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义帝郊劳迎项羽 - 太傅很忙 - 之隶 () 义帝元年五月。 刘涌一头粘汗,呲牙咧嘴,正费劲撑着一根长棍子。棍子的顶上挂了一片长布条,边幅毛茸茸。布条倒是上乘经线起花的锦布,布上还鬼画符一样密密麻麻描着不少字,随着微风摇啊摇。 彭城西郊五十里外,郊劳台旁边,刘涌这是站在一列煌煌仪仗之中,位置那是相当靠前,他前边就只站了一个人。 天气很cháo热,太阳高悬,乐鼓齐鸣,百官层列,旌旗连绵。侍卫夹道站着,美娇娘们手捧崭新器具,细汗涔涔,苦苦候着。最头起的车驾,伞盖豪华,六马端立,竟是天子仪卫。 若按仪制,天子可是应该更矜持一点,前面好歹要安排几个司礼官员作引导,然而眼下这位天子――义帝熊心,赫然站于队首,显然没有任何扮深沉的心情。 刘涌就站在熊心身后,现任的职位叫做中涓。 这个刘涌不是以前的刘涌,是昨天夜里刚从两千多年后穿过来的。穿越后的刘涌经过一晚上对以往记忆的苦思,和一早起的碰东撞西,惹了满头包之后,终于基本进入角sè。只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里外甲胄襦衣实在让他有点喘不过气,再加上拄着手里这杆据说是用来写明战绩,昭告天下的沉杆子,手臂有点微酸,更要命的是,还一动不能动。 刘涌斜了眼睛看看自己侧前面这位,穿得比他还厚的义帝熊心,慨叹了下这位老大的定力,微张嘴做下深呼吸,拿出在两千年后军训的劲,继续撑。 刘涌有此心力,当然不是因为穿越后继承了本尊坚定地为主子服务的觉悟,只是因为,据说在这场合失了仪的后果是“笞卅”,也就是被厚板子打三十下。 这个时代的笞刑不像后世笞的是屁股,这时候笞的是后背,皮开肉绽自是平常,五脏六腑还极易留下内伤。这个时代的人也许挨打挨出了经验,也许有运功御气的本领,随便笞个百十下夷然不惧。但来自人权时代的刘涌却是想都不敢想,那竹板子抽在后背上的滋味是什么样的。 所以,胳膊酸这点小事,还是忍。 当然,眼下这个刘涌的身子骨,可是比穿越前那副身体强健了许多。中涓这个职位相当于侍卫首领,在义帝的卫队里是领导,手下管了五十号人。因为去年随彭城都司马出征一处匪乱,斩了三名带甲贼兵,目前爵至簪袅。这点活也确实算不得什么,只是刘涌一时还不习惯这个身体的使用而己。 站在队伍最前首,刘涌侧前面的人,便是据说有着“天下共主”地位的义帝熊心:三年前的牧羊倌,一年前的楚怀王,而从今年二月起,又得了一个古怪的名号:“义帝”。 “义帝”这个名号,是亘古未有的,作为穿越众刘涌也有资格说,将来的两千年里头也不会再有。司马迁谈到义帝时,说义帝之“义”犹如义父之义。义父就是干爹,干爹……基本是用来坑的。 刘涌看着熊心的背影,竟也是个身材高大,一派临风清雅的人物,而且,年逾五旬,獬豸冠下的头发,已经花白。 这是刘涌穿越后第一件让他感到惊异的事情。刘涌穿越前谙熟秦汉历史,受传统理解影响,刘涌一直以为“楚怀王孙”熊心是个牧童,年龄不过十几岁,现在穿越过来,才发现这个真实的熊心,竟然是一个老人。 三年前,项梁项羽叔侄渡江击秦,听从范增建议,寻来楚国后人立为楚王,借以凝聚楚地的各路义军。当时就找到了这位正在牧羊的熊心,据考证是楚怀王的孙子,正统的楚国王家血脉,被众人推为怀王,继死掉的陈胜之后,扛起了楚国继续革命的大旗。今年初秦朝灭了,项羽又推举怀王为义帝。千年以降,一般都认为,这个熊心只是一个十几岁的牧童。 刘涌昨天夜里苦苦追索刘涌本尊之前的记忆,又前后串想,已经明确了自己现在所处的年份与身份。想想有些历史学家也主张熊心年逾五旬,倒是可知不谬了。熊心的爷爷熊槐于公元前296年卒于秦,作为他的孙子,如今最小也要五十岁开外。后人说熊心是个孩子,可能受了权臣惯于立幼主的影响,认为熊心乃熊槐的曾孙甚至玄孙了,也一向没什么凭据。 熊心既然有这把年纪,那么熊心做过的一些事情,刘涌也觉得容易理解了。两年前,项梁被当时的秦将章邯偷袭,斩于定陶军中,楚军一时惶惧,熊心竟然当机奋起,收了当时悲痛失神的项羽的兵权,又合并吕臣的苍头军,拜宋义为上将军,再遣范增为末将,夹得项羽成了一个没有实权的次将。如rì中天的项家登时在楚军中没了声音。刘涌读史,一直惊叹于十几岁的熊心竟然可以如此临机决断,也有着一个英主的底子,如果时rì长久,也不可限量。但现在看到这么个花白头发的大叔,多少就不那么觉得惊奇了。 同时心下感叹,以熊心的年纪,在这样的天气,穿这么厚重,出城这么远,站这么久来迎接楚军凯旋,也真的难为他。 鼓乐之声高亢不绝,熊心面对的方向,尘头渐起,远处的直道上,已经看得到长蛇一般行进队形的先头军队,看样子,竟然源源不断,尽是骑兵。 刘涌感到大地也有些轻微的震动了,知道是兵阵来到,心里起了下波澜。 他们要迎接的,就是那个起兵之后从无败绩,一路虏王离,收章邯,纠合天下诸侯,坑灭二十万秦卒,戮尽嬴秦子孙,把关中变成一片焦土的西楚霸王,项羽。 就是这个项羽,在今年四月刚刚予取予求,裂解天下,分封一十八王,就连熊心现在头上的,这顶不清不楚的“义帝”帽子,也是这位西楚王臣给封的。 如今从关中拔营,历经近一个月的雍肃行军,威震天下的霸王和楚军,终于回来了。 这支义帝亲领的郊劳队伍,虽然比之后世郊劳的煌煌仪仗要显得简陋得多,但也算是百官齐聚,仪礼整备。刘涌听到身后郊劳队伍中开始发出些躁动的声音,情绪明显热烈起来。 想到马上要见到千古独此一人的战神西楚霸王,刘涌也不禁有了些jīng神,酸麻的手臂竟一时没了困挠,稍稍伸长了脖子极目远眺。 刘涌心中百味,此时见到这位战神,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而同时眼睛一疼,马上拼命闭了眼:你妹的,迷眼了! 两手还撑着沉沉的杆子,也不敢撒手去揉,眼睛是睁也疼来闭也疼,只能不断眨巴,眼泪呼呼向外乱窜,真恨不得赶紧把手里的劳什子杆子扔了,迎风扒扒眼皮,脸上一片悲情。 好容易不再疼得那么辛苦了,刘涌长长出了口气,头偏了一偏,看到左侧稍远处的一个女子,那女子也正望向他,面容清丽,阳光下美眸光艳一闪。 两人对视,女子羞容骤起,嘴巴一抿,扭回头去了,乌丝上双笈翠玉摇动,刘涌的心里也跟着一荡。 刘涌想起了这个女子,想起了她的名字,还想起了她的小衣和贴身裙,还有昨天晚上她把他大力推倒时那死疼死疼的一撞。 这女孩子唤作倩儿,是义帝府里的一名侍女。 彭城虽然早就曾经是国都,但那也是黄帝三皇时候的事情,夏商周三代以来,均无宫殿建筑,秦时在此设县,彭城中有县府和官邸,却也算得上气派阔大。立怀王以来,熊心因为前方战事吃紧,并未着心于宫殿营设,办公起居都在县府,为人宽厚,平易随和。把个实际cāo办彭城事务的县尹及各有司挤到了另一条街上,而且有义帝府的形制在上面压着,新建起来的县府还稍显简陋了。 熊心用度既小,设置也就简单,侍卫方面没有像皇帝或者诸侯王那样子的里外几门卫士,也没有番号花哨的亲卫军,义帝府近卫五十人,统一由刘涌带领,刘涌爵位不高,职位也不过是军中一个屯长的级别。这五十人倒确实个个jīng壮,但绝对算不得万里挑一的武林高手。都护军自然还是有的,常设八千人,屯于城东。 刘涌作为义帝中涓,出入义帝府中非常频繁,时间一长就和这位义帝府中的倩儿对上了眼睛。说来刘涌这副皮囊倒也俊俏,年龄刚刚二十出头,中涓是武职,身体刚健,男sè可餐,加上是义帝身边的红人,年青未婚,前途无量,黄金单身汉一枚,倩儿瞄得上,也不算失了眼光。前两rì两人郎情妾意刚刚说破,刘涌昨夜里得着机会,于府中值夜,寻到倩儿,饶是倩儿羞怯,天雷地火一相逢,便省去废话无数,刘涌毛手把倩儿衣带宽开,倩儿呼吸甫重,两千年后的那个大灯泡就穿进来了。 倩儿立时察觉出刘涌的异样,这男人两眼呆滞,手脚冰凉,嗓中咕咕有声,下身立时平复,她还以为刘涌犯了什么急病,吓得对着刘涌又拍又叫。刘涌神志恢复后,呆坐片刻,便呼啦啦问出你谁呀我谁呀现在何年何月之类穿越必问经典题目纷纷。 倩儿心中大惶,情绪骤至冰点,乱衣散带更令她羞赧难当,发一声喊,一把推倒刘涌,匆匆整顿,转身遁去。 留下刘涌一人,摸到府堂台阶处,坐了半夜,苦思冥想。而未到寅时,义帝府又忙乱起来,刘涌就跟着这一行人迷迷糊糊地踏上了郊劳的道路。 这时看着倩儿的侧影,刘涌马上又感到了腰疼膝疼臀部疼。腰疼是因为昨天晚上坐了整整一夜,屁股疼是那青石台阶硌的,至于膝盖疼,就是这倩儿的一推之功,跌在地上造成的了。 心中也奇叹,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 郊劳的百官队伍所站地势较高,行近的军队反而隐于地平面下不见了,地面震动却明显加大,甚已能听到马蹄震地之声。; 第二回 面折抗礼见霸王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地平线上旌旗猎猎,逐渐增多,层层叠叠,招展不绝,传令声也可时闻,尘嚣已上,渐yù接rì。 这边郊劳队伍里原本大作的鼓乐声,在骇人的巨大军势下,也似乎喑哑了许多。刘涌身后的嘈杂声渐起。 刘涌看到站在最前面的熊心动了动手臂,拢了拢宽大的袖口,肩膀微仰,刘涌知道他深吸了口气。 这位因项氏而被立为王,后来一度夺了项氏兵权,支持刘邦封关中王,又被项羽公然违背,已经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被项羽视为无物的义帝熊心,如今亲迎项羽凯旋,心情自然复杂已极。 按礼,作为义帝,他现在应该坐在郊劳台上,居高临下雍雍浩浩迎接项羽亲卫兵阵,但他却选择了平地端立,还站在队伍最前首,所有侍卫侍女官员都被他安排到了身后。此时的义帝怕是已经做出了自己最大程度的谦卑。 而心情复杂的,不止是熊心,还有刘涌。 心情复杂当然是因为,他很明确地知道未来。 史中有载,项羽此来,便会逼迫熊心离开彭城,远徙郴州,因为项羽四月一出关,便声明熊心的帝王居处,不在彭城,应在郴州。 彭城是项羽相中的地方,他要在这里建西楚万年基业,这里也许会是dì dū,但不能是义帝的dì dū。 在刘涌穿越前的时代,郴州已经发展成了一个繁华的都市。然而在现下这个时候,郴州却在所有十八路诸王领地的最南边,再向南就是南越的地盘了,后来自封南越武王的赵佗这时候应该还正在为统一南越而努力奋斗。让熊心到郴州,相当于流放。 当然这不重要,熊心不用担心在那里会不会水土不服,因为他刚到郴州,就会被暗杀了。至于谁杀的他,信史都说是项羽,而楚地另外三个王也都被牵连进去了,到底谁是主谋谁是凶手,根本是笔糊涂账。但无论是谁杀的,熊心总之是死了。 刘涌的患处正在这里:作为中涓,乃是熊心的贴身侍卫,随熊心徙郴应该是责无可贷的事情,而且像他这样的义帝“亲信”,不想去只怕项羽也不会答应。那么,在历史上,这个刘涌定是陪伴熊心死在郴州了?! 前站迎接的官吏一声喊已经遥遥响起:“西楚霸王凯旋!” ――――――――――――― 马蹄迭踏,一队百人轻骑已然先行纵马来到,端的高头大马,人物飒爽,队列极为齐整。盔缨飘处,第一排骏马竟然直直奔向熊心,速度未减,距离已近,空气大震。 来势如此凶急,刘涌直被吓了一跳,心中怒气也由惊而起:熊心无论怎样不济,到目前也仍旧算是天下共认的帝王,项羽军队这是要立下马威吗? 刘涌任中涓经年,职业本能使得他疾行趋前,要挡到熊心前面去。 熊心却袍袖一展,止住了刘涌的前冲,刘涌愣怔下,停在当地。 同时马上众军士掣辔,马身急止,抛蹄而起。 熊心静静站着,不移不动,宽大袍袖被马队突进的风势激荡,后摆一下,拍到刘涌身上。鼓躁起的尘雾腾来,漫过熊心一身。 刘涌本xìng中其实还很有些倔强仗义,飞抛的马蹄惊得刘涌一跳,更激起气来,当下喝道:“尔等无礼殊甚!义帝在此,怎敢纵马急弛?还不速速下马跪拜请罪!” 刘涌这一喝嗓音雄浑,倒是也很增加了点气势。 为首的马上将官身材硕大,浓虬巨目,撇眼看了看扯开嗓子咆哮的刘涌。刘涌愣怔下,正想这是否便是那西楚霸王项羽。 刘涌本尊入府护卫熊心前,项羽已经随军出征救赵了,他没有见过项羽。 那将军却没理他,眼睛一翻,只将手中马鞭抬起,同时一勒辔头,身后骑兵队伍立时向两边分去,又是一片马蹄锤地声响,众骑兵驾马如走路,分阵齐齐整整,马队中间显出一条道路。 此时众骑兵轰然下马,齐齐半跪,喝道:“参见陛下!”声势浩大,旷野回响。 一骑缓行,从队伍中间走近前来。 刘涌立时觉得阳光为之黯淡。 马上这具身躯极为壮大,直为天神一般。阳光从他背后shè来,刘涌看不太清他的面目,只觉得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刘涌听到身后呼啦啦一片跪倒之声,自己有点愣怔。终于忍不住扭回头看看,身后那一片百官以及侍女们,都已跪倒在地上,口中还山呼着霸王如何如何,只是杂乱不堪。 这一下,只剩了熊心和自己还站着,就连后面两排的卫士也都半跪下来。刘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支天撑地的感觉,陡觉压力山大。 这样两方人马互相跪倒,各拜对面主子的场景,也着实让刘涌觉得怪异。 来人并未下马,只在马上一拱手,声如洪钟:“陛下别来无恙,寡人重甲在身,恕不行礼了!” 没错了,刘涌确定,眼前这位,便是项羽! 熊心仍旧一动未动,算是受了这倨傲至极的一礼,仰头朗声说:“项王一路辛苦!此去争伐两年,诛灭暴秦,功盖千秋,彭城父老rì夜盼归,如今得迎项王,多备食水,由百官代为转呈,此处距城尚有数十里,项王可下马略作休憩,以承父老之情。” 这也是刘涌头一次听到熊心开口,语音清朗,不卑不亢,一点也不显年逾五旬的老迈。言辞之间也不提自己作为义帝劳军的事,只将彭城父老祭出,不敢自矜身份之意,听得明显。 项羽从彭城出发时,爵不过鲁公,位不过次将,之后熊心只发出过一次拜项羽为上将军的诏书,但这时熊心称项羽为王,自然是承认了项羽分封天下的合法xìng了。 项羽哈哈一笑:“陛下费心,寡人自小惯于行伍,学礼不jīng,对此类三辞三让的jīng奥礼制不甚了了,下马应礼,一定会做出惹陛下笑话的事。路上看到陛下派了人向大军驻地派送凯宴,寡人至为感激!将士们能吃饱,寡人就谢谢陛下了!” 刘涌哑然,心道项羽所说的其实相当有道理。凯旋郊劳,本来通常是要在郊劳台上行一些封赏之事,如今项羽自己给自己都封完了,战利品也都收在自己腰包里一个子也没上交义帝簿库,熊心又能三让什么,项王又三辞什么? 刘涌正自乱想,竟感到额头灼热,他定睛回神,才发觉项羽一双虎目正盯在他身上。 刘涌迎上项羽目光,顿时觉得威压巨大,有低眼避之的冲动,然而来自现代人的那份自傲还是让他定了定目光,并未下移。 项羽两目微眯,已然张口,语调倒尚算温和:“壮士何人?见本王因何不拜?” 饶是这尚算温和的调子,直接针对刘涌而来,却也宛似钟呜,刘涌懵然一怔。有如此气宇的声音,真真从来没有听到过,这莫不就是内功深厚? 这一下,一直一动不动的熊心也扭转头来,面sè微讶地看向刘涌。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后还有一个人站着。 刘涌甚至觉得自己后腿绔边在被身后哪个人向下扯动了数下,意思自然是你赶紧赶紧跪下! 刘涌自己也是呆了,因何不拜?因为我是从21世纪来的啊,我们那旮旯见领导一般是握手…… 正惶惑间,项羽那半跪着的众军士齐声一喝:“因何不拜?!” 这一下声震云霄,刘涌真的差一点浑身哆嗦,直接萎顿下去。 敢情这些亲卫连这种吓人的招数也是排练过的,喊得这么齐整…… 刘涌陡然振起心神,强稳住身子,急思喝道:“天子旌彰在身,臣难以行礼,我王恕罪!” 项羽眉毛一挑。 他这是照搬项羽不拜熊心时的说辞了。 天子旌彰便是刘涌手中把着的这根粗杆子,用于凯旋劳军,作为向天下彰告军功的象征。至于杵着这根杆子见君王到底是不是不能下拜……反正这时候即便给项羽跪下,也已经失仪在先,免不了要被有司拖出去笞去半条命,不如编个道理,万一要是混得过去……项羽刚才不是也说自己不懂礼么! 项羽下巴微抬,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刘涌。 刘涌心中自然只顾得上紧张地默祷:随行礼官别说话,礼官别说话,别说话……; 第三回 一城二祖项非楚 - 太傅很忙 - 之隶 () 熊心朗声插入说:“项王既无需休息,那么车辇在此,项王可与孤同乘此车,以免骑马劳苦!” 刘涌仍旧没有下拜,但已经低下了头,细汗渐生。听到熊心恰在这时候截住话头,心中略略放宽,对熊心生出一丝感戴。 项羽摇鞭道:“车里太闷,这天气我可受不了坐车,陛下自乘就是……”鞍下乌睢抬蹄挪动了两下,项羽对熊心道:“那么……可以入城了吧?!”言毕,面上微微含笑。 熊心却顿在当地,没说话,也没动。 刘涌觉察到一股凝重的气息在项羽和熊心之间弥散开来。 刘涌知道,项羽对郊劳礼完全的不配合一定引起了熊心内心极大的不快。 熊心与项羽已经近两年没有见过面,眼前这个项羽,已经再不是两年前那个两眼通红,一心只想着为刚死的项梁叔父报仇,在作战会议上不多言语,听凭熊心安排的大男孩了。 熊心虽然早已知道如今的项羽功高无匹,威震天下,远非自己能掌控,但如今的局面,也许仍不是他预料之中的。 当年项梁对他,也不至倨傲至此。 熊心看着马上这位二十六岁的英伟年轻人,沉默片刻。项羽也盯着他,两人都不动。 熊心忽然右手一抬,轻声道了下:“平身!” 刘涌愣一愣,才意识到刚才这两个人只顾自己说话,对跪拜在地的下属们都还没搭理,忙扯了嗓子喊道:“诸位平身!” 作为贴身侍卫,他就是熊心的扩音喇叭。 身后诸官吏及侍女们三三两两呼呼啦啦地开始站起来。 对面军阵里,半跪着的军士们却依然跪着,无人动弹。 直到项羽也说了声“好了,都起来吧!”阵中轰天应诺,齐整如一,甲胄声响,兵卒们都站起身来。 刘涌看到项羽身后几个将官模样的人也都站了起来,确乎是个个威风凛凛。刘涌猜测他们应该也都是项羽军中有名号的人物,龙且钟离昧之类。只是他都不认得。 项羽说道:“那就请陛下先行吧!” 熊心又吸一口气,道:“好,项王便随我来!”说罢转身向车辇走去,刘涌也赶忙拄着他的长棍子转身随着。 一个礼官贴了上来,垂手对熊心道:“陛下,依礼郊劳尚有御赏、演武、治史等事,然后于帐中置午宴犒将,午后方回转城里待明rì祭祖。如今郊劳简短,时辰尚早……” 熊心眉头皱了皱,打断礼官的话,只说了四个字:“回城祭祖!”随即登车。 礼官愣下,清了清嗓子报道:“郊劳完毕,大夫及天子军入城祭祖!” ―――――――――――――――― 于是起驾,前面诸卫士乘马开道,数名官员车驾随行,熊心车辇居中,最后是项羽的骑兵阵。项羽这一次入城所带的,看起来全都是骑兵,有千余骑,端的是气势威猛。 这么远的郊劳地点,饶是全部人员都乘车,郊劳队伍也赶了半夜才到。众人还以为能看得到多么盛大的演武场面,等着共赏盛事,如今随即就要折还,好事的侍卫侍女们都多少觉得有些扫兴。 车队掉头回程,各官员车驾打弯都经过项羽阵前,各自打着招呼,其中颇多项羽以前的旧识,项羽也一一拱手招呼,并无怠慢。说起来,他对义帝和对众官员倒是一视同仁了。 刘涌也爬上了马,随着义帝车辇前行。刘涌穿越前没骑过马,但他从凌晨便爬上来向郊劳台赶,几十里路上,颠啊颠的也就习惯了。刘涌任由身体自行发挥,这幅躯干以往的技能逐步恢复,刘涌御马倒也还算是得心应手。 同时,这也是令刘涌很有点失落的事情之一:刘涌竟然发现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如同四世纪入侵欧洲的匈奴人所使用的,那种系在马鞍上,供脚蹬踏的皮带子!这种物件虽然不是金属的,却已经完全可以胜任马镫对骑手的稳定作用。 刘涌刚穿越时还一度想到自己也许也能发明个马镫出来送给自己真正想投靠的哪位君主,大幅度地帮那厮的军队提高战力,至少也能博个工尹什么的职官当当吧,因为大家都说这时代是没有马镫的。 直到看到马鞍上系的这种皮带,刘涌终于只能失落地承认,这时候的马具确实已经足够保障人类组建重骑兵了。自己想想也是,如果楚汉之际还没有类似马镫之类的东西,项羽自然没办法做到以三万骑兵破刘邦五十六万大军的变态战绩。罗贯中写三国可以穿越,把明清时候的装备写到文章里,但司马迁写楚汉,总是穿不得的,如果史迁只见过且shè且走的轻骑兵,又怎么能写得出重骑兵的作战方式? 大队既动,尘头起来,直道上已经是一片黄沉沉,更显得燥热。 身后随即跟上两个兵士,刘涌回头看看,都认得,一个叫赵禹,一个叫钱士锋,是义帝近侍卫队里自己的左右手,任两司马之职。 赵禹明显还处于兴奋之中,叨叨着:“那就是项王啊,真的叫一个威猛!恨我晚到了一年,不然也跟项王去打仗,说不定现在也是个侯了……” 钱士锋嗤笑道:“现在仗已经打完了,以后天下太平,你就别做大梦了!你能跟好我们刘大哥就算不错!刚才项王大军一声吆喝,我在地上跪着都差点吓趴了,刘大哥还站得挺挺地,说话有理有据,要是你行吗?” 刘涌咧嘴一笑,这个钱士锋连这种事都能寻马屁而拍至,倒是张好嘴巴。适才他站得挺挺的,那倒是真的,被项军一惊之下,挺硬了身子,差点就把脊梁骨都挺断了。 而想着钱士锋说的话,却又心中一叹,他所说的“现在仗已经打完了,以后天下太平”却是大错特错。天下汹汹,战乱还没能过去一半。 钱士锋这一说,赵禹也来了兴致,凑过来问刘涌:“刘大哥,你还懂得说拿着这个什么……东西不拜,你什么时候知道这种事的?”在赵禹的印象里,刘涌与他相似,也不过只是一个肌肉比较发达的壮小伙而已,虽然长了张俊俏的脸蛋,却是绝不通文的。 古时礼仪繁琐,不要说这刚刚穿越过来的刘涌,就是生长于这时候的人们,能搞得清楚的也不多。加上天下大乱,刘项原来不读书,礼之一说,早已经荒废。礼不下庶人,从底层滚打起来的刘涌如果竟然知晓礼仪,倒会是一件古怪的事情。 但是因为数百年的礼教熏染,老百姓对于知礼的人总还是很尊敬的,毕竟婚丧嫁娶少不得还是要用一用。敢于公然嘲笑礼学之士,对于无知抱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彻底革命jīng神的,也不过是勇于拉过儒生帽子撒尿的刘邦而己。项羽虽然没心情学礼遵礼,但看来也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刘涌哪里懂得礼,他不过欺负大伙都不懂。如果当时在场的礼官多事一点,蹦起来说个一二三四五,那他刘大哥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当下却抬手扶了扶头上兜鍪,深沉道:“书和剑,都是立人之本,一样也不能偏废,你想当侯?得多读点书!” 赵禹和钱士锋当即啧啧称是,钱士锋又开始称赞刘涌有见识。刘涌自得,这句话是他从一部电视剧里面听来的,尔等自然不会有这见识。 在马上摇了两下,得意劲过去,却不禁暗自忧心,刚才那一出,看起来会不会像极了自己在帮熊心呕项羽? 不妙。天地可鉴,刘涌可没这么大的英雄气慨,如果刚才甫一出场已经得罪了这位天下第一杀神…… 正想间,一骑从后跟上,贴近了刘涌身侧。 刘涌扭头看去,红缨插兜鍪,犀兕甲纹铜虎形,阳光下通身闪耀,英气逼人,白面上一对眸子jīng亮如电,斜觑刘涌一眼,说:“足下可是义帝中涓?” 刘涌细看眼前这个人,知道一定是项羽军中一个叫得上号的人物,点头作答:“即是在下,不知将军怎么称呼?” 来人一拱手:“不敢,末将钟离昧,来此通报项王的一个消息。” 刘涌吸一口气:竟是钟离昧! 史上素称钟离昧智勇双全,是陈平评价的项羽四大骨鲠臣之一,在刘涌本尊的记忆里,相关的消息称这个军中著名的钟离将军已经位至两军嚣尹,项羽派这样地位的人来传递消息,定然不会简单,刘涌赶紧拱手:“钟离将军,久闻大名,不知有何指教?” 这句话倒不是客套恭维,这个大名,世人闻了两千年了。 钟离昧笑着摇摇头道:“只是传达我王一个消息,项王希望改明rì再行祭祖之礼,今天入城后,想和几位宿将一同赴义帝府上一叙,也希望令尹、国老等朝中高德大夫皆可同在。望足下代为转达义帝!” 刘涌一怔,心道果然来了! 刘涌本尊毕竟已经在彭城任职有些rì子,彭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他是有记忆的。所以在适才礼官报出下一环节是入城祭祖之后,项羽未发一辞,随大队而行,刘涌还觉得有些奇怪了。 因为百官都眼巴巴在看着,项羽这次是要祭哪个祖。 *** 求票求票……; 第四回 义帝府会风满楼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前面有提到,熊心登怀王位后,在彭城内一直没有多动土木。但毕竟国祚赖祖社,既然已经立了楚国政权,这宗庙社庙还是一定要建的。因此早在前年,彭城内就建起了楚国宗庙,依时祭拜。祖社建起之后,力行节俭的熊心也就再没有大建其他建筑了。 近一年多来项羽刘邦两支楚军分兵出战,虽然基本都是以战养战,因地收兵收粮,从未向他这个怀王张过口求过援,但据刘涌所知,熊心也一直不敢妄作花销,钱粮都存着,以备不时。直到今年三月份,彭城内突然来了一队军士,只对司徒和工尹告知了一下项王要建霸王宫,便兀自购地拆迁,开始大兴土木了。 如此大规模的建设,城中大夫们却都丝毫不知来头,惊疑不已,询问方知是项羽的安排,花销的估计也都是从咸阳宫里抢来的珠玉珍宝,这些珠玉珍宝根本没有经过义帝的簿库,看来项羽也没打算以后把这些战利品再上交给他这个义帝。 就这样叮叮当当建了两个多月,宫殿已初具形制,但距离造好显然还要一段时间。然而霸王宫虽未成,项家的西楚宗庙却是已经完工,与之前熊心建起来的故楚祖庙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莫看祭祖一事只是个仪式,在秦汉之际乃至整个封建时代,祭哪个祖可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项羽的军队去祭楚庙,那么至少名义上,这支大军仍是故楚军队,也就是说,仍然是义帝的军队,这在把名份看得极重的项羽看来,怕是不能接受。刘涌心如明镜,项羽应该早有打算,楚庙是不会去祭了。刚才礼官报流程的时候项羽没有吱声,只是不想一下子捅破这一层而己。 毕竟,对义帝再不敬,也只是针对义帝一个人,但公然不拜楚庙,却与目前彭城,或者说西楚上上下下诸多官吏百姓都有关系,项羽需要先控制彭城全局之后,再行安排。 所以,他让钟离昧带的话里面,还着意提到了要重要官员到场。 如果不出问题,这所谓的“叙一叙”,就是项羽收回楚国行政大权,变楚国行政机构为西楚朝廷的时候。 刘涌心中嘿了一下,暗道项羽果然不似后世评书中描述的那么毫无政治头脑。沉吟一下,缓缓对钟离昧说:“今rì祭祖是礼制的要求,项王更改,怕有不祥,如果……义帝执意要今rì完成祭祖呢?” 钟离昧颔首道:“项王观军情,今rì军队确实疲累,不敢过劳,以免哗军,如果义帝不同意,项王只好告罪,有所不受,携军先回城中项氏府上待罪了。” 刘涌暗叹,钟离昧好会说话,把个硬话说得这么软沓漂亮。哗军?要造反么?急着回项府,项羽有这么思家心切么?那千古传诵的虞姬也不知是在他项羽军中,还是在那项氏府中,如果在府中一直没有随军,岂不是活守了两年的寡? 刘涌掐断自己思接万里的恶趣味,对钟离昧笑笑,拱手说:“将军稍候,待在下禀过义帝,再来回报。” 继而驱马向熊心车辇跟去。 ――――――― 刘涌骑马跟在熊心车辇窗畔,向熊心报了适才钟离昧的说法。 熊心没有说话,只是在车内坐着,眼睛微眯,向前直视。 刘涌也心下暗叹,设身处地替熊心想想,这个义帝着实是完全劣势,剩下的rì子里只有屈辱。同时也扼腕,这熊心为什么贪恋着彭城这点繁华,而不早一点离开。想那项羽确定自己为西楚霸王,宣告要定都彭城的时候还是在二月,天下军兵都聚于关中,项羽还忙于应付各方,分封诸侯,无暇东顾,熊心若能那个时候便远遁他处,虽是凄凉一点,但彭城早已不是自己能固守的地方,出了彭城天高地阔,自己义帝身份犹在,再使些手段,乱世之中,难保不会有些忠义之士陪伴左右,也许还可以保自己故楚一份基业,徐图将来。如今项羽大军返程,彭城便如同一个牢笼,熊心完全被动,之后项羽逼他出城是假,要杀他于途中是真。虽然历来大家都认为项羽逼迫义帝离开彭城继而击杀是个昏招,不如后世曹cāo挟天子以令诸侯聪明,但对熊心来说,命只有一条,一死万事休了。 当然自己这想法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的出了彭城,以项王之势,想有所为,可能也只是想想。 刘涌自忖既然穿越过来了,如果想穿得敬业点,保自己小命,就应该赶紧找个机会,跳出义帝府这个火坑,以免落个陪葬的下场。 可是又该向哪里去? 与项羽刘邦争鼎天下?扯面大旗起来玩个秦末三国?刘涌一则有着清醒的自我认识,恐怕没这本事;二则统驭天下这种劳神费力的事,也实在不符合刘涌舒服过rì子的宏愿。 那就学学传说中项羽的干爹项少龙,去傍个大人物,跟着升官发财?那么…… 傍项羽?地球人都知道,项羽是跟不得的,韩信和范增就是例子,如果运气好没被项羽气死,最好的结局也得是在乌江边作了烈士。而且刘涌刚刚还意气用事,顶撞了项羽,若是投靠,前程堪忧。 刘邦?这倒是个真命天子,史上记得明白。按说去追随刘邦应该大体上没错。但刘涌不免要思量,自己的穿越会不会是变数,有很多穿越前辈都有逆天改命的能力,要么兴秦要么兴楚,万一自己撞上一个,那以前读的那些史书不是都是废的? 哪怕历史没变动,但如果自己帮不到刘邦,刘邦自然不会愿意养他,而万一他不小心帮忙帮得大了……刘邦杀功臣那也是有了名的。 刘涌正专注于患得患失,忽然听到熊心开口,语音端正清晰,一张嘴溜出一串官名来:“你就去通知,撤销今rì的祭祖,宣令尹、国老、廷理、司徒、莠尹、左史、太卜……和相应职位上的所有副职,都到府上叙话。前rì左徒张大人,工尹李大人辞官还乡,就让他们的属官各来两个吧。” 刘涌稍稍愣下,这些楚国古怪难明的官职名称让他发蒙,熊心一口气说了十余个正职,如果再加上副手,足有四十余人。刘涌对秦汉历史尚算了解,但毕竟史上对熊心这个朝廷的记载不多,刘涌能记得起的不过陈婴吕臣几人而已。好在有之前刘涌的记忆在,倒还不至于两眼一摸黑。当下开始一一对照熊心所说的官名,回忆相应的人物。 熊心所说的这些人也确实都是目前彭城楚廷有管理实权的人,都是朝中某一利益团体的代表,各部相掣肘,正副之间也多有制衡,这些人的态度,已经足以反映整个楚国政治机构的态度。 近一个月来,项羽还没返回彭城,彭城官员之间已是风吹草飞,刘涌本尊身在城中,自然也有耳闻。彭城朝廷归属的话题成了热门焦点。有人说项王一返城就会驱逐义帝离开;又有说法称项王有心让义帝留驻彭城以显尊帝之意,已经把广陵一处临江之地取名江都,打算自己定都江都,还派人去江都考察了,彭城以后仍会是义帝的;更有愤青说项王将与义帝一起在彭城,彭城今后既是dì dū又是王城,将成为天下中心,义帝霸王相扶持,天下莫敢直视也,云云。 那时没有记者招待会,项羽回来,熊心仍在,高层心里到底怎么想,官员和老百姓都不清楚,只能猜。 但有些看得清楚的人,已经开始行动。 第五回 谏熊心暗保张成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如熊心适才说到的左徒与工尹,两位皆是贤者,大概看透了时局将来的走向,不愿意头疼于必然要发生的去就选择,便趁项羽尚未回到彭城之前,先一步对熊心请辞,告老还乡了。几rì来告老或称病的zhōng yāng官员有二十余名,左徒与工尹是其中两个大员而已,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熊心知道他们洁身自好,都不加留,但辞便允。刘涌无法想像,熊心的心境是怎样的。 其他上上下下的官员,似乎是在继续观望。但刘涌却知道,历史证明,他们最终都痛痛快快地转投项羽了。 想到一会儿在义帝府,熊心召来的这些个家伙们会空前一致,个个转换颜sè,投向项羽,不禁摇头。 刘涌一一对照着记忆里的官员,心中微微起了些纳闷:这些人之中怎么没有上柱国陈婴?而本尊记忆中也没有任何关于陈婴的印象,是历史记错了,还是别有隐情? 秦末农民起义的纷乱世事中,陈婴算是屡被史家提及的人物,他做的最有名的事情是:当一帮小年青推举他作革命领袖时,陈婴拿不定主意,回家问母亲,这个领导当不当得。陈母如同天下90%的母亲一样,告诉儿子别当英雄,保命要紧。陈婴当时大概也有三十多岁了,足够成熟,没有像天下90%的小孩一样产生逆反心理,而是选择听妈妈的话,带着两万大军投了项梁,得以换得一个楚国上柱国的尊荣位置,得了五县封邑,熬过了秦末楚汉近八年的频仍战乱,在汉朝建立后还能够以堂邑侯的爵位终老。成为中国明哲保身理念的实践派代表人物。奈何在这时却像没这个人一般。 刘涌有事在身,不敢多想,继续对照要通知的人物,对照到太卜一职时,刘涌心中一晃,暗想此人也列在其中,似有不妥。 义帝楚廷的太卜实为最高礼官,仅为虚职。设此太卜之前,占卜之事已有卜尹,依熊心的要求,太卜反倒只侧重于研讨礼仪,统合职教之类的事务,类似于楚国古时的大师。熊心设之大概只是用以证明自己崇礼尚古的意思。 这位太卜名叫张成,虽无实权,却与熊心甚为相得,所以熊心此次着意提及让这位太卜入府。刘涌读史时记得,项羽最后驱逐熊心时,群臣皆叛,没人跟熊心走,只有这个人打点一切,带着一百多人的侍从亲卫,随熊心同赴郴州。对于熊心来说,这个张成是一个真的忠臣。依刘涌本尊的记忆来看,张成也确实耿直坚定,是个可以信托的人。 虽然刘涌心里早已经与其他那些大臣一样拿定了跳槽的主意,但在现如今,他毕竟还是义帝的中涓,再加上之前交情不错,刘涌突然觉得应该给熊心一点建议。 而且,既然自己的去向未定,那么在眼下还是要跟着熊心的,自然便要尽量替他谋一个尽可能好的局面,也为自己留点从容的空间。 刘涌咳了一下,开口道:“陛下,臣说句没见识的话……我觉得,太卜张成不应该参与这个事情。” 熊心交待完了话便闭上了眼,面无表情。听到刘涌突兀一说,也没把眼睛睁开,只问了句:“为什么?” 刘涌还是有些迟疑,他虽然是熊心的贴身近卫,但两人的年龄地位毕竟相差太远,平rì关系远未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故而刘涌怕有些话,说轻说重都不好。于是缓缓开口,点到即止:“项王安排的这场叙谈……怕是要收权……” 熊心等了等,听刘涌没急着说下文,笑道:“你果然长进了……”顿了顿,吸口气,似是提起了些说话的兴头:“不止,作将军的要查营阅军,此次项王召集这聚会,则是要阅政,这是大臣们表明立场的关口,谁肯跟项王,谁肯随孤,稍后便可见分晓了!” 刘涌点头,心道熊心果然不枉已活到知天命的年纪,世事自然还是看得清的。熊心在彭城经营三年,恩威俱在,这时如果说熊心被逐出城时,官员中只有一个张成愿意相随,只怕项羽和熊心都不会相信。刘邦去汉中时,诸侯将士自愿请随的还以万人计呢,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所以熊心这时可能也抱了看戏的心态,一股脑把朝中大员都叫了来,想看看这些臣子的表演。稍后上演的,将是一场义帝与霸王之间人望的角逐。 刘涌暗叹,熊心仍旧没有看清自己的处境。他离开彭城时,除了张成,可是没有一人跟随。刘涌相信,稍后府中,就会出现完全一边倒的景像,全都去攀项羽的高枝了。当然,熊心此时无法看清倒也正常,敝帚尤自珍,熊心一向恩泽朝野,多少有点信心也不为过。就拿刘涌自己来说,也是爱戴熊心的,只是熊心不比刘邦,刘邦至少还兵强马壮,有一班谋士良将,熊心却无兵无将,在乱世之中,强权面前,这点过往的恩惠,又能值几斤重? 刘涌听熊心把局态剖了底跟他说明白,知道熊心愿意听他敞开了说话,于是顿了顿,说:“恕臣直言,倒不用再等府中去见分晓,彭城虽大,如今朝中,肯忠心跟随陛下的人,依臣来看,以上陛下叫到的大员中,唯有太卜一人了!” 刘涌顿了一顿,看了眼熊心。 熊心并无反应,只是听着,刘涌咳了下,继续道,“陛下与项王向来不睦,此事群臣心知肚明,如今项王势大,愿意追随陛下的人,项王未必会宽厚待之。陛下现在虽然龙困浅滩,但天下共主的身份犹在,如果真出了彭城这虎狼之地,不保今后仍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在那之前,陛下可是要留一两个股肱之臣。太卜不但忠心,而且耿直,不懂隐忍。项王既布下此宴,来意一定不善,如果在今天的这个场合便把太卜暴露了,我只怕太卜不免要经些凶险……” 熊心已经睁开了眼睛,听着刘涌的说话,目不斜视地看向前面,静静听他说完,笑笑道:“那照你这么说,到场的人越少越好了?!” 刘涌知道熊心是在考他了,摇头道:“项王带话虽然风轻云淡,只说要和几位高德大夫叙叙,其意却在见所有的实权人物,陛下也是知道项王此意,即便我们不将全部有司皆作安排,项王也可临场点名要人,陛下正是无意与项王玩捉迷藏,故而才让属下将诸臣通知得这么周全……” 熊心苦笑了下,又闭上了眼睛:“你既知道,又何必在太卜身上多话?” 刘涌明白熊心此时以弱事强,小心谨慎自不为过,但少年心xìng,觉得熊心也未免小心太过,因道:“但安排之中,也可再有安排。项王既然志在收政,卑职想来,陛下大部臣子自然难逃此劫,令尹国老等重臣更是非出现不可。但陛下亦可在小范围内保住一两个可以先加定判的忠实臣子。太卜张成是司礼官员,本不参政,可谓方外之人,如此险恶之局,他实在没有参与进来的必要。若有其他陛下认为立场坚定的大夫,陛下也可稍稍隐匿一二。毕竟朝中大臣众多,只为塞满朝堂的话,并非难事。” 熊心久居彭城,对彭城朝廷的了解自然要多过项羽,这恐怕是熊心现在相比项羽来说,唯一占优势的地方,刘涌暗叹熊心为何对此优势反置之不用,完全顺项羽之意而为。 熊心笑了,颔首缓道:“你竟对太仆这么看重,他知道了想必很开心。”继而又笑笑,“离城?我此生怕是再也离不开彭城了……” 刘涌一愣。熊心这岔开的文不对题的一句话,倒让他有点糊涂了。 这话颇为萧索,大概反映了熊心的一丝心境,但刘涌更感兴趣的却是,听熊心话中意思,他至今仍留在彭城,倒并不是贪恋彭城的舒适富贵,反而像是有着不得以的苦衷。 熊心说:“身边诸臣中,你竟是第一个对我说应该出城的……你虽然总在我身边,但很多事我没跟你说,你自然也不知道。”顿一下道,“项王建霸王宫时来的那一批军士,名为监护宫殿营建,其实本意则在监控我而己!” 刘涌怔住。 *** 注:张成这个人取自刘洪胜先生的《楚汉英烈传》,刘先生采熊心是少年的设定,张成的职务是太傅。之隶没见到正史有载张成名姓,或者就是之隶孤陋不知道而已。这里改张成作太卜,不是史实,聊博友友们一笑。 另,求票求票~~~ 第六回 将相会齐聚帝府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在记忆之中刘涌确实和项王派来的这营军士打过交道。打头的中尉叫做项悍,是项羽的亲族,三月带兵两万回到彭城,便接替了彭城都司马一职,他是见过的。 “好了,”熊心掐断了对话,“不多谈了,以免项王生疑,”顿一下,仿似自语道,“你是这样看待现在众官的心思的?” 刘涌心道熊心果然仍是不愿意接受现实,但群臣皆叛,是历史上写明的事情,除非司马迁错了,不然他当然有把握,拱手说:“臣自审绝无差错!” 熊心冷笑道:“你哪里来的这份自信?那就拭目以待吧。太卜大人……就不要叫来了……眼下的情况,府上是非之地,多一人确实不如少一人。” 刘涌慨叹,应了声诺。 —————— 刘涌回复了钟离昧,又与钟离昧核准了项羽军中要入席的人数,钟离昧便道谢去还报项羽了。刘涌又安排了宣见各臣工的事宜,想起熊心所说自己是在被项羽监控于彭城的话,觉得此言颇多可思量处。 熊心把这种话透露给了他这个小小中涓,可见经过刚才短短一席对谈,自己与熊心的关系确实是更加进了一步。 刘涌暗自摇头,与熊心关系深,怕是没什么好处。 只是之前他以为熊心是自己不想离开彭城,似乎是想错了,难道是项羽不想让他离开? 刘涌纳罕,史上可不是这样的…… 刘涌正待细思,撇眼看到现在行在自己马侧的车驾,正是载侍女的车子,郊劳距离太远,所带侍女不多,前后三辆车,中间这辆窗畔,正坐着倩儿。 车内足有五六名侍女,本来就在叽叽喳喳,这时候看到刘涌,各种声音飞了出来: “这不是刘郎嘛,倩儿,他平时在你跟前那么听话,见到项王却不下拜,原来比起项王来,他更怕你一些呢……”倩儿身旁坐着的一个女孩咯咯笑着,她压低了声音,但显然着意保证了那声音可以被刘涌听到。 “那可不只是对倩儿好,刘将军一向对女孩子家都好,前段时间给后厢房里的妹妹们从城西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姐妹们都很感念呢……”另一个姑娘嘿嘿怪笑着说,把刘涌叫成了“将军”。 又一个女孩马上应和道:“可不是嘛,令尹府上李妈就看上刘大人了,昨天还跟人打听来着,李妈的女儿可是不错,隔几天可能就托媒提亲了,哈哈……” 刘涌知道这些鬼女娃是在调笑倩儿,但这一句却真的引起了他的兴趣,令尹府?听起来来头很大,忙扭头问:“李妈?哪个李妈?” “呦,我听说而己,刘大人也这么xìng急啊,”那姑娘一脸的猥琐,如果女孩子的表情也可以用猥琐来形容的话,“就是吕令尹府上厨堂里的李妈啊……” 刘涌哑然,厨堂?看来这个刘涌真的混的不咋的,看上他的都是些隶臣妾位次的,刘涌心里凉叹一声。自己好歹也爵至簪袅,感谢楚国的好政策,分配给了田地房产奴隶。虽然不多,总也算是有房有田有隶臣,绝对比穿越前的**丝身份要高一些了,怎的还是如此不济。 这群姐妹明显在赶着劲逗弄倩儿,刘涌看到倩儿抿紧了嘴,脸已是红得发透,显然是个很不经逗的小女孩。直到听到刘涌竟还主动打听李妈,终于忍不住转头过来瞪向刘涌。 刘涌立即感到一股女儿怨扑面而来。 倩儿嘟起嘴来,噌的一声把窗格拉住了。车里顿时激起一阵欢笑,有人喊道:“热呀!” ———————————————————— 郊劳队伍及项羽骑兵一行将至彭城,彭城父老早已经焚香遮道,山呼叩拜,情势壮观辉煌之极。 偶像,无论后人怎样看项羽,无论楚国的政治jīng英们怎样看项羽,无论关中被项军屠灭的万千魂灵怎样想项羽,在如今的楚国老百姓的心里,项羽就是绝对的偶像,是复国的英雄,是无需置疑的神将,是最值得依靠的人。有项羽在的战斗,没有失败的可能。 这也是项羽无论如何都要回江东的原因之一吧。 刘涌暗忖,后世帝王多杀名将,只怕跟这种百姓的热情也不无关系。大将军花着皇帝的钱,带了皇帝的兵,打个胜仗,挟威归来,帝王亲迎郊劳,回城时,老百姓们热情过度,拜的当然是那位大将军,皇帝心中少不了要平添几分萧索和惆怅。 只是这项羽花的既不是熊心的钱,带的也不是熊心的兵,现在危局所在,却是在上不在下。 既然今rì暂停祭祖,后事且待通知,那么诸官入得城来,便都散了去,各就其职,被宣召入义帝府议事的诸大员随义帝车辇开赴义帝府。刘涌早已快马先至,协同府内门尹及诸环列,依照熊心的嘱咐,开始安排各项接引事宜。 赵禹钱士锋等下属都算机灵好用,对刘涌的安排各各作速执行,待熊心一行回抵府上时,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其时迫近正午,但既然说是要议事,也就别指望一时半会能用餐,刘涌真觉得肚里有点咕咕叫了。正这时,钱士锋凑过来,对刘涌道:“老大,郊劳礼需用的一些辎重,由两辆皮车殿后拉着,走到城门前时突然坏了,需要再派车过去接过来,看要怎么安排。” 刘涌知道钱士锋说的是那些郊劳用的礼器,老远地拉了几十里路,一样也没派上用场,又拉了回来。心道这些礼器是不是真的有灵xìng在表示不高兴了,那点东西竟然还会压坏了车子?摇了摇头,道:“这里事情还多,你不要动,随便安排谁去辆车不就是了!” 钱士锋领诺,往府外去张罗,官员军将们已经在陆续入府。 熊心和项羽各自有侍女安排去洗尘整顿,其余诸官将就没有这待遇了,先入议事厅中坐毕,互相拱手各自打着寒暄,气氛倒也热闹非常。侍女往来穿梭,向席案上摆置各种漆器水饮果实。依熊心安排,此次项羽虽说是要议事,但也依家宴形式筹办,淡化尊位次序的严肃xìng,只是不上酒菜罢了。安排手下在府中环列站定后,刘涌进了门内抚剑而立,一身戎装,倒是威武。 这昔rì县府修造得规模也不小,山节藻梲,梁柱挺拔,堂厅中自然光源充足,通风流畅,如今堂内落坐六十余人,倒也不显拥挤,厅门洞开,廊中也排列了二十余人的席位。 刘涌细看厅上诸人,一一核对,见所邀大员一个不缺,心下稍安。再看项羽诸部,除了钟离昧外,其他俱不认得。一个虬髯巨目的,是郊劳时那策马奔向熊心打前锋的大汉,刘涌印象深刻。稍后,熊心提到过的那位几个月来一直留守彭城的项悍,也带了一名随从样子的人大踏步从廊中走来,在门口看了刘涌一眼,眯眼斜开,把佩剑解下递与刘涌,刘涌忙两手托住接了。项悍目不斜视,踏步入厅,马上拱手大声与厅内众人招呼起来。 刘涌把佩剑交于身后侍卫,集中拿去依序放了。心里想着项悍适才那束眼光,总觉得里面有股让他不寒而栗的杀气。 厅中嗡嗡交谈声不绝,时时有人发声哄笑。刘涌扫眼看着,项羽军将大都年轻,其中却有三位年龄较大的,刘涌觉得自己能猜得出其中两人大概的身份。 项羽一方基本都着甲胄,独有一人一袭深衣,举止儒雅,须发皆白,坐在军中一方最首位,刘涌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被项羽尊为“亚父”的范增了。 说来,范增对熊心也算是有功之人,当初如果没有范增力主倡议要寻找楚国后人立为楚王,项梁说不定也就效法那些陈胜、武臣、韩广、田偃之流,自立为王了。所以熊心被立为怀王得以复国之后,自然非常感念,一直以长者视之,就差点也叫他“亚父”了。说起来范增年纪那是相当大,比老人家熊心还年长二十余年,已经七十多岁,却仍然可以随军南征北讨,可见身子骨不是一般的好。其实按范增的年纪,足够项羽叫一声“亚爷爷”。 爷爷辈的范增在楚军一帮小年轻之中,看起来非常另类,然而顾盼之间,却是jīng芒四shè,可见其养生练气的本事。 第七回 猛激凌想起刘盈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另外一位头发花白,身着甲胄,也是军中不多的一个长者,高声大气,与对面臣子里的人谈笑不断,好像每个人他都认识一样,旁人都以左尹大人的官号称呼他。刘涌猜来,应该就是那个今年初在关中与刘邦暗自勾搭,鸿门宴上帮刘邦脱祸的项羽叔叔项伯。项伯时任楚国左尹,本属于朝中司法官员,但毕竟是铁杆项家人,也自然坐在军将之中。 说来当初刘邦在灞上,为了笼络项伯,已经与项伯定下了儿女亲家,现在刘邦的闺女,后来的鲁元公主尚在沛县,项伯刚刚随军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真打算去提这个亲。 对啊,刘涌心中一个激凌,刘邦的老父妻子,目前还都在距离彭城不远的沛县,那不是意味着,rì后的汉惠帝刘盈,目下便在附近? 刘涌心里猛感到一抹透亮。如果他要找个靠得住的人去傍大款,那么这刘盈可算得是棵长青树!刘盈现在大概六七岁,过几个月刘邦从汉中起兵后,刘盈一路有惊无险,被送抵汉中,明年被封王太子,之后就安安稳稳地过起那坐吃等死的好rì子,直到刘邦百战余生当上皇帝,他便作太子。之后他那天生辛苦劳碌命的爹地五六十岁了还得四处征讨除灭异姓王,他那心狠手辣的妈咪在宫中力除可以威胁皇储之位的其他皇子,真可谓四海咸平,身侧干净。于是刘邦去世后又安安稳稳当了皇帝,虽然吕后专权,但刘盈毕竟是她亲生儿子,无论如何总不会对刘盈下手,之后大汉朝数百年基业仍旧是刘家的,真可谓后福无穷。只可惜刘盈死得早了点,但至少在这几年楚汉相争的rì子里,他一直过得太平,坐收福利…… 最重要的,史书上屡次提到,刘盈心底纯良,不像他爹那么喜欢过河拆桥,是个至少不会害人的人。 刘涌心中一阵欣喜,方向似乎明确了点。 穿越要从娃娃抓起。自己穿越过来又没有时间限制,不是来过把瘾就走的,不妨就炒个波段,找个稳定升值毫无风险的股票一股脑押上! 刘涌禁不住都要对自己明智的发现高兴地笑出声来了,门外声起:“义帝驾到!西楚霸王驾到!” 厅中顿时安静下来,熊心与项羽两人在厅口互相让了一让,终于还是熊心先迈步进了厅中。 项羽抬眼一看,厅中正位上竟摆了两个席位,心中知其含义,呵呵一笑,道:“不敢,陛下自请上坐,寡人坐于堂下即可!” 熊心坚决礼让,项羽终于还是一脸不情愿地坐到主位的左席上。熊心也于右席坐定。 当下主臣寒暄,各各见了面。众人谈话中,刘涌也听清楚了几个名字,果不其然,范增、项伯他认得都不错,其下桓楚、项庄、项襄、项它等等如雷贯耳的各将,也都记了个脸熟。那个策马急奔差点一马蹄子踢到熊心的浓眉大眼,便是名将季布,看来项羽这次参与郊劳回城的队伍都是手下将军的亲军构成的。然而被后人称为项羽手下第一大将的龙且却没发现在席中,想必是留在军中镇守了。 范增仔细端视楚廷各臣,端起漆盏抿一口水,昂首微笑向熊心道:“臣随项王出征之后,听闻陛下又募得一位大贤,拜为太卜,臣心仰慕,却似不在座中,不知陛下可否引见?” 刘涌一惊,同时心中叹服,范增不愧为范增,心思之细密,简直令人恐惧。 刚才刘涌建议熊心不要召太卜张成来参与此会时,熊心有过一丝顾虑,所虑之处,无非就在于项羽可能会清点与会的人员,就是不召谁来,也少不了还得被点名叫出来,毫无意义。然而刘涌认为张成位次虽高,却不过是个司礼的官员,天下纷乱之际,这楚廷中有没有这个职位,原本都没什么打紧。而且张成是项羽大军出征之后征召进来的,项羽等人未必识得,却不曾想,范增早已把彭城楚廷的人员摸了个滚熟,连太卜这么个无关轻重的虚高职位也不放过,这一次真真是有备而来。 还好刘涌早已向熊心献过说辞,熊心也从容应对,答道:“哦,卜尹一职,本不干涉政务,孤家认为无需出席此会,便未去传唤,况且府中厅小,如此已然满席,历阳侯若yù与太卜互学增益,席后孤可再行安排。” 项羽在关中分封天下时,除了封王,也封了诸多侯爵,此时的范增,已经加封历阳侯,所以熊心以此爵称之。 范增颔首微笑:“臣随口一问,谢陛下关爱!” 刘涌猜不出范增能看透几分,索xìng也不去想。 不过看着范增对熊心处处算计的样子,刘涌还真有点觉得有趣。 怎么说当初立熊心为怀王也是这个范增的主意,还搞得熊心对他感恩戴德。但当初熊心谋夺项家军权之事,除了对宋义的用人不利,很大程度上也是败在了这个范增的身上。 熊心是信得过范增的,因为他的王位就是范增力争来的。范增似乎是复辟战国老格局的坚定拥护者,是根正苗红的老楚国革命派。但问题是,范增不是兵家,而是一个观气辨sè的yīn阳术士,虽然军事家中也有兵yīn阳家之一说,但yīn阳毕竟只是辅助技能,至于带兵演阵,恐怕范增并无此能力。但他要派遣范增随军却是一定的,因为他需要范增作个政委,来控制整个军队的故楚颜sè。 为了弥补范增的不知兵,熊心又用了有“知兵”之名的宋义,这样有宋义指挥军队,有政委范增保证军队xìng质,项羽沦落成了一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熊心的夺权策略不可谓不周全。 却可叹宋义也不是兵家,他是一个纵横策士,擅长的是合纵连横的口辩之术,对于真刀真枪的打仗也不是科班出身。 让一个纵横家带兵,妄图靠嘴皮子打仗;让一个yīn阳家坚持立场,人家却jīng于观察yīn阳互易的变化之道。结果宋义不能服众,被项羽所杀,范增迅速成为项羽亚父,熊心被卖得干干净净。 如此看来,之后楚汉相争中,项羽中了刘邦方面的反间计,对范增起了疑心,倒也不无原因: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谋士的心,心深似海,谁看得明白? 刘涌看向主位上跪坐端庄的熊心,不知他现在面对范增适才的yīn阳怪气,心中作何感想。 范增问完张成的事,大概是已经把到场人数清点过了,向着项羽点了点头,这动作虽轻微,刘涌却是看得明白。 项羽收到范增的这个信号,知道熊心这次没耍什么花招,撇嘴一笑,举起手中杯子,说了几句以水代酒,感谢诸位热情之类的客套话,堂中诸人都忙长跪起身子,举起漆盏掩嘴喝了。 刘涌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很荒唐的想法,项羽这漆盏会不会被他向地上一摔,手下诸兵将就都跳将起来,从怀里拔出匕首来纷纷将对面诸官员杀个干净…… 刘涌也承认,自己电视剧看多了,里面政敌相会时,经常举起杯子喝酒,扔掉杯子杀人。 但鸿门宴已经证明,项羽不好这口。 项羽的漆盏没有被摔,而是安安稳稳放回到桌上去了。 场中诸人都放下盏碟,侍女们穿行而入,又都把水满上。 范增又开口了:“诸位,昔年陈王首倡义事,诛伐暴秦,陈王殁后,武信君起,感念故楚恩德,恭立怀王,终借故楚千年余烈,得灭嬴秦,四海咸平。故而诸侯敬服,共推怀王为义帝,择都于郴州,又推鲁公为西楚霸王,择都于彭城。” 说到这里,范增顿了一下。 厅中静得落针可闻。 人们都知道, 料要抖出来了, 终于要出来了。 范增话中的武信君,便是指的项梁,项梁立熊心为怀王后自封武信君,史实如此,聊作一述。 刘涌看向范增,范增两眼微眯,两唇微抿,一副游悠姿态,仿似很享受这种cāo纵诸人心境的感觉。真是七十而从心所yù的样子。 刘涌听得到有人衣袖拂动的细小声音。厅中似乎蕴着一股力量,极力鼓胀着。 *** 写文很有点辛苦,望友友们投上一票推荐,以资鼓励,之隶拜谢! 第八回 天之道万物刍狗 - 太傅很忙 - 之隶 () 范增继续道:“义帝自今以后,君临天下,抚平四海,威德不再限于楚国一域。势变时易,楚国亦不复在,今为西楚,九江,衡山,临江等国,项王之西楚属地,仍大抵是目前诸位所辖之处,项王既归,西楚之政当启,诸位久在彭城,辅佐义帝,擅于治政,劳苦功高,项王此后,仍不免要求教于诸君。愿就西楚王廷任职者,爵同原爵,职不减阶,老朽在此,代霸王申明此事!” 说到此时又是一顿,伸手拿起漆盏,横举一划,作敬酒之势。 项羽军将与熊心诸臣各坐在正厅的一侧,相互对着。范增这时候敬的自然是对面诸臣,彭城臣子们都正在奋耳聆听,字字不敢放过,范增这动作太过突然,众臣子竟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看明白了才纷纷开始举漆盏,一片手忙脚乱。 刘涌看向熊心,熊心脸目肃然,竟是没有表情,身子也丝毫不动。 范增放下漆盏,环视一周,接着说道:“然则诸位本是义帝臣子,如今义帝荣为天下共主,愿继续追随义帝,为天子辅者,羽儿虽不舍,也难强求。” 范增此时忽而改称项王为羽儿,刘涌有些不解,惑然望向范增。 范增一顿之下,随即字字清朗:“故而今rì在此,愿随义帝,而或愿随项王,烦请诸贤士明示!” 范增戛然而止,极为突兀,最后一句已是加重了语气,一抛而出,厅中登时极静,落针可闻。 刘涌暗叹一句狠毒。 他已经预料到项羽可能会这样逼迫臣工,所以才阻止熊心召张成入府。但切实听到范增这一番话时,仍觉得阵阵心寒。 然后激动地暗自得瑟一句:范增是会议营销的高手啊! 两千年后商业兴旺,花样百出的营销界有一种惯用的营销伎俩,在于jīng心使用时间与气场,促进成交,刘涌曾多次参与组织,深谙其中之秘,每试不爽。就是屡屡作为组织者的刘涌,也常常诧异于这种形式对社会心理学jīng妙利用之后的效果。 如果项羽只是想收权,那么只需要声明,自明rì起西楚议事改为项府即可,诸臣工回家自己研判形势,用脚投票,明天天一亮,谁想跟着项羽,谁想跟着熊心,自见分晓。然而范增却要来这么一出,让臣子们当场表态,一则使用时间压力,逼迫臣子站队,让他们无暇斟酌,作出承诺,二则使用气场压力,对面无数jīng亮甲胄之士,强弱立判。在如此大的压力之下,人们多会就范,这将大大增加臣子向项羽投诚的比率。 刘涌大概明白了,为什么熊心离开彭城时会那么凄凉,竟无一人跟随。也许范增已经汲取了数万诸侯与军兵追随刘邦的教训,针对熊心,决心要痛下杀手,决不让刘邦大得人心的局面重演。 更重要的,范增此举会让熊心亲眼看到自己苦心经营的官吏体系瞬间土崩瓦解,同时也是一场极大的羞辱,这对熊心的心理打击会是毁灭xìng的。熊心在这之后,还怎么可能有信心去与人争斗? 立熊心者,范增,灭熊心者,也是范增。 刘涌很清晰地感到自己又学了一课。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凡成熟的政治家,都不会因情因人废事,生杀立灭,皆顺势而为。 刘涌摇头,对一个才具本来只算平庸,又已经处于绝对劣势的熊心,范增有必要下此狠手么? 同时也一笑:自己既有此问,便要对自己存疑――哪怕懂得那以万物为刍狗的道理,他刘涌真能做得到吗? 看向熊心,熊心却依然一脸肃然,表情从容,便像在进行某种他早就已经胸有成竹的仪式。 刘涌暗自佩服了下熊心的心理素质。 厅中死一般寂静。 刘涌偷眼扫视诸臣子,心道,既然是会议营销,那么一定有托。 会议虽然可以制造非常大的压力,但是如果没有爆破点,众人却往往像被困在气球里的气,球体鼓涨而不破。如果没有一根符合自己意愿的针来刺破这个气球,甚至由一个持反对意见的人第一个捅破这个球,反而会造成反噬的效果。所以,会议营销一定要有托。 同样,在这时,刘涌相信范增一定早已经安排好了这根针。 这臣子席中一片yīn晴不定的犬儒表情图中,哪一个会是这根针呢? 这根针的效果又会如何? ―――――― “……臣本楚地臣,未敢僭为天子佐。” 第一个说话的是位居义帝臣工中首席的令尹吕清,在喋喋不休说了无数废话之后,最后落脚的一句。 刘涌想到那个侍女说起的吕令尹府上的李妈。他当时怦然心动,自然就是因为“令尹府”三个字,只不过知道了看上他的只是一个“厨堂的李妈”时,又不免怅然若失了。如果看上他的是这位吕令尹,那可是件美事。如果能作吕清的女婿,刘涌觉得自己这一段穿越之旅可能会很惬意。刘涌记得吕家一直到刘邦立汉后,还安安稳稳地存在着,且享有新阳侯的爵位。 刘涌看去,吕清也已是一头华发,年纪可能比熊心还要大。他的儿子吕臣本是陈胜中涓,在陈胜被自己车夫杀死之后,吕臣领着一支苍头军夺回已经降秦的陈城,杀死了车夫庄贾为陈胜报了仇。吕臣的行为相当于在项梁到来之前,暂时又撑起了楚国反秦的大旗,故而大功卓著,没有人敢轻视,与项梁、刘邦同属军中实力派。项梁渡江而来,顶的头衔是上柱国,是陈胜的一个叫召平的臣子矫陈胜诏封的,自然比小小中涓吕臣的职份要高,吕臣那时又被秦军击败,被秦军追得到处跑,楚国的主心骨便落到项梁身上,吕臣委于项梁身旁。项梁死后,熊心谋夺军政大权,项梁故旧之中,只重用了一个刘邦,吕臣手上的苍头军也被熊心收了去。作为交换,熊心分别给了吕清、吕臣父子令尹、司徒之职。面对熊心的夺权,吕清吕臣表现很顺从。 令尹这个职位,是很微妙的位置。楚国令尹是百官中的最大官职,集行政军事司法外交于一身,相当于通常说的宰相,楚王不说话时,他说的话就与楚王无异。可谓位极人臣。然而这样的职位同样非常容易被架空,又极易惹祸。既然令尹与楚王之间除了地位上有差别,职能范围上完全等大,那么便极易造成双头政治。令尹管得多了,楚王仿佛成了摆设,容易被指摘为刁狂,难免遭忌;令尹管得少了,又是尸位素餐,楚王要你何用?故而楚国历史上,令尹极多不得善终者,因为各种原因被诛除。 吕清年纪已经不小,自然知道其中厉害,人老则心气弱,上任之后多听少说,有缺补缺,无缺装缺。熊心本来也就是想用令尹这个位子稳住吕臣,让吕清养老,见吕清如此,自然听之任之。 然而时移势易,如今熊氏养老院眼看便要倒闭,如果还想继续养老,转向项氏养老院自然是明智的。 吕清刚才的一通讲话,把追随熊心说成了高升,把跟着项羽说成了本份,这面大旗一树,立时应者云集,堂中接二连三,各抒己见。刘涌一一听去,大意无差,都是向项羽尽忠罢了。 不过毕竟都是文臣,行事都还是相当儒雅规矩,一个接一个的说,没有喧哗之态。因为大家都知道,如此更能看得清楚,哪个表了态,哪个还没表,免得自己的马屁被喧哗遮盖了去。个个无师自通,没有训练而秩序井然,刘涌感叹,无论哪个时代,注意会场纪律都是有好处的。 项羽在堂上主位,一脸严肃,不见丝毫表情,目光随着不断说话的诸人游转,只是听着。 熊心则仍是直视向前的样子,仿似堂中发生的事与自己毫无关系,脸上波澜不惊。 刘涌不知道这是镇静,还是面对屠刀的麻木。 突然一个粗重的声音响起来:“我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咱们楚国和天下哪个大,郴州在哪我也不知道,按本心说,我也不愿意去郴州!” 大家说话一直都文绉绉,这粗鄙不文的话听来很不着调,刘涌以及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跟过去,说话的是在墙角落座的一个中年人。 第九回 屠狗辈每多仗义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刘涌借着本尊的记忆认得,此人是前rì已辞职的工尹李大人手下属官,时任集尹的周志。这人平rì里就是一副大大咧咧不着调的样子,大概和市集上整rì吆喝的小贩厮混得多了。 周志两手撑在几上,摇头晃脑:“可我本来是个杀狗的屠户,家里一寸地也没有,有我也不会种。这年头狗子都死得找不着了,几年前差点饿死,后来在市场上遇到义帝和工尹李大人,义帝觉得我小子做人实诚,让我跟李大人做事,还一路提携我做到集尹,我才娶了老婆生了娃。义帝的恩情,我这辈子是报不完了,义帝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当官我不会,义帝哪天想吃狗肉了,杀白眼狗子的手法我还记得!” 厅里的人大眼瞪小眼,都瞪着周志的小眼。 周志顿了顿,咽了下口水,说:“好啦,说完了!” ―――――――――――― 结果与刘涌猜测的有出入,在周志之后,又有两名官员声明要追随熊心。 熊心在堂上主位,遥遥向刘涌看了一眼,两人眼睛对上,刘涌竟从这位五十多岁的老人眼中看到了一丝戏谑。 刘涌实在觉得难以揣想熊心目前的心境。 但无论怎样,如此多的官员整体投向项羽,项羽如果愿意,那么西楚朝廷明天就可以开张。两国国号不同,玺绶之类也无需交替,更何况现在项羽手中已经拿了秦皇的传国玉玺。如果猜得不错,项羽在路上时应该就已经把西楚百官的印令都刻好了。只要范增把义帝府中屯储的大量文件套弄了走,熊心从此就可以光荣退休了。 这本就是大势所趋,也似乎没什么可感慨的。 正想间,却听到了熊心的声音。不知是否刘涌心理影响,熊心的声音听起来颇为苍老:“项王,几个月来,孤多次提出,委政于令尹,行就郴州,项王一力不肯,要我多经营几月。今rì后,当可还政于项王,孤于彭城,也就已尽职份,便打算几rì内就起程赴郴,万望项王莫再强留。” 刘涌心中泛起异样:果不其然,熊心是自己想要离开彭城的,而项羽的态度竟一直是强留。情况并非如史上所记,熊心一直赖在彭城,最终却被项羽所逐。 是啊,任谁还愿意在这样的局面下,留在彭城丢人现眼呢? 项羽看向熊心。 熊心的一脸颓然应该让项羽心情大好。 “陛下何用太急?郴州宫城尚未建好,过去徒受车马之苦。况寡人新到彭城,虽有诸贤士辅政,然寡人对政事多昏昧不明,还需要向陛下随时加以请教,万望陛下多留些时rì!”项羽缓缓道,“适才愿随陛下赴郴的这几位贤士,也便可放宽胸怀,摒了案牍,静心休憩一段时间。诸位的俸禄,寡人保证由西楚依时发放,还请都安心在彭城留驻些时rì!” 刘涌纳罕,项羽既不说让熊心长久住在彭城,又不让他离去,这唱的是哪一出? 而当下一个激凌。 刘涌想到了熊心的死亡时间,是在今年的十月。 而如今刚刚五月。 刘涌一穿越过来发现自己是义帝的手下,便只想着自己这主子的死期已至,说不定自己也死期已至,却忘记了细思熊心死亡的时间。 熊心死于郴县,而从彭城乘车向郴州赶,赶到郴州也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也就是说,熊心离开彭城是在八月左右。刘涌且想起史迁记载英布是八月开始派人追杀熊心,英布派人追杀熊心之时,应该也即是熊心出彭城之后,这场追杀历时两个月!故而熊心离开彭城是在七八月间,当无疑。 他还要在这里至少住上两个月的时间! 为什么项羽会留熊心在彭城这么长时间?刘涌皱紧了眉头。 熊心在主座上又坚持了一下离城的愿望,项羽又挡了回去。往复再三,熊心终究没能让项羽答允他离开彭城,也不再碎碎念,这事就算又被盖下。 诸人又都闲话一会儿,项羽忽然说:“如今天下初定,各地却是纷扰未清,事局多变,城中防卫须得小心。义帝府乃彭城重中之重,一府系天下安危,不可不察。我观陛下中涓,相貌清伟,人才卓越,然而毕竟未经战阵,年纪太轻,府中戒卫松懈不堪,长此以往,恐有不虞啊!” 刘涌一怔。 在这种场合,在场的不是年薪千担计的大员,就是掌兵万计的将军,刘涌在这里一直是在做看客,却没想到以项羽之尊,竟然突然议论起他来。 厅中人的眼光也倏倏转向这边,刘涌瞬间处于全厅注视之下。 刘涌吸口气,无暇多想,瞪起两只无辜的大眼看向项羽。 项羽也正在看着他,目光并不凌厉。 刘涌再看看熊心,熊心两眉微紧,侧目看着项羽案上的漆盏,似在等项羽下文。 而项羽却停了下来,刘涌拿不准他是不是在等自己回话。 刚才郊劳时他已经顶撞过项羽,难道这便是项羽发难的开始吗? 刘涌拿定主意,前迈两步,单膝跪下道:“臣有罪,不知我王所说松懈处是指哪里,还望我王指点!” 项羽却没有理他,转向熊心道:“寡人试向陛下推荐一人。”顿一下,声音一厉:“都司马!” 席中项悍应道:“末将在!” “选荐一人!” 甲胄声响,项悍站起身来,走到堂中单膝跪了,喊道:“李金!” 将士席中一人高声应了,也跟过来跪下。项悍道:“此人名叫李金,我楚国人氏,随项王军征讨四方,骑shè剑术尚可,前段时rì又回彭城历练,防务娴熟,末将保举他卫护陛下,陛下定可无忧!” 刘涌微抬头看,见这李金便是跟着项悍走进府来的那人。身形魁伟,一脸横肉。刘涌明白了项羽的意思,看样子,是要炒他刘涌的鱿鱼了。 项羽微抬了抬下巴,项悍和李金便即站身起来,卓立堂中。刘涌却依然跪在那里,无人过问。 熊心知道项羽是要换他亲卫,这一换之后,自己便真如笼中之鸟,时时处于项羽监视之下,连人身zì yóu也不再有。而情势如此,熊心知道无可违拗,看看仍旧跪在堂下的刘涌,笑了笑,对项羽说:“项王厚意,孤心甚为感动,我观李卿人才非凡,足当此任。只是孤之中涓,在府中已久,虽然无功,但也尚无过错,且府务熟悉,可否继续于府中留用,辅助李卿呢?” 项羽摇头道:“中涓一职,责任重大,非从军者无能为之。想如今的司徒吕臣大人,当初便是陈王中涓,若非当时吕大人不在陈王身边,那小小车夫岂能杀得了陈王?今陛下之中涓,不求有吕大人之才,至少也要足够武勇。我观目下这位中涓大人,少历风雨,相差甚远,陛下若不信,可使之与这个……李金对剑,若其可胜得李金,我便不再多言!” 刘涌闻言一惊。刘涌穿越前是个彻彻底底的宅男,舞枪弄棒的事情从来没干过,这个刘涌的身体倒是结实,两手也老茧丛生,想必剑术也不算差,记忆之中义帝府里的侍卫还都不是他的对手,若是之前的刘涌,也许还与眼前这李金大汉有的一玩,但刘涌新穿越过来,身体动作尚不协调,如何敢拿剑与久经战阵的人对抗? 刀剑无眼,真打起来,自己小命是否可保,尚是变数。 对项羽不敬的报应这么快就到了吗? 刘涌心里瓦凉,如果项羽执意要他比这场剑,搞不好很快就会结束他这场时长不到一天的穿越了。 便听李金也声如洪钟地大叫一声:“卑职请与中涓大人一试剑法,请陛下恩准!” 刘涌心下叫苦,额头一片冷汗,幸好是跪着低着头,旁人看不着。 第十回 调军营府门对峙 - 太傅很忙 - 之隶 () 熊心开口道:“那便不必了,中涓刘涌与李卿比起来,自然不及。只是这刘涌本是魏国后人,先人也曾抗击暴秦而死,魏亡后避难于丰砀之间,早年受了不少苦处,他早时也曾随军征伐乱贼,获簪袅之爵,既然不适合中涓一职,那么还请项王妥善安置,不负于昔年的抗秦英烈。” 刘涌登时颇为感动,熊心这话点明他是根正苗红的抗秦烈士后代,因为项羽的亲族多是抗秦而死,这意思应该在于想引起项羽相惜之心,免得恶待了他。 项羽笑道:“陛下放心,寡人自会安排。”转向项悍道,“都司马,这个人以及义帝府上所有侍卫,从明天起归你的都护军统领!记得,人家可是做过义帝中涓的人,要好生照顾!” 刘涌跪在地上惊中带忿,“好生照顾”,鬼知道自己会让项悍照顾成什么样子…… 项悍应了。项羽笑笑,这才悠悠转向刘涌说:“你就起来吧!你和李金交接完后,明rì就到都护军中报道!” 刘涌无可奈何,只得道了谢起身。暗笑自己先前还担心会在郴州给熊心陪葬,却原来自己压根就没机会安安稳稳在义帝府等到熊心出城。军营之中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恶遇等着自己,索xìng不去多想。 项羽心怀大畅,和众人高声谈论片刻,说道:“正午已过,想必大家都饿得很了,寡人久未归家,中午便不陪诸位,晚上于寡人府中设晚宴,宴请诸位贤士,务请届时赏光!” 堂中轰然纷纷答应。项羽便洒然起身,向熊心拱手告辞。这一场会便算结束。 项羽走过刘涌身边,目不斜视,其后诸将鱼贯而过,项悍与李金走在最后,两人在刘涌身边停顿了下,项悍对李金道:“作速把交接的事情办完!”李金点头道诺,两人也便走出门去,自始至终没有看刘涌一眼。 厨堂早就准备了午宴,本来打算会后让与会的臣子将军们在府内吃饭。但如今项羽起身便走,熊心也没说一句留客的话,如此就散了。 刘涌看看熊心,熊心送项羽,只走到堂中,便停了脚步,如此军将们都已经出了门,臣子们排在后面。 熊心便向诸大臣抬了下手,话也未说一句,转头向堂侧花厅门廊方向走去。 臣工们见义帝也没留他们吃饭的意思,只好纷纷离席出门。刘涌看到周志离席后顿了顿,看向义帝走去的门廊,略一思忖,还是抬脚随诸臣向门口走来。 刘涌摇摇头,待大臣们都冉冉出府,自己送至门口。 却一抬眼,看到义帝府外一溜军兵,隔一段站一个,个个雄纠纠气昂昂,一手持戟一手撑腰,已经把义帝府围了个严实。 而就在义帝府门前,李金正在点喝一队兵,喝叫完毕,便昂然立于一侧,也待大臣散去。 刘涌吸一口气:动作好快,这就来接手了? 扫一眼街边,发现倩儿提了篮东西,正快步向府门走过来,看起来是去采买了些东西。 绕过一位官员的车子,倩儿就要入府,抬头看到刘涌在府门口站着,把嘴一嘟,低了头直管向府门走,看来对刘涌的怨气还没消。 忽听到炸雷般一声:“站住!” 倩儿吓得全身一耸,止了脚步,回头看时,却是李金。 李金踱到倩儿身侧,一双眼睛把倩儿上下扫视,目光逐渐变得sè迷迷,傲然问道:“你哪里的!” 倩儿看他眼神不对,缩了缩身子,道:“奴婢是义帝府上的,到街上例行采买些东西……” “篮子里是什么?”李金问道,说着就要伸手抓向篮子。 倩儿下意识一护,怯道:“都是例行要采买的……” “倩儿!”刘涌喊了一声,“回来!” 倩儿听了刘涌的喊声,如遇大赦,忙应一声,夹起篮子蹭蹭几步趋上台阶,避到刘涌后面,钻进府门去了。 李金抬头看向刘涌,啐了一声,紧皱起眉头,上了台阶到刘涌面前,道:“还不赶紧把中涓印信交于我!和你那帮小子把东西收拾好了带走,以后不准再踏入义帝府!” 刘涌压了一下胸中之火,反笑道:“我自然会交出,但也是交给义帝,李大人就先等等吧!”说完也不顾李金脸sè,转身向府内走去。 李金喝道:“好小子,死到临头还嘴硬,我看你去了都护军能熬得过几天!” 刘涌已经走回府门口,看到钱士锋等不少属下聚到了门厅处,正看着他们。 刘涌眉头皱了皱,想必他们这些侍卫要被裁撤,被赶到都护军去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所以这帮小崽子才一个个心神不定,跑出来找刘涌打听情况。 刘涌站定,心道你李金说的话倒是点醒了我,反正横竖进了都护军都不会有好rì子,我怕你作甚!我好歹也是个中涓,管着五十来号人的,总不能在这帮下属面前跌了面子。旋即转过身子,看着李金身后一彪人马,说:“你要带兵入府?” 李金偏拱下手:“奉项王之命!你有异议?” 刘涌提起腰间的中涓令,道:“目前为止,义帝府中涓的位置还是我在做,你要在府外面围几圈,那是都护的事,与我无关,但是义帝府内,没有我同意,任何人不得进入!” 李金大怒:“你敢违抗项王之命?!” 刘涌随即喝了回去:“项王是命令你与我交接!如今交接尚未开始,你还不是义帝中涓,就要带兵闯入义帝府,你是要造反吗?!” “你!”李金是个军中勇士,口舌之辩哪里是刘涌对手,一怒之下,腰中佩剑亢郎拔出,“你抗王命,我可斩之!” “这哪里是项王命令!是你假借项王之名行你拔扈之实!你若想赚一个兵攻义帝府的名号,就闯一个试试,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够项王来砍!”刘涌喝道,随即把手向后一挥,“府卫兄弟何在?!“ 以赵禹和钱士锋为首的侍卫们听到老大发喊,赶忙一声叫,纷纷也拔剑出鞘急跑两步,一时间甲胄乱撞,剑声乱响,侍卫们都已经挺剑立在刘涌身后。 刘涌身侧伸出许多青晃晃的剑刃,更是壮了胆,对李金喝道:“看你能不能闯得进去!” 李金身后兵士看到这副架式,两边人都已经拔了剑,也就赶紧全都自发急叉叉拔剑。不过看起来李金带的这帮人不像项羽的那些亲卫一样训练有素,也都像是一帮新兵蛋子,由于处于行进队形,李金又没有下令,士兵们不知怎样调整站位,一拔剑互相碰撞,也是乱七八糟。 义帝府门内外一时热闹非常。刘涌和李金便像两只斗鸡互相顶着。 刘涌心道,单打独斗我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要硬闯府门的话,身后面这帮兄弟的气势还是有的。最主要的是,刘涌相信李金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攻进义帝府。无论怎样,项羽一定不会愿意在诸侯们之间传播出他回到彭城第一天就派兵打进了义帝府的舆论。兹事体大,李金就是再莽撞,这点脑袋他应该有。 义帝府本来就是以前的彭城县府,县府门前的街道自然是彭城最宽绰,以前最繁华的地方。府门前还临着黄河故道的一条支流,水流缓慢不浊,倒也是碧水层波。如今的府前路当然不如楚国尚在时繁华,却也不乏人流,如此看到两队兵士突然拔剑相向,行人尽皆愕然,纷纷躲避,远远跑开后又探头探脑地看着。 刘涌已经在李金眼中看到了一点犹豫,心道果然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 刘涌却明白,这种相持时间不能长,因为是突发事件,所以李金那智商不够的脑袋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但一旦相持,激起了李金的血xìng来,他真的冲杀上来,自己讨不了好。 刘涌两臂分开止住自己身后的卫士们,渐渐后退。 李金又是一怔,下意识上前迈了一步。 刘涌退到府门后,拱了拱手,语气温和:“李大人,我会向义帝交出印信,之后义帝自会召大人及兵士入府,李大人稍安勿躁!”说完,对身边人下令道,“关门!” 府门迅速闭合,门缝中可以看到李金大叫一声,快步向前奔来。 第十一回 滴水不漏城如桶 - 太傅很忙 - 之隶 () 门已经关住。 刘涌听得到李金喝骂他的声音,但李金却不敢砸门。 这毕竟是义帝的府门。 刘涌微微笑笑,他当然没有与李金对骂的兴趣。呼了口气,扭过头来,正对着自己的,是手下一票满脸迷茫,表情古怪的兄弟。 刘涌咧嘴哈哈一笑,也不管这些人听不听得懂,说道:“都什么表情啊!树挪死人挪活,不过换一个地方打工而己,都jīng神点!” ―――――――――――――――――――――――――― 刘涌安顿了诸兄弟先各司其职,听候命令,自己到西角厢房里清理了下东西,便要去面见熊心,上交中涓的令印了。 心想目前看来,去了都护军真的凶多吉少,自己还是赶紧安排脱逃的事情为妙。抓紧时间去找那六岁的未来汉朝皇帝刘盈才是正事,以后若有缘份,再来相会吧。 自己身上验牒齐备,这时候只要安稳出了府,随便哪个方向,要出城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如果进了军营,再想跑怕就难了。虽然自己刚刚带着一票兄弟惹了点小事儿,这票兄弟的表现也还真的算是够意思,这时候就开溜多少有点显得他不够意思。但小命要紧,也顾不得那许多意思了,想着自己要理智些,耍不得平rì里那些仗义脾气。另外如果自己这个打头的走了,手下这几十个小小侍卫应该也不会被怎么样吧…… 努力宽慰着自己的一点愧疚,心道先去见熊心再说。正要出厢房门,却被一个闪进来的身子挡了去路,刘涌一怔,定眼看时,竟是倩儿。 倩儿闪着一双大眼睛,其中颇多惧怕。 刘涌记得倩儿也还不到十六岁,水骨玉肌初长成,个头在女孩子中算高挑的,一张脸已经挂了几分成熟的味道,在府中侍女中,相貌最为佼好。也难怪那李金显出那种目光。但在现在的刘涌看来,不到十六岁的倩儿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小女孩,也许这时代的男人xìng口味普遍偏幼,但刘涌还远未被同化过来。 倩儿抬头看着刘涌问:“你要……到军中去了?”她显是刚在府中听到消息,一惊之下,昨晚和路上产生的不快都放到一边顾不得了。 刘涌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记忆中本尊和倩儿两人确实是说了不少海誓山盟,私定了终身的,但眼下的情况…… 倩儿的眼圈明显开始发红,喃道:“那我怎么办!”上前一步,两手攥了刘涌衣袖,“刚才那人是要顶你的中涓职位吗?他不像个好人,眼神让人害怕!” 倩儿贴近,喷气如兰。刘涌慌了眉眼,两手摊开,不知道该放哪里去,听倩儿如此说,安慰道:“放心,这毕竟是义帝府中,他作中涓上任后也不敢怎么样……” 然而这句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得不保险,想起李金那副样子,总不像个善类。 倩儿把头撞到刘涌胸上,眼泪已经冒出来,有些哽咽的说:“我害怕,你到哪里,我就要跟到哪里,你带我一起走!” 刘涌眉头大皱。倩儿的肩膀在自己胸前抽泣不止,他无法,伸臂拢了,轻拍道:“先待我到军中看看,有机会一定带你离开这里……你要在府里把自己照顾好先!” 倩儿轻哭略止,抬起脸来,端的梨花带雨:“好,倩儿乖乖在府里,等着你来接我!” 倩儿说得极为认真,刘涌盯着倩儿看,倩儿脸上又飞红霞,两眼若水,刘涌知道这女孩情浓难解,是真心属意于本尊的,现在也就是真心属意于他了,觉得心下稍沉。 这时钱士锋突然晃进厢房来,见状赶忙又避出去了。 刘涌问句“什么事?”钱士锋在门外答道:“老大,义帝召你过去一趟!“ 刘涌如释重负,忙道:“好!这就去!我也正要找陛下!”看着倩儿依然娇怯的样子,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中生出些不忍,咧嘴笑下,撑开倩儿来,看她嘴翘着,脑袋依然在抽抽,娃娃一般,刘涌摇摇头,刮了下倩儿鼻子,郑重道:“别怕!” 倩儿点点头,刘涌收拾下心情,迈步出门。 刚一出门,钱士锋附耳来道:“老大,城西的辎重没能运回来!” 刘涌一怔,看着钱士锋脸sè不对,讶道:“怎么说?” 钱士锋抿了下嘴道:“那些翻在城外的辎重,适才老大不是吩咐派辆车去清理运回来嘛。但那些派出的兄弟在西城门都被截住了出不得城,据城门阍人说,现在项王刚刚回城,防卫升级,凡朝廷任职的人都不得随意出入,他们查看每个出城人的验牒,凡是验牒上注明有朝廷职务的均不得放行,除非先在项王府报备,附上军中令牒!” 刘涌愣怔,项悍虽然接替都司马已经有两个多月,却还从来没有过什么动作。 此时终于动了。 如此说来,架空义帝,剥离臣子,调开侍卫,监视群臣,这是一整套的动作,项羽甫一回城,已经全部就绪了。 看这滴水不漏的架式,刘涌微微吸气。 自己竟然还想扎猛子逃掉,刘涌摇了摇头,在项羽的手掌心里,看来想翻个十万八千里的跟头殊为不易。 都护军既然已经开始戒备,只怕他插翅也难逃出彭城去。且不说熊心沿用秦制,将验牒做得极为jīng制,极难仿造,若单论阍人要认出他,就其实根本不需要验牒,他这张脸就根本没有蒙混过关的可能。本尊记忆中那些阍人都是项悍军中的人,驻守在此已经近三个月,平时出入城门时一看是他,挥挥手也就放行了,自然是认得他了。 苦笑一下,把心一横,对钱士锋道:“没事,那些礼器丢在城外也没人抢。那就把这事情留给接替我们的那帮家伙吧,他们出城肯定方便!”看看面sèyīn晴不定的钱士锋,笑道,“别想那么多,要淡定。” 钱士锋领会了一下淡定的意思,点了点头。 ―――――――――― 刘涌在熊心花厅外报了声,开门走了进去。 刘涌已经换了平时装束,但毕竟是武人身份,着的是紧袖及膝上衣,一条裤子松松绑了腿。虽然早有刘涌本尊的记忆打底,他对这身衣裳并不觉得吃惊,但毕竟穿起来还是很别扭的,尤其这条裤子……是开裆的。 古人的裤子在开始时只是两条单独的裤筒,是只对腿起保温作用的,两条裤腿的上部并不相连。后来懂得将裤腿连在一起了,却也仍不知道,或者就是根本没想过要怎样做一条不开裆的裤子。所以其实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人们无论大人娃娃,都穿着开裆裤过rì子,直到宋代的墓葬中,还可以看得到成年人穿的开裆裤子。更莫说刘涌所在的这时候,所有裤子竟都是开裆的。好在一来这开裆裤里面还穿着相当于如今内裤的“裙”,二来外衣都很长,即便是短衣也长可及膝,足以遮盖严实,不至于轻易露点走光。 然而走光的风险系数依然很大,所以这个时代对正式坐姿的要求是跪坐,两膝夹得紧紧地,就像两千年后穿一步裙的美女坐在椅子上时一样紧。 既然穿上了这一身不自在的衣服,不再着甲胄,刘涌入堂即长身跪倒,见过熊心。 熊心着刘涌起身,道:“害你被调入都护军,怕是要让你受些委屈了。” 刘涌生出一阵感动。经了项羽范增如此一顿作弄,想必熊心的心态不会很好,这时见面第一句话却是关心他,不禁感叹熊心终究还是有王者之风的,忙应道:“陛下如此言语,让臣如何克当……男儿入军营历练本是份所应当,倒也不敢说委屈。”吸口气,呈上自己的印令,“只是今后不能再侍奉陛下,臣心里难受……”顿一下道:“李金在府外候旨,陛下可以随时召见他!” 熊心没急着接他手里的令印,而是微微笑着:“听说,是你把李金堵在门外的?” 第十二回 义帝花厅剖生平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刘涌一怔,心道是哪个妮子这么多嘴,刚刚发生的事就传到熊心耳朵里了,当下脸一热:“臣做事莽撞,陛下……” 熊心插入说:“孤最近是没有太关注你,你变了很多。”他伸手接了令印,笑了笑道,“虽然还是偶尔失于蛮莽,但你懂得用脑子了!” 刘涌也苦笑了下,竟能得到这样的评价,以前的刘涌是怎样的一个莽夫啊…… “我要问一下你,”熊心仰了仰身子,“如今项王如rì中天,为什么你不像那些臣子一般,弃孤家而投项王?” 刘涌一怔,为什么?因为他知道项羽也是尊泥菩萨,也是靠不住的。当然更主要的,他穿越过来尚不及一天,其实也还没活清楚,一切所为不过跟着感觉走而已。 他当然不能这样答,略一思忖道:“项王用人而不信人,其所任爱,不是项家亲族就是他大舅子,有奇士也不会用,贤士择明主而事,在臣看来,项王不堪为依。” 刘涌这话倒是张口就来,因为不用他自己编,这是rì后陈平对自己前老板项羽的评价。 熊心听得一笑,道:“大舅子?谁是项王大舅子?” 刘涌暗道这时代娱乐记者的行业尚未盛行,熊心似乎不够八卦,也笑道:“臣下也是从小道上听说,那位虞子期将军,据说便是虞姬的哥哥。”眼前浮现出在厅中看到的虞子期的脸,一副钟馗模样,不敢想象他的妹妹能长得怎样国sè天香。 熊心一怔:“项王帐下确实有虞子期此人,孤是知道……但他怎会是项王的大舅子?虞姬是谁?” 刘涌哑然,心道熊心果然不够关心项羽的私生活,应道:“虞姬……听说是项王的……妻室?” 熊心却摇头笑道:“项王早年曾立下嬴秦不灭,不堪为家的话,至今尚未大婚,何来的妻室?” 刘涌怔住,原来这时项羽尚未结婚,叹道项羽在这个时代还真得算是晚婚晚育了,也难怪虞姬尚未出名。 熊心摆手道:“好了,不说这些了。”顿得一顿,凝重道,“我叫你来,有三件事,要拜托你!” 刘涌忙正了身子,听熊心说得这么客气,有些不自然,应道:“陛下有何吩咐,臣谨听命。” 熊心却是沉默下来,长身站起,踱至窗边,半晌幽幽道:“孤家如今已如笼中之鸟,余生或长或短,不过如是,倒也没什么遗憾。昔年秦皇施暴,天下皆反,各地能人贤士需一王者凝聚,寻孤而王之,孤自知不过一工具耳。武信君殁后,我临危掌朝,有人言我夺项氏之权,然在我本心,不过因为秦兵势大,生死且在旦夕之间,不得不为此罢了。孤确曾小看项王,也确曾希望能真正光复故楚,不倚权臣,再兴千年基业,故项王因此而仇孤……”熊心笑了下,“孤也不以为不公。如今暴秦已灭,霸王也好,临江王也好,汉王也好,已不过都是故楚的内争,他们愿争便争,不争便罢。孤家看这天下,不是一天能平靖的,孤无拳无勇,也确乎难以镇守得住。前有历阳侯助项王叛孤,后有临江王受封不臣,再至今rì,满朝文臣都归项王,孤也都理解,并无怨恨。” 刘涌一怔。熊心这似在对着自己剖白平生了,颇有些壮士暮年,站于生命之外反顾的样子,论辞很是宽大公正,当下心中一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听到“历阳侯助项王叛孤,临江王受封不臣”的话,知道说的是范增与现为临江王的共敖,心下有了点迷惑。范增自项羽杀宋义时,便已算得是背叛了熊心,这事刘涌自然知道,然而听熊心的意思,认为共敖也反叛了他,却不知所指为何事。 想到史载共敖曾任熊心柱国,后因掠定南郡而被项羽封为临江王,心中似乎明白了一点,恍然问道:“临江王当初是否是奉陛下之命去攻掠南郡的?” 熊心奇怪刘涌突然问及这个,但因为正沉在回忆中,倒似乎很有兴趣聊一聊,点头道:“项王虏王离,收章邯之后,孤知道煌煌大秦,却是已不足惧。同时项氏也已大振,项王已不可扼。项王根基在江东,再加上对我心怀怨忿,其后必不会留孤在此处,于是孤拔升共敖,拜为柱国,将一年多苦心经营出的军队统一交由共敖率领,命其攻伐南郡,以求夺得故楚郢都,以为楚国纵深之地,项王若返,我可西迁于郢,江东之地,尽数还于项王可也!如此,当可保故楚社稷仍在!” 刘涌听得两眼瞪大,恍然明了,千年以降,人们一直疑惑熊心在彭城除了吃饭睡觉还做了什么,原来,他是在谋求恢复故楚真正的领地,从而防范项羽的报复!没错了,如今的临江王共敖定都于江陵,而江陵,不就是故楚的郢都么?!也即是说,共敖的掠定南郡,本即是熊心的派遣,用的也是熊心的兵马,熊心在刘邦、项羽他们出征之后,并未放松加强军备,只是后来把所有的军队都让共敖带去打南郡了。 然而后来的共敖……被项羽封作了临江王。 熊心继而笑笑道:“项王分封天下,重军将,轻旧王,对孤与对齐、燕、赵诸国的旧王,用的策略一般无二。在齐国封田安、田都为王,迁齐王于胶东,在赵国封赵耳为王,裂解赵国,在燕国封臧荼为王,迁燕王于辽东,而在我们楚国,则是封共敖为王。如此一来,我兴故楚以拒项王的打算,被范增一个加封临江王之计,轻轻巧巧地化解了!” 刘涌恍然,心中稍感清晰。共敖在一个临江称王的诱惑之下,顷刻间就好像今天堂上的众臣工一样,倒向了项羽。熊心的苦心经营,却变成了无权无兵,光杆司令一个。后人多评论项羽分封是政治幼稚的表现,任意使气,胡乱一封,以至于天下不靖,数月则乱。然而如此看来,后人的评述果然太过草率了。只一个封共敖为王,便如此jīng细准确,项羽分封之中,一定蕴藏着许多玄机。 “如今世界纷乱,有力者掌之,孤无拳无勇,贤士能者不追从于孤,孤家全能体会。”熊心继道,“然则令孤家甚为感喟的是,饶是孤已至此,仍有如你一般,二三臣子不弃,孤已聊慰平生!”熊心看向刘涌,“如今项王势大,诸臣趋附,唯恐落后,你却能威武不屈,至为难得,果非寻常人物。” 刘涌自愧,如果说自己真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也不过是脑袋里装了些两千年后的zì yóu平等思想罢了。 熊心走回座席跪坐端正,正容道:“孤自一牧羊人而至今rì,无德无能。如今既已至这步田地,并不能荫福诸位,反只能为诸位生祸,孤心不安。项王调府卫入营,你的那些手下人还好说,但恐怕以你的身份,入营之后,凶多吉少。加之你将李金阻于府外,其事恐有人呈报项王,则项王一定疑你于府中有何密谋,你身上的凶险,更是加重!” 刘涌一怔,抬头看向熊心。 经熊心如此一说,却是点醒了刘涌,暗叹自己刚才确实太过意气了。他此举也许会真正触及到项羽的底线,等若将自己彻底标明了颜sè。他任义帝中涓,不拜项羽,也许都构不成项羽一定要杀他的理由,但如果这件事被项羽知道了,其情节恐怕比周志刚才在府会上的一通二百五言论更加严重,项羽绝无放过他的道理。 熊心续道:“所以,今rì我要安排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你尽量自保,尽快从彭城脱去,至于办法,你可以去找齐国使者高陵君!” 刘涌又是一愣。 熊心直视刘涌道:“只是要你暗中逃离彭城,就要把你熬这么多年得到的爵位和封田都丢了,在这层面上有些对你不住。你可舍得?” *** 注:爱好楚汉历史的友友都知道,虞子期是杜撰人物,史实并无此人。这里把虞大将军写丑了,希望不会惹到虞将军的粉丝。 第十三回 千古谋圣望张良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刘涌尴尬一笑,那些封田爵位都是本尊挣来的,本来就与他没什么关系,真的丢了,从本心来说也没什么可惜。何况项羽的西楚政权并不长久,刘涌心知肚明,就是现在保得,五年之后一样要丢。刘涌本尊又父母双亡,尚未结婚,更没什么挂碍,xìng命要紧,那些财物自然值不得挂在心上,应道:“不怕陛下笑话,财货和xìng命相比的话,卑职当然还是更爱xìng命,没有惜财丢命的道理。只是适才卑职已知,都护城监已经在严密盘查,不允许朝中任何人随便出城,我们都已经被禁锢在城中,如今想偷偷出城,只怕难上加难……既然出不得这牢笼,卑职也懒得再多想,能离陛下稍近些,说不定缓急之间还能为陛下再效犬马,卑职也心中甚慰!”结了刘涌还是说了句漂亮话。 熊心道:“所以,孤才让你去找高陵君!” 刘涌看向熊心。 熊心继道:“项王既然要收政,自然不会让官员们乱跑,这是情理中事,孤不询亦知。但如果真想出城,也不是没有办法。如今齐王田市被项王迁为胶东王,高陵君奉齐王之命出使,来彭城见项王,声明其接受迁封之意。但高陵君一向与孤相得,故而早来一rì,与孤商议了一些事务。你可直接去找他,他出城时,自可妥为安排,暗自引你出城!” 熊心竟然如此为自己着想,刘涌心中很有些惊讶感动。本尊记忆里面,昨rì那位称高陵君的人确实曾经入府密议,刘涌脑中尚能记起高陵君的样貌,至于他与熊心议的是什么就不知道了。适才正在头疼出城无望,却没想过自己出城还可以着落到他身上。 刘涌读史识得这个高陵君,高陵君显在历史上的唯一的作用就是见证了项梁的失败,继尔成就了卿子冠军宋义。高陵君两年前就作为齐国使者出使楚国,来定陶找项梁。宋义认为项梁必败,遇到出使在半道上的高陵君,劝他别急着赶到项梁军里去送死,慢慢走。高陵君听了宋义的话,故意磨了磨洋工,磨到定陶时,项梁果然已经战败身死,高陵君惊叹于宋义的料事如神,把这事当个传奇走到哪说到哪,宋义因此名声鹊起,被认为“知兵”。高陵君其后还建议熊心用宋义为上将。事实证明这是个馊主意,结果宋义被项羽杀掉,楚军落入项羽手中。 刘涌对高陵君印象不深,想着这样一个了了的人物,能引自己出城么?但熊心终究给他指了条路,有胜于无。刘涌点了点头,继续听着,他相信熊心安排他出城一定还有其他的打算,应该另有利用之意,倒想细细听听。 熊心道:“你若能平安出城,便请赶赴方与,与城中任氏庄上联系,任氏财力雄厚,必倾全庄之力助君,请君以此庄为基础,尽力救护周志等大夫,如若来不及,也至少保其宗祠不绝,以解孤心中之愧!” 刘涌眉头一展。刚才在散席之后,他看熊心对周志几人全都未加辞sè,还以为熊心已是心乱,连仅余的二三忠臣也已经无心顾及了,却没想到,熊心竟仁善至此,自己命且不保,却仍能尽力为臣子着想。着自己避祸方与,更是第一个想保护他刘涌了。 心中生了一阵感动,诚心伏首道:“陛下仁厚,真帝王之风!” 熊心只是摇了摇头,伸手从案下拿出来一个木盒,倏地打开。刘涌不解看过去,熊心从盒中取出一个只有半只手掌大小的牌子,通体金光闪耀,一出匣就极为夺目。 熊心把这个牌子摊在手掌之中,递给刘涌。 刘涌迟疑地看了熊心一眼,双手拿起,送到眼前仔细端详。见是一个令牌模样,入手沉重,小小一块,却足足有两斤重量,显然是纯金打制,纹路诸多。刘涌大讶,知道是金牌令,却心下疑惑,须知熊心已经被架空,这金牌令以往虽然高贵异常,但是从明天起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价值了。熊心总不会是准备让他拿去卖金子吧?那倒确实很值些钱的。 熊心道:“这块令牌,见之如见寡人。虽然在眼下的状况,它能起的作用已经很有限,但至少有几个地方,还是有用的。你到高陵君处,出示此牌,他定会帮你。到方与任氏庄上后,庄主任晴看到这块牌子,她也会知道该当如何做。” 刘涌明了,无限感慨,迟疑下问道:“我可以问一下,这位任庄主与陛下……是什么关系吗?” 熊心笑道:“你是在担心她会和历阳侯、临江王一样变节,拒不受孤家之令吗?“ 刘涌汗颜,自己那点心思,果然完全逃不过熊心的眼睛。 熊心道:“你多虑了,这位任庄主,便是我的亲生女儿,她与她的弟弟执掌着这个庄子!” 刘涌又是吃了一惊,感叹莫名。在刘涌本尊的记忆中,熊心一直对外宣称自己的子嗣都已经在楚国抗秦战争中殒命,这几年里虽然府中也有纳妃,却一直没有立王后,也没听说熊心再有生育,坊间多传闻熊心年岁已高,恐怕再难有后,有好事者已经开始猜熊心百年后会传位给谁。却想不到他竟然藏了两个孩子! “楚国亡时,身边的人尽遭非命,我只救出他们两个……”熊心道,“后来众人推我作怀王,与秦朝对抗,此事九死一生,我不愿再暴露至亲,便作了些安排……你到了任氏庄上,自然会明了。”熊心顿了顿,说,“好了,我和你说第三件事!” 刘涌肃容,将金牌收好,看向熊心。 熊心却沉默了一会,方道:“你也可以先替我想一想,如果我想办成这第三件事……应该怎么办?”熊心看着刘涌的眼睛道,“怎样能让项王在一个月之内不动兵戈!” 刘涌一怔,他完全听糊涂了,迟疑问道:“为什么?” 熊心摇头道:“此事说来复杂,如今没有那么长时间详细剖解与你,但此节关系重大,左右天下命运。如果可以做到,孤死可瞑目!“ 刘涌有些蒙,且不说项羽用兵如臂使指,脑袋长在他自己身上,何时用兵,怎么用,自然由他项羽作主。即便真有办法,他刘涌刚刚穿越过来不到一天,对这个世界,除了史书所载的那寥寥数笔之外,可说是一无所知,如何能想得出来? 刘涌看着眼前的熊心,缓缓地摇了摇头。自思熊心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再理会,怎么又会突然关心天下命运?天下汹汹几百年了,战争已成家常便饭,一个月不动兵戈有何意义?这个老人到底在想什么?刘涌觉得熊心实在太不易理解,哪怕他先前对自己剖白了那么多。 熊心显然没指望刘涌能答出此题,只点头道:“不妨,那么你便代我去问一个人,韩国司徒张良。” 刘涌一呆,脑中一阵轰鸣:“张良?” 熊心点头,续道:“前rì里项王行军回楚,路过韩地时骤然捕了韩王,贬之为穰侯,将其押在军中,掳了回来。韩国王廷没建起多少时间,群臣皆散,军队也被项王兵不血刃便收并了。司徒张良本来随项王军从关中一齐返韩,项王在韩国突然虏了穰侯,张良只好请从,随穰侯一齐来了彭城。这位司徒大人非比寻常,智计百出,孤曾与他交谈,见识高卓,你代孤去请教于他,定有所获!穰侯韩成孤也见过,穰侯耿直良善,奈何失之刚硬,时而不通转圜。他在汉王刘季西征入关攻取韩地时,得了汉王之助,除沿河一线以外,已经几乎尽得韩地。想必穰侯很感激汉王,后来项王也要入关,行军渡河到了韩地,穰侯劳军时,竟向项王说出‘沛公已破关中,鲁公何必再入’的话,项王恐怕从那时起已经厌恶了穰侯。如今削了他的王位看押起来,穰侯的处境是比我还要糟糕呢。”说完竟笑了笑。; 第十四回 委重三事赠五金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刘涌对熊心的消息灵通颇感惊异。 同时心中翻起阵阵波涛:这时的彭城可真算得上是群贤毕集,有着千古谋圣地位的张良竟也在这里!心里漾起一阵莫名的激动。 熊心续道:“你便去向张大人问这个问题的答案,孤会遣侍女与你联系,需要什么配合你也可设法把消息带入府来。如果来得及,紧急之处,你可临机决断。如果来不及,消息传到后,不要误了你出城之事。” 刘涌哑然,熊心有点过于体贴了。对见张良的好奇已经完全捕获了刘涌的心神,作为一个书呆痴货,谋圣张良在刘涌心里有至高的地位,一听说张良现下就与自己同在一城之中,心里甚至生出朝见张良,夕死可也的雄心,当下伏首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妥此事!” 熊心笑了笑,“虽然麻烦了点,但只凭那位李金大人,想完全让孤与世隔绝,也是不容易。”熊心看向刘涌,“孤之所托,就是这三件事,都不容易,只是你若做得成,我却也没有什么再能奖赏你……” 刘涌直跪yù言,熊心却站起身来,面对刘涌一揖大拜,道:“孤家只能以残躯一拜,先行谢过!” 刘涌吐气,赶紧大跪伏地,道:“陛下所托之事,非关乎属下,即关乎天下,无一是为自己,卑职一匹夫耳,却也知道搭救兄弟与天下兴亡,都是匹夫的份内事,为份内事尽力,不敢受陛下如此大礼!属下所恐,仅仅是能力有限,有负陛下所托!” 熊心点头道:“天下兴亡,匹夫份内,你的见识果然不寻常,孤心甚慰。” 刘涌暗叹顾炎武的见识自然不寻常,自己也只有些耍嘴皮子的功夫。想起倩儿,当下也对熊心言明将来想带倩儿一起离开的打算,一则请示,二则希望熊心在这一两天内可以对倩儿更多保护一些。毕竟李金入职义帝府,刘涌心中不免有一些隐隐的担心。 却看熊心眉头微皱,说道:“倩儿只是一个隶女,你又尚未大婚,若依我说,你莫要在倩儿身上付诸太多感情为好!” 刘涌哑然,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尊卑观点极重,对奴隶阶层的倩儿极为鄙视,熊心的意思是,刘涌是有正规编户的良人,尚未结婚,正室的选择很重要,正妻应该是个更好家境的女子,隶女之类,在这个时代便如同财产,只需花些钱财就可以拥有的东西,何必多用感情。但刘涌无法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看作财物,心道这两千年的代沟,一时是难以弥平了。 熊心见刘涌不说话,续道:“孤家知道,你至情至xìng,倩儿也确实纯良可爱,孤会妥为保护。“顿一下笑道,“那个李金还在府外候着吧?也晾了人家不短时间了,着人让他进来吧。” 刘涌也知道久留不便,想想道:“李金是带着队伍来的,我就安排侍卫先辞府回宅院了,免得与李金的人见面,再生出什么事来。“ 刘涌等侍卫多是未成家的年轻人,虽都服着兵役录着军藉,却不用入军营,也不属于彭城县治的差官逻卒,平rì的起居都在一处zhèng fǔ所有的宅院里,相当于集体宿舍。 熊心一笑:“便如此吧!” 刘涌应诺,抬头看看熊心,知道这一面之后,怕是再难与这老人相见。与熊心推心置腹交谈一番,刘涌很是折服于熊心的品xìng睿智,心中有一丝不舍。熊心坐回席上,窗格暗影映于脸上,更显皱纹纵横。 想到出府前最好还是先见一面倩儿,收拾心情,便要告退,却又听熊心道:“哦,你到府内私库去,孤已打过招呼,你便先从账上领五镒金子。你出府之后,凶险不明,若有什么急难处,防身用吧。也算是孤对你失田亡业的一点补偿。” 刘涌一惊,五镒金! 熊心的朝廷建制不大,再加上刘涌不过一个小小的簪袅爵,他虽然作中涓,年俸也不过百五担,平时用度偶尔还会捉襟见肘。 这五镒金已经大概相当于他十年的薪水。 ―――――――――― 辞了熊心,走出花厅,环视了一下四周的义帝府院,此处既熟悉又陌生,似有着近两年的记忆,却又只有不到一天的经历,但自他今rì踏出门去,便再难回到这院里来。心中一下恍惚。 然而想到自己出了府去需要先去见见张良,心中却登时又激动起来。 当下重振jīng神,到私库里领了金子,大小二十几个金饼,金光闪闪,入袋厚实,刘涌真有点闪瞎了眼的感觉,只觉得满天星光灿烂。 出来寻了倩儿,又一番安慰,塞了她一个足有八两的金饼,把倩儿惊了一跳,忧伤登时去了不少。 如果倩儿是私奴,刘涌拿上一镒金足够找主家为她赎身销隶籍了,但倩儿是官奴,所有权属于官府,他有钱要人,还要等到官府肯卖人的时候才行。刘涌本尊和倩儿之前的打算是两人结婚,倩儿就可以自动脱离隶籍。这个时代还没有像唐代那样禁止奴隶与平民结婚,而且依照爵制,二级爵就可以享受把奴隶xìng质的配偶转为平民的权利,刘涌的簪袅爵位已是三级爵。刘涌对倩儿来说,确然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然而刘涌知道结婚也不是说结就能结的,程序极多,但他这调岗却也就这么突然地发生了,刘涌无法,只得作徐徐打算的安排。见过张良后再看能不能把倩儿一并带出彭城吧。当下硬了心肠,走到廊中,招呼了一干兄弟,吩咐他们开了府门。 此时已近申时,正是太阳最毒最烈的时候,热风滚卷,一片灼目rì光,刘涌开了府门扫眼一看,李金竟还真的便与他那一队兵勇一直等在门外。李金站在府前逻卒值夜用的铺屋檐下,站得笔直,甲胄谨严,腿部的绔管已经能看出汗湿的痕迹,两目紧紧盯着这洞开了的府门,刘涌不禁心中一凛。 项羽治军之严,项家军作风之狠,足以令人生畏。 此次李金没有妄动,仍旧定定站着。刘涌向身边的赵禹呶了下嘴,赵禹会意,便扯了嗓子喊道:“李大人,义帝着你入府见驾!” 李金一言不发,提脚便昂然向府内走,走过刘涌身边时,翻眼如刀,向着刘涌诡异冷笑一下,擦身便过。 刘涌长吸口气,李金这一笑自是比他刚才闯门时候的粗声大气、莽撞乱动便令人不安些。 熊心刚才说的那句“加之你将李金阻于府外,其事必有人呈报项王,你身上的凶险,更是加重”又回响在耳畔,心道自己一时意气所为,虽然为他与熊心之间的谈话创造了机会,却可能也彻底给自己标明了颜sè。李金这一笑,自有他笑的道理。 刘涌想到这里,倒也暗自笑一下,手抚剑上,心中却也激起了几丝豪情,暗道管你们要怎样,兵来将挡,更重要的,我如果真的可得谋圣张良相助,还有什么可怕,说不定还真能在军营里跟你们过几招。 李金兵勇鱼贯而入,刘涌带着自己那票刚刚被调岗的兄弟鱼贯而出,互相都没什么话。 出了义帝府,刘涌抬头眯眼看看青天朗rì,又看了看仍旧聚在一起,不肯散去的侍卫们,笑笑道:“行了,肚子还不饿吗?都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回宅院不用我带路吧?都先回去吧!“ 这四十来人依旧是一副jīng神不震的样子,刘涌越看心里越不痛快,便即喝道,“不用难受,我们是调岗,又不是失业!守府门和驻军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吃饭睡觉站岗练cāo?又不是让我们去打仗掉脑袋!”心里也觉得自己胡口乱诌地不妥当了,咽了下口水又说,“就是真的要打仗,我们本来也是被征来从军的,以后征战四方,建功立业,荫蔽子孙,还不比在府里作个站着不动的卫士有出息?!”刘涌把本尊记忆里被征调时听到的,那位大嗓门军官的专业说辞搬了出来。; 第十五回 萧瑟琳琅世风情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前侍卫们面面相觑,调岗失业之类,压根没听懂,但后面几句还是懂的,这群娃娃也不是没有血xìng怕入军营,只是毫无征兆、莫名其妙地被瞬间裁撤了,心里有些迷糊加失落而己,听了刘涌这通崇兵尚武的老调重弹,心里面至少都痛快了些,加上平时习惯了听刘涌训话时给予回应,刘涌话头一落,四十来人倒也轰然一应,情绪明显好了不少。 刘涌也懒得再多话,挥了挥手,侍卫们三三两两开始往住处走,刘涌叫住了钱士锋。 钱士锋小跑回来:“刘大哥,什么事?” 刘涌点点头:“你,最多再叫上赵禹,人不能再多了,帮我打听一个地方,今天下午必须找到!” 钱士锋讶然:“什么地方?只要在彭城地界里,我挖地也给大哥挖出来!” 刘涌哑笑,如果现在就已经死了埋在地下了,也就不用他们找了,说:“随项王一起进彭城的,还有一个做过韩王的人,叫韩成,现在让项王给降成了穰侯,是待罪之人,你帮我去打听出这个人现在在哪里。是关在牢里,锁在军中还是安排了住处。你去找一找,晚上之前给我回话。记住!暗下里找,别到处囔囔。” 钱士锋听个明白,点头说:“好,大哥放心,我先回院里吃了饭,晚上等我消息!” 在刘涌本尊的记忆里,这钱士锋做事还是靠谱的,而且他对彭城非常熟悉,哪片地面有几块砖都差不多能说得出来。刘涌点点头,钱士锋转身去了。 刘涌又抬头望了望天,晴空万里,云丝飘渺,鸟儿不时划过。这天空确乎比两千多年后要干净地多。刘涌思及眼下自身这个状况,若说心中一点也不忐忑,那是万万不能。便想着是不是赶去城门看看,那些阍人是否真像钱士锋说的那样盘查严密,看有没有可以钻空抽漏的机会。然而旋即又想到倩儿的眼神,和要去见张良的任务,又暗道自己终究是不能立即出城的,何必饿着肚子去大老远地跑一趟。刘涌本来就是个心量大的人,再加上刚刚穿越过来,无论是欣喜还是危险都显得有点不真实,倒是那饿得咕咕叫的肚子真实得紧,索xìng不想那么多,先找了地方填饱肚子再说。何况总不是有个熊心大为称道的高陵君为他的安全出城打着底呢。想那齐国使者高陵君住的官栈位置,他倒是知道,但是同样,眼下吃饭是第一要务,也不急在一时。 至于吃饭,刘涌不想回宅院。义帝府里的侍卫们年纪都不大,都未成家,一起挤在那宅院中。想想自己回去也是与这帮大兵一起乱来乱去,徒增许多口舌,未免无趣。肚里饿得饶不过,既不想回宅院,那便只好寻一寻,此处有没有卖餐的摊档吧。 洒然顺街望去,一派低层建筑连绵,当真古sè古香,道侧湖水粼粼,长空一sè,刘涌怅然生出些恍惚感,便如同自己置身于一个古风游戏中,只是这游戏的道具,一切都像真的一样。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云树绕堤沙。 刘涌心下一旷,肚中饿火竟也稍稍收敛了,便下意识向着宅院相反的方向放步踱去。 如今既被排挤,又被禁于城中,当真是得了浮生半rì闲,正不如好好闲晃一下,加之囊中钱财充足,更是心安,天气也仿若清爽了不少。 拿定主意,脚下步子轻便了许多。 ――――――― 刘涌在彭城的街道上走着。 彭城在战国末期属楚,秦并楚国后,在彭城设了彭城县。彭城通达四方,将彭城作为后方利于向前线补给,保证战线统一,便于快速作战,故而有得彭城者得天下之说。项羽显然是极为欣赏彭城的这一战略要地的地位,故而坚持将都城定于此地。然而彭城无险可峙,易攻难守,也历来被史家们认为是项羽战略决策上的一大败笔。只是项羽一生征战全采攻势,从来未曾尝试坚守,彭城大概更符合他的xìng格吧。 刘涌行走在义帝府门前的大道上,这算是彭城目前最为宽阔的一条道路,放眼望去,酒家、旅舍、药房也鳞次栉比,只是没有闹市的人流样子,稍显冷清。 彭城本是四方通达之地,到战国后期已是繁华之所,但在秦统一天下之后,街市一下子萧条下来。 历史课上一般讲始皇帝在统一币制之后因为消弥了各地的不同货币形式,从而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但由于秦国在商秧之后厉行计划经济的模式,进而在统一全国后也开始在各地逐步推广这一模式,其实反而将东方六国业已颇具规模的商品经济一举消弥了,统一货币促进商品贸易之说,不过是两千年后人们的想当然罢了。 秦国采用弱民之术,把山川林泽等资源进行国家垄断,又对市场收取重租和高额关税,把商人另立户籍,经营得好还行,经营不好的破落户马上被发配边地,几经折腾,除了一些作到了巨商大贾的皇亲国戚,专业经商的普通秦人越来越少,大部分的工商业都成为国营,长期的民退国进之后,普通老百姓都被严格束缚在土地上进行农业生产,战时则充兵为伍。整个国家成为一个战争机器,耕战两头重。 秦国通过这样的经济模式,把所有的资源集中在国家手中,迅速积累起可以吞并东方六国的实力。吞并六国之后,秦廷也开始向全国推广这种国营体制,继续收缴全国之力北征胡人,南伐百越。繁华一时的东方诸国大城市顿时有城无市,加之始皇又迁各地豪强于关中,这些豪强多是各地的工商业巨头。又将一般的工商业者视为“不轨之民”,另立户籍迁至边地恳荒,东方诸国的商品经济都停滞下来。只有一些偏远乡落,始皇教化不及之处,反而商品交易还兴旺些。 彭城在这样的情况下,繁华建筑犹在,熙熙攘攘已无,大部分的商肆旅店都收归了国有。商业建筑原来的主人或者徙死于关中和边地,或者在当地扎下了脚根,不再回来,即便回了来,这些楼宇也不再是他们的资产。楚国复国于彭城后,熊心恢复楚国旧制,开放了工商之禁,予民自行生息,然则彭城毕竟是都城所在,不是关系铁硬的人家也在这里经营不了生意,故而这些商肆旅店之类基本都被朝廷大员的亲戚朋友掳了去。 刘涌如今驻足的这家酒馆,便是令尹吕清家的哪个亲戚经营的。 刘涌肚子饿得已经要导致头昏,不再挑拣,向着这馆子迈步进了去。 堂倌看到刘涌,自然认得,满脸堆笑,大人长大人短,麻利地招呼着。 刘涌觉得一楼闷热,看到有二楼,便信步向楼梯走去。 毕竟是义帝府的中涓,在这条街上好歹也算个人物。虽然中午刚被免了职,但朝内的事情再能长翅膀,也还来不及飞到这个堂倌的耳朵里。刘涌享受这等侍奉心里相当舒服,加上怀中钱财充裕,财大自然气粗,当下也端起来,大摇大晃进了二楼厅中,找了一席坐下,那是相当有范。 已经有侍者捧了一个漆盏过来,上面铺着一份热毛巾,刘涌一愣,随即明白这是让他擦脸用的。天已很热,却仍给他端上来这热气腾腾的毛巾,刘涌迟疑了下,便也接过向脸上一敷。 毛巾可能用竹叶蒸出,入鼻一阵竹子清香,倒也雅趣,从脸上取下,穿堂风拂过,脸上一阵清爽。 刘涌暗叹,古人虽然没有空调,倒也有降温的法子。不愧是吕令尹裙带的产业,果然讲些格调。 抬眼四下一扫,本来也已经过了用餐的时辰,厅中人自然不多,他就席的位置光线不错,邻席也坐着两人,正在吃饭,一位老者,一位年轻人。刘涌再撇一眼,心中暗暗惊异:好一个漂亮女孩。; 第十六回 人不摆谱枉怀金 - 太傅很忙 - 之隶 () 那位年轻人其实是个女子,穿戴却是个布衣男人打扮,椎髻束发,一袭深衣,像是个年轻士子,然而其娇丽和动作还是让刘涌一眼就能识出真身。 女孩似乎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xìng别的意思,和面前的老者兴高采烈说着话,话音娇脆,丹唇逐笑:“爹,我还以为彭城的集市会比别处更繁华成什么样子,今天看来也是一般罢了!” 老者轻轻摇头:“你是没见过彭城二十年前的繁华……” 刘涌听来,知道老者说的是楚国未灭之前。女孩可能感觉到刘涌在看向自己,也扭过头来,与刘涌四目一对,面上微红,低头夹菜去了。 堂倌不耐久待,小心翼翼插一句:“刘大人,看这次用点什么?” 刘涌拉回神来,自叹食sè皆xìng,sè大于食。便抬眼看向壁上悬的菜牌。 论起饮食,彭城可算是中国烹饪的发源地。彭城老祖宗彭祖便是被中国厨师界奉为祖师爷的人。因为他的鸡汤烧得好,尧帝尝了很高兴,才把他封到了彭城。据说彭祖活了八百八十岁才死,一个喜欢钻研厨艺的人再活够八百年,那手艺一定好得不得了,他留下的徒子徒孙自然不差。 菜牌上的小篆字体不好认,刘涌虽然有本尊的记忆打底,但本尊本是个武夫,学字也不多,倒还得刘涌用现代汉字对照着一个个猜,刘涌没想到自己一个书呆子,穿越到这时候倒成了一个半文盲。于是像近视了一般,眯着眼盯着牌子瞧半天,终于认得一个名,念了出来。 “好嘞!五味鸡一份,”堂倌答话,“本堂招牌菜,鸡的份量足,刘大人一个人用足够了,大人看还要点别的不?” 对常客果然体贴,还帮你顾及份量,古今的机灵伙计都是一样的,刘涌满意,也不想再费心去认字看菜名,挥挥手道:“那就快一点,我饿得慌了!” 堂倌陪笑:“我会给厨堂带话,但大人常来,晓得这菜费功夫,上得快了失成sè,大人稍稍给些耐心,我给大人上荼饮!” 说毕便退去了。刘涌心里一阵叫苦,他不知道上菜快慢,忘了自己不是在麦当劳。已经饿得快没力气说话了,却还得等,真有点后悔没回宅院去,典型花钱买罪受。 身旁那对父女的进食就更引得刘涌饥火难耐,只好把脑袋偏向窗外以防信息刺激,此时他得承认,饿得厉害了,食真比sè大。 堂仆餐盘端来,刘涌一阵欣喜,抬头一看却是更生绝望,盘中只拿下一碗,陶碗中汤汁清亮明澈,不过是一盏大碗茶罢了。 茶之一物,周代便已有之,却是称荼不称茶,唐代在荼字中去一横,遂为今之茶字。然而这时代的荼毕竟是珍惜之物,一般宫廷中才能饮到。如今刘涌面前这一碗的成sè又如此之好,足见此楼用度的奢侈。 刘涌无奈,只得呷一口咽于肚中,以求暂浇饥火。 然后纵目于碧空长水,苦苦等着。 却听到身旁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仍是那个堂倌的声音,说着:“太公,你不要难为小人,无论你想什么办法,这饭钱必须要付迄才能走啊!”言语中已经掺了颇多不满。 刘涌转过头来,看到堂倌正站在邻座那对父女旁边,那老父一脸愁容,两手无奈何地在周身上下摸索着。 “爹,是不是在府右道那条街上,你被人撞一下的时候,钱袋被摸了去!”女子急急对那老人说。 老父缓慢摇着头,看向堂倌道:“小兄弟,如今我身上真是没了钱袋,你看我们父子两人,都是正经行走经商的,绝对不是来蹭吃喝的,我跟的商队就在城外集市处,你容我去取了钱回来再补上,我绝不会欠了你们钱的……” 堂倌的脸sè愈发难看了,稍稍挺直了背,撇嘴道:“太公,店不是我开的,开店不赊行商账,哪里都是这个规矩,要是依我看,你商队既然在城外,你一人去取了钱来便可以了,这位……小兄弟就留在这里,等你来就是了!” 堂倌显然也对这女子的xìng别存疑,但人家既然是男子打扮,他也不说破,仍以小兄弟称呼。 老父的眉头皱得更紧,看了看自己女儿,又摇摇头,爬起身来,堆高了笑脸对堂倌说:“如今已过申时,我儿又不惯骑马,我们是步行入城的。我从此处出城,回转时怕是不宵禁也封城了,今晚便转不回来了,留她一人在此也不合适,求小兄弟看个情面,放我二人回去,明rì一早绝计转来补上!哦,我可以多付一倍的饭钱!哦,我还可以留下字据,我的商队隶属博阳冯氏庄上,有商券印在,肯定跑不了的……” 堂倌已是抬起了下巴,斜着眼睛在看这老头,音调颇怪:“你这是戏弄我了,为你这顿饭,难不成还要赶到博阳去讨要么?这来往的天南海北什么人都有,人人都像你这样,我们这生意不用卖酒食了,项王封了十八国,我们每天十八国去讨钱算了!” 老父被噎,张了嘴说不出话来,堂倌继续道:“你就别想别的了,还是赶紧去拿钱,什么时候钱到了,什么时候她才能离开,你若是不服,我们就去见官,这里离县府不远,倒是不用怕转不回来!” “爹!”女孩子显然听不下去了,开口道,“你去吧,我就在这里了,谅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父眉头一皱,狠瞪了闺女一眼,暗恨这女娃子不知道外面风险,留她孤女一人在外一夜,世道又乱,天知道可能发生什么。然而一下子又真是无奈。见官是肯定不行的,官府的人看到他们这种行商便如同见了肥羊,不啃掉块肉岂会随便放过。 正苦于无合计处,忽然觉得身前光线变暗,扭头一看,一个高大个子的后生站在了自己身后。 女孩也讶然抬头,看到这正是适才上楼来坐到邻席的,惹得自己脸上泛了红的年轻人。 堂倌也一怔,说话的态度马上和善下来,开口道:“刘大人,您……” 刘涌看了看老者与女孩席上的饭食,对堂倌说:“我刚才听到他们两人的谈话,是很本份的生意人,断不会欠了你的账,你何苦难为人家?” 堂倌一怔,脸上赶紧挂上笑,陪道:“有大人作保,小的自然不敢不听……” 刘涌心道这公务员背景果然好使,打断插入道:“那你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有事说事,没必要见官一张脸,见民一张脸,每天戴着两层脸皮,天很热的……” 仍然坐在席中的女孩扑地一声笑了出来。 堂倌嘴角颤了颤,但笑脸仍未变,可见修炼之功,舔了下嘴唇硬生生道:“那……这饭钱……” 刘涌哼了一声,心道你倒是问到了我得意处,现下我最不缺的就是钱,果断大口一张:“多少钱?” “七钱……”堂倌赶紧接道。 刘涌从囊内摸出一块金饼,哄哄地递给了堂倌。 堂倌见到吓了一跳,忙道:“大人不敢,这小店找不开的!” 刘涌嗤笑一声,暗道自己也确实有点烧包,摸了几个铜钱出来,递与堂倌,堂倌赶紧接了,道了声罪,小跑下楼去了。 刘涌明白若以他的“威名”,不讲理些,立要压着这小子,让老人立了字据明rì还钱倒也办得到。但毕竟这里实质上是吕令尹家的产业,自己也没必要太嚣张。 老者满脸感激,赶紧长身一揖,大叫义士,嘴里谢个不停。 刘涌未及还礼,饿得前后贴在一起的胃已是又叫了起来。当下顾不得许多,指了指老者席上盛米饭的大陶盆道:“老人家,如果你们不再吃了,这些米饭能先让我填填肚子不?” 女孩马上又笑出了声,老者对刘涌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更是感到意外,随即哈哈大笑,道:“如果午饭到现在都一直没吃,那确实要饿坏了,请便请便,只是这残羹剩饭,怠慢义士了!”; 第十七回 惹坠落英却流水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刘涌便到自己席上端来荼碗,一口饮了,要来盛米饭。却被那女孩子伸手接住,笑了下对他说:“就我来吧!” 两人手指相触,凝脂柔荑惹得刘涌一麻,便脱了手,碗滑入女孩手中。 老者手让刘涌坐下,问道:“适才听那位小哥称义士为‘大人’,原来义士是彭城官府中人,小老儿是一介贱商,今rì能得大人照顾,真是感激非常,不敢请教大人尊姓?” 刘涌摆手笑道:“那小家伙明显是个阿谀之人,老人家何必听他胡说。我不过一个普通侍卫而己,怎称得上大人,后生免尊姓刘,单名一个涌字。几枚饭钱,老人家莫挂在心上。谁出门也会碰到难事,一文钱难死英雄汉,老人家受委屈了!” 老者摇手道:“义士过谦了,小老儿身无长技,但是一生行走四方,阅人却是不少。义士这般相貌,贵不可言。我适才见义士出手便是镒金,这并非一个普通侍卫所能有的身价。” 刘涌已经接过女孩递过来的碗,道了谢正待要吃,听老者如此说,怔了一怔,抬眼看老者一下,也没说话,两人相视哈哈一笑。 老者继续道:“义士对我们父子姓名来处不加询问,足见施恩不图回报,乃真君子!但老朽却不敢不报于义士知道……” 刘涌哑笑,他本是急着吃饭,那里有老人家说的君子高义,接道:“老人家是博阳城冯庄商队的嘛,刚才有听说起。博阳城大概是齐国了,不知道老人家来彭城是做什么生意?” 老者闻言,呵呵笑了,道:“我们确是齐人,近年齐楚两国交好,又都开了渔盐之禁,庄上几年发展,贩盐生意已经通达齐地全境,还有些通路做到了赵国,庄主便想着来楚国走动一下。何况如今项王分封,将齐国一分为三,博阳划入济北国内,今后形势如何,还不知道,西楚是上国,多与西楚有些交接总是好的。于是遣了老朽带这一队车马,意在趟一趟路子。老朽早年虽然多在彭地周边走动,近十年来这却是第一次,所以庄上在彭城也还没有驻点的接应,今天着商队于城外集市忙碌,带了犬子进城来看看,不想却遗失了钱袋,入此窘境,幸得有义士相助,不然真不得脱呢。若以后可以在彭城设下接应驻点,方能不愁碰上这等事。” 刘涌听老者对自己女儿仍称犬子,笑笑也就听着。老者自报了姓名,唤作孙安,却并未向他说明女儿的姓名,刘涌也不问。孙家女儿却是极活泼,立逼着要问刘涌任职住处,说要明rì还钱,刘涌却是自知哪怕今天跑不出这彭城,明天也要迁去军营,具体驻于何地自己尚不知道,这调岗换职的故事曲折又多,不便多说,只得含糊其辞。孙安越发以为刘涌是不求回报,感佩之至。只是那孙家女儿面目上显出些失望。 孙安父女所剩米饭颇多,刘涌已经吞了不少下肚,心神稍安。孙安告罪道:“天时不早,若再不走,怕天黑前出不得城了,不能再陪义士多聊,老朽告罪先走一步。万望rì后来彭城可再有机会见到义士,而义士若到博阳城,一定赏光来老朽蓬屋一叙!若有用得老朽之处,但听驱驰!” 刘涌才知道他们晚上便住在城外,于是起身相送。孙家女儿看起来颇多迟疑,下楼梯前还着意扭头看了刘涌一眼。 以刘涌穿越前对女子的了解,知道这孙家女儿多少有点chūn心萌动了。刘涌刚刚穿越过来,所有的事物对他来说都新鲜感十足,所以对谈恋爱的兴趣倒是不浓,但仍不禁暗叹这时代没有网络和手机,泡妞效率果然要大打折扣。 孙家女儿的椎髻刚刚消失在楼梯口,堂仆已经端着食盘小急步走了上来,径给刘涌呈到席上,刘涌凑近一看一嗅,果然是sè香俱佳,而且绝对散食土鸡,绿sè食品,不用担心有致癌物质,刘涌一番感慨。 奈何那孙家父女不知道为什么点了那么超量的米饭,刘涌吃干饭已经是吃得多半饱。看着如此一盘份量充足的美味,竟有腹中容量不足之虞。不由得抬头四下望望,暗忖这个年代,应该没有泡沫餐盒和塑料袋可供打包…… 硬撑着肚子,用完那五味鸡,吃到后来不觉五味,只觉受刑。刘涌顶着肚子挪出店外,阳光已经不那么刺眼,气温也稍降,刘涌反觉得有点困倦了。 就这样慢慢踱去了城北门,远远看了看,果然见到城门阍人对要出城的人个个查看验牒。看着这些阍人爱岗敬业的样子,刘涌摇了摇头,看来他真的需要指望高陵君了。 想起自己要去见高陵君,也不敢怠慢,便向官栈走去。如今与高陵君的勾搭可能关系得到他的身家xìng命,实在拖不得。 官栈距离不远,少顷便到,查寻到高陵君的房间,却未见到高陵君。据高陵君留在栈内的侍者说,他去面见项王了,并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刘涌挂记着出城的事,便问高陵君打算什么时候回国,侍者说听高陵君的意思,面见过项王后,至少要在西楚王廷正式接受一次项王的接待,再与几个重臣各在有司官府会下面才能走,大概还有个两三天时间。 刘涌无奈,如此说来,其一自己倒不用急着一定要今天见到高陵君,其二如果依着熊心所说,高陵君在自己离开时才能带他逸去,那么他只怕见到高陵君也难以马上离开彭城。若无他法,时间上来不及,这军营就必须去走一遭了。 心里叫了叫苦后,想想军营也算不得鬼门关,毕竟要整治一个人总是要有点说法的,自己也不是个废物,没那么容易被他们料理了。刘涌这样子宽慰宽慰自己,再加上他本来就缺心少肺,除死无大事,死不临头也无大事,当下放宽心思,又捡起兵来将挡的豪情,懒得多想。 苦候一会后,想到项羽中午时说起,晚上要在项府开家宴,已经这个时辰,说不定项羽会直接留了高陵君参加晚宴,如此等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先回宅院,看看钱士锋去寻张良是否有了结果。如果能与张良取得联系,万一碰个缓急,说不定也能是个助力。 便辞了高陵君侍者,向宅院方向走。 中途路过一处子钱家,是秦汉时专事放贷生意的商户,记忆中刘涌本尊与这处子钱家相熟,想到自己揣着这烧包的五镒金却是不好花销,于是转入子钱家中拿一块小金饼兑了,换出两贯钱。秦半两重量较足,不似后世制钱轻薄,刘涌拎个袋子,觉得足有二三十斤,很有点吃重了。 秦代虽然统一货币,但缺乏辅币,即便是最小币值半两钱,若不是战乱通胀时,价值也过高,大量商品不值一钱,只能以物易物,好在当时商品经济并不真正发达,老百姓倒也适应。半两钱况且不易流通,就更莫说刘涌手中这五镒金了,若不兑换,就算拿着这些金,只要不是买车买房娶老婆给聘礼,刘涌也没处花去。 揣了重重的钱袋,顺着本尊的记忆,刘涌摸回了宅院,那感觉便如同寻回一个阔别已久的故地。太阳已有些西斜,残照院垣,刘涌真觉得有些古风萧索。 这宅院本是一个彭城富户的家宅,始皇迁豪强之后,被官府征用。刘涌步入进来,看到不少手下们都在打包东西,大家都知道明天要迁入营中,今晚是在此院中住的最后一晚。院中被丢得有些狼藉,看看手下们的神情,这一帮大老爷们,竟似乎也都有些离愁别绪。 兄弟们看到老大回来,纷纷打着招呼。刘涌回了屋内安置好那些钱财,揣了一些散钱在身上。回头入了庭院,钱士锋已经凑了过来,刘涌劈头便问:“有结果了?” 第十八回 一舞剑器动四方 - 太傅很忙 - 之隶 () 钱士锋点头:“我托了相熟的人到军中打问,才知道那穰侯和韩司徒已被押入城中,项王因为穰侯侯爵仍在,虽说是待罪之人,但一路上据说对穰侯也颇为客气,进彭城后安置到一处宅邸,距离项府很近。我又寻得了那宅子所在,询问了看守的兵卫,确定穰侯是住在那里的!” 刘涌jīng神一振:“好!带路,我去见见那穰侯!” 钱士锋却摆手道:“大哥莫急,你这时候过去怕是见不到穰侯了。据说今夜项王要于项府设宴,大飨群臣诸将,穰侯也在受邀之列。这是小弟与那看守的兵卫闲聊时,他说到项王对穰侯还是礼遇有加时提到的。想一个待罪之人,却还能住大宅,入王宴,项王对这个穰侯也确实还是看重的!” 刘涌心道项羽这哪是看重韩成,他看重的是张良,yù行笼络而已。刘涌觉得,项羽削了韩成王位,一方面自然是他收纳天下的第一步,把韩地并入了西楚之中,另一方面也是忌惮张良,估计便想在这大型盛筵上,让张良看清谁是真命主子,借以胁迫张良跟从罢了。韩成可怜人,怀璧其罪。 司马迁记得清楚,他认为项羽就是因为生了张良跟着刘邦跑的气,才抓了韩成的。想必司马迁也很有些贤人崇拜的情结。 刘涌皱了皱眉,想着明rì就要入营,寻张良心切,道:“那便等筵后再去寻他,今rì我一定要见到!”又微怔一下道,“但你说那穰侯院子也有卫士守着,我若要进去,方便吗?” 钱士锋笑道:“方便是肯定不方便的,但下午时候我已与那卫士套得熟络,他与我是老乡,我刚才就已经回转院里来拿了些家里弟弟刚捎来的特产,给他送了去。他当年被解去关中充役,后被编入秦军,项王灭秦后又被并入项王军里,这才随着项王回来楚地,故而已经近四年没回过家了,看了那些特产差点把眼珠子哭出来。我跟他说我有一个兄弟与那穰侯有旧,想来探望下,他说当然可以通融,只是不能待得久了,而且要扮作柴役进去才行。” 刘涌讶异于钱士锋办事的妥贴地道,心思细密,拍了拍钱士锋肩膀,夸赞几句,顺手掏了钱袋子,掂掂觉得凑合,递予钱士锋道:“还害你破费了东西,这些钱你收下,聊作补偿。” 钱士锋看那袋子沉重,很是意外,摆手道:“大哥说玩笑话了,我那点东西哪值什么钱,怎么能收大哥这么重的赏?!” 刘涌本来就是对钱没什么概念的人,他既然要用钱来谢钱士锋,就不心疼拿出多少。想着袋中都是些散钱,也不过半贯,就顺手递出。当下说:“那些特产是你弟弟大老远给你捎来的,情意极重,不是用钱能抵得了的,趁我现在还有钱,你且收下!” 钱士锋听刘涌这话说得体贴,也十分感动。刘涌最后一句“趁我现在还有钱”说的是平心话,刘涌自知,穿越前自己就手掌大,兄弟间花销从不记数,有钱就硌身,很容易散财。如今虽然一下子成了大款,却也说不定很快便散光了,所以有此一说。但钱士锋听来却是暗含了些凄凉,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这队染着浓厚义帝颜sè的侍卫若入军营,免不了被人整治,rì子不会好过,这位刘涌老大平rì俭省,他作老大又没人敢揩他的油,尚能攒下些钱,以后到了军营之中,四周虎狼林立,谁知道会怎么样,所以老大才会说出“趁我现在还有钱”这种悲凉话,当下也是感叹,拱手对刘涌说:“今后无论兄弟们在哪里,大哥都是我们的大哥,谁要是敢欺压大哥,兄弟们都不会饶他!” 刘涌一听,知道钱士锋是要表忠心,还道是他施财所致,也不在意,哈哈一笑:“话真难听,哪个敢欺压你大哥?!” 钱士锋赶忙道罪。 刘涌想想,如今他要见的人都被项王夜宴给掳去了,还真是无事可做,眼光搭在钱士锋腰间的佩剑上,心下一恍,问钱士锋道:“士锋,我的剑术怎么样?” 钱士锋微讶,不知道刘涌为何有此问,想到中午在义帝府被逼与李金比剑的事情,心道老大肯定是对此事耿耿于怀,应道:“大哥剑法当然了得,要没有大哥的不断教诲,兄弟们的剑术也不会有现在的水平,中午那李金要与大哥比剑,若不是被义帝止住,我看那李金未必是大哥对手!” 刘涌点点头,呵呵一笑,钱士锋说话总含太多心思,刘涌拿不准里面有多少水份,但这话还是很给了刘涌些信心,对钱士锋说:“行了,你去忙吧,记得安排一个人守着项府,晚宴一结束马上来通知我!” 钱士锋应了诺,退去打理自己东西了。 刘涌转回自己房内,便倚到床上,闭了眼睛回忆本尊练武的记忆。 诸多年不间断站桩练招喂招比试的经历如电影般一幕幕从刘涌脑海中闪过,刘涌只觉得提取这些早已尘封的记忆令他痛苦地几yù崩溃。 府内很多侍卫的剑术功夫确实曾受到这位刘涌的指教,因而他与这帮侍卫之间大有亦兄亦师的关系,如此看来,刘涌在这帮侍卫中这么受尊敬,有号召力,还不只是因为自己身居中涓之位而已。 刘涌自己的功夫却是传自亲父。战国以降,民间尚武已成为传统,秦法虽然严禁私斗,但自发的练剑喂招比试便如吃饭睡觉一般,几乎是每个男儿劳作之余必须进行的活动。始皇帝收天下之兵铸金人十二,严格控制民间的金属数量,以至于老百姓甚至几户人共用一口锅做饭,民间想找到金属兵器很困难,但剑法这种技术,却不是一定需要金属的,随手折来竹杆即可演练。况且战国末期征战频繁,兵役繁重,各国的成年男子都基本上必有两年兵役要服,想躲都躲不掉。服兵役的过程中一定会接触到真正足斤足重的兵器,这保证了一旦有大型战役,甚至可以全民皆兵。然而也正因如此,陈胜一起,振臂一呼,应而来者,绝不乏弓马娴熟,能征可战之士,起义大火瞬间遍燎四野。后人常奇怪秦兵统一天下时征战四方,面对各国正规军可以威猛无敌,为何在平叛时面对一群揭竿而起的散兵游勇,却打得一样艰苦困顿。殊不知后人眼中的那些散兵游勇,若仍在秦皇治下,也是随时都可以应征而编为正规军开跋战场的。因而一旦有了高明将领如周文、项羽、刘邦、韩信等的率领,一样有着完全不弱于秦军的战力。 刘涌的父亲生前正是一个在乡里小有名气的高明剑师,不时也被县丞请去教习一下驻兵剑法,因而被特许佩剑。刘父自小逼迫刘涌习练剑法,将自己的心得尽传于子,加之刘涌也刻苦努力,功底自然不弱。刘父也识字不多,没给自己的剑术起过什么了不得的名字,只是招法洗练,杀伐实用。在刘父眼中,自己这个儿子算是上进有出息,三伏三九,rìrì不懈,确实打下了很深的桩底根基。 如今的刘涌把本尊父亲教于的剑招一一揣想,这本都是烂熟于胸的东西,临战对敌的诸多情景也都飞过眼前。刘涌本尊算是学艺有成,诸多成功战例令如今的刘涌心中自信越来越高。 刘涌穿越过来之后,本来只以为这副身体只是个武夫,心底多少是有些看不起这身体的原主人。现在本尊艰苦坚持十数年的练剑努力,历历在目,刘涌禁不住油然生起一种对本尊的敬佩之情。 对本尊来说,短短人生之中,练剑便是主旋律,这给了他无数欣喜,给了他借以安身立命的荣誉。刘涌不禁赧然,如果本尊知道自己cāo纵着他的身体,在面临李金的挑战时怯而畏战,一定很不开心。 刘涌拔出佩剑,在眼前比起剑锋端看。本尊熟习的剑招已在脑中,刘涌只想摒除杂念,cāo着这副身子,好好习练习练。 第十九回 庭中对练拾旧技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刘涌仗剑立于庭中,一直纷乱地收拾东西的兄弟们大都已经结束了劳作,有在屋内休息的,有坐于厢房门前纳凉休憩的,看到刘涌沉默着仗剑出现,都好奇地看过来。 刘涌不免感到有些窘,他穿越前是连个广播体cāo都做不好的奇葩人物。让他在这么多人注视下耍弄点什么动作,可是相当地没自信。而且这满庭都是练家子,如果自己身法不对不是很容易引起这帮看惯了自己使剑的人奇怪? 然而本尊记忆中一次次制服对手的记忆把刘涌的心肝挠得奇痒无比,在这战乱年代,人人以自强为荣,他怎能浪费了本尊这十几年的辛苦习练之功?把心一横,干脆闭了眼睛,把记忆中的招法一一演练起来。 同时心中回忆着本尊父亲教予的用力功架诀窍,动作极为缓慢,悉心地感受着剑器与自己重心的变化。 心中也渐渐舒缓下来。 刘涌本尊对于这些招式的掌握已经如同拿碗喝水一样自然。 拿碗喝水,看起来简单,其实却是一件不能小看的能力。人都可以不正眼看碗便将手伸到正确的方向,以恰到好处的距离触及碗沿,又在端起碗的时候通过感知重量而使用恰到好处的力量,而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却很难准确拿起一个东西,拿的时候也往往用力不准,忽高忽低。这伸手取物的动作,看似简单之极,其实却也是人通过无数次的苦练得来的技能。 所以,刘涌现在虽已不是本尊,但毕竟十数年的功底在,对这用剑的动作招式却是无一式不jīng,耍弄起来得心应手,剑随臂舞,气势渐重,越舞越快,招式一一使来,呼呼风起。 耳边已经响起叫好声,有几个兄弟开始为自己老大助威。 刘涌将所记招数都演练数遍,全身气脉通达,开始时尚出些散汗,练到后来倒是脸sè转静,气息调匀,刘涌这时才觉得与这副身体真正的开始融合。 刘涌很是感到欣喜,收剑站住,睁开眼来,周身通泰。 他现在十分想找人喂招,试练一下自己剑法是否还有那本尊的水平。 于是撒目四望,环看四周,看到钱士锋与赵禹都已站在院里观看。这两人在众卫士剑法中属于佼佼者,正是对练的好对象。 想到钱士锋工于心计,如果让他与自己对练,恐怕他会有意放水,当下喊道:“赵禹!过来,我们耍两下!” 赵禹登时面浮喜sè,叫道:“哈哈,大哥最近一直忙活那倩儿,我可是没落下苦练,正好试试水平能赶上大哥了不!” 众人哄然一笑。 赵禹掣剑踏步走来,来到中庭站定,两人都是低手持剑,赵禹剑法果然缘于刘涌。 两人对拱起手,刘涌记得剑诀,站定不动,赵禹作为后学,持剑守住门户,向前一步。 刘涌便即左踏一步。两人平rì对攻已是熟极,赵禹自知刘涌一踏步便将转攻,而一攻之下剑招便会连绵不绝,忙也左踏一步,进入刘涌出剑死角,守死右身,立即转腕阳持,一剑倏乎刺出,以抢先机。 同时脚下发动,挺身向前,身随剑至,骤然标向刘涌,雄浑气势已起。 刘涌一怔,此时赵禹露出门户,他只需侧身落剑,长臂一指,便将占据距离优势,封住赵禹,迫其收势回剑以自保。 然而纵然本尊的功架身法招数都是jīng熟,奈何经验一事,却不是短期内能找回的。此时的刘涌便如一架xìng能强大的机器,而cāo作者却是一个生手,临敌应变稍一迟疑,胜负立判。 赵禹来如恶虎,刘涌脑中已经混乱,两人长剑一贴,刘涌下意识奋力拨剑外转。 赵禹随之变招,合臂顶肘,剑指外围,身形闪电袭到。两人一交,刘涌脖颈被赵禹架住大力一冲,只得退步,赵禹却已先迈右腿封其后路,刘涌小腿被绊住一歪,心下骤紧,仰翻过去。 赵禹回剑折手摁下,耀目剑尖直迫到刘涌喉头。 刘涌心下骇然,这便是古人使剑,道微意幽,动静皆极为朴拙,而机发则势如洪涛,胜负只在电光火石的一霎。这种战斗若不身临其境,确实不是他看那些飞来飞去,动辄打上半个钟头的剑侠电视电影能体会到的。 院内一片安静,赵禹脸上却也显出茫然吃惊之sè:“大哥,这招撒剑用摔还是你教给我的,你怎么这次被我给摔了?!” 刘涌被赵禹搀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笑道:“这两天没睡好,反应不行!”他心中知道全怪自己临敌经验不足,很多本尊的记忆仍未贯通,要想真会用剑,须得一招一招慢慢喂。经此一败,倒也对古人的剑术燃起了更大的兴趣,当下对赵禹说:“小子,打得不错,奖你陪我练招,但凡我教过给你的,你一招一招与我练过,我再验收一遍!” 赵禹倒是个好动不好静的人,闻言喜不自胜:“成天磨着大哥帮我练剑,大哥总是不理,今天怎么突然大方了?”接着一声坏笑,“老大我看你jīng神不振,大概跟倩儿姑娘也有关系吧!” 刘涌一皱眉头,喝道:“多话!” ――――――― 如此这般,刘涌与赵禹也不知对练了多久,夕阳已没,只剩满天彩霞,赵禹气喘吁吁,笑道:“老大,不敢再说你jīng神头不行了,你比我厉害,我是快饿死了,你要是真的还要练,去折磨其他兄弟吧!” 刘涌心道自己中饭吃得晚,比耐饿你自然不是我对手,也笑道:“罢了,一起去吃饭,吃完饭再来!” 赵禹哈哈一乐,痛快应了。 宅院里设有厨房,依刘涌的爵位,是分配了隶臣给他的,他便叫自己其中一个隶臣来这宅院做饭给大家吃,平时也兼顾打扫,他若入了军营,就得把这隶臣发配回家给自己种田了。 对练还是有效果,毕竟有本尊的功底在,一通百通,赵禹已经很难再制住刘涌。刘涌想,近rì只要有了机会就要练剑,照这样的提升速度,用不了几天就能在这副身体上恢复之前本尊的技艺了。 于是便吃饭,吃完又喊了赵禹来继续,直到手臂酸麻已极。灯笼摇曳,虫鸣四响,剑招已是很难看得清,赵禹再次讨饶,两人便收了剑。 钱士锋却凑过来了,对刘涌道:“项王家宴散了!” 刘涌jīng神一振,点点头:“等我一下,我们马上走!” 当下转入厅中舀了碗凉水灌下肚,运动之后,凉水入口甘冽无比,一身畅快。 稍一扎束,换了自己隶臣常穿的短打破旧衣裳,叫上钱士锋便出门向韩成住处行去。 此时城市里普遍实行宵禁,一入夜就不允许人再随便出门。街上除了不时驰过的从项府参宴回家的马车,就只有三三两两的逻卒行走,看到刘涌却也都是认识的,刘涌只说有公务在身,倒没人难为他,一路无事。 韩成住的宅院已经邻近,院门口只站了一个卫士,正纳闷这守卫少得奇怪,刘涌看钱士锋上去和那卫士凑头说了几句,卫士四下看看,去开了宅院的门,钱士锋向刘涌招手,刘涌便低了头快步走来,穿门而入。 钱士锋对刘涌小声说:“我这老乡还真是够意思,看到穰侯回来,就帮忙支开了其他的守卫!” 刘涌暗叹,还真亏了有钱士锋这个机灵鬼,不然只是见张良这么件事,就太多阻碍。 当下又皱了眉头,吸吸鼻子:院中有股淡淡的烟气。 院子不小,有三间屋里仍shè出灯光,一间侧厢门突然打开,一个隶臣打扮的人走出来,奇怪地问:“谁?!” 刘涌上前道:“冒昧来访,义帝中涓求见穰侯!” 隶臣显然想不到这时候会有人进院,也明显不懂得礼仪应对,傻愣愣地看着这两个下人打扮的家伙。 正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全身白sè的人出现在檐下灯笼影中,冷冷地问了一句:“中涓……李大人?” 第二十回 张良仇项挽韩成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刘涌知道自己身处暗中,对方看不清楚。如今的中涓已是李金,看来对方的信息挺灵通。 刘涌便上前几步走近,应道:“在下是之前的中涓,今天中午刚被免职的刘涌。”刘涌抬头已经可以看清对方样貌,却是吃了一惊。 对方已是中年相貌,身形却仍旧瘦削纤弱。但自有一股沉稳气,颇有仙骨,几缕头发散落下来拂于脸侧,烛光映出的脸庞轮廓看起来极为jīng致。一身白衣,头缠白布,两眼通红,风意消沉,在飘摇火光下看来萧索之极。 刘涌不禁疑惑,他看着这人像是在戴孝,但他毕竟对这时代衣着不了解,拿不准这人头上的东西是不是什么奇特装束,拱手道:“足下可是司徒张大人?” 对方看了看刘涌与钱士锋,又看看已经紧闭的院门,随即摆手对那隶臣说:“你先回房休息吧!需要你顶替我时,我会来叫你。” 刘涌疑惑,看对方这一身打扮,难道他所说的“顶”是守灵值夜? 隶臣应了声诺,转身进屋了。 这人侧身一让,说:“便请进屋说话。”也未多礼,自己先踏步入屋了。 刘涌回头看看钱士锋,斟酌一下是否也要带钱士锋进去,想想毕竟事关重大,难免谈及一些惊天内容,多一人不如少一人,当下道:“士锋先回去吧,莫向任何人说及此事!” 钱士锋倒是严守规矩,懂得不该问的决计不问,于是只是点点头道声诺,便退身出去了。 听到院门关闭的声音,刘涌迈步上阶,一入屋,不禁倒吸一口气。 屋正中横放着一张简陋的床,上面静静躺着一人,一张白布从头至脚遮盖,中间还有一处荫湿,鲜红刺目,室内甚至还有些血腥气。床前摆放着一些食物,又用土围成一圈,里面燃着三柱香,圈内散落着不少烟灰。 这分明是个灵堂! 那人走至床边,双膝跪下。刘涌心中一团疑惑,上前顿了一下,也随那人跪下,问道:“这是……” 那人抬起头来,两眼猩红,声音暗沉:“我就是张良,大人来此何事?” 刘涌一噎,果然是张良! 他突然觉得准备好的一些说辞显然是没用了,面对这样的场景,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涌看向床上的死者,迟疑问道:“那么……这是穰侯么?” 看到张良点了点头,刘涌虽已猜着,却仍不禁吃了一惊。 他虽然知道项羽将韩成掳回彭城之后便杀掉了,但实在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他来之前心中甚至还打算了怎样可以帮助张良救一救韩成。 顿一顿,用尽量诚恳的语气道:“大人,我在中午时已被项王免职,之后朝中的事务便不知道,我奉义帝之命来见大人,还请大人看在义帝尊名,将穰侯怎样遇难,告知在下!” 张良抬起眼来,细判了一下刘涌的神情,刘涌知其多少有些怀疑自己的身份,怕他是项羽所遣,略一转念,从怀中掏出熊心给的金令,呈于张良道:“大人莫疑,此牌为义帝亲授卑职,义帝授时,说见此牌如义帝亲至,不知大人是否识得此牌。” 张良将金令凝视一会,稍稍沉默,又忽然缓缓道:“穰侯尊项王之命,至项府赴宴,项王酒醉,辱穰侯道,之所以削其王位,是因为穰侯因人成事,毫无功绩。穰地早先属韩,后又被秦夺去,如今把穰地封给他,是为韩报了秦仇,逼迫穰侯拜谢。穰侯仍旧端坐,如未闻耳。项王大怒,当即起身下席,一手持卮,一手掣剑,当下将穰侯刺杀。” 刘涌惊得瞪圆了眼睛。 盛宴之上,欢饮之时,骤然拔剑刺死客人于座中,这局态逆转得也太过骇人,张良虽然只是廖廖数语,勾勒此事,刘涌却可以想见当时情形的可怖。 项羽的喜怒无常,脾xìng暴虐果然并非传言。 如此项王,怎能不教天下为之股栗。 若说之前刘涌愿听熊心之言谋划反对项羽的事情,无非由于自己穿越前读史时便对熊心颇多同情,加之熊心对他诸多眷顾,所以好奇加私心而已。关系天下云云,不过随口一说。而今听了此事,方知项羽残暴,真非虚言。 看着白布上荫起的一片鲜红在烛光中明暗闪烁,刘涌知道韩成显然死之未久。鼻中嗅得到一丝血腥,脑中浮现出项羽在义帝府中对自己冷笑的面孔,在这暑天溽热的室内,刘涌反觉得阵阵凉气直袭后背。 同时暗叹,同样一个张良,在鸿门宴可以保刘邦,在项羽的家宴上却保不了韩成,在权力的角逐场上,刚直往往是很好的自杀技。刘邦能活着离开鸿门,实在是能屈能伸,对张良言听计从的结果,感慨道:“穰侯刚直不谀,不畏强权……可敬可叹!” 张良深吸口气道:“大人有此语,可谓韩王知己……韩王之祸,皆因刚直而已,臣虽屡谏,奈何韩王骨硬如钢……”张良摇了摇头,却也似触及情怀,续道,“项王分封时,将南阳诸地包括穰地都划归韩国时,良已甚感惶惧。穰地系武关出口,极为重要。而项王又素知韩地皆是汉王攻下,韩王必然感德汉王,而与项王关系疏远。项王既然忌惮汉王,却仍将如此重地保留在韩境,良恐项王必有后计。故在关中时便修书韩王,务请韩王待项王东归路过韩地时,便自请收缩,将阳城以南尽皆让于西楚,不然祸必速至。然而韩王彼时一如今rì,回信言祖宗之土,既已得之,当以命守之,即使天不佑韩,国土终不得保,也不敢自行作出裂土出让之举!历历壮辞,犹在眼前……”言毕一声轻叹。 刘涌闻言骇然,惊讶于张良的眼光毒辣,料事清晰,竟然能够只从分封格局中就看出项羽要对韩成不利!司马迁说到项羽虏韩成的原因时,认为是因为韩成允许张良追随刘邦,惹得项羽想起来生气了。搞得项羽刘邦张良三人之间,大有基情四shè之意。可怜韩成因为有个张良作臣子而怀璧其罪而已。却原来太史公未参透,韩成固然怀璧其罪,但他所怀之璧,更重要的是临关之地,张良倒在其次了。 想来项羽分封果真处处用心,如此说来,项羽对韩成的安排也没少费心思。武关出口之地,是刘邦入关前打下来的,交给了韩成,在分封前事实上已经被韩成控制。对于韩成这种旧王,项羽一贯的做法便是封立旧王手下原本的臣子为王,从而分裂旧王的领土,把战略要地都控制在那些依附于自己的亲信们手中。然而对于韩成,看来项羽却是没有其他人可以用来瓜分南阳尤其是穰地。 其他诸王都派了军将随项羽大军入关,项羽得以乘机表彰这些军将,个个封王。奈何韩成直肠子,一点也不配合,把手下谋臣张良,武臣韩王信一骨脑都派去追随刘邦了,却一个兵也没给项羽,站队站得这么明显,以至于项羽在韩成手下竟然找不到一个人来封王。韩成是正统韩国血脉,手中又有军队,既然项羽找不到可以当枪使来挑起韩国内战的人,最好的办法便莫过于先封其为王,再于回程路上一举擒之,兵不血刃,韩地入手。 如此说来,后来刘邦伪游云梦擒得韩信的伎俩,其实一点也算不得新鲜,不过是项羽早就用过的招数罢了。 “我当年扶立韩王,本为保韩国国祚不断,不想却有心无力,反而害了韩王!”张良如同自言自语,嗓音老迈,缓缓吟道,“张家五世享韩室厚恩,秦灭除六国,首灭者韩。今项王yù逞其霸天下之术,首遭除国者又是韩,韩王堕为侯爵尚不能容,又再杀之!某……愧对韩王列祖!” *** 注:据史迁月表,韩成死于汉元年七月。依之隶妄猜,韩成的死应该是因为齐国在七月统一后,项羽感到了明确的威胁,故而着手加强周边防卫,所以彻底清除韩成,再立心腹。此处提前至五月,对史实稍作改动。之隶斗胆如此,在于认为其实项羽着手加强武关外防卫的举动,从逮捕韩成那一天就已经开始,什么时候杀他倒在其次了。为情节紧凑计,有损史实,望友友谅解。 另,再厚颜求收求票~~ 第二十一回 霸王分封蕴玄机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张良说得至诚,刘涌也听得鼻头一酸,知道张良骤逢此变,心中抑郁,无人可述,竟在自己面前被催动了情怀。感慨一番,无言可答,随口问道:“韩王没有子嗣吗?” 刘涌也不再管韩成叫穰侯,随着张良称呼其为韩王了。 张良摇头道:“秦灭韩时,韩王尚幼,后颠沛这许多年,亦未成家,韩王这一脉,竟至断绝了,不可谓不是我的罪过……所幸当初在关中时,我恐怕韩国要生变,嘱将军韩信不要回韩,随汉王一并入了汉中,尚算为韩王列祖留得一条血脉。” 刘涌听到韩信的名字不禁一怔,毕竟淮yīn侯韩信的名字在后世太有影响力了。旋即反应过来张良所说的是楚汉时的另一个韩信,后世常称为韩王信的,韩襄王的庶孙。这个韩信在刘邦建汉后得以被封为韩王,故而为了与那兵仙韩信作区别,通常被后人叫做韩王信。刘涌之前读史,也曾奇怪韩王信追随刘邦入汉中时,韩国已经建立并且得到了项羽分封的合法xìng认可,为什么韩王信不回国报效,却继续跟着刘邦跑到汉中去,原来,却是张良对他的保护…… 刘涌生出对张良忠诚谋国的极大敬服,诚恳道:“先生苦心,韩国列位先王一定感动。先生保韩将军,不只保下了韩王血脉,且rì后韩将军必然雄起,复立韩国,此皆先生之功也。”刘涌心知肚明,韩王信后来当然还是作了王。只是韩王信未得善终,投降匈奴与汉朝作战被杀,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可以被称为“汉jiān”的人。当然这个话现在是不适合告诉张良的。 心念一转,却惊觉韩成若死,张良更是进入危局,当下道:“先生且止悲伤,先生已然尽力,韩王以死保土,求仁得仁,也可谓死得其所。如今韩王为项王所杀,项王必将迫先生随侍于他,先生若不从,杀祸亦至,结局最好也要被项王幽禁,先生须亟自图啊!”同时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要高陵君一并帮助张良出城的事情。心中一恍,史载张良在韩成死后逃出彭城,潜行去找了刘邦,难道张良出逃的这件事也会着落在自己身上? 刘涌还沉在意yín里面自珍自重,张良深吸口气,伸出手换了新香,淡淡对刘涌说:“刘大人是义帝前任中涓,那么张某是听说了刘大人的。如今满朝文武都视项王马首是瞻,大人被调任,李金接替大人职位,却被大人率部下阻在门外半个多时辰,此等勇力忠诚,项王家宴上还有人提起。” 刘涌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这点事情混出了名堂,当下脸一红,道:“当时只是一时冲动而已,实在是让先生见笑了!”更是心里嘀咕,想必这个“项王家宴上有人提起”不会是件好事情。 张良却转而道:“你把李金堵在门外半个多时辰,难保不会传入项王耳中,令项王对你越发关注。从项王对你仍未加禁束来看,只怕会有更可怕的运作。这时候大人不思逃去,却来我这里,不怕再惹祸端么?” 刘涌暗叹这正是自己眼下的患处,却答道:“我忠于义帝,犹如大人忠于韩王,如今义帝被项王软禁,生死在旦夕之间,我岂能因为个**福而避趋,我虽然只是个浅陋武夫,请大人不要小瞧于我!” 刘涌懂得,想敲开一个人的心,莫过于在理念上与之同频。张良正陷于忠而无果的苦海中痛苦不堪,正当以此言与之引为同道。 张良未做反应,只说:“大人尚未答我,来此有何吩咐。” 刘涌忙应道:“不敢,义帝差我来,yù问一计于先生!” 张良看刘涌一眼,淡淡道:“我rì夜追随韩王,尚不能保王一命,如今自己也是将死之人,还怎能帮得到义帝?” 刘涌听张良语气非常萧索,细判张良神情不似作戏,叹道:“先生为何如此消沉?如今暴秦虽灭,项王代之,却残暴如斯,是灭一秦又生一秦也。韩国世仇仍待先生报之,正当留此身将以有为,怎能自视为将死之人!” 张良没有说话,长跪静静看着眼前的悠悠长飘的香气。 刘涌继续道:“先生若不弃此身,如今齐国高陵君便在彭城,不rì将返国,我可安排请高陵君私带先生离去。如今天下方乱,正有待先生厘清四方,整顿山河,请先生以身为重!”虽然刘涌自己也不知道这高陵君是否有这么大神通,可以想带谁走就带谁走,不过权当自己先吹个牛吧。 张良笑笑,突然说:“项王如今扣押义帝在彭城,无非因为他也知道天下未平,恐怕有人借义帝之名兴兵起事而已。义帝在短期之内并不会有危险,但若想脱离这种局面,却也甚难,不易实现。义帝嘱大人所问何事?” 刘涌心道张良终于肯入正题了,忙将如何能在一月内使项王不动兵戈的事情问了出来。 张良思忖一会儿,抬眼看向刘涌凝视下,jīng光微闪,道:“良固知义帝非寻常君主,果然一言道中时局关键!” 刘涌惊讶,只觉得这些人们说的话都如同微积分一样让人抓狂,咽了下口水,紧盯了张良道:“先生真是高人,义帝对我下此令时,我百思不知义帝何意,其时时间仓促,义帝来不及对我细加剖白,还请先生讲明,以解卑职愚惑!” 张良摇头道:“盖因大人不知道如今各国情形而已,若可宏观全局,自然也便知其中关窍。” 刘涌立即正坐,呈现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萌态。能与张良对席听计,刘涌稍感激动。 “大人若想领会义帝之意……”张良想了一想,洒然起身,到墙角处取了一幅帛卷出来,走至刘涌身旁,着地一摆,一幅山川河岳图赫然出现在刘涌面前,图中线条优雅,其意甚古,中国中北部的面貌也已经淋漓毕现,尽在其中。刘涌的目光被牢牢吸引在图上。 张良续道:“当下格局,是项王分封所创。项王裂解分封,环环相扣,收天下于其股掌之间,尽显历阳侯洞穿千秋的智识,如若依其棋路演进,可固西楚万世基业,诸王都要承着西楚的鼻息度rì了。” 刘涌动容,他虽已感到项羽分封绝非后人理解的那么简单,但这被后世万般诟病的分封之策,却可以得到谋圣张良如此高的评价,他却也没有想到。 “然则此布局也有一死穴!”张良看着地图,微微点头道,“而义帝正正捕住了这个死穴。” 刘涌讶然,迟疑道:“先生所说,是指的这一个月之间项王是否动兵戈吗?” “然!”张良眼中jīng光闪跃,“大人可试想,项王最近若要用兵,会是用往何处?” 刘涌茫然,正如张良所说,他对各国情形并不了解,而依自己记得的历史,项羽分封之后确实数月没有动兵马,心里一怔,难道项羽很长一段时间安静不动,却是因为熊心的谋划?! 张良没等刘涌说话,自己看着地图道:“项王分封的战略,可谓是扰攘东北,稳固西南。” 刘涌收心,揣摩一下,问:“何谓扰攘东北,稳固西南?” 张良点头道:“此可谓项王谋霸天下,强干弱末之术。秦朝已灭,但数年以来豪杰林立,遍于天下,各各拥兵自重,心思不一,尤其在东北方向还有一个甚至在名义上都没有承认项王诸侯从长地位的齐国,历阳侯自然不会天真到想要靠一次分封安定天下。项王早年便有取秦皇而代之的雄心,他之所图,非止一个西楚之王而已。历阳侯要帮助项王达到的,乃是古周王统御天下,有征无战的境界!” 这句话刘涌倒是听得懂,西周初立时,分封诸侯国以千计,大国也不过只有十来万居民,而周天子的成周六师与宗周八师常备军兵力即可达到十万众,所以那个时候,哪个国家敢不听话,天子一怒,大军未到,那跳脚的国君就要赶紧赔礼道歉了,自然有征无战。但东周以来,经济发展,人口增加,国家兼并,使得诸侯国越来越强大,圣德天子有征无战的太平景象已经完全成了一种乌托邦理想。 第二十二回 稳固西南扰东北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张良手指地图续道:“对西南方面,项王力求稳固。二月项王架空怀王为义帝后,楚地无主,而又豪杰众多,项王妥善安置,裂解楚国为四份,封立衡山、九江、临江三王,留了大片地界给自己号为西楚。那三王能够得封,乃是得了项王的恩德,虽说未必完全忠诚于他,但短期内必定可以保证无事。项王对这三王的分封照顾明显与北方诸王不同。比如临江王共敖,他并不是项王嫡系,也未随项王入关。在项王宣称的概念里,没有随他入关便不算在推翻秦朝一事上立有大功,哪怕封王,也要另立他王裂解土地,譬如齐赵燕韩诸国,皆是如此。且项王麾下正有一员大将叫做钟离昧,是伊庐人,这伊庐便在如今的临江国界之内。钟离将军追随项王征伐立有大功,如果依着项王对北方诸王的态度,早应该将钟离将军封过去,分了临江国的地方。但项王没有动临江王分毫,完完整整地将临江国封立起来,完全承认了临江王对这片地界的控制,其在西南求安的心思昭然若揭。” 张良说完共敖,续道:“三王分封大抵如此,三王满意,楚地可安,这是南边。” 刘涌的眼睛跟着张良的手指转动,习惯xìng地点头。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共敖的名字了,论及的都是项羽封共敖为王的重要xìng,看来项羽给共敖封王是真的不亏。而张良说的三王满意,倒也没错,如果刘涌是三王,也没什么好不满的,只是时间一长,便不好说了,九江王英布后来便明确地反了项羽。 张良指向关中:“在西边,项王所虑者仅为汉王,如今汉王已经被逼入汉中,又在秦地封立三王以镇之,三王都是善战之人,他们堵住汉王出汉中之路,有险可凭,如扼瓶颈,汉王yù出汉中,难上加难。何况汉王进汉中时,先已自行烧绝栈道,不yù东归了。” 刘涌哑然,楚汉那些事儿在司马迁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过了保密期,所以司马迁给的解密档案《史记》上明确有载,刘邦这烧绝栈道的绝招就是眼前这位张良教的,用来向项羽放烟雾弹。看来张良的口风还真的很紧,跟他刘涌密谋着反对项羽的同时,还不忘替刘邦藏好要打出汉中的野心。 张良续道:“汉王属下绝望,军中rì夜有楚人思乡难忍,背叛汉王而逃。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位叫做王陵的将军,竟然能够带了数千人出逃。这王陵自从汉王沛县起事时便跟着汉王,可谓汉王故人,此人尚且叛逃,项王听说后喜形于sè。所以在项王看来,汉王已尽失人望,定不足虑。” 刘涌稍感惊讶,王陵的事迹他记得,此人后来作到汉朝丞相。关于王陵,最让后世难忘的事情其实是他母亲做出来的,项羽抓了王陵的母亲逼迫王陵降服于他,却不知道王母之刚烈毫不弱于其子,王母明令王陵效忠刘邦,继而自杀身亡,令千古读史者瞠目击节而叹。刘涌也记得王陵自身正直,有点看不起一身痞气的刘邦,但王陵曾经背叛刘邦一说,却是从来没听过,隐隐觉得其中有什么关窍。 张良口说指划,续道:“至于关中三王,虽然善战,但其身份都是投降项王的秦将。项王屠戮关中,从二月到四月,在关中烧了三个月大火,抢掠不休,这三王受项王连带,在关中必然不得人心,故而关中虽是王者之地,谅此三王这一世,是无能为了,只能老老实实为项王守土而已。关中可安。” 顿得一顿,张良已经手指关外:“至于关外,函谷关口由河南王守住,河南王是项王心腹,项王自然放心。武关外本是韩王之地,如今韩王眠于此屋……”张良神情稍暗,顿了一顿,续道,“项王自然也放心了……” 张良收了手,仍旧看着地图,幽幽道,“西南之地,大概便是如此,项王在分封时已经都安置妥当,唯一一个破绽在韩王,如今也不再是破绽。西南可保太平无事,此即某所谓‘稳固西南’。” 接着张良的目光转向北方,“与此对比,东方与北方则混乱无比,无处不可生乱。” 刘涌吸气,张良所言纲举目张,论证清晰,似是同时在自理思路。刘涌不好插话,安静听着。 “项王对东北方的原有势力,就远没有对南边的旧豪强临江王、衡山王那么客气了,将齐、燕、赵、魏诸国旧地统统裂解。项王遥坐关中,口说指划,便要把各国旧王迁往偏远之处,也可谓豪气干云。旧王从其命,则国土微小,势力不再。不从其命,则难免与项王立起的诸多新王兵戎相见,北方的战祸,就在眼前!” 刘涌颔首:“项王的目的,便是要借分封挑起旧王旧臣之间的矛盾,好削弱他们的实力!” 张良点头:“不止各国内原君臣之间,在国与国之间,项王也不忘挑拨,比如太原郡,早已在赵王的控制之下,项王分封时却似不知一般,将太原划给魏王,以魏王的脾xìng来说,也少不了要与赵王动动兵戈了。”顿了下道,“项王收章邯后,权倾天下,秦朝已灭,摆在项王面前的首要问题当是以齐王为代表的旧王,是否肯继续俯首屈膝于项王,以逞项王霸天下,西楚独大之志。旧王集于东北,故而东北方向是项王首先需要分解削弱的。西南稳固,项王便可以保证后方安定,专心致力于东北。此计若成,东北方向再无可与西楚争胜之国。” 刘涌想起熊心说的高陵君入彭城见项羽,宣称接受封迁的事情,想必是个缓兵之计而已。后来齐国还是马不停蹄地反了。 回想张良前面说的这些话,张良言之凿凿,推理清晰,也容不得刘涌不信项羽有着这削平诸侯的雄心,然而历史却证明,项羽并没有在他这削王的计谋里捞到什么好处,相反他的败亡正是因为诸王之乱,不解道:“但挑起北方战乱毕竟是险招,一处乱处处乱,项王又刚刚……辱杀韩王,其削平天下的心思昭然若揭,西南各王只怕也会人人自危,一旦西南哪个王也反起来,项王必将落入腹背受敌、手忙脚乱的境地……”刘涌又觉得,张良对项羽分封的评价似乎过高,事实上后来项羽还没来得及平定齐国之乱,刘邦便反出汉中,登时使项羽陷入东西两线作战的境地,也决定了项羽最终的失败。 张良摇摇头,淡淡道:“项王既然要扰攘东北,岂能不虑及诸王合纵的可能?如今项王把义帝扣于彭城,许久不许其出城,就是怕有人假借义帝,行合纵反项之事而已。然而反观诸王,除了已经被威胁了自身利益的齐赵燕,其他诸侯即便有心合纵,如今项王势大,诸王也不敢妄动。北方诸国虽乱,却是内乱,无力触动西楚,在他们内乱之时,项王只需各遣一支偏师,便可尽定东北,除灭旧王,肢解三国,更立亲信,其时北方可定,再无大国,项王自可有征无战,又如何会手忙脚乱呢?” 刘涌愣怔,如此才感觉自己真的明白了些,脱口应道:“先生的意思是,北方几国如果发生内乱,那么项王只要真如先生所言派出维和部队,旧王有新王牵制,又有楚军夹攻,那么项王大局不动,就可以安坐彭城而雄视天下,其时诸王必也不敢轻动,合纵自然不成,只能落入逐一被项王个个击破的局面,是否如此呢?而义帝嘱我问计于先生的目的也就在这里:要阻止项王在北方诸国内乱时出兵参与!” 张良没有纠结于刘涌“维和部队”之类的怪辟词汇,只颔首冷笑道:“不是如我所言,这本就是项王计划中的事情,项王也必定如此行事!也唯其如此,才能体现出他的霸主地位,这个霸王,他才当得开心,称心!” *** 注:钟离昧的籍贯伊庐,一向有两种说法,一种称江苏连云港灌云伊芦乡,一种称湖北襄阳南漳。之所以说是江苏自然是因为伊芦与伊庐两字相近,伊芦乡甚至还因此有了钟离昧的墓。论者多以钟离昧与韩信有旧,而伊芦距离韩信的淮yīn较近而作为凭据。但伊芦距离淮yīn虽然较南漳要近得多,也仍有200多里地,两个距离200多里地的人在孩提时能玩到一起的机率,大概也比距离千把里的机率大不了多少。且伊芦乡并非郡县,从汉朝时便是乡,从未作为县治被记载过。而另一方面,秦明确在南漳设伊庐县,两字一字不差,史迁在提及钟离昧是伊庐人时,所指应该就是这个伊庐。故之隶采伊庐为襄阳南漳的说法。 第二十三回 机关算尽终自误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刘涌点头,作为霸主,向其他战乱国家派遣维和部队,从而引导战事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捞些好处,两千年后的美国也与项羽心有戚戚焉。再想,继续说:“而如果项王在一月之内不动兵戈,那么燕齐,尤其是齐国,可以借机平息内乱,齐国一旦保存实力,便会成为反项的主力。齐乃大国,项王在那时再想平齐,必须举倾国之兵,大动干戈,而那时对项王有不满的诸王,便可群起合纵,反攻项王!”刘涌终于感到和自己已知的历史衔接起来了。 他所说的,也便是历史真实上演了的情形:齐国得以在没有被项羽干预的环境中合并三齐,统一的齐国正式举起反项大旗。之后齐国资助彭越,使其占据旧魏之地而反,又资助赵国,使其攻击分走了赵国土地的常山王,齐国俨然成了反项的盟主。至于刘邦反出汉中,却只是齐国造反之后的事情,但刘邦出汉中直接造成了项羽陷入东西两线作战的危境,迫使项羽不得不亲自提师出征,自此乱了阵脚。 诸王从此之后纷纷扰攘,再不唯西楚马首是瞻。 刘涌明白了,项羽分封后的第一个敌人,竟然是且只是齐国。后人虽然多认为刘邦反出汉中决定了项羽的失败,但如此说来,关键处却在齐国而非刘邦。如果项羽在北方齐、赵两国刚一乱起来的时候就参与平乱,哪怕灭不了齐赵,也足以使齐赵不得统一,甚至借机分立更多的王,北方诸国愈发小国寡民,北方不说平靖,至少短期内无忧。那么即便刘邦反出汉中打出关外,项羽也不必顾忌东西两线困境,可以尽力西向攻汉。事实上,如果没有齐国率先造反勾连诸侯,刘邦会不会选择反出汉中,都恐怕要存疑! 历史上首事者往往无果,刘邦一生两次造反,都很懂得慢半步的道理。 正如张良所言,在项羽这环环相扣的分封大局中,死穴不在他挑起北方之乱――诸王本就纷乱;也不在刘邦反出汉中――只有刘邦的话,也不足以构成致命威胁。死穴却在于,项羽未能真正安照自己拟定的计划,一环一环走下去! 然而导致项羽没有按照自己的分封计划走下去的人,难道正是被禁锢在彭城寸步不能行的熊心吗?刘涌大感事态诡异,高手对弈,果然jīng微之极。 张良点头:“赵国久历战火,国破民疲,自不足为项王虑,但齐国自秦乱以来,其实一直没有经历什么大的战争,一直休养生息,国内富庶,兵丁众多,而又几乎没有派兵随项王西征,旧齐军力充沛,项王封立的济北王、齐王军力均不足,若真要与旧齐对战,旧齐的胜算自然更大。如果项王此时不派兵助新王攻齐,一个月时间,足够旧齐打败两位新王了。齐国若立,大敌树起,项王定都彭城的劣势便彰显无疑,地处zhōng yāng,毫无纵深。从此之后,项王怕是真的才会手忙脚乱!” 提到济北王,刘涌想到在酒楼遇到的孙安父女,他们便是博阳人,博阳正是被项羽封为济北王的田安的都城,如此说来,他们的家乡也马上要陷入战火之中了。 摇头叹道:“原来义帝的打算竟是这样!如果诸王都起了反项之心,那么民心可用,势必要重聚于义帝之下,则义帝可再兴矣!”虽然知道熊心后来也没有能真正作到反项盟主,但心中却也不免有了些被利用的不快:听熊心的言辞,他原本以为熊心真的已经无心再争胜负,一心只为儿女臣下打算了,却原来他胸中仍藏着这样的大报负! 张良摇头道:“大人此言差矣,义帝愿为此计,便是已将自身置于死地,乃是愿以死扼制项王而已!拳拳诚心,令人感佩!” 刘涌讶然,此语又是他无法理解的了。 张良继道:“若项王计谋无碍,得霸天下,生杀快意,坐享荣华,义帝尚能有一丝活路,项王或许真的会有一天放义帝去郴县,混个平安老死。但如果天下汹汹,项王必不能容义帝存活!” 刘涌一怔。 张良说:“如今天下未定,而又未爆发,一切都在发展之中,项王因而执义帝于城中,可以避免诸王以义帝为号起兵反项。但如果诸王势大,一旦有一天项王需提师远征,要知道义帝并非无为君主,有之前武信君死后义帝趁机执政的前车之鉴,项王必然不敢自己冒石矢于前线,却留义帝于彭城;那么放义帝于江湖之中呢?纵虎归山,对项王来说自然更危险,故而彼时,项王必杀义帝!” 刘涌脑中轰然一响,张良的推测洞察人心,也与史实符节相合,不得不信服。同时想起熊心对他说的“此节事关重大,将决定整个天下的命运。如果可以做到,孤死可瞑目!”等等话语,明白自己刚才真的误解这位老人了。 后人时常认为项羽杀熊心是一大政治败笔,徒给刘邦纠合诸侯、出关伐项提供了政治借口,想不通项羽为何要这么做,甚至因此而猜测出各种版本,以致于刘邦yīn谋杀熊心,共敖yīn谋杀熊心等等古怪揣测满天飞。但若如张良之言,后人的猜测果然都错了,司马迁的记述无差。在那时的情况下,项羽不但有充足的必要杀熊心,而且杀熊心对项羽来说,确实利大于害。 张良继道:“义帝既然决心执行此计,定是已将自己安危置诸脑后,哪里还会奢望再兴?何况此计只会安天下,不会乱天下,此计即便真的得以施行,天下之治乱,仍旧端在项王一念之间。” 刘涌再讶,看向张良。 张良点头:“项王若无秦皇之霸图,不再行如杀韩王这等虐事,齐国合并则允其合并,赵国统一则听其统一,项王不动,也一定无人敢来侵略项王,天下诸国势力均衡,仍可太平,只是彼时之天下,方为天下人之天下,而非项王之天下了。但若项王一力用强,仍旧不放弃其霸业,东伐西讨,陷万民于战火,则必然也将使自己陷入天下共击之的境地。故而义帝此举,其心在扼项王,而非灭项王,义帝苦心,良诚能感之!” 张良继而道:“项王分封一出,良确也时时揣摩。只是如何破此分封强干弱末之术,扼制项王之私志,使其不敢重走暴秦老路,而又能不主动挑起战乱,却是一直纷乱无处着眼,义帝所提出的这个问题,倒是一下子点醒了我。然而如此一想,终于提纲挈领,一通百通。”张良摇了摇头:“义帝果然是长者,目光老辣。” ―――――― 新香已经又燃去一半,夜sè已深,室内也不似先前那么燥热了。 刘涌拜服,叩首道:“人道英雄所见略同,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先生只因一句问话,便能对义帝如此知心,卑职实在敬服,然而在卑职看来,这既是项王计划中的事情,再想改变实在难上加难,先生对义帝所图既然已经了然于胸,那么也一定有妙计可行!卑职俯首待听!” 张良稍稍迷惑。刘涌言语中颇多后世词汇,“所见略同”一说直到清代才固定为成语,张良听来自然很新鲜,好在不难理解,会意后点头:“这件事自然很难,但也并非无可着落处,在下问大人,如果要改变一个男人既定的想法,可从何处着手?” 刘涌哑然,张良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原题目的同义反复,等于没说。决定人想法的因素浩如烟海,真要想起来,还不是无处着手?正要自认愚钝,请张良别再卖关子,却突然注意到张良说了“男人”二字。 刘涌嘿然一笑,胡口试道:“作生意中有一句话:‘见商谈油水,见官见夫人’,要变动一个男人的想法,莫如从他家女人身上着手……” 第二十四回 项王大婚赖锦囊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张良失笑:“大人说话果然有趣,大人之前有从商经历?” 刘涌哑然,这句话是他从胡雪岩处学来的,也笑道:“道听途说,胡乱说说,但是项王至今仍未大婚,这事当然是行不通的……” 张良浅笑打断:“这正是妙处!项王尚未立后,而策立皇后,霸王大婚之期,自然便是不可动兵戈之时。” 刘涌怔住。 张良继续道:“项王尚未大婚,如果要行大婚兼且立后之礼,告天、命使、纳采、问名……各种环节至少十余项,若再各择吉rì,一一行过,一月时间未必便打得住,其间用兵不祥,只防不攻,兵戈自然要闲置一下了。” 刘涌眨眨眼睛,理解了张良的意思,暗忖这倒真是个损招,貌似可行。 但多少揣摩下,却觉得理论上通的事情,执行却难了,迟疑道:“但项王既有借燕齐内乱削平两国的意图,又如何能促动他在近期大婚呢?历阳侯范增筹谋了这么大一个局面,也不会愿意一场婚礼搅和了吧?” 张良也点点头,说:“大人知道项王至今未大婚,但大人是否知道,项王为何一直没有大婚?霸王宫已经在建,**虚位,王后属谁,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军中朝中又为何对此事全然无人提起?” 刘涌自思,史家评论都说张良的谏说之术,有话从来不肯直说,总是要先牵着别人问上一大串抓狂问题,如今看来,果不其然,笑笑答道:“在下实在不知,但听说项王早年发誓,嬴秦不灭,不愿为家,也许就是因为项王不想……结婚……?”心中嘀咕,莫非项羽也是有着结婚恐惧症的? 张良摇摇头道:“此事若论起,便几乎要牵涉项王军中所有派系,极为复杂……”顿得一顿,忽然听到屋外街上传来连梆两声,清越绵长。 声音在深夜街中传响,愈发显得凄清。梆声停而再响,刘涌知道,是二更天了。 报更唱声也依稀可辨,似乎是“开国承家,恒德乃足……”,刘涌听得明白,唱辞倒是与项羽返城之事若合符节。 “已到亥时了,”张良微微皱眉,点头道,“大人适才所虑正在关节处,此事确实不易。若要避开诸多阻碍,办成此事,须得大人再赴一个地方,如此某便无暇再与大人多作剖解。请大人稍待,某托大人带一书信。”说毕也不待刘涌回话,转身对着韩成尸身一拜,起身迈步,吱哑一声,推门出去了。 刘涌看着张良消失,屋里面就只剩下他对着韩成的尸体跪着,烛光飘摇,刘涌很觉得有点瘆人。好在只消片刻,张良复又推门而入,至刘涌面前跪坐,递给他一个皂囊。 刘涌两手接过,囊上锦纹古雅,入手柔滑,刘涌讶异,询问地看向张良。 “不知大人是否认得灵常?”张良问道。 “灵常?”刘涌一时有些迷惑,这个名字相当生僻,但又确乎有印象。 张良点头:“此人与我有旧,虽然一直没有在彭城朝廷任职,但与项家,以及项王军中的龙家,都有颇深的关系,一直住在彭城。大人请将此囊送至灵常府上,则项王婚事,仈jiǔ可成。” 刘涌终于从本尊记忆里挖出了这个叫灵常的名字,这是彭城的一个富户,本尊并不太清楚这灵常的背景。而刘涌自身的记忆里,也想起来,这个灵常在史上只出现过一笔,但他出现时,却是作为项羽的令尹! 项羽rì后的令尹会与这件事有瓜葛? 刘涌大讶,抚摸着手中的皂囊,眼角抽搐,锦囊?……老古人都是这么爱弄玄虚的吗? 刘涌听张良说得玄奥,也似觉不便多问,便点了点头,迟疑道:“那……” “如果大人方便递送此囊,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张良说,“由谁来提出项王大婚之事!” 刘涌与张良对视一下,张良点头道:“项王大婚事关重大,所有人都隐而不发,由谁来提出霸王大婚之事,也是关窍处。此人需得职位合适,又与诸方势力无所牵葛,不致太容易引起怀疑。大人久在彭城,可知哪位礼制官员有面见项王的机会,而又愿意为这种事出力的?” 刘涌愣怔,细思张良的话,注意到“礼制官员”一词,心中一恍,缓缓道:“太卜……张成?” 当下越想越觉得合适,自己当初出主意把张成保护下来,果然是有价值的。 心中却是泛起一阵古怪的感觉,瞬间溢满全身:难道项羽这么大一个分封格局,竟真是因为自己有意无意的穿针引线而归于破灭吗?他真觉得自己玩得有点大了。 张良道:“张成?我倒确实听过此人,义帝立了太卜一职,却是专司礼教之事。张大人既是司礼之人,由他说出当然再妥当不过。只是大人是否能与太卜说上话?” 刘涌心中自知,恍惚答道:“先生勿虑,卑职可以!”同时想着这事要做确实要赶紧了,张成明天肯不肯上朝还不知道,自己差点把通知他去项羽朝廷入职的事情忘了。今晚上自己就必须见到张成。 张良吸口气,双臂缓缓一揖,长身伏下一拜,说道:“若此,良便先谢大人!韩王之仇,天下之福,皆望大人办妥此事!若令霸王逞其志,则天下失暴秦得暴楚,仍旧不安,天下走向,皆赖大人之力!” 刘涌愣怔下,赶忙还礼,应道:“卑职份所当为,先生过礼了!” 手里面张良交托的这个锦囊计划,很有点神秘感,刘涌没有听到cāo作细节,对这皂囊里的计划当然远远没有张良表现出来的这么大信心。况且即便此计真的可行,搞乱了项羽的千秋大局之后,天下汹汹,秦末大乱至今人口不过死了十之二三,五年楚汉之争却把老百姓死了个十之七八,历史大势怎么走才是对的,怎样才算天下大安,刘涌并不能盘算得清楚。 而韩成无罪而死的尸身血迹未干,自己被项羽所迫的情形犹在眼前,熊心舍生取义的慷慨尚感怀于胸,刘涌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何况如果以后真的要去投奔刘盈,那么为他现在仍猫在汉中的老子创造一个好的造反环境,也是应有之义。 心道也不过是要逼着项羽结婚而已,项羽也算大龄青年了,chéng rén美事,又积yīn德,又何不可?牙一咬,干吧。 ————————————————————————— 知道时间不够,刘涌辞别张良后,先找去太卜张成府上。从张成府中出来,已近子时,想到其实自己还应该再找到高陵君和灵常,不免心里头叫苦,自己这穿越后的第一天还真是很忙。 想想这时候无论官栈还是灵常府上,肯定都已经关门落锁,自己再去找高陵君实在有点太不合时宜,尤其是官栈,难免过于惹人注意。且时辰这么晚,碰到宵禁逻卒,再说自己有公事要办就真有点说不过去了,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先回宅院,明天先入军营,见机行事。 回到宅院时,自己那帮兄弟早都已经睡下,呼声大震。刘涌入屋和衣卧床,觉得疲累已极。刚刚穿越过来,jīng神极度兴奋,昨天夜里一夜未眠,今天又马不停蹄奔走一天,只觉得一rì过得好漫长。熊心张良项羽几人的面孔在刘涌眼前飘晃,虽然身子极累,脑子却静不下来,竟然极难睡着。摸到袖里的皂囊,刘涌吸了口气,终于忍不住,翻身起来把皂囊取出。 又点燃了油灯,刘涌定了定神,想着张良也没说不许他看,自己如果把皂囊打开,应该不算侵犯张良的**吧。 不再多想,刘涌拉开皂囊,探手入中,抽出一条帛布来。 白sè的布,通体洁白。 第二十五回 灵儿传信入行伍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刘涌把这块布拎起来反复前后看,没看到一笔一画。 刘涌抓着这布愣了愣,扑得一笑,想来张良应该是用了什么隐秘的书写方法,那灵常自然有办法看到,他就休想了。想想也正常,既然要行秘事,张良自然不会明文传书。 当下死心,安神又躺下,终于觉得困倦大作,眼泪鼻涕都要流下来,张嘴狠狠打了个哈欠,把手中的布折好,又揣入皂囊,收回袖里,招手扑灭油火,摊身躺下,紧闭了眼。 这一次全身皆散,刚一着床,神志便近于恍惚,昏昏睡去。 做了一夜的梦,时而在穿越前的现代社会中忙碌,时而又执剑行走于古人之中,忽然看到项羽拔剑直刺向他,刘涌一惊,大叫一声,翻身醒来,听到鸟声啁啾,却是已经天明。 屋外有扫院子的声音,应该是自己的隶臣先已起来。这隶臣已经知道今天是他最后一天在这院子里住,却还起得这么早做打扫,刘涌慨叹此时的普通百姓真的淳朴。 想起今天要被编入军营,不知道又会有什么麻烦事等着他,觉得穿越过来真的一天都不好过,如果要在这个时代生活个几十年,只怕真的很辛苦。 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刘涌应了声,是隶臣的声音:“有人来找!” 刘涌皱眉,李金的人吗?这么早来押他去军营?看看身上衣服完整,昨晚压根没脱,晃了晃脑袋,无奈起身开门。 却看到一个黄衣青裳的女子站在庭中,刘涌认得,是义帝府的一名侍女,叫做灵儿。 那女孩四下张望,看到刘涌出现,忙急走两步,靠近刘涌道:“义帝吩咐我过来见你!” 刘涌平rì里在义帝府中很随和,所以侍女们也都与他不见外,直接你我相称,刘涌倒觉得舒服,有现代人的感觉,不似古人说话敬辞敬语那么多,言必称鄙人足下,着实拗口。刘涌看向灵儿,这灵儿平时机灵乖巧,却没想到义帝会如此信任她。刘涌问:“义帝有交待什么吗?” “义帝吩咐我只用听你说。”灵儿看着刘涌道。 刘涌挑了挑眉头,沉吟下,崩出了四个字:“大婚,太卜。” 灵儿皱起眉头,又歪了头看看刘涌。 刘涌只点点头。 灵儿也点点头,转身yù走。 刘涌心道这女娃果然机灵,心中一恍,叫道:“灵儿慢下。” 灵儿扭头看他,刘涌从袖中摸摸,掏出昨晚张良给的皂囊,递给灵儿:“你应该比我方便。这里有一个东西,请你亲手交到那位灵大善人府上。” 灵儿讶道:“灵大善人?” “灵常。”刘涌说,“此物非常重要,你务必亲手交给他,且不可延怠,最好马上完成。同时捎给他三个字‘张司徒’。其他什么都不要说。能做到吗?” 灵儿笑下,翻他一眼,收了皂囊,转头去了。 灵儿这一眼惹得刘涌心头漾了漾,摇头笑笑自己,转身去梳洗了。 侍卫们渐渐都起了床,院里热闹起来,隶臣已经做好了饭,大伙吃毕。隶臣收拾了东西来向刘涌辞行,颜面上颇多喜sè。 刘涌得了爵位后,zhèng fǔ依规定在城郊给他分了宅地、田地与隶臣,所以刘涌虽然父母双亡,家中无人,却有着几户隶臣为自己耕田,算得上是个小地主。隶臣都是依其田宅所在就地分配,所以这名隶臣的老家就是城郊的,如今可以回去就田地,可以回家,其实心里是高兴的,再加上刘涌给了他几十个铜板,他这一回家,也算得上是有钱人了。 看着隶臣乐滋滋去了,刘涌心道自己可乐不起来。如今交托灵儿去见灵常,自己可以省下一桩事情。但高陵君是必须自己去见的,他还想要依托高陵君帮倩儿和张良出城。只是不知道高陵君有没有这个本事。入了军营再想出来肯定不容易,而且他也不敢怠慢拖延,谁能保证高陵君的行程不会有变动呢。刘涌心想,无论如何,今天也要想办法从军营溜出来一次。虽然目前的状况下,溜营自然要为他平增风险,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刘涌可不想在军营里长住。 看看时间已到,刘涌招呼起兄弟来,各自背了物品,离了这宅院,开始向城门方向开跋,他被要求在那里与都护军的人见面。刘涌知道军规可不是好玩的,他不敢迟到。 刘涌与手下兄弟走到城东门,城门阍人依然在孜孜不倦地一一查验出城人员的验牒。刘涌摇了摇头,登城楼见那当值大阍,刘涌并不认得,报了自己名字,大阍点头,也不多话,告诉他即刻带队往城东营去。 刘涌呆了一呆,这就要出城往城东营吗?他昨天还一直头疼怎么走出这个防守严密的彭城,现在就可以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刘涌心里开始纠结,如果说要逃走,那么出了城在路上,可以说是最好的时机,但是倩儿,手下这帮兄弟,还有熊心嘱托的周志等忠臣…… 刘涌纠结地走下城楼,却发现自己再不用纠结了。 一队百来人的队伍行进到他们旁边,一个看起来是卒长的士官问过刘涌名姓,道:“奉大阍令,引领你们去城东营!便随我来吧!”说毕下令,领着他那百来人开始出城,示意刘涌跟在后面。 刘涌苦笑下摇摇头,确实,他怎么能奢望项家军事事严密的安排之中出现这样的漏洞呢?他们去军营,自然是要有人押解的。 当下不再多想,也由不得他多想,招呼自家兄弟一并出城。 刘涌被选入义帝府前,也曾经在都护军中住过一段时间。城东营在城外十里处立营,刘涌是知道的。 平rì里这帮侍卫出入骑马,威风惯了,如今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只能背了家什步行。想想这十里地差不多要走一个时辰,刘涌暗暗叫苦。 同行的一卒近百人虽是换防回营,同时也当然有押解他们这五十多人的任务。那卒长一路上吆五喝六,摆足了谱,刘涌懒得和他计较,勒持着手下尽力克制。 渐渐地势增高,脚下稍觉吃力,刘涌听到了木石敲击的声音。 营旗招展,刘涌已经能够看到营盘所在,木桩林立,中栅柴簏搭建完备,连绵不绝,比刘涌记忆中的规模扩大了很多。刘涌看到稍远处的濠沟以及土石墙也在挖掘和修筑,刘涌听到的声音便来源于此。看来项羽大军回来之后,都护军的设制也要扩大化,开始建设营城了。 在营门处报了道,刘涌出示了自己的验牒,营门里面传报了下,一人喊道:“带去右虞营!”有人应了声诺离去,须臾一个兵士出来示意刘涌他们跟着走。 刘涌忙搜索记忆,本尊记忆显示,右虞也即先锋营,出军时最先出的便是右虞营。刘涌心里不免咯噔了下,刘涌知道历来卯足了劲要挣军功的人都想作先锋,但对现在的刘涌来说,对军功可没一点兴趣,他对自己小命的兴趣更大。如此说来,右虞可就算不得是个好去处。 刘涌与领路的人搭讪,这士兵倒算客气,有问必答,自称是右虞营里吴师帅的侍卫,之后举手来回指着,向刘涌介绍了些各营的状况。军中演练呼喝之声不绝,刘涌跟着这人在大营中又大概穿过两个营盘,一直未入。刘涌只看到营盘严整,旗帜繁复,帐篷万千,却是看不懂这些格局,正张望间,领路的站住,扭头对他说:“前面就是右虞营了,那边正在营外演兵的就是吴师帅!” 刘涌放眼看去,一大帮子人cāo着戟呼呼哈哈叫着,分成几堆,比划来去,每堆人中间还高高立着一辆战车,也跟着呼喝声转动。近处有一队士兵排开,两杆牙旗中站着一人,个子不高,两腿岔得很开,更造成了身高下降,但同时也就显得比较霸气,想必就是侍卫说的吴师帅。 第二十六回 归去来见叔孙通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刘涌暗思如果项羽真的有心整治他这种小人物,也不知道这个意思会下达到军中的哪一层级别,这个吴师帅是否会知道。 刘涌赶紧整肃了表情,止住身后兄弟,招招手叫上赵禹和钱士锋,跟随侍卫走了过去。侍卫走近那个吴师帅身边说了几句,吴师帅身子未动,扭过头来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下刘涌。 刘涌不敢怠慢,忙上前拜下,赵禹和钱士锋也跟着各自拜了。 “你就是刘涌?”吴师帅大概从鼻子里哼出了这几个字,“项将军跟本帅说过了,你是作过义帝中涓的人,给你留个屯长的位子,你的人还是你带着!”接着看看赵禹和钱士锋道:“身后那两位,是两司马吗?那就接着做他们的两司马,到郑梓那一卒里去吧!” 这倒很让刘涌惊讶了下,这吴师帅说的项将军,应该指的便是项悍了。项悍竟然不打算打散他们这些人,而且还保留整块的编制? 心中泛起了点侥幸:说不定这些大将军们其实对整治他这种小人物没兴趣? 负责引领的侍卫也应了声诺,又带着刘涌开始走。想来吴师帅说的“郑梓那一卒”现在没有参加演兵,所以仍在右虞营中。刘涌跟着穿营入内,到了地方,引领侍卫叫了声郑卒长,一个个头高大的男人出了帐来。 这男的一脸乌黑,毫无表情,脸上还斜斜勾着道疤,看起来更是严肃,愣愣地看了看刘涌,对引路的侍卫点了点头,就算交接过了,侍卫转身离开。 刘涌上前拜过,黑脸大汉却不回话,只盯着刘涌看,半晌开了口,露出一嘴黄牙,问道:“你以前是哪个军的?” 郑梓这一问,让刘涌心下稍宽,这说明郑梓定然不知道自己的背景和过往,也应该就不会有受命在军中整治他的可能xìng。想想也是,即便高层有斩尽杀绝的谋划,也不至于把这种想法知会到卒长这么低的层次。 刘涌报了履历,郑梓微显出些惊讶,旋即也就隐了表情,语调平直道:“我叫郑梓。”接着伸手一指,“那边五个帐篷,就是给你们住的。我就住在这个帐篷里,有事你来这找我。” 刘涌看了看郑梓身后的帐篷,比起以前在宅院里,自己单独有间房,这里的条件是艰苦多了。连郑梓这领着百来人的卒长还没有单独帐篷的待遇,自己当然要跟兄弟们一起挤了。 郑梓的话极少,接着只说了句:“让你们屯的人把东西料理一下,我们待会要入城去,快了!”便要钻回去。 刘涌一愣,自己刚从城里走到这,屁股还没着地,又要走回去?转念想这下倒不用自己钻研该怎么溜出营了,只是不知道随军入城会不会有机会给他到处找人串门,忙问:“我们入城做什么?” 郑梓有点奇怪地看看刘涌,楞楞说:“不知道!”说完进帐篷去了。 刘涌深吸了口气,这些兵卒习惯了军队里的上令下行,自己这一问,确实多余了。 自笑了笑,转身招呼兄弟们去收拾。 ————————— 进城之前郑梓再来安排,刘涌才知道他们这是要为项羽祭祖站岗来了。 项羽一早聚会群臣,会开得比较成功。群臣都一致认为祭拜项家列祖是非常正确的事情,故而便顺理成章,祭祖之礼随即上马。为了扩大影响,礼官们制定下来的行礼路线几乎把整个彭城所有街道都转了个遍,于是需要增加兵卫在道路两旁维持治安,所以调了都护军来。 刘涌就这样走了个来回,又返回了彭城。安排自己手下这五十人管了一片街道,每人抓了支戟,一手拄戟一手叉腰,作威武状,杵在当地。据说要一直等项王祭祖礼完成,才能收兵。 清晨的凉爽已经渐去,rì头逐渐爬上中天,刘涌觉出热来了。他左右看看,这条街距离县府附近高陵君住的官栈较远,如果想趁机去会会高陵君,怕是要离开不短的时间才行。 不时有负责监管的校尉驾马晃过,他不敢擅自脱岗。想着项羽祭祖的仪式不可能持续到下午,一旦结束,他又要随着大队返回东城营,刘涌开始盘算怎样才能妥当地溜岗。 项羽的祭祖车队已经通过,仪仗恢宏,远胜昨rì熊心的那一通,把刘涌看得瞪大了眼,真真开了眼界,想必项羽今天是实现了他早些年在会稽参观秦始皇仪仗时说过的,“大丈夫当为此尔”的誓言。 既然项羽早朝已过,刘涌推测,太卜张成应该已经完成了他们昨晚密谋的第一步。 昨天晚上刘涌到了张成府上,对张成出示熊心金令,说明了熊心在义帝府聚会上不唤他去的苦心,张成竟至老泪纵横,伏地遥对义帝府下拜,感喟不尽,发誓要为义帝办成此事。张成虽然也收到昨晚项府宴饮与今天早晨项府大会的邀请,但他拒绝赴宴,也绝不打算入西楚王廷。但有刘涌的这一番安排,张成便要玩这么一回无间道,入西楚继续作他的太卜了。 只是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刘涌再想想颇觉得迷惑:自己貌似是在顺着历史的进程做事,但如果没有他,或者他不这么做,比如昨rì他没有一时冲动劝熊心保住张成,又或昨夜他没去张成府上,那么历史会怎么发展? 刘涌摇了摇头,他想不明白这么多,正混乱间,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阁下是义帝中涓刘大人吗?” 刘涌一怔,稍稍回头,看到个一身儒服的中年人,约有四十几,面目红润,微微笑着。 刘涌讶然,对方看起来有些面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是谁。看着他是个儒雅文士,至少无害,刘涌点头应道:“确是在下,恕在下眼拙,敢问先生尊姓?” 这人一揖:“在下叔孙通,奉太卜大人之命,来寻大人!” 刘涌心中一跳。 叔孙通笑道:“太卜大人今rì在项府已经奏议了项王大婚立后之事。如今义帝府门果然已经是任何人都进不去了,太卜大人便嘱我到城外集市一趟,重点却在寻至军营见见刘大人。适才我负责项府内外礼制,如今仪仗已经都集于祖庙,我便无事,出了府来,却打眼看到大人立在此处,倒是省了我跑几十里路了。” 刘涌细看眼前此人,他自然记得大儒士叔孙通的大名。稍感讶异的是,听叔孙通的言语,他目前似乎只是张成的一个属官。以刘涌读史对叔孙通的印象,这个人应该是很能混的,在秦始皇时混成待诏博士,秦二世时混成博士,熊心称楚怀王时他跟着熊心,项羽作了霸王又跟着项羽,刘邦称了帝又在汉廷里混得风生水起。然而熊心称王已有三年,怎么叔孙通在彭城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 不过既然张成遣他来与自己联系,他必是张成心腹无疑了。 刘涌兵戈在身,又在站岗,只欠了欠身,应道:“辛苦大人,大人竟认得我的相貌?” 叔孙通呵呵一笑:“刘大人昨rì在郊劳礼上亢然不拜,还自编了一套礼仪制度出来,当时我便总体负责郊劳外野的礼制,怎能不对大人印象深刻呢?” 刘涌一怔,本尊的记忆里显出来,有个负责郊劳外野的礼员头头确实叫叔孙通,心中大恍,怪不得,那么当时没有人出来指斥他的胡编乱造十之仈jiǔ便是叔孙通的功劳,当即感激道:“原来大人便是当时的礼官督管!”顿一下笑道,“那后生必须感激大人当时不予拆穿的恩德!” 叔孙通微微笑下:“某虽然文弱,一生却最敬服壮士。大人其时大勇无畏,在下还是很佩服的。” 道上一骑校尉驰过,目光如电扫shè众兵士,显然是作监察的人。叔孙通慢慢踱到刘涌身侧稍远,看向一旁,便似闲站,没有在与刘涌交谈的样子,说:“太卜谏议了项王立后之说,项王听了倒是笑意偃偃。群臣应和者不少,但大多是彭城中原属义帝的臣子,地位都较为边缘。某其时注意项王诸臣,脸sè大都yīn沉不定,却也没有出言反对。然而同时,项王也没有说话。历阳侯言道,此乃项王家中喜事,还可细思,不必朝堂广议。项王就也将此事略过。”叔孙通顿了一顿,“依在下看,此事仍未妥当,历阳侯定有所忌,若无后招,此事短期内是要黄。” 第二十七回 舂城仓倩儿受苦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刘涌听到最后一句不禁失笑,点头:“多谢大人,此事确有后招,请转告太卜放心。” 刘涌听叔孙通说起项羽诸臣神sè大都yīn沉不定,想到张良说过的“此事若论起,便要几乎牵涉项王军中所有派系,极为复杂”,心想虽然不知道张良所指有哪些具体牵葛,但想必所言确乎不虚。也不知道灵儿把张良的皂囊送到灵常手里没有。 叔孙通又说:“太卜大人也一并着我感谢,大人昨rì不使太卜参加义帝府会的照顾。今rì朝会时,便已经有人参奏了集尹周志平rì以公济私,扰乱市集,以致逼死商户的罪状,说得有板有眼,像真的一样。项王交由司败察核,一经坐实,恐怕周大人凶多吉少!” 刘涌一惊:这么快?想到熊心曾嘱他保护周志等人,可自己现在甫入军营,一团迷糊,项羽行事如此迅捷,叫他如何转圜? 项羽从昨天入城时算起,至今尚不到一天,却已经收政于手,禁锢熊心,杀掉韩成,如今又开始弹劾熊心旧臣,行事速度之急竣,真让刘涌领教了。这项羽还真够兵贵神速的。 刘涌道:“那周大人也是因忠心惹祸,逼死商户之事十成九是捏造,太卜和叔孙两位大人是否有能力予以搭救?” 叔孙通苦笑下:“何必十成九?十成十是捏造。那又如何?时穷节乃现,周大人早十几rì已经把家眷隐送出城,怕是早已经做好了以死表忠的准备。时局如此,谁能救之?周大人若这样死了,也可博一令名,兴许还远好过我等的结局……”叔孙通顿了顿,“旁话便不多说了,在下告辞!”对刘涌笑笑,转身便走。 刘涌一叹,知道叔孙通也不想多趟混水。思及熊心曾说“即便来不及,也要保二三忠心臣子不致绝祀”,周志如果就这样殒命彭城,自己能做的也真的只有寻访其子女,看能不能救济了吧。 当然前提得是他自己能活着。周志已经是前车之鉴,刘涌更觉得不能延怠了出城的事情。虽然至今还没有什么要命的变故找上头来,但自忖不能抱侥幸幻想,要赶紧逃出去。 当下又转回到要找高陵君的想法上来。至于项羽能不能在一个月内顺利娶到老婆,他刘涌也只能帮到这儿了。 正想着自己诡秘的事,身后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又吓刘涌一跳:“可找到你了,找得我好苦!” 是个女孩声,扭头看时,便是灵儿。刘涌觉得一阵好笑,自己所在的这条街得是多么繁华啊,回城一趟,竟然连翻两次被人找到。 “你也是走到路上,正巧看到我了?”刘涌看着灵儿两颊泛红,显是走了不少路,倒是娇滴可爱,一下子溜毛了嘴,调笑道。 灵儿眉头一皱,四下看了看,说:“谁有那个闲功夫,知道有城东营的兵要来守城,我是一条街一条街找过来的,如果真的寻不到你,我只好跑去城东营了!” 刘涌哑然,灵儿貌似有很重要的事情,问道:“义帝让你过来?” 灵儿摇头:“这次找你不是因为义帝,是因为倩儿!” 刘涌一讶:“倩儿?她怎么了?” 灵儿急道:“义帝府被缩减了供奉,有几个姐妹被裁撤了,倩儿是其中一个,各分配到别的地方做事。倩儿最可怜,和厨堂里一个参妈妈被遣到城仓去做工,那里不得了,一般是罪囚才会被安排过去,工苦活重,像倩儿那样子的,少不了过几rì就要被使唤死的!你要赶紧想办法啊!” 刘涌有些糊涂,问道:“城仓?倩儿过去城仓都做什么?” 灵儿一愣,狠瞪刘涌一眼:“做什么?!做什么也不能去那里做啊!搬粮食、捉虫子、抓老鼠、舂米!而且看守都是男的,到了那里天知道会怎么样!以前府里有一个女娃被诬为偷盗,定了舂刑,脸上刺了字送去城仓做事,一个月就自杀了!都说她被jiān污过,谁又在乎了?!” 刘涌惊诧,这就是“城旦舂”的刑罚吗?刘涌也知道舂是对犯罪女子用的刑,但一直想当然以为舂就是舂米而己,把粗得吓人的石杵举起来砸下去,不住不休,已经不是一般女孩子能承受的,却原来还要做搬粮捉老鼠这样的事情,还要刺字?!想着倩儿那副身子和温弱xìng情,怎么受得了这种虐待,心中起了些焦急,因问灵儿:“倩儿受了舂刑?她犯了什么罪?” 灵儿道:“不是告诉你了嘛,她没有罪过,也不是受黥刑舂刑,只是义帝府要缩减编制!谁知道为什么倩儿会被发配去城仓做事的!她肯定受不了那里的,你要赶紧去救她,迟一天她就要多受一天罪!” 刘涌这下真的扰动了心神,道:“这事情,义帝是怎么说的?”心道自己临出府前熊心答应过要好好照应倩儿的,怎么就照应成了这个样子? 倩儿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义帝现在的处境,他还能说什么?!” 刘涌安稳了下心神,吸气道:“那么,我该怎么做?” 灵儿却是一跺脚:“你一个大男人,问我要怎么做?!”狠狠看了刘涌一眼,竟咬了牙摇了摇头,“她为什么没犯罪还会被丢到城仓去?因为她是个隶妾!可以随便被官府发配!你说你该怎么办?!倩儿……倩儿以前怎么会那么相信你!”说完似是气愤已极,竟自转身走了。 刘涌呆了一呆,大概听懂了,灵儿是教他和倩儿结婚来帮助倩儿脱离隶籍。刘涌笑了下,穿越前就培养下的,根深蒂固的结婚恐惧症过电一样刷过全身,刘涌竟哆嗦一下。 同时眼前又闪过倩儿在他怀中含泪的样子,心中烦乱了些,冲灵儿道:“城仓在哪里?!” ―――― 刘涌很生气。 他眼见着项羽刚回到彭城,差不多手指头都不需要自己动一下,就已经连连施行了一系列动作。如今连倩儿都被丢去了城仓作苦工,而这被祸及的倩儿是谁,他项羽可能根本都不知道。这就是大人物和小百姓的区别吗? 队伍马上也要收了出城,都渐趋到城东门处集合,刘涌心系倩儿,火急地催促手下急急行进,去寻那郑梓卒长。 想着灵儿对城仓惨况的描述,刘涌心里已经怒火渐起,而且他隐约觉得倩儿会受到这样的待遇似乎和他有关,脑子里一个声音在闹腾:谁要是敢动倩儿一根指头,我一定让他百倍以偿! 终于寻到郑梓,郑梓闻言颇惊讶:“你要在城中留一个时辰?”接着摇了摇头,“你刚入营,十天之后才能有一天休沐,我们卒刚刚完成建制,下午旅帅随时可能抽调我这一卒去演练,你这时候不在营里,想掉脑袋啊?!而且你单崩一个,没有令信的话,回到东营也进不去!” 刘涌当然知道时候不对,但如果倩儿在城仓那里有个三长两短……他无法想像。 郑梓斩钉截铁:“不管什么事,后推十天吧,休息的时候再进城来!” 刘涌赶忙抓住郑梓的胳膊,急道:“是我内子啊!怀了身孕,她是有隶籍的人,我有爵位可以给她除录!可是结婚不久,还没来得及,我这两天从军,她就突然被发遣到城仓作事了,我怕她肚里的孩子受不了啊,郑大哥你想想办法,不能见死不救啊!”刘涌情急之下,满嘴跑火车,先拼命往惨了说去,手里赶紧又塞给郑梓一袋子东西。 郑梓一愣,接住一摸一掂,知道是铜钱,差不多足有一吊。军中俸禄自然比不得刘涌之前在义帝府中的时候,所以郑梓在军中的官虽然比刘涌大,但食俸不比刘涌以前高,这一吊相当于他近三个月的收入了。 郑梓抿嘴出了口气,左右看了看,松了手让钱袋子落回到自己怀里去。想了一想,塞回给刘涌一个牌子:“既然涉及生娃,我也就行行善,这是我的令牌,缓急时候可以用这个牌子单个人出入,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不能再多,把事情做完,在未时之前赶回城东营,误了的话,别怪我说你偷令牌私逃,申告你军法处置!” 刘涌无暇与他纠葛,嘴里只得道谢,万事应了,揣起令牌,急急向城仓赶。; 第二十八回 闹仓徒抢成夫妻 - 太傅很忙 - 之隶 () 渐至北城边,来回运送粮食的牛马车渐多,往来奔驰,尘土弥漫,刘涌觉得没错了。 一大片高高立起的木栅出现在刘涌面前,层层延绵,围拢起极大的面积,刘涌看到稍远处洞开的两扇大门,不时有皮车进入驾出,并没有牌匾,木栅院内耸起数座巨大的茅顶。刘涌鼻子里也能闻到一些粮食的木甜味了,确信这就是城仓无疑。 放眼看这巨大的城仓占地,如果彭城被围,只是这城仓里存储的粮食,应该也够吃用很长一段时间。 刘涌赶到仓口,虽已是届近午时,里面依然热闹蒸腾,一座座仓室之前,粮袋码集如山,一堆堆排开去,远处尘雾飞了半天高,粮山便一眼看不到头。刘涌心中一阵迷茫,这么大的面积,给这么短时间,要寻一个人,到哪里找去?! 刘涌顾不得许多,先踏步入了门,急行数步,门口有守门的,但可能看刘涌着一身戎装,又神sè急迫,也不敢拦阻了问,便当没看到了。 刘涌知道问那些门卫也没有用处,这么大的仓,他们不可能知道一个小女子在哪里,问了只给自己惹事而己。看着每个仓口都有一群固定的人在劳作,心道也许在每个仓去问问可能会有收获,便在一个仓口前定睛细看。确实有不少男男女女在里面忙碌,女人也周身麻布,披头盖脸一身灰土,把粮袋扛上一步步挪动。那粮袋看起来怎么也得大几十斤,看得刘涌皱紧了眉头。如果说这就是受了舂刑的女人被罚的地方,这与他原本以为的舂米毫无关系,也许她们扛完了麻包还要到别的地方拿着石杵和石臼再捣啊捣……? 刘涌冲上前去,寻到一个人便问:有没有看到今天新到这里来劳作的,叫做倩儿的。 看到的每个人都一脸悲苦,皮肤黝黑,口唇干裂,目光呆滞,对刘涌的问题都只是摇摇头作答。刘涌自忖这里负能量真是太多了,要不是太阳暴晒,热气腾腾,人来人往,他简直觉得这里闻不到一点人味。 远处噼吧一声鞭响,刘涌看到一个监工模样的人刚挥了鞭子抽到一个人的腿上,那人被抽得一个趔趄,裤管裂口,红sè当即晕开,却既不悲号也不愤怒,稳住了身子又走。那挥鞭子的仓徒不知道怎么被得罪了,嘴里叫骂不停,收鞭入手,接着扭过头来。 这位仓徒大人看惯了弯腰做工的罪徒黔首,骤然看到刘涌这么一个站得直直的家伙,眼里陡感被刺一样地不适应。 于是甩鞭子团在手上,踏步向刘涌走过来,刘涌还在四下看人脸,仓徒走得近了,喊道:“干什么的?杵这里做什么?!” 刘涌正自烦闷,刚才看他莫名其妙挥鞭子抽人,就心里不平,问话如此不客气,更是激气,但想到也许这些家伙们会知道倩儿的所在,便忍住了没说话,等那仓徒自己走近。 仓徒对刘涌的无视显然有些气了,脚下加快起来。 刘涌听到右侧咿呀一声叫,声音苍老,扭头看去,一座粮山旁边,一个女人头发灰白,担不动被压在背上的米袋,似乎是崴到了脚,翻身躺跌在地上了,米袋翻滚到一旁,带起一片尘土,女子伏在尘堆中,仍呻吟了两声,皱纹纵横的脸上显出痛苦表情。 仓徒条件反shè般地转移了方向,手中鞭子骤起,一鞭破风响亮,往这老妇人身上抽去。如此恶狠狠地大鞭抽打女人的作法刘涌见所未见,脑中嗡一声响,想要上前去拦阻,但显然是来不及。 女人的身子却是平地向后一滑,刮开不少尘土,水平地移了位,半拉身子隐进粮山另一面去。 鞭子一下抽空,仓徒像是一惊,手中一振,鞭身收转回来。 那女人的动作太过诡异,刘涌也怔了神,正此时,一个人从粮山那边抢出,扑地倒了,急声求告道:“大人莫怒,这位大娘脚崴到了,不是故意丢掉粮袋的!” 刘涌一愣,声音熟悉,身形熟悉:倩儿。 是倩儿刚才把这个女人拖了过去? 刘涌心里讶异:好快! 想到她在府中那般的胆怯,和见李金时候的那害怕模样,现在她的言行还真算得上是大勇了。 仓徒却恶叫:“所以你就敢让我抽空鞭子?!”急步向前,一鞭又起,飞快掠向倩儿,眼见着要正正抽到头上。 倩儿一声惊叫,身子右倾,鞭稍扫过她左肩,似没挨着,倩儿仍然歪身右倒,滚开了去,尘土大起,同时呜呜哭叫起来。 仓徒已经窜到倩儿身前,一把揪起倩儿头发:“还没打着你就哭丧,以前欠人整治是不是?!” 正嚎叫间,突然觉得背上被谁拍了一下。 仓吏讶异,回转身子,正撞上刘涌向他脸上斩下的掌侧。 这个仓吏比刘涌矮,刘涌一掌切下,他正好回身伸头接上,两力相加,且他转身时下盘不稳。 咯嚓一声响,仓吏已经利索地仰身后倒下去,倩儿侧身一避,仓吏仰面跌到尘土里,倒地便呜哇发出宰猪一样一声嚎,鼻梁被刘涌一击而断,鼻中嘴里都喷出血来。 惊疑不定的倩儿抬头看见刘涌竟站在自己身前,嘴张了两下发不出声,随即发了狂一样两臂弹动,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刘涌怀中,蓦地一撞。 刘涌看着歪在地上疼着打滚的监工,想着适才大脑中自然生出的两个熟极动作,动起来一切都像吃饭一样自然准确。 倩儿肩膀的抽动让刘涌一阵心疼,低头看着倩儿的脸,脸上已经都是尘污,加上几滴泪凝成的泥灰,刘涌不敢想象这就是昨天在自己怀里抽泣的倩儿,道:“你为什么会被带来这里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倩儿只顾摇着头,一边含混不清地乱说。 仓徒从地上爬了起来,呜哇乱叫着,似在求援,又指着刘涌大骂。他的同事显然反应相当迅速,仓口附近果然陆续跑来人,都和这个仓徒一样短衣短裳,cāo着鞭子或者棍子,围近了过来,却看到刘涌穿着一身甲胄,腰里还佩着剑,搞不清他来头,没人敢上前来。 “跟我走……”刘涌伸手拉起倩儿的手,便要向外走。 仓徒们大声呼喝起来,散开堵住道路,差不多聚了有十几个,都纷纷擢起鞭子。 刘涌昂起头,盯着眼前的众人,仓徒们的声音反倒渐渐小了。刘涌抬手指着倩儿,说:“她是我内子!我是有爵位的都护军士!她有资格消除隶籍!你们没资格打她!”顿一下又道,“我不是来闹事的,我会去见你们仓蔷,禀明原委,到县府为她除录!她是编户良人,谁也没资格打她!” 众仓徒互相看看,又看看刘涌,最后都看到那个一脸血的歪鼻子上去了。 那仓徒鼻子里的血还在流,一说话连嘴里也喷出来血沫子,呜呜哇哇叫着,刘涌却不大听得清他在喊什么。 流血仓徒大概发现集合起来的工友们也都管不了多大用,疼得气不过,就炸忽忽发声叫,独自冲了上来。刘涌摇摇头,腰中长剑出鞘,青芒暴涨,剑芒止处,正在硬生生刹住了脚的监工额头前。倩儿和群监工都发出一阵惊呼。 “让开!”刘涌喝叫一声,剑头指的这人竟然登时软瘫在地上,他身后的众仓徒嗡嗡大哗一下。刘涌看状况尚可控制,掣了掣倩儿的手,倩儿却是皱紧了眉头,一脸忧虑,低声道:“你打了人,不要管我了,你先走吧……” 刘涌听了心里一酸,握倩儿的手加了把劲,倩儿手上柔若无骨,身形一软,脚下极顺从地被他扯动了走,刘涌持剑身前,两人一步步向前走过人群。 倏地一声鞭响,一支鞭子飞向刘涌手腕。刘涌吃惊,着手把倩儿拉回自己背后,挺剑竖摆,击上鞭身,鞭子弹开散坠。抬眼看时,众人身后一个小年轻满脸通红,张嘴大叫:“他敢欺负我爹,揍他!” 第二十九回 斗罢武夫见文吏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彭城城仓沿用楚时旧制,由仓蔷统管,下设士府史胥徒等属官役吏,仓徒是其中最低级别的职务了,大概有百来名的设置,任务就是每rì监管这些罪囚或奴隶劳作,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方便耀武扬威的工作。 刘涌会意,看来自己刚才打的那中年仓徒是这家伙的老爸,果然上阵父子兵,孝子血气上涌,哄哄冲上来。十几个围聚的仓徒看来年纪都不大,一并被鼓动,也都cāo着家伙向刘涌扑来。 有了前rì里对剑法的习练之功,刘涌觉得恢复了本尊三四成的功力是有的,确实一直希望能实战试下身手,只是他本心真不愿意在仓中闹事,自己本来就一屁股麻烦满头包,万一事态失控更是惹祸上身。 但眼前的情况,刘涌看避无可避,把心一横,吸气喝叫一声,挥剑逼开两人,挺身冲进人群。这些仓徒手中并无利器,凭仗的鞭和棍都是长兵,刘涌尽量贴近,避其长处,剑势舞开,招招削人手腕,当是下什么剑招也不过脑了,怎么自在怎么比划。好在有本尊几成的功架,运剑之间并不断滞,加上速度迅捷,众仓徒兵器上吃了亏,加上平时对付的都是不敢反抗的奴隶,看到刘涌真的执剑冲来,直接被刘涌凶悍的气势震蒙了脑袋,登时被打得哭天嚎地,细血飞溅。 奴隶们也都不劳作了,扒着粮山伸着脖子看着,一个个聚jīng会神,看刚刚虐待自己的仓徒们怎么被刘涌剑削脚踢,掀翻在地上。 刘涌手下有轻重,没有伤一个xìng命,只是暗忖自己少不了要官司缠身了,也顾不得那么多,扭头看倩儿时却是吃了一惊:倩儿不见了! 刘涌一脚踢飞身前的仓徒,长剑圆削逼开尚能站着的三个家伙,急回身去寻倩儿,转过粮堆一角,骤看到倩儿蹲在粮堆脚边上,旁边竟然躺倒着两个监工,看样子是晕过去了。 “倩儿!”刘涌一声惊呼,倩儿猛抬起头来,脸上看起来很是惊恐。 “这两个人……”刘涌不仅惊疑,问,“是你打晕的?” 倩儿眼睛恍了下,摇摇头,直瞪着两眼不说话。刘涌顾不得许多,拉起倩儿来道:“走吧,我们赶紧离开!” 转回到仓口,地上已经躺了一片呜呀乱叫的受伤仓吏,剩下的三个人也不敢再上前,看到刘涌又冲出来,赶紧缩到粮堆后去了。刘涌大口呼吸着,寻思着自己如果在前世,万万做不到以一敌十几这么拉轰,倒觉得心里很有点痛快,这一天多来受到的一点压抑像是发泄了些。心里打定主意,奔出城仓就要去找高陵君,看这高陵君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出城。彭城是再也待不得了。 拉了倩儿便向仓口大道奔去,围观的奴隶们纷纷让道。 走到了仓口大道上,风也比仓场里更大了些,沙尘更盛。风沙中隐约现出一片人影,刘涌心道一声不好。 心道果然,城仓重地,怎么可能没有军兵护卫! 刘涌和倩儿停下脚来,对面人面渐渐清晰,近二十几人手持长戟,两排码开,为首站着一人。 此人短衣楚服打扮,颇显文雅,一张白净面皮,盈盈笑着,竟是非常英俊。 刘涌暗忖这幅长相放到两千年后,足够去演偶像剧了。再看看他身后那二十五个人,都是粗壮大兵模样,绝非刚才那些仓吏监工可比,刘涌深吸口气,握剑的手紧了紧。 心道看来自己想闯出去的希望有些渺茫了。回头看看倩儿,倩儿的神sè却似平静下来,安静地与刘涌对视了一眼,眼中不再见了恐惧之sè。 刘涌倒有点讶异于倩儿现在的镇静,咬咬牙道:“跟紧我!” 倩儿笑了一笑,点了点头,表情异常的安逸自信,眉眼间幸福盈盈。 刘涌有点怀疑倩儿是不是不太清楚现下的严竣状况,不及细思,转过头来,沉心调气,持剑守住门户,与那英俊青年对视上。心道事已至此,无论怎样,先打出门去再说。 对方扑地一笑,拱手道:“贤夫妇的事情,刚才已经有下人报给我知道了。下官来此,绝不是要和壮士动手的,壮士若是信得过我,请移步东边厅中一谈。” 刘涌皱眉,不知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对方说得客气,刘涌应道:“足下可是仓蔷大人?” 对方点点头,笑道:“我听人报告,壮士适才有说,想要找本仓蔷给贤夫人除录。那么依下官看来,继而又发生的斗殴,其实可能只是一场误会。壮士不妨与下官详细说说。但如果壮士一意要冲出仓去,下官职份在身,却是不得不拦,我身后都是城仓官兵,壮士这下再打起来,罪过可能不会小呦……” 看着对方一脸笑面虎的样子,刘涌心中多少清楚了些。对方大概还摸不清他的来路背景,不愿意上来就动手,以免不小心捅了大麻烦。都城之中,皇亲国戚多得像村子里的鸡屎,一不小心就会踩上几个,在这里当差,自然要懂得要万事小心,多留退路。 但刘涌也知道,对方说的确实是句句有理,跟这些军兵打起来,自己的罪过可不是一般的大,况且以他一人要对付对面这二十个全副武装的军兵,刘涌还没养起这种自信。 左右也没别的办法,刘涌吸了口气,哈哈一笑,反而端起身架对道:“有劳大人费心,在下适才于仓中莽撞所为,还望大人多予担待。拙荆身弱受惊,也正需地方安静一下,便请大人带路!”说毕收剑回鞘。 对方点了点头,抬手一引:“请!” 刘涌回头看看倩儿,倩儿一双大眼睛忽闪着看着他。见倩儿脸上泪水混土,凝了一层泥污,刘涌心痛抿嘴,伸手抹去,倒更抹成了一张花脸。 ――― 尘土茫茫。 一排房屋已经从飞尘迷蒙中显露出来,那仓蔷领着刘涌倩儿两人走到屋前,回头对着那队军兵道:“行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吧,没事了!” 这队官兵三三两两应了诺,疲踏踏走开了。 刘涌这时倒觉得,看着这二十五个家伙虽是粗壮,但jīng神不振的样子,自己动作快点,要放倒他们也未必不可能。 仓蔷伸手一让:“贤夫妇请,这场所简陋了些,不要见笑。” 刘涌笑笑,道声客气,也不多想,牵了倩儿踏步入门。 这时代男女牵手逛街应该还不是时尚,倩儿的手被刘涌牵着有点不好意思,却也没挣开,跟着刘涌走进门了。脸上大概是有些红的,但都被泥巴遮了。 一进门,仓蔷递了两柄蒲扇过来。 刘涌愣怔下,看向仓蔷。 对方跪坐席上,袖子挽了起来,衣领稍微解开些,正呼呼扇着扇子:“不好意思,条件艰苦了些,贤夫妇忍耐下!哦,那边有水,嫂夫人可以净面。” 刘涌四下看看,屋内确实简陋,四面墙灰破处,有茅草渗出,可能由于外面风大,窗子都闭得紧紧的,屋内光线不好,温度更是高得令人不堪忍受。更要命的,那官员背后的一面墙下面,还破了个大洞,规模足够一个人钻进钻出了。 当然比起在外面被吹成个土人,躲在这屋里还是稍微好一点。 倩儿确实是不堪忍受这一脸泥污了,起身去洗脸。 这仓蔷看刘涌盯了他身后的墙洞看,笑道:“粮仓里是一个老鼠洞也不能有,不过我这屋里边,有几个洞是没人管的。” 刘涌也哈哈一笑,接了蒲扇来,道了声谢,请罪道:“适才救人心切,没来得及向大人报告,便先把人带了出来……”心里盘算着该抬谁出来狐假虎威一下,把眼前这个当官的蒙混过去。 对方摆手道:“不妨不妨,君之所为真壮士之行也!”随即伸头过来抬着下巴道,“跟你说,我虽然作着这个仓蔷,但是这是武夫待的地方,这帮好勇斗狠的监工都各行其是,我也制不住,虽然还不至于违我的命令,但平常也不给我个好脸sè,我刚才听说他们被你教训了,还挺开心的。”接着又猛摇了摇扇子,嘿嘿笑了两声。 第三十回 对陋室竟是陈平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刘涌哑然,这是个什么糊涂官啊,还有自己手下的人被打了自己高兴的,心里却也庆幸如果这家伙真的不追究,那可是少了大麻烦,忙道:“大人真是深明大义,大人既然已经知道前因后果,在下便直说,我来这里,就是要把拙荆带出此地,还请大人通融!” 对方却摇摇头:“我绝没有难为贤伉俪的心思,但是这个事情确实涉及不少环节,壮士可还得为我着想着想。另外,壮士毕竟还是打了人,这个事情也总要有个交待的。” 刘涌脸上笑容僵了僵,敢情对面这个软面团把话说得绕来绕去,却终究不肯省下他一件事。稍稍坐正下身子,咳了声道:“大人既然这么说,那么在下洗耳恭听。” 仓蔷张开嘴啊了一声,也咳一下,摇摇扇子道:“不急,我们慢慢说。先说尊夫人这件事情……”他转头看向仍在梳洗的倩儿,却是怔了一怔。倩儿已经把脸上的污迹都洗去了,不肯用这屋里原有的布巾拭面,只好稍稍用袖子吸了吸脸缘,简简扎了扎散乱的头发,发梢衔水,尘泥消尽见天真,清丽面貌竟惹得这仓蔷一时魂动。 倩儿略微打理完毕,走回刘涌身旁,稍稍退后一点跪坐下去。 仓蔷似也自知稍有失态,回神看向刘涌,见刘涌眼睛微眯盯着他,抱歉地一笑,继道:“关于尊夫人除录这个事情……壮士须知,我这里的录簿是和县府的录簿一致的,这边要除嫂夫人的录,须得县府那边先除。但县府那边除录,如壮士适才所说,须得壮士将婚姻状况以及爵职向县府作登记。所以,要让我这里放人的话,须得先在县府登记,然后县府除录,再后是我这里除录,再后才能领嫂夫人归去,壮士可听明白了?” 虽然说得有点绕,像极了顺口溜,但刘涌还是听懂了。楚国此时虽已复国,但居民毕竟十余年在秦朝治下,对秦法已经较为习惯,加上秦法毕竟在专业xìng政治xìng上远高于原来的东方六国,所以熊心也便在诸多方面都沿用了秦法。秦法细密,结婚也如两千年后一样,是要登记的。 刘涌很干脆,只要能带倩儿离开这里,他顾不得在穿越前得的结婚恐惧症了,答道:“嗯,我马上就去县府作结婚登记,然后为她除录!这里距离县府来回不超半个时辰,我很快可以办妥,能否让我先领了拙荆出去?” 对方咽了咽口水,笑看了刘涌一眼,道:“呃……我们先不说我可不可以未除录便放嫂夫人归家,只是,壮士确定登记需要的都准备好了吗?” 刘涌一怔,他不知道这登记需要准备什么。若是两千年后,夫妻俩带上身份证,九块钱人民币,再加一张傻呼呼的合照,就可以完成登记了,至于这时代,刘涌只是想不到要到哪里去照合照。 刘涌摸了摸怀里的验牒,楚国使用验牒登记居民,也就是这个时代的身份证了。本尊一直带在身上,刘涌当然也不敢随便遗失,说:“除了验牒,还要准备别的什么吗?” 仓蔷皱眉叹下,道:“壮士果然不知?这登记需要双方父母、媒人,还有办酒席那天的主婚人都拿着自己的验牒同时到县府去,才能登记成事,我听壮士口音不是本地人氏,嫂夫人上午才被遣发到此,壮士便追来,可见事发突然,我怕壮士没有准备。壮士可有信心保证在半个时辰之内接来自己父母?嫂夫人是……官奴身份,律法上不承认她有父母,那么她需要所在有司出具相关证明,她现在虽然在我这里做工,但由于刚刚到这里不足一天,所以城仓却没资格证明嫂夫人是否适合出嫁,依规定嫂夫人需在职所做够一个月之后,该职所才有权出具同意其出嫁的证明……” 刘涌彻底被说晕了,惊道:“一个月?!” 对方尴尬一笑,道:“壮士可知刚才所说半个时辰办好登记,只能算是说笑了吧?” 刘涌真真头疼起来,这时的法律制度怎的比两千年后还繁复细致!自己已经父母双亡,这个官府里有记录,倒是省了请爹娘的麻烦,至于媒人和主婚人,有钱不怕找不到人顶替,只是那个有司证明……天啊,公元前的中国人就已经在被单位证明折磨了吗? 刘涌头疼,继而问:“我有钱,能不能把倩儿作为奴隶买下来先?” 仓蔷摇了摇头:“如今人手短缺,只听说要买官奴,没听说什么时候会卖奴,估计遥遥无期吧。” 完全无路可通,刘涌长叹口气,忍不住又想直接把倩儿强行带上跑路。 然而现在,他因为倩儿被人欺负而惹起的怒气渐渐消去,越发知道强带倩儿闯出去,闹得太大。高陵君不是神仙,不可能拉着他们飞出彭城,一旦引起大关注,集全城之力抓捕他们,他与倩儿必定没命。 而同时也心思清晰起来:这仓蔷大秀流程,不就是像两千年后那些想难为人的家伙们一样,用所谓“相关规定”难为我吗?那帮仓吏是被吓住了,但他这个老大用的软刀子却是一样了得。对方到现在没有主动问起他的身份,只是一味在他面前告知困难,给自己增加筹码。那么他刘涌无论是小民百姓,还是皇亲国戚,等他身份一露,都能有宽裕的回旋余地。 刘涌暗笑,这个仓蔷也真够谨慎,一个为了女奴拼命的人能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如果这仓蔷知道了眼前这个胆敢仗剑猛闯城仓的家伙真的只是一个小老百姓,一定会为自己这么白费心思感到好笑吧。刘涌环顾下四周破败的办公环境,又觉得对面这个官可能真的很闲,也许很有点逗着他玩打发时间的意思。 当下拱手问道:“失礼了,还没请教大人尊姓大名!” 仓蔷摆摆手说:“不尊不尊,在下陈平!” 刘涌愣了:“陈……,”细思一下,问,“大人可是阳武陈平?” 这下陈平也稍显吃惊:“壮士如何知道在下籍贯?” 刘涌暗道我会告诉你因为我读书仔细吗? 这真的是那个六出奇计的陈平! 刘涌盯着陈平的脸仔细看,他这目光怕是有点诡异。陈平被看得不自在起来,僵笑着摇了两下扇子。 英雄见惯,刘涌也不再像前两回那么吃惊激动了,环顾下四周,没想到陈平如今也混得这么惨。 刘涌拱手道:“大人不是有随项王军中入关吗?为何如今却被安排来作……仓蔷?”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这么庞大一个城仓的仓蔷,说起来位置也不算差了。但刘涌记得史记陈平在随项羽入关之后已经升至卿爵,这个时候的爵次很复杂,各级爵位各有爵名,且又划分为公、卿、大夫、士四个爵层,能达到卿的爵层,已经相当尊贵,那么至少是公乘以上的爵禄,薪酬方面大概能达到刘涌的八倍还有余,秦汉时职务与爵位虽然相互dú lì,但关联xìng还是相当强的,便如现今的单位里,职称高,职位多半不会太差。 当然刘涌在读史时,就已经对陈平这个“入关后晋爵为卿”感到过讶异。 陈平在入关前并没有见到有什么大功绩记载,而这时候的楚国以及项羽军中,爵位晋升全凭军功,低等士爵杀几个甲兵就可以晋级,像刘涌这样的。但高级到卿爵,首先要有领兵军职在身,只有领兵才能大规模杀伤敌人,故而卿以上的人往往职位等次比爵位等次还要稍高些,只是职位虽高,俸禄却不涨,所谓破格提拔,慢慢培养是也。有了军职之后,杀人盈城盈野,爵位自然晋升,这时候俸禄才跟上来。像陈平这样晋爵公乘,少不得要攻下座城来,或者野战砍掉两千颗脑袋才行。然而陈平直到再过几个月后跟着项悍平定殷国之后才被项羽拜为都尉,都尉在这时代是zhōng yāng中级军事属官,尚无dú lì领兵的权限,又如何能在今年初入关时便赚了卿爵呢? 第三十一回 除录难陈平指路 - 太傅很忙 - 之隶 () 看看陈平现在的这个办公环境……刘涌越发觉得他入关晋卿爵一说是陈平后人在接受司马迁采访时说的虚话了。 陈平眨了眨眼睛,更显讶异,笑了笑道:“平一直默默无闻,壮士竟会对我如此了解,有点受宠若惊呢……”顿了下,又道,“在下人如其名,才华平平,随军也不被项王看重,如今天下已定,不再需要随军,便来管管粮草,我也算物尽其用……” 刘涌听到陈平言语中颇多自嘲之意,知道他意气萧索,自己反倒起了兴味,对道:“陈大人久在楚军之中,应该知道之前项王的执戟郎中韩信。” 陈平微讶:“外号胯夫的……”大概又自觉失言,自笑道,“那位韩郎中?确有印象……壮士何意?” 刘涌哑然,韩信因为在淮yīn时被强人所欺,甘受胯下之辱,被时人蔑称“胯夫”。刘涌没想到,韩信这个丢人的名号原来真的广为传播了,而且陈平对这名号还如此印象深刻……眨眨眼睛,续道:“韩郎中弃官而去,投奔的是那汉王……” 陈平愣了愣,道:“也请教壮士高姓?” 刘涌稍稍讶异这个陈平竟突然愿意问他姓名了,也不多想,便报了名字。任职却隐了没说,心道如果陈平再问起来,自己要有个吓人点的应对。他虽然也一直对陈平有着极大的敬佩,但眼下的情况下,陈平虽然算不得敌人,却总不好当成是推心置腹的朋友。 陈平点头:“刘兄倒是坦诚……刘兄说这话,是给我的建议么?” 刘涌笑笑摆手道:“闲聊而已,闲聊!”刹住话头。同时心道,既然是陈平,那么这陈平在史上是明确记载有大收别人贿赂的劣行的,只怕在他这里是少不了也要破费一下了。只是出营时带的足足一吊钱都塞给了那郑梓,身上只剩下些碎铜板,真有点为难。 陈平笑笑,转念想想,也不再接这多少有些叛逆意味的话,收回话题说:“那么,关于嫂夫人,我倒也有一个建议,能帮刘兄迅速解决嫂夫人的除录问题。” 刘涌一愣,尚不解陈平为何突然积极起来,顾不得许多,忙道:“请陈大人指教!” 陈平定神看了眼倩儿,道:“依尊夫人的记录,之前一直在义帝府做事,也就是说,如果想获得尊夫人的有司文牒,只能请义帝府来出具,而且她在义帝府的时间也足够。但是问题在于尊夫人的隶籍已经转入了城仓,如果想让义帝府出具证明,就只有一个办法:把尊夫人退回去!” 刘涌一怔:“退回去?什么意思?” 陈平又摇了摇扇子道:“退回义帝府,把隶籍再转回去!只是这退也不容易,据我所知,义帝府是因为要减缩编制才把尊夫人转到城仓来,所以正常情况下义帝府不可能再收人。” “退回”一词,听来真的像是货物,刘涌无奈,这个时代的女子本来就没有地位,更何况倩儿这样的隶妾。刘涌知道陈平一定有主意,拱手道:“愿听先生妙计!” 陈平笑笑,摆手道:“不妙不妙,一点不妙,馊主意一条,就看贤伉俪愿不愿意接受了,就是――请嫂夫人声称自己怀孕了。” 刘涌和倩儿都是一愣。 陈平继道:“律法有成例,官隶妾怀孕期间不得转职另判,孕期隶妾作不了多少工,而且还要享受特殊照顾以保证可以顺利产子,新职司肯定不想要了,而孕妇之前所在的老地方就有义务提供特殊照顾之类的事务。只要夫人声称自己怀孕,而本城仓也认可,那么夫人就会被退回到义帝府,我这里便除了尊夫人的录。义帝府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夫人就又一次入了义帝府的录。待其收下之后,正头疼要养一个能吃不能做的孕妇的时候,你只要提出已经与她结婚,并将要消除她的隶籍,要把夫人从义帝府中接走,那么义帝府一定会慌不迭地出给你证明放人。” 倩儿讶然,扭捏道:“可是我没有怀孕啊……” 陈平摇摇手:“不妨,只要我出具确认怀孕的文牒,把夫人退回义帝府,那时义帝府里最紧着要忙活的事情,一定是赶紧找出肚里孩子的爹是谁,让他来认债,不会有闲心情去找大夫验身的,穿帮的可能xìng很低……”接着哈哈一笑,“只要刘兄不抛妻弃子,及时现身,事情就妥当了。这样,我当下就可以差一人送嫂夫人回义帝府,也就免了再在这城仓里吃苦,应该可以满足刘兄现下的要求了吧?”顿了一顿,又道:“当然,难处却在,这办法确实有些败毁贤伉俪的名声,不过若在我看来,私定终身也是佳话,算不得……” 倩儿抢道:“可我也不想回义帝府!” 陈平一愣,看向刘涌。 倩儿慑懦道:“自从那个李金做了中涓之后,义帝府里气氛好怪,李金看人的眼神真的很让人恶心害怕。让我到城仓就是他安排的,我害怕,我不想再回府里……” 陈平尴尬笑笑,看向刘涌:“这可就难办了!” 刘涌前后思量,也只能劝倩儿道:“陈大人所说的办法,是完全设身处地为我们打算出来的,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现在的情况,你不去义帝府,又能到哪里去呢?” 让倩儿住在这城仓的女工住处,刘涌当然不能放心,她刚得罪了那群监工,这陈平适才又说自己也未必管得住那帮凶人,再留倩儿在这里,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外面除了义帝府,便没有地方能让倩儿住了。倩儿是隶妾,在法律上不被认可为人,zhèng fǔ是不发给她编户验牒的,那么客栈便没法住,普通人家更不敢留宿她,因为她是官奴,如果被抓会被视为私藏公物论刑。贪没官奴一个,够得上砍头了。 倩儿摇头急道:“义帝说话已经没人听了,现在义帝府里就是那个李金说了算,如果李金不肯开证明呢?” 刘涌一怔,他倒未想到这层,陈平一切的假设立论在于,认为倩儿是因为义帝府裁人才把倩儿发配城仓。但作为隶妾可以去的职司很多,倩儿无罪而被发配到城仓来,显然是李金特别恶待倩儿,他若针对倩儿,自然便不能以陈平说的正常人的思维测度。刘涌皱眉迟疑问道:“李金让你来城仓的事情,是否与我有关?”他最担心的,便是李金把与他之间曾经发生的冲突,报负到倩儿身上。然而如今他要是以自己妻子的身份把倩儿送回去,这摆明了是要激起李金更大的火来对付倩儿。 刘涌不得不下决心,如果有李金在义帝府,他确实说什么也不能把倩儿再送回去。 倩儿摇头:“我不知道……” 刘涌叹下,倩儿自然是不会知道,看着倩儿身上脏破的衣服,他心里真的对李金烧起来腾腾恶火。 “刘兄说的是现任义帝中涓李金吗?”陈平突然发问道。 刘涌点头:“先生见过他?” 陈平呵呵一笑:“那个家伙?见过。他是虞子期的表亲,最近越来越有名了。项王对虞家青眼有加,各方面的人就都多少卖给虞家一些面子,这李金角抵剑术都拿得出手,所以是虞家准备着力培养的。” 刘涌这才知道那李金的来历,原来是虞子期的亲族。心中不禁纳罕,熊心有说过项羽尚未结婚,熊心尚不知道有虞姬此人,项羽又如何对虞家格外青眼有加?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军功? 陈平继续道:“依我看,嫂夫人可以安心去义帝府,那个李大人最近不会再有空闲管义帝府的事了,因为对他,马上又会有大安排了。” 刘涌一讶,询道:“先生知道了什么消息吗?” 陈平点点头:“听说西南的萧县附近一直有小股流寇,依了砀郡山系不断扰乱,都护军前些时候可能把重心都放在内控上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出击过。如今项王大军回来,都护军防卫压力大减,萧县又与彭城迫近,急行一rì可达,不可不防。项悍将军提出派都护军出征剿匪,项王同意了。对付这些小股流寇,都护军必以数倍兵力去围剿,打起来与捡功劳无异,这种好事自然逃脱不了虞家的手眼。事实上,据说已经确定由李金任剿匪中郎了。” 第三十二回 将剿匪李金离府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刘涌听出陈平话音里面酸酸的,不过陈平说的没错,自己这个簪袅爵也是剿流寇时“捡”来的,在本尊记忆里,那场仗确实打得轻松。 刘涌却难以放心,迟疑问道:“那么……李金已经不再任义帝中涓了吗?” 陈平摇头:“据说剿匪中郎只是兼任,中涓之职仍旧挂着,所以,如果嫂夫人只是担心他一个人的话……他如今着手军队的事情,已经领了兵符将印,应该不会再出现在义帝府了,而近期内也不会有人接替他的位置,嫂夫人最好在这段空档里想办法把文牒搞出来。” 刘涌看看倩儿,倩儿仿似舒了口气,竟也微微点了点头:“如果李金可以不在府里,我还放心些。他的那些手下其实都挺老实的,也被他训骂地很可怜。我只是怕那个李金……” 看到倩儿终于肯点头,刘涌也觉得这事该算是妥贴了,而且自己也确实没有时间再在这里耽搁,不知为何,听说李金这个对头要去军营,自己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吸口气,对陈平一揖道:“多谢先生指教在下,如此恩德不知何时能报,在下先记在心上,便请先生现在就走手续吧!” 陈平摆手笑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完举起手来,冲着身后墙壁嘭嘭拍了两下,房顶上于是荡下来不少土。见没反应,陈平嘭嘭又拍两下。 那墙壁下面的破洞里忽然发出声音,接着钻出一个胖乎乎的人来,直把刘涌看得吓了一跳。 陈平笑道:“条件虽然简陋,但每一项设置也都还算是实用的。”那胖子对陈平道:“大人,什么事啊?” 陈平撇嘴道:“又是刚睡醒?” 胖子拍拍身上的土,“哦”一声,揉揉眼睛。 陈平对刘涌尴尬笑笑:“没办法,这是从老家一直带过来的随从,不中看但是中用。” 倩儿忍不住笑道:“两个?……” “那个还在睡!”胖子应声,“我比较勤快一些!” ―――――――――――― 陈平便准备了认可倩儿有身孕的文牒,安排了胖子代表城仓,将倩儿和文牒送至义帝府。 刘涌对陈平千恩万谢,思及伤了陈平不少手下,陈平却似乎真的没有追究的意思,心中还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场大闹就这么了结了,又再致歉,陈平会意,道:“刘兄勿忧,这些役吏既然都是些欺软无赖,便也就都是怕硬之辈,我自然知道怎么对付他们。只要对他们编排一个‘刘兄背景深厚,他们招惹不起’,自然也就无事了!” 刘涌心道陈平果然玲珑无比,一点就透,更是感谢。心中知道今天在城仓遇到陈平真的可以说是幸运,若是换另外一个,自己不定会落到什么境地。觉得对陈平无以为报,虽然囊中羞涩,也作势要塞陈平些钱。陈平却坚辞不授,把他们送至城仓大门,拱手作别时忽然问道:“刘兄姓刘,面正鼻隆,是大贵之相。既称自己祖籍丰县,又提及韩信投奔汉王的事情……刘兄是否与汉王有什么关系?” 刘涌一恍,才知道陈平为何如此思前想后地费心,原来是误会了这一层。自己虽然一直想着狐假虎威,想的却都是项羽诸臣,没想到误打误撞,让陈平把自己看作了刘邦的人。也难怪陈平疑心,如今在这彭城城里,正常人有哪个会随便去提那个敏感的汉王名号。心道莫看陈平一副随xìng率真的样子,到底还是有点无利不起早的味道。当下也不说破,只微微一笑,道:“大人若有机会,在下还是希望大人及早去寻汉王,汉王仁厚爱人,大人rì后定可发达!” 陈平哈哈一笑,看刘涌不肯多说,也不再问,只是叹道:“在下如今一如是处,走到哪里只怕也是一样,若能有些功绩,也才有资本游走于诸王之间,项王这里贤士如云,轻易混不出头,我还留在这里,也不过为了谋求些资本而已。” 刘涌闻言点头,这倒是中国士子一贯的想法,总想着体现自身价值,有了功绩之后,若升迁无望,再借以跳槽。似乎自己的才华必须外化了之后,也才敢认可自我。像韩信那样默默无闻,却心比天高,毫无基础就敢转投刘邦,希冀从小兵身份一步登天,只能说是拥有常人难及的自信了。 而整体看来,陈平的路子也确实走得比韩信要稳当很多。陈平在项羽这边做到都尉后才去投奔刘邦,一入汉营便仍旧作了都尉。韩信也在项羽处混过些rì子,履历却接近于零,到汉营时只能从小吏作起,还差点被杀了头,凶险万分。陈平可是安安心心做他的都尉,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右丞相的位置上。两人都是打工的,也许才能上确实有高低,抛却两人专攻的术业不同不谈,整体论来,韩信之才确非陈平能望其项背,但职场之路,显然是陈平走得更稳更远些。 刘涌与陈平别过,三人共赴义帝府,门卫接了胖子的文牒,看了刘涌一眼,不知如何交办,只好入门通报。半晌后却是灵儿接了出来,看到刘涌,向他挤了下眼睛,满眼含笑,要把倩儿搀进去,就好像倩儿真的身子很重一般。 刘涌思及张良要转交给灵常的皂囊还不知道结果,适才灵儿找到他时两人都急着倩儿的事情,自己一直没问,便道:“灵常?” 灵儿停顿下,扭头对他说:“妥当。”接着扶倩儿入府。倩儿深看刘涌一眼,转身入去。 刘涌心道既然“妥当”了,那么项羽大兄弟结婚的事情也就再与自己没什么关系,接下来就是看那锦囊如何起作用了。看着倩儿的背影,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这个门深似海的义帝府,走近来与门卫搭讪,询问李金是否在府内。门卫倒对刘涌没有什么恶意,说李大人一早安顿好府内事项后去上朝,至今没有回来。 刘涌确信陈平的信息果然无差,李金既然已经被任命为中郎,要提兵出征,当然事务繁多,估计真的一时半会管不得义帝府了。 向洞开而死寂的义帝府门看了看,也不知熊心如今怎样了。 也但愿熊心能帮着倩儿作速办好证明,救倩儿脱离这苦海。 想起自己一早晨费心琢磨的事情都是要去见高陵君,到头来天sè却又迫近正午了,郑梓给他定下的最后期限眼瞅着临近,刘涌不敢耽搁,不再揣想要去见高陵君的念头,强压了心中焦燥,赶紧辞了胖子,午饭也再不敢吃,向城东赶去。 有了军中令牌,东门阍人果然没有拦阻刘涌。刘涌单独一人出城,呼吸一口空气,登时感受到一股伟大的zì yóu气息。只是虽然没人监视,但倩儿还在城中,不把倩儿从城里救出来,刘涌也不能一个人跑掉。终究是无奈,先回军营再说。 作速急走,奔到城东营门的时候,当真是又累又饿,急询时间,卫士答了句:“将至未时!”刘涌急急掏了卒长令牌出来,卫士查看了下,挥挥手放他入营了。 刘涌一路急奔进了右虞营,郑梓正站在帐外营口,看到他急奔过来,一拍大腿,冲前两步一把揪住他低声吼道:“贼崽子,再差一点我就得告到旅帅那里让你脑袋搬家了!” 刘涌这时已经把令牌又稳稳当当塞回了郑梓怀里。郑梓觉察怀里一沉,一把将他搡开,正容喝道:“召你的那帮兄弟们集合,我们马上有仗打了!” 刘涌心里咯噔一下。 李金要率军出征,而自己“马上有仗要打”? 刘涌不及细想,肚中又是饥火难耐,看来自己穿越之后就没了按点吃午饭的命。手下兄弟们已经在手忙脚乱整备集合,刘涌也忙入帐整顿,看到钱士锋中午为他夹带到帐中的一点饭菜,随口扒了两下,嘴都来不及抹,cāo了家伙奔出来。 *** 新的一周,求友友们给票,万分感谢! 第三十三回 任材士初演军阵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入营到现在,郑梓多余的话一句没说过,刘涌甚至还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属于什么编制。郑梓带队伍的理念显然是,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郑梓把刘涌叫到身边,说:“基本的材士cāo练套路,你知道吧?” 刘涌一阵发蒙,把本尊的记忆赶紧调出来翻找,运气好,果然有,以前还带着手下们cāo练过,忙应道:“嗯,知道!” 郑梓点点头说:“好,你带着自己兄弟练一遍给我看!” 刘涌吸口气,应了声诺,转身去招呼兄弟。郑梓又喊他:“等下!” 刘涌转身回来,郑梓道:“这次是来了个什么剿匪郎中的大人物,要从城东营里拣选jīng锐组军,去剿匪,点了名选我们卒。一会儿这个人就要演军,他第一次组军,便是祭演,懂得吧?” 听到剿匪两个字,刘涌浩叹,知道真的是冤家路窄了。这李金出任中郎,虽是暂时解了倩儿的危,但却直接骑到他头上来了。迷糊中,随口纠正郑梓道:“大人,是中郎,不是郎中……” 郑梓一拍刘涌脑袋,道:“管他郎中还是中郎,祭演的时候千万不能出错,知道不?” 刘涌两眼迷惑,问:“什么是祭演?” 郑梓气阻:“你这个屯长是怎么混上的?祭演就是新将帅接手军队的第一场演兵,那是百分之百要杀人立威的,你烧高香别叫自己的兄弟让人给作了!” 刘涌凛然,眨了两下眼睛,赶紧跑去整顿队伍了。 ―――――――――――― 刘涌心情虽糟,却是不敢怠慢,领着自己手下五十人,五人一排,分两批各站成麻将牌上五条那么个队形,本心里觉得有点滑稽。接着把所谓基本的材士阵法演练了两遍。材士便是这楚军中对步兵的称呼,刘涌据此知道自己的队伍确实被编入了步兵,所持武器也就是一把长戟。 这时候楚国实行的是役兵制,士兵到了到了年纪就有义务服两年兵役,服足了两年役,可以光荣复员。但规矩是这么个规矩,天下汹汹,仗打不完,一多半人服不到两年兵役,已经醉卧沙场爱笑不笑去了。剩下的老兵多半挣到了爵位,有的积极追求进步,想继续往上爬,当然不会愿意返乡,更多的晋升无路,丢xìng命的机会倒是天天都有,早就想赶紧回家抱老婆了。但军队不放,他们也不敢私自作逃兵,不然到手的爵位当然白丢了,搞不好亲属还要被夺田贬奴,那实在沉没成本太高,对不起自己一身的剑伤矢洞。所以超限服役的状况很普遍。 而被固定编入军队核心的jīng英士兵,比如那些跟着项羽南征北讨的江东八千子弟,更是差不多脱离了役兵的范畴,相当于项羽自家养起的亲兵,只要还打得动,当然会一辈子打下去,封田爵禄大大的有,跟募兵制差不多了。 楚国既然实行役兵,自然由国家配发全部兵器装备,不像后来唐朝时候的府兵制,农民来当兵还要把弓箭横刀,毡衣毡帽,甚至帐篷马槽都自己备好。楚国这时候一方面金属贵重,另一方面在秦朝治下民间的青铜基本都被收去铸造十二个巨无霸了,铁器基本用作农具,供应和使用还受到zhèng fǔ的严密管理,老百姓实在也不可能自备什么战具。 由国家来配给兵器,就要讲究边际效益,讲究术业有专攻,不能把每个人都全副武装。材士就持戟拿盾,甚至只拿戟,组阵大战。而编入奇兵的腾跳之士,只佩着剑,要求战法灵活,剑法好,穿得少,跑起来速度快,史书上偶尔也叫他们“轻兵”,大概轻功都是练得不错的。 所以楚国大兵们的武器都比较单一,专业化很强。如果真的做到全副武装,从剑到盾,从弓到弩,长兵短兵挂一身,这种士兵就得算是jīng锐中的jīng锐了,十八般武艺要样样耍得,而且还能带着这么多沉重装备行走如飞,不是牛人肯定不行。吴起赖以威震天下的魏武卒,概此类也。 但刘涌的士兵从侍卫转化过来,本身都有佩剑,上面没说让他们交回,也没职司来找他们收索,佩剑本身是入了他们兵籍要他们保管的东西,自然不会丢弃,故而各自领了长戟之后,腰间也都还别着把剑。 但刘涌偷眼看郑梓卒中另一屯的军士,也都别有佩剑,自忖难道郑梓卒中的装备都是比较全面的? 刘涌万般小心,核准每个动作,观察全阵。戟将戈与矛合为一体,故而有勾法也有刺法,只是行军所用,动作都颇为简单,并不难掌握,但要整齐划一,军中呼喝为号,不同的叫声代表不同的动作,呼呼与喝喝不同,喝喝跟哈哈不同,军士们每喊一声,换一种动作,刘涌小心谨慎,不敢有错。阵型运动不过分合,最复杂的也不过就是左阵变右阵,呈圆阵划过,用戟的勾法向前方空气中的假想敌一轮轮勾过去,动作那是相当好看漂亮,至于实不实用,刘涌就不知道了。 郑梓大叫几声,让刘涌收了队,又和卒内另一屯的士兵合起来演练,这样便有一百人了,合成一个稍大的阵。大阵与小阵原理相同,同样的cāo练动作,五百人一样做,五个人也能一样做,记住自己前后左右是谁,不乱就行。阵小的时候,作为两司马的钱士锋和赵禹要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两内的士兵跟着他们,阵稍大,钱士锋和赵禹更省心,跟着刘涌这个屯长就行。若是再大,刘涌也不用动脑子了,跟着郑梓跑就是了。那时这一卒百来口人,动作就像一个人。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能不能做得到,便是jīng兵与弱兵的区别。 即便是刘涌本尊,对军队阵法的了解也就这么多。当然从他记忆中的那次剿匪来看,真打起来,根本是两码事,领着他们的那位都司马,清一sè的带了五千步兵,看到对方四百多贼兵,一声令下,从马上跳将下来,身先士卒带着队伍就扑过去。贼兵一看兵力相差太大,压根没得打,赶紧丢盔弃甲,四散乱跑,楚军们冲上去一团乱戳,得胜回城了。 那次剿匪,刘涌冲将上去,左右都是自己人,自然是勇猛无畏,毫无惧sè。杀xìng起来,没觉得砍人跟砍猪狗有什么分别,加上他跑得快,运气好,轻轻松松戳倒了四个,抢了三副盔甲回来,就一下子赐了个簪袅爵。 郑梓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正要招呼他们整队,营外号声起来,郑梓脸上变sè,大叫道:“合卒列队!” 刘涌也是心里忐忑,郑梓整好队伍,训喝两声,带队出营。 差不多要申时了,阳光酷烈,刘涌一身汗,队伍里更是汗腥蒸腾,一直行至营外,也看到十几支队伍在向空地集合,有几队马蹄奔腾,还是骑兵。那地南端有个不算高的木质台子,旗子招展,列着鼓金乐器,已经有几个人站在上面。 刘涌紧眯了眼想看清那上面站的是不是李金,奈何距离尚远,加上阳光刺目,看不清楚。 一骑棕马飞腾而来,一个小校坐在上面,左手持戎锋,向着郑梓呼喝两声,伸马鞭虚指一下,似乎是在告知郑梓列队方位,郑梓大声应了,那人又催马驰走。郑梓令队伍急行,向指定的方位趋去。 各方向进入空地的队伍快速聚集,刘涌左右看去,估不出人数,怎么看着也有数千。尘土渐渐被扬起,腾起半空,兵器映rì。刘涌的队伍堪堪将到位置,鼓声骤起,却是侧击声,听来更像梆子,频繁密集,空场上人声呼喝不绝,郑梓也在忙着调整全卒站位。刘涌站准地方,听着四周喧哗声渐息,侧敲鼓声一停,通地一声正振鼓面大响,全部军士轰然发一声呼喝,震地刘涌耳膜直疼,四野中荡起一下回响。 第三十四回 命如草沙场点兵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尘土浮在半空,除了还有几声马嘶,整个军阵安静下来。 刘涌觉得吸进鼻孔的空气都是土腥味。 这时仔细看将台上那人,刘涌不出意料地深吸口气:李金。 李金面无表情,背后大纛一耸,刘涌看到阵前陡然并立起大小各sè旗子近二十面,各自随风张开。刘涌认得自己该关注的那一幅。 鼓声陡起不绝,东南方向已经有战士们喝叫了一声,阵形就此开动了。 ―――――――――――――――― 刘涌jīng神高度紧张,跟兄弟们一起,一招一式奋力比划着,军中挥汗如雨,呼喝震耳。 将台旁边,已经趴着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还有两个人被扒光了背,不知道棍责了多久,却依然有着惨叫的力气,震裂云霄。 将台上的李金便如铁铸一般,不发一言。然而他要是一抬手,就会有一个运气晦到家的人要丢了xìng命,至少半条。 刘涌想起李金在义帝府外面半条绔腿汗湿的样子,自己现在是整条绔都已经粘到了腿上,半是热汗,半是冷汗。 他真的无法理解这种事实,军中演兵,军将的特权竟然可以大到这种地步,只要他认为该杀的,可以不交有司,不问律法,直接拉出阵,宣讲罪名之后就砍了! 刘涌这才知道,这时代演起兵来,对士官还稍微客气些,最多是军棍伺候,但对平头士兵的杀祭就不单如便饭,而且是必须。 军法中固然已经明确写出什么情况才能杀,但将官要行刑的时候当然不会再召开个军事法庭,与臆断无异。李金将台上立起的斧钺,就是代表他已经被授予了执掌军中生杀的大权。这时候的人们还信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孙子名言,故而统兵之将的权威仍旧被看得很重,到了宋以后,国家对军队的各项管控越来越严格,将军的权限越来越小,对士兵的责罚开始区分平时和战时,战时刑重,平时刑缓,才基本上不会再出现在演习cāo练中杀士兵的情况。 终于熬到鸣金,全阵肃静,刘涌带的队伍已经向东移动了很远的距离。 刘涌大口喘着气,一头冷汗,全身燥热。 因为他刚刚目睹了钱士锋手下,一个平rì相处得挺熟的兄弟,叫做六儿的,只因为一个转向动作反了,整个军阵被叫停,两个狼一般的壮汉冲入阵中,撕拽着这个兄弟拉到将台右侧,寒光闪处,身首两段,血浆扑地。 刘涌还记得自己在学校军训的时候,教官下令向左转,同学齐齐左转之后,他单独一个人奇葩地转到右边。那时引起的是一阵哄笑和教官的几声喝骂。 六儿适才也不过是做出了这么一个没头脑的动作而已,却被宣罪为“辱退”,就此掉了脑袋! 军中的思维是,这种动作如果发生在战场上,便意味着逆军叛逃!祸乱军心! 听着六儿被拉出阵外时绝望至极的嚎呼,刘涌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冲到脑门子上去了。 刘涌观察到自己队伍所在的位置大概在整个阵营的右前侧,身后是骑兵阵,军阵中并没有见到他之前看过的战车。 将台左右两侧已经各躺着一具尸体。台右侧还有三个被打得瘫趴着动弹不得的家伙,晒着他们血肉模糊的后背。 刘涌大口喘着气,不过几千人的cāo练,一场下来竟然杀了两个,刘涌真觉得有点恍惚。立在将台稍下一个台阶上的人,嗓门奇大,吼吼叫着,叫出的似乎都是营队的番号,每叫一声,下面各旅、各卒次第跟着喊,以将台为中心层迭扩散,如同快速而持续的回声,直传到整个大阵的最末端。 “左虞奇阵骑士四旅二卒……” “左虞材士二卒一屯……” “右厢弩阵三卒……” “……” 每喊到一个番号,便有一个瑟瑟缩缩的人出列,走到将台前拜下。将台上点名叫的都是番号,这时出列的显然都是顶着这个番号的士官。看来对小兵子的惩戒已经完成,下面受罚的该是这些士官了。 刘涌的心通通跳着,直到他听到“右虞奇阵三卒二屯”的番号,脑中登时一片奇静。 他看到稍稍歪头的郑梓的侧脸,斜眼瞄向了他,目光中寒气森然。 刘涌深吸口气,迈步出列。 刚一走出兵阵,刘涌随即被两名粗壮的士兵架住,拖拉中摁跪到将台前面,膝盖触地,扑通一声,撞得生疼。 刘涌左右望望,大概有七个人同时被这样押跪在地上。身子右边抓着他的士兵看他脑袋不老实,一把摁下,刘涌脖颈骤弯,下巴差点碰到前胸脯,后颈一阵疼,牙齿咯争紧咬。 李金走下将台,从跪着的诸个士官面前一一走过。 刘涌看到李金的脚在自己面前停下了。 一弯马鞭伸过来勾住刘涌下巴,刘涌知道李金是要让他抬起头来,心里一横,脖颈一硬,李金的马鞭直直上勾没勾起他下巴,只从脸上刮削而过,嘴巴鼻子眼睛顿时灼痛。 右侧士兵奉承上意,起手抓住刘涌兜鍪,狠命一提,这次刘涌仰面朝天,两眼直瞪到李金脸上。 刘涌看到了李金笑意盈盈的脸,俯视着他,鼻子里哼了一声。 刘涌深深吸着气,紧紧盯着李金双目,腿下蓄力,主意已定。只要李金胆敢下令要他xìng命,他便立时踢翻右侧士兵脚踝,抽手出来拔剑上挥。 以他目前蹲卧的角度,刘涌有把握让李金完全没有机会躲开。 只要够快,够准。即便是死,也可以拖上他李金垫背! ――――――――――――― 李金眯眼看着刘涌,却蹲下身来,呵呵粗笑两声,对刘涌道:“刘中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吧?你想本将会不会杀你?” 刘涌尽量调匀着自己的呼吸,缓缓吐气道:“我无过而被杀,不能使士卒用命,只能坏你军心!” “呸!”李金一口喷在刘涌脸上,恶了眉眼咬着牙道:“我要杀你随时可杀,你胆大包天关了府门阻我半个时辰,项王已经知道你一定有图谋不轨!” 刘涌匀称地呼吸着,他只关心李金下一步要怎么动作。至于项羽对他是yù生yù杀,那都是远在天边的事情了。 李金嘿嘿jiān笑道:“但我现在不杀你,因为你不只得罪了项王,你更得罪了我。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轻松……” 刘涌皱起眉头。 刘涌知道自己得罪了李金,却尚不知道他把李金阻在府门外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彭城官场,成了李金一个极大的笑柄。 刘涌穿越过来后诸事繁多,一直没顾得上参详到,这个李金已经对他恨之入骨。 李金忽然张嘴哦了一声,道:“你说杀了你会乱军心是吧?我知道,你的军心是不错!你下面的兄弟确实都很忠心!所以……我们要出征剿匪了,以后几天里,你和你的那帮兄弟……” 刘涌两目大瞠,喝道:“你我之间的仇怨,别牵累别人!” 李金又呸了一口,道:“凡是跟我作对的,不管是打头的还是小兵子,都不会有好下场。”李金言毕呼地要站起来,忽然又蹲下了,缓下来道:“对了,说到别人,义帝府里有个叫倩儿的,是不是你的妞?” 刘涌瞳孔骤然收缩。 李金低声道:“她不算是别人吧?今天一早起已经被送去城仓作苦工了。” 李金盯着刘涌的眼睛,yīn笑一下:“你应该知道,那里就相当于彭城最最低等的jì院吧?她以后的rì子,你可以放心了!”说完哈哈大笑,长身站起,随即大手一挥,道:“这个留下,其余归阵!” 李金下令已毕,身旁那些跪着的士官和看押士兵,却一下子还没能反应过来。 那六个待罪士官听明白后,赶忙像捡着宝贝一样齐声领诺,慌不迭的跑回阵里去了。 只剩下刘涌仍被押跪在当地。 第三十五回 五十军棍激斗志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刘涌听到将台上那个大嗓门的家伙喊道:“右虞奇阵三卒二屯屯长刘涌,带兵无方,军容不整,行步拖沓,罚军棍五十!全军观刑,以敬效尤!” 两声鼓响之下,刘涌被两边士兵猛地扯将起来。 ――――――――――― 刘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趴在自己的军帐里,耳边传来几声“大哥醒了”的嘈杂,背上的剧痛立即排山倒海而来。 刘涌禁不住发了声叫。 嘴边不知道是谁递了碗水来,刘涌嗓子里正火辣地像含了块炭,伸头衔住,吸了一口,咽下后自言自语道:“亏得这副身板结实,换了以前那身子,肯定已经被杖毙了。”声音沙哑,想必是受刑到最后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没出息地扯烂了嗓子。 “什么?”旁边举着碗的人疑惑问道,刘涌听得出来,是赵禹的声音。 “大哥你觉得怎么样?”这是钱士锋。 刘涌摇了摇头,呵呵笑了笑,说:“不能笑,笑了就疼!” 四周静了下,钱士锋说:“大哥风度真不一般,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情说笑。” 刘涌心道你也是个人才,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拍马屁,呸了口唾沫:“谁有心情说笑,我说事实!” 钱士锋失笑:“那就别笑……” 赵禹忙不迭地抱怨:“那个李金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军容不整了?!我看我们屯是最整的,比他那副德xìng整多了!” “嘘……”钱士锋赶紧止了赵禹说话,但也不禁自己摇了摇头,“只是可怜了六儿,前几个月家里带话,让他服完役就回家,家里给他张罗着要办婚事了……” 刘涌想起六儿在演兵时候被杀了。 更惹得赵禹怒起:“这帐里都是自家兄弟,说就说了,骂就骂了,怕啥来?!”言辞慷慨,引得身边另外几个兄弟也应和了两声。 “收收声,这是在军队里,不是义帝府,今非昔比……”刘涌撑着胳膊试着稍稍起下身子,顿时牵动背上如火烧,马上吸溜一口气,又扑回到榻上了。 赵禹吓一跳:“大哥小心些,医工来给抹了药,你得歇歇!” 刘涌点头,喘着气对赵禹说:“非常状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家说话都注意些,冲动是魔鬼……”对于这些话,刘涌现在是有切身体会了。一时冲动惹了李金,所谓宁负君子莫负小人,开罪了这个小人,惹下这无穷后患。奈何他就是这副xìng子,总怕是难学会明哲保身的。自叹说说别人可以,自己碰到事情的时候,也就难保会怎么样了。 身遭几人听不懂他说的这些现代话,担心自己老大已经被打傻了。 刘涌侧脸看了看帐里的环境,自己被安置在距离帐口最近的一副草席上,这里出入方便,空气质量稍好,显然是兄弟们对他的优待。草席下面垫着些干茅草,入鼻尽是些草土味。这情况比本尊之前住在城东营时的记忆里还要艰苦,那时好歹还有些木床板。大概是因为项羽回来,拨了军力给城东营,城东营一下子扩张,很多设施却尚未到位,一副行军野营的态势。 刘涌回过脸来,趴在榻上忍了痛想事。状况已经很清楚了,李金针对他的动作一进义帝府就已经开始,查到了倩儿和他的关系,第一步便是处置倩儿,发配她到城仓,只是李金显然尚不知道刘涌已经在中午救出了倩儿的事。李金的心地之狭,行事之毒,直令刘涌感到出离愤怒。 刘涌心中凉意陡升,想到也许李金已经得了项羽秘授的,要整死自己的王意。这句话虽然是李金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到底是真的,还是李金拉项羽的大旗,也难分辨。但想必以眼下的状况,李金想谋害自己也没什么必要扯项羽来吓唬他,刘涌宁可相信项羽已经真的开了他的万尊之口,亲命要寻隙杀了他这个小人物了。 刘涌暗笑,才穿越过来一天,就有了这样的待遇,是不是也应该感到一点自豪? 这么说来,自己眼下还有一条命,完全还要感谢李金那超级狭窄的心胸了。如果不是李金报负心过重,意图要他带着自己手下兄弟全部赴死,万不会留他活到现在。这帮侍卫不过帮着自己在府门口堵了堵他,他竟想要让这四十九个人通通受他刘涌牵连。 不,现在只剩下四十八个了,六儿已经先一步去了。 刘涌牙关紧咬,扭头看了看身边忙来忙去的几个兄弟,一个个二十岁左右,甚至不到二十的年纪,正都是青chūn蓬勃的样子。 暗思现在要担心的便不只是自己的问题了,还有这整屯兄弟的生死。 刘涌觉得一阵头疼,短短时间里,自己身上的担子却是越来越重,可笑的是,他自身也一样难保。到目前为止他一直把逃离的希望寄托在高陵君身上。可高陵君再有本事,又怎么能把四十八口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去呢? 刘涌直感到有些窒息,觉得自己处处被动,疲于应付。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的后背比刚才更疼了。 深吸口气,调了调息,心中清明一些,刘涌暗骂自己有够志气沦丧,一气只想着靠高陵君脱离险境,躲开军营。然而这命运终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刘涌攥了攥拳头,重又振鼓下少年意气,咬牙想道:自己手下这四十八个兄弟也不是吃干饭的,如果你李金要在军营里斗法,我就陪你斗一斗,让你后悔今天没有直接杀了我! ―――――――――――――――――――――― “卒长来了!”刘涌忽然听到身边有人喊了声,便微抬了头,果然看到郑梓大踏着步子走了过来。 刘涌这个时候实在没有做作的心情,但还是尽量言语客气:“卑职不能行礼了……今天惭愧,有辱我卒……” “咱们这个卒有个屁的好辱!”郑梓一屁股坐到刘涌榻边,冲着刘涌肩膀拍了一下,“怎么样?这顿棍子痛不痛快?” 刘涌疼得咬牙猛嘶一声,暗骂你丫才痛快,应道:“痛是痛了,快不起来!” 郑梓哈哈一笑:“大姑娘还经得住笞一百板子呢,你没问题,这jīng壮身子骨,今天皮开肉绽,明天就能跟没事一样!不过你倒是舒服了,挨了军棍,按惯例可以由着你休养一天,伙食还得给你改善。只是你这副颓样子,是出不了营陪不了弟妹了……唔,对了,还没问你,弟妹怎么样了?” 听说明天可以休养一天,刘涌心里一恍,没想到这顿军棍还能为他挣一天假期,这对一堆责任压身的他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这么说,他这一顿棍子挨得却也不算冤枉。 又听到郑梓问倩儿,刘涌感到挨了这一顿揍后,郑梓反而好像一下子对自己亲近了很多,话明显多了不少。想到带兵讲究亲伤爱病,下属有了疾患正是领导体现爱兵如子的好机会,也算是士官们的基本功,看来郑梓至少在这方面还是合格的。 同时刘涌也更加相信,要整治自己的事情里,不会有郑梓这个小卒长的份。笑了笑道:“谢大哥关心了……我那婆娘,现在应该比我舒服。” “那就好,男人吃点苦,为的就是屋里的不受罪!”郑梓喋喋道,“你明天就好好歇着吧,我们却还是要cāo练的,这军营里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我的爵位也挣够了,今年过了秋我就申请满役还田,再不伺候这帮孙子了!” 刘涌讶异,听起来这个郑梓倒是心直口快,毫无避讳,给他的印象直接由不爱多话转变成了大嘴巴。但刘涌仍旧不敢随便应腔,呵呵一笑道:“明天再演兵,应该不会再杀人了吧?” “不会?”郑梓声调一高,“你说今天杀够了人吗?你真没见识过。这个叫中郎的还是叫郎中的刚刚开始演兵,一轮轮下来,很是要再杀些人的!这些统兵做将的,都是一个样,好像不是爹生妈养的,统统没人xìng,杀起自己人来都不眨眼!我还听说,哦,据说是兵书上写的,将军演兵,十个里面杀一个,那只能让士卒用命,十个里面杀到三个,那才能强兵保国,你算算,今天阵里大概有三四千人,才杀了两个,离强兵保国有多远?……好在你我都是有官职防身的人,只要不是在演兵的时候发羊癫疯把队伍引得冲了阵,一般不会砍了我们,但我们下边的兄弟,可是没准哪个倒霉啊……” 第三十六回 春色满堂见高陵 - 太傅很忙 - 之隶 () 郑梓的话真把刘涌吓住了,古人真是这么统兵的吗?夸张过了吧…… 无论真假,还是人权社会好啊…… “不过,那个郎中还是中郎,好像确实有点针对你啊……”郑梓忽然转了话题,幽幽地说。 刘涌侧脸看看郑梓,上午第一次见到郑梓那张刀疤脸时,加上郑梓的冷漠寡言,他真以为这个家伙就是那种只懂拼命杀人的老兵,没想到相处久一点,老兵也这么八卦。 刘涌却不愿意接他的话头,苦笑下道:“因为兄弟我长得好看吧,在人堆里太扎眼了……” 郑梓点头:“有道理,看来你得赶紧在脸上添道疤了,不然早晚让李郎中给打死!” 刘涌叹口气:“是中郎……” ——————— 刘涌重振了jīng神,要加紧推进自己要做的事。 郑梓离开前,刘涌以养伤时要探望老婆为借口又一次讨要令牌,郑梓虽然露了点难sè,还是给了,拍了拍刘涌说了句:“你小子还是个情种!” 刘涌又要塞给郑梓钱,郑梓这次却是一把推开,喝道:“作兄弟的别总来这些!” 刘涌笑笑,看来这个黑脸大汉还真的把自己当兄弟了。 郑梓走后,刘涌细细梳理自己的思路。 有时疼痛可以让斗志更加强烈。 他已经不准备再依赖那个尚未牟面的高陵君,但还是决定尽速见高陵君一次,只是目的不再是帮自己逃离。 他决定要手下这还活着的四十八个人在一起,是他把他们引入这样的境地,他不能一走了之。 而找高陵君,是要他尽量营救出张良和倩儿。张良且不说。倩儿在府中,依然算是在李金的地盘里,刘涌不想夜长梦多,要尽快把倩儿转移出来。 刘涌动了动身子,背痛难忍,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动得了。当下吸口气憋住,暗下决心,明天就是爬,也要爬进城去。 接着叫来钱士锋和赵禹,吩咐他们叮嘱每一个兄弟,谨慎小心,遇事低调,钱赵两人都应诺,刘涌挥挥手,闭了眼睛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发现已经是次rì早晨。 刘涌一醒便觉得自己饿极,看到席边的食盘上摆了一碗黄澄澄小米饭,一盘子炒菜,三碟腌菜,竟然登时口水大涨,爬起来便要吃,背上痛觉却毫不迟滞地杀将过来,把刘涌的脸扯得扭曲起来。 看看帐篷里一排整齐的空铺,听到外面的呼喝声,刘涌知道士卒们已经在晨练,没人帮得了他,勉力撑起身子,忍了疼坐起来,却只能挺直了背,一弯腰就剧痛无比。一头细汗又蹭地冒了出来,饥饿感也消减了不少,只觉得有点脱力头晕。 伸长了手捞起碗来,挟了菜来吃,他必须把这些东西都吃下去。无论身体怎么样,他今天必须拖着这身子来回走二十多里路,去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翻检了下盘里的炒菜,里面竟然有数片生肉块,刘涌叹道,果然是病号餐啊…… ——————————————— 把郑梓的卒长令牌交给营门卫士查验时,刘涌还多少有点忐忑,在想李金是否会安排卫士严密监控他这个头号猎物。 直到卫士把令牌交还给他,允他出营时,才松了口气。 也许李金觉得把他打成这副样子,他近rì里是绝不可能再爬得起来,做什么事了吧。或者就是李金压根已经不认为刘涌还能做得出什么对他有威胁的事情。 无论怎样说,刘涌暗笑,单从这件事上便可以看出来,这个李金做事的缜密程度,比起项羽来,或者应该说是比起范增来,是差得太远了。 一路无话。刘涌撑起身子出营入城,忍了一身伤,寻到高陵君处。 高陵君侍者在门外通报,里面直接应了声:“有请!” 刘涌吸了口气,这个难见的高陵君啊,为了见他,已经磨蹭了两天。 侍者将门打开,入目处,刘涌看到歪在席上,拥着两个女人,正在手脚乱动的一个男人,登时窘住。 那侍者似已看惯,毫无反应,只俯身对刘涌作了个请的动作,刘涌迟疑,迈步进屋,侍者在他身后又将门拉住了。 高陵君对着两个女人的屁股大拍两下,吸口气道:“好了,后边去,有客到。” 两女发声娇笑,收拢一下衣服,便悠悠行到高陵君身后,在铜盆中净了手,取了杯盏之物,似要整备上水等事。高陵君这处房间南北对窗,这清晨烈rì未起,微风拂过,虽是盛夏,却甚凉爽。刘涌看看盈盈笑容的两女,没想到高陵君竟如此白rì宣yín,且见人毫不避讳,大疑此人是否靠谱。 高陵君又向两女子瞄了一眼,张开大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看向刘涌,道:“刘大人如今入了军营,却还能随意在城中走动,这份能力令本君佩服!”说完伸手一让,请刘涌坐下。 刘涌惊讶于高陵君对彭城事务无巨无细的了解。自己与他其实也只有前些rì子在义帝府的一面之缘,高陵君竟能对自己的事情知道地这么清楚。 看来怀里的义帝金令似乎也用不着拿出来了。 刘涌道了谢,跪坐到侧席上,适才那两名女子已经又起来分别为他们上水。一人缓行至刘涌席前,俯身斟水,胸口大露,刘涌立感眼前波涛汹涌。 两位女子虽然拢了衣服,但她们两人的衣服差不多也就是一层布而已,扒开容易,披上也容易,如今这女孩俯身,自然胸光大露。堕马髻上的一束垂髾随清风飘荡,拂过刘涌脸上,带进他鼻中一股脂粉香气。 刘涌一连几rì神经崩得极紧,对男女之事无暇去想,如今见得这样光景,心中yù念一动。抬眼看向高陵君,那高陵君也正眯了眼睛,盯着他的神sè看,嘴角泛着一抹不明其意的微笑。 刘涌暗道正事要紧,收摄心神,正要说话,高陵君却道:“刘大人如果有些兴味,便请看看这二女如何?如果时间允可,不妨享受一下。” 正给刘涌倒水的女孩斜眼去瞪了高陵君一下,接着便媚眼如丝,扫过刘涌脸上,妖娆已极。 刘涌明白高陵君可能已经知道他是义帝亲信,便动了笼络的心思,看着眼前女子确实成sè极佳,心道如果不是后背疼得一动就钻心,难保自己真的会恭敬不如从命了。当下却摇了摇头道:“君侯有所不知,在下现下并不方便,要辜负君侯美意了。” 女子直起身来,向他嫣然一笑,退了回去。 高陵君哦了一声,抬起下巴点了点头,挥挥手要两个女人出去。两女盈盈一拜,都退了出去。 高陵君仍然斜卧在榻上,慨然问道:“这么说,大人好的是男sè?” 刘涌一脸黑线,暗忖在高陵君的概念里,两人见面是必须要先从搞鸡搞鸭开始吗…… 刘涌笑了笑,拱拱手,没有接话,背痛如火烧,心道还是作从速说正经事情的好。仍旧从怀中掏出了熊心金令,压低声音将项羽近期可能大婚的事,和请高陵君营救倩儿与张良的打算都说了。 高陵君坐正了身子,一脸肃然,道:“齐王所虑,正是西楚会否发兵以助那叛将田都田安攻齐,大人此计甚妙,若项王大婚可成,齐国得保,则大人有大功于齐,本君先代齐王大谢大人!”说毕起身一拜。 刘涌没料到高陵君竟如此激动,想必前rì他入府与熊心商议的事情里面,一定便包括了密议让西楚一月不动干戈的事情。也赶忙口中自谦,重申那是张良的计策,同时回了礼,恳切续道:“如今彭城值阍都换成了项悍军中之人,我都不再认识,张先生待罪,拙荆是隶妾,都无法出城,于城中又凶危万分,还望君侯能有良策助之。” 第三十七回 进凶退忧君如何 - 太傅很忙 - 之隶 () 高陵君笑道:“在你们看来彭城戒备森严,出城是个大难题,在我看来却是易如反掌。难的只是大人说的这两个人,都处在被监禁的状态,如何能让他们出了那被监禁起来的院子,这才是问题!” 刘涌心道高陵君果然像是个逃跑的惯犯高手,微微点头,等着高陵君的后文,高陵君却继续摇头晃脑道:“如果大人现在就能把那张先生和夫人带来,我现在就能让他们出城!” 高陵君这话却让刘涌稍感讶异,自思这高陵君怕是有些托大了,摇头道:“张先生和拙荆,正如君侯所言,都处于监禁之中,现在天明rì朗,依卑职想来,确实是万难从他们所住之处救出来的……” 高陵君沉吟一下,缓缓点头说:“那么此事也不妨,既是义帝吩咐,大人所托,本君自当尽力,只是便需要些时间了,最快也要进行到明天,才能将人救出!大人可要耐些心思,等待一下了。” 刘涌看高陵君说得笃定,自然大为惊喜,他远没有想到高陵君能捣腾一天就把人救出来。同时也心中好奇,这高陵君到底能采取什么手段,解脱这层层束缚。自己当时能偷进张良的院子已经是钱士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做到。如今要把个大活人从里面搞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只是看高陵君不愿详说,知道是人家的看家本领,也不好多问。 想到明天自己未必就能再来寻这高陵君询问情况,谢过后当下道:“那么明rì无论君侯是否有结果,都请着一人带话到城东营可否?” 高陵君点了点头,却撇嘴笑道:“恕本君直言,于目下的情况中,大人急着救人,却不觉得,最需救命的,是大人自己么?” 刘涌苦笑,还有谁能比自己更懂得自己的处境呢,摇摇头道:“在下并非不知自己处于极险之地,只是同在险地的并非只有我一人,尚有四十八个手下兄弟一起被我拖了进去,眼下都可能面临杀身之祸……“吸口气道,”我又岂能独遁?” 高陵君听得迷惑,刘涌将自己手下跟随自己在义帝府外阻截李金,进而一起被李金记恨的事情说了,高陵君略微点头,对刘涌道:“大人果是高义之人,也难怪义帝会如此看重你。”继而道,“本君既然应承了要帮大人救助张先生和尊夫人,大人就不必再多担心这两人的事。”顿了一顿,悠悠看向刘涌:“只是大人不肯乘现在的机会遁迹,之后可有什么计划吗?” 刘涌被问得倒是哑了口,目前他对自己怎么与李金周旋还真没有一定的主意,但心中有一点却是确定的,吸口气道:“确实棘手。军队一旦出征,李金有生杀大权,随便安我们个罪名就可以尽行屠戮,我们不到五十人,势单力薄,情势自然不容乐观。所以在下想来,便要在出征后看好机会,尽早带着兄弟们一起逸去。” 虽然刘涌也觉得只是这样跑路,很有些对不起背上那一大片的积血棍伤,但毕竟几十人的xìng命要紧,目前的情况,真的不是他再逞更多血气之勇的时候。 然而高陵君正端了盏碟喝水,听到刘涌这么说,竟扑地一声差点把水喷了出来。 刘涌一怔,也笑道:“让君侯见笑了。” 高陵君拿了帕巾拭嘴,同时摇着手道:“不不,是我自己呛着了。”把帕巾放下后,笑盈盈看着刘涌道:“大人勇气可嘉,但大人若真如此做,死在旦夕矣!” 刘涌眨了眨眼睛,心道这高陵君果然是谏士口吻,动辄开口先说生死,拱手道:“在下驽钝,正不知该当如何应对,还请君侯指教!” 高陵君摇摇头道:“指教不敢。大人此举意在救助所有兄弟,立意正大,本君佩服。奈何人心最难测。义帝经营楚地有方,两年多来楚国民生富足,百姓安居乐业,大人手下那些兄弟少不了都有着一大家子编户务农的亲属,这些亲戚们都指望着大人那些兄弟在义帝府里当差,能混个发达,光宗耀祖。如今虽然时运不济,被发遣到了军中,前途不似先前光明,但军规也甚严。大人那些兄弟就是不能再帮得上家里,想必也不会愿意牵累家中父老。据我所知,项王军律,逃兵是要削爵夺田的,家属是平民的更要被录为奴隶,有这样的军规在前头管着,大人指望自己能振臂一呼,手下兄弟就跟着跑了吗?” 高陵君抬起下巴瞄了刘涌一下,垂眼下来把弄自己腰间的一块玉珏去了。 刘涌稳稳听毕,尴尬一笑。 心里长嘿一声,他穿越过来毕竟还不到两天,很多东西不是他不知道,只是理解得没那么清晰。他手下确实不全是像他这样子父母双亡,家无兄弟的黄金单身汉。 高陵君续道:“那时如果大人再有妄动,这些兄弟之中,哪怕只有一个人跳出来告密,他既立了功,又保了身家,而李金有理有据,对大人以及众兄弟大开杀戒就不再是yīn谋,反而是天经地义的了。” 刘涌的眉头渐皱渐紧。 高陵君对自己手下人可能会反叛告发的预判,本能地激起了刘涌心中一些不快。 刘涌本心中一直自认是把兄弟之义看得较重的人,但他不能否认,高陵君所说的确实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队伍的稳定xìng,这的确是刘涌一直没有去想的问题。 在目前的状况下,自己是否还能完全把控得了这票兄弟? 虽然自己一心想的都是保全他们,但关键时候,是否真会有人跳出来把他卖了? 刘涌眼前浮现出手下那帮年青娃娃们的笑脸,往rì看来很是可爱的一张张脸上,都渐渐好像蒙了一片乌云,yīn晴不定起来。 熊心是前车之鉴,他待臣子不可谓不厚,但xìng命当头的时候,队伍还能否铁板一块? 刘涌明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是该用人不疑,还是该疑人不用呢? 刘涌觉得有点头痛了。 暗暗叹了下,领导真的从来都不是好当的…… 高陵君看看刘涌:“所以……依本君看来,大人手下兄弟,既非大人所能救,也非大人所当救,各人自是各人的命道,大人虽然自责引兄弟入危局,然则诸兄弟都是义帝府侍卫,本来也难以置身事外,倒不能全赖在大人身上。大人再回军中,也不过羊入虎口,又何能为?” 高陵君说的话犹如涓涓凉水,把刘涌因为昨天的一顿揍而激起的英雄主义浇得越来越清凉了。 刘涌吸口气。 因问道:“君侯所言有理。如果……”刘涌眨眼看向高陵君,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被高陵君说动了。 然而又有着一股自己也说不清的劲道亘在心中,似乎难以转圜,再吸气道: “我就此不回军中,那李金是否反倒不会难为那些兄弟了?” 话一出口,刘涌知道,自己真的打起了退堂鼓,开始为自己找借口与出路了,眼神不禁散乱了下。 高陵君一直看着刘涌的表情,又是一笑,道:“这事情我倒可以有个推测,我有一些情报是关于这个李金的。据说前段时间虞子期与一位叫柴武的将军同在军中,虞子期拔扈,与柴将军有隙,李金作为虞子期的爪牙也与柴将军发生过冲突,李金还因此被那柴将军打伤,怀恨在心。柴将军自武信君当初大会楚地诸侯时,便加入楚军,曾随武信君一并解救过东阿之围,之后随项王入关,身负大功,得封为侯,却因为无法忍受虞家的势力,便在项王出关时自行告归,请就封地,而不愿再在朝中任职,去了棘蒲。他一直带在军中的十几个佣仆却是他老家阳夏人,想回故土,不愿再随柴将军北上,柴将军并不强求,留他们在项王军中,随项王一并东归。大人猜下,结果如何?” 刘涌眯起眼睛,看着高陵君。 第三十八回 奇妆易容夺天工 - 太傅很忙 - 之隶 () 高陵君提到的这个柴武,刘涌读史时也有印象,柴武将军后来投入刘邦阵营,在汉朝作到大将军,刘邦称帝后平定诸位异姓王叛乱的过程中都有他的身影,史上第一汉jiān韩王信更就是被他攻破杀掉的,之后除灭诸吕,拥立文帝,柴武也都有大功。史迁记载柴武于汉二年十月归顺了刘邦,也就是距现在四五个月之后的事情。刘涌却不知道,原来他在这时已经离开了楚军,而且,又是因为那个虞子期! 虞子期……穿越过来后的这三天,刘涌几乎天天都听到这个名字,眼前又浮现出虞子期那张全是凶气的脸。 高陵君笑笑,yīnyīn自答道:“结果是,这些人被李金尽数收进自己的私奴之中,个个惨虐至死……” 刘涌瞠目。 高陵君不再说话,端起碟来喝水,动作缓慢,如品琼浆。 刘涌摇头道:“如此说来,如果我逃去……”接着定睛看向高陵君。 这个人先前极力鼓说自己已经对手下人无能为力,似在劝他独自离开,而如今又告知他走脱之后自己那些手下可能遭遇的恶果,这高陵君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涌承认,他不喜欢高陵君讲的那个关于柴武的故事,这个故事让他的头更觉得疼了。 刘涌做决定一向自认为勇决,然而现在…… 刘涌甚至感到眼前这个牵着他的思路团团转的高陵君有些令人生厌了,不想再和他兜圈子,笑一下道:“依君侯所言,我若回营,徒陷险地而无果,我若不回,诸兄弟又难免被屠戮,那么在下诚心问君侯,如今态势之下,在下当如何做,才是合适的?” 高陵君哦了一声,倒是毫不迟疑,说道:“大人如果真的愿意听听本君的主意,那么依本君来看,还是那个说法。如果大人要独自出城,现在正是时机,大人手中有军中令牌,甚至用不着本君帮忙,就能以此出了彭城大门遁去,其后也就天高地阔了。张先生和夫人自有本君来搭助,大人不久也可与二人见面。”顿了一下,笑看刘涌道,“全师避敌,左次无咎,善走者不败,愚以为,这便是大人的万全之策。”说完静顿一下,呵呵一笑。 刘涌看着高陵君。 他不得不认可,高陵君说的完全没错。 但他该不该走? 一方是天高地阔,一方是可能的斧钺加身。 一方是弃兄弟于不顾,一方是宁人负我,不我负人。 刘涌摇了摇头,静静心神,干脆直接合了眼睛,不再说话。 ―――――――――――――― 屋中两人就此一直沉默着,高陵君竟也不加催,端了碟盏起身站于窗侧,对着柳风蝉声,放刘涌思想飞一会。 刘涌陡笑道:“李金未必能奈何我!” 高陵君挑眉看向刘涌。 事实上,经过高陵君方才对形势的一番分析,刘涌心中针对李金的行事谋划反倒开始渐渐清晰成形,不再像昨天刚刚被打后醒来的时候,只有胸中一股意气而已。 刘涌心中计意渐定,胆气也生,点头对高陵君道:“君侯句句良言,在下都领会了。李金既是如此一个窄狭残暴之人,在下置兄弟四十八条xìng命于不顾,一人遁去,怕是今后夜里再难合上眼睛睡觉。至于身上这块军中令牌,是郑卒长借与我的,念的也是兄弟之情,我若利用这块令牌遁去而使他受到牵累,又于心何安!君侯无需再言,在下还是回营吧!” 接着又自鼓鼓胸中之气,便要起身告辞。 高陵君紧盯了刘涌的目光,笑了下,道:“义帝择人得当,大人果然坚刚不可夺志,本君敬服!”随即拍了拍手,门外一个侍者的声音应了,高陵君道:“叫陈世先生来,带上他的宝贝!” 刘涌不知道高陵君要忙活什么,门外人应了声诺,不多时屋门打开,一个穿着考究的胖子拎了个箱子,拜了拜走了进来,当席坐下。 高陵君对胖子道:“陈先生,你看看这位大人,为他选一副吧!” 被叫做陈世的人也未答话,只是点点头,便瞪起两只jīng光闪亮的小眼睛,仔细地看向刘涌。 刘涌被看得挺不自在,对着陈世尴尬一笑,想问向高陵君,甫一开口,陈世却走到了刘涌身前,伸出两只手来道:“得罪!” 刘涌一怔,陈世已经把手用力摁到刘涌脸上。 陈世手上力道奇大,刘涌竟吃剧痛,心思未动,两手已经闪电般攀起,擒住陈世手腕反掌一背摁下,同时身子后撤暴缩,唰拉一声响,陈世两只胳膊被迅速绞弯前带,扑地趴下,哇呀一声大叫。 高陵君赶忙叫停:“刘大人!陈先生没有恶意,是要细致观察你的脸型,本君要赠你一副面具!” 刘涌适才的动作完全是本尊多年习练功夫的条件反shè,已经用上擒拿手法,再用力些压下,陈世胳臂可断。闻言会过意来,赶忙撒手,陈世登时萎顿到地上成了一坨,呼呼喘着。 刘涌看看高陵君又看看陈世,尴尬得紧,赶紧道着歉,伸手要搀陈世起来。陈世似乎确实吓倒,身子稍一哆嗦,举起手来摇着,以示不妨。 高陵君呵呵笑了,道:“大人果然好手段,不愧是义帝中涓。怪本君没有向大人讲明,陈世先生是本君于魏地寻得的易容师,其术巧夺天工,绝世无双。大人刚才既说自己处于险境,而又仗义不肯遁去,本君窃为大人忧虑。是以想赠大人一副面具,大人缓急之时,可以备用,以避危难。也算是本君对大人奔走助齐的一点感谢!” 刘涌一恍,不会吧,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吗? 随即尴尬一笑,摊出两手道:“真对不起陈先生,那么陈先生就再……摸一次?这次我绝不作任何动作!” 陈世的手和头一起摇了下:“差不多了,不用了……我这里有合适的。”说完走回座上,打开了他拎进来的箱子。 箱子一开,其中玲琅满目,尽是干皮一样的东西铺排悬吊着,还有些瓶瓶罐罐。陈世在里面翻拣着,抽出一层东西,两手抻起,看起来赫然就是一张松软的人脸! 陈世又看了看刘涌,点了点头,对高陵君道:“这位兄台当可用此!” 高陵君哈哈一笑,显得兴味极高:“好,那便请陈先生帮这位刘大人将面具戴上,我们一起欣赏欣赏!” 陈世点头,对刘涌道:“大人,这次真的莫要再动手了!” 刘涌僵硬笑笑,自己也很好奇,点了点头。 高陵君很有点显得童心未泯,极为高兴地看陈世在刘涌脸上涂抹抻拉。刘涌觉得脸上被抹上的东西有些清凉,倒是不觉得难受,接着那层面具被贴到脸上,陈世不断用各种工具敲打摁抹,又不时端起他的脸来看,样子像极了在看一件雕塑。 ―――――――― 陈世终于点了点头,让到了一边。 高陵君歪身到了刘涌正面,左看右看,扑地一笑,道:“每次看到这种时刻,我都会很开心!”接着起身亲手拉了一面铜镜来,嗵地在刘涌面前一杵,道:“来,欣赏一下自己吧!” 这铜镜真的映面清晰,刘涌一眼望去,眼角微颤。 照镜子看到另一个人的样子,还真的是足够诡异。 刘涌左右扭头仔细看,竟真的看不出一点破绽,张大了嘴巴又合上,整张脸非常合适,皱纹等等看来完全像真的一样。 禁不住抬起手来摸,就像在摸别人的脸。 刘涌摇头轻叹,道:“佩服佩服,在下今天真的开了眼界!” 陈世微微笑下,转身探手入箱中,又取出一罐东西说:“为大人粘贴面具的,便是这种胶,大人请妥善保管。这胶短时间内对皮肤没有伤害,大人现在脸上应该是感到有些清凉,但不能使用超过一个半时辰,一个半时辰之后,会转而**如火,粘胶会灼伤皮肤,重可毁容,大人要切记!”说着把小罐递给刘涌,“这一小罐大概可以用五次了。” 第三十九回 莽夫未必无谋算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只能用一个半时辰?刘涌心里嘀咕,不过想想要暂时用它骗骗人,这个时间也足够了,他也没有兴趣顶着二皮脸过一辈子。点点头接过。 陈世继续道:“要除下面具,则需用热水浸敷。”说完拉开门,对候在门口的侍者道,“劳驾,将我屋中正在煮的热水打一盘来。”侍者应诺去了。陈世回转身继续道:“多余的胶倒也不用给大人,一副面具大概也就只能用五次,之后便会松弛败坏,兄台使用时也要谨慎。” 高陵君道:“不妨,什么时候坏了,大人还可以到齐国找我再拿!时间空闲时还可以找陈先生量身定做呢。我回国后会向齐王禀明大人的功绩,大人只要到齐国,齐国便将以国宾待大人!” 刘涌拜谢,心道看起来这个高陵君在齐国的地位着实不低,能够直接代表朝廷许下这种承诺。 思及高陵君在确认他是否会独自逃离彭城之前与之后,态度大有不同,可知高陵君适才喋喋不休多方剖解,除了帮他理清形势之外,多少也有观察自己的意思了…… 刘涌看向高陵君,此人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显然保养得很好,皮肤白净,也许不止眼看上去的这个年纪。现在脸上不时还会出现一副颇童真的样态。 暗思如此说来,这个高陵君在本心中也是以义当头的,是否可以这样判断呢…… 刘涌知道齐国将乱,高陵君口中的齐王田市很快会被他亲叔叔田荣给杀了,那时也不知道这位高陵君会怎么样。 屋门打开,侍者端着一个木盆进来,里面热气腾腾,尽是热水,看起来温度很高。陈世接了,拿一片毛巾浸到水中,两根指头捏将起来,把这腾腾冒着热气的毛巾递与刘涌道:“就这样敷到脸上吧!” 刘涌一惊,这温度是能往脸上敷的吗?怔怔看一下陈世,陈世只是点点头笑道:“有点烫,但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刘涌无奈,只好把热毛巾小心展开,往脸上一贴,登时被烫得唏溜一口气,心道易容也真不是件舒服的事情。渐渐感到脸皮松软,那层面具似乎能揭下来了,把毛巾取下,稍用力向下扒了一扒,面具应手脱落。 脸上还有些粘乎乎,陈世把水盆推将过来,刘涌俯身洗了洗。 “针对每一具面具,都有相应的各国验牒,这便是楚国的。”高陵君把一个竹板帖子放在案上,推给刘涌。刘涌拿起来看,果然与自己身上的验牒相差无几,却有着杜撰的姓名和籍贯。 刘涌感慨一番,心道这位高陵君分明就是这个时代的007啊! 同时心下恍然,道:“君侯是否也将用此法助张先生与拙荆出城?”心道如果张良和倩儿戴上一副谁也不认得的面具,手里拿着杜撰的验牒,那要大摇大摆地走出彭城去,确实是有可能的。 高陵君微笑点点头,又道:“只是需要有人与张先生和尊夫人接洽上,这才是难题,不过这是我的事,大人不用费心了。要大人注意的是,陈先生此技可夺天工,但陈先生是不好虚名之人,也请大人不要将此事向外宣扬,以免令陈先生招祸!” 刘涌当然马上拍胸脯打保票。拿着手中的面具,心里也确实觉得是件宝贝,自己不过一个普通人,却要在这乱世之中周旋于豪强之间,这种鸡鸣狗盗的逃跑利器,想想就觉得会相当有效实用。 同时也不禁觉得好笑,自己穿越过来,顶着本尊这张脸,本来也是一张面具而己。如今却要在这张面具上再套一张。前天他还曾嘲笑那个酒楼堂倌是二皮脸。而如果他把这副面具带上,那已经是三皮脸的成sè了。 人脸上的面具也许真的是越多越好,二千年后的人们都说,男人要有很多“面“的。 “我适才为兄台戴此面具,用了一些工具,那是第一次的整型所必须,之后兄台再要戴此物,就不需要了。兄台只需要一面铜镜,或者就是一盆水,也就可以自己比照着戴上,并不困难。” 陈世又交待了几句,询问无事后,便就告退。刘涌看着陈世慢慢退出门外的身子,肥胖而稳当,心道这世上果真大象万千,无奇不有,令人敬佩。 刘涌收好了面具和胶罐,再谢高陵君。高陵君道: “本君适才与大人聊及今后时rì里大人可能的处境,虽说确有些夸大的地方,但也基本是实情,大人既然夷然不惧,仍敢回营,自然心中已有定计,可否与本君略谈一二?” 刘涌心中已经对高陵君颇有感戴,笑了下道:“说来要多谢君侯提醒,在下才明晰了形势。其实兜头想来,最困难处莫过于李金想置诸人于死地,而众兄弟却多虑亲族,困于制度而不能放手一搏罢了,”刘涌点点头道,“但对这帮兄弟,我还是有些办法的。” 看了看高陵君,刘涌住了口。不是他不愿意对高陵君说明白,而是这办法他实在不能说出来。 高陵君和刘涌对视一下,点了点头,倒没追问,继道:“大人智计行事都不同寻常,自然可以御人如意,本君是多虑了。但即便能够安弥了‘人心’这一大险,一旦出征,情势亦然复杂……” 刘涌点头道:“所以,行事便要快,抢在李金动手之前。”刘涌心里这时更感喟幸好熊心已经向他指出了方与那座任氏庄子,如此来,他带人反出军队后,也先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高陵君却摇了摇头,对刘涌道:“在时间这方面我倒建议大人,宜缓不宜急。” 刘涌稍惊讶,看向高陵君。 高陵君道:“李金既然想要谋害大人,正常说来应该隐而不发,骤然下手。但他却当着大人的面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其意只怕便是想要等着大人自己妄动,好抓你机会而已。” 刘涌哑然,心道高陵君只怕是想得多了,眼前闪过李金那幅拔扈凶悍的尊容,刘涌相信李金是没有这份心机的。 何况现在自己和众兄弟已经完全在李金的掌控之下,只要拔军出征,出了彭城,途中发生什么都只李金一个人说了算,李金想怎么动都可以,何必还要等他刘涌妄动? 李金之所以会那样明明白白威胁自己,褒扬一点的说,不过是人家李大人比较心直口快罢了。 刘涌笑道:“君侯适才说到了关于李金的情报,那么这个李金应该也一直是在君侯的关注范围中的,对于李金此人,君侯觉得,他会有这样的心机吗?” 高陵君笑了笑道:“大人抬举他了,激敌妄动,后发制人,他会这么做,也算不上什么心机,不过是政斗场上惯用的伎俩罢了。当然从李金的诸多行事来看,他一直也就是个稍微嚣张了些的莽夫,但大人须知,李金是虞将军的人,你让李金在彭城把脸丢得掉底,那虞将军的面子上,也是相当无光的……” 刘涌愣怔。 高陵君道:“虞将军可不是易与之人啊……,大人捅的这个篓子,说实话,真的不小。” 刘涌点点头,暗道捅篓子目前是自己的特长,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篓子是不是直接捅到了项羽那里,捅到虞子期,哪里值得大惊小怪,接道:“但他也没有必要如此,他李金要整治我们,动手就是了,还要等什么?” 高陵君也点头道:“这正是适才本君问大人是否要立即出城逃去时,没有对大人说明白的事情。本君认为,其实那李金直到作战开始之前,都不会对你们动手!” 第四十回 剿匪纷繁各怀胎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刘涌讶然,不知道高陵君为什么能做出这样的判断,拱手问道:“在下不明白,愿闻其详!” 高陵君未答而先问:“大人适才有言,要惩办大人,可能是项王的意思,但极力致大人手下于死地,却只是李金的私意,是否如此呢?” 刘涌点了点头,言道:“只是不知其中几分真假。” 高陵君颔首道:“本君看来,这话倒是十分可信。李金这样说,固然是为了逞威风,让大人明白不只得罪项王是危险的,得罪了他李金更是悲惨,但他也因此透露出来,目前你们一屯人的真实处境。这与历阳侯近来对付几股威胁势力的做法如出一辙。”顿了下,高陵君续道,“对待韩国君臣一事上,项王杀了穰侯,却并不恶待张司徒以及其他韩国官员;至于在义帝府中声称要追随义帝的那几个臣子,近来也只听说在紧迫追索那个带头的周志,其他几名臣子也不加责,我甚至还听闻,历阳侯有安排一些官员去游说另外一些拒项臣子,许以官位,劝他们来转投项王……” 高陵君看向刘涌:“这是诛其首恶,恩遇其余的做法,不诛人而诛心。况且项王向来对楚地兵卒非常爱惜,当初在新安坑杀二十万秦降卒时,还着意将其中的楚人先行抽选出来,免其罹祸。对待曾经兵戎相向的楚籍降兵尚且如此,本君想来,只是因为大人手下兄弟曾经是义帝侍卫,就如此整编制地杀死楚国士卒,也不是项王的风格。” 刘涌微微点头,他也觉得李金在说这句话时可谓诚意十足,应当不假。 项羽在收服秦将章邯之后,章邯的二十万秦军尽数随章邯投降项羽,跟着项羽一起渡河入关。项羽在途中发现这些秦军军心不稳,于是把二十万人一骨脑活埋在了新安,制造了继白起杀四十万赵兵之后,又一起冷兵器时代骇人听闻的大屠杀。章邯所辖秦军,最初便是由关中服役的苦工们构成,这些苦工来自各郡县,其中不乏楚人。依高陵君的说法,看来项羽在坑杀那些秦降卒时,对于秦卒中的楚人却是区别对待的,还给予了特赦。 项羽浓烈的敌我分别意识,历来为史家所称道。项羽大有对待敌人如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对待同志如chūn天般温暖的觉悟。对于楚人之外的人,打起来杀之务尽,有史可查的有如齐魏之地的城阳,韩地襄城,以及秦地关中,攻下之后尽行屠戮之事,而对于楚人,则“见人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反差之大,令人惊叹。 高陵君继道:“大人适才觉得李金在出征后,在剿匪军中可以一手遮天,而事实上,情况恰恰相反。” 刘涌讶然看着高陵君。 高陵君呵呵一笑:“项王灭秦之后,军中各派系越发明显,据我所了解到的,在这个小小的剿匪军中,项王手下几个要紧势力的年轻后生们都被安插了进来,各各指望在这次毫无危险的狩猎游戏里捞一点基本的军功奠身升阶,我恐怕,这才是李金要提前把他想整治你的消息告诉你,逼迫你自乱阵脚的原因!” 刘涌对眼前这个高陵君惊讶已极,他简直不敢相信高陵君能有这样的情报能力。高陵君对这么一次简单的剿匪任务的细节安排了解之多,竟远远多过了他这个在军中的人。 刘涌心中确定,高陵君此次出使西楚,在朝拜上国,接受迁封的掩盖下,更重要的任务一定是窥探西楚风向与实力状况,好为齐国反项作准备。高陵君也果然厉害,西楚朝廷的一举一动都似乎难以出离他的眼目。 高陵君道:“莫看这么一支小小的剿匪军,大帐之下所属不过是几个旅帅的编制,但这几个旅帅却都和这位李金大人一样,大有来头。” 刘涌仔细听着。 “这几个旅帅之中,有着项、龙、季、桓等等好几门的后生,加上李金,差不多是项王军中各派势力的一个缩影,”高陵君笑了一下,“因此,这个队伍复杂得很呢。” 刘涌道:“君侯的意思是,李金会因为身旁耳目众多而轻易不敢逾矩?” “何止不敢逾矩?”高陵君道,“他是要万般小心才行。大人既与张先生商议出了促成项王大婚一事,也定然知道那虞子期的妹妹虞姬现在甚得项王宠幸了?” 刘涌一愣,他终于第一次听到这时代的人提到了虞姬这个名字,却是在高陵君这听起来有点跑题的一句话里,不禁惊讶道:“虞姬?她现在已经在项王身边了吗?” 高陵君脸上显出些艳羡之sè,笑道:“那个尤物,项王爱之如心肝,简直不愿稍离分毫,自然是带在身边的。昨天项王家宴之上,本君还见到了,……果然……” 刘涌哑然,看着高陵君两眼微抬,稍显空茫的一脸猥琐相。 高陵君拉回神来,道:“如何让虞姬成为王后,当然是现在虞家最要紧的头等大事。但虞姬要真想成为王后,倒也不易,因为那王后之位,其实早便有了议定的人选,便是龙且龙大将军的妹妹。” 刘涌吸口气,兴味稍涨,他从未听说过龙且与项羽之间还可能有这层关系,顿感这部分内容可是有点八卦的意思了。 高陵君继道:“龙氏一族是薛地旺族,项王的母亲便是龙氏族人,秦灭六国之后,龙氏与项氏一样被于秦祸,但毕竟家族势力仍在,又都是大族,仍然一直来往密切,项氏谋划反秦一事,没少得龙氏之助。项王军中薛地诸将,如季氏兄弟、丁固等,原本都是龙将军的旧识,龙将军便是军中薛地母族一派的代表。” 刘涌恍然,龙且是项羽母族的事情,他确在后世的项氏家谱中有所听闻,放到后世,龙且便相当于是外戚了。想到后期龙且任西楚大司马,曾经率领二十万楚军援齐与韩信作战,几乎拉去了西楚一多半的兵力,项羽若不是对他信任至极,断不会如此。原来是有着这层关系打底的。 “武信君在时,便一直想要搓合项龙两家再联亲,两家为项王准备的大婚人选,便是龙且的妹妹。只是项王一直以先灭暴秦为理由,对于结婚的事情一拖再拖,在旁人看来,已经渐渐都觉得项王是并不满意这门婚事了。” 刘涌心中微恍,忽然想起张良曾问他的:“……大人知道项王至今未大婚,但大人是否知道,项王为何一直没有大婚?霸王宫已经在建,**虚位,王后属谁,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军中朝中又为何对此事全然无人提起?……”一句,加之张良交给他皂囊时说,灵常与项家和龙家两家都有较深厚的交情,那么虽然仍不清楚张良促成项羽大婚的计较是什么,但显然也是冲着龙且去运作了。 高陵君继道:“李金能够在这些权族亲贵之间脱颖而出,成为剿匪中郎,统辖剿匪军,可见虞将军在朝中势力中已经微占上风。虞子期军功不重,以前不过是依附于历阳侯身侧的一个外臣,并无项王母族或亲族的背景,却因为一个妹妹而权势骤隆,连历阳侯都为之侧目,难免遭众人所忌,更遑论如今视之如眼中钉的龙氏一脉。如今龙且手下第一大将季布的亲弟季卓也在剿匪军中,他本来也多历战阵,有望任剿匪中郎一职,却在最终失了此位,又岂会心甘。故而,”高陵君笑笑,“等着寻李金把柄整治于他的人,也都正擦亮了眼睛。否则,大人在府门口小小阻碍了一下李金的事情,又怎么会这么快被当作笑柄横传于市井……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金眼下虽然得势张狂,但虞将军心中应该有数,他现下的rì子未必能比大人好过多少……” 第四十一回 再回营杀声暗传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在下明白了,”刘涌应道,“如此说来,李金应是不敢在军中随意妄动,以免被对手抓了把柄。他想除我和众位兄弟以昭其威,只能是想办法激起我的动作,再把重心都放在防范与监窥上,伺我yù逃之时,再行杀戳,君侯是否便是此意?” 高陵君点头道:“虽然都是推测,但依本君看来,作战之前,十九如此。然而既要作战,一旦开始行兵布阵,其时战局纷乱,人人自顾,就难保那李金,呵呵,或者应该说是虞将军会授意他,有什么安排了。” 刘涌闻言细思,背上又牵动一痛,咬牙缓缓点头道:“而作战之时,正如君侯所言,战局纷乱,人人自顾,倒也正是方便我做事的时候!” 高陵君挑了挑眉毛,难掩面上的惊讶,笑道:“jīng彩,大人果非寻常人物。” ―――――――――――――――――― 高陵君答应了将救援情况于次rì知会刘涌,刘涌告辞出来,高陵君直送至栈外,又行二十余步,方才作别。 想想自己没必要多去义帝府露面,以免招惹是非。如果倩儿的义帝府文牒已经办下来了,想必灵儿会想办法通知自己。但如果高陵君没有吹牛,也许真的不用等着给倩儿除什么录了,倩儿可以出了彭城,自然大安。 也就打消了去看看倩儿的想法,抬脚回营。 如果高陵君能把张良和倩儿都保护好,那么他就可以静下心来,好好与李金在军营里玩一玩了。 他会小心谨慎,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心中坚定,如果连跟随自己的兄弟们都保不了,真的枉了这刘涌两世为人。 回到营中差不多是申时,刘涌便到郑梓帐中归还令牌,已经是午后的zì yóu时间,天气燥热,帐中憋闷,帐里只有一两人,却难得郑梓也在里面坐着。 刘涌入帐,两个士兵扭过头来看到刘涌,目光怪异,随即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气氛古怪,刘涌自然感觉得到。 看到郑梓背对着自己的方向坐着喝水,刘涌上前打了招呼,郑梓却没有说话,身子往侧边挪了挪,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刘涌坐下。 刘涌会意,坐于旁边,暗下里把令牌交还了郑梓。接着道:“今天演兵,没杀人吧?” 郑梓却依然一言不发,挥了挥手。 刘涌尴尬,只好站起,告辞出帐。将要走出帐门时,郑梓突然说道:“告诉手下人,明天起营出军!” 刘涌一愣,转回身来:“明天?这么快?” 只看到郑梓点了点头,就再没反应了。 刘涌缓缓吸口气,这个郑梓昨天下午就已经和自己谈多话稠起来,到了今天竟然突然又没了话?想了想,径向自己帐中走去。 一入帐就看到钱士锋和赵禹两个家伙坐在一处嘀咕着,两人抬头看到刘涌,各喊了声老大,站了起来。 刘涌扫眼看看帐中,除了钱士锋赵禹两人外,就只有另两个兄弟,也都在向他打招呼。刘涌点了点头,迈步走向钱赵两人,示意两人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到对面的铺上,劈头便问:“听说什么了?” 钱士锋和赵禹两人互相对视一下,面有难sè。 赵禹舔舔嘴唇,吸口气道:“老大,昨天李金那厮是不是对你说要往死里整我们屯?!” 刘涌眉头微挑,冷笑了下,问:“听谁说的?” 赵禹急道:“哪用听谁说,整个右虞营都传开了!老大……” 刘涌心思转动,抬手止住赵禹说话,点了点头。思及昨天李金与自己对话时,身边只有李金的亲兵,待罪士官们相距较大,他被押跪之处距离兵阵就更远,他与李金贴面而谈,谈话的内容在当时应该不会进到其他人的耳中。如果有传言,只可能是李金的亲兵在宣扬。 刘涌呼口气,又问:“其他营呢?有没有传言?” 赵禹呆了呆,说:“不知道,我不认识其他营的人。” 钱士锋却道:“没有,我侧面问询过左虞和前厢的人,他们都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刘涌惊讶地看了眼钱士锋,暗道这小子果然是个人才。抿了嘴巴,抱臂于胸,身子微微后仰,后背又疼起来,脸上却微笑道:“那么说说看,都传的什么?” 赵禹说:“都说老大在郊劳礼的时候不拜项王,项王生了气,要找机会杀了我们整屯的人!” 刘涌扑地笑了出来,摇摇头:“李金这家伙造谣都没脑子。郊劳礼上不拜项王的是我一个人,项王要把你们都杀了干什么?项王rì理万机,有闲功夫琢磨我们几个人的死活?” 钱士锋和赵禹两人又对视一下。 顿了顿,刘涌问:“我们自家兄弟也都听说这些屁话了?他们都怎么想?” 赵禹狠狠道:“怎么想?生气呗!那个杂种李金,已经杀了我们一个六子,还打了老大,早知道那天在义帝府门前面就该一剑给他个透心凉!省得受这窝囊气!” 刘涌想及赵禹家世,倒是和他一样,家人都已经在战乱中死了,也是独身一人。刘涌没到接赵禹话,看向钱士锋,问:“士锋,你那一两的兄弟怎么看?” 钱士锋听到刘涌问,抿了抿嘴,答道:“李金摆明了针对我们,不管是不是项王的意思,马上就要出征了,他肯定会使些手腕。我们得提防。” 听钱士锋没正面答话,刘涌笑笑,道:“怎么提防?” 钱士锋被噎住了,不知道怎么答。 刘涌说:“告诉兄弟们,这都是谣传,不要听也不要信,该干什么干什么。不拜项王的是我,跟李金顶牛的也是我,我都不怕,兄弟们担心什么?跟着我这么长时间,吃过亏吗?” 赵禹扭捏下,说:“刚吃,昨天六子死了,老大也被……” 刘涌眼睛一瞪:“之前呢?!吃过吗?!” 赵禹一拳头砸在铺上:“没有!” 刘涌吸口气,说:“这就是了,就这么跟兄弟们说,让大伙安心过rì子,有我在,保大伙不会出事!” 钱士锋赵禹两人都应了诺。 刘涌站起身来,道:“你们两个到外面转转,找到手下的伍长,就把这话告诉他们,让他们在伍里讲清楚了。再跟他们说,所有谣言,只听不说,也别回应。办妥之后,两个都回来,陪我练剑!” 钱士锋答应了,却听说刘涌要练剑,讶然问道:“老大,你背上的伤好了?” 刘涌嗤了一声:“这点伤,能算得上是伤?!” 钱士锋咧嘴一笑,转身要走,却又回转过来,正容对着刘涌,抿抿嘴道: “大哥,兄弟们,永远是你带出来的那帮兄弟!” 刘涌吸口气,眉头稍紧。 有的时候,这个钱士锋的敏感与通透让他感到有些…… 当下也整肃了面容,抬拳在钱士锋肩膀上捶了一下,说:“我知道,所以我要回来,和兄弟们一起过这一关!” 钱士锋深深吸气,道:“兄弟们刚才听到了流言,却寻不到大哥,心里都有些不安,但我知道,大哥不会自己离开,一定会回来的!” 看着钱士锋颇为刚毅而稍带稚气的脸,刘涌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眶有些温热了。 ――――――――――――― 听到在右虞营里满天飞的流言,刘涌心里反倒踏实了。 这种情形他在职场上经历过,所谓小道消息。 刘涌在前世就一直觉得这种现象很有意思:小道消息虽是小道,但有意放出的小道消息,多半在最后会真的成为事实。 小道消息会瓦解相关者的阵营,扰乱相关者的认知,是促成相关者妄动以自保的必备利器,从而致使相关者犯下致命的错误。 而到那时,小道消息所描述的结果,也果然轰然落地,那些相信并传扬小道消息的人们,个个仿似先知。 第四十二回 苦习剑大军开跋 - 太傅很忙 - 之隶 () 李金的亲兵与右虞营没有关系。虽然各营都在城东大营驻扎,但各营之间其实有着很强的相对dú lìxìng。军中最怕的就是各种消息满天飞,以致军心扰乱,故而如果不演兵,大兵们吃饭睡觉都会在自家营中,除了休沐的rì子可以领休牒出营外,平时要出一次营都需要手持卒长级别以上的令牌方可。而且无论拿着什么牒令,都不能随便进入自家以外的营盘。在这样严密的规制下,信息的传播是有障碍的,目的就是尽量让可爱的大兵们思虑单纯,平时安心练兵,战时绝对服从命令。 根据钱士锋的判断,这股小消息在且只在右虞营里传播,而其它营中却风平浪静。有着这么准确的方向xìng和穿透xìng,刘涌认定,必然有人刻意为之。 李金放出消息,目的自然是要让事态变得混乱。 明白了自身的处境,刘涌的思路就很简单了,稳定压倒一切。 李金既然费这么大心思散播这种无稽的消息,说明他确实有所顾忌,这与高陵君对刘涌将要面临状况的分析的确相符。 而且这消息中声明了要对付的,不只是他刘涌一人,还包括整屯四十八口,这显然是想要激起刘涌这票兄弟的整体哗动,从而让他得以一票收拾。 看来李金为了要整体诛除他们,扩大了消息的鼓嗓范围,把整屯人都包了进去,也不担心这消息可能会让这一屯的人更加抱团。 事实上,李金可能根本就从没把他们这帮人放在眼里,只怕在李金看来,他们即便铁板一块,也不过不到五十人,又能如何? 刘涌吸气静思,在高陵君没有点醒他之前,他一直都只将李金当作一个莽夫看待,因为轻敌而处处背动。直到高陵君点出了李金身后的虞子期,和自己亲眼看到李金耍弄的这点手段后,刘涌知道该正视李金的所作所为了。 那么刘涌相信,李金应该懂得,这点小消息还不至于能达到促成刘涌一屯妄动的力度,这个李金一定还有后招。 想到这里,刘涌倒不自觉地笑了下。 这条满天飞的小道消息帮助刘涌确定了高陵君那一番推测的正确xìng,也自然就更明确和坚定了他的整套行事计划。 当初被熊心冠以“卿子冠军”名号的上将军宋义,对付项羽时,就祭出过与李金现在所用的,几乎完全相同的招数。只是宋义的动作显然更jīng致一点,不像李金这样粗放。当时宋义与项羽同在前去救赵的楚军之中,宋义作为上将军传令三军,声称“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虽未点明是指项羽,但其言昭昭,句句指戳,无人不能领会其意,一时小消息疯传:卿子冠军要杀项将军! 宋义当然在等项羽犯错,好一了百了,除了这个项家杀神,楚**队便真的尽在他的掌中了。可是宋义低估了项羽的单兵战斗值,这位项将军可以以一敌千,而且在行刺一事上更是行家里手,业务娴熟,不用另托高人。早在其跟随叔父项梁起兵时,就曾经通过近距离行刺干掉了会稽太守,这才造了反。可谓有着丰富的以雷霆手段干掉嚣张领导的经验。项羽闻听此令,迅速动作,未等这种yīn毒消息起作用,已经取下宋义人头。 宋义显然也低估了项家军在战火中铸炼出来的,对项氏的忠诚。他这个上将军突然被杀,整个楚军毫无震动,欣欣然归了项羽统管,宋义泉下有知,想必免不了要大叹自己可悲。 刘涌当然没有项羽的这两项优势。项羽的武力值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少在现世,是无人能及的。他不知道李金身上的功夫到底怎么样,但陈平说过李金的剑术和角抵都比较有水平,那么要靠自己现在恢复的这本尊四成功力制住李金,他不算太有信心。即便他振起本尊剑术,真的能杀死李金,刘涌也不认为他能在李金亲卫的层层包围之下全身而退。 至于他刘大人在剿匪全军中的号召力……目前讨论这个问题等于讲个笑话。 刘涌稳稳打算,调息宁气,静待钱士锋和赵禹两人回来。 ――――――――― 刘涌和钱赵二人对剑,一直到天黑。 钱士锋的力道比赵禹是要弱一些,但剑法上的造诣却要比赵禹高上不少。刘涌与赵禹对剑已经基本可以有攻有守,胜多于负,但与钱士锋交手十几次,每次不过十个回合必败。 赵禹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钱士锋也不停地说:“老大,你背上的伤影响很大啊!” 刘涌只是笑笑,并不多话,事实上他咬着牙也说不出话。虽然他自知剑法火候尚不到,输给钱士锋并不是因为背痛,但他确实在强忍着后背的火烧火燎,可能有些伤口在剧烈运动中又崩裂了,汗水一浸,疼若撕心。 但他一直没有停下来,钱士锋和赵禹轮流着替了两轮,他却一刻未停。 前途凶险,他需要尽快把本尊身上的剑术都习练回来,他相信有本尊那么扎实的根底在,只要下苦功不需要多长时间。李金步步相逼,他也没有时间。 钱士锋挥剑外格,刘涌转剑袭其下路,剑身平转,剑脊敲到钱士锋腿上。 钱士锋惊呼一声,赶忙后退:“要是真打,我这条腿就已经废了!” 刘涌喘了一喘,粗声喝道:“你骗鬼吗?!敢再放水就滚回帐里去!” 钱士锋怔了怔,没领会“放水”的意思,但他却知道刘涌看出来自己故意输阵了,脸上尴尬一笑,道:“老大别生气,士锋不会了!” 刘涌提剑一振:“再来!” 晚饭的刁斗敲击声再响起来的时候,刘涌和钱士锋已经都散架了。 刘涌的剑尖划停在钱士锋颈旁,钱士锋眼中流露出自然的惊恐之意。 刘涌确信,钱士锋是真的避无可避。 刘涌后撤一步,与钱士锋对拱收剑,钱士锋欣然道:“我连败十合了,这才是老大的功夫嘛!大哥你终于正常了!” 刘涌笑了下,他却自知钱士锋相距本尊,差着几个档阶,他现在哪怕能够压住钱士锋,其实不过次次险胜,仍然最多不过找回了本尊六成的功底。 有本尊的功夫打底,自己的提升之快,刘涌也感到有些惊异。 徒弟不会知道师父有多高,师父对徒弟的高度,却总会一清二楚。从上往下看,看得明白。 当然钱士锋的剑法在普通士卒中,也已经足够称为高手,刘涌暗忖,现在身上这份功夫,对付真正的高手自然万万不及,但在军营之中,真打起来,足以砍倒一片了。 ――――――――――― 既然次rì就要开跋,这晚的供应果然不同,肉块酱菜都多了些,还配了酒水。兵士们围着大小刁斗,大吃呼喝,这种气氛让刘涌很觉得畅快。酒的度数极低,是可以用大碗喝的,其中也自有一股粮食的甜香。刘涌不顾自己背伤怎样,大口吞酒,喝这种酒,刘涌觉得自己也敢吹千杯不醉。 看看屯内兄弟情绪尚好,基本都自觉隔绝了与其他屯卒兵士的来往,自己一屯里自娱自乐,向心力仿似更强了些。刘涌心下略安。 郑梓确实是一副不想再和刘涌说话的样子。刘涌苦笑,想到自己决定不逃走时,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拿了郑梓的令牌,怕牵累他。高陵君所言果然不虚,风头稍微一变,郑梓对他的态度也已经大变,人心难测。暗叹这样也好,以后万一要行什么事,迫不得以要伤这郑梓的时候,他也不用良心太过不安。 第四十三回 行军路上割草忙 - 太傅很忙 - 之隶 () 结果醉了,背上也同时就不再觉得那么痛,迷迷糊糊入帐篷,趴席便睡过去。 睡得早,刘涌醒得也早,可能心中有事,兄弟们都还在打呼噜,他已经爬了起来,竟然觉得背痛不似昨天,稍稍减轻,大出意料之外。心中宽慰了些。清晨微凉,刘涌出帐来看。 还有些薄雾,昨晚篝火的余烬尚有火星,营围四周的火碟仍未熄灭,刘涌闻到淡淡的草木灰味道。 想起张良院子里那股烟味,暗思不知道今天高陵君对倩儿和张良的营救会怎么样。本来与高陵君约好要在今天等着他的消息的,而今要拔营出征,这消息要许久之后才能知道了。 营里热闹起来之后,用过早饭,大家各自整备好,郑梓拉起队伍稍稍cāo练了下,营外号角已起,郑梓招呼一声,整卒兵士向营外开跋。 又是前天演兵的地方,刘涌看着聚过来的各路军马也还是那天的规模,只是场边上停着不少皮车,看样子是拖辎重的。 鼓点响过,兵阵整备,李金也大摇大摆地站在了将台上,身旁一个人开始大声宣讲,大体上是一些军规行纪,竟然相当繁冗绵长。刘涌不敢怠慢,知道李金如果要找他的事情,这每一条都可能被李金利用,也支起耳朵仔细听着。 申过军纪,又简短地讲了下这次出征的目的,作了下没什么劲道的鼓励,那人收了声,不再言语。 鼓声一震,全军大喝一声,再震,又叫一声,三震,大纛一耸,青旗大起。 将台上又叫起:“直阵,步旅右虞侯先行!” 全军次第传出,前方爆发一声呼喝,脚步震地声起,已经有一处旗子摇动,兵阵启动。 喊声频传:“直阵,弩旅右厢!……” 随着呼喝声,军旗飘摇,整个军阵活动起来,逐渐拉长呈行进队形。刘涌听郑梓交待,在剿匪军的临时编制中他们属于奇旅后军,直到看到李金已经上马,中军大动之后,刘涌他们才缓缓走起。 军旅中的呼喝完全驱散了清晨的清凉。 萧城距离彭城不远,刘涌算了算距离,以通常行军速度,推测这一路大概只需要走上两天。 刘涌所在的奇旅在中军之后,中军虽然也设旅长,但事实上由李金亲帅,刘涌所看到的前方中军,就是一片马屁股。 前方尽是骑兵。骑士们也都没有骑马,个个牵着马步行。 赵禹在旁边低声道:“现在城东营的编制比以前混杂多了,弓兵弩兵都分得仔细,还有这么多的马士!之前都护军基本没有马士的……” 本尊记忆中也是如此,之前都护军中骑兵很少,车兵倒是有一些。刘涌本尊以前入城东营时,编制便是车兵,只是他并不在车上,而是归属于一辆战车的属兵,其实仍是步兵,主要作用是卫护战车,协同作战。车兵做为战场上冲击力最大与速度最快的兵种,在这时不但尚未淘汰,而且仍然大行其道。问题只是,灵活xìng有点差,而且目标太大。站在战车上,威风是足够威风,但只要敌人阵里有弩兵……谁想自杀,爬上战车,仈jiǔ如愿。 虽然战国时期骑兵的地位已经渐升,但奈何楚地少马,而且马的供养成本很高,比士兵还要耗财。一辆战车用马,少则两匹,多也不过四匹,协同作战的隶属步兵却以百计,这属兵百人长短护卫、后勤供给,分职明确复杂,才能保证战车战马的安全,并时刻保持优良状态,马之珍贵,可见一斑。要营建一支一人一骑的dú lì骑兵部队,在这时候其实是一件非常奢侈梦幻的事情。以前楚国鼎盛时,带甲百万,也只组建过一支万余骑的纯粹骑兵,楚国复国后,一直未能再有这样的国力。 刘邦和项羽当时分兵出战,也都是驾着战车打出去的。令彭城父老们惊奇的事情是,项羽回城时带的亲卫,竟然是清一sè的jīng壮骑兵,威势之大,令人咋sè。 显然,项羽军中的诸将亲兵都已经骑兵化了,项羽为了救赵而到黄河以北去的这一趟,看来没白去,牵了好多的马回来。 然而骑兵终究还是珍贵的,李金带的这一支中军,大概也就是两百余骑。兵阵中还拥着四辆战车,看来李金作中郎将军,还是坐着车出城的。 坐车毕竟比骑马要舒服轻松,而且马儿宝贵,不作战时将士们是不骑马的。项羽入彭城时骑着马,不过是显威风而已。 军队行进速度不快,缓缓走着,刘涌看到几支队伍以较快速度埋头向前行进,路过自己身边,明显是短衣轻兵打扮,背的却是一些铜铲、铁镰等等农具。还不时有皮车拖曳而过,上面也坐着些cāo着农具的士兵。刘涌不解问道:“这是干什么?” 身边赵禹点头道:“他们好像是左厢的,要负责寻找茂草收割晾晒,那些马匹和拉车的老牛的草料都要靠他们去搞的样子。” 刘涌讶道:“粮秣之类,不是都随军带好了吗?”想到城仓那堆积如山的粮食,想必也是有地方专门屯储草料的。 钱士锋接了话:“本来是应该随军都带着的。但我们楚军本来军马就少,粮食虽然充足,但草料备得据说不多。项王大军回来,好像带回大量马士,索要大量草料,彭城草料竟然告馨了,彭城的更卒们正拼命忙活着到处割草呢。城仓里的粮食确实有,但那些军马再珍贵,也不至于纯粹拿粮食来喂吧?多少人还吃不上饭呢。这次出军又仓促,作战任务不重,路程也不算远,途中水草还算是充足,据说就被要求依了项王军队之前的编制,由左军专门负责收割草料作供给了。” 刘涌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他倒是知道,军队长期曝军在外时,尤其是像项羽大军北征,后面补给衔接不上,所带粮草不足,通常由左军负责收割晾晒草料备用,看来李金这小小的剿匪军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也沿用了项羽之前的编制。 正看着走着,一骑驰来,在队伍侧边勒了辔头,亮了戎锋,呼喝道:“哪个是郑梓?” 遥遥听到一声报,郑梓出列拱手见过。 马上人喊道:“奉中郎将军之命,左军人手不足,草场甚远,需调各旅人员补协,着奇旅二卒二屯屯长刘涌,带屯至左厢报道,不得有误!” 郑梓怔了怔,大声应诺,来人勒马又去。 郑梓看向刘涌,刘涌身后那帮兄弟已经是嗡地乱发浑声。 郑梓叹口气,道:“去吧!” ——————— 赵禹一路骂着:“天杀的李金!左军都是些老弱病残,也就只用割割草烧烧饭拉拉辎重,我们却是要真格上阵去拼命的,他让我们作这些苦工,累垮了人,真到打的时候可怎么办!” 刘涌道:“只听不说,从现在开始把你的嘴巴缝上。” 赵禹一怔,唔地一下禁了声。 左厢在刘涌编制所属的奇旅之后,刘涌一帮人背向军队方向走,很快与左厢照了面,一排长长的辎重牛车,稳稳前行着。 在一辆车旁见了左厢旅帅,旅帅点点头,着自己身边一人说:“分配给他们一些工具,带他们去找二卒吧!二卒应该快到草场了。”接着给刘涌安排了当rì的工作量,催促他们动身。 刘涌在心中骂了声靠。没想到上战场行军第一件事,是去割草。 摇摇头,不过他知道军律里可没有割草完不成被砍脑袋的规矩,李金这样做只是要继续激起他们的情绪而己。搞这些无聊的小把戏,这个李金还真是无趣。 当下不多想,着兄弟们都去领了农具。大伙看到工具都傻了眼,刘涌手里分配到了一把耨。准确的说这不是个割草的东西,不过就是一把锄头,平时农民在地里用来除草还可以,那是在jīng耕细作的情况下,针对的是夹杂在苗里的几根小草,目的是要翻土除根。但要用这个去搞来大把的草料…… 赵禹又骂了起来,刘涌道:“好了,用剑去砍草吧!顺便也都练练剑法!”说完自己也是一脸黑线。 第四十四回 吊睛白额华南虎 - 太傅很忙 - 之隶 () 跟着骑马的小校,刘涌一屯人一路小跑。路上有着连绵不断的标明水草所在地路线的牙旗,是寻到水草的士兵回军叫人时一路插上的,刘涌他们一路跟着这些旗子,离军甚远,冲到一处水草茂盛的地方,果然看到几十个兵士已经在那里弯腰劳作。 就像赵禹刚才说的,这个时代的军队左军多由军中质素稍差的兵员组成,从事一些后勤保障xìng质的工作,兵源紧张,正卒不够用时,甚至会用更卒充实左军。但李金这次在城东营中挑选三千人出征,挑的都是各营jīng锐,至少都身强体壮,当然不至于还有老弱在这剿匪军里面,所以虽然是左厢,看起来也都个个是jīng壮汉子。 这里已经迫近山脉,抬眼望去,青山连绵,正值五月夏季,山上郁郁葱葱,满是绿sè。山脚处有一条小溪流缓缓流过,一片地方被滋润得青草疯长,端的是一片好草场。天气炎热,那些先前已经在这里劳作的左厢士兵本来就轻装无甲,如今更是有些皮糙肉厚,不怕草叶割划的士兵已经把上衣也脱了去,露着黝黑的肌肉,挥镰割着草。 刘涌这帮人就不一样了,一个个甲胄谨严,又跟着小校的马屁股后边搏了命地跑了半天,刘涌回头看去,手下兄弟们一个个都在狂喘气。 相对来说,这样强度的行军,刘涌倒是没有什么感觉,身上微微发汗,暗叹这副身子骨的底子真的非常好。 抬头看看四周环境,刘涌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大军。也就是说,意味着自己已经离开了李金的监视! 刘涌微微吸气,暗笑原来李金是在帮他创造逃跑的机会了。回头看看后侧山麓处,有骑兵闪过的踪影。 心里骂了句:李金的这帮亲兵们,隐蔽追踪的能力真的有够差。 小校把刘涌交给一个据说是卒长的人,由这个人负责对刘涌这一屯人的调度。又指指旁边的牛车,告诉刘涌那辆车是他们的,割下的草由那辆车拉回,计他们的劳动量,刘涌点点头应了,小校就勒马回军。 那卒长也光着上身,一身肌肉鼓胀,汗水淋淋,和属下们一起在弯腰割草。刘涌心道这个卒长倒是算得上与下属打成一片。卒长上下扫视了刘涌两眼,说:“你们就想像这样裹得跟粽子一样来割草吗?” 赵禹在后面也喊:“太热了,大哥,我们解了甲吧!” 刘涌笑笑,对那卒长说:“卒长怎么称呼?卑职叫刘涌,奇旅二卒的,在城东时属右虞营。” 那人嗤笑一声,道:“右虞营了不起吗?”身边几个下属哈哈跟着笑起来,那卒长用手一指东边,“那边的地界归你们吧!”说完低下头又去割草了。 刘涌很讨了个没趣,挥了下手,领着众人向东走去。 赵禹张着大嘴喘气,又叫了声:“大哥……” 刘涌喝道:“解甲!” 赵禹听清了,哦了一声,扭头对着兄弟们喊:“解甲!都解甲!干活了!” ――――――――――――――――― 刘涌给兄弟们每人分了一片地界,大伙脱下来衣服就俯身开始割草,有工具不好用的就只能拔出剑来一剑剑削过去,比如刘涌,现在就在这么搞。 草地里蕴热,太阳照shè下来,整片草场又热又闷,刘涌嫌草叶子划得痛痒,还是披着那件已经被汗浸透了的短衣,脸上的汗却是下雨一样向下掉。 就这么一路削着割着,刘涌渐渐靠近山脚,树木渐多。山上树林茂密,绿sè极重,倒显得山中有些yīn黑。山脚处的一连片青草不知是否得了什么地下水的滋养,反而也长得极高极茂。 刘涌听到有些声音,抬身起来,微风拂过,稍感到些清凉。看到声音来处是刚才那个给他们分配劳作地方的卒长,不过在自己前面三四步开外,也是一个人割到了这里,身后是一大片被割平的平地。 看来这个方向是割得差不多了,刘涌又热又渴,四处望望,想找找那条溪流在哪里,去灌点凉水去。 却忽然觉得有股yīnyīn的气息从山中逸出,他感到身上的毛发有点微微立起。 那卒长也站起了身子,看到刘涌,哈哈一笑,道:“怎么了,右虞的?干不动了?!” 刘涌似乎听到一个很粗重的呼吸声,或者说,是一股杀气。 刘涌jǐng觉起来。 他支起耳朵来寻找着,尚未有结果,却在此时,呼一声巨大风势劈开那卒长左侧的长草,一个体形硕大的动物扑向那卒长。 这位卒长话音甫落,冷笑未去,那动物已经遮天蔽rì地压将下来。 卒长显然没有时间动作,刘涌却已经动了。 那卒长被刘涌冲来拢住,滚将开去,割倒的草铺在地上,倒是很松软。那动物一扑而空,踩踏到倒草上,四肢打滑,在地上弹腾起来,嗷地发一声嚎叫,直让刘涌听得头发竖起。 刘涌忙翻身仰起,却看那动物已经又向他猛扑过来,刘涌避无可避,发一声叫,还好手中有剑,片刻不必耽搁,折剑前推,这柄沾满了青草汁液的青铜剑直直刺进那动物扑来的前肩处。 动物扑势被阻,一个硕大的脑袋赫然停在刘涌脸前,端的吊睛白额,喷气如风,刘涌心肝都颤起来:老虎! 老虎吃痛,随即又一声狂嗷,这超近距离的一声震得刘涌耳膜发馈,全脸扭曲,暗道这一声叫,可是要比那项羽的喑呜叱咤厉害多了。 当然也未必,项羽可没跟他这么亲近过。 老虎两脚落地弹腾,全身猛耸,皮毛抖动如浪,刘涌这握惯了剑的手,竟一下脱开,虎口剧痛。 剑插在老虎肩上,剑柄高高挺起。 老虎又向躺倒在地的刘涌探口扑下,直取喉咙! 刘涌再不及多想,两臂猛撑,挺身反向老虎迎去,一头抵上老虎下巴,紧接着两臂两腿都扑出,紧紧锁住老虎身子! 这下子他整个吊到了老虎身上。 这只老虎一生中,何曾被人这样拥抱过?嗷呜一声大叫,立地跳动,虎头拼命扭转下弯,奈何刘涌在它腹部,脑袋死死顶着它的脖颈下巴,老虎的爪子牙齿尾巴,有杀伤力的武器一个也派不上用场……徒叹奈何…… 于是老虎和刘涌滚成一团,扑腾来去,刘涌是一下也不敢松了手和腿,无论怎样痛都拼命锁着老虎。 那卒长手里cāo着把镰,却也不敢上前猛劈,老虎和刘涌在一块翻滚得太剧烈,卒长怕误伤着刘涌,只好扯了嗓子大叫:“有大虫啊!快来人啊!赶快来啊!有大虫啊……” 虎须刚硬如针,老虎拼命摇摆脑袋,把个刘涌的脸划得到处是伤,刘涌简直要背过气去,看到卒长屡次举起铁镰来,却也知道那卒长不敢打下,周身剧痛,正没着落处,刘涌心中一恍。 他觉得老虎的动作没之前那么生猛了。 插在老虎前肩上的那把剑没入极深,剑身已经大片浴血,而血仍旧在顺着这剑向外汩汩淌着。 刘涌咬了咬牙,这老虎兴许熬不过…… 当下更紧了胳膊和大腿,把老虎牢牢夹住,他前世抱女人绝对没有抱这么紧过。 老虎果然渐渐疲软了,动作越来越缓慢无力,却仍旧不肯放弃挣扎与翻滚。刘涌粗粗喘着,觉得老虎速度缓慢下来,终于斗胆松开右手一把抓住前肩处的那把剑,用力向下一扯,刘涌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同时剑创的伤口也划得极大,剑从老虎身上脱落下来。 老虎又是猛地一耸,发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吼,刘涌从老虎身上脱落下来,坠在地上,这时更不敢迟疑,挺剑上刺,剑入前胸,刘涌仍未卸力,长剑直没至柄。 第四十五回 英雄打虎扰营盘 - 太傅很忙 - 之隶 () 老虎的周身颤动着,虎腹一起一伏,却是不再发声,刘涌感觉到自己剑柄上承的力越来越重,再用力向上一顶。 老虎歪身侧躺在一旁,终于失去了那骇人的威势。 刘涌连爬起来躲远点的力气也没了,摊身躺倒在地上,大口喘着。 卒长长身耸上,先是给老虎胸上又补了几镰,接着甩拖铁镰,手脚乱动,赶紧俯身察看刘涌,叫道:“兄弟!兄弟,你怎么样?!” 众人也都逐渐跑近,赵禹第一个冲了上来,两眼瞪得像铜铃,死盯了那躺倒的大虫叫着:“不是吧老大,我和士锋还不够你对练剑法吗?你还专门找来只老虎!” 刘涌向那卒长摆了摆手以示无妨,抬身坐起,赵禹上来扶他。刘涌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火辣辣地疼,咽了口口水,不想说话。 一群人围着那只断了气的老虎,啧啧称奇,也没有人慌着割草了。 刘涌知道,自己这是撞到两千年后基本灭绝了的野生华南虎了。 惊魂甫定,他向那只老虎看去。这老虎在华南虎里面算是体型大的,却皮毛欠少光泽,如今被满身血污一染,更是看起来很败落。刘涌也听说过,老虎一般很懒,只会出手捕猎大型的动物,如大牛大猪之类,对人类这种长得像瘦猴子一样的东西一般不会感兴趣,除非是饿了许久,年高体弱的老老虎才会饥不择食,袭击人类。如此说来,这只老虎赶情也混得不容易。但无论如何,这毕竟是条老虎,足以令人惊叹不已。 也足够让他自己惊叹不已了。 “那,很厉害的!”喝着手下兄弟用兜鍪盛来的溪水,刘涌听到与自己一起遇险的卒长在人群里喊着话,“这大虫一扑出来,这位刘壮士,一剑就刺进了老虎的前肩,接着老虎发了狠,刘壮士拳打脚踢,老虎不敌刘壮士勇猛,刘壮士把老虎摁在地上,又把剑拔出来,就这样一剑刺死了它!” 众人哦声一片,都向刘涌看过来,个个目光上贴明了敬佩。 军中勇士,自然都极看重勇字,郑梓一番添油加醋,刘涌在这帮年轻娃子们心里的形象登时高大起来。 刘涌承认,这卒长嘴里的自己确实是威武勇猛得多了。 便想后世的打虎英雄武松,不会也是像自己一样,这么窝囊的把一只老虎耗死的吧? 就是武松不爱吹牛,看样子只要他活着老虎死了,自然会有人帮他把jīng彩战斗吹出来的。 那卒长挥了挥手,叫手下们继续去干活,但是都离山越远越好。同时着几个人把老虎绑了架起来抬到车上去。这一帮子人这回见识到打老虎,个个情绪极度兴奋,呜吼叫着,纷纷来绑老虎。负责扛虎的那几个更是欢天喜地,热闹非凡,像自己打了胜仗一样。几个人已经开始商量着晚上能不能吃到老虎肉了。 卒长走过来坐到刘涌身边,咂吧了两下嘴,对刘涌道:“兄弟,我叫王昱,刚才有得罪的地方,你不要见怪呀!” 刘涌拱手道:“哪里话,老哥刚才跟他们吹嘘我打虎的事情,我脸上都发烧了。” 王昱摆手道:“你是打虎英雄,这一点都不作假!我还得谢你救命之恩!兄弟,能一个人打死老虎的,我可是只听过没见过,今天是开了眼界了,我不说得漂亮点,怎么对得起自己?”说完哈哈大笑。 ――――――――――――― 于是被发配去割草的这一帮人驾着车,拉了一只老虎回来。 天sè尚早,但剿匪军这种常速行军要避免行进过劳,打理辎重,安盘扎营,今天行进任务完成,也就早早纷纷扎帐立营。 刘涌一伙人驾车拉着老虎在军队各营旁边招摇而过,吸引了无数眼球。 应王昱和王昱手下,以及刘涌自己手下的联合强烈要求,刘涌很拉风地被扛到车上,坐在老虎身上,一副打虎英雄的架势,随车而行。 忙着扎营的众军士们都停了手脚,纷纷探头来看,还很有几个人发声怪叫。刘涌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之下,不自觉地撩了撩散乱和沾了很多草屑以及血污的头发,保持着优美的微笑,并且条件反shè地想伸出一个V字形的手势,终究还是忍住了。 由于刘涌一行人的形象严重影响了扎营士兵们正在忙碌的正常工作,回过神来的士官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催逼着手下们赶紧干活。 刘涌也收了心神,这是他穿越过来后第一次看到军队在野外扎营,留心在意,观察四周营盘扎设,融会本尊对一些行军设营的了解记忆,揣摩体会着。 三千余人的军队,所设营盘不算大,临时扎营,形制也稍简单。整个大营外围用重车环绕,周边稀稀松松设了些鹿角,称为外营。营内各侯各厢也各自设营,叫做子营。子营之间各自相隔一段距离,松紧有度,为的是有祸不致连带,比如火灾,而有事也可以照应,比如万一要是有人劫营的话。 子营设置就更简单些,士兵们把所持长戟每隔一段距离插一根,林林绵绵,合成一围,就算是分隔了自家营盘,这种立子营的方式,叫做戟营。 各个子营外,也有士兵们在忙活着支架生几堆篝火,在军中叫做约铺。夜里会有士兵在这约铺周边值夜,没事了伏地听声,有敌人来了就蹦起来敲打那些扎在地上的长戟,一溜的长戟敲过去,边跑边敲,边敲边喊,声势就不小,好叫自家兄弟赶紧起床抄家伙。 刘涌细细把各个营盘的位置和扎法都记在心里。 正在cāo弄约铺的一群人的动作吸引了刘涌的注意。他们把木柴支起,向上面浇上些油,又铺洒上去不少粉末和干草,着火把一燎,嘭哄一声,火光大起,登时噼啪声音传来,火苗由小到大,木柴逐渐引燃,熊熊不已。这一堆篝火就点起来了,看上去相当干脆利落。 刘涌纳罕,看这架式,那撒在木柴上的东西不就是……火药?! 刘涌还算有常识,公认的火药发明时间是隋唐,现在距离火药出现的时间还早得很,刘涌不免满感惊异,赶紧找身边离得最近的人凑过去便问:“他们洒在木柴上的那些粉末是什么东西?!” 离他最近的竟是王昱,王昱迷糊了下,搞清楚了刘涌要问的是什么东西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焰硝啊!” 刘涌讶然:“什么是焰硝?” 王昱摇头道:“就是些松香、硫磺什么之类的东西,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知道这些东西遇到明火就会迅速着起来!用这种东西引燃要快得多。弓士shè的火矢上面也包了这些粉,不然在战场上想说点就着,可不容易。只在脂膏中浸过的布条缠在箭杆上,也没那么容易着。”王昱指向渐渐离远的左厢负责点篝火的那些士兵拉着的油桶车。刘涌才知道王昱所说的脂膏指的就是油,不过这时候还没人发现石油,大概便是植物油或动物油。 王昱现在显然对刘涌非常亲近,知无不言,继道:“那些脂膏,都是可以烧着的,而且着起来也可以烧很久,但是脂膏很难点着,拿个火把凑半天,脸都黑了,也不一定能起火。所以他们就用些这种焰硝,可以瞬间把火引起来,混上些茅草什么的,把脂膏引燃就容易得多了。” 刘涌听明白了,却也仍然稍感吃惊,才知道这个时候的人们在取火上已经有了这样的技术,他们虽然还没有制作出真正的火药并利用火药制作出火器之类,但已经有了最基本的火药使用概念。 眼前真切看到的东西,刘涌不能不相信。兵圣孙武距刘涌现在三百年前,已经在自己兵书里对“火攻”单辟一章,大谈特谈,而硫磺硝石之类的易燃物质,也早在chūn秋的时候便被发现了。想必那些整rì里挖空心思,琢磨怎么整敌人的将领们,面对轻易烧不起来的食用油,不得不捉急想想办法,也是有的。 刘涌心思一动,问王昱道:“像这些东西都存放在左厢军中吗?” 第四十六回 棍上花开开二度 - 太傅很忙 - 之隶 () 王昱点头道:“是啊,这些东西还是比较宝贝的呢,而且需要严防其走火,看管上要求很严格。像火矢这种东西,与平常箭矢不同,平时是不让弓士自身携带的,统一由左厢来保管。” 刘涌缓缓点头,道了声谢。 ―――――――――――― 抵达左厢营中,左厢这位旅帅也是吓了一跳,绕着老虎弯了三圈,啧啧赞叹,拍了拍刘涌的肩膀道:“好小子,你发达了!”回头对王昱道,“拉这来干嘛?赶紧,跟我一起去献给李中郎和项监军!” 刘涌闻言愣怔,他原本的想法只是把这老虎拉回来,虎皮作裘,虎骨熬汤,虎筋入药,虎鞭壮阳,却没想到自己的战利品会被这样处置。 自叹真是失察,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还不如一早在野外就让众兄弟把那老虎分尸,各得一块,省了便宜了李金大人。想到李金平rì里就够阳亢的,再吃了虎鞭还了得。 左厢旅帅张罗着要去给中郎将军献宝,让刘涌跟着一起去,看样子还有替他美言的意思。刘涌因此知道,在自己和李金之间的事情上,这个旅帅看起来也是个外围人,并不清楚。 刘涌心里犯着嘀咕,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去见那李金,会是个怎样一个光景,正在犹豫。 王昱却上来催促,拉动了他转了下身,刘涌发现自己不用再犹豫了。 一个人正踏步走进左厢扎营的营口,身后跟着两个持戟卫士。 正是李金。 旅帅见到李金,赶忙趋步过去拜见,李金扫眼看向营中,眼神被那只躺在车上的老虎牢牢定住,也是一个愣怔,显得极为惊奇。 刘涌想到那些一直跟踪着他们的骑兵应该知道他跟老虎打架的事情,但看李金现在脸上的表情,显然那票不称职的亲卫可能还没来得及对他作汇报。 旅帅见状,赶忙张嘴开始说这只老虎的来历,李金走上前去揪起老虎皮毛提了提,随意听着,瞪起眼睛呵呵一笑,道:“哪个人这么大力气?能把老虎都收拾了!这样的人才丢在这左厢里,本将军还是埋没他了呢!……” 这话对左厢旅长来说,自然有点不好听,旅长脸上滞了一滞,旋即又堆上笑容,伸手指向刘涌,应道:“就是这个兄弟!其实我们军中每个人都是将军亲自拣选出来的,当然人人不简单。如今竟然出了个打虎英雄,属下更加佩服将军的识人之能……” 李金随着旅帅伸手的方向看过来,一张咧开来的笑脸登时僵住。 刘涌站在当地,迎着李金的目光。 那旅帅还在喋喋拍马,李金瞪视着刘涌,面目逐渐下垂,两眉逐渐皱紧,忽然甩手起来,一巴掌反掴在身旁旅帅脸上,清脆响亮。 旅帅唉哟一声,差点被甩转出去一整个圈子受惊住口。 整个世界清静了。 刘涌便知道,这个旅帅肯定不会是高陵君说的,那些大人物的子弟。 想来也是,哪个大人物会把自己的子弟安排到左厢来?到这里能挣什么军功? 李金又扭头看了看挺躺的虎尸,接着眼光凌厉,扫回到刘涌身上,里面却仍然含着些难隐的惊讶。 李金踱到刘涌面前,问:“草割得怎么样?” 刘涌道:“回将军,额份完成了。” “哦,”李金点点头,对那正捂着脸的左厢旅帅道,“卫帅,着人盘查下他的草料!” 这位旅帅姓卫。 卫旅帅刚被打得昏头转向,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了这位李将军,听到吩咐,更是不敢怠慢,应了声诺,赶忙挥手让两个人去盘查刘涌早先运回的,和身旁这一车随队带回的草料。两个人倒腾一会,上报道:“草料足重,合于份格!” 李金点了点头:“份量是够了……”接着走到刚卸下来的草料旁边,伸手拉起一把,揉了揉,草叶从他指缝中漏下来。 接着一把丢到刘涌脸上,叶泥四溅,喝道:“这么湿的草,铺到你的铺下面你受得了吗?!” 刘涌手下们都耸动一下,刘涌看到不少兄弟脸上惊怒交杂,赵禹急上前踏了一步。李金身后两个持戟马上也有了动作,戟尖下划,对准了赵禹。 刘涌翘起嘴唇轻轻吹去挂在脸上的一片细叶,定定地不动。 持戟的甲胄响声引起了李金的注意,李金转头,看到赵禹。赵禹一脸怒容毫不掩饰,与李金对视。 那个卫旅帅瞪着两眼,眼珠左右转转,看这阵势更不敢说话了。他知道李金摆明了在找事。用于铺垫的茅草都是干草,是无论如何要从彭城备好了作为辎重拉着的,事实上也已经实实在在足斤足重地拉在重车里,绝对够用。左厢负责割来的草只用来喂养马匹,和不行军时摊铺开来晾晒以备用,当然不会有人要拿这种刚割下来的草铺垫。 卫旅帅现在长了教训,不发一语,李金却扭头冲向他,喝道:“他这任务完成得太糙!就由你监行责罚,着屯长刘涌,还有他下边那两个两司马,叫什么的那两个……”手上指向赵禹,“统统打二十军棍!打完之后,打发他们回奇旅后厢!” 刘涌手下兄弟们躁动了下。 刘涌冷笑,太没创意了,大动作不敢搞,就继续搞这种小动作吗? 看向赵禹和钱士锋,赵禹怒目盯着李金,两只拳头紧紧攥着。钱士锋却只是站定在那里,脑袋微低,眼神下沉。 刘涌竟在钱士锋脸上看不到准确的表情,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呼吸均匀,仿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心里暗道这才是钱士锋的真功底,平时谄媚时的动作不过是些刻意的打扮,虽然那些打扮有点拙劣。 刘涌觉得自己看向钱士锋的眼神,多少有点复杂了。 卫旅长唯唯应诺。 李金对身边一个持戟道:“你在这儿盯着行刑!”悠悠又走近刘涌身边,拊耳“嘿”了一声。 刘涌眯了眼睛,与李金对视着。 李金笑笑说:“明天更好玩!” 接着转身对刘涌手下整屯的人喊道:“明天继续给我好好割草!如有懈怠,就统统像他们三个一样,一起受刑!” ――――――――――――――――――――――――――――――――――――――――――――――――― 饶是旧伤新创复叠复加,二十军棍对刘涌来说也仍然算是能够耐受,没像上次一样,被五十军棍直接打晕过去。 一众兄弟把他们三个人七手八脚地架回了后厢。 郑梓看到刘涌又被搀着抬回了营,只摇了摇头,代替刘涌指挥着他那些快累散了架的兄弟们立帐收拾。 天sè已经暗沉,郑梓交待一句:“李将军有令,你们屯今天割草都没割好,晚饭减半供应,且推后一个时辰才能吃!”言毕便离开了。 郑梓显然不再有向挨揍手下示好的心情。 刘涌趴在铺好的草铺上,听到郑梓一出帐,身边兄弟已经是哄的一声,七嘴八舌乱成了一团,骂娘吆喝声响起一片。 实在说来,这些声音在刘涌听着是很美妙的。这帮娃娃终于从义帝府里,刚听到被调营时的迷茫和失落中,衍生出逐渐强烈的愤慨。这正是他需要的。 赵禹趴在铺上,吐出一口唾沫,对着唾沫仔细研究了下,确认里面没有血丝,骂道:“他nǎinǎi的李金,爷爷我的身子硬实,打不出个好歹来!”扭过头来又喘了两口,看向刘涌,说:“老大,我们这样下去不行啊!” 刘涌抬起胳膊来向赵禹摇了摇,撑起身子。 身旁两个兄弟赶紧上去扶起刘涌。刘涌缓缓坐起,一头虎血草叶,满脸虎须刮痕,周身磕碰酸痛,一背军棍伤处,深沉自叹三字:太虐了…… 赵禹已经憋得两眼通红,如今看着刘涌这个样子,更是肺涨得要炸开,咬牙道:“老大,不如……” 刘涌又挥了下手,睁眼看看围成一圈的兄弟们,说:“都到外面去吧,也让我们仨透透气。” 钱士锋闻言知意,他尚能动弹,便撑起身子打发大家出帐,兄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帐去。 刘涌看看帐里只剩了他们三人,问:“你想说什么?” 第四十七回 剖阴谋慨赴中军 - 太傅很忙 - 之隶 () 赵禹知道刘涌问的是他,看看钱士锋,道:“老大,我看这李金真真的没安好心,我们不能再跟他这么耗下去了!” 刘涌笑了下:“为什么?” “唔……”赵禹被刘涌一句噎住,急道,“为什么?大哥!”赵禹五官拧作一处:“他打我我就认了,但你看看他怎么对我们一众兄弟的?让我们白天做这么重的苦工,又要行军,还不给吃饭,兄弟们真到要打仗的时候,怎么能打得动,还不要被人当泥巴砍?你没看兄弟们都已经气得不成形了……他总找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责打我们,上一次是打老大,这次是我们三个一起打,说明天全屯的人都要收拾,所有人都带着伤,怎么打仗?大哥四天里面已经被打两次,我怕再打下去……” 刘涌知道赵禹与本尊的感情确实深厚,微笑了笑,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赵禹张嘴便要冲口说话,却又顿住了,看看刘涌和钱士锋,嗫嚅两下,摇头道:“我……不说!” 钱士锋一巴掌拍在赵禹后脑上,道:“大哥问你话,你装什么浑?” 刘涌哑然,钱士锋要较赵禹年长,两人之间如同长兄幼弟,赵禹亲属皆殁,一直视钱士锋为亲哥哥,屡受钱士锋教训。 赵禹嘶一声痛,撇嘴道:“说就说,怕谁来?要我说……”眼光闪烁一下,终究狠气道:“咱们就反了他!” 话一出口,就盯着刘涌和钱士锋的脸死看。 刘涌和钱士锋却都是一脸的面无表情。 “反啦!”赵禹挥了下手,又重复一遍,再加解释,“造反的反!” 刘涌失笑,看看钱士锋,钱士锋也正看着他,倒是一脸严肃,不发一言。 刘涌点点头:“你想怎么反?” 赵禹的背似乎一点也不疼了,像条猫一样一跃起身,蹿到帐口瞄了瞄,确认帐外近边无人,缩身回来道:“夜里!我看现在咱们后厢扎营正在整个营盘的最外边,想突营出去很容易,等到夜半传更松散的时候,我们就走!不跟他贼匹李金玩了!外边有自己一片寨子的强人多了去了,我还认识几个,多我们一拨不多,有老大领着,随便到砀山找片地方,我们一样能过上快活rì子!” 秦末之乱已经让人心活泛之极,各地聚众起兵的不在少数,势力大小不一,有拥王称王的,也有啸聚山林为一方豪强的。此时虽然项羽已经把天下分封清楚,但各国之中都有大量的,自聚一团的武装势力,zhèng fǔ的掌控力其实仍然很有限。 这次之所以会派出所谓的剿匪军,是因为那帮脑子抽风的“匪”竟然敢去攻下了萧城,萧城距离彭城太近,以致彭城震动,方才出剿。稍远处的地界,每rì发生的小匪作乱怕是多不胜举,各国社稷初定,谁有功夫一一去管。史上见载的无zhèng fǔ割据势力,如彭越、王陵等等,往往当地zhèng fǔ不但不剿,必要时还要拉拢,rì子过得说不得,也挺滋润的。 赵禹少年心xìng,血气方刚,平时没少听到这些方面的事情,如今一冲脑门就有了这想法,倒是不足为奇。 只是赵禹说他还认识几个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倒是让刘涌有点意外。 刘涌定定看了看赵禹,便转向钱士锋:“士锋,你怎么看?” 钱士锋听刘涌问他,收回了眼睛,沉吟下,终究开口道:“我们这样下去真的不行,李金确实像是要整死我们整个屯的模样。据说这次的匪兵一千多人,能攻下萧县城,不像以前我们剿的那些小匪众,战斗力应该还是有的。我们隶属奇旅,难免在作战的时候要负责一些突入的任务,按李金说的我们明天还要割草,到时候又不给吃饭,搞不好还要真像他说的,再把兄弟们都打一顿。到了战场上真打起来,凶多吉少……” 钱士锋的话等于更细致地把赵禹的说法重复了一遍,并无观点。刘涌点点头道:“那么,你也想跑?” 钱士锋顿住,没有答话,眉头皱了起来。 刘涌知道钱士锋一定为难,他家中还有父母和一个兄弟,两个姐妹,距离彭城不远,楚国福泽所在,都是太平地界,rì子过得应该还算牢稳。 手下兄弟们之中,像钱士锋这样家境的有不少。他们怒则怒矣,但真要让他们跟着造反去混山头,刘涌清楚,少不了还得过高陵君说过的“军心”这一关。逼得紧了,真可能有人蹦出来卖了自己兄弟。这时毕竟已经不是秦末甫乱的造反黄金期。 “还不到火候……”刘涌不再问,又撑了撑身子,“士锋,我跟你聊过营务,按常理,作为奇旅在扎营的时候应该扎在哪里?” 本尊记忆中,刘涌以前与钱士锋讨论过一些行军设营的常识。 钱士锋愣下,道:“一般说来应该在中军附近,不过依地形设营,并无常规。” 刘涌点点头:“那么是什么情况下奇旅会被安排在军营的最外围?” 钱士锋语塞,不知道怎么答。 刘涌又看向赵禹:“上次李金真的想打我,一口气打了我五十军棍。这次为什么他只打我二十?” 赵禹微微张开嘴巴,两只大眼无辜。 钱士锋有所悟,道:“老大的意思是……” 刘涌点点头:“他把奇旅故意安排在外围,打军棍又只是意思一下,让我们保持体能和清醒,他想干什么?他在左厢的时候在我耳朵边说了句话,你们猜他说的是什么?” 钱士锋和赵禹都紧盯了刘涌。 刘涌笑笑道:“他威胁我,说明天会更好玩。” 钱士锋吸口气:“他是想……” 刘涌点头笑笑,对赵禹说,“你不用等着传更松散的时候,可能今天晚上我们这里连传更的人都不会有。但是,对面林中,却未必不会有人设好无火约铺在那里候着!”看看赵禹道,“早在今天割草的时候,我们后面就尾随了一整队马士,士锋,你发现了吗?” 钱士锋缓缓点了点头,没应声。 赵禹眼神一乱,挠了挠脑袋,摇头道:“可是……” 刘涌继道:“这支剿匪军队总共三千人,中军五百之中,两百马士,左虞侯五百之中,又有两百马士,两部加起来有四百匹战马。我们四十九个人一匹马都没有,夜半时逃营,马士出动追赶,不用到天明,我们还有人活命吗?” 钱士锋吸了口气,缓缓点头。 赵禹两眼一恍,明显捉急了:“难道,我们就这么被他玩到死?” 刘涌笑笑:“把心放回肚子里,今天晚上安心睡觉。睡一饱觉比吃一头猪都管用!明天我们就会到达萧县县城,到那时,就有的我们忙了!”顿了下,道,“听我的,还不一定谁玩死谁。” 帐口掀开,一个兄弟探头进来喊道:“老大,中军传你,让你……入大帐!” 三人一怔。 刘涌颇感惊讶,他想不清楚这时候李金让他去大帐是什么意思。 赵禹紧张地与钱士锋对视一下,迟疑道:“老大……去不得哦!” 刘涌看向赵禹,微微思忖。 如果高陵君对这支剿匪军的构成所述不错,那么对他刘涌来说,中军大帐应该是这支军队中最安全的地方。李金绝不敢在大帐里做什么太过恶搞的事情。 从李金要处治他们,只能亲自下到左厢来找事,就可见一斑。 当下对赵禹笑笑:“一个时辰以后才能吃晚饭,找那些大人物聊聊天也不错!” 赵禹和钱士锋的嘴角都抽搐了下。 ―――――――――――――――――― rì头将沉,风势渐起。 中军帐外卫戒森严,旗摆扑啪作响。 刘涌把剑交出后,安稳了下心思。抬脚入帐,当即跪拜参见,并不抬头。 却闻到一股血腥气,心中微讶。 第四十八回 遇贵人对阵大帐 - 太傅很忙 - 之隶 () 听得到帐里谈话声嗡嗡响,刘涌觉得帐内一圈很坐了几个人,纷纷谈笑,知道诸旅帅都在帐中,心里安稳了些。 在场人物不少,刘涌也不禁起了兴味,很有点想搞清楚高陵君口中这个关系错综复杂的剿匪军编制里,都包括哪些背景不得了的人物。 忽然听到一个挺年轻的声音朗声道:“此次出征甫一出城,便能猎杀猛虎,此兆甚祥,这位壮士可谓有功,待回城禀明项王,必然有赏!壮士可抬起头来,自报姓名!” 刘涌恍然,叫他来原来是为了那只老虎。 被打了一顿棍子后,兄弟们因为捕杀了一只老虎而激起的兴奋早就飞到九宵云外去了,刘涌屯里差不多已经没人还惦记着这件事。 这个年轻人是谁? 无法,仰头报道:“卑职奇旅后厢二卒二屯屯长刘涌,偶遇猛虎,仰赖项王天恩,得以杀之,不敢居功!” 同时瞄到帐中左右坐着的果然都是各部旅帅,刚才那个差不多被打肿了脸的左厢卫旅帅也在其中。帐中正摆着他打下的那只老虎,血腥味原来就缘于这只死虎。 对刘涌说话的是个坐在李金侧边的青年,年龄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仍显得有些稚嫩,但却坐在右侧上位上,看起来比下面端坐着的六员旅帅的位次还要高,刘涌不禁纳罕。 这年青人哼了一声,道:“季帅,这人是你帐下的呢!” 刘涌闻言敏感起来,姓季的旅帅……莫不就是高陵君提过的季布的弟弟,叫做季卓的那个…… 座中一人回应道:“回监军,此人确是卑职属下。” 监军…… 刘涌记起刚才卫旅帅要献老虎的时候,提到了一声“项监军”,只是刘涌那时候没有注意这个称谓。当下再想,这个人任监军而姓项,大概是项羽的亲族了,竟然这样年轻,看起来可能比自己还要小,不知道是项羽的哪个亲戚。 项监军笑道:“此屯长不但力能伏虎,而且应对得体,颇有文识的样子,季帅得才如此,可谓带兵有方!” 那位姓季的旅帅笑笑,便对刘涌道:“还不叩谢项监军的赏识!” 刘涌奇怪,听话头,这个项监军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与李金之间的嫌隙。 刘涌暗忖,这个时代的军队一般很少设置监军,监军一职差不多要到汉武帝的时候才成为常设,之前都是随机设配,先秦的历史中,可考的监军只有几个。项悍让李金作了这个剿匪军的头头,却又设置一个监军…… 想必项悍与李金也不是铁板一块。 刘涌不及多想,俯身叩拜称谢。 却至今没有听到李金说话。 刘涌渐渐想清晰了,应该是这个项监军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自己打死老虎这件事,起了兴致,要找来自己看一看。如果军中只有李金说了算的话,那么他一定没有兴趣因为这件事把自己叫过来。 如此说来,这个项监军和李金肯定不会是完全一个鼻孔出气的。 刘涌稍稍觉得有点意思。 项监军继道:“很好,不怕季帅笑话,我也起了爱才之意。如若季帅不介怀,某便想将此人收入帐下,季帅看来如何?” 刘涌一怔。 这话让他大感意外。 而且这位项监军言语中要收自己入麾下,却不问主将李金,只向位置稍次的一个旅帅略加询问,显然也有点不卖李金面子。 是这监军太年轻做事不够分寸?还是…… 帐中静了一下,没有立即听到季旅帅答话。 却突然听李金开口道:“监军稍待,此人在军中还有点特殊,不能由监军随意取去。” 那项监军哦了一声,笑道:“一个屯长,又有何特殊?” 李金显是迟疑了下,声音顿住。 刘涌深吸口气。 李金想怎样?难道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刘涌得罪项羽而项羽密令除他的那一套说辞再搬出来吗?且不说这个密令是不是真的存在,即便真的存在,公开密令本身也罪同矫诏。李金再蠢,也不致如此吧?! 忽听李金道:“这个刘涌是本将攻取萧县的一招奇兵,不可轻动!” 包括刘涌在内,所有人都糊涂了。 李金转向刘涌说道:“没想到你还有点勇力,我以前倒是小看你了!既然这样,我就提拔你一下怎么样?” 刘涌稍讶,不知道李金葫芦里装什么药,抬头看向他。 李金脸上挂了笑,说道:“诸位都已经知道,前方军情来报,悍匪实力确实比较厉害,竟然攻陷了萧县县城。匪人有城墙可以守,我们打起来自然要多费些力气。明天我军就可以抵达萧县城外,那个时候,就由这位打虎英雄为正先锋,先上去攻城撕开一角,再创佳绩,怎么样?!” 帐中又静,一时没人说话。 ―――――――――――― 刘涌心里却生出一种持久紧张之后的松驰感。 暗自冷笑下,终于要动手了吗? 项监军开口,语调中满是疑问:“李将军调他做先锋官,准备配他多少人马?” 李金道:“他自已就有手下嘛,带着他那帮手下去打就是了!” 刘涌均匀呼吸,神sè不动。看来李金是要让他带着自己的四十八个兄弟以卵击石,尽数死于阵前。这个招数还真是简单有效,很适合他李金的智商。 项监军诧异道:“怎可如此?!他不过一个小小屯长,手下最多只有五十人,先锋乃军之锐气,务求一胜,败则挫军。以其五十人击敌一千,敌又有坚城可据,攻城则必然无果,敌出与战则必败,李将军此令,项某不解!哪怕是遣其扰攻诱敌,这兵力也太少了,将军可安排有他方呼应?” 李金俯身笑道:“监军多虑了,本将既如此安排,自然有策略,可致奇胜。监军应该听说过,当年吴王阖闾进攻越国,越王勾践派死士上阵,打都不打,直接在阵前自杀,吴军吓得半死,越军趁机掩杀,吴军大败,阖闾也中箭死了。”李金掰完典故,颇有自得,顿了顿,握紧拳头道,“所以说,两军对战,勇气最要紧!刘涌有这样的勇力,再可以带队快战,以奇悍之态震吓敌军,敌人一帮草寇,定然军心混乱,溃不成军,我大军再上,岂不轻松简单,是以最小损耗夺得最大战果之策!屯长刘涌,此战你若立有战功,我必向上呈报,让项王大大地封赏你!” 听完李金的喋喋战术,刘涌暗笑,这也许就是李金谋算好的,对付他的最后一个大招。到现在为止,刘涌自估,大概已经摸清了李金对付自己的整套思路。先是按兵不动,用诸多办法步步逼迫,又yù擒故纵,妄图迫使他自行谋反,坠入陷阱。只是李金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项监军。 项监军突然要求收他刘涌于自己帐下的奇葩酱油事,显然打乱了李金的整体谋划。如果他刘涌被编入了项监军亲兵之中,未来会怎么样虽然仍旧不好说,但必然不至于再死在他李金手中。这个结果对于苦心孤诣地谋划安排这么久,一心要搞死他刘涌立威的李金来说,怕是心里气不过。 何况这个项监军看起来又与李金不算是很合睦融洽的样子…… 所以李金无奈之下,只好先把这个损招祭了出来,堵住项监军的嘴。 李金原本的打算可能是,如果自己真的屡不上钩,他终究无机可乘,便会在战前作这么一个安排,让自己孤军行动,曝于阵前。其时万众瞩目,刘涌避无可避,想趁乱行事也不可能,只能戮力前冲。而以四十九人击敌一千,恐怕还没冲到城墙根,已经全都被shè成了刺猥。 最要紧的,这是阳谋,虽然行迹昭然,但却是合规合矩的行兵安排,只要打了胜仗,没人能说得清楚这种做法是对是错,一点也不用顾忌周边的悠悠之口。而人人都心里清晰,以如此jīng锐之师击流寇,又有兵力优势,这场仗打输的可能xìng基本为零。 刘涌在前世就曾经有过被不怀好意的领导削减了自己手下,安排到最艰苦地区,却承担极重任务的经历,感叹古今领导如一。如果实在找不到手下把柄,却又想整治他,能玩的花样也真的不多。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