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千年一月 像是命运的巨手悄然推动,在遥远得天外瀚海深处,两颗璀璨如梦幻般的流星,以无畏之姿跨越万里之遥,似勇敢的旅者穿越那无尽的时间长河。 它们以超越光速的惊人速度前行,历经数十亿年的漫长辗转,降临在这片陌生天地。 少年沉浸在初临新地的得意之中,目光如炬,不断搜寻着这片大陆上的生灵,左右顾盼之际,身形摇晃不定,全然未曾注意到前方那一同旅行的降临者。 于是,一场无法预料的灾难,在这个世界拉开了帷幕。 那一日,天空骤然剧变,极昼宛如神祇降下奇景,整个世界的夜空投入一片熊熊火海之中,被璀璨红光点亮,每一处角落都熠熠生辉。 人们在惊愕与好奇之中,仰望这不可思议的奇景。 而那少年,也在这巨大的撞击之下,瞬间被夺去了意识,落叶飘零,坠落在那一片苍白如银霜的北境之地。 于此时,另一位旅者,永远地沉入了那幽深冷寂的海底之中。 来迟的龙神,伸出了救赎之手,挽救了雪地中的少年,至此,一场波澜壮阔的救赎之旅,缓缓拉开了帷幕。 千有二年六月 少年手腕上的锁链紧紧勒进石柱雕刻的龙鳞里,铁锈混着干掉的血渍,在青砖地上洇出一道道深褐色的印子。 少年垂下头,银白色的头发瀑布似的滑落,遮住了他苍白如纸的脸,只有睫毛在阴影里微微颤动。 许多破碎的画面在他心中闪现: 刚被抓到天宫时,肩膀上被烫下印记的剧痛,烧红的铁棍猛地烙在肉上。 这些年每月抽血的日子,铜针扎进血管时,温热的血顺着玻璃管子流进玉瓶。 这些回忆像带刺的藤蔓,将他越勒越紧,拽进黑咕隆咚的深渊,他只能把指甲掐进掌心,用这点疼证明自己还活着。 “吱呀——”红漆木门缓缓裂开条缝,门轴发出老旧的吱呀声。 两个小道童走进来,前面的胖童子腰挂金闪闪的鞭子,圆脸油光发亮,腰间玉佩随着走路晃来晃去,撞得叮当作响。 “你这头白猪,又到了以你血喂养仙苗的时候了。” 他挥鞭“啪”地抽在地上,鞭梢闪着金光。 “你该觉着荣幸,你这一身血,可以作为天宫宝贵的肥料!” 鞭子抽到少年背上时,立刻绽开半寸深的血口,皮肉翻卷着像破布片子,可少年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早学会把所有疼都咽进肚子,只有手指在袖子里紧紧抠着掌心,感受那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钝痛。 “装死?”胖童子脑门青筋直跳,金鞭子“唰”地缠上少年脖子。 “信不信我抽烂你这张脸,再剜出眼珠喂灵田的金蟾?” 血腥味在走廊里散开,像打翻的酱油罐子,站在门边的瘦小女孩忽然开口,声线轻得像蚊子嗡鸣:“师兄,师尊还等着用他的血浇灵根呢……” 她手指在袖子里不停捏着衣角,腰间玉瓶在衣料下鼓出一块,里面是她偷来的灵药,瓶身还沾着昨日在丹房撒的茯苓粉。 台阶上的玉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每一块都像少年初到天宫时见过的琉璃杯。 胖童子解锁链时,铁锈簌簌掉在他手背上,他嫌恶地甩了甩手,没注意到少年的指尖已抠进石头三寸。 走到南天门时,镇守天门的乃是紫金大将,手中银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胖童子迎上去时,赶忙点头哈腰:“见过紫金大将!” 大将用枪尖挑起少年的银发,冷冷问:“这就是外域来的血奴?” “回天将话,正是他,师尊差遣我等押送他去农园浇灌仙苗。” 胖童子腰弯得像虾米,话语中却有些得意:“师尊用他的血养出了九色仙禾,农园收成也比往年足足多了十倍!” “十倍?”天将眼睛一亮,银枪“当啷”戳在地上,震得台阶玉石轻颤。 “走,跟我去旁边细讲。”他拽着胖童子就走,金色衣摆扫过少年头顶,带起一阵冷冰冰的风。 趁他们说话,瘦小女孩偷偷凑近少年,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雷,你看到那边的云海了吗?下面便是天河,凡人从那儿跳下去便能到人间,仙人却不得渡过,否则会遭万雷劈死!” 她飞快把一颗黄色药丸塞进少年掌心:“这是我炼制的泥黄丹,在你落下人间时可以保你性命……” 少年心底猛地颤了颤。 他想起这几年来,每月十五,这个叫“幺妹”的小女孩总会隔着铁窗递来一块桂花饼,饼皮上还沾着糖霜。 有次他发烧说胡话,是她偷来草药煎水,擦在他额头上。 此刻她眼底的焦急不似作伪,让他心里冰封已久的地方,悄然裂出细缝。 “幺妹……谢谢你。” 他喉咙滚出几个字,声线沙哑得像生锈的锁链在响。 云阶上的玉石反射着阳光,风每吹过一次,少年后背上的血痂就被扯得生疼,可心里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响,像有面鼓在胸腔里擂。 天河边缘的云海白茫茫一片,下方隐约能看见人间的山峦,此起彼伏延伸向远方。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漫长,少年提心掉胆的匍匐在云层之上,向着那希望一些之地,一点一滴的进发。 就在胖童子的笑声混着大将的惊呼声传来时,只听“哗啦”一声,锁链撞击声传来,少年猛地转身,朝着云海边缘狂奔! 胖童子挥着金鞭激射而来时为时已晚,只能大声呼喊:“你回来!”希望能以此停下少年的步伐。 可是,伴随少年翻身的瞬间,已然坠落向了那片云海,天河雾气裹着雷霆灌入口鼻。 他赶忙服下泥黄丹,望着越来越小的南天门,胖童子在云头跳脚的模样,忽得笑了。 这一笑,震落睫毛上的血珠,也化开了积在心底两年的冰。 “天宫,我会回来的……” 云海吞没少年身影的刹那,南天门传来胖童子的哭嚎。 千里之外的人间,一滴血珠穿透云层,“啪”地坠在荒芜的山巅,渗进了泥土里…… 云城山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九天高地之上,少年如同一团燃烧的流火极速坠落。 他满头银发在狂风中狂乱飞舞,破烂不堪的衣衫上沾满了斑斑血迹,那些干涸的血痂随着他的坠落轻轻颤动,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伤痛。 少年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中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晃晃悠悠地向下坠落。 少年像流星一样俯冲而下,银白色的头发劈开大风,在天地间拉出一道淡淡的白影。 远处,十万座雪山横卧在地,如同一条银色的巨龙盘踞着,龙鳞之间凝结着千年不化的霜雪,一片洁白。 而更远处的人间,墨绿色的苔原如波浪般漫过丘陵,岩石缝隙中的土黄色蜿蜒成脉络,山顶的雪线如同洁白的绢绸铺展开来,这三种颜色相互交织,仿佛织就了一幅挣脱天规的美丽画卷。 “轰!”一声巨响,震得千丈高的雪崖纷纷碎裂,深涧中的雪豹吓得踩着冰面慌忙逃窜。 三天后,冻硬的土地裂开一道缝,少年如同获得新生般睁开双眼,腹中饥饿感强烈,如同狼虎在咆哮。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金米谷种,牙关一咬,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痛,眉头紧紧皱成一团,一颗血珠“啪嗒”掉在雪地上,很快晕开一小片暗红。 种子一碰到血,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饥渴的野兽般疯狂吸收着血色养分。 转眼间,嫩绿的茎秆“噗”地顶开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眨眼间就长出了巴掌大的谷穗。 每一粒谷米都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上面隐约可见细细的纹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神奇。 少年狼吞虎咽地啃食着金米谷,清甜中混着鲜血的味道在喉间散开,丹田处忽然感觉有火焰在燃烧。 他连忙盘膝坐下,运转起幺妹儿曾经念叨的口诀,这是天宫农园里修炼的基本功法。 此时,他将神谷中的灵气化作青色暖流,包裹着周身的寒气,将其凝成冰晶,纷纷掉落。 看来这天上的灵种并非只是用来填饱肚子这么简单,少年指尖掐诀,如同摘取星辰一般,青色灵气从膻中穴涌出,在周身形成一片麦苗似的绿光。 那庞大的气息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将体内的燥热尽数炼化,化作缕缕暖流在经脉中游走。 当寒意完全消散时,他分明听见体内传来“咔嚓”一声轻响,练气期第五层的屏障,如同薄冰遇到暖阳般碎裂了。 少年抖了抖肩膀,将身上的积雪甩落。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四周,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 大雪山深处安静得可怕,仿佛沉睡了一万年都没有醒来。 风雪模糊了方向,少年在白茫茫的雪世界里打转,只能先寻找一个安身之处。 他足尖轻轻点在积雪上,如同一片羽毛掠过雪面,朝着山脚下的一处阴影轻盈跃去。 他屏住呼吸,仔细辨别雪层下是否有暗礁危岩的异动,确认没有隐藏的危险后,才轻轻拨开覆盖在山穴入口的积雪,一步步走了进去。 山洞里寒气逼人,洞壁上结着一层薄冰,泛着幽幽的蓝光。 少年盘膝坐下时,袖口不经意间滑落半寸,露出腕间几道淡褐色的旧疤。 他的指尖不自觉地抚过那些凸起的纹路,眼底闪过一丝痛楚,随后将注意力转向怀中的油皮纸袋。 他小心翼翼地掏出油皮纸袋,纸袋边角已经磨得发毛,看得出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 打开袋口,十余粒种子倾泻而出,骨碌碌地滚成一片,在青石板上撞出细碎的轻响。 金米谷种有两粒,圆润饱满如同金丹;天穹花籽一枚,形状好似蝴蝶翅膀微蜷;灵仙草种两株,带着若有若无的药香;余下还有红与蓝色的未知种子各二枚,五色种子五枚,有的棱角分明,有的圆润如珠,每一粒都裹着一层细如蛛丝的纹路,在幽蓝的洞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东西。 他喉间轻轻呵出白雾,将种子妥善收好,洞外的风雪忽然变得更加猛烈,卷着雪粒如同碎玉般扑打洞口。 清点完种子时,身上传来一阵绞痛感,血液仿佛在燃烧骨髓,疼得他在地上扭曲挣扎,心中大骂。 “这该死的黑泥鳅,扒去了我体内星河,让我失去了星怒之力,我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他蜷缩在山洞的阴影里,脊背紧贴着冰冷的洞壁,膝头的两枚朱红灵种正渗出血丝,将积雪染成点点碎红。 指尖碾开掌心的融雪,冰渣混着血沫渗入指缝,他用颤抖的指尖在冻土上划出北斗方位,依次埋下种子。 忽然,他牙关一咬,舌尖狠狠撞上犬齿,腥甜在喉间炸开的刹那,仰头喷出一口精血。 赤红的焰浪如同活物般裹住灵种,冻土层迅速裂开蛛网状的纹路,嫩芽顶开积雪时,茎秆上还缠着未燃尽的火焰在风雪中摇曳。 少年望着这奇迹般的景象,苍白的嘴角勾起一抹血迹,眼底却燃起近乎疯狂的光亮。 灵株生长还需要时间,他来到洞外,大雪世界一片苍茫,一时之间不知该往何处去。 就在他苦苦思索时,从远处传来许多少年的声音。 “应该就是这里了。”灰袍少年将长剑插入雪地,松枝上积压的积雪如碎玉般簌簌坠落,在道袍前襟溅起点点白星。 “那日在云城山顶所见的青光,便坠落在这附近。”他呵出的白雾在睫毛上凝成冰晶,身旁青衫弟子缩着脖子搓动冻得发紫的指尖,忽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与不甘。 “我也听见山崩似的异响,瞧那青光划破暮色,必定是灵宝现世的征兆。只可惜……” 他下意识地回头张望,声音愈发轻得像片羽毛:“若不是小师妹生辰那日,师傅明令禁止下山……” “别说了!” 年长弟子皱眉打断,眉峰上的雪粒簌簌滚落:“小师妹平日里像个混世小魔王,当日你若敢偷溜下山,怕是要被她用扫帚追得满山跑!上次你偷喝她的灵酿,她可是追了你整整三日三夜。” 青衫弟子缩了缩脖子,靴尖踢开脚边一块覆雪的石头,露出底下半株火红色药草。 他苦笑着摇头:“罢了罢了,宝物有缘者得之。既然寻不着,就多采些冰棱草回去交差,省得回去以后,又被小师妹揪着耳朵骂‘笨得连药都寻不着’。” 年长弟子摇头失笑,一行人在风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半日,正欲折返,忽有眼尖的少年指着前方雪坡惊呼:“师兄!你看那冰晶里裹着的可是……”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半人高的雪台上,一朵雪莲花亭亭玉立,花瓣莹润如玉,流转着淡淡月华般的光晕。 冰晶如透明的羽翼簇拥着花茎,连周遭狂暴的风雪都似被驯服,绕着花茎旋出一个静谧的雪涡,仿佛时间在此处静止。 一名少年忍不住伸手,指尖刚触到雪莲冰晶,忽闻雪坡深处传来“咔嚓”一声冰棱迸裂响。 霜雪翻涌间,一头丈许高的白熊踏碎寒潭薄冰而来,巨掌下冻裂的冰棱如碎玉飞溅,在阳光下折射出千万道冷冽的光芒。 四目相对的刹那,少年瞳孔骤缩如寒潭结冰,清晰地看见熊眸里倒映着自己颤抖的倒影,喉间的惊叫声尚未出口,便被呼啸的风雪绞成碎片。 白熊的霜毛翻卷如雪崩压顶,前掌带起的腥风夹杂着冰屑,比刀刃更先一步刮过他的面门,少年只来得及偏头,肩胛已被利爪撕开一道尺长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在雪地上绽开妖冶的花。 血珠溅在雪莲花瓣上的刹那,熊掌轰然砸落,雪面应声开裂,少年半截身躯陷入冰层,断口处筋骨犹自震颤,染红的雪粒簌簌嵌入发间。 “王师弟!”为首修士腰间剑鞘嗡鸣震颤,众人拔剑的清越声响彻雪谷,却见那熊爪带起的腥风已卷碎了道袍下摆。 白熊昂首长啸,声如万钧冰瀑坠地,震得松枝上的积雪如碎玉簌簌坠落,掌下冰层竟被爪力碾成齑粉,露出潭水深处隐约流转的青色光晕。 白熊掌下血雾未散,又一声闷响震得雪山嗡鸣——左侧弟子被熊掌扫中头颅,头骨碎裂的闷响混着风雪,道袍碎成飞絮,躯体如断线纸鸢般撞在冰岩上,连惨呼都未及出口。 余下二人背靠背退至雪莲旁,风雪呼啸如万鬼夜哭,为首少年咬破舌尖强压惧意,指节攥剑至发白:“一境八期的煞熊……恐怕也只有师傅他老人家能……” “师兄先走!”灰袍青年忽然掷出腰间符囊,十二道赤红火符如流萤出鞘扑向熊首,自己则反身迎上熊掌。 但见那熊毛坚如玄铁,火符触之仅燎焦数根霜毛,巨掌落下时带起的罡风,已将青年道袍撕成碎条。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灰影如破冰而出的利剑自冰层下冲天而起,白熊庞大的身躯竟如遭天雷击顶般凝滞在空中。 少年趁势踏肩而上,拳心金光爆绽的瞬间,轰然砸在熊首百会穴,闷响如千年冰河开裂,白熊肩骨碎裂声清晰可闻,庞大躯体砸入雪坑溅起丈高雪浪。 少年足尖轻点熊额,眼底寒芒如刀,那熊眸中凶光竟瞬间褪尽,只剩恐惧如潮水翻涌,以双掌撑地连连叩首,待少年退开后,才拖着断肩踉跄逃入雪雾。 众人踉跄着围拢过来,为首青年拂袖掸去肩头霜雪,长揖及地时腰间玉牌轻晃,朗声道:“承蒙少侠救命之恩,在下孙亮,云城山外门弟子。不知大侠高姓大名?” 少年指尖摩挲着袖口破损处,眼底似有寒潭微澜,淡声道:“梅羸。” 孙亮目光掠过少年破烂的肩袖,见霜雪浸透处隐隐露出旧疤,心中迟疑微叹:“梅少侠,多谢救命之恩,不知少侠为何会独自在此?”说罢解下狐裘虚引,袖口金纹随动作隐现云城山徽。 梅羸心底微动,垂眸避开对方热切的目光,望着远处翻涌的雪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旧疤:“我也是在这风雪地里迷了路,还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的声音混着风雪的凉意,却在尾音处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孙亮闻言眼前一亮,风雪中绽开的笑容如暖阳融雪:“既然如此,少侠不如和我等一同回山?我云城山向来广纳贤才,最是欢迎英雄少年。” 少年抬眼望铅云如墨碾过峰巅,又低头盯着众人药篓中半株带血的冰棱草,忽闻远山钟声碎玉般荡开风雪。 “既如此,那便叨扰贵派几日了。” 将同门尸首以雪为棺,负于背上,行至山门,穿过三百六十级冰纹石阶,山顶庭院的松枝正滴着融雪,如泣如诉。 铜鹤炉中冷灰凝结,尚留着未散的招魂香气息,三柱残香斜插在炉内,灰烬里还透着微温。 孙亮率先跪倒在正厅廊下,雪粒混着泪渍从道冠边缘滑落,额头重重触地时,道冠上的丹纹坠子磕在青石板阶上,“啪”地碎成两半,脆响如心碎。 其余弟子随之伏倒,压抑的哭声撞在冻住的湖面上,惊起一群白鹤。 主座上的老者缓缓抬眼,鹤发童颜间眸光如丹火淬炼,正是云城山白芍峰掌座苏九真。 孙亮叩首时积雪混着泪渍成股坠在阶前:“师尊!我等无能!在大雪山外围突遭一境八期煞熊袭击,王师弟、张师弟、李师弟……” 他喉间哽着带血的碎冰,抬眼望向廊下翻飞的旗幡,幡角上“白芍峰”三字被风雪撕得毛边毕现。 “皆遭那孽畜毒手,唯有弟子与严师弟……仗着师尊平日所赐护身符,才……”话音未落已泣不成声。 主座上的苏九真猛然按住丹炉边缘,鹤发因用力而微微颤动,宛如霜雪覆着惊风的老松。 “雪山外围素日连一阶妖兽都少见,怎会突然出现……” 话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抬眼,眸光如丹火穿透风雪,落在跪坐雪光中的梅羸身上——少年衣摆处沾着半片霜白色熊毛,腕间旧疤在火光下泛着淡褐色。 孙亮慌忙挺直腰背,朗声道:“此乃梅羸少侠,路遇我等遭劫,仅凭肉身便镇住煞熊,救得弟子二人!”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声音放软:“弟子斗胆恳请师尊,允少侠加入我云城山,也好让晚辈们……” 苏九真抚须的手指忽然顿住,目光落在梅羸锁骨下方露出的旧疤上,正沉吟间,旁侧丹炉突然飘出一缕异香。 他望向窗外翻涌如浪的雪幕,声音忽然低沉:“折我三员爱徒……罢了。试炼大会在即,你带他先下去准备吧,安葬的事情交由为师……” 他指尖轻拂丹炉,残火骤然化作三朵白菊:“为师自会料理……” 梅羸随孙亮踏入后山地界,风雪正漫过二十四座药庐,每座药庐门前都刻着不同的丹阵,第十座竹扉上的“培元庐”三字已被青苔漫过,却掩不住门楣下隐约的灵光流转。 “此庐临着山腹灵泉。”孙亮推开竹扉,霉味混着陈年药香扑面而来。 墙角残炉上刻着“戊申年秋,弟子李明轩制”的字样。 梅羸踏入内室,靴底碾碎的淡紫色苔藓下,隐约露出半幅阵图。 孙亮从墙角搬出锈迹斑斑的引灵锄,锄柄红绳上的鹅卵石突然发出微光:“这是上任药童遗物。听说用它锄地,能听见地下灵脉流动的声音。” 他推开后窗,荒废的药田里,野蒿丛中零星开着的小白花忽然转向梅羸,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晕,宛如无数小镜映着他眉间的倒影。 孙亮指着隐约可见的丹炉青烟,笑道:“待师弟将此田整肃,春日可种,秋日能收,希望合你脾胃。” 于是袍袖轻挥,指向云气缭绕处的朱漆药庐:“瞧那檐角悬着九串灵草穗的,便是为兄的‘焕阳庐’。每日卯时三刻向师尊问安后,便在此处温养丹炉。你若遇着灵植难题,可持这枚传音符,隔着三座山头也能叫我。” 说罢丹纹令牌轻晃,踏碎阶前薄冰而去。 暮色漫上药庐时,梅羸独坐案前,就着豆油灯翻检《云城山灵植志》。 窗外篱笆上忽然攀来几缕牵牛花,淡紫色花苞映着月光,终于在这方药田里,生了根。 翻开《云城山耕民要术》,指尖抚过泛黄书页,忽觉掌与心纹路共鸣,引灵锄起落间,丝缕灵气环绕田间,尤为神奇。 浇水时用的是山腹灵泉,盛在粗陶瓮里时还凝着冰晶,浇在种穴处却化作氤氲白雾,将整座药田笼罩成琉璃世界。 夜读时竹灯昏黄,书中所言“气脉流转”之道,竟与丹经里的灵气运行之法暗合。 屋后新辟的土地里,那几粒从“天上”带来的种子尤为奇特:埋种时无风自动,泥土自行裂开六角形的穴坑;浇水后竟有彩虹般的光晕覆在土表,三日未散。 梅羸每日破晓便来查看,见种皮裂开时,竟有淡金色灵气如丝缕逸出,开出的花苞里竟隐约映出星空倒影。 多日后月过柳梢,梅羸踩着积雪重返旧穴,洞壁冰棱已化作莹莹光瀑,照见他半月前以血浇灌的红色灵种如火海垂露,茎叶间流转的火红脉络。 “这是什么仙草?”他不敢停留,反手扣下火红灵株,道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雪幕,化作荧光消散于晨光之中。 试炼大会前夜,他枕着《耕民要术》假寐,直至卯时三刻,牛毛细雨漫过云城山,降下白芍峰动员之处。 孙亮身着簇新道袍,腰间挂着灵草穗;严宽手捧盛满丹药的玉匣,背着刻满符纹的药锄。 “点名开始,大师兄孙亮!” 孙亮踏前半步,道袍上的灵草穗随动作轻晃,抱拳应诺时:“弟子在!” “三师兄严宽!”抱玉匣的青年上前,药锄上的符纹遇水发亮,他素来寡言,只以指节轻叩匣盖,发出清越声响,权作应答。 “小师弟梅羸!”梅羸闻言抬眸,细雨正顺着斗笠边缘滑落,在他革囊上的灵草纹路上凝成珠串。 “弟子在!”声音里混着几分药香,恰与身后药锄上的牵牛花藤蔓,在雨幕中荡出细微共鸣。 蓝衣女子甩动马尾,朝主座上的老者扬声道:“父尊,四炉弟子皆已整肃,白芍一脉,静候您老人家训示!” 老者抚须,眼中丹火微颤,竟将雨丝烘得蒸腾:“好!我白芍峰以药入道,以剑证道,此次试炼大会,需得让各峰好好瞧瞧,何为云城正统!” “爹爹不必忧心!待女儿杀进决赛,定要将那百都峰踏在脚下,改作白芍二峰!” 细雨织成珠帘,映得她眉眼如琉璃通透,惹得阶下孙亮低笑出声,严宽则默默替她扶正歪了的斗笠。 老者摇头失笑,袍袖一挥,动员大会在松枝坠雨声中落幕,梅羸随众人转过山径时,抬眼望向百都峰方向,却见云雾深处隐约有人影攒动。 细雨渐密,打在斗笠上沙沙作响,演武场上,一行人朝着试炼之地进发。 诸峰会试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清晨的山雾漫过山腰时,孙亮正带着白芍峰四个弟子整队。 右边突然传来剑鞘轻磕玉坠的声音,抬头一看,停山峰的王皓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了。 他穿着月白色道袍,上面的金线云纹随着步子一闪一闪,嘴角挂着冷笑,像叼着一根冰针。 “孙师兄这锄头该换换啦,灰不溜秋的,跟后山的枯树枝似的。” 他身后三个弟子抱着胳膊站着,腰间的灵器闪着微光,眼神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白芍峰的几个人。 “去年这个时候,白芍峰还有十个人站在这儿,现在只剩四个了。” 苏雨瑶握紧了腰间的长剑,指节有些发白。 “王皓,你属蛤蟆的吗?蹲哪儿哪儿呱呱叫。” 苏雨瑶往前一站,鹅黄色的裙角扫过青石板,头发上的碧玉簪跟着颤动。 “你们停山峰年年垫底,今年抱上杨天城的大腿就觉得能飞上天了?我劝你照照镜子,你那肾虚脸配得上你这破嘴吗?” 王皓“啪”地展开折扇,扇面上写的“停”字银钩铁画,晃得人眼睛疼:“苏师妹这利嘴,难道是偷学了百蛰峰的毒术?不过嘛——” 他突然收起扇子,指着主峰方向,“我家大师兄上个月突破筑基境,把后山的灵槐树都引开花了,满树白花跟着他的灵气抖呢,你见过这么厉害的场面吗?就凭你们白芍峰……” 他拖长声音扫过众人,“连个练气后期的都找不出来,拿什么和我们比?” 人群里响起轻轻的嗤笑。 苏雨瑶刚要发火,就看见孙亮冲她微微摇头。 王皓一看这情形更得意了,折扇敲着手心走近:“听说你们采药队遇上二境白熊了?啧啧,要不是苏师妹命大……” 话没说完,主峰的钟声“当”地炸开,惊飞了一群灰雀。 他挑了挑眉,往后退了半步,冲孙亮晃了晃扇坠:“考核场上见真章,别像去年一样,第一轮就折了剑,毕竟掌座之女的面子,比这破剑穗值钱多了。” 山风卷着雾粒扑过来,孙亮觉得手背凉冰冰的,像被冬天的溪水浇过。 梅羸拄着用朽木改的青木锄走上前,锄头缝里还卡着半根野草。 远处的钟声穿过云雾,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山道转弯处传来一声清叱,像利剑从剑鞘里拔出一样响亮。 抬头一看,十一个人踩着雾气,领头的女子穿着劲装,腰间缠着墨绿色毒囊,正是百蛰峰的真传弟子孙倩。 她指尖转着一枚菱形玉简,灵器的微光在雾里闪烁,嘴角挂着冷笑:“我当是谁在乱吠,原来是停山峰的小猴子。” 王皓手里的折扇差点掉地上,赶紧堆出笑脸:“孙师姐折煞我了!能被百蛰峰首徒记住名字,是我的荣幸……” 他突然不说话了,盯着孙倩腰间的毒囊,那是用各种毒蛇的毒腺炼成的,普通弟子见了都得绕着走。 “孙师姐!”苏雨瑶眼睛一亮,跃起一样扑过去,胳膊勾住孙倩的手肘。 孙倩指尖拂过苏雨瑶的碎发,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里面躺着一支绿色玉簪,簪头雕着没开的芍药花: “这是在丹丘城赢来的‘凝露簪’,听说能让灵气操控强上一境。” 她声音软下来,像哄闹脾气的小妹妹:“我们白芍峰的小凤凰,可不能被人看笑话。” 苏雨瑶指尖摸到簪子上刻的小蛇纹,心里一暖,嘴上却还硬:“还是孙姐最懂我。不像有些人——” 她斜眼看王皓:“只会靠着师兄的筑基境耍威风,自己瘦的跟个猴一样。” 王皓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突然听见主峰有人喊登记了,连忙借机会后退:“孙师姐、苏师妹慢慢聊,我先去过去了……” 话没说完,腰间的传音符突然响了,他脸色大变,朝孙倩匆匆行了个礼,转身就跑,靴子踢起的小石子溅在苏雨瑶的裙子上。 孙倩看着他慌忙的背影,轻轻笑了一声:“停山峰最近招了不少散修,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忽然看见苏雨瑶攥紧的拳头,这才注意到她袖口系着的白色丝带,对于那件事也有所耳闻。 “采药队的事……我听说了。” 山风猛地吹过来,雾气掠过肩膀,苏雨瑶坚定的轻轻摇头:“孙姐,我没事。” 可攥着丝带的手指却在发抖。 孙倩突然握住她的手,把玉簪轻轻插在她头发里。 暮鼓晨钟响了三声,撞开了云雾,孙倩轻轻拍她的手背:“该走了。” 一群人的靴子踩碎了草尖的露珠,沿着石阶往上走。 白雾漫作青烟,细雨如丝绦缠绕群山。 待众人登上顶峰,只见数十丈见方的石板场中,一座青玉棋盘悬空三寸,三百六十颗棋子各刻星辰纹样,棋盘四角立着青铜鼎炉,正缓缓吐出乳白色灵气。 数十余名弟子按峰站队,道袍颜色各异:天都峰的月白如霜,正一峰的绛红似火,开阳峰的靛蓝近水,倒衬得白芍峰的素白像片薄雪,风一吹便要化了。 “白芍峰,四人。”苏雨瑶站出来报号,声音撞在青铜鼎上,李长老盯着梅羸的青木锄看了一会儿,那锄头断柄用布条缠着,缝里透出淡淡的灵气,是用后山灵槐树枝改做的。 “百蛰峰,十一人。”孙倩上前半步,手里的长剑轻轻晃动,附近的棋子都跟着抖了抖。 李长老捋着胡子笑了:“不错,筑基境的灵气威压能收放自如,你师父教得好啊。” 正说着,山道上传来碰撞的声音,三人踩着雾气过来,领头的男子背着一把冰棱巨剑,剑柄上的黑丝带绣着花纹,正是三沉峰的真传石桐。 “三沉峰,三人。”石桐开口时,场上温度猛地下降,棋盘边上都结了一层细冰花。 大家这才注意到他们背的剑——都是洗剑池里养出来的灵器,剑身上的灵气像寒潭水一样流动。 李长老抚掌赞叹,袖口拂过棋盘,三百六十颗棋子应声飞起:“本届诸峰会试,便以这「周天星斗阵」为考场。“ “七峰门下弟子皆已齐聚,七年一度的论道试剑大会即将开启。规则与往年无异,以法力论高低,以心智判输赢,能在试炼中坚守到最后者,方为胜者。“ 高台上,李微弱长老挥了挥拂尘,声音沉下来:“今年是咱们派立宗三百年的日子,要是能夺得第一,不仅可获得本派至尊修炼资源,更是能进入那禁区天池一看!池中仙气聚了百年,里面的奥秘,只有你们自己去体会了。” 这话像石头扔进水里,底下立刻炸开了锅。 梅羸小声问道:“大师兄,天池是什么?” 孙亮摇摇头表示他也未曾听过,只是苏雨瑶却转过身来,袖子里飘出一丝兰花香。 “我听我爹提过,只是他也未曾亲见,只说是那云城山乃至大燕国灵气最盛之地,藏于七峰环抱之顶,云雾缭绕之处,有传闻其中仙灵之气汇聚成池,百年方得一盛,环群山而筑仙障,历来是本派最隐秘的禁地......“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仙鹤清越的长鸣,振翅声如白绢撕裂长空,带起一片流云翻卷。 众人抬头望去,七座主峰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峰顶缠绕的灵气像七柄发光的仙剑插在云端,随着山风轻轻震颤,仿佛在为即将开始的盛会预热。 严宽垂下眼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褪色的谷物袋,那是去年从白芍峰药田带的麦种,如今已被磨得发亮。 “三百年大庆的机缘……咱们白芍峰怕是望尘莫及。”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让众人眼底蒙上阴影。 去年会试的场景如潮水般涌来:白芍峰十人上场,却无一人闯过首轮,考核石上空空如也,连个灵力印子都没留下。这样的差距,让年前两名弟子叩首离去,转投他峰。 苏雨瑶见大家垂头丧气,伸手拽了拽腰间的青玉铃铛,清脆的“叮叮当当”声里带着股子狠劲。 “都打起精神来!就算去不了天池,也要让新来的师弟看看,咱白芍峰的竹子弯了不折,崖底的苔藓也能长出绿芽!等他们拿剑上台,决不能让咱们这一脉的气势输了!” 她发间的碧玉簪随动作晃动,像一只振翅的小兽。 孙亮用力拍了下腰间的储物袋,他眼里燃着火花:“苏师妹说得对!今天就用这三千斤玄铁球试试咱们的本事!” 他的话像一把火,让众人脸上重新有了热意,哪怕细雨拂过发梢,也浇不灭他们攥紧的拳头。 “首轮,灵气掌控试。天都峰弟子,上前。” 李长老拂尘一挥,张一六走上前,月白道袍上的云纹在灵力中泛着微光,像夜空中的星星流动。 他指尖轻点,石台上的玄铁球忽然浮起,仿佛被一只透明的手托着。 众人只看见一道银光闪过,铁球“轰”地撞上三丈外的青石靶,炸出蛛网般的裂纹,碎石飞溅的声音混着雨声,惊得大家纷纷后退。 “七分。” 李长老的声音虽轻,却让全场炸开了锅。 “七分?去年他才四分啊!” “快看他掌心,血脉纹路都凝成实状了,怕是到了筑基二境!” 苏雨瑶盯着石靶上的裂纹,喉咙发紧。 “为什么天都峰的弟子总能轻松出彩,而白芍峰却像陷在泥里的石头,怎么都翻不了身?” 第二个弟子上场时,脚步声重得像绑了石头。 他挥袖甩出灵力,像一道白练飞向铁球,却在碰到铁球的瞬间乱了阵脚。 铁球歪歪斜斜地撞在石靶边上,发出“咚”的闷响,像敲在众人心上。 人群中响起叹息,可那弟子却忽然笑了——石靶上有一道淡淡的白印,是他用尽全身力气留下的灵力痕迹。 “两分。” 这声宣布让苏雨瑶鼻子发酸。 她看着那弟子向张一六低头行礼,看见他发间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去年自己站在考核石前的模样。 两分,在天都峰不过是随手挥挥的成绩,在白芍峰却让弟子红了眼眶。 远处,第三枚玄铁球缓缓升上半空,在雨幕中泛着冷光。 苏雨瑶深吸一口气,闻到风里夹着白芍峰后崖的青苔味,那是她从小闻惯的味道。 就算今天只能让铁球动一动,也要让白芍峰的名字,在这试剑台上留个印子。 “两分。” 第二个弟子退到一旁,脚步虚浮,却笑得灿烂。 接下来的考核里,不少弟子灵力不稳,铁球“当啷”落地,溅起细碎的水花,惊飞了几只躲在鼎炉旁的麻雀。 梅羸盯着场上的铁球,听着旁边修士的嘀咕:“这球是天外陨铁做的,灵力根本不好运作,仅靠练气修为……” 正说话间,停山峰的杨天城已经大步走上前,浑身灵气像烧开的水一样往上冒,掌心聚着一团金光,把铁球烧得通红。 他猛地一推,铁球带着火光砸向石靶,“轰”的一声,整块青石滑出去三尺远,表面裂得像蜘蛛网。 “八分!”李长老的拂尘都扬了起来,眼里满是惊讶。 四周叫好声像潮水一样涌来,杨天城背着手站在台上,头发丝都泛着金光,眉间的傲气几乎要把雨幕戳破。 梅羸看着还在震动的铁球,雨水和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他却浑然不觉。 玉简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杨天城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斜着眼看张一六时,眼里的得意劲儿就像风吹动屋檐下的铜铃铛闪闪发亮,说不出的张扬和傲气。 以前被这人压得连喘气都难受的日子,就像深潭底的烂泥,这会儿全被胸腔里翻涌的痛快劲儿搅和散了,跟着屋檐滴下的雨珠摔在地上,碎成了粉末。 他背着手走回队伍时,靴底把青石板上的泥痕碾得弯弯曲曲,像是踩碎了一地星星,偏偏腰背挺得像棵青松,走路带风,说不出的得意。 王皓从队伍里跨出来时,雨丝正顺着他额角的刀疤往下流。 他掌心的灵力就像受潮的灯芯,忽明忽暗,好不容易才裹住那枚玄铁球,整个人却晃得厉害,就像喝醉酒踩在云上,每一步都把青石板上的水洼踩得“啪嗒”响。 铁球在半空来回晃了三次,每次快掉地上时,都把苏雨瑶袖子里的铃铛吓得直哆嗦。 眼看球要砸地了,王皓突然从喉咙里憋出一声闷吼,硬生生把球拽住。 他浑身肌肉鼓得像牛腿一样,青筋从脖子暴到眼角,脸涨得通红,跟涂了红墨水似的,硬是把铁球斜着拨出去,擦着石靶边儿飞过去了。 “一分。”李微弱拂尘轻挥,声音里似掺了暮色,透着几分晦涩。 王皓却突然撑着地面站起来,仰头大笑,笑声震得屋檐下的冰棱子直往下掉。 他挥出拳头时带出借竹子似的声响,像是要把这几年憋在心里的闷气全砸进雨里。 苏雨瑶见状,指尖敲了敲腰间,低声骂道:“停山峰的猴子戴帽子装人,真当这铁球是熟桃儿呢?哪有那么容易!” 勉强过关的王皓没有反驳,这铁球的重量确实可以用恐怖形容,之后上场的弟子,如经了秋霜的芦苇,蔫蔫地退了个干净。 唯有那王刚,踏前时周身腾起一层淡金罡气,恰似披了身碎金箔片。 他双掌推出去时,身上竟传出打雷似的响声,铁球撞上石靶的动静惊得远处松树枝上的仙鹤扑棱棱飞起,翅羽间洒落的露珠,在暮色里竟泛着淡淡灵光。 “三分力。”李微弱目光在王刚手臂上蚯蚓般的青筋处顿了顿,“停山峰近年倒是多了些能啃铁的硬骨头。” 远处,杨天城正与张一六并肩而立,二人周身灵气如寒潭遇火,在雨幕里激起点点细碎的火星。 轮到白芍峰时,苏雨瑶足尖点地如蜻蜓点水,雨丝在她裙摆周围旋出淡青涟漪,端的是「步步生莲」的仙家气派。 她首位出列,玉手轻抬似拂过虚空中的琴弦,十二道青气自袖底涌出,如灵蛇绕柱般缠住玄铁球——那球在灵力托举下竟泛起霜花,「嗖」地撞向石靶,在雨幕里拖出一道冰蓝色尾痕。 “两分。”李微弱话音未落,苏雨瑶已退至孙倩身侧,二人目光相触时,皆见对方眼底跳动的火星。 孙亮与严宽却没这等实力,铁球在他们掌心如泰山压顶,严宽咬牙推出时,球才飞出丈许便「砰」地坠地,溅起的水花混着他咳出的血丝。 王皓见状,嘴角扯出抹讥诮:“白芍峰的汉子怕不是喝露水长大的?竟叫一个女娃子撑起脸面,也不觉着丢人!” 这话如同一把盐撒在伤口上,孙亮握紧拳头,指节发白,却终究没敢抬头。 梅羸听得这话,心底忽然泛起丝倔劲,他屏息凝神,灵力在经脉里如细流润石,看起来倒有几分实力。 可他不过练气五期的修为,仅在白芍峰都算不得稀罕,若单凭指尖那点薄如蝉翼的灵力,莫说推这三千斤玄铁球,怕是连石靶上的浮灰都吹不动。 故而他只得用那老牛耕地般的笨法子,被泥黄丸强化过的肉身已有二境铁骨境强度,硬扛住了铁球重量。 他发力时,后颈疤痕处的皮肤绷得发亮,细雨落在他手肘的老茧上,竟被体温烘得冒起白雾,当玄铁球以一种极不流畅的轨迹撞向石靶时,青石板下的灵纹阵竟被震得微颤。 那“咚“的一声闷响,虽不如筑基修士的灵力冲击般震耳欲聋,却让石靶上那道浅白印子,像根细针扎进了王皓眼底。 王皓的讥笑硬生生卡在喉间,像吞了只苍蝇般难受。 “五分。“李微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讶异,拂尘扫过石靶时,竟卷走了梅羸掌心血混着雨水的痕迹。 孙亮等人围过来时,苏雨瑶已掩口惊呼出声,冲上前握住梅羸的手,声音发颤:“小师弟,太好了。” 显然这种结果超出了这位师姐的预料。 待正一峰、开阳峰弟子下场,三沉峰石桐三人皆以「六分」轻松过检,众人早已见怪不怪。 最后登场的百蛰峰龙竹,身材魁梧如铁塔,肌肉虬结处似有青筋游走如小蛇。 他运转灵力时,周身竟腾起淡淡金光,铁球在他掌下如被蛛网黏住,每挪一寸都发出「吱呀」闷响。 “这等体魄......莫不是修了体道?」李微弱低语间,龙竹已满头大汗地将铁球推过终点,他单膝跪地时,青石板上竟裂出纹路,可见方才用力之巨。 李微弱摇头暗叹:“百蛰峰果然多出狠人,要知道这炼体之路,可不好走啊。” 当铁球终于撞上石靶,发出清越如编钟的声响时,他如同一截被雷劈断的巨木,轰然倒地,脊背砸在水洼里溅起尺高的水花。 “这哪里是考修士,分明是考铁人!“有人倒吸冷气,声音里带着敬畏。 “我瞧他掌心都砸穿了,血肉粘在铁球上,竟还能撑到最后。“ 龙竹就这样顺利通过了考核,下一人是李淼。 他运转灵力,指尖溢出的竟带点淡粉色,铁球在他掌下晃得如同风中烛火,好不容易蹭到石靶,却只留下个浅白印子。 “三分。“李微弱话音刚落,他便栽倒在同门怀里,艰难通过。 轮到孙倩时,雨势忽然一滞,她踏前半步,腰间佩剑“吟“地一声轻鸣,剑鞘上的云纹竟泛起微光。 苏雨瑶攥紧手心,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认得这是孙倩师姐的“惊鸿剑诀“,去年门派小比时,这剑诀曾斩落过三沉峰长老养的仙鹤尾羽。 “看剑!“孙倩清喝一声,拔剑出鞘的刹那,天地间仿佛骤然一静。 她手腕翻转如游龙,剑气化作七道寒芒,如北斗连珠般撞向铁球。 最奇妙的是,那剑气竟在雨幕中凝成冰晶,每一片都映出孙倩冷冽的眉眼,端的是“一剑破万敌“的气势。 铁球被剑气推着撞向石靶时,竟发出龙吟般的轰鸣,众人只见寒光一闪,石靶应声而碎,碎块中竟夹杂着几枚被冻成冰棱的雨珠。 杨天城原本抱臂冷笑的姿势骤然僵住,张一六指尖的青鸾灵光竟被这剑气震得紊乱,在袖口处碎成点点荧光。 “好个剑修!“李微弱抚掌赞叹,拂尘扫过石靶残骸时,竟扫出一层薄冰。 李微弱负手望向石靶上的冰纹,忽然抚掌大笑,笑纹里堆着三十年炼丹炉前的烟火气:“了不得啊,老夫守着丹炉炼了三十年的龙虎胎息丹,今儿个倒见着丹炉里蹦出把剑来!孙倩师侄,你这剑道天赋从我派开山至今,恐怕也要当属那第一人呐?“ 孙倩闻言,指尖轻叩剑柄,行至中宫处敛衽为礼,发间玉簪坠着的剑穗轻轻晃出弧度:“长老谬赞了。晚辈不过是仗着剑锋锐利,讨了些巧。若真论起灵力掌控,还需向诸位师兄师姐请教。“她垂眸时,睫毛在眼睑投下青影,恰似剑刃映着秋水。 李微弱袖中玉简无风自动,哗啦啦翻至“驭器篇“,竟在空白处浮现出淡淡剑痕。 他屈指一弹,一枚刻着“剑“字的青铜玉简飞向孙倩:“十分!这东西跟了我数十年,恐怕在你手里,才能发挥大用。“ 他忽然压低声音,眼角余光扫过台下众人:“且记着,剑修在丹道宗门行走,更要把剑尖磨得雪亮,免得有人说咱们炼药的不懂杀人。“ “谢长老赠礼。“孙倩指尖掠过,竟在表面激起一层剑鸣般的清响。 全场寂静如夜,唯有雨丝撞上她周身剑意,发出细密的“滋滋“声,似是万千春蚕在啃食灵光。 杨天城指间的玉扳指“当啷“坠地,在青石板上滚出九曲十八弯的轨迹,恰如他此刻乱成麻的心境。 张一六望着孙倩腰间晃动的剑穗,忽然想起藏书阁里那柄断剑的传说,据说当年那位剑仙陨落时,手中剑化作了满山青竹。 “这才是头一轮啊。“ 李微弱望着七峰方向流转的灵气光带,忽然喟叹:“当年祖师爷开宗时说'丹剑同源',如今倒真让你们这些小辈做出了样子。“ 他拂尘一挥,场地已然复原。 杨天城俯身捡起玉扳指,忽然苦笑出了声。 而孙倩握着那枚玉简,只觉掌心发烫,一股庞大的剑意袭来,荡开了这届会试的万千风云。 长春花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李微弱负手立在高阶上,青灰色道袍像浸透了未干的墨汁,风一吹,衣角便漫出淡淡的水痕。 他掌心托着二十一粒金色种子,每一粒都流转着细碎金光,仿佛把满天星斗揉碎了凝在其中。 阶下细风沙沙,雨滴坠地化作荧光,顺着石板缝隙渗入泥土,竟似与天地灵气私语。 “首轮试炼完毕,二十一人进入下轮丹道通炼。” 长老指尖轻弹,种子如流萤坠入众人掌心。 梅羸触到种子暖意,像是握住冬夜窗台上的烛火,细听竟有灵草抽芽般的细碎声响。 “此籽无名,却能映心,去荒园寻方沃土种下。切记,挑灵土也是考核。” 话音未落,他化作青虹掠向天际,唯有道袍拂过石阶的轻响,混着远处荒园若有若无的药香。 未通过的弟子垂头散去,靴底碾碎枯叶,转眼消失在晨光中。 戒律处弟子陈风拨开藤条,露出荒园入口。 断墙上的字迹被苔藓啃得残缺,只剩“灵”“禁”等残笔。 “东南角土发紫,埋过蚀心散;西北角草根红,慎入。” 他行至竹篱处驻足,眼底冷得像冰:“考核由戒律处监管,七日内不得出园半步。” 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碎玉般的声音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掠过众人头顶,消失在雾霭深处。 人群之中,苏雨瑶急得一把揪住梅羸的袖子,指尖都快把布料扯出纹路来:“才七天!能种出啥灵植?我对炼丹一窍不通,这回要栽在这儿了!” 她絮絮叨叨时,却见梅羸将青木锄往掌心一磕,锄尖落下,板结的泥土竟溅起几点荧光。 松针簌簌落在她肩头,苏雨瑶望着那道俯身翻土的背影,忽然开口:“小师弟,你钻研丹术?” 梅羸手腕一转,锄头尖磕在掌心,板结的泥土被敲出几点荧光:“懂点皮毛。七天考核,考的是灵气化养。得把自身灵力化作养分,催灵植生长。” 他忽然抬头,眼神清亮如泉:“师姐看这泥土,表面硬实,得用木属性灵气慢慢润透,才松软透气。” 苏雨瑶望着他指尖游走的青芒,忽然觉得这沉默的小师弟像块蒙尘的玉。 梅羸将灵种埋入土层,屈指一弹,青铜缸里的水化作两道银线,分毫不差落在新土上,水珠入土时发出细碎的“滋滋”声。 “妙啊!” 苏雨瑶凑近几分道:“麻烦师弟指点一二,过了关师姐定有重谢!” 梅羸抬头,手指摩挲着锄柄上的符文:“灵气转化要像小溪分岔,不能急。师姐你看这株……” 待灵种入土,少年直起身子时,竹笠檐下漏出半寸天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暖光。 苏雨瑶倚着老松看得入神,见他指尖在半空虚画,竟凝出一方小乾坤。 春红夏绿轮转,秋黄冬白交替,七彩雨滴落下时,嫩芽破土而出,叶片上露珠折射着七彩光晕。 “妙,妙!”苏雨瑶目瞪口呆间,忽觉丹田内灵气如潮涌动,忙依照他所言运转法诀。 可惜她修的是剑道,灵力刚聚成细流,便化作剑气锋芒,刚触土层便激得碎石飞溅。 反观梅羸那边,小乾坤中已现和风细雨之象,嫩芽已有三寸来高,叶片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如缀着星星碎片。 “小师弟当真厉害!”她话音未落,竟勉力催出几缕灵气化作雨丝。 照葫芦画瓢,苏雨瑶按照梅羸的方式不断将灵气转化成了养料,以此让种子快速进入下一阶段。 她仗着灵力深厚,连施三个时辰不歇,雨丝却时断时续,仅湿了土层表面。 再看梅羸,面色已如宣纸,指尖掐诀动作渐缓,却仍咬牙道:“师姐灵气深厚,假以时日必能成功……”话未说完,他便踉跄着靠在松树上,昏睡过去。 苏雨瑶这才惊觉他袖口已被冷汗浸透,想起方才见他指尖泛青,原是强提灵力所致。 纵是这般,二人灵力转圜之术仍判若云泥,苏雨瑶的成果依旧缓慢。 再醒来时,梅羸从包囊中取出油纸包裹的粟米饼,望向苏雨瑶时顿了顿:“师姐,你吃吗?” “小师弟不用管我,”她将腰间玉瓶往内襟掩了掩。 “我偷了三颗‘回灵丹’,撑过七日无虞!”梅羸闻言颔首,指尖捏了捏饼面,将剩余的收进囊中。 三日后,暮色浸透云层,梅羸蹲在师姐那方土堆前,望着蜷缩的芽尖,心底泛起不安。 抬眼望去,停山峰弟子的灵植已如青玉雕琢,叶片间流转月华光晕。 再看苏雨瑶,头发沾着草屑,黑眼圈浓重如墨,指尖因掐诀过力刺破掌心,血印清晰可见。松针落在她肩头,恍若落了满头霜雪。 远处传来戒律堂弟子巡园的脚步声,梅羸摸出怀中金米谷,毫不犹豫吞食下去,灵气瞬间涌遍全身。 “再这般下去,师姐怕是要垫底了。”他抬眼望向园中,唯有师姐那方土寂寂如旧,连石缝里的青苔都比它鲜活几分。 “需得施些手段了……” 他缓步行至石桌旁,惊起几点木系灵光:“师姐,泉眼灵水适合养植,你歇会儿打些水来,我帮你催化片刻。” 苏雨瑶回头,才发现青铜水缸早已见底,愣了愣:“也好,有劳小师弟了。” 待她身影没入竹林,梅羸盘腿坐下,右手食指如刀,在掌心轻轻划出一道小口,血珠滴入土里,泛起淡淡金光。 输送灵气时,忽闻身后脚步声,他慌忙以袖掩手,却因脱力撞在石桌上,发出“咚”的闷响。 “师弟!”苏雨瑶连忙扶住他,见他竹笠阴影下脸色惨白,却还是勉强扯出笑意:“师姐,无妨……只是灵气有些紊乱……” 苏雨瑶叹气一声回应:“你去树下歇着吧,你灵力底子浅,强提灵气恐伤灵根。”说罢扶他坐下,自己接过催化之事。 次日辰时,一阵清远花香袭来。 梅羸苏醒之时抬眼望去,苏雨瑶昨日还奄奄一息的幼苗,此刻已亭亭如青玉烛台,墨绿花茎托着碗口大的粉红花苞。 “这是……长春花!”梅羸指尖拂过腰间《灵植志》,墨绿花茎如淬烟剑鞘,粉红花瓣似美人唇脂,正是书中所载“凝灵气为露”的长春花。 “一夜竟长得这般快?”苏雨瑶指尖轻触花瓣,露珠在晨光中碎成星芒。 她盯着窜高尺许的花茎,面露疑惑。 “许是泉眼水灵气生了效用吧,之前的清水做了无用功。”梅羸讪笑,手指划过花茎,故意将话题引向泉水。 苏雨瑶盯着水缸倒影,终究猜不透其中缘由,风吹过竹篱时,她忽然轻笑,伸手将长春花轻弹:“原是泉水之功……害我错怪灵植难养了。” “时间快到了,师弟你的灵植怎样了?” 苏雨瑶眼角藏着得意,银铃随动作轻响。 梅羸看向自己的灵植,叶片翠绿如翡翠,叶脉间隐有灵光流转,比起停山峰弟子的灵植来看更显精神。 “还算不错,虽然不及师姐的长春花,但也够看了。”话虽谦虚,却也是事实。 梅羸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观望着场上的局势,时间也快到结束的时刻了。 没过多久陈风趁着月光而来,监督众人收割着灵植,带领队伍前往大殿。 又是走过漫长的山路,直到眼前出现一座巨大的宫殿,这才停下了脚步。 大殿之中,李微弱长老坐在云纹屏风前,眸光扫过众人掌心的灵植,眼底不经意间闪过一丝讶异…… 丹试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细雨如绢丝般缠绕着丹房檐角,十二串风铃垂着水珠轻轻晃动,仿佛一串被露水浸润的碎星。 李微弱长老的指尖轻轻拂过第三具青瓷盆,长春草细嫩的枝身在他掌心微微颤抖,像是在无声诉说着试炼的艰辛。 “赵奢,幼苗期,真叶破鞘两片,灵脉未引。” 他屈指叩响惊堂木,声音里浸着七分苍凉与三分叹息,檐下避雨的麻雀扑棱棱惊飞,翅影掠过阶下青衫少年的肩头。 赵奢盯着盘中蜷缩如病蝶的草株,叶片上的水珠忽然碎裂,恰似他揉皱的试炼笺上那鲜红的“两分”,碎得让人心尖发颤,涩得眼眶发烫。 “天都峰的剑刃,不必强沾丹炉的灰。”左侧传来低哑却温热的声音。 张一六袖口的剑纹刺绣随动作若隐若现,指尖缠着染了丹砂的布条,拍在赵奢肩上的手掌还带着剑气的余温。 “三月前你以折枝剑意劈开三重幻境时,我看见你的灵气如野火燎原,那才是你的道。炼丹的事交给我们,剑气阁的云台还等着你的剑鸣。”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青瓷托盘轻放桌面的脆响。 张亦君培育的长春草被端至光亮处,叶片边缘流转的金色灵气与他束发的金丝相互辉映,丹房屋顶的琉璃瓦滤下冷光,将他的影子拓成一片薄金,斜斜铺在青石板上。 “张亦君,生长期,叶片宽三寸七分,分枝二十七,金缕缠丝大成。” 李长老叩响桌案,檐角风铃突然齐鸣,铜铃内壁的“百草”纹路泛起金光,与草叶灵气共振出细微的嗡鸣。 “七日育成这般长势……不错,六分。” 长老捋须而笑,声如洪钟震得炉中炭火轻颤。张亦君立在光影中,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漫过眉梢。 “张一六,生长期,叶片如剑戟散展,分枝九,四分。” “孙倩,生长期,七处焦痕,三分。”丹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孙倩的长春草蔫巴巴伏在盘中,叶片上的焦黑斑点呈扇形绽开,分明是长剑挥砍的痕迹。 李淼攥紧袖口,指尖微颤:“师姐是不是又用了剑势?” “剑修炼丹,不过是换个炉子舞剑罢了。”龙竹低头低语,发间沾着的草屑随动作簌簌飘落。 檐角风铃渐歇,余韵嗡嗡。 王皓的影子被炉火拉得虚浮,在屋顶晃成一团灰云。 就在李微弱长老开口之际,西侧传来剑穗扫过青砖的轻响,苏雨瑶抱臂而立,发间琉璃花随动作轻颤,眼底寒芒比檐角雨珠更冷: “五分?他的草茎粗得像小孩胳膊,怕是用了催熟的肥料吧?” 这话一出口,王皓培育的长春草突然抖落几点荧光,三两只灵虫从叶间飞出来,翅膀上沾着淡粉色的粉末。 王皓却嘿嘿一笑,袖子里滑出半块茜色绣帕:“苏师妹怎么就能断定我没在荒园守了七天?你看这草根,浸的可是我体内全部的灵泉……” “灵泉?怕是山下妙音阁姑娘的灵液吧!” 苏雨瑶甩出一句犀利的质疑,话音擦着王皓耳边飞过。 王皓的笑脸瞬间变得惨白,喉结滚动着不知如何辩解——这件事的风声,究竟是什么时候走漏的? “你你你!简直血口喷人!我和林姑娘可是红颜知己……” “够了!”李微弱挥袖之间,炉子里的火苗猛地窜高三尺,炉底的木炭都烧成了粉末。 “陈风守了七天,要是有作弊他怎么会不知道?” 檐角风铃突然颤动起来,竟然逆时针转了起来,撞得其他铃铛叮当作响。 苏雨瑶望着陈风腰间挂的戒律玉简,忽然想起今早看到的执勤记录上,王皓的名字后面并没有朱红标记,到了嘴边的反驳竟硬生生咽了回去。 “戒律处的公正,不容置疑。”李微弱的声音里带着威严。 “王皓的成绩……作数。” 王皓擦着冷汗退到一边,经过孙倩身边时,袖子里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妙音阁独有的香粉味。 陈风捧着托盘走上前,李微弱扫过叶片上的虫蛀痕迹,声音里带着叹息:“王山水,一分。” 开阳峰的少年低头退下时,风铃忽然发出沙哑的响声,像是憋了很久的叹息。 “天都峰拿第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李飞的声音从东侧传来,他摸着腰间的玉牌,牌面上“天都”两个字和张亦君的腰牌一起轻轻震动。 “梅羸,生长期大成,根结盘龙,五分。” 这一声引得众人惊呼,那个身形像竹子一样单薄的少年上前半步,抬手致意。 他培育的长春草只有一尺多高,根须却长成了五行相生的图案,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灵气。 王皓盯着他手腕细得像麻杆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小子比我还瘦两圈,凭什么压我一头?” “苏雨瑶……”李微弱的声音突然发抖,陈风捧来的托盘上,长春草竟然有三尺多高,叶片晶莹得像翡翠雕成的,顶端结着拳头大的朱红果实,果皮上天然长着灵气的纹路。 屋子里静得像深夜,只有炉子里的炭火“噼啪“作响。 “这是……成熟期?”李微弱手里的茶盏泼出热茶,在青石板上烫出焦痕。 苏雨瑶却歪着头,指尖缠着头发,心里暗想:“成熟期,那又怎样?” 不经意间,袖子里掉出一个空瓶子,正是用来装回灵丹的,现在已经空了。 李微弱颤抖着摸了摸果实,窗外突然响起惊雷,震得炉子里的灰烬飞扬,却见果实表面泛起柔和的光,把所有质疑的声音都化成了晨露。 丹房里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只有檐角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敲出密集的声响。 苏雨瑶看着众人惊讶的表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头发上的琉璃花。 张一六手按剑柄,忽然想起前几天路过药田,看见这丫头蹲在露水里跟草叶说话,当时只当是玩笑,没注意到那时的长春草不过才冒出嫩芽。 丹房里一片寂静,众人死死盯着苏雨瑶托盘里的长春草,顶端的朱红果实在丹炉的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果皮上的灵气纹路明灭不定。 “这怎么可能……”孙倩攥紧腰间的剑柄,指节都因为用力变得发白。 她与苏雨瑶同属一峰,深知这小师妹连基础的控火术都经常出错,如今却育出了成熟期大成的灵植,果实表面的灵气纹路比张亦君的金缕缠丝术还要精纯数倍。 “三个月前李长老亲自培育灵草,用了两个月才进入生长期,她七天就成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少年袖子里的残页被指尖揉得发皱,丹道与剑道的冲突在心里翻涌,让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王皓盯着那朱红果实,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嘴角却勾起冷笑——他早就知道李微弱看重颜面,先前既已宣称戒律处全程监督,此刻若承认苏雨瑶的成果,岂非自毁“云城山第一丹师”的招牌? 首座上,李微弱与“执念”纠缠未果,只觉“丹道权威”四个字在心里烫得厉害。 他当然看得出这长春草绝非凡品,可七天育成成熟期灵植,纵是他闭关三月亦无把握。 目光扫过陈风抱臂站立的身影,这位他最信任的戒律堂弟子,此刻却成了困他的枷锁——否定陈风,即动摇公正根基;承认,则需推翻五十年丹道认知。 檐角雨丝忽然变急,远处雷云翻滚,一道银蛇般的闪电劈开云层。 李微弱浑身一震,只觉那惊雷正劈在自己心障上,将“丹道”二字劈得粉碎。 忽忆师傅临终嘱托:“丹道之上,还有天道。” 看着苏雨瑶懵懂的笑脸,再看果实上天然生成的灵气纹路,他忽然通透——原来真正的丹道至境,从来不是闭门造车的权威,而是顺应天道的顿悟。 王皓的冷笑戛然而止,却见李微弱起身,掌心灵气轻覆果实,看向苏雨瑶的目光里已满是释然。 “倒是老夫自视甚高了。”老者的声音里有释然,也有苦涩。“这天下之大,老夫的眼界与之相比,算得了什么?此等灵物,当得起十分。” 话音落下时,又一道惊雷炸响,却无威压,反似天地同频的顿悟之音。 李微弱纵声长笑,小心翼翼捧起草株,如捧初生婴儿:“好一个‘结出因果’!老夫竟被‘丹道’二字困了五十年,忘了初心!” “十分!这样的灵物,当得起十分!”他的宣告震得梁上尘埃簌簌。 王皓望着长老眼底的热烈,心中的算盘终是落了个空。 “苏雨瑶,诸峰会试过后随老夫去药田论道几日如何?” 李微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虔诚,“老夫要亲耳听听,草木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少女眨了眨眼,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糖炒栗子:“长老是想听故事吗?昨晚上我看见萤火虫,它们翅膀上有星星……” 丹房里的众人听得哭笑不得,唯有檐角风铃重新响起,似在应和这跨越丹道的奇妙共鸣。 晋级名单宣布时,暴雨突然停了。 赵奢看见自己的名字不在其上,却感释然——比起丹炉,或许剑锋才是他真正的归途。 李微弱长老的狼毫笔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苏雨瑶、张亦君、王皓、梅羸……” 他将笔重重放下,掷笔声如剑入鞘,漏下的尘光恰好漫过名单,为这场颠覆认知的丹道试炼画上句点。 心试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李微弱将鎏金名单轻轻放在斑驳的石桌上,山风掀起纸角时,“苏雨瑶”三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撒了一层细金粉。 他转身离开,宽大的衣袖扫过石桌边缘,一道淡淡的真气如青烟般在青石板上蜿蜒游走,最后慢慢消散,融进了石头的纹路里。 陈风背着手站在石阶上,月白长衫上戒律堂的青铜锁链纹若隐若现,像是用墨水轻轻晕染上去的。 “各位,”他轻轻一挥衣袖,山风卷着树叶的沙沙声和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 “这次幻境试炼由执法长老云梦之主持。云长老喜欢清静,但静中藏着锋芒,大家记得少说话,多留心。” 苏雨瑶听到“云梦之”三个字,原本玩着冰凌玉佩的手突然攥紧,玉佩碰撞的清脆声一下子停了,就像突然被按停的琴弦。 她腰间的剑穗自己动了起来,发间的玉蝉吊坠也变得凉凉的,像是含了一块小冰块。 梅羸见她脸色不对,凑近了些,闻到一缕茉莉香里混着紧张的气息。 “这云长老是谁呀?”他小声问。 苏雨瑶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只听说过他手里的折扇,是用被雷劈过的竹根打磨了三年做成的。扇骨里藏着十三道剑意,每一道都对应着道家的十三种境界。当年他只用蛮体境的修为,拿一把扇子就接下了掌门真人的三记元婴真气。他能用气化成剑,是真正的剑修高手。” 她话还没说完,头顶的竹枝“咔嚓”一声响,像是被压断了。 大家抬头一看,一位白发老者斜靠在竹梢上,穿着月白靴子的脚尖轻点着细细的竹枝,竹枝都弯成了直角,却怎么也断不了。 老者手里的纸扇轻轻摇着,扇面上“问心”两个字格外清楚。 “小丫头,”老者用手指敲了敲扇骨,声音像敲磬一样清亮,竹枝上的露珠一下子炸开来。 “难道没有一人告诉过你,老夫最厉害的,其实是写诗?” 苏雨瑶被此人吓出了声,脑海之中空空如也,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陈风最先跪下,其他人也跟着伏于地面之上,只有苏雨瑶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老者扇背上慢慢显出“做梦”两个字,心里满是疑惑。 一会儿后,老者突然大笑起来,“啪”地合上扇子,一股墨香和竹叶青酒的味道飘过来,让人一下子清醒。 “心若乱时人必乱,不如回家种大蒜!小丫头,你的心境还得好好练练呐,哈哈哈。” 说完,他脚尖一点,像鹤一般飞到了石林那边,衣袖扫过的地方,千万片竹叶同时转了个方向,在太阳下拼成了一个“妙”字。 大家起身跟上时,苏雨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捶了梅羸一拳:“都怪你非要问,还好长老没生气。” 梅羸也是委屈地表示:“唉,以后我再也不问了……” 前方出现一个山洞,洞口黑雾翻涌,绕成漩涡模样,墨色与灰白雾气交织成阴阳鱼轮廓,缓缓流转间似有天道玄机暗藏。 云梦之坐在洞口的石头上,把竹扇放在了身边。 “这轮考核,考的是心境,看的是资质。这里的幻境就像一面镜子,能照出人心。三天内,你们要顶住心魔,守住本心。能做到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人,才算入了道的门。” 说完,他弹了一片竹叶进黑雾里。 梅羸不明白,小声问苏雨瑶:“心境是什么,这很重要吗?” 苏雨瑶无奈白了他一眼,说:“‘人心常净清,天地悉皆归’。心干净了,打坐时不受干扰,吸收天地灵气才顺畅。要是心境有缺,就像破船在风浪里,早晚会翻。就像王皓,他修的阴阳取鼎术,虽然能提升修为,却违背了自然之道,强行打破平衡,肯定会心境不稳。” 王皓听着有人议论自己,后背突然变得冰凉,脑海中映出好多红衣人影在雾气里飘浮的模样。 他回想起前两轮考核,自己故意藏着阴阳取鼎术,靠采补来的真气赢过了别人。 “这第三考……”他攥紧了手,指甲在掌心刻出了“退”字。 冷风吹过竹林,王皓的道袍被吹得哗哗响。 远处传来云梦之摇扇子的声音,像敲钟一样撞在他心上。 他突然觉得丹田里的阴阳之气开始乱撞,那是强行采补留下的隐患,现在成了心魔的引子。 人心本来是清静的,却被欲望牵着走。 为了走捷径,他早把道心染成了胭脂色。 “这一年……”他小声说着,眼前浮现出七峰考核时的情景。 如果今年放弃,那些用女子精血换来的修为,那些踩着同门上去的手段,不都白费了? 可要是进了幻境,那些被他辜负的女子、被他吸走的精气,肯定会变成心魔把他撕碎。 王皓的影子在石阶上歪歪扭扭,像一团被揉皱的纸。 梅羸看看王皓,又看看苏雨瑶,忍不住问:“师姐,阴阳取鼎又是什么?” 苏雨瑶小脸一红,用手指敲了敲他的手腕:“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反正这法子就像把自己放在火上烤,没好处。” 她顿了顿,指尖点了点梅羸的眉心,“你只要记住‘人心常净清,天地悉皆归’就行!” 大家脚尖点进洞口的黑雾时,天地突然倒转,黑色的裂缝里涌出无数白光,在空中织成一面三丈大的青铜古镜。 梅羸走进去的瞬间,耳边响起钟磬声,可碰到镜面的那一刻,又一下子安静了,像回到了天地刚开始的时候。 他席地而坐,忽然觉得掌心凉凉的,干脆闭上眼睛养神,呼吸随着镜中的灵气起伏,慢慢忘了自己的存在。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睁眼时,发现自己飘在空镜中央,四周白得像纸,远处有几点幽光,仔细看像是每个人的心魔碎片。 王皓的喊叫声撞在镜子上时,镜中的红衣女子正用指尖绕着红绳,那绳结是他当年在烟花巷亲手编的,现在却像活了一样,缠上了他的脖子。 他腰间的羊脂玉渗出红色,里面刻的“薄幸”二字在流血,每一笔都对应着一个被他辜负的女子。 “你送我的金钗……”女子开口时,红绳突然变成锈剑,剑尖划过,王皓胸前的血花和他十四岁那年看见的自刎伤口一模一样。 洞口的白雾把他冲了出来,落地时摔碎了半块玉佩,露出里面藏着的女子阴气,那正是他修炼阴阳术的证据。 云梦之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闭眼敲着扇骨。 “这是你选的路,后果你要自己担着。” 只见王皓艰难地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此处。 另一边,杨天城的怒吼让洞口的雾气直翻涌,他身上的血光凝成了倒着的血池,每束血光里都映着他强抢豪夺的画面,现在变成了小虫,啃着他的道心。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云梦之再也坐不住了,连忙站起了身子。 “傻小子!”杨天城眉心出现一个焦黑的“急”字,底下全是用“急躁”堆的坑!幻境太狠了,直接戳中他的痛处,逼得他差点爆体。 “硬练血气,离走火入魔就差一步了,你不要命了?”云梦之大声斥责,青竹虚影凝成的大手按在杨天城头上时,强行将他体内的戾气都拔了出来。 那团带血光的戾气钻进云长老体内,却像鸟入青天,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顺着老者的内心深处看去,能瞧见一座由千百具骸骨堆成的镇魔山虚影,每具白骨上都刻着镇压心魔的剑诀,山顶云雾里“杀生成仁”四个字时隐时现。 这般暴戾的景象难怪能轻易镇压杨天城的心魔,只是不知道这位长老曾经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么可怕的场景。 杨天城瘫在地上,看着掌心的血色退去,忽然注意到云梦之袖口的扇骨裂痕里,卡着几缕黑气,正是自己刚被镇杀的戾气残魂。 时间一点点过去,龙竹掉进蛇缸,张一六、张亦君等人也先后被心魔打败。 苏雨瑶的意识回到了小时候,那是个大雨倾盆的日子,她跪在一座矮矮的土堆前,对着无字木牌不吃不喝,等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直到晕倒被师兄救回时,才发现人已到了洞外。 云梦之见此只是笑了笑:“小丫头,你的心结也不小啊。这结不解,以后结金丹时恐怕,要出大事。” 苏雨瑶低下头时,似乎也是猜到了有这一天:“我都知道……” 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好像还停留在回忆中。 暮色笼罩竹林时,绝大部分人都已经走了,苏雨瑶在竹林出口来回走了好几天,手指不停地绞着袖口,还时不时看看雾蒙蒙的考核区。 昨日大家离开的时候,她本应跟着一起回去的,却因为不放心这个师弟,才选择留了下来。 这里是进出考核区的必经之路,也是她能守候的最近一处地方。 又过了一天,当第三批弟子掠过竹林时,她听见小路上传来了脚步声。 陈风的月白道袍沾着草屑,还没等他出林,苏雨瑶就迎了上去,发间的琉璃花直颤:“陈风师兄,里面的考核……结束了吗?” 她抬头看着陈风眼里的疲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太急了,却还是咬着唇不挪开视线,心里十分的牵挂。 陈风的手指在戒律玉简上停了停,语气里带着心疼:“就剩一个人还在洞里了。云长老亲自守着洞口,让我们先回去了。” “那人,是我的师弟吗?”她声音发抖,指尖紧紧抓住陈风的袖子。 陈风皱了皱眉,慢慢点头。 苏雨瑶的瞳孔骤然微张,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看着瘦瘦的小师弟,居然真的走到了最后。 竹梢的风卷着枯叶落在她肩头,她却没注意到,想说的欢呼变成了眼里的泪水,想起梅羸在荒园翻土的样子,掌心的血珠和他的淡笑,心里暖烘烘的。 “怎么会……他真的做到了……”摸着腰间空了的回灵丹瓶,对着夕阳下的竹林,笑了。 归鸟的叫声传来,夕阳的光穿过竹叶,在她满是笑意的眼里碎成了金子。 洞口的雾气还未消散,云梦之睁开眼,也不知道守了多久,心中感叹:“仅是练气的修为,却能不受心魔影响走到这步,这份心境,当真少见……” 又过了两日,幻境之中还是没有动静。 梅羸的心境如湖面一样平整,心魔之气应当翻涌,此刻却淡得像游丝,让人分不清真假。 云梦之的手指在青玉境匙上按了又按,看着翻滚的幻境入口,眉头皱得紧紧的,他思考过要是强行关闭幻境,这小子可能在里面永远也醒不过来。 各峰的催促不断传来,终究是按耐不住要个结果,这天清晨,李微弱的身影出现在晨雾中。 直到他看见云梦之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丝,挂到嘴边的责备只好变成了叹息。 “上清阁长老们已经在查试炼记录了,再没个结果……” “云长老,里面究竟怎么样了?”李微弱着急地询问。 云梦之紧闭双眼无奈作答:“这孩子的心魔波动太弱了,我连他的影子都抓不到。” 李微弱摇头:“七峰掌座已在议事堂大发脾气,说这试炼之中包有私心。再没个说法,恐怕堵不住大家的嘴啊……” 二人看向云海晨光,心中顿时苦涩,云梦之转身将手按在青玉石上:“我连着几天用神识找,还是找不到一处他在里面的方位……” 几天后的中午,云层开始消散。 梅羸此刻的状态,还是像第一天那样,躺在空镜上随云海飘荡,打着鼾像在云里划船。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喉咙干得难受,翻身时摸到云絮上的露水,迷糊中看见几十点荧光飞来,是传音符像萤火虫一样。 他捏碎一张黄符,上面的字刚看见就变成了烟气飘散:“试炼大会已结束,快出来!”落款的朱砂印都淡了。 他摇摇晃晃走出洞口时,晨光透过竹叶洒在身上,指尖碰到青石壁的瞬间,一阵风卷着落叶扑过来。 落叶像金箔一样转着,草上的露珠顺着石阶流成银线,凉凉地流过脚尖。 此刻,离他进入幻境,已经过去三个月的时光了…… 三月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脚下的碎石子被靴子碾得“簌簌”作响。 云梦之低垂的睫毛轻轻颤动,仿佛深秋里即将飘落的蝶翼,待他缓缓睁开双眼,那目光冰冷得如同千年玄冰,能瞬间将周遭的温度都凝结成霜。 洞口处,那道让他日夜悬心的身影终于拨开藤蔓晃了出来。 云梦之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眨眼间就拦在少年身前,目光像细密的渔网,将对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眉心也跟着越皱越紧,仿佛打了个解不开的死结。 眼前的少年安静得有些反常,周身气息平稳得就像无风的湖面。 按理说从试炼洞出来,要么带着心魔作祟的躁动,要么沾着历经磨难的烟火气,可他倒好,干净得如同刚从晨雾里摘下来的露珠,半点尘世的痕迹都寻不到。 “你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耽搁了这么久?”云梦之的声音里,疑惑和担忧像缠在一起的丝线,怎么理都理不清。 梅羸眨了眨眼睛,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发梢上还沾着从洞顶掉落的尘土,像顶着几片枯叶:“我在里面睡着了,好像睡过头了,真是对不住……” 云梦之揉着眉心,好半天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满是疲惫和无奈:“你在这试炼洞里整整困了三个月!你知不知道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 他袖子里闪过一道微弱的光,却怎么都凝聚不成形,就像快要熄灭的烛火在风中摇晃:“你身上的心魔气息弱得像游丝,我找遍七十二处幻境节点,连你的衣角都没摸着!” 梅羸瞪大了眼睛,喉结上下滚动,强压下满心的惊惶:“三个月?可我明明只记得在空地上打了个盹儿啊……” 少年的眼神里一片茫然,像是被人硬生生抽走了一段记忆:“那地方平坦得像面镜子,连影子都留不住,我一闭眼,再睁眼就看见您了。” 云梦之盯着少年的眉心,又是一声长叹:“先不说这些了。诸峰会试的结果等我回山宣布,你先回白芍峰报个平安吧。” 他抬手朝竹林外指了指,竹青色的衣袖在风中扬起半道弧线,衣袂翻飞间尽是藏不住的疲惫。 “你师姐每天天一亮就来这儿等,再不去,她眼睛都要望穿这片竹林了。” 说着,他又指向云雾缭绕的山峦,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整整九十天,真是不敢想……” 袖子里青光一闪,刻满符文的玉简“啪”地碎成了齑粉:“赶紧回白芍峰报平安,明天正午准时上山,别让长老们久等。” 话刚说完,云梦之周身腾起青色剑芒,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般朝着主峰飞去,在天幕上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银色痕迹,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梅羸望着那道剑光消失在云层深处,一转头,就看见苏雨瑶倚在青竹旁。 她月白色的裙裾被风吹得轻轻翻卷,如同盛开的花瓣,腕间的铃铛随着呼吸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正低头拨弄着发丝,指尖在青丝上反复摩挲,像是在数着什么。 忽然,熟悉的声音从竹林深处传来,她猛地转过身,连配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小师弟!”苏雨瑶冲过来时带起一阵风,吹乱了鬓边的碎发,可快到跟前又突然停住,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 见他衣摆干净整洁,一点狼狈的样子都没有,那颗悬了三个月的心才“扑通”落回原处。 “我还以为你被困在幻境里出不来了……父亲今早还说,要是再找不到你,就去主峰请东舟长老帮忙……” 梅羸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莫名其妙的三个月,只好指了指山下,嘟囔着说:“师姐,我饿了,咱们先回峰上吧。” 苏雨瑶破涕为笑,伸手轻轻拂去他肩头的落叶,动作温柔得像是怕惊醒什么:“早给你备好了,就知道你肯定饿坏了。” 转身时,她的衣袖擦过青竹,竹身上那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刻痕清晰可见——那是她每天来这儿等候时,用指尖剑气刻下的印记,每一道都刻着她的牵挂和期盼。 两人并肩走在竹林里,脚下的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轻声诉说着思念。 梅羸低头盯着鞋尖上沾着的草屑,故意不去看师姐泛红的眼眶。 他心里清楚,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在幻境里睡了整整三个月,怕是要被拉去丹房,灌上十斤醒神汤。 夕阳把竹叶染成了碎金,两人踩着满地的光影往前走,晚风送来远处主峰悠悠的钟鸣声。 白芍峰山门的琉璃灯早已亮起,暖黄色的光晕像融化的蜂蜜,洒在地上。 苏九真站在厅口伸长脖子张望,一看见梅羸,激动得猛地一拍大腿,腰间的酒葫芦都跟着晃了晃,灵酒溅出不少:“可算是回来了!” 走进厅里,长桌上摆满了白芍峰的拿手好菜:清蒸云台鲈冒着鲜香的热气,碧梗灵米糕软糯得直颤,还有用主峰寒泉冰镇过的荔枝膏,晶莹剔透,光是看着就让人直咽口水。 梅羸刚坐下,孙亮就往他碗里堆了三只油亮亮的烤灵鸡翅膀,严宽则默默递来一杯醒神茶,两片新鲜的忘忧草叶在茶水里轻轻舒展。 “咱们峰已经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苏九真举起夜光杯,杯中晃动的灵酒映着他湿润的眼角。 “来,敬咱们的小状元!愿你以后修行的路顺顺利利,早日报答师恩!哈哈!” 众人笑着白了他一眼,却都纷纷举杯。 梅羸望着杯中晃动的光影,突然鼻子一酸。 他想起三个月前,白芍峰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再看看现在,厅里烛火摇曳,每张脸上都挂着真心的笑容。 原来被人惦记、被人关心的感觉,比独自一人时的寂静,要温暖上千倍万倍。 窗外,一轮圆月慢慢爬上竹梢,银色的月光温柔地洒在大地上。 梅羸咬了一口甜糯的灵米糕,忽然觉得,就算天池里藏着再大的机缘,也比不上此刻手中这杯温热的灵茶,比不上身边这些熟悉又亲切的面孔。 苏九真举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琥珀色的灵酒在夜光杯里晃出细碎的光:“咱们白芍峰窝在山脚吃苦的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说着,他重重地拍了拍梅羸的肩膀,震得少年差点打翻面前的灵米粥。 “当年大师兄临走前攥着我的手说,‘师父走了,这峰就交给你了’……现在,我总算是能给九泉之下的他一个交代了!” 厅外的晚风裹着竹子的清香吹进来,悬灯被吹得轻轻摇晃,光影在墙上晃出朦胧的影子。 大概是酒喝多了,苏九真的话也变得格外多。 酒过三巡,老人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他晃悠悠地站起身,袖口不小心扫倒了桌上的灵果盘,果子咕噜噜滚了一地:“你们带小师弟去……去看看他们……” 话还没说完,脚下一个踉跄,孙亮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老人摆了摆手,指了指后山的方向,在严宽的搀扶下慢慢离开了竹厅。 月光给后山的墓地镀上了一层银边,透着股说不出的静谧。 孙亮在一座墓碑前停下,声音突然哽咽起来:“王师弟……”他弯腰用袖口仔细地擦着碑面,动作轻柔又缓慢。 苏雨瑶蹲下身,把一束忘忧草放在坟前,指尖轻轻抚过坟头的新土,轻声说:“前几天下雨,我总觉得这土包好像矮了一些……” 梅羸跟着众人一起跪下,山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 “师弟们,”孙亮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咱们峰出了个好苗子,以后再也不会被人瞧不起了!” 说着,他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月光在墓碑间织起一张银色的网,清冷又孤寂。 梅羸磕头时,闻到新土里混着朱砂和铁锈的味道,前几天的雨也没能完全冲散这股奇怪的腥气:“可能是前几天山脉震动,震落了些浮土吧。” 严宽突然扯下头巾,说:“夜里露水重,咱们回去吧。”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 梅羸在醉意中沉沉睡去,突然感觉腰间的灵气烫得厉害,像被火烧一样。 恍惚间,他看见一片空白的镜面,镜中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苏雨瑶的脸。 可那张脸却扭曲得可怕,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嘴尖利的牙齿。 少年猛地惊醒,这才发现手心里渗出了一道血丝,在月光下,像一滴长长的泪痕。 留峰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第二日辰时,晨光给白芍峰的竹林镀上一层蜜色金边。 竹门前聚着一群人,苏九真特意翻出压箱底的青缎道袍,衣料因久藏泛着温润的光泽,腰间三枚刻满符文的玉简随着他走动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那是他初任掌座时立下大功的赏赐,如今挂在腰间,依旧透着股被岁月磨得发亮的荣耀。 山风掠过湖面,卷起层层碎银似的浪花,扑打在岸边石滩上,混着竹叶的沙沙声,像是谁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梅羸下意识摸了摸掌心,昨夜渗出的血痕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淡淡的红印,像被风吹散的烛火,让他忍不住怀疑那诡异的梦境是否真的发生过。 云城山主峰如同一柄青钢剑直插云霄,在西南方向傲然矗立。 峰顶的忘忧台悬在万丈高空,抬眼是翻涌的万里云涛,低头能看见七座山峰像撒在青天上的星子,错落有致地坠在衣襟般的大地上。 此刻,三百六十颗棋子悬浮在青石板场上空,被晨雾裹着,泛着冷幽幽的微光,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宛如列阵待发的天兵天将,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冲锋陷阵。 戒律阁的弟子们身着一色墨绿劲装,腰间佩刀在朝阳下折射出寒芒,脊背挺得笔直。 高台上,三位长老坐在云纹宝座上,气质截然不同: 代理掌门井树鹤发披肩,眼神犀利如鹰,一袭墨色道袍上绣着二十八宿星图,左手始终按在剑柄上,整个人像一柄未出鞘的宝剑,虽静犹动,锋芒暗藏; 左首的李微弱长老面色苍白如涂了丹砂,紫霞纹锦袍的指尖还沾着没擦净的朱红色丹砂,腰间悬着一口玉质丹炉,炉盖缝隙间时不时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药香。 他眯着眼睛扫视场中弟子,目光在苏雨瑶身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右首的东舟长老闭目养神,道袍上的云纹竟与天际流云同步翻涌,胸前一串星辰碎片串成的念珠,每一颗都映着银河的倒影,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这位元婴期三期的大能周身笼罩着淡淡光晕,连落在肩头的雪花都悬在半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与天地大道融为一体,说不出的超然洒脱。 忽然,一阵天风呼啸而过,云雾如煮沸的开水般翻涌起来。 一道金光自九霄倾泻而下,像一把金色的利剑劈开云雾,将青石板场照得透亮,仿佛铺了一层琉璃。 三百六十颗棋子同时轻颤,发出清越的鸣响,此起彼伏,宛如天地同奏,为这场盛会正式拉开了序幕。 “诸峰会试尘埃落定,各峰排名诸位掌座可有异议?” 井树的声音如洪钟般震响全场,他端坐在宝座上,目光如电,将七峰队列扫了个遍。 七位掌座彼此交换目光,虽然没人清楚竹林幻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戒律阁玄铁榜上,各人进出幻境的时辰记录得明明白白。 就算是最刺头的开阳峰掌座,此刻也只能摸摸鼻子,把到嘴边的质疑咽回肚子里。 见场中无人吭声,井树微微颔首,侧身与左首的李微弱低声交谈了几句。 “梅羸何在?”井树忽然站起身,道袍带起一阵猎猎风声。 人群中,一个束着青竹头巾的少年越众而出。 他跪在青石板上,脊背挺得笔直,眉眼干净如新雪,抬头时,眼底闪过一丝澄明,让井树都忍不住挑眉。 “弟子在。” 这一声清朗如剑鸣,七峰弟子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像蜂群振翅般嗡嗡响起。 “练气五层”“白芍峰”的字眼此起彼伏。 正一峰有个弟子扯着嗓子喊:“这小子莫不是走了后门?”话刚出口,就被自家掌座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疼得龇牙咧嘴。 井树的目光如寒潭破冰,在梅羸身上来回打量了三圈。 这少年肤色白得近乎透明,衬得唇色淡如秋霜,唯有发间青竹巾上沾着半片枯叶,透着些许人间烟火气。 他盯着少年丹田处若隐若现的灵气光晕——练气五重的修为,在各峰弟子中不过中等,如何能在幻境中滞留三月却毫发无损? “会试魁首,当有吞鲸之志!” 井树沉声道,“进入天池秘境,那里藏着各类珍宝,藏经阁一层残卷任你翻阅,你还有两个选择:戒律堂和炼丹阁选择其一直接晋升;或者留守白芍峰,你选哪个?” 梅羸转身,只见苏雨瑶拼命对他打手势,口型一张一合,分明在说“炼丹阁”三个字。 苏九真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竹节状,白发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孙亮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点头,眼神里满是对小师弟未来的期许。 “回禀长老……”梅羸忽然单膝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闷响,“弟子愿守白芍峰!” 这话如重锤敲在众人心上,嗡鸣声在云城山间回荡。 井树瞳孔骤缩,继而爆发出一阵震天长笑:“好个‘愿守本峰’!” 他挥手间,一枚令牌如流光般落入梅羸掌心,“三日后天池开启,你且去闯一闯!” 原本担心师弟离去的苏雨瑶忽然掩面而泣,孙亮背过身去用力抹眼睛,苏九真则仰头灌下一口酒,任由酒水顺着白胡须流淌:“好小子……不枉老子天天在厨房给你留鸡腿……” “至于你们二人,每月十灵石俸禄,藏经阁本年可随时出入。戒律堂和炼丹阁……” 井树话音未落,张一六就抢着喊道:“弟子愿入戒律堂!愿执铁尺,镇山门歪风!”声音响亮如刀出鞘。 张亦君则取出一枚青瓷瓶,瓶中丹药在霞光中闪闪发亮:“弟子愿随李长老研习丹道,望长老不弃!” 他指尖抚过瓶身云纹,瓶底还沾着未擦去的丹砂,透着股勤学的劲儿。 “好!”井树抚须大笑,震得香炉里的龙涎香雾打起旋儿:“李老头,你这回捡到宝了!” 他伸手点向张一六:“明日来戒律堂领刑牌,好好研习《云城山规》!” 李微弱负手走到台前,声线沉稳:“诸峰会试的安排就此落定。此前多有耽搁,眼下已无余裕筹备其他。下周山下卢员外家小儿办满月酒,门派应下了祈福算命的差事。” 他目光转向苏九真:“今年首峰是白芍峰,九真,这差事便由你领了吧。” 苏九真指尖微颤,抬眼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他袖底掌心微微发紧,上一次门派将差事分给白芍峰,已是八年前的事了。 他喉间涌起几分涩意,忙敛神合十,声音仍有些不稳:“请长老放心,在下定当办妥。” 李微弱捋了捋胡子,接着说:“还有一事。最近城外青牛山有处洞府灵气外泄,似有出世之兆。我等几位长老探查过,那里被大能修士设了禁制,金丹修为靠近便会被排斥,唯有筑基期弟子进入不受阻碍。” 他看向场中弟子:“借着卢员外之事,门派打算派会试前三名前往。其他人,有谁愿意主动报名?” 这话一出,青砖地上映出众人晃动的影子。 年轻弟子们交头接耳,有的手按剑柄指节发白,有的低头摩挲法器,眼神里满是纠结。 这事儿既藏着大机缘,也透着大凶险,若非对自身实力有十足把握,谁敢轻易涉险? 百蜇峰一位持剑女子突然往前迈半步,剑柄上的铃铛“叮铃”轻响。 “弟子孙倩,愿往。” 她的师尊站在一旁,面色沉稳,显然对弟子功法颇有信心。 “我杨天城也去!”这声音如洪钟般响起,可细品之下,却藏着几分“岂能让女子抢了风头”的较劲。 赵奢越众而出时,腰间银剑忽作清越剑鸣,仿佛也在为洞府机缘兴奋。 苏雨瑶望着梅羸垂在人群中的背影,指尖攥紧父亲袖口:“爹爹,女儿也想同去。” 苏九真哪能不知女儿心思,这丫头定是放心不下木讷的师弟。 他故作沉吟,忽而长叹:“也罢,切记小心,万事以安全为先。” 话音刚落,少女已笑得眼弯如新月,晃着父亲手臂连声道好,惹得一旁长老们低声轻笑。 “弟子苏雨瑶,请命前往。”李微弱抚掌称善,目光在她腰间配剑上多停留一瞬——这丫头剑法利落,丹道悟性更是百年难遇。 就在此时,一道瘦骨嶙峋的身影从阴影里挣出。 “弟子王皓……愿报名。”声音轻得像风吹枯叶,却让全场议论声骤起。 有人掩口窃笑,有人拧眉摇头:“这停山峰的‘病鬼’,平日连剑都握不稳,竟要涉险?” “王皓,你当真要去?”杨天城铁塔般拦在他身前,郑重询问。 “你也要去?王皓,你不要命了?”苏雨瑶戏谑一笑,“就你这身子骨,怕是连路都走不稳吧……” 王皓却垂着头固执不动,鸦青色道袍下,肩胛骨凸起如孤峰,袖底隐约透出股药香,像是常年泡在药罐里腌入味了。 李微弱抬眼望向停山峰首座周元,却见这位素日只爱抚琴的老者正垂眸拨弄琴弦,七弦震出细碎灵气,竟无一丝要开口阻拦的意思。 李微弱袖中拂尘忽而扫过石阶梯,沉声道:“敢报名便是有胆魄!有些人自己躲在檐下怕淋湿,却敢嗤笑冒雨前行的人?” 这话如洪钟撞在殿柱上,场下顿时鸦雀无声,方才议论的弟子们后颈发寒,再无一人敢多言。 “秘境从来只认机缘,不认资历。” 李微弱目光扫过众人青白交错的脸:“下周卯时三刻,八人准时在山门前聚齐!” 殿外松涛忽然止息,唯有周元的琴弦仍在嗡嗡震颤,仿佛在为这场风波画下余韵,诸峰会试总结大会就此落下帷幕。 百草诀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大会散场后,弟子们如星子般散去。 梅羸跟着井树长老踏上苔痕斑驳的青色高台,石缝里钻着几株倔强的蕨类植物,沿着一径幽篁往深山走去。 道旁竹林密如屏障,枝桠交叠处漏下细碎天光,像撒了一地碎银。 两山相峙如两把巨剑刃对刃劈开天地,中间漏下一线苍穹,像是老天爷不小心划开的裂缝。 井树在崖壁前停住,道袍下摆被山风掀起如雪浪:“就是这儿了。走过去就能到另一侧的秘境天池。待我解开这层禁制,你便可独身前往。” 梅羸肃容拱手:“有劳长老。” 但见井树指尖轻点崖壁,青光碎处,石面上隐约荡开涟漪般的纹路。 梅羸只觉周身气机一沉,仿佛有双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天地间的琴弦,那层阻隔灵气的薄膜悄然裂开一道细缝。 他没有半分犹豫,足尖点过覆雪的墨玉长阶,往幽邃处走去。 黑暗中唯有靴底碾雪声“沙沙”作响,忽然石阶一转,眼前骤然亮如泼金——原来穿过山腹时,万千晶簇从洞顶垂落,如凝固的星斗,每一颗都折射着柔和的光芒,将幽径照得透亮,脚下的石阶像是泼了金粉的墨玉。 转出通道,天地豁然开朗。 云气漫过腰间,前方群山环抱中嵌着一汪池水,水面浮着点点荧光,碎了满池星光。 远处雪峰倒映其间,宛如仙人误掷玉屏,惊破一潭空明。 偏偏池边竹子生得奇崛,竿身流转着七彩光晕,有的如朝霞裁锦,有的似夜露凝虹,根根皆作琉璃色,投在水面的影子碎成斑斓云锦。 梅羸立在池畔,只觉天地灵气如潮水般涌来,顺着毛孔往经脉里钻,连呼吸都带着雪水般的清甜凉意,仿佛每一口都能吞下一口灵气凝成的甘露。 他估摸此处灵气浓郁得几乎凝成液态,形成“灵沼”气象,寻常修士若在此闭关,十天半月便可抵外界苦修半年。 指尖轻点水面,涟漪荡开处,池心水色陡然转深,墨玉般的幽黑底下,连气机都透着森然寒意。 “这池下竟深不见底!”外泄的灵气如游丝牵魂,分明从池底墨渊处蜿蜒而来。 他七次下潜,七次被暗流卷回水面,第八次跌落时,望着深不可测的池底,墨色中隐约有光点明灭,似万千烛火在九幽深处摇晃。 他负手绕池而行,见几丛竹影被灵气浸得通透,叶片凝着露珠似的灵液,落地便渗进泥土里。 他蹲下身拨弄药草,却未采摘,只是凝目望向池底深处,若有所思。 随后择了池畔灵竹下一块平整巨石,盘膝而坐,运转吐纳时,只见灵气倒卷着涌入丹田深处。 三日未曾睁眼,只觉灵气流经奇经八脉时,如春水冲开冻石,一股磅礴气息顺着任脉直冲顶门。 “练气六重……”他捏了捏拳,感受着经脉里奔涌如江河的灵气,又抬眼望向天池,那里依旧深不可测。 三日之期已至,他卷了几株灵竹收入储物袋,再度踏入幽暗通道。 井树长老立于竹林入口,指尖轻弹,法阵再次将人拒之门外:“该走了,藏经阁在峰顶古树之后。” 井树抬袖往云深处一指,梅羸望去,苍青色山峦间斜斜挑出一角飞檐,古木枝干撑天蔽日,根须盘结在崖壁上,树下隐约可见一座三层木塔,阁门匾额被青苔覆尽,透着被岁月尘封的古意。 待要再问,井树已化作剑光掠向山坳,只余声音袅袅传来:“莫要忘了下山时辰。” 梅羸拂去衣上落雪,独自往古木阴影处走去。 在阁前报了名讳,守门弟子垂手退至朱漆柱旁,接过一枚青铜腰牌,在门环上轻叩三下。 但见两扇木门缓缓洞开,灰尘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他拾级而入,指尖拂过积尘的书架,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翩翩起舞。 忽见某格玉简泛着温润的珠光,凑近一看,玉简边缘刻着细密的云纹,正是《九转金丹》。 随手翻开,泛黄纸页上跃出几行朱砂批注,字迹如蝌蚪游弋,细观竟是以灵血写就的丹方要诀,旁注“戊时开炉,忌见白虎”之类的警语。 梅羸扫过几页,见多是“龙涎草需三十年火候”“玄龟腹甲取其左九片”之类的苛刻条目,摇头叹道:“果然是古籍功法,寻常修士就算得了此经,也难凑齐药材。” 遂将玉简归位,继续往深处寻去。 梅羸如今修炼的《云城山心经》虽胜在沉稳,却终究是基本功法,修行缓慢,斗法也无明显优势。 他所求的,是一门能快速提升的功法——梦中那黑龙虚影愈发靠近,在那之前,他必须跻身强者之列。 远处书架旁,有人抱膝坐在雕花窗下,膝头摊着本蓝皮典籍。 那人听得脚步声,抬头时露出半边脸,眉骨高耸,眼神如刀,正是前日在会上见过的天都峰弟子张一六。 “梅师弟来得巧。”张一六合上书卷,指尖在封皮上敲了又敲。 “天池那地儿收获如何?”他目光扫过梅羸周身,忽然眸光微凝——练气六重的气息比之前强盛了许多,很难不被察觉。 梅羸忽而一笑:“几根灵竹罢了,多谢师兄挂念。那地方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去处。” 互道几句宗门闲话,张一六便以要事为由告辞。 待他的脚步声消散在回廊转角,梅羸开始仔细搜寻。 第三排第四格,《金池雷决》封皮染着暗红纹路,似雷霆上蹿。 他皱眉摇头,这功法虽凌厉,却透着刚烈之气,于道心有碍。 再往前,忽有檀香幽幽袭来,转角处立着梨木书架,最上层搁着套《日轮佛经》,封皮烫着梵文,在幽暗中泛着温润金光。 翻开扉页,首篇便是“根源偈: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 字迹如虫蛀古木,却有缕缕灵气顺着文字游走,投下金色曼陀罗虚影。 梅羸只觉灵台清明,先前修炼时的躁气竟散了几分——这讲究“明心见性”的禅修之道,提升修为的速度也算凑合。 但他并未急着收下,而是继续往深处走。 越往里,书架越陈旧,十余本功法翻下来,《烈阳焚天录》的霸道、《玄冰盾法要略》的沉稳、《血煞霸体真解》的狞厉,皆在指尖掠过。 这些功法各有妙处,却总与他心意不合。 直到他沿着书架逶迤而行,目光忽然被最高处一格蒙尘古籍勾住,牛皮封皮裂出纹路,封面字体残缺不全,只能辨出“百草决”三个字,边角卷得像枯荷,显然历经了无数岁月的摩挲。 信手翻检,内页绘着各种奇花异草,文字间以蝇头小楷注着:“以百灵草,固我本源”。 竟说是通过祭炼一百种灵植根源,重塑灵根气海,犹如在灵根深处辟出天地,待灵植之气扎根,便可形成由百株灵植滋养的灵气海洋。 “灵根如枯木逢春,气海似百川归海……”梅羸指尖抚过书中段落,见书中言及修士灵根越深厚,结丹时引动的天地法则越严苛,雷劫如锻铁成钢,虽九死一生,却能铸就无暇上品金丹。 这功法最妙处在于“灵植亲和”之能,修习后便能如候鸟感知迁途般,察觉百里内灵植所在。 梅羸扫过名录,发现其上皆是《云城山灵植志》未载之物,诸如“灵墟草”“大方虫”之类,看起来也并不是比较珍稀的草类。 只是宗门典籍并未收录,恐怕只能日后慢慢探寻了。 当下打定主意,在一楼西北角寻了个漏窗斜照的角落,盘坐于刻着莲花纹的蒲团上,依照《百草决》开篇“识草先识气”的要诀,闭目感应周身灵气。 一日过去,无人打扰,沉浸在灵植气息的感应中,忽有一青衫老者拄着竹杖自二楼缓步而下,惊起梁上尘埃。 老者望着梅羸手中的《百草决》,二人默契点头,老者便推门离去。 三日后,梅羸踏出藏经阁时,已对《百草决》略有领悟。 他明显感受到后山方向有道说不出的气息在牵引,可惜入天池时未习此功,否则便能知晓池底究竟是何物了。 正沉吟间,白芍峰方向传来动静,抬眼望去,苏九真已带弟子在山门前列队,整装待发。 “此番下山历练,定要牢记宗门规矩……”苏九真的声音粗犷,他深吸一口气,任由山风掀开衣摆。 队伍浩荡启程时,梅羸已在山门处等候,各峰弟子在此集合,一同向外界进发。 昊天眼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大燕国玉龙镇 午初时分,十一人轻尘碾过青石板道,脚下碎碎声惊起檐下燕雀。 这地处边陲的玉龙镇本就人烟稀疏,一行人在酒肆打尖时,向腰间系着蓝布围裙的掌柜问起卢府所在。 老者便用沾着面屑的手指朝镇西努了努嘴:“沿西街走到头,朱漆大门悬着‘卢府’匾额的高门大院便是。卢老爷膝下新添麟儿,这几日正办满月酒呢。” 说起卢府主人卢中亭,当年也是执笏立朝的人物。 想他年轻时在中枢衙门行走,批答奏折、参赞机务,哪一日不是在风口浪尖上打滚?后来见惯了同僚间推杯换盏藏刀兵,朝堂上奏对陈词藏机锋,到底是累了,便在花甲之年递了辞表,携家眷归乡。 玉龙镇依山傍水,他寻了块风水宝地起宅,门前引溪流作玉带,院后种青松当屏风,每日逗弄儿孙、莳花弄草,倒比在京中清减了许多俗虑。 偏生这闲云野鹤的日子里,新纳的姬人竟有了身孕。 卢员外得知喜讯时,正握着紫砂壶在葡萄架下打盹,当场把茶盏往石桌上一搁,直起腰哈哈大笑,连道“老蚌生珠,可喜可贺”。 府里上上下下得了信,早备下麒麟送子的绸缎、长命百岁的金锁,只等小公子呱呱坠地。 要说卢员外膝下原有三子二女,如今各有去处: 长子卢业在吏部任员外郎,正是炙手可热的清贵之职; 次子卢缘早年投军,如今在西北边镇做参将,算起来已有五载未归; 两个女儿皆嫁高门,大女适燕国王府属官,次女嫁御史中丞之子。 唯有三子卢晚恋着家中二老,留在镇里照料产业。 如今又添乳名“灵灵”的小公子,卢员外每日抱着襁褓在回廊踱步,逢人便说“我卢家这棵大树,到底又发了新芽”。 却说这三子卢晚,名虽带“晚”,心思却比风铃转得还快。 自接管府中银钱账目,他每日拨弄算珠时,总觉算盘声里混着碎玉裂帛之音——襁褓中婴孩啼哭一声,便似在他心里扎一根刺。 卢员外近年常扶拐杖看晚霞,他随侍在旁,瞧着老爷子鬓角霜雪,难免心想:天命难测,待那一日真来临时,满府田契房契、箱笼金银,本该如秋叶入潭般稳稳落入他卢晚袖中,如今却多出个分瓜之人,如何不叫他夜里合眼时,指尖都在枕畔虚画账本数目? 正这般揣着心思在回廊走着,忽闻角门处传来叩门声。 但见守门家丁撩着靛青褂子飞跑而来,面上似涂了层喜意胭脂,老远便作揖:“三公子!云城山的道长们到了!” 卢晚抬眼望去,见那十一人皆着月白道袍,腰间悬刻云纹的青铜令牌,为首老者拂尘轻摇,倒真有几分餐霞饮露的气象。 他心下暗忖,老爹果然舍得下血本,为那乳臭未干的小儿,竟把云城山的高人都请动了。 家丁未引众人往正门去,而是领着沿青瓦白墙绕行。 卢晚袖中指尖轻扣,不动声色缀在后面。 转过三丛修竹,眼前忽现月洞门,门楣“凌园”二字已被红绸半掩,往来宾客皆捧锦盒,盒角露出的金锁穗子或红或金,在日光下晃得人眼热。 原来卢员外为显喜庆,竟将满月宴设在西跨院园林里,但凡镇民皆可入内吃酒,图的是“千人抱福,万口称祥”的彩头。 “员外便在庭心,诸位随小的来。”小厮撩起靛青衣襟在前引路。 穿过垂花门时,丝竹声如碎玉投壶,从含章园内飘来。 但见园内毂击肩摩,檐下百子千孙灯坠着金穗,将青砖染作暖红。 仆役托漆盘穿梭如织,盘里红鸡蛋滚着金粉,青瓷碗盛蜜渍梅子,甜香混酒香漫得满院都是。 庭中立着富态老者,紫团花锦袍腰间系羊脂玉带钩,正与着胡服的客商说话,袖口翡翠手串随手势轻晃,撞出细碎绿光。 听得小厮唤声,老者转身时锦袍下摆扫过阶前铜钱草,腰间双鱼玉佩叮咚相和,面上笑意如春风拂湖面,层层漾开。 “道长们可算到了!卢某在此候得脖子都长了几分!”说罢抬手作揖,腕间翡翠镯子在日光下泛幽蓝水光。 苏九真轻挥拂尘,带弟子还了道揖,目光掠过老者身后游廊下悬着的百零八枚长命锁——俱是镇民今日所赠,锁身刻“长命百岁”“福寿康宁”等吉语,穿成串挂在廊柱间,风过时发出细碎清响,像撒了满廊碎玉。 “贫道苏九真,见过卢员外。”他身后弟子依次报法号,最末小道童梅羸头巾掩白发,举止甚是谦逊。 卢中亭捋颔下短须,上下打量诸位道长,见为首者道袍虽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腰间云纹铜牌磨得发亮,眉梢眼角似有淡淡烟霞萦绕,心下便信了七分。 “为我这乳臭小儿,竟劳动云城山诸位道长跋涉百里,实在惭愧。” 他抬手虚引,指向西侧月洞门,“后园竹影轩已洒扫停当,道长们不妨先去解解风尘,用些冰镇酸梅汤,待晚间再请诸位大展神通,为犬子算卦祈福。” 说罢又扭头叮嘱小厮:“快去撷些茉莉来,替道长们换换新插的瓶花,莫让凡尘气熏着了。” 苏九真颔首应下,众人随小厮往竹影轩去。 竹影轩临后园荷池,窗棂糊着新换的蝉翼纱,透过纱帘可见池中残荷擎露珠,碎了一池子星光。 道童们卸下行囊,王皓取出随身携带的《云城山心经》,卷在竹椅上默读;杨天城趴在栏杆上数游鱼,头肩沾的野蔷薇早已不知何时掉进水里,随波漂成一点脂红。 暮色如墨渐渐浸透天际时,凌园内忽然爆起喧腾。 百张紫檀圆桌早已摆满,每张桌上立着琉璃灯,灯里浮着用蜜蜡雕的并蒂莲,暖光映得众人脸上染层琥珀色。 卢府仆役托漆盘穿梭如织,盘里清蒸鲈鱼淋金箔汁,琥珀桃仁盛羊脂玉碟,最惹眼是每桌中央那坛“状元红”,泥封上还粘着新采桂花。 县令大人穿簇新青衫,腰间却系块显然不合规制的羊脂玉佩,正凑在卢员外耳边说话,眼角皱纹里都堆着笑意。 忽听得月洞门处传来环佩叮咚,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卢员外小妾身着茜素罗裙,外罩蝉翼纱衫,怀中抱着裹金线绣麒麟襁褓的婴儿,在丫鬟搀扶下款步而来。 她鬓边插支累丝金凤步摇,每走一步,步摇上珍珠便轻轻颤动,如碎玉落盘。 “快看!小公子出来了!”不知谁喊一嗓子,席上顿时静了几分。 小妾在庭心站定,怀中婴儿正挥舞小手,发出奶声奶气的咿呀声。 卢员外笑得眼睛眯成缝,抬手示意,立刻有家丁捧来檀木托盘,盘里放着十二枚金锭、六对玉镯,皆是镇民预先备下的贺礼。 先是县令上前,恭恭敬敬作揖,声如洪钟:“愿小公子他日蟾宫折桂,位列三台!”说罢将手中金镶玉锁轻轻挂在婴儿颈间。 接着是镇上富户、远来客商,个个捧着锦盒,说着“平步青云”“指日高升”之类吉言。 月光落在婴儿粉嫩的脸上,襁褓上的金线麒麟被琉璃灯映得栩栩欲活,倒像是要顺着月光游进众人眼底。 此时,云城山弟子们已站在游廊下观礼。 苏九真望着庭中热闹景象,忽见西北角有片乌云悄然聚来,掩住了半轮明月。 他袖中指尖轻掐,眼底闪过一丝微光——这满月宴看似喜气洋洋,却似有暗流在水面下涌动,那襁褓中的婴孩,怕不是生来便要卷入这尘世的惊涛骇浪中了。 待众人贺礼呈毕,苏九真轻拂尘尾,缓步走上青砖月台。 廊下琉璃灯在夜风中晃出细碎光影,映得他道袍上的云纹似要腾起。 怀中婴儿忽然转眸,望向他时,那双瞳仁在烛火下竟泛着淡淡银光,如碎汞流转,惊得苏九真指尖轻颤,拂尘穗子骤然静止。 卢员外见他停在三尺外凝眉不语,袖中掌心顿时沁出汗来,攥紧袖口上前半步:“大师......” 话未说完,却见苏九真忽然垂眸合十,道袍下摆在夜风中掀起波浪,池中金鲤亦惊跃出水面,泼剌声里溅起半池月光。 “竟有这等异象......”苏九真喉间溢出一声长叹,抬眼时目光已凝如寒潭。 “方才小公子转眸之际,贫道竟见他眼底有银龙游走,分明是先天异瞳之兆。” 他袖中指尖暗掐法诀,望向天际时,却见西北方原本掩月的乌云竟裂出一线银光,如剑斩鸿蒙。 卢员外只觉心跳如鼓,喉结滚动着重复:“先天......异瞳?” 身后小妾已忍不住轻呼出声,怀中婴儿似感应到大人情绪,忽然咯咯笑起来,银瞳里映着满庭灯火,像盛了两把碎星。 苏九真俯身凑近襁褓,拂尘轻轻扫过婴儿额角:“寻常修士苦修十载,方能以望气之术观人青冥。令郎这双银瞳,又名昊天眼,天生便能勘破虚妄、洞见气机,若入我道门修炼,他日必能直达玉京、位列仙班......” 他忽又摇头叹息:“只是天赋异禀者,多逢天地垂怜,亦多遭造化妒恨。员外需得小心看护,莫叫歹人污了这双先天慧眼。” 卢员外只觉后背发凉,方才因老来得子的喜悦竟化作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爬。 他下意识望向人群中,却见一个个身影隐在灯影里,只露出半张脸,目光正死死盯着婴儿的银瞳,如饿狼窥肉,看不真切。 再抬头时,苏九真已退后半步,袖中掉出一张黄纸,落在青砖上时无风自动。 那襁褓中的婴儿忽的攥紧了小拳头,碎汞般的银瞳凝望着苏九真,竟似能听懂他话中之意。 苏九真指尖拂过婴儿眉心,绕着襁褓飞了三圈才消散:“天机不可轻泄,员外切记,今夜过后,须得将小公子的乳母换成聋哑仆妇,每日晨昏以朱砂混着晨露擦拭眼瞳,可暂隐先天气机。” 说罢又从袖中取出十二枚刻着云纹的传音符:“若遇危险,捏碎符纸呼救,自然会有人前来相助。” 卢员外连声道是,转头便让管家捧来黄金百两,献给苏九真道长。 于是三子卢晚捧着酒壶恭谨而立,面上带笑:“父亲今夜大喜,何不痛饮一杯?”那酒壶嘴儿正对着婴儿襁褓,壶中倒映的人影忽明忽暗,恍若深潭里游过一尾银鱼,叫人捉摸不透。 次日清晨,云城山众人收拾行囊欲往青牛山,卢晚特意备了车马,亲自送到镇口。 苏九真上马时,忽的勒住缰绳,望向卢晚腰间玉佩:“三公子这玉蝉雕工精妙,可是出自西域匠人之手?” 卢晚笑容一滞,不想竟被这道长一眼识破:“侥幸托朋友购得,道长若是喜欢,不妨赠予道长。”苏九真摆摆手一笑,不再多言,带领众人离去。 青牛山在镇北三十里,相传是上古大能之士坐骑青牛所化。 一行人走到途中,忽遇暴雨。 马车碾过苔痕斑驳的石板桥,车帘外斜斜飘进几点雨星。 苏雨瑶挨着车窗坐下,指尖拨弄着腰间悬挂的青玉铃铛,清脆声响里凑近父亲耳畔:“爹爹昨夜究竟与卢员外说了什么?那满箱黄金怕不有百斤重,压得小黑马儿都打了个响鼻呢。” 她眼尾微挑,望向苏九真腰间的储物袋,金线绣的麒麟正缺了只眼。 苏九真望着车帘上垂落的水珠,指尖轻弹,那水珠竟凝在半空化作一枚剔透的剑形。 “不过是些山间野话。” 他袖口拂过膝盖:“卢员外喜得麟儿,多赏些香火钱罢了。” 少女盯着父亲袖中若隐若现的银鳞,在昏暗车篷里泛着冷光:“这是从卢府池塘捞的?鱼眼都被剜去了。” 苏九真闻言轻笑,屈指弹开女儿掌心,那银鳞竟化作点点荧光,绕着车帘游成一圈北斗。 “瑶儿可知,为何云城山的心诀要观人三息?”他望向窗外渐浓的暮色,远处卢府方向浮起一缕黑气,却被婴儿啼哭声惊散成齑粉。 “有些话啊,说破了是劫,藏住了便是缘。” 车帘再次被风掀起,外头不知何时立着个跛足老道,肩头蹲着只皮毛油亮的小兽。 苏雨瑶正要开口,却见父亲已放下车帘,指尖悄悄在其掌中画了个闭字。 滑尸丹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便是此处了。” 苏九真负手立于青牛山顶,衣摆被山风卷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被藤蔓缠绕的山壁,指尖轻叩腰间葫芦,瞳孔里映着山壁间明灭不定的淡金色符文。那些符文如残烛将熄,石缝里渗出的灵气细如游丝,在暮色中凝成光雾,像极了垂死者喉间的喘息。 “封印将破,石壁灵气已如溪涧枯竭。” 他指尖掐诀,淡青灵气自丹田翻涌而上,在掌心聚成一枚青蚨钱大小的涡流。 “待我抽去这最后一道禁制残力,你们便入内。切记,莫要触碰洞壁符文。” 身后八名弟子挺身而立,闻言皆恭谨点头。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苏九真双掌缓缓推向前方,涡流如活物般游向山壁。 所过之处,符文微光渐次熄灭,仿佛秋风吹散烛火。 少顷,石壁发出碎玉般的轻响,拳大的石块簌簌坠落,露出洞口深处幽黑如古井的裂隙,一股冷冽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硫磺的腥甜。 “随我来!”杨天城拂袖向前,腰间斩云剑鞘轻震,率先踏入那团墨玉般的幽邃。 众人紧随其后,足尖点地掠过洞口时,忽觉周身气压一沉,仿佛有双无形大手自虚空压来。 待回过神时,眼前已是一片赤红天地——洞壁上嵌着拳头大的火髓,明灭交替,将通道照得如浸在血海之中。 脚下青石板“咯咯”作响,缝隙间渗出缕缕热气。 再往前数丈,通道骤然变窄,两侧竟无寸壁遮挡,深渊之下熔岩如赤练游走,隆隆声中夹着金石熔毁的轻响。 整条通道悬在千丈岩浆之上,仅凭几根碗口粗的铁索系于山壁,铁索表面结着暗金色符文,似在勉强镇住下方翻涌的地火。 苏雨瑶袖中飞出一盏琉璃灯,淡蓝光华铺展开来,却在触及热浪时“噗”地化作齑粉。 她下意识往梅羸身侧靠了靠,指尖掐了个清凉诀,鬓角一缕发丝却已被热气灼得蜷起:“这地火之威,怕是能熔了金丹修士的护体罡气。” 梅羸望着脚下翻涌的岩浆,伸手虚按苏雨瑶肩头:“师姐且靠后些,让我走在前面。” 杨天城已走到通道中央,纯阳功法在经脉里奔腾如江河,道袍下摆被热气掀起。 他反手抽剑,剑尖挑起一块掉落的火髓,悬于众人头顶照明:“小心铁索热浪,过了这桥,便是仙府正殿所在。” 话音刚落,最近的一根铁索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表面符文竟剥落了三分,惊得众人齐齐屏息。 待众人足尖皆踏上对岸青石板,才发觉后背道袍已被冷汗浸透,掌心全是黏腻的汗水。 前方道尽处,两座高达三丈的古铜仙童像分立两侧,左手托玉净瓶,右手掐拈花诀,衣袂间锈迹斑斑,却仍有晦涩符文隐现。 两尊神像之间,一扇玄铁铸就的石门矗立眼前,门环处蹲着一对衔环兽,眼珠竟是两枚淡金色火髓,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生机。 “主室必在此门之后。”张一六抚着腰间八卦囊,目光落在石门缝隙间渗出的微光上。 杨天城不待众人回应,纯阳真气已灌注双臂,掌心按在石门上时,掌纹间溢出的真火将门上铜锈灼得“滋滋”作响。 岂料双掌刚使力,地底便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悬壁上火髓纷纷坠落,如赤色流星雨砸在青石板上。 “小心机关!”孙倩腰间长剑出鞘如龙吟,指尖剑诀掐得飞快,一道青虹剑气裹挟着寒霜锐意斩向左侧仙童像。 剑气撞上仙童袖口符文,竟如泥牛入海,只激得铜锈簌簌而落。 与此同时,两尊神像眼中火髓突然爆亮,玉净瓶倾斜,赤红色浆液从中流出,在地面聚成蜿蜒符阵,如活物般朝着众人脚踝爬来。 持戟仙童虚空持戟,臂膊骤然伸长,青铜戟上符文亮起幽蓝光芒,戟尖划破空气时竟凝结出冰晶,朝着杨天城面门横扫而来。 杨天城不及抽剑,只得双掌合十推出纯阳罡气,却见那戟芒如破竹般洞穿气墙,戟杆重重砸在他胸口。 护体罡气化作齑粉,他如断线纸鸢般倒飞而出,后背撞在刻满星图的石壁上,喉间涌上腥甜,眼前金星乱冒,腰间配剑因心神失守发出不甘的嗡鸣,终究晕厥过去。 “杨天城!” 张一六脚下法诀尚未完成,见状竟弃了掐到一半的剑诀,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扑向持剑仙童。 他腰间包囊无风自动,飞出二十四枚金钱符篆,在掌心聚成虚影,硬生生接住仙童劈来的一击。 长枪与符篆相撞爆起串串火星,张一六只觉虎口发麻,符篆已烧去大半,只得咬牙甩出袖中御空符,借着遁光绕到仙童身后,指尖点向其琵琶骨破绽。 孙倩这边更不好受,她的剑气虽能稍缓持戟仙童动作,却奈何不了其铜皮铁骨。 眼见戟尖再次刺来,她旋身挥剑斩出十二道剑气,在身前结成冰墙,却见仙童眼中火髓骤然爆亮,戟尖竟燃起赤焰。 冰墙遇火瞬间蒸腾成白雾,热浪裹挟气浪将她掀飞数丈,后背撞在渗着岩浆的石壁上,口中咸涩,却仍强撑着摸出一枚清神符拍在眉心。 张亦君见势不妙,双手连挥,十二道镇山符如流萤贴向两座石像足底,却只听得“咔嚓”数声,符篆竟被石像踩成碎屑。 苏雨瑶袖中飞出三只琉璃盏,蓝光所及之处,众人伤口竟有结痂之势。 她一边勉力维持法诀,一边朝孙倩挪去,却见持剑仙童突然转身,剑锋带起的劲风削落她几缕鬓发,惊得琉璃盏险些脱手。 王皓趁乱扑到杨天城身侧,指尖探过其脉搏,察觉纯阳真气虽紊乱却未断绝,忙从腰间牛皮囊中摸出一枚丹药,捏开其牙关喂下。 丹药入口即化,杨天城胸前狰狞的戟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疤,面色却仍如金纸。 王皓抬头望向战局,只见两座石像越打越急,地面符阵红光已涨到膝盖,心中暗叫不好——若再破不了机关,待地火与石像符文共鸣,众人怕是要葬身岩浆深渊。 头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张亦君被持戟仙童一戟挑向洞顶,腰间符咒化作流萤四散,人如断线纸鸢撞在刻满星图的穹顶,落下时后背贴着青石板滑出丈许,喉间血沫里竟混着半颗碎牙,掌心法诀被震得七零八落。 “这铜像怕是有三境铁骨实力……” 张一六单膝跪地,岩浆热气顺着石缝钻上来,将道袍下摆烘得发脆。 千钧一发之际,持戟仙童眼中火髓爆出幽蓝火星,青铜戟裹挟着真意横扫而来,目标直指避无可避的张一六。 与此同时,持剑仙童剑锋倒转,以剑柄砸向苏雨瑶头颅。 苏雨瑶踉跄退到岩浆边缘,足下青石板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师姐!”梅羸转头时,只见持剑仙童石像脚趾已陷入青石板三寸,苏雨瑶半张脸贴在滚烫石面上,琉璃盏碎在身侧,血珠渗入石缝。 仙童膝头符文亮起,眼看就要碾下,忽有一道黑影如断线纸鸢撞来——竟是王皓! 他以本命真气催动护体罡气,额头青筋暴起如紫蛇游走,硬生生将石像撞得斜退半步。 苏雨瑶咳出一口血沫,被梅羸捞进怀里时,忽而瞥见洞壁阴影里赵奢带出了三道身影。 为首者身着月白道袍,腕间念珠碎了半串,正是苏九真!他身后淡金色禁制光晕流转,显是被洞府法则压制了修为。 “阿爹……”苏雨瑶指尖揪住梅羸道袍,声音细如游丝。 苏九真瞳孔骤缩,见爱女胸前衣襟染着青铜锈与血污,道心竟泛起涟漪。 他左手掐诀扯开腰间葫芦,右手甩出一杆漆黑旗幡,旗面绣着北斗倒悬。 “出!” 旗幡展开时,洞中火髓齐齐爆灭,阴寒气息压得岩浆都泛起冷雾。 阴影里爬出四具身影,眼眶里跳动着幽绿鬼火,四肢扭曲如无骨蛇蟒,张开口喷出黑血,直取持剑仙童后心。 两尊石像符文骤亮,持戟仙童转身时与炼尸阴气相撞,爆出雷鸣般的炸响。 苏九真趁机欺身而上,指尖点在苏雨瑶眉心,渡入一缕纯阳真气护住心脉。 战局胶着如乱麻,地火符文与阴魂煞气在洞顶激出青紫色电芒。 苏九真袖中滑出两枚鸽血红丹,丹纹流转间竟有魂魄虚影在表面一闪而逝。 他屈指弹向孙亮、严宽眉心:“吞了这魂丹,可破石像罡气。” 二人不及多想,接丹时触到他掌心凉意,忽觉丹丸入口便化作岩浆般的热流,直往丹田钻去,面皮瞬间泛起病态潮红,眼中清明渐被血色浸染。 “给我出!” 苏九真旗幡再展,四具炼尸指甲刮擦石壁发出刺耳锐响,其中着玉带的炼尸突然转头,腐烂的嘴角咧开,露出半枚带血的牙齿。 梅羸瞳孔骤缩,忽忆起后山时苏雨瑶曾说:“前几日下雨,我总觉得这土包矮了些……” 此刻再看那炼尸腰间晃动的玉佩,分明刻着“白芍峰”三字! 滑尸丹效力发作,孙亮嘶吼着扑向持戟仙童,指尖竟长出寸许黑甲,挠在青铜戟上溅出串串火星。 严宽则拔出腰间断剑,以剑脊砸向持剑仙童膝弯,动作已无半分章法,倒似山野猛兽撕咬猎物。 苏雨瑶被梅羸护在岩柱后,见两位师兄眼瞳尽赤,竟以肉身硬抗石像符文,惊得满脸惧意:“他们服的是……” 话音未落,苏九真袖中又滑出三枚丹丸。他望向场中扭打在一起的炼尸与石像,只见王师兄那具炼尸正以指节抠进仙童眼眶,而孙亮喉间已发出非人的“嗬嗬”声,指甲缝里渗着黑血——那分明是中了尸毒的征兆。 洞中火髓明灭不定,似在为这场尸像混战默哀。 梅羸抬眼望向苏九真,却见其腕间念珠已尽数碎裂,露出腕骨上暗刻的阴森符文。 原来后山坟墓并非自然塌陷,而是被人掘开炼尸! 梅羸灵台骤震,道心轰然作响时,持剑仙童的青铜靴已挟着剑意碾至眉睫,靴面符文凝成寒霜,映得他瞳孔里尽是森冷剑气。 张一六的惊喝混着岩浆爆鸣传来:“梅师弟!” 梅羸欲提气闪避,却见靴底寒霜已顺着道袍下摆爬上膝盖。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撞来一道染血的道袍残影,竟是王皓! 他左袖翻卷间露出半截朱砂咒文,右掌推山手带起的罡气挡在梅羸身前。 青铜靴结结实实碾在王皓后背,骨骼爆响中混着一声闷哼,那竟是活人胸腔才有的震动! 梅羸被气浪掀得撞在刻满星图的石壁上,掌心却攥住半片带血的道袍残片:“王皓?你为何……” “别问……” 王皓仰头望着洞顶将落的钟乳石,唇角仍凝着半抹笑意:“只是……好人难做呀……” 洞中火髓明灭如濒死之眸,苏九真手中大罗阴魂旗猎猎作响,旗面北斗倒悬图浸着新血,愈发明亮。 孙亮、严宽二人形如疯魔,四肢关节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指甲缝里渗出黑血,却仍以肉身撞向持戟仙童残骸。 每一次冲击都震落青铜锈粉,露出底下蠕动的尸虫,原来苏九真早已将他们炼成半尸。 “爹!” 苏雨瑶退至岩浆边缘,鲜血滴在地面符阵上,竟让红光暗了三分。 众人望着行尸王师兄残躯上的平安扣,忽觉后颈寒毛倒竖,那些年门派中莫名消失的弟子,竟都成了旗幡上的人骨风铃! 炼尸炉里的青烟,后山坟头的新土,原来皆是这人血馒头砌成的。 苏九真阴鸷的笑声震得洞顶钟乳石簌簌而落:“这招魂幡乃掌门亲赐,各峰长老皆以尸魂炼尸护山,你们师傅亦然!今日既窥破秘密,那便放你们不得了!” 话音未落,他身影已化作墨色流光掠向孙倩,袖中七枚骨钉破空而出。 “青雷剑气!” 孙倩挥剑斩出,剑芒却在触及墨气时化作青烟,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功法竟对尸气有些克制之力。 她周身爆发出最后微光,显出身形时已退至石门后,却见梅羸也已背起王皓。 张一六抛出三枚御空符,符篆化作流光托起众人,碎石飞溅中,洞外暮色如墨泼宣。 “师姐快走!”苏雨瑶泣血般的嘶喊被地火声吞没,她死死抱住父亲大腿不肯松手。 苏九真指尖摩挲瓶身,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忽的反手抽出七星剑,剑脊却轻轻拍在女儿后颈,终是下不去死手。 “瑶儿……” 怀中躯体软倒的刹那,他袖中落下一瓶药丸,是用来治病疗伤的。 洞外青牛山顶,狂风卷着阴云掠过古松。梅羸等人跌出洞口时,身后石门轰然倒塌,将苏九真阻挡在了岩浆深处。 王皓按住肋骨裂痕,声音发颤,其唇角仍凝着半抹笑意,遥望远处主峰方向,已断绝了归心。 漫漫修仙路,原来最可怕的从来不是绝境,而是人心。 山风掠过血泊,将众人的脚印吹得模糊,唯有洞壁上的残符仍在微光中摇曳,如同这场血腥闹剧的最后注脚。 灵墟草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各位可有何打算?” 张一六背靠树干望向众人,山风掠过竹林,将他青衫袖口吹得猎猎作响,仿佛在撕扯着众人纠结的心思。 王皓苦苦笑着摇头,指缝间泛出青白:“在云城山苦修十年,竟不知这山中藏着这般腌臜事……我那至今下落不明的发小啊……” 他声音渐低,像是被风吹散的灰烬,神情黯然如一道陈年旧疤,在暮色中隐隐作痛。 孙倩猛地攥紧裙角:“我要回去找师尊问个明白!” 话音落便要起身,发间银簪随动作闪过细碎银光,却被梅羸急忙伸手拽住手臂。 “师姐使不得啊!苏师姐以命相拼才将你救出,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少年急得身子微微颤动,身后竹影在地上晃成乱麻,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张一六望着山下簌簌飘落的梨花,轻声叹道:“云城山那座山门,怕是再也回不去了。不如……另寻他处安身吧。” 王皓忽然抬手撑地撑起身子,袖口滑落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我要回家族中谋个差事,到那官场里蹚一蹚浑水,再也不入这修仙之门……” 他语气里满是疲惫,像是被沉重的石门压弯了脊梁,不知是失望还是心灰意冷。 孙倩忽然抬头,眼中闪过清光:“对了,我想起田道长说的话了。” “是啊,怎么把这忘了!”张一六转身时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越声响,如同一记警钟敲在众人心上。 “那田道长为人端方正直,我见他施展过斩妖的剑诀。若拜入他门下……” 少年目光灼灼,望向天际流云,像是要将那层层叠叠的云雾斩断。 “这修道路上的层层枷锁,纵是万难,我也要将它斩个粉碎!” 微风忽然拂过,远处山寺的晨钟隐约传来,与风声遥相呼应,像是天地间的一声叹息。 梅羸望着众人眼底跳动的火光,内心依旧沉重如铅。 孙倩转身时,指尖轻轻扯住梅羸袖角,声线里藏着三分涩意:“苏师妹终究是他骨肉,纵是铁石心肠也该留一线……可是杨天城与张亦君那两位,怕是要遭劫数了。梅师弟你今后……” 梅羸望着远处山峦被暮色浸得发蓝,喉间忽然滚过一声极轻的叹息。 他垂眸避开那道目光,低声回应:“我还有事要去完成,师姐保重,我们就此别过。” 少年语气轻得像片即将飘落的竹叶,却带着钉入青石板的笃定,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千锤百炼。 赵奢立于山道口,看那道青衫背影越走越远。 暮色漫过青石板时,梅羸忽然抬手按了按心口,望向天边城镇方向,眼底似有墨色翻涌,像是藏着无尽的心事。 腰间那柄长剑随着步伐轻晃,在身后拉出细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向远方,如同他漫长而未知的前路。 山风卷着落花掠过肩头,转眼已被风吹去了不知何处,徒留一片苍凉。 十月初 细雨织尽江湖路,乱剑碎云入清风中 城楼飞檐下,风过铜铃叮咚作响,诉说着江湖的沧桑。 梅羸将青衫领口又紧了紧,混在挑担赶车的人群里,鞋底蹭过青石板上的苔痕,拐进了烟柳巷。 那株老槐树下,高挑着一面杏黄旗,旗角被风撕出细口,倒像是被药汁浸旧了的模样,在风中轻轻摇曳。 门楣上“同春堂”三字已被岁月磨得发黑,推开门时铜环轻响,满堂药香混着陈木味扑面而来,像是走进了时光的深处。 掌柜的坐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竹制算珠碰撞声忽急忽缓,倒像是在算计着什么天机,又像是在为这乱世打着节拍。 梅羸装作闲看货架的模样,目光扫过青瓷药罐上的朱砂标签,指尖却在袖中摩挲着书页上的朱砂批注,像是在与过往对话。 三排货架逛罢,袖口已沾了些紫苏与当归的碎屑,带着淡淡的药香。 他望着空落落的珍稀药材格架,不由得轻吁一声,忽见西墙根下斜倚着个蓑衣老者,正就着窗缝漏下的光,用竹片剔除指甲缝里的泥垢,每一下都像是在剔除岁月的尘埃。 那老者抬头时,眼角皱纹堆起,竟似藏着整座山的褶皱,每一道都是岁月的印记。 “小郎君可是寻不见想要的灵根?”老者往地上磕了磕烟袋,火星子溅在青砖缝里,瞬间熄灭,如同转瞬即逝的灵光。 “老朽背了四十年药篓,踩遍方圆八百里山头,不敢说认得天上星斗,却能叫得出地下每株草的小名儿。” 梅羸闻言转身,瞥见老者腰间悬着的牛皮药囊,绳结处还缠着几缕枯黄草须,像是某种灵植的残茎。 他从袖中摸出片晒干的银杏叶,用指尖在叶面写下三个药名,老者凑近了瞧,浑浊的眼珠忽然泛起清光,如深潭映月,转瞬却又被皱纹揉碎。 “前两种听都没听过,倒像是海外仙山的灵物。” 老者扯了扯嘴角,露出颗缺了半边的后槽牙,像是在苦笑:“唯有这灵墟草......” 他忽然压低声音,枯瘦手指在柜台上虚画一道山谷轮廓,仿佛在勾勒一幅神秘的地图。 “十年前沉风谷那场大雨,小郎君可曾听说过?那天夜里,谷中灵气聚作金桥,灵墟草现世,连天上星子都跟着落了几颗下来......” 老者浑浊的眼珠忽然泛起微光,似有十年前那场黄沙掠过瞳孔,将往事带回眼前。 “沉风谷啊......赤地百里的所在,十年前那场天材地宝之争,直杀得星斗移位,连深潭水都染成了血玉般的色泽。” 他抬手往北方虚点:“老朽当时在天鹰崖搭了个草棚,隔着三十里山路,都能看见剑光劈开的雷云里,有宝光如游龙摆尾。” 梅羸前倾半步,脚步在地上碾出细响:“敢问前辈,这沉风谷究竟在何处?” 老者从怀里掏出卷牛皮地图,边缘用粗麻线缝着驼毛,展开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用指甲在地图左上角掐出个印子:“出东门过三道烽燧,沿着枯河走七日,见着一座狼骨堆成的高塔,再往东北折三日,便是沉风谷。谷中深潭......” 他忽然顿住,抬眼看向药铺外漫天黄沙:“小郎君可听说过‘枯骨不渡沉风劫’的老话?那潭水看似平静,底下却沉着数十位修士的遗骸,前些年还有商队见着潭面浮起半截尸首,似死未死般漂着……” 沉风谷果然如老者所言,地处大燕西南要冲,却偏生像被天道遗忘的弃子,常年干旱无雨。 梅羸踩着滚烫的沙砾前行时,远处沙丘正被狂风卷成沙浪,放眼望去尽是焦黑的胡杨枯桩,偶有白骨半埋沙中,腰间佩刀的形制竟似百年前的边军旧物。 行至谷口,忽见两侧山壁如被巨斧劈开,裂缝间斜插着半截断矛,矛缨早已化作齑粉,唯有矛头还凝结着暗紫色的咒印,在日光下泛着幽光警示着来人。 谷中深潭约摸两丈见方,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漫天黄沙与孤云。 梅羸凑近时,忽觉丹田处的灵气骤然翻涌,仿佛有一股引力在牵引。 定睛看去,潭面果然浮着几十片莲叶大小的碧色草叶,叶脉间流转着细碎金光,像是星星坠入了人间。 “恐怕这就是那灵墟草苗了,按书中所言,这灵墟草十年一发芽,百年才开花,怪不得生在这里无人问津。” 他正欲伸手采摘,却见潭水深处影影绰绰,似有无数只苍白的手在水草间晃动,像是水下的冤魂在招手。 指尖刚要触到水面,后颈突然掠过一丝阴寒,身形本能地掠向左侧巨石后,腰间长剑已在手心里攥得发烫,像是感受到了危险。 抬眼再看时,潭边已立着个青衫男子,衣摆上绣着的云纹暗章被山风掀起,露出腰间悬着的玉牌,牌尾还缠着几缕银白色的发丝。 男子后退半步,双手作揖:“在下纪伯昌,方才在同春堂听得少侠问及大方九虫与灵墟草,一时好奇,这才冒昧跟来。” 梅羸盯着对方足尖下未被压出痕迹的沙砾,神识如蛛网般铺开,却探不到半分气机波动,心中警惕更甚。 “阁下既能无声无息跟至此处,想必身手不凡,却为何对区区虫草如此上心?” 那人闻言颔首,神情诚恳:“实不相瞒,家师身患重病已三月有余,遍寻天下灵药无果,唯有大方九虫可作药引。” 他抬眼望向潭中浮叶,目光却似穿透水面,落在更深的某处,像是在寻找希望。 “此番下山,便是奉了师门严令,寻这能救人性命的药物。” 梅羸捏紧剑柄的手微微松开,却仍未卸下防备:“在下不过一介散修,连灵墟草也是首次寻找,恐怕帮不上阁下大忙。” “少侠误会了。”那人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本书籍,表面有流金泛起。 “在下乃是南越国长乐门训诫堂堂主,有传闻这大方九虫最后现世是在大燕国极北央司洞附近,若少侠日后寻得,可持此令牌来我长乐门中,必有重谢。” 他将书籍与令牌轻轻放在潭边巨石上,后退三步抱拳,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 “见少侠徒步,这御剑之术权当结识之礼,还望笑纳。” 梅羸挑眉看向那儿,灵气刚触到书籍表面,便见青光一闪,里面似有剑影游龙般掠过。 再抬头时,纪伯昌已退至谷口,青衫被狂风卷起,恰似展翅欲飞的鸿雁。 “叨扰多时,就此别过。”那人话音未落,身形已化作一道青光冲天而起,衣袂翻卷处,竟卷起潭面三尺水花。 梅羸只觉眼前光影一晃,再看时,谷口已空无一人,却在谷外忽有夜枭般的惨呼传来,三声响过,余音被风沙揉成碎末,散落在枯骨堆间。 书籍入手时温润似玉,梅羸指尖刚触到刻着“长乐”二字的纹路,神识便如坠入青冥,剑意如游龙入渊,在识海深处激起千层浪。 双指下意识掐了个法诀,腰间长剑竟“嗡”的一声破空而起,在暮色中划出青虹残影,来去如电,竟比平日师姐练习的云城山御剑术还要快了三分。 “好快的剑。” 他惊叹一声,目光落回潭中浮叶。 那些看似寻常的碧叶此刻在风中轻颤,叶脉间的金纹愈发清晰。 梅羸指尖触到叶面,丹田处的灵气开始躁动,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方才摘下两片嫩叶。 行至谷口时,三具尸体横陈沙砾,颈间血柱尚未凝固,黑血渗入黄沙竟冒出缕缕青烟,死状惨烈。 梅羸蹲下身,指尖在尸体腰间一拂,储物袋便悄然落入袖中。 神识扫过袋中物品,几枚银锭、散碎灵石,还有块刻着“太微”二字的令牌。 风沙渐起,拍了拍衣上尘土,摸着储物袋里的灵墟草苗,心中稍感欣慰。 夜色漫过谷口时,三具尸体已被流沙掩埋,唯有梅羸留下的脚印被风渐渐抚平,在风沙中渐渐模糊。 司农官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梅羸足尖轻点,如惊鸿掠影般旋身掠出沉风谷。 眼前摆放着两条路: 一是没入层峦叠嶂的深山,藏匿于无人之处将灵墟草种下; 二是进入红尘烟火、市井喧嚣的市井,谋个差事以寻找两年前因他犯下大祸而生死不明的同伴下落。 他指尖划过腰间鼓囊,隔着软布触到灵墟草苗的轻颤,凉津津的触感顺着指腹爬入心尖此刻正像只不安的小兽,在囊底轻轻蹭动。 最终他选了前者,像片孤云飘向万重青嶂。 他知道自己如今羽翼未丰,恰似刚啄破蛋壳的雏鸟,总得先在无人的山坳里把翅膀长硬。 半月光阴,全磨在草鞋与山石的摩擦里,累了便枕着盘结的松根打盹,;醒了就掬一捧山泉水洗脸,把满面尘汗冲得干干净净。 直到那日黄昏,群山如莲花层层绽裂,露出被千峰环抱的谷地,山脚下的溪流如银链蜿蜒,枯黄的落叶也被风卷进溪面。 他蹲下身,在青衫上蹭了蹭掌心的薄茧,摸出那柄磨得发亮的木锄,木柄被手汗浸得发乌。 往掌心呵口热气,挥锄破土时,岩土里的细砂与石砾擦出“滋滋”的火星,溅在衣衫下摆。 三日下来,锄柄裂出网状般纹路,第七次撞上埋在土中的青石板时,“咔嗒”一声断成两截,木屑飞溅,露出里头光滑的年轮。 他望着断锄轻笑,指尖触到囊底缠着白布的灵竹,抽出最长的一节,就着溪水洗净,忽然屈指一弹,指尖的青光如小刀般削过竹节,竹屑纷飞间,竟有清越的“嗡嗡”声自竹芯溢出。 新制的竹锄握在手里,灵气如活物般顺着手臂蔓延,他挥锄时,岩土竟如残雪遇阳般自动崩解;碰到碗口粗的树根,轻轻一震,树根便碎成齑粉。 七天光阴在挥汗如雨中流逝,当最后一锄凿穿石壁,山腹内的阴凉混着潮湿的灵气扑面而来,整个山洞连成一片。 他在洞中央掘出丈许见方的浅坑,引溪水入洞成池,波光粼粼中,几尾由灵气凝成的透明小鱼正追逐着他指尖滴落的水珠,在水里划出银亮的弧线。 梅羸指尖轻轻捏起两株灵墟草苗,像捧着两片沾露的薄雪般搁在水面。 草叶触水的刹那,漾开圈圈淡金色的涟漪,涟漪扩散时,池底沉积的灵气竟凝成细沙般的金粉,顺着草茎缓缓上涌。 他又用枯枝结成菱纹障眼法,藤蔓顺着枝桠攀爬三日,织成一片青碧的帘幕,将洞口遮得严丝合缝,路过的人只当是片寻常山岩,谁也看不出岩缝里藏着个灵气萦绕的小世界。 每月初七,他便盘腿坐在池边,咬破食指,血珠如红梅落在草叶上,转眼化作青玉色的纹路。 剩下的日子,他都在洞室深处盘腿练功,看灵火随呼吸明灭,任灵气如长河在经脉里奔涌,将脏腑洗得透亮。 洞外的溪流冻了又化,当春雪消融时,灵墟草已长至尺许,叶片如翡翠雕成的羽扇,边缘泛着细碎的金丝。 金米谷抽出沉甸甸的穗子,谷粒饱满得似要胀破,连池底都积了层薄如蝉翼的灵气淤泥,踩上去软乎乎的,能映出晃动的人影。 千有三年十二月 一声巨响出来,梅羸忽觉灵台一阵灼痛,抬眼望去,洞顶石缝漏下的月光竟化作青虹,直射灵泉小池。 两株灵墟草“蹭”地拔高尺许,叶片舒展间抖落万千星芒,七彩宝光如莲花盛开,刹那间将洞室照得亮如白昼,连池底的灵气淤泥都腾起雾状的光带,在洞顶聚成流动的星云。 异变骤起,洞外溪流“咕嘟咕嘟”冒热气,水花腾起丈许高的水柱,如银龙吸水般卷向灵墟草。 梅羸早备下宝囊,指尖轻点草茎,两株灵墟草便如活物般钻入袋中,连新抽的小苗也一并收入,草叶上还凝着未干的露珠,似在与他体内的灵气共鸣。 他反手收割金米谷种,足下生风掠出洞口,衣摆扫过树杈时,恰好将障眼法的藤蔓勾得晃动,却反而将洞口掩得更严。 顺着溪流跑出二十里,忽闻身后山巅传来破空声。 回首望去,冲天灵光如匹练挂在夜空,七彩光晕勾勒出巨大的灵植虚影,连百里外的海面都泛起荧光。 约莫一炷香工夫,十余名修士踏剑而至,为首者身着月白道袍,腰间罗盘刻满卦象,指尖抚髯叹道:“此等灵墟草出世之兆,百年难遇。” 其余人或持拂尘,或握玉笛,道袍上的灵纹在夜光里若隐若现,掌心法诀流转间,竟带起丝丝灵气波动。 众人盯着空无一物的山坳,唯有一人指着溪面漂着的半片绿叶:“看,那叶子……” 持玉笛的修士笛声骤起,音波里暗藏探查之术。 众人面面相觑,眼底皆凝着凝重。 灵墟草本就可遇不可求,能培育此草的修士,手段定是非同小可。 为首者挥手布下隔音阵,压低声音道:“这灵墟草的气息……竟与火林宗当年失落的那株吻合,莫非是……” 此时的梅羸已躲进下游的芦苇荡,借着芦苇的影子往镇上潜行。 混进人流时,他如水滴融入大海,再难寻踪。 小镇的灯火渐次亮起,咸腥的鱼市喧闹裹着暖黄的灯笼光晕扑面而来,街角客栈的木楼檐下,陈年油渍染透的灯笼在风中晃出暖融融的光,像团化不开的老蜂蜜,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沉郁。 梅羸选了间背阴客房,门轴“吱呀”声里,他反手闩上门。 取出灵墟草时,七彩光晕如晨露遇风,收敛成寸许高的光团,却在掌心轻轻颤动。 他盘膝坐在榻上,掌心托着草茎,忽觉草茎传来细密的震颤。 指尖刚触到草叶,磅礴灵气如决堤之水灌进气海,热辣辣的气劲顺着劳宫穴直入丹田。 他连忙运转《百草诀》,将灵气化作涓涓细流引入奇经八脉,只听心中默数: “第九十位,灵墟草。” 气海深处如春日冰湖解冻,暗潮翻涌间,往昔细若溪流的灵气竟化作奔涌大河,冲开了筑基的瓶颈。 踏入筑基境的刹那,他眼中的世界骤然清晰,空气中的灵气凝成丝丝靛蓝烟霞,在光影里浮沉聚散。 灵墟草入体的瞬间,识海轰然震响,如万马踏碎冰河,经脉里的灵气化作狂龙奔腾,雄浑之力较往日何止数倍。 他摸出怀里残破的《百草诀》,泛黄纸页上“寻魂于大千,锁魂于己身”的朱砂批注映入眼帘。 “莫非这灵墟草果真有御魂之能?” 为证实猜想,他于次日揣着几锭雪花银,叩响县衙偏门。 门房管家正就着灯笼剔牙,见他青衫沾着草屑,刚要呵斥,却被他指尖弹来的银锭勾住目光。 “劳烦通传。” 梅羸道:“就说有修道之人,携落雨之术求见县令大人。” 管家将银锭揣进袖兜,点头哈腰地跑了。 后堂书房里,县令正对着积满灰尘的税册发愁,听闻“术士求见”,气得将朱砂笔拍在案上,溅出几点猩红墨斑:“前月刚打了个招摇的方士,今日又来?给我乱棍打出去!”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青影闪过,县令抬眼时,见个少年负手立在书案前,吓得手忙脚乱去扶官帽,却碰倒了笔架,狼毫笔“骨碌碌”滚到梅羸脚边,笔头正指着他腰间鼓囊。 县令声音发颤:“你……你如何进来的?”眼底惧意如烛火明灭,映得四壁阴影幢幢。 “抱歉,在下纪伯昌,略懂呼风唤雨之术,特来应聘司农一职……”梅羸道。 县令闻言,忙整了整歪斜的官帽,堆出笑脸:“仙长所说的呼风唤雨,可是能解我镇旱情?” 梅羸望向窗外翻涌的阴云:“正是,大人且给个差事,待您见了成效,再夸不迟。” 他报了个化名,只说自南越长乐门来,途经此地见土地龟裂,特来相助。 县令一听有救,笑得眼尾皱纹聚成稻穗状,上前两步握住梅羸手腕:“大仙肯屈尊,实乃听风镇之福!不瞒您说,本镇已三月无雨,县库赈灾粮见底了……若能降下甘霖,莫说司农官,便是……” 梅羸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此事不难。大人备三百两白银购置道具,再借我五十名身强体健的犯人,半月后还您满目青禾。” 县令忙不迭点头,袖中算盘打得“噼啪”响。 当日便抬来雕花银箱,三百两雪花银码得齐整,未及正午,五十名犯人已在城外水田列队。 梅羸将众人带至田心,放眼望去,田埂裂如龟背,枯稻秆歪歪斜斜插在干泥里,透着股萧索的死寂。 他从袖中甩出十面小旗,按方位插定,将众人分成十组:“各司其职,莫要偷奸,否则休怪我手段。” 说罢背手走到田心,闭目掐诀。 铺在地上的白布无风自动,鼓胀如帆,灵气化作青雾腾空,刹那间天边聚起墨色云团。 “沛雨甘泽,速降吾田!” 他一声喝令,指尖所指之处,雨水如银箭倾盆而下,砸在犯人斗笠上“噼里啪啦”作响。 梅羸立在雨幕中央,青衫被风吹得猎猎翻飞,却无半滴雨水近身——周身灵气凝成透明罩子,如茧般将他护在中央。 犯人们冒雨插秧,忽觉秧苗入土即活,根须“滋滋”钻入泥中,转眼抽出新叶。 正忙碌间,梅羸将一名大汉唤至树林,那人刚要开口,瞳孔骤缩,喉间发出“嗬嗬”声,一缕白雾自七窍溢出,在梅羸掌心凝成寸许高的游魂虚影。 他指尖轻捻,虚影化作萤火般的光点,顺着袖口钻入气海灵墟。 那具躯体如断线木偶般瘫倒泥中,眼瞳失去焦距,只剩眼白翻卷,映着天边翻涌的黑云。 “果然是灵墟锁魂之术。” 他低语着蹲下身,指尖划过尸体眉心:“若以灵墟集魂,再以灵器载之……” 起身掸去衣摆泥点,望向渐暗的天际,忽忆起苏九真驱使的行尸傀儡,那些眼瞳空茫的傀儡,此刻的眼白竟与眼前这人如出一辙。 “先炼十具试试。” 他自言自语,将尸体拖进芦苇荡,又转身走向下一个犯人…… 雨楼风波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暮色如墨,洇染了田间最后一缕天光。 梅羸目扫田垄间尚未栽种的秧苗,抬手虚按:"今日到此为止,诸位且回吧,明早再聚此地。" 众人纷纷应诺,荷锄携筐的身影渐次没入薄暮,唯有袖中钥匙轻晃,在寂静里撞出细碎声响。 衙署后堂早设下小宴,案几上青瓷碗碟错落,温酒浮着琥珀光。 县令笑迎时,杯盏交错间,言语多了些分寸外的热络。 子时三刻,三星斜坠。 梅羸独行至田垄深处,铁锨切入泥土的声响惊飞几只夜鸟。 他数着呼吸掘坑,每十下便停一停,仔细听清四下是否有别的动静。 当最后一具躯体滑入深坑时,他弯腰拂平新土,漏出了虚伪的笑意。 此后月余,听风镇的青石板路上,流言如春雨润物。 有人说新到的司农官能夜观星象知水脉,有人见他袖中常藏半卷泛黄农书,字里行间尽是农神秘辛。 那些蹲在茶寮檐下啃窝头的老汉,望着远处新绿的秧苗,总爱用烟袋锅敲着石凳道: "瞧瞧,旱地里突然冒出这么眼清泉,实在金贵。" 而每当暮色漫过镇口牌坊时,梅羸总会立在县衙廊下,望着田间暗影出神。 那里的泥土已生满新草,为一具具尸体穿上了光鲜的锦袍。 夜幕降临时,梅羸坐在西厢房内数算金珠。 那些乡绅递来的拜帖还搁在案头,墨字间夹着碎金箔,都是来自些许见不得光的营生,最后却落到了梅羸的手中。 这一月间,梅羸于听风镇收得雪花银千两,金砖也有百枚。 他将钱财尽皆换成黄杨木、鸣枣木等上等灵材,在西厢闭门雕琢二十具灵木傀儡。 每具傀儡关节处皆用金丝缠就,待注入夺取的游魂后,竟能驱策成行。 只是修士灵气如灯油,以梅羸如今的气海容量,仅能勉强以神识牵住十具傀儡丝线,已是他的极限。 寻常时候,他至多敢祭出五具傀儡,余下十五具皆藏在储物袋中,当作保命的底牌。 听风镇的荒田也开垦得差不多了,梅羸算算农时,也该到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这日他正蹲在西厢给傀儡修饰,忽有小厮递来烫金请柬,王大户设宴相邀烟雨楼,说是要谈些"丰年旧事"。 他望着请柬上蜿蜒的字迹,想起这人上月刚送过一对和田玉佩,指腹按上去还带着花香。 烟雨楼是听风镇上最大的客栈,坐落在十字街口,青瓦飞檐下悬着二十四盏飞花古灯。 梅羸拾级而上时,木阶缝隙里渗出的青苔气息混着楼内飘来的酒香,顺着他后颈扫过。 掀帘而入时,王大户已堆着笑迎上来,腰间玉佩撞在桌角发出清响。 梅羸扫过席上众人,忽在主位旁撞上一双眼睛。 那人穿月白道袍,袖口绣着金线八卦,发簪雕着吞月蟾蜍,正慢条斯理地转动酒杯。 两人目光相触时,对方犬齿处的银钉闪过冷光,案上烛火竟无故晃了三晃。 "这位是清风教的萧长老。"王大户抬手时,指尖微颤如秋风中的枯叶。 "听闻先生善用风雨之术,特来请教......"话音未落,那萧姓男子已含笑起身,拂尘轻挥。 "清风教萧楚,见过纪剑神。" 那人拂尘马尾扫过处,案上烛火骤明骤暗,将他影子投在了墙上。 梅羸出于警惕,并未做回答,那人只好又说起: "观望山论道时,纪剑神以本命剑斩落梨花潭三十六具阴尸,晚辈至今记得那剑吟如龙啸虎惊。" "萧长老说笑了。"梅羸忽然举杯饮尽,茶盏扣在桌上时发出脆响,摸不着对方究竟是何用意。 "此事过去久远,我竟有些记不清了……" 饭桌之上相安无事,三巡烈酒下肚,梅羸只觉喉间烧着把虚火,托辞去后院解手,起身时强按捺住了心中的急切。 跨出月洞门时,檐角灯笼被夜风吹得骤明骤暗,照见墙根青苔上凝着露水,心中自知情况不妙,疾走两步转过墙壁,便见墙后老梅枝干横斜,正可作御剑跳板。 "呛啷"剑鸣惊破夜空,长剑出鞘时带起半片月光,梅羸足尖点地正要腾起,忽闻身后传来丝绸撕裂般的锐响。 回头刹那,只见萧楚立在廊下负手而笑,指尖一缕金光正穿透自己右肩,那光芒竟似活物,在血肉间游走。 "剑神这是要去哪儿?"萧楚抬手轻挥,梅羸只觉背后有山岳压来,整个人被硬生生按向地面。 剑"当啷"坠地,在石板上溅出几点火星,他望着肩头贯穿伤中渗出的金血,一时惊愕不已! "金丹之境..." 梅羸喉间涌着甜腥,仰头望着夜空里那轮被乌云啃噬的残月。 萧楚缓步走近,拂尘扫过梅羸肩头:"剑神为何不告而别呢。" 话音未落,金链骤然收紧,梅羸听见自己左腕传来"咔嚓"脆响,与此同时,远处听风楼的更漏声忽然停了,整个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恰似暴风雨前最后一声蝉鸣。 “你要杀我?” 萧楚指尖拨弄着鎏金酒盏,盏中倒映的月光碎成齑粉:"灵墟草现世那晚,听风镇的地脉震颤了七次,然后你便出现了…” 梅羸指尖悄悄勾住袖口傀儡线,面上却拧出三分惶惑:"小道不过是个替人看风水的,哪懂得什么灵墟草......" 忽觉后颈一凉,那萧楚的神识如刀,正贴着灵台扫过。 "说谎!" 萧楚袖中金链骤然绷直,链上铜铃发出泣血般的尖鸣。 "从你在荒田埋下第一具尸体时,我们便盯着了。那灵墟草的气息摄人心魄,寻常人等无法发现,你当本座也是瞎子?" "他说了'们'?"梅羸心中剧震,看向四下里可能存在的任何阴影,那被视若珍宝的灵草,此刻竟成了催命符。 喉间泛起苦笑,只能无奈说出实情:"确实是在山中偶然获得,正欲前往南越。" 他忽然压低声音:"此前纪剑神曾托付晚辈,若是寻到一定送往长乐门。" "荒唐!" 萧楚拂尘重重甩下:"长乐门在南越,你却往西走,当本座不知斜阳关的方位?" 金链骤然收紧,梅羸听见自己锁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在此时,缓缓攥紧了拳头。 "若不信......"梅羸手指轻挑,飞出袋中书页,便是那本纪伯昌赠予的长乐门御剑之术。 "这是剑神所赐?" 梅羸两指轻捻灵墟草,碧光掠过半空,正巧被对方摊开的掌心接住。 那人目光如附骨之疽,死死钉在灵墟草上,眼底翻涌的贪婪几乎凝成实质。 梅羸屈指轻叩广袖,躬身作了个半揖,靴底未在青石板上蹭出半寸痕迹。 "多有打扰,在下告辞。" 话已说完,人便倒掠而出,提气时不带起满地一片枯叶,倒像是将一身因果都卷在袖中。 脚下步法看似凌乱,每一步落下都在借全身力,身形转瞬便化作巷陌间一抹残影。 这一路奔逃,他穿梭在寒潭上空,眼中只有前方。 他不敢回头,只当身后有千军万马在追命,将十二分气力榨到见了骨头,直到喉咙泛起锈味,双眼重若灌铅。 第三日暮色四合时,梅羸倚着枯槐喘息,远处山岚翻涌如潮,却不见身后半缕剑气破空追来,终究是逃出了险地。 追杀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梅羸蜷在老松桠间打盹,脊背贴着粗糙的树皮,指尖无意识勾着腰间革囊的绳结。 树下忽然响起枯枝碾碎的轻响,混着靴底蹭过落叶的窸窣,来人的指尖却在轻轻发颤。 那人走得极踉跄,白色中衣撕成碎布条,右肩伤口呈半月形翻卷,边缘凝着暗紫色毒斑,分明是挡在胸前的青铜令牌替他扛下了致命一剑。 令牌边缘缺了半道弧,与伤口弧度吻合,血珠顺着令牌缝隙渗入衣料,在左胸洇出不规则的暗印,每一步都有血珠顺着袖口滴在腐叶上,拖出蜿蜒的暗红细线。 “不像是追兵。”梅羸松了口气,却没敢动。 几天前他刚甩掉那个可恶的萧楚,浑身灵力只剩下一成,直到今天才让他恢复了一些灵力。 夜风忽然转了方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着股古怪的腐叶发酵味,呛得他鼻尖发痒。 夜鹰惊飞,翅膀带落几片枯叶,砸在那人头上,那人猛地抬头,瞳孔里映着飞禽掠过的黑影,转头时,那双沾着泥污的眼睛忽然和藏在树后的梅羸撞个正着。 梅羸看见他眼里先是惊惶地一抖,随即腾起狠劲,断剑“嗖”地劈来,剑尖带起的风刮得人脖子发紧,血液还凝着层淡淡紫气。 “误会!别打我!” 梅羸往后一仰,靴底蹭着树皮打滑,腰间突然扭了下,断剑擦着喉结掠过,冰凉的剑风里,他竟看清了剑身上刻的“龙”字。 没等细想,那人已踩着松枝跃上枝头,血染的袖子扫过前方,青雾猛地散开,一阵毒雾袭来! “去死吧!” 那人咬牙低喝,断剑同时刺来,用剑脊逼梅羸往西北退去。 梅羸这才看见,他左胸衣襟下露出半块青铜令牌,边缘刻着卷云纹,中间同样一个古拙的“龙”字,与剑身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林外忽然响起密集的踏枝声,像急雨打在竹叶上,十多个黑影破雾而来,领头的戴着铁面具,手里环首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刀鞘上嵌着九颗铜钉,每颗都磨得发亮。 “在那!不留活口!” 铁面人挥刀一指,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哨响。 梅羸余光瞥见身旁那人腰间的革囊晃荡,银线绳结松了半扣,袋子就这样掉在落叶里,来不及多想,他指尖一勾,傀儡线卷着包囊收入袖中,捡起了那人的储物袋转身就跑。 狂奔了三里地,两岸猿啸声惊破夜色,脚下的碎石路被江水截断时,身后三柄长刀已带着腥风劈来。 “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误会,你们信吗……” “下去跟阎王爷说吧。” 为首的刀客踏水而来,靴底在江面溅起细碎水花,月光映着他脸上的刀疤。 梅羸手腕一翻,三具灵木傀儡立起,手臂上的灵纹在暮色里闪着微光,落了满身流萤。 刀客一刀砍在傀儡肩头,却见傀儡手臂一弯,竟卸了十成力,刀光只在肩头留下道白印。 “叫人!” 惊喝声里,梅羸抬头看见两团焰火蹿上天空,红光炸开时像摔碎的夕阳,把整片林子染成血色。 他心一横,指尖掐出复杂法诀,五具高阶灵木傀儡破空而出,手臂上的灵纹流转如星子,眨眼间便把刀客们困在中间。 “小子,躲哪儿去了?” 他背靠冰凉的岩壁,指尖数着腰间的傀儡包,二十具灵木傀儡,只剩下七具了。 趁对方发愣,梅羸退到巨石后扯开怀里捡来的储物袋,希望能从中发现什么。 几锭碎银,一封染血的信笺,刚展开,血痕里的字迹就洇成了一团: “未央军围府,为父与你母亲恐怕凶多吉少,扬儿,弟弟妹妹就托付给你了……” 指尖捏皱信笺,喉间忽然发紧:“难道那人袖口的“龙”字,竟与这信里的“扬儿”相关?” 身后傀儡接连炸开的声响传来,梅羸收起信笺就跑,前方岔路口晃着座青瓦酒馆,酒旗被风吹得“猎猎”响,像根孤桩戳在灰黄色的旷野里。 木门吱呀声惊起几只沙鼠,在月光下窜成黑影,一番询问后这才得知,未央军守卫的是大燕皇室。 而龙扬,镇北军统帅,北域唯一的王! “别想逃!” 喝声从身后再次追来,带着灵器破风的尖啸。 梅羸忽然想起那日在林中,那人拽住他手腕时,掌心的血正渗进他袖口,难怪追兵像附骨之疽甩不掉,好个借刀杀人! 钻进竹林时,身后傀儡再次炸开,炸断的竹枝四散飞溅,在月光下像断了线的纸鸢。 指尖翻飞间又五具精铁傀儡破空而出,木甲未及震落泥土,就被追兵的剑芒斩成碎块,那些耗尽俸禄打造的傀儡,在灵器绞杀下化成碎木,落在枯叶上溅起了尘埃。 “这小子的御灵术竟如此了得?怕不有二十具了吧?” 追兵的议论声传来,却没人看见梅羸咬破舌尖强提灵息,灵根深处的气海早已空荡如被抽干。 即便吸收了灵墟草的本源之力,气海扩至同辈五倍,也抵不住连番操纵傀儡的损耗。 最后两具傀儡刚出手便泛起裂纹,梅羸却一心直往前冲,灵木傀儡的碎木屑在刀光里落如细雪,却替他挣出半步距离。 远远望见晨雾里浮现的城楼轮廓,匾额上的“北境”二字被露水洇得淡淡,透着刺骨的寒气。 “快拦下他!”铁面人的喝声近在咫尺。 梅羸最后的灵力涌到脚底,跑出生平最快的速度,只听见身后传来阵阵惊叫声,一道青花剑影从城楼方向飞来,如裂帛般劈开雾色,人影纷纷坠落。 梅羸眼前一黑,栽倒前看见光影里闪过个银甲身影,肩甲上同样刻着个巨大的“龙”字。 再醒来时,膝盖抵着冰凉的青砖,砖缝里长着几星苔藓,潮乎乎的气息钻进鼻腔。 漆黑的牢房内,铁栅栏外传来金属叩击声,有人正用指节敲着石砌案台的边缘,腕间银镯随动作浮沉,在微光里映出半张冷峻的脸,眼底杀意如寒潭结冰。 只听见他慢慢吐出一句:“抬起头来。” 迷局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梅羸抬眼时,两侧士兵铁盔上的红缨正被夜风吹得轻晃,在廊下织成浮动的红丝。 前方梨木椅上坐着的绯衣男子捏着枚扳指,边缘的蟠龙纹随指尖转动,一下下磕在案几边缘,鎏金茶盏随之发出细碎的清响。 “你是谁?” 那人又问,扳指恰好碾过茶盏沿,溅出两滴冷透的茶汤。 “梅羸。” “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男子忽然倾身,一股茶气随之涌来,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冰霜。 “回大人的话,我有急事要禀告龙扬将军!” 梅羸膝盖一软,额头磕得生疼,砖缝里的冰碴子也扎进了掌心。 此话一出,那人手掌猛的一拍,茶盏里的水晃出涟漪。 “放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引荐将军大人?”他的语气重了几分。 梅羸指尖攥紧衣摆:“大批未央军突然而至,老爷被围在正堂,我等拼了命才杀出重围……” 他声音发颤,额头磕在青砖上时,触到砖面透着的一丝凉意。 “求大人引我见将军,再晚恐怕……” 那人猛地拍案而起,鎏金茶盏“砰”地翻倒,琥珀色茶汤顺着案几边缘蜿蜒而下,在青砖上洇成深褐的痕。 他踉跄半步,袖口在灯笼下晃成模糊的影。 “你是说……未央军?” 这话落进夜风里,灯笼被吹得左右摇晃。 他看见那人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搓着案几上的茶渍,半晌才道:“若此事当真……” “小的不敢有半句虚言!” 梅羸重重叩下头去,额头碰在青砖上发出“咚”的闷响,瞬间沁出细汗。 “愿用性命担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远处的狼嚎,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那人离去时,甲胄碰撞声渐远,留下两名守卫抱臂而立,铁盔上的红缨晃成两簇跳动的火。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由远及近。 梅羸被押进一座军营大帐,牛油灯芯爆响,居中而坐的中年男子脸色青白。 “松绑!” 那人话音未落,镣铐已“当啷”落地,梅羸伤口处,血珠正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 “小子,你是府上什么人?” 男子指尖捏着梅羸递上的沾血信封,擦过封口残缺的蜡印,忽然触到信笺边缘的毛边。 “这信……” 只见他瞳孔骤缩,喉间溢出压抑的哽咽。 “这是……父亲的笔迹……” 中年男子呕出一口鲜血,身形剧烈晃荡撞向案几。 “刘欲!你欺我太甚!” 他的声音带着血丝的沙哑,尾音在帐内撞出回音。 “若家人有半分闪失,我必提剑踏平你大燕朝堂,教你满朝文武,为我龙家血债血偿!” “将军息怒!”一旁银衣男子跪地,袍角扫过地面的草屑。 “未央军调动年丰,此事或有蹊跷。” 龙扬怒焰在眼底翻涌,却被他强行压下,唯有此人面前,他的急躁能暂敛锋芒。 “韩军师,这事你怎么看?” 那人被他搀着站起身:“将军且宽心。” 他捻着胡髯沉吟,眸中闪过精光:“朝中欲夺兵权是真,却断不会拿老人家的安危做文章,纵有军士围府,依我看,更像……是个局。” 见龙扬眉峰骤舒,他又补了句:“当年老爷为陛下出生入死,差点交代在了长河岸边,这层香火情,总还剩下几分。” “依我所见,这其中定有转机。” 龙扬闭眸深吸,指节终于从信件上松开。 他忽然转头,目光锁定远处一道银甲长枪的身影。 “南衣!” 银甲男子应声而来,枪头红缨扫过积雪,留下一道长痕。 “见过将军。”他单膝跪地时,护心镜映出龙扬紧蹙的眉峰。 “南衣,你与这位少侠南下,暗中调查龙府情况。” 龙扬将一袋黄金塞进梅羸手中,凉意透过布囊传来。 梅羸指尖微蜷,原本要去央司洞,此刻却只能跟着南衣南下,与原定的方向背道而驰。 夜色里,两道身影御器而起,剑光枪影在风中飞驰,掠过千里山河,直抵年丰城。 守在龙府朱漆大门外,只见此门日夜紧闭,甚是冷清。 梅羸跟着南衣从侧面翻入院落,穿堂风卷着半片碎瓦掠过石阶,惊起廊下一只瘦骨嶙峋的狸花猫。 宅院里落着薄灰,桌椅却摆得齐齐整整,八仙桌的棱角对着正堂中轴。 梅羸指尖蹭过案几,沾了些浅灰,忽然看见供桌上的香炉里插着半截断香,却没半个人影晃过竹帘。 龙府三百余口人,像被晨雾卷走般,青石板上连个鞋印都没留下。 “梅兄弟,老爷他们……能被带去哪儿呢?” 南衣盯着穿堂风掀起的帘角,几日的相处戒心渐松时,疑问终是问出了声。 梅羸的动作顿了顿:“明日城门开时,去问问守兵吧,总会有些印子。” 他说话时,头巾随呼吸轻轻晃动,像只敛翅的雀。 第二日辰时三刻,东门守军甲胄上的铜钉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那校尉攥着腰牌,眼皮不住往城楼上瞟:“龙府的人?上个月就押解进京了,三十辆囚车吱呀吱呀碾过青石板,响了半宿呢。” 南衣掐指算着路程,三百人中老弱占了大半,每日顶多行四十里,从年丰城到燕京三千里路,此刻怕刚过长河渡口。 “路程该过半了,全力追,来得及。” 他抬眼望向梅羸,对方已将干粮袋甩上肩头,长剑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银弧。 御剑掠过重重山梁时,半月已在天边凝成银钩,沿途不见浩浩荡荡的车队,连车轮碾过的车辙都淡得像被风揉散的沙。 梅羸忽然按低剑刃,衣摆扫过松针:“南衣将军,前方那是皇城?难道说人已经送到了?” “不对。” 南衣盯着脚下蜿蜒的官道,这是年丰城进京的必经之路,往年押粮队走过的车辙还嵌在黄土里。 “除非……他们没走陆路。” 话音未落,南衣忽然抬头望向北方天际,喉结动了动: “还有个地方。” 几日后,御剑停在云雾缭绕的山巅。 脚下一座宫殿依山傍水,飞檐斗拱在晨雾里若隐若现,门前两队甲士的银枪尖挑着未熄的灯笼。 南衣扯了扯梅羸袖口,示意小声说话。 “这是刘欲的避暑行宫。”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宫墙四角的望楼。 “往年他带文武百官前来打猎,一向都驻扎在此地。” 梅羸顺着他视线望向山下设防的猎场,远处关隘的旌旗在风中翻卷,隐约可见“五千营”的旗号。 蹲守一日后,月上柳梢时,宫墙传来换防的梆子声。 南衣攥着梅羸手腕掠过滴水瓦当,落地时靴底几乎没沾灰。 空荡的寝殿里,博山炉积着薄灰,锦被叠得整整齐齐,人也不在这里。 正当二人束手无策,不知道从何下手时,梅羸忽然蹲下身,指尖在池塘边的青苔上一抹,半枚“申”字玉佩沾着水草,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南衣瞳孔骤缩,那是龙府老爷从不离身的贴身玉佩,边缘还留着他握了二十年的弧度。 水面忽然泛起细碎涟漪,他没顾得上解衣,直接扎进刺骨的池水里,指尖在池底石缝间摸索,直到触到一片冰凉的衣料,暗纹里还缠着几缕水草。 尸体漂上来时,南衣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龙申双目微阖,嘴角凝着血沫,腰间那道剑伤深得见骨。 “老爷……” 他跪坐在池边,颤抖着把人抱进怀里,掌心蹭到对方冰凉的耳垂。 作为被龙申从襁褓中抱回的孤儿,二十年来檐下共伞、灯下授剑,早已将对方视作血脉相连的父亲。 此刻望着对方眼睑上凝着的水珠,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半丝声响,腕间那道旧疤,如今连疤痕都凉透了。 背起龙申尸体,轻松踏上长枪,红缨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梅羸看见南衣发间滴下的水珠混着泪,在月光里凝成冰碴。 远方天际划过一道红光,像把烧红的剑劈开夜幕,却在此刻,成了送葬的引魂灯。 山脚下,猎场守兵揉了揉眼:“错觉吧?这深更半夜的打雷了?” 却没人注意到,池塘里的水,依旧渗出异味。 三门坡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风裹着细沙掠过夜空时,南衣朝北的衣角刚消失在天际,梅羸却逆着风往南飞去。 在最近的镇子上住了七日,客栈的木窗结着薄霜,龙扬将军赏的金锭子摆在木桌上。 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严重打乱了他的计划。 “傀儡全部损坏了,这下要去哪儿搜魂呢?” 失去了保命的手段,梅羸不免有些担忧。 就在他一筹莫展时,城门旁赏千金的告示在风里哗啦翻动,木棚飘来的酒气里,混着几句粗哑的议论。 “剿匪?那山头的强盗可是凶残的狠呐。” “估摸着得有好几百人吧?” “怕什么?咱镇上有五百守兵呢,加上报名的壮丁,两倍兵力还怕拿不下小小的三门坡?” “说的也是,算我一个!” “我也报名!” 此起彼伏的声音里,梅羸混在人群中领了装备,布包里的铁器硌着掌心,只待后日清晨时分,随大军一同出发讨贼。 剩下的时间,他绕开热闹的市集,钻进城西木料铺,老掌柜递来的上品槐木还带着新鲜的树皮。 城外乱葬岗的风卷着纸钱灰,他蹲在无人处嵌着铜钉,十具木傀的轮廓在暮色里慢慢成型。 指尖敲了敲槐木关节,发出空洞的闷响,用普通人魂魄撑起来的木傀儡,至多能到炼体中阶的实力。 他忽然将目光投向储物袋角落的幽蓝竹梢,竹节间凝着层薄霜似的微光。 “或许这灵竹做成的傀儡,实力能大幅提升?”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竹节上的天然纹路,幽蓝的竹身透着凉意,比槐木轻了许多。 刀刃在竹节间游走时,清冽的竹香混着细碎的灵气瞬间迸发。 他对着月光摆出傀儡雏形:竹枝削成的骨架透着雅致的弧度,关节处预留的卯榫严丝合缝,只待后天注入魂魄,便能验证这灵竹的玄妙。 远处兵营的号角隐约传来,破晓时分的城外校场,八九百人的队伍已在晨雾中列阵,甲胄碰撞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呐喊。 领队的徐胜腰间悬着柄银枪,枪缨磨得发白,年轻时在沙场上拼来的军功章,如今锈在守备府的木盒里,唯有眉骨到下颌的刀疤,还泛着常年习武的青黑。 三门坡的三座山梁像叠起来的马鞍,西低东高,最高处的营寨背倚大河,陡峭的坡壁上长着带刺的灌木。 当年山贼占了这地方,仅凭百人就能挡住千人强攻,天然的隘口夹着风,吹得军旗“哗哗”响,任谁来了都得叹一句:这地势,天生该做匪窝。 “那营地占着制高点,硬冲怕是要折不少兄弟。”徐胜的银枪杆敲了敲石阶,枪缨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影子。 身旁穿青衫的男子忽然凑近,袖中翻出张画着地形的羊皮卷。 二人耳语间,徐胜的眉峰猛地扬起,方才还凝着霜的脸色,忽然就漫开笑意。 “先生此计甚妙,就依此行事。” 一个时辰后,蜿蜒的土路上驶来一队商队。 二十余匹健骡拉着十几口雕花木箱,箱角压得车轱辘深深陷进泥里,碾地声在寂静的山道格外清晰。 商队首领不时回头张望,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滴在粗布衣襟上,他们特意选了条比大路隐蔽些的小径,却不知身后早已缀上了山贼的身影。 喊杀声起时,商队众人如惊弓之鸟,四散而逃。 “快走快走,运快点!” 小头目挥着刀催促,车队又转头向山上进发。 营寨木门扯开半道缝隙的瞬间,抢来的货物急匆匆的送进了山门之中。 “果真像先生说的,若是消灭山贼,换上咱们的人,装作匪徒运送,开门时准被山贼多疑的眼神戳出洞。” 徐胜的指节敲了敲藏在袖中的密信,盯着远处商队颠簸的车轱辘笑了。 “眼下这群真山贼抢了财帛得意忘形,倒是替咱们把城寨的闩子焐热了,咱们的刀,正好落进这空当里。” 徐胜的马蹄声已碾碎尘土,锋营的盾牌墙如铁铸般压来,门楼上飞落的箭矢钉进牛皮盾面,箭头震颤着发出蜂鸣,不过是延缓了三步脚程,却让山贼小头目急得青筋暴起。 “快关门!别放狗官进来!” 山贼的车夫刚转身去搬碗口粗的木门闩,最末尾的雕花宝箱突然崩开铜锁,裹着藏青软甲的刀手破箱而出,刀刃带起的寒光将山贼的惊吼斩成两截,温热的血珠溅在箱沿的鎏金牡丹纹上,晕开深褐色的斑。 “有诈!官兵藏在箱子里!” 喊声混着甲胄碰撞声炸开,几十名山贼举着朴刀从两侧涌来,门楼上的弓箭却因慌乱射向己方,羽箭穿透粗布衣,十余个身影踉跄着栽倒在青石板上,血液顺着山道蜿蜒成细流。 “先清门口!别让他们堵死门道!” 两名壮汉怒吼着撞向木门,肩膀抵着门板时,一支流箭擦过左边那人咽喉。 猩红的血珠飞溅在同伴脸上,他却趁机攥住门闩狠命后拽,木门“轰”地砸在地上,先锋营的洪流裹着喊杀声灌进寨门。 匪徒大本营接到消息后,立马点齐人马驰援,马蹄在山路上踩出细碎的火星,等他们策马赶到时,战场上早已尘埃落定。 断旗歪歪扭扭插在染血的泥地里,伤员的呻吟声渐渐低下去,暮色里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来支援的匪徒勒住马,望着前方徐胜队伍扬起的烟尘,只好退回到山顶的营寨,把没有防御工事的第二道山坡拱手让了出来。 徐胜挥了挥手,带着队伍继续往山上走。他腰间的佩刀还滴着血,甲胄碰撞时发出轻响。 “最后那处防线虽然也有防御,但比起刚才攻下的地方,可要薄弱多了。” 士兵们踩着断矛和碎盾牌前进,梅羸缩在队尾的阴影里,指尖每掠过一名伤兵的眉心,淡蓝色的魂光便如游丝般飘入袖中。 他数着灵墟中明灭的光点:第六个,第十个……刚好十具傀儡。 梅羸本打算收够灵魂就逃,可木傀儡带来的安全感,让他改变了主意,不再急着逃离,而是选择跟上大部队继续上山。 “这群匪徒怕是早有防备,看来只能强攻了。”徐胜手按刀柄沉声道,眉峰拧得极紧。 三日后的深夜,趁敌方巡哨渐疏,徐胜一声令下,大军悄然压向山道。 行至距敌营五十步处,石墙上突然响起惊惶的呼喊:“敌袭!敌袭了!” 松明火把次第亮起,蜿蜒的小道被映得通明,火光照在甲胄上泛着暖红,像一条淌着火星的长蛇游向山顶。 弓弦绷断般的锐响撕裂夜色,第一排冲锋的士兵刚踏上石阶,便被乱箭掀翻,铁甲磕在石面上迸出火花。 第二排踩着同伴的尸身猛进,却被滚木砸得踉跄倒地;第三排、第四排……人潮如浪头撞向寨墙,却在礌石与箭雨里层层退落。 直到第十排的刀盾手终于扑到了寨门前,那门板被火油浸得发黑,木纹里还渗着焦糊的气息。 “砸门!” 徐胜挥刀怒吼,短柄斧、铁镐雨点般砸向门闩,“咚咚”的闷响混着士兵的呼喝,后排有人架起云梯往墙上靠。 徐胜指尖一挑,一枚火箭“嗖”地掠过夜空,正中城垛上弓箭手的眉心,那人闷哼一声栽倒,火把从手中滑落,在石墙上溅开一片橙红的光斑。 梅羸立在队尾,看着前方火光里翻飞的人影,他就这么静静望着,看寨门在撞击中裂开缝隙,看士兵们喊着杀声涌进缺口,看徐胜举刀冲在最前。 “冲啊!” 他也混进了冲锋人潮里振臂高呼,袖口掠过一个个倒地伤兵时,指尖悄然划出细不可察的灵纹,淡蓝色的魂影如游丝般从伤兵眉心飘起,转瞬没入他腰间暗青色的灵墟。 破空的乱箭带着锐啸撞向他面门,却在距眉心三寸处猛地顿住,仿佛撞上无形的屏障,铁矢“当啷”坠地时,尾羽还在簌簌发抖。 只是在夜色之中,无人能察觉到这一幕。 城寨在喊杀声中轰然崩塌,双方人马绞作一团,没有退路的死战里,前排士兵刚砍翻敌人,便被后方刺来的长枪贯穿,梅羸穿行在尸潮间,指尖在袖中掐动灵诀。 那些本该被拖走抢救的伤兵,喉间的呻吟总会戛然而止,眼底的光火化作蓝芒涌入他的灵墟。 不知何时,他的手掌贴上了健全士兵的后背,那人正举盾前冲,忽然浑身一颤,盔甲下的体温迅速流失,竟在梅羸擦身而过的瞬间软倒在地,魂魄已被抽离的躯体晃了晃,栽进血泊里。 徐胜的大刀劈开敌方首领咽喉时,周围只剩十几名浑身浴血的弟兄,他踩着敌人的尸身喘息,忽然发现不对。 明明己方人数占优,为何尸横遍野的竟多是自家兄弟?更诡异的是,那些倒下的士兵身上不见致命伤,唯有眉心凝着一点青黑,像被什么吸干了生气。 直到他转头,看见梅羸正站在丈外,指尖还飘着未及收回的蓝芒。 “你……” 徐胜的质问卡在喉间,夜风掀起梅羸的衣角,露出他腰间不停震颤的灵墟,那里攒动着千百道幽蓝魂火。 傀儡的木雕圆珠忽然亮起灵光,方才还在指挥杀敌的参谋,此刻正躺在傀儡脚边,瞳孔空洞地望着夜空。 “不可能……” 徐胜踉跄后退,却被对方袖中挥出的蓝光瞬间击中,灵墟的青光骤然大盛,一道透明的魂影被扯出徐胜体内,他甚至来不及惨叫,便看见自己的躯体直挺挺倒在傀儡身侧。 “妖、妖怪啊!” 幸存士兵的惊叫划破夜空,却在傀儡挥臂间戛然而止。 “果然跟我猜的没错。” 梅羸指尖轻轻拂过灵竹傀儡的竹节,只见青芒在竹纹间流转,徐胜的灵魂入体后,这傀儡散发出的灵气震动,竟和筑基修士体内的灵气波动相差无几。 至此,梅羸灵墟中已经收集了千道魂魄有余,山上的金银财宝也被他洗劫一空,装满了随身的灵袋。 没人知道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两千具尸体顺着斜坡化成血岭,从坡顶一直铺到山底。 血顺着斜坡往下流去,把山脚的溪水都染成了暗红,顺着河流漂向远方。 央司洞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这些日子里,梅羸的足迹踏遍了大大小小的城镇。 他像只谨慎的候鸟,每到一处便分散着购置制作傀儡的材料,毕竟要凑够木傀的用量,单靠一座城池实在难以支撑。 从南方严寒的竹镇到西域干燥的木市,他在大燕国境内绕了个大圈子后,才最终往北方行进。 尤其为了寻那纹理细密、灵气充沛的上品木料,他在盛产檀木的青檀镇一待就是三个月,眼看着镇外的槐树从抽芽到落叶,才终于攒够了合用的木料,顶着漫天飞雪踏上归程。 等他回到北境之地时,距初来此处已恍如隔世。 千有四年六月 狂风裹着沙砾刮过北境的城墙。 “龙将军,今年各地大旱,田里的收成连往年三成不到,军费实在凑不上啊。” 王公公尖细的嗓音在花厅里响起,指尖捏着茶盏的盖子轻轻叩着杯沿。 “陛下的意思,是让部分弟兄卸甲归田,也好减轻朝廷负担……” 龙扬垂在袖中的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做出为难之色:“公公可知,这些弟兄跟着末将在沙场上滚了十年,刀头舔血换来的情分。如今遣散他们回乡,可那点遣散费连置几亩薄田都不够……末将实在张不开这个嘴啊。” 他抬眼时,眼角余光瞥见王振眼皮子轻轻一跳,心知对方听进了话,便朝身旁亲兵使了个眼色。 鎏金托盘被红布盖着端过来时,王振的瞳孔骤然缩了缩,布角滑落处,露出的金块在阳光下泛着灼目的光。 他喉结滚动两下,语气立刻软下来:“将军体恤弟兄们的心,咱家回去定会如实禀明陛下。只要将军肯将半数兵马调回京城……钱财嘛,陛下向来宽厚。” 待王公公揣着金块笑盈盈地离开,龙扬才转身看向屏风后:“军师,您说那老东西会乖乖送钱来吗?” 韩松摇着羽扇轻笑:“将军忘了?这两年咱们北境的铁骑踏遍草原,兵甲器械比京营还精良三分。陛下夜里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这一千万两白银,他必须掏。” 龙扬望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际,指尖摩挲着腰间佩刀的纹路。 离那一天,确实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北境长城往西三百里,梅羸正坐在苍澜城的“顺风楼”里,盯着楼下熙攘的人流出神。 瓷碗里的牛肉汤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心里只想着城外十里地的央司洞。 传闻那里藏着能凝魂聚魄的大方虫草,正是他修炼百草诀的关键。 “听说了吗?镇北军的人昨儿进了薛总兵府,领头的可是南衣!” 邻桌酒客的话突然钻进耳朵,梅羸握筷子的手顿了顿。 “北境枪神啊!前年胡军犯境,他单枪匹马冲透敌阵,长枪挑落三百员敌军,那叫一个威风……” 他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傀儡纹,南衣的名字,让他下意识的想要躲开。 他摇了摇头,将残汤推到一旁,悄然起身离了酒楼。 湖心的小木船晃得人头晕。 撑船的老汉絮絮叨叨地说着:“公子当心些,这央司洞看着小,里头岔道跟蛛网似的,往年不知多少人进去就没出来过。您瞧那雾……” 他抬手往前方一指,浓稠的白雾像帘幕般挡住去路,隐约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里头越深,灵气越重,可宝贝多,危险也多。” 说起这央司洞,原是座被青苔裹得发绿的小山丘,乍一看不过两丈来高,洞口被藤蔓掩得半开。 可等你猫着腰钻进去,才发现内里别有乾坤,洞顶垂落的钟乳石如倒悬的碎玉,脚下的石径蜿蜒曲折,延伸出千八百条岔道,深幽处直通地脉深处。 寻常修士进了洞,大多只敢在浅滩处打转,那儿的岩壁上嵌着星星点点的矿石,灰扑扑的灵石混在页岩里,捡起来还带着洞壁渗下的潮气。 可越往深处走,空气里的灵气便越浓,岩壁渐渐透出微光,荧光闪烁的灵矿嵌在石缝里,蓝的如幽火,红的似凝血,越是靠近地脉核心,那灵脉的震颤便越清晰,仿佛能听见大地深处传来的心跳。 曾有人壮着胆子走到第七处岔道,说看见洞顶悬着巴掌大的流萤石,光芒随呼吸明灭,捡一块在手里,连指尖都能映出淡绿色的光晕。 当然,再往深处,便鲜少有人能活着回来了。 那些错综复杂的岔道里,藏着的何止是灵矿,还有被灵脉滋养出的诡谲生灵,以及千百年前修士布下的残阵,稍不留神,便会葬身在这大地的“血管”里。 梅羸攥紧了腰间的傀儡囊:“五百具木傀,应该够自保了。” 踏入洞口的瞬间,周身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洞顶滴下的水珠落在脖颈,凉得刺骨。 眼前的岔道一条接一条闪过,他闭目凝神,凭着指尖传来的微弱灵动感,踏入最右侧那条岔道深处,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香传来。 他踩着湿滑的岩石拐过第七道弯,十一条石径高低错落地挤在洞壁间,窄的仅容侧肩而过,宽的能并行两人,洞顶滴下的水珠在不同路径上砸出细碎的响。 梅羸闭眼时,指尖泛起微光,那些肉眼难辨的草木灵气,此刻在他感知里化作游走的银线,第七条石径的地面上,正顺着他掌心的方向轻轻颤动。 他抬脚迈上那条石径,脆响在洞穴里荡开,前方洞壁突然裂开九道岔口,唯有下方洞口传来若有若无的草香,混着泥土的腥甜。 绕过一片泛着荧光的蓝藻池塘时,水面突然泛起涟漪。 他循着水流动向右转,靴底碾过松软的腐殖土,前方忽然透出一线竹青,歪歪扭扭的竹篱笆圈着半亩地,篱笆缝隙里漏出的灵气,让周围的岩石都蒙上了光晕。 那棵合抱粗的枯树底下,药田的泥土被翻整得平平整整,几株叶片泛着荧光的灵草规规矩矩地立在田垄间,唯有正中央那株被光阵困住的小草,像只被捏住后颈的小兽扭来扭去,惊起一缕细微的药香。 “这里没人?” 他屏住呼吸,感知不到周围有活人的存在。 指尖刚触到的瞬间,草叶瞬间化作灰绿色的虫子,密密麻麻的脚须挠着他的掌心。 “果然是你!” 他低声自语,迅速掏出玉盒将虫子扣进去,转身便要原路返回。 变故陡生。 三根银针带着破空声从背后袭来,针尖泛着幽蓝的光。 梅羸只觉肩颈一麻,整个人被钉在洞顶的岩石上,穴位被封得死死的,喉头一甜,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来。 “哪里来的小贼?区区筑基,也敢来此送死?” 白发老者从洞顶的钟乳石后飘然而落,指尖转着银针,浑浊的眼睛盯着梅羸腰间的玉盒。 “说,谁告诉你大方虫草在这儿的?” 梅羸浑身发颤,却强撑着说:“晚辈……晚辈不知什么虫草,只是见这草被圈着,想着定是宝贝……一时贪心,求前辈饶命!” 他心里清楚,这老者周身萦绕的威压,要比那萧楚还强上几分,绝非此刻的自己能抗衡。 五百具木傀还在储物袋里,穴位被封,连调动灵力的机会都没有。 老者眯起眼,银针突然朝梅羸眉心射来:“既知是宝贝,便该知道,活人嘴松,死人嘴紧!” 千钧一发之际,扯下了一根银针,一道木色傀儡突然横在梅羸身前。 傀儡挥出的拳头尚未触及银针,那银针却在半空突然崩解,化作点点荧光消散。 更诡异的是,老者的脸色瞬间变了。 “道友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老者转身盯着空无一物的暗处,声音里多了几分戒备。 “放了他,我可饶你一命。”冰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在我的掌控距离内撒野,道友是当老夫的‘天机化一阵’为摆设不成?” 话音未落,四周的白雾突然翻涌起来,洞顶的钟乳石、脚下的岩石渐渐虚化,只剩中央一块方圆丈许的空地。 乌云从虚空中汇聚,金雷在云层里滚动,像被激怒的巨龙在咆哮。 老者身影一闪消失,无数道金雷劈落,炸得地面碎石飞溅,这是元婴期修士的杀招,哪怕是游灵境强者,也得退避三舍。 半个时辰后,金雷渐歇。 老者擦了擦额角的汗,望着满地狼藉,正要开口,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牛鼻子老道,就这点手段吗?”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个青衫男子负手而立,指尖捏着柄三寸长的小剑,方才还固若金汤的洞顶,此刻竟被划出一道数百丈长的裂口,阳光顺着裂口照进来,将老者苍白的脸照得透亮。 “剑修……” 老者的声音发颤,眼睁睁看着男子抬手一挥,困住梅羸的银针便“叮铃”落地。 “你……你是化神境?” 男子没答话,只是瞥了眼躺在地上的梅羸,语气淡淡: “只差半步。” 老者盯着他指尖流转的剑意,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洞口。 与此同时,苍澜城楼之上,南衣望着远处冲天而起的金光,指尖的长枪突然发出清鸣。 当第七道金光从西北方天际腾起时,门楼之上的守卫压低声音: “将军,那气息怕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斗法,您……还是暂且回避吧。” 南衣正望着天边翻涌的雷云,听见“回避”二字,他偏过头来,眉峰在阴影里挑成冷锐的弧:“你让我避他?” 士兵咽了咽口水,连忙跪地:“不是回避谁,是……” “守住城门。” 南衣打断他的话,衣摆翻卷间化作一道青影,靴底刚离城楼青砖,腰间长枪便发出清鸣。 “将军!” 副将抬手想拦,却只抓住一片飘落的衣角,身旁新兵瞪着眼睛看呆,直到南衣的身影消失在云霞里,才挠了挠后脑勺: “他谁啊?怎么说走就走?” 老兵往城砖上磕了磕烟袋,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滋滋作响: “你连南衣都不认识?北境长城的名号也不知晓?当年胡军十万铁骑压境,他单骑冲阵,枪尖挑断敌方帅旗时,一人可是追着千人在冲杀。” 他忽然顿住,望着天边渐渐淡去的金光,压低声音:“不过今儿这动静……。” 细雨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打在央司洞的碎石上,发出细碎的响。 远处,龙扬将军望着手中刚收到的密信,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王振的回信到了,一千万两白银,不日便会送抵北境。 信纸边缘,“苍澜已拒”四个字被朱砂圈了又圈,像滴未干的血。 这北境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尘缘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前辈,又见面了……” 梅羸艰难地撑着布满碎石的地面,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岩块上,传来阵阵钝痛。 他强忍着不适站起身,沾着泥土的手掌微微颤抖。 头顶上方,一道巨大的裂缝如狰狞的伤口般撕裂苍穹,漆黑深邃,隐隐有幽蓝的光芒流转其中。 梅羸望着这骇人的景象,背脊窜起一阵寒意,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有多么可怕。 纪伯昌身着一袭玄色长袍,衣角在罡风中猎猎作响。 他目光如炬,上下仔细打量着梅羸,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看穿少年的五脏六腑。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看来,你身上有不少秘密。” 梅羸心中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垂下头,不敢与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对视。 然而,纪伯昌并未继续追问,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似是将这个疑问暂时搁置。 “也罢,多亏了你,我才能找到这大方虫草,还是要多谢你。”纪伯昌的语气难得地温和了几分。 梅羸连忙摆手,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没有的事,前辈您客气了。”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大方虫草,指尖微微发颤地将根部割下。 那成熟的大方虫草通体莹白,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宛如月光凝成,轻轻落入纪伯昌手中。 “我出来多日,得此灵草,当真十分不易。” 纪伯昌凝视着手中的虫草,眼神里充满了热烈的渴望,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虫草,久久舍不得移开目光,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近乎痴迷的状态中。 就在这时,一道青光如闪电般划破天际,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一杆长枪猛地掷地,激起大片尘土。 一个身影随之出现在前方,身姿挺拔如松,手持长枪,威风凛凛。 “不知前辈尊号,来我北境有何指教?”此人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纪伯昌抬眼望去,只见百里之外,一人立于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浑身散发着耀眼的红光,气势非凡,宛如天神降世。 “与你无关,退下。”纪伯昌语气冷漠,不带丝毫感情。 话音刚落,一道无形的声波如汹涌的浪潮般席卷而去,那人被震退半步,身体摇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心中不禁骇然:“这人……实力竟如此恐怖!” “前辈在我北境破坏,我自然要管,还请前辈高抬贵手,早些离去。”那人眼神坚定,毫不畏惧地说道。 纪伯昌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我若不去,你又能怎样?” 那人回望身后苍澜城的方向,那里是他守护的家园,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毅。 “既然如此,请恕晚辈无理了。” 那人怒吼一声,手掌轻轻一托,长枪如活物般拔地而起。 他飞身一跃,直冲云霄,而后一枪狠狠劈下,整个空间仿佛都因这凌厉的攻势而剧烈颤抖。 “灭银枪!” 强大的冲击波如汹涌的怒涛,直冲纪伯昌而去,所过之处,湖面掀起滔天罡风,水波翻涌不息。 “有趣。” 纪伯昌神色冷静,眼中反而燃起一丝兴奋的光芒。 他只是随意地虚空一挥,那道刚劲有力的枪风瞬间土崩瓦解,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消散在空中。 不仅如此,余波还直接穿透了那人的身子,那人一口鲜血喷出,重重摔落在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下一刻,纪伯昌身影一闪,如鬼魅般出现在那人身前,手中长剑寒光一闪,死死抵住他的咽喉。 “就这些能耐吗?”纪伯昌冷冷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森然的杀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梅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望前辈停手!” 纪伯昌的动作猛地顿住,缓缓回头望去,只见少年眼中满是渴求与焦急。 “原来如此,你们认识。” 纪伯昌饶有兴致地看向地上的那人,这才发现远处的少年,竟然是失踪多月的梅羸,而且还在此刻为他求情! “罢了,你和我走一趟,我还有事问你。”纪伯昌收回长剑,冷冷说道。 梅羸连忙点头,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跟随纪伯昌离开了此处,只留下南衣满心的疑惑与不甘,在身后军队赶来之时,二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天后,一座山头之上,纪伯昌眺望着远方,这大好江山不免让他心生感慨。 “小兄弟,这应是我最后一次下山了,还有两个地方我放不下心,麻烦你与我走一趟。” 梅羸有些好奇地问道:“前辈,既然大方虫草已经得到了,不知晚辈还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地方。” 纪伯昌望向远方,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希望一切顺利吧,若是救不回家师的性命,我也认了,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身上的秘密,或许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纪伯昌的御剑速度极快,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划过天际。 当他们划过大燕皇宫上方时,无数守卫被惊动,纷纷驻足观看,神情警惕,堤防着这股强大的灵力。 皇宫内,警钟长鸣,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翻过连绵的千山,在万山深处,有一间破旧不堪的土地庙。 屋顶破了个大洞,寒风呼呼地往里灌,里面的一切都显得破败而荒凉,神像缺胳膊少腿,墙壁上布满了裂痕和蛛网。 纪伯昌在门前停下,脚步有些沉重。 他绕着围墙外头,走过一处布满青苔的小台阶,前面是一处空旷的平台。 平台上,大树底下安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土包,上面的杂草在风中轻轻摇曳。 纪伯昌缓缓走到土包前,双膝跪地,动作轻柔地擦去上面的灰尘。 他的眼神之中满是愧疚与思念,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墓碑,一言不发,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从正午到太阳落山,天边的晚霞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这才带着梅羸赶去了下一个地方。 见梅羸自始至终都没有过问,纪伯昌反倒是好奇了起来:“小兄弟倒是有一副好耐心,你就不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梅羸摇了摇头,语气诚恳地说道:“前辈的事我不便多问,前辈若是想说,梅羸听着就是。” 纪伯昌闻言,不禁笑道:“小兄弟不必如此见外,你对我有大恩,告诉你也无妨。” 他垂眸良久,才缓缓整理了一番思绪,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 “那是我在这尘世中,最后存在的缘了。” 风卷起他鬓角的白发,他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目光穿透了云雾: “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现在的你,还无法感同身受。” 话音未落,周身灵力如漩涡般翻涌,玄色衣袍猎猎作响。 眨眼间,他已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远方疾驰而去,只留下空中尚未散尽的灵气涟漪。 梅羸望着那道转瞬即逝的身影,心底的疑惑如野草疯长,他急忙御剑追上去,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前辈,你很强吧?手持长枪的南衣将军也很厉害,你们实力又如何呢?” 纪伯昌的身影在空中骤然顿住,猛地转过头来。 那双阅尽沧桑的眸子里竟泛起笑意,爽朗的笑声穿透云层,惊起一群栖息在树梢的飞鸟。 他笑着摇头,语气中既有自傲又带着几分落寞:“他一炼体武夫,应是第三境铁骨巅峰,以他的年纪还算优秀。至于我嘛,这人世之间已无我敌手。” 这人世之间已无我敌手。 这话音还萦绕在耳畔,二人已越过边境,踏入南越国境内。 脚下的土地还带着晨露的湿润,眼前是一户普通的民房,青瓦白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宁静。 二人在此落地,投宿在对面的旅馆中。 纪伯昌叫来店小二,问道:“对面那户人家的人呢?” 店小二挠了挠头,想了一会说道:“你说那落难老头儿?他好像摊上大事了。” 纪伯昌眉头一皱,追问道:“什么事?” “那就说来话长了……”店小二叹了口气。 “那老头儿曾经也算是风光无限,家里有个在朝为官的儿子,可惜前不久突然人就没了。之前和他儿子不对付的大官就处处为难他一家老小,本地的官员更是奉命,将他的几个孩子都抓去做了苦力,连最小的女娃也被抓走了。老头也被气倒了,这一病,恐怕时日无多了……” 纪伯昌神色一凛:“还有这事?难道王法都没了吗?” 店小二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苦涩与愤懑:“王法?哼,那不过是用来维护王权、镇压百姓的工具罢了。人家上头有人撑腰,权势滔天,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从生下来那一刻起,不就注定是被欺负、被压榨的命吗?” 说着,他用那布满老茧的手抹了一把脸,眼神中满是对现实的无力与控诉,又长长地叹了一声:“唉……” 这一夜,纪伯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心中怒火在不断燃烧。 第二日清晨,纪伯昌直接推开对面那扇大门。 屋内空空如也,四壁萧条,只能看到一张简陋的草床之上,躺着一个气息微弱的老人。 纪伯昌二话不说,取出怀中一颗金色的药丸,轻轻放入老人口中。 药丸刚一入口,老者身上便涌现出源源不绝的灵力,如潺潺溪流般深入经脉血管之中。 原本病痛缠身、虚弱不堪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康复了。 老人缓缓站起身来,眼中满是感激,向纪伯昌行了个礼道:“多谢救命之恩,请问……恩人是?” “纪伯昌。” 老人原本浑浊的双眼猛地瞪大,喉结剧烈滚动着,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 那个记忆深处的名字,此刻如惊涛骇浪般涌上心头,他颤巍巍地伸出布满皱纹的手,声音发颤:“你是……老祖?你果然还在人间……” 纪伯昌眉峰微动,周身萦绕的冷气似乎淡了几分:“你知道我?”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 “祖上传下过话,说当年有个背着桃木剑上山的小道士,若有朝一日能回来……”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扑通一声重重跪在满是裂痕的泥土地上。 “这一传,便是整整三百年啊!三百年来,我们纪家每一代人临终前,都要对着族谱念叨这句话……” 纪伯昌望着老人花白的头发,记忆中那个追着他喊小叔的孩童,与眼前佝偻的身影渐渐重叠。 他别开脸,袖中紧握的拳头微微发颤,语气却依旧平淡如死水: “不必如此,这也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带路吧,救人。” 老人却显得有些为难:“可是……” “没有可是,带路。”纪伯昌不容置疑地说道。 于是,老人走在前面,领着梅羸二人朝着一座宅子走去,远远地,便能看到宅子大门上方“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然而此时,这四个字在纪伯昌眼中,却充满了讽刺意味。 纪伯昌冷哼一声,大步向前敲响了登闻鼓。 “你谁啊?”一旁守着的官吏见是陌生面孔,不耐烦地问道。 “在下八王爷的门生,来此地有要事面见县令,还望通传。” 听到王爷两字,那人连忙换了副面孔,恭敬地说了几句后便离去,没多久,县令便整装迎了出来。 “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 县令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一旁的纪老头,瞬间变了个脸色:“怎么又是你个刁民,还没死,来人,给我拿下!” 官吏们还未近身,便被纪伯昌爆发的灵气震飞出去,摔倒在地,哀嚎不已。 县令更是当场被一道凌厉的剑气劈成了两截,鲜血溅了一地,场面血腥而恐怖。 “进去找,这里没人拦得住你。”纪伯昌对纪老头说道。 老人领会了意思,着急地冲着县衙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呼喊着孙女的名字,这呼喊声引起了许多官吏的注意。 “你谁啊?哪来的糟老头,出去出去!” 然而,下一刻,这些阻拦的人全部身首异处,整个县衙再无一人敢阻拦老人的步伐。 “爷爷,我在这……”屋内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老人循声找去,看到孙女蜷缩在角落里,衣衫褴褛,脸上满是泪痕。 二人哭成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这一幕,也揪起了纪伯昌的心,他眼神中的杀意更浓了几分。 纪老头又告知,几个孩子被送去了黑矿厂,主使是在都城的李泉。 “小兄弟,你身上有钱吗……” 梅羸愣神之中掏出了几枚金锭,他怎么也没想到,实力如此惊人、翻云覆雨的纪伯昌,居然还是个穷光蛋。 在黑矿厂,守卫们几乎被纪伯昌斩尽杀绝,鲜血染红了整个矿厂。 然而,纪伯昌并没有与后人相认,而是带着梅羸,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最终目的地——南越都城。 “你是问那个李家王爷吗?城东那个最大的宅子,飞檐金边的那个便是。”路人指着方向说道。 二人寻到位置,没有废话,纪伯昌一剑便破开了坚硬的大门,强大的剑气将门板轰成碎片,四散飞溅。 守卫们连忙呵斥:“大胆,你们是什么人?” 纪伯昌淡淡一句:“斩草要除根。” 话音刚落,他手中长剑如灵蛇出洞,剑起人头落,十多人瞬间命丧当场。 他一路走一路杀,所过之处,尸横遍野,王府很快变成了一片血池,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天空之中,一道青花身影落下:“南越护国将军李思玄,见过剑神。” “是你?你可拦不住我。”纪伯昌不屑地回道。 李思玄淡然道:“晚辈不敢,只是皇上托我传话,希望剑神不要伤及无辜,以免伤了长乐门与皇室的交情。” 话落,一道寒光闪过,李泉的人头应声倒地,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一幕震慑住了,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纪伯昌,眼神冰冷,继续说道:“我此行便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不要欺我纪家无人!” 他的声音在王府上空回荡,久久不散,仿佛一道来自地狱的宣判,令所有人胆寒。 寂焰海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南越国疆域最南端,赤红火山如亘古巨兽盘踞天地,终年喷吐着灼热气浪。 火山之巅云雾缭绕处,千年古派长乐门的殿宇楼阁若隐若现。 这门派自开派至今已历千余载,万余弟子散居南越各地,山门气象巍峨,乃是南疆实力稳居前三的修仙巨擘。 晨曦微露时,纪伯昌踏着青石阶上行,袍角被山风掀起猎猎作响。 他推开一扇爬满暗红藤蔓的木门,屋内药香与陈旧木料的气息混合弥漫。 主位竹榻上坐着的老者须发皆白,枯瘦的手指正轻轻敲击着案头玉简。 "杨老,虫草我带回来了。" 纪伯昌将手中古朴玉盒打开,盒中躺着一株色泽黯淡的虫草,其形方正如折,表面流转着温润灵气,隐约有微光随呼吸明灭。 老者双眼骤然亮起,伸手接过玉盒时指尖微微颤抖:"好...好!我需闭关三日炼制噬虫丹,成败在此一举,你先去吧,掌门传话让你去凝碧崖一趟,说是有客到访。" 纪伯昌躬身行礼退出院落,山风裹挟着火山特有的硫磺味扑面而来。 他侧头看向身旁的少年梅羸,这少年看似不过十六七岁,眉眼间却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沉静。 两人沿着蜿蜒石阶向上,远处那座盘踞山巅的巨型宫殿逐渐清晰,殿后便是吞吐火舌的火山口,此刻正被一层流转着金光的巨型阵法笼罩,明明近在咫尺,却感受不到半分炙热,唯有丝丝缕缕的灵气透过阵法缝隙逸散出来。 凝碧崖乃是长乐门灵气最盛之地,崖壁呈温润的碧绿色,无数灵泉从石缝中渗出,在空中凝结成晶莹水珠,再坠入下方玉池时发出清脆声响。 崖上分布着诸多开凿的洞府,皆是长老们清修之所。 纪伯昌在一处刻满繁复符文的洞府外驻足,声音恭敬: "掌门,纪伯昌求见。" 洞内传来温和的嗓音:"伯昌回来了?不久前清风教有位先生来访,说携了你所需之物,我让他在客房暂歇了。" "弟子知晓了。" 纪伯昌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不过弟子亦有要事禀报。" "但说无妨。" "此次下山,伯昌尘缘已了。"纪伯昌望着崖外翻涌的云海,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 "这百年来,弟子为求道心逍遥自在,一直压制修为,将护山重任全托于师尊肩上。却不想师尊为寻灵药提升境界,竟遭歹人暗算,身中奇毒后修为尽失...弟子此前太过任性,如今护山之责,理当由弟子承担。" 洞内沉默良久,才传出一声长叹:"你...真的决定了?" "弟子心意已决,此生当一心向道,至死不渝。"纪伯昌单膝跪地,语气斩钉截铁。 又过了许久,掌门的声音带着无奈与释然:"也罢,三日后我便为你护法冲击神境。只是你若登临化神,世间便再无纪伯昌了。届时你是藏于化神之地以避天劫,或是寻那登仙台飞升上界,一切随你心意。" 纪伯昌叩首在地:"弟子愿为长乐守山百年,以偿对师尊的亏欠。只是还有一事……" 他抬眸看向立在不远处的梅羸:"这小兄弟于我有恩,弟子恳请掌门允准,让我进入寂焰海中为他寻一场仙缘。" 话音未落,周遭的灵气骤然变得沉凝。 掌门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带着明显的担忧:"寂焰海乃是火山核心所化的焚天绝地,内中不仅有万年不熄的地心之火,更有灵智已开的火精异兽。即便是你这等修为,进去也只有半成把握全身而退。这孩子不过刚入筑基,资质平平,值得你冒如此大险吗?" "还望掌门成全。"纪伯昌的声音在识海中坚定如铁。 "弟子意已决。" 洞内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你师尊的状况越发不好了,近来昏迷时唤你名字的次数也少了...你要有心理准备。其余之事,便依你吧。" "谢掌门!" 纪伯昌起身时,看见梅羸正望着崖外的火山口出神,少年单薄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孤寂。 二人下山时,梅羸忍不住拽了拽自己的衣袖:"前辈,方才说的那...什么海..." 纪伯昌看着少年欲言又止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柔和:"我既应了你的事,便不会食言。此事你不必挂怀,安心在门中等我即可。"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地方古怪,知道的越少越好。" 长乐门的客房位于后山竹林深处,青砖灰瓦隐在茂林修竹间,格外幽静。 纪伯昌向守院弟子打听后,得知访客住在最里侧的独院。 两人刚到院门口,便见一名身着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正焦躁地在院内踱步,腰间玉佩刻着清风教的徽记。 "阁下是?"纪伯昌目光如电,落在男子脸上。 那人见状连忙整衣行礼,语气带着刻意的热络:"在下清风教萧楚,见过剑神大人!听闻剑神近日在寻灵墟草,在下恰巧偶得一株,特来献上以表敬意。" 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盒中躺着一株通体雪白、状如珊瑚的灵草,草叶间有淡淡荧光流转。 纪伯昌眉头微蹙:"我何时曾言需要灵墟草?"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况且这灵墟草百年才现世一株,上一次出世时的争夺场景我还历历在目,你这株又从何而来?" 萧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支吾道:"这...在下也是偶然从一位散修手中购得..." "他当然说不出来,因为这草是他从我手里抢的!"一直默立在纪伯昌身后的梅羸突然上前一步,清澈的眼眸里燃着怒意。 萧楚猛地转头看向梅羸,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是你!" 他终于认出,这少年正是半月前在听风镇郊外被他抢走灵草的那个筑基修士。 纪伯昌看向梅羸,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剑神您走后,我在万里大山深处意外寻得两株灵墟草。" 梅羸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谁知进入听风镇时被此人盯上,他暗中偷袭,抢走了其中一株。若非我当时急中生智,报出您的名号,谎称是您所需,恐怕早已遭了他的毒手,所以他才会借此草向您邀功。" 纪伯昌闻言恍然大悟,想起与梅羸在沉风谷初遇时,少年确实是在寻找这两类灵草。 "原来如此,你知我在寻大方虫草,便故意以灵墟草为名,想借此脱身。" 萧楚心知阴谋败露,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突然猛地向后一跃,周身爆发出金丹后期的灵气,化作一道青虹便要遁走。 然而他刚飞出三丈,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便凭空出现,一只由灵气凝成的金色大手精准地攥住了他的后颈,将他如同拎小鸡般拽了回来,"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这便想走?当我长乐门是你家后院吗?"纪伯昌缓步走近,周身剑气如霜,眼神冷冽。 萧楚被摔得七荤八素,慌忙连滚带爬地跪行到纪伯昌面前,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 "剑神饶命!小人一时糊涂,鬼迷心窍!还望看在田春生长老的面子上,饶小人这一次吧!" 纪伯昌闻言冷笑一声,眼中杀意更盛:"田春生那等古道热肠的君子,怎会教出你这等阴险歹毒的败类!" 话音未落,他屈指一弹,一道凝练如线的金色剑气破空而出,瞬间将萧楚劈成两半。 未等血花溅落,无数道微不可察的剑气便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那两半身躯绞成齑粉,连一丝残魂都未留下。 唯有那株灵墟草完好无损地飘落到梅羸手中。 纪伯昌收回目光,落在梅羸紧握灵草的手上,眼神变得深邃。 "当日在沉风谷,我见你取走灵墟草种时便觉有异。不过短短几月,你竟能生出如此品相的灵草...你身上,怕是藏着不小的秘密吧?" 梅羸被他看得心头一紧,连忙将灵草递上前:"多谢前辈为晚辈做主!这灵墟草还是献给前辈,望前辈不弃。" 纪伯昌却笑着摇头,将灵草推了回去:"这灵墟草多用于炼制聚灵丹方,对我已用处不大。何况...我也快离开了。" "离开?前辈要去哪里?"梅羸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 "就在这山上,只是以后...不会再下山了。" 纪伯昌望向远处被阵法笼罩的火山口,那里正是寂焰海的入口。 "你且在门中安心修行,待我从寂焰海中回来。"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朝着火山口的方向走去。 山风掀起他的衣袍,作响如战旗。 梅羸站在原地,望着那逐渐消失在云雾中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莹白的灵墟草,心中百感交集。 远处的火山口处,金色阵法突然光芒大作,而长乐门的风云,也随着这位剑神的决定,悄然翻涌起来。 寂海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巍峨的大殿中,鎏金盘龙柱在烛火摇曳下投下斑驳暗影,檀木地砖上,明黄的龙纹地毯蜿蜒如蛰伏的巨兽。 身着金线龙纹黄袍的年轻男子,面色阴沉如水,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案上的青铜烛台随之剧烈震颤,火苗几欲熄灭。 "这长乐门也太不把我大越王朝放在眼里了!" 那声音里裹挟着难以压抑的怒火,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一旁垂首站立的枯瘦老头佝偻着背,身上暗紫色的长袍满是褶皱,宛如一片枯萎的老叶。 听到年轻男子的斥责,他慌忙向前半步,颤颤巍巍地躬身回应:"陛下说的是,那纪伯昌气焰凌人,多有冒犯之举,实在是大逆不道。" 那谄媚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颤抖,浑浊的眼珠不安地转动着,偷偷打量着年轻男子的神色。 年轻男子微微眯起双眼,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忽然开口问道:"你上次说那小竹林夜空异像久久不散,似有大能出世,可是真的?" 老者闻言,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又弓着背恭敬答道:"确是有人禀报,应该不假,陛下难道是想?"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枯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事就交给你了。" 年轻男子语气平淡地说道,随即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去。 老者心领神会,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黄袍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直到那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大殿门口,才缓缓直起腰,抚了抚下巴上稀疏的胡须,若有所思。 千里之外,长乐山在晨光中静默伫立,苍翠的山林间,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忽然,一阵刺耳的嗡鸣声划破天际,只见半空中,金黄的阵法如同一幅巨大的画卷,缓缓撕开一道裂口。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热浪汹涌而出,仿佛一只无形的巨兽张开了灼热的巨口,所到之处,草木瞬间灼烧枯萎,原本郁郁葱葱的山头,在热浪的侵袭下,仿佛失去了生机,绿意正被一点点吞噬。 温度瞬间飙升,空气仿佛都被点燃,变得滚烫而扭曲,长乐山的数千名弟子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受到这股来自天地法则的压迫之力。 那是一种令人绝望的力量,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向下挤压,让人喘不过气来,没有任何抵抗的办法。 弟子们脸色苍白,有的双腿发软跪倒在地,有的紧紧抓住身边的树木,惊恐地望向那道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阵法裂口。 "寂焰海的阵法松动了?"一名弟子声音颤抖,满脸不可置信地说道。 他的声音在颤抖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微弱,却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人群中激起阵阵恐慌的涟漪。 门中数位长老神色凝重,衣袂在热浪中猎猎作响。 他们齐声低喝,周身泛起耀眼的金光,化作数道流光冲上云霄。 当他们目睹到眼前那惊人的一幕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阵法裂口处,一个身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那正是纪伯昌。 他眼神凝如寒铁,周身仙气化作流萤绕体,在洞口完全敞开、阵法停滞的瞬间,便化作一道流光冲了出去。 下一刻,他的身影已然凌驾于翻滚的火海之上,大手一挥,蕴含着强大法力的光芒迸发而出,阵法竟缓缓合拢,而他却独自一人,留在阵法之中,直面那恐怖的天地之力。 纪伯昌面色沉静,口中轻喝: "净心咒。" 刹那间,一股柔和的蓝色光芒从他周身席卷而出,如同一层晶莹的薄纱,将他包裹其中。 随着蓝色光芒的蔓延,他身上的温度渐渐下降,原本因热浪而有些紊乱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稳住了心境。 这寂焰海的可怕之处远超常人想象,这里不仅温度奇高,空气中弥漫的热浪仿佛能将玄铁融化,更可怕的是其中蕴含的毁灭之力,能够悄无声息地扰乱人心魔,将人内心深处的弑杀之性无限放大。 不过,对于纪伯昌这等修为的修士来说,这些威胁尚不足以让他退缩,施展净心咒,也不过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说来也怪,纪伯昌所施展的净心咒不过是一门低级法术,究其原因,是因为他本人在术法方面涉猎不广,掌握的大多是些基本口诀。 除了他在长乐门御剑术上自创的御剑三式,其他法术皆是些入门级的玩意儿。 然而,就是这御剑三式,凭借着独树一帜的剑意和登峰造极的剑招,已经足以让他在这世间罕逢敌手,鲜有人能与之抗衡。 回想起不久前与梅羸的对话:"那火海之中集天地之灵气,造日月之精华,天材地宝皆在其中,小兄弟你是想要晶石,还是灵药,亦或是精兽法器,我皆可帮你一寻。" 梅羸微微皱眉,脑海中浮现出那本《百草决》上的记载,犹豫片刻后,开口问道:"请问前辈,那火海中,可有火树银花?" 纪伯昌轻轻点头,语气让人安心:"我可尽力帮你一寻。" 这简短的对话,成为了二人分别前最后的交流。 另一边,纪伯昌站在边缘处,目光看向那片翻滚的火海,心中信念如磐石般坚定! "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我的护体罡气所能承受的极限,给我开!"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金陵剑瞬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一道蕴含大道真意的剑气如长虹贯日般劈下。 刹那间,整座火海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巨手生生撕裂,分成了两边,露出下方深邃而神秘的空间。 纪伯昌身形一闪,以最快的速度冲下,周身泛起一道金色的光圈,如流星般直达火海底部,在阵法即将完全合上的最后一刻,成功潜入了地下二层。 焰海已过,寂海降临。 穿过灼浪翻涌的焰海,纪伯昌坠入寂焰海下层——寂海。 这里四下一片黑暗,仿佛无尽的深渊,只有偶尔闪烁的深红火光,如同恶魔的眼睛,在黑暗中此起彼伏。 四周弥漫着磅礴的灵气,每一缕都裹挟着元婴期的威压,令人不寒而栗。 纪伯昌小心翼翼地将自身的灵气压制到最低,如同一只潜伏的猎豹,尽可能地不被此处的源生物发现,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前行。 前行不久,纪伯昌的目光突然被前方的一幕吸引,只见一匹通体艳红的角马,静静地躺在翻滚的熔岩之上。 它的尾巴呈现出火焰状,不断燃烧着,散发着浓郁的灵气,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中涌出。 那角马神态安详,丝毫不受这高温炙烤的影响,正在熟睡中。 纪伯昌心中一惊:"五境灵兽,若是被它缠上,此行恐怕会功亏一篑。"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连忙向后退去十里,朝着另一侧小心翼翼地探去。 在前行的过程中,熔岩之中一颗被炙烤得发热的石头引起了纪伯昌的注意。 那石头表面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散发着淡淡的灵气波动。 纪伯昌蹲下身子:"这火点晶也是难得的上品材料,可惜于我无用,还是莫要贪心,若真寻不到火树,到那时再考虑吧。" 他深知此地危险重重,若是因为一时贪心而扰乱灵气平衡,暴露自己位置,后果则不堪设想。 于是,他越过了石头,继续朝前走去,心中还暗暗担心点火晶脱离岩浆后的灵气外泄,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火树银花算不得最珍贵的机缘,应该不难寻到。" 纪伯昌抱着这样的信心,继续在黑暗的寂海中前行。 一道赤红光柱悬于前方,光柱中隐隐有股剑意。 对面似乎感应到纪伯昌的存在,正在熔岩之上不断挪动,变换着位置。 纪伯昌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剑灵!?" 顺着看去,光柱之中,分明是一柄剑的模样。 那剑身流淌着熔岩般的赤光,分明是寂海万年火晶石经地火淬炼、吸灵化形——此等机缘,比火树银花更让剑修痴狂。 纪伯昌的内心瞬间被强烈的渴望填满,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金陵剑,虽也不凡,但与这万年火晶所化之剑相比,二者本质上便有着云泥之别,更何况在这灵气狂暴之地,此剑所能吸收的灵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谨慎地观察好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存在后,一个闪身来到剑灵上方,大手向下抓去。 却不料,那红色剑身似乎能感知到纪伯昌的行动,当即没入岩浆之中不见了踪影。 下一刻,它再次出现时,已到了远处的石山之上。 纪伯昌不甘心就此放弃,他以山石做掩护,调整了角度遮住视线,再次出其不意地出击,然而却再次抓空。 那剑灵感知极快,又逃到了遥远的火树之上。 "火树?" 纪伯昌这才如梦初醒,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乃是火树银花,差点被这剑灵勾去了魂儿,可当真是个剑痴! 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 悄悄来到树下,抬眼望去,只见这火树高大挺拔,枝桠间开满了十几朵银色的花儿。 那花儿根茎如火般赤红,花瓣却如繁星般晶莹闪耀,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美丽而神秘。 纪伯昌伸出指尖,一丝剑气划过,一朵银花随即缓缓飘落至手心。 当银花触及掌心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触感,炙热而又冰凉,仿佛冰火在掌心交融。 就在这时,一声浓重的叹息声传来,树后阴影之中,有一巨物缓缓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赤红瞳孔,睁开时恍若两轮燃烧的残阳,直径竟与身旁火树齐平。 随着它的活动,整个寂海开始地动山摇,原本安静的岩浆剧烈沸腾起来,空间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炙热感。 那巨兽吐出的热息如同一股炽热的飓风,将纪伯昌的护体罡气吹得滋滋作响,仿佛随时都可能被撕裂。 纪伯昌心中暗叫不好:"糟了!" 他知道,只是现身便令万类蛰伏,尽皆逃窜之数何止万计——这等令天地失色的威压,怕是非上古异种不能为之。 神识扫过翻涌的火海底,已触到那蛰伏于裂缝中的庞然大物轮廓——那是比万座山岳更沉的阴影,是连时间都为之凝固的恐怖存在。 这场遭遇早已不是胜负之争,而是能否在这焚世热浪中抢得一线生机的生死赌局...... 焱龙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远天的海平线裂开道墨痕时,长乐山的晨雾正漫上石阶。 浪花轰然碎裂的声响自百丈外卷来,惊起崖边三两只衔着露草的青雀,却在振翅的刹那凝在半空。 浪尖上立着个玄衣人,墨色广袖被海风鼓成帆,足尖点过之处,翻涌的碧蓝海水竟结出三尺见方的冰晶。 "纪伯昌!三年之约已到!" 这声喝问像是块烧红的铁锭砸进冰潭,长乐山腰的竹轩里,正研墨的小童子忽觉砚台一震,墨汁溅上刚写了半句的《灵植令》。 声音落地的瞬间,云层里渗出的天色骤然一暗,山门前那株千年银杏的叶片簌簌落了满地,每片叶子都沿着叶脉裂开细缝。 长老们在藏书阁顶层对视一眼,最年长的玄真子抚着胡须的手顿了顿,指尖捻着的那枚测灵玉简正滋滋冒起白气。 玄衣人悬在山门匾额三丈高处,周身散出的灵气明灭不定。 他垂眸望着山下攒动的弟子,瞳孔里映着晨雾中摇晃的灯火。 "纪伯昌!" 他又喊了一声,右指轻弹,一枚铜钱大小的墨珠破空而出,在山门前的石龙头顶炸开。 黑色雾气里,无数细如牛毛的剑丝簌簌落下,将"长乐山"三个石刻大字犁出寸深的沟痕,石粉落在仰头张望的小道童发冠上。 凝碧崖处的洞府忽然震了震,青石门板上的朱漆符阵爆起金光,将洞外震落的碎石弹开三尺。 极光自门缝里激射而出,在空中划过半道银虹,待光芒散去时,石台上已立着个青衫老者。 "不知道友驾临,有失远迎。"老者拂尘轻挥,将空中悬浮的剑丝扫成齑粉。 他眼角的皱纹里凝着晨露,说话时袖口的玉扣碰在腰间葫芦上,发出细碎的清响。 "长乐山后园的烟云茶刚抽了新芽,道友不嫌弃的话,可否随贫道去喝杯热茶?" 玄衣人盯着他腰间那枚玉佩,忽然嗤笑出声:"哈哈,你这老道还想诓我?我可不吃这套!" 他袖口翻卷,露出腕间缠着的血色丝绦:"三年前他在望月海将我击败,今日若不出来决战,我便把这山头的宫殿全都种上臭僵藤。" 玉鼎真人柳青衣的目光掠过对方空荡荡的袖管,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他身后的石阶上,闻讯赶来的弟子们正攥紧了腰间的法器,前排几个炼气期的小修士,道袍下摆已被灵力震得簌簌发抖。 "纪堂主此刻正在寂焰海深处。"柳青衣抬手朝东南方虚指,云雾翻涌处,隐隐可见一片暗红色的火海在天际燃烧。 "那里的地火每隔三日便会倒卷,此时进去,怕是要等火潮退了才能——" "什么破火海!" 玄衣人猛地捏碎了腰间的储物袋,一柄锈剑落在掌心,被他灵力一催,瞬间熔成血色。 "待我劈开这火山口,看看他能在岩浆里躲多久!" 血铁在他指尖凝成剑胚的刹那,柳青衣忽然闻到股焦糊味。 玄衣人周身的灵气已化作实质的热浪,将十丈内的空气烤得扭曲。 "道友且慢!"柳青衣话音未落,血色剑胚已化作十道流光。 那些剑影在空中拖出腥红尾迹,像是十条挣断锁链的毒蛇,直扑山顶那道若隐若现的光幕。 寂焰海的封印大阵"陇一"是上古修士用万片玄冰岩砌成,平日里只如层薄纱覆在山头。 此刻剑尖触及光幕的瞬间,整片山崖忽然亮起万千星点。 玄衣人只觉手腕一沉,十柄灵剑竟像陷入泥沼般寸进难行,剑身被冰蓝色的纹路爬满,"咔嚓"声中碎成齑粉。 "不可能!" 他瞳孔骤缩,指间法诀变幻,忽的朝天一指:"万剑归引!" 长乐山的晨雾突然倒卷。 数不清的灵剑从玄衣人袖中飞出,起初只是几柄古拙的青铜剑,转瞬间便化作漫天剑雨。 那些剑有的刻着蝌蚪文,有的缠着红丝,最前端那柄断剑的缺口处,还凝着半滴发黑的血珠。 "小小阵法...给我破!"玄衣人的声音被剑鸣吞没。 他双掌推出的刹那,所有灵剑突然调转方向,剑尖齐齐指向光幕中心。 云层里落下的金光被剑海切割成碎片,整片天空都暗了下来,唯有剑尖的寒芒在雾中明明灭灭。 柳青衣的拂尘在袖中攥成了团。 他望着那些灵剑上缭绕的幽冥鬼火,忽然想起五十年前在鬼市见过一面的阴兵剑——那是用百具凶尸的指骨磨成,每柄剑都浸着七窍流血的冤魂。 第一波剑雨撞上光幕时,整座长乐山都晃了晃。 山脚下的灵田裂开缝隙,正在抽芽的龙须草瞬间枯萎,根须处渗出黑血般的汁液。 弟子们捂着耳朵跪倒在地,有几个筑基期的修士鼻孔渗出血来,眼前的光幕明明灭灭,像块被反复捶打的锡箔。 "轰隆——" 第十波剑雨落下时,光幕终于泛起涟漪。 玄衣人嘴角勾起狞笑,正要催发最后一道剑诀,却听"叮"的一声轻响,所有飞剑就此断成几截…… 他指间的血色丝绦突然绷直,遥遥指向东南方阵法处…… 玉鼎真人袍角在山风中微微颤动:"道友还是等候几日罢,这陇一大阵乃是上古阵法,恐怕只有那些下不来山的老家伙,才有可能破一破。” "等就等!" 他扯了扯嘴角,此刻剑柄上的饕餮纹正渗出黑气。 "只是别让我发现你们耍花样。" 他立在崖边,袖间残留的灵力尚未散尽,全然不知方才剑击大阵的举动,已搅动地脉深处的平衡,也让纪伯昌陷入了困顿。 此刻的寂焰海深处,纪伯昌正踩着块烧红的岩石后退。 "莫不是刚才那阵动静惊了它?"纪伯昌喃喃自语,目光死死锁住眼前魔物。 待烟尘稍散,他才看清那蛇形巨兽竟有撑天拄地之姿,鳞片缝隙里渗出的火星将周遭岩壁烫得滋滋作响。 "焱龙..." 他低呼出声时,那双血红色瞳孔已锁定他的白衣。 下一秒,灼热的吐息如熔浆瀑布般压来,纪伯昌足尖在熔岩上一点,借力翻上三丈外的黑石。 手中金陵剑突然金光大盛。 "提剑,起!" 剑身刹那悬于头顶,化作匹练般的剑光直劈龙首,锋利剑气削下碗口大的鳞片,疼得巨兽发出穿云裂石的咆哮。 地动山摇间,无数灵兽尖叫着四散奔逃。 焱龙眼中红光暴起,巨口一张,整片地面瞬间化作火海。 纪伯昌连番腾挪躲闪,终究被气浪掀翻,坠入燃烧的岩缝中。 他拍开身上火焰,遥想多年前的场景,苦笑摇头:"长老们只说遇见魔兽要绕路,却没一人提过这等庞然巨物……" 当又一团吐息如小山般压来时,纪伯昌心底突然泛起寒意——那是百年来头一次感到恐惧。 他几乎忘了,自己也曾有过害怕的滋味。 求生本能催使他将金剑掷出,剑身化作极光撞向吐息,却在他凌空劈下时,无数火点突然聚成火雨,如影随形般追着他落下。 金陵剑在空中分化出十道剑影格挡,却在连绵不绝的火雨冲击下"咔嚓"碎裂。 "金陵..."他跪在断剑前,指尖抚过剑身裂痕。 十年前那场论道大会,手持金陵剑的纪伯昌,斩落梨花潭主,沉江第一的修冥七缕真魂,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五十年前浪浪山那场天劫的画面至今清晰,紫电狂龙劈裂苍穹时,又是金陵剑突然脱鞘悬于他头顶,将寸寸欲裂的经脉重新粘合。 他记得元婴冲破桎梏那刻,剑脊渗出的血丝与天劫余威交融,助他在雷海缝隙间抓住生机,从元婴境一举突破至游灵。 三百年前观望山底的山谷间还覆着薄雪,他追着天际坠落的金光跑了三天三夜,草叶上的露珠被金光蒸成白雾,直到在青石缝里看见那柄插着枯黄稻穗的古剑。 那时他尚是个炼气期杂役,不懂这把剑会陪他走过三次生死大劫,只觉得追着金光奔跑的清晨,连山风都带着莫名的召唤。 可此刻焦黑的岩缝里,断剑如残冰般躺着,剑身的裂纹从剑尖蔓延至剑柄,曾映过他斩妖除魔的刃面,如今连反射的火光都在颤抖。 纪伯昌盯着碎剑上那道五十年前天劫留下的旧痕,忽然觉得道心像被冰水浇透的柴薪——那些支撑他百年的问道执念,那些与剑共生的晨昏,正随着剑刃崩碎的轻响,剥落成齑粉。 当问道之心同剑刃一同崩裂时,他眼中杀意骤然暴涨: "灰飞烟灭又如何?今日我便要拿你祭剑!" 随着体内封印轰然破碎,一道金色光柱冲破海面直抵天际。 那是被压制百年的灵力,此刻如开闸的洪水般奔涌而出,将海底的砂石冲得漫天飞舞。 焱龙似乎察觉到危险,正要喷出火球,却见纪伯昌指尖掐了个法诀,周身突然泛起层稻穗状的灵光。 "一步入神!" 他向前踏出的瞬间,海底的岩浆竟逆着水流升起,在他脚下凝成朵金色莲台。 天地灵气如百川归海般涌入他体内,那些盘踞在心口的黑气滋滋作响,竟被灵气冲刷成缕缕白烟。 "二步合体!"纪伯昌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元神与肉身的融合,每寸肌肤都在吸收地火的能量,每根发丝都在与天地规则共鸣。 远处的焱龙发出惊恐的嘶吼,它看见这个渺小人类的身体里,竟浮现出灵力法则的金光。 "三步大成!" 当第三声喝问落下时,寂焰海的海面突然炸开。 远在千里之外的修士们纷纷抬头,只见那光柱中隐约有稻穗飞舞,每片叶子都刻着古老的符文,随着光柱的攀升,天空中竟浮现出虚影。 长乐山巅,柳青衣望着那道金光,忽然松开了攥得发白的拂尘。 "老道,这是...?"玄衣男子颤声问道。 柳青衣望着光柱顶端那逐渐清晰的虚影,忽然想起算命的曾说过: "司农掌生死,入道斩万仙...当有一人,以剑为犁,以血为种,耕破九天结界。" 与此同时,寂海底的纪伯昌缓缓睁开眼,他掌中无剑,却握着把由灵力凝成的金光。 "七境对七境,我不算欺你。" 这声低喝如洪钟撞在焱龙魂海深处,原本暴戾的巨兽竟生生止住扑击之势,血瞳中泛起从未有过的惊惶。 那铺天盖地的威压里,裹挟着让万灵臣服的天道韵律,连它周身翻涌的业火都为之黯淡。 同一时刻,焰海上方的天穹骤然变色。 万里晴空被墨色乌云吞噬,云层如活物般翻卷聚合,在漩涡中心织就张暗紫色的巨网。 雷光如银蛇游走,每次闪烁都将云层映得透亮,隆隆雷鸣中,整片天地都在为即将降临的伟力震颤。 遥远处的无名山崖,白发老者端坐在布满青苔的石台前。 他望着天际异象,苍老的手指抚过垂胸长须,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斟满一杯清酒洒向天地,酒液在空中蒸腾成雾,融入翻涌的雷云,只听他喃喃低语: “恭喜道友踏碎虚空,登临神境。” 名剑焱龙 - 天道司农 - 秃噜皮 寂海深渊的熔岩湖翻涌着暗色雾霭,每一缕雾气都裹挟刺鼻气息。 纪伯昌悬立于断裂的玄武岩礁上,道袍下摆被地底喷涌的热浪撕扯。 他屈指轻弹,丹田内澎湃的灵力瞬间顺着腕脉凝聚,掌心一柄三尺青锋,每一次颤动都带起空间的涟漪。 "噗嗤——" 金芒如撕裂绸缎般切开焱龙左胁的鳞甲,小人般大小的鳞片带着灼热的火星崩飞,砸在百米外的岩壁上竟烫出蜂窝状的凹痕。 那遮天蔽日的巨兽猛地甩动尾椎,带起的气浪将周遭千米内的岩礁碾成齑粉。 纪伯昌足尖一点礁石碎屑,身形如柳絮般斜掠而出,却见焱龙的竖瞳里已腾起硫磺色的惊惶。 这头盘踞深渊千年的凶兽,首次在人类修士的剑光下尝到了剧痛。 合体期大成的灵力运用早已臻至化境,纪伯昌每一步腾挪都暗合天道轨迹,指尖凝聚的剑光看似随意挥洒,却总能精准命中焱龙鳞甲的缝隙。 巨兽厚重如玄铁的鳞片在他剑下寸寸碎裂,露出下方渗着岩浆的血肉。 焱龙庞大的身躯在狭窄的岩缝间左冲右突,每一次挪动都引发山崩地裂,却始终逃不开如影随形的金色剑网。 当第七道剑痕划开它喉间逆鳞时,巨兽终于发出震碎云霭的咆哮,彻底放弃了躲避。 赤色的吐息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至,那温度足以将精钢瞬间气化。 纪伯昌周身的护体罡气骤然泛起裂纹,他拧身挥出第八剑,剑刃在焱龙前肢划开尺深的伤口,却不及收回灵力,灼热的龙息已轰然撞在胸口。 "嘭"的闷响中,罡气如琉璃般寸寸崩碎,纪伯昌倒飞出去,后背撞在滚烫的岩壁上,听得见骨骼发出的细微呻吟,喉头涌上的腥甜瞬间染红了下颚。 "吼——!" 焱龙趁势扑来,巨口张开时,喉间滚动的火球群已凝聚成炽热的漩涡。 纪伯昌勉力撑起上身,却见手中的灵气剑在火球流中寸寸瓦解,化作点点灵光消散在硫磺味的空气中。 他摊开颤抖的手掌,经脉里的灵力如同退潮的海水,只剩下干涸的刺痛感。 "剑修无剑,与涸泽之鱼何异..." 他顺着岩壁滑坐下去,望着三十丈外虽遍体鳞伤却依旧凶戾的焱龙,忽然低笑起来。 那笑声起初嘶哑干涩,渐渐变得狂放不羁,震得岩壁上凝结的熔岩珠不断滚落。 "快哉!快哉!能被你这等凶兽葬于寂海,当不负我长乐山第一剑修的名号!"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丹田深处沉寂的血液竟因这股置之死地的狂傲而重新沸腾。 就在此时,远处熔岩湖中心突然炸开一团赤光,一股温润如春水融雪的气息穿透浊气扑面而来。 "嗡——" 细微的剑鸣在耳畔响起,纪伯昌抬眼望去,只见一枚燃烧着九瓣红莲的灵剑正悬浮在岩浆上方,剑身流转的光晕如活物般吞吐,剑脊处隐约可见赤色纹路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那灵剑仿佛被他的笑声唤醒,化作一道红光疾驰而来,不偏不倚落入他伸出的掌心。 入手瞬间,一股暴虐无匹的杀意顺着经脉直冲灵台。 纪伯昌浑身剧震,只是抬手一挥,却见迎面扑来的火球在剑刃前寸寸湮灭,化作缕缕白烟。 他下意识再次挥剑斩出,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凝聚着万载熔岩之力的剑气如匹练横空,将焱龙庞大的身躯硬生生截成两段。 "此剑...可斩龙!" 纪伯昌望着断口处喷涌的赤色龙血,突然纵声大笑。 龙血如温热的雨瀑倾泻而下,染红了他半边身子,血珠溅在脸上与汗水混在一起,流进嘴角时带着浓烈的腥味。 他提起剑在血雨中旋转腾挪,癫狂的笑意惊起无数藏匿岩缝的火鳞虫,鳞片在火光中闪烁如碎金。 然而焱龙并未气绝,断裂的躯体在岩浆中剧烈翻卷,紫金色的雷电突然从它瞳孔中炸裂开来。 被斩断的腰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龙首猛地转向纪伯昌,一道裹挟着紫电的龙息直劈而下。 纪伯昌举剑格挡,却觉一股万钧之力撞在肩头,"咔嚓"脆响中,肩胛骨竟被生生震裂,血水顺着剑脊滴落岩浆,发出"滋滋"的蒸腾声。 一人一兽在熔岩湖中心对峙,皆是强弩之末。 纪伯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骨骼,口中不断溢出鲜血;焱龙每一次摆尾都有鳞片脱落,胸腔处的伤口里甚至能看见跳动的心脏。 不知激斗了多久,纪伯昌眼前突然爆闪三道金光,恍惚之中如流星贯日,穿透焱龙的头颅与心脏,将这头上古凶兽彻底钉死在冷却的熔岩台上。 焱龙的血肉在金光下融化,汇入岩浆中缓缓凝聚成一柄龙剑。 剑身流转着龙鳞的暗纹,剑柄处天然形成兽首浮雕,一缕淡金色的神识顺着剑脊注入纪伯昌眉心。 他在失去意识前,只瞧见剑灵没入龙剑,托着自己向上飞升。 穿过层层焰海通道时,灼热的气浪将他的四肢烧得焦黑,唯有剑柄上的龙首浮雕散发着清凉光晕,勉强护住心脉。 当纪伯昌再次出现时,萦绕周围的不再是硫磺浊气,而是长乐山特有的青松气息。 柳青衣脸庞含泪,顿时喜极而泣:"伯昌!是伯昌!快开阵!" 为首的玄真子长老白发倒竖,指尖按在阵眼枢纽上猛一发力,骤然亮起赤金符文。 滚烫的热浪顺着阵脚缝隙喷涌而出,烫得弟子们纷纷后退,却见远处天际的乌云海已压至半山,每一道翻涌的云浪都裹挟着紫黑色的天劫雷光。 "快!第三重阵眼还未激活!" 苍梧长老的吼声震得铜铃乱颤,手诀翻飞间按入阵盘凹槽。 就在符文完全点亮的刹那,一股沛然热浪如火山喷发般席卷而来,将前排弟子的道袍烫出焦痕。 纪伯昌焦黑的躯体躺在阵外三丈处,周身升腾的硫磺浊气与焰海热浪交织,形成肉眼可见的扭曲气浪。 玄衣男子揉了揉眼睛,又凑近两步打量那团黑炭——焦壳上还残留着熔岩滴冷却后的结晶,右手指骨处隐约露出一点莹白。 他突然跳开三尺,差点被脚下的热浪烫到:“这黑蛋玩意儿,是纪伯昌?” 柳青衣跪在纪伯昌身侧,指尖颤抖着撬开他焦黑的牙关。 玉瓶中倒出的青色丹药刚触及舌尖,便化作一道绿光钻入喉咙,瞬间在他体内炸开一团清凉。 更神奇的是,随着他法诀催动,纪伯昌身上的焦皮竟如蝉翼般层层剥落,露出下方新生的肌肤。 那皮肤莹白如玉,却带着刚出熔炉般的温热,正是修士化神时,才有的"仙褪"异象。 "诸位长老!" 柳青衣捧着那具焦黑蜕壳站起身,发丝已被天劫的罡风撕扯得凌乱。 "长乐山千年基业或将毁于一旦,还望诸位助我柳某人一臂之力,以伯昌的仙褪为媒,撑起这遮天大阵!” 他扬手将仙褪抛入功德殿中,骤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玄真子长老拄着拐杖上前,浑浊的眼眸中泛起血丝:"掌门何须多言!伯昌这孩子当年上山时,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苍梧长老哈哈一笑,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等这小子醒了,定要罚他喝光与我窖藏的美酒!" 他掌心向上一托,数道灵气光带嵌入阵眼之中。 随着灵力注入,整座长乐山突然震颤,肉眼可见的光罩从功德殿蔓延开去,如同一口巨钟将整座山门扣在其中。 柳青衣割破指尖,将精血滴在阵眼核心的刹那,只觉全身灵力被猛地抽空。 他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却见遮天大阵的光幕骤然亮起,将上方的天劫云硬生生顶开百丈。 玄真子长老接替他的位置时,白发已寸寸断裂,每注入一丝灵力,嘴角便溢出一缕鲜血。 "老了...到底是不如年轻了..." 第三位接手的青岚长老刚坐上阵眼,便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是他右臂骨骼因灵力透支而裂开的声音。 可他只是咬碎一颗补灵丹,继续将灵力灌入法阵。 弟子们在阵外看得心惊肉跳,却见天空的雷光越来越密,每一道都重重劈在光罩上,震得整座山都在发抖。 "不能停!" 苍梧长老的吼声穿透雷暴,他周身经脉已泛起血丝,却仍将最后一枚本命玉简按入阵基。 "当年纪兄为护我性命,曾斩杀数百只魔禽!今日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他周全!" 话音未落,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昏厥在阵法之中。 就在此时,遮天阵的光幕突然发出"嗡"的一声轻鸣。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片压顶的天劫云竟缓缓退去,其中翻涌的紫电渐渐变得黯淡,只剩下几缕电光在云深处闪烁。 当最后一位长老耗尽灵力倒下时,古阵终于缓缓闭合。 以仙褪之气息完全散尽,纪伯昌突破化神期引来的天劫最终失去了目标,将他本人彻底隔绝在长乐山中。 长乐山的山门恢复了寂静,唯有功德殿中的焦黑仙褪依然金光大放。 柳青衣望着那柄新铸成的灵剑——剑身龙纹若隐若现,忽然想起纪伯昌初次试剑时的模样。 那时他还是个扎着冲天辫的少年,帽檐布带在风中飘扬,笑得比春日红光更要灿烂。 从此,长乐山门终年乌云蔽日,这世间,再无纪伯昌之人。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