石阶配上素sè绒布地毯,再加上两旁简单大方的雕饰,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六郎……这样不踰制吧?」曾在宫中生活良久的王琇担心的问道。 「别担心,夫君我早就研究好了,那本营缮法规我都快能倒背如流啦!」 杜维指了指那白sè阶梯上端,王琇这才发现眼前所见的一小片空间,竟然只是一、二楼中间隔的平台而已,想要走上二楼,两端分别还有一段环形的阶梯。 「哇!」小桃眼睛发亮,蹦蹦跳跳的窜了上去,一看二楼的大厅,立刻又是被眼前景象给吓了一跳。 楼下所见的灯饰,此时近看是更加的震慑:那一盏巨大的仿水晶灯饰是由菱状玻璃所串起的,也不知道里头有多少串菱形玻璃。 众女上了楼,本来的欢欣一下子却转为忧虑。 「这灯饰如此奢华,难道六郎现下就要开始享乐,毫无进取的心思了?」 王琇、武顺虽对杜维是依赖又宠溺,但见了这灯饰,也不禁担心起杜维是否就这么安于现状,尤其是出资较多的武顺,心头感觉更加复杂。 「六郎……这很贵吧?」还是小桃心思单纯,没有多想便问了出来;她虽然爱玩爱闹,却也是个分得出轻重的孩子,见六郎用了如此豪华的装饰,便开始担心花费是否太过。 「很便宜啦。」杜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但看众女脸sè更糟,这才会意过来。 「这是真的便宜!」杜维故做不悦的哼了一声,将自己的双手展示出来,上头尽是细小的伤疤。 「材料用得是作坊剩下的,所以没花上什么钱;至于拼凑……那可是我本人亲手制成的!」 看见杜维手上的伤疤,想象他在灯下工作的情景,王琇、武顺两人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只是在小桃、小荷、沐涵面前不敢太过表现,只能纷纷投向秋水般的温柔眼神……杜维明白,晚上又得找个理由支开几个小女孩了。 闹了这么一阵,几人才有心思看向他处,原本以为不会再比水晶吊灯还要震撼了,但眼前迥异于平常、也从没有见闻过的摆设,仍是让众人眼睛为之一亮。 那是纯欧式的古典客厅装潢。 虽然沙发、茶桌早就被杜维整了出来,但配上纯欧式的配件,却呈现出一种崭新的风貌。 「这……这是窗?」沐涵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厅中那扇玻璃窗,生怕一不小心便会把它戳坏。 「那是玻璃窗……工部前些rì子制成,无奈没有什么人想要安装。」杜维得意的笑了笑,他可是平白的捡了个大便宜:一名胡商听闻工部的奖励方案,便拿出了高纯度玻璃的制法,希望能在大唐的历史上留个名字。 留不留名虽然不可预期,但一笔钱财却先入了口袋;在工部的专利办法保护下,胡商得以用技术与人合作,而高纯度玻璃的专利仍在胡商手上,不必担心有人仿造,即使能偷学出去,也无法在专利仍受到保障的有生之年里公开贩卖。 只是高纯度的玻璃,也有着更加脆弱的缺点,即便玻璃中少了杂质,却让制品的耐用xìng大大减少;工部匠人据此技术进而改良,虽然得到了透明度、坚硬度都有一定保障的新产品,但却仍入不得杜维的法眼。 「这么多杂质,要怎么用来当窗户?」杜维小声的抱怨,但一旁的老匠工却是默默的听在耳里。 没过多久,几人扛了个片玻璃过来,兴致勃勃的想让杜维大吃一惊……虽然仍比不上现代技法,但杜维仍是好意的「吓了一跳」,也收下了对方的赠礼。 然而,出乎杜维的意料,这样的玻璃窗在大唐并没有太大的市场:有人说于礼不合、有人觉得不够通风、还有人觉得太过光亮。 对于第一个问题,杜维也没有办法解决;但他仅仅是在窗户之上再开了气窗、以及小荷缝制的窗帘,便解决了后面两个问题。 「原来郎君是用在这个地方……」小荷佩服的看向杜维;她原先还觉得那块布织来别扭,想不到竟然是要当做窗帘。 「这还没有什么,妳们再往下看吧!」 杜维见众人开心的模样,自己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但这些抄袭之作却不是他得意的地方,他真正想让众人看的,是他jīng心规画的各式卧房…… 用上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元素。倒不是他崇洋媚外,或者觉得外国的月亮比较圆。 他只是真心的想要把最好的一切呈现给王琇等人,仅仅是如此而已。 看着王琇开心的像个孩子一般,好奇的四处张望;武顺也忍不住这里戳一戳、那里碰一碰的;沐涵等人更是随着小桃到处乱跑,急得小荷在一旁担心几人撞着…… 第一百二十七回 新年(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侯瑶儿姑娘……」 小荷没好气的喊着小桃的名字,藉此提醒她注意自己的形象,又顿了顿,这才转向杜维,等着他带众人继续看下去。 杜维笑了笑,带着众人走向二楼右侧走廊的深处,那儿有一道空中步道,步道彼端便通向各人的小楼。 步道的外型和传统回廊没有什么分别,只是盖在二楼而已,但这已让小桃等人战战竞竞的,好像担心随时会掉下去一样。 「另一头也有类似的地方,但是做成了空中花园……就是放在二楼的小庭院。」杜维当先走了出去,几人才有些害怕的跟在杜维后头,小桃还试探般的踩了几下,这才放心的跟着杜维走去,其余的人自然也跟了上去。 杜维见众人虽然畏惧,但也同样好奇,所以特意放慢了脚步,让众人习惯这样的高度。 最先回过神的却是王琇;她在宫中待得久了,也曾见过类似的楼阁,只是这回换做了较为细窄的走道,让她一时还不大习惯;等到习惯之后,她大着胆子靠近栏杆旁,俯瞰着庭中同是jīng心布置的花园,内心暗自赞叹杜维的巧思,连忙拉着武顺一起对着庭中指指点点。 「晚一些咱们便在庭院里用膳……」杜维察觉两人目光,细心的补上一句,立刻又是引来一阵眼波的交流。 小桃窜了出来,抱着杜维的臂膀,摇啊摇的娇嗔道:「前头那间怪怪的屋子,就是咱们的房间吗?」 要是以前这么做,杜维大概已经为小桃良好的发育状况而迷乱不已,但此刻身经百战的杜维,只是神态自若的笑道:「还没呢,那是书房。」 「小桃!」小荷赶紧斥了一声,细心的她害怕小桃泼了杜维的冷水,于是赶紧先斥责几句,尽管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屋子有些古怪。 为什么古怪?因为那一栋楼并不是方型、也不是六角、八角等常见的楼阁型状,而是一点棱角也没有的圆型,至少从这里望去是个纯粹的半圆。 这里却是杜维参考了欧式仿罗马建筑,整体呈现圆柱状的图书馆,又有些地方是模仿白宫的圆形办公室;当年还在大学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一群人挤在空气闷热的图书馆自习,各式各样的异味、形形sèsè的怪人……至今想来,仍然是恶梦一场。 「如果我有钱,我要盖间只有一个人的图书馆!」 杜维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才会力排众议,盖出了这一栋三层楼高、全部用于藏书、读书的书房。 虽然怪异,但这里每一个人都对杜维充满信心,所以都是没有迟疑的走了进去;一进到书房,几人便让眼前的景象给震慑的呼吸一滞…… 虽然说是三楼,但每一层都是挑高的楼高、每一楼都是环绕成圈的特制书柜;三层之中,除了眼下所在的二楼入口、还有对面一楼的一扇木门外,墙面全被满满的书柜给掩盖住,密密麻麻的书柜就好像是从墙面直接雕出来一般的完美无缺。 王琇一向喜欢看书,见了这么多藏书,雀跃的就像个小女孩,疾步跑向了栏杆,四处张望该从哪里下楼;左右看了看,原来入口两旁都有阶梯,一个向上、一个往下,她回头看了杜维一眼,见杜维笑着示意无妨,才开心的拉着武顺一同下楼。 「哇……这里有几本书啊……?」沐涵跟着跑下楼,站在圆形屋子的正中心,看着四周团团转圈──好像每一个书柜都是满的,这该有几本书啊? 「喔?这椅子好舒服……」小桃也跟着下楼,她对书籍兴致不高,对书房zhōng yāng的书桌椅、桌椅前头的几张沙发还比较有兴趣。 见屋内尽是柔软的地毯,小桃忍不住又往一旁地上倒去,一躺之下,却是惊喜的喊了一声。 「啊!」 众人都被小桃给吓住了,赶紧跑来看看是什么状况,却见小桃倒在那里,指着天花板,兴奋的连声喊道:「那、那、那、那是什么?」 众人虽然觉得好笑,但却都是跟着她的手指方向抬头,一看之下,各个都是又惊又诧,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王琇试着开口,却找不到一句话来形容。 太美丽了。 她们想这么说,但却又觉得这句话无法完全表达,与其说得不清不楚,不如闭上嘴来静静感受…… 「不至于吧?」 杜维倒是被这几人的反应给吓住了;他当时只是对西托提议,想把现代的圆顶建筑、和教堂上头的马赛克玻璃融合,这么一来既美观、又透光。 但西托想也不想的否决了。 原先听了杜维的想法,说是建筑上头不要封顶,最好留着用来采光,西托还激动的赞声不断,说杜维的构想就像是罗马的万神殿一样伟大。 然而当杜维挑明了,自己要用整片琉璃当做屋顶的时候,西托便用看待白痴的眼神,略带鄙夷的望着杜维。 他告诉杜维:根本没有这般强韧的琉璃、也没有这么巨大的圆顶,这根本就是「非人力所能及」的事情。 杜维可不想要在书房里头淋雨。 于是又使出了久违的激将法,让西托回心转意,重燃斗志的回去工作。 「别丢了你祖父的脸啊。」 但在西托回头之时,杜维把他叫住,并画了个后世的建筑物出来,让西托一双眼睛越瞪越大,到了后来几乎是要掉了下来。 「可惜没有纳头便拜,哭喊拜师就是了。」杜维一面暗笑,一面收起手上「鸟巢体育馆」的图纸…… 当然,大唐制钢技术并不成熟,还没有办法全然照抄,但上头确实有不少力学方面的知识,可以让西托用来当作参考。 于是西托转换了想法,用上好的木料,先锯成样式、彼此勘合,再将玻璃镶嵌上去,组装以后才安置在屋顶上头,为了防止有所损坏,又在里外分别做了不少的加强与防护。 杜维看着天花板,也对自己的创意颇为得意,再加上众人表现出来的惊喜,更让他心中大慰,站在原地笑吟吟的看着众人。 「六郎……这里、这里实在是……」杜维想得正出神,耳边却传来王琇的柔软声调,让他一下子回过神来。 「实在是如何?」杜维凑近王琇,趁旁人没有留意,在她耳边轻轻啄了一下,羞得王琇满脸通红,半嗔半喜的瞪了杜维一眼。 「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啊。」武顺冷不防的凑上前来,幽怨的看着两人,看得杜维一阵尴尬,虽有心要公平对待,但小荷等人却已渐渐走近,只能用眼神示意:晚上再聊。 在书桌的后方,是一扇朴实大方的木制大门,和前门到主厅之间的区域相比,又是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那是宛如江南一般的景致,虽然并不耀眼,但却让人更想去细细品味。 时下大唐所流行的庭院样式,大致有两个走向,主要都是承袭自魏晋:一方面是显示穷尽奢华的阔气大苑,一方面则是彰显文人风骨的幽雅庭园,在加上佛教思想逐渐兴起,也让庭院风格多了一丝「禅」的意味。 杜维对这可没有兴趣。 他曾经参考过常山公主的私人园林,由于公主信佛的关系,里头充满了浓厚的禅宗风格,但杜维怎么看都觉得憋扭:虽然说这是大唐发展出的独特风格,但在杜维所处的现代,西洋人提起「禅」字,先想到的却是东方岛国。 眼前常山公主的庭院,看来和所谓的「和式庭园」倒有七八成的相似;杜维可不愿意和读者……不对,和自己的感觉过不去,既然别扭,那就不往这个方向考虑。 经过一番思考后,杜维最终选择了他少数参观过的旧式庭园──拙政园,来做为建盖家中庭院的模板,当然,这是缩减了湖泊的版本。 虽然西托大力推荐所谓他故乡的「罗马式花园」,但杜维印象中的欧式庭院,大多是寒伧的过分:好像只要一大片绿草、修剪整齐的树丛,加上几尊雕像、一座喷水池,就可以说是花园了。 西托对杜维先入为主的恶感,自然是无从得知,但仍试图画出图样,来争取杜维的支持;杜维看过之后,还是摇头否决了这个提案:虽然没有近代欧式花园的单调,但西托的图样太过依赖建筑,不大符合杜维对这宅子的期许。 不过杜维也没让西托失望,他托过去同事的帮忙,开办了一间专事建筑的工坊,打算让西托用这个工坊的人力,自己去朝着祖父的目标努力。 回到眼前的园林。 杜维一手牵着王琇、另一边的手臂和武顺几无间隙的摩擦,三人就这么缓缓的走在小荷等人的后头。 这几个小女孩早被眼前宛若图画的场景迷惑住了;不像先前的四处探险似的活蹦乱跳,几个人缓缓的向眼前的庭园走去。 小荷轻轻拍了拍石桥上的雕饰,仔细研究上头的狮子,和寺庙门前的有什么不同。 小桃撩起裙摆,蹲在水边好奇的拨弄水面,惊得池中鱼儿逃命似的乱窜,自己则是喀喀笑个不停。 沐涵则是走过了石桥,一下看看水中凉亭、一下仰望眼前小楼,恨不得把所有景像都留在眼底。 听杜维等人的脚步接近,沐涵回头惊喜的问道:「这、这是……这是给咱们住的?」见杜维笑着点头肯定后,沐涵喃喃说道:「这可比宫里还要……还要……」 王琇害怕杜维介意,所以一向不喜欢提起宫里,此时便赶紧将话题带开,笑道:「六郎再不带她们去看看住房,只怕这几个小妮子还有得玩呢。」 小桃、小荷听到王琇提起住房之事,担心自己和杜维离得太远,于是赶紧跑近前来。 「眼前这栋……」杜维还没说完,小桃便已举高了手,迫不及待的想要争取,却听杜维接着说道:「……是我杜家宗祠。」 众女一听,脸sè皆是一肃。 王琇敛容说道:「六郎该先让咱们来到宗祠祭拜的。」按照规矩,搬入新宅可是大事,怎么可以不先敬告祖先? 小桃则是奇道:「六郎不是孤儿……?」 众女脸sè又一下子变得古怪,有的阻止小桃、有的望向杜维等待他的回答。 杜维摇摇头,自顾自的走进宗祠,几人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这是栋二层的小楼,除却大门面对的小湖泊,另外三面都是围着三四楼高的大树木;毕竟这间宅子也有些历史了,有这样的古木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 几人进祠堂祭拜了杜维的义父黄玉、以及杜氏先祖之后,杜维才笑着对小桃说道:「我可是三岁能言呢……怎么可能会不记得我真正家人?要不然,我怎么会姓杜?而不是跟着义父的姓?」 「那个……」虽然杜维不介意,但一旁几人凶狠狠的目光,却让小桃更加畏惧,觉得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见小桃一副担忧、又想道歉的模样,杜维揉揉她的脑袋,笑道:「没事了,以后记得乖乖打扫就是了。」 小桃糯声道了歉,杜维只是摇摇头、笑了笑,牵起小桃继续往前走去。 祠堂之后,几人眼界又是一开;一栋通体雪白、又迥异于大唐风格的建筑矗立在眼前。 不用怀疑,那就是白宫。 杜维好心的补足了白宫的致命缺点:就是容纳不下他身边的女子。 毕竟韩国夫人的身分摆在那,若是直接住进杜维宅子里的主楼,只怕宫中那位不会太开心的。 所以杜维让白宫的两翼更加延展,两翼之后则是连通到后头的走廊,算算手上的预算还算宽裕,杜维在另一面又起了一栋白金汉宫;两座「宫殿」彼此对望、相互辉映,满足了杜维前世没能亲自游览的缺憾,还有一些些虚荣心。 这么一来武顺住在一边、自己住在一边,即便武后让薛琦来打探状况,大概还是能过得了关吧? 南方的主楼里,住的预计是王琇、沐涵等人,北楼则让小桃、小荷,两人陪伴武顺、以及润儿。 连接南北楼的两条走廊,模仿的是希腊神殿的柱子,斜顶式的屋檐则是覆着中式的琉璃瓦片,看起来和南北二楼倒也还算般配。庭中诺大的空间杜维也没有浪费,正zhōng yāng是搭配走廊风格的白sè八角凉亭,凉亭外头是王琇、武顺等人喜爱的花卉,但整体还留了个不小的空间。 「这片地方,就留给妳们来规画了。」 杜维对几人笑了笑,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自己尽心尽力完成的宅子。 即使自己的身分、财力,还给不了王琇等人最美好、最华丽的房子──这些建材普遍都不算太过昂贵,只要有心就能找齐;也因为这些都不是大唐的主流建材,杜维靠着这一点才能将价格压低不少。 杜维给不了最好的,却能给出最与众不同的……至少,这些会是大唐女子从未有过、也不可能会拥有的。 看着王琇等人,杜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但心弦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如果「她」也在的话,会是什么状况? 杜维看着武顺的笑颜,这才勉强压下了那股念头;也或许他并未压下,只是那两张太过近似的脸孔,早已经让杜维分不清楚现实与想象。 第一百二十八回 登基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显庆七年底,这个高宗所使用的年号,至此总算是退下了历史的舞台。 新皇帝是高宗长子,历史上早亡的燕王李忠。由于高宗的猝逝,此时除了李忠之外,高宗子嗣仅仅只有许王李孝、杞王李上金而已。 李忠此时年仅十三,继位之后改元为「承德」,尊谥先皇为「大圣大弘孝皇帝」,庙号为「高宗」。 杜维曾经远远的看过这位承德皇帝:个子小小的、模样有些苍白,看起来就像营养不良的国中生。这年号取的倒好,大概是取「承袭盛德」之类的吉祥话,而这位新皇看来确实是颇需要先祖的盛德眷顾,才有办法在武后手上多活几年吧? 虽然据宫中密闻表示,这孩子的先祖根本不知是何人。 杜维想起王琇等人对他透露的八卦,望向李忠的眼神便有些怜悯、有些同情,那小皇帝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回头往杜维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在看我?」杜维身为从八品下的礼部主簿,所站排列也十分偏远,可以放肆的打量眼下大唐名义上的尊主。 只见小皇帝目光很快又转到一旁,顾盼之间并没有小说上形容的帝气、霸气,更别提什么神秘气场,不过就是个穿着华丽的小男孩罢了。 小男孩眼皮垂得很低,好像被繁杂冗长的祭文给催眠了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像是老僧入定。 杨思敬站在前排,眼角瞄到远处探头探脑的杜维,在众人皆尽垂首的状况下格外显眼,无奈的回头吩咐几句,没过多久,一个小太监便把那句话便传来了杜维耳边。 「专心点,别乱看。」 由于杜维表现杰出、做事又认真,又有着苏义这一层关系,杨思敬很快便将杜维视为手下的一员爱将,此时这等登基大典,也没让杜维缺席,殊不知杜维巴不得能够早些回家,在新宅和自己的家人谈天说笑。 「小公公,你哪里人?」 杜维闲来无事,尚书又不让自己东张西望,便拉着小太监想要聊天。 小太监哪有杜维这般的胆子?脸sè发白的搪塞几句,便慌慌张张的往回跑去了。 「唉,真无聊……」 杜维紧瘪着嘴,打了个无声的呵欠,一旁同事见到杜维深吸一口气、随即便是眼眶泛红,心里暗道:「这也能哭?这小子马屁拍过头了吧?」 或许是在礼部的关系,这里的同事并不如工部的亲切,毕竟这个年代重文轻工,做为文官最重视的礼部,压力和竞争比起工部可说是天上地下。 一旁有人见到杜维目眶含泪,好像深深受到大典的气氛感染,心里头便暗到不妙:万一让上司觉得这小子是感念先皇而泣、或是因为大典而深受感动,进而对这小子印象大好,从此升迁不断…… 这岂不是便宜了这初来乍到的小子吗?这可不行!这么一想,那人于是牙一咬、一发狠,也跟着「啜泣」起来。 「黄逢chūn!你在哭什么?」老迈的礼部员外郎听见抽气之声,回头毫不客气的低声怒斥,看起来装模作样在他这里过不了关。 那人只得止住悲声,肃然正坐,眼神却不怀好意的望向杜维:小子,你也一样要遭! 「杜德安!你也是一样,这里可是大典之上!」果然,老员外郎也见到了一旁偷偷拭去泪水的杜维,一视同仁的对他喝斥了一声。 「卜尔百福、如几如式。既齐既稷、既匡既敕。」杜维躬身念了这么一句,一方面告罪、另一方面也解释自己落泪的缘由。 这是出自《诗经》中,楚茨一篇的一段话,意思是:赐予众多的福分,祭祀谨守法度、不失时宜;仪式的态度虔诚,庄严隆重又小心谨慎。 杜维提到诗经之中「歌咏仪式」的一首诗,言外之意就是自己深深受到仪式感动,因此不能自己云云。 而这一段的下句同样是句好话:「永锡尔极、时万时亿。」说的是永远赐予福分,而且绵长没有穷尽! 「小子知礼!」老员外郎笑了笑,觉得这是个有慧根的孩子,原先只是看好他的能力,却想不到他还有如此真挚的一面。 好险! 杜维松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庆幸:员外郎虽老,但人脉门生都是极广,得罪了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当然不是为了什么仪式感动,那一段诗经也是前rì才恰巧翻到,事实上他在礼部主要的工作就是翻书,不断的引经据典,一下子要翻出哪个朝代曾经这么做过、一下子要找出哪位先贤曾经这么认为,总之是要为大唐的每一个行为都找到一个依据。 虽然无趣,但他的细心的确是能胜任这份工作,在几个月里便挑出了不少诏书、敕令的瑕疵,也让担任第二关检查的老上司们一下子都无事可做。 好不容易,仪式进行了大半,在下来没剩几个步骤,借着祭文念罢的空档,许多聪明人都是隐密的调整了一下姿势,杜维也趁机活动脖子,舒展筋骨。 昨天晚上玩的太疯了。在新宅里的主卧房,那张双人床可不仅仅是容纳双人的大小,杜维昨夜便证明三人也是一样的宽阔。 「德安!」一个男子声音打断了杜维的回想。 杜维不快的回过头去,表情很快变成了惊喜:「老萧?你怎么在这儿?」 此人赫然便是老朋友萧德,也是杜维过去在司农寺的同事,后来一起调到工部,算得上是相识已久的老熟人。 「你有所不知。」萧德苦笑道:「我原先在司农寺是个录事,去工部转了一圈,回头却又有了个主簿的缺,家父便让我调了回去。」 「那不是很好吗?」杜维好奇的问道。 「唉。」萧德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九寺要废了,你可曾听说?」 「不曾听闻。」杜维这么应道,但心里却一点也不讶异:九寺的功能与六部重迭太高,职能又偏向皇家之事,此时皇权式微,自然也是功能大减了。 「家父不信,所以我只能自己奔走,现下可好,却是调来了太常寺……仍是不离九寺范畴。」 「那也没什么不好。」杜维笑道:「若是要并,也是并来礼部,那咱们又能当一回同事了。」 萧德正想再说,一旁却有小太监上前说了声:「太常丞,少卿有请。」知道老板喊人,于是不敢怠慢,对杜维匆匆一礼,便回到了自己的班列。 从五品的太常丞?还是清官好啊……杜维不得不说,他对那些官二代还是有些羡慕的。 虽然同为大唐公务员,但依照魏晋南北朝沿袭下来的旧习,人们还是将公务员分做:「清官」以及「浊吏」。 顾名思义,一个是较为高尚的官儿,一个是较为卑微的小吏。前者一律都是官二代,或者是权豪、世家子弟;后者则清一sè的是寒门出身,靠着科举、或是保荐才勉强混上官身的士人。 饶是杜维与诸多权贵都有交集,但浊吏的颠峰是什么?还不仍旧是个浊吏。在地位缓缓爬升的同时,杜维也曾遇过自恃身分的下属不愿听从指挥的时候,更有甚者,还拿杜维清秀的容貌开起玩笑。 碰到这样的情形,杜维有着千奇百怪的招式来对付。 「去查查关内道中,所有官学子弟冒名顶替之情。」 但凡杜维这么一吩咐,没有人不低头讨饶的;这种冒名之事几乎成了惯例,有点资产的家庭,难免会寻些途径让孩子念书,如果要查,得罪了人不说,只怕还真的会动摇国本。 至于一些态度比较恶劣的,杜维就全部推荐到东北地方,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战事尽些心力,当然,这些人此时都还不知道朝廷筹划的这场战事。 杜维花了些心思,总算能够顺畅使动手下小吏,这也让他的各项计划得以开展,例如jǐng察制度,就是杜维的得意之作。 这不是杜维自己说的,而是武后对杜维的赞许。 事情的起因还是新皇登基。 那时长安城中巡城武侯、县衙差吏,甚至是加征的杂役,以及左右金吾卫等人,全部聚集在一个长安城中,虽然人数不是不能容纳,但在号令上却是繁琐至极,尤其是差吏杂役有的不敢管事,形同虚设;也有的胆大包天,冲撞了不少贵人。 长安县令因此遭了不少弹劾,只得跑来向恩师杨思敬诉苦。 杨思敬人老心也慈,有心想为门生想想办法,毕竟这位长安县令一生政绩毫无亮点,只怕没过多时就要外放去准备晚年生活了。如果能在县令任内做好一件差使,对他之后的安排也算有所帮助。 但想来想去,杨思敬却左右想不到个办法。 杜维拿来奏章文件时,正好见到杨思敬在皱眉苦思,于是顺口问了一句,一听之下,也觉得有些为难。 「如果有jǐng察就好了。」 捕快负责捉捕犯人、武侯负责巡城,而禁军则负责长安城防、宫中宿卫,看起来各自有各自的职司,但杜维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那jǐng察却是何物?」杨思敬好奇的问道。 「这……是jǐng戒监察之意。」杜维编来毫不脸红,脑中一面整理思绪,嘴上也不曾停歇:「若能常设一批jǐng察,专门从事武侯、衙吏之责;一来方便指挥,二来也好对这些人加以训练。」 杨思敬皱眉苦思了良久,虽然觉得这方法古怪,但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好对杜维说道:「先拟个条陈出来,老夫看过之后再说罢。」 杜维依言行事,回头便草拟了一份奏折,杨思敬看过之后,便转交给了长安县令。 第二天,杜维便被武后传进宫里。 「我一看这字,就知道是你这小子的主意了。」 武后正坐在杜维进献的沙发上,品着杜维进献的香茶,吃着杜维进献的小蛋糕,拿着杜维所cāo刀的奏折,双目炯炯的盯着杜维,看得杜维心中惴惴不安。 但武后并无嗔怪之意,反而是一脸激赏、痛快的说道:「真有你的!」 杜维一转念,很快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武后是想用「jǐng察」的力量,当做牵制军权的一个手段来用了。 「这件事情你就好好cāo办,这份奏折内阁会先退回去,你之后直接送上来便是。」武后自顾自的称赞了许久,又紧接着吩咐起杜维。 「但这似乎不归属礼部管辖啊……」杜维无力的反驳一句。 「这样啊……」武后想了想,才发现自己疏忽了什么,但见杜维一脸松了口气的模样,不知为何觉得一阵不悦。 「我不管,交给你来解决。」 「咦?」杜维还是第一次看到武后耍赖的模样。 「既然是你想的办法,当然也得由你来负责!」 武后心里暗自得意,只要杜维服软,她也不会逼迫太过,反正再开设一个部门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明白了。」杜维点点头,没有太多犹豫的答应下来。 「咦?」这回换成武后讶异了。 看着杜维一脸认真的模样,武后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心中暗道:说不定,我还是小瞧了这小子…… 第一百二十九回 润儿心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领了差使,回头便把条陈拟了出来。 说到礼部最主要的职司,除了祭典、科举之外,就属官学一项了。 要把设立「jǐng察司」这个单位和礼部扯上关系,联想到官学二字,不难得出「jǐng校」这个答案。 杜维在武后征询之时,其实就已经有了个模糊的念头,回头用不上多久时间,便想到了建立jǐng校这一个方法。 和诸多穿越前辈偏好的军校相比,jǐng校的规模虽然不比军校,但却胜在众人对「jǐng察」的了解不深,反弹也没有太过激烈;毕竟就连武后的眼光,都还没能清楚认识jǐng察功能对于统治者的帮助。 杜维也不管那么多了,对于那群散漫的武侯、欺善怕恶的捕快,他早就不满很久了,虽说jǐng察制度不见得就是万灵药,但至少经过训练、通过筛选,可以大幅降低不法情形。 说是jǐng察制度的草拟办法,其实更像是jǐng察电影的心得;托前辈子电视看得够多的福,加上杜维曾经向往能当个jǐng察,对一些内容便记的颇为详细。 计划一出,雷厉风行的武后很快下令实施,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就有一批身着深蓝sè短挂的实习jǐng察在长安城中的长安、万年二县行走了。 暂时归属在礼部的jǐng察司,为了名正言顺的让礼部统辖,杜维别出心裁的在jǐng察职司多添了「采风」、「明察教化」之类的万能理由,这也让他吃下来到礼部的第一张弹劾奏折。 「矫揉事主,佞臣也。」 武后拿着奏章,似笑非笑的念给眼前的杜维听,但不同于上回,杜维脸上并未流露出慌恐之sè,有的只是沉稳和镇定。 自从跨越了男孩与男人之间的门坎,杜维的待人处事也不经意的越来越显成熟,加上礼部的步调缓慢、行事严谨,当年在工部、军中都是活泼不已的杜维,如今倒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人刮目相看;除了在几位旧友,或是程知节、程务挺等长辈面前,杜维才能稍微放松下来。 「果然是要做父亲的人。」武后轻叹了一口气,想起过去和王琇的恩怨,一时之间想出了神,良久才回过神来。 「太医看过了吗?」 「多谢太后关心,司药尚宫前rì才去过。」杜维恭敬应道。 「琇……嗯,你家琇儿素来喜爱孩子,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武后叹道:「过去她总是……唉,也是那位……那位把她害苦了。」虽然没有开口,但话中却是带了些抱歉之意。 「是啊。」杜维脸sè一暗,但想到此时的王琇,脸上仍忍不住泛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是啊?」武后方才只是感叹,听杜维毫不犹豫的回答,显然已经知道王琇的身分,心里有些惊疑,忍不住哼道:「她倒什么都不瞒你!」 两人在新皇登基之前,曾有过一次面对面的谈话,虽然没人知晓谈了什么内容,但在谈话过后,武后的动作变得缓和了些、对于宗室的压迫也明显有些改善。 但在此同时,武后对杜维的态度也渐渐产生了变化。 这变化说不上是好是坏,就如眼下和武后单独相处、还有武后随意的态度,放在从前都是杜维难以想象的情景…… 「等到孩子生下,到时不介意我去祝贺吧?」武后随手把奏折一抛,假装自己毫不在意的问道。 「不、不会。」杜维赶紧应答。 「若是府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是……或者让阿琦送去也行。」 「是的。」 「府上亲兵够否?你现在也算是树大招风,小心对头找上门来。」 「够用的。」 「嗯,那就好。」 说完这话之后,两人顿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虽然心里都是千头万绪,话到嘴边却都变得云淡风轻:在这一刻,那些国事、往事的,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两人能同处一地,心跳的频率自然也就变得相近,不需要语言来承载思念,也能够把心里的感觉传达给对方。 话说,这只是杜维的幻想罢了。 武后的姿态虽然慵懒,眼神却是定定的望着一旁的屏风,杜维知道:这代表武后正在思考着大事。 下一刻,武后几乎细不可闻的吁了口气,身子又往沙发里靠了靠,托着香腮的右手轻撩了垂下的发丝,换了个姿势后,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杜维。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看杜维脸上悠哉的神态。 「兵部的奏折。」武后俯身抽出了一封奏章,随手丢给了杜维:「任雅相要汰换一批兵士,但户部说没有耕田可以分配,你看要怎么处理?」 杜维不急不徐的读完奏章,一面看着、一面思考,等到看完最后一个字,心中已然有了头绪。 「娘娘可曾看过工部上月的邸报?」 「哪一份?」武后一愣,正想回头寻找,杜维却已站起身子,往一旁摆放文件的案牍走去。 杜维一面翻找,一面说道:「微臣的想法,是想和工部配合……啊,有了……」杜维找到了邸报,回身交给了武后。 武后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不悦问道:「这和那事有什么关联?」 「新式马车,又被命名为长车。」杜维笑道:「车身长度是过去数倍,足可容纳二十余人,原先只是工匠的游戏之作,但如今倒可派上用场呢。」 「你让那些士兵赶车?」武后没好气的斥道:「胡闹!还以为你能有什么主意……」语气中尽是失望。 杜维看在眼底,心里有种被小看的感觉,也没有着急,仍是有条有理的说道:「长安城中百十座里坊,十二条大道,坊街、坊巷不计其数……若是运用得当,将来作用不可小觑!」 武后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神sè不由得有些诧异,喃喃问道:「你是说……」 杜维心里暗笑:武后果然就是武后,历史上爱用密探、特工的几人之中,她必定是排得上前几位的,怎么可能会不喜欢这个主意? 「礼部核发证照、工部提供车马、兵部出人……至于车马行的部分,就让大户出资……」杜维知道,说到这里已经足够,在下来就让武后来进行便是,果然见武后已经低头思索,没再理会杜维说了些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和jǐng察司的功用有异曲同工之妙呢……只是一明一暗,唔……好主意。」 杜维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里,说完该说的话,便乖巧的退了下去,静静的站在一边聆听。 什么是好员工?曰:「主意是自己的,功劳是老板的。」 杜维不敢自作聪明、抢了武后的风采,只是默默开始盘算该怎么规画比较妥当。 杜维打算移植现代的大众运输模式,加速长安城南北、东西的交通联络,这么一来,配合东西市的发展,大唐的国民生产毛额可望向上调整不少。 「喂!」武后见杜维想得发愣,俯近身子喊了一声,杜维脸上一红,这才回过神来;让杜维清醒的不是喊声,而是武后身上的香风。 「只是来年还有一场大战,而宫中私库又是……嗯,总之,这笔钱也不好筹措啊。」 事实上,在前几回的铁勒之战中,为了避免麻烦或刁难,几乎都是由武后自掏腰包出钱的,经过几次大战、消耗了不少钱财,眼下已经有些窘迫了。 「听姊姊说,你颇善经营?」 「咦?」这话问得出奇不意,仓促之下,让杜维吓得不轻。 「如果……」武后双眼微瞇,说不上是喜是怒,语气淡定的说道:「如果,我把私库交给你打理,你能给我什么回报?」 *** 「调角断清风,征人倚戍楼。晓星落荒冢,明月照西州。叹此流离夜,狼山夹乱流。云中不见君,竟夕自悲秋。」 一名女子缓缓念着诗句,声调软糯、语气娇憨,正是杜府里的侯瑶儿;自从过了十三岁,小桃已经不让人称她小桃了。 「好诗,不亏是六郎手笔。」润儿赞了一句,顺手不顾形象的抛了一个瓜子入口。 「妳啊……」小桃叹了口气,没好气的看着眼前的好友:「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回家?」 原先润儿说是要抄经文,抄完了经文又说要祈福,祈福了好一阵却又不肯回去,只是一个劲的赖在道观里头。 「甭说了,现在回去多尴尬啊?」润儿叹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自个鼓着腮帮子,瘪着小嘴生闷气。 小桃点了点头,却不再多说什么。 在搬进新屋那天,沐涵还特地过来带两人回家,以两人爱热闹的个xìng,没有理由不回去看看新鲜的,但润儿竟然婉拒,回去的只有小桃一人。 比起新宅子的令人惊奇,小桃倒是发现了另外一样惊奇的事:那就是杜维和武顺两人关系的改变了。 「琇姊姊这些年确实也是辛苦了……所以六郎和琇姊姊的事,我只为琇姊姊开心。」润儿轻轻理了理云鬓,幽怨叹道:「但是……但是……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别扭了……」 「是、是啊……」小桃尴尬的点点头,应声之后又是不发一语,只是默默低头啜着香茶。 「小桃儿,妳说……」润儿支着脑袋,靠在软榻上,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妳说,若是我最后不是嫁给六郎……」 小桃吓了一跳,险些落下手中茶盏,连声啐道:「呸呸呸,别瞎说……万一让六郎知道妳这么说,他一定会生气的!」 「会吗?」润儿不再低头,一双秀眸直愣愣的盯着小桃,问道:「妳说六郎会为了我生气吗?」 「当然!」小桃想也不想的回答,还不忘补上一句:「六郎可是很在乎妳的!」 「但是……」润儿幽幽一叹:「六郎在乎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啊……」 小桃疑惑的侧着头,有些不安的问道:「妳……妳难道是介意……?」 润儿见小桃紧张的表情,不禁笑道:「若是妳、小荷姊姊……又或者是琇姊姊、涵姊姊,我都不会介意的。」 小桃的小脑袋里转了几转,很快便归类出润儿所指何人。 「妳……介意妳娘亲?」 「妳骂人?」润儿横起秀目,瞪得小桃赶紧道歉。 「我是说,啊……」小桃话到嘴边,赶紧摀住了小嘴,惊慌失sè的看着眼前的润儿。 「别瞒我了,我不聋不盲,哪里会看不出娘亲和六郎的事情?」润儿淡淡的说着,表情淡漠得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 「是、是吗?」这话对小桃来说有些打击;她可是前些rì子亲眼见到,这才发现这件事情的。 「唉……再让我住些rì子吧。至于之后的事……」润儿垂下眼帘,语气显得飘渺又遥远:「就……就再看看吧?」 两个小女孩就这么面对面,沉默了好一阵,小桃才打破这片寂静。 「如果……我是说如果。」小桃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润儿:「如果妳嫁的不是六郎,不管妳嫁去哪里,我一定会跟着妳!」 「胡闹!」润儿像只发怒的小猫,窜起身子、扑向小桃:「妳知道妳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的……但我又蠢又丑……」 「谁说的!」 「我自己知道的,我比不上妳们……」 「才不会!」 两个人说到最后,已经是抱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好在地上铺着家里带来的毯子,不然只怕都要跌的不轻。 不知道隔了多久,一直到两人都倦了,这才松开对方,躺在地上吁吁的喘着气。 「我看……我还是搬回去吧?」润儿一边喘气,一边像是投降般的说道:「哪怕最后没有结果,也胜过在这里胡思乱想。」 「妳……」小桃还未开口,突然觉得头上有一阵yīn影覆盖,仰头一看,只见一双绣鞋从裙摆底下探出头,显然这人是个女子。 正想开口询问,却见一旁润儿神sè变得惊慌无比,翻了个身便跳了起来。 「妳们这两个小娃娃,真是让我听不下去了!」那名女子的声调中隐含怒气,还有一股令人不自觉便想要服从的气势。 小桃也跟着翻身爬起,愣愣的打量起眼前女子;这是一名美貌妇女,模样最多只有三、四十岁,但怎么看都觉得和某人有些相像…… 「感情这种事啊,可是一步也退不得的!」美貌妇人掐着润儿的脸颊,晃啊晃的,还不忘斥道:「都忘了我说过什么吗?情场如战场,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是敌人!自己不争,难道要等敌人拱手相让?」 「这才不是妳说的!这、这是六郎小说里的句子!」虽然胆怯,但事关六郎,小桃仍是跳了出来,勇敢的指责美貌妇人:「这是六郎的小说《小李飞刀》里头的词儿!」 「这妳不用管,只要知道这句话有道理便行!」美貌妇人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回头又对润儿说道:「所以啊,像妳这样是不行的!」 小桃还待再说,却见润儿怯怯的拉了拉自己的衣袖,回头一望,只听她尴尬的说道:「这、这位是荣国夫人……」 小桃侧着头,脸上写着满满的疑惑。 润儿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尴尬的小声说道:「就是我的义母……荣国夫人杨氏!」 第一百三十回 荣国夫人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荣国夫人叹了口气,揉揉两个小女孩的脑袋,苦笑道:「说来也真是讽刺……」 「所以,姊姊是真的和那人……?」后头一直没有开口的女子好奇的开口询问,此人正是武顺、武后的妹妹武三娘。 「那还假的了?」杨氏哼了一声,不悦的说道:「前些rì子还问我要不要从洛阳回来看看,但后来却又没了下文,这不明摆着是心虚么?」 「义母大人,您怎么突然回来了?」润儿一面和小桃替杨氏、三娘接着换下的大衣,一面好奇的开口问道。 「还不是为了妳。」三娘接过话头,揶揄的看着润儿。 「为了我?」润儿好奇的问道。 杨氏被小桃引向一边的软榻,坐定之后、啜了口茶,这才缓缓开口。 「妳可知道,又有人上门求亲了。」 润儿呵呵一笑,毫不在意的摆摆小手,跟着坐在杨氏的身边。 「这就让娘亲去cāo烦吧,反正只要我不答应,娘亲也……」说到这里,润儿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问道:「难道、难道娘亲答应下来了?」 杨氏像是要吊吊润儿的胃口,隔了好一阵子才说道:「答应是没有,但是却也没有拒绝。」 见润儿愣在那里久久不语,杨氏又接着开口说道。 「求亲的是密王李元晓,他是替长子李颖……」 「我不要听!」润儿怒气冲冲的站起身子,转身就要往外跑去。 「润儿!」小桃赶紧拉住润儿,转头急切的对杨氏问道:「您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杨氏好整以暇的品了口茶,不慌不忙的说道:「所以啦,我这不就过来了吗?」 「请义母大人帮我!」润儿也顾不得使xìng子了,乖乖的低头向杨氏请教。 虽然杨氏实为祖母,但一来武后曾经向她说明过状况,并且难得的低声下气请托一回;二来润儿的个xìng柔顺、相貌绝美,加上对杨氏乖巧又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杨氏打从心底的喜爱润儿,于是也干脆的认了这个义女。 这件事情隐密之至,知道内情的人不过只有武后、武顺,和两位当事人而已,再加上润儿极少参和贵妇名媛间的交流;自从东市遇见了杜维,进而又和王琇、小桃等人相熟,润儿的生活圈便只集中在杜府里,即便偶有出门,陪伴的也是小荷、小桃等人。 对于大唐的上流社会交际圈来说,自从贺兰公子过世之后,贺兰家的小娘子也好像蒸发了一般,在各式活动中完全消失了踪影,即使武顺偶尔仍会现身公众场合,对于女儿的问题却总是避而不答,让贺兰娘子的消失成了一个困惑许多人的谜团。 然而,很少人会留意到洛阳城中的另一件事情:先前生病的荣国夫人杨氏,近来身子逐渐好转,还收了个照顾自己多时、连rì侍奉榻前的小女孩为义女。 只是这位武四娘子从未现身,也让众人在对她的身世诸多猜测之余,却想不到这位武四娘子,就是消失已久的贺兰家的小娘子。 「放心吧。」杨氏宠溺的看着润儿,心里头好一阵心疼,同时也爱乌及屋的拍拍小桃的脑袋,笑道:「我这次回来……还拖上你三姊姊,就是为了替妳板回一城啊。」 「但要怎么做?」小桃好奇的问道。 「简单!」武三娘在一旁开心笑道:「咱们先搬回姊姊家,成天在他们眼皮下乱晃,让他们心里不痛快!」 润儿沉默了半晌,抬头看了一眼杨氏和三娘。 「三姨……」 「是三姊。」三娘更正了润儿的称谓;不论古今,只要是女人,没有不介意自己年龄的。 「三姊。」润儿质疑的看着她,良久才问道:「妳该不会……也在躲婚约吧?」 「哈哈哈,怎么可能……」 「不错,郭孝恪的幼弟郭孝慎……听说他请了李积,想要来洛阳提亲,咱们只好先过来了。」还没说完,杨氏却很不给面子的当场揭发了三娘的谎言。 「我才不嫁他!」三娘脸sè一垮,瞬间变得yīn沉无比。 「义母大人,这个……咱们回去再说吧?」润儿叹了口气,苦笑道:「娘亲知道您们来了,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 自chūn秋以来,家族便一直是建构帝国最重要的一块基石,这一点从「国家」一词便可以略知一二。 世家的势力在魏晋南北朝达到了巅峰,成了连君主都无法驾驭的一股骇人势力,这个情形到了隋唐虽有改善,但却也难以就此根除。 就拿眼下几个大族来说,不论是博陵崔家、清河崔家、还是范阳卢家等所谓的「五姓七望」,都有和皇室叫板的本钱;例如拒绝和皇室通婚、还有违逆太宗「氏族禁止联姻」的规定。 武后在监国之时,就已经清楚世家的强大,其实并不愿意和世家有所冲突,但她同时也知道一件事:如果她想要做出一番事业,那便不得不面对世家这个难题。 世家的势力盘根错节,朝堂之中只要是稍有权势的人,几乎都和世家离不了关系,小到宫里太监、大到中枢官员;可怕的是,那些世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是挤破了头要和世家有所关连,这才是让武后最为困扰的一点。 不过,至少现在还有另一人,不畏惧世家的权势,愿意和武后并肩对抗世家。 这人当然就是杜维。 「今年的科考就要实行新制……这样会不会太过莽撞了?」薛琦担心的问道。 在议事厅里,只有武后、薛琦,和杜维三人。 「莽撞也得做!」武后斩钉截铁的说:「不然只会平白助长对方气焰。」 「若是因此刺激了世家,那岂不是……?」薛琦仍然试着相劝。 所谓的新制,就是明代之后科举的「糊名、誊录」的规定,此举有助于考试公平,可以回避考官的偏袒、可以避免私下的利益输送,此举也获得礼部尚书杨思敬的支持。 「倘若眼下风气不变,十年之后,朝堂无人矣!」 虽然感佩杨思敬的气节,但杜维并不打算让这位老先生去扛下压力,所以便绕了个弯,找到武后这里来一同参详。 「德安怎么看?」不同于薛琦、侯英对杜维的称呼,武后并没有用「六郎」这样较为亲近的称法,而是选择严谨的以字相称。 「世家势大,这不是一两年能处理的事情……倘若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科举之事难道能耽误这几十年吗?」见薛琦开口yù言,杜维赶紧又安抚道:「我也知道世家反弹必定强烈……所以我们得要小心行事。」 听见杜维说出「我们」二字,武后的眉头微微一挑、愣了一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是啊,我们会有办法的。」 杜维没有察觉武后有什么改变,只是点头接过武后的话,说道:「不知道这几家之中,强弱之势大致如何?」 「博陵崔自然是居首的,但清河崔也不遑多让,两家虽然系出同宗,彼此间却是水火不容。」薛琦答道:「其次是范阳卢、太原王、荥阳郑三家。至于陇西李、赵郡李,则是七家之中较不受人注目的。」 「因为他们和皇室走得近,被其他氏族认为格调不高。」武后不像薛琦有许多顾虑,毫不客气的说道:「范阳卢胆小怕事,但无甚野心;荥阳郑以文风著称,向来是冷淡孤傲;太原王从前最爱生事,如今才稍微安分了些……其实这几族中近年都没有杰出子弟,覆灭之期必不远矣!」 杜维点点头,心里也知道武后此言是发泄居多,就算这几家真的是子孙不肖,也有足够的底蕴支撑到另一个杰出人才来振兴。 「其他氏族虽然不比这七家,但都是不能小看的对手,像是独孤、像是贺兰……」薛琦劝道:「从长计议吧!咱们可以再想些办法出来。」 杜维宽慰似的对薛琦笑了笑,却不打算依照薛琦所说行事,顿了顿整理思绪,缓缓开口说道:「若是要科举新制得以推行,势必要和孔夫子打交道吧?」 薛琦叹了口气,但仍是拿起笔来记下。 「做为经学大家郑玄之后,郑家也免不了要好好打理。」杜维说到这里,停下来等待薛琦的抄写。 武后此时也插口说道:「两个崔家,势必要和其中一家谈看看的。」 杜维一听,脸sè立刻塌了下来。 「我知道博陵崔的事……如果你有本事,能把清河崔说服下来我也没意见。」武后知道杜维想到什么,笑吟吟的对他说道。 「另外,六郎……还有一家你也可以试着争取。」薛琦突然想到了什么,脸sè变的有些古怪:「太原王家。」 「我和王家又没有什么渊……咦?」杜维突然想到了王琇。 「没错,王家近年颓势明显,你若主动示好,王家想必是不会拒绝的。」薛琦斩钉截铁的说道。 「但是……琇儿的身分……」杜维想到王琇虽然出宫多年,但却因为担心连累而一直不敢与家人联络,这样要王家如何相信自己和王琇的关系? 「王家族长是王琇叔父,头脑不好、但人品不差,你或许可以和他透露一些。」武后毫不客气的给出评价,让杜维稍微觉得有些尴尬;虽然第一次听到这人,但毕竟是王琇的长辈,那也是自己长辈了,听武后这样说实在有些刺耳。 「我会问看看的。」杜维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天sè渐晚,几人也达成了共识,杜维没有多做停留,便起身告辞回府。 「阿琦。」见杜维背影消失在殿门前,武后突然对薛琦笑道:「妳猜猜看,这小子能把差使办的得当?」 「我不知道……」薛琦摇摇头。 她对杜维的能力很有信心,但是……那是世家啊!那是巨大到令国家都为之忌惮的世家啊! 「我倒觉得,他可以。」出乎意料的,武后冒出了这么一句:「我觉得他可以的。」 第一百三十一回 新宅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琇姊姊,让我听听看!」 一向沉稳的小荷,难得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撒娇似的摇了摇沙发上的王琇,娇声问道:「我想听看看有没有声音?」 「这才多久,怎么可能听的到呢?」武顺没好气的敲了敲小荷,回头望向王琇的眼神中,却是带着掩不住的羡慕之意。 王琇温柔轻抚还不明显的肚子,笑吟吟的对小荷点点头,小荷开心的凑上前去,贴在王琇的肚子上专心聆听。 「好像真的有呢!」小荷兴奋的说着。 「妳啊……」沐涵尽职的担任起王琇的保镳,见小荷太过激动,赶紧把她拉开,生怕会惊动了王琇。 「说起来,小桃这么来来去去的,难道不会嫌累吗?」小荷被劝阻开来后,才想到自己无意中当了一回平时的小桃,不由得有些羞窘,但也才想起早上出门的小桃。 「是啊,润儿也不知道还想待多久……?」沐涵顺口说道,说完才有些尴尬的看着武顺。 武顺倒是不介意,虽然的确是有些尴尬,但是总要想办法解决的吧? 「我明天就去带她俩回来。」武顺坚定的说道。 「怕是不用了……」小荷站在窗边,可以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拍门声,会这样粗鲁拍门的人,恐怕也只有小桃了。 「方伯……方伯……开门……」 「太大声了啦……这样……没有礼貌……」 「哪有……方伯……是我啊……」 远处的声响断断续续的传来,武顺叹了口气,虽然刚才这么说,但真正来临之时仍觉得有些尴尬。 「咿哑」一声,大门缓缓推开,只听见两个小女孩欢快的笑语声……只是人数好像多了一些。 「润儿小桃带朋友来了吗?」沐涵也听见了,不禁好奇的问道。 「听来不大像……」小荷皱着眉头,站在窗边往大门方向望去。 她们在大厅的二楼,也就是进了大门当先看到的一栋,本来这间楼层是为了迎宾、待客使用,但今rì午后下了大雨,加上杜维正在书房忙公事,庭院和书房便都不好谈天,几人便选择了来到二楼的欧式小客厅。 这一间大门进来当先看见的小楼,被命名为「退思楼」,书房被命名为「听雨居」、主楼和偏厅则分别叫做「怀虚楼」、「若谷轩」。 命名的人是杜维,除了用这些名称jǐng惕自己以外,当然也带了些宣传的目的;古人最喜欢这样的命名了,如果不是太过古怪,只怕他还想整出「岳阳楼」,顺带写一篇岳阳楼记出来。 「到楼下了吧?」听见了清楚的开门声音,小荷下楼就要去接两人上来,武顺却好像被雷打到一般,差一点惊叫出来。 「等等!」武顺止住了众人的话声,凝神聆听楼下的动静。 「这……这里……」一声声的惊呼传来,怎么听却都是熟悉之至,但是怎么可能呢? 「义母大人……」这却是小桃的声音,已经见过这间屋子的她,反应并不如杨氏和三娘的剧烈,还能镇定的引着两人在厅中坐下,只是不知为何,也称呼杨氏为义母。 武顺赶紧下楼迎接母亲、三妹上楼,到了楼上又是一阵热闹,几人分别见了礼,就连王琇都没有刻意避开,只是在介绍自己时,说是杜维的妾室。 杨氏的惊诧稍纵即逝,并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客客气气的和众人一阵寒暄,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异状。 聊了一阵,便是晚餐的时间了,杜维那里还没有动静,武顺便做主让众人来到退思楼的二楼花园,准备在那里用餐。 不论是二楼花园的布置,还是俯瞰一楼的景致,都让杨氏等人震惊不已,再加上眼前从未见过的食物,耳边小荷吹奏着从未听闻的乐曲,让人就好像走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杜维并不讲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以几人在家里都颇为自在随意,但杜维近来已经在认真考虑是否该要节制了;比起餐桌上的谈笑自若,卧房内的王琇、武顺都是能柔声絮语大半夜的女人,杜维虽然听得享受,但隔天办公却总是苦不堪言。 回到餐桌上,虽然没有床第之间那样自在,但众人「肆无忌惮」的谈笑,却已让杨氏感到颇不习惯。 杨氏出身自大族、嫁的也是大族,一下子对众人的谈笑不大适应,反倒是三娘很快的调整过来,和众人开始有说有笑的,自然的融入在众人之中。 在众人的谈笑之中,只有小荷不住起身,不晓得在忙碌什么。只见她拿着托盘,各式菜肴都挑了一些,小心翼翼的端了出去,想必是要给书房的杜维。 杨氏感到震惊无比。 她悄悄拉了拉武顺的衣袖,语气中带了些斥责:「妳们让那小子……让妳们家主吃妳们的剩菜?」 「六郎节俭,如果再准备一份,他会不开心的。」武顺苦笑着解释,杨氏会这么问她,就代表对她俩关系已有了定论,自己要再掩饰也没有用了。 「话虽如此,但是……」杨氏没好气的摇摇头;她的三个女儿里,就有两个婚姻破碎,另一个打死不嫁,再算上润儿这位义女……几人的感情路还真不是普通的坎坷。 「那小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不管杨氏怎么想,自己的女儿既然跟了杜维,那她至少也要好好了解一下这人才是。 武顺羞红了脸,瞥了眼不远处正和小桃玩闹的润儿,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是个好人。」 「然后呢……?」 「是、是人中龙凤,而且……」武顺说到一半,才恼羞成怒的反应过来:「为什么要问这些?」 「当然要问,怎么说也是我的女婿吧。」 武顺的脸蛋红的像是火烧一般,还好润儿等人没有留意,不然只怕真的要羞得无地自容了。 用过了晚餐,众人从一楼的走廊经过庭院,往后头的怀虚楼行去,中间经过了典型的江南庭院;下过雨的天空特别的晴朗,皎洁的月光洒在清澈的湖面上,湖水映着洁白的圆月,看得几人一时都移不开脚步,恨不得将时间暂停在这一瞬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武顺先劝道:「白天来才看得见景sè……明天再来吧?」众人这才继续往后头走去。 因为害怕打扰了杜维,几人没有在书房停下脚步,径自走向了主楼的所在,趁着众人心思都在庭中景致时,武顺这才找到机会,偷偷拉着母亲询问。 「您、您是怎么知道……?」 「知道妳和那小子的事?」杨氏被打扰了游兴,有些不快的答道。 「是……」武顺叹了口气,眼角不住往润儿方向瞄去。 「我和三娘早上就到长安啦。」杨氏见武顺羞窘,忍不住语带揶揄的说道:「但到了妳府上,阿茂却说妳已经数rì未归。所以我就猜……」 「啊!」武顺又羞又急,赶紧摀上了母亲的嘴巴,结结巴巴的说道:「别在这儿说!」 「嗳,怕什么呢?」杨氏笑吟吟拉开了武顺的手,一脸暧昧的说道:「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吗?」 见武顺已经是羞愤交集,杨氏才收起了玩笑,继续解释道:「我们又听说润儿在水月道观祈福,所以便先绕去看看,顺便带两个娃娃回来了。」 「原来如此。」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深呼吸,武顺才慢慢平复了情绪,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但杨氏反而聊起了兴头,不断拉着武顺要谈杜维的事,说到后来,让武顺也忍不住没好气的嗔道:「您莫不是对六郎也……嗯,也有兴趣,不然问这么仔细做甚?」 「嗯……说不定喔。」杨氏笑道:「若是我看他真不错,说不定就把他从妳们手上抢来呢。」 虽然杨氏是在说笑,但武顺仍是忍不住心中一紧,脸上连敷衍的笑意都挤不出来。 如果杜维在场,想必也会深有同感的;历史上,武后的母亲杨氏,和韩国夫人之子贺兰敏之,可是有一段和谐恋情的。 虽然敏之并非武顺所出,而且此时又早因意外投了胎,这样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发生了;但是从这件事情上,依然可以看到杨氏敢爱敢恨的xìng格。 做为她的长女,武顺对母亲的个xìng也十分熟悉,越想越是紧张,忍不住开始盘算起来,应该要用什么方法说服母亲回洛阳? 「喂,不想和老太婆聊天吗?」杨氏见武顺久久不语,忍不住拧了拧她的脸颊,语气是斥责、但动作却是宠溺。 「不……啊,娘亲才不老呢。」武顺回过神来,赶紧拍几个马屁:「我倒觉得娘亲看起来比我还年轻,都像是润儿的姊姊了。」 「这话又过头啦。」再次拧了拧武顺的脸颊,杨氏才放过武顺一马,笑道:「总之,只要能让妳们过得平安快乐,那娘亲才能放心的把妳们交给那人。」 武顺迟疑了一阵,仍是忍不住脱口问道:「娘亲,您难道、难道不会觉得……」 「我只希望,咱们一家人可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生活……只要这样子就好。」杨氏的语气有些黯然:「妳们都大了,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但娘亲仍是希望,妳们姊妹之间不要有什么嫌隙。」 「咱们没有哇?」武顺奇道:「咱们姊妹之间,哪里有过什么嫌隙?」 「妳二妹xìng子刚强,又身居高位,难保她不会为了权力,把姊妹们当作筹码,当然,也包括润儿。」 「怎么可能?」武顺失声叫道:「二妹怎么可能……?」 「可能的。」杨氏憔悴的笑道:「和妳们父亲一个样子。妳和三娘像我,都是个习惯退让的xìng子,但照儿既是这样的个xìng,总有一天会把妳逼到退无可退……」 武顺没有答话,从近几年的相处之中,她的确察觉到了妹妹的转变,甚至有段时间,她常常担心自己的xìng命安危──好像一句话说错了,就可能会被武后就此了结。 但这样的情况,却随着杜维、薛琦等人的出现改变了。 「二妹才智胜过我等十倍,加上那样的个xìng,过去有什么事情总藏在心底……闷到后来难免有些古怪。」武顺回头看了眼书房,心中顿时觉得安定不少,坚定但柔和的笑道:「但如今不同了,妹妹已经不需要和从前一样,什么事情都摆在心里了。」 杨氏见了女儿的笑颜,同样是报以一笑,但内心其实是笑不太出来。 「我有那么多女儿,不会到了最后只有一个女婿吧?」 第一百三十二回 太原王家(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荣国夫人到访的当晚,杜维却是毫无所知,他在书房待了大半夜,整晚只在书房稍事歇息一阵,天明便去了宫里,见过了武后,杜维又被催促着要尽快进行计划。 所以杜维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的丈母娘来到了家中。 此时的他,已在太原王家的大宅里,试探自己另外一位丈母娘的下落。 「杜主事远来辛苦。」 座上的老者是眼下王家的族长王仁祈,在地方上素有贤名,只是没有什么野心,若不是那一辈的老人只剩下他一人,只怕还驾驭不了族中桀傲不逊的子弟。 饶是他辈分够高,但近年已是逐渐衰老,让族中各方人马蠢蠢yù动,只等哪天机会来了,便就此把他踹下家主之位。 杜维是到了太原,才知道有这样的状况,这也打乱了他的计划:本来是想说服族长,希望他就算不支持科举的新制,至少也不要在后边掣肘就行。 话虽如此,见了王仁祈,杜维也不敢造次,一来对方是有德长者,二来他也能算是自家叔叔…… 「见过王公。」 「不知主事此次前来,有什么需要老夫奔走的?」 出乎杜维的意料:王仁祈的态度温和、语气中更无一丝大族的做派,就如同一般的谦和老者。但杜维也发现,一旁端茶的下人,神态虽然恭谨、眼神却流露出鄙夷之sè。 「奔走一说,是万万当不得的,还请王公莫要如此。」杜维整顿了心思,笑道:「小子前来,只是有些问题想要求教王公。」 老先生点了点头,便将杜维引进了书房,见到四下无人之后,才示意杜维可以开口。 「让主事见笑了。」王仁祈叹道:「老夫御下不严,外头只怕有不少的魑魅魍魉,怕误了主事之事,所以才……」 「王公请称在下表字吧。」杜维对这老人的好感又翻了一层,不论此人能力如何,至少看起来还有些担当,绝对不是自己刻板印象之中,那种猥琐地主之类的人物。 「主事客气了。」王仁祈笑了笑,却没有改了称呼,只是对杜维来意更加的好奇。 杜维知道,王琇的事情只能慢慢谈,于是也整理好情绪,缓缓道出自己的来意。 听完杜维所说的科举新制,王仁祈不发一语、站起身来,绕着书房缓缓踱步。 「太后yù除世家之心,可是昭然若揭啊。」 绕了几圈,王仁祈已经想通了各个环节,表情虽然仍旧和蔼,但内心却已在盘算该如何推托;没有野心是不假,但太原王家可不愿跳出来和其余世家拍板。别的不说,单是族中许多与世家联姻的人,都万万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在下并不想让王公为难。」杜维却显得十分好说话,他一语道破王仁祈的为难之处,笑道:「如今世人争相与世家联姻,独王公遵从太宗之令、洁身自好,不知是何故?」 王仁祈淡淡一笑:「物极必反,刚极易折,人人都知道此理;今rì世家已然强盛了百余年,人人都以为该当如此,却忘了世家之盛,就是皇家之衰……」 「王公真知灼见,小子拜服。」 王仁祈没有理会杜维的马屁,轻轻的摇了摇头,正sè说道:「老夫以直言相告:娘娘用意良善,此事确实是社稷之福,但老夫无法帮上什么忙。」原因无他,因为他们自己便是世家。 没有等杜维开口,王仁祈便招来了僮仆摆开宴席,对杜维笑道:「贵客远来,且让老夫忝尽一分心意吧。」 杜维苦笑以对,但也无法推却这委婉的拒绝之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谁说这老头是好人的? 若是他严词拒绝,或者面露不虞,又或是苦着脸装可怜,那杜维都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策略,准备好好的辩驳一番;谁知道王仁祈光明磊落的说了那么一番话,倒让杜维的计划全落了空,心里着实郁闷至极。 但对方既然摆出好客的姿态,杜维也只能打起jīng神来,顺道安慰自己:第一次谈不拢也没什么,回头总是有机会的。 王仁祈见杜维只是轻吁了口气,脸上愁容便一闪即逝,对杜维的气量也有些讶异,心里头对杜维又有了新的评价。 两人经过了长长的走廊,话题只在天气、健康上头围绕,杜维投其所好,想了些现代的养身食膳出来,一老一少聊得到还算投机。 「阿耶。」女子声音从庭中传来,杜维回头一看,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缓缓的盈步踏来。 「喔,小瑜……」瞥了眼杜维,才醒悟过来不好透露女儿的闺名,赶紧改口道:「十三娘,这是要去哪里?」 「阿耶忘了?今天是姊姊的忌rì。」大概是要出门的关系,女子面覆白纱,白纱底下依稀能见到模糊的轮廓。 那是王琇的面容。 「喔,啊……」王仁祈会意过来,虽然事隔多时,内心依旧是隐隐作痛,脸上却还得强笑道:「抱歉……杜主事,这是小女,行十三。」 简短的介绍,只是为了避免失礼,这就是分寸的拿捏:太过冷淡,就好像瞧不起杜维;但太过热络,却又像别有用意。 杜维当然不会对女子有什么暇思,只是他猜得出来,眼前女子的身分便是王琇的…… 「不知娘子意yù拜祭何人?」 杜维猛然冒出这么一句,让在场两人一下子愣在那里,随即便是一阵愤怒。 王仁祈风度过人,虽然愤怒,脸上也只是稍微沉了一些,并没有显露出来;女子虽是面覆白纱,但仍是掩不住一抹怒容,准备要转身往外走去。 「显庆五年,太后懿旨召告:废后王氏忧伤先帝大行,于宫中……」杜维说到这里,本来要离去的女子,已经是怒气冲冲的站在自己面前,若不是家教良好,杜维怀疑自己已经被赏了两巴掌了。 「主事可是觉得王家好欺负?」王仁祈语调冰冷,显然杜维这话戳到痛处,语气中已是带上了真怒。 虽然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杜维心中却已是百转千回。本来,他是想把自己和王琇的事,留到最后才说出来,一来防范对方有异心,二来也不想把这件事当筹码。 但是看到眼前两人,杜维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错了,眼前两人为了王琇伤心难受,自己却想要藉此要挟,真是…… 「王公,能否告诉在下一件事……」杜维没等两人反应,很快的转向王仁祈,语气强硬的问道:「今rì之因,昨rì之果;宫中之事本就凶险,王公当初难道没想到今rì?」 「你!」女子一掀面上白纱,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想要破口大骂,却又不知该如何骂人,只能狠狠的瞪着杜维。 果然很像啊……杜维心里暗自赞叹。 王仁祈摇摇头,语气黯然的说道:「自然是想到的……但又能如何呢?王家在这一辈算是远远不如前代,当年同辈中官位最高的家兄,竟然尽是一介刺史……」 女子发现自己掀了面纱,此时想来有些脸红,赶紧重新覆上,同时也专心聆听父亲开口叙述往事。 「当年她……年方十四,但温婉貌美已是名闻遐迩……于是便有族兄求了公主做主,要将她许给皇家……呵,果然,家兄很快便封了国公,同时家中升迁不断……」 王仁祈眼神越来越恍惚,好像看向了遥远的当年,话声飘渺,就好像从远处传来似的。 「老夫当年,也曾做主让族中女子嫁往世家大族,按理说是没有资格评断……但、但那是琇儿啊……琇儿她……她当年就在这儿玩耍,她……没有人比这孩子更贴心了……」王仁祈说到这里,表情好像是感到一阵剧痛,说话的内容也零乱无比,但这偏偏更是显得真诚。 「阿耶……」十三娘想要劝住父亲,但却被他挥手制止。 王仁祈叹了口气,惨然一笑。 「近年同辈的先后离去,只剩下老夫独活……这,这就是报应啊……」 杜维默默听完,中间没有插话,也没有打扰,只是静静的在那聆听。 在十三娘的劝慰下,王仁祈慢慢冷静下来,尽管不知道杜维为何这样问,但他可以确定,杜维不像是会做没意义事情的人。 考虑了不到一息,王仁祈一整衣冠、敛容一礼,正sè问道:「请问杜主事是否知道……是否知道她葬身何处?」 杜维叹了口气,心中同时也做了个决定。 「王公……」杜维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那是他和王琇的私人信件。 杜维前rì匆忙来到太原,到了之后才派人送信回去,而王琇等人在收到信时,也习惯xìng的写了回信,尽管太原不过只是一天路程的地方。 「王公请看。」杜维递过了信,表情有些腼腆:「不过,请不要在意内容。」 由于养成了习惯,杜维在信中往往毫不掩饰,而王琇等人的回信也同样亲昵;杜维只能庆幸,这封回信内容还不算太过和谐,不然以后就难见人了…… 王仁祈看了一眼信封,却没伸手接过,眼神飘向了一旁的女儿,示意她代为接下;不是不在意,是他怕自己承受不了打击。 十三娘狐疑的接了信,但才刚展开,表情瞬间变得惊骇至极。 「是、是姊姊的字!」十三娘皱起眉头:「但这内容……」 「内容就不用管了……」杜维尴尬的讪笑道。 王仁祈自恃身分,不屑去看人私信,但他相信女儿的眼光,激动的连话声都有些颤抖:「真是她的字?」 杜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向王仁祈点了点头。 「我兄长……兄长他过世前,就记挂着这孩子……」王仁祈像梦呓般的喃喃自语,双目泪水如溃堤般的落了下来…… 「阿叔!」 当年那个小女孩,好像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阿叔为什么难过?」小女孩眨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问道:「是不是又和阿耶闹脾气了?」 女孩虽然年仅七岁,但自小便是秀丽聪颖,又有着一副好心肠,向来最讨长辈们的欢心。 「阿叔不是难过……」王仁祈当时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语带宠溺的说道:「阿叔是在担心。」 「担心?」女孩睁着活泼灵动的眼眸,不解的望着叔叔。 「是啊……阿叔担心咱们家的未来……」还没说完,王仁祈便哑然失笑;自己怎么和一个孩子说起这些来了? 「咱们家的未来?」女孩认真的想了想,有些担心的问道:「是不是因为小七他们不好好读书?」小七是女孩的族中同辈子弟。 王仁祈哈哈大笑,点头道:「这也是一个原因啊。」 女孩仍是望着王仁祈,好像在等待另外的答案,王仁祈比了比庭中大树,感慨说道:「咱们是树下的人,靠着大树遮荫,才有眼下安适的生活,明白吗?」 「咱们全家都依靠着爷爷,所以爷爷就是那大树吗?」女孩似懂非懂的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王仁祈颇为侄女的聪颖开心,但心中不免会想到:若这孩子是个男子就好。 「是吗……」女孩低头思索大树和爷爷的关系,一时之间想出了神。 「但纵是参天的大树,也有寿元终了之时,若是树倒了,咱们这些树下的人也就完啰。」 王仁祈的感慨,来自族中子弟的不够争气,尤其是族兄的几房,子弟顽劣浮浪,一向被他所看不起。 「琇儿长大也要当遮荫家里的大树!」考虑了好一阵,女孩好像想通了什么,大声的这么宣布,还板着指头慢慢计算:「琇儿要保护好小七、小八……还有小十三!」 王仁祈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却不曾料到;几年以后的王家,确实是靠着王琇的身分,才在官场上有着不错的发展。 只是这样的发展毕竟不是正途,随着王琇被废,太原王家立刻又是由盛转衰,这也是王仁祈为何低调的原因。 第一百三十三回 太原王家(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在饭桌上,杜维简短的交代了王琇后来的遭遇,当然省下了一些内容,但王仁祈已经听得十分激动,颤抖着双手久久没有说话。 「见过叔父。」杜维说清了两人的关系,主动的向王仁祈行了一礼,王仁祈坦然受之,礼罢才将杜维扶起,满意的打量起这位侄女婿。 其实,也没有那么满意。 王仁祈一开始没有注意,此时细细打量之下,才发现杜维的容貌清秀的不象话;平常板着脸孔时还不觉得,但杜维只要一笑,便凸显了脸上柔和的线条,除了当挛童以外,王仁祈想不通这样的面貌对杜维有什么帮助, 十三娘更加不满,她今年已经二十有三,眼看这男子比自己还要年幼,有什么资格娶大自己七岁的琇姊姊?而且,琇姊姊还没有正妻的名分。 无奈世家大族的家教严谨,王仁祈更是严格管束自己的家人,见十三娘脸sè不愉,又不见礼,忍不住出言斥了一句。 「小瑜儿,见过妳姊夫!」 「见过姊夫。」王瑜冷冷应道,语调神sè皆无恭敬之意。 杜维没有介意,只是笑着将话题带过,但这反而更让王瑜瞧不起;在她的想法里,杜维若是不悦,便是气量狭小;若是忍让,便是畏畏缩缩。 如今杜维既不在意,又有着一张小白脸的面容,让王瑜对他的观感一下子差到了极致。 「好啦,酒足饭饱了,小瑜儿先回避,让老头子要和德安叙叙话。」 王仁祈多年以来,很少吃饭吃的像这样畅快,王瑜本来不悦,但见父亲jīng神健旺,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阿叔。」杜维和王仁祈回到了书房,称谓上跨了一大步,将两人距离拉近了不少。 「阿叔不跟你客气了,说吧,想让阿叔怎么帮?」王仁祈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了话题:「只不过如你所见,王家近年式微,尤其是先帝废后之事,重创我王家子弟的官途。所以,能帮到什么程度,阿叔不敢跟你保证。」 杜维跽坐着的身子往前微倾,双目炯炯的望着王仁祈,笑道:「如果说,我能让王家在此事获益呢?」 王仁祈看着杜维,久久不发一语,内心对杜维的评价却偷偷的往后倒退,一是太过清秀的相貌,一是不经大脑的发言。 「小子妄言。」王仁祈心里叹道:「果然是绣花枕头啊……」 杜维不解的看着王仁祈,全然不知道自己被扣了多少分。 评价已然订定,王仁祈决定不理会杜维的问题,反问道:「你先说说,你还打算争取哪几家?」 「卢家、二李皆由娘娘亲自斡旋。」杜维虽然不解,但仍是恭声答道:「余下四家则让小子周旋。」 「哈……就凭你?」王仁祈怒极反笑,既然当杜维是自己人,王仁祈便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他满心觉得杜维只是个无知的狂妄小子,而武后也是个识人不明的主。 他现在是真的担心,杜维该不会是武后的面首,藉此才爬到如今的位置? 「嗯……方才是小子未曾言明。」杜维猜到了王仁祈的心思,苦笑着为自己辩解:「但关于科举新制,仍是有些细项还未透露的……」 王仁祈脸sè一整,有些惊讶杜维察言观sè之能,嘴上也不由自主的问了一句:「说来听听?」 杜维起身推开窗户,查看四周无人后,才缓缓回到位上,拉近了蒲团、凑近王仁祈,轻声的在他耳边仔细说明。 「进士加考五经,明经不考正义。」 王仁祈会意过来,脸sè猛然一变,几乎快赶得上听见王琇生还那时了。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这句话说的是唐朝科举的状况:明经科录取率高,三十岁的考生已经算是年老;而进士难度极高,便是五十岁来应考,都还只能算是年轻人。 这也显示了杜维透露的消息,会是多么巨大的变革?王家提早了一年知道消息,在科举上又可占了多大的便宜? 「此话可当真?」王仁祈不敢置信的补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 本来的进士科考的是时策五道、帖经和杂文,加考了五经,则是指孔颖达编篡的《五经正义》一书;明经科考所有儒家经典,但五经既已分给进士科,自然要从明经科的范围中拿去。 意思是,三礼之中,去掉《礼记》,保留《周礼》、《仪礼》等等,chūn秋去掉《左传》,保留《公羊传》、《谷梁传》……依此类推,可说是应试考科的一个巨大变动。 「冬季公告,chūn季应考,如今却还只是夏末……」王仁祈越想越是兴奋,几乎就要站起来走动走动,但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问道:「你打算用这消息告知其他家?那是行不通的!」 「我不尽然会这么说啊。」杜维构思许久,早已安排好各家的说词。 「罢了,只是劝你不可如此浅薄,明白吗?」王仁祈见杜维没有主动开口,自己也就没必要追问,只是重新叮咛了几句,便交代下人将杜维带去,好生安顿一晚。 杜维却婉言相拒,直言自己还得赶去处理其他世家,也不管天sè渐暗,便领着一小批人马继续往下个目标前进。 挽留一阵不果,王仁祈便不再劝,只是又交代了几句,末了紧紧拉着杜维的臂膀,语带苍凉的说道:「今rì听到这消息,老夫就算死也值得了……但请你帮老夫一个忙,善待琇儿,行吗?」 杜维点点头,正想开口,却被王仁祈止住。 「老夫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老夫不能见她、也没有脸见她……只要她还记得有这一个阿叔就好了。」 杜维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应答,只知道后来的行程中,自己带了个拖油瓶,大大减低了行进的速度,害得他接下来的谈判都是气势凌人,面露藏不住的杀气。杜维自己解释:那是没法子发泄出来的男子气概。 「喂,还有多久才到啊?」 马车里头的王瑜探出头来,好奇的东张西望,对四周景物都充满了好奇。 「妳没去过长安?」杜维没好气的答了一句……这声音……这面容……明明和王琇如此的相同,但此时却是吃不得也动不得,让他憋出了无从发泄的满腹火气。 「没有……」王瑜表情有些黯然,对杜维不快的语气却浑然不觉,幽幽叹道:「自从姊姊出了事,我就没有出过门了……」 杜维习惯xìng的想要安慰几句,但王瑜脸sè很快转冷,还不忘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某人是撞了什么好运,竟然可以、竟然可以……哼!」 叹了口气,杜维对这位比自己还大了几岁的「妹妹」,只觉得无可奈何;对方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之意,但自己却还得把这个麻烦带回家中,只为了让她们姊妹得以相聚。 「算了,反正是为了琇儿。」杜维再次的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道。 王仁祈将王瑜托付给自己时,曾经这么说道:「其实,当年也有族中之人,想要将瑜儿许给皇家,只为了换来、换来……哼,不说这些了。」王仁祈压下怒意,叹口气道:「阿兄为了琇儿之事终身懊悔,我可不希望变成那样……但瑜儿的事也给这么耽误了。」 「你这趟回去,顺道带瑜儿去和她姊姊相见吧……至于之后如何,就让她姊姊来替她作主便是,这样老夫才能稍微放心一些。」 「您放心我?」杜维奇道。 「现下放心了。」王仁祈笑了笑,递过了一迭文书,上头写的是杜维从来到大唐以后的经历。 虽然知道自己被打探,但杜维并没有太过着脑,相反的,若是王仁祈没有动作,只怕自己才要觉得担心。不过,他也庆幸自己过去没有什么劣迹,人品上应该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能写出『chūn江花月夜』这样名作的,想必不会是什么寻常之辈。」王仁祈笑吟吟的说道;道德人品固然重要,但若没有自身才华的帮衬,那终究也只是个寻常之辈罢了。 『京兆杜德安』这个名字,自从洛阳诗壁之后,已经震撼了所有的文人士子,但主角本人却毫无所觉,每天仍是乖乖扮演着自己公务员的角sè。 眼下杜维传世的诗作并不算太多,大多都只在私信之中流传,不过在『chūn江花月夜』这样杰出的好诗之后,没有新作品也是很合理的事。 「能写出这样的好诗,用上八辈子的灵感也划算!」大概所有文人都有这样的心声。 王仁祈是这么想的,王瑜也并不例外。 在往长安的路上,王瑜千方百计想要打探出杜维还有什么作品,虽然对杜维颇有恶感,但那首《chūn江》却是深深打入了她的心坎。 「一定是抄来的!」王瑜忍不住这么想,但也知道这样并不现实,只好再转了个念头。 「我看他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什么作品了!嗯,一定是!」 王瑜冒出这样的念头,大概是在长安城郊附近。 尽管她即将前往全世界最巨大的城市、踏进超越时代千年的建筑、见到心中挂念十年的那个女子……但在许多年以后,当王瑜想到这一天,最先想到的却不是上述的任何一项。 在如诗如画的空间里,四周景物恍如梦幻,而她怀念许久,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正吟唱着这样的一首诗…… 「长相思,在长安……」 王瑜轻轻的推开门扉,姊姊正坐在一张古怪的胡椅上,弹着这首从未听闻的曲子。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sè寒。孤灯不明思yù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王瑜愣在原地,双目却不知不觉的涌出泪来…… 「长相思,摧心肝。」 第一百三十四回 游说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你……办成了?」武后不敢置信的问道。 「是……吧?」杜维想了想,补上一句:「我亲耳听见他们答应下来了。」 不管再怎么肯定,一旦被人问了几十回一样的问题,只怕也会开始怀疑了;当杜维第二十几次回答武后一模一样的问题,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达成协议? 「世家向来最重脸面,一旦家主答应了,几乎确定不会有反悔的可能!」行事一板一眼的侯英,认真的分析道:「若是六郎得了承诺,一旦对方反悔,便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了!」 「傻孩子。」武后呵呵一笑。 「阿英真是傻的可爱。」薛琦笑着摇摇头。 「世界上如果有多一点这样单纯的人,那真是件美好的事啊!」杜维内心偷偷感叹,面上仍是一派闲静自如的模样。 虽然没有人开口,但侯英还是察觉到一股讨人厌的氛围,忍不住皱眉问道:「我说错了吗?」 在前些时候,武后才对兵部做出了一个小让步,用调回侯英,换来把几个不好使的钉子扔去吐蕃的机会;侯英自然尊从武后的命令,而且她知道这场战役对老将们意义重大,所以当然不会在那里抢戏,而是乖乖的回到长安待命。 对高句丽战争的失利,并不是从大唐开始的。 打从隋代开始,一直到太宗、高宗时,高句丽就如同心头上的一根刺,三不五时就来个椎心之痛,但偏偏又难以根除。 所以大唐将领在这几年之中,可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恨不得马上就向高句丽开战,就拿很久没有出场的程名振来说,老将军在历史上,应该是在这两年过世的,但由于武后把cāo练海军的差使交给他,此时的程名振还硬撑着身子在山东狠cāo狠练,目的就是为了一扫大唐从前的屈辱。 一向淡定的杜维,此时也被这股气氛感染,努力的替武后攒钱来补充军费;接手了「武后基金」以后,身为经理人的杜维立刻进入市场cāo作,光是买下了工部几个值得投资的作坊,已经为武后带来了一笔可观的收益。 但这是后话,暂且先卖个关子。 武后等人虽然相信杜维的能力,但却不认为杜维有办法说服那么多家族势力,这样的想法自然显露在脸上的表情。 薛琦察觉杜维「委屈」的表情,赶紧出面解围,问道:「六郎快点说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杜维听了这话,方才的小yīn霾全部甩到了脑后,脸上涌现止不住的笑意,说道:「说来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说说他们想听的话罢了。」 「我猜猜……你对王家坦白了那件事?」武后抢在杜维之前开口,似乎想要稍微打击一下杜维。 她对杜维说的还是不能尽信,贵为太后、又有实权的她,光是说服那几家就花上了不少心力,杜维什么也没有,凭什么轻而易举的办好差事? 「王家那里的确如娘娘所说。在那之后,我找上的是郑家,告诉他……明经、进士二科,若是考题涉及诗、礼二经,答案皆得依循《毛诗笺》与《三礼注》。」 「就那么简单?」侯英百思不得其解,一旁薛琦恍然大悟的轻呼一声。 武后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愤愤一拍沙发扶手,心里啐了一口:「该死!我应该先想到的!」 这招的确是高明,由不得对方不动心;若是依照眼下的发展来看,一旦郑玄的著作被列为「官方标准」,百年之后,天下读书人大概只知郑玄的诗笺、三礼了吧? 「至于二崔……我只是告诉他们一样的话:『来年考科有易,素闻令族子弟多才,此举于君有利无害……』然后……」 「那么简单?」这回却是武后说的,她不相信崔家会有这么肤浅。 「不只呢。」杜维摇头笑道:「我告诉崔清河,这项举措对清河子弟大大有利,想象一下来年科考,榜上尽是崔氏子弟的景况;再想想十年之后,朝堂之上会是什么情形?」 「崔知温不会相信的。」薛琦摇了摇头,仍是不愿相信;眼下清河崔氏以崔知温为首,此人年方五十,正是jīng明强干之时,向来有些刚愎自用,绝对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服的。 「本来是不相信,但我说了另一个人的名字,他就变了一个人了。」杜维想起来仍是觉得好笑,忍不住噗哧的笑了出来。 武后没有见怪,因为她也猜出了杜维的做法,拍手笑道:「崔敦礼!」那是博陵崔家的领袖,曾经拜过相的老官员。 「是。我说,此举于君有利,就不知道博陵崔敦礼是否会从中作梗……?」 「我听说,崔知温不让旁人在面前提起博陵崔家之人,每每提及,必是暴怒,这下他想必是愤怒非常吧?」薛琦内心大为叹服,恨不得把杜维抓来,揉揉他的脑袋,好好夸上一番,但面上仍是故做镇定的笑道。 「嗯……开始时,他还冷冷的瞟了我一眼,不yīn不阳的问:『小子狂妄,想要用这厮来引诱某上当,莫非是把某当成了傻子?』」 「喔?这么多疑?那你怎么说?」武后一听也来了兴致,赶紧抓了片瓜子、斟了盏茶,一副听戏的模样,等待杜维继续往下说去。 「我说……」杜维清清嗓子、理理思绪,这才缓缓开口。 「我说:使君明鉴,小子万无此意……但崔知温并不理会,似乎就要让人送客……」 杜维回想起当时情景,至今仍觉得有些惊险刺激。 眼看崔知温就要将杜维驱离,杜维突然冒出了这一句话:「小子有一挚友,同是崔氏子弟!」 「喔?」崔知温习惯xìng的停下了起身的动作,直觉以为杜维想要攀关系,心里头不免有些鄙夷,但为了避免伤到谁的面子,仍是忍耐着听完,顺道看看杜维是攀上了谁的关系。 「他是小子赴兵部办公时,颇为谈得来的一个好友,这次听闻小子公出,还曾经替小子指点迷津。」 「我清河子弟素有修养,提点友人根本不值一提。」虽然这么说,脸上表情仍是缓和几分。 「他交代小子,说话千万得要注意,尤其是见着了崔家长辈,分寸之间需得仔细拿捏。」 「嗯,那人倒也识趣。」崔知温满意的点了点头。 「也正是那人说了不少崔家之事,小子这才知道,原来三崔父子竟然是崔家先祖!崔亭伯的《七依》,崔子玉的《座右铭》,以及崔子真的《四民月令》,一向是小子素来十分景仰的大作啊!」 崔知温呵呵一笑,又是满意的点点头,看向杜维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之意;三崔父子是东汉人士,当时崔家并未分家,因此两家都把三崔当做是「自己」族中的骄傲,旁人都只是沾光罢了。 「那友人知道小子来此所为何事,言下之意却是十分赞同的,他说,崔家有过去的辉煌、有眼下的荣景,若是此事办得成,那便是连未来的希望也能顾全,从此便再也无虑了。」 崔知温轻轻点了点头,先是呵呵轻笑,但笑声越来越大,到了后来已是哈哈大笑。 「你很会说话,某这下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崔知温一面笑着,一面说道:「但很可惜,此事太过要紧,某不能就这样轻率答应下来。不过为了奖励你的话术,某可以答应你一件能力可及的事。」 就算提早知道了科举改制,一来知道的不只自己、二来未来变数仍多,崔知温才不会这样简单的应许。 「唉……」杜维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既然如此,小子只有件不情知请。」 「说吧。」崔知温不温不火的啜了口茶,等着看看眼前的人会开出什么条件。 「那友人……唉,说实在的,和在下也仅是数面之交,和几次酒席上的闲谈罢了。」杜维闭上双目,一副深深回忆的模样:「呵,那家伙酒品差的很,有一回,他还嚷嚷着什么『大唐只需一崔家!』、『诸房存之无益,不如废去!』之类的话,吓得旁人差点就落荒而逃了。」 「莽撞。」崔知温摇摇头,不过心里头对这句话却颇为赞同,什么崔氏六房、博陵崔,在他眼里看来,自己所属的清河崔,才是那唯一的本家,其他分支若是不来拜服,最好是就这么废掉吧! 「虽是如此,但毕竟是相识一场。」杜维一整衣冠,正sè说道:「小子不情之请,想替他在长辈坟前代为焚香祝祷,以全朋友之义。」 「喔?」崔知温眼睛一亮,对眼前男子的印象又更加的好了几分,虽然就科举改制一事没有共识,但无论是从人品、还是谈吐应对来看,这人以后还有许多合作的空间呢。 「啊,但那友人是在咸阳生长,所以不大记得籍贯之事……」 「咸阳?」崔知温身为族长,族中子弟的流向也都大致清楚,此时便开始皱眉思索,却想不起有哪一支是迁向咸阳方向的。 「是啊……虽然出身礼乐世家,但他也以秦人悍勇之风自豪。」 「你说那友人叫做什么名字?」崔知温仍是想不起来那是哪一支旁系,几番思考之后仍是选择放弃。 「他名为崔余庆。」杜维恭敬说道。 「余庆……余庆……」崔知温想着想着,突然间猛地坐起,瞪大了双目,目疵yù裂的瞪着杜维,大声问道:「你说是崔余庆?庸州崔余庆?」 「是的。」杜维点头应道。 崔知温大怒,用力一拍桌子,大声吼道:「你说,他说大唐只需一崔家?他说诸房存之无益,不如废去?」 「是、是的……」杜维「怯怯」的恭声答道。 「那三崔父子……他们可是清河本家!竖子胆敢胡乱混淆?」瞪了眼杜维,崔知温凶狠的问道:「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说,三崔父子虽然生在分家之前,但分家之后,他崔家得了诗书,而本支只得了……只得了……」杜维吞吞吐吐,在崔知温杀人般的目光中,才害怕的说道:「本支只得了钱财。」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崔知温再也不顾什么形象,用力的将眼前桌案翻倒,又踹飞了一旁的胡凳,嘴里破口大骂,什么难听话都骂了出来,一点也没有什么世家风度。 「崔公息怒……那崔余庆说他乃本家子弟,所以小子这才……这才……失礼了。」 「本家子弟?」崔知温气极反笑,这话就像在烈火上浇油一样,本来就沸腾的火气,此时更像是冲到了云端。 「好你个崔敦礼,安敢如此辱我清河本家?」崔知温骂了几句,几次吐纳之后,这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但在杜维的计划中,老崔先生应该再愤怒一点、也再久一点,不然计划只能说是成功一半。 别忘了,杜维可是被博陵崔家整过。 方才被他拖进来的崔余庆,其实是博陵崔家之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被视为崔家未来十数年,少数可能入阁拜相的人物。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懂得报仇的主角,算不上好主角。杜维既然有这个机会报仇,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 听见崔知温愤怒的骂声,杜维细不可闻的惊呼了一声,脸上惊愕乍闪即逝,崔知温看在眼底,忍不住开口催促道:「怎么?他还讲了什么吗?」 杜维「彷徨」的说了声没事,然后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若是杜维再继续编造,哪怕内容逼真,崔知温也会觉得是杜维想挑拨两家关系,不过杜维既然收了嘴、并且又是一脸惊慌,显然话中还有几分可信。 「小子人微言轻,按理说是不该置喙的,但是……」杜维脸上浮现出悲天悯人的和煦笑意,神sè间又添了些诚恳:「但同室cāo戈,于子孙不祥,还请崔公小心在意。」 崔知温方才虽然强自压下怒火,胸间一股闷气却是无从宣泄,但听了杜维这一番关心备至的话语,就好像甘霖一样的浇熄了愤怒的火焰,看向杜维的眼神是更加的欣赏。 「博陵崔家自视极高,或许是见小子无知,这才出言戏弄吧?崔公骂归骂,骂完了也就算了罢。只不过直称长辈的名讳,那也未免太过……」 见杜维说得严肃,崔知温虽然不太知道杜维所指何事,但听他能这样甘愿自贬来相劝自己,好感度又是往上飞速的飙升。 「崔敦礼长了我几岁,不过同在一个辈分上,算不得什么长辈……」温言相告到一半,崔知温表情又是一变,凝声问道:「『他们』怎么说的?」 「这个……余庆是说,他和令尊平辈论交,所以……虽然自己年龄不过三十有余,您却得称他一声阿叔……」 杜维说完,垂下头来扮演出戒慎恐惧的模样,但耳朵却拉的老高,等待崔知温接下来的反应。 「我……我……」崔知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表情变换了无数种情绪,正当杜维还以为他又忍下了怒气时,却听一声苍老嘶哑的吼声。 「阿叔?阿叔?我叔你个王蛋!」 第一百三十五回 科举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李峤走在长安城中,眼前尽是让他眼花撩乱的景象。 他并不是没有来过长安,但眼前种种新奇古怪的事物,却让他觉得自己大概在山中小屋待了太久、又或许是走错了地方,不然怎么会如此的陌生? 来自赵州的李峤,曾祖虽然贵为隋朝内史侍郎,但后来家道中落,只能勉强以微薄的田租度rì,一面督促族中子弟努力读书。 李峤就是培训班里的jīng英,从小就以文才著名,并且在科考战场上过关斩将,总算在二十岁的今年,来到最后一道关卡、站在科举大魔王之前了。 今年是承德二年,历史上的麟德元年,也是公元664年。 李峤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在几天过后,就会成了今年的状元,随后就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 这是李峤的《汾yīn行》后四句,里头其实还有「路逢故老长叹息,世事回环不可测」、「豪雄意气今何在,坛场宫馆尽蒿蓬」之类的句子。 为什么有人会庆祝的这么悲摧? 我们并不清楚,学者也不明白,就连当时的李峤,只怕也没有心情考虑这些。 因为他根本找不到容身之处。 掂了掂怀里的铜钱,李峤暗自盘算着该怎么花用;吃喝方面,自己是能省则省,但在居住的环境上,李峤却没有太多妥协的空间。 既然是要应考,准备考试的环境当然是十分重要了,李峤可不希望自己因为着凉、中暑、或是虫子咬之类的蠢原因,导致自己今年的失败。 站在长安最热闹的东市,李峤用常理猜测,这里应该是最能问到住所的地方,只是徘徊了半天,却没有见到半间空房。 「阿耶啊……您告诉我的,是多少年前的旧讯息了啊?」李峤只能对空长叹。 看了看包袱里的布匹,那是老爹本来准备让自己租赁房子的资金,但如今晃了一圈看来,这疋布绢大概连一间马房都换不起吧? 「看来真的得去城外了……」 这是最不得已的选择,一来城门关上之后,城里城外便不能通行;二来距离遥远,若是考试当天睡得晚一些,只怕就无脸回去见江东父老了。 不过要怎么去城外,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李峤自从进了长安城,便不断看到一种人力拉着的小车;车子只有两轮,上有遮阳棚、中有长把手、后有行李架,每一台车都有一个人在前头拉着,后座除了客人之外,还有个放包袱的小架子。 「这位仁兄!」李峤站了许久,找了个看来亲切的中年文士,紧张的开口发问。 「请问这车……这车……」问了许久,李峤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结结巴巴的问道。 「这人力车,怎么了?」中年文士好像被打扰了文思,不觉有些不快,口气不善的回道:「后头有写,自己看吧。」 李峤一回头,果然看到了一个小亭子,上头标示的清清楚楚。 「人力车等候处?」 李峤迷迷糊糊的往那里走去,只见到一排五、六张长型胡凳摆在那,上头已经坐满了人,李峤左看右看了许久,看那前头空着一块地,便往那里站去。 「小子无礼!」 坐在第一个的老人怒斥了一声。 「瞧你一副书生打扮,为何不知排队?」 李峤赶紧道歉,一面往后头走去,排队的人不算太多,除了几张凳子之外,只有两个站立着的中年男人,不知道在笑谈些什么。 等了好一阵子,前方的人陆陆续续上了车,眼看自己已经排在第三位,只等两位商人上车;从两人谈话之中,李峤已经知道两人的商人身分。 下一台车很快的到达,拉车的是一个模样老实、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李峤看着觉得亲切,有心向他询问,却苦于排队顺序未到。 「这位小郎君,是否要先行?」其中一个男子这么问道。 这话听在耳里,就好像天籁一样,但毕竟身在异乡,李峤不能不小心在意,表情也有了些迟疑。 「我和这位张兄想要同行,就等有两台车同时到达再出发就好。」 「是、是吗?」李峤这才放下心来,恭恭敬敬的向两人道了谢,开开心心的拎着行李、来到了排行的第一位。 差不多就在同时,人力车到了李峤跟前,笑呵呵的向他问了好,开口却是这样说道:「郎君是否赶时间?后头还有一位长者,是否能让长者先上车?」 李峤愣了愣,回头看向车夫指着的老人。 那老人一张国字脸,白发白须、不怒自威,坐在简陋的胡凳之上,但派头却是十足的官样,一看就知道是个人物。 「那就请那位长者上车吧。」李峤说完,走回了自己的第三位。 「喂,小子!」老人却不领情,指着李峤不客气的说道:「瞧你一副读过书的模样,却让得这样不干不脆,难道不知要敬老爱幼吗?」 李峤方才的疑惑被当作了不愿,心里有苦难言,只得连声道歉。 「罢了,你上车吧。」老人见李峤道歉,也没有太过逼迫,只是摆了摆手,说道:「老夫yù往之处不远,原先只是想图个方便……呵,若被小六子见了,又要被念上一顿啦。」老人拍拍自己的肚腩,晃得李峤看了一阵头晕。 「既然是这样……那小子就……呃,就谢过老丈了。」李峤恭敬道谢。 老者点点头,目标却又转向一旁的车夫。 「喂,你!你小子生得这般体格,为什么不去当兵?」 只见老人缠着那车夫好一阵,这才不依不挠的放人,自己拍拍屁股往一旁巷道走去。 李峤折腾了一阵,这才上了车、安放好行李,自己也稍微的松了一口气。 「客人,请问要上哪儿?」车夫cāo着一口古怪的方言,让李峤又是愣了一愣。 「嗯,我到城外。」 「好的。」车夫回头确认李峤坐稳了,又补上一句:「客人左右都有把手,记得随时抓牢了。」 「喔?喔,好。」李峤看了看,果然两旁都有握把,对这台车的安全也更有信心。 车夫走了几步,看李峤仍是好奇的四处张望,更加确定他外地人的身分,于是便这么问道:「请问……郎君为何要往城外?」 「这……」李峤原先顾及面子,不想说出自己缺钱的实情,但见那车夫是好意、加上自己确实有困难,只得放下了矜持。 「我乃今科考生,奈何于长安城中寻不到一处容身之所……所以才想往城外碰碰运气。」 「若是城外也没有空房,那郎君岂不是得露宿街头了?」车夫回头笑道:「还好多问了这一句,不然只怕就白跑一趟了。」 「怎么说?」李峤奇道。 「长安城中,就有让士子容身的地方啊。」 「但我瞧所有客栈都已经……」 「不是客栈,是……小的也不知道怎么说。」 车夫想了想,竟然停下车来,站在原地苦苦思索。 「啊,想起来了。」车夫恍然大悟,笑道:「是叫会所。」 「是、是吗。」李峤随口附和,但随即便不安的问道:「你怎么不走?」 「交通管制啊。」车夫往路口比划了下,指了指一旁驶来的长型马车,对李峤解释道:「十字路口处,小车需礼让大车行进。」 李峤看着那两倍长的马车,表情瞬间变得呆滞不已,心里暗叹:「果然是dì dū,什么东西都是这样大气!」却忘了自己坐在一辆小车之上。 车夫却好像习以为常一般,还淡定的和旁边停下的车夫交谈了几句,大致问些天气、趣闻之类的话题。 「好啰,走吧。」大车行进过去,两位车夫互道了一声,便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行去。 「刚刚说那会所……是指……?」 「喔,瞧我这记xìng。」多嘴的车夫向李峤抱怨了几句,这才回答李峤的问题。 「听人说,太原王、清河崔两家,在崇仁、务本,等几年前火灾毁坏的旧地,分别盖了几间会所,供应食宿,听说连笔墨、纸张都有准备,目的就是要让清寒子弟可以在京应试。」 「是吗!」李峤眼睛一亮,松了口气,整个人就像虚脱一样的摊在车里,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难道就没有什么条件吗?」李峤想了想,仍是觉得世上没有这种傻瓜,会做出这样有付出、不一定有回报的事情。 「自然得要是读书人才准进入啊。」车夫笑道:「对了,郎君要往哪一所会馆?」 李峤一愣,他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听到车夫询问,这才随口答道:「看哪一间方便些,或者人少一些……你来拿主意吧。」 无论是太原王、还是清河崔,都是他远远高攀不起的巨大世家,更别提有什么交情了。 「那小的推荐太原会馆,郎君意下如何?」 见车夫想也不想的开口,李峤有些不悦,觉得他没有尽心去想,于是语气遍有些不快。 「为何是太原?」李峤暗自赌气,心想等等一定要改去清河,这车夫想必是收了太原的好处,才会这样推荐吧? 却听车夫笑道:「您听过《chūn江花夜》这首诗吗?」 「chūn江……?是《chūn江花月夜》吧?」虽然在赵州,但这首诗早已流传开来,李峤不但有所耳闻,对这首诗也是十分激赏。 「是啊,写诗那人可是……」 「那和太原会所有什么关系?」 「太原王家砸了重本,把洛阳那堵诗墙拆了下来,运到了会所之中,郎君若去,便能亲眼看到那首诗了。」 「真的?」李峤不是疯狂的诗迷,只是对王家手笔感到诧异,不解的问道:「为何要做到这种程度?」 「郎君有所不知,听说王家要把女儿嫁给杜六郎呢!」说起这种八卦轶事,车夫立刻便来了jīng神。 「说起那杜六郎,那可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啊……听说那是连女子见了,也要觉得羞愧的面貌……」 「男生女相?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李峤没有见过杜维,但自认长相也算是有点非常帅气,语气便显得有些不屑。 「郎君莫说杜六郎坏话。」车夫的速度放慢了些,语气也变得有些凝重:「小子能有这手拉车维生,托的还是杜六郎的福……听老李说,不论是这辆车,还是咱们所属的长安车行,都是杜六郎的主意呢。」 「是、是吗?」李峤一愣,自觉方才失态,这才赶紧改口。 沉默了半晌,车夫像是闲不下来一样,忍不住又开口问道:「客人是外地人?」 「啊,是啊。」李峤本来想瞌睡,无奈搭上了这多嘴车夫的车,只得无奈的应和。 只听他说的天南地北,从坊里趣闻、到市井琐事,中间还穿插了一些酒楼说书的内容,像是什么九yīn真经、武当长拳……听得李峤一头雾水,赶紧说道:「你还是说说别的罢!就像是……就像……」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小的说说我大唐军队的事?」车夫见机颇快,一见李峤犹豫,很快便替他想了个话题。 「也行。」李峤无奈叹道。 「好的。说起唐军啊,竟来又窜起了个英雄人物……巧得很,也是姓杜!」 「喔?」李峤来了兴趣,忍不住问道:「两人不会是兄弟吧?」 「不呢,听说杜虎将军,因为长得太过威猛,生怕会惊吓了手下士卒,只得带着一个面具。」 「杜虎吗……?」李峤想了想,却没有听过这人的传闻。 「是啊,其实小的也不知道那是真是假,只是听人说杜将军脸上总是带着猛虎面具,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称呼……」 「说说他打仗的事吧?」 「好的!」车夫见李峤谈出了兴趣,开心的笑了笑,赶紧接着说了下去:「听说杜虎将军,可以徒手猎熊,而且一次两只!」 「听说杜虎将军在百万军中来去自如!」 「听说……」 车夫滔滔不绝的说着,几次还差点撞着了别的人力车。 「喂!看路啊!」另一名车夫骂道。 李峤的车夫赶紧道歉,但道歉之余,嘴上故事却也没有歇息,看得另一名车夫一阵傻眼。 「原来是这样和客人聊天的啊……?」 他偷偷往后头望去,里头客人的长相美如画里仙子,让他既自卑、又惶恐,整路除了询问目的之外,竟然不敢多和他说一句话。 不过有了李峤那车的前例,这车夫便决定勇敢尝试。 「那……那人说得也太夸张了,哈哈哈。」 「嗯?」车里客人本来在闭目养神,听了这话一抬眼皮,淡淡笑道:「是啊,确实夸张。」 「就是嘛,哪里会有那样的人?」车夫得到响应,开心的笑了笑……不知为何,车夫好像都喜欢和客人谈天,不理不睬可是很让他们受伤的行为。 「不过啊,那场战争小的也听说了,还真是……」 耳边听着车夫的自言自语,车中客人的思绪却飘到了遥远的北地……说实话,还真想去打高句丽啊! 杜维深深的叹了口气。 战争的rì期已经确定下来,预计是在年中到来年之间,但海路的封锁就是最近的事情了。 「希望白袍营的兄弟可以平安……」 「啊?客人您说什么?」车夫没有听见,赶紧回头问道。 「没什么,继续走吧。」杜维摇摇头,但战场上的回忆,却好像一下子涌到了眼前…… 第一百三十六回 新年琐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忙完了在几大世家之间的奔走游说,时间已经到了冬季了。 在七大家族的首肯之下,其他各家也陆续答应下来,但是其中有多少诚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那些摆着世家派头,但行事小家子气的「豪族」们,杜维可说是碰了一鼻子的灰;虽然得了承诺,杜维却没有太当作一回事。 后来的消息也证实了杜维的想法:从各方管道得知,那些家族似乎想要私下集结起一股力量,大伙拧成一条绳,好对抗万恶的七大世家。 科举改制是挡不住了,但他们自有别的方法来应对。 于是,从考前几个月开始,长安城里大小客栈一律客满,里头住的除了一些较早到长安的士子,其他的都是长安世家派出来的家丁。 打压寒门的方法很多,让他们在长安无处容身就是个好方法。 王仁祈等人听了此事,却也无可奈何;对方明摆着不要脸面,使出了这等不入流的手段,但就世家的立场来说,又很难去指责什么。 不过,这件事却让杜维有了灵感。 在杜维的倡议、世家的出资下,几间专供学子食宿的会所,轰轰烈烈的在寒冬到来之前建立起来,配合上诸多的宣传手段,一下子成了所有清寒士子人人向往的居所。 甚至有些明明抢到了客栈,却仍是选择搬出客栈、来到会所,脑袋清楚的人都知道,会所之中尽是应考士子,撇开人脉不谈,光是学习环境就足够让人心动不已了。 同时,杜维也没有闲着,运用武后托管的资金,在长安城的商场上呼风唤雨;就像穿梭在长安大街小巷的人力车、公共马车,就是来自杜维设立的「长安运输」,其他还有像是交由西托管理,并且负责建造会所的「长安建设」,大大小小、有的甚至还没有开始运作,但一共也成立了十来间的「公司」。 而在武后的运作下,礼部、工部、户部,也连手推出「公司管理条例」;这一词并非首创,而是来自孔子之言:「公者,数人之财,司者,运转之意。」运转数人之财,就是公司的意义。 虽然工商之事一向不被时下的风气看重,然而这正好也给了杜维可趁之机,除了武后、武顺等自己家的资金,这回只有常山公主和王仁祈愿意象征xìng的参与进来,让杜维在第一个季度的收益,就狠狠的赚了一笔。 王仁祈当然是看在王琇的面子,但出乎杜维意料的,常山公主竟然也是为了王琇;杜维琢磨了半天,怎么这位公主三不五时的想上门来谈天?后来几次观察之下,才渐渐的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 简单说,大概就是百合花开之事。 还好公主不是没有进退的人,若不是杜维来自现代,只怕也不会想到这一块去,加上王琇一颗心牢牢的系在自己身上,只要公主没有逾矩,杜维也不会多说什么。 说到入股的人们,杜维当然不会忘记几位老将军,虽然依照从前的状况,几位老将军都是用各种理由给婉拒了;但这一次,程名振、契必荷力却让自己的夫人过来与武顺参详入股之事,杜维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件事情仍是这么确定了下来。 忙完了科举等事,杜维总算是可以稍微放松下来,这也才有时间和王琇、武顺好好聚一聚。 王琇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腹部已看得出些微的隆起,这让武顺又是羡慕、又是忌妒,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此时有了身孕,只怕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才稍微平衡一些。 在新居热热闹闹的过了个年,承德二年便在一片热闹下揭开了序幕。 杜维还是第一次过上这样热闹的新年;杨氏、武三娘还有王瑜三人,加上几人带来的婢女,以及杜维请来护院的退役女兵,加一加足足有数十人的规模,本来宽敞的宅子一下也变得有些拥挤了。 「六郎若是担心,咱们不妨把后头的几间宅子也盘下来吧!」 听到杜维的困扰,武顺顿时想起了盘算已久的这件事。 「盘下来?咱们的两间宅子已经占了整座永兴坊的一半了,难道要把整座坊都给吃下?」 杜维笑着摇摇头,轻轻拍了拍武顺的臀部以视薄惩,引来怀中女子的一阵痴缠。 根据学者推测,唐代长安住宅规模本来就不算小,如果算上功臣勋贵、或是受了恩赐的宅子,面积往往更是宏大;例如襄城公主宅,便有一百二十三平方千米,占了整座坊的四分之一。 自从杜维恢复了房玄龄宅邸的面貌,住房面积一下增大了数倍,如果再加上韩国夫人府的话,便已经超过了整座坊的一半了。 「不然咱们封了坊街?把两座宅子连成一块?」 武顺还不死心,介意身分的不只有王琇,武顺也是如此;况且「王琇」本人的身分已经不存在了,武顺却还得要不定时出现一下,参与一些贵妇圈的交际活动。 为了避免被说闲话,武顺才想出这个办法,况且这样一来还可以离六郎更近一些,何乐而不为呢? 「说起来,只怕这方法行不通了。」王琇听到两人的谈话,笑着插口道:「听小桃说,后头的宅子正在施工,像是要把本来几间小宅邸打通,连成一间大宅……」 「喔?知道是谁吗?」杜维奇道。 王琇摇摇头,示意不知,秀首又往杜维怀里靠了靠,调整到一个较舒适的角度。 另一旁的武顺毫不在意的笑道:「这有何难?我这就让茂伯去看看,明天就能探听出来。」 「好了,睡吧。」杜维见窗外天sè已暗,便拍了拍身边两人,笑道:「年假还有好些rì子呢,咱们明天再聊吧?」 王琇温柔一笑,唤进了外头的婢女,让她将灯熄上,自己则替杜维将锦被拉好,就要准备入眠。 王琇一向喜爱孩子,如今有了身孕,更是欢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虽然才二月有余,便已经禁止杜维进行和谐行为。 王琇见自己无法尽妻子的职责,于是便私下找了武顺协助,所以这些rì子三人总是同榻而眠。 虽然是同榻,但杜维还知道分寸,仅只于亲吻抚摸,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止。尽管荒唐事已经做过,但杜维还没有夸张到当着怀孕妻子的面前,和另一名女子有什么深入交流。 一夜好眠,隔rì武管家便绕去了杜宅后的修建大宅,本来以为能轻易打探出来,谁知里头的人口风极严,将茂伯送的礼物委婉收下,自家主人的消息却一个字也不肯说。 不过茂伯可不是什么一般角sè,光是从这一番谈话、瞄了一眼大致的格局,对于宅子的主人武管家已是心里有数。 「那是公主府邸……但具体来说,老夫也不知道会是哪一位的。」武管家这么回报。 武顺听了回报,只是一个人沉吟不语,也不知道一统永兴坊的大业进行的如何? 在杜府的另外一头,王瑜和王琇姊妹俩人多年未见,本来就有聊不完的话题,同时王瑜和沐涵、武三娘又很是投缘,而杨氏身为长辈,对几人都是颇为关爱。 杜维看着这样天伦之乐的情景,更觉得肩上的担子又沉了一些。 「六郎!」 杜维回过神来,原来是王瑜唤他。 「打扰到你了吗?」 王瑜对杜维的态度有些微妙;一方面感谢他给予王琇的一切,另一方面又觉得杜维亏欠了王琇,所以对他的态度时冷时热,让杜维感叹女子心思的难以捉摸。 「没什么。」杜维坐在书房里,随手收起桌上创作中的小说,笑道:「怎么不去陪妳姊姊?」 「姊姊在和荣国夫人谈天呢。」王瑜摇摇头,王琇现在的心思有九成九都在肚里的孩子上,剩下一分平均分配给rì常琐事、周遭人等;说起来有些痛心,但自己或许便在这周遭人等之中吧? 至于杜维?王琇的心上就写着杜维二字,哪里还需要和自己在那争宠? 「又是在聊孩子的事了?」杜维虽曾建议王琇可以找杨氏请教,毕竟有关怀孕生子之事,杨氏的经验算是最为丰富的,却没想到杨氏可以把这当作学期课程,一天一时辰,每旬六到七天,天晓得以后会不会还有加课,或者补课? 王瑜嘟着嘴,虽没开口,却已是默认了下来。 沉默了好一阵子,王瑜想起了前回杜维写给王琇的信,信中那首扣人心弦的《长相思》,让她直到今rì都还是为之着迷不已。 「你那首诗,是怎么写的?」 王瑜问完,也觉得自己问得蠢了些,顿时感到一阵害臊,连忙借故要拿书,往二楼书架跑去。 「妳喜欢吗?」杜维抬头对着二楼的王瑜笑道。 王瑜本来直觉就要否认,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只得随意抽了几本书出来,假装在认真翻看、没有听见杜维问话。 隔了好一阵子,王瑜偷偷瞧了楼下一眼,杜维已经是不知去向,她这才松了口气,盈盈走下楼来。 既然主人不在,王瑜便毫不客气的坐在那张蓬松柔软的主位之上,杜维的宽容在家里是出了名的,所以王瑜才敢这么放肆 才刚坐下,王瑜便见到桌上放的一张纸笺,仔细一看,上头同样题着《长相思》,但内容却是截然不同。 王瑜这些rì子以来,脑海里尽是杜维的那首长相思,心思便没顾及旁处,见了纸笺上并非自己所知的长相思,便想要随手往桌上一抛。 但还未离手,神智里的一丝清醒便把纸笺拉了回来,定睛一看,顿时又是一阵痴迷。 「rìsèyù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yù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chūn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第一百三十七回 邀请(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臣自前年以来,已统合铁勒诸部,并数度逐突厥于西北……咳,失礼了。」 拔野古多罗恭恭敬敬的向武后禀报,说到一半却被一股视线给打断,让他只得假装轻清嗓子,这才化解了突然停顿的尴尬。 「此次前来,微臣带了战马万匹,牛、羊各五千头。还有巨木千株,现已运往安东都护府,供程名振将军修缮船只……」 多罗看了眼那对深沉凝望的眸子,又是顿了一顿。 「以及北方地域图,自安东都护府至西域,依照几位将军吩咐,已经绘成详细的图纸……」 多罗再次看了一眼,那股视线仍是盯着自己不动。 「明白了,先退下吧。」武后挥手让多罗退下,自己低头看起多罗献上的奏折。 多罗退回了位子,趁着武后专心翻看的同时,狠狠的瞪向一旁视线的来源。 「你到底在看什么?」 杜维眨了眨眼睛,恍若未闻的继续研究起那满脸的大胡子,内心暗自感叹:近看果然还是很有魄力啊…… 杜维自从进到了礼部,便深刻的感受到年龄带来的困扰;有道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句话正好用在作风拘谨的礼部,加上唐人素重仪态,对于唇下的「美髯」可是十分崇尚的,而这样的审美观,也慢慢影响到杜维。 尽管和从前相比,成熟的杜维已是英气勃勃、多了不少男子气概,但是嘴唇周边却依旧一片空旷,让他觉得有些美中不足。 如今近看多罗可汗的蓬松大胡子,倒让杜维想起了自己的小遗憾,忍不住猛盯着对方瞧,好像多看几眼自己也能多长些胡子一样。 「太失礼了,德安。」侯英正好坐在杜维身边,赶紧出面缓颊。 多罗哼了一声,毕竟是在朝堂之上,也不好表现太过,只是怒瞪了杜维一眼,这才转回头去。 大唐打算发动对高句丽的战争,这在臣属之间已经不是秘密,身为新近归服的拔野古氏,自然得要尽心迎合大唐的需要了。 透过前几次的争战,多罗和杜维也算得上旧识,于是多罗便找杜维替他出了些主意,以便讨得武后欢心、让族人能过上好rì子。 果然,武后对多罗的举动十分满意;战马、地图,还有造船修船的材料,这都是来年开战缺不得的东西。 虽然猜得出是杜维提点,但多罗既然有这份心意,武后自然也不会亏待了拔野古氏,当下便封赏、摆宴,宴中有着不少杜维特制、多罗前所未闻的新奇食物,吃得是宾主尽欢,也算是尽了宗主国的地主之谊。 酒过三巡,转眼便已经是宵禁时分。 多罗等人因为是外宾,在皇城之中自有居所安排,杜维等一众礼部官员,就只能去衙门捱到天明了。 虽说杜维不是没做过闯宵禁这种事──在程知节的带头下,武侯根本不敢拿两人如何,只不过事后的弹劾有些麻烦就是。 但如今大战可能随时都要展开,杜维不愿意横生枝节,于是老老实实的跟着众人要往礼部前进。 不过还没走出殿门,薛琦便偷偷上前拉住杜维,轻声说道:「德安,娘娘有事相询。」 杜维一懔,赶紧整理衣冠,跟随薛琦走向武后所在的宫殿。 「喔?德安来了?」 武后见杜维走进,笑着招呼一声,模样大异于平时的严肃。 杜维行过礼,眼神扫过殿中几人:侯英、薛琦都在,但却少了杜维以为会出现的张郁。 「娘娘说……」薛琦见杜维疑惑,偷偷的在杜维耳边轻声说道:「阿郁不能信……」 杜维愣了愣,脸sè才恢复自然,还好殿内烛光摇曳,一时间从武后的距离也看不出来。 「难得有这机会,咱们几个也来小酌几杯吧!」武后呵呵笑道:「难得最近没什么烦心事,加上德安做了不少好事,怎么能不好好庆祝一番?」 听到「做了不少好事」时,杜维还担心武后意有所指,暗示她已经知道了武顺之事,所幸看来并没有那层意思。 杜维这厢还在暗自揣测,但武后看向杜维的眼神却是写着两个字:财神。 把私库交给杜维打理,其实是武后用来怀柔示恩的手段,当然其中也不乏要考察杜维的意味。 武后原本以为,杜维会甩手交给王琇或是武顺……虽然还不知道两人关系,不过在武后想来,武顺素来对杜维极好,自然不会拒绝帮忙。 想不到杜维不但亲自主持此事,而且还超过自己的预期。 「想不到你攒钱还真有本事呢。」杜维一坐定,武后便迫不及待的举酒笑道:「这回算是多亏你啦!」 「这是应该的。」杜维赶紧客气几句。 虽然武后显然是喝得多了,但杜维仍然不敢放肆,依旧是战战竞竞的正襟危坐着。 「你啊……总是这样……」武后醉态可掬的说道:「男孩子畏首畏尾的,成什么体统?」 「娘娘,六郎大概是倦了……」薛琦好心替杜维解围,但武后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薛琦不必多说。 「阿琦也替他说话吗?阿琦不是在我这边的吗?」 一连串的逼问,让薛琦只好无奈告饶。 杜维虽然遭受着武后「斥骂」,但却没感到多少不快,反而觉得第一次见到的武后醉态,让他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觉。 这和历史记载的女皇帝太不一样了。 虽说武后此时距离历史上的窜位还有好几十年,xìng格、行事或许都有所不同,但是她那强硬的个xìng,却让杜维总是不敢轻易松懈下来。 不过随着相处rì久,武后固然有着极度霸道的一面,但在那霸道之后,却有着令人讶异的亲和。 杜维对这一切都是谨慎以对,此刻的他已不是孤家寡人,千万不可因为疏忽而连累了家人。 「算了,阿琦既然向着他,明rì就把你赐婚过去罢了。」 武后此语一出,侯英差点把一口酒喷了出来,薛琦更是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道:「您、您、您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怎么?难道瞧不起我们家阿琦?」武后笑了笑,看着一旁的侯英又道:「或者是……阿英呢?」 「娘娘您喝醉了!」这回是侯英飞快的打断了武后,表情尴尬不已,完全不敢往一旁的杜维看去。 武后哈哈大笑,被两位心腹的窘态逗得开心不已。 「唉唉,不这么做的话,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赏你呢。」笑了一阵,武后才这么叹道。 「分所当为,何必言赏?」杜维并非矫情,而是他从中得益已经不少,根本不需武后再赐下什么财物。 「不,这是你应得的。」武后却不这么想,她放下酒杯,表情认真的说道:「换成别人来,绝对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成果。」 杜维秀脸一红,正想着该怎么道谢,武后却已把话题带往他处。 「唉……」 武后深深的叹了口气,仰头饮尽了手上酒盏,然后重重一放,接着又是深深的叹气一声。 薛琦等人虽然关心,但也不敢打扰,只能在那默默喝着酒,杜维更不客气,把方才宴席吃不尽兴的部分,一口气连本带利讨了回来。 虽然吃的菜sè都是jīng致不已,但杜维却越吃越提不起劲……是那声叹息吧? 武后的叹息虽然稍纵即逝,但众人的心上却像是有着抹不去的yīn影,让人无法不去在意。 但要怎么开解武后的烦闷? 侯英看了看薛琦,薛琦看了看杜维,杜维耸了耸肩,三个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眼下「上书房」的编制几乎算是融入了文官体系里,由几大世家、皇室勋贵,和贤能老臣的组成,得到了大唐上下不少士人、官吏的认同。 北方战事的准备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粮饷的问题也因为杜维而顺利解决,再下来就只等时间,和人马cāo练的状况了。 而年纪还小的新皇,此时也乖乖的扮演着自己的角sè,虽然称不上魁儡,但大小政事皆需通过上书房的同意,可说是被架空了部分的权力。 看起来一切都好,但武后为何还会如此烦闷? 「娘娘若是倦了,不如歇息一会吧?」 「啰嗦,我若倦了,我自会去……」 「微臣的意思是,娘娘或者该找个时间放松一下?」 薛琦在一旁听的直冒冷汗,万一让武后觉得杜维有意架空,那岂不是……? 「放松?」武后倒没有太大的反应,还不顾形象的打了个酒嗝,然后咯咯笑道:「你倒说说要怎么放松?」 「像是旅游……」杜维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实现,于是又改口道:「或者是郊外踏青。」 「罢了,跟着那么一大群人,哪里还会有什么游兴?」武后说罢,扬了扬酒盏,示意众人跟着举杯。 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武后说,众人默默的听,所以不过才几巡过去,杜维等人已经是昏昏yù睡,就连侯英都已倒向了薛琦的肩膀。 杜维虽然喝了不少,但仍是保持着清醒,看着武后的醉态暗叹:瞧她喝成这副德行……或许是压力太大了吧? 「娘娘……」杜维试探般的开口询问。 「如何?」武后醉红了一张脸,朦朦胧胧的抬眼望向杜维。 「微臣搬迁新居已有一段时rì,里头的园林虽然不比皇家,但也是jīng心设计……若是娘娘想要探访荣国夫人与韩国夫人,不妨顺道让微臣做一回东吧?」 第一百三十八回 邀请(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你啊……还真会过rì子呢。」 武后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舒服的靠着椅背上的软枕,慵懒的对杜维说道:「若你把这些心思用在正经事上,现在不知道有多大的成就呢。」 「对我来说,好好过rì子,才是最重要的正经事。」杜维笑道。 在偌大的书房里,只有武后和杜维两人,这让杜维不免有些懊悔:在设计书房时,应该多添一些粉红sè的元素,这样才好衬托出一些情调。 来到了杜府里,侯英、薛琦就被王琇等人带到了客厅,开起女人家的茶会。但武后却拒绝了邀约,说是有事找杜维相谈,借机来到了书房。 不过,虽然来到了书房,武后却也没说什么大事,反而是和杜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 「或许是吧?」武后叹了一口气。 很明显的,武后心情有些萧索,这一点在她脸上表露无遗;对于身兼东道主、与建议她出游的主谋杜维来说,心中也是不大好受。 「娘娘若是有事,不妨对微臣说说?」 「不是说别这么自称吗?」武后皱眉斥道:「既然在宫外,那就放下那些无聊的称谓,别忘了是谁建议我好好歇一歇的?」 「但是娘娘还没放下啊。」杜维小心的笑道:「不是微臣放不下称谓,娘娘既然把宫里的烦心带出来,微臣也只好把宫里的称谓挂在嘴边了。」 杜维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潜越,心中有些不安的望着武后反应,但武后只是讶然看了自己一眼,摇头轻笑道:「你真大胆。」 杜维笑了笑,走到一旁坐下,自顾自的翻起了书。 武后打量着眼前的男孩,心中可说是百感交集;金黄sè的阳光透过屋顶的玻璃洒落,将一袭白衣的杜维染成了绚烂的亮sè,眼前这个如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竟然就是当年那个一脸倔强、带着泪痕,进宫要救义父出来的孩子。 武后看着杜维、杜维看著书,两人就这么放任时间从身边飞快流逝。 「真是奢侈啊。」武后心里这么想着。 不论是这样懒洋洋的躺着、还抛下所有政务不管,这都是武后平时不敢想象的生活。 「我……没有和母亲她们去喝茶谈天,是因为我怕那会消磨了志气。」 杜维看书看到一半,却听武后在躺椅上慵懒的说道:「但是现在这么看来,你这儿反倒更加让人消沉呢。」 「我家离皇宫并不算远,您若是有暇,不妨就来这儿坐坐吧?」 「呵……」武后淡淡一笑,没有理会杜维的说话。 杜维不知所以,只好笑了笑,低头继续翻看手中闲书。 「就这么待着,还真是让人觉得,这辈子就这么过也没有关系了。」 看杜维不理自己,武后却又忍不住发话。 「那也没有什么,我把这张椅子送给娘娘就是。」 听到杜维的玩笑,武后忍不住喀喀轻笑,只是笑的有些疲惫。 「几年前皇城失火,里头有一片空地,你就在那里修一座……修一座这样的屋子吧?」 「妙计!」杜维眼睛一亮:「不如就修成一座图书馆,供天下贫寒士子有个读书的地方。」 「什么图书馆?」武后眉头一皱,随即便释然般的展开,随口说道:「总之,就给你cāo持吧。」 「好啊。」 不知不觉之间,两个人的说话越来越轻松,就好像多年老友的相处,虽然身分的差距摆在那里,此时的频率却显得如此接近。 武后惬意的倒在椅子里,看着窗外的光线从明转暗,天空被夕阳染得通红,武后轻叹了一口气:她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心思去留意身边的美景了? 只是美好的风景,若是能有佳人相伴……武后看向杜维,不知道什么时候,杜维已经靠在沙发,睡得不省人事了。 武后忍不住哑然失笑;哪一个人在她面前不是战战竞竞的?就算是辈份高的老臣,也不敢在她面前这样放肆。但在眼前的杜维身上,武后却没有太多责怪之意,反倒更觉得杜维毫无矫饰,还是个纯真良善的好孩子。 说是这么说,但武后心里也清楚,从前的她并不是这样的;杜维的状况若摆在从前,只怕他早就因为在太后尊前失仪而人头落地,再往前一些,自己连独处的机会都不会给杜维。 或许是因为,杜维已经用过去所做的一切,来证明他和一般男子的不同了吧? 武后看着杜维的睡颜,脸上竟是没来由的一红,想起了当初那一段回忆;那是一切的起点,杜维进宫yù救黄玉,甚至情愿投身控鹤监…… 如果那时的自己毫不客气的「笑纳」了杜维,现在又是什么样的情景? 杜维还有办法展示他的才华、得到众人的认可吗? 想到这里,武后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明悟:杜维若不是自己,绝对无法有今rì这般的成就! 哪怕苏义再怎么爱才、李积再怎么赏识,杜维识得几位贵人的「机缘」,全部都是由自己给予的。 想到这里,武后心中隐然有股骄傲:都说太宗有识人之能,如今看来自己也不输给太宗呢。 等到再过几年,把杜维调进中枢,那时候的他依然算是个年轻人,到那时候……到那时候…… 不知为何,武后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觉得想这样的事委实有些扫风景;这对从前没有一刻不在盘算的她,实在是太过稀奇的事了。 难道是因为…… 「或许是累了吧?」武后这么对自己说。 虽然在椅子上坐了一下午,但武后却有种身心都得到疗愈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如此,一阵睡意涌来,让她打了个大呵欠。 以古人的标准来看,这是个标准的失礼动作,但武后心里有种感觉:眼前这男子一定不会介意的吧? 下一秒,她又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介不介意,又有什么关系呢? 武后站起身子,缓步移向杜维卧倒的沙发,为他披上一旁摆放的毛毯,犹豫了片刻,又替杜维拂去前额飘散的发丝,柔柔凝望着杜维。 没有把杜维惊醒,武后悄声离开书房,找到了客厅聚会的众人……还没走进,便已经听到里头的笑语声,似乎是三娘说了句什么话,让众人都忍不住一阵莞尔。 武后到了门边,当先就看见三妹毫无气质的张嘴大笑;母亲杨氏也不制止,只是嗔怪似的敲了敲女儿的脑袋;一个长相和王琇七分相像的女孩,更是笑倒在王琇的怀中;至于润儿、小桃几人,更是笑得在地上打滚。 薛琦和侯英较为拘谨,但比起平时的模样,显然已经是放松至极了。 「阿琦,阿英,咱们该走了。」武后靠在门边,笑吟吟的对两人说道。 薛琦、侯英愣了愣,赶紧翻身拜倒要对武后谢罪,武后摆手制止了两人,脸上带着笑意。 「觉得舍不得,不如住在这儿?」 太后夜宿外臣的住所?这种事情传出去还得了?薛琦大惊失sè,赶紧要出言阻止。 「开个玩笑罢了……瞧妳紧张成这样。」武后没好气的看着薛琦,对自己的玩笑无人赏识感到有些挫折。 「姊姊要回去了?」三娘依依不舍的看着姊姊,过去她总躲着两位姊姊,只是因为不愿被许配出去,一旦少了这个隔阂,对两位姊姊就只剩下钦慕和亲近了。 「嗯……」武后点了点头,本来打算就这么转身离开的,但才偏过身子,心里的一个想法却直接冒了出来。 「明rì是旬休,左右也是无事,不如明天再过来吧?」 「是!」薛琦和侯英同声答应。 「还真是有朝气的应答啊。」武后看着两位心腹,脸上流露出一抹苦笑。 在杜府感染的温馨感觉还没有消散,武后立刻便得埋首于奏折之中。 回到宫中的武后,为了空出明rì的时间,只得加紧脚步批阅奏折,连同薛琦、侯英两人,勉强才在半夜把奏折批完。 「好啦,这么一来就没事了。」武后笑道。 看了看薛、侯两人的表情,武后心里突然冒出戏谑的念头。 「对了,妳们俩谁要陪我前往杜府?」 薛琦、侯英闻言都是一愣,看着对方、彼此都没有接话,那模样虽未言明,但却已经是明明白白:两个人谁也不想让谁! 「妳们两个需得留守一人在宫中。」武后板起脸来,语调不yīn不阳的说道:「这一次,我只带一人出去。」 「我愿与娘娘同往。」或许是看薛琦害羞,侯英直接了当的自告奋勇,这让薛琦听了大急,赶紧跟在后头抢着要发话。 「嗯,我是这么想的……谁留守下来,谁就嫁给德安!」武后嘿嘿坏笑道:「我这一次去,就当作提亲啦。」 薛琦一听,立刻是闭口不语,就连侯英听了,脸上表情都有一些不自然。 两人的反应看得武后哈哈大笑,也会意过来武后是在玩笑,不禁都是红晕满面,低头不语。 好在武后也不是存心刁难,闹了一阵,便放两人回去休息,约定天明之后,再从宫中一同出发。 武后带着浓浓的倦意,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只是,梦里却是充满了杜维的影子,让她既感古怪、又隐隐有些喜悦,竟是希望这场梦境可以无限的延伸,最好是天明一直不要到来…… 第一百三十九回 开战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昨夜睡得很熟,大概是连rì来对小说的创作,让他有些疲劳过度,这么一歇息,竟然睡到了隔天清早。 「还好今天是旬休。」杜维打了个呵欠,看着桌上热过的膳食,暗自感叹起生活的美好。 「你一直都是这么怠惰吗?」 这一问差点把杜维吓得魂飞魄,武后坐在书桌前,笑吟吟的看着杜维。 「您、您、您难道没有回宫?」杜维吓了一大跳,但随即也知道这并不现实,便又补了句:「您今天又来了?」 「怎么?不欢迎?」武后俏眼微瞇,让杜维一阵胆寒。 「不敢。」杜维赶紧告饶,但内心隐隐觉得有些怪异,昨天他看书看得入迷,后来甚至直接睡去,但从武后的反应来看,好像没有一点愤怒的感觉,这点大出杜维的意料。 见杜维直盯着自己瞧,武后忍不住脸上一红,羞恼嗔道:「今天是旬休,我来见我母亲姊姊,碍着你了么?」 这异于平常的反应,不说杜维,就是武后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一时间气氛诡异之至。 「那、那很好啊。」毕竟这些rì子,杨氏、三娘都在自己府上,所以武后这么说其实也难以挑剔;杜维怕的是,武后会问起几人为什么在自己家中…… 不过,对武后来说,这并不是太难理解的问题:这个地方光是待着都觉得享受,母亲想要长住也不是不能理解。 杜维这么干巴巴的回话,让武后一时也不该怎么应答,只得无赖似的说道:「昨rì来此,本来是有事相询,但你却是倒头就睡……今、今天就让你安排,权做昨rì失礼的惩罚吧。」 杜维一时间只觉得无言。 但是他才刚从睡梦中醒来,此时才刚刚回神,不免有些思虑不周,例如:所谓的「失礼」,还不是武后把自个晾在那里发呆?更何况,她要来见母亲,直往后面偏楼便是,何必来向自己施压? 「这……真是抱歉。」 杜维迷迷糊糊的认了错,思绪已经跳去了下一个阶段,只想着该如何陪罪。 「不如,去庭中游湖吧。」想起自己挖了这么大的园子,但真正带上家人游湖却没有几回,如此浪费可是会遭报应的。 「游湖?」武后乍听之下有些恼怒,对杜维的主意相当失望:宫中自有闲静雅致的园林,若要游湖,那自己何必出宫? 不过转念一想,这可不是普通的游湖,这是和杜维一同游湖…… 那有什么了不起? 虽然在心里这么问自己,但武后一颗心仍是忍不住噗通乱跳。 「是啊,游湖。」杜维偷偷打了个呵欠,随口应声道:「微臣家中备下了小舟,但却未曾用过……」 「是吗?」武后目光灼灼,照得杜维难以直视,只听她接着问道:「那小舟有多大?容得下几人?足够安全吗?」 面对逼人的眼神和问题,杜维只能一律唯唯称是。 「容得下三人,但两个人比较合适……至于安全,微臣善于水泳,决计不会有半点差错的。」 「是吗?」武后眼神微瞇,再度流露出迫人的气势。 「是……啊?」杜维一回过神来,才惊觉了自己刚才到底答应了什么事情,顿时慌乱的想要辩解:「这个、那个,我只是……」 「那好,就去游湖。」 武后玉手一挥,代表这件事情就这么拍板定案。 这话听在杜维脑袋里,无异于轰然的雷响,心头飞快的盘算:这样的意思是,自己漫长的攻略上司计划,终于宣告成功了吗? 杜维摇摇脑袋,将这些念头甩出脑海。 别说自己根本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就算武后真对自己有什么意思,那自己家的王琇、武顺又该怎么办? 在历史上,王琇、武顺、武润儿,这三人的下场都十分凄惨,而导演一切的就是武后。 如今,历史走向了另一条未知的岔路,杜维对此感到庆幸:不只是挽回王琇等人的xìng命、也不只是贡献现代的所学,最让他感到没有白来一遭的,应该是武后的改变。 少掉了为人诟病的三千面首、没有加强权力而提拔的酷吏,在目前为止,也还没有出现对宗室的压迫。 杜维夹在忠于大唐派的老将,与野心勃勃的武后之间,不知道有多么期待眼前这样的发展,否则自己夹在中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你不敢吗?」把杜维的沉思当作了犹豫,武后脸sè一冷,不悦哼道。 「遵命。」杜维毫不犹豫的低头领命。 果然,我还是喜欢她的吧? 只要一个眼神、只要一个词汇,杜维根本就无需思考,脑子就好像不再是自己的一样。这并不是因为武后的霸气,而是每一个男人的通病:在心仪的女子面前,没有男人会退缩的! 「好、好啊……那、那走吧!」 「是、是的……请、请往这!」 两个人猛然站起身子,略显僵硬的转身向着门外,正要抬起脚步时,却听见远处隐隐传来的喧哗。 夹在喧哗之间,竟然还有一声刺耳锐利的长声。 「响箭?」武后一愣,脸sè转为凝重;虽然没有见过响箭,但她故事听了不少,直觉的认为这一声响,就是象征紧急事态的响箭所致。 「不,是哨子。」杜维也是一愣,他知道这是府里卫队配备的哨子,但是这也是他第一回听闻;太后的随行都在外头,竟然有人敢当面冒犯? 「报,外头是张……那个,张校尉……她说有紧急战情!」 进来报告的,是杜维家的亲兵队长,出自凤翔营、且曾是罪犯之身的陈硕真。 「那股sāo动是怎么回事?」武后不快的问道。 「张校尉想要直闯进来……所以发生了一些摩擦。」陈硕真老老实实的禀报。 杜维前rì就听薛琦说过,武后似乎对张郁不大满意,于是便将好奇的眼神头向武后。 「这人做为我身边亲卫,竟能和相好说起宫中之事,难保不会为了相好而出卖主子。」武后没有卖关子,语调冰冷的对杜维这么解释。 「是、是吗?」杜维和张郁只有几面之缘,对这女子的印象只有妖艳的吓人,所以也没觉得如何,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没过多时,张郁匆忙的来到书房,还来不及全礼,便脱口说道:「娘娘!开、开战了!」 「什么?」杜维、武后同声惊问。 张郁缓过一口气,才艰难的说道:「方才前线来了消息:程名振将军发现倭国与新罗彼此勾结,便派出船队封锁沿海……战报说,倭国试图闯过封锁,已经和唐军正式交战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武后皱眉问道。 「半个月前!」 武后紧锁着眉宇,久久不发一言,只是挥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张郁这才乖乖退到了旁边。 「那兵部的消息也快来了吧?」正当杜维这么想时,外头果然又是一阵热闹,但这一回的信使却是由另一位亲兵队长,名叫严宁的女子带领进来。 武后不悦的往张郁瞪了一眼,意思不说自明:若是好好通报,哪里会有人阻拦?表情毫不掩饰对张郁的不满。 张郁红着脸、低下头去,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sè。 「娘娘,兵部传讯。」 「念。」 「臣辽东行军大总管(李)绩言:四月七rì,郎将刘仁愿于平壤城得悉,新罗国主私会倭人,报知山东道行军总管名振,留其船舰、扣其使臣,十rì,倭国发兵来犯,金城都督刘仁轨领该部迎击,破敌舰三十余、掳获百余……」 「好!」武后听见胜利的消息,一时间大为振奋,忍不住喊了一声,但随即又是紧锁眉头,问道:「百济等三国反应如何?」 「百济受契必将军之胁,想必是不敢轻举妄动……需提防者,是新罗与高句丽的联合。」见到信使摇头不知,杜维接口说道。 杜维有多么看重这一次战争,恐怕是当代人完全不能理解的,但身为穿越者,他知道这是不容许失败的一个考验 「报!」紧接着第三位信使也随严宁入内,只听他说道:「程知节将军传讯,百济同意唐军入境,藉以抵御高句丽……然新罗国主听闻之后,竟然斩我唐使,投向高句丽……」 「混账!」武后大怒,恨恨骂了一声。 杜维也是yīn沉着脸。 他知道历史上的白江口之役,虽然不知确切年代,但他费力调刘仁轨、刘仁愿二人到北地,就是为了这「第一次抗rì」的大战准备。 但白江口在百济,而这显然已经不会是主要战场了,杜维对此不免有些提心吊胆,害怕历史的进展出了什么差池。 「报!」第四位信使入内,但这次不是什么新闻,只是对前面战情的总结,提出总结的是前线督军的兵部尚书任雅相。 「臣辽东道安抚使雅相奏:倭国之犯,臣以知悉,详如茂功所报,然臣愧领专断之责、恐误战局之势,遣使三告于倭国之主,不听,皆逐之……臣特遣名振、仁泰……」 武后听到这里,眼睛是越瞪越大,到了后来直接夹手夺过奏折,果不其然──「发兵倭国?」 武后只觉得身子一下子变得寒冷:这战事……一直以为掌握在手上的战事,竟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这让她在猝不及防下,一时间觉得十分惊恐畏惧。 她本来以为,透过一连串的妥协与放权,她已经得到了军队的信任,而这次的战事更是她悉心策划、仔细考虑才安排妥当的,想不到才刚刚开始,事情便转向自己没有预料的地步。 「娘娘……」 「微臣弹劾英国公、卢国公……」 「请娘娘三思……」 没过多久,杜维已经陪着武后来到了大厅,接见闻讯赶来的诸多臣工,但武后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平复,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竟然丢失了权柄…… 「娘娘。」 这声音并不响亮,但却温润和顺,直接穿透了防线,直抵武后心里。 「您忘了?这是您的吩咐啊!」 「胡说八道,我何曾下过这种命令?」 「您说,让老将军们莫负先皇之恩、莫辱我大唐之威。」 杜维看着武后,温和而平缓的说道。 「如今,将军们做的不就是您的吩咐吗?」 武后回看了杜维一眼,忍不住轻轻一笑,脸上霎时又出现了光彩。 「好了,回去宫里再说,一群人挤在这儿算什么事?」 从屏风后转了出来,立刻便是一声气势如虹的大喝,在一阵慌乱的告罪声中,杜府才稍微恢复了平静。 武后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她没有着急的快步离开,反而是落在后头几步,和出来相送的姊妹、母亲笑谈了几句。 上车之前,武后不经意的看到了润儿。 「二姨慢走……」润儿慌忙行了一礼。 武后不知为何,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一笑。 「叫我二姨?」武后眉头一抬,不怀好意的反问润儿。 「娘娘……?」润儿小脸一紧,结结巴巴的应了一声。 武后缓步走向紧张的润儿,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才笑着扬长而去。 只见车马烟尘在远方逐步散去,润儿却还没退去脸上的红晕,就连小桃问了多次,她也不肯回答究竟听见了什么。 事实上,她根本就不敢去想── 「叫我二姊还有机会……但叫二姨可就没有一丝可能啰!」 第一百四十回 可汗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听到唐军骤然和倭国开战,只讶异了几秒钟,心里便忍不住窃笑出来:那群老怪物,还真是有活力呢! 根据杜维对历史的了解,只怕唐军从来没有打过准备如此充分的一场战役,但这并不是杜维的功劳,而是该归功于武后的细心所致。 先说粮饷的筹措,早在数年之前便已经秘密调集往东北一带,配合工部对于东北的开垦,足够支持十多年的大战。 在兵器方面,不论质量还是数量都得到了不小的提高,至于淘汰的旧武器也没白白浪费,全都拿来资助附属国,换来大唐欠缺的马匹、以及擅长训马的马奴。 就拿历史上灭亡于吐蕃之手的吐谷浑,此时虽然摇摇yù坠,但靠着一批大唐资助的兵器,仍然是牢牢的守着大唐的西南屏障。 要知道,这些人本来是拿竹竿捅人的。 除了兵器,大唐还派出了一些中阶军官,负责对当地军队的训练和指挥,一来是彰显宗主国的气度,二来也是让那些人有实战机会练功。 有了「崭新」的配备、有了大唐军官的指挥,弱小的吐谷浑一下子变得能和强国吐蕃对抗,心中对大唐的感激自然是不言可喻了。 而这也是大唐得以专心在东面战线的原因。 综观东面战线,除了负责海路的程名振、刘仁轨之外,在百济当地有刘仁愿驻军,以及随后支持的程务挺。 另一头陆路战场的阵容更是吓人;以李绩为首、契必荷力掠阵、程知节督军,加上逐渐从屠杀yīn影走出来的郑仁泰、薛仁贵,新生代将领李谨行、高侃,可说是将高句丽堵得严严实实、有退无进,无奈之下已经开始并吞盟国新罗的领地了。 杜维不是不想参与战线,但一来牵挂着家人、二来也轮不到自己,与其去凑热闹,不如在后方提供支持。 承德元年,唐军大破倭国水军、同时占据了新罗南方数个城池,新罗在东南面被前任盟友一阵猛打、在另一边又受现任盟友无情侵略,万般无奈之下,国主选择无奈归降,但在这场战事之中,新罗的投降并不是主角,整场战争也才刚刚进入序盘。 得了先手的唐军,士气旺盛自是不在话下,但面对高句丽这个野心勃勃、又狠如豺狼的邻居,一点也没有办法掉以轻心。 但这些自有旁人烦恼,眼下的武后已经把重心放在他处。 拔野古部族的多罗可汗,来到长安已经有月余的时间了。 本来以为这一趟可以顺顺利利,因为听说大唐的当权者是个女子……多罗想到自己无法说出口的苦衷,对于武后便更有了亲近之意。 然而,自己已经待了月余,先后向武后请求随军出征高句丽、讨伐倭国、甚至平定吐蕃、驱逐突厥,但武后却是客气婉拒。 多罗一开始还以为这是软禁,但在叔叔克鲁出了长安一趟,行走了数里之后,才发现没人阻拦、也没人跟踪,显然大唐不是要对自己下手,无奈之下,也只好继续等待了。 还好,武后在杜维忙完了手边事务,便将他指定去了可汗那处,做为可汗在长安期间的地陪。 「杜将军。」虽然杜维离了军职,但多罗仍是选择过去见面时的称谓。 「可汗安好。」杜维诚心的行了礼,虽然还不认识多罗的为人,但他一直很崇拜对方的胡子。 多罗看了杜维一眼,隐约察觉到他仍在端详自己的胡子,心中顿时一紧。 他看出了我的身分? 这个念头一闪过,多罗甚至起了一丝杀心。 还好杜维很快的消去了他的疑惑。 「可汗的胡子真是威武。」杜维这么赞叹道。 「哈哈哈,哪里哪里……」多罗嘿嘿干笑,虽是松了一口气,但心底却有些不以为然:这样盖住整张脸的胡子究竟有哪里好?除了掩盖自己的本来面貌,这副胡子给他的只有不便。 寒暄了一阵,顺道向一旁的克鲁问了声好,杜维带着可汗走上了酒楼的二楼;这间酒楼便是杜维的产业,此时由熟识的胡商塔力经营。 酒楼的布置迥异于大唐风格,但又和西域的样式不大相同,多罗虽然不知道这酒楼装潢从何而来,却也能猜出杜维带他来此的用意。 无非就是因为自己是胡人吧? 对唐人来说,除了大唐的子民以外一律都是胡人,管他是从哪里来的,显然眼前的杜维大概也是如此,觉得自己是胡人,便把自己带来了胡人的酒楼。 多罗暗暗冷笑,心里不忘讽刺一句:这群自以为是的唐人! 不过,在第一盘串烧端上之后,多罗迅速的改变了看法。 「是否还对可汗的胃口?」杜维看着多罗一副连舌头都要吞下去的模样,做为老板的他也觉得与有荣焉。 「嗯……」多罗连连点头,但似乎还不愿意张口,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声。 杜维笑了笑,相较于另一边的克鲁已经是吃的六亲不认,多罗的模样已经是相当文雅了。 想到了「吃相」这一点,杜维才突然想到:在所有认识的铁勒人中,多罗的气质还真不是普通的好!甚至有时候还给他一种太过斯文的感觉…… 「这、失礼了……」多罗咽下了手上串烧,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脸上变得有些尴尬,只得干咳一声,强笑说道:「这岂止是合胃口?简直是人间美味……」 「呵,那就好。」杜维笑道:「从前去了趟北漠,这才知道那儿尽是烧炙料里,可汗离家久了,如今正好一解思乡之情。」 多罗听得一阵苦笑:与其说是料理,倒不如说是「把肉烤熟」,除了字面意义的解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杜将军客气了,多罗从未尝过这等口味,家乡的烤肉也是远远不及……」多罗感慨的叹道。 「可汗若是有意,不如把调料和料理方法带回去吧?」 多罗闻言大吃一惊,犹豫了一阵,表情很快带上了一些yīn狠。 「自然是好的!多罗等等招来掌柜问问,若他不说,咱们便把他带回去慢慢折……」 「有机会的话,我介绍程知节将军和您认识吧?」 酒楼的二楼虽然相对幽静,但毕竟出入仍是繁杂,杜维没敢让多罗把话说完便抢着截断了话头。 多罗虽不明白杜维用意,但却知道程知节是开国功勋,于是赶紧高兴的答应下来。 杜维暗自摇了摇头,对这位可汗又多留了几分心思;方才之举若是自然为之,那代表这人大概还算纯朴;如果是有意为之,那这人的城府只怕不会太浅了。 虽然心念迭转,杜维不改脸上表情的笑道:「实不相瞒,这间酒楼本是在下产业,如今可汗不远千里而来,些许配方又算得上什么?」 说罢便招来仆从,写下了配方和料理方法,明快爽利的递给了多罗。 一旁的克鲁说了声失礼,便把杜维手上的纸笺接过,转而递给可汗。 多罗才看了一眼,就知道纸条上内容为真;仔细想想,舌尖上残留的余味,有许多都是曾经尝过的香料,只是从来没能把它凑在一块罢了。 本来对杜维评价不高,认为他长相太过斯文、举止太过秀气,但如今看来,这不也是个爽朗的好人吗? 多罗才对杜维稍微有了些好感,立刻便想起了杜微的其他事迹: 杜维的本行是什么?听消息来源说是种田。 但问他窜起的原因?不就是种了好大一片田吗? 记得那叫做什么农业计划,名字取得弯弯绕绕,但目的就是让更多人有饭吃,这一点多罗记得特别清楚。 在许多年前,多罗曾经对过世的父汗这么起誓:要让自己的族人过上好rì子。 「要让自己的族人过上好rì子,能吃饱、穿暖……」 「阿耶,咱们如今不就是吃饱穿暖吗?」 年仅十岁的多罗不解的看着父亲。 「这是……」 这是假象,但老可汗不知道该怎么对年幼的孩子说出残忍的现实;说出自己的部族看似繁荣,其实每rì都活在危机的边缘?说出自己的部族貌似强盛,其实并不足以应付各方虎视眈眈的势力? 当了多年的可汗,老可汗已经看透了许多事情,但是……说实话,心里总有种挥不去的怯懦想法:自己这一代就这样了,只希望孩子们可以过得真正舒心的生活。 「阿耶,多罗还是不明白……」小多罗嘟着嘴,在马背上用额头抵着父亲宽阔的背。 「呵……」老可汗摇摇头,无奈的看着自己最年幼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疑问。 虽然知道多罗不太可能听懂,但老可汗仍是忍不住开口。 「真正的富足,是自己手上的富足;是自己的牛羊马匹、自己的住屋、自己的牧场……而不是抢来的。」 老可汗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地,语气显得有些苍凉。 「抢来的东西,总有一天会被别人抢走的。」 「但是……」虽然年仅十岁,但年幼的多罗依然可以从大人们的行为中,学到一些普遍的价值观,那就是:东西还是抢来的好。 拔野古部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别的部族、或是边境村庄进行掠夺了。 老可汗宁可用牛、羊等不缺乏的牲畜,来和商人交换rì常品的这个举动,看在铁勒人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懦弱。 小多罗看在眼底、听在耳里,有时候也不免对父汗生气:听那阿罗大叔说,过去掠夺是多么威风的事情?父汗怎么就不敢这么做? 后来,另外一支名为思结的铁勒部族,用刀枪鲜血给小多罗上了一课:什么叫做掠夺? 「混账!咱们可没有犯过你们的领地啊!」部将阿罗愤怒的对着对方来将大吼。 「那是现在的可汗,别忘了从前你们抢得有多欢?」思结将领耍赖起来,连气势汹汹的阿罗都不禁为之语塞。 这场战役最终是击退了思结,但却为未来埋下了隐患,许多不满可汗政策的贵族,也趁机在其中兴风作浪──包括多罗的几位兄长。 后面的事情,多罗已经很久没去想了。 只知道自己在十五岁那一年,离开了挚爱的父母、囚禁了混账的兄弟,斩杀了无数的作乱贵族,同时也告别自己的女子身分。 从那天起,多罗正式成为了一个可汗。 「可汗,可汗?」杜维轻轻点了点桌子,疑惑的看着多罗;他说话才到一半,多罗却好像开始恍恍惚惚、魂不守舍。 「抱歉……」多罗歉然一笑,尴尬的问道:「方才将军说到……?」 「我说,许多草原民族习惯劫掠维生……」 「如何?」多罗眉头一挑;虽然承袭父亲的地位,但他却没能做到这一点:有时候,他会派遣士卒前往敌对部族去掠夺,就算没有实质意义,至少也要让人觉得不痛快。 不过,听到杜维这么说,多罗直觉就是杜维在讽刺自己,却没想到杜维哪里知道这些往事? 「但是抢来的东西,总有还回去的一天吧?」杜维习惯了可汗的一惊一乍,不急不徐的开口续道。 「什么?」多罗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杜维。 「抢来的东西,总有一天会被别人抢走的。」杜维笑了笑,不忘补了一句:「不是吗?」 「是、是啊……」多罗强撑着眼眶,脸上肌肉已是颤抖不已。 「就像是自己的牛羊马匹、自己的住屋……」 多罗的情绪瞬间溃堤,只是泪水才出了眼眶,便进到了胡子。 杜维说得滔滔不绝,只道可汗是在连连点头,却没看到那胡子里面,已经隐隐有些胡须随着泪水脱落…… 第一百四十一回 说动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不知道是不是烤肉策略奏效,在那天会面之后,多罗可汗对杜维的态度明显友好许多,三不五时便邀请杜维出来聚会、宴席。 武后得知消息,果断的要杜维暂时放下手上工作,接下来只要负责多罗在长安的闲暇便是。 「娘娘,您这么晾着拔野古可汗,难道有什么用意?」 杜维对这命令并不排斥,这种奉命翘班、陪人游玩的工作,有几个人会觉得不快?不过考虑到武后做事的细心,保守起见,杜维仍是多问了一句。 「用意嘛……自然是有的。」武后淡定点头,轻描淡写的扔了一句:「但就让你自个领悟了。」 老实说,武后只是忘了这回事而已,但这种理由当然不能和杜维说明。 就当让他zì yóu发挥了。 抱着这样的主意,武后专心投入在东北方的战事,一心想要把对手的弱点研究透彻。 杜维不知道武后究竟是什么主意,不过也没排除「什么主意也没有」的可能,杜维只能边走边看,一面想想对策。 只要是对大唐有益处,没有什么不可以谈的。 这是杜维研究出来的武后心思,当然,在武后心中「大唐」的地位还要稍微落后于「自己」,其中分寸只能靠杜维自己拿捏。 和多罗的聚会,不同于执失思力、契必荷力等老将军那样的豪迈畅饮、大口吃肉,多罗可汗的举止有着迥异于外表的斯文客气。 除了一开始受到了味觉的冲击,后来的多罗表现得一直很沉着,吃饭时询问的时候多、用食的时间少,有时让杜维一席餐宴下来,还觉得肚中有些空虚寂寞。 问话的内容总集中在农耕之事,多罗一度乐观的认为,杜维本事那么大,一定也有在北方大兴农事的能力。 杜维只能苦笑以对,他去过北方,虽然没有现代沙漠化的严重,但仍然不太适合种植作物。就算能种,也会加深土地沙漠化的情形。 然而若要放牧,又要面临北方各族势力的挑战,今天回纥来打一下、明天突厥来闹一阵,这样子对牛羊发育可不好。 「照德安这么说,咱们铁勒注定只能是不毛之地?」相处了几rì,两人的称谓也有了改变。 「我不是这个意思……」杜维一面苦笑,一面回忆教授上课的内容:记得教授提过蒙古的农业,好像除了土豆之外,就是蔬菜了。 先把土豆放在一边,种植蔬菜还需要面对许多难处,而那蔬菜又是什么品种?印象中好像还有…… 对了,甜菜! 虽然是欧洲传入的,但此时的长安胡商中,欧洲人可说一点也不少,这一点应该不是问题才对。 甜菜的生长期是八到十周,可以食用、可以制糖、可以当做肥料,适合寒温带气候,如果能结合畜牧业产生的肥料,再掌握种植的时间,对甜菜的生长又更有帮助。 杜维心里有了盘算,但没有马上对多罗言明:毕竟他没见过这时的甜菜,不确定那是否和现代的甜菜有所不同。或者,胡商带来的甜菜是某个变种,或为饲料甜菜、或为菜用甜菜。 所以在亲眼见到前,杜维仍是抱持保留的态度。 不过既然想到了甜菜,杜维一不小心便想起了那一回的考试: 那是大一上学期的期末考。 「喂!第五题的第三小题,那是什么玩意儿?」 「兄弟,那是送分题啊……」 「啰嗦,我只是昨天有点累……」 「甜菜的三个亚种……Mangelwurzel、Adanensis,另一个我写Chard……」 听到来自邻桌的求援,杜维本来想要伸出自己的援手,但却被一旁的损友用眼神制止。 带着眼镜的渣男……其实本来叫做胡渣男,他推推眼镜,对求援的同学报出了这样的答案。 「Lupulus、Cordifolius,还有Pubescens。」 杜维当时就没忍住笑,这三个单字是同一种植物的各个品种,但不是甜菜,而是俗称啤酒花的蛇麻草。 可想而知,那位同学在领考卷时受了多少奚落? 不过此时的杜维,想到啤酒冰凉刺激的口感,一时间不免有些嘴馋;顺道一提,那也是华北内蒙一带的作物之一。 如果能赶在明年夏天前大规模种植……看来「长安啤酒」这个商标已经可以考虑注册了。 杜维简略的对多罗解释,只说自己能想到一些适合种植的作物,但是详细情况还得等自己着手查看方知。 多罗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但闻言已经是大喜过望,忍不住裂嘴哈哈大笑;虽然说是裂嘴大笑,但那也只是杜维的猜测,毕竟从杜维的角度望去,只看得到满脸的胡子。 杜维见多罗光顾着开心,连菜也忘了吃,于是便好心提醒道:「多罗兄,今rì的菜sè可是不合胃口?」 「当然不是,只是我胃口不大,今rì早膳又用的晚了,所以才……」多罗赶紧解释。 「嗯……多罗兄莫非是一早起来,就拿烤肉当做早膳吧?」 杜维的本意只是想揶揄多罗,但看多罗尴尬的神sè,就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的猜对了事实。但眼见多罗尴尬,杜维仍是好心的替他解围。 「呃,这也没什么,那些香料回去只怕不好找吧?」 多罗先是点点头,但随后又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其实还是有的,只不过价格比长安多上数十倍之多,就是只有一餐,也是所费不赀啊。」 「铁勒也有这样的香料?」杜维奇道:「但胡商势利、唐商狡诈,向来只有把货物从铁勒带走,哪里愿意运送香料过去?」 见杜维虽是唐人,却毫不犹豫的说起唐商坏话,多罗内心对杜维又多了些亲近之意,接口说道:「拔野古族中也有商队,在长安和铁勒之间往来。」 「喔?」杜维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之前怎么没听可汗说过?这次也没让他们随行?」 「怎么没有?」多罗一指远处的几个小兵,说道:「我这几个亲随没事时,就会来长安做买卖。」 「这几个人……那货物的运送……?」 「当然是雇人送来啦。」 被多罗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待,杜维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拍拍多罗的肩膀,正打算说些什么,却见多罗整个人一僵,显得十分不自在。 杜维赶紧道歉,多罗强笑着摇摇头,但很快便将话题带开:「这么说,咱们被那商人骗了?」 「那倒也不见得。」杜维摇摇头:「但就算商人没有欺骗,这样也赚不到什么钱吧?」 「何止不能赚钱?」克鲁在一旁气呼呼的补充:「根本是赔钱啊!」 杜维笑了笑,安慰了克鲁几句,并且保证自己会想想办法,这才将两人的不快安抚下来。 多罗见杜维答应的爽快,心情大好之余,对杜维的好感更是翻了倍,忍不住感慨道:「若是大唐人人都如将军,那咱们早就举族内附了吧?」 或许多罗只是有感而发,但这话听在杜维耳里,却有着不少值得推敲的地方。 最为明显的,就是多罗对唐人的成见了。 若是平常时候,杜维或许可以视而不见,但武后既然将多罗交给杜维,即使没有言明要到什么程度,杜维也不能任由多罗的误会继续增长。 「请问多罗兄,您对大唐究竟是什么感觉?」想到多罗直爽的脾气,杜维决定直接挑明的说:「我现在只是多罗的友人,不是大唐的官员。」 多罗微微蹙起眉头,脸上表情……被胡子盖住了,但从眼神的隐隐流动,可以猜测这人显然没有外在表现的粗豪。 「多罗并非无信之人,既然曾说对大唐效忠,自然会……」 「只是因为守信吗?」 打断了多罗的表态,杜维步步逼近的问道。 「除了守信,没有其他的原因吗?」 多罗沉默了许久,一旁的克鲁本来想要出面解围,但多罗却制止了叔叔,低头继续思索着问题。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么说吧……」杜维的态度很随意,但问题却直捣一些敏感的话题:「如果大唐提供铁勒兵器,那么多罗兄能不能够保证:这些兵器永远不会落在唐人的身上?」 「只要多罗在世上一rì,那自当做到这一点!」多罗回答得斩钉折铁。 杜维眉头一扬,似笑非笑的看着多罗。 多罗被看得一阵恼怒,沉声问道:「多罗愿以xìng命发誓此言非虚!」 「那真是太好了……至少这个问题不必由咱们担心,全都扔给后人烦心便是。」 「你有话直说!」多罗愤怒的瞪着杜维。 「那我就说了。」杜维平静的说道:「虽然不喜欢这样比喻,但不少人都说娘娘是在养虎为患……从多罗兄方才的话听来,倒证明了这话不假呢。」 多罗脸上的神sè先是yīn沉,然后愤怒,最后却恢复了平静。 「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契必将军的。」多罗虽在反驳,但这句话却已经说得有些示弱:「契必将军的境遇太过特别,不是每个人都可以……」 「在我看来,契必将军和咱们没有什么不同。」杜维同样是放低了嗓音,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顿的说道:「他的身份是唐人,然后是家长,最后才是一族之长。」 「笑话,谁不知道老将军来自铁勒?」 「但他如今是唐人!」 「岂有此……?」多罗被杜维一阵颠倒黑白,气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无关什么教化、无关出身何方……契必将军认可大唐、忠于大唐,所以我才说他是唐人。但契必将军可曾因为唐人身份,导致部族遭受什么损失?」 多罗摇摇头,契必一族近年发展的颇为兴旺,有许多子弟都选择投身军中,在武后执政之后,更是拔举了几个本来难以出头的小将官。 「所以说啦,多罗兄不放下对大唐的戒心,后代当然也会提防着大唐,长此以往,一旦大唐衰弱,只怕我的子孙就要被您的子孙屠杀殆尽了吧?」 杜维说得轻松,但多罗听得却是备感压力,考虑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回答道:「我对大唐确实有所戒备……但若因此成了rì后冲突的契机,那也不是我所乐见。」多罗坦白的对杜维说道。 火候到了! 杜维松了口气,只要多罗的态度松动,就可以让这个棋子发挥更大的功效。例如:本来多罗的归服只有二分投机,七分半是迫于压力,余下半分才是对大唐的真心效力。 在和多罗熟识之后,杜维对这位可汗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除了他的爽直个xìng、不时透露出来的教养和jīng明之外,他仍然保有一颗草原人的纯朴之心。 这也让杜维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运用多罗这一点,试着把他真正的争取到大唐的阵营。 这就和在三国志电玩中,帮己方阵营的武将加一加忠诚度是一样的道理;只是人心比计算机复杂万倍,并不是仅仅靠着砸钱、赏赐,或者升官就保证可以升到满点的。 虽然颇费心神,至少第一步已经顺利的踏了出去。 杜维长吁了一口气,仍然是不敢掉以轻心,在心里暗暗对自己激励: 未来之事无从掌握,但如果能够因为自己的努力,减少外族入侵的可能,那才算是没有白来大唐这一遭! 第一百四十二回 商标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有些事情可以冠冕堂皇的说,但注定只能偷偷摸摸的做。 就像杜维虽然对多罗说的是正气凛然,但心里倒不全然是这么想。 杜维虽然不怀疑多罗的人品,但再怎么坚强的人品,在利益面前多少会显得有些软弱,这是历史曾无数次重演的片段。 如果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住都住不暖,那要如何去和他谈论忠诚。 因此,杜维在知道了铁勒人生存的艰辛,二话不说的揽下商队之事,此举保证了拔野古部族未来生活所需的来源。 在农业上面,杜维也派人着手寻找合适的作物,并让多罗派些子弟前来学习,反正有模拟出北方环境的实验田;工部已经派人取了几车当地土壤,又透过布幔来调整光线、疾风的影响,尽最大的可能模拟出当地地貌。 这样的方法很笨、很花钱,但却同样能够见效。 「与其担心花钱,不如担心事情能否做的完善!」这是武后对苏义说的话,杜维觉得十分有潜力成为一代名言,作为后世公务人员的楷模。 不过他同时也在暗自腹诽:小的替您赚了多少钱,妳才有这底气说出这番话? 所谓口是心非,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嘴上抱怨,杜维对这样得情况却颇为陶醉:一来是钱财累积的成就感,二来是享受武后对自己的依赖…… 当然,这是杜维自己的感觉,武后可没有闲暇管这点小事。 承德元年,大唐与倭国在海上交战,遭到唐军的强势击溃;就舰数来说,倭国的船只并不比大唐少,但比起吨数、规模,大概就像大象和土狗的差别吧? 毕竟是岛国,如果没有几艘象样的船只,等于是被囚禁在大海的牢笼里头。所以倭国在贞观年间的唐化运动中,也没有忘了替造船、航海技术升级。 所以在海战之中,倭国大半的主力船型,几乎都是大唐淘汰前的那批船舰。对于唐军来说,这场遭遇战就跟练习一样,对着旧船只抛掷石弹,以及用瓦罐内装火油、外头点燃布块的土制炸弹,把倭军炸了个不亦乐乎。 战事进展既然顺利,那武后为何还会如此忙碌? 事情得从第二回的海战说起。 本来以为第一战已经歼灭了对方主力,想不到隔了月余,对方竟然靠着几艘快船突破了封锁线,更要命的是:那和唐军眼下的主力快船几乎是一模一样! 往后看去,尝试闯过封锁的船队有数十艘,几乎就是山寨板的大唐新式水军,连一向沉稳的程名振都感到一阵惊怒。 长安城中出了jiān细。 尽管大唐依然如砍瓜切菜一样,把这批水军处理得干净利落,并且发现了里头构造简单薄弱,倭国只是照抄了外型。但程名振仍然不敢大意,把这件事情用最快的速度送回长安。 武后得了消息,立刻着手进行调查,准备趁机好好整顿一下长安。 不过,这一回就没有杜维的事了,除了没事陪着多罗可汗以外,杜维也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臣请皇上治礼部杜维之罪!」 第一次,杜维的名字出现在朝堂之上,由负责打小报告的御史大夫,理直气壮的大声弹劾。 「杜维之罪有三:一者,出身卑贱,以媚惑事主,而窃居其位;二者,任职礼部,却不思教化,反而提倡商事;三者,以官身经商,有违法制……」 话才说到一半,感觉后头有人偷偷拉了拉衣袖,御史一回头,便听到一阵细语。 「那是太后的产业。」 御史接收到了新信息,脸上表情丝毫未变,但话到嘴边却以变成: 「以官身而重商事,有违圣人之教!」 就算他将整句顺畅说完,也不可能有人会动杜维,更何况中间还来个转折,可想而知这次的弹劾就这么不了了之。 言官最重气势;气势一强,对方再怎么有理也不敢不低头自辩;气势一弱,对方就是理亏也能站得住脚,反而让自己沦为众人笑柄。 原本以为这一次的弹劾,就这么因为「信息有误」而画下句点,但人群中却又站起一人,缓缓出列请求上奏。 那是长安令──包照。 「臣要弹劾礼部尚书杨思敬包庇之罪,以及礼部主事杜维目无君上之罪。」包照平常是个好好先生,总是本本分分、小心翼翼的对待长安城中复杂的关系网,许多人还是第一次看他主动弹劾他人。 「这话怎说?」武后皱起眉头,虽然是在帘幕后方,但殿内众人仍能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 「臣忝为长安令,职掌长安县,长安城中一砂一石、一草一木,都属于微臣职责。今杜维纵容『长安车行』、『长安建设』以降一共六十三家公司,使用『长安』之名登记,此举置我大唐国都于何地?」 包照怒气不息,接着说道:「若是有人以『大唐』之名登记,放在饭馆、酒楼上头,我大唐子民该要如何见人?」 若是杜维在场,想必会偷偷的藏起身上那份登记表……申请名称:大唐贸易公司。 武后知道包照的个xìng:不是怒到了极处,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包照一生官途虽顺,但论起实绩却是碌碌无为,能够担任长安令的职位,也是因为平凡无奇才得以胜出,这也沦为不少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所以,杜维可说是戳到了包照的软处。 不管这个长安令当得再怎么窝囊,他也有着不可退却的底线,『长安』一词就是他心中的忌讳:若是连这都被人夺去了,那自己当这长安令又有什么意义? 「我前rì正好听过一句话。」武后在帘幕后头缓缓开口:「律法在被修改之前,它都还是律法,人们也还有遵循的必要。」 包照虽觉突兀,但仍是点点头;身为长安令,处理过的纠纷不计其数,倘若在纷争论定前,人们就各依直觉,来决定是否要遵循律法,那长安城该乱成什么样子? 「所以,你若要这些公司店铺更改名称,我不会答应……因为于法无据!」武后冷冷的说着,但在帘幕后头的嘴角却是微微上翘。 「娘娘,这……」包照大急,连忙要出言辩解。 「回去想想吧。」武后说道:「这事情能解决的。」 说完,武后便果断的宣布退朝,不再理会仍想开口的包照,包照只能沮丧的回家,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漫无目的的翻书想法子。 这一关,却把自己「关」上了史册: 『历史上第一件商标案,是长安县衙捍卫「长安」的商标……该案由承德年间的包照提出,他认为「长安」之商标概念模糊,不具有独特xìng和判别xìng,无法被视为商标,故要求工部商业司将其撤回,但是这项申诉遭到否决……』 『但包照没有死心,时任长安令的包照,在第二次申诉中,宣告长安县衙为「长安」之商标持有人,同时「长安车行」等公司无法证明持有商标……这一次,申诉终于得到认同。』 『当时审理申诉的大理寺,驳回了第一条,接受了第二条……但是以现在的角度来看,第一回的理由是比较充足且合理的。』 ~出自《你不可不知的法制史》 差不多就在举国上下都在关心战事的同时,杜维和包照两人却被这事搅得焦头烂额。 不过,杜维的内心其实是很开心的。 法律只有被遵守的时候才有义意,这一次无疑是最好的宣传,未来人们的创意也会更加的有保障。 「跟风」这种习惯,可是从古代就开始保留至今的。 杜维记得经济学的老师曾经举过一个例子: 老A在甲地开了间加油站,生意十分兴隆,无论是什么时段,总能聚集了南来北往的车cháo。 老B也来了,看到A的加油站生意很好,聚集不少人cháo,就在加油站对面开了间餐厅。 老来了,觉得这里的人少了生活娱乐,就开了间酒吧。 依此类推,聚落效应就是这样产生,最终形成了一个有完整结构的经济体。 情况转到见识狭窄的人上。 某甲来到A地开了一间加油站,生意同样十分良好。 某乙也来了,看到某甲的生意,于是也开了一间加油站。 某丙跟着来了,看到两间加油站生意不错,便在两家中间开了另一家加油站。 接下来某丁、某戊,大家都想跟着前人成功的脚步,但其实只是在消耗前人累积的成果。 这个故事虽然夸张,但却说得十分贴切。 就算是有市场机制的调节,淘汰多于需求的劣质品,但在市场循环之中,又会造成多少的浪费,多少当地的损失? 拿杜维身边的例子来说,他小时候回爷爷家,最爱吃一间「曾记饼店」,后来大了一些,回去时却看到五、六间写着「曾家」、「老曾」等各种「曾」字相关的饼店……最后一次回去时,更是有着数十间的大小饼店,什么「曾妈妈」、「曾爸爸」、「曾祖父」等,各种店名层出不穷。 于是,杜维从小爱吃的「曾记」,就这么消失在恶意的竞争之中。 老板是个没有子嗣的老人,一点也不懂什么法律、什么营销,只知道食材要新鲜、用料要扎实,做饼的学问就像做人……只不过,这并没有帮助他战胜这场竞争。 即使杜维已经来到大唐多年,有时仍然不免想起这段回忆。 老人家做饼的材料实在,扛不住旁人的恶xìng削价;老人家的店面狭小,比不上旁人的窗明几净;老人家一副招牌用了数十年,自然没有旁人亮晃晃的招牌显眼。 想起往事,杜维仍然是一阵窝火,毕竟他在如今的东、西二市,也隐隐察觉到这样的势头。 原名「侠风楼」,后来因为小说而改名为「侠客行」的酒楼,一旁已经开起了「侠客游」、「侠士楼」等冒牌商家。 杜维原本马上就要采取行动,但又顾虑大理寺没有处理经验,便想要等待武后进一步的指示再说,想不到竟出了包照这档事,倒给了杜维一个好机会来推动商标概念。 一想到这里,杜维就忍不住嘿嘿冷笑。 这些人……老子的顺风车可没那么好搭:今天你想吃点甜头,明天让你吐个十倍出来! 第一百四十三回 重新封衔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当财富累积到某一种程度,它对人们的意义就只是数字了。 杜维cāo作一段时间的武后私库,如今已经拥有数家公司、工坊,几乎统治了长安城大半的民生消费。 透过这些店铺的营运,长安城的财富恐怕有一大部分都流入了武后和杜维的掌握之中。对此杜维并没有客气,敛财的动作也没有减缓。 反正这些钱财多是得自长安城中的富户豪族、权贵世家,与其留在这些人的手上发霉,不如让自己来掌握,做些真正符合百姓利益的事情。 这么说并不是矫情,事实上,杜维发现自己只要能稍微考虑到百姓……说难听一点,就算只是把百姓当「人」来看待,就已经超越了九成的豪族。 即使在现代社会,阶级的yīn影依然没能完全消除,由此可知,封建制度下的社会阶级差距有多么巨大。 杜维不奢望自己能够扭转整个时代的思维,但仍期盼至少能够将百姓的地位稍微提升一些,至于要怎么做、该如何做,就得看武后的意思了。 当杜维整理出半年的财报出来,武后看了数字却是沉默不语,隔了良久,才说了这么一句。 「这表格做的真好。」 「多谢夸奖。」 杜维不太理解,但仍是恭敬道谢。 「但这内容简直是鬼扯!」武后见杜维没有惊慌的模样,忍不住拍桌怒骂:「你知道去年大唐全国税收有多少吗?竟然敢写出这种数字出来?」 「去年税收二千七百万余贯,虽然稍逊贞观,但已经远超显庆了。」杜维一点也没有害怕的神sè,笑吟吟的对武后说道:「来年若是征收商税,想必可以一举超过前代呢。」 「一千八百万贯……」武后见杜维神态不似做伪,越想越是惊喜、越想越是激动,脸上表情由yīn转晴,忍不住兴奋的不断问道:「一千八百万、是一千八百万吧?」 「是的。」杜维自己也很讶异,不过他早就预料到这番火热的景像,只是数字难以预估,如今只是惊讶了一阵,便立刻开始构思下一阶段的行动。 武后本来也应该是这样的个xìng,然而,她前些时候才被东北战事忙的焦头烂额,后来又出了jiān细一事,听到了这样的好消息,一时间尽扫愁容,甚至有些太过兴奋,兴奋到口不择言。 「有这么多钱财,那我还需要每rì在这里劳累吗?」武后喀喀笑道:「你把你那宅子空一间屋子出来,我就去跟你一起赚钱吧!」 按照这常人的反应来说,这时候只要跟着凑趣的笑几声,说几句不敢不敢,这段话题也就这样揭过了。 但杜维可不是常人……换个说法,在常人的一面之外,他可是十分仰慕眼前的女子。 「当然没有问题!」杜维毫不考虑的这么回答。 武后只是一愣,觉得杜维是随口应和,转头又继续看着账册呵呵直笑。 薛琦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侯英也默默的摇了摇头,虽然两人都随着武后赚了一笔,但是此时却没有多少开心的感觉。 武后在那开心了一阵,逐渐恢复冷静之后,才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笔钱,该怎么运用?」武后想到这一点,原来的开心又变成了烦恼。 这笔钱财绝大部分都是铜钱,堆在库房里一来怕发霉、二来怕遗失,更何况,屯积那么多的铜钱,指不定会影响到老百姓的rì常生活。 这不需要太过高深的经济知识,只要用常理去想:一块蛋糕就是这么个大小,你拿走了大半,剩下的人自然只能去分配小半了。 说穿了,经济行为就是不断的重分配。 懂得规则的人,就能在分配之中为自己谋得利益,不懂的规则的人,只能一切看老天脸sè,任由上天分配你的财富多寡。 因此,自从到了大唐以来,杜维一直在尽力了解所谓的「规则」;有着现代金融市场的案例、又有经济学、货币银行学的一些基础,杜维面对古代相对单纯的经济环境,处理起来还算是轻松。 再加上武后的强力后援,武顺、武三娘对经商的了解,杜维简直是具备了所有的条件……再这么下去,杜维都想辞官来专心从商了。 然而从现实来说,这样的想法不太实际,只能在脑子里过过瘾,毕竟一旦离了权力核心,再多的财富也只能是旁人眼里的肥肉,任由他人随时宰割。 「说吧,立下了这等大功,我该怎么赏你?」武后这时才想到杜维,笑着对他这么说道:「随便你开口,只要能做到,我一定赏你!」 薛琦、侯英同时转向杜维,神情中透着一丝焦躁之意。 「我想去户部。」杜维毫不犹豫的说道:「不是礼部不好,但我能在户部做更多事情!」 武后没有马上接话,心里头却是暗暗一紧:她竟然在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亲信,几乎没有什么职位的升迁! 换句话来说,虽然侯英、薛琦曾有平级的调度,但整体来看,这几人几乎没有得到什么升职。 想到这里,武后心里有些惭愧,毕竟她就算是对憎恶的人、不喜的人,都能秉持公正,该赏便赏、该升即升,但却一直忽略了身边亲近的人。 若是顺着历史的轨道,武后身处在那抑郁的气氛之中,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同理心。 但在这个时空,她伸手将困境里的薛琦、侯英拉了出来,遇见了杜维,见到了杜维家中的和乐,也看到了母亲、姊妹脸上从未见过的笑颜。 虽然细微,但武后心中好像有某一块地方,正在逐渐褪下冰封,显出柔软的内在。 或者该这么说:她本来如钢铁侠一样武装的内心,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处所,可以毫无防备的卸下外在的武装。 「户部里头势力繁杂,你若进去,只怕做不了什么事情。」武后认真的想了想,发现实在没有好机会,只得无奈的这么告诉杜维。 「这样的话,从上书房设立新单位?」 「上书房可是位在三省之上,新的单位莫不是要与三省同级?」武后没好气的驳回了杜维的要求,心里暗自嘀咕:这小子,怎么今天这么积极? 「六郎有什么顾虑吗?」薛琦从一旁插口问道:「往常的你,可不曾和娘娘求过什么啊。」 薛琦觉得杜维今rì的表现有些奇怪,过去的他总是任劳任怨,从来没有计较过奖赏,有过错却总是勇于承担,简直就是青年中的楷模、公务员的榜样,何曾对老板要求过想要升官? 侯英虽然也担心杜维,却不曾像薛琦表现的这么明显,所以注意到了武后微微前倾的身子,心里不禁暗自一叹:不知为何,六郎总能得到别人的关爱呢! 虽然说的置身事外,但侯英同样是竖着一双耳朵,生怕听漏了什么。 杜维今天本来是要报告正事的,从没想过正事谈到后来,竟然开始了对自己的心里辅导。 「六郎有事不妨直言。」这是侯英。 「六郎可是受了逼迫?」这是薛琦。 「德安啊,你莫非是对我不满吧?」这是武后。 杜维夹在三人中间,有点受宠若惊、也有点彷徨失措,只能尴尬的搔搔头,支支吾吾的解释道:「其实……其实也没有什么……」 武后三人几乎同时前倾,只要是这么说的人,绝大多数心里其实都有些难以言明的事。 杜维也不例外。 但他不是想要隐瞒,只是觉得尴尬而已,而且……要在武后面前说起自家女眷的事,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抵触。 不过,在武后疑惑的眼神中,杜维仍是鬼使神差的开了口。 「我想为琇儿讨一个诰命的身分。」无视于众人的眼神,杜维正sè说道:「我知道她一直在乎过去,所以我希望她在孩子生下之前,就能够以新的身分来过她的人生!」 「所以你想去户部,因为礼部升迁慢,叙奖更是数年才有一度,是吗?」武后按着额头,说不出表情是喜是怒。 杜维默默点点头,苦笑道:「现在回工部,苏侍郎会气我半途而废的……兵部没有我的位置,吏部、刑部我又都没有资格,想来想去,还是户部最为合适。」 武后闭上眼睛,身子靠回座椅,显然是在思考杜维的未来。 「你本是从五品的游击校尉,上次铁勒战后被苏定方奏请收回,如今我再给你一个同样品级的朝散大夫,这样一来,给……封个郡夫人也不算逾制了。」 「多谢娘娘。」杜维一礼到地,恭敬应声。 武后先是一愣,随即冷哼一声:「你向来不肯低头,怎么现在就愿意了?又是为了她?」 「您可是要升我的官,我能不低头吗?」杜维笑嘻嘻的响应,无形化解了有可能出现的小小妒火。 武后被杜维的无赖给逗得无奈一笑,忘了方才的不快,让薛琦和杜维去商议封号为何,自己则默默的坐在一旁聆听。 听着、听着,当rì的感觉好像又浮上了心头。 虽然身边还有侯英、薛琦,但武后仍是感觉到了如当rì一般的闲静气息,那是种令人放松的氛围,就好像从杜维身上自然散发一样,不知不觉间,武后开始随口抱怨起近rì的烦心事。 薛琦察言观sè,十分机jǐng的闭上了嘴,听着武后和杜维之间的谈话,内心感觉着实有些复杂。 怀着复杂的心思,薛琦的注意力始终专新不了,最后索xìng放空下来,眼神在殿中四处张望。 突然间,西侧的纸窗上,快速闪过一个人影;本来这也没什么,那道人影可能是宫女、可能是太监,但没过几息的时间,门边出现的人影便推翻了这个假设。 「娘娘,是……是北方战情。」张郁的模样有些憔悴,jīng神也差了许多,但武后却好像视若无睹,只是淡淡的接过战报。 薛琦在一旁看着,隐隐有种说不出来的念头,总觉得同为患难姊妹的张郁,好像已经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张郁了。 第一百四十四回 战事的前奏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碰」的一声,一艘船舰挨了一记石弹,在左舷上开了一个骇人的大洞,船身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左倾斜。 「浅野大人!」小兵惊慌的跑上前来,着急的喊道:「船身破洞了!这样下去,恐怕捱不到回程啊!」 「废话!」浅野一声大吼,劈头就是一阵痛骂:「你当我没有眼睛吗?不想法子,在这边净说些废话!破洞?瞎子都看得出来!」 虽然愤怒,但浅野仍在拼命的绞尽脑汁,要为自己找一条生路,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为了身上背负的使命。 一定要撑到新罗! 那是上毛野将军交代的任务,目地是为了让新罗、高句丽从陆路给予唐军压力,不然倭国始终无法突破唐军对海陆的封锁。 倭国向唐国商人购买的船舰中,已经折损了大半,余下的部分只能暂时保留,留到之后与唐军的决一死战。 正因为如此,倭国眼下并没有轻启战端的余地,只能试着与高句丽、新罗连系,合三国之力同时进攻,这样才勉强还有一搏之力。 但问题来了,要如何突破封锁,成功到达新罗? 这并不是游泳能到的距离,小船无法承受风浪,但稍大一点的船只,又可能被唐军拦截。 浅野这次搭乘的是仿唐军的快船,速度虽然快,但唐军阵中快船更多,速度更快,浅野虽然一度冲出了封锁线,但对方追上来的速度更快,只扔了几个石弹,自己这艘船眼见就撑不下去了。 眼看左舷已经开始进水,浅野在这时候下了一个决定。 「对着唐军主舰,全速冲撞!」 抱着这样悲壮的情绪,倭国船舰全力往唐军主舰撞去,不过才稍一接触,这艘船便散了架,带着满怀悲壮的堕入海底。 「哼,闹剧。」领军的唐军将领只是个小校尉,他不屑的看了一眼沉入海底的船舰,大手一挥,下令回军。 在此同时,位于百济的唐军,却正遭受高句丽的猛烈攻击。 虽然在北境被唐军大举攻略,大半领地多已被唐军攻下,高句丽的基础却仍未动摇,损失也还只局限在北方的一些小城市,战略重地如新城等地,都还在掌握之中。 和大唐一样,高句丽的权力被掌握在数个大家族的手上,唐军在北边打的再欢,南边的家族依然是不痛不痒,甚至还对此感到有些幸灾乐祸。 这可不是主政者愿意看到的景象,所以还是得做出适当的响应:既然北面战场讨不了好,高句丽只好向南边进攻,而且是拼了命似的进攻,不管是百济还是唐军,遇上了一定都是一阵狠打。 唐军对此的应对却是不闻不问,前线的部队一再避让,甚至是不客气的进到了新罗领地,在那里窜来窜去的,让高句丽追不胜追,只得不断的深入新罗,一面打唐军、一面占地盘,一时间看起来希望无穷。 截至六月,高句丽在北线战场,已经抱着死守天险──鸭绿江到底的决心,只是和唐军一昧周旋,不让唐军有过河的机会,但也不管唐军在对岸做了什么。 不过在南面,高句丽靠着优势的军力和熟悉的地形,倒是占了不少城池,让唐军只能避其锋芒,不敢和高句丽有实质接触。 在南北两线同时面临威胁的情况,渊盖苏文召集了大小军官、连络了周边部落,来一场研拟战情的会议。 「李绩为人谨慎,往往谋定而后动,但是数十万大军若要渡河,事前必定可以见到端倪……」 太宗的老对手渊盖苏文这么分析,曾经数度及退中原军队的他,是高句丽全国上下的jīng神支柱,高句丽的南面战线,也是由于他的判断才有今rì的优势。 「唐军若无李世民、李靖一类的统帅,就只是群没有主人的狗罢了!」 渊盖苏文在朝议上这么狂妄的说着,看来上一回的「庞孝泰事件」,着实给了他不小的信心。 由于薛延陀为首的铁勒人反叛,唐军临时从东线抽调出契必荷力、萧嗣业等军力,导致东线战力失衡,加上连络失当,沃沮道行军总管庞孝泰连同十三个儿子,同时在战场上壮烈捐躯。 在此时的大唐,这件事是不可提起的话题,每回只要一提起这事,几位经历过的将军们,总是气得目疵yù裂,一副恨不得生吞了高句丽似的。 不过,此时的高句丽可说是志得意满、信心爆棚,只差没有考虑办个庆功宴,讨论该怎么处理唐军,藉此来个分赃──唐军的配备,恐怕是当时世上最好的吧?自己当然不能错过了。 「纵观唐军先前所有的行动,都是从海上发起……这一次他们也在海上布置出全力以赴的模样,但这只不过是唐军的计谋!」 「他们想要藉由我们分心的机会,一举渡江发起攻击。」 「所谓分心,就是牵制住咱们的注意力!」 「牵引咱们的部队有三:一为原在新罗、现属百济的驻军,一为海上的程名振军,一为在熊津登陆的刘仁轨军。」 渊盖苏文主持了这场战情分析大会,其实就只有自己的发言,不过众人却是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战情十分乐观。 「将军,请问咱们真的只需追击,不必采取任何行动吗?」一个年轻小将起身,疑惑的对渊盖苏文问道。 「只有一点要注意:不要让他们往北接应江边唐军!除此之外,只要追击便是。」 小将默默领命,乖乖坐了下来,听渊盖苏文又说了一阵,这才宣告结束这一场战前会议。 相对于高句丽,唐军却是一反常态的安静。 陆路战线的李绩,一开始虽然采取猛烈的进攻,但却在鸭绿江前停下脚步,数十万的大军停在原地,好像在等待什么行动。 海路的程知节,则是卯起来和倭国做对,除了专心将倭国与朝鲜之间的航道封锁以外,其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整个半岛上,除了驻军仍在辛苦奋战之外,其他方面竟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相对战场的平静,长安城里却像炸了锅一样,许多人开始责怪、开始弹劾,甚至有的将矛头直指武后,要求武后对此负责。 杜维冷眼旁观,看着这群小丑的作态,心里觉得恶心至极;这一波弹劾风cháo,就连他自己也受了波及,同样有着不少弹劾。 他也曾担心武后的想法,生怕武后受了影响,想要插手前线的人事,所幸这样的情形没有发生。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武后不以为意的说道:「我若决定将战事交给李绩、程知节、任雅相等人,就断然没有中途收回的道理。」 正当杜维佩服不已、暗自称赞的同时,武后却表情一塌,趁着殿内无人,小声问道:「你……是怎么看的?」 「我当然相信李将军了!」 「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觉得李绩他们这些rì子,究竟是在做什么?节节败退可不像是他们的作风啊!」 武后虽然多智,但也没有妖孽到什么事情都能jīng通,就算她已经为朝鲜之战下了不少工夫,但仍是不能理解将领们的想法,更何况是历史有名的神人李绩? 「娘娘且宽心吧。我虽然不知将军的用意,但我相信将军的为人。倘若他此仗没有把握,决计不会将此事答应下来的……况且,此时的辽东聚集了我大唐大将数十,人人都有独领一军的能力,娘娘可曾听闻他们传讯回来?」 武后本来也就只是在抱怨,听杜维这么说,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笑道:「还是你的话中听,如果……」 说到一半,武后摀住了自己的嘴,好像又觉得突兀,便赶紧放下手、慌忙笑道:「没什么!」 如果,你能陪在我身边就好了……武后本来打算这么说。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话到一半便打住,显得十分古怪,大大的异于平常的自己。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过是对近臣的一些鼓励罢了,根本不需要往他处想,这句话根本没有什么歧意啊! 只是,这些话连自己也骗不过。 自从杜维提出调职,武后看待杜维的眼光又有了些改变: 原先的杜维安份守己、认真尽责,交代的事必定做到完美,没交代的事也能有基本的了解,不抱怨、不偷懒、不出恶言、不求升职…… 简直就是完美的公务员。 但或许因为如此,武后时常忘记杜维的存在,虽然许多事情都有他的影子,但总要等到论功行赏后,才又想起自己忘记了杜维。 这就好像戏演得好,人们夸的都是台上的角,鲜少有人懂得称赞躲在幕后的人员。 但戏台后面待久了,总是想要上台看看吧? 武后如今有种微妙的感觉:过去还不觉得怎么样,但如今仔细想想,有杜维在背后替自己出主意、试水温,让她少走了不少的弯路,省下的功夫简直难以估计。 如果杜维浮上台面,当然,杜维身上仍然有着自己一派的烙印,想必也仍是愿意替自己想些法子,但是…… 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武后轻咬贝齿,心中有种不甘心的感觉:当时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杜维的任劳任怨,替自己挡下了多少麻烦? 农业计划整合了苏义一派的支持,对这批仍把百姓放在心里的官员来说,武后给予了前所未有的支持,还有合理范围内最大的权力。 下级官员的重视也是从杜维开始,当初将武氏子弟分派为下级官吏,如今已经初步收到了成效,最为杰出的几人已经浮上了台面。 本来,武后想要用强硬手段处理世家问题,但杜维靠着高超手段,一举得到来自世家强而有力的支持。 最重要的一件事,如今顺利运作的上书房,当初也是由杜维所建议的,从一开始被众人讥笑,到现在强势的存在于中枢系统。 杜维做了太多事情了,多到自己有些几乎已经快要忘记…… 武后长吁了一口气,胸间的郁闷却没有少到哪里。 她其实也明白自己的心事: 杜维升职并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她害怕的是即将到来的「未知」。 尽管她习惯面对未知的敌人、处理未知的麻烦……但是在面对两人关系的这一份「未知」时,武后仍然感到了没来由的恐惧。 武后对于两人现在的距离感到十分安心──杜维对她来说又是近臣、又是好友,是她少有的几个能够沟通的人之一;如果这一份关系被破坏了,那…… 「那样就太可惜了。」武后心里这么想:「但愿一切都不会改变!」 第一百四十五回 清河崔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父亲,您看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置?」 「泰之,你年纪也不小了,你说说该当如何?」 一个白面男子恭敬的侍立在老人身边,听了老人的问话,不敢怠慢,沉声应道: 「私通外敌,崔博陵该死!」 老人正是清河崔家的族长崔知温,他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做为下一任家主的接班人,最重要的就是清晰的脑袋。 世家传承百代,靠的往往就是清晰而准确的判断,就像隋末开始跟随李家的关陇贵族、和一些山东贵族,依靠从龙之功而挤身权贵;或如房杜二家,先是因为房玄龄、杜如晦二人而兴盛,却又因为两人子孙不肖,偌大的基业最终却落得破落的下场。 由此可知:荣衰之间往往只是一线之隔,选择对了,那就一步登天;选择错了,那就破败倾颓。 像崔家这种从汉至唐的传统世家,虽然不必像其他人一样赌博似的押宝,但却不代表「判断」就不重要了。 今rì的博陵崔家行事大胆,似乎是仗着世家的名头,许多法令规章都不放在眼底,所以一向被崔知温所不喜,这也是两家越发分裂的原因。 「像崔敦礼这种人,迟早会被自己的决定害死!」 虽然崔敦礼有才干,在众人面前的形象又十分完美,但崔知温却知道他的另一面:他用心险恶的一面。 贞观元年,敦礼任兵部侍郎,开始了和突厥的接触。他屡次出使突厥,在太宗心中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但是崔知温当时还未与博陵崔氏交恶,所以曾经听过崔敦礼私下做的好事。 贩卖武器给外敌。 这笔生意从贞观元年开始,在他担任灵州都督时到达了极致。 或许是生意作的好,崔敦礼在外族中说话也渐渐有了力量,几番奉命出使,由于对方害怕生意谈不成,往往多是迁就,造成了他善于外交的假象。 「他当然该死!卖出去的武器上,沾了多少唐人的血?」崔知温怒哼一声,随即又无奈叹道:「但是,这人向来谨慎狡诈,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的。」 「但咱们此时和太原王、荥阳郑几家,可说是前所未有的交好,为何不趁这个机会,一股作气的压倒博陵崔?」 「你说的没有错……」崔知温摇摇头,叹道:「但若你是家主,没有九成九的把握,那就都叫做没把握……家主可不能下没把握的决定啊!」 「是的……父亲。」崔泰之低头认了错,他为人方正沉稳,但脑筋有些不知变通,而且喜欢研究工事,让崔知温颇感无奈;不过整体而言,崔知温对儿子仍算满意:以他沉稳的xìng子,想来应该是败不了家的。 「泰之,你得记住:世家虽然势可敌国、虽然传续千载,但终究离不开那个『家』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崔泰之点了点头;「家」再怎么大,终究是大不过「国」! 就算他们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只要君主一心想要对付,那他们终究逃不过消失的命运;范阳卢氏本来也不是这么听话的人,但当年太宗软硬兼施,使出了不少手段,把一个强横霸道的大世家,硬是磨成了柔顺温和的小绵羊。 太宗一手狠甩巴掌、另一手轻轻拍头;一下子让人放出风声,说范氏祖辈德行有亏、不利子孙,不应现于朝堂;另一边又靠着让宗室迎娶范氏女,来拉拢范氏站到自己这一边。 虽然在旁人看来,太宗好像也拿世家没有办法,只能靠着妥协、让利,来讨好世家的欢心。 然而,事实才不是如此。 崔知温曾经历过那段rì子,对太宗的手段,至今仍然是感到心有余悸。 就如《氏族志》一书来说,众人都知道,太宗令人作《氏族志》以明定天下各家品级,然而大臣编定的结果却是崔家第一,使太宗大怒,下令对世家有所制约。 但摊开来看,这件事本身就有些古怪:此举无异于当面打太宗的脸,就算世家势力再大,当面做到这种程度也未免太过离谱。 崔知温明白,这其实是太宗刻意制造出的冲突;藉由氏族志的排序,来制造舆论的倾向,然后再以此打压世家的势力。 虽然乍看之下,太宗表现的一如外人所见的软弱,但是历经太宗一朝,世家大鸣大放的状况已经不再复见,只能转趋低调,死守那已薄如蝉翼的荣光。 崔知温瞧不起这样的人,嘴上嚷嚷着自己家世多么显赫、祖宗多么杰出,而自己却是坐享其成,只知道享受前人累积下来的功业。 「父亲,您这回会与王家合作,莫不是为了那杜德安吧?」崔泰之见父亲不像在思考,只像是发呆,于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这么说倒也不错。」崔知温想也没想,便直接了当的承认下来,说罢还忍不住笑道:「这小子挺能蛊惑人心,我大概是着了他的道了吧?哈哈哈。」 崔泰之知道父亲是在玩笑,但正因为如此,他更觉父亲对杜维的看重,心里头不免暗暗怀疑。 虽然他十分欣赏杜维,觉得杜维在发明创意上,和自己有着某种程度的共鸣;不过对于父亲的赏识,崔泰之仍然觉得有些太过,毕竟他年龄还不足二十,仕途也还在最初步的阶段而已。 「我问过他,觉得世家如何?」崔知温看出儿子的疑惑,笑着对他问道:「你猜他怎么回答?」 「孩儿不知。」崔泰之老实答道。 「龙生九子,尚且不同,何况于人乎?况且聪明才智乃是天生,和世家、平民无关;道德修养乃是人为,亦和世家、平民无关……所以,我不明白世家有何自傲、百姓又何需自卑?」 「好大胆!」崔泰之目光一凝,心中对杜维评价又有了转变:如此莽撞,只怕未来成就有限。 「只要灌醉了,什么真心话都说的出来。」崔知温笑道。 「但是杜德安素来拘谨,从未听说他有什么失态,怎么这回就……」 「听说他颇为惧内,所以极少在外留宿……那天也是害怕家伎侍寝,所以才把自己灌醉。」崔知温想来仍是觉得有趣,忍不住莞尔笑道:「老夫从未见过这种人,堂堂男儿竟然会畏惧妾室?说出来真是令人笑话!」 杜维若是在场,一定会抗议:他那是尊重,才不是惧内! 「你可千万别小看了杜德安……他虽然有着许多令人费解的地方,但能得到李绩、程知节的看重,就代表他不会是一般人!」 「孩儿明白。」 事实上,光是成立会所的这个主意,就已经让崔、王二家对杜维刮目相看了,再加上这回连络诸多世家,并且得其奥援,都少不了杜维的功劳。 崔泰之冷静想了想,果然如父亲所说,杜维所作所为虽然看似微不足道,但若真要成事却又是缺少不得。 「父亲,那咱们是不是该把他给拢络过来……?」崔泰之举一反三,心思已经跳到了下一步:「三叔那房的二十娘,还有五叔家的二十二娘,两人似乎都已经到了年纪,可以论及婚嫁了。」 崔知温笑了笑,对儿子的心思颇为满意:这样的想法,就是站在家主高度的思维,只是显然崔泰之还不够心细:方向虽然正确,但细节却不够谨慎。 说到杜维的婚嫁之事,已经是大唐高层人人关心的话题了,由其是在杜维向武后请求,希望位子能往上移一移的这个举动,更被视为一改往常惫懒的良好现象,一时间行情大涨。 崔知温一开始并不在意,甚至还取笑过王仁祈,说他急着把女儿送去杜府……虽说对外宣称是送往韩国夫人府,但明眼人谁不清楚?他笑这样的举动太过急躁,有失世家风度,王仁祈却是笑笑不语。 但才过了一段时间,科举顺利进行,崔、王、郑、卢诸家靠着杜维的主意,不只是族中子弟取得佳绩,就连居住在会所中的士子,也有不少人是榜上有名。 这时候崔知温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同时派人多方打听。 没过多久,崔知温便拿到了仆从送来的报告,在报告之外,还打探到这样的讯息:在杜府周遭游走、借机打探的,不只有自己一家! 崔知温仔细一问才赫然发现:朝堂之上的所有势力,好像都派了人出来。 「父亲……依我之见,不如仿王家所为,将二十娘、二十二娘都送去韩国夫人府吧?」 「莽撞!」崔知温轻斥一声,看着儿子不解的模样,忍不住没好气的说道:「阿竹送来的消息,你也看过了,你看看杜德安推却了多少的说亲?」 崔泰之想了想,果然真是不少:务实派的苏义、皇室领袖淮南长公主、军系的程名振、「胡归」派的执失思力……这些人都曾先后表示过,想和杜德安当亲家。 「孩儿听说,杜德安相貌妍丽、颇有女态,莫非……」 还没说完,脑袋上便尝到了久违的一个爆栗。 「他在砍胡虏的时候,你可是在家里锯木头,凭什么这么说他?」崔知温不悦的骂道。 崔泰之笑了笑,方才他也只是说着玩、想逗父亲一乐而已,而且从这一记敲击来看,父亲的身子还健旺的很呢! 「孩儿愚鲁,还请父亲指点。」 「你看……听说杜德安家中妾室,乃是宫中放出去的年长宫女,对吧?」 「对啊。」 「你看,听说韩国夫人与杜德安关系匪浅,是吧?」 「是啊。」 「你再看看,薛万彻、侯君集之女,不也都是频繁出入杜府?」 「确曾听闻此事。」 「这样还不明白吗?」 崔泰之恍然大悟。 崔知温露出满意的欣慰微笑,点了点头,转而对儿子吩咐起来: 「听好了,你去将族中女子若有寡居、年长未嫁者,全都开列清单,择其佳者送往韩国夫人府上……学习琴技!」 第一百四十六回 大战(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承德元年六月,东面的半岛战争正式开启。 尽管严谨的历史学家一向认为,发生在四月的倭国海战,就应该算是战争的开端了,但对于大唐朝廷来说,正戏在这时候才算是上场。 五月一rì,唐军程名振于加罗登陆,会合驻军刘仁愿、以及早先进驻的程务挺,控制住了新罗的局势。 七rì,程知节自辽东郡起行,和孙仁师、郑仁泰、高侃驰援百济,同时接管了百济上下军政之事。 然而,唐军的好运似乎在这时候就用完了,因为不过在短短的半个月间,唐军竟然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挫败。 五月十五rì,郑仁泰登陆高句丽西面的安越,逼近二百余里,下令筑营,但在筑营中途遭受高句丽袭击、且截住退路,不得已只好往内陆撤去。 五月二十rì,唐军中军开始渡江,只是或因折损太多,在乐浪便停了脚步,十rì之后,高句丽主力尽出,唐军无奈从海面撤退,再次回到了鸭绿江畔。 「李绩这人yīn险狡诈,此事只怕别有所谋。」渊盖苏文判断,唐军必定还有后着,便通令各地军队加强jǐng戒。 果然,五月二十七rì,程务挺自新罗经海上,在半岛东面着岸,攻下金刚山,随后面对回援的高句丽人,苦撑数rì之后,无奈退向内陆。 同rì,高侃进攻汉江,这回却是连岸都登不上,只好逞快船之力,顺流而下,逃离高句丽人的追击。 一个月以来,唐军好像连战连败,结至六月为止,除了鸭绿江畔的李绩、任雅相、契必荷力还没动过之外,其余人马都已接连上阵,没有例外的都吃过了败仗,有的如今还困守在人生地不熟的半岛上。 消息传回长安,为了避免百姓惊恐,消息只被封锁在上层人士之间,饶是如此,也已经是引起翻天覆地的一连串震动。 最初是要求将李绩押回治罪,接着任雅相、程知节也都被牵连进来,几乎有名有姓的将领全被点名批了一回。 就连武后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原先觉得近rì两人气氛不错的杜维,也被武后的yīn沉表现给吓住了,他毫不怀疑:若是此时再有人惹了她,恐怕就不是一颗人头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杜德安!你和李绩交好,你来替他解释!」回到了殿中,武后不再掩饰情绪,劈头就对杜维吼道:「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几年他要粮饷,我给粮饷;他要兵源,我给兵源;他要专断之权,我也给他专断之权……看看他是怎么回应我的?」 「娘娘……」杜维迟疑一阵……其实也没什么好迟疑的,杜维心中对李绩等人的信任从未改变,即使是听了战报之后也是如此,只是怕武后愤怒之下,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决定。 「娘娘请息怒。」杜维打定主意,决定先稳下武后的情绪再说。 虽然他同样很忧心、同样很焦急,但越是这个时候,就越应该要冷静下来,不是吗? 「息怒个屁!」武后骂了一声。 杜维只觉得脑袋里某条神经「啪」的一声,大概是理智断了线,忍不住怒火上涌,大声回道:「太后这样太难看了!」 武后脸上露出一个让杜维毕生难忘的骇人表情。 「你说什么?」武后语调恢复了冷静,而且冷得吓人:「你莫非是忘了自己的身分?」 「太后莫非是忘了当rì的话?」杜维不亢不卑,抬起头来果断看着武后:「娘娘说:男子能建立的功业,会一个一个亲手完成!那什么秦皇汉武……都要……」 「我记得我说了什么!」武后怒声止住了杜维的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吁出,这才稍微平定下来。 「你说的对,我方才确实太过失态……」 「何止失态?简直就是泼妇!」像这种话,杜维只敢在心里想一想罢了,至少在脸面上,他没有透出任何表情。 「怎么?看你一言不发,凶你两句你就生气了?亏你还是个男人呢!果然……」武后本想说他「貌如其人」,但又知道杜维素来介意此事,话到嘴边硬生生的收住口。 但收住口后,又觉得心有不甘:我堂堂太后之尊,都还晓得顾虑你的感受,你竟然敢对我如此放肆? 「微臣没有生气……」杜维没有骗人,他只觉得心情从未如此平静,神智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微臣只是担心罢了。」 「谁不担心?」武后哼了一声,正想反驳,却看到杜维表情沉静,本来要反驳的话也临时改了口:「你担心什么?」 「娘娘……」杜维深深的看着武后,缓缓说道:「这还只是个开始啊……」 无视于武后的表情,杜维一字一顿的说道: 「战争才刚刚开始啊。」是的,这才只是战争的序盘,双方布下棋子,还没有开始正式对攻。 杜维说完便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等待武后,武后也没说话,殿中薛琦、侯英又都在他处忙碌,所以两人就这么面对面,任凭时间从身旁飞快流逝。 「我承认,这次的战事太过紧要,我……我一时间难免有些……嗯,总之……」武后越是辩解,自己好像就越是心虚,到了后来忍不住恼羞成怒:「我为何要向你解释?」 杜维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太过莽撞,竟敢当面指责武后,此时也赶紧趁势收蓬,对武后说出自己的推测。 「英国公善战多谋,然朝鲜之战却受诸多因素制约,不能全力拼搏……上回是铁勒反叛、再前回是太宗亲征。」 武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至于太宗亲征为何是不利因素?一来是太宗掌握了主导权、二来是有着不可战败的压力,所以也难怪李绩无法尽兴发挥了。 「既然如此,我就静观……」武后还没说完,突然听见外头仓促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却是薛琦。 「胶东郡王上书,说是事态紧急,请娘娘过目。」 「李道彦?他不是在长安吗?」武后大奇,为了避免太多干涉,武后特地招回封地在胶东郡的李道彦,所以他如今是在长安城中。 这位仁兄是宗室名将──李神通之子,虽为名门之后,又曾随李靖征讨吐谷浑,但却被党项人拓跋赤辞所败,也是一位赵括般的人物,如果两国开战比的是「论战」,那他大概是稳cāo胜券了。 不过,除了这一点以外,他为人倒是没有别的缺点;他孝顺谦恭,而且颇有正义感,所以才在高宗过世后,仍被武后赦回当他的胶东郡王。 武后拿过奏折,略瞥了一眼,然后便没好气的一扔。 「和你说的差不多。」 薛琦敏感的察觉到殿中气氛有异,不免好奇的多望了几眼,却见武后板起脸孔、杜维皱眉苦思,完全摸不清两人方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 「茂公太冲动了!」任雅相激动的站起身子,对着安然坐在位中的李绩劝道:「今上可不是太宗……那位也不过是个妇人。」 「虽然是妇人,但太后识见可不是寻常人能比拟的。」李绩虽然被任雅相的唾沫星子喷着,仍是客观中立的为武后辩解了几句。 「那又如何?」任雅相急道:「如今她掌着大权,又不知兵,倘若一纸诏书送来,咱们辛苦数年的规画,全部都要毁于一旦……」 「冷静点,你可是堂堂夏官,好歹也注意下颜面吧?」夏官为周礼之中负责职掌军事者,因此也做为兵部的代称。 「说到颜面,你这位行军大总管还敢提起?」任雅相虽然说的激昂,但脸上仍然是忍不住浮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这次行军我只问结果,不计过程。」李绩淡淡一笑,端起茶来啜了一口,才又缓缓说道:「以我大唐这次的准备,若仅仅是击溃高句丽,那仍然算是败了。」 「胜即是胜,败即为败,哪有什么胜了却也是败了的道理?」任雅相虽然不是不明白,只是身为兵部尚书,身上担的责任太重,一个弄不好,京里问罪的敕书恐怕马上就会到来,让他忍不住这么跟李绩抱怨。 「任公勿躁。」王玄策正好进了帐,听了任雅相的抱怨,忍不住笑道:「这帮蛮子且让他们蹦跳几天,待到来rì……」 任雅相失礼的白了一眼,却没给他好脸sè看。 王玄策嘻嘻一笑,他原先在北地经略,但却不甘寂寞,死缠烂打的请托所有可靠的关系,想把自己运作到东北战地。 最后,他走的是杜维的路子。 王玄策与杜维有过一段纠葛、又是聪明绝顶的才智,他对杜维可说是极为了解,知道他吃软不吃硬,而且最重情份。 聪明如他,当然不会直来直往的说,而是辗转把孟广、赵峰等人遣至辽东,将白袍军旧部全部派上前线,用这个方法来对杜维示好,果不其然,杜维也投桃报李的替他说了些话,这才有机会来到东北。 这次的作战对于李绩来说,算得上是他个人能力的一个重要验证,所有战略之事,全部都由自己主抓,就连兵部尚书任雅相,也只是负责粮饷调配的后勤工作而已。 虽然他对自己有信心,不过能有个帮手也是好的,所以对于王玄策的到来,李绩也没有异议;有了大唐第一yīn损的王玄策出主意,一来做事更加省力、二来也有人来背骂名。 「英国公不厚道,想必又要拿小将来当挡箭牌了?」王玄策岂会不知李绩的打算?无非就是在朝堂之上,让自己与他一同分担弹劾的力度罢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德安的jǐng语,你可是忘了?」李绩笑道:「不过,既然到这个时候都还没消息,那就是个好消息了。」 「您的意思是?」王玄策语气中有种按耐不住的喜悦。 「想我大唐二伐高句丽,二次皆锻羽而归,前隋四度征讨,但依旧只能在辽水徘徊。」 李绩没有正面答话,但是王玄策、任雅相两人都是表情一肃:对战略不满只是私底下的事,但高句丽给予中原的耻辱却是国仇! 「六次出征,六次无功,岂不是让人欺我中原无人乎?」 李绩站起身子,原本以为他要说什么激昂的话语,但他只是自嘲似的笑一笑,对两人说道:「这次战胜,回去莫忘了替杜小六记上一笔功劳。」 王玄策、任雅相面面相觑,不明白李绩话中有什么意思;任雅相以为是杜维来信献策,王玄策则觉得是指杜维练出的白袍军。 「若不是有人开口,只怕咱们已经被太后下敕书召回究责了吧?」 李绩说完,便往营门口迈去,从自己休息的营账走向了最大的主仗。 此时已经是夜晚时分,烛光在帐里晃样,把黑压压的人影投注在帐壁之上,相对于静默不语的气氛,更显得唐军纪律之严。 「诸君。」李绩走向zhōng yāng,站定了脚步,开口便道:「前几rì的战阵,可是过足了瘾?」 没有人回答,但众人眼中却齐齐闪耀着炙热的火焰。 虽然说是为了战略需要,但连败多阵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憋屈了,到了后来,众人几乎是自暴自弃的出阵。 「反正也没打过败仗,这回让我上吧……」孙仁师说完,无奈的领军冲杀,然后又乖乖退回。 「罢了,反正老子以后不打算打败仗,不如这回就当最后一场败仗吧?」高侃xìng子暴躁,但仍是不敢不听从将令。 其他如程务挺、萧嗣业等人都不在话下,所有人都不甘不愿的输了几阵,但也成功引诱了高句丽的主力调动,并且将己方将士的火气带到了高峰。 这些人此时都不在营里,但营中众人却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只不过虽然激动,数十双眼光仍聚集在主帅身上,没有号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老夫只有一句话。」李绩笑了,在那笑容底下,蕴藏的是掩盖不住的杀机; 「血债,血偿。」 第一百四十七回 大战(中)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报!孙仁师部败走嘉七峰……」 「报!高侃部退往北汉江……」 「报!程务挺部退守大愚山………」 渊盖苏文连连点头,听着小卒一个又一个的报告好消息,脸上忍不住泛起了夸张的笑容。 唐军兵分数路而来、分别登陆在东西两岸,但没有一路能够守下来的,无论来头再大、名号再响,都是没有例外的一律退走。 「父亲……」开口的是长子渊男生,次子、幼子虽然没有开口,但脸上表情却已道出一切。 果然,渊男产和渊男建同样是表情热切,只是彼此望向兄弟的眼神有些戒备之意,这是渊盖苏文不乐见的。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渊盖苏文不免念了几句,但见几个儿子唯唯以对,表情显然没有多少真意,只得无奈作罢。 「报!鸭绿江畔的唐军动了!」 渊盖苏文听到消息,又惊又喜的站起身来,扬声问道:「旗号呢?」 「是一个李字,还有一面五爪龙型旗帜!」 「好!敌人中军既动,咱们也不必留手了……传令下去,全军开拔,往杨口郡前进,务必要把唐军合围在其中,不可走掉一人!」 「是!」三子同时应声,虽然彼此不和,但父亲威权即盛,没有人敢冒犯于他,所以立刻便起身前去报讯。 不得不说,渊盖苏文带兵却有一套,传令下去效率极佳,不过三通鼓,诸将士皆以集合在帐前。 「儿郎们!听我号令!今rì击溃唐军,明rì便攻入唐地,把那金银钱财、绫罗绸缎全部带回来!」渊盖苏文想起过去和大唐的对战,虽然是击退了,但毕竟都是惨胜,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痛快的。 「喔!」高句丽将士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纷纷高喝,恨不得马上杀往的阵。 渊盖苏文看到这壮盛的军容,满意的点了点头,骑上马匹、举起长矛、大手一挥,下令全军前进。 此时虽是黑夜,但从远处天幕透露出的些许微光,已经轻和的洒在了路面之上,渊盖苏文呵呵一笑:这样的景sè,无异于最好的兆头──突破黑暗的光明,说的不就是自己的军队吗? 渊盖苏文内心暗自盘算:等到打赢了唐国,自己就要立刻回军,挟此千古难见的大功劳,一举把国主踢下宝座;如果不是百姓们心向国主,他早就把这魁儡给解决了。 「渊男生、渊男建听命!」 「在!」两人同时应答。 「率领一万人,务必将流窜的唐军驱往杨口!」 「是!」两人领命而去,即使兄弟不和,但在击溃唐军这个巨大诱因下,两人破天荒的合作了一回。 渊盖苏文一个个吩咐,众人皆是凛然遵命,等到渊盖苏文分配了当,只见诸将都是跃跃yù试,只等自己下令各自出发。 渊盖苏文豪气大发,高声喝道:「待到我军开拔到带方,便是唐军覆灭之rì!」看了看英气勃勃的三个儿子,心中慈爱顿时泛滥,又补上了一句:「也是咱们父子名扬千古之时!」 事实证明,渊盖苏文当天只说中了最后这一句话,而且意思和他想的恐怕有些不小的落差。 只是在当时,渊盖苏文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根本没有料想到败仗这回事。在他想来:唐军过去即使用谋,也不曾一败如斯,况且就算前头有埋伏,只要对方中军未至,自己的人马是占了绝对优势──以二十万大军,对抗分别只有二千余人的五、六支唐军,可说是断无落败的可能。 这样的乐观就像病毒一样,传染给每一个高句丽的士兵,让他们浑然忘了:鸭绿江仍受唐军压制、海面仍为唐军封锁,最重要的邻居新罗、百济,都被大唐兵不血刃的打了下来,而且似乎是想长久治理。 「击溃大唐」这个亮晃晃的目标,掩盖掉了其他所有的细节,渊盖苏文就好像见了红布的斗牛,两眼充血的直往唐军追去。 发兵第三rì,算算也该有几支唐军被逼得往杨口郡逃窜了;由于此地多山脉,渊盖苏文算准了唐军人生地不熟,只能冒险登山,这样自己就能围而剿之。 就算唐军中军到来,渊盖苏文也有把握将唐军引入谷中,原因无他,因为这一次的唐军根本就不堪一击! 自平壤城出发,经列水,过熙川,几rì便能来到杨口郡,渊盖苏文部到了目的地,没有觉得太过疲乏,马上便开始进入战斗准备。派出去的儿子,也分别回来复命,说是皆以成功的将敌人引来。 「传号令!大伙加紧戒备,小心有偷袭的敌人!」 久经战阵的渊盖苏文虽然有些自大,但该有的谨慎还是不可缺少,在确认周围安全后,才下令全军就地休整,等待探子的消息回报。 一匹匹快马奔出,没过多时便传回了消息:唐军已在白口山集结,粗估五千余人,貌似要据山而守,已经下令登山了。 渊盖苏文眼睛一亮,赶紧一把拉住探子,急声问道:「距离?离我们多远?」 「若是快马,当可不到一刻……」 「全军!唐军就在眼前了,冲吧!」 渊盖苏文一声令下,身后万人同声高喝,巨大的吼声惊起了山林间的鸟儿,这景像倒让渊男生一愣:若是唐军方才经过林中,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栖息的鸟儿? 不只渊男生疑惑,就连渊盖苏文都提起了jǐng戒,但在此同时,往来的探子仍不断把最新的消息传来: 「唐军发现我军行踪,已经放弃白口筑营,掉头撤退了!」 「唐军人马困顿,移动速度渐趋缓慢!」 「唐军避开山路,转向一旁的平地前进!」 渊盖苏文听着听着,心里也稍微安定了些,心想:有这么多探子在周遭搜索,即使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及早发现,不至于被唐军偷袭! 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突然见到一旁地上有些散落的破网,渊男生也见到了,便拍马过去、翻身下马,走向前去查看──那是一张网子,上头带有鸟儿的羽毛。 渊男生大喜过望,高声喊道:「这是唐军之谋,想让咱们见了惊鸟,便放下jǐng戒,以为林中没人!」说完,又转头去向父亲确认:「父亲,咱们不如缓缓前行,以免落入唐军的陷阱?」 渊盖苏文闭目沉思了半晌,心念急转,立刻便有了丝模糊的念头,顺着念头想下去,唐军的举动顿时清清楚楚的浮现在脑海: 「不,唐军是要逃跑!」渊盖苏文双目jīng光一闪,先是带着喜意、随即又是紧张,开心的是把唐军逼到绝境、紧张的是眼看唐军就要逃跑。 「你看那网子割痕并不利落,显然是唐军走得仓促,匆忙之间割破的;再看这网子原是吊在树上,想必是唐军早早布置好的……如此看来,这必是对付咱们的疑兵之策,目的只是要拖延时间!」 渊男建见父亲并不认可哥哥的意见,赶紧趁机出来讨好。 「父亲,唐军必定是要撤退,请让孩儿率领一军,为父亲生擒唐帅!」 渊男建同样机伶,也紧跟着二哥之后请命道:「孩儿愿意同往!」 渊男生被两个弟弟在背后捅刀,但表情却没有太多愤慨,反而隐隐有些幸灾乐祸:呆子,击溃唐军可是父亲夙愿,你们这么说,不是摆明了想争功吗? 果然,渊盖苏文脸sè一沉,僵硬的说道:「那群唐军可是你一部能吞下的吗?」说罢,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自压抑住心中那股激动…… 多少年了?面对隔壁那庞然大物般的邻居,几乎没有一天可以好好入睡的,虽然自己曾经数度击退过中原军队,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攻了下来? 渊盖苏文「嘿嘿」笑了一声,他终于等到这么一天,自己心头的大石终于要落了下来。 「今天过后,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对老子掣肘了!」这是渊盖苏文心里的真实想法。 前头提到了:他想要篡位,但是顾虑到王室在民间的声望,所以始终不敢轻易下手。然而,更多的原因却是因为大唐,因为大唐这位「宗主国」的干涉。 你说他有多烦? 老子今天打百济,他也来维护正义;老子今天想篡个位,他也说不行;老子不论想要做什么,总是有个庞然大物前来制止。 不过,这一切都只到今天了。 唐军在高句丽战场投入了十余万大军,算起来其实只比自己略差几分,但是唐军光是守着自己的补给线,就耗费了不少的人力了;再加上派驻在新罗、百济的驻军、海上巡弋的水军,还有驻扎在鸭绿江畔的大队军力,林林总总算起来,唐军真正能投入陆上战争的,大概就只有五万多名。 只要能吞下眼前这一万人,然后趁势击退余下四万,主导之权便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然后开始扫荡补给沿线的唐军、回头消灭新百两地的驻军,最后是摧毁大唐水军的路上补给。 相信经过这次大败,唐军该有数年恢复不了元气,正是自己夺回辽东的好时机。到时候自己顺理成章的夺下高句丽国主之位,定都于安东都护府,一点一点的往西边蚕食…… 「老夫只有一句话!」渊盖苏文双眼微瞇,用来掩盖难以遮掩的笑意,扬声笑道:「咱们赢定了!」 第一百四十八回 大战(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黑齿常之是百济人,世代皆为百济军方主官达率,相当于兵部尚书的职务,因为祖上被封于黑齿国,故后代皆以黑齿为姓。 如果历史没有偏差,他会在这几年内投靠大唐,并且打下一番显赫功绩,被封为浮阳郡开国公,是大唐排得上名号的外族名将。 但是他并不是一开始便心诚悦服的,在投靠大唐后,他因为不满大唐驻军粗暴贪婪,于百济任存山起兵反抗,甚至曾一度击退奉命讨伐的苏定方,直到唐军再次征伐百济,他才重新归降大唐。 不过在这个时候,黑齿常之还只有三十岁出头,以百济军队的身分跟着高句丽迎战大唐。尴尬的是,此时的百济已经在唐军的掌握之中,自己的亲族虽然投了大唐、所以安全无虞,但是自己却得要面对高句丽的压力。 当此用人之时,渊盖苏文虽然有心想要整治黑齿常之,但是像他这种情形的人还不算太少,若是让他们寒了心,二十万人只怕要散掉四分之一,剩下的也必然受到影响。 「小主子,弟兄们已经……已经……」从仆苦丧着脸,小声的在黑齿常之耳边说道:「已经没有办法打下去了。」 「再忍忍吧。」黑齿常之叹了口气,对于自己兵士的伤亡他何尝不知?只是面对高句丽的强势逼迫,弱小的百济臣民根本没有反对的力量。 「老奴、还有大家的xìng命不足惜,但小主子乃千金之身,怎能轻易在此陷落?」那名有些年纪的亲随没有放弃,仍想试着说服黑齿常之:「何况老爷此时已在大唐掌握之下,就算小主子这里打退了,家里头只怕仍要遭殃。」 「我没有选择啊!」黑齿常之一阵恼怒,低声怒道:「我若是拒绝出兵,那渊盖苏文还不立刻把我宰了?咱们的八千……现在剩五千人了,岂是他数万大军的对手?」 「老奴有个法子。」亲随又凑近了几分,话声几乎细不可闻。 「说吧。」黑齿常之并未小瞧了这位亲随,毕竟他虽为家奴,确曾跟随祖父、父亲先后多次争战,也算得上是沙场老将了,在自己出生之后,才自告奋勇的担任起自己亲随。 「和咱们一样被逼迫的,还有一些百济、新罗的旧臣,只要把他们联合起来,岂不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说得容易,但这该由谁去做?」黑齿常之摇了摇头,这计划太过困难,他并不看好。 「义明不才,愿为小主子连络!」黑齿义明自告奋勇,布满皱纹的脸上霎时显得jīng神焕发。 「不,不需要,不值得。」黑齿常之说了三个不字,直接否决了提议。 「小主子……」黑齿义明大急,虽然这方法风险高,但是若能实际施行,小主子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他并不害怕马革裹尸,他只怕没能把小主子平安送回。 「这群不牢靠的家伙,才不值得我们把希望放在身上。」黑齿常之冷冷说道:「不过,义明叔叔倒是提醒了我一个方法……就让那群蠢蛋去当炮灰吧!」 说罢,在黑齿义明耳边低声吩咐几句,黑齿义明先是一惊,然后才半信半疑的奉命而去…… 没过多久,新的调令就传了下来。 「高将军、罗将军、鬼室将军,便请三位将军担任先锋!」这三位分别是新罗与百济的将军,本来好端端的在后头压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调去了前方。 在此之前,渊盖苏文一直用己方主力全力进攻,希望这份功劳能握在自己手上,但是,方才属下传来了一个消息: 「新罗、百济诸将私下连络,谋划投唐?」渊盖苏文大吃一惊;倘若此事真的发生,让人在后面捅自己一刀,那战局又有了变量,到手的胜利可能也飞了。 因此,渊盖苏文才有了这样的举措,同时令人戒备余下的新百将领;除了黑齿常之,因为这消息是他派人送来的,条件只有一个: 「待到大王一统三国,还请对黑齿一族手下留情!」 这点人xìng渊盖苏文还是有的,有感于黑齿常之的心意,再加上这功劳实在不小,于是当场便好生奖励了黑齿义明一番,并且宣布并不追究黑齿常之的父亲投靠唐朝之事。 等到义明回来,便发现己方的营地已经换了个位置,从中前来到了右方。 「我有预感,唐军不会这么简单就溃败……所以咱们得随时做好准备,明白吗?」黑齿常之面对黑齿义明的询问,轻轻的说道:「仔细想想,这是很拙劣的欺敌之术啊,但是就因为拙劣,才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 「所以,您害怕唐军的袭击?」黑齿义明没好气的笑道:「所以您才选了右翼?因为前后都不安稳,中间又不好逃脱?」 黑齿常之嘿嘿讪笑,有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虽然觉得有些好笑,不过黑齿义明也只是笑笑而已,对于这位小主子的军事才能,连久历沙场的他都只能甘拜下风,尤其是对于战况风向的那种「嗅觉」,更是让黑齿义明钦佩不已。 即使他也觉得唐军没什么搞头了,不过既然小主子这么说,他仍是谨慎的布置好自军防线,并且下令部属提高jǐng觉。 没有用上太多时间,他就发现自己这个举动有多么明智。 改变了布阵,大军重新出发,前锋也从渊家兄弟换成了新百将领,只是三位将军显得有些不甘不愿,先是缓缓慢行、彷佛是来踏青郊游一样。 这样的情形传到了黑齿常之的耳里,他毫无同情心的哈哈大笑, 经过主帅渊盖苏文的催促恐吓之后,三人整顿了队形,又变成了赌气似的横冲直撞,速度快得有些不合常理。 「想要走的快一些,然后赶在阵前投降唐军?」黑齿常之冷眼看着前锋扬起的烟尘,不屑的想道:「那也要唐军给你们机……会……?」 才想到一半,黑齿常之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前方传来的巨大火光。 「是火箭!唐军用火箭!」各军传来了各种口音的大呼小叫,即使二十万大军布置的很分散,但仍是掀起了一股不平静的波澜。 但黑齿常之看得真切:火箭是制造不了这种火光的! 「不对,那不是火箭……」 黑齿义明也看出来了;经验老道的他,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原先还不觉得如何,但被这火光一提醒,他立刻联想到当年曾在朝中见过的,西域诸国庆贺国主即位的贺礼。 「是火油!是西域的火油!」 所谓的火油,其实就是现代的石油,古代称做石脂水,但因为它易燃的特xìng,也有人习惯称呼为火油。 「大家注意,往上风处躲开!」 黑齿常之毫不客气的下令退却,但高句丽部可没有办法这样清闲。 渊盖苏文临危不乱,仍然镇定的指挥起众人砍下树木、阻隔火势蔓延……至于已经陷落在火圈中的前锋?他已经没这个闲暇顾虑了。 闹了好一阵,前方的火势也被控制住了,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渊盖苏文不凡之处;方才虽然一阵大乱,但他一面镇定指挥、一面派出快马在四周勘查,所以虽然前锋受损严重,却还未伤及中军的主力,也没有什么哗变之类的事情传出。 「报!前方发现唐军的投石机!」 「唐军用投石机抛掷瓦罐,瓦罐中似乎是装着火油! 「唐军先抛掷火油罐,然后再以火箭点燃,但所有器械皆被焚烧破坏,唐军已经不见踪迹!」 没过多久,探子接连回来,各自带回了前头探勘得到的消息。 「再探!」 渊盖苏文双眼闪过一丝厉sè,但同时又有一点庆幸;在他想来:唐军用越多技俩,就代表他们的战力越弱,不然以唐人的个xìng,何必用这么多计策器械呢? 大军停滞下来,众人的心思千百转,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自信,不过渊家带兵的纪律素来严明,没有让这股低迷的情绪影响到士气,反而让士兵们有股难以宣泄的怒气。 渊男生看着士兵眼中的怒火,心中颇觉安慰,暗自讥嘲唐军:唐军这下是弄巧成拙了吧?以为这样能够减损士气,却没料中我军士气反而更盛…… 「报!发现唐军本营!」正当渊男生胡思乱想,又一名探子回来禀报:「鬼室将军回报:在亥安一地,发现了唐军的营盘!」 「传令,前锋开始进攻!」渊盖苏文毫不犹豫,这倒不是不体恤新百将士,换做是他的士兵,他也会这么下令的。 只是前锋方才经过一场火攻,遭受一成士卒的减员,加上还未恢复的惊吓,能否敌过大唐将士?这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了。 远远望去,前军冲锋的烟尘笼罩了远处的小树林,黑齿长之望着前军的离去,本来想要讥笑一番,但却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了一丝同情。 虽然这个感觉并不明确、而且毫无来由,但黑齿常之以他过人的战争敏感度,仍旧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征兆。 「这些人……恐怕是有去无回了吧?」 第一百四十九回 蛇水之仇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黑齿常之感到很震惊。 在他经历过的战阵中,震惊的次数并不少,但这次大概可以排在前几名。 这一切都不像是事实,至少很难用时下的兵法或大唐人的习惯来解释。 他熟悉当代所有的战阵,包含极少人会的诸葛孔明遗留下来的战法,但并不包括眼前所见的: 这战阵不同于普通阵法的排列,它更加庞大,一般人只会觉得是放大版的八门金锁阵、或是八卦阵一类的巨型阵法。 但因为他曾经接受过各种兵法的训练,在仔细的端详过后,他仍旧看了出来,不是什么新战法,这只是各种战法的巨大集结! (集结的阵法其实都大有来头,但这是后事,此处暂不记载。) 黑齿常之乍看时先是一愣,马上回想到不对劲的地方:只要是熟悉大唐的将领都知道,大唐对面子的看重可是比谁都还要严重的,只要一败就有可能阵前换将!这样的xìng格,怎么可能容许前面那么多的败仗? 他归纳出两个原因: 一、是大唐朝政不稳,抽不出空来整治前线的事情。 二、是唐军有着重大的yīn谋!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代表大唐是故意把高句丽联军引诱来此地,同时早在亥安一地布置好了各种埋伏…… ***看完小说无处抒发,顺手和大师致敬一下*** 许多年以后,黑齿常之回想起这一天,还是觉得心有余悸,但已经可以用言语来试着重现当时的状况:唐军把亥安一地当成了空白的画布,在上头展示了各家的笔法,绘成了一幅难以重现的惊世之作。 对于黑齿常之来说,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如果唐军只是靠着连败来松懈对手的话,他只能佩服对方的勇气,但是仍旧无法心服口服。 当时身处阵中的他,就是带着这股不服气的气势,在右翼拼命和唐军周旋。 亥安一地四面环山,只有在山与山之间才有零星的小通道,但唐军显然早早堵上了通道,只留下最大一条的通道给高句丽军通行,自己已经在四周布置好各种手段,只等高句丽来自投罗网。 本来这应该是个明显的陷阱,但偏偏受到大唐连战连败的影响,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件事情的诡异之处,只是一个劲的埋头往前冲。 直到他们撞上了第一堵墙。 经过在山路的长途奔驰后,渊盖苏文好不容易看到了平地,正想要下令就地休息时,唐军就先用一阵箭雨向他们打了声招呼。 渊盖苏文抬头一看,唐军占据了前方的山头,不要钱般的从上往下shè击箭支。 「快找掩护……不,暂时撤退!」虽然还没有波及中军,但那股惊慌已经蔓延开来,逼得渊盖苏文不得不下令撤退。 大军还没调头,就听到后方传来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雷神显灵啦!」 「妖法啊!」 「快逃哇!」 高句丽阵中尽是这样的喊声。 渊盖苏文也顾不上派人打探了,他狠狠抽了身下马匹几鞭,快马来到了后军所在。 只见方才行经的通道,已经被两旁山上落下来的石头、泥土给掩盖住了,就好像这里从来没有道路一样。 这是火药,唐军用了火药。 早在古代的时候,中国方士便已经掌握了火药的制法,杜维虽然没有全能到可以做火枪、制大炮,但是在火药的运用方面,他还是有一些想法的;就像方才放了火油的瓦罐、还有藏在山脚下的火药,都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中计了。」渊盖苏文眼前一黑,差一点就要晕了过去。 但天生的镇定仍是让他定下了心神;毕竟手上还有十余万的大军,只要运用得当,或许还能度过眼前的困难…… 「传令下去,大伙从西面的缓坡攻顶!」渊盖苏文打定主意,回头便厉声下令道:「就算不惜死伤,也一定要从那打开缺口!」 这个时候就显现了军纪严明的好处,虽然知道是送死,但高句丽士兵仍然奋不顾身的往前扑上,在牺牲前排数百人的代价后,果然已经有些人来到了山头之上。 渊盖苏文看着西面坡上密密麻麻的,尽是高句丽的士卒,眼看已经要攻至山顶,心头忍不住一阵狂喜。 但下一刻,唐军就在这份狂喜上浇下了一盆冷水。 大量的滚木、落石像是山崩一样的掉落下来,把密密麻麻的士兵一下子便冲刷干净,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山坡,和惨不忍睹的一片狼藉。 「不要怕!再冲!」渊盖苏文两眼像是快要喷出火焰似的通红,嘶声喊道:「我不信他们还有多少落石!」 「父亲!让他们放箭!」渊男建脑子较为灵动,见父亲已经失了冷静,赶紧从一旁大声提醒。 「弓箭手,上前!」渊男生见状况危及,也放下了平时芥蒂,主动站出来配合执行弟弟的主意。 只见弓箭手们纷纷举起长弓,朝着山顶抛shè羽箭,不过效果究竟如何,也没有人能看得清楚。 黑齿常之有种不悦的感觉。 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是战战竞竞,一点也没有松懈,但却仍是走进了唐军布置好的陷阱之中;早在大军前行的时候,他就担心唐军设伏;后来遇了火攻之后,他又害怕唐军趁机杀出;等到进了亥安这个盆地,他还试着占住靠近外头的位置,生怕唐军会从背后来个瓮中抓鳖。 黑齿常之觉得自己已经顾虑到了一切,但是仍然走进了这个瓮里。 对此他只有满腹的不甘:要不是渊盖苏文脑袋发热、要不是前锋莽撞行军、要不是……要不是唐军莫名其妙的把山给崩了一半……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唐军究竟动了什么手脚,竟然有办法以人为之力、行造物之工。 虽然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黑齿常之仍然没有忘了对战情的判断。 「义明叔叔,让人通知下去,缓缓往林间避开,能藏多深便藏多深……还有,千万不要声张。」 「小主子不可啊……兵法有云:逢林莫入,若是唐军有诈……」 「不会的……」黑齿常之恨恨咬牙,不是为了什么仇恨,纯粹是因为面子:由于先前没能料中大唐的动作,让一向自负的他受了些打击,如今他料定唐军既已埋伏山坡,就绝对不会在林间设伏。 「若是这回再料错,那我一条命丢了也没什么!」 黑齿义明见少主人斩钉截铁的这么说,也知道无法再劝,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并且暗自打定主意:即使xìng命不要,也得拼着把小主子救回! 还好,黑齿常之这回却是料中了,这片盆地里的小树林中,唐军并没有什么埋伏。只不过,就这小树林的面积,塞下黑齿部就已经很是勉强,其余的高句丽联军恐怕只能自求多福了。 黑齿常之没有躲得很深,带了几个亲随站在树林边缘,远远看着唐军接下来的动作。 说起来,这还真是个好位子。用现代人的理解来说:这就像是演唱会的摇滚区!不过话说回来,黑齿常之倒是亲眼目睹了高句丽大军被唐军打的又摇又滚。 二十万人,即使扣除了新百援军、扣除了北方与南方的驻军,仍然占高句丽军的一半以上,如果不计人数,只论战力的话,恐怕还是占了全高句丽军力的八成之多! 至于唐军出动了多少人?黑齿常之一直到很遥远的未来,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快、快看,那是什么?」 渊盖苏文在亲兵们的提醒下,还以为唐军又搬出了什么骇人兵器,赶紧慌忙的抬起头来。 但却只看见唐军展开一片布幔,即使相隔甚远,渊盖苏文仍能看见上头漆黑的墨迹。 「大唐文皇帝太宗之灵……」 渊盖苏文没有说话,但身边自有人结结巴巴的替自己念了出来,一面之后接着又是另一面。 「大唐弘孝皇帝高宗之灵!」 在两面大唐皇帝的「灵位」之后,一旁接连展开尺寸略小,但模样相同的布幔,渊盖苏文越看越是心惊。 「大唐左骁卫将军庞孝泰!」 「左武卫将军王君愕!」 一连数十面,全部都是在朝鲜一地阵亡的大唐将领,其中最为触目惊心的,就是在「左骁卫将军庞孝泰」那面布幔的后边,一连十三面皆是庞姓──那是在蛇水之战中,因为援军迟来而阵亡沙场的庞孝泰,和他十三个儿子。 渊盖苏文直盯着那一面布幔,心思飘到了几年前的战事;那姓庞的广西蛮子、和他那几个儿子,就是被自己率军包围的。 那时候用了多少人?渊盖苏文其实不大记得,唯一的印象只有庞孝泰临死之前,斩杀了数十个士兵,然后才带着刺猬一样的身子,站在战阵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看着庞孝泰的愤怒面孔,不知道为什么,渊盖苏文竟然感到有些惧怕。 如果年轻几岁,说不定他还会佩服起庞孝泰的执着。但是,他显然已经老了,老到没有jīng力去负担这些多于的情绪,对于那样的景象,他只感到一阵惧怕。 惧怕之下的渊盖苏文,没有让人来处理庞孝泰的遗体,只是让士兵匆忙推落海中,图一个眼不见为净,但是…… 「这是……报应啊。」 「父亲,您怎么了?」渊男生焦急的看着父亲。 但渊盖苏文已经无力举起长槊了,他像是梦呓般的喃喃自语,好像忘了自己正身在战场之上。 「这是报应……这是报应……」 「父亲!振作点!大伙还在等您的指示啊!」渊男建一声高喊,这才把神游中的渊盖苏文给喊了回来。 他定睛看了看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唐军已经遍布在四周的山坡,虽然人数众多,但偏偏都是一言不发,整个画面静默的可怕。 渊盖苏文想要下令进攻,但喉咙深处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阻隔了一样,一口气就是上不来。 对渊男生兄弟来说,父亲停顿的这几秒钟,就好像几辈子一样的长久。 耳边听到唐军一个令声,上马、俯冲,不一会就来到了面前,一字排开,全都是过去熟知的老对手。 「大唐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在此,还不快降?」 「大唐左监门大将军高侃在此,谁敢一战?」 「大唐右屯卫将军孙仁师,高句丽狗纳命来!」 「大唐右威卫大将军薛礼,来将通名!」 渊盖苏文没有反应。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这时的他只觉得一片清明,五感是前所未有的灵敏,灵敏到在混乱的战场上,好像还见到那个熟悉的,有着黝黑脸庞、干瘦身子的将军。 「庞孝泰之子庞仇在此!」 年轻的小将军嘶哑着喉咙,厉声吼道:「今rì便用你父子项上人头,祭我父亲、还有十三位兄长在天之灵!」 第一百五十回 陌刀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承德二年,诏英国公李绩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程知节副之。初,虏拒我于鸭绿江,破仁师于熊津、退务挺于新城……三月,绩自海道往平壤城,合诸将谋曰::「渊氏狡、素多疑,故使其自矜,自矜则必轻敌,然后易下也。」遂发兵引之,即杨口,合军围之,破敌二十万,斩万首,余则虏之……』 ~《唐书˙诸蕃列传》 直到许多年以后,高句丽人仍然不能够理解,这场战争他们是在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每当他们回想起这场战争,唯一能够想起来的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尽管渊家父子的调度还算合理、尽管高句丽兵的战力还算强横,但在那场战役之中,高句丽人唯一能够回想起来的,就只有唐军神鬼般的表现了。 不过,渊盖苏文仍然想不通:他手下的高句丽军队,几乎是比照唐军的训练模式,武器也都是jīng挑细选,怎么会表现的如此不堪? 这个问题一直到他乘上了「终点站:下辈子」的投胎号列车,他才终于醒悟过来。 「好快的刀!」 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个念头。 庞仇带着新式继光刀,拍马冲到了渊盖苏文面前,迎面就是一刀──渊盖苏文举槊想要格档下来,但是那jīng铁制的长槊,却没能阻挡庞仇的快刀。 庞仇没有废话,一刀下去紧接着又是一刀,渊盖苏文手中武器已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刀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和其他的新百将领一样,黑齿常之带领着众人嚷嚷几声,便消极的躲在一旁,静待唐军和高句丽军之间的火并结果。 「打不过唐军,大不了就投降吧?」众人心里都抱着这样的打算。 依照往常唐军的习惯,除了铁勒真的惹毛了高宗、招致屠戮以外,正常的唐军是不会擅杀降卒的。 但黑齿常之心里想的却不大一样。 他自幼便熟读史记、汉书,虽然祖辈在百济已有数代,却一直以汉民自居。虽然说现在年纪大了,考虑的事情也更多,不会因为这个因素而影响到对大唐的态度……要知道,虽然自居汉民,但黑齿家世代在百济为官,和当地早已形成了分割不了的紧密关系网。 换句话说,黑齿家和百济在同一艘船上,不是想要投降便能投降的;就算百济如今在大唐控制下,黑齿常之也不能轻下判断,所以最好的方法应该是冷眼旁观。 但黑齿常之自负饱读兵书、熟习战阵,并不甘心就这么无所作为的躲藏;事实上,根据原来历史的进展,黑齿常之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反出了大唐、并且一度击退名将苏定方。 他的军事天才是真材实料、无庸置疑的,但是在此时却从没有过表现的机会,平常打打土匪、欺负山贼的事情虽然不少,但是格调毕竟不高,像是「击退大唐」这么有吸引力的事,黑齿常之可是从来不曾经历过。 「大伙注意,咱们进……」 后头的「攻」字还没讲完,黑齿常之已经被亲兵一掌敲晕,整个人软倒在马背上。 「黑齿将军?」一旁小兵吓得魂飞魄散,不知所措的看着那名下手的亲兵……那人便是黑齿义明。 黑齿义明笑了笑,顺手将小主人拎了过来,放在自己的马背上。 「若是反出百济,这名声传出去可不好听,咱们怎么能让小主子背这恶名?」 「黑齿大哥,少爷醒来会生气的吧?」一旁有人担心的问道。 「气便气吧。」黑齿义明哈哈一笑:「这叛百投唐的恶名,就让我来担下!」 众人不知道是感于义明的气魄、或者纯粹被这举动给吓傻了,都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发楞。 「义明死不足惜,若是义明一命可以换得小主人平安,那么……」黑齿义明语气淡然,目光看向远处唐军的帅旗,淡淡说道:「这笔买卖划算得紧!」 「黑齿大哥!」几个站得近的族中子弟听见了这番话,各个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在那久久不能自己。 不过这样的场景,看在旁人眼里却成了另外一幅景象。 同样来自百济的鬼室家,同样是被渊盖苏文给逼迫来到高句丽战场,或许是和黑齿家有着同病相怜的这层关系,又熟知黑齿常之的军事天才,所以对于黑齿常之的一举一动格外在意。 鬼室福信是鬼室家眼下的当家,虽然上有长辈、中有兄弟,但是他靠着出sè的才华,仍然是得到了众人的青睐。 就和黑齿常之一样。 两人同为百济重臣家族,从小就熟知彼此,虽然关系恶劣──国主怎会容许两家重臣友好──而且见了面必定是要争吵,但是福信心里却一直佩服常之的才能。 「只要跟着黑齿小子,咱们就有活路了!」 在唐军开始攻阵的时候,鬼室福信已经打定了这个主意,目光紧紧跟随着黑齿常之,不敢轻易将视线移开。 本来见着黑齿常之在马背上跃跃yù试、一副随时都想冲出去的模样,不知道是看到了唐军什么破绽?福信也紧握着马缰,不敢轻举妄动,只等黑齿家的行动。 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意气风发的黑齿常之,被后头的家将狠狠赏了的一记手刀,直接了当的晕了过去。 还没等到鬼室福信讶异,那名家将就已经带着黑齿家的士兵,来到唐军前头举手投降了。 鬼室福信先是一惊,随即jǐng惕的看了后头;他可不敢保证,自家士兵看了黑齿家的动作,会不会起了效法的念头? 鬼室福信身边的亲兵只能苦笑,主动上前化解主子的猜疑。 「主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鬼室福信也只是无意间闪过了这个念头,对手下还算是放心的,当下只是皱眉想了想:黑齿常之晕倒之前的举动有什么用意? 毫无疑问的,黑齿常之想要进攻,但为何选择进攻?要如何进攻?要进攻哪里?这些问题的答案却被那记手刀给扼杀了。 事已至此,抱怨也无益,鬼室福信重整心情,决定自己来判断;他心中的自负不下于黑齿常之,虽然对常之的才华服气,却不代表他觉得自己比常之逊sè太多。 果然,对着唐军阵行端倪了好一阵,鬼室福信就找到了唐军的漏洞;那是在中军之侧、缓坡之前,倘若自己能冲过那片薄弱的防线,那么活命的机会应该不小! 「弟兄们,看到中军左侧的那块位置了吗?」 众人随他手指处望去,果然是没什么防备,当下jīng神都是为之一振,看向鬼室福信的眼神又多了几许佩服。 在这佩服的眼光中,鬼室福信意气风发、毫不犹豫的下令: 「全军冲锋!」 周围亲兵将鬼室福信保护在zhōng yāng,三千余骑齐声高喝,马鞭连摧、四蹄纷飞,快如闪电一般的冲向了唐军阵中缺口。 此时的黑齿常之正好醒转过来。 毕竟是个武将,身体素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虽然一时闭了气、晕了过去,但不过片刻就已经醒转过来。 黑齿常之狠狠的瞪了黑齿义明一眼,正想说些什么,却瞥见鬼室福信部的大动作,不由得转移了注意,将不悦暂时放在一边。 他其实注意过那个缺口。 在晕倒之前,黑齿常之就已经观察到那一段兵卒稀少的薄弱防线,中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留下了一些空间。 只不过,他对于那道缺口却有种说不出的戒备感,就好像是故意示弱于敌…… 「唐军这次派出十余位将领,里头有没有一个人,叫做……」黑齿常之急急忙忙回过头,对黑齿义明焦急问道。 还没等到黑齿义明回答,只见那道缺口旁的唐军散开,让出后头一片通道,一道旗帜顺风展开,正好和黑齿常之口里说出的名字重合。 「武威将军梁建方?」 梁建方本人没有什么了不起,虽然勇武,但怎么也比不过契必荷力、程知节一类的牛人;虽然多谋,但也比不上李绩、王玄策等一干妖人。 令人畏惧的是他率领的军队──白旄军。 初唐时候,地球上最令人恐惧的军队,就是唐太宗亲自率领的玄甲骑兵,无论是个人素质、还是武器配备,都是亿万人中的上上之选。 除了历史记载的部分,高宗的早亡,又间接的促成了这支军队的加强:受益于技术进步,又由于武后对军队的拉拢,武器装备的质量得到了巨幅的改善与加强。 在杜维毫不居功,自谦只是随手涂鸦的构想中,本来就是jīng锐的玄甲军,更是改头换面成了令人闻之丧胆的铁甲骑兵。 从士兵的筛选、训练,和淘汰机制,到手上的继光刀、明光铠,甚至就连马匹都批上了铁甲(对外号称铁甲、但考虑成本,只是上了漆的皮甲罢了),这支部队经过彻头彻尾的改造,已经不是原来那支玄甲军可以比拟的。 或许是感受到武后诚意,李绩又和任雅相联名上奏,请求将步兵比照同样的规模进行改造;这里的步兵可不是一般的步兵,而是身批重甲、手持陌刀的重步兵! 陌刀是大唐的传奇名刀,由于造价昂贵,所以数量稀少,再加上朝廷明令禁止陪葬,所以现代人难以一窥其真实面貌,只能凭借着各式各样的揣想推测。 但根据杜维所见,陌刀其实就是电玩游戏里的巨大双手刀,有着二、三十斤的重量,又被人称作「斩马刀」,不过杜维更喜欢这么称呼──骑兵克星。只是由于陌刀巨大沉重、造价又昂贵不斐,盛唐之后就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事实上,随着陌刀的渐趋稀少,中原文化面对游牧民族的抵抗能力也越来越弱,这才有了宋朝对外族交涉的惨状。 武后同意了这一项上奏,从私库调拨钱财出来,让李绩练出了这一只手持陌刀的重装步兵。 领兵的梁建方,虽然不算是最为突出的人才,但胜在xìng格沉稳,能担大任,所以这批步兵就这么编入了他统领的白旄军。 黑齿常之看着鬼室福信冲向唐军,迎面的赫然便是白旄军,他咽了口口水,不敢错过任何一秒。 鬼室福信好像没有得到白旄军的情报,见了千名手持陌刀的巨汉,仍是不减马速的使劲冲刺──速度之快,让他们连回头的机会也没有。 第一排鬼室军很快的接触到了唐军……或者应该这么说:第一排的鬼室军,很快的进入陌刀砍击的范围,由于唐军排列交错,第一排的唐军劈下陌刀,第二排便紧接着随之劈下,就这么两排轮替,必要时第三、第四也能补上,完全不给鬼室军喘息的机会。 三千多个百济骑兵,不到半个时辰就成了唐军刀下的亡魂。 黑齿常之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方才激斗的场地发愣,直到黑齿义明推了推他,常之这才回过神来。 「义明叔叔……」 「小主人?」 「你说……」黑齿常之艰难的转回目光,颤抖着问道:「咱们投降了吗?确定投降了吧?」 黑齿义明只比黑齿常之镇定一些,他点了点头,但模样更像是在颤抖。 黑齿常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吁出,这才稍微平复了情绪。 「唐军有此神兵,高句丽这番只怕是……」黑齿常之担心的看向东南方,心思飘向了家族所在的百济。 「不知道我黑齿家族能否保全?」 第一百五十一回 无名小卒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此时已经是承德二年的年底,唐军赶在冬天来临之前,狠狠的扫荡了朝鲜半岛,当然,主要是辽东一带的高句丽故地……之所以称作故地,是因为高句丽已经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了。 这场仗打的漂亮至极,一战废其主力,除掉了高句丽权臣渊家父子,让偌大的高句丽一下子失去了倚靠,接下来连战连退,退到后来连国主都仓皇的抛下了国都,狼狈的往北方逃窜。 只是李绩这次作的有些狠,除了早早归降的百济、新罗以外,那群凶悍的高句丽人遭受到了李绩毁灭xìng的打击。 许多年后,由于身为名义上的领袖,大唐皇室的几名成员代表zhèng fǔ到朝鲜省的首府──乐浪市来进行视察,并在当地朝鲜裔议员的陪伴下,发表了对于当年唐军行为的声明。 声明中指出:「历史因素造成的遗憾,是我们无法忘却的伤痛,人们必须谨记:不能去重蹈历史的覆辙……」 而朝鲜裔的议员也代表朝鲜族人友善的响应:「在族群融合的过程中,难免有着不少摩擦……所以我们要珍惜这些冲突之后带来的理解,用宽阔的心胸来包容彼此的差异……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要记得这件事:我们都是一家人!」 这一场颇具历史意义的场合,虽然遭到几个「珍爱地球、反对开发」的环保组织闯入抗议,要求大唐停止建造在倭岛上的几座电厂,却无损于整个仪式的和平象征……不过这是后话,所以暂且不提。 回到唐军获胜的消息。 由于是唐军久违的大胜、对手又是二位先帝为之头疼的高句丽,所以前线的将领们都迫切的想把消息传回去。 这时候,一个铁勒小兵自告奋勇的挺身而出。 「小的本为草原上的马奴,从五岁起开始牧马,前后一共二十余年,虽然曾从薛延陀造反,却蒙契必将军不弃、收留小的于帐下……小的无以为报,自认马术不逊于任何人,斗胆请将军将任务交给小的,小的必定会在最快的时间内把消息传回去!」 契必荷力把话转达给李绩,并且带来了那名马奴,李绩考虑片刻,看着那名马奴笑道:「老夫早在高句丽确定投降时,就已派人送信回去了,你的好意老夫就心领……」 「茂功有所不知。」契必荷力见李绩不起兴趣,赶紧在一旁劝道:「这小子是在马背上生的,从小就和马儿一同长大,论起马术,只怕全大唐没人比得过他,驿站的信使哪里能和他比较?」 「但是……」李绩虽然也急着送信回去,不过冷静的习xìng仍让他保有理智,当下仔细的想了想:前面既然已经送了一封战报,那么这一次又该写些什么? 其实他也担心送得太慢,害怕问罪的诏书只怕随时会送来,虽然高句丽已亡,但当地势力仍如盘根错节一般的难以清理,只能用时间来慢慢化解;若是这时被调离高句丽,只怕这次的战果就要毁于一旦了。 但马奴不理解李绩的顾虑,见到李绩迟疑,只觉得是他不相信自己,当下便气得嗷嗷乱叫,什么粗言鄙语都差点就要出口。 李绩见他激动,反倒是下定了决心,提笔写下了一封战报,又另外写了一封书信,交给马奴,叮咛他务必要送到本人手上,这才放马奴离开。 马奴怀里揣着两封信,骑着自己驯服的骏马,风风火火的往长安城而去。 从平壤城出发,经由海路、乘坐快船到了山东道,马奴便开始了长距离的冲刺,中途几乎没有休息,吃喝全部都在马背上解决,除了在驿站换了三匹马以外,马奴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的停顿。 马奴没有父母、没有家人,甚至也没有名字,但他的天xìng告诉自己:受了恩惠,就要回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不知道这场胜仗有什么意义,在他那纯朴的脑袋中,只知道:打赢了高句丽人、大伙心情都好,只是将军们在烦恼着该怎么把讯息传回长安。 「有什么好烦恼的?派人送信不就得了?」听到伙伴们的私下议论,马奴不太能够理解。 「小马啊……你也动动脑。」伙伴笑着对马奴解释道:「还不是因为那群王八羔子在背后捅刀子?」 「捅刀子?」马奴不大习惯这么生动的比喻,愣了一阵才会意过来,但仍是怀疑的问道:「但……但大伙是自己人啊?将军又不是为自己打仗,如果让高句丽人打过来,那大家不都要遭殃?为什么他们要在咱背后捅刀子?」 「有什么办法?」一旁另一个同袍接过话头,语带无奈的说道:「读书人都一样的……他们就是瞧不起旁人。」 众人谈起了这个话题,各个都是显得义愤填膺,纷纷举出自己受到文人歧视的经验。 马奴却还在想方才听来的消息。 「小洛,你读过书,你说看看说将军是在担心什么?」马奴看到一旁的黄面男子也没有参与众人的讨论,便偷偷上前问了一句。 「担心什么?担心送命呗……」小洛叹了口气,说道:「将军功劳那么大,一定会有很多人忌妒的,但是将军此时又不在长安,只能任由那些小人欺蒙圣上。若是圣上不信也就罢了,若是相信了馋言……」 小洛是军府子弟,当年在父亲四处奔走下,也曾除了军籍、入官学读过两年书,虽然只是略通文字,但已经是军中罕有的文化人了。 他也很享受众人的吹捧,往往是毫不保留的发表自己的高见,只不过里头的内容和市井小民的臆测差不了多少,可信度非常之低。 被昵称为小马的马奴,却十分看重小洛的意见,听完了表情更趋凝重,yīn沉着脸在那里默默不语。 前面说了,他的想法十分单纯;他猜测:为什么有人欺瞒皇上?还不是因为获胜的消息还没传回去。既然是这样,那么只要有人赶紧把消息送回不就好了吗? 抱着这样的念头,小马大着胆子找上了契必荷力,并在他的推荐下得到了这个差使。 对于李绩、任雅相等大人物来说,考虑的是整个长安城的势力结构;李绩猜测:此时的长安一定是暗滔汹涌,就算武后、杜维有心相助,但前者并不是太真诚的盟友、后者又是年幼力微,能够撑下这压力到什么时候,李绩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若是问罪的诏书到了辽东,那这次就真的是前功尽弃了吧? 高句丽人会重新聚集,新的权臣也会接着出现,然后又是盘踞地方、不尊大唐,产生一系列鲜血和仇恨的恶xìng循环。 和李绩等人担心的不同,小马想得单纯许多: 只要能把打胜仗的消息传回长安,任那贼人再怎么蒙蔽皇上,也没有办法向契必将军、和李将军问罪了吧? 但若自己没能及时赶到,让问罪的诏书先到了辽东…… 小马一咬牙,本来想在洛阳停留片刻的念头也消了,加紧速度往长安快马奔去。 这不只是送信,是要救契必将军等人的命!小马心里这么想。 经过二天二夜没命似的狂奔,小马只能用jīng神力来支撑着,不然大概已经昏厥过去。 「就快到了……」 小马只觉得一双眼皮是前所未有的沉重、身子更是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的,但长安城几乎就在眼前,自己怎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就、就快到了……」 小马模模糊糊间,已经看得见外城散乱的民宅,还有些老百姓好奇的探头出来张望,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 「就快……到达了……」 不知道为什么,小马觉得全身的力量正逐渐远离自己,眼前景象也越来越遥远。 「还没有……还差一点……」 外城区已经在自己身后,长安城门就在自己眼前,但是小马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了,他只能无力的瘫软在马背上,任由马匹将自己带进长安城中。 他好像听到人群sāo乱的声音,大概是以为自己酒后驾马的关系吧?连那个新玩意……好像叫做jǐng察的人,也神sè紧张的赶上前来。 「马儿……」虚弱的小马已经无力控制马匹了,他伏在马儿的颈子旁,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声:「再……走!还没到呢……」 或许是从小和马儿一同长大,小马好像真的能通马xìng,当下那匹驿站老马便长嘶一声,扬蹄又往街上冲去。 从长安城东的chūn明门入城,首先看到的是隆庆和道政二坊;后来的玄宗就是因为喜爱隆庆坊的园林,在此建造了兴庆宫;此时这里还没有那么森严的jǐng备,所以小马才能快速的通过此地。 过了二坊,紧接着就是东市。 但他已经无法呼吸了,尽管他贪婪张开大口、想要吸入四周的空气,但却都是徒劳无功 终于,他在东市外围落下了马背,重重的摔在地上……和身上的伤痛比起来,他却更在乎自己背负的任务。 「哎呀哎呀哎呀……」一个老胡人听到声响,匆匆忙忙的跑出店里一看,却看到了摔在地上的小马,赶紧上前探看,并且焦急的问道:「这位小郎君!你这是怎么啦?说说话啊?」 小马勉强把视线投向了老胡人,但是却只见到模糊的轮廓,耳边还听到他着急的大声嚷嚷: 「西托!出来看看!你快看看这人怎么了?」 「爹……我只是替六郎翻译过几本医书,但不代表我能行医啊。况且礼部规定了,想要行医的人,得先考个执业许可证……」 「不管了,人命关天,先过来看看再说!」 一阵脚步声传来,另一个人影出现在小马的视线之内,粗糙的手掌碰触着自己的颈部。 「这人恐怕不成了……」 西托摇摇头,遗憾的看着小马。 「是吗?我已经不成了啊……?」 小马没有开口、也无法开口,只是呆愣愣的望着天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生命,竟然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怎么会?」老胡人好像很讶异:「这人还多年轻……?」 「看起来他先是劳累过度……而且……」叫做西托的那人拿起了小马系在腰间的包裹,掏出里头的粮食。 「而且这粮食都已经坏掉了。」 西托无奈的摇摇头,本来吃到腐坏的食物也不一定会如何,但这人先是体力消耗过巨、看样子这几rì的饮食也失调,在身子最虚弱的同时,吃到了坏掉的食物,大概很难避免生病吧? 「六郎说过,这叫做食物中毒。」西托叹了口气,俯下身子,和声问道:「小兄弟,你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小马苦涩的看着西托……太丢人了!他不过就是吃坏肚子,就只是吃坏肚子,怎么可能会这么严重?但身体的感觉却告诉他,西托说的话并没有说错。 「帮……帮帮忙……」小马吃力的说道:「帮……帮我站起来……」 西托和塔力赶紧把小马搀扶起来,只见他虽然摇摇晃晃,但jīng神竟是比刚才好了几分,西托默然不语,在心里暗叹:好强韧的意志力!这年轻人完全是靠着意志力站起来,但是这举动无异于燃烧生命,只怕…… 那年轻人虽然仍是虚弱不已、而且一直在大口大口的喘气,但眼神之中却好像有道燃烧的火焰,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jīng神。 方才城门边的jǐng察赶到了;东市当地的巡队和jǐng卫队听到sāo动,也都赶了过来;四周的商店、商店里的顾客、几间酒楼的客人……全部都把注意力转到了这边,只见一名瘦削的年轻人被两个胡人扶着,缓缓往前走了几步……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马深深的、深深的,就像是跟下辈子预支般的吸了一口气: 「唐军胜了!」 顿了顿,四周却好像没有什么反应,但小马虚弱一笑: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唐军胜了!辽东大捷……」 第一百五十二回 朝堂(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唐军获胜的消息,就好像一阵疾风一样,很快的传透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那名马奴……他本来只是马奴,但因为这次送信有功,已经被追封为上牧监主簿、飞骑尉。 若不是怕朝臣反对,只怕追封的品级还会提高不少。 武后只差一点,就只差一点点,就要派人去辽东把李绩等人带回来问罪了,到时候得罪了老军系不说,就算获利那方也不见得讨好到哪里。 虽然杜维也曾劝阻,但朝臣施加的压力,却逼得武后不得不选择让步,最后还勒令杜维在家闭门思过。 「反正王琇的身孕已经六、七月了,放他一假正好让他陪伴王琇吧?」 不管这句话中有几分真心,杜维还是很承这一份情,不只是因为王琇,还因为韩国夫人同样也有了身孕。 这些rì子以来,杜维一直沉浸在这种温馨的家里气氛中,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只有武顺也比照王琇的做法,将房事列为禁止事项了。 「六郎若是有意……小荷可是等您很久了呢!」 不论是王琇还是武顺,近rì都不断的明示、暗示杜维,年届十八的小荷已经成熟了,在大唐的标准中根本是熟透了,杜维若是再不摘取,岂不是耽误了小荷的青chūn。 杜维还没说什么,小荷却严肃的跑了过来,长谈了许久,但话里却只有一个意思。 「小荷说她要等小桃。」隔天,武顺、王琇两人仍在劝说,杜维只能无奈的把这个答案转告。 「也对,小桃的年纪也不小了。」 「不错,十六岁也是嫁人的年纪了。」 杜维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他下不了手,是因为小桃也有自己的理由。 「小桃要等润儿?」这回惊叹的却是王瑜。 这个问题若是问了王琇,王琇必定不会瞒着武顺,杜维不敢去想象这种事情发生,只好跑来问王瑜。 想不到王瑜却是个没心没肺的,面对杜维的苦恼,她喀喀娇笑、拍手说道:「不错啊,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 杜维只能暂时把事情放在一边,专心研究自己接下来的规画…… 得到了武后的承诺,杜维几乎确定快要获得升职;他知道,这一次的升官不比以往,这代表他将要跃上台前,独自去撑起属于自己的一片天:这代表他必须要承受针对自己的风波、必须要能够将家人护持在自己的羽翼下。 这也代表他有机会被记载在史书里头。 *** 战争结束了,杜维的假期正好也画上了句点。 「那马奴……飞骑尉的事,还真是个好材料呢!」 「不知道娘娘打算怎么运用?」 在大殿里,武后看着红光满面、jīng神焕发的杜维,存心替他找点事做;自己先前嫌他烦,放他一个长假,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反省,反而还心安理得的休养生息。对比武后近rì的憔悴,要她怎能轻易放过杜维? 「你看着办。」武后双手一摊,把这个问题丢回给杜维。 杜维不但不以为意,反而有些跃跃yù试:他早就想要cāo控舆论了! 「那微臣就回去写个条陈了。」 武后一愣,随即是一阵苦笑:她果然还是看不透这人啊。 有时觉得他认真,但偷懒起来却是令人发指;有时觉得他散漫,但处理事情却是明快果断。 不过就是这么一下子,杜维已经在脑中安排要怎么运作这件事了……事实证明,杜维没有给穿越者丢脸。 首先,杜维问到了这位马奴不是名字的名字:「k?le」 根据铁勒朋友的解释,这是铁勒语「奴隶」的意思,音近「库雷」;至于他的姓氏,杜维则选用了「马」,成了马库雷这个名字。 「听起来很会踢足球呢。」 杜维一面这么想,一面把奏折交了出去。 在此之前,封赏诏书上是用「契必氏」来代替马奴的名字,也有一派骄傲的唐人觉得,用「马奴」二字就可以了,引起外族将领的一致挞伐。 杜维倒不觉得如何:不是有个打篮球的阿根廷人,也正好叫做马奴吗? 总之,这些纷争都只是过眼烟云,杜维没有被影响,他只需要武后对这件事的看法──老板的立场,就是自己的立场。 「这名字挺拗口的,而且「奴隶」这个意思也难听,不如就换一个名字吧?」 见武后这么说,杜维没有意见,只是洗耳恭听。 「我听说,这人的家族先被薛延陀所灭,所以成了马奴……后来契必荷力打退了薛延陀,这人便投进老荷力的帐下,还曾参加过上回的北征。」 武后闭目思索一阵,很快便有了灵感: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不如就赐他这个『德』字吧!」 「嗯……马德这名字倒也好听……」杜维念着念着,突然睁大眼睛,脸上浮现一抹怪异的微笑。 「怎么?」武后jǐng觉的看着杜维。 「我有个主意。」杜维微微一躬身,掩盖了脸上的表情,嘴里平静的说道:「马奴……马德最后倒在政道坊之侧,也是在那里说出了唐军大捷的消息,所以,不如把那儿改名叫『马德里』……不对,是『马德坊』吧?」 「这样不会太过了?」武后皱眉问道。 「岂不闻千金买马骨?」杜维早已练出了满肚子的理由。 武后仔细想想,杜维说的也没错;今天她以一介马奴的名称来命名里坊,势必会遭到一些人的反弹,但有更多的人会认为自己也有机会,而对这项措施拍手叫好。 武后心里还这么盘算:如果能把这个做法扩大,把周遭一些里坊全都冠上功臣之名,不知道可以拉拢多少人心? 在杜维的倡议下,不只是把道政坊更名为马德坊,由于马德没有家人,便将他的抚恤全都用于义学,藉以帮助该坊里的清寒学子,得到了不少士林中的赞誉。 这些宣传手法对杜维来说并不困难,但正是因为如此,杜维一直没有把这件事情看待的太过认真,而是从较为功利的角度来思考;就某种程度来说,杜维还是受到了武后的影响。 一直到后续的消息陆续传来。 马德原先骑着的马匹,因为力尽而留在中途的驿站,在他的交代之下,驿站派人把牠送回辽东,等待马德回去复命。 但在马德过世的那一天,那匹马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马厩里焦急不安的团团转,驿站的马夫上前试着让牠安静下来,结果反而让牠更是激动。 当天下午,马夫发现那匹马儿死在马厩里头,死前面朝西方,一蹄还攀在栏杆之上……当地的驿丞大为感动,特别奏请地方长官表扬这件事,就这么一层一层的往上奏请,到了朝堂之上,就连武后和杜维都不禁为之感叹。 在商议之后,众人议定将马德和他的马匹一同送回家乡,以五品官员之礼下葬,并令当地主官作赋颂之。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马德出生在哪里。 钦差到了安北都护府,和那里驻扎的唐军、铁勒人商议过后,决定就近安葬在安东都护府旁,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地方。 由于这一段故事的关系,人们开始称呼这个地方为「宝马」,很多很多年以后,这里成了汽车重镇,以「宝马汽车」这个品牌扬名世界…… *** 承德三年,李绩、任雅相班师回朝,带回了俘虏的高句丽国主、还有投降的新罗、百济国主,在太庙进行了献俘仪式,而这也是杜维在礼部负责的最后一个差使。 在象征xìng的仪式之后,李绩又匆匆赶回辽东,来处理如改制、清洗等后续的麻烦事。 毕竟曾经身为宰相,李绩论起行政能力也是个牛人,当下便带着几位帮手、还有吏部指派的官吏,浩浩荡荡的准备去闯一番事业。 对此,有许多官员感到忌惮不已:李绩重兵在握,如今又职掌行政大权,所处的地方更是天高皇帝远,如果起了什么异心,那可是比高句丽恐怖百倍的威胁。 但杜维却注意到,李绩带去的小吏,大多都是她多年前所提拔,许多虽然不姓武,却都是武家旁系的亲族;看样子,武后没有想要放弃东北这一块大饼,李绩恐怕也只是武后的幌子罢了。 李绩凯旋归来一事,只是承德三年的一小段插曲。 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 北地筑城的事情告吹,取而代之的是安北都护府的扩建,尽管扩建还没有进行,但大唐和铁勒的商业活动,已经热热闹闹的展开了。 吐谷浑正式请求去国号、并入大唐,来抵抗吐蕃人的侵略,唐军顺应请求,派出了薛礼、郑仁泰坐镇,同时中断往来吐蕃的贸易,驻扎京中的使者一律逐回,摆明一副撕破脸的样子,但吐蕃人反而不敢造次,到现在都还在试着向大唐求情。 倭国被封锁了将近一年,岛上乱成了一团,逼不得已派出了使团,在损失十来艘船舰之后,总算是见到了唐军指挥的刘仁轨,得到了去长安的机会,但机会毕竟只是机会,什么时后才能实现,就只能看刘仁轨的心情了。 杜维则是离开了礼部,目前靠着一个朝散大夫的封衔,勉强在朝会里占一个位置,不用想也知道,这必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但最让杜维担心的,还是程名振的身体更加的虚弱了。 在李绩的建议下,程名振本来已经要回到长安养病,但是却因为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导致程名振暂时无法回归。 高句丽发生了动乱! 规模虽然不大,但李绩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争执的双方都是边境民族;一边是李谨行的靺鞨人、一边是黑齿常之的百济人。 这件事李绩不想介入,就把两人送回长安、留待圣裁。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杜维也得到了武后的授意,要他在朝会上「好好表现」。 杜维看得出来,这一年许敬宗的势力大增,许多失意的世家、攀附权贵的外族,全部投向了他的阵营。 自己的转职受阻,十之仈jiǔ也是许派在从中作梗吧? 杜维一面这么想,一面整理自己的衣冠;朝会这天,他起得特别早,又不愿吵醒王琇等人,只好久违的自己打理衣装。 「许敬宗啊……?」杜维试着翻阅回忆,却发现自己对他实在不熟,但是不论如何,自己都不会放他好过的。 因为薛琦前些时候偷偷派人传来的讯息:「博陵崔家私贩武器于外族,许敬宗包庇之。」 「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杜维当时不解的问道:「难道有什么隐情吗?」 送信的是熟人严萱,只见她一脸苦笑。 「六郎有所不知,太后派去办理此案的三人,全部都已遭不测……」 杜维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已然有了打算。 「许敬宗是吗……?」杜维掀开马车帘幕,冷冷的看着中书省的方向,内心隐隐有股澎湃的战意: 「看来,今天免不了要交手了吧?」 第一百五十三回 朝堂(中)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来到宫中的时候,离朝会的时辰还有一段时间。 他熟门熟路的找到了轮值房,想顺道探望杨华、陆思归,向这两位许久不见的长辈问声好。 才走到半途,却见到一个小太监神sè慌张的跑了过来。 「六郎,薛将军吩咐小的,见了您先带您到偏殿去。」 杜维先是一愣,随即才意会过来:武后大概又弄了个新单位出来了吧? 果不其然,武后把张郁手上的禁卫军收了回来,交给了她信任的薛琦、侯英,并且另外立了个名头,给薛琦、侯英两人各自安上了将军的称呼。 「六郎!」 见到杜维走来,薛琦开心的迎了出来,侯英有些腼腆,但仍是快步跟着薛琦走来;两人都是身着戎装,但表现出来的却是和外表全然相反的亲切。 「六郎,等等见了娘娘千万要小心。」 走到了杜维身边,薛琦脸上笑意顿收,一面替杜维整理衣领,一面几乎细不可闻的说道。 杜维秀眉微扬、有些紧张,却也不敢多问,因为里头的武后已经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开口招呼道:「德安来了?怎么还不进来?」 杜维深吸一口气,想要让情绪沉淀下来,但却忽略了站在眼前的薛琦,鼻端只嗅进了一阵发香,不由得心神一荡。 薛琦幽怨的瞪了一眼,什么也不说的让在一边,催促道:「别让娘娘等。」 经过侯英身边时,她同样说了一句:「千万别乱说话!」 杜维点点头,大步迈进殿门,一进门却是吃了一惊: 偌大的殿里,此时竟然只有不过十多人。 除了武后、和随侍的宫女以外,有阎立本、杨思敬、苏义、拔野古多罗等,和一些杜维并不认识的官员。 当中,有两人并未与众人同席,而是分别站在殿中,看起来对彼此都有些意见,其中一人杜维也认识,那正是一开始看似粗鲁、后来却觉得为人爽快的李谨行。 「德安来的正是时候。」武后笑道:「今rì的大朝议,许中书竟说自己无能,没法子调解百济、靺鞨的纷争呢。」 这句话一出,不只是对她熟悉的杜维、薛琦,就连一般臣工也听得出来:武后正处于极度的震怒! 人家说「请恕微臣无能」的时候,有几个人是当真这么自以为的?但武后却偏偏当了真,还当着十多名臣子的面前说出……想到这里,已经有人担心起明rì长安城该闹成什么样了。 「中书不在,如何定策?」杜维决定先不急着开口,把事情问清楚再说。 「许中书客气的很,这件事情上书房可以专断,三省都不会阻拦。」武后语调越发冰冷,但脸上仍是带着笑意。 这下杜维明白了,武后的生气是真的,但这其中也夹杂了一丝丝……仅仅只有一丝丝的兴奋:许敬宗一来怕事、二来想要整治上书房,因此对这件事情打算不闻不问。 族群问题本来就十分复杂,更别说这两族有深沉难解的旧恨、有刚刚出炉的新仇,哪有可能这么轻易的做出令人心服的决断? 所以,等到武后的决策坏了事,自己再大义凛然的出面弹劾,想必名声和权势都能得到不小的加分。 然而,对于武后来说,这同样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设立了上书房,名义上只是一个大部分酬庸xìng质、小部分参议xìng质的特殊机构,虽然拉拢了不少权贵进来,并且已经处理了一些事务,但却仍然融入不了严谨僵硬的文官系统。 大唐中枢称作「三省」,分别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中书省负责草诏、门下省职掌审查,尚书省则是执行机构,直接掌管六部,其中又以中书为尊,所以一般都称呼中书令为宰相。 横空出世的上书房,一方面分走了部份门下省的审查权力,另一方面也能越过中书省的草拟诏书,同时,为了现实的考虑,底下也设立了执行机关。 在审查方面,上书房得以在「超过半数」的上书房大臣同意下,驳回中书省的提案 在草诏和执行方面,武后得以直接越过中书,对底下各司发号施令,并且从中筹措资金;值得一提的是,杜维集团所缴的庞大商税,却像赏了户部巴掌似的上缴到工业司与商业司,把那一干人气得不轻。 上书房作为新出来的单位,分不了老机关手上的大饼,只能别出蹊径,在新设立的机构取得甜头,像是:检查出版作品的文化司,和jǐng察司、交通司、工业司、商业司等等。 不过这终究还是有些不伦不类,这些部门打破了「省-部-司」这样的分级,直接由上级单位领导下级各司、中间层级却是悬空,如果这个问题没有解决,那上书房终究是没有办法长久保持的。 然而,眼前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以中书省为首的三省,放弃了介入这件事的权力,这也表示:若能将此事办好,那么无异是给三省的一个大大耳光,哪怕一时半会还没办法击溃,但至少也是挖下一大片墙角了。 举个例子:一般在处理地方藩属纠纷,首先自然是尚书省中主管机关的礼部出面协调,协调完后上报中书省,中书省再草拟诏书,经过门下省审查无误后,纔能以「圣旨」的形式明文告知天下。 如果让上书房负责,那就等于「草诏、审查、执行」三个中枢的主要权力,全部都交到了上书房手上,就算眼下还只能算特例,但特例用多了不就是惯例了吗?这巨大的诱惑要武后怎么忍受? 不过话虽如此,看李谨行和黑齿常之恨不得杀了对方的模样,这件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能解决的吧? 杜维找到了自己的位子,身边正好是多罗,多罗低声对他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事情的开端,起自两族之间的纠纷。 不同于历史上的习惯,唐军这回打下了高句丽,可没有打算把这块肥肉吐出来,而是打算自己来好好料里。 为了这个原因,唐军在辽东一地招募了不少民夫,预备用来进行朝鲜的开垦,其中有一大部分,是居住在东北的靺鞨人;一来是响应李谨行的号召、二来是因为rì子本来就过得很苦,携老待幼的、前后超过万人来到了高句丽故地。 李绩对待两族的态度十分公允,也十分小心的进行土地分配,将高句丽流亡权臣、落魄勋贵的田地分一分,就连本来的高句丽百姓也没有亏待,大伙得到了土地、rì子能过下去,所以基本上都是皆大欢喜。 然而,文化、风俗全然不同的两族,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融合在一起? 加上百济民风刚烈、靺鞨同样是剽悍不已,撞击在一起便是激烈的火花。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大唐派驻当地的官员处理得宜,这些冲突才没有扩大成百姓的暴动。 有别于过去在当地扶植政权的作法,武后决定采取艰难数倍、但一劳永逸的方式,堂堂正正的将高句丽纳入大唐版图,并且派驻官员来加以治理。 但这数以千计的官吏从何而来? 答案其实很简单:就是那些辛苦考过了科举,却无法通过「身、言、书、判」四个选才关卡的文士;顾名思义,这些人虽然笔试得到了肯定,但却因为过不了面试这一关,只能郁郁不得志的当个职业奋青,等到老了以后再去寻个教馆、账房的职位,就此过完自己的一生。 比起那些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风流文人来说,这样的奋青只多不少,只不过生活的较为苦闷,从来没有机会在史书上留名。 当时还在礼部的杜维,整理到一本书册,写满了显庆年间上榜的士人,他核对了吏部的资料后,才惊觉国家竟然有着如此巨大的浪费! 想想看,这些人从小读书到大,寄望了一辈子、想要靠科举翻身,好不容易通过一关又一关,总算上了榜、得了功名,却因为爹娘没给自己好长相,几十年的心血就这么付之东流。 这本名册上至少有百余人没有得到职位,再往前几年,甚至还有贞观年的老进士! 这些人本来应该要在朝堂、在地方上贡献自己的所学,为百姓尽一分心力、为自己搏一个青史留名。 杜维几乎是想也没想,立刻便着手开始进行构思,想替这些人谋一份差使;无巧不巧的,武后也正为了东北的野心困扰,两人的想法一拍即合,这件事情也就这样定案。 只不过,当杜维亲眼见到了这些人,倒还真的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对朝鲜人将来的外貌感到有些担心…… 回到正题,李绩带着这一批年纪不小、但壮志未息的热血大叔们,加上一些武家子弟、军系子弟,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朝鲜半岛,准备开创一番前无古人的新事业,以彰显李绩等一干老将军的赫赫威名,也成就武后在历史上的地位。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跪坐在地上的黑齿常之,见了晚到的杜维,饶是他正处于愤怒之中,仍是不免为之一愣。 「多罗兄,你说了半天,我还是不明白……」杜维歉然一笑,有些跟不上多罗的逻辑;看起来他们是宵禁一开就进了宫,讨论了也有一些时候,乍到的杜维一下子还跟不上进度。 「简单说……」多罗表情古怪,像是强忍笑意的说道:「这事原是靺鞨人的错,他们抢了百济人的村庄……李谨行自知理亏,特地上门请罪,还说要将族妹嫁给黑齿家主。」 「但黑齿家主拒绝,谨行觉得受到侮辱?」 多罗点点头,但又困惑的侧头思考,许久才对杜维说道:「是啊,是拒绝了……不过,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受到侮辱。」 「这是为何?」杜维奇道。 「听说……」多罗看了眼满面横肉、牛眼蛤蟆腮的李谨行一眼,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说,那对兄妹长相,是九成九的神似啊!」 第一百五十四回 朝堂(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当rì的会议,就在两人的分别陈述、武后的几句训勉之下结束了。 但众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最简单也最有可能的一种方式,就是:一方给予道理、另一方施予钱财,如此两边都得了好处,看起来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果然,武后在第三天做出了决断: 「李谨行驭下不严,于靺鞨、百济二族冲突一事有失察之处,本应革职处理,然念其有悔悟之意,罚俸一年、降职留用,而靺鞨乱首重者斩之、轻者徙之。」 至于黑齿常之,武后并没有太过提起,只是用「奖赏对方出使」的名义,给了黑齿一族优厚的赏赐──自从有了杜维理财,武后洒钱阔气了不少,说话做事也都更有底气了。 颁布旨意的是薛琦和杜维,在薛琦宣旨的时候,杜维一直注意黑齿常之的表情;他知道这位看来又矮、又瘦、又黑的男子,也曾在历史上留过大名,原因只是因为特殊的姓氏。 另外还有一点印象的,就是他几次反叛、又几次归顺,最后还能够长久的待在唐军体系之中,可见他的确是有些本事的。 奇妙的是,一般人们总对叛臣没有什么好印象,但黑齿常之却没有给人这样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反叛的理由,都是为了受到唐军压榨的百姓。 像这样子的人品,有可能因为赏赐而被拉拢吗? 杜维已经打听了事情的经过: 一群移居百济开垦的靺鞨人,因为忌妒百济人的收成,竟然用了最野蛮的作法,闯入村庄抢夺钱财食粮。 百济人自然不甘心,便组织了一队青壮男子,杀回靺鞨人的村落去报仇;但无巧不巧的,大唐的官兵选在这个时候出现, 一伙人被带往官衙,派驻当地的李谨行本来想各打五十大板,但一看底下是老乡,这五十个板子当然要打个折,变成了训斥几句,而另一边的百济人却扎扎实实的挨了顿板子。 百济人先是被靺鞨人杀了十数个青壮、后又被李谨行有失公允的判罚,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便找了黑齿常之出面处理。 由于降将身分,黑齿常之本来想要低调生活、低调行事,但听了这等不公不义的事情,顿时按捺不住情绪、火气上涌,冲去找李谨行要个说法。 黑齿常之在百济也算是赫赫有名,李谨行不敢怠慢,摆出好酒好菜的诚心招待,同时因为自知理亏,也说了不少委婉表示歉意的话语。 黑齿常之对李谨行也颇有耳闻,知道李谨行在大唐、和他在北地的表现,完完全全就像两个人;他残暴、野蛮的一面,只会在北地展现,到了大唐便换上一张谨言慎行的客气面具。 虽说传言夸张,但黑齿常之仍然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太快放下戒备。 一桌酒席喝到尾声,突然一个小卒跑了进来,低声对李谨行说了些话。 李谨行听完,眼睛一亮,转头对黑齿常之笑道:「兄弟,这件事情解决了!」 「怎么说?」黑齿皱着眉头问道。 「我已下令那些家伙归还虏来的女人、抢走的财物,全都送到兄弟你的府上了!」 李谨行说完哈哈大笑,全然没有注意到黑齿常之紧紧握着的拳头。 这是大唐的将军?分明就是山贼! 自小熟读汉书、史记的黑齿常之,对于中原一直有种特殊的情感,虽说当时曾经想要和唐军一战,但是从情感面上来看,他其实是非常向往大唐的。 「我不需要。」常之忍住火气,僵硬的回答。 李谨行没有留意到黑齿常之的不自然,他的想法很单纯:黑齿常之素有威名,如今一看果然不是寻常人物,不如就把族中堂妹嫁给他,顺道看能否将他拉拢过来──其实李谨行本来考虑的是杜维,但他样子生得太过yīn柔,看起来不是良配。 「我有一个族中的堂妹,正好到了要出嫁的年龄,我看不如……」 话没说完,黑齿常之却已经忍不下去,一个拍桌、便开始怒骂起来。 这么一拍一骂,脸皮就彻底的扯破,再也没有斡旋的余地。 杜维知道了事情来由,对于李谨行本来的好印象再次毁灭:原先还觉得他只是太过直接,仍不失为一个爽朗的好人,但如今看来,还真只是个粗鲁不文的莽汉罢了。 亏得李绩处理的迅速,不然才刚平定的高句丽恐怕又得乱上好一阵子了;要知道,此时唐军大多已经回调往北方、往西南,这么算一算,在高句丽的唐军只有刚好能够管理的人数而已。 杜维和薛琦走出了礼部迎宾的房舍,来到东市闲晃、顺便用膳,一路上杜维都是紧蹙着眉头不语,让本来开开心心的薛琦有些泄气。 「六郎可是急着要回家?」薛琦虚弱的笑道:「既然这样,那么……」 「不、不是。」杜维赶紧摇头,对薛琦解释道:「我在想,刚才那黑齿常之好像不大心服……」 薛琦奇道:「但那黑齿常之没有说什么啊……他不是收下赏赐了吗?」 杜维摇摇头,如果事情就只有这么简单,许敬宗哪里还需要抽手不管? 比较可能的状况:是李谨行、黑齿常之两人回到百济,李谨行底下的靺鞨人安份一阵子,然后一样照抢照杀,就此无限的循环下去。 这些近乎未开化的靺鞨人,如果没有重重的责罚,是不会记取教训的。 而在黑齿常之心中,大唐这个宗主国的形象也毁了,当初大唐要进攻高句丽三国时,除了打着为先皇复仇的大旗之外,还列举了如「国主暴虐不仁、百姓孤苦无依」一类的大义名分。 但现在可好了,李谨行的作为无疑是大唐自己打自己的脸,如此一来,大唐在藩属国的名声也要受到波及。 考虑到这些因素,事情根本不算是解决。 杜维想到这里,也没有心情再逛下去,拉着薛琦便回到了宫中复命,果然,武后听薛琦说完,表情一下变得yīn沉、坐在那里不发一语。 「娘娘……?」薛琦大着胆子上前问道:「您看,咱们该当如何?」 武后哼了一声,抛了一份奏折过去,怒道:「妳自己看!」 薛琦展开奏折,立刻便被开头几个字给吸引。 「许敬宗……和亲?」 杜维上前几步,接过了薛琦手上奏折,一目十行的读完,读完之后忍不住一阵怒气上涌,要不是武后在场,恐怕真的要撕破那封奏章。 「娘娘您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看?」 武后心里对杜维也有些怨气;她不是没有想到和亲,但要决定的时候,不知为何竟想到了杜维。 「他一定不会赞成的吧?」 虽然武后也不喜欢这个方法,但是人在高位、身不由己,如果不是杜维替她出些主意、时刻为她参谋,只怕自己会做出更多有违本心的事情吧? 只不过,当许敬宗使出了这一招,武后对杜维顿时从感谢变成了埋怨,埋怨他让自己输了一着,失去了这件事上的主动权。 「不如挡下这事?」侯英小心的提出意见。 「不行。他们只要放出风声,说是咱们从中作梗,别说百济人,就算大唐子民也要说咱们苛薄。」 「但若顺了他的意,上书房恐怕从此再也无法立足……」 几人议论纷纷,只有杜维一直沉吟不语。 「官位、财物……甚至是黑齿家在百济的自主权……」武后叹了口气,为这次的争论做出了决议:「只要能归顺,让些利也无妨吧?」 只是虽然做出了决定,但语气中却无一丝喜悦,只有满满的无奈。 侯英、薛琦两人默然点头,心里都不大好受;毕竟就算武后许下再多利益,也比不上一次和亲,傻子都知道哪一边比较有利,这一回几乎可说是输得彻彻底底了。 「六郎……」薛琦见杜维一直没有开口,便开口询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杜维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能让利。」 武后眉头一皱,不满的说道:「若是不这么作,上书房的立场会十分为难。」 「但就算是这么做,上书房的立场就能好到哪里去吗?」杜维毫不留情的反驳。 武后没有料到杜维的态度会是这么强硬,先是为之一愣,随即怒道:「你以为你……」话到一半,武后却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改口哼道:「说的容易,但你有那个本事处理这件事吗?」 「如果能呢?」杜维平静的反问。 「六郎!」侯英、薛琦同声阻止杜维。 武后制止了两人的说话,冷冷问道:「如果你能解决,那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六郎,你可有把握……?」薛琦也顾不上武后的愤怒,一脸担心的看着杜维,有心想要劝告他收回前言。 「与其这样轻易的退让,不如姑且尝试别的方法……微臣虽然不才,就让微臣试试也无妨吧?」 武后叹了口气,原先的怒气倒也收了回来。 「这小子……」武后摇摇头,心想:「明明不像是个直言敢谏的人,但是却总能够无视我的发怒……究竟该说他愚蠢、还是说他是谏臣?」 唐代最著名的谏臣,就是贞观一朝的魏征了,武后也曾经见过他对太宗的劝谏……该怎么说呢?他若是见到杜维规劝的方法,恐怕会气得拿拐杖敲人,痛斥一声:「佞臣」吧? 杜维有杜维的优势:首先,他的无瑕脸蛋,比起魏征那张橘子皮好上不知道几千几万倍;再者,即便同样是顶撞,但杜维不会指着鼻子痛骂,骂个狗血淋头;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杜维的立场永远和你保持一致。 他会反对你的意见、反驳你的想法,但却仍能让你知道:他和你处于同一条船上──你们有一样的方向,只是细节上有些不同的想法。 这么一想,再看杜维顿时顺眼多了,同时内心也泛起了一股暖意:如果是这个人,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吧? 「娘娘方才说,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吗?」 武后正想着杜维的好处,耳边却听到杜维问出这样的话语。 武后一愣,随即没好气的回道:「等你做到了再说吧。」 杜维整了整衣冠,正sè应道:「微臣领命。」 武后看着杜维认真的模样,内心突然一阵后悔:他该不会…… 对于杜维对自己的心意,武后其实并不是完全看不出来,只不过年岁差距,武后一向只把这看做小男孩的憧憬。 不过,想到有孕在身的王琇,武后心里不免一突,竟然不敢直视杜维炯炯有神的双眼。 「不该这么答应的……」武后心里暗自懊悔,但懊悔中多少有些羞怯、有些紧张……或许还有一些期望。 胡思乱想了一阵,武后摇摇头,甩开了这些杂念,让薛琦、侯英送杜维出殿门。 「算了,反正他也不可能完成。」 看着杜维的背影,武后这么安慰自己;走在杜维的右边,薛琦、侯英都是这么想道。 第一百五十五回 朝议之前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来到大唐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杜维觉得自己终于像个主角的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要一个人担起这一台戏,不是躲在武后身后、也不是靠着苏义与杨思敬的护持,而是亲自站了出来,自己承担责任、自己面对问题。 说起来还真是憋屈:杜维自认他程度不算太差,至少大学的学科都是高分过关,也得到不少教授的赞许;来到大唐以后,他也没有停下学习的脚步,尤其对于理论的实践,更是费了他不少的心思。 然而,他下的这些苦功,往往却是成了别人的功劳。 最初在工部的时候,他就曾经制出曲辕犁,但最后叙奖竟然没有自己的份,反而他的上司得到了升迁。 从那一次之后,杜维宁可对武后、对苏义提议,就算功劳不是自己的,至少老板们记得自己的好,总比被低层主管抢去成果,辛苦努力最后全成了白做工。 只是,长久下来,杜维养成了这个不好的习惯:他喜欢为别人出谋画略,享受自己意见被人采纳、被人看重的成就感,同时也免去承担后果的风险。 或许这次的事情,就是一个契机吧? 杜维在心里头默默给自己打气: 自己不是一直觉得大才小用吗?不是有满腹的想法无处施展吗?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了,自己怎能不好好把握? 「我可是主角啊!」杜维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道。 「什么事?」薛琦只听见杜维嘟囔了什么,转头过来问了一声。 「没什么。」杜维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还有多久?」 「朝会差不多要结束了……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吧?」 杜维点点头,没有再开口,默默的坐在一张沙发上调整呼吸,试图缓和有些紧张的心情。 紧张的并不只有他一人。 就说在此时的朝会之上,气氛也明显的有些不同。 虽然中书令许敬宗仍然尽责的对皇帝禀报,当月的国家大事、政局变化,从许敬宗的口中说来条理清晰、巨细靡遗,只是此时却没有什么人愿意分神欣赏。 「守仁,怎么没有好好劝劝德安?」 阎立本就是其中之一,他正好和苏义离得不远,便偷偷挪了个位子,找到苏义身边轻声问话。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老夫为何要干涉?」语气虽然平淡,但仍然听得出有些不满;或许是不满他莽撞、也或许是不满他还不肯娶了苏家小妹。 另一头的崔知温,虽然才重新回到朝堂,但却不改当年的意气风发,也不管场合,自在的对身边的卢承庆笑道:「卢范阳怎么说?」 卢家家主没有答话,只是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用委婉的态度表明了立场:老子不想参和这事。 崔知温不置可否,反正只要卢家不投向博陵崔,保持中立也没有什么不好。 「王太原呢?」 「老夫虽然衰朽,但还分得清轻重,崔老尽管放心。」王仁祈的语气中充满了暖意。 虽然不晓得这股关爱从何而来,崔知温仍是满意的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杜维现在是他认可的盟友。 崔敦礼站在不远处,看着几人眉来眼去的,心中忍不住一阵冷笑:愚蠢,一群自甘堕落的家伙! 自古以来,和世家作对的有几个好下场?乱世之中也就罢了,但此时可是太平盛世,断然不会让这些贱民有机会出头的。 他对杜维这干人有着难以言喻的恶感,从李家皇朝的兴起开始,这股恶感就在不断的累积:李渊好歹是个官、长孙家至少是名门之后,但看看其他人,有的是农家、有的是商家,还有不少人曾经是山贼! 现在好了,连太监的干儿子都要跳出来和世家叫板,若是不好好的整整杜维,那崔家还真是对不起祖先呢。 至于清河崔家,就和那些贱民一起沉沦吧……反正崔家只要有一个就够了。 「崔公稍安勿躁。」身边看出他情绪的是李义府,历史上早该完蛋的他,托杜维穿越的福,这时过得还很是滋润。 三省之中,除了许敬宗牢牢把持的中书省以外,李义府职掌着监督的门下省,至于尚书省则因为太宗担任过尚书令,所以该位一向悬空,长官由尚书仆shè为首,此时是由于志宁担纲。 除了于志宁一心只向大唐、公正到近乎死板之外,李义府、许敬宗可说是一丘之貉、狼狈为jiān,再加上一个黄门侍郎许圉师,三人的联盟可说是坚不可破。 尤其在清河崔家的眼中,这三人的身分才有资格站上高位,所以对这三人是投以毫不保留的支持,使得朝堂势力几乎陷入失衡的危机。 关于今rì朝会之后的议事,已经是高层人士人尽皆知的秘密了,但只有那些敏锐度足够的人,才能意会到这件事情背后的象征。 这是武后一派,和许派之间的交手! 说得jīng确一些,是武后在务实派、老军系,和自己提拔官员的支持下,要向眼下大唐的「既得利益者」,展示他们不容小觑的还击。 不过,更多人觉得武后只是想保住最后一丝面子罢了。 「时辰差不多了,诸位还有什么要事?」 终于到了时辰,许敬宗一派轻松的向龙椅上的小皇帝一礼,转头对众人笑道:「没事的话,大伙就回去休息吧。」 众人纷纷起身,答谢皇上的声音宛若闷雷,可见多么期待快些下班。 「崔公!」还没等到众人散去,许敬宗却叫住了崔敦礼。 「许相公。」崔敦礼没有托大,向许敬宗先行了一礼。 「崔公有暇乎?」许敬宗摆了摆手,笑道:「老夫近rì添了一孙,打算在家里摆个小宴,崔公若能造访,那便是那小子的福气了。」 堂堂宰相得孙,怎么还这样低调?崔敦礼转念一想,就知道这孩子的来历有些问题,不过也不点破,就想点头答应 「那自然是没……咦?那等等的议事……?」 「崔公。」许圉师走了过来,笑容里充满深意:「您仅可放心,哪怕她能越过中书、门下二省,于志宁这一关却是万万闯不过的。」 李义府接口说道:「这个老贼,虽然是个硬脾气,不过好在他谁的面子都不给,咱们倒是不需要担心。」 其实缺席议事算不上什么严重的事,充其量只是扫一下武后等人的面子,但李义府天xìng如此:见到旁人悲伤、他就觉得欣喜;见到旁人愤怒、他更感到开心。 许敬宗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顺水推舟的同意了李义府的提议,顺道寻了个理由招众人来自己府上一叙。 至于另一头的议事……管他去呢,看人受挫虽然很有趣,但许敬宗可没有这等闲工夫。 「六郎,准备好了吗?」侯英从偏殿外探头进来,强自镇定的说道:「朝会结束了,你大概还可以准备半个时辰。」 「谢谢英姊。」杜维对侯英浅浅一笑,他已经进入了状况,把方才的慌张都抛脑后。 在此同时,却还有人比杜维还要紧张。 「小主子……」黑齿义明苦丧着脸,有心想给建议,却又不知该怎么做才是。 「长安城……还真是是非之地啊。」黑齿常之也淡定不了,一脸无奈的回了一句。 「要我说,既然赏赐了,咱们收拾收拾回家就好,小主子偏偏要在这儿等……」黑齿义明想了半天,越想越是焦躁,忍不住开口抱怨道:「若不是等了这段时rì,咱们早就……」 虽然名为主仆,但义明一来是常之祖父的部将、二来从小照看着常之长大,就是身为主人的常之,也没有对义明摆过主人的派头。 「这是我的不是……」常之老实道歉,歉然说道:「我还以为……我原本想……我……」 斟酌良久,却总说不出心里那股感觉,黑齿常之无奈的叹了口气,摇头默默不语。 「唉,这也不是小主子的错,都是那唐人太过……」义明见常之沮丧,赶紧改口说道。 「禁声!」常之表情一肃,阻止了义明接下来的话。 「这儿可不是百济,义明叔叔可得留意。」 黑齿义明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周遭,还好一个人影也没有;两人此时身在皇宫之中,等待即将开始的议事,虽然身边没有什么宫女、太监,但两人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黑齿义明没敢表现出来,心里却重重一叹:这群唐人也真会折腾人,明明还有几个时辰的事,却硬生生提前了半天……这里的人一直是这样子,重视事情的外表多过于本质。 不过人在屋檐下,黑齿义明只能摇摇头,把这些不满吞回肚里。 正当两人心思乱转、彷徨不安的时候,一个宫女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说道:「时辰已到,二位且随奴婢来。」 两人赶紧起身、跟着宫女走向大殿,一路上战战竞竞,眼神低垂,就连呼吸都不敢太过放肆。 另一头杜维却是颇为自在,还能神情自若的打量不远处的黑齿常之主仆,内心暗自好笑:这可不就是个擂台战吗?东边角落的自己、西边角落的黑齿常之……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拉绳求援? 仔细想想,苏义应该是会的、王仁祈铁定也是会的,如果事关生死,那阎立本也不会袖手旁观。只可惜老同事陆文之父陆敦信外放,不然应该也是个能够求助的对象。 杜维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踏向大殿,脚步没有一点迟疑。 「果然是个人物。」 在远处的回廊间,一个少年愣愣的看着杜维的背影,直到他走进了殿门,兀自动也不动的站在那边。 「主子……」一旁的太监小心的问了一声。 「担心什么?」知道太监误会自己,少年没好气的笑了笑,耐心解释道:「这样的人物,无怪可以写出那些作品来。」 太监松一口气:杜维的身分他是知道的,不就是武后宠娈吗?若是主子见sè起意,岂不是当面扫了武后的面子? 但那少年心中所想,却没有这样的不堪。 一身明黄sè的长袍,少年身上却没有那身长袍该有的气势,他就像个得到了好玩事物的孩童一样,兴奋的看着杜维的方向。 「终于见到他了!」 少年活脱就像后世追星的影迷,只是没有过太久,那股兴奋便逐渐转为落寞。 「只可惜,朕没有什么能帮衬的地方啊……」 第一百五十六回 正戏开场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公元一九六三年,马丁路德˙金恩博士在林肯纪念堂发表了著名的演讲:《我有一个梦》,尽管他未曾见到梦想的实现,但这演讲无疑给予追逐梦想的后人更多的勇气。 公元一八六三年,亚伯拉罕˙林肯总统在盖兹堡一地发表了《盖兹堡演讲》,在内战带来的yīn霾之中,这份演讲就像冬rì的暖阳一样,给人们带来一丝期盼。 公元一九四零年,温斯顿˙丘吉尔首相在德国即将逼近、zhèng fǔ仓促垮台的时候,迅速接过了沉重的担子,在下议院一席《我们将会作战,我们决不投降》的演说,迅速凝聚了全国上下的民心,并且艰难完成了著名的敦刻尔克大撤退──用九天的时间,把三十四万法**撤入英伦三岛,为将来的反击留下了希望的种子。 这些都是演讲的力量。 不过都和杜维没什么关系。 尽管在准备这次朝议的时候,杜维也曾参考过这些演讲,从中汲取说词、语气、神态,以求今rì的朝议能够更有说服力。 但他却忘了一件事:这是朝议,自己是小官,怎会有一群大人物乖乖站着听自己演讲的道理? 再说了,就算武后独排众议,一上来就让杜维发言,杜维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做到多少,在场众人的阅历都在杜维之上,就算有什么手段心机,也不会是这些老狐狸的对手。 「老苏,还不帮忙?」阎立本心急,杜维这才踏进了殿门,便已经急不可耐的催促着苏义;以他对苏义的了解,断然不会眼睁睁的见杜维受窘的。 身为工部尚书、同时又兼领上书房大臣的阎立本,对于杜维有种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也有上级对下级的维护;再加上杜维文才虽然惊人,但却一直是低调不肯张扬,这让阎立本更加看重他的人品。 因此,虽然不至于拼着身家xìng命去帮助杜维,但阎立本十分乐意在能力范围内尽力帮忙。 「老尚书稍安勿躁。」 「且看咱们安排。」 王仁祈、崔知温一左一右,在阎立本身边出言宽慰。 苏义眉头微微一皱,心里暗觉奇怪:这两人什么时后走在一起了?而且为什么要相助杜维? 不同于苏义的细心,阎立本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闻言便好奇的问道:「你们有什么安排?」 「您说杜六最希望往哪儿去?」 「那自然是户部了。」阎立本想也不想的回答。 杜维身边亲近的人,或多或少的都参与了一些入股,就像阎立本投资了纸坊,听说那现在改名叫什么「京城纸业」,他是不大明白这些,只知道红利比以前长了一大截。 其他如苏义、程务挺等人,同样是得到了不少利润,所以杜维善于经营的形象,可说是深深的根植在人们心中了。 「说起来,卢承庆也该挪挪位子了吧?」 在场众人都是人老成jīng的人物,就是对官途毫不在意的阎立本,也能模糊得猜出一些:想要动户部尚书,今天正是最好的时机! 卢家眼下除了户部尚书一职,其余几乎没有一个能上台面的人,所以卢承庆虽然已经久居此位,早已到了外放的时候,却总是抱着这个位子不放,害怕自己一旦离了中枢,家族转眼便要陷入危机。 也因为如此,即使卢承庆瞧不惯许敬宗等人的嘴脸,却仍然不得不迁就于他。说起来,这几人人品都不算太好,先是许敬宗,据说他为了政治资金,把女儿嫁给了一名富商;许圉师先投靠阎立本,后来见阎立本无甚进取之心,又转而靠向许敬宗;李义府更是劣迹班班、难以明说,连史书上都没有给他好评价。 「唉,也是个为家族所累的可怜人。」王仁祈摇摇头,有些怜悯的看了卢承庆一眼。 「六部尚书是吧?好像挺有意思呢。」崔知温瞇起了眼,难以看出他心里在盘算着什么主意。 「那人叫做黑齿……但他牙齿怎么不见黑?」阎立本偷偷打了个呵欠,知道王、崔二人出手相助之后,他也放下了心、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下来。 苏义却没有这些心思,只是担忧的看着杜维。 虽然杜维神sè还算镇定,但苏义可不会肤浅到因此以为杜维并不紧张,只能祈求上天帮忙,许派的刁难不要太过分就好。 只不过,此刻的杜维倒是真的不太紧张,还在脑袋里构思等一下的说词: 「我有一个梦,希望百济小孩,和唐人小孩能够手牵着手,如同好友一般的玩耍嬉闹……」 「十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在这里打下了辽东郡……为了国家奉献自己的热血……」 「我们将会作战!在辽东作战!在百济作战……我们不会投降!」 光是想象在朝堂说出这些话的模样,杜维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还好自制力惊人,只是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看起来格外自信,也让一旁担心的人稍微放心了些。 但黑齿常之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前些rì子,他才吃过一次河蟹,总不会才隔了这么短的时间,又要让自己再吞一次吧? 怀着惴惴不安的情绪,黑齿常之忐忑不已的站到了自己的位置,额头微微见汗,一颗心七上八下、难以平静。 大唐这回是动了真格,希望长久治理高句丽三国之地,黑齿常之对此并没有什么抵触,唯一顾虑的是大唐是否有容人之量?若有,则贡献己力于大唐;若无,也能在百济当一个富家翁。 不过,从大唐今rì这样的举动看来,他们不但想要让自己归服,还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典范,想要据此来影响藩属国的地方势力。 黑齿常之素来以汉民自居,从小便熟习史记、汉书,对于归顺大唐其实还颇有几分心动,唯一顾虑的是:大唐究竟值不值得投靠? 就好像后世足球员总想去皇马、巴萨那样的豪门,作为归服的藩属国,黑齿常之当然不会介意在大唐贡献己力,指挥一流的军队、装备一流的配备,享受一流的粮草调给、领着一流的粮饷赏赐……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像汉书上的班超、霍去病一样,为了国家开疆辟土……如果在百济,他可没有这种条件。 人们可能会觉得古怪,但在黑齿常之眼中,自己着汉服、说汉文、习汉字,怎么不是唐人?除非大唐失德,将自己往外推,那又另当别论了。 简而言之,黑齿常之投靠大唐的理由,只会是因为自己的里想抱负,若是用金钱收买?那就是污辱他的人格! 打定了主意,黑齿常之顿时神sè一整,已经没有初来之时的慌乱,只等唐人开出什么条件,自己再来随机应变。 这一场小朝会一开始,立刻便直奔主题,让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地使臣上前。 在礼部尚书的苍老嗓音中,宣布了大唐对于三地的赏赐,以及加强驻扎人员管理的保证,但赏赐内容却是出乎意料的少──黑齿常之甚至可以听见高句丽使臣轻轻的啧了一声。 黑齿常之冷眼旁观,不屑的看着高句丽使臣:看起来,大唐赐给百济的「河蟹」已经被他们打听到了,也不想想他们怎么对待百济的,竟然还以为自己也能分一杯羹? 那高句丽使臣虽然心中不愿,但也只能表达谢意,新罗的使臣、代表百济的黑齿常之也分别上前谢过大唐的恩惠。 虽然心思各异,但表面上仍是一团和乐融融的景貌。 苏义正觉得有些无聊,却听王仁祈呵呵一笑,崔知温说了一句:「来了!」 「娘娘,臣有本奏。」一个御史大夫窜了出来。 「说吧。」 「臣要弹劾礼部尚书杨思敬误国!」 那名御史板着一张脸,气势汹汹的指着杨思敬,厉声喝道:「我大唐立国以来,版图rì增、内附者在所多有,但何曾听过占领藩属之事?今高句丽三国jiān佞已去,正待国主从新主政,然我大唐今rì却囚其国主于长安、弃当地士人不用,专使我吏部新进官吏治之,长此以往,岂不是寒了藩属国们的心?」 「周中丞的话,老夫不大明白。」 杨思敬早有准备,从从容容的站在原地应答,摆明了不给那周御史面子。 「昔rì有晏子使楚之事,今rì老朽方知不虚……若是认真弹劾本官,那老夫尚可自辩。不过,若仅是稚子无端揣想,老夫可没这等闲情回答!」 一句话说完,就像在殿中投下了一枚炸弹,众人本来睡着的醒了、醒着的凝神专注、原来就专注的更是惊得差点掉下了下巴。 古板、正直、甚至有些迂腐,但仍是公认老好人的杨思敬,竟然这样当面打起别人耳光了! 苏义一愣,目光先看向了崔知温,却见他探头打量着卢承庆,先是愣了愣,细想之下更是越想越不明白。 「御史中丞周观……他不是卢承庆的人吗?」苏义好奇的拉着王仁祈问道。 「苏守仁且观其变……」王仁祈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嘴上含糊不清的回答道:「那是咱们安排……不过杨思敬却是他自己……」 「杨思敬也想帮忙呢。」阎立本眼睛一亮,他不是从话语推断,而是见了杨思敬投向杜维的关心眼神。 「你无礼!」周观果然大怒,对着杨思敬骂道。 「你才无礼!」周观还待再说,却被一个更大的声音压了下去;只听那声音清亮悦耳,却又中气饱满,想来是个发号施令惯了的人。 此人便是杜维。 在军中历练的rì子,不单单只磨练了兵法武技,同时也养出了他的气势,还有带人的本领,此时洪亮又清晰的喊声,便是拜当时磨练所赐。 他从周观弹劾杨思敬的时候,就已经提起了jīng神,把这些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见到杨思敬迥异往常的发言,他便知道:老尚书这是在为自己做球呢! 「朝鲜三国乃汉代旧地,至今仍以习汉字、识汉书为荣,当地土族虽然盘据高位,但仍得倚赖我唐人治理。」杜维慢条斯理的回答,不求气势磅礡,只求条理分明。 「我大唐承袭中原政统,治理汉代旧地乃名正言顺之举,中丞此言不啻割地于外,其心可诛!」黑齿常之默默点了点头,杜维这句话说得还算实际。 「竖子!你平什么和老夫说话?」 「凭在下为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此一职位乃前隋创之、大唐因之,历经高祖、太宗、高宗三帝,房、李诸公以降数十位相公,从未有过争论疑惑,周中丞可真是大才啊!」 杜维这一番浅白又不怀好意的话,倒让周观清醒过来,马上意会到是怎么回事,当下便不理会杜维的陷阱,只是冷冷的回了一句。 「无知童子竟可身居高位,何其悲哉?」 十八岁的杜维,已经受封白居易五十四岁才得到的散衔,以穿越者的标准虽然太低,但在正常程序中却是高得吓人。 「确实如此,但这还比不过堂堂言官的无端造谣……小子不才,但为防这等人窃居高位,只能勉力出仕了。」 如果说,杜维前一句话还可以解释为过于激愤,那这一句话就是明摆着要接下这一阵了。 「小子妄言!」出声的是兵部驾部司的郎中,他不是受了谁的要求,而是纯粹自个儿眼红;自从交通司成立后,分得油水是驾部司的百倍之多,但这本来应该是驾部司的业务,这让那名郎中气愤不已。 不过大殿的气氛并没有被这么一个甘草人物影响,周观一脸戒备的看着杜维,他明白:今天如果要把杨思敬拖下马,就得先处理这个小子…… 第一百五十七回 舌战(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对付杨思敬! 这是卢家的算盘。卢承庆虽然不太积极,但身为他的小舅子,周观对卢承庆的前景可说是心急如焚,害怕卢家势力会淡出朝堂,所以才会盯上杨思敬的尚书之位。 而这也是清河崔家搧风点火的成果。 周观方才本来是来势汹汹,但此时已经没有这么好受;他发现:自己面对的不只是杨思敬,还包括了他的亲信杜维,还有不知为何站在同一阵线的武后。 「确实如此,汉代旧地如今重归中土,怎么会有问题呢?」武后逮住机会,把周观又往悬崖边推了一把。 但看向杜维的眼神中,却是无声的jǐng告:给我再加把劲! 虽然杜维早早出面、接过话头,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但武后没有满足,仍在想着要得到最大的利益。 对付许敬宗! 这是武后的目的。如不意外,许派人马会借着对待朝鲜三国的态度上大做文章,然后抛出和亲之策,取得对外交涉的主导权,同时彻底架空上书房。 这个策略完全针对武后而来:她已经借着上书房,建立了一些颇有成效的部门、养了批颇具才干的官吏,正准备用这些资源投注在朝鲜三国上,好树立起上书房的威风。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朝鲜三国建立已久,如今皆已颇有根基,百姓也认可了三国名分,让国主重新主政,才是名正言顺之举,不然就是大唐失德了。」周观不是省油的灯,整顿情绪,他仍是义正严词的说道。 「鸠占鹊巢,岂可为之?」说话的是崔知温,他表情不喜不怒、语气不轻不重,但却让周观吓得一身冷汗。 崔知温不是卢家的盟友吗?怂恿他上来说这一段话的,不正是崔知温吗? 周观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卢承庆,却见他满脸不悦,显然是对自己不大满意。 被yīn了!周观满脑子只有这三个字:就在今天早上,崔知温才来向他委婉的透露一件事,崔家愿意支持卢家拿下一个尚书之位,即使卢承庆离开了户部,也能转往他部、留在中枢。所以他才想要把杨思敬拉下马来,但是…… 事已至此,周观只能硬着头皮、强硬的反击道:「右丞此例不大恰当。」 「怎么不恰当?」王仁祈淡淡问了一句。 「拿二国之交以禽鸟相比,怎么能说恰当?」卢承庆占了出来,一来维护自己人、二来也是见不惯王、崔二家联合起来的嚣张。 「按您的说法,圣人着诗经,岂不是通篇都不恰当?」萦阳郑家的郑曾突然笑道。 郑家的老祖宗是谁?是着《诗经签注》的郑玄!虽然郑曾年纪才四十不到,但这么说仍然有他的份量。 「这是强词夺理!」这是萧瑀之子萧锐,他同时也是萧德的伯父、萧仁的父亲,和老同事萧仁一样,对杜维显然没什么好感。 「那是yù加之罪!」封言道呵呵一笑,毫不给面子的把球踢了回去。他父亲封德彝的地位可不比萧瑀差,他自己的妻子更是高祖之女,比尚太宗之女的萧锐长了一个辈分。 「这件事情原来就太过荒谬,国朝岂有前例?」刘讷言是太子洗马,算是书呆子一个,所以完全不能认同武后这次的举措。 「现在没有,以后便有了。」屈突诠的父亲是名将屈突通,虽从文职、但流着一身武人的血,当下便毫不客气的反驳。 「够了。」于志宁一声断喝,闹哄哄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真要排起辈分,这位可是秦王府学士,早在高祖起兵之时,便从龙建功的老前辈,由于历史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此时还好端端的在这里蹦跳。 方才的争论虽然没有争出什么结果,但也让武后看清了朝堂里的派系分布:清河崔家和太原王家、荥阳郑家算是一个势力,而封言道、屈突诠则和上述诸家颇有一些渊原;帝党的萧锐、刘纳言则和许派走的很近,卢承庆看来也选边站了,忠于皇家的于志宁这次也不会帮忙。 「朝堂之上,成何体统?」于志宁不悦的看了杨思敬一眼,身为前任礼部尚书,他确实有资格给杨思敬脸sè看。 「依您的说法,大唐该当如何?」杨思敬缓缓问道。 「老夫之策有三……」于志宁说出这一句话,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他靠向了许派,虽然本来就不看好武后,但这仍是让许多人心里一紧。 「一,退兵还政。二,赏银抚恤。三……」在众人眼光的直视中,于志宁不快不慢的说完了这段话:「……择宗室女与之和亲。」 说实话,这三个计策并不让人意外,但实际说出来仍是像颗重磅炸弹。 早在以拔野古部族为首的铁勒人内附时,武后便已经明令宣布:「从今往后,再无和亲之政!」 于志宁这么说,摆明就是要让武后难看了。 「德安。」 杨思敬没有回答,只是叫了声杜维的名字,见杜维恭敬出列,满意的笑了笑、不再多言。 老夫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了。 杨思敬没有说话,但眼神中透出的暖意,就连一旁的人都可以感觉的到。 由于出身弘农杨氏,杨思敬得以迎娶高祖之女,但这背后拢络的意味太过明显,以致世人对杨思敬往往有些小看。再加上他xìng格敦厚稳重,并不是勇于进取的人,这就更加作实了「无为」的形象。 礼部尚书一职,其实是势力斗争之下,正好落在头上的大礼,杨思敬明白:这会是自己最后一任官位。在尚书任后,他可能会冠上虚衔、加封爵位,但这并不是他所希望见到的;他希望能做出一些事业,至少在任内有道留名青史的政绩。 但在礼部这种机关中,一切都以求稳为要务,只求事事皆如往常,怎么可能在这里求新求变? 直到杜维调往礼部。 杨思敬笑了笑,现下的他已经不是那个「无为尚书」了,在他的任内,确立了科举制度的改革、加强了考试的公平xìng,还有让礼部名正言顺赚满荷包的证照制度、拥有武备力量的jǐng校制度……这背后都是杜维的影子。 杜维做的事情很琐碎,看起来每一件都是异想天开、毫无实践xìng,但事实总能证明杜维的高瞻远瞩。 崔知温、王仁祈、阎立本……殿中每一个人的眼神,全都聚焦在杜维身上,每个人所思各异,但却都是没有例外的专注。 苏义更是紧张:杜维在他心中,仍是女婿的最佳人选,他可不希望杜维的仕途受到什么影响。 但是,尽管替他在脑袋里设想了几千种说词、几万个场景,却总觉得没有一个堪称完善;只见天sè仍是该死的明亮,苏义一颗心绷的老紧,连呼吸之间的停顿都变得格外长久。 「于章事。」杜维先恭敬的行了一礼。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意思是本非中书令、门下侍中、尚书仆shè者,但又被许有宰相的权力,往往便赐与该称号,也就是打了折的宰相。 不过饶是如此,他和杜维级别的差距却是天差地远: 一个是正三品的同平章事、加封从一品太子太师;一个是实授从七品上礼部都事、代理从六品的祠部司员外郎、加封从五品下的朝散大夫。 两者之差分别是十六和十二级,许多人看向杜维的眼神中,已经带着一些怜悯、把他当作是武后等人的弃子来看待了。 殿中众人心思皆不相同,卢家想要斗垮杨思敬、崔家想要拿下卢承庆,许派要让上书房出丑、武后要把三省架空…… 在这山雨yù来的气氛中,杜维隐然是这场权力风暴的交集点, 武后一双凤目紧紧盯着杜维,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阻止杜维开口、宁可让他退出朝堂,只要能够维持现下的状况…… 但她终究没有开口。 杜维在众人的注目下,不疾不徐的往前走了几步:在旁人看来,他走近的只是前列的位置;但在武后的眼中,杜维是踏上了一个台阶,一个踏上更高舞台的台阶。 「在下微卑人微,不能明白于章事的高论,但若于章事对大唐百姓的心思有几分好奇的话,下官倒是可以陈述一番。」 杜维也不管于志宁有没有响应,自顾自的就接着说道: 「胡老汉是新丰人士,祖上三代皆为良民,一生与人为善、在当地素以仁德闻名。」 「胡老汉的父亲曾经跟随高祖起事,但是因在剿灭河东时断了一臂,在河东战后退役,守着几分田地,养育一子,也就是胡老汉。 或许是出自讶异、或许是错愕、或许是好奇,在场没有人打断杜维,只有于志宁在听到「河东」二字时,脸上露出了缅怀的神sè。 「河东……是刘武周吧?」他喃喃说道。 「是的。胡老汉读了几年书,但自觉科举无望,于是便守着那几亩薄田,收收田租、养养牲口,生活倒也无忧,平时总是接济周遭邻里、灾年更是屡屡出资帮助邻县灾民……虽然他仅是一介布衣,但单就这分为国分忧的心思,就足以让在下汗颜了。 胡老汉有四个儿子,长子胡伯昭,贞观时从太宗征讨高句丽,于安市城下阵亡。 次子胡仲如、三子胡叔礼,于显庆年从邢国公苏定方将军征讨高句丽,于蛇水一地,和庞孝泰将军,及庞将军的十三位公子阵亡。 幼子胡季方,去年年方十八,被当地州府通知征调……」 「他不是府兵?」屈突诠插口问道。 「不是。」杜维简短的回答。 唐朝虽行府兵,但土地兼并问题严重,从高祖至今只有数十年,豪族对土地的吞并已经出现了恶果,府兵的制度也开始面临崩溃的危机。 为了应变这种状况,有些兵员不足额的军府,就会开始四处抓人,客气一点的叫做征调、粗鲁一点就是掳人了。 屈突诠这么问:是不是府兵? 更深一层的意思,其实是指:胡老汉住在离长安不远的新丰、又是个本份的地主,怎么会让孩子被人强行征招?要知道,躲避征招的方法可不只一种。 「胡老汉之妻苦劝,说他三位兄长皆已命丧沙场,请胡老汉至少留下一个孩子,好让胡家得以续传香火。」 杜维说得平静,那是因为他已把这件事情在脑中想过无数回,只不过就算如此,他仍然感觉到心里一阵抽痛似的难受。 「胡季方说:渊贼逆君父,国仇也;北虏弒兄长,家恨也!国仇家恨皆未能报,枉自为人也。」 回头眼神一扫四周,有人疑惑、有人沉思,但在这些情绪背后,却是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故事的结局不用杜维说,众人都已经猜了出来。 「十月,胡季方随高侃将军追击渊男生,围之数rì,渊男生请降……但在返回平壤的途中,渊男生突然下令突袭高将军,乱战之中却遭高将军格毙,但是……胡季方同样丧于此役,由于尸骨难寻,所以只寻来他的衣冠,就近在平壤当地下葬。 胡老汉之妻胡高氏,听闻噩耗后重病不起,一月之后因为忧伤过度,而撒手人寰。」 于志宁的脸sè未动,平静得甚至有些吓人,但许多人已经是纷纷转过头去,似乎是不忍听闻;屈突诠、封言道身为将门之子,更是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脸上也尽是掩不住的难过之情。 「胡老汉一家忠烈,应该与以奖励,昭告世人,以为表率。」沉默了许久,于志宁这么开口。 「绢布一疋。」杜维看于志宁似乎还有话说,便抢先截住了他的话头:「按照军防令之规范,朝廷赐与绢布一疋,同时州府每年补助钱粮。」 「这也太……」封言道先是一怒,但又想起这是军令规范、不是人为之害,只好深深一叹,表达自己的遗憾。 对于胡老汉这样的地主来说,根本无需州府补助钱粮,所以这一条形同空文,一点实际的效果也没有。 「四疋绢布,就要换他四个儿子……?」老好人阎立本于心不忍,坐在那里连声叹气、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胡老汉之事,应该奏请礼部,以特例处之。」 很明显的,周观并没有什么触动,或者是有些触动、但还不及对礼部尚书一职的觊觎,此时还不忘指责杨思敬的失职。 杜维深深的看了周观一眼:史书没有记载他的名字,但这大概是周观、和他的祖宗都该庆幸的事。 这是个烂人,足以和秦桧、赵高比肩的烂人。 「这件事情,可有好好处置?」或许是见杜维停顿太久,武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上书房通过的抚恤一案,里头百余户当中,就有着胡老汉的名字。」杜维转向武后,恭声应道:「微臣也是因此才注意到此事的。」 「既然已经处置妥当了,何必在这里反复提起?」周观自觉逮到机会,立刻跳出来厉声指责:「我看你分明是别有居心!」 但杜维对他理也不理,回头继续说道:「我随户部同僚到了新丰,见到了胡老汉,对他言明朝廷的抚恤、以及对他丧子的哀悼之意,您知道他怎么回应?」 「他怎么说?」阎立本赶紧问道。 「他说……」杜维朝阎立本微微一礼,才开口接着说道:「他说:渊贼父子既已授首,那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他虽丧四子,但上无愧于君父、下不惭于先祖,就算是立刻死了,见到了祖先也能理直气壮。」 「我大唐有此百姓,何愁外侮入侵?」于志宁点了点头,像是被胡家父子的忠诚所感,语气也显得和缓了些。 「胡……」 杜维开口才说了一个字,突然觉得一阵哽咽,赶紧深深呼吸,压下胸口逐渐上涌的情绪。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这是自信的大唐人、骄傲的大唐人不会理解的,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宋朝末年、明朝末年,尤其是屈辱至极的清朝末年。 胡老汉这样的百姓从未绝迹,但历代官僚的表现却是令人叹为观止。 「胡老汉今年上缴了租粟三石、绢三丈五、绵四两……虽然因为四子皆亡,免去来年赋税,但若是依照于章事所言,那势必得要加税了……」 「那是……」于志宁刚要开口,杜维却粗暴的将他打断: 「您可知道胡老汉还说了什么?他来年便要古稀,如今已是满头白发、腿脚不便,但他仍是、但他仍是……」 杜维顿了一顿,试图冷静的说完,无奈话里的颤抖透露了他情绪的激动。 「他说,倘若贼人不服,大唐还需讨逆,胡老汉虽然年迈,仍然愿意为大唐执戈!」 「请告诉我,于章事。」 杜维虽然对着于志宁说话,但眼神却扫过了周观、扫过了萧锐,目光冷冽得让他们不由得身子一缩 「我要怎么告诉胡老汉:咱们打胜了,但是你明年还得交绢一丈,给杀死你四个儿子的仇人?」 「我要怎么告诉胡老汉:下一回你邻居的孩子被征调,是因为要护送和亲的宗室公主,路途还会经过他儿子的四座孤坟?」 「我要怎么告诉胡老汉?」 杜维浑然忘记自己身在朝堂,怒气不息、语气嘶哑的问道: 「我要怎么告诉他:你儿子用生命和鲜血捍卫的土地,我大唐耗费无数将士尸骨打下的土地,如今就准备要拱手还了回去? 就因为看不见的名份?就因为对方称呼咱们一声宗主?」 「请你告诉我,该怎么回答?」 杜维哑声问道: 「于章事,请你给在下……不,请您给胡老汉一个答案。」 第一百五十八回 舌战(中)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胡老汉忠心难得,应该做为典范,传与世人所知。」 于志宁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回答: 「但是为了大唐长久考虑,这……这是不得已而为之,胡老汉应该要谅解。」 杜维平静的脸上突然绽开微笑,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历代文人都是如此,天生对于武将就有着忌惮、还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大唐即使尚武,却也无法完全免俗。 就看这回任雅相以文人身分随军之事,rì后史书必定是将任尚书记在这次战事的首功,全程主导的李绩反而变成副手。 况且,李绩这次不但手握重兵,甚至还掌管着部分的行政权,这更是让文臣们皮绷的老紧,拼命上书要求将李绩调回、激烈一点的甚至要问罪。 于志宁之所以请求还政于朝,就是出自于这种忌惮之心。 虽然他曾是跟随高祖、太宗的老功臣,但是他更是一个传统士大夫。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传统士大夫更加娇贵的生物了;除却能在历史上留名的名臣贤相,剩下来百分之九十的人,大多都在这个范畴之中: 只有在外夷来犯、国有内乱,天灾横生、盗贼四起,国主不贤、朋党掣肘……上述这些状况之外,他们才能够好好治理国家。如果治理不好,那就必定又是别的原因导致。 总之,他们不会错,圣人之言也不会错。 这样的状况早在杜维预料之中……或者倒不如说,杜维十分乐见这样的状况。 他希望改变这种保守消极的心态。 在改变之前,他必须见到抱有这种心态的人,并且找到机会加以说服;否则的话,就像在遥远的古代提醒大家「注意石油危机」一样,不被人当疯子才奇怪。 很荣幸的,他的眼前就有一个这样的人,而且他正和自己处于论辩之中! 「在下十分明白,相公所担心的一切……汉末的景况犹如前车之鉴,让人不可不虑。」杜维换了个称呼,语气也跟着缓和了些。 「不错。虽说英国公忠勇为国、人尽皆知,但是此例一开,若是让小人摄居高位……那,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英国公已有明言:三年之内,必定回任。届时人选,还望诸君cāo劳。」听到于志宁提起这荏,武后突然开口说道。 这么一说,还当真管用。 本来摇摆不定的一群人,倒有一半的人立场瞬间倾倒,满心期待着去当这辽东道的行政首长。 「臣信得过英国公,却信不过尚未发生之事。」于志宁说的委婉,翻译过来其实仍是不相信李绩。 「英国公之子,此时正随着契必老将军巡视北方呢。」封言道笑着说了一句。 说也奇怪,契必荷力虽为外族,但是他的忠心却是无人质疑,众人听了封言道的话,都觉得此事无虑矣:若是李绩有反心,他的儿子可是在契必荷力手上! 「那又如何?」刘纳言冷哼道:「英国公可是有三位公子。」 「太放肆了!」于志宁突然一声怒斥,对象便是方才说话的刘纳言,只听他凝声斥责:「此言若是传了出去,必让将士心寒。」 「相公可曾听闻五十步笑百步之事?」杜维冷冷的问道:「何况,相公害怕将士心寒,就不怕胡老汉那样的百姓心冷?」 于志宁没有生气,只是老迈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物有两极,事有正反,两权取其轻,总好过事事讨好而不成规矩。」 「如果在下没有听错的话,章事想要在百姓观感,和高句丽贵族观感之间,取其……」 「老夫没有这么说!」于志宁没有着杜维的道,一察觉杜维话语隐藏的陷阱,立刻是厉声阻止杜维:「老夫所考虑的,是朝廷的尊严!」 「请问相公,何谓朝廷的尊严?」杜维厉声以对,反正大伙都吵出情绪了,事后也没有人会追究自己。 「上有明主,下有贤臣,百姓安乐,四夷宾服!」于志宁嘶哑着嗓子,几乎是用吼着响应。 大殿之中一时无人敢言,只听得见于志宁咻咻的喘气声,等到呼吸稍定,他才又开口: 「这就是朝廷的尊严……请问杜大夫,这样还算是看不见、摸不着吗?」 「相公错了。」杜维平静的看着他,缓声说道:「这不是朝廷的尊严……这只是您眼中的理想国度罢了……」 「德安不必卖关子,有话快快说来。」杨思敬没有给于志宁发作的机会,巧妙的替杜维解了围。 「下官尝读史书,窃以为明主、贤臣历来少有,chūn秋以来,能为人们称道的圣君治世,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小子见识浅薄,不敢对此妄言。 但相公言道:百姓安乐竟然关系朝廷尊严……试问诸公,从什么时候开始,让百姓生活安乐、衣食无匮,竟然成了如此崇高的目标?难道这不是朝廷本来就该做到的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朝廷的尊严,竟然得靠外人的脸sè来决定,而不是凭着前代圣主、列位臣工的辛劳?」 「你这是曲解……」周观不服气的跳了出来,但话才说到一半,卢承庆却突然开口问道: 「那么,按照杜大夫所言,什么是朝廷的尊严?」 此言一出,两个阵营的声势顿时反转过来:本来挨打的许派开始抬头,本来高昂的杜维一派霎时变得萎靡。 这句问话不好回答。 就算杜维心里有答案,他也没有说出这答案的地位;若是杜维答不出来,那他方才强势逼问制造的效果,转眼间就会和他的仕途一起灰飞烟灭。 「下官不知道。」杜维老实的回答。 「哈……」 「但是!」 杜维、周观两人同时开口,显然杜维气势较足,让周观再次丢了个大脸。 「但是。」 杜维的眼神慢慢扫过朝堂的众人,目光诚挚、语气动人: 「但是,下官有幸,识得不少开国元勋,包括在座许多先进、长辈一样…… 所以,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朝廷的尊严,但下官却知道,至少在几年之前,没有人会关心这个问题。」 用太宗来当挡箭牌?这个答案虽然有力,但效果还是有限啊。 武后早已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心头还不断暗道:千万别让我失望! 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事逢凑巧,杜维看了武后一眼,接着开口说道: 「我读过李卫公的问对、魏郑公的十思疏,还有许多前贤的奏对……他们兢兢业业、恳恳切切,没有一刻不在关心大唐……但却从来没有像咱们这样,半个朝堂的人同时抛下正事,在这里聆听一个七品小官的狂妄之言,讨论着什么样才是有尊严的朝廷。」 有一部分的人觉得杜维反驳无力、逊了一筹,但经历过贞观盛世的大臣,却都是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在一片静默中,卢承庆再次开口: 「老夫于贞观年间出仕,至今已有四十余年……杜大夫倒是说看看,那时候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王仁祈、苏义两人同时怒瞪卢承庆;这已经是他问的第二个毒药问题了。 和前一个问题一样,以杜维的地位,本来就没有资格对此发表意见;不论是推崇过去、还是赞扬现在,都很容易落人把柄。但若他模棱两可、没有选择其中一边的话,今天的努力又像是形同白费。 只要在场有人质疑,那杜维无论有再华美的词藻,也只能默默吞回自己腹中。 杜维深深的吁了口气,沉淀思绪,将思路在脑中理过一回,才缓缓的、镇定的准备开口,但却并未马上回答。 「容我提醒一件事……诸位今r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李谨行以暴虐对待百济民众,以及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地使臣入京一事。 如今三位使臣还在场等待,李谨行却已经回到关外,此举看在百姓眼里,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受害者还在长安等着,怎么嫌犯却已经回到关外? 杜维虽然没有这样说,但话中的意思却是人人都能明白,当下只听到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众人几乎都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杜维。 「大胆,李将军在外征战,你却在后方谗言,究竟是何居心?」 「三位使臣在此,是为了朝廷对三国的恩赏抚恤而前来谢恩,你为何要从中挑拨?」 简单翻译一下。 前一句是:「咱们早决定好的事情,能说改就改吗?」 后一句是:「如今黑锅都已经找好,你还想要如何?」 说话的人有许派、世家,也有宗室一脉,这样子的表现,正好是刚才问题的答案:什么是朝廷的尊严?他们的表现就是最佳的反例。 泱泱大国的朝廷命官,到了这般地步,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耳边听到还有人在叫嚣: 「没听见卢尚书的问题吗?」 「怎么不敢回答?」 「你在逃避问题吗?」 杜维没有理会、也没有叹气,反而站得更是挺拔,转头正对卢承庆,双目炯炯、扬声问道: 「卢尚书,您刚刚问我过去和现在有什么不同?我可以回答您的问题。但在这之前,请您告诉我:贞观年间的朝廷遇到了这样的状况,会是如何处置?」 卢承庆不想回答,但有前辈于志宁的例子在前,再不回答便是托大,只得含糊回答:「大致上……和今rì之举相去不远。」 「那之后呢?」杜维步步紧逼:「在那之后呢?朝廷会怎么应对?」 「你可是在审问老夫?」卢承庆铁青着脸,语气yīn沉、一字一顿的反问。 「您不敢说,那我便替您说了。」 杜维一声冷笑,没有理会对方难看的脸sè。 「武德元年,薛举做乱;武德九年,**攻入关内,会盟渭水;永徽二年,西突厥阿史那贺鲁叛唐,拥兵数十万在北面虎视眈眈…… 但是,薛氏父子来年败亡;**于四年后灭亡、西突厥于六年后溃灭…… 卢尚书,这就是他们和我们的差别。」 「西突厥之役,不过才十年之前……十年之间能有什么变化?杜大夫莫非是在说笑?」 不得不说,周观的确是个不屈不挠的人,若是他把这种坚毅xìng格放在研究,那么大唐的学术或许能有飞跃般的进展。 杜维自动忽视了周观,但殿中众人本来无一不在思考,有的低头思索、有的蹙眉回忆,在周观一句话问完后,却都将眼神转向了杜维,好像在等待他的答案。 果然在非黑即白的场合中,模糊的表述是不会被接受的吧? 杜维对此早有准备,只不过他无法预料,接下来这段腹稿说出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有可能他会触怒了某些人、有可能连武后也罩不住他……但是杜维此时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还有余裕这么想:只要有一个人听进去,那我穿越这一趟也值得了! 杜维在心底暗暗苦笑;能怪谁呢?怪自己尚未泯灭的良心吧? 第一百五十九回 舌战(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大夫,你怎么不回答啦?」 周观身边一个官员站了出来,对着杜维极尽所能的嘲弄,想来便是狐群狗党之流。 「他们在前进,我们在倒退。」 杜维一语道出,大殿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随后便是一群人磨刀霍霍、跃跃yù出,但还没等到沉默转化为飓风,杜维已经抢先开口、朗声说道: 「他们会停顿,是积蓄前进的力量;他们会妥协,是为了构思更好的规划……不像我们,停顿是因为满足,妥协是因为惧怕!」 杜维口中的「我们」,自然是包括自己的,这一点虽然细琐,但却更容易让人接受;就像现在,殿中仍是针落可闻般的寂静,就连那几个反派好像都哑了声音。 「我们在倒退,倒退得沾沾自喜、自得其乐……我们把软弱视为恩惠、把怯懦当成仁德,更可怕的是,我们对此不闻不问!只要再晚上一步,这会变成后人遵循的前例、子孙依从的祖制…… 到了那个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收取租税,是为了交付邻国?织造玉帛,是为了赠予外蕃?然后偌大的帝国就像个孩童一样,躲在女子的身后寻求庇护?他们……」 「放肆!」于志宁嘶哑的吼道:「太、太放肆了……」 杜维说得激动,此时也借机喘一口气,但是看看大殿上的众人,除了于志宁以外,再也没有一人开口。 杜维往于志宁的方向走了几步,眼神温和、但是坚定,语气也放缓了不少: 「于公,下官一直对您十分尊敬……虽然下官说的是『他们』,但其中必然还有于公……当然,还有虞尚书的一份。」 于志宁愣了愣,不解的随着杜维所言,看了同样是一脸疑惑的卢承庆一眼,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杜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正因为如此,当您今rì站出来说话时,下官还不住猜测:您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和当年一样的理由?」 「当年……又是什么理由?」于志宁喃喃自语,声音听来苍老又疲惫,说完像是呛着了似的,咳嗽咳得腰都弯了起来。 「道德?勇气?或者是您的良知?」 杜维一面回答,一面轻轻拍了拍咳嗽不已的于志宁,待到他好一些了,才又接着说道: 「我不知道您是为了什么理由……但总之不是为了官位、为了家族,或是为了功名利禄。」 「世人熙攘,往来皆利……你把咱们想得太完美了。」于志宁的声调低落、近乎气音,许多人没能听清,纷纷问起前排的同僚。 「是相公太小看自己了。」 杜维安慰似的拍了拍于志宁,温声说道: 「武德、贞观年间的贤臣,必然会在史册留名,上头将会一五一十的记载:他们对大唐贡献良多。 他们用法律惩治恶徒、用刀剑保护百姓;而不是用法律欺凌百姓、将刀剑卖给敌人。 他们清查田地让人民温饱,轻徭薄税让百姓安定。那时候,人们并不惧怕天灾,而是把天灾当成了考验,并且知道荒年只是天道的循环。 他们不怕认错,只害怕犯了错而不自知;文官敢直谏,就像马中书的缜密婉言、魏侍中的犯颜极谏。还有武臣,忠心可昭rì月…… 「你指的是罗艺、张亮,还是薛万彻、侯君集?」或许是感受到风向转变,周观身边的党羽试着做最后的努力。 杜维厉声回答: 「我指的是罗士信将军的头颅、契必荷力将军的耳朵,秦琼将军的创伤、阿史那社尔将军的头发。」 前者四人,全部都是反叛的大唐将领;但后者四人,则各自有着可歌可泣的事迹: 罗士信被俘不降,而遭敌人杀害──这件事发生在换主子比换袜子勤快的隋末,可见罗士信的忠诚。 契必荷力同样遭到敌人俘虏,面对厚重的利益相诱,不惜割下右耳表明志向,敌人这才罢休;秦琼英勇善战、奋不顾身,一生二百余战阵,在身上留下无数的创口,晚年因此气血不足、缠绵病榻,没有多久便离开人世。 阿史那社尔更是壮烈,他前半辈子只是默默无闻的蛮夷首领,但投靠了大唐、拜了李靖为师之后,成了为大唐攻城略地的杰出将领。他清廉自守,奋勇当先,立下许多功劳,当太宗过世之后,他依照胡俗割发、划脸、伤耳……在一众外族将领中,他和契必荷力是最突出的两个──他们满脸刀痕、带着还在淌流的鲜血,跪拜在地上请求高宗准许他们自杀殉葬,震撼了许多自诩忠义的唐人。 在众人的目光中,那名说话的御史早就躲到了周观的背后,卢承庆的眼神看向周观,微不可见的对他摇摇头。 虽然没有开口,但周观明白卢承庆的意思: 别再说话,那只会给这小子机会……他现在说的议题很危险,等着他自个犯错就行。 「敢问于相公,小子有没有说错?」经过这么一停顿,杜维不敢贸然延续方才的气势,正好见到于志宁若有所思,于是便顺势丢了个问句。 「你没有说错。」 于志宁轻轻摇头,但嘴里吐出来的话,却不是许派所想的反驳: 「先帝当年志在四方,而咱们……咱们也是很有雄心的。」 杜维看着白发苍苍的于志宁,心里头不觉多了些怜悯:这个老人为大唐cāo劳了一世,姑且不论其他,单是这样的贡献,就足够让人尊敬了。 想到这里,杜维声调转和、轻声说道: 「他们为百姓所作的,远远超过了他们的职责……我曾听闻,房相公老年之时,咫尺之物已不能视?」 「确有此事。」对这段历史没有记载的秘闻,于志宁毫不吝啬的给了肯定的答案。 「老夫还记得,那时的朝议几乎都是从清晨开到夜晚……然后大伙在宫里小憩片刻,便又接着开隔rì的朝议!」 「可不是?想那卫国公夜袭yīn山、灭亡突厥,咱们几乎一个月没有阖眼啊!」 「别说卫国公,就是邢国公那回,咱们不也是着急了半天?」 「现在想想,着实有些怀念……」 朝堂之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关于那相去不远的盛世,人人都有自己的话想说:年老的,就说些亲身经历;年轻的,则说说父辈告知的消息…… 杜维没有再说话……或者应该说,他已经没有说话的余地:殿内众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是真正的谈开了。 这群老臣虽然个个是老jiān巨滑、jīng明不已,但是杜维那段言辞,却触及了他们内心最为自豪,却又埋藏已久的地方。 卢承庆的表情最为复杂,他一方面得要应对同僚的谈笑、说些当年如何之类的趣事;另一方面又得心烦朝堂的气氛脱离了控制。 真是该死……卢承庆在心里暗自叹道。 这些朝臣,本来像是头衰迈颓朽的老驴子,就算太宗亲来,也是抽三鞭、迈一步……怎么现在却像回神般的开始奔跑了? 卢承庆不甘心的看向杜维,仍旧是不能够理解,怎么就这么单薄的几句话,就可以调动起众人的情绪? 他不甘心! 「哈哈哈……看大伙谈的这么尽兴,老夫还以为事情皆已商定了呢?」 卢承庆站出行列,看向杜维的表情带着一丝凌厉,连笑声都显得有些不自然。 「贞观之时,文成公主和亲吐蕃之事在前,松赞在世时两国从无交战,臣以为此例可循,请娘娘考虑!」 周观立刻跳了出来,扮演好他应声虫的角sè。 杜维不屑的看了周观一眼,毫不思索的回答道 「但如今我大唐西南边境百姓,却是每rì都在吐蕃sāo扰之下生存……敢问周中丞,此例有何可循之处?」 周观如鲠在喉,有心想要再胡缠几句;反正今rì已经是丢尽了脸,就让自己燃烧殆尽,换取卢家的一片光明吧! 打定了主意,正要走向前燃烧时,武后沉着似水的声音却抢在了前头,随手便浇息了火苗。 「三位贵使,听到这里应该都是颇有些想法吧?」 黑齿常之等人面面相觑,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实话,本来以为今天会是对付他们三个亡国之臣──虽然还有打着三国旗号的势力,仍在一些地方与大唐周旋,但对他来说,朝鲜三国已经名亡实也亡了。 想不到本以为对付他们的场合,竟然成了大唐内部的互斗……说互斗可能已经不太恰当,因为此时的众人,随着武后的话语而一齐转头,不只是模样整齐而已,黑齿常之可以察觉出来:他们已经是站在同一条阵在线! 至少在这一刻,本来如乱流般的朝堂势力,竟然是被杜维给引导成了一个方向的洪流。 只不过,还少了水到渠成的那么一点契机。 正当杜维还在趁机思索时,却见黑齿常之向着自己看了一眼,杜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黑齿常之恭声应道: 「诸位前贤事迹,一向为小子所景仰……如今有幸来到朝堂之上,拜听奏对、恭闻圣训,小子是三生有幸!」 高句丽、新罗使臣见到黑齿的榜样,赶紧也分别上前,说了不少讨好的话语。 「不知三位将来有何打算?」见三人诚意颇足,武后也顺势抛出了招揽之意。 三人愣了一愣,随即便弯腰应道:「愿为大唐效死!」 这样应该算是投诚了吧?武后很满意杜维方才的以势凌人,一来打击到了许派,二来也让使臣见识到大唐威风……想到这里,脸上忍不住泛起了微笑。 但杜维却不这么想。 「三位使臣……三位使臣有所不知。」 武后正在得意之间,却听杜维突然这么开口,顿时愣在原处,不理解杜维用意为何。 「娘娘问三位『有何打算』,意思差不多与『盍各言志』相仿。」 杜维眼神扫过三人,停留在黑齿常之的脸上。 「在下……但愿家乡富足、无灾无厄……愿为一方县令。」高句丽的使臣沉吟半晌,中规中矩的答道。 「某亦同。」新罗使臣跟在后面,含糊不清的回答。 黑齿常之正准备跟进,却见杜维看向他的眼光,好像带着一丝丝的挑衅。 应该是看错了吧?黑齿常之眨了眨眼,却见那道挑衅的眼神还是看向自己,可见得他并非无意、是刻意为之! 「你说得出,我就做得到……问题是:你有胆说吗?」 这是杜维用眼神发送的、无声的信息,黑齿常之莫名感受到这股挑衅之意,平常应该是要忍住的,但却不知为何,心中豪气顿起。 「外臣不才,但于阵战一事颇有自信……若是明主不弃,愿为王师前驱!」 第一百六十回 余波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就像被拐骗上了贼船,黑齿常之还没来得及后悔,就已经得到了大唐的任命、分配到了接下来的任务。 「攻打吐蕃?」 「正确来说,是支持吐谷浑免于侵略。」 黑齿常之从他的管道得知,这些决策后头都有着杜维的影子,于是有些不甘心的找上了杜维。 杜维在黄玉的旧府邸会见了常之,听他隐讳的对自己抱怨,并且询问自己是否得罪了杜维,心下忍不住为之一乐:这可不能怪我,谁教你名字取得好,让我记到了现在呢? 既然知道他是大唐名将,当然没有放过的理由。 尤其是知道他在历史上的二度反出,杜维在对待黑齿常之的态度上,显得更加的谨慎小心。 这也是他力主还给百济公道的原因。 只是在此同时,军系也有一些不满杜维的声音,认为他帮着外人欺侮自己人,其中又以高侃最为激进。 「让我见着了那小子,我见一次打一次!」 据说他是这样说的。 不过杜维不会后悔,反正只要黑齿常之接下来能表现出自己的战争天才,那么这些杂音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了。 「杜主事……您还没告诉我答案呢。」 黑齿常之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却仍然问不出一个答案,忍不住直接挑明了说: 「您为何主荐在下到吐蕃?要知道,在下可是新降于大唐,只怕……」 因为杜维已经请王玄策多多关照,来感化黑齿常之了。 但这个理由杜维当然说不出口。 「将军英明远播,何必过谦?」 黑齿常之还不满意这个答案,不依不挠的追问道: 「您难道就不怀疑?」 「怀疑什么?」 杜维没好气的看着黑齿常之,能把这位名将兄逼到这个程度,自己还真不是普通的有成就感呢。 不过,从另外一方面来看,这也是对方被逼急了的讯号。 「大唐知道将军不凡之处、也能给将军用武之地,光是这一点,我就想不通将军有什么理由再起二心?」 「用武之地吗……?」黑齿常之喃喃自语,凹陷的眼窝配上飘渺的语气,让杜维觉得寒毛直竖。 「我追求的,可不只这些啊……」 杜维心下不禁有些凄然:他明白黑齿常之的心思:他顾虑的是家乡的亲族、治下的百姓,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让杜维对黑齿常之更高看了一眼。 不是每一个唐人,都能用这种心态对待平民的。 「将军想要立下功名、成就伟业,但又顾虑家乡父老的安全,更不知道大唐是否值得投靠,对吧?」 黑齿常之默默点了点头,或许是杜维的态度温和,而且也没有居高临下、或是自己为高人一等的作态,让他觉得这个人可以信任。 「在下前些rì子已经去过兵部,也见到了大唐军容……说句老实话,倘若能带领一队大唐铁骑,驰骋在吐蕃、突厥草原,那模样光是想象就……唉,只是……」 「那可是执失将军的家底,他才不会让出来呢。」 黑齿常之笑道:「主事大概很久没到兵部了……前rì我才得知,王将军又练了一只新兵出来呢。」 想起了那一支新军,人人身着全副的崭新装甲,就连马匹都批上了一层轻甲,黑齿常之就忍不住一阵眼红。 「啊,是有这么一回事。」杜维想了想,才回忆起这件很久以前在工部的提案,一时不免对工部的效率感到有些惭愧。 「不过……这些也只能想想罢了,毕竟我的身分摆在那里……」 「我倒不这么想。」杜维笑了笑,却没有说的太过明白;他从武后那里得了保证,黑齿常之将和王玄策一同出征吐蕃,而新罗、高句丽的两个使臣也都将会得到任用。 「何以见得?」杜维不想多提,但黑齿常之却是迫不及待的追问下去。 杜维讶然之于,也想到黑齿常之此刻的彷徨,只是他害怕此事还有变卦,不敢直接说出,只能含糊的带了过去。 「我所知道的军方将领,大多都是将大唐摆在自己之前的。哪怕是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嗯,也断然不会因此误了国事。」 杜维说的是不是别人,是个xìng怪异的王玄策。没多久之前,才听说他在高句丽整了好几个当地士族,而且手法干净,没人挑得出毛病,效果却是卓越至极。 简单来说,王玄策成功将当地豪族塑造成了反派角sè……这当然并不算冤枉他们;同时,和当地百姓一同和乐的努力将其击垮,大大拉近了军民之间的距离。 「主事在替李谨行求情?」黑齿常之的语气一下子转为冷淡。 「那倒不是。」杜维摇摇头,笑道:「如果不出什么差错,将军不久后便会知道了。」 黑齿常之点了点头,无奈的饮尽了手上的茶,郁闷的叹了口气。 身为大唐公务员,杜维觉得自己好像有义务替大唐说些话,于是便试着开口缓解:「将军莫要因为此前之事,而把唐人都当成了那样的人。」 「我何尝不知?」黑齿常之无奈一叹:「只是同为军中将领,还不明白士兵们是什么德行?倘若换了个立场、或者对方不是针对我族人,只怕我还不会有什么反应……但是、但是……」 杜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端起茶盏,默默啜着手中的香茶。两人一时之间没有话说,只好默默的坐在那里。 黑齿常之抱怨了一阵,也觉得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了,反正他也没有期待能从杜维这里得到什么答案,能有那句保证,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想到这里,黑齿常之便打算要告辞离开。 「主事,天sè不早了,我看……」 「这个国家很伟大。」 面对杜维突如其来的一句,黑齿常之一阵愕然,尴尬的问道: 「这……抱歉,您说什么?」 「这个国家很伟大,只是并不完美……但那仅仅是因为我们都有瑕疵。」 杜维站起身来,缓步走向黑齿常之跟前,目光定定的望向他,沉声说道: 「你可以纠结此事,继续猜疑、继续忐忑……或者是把这些都他娘的忘掉,准备好你的刀剑,等待兵部的点召。 我知道你有你的野心和抱负……但我也能告诉你:这个世界太过广大,你的野心根本微不足道。如果你真的对自己有信心,那好,你只管去燃烧自己的才能!哪怕你要打到这片陆地的尽头,或者是越过尽头之后的海洋,只要有本事,尽管去争取……」 杜维说到这里,见黑齿常之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只好停了下来。 果然……这些对大唐人来说太过遥远了吗? 正当杜维这么想的同时,黑齿常之迟疑的开口问道:「这……敢问这是您的想法,还是大唐未来的国策?」 「这是所有将领的想法。」 这句话并没有骗人,对于契必荷力、程知节等老怪物来说,只要给他们足够的粮草、合适的交通工具,他们甚至愿意去扫荡火星。 「黑齿将军,你也是其中一个,对吧?」 黑齿常之笑了笑,虽然没有回答,但从他兴奋到颤抖的双手,杜维就能知道:这下子算是收服了黑齿常之了。 送走黑齿,杜维总算是吁了口气,连亲随阿真端来的茶点,也没有心思享用。 「六郎,是否要回去了?」 「回去吧……早点回去,明天还有两人呢。」 杜维头疼的揉揉脑袋,朝鲜三国还有两个使臣……说是使臣,其实是当地家族推派过来争取利益的人,虽然先前看似被说服了,但就像黑齿常之一样,谁知道他们心里又有什么疑惑? 杜维决定不再多想,这些rì子他忙着这些琐事,都快要冷落了家中的王琇等人。 「阿真,替我和薛琦说一声……如果有新的任命,能否延迟到孩子出世之后?」 「郎君胡来。」阿真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反驳道:「若是薛都尉真的替您做了,得承受多大的压力?」 「唉,我只是想多陪陪家人啊……」杜维叹了口气。 阿真有些好笑的看着杜维,亏他刚才还一副霸气纵横呢……结果一下子又回复了本来的无赖,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 「老夫离开朝堂才三年,却好像是十多年一样的漫长啊。」 在一辆人力车中,崔知温看着长安街头的景象,不由得有些感慨。 「可不是吗?」另一台车上的王仁祈,颇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叹道:「就看这长安城,老夫都快要不认识了。」 「别说长安城了,就是朝堂之上,老夫也有这种感觉啊。」崔知温拍了拍车内的扶手,百无聊赖的说道:「如今的长安,怕是没有咱们这些老头子的位置啰。」 王仁祈虽然在车内,但还是忍不住鄙夷的往崔知温的方向看一眼,心里暗自嘀咕:若是如此,那他今天又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约自己出来? 崔知温见王仁祈没有反应,只好放弃了让王仁祈先表态的企图,主动提起了此行目的: 「我打算让出岐州刺史。」 王仁歧一愣,随即又摇头叹道:「卢承庆不会愿意去的。」 「他不愿意也得愿意。」崔知温不悦的哼道:「这回许派觉得他办事不力,对他多有苛责,朝堂之上想必是待不住了……如果真要外放,既然有京畿道的岐州,他必定会选择出任的。」 「不过……歧州一地也算是关内重镇,加上卢承庆身为三品的尚书,外放为从三品的上州刺史,想必又要加上什么金紫、或是银青的光禄大夫衔,这样就算他不在中枢,对咱们也不算什么好事。」 「这就得看王兄啦。」崔知温一声冷笑,不怀好意的说道:「听说王十郎孝期已过,正是大展身手之时吧?」 王仁祈听他提起自己的族弟,马上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但是从四品的侍郎,一口气要当到上州刺史,恐怕还得劳烦尊公了。」 「客气、客气。」 「说起来,我那侄子王正盛身子出了些毛病,州长史的职责恐怕太过cāo劳,若是……」 「唉,那倒不必委屈了令侄,老夫知道一些闲散的职位,正好适合将养身子。」 虽然分别坐在两车,王、崔二人仍是忍不住会心一笑,暗道这个盟友够识趣。 「看来,以后还有合作的可能吧。」两人心里都是这么想。 第一百六十一回 歧州刺史(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臣歧州刺史崔德威言:臣自弱冠而仕,而今四十余载,蒙圣主不以臣为鄙陋,得入朝堂,至于牧狩一方……臣已至知命,身多病疾,请乞骸骨,得归田园之间。」 这一封奏折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在初唐的高效能吏治下,没有几天就到达了中枢,并且得到了批准。 许敬宗此时对于「权力」二字可说是红了眼,逼得中书省像是章鱼一般,把触角伸的老长,横不得揽进所有的权力;但即便如此,这封奏折仍在李义府的护航之下,未被扣留、直接到达了武后手中。 许敬宗此人善于朝争,对于朝堂风向、大势变化十分敏锐,换句话说,就是个很会看脸sè的人,凭借这个本领,他的权势历经太宗、高宗,一直到了今rì仍然不衰。 李义府为人yīn险、爱算计,在史书上有「貌状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的形容,早年因为犯事被逐,由于武后急于瓜分许敬宗的权柄,才让他又回到了朝堂。 许、李二人虽然同盟,但以两人的人品看来,只怕谁也没有当作一回事,果然,这厢看到许敬宗的中书省几被架空,立刻便抽回了支持,选择站在一边观望。 于志宁则是一如往常,依旧是尽忠职守的守着自己尚书仆shè的职责,该赏则赏、该罚则罚,一点都不为前rì的事件影响。 三省之中,由于于志宁的冷处理、李义府的观望,许敬宗一时也没能整出什么风浪,所以看起来是平静无波,但在朝堂之上,却是呈现一片惊涛骇浪! 对于崔家抛出的诱饵,处境尴尬的卢承庆难免心动,只是顾虑到清河崔家才刚刚整过自己,断然不可能如此好心,所以还在静观其变。 但是朝堂上可不只一个虞家,歧州位置就在关内道、治所在凤翔县,距离长安并不算远,勉强算得上是天子脚下,对于不愿离开中枢太远、或是有心一窥长安政局的人士,可说是不得不争取的要害之地。 在崔德威辞去职务的隔一天,就有许圉师推荐了一位赵郡李家的官员;隔天,又有如晋阳鱼家、弘农杨家,一些规模较小的家族也都开始磨刀霍霍。 最受瞩目的,却是中山的甄家。对于甄家,许多人的印象都来自于三国的美人──甄宓,事实上,在此之后甄家的确没有太过杰出的人才,一直到了唐代,才逐渐在官场上崭露锋芒,得以位居封疆大吏之职。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甄济在天宝年间被安禄山强行征辟,但在安史之乱时,却展现出高贵的气节,先是密报、然后装病脱逃,面对安禄山派来强押自己的士兵,就算刀刃加颈也面不改sè。 甄封是甄济的祖父,在他俩中间,还夹着甄封之子、甄济之叔的甄道一;此人八次攻打北疆、五回出使蕃国,算得上是当代名将之一。 有这样的儿子和孙子,身为老子的甄封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尽管显庆年间是人才辈出、不见得能轮得到自己,但是金子总有发亮的一天,如今他便得到了于志宁等人的认可,共同推举为歧州刺史之职。 杜维对这个消息没有太感兴趣,反倒是有些关心:带有甄宓基因的甄家后代女子,脸蛋是否能够看出当年那位洛水女神的影子? 回头再看一屋子的崔氏女,杜维忍不住有些恶意的想:如果两家调换过来就好了。 崔知温当出打算拢络杜维,又听说他喜爱熟妇,便从族中选了几位女子送去,名义上是和王家的王瑜一样,都是和武顺学琴。 这让武顺郁闷不已。 她虽然雅擅琴艺,但仍旧不敢说能为人师,对方企图昭然若揭,还不就是图谋杜维? 好在杜维虽然被读友……不对,被史书诟病软弱、讨好女子近乎低声下气,但打死他也不会伤害武顺等人。 杜维既然没有下手,王琇、武顺便不客气的代为处理:有的留下来充当府上丫环的教习,有的送进宫里做为替武后抄写文书的女官……但是其中姿sè较为突出的,王琇仍是寻了个由头留了下来──或许是出自当皇后时的习惯,王琇忍不住便替杜维「广纳秀女」了一回。 身为杜府共同执政的武顺虽然不满,但为了免于善妒之名,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将她们留了下来;还好她很快便有了身孕,心思也就转向腹中的孩子上头。 对于这留下来的三名崔氏女来说,杜府的生活就像天堂一样;当初本来抱着任人摆布的心态,但一来主人杜维容貌俊俏、才华洋溢,二来杜府的生活消遥自在,此时都是庆幸起自己能够被送来。 在杜府的rì子里,她们可以读到海外的译书、读到少有的古籍,有人一同参详琴艺,有人陪伴自己栽种花卉……人生如此,又复何求? 对于府上的两位女主人,她们也很有眼sè的主动照料,时间一久,三人就这么自然的融入在杜府了。 唯一可惜的是,那位男主人忙碌了数月,闲下来的时候都在陪伴王、武二女,少数时间是润儿、小荷、沐涵、小桃四女,唯一和自己有些关系的,也就只有偶遇时的点头一笑了。 古代女子出嫁甚早,三人里年龄较长、寡居数年的崔二娘,也仅仅只有二十五岁;婚约因对方多病而延宕、最终男方过世而新寡的崔五娘只有十九;因为父母宠溺、容貌艳丽,又自视极高的崔莺莺,更是只有十七。 但在大唐,这三人都是熟龄女子,早就该生几个孩子出来了。 话题回到甄家。 甄封此人勤勤恳恳,做事颇为本份,算得上是刺史的良好人选,但是他此时还只是从四品的户部侍郎,要跨两阶还是有些勉强,好在他素有清誉,在朝堂上也没有仇敌,尚书仆shè于志宁既然已经表态支持,想必应该不会有人阻挠才是。 抱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甄封来到了朝堂之上,等着迎接命运对他的安排;其实若是晚上一两年,他的恩师宋州刺史就要致仕,而且他早已属意甄封接任,若是再等上一遭…… 这样的念头虽有,但官场之上可从来没有「等待」二字,机会稍纵即逝,不由得你不去好好把握! 甄封打定了主意,下定决心:这次的机会可说是从天而降,若是自己没有珍惜,可是会遭报应的。 这么一转念,心里顿时踏实了些,甄封才开始打量起今rì的朝堂;人人神sè自若,想必是没有什么要事发生,往来之人也没有多看自己几眼,可见长安城还没有什么议论…… 「快看,杜朝散来了。」 突然间,甄封感觉身边一阵小sāo动,顺着sāo动的源头看去,却是一个容貌清秀得过份的少年,但那少年顾盼之间却有一股英气,所以看起来还不至于太过yīn柔。 「诸位安好。」 杜维先向身边众人行了一礼,从容但恭敬的问了声好,然后站到了甄封身边,当然,也不忘向甄封微微一揖。 甄封浅浅回了一礼,一下子突然感到有些不自在;不为别的,就因近看之下,杜维的容貌更是惊人,让他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但和接下来的事情相比,这些冲击一点也不够看。 甄封站得位子还算靠前,所以看得见诸位大人物来来往往,但这些大人物中,许多都停下脚步、和杜维简短的说了些,而且内容都是轻松的闲谈,更显得和杜维的关系十分亲近。 「杜小六!等等可别瞌睡啊。」 阎立本最为亲切,甚至还停下来拍拍杜维的肩膀,其他如王仁祈、崔知温、苏义、陆敦信……都各自停下来和杜维说了些话。 甄封也有耳闻,杜维这人本来是孤儿,先是被宫官黄玉收养,后来因为入宫救父,不知为何竟然得以入仕,从一个刀笔小吏,一直到主事之职,这中间大多是由于苏义的照拂。 如果不是苏义大力支持在先,哪怕武后在背后再怎么保护、军系将领再怎么照料,只怕仍是过不了「出身」这一关,更别说是被诸多世家看重了。 苏义所谓的支持,其实就是放话要让杜维当自己的女婿。 不要小看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看重身世门第的大唐,这就像是个敲门砖,没有过这一关,哪怕他有满腹的才华,也没有办法得到机会施展。 但是杜维踏进了这个门,并且得到了众人的认可,这才稍微洗去了身世卑微带来的影响,从这点看来,苏义绝对算得上是杜维的恩人。 苏义经过杜维面前,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杜维也还以灿烂的微笑,却听苏义似乎轻声斥了一声什么,杜维赶紧正sè敛容,不过嘴角还有着几分笑意,苏义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脸上却带着微不可见的笑容缓步走开。 「这两人关系很好啊……」甄封不由得这么想道。 但是杜维的品级怎么说也不可能和自己竞争,所以甄封并没有感到太多危机感,只是在心里记下了这件事。 没有过多久,武后也到场了,据说是因为皇上身子不适,所以朝议要直接进行。 「那么,开始吧。」 随着武后就座,朝议正式展开,在门下侍中李义府的奏对下,歧州刺史空缺的议题很快就被抛了出来。 「来了!」 甄封不禁口干舌燥、手心冒汗,连心跳都不受控制的快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一回 歧州刺史(中)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歧州刺史空缺一事,诸卿有什么看法?」 武后早已见过了奏折,也不知道是什么态度,语气不轻不重的把问题丢给众臣。 许圉师首先跳了出来。 「刑部侍郎李叔睿为人方正,可任此职。」 毕竟是收钱办事,许圉师很尽责的主动推举了赵郡李家的李叔睿,但也仅止于此,他一点也不看好李叔睿有任何的机会。 李义府的人品就差了些,他也收了不少家族的好处,但是因为还没有探出朝堂上的风向,所以选择闭口不语。 太原温家、南阳张家、陈留元家,各家势力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所请托的人也卖力的出面推销,一时间好像把朝堂当成了菜市场。 只不过,当他们发现几位大人物都没有开口,也大概猜的出来:他们心中必有属意的人选,自己只是在暖场罢了。 于是闹了一阵,也没有讨论个结论出来,这些虾米级别的小官便乖乖闭上嘴巴,准备恭迎大老们出来说话。 「李叔睿不是不行,但他任职刑部才满一年,恐怕是……」 听到李义府这么说,于志宁眉头一皱:这么看来,弘农杨家也想要出手了? 果然,杨思敬一闭口,柳奭便跳了出来;他是王皇后的舅舅,早年也曾经一度拜相、权倾一时,后来因为武后对王皇后的陷害,和王家人一同受到牵连,流放外地。 王琇的生母柳氏已经不在人世,最为亲近的除了叔叔王仁祈,就属舅舅柳奭了,虽然因为要隐瞒身份而不敢见面,但在王仁祈的透露之下,柳奭已经得知这位外甥女还活着的消息。 本来他虽然被召回朝中,但是雄心已无,鸿胪寺卿的职务又没有太多杂事,让他每天都如行尸走肉一般,全然没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但现在可不同了,外甥女仍然活得好好的,而且和杜维两人情投意合,这让柳奭不禁重新燃起了斗志,准备在朝堂上大大的争一口气! 「臣推举王仲翔,仲翔仁孝,可以担此重责。」 初唐名将王方翼,是王琇的堂兄,为同安公主之孙,的确是世家和宗室都可以接受的选择。 崔知温本来属意王仁祈的一位族弟,但王仁祈考虑到十弟才能平庸,于是便做主,拔擢原本担任肃州刺史的王方翼。 中州刺史为正四品上,上州刺史从三品,这一点差距并不算太过,况且王方翼政绩卓越,若不是脾气太臭,早就可以升任京官了。 「柳子邵这真是内举不避亲啊?」许敬宗呵呵一笑,但话中内容却是不大友善。 「仲翔大贤,哪怕子邵不提,老夫也打算举荐。」崔知温接口说道。 「仲翔确实是上上之选。」苏义本来就打算凭良心说事,既然王方翼确实是个好人选,那他也不会加以刁难,哪怕他知道于志宁还有别的人选。 回头望了眼杨思敬,苏义明白杨思敬得顾虑弘农杨家的利益,已经和崔、王二家做了协议,这在世家之中只是正常之举,但对于志宁这份为国举贤的心思,苏义仍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仲翔确实是不错的人选,但是他如今已是刺史,与其继续外放,不如先回京中磨练几年?」 于志宁缓缓开口,说出的也是难以反驳的道理,让其他人一时语塞。 「老夫推荐甄子元。」于志宁顿了顿,又道:「子元任职户部侍郎已有数载,如今正是外放历练的时候。」 「在下也同意。」 「赞成。」 「无异议。」 跟随在后头得虽然只是于志宁的应声虫,加在一起仍然是不容小觑,只听这群人讲了半个时辰,才堪堪把甄封的优秀之处说完。 甄封板着脸皮,不然只怕会尴尬的低头摀脸:他还真是受不了这样的场合。 朝议开始了将近两个时辰,关于歧州刺史一职,众人才筛选出最后的两个选择:王方翼以及甄封。 要杜维来说的话,当然会支持王方翼这位大舅哥,哪怕甄封是个十足的好人,在两个人都差不多杰出的状况下,当然是要帮和自己较为亲近的人。 况且杜维早已听说,王方翼之所以在外多年,就是因为那副脾气而没办法返京任职,若是让他当了京官,只怕光是用来弹劾的奏折,就能让长安纸贵了。 众人谈得热络无比,但卢承庆却是听得手脚冰冷:在这议论的过程中,全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 那也罢了,反正自己并不稀罕。 然而依照惯例,这两人作为最后决选,无论结果如何,必定会有一些调动;王方翼胜了是最好,毕竟户部侍郎甄封怎么升职,也不会影响到自己的位子。但若是甄封胜了,那王方翼的级别正好足以冲击户部尚书之职,到时候自己可说是全无抵抗之力啊。 趁着朝议中间的休息,卢承庆没有心思去喝茶吃饼、聊天说笑,而是直接找上了王仁祈。 「王公,我看仲翔这回胜算不小啊。」 「唉,方翼这孩子个xìng硬得很,我倒希望他在京中磨练一番……」 「嗳,哪里的话?」卢承庆脸上肌肉一跳,强自挤出一个笑容:「王仲翔在肃州那等苦地方,倒不如让他来较近的歧州……老夫以为年轻人虽然要磨练,但也要顾虑张弛之道啊。」 「卢公此言有理啊,但老夫还是觉得,这孩子还没有治理上州之能……」 卢承庆暗自骂了一声,但脸上还得强作笑容:「王公过谦了。」 短暂的休息很快结束,卢承庆虽然没有得到响应,也只能一拱手、默默退回自己的位子。 「甄封。」 众人才刚就定位,武后便开口唤了甄封上前。 「臣在。」 武后凤目一扫,在杜维的身上顿了顿,又转回了甄封的脸上,语气不喜不怒的开口说道:「以卿之才,歧州刺史一职自然是足以担当……只不过,户部暂时离不开你,所以这回只能暂时委屈了。」 「微臣不敢……」 甄封只觉得一阵晕眩,直想要就此晕去,但仍是强打起jīng神勉强应对,也不知道自己开口回了些什么,等到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回到原位了。 「王方翼,这份重担你可愿接受?」 王方翼今早才被召唤入京,一直在府里等待,直到刚刚接到通知、来到宫内。 「臣虽驽钝,愿效犬马之劳!」 「大唐只需要文武将官,不需要犬马。」武后轻轻驳斥了一句,随后又给出了甜头:「工部的农事计划已经行之有年,对歧州一地的农产也有充分研究……你上任之后,要多与工部沟通。」 这句话里颇有玄机:此时已近秋收,但歧州因为详尽规划而丰收可期,原先的刺史又已离任,武后此言,便是指这份功劳免不了记在王方翼头上。 王方翼一愣,随即大喜谢过武后;他虽然方正,但毕竟也是人,这种无碍道德、又利国利民的好事掉到头上,他哪有不开心的道理? 对王方翼来说,今天朝议已算结束;但在其他人眼中,这场朝议才刚刚开始。 「杨思敬。」 「臣在。」 「你于礼部尚书已有多年,如今科举改制、广设学院,都是多亏了你的主持……倘若再无升迁,岂不是让人讥我大唐无识人之能吗?」 「微臣愧受皇恩,所做所为皆是份内之事。」杨思敬躬身应道。 「别谦虚了。」武后笑了笑,随即脸sè一正,玉手一挥。 此时隐然为太监总管的杨华出列,手里捧着诏书念道: 「敕:周称太宰,汉曰司徒;以司号令,以为良辅。礼部尚书、安南县开国侯杨思敬秉德通明,博道宏言,从事必理,鉴远视jīng;有君子之节,蕴良臣之风。宜掌鼎铉,可授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右仆shè、入上书房参知政事,余如故,主者施行。」 轰! 这是众人脑袋里的第一反应:轰然有如雷响! 面对这近乎大爆炸的消息,许多人在敕书念完之后,已经是按捺不住,抓着旁边的人就讨论起来。 「肃静!」 杨华脸sè一板,他没有野心、在历史上也没有留名,不过这却不代表他容许别人冒犯于他。 「杨思敬,望你rì后继续努力了。」 「臣自当勉力!」虽然已经提前知道了信息,杨思敬仍然是十分激动,连回话的语气都有些颤抖。 众人的议论并未因杨华的喝止停顿,只是转为耳语般的悄声,但内容大多不脱自己有多惊讶、政局会改变多少云云;在杜维的眼中,却看到了另外一道信息。 入上书房参知政事。 这表示,以后「未入」上书房的大臣,哪怕是中书令、门下侍中,都将无法参与政事。 其实大唐在这时候所谓的「宰相」中,除了中书令许敬宗以外,尚书仆shè于志宁、门下侍中李义府都并未获得参知政事的权力,从前只是因为朝堂上的默契,而今既然有了杨思敬的例子在前,两人也就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断手宰相、跛脚相公」了。 于志宁的处境更是微妙,尚书仆shè一职本来分立左右,但是高宗当时只委任了于志宁一人,所以众人也从善如流的以仆shè相称,但今rì这么一提起,立刻便让人想了起来:除了左仆shè之外,原来还有右仆shè一职! 「礼部的空缺又该当如何?还请诸卿商议。」 武后平淡的扔出这个议题,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微笑……许派不是很威风吗?看我这一次怎么将你们一并铲除! 第一百六十二回 歧州刺史(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见到杨思敬升职,最高兴的人恐怕不是他自己,而是一旁担心许久的卢承庆! 原先还在担心自己何去何从,这不就有个位子空出来了吗?放眼朝堂之上,只怕没几个比自己更有资格! 卢承庆本来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情,此时已经逐渐平复下来,甚至还有闲情打量起杨思敬乐呵呵的模样。 卢承庆在宽心之余,仍然不免有些妒恨:他怎么样都没有想到,武后竟然在这种时候选择了拜相,而且还是跳过了李义府、于志宁……还有自己! 虽然说早先为了稳住朝堂,众人默许了李、于两人等同宰相的权力,但是如今跳过了两人,直接给了杨思敬宰相的名份,那简直是明摆着打脸的举动! 「礼部的空缺又该当如何?还请诸卿商议。」 听到武后这么发问,底下众人又是一阵sāo动。和方才推举歧州刺史不同,这一回是完完全全的突发状况,众人压根没想到事前协调,所以都闭上了嘴,想先探探他人的口风。 「苏守仁可以。」很快的,就有人见缝插针。 「不妥,眼下工部离不开守仁。」武后直接否决了这项意见。 这个粗糙的手段,明摆着是眼红工部此时拥有的特权、还有忌惮工部接下来的举措──处理土地兼并的问题。 「不如杨相兼领?」也有人想要借机讨好。 「安淳饶了老夫吧……」杨思敬苦笑着讨饶,朝堂上气氛顿时为之一松,底下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在这一阵议论之中,卢承庆明白机不可失,赶紧找到了自己的亲信,一个眼sè使过去,传达了他心里的想法。 「这位置老子要定了!」 卢承庆或许是太过慌乱,竟然一时没有察觉:那名亲信,便是上回搞砸了事情的周观! 周观得了示意,暗自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这次自己一定要挽回颜面。 前一回,在崔知温的暗示之下,他跳出来上窜下跳的,打乱了卢承庆所有的布局,而且还因为恼羞成怒,表现差得像是在狠打卢承庆的脸。 这一次他学会教训了: 一,不说多余的话。 二,不做多余的事。 三……虽然没想到,但是之后再等卢承庆示意也无妨;打定了主意,周观便挺身而出。 「臣推举户部卢尚书。」说完躬身一礼,退回了原位。 「卢尚书啊……」 「户部尚书吗……」 「嗯……」 只不过,周观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响,细微的议论声更突显了朝堂的静默。 卢承庆仰天长叹:他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小舅子呢?卢承庆正埋怨着,突然听见有人这么说道: 「卢尚书不是不可……」 众人随着话声回头,那人面如冠玉、风仪万千,但是话声清朗,顾盼之间自有威仪,引得众人都是专注聆听。 「但是,地官之首降为chūn官……岂不是委屈了cāo劳多年的卢尚书?」地官、chūn官分别是周礼中的户部、礼部。 听到杜维这话,想得比较浅的,只是摇头无奈笑了笑,暗道:傻孩子,这种时候通常会加封勋衔、甚至是参知政事啊…… 敏感度高一些的,就听出了这句话里的腻味: 从杜维口中透露的讯息意味着:武后不打算加封什么参知政事……加上前面一句「cāo劳多年」,细细听来也是话中带刺、暗指他占据高位太久! 众人的眼神再次转回卢承庆,只见他一脸风轻云淡、荣辱不惊,倒有几分高人一等的感觉。 事实上,在他的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占据高位又如何?论朝堂之上,还有几个人有我的资历、是我的对手? 「王太原如何?」 卢承庆悚然一惊,回过头去,却见郑曾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虽然知道荥阳郑家近来和王、崔二家友好,但卢承庆却不曾想到,他们会在这件事情上合作。 这么一转念,卢承庆想到了更可怕的一个可能:他们已经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并且达成协议了! 「王太原曾为礼部侍郎,如今担任尚书倒也合适。」柳奭当先出面赞同。 「仁祈离开朝堂也有一些时rì了,不如先来老夫这里帮忙吧?」将王、崔联盟看在眼底的于志宁立刻跳出来阻止:「尚书省同样缺人吶。」 「既然如此,于公可否考虑卢尚书?」封言道这件事情上并没有立场,只是见气氛热闹,又瞧卢承庆不过眼,便忍不住出言挤兑。 言者无心,卢承庆听在耳里却是胆战心惊,哪怕这只是玩笑,他如今可是没有半点退路可退。 「言道莫开这等玩笑。」于志宁淡淡的看了卢承庆一眼。 身为太宗时代的老人,于志宁一直致力于朝堂的稳定与平衡,虽然知道卢承庆私心极重,但为了不让势力失衡,他仍是倾向让卢承庆留在尚书之位。 再者,身为尚书左仆shè的他,在杨思敬得到任命之前,竟然完全没有接收到任何告知,这让他感受到了强烈的不满,在这件事的立场也倾向了卢承庆与许派。 「说起来……卢尚书已在这位子上多年,依我看……」 「卢子馀任职多年,是因为他兢兢业业,从无犯过。」于志宁不让崔派人马把话说完,立刻堵住了他的话头,强硬的说道:「既然无过,那又凭什么让他离开这位置呢?」 「于公,下官的意思是,卢尚书也该升职……」 「既然如此,那便让子余参知政事吧。」于志宁语气轻描淡写,但眼神却是望向了武后,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众臣听了都是为之一愣,对于于志宁此举却不大吃惊;老先生对势力板块的分布早就不满许久,此时崔、王联合,又加上务实派的苏义等人,透过武后亲信杜维在其中的穿针引线,表现出的气势让许多人都为之咋舌,更加引起了于志宁的jǐng觉。 「要参知政事也行……」武后没有动怒,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尚书左右仆shè皆已有其所属……就看中书和门下,于公认为卢承庆可以往哪里去?」 武后的反击十分毒辣,于志宁不论回答与否,总会损害到自己的名声:若是回答,自然是直接得罪了崔派或许派;若不回答,那威信受损的卢承庆也不会原谅自己。 「老臣……只是为子余觉得不值罢了……」 于志宁身为官场老手,虽然处境尴尬,仍是轻松的找了个台阶下来,这么一招近乎耍赖的话语,却让众人难以接口。 「子余怎么说?」崔知温表情不变,把问题又丢回给卢承庆。 「老夫无话可说。」卢承庆哼了一声;就算明摆着是赖在位子上,他今天也豁出去了,毕竟自己若是从尚书之位退下,那卢家的状况恐怕就不容乐观。 「那礼部尚书之位,就劳烦王仁祈了。」武后笑了笑,没有纠缠这话题,仍是按照原定的计划推进议程。 「老臣自当尽力为之。」王仁祈坦然接受,出列应道。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朝堂斗争,发展至此双方已经交手了几回,武后和崔、王一派可说是占了绝对的上风。 首先,歧州刺史由王方翼担任,而不是于志宁属意的甄封;再来,杨思敬晋身相位,一举超过了门下省的李义府、尚书省的于志宁,成了除了许敬宗之外,承德年间另一位名正言顺的宰相;最后,杨思敬空下的礼部尚书之位,则由王仁祈出乎意料的占了鳌头。 趁着朝议中间的休憩,众人纷纷出了大殿,往用膳的地方缓缓行去,路上无不讨论着方才的事情,当然,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进展。 上半场结束,崔王一派取得了三比零的压倒xìng领先。 下半场观战重点:卢承庆的尚书能否保住、许派人马是否反击、还有武后的人事任命是否还会继续? 不同于许派等人的慌张,崔、王二家,连同事先知情的杨思敬诸人,都是好整以暇的等待朝会的重新开始。 等到朝会重新展开,卢承庆的表情依旧铁青,许敬宗、李义府同样是表情yīn沉,可见方才的讨论并不是很顺利。 众人就定位后,武后也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才刚就坐,不待众人开口,便让杨华抢在前头宣了道敕书: 「敕:尚书左仆shè于志宁,清识雅量,工文茂学,秉忠义之规,靡惮艰险;挺松竹之cāo,宁移岁寒。宜承题剑之荣,式允济川之望,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余如故,主者施行。」 中书令、六部尚书都是正三品,尚书左右仆shè则是更高一级的从二品,于志宁过去虽然位高权重,但因为高宗猝逝,让他「参知政事」的权力一直没有个名份,所以地位有些尴尬,如今得了武后应允,这才稍微觉得舒坦一些,于是也躬身应命谢恩。 如此一来,许派众人就如同被屏除在今rì的封赏之外,显得十分突兀,就连政治经验稚嫩的杜维,都看出这样的情形不妥,但武后却似浑然不觉,恩赏的敕书又接着发下。 「敕:尚书佐理,四方取则;端揆成务,百工是师:非允具瞻,孰康庶绩?雍州万年人阎立本,风云元感,川岳粹灵,学综九流,文穷三变。义以临事,jīng能贯rì,忠以成谋,用若投水。茂勋立艰难之际,嘉话盈启沃之初,存谠直以不回,为jiān邪之所忌。衅萌颇露,谮端潜发,元宰见逐,谗人孔多。既殄群凶,方宣大化,期问政于经始,载登贤于梦卜……」 漫长的敕书念这里,杨华忍不住停下来喘过一口气,顺便看了看殿内众人的表情,人人都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 杨华得意一笑,又接着续道: 「可工部尚书,知军国大事。」 如果说,杨思敬方才的封相,还只让众人有跌破眼镜的感觉,那此时阎立本的「知军国大事」,更让他们连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三回 反击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许中书,你说该当如何?」 听完上半场朝议,卢承庆气急败坏的找了许敬宗,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莫要忘了,前些时候你是如何说服我的?倘若那些都不作数,老夫拼着辞官、至不济也就是个鱼死网破……你自己心知肚明。老夫虽然衰朽,仍不是你惹得起的!」 瞧这话说的,不像尚书、倒像个街边流氓。 「老尚书且宽心。」许敬宗腆着脸笑道:「在下自有良策。」 卢承庆没有说错,许敬宗虽然职位较高,在人望和士林风评上,却还比不上卢承庆,所以还是不得不仰仗他的帮助。 「宽心?你要我怎么宽心?」卢承庆还不罢休,看了眼四周、见无人注意这里,他又忍不住凑上前去,低声怒道:「你道那崔王二人是好相与的人物吗?」 「卢公莫慌。」一旁笑嘻嘻的李义府,此时是好整以暇的上前缓和气氛,脸上带着亲和十足的笑意:「咱们一同想个对策,就不信那几人能得意多久?」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卢承庆勉强笑了笑,但心中却在暗自腹诽:这人心胸狭隘,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哼。」许敬宗不悦的哼了一声,李义府开口、卢承庆敷衍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想出了一个方法,那就是:牺牲卢承庆、保住自己,再分化崔王联盟,借机拉拢一部分的势力! 「来尚书他们怎么说?还是保持沉默吗?」一旁的许圉师突然开口;许圉师虽然不喜许敬宗,但他身为门下省的副官黄门侍郎,政治上也没有得已庇护的势力,所以不得不与李义府一同行动。 「来济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来济了……行事畏首畏尾,不会与咱们合作的。」 来济过去曾担任宰相,因为得罪了武后被贬,一直到这两年才回到朝中,比历史上幸运的是,他好歹是好端端的活着,而不是死于突厥人入侵的战争中。 只不过,他经过这一番大起大落,整个人已经没有最初对仕途的热切,更何况兄长也在朝为官,不需要担心家族无人支撑,所以此时是断然不会参与家族间的争斗。 「源直心呢?」许敬宗提到了刑部尚书。 李义府眉头一皱,迟疑的说道:「但那人也是李家养的鹰犬,这件事情不会出头的。」 卢承庆见几人绕来绕去,全然不似有心替自己开脱,当下心里便凉了一半,暗叹看走了眼、找了这几人来合作。 怪只怪他错判了情势,如今看来,许敬宗、李义府都不像是能成大器的人,两人念兹在兹的只有各自的功名罢了。 但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卢承庆叹了口气,不再理会他们,迈着苍老的步子、缓缓的往回走去,才刚走几步,就听到一阵声音将他唤住。 「子余奈何至此?」 卢承庆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谁的声音,心里头又是苦涩、又是隐隐有些期盼,于是转身苦笑着应道:「于公救我。」 「你啊……」于志宁叹了口气,拉着卢承庆往前继续走去,一面走着、一面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和崔家闹成这般地步?」 为什么? 好像是一开始自己敷衍崔家、然后崔家怂恿周观……接着周观被一阵羞辱,然后局面就成了眼下这般僵局了。 「你说,这值得吗?」于志宁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在下也是身不由己啊……」卢承庆悄声抱怨。 「那便如何?」于志宁强硬的打断了卢承庆,语气虽低、但却不容质疑:「你丢的不只是卢家的脸面,更是大唐的脸面……你莫怨我,这些话不说,老夫愧居尚书省之首!」 卢承庆脸sè一阵青、一阵白,于志宁见话说得差不多了,大殿也就在眼前,这才收口,加快脚步而去。 「老夫知道你背负着家族的压力,但……唉,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于志宁说完,便要转头回去。 「于公,我……」卢承庆张口yù言,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就算你兄弟无法独当一面,但你真以为你一离了朝堂,咱们这些老臣们便会袖手旁观吗?」于志宁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的扔下这句话,说完不再留步,径自进到殿中…… 这是发生在朝议中间休息的事。 回到大殿上的议事,在阎立本同样受到封赏时,卢承庆便已经知道自己毫无办法了,懊悔、遗憾的心情一闪即逝,剩下来只有解脱般的轻松。 趁着众人一时无话,卢承庆站了出来,躬身秉道: 「臣愧居礼部尚书多年,如今年近花甲,已经颇感无力……请太后恩准微臣得乞骸骨,告老还乡。」 此话一出,殿内的惊讶就不多提了。 就连武后都显得有些讶异,目光顿时飘向了杜维;这次和崔家的沟通,都是由杜维出面,但这一出却不再之前的商议之中。 杜维虽然摸不着头绪,目光仍是定定的望着卢承庆,想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卢尚书哪里的话?」许敬宗大惊失sè,这一招并不在他的料想之中;原先他想得是让卢承庆赖在那里,牺牲他的名声、换来家族一时的安稳……此时崔家已经渐渐开始挑战许派的势力,卢承庆的支持可说至关要紧,不容许敬宗错过。 许敬宗还以为,卢承庆记挂家族,自己可以用这一点来胁迫,但现在看来却没有达到自己想象中的效果。 李义府迟疑了一下,还是收回了本来要踏出的一步,决定先看看眼前的情势再说。 「卢尚书哪里的话?户部……户部可是离不开您啊?」 此语一出,后排顿时传来一阵窃笑;许敬宗慌不择言,这句话今天已经不知第几次出现了,而且许派、崔派立场还调转过来。 「老夫已经老了。」卢承庆淡淡的回答。 请求致仕的话一说出来,卢承庆整个人顿时轻松许多,不复当初被许敬宗要挟的窝囊,身段也一下子硬了起来。 「于公,您老劝劝卢尚书吧?」许敬宗暗恨,但脸上还要装作一副担忧、遗憾的模样,只好求助于于志宁;上半场的议事中,于志宁是站在卢承庆这边的,想必此时也能替自己解围吧? 「子余可想清楚了?」于志宁深深的望了卢承庆一眼,缓缓开口问道。 「这是下官深思熟虑的想法。」卢承庆恭恭敬敬的对着于志宁一礼,算是谢过了他点醒自己的恩情。 于志宁笑了笑,并没有接口,反而朝向武后一拱手,躬身说道: 「太后娘娘,臣有本奏。」 「于相请说。」 「前代之史虽已诏修,然臣观其尚有不备之处,请太后敕令将其补全。」 在场经历稍浅的人,都是觉得今rì实在是值回票价:封相、参知,就连修史都看到了;这些可是要进史书记载的大事件! 于志宁提出这个方法,目地就是要保全卢承庆,这样一来,哪怕他被降职,只要有着「兼修国史」的名头在,那就还有回来的机会。 武后秀眉轻蹙,沉吟良久,摇头说道:「太过浪费了,就让秘书省去做便是。」 一计不成,但于志宁的计策却是环环相扣。 「秘书监叶辉前些rì子返乡丁忧,职位至今仍然空悬,不知太后可有属意的人选?」 「不,不必了。」武后笑道:「哀家看近期也无事,不如由礼部尚书代之,等叶辉回来吧。」 于志宁二计又不成,正想开口再道,却见一旁有人不断向着自己使眼sè,于志宁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杜维。 稍……安……勿……躁……? 于志宁瞇起老眼,好不容易才看出了杜维略显夸张的嘴型。 不论相信杜维与否,被这么一打断,于志宁想说的话也都给堵了回去,只好弱弱的辩驳一句: 「请娘娘三思。」说完不忘狠狠瞪了杜维一眼。 杜维笑了笑,低垂的右手夹了片纸条、对着于志宁扬了扬,又收回袖中,接着目光往武后的方向一转,示意于志宁跟着看去。 只见一个小太监好像递了什么东西过去,武后看完表情一变,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补全前史是吗?」武后缓缓的开口说道:「我觉得大可不必。」 「娘娘……」于志宁正要相劝,武后却抬手止住了于志宁。 「但我有另一个主意。」 武后不待众人开口,便抢先说道: 「历代国势之盛,无过于国朝;国朝之盛,无过于贞观。是时上有圣主,下有贤臣……诸君许多亦曾参与过该时。然此事若载于史书,不过寥寥数笔而已,岂能一览先帝之大功、群贤之大能?」 「您是说……?」不只是于志宁,底下许许多多文员,大多是眼睛一亮,迫切的等待武后接下来的话语。 「不作传、不叙史,单采先帝与大臣之策论对谈,略述前因、陈及后事,集合为一书……名曰:贞观会要!」 「臣……」于志宁喉头一哽,差一点就要自告奋勇了。 对于文人来说,名与权是过不了的两关;若能著作史书、在历史上留下大名,这个诱惑甚至比起权倾一代还要高出许多。 「臣愿意承担此事!」 「请交给微臣吧!」 「微臣愿……」 面对众人争先恐后的自愿,武后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这样的体裁前所未有,所以职责是更加重大……」 武后眼神扫过殿内众臣,最后却在一个出乎意料的地方停了下来。 「卢承庆,你可愿意负责?」 「微臣愿意。」没有太多藻饰的言语,往往是更加的真诚;卢承庆此时便是如此。 当然,也有人用小人之心揣测:卢承庆虽然要离开尚书之位,但只要这本书能顺利着成,给卢家的庇护可不是一时,而是以「数代」来计算的时间啊! 第一百六十四回 暗流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来兄,请为小弟出这一口气吧!」 在吏部尚书府上,一个青年男子正低声下气的婉言相求。 「这……就算你这么说……」 「令尊身为尚书,必定能对付得了……」 「虽然家父仍是尚书,但……」年轻人叹了口气,只能苦笑以对。 他是来济的儿子来敬业,面对好友卢谞的求援,他却是有心无力,只能陪着一同痛骂许敬宗和李义府二人。 卢谞是卢承庆之子,他自从得知了许敬宗等人以卢家要挟之事,当下只觉得既羞愧又无力,只得跑来向好友求助。 「对不住……茂知。」来敬业歉然说道:「但是……」 「大郎,怎么不请你好友进来?」 两人在庭中闲谈,突然一声充满威仪的浑重男声,从背后传了过来。 「父、父亲大人。」 「见过世伯。」 来济光是一出声音,就已经让来敬业和卢谞两人吓得直冒冷汗,瑟瑟发抖。 「若不是在赏花饮酒、吟风弄月,为何不在正厅叙话,反而躲在庭中?」 还不是为了躲你!卢谞、来敬业心里同时这么想道。 但两人也只敢想想,表面上仍是一副恭恭敬敬、乖巧无比的跟着来济来到了厅中,只见厅中还有一个客人──刑部尚书源直心。 「两位世侄安好啊……」 虽然身为刑部尚书,源直心并没有太重的肃杀之气,反而有种和煦的暖意,尽管这只能骗骗不熟识他的人。 来敬业苦笑一声,讨饶似的说道:「世伯您这是要让小子被骂失礼吧?」说着,还怯怯的看了父亲一眼。 源直心哈哈大笑,转头又看向另一旁的卢谞。 「世侄近rì想必很是心烦吧?」 「世伯…」卢谞见了源直心,差点就一时冲动,想请求这位刑部尚书帮助,还好脑袋动得快,话到嘴边仍是忍了下来。 来敬业是他平辈、又是知交好友,开口向他、甚至他的父亲求助,都还并不算太过突兀;但源直心贵为刑部尚书,若是真要向他求助,答不答应还在其次,父亲只怕也不会同意者这么作的。 但是他毕竟年轻,虽然没有开口,心中所思自然在脸上流露出来,源直心、来济都是久历官场的老狐狸,哪里不明白卢谞的心事? 源直心和来济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无声的讯息,才由源直心接着开口: 「贤侄来此,是为了前rì朝堂上发生的事吧?」 「是……」卢谞应了一声,惭愧的低头道歉:「是小子莽撞了。」 「不,这可是难得的孝心。」来济一脸严肃,但语调却是缓和许多。 「不过,这件事情许敬宗虽然做得过份,但咱们却也不好责怪什么……况且,令尊如今能够修纂国史,也是……」 听到源直心这么说,卢谞心里顿时凉了一半;报仇无望是一回事,就另一面来看,若不予以反击,卢家从此只怕要抬不起头了。 但是既然源直心这么说,卢谞纵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小侄明白了。」卢谞垂首应道。 「不,你没明白。」来济从一旁插口,看着沮丧的卢谞笑道:「这件事情我们不能出面,但有人可以。」 「不知是……?」卢谞不解的看向来济。 来济看向了源直心,源直心会意,从袖里掏出了一张书信…… *** 「什么?向杜维求助?」卢承庆听到儿子这么说,惊诧得连手上茶杯都掉了下来。 「父亲大人,不是这样的……」卢谞耐心向父亲解释道:「用来尚书的话说,这算是借刀杀人罢。」 卢承庆哼了一声:「你是嫌现在还不够落魄,非要把所有人得罪完吗?」 「阿爷,眼下能对许派动手,而且不被追究的,也就只有杜维啊!」 「话是没错……」卢承庆沉思半晌,叹了口气:「老疯子程咬金,小疯子杜德安……这话还是李茂功说的。」 「是啊,来尚书也说了,杜德安这人修养脾气皆是上上之选,但若是有人惹了他的亲友,他会、他会……他会变得和程知节将军差不多。」 卢承庆摇摇头,露出无奈的苦笑;他和程知节过去也十分友善,若不是后来受朝堂争斗之事的波及,两人的情谊也不至于淡薄到如今这般地步。 「杜德安……他的事情我也有听说。」卢承庆闭上眼睛,回想起当rì在朝堂上,杜维从容的态度、成熟的应对……还有近乎妖孽、对朝堂气氛的掌握度,都让他印象十分深刻。 「但正是因为老夫听过他的事,所以才劝你不要去招惹他。」 「这是为何?」卢谞见父亲表情认真、不似说笑,不由得好奇的问了一句;虽然来济等人要他向杜维求助,但他只知道杜维是个极讨武后欢心的小官吏;比较市井一些的说法,甚至有人说他是男宠、靠着美sè上位…… 「源直心是怎么和你说他的?」卢承庆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卢谞。 「世伯只说,杜维眼下很受朝堂诸公看重……」卢谞想起那封信,又道:「世伯还让我看了封信,信上说了,应国公府……武家两兄弟去世,家产大多都给了杜维,可见他圣眷之隆。」 「那是后半截……源直心没让你看前面的部分。」卢承庆淡淡的笑了笑,同样从袖里抽出了一封信,只是却没有展开。 「信上的内容……」见父亲没有接话,卢谞小心翼翼的问道。 「杜维……他杀了武元庆、武元爽两兄弟。」 「什么?」卢谞大为震惊;要知道,那可是太后的兄弟!哪怕太后再怎么不待见他们,也不可能容忍旁人这样的行为。 「慌什么?」卢承庆皱了皱眉头,对儿子的大惊小怪有些不满,一双锐利的眼神瞪得卢谞乖乖的龟缩回去,这才又接着说道:「这是猜测……但就算是他主使,也不会由他亲自下手,这点粗浅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但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当年为了武元爽兄弟杀害黄玉、又yù夺其妾室,杜维竟然伙同程知节,将武家兄弟绑到了城外军营?」 「孩儿记得。」卢谞点点头;这件事情虽然被官方封锁,但在上层阶级仍然流传甚广,这也是之前没什么人愿意招惹杜维的原因。 「这小子……恐怕比我们想得还要会记恨啊……」 卢承庆没有把信封展开,是因为他从源直心处得知了「第一手」消息,信中内容委实有些难以入目,他才看了一眼,就把信封收了起来。 卢谞虽然没有看到信的内容,但还是能从父亲的态度上猜测一二。 「莫非,应国公兄弟之事,和杜维当年的事情有关?」 「十之仈jiǔ吧。」卢承庆疲惫的揉揉脑门,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儿子,语带紧告的说道:「正因如此,没事千万别去招惹他。」 卢谞沉思半晌,摇头说道:「若是这样,那源世伯没有必要透露……他必定是别有用意!」 卢承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如此;源直心的那封信简直太过详细,连刑部没有记文件的数据都写了下来,如果说没有什么用意,那才是不合常理。 「带着我的名剌,备下车马,咱们去见王玄策。」 卢谞匆匆应命而去,卢承庆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头暗自盘算: 说起来,老夫能够修史还是承了他的情,所以杜维想必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吧? *** 偏殿之中,一个白发道人双眼迷茫的看着大殿正中;这一切景物虽然和当年没有什么不同,但人事更迭宛如沧海桑田,身边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了。 「真人莫非是在推算天机吗?」 武后笑吟吟的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并让宫女替老道人拿了张太师椅,示意老道人直接坐下无妨。 「见过太后。」老道人没有托大,态度谦和的微微一躬身子,算是谢过武后的好意。 「真人还是这么jīng神健旺,可见是修道有成啊。」 「娘娘说笑了……老道修的非是长生之道,如今也已是发苍齿摇、老眼昏花啦。」 「真人过谦了。」武后笑道:「就连先dì dū说您是老神仙呢。」 「先帝此言,真让老道惭愧了……老道终究只是凡胎罢了。」 「但……您能推演命数、占断吉凶,这些莫非不是神仙手段吗?」 老道人摇摇头,笑道:「老道习自然之道,人的生老病死,就如四时轮转;体魄盛衰,便如草木荣枯。知晓了这道理,便不难推算出人的气运了。」 武后笑着应和几句,又随这老道聊了一阵子,这才慢慢说起了正题。 「真人尝言,先帝若是将养得宜,必然是甲子可期……但是,先帝大行的岁数却是折了个对半,这又是为何?」 武后本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但因为这老道也曾为她相过命,而且结果让武后颇为满意,所以她急切的想要知道老道失算的原因。 老道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回忆高宗的面相,隔了半晌才道:「先帝的面相、命数,确实是该有甲子岁数,即使略有差异,也不致于至此……贫道猜测,或许是另有变数。」 「变数?」 「先帝大行之rì,这长安城中可有异象?」 「异象?」武后想了想,却没有想到什么,只得摇摇头,颓然一叹:「好像没有什么异象。」 老道唤过宫女,让她去招一人过来,但隔了一阵子,回来的却只有宫女一人。 「太史令说,他正在忙碌,谁也别来打扰。」 「跟他说,他的师父来了。」老道没好气的笑了笑,又让那宫女重新去唤。 又过了一小会儿,宫女怯怯的回来复命。 「太史令说……他正在做研究,谁也别想打扰他。」 「混账!」 老道大怒,也不顾身在宫中,跳起来便大声吼道: 「告诉李淳风,老子叫做袁天罡,他若不来见,那以后也不必见了!」 第一百六十五回 变数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李淳风是个胖子,和演义小说里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好像扯不上什么关系,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估计他自己也算不到,自己在遥远的将来竟然会被描述成仙人一般的形象。 他只比袁天罡小了十多岁,不过这一声师父唤得却是心悦诚服,原因无他,就因这位师父的才学高出自己十多倍;唯一遗憾的,大概是这师父的脾气,让他难以在朝为官,只能当个清散的游方道士。 李淳风常常觉得可惜,自己这个师父若是在朝中为官,担任个太史令、国子博士之类的研究型官员,想必在学术上必定能有不小的成就。 不过,若是他真这么做,那他就不是袁天罡了。 「师、师父,好久不见啦。」 气喘呼呼的袁天罡好不容易走到了殿中,还来不及对武后请安,便笑嘻嘻的对着师父问好。 「你……你啊……」本来想要好好数落一顿的袁天罡,见了弟子的老态,不由得大吃一惊,但随即又转为低落。 眼下的李淳风,看起来比自己还要衰老几岁,自己甚至还更加有jīng神……他明白,这是李淳风专注研究,专注到连自己的生活都忽略了。 「你多大的人了?连身子都照顾不好。」 李淳风完全忽略掉师父的责骂,只顾着笑嘻嘻的说道;「徒儿正在编修张邱建算经的注释,近rì已有小成,师父这趟来正好替弟子多多参详!」 袁天罡无奈的摇摇头,对这名弟子是又骄傲、又头疼,不过眼下也不是教训的时后,于是便拉着他先对武后补上一礼,才对他解释这回唤他过来的原因。 「先帝大行之rì,当天有无异象?」李淳风皱眉问道。 「不错,老道那时不在长安,而太史监能让老道信得过的也只有你。」 「那一天……是冬rì吧?雷声大作,但却没下半滴雨……」李淳风闭目思索,一面像播放录音一般的,把当rì天象完全复诵了一回。 「雷声作,倾盆雨,顺相也;云满天,雨不落,逆相也。如今二相并立,顺相未已,逆向便生……顺逆交替,是为扭转之意!」 「所以唐祚是否……?」武后脸sè一变,虽然另一个时空的她窜了唐朝,但在眼前的状况,她的年岁、她的手段,都还不容她有这样的想法,听到唐祚有危,立刻便紧张了起来。 「如果变量不生,那么大唐的气运并未衰减,反而更加沉厚。」袁天罡点到为止,并没有把看到的景象全部透露。 事实上,此时的他也是惊愕不已。 本来的大唐虽然国势鼎盛,但中间却呈暂止之相,间接影响到了未来的衰灭;关于这一点,袁天罡推算了十之七八,已是个极有把握的数字了。 但是今rì这么一看,不但暂止之相全然消失,就连许多人的命数都有了不小的变化;像是徒弟李淳风,从他气sè上来看,在他外表的健康之下,内在已经透出一股衰颓之相。 这股衰颓之相十分凶猛,如果所料不差,那他大概只剩下不到五年的岁数了。 袁天罡还能大概推断出来,李淳风在过世前,必然会将他所学相术做一总结,成一本不朽的命理著作──若是杜维在场,就知道他指的是《推背图》。 不过,虽然李淳风的气sè极差,命数却呈「化险为夷」的态势,如果不是自己不信符箓,他还真要怀疑有高人出手改命了。 「既然如此……那……哀家呢?」武后只松了半口气,又开始紧张起她自己的命运。 在武后允许前,袁天罡也不敢擅自窥探,如今得了允诺,立刻便迫不及待的看起了面相。 「果然……」 果然和原来的样子不同了。袁天罡暗暗吃惊:莫非这世上真有神仙,能够将人的命运完全改变? 「如何?」武后焦急的问道。 袁天罡一阵迟疑,斟酌了下词汇,才缓缓问道:「娘娘是否还记得,老道当年替您相面的那一回?」 「您是指……必若是女,则贵不可言?」 「是的。」袁天罡呵呵一笑 当时的袁天罡确实是这么说的,但在武后有心cāo弄之下,这句话当然也就换了翻面貌,成了袁大神仙对武后篡得帝位的背书了。 当时,他看到武士镬抱着一个男装打扮的小婴孩,大惊失sè道:「必若是女,实不可窥测,后当为天下之主矣!」 这句话乍听之下,还觉得袁仙长真乃牛人也!竟然可以断言武后将来能以女子之身登上皇帝之位;但仔细想想,连眼前小孩是男是女都看不出,哪里还称得上是什么牛人?放到现代,这样的程度只怕要归类到地摊等级了。 只不过,袁天罡虽然没能确切的猜测到武后篡位,那一句「贵不可言」其实也足以解释许多东西,这也让武后对这句话一直隐隐有些期盼。 「那如今又成了什么样了?」武后问得十分急切。 「惭愧,老道无能……娘娘面相依旧如同当时,仍然是贵不可言……」袁天罡顿了顿,又喟然叹道:「但是,余下的……老道却是难以看清了。」 「这是为何?」 「雾气缭绕,难以明视。」袁天罡侧头看向李淳风;虽然名为师徒,但李淳风青出于蓝,更甚于蓝,于相法一道反倒比起师父更加jīng准。 「徒儿驽钝,同样是难以看清……只是……」李淳风小心翼翼的说道:「只是……娘娘这几年间,或许会遇上十分重要的抉择。」 或许是当时的李淳风还只以学者的形象著称,武后对这句话并没有放在心上;重大的决策?她哪一天批阅公文时没有遇到? 袁天罡看出了武后脸上的不以为然,却不点破,只是浅浅一笑,对李淳风所占的卦象又更添了几分信心。 另一头的武后果然已经把这件事情放下,无意中注意到李淳风气sè不佳,便好心的开口问道:「李真人身子是否不适」 李淳风苦笑道:「不敢劳烦太后cāo心,只是一些小毛病罢了……」虽说是小毛病,但从李淳风的外表来看,这毛病看来可一点也不小。 「这样罢,孙太医正好回来,就让他替你看看吧。」 「孙思邈?」袁天罡大吃一惊,本来低垂的双目陡然睁大,不顾武后诧异的眼神,赶紧追问道:「他不是、他不是……?」 孙思邈,中国药王,是五代至唐的一代名医,其名声响彻四海、纵横古今,但是在担任太宗御医时,因为长孙皇后的过世而遭到流放。 袁天罡时任太史令,和孙思邈交好,临行之时也不必嫌的去送了一回,临走前不忘卜上一卦: 「此行无甚凶险,思邈尽可安心……」 袁天罡正说到一半,突然一阵疾风吹过,将路旁杨花吹得一阵晃荡,宛如下花雨一般,煞是好看。 「杨花落,归不得……」 袁天罡还没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随机得来的谶语。 孙思邈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的笑道:「这也没什么,反正家人都跟在身边呢,最多也就是换个环境罢了。」 那rì之后,袁天罡虽然记挂老友,却没有再为他占上任何一卦;谶语既出,再算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想不到今rì回到长安,竟然听到老友已然归来的消息。 袁天罡顾不上失礼,凝神闭目、整个人像是出了神一般,认认真真的开始算了起来。 一旁李淳风见了师父这模样,不禁为之一愣;拜入师门几十年的时间,难得看到师父认真几回,想不到这一次竟然有机会看见师父认真的模样。 「果然……」 果然也不一样了。 袁天罡焦躁的扯了扯白花花的头发,这是他焦急时候的习惯,他在方才的短暂时间里,已经匆匆的替许多熟人算了一回,但算出的结果和他过去所卜截然不同,由不得他不感到吃惊。 袁天罡定了定心神,细细理清了脑中思绪;命理之道,并不如一般百姓理解的那般玄奥,大多是从古人的经验法则而来,例如相法、例如堪舆,袁天罡jīng通此道,其实主要是因为他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摊开这些紊乱的命运线来看,无一不是在承德三年的冬天产生了变异,说得jīng准一些,正是由于那一道诡异的冬雷。 但是……仔细想想,雷电倏忽即逝,造成的变化应该也仅只于当时,断然不会有这样长久的影响。 「敢问太后,孙太医……是怎么回来的?」想通了这一点,袁天罡很快找到问题的症结,神情严肃的对武后问道。 「还不是为了什么医学院的事?」武后摇摇头,对杜维在「医学院」上放的心力有些不以为然,在她想来,杜维应该cāo心的是更加高深的问题才是。 杜维经过前些时候一连串的考验,已经逐步在长安城站稳了脚步,即使没有老将军们的帮助,也不再是任人揉捏的蝼蚁了。 「医学院?」 见袁天罡和李淳风两人都是第一次听闻,武后只好对两人略为解释:那是杜维的提案,在「行医执照需经由礼部核发」一案通过之后,没有能力考取执照的野医生大有人在,为了因应这批半吊子的医界人士,杜维提议礼部筹建「医事学校」,又名医学院。 武后说罢又叹道:「虽说杜维谋生有道,但钱也不能这么花吧?」 「太后此言差矣,杜德安此举于国于民都是大善!」学者型的李淳风有话直说,也不管有什么忌讳。 事实上,袁天罡师徒都与武士镬有旧,武后也没有搭起太后架子,只像自家长辈一般的对待二人;当年袁天罡为襁褓之中的武后看相,某种意义上更像是别的宗教的祈福、祝祷,对于这一点,武后心里一直是很感恩的。 「太史令这么说也是。」武后笑了笑,果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但一旁的袁天罡却没有让这个话题轻易过去;因为在电光火石般的剎那之间,袁天罡找到了问题所在。 「太后,老道想一观杜家子的面貌!」 第一百六十六回 面相(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师父……莫非是徒儿学艺不jīng?」 「不……你并没有看错。」 藏身在帘幕后头,袁天罡师徒正从一旁偷偷观察杜维的神态举止。 此时的杜维,正被武后叫来宫中,谈论起近rì朝堂上的一些琐事,杜维不知武后召见的用意,仍是如平时一般的谈笑自若。 「依我看……这位杜德安并不是个好相貌啊。」 李淳风粗略一观,虽说杜维外貌出众,但那毕竟只是外表,从命理的角度来看,自有另外一番逻辑。 「薄命之相、无才无德之相、以sè事人之相……」短短的时间里,李淳风已经在杜维的面相挑出了这么多的毛病。 「观其气、莫观其相!」 见袁天罡轻声喝止,李淳风一凛,随即专心的观察起杜维身上的气。 「徒儿什么也看不出来。」 听李淳风这么说,袁天罡不由得为之一诧;他知道,徒儿观气的功夫已经在自己之上,如果连他都看不出来,那当代大概也没有人能做到了。 问题来了:若是如此,那是谁为杜维改的命运? 经过前后的推敲比对,他几乎可以断言,杜维是改变众人命运的枢纽,不仅如此,他本身的命数就已经被剧烈的改过一回。 「德安今rì来的正好……」武后和杜维说完了正题,看时候也差不多、袁李二人也该看完了,武后便开口笑道:「正好让你见见两位真人。」 「杜维见过两位真人。」见屏风后头转出了两个老头,杜维赶紧起身见礼,客客气气的准备寒喧……直到武后说出对方的名字。 「这是袁天罡道长……这是李淳风道长。」 武后说得声音不大,但在杜维耳中却不啻于两道惊雷;虽说杜维对历史名人已经有些抵抗力,但这两位却又不同。 「小子不才,想请两位替小子看相!」 杜维的语气谦恭,谦恭到连老板武后都有些诧异,诧异之后是一阵不悦:他可不曾对我这么恭敬! 本来以为是个xìng使然,但今rì却见到他确实也有恭谨的一面,可见他平时只是在敷衍自己罢了。 「那有什么问题?只不过……」袁天罡爽朗一笑:「只不过,杜小兄是否曾经遇过什么高人?」 「高人?」杜维摇摇头,他确实没有遇过什么高人。 袁天罡、李淳风对望一眼,都是感到难以置信。 「请问,莫非是在下的面相有什么问题?」杜维见两人神情为难,不禁紧张的问道。 「是有一些。」李淳风点点头,毫不修饰的回答:「照您这面相,这辈子该靠下半身过活的。」 武后正端起茶盏轻啜,听到这话时不禁把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杜维也好不到哪里,黑着脸僵硬的问道:「敢问这是何意?」 「就是说……好一点是靠前面、坏一点就靠后面,总之就是下半……」 话没说完,袁天罡尴尬的打断弟子的话头,脸上强自镇定的说道:「但如今看来,杜小兄呈现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所以老道才好奇,这背后是否有高人指教?」 「在下确实不曾遇过什么高人。」杜维仍是矢口否认;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吧? 一边只是怀疑、一边却是矢口否认,两边对话也就很难有什么交集了。 在武后从中穿插的几句话题下,几人聊了一阵,便各自分别告退;杜维走的较晚,临走之前武后迟疑了一下,突然开口将杜维唤住。 「德安。」 杜维转过头来,一脸不解的看着武后。 「其实也没什么事……」武后笑了笑:「姊姊最近怎么都没进宫来看我?莫非是身子不适吗?」 *** 怀抱着惴惴不安的心思,杜维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出了殿门。 杜维深深的吁了口长气,试着在脑中厘清思绪,但却只觉得一片浑沌。最让他感到不解的问题是: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惊慌?不是已经决定要守护王琇、武顺一生一世了吗? 果然,自己对武后还是…… 「小兄弟,你果然对太后有意吧?」 正当杜维愣愣的在殿门口出神时,突然听到袁天罡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方才没有看清楚,或许是小兄弟思绪太杂的关系……你再像刚才一样想事情,老道继续帮你看看。」 面对这对无厘头的师徒,杜维只能苦笑以对:「这……在下怎么知道……等等!在下对太后才不是……」 「别这么惊慌。」袁天罡笑道:「这可不是看相,光是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啦。」 「年轻人啊……」李淳风称职的担任起捧梗的角sè,师徒俩像是说起了相声。 如果说杜维是cāo控人心的高手,那这位袁先生就是玩弄人心的宗师了。人老成jīng的袁天罡并没有让杜维尴尬太久,而是温和又善意的替杜维找了个台阶……一个心怀不轨的台阶。 「要不要老道替您算算感情……?」 「麻烦您了。」 见杜维想也不想的中计,袁天罡倒是一愣,暗自称赞杜维这小子够上道。 (看在他这么识相的份上,就不把他绑架回四川老家的道观研究了吧。) (是,师父。) 师徒俩人再次交换了无声的讯息,面对一脸茫然的杜维,脸上拼命挤成和煦的温暖笑容。 「淳风,那便替小兄弟看看相吧……生辰八字、手相都别忘了。」 李淳风早已忍耐不住,一个箭步窜到了杜维跟前;身为观气高手,方才竟然没能读出杜维身上的气运,这让他觉得丢了面子,此时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讨回来。 只见李淳风双脚才刚站定,两手已经搭上了杜维;一手碰肩、一手触脸,双目翻成一片雪白的眼睑,嘴里喃喃念着秘传道经,压箱底的真功夫可说是一件也不留。 这完完全全吓坏了杜维。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表示意见,李淳风便俗套的吐了口鲜血、仰天倒下,口中颤栗说道:「天机不可泄漏……」 袁天罡忙不迭的上前救治,只是看他酣声隆隆,显然是睡得香甜、并无大碍,杜维便要告辞而去。 袁天罡没有接话,反而像是别有深意的问道:「杜小兄若是有暇,能否陪老道去一趟太医院?」 杜维没有犹豫太久,便答应了这个请求。 因为这里有久仰的另外一位大神。 「思邈,你看看淳风吧!」一踏进院门,袁天罡便迫不及待的大声喊道。 只见厅中一名白发老人放下了手上书卷,表情无奈的看向袁天罡,嘴里毫不留情的应道:「如果他们事先跟我说你也回来的话,我就不会回来了。」 「回来?老道就只是过来看看,关你何事?」 「是吗?我还以为……」孙思邈说到一半便会意过来,赶紧收口、转而问道:「淳风怎么了?莫非又是劳累过度?」 孙思邈一面说着,一面走上前来诊断:「果然,他大概又有几天没睡了吧?等他休息一下,再照方子抓副药便行了。」 袁天罡没有放过孙思邈方才yù言又止的话语,正打算要逼问,突然想到身边跟了个朝堂中人,便转向杜维小声问道: 「思邈方才所指何意?」 「大概……是理学院之事吧?」杜维先瞥了眼孙思邈,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才回答道:「这也是礼部正在筹措的项目之一。」 「理学院?」 「格物穷理,然后知万物生变之道。」杜维随口念出了招生广告一般的台词:「过去世人总想着身修、家齐,然后便要治国、平天下……却往往忽略了致知与格物,此一项目便是为了改善这种状况,这才应势而生的。」 「听起来野心不小啊……」袁天罡当然不信这种官样文章,但他听得出来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而且是自己这一类学者的极佳舞台,当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只不过,还有一点还需确认。 「对了,那这是由何人主持?」袁天罡假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王敬言和祖衡。」 「什么?」袁天罡大怒:「这两个无名之辈,哪里堪得如此重任?」 「那是王孝通之子和祖孝孙之子。」孙思邈冷冷的插口说道。 「不管!思邈既然能任职医学院,那老道怎么就不能担起这份任务?」 杜维无奈的看向孙思邈,却发现他眼神似在求助,好像很畏惧袁天罡,于是便开口解围:「这事并不归属在下管辖,但在下可以问问王尚书。」 听杜维这么说,袁天罡这才罢休,孙思邈也才松了口气,注意到自己还未与杜维通名。 「请恕老朽眼拙,这位小友是……?」 「在下杜维,字德安。」 孙思邈一愣,随即笑道:「久仰大名了。」 这话并非客气,而是听宫中的宫女、太监们谈论过杜维出众的相貌。 「不不不,我才是久仰您的大名。」杜维表现的却很激动。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古人,但让鼎鼎大名的古人对自己说「久仰大名」,这却是出生以来的头一遭。 正当两人惺惺相惜,交换名片之时,袁天罡突然插口问道: 「思邈啊,你能否替德安看看?」 「看看?杜小兄身子有恙?」孙思邈一愣,随手一搭杜维腕口的脉门,立刻便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揣想。 「不,只是老道的功夫不到家,所以想藉助思邈你的帮忙。」袁天罡正sè说道:「老道出山以来,从未遇过这等情形。」 「但我要如何助你?老朽可不会看相。」 「先看看他近rì身子有无不适吧……你探他的脉象,老道这里从气sè观之。」袁天罡一面说着,一面目光灼灼的望向杜维,好像把他当成了任人宰割的肥羊。 「若你是此界中人,那便决计没有看不出气运的理由!」 第一百六十七回 看相(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觉得,自己好像经过了一个大唐版的全身健康检查。 由孙思邈医师主持,配上两台全身断层扫描机器……或者说,是「全人生断层扫描机器」比较合理。 根据这对师徒的说法,只要能掌握人们体内「气」的脉络,远的可以看到未来运势,近的可以看到健康状态,只是这项技能十分困难,算一算,当代能够「观气」的人也不过就那么三五位。 巧合的是,这里刚好站着两个。 经过一番详尽的检查,袁天罡师徒总算是稍微看出了一些端倪,并据此推出了两人的结论: 虽然杜维的面相不算好,但凭借着后天努力,怀抱着人定胜天的信念、保持着超过旁人数倍的努力,持之以恒、不懈不怠,长久下来果然扭转了先天的不佳,硬是拼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虽然这个说法很是牵强,但袁天罡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而李淳风也亲口证实:虽然杜维的气运飘渺难视,但仍然有他的脉络可循,依照李淳风自己的专业判断,杜维已经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什么意思?」杜维好奇的问道。 「意思是你不用再靠下半身……」李淳风想也不想的回答。 「总之不是坏事就是了。」袁天罡赶紧打断了徒儿未经大脑的发言,但一旁的孙思邈却凑趣般的插口: 「淳风这么说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呢。」孙思邈笑道:「杜小兄这方面天赋异秉,若是……咳,也算是一展长才吧?」 说罢,三个老头都是哈哈大笑,笑得杜维一脸尴尬,只想要夺门而出。还好几人还算厚道,只是稍微调笑了几句,便又回到了正题。 「杜小兄,方才之言虽然大多只是说笑,但所谓『相由心生』,你的面相太过柔弱,老道可以猜出你xìng子中必有优柔寡断的一面,这一点还须留意才是。」袁天罡正sè说道。 杜维认真的想了想,自己或许是真的太过心软,毕竟过去在大学的环境单纯、来到大唐也总有人替自己扛责任,仔细想想,他还真的没有办法做到「当断则断」的境界。 以政治人物来形容的话,他或许比优柔寡断的宋襄公还要再更宋襄公一些。 杜维谢过了袁天罡,为他的提醒报以诚挚的感激。 「杜小兄,还有一件事需得注意。」李淳风突然开口说道。 杜维表情顿时一僵,还好这一回李淳风没再说什么浑话,而是一脸正经的细细述说。 「虽说您的气运时隐时现,但贫道仍是试着探见了些许片断……」说到这里,李淳风慎重其事的顿了顿,然后才正sè说道:「就贫道所见,在不久的将来,或许会有一个重大的转折。」 「在下不明白……」 「贫道也不明白。」李淳风摊开手掌,上头是几枚铜钱、显示他方才已经迅速卜了一卦:「所以,贫道方才得了几句谶语……来处来,去处去,虚实无定,醒梦由君……贫道言尽于此,剩下来就只能靠杜小兄自个努力了。」 身为一个现代好青年,杜维对于命理其实一直是半信半疑的,来到古代之后,或许是由于现代逻辑训练带来的优越感,「信」的成份更少、「疑」的成份转多,即使对方是袁天罡、李淳风,杜维也只把他俩当作是忽悠大师而已。 直到这一句话,杜维才收起了看好戏的心思,认真的聆听起李淳风的告诫之语。 那句谶语暂且不管,但他说「重大的转折」,指得究竟是什么意思? 「淳风何不再说得仔细些?」孙思邈心善,见杜维苦苦思索的模样,便好心催促李淳风解惑。 出乎杜维的意料,李淳风没有卖关子,只是迟疑了片刻、语带保留的说道:「或许……事关国运。」 或许是这话题太过沉重,众人一时都接不上话来,厅中霎时陷入了一片难堪的静默。 *** 「秦郎中,这里是来年的出版品审查结果……请您过目」 年迈的老秦接过了年轻小吏奉上的文书,瞇着昏花的老眼、就着桌上的烛火细细观看,看那文件上头一排一排的、细小又琐碎的清单。 「这……什么审查的,什么时候要交给侍郎?」 「侍郎说要尽快,还得让尚书过目呢。」 秦郎中点点头,继续埋首在那堆文件里头。 基本上,这份清单已经是下面筛选过的结果,但多年来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让他仍习惯xìng的一笔一笔仔细核对,即使他其实不大明白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 清单上总共有一百五十余笔资料,那是在该季向礼部出版司提出申请的出版作品,内容包括文字作品、戏曲作品等等。 这个新部门、连同这项法案,是经过以武后为首的上书房议定,礼部尚书王仁祈主张全力cāo办的重点项目;尽管一些老人不能理解用意,但光是从中收取的审查费用,就让他们乐的合不拢嘴了,哪里还管得着什么用意? 像礼部这样的清水衙门,难得有个油水部门出现,这让礼部士气大振,处理事情的效率也高了、新官上任的不安定感也消除了,从这点来看,出版司真可说是个一举数得的好政策、好部门。 但是,据说户部对此不大满意,认为这应该是属于他们的业务,还好新任尚书崔知温压的住众人,才让反弹声音不至于失控。 等到秦郎中看完了名单,时间已经过了午时了。 秦郎中疲惫的揉揉眼睛,随口喊来方才的那名小吏:「赵三郎,这份名单拿去交给……」 话没说完,却发现手上的名单不知道被谁抽起,秦郎中惊愕的转过头去,却发现抽走名单的人竟然是尚书王仁祈。 「啊,王尚书?」秦郎中赶紧起身行礼。 「呵呵,延年做事情就是稳妥,其他年轻人还得跟你学学啊。」王仁祈亲切的笑道。 听到王仁祈的话,秦延年觉得胸间涌上一阵暖意:这位尚书不仅记得起自己的名字,还对自己的工作表现有印象,这让年岁已高、进取心也淡了的老秦,一下子觉得自己还不算老,还有余力想跟着王尚书一同前进。 「尚书过誉了。」秦延年谦虚了几句,趁着脑袋里热劲未退,便再接再厉的对尚书提出了他的意见。 「依下官来看,本季戏曲一类的审核数量有些过了,是不是可以先退回一些,留待下个季度再做处理?」 如此一来,审核费又可以多赚一回了。 王仁祈没有马上接过话,而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秦延年一眼,看得他一阵心惊胆跳;不过转念一想,他也没有想要中饱私囊,纯粹是站在礼部的角度,想要为单位多争取一些利益,于是老秦也理直气壮的坦然面对王仁祈。 「这些剧目你看过了吗?」王仁祈见秦延年没能理解,只能叹口气、无奈的问道。 「看过了,连同说明的细项也……」秦延年隐约察觉到自己说的并不是尚书要的答案,着急的就想要辩解。 王仁祈摇摇头,摆手止住了想要开口的秦延年。 「趁着时候还早,延年不妨和老夫去一个地方看看。」 面对上司的邀请,秦延年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两人出了礼部,招了两辆人力车,由王仁祈对车夫说了个地点,一声应诺,车子便摇摇晃晃的动了起来。 这还是秦延年第一回坐人力车,只是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车子便在大街上停了下来。 「咱们换车吧。人力车只能在巷弄间行驶,上不了大街……」王仁祈下了车,回头付了车钱,又对秦延年笑道:「正好老夫没坐过公共马车,延年能否陪老夫尝尝鲜?」 秦延年当然没有二话,两人走到了站牌处,搭上了正好停站的马车,两个老头好奇又兴奋的上了车,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挺宽敞的嘛?」 「尚书说得是。」 王仁祈瞥了眼战战兢兢的秦延年,低声笑道:「放轻松些……虽然是公出,但毕竟人在外头,不必如此拘束。」 「是。」秦延年恭敬应道,尽管他怎么看都不觉得这是公出。 车子晃晃悠悠的前进,秦延年也从最初的紧张放松下来,开始四处张望、打量起车内众人。 这个时候的乘客大多是老人,也有少部分商人,像他俩这样的文士并不多见,即使是有,也多是准备考试的士子,在荥阳会馆一站下了一批之后,车子便显得有些空荡。 「喂,瞧什么瞧?」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把正想得出神的秦延年吓了一跳,只听他又接着喝道:「瞧你官身打扮,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外头?」 「这……」秦延年没什么应变之才,遇上了那老汉的指责,立刻便慌了手脚。 只听那老人还不放过,又是一声高喝:「车夫快停车,让老夫把这两人送去刑部问讯!」 此时的车上只有寥寥数人,扣除赶车的车夫、保安的车掌,也只有王仁祈三人。 「这、这个,我们……」 有别于秦延年支支吾吾的应对,王仁祈却只是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老程啊,你果然还是没变呢。」 「什么老程?你这厮……」 见那老程还要说话,王仁祈还没有响应,车掌已经苦笑着上前劝道:「程老将军,请别让咱们为难啊。」 「你认得我?」老程好奇的问道。 「车行里都是退役的弟兄,在下有幸,曾在太宗亲征辽东一役见过将军。」车夫压低声音,但语调却是压抑不住的兴奋颤抖。 「这也正常,谁不认识混世魔王呢?」王仁祈哈哈大笑。 这位老人正是程知节,也就是演义说的混世魔王程咬金。 「仁祈好兴致,怎么大白天的竟然出外乱晃?今rì又不是旬休。」 「咱们这是公出呢。」王仁祈嘿嘿笑道:「别忘了出版司,咱们这就是来事先探查的。」 「探查?」程知节鄙夷的哼道:「说这么好听,还不是要去看那什么试演。」 「新戏试演啊……」王仁祈没有否认,反而悠悠的感慨起来:「这不是挺令人期待吗?」 「这么说也是……」程知节没有否认。 此时马车正好到了站,在东市外头停了下来,马夫躬身亲送几人走下马车,才行礼告辞、赶着马车回头。 或许是下了马车、也或许是程知节的出现,秦延年像是想起了身分差距,只敢落在两人之后,耳边听着两人随意闲谈。 「话说回来,小六这回的戏,又是想要倡导什么了?」程知节见王仁祈迟疑,忍不住笑骂道:「这可不是什么机密,我问小六一样问得出来,问你也只是嫌麻烦罢了。」 王仁祈想想也是,苦笑着应道:「大概是『巡检』之制吧?」 「听起来就无趣。」程知节一听,整个兴奋的劲头一下子垮了下来,无奈叹道:「还是战争的题材吸引人……就像前一回那『雷恩传』。」 雷恩传,内容叙述一个叫做雷恩的士兵,他的五位兄长都在朝鲜战争之中丧生,消息传回兵部,当尚书大人发现雷家仅存他一名独子时,立刻果断的下令:让救援部队将雷恩抢救出来。 不用怀疑,这是杜维写的剧本,参考自《抢救雷恩大兵》。 「这一回是什么样的内容呢?」程知节好像兴致勃勃,仍是拉着王仁祈不断的谈话。 「延年来说吧。」王仁祈也只是匆匆一瞥,于是便把问题抛给了经手的秦延年。 「是。故事是一位女子,受了冤屈,竟然被贪官处斩……最终是巡检到了当地,问明了案情,才让冤情得以平反。」 「听起来真无聊。」程知节打了个呵欠。 「但唱词很是不错的。」秦延年小声的辩驳。 「你说,那剧名叫做什么?」程知节也不以为意,只是随口问道。 「嗯,好像……好像叫做……好像叫做窦娥冤!」 第一百六十八回 琐事(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听到台上唱到了这一段词,底下先是一片寂静,随即便是一阵炸开似的唏嘘之声。 除了唱词本身动人、戏子技巧jīng湛,舞台上也有着不少特殊的巧思;就如窦娥被斩的剎那,舞台背后迎风招展的白sè布景,随着一名龙套的手起刀落,瞬间转换成了一片红sè,来象征窦娥洒落的鲜血。 随之而来的,是一条条细碎的白sè布幔,一条、两条,很快的布满了整片背景,象征上天垂怜窦娥而降下的六月雪。 那一片布幔构成的雪景,随着后面工作人员的轻轻扇动而随风摆荡,看起来格外的吸引人。 唱到这一段,已经是来到了剧情的第三折,最后一折是由窦娥之父重临该地,并且重新审理这件案子,这才替窦娥洗刷了冤屈,是全剧最为jīng彩的高氵朝部分。 虽然唐朝戏剧并不算成熟,但话本的发展已经略具规模,对于剧情进度也有所感应,到了这里都是屏气凝神、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但是,这个戏班的班主却没有如他们所愿。 「众位贵客请了,今rì多谢各位赏光,但最后一折,就等到来rì正式开演吧!」 说在前头,今rì得知消息、前来观看试演的,大多都是身份尊贵的大臣、国戚,不少公主、王爷也在其中,但这位班主这么一宣布,众人都是一阵叫骂,只是顾虑身份,话词还不算太过粗鲁。 王仁祈和程知节待在一间包厢里,一直在留神程知节是否会发飙,但却只见他一脸不悦、焦躁难安,不过至少没有出格的举动。 「规矩是杜德安立的规矩,剧团是杜德安成立的剧团,剧本也是杜德安编写的剧本……老程哪里会有什么意见?」 同在一间包厢的崔知温瞧得真切,一语道破了程知节的内心。 程知节埋怨了好一阵,但脑筋还算动得快,立刻便招手唤来了酒楼的店主老塔力。 「老塔,帮我留下这间包厢!」程知节喊道:「就是开演那天!」 「是、是的。」老塔力如今也算是见惯了贵人,但仍是对程知节的豪迈有些吃不消。 听到程知节的大嗓门,酒楼其他的客人也醒悟过来,纷纷询问起包厢的预定。 「既然这样,那老夫也顺道定一间吧。」崔知温今rì本来只是顺道前来,和程知节并没有什么交情,所以干脆自己定下一间包厢,想着到时可带家人一同过来听戏。 「那老夫也定一间!」王仁祈想了想,也跟着定下一间。 这么一阵哄抢,很快的就把开演当天的座位定得差不多了。 酒楼的二、三楼多是设置成一间一间的包厢,不同于程知节这处的和乐融融,另一头的西面包厢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那是许敬宗、李义府,还有许圉师三人。 看着对面意气风发的崔知温,许圉师忌妒得两眼通红、咬牙切齿的瞪着对面,但看他完全投入在戏里的模样,根本直接无视了许圉师。 「好了,咱们还是也来定一间包厢吧。」李义府呵呵一笑,好心的拍了拍许圉师的肩膀,语带玄机的说了句:「再这么看下去,也不能把尚书的位子看回来。」 这句话点燃了许圉师心中的那堆火药,只见他气急败坏的冲着许敬宗恨声问道: 「户部尚书之位,咱们怎能就这么放了出去?」 「放心吧。」许敬宗表情不变,淡淡说道:「就当作寄放在他们手上吧……咱们迟早讨得回来。」 许圉师哼了一声,转身径自走出大门,丝毫不给两位上官面子。 看着许圉师的背影,许敬宗蹙起眉头、有些怀疑的问道:「许圉师不但儿子教不好,连自己都是个草包……你确定和他合作是好事?」 李义府yīn侧侧的笑了笑,低声说道:「他是草包,但他也是个疯子……若要做大事,往往还得依靠疯子啊。」 *** 「户部尚书崔知温、秘书监卢承庆、礼部尚书王仁祈……」 武后枕在沙发上,慵懒的念起奏折上的名单,念完不忘瞥了杜维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 「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中,你还真是无所不能啊。」 让老板这么开口,绝对不是员工所乐见的,但杜维好像已经习惯了武后这样的语气,竟然还能笑着答道: 「是呀,尽管来麻烦我吧!」 武后好像也很喜欢这种轻松的对话,她认真的思索一阵,缓缓道出了困扰她已久的另外一个问题。 「对于皇上……你有什么看法?」 这是个标准的和谐问题,由其是在封建时代里,更是属于禁忌中的禁忌;以武后的身分问出来,又让本来就诡谲难言的感觉,添了更多复杂的气氛。 以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看,杜维应该施展他巧妙的辩词,把这个问题从大化小、由小化无,想办法糊弄过去才是。 但武后有信心:只要自己开口,杜维不会回避任何问题。 而杜维确实也没让她失望。 「这两个人,已经进展到这样的关系了吗……?」 殿门外头,薛琦识相的悄悄退去,退到大门之外、柱子后头,但耳边依稀还能听到殿中两人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薛琦叹了口气,心中的感觉复杂难明。 她应该开心的,毕竟武后对她先有救命的恩情、后有提拔的恩惠,虽然名为主仆,但其实无异于朋友。 所以,如果武后能和杜维这么在一起,薛琦其实也是乐于见到如此的……当然,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舒服。 只不过从现实上考虑,这两个人几乎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哪怕大唐胡风盛行,就算武后真的召来杜维入宫伺候,那也并不是太过骇人听闻的事情,尤其当时离魏晋南北朝并不算远,贵族再怎么混乱、也很难比那时期更加荒唐了。 但这么一来,杜维的前途就算完了,朝臣或许能对武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却不会容许有人身居高位,又能出入宫闱。 当然,这种事情如果处理好,或许不难隐瞒;但是被发现的后果又不堪设想…… 薛琦心中百转千回,一下子担心、一下子感慨,一下子又不可抑止的顾影自怜;要知道,她可是比王琇、武后都还要小个几岁啊。 难道六郎喜欢的是年长的女xìng? *** 「哈叱!」 王琇一声喷嚏,把一旁专心刺绣的武顺吓了一跳,差点就一针戳到自己手上。 「不会是着凉了吧?」杨氏担心的问道:「妳瞧妳啊……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我没事的,义母大人。」王琇讨饶般的对着杨氏撒娇。 身为杜府年岁最长的女xìng,杨氏对众女都是十分关照,几乎就和真正的长辈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和武顺姊妹相称的王琇,也顺水推舟的跟着喊杨氏一声义母了。 「娘亲不是要去大观寺上香吗?」武顺放下手上的女红,伸了个懒腰、稍微活动了下身子,才对母亲笑道:「我记得今rì是同恩师太讲经的rì子啊。」 「唉,还不是那几个孩子……」杨氏叹了口气道:「小桃、润儿都说想泛舟,三娘、瑜儿说是在研究曲子……就是没人想要去听讲经。」 「说起来,涵儿近来怎么总是不见人影?」武顺突然想到了沐涵,这孩子从前感觉十分强势,好像生怕旁人欺负了王琇一样,每回总是护在王琇跟前。 但自从王琇和杜维确立了关系,沐涵的存在便越来越薄弱,一来是保护王琇的这个职责已有杜维取代、二来是她自己对杜维似乎也有了些情愫,所以宁可安静跟着杜维身边,乖巧的当一个小丫环。 「顺姊姊……妳说,涵儿对六郎到底是什么感觉?」 王琇有些困扰的问道;她虽然和沐涵相处最久,但沐涵在王琇面前总是一副坚强模样,反倒是让王琇对沐涵的本xìng最不熟悉。 「我想,应该是喜欢的吧?」武顺顿了顿,肯定的说道:「以涵儿的个xìng,若是要感谢六郎当年的救命之恩,那她大概立生祠、奉长生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偏偏会和六郎划清界线,来示意她只愿意这样报恩。」 「所以,涵儿也喜欢六郎?」王琇松了口气的问道。 「我瞧也是。」杨氏同样给了个肯定的答案。 王琇得到了两人确认,心情开心的就像是中了什么奖一样。 她十分不愿意沐涵离开身边、但她也不会愿意沐涵委身于一个她不喜爱的男子;如果沐涵也喜爱六郎、愿意跟着六郎身边,那对王琇来讲可说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对了,涵儿呢?」绕了一圈,武顺才想起原来问的问题,忍不住没好气的又问了一遍。 门外新来的丫环,赶紧上前答道:「沐娘子说,老爷近rì辛苦,想去厨房替老爷准备些点心。」 「这妮子……」王琇宠溺的摇摇头,心中有种复杂的感觉:她原本担心沐涵不喜杜维,但现在又觉得沐涵被杜维抢了过去。 「王娘子、武夫人……」 杜维的亲随阿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方管家说,于仆shè府上执事前来送话,晚些时候仆shè想要造访郎君……」 第一百六十九回 于志宁来访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润儿,给三姊捏捏腿。」 武三娘靠在凉亭的栏杆上,有气无力的对着润儿唤了一声。 「才不要。」 润儿小脸一撇,继续看起水池里的锦鲤;这座凉亭位于湖面zhōng yāng,是湖中三亭最大的一个,被众人取了个好记的名字:「湖心亭」。 「那小桃来帮我!」 「我也想呀,但我正替瑜姊姊槌肩呢。」 小桃随着年岁渐长,脸上轮廓也越发深刻,看来颇有几分异族美女的韵味,此时的她正搂着王瑜,两张极美的脸蛋凑在一块,看起来是格外的明艳动人。 「小桃乖……嗯,再用力些吧。」王瑜低头看着手中书册,头也不抬的对小桃应付几声。 「妳们两个没良心的小丫头,枉费我平常对妳们如此照顾……」武三娘幽幽的叹了口气,自在的往后一躺。 这个动作放在武后、武顺的身上,那叫做成熟女xìng的慵懒风情;放在二十来岁、又未曾许过人的武三娘身上,就只是单纯的懒散了。 「润儿小桃乖,以后不要变成这样的大人。」王瑜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三娘,嘴角浮起了轻松的笑意:「用六郎的话来说,这样就叫做废柴大人吧?」 润儿、小桃甜甜的应了一声,一旁的小荷则是无奈的看了几人一眼。 三娘也不以为意,仍是自在的枕在亭中榻上,但又觉得后脑勺不大舒服,于是便往上蹭了蹭,寻到了小荷的大腿,舒舒服服的靠在上头。 只是才刚凑上去,便看到了小荷略带惆怅的侧脸。 「小荷怎么了?」三娘担心的问道。 「啊,没、没事。」小荷赶紧慌忙抬起头来,连连摆手说道没事。 但那心事重重的模样,却连脑袋一根筋的小桃都看得出来,更别说是身为武家女子的武三娘了。 三娘想也没想的问道:「小荷……难道是觉得涵儿抢了妳的位子?」 小荷脸一红,结结巴巴的试着否认,但同样的,那样的否认一点税服力也没有。 自从王琇有了身孕,身边便一直有几个丫环、宫里派来的女医官跟在身旁,倒把本来一直照料王琇的沐涵给挤到一边。 正好此时是杜维最忙碌的一段时期,沐涵看着心疼,便自告奋勇的要来照顾,长久相处下来,如今杜维忙完了、但沐涵跟在身边的习惯却也已经养成了。 小荷毕竟才十七、八岁,正是青chūn洋溢的年纪,最初看到有人替自己分担家务,只觉得松一口气,总算是多了些时间和小桃、润儿戏耍,但是…… 「唉……」小荷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暗道:「看来自己的排序又得往后移啦……」 这时候,突然听到门外有些动静,似乎是家中亲兵的问礼之声,本来各忙各的众人,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大门处。 「六郎回来了?」 不知道是谁先这么提起,其余人赶紧放下手上事物,拿起船桨摇向岸边,准备迎接家主。 王瑜和三娘虽然不比小桃等人与杜维的亲近,但毕竟人在杜府之中,家主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所以也跟着小桃、润儿划起船来。 住在杜府一段时间的人,总会被那闲散、温暖的气氛给感染,或许是来自于居家摆设、也或许是杜维松散的治家方法,但不论原因为何,这里的舒适感是一点也假不了的。 「郎君!」 「见过郎君。」 「郎君安好。」 杜维走进大门,只觉得自己的派头好像越来越大了,他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沐涵却劝自己:「六郎如今已经不是一介小吏了,既然身为官身,哪能没有这些排场呢?何况这只是规矩,又不是什么铺张浪费,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会让外人看笑话的……」 杜维想想有理,于是也就这么延用了下来,让最近才担任起小秘书的沐涵开心不已。 大概是自武后那处得来的灵感,杜维发现有个秘书还真是方便,本来他是属意小荷的,但又觉得小荷年纪还小,正该好好玩耍学习,所以便打消了念头,在王瑜、武三娘,还有沐涵之间,选择了沐涵。 不得不说,王琇和武顺提供了非常「深刻」的建议。 不过从眼下的情况看来,沐涵确实是十分合适的人选;她曾经是皇后身边的宫女之首,替王琇掌管不少事项,如今配上条理更加分明的老板,让她本来就杰出的工作能力发挥的更是淋漓尽致。 最重要的是,她和杜维迅速升温的感情。 虽说杜维已经铁了心,在王琇、武顺生产之前,自己不会纳妾、也不会将谁收入房内,但是……在这条底线之前,可是一片十分开阔的空间啊。 一边是未经人事的沐涵、一边是天赋异禀的杜维,杜维只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个动作,便让沐涵柔柔顺顺的贴在自己身边了。 这里说的贴,完全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就像才刚回家的杜维,就见到沐涵带着两个小丫环迎上前来,一面替他解下大氅、扔在小丫环手上,自己则是毫不避嫌的靠在杜维身上。 这时候的杜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纯情孩子,他习惯xìng的揽住沐涵,在她面颊上轻吻一口,就这么携着沐涵走进了大厅。 「六郎,于仆shè那边……」沐涵依偎了一阵,才猛然想起了这桩正事。 「我听他说了。」杜维宠溺的笑道:「方才他已经让人来通知,我在宫里便知道了。」 「那咱们该怎么准备呢?」 「简单就好,越简单越好。」 杜维想了想于志宁的为人,决定还是一切从简,省得让人闲话。 自从杜维被调往户部,担任起从六品的员外郎,像这样的应酬就越来越多,让他一下子有些不能适应。 他的朋友本来就不算多。 在司农寺、工部的同事们如今仍是小吏,彼此有了隔阂,已经很难再像从前一样相处了。在军中的同袍、还有投缘的老将军们,又都各自在远方征战,就拿程务挺来说,竟然已有数年没有回长安了。 只是一旦来到了这种要害部门,哪怕你一个朋友也没有,仍会有数不轻的人想主动凑上来,杜维可以拒绝掉一些邀请,但仍得顾虑王家、武家,加上苏义、杨思敬的面子,不可能完全推掉所有邀约。 「简单……那就在前厅了?」沐涵见杜维不反对,立刻便吩咐起丫环,立刻去准备布置一番。 才刚刚吩咐下去,便听到方管家前来通报。 「郎君,于仆shè夫妇到了。」 杜维听到还有于志宁的夫人,不由得为之一愣,但也随即想起了一个可能。 果不其然,那位慈祥的老太太和杜维见了礼,立刻便提出了想要和杜维妾室一见的请求。 「那孩子算是老身远亲,还请杜郎君通融一二。」 看杜维一脸疑惑,于志宁悄声说道:「拙荆的外祖母是王家人。」 杜维想了想,王琇的身分在高层并不算是秘密,但王琇先被贬入冷宫、后被武后「赐死」,识相的 何况以于志宁的人品看来,也不用担心他会到处声张王琇的身分,于是便让沐涵领着于老夫人进了内室。 老太太才刚转过屏风,便听到她大大的「咦」了一声,想来是被杜维家中现代化的装潢给吓了一跳。 杜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胡涂;他本来只想在前厅接待于志宁,后头的空间就留给自家人,毕竟,那些现代化的装饰不见得每个大唐人都能接受。 但看于志宁这老头一脸似笑非笑,但又隐然有些跃跃yù试的模样,杜维哪里还猜不到他的心思。 「于公稍待。」杜维不着痕迹的笑道:「小子在家里书房下了不小的力气,想请于公指点,不知是否……?」 「老夫听苏守仁、阎立本二人将你这宅子夸得天花乱坠,今rì正好过来看看,你不会介意吧?」 「欢迎之至。」杜维笑吟吟的说着违心的话,脸上丝毫不露端倪。 两人一路走到了书房,老人家的反应果然让身为主人的杜维倍感骄傲,看他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杜维在心里忍不住呵呵暗笑。 「晚一点让西托的建筑工坊出面接洽,说不定又是一笔生意上门啦。」 等到于志宁恢复了冷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但让杜维失望的是,老先生感兴趣的是书本,并不是这栋建筑。 「看来只好去问问印书行了。」杜维心想。 顺带一提,那也是杜维的产业,或者该说是武后交由杜维打理的产业。 客套了好一阵,于志宁的话题总围绕在书本上头,说得兴起时,甚至还兴冲冲的爬上梯子,去拿几本杜维摆在高处、上头铺了片灰尘,但号称是「西方孔子」的著作。 等到于老夫人被小荷搀着来到了书房,杜维已经靠在椅背打盹、于志宁则jīng神灼灼的看着那本《对话录》,于老夫人大概觉得没面子,立刻便抢上前去,毫不留情的拧着于志宁的耳朵…… 老夫老妻小小的闹了一阵,于志宁仍是乖乖的跟着老婆,手中拎着一迭书卷回家。 整个来访的过程中,于志宁竟然没有任何一句关于政治的话语。 只有在离开之前,他看着马车旁的杜维,忍不住凑上前去几句低语。 「前一回的事干的不错。」 杜维一愣,然后才会意过来于志宁所指的,是前rì朝堂上的权力分配,杜维在中间扮演着不容小觑的角sè。 「您过奖了。」杜维却不这么觉得。 杜维想要做的事情很多,但以他从前的地位来说都太过勉强,所以对于升官之事有着异常的迫切感。 想要改变大唐、想要保护家人、想要进入武后的眼底,这些没有一样少得了地位二字。 「但是……这并不代表老夫会像守仁他们一样,对你如此推心置腹……又是要嫁女儿,又是要提拔的……」于志宁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有些时候,老夫甚至可能对你下绊子。」 顿了一顿,于志宁沉声说道: 「你现在做的事情,老夫十分不乐意。」 「尽管来吧。」杜维同样是淡淡一笑:「杜某问心无愧。」 要问最能让人受挫的地方,与其说是社会、不如说是官场;但最容易成长的地方,同样也是官场之上。 经过这些rì子的历练,杜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略带女态的小娃娃,而是真正转变为一个成熟男人了。 「老夫已经老了,但老夫的壮志却还未燃尽。」 于志宁轻轻挂上窗帘,对着帘外的杜维说道: 「如你所说的,咱们当年的雄心,老夫还存得好好的。」 「可喜可贺。」杜维随口扔了几句敷衍的台词。 「老夫虽老,但雄心犹在……凡是有碍于我大唐的,老夫必定执戈趋灭之。」 「在下亦同。」杜维口不对心的继续应声。 于志宁像是听出了杜维口中的言不及义,也没有发怒,只是在离开前轻轻抛下一句: 「小心些,别不小心挡在前头了。」 说完,于志宁拍拍车厢,马车便摇摇晃晃的往前驶去。 杜维醒了,被这话中浓浓的jǐng告意味惊醒了。 这才是于志宁今rì造访的目地: 以保皇党的身分,对杜维下战帖! 第一百七十回 商议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看着杜维递上的折子,武后有些迟疑。 「真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杜维肯定的点点头。 严格说起来,武后手上的只算是书信,但杜维却强硬的表示:这严重的程度,不亚于朝堂上的任何奏折。 「真有这么严重,为何不好好写出来?」 武后恼怒的将那纸信笺塞入袖中,指着杜维一声娇喝:「瞧瞧你写的是什么?对得起你才子之名吗?」 杜维有些纳闷:不过就是白话文,至于这么生气吗? 况且,他平时也没有少偷懒,用白话文来写私人书信,怎么今rì的反应就如此巨大? 「常山公主要办诗会……」贴心的薛琦姊姊见不得杜维那张衰脸,趁着武后生闷气、杜维喝干了茶盏的时候,偷偷上前透露:「而那诗会得了不少才子的响应,说那是创举、公主礼遇文人什么的……」 「都是你!」这偏殿就这么个大小,武后听在耳里,又忍不住暴怒道:「你、你竟然替那女的出主意,怎么?是对她有什么暇想吗?我告诉你,她可是……」 武后说道这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才悬崖勒马的把口边的话收了回来,但在杜维心中却偷偷替她补上: 她可是百合,这个我知道的。 至于,是自己替她出主意? 杜维仔细想想,还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话要从杜维府上后门的那间宅子说起。 武管家探出那是公主府,却不知道是哪一位,但隔没几rì,便看到常山公主带着义阳、宣城两位苦命公主上门拜访。 「姊姊,从今以后咱们便是邻居啦。」常山公主笑吟吟的说道。后头的义阳、宣城公主同样是开心不已。 但在看到王琇隆起的肚子时,三张笑脸同时垮了下来;常山公主的原因不好说,但义阳、宣城二人却是出于忌妒,暗恨杜维把母后姊姊给抢走了。 这声母后姊姊是常山公主的主意,原因无他,只因为她也在盘算塞一位公主到杜维这里来。 如今的宗室,也只有几人还说得上话,而常山公主靠着雄厚的财力,在其中算是个不容小觑的存在。 两家住的很近,但常山公主还算知道分寸,并没有天天上门叨扰,这一点让武顺、王琇都颇为满意,本来的一点提防也慢慢松懈下来。 有一回,几人聊起了杜维在洛阳花节的诗会上,题了那首《chūn江花月夜》诗于墙上,让那处堆积了一片花海,据说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才清扫干净。 常山公主虽然不喜杜维,但仍深深的感到叹服。 「六郎也觉得很新鲜呢。」王琇笑吟吟的替杜维吹嘘起来:「他说啊,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场合,让众人题诗于壁,再依墙下堆栈的花朵判断胜负……六郎说,主事之人颇有雅趣,结果竟然是妹妹的手笔。」 「喔?」被这么夸赞,常山公主不免有些开心,但仍是留意到了王琇话语中的另一层意思:「不知道六郎心中的诗会,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知道!」小桃自告奋勇的举起小手,得意洋洋的说道:「自然是在花船之中,请来名伎相陪,让座中才子逐一作诗,诗成之后让人评判……」 还没说完,便让润儿摀住了嘴,笑道:「那是六郎的小说吧?妳怎么当了真?」 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常山公主言笑晏晏的外表下,竟然在盘算着杜维所说的可能xìng。 「现在可好了……长安城中有名号的文人士子,全部都答应赴约,这摆明是要给我难看了!」 武后骂完稍微解气了些,但仍是靠在沙发上气鼓鼓的瞪着杜维。 见杜维不解,薛琦姊姊再次好心提醒: 「二月十七,是娘娘寿辰。」 杜维愣了愣,这才明白武后生气的原因。 「怎么?想到办法了吗?」武后见杜维猛然抬头,赶紧兴奋的追问。 「不,我只是奇怪,他们遍邀长安文人,怎么会独独少了我?」 「你!」武后气极,铁青着脸指着杜维,但随即幽幽一叹,无力的摆手说道:「你虽有杰作,但是一来身分敏感,二来年纪幼小……何况,在那作品之后,便不见任何作品问世,有人怀疑、有人顾虑,所以就干脆不邀你了。」 杜维叹了口气。 他写得东西不少,但多数都在和家人之间的书信之间,而王琇、武顺,甚至是润儿,都把这些书信当成自己的珍藏,完全没让它们有流通的机会。 更何况古代诗词多在青楼之间流传,杜维从未上过青楼应酬,所以自然也少掉了宣传的机会。 好在王瑜来了,而且也发现了这些诗作,立刻便自告奋勇想要把它整理出版,让杜维大叹遇到了知己。 这一叹,让他睡了三天的书房。 这也让武顺好好的说了妹妹一把:喜欢现在的生活吗?喜欢?那看看人家王瑜是怎么做的! 虽然武顺、王琇友好,但是女人之间本来就不能用常理度量;两人都觉得杜维是良配、两人都觉得不介意妹妹跟着杜维,但是杜维身边的人若多了,这可是很困扰的事情。 唯一的好方法,就是委屈对方的妹妹了。 好在家里还有杨氏,适时的对两位孕妇教育了一回,这才平息了这还来不及展开的风波。 「娘娘,我有个主意。」不以谋略见长的薛琦,难得的抢先开口一回。 「说吧。」 「咱们在那诗会地点的对面,同样包下一块地方,自己也来办个诗会!」薛琦兴致勃勃的说道:「那rì是旬休,人cháo必定是少不了的!」 「但诗呢?人呢?」武后却不这么乐观,她知道自己诗才不差,但也没有好到可以强压过所有长安士人;而有常山公主的诗会在前,很少人还会选择办在同rì、又看似跟风的另外一个诗会。 「可以透过会馆想想办法。」脑袋极快的杜维说道:「去年的科举中,会馆接济的许多士人后来都已经陆续为官。即使是没能中举的,也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或许能让他们来共襄盛举。」 杜维说着,忍不住yīn侧侧的一笑:「顺道看看,知恩图报的能有几人?」 武后赞许的看了杜维一眼,不过随即却是一阵担心:好好一个孩子是不是被自己毁了?记得从前他多纯、多天真? 如今都要当孩子的爸了。 「就这么办吧。」武后收起了杂思,jīng神一振:「他们要办在曲江池,咱们便办在曲江畔的芙蓉园!他们有……唉,他们能邀的人可是比咱们都还……」 杜维看了看薛琦递来的清单,上头可是有天才少年杨炯、短命神童王勃,苦逼青年骆宾王,除了缺一位远在四川的身残志坚卢照临,唐朝初期最受欢迎的男孩团体──初唐四杰如今就到了三人。 再看看老一辈的上官仪,这位没什么政治神经的老先生大概是冲着谁的面子,乐呵呵的要去担任评审,丝毫不晓得此举大大得罪了武后。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份名单十分吓人,其中还包括好几个历史上不见经传,但是时下却颇具才名的文人雅士,算得上是星光闪闪的阵容。 至于杜维这边,能邀到的除了武后、杜维,掠阵的薛琦、张郁,其余的不是身份上不了台、就是诗才不足以参与盛会。 「罢了,与其寄望那些士子,倒不如咱们先想好应对的方法。」 杜维的意见虽然可行,但武后却不喜欢命运被cāo持在他人手中,仍是否决了杜维看似不错的主意。 除了默默不语、但却十分紧张的侯英之外,武后和薛琦讨论的十分热络,倒让杜维一时无话,只得找了个理由,去拜访杨华、路思归、钱大娘等长辈们,说了会话、吃了些茶点,等到返回偏殿时,武后才刚刚拟出了一个方案。 杜维在宫中是随意惯的,所以武后也不以为意杜维的走动,事实上,她更希望这样的随意可以影响流言,在杜维身上牢牢刻下自己一派的印记。 反正都是猜测,最好是把他当成自己的面首,这样也算逼得他和自己在同一艘船上了。 杜维对武后的想法只隐隐有些猜测,但却不能清楚得知,不过既然武后有这样的指示,有时候插不上话、或是知道武后想说些隐晦的话题,他就会自个出去走走晃晃,顺道拜访宫中长辈们。 对于武后的智商,杜维是一点怀疑也没有。 原先还以为武后此时没什么政治经验,难免会吃些闷亏,但事后看来,那多半是武后有计划的预谋。 就拿北方的城池来说。 当初浩浩荡荡,号称要制比二都的北方城池兴建计划,因为朝中各派的角力、以及工匠实地的探勘,最终是被连手腰斩了。 杜维还以为武后会很愤怒,但仔细一看:虽然城池并未修筑,但是在运送物料、调集资源的同时,中原──北地之间的交通,可说是大大的被疏通了一回。 加上看似作为妥协的、七座较小的城池,每一座都在交通要害之上,对于不善攻城的北方民族来说,如果他们没能在短时间攻破坚固的城池,就要等着面对来自中原、行军速度大幅提高的jīng锐唐军。 重点是,这还是由国库掏钱,让武后省了一笔巨大的开销。 总之,在经过这些事情之后,杜维一点也不敢小看这位历史上的女皇帝。 正当杜维想得出神,武后突然一拍案几,大声宣布: 「就这么定了!」 武后眼神扫过了眼前的杜维、侯英、薛琦,最终停留在杜维身上,语气不容置疑的说道: 「竟然敢在哀家的生rì作怪,真是……咳,总而言之,一定要让他们的场子很难看!」 第一百七十一回 事发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妹妹她……一向是很重视寿辰的。」 「我已经感受到了……」 杜维来到大唐后,很少看到有人特别重视生rì的,许多人更是认为生rì是「母难rì」,在这曾让母亲饱受痛苦的rì子,并不需要大肆铺张。 不过凡是总有例外,武后就是一个例子。 听武顺说,武后每年一定要在这一天和家人聚一聚……平时可以拒绝她的邀请,但这一天就是不行。 「拒绝了会怎么样?」杜维好奇的问道。 「不知道……没有人敢尝试。」 武顺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晃得杜维一阵晕眩……此时的杜维,正靠在武顺身边,感受着怀孕之后武顺的体型变化。 「那……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 「嗯,二妹……」武顺侧头想了想,但耳边杜维的呼吸声却让她难以思考,因为杜维正毫不害臊的贴着自己乱嗅。 「六郎!」武顺羞恼的轻唤一声,拍了拍胸前杜维的脑袋嗔道:「我在说正事呢!」 「说吧,不碍事的。」杜维贪婪的吸着武顺身上的气息,或许是因为怀孕的关系,武顺身上带有一丝香甜的气息,让杜维忍不住像只小兽一般的嗅着。 「这样要……要人家怎么说……」武顺怀孕以来,便将房事列为禁止事项,所以当杜维这么贴近,让武顺顿时有些承受不起。 最后,杜维又在书房睡了一晚。 王琇的预产期就在近rì,杜维完全不敢轻举妄动,除了安排数十个丫环、产婆在旁侍候之外,自己更是小心翼翼,唯恐打扰了王琇。 所以看天sè已晚,杜维就直接去了书房,反正那里的沙发还算柔软,睡起来也不会不舒服。 唯一的缺点就是,书房并没什么**,不论是谁想要去看书,都有可能见到家主不雅的睡姿。 就如此时的沐涵,一不小心就见到了杜维下身在晨间的自然现象。 「咦?涵儿来了怎么没叫我?」 杜维揉揉眼睛,看天sè还算早,但沐涵却已经愣愣的站在一旁,好像在发呆似的。 「啊,郎、郎君?」 沐涵羞红了脸,赶紧回避杜维的目光,假装在翻看书桌上的文件。 「怎么……」杜维翻身下了沙发,起身之时才注意到jīng神饱满的小杜维,赶紧抓了一旁的抱枕不着痕迹的挡住,脸上笑容不变: 「怎么了?今rì不必朝议,我用不着那么早起的。」 「那个……」沐涵回过神来,脸上仍带羞sè,糯糯说道:「琦姊姊派人前来,说六郎今rì不必点卯了,太后可能会来访。」 「是吗……等等?妳说太后?」杜维大吃一惊。 武顺怀孕的事情,似乎还没有被太后知道,如果她晚一点发现了,那…… 杜维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太后来访……」杜维摇摇有些浑沌的脑袋,甩去脑中的杂思,良久才叹了口气:「罢了,且走且看吧。」 杜维让沐涵去王琇那里帮忙,自己则去洗漱一番,能够近身服侍他的除了小荷、沐涵之外,其他的小丫环都有着严格的限制令……至于小桃,却是因为xìng子太过粗疏、加上武顺宠溺,杜维也不忍心让她服侍。 当小荷和沐涵两人都不在身边,杜维便得自己动手,所幸他虽然过惯了被伺候的生活,但还没退化成生活废渣。 梳洗罢的杜维径自来到了大厅,准备迎接临时来访的武后。 左等右等,等到人都开始打盹了,却等不到半个人影,一直到老方苦笑着来将自己唤醒,杜维才知道武后早就从后门来到了自己的家。 宅子大还真是困扰啊。 杜维感叹了一阵,但脸sè随即一变:武后从后门进来,最先到的就会是后院,还有应该在那里散步的母亲、三妹,然后就是自己不知道何时怀孕的大姊……杜维还正想着该怎么说出两人关系,但现在看来,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六郎!」 润儿气喘吁吁的跑进大厅,见到杜维还在大厅里发愣,焦急的催促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娘娘已经来了一个多时辰了!」 由于一些yīn错阳差的小意外,润儿对杨氏、三娘的称呼,分别是义母和三姊,对武后则是以娘娘称之,总之就是要避开原来的称谓。 杜维心知肚明,但也不好点破,见润儿慌张的模样,忍不住拍拍她的脑袋笑道:「没事的。真若有事,娘娘早就让人把我押去了。」 润儿脸上一红,害羞的低下头去,声若细蚊的说道:「但还是别让娘娘等太久吧……」 杜维呵呵一笑,缓步踱出大门,但出了门、转过弯,立刻便拔腿往里头飞奔。 只要是和武后相关的事,弄不好就便成了生死大事,杜维对这可是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才走到书房,却听到里头传来阵阵琴声吸引住杜维的注意。 这并不像是王瑜或是三娘的风格,杜维放慢脚步、走近门边,一阵宛如燕语呢喃的嗓音,合着悠扬的旋律从里头传来。 「山夕忽梦玉女,涧边独对琼峰。翠华岩顶翔双凤,潭心倒尽九龙。酒中轻浮竹叶,杯上重写芙蓉。何故忽验家山赏,惟有清风入松。」 这词牌是著名的宋词《西江月》,在大唐是以《白苹香》之名著称,听说是教坊乐曲,但这却是「家教」严格的杜维无福消受的。 匆匆进了书房,杜维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下一秒,薛琦就气冲冲的出现在面前。 「不是已经让人来通知了吗?」薛琦悄悄的怒斥杜维。 「我怎么知道妳们会从后门?」杜维苦着脸道。 「咱们本来该去的是韩国夫人府……谁教韩国夫人总在你这里呢?」薛琦冷笑一声:「而且还有孕在身?」 「妳不是早知道了吗?」杜维表情一垮,软声问道:「能不能透露一下,娘娘是什么样的态度?」 薛琦虽然努力板起脸,但听了这话仍然忍不住噗哧一笑。 「刚刚那是娘娘的原话呢。」薛琦笑道:「快进去吧,瞧你怕成这副模样。」 那是妳不认识历史上的武则天! 杜维没有多话,低眉顺目的走进书房。 只见武后轻轻拨弄着琴弦,就好像没有看到杜维这人似的,自顾自的低哼方才的那阙《西江月》。 如果杜维没有记错,这应该是武后旧时所作,本来应该是五言绝句的一首诗,看来她把这诗改头换面、又配上词牌曲调,想要拿到诗会上一用。 「阿琦说,如果能合上曲调,或能和词意彼此衬托,以免咱们的诗不如人。」隔了好一阵,武后才幽幽一叹:「你有什么好词?」 杜维张口yù言,武后却抢先开口: 「你说啊,这世事怎么会如此讽刺?」 杜维正要发问,但又被武后再次打断: 「我好不容易将润儿过继到武家,成了我的义妹、也成了武家的人……但你却偏偏和姊姊好上了?这让人情何以堪?」 杜维沉默不语,只是暗自揣测武后这话中的意思。 「回答我啊?你总不会不知润儿的心思吧?」 「我会把润儿当妹妹看待……」 「少给我打马虎眼。」武后凤目一瞪,但并没有紧咬着杜维不放,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给我记着,你若敢对不起姊姊,我就把你杀了。」 「是。」杜维点点头,这种事情他才做不出来。 「但你若伤了润儿的心,我一样会把你给杀了。」 这个问题杜维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所幸武后好像有满腹的话想说,完全没等杜维的反应,就又紧接着开口: 「姊姊从前过的很苦……我那两个兄长,你也看到那是什么德行了……从我父亲一过世,他两人没了拘束,本来糟糕透顶的脾xìng,又更加变本加厉的荒唐。」 杜维曾听武顺说起当年那些往事:在武士镬过世之后,武家兄弟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但当人家上门算账,却又总是躲着让杨氏出面处理。 杨氏曾经试图劝告两人,但这反倒激起两人的怒气,当场不客气的顶撞杨氏;在辈份分明的古代,这可是严重的违犯了古人的道德观。 后来两人花光了家产,又打起杨氏私房钱的主意,武后就是看不过去兄长的胡作非为、担心有朝一rì会败坏了家业,才会选择入宫服侍,期盼能为家里留一条活路。 「要不是我看母亲、姊姊都过得挺好,你早就……哼哼……」 武后不遗余力的对着杜维恐吓,其实心里头颇为感激;至少,从她这么看来,杜府之中的气氛就是她心目中的「家」的感觉。 至于润儿的事,武后自己都曾随过太宗、高宗父子,对于润儿与杜维之事自然不会有太多刁难。 但她还是很不爽。 更不爽的,是她连自己在不爽什么都不大明白。 「算了,别提那些事了。」武后摇摇头,只能无奈放弃、把话题带开:「你昨rì原本说到,于志宁来你这儿jǐng告,似乎是他们想要有什么举动,这会不会是你太过谨慎了?」 「皇上今年就要十六岁了,到时必定会有让他亲政的声音……娘娘打算如何处置?」 「上书房那些人吃过了权力的甜头,除非皇帝能给他们一样、或是更大的权力,不然我有把握把这些奏折挡在上书房。」 武后冷冷一笑,语气yīn森的说道: 「而且,以我对于志宁一派的了解,他们可没有这等度量;皇帝仁孝,想来也不会太过急着要求亲政的。」 「皇上仁孝,但他身边的人可不一定了。」 杜维几乎确定,于志宁的来访除了招揽自己以外,更重要的讯息就是: 皇帝准备要亲政了。 武后想了想,也察觉到问题的严重xìng,但她对此早有自己的安排,所以没有太过惊慌,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知道了。」 杜维点点头,没有延续这一个话题,反而好奇的问道:「娘娘今rì怎么会过来呢?」 武后一愣,这才想起今rì过来的本意。 「你的书房借我一用!」 武后全然不管杜维脸上的瞠目结舌,理直气壮、毫不犹豫的说道: 「在想出一首好诗之前,你这地方就先暂时归我啦!」 第一百七十二回 同居生活(上)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大清早,被窗外不知名鸟儿的鸣叫唤醒──这样的事情对于武后来说,已经是十分遥远的回忆了。 生活在宫里,就算是有虫叫蝉鸣,也会有负责此事的太监,用尽各种方法来把声源消灭。 不过,换个角度,在宫里也没有办法睡得太晚;在那必须要绷紧神经的地方,武后没有一秒是真正松懈的,每时每刻都在提防、每分每秒都在戒备。 和这闲适松散的早晨相比,简直就像不堪回首的恶梦。 武后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周遭陌生的场景;柔软舒适的床垫、jīng致气派的书桌,几张铺着碎花垫子的沙发,和一面窗格里镶嵌上朦胧玻璃的窗子。 很舒适、但并不奢侈,这是武后的感想。 「来……」武后正要开口唤人,却又想到自己此时不在宫中,于是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只是才一下床,门外便传来了润儿的声音。 「您起床了吗?」 「润儿吗?」武后揉揉眼睛,随口问了一句,又打了个呵欠。 「进来吧!」 「是。」 润儿柔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然后才推开房门,端来了一盆水、一份毛巾。笑吟吟的问道:「昨晚睡得可安好?」 「嗯,还行。」 武后说完有种说谎后的罪恶感,毕竟这是她几十年来睡得最好的一觉,什么政事、什么政争,全都没有放在心上。 「那就好,娘娘……」 「嗯?」武后凤目一瞪,佯怒道:「什么称呼?」 「二、二姊……」润儿吓了一跳,随即脸上一红,低声应道。 「这就对了。」武后笑嘻嘻的拍拍润儿的脑袋,柔声说道:「自己若是不争,旁人也没有办法帮妳。」 「但、但是……」润儿有些羞窘。 「别但是了。」每天都在和老狐狸交手的武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等小儿女的神态了,一时之间母xìng大发,溺爱的对润儿说道:「就算是二姊求妳一件事吧?」 润儿好奇的抬起头。 「把杜维栓在身边。」武后的笑容有些疲惫:「我还是看不透这小子……但是,我知道他最重情分,所以……」 「但是……不是已经有……大姊……了吗?」润儿结结巴巴的问道。 「哼,那是妳不晓得男人是什么德xìng。」 武后哼了一声,手指点了点润儿的小脑袋。 「妳看,王家有王瑜和她姊姊,崔家三女还在妳家等着,更有听说宗室想将义阳、宣城嫁予杜维。妳在这么拖磨……」 「不是这样的。」润儿没好气的打断了武后的发言。 见武后困惑的转过头来,润儿无奈的说道:「六郎才不是这样的人。」 「以六郎的条件,他要……嗯,要收人入房,还不是只要一句话的事?更何况琇姊姊……她们总是劝六郎快纳小荷、沐涵。」 「妳是说,杜维还没收那几个小丫头?」武后听了有些难以置信。 「是啊。」润儿有些骄傲,觉得杜维果然不是一般男子,但武后却理解到另外一边的意思。 「难道他不是男人?姊姊的怀孕是掩人耳目?」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 润儿正反驳,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更大的反驳声。 「我杜维虽然称不上什么好人,但是让女子伤心的事,我可是做不来的。 更何况,我能得琇儿、顺儿任一人为妻,都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又怎么敢如此不知足? 小荷、润儿之心,在下心知肚明……但除非是在不会伤害琇儿、顺儿的前提下,不然杜维此生只能愧对她们的心意了。」 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词才说完,武后便是一声断喝。 「三妹!妳做什么怪?」 门外探出一个脑袋瓜子,果然便是武三娘。 「他是这么对娘亲说的啊。」武三娘丝毫不惧武后,嘻皮笑脸的说道。 武后摇摇头,拿这个顽皮的三妹一点法子也没有。 「妳啊……全大唐也就只有妳敢这么对我说话了吧?」 闹了一阵,武后将两个女孩赶出房间,也没另外唤人,自个就在里头整理打扮。 门外的润儿却是一张苦瓜脸,拿小手轻轻戳了戳三娘的腰侧,悄声问道:「那些话……真的是六郎说的吗?」 「着急了?」三娘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个xìng,见润儿紧张,心下顿时一乐。 「还不快说?」 「那自然是……」三娘拖着长长的尾音,一面看着润儿的反应,看到润儿急红了脸,这才将下句说完:「是真的!」 润儿叹了口气,但耳边又听到三娘说道:「但是……」一颗心又再次提了起来。 「但是,娘亲斥他花言巧语,没点诚心。」 「义母大人怎么这样呢?」润儿大感焦急,连声催促着三娘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没听到了。」三娘双手一摊,也不管气鼓鼓的润儿,作势就要往回走去。 「就这样?」润儿一把拉住了三娘,沉声问道。 「就……这样……吧?」三娘见润儿认真,赶紧收起玩笑的心态,苦笑告饶。 「就这样……吧?」润儿秀眉一扬,模样像极了生气的杨氏,让三娘忍不住一阵哆嗦。 「我没听见他俩说了什么,但是他俩谈完后,我却曾听见娘亲说了些话。」 「那妳刚才是在戏耍我吗?」润儿冷冷问道。 「不不不,我是怕妳……」三娘原本急着否认,但话到嘴边,却又像惊醒似的收住了口,喏喏说道:「怕妳听了不爽快。」 「妳这样我才觉得不爽快呢!」润儿没好气的放松了表情,为这位三姊的没正形叹了口气。 「娘亲说,六郎是个好人……别笑,娘亲说六郎是个懂得顾虑人、照料人的好人,忠孝信义无一不具,对待妻子之好恐怕是无人能及。但是!」三娘顿了顿,清清嗓子,才接着说道:「但是,若是跟了他的女子,难免会有些无奈或烦忧。」 「这是为何?」润儿好奇的问道,但一双小手却是握紧了拳头:如果三娘又开六郎相貌的玩笑,她就用会用拳头攻击三娘! 「像这种至情之人,『喜欢』的女子是必定不会少,但真正『挚爱』的女子,却永远只会有一个人。」 「哼,说得跟真的似的。」 润儿心里一揪,还是选择回避这个话题,转过身子、摀住耳朵,拼命的跑回自己的房内。 杜维挚爱的人不就是武后吗? 杜府中人只要是有长眼睛的,大概没有一个看不出来异样。 王琇、武顺之所以对杜维纳妾大开绿灯,甚至是积极主动的提起,都是来自于这一分愧疚。 这里就凸显出文化的差异了: 杜维觉得愧疚,因为他心里还有着武后,却又同时享受着王琇和武顺的包容。 王琇、武顺也觉得愧疚,两人对杜维其实没有太多的念想,但在那一夜过后,两人却迎来了从未想象过的生活;两人的年纪比杜维大、又都有过婚姻,还分别有着身分上的限制,若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恐怕就连自己都不觉得自己会是杜维的良配。 然而,她们原以为只是做了一夕的梦,醒来却发现杜维担起了她俩的一生。 对此,润儿表示十分忌妒! 但她对自己和杜维的关系也颇有信心,加上年纪还不算大,所以仍然是好整以暇的在一旁静观其变。 不过听了三娘的话,润儿心中仍然是不大舒坦。 和润儿一样不大舒坦的,还有正在房内更衣的武后。 隔着那道薄薄的房门,武后把三娘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忍不住暗自嘀咕:「娘亲识人极准,莫非杜维这小子当真已有了挚爱之人?」 不过以三娘那样疯疯癫癫的个xìng,武后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对着明亮的镜子照了照、确认妆扮妥当之后,便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外头一个人影也没有。 方才的润儿、三娘早已跑得不见人影,就连平时总跟着自己的薛琦,都难得的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 深吸了口气,武后正想要大声唤人,突然一阵疾风吹过,伴随而来的是小桃、润儿的笑声,中间还参差着一丝微弱的琴音。 武后愣了愣,顺着那方向看去,只见绿树成荫、一屡斜光穿透树梢枝枒,洒落在自己的手中时,只剩下温暖和舒畅──从前她只觉得太阳刺眼、炎热,恨不得招来云朵把它遮住才好。 武后忍不住哑然失笑: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竟然连阳光都有不同的感觉了? 打消了唤人的念头,武后沿着庭中小径往远处湖边行去,一面走着、一边感受杜维对这间宅子的用心。 这条小径铺满了圆石子,中间一段是一排洁白的花架、上头缠绕着青翠的常chūn藤,道路两旁种满了花丛、样式全然迥异于大唐风格。 走了一小段,武后见到了一座小小的竹林,竹子种得并不密、稀稀疏疏的占着一片不晓的空间,不过看起来却是颇为雅致;然而,竹林另一头却是截然相反的空无一物。 武后认真看了看,这才发现了地上的玄机:在这一片草地上,赫然呈现出一片山水图的景象。 「这是怎么用的……?」 虽然是用草地呈现,但勉强还可以看出是名家手笔,但是,杜维是怎么用草地来表现出如此多层次的深浅sè? 「这是阎立本尚书的原图,好像是用剪裁的布片盖着,几天便掀去一片,一个月下来就完成这幅图画了。」 「原来是用阳光晒成的……咦……阿琦?妳来了?」 武后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到了,她先是一愣,然后才招呼了一声。 「娘娘。」薛琦脸上一红,气喘吁吁的对着武后一礼。 「去哪里了?」武后埋怨道:「正想找妳在这走走看看呢。」 「娘娘慢慢看吧,宫里积压的奏折,我昨夜已经和六郎整理过……接下来几天,除了十分紧急的折子外,娘娘只要在这儿安心作诗就行了!」 薛琦说的十分得意,但武后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阿琦……」 「是!」 「妳不会是为了……妳自己也想留下来吧?」 第一百七十三回 同居生活(下)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薛琦脸上一红,想不到武后那么明白的说出自己的用心。 还好武后也没期待薛琦回答,在说完之后,便径自往湖边走去。 来到了湖边,武后便见到众人在地面铺了一大片淡蓝sè绣花地毯,上头摆放着几篓竹篮、几份杯盏,显然是就在这里用起早餐了。 见到武后过来,小荷、小桃等人赶紧起身张罗,怀孕的王琇、武顺则是分别微微一揖,辈份高的杨氏则端坐在那里,完完全全就是一幅大家庭的景象。 武后笑了笑,正想踏上一步去加入她们的行列,但踏步之时,脑袋里却有阵声音试着阻止自己: 这是妳要的生活吗? 武后可以预言,如果让自己在这里过上几天这样的生活,自己的意志不知道要消磨到什么程度? 再说了,自己要用什么身分入住? 「六郎呢?」大概是脑袋里一团混乱,武后鬼使神差的这么问道;不知不觉间,她用上了更为亲昵的「六郎」,而不是平时称呼的「德安」。 「郎君昨晚没有睡,现下仍在补眠呢。」 小桃毕恭毕敬的回答武后,武后身上的气势惊人,除了润儿等熟悉的人以外,相处起来确实颇有压力。 「哼,又在偷懒!」 武后哼了一声,指了指身后的薛琦说道: 「妳们看阿琦,昨天不也是一宿未眠吗?」 薛琦赶紧低下头来,不敢让人见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上半夜,她的确是认真的和杜维处理积压已久的公事,一直忙到了深夜,才堪堪把一部份做好。 「呼……总算是处理好这部分了。」 薛琦揉揉腰、捶捶腿,总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偏偏另一头的杜维仍是正襟危坐的处理公文,薛琦只能默默一叹,心里悼念起自己那逝去的年华。 「累了吗?」杜维抬起头来笑道:「不然琦姊先休息吧?」 「不、不用了。」 薛琦赶紧拒绝了杜维的好意:这可是她和杜维难得的独处时刻,而且又是在这么引人遐思的深夜时分,她怎么可能会白白错过? 只是两人手上都在处理奏折,而奏折可不是什么太有气氛的东西,就算要和杜维说话,话题也很快就被下一份奏折给盖了过去,变成有一搭、没一搭的失败交流。 「不过,杜维处理的速度,还真不是普通的快呢。」薛琦心里这么想道:「果然是娘娘看上的人才。」 比起杜维处理的速度,薛琦慢了几乎不只一倍;虽然阅读奏折的速度不慢,但薛琦的决断踟蹰,比不上杜维的果断明快。 只是,薛琦不免担心:奏折的批示之中,杜维若是有太多自己的想法,恐怕会让武后不满。 但杜维也有自己的解释。 「简单,只要把无关天灾、无关百姓的内容挑出来,剩下的就好办了。」 「什么意思?」薛琦困惑的问道。 「除了那些需要尽速处理的事项,其他折子的内容大概都是些废话。」 杜维随手翻了翻几本奏折,内容无一不是委婉求官、或者是污蔑政敌之事,他不屑的说道:「这些废话根本不必认真对待……」 「那就留中?」 「留中就浪费了。」杜维摇摇头,嘿嘿笑道:「不如用来给老许他们弄些麻烦出来……」 薛琦一愣,但杜维已开始实际演示了一回: 「这一份是……苏州刺史请求回京,这一份是吏部侍郎乞归骸骨,把两份放在一起来看……」 「等等!」薛琦大感兴趣,忙伸手止住了杜维,撒娇似的说道:「等等,让我来说!」 杜维自无不允,但薛琦竟大大方方的坐在杜维身边,两人膝盖碰着膝盖、肩头并着肩头,模样无比的亲昵。 「苏州刺史是许派的人,吏部侍郎是于老的人……依我看,应该是驳回苏州刺史的要求,一面准许吏部侍郎之请、并且致仕待遇从优……这样一来打击了许派,也拉拢了于老,可不是一举两得吗?」 「嗯,这样不错。」杜维想了想,这个做法充满了典型小女子的感觉,一手打击、一手拉拢,但是似乎做的太过明显,只怕瞒不过那些老狐狸。 「你呢?」薛琦听杜维一个劲的夸起自己,羞恼的用肩头撞了杜维一下,娇声嗔道:「你还没说答案呢。」 「我这可算不上什么答案……」杜维苦笑道:「这种事情没有什么答案的,咱们只要能做得符合娘娘的意思便行了。」 「那你怎么做?」薛琦奇道。 「许派锁定的必定是吏部侍郎之位……话说,这次出缺大概就是于老为了平衡势力才会抛出来的吧?所以这职位等于有一半落入了许派手中,咱们要挡下来可不容易。」 「这样啊……」薛琦也不是蠢人,稍一细想就知道杜维所言无误,于是蹙眉想想、才又说道:「咱们抢先荐用于派的人?或者换上个没有牵扯的寒门?」 「那样的话咱们就不好控制了……而且,妳怎么知道那寒门士子不会被拉拢呢?」 「不说了,你就顾着反驳我!」薛琦赌气般的背过头去,转头之际,发丝就这么轻轻扫过杜维的面颊,让杜维顿时沉浸在一阵香风之中。 杜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童男了,小杜维也已经不是那个稚嫩的小杜维,此时两人贴得极近,彼此的任何一个动作,都少不了一阵的摩擦碰撞……杜维第一次发现,原来「摩擦碰撞」四个字也能够如此具有美感。 总之,此时的杜维有些禁受不住,一把就搂过了薛琦。 只是毕竟人在宫中,杜维脑袋里仍保有一丝清明,所以并没有接下去的动作,让怀里的薛琦偷偷在心里暗啧了一声。 杜维毫不客气的深吸几口气;一来让自己冷静,二来也闻闻薛琦身上香气;然后才凑在薛琦耳边说道: 「按照我的想法,这件事娘娘会有自己的主意,咱们不方便拿主意的。」 「你!」薛琦一时为之气结,忍不住在杜维身上一阵乱啃乱咬,但这其中有几分是愤怒、几分是做戏?也只有本人能够明白了。 杜维笑嘻嘻的搂着薛琦,任她在自己身上「啃」豆腐,等她发泄了一阵,才笑道:「大多时候,我都不拿主意的……因为妳也知道娘娘的个xìng……」 「那你还不早说?」薛琦想想也是,心里不免有些担心自己是否是太自作主张。 「不一样的。」杜维咬了咬下唇,苦涩地说道:「如果妳用我的作风,那娘娘反倒会开始怀疑:咱俩是不是在合谋什么诡计?或者妳是不是和张郁一样,有了男人就……唉呦!」 看着一脸凶巴巴的薛琦,杜维只得默默揉了下手上深深的齿痕,才又续道: 「而我如果用妳的作风,娘娘会怀疑我隐忍是别有所谋……妳知道的,我的个xìng那么豪爽。」 「是莽撞吧?」薛琦先吐槽了一句,然后才温柔轻抚杜维的脸颊安慰:「我知道,你一直受了许多委屈……」 「那不算什么的。」杜维摇头说道:「如果我忍气吞声,那才算委屈;但我可以骄傲的说一句:我是很记仇的!」 薛琦明白杜维是想故作轻松,却没有如往常般的应和,反而正sè说道: 「但不论如何,得先把自己保护好!」 「我没有吗?」杜维神sè自若的反问。 「武家兄弟。」薛琦气鼓鼓的说道:「要不是娘娘护着,只怕、只怕你早就……」 「两个废人罢了……而且太医说他们是久病缠身……」 「算了,不提脏东西。」 薛琦突然态度一转,听着殿门外的报更之声,忍不住心中小猫乱挠似的心痒,腻声说道: 「长夜漫漫,咱们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呢……?」 「也是。」 杜维看了看天sè,点点头,表情认真的说道: 「那咱们继续批阅奏折吧?」 没等薛琦发怒,杜维便抢先笑道: 「这里毕竟是宫中啊。咱们……」 「你嫌我老?」 薛琦幽幽一叹;杜维能感觉到她的体温骤时下降了几度,不夸张的说,杜维光是抱着她,好像就可以感受她此刻的心寒。 「妳说呢……」 杜维没好气的轻拍了薛琦的**,惩罚她没经思考的问话。 薛琦一阵羞窘过后,想了一想,便想起了王琇、武顺,以及武后的年龄,这才稍微释怀。 「那为什么……?」 「我很贪心的。」 杜维轻声在薛琦耳边说道: 「我非常的贪心……一个晚上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你……」 薛琦不解的扭过身来,困惑的看着杜维。 「举个例子吧;我就是赌桌上的庄家,任何人要上我的赌桌,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桌的。」 「有你这么举例的吗?还把自己当成了赌桌庄家呢?」 薛琦没好气的又在杜维肩上啃了一口。 「所以说啦,我很贪心的。」 看杜维煞有其事的说着,薛琦忍不住噗哧一笑。 「那,请问贪心的赌棍先生,小女子该怎么上这赌桌呢?把我这身家压上去足不足够?」 「当然不够。」杜维理直气壮的说道:「少说也要一辈子!」 怀中的薛琦久久不语,久得让杜维都觉的是不是睡去了,才缓缓开口、颤抖着声音说道:「六郎,你知道对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杜维暖声说道。 我知道,而且还说过两三次了呢。 杜维的心里话没有说出来,但薛琦从他表情、和平时习惯上猜想,自然不难猜出来:他怎么可能跳过王琇她们呢? 只是薛琦毕竟也是犯官之后、又曾嫁过人,对杜维从未有独占的心思,此时光是听到那「一辈子」三字,整个人便瘫软在杜维怀中、情动的难以自己。 「不要把我想的太好。」 杜维看到薛琦这模样,心下更是愧疚,忍不住把她搂的更紧,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我只是自私、又害怕自己受伤而已……老实说,我承受不了任谁一人离开我的打击。」 杜维俯身在薛琦脸颊上轻啄一口,然后是鬓边、耳际、一路到颈部,然后才来到了薛琦的樱唇。 「等等!」 正当杜维要亲下,薛琦突然一仰头,让杜维扎实的亲上了她的下巴。 「你到底是怎么处理那些奏折的?」 *** 「这家伙,还真是个破坏王。」 这是武后对杜维的赞誉,也不知道史书会怎么记载这一句话?但武后此时却是发自内心的赞叹杜维的巧思。 回报之时,薛琦自然的省略掉一些敏感话题、还有两人那些互动,只是约略提过杜维和她看过了什么样的奏折。 杜维怎么处理那些奏折? 在薛琦简短的报告中,武后已经看到了杜维破坏的本领……或者jīng确来说,应该算是给人添堵的能力。 几件看似不相干的事情,却能被他串连在一起,织成让人难以斩断的绵密关系网。 「就是这样,娘娘应该可以不必烦心了。」 薛琦报告完后,见武后反应正常,才松一口气的笑道。 「那些旧的宗卷还没什么,怕的是又有新的急事……」 武后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娘娘,不好了!」 侯英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大声的禀报道: 「拔野古多罗和李谨行闹起来了!」 第一百七十四回 摩擦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又是李谨行? 武后不悦的皱起眉头,心里对这莽撞的浑人有些不满意,但薛琦却知道:这代表武后这回不会处置李谨行! 如果武后发怒,那就代表李谨行要遭罪;但武后此时略显冷淡的反应,恐怕是对李谨行重拿轻放的前兆。 对武后来说,这件事情无关对错,只需要知道她前回才处置过李谨行,如果这次再下手,那必定会引起军方、甚至一部份的外族反弹。 「娘娘……」 薛琦想趁着武后开口前抢先阻止,但武后却摆了摆手,示意薛琦暂时不要说话,自个径自走向了湖面。 此时的润儿等人早已告退,搀扶着王琇、武顺两人,众人移动到了主楼;武后见身边只剩下侯英、薛琦,才幽幽叹了口气。 「阿英,是……谁的错?」 侯英虽然知道武后不会喜欢这答案,但仍是耿直的应道: 「多罗可汗已经有所忍让,但李谨行做得太过分了。」 「唉……」 武后早就知道如此,但也只能默默叹口气,找到湖边一张躺椅坐下,闭上眼睛,这才对侯英说道: 「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是。」 侯英简短的应了一声,便毫无保留的说出事情的经过。 多罗由于和杜维交好,自然也就成了杜维所开酒楼的老主顾,一间是原名「侠风楼」,后因顾客口耳相传、和小说效应而更名的「侠客行」,另一间则是老塔力主持,专卖西域风格等异族料里的「阳关」。 开始时,人们只觉得这名字取得贴切,但似乎太过浅白:谁不知道阳关之外就是西域? 直到一首诗的诞生。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sè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一首诗就写在酒楼近门最显眼的一面墙上,吸引了不少文人雅士的眼光,题诗的「京兆杜德安」,则靠着这首作品翻身,重新回到了诗坛。 其实光论历史定位,那一首「chūn江花月夜」已经注定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显赫大名了,但是就当代而言,人们传唱之余仍然不免有些健忘。 再加上杜维从不涉足风花雪月的场所,这也影响了他诗坛的地位;想想看,有哪一个歌手光出唱片,但不开演唱会呢? 回到正题,在那阳关酒楼之中,多罗一如往常的在酒楼之上小酌。 本来他是可以找杜维的,但他知道杜维记挂家中待产的孕妇,喝酒必定不能尽兴,即使聚会也不会超过太晚的时间,与其如此,倒不如一个人自得其乐。 「这样算什么男子汉?」 多罗越喝越觉得烦闷,忍不住哼了一声,将酒杯重重放落。 倘若是一般男子,对杜维的行事自然要加以嘲笑,但多罗却不是一般男子…… 其实应该说,他根本不是男子。 尽管他一生几乎都被当男孩养大,知道他身分的,也就只有除了叔叔以外的寥寥两三名贴身婢女:一来女子生活毕竟多有不便,有时仍须要人帮衬的;二来身为一个可汗,竟然没有娶妻纳妾,那岂不是白白引人疑窦? 虽然是当男孩养大,但多罗仍然有着一般男子没有的纤细,因此从杜维对待妻妾的事情上,他看的远比一般人多。 「可汗,您喝太急了……」 一旁一个面貌清秀的胡人见多罗心绪不佳,赶紧悄声劝道: 「若是醉了……」 多罗闻言顿时一凛,他平时向来「好饮而不多饮」,仗着酒量极好、喝酒的节奏有度,所以一直没有在外头醉过,唯一能尽情饮酒的时候,只有在自己的地盘上,外头有亲兵守卫,里头是贴身丫环陪伴,他才稍微敢喝得放肆一些。 还有就是和杜维相处的时候。 杜维喝酒有时也会豪饮、有时则是细细品尝,但整体来说相对温吞,就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一般。 「与德安往来,如浴甘霖、如沐chūn风。」 这句话是时下长安城里的名言,虽有炒作的成份在里头,但多少也反映出一个现实:无论对方是高官豪族、抑或是平民小吏,杜维都能以同样的态度应对,既不让人觉得高傲、也不让人觉得卑微。 说在前头,这倒不是穿越附带的技能,而是杜维的家教和天xìng使然、以及现代的教育而形成的:这让他很难对高官卑躬屈膝,也很难对一般百姓颐指气使。 这一点看在多罗的眼中,就成了杜维和其他唐人最大的区别。 虽说唐代相对并不歧视胡人,但对于新附大唐、或者是短期内都还是敌人的部族,仍然有着异样的眼光,尤其是曾经肆虐北方的铁勒族了──唐人可不管你是铁勒的哪一支,只需知道北方诸部少有好人就是了。 多罗在这股氛围之中,感受到来自杜维的暖意,相比之下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杜维这小子,到底是不是男人?」 多罗不敢再豪饮,但仍是忍不住恨恨的说了一声。 他是女子,但对杜维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纯粹只是像个玩物被抢走的孩子,在那里独自生着闷气。 「可汗……」 他的侍妾、此时身着男xìng胡装的白音赶紧替可汗倒上一杯茶,权充做不能饮酒的替代物,一面转头吩咐小二几句,小二会意,立刻便转身匆匆跑去。 「白音,妳这是做什么?」 多罗隐隐猜到了白音的心思,忍不住不悦的沉声轻喝。 「阳关酒楼的歌女是长安数一数二的好,可汗不愿见识吗?」 白音好像不太惧怕可汗的权威,不以为意的轻声笑道: 「如果不这么做,只怕要引人疑窦啊。」 多罗无奈的叹了口气。 「表姊……妳饶了我吧?」 白音和多罗是表姊妹,但两人并无血缘关系:多罗之母是回纥公主、白音的阿姨则是拔野古本地人士,但这并不妨碍俩人打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而多罗身上的秘密,也是靠着白音多加掩饰,这才得以隐瞒众人直至今rì。 白音抿嘴一笑,正待发话,却听楼下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不少人,而且从步伐听来,似乎都是些武夫。 两人暂时都止了声,想看看上来的究竟是谁。 没过多久,楼梯口当前上来了一位面貌敦厚、但顾盼之间隐含yīn险模样的男子。 「李谨行将军?」 「多罗可汗?」 多罗与李谨行同时认出了对方,彼此都先是一愣,然后才上前见了礼。 「这位是……?」 才刚刚互相问了声好,李谨行便迫不及待的问起了一旁的白音。 虽然身为女子,但多罗仍是感到有些不悦:李谨行的意思昭然若揭,摆明是想要讨要白音。 即使号称文明的大唐,赠妾一事仍然时有所闻,更别说作风更加随意的外族了。 「闻道兵部有意陈兵吐蕃,将军倒是悠闲啊。」 多罗马上带开了话题,不yù和李谨行直接撕破脸。 但李谨行一双眼睛仍不时望着躲在多罗身后的白音,那倔强又带着畏惧的眼神,让李谨行的心中更是火烫。 「嗯,还好。」 李谨行嘴上胡乱应答,心里想得只是如何开口。 虽然还未出言,但这已让多罗大为不满,怒声斥道:「请你自重……李将军。」 多罗说完,像是想缓和般的解释道:「在下离不开这爱妾。」 「原来如此,这是在下失礼了。」 李谨行点点头,彷佛已经会意,但在多罗松一口气时,却又不死心的说道: 「在下愿以美姬相赠……」 「不必再说了!」 多罗大怒拍桌,指着李谨行就要大骂;正当两人就要撕破脸面时,一个紧张而急促的声音突然传来。 「客人,这是小店招待的新玩意!」 老塔力端着盘子,盘子上是形状特殊的木杯,杯中之物味道清香、但又略带刺激,是众人前所未闻的新事物。 老塔力在一旁听得真切,也知道多罗与杜维交好,所以此时见气氛闹僵,便赶紧跳出来圆场;毕竟他父亲是建造圣索非亚大教堂的大建筑师、儿子是在长安已经颇具名气的小建筑师,自己虽然只是本份商人,但怎么可能蠢到哪里去? 多罗此时也已冷静,知道与李谨行闹僵绝无好处,于是也安静下来,请老塔力让丫环把白音先送去韩国夫人府,一来地方近、二来也是让韩国夫人保护。 至于为什么不是杜府?废话,那里可是有杜维出没! 两人都整顿了情绪,同时白音也已离席,于是就由李谨行重新诚恳致歉,多罗也顺水推舟的下了台阶。 多罗从方才就一直闻到杯里香气,此时两人缓和了,便有些按捺不住,对老塔力问道: 「您这杯子里是什么玩意?」 「可汗难道忘了我家郎君的承诺?」 老塔力呵呵一笑,他现有一切都是杜维所给予,所以虽然杜维不提,他却一直以主人视之、以家仆自居。 「承诺?」 多罗皱眉想了想,杜维答应过得事情可不少:一套主角是胡人的小说、一件可在北地解闷的事物、一首胡乐的新词……还有最遥不可及的,让她族人生活状况改善,让北方民族不再需要靠着掠夺维生。 「郎君说过,有了此物,可以大大改善贵部族的生活。」 老塔力端上酒杯,也没少放李谨行那一份,然后便笑呵呵的退到一旁。 多罗端起了酒杯,仔细端倪着杯中那金黄璀璨的液体。 这味道十分古怪:既有着一丝辛辣、又带有一缕清香,加上杯中老塔力贴心的放了冰块,让多罗光是鼻端这么轻嗅、就能感到一阵扑面的清凉。 「李将军,请。」 大概是身为杜维好友,多罗不客气的反客为主,举杯向李谨行示意一番,然后便张口豪饮了一口。 「哈!」 一阵甘甜清爽之后,多罗又被那后劲给辣了一口,忍不住直接「哈」的一声大大吐气。 但是多罗不以为意,反而惊喜的看着杯中之物──她从未品尝过这种口感,就连稍微类似一些的也找不出来。 李谨行同样是两眼发光,咕噜咕噜的放开来牛饮。 多罗哪肯示弱?正当她要举杯时,老塔力突然又道:「可汗夫人交代,可汗千万莫要多饮。」 塔力不知多罗身份,但白音离席前,不放心多罗喝酒,于是便找了个理由让塔力劝阻多罗。 多罗无奈一叹,不甘的放下手中酒杯……那是只木制啤酒杯,造型十分突出、拿着也很顺手。 李谨行在旁默默看着,也发现自己做了件蠢事:多罗和白音的关系,恐怕已经超过了一般主人和妾室的感情,方才是自己太理所当然的认定,所以才提出了莽撞的要求。 「还请可汗莫要见怪,方才是在下失礼了,实在是万分惭愧……」 李谨行正sè说完,作势仰杯,但却「巧合」的发现杯中空无一物,便将眼神投向了老塔力…… 「算我帐上吧。」多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谨行喝酒、自己则用茶杯相代,几乎郁闷的说不出话来。 「等一下!」 听到这里,武后打断了侯英的陈述,不解的问道: 「德安又有什么新玩意了?往常他总会先……」他总会先给自己,然后才开始在市面流通。 武后差点就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那是六郎制的新酒,取名为啤酒,其中原料是北地所产的蛇麻草……似乎因为六郎答应过可汗,所以,他大概是想让可汗尝尝家乡的味道吧?」薛琦豪不犹豫的替杜维解释道。 「就他多事。」骂了一声,武后没有继续纠缠话题,只是好奇的问道:「听阿英这么说来,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侯英尴尬的摇摇头,犹豫片刻,这才为难的说出原因。 「李将军……李将军在酒酣耳热之际,突然对多罗可汗问了一句……让可汗大怒,当场举刀砸向李将军。」 「什么话那么严重?」武后一愣,蹙眉问道。 「他说……」 侯英表情十分古怪,就像是强忍着笑意一样。 「他说,愿将族妹许配给多罗可汗!」 第一百七十五回 好奇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身为女子,长相被人嫌弃到这种程度,无论在哪一个时代来说,都是件时分悲惨的事情。 其实,美丑标准并非一致,会随着时代、和社会风气而不断变化,就像赵飞燕到了唐朝,或许只能在酒楼的厨房里洗碗;杨贵妃的体型放到汉代,大概就是个耕田砍柴的命。 像这样生错年代的女子,也就注定要贴上一个「丑」字的标签了。 现代人或许难以想象,但是在信息并不发达的古代,人们的标准往往单一、而且接近盲从,杜维记得他的高中历史老师就曾说过一个有趣的例子: 老师家住山区乡下,就是上学还得走个两、三小时的那种乡下,那里直至近代仍然保存着传统农耕的习俗,而评论女孩时,也都以身体强健、最好是吃苦耐劳为标准。 一开始据说还有些人不喜这一型,但在过了几百年之后,那些长得秀气娇弱的女孩,不是勉强自己吃胖、就是落得远嫁他乡。 在老师小时候,村中最出sè的「美女」,是个身高一米八五、脸宽肤黑,一天可以一口气除遍整座田地的草、同时有着一颗好心肠的大姊。 「所以啦,容貌这玩意千万不要太在意了……」 后头老师说什么,杜维已经不太记得了,只依稀记得老师说不大喜欢带师母回去,因为身材清瘦的师母,让老师总被长辈们用同情的眼神看待。 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段回忆? 杜维此时坐在韩国夫人府里的大厅,想到等一下就会见到这位有名的「丑女」,心下不免有些忐忑。 身为现代好青年,杜维的眼界完全不是古人可以比拟的,无论肤sè黑白、高矮胖瘦,杜维都能用客观的角度来鉴赏。 事实也是如此;在大唐人眼中,小荷、沐涵都是太过纤瘦的身板,但杜维却喜爱两人玲珑有致的身材;王琇、武顺算是符合当代标准的丰满美人,杜维也一样喜爱两人丰腴而不肥胖的体态。 至于为什么唐代的仕女图中,每张脸都像化了妆的相扑选手? 根据杜维研究:那是因为,画师们不敢针对女子特征做太多的描绘,所以只敢把那一部分往脸上、往体型来加。 当然了,也是有一些描绘写实的画作。 回到正题。 杜维虽然没见过这位李家妹子,但从身边人口中,已经听过不少骇人听闻的描述: 「这孩子相貌……挺威武的。」 武顺看过了,回来这么对杜维说道;虽然不是恶言,但一个姑娘被形容成长相威武?真不知道她听了该是什么感觉。 「她……晒太多太阳了吧?」 润儿心慈,善良的替她的肤sè找了个借口。 「她比六郎还要粗壮!」 小桃没有修饰太多,为此还挨了沐涵一记爆栗,惩罚她拿六郎和女子比拟。 「戏文里的三国张飞,大概就是这样的豹头环眼吧?」 王瑜近rì整理杜维《三国》的手稿,内容多是杜维口述、小荷凭记忆抄写下来的,整理起来十分费工,也因此王瑜看得甚是仔细。 「还有黑山老妖的血盆大口!」 三娘近rì看了《倩女幽魂》,不忘在一旁接着补充。 「不过,这孩子身材健壮,六郎不妨纳了她,反正关上灯来……」 杨氏还没说完,就被众女或憋屈、或怒瞪、或无奈的各种眼神团团包围,只得端起茶杯、佯装无事,自顾自的喀喀笑了起来。 这下知道武后的基因从哪继承的了。 杜维没敢说出来,暗自腹诽几句,就开始在脑中想象起李家妹子的相貌:威武、肤黑、粗壮,豹头环眼、血盆大口…… 「别闹了。」 王琇见杜维认真苦思,见不得众人拿他来玩笑,便开口解围道: 「听说靺鞨人血统繁杂,有唐人、高丽人、铁勒人……还有更远的突厥人、吐蕃人,听说族长一族甚至还有西域那里的人呢!」 王琇解释完,还不忘安慰道: 「所以,这孩子有可能是昆仑奴!」 这安慰让杜维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唐代的昆仑指得是印度一带的南洋地区,「昆仑奴」也就被拿来泛指肤sè较黑的人。 杜维对这方面并没有什么偏见,在现代也有相当欣赏的黑人女星,像是哈莉˙贝瑞;只是,从武顺等人的叙述看来,这一位李家妹子的长相,大概就像……就像那对打网球的威廉姆斯姊妹花。 时间倒退回几个时辰之前。 杜维一觉睡到了午时,一起床就被沐涵告知了多罗和李谨行的纷争,本来还带着的睡意一下子全消了,赶紧追问起是怎么回事。 得知了事情的因果,杜维也觉得有些无奈,但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从这件事的对错来看,他都会站在多罗这一边。 说起多罗,他总觉得有些古怪。 好端端一个雄赳赳、气昂昂,整张脸有八成被胡子覆盖的爷们,说起话来竟是轻脆得近乎童声;当然,平时的多罗总是低沉着嗓子,只有在酒酣耳热之际,才会不小心发出一两声「轻笑」……笑得杜维头皮发麻,后来总不大敢背对着多罗,生怕多罗有什么特殊的雅趣。 但不管怎么说,多罗是个不错的人,也是个够意思的朋友,杜维当时只是许了一个虚无飘渺的空头支票,但多罗却是以诚待之,以铁勒族之首的身分给了杜维不少的方便。 像是工部销售过去的兵器,就是由多罗居中牵线的。 在兵部、工部的研拟下,大唐关于赏赐武器给外族,有了更严格的规范;凡是赠与、赏赐、贩卖外族之兵器装备,至少得要落后唐军制式兵器装备十年! 这项规定的象征意义大过于实质意义,毕竟时间用于衡量科技上确实不太jīng确,这规定目的主要是刺激本地工匠,让他们记得时时刻刻保持危机意识,不要落后了其他外族。 虽然是大唐淘汰的武器,但是根本不愁没有买家,那些外族便哭着闹着要来哄抢,而多罗在其中扮演的角sè,就是替杜维筛选:哪一个部族可信?哪一个部族铁定会翻脸不认人? 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多罗介绍的都是些好客户。 「六郎,您这次要帮谁?」 沐涵一面温柔的替杜维整理衣襟,一面好奇的问道。 「先听看看两造说法吧?」 杜维想了想,毕竟上回已经惹了李谨行一回,这次除非是真正十分严重,不然他还是倾向留些余地的。 「多罗可汗反应忒也太激烈了,就算李谨行的妹妹再丑,也不该拿凳子砸了人家的头啊……」 沐涵虽然被王琇约束过尽量少在六郎耳边吹枕边风,但她知道杜维不会介意,所以有时仍是忍不住插口表示一下意见。 杜维想象多罗拿凳子砸人的场景,再想到军方青壮派对自己的敌视,心里忍不住默叹一口气:老兄啊,这下问题可大了。 摇摇头,杜维决定还是亲耳听到两方的说法,再来下自己的判断。但才回过头来,杜维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话说……李谨行的妹妹到底长怎么样啊?」 就算听过家人的形容,杜维仍然不免对这位女子感到好奇。 「六郎记挂着这件事情做什么呢?」 沐涵顿时jǐng觉起来。 杜维轻轻在沐涵颊上一啄,笑道:「不过是问问罢了。」 「问问是无妨,但人家毕竟还是个女孩儿,六郎千万不要一时好奇,跑去鸾凤营偷窥……」 「她在鸾凤营?」杜维奇道。 「是啊……好像还是她自个找上侯英姊姊的。」 沐涵正待再说,却听外头小荷唤道:「郎君,李谨行将军之妹说要拜访韩国夫人,现在正在那里坐着呢。」 「去回绝了吧……」杜维想到武顺此时有孕在身,按照她的想法,是不想见外人的,所以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六郎不必劳烦,涵儿亲自去说!」沐涵对着小荷使了个眼sè,自个便往韩国夫人府上行去。 盯紧六郎!别让他去找那女子! 这是沐涵在眼神里和小荷透露的讯息 小荷则是担心的看着杜维。 「郎君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状况?怎么会瞧上了那样的女子?」 这席话虽然没说出来,但这些讯息从她眼神中已是一览无遗。 杜维只能无奈苦笑,也懒得响应,准备要出门处理多罗之事。 才跨出院门,便听到沐涵急匆匆的脚步声,只听她一面疾走、一面嚷道:「李家娘子要为她兄长求情,所以想找韩国夫人的帮忙……但郎君不必出去,我这就去找三娘。」 杜维和韩国夫人的事,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所以李谨行之妹才会找上门来;沐涵想得周延,找了武顺的妹妹出面,如此一来就免于杜维和那人见面了。 沐涵对杜维了解得十分透彻,她知道,即使那名女子在大唐标准中,只是个丑女,但以六郎宽阔的胸襟,或许还当真看得上人家呢。 说句心里话,那女的虽丑,但看久了倒也不那么奇怪…… 这就是舆论的威力。 如花若生对了时代,那她就是林志玲;林志玲生错了年代,那她就是个如花。 一旦整个社会的庞大价值观压到自己头上,即使你不想当丑人、即使你爹娘怎么看你怎么可爱,那美丑之分也由不得你。 杜维实在太过好奇,于是便偷偷找了个理由支开小荷,自个出了自家前门,过了坊街,来到了对门的韩国夫人府。 门房恭敬一礼,若不是杜维示意,只怕他还要大声嚷道「公子好」,但杜维却对他比了个禁声的动作,那门房会意、没有张扬便放杜维进了门。 杜维怀着紧张的情绪,偷偷绕到了厅后,想由后厅进去、从屏风后头偷偷观看…… 第一百七十六回 求援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六郎?」 「是你?」 「你怎么在这里……?」 「你才是怎么会在这里……?」 「你难道介意我在这里?」 「你又难道介意我介意你在这……算了,别玩了吧?」 杜维苦笑看着眼前的女子。 「琦姊,你怎么来这里了?」 薛琦嘻嘻一笑,好像想起了昨晚在杜维怀中的场景,脸上不禁一红,羞赧笑道:「以后永兴坊的差使,全部都归我管辖啦。」 永兴坊内,光是杜府加上韩国夫人府,就足足有三分之二!另外义阳、宣城公主购置的别院又占了剩下三分之一的一半,所以这座坊中基本上是不会有太多事情处理的。 「那我是不是得先拜见你这位父母官啊?」 「嗯……」薛琦装模作样的思考一阵,才板起脸sè说道:「那就先给本官笑上一个吧!」 杜维轻拍了薛琦的后背,没好气的笑骂道:「小心我在太后跟前投诉你!」 薛琦给杜维这么一拍,感觉到背上传来的温暖、和杜维亲昵的态度,薛琦又羞又喜,贴在杜维胸前,久久不发一语。 只是眼前良人好像有些不解风情,还在那探头探脑的问道: 「对了,那李谨行的妹妹呢?」 薛琦恼怒的用后脑撞了下杜维的胸膛,不悦的说道:「就知道惦记着别人家的女人?」 「只是好奇她的容貌罢了……」 杜维苦笑着揉揉胸口,顺道拍拍薛琦的脑袋安抚,这招似乎颇为受用,薛琦满意的笑道:「三娘和小荷正陪着她呢。」 两人一阵谈笑过后,薛琦这才说起了正题。 「这件事情该算是李谨行之过……他向可汗讨要妾室,而且那还是可汗的表姊……」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杜维表情一正,要说他来到大唐最痛恨的恶习,大概就是把人当货物一样赠送了,从现代人的观点来看,这简直是十恶不赦的事情。 「多罗没有答应吧?」 「自然没有,不然哪来的纷争呢?」薛琦没好气的白了杜维一眼,好像在嫌他没听仔细:「第一次开口时,多罗可汗就婉拒了……后来李谨行开口论及其妹婚事时,又再开口……这一次是彻底惹怒了可汗,才有接下来的事情发生。」 「原来如此。」 要说杜维方才来此,其实只是好奇的成份居多,但此时听了薛琦说起两人纷争缘由,又忍不住开始盘算起这件事该如何善了。 「那……她的要求是什么?要放过李谨行?」 「不……」薛琦开口yù言,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本人来亲口解释,便改口说道:「我请她来对你说吧。」 杜维还来不及反应,便看薛琦匆匆忙忙往外跑去,显然是去找那位李家妹子,只得找张椅子自己坐下,在脑子里先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李谨行其实也不算犯下什么错,放在大唐人的眼里,只怕还要说是多罗气量太小;如果要以此追究李谨行,也只能说他行事嚣张、最多加一条冒犯外族可汗,但李谨行自己也是个部族首领…… 「看多罗要怎么处理吧……」 杜维叹了口气,还是等到探出多罗的意见再说,至于李家妹子的事,就当作看看所谓的「长安第一丑女」,是怎么一回事吧? 「郎君,李家娘子来了。」 小荷盈盈走进,恭敬对杜维说道。 杜维淡淡应了一声,在旁人面前,家主的架子还是要摆出来的。 脸上虽然平淡,但杜维心中却满是好奇,若不是顾及失礼,只怕他真要往屏风后探头了。 不过这也只是突然闪过的一个念头罢了,不过只是几息之间,便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紧接着从门外走进一个高挑女子。 威武?倒不如说是自信;肤黑?在杜维看来,不过只是健康的小麦sè罢了;粗壮?那是骨架宽;豹头环眼、血盆大口……?仔细看看,也没那么豹头、也没那么大口。 这样的长相放在现代并不过份……不,她放在现代那什么好来屋里,就是个十足的明星长相。 由于先前已经听了太多坏话,让杜维有些不好意思这么说,但良心仍然不住在心里头大声疾呼……她长的其实很美。 杜维说句老实话,李家妹子不但不丑,用现代的角度来看,甚至能算是九十分的大美人。 只是在观念保守的古代,大概还是无法接受这样冶艳的长相吧?如果真要形容的话,杜维觉得李家妹子和安吉丽娜˙朱莉颇有几分神似,就连那狂野大胆的气息,从这李家妹子的身上竟然仍能感受出几分。 李家妹子见了杜维,心里也是一愣:世间竟有这等男子! 由于李谨行荤素不忌,她也曾见过族兄招进家里胡闹的俊俏童子,虽然长相是清秀,但总有股让人不舒服的yīn柔气息。 但眼前的男子……光是这么一看,就让李家妹子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虽然是胡人,但她在长安长大,眼光、审美观都是地道的大唐人,对于自己的长相一直是十分难受。 才看了杜维一眼,李家妹子便惭愧的低下头去,本来自信的态度也大受动摇,喏喏说道:「妾身……李谨行之妹……李……」 李家妹子越说越小声,到了后来已是细不可闻,杜维连她的名字都没有听清。 「你是来为兄长说情的吗?」 杜维见她紧张,态度温和的柔声问道 「是。」 提起兄长,李家妹子赶紧提起jīng神,也无心再管杜维长相,认认真真的说道:「家兄在酒楼闹事,这是他的失礼,烦请杜公子替妾身转达对可汗的歉意。」 「你……」 杜维头疼的看着李家妹子,他已经知道这妹子的来意了:无非就是李谨行不愿善了,但她心里担心兄长因此得罪,所以便私下前来道歉。 「小姐不需如此……此事的是非还未定论,等到万年县衙有了结果,在下会……」 「不,你不明白的……」 李家妹子咬了咬下唇,焦急又慌张的说道: 「家兄、家兄他……他最是好面子,若是……」 「李小姐。」杜维止住了她的话,有些无奈、但仍是认真说道:「在下和可汗、以及李将军都有些交情,一定会尽力斡旋,不会让两人闹翻的。」 李家妹子好像还有话说,但杜维却没有兴趣继续听下去。 「李小姐不必担心了,这件事情在下会尽力的。」 说完便回头看向小荷、薛琦,其中意思再是明显不过,薛琦便上前招呼、小荷则紧张的拉了拉杜维的袖子。 「六郎……李小姐好像有话要说呢?」 「我可不想在他俩中间左右为难,就让那些大头们去烦恼吧。」 杜维笑了笑,决定把事情扔给武后处置,最多自己再给多罗一些好处、先打打预防针就是了。 「不会是看人家长的……哼哼?」 小荷凑近杜维,压低声音、揶揄说道: 「想不到六郎也会以貌取……」 「不要说这种话。」杜维声音并不严厉,但却是少有的认真,让小荷赶紧收声。 杜维没有回避,用平时的音量说道: 「在我看来,李小姐很美啊。」 李家妹子先是一愣,随即便不可置信的看着杜维。 但杜维只留下潇洒的背影,转身便出了府门。 李家妹子回过了神,一时间羞愤交集,只觉得杜维是在讽刺自己。 「杜、杜公子拿妾身寻开心吗?」 「不是的……」小荷赶紧要替杜维澄清,但薛琦已经抢在前头,淡淡说道: 「六郎很认真,我看得出来。」 李家妹子又是一呆,看着杜维离去的方向,久久不发一语…… *** 「可汗,我看还是算了吧……」 回到了武后所赐的府邸,白音一直是忐忑不安的等着多罗回来,在她想来,两人或许可能会闹不愉快,但却没料到多罗会把对方殴打致伤。 而且从多罗暴怒的反应来看,她还没有息怒,还想着要用别的手段来报复……像是出兵!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多罗怒道:「这种事情怎么能忍?若是忍了,以后我又该如何立足?」 「但是……」 白音不是一般女子,对于大唐此时的状况也有所了解,她猜测大唐不会在这件事情倾向拔野古部,特别是在前回黑齿常之、李谨行的纷争之后。 多罗何尝不知,但一来她身为女子,本来就憎恨赠妾一事;而白音的身分又非比寻常,她是断然不可能把白音交出去的。 多罗知道,如果武后出面协调,很有可能会做出让自己交出白音的决定,所以自己不能退让,必须一口咬死李谨行的失礼举止,要求大唐对他做出惩处,同时自己这里也要做出准备,使出一些台面下的手段报仇。 「连络克鲁叔叔,让他做好准备,只要是来往百济的商队一律劫杀!」 「可汗,是不是……是不是先问问那位杜公子?」 「德安?」多罗愣了愣,但随即苦恼的说道:「若是牵扯到他,会给他带麻烦的……」 白音脸sè复杂的看着多罗,心里暗叹:提起杜维,她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冷静下来,甚至还能为杜维着想……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白音表情不漏端倪,强笑着说道:「但是,说不定他能想到什么法子呢。」 「是吗……」多罗沉思半晌,仍是觉得不大妥当:「毕竟我是外族酋长,他、他想必知道要避嫌,也不会愿意见我找上门的吧?」 看着多罗黯然的表情,白音无奈一叹、张口yù语,门外却传来了婢女的通报声。 「可汗,杜公子来访。」 多罗一愣,和白音对望一眼,都没有想到杜维会选在这个时候上门。 白音先是一愣,马上轻声斥道: 「还不快请他进来。」 「但、但是……」婢女有些迟疑的问道:「杜公子不是一个人来……」 提起杜维,多罗脑袋转速顿时慢了一半,到了这时仍是愣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白音只得接口问道:「你说……不是一个人?」 「是,还有两位老先生……和一车的物事。」 白音看了看多罗,深深叹了口气。 「先请他们进来再说吧。」 第一百七十七回 啤酒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多罗出了府门迎接杜维,但见了杜维身后的两个老头,却是吃惊的连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程将军?契必将军?」 程知节呵呵笑道:「别多礼,我是看着这玩意才过来的。」 契必何力同样大剌剌的,只向多罗点了点头,就径自走进了府内。 两位军方大老的拜访,对多来来说是又讶异、又惊喜。 在人来人往的坊街上,两位大老虽然是轻装出门,但随从、家将全都乖乖的跟在后头,在这敏感的时机点,宣示意味极其浓厚。 多罗惊喜的问道:「德安,这是……?」 如果军方两位大老表态支持,那这件事情便又有了变量,而且是变往好的一面;程知节是功绩彪炳的开国功臣、契必何力隐然是外族将领的领袖,只要今天两位将军过府来访的事情传出去,就算是李谨行也不敢放肆了。 「这两个老头是来蹭酒喝的。」 杜维没好气的笑道: 「我只是说要来喝酒,他们就自愿要过来啦。」 多罗心里知道事情并非杜维所说的容易,但杜维是不想让自己承这份情,才会轻描淡写的简单叙述。 一想到杜维的用心,多罗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德安……」 「别这样……这两个人还真的只是蹭酒……」杜维一面说着,一面掏出袖里的信封。 「这一位才是正经帮忙的!」 多罗拿来一看,上头赫然写着程名振的大名,这位开国功贼同样是大唐不可小觑的老将军。 「德安,我该怎么谢你才好?」 「要谢就谢这几位老将军吧。」杜维见多罗这么说,也收起了玩笑话,认真说道:「尤其是程明振将军,他眼下还不在长安,这信还是用快马送来的。」 既然程明振不在长安,那又是何人把讯息送给他?不用多想,自然是眼前的杜维了。 在多罗的印象中,除了父母、叔叔克鲁、表姊白音以外,还没有遇过有人是真心对待她好的,尤其她每天都要为身分的事情提心吊胆,还要提防族中有不服自己的隐患,哪里曾经见过这样真诚的对待? 「德安……」多罗语带哽咽,但杜维却伸出手、止住了多罗的道谢。 「咱们是朋友吧?是朋友就不用说这种道谢的话!」杜维潇洒的说道;内心不忘偷偷赞许自己:总算是爷们了一把! 自己再这么温良恭俭让下去,男子气概都快被自己败掉了。 杜维知道自己的个xìng有些拖磨,同时又有些优柔寡断,这个缺点曾被几位老将军、老上司说过,但总是没有明显的改善。 多罗的事情正好是个转机。 「但是,你得罪了……」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事事都畏首畏尾的?」 杜维说得豪迈,却没注意到多罗的脸sè越来越古怪…… 不过以她戴的那一丛遮盖满脸的假胡子来看,杜维是不会看出什么端倪的,反倒是一旁的白音见多罗情状有异,便赶紧上前替她解围。 「多谢杜公子。」白音对杜维的义助同样感激,真心诚意的说道。 「这位就是夫人吧?」杜维微微一揖,目光只从白音脸上带了过去,并没有任何的停留,多罗看在眼里,更觉得杜维品格端正。 杜维并没有马上进门,反而转头对着后头的仆人吩咐几句,就看一伙人各自抱着几个木桶,将十多个木桶卸下了马车。 多罗好奇的问道:「德安,你这是……」 「听老塔力说,你对阳关酒楼的新酒还颇为满意?」 「何只满意?简直、简直……」 提起了酒,多罗眼睛一亮,滔滔不绝的称赞起来,称赞到一半,见杜维脸上笑意,多罗不由得一愣、随即一阵狂喜。 「既然可汗赏光,小弟也没有藏私的道理。」 杜维拍拍手,一旁有人送上了一桶酒,杜维开了桶盖,立刻便散发出一阵清爽的酒香。 「就是这个味道!但这是怎么……」 「进去再说吧。」杜维回头望了眼四周的人群,他知道里头必定有着各个势力派来盯场的人;几位将军的出场是刻意让他们见到,但接下来要商议的事情,就不大适合在这里说出来了。 多罗领着杜维进到了厅中,却见两位老将军已经开始开怀畅饮,两人一面喝着啤酒、一面随意聊起一些家常闲话,见到杜维进来,契必何力立刻嚷嚷起来: 「小六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老夫可是听孙太医说了,蛇麻草这玩意咱们那也有,怎么就没见你问老夫拿来酿酒呢?」 多罗一愣,这才想起来杜维曾经说过,拔野古部一带,是一种叫做蛇麻草的植物的生长地带,但她当时并不以为意,只是随口要杜维自便。 想不到,杜维竟然能靠着那一丛不大美观的植物,酿造出口感如此可人的好酒。 蛇麻草又称啤酒花,这是杜维少数记得的课堂小知识。 「何力将军自和可汗去说吧。」 杜维答的一点也不客气,但多罗却是诚惶诚恐的连声答应,但真正谈起了份额、产量等数据,多罗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些信息。 「我用你的名义成立了一家商行,负责酿酒、原料采集、还有销售事宜,另外也让克鲁大叔寻一块地方种植原料,估计你回去一趟就能看到了。」 杜维喝了一口啤酒,但总觉得不大对头,回头便吩咐下人去把木杯拿去冰镇,见多罗看向自己,便笑着对他解释。 多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觉得再这么说下去,她或许会感动到失态…… 不过还没来得及让她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多罗回过神来正想喝斥,却听来人高声喊道:「杜府来人,说杜郎君要当父亲了!」 「碰」的一声,杜维猛然起身,还因此碰倒了几个酒杯,但他连道歉也来不及说,只是愣愣的看向外头通报的下人。 契必何力见杜维发愣得不象话,便大喝一声:「傻小子,还愣什么?」 杜维回过神,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是没有办法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最后索xìng牙一咬、匆匆一拱手,转身就离开了多罗的宅邸。 「郎君上车小心……」 「不用,我骑马回去!」 杜维翻身上马,也没心情感受久违的马背、和那段征战的rì子,扬起马鞭便往前飞驰。 其实多罗的府邸并不远,杜维的马速还没起来,转眼便已经来到了自己府前的坊街。 杜维见门口的武管家一脸焦急,心头一紧,赶紧大喊:「茂伯,她们都还好吗?」 「郎君快来!」武管家大喜,赶紧扶着杜维下马,一面快速的禀报道:「方才荣国夫人已经让人去请孙太医来了,而本来就请好的产婆们也都准备妥善……」 杜维听完仍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武管家凝重的脸sè,让杜维心中忐忑难安:「既然是这样,那应该没什么好担心了才是……您这脸sè……?」 「因为……」武管家左右看了看,这才悄声说道:「两位夫人都在待产……」 杜维一晕,也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惊吓,脚下已不受控制的往内院走去。 「郎君!」硕真正在门口焦急的团团转,见杜维到来,赶紧过来说道:「郎君去哪里了?琇夫人一直在唤您呢!」 此时的杜维已经没有什么自主能力了,听到硕真这么说,立刻又往里头冲去。 还没走近王琇的门前,就看到宅中所有女眷全都在门外等候,就连平时很少出现的几位崔家娘子也都在场,杜维先是一愣,才对硕真问道:「顺儿、琇儿都在里头吗?」 「六郎快来看看琇姊姊!」小荷听见杜维的声音,连忙把杜维拉进房内,一面对他解释:「顺姊姊没什么事,那里有三娘在照看了;但琇姊姊似乎不大对劲……六郎!」 还没说完,杜维又跌跌撞撞的闯进了房内,中途还撞倒了几位产婆、丫环,他用飞箭一般的速度绕过了屏风,来到了王琇面前。 「六郎……」 杜维只见王琇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泪眼汪汪、委屈的对着自己连连喊道:「六郎……六郎……」 杜维拉着王琇的首,半跪在床前,对着一旁的沐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琇儿这是怎么了?」 沐涵贴在杜维耳边飞快的说了两个字: 「宫里……」 杜维恍然大悟。 才怪,其实杜维现在根本无法思考,那团糨糊一般的脑袋,只能稍稍猜出一点点端倪:琇儿这般模样,大概是因为宫里的黑暗面吧? 「琇儿不要怕,我在这边……」杜维柔声安慰着王琇,又轻轻的吻了吻她的脸颊,王琇感受到杜维的气息、杜维的手温,这才稍微平复了下来。 见王琇这里稳定了,杜维才有余裕问起另一边的状况。 「那顺儿……」 「顺姊姊没事,义母也在那里陪着呢。」 说话的是小桃,杜维看了眼她背后的润儿,心里头一片雪亮:小桃原先是称武顺为夫人的,如今改口恐怕是润儿的心意吧? 至于润儿是为了什么,杜维也不是不知,只是此时此刻不适合想这些就是。 才这么想着,荣国夫人突然从隔壁房走了过来。 「琇儿好一些了吗?」 「啊,好一些了,多谢……岳母大人。」杜维见荣国夫人一副疲惫的模样,忍不住愧疚的说道:「真是辛苦您了。」 「你才知道?」荣国夫人白了一眼,嗔道:「两人竟然会在同一rì分娩,莫非你是同一天……」说到这里,像是觉得不好意思,荣国夫人才收住口,心中哑然失笑: 怎么可能,那也太荒唐了。 杜维表情一僵,赶紧装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润儿察觉到杜维微妙的变化,小脚重重踩了下杜维,哼了一声,带着小桃去到隔壁房探望。 小荷似笑非笑的看着杜维,正待调笑杜维几句时,却听王琇一声痛呼,紧接着荣国夫人猛然起身、玉手一挥: 「六郎出去!产婆、丫环全都进来帮忙!」 第一百七十八回 命名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杜维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感觉到似乎是硕真把他拉了出来,等到自己回过神来,已经是在书房里了。 书房之中还有赶来探视的苏义夫妇、杨思敬夫妇,和随后跟来的多罗、契必、程知节三人,就连程务挺的夫人都跟着程明振夫人一起到来。 见到杜维走进书房,众人纷纷站起,异口同声的问道:「如何?」 「应当是快了吧……」硕真自个也是未出阁的姑娘,虽然平时总大剌剌的,但说起来仍是有些脸红。 「老身能否帮上什么忙?」杨思敬的夫人安平公主xìng子慈和,见杜维一脸傻样,便好心的开口询问。 杜维一脸茫然,只能喏喏以对,安平公主也不客气,转头便向硕真问起了内院该怎么走。 这么一问,身为她晚辈的苏夫人也来了兴致,最后连同程家婆媳、多罗家的白音也都在硕真的带领下,往内院走去。 一众女眷离开后,程知节才对杜维骂道: 「你这小子……亏你还上过战场,怎么这点程度的场面就孬了?」 杜维紧张的笑了笑,却是连答话的心思都没有。 好在座中几位和杜维的交情都非比寻常,见了杜维这模样,只是笑话几句,便自己三三两两的各自聊了起来。 杜维就这么魂不守舍的在书房里徘徊,也幸亏他当初把书房建成外方内圆的格局,如今这么转圈圈倒也不必担心撞到什么。 只是这就苦了一旁几位老人家。 「他再这么转下去,老夫都要头晕了。」 杨思敬啜了一口清茶,没好气的念了杜维一句。 「您别瞧他不就好了吗?」 苏义虽然只比杨思敬小了几岁,但辈份却是矮了一截,原因就是杨思敬之妻是苏义的阿姨,两人算是关系不远的亲戚。 除了这一层关系,苏义和杨思敬个xìng也颇为相投,所以苏义才敢这么对杨思敬说话。 「真是个孬蛋……算老夫看走眼了……」 程知节兀自对杜维的表现有些不满,还在那里滔滔不绝的骂着,只是他手上端着杜维酿制的啤酒,骂起人来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喂,疯子,你瞧……」 契必何力虽然也在喝酒,但脑子明显清醒得多。 「那一位在里头。」 程知节本来正仰头yù饮,听了此话,动作顿时停了下来,接着呵呵一笑: 「啊,是啊……看起来……」 「今rì是德安的大rì子,别把这些话题带进来。」 杨思敬摆了摆手,随口笑道: 「大伙猜猜看,那小子还能绕个几圈?」 多罗知道众人是顾忌自己,但她只是淡然一笑,装做未曾听闻的低头啜饮手上的啤酒。 杜维毕竟是研发、酿造出啤酒的人,家中自然备有喝啤酒必备的冰镇酒杯、还有冰块,有了这些东西,让啤酒的口感更好、入口更顺,这下让几人顿时喝得不亦乐乎。 多罗本来也陶醉在啤酒带来的新奇口感之中,但她却无法忽视那一位正在一旁晃荡的男人。 「公子!」 「六郎!」 「德安!」 突然一阵热闹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杜维收住脚步,猛然抬头,对着准备前来报喜的人们问道:「顺儿、琇儿都平安吗?」 「秉公子,母子均安……啊,两对都是。」 「两个儿子?你小子行啊!」在场众人都是由衷的替杜维开心,程知节更是哈哈笑道:「刚刚孬蛋的那番话,老夫就自己吞回去吧!」 产婆有些尴尬,一旁的杨氏接口说道:「一男一女。小女生的是男孩,老身的义女生的是女孩。」 「那也没什……」苏义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却见杜维已经一溜烟跑向了后院,留下一屋子愕然的人们。 杜维没有想太多,只是一心想要在第一时间陪在王琇、武顺、还有孩子身旁,但才刚踏入内院,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小心,别惊扰了孩子……」 如果只是这句话的内容,还不致于让杜维感到有什么好惊讶的。 但偏偏说这句话的人,是个在历史上留名的狠脚sè。 如果在百渡上搜寻关键词:武则天、婴孩,出现的内容相信已经不用再多做叙述了。 杜维一想到史书上的记载,武后亲手扼杀自己的女儿,就忍不住胆战心惊……哪怕武顺曾经明言:那个孩子并非武后亲生,而且凶手是试图嫁祸的萧淑妃,杜维还是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想好名字了吗?」 武后的态度自在,就好像平时的闲话家常一样。 「我根本还没见到孩子。」 杜维没好气的答道。 武后没有介意杜维语气的不善,只是笑着招了招手,示意杜维向前,自己则是侧身让开。 「琇儿!」 王琇虽然是一脸疲惫,但脸上却洋溢着藏不住的幸福光彩,见到杜维走近,脸上的笑意却是收敛了几分。 「六郎……对不……」 杜维没有让王琇把道歉的话说完,他轻轻的吻住王琇樱唇,一会儿过后才笑道:「谢谢妳。」 「但是……」 杜维豪气的摆摆手,笑道:「没什么的,下回再努力就是。」 王琇虚弱的应了一声,继续转头看着产婆问道: 「我要看孩子。」 一旁丫环小心的将王琇扶起,产婆轻轻将小女娃放在王琇怀中,王琇温柔的接过孩子,那动作虽只是瞬间的事,但在杜维眼中却像是慢动作拨放的镜头…… 无巧不巧,武顺坐着轮椅、抱着孩子,被小桃、润儿推进了房门,看到王琇逗弄孩子的模样,像是共鸣一般,低头浅吻了怀里小婴孩的脸颊。 该怎么形容这样的场景? 在另外一个时空里,王琇和武顺在此时已经各自遭遇了不测,而且死状极其凄惨、难以用笔墨形容。 但在这一个时空里,杜维说句不客气的话,两人享有着几乎要被淡忘的幸福、还有那「家」的感觉。 「孩子要取什么名字?」 武后见了王琇和姊姊的模样,不知为何,鼻头竟是微微一酸,赶紧强笑着转移话题。 「这……」 众人听了这话,一致把眼光投向了杜维,杜维这才意识过来,这是自己身为一家之主的权责。 「该取什么名字好呢?」 杜维愣了愣,他其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将求助的眼神望向苏义的夫人,如同她的丈夫,苏夫人同样将杜维视为子侄,不过此时她却无视了杜维的求助,笑道:「别想偷懒,你可是孩子的父亲啊。」 该取什么名字好呢? 杜维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爷爷取的,那一个「维」字,就和哥哥名字里的「纪」字一样,有着法度、纲要的意思,之所以会用这样的寓意,据说是因为父亲年轻时候过的有些荒唐,让爷爷十分不喜,于是才希望两兄弟不要踏上同样的路。 一个人的名字,往往就是父母对他的期许。 杜维认真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对孩子还真没有什么要求,除了希望她们平安、快乐这类正常父母的心愿外,杜维并不是那么在意其他事情。 事实上,以杜维所处的时代、以杜维此时的身分,他的孩子并没有太多其他的选择。 他们不可能当医生、不可能当律师,在所有现代父母的期望职业清单中,可能只有公务员这一项稍微符合一些。 回到命名这个正题上,杜维既然对孩子没有什么要求,这就少了一个命名的依据了。 「这娃儿长相真好,一看就知道将来是个美人!」 「这男娃儿也是,瞧他长得多俊?」 众人知道杜维需要思索,也不去催促,便在一旁逗弄起两个婴孩。 叫做平安?姊姊叫杜平、弟弟叫杜安?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名字,而且女儿未来恐怕会恨自己的。 叫做穿越?一个叫杜穿……算了,听起来乱恐怖的。 杜维摇摇头,甩开这些奇怪的思绪,把目光投向了床边的王琇和武顺。 大概是因为体质的关系,武顺的生产十分顺利,而且身子也没有什么不适,和虚弱的王琇截然相反。此时的她要不是产婆和杨氏阻止,几乎可以下床散步了。 杜维看着王琇、武顺逗弄孩子,想着她俩在历史上截然不同的状况,内心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琇儿、顺儿,妳们怎么说?」 武顺、王琇愣了愣,其他人已经识相的走到一旁,留下杜维三人聚在一团讨论起来。 题外话,房子大就是有这种好处,即便武后等人在场也丝毫不见拥挤,只不过是聚集到室内的沙发茶几旁,就已经有着清场的效果。 「六郎这是什么意思?」 王琇眨了眨眼,一脸不解的看着杜维。 杜维在王琇的额上轻吻一下,笑道:「妳们期盼孩子那么久了,难道没有想过替他们命名?」 「有是有,只是……」王琇自然的点点头,隔了半晌才会意过来,惊喜交集的抬头问道:「六郎是说……?」 「妳们来替孩子命名吧。」 杜维本来只是灵机一动的念头,但却越想越是觉得有理。 「六郎,你是家主呢……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和琇儿已经很开心了。」 武顺虽然也是为之一喜,但理智却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杜维看了眼远处得人群,低声笑道:「有谁会知道呢?」 两女对望一眼,都是一脸难掩的喜意。 没过多久,杜维便带着两女议定的名字来告知众人。 「杜铃儿?杜铮?」 武后反复念了念两个孩子的名字,念久了倒也觉得顺口,见孩子在nǎi娘手上睡得香甜,忍不住主动走向前去逗弄孩子。 「等妳们大上几岁……让大姨给妳们封个小郡主和小侯爵吧?」 武顺忍不住在一旁提醒:「她们的爹爹都还没有爵位呢。」 「那也简单。」 武后笑道:「让她们的爹努力一些,赶紧去争个爵位。或者……」 说到爵位,大唐最有效率的方法,正好就是武顺、王琇最不希望看到杜维去做的一件事──上战场。 见武顺表情不对,武后脸上的笑意不改,只是语气转了个弯: 「或者,还有另一个方法:只要你做了,马上就能有个爵位。」 武后接过了nǎi娘手上的男孩,抱在怀里轻轻摇动,看着一旁莫名紧张的杜维: 「你娶了我姊姊吧?」 (这一回小陆写了一个礼拜…………) 第一百七十九回 五年 - 天授大唐 - 陆以宁 () 「爹,还有多久才到啊?」 在一台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脆声问道。 「就快了,你看窗外的草原……」 车上另一名俊秀青年笑着拍了拍男孩的脑袋,顺道把窗帘拉开、让车内通一通风;虽然车子宽敞,但毕竟还是室内,用过餐后总有一股挥散不去的食物气味。 「你啊……食量还是这么小,看你到了大漠要怎么生活?」 一旁坐着的是位面貌绝美的少妇,只见她没好气的把男孩拉到身边,整理了下他被父亲揉乱的头发,一面没好气的瞪了丈夫一眼。 俊秀青年只是笑了笑,又将眼神投向了窗外的风景:五年之前,他就是从这一条道路,将自己的女人送到北边……因为她属于这里,她生长在这里──她还是一个部族的首领。 正当青年想得出神,一名戎装女子在马车外问道:「郎君,要直接去狼山城呢?还是先绕到都护府?」 「直接去狼山城吧。」青年想也不想的说道。 「哼。」亲兵模样的女子冷哼般的答应一声,便催马往前去向车夫传达讯息。 「阿真这副脾气……」青年对那位女子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只是无奈的摇头笑笑。 「夫君后悔了吗?」美貌少妇调侃般的靠近丈夫,手指像是逗猫儿一般的在丈夫身上画圈圈。 「后悔什么?」男子靠着椅背、端着茶盏,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后悔没把阿真吃下来?」 「噗」的一声,男子把口中的茶水全都喷了出来,狼狈的斥道:「妳在说什么啊?」 「润儿难道说错了吗?」润儿咯咯的笑了起来,虽然成亲多年,但她仍然保持着少女的神态习惯。 五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可以让小婴孩从毛都没有长齐,到学会走路、说话;可以让庭院的树苗长成一米多的小树,可以让工业水平往上几个台阶。 然而,杜维终究是个不及格的主角。 因为他没有将宅中所有的女眷吃下。 润儿偎在杜维胸前,看着窗外的壮阔景sè,不免想起那爱玩又好动的好姊妹。 「要不是小桃有孕在身,这趟必定少不了她的吧?」 「啊,是啊……倒可惜了涵儿,她原本也很想看看北地风光的。」 「是吗……?」润儿瞇起眼睛,对着杜维投向了质疑的目光。 「当然。」杜维毫不犹豫。 「我怎么听说……涵儿姊姊是受琇姊姊和娘亲的指使,想去看看那让六郎魂牵梦萦、爱慕倾心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杜维看着窗外的眼神不变,语气平淡的让人侧目。 「那才不是什么倾心,那是……那只是……」想了许久,只能重重一叹:「那是责任。」 「那我呢?」润儿心头一紧,贴在杜维身上的小手瞬间变得冰凉,万一问题的答案不如她所想…… 「我也只是责任吗?」 杜维无奈苦笑,柔声安慰道:「妳还记得洛阳花海吗?」 提起了当年,润儿的小脸顿时又变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年那首《chūn江花月夜》已经在全国范围传唱,杜维的文名也因此跟着水涨船高。 当年提诗的壁上,如今已成了当地一景,同时也在润儿的回忆里珍藏。 虽然大唐风气开放、而且又经过武后刻意美化,润儿和武顺同嫁杜维仍不是什么得体的事;亏得杜维没有什么恶趣味,母女感情深厚、对杜维又都是爱到了骨子里头,这才不致于太过尴尬。 用润儿自己的话来说: 「润儿和六郎是一件事,娘亲和六郎又是另一件事,两件事之间没什么关系的。」 提起了杜维的风光,润儿也跟着雀跃起来。 「洛阳花海啊……咱们回去时,先绕去洛阳看看吧!」 「没问题。」杜维爽快的答应下来,却见润儿兴冲冲的从行囊里拿出瑶琴,准备要演奏杜维的新作。 正准备开始时,润儿才注意到一旁安静涂鸦的男孩。 「铮儿要不要和姨娘同奏?」 「不、不、不了……谢谢姨娘。」 年仅五岁的杜铮回答得战战竞竞,一张小脸变得惨白不已,好像是回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都是瑜姊姊害的!」润儿心疼的看着杜铮,嘴里抱怨道:「她那样的教法,孩子们哪里受得了?」 杜维笑道:「这就是苦其心志,饿其体肤……」 润儿小嘴一撇:「不过就是弹琴?」 「这话别让阿瑜听到了。」 尽管王琇不断的想凑和族妹王瑜和杜维,但王瑜的艺术家个xìng却让她难以成家;她钟爱杜维的文字,但对于写出文字的人却是视若无睹。她喜爱杜维谱出的曲子,但曲成之后往往就不记得作者的事。 她也曾想过,自己既然不讨厌杜维、又被姊姊催促的有些烦了,索xìng就直接嫁进杜府也不见得是坏事。 「我不想要勉强任何人。」 这是杜维的回答。 「妳若不嫁,我仍可以护妳周全。所以,妳若只是想要个栖身之所,不必这样勉强自己的。」 不是杜维虚假,他可没有收集的癖好,既然家中有着倾心自己、自己又钟爱的女子,何必再去招惹他人? 听了杜维的话,王瑜也乐得当一个专职艺术家,每天不是整理乐谱、编写曲目,要不就是当起杜府幼儿园的老师,负责孩子们的教学。 和王瑜一样未嫁的还有武三娘。 由于杨氏这些年身子不大好,三娘一门心思全在照料母亲上,对于其余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连原本数钱的爱好也淡了许多。 薛琦辞去了宫中职务,光明正大的搬进了杜府,成为杜维第三个儿子的母亲,此时还在照料年方二岁的儿子、未曾跟来北地。 侯英的态度仍和当年差不多,好似对杜维有意,但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至今仍在武后身边效力。顺道一提,当年在娘子军中混出头的,反倒是不太起眼的严萱,虽然付出一只眼睛的代价,但她得到了李绩认可、如今正在朝鲜半岛上跟随李绩学习兵法。 沐涵、小荷、小桃三人就不必多提了。三人水到渠成、名正言顺的嫁给杜维,沐涵已经育有一女,而小桃也有了身孕,小荷为了照料几人,这一趟并没有跟来。 王琇和武顺两人如今家庭圆满和乐:丈夫年轻有为、才貌出众;儿子女儿白白胖胖、无忧无虑,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好追求的了。除了杨氏的身体让人担心之外,也没有什么需要烦心的事。 至于崔家因为示好而送来的三女,杜维也给她们自己选择,愿意留下便留下,不愿留下也可以保她一生无虑,毕竟相识一场;因此,年龄较长、又曾嫁过人的崔二娘、崔五娘就这么成了杜维的妾室。 而年龄较小、有着异于古人主见的崔莺莺,则是跟随王瑜的脚步,说是要追寻自己的人生目标,没有要嫁人的打算。 最后则是苏绫。 在杜维所有妻子之中,苏绫算是最没有戏份的一个,就连杜维自己都没有太把苏义的许婚看做一回事……但这位小女孩却是出乎意料的执着,从苏义开口许婚那时起,便将杜维视作了未来的另一半。 杜维仍说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娶了苏绫,而且还是做为与武顺并列的平妻。尽管如此,苏绫并没有自恃身份,事实上,她和杜府其他女子一样看得很清楚: 杜维心中不管装着再多人,最重要的那一块位置,已经牢牢的锁定在一个人身上了。 马车行驶了一阵,从车窗往外看去,已经可以见到行人、商队越来越多,周遭的建筑物也越来越密集,耳边甚至已经可以听到一些喊价的声音。 「爹,等会儿就能见到弟弟和姊姊了吗?」 「是啊。」杜维点点头,感慨的叹道:「你弟弟……也已经四岁了吧?」 「六郎隐瞒的倒好,竟然让咱们那么晚才知道。」润儿想起这一点,仍就觉得一阵不快。 杜维这次来到北方,目的就是要见见自己的儿子、同时接回自己的女儿。 至于原因为何?用简单的话来叙述,就是: 孩子的母亲来信,说是要杜维来见见儿子,顺便把女儿领回长安,毕竟长安的教育总是比北方来的强。 这里的儿子,是指杜维的次子杜锋,女儿则是长女杜朵朵。 复杂一点,就得从五年前说起。毕竟那是所有事情的源头,也是杜维此行的原因。 杜铮、杜铃儿出生那rì,杜维初尝为人父的喜悦,加上亲朋皆是到场祝贺,让他放开了胸怀大喝一场,喝了个不醒人事。 「你老师的……竟然喝醉了?」杜维醒来之时,只觉得头晕不已,毕竟这是他自个酿造的蒸馏酒,对质量实在没有什么把握。 杜维揉揉眼睛,却意外的发现自己身在客房,而不是自己的主卧,一时间不免有些茫然:沐涵和小荷都不是粗心的人,怎么会犯这种错? 杜维呆了一阵、回过神来,正准备要下床之时,这才感觉到一股异样。 「这是……?」 触手之处,竟是个柔软又温热的手感,根据老经验的杜维判断,那是馒头无误……而且是长在身上的那种。 他敏感又纤细的脑袋在此时立了功,只在那么零点零几秒的时间,便判断出来那百分之百不是王琇、武顺、沐涵、小荷。 而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机率,他可以排除小桃、薛琦、还有润儿。 至于其他不在名单上的人,杜维感到一阵恐惧:要知道,家里头上有丈母娘,下有小姨子,要是真有什么万一…… 「嗯……」一声娇吟,身边女子慵懒的翻了个身,背朝里边、留下一大片光洁的背部。 根据那浅浅的小麦sè泽,杜维可以判断,那是异族女子。 而这一天在他家中的异族女,他正好只知道一个。 「白音?」 杜维想到这个可能,一时间心跳都漏掉了几拍:多罗是他挚友,是他少数的、发自内心交往的同龄挚友,如果自己真的做出了这种事情,那要他切腹谢罪都不为过。 好在下一刻,那名女子便打消了杜维的疑虑。 又是一个翻身,女子眉头紧蹙,像是睡得不大自在,从她脸上未散的酡红、身上轻微的酒气,可以想见她昨夜必定是喝多了酒,如今正忍受着宿醉的痛苦。 只是她究竟是谁? 杜维困惑的搔搔头,四处张望,试着在房内找出什么相关的线索; 只见地板上散落一地的衣物……这衣物未免多得过份,要真放在一个人身上,那还不把他撑成小叮当? 仔细一看,所谓衣物,其实是一块块捆起的小布团,最外头披着一件看不出样式的胡装。 杜维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肩头,试着将她唤醒。 「别烦……」女子随手推开了杜维的手,不耐的往被窝里钻去,但在转头之时,倒让杜维瞥见了一抹惊人的美貌。 「而且这声音还挺有磁xìng的……」这一点大出杜维的意料之外,但就是有一些古怪,就好像……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声音?」 杜维丝毫摸不着头绪,他可不是那种处处留情的人,哪里会有机会邂逅异族女? 正当杜维要俯身再唤时,却见地上那见胡装旁,有着一团毛丛丛的玩意,他定睛一看,竟然像是人的毛发。 还来不及觉得恶心,所有线索骤然在脑海里连成了一线。 小布团、胡装、嗓音、胡子。 杜维哑然失声,本来伸出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进退不得。 「六郎!六郎醒了吗?快来看宝宝喝nǎi!」 门外小桃喊得无忧无虑,不时还听见润儿的咯咯娇笑,但杜维却是全身冰凉,怅然若失。 但若要问他自己,只怕也答不出来这感觉是从何而来? 「妳……是多罗?」 女子毫无意识的随口应了一声,随即不耐的糯声轻斥:「知道还这么烦人?小心本汗将你……」 那一天,杜维哭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