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残次的少年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我会死在这里,他想。 身穿长袍的男人挪到他面前,抱着平板,一手握着触控笔,似乎在对照什么,抬头看了他一眼:“江砚?” 他茫然地应了一声,抬头去看脑袋顶上壮阔的穹顶,彩玻璃组成的各式神像朝着他投下慈悲的目光。 男人确定了他的身份,干脆利落地越过他去问后头的人。 有细碎的抽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吵得他有些头疼。 作为量产产物中的“残次品”,他生来就是为了在十八岁被销毁。母亲为了保住他,带他藏着掖着惶惶不可终日地过了十九年,还是被上头的人搜出来,到头来提心吊胆地也不过比这条队伍里的其他人多活了一年半载。 他这样想着,心里并没有太多恐惧的情绪,只是觉得从彩色穹顶折射下来的夕光很漂亮,很温暖,以前从没想过处死他的会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 洁白的大理石殿堂,像远古的童话那样,摆满了雕刻细腻的众神像,中心最高的那一座他不认识,以往读过的众神史诗中似乎没有这么一位角色。 冷不丁地,身后的女孩撞了他一下,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使他能够直观地感受到这具温热的身躯战栗的幅度。 他不太适应另一具身体靠的这么近,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 背后女孩道:“行行好,我腿有点软,让我靠会儿。”很难想象在r国的土地上,背后正好是个c国人,这种异国他地逢老乡的感觉。江砚迟疑了一下,还是容许她靠过来。 女孩子似乎有点底气不足,江砚看不见她的脸,能感觉到她应该是害怕得很,但她还是很健谈,在一片哭泣和哀嚎声中她的喋喋不休显得有些奇特:“血统这种东西真是特别啊,我哥哥不是残次品,我怎么就是呢?都是一对爹妈生的......明天我就要没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烧纸钱。” 江砚在家里躲藏了这么些年,鲜少同外人接触,也不善言谈,就静静地听着,听着女孩说她叫白棠,她家里是核心家族的下属家族,她哥哥为了让她不被处死做过什么努力......可能她觉得自己要死了,所以这些东西说给一个同样命不久矣的人也无所谓吧。 昏黄的亮色透过庄重恢宏的穹顶,投下的彩色的光斑在地上缓缓地移动着。再过一些时候,光斑消逝,墙体上的壁灯被点亮,神像手上亮起了虚拟的火把,上头的人分成小队,用餐车给他们运了盒装的饭菜。 手上绑着的电子束带被来人用特制的编码解开,江砚活动着短暂获得自由的双手,感觉手腕传来刺刺麻麻的酸痛,略微有些失神。很快推着餐车的人将摆盘精致的饭菜放在他的手上,饭菜温暖的热气将他拉回了现实。 除了不习惯站着吃饭,似乎也没有哪里不太好。餐具都是银制的,虽然没有造价奢靡,但要供这么多人使用,到底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他听到身后女孩嘲讽的声音:“最后的晚餐?” 他想转头看看这个同命相怜的女孩,然而还没等他有所行动,耳边便传来巨大的骚动—— 有人跑了! 两三个青年打翻了饭菜,用餐刀架在派发餐具的人的脖颈上,彼此把后背留给对方,快速地往进来时降落直升机的方向退去,口中直呼喊着:“放我们走!放我们走!不然你们的人也别想活!” 江砚抬头看去,不禁轻轻屏住呼吸,他认出那几个人是他们家的同辈。 下午给他们点名核对信息的长袍男人站在边上,脸上神情几乎没有变化。江砚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伸入长袍的缝隙,从大腿根的绑带上抽出银色的手枪,与此同时,被青年挟持的几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大声念了句r国话,便齐齐地用脖子去撞青年手里的餐刀! 伴随着飞溅的血花,江家的几个青年脸色齐变,大约是没想到这群人会有自杀式的举动。在他们没了人质暴露在枪口下的一息间,长袍男人飞快地上膛开枪,熟练如行云流水。几声枪响后,没有一个青年有幸逃离死亡的眷顾。 手枪射击本就带有较大的误差,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到底是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场景,才能做到这样准确无误的射击? “嘛,典型的乌德希多家的仆从。”他听见白棠满不在乎的声音,觉得有些不对,怎么一个和他的家族属于同级下属家族出来的女孩,能知道这么多他根本接触不到的信息? 然而这一个愣神间,只听白棠诧异道:“他们好像要找你?” 江砚感到很棘手,果然一抬头就看见长袍男人对着平板好像在核对些什么,之后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几个同样身穿长袍的男人从他手上接过一口没动的饭菜,其中一个钳制住他的手,膝盖往他腿窝一顶,便将他摁跪在地上,另一个人托着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头顶环抱着平板的长袍男人。 “江家的长子。”他听见头顶的阴影说,“刚才的动.乱,你知不知情?”他用的是c国话,尽管长着一张纯正的r国脸,可是话倒是说得字正腔圆。 江砚感到无法呼吸,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吐字异常困难:“我......我不知道......” 阴影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显然是不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让属下从餐车上取下一壶红茶,顺着江砚的额头往下浇:“真的不知道?” 这个姿势本来呼吸就很困难,茶水更是顺着沟壑流进他的鼻腔和口腔,又顺着它们涌入了肺腔。江砚猛烈地咳嗽起来,透过挂在睫毛上的茶水他看不见这些人眼里有丝毫愉悦的神色。 他们就只是单纯地想杀鸡儆猴罢了。江砚恍惚地意识到。是过了五分钟,还是六分钟?他们是打算留他到明天,还是现在就将他虐待致死? 头顶的神像们似乎也变了神情,在灯火下露着阴森森的面孔,狰狞着俯视着他。 忽然虐待的行为停止了,钳制着他的力量也在一刹那消失了。江砚一时间还维持在方才的姿势下,片刻才缓过劲来,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那样用力地干呕着。 他耳朵的功能仿佛还没太找回来,只隐隐约约地听见那些长袍男人恭恭敬敬地用r国语言说了一声什么,尔后听见一个女声,用很纯正的c国话,带着些不容置疑的气势,有些距离地传来:“白棠,玩够了吗?” 紧接着,他听了一下午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变了腔调,摆出一副懒洋洋的感觉,在他身边应道:“玩够了,但是想给您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脚步声愈来愈近,他努力止住不适感,头发上还挂着湿乎乎的茶水珠子,有些狼狈地抬眼看去。 他以为自己看见了神明。 黑头发的女孩停在他的面前,眼神有些古怪,似乎在一瞬间把他认成了什么人。然而这个神色只是短暂地在她脸上持续了那么一瞬间,很快便隐去了。 女孩伸手,很轻松地将他扶起来,然后转身朝着为首的长袍男人说:“这个人,我要了。” 长袍男人有些为难,语气委婉道:“少家长,这不合规定,您得得到评审会允准才行。” 女孩微微皱眉,声音更轻了些,气势愈强:“我想找个乐子也不可以吗?” 长袍男人立刻跪在地上,拔出手枪双手高举在女孩面前,像是做好了被女孩一枪打死的准备:“少家长,夫人会知道的。” 他们似乎摸准了女孩的忌讳。果真在听见“夫人”二字后,女孩的表情变了,她抿着唇,双眼落在男人高举的手枪上。灯光打在女孩的侧脸上,冰冷冷的,没什么人气。 “那好,”女孩开口,俯身从长袍男人怀中摸出平板,粗略地扫了一眼,“评审会的规定是检测为残次品方可销毁,明天我会如约带着他到销毁站的。你如实向母亲汇报即可。” 长袍男人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然而女孩已经不打算再搭理他,她轻轻做了个手势,白棠已经卸了那副伪装,在众目睽睽之下,高高兴兴地吩咐随从将江砚带走。 女孩同江砚并肩。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亲昵的举动,但江砚却隐隐觉得,他之所以能够和女孩儿并肩,只是因为女孩既不允许有人走在她的前头,也根本没打算将后背展现在他面前。 他走着走着,突然有些不解,忍不住低声问:“核心家族不是神最忠诚的信徒么?为什么要选择在神像下销毁残次品?” 这时他听见一声嗤笑,身边美丽的女孩眉眼间尽是轻蔑,笑容不达眼底:“神?神不渡众生。” ......... ... 神像高举着重戟,祂的背后悬浮着巨大的太阳雕塑,其中镶嵌的特殊灯材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江砚顺着眼前这座神像往上看——被两侧灯火照亮的层层雪白的台阶蜿蜒向上,气势雄浑的洁白宫殿在头顶同他遥遥相望。 第二章 奇怪的交易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他心里有些疑惑,这座宫殿怎么看都能容纳四五十个房间,总归不该是女孩一个人的住宅吧? 身后,司机朝女孩九十度鞠躬,退进驾驶位,发动车子,沉默地远去了。 女孩先行提步往台阶上走。白棠在江砚的身旁,伸手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江砚默默地跟上,走到一半的时候,白棠停下了,朝两人行了一礼,伏低着身子往下退。 他只是看着,并没有发表什么言语。现在的他属于寄人篱下的乞丐,估计不比这神秘的黑发女孩在路边上看见的小猫小狗高贵多少。 女孩看着白棠退到台阶起点的神像旁,才继续往上走,江砚跟在她的身后,像是个听话且木然的侍从,只是安静地接受着女孩给他灌输的信息,“很抱歉在这个节点上碰见你,江家的江砚。如你所见,从你下直升机开始,这里的一切都属于удхидо家族,包括负责处死你们的行刑官。” 她嘴上说着“抱歉”,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愧疚的神色。 有端着银白长枪的侍卫在台阶的尽头将他们拦下,然而在看清女孩的一瞬间他们就立刻收了枪支俯首向两侧退去,充满敬意地为她推开笨重的大门。 大门上,浮雕的女神像冷冷地盯着他们,蓝宝石做成的眼珠折射出薄凉的色泽。 女孩进了大门,按了一下耳朵,江砚才注意到她的耳骨上夹着一枚镶白色宝石的无线耳麦,女孩用r国语飞快地说了几句,不出半晌,便有一个身材魁梧、身穿白色衬衣和西裤、肤色雪白,甚至连头发和眼瞳都接近灰白色的男人从宫殿里疾走出来,停在女孩的面前。 他简单地打量了江砚几眼,转头用r国语朝着女孩发问:“Елех,这就是实验体吗?” 江砚听不懂r国语,但听出女孩的名字是Елех。看见女孩朝男人点头。他本能地察觉到这事和他有关,一点森森寒意不知从何处袭来,令他轻轻地打了个激灵。 女孩和男人交谈了几句,便由着男人带头往殿堂里走去。江砚还是那副木头人似的模样,也不多问,只是挨着女孩往里走。 男人带着他们进了电梯上到三楼,拐进一个宽敞的实验室中。等江砚一进来,男人便警惕地锁上电子门,之后换上白色的实验服,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坐在试验台边上看着女孩。 Елех用似乎是商量的语气对江砚轻描淡写地说:“江家的小子,敢不敢赌一把?赌输了早死几个小时,若是赢了,能保你的命。” 江砚在观察她的同时,女孩也正噙着莫名的笑容打量着江砚。 Елех笑起来的样子像是被阳光唤醒的一朵花——如果不是她的眼睛依旧是沉郁的、冷冷的且灰蓬蓬好似蒙上一层雾霾一般,江砚也许会被她表象的生机勃勃打动。 那双阴沉晦暗的眼睛,显然征兆着其主人并不是天真无邪的人。她为什么救他,有什么潜在的目的,江砚都一无所知。核心家族对下属氏家的信息垄断得太完备、太滴水不漏了,信息上的不对等所造成的后果就是让江砚只能像是砧板上的一块鱼肉一样任其宰割。 但是他明白再没有另一条生路任他选择,尽管对于死亡的恐惧并没有想像中的那样强烈,但若有能活下去的办法,那么他愿意试一试。 抉择只是占了短短的一息间,江砚已经言简意赅地表达了他的态度:“敢。” Елех挑了一下眉毛,露出一个什么也看不出来的笑容。 她转头朝着从头到脚都是白色的男人说:“可以开始了。” 男人深吸一口,吐出袅袅的烟雾,将那支烟掐灭在案上的烟灰缸里,而后站起身来,面朝着江砚,向宽大的实验台一努下巴,用发音奇怪的c国语说:“上去躺平。” 江砚听话地躺上去,视线里是男人的上半身,他正在从实验台上方的仪器中用力地抽着什么,很快一些看起来乱七八糟的管子便出现在江砚的视线中。 Елех站在江砚脑袋边上,突然冒出一句让人摸不出头脑的话:“你这样顺从缄默的性格,是逃亡这些年养出来的吗?” 江砚一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自小母亲就教导他谨言慎行,凡事不要出风头,修身为首,他这十九年也一直都这么过来了,从没有人对此提出些什么,他自己也从没有正视过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形象。 好在Елех说完这一句便不再多问了。江砚暗暗松了口气,便见到她挽起了袖子。 他的瞳孔剧震。 这个看起来理所应当该是养尊处优的女孩子长长的袖子下,布满了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伤痕! 有一条狭长的伤疤看上去很新,伤口处还是紫红色的,刚刚结了厚厚的一层痂。它像是一条失败的火漆蜡一样,狰狞地印在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上,光是看着就仿佛已经设身处地地感受到了疼痛。 可是很快江砚看出了倪端,那条骇人的伤痕竟然就在他的眼前不断地凝合,转眼间边角处的痂已经有了脱落的迹象,其下迅速冒出新生的皮肉! 这就是新人类的恐怖之处么? 白大褂男人将其中一个带着硕大针管的细长胶管递给Елех,Елех接过来,面无表情地将针管扎进自己的血管中。紧接着男人将胶管的另一侧连接在江砚头顶镶嵌金属边的钢化玻璃抽液罐上,用指纹开启了这件仪器的开关,Елех的血便好似水龙头般疯狂地涌入钢化玻璃中! 钢化玻璃上的电子数字在飞快地变化着——一升......一升五......两升! 江砚忍不住骇然道:“人体抽血超过1400毫升就会丧命,你在做什么......快停下来!” 但男人按住想要起身的江砚,目光死死地盯着罐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口吻不容置疑:“躺下。” 江砚惊诧道:“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你是打算抽干她吗? 他想要动一动来缓解自己的震惊,然而手指却在意料之外碰上了什么冰冷的东西,江砚心里一慌,转眼看清了那是Елех的手,顺着这只手往上,他看见Елех那张惨白的脸。但诡异的是,虽然Елех的状态看着很差,但似乎并没有生命危险。 “少安毋躁。”他看着Елех近在咫尺的那张好似神明般的脸庞,听见她有些不耐的语气,“以我的血统强度来说,区区物理失血,是不会威胁到我的。” 她抓着实验台的那只手冷冷的,似乎还渗着冷汗。而她的面色也越来越惨白,殷红的嘴唇脱力哆嗦着,眼睛几乎睁不开了,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汗珠在颤颤悠悠着。 这时男人在旁边平静地说了一声:“好了。” 伴随着这一声响起,Елех苦苦支撑的身躯顿时松懈下来,狠狠地晃了晃,似乎踉跄了一下。江砚被男人扼制在实验台上,想接一下都办不到,无意中目光扫到玻璃罐上的数字,浑身狠狠地一颤。 存储量:06000ml。 人的浑身血储量只有4000毫升,就算把人整个扔进榨汁机绞成浆再滤出来最多也不过5000毫升,怎么会有这样的疯子,面不改色地将认识的人快速地抽掉这么多血出来? 男人的神色缓和下来,绕到试验台的那一边,双手托起Елех的身子,将她抱到一边的转椅上做好,又利索地从一边的饮料机里打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将茶杯放在这个虚弱的女孩交叠的手上。 Елех哆哆嗦嗦地捧着热茶小啜一口,男人已经从柜子里翻出一管试剂,将其掰开倒进张弋的茶中。 “谢谢。”她轻轻地说。 只在这短短五六分钟的间隙,刚才还被抽了过量血几乎要奄奄一息的Еле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过来,脸上开始有些血色,手臂上那条十几厘米的伤口处血肉在飞快地交错生长,转眼还带痂的地方只有不足五厘米。 男人看她已无大恙,这才叉腰转过身来看躺在实验台上的江砚,抹了一把脸,似乎在做什么决定,还是先去翻出一管试剂掰开来,递给他。 江砚垂眼看着手上的试剂,知道和Елех那管是同样的东西,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也就仰头一饮而尽。 “浓缩能量剂。”Елех在边上笑笑,透过氤氲的热气,一双漆黑不见光亮的眼睛毫不加遮掩地盯着平躺好的江砚,带着些探究的意味,“那可是九山宫压箱底的东西。” 江砚心里一动,这个高大的男人来自九山家? 九山宫将玻璃罐取出来,挪出一台笨重且带着花花绿绿线管的仪器,将其抬高,固定在实验台上,之后,他将玻璃罐放入仪器的舱位中,绿色的管子被机械臂插进罐中,管子上细长的显示灯亮起来。 江砚听见九山宫在深呼吸。这个男人的神态再一次变得十分狂热,仿佛虔诚的信徒在窥视神明。 分明他的面前只有这些奇怪的仪器。 第三章 赌上性命的实验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Елех喝完了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这时也凑上来,在九山宫后边静静地看着。 九山宫最后检查了一遍各处零件和另外舱位里清醒剂的纯度,这才强忍着激动的情绪无比庄重地摁下了进行键。 两侧机械臂悬浮起来,将带着针头的蓝管扎进江砚的后脑。刺痛在一瞬间激起了他的生理反应,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动作,沉重的护胸板已经压下来,将他的整个胸腔牢牢扣在实验台上。 九山宫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江砚,仿佛现在的江砚就是个没有生命体征的试验品。 机械臂还在运作,这一次出动了四对。其中一对机械臂探出小齿轮切割刃将他肮脏的衣裤切开,只留下一条白色的四角内裤。江砚来不及害羞,就先感受到六根针管扎进自己的脖颈、手臂和大腿侧,嵌入式的疼痛过后,血液快速被抽动剥离身体的诡异感受将他整个人笼罩。他的脑袋动不了,只能看着头上仪器那串数字,速度变化比Елех稍慢:400ml......800ml......1200ml。 这时他感觉大腿上的针管被抽出,一根黄色管子在他的小腹处快速注射了一剂药剂,其余四根抽血管还在继续运作,然而腿侧的管子已经换成了运载Елех血液的绿色。 他眼皮跳了跳,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寻常移植手术都有几率使患者面临严重的排斥反应,更何况Елех是要换他全身的血! Елех没告诉他这个实验要换他的血! 这时他已经感到严重失血带来的一阵阵眩晕感,小腿大腿处传来剧烈的阵痛,仿佛有人拿着刀子在他腿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刀孔。这种感觉很快蔓延至腰间,黄管持续地注射着他克莫司,在他即将痛得昏厥过去的那一刻,后脑两根蓝管上的显示灯亮起,表示清醒剂开始注射进江砚的身体。 九山宫撑着实验台的姿势终于有了变化,他眉头紧锁,在仪器的显示屏上调试着速率和剂量,抽血管的速度明显降下来,数字的跳动频率也变得没刚才那么快了,在缓慢地变换着:1500ml......1550ml......1600ml...... 江砚的心电图回归正常区间。 然而此举虽然保住了江砚的性命,却扩大了他的痛苦。很快扒皮挫骨的剧痛笼罩了他的全身,细密如遭受鱼鳞剐的刺痛占满了他的每一寸骨肉,偏偏后脑不断注射的稀释过后的清醒剂在恰到好处地将他的神志维持在能够清晰体会这种痛楚的程度,江砚忽然觉得也许刚才在队伍里被长袍男人直接溺死才是个正确的选择。 “这种状态要持续多长时间?”他听见Елех对九山宫说。 清醒剂不仅放大了他所承受的折磨,也使他的听觉更加敏锐,只是他没有学过r国语,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九山宫面色沉郁地比了个“八”的手势。 Елех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将它放回兜里:“太漫长了,看他的造化吧。” 九山宫用相当生疏的c国语说:“他的基础太差了。当初你被砸得没一根完整骨头的时候,也不见得这么痛苦。” “这不一样。”Елех摇摇头,勾起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一眨不眨地盯着脸色死白的江砚,用的是c国话,“我知道那些实验是有意义的,我清楚那杀不死我。但他不同,这场实验从头到尾就没成功过一次,一旦他死了,那么这些痛苦就是无妄之灾,这会给他造成恐慌,加剧他的痛苦。” 她紧接着含笑着说了一句:“可是对他全盘说出来的话,他就未必这么听话地上去了。” 这些话江砚听得清清楚楚。 Елех只是想随手抓个可怜虫做实验而已......他这么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在她眼里甚至什么也算不上,在她眼里,他充其量也只是路边随手捡到的一只小白鼠,唯一的意义就是供着这两个疯子做一场实验。 疼痛终于蔓延到他的心脏,骤然,仿佛一根钢针贯穿了他,剧烈的阵痛迫使他无意识地惨叫出声! 与此同时,仪器上显示的心电图越来越絮乱! 九山宫猛地扑到仪器上,紧咬着嘴唇调试着各项数据,Елех站在原处,甚至没有一丁点惋惜的神色,她的眼睛被留海的阴影挡住,从江砚的角度看,只能看见她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的嘴唇。 江砚感觉自己的胸膛仿佛变成了个针筒,密密麻麻被扎满了钢针,阵痛伴随着强烈的挤压感,好像被人一脚一脚地重踩在那些插满的钢针上,一下下拉锯着他最脆弱的血肉。 心电图乱到了极点。 Елех双手撑在实验台上,突然轻飘飘地冒出一句:“还是在这里失败了吗?” 随着这句话一出,如万马碾压过境的痛潮逼得江砚的生理泪水夺眶而出! 他不是第一个被这样送上实验台的人! 明明眼睛上蒙着一层模糊的泪水,但他还是看见了Елех注视着他的眼。 晦暗,死气沉沉,仿佛蒙着一层阴霾,仅透出似有若无的一点......似乎是天生带着的轻蔑来。 他的泪水很快阻断了他和Елех的对视。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他甚至徒劳地想,有没有人能带他回家呢? 真希望有人能愿意他活下去,可除了他的父亲母亲之外,还有人希望他活下去吗? 他突然有点恨Елех了,不光是因为这几乎是必死的实验,还因为Елех对他隐瞒的,这常人无法忍耐的折磨。 真托了Елех的福,他无悲无喜地长到这么大,平生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清晰的恨意。 他尽力地调整着呼吸,乞求身体能够接受张弋的血液,只要他能撑下去,他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几率,他不想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想像个没用的耗子一样死在这些恶魔的面前。 只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他就能远离这群疯子......只要活下去—— 然而痛苦终于攀援到他的大脑,仿佛脑海里结成了厚实的一块,顿顿地疼。 他的全身毛孔开始往外渗血。 “疼......”他的意识越来越涣散,出现无主地呻吟,仪器上亮起红灯,一阵阵的警告音响彻这个封闭的实验室。 这时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九山宫用遗憾地口气说:“Елех......” Елех抬起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下一刻,她的双眼变成通透的浅色,银白的太阳纹路倏然自其面容显现! “赋生。”她平静地说。 ......... ... “母亲,为什么要活下去?” 迷雾中母亲的面容难以分辨,只能听见女人温柔的声音:“至少我的孩子,要有遇见正确的人,能自主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啊。” 年幼的孩童又追问:“为什么要处死我们?我们不是神的信徒吗?” 这时他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冰冷冷的: “神?神不渡众生。” ......... ... 窗外的阳光将他唤醒。 他茫然地撑起身子,身体已经不再疼痛了,仿佛昨天那地狱般的实验只是一场噩梦。 听见他的动静,有人从边上的转椅上站起,将手上的《MARCH’S高等有机化学——反应、机理与结构》合好放在桌上,用一双充满了倦色的灰白眼睛,上下打量着江砚。 江砚压抑住心里的愤怒,试探着问:“实验成功, 是吗?” “准确来说,失败了。但我妹妹用指令让你活下来了,”九山宫的语气听着没什么精气神,想来是实验失败对他的打击不小,“恭喜。” 江砚努力克服九山宫那奇怪口音造成的不适感,敏锐抓住了其中信息——Елех用属于新人类的方式让他活了下来。 “这意味着什么?”他问,立刻意识到现在的行为在母亲的教导中属于越境。 九山宫揉揉眼角,没什么藏着掖着的,走到门前输入密码:“意味着你现在处于一个微妙的情况......你是新人类的一员,但同时是Елех指令的衍生产物,也就是臣服者-1,你的生死会完全掌握在Елех手中。” 江砚悄悄皱起眉,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Елех奴役的一条狗。 电子门向两边开启,九山宫率先走出去:“先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审判台......我妹妹已经提前过去了。” 江砚沉默地跟上去。这个男人身高超过两米,就像个行走的神像,足有一米八几的江砚跟在他身边竟然显得有些娇小。 有九山宫的带领,走廊上的佣人们都不敢对江砚说什么,即使这小子只披着一件白大褂,看起来里面好像没有穿多的衣服,浑身也血迹斑斑的,怎么看都非常可疑。 两人出了大殿,接着往里走,进了九山宫的别墅园,洗了个热水澡,才惊觉以九山宫的身材,他的衣服江砚是穿不上的。只好退而求次地穿了九山宫妻子的衣服,好在其夫人的身材也比较高挑,江砚才紧紧巴巴地显出几分人靠衣着的俊美了。 “是妹妹带来的男人吗?”他听着这位c国女人笑着问九山宫。 九山宫不可置否地点了一下头,让妻子给自己也找一件看起来体面的风衣,穿戴好了,这才抽出空子打量了江砚一眼,立刻给予了毫不遮掩的赞美:“姿色过人。” 江砚:? 虽然知道毛子表达感情的直达性,但好歹也算是和c国联姻的后代,真的不打算深造一下c国的措辞么? 下了悠长的台阶,早有车子候在神像边上,这时江砚才看出神像那个浮空的太阳用了特殊的磁悬浮技术。 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侍从打开车门的动静打破了江砚一路上的沉寂,九山宫领着江砚穿过绿油油的草地,进入被一圈圈超过二十米的巨神像环绕在中心的审判台——也就是处决他们的销毁台。 踏进圆台的一刻,几千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从对嘛神像折射的阳光一时让他睁不开眼睛。 他抬起头看,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最后停在数十米之上、两个神像托起的位置。 他与Елех遥遥相望。 第四章 审判仪式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销毁仪式——也就是这群上位者口中的“审判仪式”,在正午十二点准时开始。 在评审会前来参观的某位在新人类中德高望重的老者的提议下,九山宫亲自取出祭祀用的弯月刀,在江砚手腕上划了一道,喷涌而出的血液将侍从托举的银白托盘上那枚球状一次性检测仪染成红色。 众目屏息之下,球状检测仪的数字亮起,一个清晰的“8”出现在球体上,很快被圆台正上方的投出的巨大荧幕昭告出来。 耳边是一声接着一声刻意压制的惊呼,但江砚没有在意,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那道深深的伤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逐渐结痂缩小。 血肉不断生长的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他甚至忽视了高台上人们骤变的脸色。 “Елех,你触犯了条约,你知道洗血手术是不被允许的。”坐在Елех边上的皮肤偏冷黑的白发女人用a国语冷冷地说,她开了扩音耳麦,整个圆台上所有的人都能听见她的话。 江砚谨慎地抬头去看说话的女人。九山宫立刻将他的头按下去,带着绅士般迷人的笑容向女人致歉,拉着江砚走到圆台的边缘站定。 “那是我和Елех的母亲Диана,狄安娜·乌德希多。”他用a国语给江砚解释这位r国夫人的来历,“她作为家族长辈中血统最纯正的新人类,代替外公出席各式各样的场面。” 江砚a国语学得很好,用它和九山宫交谈毫不费力。九山宫是个没有花花肠子的人,除了他痴迷的化工领域,其他的什么都不在意,也不忌惮将知道的东西告诉江砚:“母亲和Елех的关系不是很好,加上洗血手术本来就是不为人道主义所接受的东西,母亲可能要借此机会处罚Елех。” 江砚对这些大家族绕来绕去的关系不是很了解,他不是九山家或是удхидо家族的人,这辈子估计也很难再有和这些至高上位者有多的接触机会,他会被遣送回江家才是。他不知道九山宫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意。 Диана的话一出,座位上的几百号人的眼睛齐刷刷地落在Елех身上。Елех坐在最高处,也不见怯色,相当自然地转头直视Диана,四平八稳地开口:“夫人,洗血手术之所以被封禁,是因为它死亡率太高。我想,反正这位江家的小子也要被处决,不如赌一把,如果成了,也算给评审会添一份新鲜血液。” 她微微一笑,没有给反驳的机会,很快接着上一句的话说:“可喜可贺的是,试验成功了,他有成为八花的天赋。暂时在整个新人类团体中,除我之外,你们再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有培养价值的个体了,不是吗?” 这话堵死了Диана下一句想要迁怒江砚的意图,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不再说话了。即使她看不起江砚这个靠洗血活下来的“残次品”,但毕竟Елех抓住了他们的死穴,现在的江砚天赋太高了,简直像是送到嘴边的一块肥肉,与其将他埋没掉,不如牢牢抓紧创造些多的价值。 “当然,”Елех见好就收,及时地给了评审会一个台阶下,“擅自进行洗血手术是违背规则的,我愿意听从评审会的讨论结果,遵循组织的一切处罚决定,配合组织调遣。” “好了,Елех。这件事稍后再议。”坐在另一边高位的金发老人打了圆场,他握住面前小桌上银制的小锤子,敲响了桌子上的小钟。扩音器将钟声传递到圆台的四面八方,“审判仪式继续。” 九山宫凑到江砚耳边小声道:“接下来才是最难以忍受的时刻。” 江砚听着刚才Елех和她母亲的对话,心里大致有了底,知道死罪可免,被评审会利用却是万万逃不掉的。听九山宫莫名的这一句,他有些诧异,昨晚那样的痛苦他都熬过去了,还有什么是难以忍受的? 被你们两个疯子当成小白鼠一样实验,甚至连自由选择生和死的权利也被剥夺,有什么能比这个更难以忍受? 江砚一想到昨天那仿佛被人一点一点碾过去的煎熬,胃里就好像被塞满了冰块一样难受。 有身穿长袍的男人们扛着几面巨大的旗帜进来,分开区域地将旗帜悬挂在两神像之间。江砚漠然地观察着这个过程,突然发觉Елех的位置很特殊她刚好在两面旗的中间,其他人没有一个如她的位置一样。 左边这面旗通体用不同色域的白缝制,灰白的旗面上有一轮银白的太阳,太阳前立着一只米白的独眼乌鸦,旁边点缀着偏粉白色和偏蓝白色的玫瑰花丛。右边那面是番茄红的,上边只有合成圆形的九个棱角的山和九个缺口的海流。 右边的旗江砚是见过的,那就是他们的直属本家九山家的旗帜。上面的图案是九山九泽,蕴有“万物”之意。 哪怕刚进场时看见Елех笔直占据最高位时,他已经知道这个疯子是身份相当高贵的人,然而在两面旗帜一摊开的刹那,他的脸色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 “怎么了这是?”九山宫注意到他错愕的神情,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Елех背后的两面旗帜,见怪不怪地皱了一下眉头。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江砚仰起头,在刺眼的阳光下,尽力试图看清女孩的脸。 他的心里有些猜测,只是太过离奇,不能让人信服。 九山宫没有看圆台上边的人,反而双手环抱着,打量着下方这条赴死之队,听了江砚的询问,也没有隐瞒,组织了一下语言,就用a国语全告诉了他:“她是这一代удхидо家族和九山家族嫡系联姻的第九子,c国名是九山明,r国名是Елех,Елех·удхидо。” 江砚倒抽一口冷气。 他从换血那一刻就竭力想摆脱的人,竟然在这么高的位置......! ——她是九山家和乌德希多家未来的主人! 他见过这俩个名字,在近两年新人类表彰的通报上,开头的那个一定是并行的:九山明  Елех·удхидо。 他知道九山家和乌德希多家联姻的孩子都拥有两个名字。但他从来没接触过乌德希多家,哪怕到了这里来,也没有将女孩和高高在上的乌德希多家和九山家联系起来。他们太遥远了,也太耀眼了,了解任何关于这两家的信息的行为,对于他来说都无异于徒手触碰星星。 更何况,他的身世,让他不得不惧怕、远离他们。 九山明是这一代年轻新人类里举着火炬的那个人,是灯火、是领袖,每个下属的家族子弟听了她的名字都将她和神明挂钩。 他们本来没有联系,也不该有现在的交集。 他杀不掉她,只能祈祷他的价值于她而言仅在于实验,但愿实验结果不如双方所愿,好聚好散是最好的结果。 他听到Елех的声音,高高在上,如同神明在施法号令:“开始吧。” 这声音仿佛是点燃导火索的火星,蓦然间圆台被哀嚎和哭喊声笼罩! 江砚想要别过头去,然而九山宫制止了他,告诫他审判仪式在评审会是相当庄重的东西,寻常人是没有机会来参观的,到场的人也不能够做出不直视过程这种不尊重的举动来。 可是江砚的位置,刚刚好与被行刑者平视,在被行刑人死亡的那个瞬间,整个面部表情江砚都能够一览无余。 上位者扭曲的趣味,就是完整观看蝼蚁们濒死挣扎的绝望惨状吗? 随着清脆的摇铃声,队伍里的第一个人被两个长袍男人押上圆台,圆台侧面的长袍男子抬起银白的射手步枪,“砰”地一声,经过特殊处理的子弹径直穿过男子的太阳穴,他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右边荡了一下,在跌倒的同时被身边两个长袍男人搀扶起来,拖行下去。 死者混合着悲哀、恐惧、绝望和怨恨的眼睛笔直地撞进江砚的视野里,一秒,俩秒,三秒......直至死者被拖出江砚的视线。 江砚惊骇地看着,死者的怨恨......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很快下一员被押上圆台,r国人。他一甩手将两位长袍推开,瞥了江砚一眼,恶狠狠地啐了一口:“предател(叛徒)!” 枪声响起,江砚的眼睛被圆台上的鲜血染红。他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不用想都知道不是一句好话。原本他也要在队伍里,现在却成了冷漠的旁观者,亲眼看着这群本来同命相怜的人被毫不留情地剥夺生命。 这人的唾骂似乎给了队伍一个宣泄绝望的支点,绝望的哭求声渐渐被诅咒和谩骂代替。江砚就在他们的正前方,每个人都用仇恨的眼光瞪着他,一时间他仿佛才是圆台上被处决的那个人,被千夫所指、万言以唾。 耳鼓嗡嗡地响,世界仿佛被不断压缩,小到圆台观众席的人们他已经感受不到,只是和这群即将被处决的人们面对面,唾沫星子都要将他淹没。 人群里有个a国人的声音:“他听不懂r国语!用a国语!” 第五章 意料之外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负责维护秩序的长袍们用沉重的长棍击打他们的背,用a国语不停地呵斥:“安静!安静!”但这并没有压制住人群的怒火,他们愈演愈烈,对长袍们拳打脚踢,用不同的语言对冷酷的上位者怒骂:“你们这群冷血的恶棍!” 第三个人员被扭送上圆台,她仇视地用a国语对江砚嘲讽道:“你这个将灵魂出售给魔鬼的叛徒!” 枪声响起,江砚赤红的眼睛里只剩下她圆瞪的双目。 “我是个将灵魂出售给魔鬼的叛徒。”他顺着死者的话,轻轻地自嘲道。 九山宫沉默地将宽厚的手掌放在江砚肩上,用力地晃了晃,没有说话。 江砚也没有任何回应,这个局面是他当时选择的结果,是他、九山宫和Елех共同创造的落实在他身上的结果,他能做的只有接受。 第四位,第五位......咒骂还在继续,审判也并未停止。队伍已经削减了三分之一,江砚的理智也紧绷如一根勒死的弦,耳朵里只能听见迭起的“叛徒”。 突然一个不同的声音压过了咒骂,上方有人在用扩音器:“Елех,你为什么不看?” 江砚的反应已经变得十分单一,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高坐在两道家徽之间的Елех。 正如九山宫所说,审判仪式在评审会眼里真的是相当庄重的东西,Диана的话音刚落,整个会场上上下下包括负责秩序的人都停下动作抬头去看这个女孩,每个人眼里的质询都清晰可辨。 江砚感到毛骨悚然,这哪里是评审会,这分明就是邪教! Елех没想到母亲会专门挑她的刺,盯着圆台中空海蓝底黄金太阳旗的目光有所收回,但连低头看一眼下方血腥场景的意图都没有。 “Елех!”Елех的行为已经算是在触犯评审会的尊严。即使所谓评审会也不过是几大家族的囊中物,不能真拿Елех这种优质血统干什么,但Елех这种旁若无人的态度显然是激怒了Диана,她紧握着颈上挂着的铂金太阳挂饰,喘了几口气,赶紧闭着眼攥着挂坠念念有词,那句子顺着扩音器弥漫在圆台上,仿佛古老神像前圣女在梵唱。 “母亲在祷告,乞求乌德希多神的原谅。”九山宫给江砚解释,“换作以前,Елех是绝对不会主动参加这种仪式的,她不屑于用这种下流的方式获取快感,但是今天不一样......” 他看了江砚一眼,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你是第一个在换血实验中捡回一条命的,这太难得了,Елех想借你来看看这个群体的反应......” 江砚心里猛地跳了一下,愤怒和憎恨的情绪几乎在一瞬间涌上心头,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把这猛烈的情绪压下去,眼眶很快泛起火辣辣的赤红色,拳头在袖子下攥得青筋暴起。 她是故意的。 实验失败了就失败了,于她而言没什么大的损失;实验成功了,就进一步利用他的价值。 在她眼里,人命是不是都如草芥一般,是可以凭她喜好肆意操控的? 九山宫特意趁着大家都在注意Елех的时候抽空瞄了江砚一眼,淡淡地警告道:“虽然Елех的性格很恶劣,但你身上现在有她的血,就是她的一条狗,身家性命和整个家族存亡都在她一念间,无论怎样你都走不了。劝你放宽心,好自为之。” 那一句“身家性命和整个家族存亡”像一泼冷水,把几乎要失控的江砚浇了个激灵,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未来的命运,那一瞬间他心里顿生许多想法,可这无济于事,最终他只能低声说一句:“我明白了。” 被Елех的态度这么一搅,氛围顿时沉重不少,空气几乎要凝固。有这个大角色带头不看处刑现场,一些跟着家中长辈初次参加的或是于心不忍的参会者也都小心翼翼地垂下眼眸,悄悄地念着什么。 顿时圆台上响起窃窃的祷告声。 Диана原本较深的肤色都被Елех气的有些发白,哆哆嗦嗦地将太阳像举到额头祈祷乌德希多的宽恕。 Елех恍若未闻,抬头直视太阳。 江砚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被刺眼的光芒烫得眼眶一热。 “她的眼睛很特殊的。”九山宫对江砚的自不量力深表怜悯。 江砚轻轻捂着眼皮,眼前黑了半晌,温润的泪水将手指打湿。 那不是生理泪水,他心里清楚。 这个小小的发泄举动,到底让他好受了些。 ......... ... 会后,乌德希多家的人将残次品们的尸体扔进焚烧炉里统一焚烧,评审会成员还要开个会,已经各自去程自家备好的私人飞机了。 Диана走之前,恨恨地瞪了Елех一眼,侍从提起她洁白的裙摆,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飞机。 Елех面色如常,等几架飞机一走,就去找九山宫。和九山宫打招呼之前,她有意无意地瞥了红着一双眼睛的江砚。 江砚揉揉眼角,不太愿意让Елех看见自己这幅样子。Елех的每个行为都让他感觉有一种上位者的傲慢,以及对弱者毫不留余地的轻蔑。 九山宫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边上给他打个圆场:“学你看太阳来着,烧的。” 他这句用的是c国话,发音还是很奇怪,有让人忍俊不禁的效果。 Елех噗呲地笑出声,也没再关注这个不太起眼的青年,而是和哥哥旁若无人地聊起天,言语中透露着对评审会众人的嘲讽,且毫不避讳江砚,仿佛觉得他即使听见了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江砚压着心里的不适,老老实实当个木头人站在边上听着,一不小心和张弋的眼神撞上,那双眼还是冷冷寂寂的,一点笑意也没有,甚至透着一丝了然,好似对江砚心中所想了如指掌。 他心里一惊。 还没来得及仔细探究那眼神意味着什么,Елех已经移开了视线。 Елех同九山宫又聊了一会儿,九山宫问:“这个江家的小子你打算怎么办?好歹是你造出来的,现在也给评审会见过了,不是想销毁就销毁的,八花天赋算得上是各家族眼里的一只到嘴的鸭子,谁也不会轻易放过。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这是江砚最不愿意听到的话。九山宫这一番话,等于直接给他想要远离的心思打了叉。 纯血的高天赋新人类打娘胎带了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们鄙夷这种通过后天手段上位的成员,而旧人类和残次的新人类也不会再把他当做“同类”,他们会极尽讽刺地挖苦这个脱离了他们本该共同承受“苦难”的家伙,穷极他们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 他也许将会活在这样孤立无援的环境里,在充满指责和轻视的目光中,直到他死亡,骸骨被世人遗忘。 这是他和Елех达成赌约的下场。 Елех听了九山宫的询问,连看都没看江砚一眼,不假思索地说:“江家是九山家的附庸家族,江砚自然要被九山家收容。” “Елех,你知道,”九山宫斟酌了一下语气,“母亲对江砚的天赋也很垂涎,你今天闹得这么大,如果把江砚交给乌德希多家族给母亲赔罪,她会好受一些......” Елех静静地听完了九山宫的话,才慢慢地、故意地勾起一个看上去相当恶劣的笑容,笃定地说:“不,哥哥,我不会让母亲如愿的。江砚会由我亲自带到九山家去,还请哥哥替我将今天我的决定转告给母亲。” 说完,她终于赏脸看了江砚一眼,跟九山宫告别,转身就走。 九山宫叹了口气,脸上也不见气恼,看上去像是已经习惯了他妹妹的脾气。他伸手在江砚身上拍了拍,示意江砚跟上,然后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遍衣服,先给妻子打了个电话,知道女儿已经被保姆接回家了,今天中午要吃番茄炖龙趸,尔后招呼了自家司机开车过来,同往常一样坐上车回去了。 他们整个关于江砚去留问题的讨论,仅三言两语,就在江砚本人的身边,却没有任何一方试图问问正主的打算。 江砚就这样沉默不语地跟着Елех,直到看见了白棠,顺着白棠看见了一位气质绝佳的青年,同他们一起上了白家的私人飞机,坐在了缝着羔羊皮垫子的座位上,才渐渐从刚才的审判仪式上缓过来。 青年给他端了一杯热腾腾的正山小种,目光中有一点恰到好处的怜惜:“江砚,我是白家的白檀,和你父亲是很好的朋友,你小时候应该见过我和你父亲的合照。” 这话听着,仿佛这个岁数看着和他相仿的青年实际大他许多岁。江砚暗中思㤔,如果白棠当时说的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话,那么眼前这个人就是她哥哥,白家的大家长。可是按岁数看白家的大家长怎么说也该三十几岁了,怎么会这么年轻? “白檀是天赋五花,生物结构的退行性变和功能的衰退速度较常人都更加缓慢。”意料之外地,一个声音插进来,回应了他的困惑。 江砚诧异地偏头去看声音的来源,Елех已经稳稳当当地将身体陷进白棠为她准备好的羊绒毯子里,眯着眼睛,惬意地捧着一杯热牛奶。她乌黑的秀发披散在毯子上,好似纵横交错的溪流,蜿蜒到四周的边角去。 第六章 九山家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白棠坐在她的身边,正在为她掖毯子。Елех应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边才对,她正在和白棠慢悠悠地聊天,几乎叫江砚以为刚才那句话只是他产生的错觉。 江砚刚要转回脸颊,Елех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懒洋洋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骤然攥住了他的眼眸。须臾之间,那双黑色的瞳仁里涌现出一刹寒光,仿若一刃刀芒,震得江砚不受控制地想要逃避她的视线! 一簇寒意无声无息地攀上他的背脊,他隐隐觉得身后有魔鬼在轻抚他的脊椎。 待他狠心一咬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灌了一大口正山小种后,惊魂未定地打算收回目光时,Елех已经重新合上眼皮。 白檀见怪不怪地给安慰他:“你如今天赋八花,衰老得会比我更慢。少家长脾性历来如此,你不要被她吓到。” 在这温柔的抚慰下,江砚缓缓地放松神经。放松不要紧,这下子一夜受虐未得好眠返上来的疲倦瞬间将他包裹,昏昏沉沉中,他听见自己竟然大着胆子问白檀:“我可以回江家么?” 这句话勾起了长久的沉默。在他忍不住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白檀低声说:“天赋八花出来的那一刻,你的生命就不属于江家了。” 那么,属于谁呢?他的脑袋愈发沉重,来不及细想,也就这么问了。 “属于赋予你新生的那个人,顺从在九山家荣耀的身侧,将一切奉献给她。” 邪教。江砚轻轻地想,意识到不太对,“那杯茶......” 白檀从他手上取走茶杯,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温和,揉了揉江砚柔软的头发,“加了些安眠的药材。等到了地方,我会叫醒你的。” ......... ... 不观古画,未见故园,是决计无法想象九山家建筑群之壮观、之古朴、之典雅的。 于万仞苍山的半腰,一片郁郁葱葱之中,盘踞着一座气势雄浑的建筑。建筑整体的色调都是黑白的。从飞机上往下俯瞰,整个建筑群大体呈“啚”型,四周分布一些小型的房屋。其中最高的建筑紧紧依傍着山的走势,看不出到底是三层还是五层,因为眼神在触及它的那一刻就会被其屋顶上巨大的雕像吸引。 那雕像是整个建筑群中唯一区别于黑白色调的东西,由一串巨大的、完整的圆环日轮和镶在其中的一张巨大的人面组成。在夕阳的光辉下,日轮呈苍旧的昏黄,光影分明,看着像是氧化的黄铜,然而背光处却悄悄地显出寒光来。人面用的是青铜材质,已经被绵长的岁月打磨成青灰色,在光芒下若隐若现地还闪着点点未被腐蚀的金色。这张人面雕塑缺少耳朵和脖颈,似乎只截取了面颊的部分。人面狭长的眼睛还是很崭新的金色,瞳仁半睁半合,神情半嗔半喜,眉间有一道沟壑,不知是疤痕还是印记。 光是匠人手中浇筑出来的雕像,都美得让观者呼吸一滞,很难想象其原型究竟是何等艳绝众生。 只是那莫测的双眼,直教人不敢与之对视,匆匆一瞥就感到毛骨悚然,夜里恐怕会多梦惊诧。 飞机在山脚广阔的私人飞机场停下。 白檀把江砚唤醒,带着他和白棠跟在Елех身后,保持着Елех——白檀——白棠、江砚这样的三角结构,每个层级的人和相邻层级的人间隔在一米左右。两位身穿月白交领袍的男子上来迎接他们,先给Елех行了大礼,其中一位用拂尘轻轻扫除他们身上的尘埃,另一位用椒兰熏香他们的身体,之后两人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微笑,引着四人从一条幽僻的羊肠小道蜿蜒着上山了。 在江砚完全越过围墙的那一刻,守在门口的两名新人类用与人齐的铜棍用力地敲打地面两下,发出巨大且带有回声的响动,不说从未到过此处的江砚,连侍奉Елех的白氏兄妹都吓了一跳。唯一看上去不受影响的只有Елех,她甚至还有说有笑地打趣这些下属几句,便领白姓二人同江砚继续踏上层层叠叠的青石台阶,穿过一排排整齐划一带院落的黑瓦杉木复层飞檐房屋,在那座有着巨大雕像的恢弘宫殿前停下。 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这宏伟楼宇给江砚的直观感受,那么一定是肃穆。 这座楼同前面那些房屋都不同。这差异不仅是在外观上,还在其蕴含的气息上。 前面走的时候,好歹还看见有孩童在嬉戏,能看见年迈的夫妇携手沿着墙根边唠闲嗑边走,能听见某个院落里男人们为了劝酒而高歌吟诵或著名或晦涩的诗歌,还能闻到不知从何处弥漫开来烟火气十足的饭菜香,然而这些温馨的东西被第二重围墙尽数挡在了眼前这座神秘庄严的宫殿外。 踱过了那道厚重的金属门槛,宽达十余厘米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带着沉闷的声音缓缓关合,就像拉上了音乐匣子的发条,神经恍然从繁杂的东西抽离,四周静得能听见一块钱钢镚掉在地上的声音。 这座古老的建筑让江砚不禁有些迷茫,它实在是显得同现代社会太脱节了,甚至让他产生一种跨越了一堵围墙回到了几千年前之感。 Елех先走上去,用适中的音量报了自己的名字,很快有人从里面为她缓缓打开了大门,门上的细细的灰尘扬起,在渐暗的晚霞中折射出金灿灿的色泽。宫殿里的一切对他们敞开,里面景象可一览无余。 里面同外头没什么大的区别,一层还是c国古代建筑中非常常见的玄色同月白的配色,入目可见几展屏风和油烛。顺着一叠叠屏风依次深入,迈过两节门槛,才是大堂,一位发须尽白的老人端坐在长案一角,面前置一棋盘,黑白子交互,看得出老先生与自己博弈许久。 负责引着几人进来的女子非常谦恭地朝着老先生行了一礼,开口道:“大先生,少家长到了。”便自觉地弓着身子退下了。 老先生这才从棋盘中收回目光,抬头,那双苍老的眼睛却还是充盈着清明,落在Елех身上时充满了对称心晚辈的慈爱,开口,声音绵厚低沉:“老九,回来了。” Елех立刻上前,挽着老先生的手臂,亲昵道:“二爷爷。” 情态像是跟关系好的长辈撒娇的孩童。 “好了,好了,好歹是大姑娘了,别叫人看了笑话去,”大先生轻拍着Елех的后背,视线越过她,跟白檀和白棠问好:“白家的兄妹也到了,招待不周,多有得罪。” 江砚站在他们身侧,看着白氏兄妹自然的神情,心里知道这位“大先生”是好相与的角色,一直绷紧的心稍稍有些松动,终于能缓口气了。 大先生又看向江砚,顿了顿,有些迟疑,还是笑着问他:“小少年,你就是江家的江砚吗?” 江砚没遇到过这么和善的陌生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耳根子一热,轻声道:“您好,我是江砚。” 大先生把Елех扳正站好,抿着嘴唇,有点担忧地低声说:“乌德希多家已经把你在审判会上闹事的事情一纸状告到家主那里去了,家主的脸色不是太好,你们几个免不了受责罚......”他特别看了江砚一眼,接着说,“我现在领你们上去,你们态度放软一些,别触了霉头。” 他的最后一个眼神含着警告的意味,与江砚的目光相撞。江砚心里一沉,意识到九山家家主的怒火很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跟着大先生穿过大堂,接着往里,顺着角落楼梯上了第三层,待大先生推开一扇看上去年代久远的木门,唤了一声“大哥”,江砚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白檀和白棠的身体在这一句后骤然绷紧,只有站在前面的Елех面色如常。 里面传来一声简短的命令:“让老九和江家的小子进来。” 白氏兄妹大松了一口气,得到大先生的允准,几乎是飞也似地逃到下面大堂去等着了,江砚下意识窥了Елех一眼,然而Елех并没有丝毫顾及他的打算,整理了一下仪容,抬步踏进那间屋子。 江砚紧随其后。 这间屋子像是间卧房,占地约六十平米,里面有一床、一白玉榻、一茶案、一书案、一张琴、书架者十二、书籍若干、笔墨纸砚俱全。 而此刻,一面目周正、留着短短的白发、胡须剃得干干净净的老者正襟危坐在白玉榻上,一双鹰一般的眸子严厉地盯着Елех,瞪了她一会儿,才转头看江砚:“你就是江家那个?” 江砚暗暗深吸一口气,应道:“江砚。” 老爷子又问他:“活着从审判仪式出来,未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江砚迟疑了一下,还是打算实话实说,“我希望回江家。” 老爷子“哦”了一声,也不打算隐瞒什么,接着问他:“你知道你父母因为隐瞒你的存在这件事被处决掉了吗?” 江砚双目圆瞪,一时忘记了大先生嘱咐的话,猛地抬起头来! 老爷子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话是不是如同一柄利刃一般,这时候正血淋淋地切割着江砚的心脏,就那么心平气和地告诉他:“在审判仪式的前一天夜里......十一二点?那时候发生的。” 江砚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个点儿——他正躺在冷冰冰的实验台上,接受一场洗血手术。 在他父母被新人类团体处决的那个毫无希望的夜里,他成为了这个团体的一员。 等他消化完这句话的意思,他的身体剧烈地战栗起来,完全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着,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他突然感觉到剧烈的胃疼,胃部的痉挛牵动了他的神经,他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巴,不停地干呕着。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如溪流般交错在他的整张脸颊,尔后汇集成豆大的珠子,啪嗒啪嗒地砸在地上。 他十九年来所有的情感寄托——唯一长久相处过的两个人、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唯一能依靠的两个人、唯一真正爱着他的两个人——死在了新人类这个团体手上。 他那毫无乐趣却无比重要的十九年,在那个寂夜里崩塌了。 而刽子手们,却用大同小异的冷漠情态,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不咸不淡地将蝼蚁们苦痛的悲剧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消息,以旁观者的语气,原封不动地将这个苦难送还给蝼蚁本身。 九山家的老爷子看起来不大能应付这样的场面,瞪了Елех一眼,让这个闯祸的孙女先把江砚安置好了再滚回来受罚。Елех一挑眉,转头看了泪流满面却死死不发出半点声响的江砚,不由分说地一摊胳膊把他扛起来,在楼里找了个供奉神像的屋子,把人往里一扔,将门一带上,麻利地转头回去挨批。 她一走,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万念俱灰的江砚和形形色色的满墙神像。这些是江砚在这里唯一感觉熟悉的东西,奉九山家的命令,所有的下属家族都得在自家的重要建筑里专门腾出一间屋子用以摆放九山家信奉的神明塑像。评审会看在九山家的势力上,也会格外尊重这些神像,不会轻易涉足存放神像的屋子,可以说江砚躲躲藏藏地逃过这么多次的追捕,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父母亲会挑评审会搜查的时候将他塞进家里供奉神像的房间。 江砚曾经无比信仰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灵,每日虔诚地为他们焚香洗尘,在袅袅的炉烟中完成一天的学业。那时神像带着慈悲的微笑,安安静静地在墙上关注着他,像庇护他的长者,眉目间仿佛都带着些鼓励的意思。 那才是他记忆中的神所该有的样子。 他几乎是抱着求死的意志抬起头来,想征求神明的旨意,然而一抬头就被眼前的景象骇得打了个哆嗦! 这个点儿c国北方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仿佛泼墨般沉郁不可视物,这间屋子里除了最高处最大那座神像两侧有两台油烛在燃着外,再无其他可以照明的东西。凭借着两簇微弱豆大的亮光,至高神的面颊半明半暗,犹如蒙着一层厚厚的阴晦,那双细长的眼带着森森寒意直勾勾地盯着下方的人类,而其他的神明也全部藏匿在黑暗中,只朦胧地可以看见祂们邪魔般的目光。 而祂们嘴角那似笑非笑的弧度也好似在轻蔑地讽刺着他。 江砚突然从心底生出一团火——那是一点点愤怒,像是春雷后冒出尖芽儿的春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茁壮,很快将他的整个身体填满,他的眼泪很快地如暴雨般落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支撑在地面的手上,他整个人也如同一只发狂了的小兽,不顾一切了的,嘶声力竭地质问着眼前的神明。 他拼尽全力地憎问着,发泄着身上无法承担的庞大恨意,他厌恶这些政教合一的虚伪组织,他厌恶所有新人类! 理智开始消弭,他终于像是渴望挣脱禁锢似的,举起拳头狠狠砸向眼前的神像! 指骨错位,撕裂般的剧痛将他的意识狠狠地拉扯回笼,然而神像脸上仅仅凹陷下去小小的圆弧,表面漆的彩釉有稍许脱落。 漆下金属昏昏暗暗地映出他狼狈的面庞。 他怔怔地看着,突然一咬牙将两盏油烛掀翻,灯油和烛火一同坠地,然而并未引燃任何一点东西,只是在江砚的目光里,一点一点消逝,如豆如粟,慢慢熄灭下去了。 江砚苦笑了一声,跌坐在远离神像的一角,伴着手上的剧痛,和着满脸泪痕,筋疲力竭,昏昏睡去。 ......... ... 第二日江砚醒来,周身已被清理干净,穿着舒适的睡袍躺在一张垫着厚厚软垫的床上。手上的骨骼错位也已恢复,仿佛昨夜梦魇般的一切只是他的幻想。 大先生坐在他的身边,眼含悲悯,却未同他有太多交流,也没有什么的动作,只是默默地等他穿好衣服,通知他家主要见,问他:去还是不去? 江砚下意识捏了下拳头,一点疯狂的念头在心里生长,尔后很快面色如常地回复了大先生,跟着他再次踏进那座沉肃的古楼。 他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第七章 选择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九山家的老爷子在白玉榻上坐得四平八稳——看着气是消了些,没有昨日那般严厉了——见着江砚来了,倒也算是和善,给了他几分面子,先示意他坐,让族中子弟倒上了茶端上几块茶点,闲杂人都退下去了,才率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清嗓子,开口:“江家小辈,言行可以随意些。” 江砚坐着不动,不愿意再相信这群人的任何一句话。他与老爷子平视,这个举动得到了老爷子的允准,不然莫说是他区区一个破落下属家族的晚辈,估计在整个九山家也没有几个能有这样的权利。 他打量着这位剪着干净利落短发、下颌没有一点胡茬子的老人,心里没底。新人类普遍衰老的慢,眼前这人虽然有着明显的皱纹,可精气神相当不错,眼睛也锐利明亮,看着也就像普通人的七十岁上下,可这人是新人类,尚不知几花,但实际年龄肯定还要往上。 九山家能拼到c国第一新人类垄断家族的位子上,必然相当不凡,而此时这个庞大家族的首脑正安哉端坐在自己面前,说不惊惶那是假的,江砚感觉如寒芒在背,呼吸凝滞,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老爷子也没真期盼江砚能对他们卸下敌意,他同往常跟人交谈那样,直视着这个稚嫩的晚辈,润了润嘴唇,问: “愿意去上学吗?” “......什么?” “我问你:愿意去上学吗?” 江砚一怔,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这问题几乎等同于:愿不愿意融入新人类团体? 但是上学是他一直渴求的事,并且眼下除了回答“愿意”他也再没有其他的出路可走。于是他说:“愿意。” 老爷子没有表达出丝毫意外,只是一颔首,把玩着手掌中的鹧鸪斑茶壶盖儿:“你身体里的血应该是受‘乌德希多’的影响更深些,乌德希多是战争神明,你非常适合往这方面发展......报专门研究这位外神的学科很有优势。” “报这门课,最后我会变成乌德希多家的下属,像是审判会上那些长袍一样吗?” 像他们一样不怕死,跟没有感情的武器一样,随时可以为了乌德希多家的利益抛弃自己的生命么?江砚没有问出口,他相信眼前这位家主能够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 老爷子手上动作一顿,并未隐瞒:“是。” “我不愿意走这条路。” “是不愿意成为乌德希多家的幕僚,”老爷子垂眼,稍稍停顿了一会儿,“......还是不愿意和新人类扯上关系?” 这话相当不客气,江砚骤然沉默,这几乎不能算是试探,而说得上是明晃晃的质问了。如果不是老爷子的声调还是很平稳,恐怕就算得上是新人类团体在对他发出警告了。 老爷子不留他消化这句话的时间,这本来也是一句很直白的话。他只是略微打量了这个小辈一眼,喝了一口茶,笃定地得出结论:“那么你也不会愿意学c国文史学论了。” 江砚还是没说话,但是神情已经答复了老者。 “那么你要学什么呢?晚辈?”老爷子放下茶杯,用指节敲着膝盖,他的指节苍劲有力,微微有些发白,“如你的愿,离杀戮远些,去学新人类医学,和老大那样当个后备军?” 他敲击腿骨的动作突然停下了,因为他看见眼前的青年眼睛微微一亮。 江砚知道他在说九山宫。九山宫原本学的是化学化工,没有考取联校,但是凭借在其领域内凌绝众人的能力为新人类器用,即使他本人并不愿意介入这个组织,但评审会开出的丰厚科研资源条件实在过于优渥,以至于吸引这个科研疯子二修了联校的新人类医学。 实际上九山宫和评审会应该处于一个“合作”的关系上。 所谓新人类医学,就是针对新人类的机能构造孕育而生的辅助性专业,本质上就属于后勤线,在崇尚绝对力量的新人类眼中,这样的人必然没有拉拢的价值。 那么他们也就不会和他有过深的交流。 一想到这,江砚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可他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只好极力克制着,显出一副仅仅是对这门专业感兴趣的样子,试图用平缓的语气道:“我希望能够选择这门新人类医学。” “选这一门专业,很可能到了年纪也进不了评审会,只能留在地方机构或者家族里。”老爷子吐字清晰,着重强调了选这一门专业的后果,将现实赤裸裸地平铺在他面前,“虽然这对你来说也许是好事,但你要考虑清楚。” 江砚深吸一口气,倒也认真地权衡了许久。只是为了避免“亲手造成杀戮”,选择这门专业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进不进得了评审会——虽然他对那地方避之不及——是他完全没有考虑过的事情,也许加入评审会能把没落的江家扶起来也说不定。 老爷子也不打扰他,容许他沉默地坐在那儿,而后自顾自地摊开一本书读起来。 待他书读了二三章,才听到有微弱的响动,波澜不惊地一抬眼,果然看见江砚在微微活动着发麻的身体,心里明了:这么久保持一个姿势坐着,不麻才怪! 这么一活动,江砚也顺势开口了:“我想清楚了:我愿意学习新人类医学。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后果我会承担。” 这是他人生中自主做出的第二个决定。第一个决定因为完全不知道其后果是什么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事已至此,也断然没有后退的可能。 对老爷子愿意将所有可能摊开来同他指明,他感到敬佩,除此之外,他对新人类的抵触并没有因此消减,而新人类医学专业既能让他免于直接介入新人类的争斗,又能让他洞悉新人类的弱点,以便自卫,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他最好的选择。 “决定好了?”老爷子没有评价他这个决定的好坏,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这么一句。 江砚点一点头。 “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去吧。”老爷子对这样一个绝佳战争苗子转而选了冷门专业这件事并未感到任何惋惜,只末了补充一句:“你现在这样,毕竟是老九造成的,我吩咐过她在学校里多照顾你一些了。” “虽然我对你加不加入九山家没什么意见,但既然你已经来了,我就把你当老九那一脉的小辈看。在学校里遇上事,可以报九山家的名号,”老爷子把书合上,站起身来,示意江砚可以离开了,“出去的时候知会大先生一声,让他把老九叫进来。” ......... ... 八月,赤道区域,暴雨滂沱而至。 开学日期在九月,然而九山明——也就是Елех——执意推掉乘家族飞机前往的提案,从兄长九山商手底下的船舶公司里包下一艘私定游轮,备好充足的物资,打算带着本家子弟走海路抵达目标海岛。 在海上走了十几天,离海岛愈近,风浪更大,暴雨也如同石子儿般往身上砸。纵是这样底子稳的大船,也免不了在海上颠簸,绣着九山家家徽的旗子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本家恍然大悟:这样恶劣的天气,飞机是不能够直行抵达的。 游轮在海上歇个三两天,等太阳出来了,才继续航行。总之大的风暴是没遇上,但在海上这么颠来复去的,也够这帮京城的少爷小姐们遭老鼻子罪了。 但九山明完全不在意这群人心里头是不是有怨气,她过的很舒坦,看看书钓钓鱼,搬个小板凳坐在栏杆边儿上欣赏欣赏海上明月,时不时还在屋子里拉拉手风琴。 相比起他们,本就是南方人的江砚适应得倒不错。 等到了海岛,几个稍微不那么强健的已经趴在礁石上吐得天昏地暗,须得同族们相互搀扶着才能拖着软腿勉强走几步。九山明完全没有上去搀扶一把的意思,这下人手便不够,江砚想离远些都不成,只得上去帮忙。海岛上的风是潮湿的,带着海洋的腥味,京城人多受不惯。然而等进了联校,见到的就不仅仅是家族里的人了,所以不管再怎么不适应,九山家的青年们都强挺起腰板,深呼吸给自己打气,尔后面色如常地跟着九山明踏过联校的大门。 学校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他们的面色也并没好到哪去。负责接待的老师吩咐工人去卸他们的行装,与他们擦肩的学生都习以为常地向九山明行礼问好。 登记信息的老师给他们对照表单:“c文史研究生,九山明。三年生,......今年新入学的有......江砚?闽南江家有独立的表单。江砚是算作九山家的吗?” 江砚顺着她的引导看去,五六个年轻的东方男子站在他们不远处,视线同他对上,先是疑惑,尔后又显出几分嫌恶的神色来。 他心里小小的期待和归属感破灭了。他们必然也听见了那些流言,而他也确实没有资格回到他的家族中去。 第八章 屈辱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九山明已经把表格接过来,挨个打钩:“江砚是九山家的。”她将表单递还给这位老师,指了指江砚一栏上的【新人类医学】,朝一边上站着的招待处学生开口:“带他去该专业的教学楼。” 学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沉默地接过江砚手上的行李箱,示意江砚跟上,转身就走。 江砚跟着他一路走,走个二三十分钟,才到了一座略显老旧的大楼前,门前石碑上用a国语写着“二一〇〇年建院”。 这么说来,这栋楼已经存在了将近二百年。 在踏进这栋楼之前,那学生用探寻的神色反反复复地审视着他,终于欲言又止地把他的行李递给他,像是碰了瘟神似的离开了。 江砚心里忧虑更甚,进了大厅,看见了端坐在羊皮沙发上的壮年男人。男人带着金框眼镜,头发打理得整齐干净,下巴剃得干干净净。他长得十分俊美,身上着一衬衫,搭一条黑色条纹西装裤,脚上踩着一双手工敲打出来的皮鞋,露出的脚腕上是白色的中筒袜。他正喝着热茶看腕表,听到了响动,这才抬起眼来,笃定道:“你好,江砚。” “您好......”江砚有些手足无措,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导师,但他却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谁,“我是新人类医学本届的新生江砚,请问是向您报道吗?” 男人放下茶杯,示意江砚坐:“是我。我是任医学院主任的研究生导师叶隐川,受九山家主之托下来本科带你们。” 这话说得毫不遮掩,完全是正大光明地告诉江砚,自己是受人之托,江砚完全是傍了九山家的福气。但叶隐川本人脸上没有任何异样,接着说:“我本人看的是能力,而并非舆论或者你的背后是谁。如果你足够优秀,就能够当我的研究生,但要是太差劲了,我会给九山家发通知,说我教不了你,将你扫地出门。” 话不客气,但让江砚松了口气。他将自己的报名单递给叶隐川,叶隐川接过来扫了两眼,哪怕看到那个“八花”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来,确认了信息后,叶隐川给了他一张磁卡两把钥匙,前者是给他领书和吃饭用的,后者则是宿舍的钥匙。 “学这个科目的人近几年愈少,与其把宿舍空着,不如就一人一间。”叶隐川将他带到后面的宿舍楼去,“关于你的事我听了不少,联校里都是年轻气盛的学生,而在医学院没有九山少家长的庇护,你的日子不会好过。” 江砚眼神一黯:“我以为大学里应当学风昂扬、师生和睦。” “你脚下是猛兽们的领地,别用平凡大学的标准去衡量它,”叶隐川的语气仍然很平静,“到了这里,就该是你去适应。毕竟这里人人都有出路,要给自己挣条活路的是你。” 新学期第一日,上台作演讲的是出身神学研究学科的校长帕维斯·戴拿,学生代表是他手下最小的研究生海洛德·珀兰,听说和九山明同一批,不过九山明读硕,他读博,研究的是西欧诸神,现28岁,已是个准四花。 台上人开始讲述那份厚厚的稿子,台下人却在窃窃私语:为什么上去的不是九山明? 讲台前三排是椅子,坐着荣誉导师和优秀研究生。医学院位置在奖厅最靠后的右侧边上,在这儿江砚能看到九山明坐在第三排的右侧,环抱着双臂,不时同她身边的男人交谈几句。 那个男人的另一侧是叶隐川。叶导坐得笔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却并未阻止身边这两人的谈话。 突然九山明歪过头,身子往后靠,将左腿交叠在右腿上,手肘撑着椅子,手指支起脑袋。凡注意到她的人,都能看见她翻开了架在膝盖上的一本书。 有人嘘声。 珀兰讲完了前面漫长的客套话,清了清嗓子,听见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禁有些窘迫,但还是依照流程介绍联校的知名导师和学生:“到场的优秀导师有......” 江砚听见身边人在讨论: “这个海洛德·珀兰是什么来头?” “之前没听说过......不过天赋倒是挺好的,这么年轻的准四花——” “没见过珀兰这个姓氏的家族啊?你说能不能结交一下?” “能结交也轮不到咱们,你当乌德希多家是瞎子?” “为什么学生代表不是乌德希多家的那位小姐?我听说她的传闻......” 这时有两个人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隐晦地侧首窥了江砚一眼。 “嘁,有的人就是命好......真晦气——” 新生们的喧闹压过了珀兰的声音。这使得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台上人已经介绍到了九山明。 直到他们听见了一声冷冽的、充满了嘲讽的疑问:“是到了八月,苍蝇蚊子一并涌进学校来了吗?” 像是给火苗浇了一盆冰水,森森寒意将他们从头灌注到脚。 他们看向说话的人,此人还是那副样子,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合上了放在膝盖上的书。 有人接过了她的话头,是坐在她身边的,之前介绍的“张临之导师”。他也仅陈述了一句事实:“珀兰先生在我校本届研究生里排第三,在总榜上也绝对掉不出二十。在场各位,恐怕没有能超过他的。珀兰先生来当优秀学生代表,是你们的荣幸,不是他的。” 场内静极了,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张临之这才转向台上的珀兰:“请你继续。” 珀兰感激地朝张临之笑了一下,接着往下讲:“我校的建校史是......” 一旦上面的气氛缓和,下面便立刻响起蚊虫般嗡嗡的私语声。 “这个姓张的东方人说话真是不客气,他有什么可豪横的?” “他就是优秀研究生总的那个榜的第一名,你不知情?” “那九山明——” “九山明是硕在读,这个排的是优秀博士。” “第二名是九山渊......” “嘘,这个也敢提?” “第三名是叶隐川......听说他今年下来本科了?在哪门课?我能不能去旁听?” 他身边的人悄悄撞了他的胳膊肘一下,朝着江砚的方向扬了扬眉毛。 他立刻翻了个白眼,急急忙忙转过话头:“那张临之替上边这个说话,他们关系很好吗?” “张临之也是戴拿校长的学生,珀兰是他同师门的师弟,研究的方向不同......” 这些话江砚在后边听得清清楚楚。 这只是第一天,他就已经感受到了新人类团体对他的态度。偌大的演播厅座位虽不算少,也不至于闲出来太多,但他周围的位置全是空的,仿佛他是什么不可控的病毒,周身两个座位以内无人涉足。 而那些交谈中不经意冒出来的一两句事关他的话,都像是毒针一般刺向他,只是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们到底还是没见过太残酷的场面,即使里面可能有不少未来家族的家主或领事,说出的话却没办法像审判台上那群濒死之徒般声声泣血,字字如见血封喉般淬进了他的心里去。 况且,他不得不承认,这些话说得轻巧些,很可能是因为这群人忌惮他背后的九山家。 虽然九山家没大肆宣扬他被九山明收容,但若有有心人费些功夫一查,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谁都不想触了九山家的霉头。这个道理世家子弟们最清楚。 比起这个,他们口中的“张临之”却更加吸引江砚。九山家的下属九家里没有张家,也没有听说他是哪个家族的幕僚。 他的目光便顺着他的意识落在了下方第三排九山明身边的男子身上。这个名叫张临之的东方人,方才刚为珀兰先生发过声,现在却正同九山明一起探讨书中的内容。任珀兰先生在上头讲得如何好,他也丝毫没有听一听的意思。 “或许,”他有些不理解地想,张临之根本不关心珀兰先生到底做了什么,这与他毫无关系。而他为其说话,也仅仅是因为珀兰先生很强,并且是他的师弟。 ......... ... 很快,江砚就明白了他未来将会在这里过得多不好。 他几乎被剥夺了在餐厅用餐的权利。当他排队时,会有人故意贴上来,故意作不经意地触碰他的腰和屁股,而后在他转过头的前一刻嬉皮笑脸地退开,装作和身边人打闹的样子,用余光瞄他一眼:“对不起,同学,我是不小心的——都是男的,你的屁股应该没有这么娇贵吧?” 等他打好饭菜,被左一下右一下地推来搡去,到了座位的时候,餐盘里也就不剩下什么东西了。 过个三五天,他便从周围的声音中听到了他的新外号“东方美人”。其中,“美人”用的是a语中类似“妓.女”的词儿。 大部分新人类还是比较收敛的,但总有那么几个刺儿头,哪怕他平日里走在路上,他们也要凑过来,有男有女,过来掐一把腰,眼睛上下在他身上过个几遍,其中一个问:“东方美人,我也很有家底的,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做做朋友?” 他旁边的就笑着锤他,像是在斥他,眼神却往江砚身上瞟:“你有点自知之明,美人是你这样的人能结交的?人家要上,也是上乌德希多家那位——两家族少主人——那样金贵的人的床上的。” “也是的,美人前面那玩意儿就是争气,能讨好得了大小姐,天生就是好命的——” 他们的声音不小,江砚在这羞辱中往前看,无数双眼睛兀楞楞地看过来,有蓝的、棕的、绿的、黑的......然而都冷凄凄的,那是属于看客的情态。 第九章 陷害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有几次,他在那些看客里,看到了熟悉的眼睛,顺着那眼睛看到了江家人的脸,然而有着血缘的亲族们的面容也是阴晦的,内里透出一点难以言说的......或许算得上是幸灾乐祸? 他彻底地意识到他是被孤立的,新人类在他的周围画了个圈,用疏远和嘲讽作为栅栏。 学校的论坛上不时冒出来调笑他的言论,却又在校方察觉之前如潮水般快速消失了。 在这样孤立无援的环境下,江砚的功课却完成的不错,下来几次大作业都是优异,当堂测也名列前茅。即使班里其他那十几个人对他颇有微词,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东方人在接受知识上的独到天赋。 到第一个学年快结束的时候,叶隐川终于在课上宣布:他们获得了去做生物实验的资格。 当天晚上,江砚获得了这个学院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一件绣着医学院院徽的白大褂,和一套刻着他名字的仅具有收藏意义的银质仿制小型手术刀。 他握着摆放那套手术刀的盒子,紧紧地盯着,心跳得有些厉害,拇指不住地摩挲着刀柄上他名字的刻痕。踌躇了一会儿,他终于取出手机,打开拍照,给它们拍了一张光影刚好的照片——于是他空荡荡的相册里便突兀地冒出这样一张图片来。 他没有交友平台账号,少得可怜的社交软件也仅仅是为了联络九山家或是学校师生存在。江砚犹豫了一下,打消了在社交圈子分享这张照片的念头。 但他还是获得了这段时间以来最舒坦的感觉。他把这盒纪念品认认真真地整理好,端正地放在柜子上。那件白大褂,也被他亲自手洗出来,平平整整地挂在阳台上。 解剖课当天,他穿戴得整洁利落,带着笔记本、实验记录手册和一支钢笔,早早到了实验室。叶隐川带着他们看今日的解剖对象——一群被关在铁笼里、刚被注射了新人类血液提取液的兔子。 “注射新人类血液提取液的兔子是活不久的,新人类的基因和普通生物之间存在明显差异,普通的转人体基因技术根本不能在这一情况下实现。”叶隐川解释道,他快速但优雅地戴上手套,“这一节课大家先简单接触系统解剖学,你们的任务是按照规定解剖这些兔子,观察新人类的血液会对其脏器造成什么程度的伤害。” 叶隐川从笼子里提起一只兔子,它的耳朵上钉着一枚带纸条的钢签,写着“教师专用”。他先将兔子安抚好了,温柔地将其扣在实验台上,束缚它的四肢,之后用针管抽一管空气,掰过兔子的耳朵,在上头的血管处比划,教学道:“在实验之前,你们需要对其进行安乐死。在他们的耳上静脉处注射一管空气,使它们发生血栓死亡。” 他准确地将针管刺入兔子的耳朵,快速将那一管空气推进去,须臾针管已经拔出:“我对你们的要求是,这一步快、准、狠。你们的速度越快,实验体所受的痛苦就越轻。” 在学生的注视下,兔子动了两下,很快便沉寂了。 “现在,注意我的动作。”叶隐川将死兔放在特定的盆器中,将其腹部的绒毛挑起,操着医用剪平平稳稳地剪开一个小口,并沿其向上剪开毛发,将腹膜呈现在众人眼前。 待所有学生都确认已经看清腹膜内脏器的结构了,叶隐川才剪开腹膜。 “这一步的得分要求是:不要损伤内脏,也不要剪坏血管。” 叶隐川的操作仍在继续,到胸口处时,他完整地展现了如何通过剪断肋骨来打开胸腔。 “仔细观察内脏位置和颜色。”他严肃地提醒。 “正常情况下,肺和胃是白色的,小肠偏黑,肝脏的颜色和猪肝等同,两个肾在背部肋骨处,都是深红色的。这是气管,后面的是食管。”叶隐川用刀尖虚指给学生看,“但你们的兔子是注射过提取液的,你们须对照我这一只进行区别。” “之所以选用兔子,是因为兔子的脏器位置和人体基本相似。”他开始清理刀具,做实验要求陈述,“本次实验作考试处理,大家完成的每一步骤须明确记录,解剖过后画出实验体剖面图像,并做好表述。我将按照大家的实验过程及最终呈现上来的表单给大家打出最终的期末分数。” “本次分数不及格的同学,下学期将转入别的导师那儿去上课。”他指了指笼子,“每只兔子是打了签儿的,凡拿到别人兔子的这门课一律不合格。” 不少人是第一次见这场面,连见过审判仪式的江砚也有些受不了。但他知道这是必须走的一步,故偷偷换了口气,狠狠地捏了一下骨节儿,率先上去从笼里提出属于自己的那一只。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在碰触这只兔子的那一刻,便觉得同其他兔子相比,这一只......有些过于蔫巴了。 但叶隐川给的时间有限,江砚不敢怠慢。他回忆了一下方才叶隐川的操作流程,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咬牙,便给兔子打了一管空气针,待兔子失去生息后麻溜地破开兔子的腹部。 每一步骤他都仔细记录,然而当破开兔子腹膜的刹那间,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兔子的脏器俱呈黑紫浆果色,软趴趴的,几乎化作一滩黑水,连边界都分不清楚! 这......这应该是注射提取液后的模样吗? 这样黑乎乎的一团,要怎样绘制实验图? 他感觉头都大了,脑海里炸起一片乱麻,还是无比艰难地画出了未开胸腔前的图像,之后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坎坷地避开那薄如蝉翼的脏膜,小心翼翼地剪开肋骨。 这么一看,他的心脏更是扑通猛跳——那团心脏已经不成形状了! 冷静——他在心里默念,看着那乌鸦鸦的东西,还是竭尽所能地勉强将其还原在了稿纸上。 做完这一切,他标记出兔子各脏器的特征,和叶隐川那只做了明显比对,反复确认过没什么大问题后,他将实验报告提交上去。 在他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做完提交了,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交上。叶隐川坐在试验台上当众审核,学生们便在台下安静地坐着。 江砚终于从这场实验中缓过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呕吐,强忍了几次才把这念头稍稍压回去。随之而来的便是强烈的负罪感,以及亲手开膛破肚的快感——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一激灵,顿时脑子清醒了些,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了自己一句。 叶隐川开始给作业作评价。他先是筛选出完全离谱的报告单,简洁明了地表示写出这份作业的人可以现在收拾东西走了,之后开始审剩下的作业——他的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从中挑出一份作业来,沉声道:“江砚。” 叶隐川鲜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通常都不悲不喜,任学生哭天抢地也绝不显露出什么来。 江砚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应声道:“请老师吩咐。” 叶隐川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在江砚脸上,缓缓开口:“把你的实验体拿上来给我看。” 江砚不敢怠慢,立刻端着盆器走上去,尊尊敬敬地摆放在叶隐川面前。 他看见叶导的脸色越来越阴郁,眼神愈发锋利,眉头也拧在一起去。 “你的实验结果和正常的实验现象是完全相悖的。”叶隐川将他的实验报告同另一位同学的作对比,“我不说这位同学的就一定全对,但你对照一下,是不是同你的大相径庭。” 江砚接过来,只对照一眼,他的脸上便霎然浮起一层冷汗,脸上血色褪个大半。 那份答案大约是:脏器皆发灰白凝固,质硬若橡胶,心脏尤甚。 有人在他的兔子上动了手脚,他想,那人也许想趁着这次机会让他从叶导手下滚蛋。 但他没办法说,他没有证据。 “这不是你的错。”叶隐川的话及时解救了他,“有人给你替换了一只病兔。” “学生惶恐。” “从实验过程及结果记录上,基本都遵照了实验体的客观事实,且表述完整,我会按照这个指标来给你打分的,”叶隐川话锋一转,“我希望手脚这么脏的不是我们班的学生,不过这样看来各位都有不小的嫌疑。权利被侵害的是你,江砚——你来决定该怎么做。” 江砚沉吟片刻,他现在已成众矢之地,实在不想给自己再牵扯出什么新的纠葛,于是提议道:“学生认为,这位做了动作的同学应当来今日我的寝室找我说清楚,如果他没来,再劳烦老师彻查此事。” “我会通知下去的,别的班的学生和运送实验体那边也会通告。”叶隐川示意江砚可以回到座位上了,他神情漠然地环顾实验室一周,“我不管你们私下里有什么恩怨打闹,那不是我所应当负责的。但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在我的专业课上做小动作恶心人,你们以为就凭你们家那些大小关系能保得住你们吗?” 他脱下手套,整理了一下剩下的报告单,用食指指节轻轻地敲了敲实验台:“留两个人把实验台收拾了,下课。” 第十章 背后的手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月黑风高骤雨夜,心有愧者登门时。 门外传来很轻很轻的三声叩击声。江砚早有预料,从里吐出一句:“门没锁。”便端坐在直面向门口的椅子上,淡定地盯着房门的动向。 门缓缓地打开一条缝,其后,缝隙缓缓扩大。一个人蹑手蹑脚地从缝隙中钻进来,一进来发觉屋里还没屋外亮堂,不禁心里一咯噔,越发没底,忐忑地望向一点灯光下的江砚。 “留这一条缝给谁?一起进来吧。” 那人谨慎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没从这张脸上看出什么来,只好往门外挥挥手,紧接着另一张面孔出现在房间中。 江砚好以整暇地看着他二人,他毕竟受大先生照顾了小半年,还是懂得装装样子,于是在脑子里回忆起大先生平日教训人的模样,也不知仿的有没有三分像,只先发制人:“把门带上。” 那二人面面相觑。 “那就敞开了门说,让左右寝室都知道是你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这两人其中有个原是他们班的,成绩也中规中矩,实验课后却要转去别班的。江砚认得他叫怀特·乔伦。另一个看得很面生,江砚肯定自己应当是没有见过此人的。 怀特·乔伦半信半疑地将门关严实了,同另外那人对视一眼,带点强装镇定的意思,用a国话冷冷地问:“江砚,你想干什么?” 江砚不着声色地看了看他俩几乎要贴在门上的背脊,没有点破,开门见山:“为什么调换我的实验体?” “我凭什么告诉你?” “如果我得不到称心答案的话,将会把你们移交给叶隐川导师,由他来提出这个问题。”江砚面色不改,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坐。” 其实他心里有点没底,他还没正式接触过格斗术,也并未开始所谓的“修行”。除了那个人尽皆知但暂时还没发现有什么用的“天赋八花”外,他似乎没有别的可以唬住人的东西。倘若这两人真被逼急了眼动起手来,吃亏的多半还是他。 但这两人竟真的心虚得怕了——即使眼神是恶狠狠的,然而真就听话地顺着江砚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坐在椅上。 等他们坐好了,江砚垂下眼,悄悄捏了下拳头,开口:“现在,我问什么,请你们就回答什么。怀特·乔伦——” 他抬眼看向另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以及这一位……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位皮肤呈古铜色,发色棕红,有一双灰绿的眼睛,看着像来自西方,却难辨认出到底是哪国人。听了江砚的发问,还有些负隅顽抗的样子,抿着嘴不说话。 “我再问一遍,问不出来,就终止今晚的谈话,明日叶导面前见吧。”江砚完全不恼,他清楚这人在倔什么,做错了事的人,怎么会愿意让人知道名字呢?但他铁了心要问,有这人的名字在手,即使这次没有问出些什么,他也能就此顺藤摸瓜出些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 “杜乔·阿尔贝托。” 这人不是医学院的,江砚心想。今年医学院只招了一百来人,他看过名单的,绝没有这样一个名字。 况这口音,听来……倒像是出自i国的了。 奇怪,他并不记得自己招惹过i国的人啊? 倘若只是看不惯他,应当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顶多是言语上侮辱两句,或者动动手罢了,没必要非得在叶隐川的眼皮子底下如此铤而走险。 尤其这人还不是医学院的。如果他和怀特·乔伦不是早就认识的话——那就是共同参与了什么组织? 乔伦是天赋三花——若是没有什么人给了他勇气——以他的背景也绝没有底气能做这样的事情。 “说说看吧。”江砚将双手轻轻交叠在大腿上。 乔伦嘴硬:“仅仅是因为看你不爽,还能有什么理由?” “超出实验答题模板一句话你都不敢填,会因为这样的理由做这种事?” “你既然不相信,还问我做什么?何必多此一举?” “我能保你不被开除。”江砚说,心里有些猜量:嘴还算严实,说不好真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乔伦干笑两声,眼睛下移,错开了江砚的视线:“你恐吓我?” 江砚往后靠靠,舒缓了下身子骨,显出些轻微的不耐烦的神色:“我所说是真是假,你应当已经查证过了,不然没必要来找我;但既然来都来了,就将废话都收一收吧。” 其实这动作神态都只是做做样子。他意识到用九山家大先生那样循序渐进、温声细语的教导是没用的,碰上这样的对象,倒不如学学九山老爷子来的实用。 他掏出手机。 “现在是二十二点十三分,”江砚说,他轻轻将手机放在腿上,调至计时模式,点击开始:“我愿意在这件事情上花费四十七分钟,明早我还要去实验室。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现在,回答我,”江砚用食指敲击另一只手的指骨,神情相当严肃,“第一,什么促使你做出陷害我的决定?” 乔伦盯着地面:“我知道自己肯定留不在叶导的班里,正好有人想看你出丑,承诺了我一些东西……” 江砚眉头一皱。 不对,乔伦的学业没有差到学不下去的地步,相反,他的成绩很稳定。更何况像他那样的性格,绝不可能在实验课上出足够被叶导赶出去的差错。 但这不合逻辑。 大胆推测——这件事的顺序应该是乔伦先接受了某种条件,驱使他下定决心做出陷害自己的事情,然后故意或因为心理素质不够好,在实验课上出了巨大的差错,最后得到从叶导班离开的结果。 然而江砚只沉默着将乔伦的陈述听完了,没有反驳,那毕竟仅仅是他的一点假想。 “那么......”他缓缓地开口,语气更加咄咄逼人,随即就是接二连三的质询,“第二,你和这一位阿尔贝托先生是什么关系?他是哪个院的?为什么和你一同参与了?” 乔伦一噎:“这是些什么破问题?” “你只管回答即可。如果你不能够回答这些问题,可以让旁边的阿尔贝托先生代为回答。” “好吧,听我说,我和杜乔·阿尔贝托没什么私交,仅仅参加了同一个社团。至于他为什么参与此事——我们都看你不太愉快,且杜乔·阿尔贝托是生科院的,能接触到那一类实验品……” 哦,生科院的。江砚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生科和医学院都在越来越为新人类团体抛弃,如今在这两个院的学生,几乎全是被筛选剩下的。乔伦是天赋三花,那么这位阿尔贝托先生的天赋应当也不会太高,都属于被排挤的类型。 “我查了本校的规定,负责管理医学院所购买实验品的人选是有定的,想要接触到实验品,需要校级相关负责组织中有代表性的高年级学生提供出入条码。”他从容道,眼看着乔伦的脸色变得愈发精彩,“条码大一新生是无权申请的,只有他们来找你们——他们的要求是什么?又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此话一出,寝室里顿时死一般沉寂:杜乔·阿尔贝托瞪着一双大而灰绿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而怀特·乔伦则侧过头,不肯多说一句。 这番判断多少有些赌的成分,然而看这情景,确实是赌对了。江砚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这证明他的思路是对的,那么接下来往下推—— “你和阿尔贝托先生是同一个社团的,那么,这位给你们开条码的学生,要么是你们社团的,要么能够间接地管理你们社团。” 乔伦紧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认命似的点了一下头。 “还有十五分钟。”江砚看了一眼时间,摊开手,正色道,“我已经足够宽容,话说到这个份上,请把事情始末捋一遍完整地告诉我。” ……… … 但凡一个庞大且正在运作的集体,必然有其阴暗面,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新人类群竟然乱象至此,远远超乎江砚的预估。 没有人胆敢触碰九山家的威严,哪怕同为核心垄断家族之首的乌德希多家亦然。他的名声不好,唾弃者众,都是事实,但没有高天赋的世家子弟会愚蠢到明目张胆地闹到九山家的眼皮子底下:江砚是九山少家主九山明的人,说不好还有些什么桃色的关系。让他闹出笑话,无异于踩脏了九山家华贵的袍子。 可高天赋的世家弟子不去“亲力亲为”,却可以指使大多数在学校里饱受排挤的“低阶级”去做——只要许诺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弱势的专业的名额、一个家族中可有可无的“肥差”,甚至只是随手把他们拉进自己的圈子,就足够让这些蒙在鼓里的人们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来。 然而说这群受排挤的人蠢,却又毫无道理——阶级的划定往往带来知识信息的垄断,假若江砚没有后面的境遇,又能比这些人好到哪里去呢? 被指使的怀特·乔伦和杜乔·阿尔贝托甚至不清楚“那一位”的名字,只知道其似乎也只是某个团体的一份子。要追查起来无异于天方夜谭。况今日这事必定会让这群人有所察觉,想要抓住其尾巴更难上加难。 他只能更加小心。 第十一章 课业实践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叶隐川向他询问结果,他也遵守约定,没有透露姓名,只是简单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叶隐川听了,了解了始末,虽然答应不再追究,但还是写了份报告递交教务部,要求他们严格把关,决不允许下次再在他的专业课上出现这样的事。 此事不大不小,总之没传进九山家耳朵里——或者他们其实可能什么都知道,只是懒得为此浪费心思。还有几十天就到考核周,大伙都把精力扑到复习和实验上,毕竟谁也不想因为哪科挂了被依照校规单独留在学校里呆一个长假。 江砚不太愿意回到九山家,他给学校打了个申请,要求假期留在校内自学,但负责审批那帮子人不是九山家的就是乌德希多家的,要么就是这两家下边的附庸,反正那份申请兜兜转转地最后挂着好几个红章——绿章是通过,蓝章是面议,红章是驳回——回到了他的手上。 据说是奉老爷子的命令,叶隐川开始一点一点地给江砚增加大二大三的内容,并且偶尔地在带领研究生外出采集样本、观摩伤员的时候带上他。用叶隐川自己的话说,就是“你本学期的全部课程评价都在A以上,专业排名不出意外就是第一,带上你你也听得懂,就跟着去吧”。 新人类不仅和普通人脱节,其内部也充满争斗。主动或因犯错离开家族的新人类无处可去,往往会融入普通人类的生活,但也不乏有些铤而走险者,在各地组成大大小小的反新人类群体。新人类和反新人类这两批人时常发生摩擦,但因反新人类群体缺少集体组织指导,大多时候两方的冲突会以新人类群体用小小的损失换来反新人类群体的全军覆没收场。 而这些在冲突中死亡的新人类,通常会成为被责任人捐献给联校或家族附属科研机构,作为供科研用处的“大体老师”。 “你们明年就会用到这样的实验体,务必对他们心存敬意。”叶隐川说。 考试周过去,江砚取得了意料之中的全A成绩。能留在叶隐川班里的人大多都具有当科研疯子的潜质,加之也几乎没有所谓家族佼佼者的顾虑,看江砚的眼神就友善多了,即使有个别仍看他不顺眼的,也都很有分寸地保持距离,不会专门跑去找他的不快。 突然宽松一些的处境一下子让江砚理解了那句“新人类群体尊崇实力至上”,虽然基于医学院的尴尬地位,他没有张贴在榜单显眼的位置,但“托九山家的福”,在学校论坛里九山家的官方账号发布的家族成绩名单上,他作为九山明序列下的第一人,以全A的成绩居于其他年级成员之下、大一年级的第一位。 九山家的消息一向都是新人类群体的风向标,这份名单一出,如巨石投入湖泊,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小家族们都热切地对九山家成员的成绩进行讨论,热度居高不下。 而江砚,自然也变成众人口中的热门人物。 叶隐川的脾气,大家多少都有所耳闻,自然也知道他是不可能给江砚放水或是作弊的。这么看来江砚此人确实是有些实力。然而很快地,讨论的角度发生了改变,开始有不同的声音发出质询:“凭什么九山家那么多全A,他江砚排在前面?” “有些人就是运气好,给少家主看中了……” 江砚不太刷论坛,有些风声虽然传入他的耳朵,但并未引起他的注意。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叶隐川这两日就要带着一批学生到某个刚被发现的反新人类群体基地去,收集一批新的实验样本。江砚被分配到了向相关负责部门发送申请文件和撰写收集实验样本相关证明的任务,每天都穿梭在叶隐川的实验室和图书馆两地,对照着往年的表单一点一点地敲材料对照审查,忙到图书馆工作人员来提醒清场才意识到一天已经临近尾声。 他抱着各种表格和参考书回到宿舍,用冷水简单地冲了个澡,疲惫骤然爬上他的脊椎,他坐在床上对着电脑检查表格,眉目都带着倦色。 叶隐川只提供思路和参考格式,不作任何多余的说明,反正不合格了就会打回来,打回来江砚就得把这十几份文件重头一点一点检查修改。期间叶隐川不会提供任何自己带的研究生的联系方式,江砚没有半点途径从前辈那里获得帮助。 时间所剩无几,叶隐川丝毫没表现出急迫或是不耐烦的态度,或许他早已备好了备案,江砚最终有没有把东西准时交上来都影响不到他。 江砚对着细细密密的表格一点一点对照,只觉得眼前昏花,疑心自己是要近视了。他放下电脑,带着杯子去楼层的咖啡机里接了一杯冰咖啡,回宿舍接着干活。对照最难的事情就是把每个试剂的名称核准,每条名称都又臭又长,加上字号又小,简直像是一群蝌蚪在眼前晃荡。 反复核准七遍,江砚调整呼吸,把文件统一压缩,发给叶隐川。 终于在凌晨四点,邮箱显示新增一封未读信件,江砚强忍着困意,点开,信件上只有寥寥两句话:您好,文件已收到,叶隐川。请联系:XXXXXXX。 他长舒一口气,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将联系方式记下,表格书籍都收拾好放在桌上,人一躺倒在床便陷入昏睡中。 ……… … 在一片腥甜味裹挟之中,江砚跟着学长学姐下了飞机,甫一落地,耳朵上夹的小型联络器就传来“滴滴”的讯息提醒。江砚伸手捏了一下联络器,里面立刻传来叶隐川的留言:“到地方同九山家的学生汇合,带队生注意协调配合,其他人服从带队生的指令。” 这处要探索的基地所在的片区正在下暴雨,滂沱的雨水夹杂着污血那股铁锈味迎面扑来,浓烈得直叫人作呕。江砚低下头,看着脚上粘着的黑乎乎、粘稠的淤泥,似乎能闻到上面若有若无的尸臭味儿。 负责基地安保的评审会上尉来源于九山家的下属家族,他见了领队,立刻命手下撑了雨伞给学生们遮雨。上尉的身后还能看见带了防护面罩正清理尸体残骸的评审会属军议员,一阵一阵的腥臭味伴随着翻滚的风雨将每个人都牢牢地笼罩在里面。 “真够臭的。”上尉抱歉地笑道,耸耸肩。 “辛苦了,上尉先生。”学生领队是叶隐川门下学问研究得最好的一位女士,她向上尉行了个礼,看向议员们手提的血迹斑斑的生化袋,“我能问一问,这里面是什么吗?” “啊,不用这么礼貌。至于你说的那个,”上尉回头看了一眼,“是被喂了某种药物的猎狗,如果不一击毙命的话,它们就会永无止境地发起攻击……被它们咬到的人会立刻伤口感染,只能送回本区的医院去。我们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干脆把它们轰碎了。” 说完,上尉犹不尽兴地拉下口罩,啐了一口,恨恨道:“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这帮混蛋,跟野草似的铲也铲不干净!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 上尉看着年纪不小了,发鬓半黑白,至少已经到了中年。他接引着一行人进了驻地,安排好了驻地酒店,拍了拍队伍里年级较大的那位男生的肩头道:“九山家的人还没过来,等他们到了,我会安排你们一起吃个饭安排行动的。你们就先歇着,有什么情况我再另行通知。” 江砚便安安静静地收拾好东西往他的那件房间去了。进了房间,很快有人将晚餐端进来,是一大盘烤牛肉和各类时蔬。配茶是一壶热气腾腾的红茶。 送餐的人走后,江砚将门锁好,吃完了盘里的餐食,关上灯,坐在床上,望向落地窗外的狂风骤雨发呆。天地之间尽是灰蒙蒙的,弥漫着某种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带着霉味的潮湿感,从五楼往下看,只能看见漆黑的一片,远处是森森的树林,一直蜿蜒到天边,好像隐隐能听见里面有不详之物的哀鸣。 忽地,一道闪电猛地劈下来,紫色的电光刹那照亮了整片天地,受到惊吓的噪鸦纷纷从凄凄的枝叶间惊窜四起,呱呱地叫着飞去了。 暴雷随即在耳边炸响! 玻璃和彩色琉璃饰品在这震声中摇摇欲裂,江砚低着头,竭力深吸了一口气,强制着让自己的手按在胸膛,缓缓地将这口气吐出来,才感受到一颗惊惶的心脏慢慢地平稳跳动起来。 他重新望向远处,一切又重归于黑暗中,然而他的右眼狂跳不止。 “是想多了吗?”他仍心有余悸。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根细细的丝线在牵引着他,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根丝线仿佛愈发明显起来。 他捏了一下眉心,压下心里的不安感,脱掉衣服,简单冲洗了一下,便陷入被窝中沉沉睡去。 第十二章 反新人类者基地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大清早,他被一阵爽朗的笑声吵醒,有人推开了他隔壁房间的门,一边同人交谈一边往这边走。江砚听见了他们领队的声音。 紧接着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领队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小江?醒了吗?九山家的朋友们到了,快收拾收拾一起去大堂吃饭吧,上尉先生已经等着了。” 江砚平时早上七点起,收拾完毕吃完早饭后,还能读一个多小时外文文献,然后去上九点半的早课。他在同龄人里已经足够自律了,然而没想到研究生们比他更卷……他看了一眼手机:五点四十。一时间有种魔幻的感觉。 天色蒙蒙亮。昨夜下了一整夜的暴雨,今早屋檐上还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江砚下到二楼,在大堂里费了一些功夫,才在领队师姐拼命使的眼色下局促地在长桌一处落座。 “能和姜学姐一同完成课业实践,是学弟的荣幸。”江砚听到一位佩戴着九山家家徽的娃娃脸青年这样同他们医学院的领队交谈。 “哪里,能和瑞昭学弟这样的青年才俊一道,才是我们的荣幸。”姜领队礼节性地笑着应付了回去,看起来两人似乎是之前见过,但不见得多么熟络。 江砚在九山家呆过半年,刚到学校时也同整个九山的学子们同渡远洋,他对此人略有印象。 九山瑞昭向姜领队打完招呼,眼睛便落在江砚身上。他状似思索了一下,勾起似乎是友好的笑容,朝江砚点点头:“我记得你的,你……你是那个江家的小子。你开学是大二吧?你们大二就有学业实践了吗?” 江砚一愣,不知作何回答。 姜领队赶紧笑着打了个圆场:“小江学弟是叶导带的这届本科生里的全优生,实力可不弱。正巧他假期打了留校申请,叶导便让他和我们一道来外出采集了。” “噢——不愧是少家主亲自带回来的,没给咱丢脸。”九山瑞昭笑着朝九山家领队的方向道,“还好这次驻守的是咱们的人,咱得加紧速度,赶在‘那帮疯子’拿到采集批准之前完事儿。” “‘他们’?那些人简直就像食腐的野狗,循着一点儿味儿就不要命地一哄而上。” “据说‘他们’还会为了那点儿‘骨头’不惜对人大打出手……” 九山家的领队咳嗽一声,遏制了九山家成员们的讨论,皱眉道:“现在是大合作时期,你们要用这些不友好的话让评审会的联谊因此受到损害吗?” 九山瑞昭等人及时住嘴,然而愤愤的神色还是没能收敛。 “我是九山家这次负责各位采集实践安保的领队九山云松。各位虽然不全是我们九山族群的人,但先前应当也是受到过‘某些’家族采集队的欺负的。希望本次行动,我们能一致对外,我们会尽全力保护大家在采集过程中不受干扰。”九山领队接着说,目光在江砚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霎,很快又移开,“不过,不排除有预警之外的情况,这也不必太担心,九山家还有后备手段,但涉及家族合约,不便事前告知大家。” 姜领队赶紧表明态度:“我是姜家的人,我相信九山家的承诺。” 九山云松愉快地牵起一点笑容,用手指了指江砚的方向:“那一位是我们本家少家主一系的嫡系成员,我们希望姜博士能多关照他些。” 江砚一头雾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九山家竟然会对自己这样和颜悦色? “有社交软件吗?请让我加一下吧,家族里有什么通知,我们也好及时地联系你。”九山云松掏出手机,面带从容的微笑,朝江砚的面前摊开社交软件的添加页面。 “我不愿意。”江砚在心里说,他不希望同这样的刽子手家族有什么过多的接触。 那让他克制不住地觉得,他也是害死自己父母的一员。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这样做。他们还需要九山家的帮助,绝计不能再这样的关键时刻因为他的个人原因让队伍与九山家的关系闹掰。 于是他只好将手机取出,点开自己的社交界面,将九山云松添加进自己的通讯录中。 好友申请甫一通过,对面就发来一个可爱的“你好”橘猫表情包,江砚意外地一挑眉,抬眼正对上九山云松笑眯眯的眼。 “想加上你可真是不容易,在场的其他人我之前就都添加上聊过了。只差你——像我这样的‘社交达人’,都不能提前打探到你的联系方式,”九山云松笑着将手机收回口袋,“你都不社交的吗?” 江砚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好,只能礼貌地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吃完饭,咱们就启程。” ……… … 那基地在一大片苍绿之中。站在门前环顾四周,入目可及尽是郁郁葱葱的芽叶和藤蔓,各式各样的植被覆盖了视野内的全部空间,青苔爬满了古老雄虬的枝干,向着直冲云霄的冠顶蔓溯去了。 基地的墙体被漆成幽绿色,同周围的植物融为一体,如果不是走近看,很难发现这荒林中会伫立着这样一座庞大的建筑。 驻守在门前的军士核准了九山家和采集小队的通行证,将文件上打上一个“准许通行”,便向两侧退后两正步,核准的军士使了个手势,一边哨塔上有人操纵着电子设备控制金属大门缓缓在众人眼前敞开。 “受令于评审会守则,里面我们还未探索。各位采集时务必小心,如果遇上危险,请立刻用通讯器与我们联系。”军士鞠躬。 “多谢提醒。”九山云松检查自己的突击步枪,将弹匣里的特制子弹倒出来数了数,又重新装回去,并拉开保险栓。 他转头看向九山瑞昭:“瑞昭,进去之后,你带两个人去找最佳狙击点,注意自身安全。如果发现异常——” 他敲了敲耳畔的通讯器。 “收到,松队。”九山瑞昭板起脸来,他取下胸前背的长杆狙击枪,仔细调试各项数值,尔后戴上特制的热感眼镜,从九山家的队伍里点了两个人,率先进入基地。 “其他的人,三位采集员配两位安防,快速组队!” 这话音刚落,江砚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九山云松一把拽着胳膊拉倒身后,姜领队和另一位硕士离九山云松站的近,自然而然地也归到九山云松的队列中。 “我是九山明谦,大伙儿叫我谦子就成。”九山云松边上的身体异常健壮的男子憨厚地打了个招呼。 “我是柳苏。”站在姜领队身边的男子也跟着介绍自己道。 第一个五人小队便已经组好:九山云松、九山明谦、江砚、姜羚领队、柳苏。 待到全部组好队,也不过用了不足五分钟。两批人共组成了五个小队。九山云松又命令大家检查装备,组员间确保互相通讯顺畅,才道:“可以进去了。” 江砚向面前洞开的基地看去,里面是昏晦一片,只能模糊地看见物体的大体形状。他们跟上尉确认过,里面是由一批从评审会直调的特战组大致扫荡过一遍的,明显具有危险性和反抗性的东西都被初步解决掉了,但不排除有隐藏在狭小阴暗里的潜在威胁,这就很需要九山瑞昭这样占领制高点俯瞰整体的人给大伙做不可或缺的“警报员”了。 “今天只是先侦查一遍,大家不用太计较采集进度。”九山云松给枪上膛,将护目镜轻轻地扣在眼眶上。 谦子——也就是九山明谦——向前跨了一步,健硕的身体如同一座小山般挡在小队成员的前面。他捏了一下鼻头,伸开双臂舒展臂膀,向众人展现出他石头一般坚硬的肌肉,如山峦沟壑一般的肌肉线条明晃晃地呈现出来,这简直是个巨人。 这样的身型江砚见到过类似的,要更高一些,但没有这样明显的肌肉块。那个人叫九山宫。 谦子嘿嘿一笑,将胸前的冲锋枪上膛,给江砚炫耀道:“这里头的子弹可是咱们宫哥亲自研发的新品!弹头里头有个小的玻璃胶囊,打在新人类的身上会破裂,里面的液体是专门针对新人类的抑制提取液,可以有效抑制新人类强大的自愈再生能力。” 说罢,他乐呵呵地往基地里面走,九山云松、江砚等人紧随其后。 他嘴里的“宫哥”显然是九山宫,那个科研疯子。江砚已经见识过了,并对这个人人口口相传的“科研疯子”称号深以为然。 踏进基地,阴冷昏暗且潮湿的气息便将他们牢牢包裹住。一股霉味儿伴着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在空气中跳跃着,偶尔能被人们的鼻腔捕捉到。 “设计这地方的那混蛋肯定是看过《肖申克的救赎》,”谦子嘟囔道,“也是几百年前的老电影了吧?嚯,这设计跟那电影里牢房的布局真够像的,这么大一块儿地方,怎么之前都完全没有被人发现过?” “因为是身处原始的丛林的缘故吧,周围的森林都太古老高大,像伞一样把这地方遮盖了,从空中完全不能监测到这地方的存在。” 九山云松用手指敲了敲墙面:“我该庆幸这地方的墙是全金属的吗?” “哈哈哈,保不齐呢?至少金属墙不会在我们开火的时候被轰碎,让天花板砸下来嘛!”谦子手握成拳,敲敲自己的胸膛。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这次行动能避免开火。”九山云松叹气,从腰上的束带里解开照明灯,将它拧亮。 “江砚,审批资料是你负责的吧?陈述基地的结构。” 一直沉默寡言的江砚突然被点到,很快摆脱了和人交流的不舒适感,飞快地强制自己进入状态,尽量用简短明确的言语将他整理的资料复述了一遍:“就以往发现的基地数据和本次基地可公开的资料显示,反对组织的基地板块划分大致可以分为五类,即I、II、III、IV、V五类。” “I区是生活区,这群组织的日常生活起居就集中在I区,包括住宿、饮食和活动操练。” “II区是医疗区,一些药品的存储和使用、医疗器械的收纳、伤员的安置就在这一片区。” “III区是军火区,各种武器的储备、武器资料整理在III区进行。” “IV区是整个基地的操控区域,基地的上层就在这里聚集,操控基地的各项高端设施设备和精密数据、同外界各势力的私密交易记录也在这里。” “至于V区,”江砚顿了顿,神色有些凝重,语气不自觉地加重,“V区是生化区,各类生化实验的进行、实验成果的保存和对实验品的各项测试都集中在这里。”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基地V区。” 第十三章 V区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站在V区的入口处,血腥味已经浓郁得近乎胶质,小组全员佩戴上防毒面罩,预防这股血气里可能存在的有毒物质。 作为安保配置需要,江砚分到了一把手枪和一柄军用短刀。 九山云松充满期待地手把手地试了他两招,结果发现江砚就只会基本的防身术,颇为失望,忍不住嘟囔一句:“你这样,开学被分到张导的特战课上该怎么活?” 江砚羞恼于九山云松只用了两招就把自己狠狠地钳制在墙不能移动,但也没有忽视对方话里的有用信息:“张导?张临之导师?我为什么会上他的课?” 从开学典礼那一眼后,他回去便在新人类的内网搜索了这位男士。让他惊骇的是,这一位男子简直优秀得有些不真切。他原本在心里就有感觉,能教导九山明的人绝非等闲之徒,但待亲眼看见这人耀眼的的履历,他还是难以自抑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是新人类诞生史上最年轻的四花,是联校历史上最优秀的研究生,是从联校被推保到评审会直属特种特战现役中综合实力最强、获得功勋奖章最多、最年轻的上校。资料卡的更新时间是两年前,而他今年也仅仅只有三十八岁。 甚至于,他就读研究生时的能力,似乎还要更强于九山明一些。 关于“张临之”资料卡下,赞同数最多的一条评论是:“没人能超越张临之”。即使这条评论里有人提到“九山明”的名字,底气似乎也并不那么足。 除此之外,评论里还寥寥地分布些评论被删除的提示,只能在那些评论下看见排成队列的“这名字可不兴提起啊”。 从这张资料卡和这些评论,足以得见这个男人是如何的强大。 张临之是c国文史学论的导师,只带一个学生,就是九山明。联校看在他的赫赫战功和过人的战力上,特意在校内给他分配了一块场地作为训练场,方便他直接挑选优秀的学生直调评审会属武装部队服役。 但这本跟他毫无干系,因为医学院几乎没有进入评审会的资格,也没有出入高危场所的机会,没必要去学习特战术。 “这我不知道,反正是大家长要求的,批申请都好几道流程呢。”九山云松松开江砚,替他拍拍打斗沾上的灰,“审批表传到叶导那儿,他一定会推荐你去的,叶导对张导……充满崇拜,你和他相处的久些就知道了。” “好了,说再多你也躲不过,等到时候接触就好了。张导……挺有意思的,像头狮子。”九山云松举起枪,使了个眼色,让大家保持警戒,尔后扬扬下巴,示意谦子破坏面前这面紧密闭合的巨大的机械金属门。 谦子从背上的装备箱里取出零件,拼装成一柄银色的金属爆破锤。这柄锤子被谦子握在手中时显得并不大,然而当谦子举着他经过江砚的面前——江砚看着这个底面直径超过他脑袋一大截的圆柱体重锤陷入沉思。 “嘿,好几百斤呢!”谦子嘚瑟地一笑,给他展示锤面镶嵌的尖锐的金刚石,然后举着这个巨.物往前走了几步,双脚岔开,一前一后呈三角形稳住,将前胸伏低,尔后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哈——!”双手便握紧那爆破锤往门上砸去! “哐”地一声巨响! 声音震得姜领队猝不及防地惊叫一声,江砚虽然也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得一激灵,但还是立刻回过了神,赶紧上前扶住受惊的领队,同时抬眼朝金属门上望去。 只见那厚重的金属门,生生被重击砸出一个凹面! 方才那个重击,竟有千斤的施力吗?! 但那锤击中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江砚不知道那是什么,然而他的血脉里仿佛有什么雀跃起来,在隐隐地兴奋着、躁动着,冥冥之中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嗬,真结实!再来!”熊一般健硕的谦子越发勇武,他狂热地盯着金属门,举着重锤后退几步,重重地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浊气,随机迈开步子,猛冲向面前的金属门! 他的手猛地从后面沿着一道圆弧轨迹,以更大的力道,发狠似的砸向它! “再来!” “再来!” …… 伴着愈演愈烈的架势,江砚感觉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在欢呼着与之共鸣,先前“看到的”的那道“线”也逐渐清晰起来。他察觉到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毛孔在慢慢舒展,逐渐被鼓动成待战的状态。 他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感觉,如此跃跃欲试,如冬眠初苏的饿兽。 金属门破开一个拳头大的口子,九山云松立刻示意大家做好高度的戒备,江砚迅速弓腰贴在墙侧,九山云松将防暴盾横在胸前,端枪瞄准大门,歪头示意谦子可以来上最后一下了。 “好嘞!”谦子调整了一下握柄姿势,咧开嘿嘿笑了一声,他活动脖颈和肩膀,突地,江砚猛地发现他的肌肉面上浮现出一道道橘金色的纹路! “给你们瞧瞧,二花巅的力气!”他头上青筋乍现,江砚突然觉得,形容他“好像一头熊”已经有些浅薄了,他突然觉得面前好像就站着一头暴怒的熊王! 这股气势,激得江砚也热血沸腾。九山云松用余光瞄了他一眼,突然欣慰地笑起来:“江砚,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吗?” 江砚愣了一下,什么模样? “年幼的狼崽子,”九山云松重新调整瞄点,神情充满严肃,然而声音含笑,“你的血脉在苏醒……真该让那群不礼貌的家伙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我能从你现在的样子看见你成长起来的雄姿。” “你这小子,不会一苏醒就三花吧?”谦子上下打量江砚一圈,“那可太让人记恨了,再出个少主那样的天才,让我们这群寻常天赋的怎么活?” “看好了!”他说完,把注意力拉回手中的爆破锤上,喘息都嗡嗡作响,队里的几人皆能听见他咚咚如引擎般轰然作响的心跳。 谦子“哈哈”吐出几口热气,一个箭步就跳出几米的距离,脚尖点地,一跃到半空中,同时将高举在头顶的巨锤全力砸下! “Duang——!” 剧烈的震动激起汹涌的气浪,地上的灰尘被翻卷着往空中飞腾而起,如敲钟般的回声随着气浪一阵一阵地向四周铺开,好似那重锤在一下一下捶打着众人的心脏。 应当是托了八花血脉的运气,小队里的几个采集成员,只有江砚还能稳当当地站着,姜领队和柳苏,被那伴随的气浪.逼得不停往后倒退,被江砚一边一个接住了。 待余威平息,采集队的三人都心有余悸地用力喘气,以此遏制剧烈的心跳。 “抱歉抱歉!”谦子挠挠头,面朝破开的大门残骸退后,飞快地将发烫的爆破锤拆解开,重新摆放在装备箱里。 江砚扶稳了两人,定睛看向仅剩的一圈门框……那门框边缘厚达十余厘米。莫说是子弹了,就算是一枚定爆装置都未必能对它造成什么明显的破坏。 这就是新人类的实力吗? 他闭了闭眼,只感到心胸中愈发兴奋的战意。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情绪,还是他体内来自九山明血脉的意志? “控制自己的情绪,保持自己的意识,也是你的必修课。”九山云松一边观察着江砚,一边谨慎地往前走,“少主的血脉太狂暴了,如若你不能在其中保持清醒,只会死路一条……” “往前那些在洗血台上失败的人,都因此被它蕴含的神明信仰吞吃得渣都不剩。” 这句话如同当头一瓢冷水,将他蓬勃的战意浇得一干二净,只冷到肺腔都是森森寒意。 “等到你学了张导的课,再去学如何使用它吧。” 江砚沉默不语,端好手枪,跟着谦子并肩走在九山云松身后。 踏过这扇门,就是真正的V区。这里无疑是整个基地最凶险的地方。 周围可见范围极低,只能看见小队照明灯所向的那一片区域,稍微远些的地方,便浓黑得十分不详了。 这地方,看来评审会小队是没有系统地探测了,也许仅仅只是在门外用探索设备扫描了一遍。江砚心说,他感到有些不安,背后的寒毛不知什么时候已竖起来。 “这是装什么的?”黑暗和寂静中,走在前面的九山云松突然发问,显得格外突兀。姜领队快步上前,顺着九山云松的方向看见他在用探照灯检查一个洞开的巨大笼子。 “锁头没有破坏的痕迹,如果被扫荡之前这里面还是在使用的话,”姜领队声音都在抖,江砚走过来便看见笼子里被啃得乱七八糟的鸡骨架子,笼子底部被干涸地的血块胡乱地黏满了鸡的羽毛,“那这里应该是饲养着大型犬或者猫科动物,反新人类群体在撤走时故意把笼子打开了。” 江砚听见柳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也顺势想到刚落地时上尉口中说的“被药物控制极具攻击性的猎犬”。 “等等,这么说,这些畜生……还在这片区内?”谦子转头,看着探照灯的光在视线之中逐渐被远处的黑暗吞没,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他的声音在声音在空旷的场所中甚至荡起回声。 这样的笼子,这块地区到底还有多少个? 第十四章 爬虫和猎犬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先别自乱阵脚。”九山云松严厉地低斥道,脸色不是很好看。他目光锐利地往几人身上督了一圈,“我给你们发热成像目镜,一个一个佩戴,其余人没有佩戴动作时保持警戒!” 谦子率先佩戴上热成像目镜。其后是九山云松、江砚,最后才是姜领队和柳苏。柳苏似乎有些岔岔不平,不太甘心地撇了江砚一眼,但到底是没有说什么闲话,还是很规矩地跟随在队伍里。 “跟着我。”九山云松绕开那些笼个笼子,贴着一面墙慢慢地往深处走。偌大的场地下只有他们这小小的一块亮处,十步开外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气中掺杂着腐败的恶臭,潮湿的气息仿佛沿着众人的尾椎骨慢慢往上攀爬。 突然,江砚听见窸窸窣窣地响动。 “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看着前后的队友都是一副对这声音一无所知的模样,江砚忍不住发问。 “什么声音?”谦子被他突然讲话吓了一跳,以为他是为了说句话缓解当下紧张的气氛,“别是你太紧张出现幻听了吧?” “不是,你听!” 江砚顾不上解释,短促地喊了一声,那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越来越大,似乎再从什么地方快速地逼近……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九山云松应声侧头,须臾之间,他身上的照明灯便被密密麻麻的东西遮了个完全! 扑棱扑棱的声响越来越大,甚至到了震耳的程度。江砚抖掉照明灯上的生物,趁着这一小会功夫,定睛一看,骇然道:“蝴蝶!是蝴蝶!” 蝴蝶振翅的声响在头上盘旋,甚至刮起了一小阵风。 “该死!哪来的这么多蝴蝶?”谦子怒道,这种东西最讨厌的地方在于根本没办法用枪械清除,而且听上去数量又多,短时间内很难从其中脱困。 “能不能点火?!” 仅仅不到两分钟,几人的身上便纠缠了满满一层蝴蝶。江砚听见九山云松的吼声,在巨大的扑棱声中都有些听不清,于是他只好用更大声音去回话:“不行!我们不知道V区是否有谨防明火标识的试剂,贸然点火只会自找麻烦!” “他妈了个……”谦子瞠目欲裂,他此刻竟然有点庆幸自己带了目镜和防护面罩,否则蝴蝶身上的磷粉一定会让他致盲……但他还是不甘心,九山家精锐的战士竟然会被一群虫子折腾得毫无办法! “把灯灭掉!咱们有热成像目镜,暂时不需要这种东西!”柳苏的声音从裹得严严实实的虫圈里可怜地透出那么一丝来。 “他说什么?!”谦子捂住耳朵,竭力不让蝴蝶钻进耳朵里。 “他说把灯灭掉!”江砚听清了,扯着嗓子喊道,“在漆黑的环境中,蝴蝶会被光亮和热气吸引!把咱们的照明灯灭掉,再扔一个照明弹出去!” 九山云松离江砚很近,听到这话,立刻腾出一只手把胸前的照明灯关了,随后将身边谦子和江砚的照明灯都关上:“你们去帮柳苏和姜羚!我扔照明弹!” 两人立刻行动,江砚一把扯过身上沾着的一大堆蝴蝶,用力攥紧拳头,把手掌里这群肥胖多.汁的的家伙捏得劈啪作响,待蝴蝶们都被这变故吓得暂时腾飞起时,他便趁着这档子功夫一步窜到柳苏面前,手伸进厚厚的蝴蝶圈里,探索着关掉了柳苏身上的照明灯。 这时,一道刺眼的亮光从江砚眼前划过,翻滚着停在远处,滚烫的弹管滋滋作响,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蝴蝶从几人身上跃起,乌压压地在他们头顶盘旋,然后一窝蜂地朝着远处的照明弹冲去! 借着这的亮光,江砚看清了这帮让人毛骨悚然的蝴蝶——它们是一群亮蓝色的、周身泛着珍珠光泽的美丽生物,翅膀在光亮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他妈的,袭击咱们的竟然是这样的玩意儿?”谦子也正面向照明弹,有些目瞪口呆。 “快走!”江砚回过神来,轻轻推了谦子一下,拉着柳苏便往前拔腿飞奔。 他的身后,蝴蝶脆弱的躯体被照明弹烫得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照明弹的有效时常只有五分钟,此时不跑,是不怕脱不了身吗?! 江砚已经同九山云松并肩,在无边的黑暗中疾跑,眼见着他们这堵墙已经到了尽头,江砚正待急刹转弯,一转头便看到黑暗中一双幽绿的眼! 他来不及躲避,那双眼睛同一张獠牙交错的巨口便已直扑面门! 那东西口中的腥臭唾液已经飞溅而出! 江砚的瞳孔骤然紧缩,大脑已无法思考,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他感觉到有股强大的力量狠狠地拽了自己一把! 他看到自己飞快地往回退,视线里出现了九山云松,他和谦子正敏锐地瞄准那东西射击,耳边传来巨大的枪声! 他狠狠地摔在一个人身上,待爬起来后,看见了被他撞得不轻的柳苏。 “虽然我很不喜欢你这小子,咳咳……”柳苏的脸色很不好看,“但你小子最好还是别在这地方死了,我可不想被叶导罚写检讨。” 江砚怔住了,下意识去看柳苏。他不能理解柳苏这样的情绪: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里是明明白白的嫌恶,但又毫不掩饰。这位学长在告诉他:我虽然很讨厌你,但我会保护你的。 “为什么?”江砚一边抬头关注九山云松那边的情况,一边发问。 “因为这是我身为学长的责任,‘责任’二字,你懂不懂?”柳苏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来,掏出手枪警惕地审视着四周,“你的境遇太让人嫉妒了,明明大家都是一路从课业第一走过来的,你却能得到叶导的重视、九山家的机缘,这就是我讨厌你的原因。但这是我们俩的私事,要是因为这么一点点嫉妒心我就要对你见死不救,我就是畜生,这个道理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江砚在心里说,他封闭了太久,人生中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只能和自己自言自语,完全无法顺利地理会社群情感,但他敬佩柳苏,扪心自问,他自己做不到。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毫无征兆地,谦子的怒吼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江砚立刻朝着谦子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头大型猎犬在地上抽搐记下,又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身上好几个弹孔处正泊泊地淌着鲜血。 那猎犬皱着嘴,从喉咙里挤出几声低沉的咆哮,幽绿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谦子,身子摆动两下又如炮弹般朝着目标冲去! “那究竟是什么?!”谦子狠狠地一咬牙,举起冲锋枪,干脆对准了扑来的猎犬狂扫子弹,猎犬被一匣子的子弹击中,翻滚着往后倒去,沉寂了一会儿,又踉踉跄跄地拖着身子朝这边爬过来。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谦子忍不住后退一步。 那猎犬缓缓挪到九山云松脚边,张开嘴—— 九山云松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它。 “九山领队!”姜领队忍不住低声惊呼道。 眼见着那口利齿就要落到九山云松身上,这时九山云松用快得吓人的速度举起枪,瞄准那猎犬的眉心,干脆利落地开了一枪。 那一枪将猎犬的头盖骨打了个对穿,这生物向后仰翻过去,四肢猛烈地痉挛了一阵,不动了。 “这东西的弱点是脑中枢神经系统。”九山云松垂眼,打量着死去的猎犬,“我猜测,它很可能也是用新人类基因改造的产物。” “怎么可能?”柳苏震惊,“我们一直在追踪研究相关方向,试验动物注射了新人类的血液连半天都撑不过去,一定会全身器官固态化衰竭而死的!这狗怎么能活这么长时间?” “我不清楚,我学的是文史学论,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九山云松立刻道,“你们要采集这只死物的组织吗?” “是的,请允许我们把它的大脑切一片带回去。”姜羚取出采集袋和小刀,“柳苏,过来帮我一下。” “好的学姐。”柳苏朝着江砚看了一眼,“保持戒备,我去帮学姐处理样本。” 说罢,他毫不拖泥带水,快步走到死去的猎犬旁边,接过姜羚递来的小锯子,便跪坐下来,捧过猎犬的脑袋,沿着头颅骨骼的稍稍一用力—— 猎犬突然动了一下! 九山云松迅速举枪,柳苏连忙举手阻止道:“只是脊椎动物的神经反射弧在受到刺激时的应激反应,别担心!” 九山云松点点头,然而仍然保持着高度的戒备,谦子也绷紧了身体,随时准备着假如有危险就立刻冲上去抢下柳苏。 柳苏锯开猎犬的头骨,缓缓取出里面颜色诡异的兽脑来。 “我为我之前的话道歉,我想你说对了。”他缓缓道,面色冷硬。 姜羚立刻蹲下来,用小刀沿着大脑对半切开,又切除一片两厘米左右的后片,将它小心翼翼地装进采集袋中。 “剩下的,咱们最好还是销毁掉。”她说,从背包里中取出一罐强酸,倒在那具尸体上。 尸体表面剧烈地发生着反应,在众人面前被迅速腐蚀,尔后变成一滩白骨。 “看来里头还有些东西。”九山云松抬起头,看向深不可见的前方。 签约感言+部分设定公开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我签约啦! 我签约啦! 我签约啦! 作为时常脑内风暴但是兴致勃勃提笔就会变得不幸一篇文章给人读完就能让人体会到是个绝望的文盲憋出来的三级废物……由衷地在此感谢猫大觉得我还能救(双手合十)。 老实说,我啥都菜,连打游戏和收拾东西都很菜。 起这个名儿,实在是没有多做考虑。对于起笔名这一类事,我往往是灵光一现:喔!这个字儿意思挺好,不如就叫这个了。偶然从书中翻到“琅”字的本义,为“似玉的美石或青色的珊瑚”,觉得很喜欢,又图省事儿,便加上本姓,后带一个“之”字,组成了现在用的笔名。 别说,还挺好听,写起来也顺手(这人在自卖自夸)。 作为一个混迹文圈将近十年的混子来说,我实在全无亮点。听惯了圈子里谁谁年少有为的例子,少时也不乏有肖想过自己一笔成名跻身其列。倒是岁与年长,渐渐过了那个所谓的“年少成名”的阶段,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也仿佛一下子冷静下来。说是“志与日消”,我不大认同,(大家都想年少成名,我也不例外,并没有说年少成名不好)年少有为有年少有为的欢喜,但是抛开了用年龄界定成功的束缚,我反而慢慢体会到不那么急迫想要证明什么,只是为了写些能让自己内心觉得“没错,就是这样”的文章而删了又改、慢慢琢磨的乐趣。 当然,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只要是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就都有意义。 年少的时候,喜欢写歌,而且偏爱写大背景下的喜怒悲欢,现在翻出来看,简直惨不忍睹,通篇读下来,只有一句大大的“为赋新词强说愁”!期间也写过不少小说,短篇长篇中篇,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报社啊学校的征文比赛啊,都投过一些,赚个小一千块钱,收入实在是不太值得一提。那时候是真的无忧无虑,连写出来的文字都是肆意张狂的,不用考虑工作和收入,也不必去学习如何处理人情世故,哪怕竭力去模仿那些名家大作的文笔,也能从字里行间看出天真烂漫的少年气。 记得最早的一部签约作品(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去找责编解约了)背景设定是古代,可以说我一开始是准备走古代权谋官场类型这条路的,文笔也偏向文言文,后来读起来甚至觉得十分晦涩,既不符合网文的风向标,受众也很狭窄。恐怖的是当时的我甚至想写连续故事线,用好几本书来开一个大世界观!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一本也没挤出来,因为和故事设置背景时间相隔甚远的缘故,写一章节往往需要翻阅大量的史料文载,实在是太耗费心力,加上本身的知识储备也不太够,难免越写越倦怠,最后只得搁笔。 报大学的时候,满腔热血地去冲了文学专业,抛却了一切就业、生存的考量,本想着可能会一鼓作气地被古代文学吸引,没想到中途却被近现代文学勾住了魂。与古代文学的礼义忠廉不同,近现代文学展现的个性解放狂潮展现出迷人的魅力来,近现代文学的“百家争鸣”深深吸引了我,也由此使我的文字由追求古典的定式美转向现代风格那种鲜活的文字倾泄中。 教授说,文字写出来,除非只是孤芳自赏,否则就要让读者能看懂,要让读者看完后有一种乘着顺流畅行无阻的感觉。如果给读者呈现的是一篇晦涩难懂、满章之乎者也的东西,那我认为你除了炫技之外——没有其他的任何意图。 我听完课后,立马翻出以前写的那厚厚的一大叠稿件来读——我曾视它们如珍宝,然而经过了一段时间未见,在陌生感下,我竟完全读不下去这份东西,于是我只好承认我当时确实是满怀着一腔炫技成分在的,随即愤然把手中的稿件全都扔掉,并开始了本篇小说《太阳余烬》的构思。 实不相瞒,在完成定稿的三万字之前,我反反复复删删改改了七万多字,最终把这一年的成果——开头十章——投给责编,万幸的是,猫大给了我回复,让我这篇稿子能够顺利地签约,并展现给大家。 写这篇东西的时候,很感谢我的大学同学和一些朋友们。感谢他们能不厌其烦地反复阅读我发给他们的一稿二稿三稿……以及在一些专业领域给予我的指导(比如解剖实验兔子那段,我已经努力按照我听懂的部分还原了,如果专业人士看见了还是发现问题,先向你们说句对不起!然后欢迎捉虫哇)。我寄合同的时候还常常焦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寄到?寄到了会不会给我打回来?常常拉着我的朋友们给我提建议,不知道我的朋友们会不会好烦,哈哈。 写设定的时候,一直在害怕会前后矛盾冲突,也在纠结,到底从江砚的什么阶段开始写?第一稿是从他和九山明共事的部分开始写起,打算在后面才倒叙江砚的少年时期,但是张力不够,很快被朋友否决了,于是过了两版的过渡期,最后决定从江砚被发现这部分开始写起,更前面东躲西藏的部分删去不再多叙述。 挚友说,你这样设计江砚这个角色,不讨喜,不能让人从这个角色中体会到蓬勃的畅快感。我说这就是我所希望的,我不喜欢一出生就是完美无瑕的人,我喜欢看一个不完美(甚至是在某方面有缺陷)的人是怎么样去被两方面的思维拉扯自己、最后“砸开那个密不透风的铁屋子”,自己往前走出去,然后成为一个虽然不完美但却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的。 当然这并不好写,也容易崩,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苦笑)。 希望我能够逐渐的进步吧,总之签约了就是很开心啊,新起点,冲鸭! ……… … 那么在今天公开一些小说文本设定吧。 世界观 ·后现代。 ·外来神信徒与本土神信徒并存。 ·人类能源严重匮乏,不得不依靠极端手段维持生计。 ·垄断家族掌握更多资源,家族的信仰各异。 ·家族在“控制外神”和“创造新神”两大阵营基础上培育新人类。 ·新人类可以使用指令,指令来源于其信仰神。 ·某些热武器可以对新人类及信仰神造成一定量的伤害。 ·除受管控的新人类外,仍有部分来源未知的新人类涌现,与政府处于对立状态。 ·培育出的新人类如果被判定为“残次”就会在十八岁被销毁。 势力背景 *该设定的所有国家、势力、家族全部是虚构的!没有任何现实成分。 1970年,世界各国设立不对外公开的组织机构用以收容国家中出现的“异于常人”的人类,并联合签署相关规定,绝不先将这些人类投入军事作战。 2006年,【玛雅人预言2012年是世界末日】的消息传遍互联网,某些国家开始认识到人类在能源和应对非人为灾难手段上的匮乏,将目光落在这些异于常人的人类身上,命之曰“新人类”。同年,世界范围内出现专门管理新人类的联合评审会,各国合资建成相关学校,收容新人类的机构也正式作为非公开的国家组织投入运行。各类新老氏族的势力从这时候开始急速膨胀。 2012年,世界危机并未到来,但人类能源消耗却失控般成几何倍数增长,终于于2050年人类资源宣告濒匮,各地自然灾害和人为暴力事件频发,人类做出改变迫在眉睫。此时,被垄断家族操控的联合评审会打着“改造人类生存环境”的幌子,开启了【千年造神计划】。 评审会里有两种声音,一是造神,二是为已知信仰神寻找容器苏醒。然而因为现有新人类资源并无法达成这个分歧的程度,各垄断家族以九山家和信奉外来神乌德希多的家族为核心,暂时相互联合、共同培育更纯正更有天赋的新人类。一套完整的等级标准于同年落地,将新人类的等级划为二花到十花,十花即为【神】。 信仰神设定 【九山神】包括但不限于九山九泽神系众神,为“万物”之神,有实体依托的信仰意志,被人们口口相传。九山最高神拥有被归结为“万物神”的所有力量,在世俗上被认为是所有万物神的王。这一类神因为有其溯源性而被称之为“本土神”。 【乌德希多】外来神,在本土没有可以依托的实体意志,由降落时感化的某一支家族势力逐渐壮大起来,文字不可考,只因其氏名发音疑似“乌德希多”而音译于此。据其信众的言论,大致可以推测其为其他文明的太阳神,只是其似乎与这一形象相去甚远。 【预言家】不是神,没有神格,不需要人信仰意志的联系。“预言家”可以是本土任何的物质体,譬如指南针、鹦鹉或是花草。具有越高智力的“预言家”越少见。越高智力的“预言家”对事物的预测越准确,对大事件的预测越细致,但预言对象的程度会给“预言家”本身带来不同层次的创伤,严重者可以毙命。“预言家”因其特殊性历来是各势力争抢奴役的对象。 以上是部分可公开设定。希望大家能多垂看我的书,求收藏求推荐求月票……(碎碎念) 啊顺带一提,应我一位非常好的朋友的要求,每天会在作者有话说里分享一些比较阳光比较碎碎念的东西啦,本质上是希望看到的朋友们能从中获得好心情,然后由衷地祝愿大家,早晨、中午、夜晚开心! 这里周琅之,多多指教啦! 第十五章 倪端初现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 … 谦子一枪打碎了储物室门上的锁头,江砚同九山云松对视一眼,率先上去,九山云松站在他的背后,枪口瞄准门的中心。 江砚暗暗捏了捏拳头,伸出手,一把拉开面前的门! 一阵带着霉味的阴风旋转着从门后扑面而来! 江砚快速退后了几步,心里不知道第几次疯狂给护目镜和防毒面罩拍手叫好了。 门后空荡荡的,只能看见许多垒起来的集装箱。九山云松似乎松了口气,作出一个“前进”的手势,谦子立马自觉地当打头阵,一马当先扛着防暴盾拎着冲锋枪迈进储物室。 这储物室不大,三个人进去足够。谦子进去后,江砚几个合计了一下,决定留两个人守在门口,防止被人一锅端了。柳苏和姜领队自告奋勇,留下江砚和九山云松把守门口。 过了一会儿,九山云松从兜里掏出两颗糖,撕开包装袋,从面罩的边缘把其中一颗塞进嘴里。江砚刚想提醒他要随时保持警惕,在这种地方最好不要破坏面罩的密闭性,更不要吃东西……九山云松已经把另一颗递到他面前。 “……”江砚看着那颗糖,沉默地把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老老实实地把糖接过来依葫芦画瓢地把糖塞进嘴里。 “海盐柠檬薄荷味的,我很喜欢。”九山云松眯起眼睛笑了一下,一边谨慎地观察着四周,一边跟江砚搭话,“之前打过枪没有?” “没有。” “没有?”九山云松的语气里透出惊诧,他飞快地瞄了江砚一眼,“那你的问题很大啊……就算是医学院的学生也要学些射击的,不然你怎么自保?你不会真以为在家族里当后勤就不会有危险吧?” 啊这。江砚一怔,萌生出一点被看破心思的心虚感。 “听说你课业全院同级第一嘛,不会是个光会学习其他项目压根没了解过的人吧?” “……”倒也不必这样句句诛人心,江砚被噎了一下,只好诚实地开口,“偶尔收集过相关信息,但是大多都是群体项目,就打消了念头。” “这样可不行,你有往上深造的考虑吧?联校是新人类的最高学府,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努把力争取当叶导的学生,但想当叶导的学生,只有学分绩点可不行。”九山云松正色道,“除了像现在这样的‘课业实践’外,你还得多参加点项目,最好是能推选上评审会那种,再把绩点保持住,就差不多十拿九稳了。” 江砚低低地“嗯”了一声,有些失落。他实在是不想和人打交道,不仅限于新人类,而是任何的“人”。一想到和那些不友善的家伙共同申请研究项目,他便有些厌恶。 “你很害怕人?”九山云松又掏出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边嚼边说,“你是不是有点社交障碍——就是社恐……你不能总是不敢踏出去,新人类里确实有人做了让你无法原谅的事情,但你父母同样也是新人类吧?为什么要特意把他们和我们区分开?” “我不苛求你必须要放下仇恨,但你现在毕竟是九山家的,就算九山家能一直保护你,如果你还是安于现状的话,永远都逃不出去。”九山云松接着道,“其实我也不喜欢现在这个规则,我妹妹就是十八岁的时候被销毁的……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应当比你大不了多少。” 江砚心头巨震,忍不住转头看向九山云松。 “别看我,保持戒备。”九山云松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这些巨头家族就不经历这种仪式?我们每年也会销毁不少同族人的,也许和你从小玩到大的亲兄弟,一转眼你就在他的十八岁生日那天眼看着他被销毁了……不论是你们,还是九山家、乌德希多家,大家都要经历这样的规则。” “现在能源匮乏呈不可逆转的态势,活下来的人只能拼命往下走,你恨着谁无所谓,未必大家都心甘情愿……不然这帮恐怖的家伙也不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了。”九山云松朝地下点了点,示意他说的是反新人类组织。 “我不明白……”江砚刚开口,里面突然传来姜羚的声音:“江砚!你进来一下!” 江砚以为里面遇见了麻烦,立刻应道:“我这就来!”他朝九山云松点了一下头:“我先去看一下学姐。” 九山云松知道孰轻孰重,微微一颔首:“你快去吧,把谦子叫出来。” ……… … 姜羚举起照明灯,将一个拆开的集装箱里的东西照给江砚看。 江砚顺着姜羚的指引看去,只见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血液样本,每个血液样本上还贴着不明意义的标签。 “这些血液样本,是从哪里来的?”柳苏黑着一张脸,他找到一份交易表单,但是标的记号似乎是某种密码,他和姜羚仔细看了好几遍,除了能对上这一箱血液样本的数量和型号,其他的关于这些标本的来源、用途等他们一概看不懂。 江砚听完他们的叙述,看着他们求助的眼,满头黑线:“我也看不懂的,学姐。” 姜羚挑挑眉:“我们推测每根血液样本试管儿上标签那个数字代表这个血液样本来源的天赋,比如这一箱都是III,另一箱都是IV,其他的箱子也大多都是这些数字,而这是评审会每年普查得出的新人类的平均天赋,也是大众天赋。” “但是,”柳苏接过话头,忧心忡忡道,“我们把里面所有的箱子排了一遍,里面发现了这几支,我们想不明白这是推翻了我们之前构想的证据,还是——” 他顿了顿,脸色一白:“——还是我们更害怕的那个情况。” 他不知何时已经套上白手套,大拇指和掌心中卡着五支试管。 “每年的普查报告,都会把天赋靠前的天赋标出来,已知现存的最高天赋是九花半九山明,八花你——江砚,七花一个,六花半三个,六花二十个,五花半五百余,五花三千余……”他越说脸越白,“也就是说,记录在案还活着的六花半以上的,尚且在评审会控制下的,包括你一共六位。” “可这个数据对不上。”江砚指指他手上那五支试管。 “你不明白,九山明的血液是不允许抽取的,除去九山家和乌德希多家,其他人根本不能获取她的血液样本,所以也就是说,以你为天赋顶,一直到六花半,你们五个人的血液样本搞不好就在我手中。” 他把试管标签转过来,上面赫然是三根“VI*”、一根“VII”、一根“VIII”。 江砚脑中轰然炸响,好久都没缓过劲来,喃喃道:“我只在审判仪式前夕和学校体检时抽过血。” 如果这真是他的血液样本,那不就是明晃晃地在告诉他们,联校——或者说评审会里,有人在和这些反新人类群体联系?! “先别慌,不要自己吓自己。”姜羚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先把标本带回去,把‘VIII’的那根和江砚的血液做个对比,一切就都清晰了。” “还有,这个事情太大,想要顺利进行,我们必须寻求九山家的庇护。” 柳苏把试管放入密封袋中,跟着姜羚、江砚一同走出储物室,同九山云松说明情况。九山云松听了,立刻表示应该赶紧退出去,不必再继续探索了。这个收获已经足够大,甚至有可能改变现有的体系结构。 “现在的评审会,还有谁能接触到血液样本?难道是基因存储室的人?” “结果没出来之前,先不要妄下定论……”九山云松这样说,然而底气也有些不足。 他们沿着原路打算返回入口,走着走着,江砚突然感觉到不对,似乎有什么东西是之前被他们所遗忘了的——到底是什么? 他突然站住了,回头看,尔后背后寒毛倒竖。 “喂,干嘛呢?还不快走?”谦子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之前在担心什么?”江砚的声音在发颤,“……这样的笼子,这块地区到底还有多少个?” 谦子僵住了,脚步一顿,然后麻利地给冲锋枪上膛,转过头。 他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不光是狗——从热成像目镜里看,还有几个人型的东西在慢慢聚过来。 突然,从远处的高台,一团火弹朝这边爆射来! 火弹擦着江砚的脸侧骤然冲过,江砚闪躲间,余光督见那火弹的轨迹。 “柳苏!快躲开!”他来不及多想,嘶声道,同时魔怔似的伸出手甚至要去抓住那炙热的火球! 柳苏一头雾水间,已经被火弹狠狠地击中后背! 似乎有什么被炸开,背上的包囊已经被点燃,熊熊大火炙烤着柳苏的后背,柳苏被重击在地,痛苦地呻吟着,腰似乎是折了。 “柳苏!”姜羚连忙冲上去,把柳苏的外套扯下来,拉着他在地上翻滚几圈,借势扑灭柳苏背上的火苗,然后用力地架着柳苏躲到九山云松的盾后。 “是火弹……”江砚突然想到什么,“这附近是不是有爆燃物?!” 第十六章 觉醒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我艹!”江砚话音刚落,谦子连着几脚把柳苏外套上的火焰踩灭,同时用探照灯环视一周,脸色越来越难看,“江砚!你他妈就是乌鸦嘴!” 九山云松一面朝着逼近的猎犬射击,一面还要哭笑不得地抽出档口给江砚解释:“江砚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顺嘴抱怨一句!” 江砚没心思再分出去回应这俩人,姜羚力气小,他自然要接过架着柳苏撤退的活儿,柳苏的身子刚移到他身上,他的衣服和皮肤上便立刻被湿乎乎的鲜血黏满。 看起来真疼。 江砚想起什么,赶快从包里掏出一管止血药,拧开瓶子倒在柳苏的背上,药粉刚挨上柳苏的皮肤,这人便发了疯似的抽搐着,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声音逸出来,江砚看到他头上青筋崩得快要从皮肤里跳出来。 “九山队长!”江砚突然开口。 这是他自上学以来第一次主动和九山家的人说话,“师兄失血过多,要是等到安全区再处理就太迟了。我要给师兄包扎一下……您能坚持十五分钟吗?就十五分钟!” 九山云松咧开嘴苦笑一声:“我尽量,暗处有狙击手,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瞄上我的脑袋了……混蛋,评审会专案小队来的时候,没有检测到这里有人吗?!” 这是江砚头一次从九山云松嘴里听到脏话。 “艹他奶奶的,怎么这么多?”谦子气得要死,恨自己拿的不是狙击枪,不能一枪命中猎犬的脑中枢神经,“十五分钟就十五分钟……现在也退不出去,他们在这儿比咱们熟悉,要现在慌神肯定死路一条。” “别打到爆燃物!也别让他们打到!” “你他妈是在难为我!这地方到处都是爆燃物!” 突然,姜羚在旁边开口:“江砚!把你的盾给我,你到九山云松的盾后去。” 江砚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神色一变:“师姐,不行!你不能冒这个险……” “少废话,叶导说一切听我指挥你忘了?不这样做大家都得死!况且,”姜羚一把抢过江砚的盾,“我早想说了——凭什么就给你们男人发盾?嘶,真重!” 姜羚把背包扔给江砚,咬紧牙关一鼓作气提起那面盾,重得她姣好的面容都狰狞起来,她将全身缩在盾后,看准时机,往边上一跳! 她成功翻滚到一箱爆燃品边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箱子拆开,将里面的易燃易爆化学品尽数往猎犬的方向砸去! 那边的人好似也很怕这些东西爆炸,没有再投掷火弹,姜羚眼见这法子有效,立刻又挪到边上的一箱去,如法炮制地将这一箱东西也扔到远离几人的地方。 江砚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他。 他低下头,看见面无血色的柳苏,正虚弱地望着他,声音细若蚊蝇:“别管我,我还好……我的包,我的包你捡回来……里面有隔火膜包着呢,我可以出事,那些样本——” 柳苏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了指刚才被砸中破开的背包,不远处有个小的包囊,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也许是刚才被那股冲力弹飞的。 “我给你做掩护……你拿我挡着都行,样本不能丢……”柳苏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如风中的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江砚突然心底烧起了一团火,他感到愤怒,他不需要这么被照顾着,更不是拿师兄挡子弹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抬步—— 姜羚扛着盾翻滚回来,顺势一勾将那团包囊携回。 江砚:……? 姜羚:“拿个样本还搞师兄弟人肉挡弹同门情?你们是不是傻?” 柳苏目瞪口呆,伸出去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 姜羚瞪了他一眼:“你能耐了是吧?要为伟大的科研捐躯了是吧?出去别说你这种二傻子是我师弟!” 这泼辣劲儿,在边上和猎犬埋头苦战的谦子和九山云松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江砚立刻从包里掏出绷带,给柳苏一圈一圈地包扎伤口。姜羚眼看着这儿没她的事儿,扛着盾便抢过江砚的手枪去前面给九山云松二人帮忙。 “师姐……以前就这么……嗯,英姿飒爽吗?”江砚手上动作不停,为了避免柳苏疼晕过去,开始没话找话。 “你不知道的,姜师姐,”柳苏神情恍惚,浑身都是血,看起来十分惨不忍睹,“师姐以前是文史学论的,大三实习的时候被那帮混蛋袭击了,以后都不再能使用指令……她是重新转到医学院读到现在的,是真的从天之骄子跌落下来的那批人。” 江砚抿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迅速地给柳苏打好绷带。 谦子已经不想和这帮缠人的东西拖着了,他把冲锋枪扔给姜羚,从装备箱里重新扛出他的那柄爆破锤,江砚眼见着那柄锤子的色泽慢慢变成橘金色,他听见耳边传来柳苏带着羡慕的声音:“他们要使用指令了……你仔细看着,说不定你也会用到指令的。” 江砚点一点头,恰好这时有一头猎犬飞扑而来,谦子嫌恶地怒喝一声,一锤子就给它的脑门砸个稀巴烂。 “江砚,记不记得你们做过的新人类基因改造的兔子?”柳苏在指导他,然而声音实在是有些虚,时有时无,“这些牲畜经过基因注射后,还活着的时候体内会发生改变,所有器官都会越来越坚硬,包括骨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猎犬的头颅应该同厚钢板一样坚硬了。” 江砚听在耳里,心头那股兴奋感又随着谦子使用指令的行为冒上来。他不想继续当被大家保护的毫无还手之力的羊羔了,他也想体验一下什么是九山云松口中的“责任”,突然很想使一下枪支——于是他从柳苏腰上抽出那把浸满了柳苏鲜血的手枪。他觉得自己的双瞳慢慢变得无比清明,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很远的东西,在这漆黑的环境下,似乎都已拨开昏晦,看到借此掩藏的那些物体——或者说现在是他的猎物了。 他贪婪地——甚至是近乎狂热地想要开一枪,然而扣动扳机:除了轻微地一声“咔”,什么也没有。 “我没上膛。”柳苏尴尬地笑笑。 此刻的江砚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不自觉地丢了个人,他的双目里都投出渴望狩猎的精光,听见柳苏的话,也只是急不可耐地将手枪上膛,尔后重新摆好姿势,缓缓地移动到目镜中远处高台的那一点猩红的人像上——他越来越兴奋,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栗着,似乎要被这莫名的喜悦所支配——他果断地开了一枪,后坐力狠狠地挫了一下他的肘关节,那颗子弹爆射出去,在队友们都错愕回首之前,已经在他的注视下,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视线里那抹猩红的人像。 他突然感觉到精疲力竭,有种浑身被抽干的感觉。在他摇晃着险些要栽倒之前,九山云松一个箭步迈过来接住了他。 “别吧,你在这个时候感悟到了你的指令?”九山云松感到不可思议。 他感觉到了方才那颗子弹里,蕴含着的属于“指令”的气息。 “我不知道……我就是,突然很想开一枪。”江砚有气无力道,然而眼中透着兴奋的光亮,“我打中了,九山队长,我打中了。” “你打中什么了?”九山云松有些不明所以。 “我打中了……我打中了高台上的人。”江砚有点头疼,“刚才,刚才我能看清黑暗中的一切。” “他的眼睛都冒绿光了。”柳苏举手作证。 “那就是干掉了对方的狙击手……好样的,江砚!你帮了我们大忙!”九山云松丝毫不怀疑江砚这话的真实性,转头朝着谦子和姜羚大喊,“对方狙击手掉了!把这帮东西处理干净咱们就撤退!柳苏急需救助!” 姜羚和谦子都是泼辣性子,一听见对面最大的威胁已经被消灭,立刻一个扛着爆破锤一个端着冲锋枪就往前推进。江砚这时候也强撑着身体,从背包里掏出一管能量剂,拧开瓶盖就仰头灌下去,觉得力气恢复了不少,不再像刚刚那样柔软无力了,于是从九山云松的臂弯里挣扎出来,给手枪上膛:“对面平地上还有三个人,我不清楚为什么这些狗不攻击他们……但我要把他们击倒。” 他扬起一个笑脸——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发自肺腑地笑过——诚恳地盯着九山云松道:“我没有勉强的,九山队长,我现在挺开心的,真的——我觉得自己突然有用了。” 他站起来,九山云松帮他调整了一下射击姿势,然后站在边上,打开探照灯,拧开远视镜看着前方。江砚粗略估计了一下,手枪弹匣一共六颗子弹,刚才用掉了一颗,还剩下五颗。他有信心用这五颗子弹把对方那三个人干掉。 他重新瞄准,努力回忆刚才的感觉……他感觉到胸口微微发冷,紧接着浑身打了个寒颤,眼前重新变得十分清晰,对面却没有了那几个人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眯上眼,定了定神,重新看向对面——他看见那几个人在快速往反方向跑,几乎要超过他的最远射程。 他虽然有些不太甘心,但还是本着能抓一个是一个的原则,稳稳地瞄准了其中一个,利落地一枪,那人的头颅在他的瞄准镜头里炸开。 “漂亮。”他听见九山云松轻声喝彩。 第十七章 意外来者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这一波惊变可谓是让他们损失惨重,大家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某种心酸:回去免不了要被评审会、家族和联校三方面讯问情况,搞不好还得档案记过。 确实是他们有些轻敌,被重罚也无可厚非,只祈祷不要被叶导永久拉进黑名单……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叶导暴怒下的脸,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退到大堂,才发现他们居然是最早退出来的,其他的组尚不知在何处。九山云松揉揉眉心,自言自语道:“瑞昭他们是走散了吗?让他们占据制高点的意义到底在哪?” 他摁了一下通讯器,试图联系上九山瑞昭,然而通讯器里传来的只有盲音,九山云松连试了几次,结果皆如此。他们去过许多被评为蓝色危险级的基地,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柳苏失血失得很厉害,江砚很担心他,却也不能再催促,不再给九山云松添矛盾。姜羚和他合计了一下,决定先用背包里的药物撑一撑。出去外面的大门是需要在外头用电子设备打开的,谦子不敢贸然破坏这扇门,他站在门口大声地呼喊了好一会儿,外头也没有回应。 他们都意识到了问题,心里都有些沉重。 一方面,重中之重绝对是现在就打开大门,柳苏不能再拖了;另一方面,他们又莫名生出一些恐惧的情绪,未知的感觉悄悄爬上他们的心头,大门打开后,外面是个什么情景?如果迎来的是一群装备精良的反新人类成员……他们活着离开的几率还有多大? 看来惊变不只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 “信号被人阻断了。”九山云松低声道。 江砚扛着柳苏,突然抬起头来。之前他总觉得闭上眼能看到一条蜿蜒的线,现在他感觉那根线似乎变得更粗了些,也更明确。准确来说,不是“线”,是某种联系,似乎是和某个人的联系。他在九山云松和谦子身上感觉到类似的气息,但总归不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在刚刚,他的心里突然有些感觉,那根线的那端在他的头顶上。 外头传来细微的响动,门里的几人屏住呼吸,就近找到个掩体躲着。外头传来隐约的枪响,似乎还有嘶吼……但很快都沉寂了,又陷入了未知中。 半晌,大门传来响动,咯吱咯吱了一阵,阳光倾泻进来。 江砚的神经都绷紧了,透过缝隙就要瞄准来人,然而他刚看清那是谁,浑身就克制不住地一震。 是“线”的那一端。 九山明逆光站在门口处,阳光勾勒出她高挑有致的身体曲线。 与此同时,几人的通讯设备随之恢复,来自叶隐川的紧急讯息随即响起! “评审会判定有误,危险等级是橙色!危险等级是橙色!立刻撤退,不要停留!不要停留!” “艹!这个时候才接到预警!”谦子啐了一口,提起枪就往门口走,“来者何人?!” 他走到一半,突然僵住,面容有些滑稽,似乎是不敢置信:“少……少家主?” 九山明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圈,确认他没有什么伤口,便从容地笑了一下:“九山明谦,是吧?” 她不等谦子回答,拍了拍手,语气短促有力:“本来说你们打了紧急信号我才过来,但叶导那边检测出危险等级评定有误,向我的导师发出了申请,我便奉命来了。现在这里的人,立刻出来跟我走,负责人把伤亡情况报上来!” 九山云松从掩体中起身,拍了可以一下,示意他赶快扶着柳苏跟上。江砚虽然从心底还是有些厌恶和惧怕眼前这个女孩,但也知孰轻孰重,立刻扛上柳苏跟在九山云松身后。 九山云松和九山明看来有些交情。江砚看见他和九山明交谈了几句,对方的神色有所缓和,然后顺着话头往九山云松身后一督——与满身血污的江砚目光相撞。 “是你?”她稍微有些讶异,若有所思,“九山云松说你觉醒了指令,你——,你叫什么来着?” 她的眼神淡淡的,没有任何看见江砚而产生的反应,态度像是在随口一问一个碌碌无为也不需要她记住的小人物。 “他就是医学院的江砚。”九山云松在边上解释道,“叶导给大家长报备了他今年的课业情况,大家长对他很满意,叮嘱我们多帮助着他些。” “听说老爷子是很喜欢他,”九山明看着江砚满身的血色,眉峰一挑,“谁的血?” 江砚有些抵触这位上位者,然而柳苏不能再拖:“是我的师兄柳苏,他被火弹打中,失血严重,恐怕不能再拖。还请少家主帮助。” 九山明的目光落到他扛着的男子身上,下意识皱了下眉,朝门口一退:“外头有这群人带来的车,你们将就用吧。” 江砚便扛着柳苏跟着大家往光亮处走去,九山明带来的人已经在车前等候,在坐进车辆之前,江砚突然有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大家都抵达了温暖而有活气的太阳之下,只有九山明纤瘦的背影义无反顾地走进了黑暗中。 “她不需要队友吗?”江砚听见姜羚问出这话,冥冥之中也问出了他的心声。 “谁知道呢?少家主她,一直都独来独往的,再说她那样强悍的人,谁配和她一道呢?”谦子顺理成章地开口,这似乎在九山家成了一个定式:九山明是不需要队友的,也许也不需要朋友,因为她足够强,大家都只配抬头仰望她。 江砚若有所思。 为防路上有反新人类组织埋伏,九山家的人特意绕了许多歪路,费了一些功夫才回到驻地。驻地外围又堆积起更厚的一层骨肉血块,各种畜生、反新人类成员和评审会军队成员的尸体交叠在一块,幸存的人正费力地试图将他们分开。 上尉受了伤,医疗人员正在给他包扎。他的副官带着大家分别去了医疗中心和酒店,江砚洗了个热水澡,疲惫地倒在松软的大床上,甫一闭眼,那些经历的蝶群、猎犬的血盆大口、擦着他的脸飞过去的火弹、柳苏倒在血泊里虚弱地望着他的眼、瞄准对方时一切都清晰起来的感觉……他突然直冒冷汗,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他杀人了。 哪怕这种行为是评审会法则允许的、哪怕对方是要置他们于死地的敌人……然而他杀了人的行为是事实存在的,他突然反应过来,他就那么,毫无怜悯之心,甚至也没有任何同情、任何犹豫地,就那样把人给杀掉了? 他感觉到很冷,浑身都发寒,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和那些在审判仪式上如踩死蚂蚁一样草菅人命的人一样?那些从小学过的先人仁义之道……就这么轻易地被他抛掷于脚下了? 侍从送来食物和干净的衣物。江砚正想吃一些垫垫肚子,然而看见那洁净无瑕的白盘子里牛排上暗红色的酱汁,他一下子幻视成瞄准镜里猩红的人像;倒出茶壶里的红茶,茶液在杯中摇晃,他又从这茶液里看见柳苏的鲜血沾了他一手。 他一阵反胃,猛地从床上起身,冷不丁被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狂奔到洗手间,双手撑着抽水马桶就是一阵干呕。 之前他乞求从别人的枪下保全小命,现在他却毫无畏惧地夺走了别人的生命。 他的头脑恍恍惚惚地,有如撕裂般疼痛,腿肚子直发软。 江砚如行尸走肉般,不记得是如何从厕所洗干净脸颊和口腔,又是如何挪回被窝的。他只能克制不住地将自己深埋于大床的一角,紧紧地裹着被子,努力以此来稍微驱散身心的寒意。 他反复惊醒,梦里看不清脸的亡魂在朝他招手,怀里的柳苏渐渐失去气息。 “江砚?江砚!醒醒!” 江砚被人摇醒。 他想坐起来,然而全身乏力,喉咙也痛得厉害,声带嘶嘶地颤动几下,终于一个完整的音节也没发出来。 眼前的人影交叠又错开,终于慢慢合成了一个清晰的人像。 姜羚坐在他的床边,手里端着一碗闻起来像是药汤的东西,她后面站着九山云松和头上缠着绷带的九山瑞昭。九山云松把他扶起来,使他能够靠坐在床沿:“江砚,你睡了一天一夜了,昨天晚饭他们叫你就说没有回应,今天晚饭也是如此,我们怕你出什么事儿,让人拿钥匙开了你的房间,才发现你发烧了。” “我发烧了?”江砚喃喃道,脑子里像是浆糊一样胶着,没有容他思索的余地。 “可能是觉醒的后遗症,当然也可能是,”九山云松顿了一下,从姜羚手中接过药汤,委婉道,“你今天做的事情……和你之前所接受的教育相悖,受了刺激,加上过于疲劳,才发的烧。” “先把药汤喝了,之后一定要吃点东西,我待会儿让人给你煮点白粥,配一些小菜,看你吃下去。”九山云松朝瑞昭等人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休息了,“少家主已经把人都带回来了,具体情况等你好些再同你说,叶导他们也很担心你,总之你先调整过来。” “九山队长,我杀了人。”江砚声音嘶哑着,不知所措地盯着九山云松。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江砚接过药,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灌的,将那药汤尽数喝进肚子里。 第十八章 夜谈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夜里,九山云松端着一餐盘的小食过来,先将餐盘上的一碗白粥放在江砚面前,然后依次端出一小碟盐渍油麦菜、一小碟腌黄瓜、一小碟烟熏马肉、一小碟甜辣萝卜干、一小碟香椿……还有一罐混着蘑菇、皮牙子、胡萝卜的咸菜。 “都是队里人随身带过来的,家族里的老人们怕我们出行吃不习惯,总要塞一些自己家亲手做的小零口,听说你没吃饭,就都匀出了一些,方便你就粥吃,”九山云松温和道,“咱们都是c国人,这里应该没有你忌口的吧?” 江砚眼看着这么些小菜竟然也把房间的小桌子堆满了,一时间有些感动,胸膛里暖暖的。他端起粥喝了一口,热乎乎地,从口腔一直暖到胃里,空荡荡的胃终于有了些热气。 “听说你是闽南人?”九山云松支着脸看他吃,“闽南家族送孩子出行,会不会带一些吃食?” 江砚喝粥的动作一顿,尔后又好似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了起来:“我之前从未出过家门,不过倒是听说别家小孩出远门的话,家里会给他准备一些鱼干、瑶柱之类的。” “柳苏脱离了危险,叶导那边是松了口气,不然恐怕会直接去堵评审会的大门,”九山云松遵守约定,将回到驻地后发生的事情一一同江砚说,“瑞昭无法及时给我们信息支援是有原因的,他们三个刚进去不久便被切断了信号,在探索时被人袭击……瑞昭的模样你也看见了,伤得不轻,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伤到视觉神经,以后还能举起狙击枪。” 江砚夹了一块腌萝卜放进嘴里,安静地听着:“嗯。” “多亏了少家主,这一次行动我们堪称惨烈,但好歹是没有人员死亡。”九山云松接着说,“听回来的人汇报,少家主一个人就顶着对面的正脸冲上去,他们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战斗便已经结束了。不愧是少家主。” “嗯。”萝卜腌得有点辣。 “还有就是……以及……” “嗯。” “江砚,你是不是,不那么害怕、讨厌我们了?” “嗯……嗯?” 江砚抬起头来,回味着刚才九山云松说了什么,反应过来:“你诈我?” “没有,”九山云松诚恳地望着他,“我有那种感觉,你知道吧……其实你也发现了,新人类群体也并非……都是坏人。” 江砚沉默地夹起一片油麦菜,这玩意儿很下粥,也很合他的胃口。至于九山云松的这句问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九山云松略微有些失望,但还是接着道:“你也别怪我婆婆妈妈的,我们这个群体最显著的特性就是慕强,其实大多数人真没有什么特别特别坏的心眼,当然我不是说坏人就没有。至少你在我们这些人里,还有你的师兄师姐里,已经意识到这种情况了,不是吗?” 江砚夹了一块香椿塞进嘴里,面部五官骤然卷成一团,好难吃。他已经克制不住地表情管理失控了。 九山云松及时提醒他:“喝口粥,喝口粥缓缓。这东西跟香菜一样,有人讨厌有人爱,腌得你可能还是不太能接受……也许炒鸡蛋会好点。” 这东西跟我相性相冲,江砚痛苦地想,怎么做我都不会喜欢的,谢谢。 “还对我们有芥蒂没关系,一直有芥蒂都没关系,只要不要极端地去做什么,逼得我们要刀剑相向就好。你总归是要融入我们的,总归是要和我们交流交往的,你得慢慢试着了解我们。” 你好像一位男妈妈。江砚心想,不可否认地,他真的有那么一点被说动了。 “你看,你有一点动摇了,”九山云松有点得意的神色,微微勾唇一笑,“谦子总是说我罗里吧嗦像个老妈子似的,总喜欢劝别人这劝别人那,不然也不会选我当队长了,哈哈。” 九山明谦说得有道理,你虽然私下唠叨,但遇事却很靠谱。江砚心说,端起粥又喝了一口,小菜把他的味蕾打开了,他感觉到非常非常饿。 “再有一个,就是你今天说的,你杀人了,你很害怕。是不是?” 江砚心悸一下,仿佛有把代表审判的小锤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口,是他感觉到难以遏制的罪恶,甚至连碗都要端不住。 “这种情况,怎么说呢?不只你一个人有的,”九山云松从餐盘里又取出一把叉子,干脆把那碟备受冷落的香椿端过来咯吱咯吱地吃了,“你怜悯他,你觉得你夺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有这个想法挺好,证明你和那些恐怖的鹰派不一样。但是我要说,你还是站在新人类群体的圈子外头观望,你用和我们秉行的这套生存法则完全不一样的理念去观望我们,所以当你作为新人类的一员去清理危及你生命的人时,你会害怕、会厌恶、会反悔。” “但是,江砚,新人类圈子就是这样的,反对者和我们,总要有一方死亡,不是他们死,就是你死,所以,不要有负罪感,就像自然界的竞逐那样……放平常心就好。” 江砚低着头喝粥,萝卜干和咸菜都太辣了,但很下粥,他把九山云松的那些话都牢牢地听在心里,只是实在是没有心力去回应这些话。 “算了,总要一步一步去适应的,老实说,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太像了……我曾经也用这些话劝祂……罢了,你自己去探索吧,你会知道我说的是谁的。”九山云松看江砚吃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拾一下餐盘,“口味怎么样?” “以我的喜好来说,太辣了。”江砚诚恳地道。 “那你和少家主、张导肯定吃不到一块儿去,你会被辣进肛肠科的,哈哈哈!”九山云松轻快地笑起来,笑声清脆好听,他收拾好餐盘准备端出去,临行同江砚道别,“晚安好梦,江砚,明天少家主会奉大家长的命令来看你的。” 江砚:“……”谢谢,就凭你这句话,已经睡不着了。 ……… … 第二天天还没亮,外头便传来操练的声音。 江砚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在床头柜上摸了一支电子测温计,朝着自己的眉心摁了一下,测温计上滴滴两声,显示出一个偏高的数字。江砚看着这数字,还蛮欣慰,好歹比起昨天是好多了。 他起来洗漱更衣,冥冥中突然很想出去,于是神清气爽地打开房门,心情明媚地打算迎接一下清晨的空气。 入目一张椅子,椅子上的人翘着二郎腿,右手中指和无名指的指节卡着一瓶香槟,她将身体陷在柔软的羊羔毛椅背垫子里。 听到响动,那人抬起眼,伸出手将刘海往后一撩,气定神闲:“你醒了?” “……”江砚承认,他真的很想退后一步把门锁死。 “少家主。”想归想,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同这人打了个招呼。 九山明对他这副应付式的模样很不满意,她站起身,吩咐一句:“跟上来。”便头也不回地往电梯。 江砚为自己大清早就要面对上位者感到非常无奈,九山明和九山云松终究是不一样的,但不管怎么说九山明到底救了他好几次,也并非是九山明杀害了他的双亲,所以即使江砚还对九山明非常疏离,但也知道自己不该背信弃义地忤逆她的意思。 更何况,他是被九山明用指令制造出来的“臣服者-1”,只要九山明愿意,随时可以杀掉他。 虽然九山明可能自己都不记得这件事儿了。 他对于九山明来说还太过弱小无用,甚至不足够让她哪怕耗费一点精力去记住。 九山明拎着酒瓶走进三楼的一间贵宾会议室里,江砚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侍者在他们后面合上了门。 江砚觉得有点压抑,然而前面的九山明已经从架子上取下一支酒杯,拔下瓶帽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酒。 “来一杯?”她朝江砚举杯示意。 “……不了,谢谢。”江砚僵硬地在圆桌前选了个离九山明最远的位子坐下。 九山明挑起眉毛:“坐这么远做什么?” “……” “那便坐在那里吧。”九山明也没在意,大约习惯了大家仰慕又敬畏她,她直切正题,“老爷子听说你觉醒了指令,特意叫我来看看你觉醒的是哪一条指令。” 她抿了一口酒:“展示给我看。” 她的语气透露出不自觉的命令,江砚在心里叹了口气,努力回想那种感觉。那股熟悉的寒冷又包围了他,他闭上眼,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瞄点。他感觉四周似乎是起了风,正吹拂着他的头发……再睁开眼时,他看到以他为中心,桌布和小挂饰在轻轻飞扬,周身似乎有青色的风。他第一次在如此清醒的状态下感受到这种差异,不禁有些诧异。 “是从未记载在卷的指令。”九山明看起来对此产生了些兴趣,“我能感觉到——这是能够在一定阶段脱离载体自形成实体伤害的高天赋指令。” 江砚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觉醒的指令好像还是个很厉害的东西,有些一头雾水。 “既然是从未记载的指令,你给它起个名字吧。”九山明道,“我给你申报上去。” 第十九章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江砚这辈子第一次给东西起名字,纠结了半天,努力搜刮脑海里的词汇,最后觉得自己非常恬不知耻,但又想不出别的了,问:“‘羿’,可以么?” 九山明顿了一下,露出古怪的笑容:“你是真不怕死,知道乌德希多家的信仰是什么吗?” 江砚努力回忆,他只记得乌德希多的家徽是用各种白色缝制的白色蔷薇和独目鸦,对了,乌鸦的背后,好像是有一轮…… “是太阳。”九山明缓缓道。 也不知道是九山明误解了他的意思,还是其他的原因,总之是突然对江砚升起了那么点兴趣,不容置疑地“勉为其难”“照顾”了他一下:“明天晚上,你再跟我去一趟基地。” “不是已经去过了一次么?再者,晚上的话,未免太危险了。”江砚想起那个地方就联想到柳苏血淋漓的身躯,有些抵触。他不明白九山明为何一定要再去一趟,更甚者竟然只带上他和九山云松!大晚上的,真不怕事情超出自己的意料吗? 九山明颇为不满,仿佛江砚拒绝掉了一个天大的荣幸:“除了你们队,其他人几乎是空手而归,你们本次的课业实践就甘心这样?我亲自带你,你还不情愿?” 江砚看着九山明那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问题,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儿似乎是有点儿变了。 虽然还是一副从骨子里透出高傲而不自知的样子。 九山明也不期待能从他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满不在乎地扔下一句:“代我通知九山云松,至于你——你来与否,自己决定。”便摆摆手示意江砚赶快滚蛋。 江砚把这事儿通知了九山云松,九山云松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惊愕地盯着他的眼,不可置信道:“少家主亲自点名儿要带你,你还犹豫了?” “……”你们果然是狂热的邪教吧,江砚想,看来这趟是不去不行了。 ……… … 热带地区的夜,比其他地区要更阴冷。潮湿且森然的空气裹挟着植物叶片果实腐败的气味,以及微生物腐蚀发酵的腥甜,掺杂着直往人身上扑。林蛙和不知名的虫子在漆黑的丛林里啼叫,此起彼伏;偶尔有狂风在树林中乱窜,带着枝叶稀里哗啦地乱响。 月亮被头顶层层叠叠的枝干遮住,晨时此处的层峦叠翠、郁郁葱葱、鸟兽嬉戏,似乎都一并被封存在天黑之前。 “有够渗人的。”九山云松道。 九山明似乎并不怕,她负责开车,在这幽幽的林道上穿行。两侧都是伸出来的细小枝干,如干枯瘦鬼挣扎着伸出来的手,饥渴地向往着路过的生物。 突然有黑影从车前窜过去,把江砚和九山云松都吓了一跳。 “我长少家主这八岁,看来是都长回肚子里去了。”九山云松叹气。 江砚不说话,他实在是搞不懂九山明为什么一定要大半夜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在第一次探索已经失利,这一次也不见得会好多少的情况下只带俩人就莽上去了,而且首要分子本人目前看上去还非常优哉游哉……虽然面无表情。 九山明拧开车载音响,车内开始播放音乐。音乐非常悠扬动听,如果车外不是奇形怪状的树枝和黑咕隆咚的丛林的话就更好了。 九山明难得体现出体贴的一面,然而无论是九山云松还是江砚看上去都不太领情,不禁让她有点挫败感,忍不住问:“这样缓和一些了吧?” “老实说……并没有,”九山云松诚恳极了,“在这种情况下听这样舒缓放松的歌,会让我以为我们的车正在安详地开往天堂,阿门。” “你信仰的不是主吧?”九山明挑眉,“你应当说‘福生无量天尊’才对。” “哈哈,这笑话好冷。”九山云松强行咧开嘴苦笑,“少家主,你这一年过完变化很大啊,都学会跟人插科打诨了。” 九山明从车中镜看了他俩一眼,也没隐瞒:“是,跟张大去评审会军区干了一年……在那种地方,不学会模仿他们交流就混不下去。” 高高在上的“灯塔”,也需要模仿别人的言行么?江砚有些意外。 “真好。我的导师说让我博毕后就调去军区。”九山云松感慨,他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军区怎么样呢?” “军区……也就那样吧,总之比直接待评审会好些。” “说起来,江砚是不是毕业后也有资格去军区了?江砚,你觉醒后是几花?” “我没给他测,”九山明从镜子看了江砚一眼,江砚也正从镜子观察她,“等会到基地,我想看看他最大限度能到什么程度,就有数了。” “军队不只有冲上去打仗的,还有分属国家驻军,比留在家族待遇好,也比跻身评审会风波少。”九山云松给江砚解释,“历代医学生觉醒的天赋,可能就你的这么具有攻击性了。” 江砚听着,问:“c国也有分属驻军吗?” “c国坐落在九山神诞生之地,是现存信仰神分里的强劲分支,怎么会没有分属驻军?不过,c国的驻军可不好进,要求是驻军里很高的了。” 九山明一手指着脑袋,一手握着方向盘,接话道:“二十五岁以下、三花以上、指令等级在中阶以上。男性身高一米八以上,女性身高一米七以上,初审过后还有必要的体能测试和评审会审核。” “c国评审会军区的负责人是张临之导师吧?” “是,是张大。”九山明对导师的称呼有点奇怪,似乎很亲昵。 “在军区混了一年,没被张大揍吧?” “被他揍惨了。”九山明的话听起来很没好气,她突然一踩刹车,“到了,下车!” 就在这段插诨打科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到达了目的地。 受反新人类团体反扑的影响,哨台上已经无人把守,机械金属门已经被破坏了,正四敞大开着,里面比白日时更加漆黑不可视物。门前还散落着反新人类团体成员的尸体,被热带地区潮湿闷热的气候蒸得已经高度腐烂,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臭气。 “我记得我上报给评审会了,他们没有派人来清扫吗?”九山明皱起眉头,眼里的嫌恶之意丝毫不加遮掩。 她开门下车,顺手关上车门,踩着一地腐烂的叶片和血污,正大光明地走到大门前,双手环抱着打量着黑洞洞的门内。 “这次,还去V区。”九山明一锤定音,“九山云松带路。” 九山云松立刻从车里拿出分配给江砚的枪支和热成像目镜。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江砚分到的是一杆射击步枪,正是他昨天跟九山云松练习的那一杆。 “少家主不需要吗?”江砚穿戴完毕后,下意识看了九山明一眼,看她除了防护口罩外什么都未佩戴,不禁有些诧异。 “她不需要的,”九山云松朝九山明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头继续给自己扣防护服的扣带,“她的指令可以具象化,目前还没有武器能比她自己的指令好用。” 他俩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中间夹着九山明。虽然这个队形怎么看都像是两位男子在保护中间的女性,但队伍里的俩人都心知肚明,九山明根本不需要他俩的保护。 九山云松沿着原路,挪到遭遇蝶群的地方,正想故技重施地关上探照灯,九山明阻止了他,问:“你们上次来,看见此地有易燃物了吗?” “……没有。” “那就开着。”九山明说,“用火烧。” 第二次来确实比第一次要轻松许多,九山云松立刻从背包里抽出简易喷火枪,摇匀后摁下按钮,里面的粉雾一接触到空气,立刻形成火焰,循着光热飞来的蝴蝶们不可避免地被这股火焰燎然,纷纷扬扬地带着火花坠落在地,一时间面前俱是金蓝闪光的碎片,有种破碎的美感。 九山明就背着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不知是不是火光映照的缘故,她的瞳孔呈现出金灿灿的色泽。 突然,一声爆响! 有人埋伏在此地! 江砚匆忙间抬起头,他刚释放指令,走马观花地一督,只看到黑暗中高处贴着墙的钢铁台阶上,一个人举着枪瞄准的姿势还未来得及更换。 那枚枪弹在距离九山明一尺的距离炸开! 分明里的这样近,但爆炸引发的风和尘土竟然一点也没有波及到三人。江砚只听见一声冷静的“江砚,开枪。”便已经在思索这句话之前抬起射击步枪利索地瞄准目标,一击毙命! 他听见九山明轻轻鼓掌。 他定身再搜索,这附近确实没有别的敌人,于是麻利地换弹,将这个情况报备给九山明。 九山明颔首,浮现在江砚眼前浅金色的一层薄膜状带着神秘纹理的东西消失了。 “那是少家主指令的附带功能。”九山云松轻声道。 他将手放在江砚的背上,江砚突然感到背后传来一股暖流,方才因为释放指令而产生的那一点疲倦因此被抹掉了。 “这是我的指令,万物滋养。”他将掌心展现给江砚,江砚看见他的掌心处有金色的一点,形似小痣。 “我能用周围生物的能量,转化给消耗能量释放指令的人,以此补充他们消耗的部分。” 第二十章 万物·羲和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有了九山明在旁,九山云松不再那么谨小慎微,他们一路沿着上回的轨迹重新深入V区,路过了猎犬出没的地方和储物室,都没再发现敌人,这不仅让他们怀疑方才那个人是否只是残存在此。 再往深处走,黑暗愈发显眼,九山云松把探照灯调到最亮,依然于事无补。九山明好以整暇地双手环抱在胸,冷不丁地发问:“其实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不开灯?” 江砚脚步一顿。 “说是为安全考虑,不好分散人员去找开关的位置,也是为了隐藏自己,”九山明接着道,“但敌熟我疏,不论再怎么借助黑暗,对方只要配备热成像镜,我们就在弱势,不是么?” 九山云松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上次埋伏他们的火弹手,尴尬得不知怎么办好,诚然,上一次他们就是被佩戴了热成像目镜的敌人伏击了,而且如果不是江砚突然觉醒了指令,可能整个队伍都会更加狼狈。 “我们这就去找开关……” “不必了,我提醒一句而已,这里的所有用电开关已经在上次被他们集中破坏了。” “是……” 他们走到了一扇大门前。江砚和九山云松都很诧异,他们觉得上一次探索得已经很深入了,未曾想到竟然在这里还有一扇未打开的大门。 九山明淡淡道:“可见你们之前只不过探了个皮毛,有没有想过,那些血液样本也许只是个障眼法?” 这话如锤子般重重地当头砸下,两人都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如果那些血液样本都只是“障眼法”的话,那他们那样拼命地保护它们的行为在那些敌人眼里岂不是很可笑? “不要低估反新人类组织,如果他们真的这么愚钝的话,也不至于这几百年来如蝗虫般斩之不尽。” 江砚脸上有点烧,此刻竟有些庆幸这附近漆黑一片,方不至于显得他更加尴尬。 “少家主,要用到爆破装置么?”九山云松在一边开口,他们如今的处境很微妙,不知道这扇门后面还藏着什么,贸然爆破会不会不妥? 九山明抬头打量眼前这厚重坚硬的金属大门,沉吟片刻,道:“不要冒险。站到我后面去。” 江砚刚一站定,只见眼前的九山明朝门伸出一只手,骤然整个空间光亮如昼! 江砚被这突如其来的白光刺得睁不开眼,眼泪都要被激出来。待他缓和一些,便狠狠地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了一下,那扇巨大的金属门竟然在他们眼前缓缓地熔化了! 熔化后滚烫的液态金属朝周围蔓延去,却似乎被什么东西阻挡,以九山明为圆心,绕开了门前的三人。 能融化合成金属,那温度必然已经高达一千五百度往上,直观如此可怖的能力,江砚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燥热。 “少家主打开了附带功能,不然咱们此刻恐怕早已成为一滩血水。”九山云松感叹道,“万物·羲和,果不愧是新人类史记载的顶级指令。” “谁能在这样的指令下活命呢。”江砚由衷地感叹,这种指令同九山明这个“灯塔”的身份太搭配了,他不能想象会有什么物体能从这样可怕的指令下逃脱。 “虽然可怕,但不是毫无办法。假使对方的实力远高于少家主,那么即便拥有这样绝伦的指令,也只有被对方玩弄于鼓掌间、生死任听之的命。少家主现在应当是快要迈进四花,也就是说如果张临之教授站在她的对立面,她只会被张临之碾压死。” “这也就是新人类群体慕强的原因之一,只要实力绝对强劲,哪怕是使用比较低级的指令也可以胜人一筹。” 九山明道:“不要再嘀嘀咕咕了,跟上我。”她率先提步往门内走,托她指令的福,两人能够将这大门后的东西一览无余。 这里竟藏着一个如此庞大的实验室。 九山明还在释放着指令,但似乎已经没有了高温,只存其光亮,充当了电灯的作用。借着这光亮,江砚屏气走向其中一个钢化玻璃缸前——整个玻璃钢处于全封闭状态,缸的两侧接通了泵氧管和投食器,正投入使用。缸中饲养着一只奇形怪状的东西,它有着状似人类的面容,身上却长着好几双手,手指间还有鸭蹼状的联结。这东西似乎在沉睡,“口鼻处”正有节奏地吐出一串串气泡,靠近它时江砚感觉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悄悄雀跃着。 “是把新人类胚胎和动物基因、更高天赋的新人类血液人为制造出来的东西吧。”九山明还是一副很寡淡的神色,她不仅仅在看这一缸,也在看排列在这地方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其他缸们——这些或方体或柱体的缸里都沉睡着一两个畸形的生物,它们看起来没有任何脱离培养液独立生存的能力,充其量只是实验产出的失败品。 江砚听见这些话,突然意识到,如果他的洗血实验九山明没有突然善心大发地来那么一下,那么他的下场——如果不是直接暴毙的话——很可能也会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我有些好奇,少家主,”九山云松面色凝重,“它们是一直这样沉睡着,从未苏醒么?还是……在特定的条件下,就会苏醒过来?” “这些东西当然不会一直沉睡,不然耗费大量精力吊着它们的命就太不划算了。”九山明冷冷道,“也许这东西的‘苏醒’也在他们算计我们的一环里,可以猜猜看。” 江砚将掌心放在玻璃缸上,凝目盯着沉睡中的怪物。它们的面容很安详,似乎正在一个甜美的梦境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他只觉得这些缸里的东西,虽然形态各异,但眉眼间似乎都有点相似的意味。 近在咫尺的这个缸里,似乎有什么正在吸引着他。那双沉睡的眼,似乎马上就要…… 睁开。 他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缩回了手! 同一时刻,这缸里的怪物,齐齐地睁开了眼! “少家主真是……神机妙算。”九山云松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在这帮怪物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从心底滋生出一点恐惧的情绪,并且随着注视着他的眼睛越来越多,他感到恐慌的情绪便越发浓郁。 他甚至在一个慌神间,眼前闪过了一些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曾经令他深深恐慌的东西。而且那些东西……与他记忆中的,似乎还略微有所不同。 “看见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声音蓦然驱散了他的恐惧,九山云松回过神来,一扭头,看见了九山明波澜不惊的双眸。 “少家主,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死去的弟弟,但是很奇怪,我弟弟分明是死在任务中,而非因为天赋不合格被审判清除。” “不奇怪,这是这帮东西的指令,我猜是‘震慑指引’,你看到的并非自己的真实记忆,而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东西。”九山明若有所思,她用拇指和食指卡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江砚,想看看这个小子心理最恐惧的东西是什么,“人在产生恐惧情绪的时候,很容易相信这时候给他的任何信息,甚至不会意识到这个信息和他的记忆有矛盾之处。‘威慑指引’是非常优秀的辅助性指令,人在恐惧心理和诱导信息的双重暗示下,很容易消极怠战,如果是一个真实的三花施放‘威慑指引’,你已经中招了。” 九山明丝毫不受影响,一来是她的指令具有压倒性的阶段,二来是她真切存在的临近四花的实力远远凌驾于这帮虚假的、人为制造出来的东西之上。 “我猜测,他们应当用不同的血液都做了测试,但只有这一天赋的某个人的血液样本是能够运用在实验上的,这些实验品都是出自同一个人的血液,所以长相才会给人莫名的相似感。”九山明摩挲着下巴,眼眸里潜藏着金色的光点,“因为假的永远是假的,不可能代替真的,才想到用大量的失败品施放同一指令来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吗?” 她这样思索着,不禁带着点探究的意味,目光落在定定盯着缸内怪物双眼的江砚身上,这个几乎要被她遗忘的、受惠于她的血液才活下来的小子,内心最深的恐惧究竟是什么呢?是雨夜里敲开他房门的携枪的评审会议员,还是…… 毫无征兆地,江砚颤抖着吐出一句话:“九山明!” 九山明:“?” 倒也不必如此。 九山云松小心翼翼地打圆场:“少家主,这个……他……可能是还对您有一些误解……” 九山明没好气地笑起来,她倒也不放在心上,惧怕她或是厌恶她的人也不在少数,犯不着为了这么一个臣服者-1动火气。 九山云松感觉上去给江砚了一拐子,狠狠地把他晃醒。江砚一惊,立刻回过神来,刹那便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指令?” 九山云松还未来得及回答,四周突然涌上来好几队人,实验室的高台上也围上一圈手持射击步枪、架着防暴盾的反新人类成员。 “现在才赶到,是不是晚了点儿?”九山明戏谑地笑出声,那声音不轻不重,但话里的讽刺意味恰到好处地能让在场的敌人们听得清清楚楚。 对方的人气急败坏地举起枪,不顾三七二十一便朝着三人开火,九山云松和江砚急忙要在九山明前后架盾,然而还未有所行动,九山明已经一挥手,巨大的屏障将几个人罩得严严实实,屏障外围似乎有千度的高温,子弹甫一接触到屏障,弹头便被烫得熔化,随即子弹便在屏障上炸开。 “江砚,”九山明冷静道,“让九山云松辅助你,尽你最大的限度,让我看看你的指令。” 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今有临时状况,明日补更这章 第二十一章 羿与羲和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江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让他大开杀戒。实话说,他还未从杀人的阴影里彻底走出来,但他知道如果他不走出这一步,以后就很难再有迈出去的机会了。 一旦想通这点,江砚便不再犹豫,果断地释放出自己的指令。寒冷的气息直逼灵枢,他感到每个毛孔都在尽情舒张,清凉的气息顺着四肢慢慢地汇聚到眼睛上。他睁开眼睛,眼前的每个人身上各处穴位上都呈现给他一个小小的青色的瞄点。他试着用意识将这些点分类排除,剩下的都是他想瞄准的,能一击毙命的瞄点。 他体验到那种熟悉的狂热感,他觉得自己的每根神经都在蠢蠢欲动,眼前的一切都在不断虚化,最后只剩下那些移动着的青色的点……他无法再忍耐,伸出手给射击步枪上膛,瞄准眼前的一个青点,开枪! 青点被击中,伴随着物体落地的声音,那个点消失了。 一击得手,他兴奋得难以自抑,立刻又瞄准一个青点,开枪! 击中那个青点的时候,传来一个清脆的击中钢板的声响,然而声响产生的瞬间,青点也消失了。 “是辅助性瞄准机制带单体破甲属性么?”身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琢磨的意味揣测道,但此刻江砚已经没法分出精力区分此人是谁了。 随着一个个青点消失,他感受到周围的骚动愈来愈强烈,但他此刻顾不得这些,他沉浸在这种“消除青点的游戏”中了,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但在潜移默化中有什么已经影响着他,让他愈发得心应手。 他感觉到某些沉睡在他血液里的东西在逐渐苏醒,伴着这苏醒的过程,他眼前的那条“线”愈发坚韧显眼,仔细看去,那不再是一根丝线,而是千丝万缕不知名的“丝线”汇聚成的一条“绳”。 他觉得自己此刻仿佛被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正畅快淋漓地举着枪,狂热地消灭那些逃窜的青点;而自己——另一个“他”——却漠然冷静地看着那个自己做这些事,然后被眼前的“绳”所吸引,慢慢地顺着它的牵引往尽头看。 他在尽头看见一个被白色蛛丝状的丝线纠缠得几乎密不透风的茧,从那茧的一条几乎微不可查的缝隙里透出一丝金色的光,牵引着自己的那根绳便是从这缝隙中延伸出来的。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分明他此刻正在双手持枪,但是他就是觉得自己正伸出了手,轻轻地抚上那条裂缝。他从裂缝中触碰到什么难以言说的触感——剧烈的交融感狠狠地拉扯着他,再回过神时,他错愕地发现,他能站在“茧”的视角下看到青点! 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强大的能量顺着冥冥之中的这根“绳”不断地涌入到体内。他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世界都要被这澎湃的能量浪潮撑破,而另外一股强悍的力量又如一双厚实的手掌般强有力地托扶起自己的精神世界……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指令在延展,正有序地由散漫的气态慢慢汇聚到自己的身后。那些气状的东西越聚越浓,慢慢地仿佛形成了一个圆盘状的东西。 他的感官又被这力量强行拉扯回自己的身体里。有了持续不断的力量供给,他的指令更加敏锐,同时他感觉血脉里的某种东西对他的控制骤减,使他能够完全控制住自己的心态了。但这股强大的力量带给他的还有令人难以忍受的灼热,滚烫和寒冷两股气息在他的身体里交锋,使他倍感煎熬,总觉得隐隐触碰到了一个临界点,只要伸出手去越过它…… 他身后的青色圆环中,慢慢凝结成三道浅金色的箭! 那个在他意识中看到的金色的“茧”提供给他的力量,已经精纯凝练到足够他突破他本身的实力界限,破格将这些力量凝结成实体! 他惊喜地发现,他能够耗费一定的精神,指引着这些“箭”按照他的意志朝着那些青色的瞄点飞射! 有了这个认知,他深吸一口气,分别操纵着三根金色的箭朝着三个不同的青点射去! 三连击破! 他敏锐地从中察觉出那种从未体会过的、难以言表的体验,有别于高高在上的审判体验,更像是一种自由自在的、能够与人齐平而非寄人羽翼的感觉。 三道箭射出后,立刻有新的箭羽凝聚成形,几乎是用之不竭地听从江砚的心意朝着青点飞射,每一轮箭羽都能准确无误地消除三个青点——这意味着每次操纵飞箭他都能顺利地带走三个人。 奇怪的是,这些青色瞄点的移动轨迹只有眼前这不算太远的直径内,如同被罩子罩住的蚁群,无论如何挣扎,始终都被强大的不可抗力牢牢禁锢在他的射程之内。 虽然他不缺能量去施放指令,但聚精会神地操纵飞箭也十分耗费心力。在他的精力彻底消耗殆尽之前,他非常识趣地收起了指令,那种冷热交加的体感慢慢从身躯剥离,眼前的一切也随之清晰。 他首先看到了破碎的玻璃缸、或漂浮在培养液里或滚落在地上被枪或随着指令停止而消逝的飞箭一击毙命的怪物们,随后是躲藏在掩体或盾牌后面却仍未能躲过被贯穿结局的反新人类成员们。 剩下的运气好没有被江砚的飞箭击杀的反新人类组织成员们,早已经面带绝望,徒然地端着手中的枪械,却不再生出反抗的勇气。 江砚这才意识到,在他们的边缘,有一个巨大的半圆体罩层,罩层表面流动着赤金色的波光,尚且有人不死心地用刀、用枪、用拳头、去锤击这罩层,却无济于事。也有寥寥者面目狰狞地朝着江砚的方向扫射,江砚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下意识想要回避,却直愣愣地目视着那些扑面的子弹被眼前几乎呈透明的一层薄薄的气层尽数拦下,在距离他们一尺左右的距离徒然爆炸,连一截弹片都没法越过气层。 他瞬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能那样顺手地施放指令,是九山明在给他制造条件。 那么,那个在他精神层面“看”到的“茧”,也是九山明吗? 九山明感觉到江砚停止了指令,还算满意地督了他一眼。虽然那眼神里并没有对他另眼相看的意思,但已经算是个很好的情况:“没想到竟然是共享指令。” 江砚问道:“‘共享指令’是很新奇的东西么?” 九山云松给他供给了不少能源,神色有些疲惫,但眼睛里踊跃着兴奋:“当然!指令是很私人的东西,每个人对信仰神的解读不一样,指令当然千差万别,不同的指令几乎不能互通。共享指令只存在于理论中。” “我能为别人提供什么效果?” 九山明睨了他一眼:“提供了群体瞄点,顺便从我这儿捞了不少能量。” 江砚有点尴尬,不知从何作答。 “不过也很厉害了,虽然以江砚现在的实力这个指令只有辅助性,但辅佐少家主这样广范围性无自瞄的高阶指令,能达到减少能量消耗、精准伤害的效果。”九山云松分析道,“我和少家主的能量让江砚短暂地假性三花,所以指令具象化为实体,具有自生伤害的效能,也就是说江砚一旦突破三花,就能拥有战争型的指令了。” “他还太弱。”九山明毫不留情地提醒道,“现在的他如果同我一道,只会在那些地方死得尸骨无存。” 九山云松还要说些什么,九山明已经朝前迈了一步。她如乌云或是海藻般蓬松茂密的黑色卷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晃动着,而她挺拔玉立的身姿如高贵的天鹅般优雅——她淡漠地朝着眼前这些负隅顽抗的敌人慵懒地抬起手,食指和中指自然地向上翘起。随着她眉眼弯弯地一笑,口中便吐出一句似笑非笑的话语:“就此长眠吧,死在我的手上,是你的荣幸。” 这句话乍一听很中二,然而九山明的语调都是娴静优雅的,听起来很真实,有种“这种话就该由她来说出口”的奇妙。 九山明话音未落,她的身后骤然显现出太阳的图腾! 任何语言都在这情境下显得苍白——何人能用言语描述这样的场面——这个高傲的女孩具象化了一轮太阳! 光辉和神圣在一瞬间浸入了江砚的意识,甚至让他一刹那间产生了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灼热的气浪在封闭的罩层内流转,玻璃缸立刻被高温烫出蜘蛛网状的纹理,培养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腾成白气! 反抗无门的反新人类群体成员的皮肤高速泛红,同他们被燎得滚烫的防备服摩擦,甚至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巨大的恐慌情绪在这群人间蔓延,他们没有在江砚的飞箭下投降,却在九山明的指令下双腿发软,忍不住跪地哭嚎着顶礼膜拜! 他们的眼泪在涌出眼眶的一瞬间,便被热气蒸发掉了,喉咙也被烫得沙哑,每哭嚎一声就要痛苦且剧烈地咳出一口血来。 “少家主还没动真格。”九山云松观望着,轻轻地吐出一句。 九山明用眼尾的余光瞪了九山云松一眼,拍拍手掌,骤然间眼前的空气被巨大的热浪扭曲,高温已经使蔓延在此的热浪实体化,仅仅在这一霎那,方才还活生生的敌人们立刻血肉萎缩,连多的一声哀嚎都没来得及吐出,生命便已经终止! “万物·羲和”,超过一千五百度的高温在顷刻间便剥夺了范围内的一切活气,不愧是评审会记录在案的最高指令。 九山明挥挥手,收回指令,滚烫的气浪和巨大的屏障一齐消散,空气中带着热带地区夜晚独有的湿气和阴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高温把一切都带走了,对方的骨血、枪支、玻璃缸和怪物,范围之下空空如也,只有夜风在呜咽。 第二十二章 尘埃落定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等等,少家主,您把样本都销毁了……” 九山明一脸看傻子的神态:“他们既然能从一些地方进来,肯定证明前面还有我们未探索过的地方,费心费力在这种又大又活不久的东西上做什么?” 她接着敲了敲自己的耳上,江砚才注意到那里别着一个小小的黑色长方体:“我佩戴了记录仪,这些实验体的形态会以录像形式呈现给得到录像文档的人的。” “多去观察,少认死理,别当木头。” 她说罢,顺带连指令附带的照明功能一起收起来了。四周又陷入一片漆黑中,猝不及防的九山云松和江砚只得手忙脚乱地重新启动探照灯,一左一右地跟在九山明身边。 他们朝着方才对方涌出的方向走去,只见到贴着墙面的地方有一道窄窄的楼梯,蜿蜒着向高墙的半腰指着。九山明抬头打量了一会儿,抬起脚往上走去。江砚紧随其后。 他们走到楼梯的尽头,才发现在尽头的哨台边上还有一道看起来和墙的整体颜色粉刷一致的小门。这门太过隐蔽,如果不是亲自靠近其侧,根本无法发觉。 九山明一把抢过九山云松扛着的防暴盾,而后熟练地飞起一脚,将门踹开。 在破门的那一刻,从门内迎面爆射来数不尽的子弹! 那些子弹在九山云松和江砚的视野里被挡在防暴盾外。 即使没有子弹穿透盾牌,但这扑面的弹雨还是给九山明带来了不少的冲力,九山明不由得后退一步,蛾眉微皱,眼神里流露出被冒犯的恼怒神情。她自觉地后退一步,双腿岔开,成防守姿态抵住了强劲的冲力,尔后面无惧色地提步往前走,走过门框,倏地一挥重盾,盾舞带着凌厉的疾风绕周身一圈,方才埋伏放枪的残存反新人类势力成员便毫无招架之力,被九山明狠狠地掼到地上! 她没有低头,只用眼角的余光轻蔑地扫了地上的失败者们一眼,然后越过他们,朝这方不大的小房间中走。九山云松立刻从背包里取出手铐给这几人铐上。 “江砚,过来。”江砚听到九山明的声音。他不疑有他,静静地走到九山明身后站定。 九山明将重盾放在一旁,手指轻轻地抚上面前的硬合金虹膜密码箱,用指甲敲敲箱面:“这里面,才是好东西。” 她扭头看了地上抱头蹲好的几人一眼,突然扬起一个充满恶趣味的笑容:“你们说,我要不要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开箱呢?”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配合上恰到好处的带着高傲的笑容,便给人浓烈的“病娇”的感觉。 这神情充满了真实感,虽然是貌若神明的动人女孩,却给人以黑夜恶鬼般的恐怖。 蹲在地上的人连忙告饶。 九山明嗤笑一声,转回脸,手上稍稍用力,江砚便看着她的指尖微微泛起金光,尔后坚硬的箱子便以她的指尖为圆心,缓慢地被熔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她将手伸进洞中,取出了一枚残破的钉扣、几管看起来不太新的血液和一叠纸质资料。 “虽然你的地位还不够了解这些内容,但是……”她将装着血液的试管管塞朝外递给江砚,“看清楚管塞上的刻印,那才是正统的实力标记。” 江砚接过那根试管,管塞上刻着一朵银色的梨花,花瓣只有三片。 “现存接受度最广的标记方式是‘梨棠花标记法’,即在受到管制的新人类的家族服饰或是评审会统一制服上佩戴肩章,1-5花的肩章是与之数量相一致的梨花花瓣,超过五花后,从第六花开始,会在梨花的垂直下方配棠花花瓣。” “五花实力且在家族或评审会任职者被开始称为‘评议长’或‘审判长’,肩章是完整的一朵梨花,之后肩上棠花每增加一朵,‘评议长’‘审判长’的职称会往上升一阶,如六花者的肩章是一朵梨花和一片棠花瓣,假如从评议部门,就是二级评议长。” “不过,目前为止,已经实现的最高职称只有二级评审长。” 江砚低声道:“所以您在看到我们所带回的样本时,第一眼就知道那是为了哄骗我们的赝品。” “我确实第一眼便有此感觉,但也亲自找九山云松去申调了那批样本实验,仅仅只是普通新人类的血液样本,和你的或是其他高阶天赋者的血液没有关系。” 江砚心下暗自佩服,对九山明的敌意稍微减轻一些。他记下了九山明的提醒,加之这两次的探索经历,已经让他学到不少东西。他从背包里取出用于保存样本的装置,将血液样本装进其中的孔洞里,一丝不苟地将孔洞密封,之后认真地道:“谢谢你,少家主,我记住了。” “不客气。”九山明颔首,依旧是高傲的模样。 她应完江砚后,伸出手非常严肃地将那枚磨损破旧的钉扣捏起来,反复检查了一会儿,神色稍稍变冷,之后又快速地翻阅着那沓资料,越翻脸色越差。她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不善的目光,在眼窝处投下一弯阴影。 “几年前因任务失踪的、实力为三花半、指令为0741‘震慑指引’的,是九山家的九山清潺。”她的嗓音低沉,隐隐若狮子在呜噜,仿佛正极力地克制着想要用力咬断敌人脖颈的欲望,“你们这些肮脏的臭虫,也配用我族人的血肉来培养你们低贱的怪物?!” “九山云松,这几人由你押解,我会上报评审会,这几人我要亲自在家族的祠堂审讯!” 她的声音短促且铿锵有力,眸光仿佛要淬出刀芒。 九山云松立刻应道:“是!”他用特制的注射枪往这几人脖子后头打了一枪,弹管里的试剂便被注射进他们的后颈。几人瞬时四肢疲软无力,不多时脑袋便耷拉下来。 九山明朝江砚道:“血液样本你们拿着,留一支给我们备案即可;至于肩章的钉扣和这些资料,这些是属于我们成员的东西,理应交由我们带回标记。” 江砚觉得没什么问题,就算有问题九山明也不会妥协,于是干脆地应道:“好的。” ……… … 回到驻地酒店后,因后续事宜的需要,加之下学期江砚辅修张临之的课,他便不可避免地需要添加九山明的联系方式——因为九山明既是九山家在一切事物的最高初决者,又是张临之唯一的学生。 九山明还有其他事务在身,协助完他们后便立刻启程带着九山云松和那几个反新人类成员离开了,在此之前她给江砚系统地测了一下现有实力,告诉江砚他目前的实力是二花半,刚觉醒就有二花半,他的境遇足以让许多人羡妒。 九山云松被九山明调走后,九山瑞昭便临时担任小队队长。凭借过人的血脉天赋,他的伤口愈合速度惊人,再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了,如今正常行走和简单的作战指挥完全不在话下。 江砚被九山瑞昭和谦子拉着,东问一句西问一句,都想知道少家主战斗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江砚无法形容,只能浅显地回应道:“她几乎是行云流水般从容地碾压过去的。” 九山瑞昭等人无法从这单薄的话语中体会到那种无法言表的震撼体验,颇为失望,但听说江砚一觉醒就是二花半,还是很惊羡地围着他说了不少话。 从出生到十九岁都是孤零零的大社恐江砚,突然在二十岁的时候被这么多同龄人用没有恶意的态度包围,一时非常惊恐,不知所措,使出浑身解数才将这一群少年应付了去。 应付完他们,江砚犯了难,实在是不忍心去告诉姜羚和柳苏他们事实的真相,但拖着终归不是长足之策,他思虑片刻,同侍者道:“去请姜羚领队,就说我在柳苏的病房,请她来一叙。” 姜羚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正坐在病床上眼眶红通通、牙齿紧紧咬在一起、拳头死死攥着洁白被罩、身上还绑着厚厚支架、缠着密不透风绷带的柳苏。江砚站在他的一侧,正在手忙脚乱地用手掌轻轻拍打他的前胸后背,给他顺顺气,使他不至于因此气得背过去。 “怎么回事,小江?”姜羚意识到问题不会小,不禁双目圆瞪,看向江砚,“你怎么就气着他了?” 柳苏好不容易顺了口气,虚弱道:“师姐,不归他的事,不归他的事。”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将江砚告诉他的事情转述给姜羚,听得姜羚一时没忍住,狠狠地一拍桌子: “他们敢!” 她没控制好力道,水果饼干都被齐齐地一震,还没来得及喝的药也被这力道震洒了。 江砚、柳苏不禁噤声,待姜羚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着吐了吐舌头,又恢复了人前温婉娇柔的情态。 “是一时激动。”她试图挽回些作为师姐的形象。 姜羚顺便告诉了他们叶隐川的通知,说本次课业实践已经到此结束了,不日便会有专机来接他们回去,望他们趁这几天好好休整。 江砚看着柳苏和姜羚间似有若无的粉红气氛,觉得事情没说清楚,但现在绝对不适合再呆在这里,于是找了个蹩脚理由申请开溜,姜羚也没拦他。 江砚走出医院,阳光正好,他突然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正在这时,手机传来“嗡嗡”一声,他很少接到消息,于是好奇地拿出看了一眼。 “您对【重明】的好友申请已通过,现在可以进行对话了。” 第二十三章 张临之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江砚重新踏进这片土地上时,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他抬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巨大青铜人面雕像,心里百感交集,万千思绪涌上眉间,站在第二道门前,竟有些踌躇。 处理完课业实践后,他接到九山云松的消息,说九山家让他回来一趟。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独自对着日出月落,静静地呆了三天,出来后给九山云松发消息,说自己这就订票回去。 九山明果然守信,他还未离开学校,便接到了评审会的文件,上面公事公办地告诉他,他的指令名称注册已经通过,希望他日后能够平步青云,为新人类发展贡献出宝贵的一份力,顺颂时祺。 那份文件的封皮上正中间有一小块银白色的烫银图标,是一只衔着橄榄枝的飞鸟,左边是太阳,右边是月亮。 这是评审会的会辉。 江砚若有所思地将衣柜里的统一校服翻出来,在肩章上和胸标上都看到了一致的飞鸟图案。 这也是联校的校徽,以示和评审会密切的合作关系。 他将衣服重新折好,文件整理在夹中,之后带着一小箱行李,踏上了返回九山家的路。 “怎么光站着,却不进来?”第二道大门从里拉开,大先生着一身干净整洁的水蓝大氅站在他的面前。 江砚有些生疏地唤道:“大先生。”他和九山家的人都不太熟,虽然知道大先生为人温和,也不藏坏心,但还是很难立刻同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熟络起来。 “进来吧,我给你拿身衣裳。房间已经吩咐下面的人收拾妥当了,你利利索索地上去,大家长和老九都在。” “是,大先生。” 他跟着下面的人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面的陈设没有想象中的古朴,偏向温暖整洁的风格,家具用的全是原木和白釉铁器,让人感到清清爽爽的,眼前一亮。 他走进浴室,脱下衣物,用热水洗去仆仆风尘。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物,简单吃了些东西,江砚便赶到主楼,在大家长的书房门前站定,轻轻地用食指轻叩房门。 “进来。”他听见里面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他便推开门走进去,屋内有三个人,主位上坐着九山老爷子,下面坐着九山明和一个壮年男子……他思绪一转,反应过来,怪不得他看这个男人很眼熟——于是礼数周全地行礼道:“晚辈江砚,打扰大家长、少家主、张临之导师。” “你是老九的人,坐在老九边上吧。”老爷子端着茶碗,坐得端端正正,方正的面庞上没有一根不修理整洁的胡茬子,那双鹰一般的眼睛还是如江砚刚见到时那般锐利。 江砚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地在九山明边上的椅子坐下。 他方坐好,便感到身上一冷,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于是机警地抬头一看,张临之已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 同张临之的目光接触到的瞬间,他浑身便被狠狠地震了一下! 倘若形容那种与之对视的感觉……不外乎你站在悬崖的边缘,而你的面前是阴险的毒蛇、凶猛的老虎、狡诈的狐狸和孤勇的头狼。 “你如何认识我?”他听见这个强大的男人问。 “我曾在开学典礼上见过您一面。” “记性不错。” 江砚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地强令自己不要在这锐利如刀锋般的眼神下露怯。 “九山大家长和叶隐川都建议我,下学期开始,带你辅修我的课程。”张临之双手交叠着,稍一用力,指骨发出“咯啦咯啦”的响声,“你看上去毫无基础。” “……是。” “你知道,我是屈尊下来这所学校教课的,不论是我本人,还是我的学生九山明,都是整个新人类群体里的尖稍,而你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本科生,”张临之盯着江砚,将他的一切神色变化看进眼里,“想要跨专业来辅修我的研究课程,给我一个你足够特别的理由。” 这个男人的话语无比强大、傲慢,如高高在上的狮王,俯视着眼前这个在他眼里弱不禁风的小子,语气里透着高傲——他对自己的实力绝对自信,并且毫不隐瞒他对自己强大的骄傲。 江砚突然被他的人格吸引住,这样自信、强大、眉目间都透露着意气风发的男人……尤其是,他没有任何家族背景,就是这样靠着一人之力成为各大势力座上贵宾的。 就这短短的一刹,他便想到,他希望成为这个人的学生。 九山云松说得不错,张临之,确实是个狮子一般的人。 “我的指令是可以实体化的共享指令。” “这并不足够特别。你的血液来自九山明,如果没有她,你在这上面什么都不是。”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江砚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我的课业足够优秀。我是这一届医学院的全优生。” “这并不难。整个联校每年产出的全优生多如韭菜,你不过是其中之一。” “我……”他被这些话当头一棒打懵了,他在同级和师兄师姐的赞赏中度过了很多个日夜,别人都口口相传他是个天才,连他自己也不自觉地这样认为。而现在他觉得很值得拿出来的这些东西,在张临之眼中却不过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通行证,每个人似乎都理所应当持有,全然没有拿来炫耀的资格。 “能跻身评审会的每个人,都是从联校各院最尖的那批种苗里差额选拔出来的,哪怕在评审会里默默无闻的一个科员,都是比你优秀许多的人。”张临之没有一点安慰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和他本人看起来一样不客气,丝毫没有对待弱者的怜悯,“如果你引以为傲的东西只有这些,那么,或许你能进评审会,但想上我的课,远远不够格。” “如果你安于的就是这样的生活,那便这样吧,也足够你安然地度过一辈子了。上我的课,或是进入军队,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 江砚紧紧握住双拳,脑中乱似团麻,在漫无边际的茫然中,他突然灵光一闪,眼前仿佛看到了那根金色的“绳”,尔后隐约能在意识中感受到那个被白色茧蛹包裹着的金色生命体——不知怎么地,他激动地脱口而出:“我能‘通感’!” 男人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从喉咙里低低地溢出一句疑惑的“嗯?” “我能‘通感’……虽然不是百分百能触发,但是,应该可以看到别人现有状态的象征意象!” “这倒是个全新的概念……”张临之低吟,“向我证明你这句话并非扯谎。” “我不能保证,我甚至不能顺自己的意志施放这一能力,但我可以试一试。”他紧张得心里怦怦直跳,手心全是汗,稍稍一松开就感到一片冰凉。 “请,请您……”他的声音末梢都在不自觉地抖,然而目光坚定有光,“请您准许我在您身上试一试。” 张临之扬扬眉毛,没有回绝。但他不亲口答应,纵使是他的学生九山明都不敢擅有动作。 “来吧。”他静默片刻,笑起来,笑容里透着点兴味。 江砚感觉到莫大的压力。他只能祈祷自己这一次运气爆棚,如果他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么那个“白色的茧”就是九山明该阶段的状态所呈现出的意象,那么,他这一次,只要能顺利施展出来…… 他将修长白皙的手指放在张临之的眉心。这个举动似乎有些冒犯,张临之笑着评价了一句:“如果你在扯谎的话,那么这个举动就足够你在联校后的荒山选块儿地长眠了。” 江砚勉强地笑了一下,强迫自己静下心,指令释放! 他立刻被寒凉的气息包裹,尔后,他在冥冥中,从张临之的眉心处看到一条线。他伸出“手”去触碰这线,刚一触摸,便感觉到心神一震,险些激得他直接中断指令。所幸那“线”在最初的抵抗后,很快便默许了他之后的动作,江砚便一鼓作气地牵住这根线。 握住这根线的须臾,他短暂地陷入了一片肮脏的城市废墟,废墟中一头健壮的公豹屹立在残垣之上,冷灰的竖瞳正冷冷地盯着他。 那头豹子身后,保护着一个小小的婴孩,全然没有被豹子的气势吓倒,正咯咯地笑着,肉乎乎的小手抓着它毛茸茸的大尾巴往嘴里塞。 似乎感受到江砚落在小婴孩的目光,豹子的气息变了,强烈的杀机从它身上迸发,江砚猝不及防,被狠狠地弹出画面。 他猛地睁开眼,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额头上冷汗如雨。就在那顷刻间,他仿佛已经被那强壮的公豹咬断了脖颈! 张临之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这反应,感觉确实不像是装的,于是淡淡地发问:“看见了什么?” 江砚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吐出几个词儿:“荒城、废墟、孤独的公豹子、被豹子保护着的婴孩……”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神情收敛了一些。 “你确实具有这项能力。”男人冷冷地打量着江砚,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眼神变得很危险,“很有趣,也很危险。恭喜你,从此以后跟着我吧……虽然这对你来说,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十四章 再引风云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夏天的尾巴,还没跨入秋天的这一截儿日子,格外地热。知了和青蛙叫个不停,燥得人肝火旺盛。 九山家各个庭室都开足了制冷器,常年保持着稍微凉快的气温,人一进屋便再不想踏出去。即使九山家拥有大片古老的树林,宽大的梧桐叶只想上向外遮天蔽日,却还是挡不住那毒辣辣的热气。 除去三餐和晨练,江砚几乎再不出房门。叶隐川在跟他商量跳级和保研的事宜,已经有意识地在这段时间传授给他一些比较高深的学术理念和研究成果。 叶隐川每三天通过网络给江砚连续传授五个小时的课业,不存在开小灶的情形,因为这些课业都是研究生阶段的,江砚能听多少听多少,课程都是跟着学长学姐一起上的,就算听不懂叶隐川也不会专门包容他年纪小给他单独解答。 江砚虽然课业完成得不错,直接跨到科研领域还是十分困难。线上学习五个小时,线下却需要花费至少三十个小时去查阅海量资料,以方便他艰难地啃下当堂的内容。 假期的最后两个周,张临之又来探望九山明,在九山家的盛情邀请下,他便同意住在九山家给他安排的房间,等到开学和九山家的学子们一同前往联校。 最后这十四天,叶隐川也没有再教授课程,他留下这不长不短的一点休息时间给他的学生们调整状态。江砚也因此得空,平日里不免多些时间在屋外走动。 他总是看见张临之,在九山明出现的地方。 张临之看九山明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是既严厉又柔和的,难以用言语去描述那种神情,这样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慈爱的目光。 他看着,突然想到了张临之展现给他的那个画面。 九山明在家中时也没有疏忽自己的训练,恰好张临之也在,她便也不客气地将自己的这位老师当做陪练。九山明和张临之的切磋用的是木棍,场地在九山家后山溪流边的草地上。每日天未全亮,从主楼的窗子边便能听见九山明和张临之切磋时木棍相撞清脆的“咚咚”声。 这时候还不太凉快,九山明穿着克莱因蓝的短袖T恤和灰色的运动裤,脚上踩着一双跑鞋,长长如乌云堆墨的卷发扎成高马尾束在脑后,手腕上带着一枚黑色的运动手表,看起来充满了青春年华少女美好的朝气,终于有符合她年龄的模样。 江砚见她的那几次,不是初见头戴逶迤拖地的白色重工针绣头纱,身上一水的华美银白堆蔷薇和珠宝的礼服长裙,便是九山家端庄肃穆的黑色汉服,或是联校那千篇一律的象征着身份的制服、宽帽和黑皮鞋。 哪怕是出任务,都是整齐严肃的制式劲装。 以至于江砚一直刻板地认为,九山明永远该是这样一丝不苟、高高在上、端庄华丽、不染尘埃的,少女神明的模样。 这样阳光明媚仿佛被美好浸透的娇俏模样,他第一次见。 九山明同张临之晨练完,便不拘礼法地从后厨那儿抱了一整个冷藏的麒麟西瓜,皮薄汁多的一个西瓜,被张临之用军工小刀利落地劈成大小均匀的十二片。九山明赤着脚,将脚丫探进清凉的水里,端着一片西瓜,慢悠悠地啃着吃。 有几次,九山明抬头看见主楼上的江砚,也没有往日的傲慢,招招手示意,问他要不要一起来吃西瓜晒晒太阳。 江砚一旦挨近九山明,便立即能感受到张临之不加掩饰的警惕的目光。那目光里隐隐有威胁的意思,不过江砚就算不明白情爱关系,也能看出那目光里没有所谓男子间的争风吃醋。张临之仿佛就是觉得他对于九山明来说是个危险,也许是因为他表明了自己有“通感”。 吃着西瓜,晒着明媚的阳光,看着光斑随着太阳的角度穿过叶隙,在溪水上投下粼粼斑驳的圆环,耳朵里是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或远或近的蛙鸣,突然变给人以岁月宁静悠远的错觉。 九山明吃完了西瓜,在空地上歇了一会,便接着和张临之对打。张临之动起手来凌厉果断,绝没有因为他爱护九山明便手下留情。江砚看到他的每一次动作都是精密计算过、使出全力的,往往九山明撑不过十个回合就会被重重地击倒在地,身上便随之出现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但她本人似乎并不介意,眼里的兴奋更甚,热切地重新爬起来,再次向眼前这个几乎不可撼动的强大男人。 张临之并没有九山明这样激动,他从头到尾都是平静的,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得恰到好处,每一次将九山明狼狈地击倒在地时都会不留情面地一针见血指出她在对局中犯的失误。 江砚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他们师徒俩这种近乎虐待与被虐待的较量,不做评价。这是他们师徒间的默契,他不该评价什么,也没有资格。 等到日落西山,九山明已经一身淤青肿胀,连站起来都踉跄。他们一旦双方确认对局结束,便又恢复了慈爱长辈与聪慧小孩儿的相处模式。张临之伸出一只手搀起九山明的胳膊,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告诫她回去养护伤口的注意事项,然后吩咐九山家的下人过来服侍她回去疗养。 九山明走后,溪边剩下张临之和江砚。江砚觉得气氛几乎要凝滞,这太尴尬了。他隐约地感觉到张临之不太喜欢他,但也不至于到厌恶的地步;但他又不知道张临之为什么不太喜欢他,以至于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下意识地抿一下嘴唇。 张临之没有搭理他内心的小九九,不咸不淡地道:“一起走吧。”这对于江砚来说算是天大的殊荣,这个从联校到评审会一路都是万人之上天纵奇才的人竟然允许他跟在一同? 江砚沉默地跟在张临之身边,两人微妙地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别看资料卡上张临之188cm,事实上江砚比张临之还要高出一些,只不过身形消瘦,看着文文静静的,没有张临之这样肌肉匀称的样子瞧上去有危险性。 “你有一米九几?”张临之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江砚一怔,回道:“是的,我有一米九三。” “看起来要小上一些。太瘦了,没几两肉。” “……是。” “你既然暂时还是我的学生,说话就不要这样拘谨软弱,听上去很唯唯诺诺。你没有自己的主见吗?”张临之深深地皱起眉头,看起来很不满意,“回答便干脆一点,说:‘是!’这样顺从,是担心哪句话会踩我的雷区么?” 确实是这样。江砚心说,张临之是军人,他忘记了,张临之不可能喜欢这样低眉顺从的人的。 “我带的兵,都是些有个性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觉得我哪点说的不合你的意,就堂堂正正地对着我指出来。你是我的学生——至少现在还是——你和外人是有区别的,我这样说你听明白了吗?” 江砚铿锵有力道:“明白!” 张临之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 “你的‘通感’,不能主动用来探测九山明。”张临之接着道,“我的规矩就两条,“第一,认真履行我的每项考评标准;第二,这些把戏,离九山明远一些。” 他的目光冷冷的,满是严肃,眉目间充斥着猛兽的警告——江砚一下子回想起他看到的关于张临之的意象,仿佛回到了他与那只护着婴孩的公豹子对视的那一刹那。 “收到!”于是他心下了然,回答短促有力。他不知道跟着张临之学习后他能得到什么实际的利益,他只是明确地感觉出,只要他跟着张临之,不管长与短,都会有很大的收获。如果不抓住这机会的话,对他来说会是很大的损失,无论是哪一方面。 ……… … 这一次返回联校,江砚被调出叶隐川的班级,跳到大三的班去。叶隐川虽然不再教授他本科的知识,但是已经将他当做未来自己的研究生,要求他跟着正在读研的师兄师姐一起听更深层次的课程。 这些事情是知会过九山大家长的,老爷子听了还算满意,专门把江砚叫到跟前夸了几句,虽然不至于像对九山明那么亲,但好歹是能看出有对自己孙辈那种自家人的亲切感。 江砚原本还有所防备,一直警告自己,九山家不管对他再好,终归是两个姓氏,不要被一时的温情蒙蔽双目,但老爷子的护犊之情实在明显,即使他该严厉还是严厉,也并非大先生那样上善若水的人,江砚还是能从他的那些话中听出对他的爱护之情。 “大家长是最护短的,只要不是家族中软弱无能、贪玩好色、无可救药之徒,他都是能包容接纳的,何况你确实优秀。”大先生偶尔找他聊天时,轻轻地感叹道,“你啊,就是命太苦,也是造化弄人,不然你若多亲近老九些,你就能看出来,老九跟她爷爷这一点,真是如出一辙……” 张临之打了个通知给联校学工部,将他收江砚为辅修学生的消息广而告之,一时联校风波四起,人人茶前饭后都在热络地讨论这件事,甚至组团要去看看这总是引起学校风云的江砚到底是何许人也。 张临之此举也给他自己招致了不少质疑,有人怀疑他“唯血统论”,也有人谣传他是为了讨九山家的欢心,以便成为九山家的大贵客……不过这些风言风语很快被评审会当面出文镇压,自始至终张临之都没有为这些无关紧要的无聊讨论浪费一点精力。 江砚又成了联校的热门人物,不知怎么的,他的社交账号便泄露出去,一传十十传百,每天都有上百个好友申请,频繁到手机都有些卡滞。 第二十五章 地狱模式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如果你的目标是获得参军资格,通过c国属军考评的话,你必须广泛地进行社交,这是我的建议,你有采纳或是不采纳的权利。”辅修c国文史学论上古神明研究的第一堂课,江砚收到了张临之开门见山的提醒,“筛选参军人选时,不仅要依据你的学科成绩,还要综合考评你的社交、课外实践,需要全校同级学生匿名投票。” “我将这门课的培养方案发给你,我们需要学到的内容是c国上古时期诸神明的记载、祂们的言行主张、战术谋策等。我们的课程一共有两部分,其一是这些内容的书面掌握情况,其二,将由我来主持实战演练,培养你将这些书面内容转化到你自己的指令运用、战术操作上。” 江砚刚开始拿到这门课的电子资料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庆幸张临之不是搞外神研究的,好歹是c国本土神明研究,他从小就在这些神明的故事里长大,多少有些基础,应该和c国人学说c国话一眼,总不至于太难。 这样想着,翻开第一页书,他的庆幸之意就僵在了嘴角。 他错了,这不是“c国人学说c国话”,是“刚认了两个字的绝望的文盲翻开了一本来自千万年前的记载星辰之书”。 从第一个字开始,就是上古的文字,满屏都是晦涩难懂的甲骨文。 江砚感觉到他的手在抖,事实上九山明抱胸站在他的边上,探头看见的就是他难以克制剧震着的瞳仁。 “作为教材使用,为什么用的是甲骨文?”江砚的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 “形成直观感受,方便你一看到那些古书记载就能条件反射地知道在讲什么。”九山明啧啧道,“这是本科的内容,他们培训这项技能已经至少三年,等到了研究生自然不是特别排斥了。” “您是直接从大二跳研的……您不会有阅读障碍么?” “九山家的藏书楼里有整整两层古籍室,上面都是这样的内容,我从小便读。” 江砚听明白了,敢情只有他会对着这堆东西一筹莫展。 江砚的课业开始进入了一种空前绝后的地狱模式,他不光要辅修c国文史学论上古神明研究,还要补上大二的课业以便跟上大三的课程,叶隐川每个周又会要求他参与医学院新人类基因工程医学应用研究生课题组的旁听,他几乎是恨不能将自己劈成三瓣来用,一下子从优秀新生变成了什么都不懂的小白,每天都在榨干自己的脑浆以勉强追赶课程进度。 开学第一个月末小测,c国文史学论直接挂红灯,医学院大三的几门课也响起了红色预警,医研课题组的个人小论文截止日期迫在眉睫,江砚在万念俱灰筋疲力竭中手握那一叠六七十分的测试成绩报告书,往日的成绩如镜花水月般破灭,一下子仿佛跌入了泥潭。 张临之拿着他那张惨不忍睹的成绩单,面无表情,语气波澜不惊:“事不过三,你还有一次挂科机会,如果第三次考评还不过,就可以收拾收拾从我这儿滚蛋了。” 江砚很想控诉他,这种把脑袋掰成三瓣用的感觉你懂不懂?!他从心底感觉到力不从心,严重的焦虑和挫败感仿佛要生生把他的头皮从脑袋上扯下来。 然而他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因为张临之的标准就在那里,他不要平庸之辈,他只要“天才中的天才”,比如像九山明这种十七岁已经跳了一门本科直研还正双修一门外神研究并且今年保研到外太阳神研究的双硕怪物。 “你不能跟少家主比,这比不了的。”九山云松偶尔过来看看他的惨状,表示一下没什么作用的同情,“她的那一血脉的源泉——乌德希多家,是外太阳神乌德希多在这个星球上最早的一支信众,几乎全部对乌德希多的研究,都是从乌德希多家发源来的,少家主从小受到的就是那些教育。” 江砚无力地叹气,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企图缓和自己的内耗。他甚至觉得自己此刻不如死掉,也好过这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折磨。 “这个月过去你就得开始逐渐尝试跟张临之导师对打了吧?”九山云松突然想到,他拍拍江砚的肩,无比同情地道,“祝你好运!张临之导师的考评可不止是测试成绩喔?” 这句话再一次浮现在江砚脑海里时,是他眼前正急速挥来木棍的那一刹。 清脆的一声“咚”! 他的额头重重地挨了一下,强烈的眩晕敢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他,他感觉到身体如同一只破烂的麻袋般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冲力激得他用力地咳嗽,口鼻处迸出鲜血,然而脑袋像是完全死去那样,什么也想不到,只有恍惚。 他努力地瞪大眼睛,眼前的万物都扭曲着,带着重影,视野里昏天黑地,甚至连张临之在哪都看不清。 “江砚,”他听到不知从哪里发出的声音,无法动脑子想这说话的人是谁,“你的第一堂实践课,不及格。” “不及格”三个字,切开了头上悬剑的绳,那柄困扰他折磨他整整一个月的重剑狠狠地重创了他岌岌可危的精神,他自嘲地笑出声,不顾一切地喊道:“我有整整三门课的课业!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我还能做什么?!” 不甘心的泪水夺眶而出,在下巴尖汇聚成豆大的珠子,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他的崩溃似乎在张临之的意料之中,张临之默默地听完了他的哭嚎,沉默了半晌,还算温和道:“江砚,如果坚持不下去,你可以退出。” 江砚还有点脑震荡,他反应不过来,只能红着眼眶怔怔地看着张临之。 “放弃我的课,你能轻松不少,过段时间接着回归到你的课业优等生行列去,这对你来说是好事,你愿意这样么?” 江砚忡怔着盯着眼前这个模糊的人像,他心里也清楚,只要说出一句“好”,他的处境立刻就能宽松一倍,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每天都累得几乎要在寻根绳子自缢于宿舍。 但是那个简单的“好”就卡在喉咙里,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挤不出来。 “你不甘心,就想争这口气,那就只能接受现况咬紧牙关煎熬着。”张临之道,“你比一般人优秀,但还不够,得拼死跟上我的要求。” 江砚这次听懂了,他咬牙使出浑身的力气,撑着地板,浑身肌肉绷得如钢铁一样坚硬,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身子战栗着,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击倒,然而一双尚含泪光的眼睛赤红着,射出坚定凶狠的光芒。 “很久以前,我看见过一模一样的眼神,不过你是另一类人。”张临之看着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完好皮肉的样子,叫停了本次实践课,“回去休息吧,这堂课你不及格的事实是不会变的,后续的课程,既然你做出选择,就请做好准备。” 江砚在教务人员的扶持下回到宿舍,刚一踏进宿舍门,便被剧痛震昏,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神?神不渡众生。” …… “别管我,我还好……我的包,我的包你捡回来……” “她那样强悍的人,谁配和她一道呢?” …… “你是不是,不那么害怕、讨厌我们了?” …… “很久以前,我看见过一模一样的眼神” ……… … 江砚猛地惊醒。 他浑身被冷汗浸湿,脸上冰凉一片,而入目尽是洁白,一时竟让他不知身处何方。 “你醒啦。”有个小姑娘坐在他的床沿,圆脸蛋,眼睛也圆圆的,显得很可爱,也很亲切。她穿着白色的长褂,头发上别着一枚可爱发卡,手指上涂着鲜艳的粉色和黄色指甲油。看到江砚的目光,她特意将手伸到江砚的面前,还俏皮地吐一吐舌头,“学长,我是医学院的新生喔,正在咱们学校的医务站做兼职医师呢~你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做的吗?” 江砚看着女孩精致的指甲,无动于衷,诚恳地对她说:“学妹,第一,大一你接触不到任何专业课知识,不可能兼职‘医师’,顶多是陪护,不要引人误会;第二,医护人员,哪怕是兼职,也不能留长指甲,更不能涂指甲油,这些规则在你进医学院的时候就已经有教务人员说明的吧?你将医务站的卫生要求放之何地?” 他看见她白大褂上的胸牌,南k人,金恩秀,医学院一级生。 女孩有点不高兴,避重就轻地扭着肩膀撒娇道:“学长!哪有刚见到女孩子就批评人家的?你这样很不讨女孩子欢心耶!尤其是我这样可爱的女生喔?” 她的眼睛很大,眼睫毛烫过,又翘又黑,像蝴蝶的翅膀,确实可爱。但江砚已经见过了太多有个性且独立的女性,看着这样不认错还有点无理取闹恃美而骄的女孩,不知是不是受叶隐川和张临之的影响,没有半点好感,也没有精力去回复她这句废话,于是沉默着偏过头去。 金恩秀盯着他,见他不为所动,有些诧异,又凑过去给他倒水,双手碰到他的嘴唇边。江砚皱一下眉,避开道:“我是怎么进来的?” “听说是被人架着进来的呢,伤得好重喔,轻微脑震荡,肋骨都断了三根。”金恩秀将手指放在自己饱满的嘴唇上,佯装回忆道,“是谁这么险恶呢?医学院本来就该是被礼让的学院呢,他们怎么能跟学长你动手呢?” 新人类的群体,何来谁就该礼让谁一说。江砚不知她是真天真还是本就观念如此,只好将注意力远离此人身上,梳理她话中的信息,也清楚自己是因为在和张临之的对局中伤得太重被人送到医院的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用指纹解锁,社交软件弹出来一个陌生的好友通知,对方头像是一截脖子和锁骨,他不记得自己有通过这个人。 但其他的事情显然更要紧,他想给九山云松、姜羚、叶隐川和张临之发一下自己醒来的消息,发到张临之才发现自己没有这位老师的联系方式,于是踌躇了一下,点开列表里【重明】的对话框,看到对方头像亮着,显示在线,他犹豫片刻,发信息道:“我已醒来,劳请少家主转告张教授。” 两分钟后,【重明】回到:“收到,已转发老师,晚些我将代老师前来探望,好好休息。”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和九山明在手机上第一次对话。 江砚退出两人的聊天框,在这个头像是自拍锁骨,昵称是e文“安妮的耳钉”的好友上又回忆了一下,确认是不认识的人,但贸然删掉又有些不礼貌,于是便删除对话框,任由她躺在列表里。 第二十六章 尝试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人确实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熬过了“万事开头难”的那段时期,江砚竟然奇迹般地适应了这种传说级别的课业难度,哪怕每日学到的东西都多如汪洋之水,他也无师自通地学会如何寻找一个“斗”将这水贪婪地尽数牛饮入腹。 他有时早上起来,发现枕头上安详地躺着一把头发,总有种诡异的幻视,似乎那些头发的亡魂在朝他招手问好。 好在他的血脉能力很高,掉的头发会及时地长回来,暂时还不必担心英年早秃的问题。 江砚的测试成绩单慢慢地从六七十回归到九十五往上,考评结果又恢复了去年那种全A的情况,除去辅修的课程还是在挂科边缘跌跌撞撞地摸索,他的生活已经顺利步入正轨。 张临之的课程进度从九山神缘起的那段开篇“初代神始创天地,建九山,泾九泽,躯体化作九族,后世神称之‘九山泽’……”讲到第九位一级神祇——也就是九山众神体系的最后一位一级神祇——姜氏‘层澜’的开篇:“自帝君一统九族,建立“九宫”后,九族互相联立,相依相生,帝制分封等级森严,凡入主九宫者,无一不是九族中集大能者。” 这篇过后,九族第一代众神(事实上可以通俗地称他们为九山泽后最尖端、最接近万物本元的一代神王)之章就结束了,按照教学大纲,紧接着会开启后面的第二到五代神的教授,但张临之强硬地认为,从第三代神开始,整部九山众神发展史就一直在走下坡路,是“无聊透顶的模仿与重复”,所以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第一代众神的教研上,分配给第三代神的教学时间少得可怜。 “一般来说,如果信仰的是c国的本土神,那么祂的指令就会带有九山众神中的祂所信仰的那一位神祇的某些特性。”张临之道,“比如你所知道的九山明,她的指令是‘万物·羲和’,源自于记载中第一代神中成就最高的第一宫‘重光’九山氏。另外,虽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c国现有的九山氏确实是产出九山众神信众最多的家族,至于是狭义上的‘重光’的信众,还是广义上的初代神所演化包含的所有九山众神,我们不得而知。” “至于你的指令,我们猜测是掌管风与骑射的某位神明,并且排名靠前,至于是一代神里的上三宫‘霁风’,还是第二代神的‘暇风’,还未可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按你的姓氏分,和‘霁风’更接近一些,具体要结合你的指令发展来评定。” “如果是上三宫的信众,江家也会调到这么落魄的位置么?” “这并不奇怪,光辉是‘霁风’的,荣誉并非惠及子孙信众,天有不测风云,即使再尊贵强大的神明,也无法操控未来的万事万物。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强者代替弱者,新的取缔旧的,谁都无法阻挡。” 江砚滑动着电子教材,勉强辨认着上面的甲骨文,用触控笔在边上做下笔记。即使他们的教材上许多资料源于最早的人类文字记载,但终究和“神”所在的时代还是差了一大截,不知真伪性多少,对于某些一代神也记载甚少。除去写“重光”九山氏是初代神九山泽的骨肉这种疑似杜撰真实性有待考证的文字外,也有像“霁风”、“暇风”这样连姓氏都无从考究的情况,让他这种医学出身讲求精细的学生颇为头痛。 他选择的辅修硕研方向是对比第一代第二代两位掌管风与骑射神明思想主张的异同和其在信徒指令上的延续,没曾想虽然指令中单带有“风”或“骑射”元素的不少,但兼具二者的屈指可数,更别提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通感”效果,加之文献网站关于这两位神的直接研究报告又少得可怜,一时令他头痛欲裂。 加之c国文史学论的论文格式和医学院大相径庭,他手上挤压着包括张临之要求在内有四篇论文或实践报告,可怜程度可谓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张临之发现他几乎完全没有格斗基础后,江砚课程实践部分的对打对象便改为了九山明。同九山明对打相较于张临之就轻松许多,虽然江砚一直被动挨揍的事实没有变,但心理压力小了许多,操作上也愈发纯熟。 九山明的攻势非常强势且不拘礼法,哪怕对方可能会因此找出破绽令她受伤,她也毫不在意,往往硬接下那一击。江砚相比起来就灵活不少,偶尔能在找准时机的情况下以1:100的概率打中九山明。 相比于叶隐川,张临之手上掌握的实践任务就更多,已经到了不是他申请任务而是任务紧巴巴地来求着他安排的程度。张临之会根据任务的难易程度分给自己的军队和学生去做,此前这个分配的标准是一般士兵/三花特战和九山明,现在这种局面被打破,分配考据变成了一般士兵/兵组精英和江砚/三花特战和九山明。 江砚不得不承认,辅修了c国文史学论后,他的指令运用得愈发顺利,并且衍生出了许多新奇的想法,对指令的操纵也较以往有所不同。没有九山明的能量支持,他虽然还达不到那时假性三花的自生武器程度,但也可以简单地操纵实体的武器进行战术演练。张临之给他选择的武器是一串薄如蝉翼的银色小刀,有点类似于手术刀的刀头,刃面锋利无比。 江砚收到这份赠自张临之的武器时,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但他很快发现了问题之所在,他之前能够熟练操纵的武器都是他亲自掌握的,如今想要只用意识便靠着指令的能量“托”起这些小刀,实在困难无比,难度不亚于盯着一支笔企图让它根据想法自己完成课业。 他尝试使用“通感”,甫一尝试,便挫败地发现,之前他能越来越凭借主观要求顺利展开“通感”是基于对方是有情感能力、具有生命体征的活体,因为与对方通感而产生联系是有计可施的,现在面对着一堆连基本生命都不具备的金属,他实在是只能同它们面面相觑,并且恍惚地觉得如果这堆金属之间能够交流的话,指不定也在讨论眼前这个两脚兽铁定是个傻子。 不过作为在叶隐川和张临之两大校园教授传说的手下活下来的神奇物种,江砚没有那么容易被劝退,他对着一把刀从各个方位试图侵入一下这片冰冷金属那根本不存在的“意识”,屡战屡败,愈败愈勇,并且从心里觉得自己已经被这帮新人类的荒唐思维同化了,竟然清醒地认知到自己在做什么愚蠢的事情。 在反复受挫后,他累得倒在床上,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张临之的话:“——因此,我们认为,上古一代神明统领某一种族的指导思想是,先诱使其‘认为’自己属于该神明统领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同化进行……”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令江砚茅塞顿开。这一次,他并未再重蹈覆辙,而是另辟蹊径地根据这句话中蕴含的方法,先用指令包裹着小刀,感受到指令里的能量一点一点渗透刀子坚硬的外壳,在其内部弥漫开,从里到外将刀子们浸透。这时他能感受到再次施放指令时,刀子和意识间就有了某种连接。 他对这个结果感到无比兴奋,于是如法炮制地将所有的小刀都这样浸透了一遍。这个过程非常耗时耗力,待到全部的刀子都“被认为”属于江砚身体的一部分时,天边已经黑透了。 他忽然惊觉自己旷了一下午的课,急忙打开手机,果不其然对话框里满是未读信息。他急忙点开班任的消息栏,细致诚恳地将自己旷到的原因说明清楚。回复完正事后,他才镇定地开始挨个点开未读消息。 联系他的,不外乎就是九山云松、姜羚、九山瑞昭、谦子等。消息拉到下面,有个联系人出乎他的意料:“教务办向老师报备你旷课的情况,请详细说明原因。” 语气相当公事公办,江砚都能透过这句话看到此人打字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的手指在粘贴栏一顿,最终决定不复制发给班任的话,另外打了一份,不那么公事公办地,将自己学会凭空掌握武器的初步尝试胜利这个消息发给她。 对面一如既往地没有及时看到消息,也许是事务积压过多,约莫过了十分钟,才姗姗发来一条:“很大的进步。” 紧接着,有连续的几条: “今天旷到的事情,我会斟酌上报处理方法,有情可原,从轻处罚。” “下次课,将你的新技能展示给我展示。” “望晚安好梦。” 江砚感觉到手腕在微微战栗,他意识到在自己的平静克制的外表下,蓬勃的兴奋已经在身体里四处乱窜。他甚至发现自己有点喜滋滋地——将自己的那套手术刀1:1纪念模刀和这一套刀子放在桌上,找了个比较好的角度,将他们拍下,发在自己的社交账号相册里。 不消片刻,点赞的数目便破百,在众多点赞中,他又看见了那个id:【安妮的耳钉】,在一众备注中尤其显眼。 江砚迟疑地点开对方的头像,发了一句:“请问,你是?” 对方分明显示在线,但迟迟不回,再点进社交圈,竟然已经对他屏蔽了。 江砚皱了皱眉,再三询问下,还是没有应答,于是果断将其删掉。 第二十七章 晚宴预备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给九山明展示自己的尝试成果后,过不了个把月就到了期末。 大三年级的复习月与大一大二截然不同,大一大二因为还有晚自习的缘故,虽然学生中也存在优秀与平庸的分别,但还不至于差距过大;江砚所在的大三年级,大家已经在前两年和这一学期的漫长思考中确定了自己的发展方向,加之大三往后便不设置强硬规定的晚自习要求,所以想冲研究生的或是想冲评审会、军队和大家族开放的外编职务的,都已经鼓足了力气准备从这个学期末冲刺了。这时也不乏有摆烂的,也许家族里有份不错的职务等着内定,或者想着得过且过混口饭足矣的,成绩愈发惨不忍睹,几乎是次次需要评卷组捞一把才能幸免。 这种逐渐浓郁的两种相悖的气氛在整个大三群体中拉扯交锋,愈发诡异。医学院的图书馆里几乎全是大三大四的学生,一进去发现一半都是眼熟的面孔,馆内静的出奇,只有此起彼伏的翻阅和记录的声音。 图书馆愈来愈难预约到,往往有时需要参考某本书,一到馆内才被告知那本书早在半个月前就被借空了。 一问九山云松,才知道这样的情况哪个院都存在,只不过医学院更加极端。毕竟是“天坑”专业,要么摆烂到死,要么只能往死拼命学,本身血液天赋就低人一等,只有在刻苦上比别人花费更多的努力。 “老实说我觉得老爷子和叶导对你有点操之过急,你不该直接体会到这种高强度的竞争的,因为你缺少前面那两年的思考与探索,会被这股不知从何而起的焦虑带偏的。”九山云松耸耸肩,“实在难以脱身的话,向少家主申请去九山家的休息室吧,我们在联校有一整座庭院的。” 江砚不方便因为这个去打扰九山明,好像他们之间也没有熟到这个份上,于是只能沉默寡言地挤在拥堵的图书馆里,和一群饿狼抢一本参考书。 他参与的那个课题已经进入交稿阶段——其实他加入的时候已经完成了大半——这给了他相对宽裕的时间,让他能够更专注地投入到本科专业科目的复习中去。 临近考试周,他的社交变得极其有限,通讯工具的使用也从有需要联系时想起变成早晚看一眼的程度,一百六十页的笔记本用满了四大本,时常有临时抱佛脚之人前来借记这些浓缩的知识,哪怕四大本在这群医学人眼里也足够少了——如果同他们堆起来等三分之二身高的专业书比起来的话。 复习月艰难,考试周就相对容易些了。如做噩梦般熬过那不长不短的七天,学生们都肉眼可见得憔悴了不少,然而考完了试专业书和笔记还不能丢,还要留着这堆相看两厌的东西准备更加难熬的考研长跑。 江砚考完试后,粗略一对答案,错愕地发现他的前三几乎要保不住,有些天资一般的学生,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迎头赶上,两人的分已经相差毫厘。 “看着了吧?天才不会一直是天才,总会有人上去把他从王座上拉下来,咱们学校最不缺的就是这样卯命的人。”姜羚有时会从实验室中抽出空子,来看看江砚的精神状态,她今年作为教师助理参与了大三的评卷和大四毕业论文的秘书,深谙其道,“等到了大三的下学期到大四上学期那个阶段,能折磨死你。” “这也太卷了……”江砚感叹,如今能忙里偷闲穿着白大褂去实验室喘口气对他来说都是奢望。 “你也掉的挺厉害的,都不是同级第一了。我录成绩的时候,录到第三个才是你,你这样怎么保研保到叶导手底下?” 江砚喝着热茶苦笑:“等大四吧,大四我能结张导的课,按特招的双学位处理,精力能收回来不少……” “那可未必,听叶导的意思,他好像想让你直博……” ……… … 考完期末过后的一周,被魔鬼考试周消磨的精气神大致恢复过来了,图书馆里又挤满了孜孜不倦的人,连预约座位都要准点等抢。每天天不亮屋子里就满是人,抢不到图书馆的都去抢空教室,一直到深更半夜督导组来赶人才罢休。 江砚非常不理解这种玩命卷的行为,他三番五次地萌生出想要把这帮人解剖开仔细看看内部构造的想法,来解决他无法解释的困惑:这帮人到底是哪来的力气支撑着他们这么不要命地玩命争抢? 以至于他心情明媚时去借医学院推荐必读书目中的某本名作,回到宿舍一打开书就掉出一张座右铭,上面写着“脚踩第三名,拳打第二名”,赫然写着他江砚的名字。 江砚嘴角一抽,无比认真地把这张卡片塞回书里,毕恭毕敬地将书还回去,回头便找九山明打了去休息室自习的申请。 九山明随同意书附着的还有一份邀请函。 江砚一打开,里面是一张白色的卡片和一张纯银的勋章。卡片上用蘸水笔写了一份漂亮的圆体e国字,大致意思就是联校的联谊舞会入场邀请,可以自带舞伴也可以相信缘分。 江砚沉默地打开手机,点开九山明的对话框。 江砚:少家主,那份联谊舞会邀请函是? 重明:你本学期的优秀学生评定还缺一门校级活动,老师让我安排,这个活动是乌德希多家资助的,我有分配部分名额的权利,就发给你了。 重明:记住老师的话,你亟需社交。 重明:后面几天都到休息室来,你的社交礼仪还需要规范。 江砚:“……”这件事仿佛已经板上钉钉,他生生把“我不想去”四个字噎回肚子里。 次日江砚便被九山云松拎到休息室去。九山云松果然没有哄骗他,说是“休息室”还是太谦逊了些,直接改成自带千平草坪的两层高配小洋楼更为贴切些。 主楼边上的紫藤老桩密密麻麻地倾泄下一吐噜白紫相间的碎花,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 九山云松早早等在门口,用特制的门禁卡打开门,指引着江砚走上楼,偌大的休息室全是上好的红木家具,正中间摆着一台很宽的雕日出游龙图的太师椅,上面摆着厚厚的羊羔绒垫子。江砚一眼就看出这台椅子是九山明常坐的,她很喜欢羊羔绒,似乎在她出现的场所,总是伴随着这样的元素。 九山云松给他指了指一台紫木宽椅,铺着白色的织云锦,雕的是紫藤仙鹤图,说是足足雕了七十七只形态各异的仙鹤隐在紫藤花海中。 “这是我专门给你从九山家挑过来的,”九山云松颇为得意,“我看着颜色或是雕花都挺适合你的,紫藤仙鹤图,和外面的紫藤老桩也搭。” “谢谢。”江砚坐下,接过九山云松递给他的属于他的门禁卡。 九山云松的眉头跳了一下,委婉道:“我有点预感,你这次礼仪课应该会很遭难。” “怎么?”江砚有些诧异。 “进入宴会厅之前,要先脱下大衣并交给侍者挂在衣帽间。”九山云松努努嘴,朝站在门前的侍者颔首,“还有,你的穿着,要合乎年龄、身份和季节,虽然学校要求的必须是规定定置的衣服,但你在非学习期间,如果有参与宴会或者休息室的想法,最好还是换一下衣服。” “这是个忌讳:不论晚上还是早上,最好不要穿黑衬衫配黑西装。” “另外,坐下来的时候,最好整理一下衣物,并且坐下来双膝自然,不要太收紧也不要太敞开,双拳放在膝盖上。” 江砚立刻调整自己的行为,然后对九山云松诚恳求问:“是这样么?” “好多了,但是还是很刻意啊,会被人一眼认出来是小白的。”九山云松道,“当然,我们现在还有时间,还能再多练一练。” “行进间男性必须走在女性后方,进餐厅的时候是例外。到达预定位子时。男性应该主动帮女生拉开椅子请女生就座。” “在餐桌用餐之前,服务生会上前帮两人把口布铺好。口布正确的使用方法应该铺在大腿上,绝对不可以像围兜一般使用,把口布围在脖子前面,这非常失礼。” “……” “……” 九山明进来的时候,江砚已经将用餐前的礼仪学的差不多,只是动作非常生疏,显得有些笨拙。 九山明看着看着,眉毛越挑越高,配上有些奇妙复杂的眼神,盯得江砚越来越毛,总觉得自己很有些滑稽。 “……有些进步。”九山明沉默片刻,似乎是鼓励意味地勉强夸奖一句。 江砚:“……”您还不如不夸。 九山明将外衣脱下来递给侍者,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端庄地走到自己的椅子旁,用手托了一下腿侧的衣服,优雅地坐下,双手交叠在大腿上。 “请给我上一桌茶点,要草莓主题的。” 站在一旁的侍者先给他们铺上了口布,江砚记着口布的摆放位置和用处,丝毫不敢大意,按照他所知道的方式铺在大腿上。 茶点很快被端上来,四层旋转的精致茶点架子上,整齐地摆着色调一致的红色甜点。他们又端上小茶盘,将小巧的茶杯放正,倒上适量的草莓红茶。 “请吧。”九山明微微带着点戏弄的笑意,对着满桌华丽的甜点,朝江砚轻轻摊开手掌。 第二十八章 再见白棠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江砚磕磕绊绊地重复着脑海里那些干扁的礼仪知识,连喝茶的时候都心惊胆战。 “不要把手指卡在杯柄里,这是比较粗鲁的行为。” 江砚赶紧把食指从杯柄的环中脱离出来。 “倒也不用这么拘束……”九山明看着觉得江砚有点好笑,还有点可怜兮兮的,“在休息室你就大胆去做,又不是晚宴现场,我们还能吃了你?” ……… … 晚宴如期而至。 江砚被九山云松和九山瑞昭威逼利诱着穿上了定制的燕尾服和皮鞋,头发用发蜡打理整齐,面上也适当地铺了些粉。 九山云松双手把着他的肩,仰起头对着他这张收拾妥当的脸啧啧赞叹,颇有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老父亲样,把江砚搞得压力挺大,总觉得九山云松透露出一种与他的岁数极其不相符的中年八婆气质。 九山瑞昭在给他检查衣服有没有不必要存在的皱褶,嘴里还在叨叨:“唉,要不是看在你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宴会,谁给你在这做牛做马地呀?别说,真是人靠衣着马靠鞍,这么一打理起来,真像是那么回事。” “真的,之前看他那么小心翼翼的跟个炸毛的麻雀似的,谁能想到他这么高?”九山云松感慨,“一米九几了吧江砚?行啊,白白净净的,这模样就说他真和少家主有点什么我也双手支持。” 他拍拍江砚:“行了,跟我们走吧!这种晚宴少家主不会公开出席,也就咱们转悠转悠了。” 江砚走之前看了一眼休息室巨大的落地镜,镜中的男人身高一米九余,体型匀称偏瘦,肤色白皙,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一头黑发被利索地拢到脑后。他身穿蓝色燕尾服和月白色西装衬衣,打了黑色的领结,袖口选用了银色的袖扣。他的皮鞋是牛津鞋,上面有正式的布洛克雕花。 他站在那里,真的有如一位高贵内敛的绅士,气质同以往天差地别。 这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想清楚了许多事,也被改变了许多。 ……… … 他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他就是江砚?” 这句话还带着探究的意味,但显而易见地少了往前那种明显的、如同针扎一般的恶意。 他还有些不适应人群,但紧张感已经消退不少,能够得体地朝向他望过来的那些人微笑示意。 “也不像是传言里那种不修边幅的科研怪人嘛!”有人评价,随即此起彼伏地有人低声附和。 “流言的存活时间是很短的,跟风的恶意也一样,人们本质上只是从上面寻找娱乐,也会因为失去娱乐性而逐渐漠视某些传言。”九山云松在他边上小小声道,“我找姑娘跳舞去了,你看着办哈,少家主说不到万不得已别找我们寻求帮助。你慢慢探索吧。” 江砚强行扯起嘴角,努力表现出他有在欣然接受的假象。 九山云松走后,虽然有不少人表现出对江砚这个只活在联校传说里的任务很有兴趣,但敢于上去邀请他的人数为零,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地观望着,谁都不想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江砚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其实是皮笑肉不笑——向一旁的某位女士弯腰伸出手,温文尔雅道:“美丽的女士,请问我有这个荣幸邀请您跳一支舞么?” 各种社交舞江砚在前面那俩星期九山明和九山云松的魔鬼训练下已经能够比较纯熟地运用了,如果跳的不好,九山明会惩罚他跟九山云松扮演一对舞伴,两个人还要极力摆出那种深情款款的眼神……往往一次惩罚后两位会有好几天都互相不想见到对方了。 九山明对自己人和外人区分得很清楚。 江砚伸出的手得到了回应,身穿杏色绣珍珠晚礼服的姑娘将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江砚轻轻有手腕揽住女士的腰,手掌很体贴地虚扶着。 “我听说过你,你是今年的讨论热点,”女孩两颊飞红,靠在江砚的胸膛,小小声道。 “我的荣幸。”江砚应道,事实上不用想他都知道说的是什么,临行之前九山云松告诉他,如果不知道该回答什么,那就说“我的荣幸”,算是万能公式。 他们开始起舞。 江砚不缓不慢地顺应着女士的脚步,这位女伴跳得中规中矩——他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是被九山明卓绝的舞姿碾压过了,以至于他在和其他女孩跳舞时显得得心应手。 “跳得不错嘛,我还以为你是个不解风情的理工男呢。” 那你猜得不错。江砚心想,确实是这样,只不过被人强行改造了,现在看起来还有点虚假的风情。 一曲跳完,大家看到他虽然跳得不是那么娴熟,但也不会出丑,都有些动摇,已经有火热大胆的女生主动上前自邀。 江砚被人挤着,无论是好奇的还是希望他出个丑的,都朝他靠近了些。江砚对挑舞伴这事儿不太热衷,但是似乎挑了一位就总会有其他人不大高兴,他有些犯难。但他知道总要去做出选择,也不能每个人的目光和感受他都能顾及到。他此刻很希望找个固定的舞伴,不是特意期望谁,有个特定的舞伴能给他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江砚学长?”他跳完第三支舞时,有人叫住了他的名字,他偏头一看,是之前在医务室看到的那个k国学妹,眼睫毛翘翘的,涂着粉色的亮晶晶的唇釉,使她的嘴唇像布丁或是果冻那样软嫩饱满,头上别着羽毛和鲜花做成的配饰,身上穿着粉色的蝴蝶结晚礼服,脚上踩着粉色的水晶高跟鞋。 叫什么来着……叫…… “医学院大一新生金恩秀,是学长您的直系学妹喔!咱们私下里交流过的。”金恩秀施施然牵着裙摆行了一礼,像是一只优雅的小天鹅,“能请学长做我的特定舞伴吗?” 她的锁骨看上去尤其优秀,佩戴的锁骨链让她的锁骨显得更加精致美丽。 不知道为什么,江砚的目光刚落在她的锁骨上,便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个id。 那个【安妮的耳钉】。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偏见,这是一种奇怪的直觉,甚至没有任何佐证。但他就是从第一眼不太喜欢这个女孩子,哪怕她看上去欢快又充满活力,江砚还是有点奇怪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她给他的第一印象是没有遵循医学院规则。 但此刻拥有一个特定舞伴是一件非常好的事,至少从跳完第一段舞到一起用餐再到跳完第二段舞以及后面的交流攀谈直到离开舞会这段时间,他都可以不用花费这么多精力在这种他所不喜欢但不得不做的社交上。 他刚想答应,另一道声音出现在他背后:“想更换他的特定舞伴,问过我的同意了么?” 这声音太耳熟了,江砚猛地回头,看到站在台阶上的,穿着刺绣重工白色晚礼服的白棠。 她的迤逦在地的上绣棠花白雀的晚礼服在灯光下无比夺目,鸟的每一根羽毛都仿佛在闪烁着光芒,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鸟的翅膀虽然用的是米白线,但是还精巧地缀着玲珑的彩色薄片。 江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白棠这一位特定舞伴,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九山家的救场,也许不是出自九山明的意思,但肯定和九山家脱不了干系。 她也是联校的学生? 虽然在九山家的时候白棠总是隔三差五过来找九山明喝茶唠嗑,但和江砚交集并不多,江砚也没有特意打听她是不是联校的学生。 白棠的社交圈子似乎就在c国文史学论专业里,她一下来,就有人认出她是大二的白棠,照年纪江砚和她差不多大,照年级看也很相称,所以虽然这事在之前没漏过风声(事实上也没有风声好露)但众人似乎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金恩秀有点不服气地看向江砚,她刚才那话暗示意味都这么强了,别人肯定觉得他俩有点什么,这个女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她软糯糯地出声道:“学长……” 岂料白棠挑起眉毛睨了她一眼,毫不客气:“捋直舌头说话会不会?你在这儿夹着嗓子膈应谁呢?”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把金恩秀吓得一激灵,立刻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盯着江砚。 然而江砚也不太明白她这一出在弄什么,加之他接收到了白棠使的眼色,立刻表态,轻轻地朝白棠的方向走了几步,和金恩秀拉开距离,白棠也很给面子地下了台阶,将手优雅地放在江砚的掌中。 江砚微微一笑,白棠已经将另一只手臂抚上他的肩头,展现出亲昵的模样,看着金恩秀道:“学妹,要找特定舞伴还是另寻他处吧,另外,公共场合哭哭啼啼的还是挺扰人心情的。” 金恩秀泫然道:“学姐,你何必给我难堪?!” 江砚看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柔柔弱弱,像只受惊的小白兔,周围有不少人已经生出恻隐之心,开始轻声细语地安抚她,这样对白棠很不利,即使白棠的语气确实强硬,但毕竟是为他解围,况且因为这样的事情便哭哭啼啼,这也太…… 白棠却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我还可以更过分些,把你的邀请函给我看看,是谁给你的入场券?” 金恩秀哭声一顿。 第二十九章 意外之人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白棠没有打算装样子,她真的紧追不舍地重复了一句:“把你的邀请函拿给我看。” 金恩秀不知所措地盯着她,贝齿轻咬下唇,涨红了脸憋出来一句:“在我的外套里……不在我的身上。” “那这样也成,告诉我,给你发配这个入场名额的是哪位学生?”白棠话锋一转,“医学院的指标名额只有每级的前三名,并且是今年的规矩,名字我们是一一对应的,而其中的女生,一个姓徐一个姓林……你叫什么名字?” “我……” “两个都不是,对吧?那你走的是什么途径?社团?学生干事?” 白棠咄咄逼人。 江砚及时将白棠往后轻轻一扯,挡在了白棠和金恩秀身前,虽然白棠在外人面前向来飞扬跋扈,但江砚也不愿意让她在为自己出面的情况下被人抓住话柄。 “何必为这些小事耽搁我们的快乐时光。”当着金恩秀的面,他微笑着朝白棠伸出手,眼睛里仿佛有细碎的星芒,在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瑰丽的光,白棠看江砚阻止,虽有不满,但还是顺着台阶下了,施施然将纤嫩的手放在江砚的掌心。 “我为我的舞伴为您造成一些困扰感到抱歉,”江砚朝着金恩秀点点头,“但我想您应该不会介怀的,希望您找到自己的特定舞伴。” 说罢,他牵着白棠的柔荑,往舞池走去。 “何必打断我?她的邀请函来源一看就有问题,再说我还没干什么呢,她突然就哭了,这么喜欢演,为什么不让她演彻底?” “你的目的当然能达到,白小姐,但是,你的名声也会因此受损。”江砚压低音量,悄然道,“这些事情,私下里一查便能查清楚,在这儿穷追不舍的话,无论是您还是白家、九山家,都会遭到非议的。” “如果她那张邀请函是通过不正当途径拿到的,就已经是在打两大家族的脸了。” “但是,您目前为止也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这张请函来之蹊跷,何必给人以主办方是压迫者的第一印象?倘若这个度没有把控好,邀请函来源就反而不那么重要了,毕竟主办的两大家族都是巨头,他们的把柄肯定比一个医学院无名小卒的更值得咀嚼。” “你知道九山家和乌德希多家有多家大业大么?”白棠不以为意,“我们白家也是老氏家了,他们谁敢嚼舌根子?就算他们要嚼,又能对我们造成什么危害?” “……”江砚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模样,皱起眉头,稍微加重语气,“白小姐,人言可畏。” “你怎么这么束手束脚的?胆小鬼!你知道特定舞伴约等于男女情侣么?我为什么要为了你这么个龟怂几乎丧失我这一年全部的恋爱机会?!” 江砚有些不适,很想告诉她,家族的荣耀是属于每一代为家族建设殚精竭虑的先辈的,不是可以容许家里的纨绔子弟随意挥霍的……但白棠是九山明的人,况且刚才还将他从困境中救出来,他还是生生把那些话咽回肚子里。 白棠这个人,比他刚认识她的时候,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们在舞池中翩然起舞。白棠一面跳,一面挑刺道:“和少家主的男步比,差得远呢。” 江砚没有反驳,他这种速成舞步,没有出差错已经算是很好,确实和专业的舞步没有可比性。 况且,他也意识到,和白棠扯太多的话,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是少家主让你来的?” “是少家主让我来的。” 他们跳了许多支舞,身体贴的很近,然而却好像两个隔着冰川冷冷观望着的同盟者,只是因为一道命令,才迫使两人摆出那亲密的姿态。 跳完舞,江砚同白棠去餐厅用餐。江砚体贴地为白棠拉开椅子,待白棠坐定后,才入坐。两人要的菜肴不同,侍者很快将餐点端上来,先是用来开胃的熏鲑鱼和焗蜗牛作为头盘,分量不大,白平盘里小小的的一撮,一口就能将之吃掉。随后是汤,白棠的是焗葱头汤,江砚的是蛤蜊清汤,口味很淡,用草帽盘拖着,上面浮着一点装饰用的紫色小花。这一道菜很符合江砚的口味,但他也记得这种宴会用餐的规矩,汤勺用得很谨慎,不让勺子和盘子发出碰撞的响声。 吃完前面的开胃菜和汤,侍者很快端上海鲜等副餐,江砚的是用洁白的餐盘盛着足量的大西洋鲑鱼,铺着厚厚一层调味汁,白棠的是剥好的红魔虾、松叶蟹腿等,两人的副餐都配着大片的牛油面包,给得很是阔气。江砚和白棠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副菜就已经是这个量了? “毕竟主办方是乌德希多家,大抵也是想通过饮食来传扬自己战斗民族的饮食文化吧?” 江砚在心里微微叹气,副菜已经是这个量了,主菜不知道得多成什么样子。 他将那块看着有二百来克的大西洋鲑鱼切开,是中腹的位置,切面呈明亮温暖的橘黄色,有整齐的白色脂肪层,看着便令人食欲大动。江砚将鱼肉裹着酱汁塞进嘴里,冰凉软糯的鱼肉在口中一抿及化,调味汁的酸甜味给肥厚的鱼肉增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风味。 吃完了鱼肉,再用剩下的鱼肉碎和酱汁来佐面包。吃完这一份副餐,江砚已经有三分饱了,抬起头看白棠,看到她也有些面露难色。 主菜量和副菜相当,白棠的是兔肉,江砚的是鹿肉,这让他们松了口气,将脆嫩多.汁的肉切成小块吃下去。 主菜过后,是生蔬菜沙拉,有切段切片的生菜、番茄、黄瓜和芦笋。蔬菜的量给得很少,和肉菜的分类有天壤之别。 蔬菜沙拉后,是小份的水果冰激凌,最后是饮品,白棠的是加了糖和淡奶油的咖啡,江砚的是茶。 每道菜,都有不同的酒杯,配上少量的一点酒,每道菜搭配的酒都不同。 吃完后,江砚遵循着他训练的餐桌礼仪,给白棠拉开椅子,协助离席。 他们决定在露台上待一会,一来是消化食物,二来是试图借此躲避下一轮舞会。 站在二楼的宽阔的露台上,白棠和江砚凭栏而望,他们周围也有三三两两来看风景消化食物的绅士淑女们。偶有二人认识的或是认识二人的,都相互点头微笑问好。 夜风吹拂着,宴会场下面的灯光如落在人间的星星,透出高雅且温馨的光。周围是再往远处是学校的绿化林,是橄榄树和阔叶芭蕉,请了专人及时修剪枯叶,所以显得又干净又常年油绿。 更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海,他们的学校坐落在整座海岛的高处,从任何一座教学楼高层以上都能眺望到大海,更别说用于开展这场宴会的舞厅是整个学校的最高处。 他们靠着大理石护栏,任由咸湿的海风扑在脸上。 突然,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和他们齐平的、旁边那个露台上的两人身上。 身穿粉色的金恩秀,挂着甜美乖巧的笑容,挨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怎么又是她?真晦气。”白棠皱着眉,嘀咕一句。 江砚的眼神却落在金恩秀身边的男子身上。这个男人他分明是没见过的,却给他奇怪的感觉,似乎和他遇到过的人有某种联系…… 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你怎么?和他有过节?” 白棠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男人,略微有些诧异,“你朋友没交几个,就已经开始树敌了?” “嘘。”江砚轻轻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闭上眼,身边的气息缓缓地围绕着朝外扩大,指令释放! “你疯了?你要瞄谁?”白棠忍不住骇然道。 “安静。”江砚轻喝,他睁开眼睛,然而耳朵已经“不在”身上,而共享在金恩秀身上! 如果金恩秀真的如她自己展示的那般没有指令的话……那她必然不可能察觉到这个指令。 然而金恩秀摸了摸耳朵。 “怎么了?”江砚“听”到她身边的男人说,声音低沉沙哑,有点不自觉的弹舌。 “没什么,我感觉耳朵突然有点痒……”金恩秀疑惑地捏了捏耳畔,但没发现什么,准确来说“通感”并不是指令,只是释放的时候会不可避免地借助指令的力量,所以即使有些异样的感觉,如果不是特别强悍的新人类,大抵也只是觉得身体上有些不舒服。 “你说,那小子你本来就快拿下了?” “是的,不知道半路上哪里杀出来一个死婆娘……学长,你可得给人家做主……” “不要恶心我行不行?我还不知道你本身是什么样的人么?” “切,不解风情的莽夫!不过,江砚真的和新人类有杀父血仇吗?他还进了这个晚宴,跟他一起的还是九山家下属的女人……” “虚与委蛇吧,”那个男人笑起来,笑声里透着令人不安的成分,“上次让乔伦家的小子去换了他的实验兔子,真是个废物,这都失败了……” 江砚一愣,是他意料之外的结果。 “把他拉进来吧,有了他,对新人类这帮高高在上的吸血鬼可是重重的一击!” 第三十章 谁为螳螂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那么,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我们且这样……” “慢着:上头说江砚上次是跟随叶隐川的实践小组去采集实验样本的,他也遭到了伏击吧?他还能相信咱们么?” “他信不信任无所谓,他只能加入我们。毕竟在这群吸血鬼里,他饱受争议,而且这么久还在医学院混着,听说辅修c国语的课程也磕磕绊绊的,应该也没有觉醒指令吧?他这样能在这帮势利眼里活下去?就是上次派遣去伏击的小队被九山明杀得片甲不留,一点儿有用的信息也没带回来……” “我们开什么筹码给他?” “我们不是有药么?给他打一针,透支精气神催生假性指令,给他的中阶指令。他看着像个只会读书的呆子,如果听到有指令一定很激动。” 白棠在边上撞了撞江砚的手臂:“哎,你听出点什么没有?” 江砚不知道如何分神给她解释,于是图个方便,将手掌放在白棠的肩上,顿时他和白棠之间形成了某种联系,白棠、江砚和金恩秀之间形成了一个闭合的三角,白棠同样能借助金恩秀的耳朵偷听两人的对话。 金恩秀感觉到不舒适,又揉了揉耳垂。 江砚心里一动,第一次揉耳垂可以解释为她凑巧耳朵不太舒服,第二次可没这么巧合,金恩秀绝对是个觉醒了指令,有能力感知到他人指令气息的人! 这么说,其实反新人类组织,本质上也是一群新人类? “与其说是反新人类,不如说是反现行的新人类体系,毕竟如果是完全的普通人,根本没有了解咱们的途径。”白棠道,她感觉到非常新奇,这种感觉给她前所未有的眸中畅快,因为带着点江砚指令的缘故,她体会到周身环绕着一层非常轻薄但凉爽的气息。 “那我们造成的一些现象呢,他们不会起疑么?” “当然不会,评审会有专门的清理组,会尽力把现场打理好的。除此之外,会里还设置舆控部,同普通人的一些媒体、大拿都有联络,即使有确实无法清除的痕迹,也可以被伪装成军事演练、自然奇象一类的。” “即使是这样,也会让人怀疑的吧?” “我就说你完全不了解人,江砚。”白棠咧开嘴角,讽刺地笑起来,“人都是唯经验动物,他们连‘新人类’的概念都不知道,怎么会往这儿想?他们只会用他们所熟知的那些概念去强行解释那些东西的。” 江砚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心里认同这个观点。人是唯经验动物,这话不错,所以后人才会一代又一代循着前人的脚印,在岁月更迭中,像是代代相同的小零件那样,群体性地一点一点运行着,推动着一个庞大的时代缓慢却稳健地朝前走去。 “不过说实在的,江砚那个人可不好轻易哄骗。我刚和他见面,他好像就察觉出我有问题了。他一句话就指出我的装束和医学院相悖。” “那也只能说你很愚蠢,是个不守规矩又肆意妄为的大一小拽妞儿,顶多让他不那么喜欢你。” “谁要遵循那老掉牙的规则?人就是要自由自在的才好。说起来我上次趁他手上偷偷用他的指纹开了手机,用他的账号加了我,结果这人戒备心这么重,发现他好像并不认识我之后就把我删掉了。” “那也只能说明你自以为是。金恩秀,你要不换条路,像江砚那样,通过高分绩点保进他们课题组去。你这个学期成绩怎么样?” “别说了,挂了一半。那个老不死的威胁我,说我下个学期再是这个成绩就把我清出去!” “指望不上你!还得我自己来。父亲还不知道我已经加入反对他的群体了,还想把我塞进九山明那个学生团体中,这样我就有接近九山明的机会了!” “你不要玩火自焚。” “你算什么,金恩秀?你只不过是被上头救下来的一个畜生,除了确实算得上是老大喜欢的‘名.器’,你有哪点比得上我养的狗?谁给你的底气在这奉劝我?” “你!” 高大的男人嘻嘻地一笑,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猥琐地用他宽厚的手掌在金恩秀半露的胸脯胡乱地揉了一把。 江砚和白棠的脸色都变得很奇怪,通感的效果是全身通感,也就是说,他们虽然没有被这男的猥亵,但在精神上仿佛已经被摸了一把。 白棠气得眼睛里都在冒火:“我要杀了他!江砚,你放开我!他算个什么鸟,也他妈敢摸我——” “你别激动,你别激动,他是在对金恩秀动手,这只是通感的结果……” “妈的什么破通感!我现在就跟吞了一只癞蛤蟆一眼恶心!我要杀了他!” “你小点声,嘘!”眼见白棠的反应越来越大,江砚赶紧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岂料对面的男人越发胆大妄为,摸一把不够,还伸出两个手来,将金恩秀禁锢在墙面,对她上下其手起来。 “啊……你,别这样!……不要在这里!……救命!” 白棠瞠目欲裂。 眼见那男人的嘴唇就要碰上金恩秀的脖颈,江砚一咬牙断开通感,同时白棠猛地挣脱开,指着金恩秀的方向扯开嗓子嚎道:“那有个男的当众猥亵女士!” 她的声音过于嘹亮尖锐,震得凡在露台上的人都往金恩秀的方向看去,男人冷不防被人喊了一嗓子,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便被众人将他丑恶的行径看了个完全。 这下在场的全是目证,男人狡辩不能,被闻讯赶到的晚宴守卫一把拎到地上钳制住,扣上了特制的手铐。 金恩秀哆哆嗦嗦地抱着胸蹲在角落里,眼里全是惊恐,眼眶溢满泪水,同她前面在舞厅的哭相大相径庭。 江砚和白棠快速地穿过走廊到事发的露台去,虽然他们已经明白眼前这个女孩儿是异己之徒,但还是本着绅士的作风,迅捷地脱下外头,将受惊的女孩和众人的目光隔绝去。 守卫开始疏散看热闹的人群。 江砚挡着挡着,总觉得不对,两人谈的好好地,怎么会突然动起手脚来?既然两个人能混入联校,必然不可能真如表现出来的那般不顾头尾…… 他突然想起九山明的话。 …… “不要低估反新人类组织,如果他们真的这么愚钝的话,也不至于这几百年来如蝗虫般斩之不尽。” ……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抬头看向被他用外套遮盖住的金恩秀! “什么时候?”他听见自己喃喃道。 金恩秀被他护在墙与衣服之间,笑容晏晏,然而不达眼底:“从我第二次摸耳垂的时候。江砚,你觉醒指令了吧?” 江砚狠狠地攥紧手掌,眼里几乎要淬出火光来! “你利用我们?” “你不也偷听了么?咱们半斤八两。”金恩秀以为他是因为被发觉才这样气愤,忍不住出言讽刺道,“江砚,不会吧?你果然是和这帮混蛋一丘之貉,甚至偷听别人也能找到正当理由么?” 她看着江砚越来越气愤的神色,觉得大块淋漓,不愿意再装作柔弱的模样,只想放声嘲笑眼前这个伪君子。 怎料江砚梗着脖子,不可置信道:“你怎么能作践身体来引出我们呢?” 因为察觉到了,想设一个计谋来引出他们,所以就可以允许别人放肆玩弄自己的躯体吗?那你的人格又算得上什么呢? 他瞳孔巨缩。 金恩秀随口反讽了句:“怎么,江砚,难道你对敌人也能生出怜悯之心吗?” 可是她一句话说完,却在江砚的眼神里迷失了。 那种不理解、带着不似伪装的痛责的神情,如烙印般烙在她的身上。 是医者仁心吗?她没见过这样的神情,于是恍惚地想。 假使江砚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会自嘲地反驳她,什么医者仁心?只不过是一点矛盾的、不全面的属于原本的他所具备的情绪罢了。 江砚已经将那点情绪从眼睛里抹掉了,只剩下淡淡的漠然的表情,此时露台上已经没有闲杂人等,江砚让白棠过来,言简意赅地告诉她,他们被耍了。 白棠气得直发抖:“你他吗下贱是吧?就喜欢让人摸是吧?你恶心死我了!” 金恩秀被她钳制着,很满足于白棠恼羞成怒的反应,欢快地叫道:“能让你们感觉到反胃,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白棠被激怒,叫来守卫,将金恩秀也捆起来,吩咐道:“我现在怀疑他们二人是反动团体派来的细作,将他们关进校禁闭室去!” 金恩秀立刻换了嘴脸,讽道:“学姐真是好厉害的官威!看我不顺眼,便要给我扣上这样十恶不赦的帽子吗?你如何证明我是反新人类群体的?” 她不相信白棠能拿出证据,白棠和江砚偷听的行为本就不光彩,如果要以此为证据,一来不足以为证据,二来很容易败坏名声,她偏要逼一把白棠看看她有心无力的模样! 白棠却笑了笑,凑近金恩秀的耳畔轻轻地道:“只要我想让你是,自然有人巴不得把你的证据报给我——你等着看吧。” 金恩秀惊恐地瞪着白棠,然而白棠和江砚已经退后一步,以漠然的神情目视着他们被守卫带下去。 “他们或许把我们耍了,但在新人类团体中暴露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愚蠢的行为,不是么?”白棠双手抱胸道。 “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江砚看着两人被带下去,反而有些忧心忡忡。 第三十一章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乌德希多家接手了这两个人的讯问工作,人是在自家举办的宴会上冒出来的,往严重了说就是明着扇了乌德希多家一耳光,他们展现出了惊人的执行力,距离两人被捕获不到一个月,乌德希多家就已经宣称收到了确凿的足以证明两人是反新人类成员的证据,并且将它们公示在驻有乌德希多家账号的各个平台上。 “九山家是绝对强硬的家族,没有什么人能在挫了他们脸面的情况下全身而退——因为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就代表着乌德希多神明的威严。” 这件事还在延续。随着事情的深入调查,有不少人都被牵连进去。乌德希多家本着“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只要是检查出某个人和反新人类组织有丝毫可能存在的联系,便立刻派人将其捕入禁闭室。 一时间人人自危,连正常的交流都胆战心惊,凡在公共场所,只能道路以目。 顾忌江砚和九山家的这层关系在,乌德希多家没有机会触及到他,白棠也在九山明的庇护下幸免,那些没有庞大背景只能夹在中间的可怜人,便只有整日诚惶诚恐地过活。 乌德希多家称之为“整肃运动”。 金恩秀出自医学院,医学院的师生因此三番五次被集体问话。有不少一批人在全然无知的情况下被叫走,有的能回来,有的就只能在乌德希多家的“通报退学名单”里再见。 “整肃运动”持续了半年,江砚已经把大三读完,变成整个本科阶段最有资历的那一批人。乌德希多家浩浩汤汤的大运动终于在叶隐川等一众优秀校友、德高望重的教授的讨伐中结束。 头上一直盘旋着阴云的师生们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 这时他们才发现,从评审会下发的勒令乌德希多家停止运动的文件里,署名处打头便是“张临之”。 他为什么明目张胆和乌德希多叫板?他的学生不是乌德希多家的少家主么? 压抑已久的情绪得到了宣泄口,人们开始把大量精力花费在这场没用的讨论中。 学生们纷纷带着过分的好奇,写匿名信给评审会,要求评审会给个说法。 “他们这不是白痴么?这样做了,以后就算还有人想替学生们出头,还有谁敢站出来?柳苏对此非常费解,他觉得这一届的学生真是愚昧得可怜,“这不是生生激化张临之教授和乌德希多家的矛盾么?这让他的学生怎么想?” 江砚因为一直在无形中被九山家保护着,没有受到这场风波过大的波及,大三下半学期便上得十分顺利,甚至在地狱模式下还抽空担任了一场校级大创的副组长。 大四刚开学不久江砚便拿到了保研资格,以及c国文史学论的续修批准。 最后这一学年已经没有什么课程,他刚过了推免复试,有大把清闲的时间待在叶隐川的研究生实验室中。 “他们被压抑得太久了,每天都在担心自己的前途会不会转瞬破灭,心里多少会出现问题,这时候威胁突然消失,他们会反对、会幸灾乐祸,其实并不意外。”姜羚环抱着胸,透过实验室巨大的落地窗看着楼下主干道上人头攒动,“他们会想:凭什么我要遭受这些罪?于是就回头把张开羽翼保护他们的那个人推出去。” “不过,张教可不是一帮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动摇的。他们再这么跳,把乌德希多家惹恼了,回头遭殃的还是他们。” 江砚站在实验台前,安静地做着实验报告。那段属于联校学生的灰暗时光,至少有百来人被关进暗无天日的禁闭室去,没有声音、没有人气,每天都会有人进去有人出去,出去的人被训话,被精神施压,折磨得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里面的人惶惶不可终日,无论如何祷告都没有回应。 他之所以没有受到这样的折磨,是因为张临之、叶隐川、九山明对他的庇护。 一年前他不理解九山云松对他说的那些话——“活下来的人只能拼命往下走,你恨着谁无所谓,未必大家都心甘情愿……” “还对我们有芥蒂没关系,一直有芥蒂都没关系,只要不要极端地去做什么,逼得我们要刀剑相向就好。你总归是要融入我们的,总归是要和我们交流交往的,你得慢慢试着了解我们。” 现在他知道了。 不论他愿不愿意,他始终是被这些人保护着的,并且保护得很好。 与权益相对的,他也必须承担一些义务,例如在新人类团体和反新人类组织发生冲突时,必须站在新人类团体这一边。 新人类团体并非如他一开始的偏见那样,都是坏人;当然也未必有纯正的好人。至少九山明就不是个好人——说她亦正亦邪就更加离谱——她算得上是完全的“混沌中立”。 江砚想着想着,在一张白纸上勾画着,依次整理下一些看起来全然无用的线索,如果是在平时,他一定会对这个行为嗤之以鼻。 但最近不一样,评审会的信箱终于不堪重负,以至于被迫下发了张临之关于他为何谴责乌德希多家的申明。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大致意思是:他并非为了某一个人的利益,也并不偏向谁。但乌德希多家不能也没有资格以家族名义跨越规则的准绳和底线去干预联校这个相对独立的组织的内部事宜,如果他在这时不出面阻止,那么以后乌德希多家也会如法炮制地对待他的学生和士兵。 学生们似乎对这个解释非常不满意,不够过瘾。于是吵吵嚷嚷地打算再用人数优势去挑战评审会的威严。 但评审会气定神闲,伴随着张临之申明风波的落下,一纸挑事学生的名单也明确地落在两位校长的办公桌上。没过几天,这些学生便再也没有出现在联校的校园里。 江砚在这时收到了他自从师从张临之后第一个任务,到某个实验基地去,清理一批被反新人类基地遗弃的残次品。 第三十二章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这一次任务,我安排了一位三花负责,你作为副队长参与,任务完成情况将计入你的考评成绩。” 张临之坐在他宽大而色调简约的办公室里,手指敲打着眼前的黑钢办公桌,将几份资料递给江砚。 江砚接过来看,负责人第一位是一位寸头小哥,面容端庄板正,有点国字脸,鼻梁高挺,眼睛大而黑亮。他照片边上的资料卡显示此人名叫曲同乐,c国人,评审会驻c国直隶军特战队四队前锋。九山家下属没有姓曲的氏家,想必这一位也是出身中小氏族一路劈波斩浪走到特战队里去的。 “能力级别:三花。” “指令:风暴之眼。” “现有指令效果:造成旋风对范围内的群体目标造成席卷、拉扯使其丧失战斗力或战斗力受阻【本年年初更新数据】。” “上述资料真实性认证:评审会批准确认。” 江砚接着翻页,便看到了自己。照片中的自己白净清秀,但浑然没有杀气,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让人一眼看了就觉得是铁血铮铮之徒。他看起来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普通——这张照片是他入学的时候拍的证件照。 “姓名:江砚,籍贯:c国,隶属家族:九山家本家。身份:联校92级医学院学生,状态:在校。” “能力级别:二花中末。” “指令:羿。” “指令效果:单体破甲及共享性群体广视角瞄准,附带本体镇静作用【最新数据更新显示】。” “上述资料真实性认证:联校校学工部批准确认。” 江砚接着往下翻。 一张比较稚嫩的脸庞,年龄却是27岁。这人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眼睛也是大而无害的杏眼,鼻子和嘴唇都相当小而精致。这是一位漂亮的女性。 “姓名:九山熙,籍贯:c国,隶属家族:九山家本家。身份:评审会驻c国直隶军优等军团第5队辅助。状态:现役。” “能力级别:三花。” “指令:迷幻.蘑菇。” “指令效果:短暂地迷惑群体目标,让他们相互蚕食,效果为15min【本年年初更新数据】。” —— 一张鹅蛋脸,细长的狐狸眼,然而不知道从何而来一股正气,硬生生撑起了这副面容。 “姓名:王琳,籍贯:c国,隶属家族:九山家下属王家。身份:评审会驻c国直隶军特战四队重装。状态:现役。” “能力等级:三花。” “指令:龟甲。” “指令效果:附着在一切物体上,指令期间内,该物体在施事者能力耗尽或体征正常的状态下无法被攻破【本年年初更新数据】。” 江砚接着往下翻,随后手指一顿,瞳孔不可遏制地紧缩起来。 “姓名:江澜,籍贯:c国,隶属家族:九山家下属江家。身份:评审会直隶军大校。状态:已退役。” “能力等级:四花。” “指令:炽光。” “指令效果:凡同施事主体或主体所接触的物体在一定范围内产生接触者,十五秒后开始自焚【2270年更新数据】。” —— 江砚感觉到胸膛有些堵塞,死死地盯着那份文件中“江澜”的名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他沙哑道:“爷爷?” 虽然在他的印象中,他没见过这位爷爷,但他总是听起父母亲说起这位老人,讲他年轻时的丰功伟绩,讲那些辉煌而距他遥不可及的往事。 张临之接过侍者递上来的朗姆酒,正一面喝酒一面批阅评审会发给他的文件,闻言,也丝毫不感到诧异,淡淡道:“那位是我刚从军时的老师父,并不归我管,也已经告老退休了。他加入进来,是主动打申请的,希望来看看他从来没见过的孙子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 江砚顿时手忙脚乱。他不明白这位他的亲爷爷是抱着如何的心思来的,是审视?还是批判? 他是他父母唯一的孩子,而他的父亲又是爷爷唯一的孩子…… 他感觉到莫大的压力,一方面,亲族的相逢给予他来自血脉的激动,这让他整个人微微战栗;另一方面,陌生的感觉和遥远的距离又给他心灵上的拉扯,因为他,他的父母——爷爷的儿子儿媳——才因为违反评审会规则被以乌德希多家为首的鹰派处决,他不知道这位老人家的想法,或许爷爷心中有着对他的一份怨恨?…… 江砚暗暗咬了一下舌头,立刻清醒过来,无论如何老爷子已经来了,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走一步算一步。 “老师父今年七十五了,年岁不小,如果没有例外,不要让他上前锋。”张临之叮嘱道,“他是评审会的荣誉先锋,他对于评审会的重要性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高。” “是。”江砚应道,他立刻开始着手准备联系他的队员们。 “是我手上的任务,所以分配都是我的人,你们几个都来自c国,交流上不必那么麻烦。” “是。” “我再强调一次:任务完成情况将计入你的考评成绩。但是,”张临之一顿,非常认真地盯着江砚的眼睛,“如果真的有突发状况,你们每个人的生命高于一切,不惜一切代价活着回来!” 江砚的应声斩钉截铁:“是!” ……… … 这位老人发须乌黑,眉毛浓密,眼睛瞎了一只,一道长长的刀疤自他的前额直贯脸颊。他身高一米八余,体格健壮魁梧,肌肉盘蚱交错,那只独眼却显得很温和,透露出与雄壮身体截然不同的违和感。 他比身边的人都要高大一大截,年龄相貌上也大相径庭,王琳、曲同乐、九山熙站在他身边,竟显得稚嫩乖巧似小孩儿。 江砚穿着联校的制服:黑色西装外套,肩上钉着肩章,胸前写着联校、学院名和他的学号;裤子是黑色的长裤,系着量体而裁的腰带;下面踏着皮鞋,着深色的长袜。他打着漂亮的领带,不论从年龄上还是气质上都同眼前这些在生死场上摸爬滚打的血性大兵们相差甚远。 而他的爷爷此刻正用那双独眼盯着他,眼里是他所不理解的神情。 第三十三章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 … 他们踏过颓陂的篱墙,警戒着往这处看起来与普通村落无异的地界。 每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谁不合时宜地开口打破这死寂。曲同乐的目光尖锐机敏,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他们踩在厚厚的雪堆上。雪块同靴面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一处的“基地”,据说是反新人类团体标新立异,特意掩藏在普通人的生存环境中建造的。 他们摸索着来到一栋三层小别墅的院前,相互对视一眼,由前锋曲同乐上前一肘破开铁艺大门,几人立刻呈一只手搭在前员肩膀的姿势,跟着曲同乐警惕地潜入庭院。 院子里种着不少草木,然而大多被暴雪压垮了枝条,只能怏怏地低垂着,仅有几棵松树还维持着挺拔苍郁的姿态,为这荒凉的银白世界增添了丝毫生机。 几人踩在长长的、松脆的干枯的杂草丛中,嚓嚓地带出些响动,干草的碎片便沾了几人一裤子。 这里看上去已经久无人居住了,连别墅大门上贴着的封条都显得十分陈旧,真的会有那些所谓的被遗弃在此处的危险的实验残次品吗? 王琳和九山熙对视一眼,率先上去敲断了大门上已经生锈的锁头。 曲同乐伸手,稍微使上一些力气,便推大门,伴随着“吱呀——”一声,满溢的腐朽中带着烟尘和霉菌的气息便从门缝四散来开,直扑几人的面门。 曲同乐熟练地从腰上的系带取下一瓶喷雾,对着门内按动几下,里面的味道顿时不那么“迷人”了。几人靠在墙侧,待里面的味道沉下去些,才踏进屋内。 这是一栋有些年代的房子了,陈设十分精巧,但落满了灰尘,蛛网密布在墙的各个角落,一架钢琴横在会宾室中,架上垢着厚厚的一层白灰。 他们分散为两队,曲同乐、王琳一队,九山熙、江砚、江澜一队,分散开后,江砚带着两人往楼上走去,甫一踏上二楼,便闻到更大的一股霉味。 “这样的屋子,真的会作为反新人类团体的秘密基地么?”江砚心里暗暗思忖道。 他还没有把这个猜测告诉给两人,就先看到了一具零散的骨架,身边还盘着一条不大不小的完整的犬类骨骸。 “这……”他确认四周没有危险后,上前去查看。 “你的结论是什么?”江澜看着他查看了一会,突然发问道。 江砚不敢怠慢,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这具零散的骨架是一个成年男性的,死因不明,骨头上有犬类动物啃咬的痕迹,肉块与骨头剥离得很干净,比较脆软的骨头也已经没有了;他的头皮连着头发被扯在一边儿。我认为这些伤口是旁边这具小的尸骸——也就是他们家的犬类造成的。很可能是在严冬,主人突发疾病死去,宠物犬吃完饲料后由于无法出门觅食,便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将主人的尸体吃尽了。之后,它又因为饥饿,死在主人尸骸的身边。” “那你认为它最终死去的时候选择死在主人身边,为什么?” “以我之见……”江砚皱眉道,“是因为尸体上还残存着主人的气味吧?” “这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所认为的恰恰相反:它是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护着最后这一点勉强可以算作是食物的东西,因此饿死的。” 江澜说完,转头去其他房间搜寻,江砚生怕他出事儿,紧跟着他的步子。只是三人将二层搜干净了,也没有发现关于反新人类群体的蛛丝马迹。 “上三楼看看?”九山熙指指楼梯。 三人便上到三楼去。三楼是一整平层的书房,摆放着十几行书架,书架上整齐地摆放满了书籍,不过看上去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屋内很暗,三人绷紧了神经,打开探照灯,沿着书架的序列慢慢地搜罗着。 一无所获。 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江砚警觉地举起枪,那脚步声愈来愈近,马上便到了门口—— “你们也一无所获吗?”王琳的声音率先响起。 江砚松了口气,但同时,一种失落的感觉油然而生。 是情报出错了么? “庭院也搜过了?” “搜过了,没有,连那堆杂草丛我们都翻遍了。” 江砚轻轻叹了口气,有点气馁,带着些挫败感,不太甘心在c国文史学论的第一次实践任务上就这样无功而返:“我们还有别的地方没有想到么?” “我们想到过地窖。因为在这样偏远寒冷的地方,每户人家过冬都是要存储蔬菜的,但我们在一楼的地板搜遍了,并没有发现隐藏开关。庭院也是这样的情况。” 江砚总觉得还有哪些地方忽略了,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书房的某一处——他总觉得,整个屋内面积,好像每层都缺了一小块,同外面看上去的面积不太符合。 江砚灵机一动。 他深吸一口气,周身青蓝色气息骤然升起! “为什么突然……”打开领域?王琳还未问完,便被江澜用眼神打断了。 江砚闭上眼。 在某个很近的距离,有杂乱的、微弱的某种嘈杂的声响,嘭咚、嘭咚、嘭咚…… 他暗暗咬了咬牙,努力伸出手去,向着那个声音竭力地触碰去。 嘭咚、嘭咚、嘭咚…… 他终于在这乱七八糟的一点动静中窥见一些痕迹,那痕迹渐渐在他眼前不断蔓延而来,最终形成一串串脚印,与他的立足点交错,之后延伸到门口。 他猛地睁开眼,指着一处墙壁道:“那后面有楼梯!有两层楼梯……下边便是地下室。” 他这话一出来,不光是王琳、九山熙,就连曲同乐和江澜都面露讶异之色。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的指令。我的指令有附带的效果,叫‘通感’。”江砚道,“我原因为这只能联系到神志健全的人,看来并不是,只要还有生命体征,我都可以感受到。” “这指令好牛。”王琳喃喃道。 第三十四章 地牢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江砚作为发现这一情况的人,自当要率先上去证明真实性。他在九山明手下练了一个学年,虽然是速成,即使和这些特等兵尚有明显区别,能力也已经非常人能比。 曲同乐有点担心他,作为先锋,他觉得自己有挡在最前的义务,但江澜拉住他,示意他不要太想把队友们保护在羽翼下,正巧他也要看看江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江砚走到他方才感觉到的那堵墙上,伸出手——他已经能熟稔地将指令操控在他所希望控制的区域内——握成拳,指令瞬间浓缩在拳头前锋,他深吸一口气,朝眼前的墙体用力一砸! “羿”所带的强力破甲效果在须臾间显现,与墙面碰撞迸发出刺目的青蓝色光芒! 杂碎的墙块没有乱飞,而是在江砚拳头附近萦绕的指令气息里碎成粉末,垂直落在地上。 破碎的墙体的后面,一处黑压压的楼梯展现在众人眼前。 江砚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抬步便朝楼梯走去。曲同乐紧随其后,其后是被他们护在最中间的江澜,最后是九山熙和王琳。 江砚往下走了一层,便觉得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愈来愈近,带着某种躁动的情绪,直面扑来的就是“不可控”的预感。他敏锐地察觉出这股气息在地下一层,也就是和他们还有两层的距离,但已经足够令他感到心里一跳…… “当心一些。”他忍不住提醒道,将探照灯的亮光调节得暗了一些。 在这一队人中,其实他的实力是相对最弱的,但有幸指令的等级很高,勉强拉回了不少优势。 他们走到一层,还有一层就要窥见本次任务目标的庐山真面目,他们已经能听见此起彼伏的低吼声和呼噜声。声音很杂,征兆着数量绝对不会少……连曲同乐的脸色都有些凝重,唯有江澜的神色依然平和温雅,仿佛前面不过是个挡路的无名小卒。 曲同乐拔出特制的枪支,江砚用余光瞟到他的枪,枪体是白青色的,上面有c国用以象征风的花纹。曲同乐接着取出一匣子子弹,子弹是银色的,弹头尖有金色的装饰。 江砚轻轻地将张临之送给他的那套银色小刀握在掌心。他将每把小刀都穿上了细丝,以保证自己能够在一定范围内灵活地运用他们。这项技能他训练了一年,不会出现大的差错。 他们还要往下走的时候,曲同乐已经将折叠的防暴盾打开,同之前江砚在九山云松那里见过的不同,这面盾拿出来时只是个掌心大小的三角形金属块,然而当曲同乐将他握在掌心的时候,这块金属瞬间在他们眼前延展开,边缘探出透明的蓝色的光,并且逐渐化为实体。不消一分钟,一面不大不小但相当坚固的轻型防暴盾便出现在曲同乐手上。 “江砚,站到我后面去。”曲同乐道,他如同一位尽职尽责的骑士,不肯让队友先面对未知的危险。 他和江砚一起朝着反方向侧身,艰难地在这方狭窄的空间换了个位,曲同乐换置到队列的最前端,将盾牌立在身前,含胸躬身呈防卫的姿态,稳当地开始往下走。 王琳挪动到江澜前面,九山熙站在最后。 曲同乐短促地回头看了一眼,他没有问大家都准备好没有,这无需开口,多年来的从军默契已经使九山熙、王琳和江澜在这个队列重组的那一刻便做好了最佳准备。 他们终于走到了地下室,让他们感到震撼和毛骨悚然的一幕展现在眼前——这是一处巨大的地牢,在地牢和楼梯的连接处有且仅有一扇铁门阻挡,里面就是些游荡在空间中的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的家伙,其中有些似乎感受到了几人的存在,流着哈喇子急不可耐地朝着几人扑来,无奈撞在坚实的铁门上,发出重重的撞击声。 “怎么可能?叶导可是整个新人类团体里最前沿的研究新人类基因血液转载体的学者,他至今甚至无法完成动物实验,难道这些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超越了我们,应用在人体上了么?”九山熙骇然道。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牢里回荡,吸引来愈多的“行尸走肉”。 曲同乐眉头紧皱,冷道:“上次我们遇到的,也只不过是实验猎狗罢了。” 江砚虽然在第一时间也想到的是新人类血液人体实验,但他很快又回想起一件事。 …… “我们开什么筹码给他?” “我们不是有药么?给他打一针,透支精气神催生假性指令,给他的中阶指令。他看着像个只会读书的呆子,如果听到有指令一定很激动。” …… 他顿时醍醐灌顶道:“是抽取少量的新人类血液成分制成的化学模拟新人类基因药物,可以透支精气神催生假性指令,暂时性让一些‘残次品’拥有和新人类一样的能力。” “但是,这种药物本质上是一种刺激人体某些激素过载产出的精神类产品,具有巨大的成瘾性,一旦使用过量,将精气神消耗亏空,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样邪恶的东西……”王琳恨恨道,然而关注这个,不妨还是先想象如何解决眼前这些怪物,“这些东西怎么办?” “老大的意思是全部清理掉,一个不留。” “这些东西现在是人是鬼?”九山熙忍不住疑道。 “尚有生命体征,不过是精神上受到严重损伤,会啃食活人。” “听起来真像是电影里演的‘丧尸’。”王琳接过话头,“不过还是人类就好,九山姐先打个头阵?” 九山熙也不推脱,自信地道:“那小江可看好了——”她朝曲同乐吹了声口哨,曲同乐顿时向前方的空处打了一发子弹,子弹出膛的同时,剧烈的疾风伴随着子弹在整个地牢里席卷而至! 指令·风暴之眼! 与此同时,一股紫色的迷雾从九山熙的身后飘向地牢,带着某种迷幻的奇香,在地牢中弥漫开,将整个地牢笼罩在紫色的烟雾中。 方才还盯着几人的行尸走肉们便被这紫烟操控,不约而同地扑向离自己最近的同伴! 第三十五章 深入 - 太阳余烬 - 周琅之 在江砚等人的注视下,这群不人不鬼的东西竞相撕咬就近的同类,将指甲深深卡进对方的眼窝里,任由对方的眼眶里红的黑的一并喷涌出来。 血腥愈发刺激了这群东西的兽性,它们变得更加狂暴,继而露出獠牙,狠狠地啃向对方的脖子,用力撕下一块肉来! 尚且有人类感觉的这些东西,在剧痛下克制不住地嚎叫出声,带着哭腔的奇怪腔调挤满了整个地牢。 血液的气味裹挟着莫名的臭气,直冲几人的鼻腔。纵使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们,也被这股恶臭熏得直皱眉头。 “他X的,这到底是什么味儿?简直比腐尸还要臭!”王琳忍不住道。 他或许只是想随口吐槽一句,但曲同乐非常认真地朝江砚问道:“小江,我也非常好奇。” “队长,我只是顺嘴一句……” “这股味道,是从他们的身体自行散发出来的。”江砚道,“是那些‘药’,过量在身体里作用,导致身体部分器官病变机能坏死,从而自身体内部发出奇怪的带臭味的气息。” “竟然真的是从人的身体里产生的气味……”九山熙喃喃道,表情愈来愈难看,纵使佩戴有过滤功能的面罩,他们还是没办法完全隔绝那股令人昏厥的臭气。 伴随着迷雾的消散,疯狂厮杀的怪物们也渐渐消停下来,十五分钟即将结束,曲同乐示意他们开始准备,一旦这群东西完全清醒过来,会给他们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九山熙还要透支能量完成一次【迷幻.蘑菇】,但江砚温和地制止了她。他轻柔地展开指令,青蓝色的微风在他的周身飞快地缠绕着,令小队里的每个人都顿时感觉到一阵清凉的气息,足以使人立刻清醒。随即江砚依次用手掌触碰了曲同乐、王琳、江澜和九山熙的额心。 顿时,江砚“看到”,以自己的大脑为中心,向外延伸出四根极细的青蓝色的“线”,分别接到了队伍里其他几人心脏的位置。 同时,他的眼前飞快地闪过许多碎片化的景象,他知道那是这些队友的某段难忘之经历的意象,但他无暇去触碰那些碎片。怪物们飞快地在他眼前化作青色的瞄点,他非常清楚,这些瞄点也会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他的队友眼前。 同时,有些人因角度而没法从自己的眼睛看到的目标,也能通过其他队友的视角观测到。 这个视角的共享,不再局限于单一的“某—江砚”路径,而是处于指令共享下的所有人实现了“集体共享”。 “这不削能玩?”王琳啧啧嘴,“放在游戏里,你这就是逆天挂了。” 曲同乐抓住时机咳嗽一声:“王琳,队伍里不是收手机了么?我看你这发言,平时没少碰游戏吧?” “……”王琳一梗脖子,小声狡辩道,“队长,我不是你们区队的……” “没关系的,我会报给你们区队大队长的。”曲同乐微微一笑,显出一些同他给人的刻板印象所不匹配的狡黠来,“不用谢。” 拥有江砚的共享指令加持,几人顺利地将游荡在视野里的怪物们解决掉,曲同乐撬掉铁门上的锁头,将坚固的铁门推开,带着众人走进这个阴暗积灰的地牢。 他们走下来,两侧还有一些狭小的房间,被几乎密不透风的铁墙关得死死的,只能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好似猛兽的咆哮。还有许多的门是敞开的,他们推测这些应该就是游荡在外的东西们原本呆的牢笼,不过数量却差异悬殊——照这些洞开的大门的数量来看,在外面活动的怪物们的数量似乎少了三成以上。 但他们在刚才的扫荡中,也并未发现这些东西有可能越狱的倾向。那么缺少的那部分怪物去了哪里? 江砚走着走着,突然踢到一块东西,有些硌脚。他低下头去看,是一块人类的腿骨,只是漆黑不已,加之有些松脆,瞧上去不像是新鲜的,倒像是…… 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被狠狠地膈应了一把,但还是拿起那块腿骨反复检查,直到他确认这就是一块陈年的骨头,并且上面还有灵长类动物的齿痕,他终于实打实地被反新人类团体的实验恶心到了。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沙哑着嗓子道:“这些东西……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死尸,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有生物的机能,就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不吃饭。也就是说,当他们感到饥饿的时候,相对弱小的个体就会被群起吞吃……” “怎么下得去口?这简直太臭了……”九山熙被惊到,忍不住想要作呕,她方才检查过那些新鲜的尸体,里面的肉的肌理几乎腐败成深橘色,质感就像是挂在骨头上的一滩流质,从里到外沤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是酸菜粪便死尸臭鱼烂虾窖在一个罐子里密封仨月的气味,这群东西怎么能对这种看起来就不像是能吃的东西下得去嘴? “这些怪物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思维和秩序,他们连兽类都不如,不能用最基本的人类的思维去衡量他们。”江砚拧着眉头道,他已经快被这股臭味熏晕了,但他们都知道这些关闭着的铁笼子里还藏着某些未知的、危险的生物。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江砚发现,他和队伍里的其他人的指令,是不适配的。 也就是说,他的指令能提供的,仅仅是一个广视角,即便这个广视角能给大家带来绝佳的优势,却不能为他们带来什么实打实的增益。他也并不能做到像九山熙和曲同乐那样用【风暴之眼】来扩散【迷幻.蘑菇】的配合型效果。 这无疑使他感到有些气馁。假使是单体来看,他的指令是十分强的,但问题在于,他在队伍里所能提供的就并非那样突出了。事实上他也发现评审会在归纳成员功能的方面十分混乱,曲同乐的指令看起来就明显是个术士,但却因为其过分优秀能打的体质被归到先锋去。相较之下,其实江澜才更像是先锋…… 他打了个激灵,从任务开始到现在,江老爷子都没有出过手。而且从资料上显示,他们小队里应当没有任何一人是亲眼目睹过老爷子的水平的。 就算没有人目睹,他们也不是不知道,那个“四花”代表着什么…… 具有已经一年多没再晋升,始终停留在二花终末,他不清楚自己到底会在什么时候突破那个界点,也许是被迫被卷的缘故,他感到有些焦虑,二花终末的水平虽然在联校里处在中游,但实在是泯然众人矣,照这个进度下去,他很难毕业前在新一批研究生里站住脚跟,从而拿到进入C国属军的资格。 王琳道:“如果这些东西都是要吃饭的,那铁笼子里的那些,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江砚头皮发麻! 伴随着这话落下,四面传来铁门被打开的声音! 从铁门里出来的,仿佛是另一种物种——它们的周身已经没有多少表皮,皮下组织和肌肉裸露在空气中,呈现出腐败的酱色。 江砚心中警铃大作,这些试验品中竟然还有保留神志的个体?!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