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道说阴阳离别苦 魂断太虚落遗孤 - 太阿传 - 逊孑 始分清浊天地现,道化阴阳坤与乾。 鸿蒙蕴炁源因果,万物方形得生衍。 德仁昭明启圣心,智显慧依载人间。 造化溢功争乱起,磐维平世定青天。 闻天地始成,阴阳化序,因果生衍万物之时,有龙凤腾蛇,走兽飞禽,山野精怪之属。亦有绝天地之邪神、坏神机之魄巫、擎苍穹之神木、趋利弊之瑞兽至有无尽之数。有循天地物生之道者:盛昶群欢堪妙谛,性净悦好祝繁茵。有悖德性寰理之常者:皆根熄魂灭居无定,祖殇众荡堕微尘。天地之数至于丑会之时,有事以天地之物生而循,游以兵者之伐衰而斗者域以成势;又感天地之德,炁灵之住,至衍阴阳六化之功,元灵御摄之法,强身健体之能,擒精斩怪之术,至丑终而寅会之初,渐成斯文,乃至为人。 却说天地既生万物因果,自循轮回之道。虽只物形之别,自有生死所惧,蠹文之殇。至于戌会之时,龙凤相争,麟兽迹绝,百兽称恶,玄黄泣血。以致地裂天崩,水河绝流,魅行世间。而那百族为恶之时,亦有人皆为善,容以百恶,奈何天地之劫,孰能躲过?更有龙族势镇汪洋,气盖天地,已有凌绝万族之势。再过九千岁时,龙族侵入神州之地,使:冢离子散人凋零,百城楼空声无应。万里青山忠骨铸,冥月腥风叹幽情。幸有《平乱剑典》功,破天地之以为阻,横断人龙两界,方有今日薪火传。 且看: 碧秀峰色无限好,绿屏霭间挂虹桥。 云海伏瑶遮花影,风起斜阳苍声啸。 那峰顶风声渐起,一耄耋老道得乘凉意,快意焕发,依伴桃花身侧,举酒直饮,兴之所至道: 江山亦旧云恒碧,浮愁难改朝东流。 往事如烟今如酒,清风徐然叹悠悠。 峰岭叠彩凌绝世,袖挥风云踏星楼。 笑劝千古风流士,莫使空樽对白头! 闻听既忧且释、虽隐还愁。蓦然间流云归娴,继而泛出一人来。只见其:雄姿白发剑眉傲,风采飘逸精神浩。虚云匍地托仙体,流光显圣浮英材。若问何人此中溢?青州绝士轩辕奇! 那老道横依花前自饮酒,喜见友来更添杯。却听轩辕奇笑道:“道友果真气志高绝!不想当年别过,竟避世归林间,已作种花人矣!”那老道道号天谕,自与古洲一战以来,飘零山湖,隐世居野已近千年,今见轩辕奇寻来,正趁酒兴,举樽乐道:“兄不远万里而来,何不尽饮邪?”于是两人相顾对饮,交谈甚欢,乃至箪壶见底,意至酣时,天谕方才问道:“兄今寻至这碧秀峰上,乃为何事?” 轩辕奇叹曰:“昔阳樾山西,岁月催人老。何日复我志?唯扻有用身。可怜时不予我!虽苦行千年,终却业竟未成。如此而去,虽身不足惜,心却难安矣!”天谕道:“天地无為,乃有万族之兴;人世有为,方有今日之续。天地造化今相适,何愁青霄无良人?兄又何苦自恼?”轩辕奇连饮数樽才道:“道友幽居山野,却不知离水渐平,天堑将逝乎?”天谕笑道:“吾虽居于山野,然此间之事,岂有不知?”见轩辕奇深眉寄忧,天谕缓言道:“自剑仙平乱以来,已过千载。百洲之地虽无恶龙之虞,然却尔乱骈伐,其乱者,又与当年何异?以吾观之,百洲之敌在于人心,而非彼端也!”轩辕奇道:“道友所言,非无不是。然当年龙凤之战,山河破碎至百洲,凤禽麟兽几绝迹。如今天堑将逝,若恶龙侵临,如何应之?人灵之续,可有望乎?” 天谕笑道:“兄之所忧,亦某道所虑也!前人虽逝,其志不衰,必有后杰相承。人力有穷尽,然志无穷也!兄不必颓忧!”轩辕奇道:“如此幸甚。余常念前圣之志,今虽元寿将至,愿行一事,然天下多事,未敢轻动也!”天谕道:“万物皆属天地造化,无有类别,任其所得,终而未得。是非因果,任由强示,终自尝也!心由所住,便为所往,亦拘其时也!古今有违道者,可能长乎?如此,兄可了然乎?”轩辕奇恍而笑道:“道友高论,吾不及也!今见道友胸有良策,吾身虽去,心无忧矣!” 天谕问道:“兄此可是为陇洲而去?”轩辕奇答曰:“陇洲晏虚那厮近年自绝天地,不知使了何种邪术篡夺天地灵机,以致陇洲、青洲物生凋零,旱行民间。如今陇州枯骨遍野,若放任之,陇洲之人岂不绝迹?我既时日无多,愿以此残身,剿灭此贼!” 天谕闻之取出一剑道:“奇兄胸襟,吾不及也!此剑名‘太阿’,乃由天晖所成,可破世间万法。那晏虚盘桓陇洲千年,绝非易于之辈,愿以此剑相赠,助兄一臂之力。” 轩辕奇接剑拔出,稍以气相御,便已割破天空,万灵俱兢。遂连声称赞道:“难怪道友避隐于此,以你法力,再借此剑之威,早已凌绝世间矣!”轩辕奇取出一墨尺递与天谕道:“此尺伴我一生,妙用无尽,感念天谕兄赠剑之义,便以此尺作谢。”天谕接过乾坤尺只觉通体温软如玉,其中不时传出丝丝暖意直沁灵台,端是神异非常。 轩辕奇端详着宝剑心中思虑一转又道:“此剑凶威非常,余今一去,不知凶吉。若使落入宵小之手,岂不为祸世间?”天谕笑道:“奇兄勿虑!此剑成形之时,曾拘天地明灵之气,藏阴阳秩序之法,自御天地之正,剑灵循正气天成,非胸持大善者不能御之!”轩辕奇笑道:“道友百年磨一剑,想必所图甚大,我一将死之身,若能成道友之谋,乃幸也!” 天谕忧叹道:“此番别去,世间再无如奇兄者也!”举酒意语又罢,虽相逢甚欢,却知是绝别。只推盘饮盏三百杯,尽化别思落腹愁。相顾大笑,乃至别去。天谕手持乾坤尺满是别思,又见此尺燎光泛泛,灵性非常。心中一动,告知道:“世人皆有死,前志不可绝。当今天下,吾以天眼观之,多为奸恶之徒。虽有能人称圣,然为汹尘障目,必不能达也!后进有学,又皆录门墙。唯陇洲一难童苏长宁者,生性淳躬,虽处绝境亦不忘圣训,吾遍观天下,无出其右者,其行深合我心。汝既有灵,应从护佑,幸勿负我!”乾坤尺端是神奇,遥西三挆,似是拜别先主之意,随又面天谕一弯,听从其言,收敛乌光,不知何处去也。 却说这洪荒天地中,陆洲不尽,渊海无涯。不管天地浩浩,良机延巘,却七分归龙族,竟不足道也。因其地势浩大,便以“古”字概之。不言古洲浩浩不尽,只因此缘起于陇洲。陇洲地处百洲西北,贺洲之东,原属贺洲妖类,只因当年剑仙力隔天渊,断绝古洲来路,使其残寇攻伐无果,逃离无路,被迫残留陇洲。通明群贤念残肃之敌难以为祸,又因陇洲乃妖族地界,是非良多,若能因陇洲故,使妖、龙两族交恶,倒也便宜,便由其任之。不料贺洲妖类不欲与争,反将陇洲作情相赠,示以交好。使陇洲遗割妖人两界,龙族遗祸反倒逍遥自在于此。百洲百战初歇,元气未补,亦不敢再与贺洲妖类捭阖,便使轩辕奇留驻青洲与其相隔,以作警戒,至今已近千年。 那陇洲本为妖类所聚,其乱象频生,凶兽肆虐,群妖伐斗,戾气弥天。自龙族遗祸驻留,不过百年,在那晏虚一龙之威下,却使宇澄寰清,万山妖王,竟也乖顺甚至,各守清静,再不敢为祸他方,小妖依大妖,大妖奉妖王,凶兽亦蛰伏,鬼窟也绝隐。便是吃人,也当悄声细气,再不敢屠灭乡里,乡隅俗人,倒也乐得。一副清平世态,盛泽仙莱气象。天广物欣人方聚,山险势岖水才流。漫漫千百年间,陇洲凡容逐盛,妖魔偶有相扰,也非大患,真真个:千山万洞妖魔地,人间太平第一洲。 不料那晏虚却非安分之龙。手握太虚印,胸藏擎天云。逆窃天地郅,意窥长生门。世间万物皆有死,此间众生谁不惧?倒也无碍了。只是这晏虚屠了他万余龙子龙孙不说,却竟以此为引,勾赚天地元心,窃了陇洲造化,妄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也倒无碍。人生数十载,仙龙千万年。天地无為,自予万物无别,这些生灵之中,但有强于别,莫非窃取。然生灵私欲终不足,晏虚竟窃一洲之造化,故使轩辕奇不忍,要来寻他晦气。 轩辕奇白须飘逸若云舒,西辞已逾十万里。足下白泽羽翼生辉,金蹄奔雷,不过半晌便已达陇洲之外,复要再行,却被轩辕奇止住,一人一兽就此分别。太虚境外阴月当空地昏暗,山色朦胧无彼此。轩辕奇白发剑眉,一身白袍赫赫风中,双目警视平添其威严之气,袖口鼓荡,气机凛然,令人望之生畏。正是: 末身搊乱世,夕阳亦未迟。 何以慰平生?唯有英雄志。 那所谓晏虚之人身却是一枯瘦老头,双目浑浊,衣衫褴褛,手足如木柴,乱发似杂棕。眼见灵池渐满,欣喜愈发,却感大敌临近,只得相迎。才出太虚境,便见轩辕奇,遂笑道:“当年一战,已过千年,孰能奈何?如今你大限将至,不思身前身后事,来我境作甚?” “晏虚,本不欲杀你,你却自寻死路。此境夜深时,汝可曾闻听万千生灵之哀呴尔?”轩辕奇正声说道。晏虚一笑道:“生灵与否,不过天地之气机所现,欲成大事,何止于此?你我如此年纪,何故恍言生死?” “今人不掸往事,晦明不忘夕仇。当年若非通明群贤劝阻,岂能由你安枕千年?汝之罪恶,今日便尝吧!”两人话不待言,只见两道光芒乍现,不片许,业已拼过千招。杀威破苍穹,凶惊震四海。法力奔腾如云海,神通四射如流星。天下何人心不惊,四野窥目胆更寒。南边个小妖,只见突现双日,煞气蔽空,吓得破土而眠。北海个巨凶,惊得翻江倒浪,沉水万里。云霄山林之间,多有瞠目结舌之妖,百洲之地,竟生豪情壮志之人。 一人一龙跃上苍穹,星河斗汉,日行月涌,此时竟不比两人灿烂。茫茫星辰,煌煌暝迁,竟无两人迅捷。不知斗了多时,仍是难分伯仲,轩辕奇虽法力如海,然元寿将近,不敢久峙。遂持太阿与之相斗,剑气芒芒,光寒如霜。星海翻腾,神印朗朗。天上霞光闪闪,地下流星漾漾。今夜剑河流尽,次晨日月无光。 不知斗了多久,陇洲之人只知半月之间不见日月分晓。方才复明,一金足碧身之白泽异兽口衔一剑向西而去,其速甚疾,有如电闪。天地千年太平,如此异象,却无人识得,只当天文趣事,延以聊叨。当日所去两人,尚不见得回。 数日之后,太虚境中,一道微光飘飘而行,随风所往,终于飘至一女子前。细看下,却是晏虚之孙晏舒妘,那道微光之中,俨然是条金色老龙,自是晏虚无疑了。原来那日天外一战,两人皆是魂飞魄散,尸骨无存,只这晏虚偷些法力,护着余魂归了这太虚境中。只是如此,待法力殆尽,魂也自然散罢。那晏舒妘眼见晏虚如此模样,自是心痛欲绝,不待她举袖掩泪,晏虚之魂与之说道:“今日之果,皆乃往日之因。汝不必悲切。吾身虽去,然这千年之果不可废弃,只是以你修为,尚还难当。需寻一阳性生灵,重塑因果,方可无碍,只是自此,你二人双体同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矣!”晏舒妘连声应下,晏虚却如风中残烛仰天道:“既生因果饶,何匿长生道?若有作弄心,自该堕萧渺。” 那女子伤心泪中,道是:夜风习习,风去烛弃。万山巍巍把月遗。珠光熠熠,往事难觅。千水潺潺落秋溪。却道俱往矣。 第二章 釜中求义才脱难 流落深山遇仙缘 - 太阿传 - 逊孑 世人皆恨不予我,穷冬纳寒种先春。 迷眼匡盼闺梦里,哪知先行已故人。 暂不提轩辕奇之死,且说那陇洲之地此时已是:饿殍遍野不聊生,尸骸浮地种幽魂。千里沃川化裂土,孤寡婴幼先作坟。 天地道显有度,知闻循道依法,万物虽皆天地之灵,却有强弱之分,仙凡之别。这陇洲万里长山,鬼怪肆野,凶兽横行。又危峰无数,奇壑层层。山高孕灵精,水深养蜃怪。虽离那凡俗之人虽有群山相隔,却也隔不住心中恐惧。 那万里长山东侧尾尽之地,又有异峰突起,名曰绰定。峰若利剑直插云霄,割断世人西窥之念。故陇东凡间有云: 绰定山险绝飞鸟,壁立千仞断云扬。 何敢遥盼仙人姿,风雷不劲水无亡。 那绰定山脚有一小村,名唤麓山,村中百余口人,此时却已所剩无几,放眼望去,皆是腹凹眼涩皮包骨,神惊气惧几欲坠。却说这村几个难人,不知从何处逮了个幼女,绑在那锅釜一旁,正去深井取水欲烹之时,却钻出来个瘦弱小子,偷摸给那幼女解了绳索,作个噤声之势,携着蹑手蹑脚便逃遁而去。 那幼女眼角虽满是泪痕,许是哭干也罢,此时也不哭不闹,毅然跟着便跑。那瘦弱小子名唤苏长宁,不过十八九岁,已生得八尺之长,若有筋竹之风。许是饿惯也罢,行事多有佝偻。两人跑出不过数里,皆已累瘫在地,苏长宁取出水囊两人依次灌了几口,还未待歇息,便听身后呼喝声起,吓得两人翻身爬起,拔腿便逃。不多时,那幼女一脚栽倒在地,已是爬也无力,苏长宁只得将之背在身后,一路踏荆匍地,往那绰定而去。 秋山望高星繁盛,幽骨烁鳞照夜行。 荆棘弄风拂人过,妄留英胆弃侠心。 但见明月高悬,身后也不见那几个饿鬼,苏长宁长舒一口浊气。又见奇山睥睨,山下鬼火喷吐,遍地尸骨寒冽,直沁胆脾。冷风袭来,苏长宁不由寒毛四起,心若鼓锤。回头却见那小女两眼朦朦,却眉有毅意。腹中咕咕作响,苏长宁只得背起她继续前行。山高路险,苏长宁手脚并用,一路摸爬,山中处处幽火提显逃难前人。“死便死吧!”苏长宁如是想道。近年耕作无果,天干地燥,村中之人十去其九,有被活活饿死,有被那山中兽怪叼走,还有被村中恶人所食…… 天将降恶,斯人奈何?苏长宁早有逃亡深山之意,却迟迟缺了些坚决,当见食人之事将生,才总算定了决心。可那麓山小村,怕不出几日,便再无人影了。山野难行更添夜,饥肠无力路还长。才不过山腰,苏长宁已手脚颤颤,深觉无力,于是放下那幼女瘫地歇息。喘过胸中粗气,拿起水囊欲饮,却已涓滴不剩,又怕恶人追上,只得强忍饥渴劳弱继续前行。 山雾遮人眼,茫茫不视物。正欲前行,却现那小女紧抱着自己腿脚,低声唤她却无应声,低头看去见她已经睡着,两支小手紧攥裤腿,嘴也咬在裤腿上,深怕它落了似的。苏长宁轻轻欲要拨开却不成,竟是抱得极为牢靠,见她睡得香沉,又不愿惊扰,只得腾挪摸爬。不料脚下一滑,滚落入一乱骨丛中,登时磷火四溢,颎颎曳曳,如鬼魅行空,却不伤人。 经此一吓,那小女也被惊醒,抓着苏长宁哭求道:“哥哥!求求你不要抛下我!”苏长宁只得连声安抚,待她安分,伸手便在那乱骨中抓了支满是磷光的物什照路。那物有似木棍,长约三尺,入手温润如玉,触感却又非骨非木,苏长宁身中疲累似有所缓。那小女在苏长宁背上一路跌宕,亦知他辛累,不愿徒作累赘,便要他放下自己,又怕路黑,落下孤身一人,便又扯住苏长宁裤腿紧紧跟住。 星光如萤,斑碧萍萍。不过多时,那小女终是抵不过体弱身乏,又不敢睡去,便趴在苏长宁背上一路细语不停。原来这小女名唤“西厢月”,本是青庄人士,于饥荒故,被卖到麓山邻村,又见食人之恶,循漏又逃到麓山村,不料被村中恶人捉住,说着紧紧抱着苏长宁,幸至难表,勒得苏长宁难以呼吸。 苏长宁连呼好名,却听西厢月道:“小妹出生之时,巧趁月起西厢,便取了这名,哥哥叫我小月便是!”两人互通名讳,小月怕是着困,又说到自己年有十三,只是生来便未饱腹,所以长得较小,从青庄见闻,到一路琐事,无有不谈。月下中天,两人路遇一颗大石总算停下,两人相依,也不怕传闻中那些山野精怪,遂和衣就地而眠。 至于次日正午之时,苏长宁方才醒来,便见小月正为自己清理发上杂草,忽听“咕咕”作响,原是腹中雷动,两人相视一笑。起身见山顶处已是绿意盎然,苏长宁更觉精神奕奕,体力充沛,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气。拿起昨夜照路木棍端详片刻,心中疑虑生起,莫道是前人英灵照佑?于是将那木棍横立于地,跪地端敬拜了又拜,深恐稍有不敬,被那鬼魂缠身,呜呼哀哉!小月不知所以,也便跟着匍地而拜。 不知几时,两人终于攀上绰定峰顶,但见: 众山盘卧好风景,举目层绿又一新。 飞瀑激射冲天去,疑入世外天仙林。 又见: 半山晖黄半山红,半山落叶半山松。 半山来客半山过,才见半山镀妆容。 飞鸟不觉山深,啼鹿喜见草长。此中情形两人不知多少年未曾见过,皆是欢喜异常。小月此时哪还忍得住腹中饥饿?跨步奔向一树抱着便啃,却被苏长宁拉住,小月口撕一片树皮给与苏长宁喜道:“哥哥快看!这可比那干树好吃多了!”苏长宁嘴角含笑,抬手一指树上,小月抬头望去,只见七八个山梨正挂枝头,令人望而生津,顾不得垂涎沾襟,立时翻爬上树摘梨。行如灵猴,快若闪貂,看得苏长宁自愧不如。 两人总算食有所进,苏长宁本有些佝偻的脊背此时总算直当了些,小月亦是欢喜,依伴苏长宁肩旁,只觉人生惬意不过如此。又听泉水潺潺,遂折了些树枝,便去捕鱼,忙活半晌,幸有所获,却不过尺长,也算是开了荤,打打牙祭。两人一路往那深山而去,虽是路险,却也比过人间险难。正是: 群峦叠秀雨新笋,丘起壑落还复曾。 路遥荆暗何觅处,生死两茫走天浔。 两人行有月余,一路靠着陷阱也能逮些山猪野兔,若无所获靠着山果倒也无虞果腹之需,小月脸上渐有润色,再不复月前那般萧瘦。苏长宁却疑自己两人未受精怪袭扰,定是手中这木棍所庇,每日参拜,不敢忘却。 这日两人刚吃过烧兔,正在河边饮水之时,却见天边白云飘来,既而玄光炸射,飞出一人来。那人浑身灵韵贵不显,目若悬珠而不摄,气质若天成明玉,步履从容无所惧,宝剑藏锋自含珍,表里人中龙凤之态,正乃昭路是也。始见两人惊异,疑是山中精灵,故前来探。好声问道:“在下昭路,敢问二位可是这山中精灵乎?”苏长宁见来人风姿卓雅,又踏云雾而行,一时惊为神迹。忙遥指绰定山向回道:“余二人皆为村童,因为饥荒故,逃难于此。小生苏长宁,妹唤西厢月,仙家可有指教?”昭路闻言笑道:“二位年不及弱冠,却能行至到此,真是奇事。此地有十万零八百山,妖居三千六百洞,邪神夜黎处,幽巫随风行。恶煞蔽云飞,荒兽吞日月。我亦不敢久留,你二人既能安然无恙,已是齐天洪福,切莫再向前矣!” 苏长宁二人听之浑然不惧,西厢月啐道:“宁屈于兽腹,不死于恶鬼。天若亡我,我既不能拒,又有何惧哉?”苏长宁却道:“仙家风行云往,却是不知。此山外几无半寸可活之地矣!更悲是我二人皆从他人釜中逃出,才存了性命。此山中凶恶亦有所耳闻,若非无处可活,必不行此险。”昭路闻言叹道:“人族之势何其微矣!天公既生我等,何不指予明路!如此苦恶被身,天心何其哀也!” 苏长宁回望道:“我二人自逃村落,已两月有余。本不至得活,虽苦难加于身,恐悸生于内,却知虽万般相阻,前路生于足下。天地何物终不死?唯情义万劫不覆也!”昭路闻言心中一动,愧至于面笑道:“小兄所言,有若寒夜之明灯也!”苏长宁亦作道揖忙称不敢,昭路慎目相视,才见污泥不染其神,破衣不掩其骨,身嶙不落其英,端端是个好人材,心甚喜。却见他腰间系一乌棍,似有相识之感,遂问道:“此物可否一观?”苏长宁慨然解之,昭路接过方才一观,神色俱变,口齿生颤道:“敢问此乃何处所得?” 苏长宁释道:“离此不远,便在那绰定山腰处。”昭路忙问:“可否同去?”苏长宁欣然复又一忧道:“自当同往,只是小妹年纪尚幼,不……”话音未落,昭路已然不待,捻了个口诀,变化祥云,携了苏长宁,急纵绰定而去。 不过多时,昭路按下云头,便见满山尸骨。苏长宁忙向一处指道:“当夜失足,坠落于此。”那处尚留滑落迹象,昭路一观便已了然,忙奔前去,见其骨混作一遭,已无人形,顿无自禁失声痛哭,哀转嚎嚎,直至良久,方才听他说道:“当年我与小兄无二,幸遇恩师,才有今日造化。年前闻听恩师欲解陇洲危急,故追随而来,未料……”话不成言,又悲从中来。半晌方才起身,提剑掘坑,将其尸骨葬下,跪地磕头无数,苏长宁亦感念英灵一路照佑,同拜墓前。 事毕,昭路交还尺悲声道:“此物名唤乾坤尺,乃恩师生前所属,君既得之,乃遂恩师遗愿,切勿失之。”苏长宁却不敢受道:“既为兄台恩师遗物,师徒相承才是。兄留此尺在身,常可一睹,以解忧思。”昭路坚不肯受,说道:“此物非常,小兄莫要等闲视之。你二人流连深山数月,未得妖邪侵扰,多是此物相庇。恩师既去,想陇洲旱危已解,你二人自可归矣。”苏长宁推迟不下,只得受之,遂乘云脚之便,去寻西厢月。 刚至那河上空时,还未落下云头,便见邪风乍起。昭路心道不好,未及倾作,便见一幽鬼持利剑向自己刺来。两人同驾云头,避无可避,只得举剑应敌,电光火石之间,又因苏长宁在侧,施展不便,屡屡为敌所趁。不过几十余招,便被破数处罡要,昭路趁敌一剑刺空,新力未生之时,慌忙将苏长宁卸下。不料那幽鬼已聚漫天奔雷气,化作拳印而来。 昭路捻了妙决,口念咒语,手中之剑遇风而长,与之相印,其轰然之力瞬将四人迫退。苏长宁与西厢月一介凡体,哪受得住如此法力倾袭,皆倒将于地,双目沉沉,胸中迷闷,口鼻溢血。苏长宁抬眼看去,只见来敌似人非人,虽有人状,却全身幽鬼相附,但有行时,若磷火摇曳,骨是人架,却无丝毫血肉。 昭路已是非凡,此时腾开手脚,拳剑相交时,多占上风。只是苦那幽鬼剑刺不死,拳击之不散,更兼此时天色渐晚,那幽鬼气力更生,昭路心知拿之不下,一招破退时,欲携两人逃离。回身之时却见丛林幽幽,已非来时。周间鬼火腾腾,泛煞冷光,若噬胆脾之冥眼,亦似饕餮之巨吞。三人身陷其中,急欲脱身而无路,又见那万千幽魂袭来,昭路只敌其一尚且不能杀之,又如何拒这群鬼? 道道阴气相蚀,苏长宁与西厢月两人已不能自持,皆已昏迷倒地。昭路法力虽竭,心中却是胆气不灭,提剑欲刺,倏听一道震天裂响,直透鼓膜。只见一道掌印若天公降怒,磨灭元灵万道,瞬将困阵破灭。看不清来人,亦不知其归处,昭路虽已紧守灵台,在此一掌之下,亦被炸飞天际,昏死过去。且不见那漫山幽火,也作光亮撑开夜幕,照亮一昼,随即消逝。待万物俱兢,才见是一青衣女子,化作一抹流光,掳了苏长宁而去。 苏长宁被那人抓住一路飞略,将他放下时已是月辉初下。苏长宁滚落在地,直止多时,方才苏醒,头晕目眩间看向那人却是一妙龄女子。只见其: 容姿维雅素颜霜,举止若凌引人魂。香兰含苞滴玉翠,柔旖蕴怡赛春情。杏眼若闪星海之浩明,香肩似披朝雾之清霜。肤光暗隐辉,红白气自轩。玉袖抚柔荑,俏濯濡嫣然。 却是那晏虚之遗孙晏舒妘。苏长宁从未看得如此风情,这一眼便已垂首掩赤,心中突突。观其体态绰雅,心知决非凡俗,又看向四间,唯只两人,西厢月与那昭路全然不见踪影。忙不顾身体疼痛起身问道:“此番可是仙子相救?不知同行二人却在何处?生死如何?” 晏舒妘相救于他乃有所求,哪顾旁人生死?遂颔首惜道:“尔等所遇,乃是熔尘鬼仙,所困之阵,乃‘幽熔鬼阵’,我遇之时,那二人已被鬼仙所侵,尸骨无存矣。汝受乾坤尺相庇,故身无所虞尔。” 苏长宁闻言若惊雷雨坠,垂首痛惜,又念两人相依为命,一路艰辛。那昭路既登仙途,却为护自己而死,不禁泪湿满襟,一股恨意自心中升腾。哪又知道这美若天仙的女子既救了自己,却也骗了自己,只是深信不疑,又想起来路之事,遂问道:“凡俗之命何惜?修者仙途为何?既仙凡有别,何共处一世?”晏舒妘回道:“凡俗如草芥,青黄不曾歇。仙者窃天机,容则道果结。仙出自于凡而别于凡,唯欲也!人力撼山,为人所不能,欲人所不欲,乃天地造化之别也!”苏长宁问道:“何以为仙邪?” 晏舒妘说道:“世间本无仙,不过力穷生妄。天地有灵,取之有道,以己所容,而御道显,方为修道。借于道力,而全己欲,非常也!”苏长宁闻听豁然非常,又见晏舒妘多有授意,遂长拜而地道:“拙子苏长宁,愿拜仙子为师,乞仙子垂授。”晏舒妘闻言一笑道:“我且问你:今日既见仙路凶恶,却不知你志朝仙该是为何?”苏长宁道:“见仙路之恶却不能惩之,乃为其一;又因生于凡俗,深知凡俗之苦,稍有天公降恶,则生死无算;更遑鬼怪妖邪作恶无数而不止。前朝古事何其壮,今人又岂甘受弱?” 晏舒妘闻言心道:“本愿抓个阳性生灵助我入那灵池,却不想这人却也是个有心志的,胜了常人不知凡几。”当即说道:“教你无妨,你却不能拜以师礼,更不必称师。”苏长宁惑道:“却是为何?”晏舒妘道:“既见世间之恶,何故寻烦扰?兀自归游山林之中,岂不乐邪?”苏长宁深有同感,连连拱手称是。于是晏舒妘玄功劲起,一掌向前印去,只见半空如波微漾,随即隐去,便携苏长宁一同而入,消失山前。 原来此处便是太虚境所在,亦是晏舒妘栖身之所。从外面看去只觉此处与寻常大山无异,整个境内消隐虚空,不住于形,不知其踪,不得不叹晏虚之手段通天!苏长宁只觉眼前一晃,再看已是别样洞天,虽天地日月无别,身处其中却有异世之感。 两人一路行去,只觉较与外间少了些秋间爽气,多了些绿树沉阴。其树比山高,炁比云浓,浮幽行空,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望不见顶。不过多时,便到一悬空池之前,却见那池中水耀金黄,虽称为池,却是自浮于空,乃为四方聚。其中万灵奔腾,龙魂嘶吼,不过以苏长宁之肉眼却是无法观视,只觉水行于空别平日见闻,当是奇异。 却听晏舒妘说道:“世间何人不求仙?世间万物虽皆天地之灵,然道有承载,井蛙不闻深海,夏虫不可语冰,生灵之道亦道之所载,生灵无常道为常,载可言道而非恒道。道之天地所载,万物乃天地之灵,自循天地之道,岂可背离?”苏长宁闻言心中一馁,又听晏舒妘说道:“然世间之人求仙有术,循道有为,你虽肉眼凡胎,炁不将住,我却有法令你脱了凡胎,以事修行。不过其中或有惊险,你可愿意?”苏长宁听得希望升起,哪还顾得什么痛苦惊险,自是欢喜踊跃,口中连连拜谢仙子之云。苏长宁不过凡人,屡经变故,意欲求仙,知有所难,又有所望,心中之感激此时已非言语能表。 晏舒妘也不待多言,待至月圆之时,阴阳交替之初,便携着苏长宁便进了那灵池之中,只听得惨呼两声,再看去,两人已是眉眼紧缩,沉迷不醒矣。 第三章 造化始成因果去 月落妖擒常嘘吁 - 太阿传 - 逊孑 却说那灵池由何而来?原是晏虚抽得当年万千龙族之精元所化,又截取陇洲之天地灵机,闹得陇洲人不聊生,万物荒遗。以其无上神通,蹴成这般造化,本是由得自己以成超脱生死之事,不想却难逃因果报应,终成他人之物。 天地有元力而成,万物有灵机而形。世界有质而成其态,质化阴阳而成其形,负阴且抱阳,冲气以为和,道者为导,无序方化有序,无极化太极,始生万物。所谓无极化太极,一切之物都依力之交斥而存,孤阳不长,孤阴不生,能与质本为无极,极分阴阳始生序,斥离混沌而衍道,质能转换而生灵,乃生灵之始也!质为阴,能为阳,阴阳化序生灵长! 太虚境中,道道万龙神性自群山而起,化为斑斓灵柱射入灵池,天地气机尽汇于此,又被一种莫名机制化为神、灵纠缠。无分黑白成混沌,而在那混沌之中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状态正相互抵消、补足,质化能,能定质,你为我,我中有你而无分彼此。 真个好造化!阴阳化生之术护得两人性命,以天地元力为始,以两人本源为由,灌以无上龙族精元及天地灵机,以能塑质,以极化极,既脱因果,乃塑仙体。食谷者凡,食炁者仙,如此一来,苏长宁已脱凡胎,而成仙体矣! 却说这逆夺天地之造化者,乃为术极,自循极九之数,为九九八十一日方得圆满。自食炁为始,方才近道,不过几日,便见苏长宁已是浑身气穴如明星,熠熠生辉耀中庭。世传九窍可成仙,却不知这无数窍穴当为若何?又看那灵池之中精气渐虚,神彩又起,两人虽不视之,泥丸宫中却有神台当立,丹田气海上涌,窍穴灵光齐射,自有凝气化神之泰。 造化虽渐成,灵感却无恙。只是身轻如鸿燕,精神照通天。如草木脱土地之生现,蛙虫寄蜉蝣之依连;至于天地之行,日月之辉,莫属衡理,已别于往常相见,自不多提。 却说那日晏舒妘通天一掌,那所谓“熔尘鬼仙”哪里吃受得住?早已魂飞魄散。且未殃及昭路与西厢月两人,只为断绝苏长宁红尘之念,故而如此言说。西厢月不消盏茶便已苏醒,却不见两人。心中急切无限,只得满山找寻,一路呼喊,直至夜深,到底不得回应。此正是: 举目树荫日月避,狼声虎啸盖猿啼。 魂惊胆惧孤寒心,复思故人长相悒。 心系苏长宁安危,犹只记得当初来时情义,哪管得山高路险,虎啸龙吟?一路呼寻却不料脚下一滑,顺着坡势栽翻下去,衣裳划破,荆沾鲜血,犹还未止,落入一深坑之中。那坑洞之中声色静寂,光芒不现,无能视物。只得折了一枝,用作问路,茫茫之间不见四壁,不知过了多时,方寻到一出处,才进入,便有光芒射眼,尤为刺目。闭眼还睁,便见那洞中瘴气茫茫,群妖跃跃嬉弄,西边群魔刀枪舞棍,北下小怪磨刀剐肉,案下尸骨淋漓,坑头鲜血狂涌,洞壁边乱骨成山,真个是肮臭刺鼻,摄魂惊心。 小月心下一惊,也知此非善处,连即便跑,不想还未出洞口,便被一猪脸妖将捉住道:“嘿嘿!伢崽子还想跑?”小月听了哪肯了得?一通挣扎乱抓,却是逃不过那妖怪之爪。 却说这妖洞名唤归䦻洞,原本也是个有来头的,早在龙凤大战之初,便是一处造化仙洞,不过苍茫岁月,今下却成了这窝妖精庇所。洞分三进,眼下不过那些小妖处所,待过了几处暗门,走过几道蜿蜒小道,才到那二进洞中,正是那妖王所在。却看那妖王青面长獠,头顶独角,眼若鬼瞳,邪眉如钩,身长丈许,坐而威气压百兽,立则擎天吞日月,乃是个天禄修成之妖。 那猪妖乃是个看门的,凡常免不了风吹草动,敬献日常,故能行走。捉了小月敬献上前,却又惧怕那天禄威严,战战兢兢,吐词颤颤拜道:“小的参见大王!”那妖王正坐卧榻前,斜眼看来,猪妖忙道:“这小人撞到洞口,小的便捉了来孝敬大王嘞!”那妖王向小月看去,见是个小娃,又瘦弱非常,横竖剥不下二两肉,当下颇为不悦。又见小月面色不惊不惧,虽有所苦却又不哭不闹,更是怒恼。 这天禄妖吃食也是个讲究的,肥腻不入口,腥瘦不沾牙,是故那外洞才有那些剐肉的小妖。因生得恐怖,寻常之人见之必丧魂落胆,哭喊丢魄,如此吃来方合胃口。原来这世上万物,皆是有精气的,若未丧胆失了先天精气,吃来酸涩难忍,好歹一洞妖王,口腹欲上必不肯屈糟。于是命道:“把她拉下去,多多恐吓,再养肥些,待她胆裂,便拉来生吃!”猪妖欣然领命,遂提着小月退下。 世上凶兽万类,何以为妖邪?原来这世间天精地宝无数,多有借物开智者,那些不通教化,冥顽不灵者称之为凶;那些通了心智,明了礼数,知有所行,能识地宝,聚攀天命者为妖。那猪妖将小月捉到自己窝中,却是在暗河侧畔一洞落脚,环境幽深潮湿,涌涌恶臭难闻,小月虽有不忍,却也不敢造次,更遑浑身疼痛难忍,倒地便沉沉睡去。 那猪妖既奉妖王所命,自是不敢怠慢,先去洞口站妥了差事,等换了班,摸出洞外,不知在何处拱了颗如冬瓜大小的野菜回到窝里。见小月睡得香甜,又想起妖王吩咐,当即现了原形,生得是眼比铜铃,身酷山岳,鬣如钢针,四蹄壮比天柱,獠牙凶若弯刀,真个是凶神恶煞,丑恶滔天!只见它对着小月“昂”的恐声而起,直吓得小月猛的哆嗦惊醒,那猪妖甚是得意,扔下那野菜咧嘴转身拱土去也! 小月被之一吓也不气恼,心中只思如何脱逃,看那四处妖怪镇守,随地一只鼠怪也比得过老牛大小,个个持刀拄枪,神勇非常,当下便泄了气。遂抱起那野菜便啃,虽不入烟火,却也是异常香甜,若有一股清流灌入四肢百骸,令人神气大增。 那猪妖也不曾理会小月,只是日日恐吓,却总吓之不哭,令它好生气慨。好个循矩妖怪,妖王所言不忘却,今日折了山参,明日拱了芝草,偶献奇花,忝有异宝,皆一一相奉。不过半月,小月便面带红光,气力丰盈,已不似往般瘦弱不堪——自然也看在那猪妖眼中。 这日猪妖回洞,也未像往常那般殷勤投食,上前抓起小月怒道:“你到底哭是不哭?再不哭便撕了你!”小月也知这猪妖使命,只咬紧牙关,任那猪妖将自己一阵挥摞,捣飞摔地,哪管头破血流,肚肠破碎,只守得头脑清明,见那猪妖又要作践自己,便讥笑道:“你那大王既要生吃,你今打死了我,却该如何交差?”猪妖幡然醒悟,见威逼不成,又岂能利诱?哼哼几声,只得作罢愤愤而去。却看小月一人伏卧在地,浑身痛苦不堪,眼眶和着血泥,也不啜泣,更不呻 吟,稀疏火光微漾,照在眼中,仿佛是那苏长宁的模样。 自此以后,那猪妖似是放弃拿了小月去邀功之想,既不归洞,也不投食,不知又想了什么法子以作恐吓。几日间,小月只得在这洞里剜些杂草,刨些草根果腹。却说这仙山福洞,便是杂草也自带有灵气的,不过数日,小月伤势便有好转,气力渐生。这日正刨着草根,翻开泥土不过数寸便遇坚石,为求生计,只得避其坚锐,遍地翻掘,几日便翻食丈许方圆。眼看寄食之地减缩,不由愁上心头。 这归䦻洞中虽居妖物,却属循序之地,小月此时虽困居此地,但只要不出此洞,自无其他妖物相扰。此时小月已经一日辛劳,终于箕坐于地,就着微光嚼着草根,洞中泥气微新,卷走数日酸苦,竟生畅然之感。又看那地上坚硬如铁,迎着烛火却泛幽光,端是奇异。小月以手触之,只觉温软如玉,以石度之,却显坚毅似铁,不可侵坏。取来烛火近而观之,却哪是土石,分明就是一龟背尔! 小月忙将新土刨净,露出那龟壳来,乃有丈半方圆,其通体黝黑,纹络如壑,背若龙脊,身泛黝光沉蕴,载承炁数阴阳。小月愈觉新奇,又是伤体初愈,随性一阵撬捶蹦打,龟壳却不动丝毫,待精力耗尽,便趴在壳上歇息。壳上温软,胜过常卧百倍,小月不由欣喜,以手抚过壳背,便现许多凸点,遂以烛光照之。见是许多红黑小点,光色不济,视物昏昏,便以手抚之,却见那些小点宛似夜星浊明,徐徐而起,卷起千层炁,暗转万般玄,柔柔萤萤,习习㞥㞥。 小月仰而观之,见那明星排列有序,其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宫;纵横阴阳五行之数,返延至妙归一之炁,欲乘天地诸圣之门,演悉窈冥精真之功。小月兴起,盘坐于地细察之,只觉其纵横之数皆为十五,巧妙非常,虽有至妙上乘之气若光辉照映,奈何灵根未生,道心未济,终是不得其妙。 却说那猪妖在这归䦻洞中也算是个有头脸的妖,因敬献之事徒生笑料,群妖之间多有嗤弄,故而惩作小月。平日除作看门巡山事外,多是呼朋唤友,三五成群,或去欺压小妖,或寻山精地宝,但有那天禄妖王坐观静修、寻山访洞之余,便也在那二进洞中饮酒宿醉,效那妖王之乐。这日几妖横七卧八,醉枕于那妖王榻下,闹得是污秽遍地,丑态毕出,不想那天禄妖王此时便回,吓得洞中群妖噤声,几只大妖顿时神归灵台,又魂落九幽,继而污黄不禁,气得天禄妖王大口一张,便生吞了其一。其余几妖更怕,连连磕头求饶,哀相痛哭,妖王既念几妖追随已常,又兼食过,便也饶了几妖。 猪妖也是其一,平日虽也穷凶恶煞,但触妖王之怒,岂不战战?这不?只见他一路踉跄,撞了洞石而不知,湿了裤衩而不禁,魂不守舍,胆脾尽破,口角垂涎若河,眼里恐泪淌襟,醉态摇摇曳曳,惊衷怅怅戚戚。经此一吓,少说吓去了猪妖百年灵智修为。才回到洞中,小月见之,不知这妖又待如何,忙翻身而起躲于墙角,不想这动静却着实惊着了猪妖,魂还未归,神又飞九渊,吓得它赶紧跪伏而下,拜敬连连,口中悲呼:“大王饶命!” 小月不知所以,见那猪妖诚惶诚恐,兀自讨饶,却不知这猪妖欲使何法来欺躏自己,便不睬他。洞中求饶之声回响约有盏茶,至声微弱,小月看那猪妖口中已然咳血,地上俨然磕成小坑,心中颇为不忍假说道:“罢了!此次便饶你一命罢!”猪妖果然不再磕了,即退守洞口看门去也! 挣命苦修千百年,一错尽回开智前。若有他朝再开悟,当悔今日效王权。此后猪妖哪还敢欺人?但有异响,或遇飞鸟皆惊若寒蝉,便听小月所命,无有不从,正是一朝胆脾破,万般因果旋。 却说苏长宁与那龙女晏舒妘受那灵池造化已逾百日方才苏醒,阴阳重塑,因果归真,两人相视,苏长宁急忙拜谢,晏舒妘坦然受之。两人造化既成,灵池当为不显。晏舒妘更是神清气泰,容彩照人,苏长宁只觉身轻目明,耳辨千虫之声,目视渺物纹理。却听她说道:“你今炁已成穴,虽住于身,更褪凡躯,却无运行之功,指使之法,余便传你法门,他日若有所成,切不可外传片语,你可知晓?”苏长宁当恳称是,又见她递出一物道:“道亦有道!若明本心,可归闻太虚。你当铭记。”苏长宁谨然接过,翻开一看,却见那纸上分明: 混沌之初,何以存之?天地分离,何以挆之?乾坤已形,孰以作之?吾擎先道无量之功,兹以微量之身物归化太虚,言存之于物亦别于物,存而虚之,虚而存之,观及万载亦不可尽透。盖因物极而虚,虚极而太,太上其间也!间于万物皆有可用,乃天地之道于物之所庇,极尽虚间曰太虚。尽悟太虚者,如天地于存,即遂古之浑,亦可立也! 欲修大道真妙法,尽悟天书三百章!苏长宁虽是村中难童,却也认字,然此书中所载,囊及之广,言及之深,乃平生未见,岂能一观而知明其意?晏舒妘笑道:“你便将其牢记,他日再悟未尝不可。”嘿!原来这太虚印法自是晏虚所传,晏舒妘虽承其道,却也不明其志,所谓隔行如隔山,隔道如隔天,大道三千不可浑然而语,盖因人为天地之灵,自受天地所限,如鱼住于水,鸟栖于枝,自循万物之道。 约过半月,苏长宁总算将其记下,无管横流倒背,已然烂熟于心,晏舒妘照本考过,见他字里行间无有错漏,欣然说道:“修道者练炁以入道,循法以近道,通神而至道——却非朝夕之功。你今炁已住身,省却了行功参照,纳气运身,却因此致非己用,我便教你些傍身小术,他日勤功修习,融会贯通时,体内之气自为臂使。” 苏长宁大喜,时时紧跟晏舒妘左右,朝学运气吐纳之法,暮练万物变化之术,至于凌云行走、袖里乾坤、隔空搬运等皆乃小术,自非那般大道晦涩难懂,倒是一点便通,晏舒妘也乐得传授,但有仙术,皆一一倾囊。 这晏舒妘自小也是个孤苦之龙,虽身为龙,却生于这人世之中,若是为人所知,必是举目皆敌。前番晏虚又死,真真是个孤家寡龙也!虽人龙有别,但这苏长宁看上却不令她生厌,观其进退有度,直当不伪,传道之时却能举一反三,令她亦有所获,又因两人双体同命,既生归心。相较往日孤行,倒是快活许多。 苏长宁始通仙术,常也喜不自禁,倒也是少年心性。你看他时而化作飞鸟长掠,时而化作依山之木吐露新枝,又练倒空吸水,又作草石顾盼,好不自在!日夜坐照行功,也抵过啖食之需,再不复往日为生计所愁。路野不觉荏苒,晨露又新朝花。坐畔美游佳宜,何志今昔何年?匆匆三年去,新花又复当年娆,美梦游回蝶双摇。朦胧间浮出小月泪眼,恍惚中只见她拽着自己裤角,含幽脉脉,哪待她人说?惊得苏长宁从愧中醒来,往日情义揪揪浮现,泪已不禁潸然。 待次日与晏舒妘习道之时,苏长宁便与之请别,却听她道:“如今你之所能,不过旁厘小术,何以与那仙家斗争?”苏长宁默然,晏舒妘见他了仇之心深切,前番骗他不过想令其死心,以专灵池造化之事,如今虽已事了,本欲吐露实情,心中却厌极了往日孤行。于是又问道:“前番传你太虚可有闻进?”苏长宁道:“只默记于心,日日参悟,却不得其妙。”晏舒妘叹道:“如你这般,如何寻仇?人家身兼百年修为,岂是你可敌之?那女子与你非亲非故,又何苦来哉?”苏长宁道:“虽非亲故,但数月相依而行,又怎能见她枉死?且那昭路若非为我所累,岂会葬身山林?” 苏长宁言毕转身便要离去,却听晏舒妘道:“你当真是糊涂!待你修道有成又如何?如今前去,不过再添一命罢了!”苏长宁道:“只怕小月泉下不能瞑目,家道尸骨不辨,我之内心难安矣!”晏舒妘终是拗之不过,只得任之。苏长宁就地拜了又拜,遂飞身而离。 修道自非朝夕之功,如三餐非一日之事。譬如那万物变化之术,若与常人便有三五百年也难堪其究,亏得那灵池自有超脱因果之术,已使瓜非瓜,使豆非豆,故能轻易习之。苏长宁方才入道,还未得御法之术,便如此急功,气得晏舒妘是坐立难安,只想捉了他来,想不得成,只直地跺脚不已。自苏长宁走后,心中愈觉思痒,几百年来也未觉乏闷,如今却不可收拾,更因敖虚遗言,两人已是双体同命,又岂敢任之?心不思道,灵不归体,坐修已是无用,遂化一道青烟,寻他而去。 第四章 闲风赠言降黄角 凤皇收徒传游霄 - 太阿传 - 逊孑 苏长宁一路飞掠,来时千险万难无所去,归时飞逸行空忆蹉跎。不两日,便到那日分别处,只见那小河已经断流,山岰处显百丈大坑,念当日之事,心中兀自幽凉。犹记得那恶鬼模样,却又不知何处找寻,只得翻越千山,腾飞万壑,耗费月余,亦不见半分幽鬼身形。报仇无门,寻敌无踪,渐使仇心无向,不知归途也!正踌躇间,颔首却遥见那麓山小村,百感交集处,道是: 蓦然路归伤心地,往昔旧梦俱成忆。 草染墙垣燕飞梁,不见炊烟侃儿戏。 回望当年: 他年也是殷实家,天公降旱灾厄下。 绝天涂地枯秋禾,乱草成灰辜牛马。 寒衣落线送春夏,山乔默巍照年华。 当年明月和书声,忍看今人落天涯。 苏长宁按下云头,昔日村家几无落脚之处,看那: 遍地乱荆遮白骨,陌上维桑隐归路。 遥边孤塘浮新萍,垓下野魂不知处。 苏长宁来到故院前,看那往日欢堂已成残垣破壁,盯了半晌,遂将杂枝理清,总算看了出个旧模样。出得门外,见山河不忍,祥云不栖,又将满村枯骨分头安葬,各自燃了草灰当作香火,了了后事。也不知何骨归何家,只盼各自安息。又为西厢月与昭路二人分立冢位,事罢翘首村头,正是: 梦里魂归亦如是,天上人间共此时。 惜愿未竟追过往,执手清香寄相思。 至微风渐凉月栖夜,苏长宁将要离去,却见一魅影曳曳,飘忽无常,行踪诡祟,定睛一看却是一人,此处荒芜,倏见人迹,乃为反常。遂惊问道:“何人?”那人也是猛的一惊,作势便跑,却被苏长宁拦住。那人连即哭声悲沧求饶,苏长宁细看一番见其年不过总角,又满身泥垢,一副神惊气惧态,释道:“你我既无仇怨,何的恶你?只是问你从何处而来,为何幽藏此处?”那人忙问:“真不抓我?”苏长宁摇头笑问道:“你叫什么?怎的流落至此?”那人拭干眼角道: 我本遗孤名阿难,家邻逢灾把身迁。 独身离乡拾遗处,却卖山神换酒钱。 山神原是黄角仙,头立双角神光靛。 不好仙山求法术,只好童男炼丹丸。 黄角含丹把功练,我便暗逃把命延。 可乡那些恶霸诶!誓要捉我作功献! 苏长宁愤道:“岂有此理!妖怪猖狂!”遂问道:“那黄角仙洞居何处,看我擒了他来!”阿难哀道:“那黄角仙身有三丈高,口若血盆,蹄比梁柱,你又何必自误?”苏长宁道:“你便说他去处,只管藏好,莫被那些歹人捉了去,且看我去拿他。”阿难见苏长宁疑有神光绽绽,心中一动,遂抬手一指道:“那前百里处,有一小镇,名曰松风镇,那镇北百余里外,有一砀邙山,山脚有处昶星洞,便是那黄角仙落脚处,你可待小心!” 苏长宁昂然纵越而去,百里之远,不过片刻之行,便见那砀邙山。那山高逾百丈,水深几沉渊。朱翠绿萼匍奇屻,仙鸟琼淽映光沉。浪飞空裂坠玉碎,青苍遥指擎天云。端端个造化福地,幽幽处奇境仙山。福地造化孕金莲,仙山处处喷祥烟。苏长宁跳转而下,正到昶星洞前,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心藏侠胆诸不惧。道是为何访仙山?捉降黄角道义护。 苏长宁正想摸进洞去,却又心道:“不知是什么个妖怪,竟有这般福地,且看我放一把火,看它如何自在?”于是捻转法决,引个火术,正要引到洞前,心又念道:“阿难乃从洞里逃出,却不知里间还有幸否?”于是熄灭火术,高声喝道:“妖怪!出来!” 不过片许,那昶星洞口红烟浮漫,“啾”的腾出一兽来。苏长宁一观,见其额生双角,面若白狐,鹿头豹身,爪若弯钩,尾似长鞭,背脊遍生角,点点神光耀,原是个异兽乘黄。 却说这异兽称之为何?原来天地因果既现之时,便有三千大道伴生,其时因果无数,万类竞生,大道不隐,造化万物。有那因缘际会之幸者,与道同行,朝暮染濡,遂通天地变化之机,阴阳晓合之数,各生了神鬼莫测的本事。这本事代代相承,旁类偷不去,万世劫不落。这异兽本有三千,然万物命数终有时,无数会元以来,万类尔乱骈伐,又经龙凤大战,此时只余七十余类而已。 那乘黄方出洞门,始见苏长宁,一道白烟自鼻中喷出,双目红烟,垂涎八尺,显是着恼,不由分说张口便咬。苏长宁既得造化,浑身气力无泄,亦是胆气冲天,挥拳便打,哪管它牙尖齿皓,力若天石降,口携冽罡风。所谓异兽者,自是皮骨坚硬,谅是凡兵俗刃也伤不得分毫,乘黄自恃力大无穷,数合下来,竟未动苏长宁分毫。却是为何邪? 原来那灵池造化不仅聚其满身窍穴,又因本是龙族物事,自有强身固髓之功,莫说这乘黄,便是寻常龙类,单论肉身气力,也比之不过。苏长宁战之数合,气兴高昂,又是首次会这书图所见者,拳爪相对间竟生酣畅之感。那乘黄见数十合不能胜之,渐却敌意,不欲与之鏖斗,虽生三丈,却敏若闪貂,喷出一道白烟掩行,逃回洞中。 苏长宁哪能由它脱逃?挥掌击去浓烟,欺身游入洞口,才进入,尚未看得分明,便见一蓝靛玄光迫来,洞口虽大,那玄光却有挟吞之势,击得苏长宁只得闪出洞外。立身尚还未稳,便听那道法术落处轰然炸响,腾起百丈云,乍现千石飞。吓得苏长宁心惊肉跳,心悔大意,此番若是落于己身,免不了皮开肉绽,小命呜呼矣!经此一击,苏长宁也再不敢入洞,只在洞外怒声叫骂,千般羞辱,那乘黄却总是不出。直到声喉无力,疲至心头,方才悻悻而去。 苏长宁一路向南而行,不过片刻,见一巨松伫立山巅,山后鸡犬相闻处:阡陌鳞栉比,炊烟涴花溪。迎风候客松,盼君如来意。便是阿难所说之松风镇。苏长宁跳转而下,镇上人见来人凭虚御风而至,纷纷跪拜于地,恭为天人。苏长宁哪敢经受?忙即托起众人,说明来意,又问道诸人可有降法?众人一听,惊骇不已,纷纷奔逃四散。 嘻!世间无论仙鬼,于常人而言,皆如九天之皓月,任凭君意,又岂敢妄测?遑论降服,唯恐避之不及。若遇善者,便著书立香,以颂功绩;若有歹意,便称命之不幸也!只是苏长宁生性多有桀异,不知此间之情,故有此馁。 不过半晌,见一马队行来,约有数十,间有一华盖马车,停于苏长宁前。下车之人乃一老者,其雍容华贵溢于容表,更兼笃厚之气,奔至苏长宁身前,磕头长呼道:“天见犹怜!遣上仙前来降恶,我松风有幸矣!”苏长宁急相扶道:“切莫如此。你切说那乘黄大妖是何来头?有何办法可将它诓出洞来?” 那老者忙称此非言语之地,恭请苏长宁入车进府,方可详谈,苏长宁也便从意。不多时便至府门外,那府院不大,却也横生气派:石狮怒首朝天阙,府墙碧瓦跃九霄。飞檐若藏龙虎劲,绿树红花并妖娆。在这小村僻壤间倒也算一方宫阙。原来那老者名称墨归树,乃是此地大户,祖辈相承已有七代,扎根已五百年有余。苏长宁刚才进府,刚要问及那乘黄之事,墨归树笑道:“上仙劳苦,不若略饮薄酒,吃些吃食,待解疲乏再言不迟。” 苏长宁也觉口干,便也应允。杯盘所盛虽只凡物,却也是样样精细,形色巧姿,味类怡人。美酒甘甜香四溢,妙女若雀侍花容。藕臂轻拈杨枝雪,顾君回味笑靥浓。苏长宁自小贫寒,亦无心于此,自不敢领受,却见堂前诸人笑面恭奉,唯恐不周,也不好违意,只得谨从。待酒食充足,方才问道:“老人家世居此地,对那妖物之事可有见解?” 墨归树即屏退众人,只余嫡亲唯二,叹道:“仙家有所不知,那黄角仙本是上古异兽,曰乘黄。自先祖来此乡时便已修住那砀氓山,至今少有千年矣!其平日秋毫无犯,乡里若有鬼魅妖怪为祸,旱时豪雨之灾,它竟也相护,乡中无人不深感厚恩。唯每年三月,便要捉一童男食用,乡人虽受其害,又感其恩,实不敢违之也!故挨户轮流供奉,沿袭至今。” 苏长宁闻之讶然,说道:“如此说来,它却是个瑞兽?”墨归树回道:“是极,我等皆受之恩惠,不知该如何裁处,大仙若将之降服,切莫伤其性命才是!”苏长宁念及麓山村,又观此地殷容,若非那乘黄护佑,松风镇必与麓村无异,心中正纠葛间,却见一道人飘来。见其:松姿鹤骨显笃风,白发拂尘熠蔼容。行若飞鹤,静若闲树,面之如沐春风。 众人欲将下拜,却现半身不由己。苏长宁正要相问来意,却见老道已去,心中却已聆知其令相随之意,遂纵身前去。不多时,两人停一松上,袖中乾坤尺自飞而出,向那老道一拜,老道笑面宜人,道:“一朝造化起,万世不由人。既为其因,终循其果。汝可知否?”不由分说。老道又道:“世有大善小善,大恶小恶,何以别之?唯心立于何处也!”苏长宁念乾坤尺一向静若朽木,今却有此灵性,这老道从未相识,其言语之间却似故人,正要发问,又听那老道说道:“道为心头起,灵台行上终。今日相见莫要惊异,老道号曰闲风,此间之事,你日后便知,且随我来!” 两人越身而下,却到昶星洞前。闲风袖口一挥,一道灵波传入洞中,煞时红烟弥漫,浮出那乘黄身形来,苏长宁作势便打,却被闲风止住道:“莫要惊动,这兽名曰‘黄角’,乃有大功于人,只是当年与那龙族争斗,失了先天魂灵,不得已在此吃人,若能得你相助,自可修回魂灵。”苏长宁问道:“小子方才近道,所修皆乃小术,如何助得它?” 闲风笑道:“晏虚以为夺了天地灵机,又截了他那龙子龙孙之魂,便可脱离因果,窃得长生,殊不知亦属天地因果报应。如今你得了这造化,体内不尽生生之气,灵台源源先天之灵,只待行功参照之间,便自可相助于他也!”苏长宁闻言道:“小子一路所得,却是先道所使?”闲风笑道:“非也,非也!”苏长宁道:“小子本属难地俗人,命在旦夕之间,虽艰辛一路,却是心中明白。而今既登道途,心中却诸多迷惑,还望先道明示。”闲风却道:“如今之你,尚算不得已登道途。道法无尽,世人皆途。待你明得,自会引你入门,吾今赠你三言,切需铭记。世事无常,你当好自为之,吾去也!”遂化一缕清风而去,留待苏长宁一阵缄默,不知所然。却见那异兽乘黄虽身三丈,此时竟乖巧异常,不似前番凶恶,见苏长宁看来,它竟人立而起,双爪作起道揖,以释前嫌。 苏长宁倒也不与之计较,今日所见,使心中疑虑诸多,见那黄角相邀,却也不惧。入得洞中,才知一念一浮尘,一洞一天地。那仙雾奔腾处,灵光乍现石。危树层层褐,流毓潺潺青。端坐灵石上,殷雬沁人心。遂运起法决,摆个五心向天势,行起功来。功是太虚功,道为太虚道。经络源源气,窍穴闪闪星。欲问太虚道,千年如轻行。 何为修行耶?却说当今之世,万类竞生。大道虽隐,却天地有灵,神机遍地。造化频起,因果泛滥。以至争乱四起,欲求灼烨。生灵之欲终不满,天地之灵永不歇。争乱之间,灭族绝性者不论凡几,故衍借物致知者,而论道行。以生身明悟而修,以借天地之灵,乃成立身争斗之基,轮转生死永恒之臆。山川峻岭之间,湖海江流之中。莫论噬天吞地之兽,力可抬山倒海之妖;遮天盖日之树木;可避利害之灵草;亦或腾云驾雾之仙;扭掌乾坤之龙;皆不离天地之灵炁,日月之曦光。天地所赐,万物乃形。从得三千大道之兽骤灭,以致龙凤大战之终,万类生死之尤,若悬头颈之锋。诸天万类,以求炁之将用,而生万般御炁之术,强身固体之法,乃为修行。 却看那黄角大仙肃穆庄严,正身危坐于石榻之上,运功行气之间,吞纳吐息之时,皆获苏长宁行功溢散,而不甚欣喜。却是苏长宁法源力初之间皆乃窍穴之炁,无从天地所汲,更有天地所元象,而衍生生之气,令之受用无穷。常人修行吐纳皆从天地之气,而苏长宁却是自取于内者,行功而以化之,已别于人。山中无岁月,何问今何时。只见山花谢尽,万木已深,一人一兽亦浸然于修行之术,法功结成之时耳。 却说西厢月流落归䦻洞中,那天禄妖王许是早已忘却也罢,也未寻她烦恼。那猪妖灵智不清,妖人不辨,只当西厢月作了大王,但有所命无敢不从。四时敬献,无有凡物,非是山芝灵精,便是遗药仙草,常供得西厢月气血狂涌,红光满面。只是常念故人,以致心中多生哀愁,那洞中守卫颇严,也不敢擅闯。本欲借那暗河逃离,又不知其通向何处,又因其恶臭难闻,鹅毛不浮,但有寻常物什落入其中,不消片刻便被溶解,欲逃难矣! 这日闲来无事,便令那猪妖拱开龟背,却现是一空壳,遂将之沉入水中。那龟背倒也神奇,入水纹路泛幽光连连,不为侵沉。西厢月大喜,连即跳将上去,猪妖紧随,其身形甚巨,龟壳不能载。西厢月念道:“这龟船若能再大些才好!”那龟壳果然神异,随之见长,乃至盛容,一人一妖遂乘龟船而去。洞中无岁月,也不知漂流许久,终见豁然开朗。 停船靠岸,西厢月不禁咂舌。那澹台处:水波澜澜升烟云,炁若凝脂连晓青。暗河边:浪卷群沙纤勾白,狂涌难改咬定茝。猪妖拖龟壳上岸,西厢月想道:“若能小些才好!”那龟壳如明心意,遂化寸许大小,西厢月甚喜,即收入袖中。再看洞去已恍入仙境,哪有前时沧暗之感?一人一猪欣喜不甚,一路雀跃,那猪妖却不慎触碰一处结界,被弹飞数丈,倒地惨嚎连连。西厢月惊异,近见之,却现一灵墙,触之波纹涟涟,正觉奇异时,袖中龟壳闪起幽光,那灵墙即起漩涡,将西厢月吸将进去。 西厢月一向荣辱不惧,自地翻身爬起,却见漫天红光,如流霞入江,丹曦降世。浮光琼影,金悦熙明。再看时,见一彩凤腾飞。飘摇羽嫶遊,冉冉霞光皱。腾迁趋万里,华翞璟世遒。一花一世界,一沙一洞天。莫论躯何世,天地亦参然。正是这归䦻三进洞中。那彩凤身着七色,光芒和煦,翅扫空间之虹熙,羽连庇天之煜炜,正到西厢月空前。一人一凤四目相对,西厢月瞠目叩道:“小女不慎误入贵宝地,万望恕罪!” 那彩凤一声啸鸣,惊得西厢月口鼻溢血,双耳空鸣,险些栽倒。彩凤也未料到眼前之人孱弱如此,遂刷下一道神光,西厢月直感四肢百骸有若清泉流淌,洗去方才乏闷。却听彩凤口吐人言道:“今世是何年?世间尚闻凤凰否?”西厢月思道:“依《大荒本纪》言:大千之洲,丹穴之山,有凤凰焉。其形如鸡,其颌如燕,脖颈如蛇,脊背如龟,尾似鱼也。头顶羽者为凤,头生冠者为凰,别以雄雌。其载信、义、礼、仁、智、德、道七者,身披七彩,为皇也。自戌会之始,与龙族战败后,世间已无踪迹,至今已逾万年矣!” “呜呼!生耶何其喜,亡耶何其悲。哀声啼万年,不闻凤凰归。”那七色彩凤如丧考妣,态若疯魔,腾天而起,西厢月不见其踪,只闻哀鸣四起,响动云霄,悲苦无尽。洞中虽明,却不见天日,不知几许,又听道:“千洲暮沉沉,生灵何依依?功过如萍去,恒古莫能期。”不多时,那彩凤终于又来,不见前时颓靡,只是神光熠熠。西厢月仰见之,这才认出七彩,原来这便是凤皇。见西厢月惊异,那凤皇幻出人身说道:“吾身已死,汝之所见,不过吾之元神。不必惊异,且随我来。” 凤皇霞光一闪,西厢月正入眼处,却是一狭洞,洞中稀光瞩明,天色黯淡,无暇他物,只见一尺许方圆的石蛋,流光溢彩,分外夺目。凤皇将之取出,眼中多生难舍之意,又看向西厢月袖中,那龟壳便自飞而出,西厢月不舍,却听凤皇说道:“当年身死之时,只余吾背留存。吾本亡故之人,族类已去,吾存之无益。只是难忍吾儿,尚未见世,故留存此界,寻待有缘之人,救吾儿一命!” 西厢月指问道:“我?”凤皇看出西厢月所虑,道:“吾今虽元神之体,却可改汝凡胎,助汝修行。待汝有成,再去丹穴山中,护持吾儿三十年便可,汝愿否?”西厢月不假思索,当即便道:“小女愿意!”凤皇终于笑道:“如此,吾便传汝道法。只是吾之所用,术法万千,却不知汝意何为?”西厢月思索片刻说道:“小女一路困苦,皆乃受制于人,却不知可有逍遥之法?”凤皇笑道:“善!吾便传汝游霄之法,汝详加参悟,不出十年,自可逍遥世间。”遂身化七色虹光,分持两道落于西厢月身中,登时西厢月身泛光芒万丈,体内气穴自通,灵台之上,龟图旋转,若衍天地之数。凤皇一生所修为七用,今分其二予了西厢月,虽其元神之体已然无堪,于西厢月言却是造化登天。 不多时,西厢月已然受待,自查体己,心明幡然。又念此深恩,跪地脱泪泣道:“前辈深恩,小女永生难报!今得教诲,愿拜前辈为师,他日永生参拜,绝不忘怀!”遂就地叩拜,乃成师礼。凤皇将之扶起,笑道:“算得了什么。为师求法问道一生,不慕世相,以为超脱,却终求地狱之门也!汝不可学吾。若堕孤家寡人,便有长生不死之命数,脱天地凶险之量劫,又待如何?”西厢月磕头受教,突然思至一处,说道:“徒儿一路苦难,幸留此身多赖一人,前番突生变故,却不知他今下如何?”凤皇问道:“此人名号若何?”西厢月立即复上,凤皇掐指一算,片刻便道:“生死无虞。”西厢月跃问道:“境遇如何?身安何处耶?”凤皇却道:“此法乃窃天机,不可多用。”西厢月仍不甘心,央求道:“徒儿愿学此法,还求师尊赐教!”凤皇一笑未允,后凝重道:“世间道法繁多,皆因天地生成。生灵但有所得,必承天地其重。故法不轻传,道不轻言。汝今不过才脱凡胎,如何修得如此大术?此法乃窃天机之数,汝他朝若将之参透,切莫多用!” 西厢月再不多提,又听凤皇说道:“今日事了,吾愿已足矣!此处天地,世间无人可破。汝可在此安心修行,以吾之背,可任意进出。所托之事,切勿忘怀!切勿忘怀!”说罢,身化五彩神光,尽皆补入那枚凤凰蛋上。那凤凰蛋本就流光溢彩,此时更兼神光无尽,浩若天日。良久,方才消停。西厢月举目四望,却哪还有凤皇神影。若闻: 世事难长久,但忘水云间。 兮镜留不住,莫如共长眠。 西厢月长泪纵横,悲情所致,却也难闻族群殇灭之悲,万年拷纠之愧。只将凤皇所传一一融汇,更兼此处灵气充裕,行功炼气之间,如有神助。始见修道之门,更难忍窥情。那凤皇所传,道行之深,术法之广,令之忘返,哪意仙途漫漫? 第五章 长宁笑释三闲洞,勾阙演说群魔勇 - 太阿传 - 逊孑 却说昶星洞中弥烟层层,苏长宁与那黄角正坐关参修之中。忽听一巨响传来,继而山石摇动,流烟滚滚。一人一兽俱皆毕功。苏长宁不明所以,心生警惕。黄角闻之登时怒气冲冠生红烟,眼如金钟喷利剑,辞了苏长宁,冲出洞门应敌而去。苏长宁紧随其后,才出洞门,便见黄角已与来敌混战一处,齿爪相撞,灵光轰裂之间凶威锃射。黄角以一敌三丝毫不惧,其威比初见所胜何止一筹。 一时邙砀山间惊雷阵阵,灵机迸溅。那口吐白剑,尾衔巨钩之蛇,长逾数十丈,剑飞钩接间,苏长宁只闻腥气熏天,见其蛇身蜈足,渗人至极,乃是个异兽钩蛇。 那脸若悬壁,毛若荆丛,尾分三叉,生六足双翼,嘴尖眼贼者,时时飞天遁地。尾若三叉戟,势如破竹,迅如闪肇。乃是个三尾飞天鼠。 忽闻阴风起,恍似破天威。却见一赤首鼠目之狼,势如进戟,携漫天阴风而至,风樯阵马,与黄角对击。只待草石退,沙袭路人睛。苏长宁再看,两方已分立对阵,许是打累也罢。那赤首黝身之狼已是口鼻溢血,神采败坏,观其形状,乃是个猲狙修成之妖。 钩蛇见黄角难敌,阴渗道:“这厮几年不见,竟有如此长进,却待如何?”那三尾飞天鼠回道:“大哥!前番拿之不下,如今这黄角更是厉害,不如先去抓些人来,给三弟养养精气,亦未迟也!”猲狙不愿拖累,又见苏长宁道韵未至,灵气不显,笑道:“我观不然,那小人与黄角关系匪浅,正可以此为进,二位哥哥且缠住黄角,看我得功!” 三妖遂成围状,钩蛇口吐漫天白剑,尾钩铮铮作响,若狂雷惊世。三尾鼠遁地而行,铁尾如长枪疾射,风驰电掣之间,黄角口吐仙光,轰击剑雨;双角迸出,爪似金钩直奔那三尾鼠而去。猲狙却如魅影,直奔苏长宁。 苏长宁见势心惊,遂尽起周身之气,娴静乎如星光之荧动,浩渺乎如羽天之清云,势起清冥,幻若太虚。如出清冥而上者,又如隔阴阳之幻晓,如水如镜,如雾如印,却是情急之下结成法印。猲狙来势疾猛,口吐蓝光,宏若天日,正撞印上。只听轰然爆响,蓝光湮灭,清印去势不减,撞上猲狙,猲狙霎时睚眦欲裂,七窍生血,倒飞三千丈,血水沯新石。猲狙瘫软于地,已不见神气。 两妖见猲狙势败,忙将黄角迫退,飞身去救。钩蛇立身而起,口中白剑寒光冽冽取向苏长宁。苏长宁手握乾坤尺游身而上,一时只听得锵锵作响,尺剑相击间电闪雷鸣,火星四溅。那三尾鼠心忧猲狙危亡,忙去救助,略一查看,只见猲狙肺腑破裂,四足筋骨俱断,心疼不已,忙取丹丸为其服下,又以法力助化。 钩蛇那边以一敌二,不过数合便败下阵来。苏长宁恨其为妖,定是作恶多端之辈,便要取其性命,那三尾鼠却腾飞双翼,跪落跟前,磕头无数,口中告饶。苏长宁却道:“尔等为恶一生,吃人无数,如何饶得?” 那三尾鼠忙陈不敢再犯,苏长宁正思虑间却听黄角说道:“世间生灵无尽,皆以弱肉强食为旨。再说这万山之间,妖洞鬼崫无量。君若以食人之事为量,却如何杀得尽?今日败了他们,何不将之收服,严与规化?”苏长宁闻之眼前一亮,恍然道:“原来你能通人言?” 黄角笑回道:“先前失了魂灵,灵智不全,故不能言语,今番修正全赖道友不计前嫌。若蒙不弃,愿以百年相乘为报。”苏长宁此时念及食人之事,又见三妖皆伏,姿态乖觉,也觉黄角所言有理,却不知黄角是何意头,便说道:“三妖既是寻你晦气,现已降服,便由你处置罢!” 黄角得令,遂转身冷道:“尔等三番寻我晦气,本应取尔等性命方消此恨。但今苏大王心有好生之德,且暂饶你等性命,他日有命,若敢不从,必不饶恕!尔等可服?”三妖死里逃生,不甚欣喜,忙称愿服。黄角又道:“既服还不拜见大王?”三妖紧忙向苏长宁下拜,跪请苏长宁立名山头,巡视洞府。 原来这群山之中,虽妖魔无数,骈伐不休,但也井然有序,小妖依大妖,大妖立山头,方才相安无事。既被降服,便屈让山头洞府,以强为尊,方是安身立命之道。不过近年那晏虚专心造化之事,不愿约束这万山妖王,这些妖王更有不拘。更因晏虚既死,平时隐忍,旧日仇怨,如何不泄?天地造化,莫非强取,所谓修行,于生灵而言不过强力而已,是故陇洲已失安宁。 三尾鼠羽翼生辉,托载一众向西而行,苏长宁一身破衫猎猎作响,眼观群山倒赴,村落田庄,十有八九皆无人迹,心中波澜四起,正是: 我本遗难身,何安旧故根? 法力通天意,不忘来处情。 正思虑间,却见下方浓烟滚滚,黑雾弥野,妖风阵阵,臭气冲天。钩蛇请命去往查探,苏长宁应了,遂放了身子数十丈,口衔白剑,整理威风,千足飒飒直入黑雾之中,不片许,便见白剑如电,千足如锯,破风击石,断木横飞。再见神通绽绽,血肉四。再听哀嚎连连,求饶遍遍,三尾鼠细听后喜道:“妖魔已为大哥降服耶!”苏长宁便携众妖而去。 那妖魔既伏,黑雾渐散,苏长宁等于村头翘首观之,见十里村落哭喊遍地,哀声不绝,鸡飞狗跳,牲畜狂咽。村人悸惧形色,寻子唤伴。钩蛇将那妖魔赶至近前,其壮如山岳,形似青牛,额头生角,头状如犀,乃是个犀渠修成之妖。苏长宁厉声喝问:“汝今伤了几人?从实招来!”犀渠哭喊道:“大王饶命!小妖还未下手便被捉了!”苏长宁眼见所言非虚,但村人惊吓一场,自不能如此罢了。便对钩蛇道:“它倒怪你的不是!”钩蛇会意,怒目而视,又邀三尾鼠对之毒打,拳脚之间甚为有力,仿似今日被降之怨,便由这犀渠受了。 已过多时,那犀渠血泪成溪,哀声潋野,苏长宁方才止住道:“既生灵性,不寻仙问道,却在此为祸。今天幸未伤及人命,不然将你剁了!”犀渠闻言精神大振,忙回道:“小妖知罪!乞愿鞍前马后,做牛做马,无不顺从!”苏长宁见村中房屋多已倒塌,田舍破乱不堪,见犀渠又诚心悔过,便道:“你便在此做牛做马,修房盖瓦,犁田通渠,护佑此方平安,以赎前罪。他日若闻村人怨言,必将你抽骨剥筋!”又问几妖:“可知它是何跟脚?” 三尾鼠忙回道:“它住嘉蒙山犀崆洞,号称神犀大王。洞中小妖三千,大妖十余,离此不过百余里而已。”苏长宁闻之有了计较,便道:“你便前去看守犀崆洞,它若敢造次,便屠了它一洞子孙!”犀渠闻言如丧考妣,心悔今日不慎,遭此劫难,往日口中之食,往后却要听其驱使,但念一洞子孙,也只得强振精神,犁田通渠去也。 三尾鼠自去犀崆洞不提,苏长宁乘黄角为便与钩蛇而去,未几,见一蒙蒙大山,其起势千里,浩延不绝,山名玄真山,目穷不见尾。黄角方才停下,钩蛇已缩身丈长,躬立洞口以事新王。苏长宁跳转而下,见山高万丈,云息崖顶,道是: 云隰危黛睡意浓,若缘天崖坠山中。 日光到此无穷蔽,笑说人间景不同。 不觉畅意。见洞口题号“三贤洞”,联曰:“问道清净山,逍遥共三贤。”遂叹问道:“既问清净,何起争端以致今日?”黄角笑回:“世有黄角兽,乘之寿千年。三兽一时贪念作祟,故有此着。” 苏长宁便进洞中,见: 浮霄奇顶天穹坠,仙芝灵草韵请垂。 臻幽古树盘仙洞,落凤画彩玄鸟回。 长河静卧映虹飞,碧洙新落滟花蕾。 平生逍遥长游此,愿非黄粱愿非醉。 中有麟兽游戏,金鳞跃水,彩凤与秋霞齐飞,鸢鸟携遐籁同游;奇花放艳,异草明耀,灵㵤吞吐,如光如雾,齐描醉目之盛景,同疏沁神之福洞。苏长宁赞曰:“真乃仙境也!” 三妖不喜呱噪,故此洞天虽大,却无旁妖之影。苏长宁各处巡游,见钩蛇与猲狙皆色恭相陪,说道:“此间甚好,唯当不得‘贤’字。”钩蛇思之回道:“莫不改之为闲?”苏长宁笑道:“善!便依你所言。”钩蛇听罢便出洞使其尾钩将‘贤’改过。黄角笑道:“人称身闲、心闲、性闲。若觉逍遥意,应是得三闲。此观钩蛇,倒有一分觉性。”钩蛇闻之恭拜,想起几次三番造恶,心中生愧,又对黄角之言泛知音之念,今日相伏之虞倒不存了。 三闲洞中猲狙养伤,苏长宁与黄角钩蛇相谈甚至,虽修行之道人妖有别,然大道殊途同归,多有论证,各生畅然,自不多提。 却说那日晏舒妘自出太虚境后,不过几日便已寻至苏长宁,心欲相随,却不得意。原来苏长宁一路行遂皆由闲风所置。晏舒妘见那闲风气度不凡,似无歹意,便紧跟其后,不曾相扰。然她窥于旁侧,闲风又岂能不知?故而三言赠毕,径自寻上晏舒妘。 晏舒妘观其不善,又神行于京,气藏于闲,一副得道气象,故不敢轻动。只冷面寒霜道:“汝等只道乃祖已去,如今横行无忌,欲行灭绝之事,却是不知我手段乎?”闲风乃为高人,自不愿与之计较,笑道:“汝既自知处境,何需老道出手?如今你族正侵北鹿,何不相投而去?”晏舒妘闻言才知错怪,却又放心不下苏长宁,拜谢道:“只是此人经我传授,委留至今,只欲护其周全,别无他意,还望道长相全!”闲风笑道:“人龙殊途,不可强求,去罢!”晏舒妘虽百般不忍,然见事不可为,只得离去。 晏舒妘去后,一道童行来,却是阿难。此时着一身青黑道袍,体容宽松,掬态可欣,灵气脱显。面愕闲风问道:“师父将其放任,又为其指点明路,不知有何深意?”闲风一笑道:“世事多由善因起,而难善果终,又何需旁人推作?此番事了,你且回去吧!”阿难忙道:“弟子愿与师同往!”闲风笑抚其顶,宠爱之色溢于言表,只是将行之事非阿难所能参与,只得召来祥云负之而去。 不多时,又行一人来。来人头戴青金紫霞冠,身披红云扼龙袍,足履琉星悦华靴,手持冥月弑神刀。面若凶匿,眼含神光,双肩耸耸,威风飒飒,乃通明岛狂遒峰殊元道人是也!殊元道人满目含笑道:“道兄百年未见,真真想煞师弟也!”闲风老道亦是眉眼如钩,笑道:“道长威风不减,贫道却是老矣!”两人寒暄片刻,殊元方才问道:“道兄相召,乃为何事耶?” 闲风叹曰:“天渊将逝,离水渐平,龙族之势又将席卷,而我人间已无剑仙,却该如何挡之?”殊元回道:“自当精兵强将,以力拒之!”闲风点头道:“正该如此!只是如今龙族正侵袭妖国北鹿,我观妖族族类虽繁却也非龙族之敌。值此妖族危急存亡之际,我等若能以仙兵鼎力助之,幸成盟义,以二敌一,此祸尚可挽救。此事需借通明岛之兵力,尚有可为,故召兄尔。”殊元忧道:“妖族与我等势所难容,争隙繁多,恐一时之间难罢前嫌,却该如何?”闲风取出一信交之道:“此番正是受贺州帝颛所托,意与通明群贤相商尔。彼本欲亲至,又因北鹿情势所累,或恐一时冒昧而生变故。已作书辞,托我转承。”殊元接过回道:“自是不该谬拂道友之请,只是此中大事,不为轻便,当与群峰商议才可。”闲风笑道:“如此老道便恭待议允,翘盼复回了!” 两人辞过,一时无话。且说三闲洞中苏长宁与三妖每日论道,情谊渐深,忽闻求救声传来,忙出洞门,见是三尾鼠浑身带伤,气息奄奄。钩蛇忙将查看,却见其浑身筋骨寸断,忙取一奇花喂下,稍至片刻,三尾鼠终是醒来。见了苏长宁,哀声道:“那犀渠大王屠灭嘉蒙山所住村人,又召集十余妖王,欺上犀崆洞,属下幸而不死!还望大王为小的做主!”黄角见其神采衰败,遂取一丹丸与之,三尾鼠服下登时精神抖擞,筋骨之伤虽不立时痊愈,却也现生气之象,两妖连连称奇。苏长宁见无大碍,遂道:“几位且在洞中修养,我去去便回!” 苏长宁既乘青云行于山巅,不过几时便到那日村落。只见那里地覆山翻,瘴气冲天,哪还有村落迹象?苏长宁登时悔恨不已,只因一时不察,竟生如此祸事。悔纠痛苦之间,嚼牙泣道:“我定要屠了犀崆洞,以血此恨!”此时黄角也跟了上来,细声和道:“道友有何意想,我愿从之!”苏长宁拭泪转身问道:“断不敢说甚于你相助之处,我今亦未知,又岂敢居恩挾报?且此番事险,尔等又同属妖类,如何相残?”黄角却道:“道友入道时日尚浅,如此大恩于我尚虽不知,我却不能不报。且夫天地之间,借炁而生灵者不胜枚举,岂可一概论之?”苏长宁思其言语,又念来路,问道:“汝之盛情,乃受闲风道长所命乎?” 黄角忙跪地拜答道:“我曾幸闻道言,曰:‘天地恒宇,万类灵长,缘属因果之中,类序之化耳。其缀可逝,生灭果幻,道之所失也。宇宙鸿荒,诸天星辰,觉念见闻,道之所止也。道之元象,非可以此概之耳。’余以此言开悟,方生灵性,故以身微力,相助于人,以求他日再可闻见也!”苏长宁闻言不觉有悟,问道:“只是以我之鄙陋,如何能使你如愿?”黄角笑道:“以道友之年岁,能有如此法力者,古今罕见,切莫妄自菲薄才是。” 苏长宁见其心甚坚,况有人相助又岂有推辞不受之理,只道:“此妖虐杀百姓,当碎尸万段方血此恨,你既愿跟随,又岂能不受?只是其中凶险,不愿牵涉到你罢了!”黄角闻言心中大动,遂放了妖身而请,苏长宁不再推辞,乘之不需片刻便见嘉蒙山。 只见其形如扇,其黯如渊,煞气刺骨,怨稠盖天。正到山脚处,便见犀崆洞口,其形如兽口,恐怖异常。不消分说,苏长宁结印便打。那洞口轰然炸开,山石如血块四溅,洞中臭气直冲云天,黑烟弥漫间,那神犀大王携领刀兵正排阵处,苏长宁业已杀来。 一时呼喝四起,怒骂不绝。苏长宁充耳不闻,胸中盛怒盈京。左挥乾坤尺,右结太虚印,坐下异兽乘黄,端的是威风赫赫,扈爽英姿。乘黄口喷红烟,尾鞭横扫,踩踏无数小妖,无一合之敌。苏长宁威势更甚,乾坤尺遇风见长,遇敌触之即死,碰之必亡。太虚印出如分清浊,势卷焪汹,勿论大小山精,穷凶巨魔,太虚印下,只余升腾血气,经久不散。余者哭喊遮天,四散而逃。百足蜈蚣只恨腿少,千翅金蝉只怨翼薄,哪管得神犀大王厉喝不断,咆哮振天。 一人一兽如天威降世,猱进鸷击间,嘉蒙山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溪。至眼不见可活之敌,耳无半簌之音,却早不见那神犀大王踪影。苏长宁首开杀戮,胸中懵钝,至此才觉,遂意追寻,却听黄角劝道:“道友莫急,我料此妖未必甘休,不如先行调息,静待便可。”苏长宁亦是疲乏涌身,便听从其说。 才进洞中,便见骨山林立,罪孽遍地,令人难以直视,苏长宁见之心痛难忍,继而恨上心头,奋力抬手一印,将其夷为平地。千丈嘉蒙山为之崩溃,黄角心知苏长宁乃一难童出身,必是哀情难绝,慰道:“此事难全,不如先回洞府,再行计宜?”话才刚落,便见钩蛇、猲狙携三尾鼠前来。 三尾鼠见此间情形,心中虽惊又畅,既惧且服。三妖忙拜于地泣道:“我等能归顺大王,真乃三生之幸也!”苏长宁却道:“经此一事,我等旧怨已释,不必再效命于我。只是莫再为祸于人,以效前车。”几妖讶然道:“可是我三兄弟侍奉不周?求大王明言。”苏长宁笑将三妖扶起,对三尾鼠道:“因我一时不察,害你遭此横祸,非我愿矣!只是我欲屠灭害人之妖,所事之险,不该累使诸位!我等相识一场,如此好散,也不坏情义也!” 猲狙回道:“我三兄弟虽身为妖,却修盼天命,倾心向道,岂会与此等冥顽之妖为伍?近日洞中论道,令我等多生醒悟。大王又何必生疑?便是屠遍陇洲之地,我等亦然从之!”苏长宁道:“非我生疑。只恨天地不公,既生无穷造化,却断世人闻路。唯以蚍蜉之能,却与妖魔共处一世,如何安然?若与群妖为敌,遭其忌恨,恐于尔等不利也。” 钩蛇等闻之心动,遂道:“我闻生灵之道,在乎于天命有度,行之于常。陇洲虽族类繁多,然前循晏虚规化,皆愿从王命,非不可教化也!大王可效王事,陇洲称尊,其后严于规化,使其不敢欺虐凡俗,如此大王心事可了乎?”苏长宁闻之心中大动,却因人妖有别之心,笑道:“本欲拼却此身,护守一方安宁。汝等虽愿相随,然我等非同族类,却相交甚欢,不敢以人间之事而使你等涉险耶。” “夫天地之间,各有其主。沧海之于蜉蝣,浩空之于飞禽,大地之于走兽,生死乎之于间,谓之命也!欲之斯,命之始,非主莫之能概也!命不清则性不定,性不定则行之于罔也。故主示以往,心之所向也!大王仁厚,不计前嫌,我等怎不思报效?大王欲行事艰,我等敢不舍生忘死?乞大王不弃!”钩蛇说罢,猲狙又道:“我三兄弟生来本是孤魂野鬼,飘零世间,多受欺凌。幸遇大王,不计前嫌,今又为二哥血恨,教我等如何不敬?”三尾鼠拖伤带沓,三尾横狰,长泪纵横,只求苏长宁不弃。钩蛇又道:“自古百姓之为英雄之主,非此莫能称英雄者也。我等久历四方,未遇如大王者使我心折。大王不鄙年幼,功力参天,心胸伟硕。莫说族类之别,我等皆乃天生地长之兽,亦无血脉传承之道,自无族类之分别。若蒙不弃,自当以效死命,他日幸立功业,也不枉来此一世!”说到情深处,忙携猲狙、三尾鼠伏拜于地,行以大礼,恳切道:“此后我等之命即为大王之命,但凭驱使,绝无二心!”苏长宁见之肃然,泪目道:“余本愚陋之人,今得诸位不弃,倾心相投,必永不相负也!” 黄角笑道:“大王生长于人世,我等形体有别,久见生异,不若化为人形如何?”钩蛇合拳拜道:“我等早有此意,却不闻变化之法,还望道友不吝赐教。”黄角遂赐了法决,与三妖同化人身。只见道道清烟消散,几妖虽化人身,却不难化其首。黄角赧笑道:“久疏技艺,不尽其妙耶!”苏长宁笑道:“此事不难,且观我法。”遂起清冥之气,与四妖变化。 变化法临,众皆形变。黄角变一青须道人,着青黑道袍,形容熠熠,神采安然。钩蛇变一雍和散仙,持白须拂尘,青须鹤颜,气质出尘。猲狙变一精厉剑仙,手握三尺寒剑,面生英华,举止凝练。三尾鼠变一净面道士,眉目狡黠,双臂修长,堪称奇人。众皆观详,相顾大笑。苏长宁是时说道:“此不过障眼之法,所谓变化之法,应移换因果,方才不漏马脚。我便传法,你等日后详加参悟,才成正果。” 遂传了几妖变化,才与三妖道:“我等相交日久,却不曾讨问名号,失礼之处,切勿责怪。”钩蛇道:“属下名号勾阙,二弟称号伺微,三弟遥狙是也!”苏长宁稽首,以示见礼,遂道:“今日未能擒住神犀,料其必不甘休,我等暂回洞府休息,待探听虚实,再行计议。” 才回三闲洞,勾阙与苏长宁道:“探听之事,乃为二弟所长,可令行之。”苏长宁欣然,令伺微道:“如此便有劳了!”三尾鼠所化伺微道士欣然领命,乃出。勾阙又道:“自晏虚去后,千山妖王各生变心,凡有些本事的,无不称宗做祖,聚啸一方,不甘人后。抢地盘,夺洞府,争名号,斗法术,较灵宝,比手段,总是乱哄哄。我三兄弟本意夺了乘黄命数,增长寿元功力,捱过这乱世。”转又向黄角赔礼道:“先前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黄角却称不值一提,几人笑笑,勾阙再向苏长宁讲起:“就西边三万里处,有名唤太一的,气势汹汹,光是麾下千山六岛七百洞,妖兵妖将无数,妖王便有三千余数,风头一时无两。再有一巫名风伏羲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出入若鬼魅,能知来去因果,与其胞妹名唤风里希的,在这陇洲亦是声势浩大,有声有色。还有些乱山恶洞,结伙作恶的,聚时一瓢水,散时满地沙,专事欺孤凌弱,不过要说闹得最厉害的,您猜是何处?” 第六章 但听勾阙言旧事,群妖新拜苏大王 - 太阿传 - 逊孑 便是临渊几无路,且待我将睫眉疏。 穷戢廖争万姓死,昂情笑纵英雄路。 勾阙叹说道:“却说元会之前,有一族类,也属三千异兽之列,名唤犬英。生相已不可考究,只知不生睫眉。只一口尖牙,能撕天下坚韧之物。不过造化古来多作弄,这类越是身强力壮者,越偏不生五谷轮回之能,唯以同类便泄为食,以此活命。这一类从不与外族为敌,唯欺同类,争夺便泄,以为称雄,史上难分正邪,四海经内也无记载。只是凡有物类,必生小羸,属三千阴录之列。不同三千大道不可侵传,其族类绝灭,这阴录反盛。世间凡有妄念者,多为其承尔。因果万类,也不知是谁类承袭。” 梅香弄雪寒中来,驱寒需折枝作柴。 百鸟殷唱群花艳,不须香断骨灰白。 勾阙笑道:“话说有族却了不得,名唤朝鸢。曾与凤凰分庭抗礼,也是敢望天下之大族,后被凤凰灭绝。其阴录广传,乃明取他人之物却皆不觉,世事变迁,也不知闻归何处。这阴录由是厉害,一旦招惹,几如跗骨之蛆,一边取,一边忘。待取得痛了,窃得撑死,它便换了皮性,又无谁记得了。这阴录或从一时贪欲,或从一时懈懒,初时皮象光鲜,后来无孔不入,管教你姓甚名谁,七情六欲也忘啦!” 苏长宁不耐:“怎说起这些没来由的来?且说说陇洲之事,看是和态势,早作打算才是。”苏长宁经与几妖日日论道,或切磋琢磨,已将太虚印法融会贯通,胸中底气甚足,已有陇洲称尊之想。遥狙笑道:“大王莫急,天下之事,都在哥哥这肚中呢!”钩蛇不顾调笑说道:“要说争得最凶,斗得最烈的,便是那玄都城了。”苏长宁回道:“这玄都城我倒有所闻,说是尽住着些神仙。无腾云驾雾之法术,仙脔道侣之连襟均入不得内,粗鄙卑劣之徒连城外百里也不得进,当年逃难时尚没见着城環,便被撵了回。听闻那城连亘八百余里,尽是清净地,怎如今也斗了起来?” “嗨!那玄都城里多是在外作了罪,横竖不得活之人逃落所建,因惧晏虚威势,前些年自是不敢动弹。现今晏虚一死,谁不想逞逞霸道?倒也罢了,便各洲门派也都看上陇洲这块肥地,兀自要下下旗。那玄都城高池深,寻常妖类不敢侵热,他们自是要关起门来斗个天明才是。”勾阙说罢,苏长宁正欲问询,却见三尾鼠所化伺微归来,背上伏着一人。几人将其平放石榻之上,苏长宁观其面相,正乃昭路是也!不待苏长宁发问,伺微喘说道:“小人探明归来途中,见他昏死于地,便托回来见大王。” 苏长宁口道辛苦,手中已渡气入体,察其体象尚有动静,忙向黄角道:“快取你仙丹一用!”黄角观其神色不敢怠慢,忙取仙丹与昭路喂下,稍等半晌仍不见醒转,苏长宁已显急躁:“怎不见效用?”黄角察之回道:“我这丹药能生筋骨白肉,许是他并非肉身之害?”“可还有法子?”苏长宁急问。黄角思之一怔道:“大王所使乾坤尺可塑元魂,便是灵销魂散也能召回,乃先天造化灵宝是也!何不试之?” 苏长宁忙自袖中取出乾坤尺,捻动法决,催起仙气射入尺身。乾坤尺便生动了起来,游出神光催治,如云如娴,如梦如幻,如注定,如逆为,直至神光一敛,昭路如梦初醒,眼见苏长宁,悲道:“当初救不得你兄妹,今日果然相见,有道是人生若不平憾事,堕入鬼府已见迟。”苏长宁闻听已是泪行不止,笑道:“好哥哥,咋们都没死呢!” 两人互诉来由,原来那日昭路醒转过后,几日寻不见两人踪迹,以为被妖魔所侵,只得了之。又因身乏带伤,不敢于妖魔之地久留,直去了玄都城,以为能修身养息,以作后图,不料几年间竟不得半分安稳。皆因世人以为轩辕奇死后由他承袭了乾坤尺,故而处处使绊,罗织了名头,时时迫害于他,直至此处。 苏长宁正欲慰言,却听洞外呼骂声起,伺微探回答道:“正是那神犀大王,趋结七十二仙山,六十四洞府之妖,立了誓盟,共倚祸福,专为寻仇而来!”苏长宁哼道:“还为寻它便了,它竟敢找上门来!”又交代伺微道:“兄长身体未愈,你便留此守候,若见情势不勝,立弃洞府,定要护好兄长!”伺微自当领命,苏长宁径临石榻,拂肩慰声道:“哥哥且稍事歇息,我去去便回。” 遂携黄角、勾阙、遥狙出洞迎敌。洞外喊声震天,群妖霍霍,直蔽云头,真个是:煞气冽影,兽嘶挾云,风似天掀,雷覆电咤。煞群翻天云作尘,妖气怒腾迫晴狰。风嘶暮影潇靡出,地摇山瑟江欲焚。三千禽羽遮崖黛,十万阎罗踏天门,凶神直向胆中戮,敢教尔等销新坟。 见其形势赫赫,三妖遂化原身以待死战。苏长宁势乘黄角,昂首蔑笑道:“前番不曾杀你,今日竟敢来送死,且看谁能护你!”说罢飞身而起,直向神犀大王杀去。那神犀心仗诸多妖王压阵,自也不惧,胆气横生,飞身展眼杀将一处。苏长宁表为人身,其实因果已易,身骨早褪孱羸,更兼窍穴无数,法力无边。近与黄角等日日阐明述道,气象日新,那神犀大王哪是对手?不过三合便拜下阵来。数十丈妖躯极速回逃,往妖王阵中窜去,苏长宁岂能让他逃了,乾坤尺神光乍射,迫退一众妖王,手中太虚掌印熠熠而下,轰得那神犀大王大半个身子破裂,眼见是不活了。 不过眨眼功夫,众妖王眼见苏长宁逞凶,哪还得了?立时合围,正待拼杀,却听勾阙高声喝来:“切慢动手!”阵中诸妖气性正盛,自不理睬,与苏长宁杀到一处。阵中那天禄妖王骂道:“你却是何东西?敢来阻挡。”这边骂那边打,苏长宁被困阵中,不敢托大,见勾阙来援,忙抬印破出缺口,飞立勾阙头顶。那边黄角、遥狙也不甘他后,转瞬杀来,合阵对敌。勾阙怒骂那天禄道:“汝这蠢货,一辈子也化不得英招,今有贤人在前,何不识得?”苏长宁笑劝勾阙:“莫要枉费力气,他们既敢攻我洞府,便先斗个厉害,却有何惧?” 那些妖王眼见苏长宁来去自如,万军丛中取神犀之首如入无人之境,心中忐忑不安。勾阙又与众妖道清神犀大王仇怨来由,众妖皆议论纷纷,道:“欲欺人子孙,被人捉住,不感念生恩,反还出尔反尔,如此行径,吾辈齿于为伍!”又有妖王道:“做事自当干净,挨打就当认命,恃强凌弱,阴伏鬼渡,算甚好汉?”勾阙见诸妖皆有畏惧罢斗之心,笑劝道:“诸位!小人已死,我等何必为之妄动干戈?我等本是逍遥天地之间,结盟不过为防他人欺凌。今日诸位皆见识过我家大王何等英雄,若能倾心来投,也得恩泽庇护,何不为之?” 有妖王名唤封褚,问曰:“今已交恶,何以解之?汝莫不是诓骗我等,逐日各个击破?”苏长宁妖众已进勾阙之言,心亦有愿,遂笑道:“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等今日未伤一兵一卒,有甚介怀?诸位若愿奉我,他日若生不测,只管来报在下,定不欺弄大家。今日之事,诸位若是技痒,在下自当奉陪,但不过以武会友罢了!” 群妖闻之畅然大笑,各处哄然,有一连鹙妖王出列拱手道:“大王本事无人不服,只是我等来去自在惯了,一旦归束,恐他日横生事端。敢问大王,我等若投大王,有何约束?”苏长宁击掌笑道:“问得好!若不定个规矩,他日有事岂不无法可依?”自思虑一番郑重道:“今日便定规矩有三,听之愿服者,我玄真山定当扫径相迎。有不愿从者,今可自去,他日相见,当如故人。何如?” 妖众皆欲知下文,自当称是。苏长宁便道:“一不可凭强凌弱,自觉功夫了得,法力无边者,自去找更强者斗之,方有可敬。”众妖听了,无不称是,只觉苏长宁更投义气。苏长宁又道:“二不可欺此瞒彼,拨弄是非。尔等皆乃一山之主,若生事端,恐为子孙招祸,当行公道才是。”自有称善者,此起彼伏,苏长宁待众皆肃静才道:“众皆非同族类,若绝饲禁食定不可为,然放之任之,则取祸之道也。我等皆受千般磨难,了圣训经略,方有今日灵性,当以此戒食。凡向道生灵者,与人为善者皆不可食。今定此三禁,若不愿尊者,现可自去。愿与盟者,今后当守此三禁,勿得违犯。” 此时陇洲妖类大多三五成群,稍遇为害者,便难以自顾,更难兼顾洞中子孙。今日见过苏长宁之武艺,多称愿尊三禁。连鹙妖王敢为众先,当下高呼:“凌霞山苍榕洞下连鹙,拜见苏大王!”众妖王亦不甘落后,纷纷参拜,各处大妖小妖,山野精怪,皆高呼苏大王。便有他念者,一时暂无去处,也只得安溶于众。至群情渐消,苏长宁方令众妖王各自归山,安稳洞中事务后再来细商,定期三月。 径回洞中,昭路在伺微搀扶下前来相迎道:“几年不见,真当刮目相看也!”苏长宁细问了昭路伤情,才知是多番绝境,损了道行,亏了神魂。苏长宁遂将乾坤尺递之道:“前番不知此物了得,如今哥哥伤体未愈,正当留用,切莫推辞了。”昭路不受,笑道:“为兄伤体已痊,不过静养几日罢了!”苏长宁再让,昭路已然不悦道:“若入他人之手,为兄便舍性命也要夺回。才见你豪气干云,现怎这般姿态?再言此时,为兄便要责备于你了。”苏长宁只得作罢,勾阙眼见二人情深,便于洞中取酒奉来,道:“大王与兄久别重逢,正该以酒助兴。” 昭路喜道:“正合我意!”遂摆酒设宴,黄角广采鲜果灵蕊,置玉盘呈献。诸妖落座,饮至半阑,辞退而去。昭路借酒独饮,苏长宁见其苦闷,无从开解,只得相陪。约过数十觥,昭路醉意已上七分,叹息不止,苏长宁宽慰道:“哥哥到底为何苦恼,何不说与兄弟?”昭路眼观三闲洞中玉凤化彩,金麟游戏,叹曰:“汝观凤凰、麒麟,当年何其风光,如今尽剩些不通世事之蠢物,承不得族类神通,空俱其形,唯余娇丽身姿娱人,何其哀也!想我魏巍人世,传承至今,却置大敌当前于不顾,反内自戕害,于心何安矣!”苏长宁道:“弟身居陇洲一隅,不知外事,哥哥何不详谈?”昭路醉曰:“前有剑仙,后有吾师,不惜身死欲指前路,我等后学有志之士,莫不欲承先贤之志,奈何!” 见昭路泣不成声,苏长宁道:“人生天地间,但行何事,自当勇往无前,何惧他人哉?”昭路摇头道:“兄弟有所不知,师尊穷其一生,战东临,定青洲。垂暮之年尚还灭了陇洲晏虚,去西枕之悬刃,可谓有功无过。师尊方去,麾下如为兄者轮遭陷害,倒也不说。可那青洲乃师尊一生之基业,南慑陇洲,北望离水,竟也躲不过宵小野望。说是青洲乃咽喉重地,不承外雄,可怜师尊建业一生,竟沦落至此,教我于心何忍?” 苏长宁道:“哥哥不必伤怀,自古邪不压正,哥哥欲往青洲,弟愿舍命相陪!”昭路唉声叹气道:“恐非师尊之愿矣!人生多有不平事,只是半句也难言。繁花落锦香断涯,何处流零皆成憾。青洲有识之士,只恨报国无门,欲行其事,为百姓张义,却被斥为反贼之列,却待如何?”苏长宁越发不解:“却是为何?”昭路只道:“师尊将乾坤尺带离,便是不愿使青洲落入纷争,此乃先天造化至宝,世间难有器物相媲,便是百洲气运,它也承载得住。”苏长宁惊异:“如此哥哥岂不折煞我也!我却如何担受?”昭路笑回:“当今天下,气运不在百洲。” “应在何处?”苏长宁问曰。昭路答道:“师尊当年自知命数之时,欲将此尺献与通明圣人。却见一世外高人后,得了百洲之命数,便绝此念。又因青洲地出津要,离水守兵之需备皆系于此,为免是非,却不想落于你手,也是天意。至于气运,太过缥缈,便是圣人怕也难言。”苏长宁取尺观曰:“如此重器,我若再推辞,恐惹哥哥笑话。他日若有需用,定要开口才是。” 昭路也笑道:“与兄弟交谈一番,胸中略稍畅慰,哪日有了机会,再去青洲一趟才是。是了,却不知你这身本事如何学来?”苏长宁便细说详尽,昭路便道:“那时我醒转之后,已有数日,只是可怜了小月屈身兽腹。”说到传法之事,昭路定言道:“定是哪位世外高人,不愿涉足世事罢了。”便听到闲风赠三言,昭路也道此人乃道家名宿,其言必有深意。带听完讲述,昭路责之道:“汝不奉贤师,一时顽劣,以后定要请罪才是。”苏长宁甘愿受教,心中悔过。 两人又于洞中谈论道法,昭路听之,觉苏长宁已在其上。论及太虚道法,昭路惊异道:“为兄修道百年,世间道术多有涉猎,然这太虚道法闻所未闻,且此行功路数,藏气之法,引灵之术,皆与人迥异,为兄无可答问,汝需多向令师求教才是。”两人相互切磋,昭路毕竟见多识广,亦有授意,苏长宁灵资聪慧,可观一叶而知秋,数月之间两人均有进益。 万花乍放添馥景,百鸟齐唱又日新。 风携丹青拈入画,须待逢春才多情。 三月悠悠而过,已到众山妖王相约之时。便见黄角进来通报,称众妖王已至,苏长宁自当相迎。才出洞口,便见风光大异。前山半削,几可一眺而全睹,已化作一近百里校场。中有绿树横荫,千般武器条陈,云藏万里禽,幽卧吞天兽,食需井然,灵丸有备。妖兵阵列于后,妖王听命在前,为免乱阵型,各舍本相,俱化人身,只是驯化不均,所得各异,变化之术也难改其实——自是勾阙几妖教化之故。个个妖睛虎猛,有些难藏其尾,有些三足六臂,湿生卵化之辈气象各异,忍俊不禁。 黄角、勾阙、伺微、遥狙分捧:琉风追云履,忍金蛛丝袍,白狐望月氅,碧霞耀曦冠。旁侧广设各类仙芝宝药,灵丸珍馐,玉露琼浆,个个都是奇珍,件件皆乃异宝。勾阙上前施礼道:“皆众山妖王子孙一片孝心,望大王笑纳!”苏长宁倍感盛情,自不拂众意,笑道:“同是报薪人,何需金来奉?寥当如清风,自把阳春送。既都送来,吾当不违众意,不如摆上桌件同贺如何?” 众皆畅然,自有小妖去忙什,桌椅板凳,金樽玉盆,牙雕翡羽,宝石角刻,尽皆搬入洞府。那天禄妖王见苏长宁正值兴头,乘兴上来拜道:“前闻大王喜好清净,本不敢以浊物相扰,不过此次初拜,又恐人笑我等不识礼数,当我等不敬大王。此四件乃七十二仙山,六十四洞府妖王合作而成,唯有大王可以应承,望大王幸勿推辞。”苏长宁此时才看,甚觉神异,天禄便指之详解道:“此乃琉羽凤翼骨所制之靴,上天入地,着之如履平地。这弢忍之冠、金雀之爪、红蛛之丝所制之袍,其坚韧不摧,可避刀矢。此乃七尾白狐之皮毛所制之氅,有阻道法之效,夜聚星月之灵,炼气之人得之可事半功倍也!这碧霞耀曦冠乃我等各族先辈内丹研磨,合以晨谷之霞、金乌之炁制成。只为表我等敬瞻,大王何不试之?” 苏长宁笑道:“多谢诸君盛情,且容我试之。”待他着身,经番打理,真个是: 人靠衣饰云靠天,风趁花香楼趁轩。 三分英气扬胆魄,八尺伟容壮观瞻。 颌如刀裁眉似剑,竹骨松姿眸如电。 仿从星河借荧光,倒映天痕无边斓。 昭路见之愈喜,群妖连连称赞。洞里小妖来报酒席已备,苏长宁即邀众妖王入洞饮谈。虽除苏长宁及昭路外尽皆为妖,却也个个礼奉恭至,谈吐得体,不至粗虐。妖众多是逢邻,互为依托之系,又因个个恭慕圣训,潜心修行,乃成一身道果。更兼敬服苏长宁之武力,彼此纵有前嫌,亦不敢造次。 洞中妖王足有一百七十余位,个个自报家门,族类子孙,洞居山岳,法相术技,无不倾谈。洞外大妖小妖欢天喜地,你捧椰汁,他奉甘露,管他兔精虎怪,鹿妖狮魔,个个和气,尽皆称友。连鹙、封褚、天禄、呴狮、青象合勾阙、伺微、遥狙等皆是老牌妖王,同属异兽录中,一身本事自脱泥群妖。苏长宁便令五兽统管七十二仙山,六十四洞府妖类,听令于勾阙之下,伺微、遥狙为辅,除外敌来侵,苏长宁概不理会。日日或与昭路、黄角讲论道法,或与群妖比武切磋,说些生闻轶事,谈些各族辛秘,自不多提。 第七章 通明四圣欲取陇洲 苏长宁谈宴结三友 - 太阿传 - 逊孑 春风有翼花有季,烟波拂柳雨声细。 仰处群梢涂嫶翠,伤心花落和青泥。 天时恰趁枝头新,低燕衔筑锁春颐。 遥念桃花馈韶忆,凄风还香送花离。 花将陷落盼桃李,哪望前时飘香蒂。 谁怜芬芳艳如血,终成蜂蛹蝶上衣。 千番旧忆换新替,忘却盛荫淑光碧。 最喜人间弄春风,才得安颜笑语熙。 又是春深葬花时,何惜摇曳东风弃。 只待入梦忘恒忧,醉看洁去藏心靡。 思也是罢梦也罢,岂忧来年几时发? 再到群芳显艳时,不念去岁春来乍。 且说殊元真人足履春风,几时便回百洲之地。百洲本只一洲之地,只因当年人龙两族大战崩碎山河,分化百余洲岛。其间或有恶水相阻,或因鬼魅凶魔为隔,蜃兽渊怪,巨凶瞢贼不可胜数。若非常熟此间者,断不可行。那通明岛地处百洲未央偏南,虽无陇洲地势险峻,遗宝丰出,却也是造化奇缘,山河锦绣。烟火辉煌处,芸芸灿烂星,人间首善之地。岛上大小峰落如星错散,共有三百余数,无数宫楼殿宇横坐烟云,璀璨曦光。 殊元才落狂遒峰,便见两人迎来。一人身量修拔,面容俊秀,双目含精,乃其学徒风秋悟是也。另一人体态宽和,色饱容盛,名唤余人谛,乃殊元真人座下首徒。两人举止恭肃,神色宽宜,行了礼数,余人谛笑问道:“师尊此去数年,可还如意否?”殊元携二徒步往亭中,欣喜回应道:“如今我离水、东临两处关隘皆带甲百万,城高池阔,兵械法宝、灵丹宝药,粮草丰足可支用百年,军容之盛百倍当年。且傲苍城主,涂山大王皆正值鼎盛,为师观其道行,真堪不负盛名也!” 余人谛笑道:“边关重地,有此强将,真乃天下之幸也!”殊元遂问近年通明岛之事。余人谛答曰:“峰中琐事、江湖门派进献如常。只是仙崖峰主祁忧圣人告老闭关,峰中事务皆由其子祁阳打理。其广施恩德,深得人心,座下门派无人不服。只是凭他历数,广德殿中席位却坐不得,师尊近年在外,他已多次拜谒,均不趁意。”殊元真人听了,遂问起二徒功课,以为授道。不过几时,门人来报,说祁阳到了,正于山门候谒。 却说这通明岛上,皆乃当年战时广立功德之士。现以通天、仙崖、洛炆、星冗、狂遒五峰为最。余峰或因相互侵轧,或因后人不继,多已零落不树,不复初时声望,自属山门尚不能挟制,遑论其他,此时只为五峰之衬矣。又因各峰承应离水、东临两关常年战需而不能,长期以往,只得由五峰领事,广德殿便由此而来。 祁阳现为仙崖峰主,又是五峰后辈之中首领峰主之人,五峰历来互为扶持,五峰峰主谊切苔岑,殊元真人自无慢待之意,遂令余人谛下去迎接。那祁阳生得相貌宏伟,身逾两丈,横眉圆眼,广额阔耳,雄姿勃发。真是:眉尖含笑画丘壑,举止大方添雄英。见余人谛下来亲迎,忙作礼见,两人客问一番,便叫行人卸了礼物,才跟余人谛上了来。见了殊元真人当先施礼,得了殊元示下,方才近前说道:“家父为免动荡,托言闭关修炼,实已撒手人寰,羽化而去矣!叔叔近年在外,家父欲见而不得,常引以为憾。临去之日千番叮嘱,教侄儿当以四圣马首是瞻,恭慕圣训,方才不复所托。侄儿生性愚钝,还望叔叔多赐教诲。” 殊元真人叹曰:“令尊此去,广德殿中失一砥柱耳!贤侄意当如何?”祁阳回道:“广德殿之事,事关天下,愚侄才疏道浅,不敢妄论,全凭四位叔叔做主。”这边正说,风秋悟来传说广德殿有请,殊元真人应了,笑对祁阳道:“此非我等做主,乃天下人做主也!你且先去,若有计宜,自来唤你。”祁阳躬身辞别,欣喜而退。 那广德殿乃通天峰通天道人、仙崖峰祁忧道人、洛炆峰丰黎老君,星冗峰太玄剑仙及狂遒峰殊元真人五圣合力所造,专为审议人族密事。其方位、人员、大小、厘质均不可查考,任尔何等神通道法皆不可侵察,从建成伊始,如绝天地,自隔星河,未有外人所能勘之。虽称为殿,实却大逾洞天,强过弥界。内有山川流水,仙珍奇石,天广地袤,神光悠长。无奇兽仙禽之流羽,无拂扰清幽之萧鸣。中有楼台亭榭,各个轩然。朱翠灵罗,缀赏心之霞粹。幽水静卧,堪人间之遗境。居此中人,除五圣外,其名号,跟脚,皆无从勘察。无妄乱求强之欲,无五谷七情之劫,一生所事,只为人世之存幸尔。皆分住楼阁之中,无事不出。 至于五圣议事之处,只知应在其中,而不知其实。概应此间本无分凡恼,自无分别之心。这边殊元真人才入殿中,便见三圣已团坐于蒲上,各自谈笑。殊元施了礼,与几人寒暄了片刻,讲了东临、离水见闻,渐入正题。 那通天道人者,面容雅致,气态恒娴,当先说道:“青洲轩辕奇经营多年,虽屡建奇功,斩龙族遗祸,本不应图。然青洲之重地,非等闲可以为之。为恐龙族跨北鹿击之,我已派赵相燸驻守于此,诸位以为如何?”殊元道:“自当如此,青洲之地,如我人族之咽喉,切不可失。我料以轩辕奇之心,若非事起仓促,必与我等通传,只可惜我等又失一臂膀。我观其子轩辕剑也属大才,有其父之侠风,不如召入广德殿中行走如何?”丰黎老君与太玄剑仙等皆无他议,此事便成定论。殊元又提起闲风当时所说之事,几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丰黎老君挽须细思片刻,笑意蔼蔼道:“闲风真人身虽野鹤,然心系天下,胸有妙策。只是此事却非一时之论,且不知贺州孟阊妖尊作何说。此事如何作答,不可恶了闲风情面。” 三圣皆称如此,那通天道人转念说道:“我观天下祸事,一出于戾,再出于忍。如今北鹿垂危,正是用计之时。不若趁此良机,联同妖类,共抗龙族,以成对抗之势,如此才是取胜之道。”太玄剑仙闻之叹道:“世间妖类多不经训化,难成体统。纵观古今,难有敢有舍身忘死之勇,葬身取义之魄,心系天下之识者。且几无大义,畏强凌弱,多以凡人为食,此恨实实难消。不若趁时暗取陇洲,我料妖族必无暇顾及。是时北鹿便为龙族侵蚀,我以陇洲青洲结为犄角之势,以陇洲之富,青洲之固,百洲之援,亦不足惧也!” 丰黎老君等静思片刻,皆恍然称善。殊元真人起意道:“如此无故交恶,恐为不智。不如明作援助,暗以战需供给为由,谋划陇洲。他日贺州也无话说?”四圣几无私欲,谋划多为万全,听殊元之说,皆无他议,便定下此谋。 通天道人虽面相和雅,其性却嫉恶如仇,身有通天法力,更具舍身无我之勇。三圣本欲令麾下小辈领事,一来也可浑丧龙族敌意,二来也为锻炼后辈。只是通天道人意欲亲征,三圣拗他不过,便由他率领各峰小辈,以为练兵去了。 计宜已定,通天道人便召门人弟子紧作战备,一时刀剑法宝才嫌少,灵丹妙药价横飞。又因此中皆乃安身立命之物,自非金钱可以换用。一时通明岛上争闹声、哀求声、议价声不绝如缕。除来往相别,枕戈以待,别无他事,暂不多提。 却说玄真山三闲洞中,苏长宁与众妖王谈经论道,品美酒佳肴。黄角苦练丹丸,只将往时童男药引换了奇珍异宝,效用更甚,多经服用,神力逾加绽绽。诸妖王虽不通炼丹之术,然山中奇异之物数不胜数,也乐得寻来予之。至于七十二仙山,六十四洞府之事,则由勾阙梳理。连鹙、封褚、呴狮、青象为辅,区区三月之间,连各山大妖小妖,灵果仙宝,奇具异纹,各赐名姓,效用类别,各自登记造册,收至三闲洞库府,专以伺微遥狙把守。至于天禄妖王,则一心只道法事,半点不愿言其他。 至于各山之中,皆有凡人遗落,或是逃难失足,或被小妖捉捕。只因皆知苏长宁出身凡俗,又因凡人也属三禁之中,只得放任。也有狡猾之妖,抓些孩童婴幼,声称无有灵性,只是终抵不过勾阙之口,至此再无妖敢犯。那些凡人眼见此处妖怪不伤人,皆呼朋唤友,携亲带故,三月之间便有数万规模。家家供奉,人人宣称。也不知这苏大王何许人,有人以为是三头六臂,有人以为是人头妖身。苏长宁经犀渠之事,也不敢多生事端,只教勾阙三兄弟暗中保护。一时多称:莫论圣人功何地,凡人只拜苏大王。 至于勾阙所事为何?却说那连鹙妖王本是贺州妖类,只因开罪了尚鯮妖王,其族群繁多,神通广大,连鹙本是小族,吃罪不起,只得背井离乡,逃到陇洲。那日前来进献,取了贺州山川地貌图奉上,兼听众妖王谈论贺州北鹿祸事,苏长宁警觉观之,其后便让勾阙不论巨细,尽皆打理。后又广邀深山老涧之隐怪,驻足无前路之猛兽,一旦入洞,皆称兄道弟,无分彼此。修行之间,诸类旁通,互有进益。至于门下子孙,或于洞外校场舞刀弄枪,或于本山繁衍生息,各自欢喜。若有来敌,或群起而攻之,或苏长宁下场练手,多经对敌,声威更振。 一日苏长宁将昭路引于僻处,取了那山川地貌图来,昭路不解,苏长宁指之说道:“世人皆知,自人龙之战以来,人族屯兵于离水、东临两处,筑巨城高垒以拒之。今龙族又袭贺洲北鹿,若北鹿破之,可一路南下,相望于青洲,彼时离水、东临雄关之利则不复存矣!” 昭路看了,一时寒毛悚然,随即转念慰道:“今妖族之势,若能革除疑难,上下一心,非龙族轻易所能破之。便算不能,北鹿帝颛妖王法力通天,成名何止千年,非是等闲之辈可以抗衡,贤弟不必多虑。”苏长宁听了心下一松,还道:“我本难地俗人,若非事事小心,时时警觉,此身早不复存矣!故教勾阙等妖搜寻给养,习武备战,以备不时之需。”昭路笑道:“贤弟果然心有玲珑,只是此间非我人族之事,不便插手。”苏长宁首肯道:“愚弟身居妖洞,始因凡人之事,不想众妖事事皆顺我心,与民秋毫无犯,他日若有所求,怎可相负?” 次日,封褚来说日前相约太一、伏羲之事已然复允,苏长宁便约三日之后相会玄真山。遂令众妖王大设宴席,校场之上绝禁刀枪,以礼而备。是日,大妖小妖尽皆噤声阵立,两百余妖王俱化人身,虽妖气冲天,却又神态安娴。不多时,便见一人踏空而来,其步履如缓,气息如漩,几步之间已行百里。勾阙见之告于苏长宁道:“此便是缩地成寸之神通,料是太一无疑。”苏长宁知了,展眼看去只见那太一生得是:雄如山岳踏泗水,坚如磐石定寿松。眉如利刃吐寒光,眼如恒井静如蒙。苏长宁念之为千山妖王之主,今化人身前来,已有示好之意。当即拱手笑道:“早闻阁下气度不凡,今独身赴会,果然名不虚传!” 太一正要答话,却听一女子笑问:“我兄妹二人结伴而来,莫非便失了气度不成?”苏长宁闻声不见其人,正待发问,太一笑道:“还不现身,我便与苏兄关了洞门,吃酒去了!”又对苏长宁拱手笑道:“兄台以礼相待,特意绝禁刀兵,以示诚心,某不胜荣幸。特意独行,以表寸心尔!”正说间,便见一男一女现了身形,苏长宁看不真切,正生惑间,那男子自报家门道:“我俩乃是上古遗巫,本不该生于天地之间,故无真切之形。如你所感所住,便生于你心尔。” 苏长宁连道失礼,就请三人入洞谈叙。此男女正是风伏羲与其胞妹风里希,风里希性情跳脱,问苏长宁:“太一观我乃一灵雀,不知如你所见,又是何物?”苏长宁笑答:“以我观之,乃九天之玄女也!”风里希大笑道:“我观你年岁虽浅,见识却是不浅呢!”四人进得洞中,苏长宁分请入席,便有十余小妖躬身侍候,斟酒的,提斛的,端菜的,一应俱全。太一举鐏笑道:“同是万物生灵,何以我为座上宾,他们却为侍耶?”苏长宁笑回:“贵客到访,深恐不周。君既不拘此节,你等便去痛快喝罢!” 小妖见了苏长宁之意,欢天喜地的去了。苏长宁请饮道:“本欲登门拜访,却恨俗事繁多,不能早逢,常引以为憾。今日一见,可谓平生之幸也!人间自古无杂事,唯有清酤涮衷肠。请!”四人饮了。伏羲笑道:“今见甚欢,何不自述跟脚以鉴其心耶?”太一笑问道:“闻兄能知来去因果,通将来历数,何来此问耶?”风里希笑说道:“我却知道,他定是云雀成精了!” 云雀者,鸣叫声婉转动听,乃世间一绝。众皆大笑,苏长宁才道:“我本凡俗难地遗孤,幸遇仙缘,方能于万妖之间留存此身。只是家邻乡亲尽皆遭难,余我一人,难寻归途。不得已在此做了一山妖王罢了!”太一感念道:“皆是飘零人,悲风何怜兮?尽饮斛中酒,或能解思疾。”几人似有同悲,连饮数巡,才听太一说起跟脚。 原来太一本是贺州北鹿妖尊帝颛次子,只因杀了其父之妾,被其妾部族追杀,缘因前时晏虚威势,至于陇洲方才不敢追击。太一遂在陇洲落脚,近闻北鹿遭敌,心忧其父,故而烦恼。几人自不细问,现皆互知跟脚,相交稍宽,再不必担心轻易为敌,自是多饮。 微至酣时,伏羲建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今陇洲之地,妖类尽归我等统御。然陇洲本是贺州所属,且大多妖王皆与贺州根骨相连,今贺州有难,恐难袖手旁观尔。”眼见两人欲听下文,伏羲起身再道:“晏虚已逝,贺州妖尊早有收复陇洲之意,只是现北鹿危急,不得不暂缓而已。且青洲与陇洲相邻,若能结为唇齿之依,则为百洲人族之幸。自轩辕奇逝后,青洲已为通明岛所辖,其必对陇洲有所图也!此事玄都城中已有风闻,是时,我等何安耶?” 苏长宁邀约正为其中之事,伏羲提出乃遂他意,便问太一如何说。太一沉吟道:“余早有率麾下妖兵驰援北鹿之意,他日建功归来,若陇洲归于妖族,料能留得一山之地。只是当年之事,隐情难述,更难现身于族群之前,却该如何?”伏羲见苏长宁若有所思,笑道:“我观玄真山中整备有素,料苏兄定有良谋,何不说来?” 苏长宁笑道:“以我之见,莫如未雨绸缪,以待时变。”见伏羲与太一以为推脱,心生不悦,苏长宁又道:“今虽天下不宁,然时局未现,恐出师无名,实不宜轻动。今邀二位前来,欲结盟好,待时局有变,方无后顾之忧也!”又向太一劝慰道:“兄不必萎馁,我观兄台亦非常人,稍待时势,则必为英雄也!至于些许私怨,放眼天下,又何足记挂?” 太一闻声恍然大笑:“数十年来最觉畅快之事,莫过今日之叙也!”伏羲也笑道:“苏兄所言,甚为有理。此时贺州情势不定,我等若贸然出兵,恐生不是。不如整顿兵威,广纳需备,静待时变。”此时三人之思,方成和弦,又见案台香烛已备,三人遂昭明天地盟誓,互不侵伐,进退一致。等三人拜过,却见那桌案香烛俱化飞灰,苏长宁与太一正诧异,却听伏羲笑道:“小妹顽劣,幸勿介怀。”三人俱重意而不拘形,只放声而笑,挽手入席共饮罢了。 后世有诗云:孤舟沦落始相逢,淘尽危浪情未终。笑看乱世风波起,和手举杯洒秋风。 第八章 险救罗睺传道法 诸雄尽起援北鹿 - 太阿传 - 逊孑 人之幼,应无愁。星河堪尽梦里丘。枝作鞭,泥作箭,飞花飘摇拭骄颜。风为筝,云为马,随光和流溯天涯。 次日,苏长宁醉中初醒,尚觉朦胧恍惚,见席间已无旁影,遂问洞口小妖,回道:“三人酒醒,见大王睡得正酣,不忍搅扰,遂托小妖辞禀,自行去了。”苏长宁应了,只当无事。忽仰见青云如羽,初阳如醒,觉一时畅快,遂兴起,叫来黄角一同巡山去也。 校场边:百里旌旗如云,万山巍峨似卧。但行处:和风如拂,暗香如疏。万木荣昌,霞鸟影渡。芳草萋萋,柳荫沉暮。纱羊戏涟,朝晖凌翥。村落牵连,稻花吐馥。群童嬉歌,忙影频顾。才踏云间:紫翠绿峨尖尖峤,枕晴望舒希希渺。漫从韶憬华间过,真与彩绣一般娇。 一人一兽更觉畅快,不觉之间已近玄都城,便下云头,黄角化作青髯道士。苏长宁观那巨城与黄角笑说道:“当年求生之时,来不得此,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哪有我等玄真山逍遥?”黄角正欲对答,却听异响传来,忙作噤声式,遂屏息敛声过去,见一旁正生打斗,只是树木丛荫,看不真切,苏长宁便施了法术,两人化作麻雀静飞过去。 才见时,已有二女被困仙法囚笼,旁有孩童数百,个个倒地不起,另有一女正与五人缠斗。那女子道道光束如云似雾,狂风如刀,却敌不过五人闲庭信步之间,不过多时,已成围势。黄角在旁悄声打鼓,粒眼闪烁,却是叽叽喳喳,苏长宁不解其意,见势已急,只得收了法术,为其化了人身。才听他悄声说道:“此三女乃是天上云霞生灵,名称:云霄、琼霄、碧霄。因慕人家繁庶,三千年方才修成人身,后学了针线活计,现专在妖群之间裁衣结缘,属我玄真山麾下。其性情良善,从不害人,大王这身行头,便是出自三霄之手。” 话尚未完,情势不待。苏长宁见三霄俱已被伏,正欲出手,黄角已然飞身前去。黄角受苏长宁恩惠,以太虚法力及乾坤尺为辅,其魂灵之伤已然痊愈,更兼近年日日切磋论道,可谓道法日盛。飞天双掌齐挥,将五人震散当场。那五人一时不慎,便吃了亏,哪忍受得住,提枪握剑转瞬杀将一处。不过十余合,黄角扫出玄靛之气,将五人击飞出去,刀剑散落一地。黄角眼见得胜,便要解救三霄,却见一金斗飞来,射出漫天金气而下,黄角见其势大,不敢大意,急运功法,击射过去。 两劲相抵,金斗不过一顿,便又袭来,金光蔽日,神力悸悸,眼见便要镇压黄角。云霄不忍牵连,奋起余力相助,口中急道:“我命休矣!前辈不必枉受牵连,快逃才是!”黄角心知苏长宁在侧,全然不惧,心下一横,现出原形对敌。乘黄异兽鼻喷红烟,口吐法力将金斗摄住。只是那金斗并非凡物,其金光不断,一时僵持不下,那五人眼见金斗有倒飞之悬,忙使法力相持,或以符箓相助。金斗气力更甚,眼见黄角便要败下阵来。 苏长宁见势不妙,陡的飞身而来,手中之气如出清冥,向那金斗一刷,切断几人法力。那金斗瞬如无主之物,金气一收,落入苏长宁手中。黄角见之一喜,颓色渐消。苏长宁见之无恙,便叫解救众人,转身看向五敌。 五人见法宝被收,一时无措,又见苏长宁神威无比,只觉心胆俱裂。一人强颜笑道:“晚辈乃洛炆峰丰黎圣人座下弟子赛归尘,乞恕晚辈眼拙,不知是前辈座下爱宠,一时冲撞,万望恕罪!”苏长宁提着金斗笑道:“原来是圣人座下,怪道有如此法宝。”又向云霄笑道:“你且过来。”云霄闻声放下姐妹,上前施礼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苏长宁抬手一道清气将之托起,手拿金斗道:“洪荒凶险,今日你等护持孩童有功,赐你金斗傍身,免受侵害。” 云霄本不敢受,苏长宁却已交到手中,只觉福祸轮转,泪眼汪汪,抱着两姐妹向他磕头谢恩罢了。赛归尘几人见法宝已失,怒不敢言,只得笑道:“我等乃受圣人差遣来此行事,因见三妖行不轨之事,伤及凡俗,故而一时不忿。烦请前辈尊号,他日通禀圣人,再释嫌隙。”苏长宁讥笑道:“如此,便请回去尊告圣人,吾乃玄真山三闲洞主苏长宁是也!” 几人不敢留,慌似也去。云霄方才来说:“小妖乃大王麾下,只因法力低微,不能争斗,蒙勾阙大王垂怜,教我等凡间行云布雨,以解百姓渴疾。前日布雨之时,三妹碧霄因见几人屠村灭寨,气愤不过,便去理论,却反被擒。二妹循法解救,奈何一时不慎,亦被擒住。又恐事机不密,便要杀死孩童,毁尸灭迹。后见我们姊妹奇异,意图收降我等。只是小妖道行低微,未能全护,请大王治罪!” 苏长宁点头应承,说道无罪。又忙去查看地上孩童,只是察探下来,却现个个心脉皆无,此时方才心悔纵敌逃离,却也别无他想,只得设法营救。苏长宁面沉如漆,取了乾坤尺施法招魂夺魄。黄角也不闲着,取出大把丹丸一一喂下。一人一妖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见魂魄归来,应是身死已久,魂魄已散,无可复生之望。只得掘出深坑,一一埋葬。将要覆土之时,瞥见一童略有微动,苏长宁忙将查看,却并无生迹,只得安葬。黄角看了,过来细察良久才道:“此人魂去台光,却未失爽灵、幽精,七魄安然不散,或可挽救!” 苏长宁忙问:“有何救治之法?”黄角摇头答问:“我当年只失了爽灵,浑噩数百年未死。然世间万物若台光已失,其爽灵、幽精二魂,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七魄必散。此人命数非常,若有重塑命魂之法,或可复生也未可知也!”苏长宁听闻有救,遂使太虚法力护其肉身不腐,将其余尸体埋葬。坟头字曰:“洛炆峰丰黎圣人所弑!”又立碑于一侧,上书:“血债血偿!” 遂令黄角引三霄回玄真山修养,自带男童去救治。原来苏长宁深知自己当初始褪凡躯之事,便想依法炮制,只是再回当年旧处,却横竖寻不到太虚之境。心下细思,方觉自己所使太虚法力,或与太虚幻境有系。遂运起道法,手结太虚印,四处找寻,不多时,便见一境横坐于空,如梦如幻,如泡如影。 苏长宁大喜,遂将孩童携入境内,放入灵池之中。那灵池虽经苏长宁二人吸收之后稍缺灵性,不能助其脱因果,改天命,然助一凡人凝魂养魄应无大碍。见之安然,苏长宁又往境中找寻晏舒妘,却终究不见人影。心想自己身受仙子大恩,今又不告而取,心中不安,只道他日再见,定要图报。不过三日,那孩童终于醒转,苏长宁忙将其托起,观其魂魄虽未生台光,但其体内生机已与常人无异。苏长宁心中总算安然,便问其缘由,缘是赛归尘等人来捉娈童,只是村民不依,便屠了所在村落,后话皆与云霄所言无异。苏长宁听其境遇几与自己无异,更起怜悯之心,轻声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那孩童才历经生死,心中悲痛,感念苏长宁深情厚意,匍地泣噎道:“徒儿罗睺,拜见师父!” 后世有诗云:恩销骨散黄泉游,欲随奈何天不收。残恨人间谁还顾?孤影寒枪血此仇。 罗睺经此一役,已脱凡胎。因苏长宁所修太虚之法,与人与妖皆有不同,多番查试,皆非常人所能习之,故不敢授。便求昭路教他吞气之法,自己观借群妖法术,又去拜访了太一、伏羲借法,糅以太虚印法中稍可承载者,因耗时七十二日,便起名《八九玄功》。 苏长宁交于昭路看了,问道:“兄长博学多识,不知可有恙否?”昭路观之眉头紧皱,回道:“世人所修之法,皆以天地之灵气困索于窍穴之中以为己用,而此法却偏以奇法泄之以滋骨血,法藏于身,于强筋健骨应有大效,也算奇法了!”苏长宁听之大喜:“要的便是如此!”遂将交于罗睺嘱曰:“莫要急于一时,若有难处,洞中皆可求问。” 罗睺感恩拜谢,苏长宁又令三霄督其读书习字,钻研道法,予其山中任意行走之便,赐于玄真山外桐枫岭居住,几人欢喜去了。罗睺虽是人间孩童,经此大难,已脱俗鄙,又聪慧灵巧,常与群山妖魔玩耍。一众妖王更是喜爱,常赐灵宝,多予指正,是以道法功课皆有日进千里之得。前次太一来访,见其秉性乖觉,又赐了缩地成寸之神通。 这日清晨勾阙来报,说是因龙族切断松风口,已断东进北鹿援兵之路,萧亭、钧度两处纷争不熄,已无可用之兵,北鹿已然被围。北鹿妖尊帝颛之子帝俊赍贺州孟阊妖尊盟书,同道家名宿闲风道人前往百洲求援,通明四圣为挫龙族淫威,接续妖族同仇敌忾之情,遂使通天道人领百洲之兵前往北鹿救援,另召天下有识之士同往,共抗大敌。现通天圣人已在玄都城中整顿,不日便将启程。 苏长宁听了忙教去请太一、伏羲来议。却听伏羲朗笑道:“我才得信,忙邀了太一兄一同前来!”三人之谊已不需通传,苏长宁去寻他们也是如此。苏长宁忙请入座,太一整理思绪道:“我已命麾下妖兵妖将整装待命,现今北鹿被围,群情激奋,我等应何时启程?”伏羲宽言道:“贤兄莫急,此为两军对阵,比不得江湖相逢。此去遥远,行军路线如何?军备粮草是否齐备?兵械法宝是否充足?敌情意欲如何?我等尚未料理齐全,切不可莽急。” 苏长宁笑道:“此言甚是!”一边取出山川地貌图说道:“此时北鹿已然危急,且有圣人召令,正是用兵之时。我意自陇洲章伏出兵,不经红海,绕过钧度、萧亭,自兇蝗长岭进兵,直插松风口。”见太一不解笑释道:“敌围北鹿城,只因一时难攻,故切断松风口,围而困之。待北鹿城粮草竭尽,兵心衰弱,则一鼓破之。我等若直取松风口,则北鹿之危自解。”伏羲问道:“我观龙族或有围点打援之嫌,我等不入北鹿城,而去松风口,岂不正中下怀?况且兇蝗长岭乃巨凶隐伏之地,非等闲可以渡之,苏兄此说,是否已有成竹在胸?” 苏长宁笑曰:“当然!我麾下有一妖王,名唤连鹙,其与兇蝗明帝有旧,我已令赍厚礼前去言说,料不日将返。”三人大喜,又说到北鹿城之危亡,龙族进兵之谋算。太一说道:“北鹿境北皆是蛮荒苦寒之地,龙族与北鹿虽常有兵锋交伐,然兵无进需,不可久驻,皆不成势。此次一旦大肆出兵,必需一高城阔地以作驻扎之用,我料其军必不久持,攻城之日已近眉睫。所谓兵无常势,我等坐而论之无益,不如早早发兵才是!” 伏羲心知太一心忧其父,与苏长宁说道:“火云洞中万事齐备,只等开拔。只是我等皆出兵北鹿之远,倘陇洲有变,洞中子孙又当如何?”苏长宁见两人各有困结,起身说道:“我等虽处尴尬之境,然北鹿若为龙族所据,则天下万族皆无容身之地也!况北鹿若失,径往陇洲便无雄关铁壁相阻,故我等必战!至于陇洲之事,我意留守可靠之人,若前方战事不顺,尚有资补。倘若后方有变,我等三方互为唇齿,亦可从中斡旋。” “善!”两人抚掌大赞。太一笑罢说道:“便约定三日之后,正午之时,我等会师章伏。”三人击掌约定,二人方去,苏长宁便使守门妖兵传召玄真麾下所属前来议事。这时昭路刚从桐枫岭回来,苏长宁见之大喜,忙引其入洞,又将勾阙传来,与二人说道:“此次出征,若立得战功,我等统御七十二仙山,六十四洞府,料贺州妖尊通明圣人双方皆无话说。我等便可护此方百姓安宁,也不需担忧得之不正。只是北鹿路途遥远,后需难继,还需你们助我。”勾阙已奉苏长宁为主,自不推脱,拍胸口道:“大王无需多虑,我必呕心沥血,以报王恩!”昭路听苏长宁言说,喜欢得紧,也笑道:“贤弟放心便是!” 三人正谈论着,将山中琐事一一理顺,不觉已过午时,外边妖王也逐渐来了,遂唤来伺微、遥狙二人一同出迎。待众齐整,苏长宁立于高台,高声道:“我等本逍遥世外,只恨天下不宁。今北鹿危急,势联天下,又与尔等皆有一脉之情,切骨之恨,我欲尽起刀兵,以解北鹿危局,尔等可敢战否?”陇洲之妖多与贺州有所牵连,自知此事以来,不乏有向苏长宁进言,欲赴北鹿之意,听苏长宁发问,皆高呼应战。 见群情激奋,遂发令伺微、呴狮、封褚分领三军,遥狙总领粮草械备,灵丹宝药运送。勾阙、青象等百余妖王及昭路留守玄真山,以防有患。苏长宁亲为先锋,连鹙副之,整两百妖王,大妖三千,小妖五万,号称十万妖兵,计明日正午校场整军出发。 近三月以来,玄真山上下皆勤以戎备,自无仓促之虞,遥狙依苏长宁之意,督发灵药、盔甲,只因群妖各个类别有差,身形不一,盔甲实难敦造,只妖王有备,妖兵妖将却无。先锋营中各授灵药丹丸,轻装简从,辎重自随三军。 次日正午,校场之中万事已足,只待出发。昭路取了随身宝剑,交于苏长宁:“愚兄手持此剑,次次逢凶化吉,愿贤弟早日凯旋!”苏长宁抱拳作礼谢了,勾阙又上前来,微声道:“北鹿之危,缘非你我之事,若遇危急,切需自保为上!”随又作拜别之态,苏长宁心中微动,手举宝剑,高声令道:“出发!” 此间有诗云:整肃雄风十里延,旗招行雾蔽崇天?山转水别送君去,未知他年几人还。 以黄角脚力,不需半日便可抵达章伏,只是军中小妖难以为继,故至后日巳时方才抵达。因伏羲、太一两军离章伏稍近,苏长宁到二人已等了几时,见他来了,两人上来相迎。太一笑道:“因路途遥远,为恐有变,我与风兄意率前锋先往,未知苏兄何意?”苏长宁笑道:“正有此意!我率五十妖王,三百妖将为先锋,与兄直达松风口!” 伏羲所率妖王三百,妖将五千,妖兵十余万,合前锋二百,妖将一千,号称二十万妖军。太一则更甚,号称五十万大军,光前锋营便有妖王千员,妖将三万,兵甲无数,粮草丰足。苏长宁提议各军一处统辖,免生歧令,太一遂唤麾下一妖王前来,那妖王生得雄壮至极,瞳冒神光,龙头人身,臂生禽羽,端是神异。太一引荐道:“此妖谓之‘计蒙’,其神通广大,腹有良策,可堪此用!” 苏长宁二十皆无异议,遂唤来伺微、遥狙、呴狮、封褚见过,伏羲则由泘珍领军,专来拜过计蒙。事毕,苏长宁道:“我等先锋营及三军主帅当由太一兄号令。”太一推辞道:“如今全族被困,往日恩怨难缠,是时恐我难以自持。我看苏兄虽年岁尚轻,然行事多谋,见识匪浅,通晓大局,乃我与风兄所不能及。由苏兄号令,我心安也!”伏羲也劝道:“太一兄所言,正我之所想,望苏兄切莫推辞。”苏长宁只得应了,遂高举令旗:“三军听令!我等前锋先行,尔等皆听计蒙调遣,若有违令者,军法从事!”众皆高声应是,计蒙上来接过令旗,遂禁喧嚣。苏长宁又与伏羲太一行至前锋营前,高声喊道:“前锋营听令!出发!” 因路途遥远,为省法力,皆化了原形,一时旗幡密布,沙尘弥天。前锋营各个发足狂奔,飞禽一羽如剪晖光,走兽一跃如断阴阳。矫若蔽日月之嶙峋,飘若游霄云之窃蓝。谧若沉乌山之迷雾,疾若坠流星之倏闪。因行军之路需西跨望海,妖众只得飞越,多耗法力,只得待入贺州桑固再行修整。一路平顺,皆有大善,暂不多提。 却说通天道人自领百洲仙兵,才至玄都城,便先禁了各门各市,后令城中各门各派主事于主府议事,限期五日。主府原由铁阚门所据,其门主老弱不堪,无力制衡门中派别,终日愁眉。通天道人到时好言相劝,以求共事,只是铁阚门人明不敢违,暗里相悖不论,反以同宗恩怨大打不休,欲避兵役。通天道人自不由得他们,以武力将其门人打散,编入营中,老门主送往百洲养老,至此才休。 时有诗云:玄都城逾千丈深,处处铁关染冤魂。世间向无清平宴,尔等皆是夺路人。 军令已行三日,时时有欲夺关而逃者,少有愿从令者。通天道人便派了麾下德明修去往各派相请,各派因惧通天威势,又见主府门人之下场,德明修恩威并施,这才好转。通天道人欲使玄都城人遵循圣化,恭受天听,以获人心。令各门各派百中选一从军,若幸立军功,无论再归百洲,亦或玄都,皆赐立身之地。是以门阀相争,勿论得失,均不为正道,唯以战功,方可纳地。 玄都城人本为散沙,见通天道人如此一说,皆蜂蛹投军。不过五日,玄都城便扩了数十万大军,幸而通天道人早有谋划,倒也井井有条。只是城中多为百洲流落之人,与通明岛多有仇怨,若想一时化解,并无可能。因惧其人造乱后方,便使德明修率军出征,通天道人亲自清理玄都城。德明修也乃一洲名宿,因其道行精深,处事有方,多力奇功,颇受通天道人倚重。 时人赞曰:功笃名盛耀千秋,素为人间第一流。若问天下谁为是,通天峰上德明修。 百万仙兵皆乘战船,德明修一声令下,数千战船扬帆而起,乘风噬浪而去。通天道人本欲亲往,只是玄都城又离不得,又有贺州妖尊遣使相邀于天垕妖城约谈两族盟约事宜。通明四圣本欲借北鹿之危以图陇洲,然北鹿帝颛遣子相求,又有孟阊妖尊亲笔盟书,见其倾意甚笃,恐因小失大,只得暂舍小利以图大义,与妖族共抗大敌。 通天道人驻留本部于玄都,只身便往贺州而去,路遇闲风道人。通天顽笑道:“我闻闲风道长能知世人所想,却不知可知己心否?”闲风挽须笑回道:“世人之心虽满锈阴录,却终有前圣之明,悲悯众生之德也!然有超然世外之人,多患圣心之症矣!至于我心,即彼心也!若能参透,则望天心可也!乃我之谓也!”通天问曰:“何为圣心之症?”闲风笑道:“世间皆为行人,本无‘及’者,然多有以为己为‘及’之人,以此盲落之心超然尘世。是以眼不能视,耳不能闻,口不能语,舌不能辨,手不能用,足不能行,心不能受。却可以世人为刍狗,乃为己所用,便为圣心之症也!” 通天笑道:“心不為及,则为罔也!人存于世,应有所为。若非如此,何所為焉?”闲风回道:“是极,只是此及彼及之间,常使人所惑也!”通天笑问道:“道兄此去何往?”闲风叹道:“我有一兄,能观天下事,前得一爱徒,苦于俗事缠身,无暇顾及,心中为之牵连,只得由贫道走一遭了。却不知道友何往?” 通天回道:“孟阊相邀,为联结两族盟义,不容不去耳。”闲风点头应道:“若能联结两族盟义,则为天下之幸。只是我观孟阊非可交信之人,道友定当小心从事。”通天也叹道:“实无他法,若妖族降于龙威,为祸大矣!不得不行耳。时天下生变之时,道兄何苦为一小儿专行,若能助我仙兵,则此战必胜,何不为之?”闲风笑答道:“此人受通明之召,率陇洲妖兵,正为北鹿而去。”通天连道罪过,两人寒暄几句,匆匆拜别,各自去了。 正是:观尽史世万千法,难寻将和太初音。为使人间沐春风,了付白首渡望经。 第九章 苏长宁计乱松风口 昶文君冤做替罪羊 - 太阿传 - 逊孑 三千里残阳如血,八百重险扈影疾。长云怒戎斜戮,谡谡征旅复弥。何期?虹霞欲铺雨声密。 话说苏长宁领前锋营飞渡望海,过桑固,绕钧度、萧亭,一行越山跨水,耗时月余,才到兇蝗北岭落脚。兇蝗岭北连松风口,西隔洛杉河,南接横剑谷。那横剑谷传为当年剑仙所留,亦传为前会巫族与邪神两族战场遗迹,其中幽鬼四伏,遇人则噬,更有断天魂之邪,散七魄之毒。洛杉河中瘴气冲天,狭长难望,鬼神不渡,鹅毛不浮。兇蝗岭岭身如撇,岭尾如斜葫,松风口群山正是用武之地,故而龙族以松风口为营,葫芦口为阻。岭中兇蝗乃洪荒大凶,常以群出,生性凶顽,天数难灭。兇蝗明帝因与连鹙有旧,大军到处方才不受袭扰。 部众因长途跋涉,俱已身心疲惫,法力枯竭,苏长宁遂命就地扎营歇息,再行计宜。苏长宁因窍穴无数,体内灵炁无边,虽未尽修为太虚法力,亦可引为他用。黄角甘为坐骑,苏长宁待之自无间隙,一路时时以法力助之,故而黄角法力无损。趁部众修养之时,便与苏长宁前往松风口查探敌情。 一人一兽皆化作兇蝗模样,往松风口而去。因兇蝗乃是此处常物,敌营未觉,只是将至之时,黄角示意苏长宁藏身,化出人身说道:“敌营之外埋有缚灵之网,若贸然进入,必为其所察。”苏长宁心想自己乃脱因果之身,或可试入,悄然试之,果然可行,便叫黄角归营,自己化作飞虫进入。 倒也稀奇,天地但有身负灵气之物谅也逃不过这缚灵网,如凡夫俗子失了先天精气的,肮盲蠢物之流,倒也不惧其察,不过化为飞灰罢了。苏长宁化作飞虫不敢动用半分法力,径自飞入,未被察现。立于枝头悄观一队小妖巡过,其妖俱是睚眦,乃为龙族九侍之一。趁有一妖离队出恭之时,苏长宁抬掌将其击杀,掘坑埋了,遂又变化模样,腰系令牌,跟了上去。 却说这睚眦,本为千洲之属,因与与凤凰有怨,趁龙凤大战时倒戈相向,得了功劳,才为龙族九侍,现排行老二。苏长宁恐漏破绽,一路随行,四处观详,不敢言语。不久见一阔城,其耸如岳,其坚如铁,城外兵戈如海,煞气如洋,观之悚然,正是北鹿城西。东北两面不可见,城南外驻扎数千老弱,城上军士不见踪影,亦无冲杀之遗留迹象,倒有两军往来之忙影,苏长宁观之心中生疑。 正欲再看时,头上已吃了一耳光,苏长宁登时不忍,回身抬手敬上,虽未使法力,却也非此类小妖所能经受。直将其打飞数十长远,口鼻溢血,嗷嗷叫苦,心道此妖怎的突然身负巨力,莫非是奸细潜入? 原是领队叫其归队,苏长宁一时失神,故而不察,此时见苏长宁过来,忙战战磕头求饶,苏长宁将之扶起,笑问道:“现在我是领队,你可有话说?”小妖忙称不敢,苏长宁便令其带路归营,自与众而行。将至天黑时,小队方才返营,营门口有一墙,乃溯因墙,专为验明正身,以防宵小之用。苏长宁怡然不惧,面验之时,那墙果然未察,那领队小妖心下方才安然,只道倒霉,遂与小队入得营中。 营中群妖嬉戏,饮酒取笑,原是那睚眦将军正与族群庆功作乐,因将松风口占领,截断南下之路,已获首功,现今只需静候北鹿佳音而已,故而放纵。苏长宁与众妖把酒言欢,好不痛快,更有巡队小妖前来称颂示好,苏长宁来者不拒,谈笑共饮,只是暗地以法力解酒。 待众至酣时,苏长宁悄至中军大帐之中,一边与众妖陪酒嬉乐,一边悄然观听。那正坐中央者,赤面紫髯,举止旷然,豪气干云,正是睚眦部首上丘尊者。旁有一静肃文士,正愁眉欲语。却听那上丘尊者摆手笑道:“昶文君不必担忧!营中上有遮天镜,外有缚灵网,内有溯因墙,有何惧载?”昶文道君苦劝道:“北鹿虽不足惧,然若南方来敌,又当如何?” “南方有何来敌?现七部围而不攻,攻而不烈,唯我睚眦所部损伤惨重。如今松风口已为我所据,葫芦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援兵从何而来?我部功劳已全,况部下战士已疲,今夜当以尽兴,请勿复言!”见上丘尊者不悦,昶文道君只得悻悻作罢。苏长宁见之心起一念,只是未获敌机,便假与众将玩乐畅饮。 待至席偃酒散,大帐之中唯剩那上丘尊者醉倒于榻,苏长宁见内外无人看守,瞬时拔剑,斩断其头颅,又见外间有妖影过来,即至帐外厉声惊呼道:“快来人啊!上丘尊者被昶文道君杀死了!”言如惊石落水,帐外诸将鱼贯而入,见了上丘尊者死状,提起苏长宁喝问道:“你说何人所为?”苏长宁忙作惊惧状:“小的才将诸位将军送出,回帐之时便见那昶文道君手提染血宝剑,急飞逃了!” 众将都在席间见过苏长宁,听其言语不需,观其根性不假,皆醒悟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昶文对我营中之事处处指手画脚,方才尊者不应,定是怀恨在心,趁我等醉酒,下此毒手!” “早说那贼子不坏好意,如今如何是好?”众将沸怒盈天,七嘴八舌,片言几句便定了计较,要杀昶文道君报仇。只是那昶文道君也非等闲,乃是大千之洲风雨畔之主,此次率麾下仙兵随睚眦一族出征,其计谋频出,深受沧王倚重。只是睚眦一族此次血战松风口,兵疲将乏,九侍其余几部却个个好整以暇,北鹿城外围而不攻,上丘催之无果,无计可施,故而酗酒。昶文道君不识其馁,反扫其兴在前,上丘一死,营中唯有昶文非同族类,自为疑首。 众将立时召集部众,杀往昶文营中。那昶文亦有三分醉意,听帐外杀声四起,登时惊醒。又有部下来报,说大营被围,敌部正向中军帐杀来,乃是睚眦所部。昶文寒毛乍起,心知与睚眦部族早有不悦,已不及细想,忙令麾下集兵,自提宝剑领先破围。睚眦众将见了昶文,不由分说杀将一处,昶文欲问难言,见寨门被破,只得举兵应战。 一朝将死群雄愤,唯斩贼首祭英魂。尸山血海刀中起,不知谁拨是非门。 松风口大营中杀声振天,血溅汪洋,苏长宁早趁乱逃回兇蝗岭营中。忙召集太一、伏羲说了松风口之乱,遂整备前锋营,定了计议,往松风口杀去。到了松风口营前,苏长宁问道:“此营中遮天镜乃是何物?””伏羲笑回道:“只防天眼神通之察耳,诚不足虑。”太一一路暗思,心下有了计议,笑道:“所谓作戏自当作足,我等可自称昶文之援兵,若能深种两部不解之仇,方是万幸!”苏长宁两人恰思之一处,遂令连鹙广传此令。 苏长宁等暗中坐看昶文道君身陷重围,其部仙兵死伤过半,余部溃不成军时,方才领军杀去。报仇前浪尚未消,救君后波倏又起。苏长宁联众齐手破开缚灵网,睚眦大军忙迎后敌,手足劳乱哪敌逸师,不过盏茶,便被杀穿。苏长宁提兵到那溯因墙前,一掌破之,遂率众杀入中军。伏羲见了那昶文道君正被围杀,身边仙兵无几,高声号道:“道君莫慌,我来助你!” 伏羲之面相乃是心有所思,便为所见。昶文道君正悲喋血之间,哀身陨之时,忙喊道:“奉禅君,快来救我!”伏羲手舞玄天戈,等闲兵将近不得身,只是这营中近有百万之众,伏羲领兵不过千余,所率妖王虽勇,睚眦部将却也不惧,一时陷入苦战。 血夜风高月不忍,火光蚀蚀影难现。那昶文道君见有援兵来救,重振余勇,一手高举旗纛,一手挥剑杀敌。余部虽溃,但睚眦一族向来锱铢必较,不留活路,余部只得奋起拼杀,渐与昶文合力一处,整合近万仙兵。伏羲虽勇,但却难忍麾下死伤,一边高叫道君快撤,一边帮护麾下诸妖。睚眦见有外敌来救,更兼笃定昶文叛乱,仇恨逾深,勇力更甚。陇洲之妖素无军阵冲杀之历,逢敌虽是不惧,难免有散乱之嫌,好在伏羲神勇,众妖紧随其后,暂无溃乱之虞。 苏长宁身骑乘黄异兽,手绰昭路所赠寒霜剑,口念玄决,宝剑遇风而长,掌运太虚劲,宝剑熠熠生光,剑气寒芒,横扫千军。打得敌阵处处有缺,正值昶文之前,昶文见之,心下大动,横生劲力,趁敌阵有缺,急率残部而逃。口中高呼:“多谢仁兄!贼兵势大,万告奉禅兄不可莽急,请速速破围!” 苏长宁也喊道:“好兄弟快撤!我来殿后!”伏羲见苏长宁这边破了敌阵,敌军已有溃乱之象,忍笑率兵杀将过来,与苏长宁合兵一处。关切问道:“尚能战否?”苏长宁斩开敌军,回说道:“太一正与外营敌兵厮杀,敌兵势大,我等先行合兵,再作计议!” 营中昏暗,睚眦军只闻杀声四处,除先前营中部将所率者,皆兵不识将,将不见兵。只见苏长宁与伏羲两处凶威破天响,煞气寒心,个个胆脾俱裂,奔散弃逃。军无束心,如天崩地裂,个个眼见苏长宁两人杀来,只恐落于人后。惊恐如疫,溃势如魔。溪涧头,营栅边,悲号血溅抛云巅。玄天戈,寒霜剑,勇慑群敌胆魄寒。营中睚眦诸将眼见昶文已逃,个个凿牙切齿,欲要追击,却有处处溃兵奔逃为阻,哪管得诸将声嘶力竭,难挡溃势。 其中有将名为铁戎者,挥刀砍死数十溃兵,高喊:“松风口大营丢失,我等皆是一死!再有溃逃者,格杀勿论!”遂召集残兵乱将,以求拨乱反正。数百部将见敢有为先者,纷纷与之合力一处,往苏长宁等追击而去,路遇凡有溃逃者,皆毙于刀下。值此一掣,军威方拾。只是营中被杀死的,夺路奔逃践踏而死的,乱火焚烧致死的,流石飞剑枉死的不计其数,铁戎整肃之溃兵,已不足半数。 苏长宁这边才冲出昶文部营寨,便听天禄前来报道:“敌军追出来了!”苏长宁忙回看去,见其兵多将广,气势如洪,不敢恋战,率部径往太一处夺路而去。昶文所部营寨虽乱,松风口其余各处却有条不紊,若非太一所部个个以一当百,拦住敌军,苏长宁等必不如意。其麾下姑苏鸟翼广百丈,生有九头,各有神通,手绰方天画戟,睚眦部将无一合之敌。有一啮铁,面黑如漆,雄壮至极,手舞三丈狼牙,触之即死,碰之即亡。诸如此类者少有百十来余,多是老牌妖王,更有洪荒巨凶,不胜枚举。 苏长宁一骑当先,伏羲殿后,去时千余妖王妖将,损伤不过百余。路遇睚眦,皆莫敢挡之,不过几时,便与太一汇于一处。太一见麾下三万妖军,此时已不足万。向苏长宁道:“贼敌势大,应速速破围!”苏长宁却道:“我等损兵折将,若不为胜,来此作何?”伏羲此时也提兵上来了,道:“当不真为那昶文而已!苏兄有何见教,何不明言?”苏长宁笑道:“上丘尊者身死,现唯帐中部将知晓,我等妖兵未平,昶文未被捉住之前,我料并不会传报此讯。我若化身上丘尊者,前军大营及葫芦口之敌必不能辨。太一兄只需且战且退,待我功成有变,则转兵葫芦口,若能开解葫芦口之守,以迎东援之兵,则大事可成也!”两人皆鼓掌称妙,伏羲恐此计不易,拱手道:“我愿同赴,以成良谋。”太一握苏长宁之手道:“若计不成,定当与我汇合,以我三兄弟本事,便是百万大军,也可去得。” 苏长宁遂变成上丘尊者,笑问伏羲道:“兄之体象该如何?”伏羲笑回道:“不过些许法力便可。”即变一睚眦模样,与苏长宁悄往外营去了。太一将两人送走,即令众妖紧捱阵式,且战且退,暗往葫芦口行进。 却说那昶文才逃离营寨,不出数十里,便遇前军将士。前军乃为睚眦部族为兵,以夙魃尊者为领,是上丘尊者之副将。专守前军大营,为三方之应,因闻中军大乱,特来查问。见昶文浑身浴血,率部已不过千,个个丢魂失魄,兵甲不整,即将其拦下,上来问道:“值此深夜,尔等不留守营寨,来自作何?”昶文直至此时,尚还不知缘故,见了夙魃只道:“睚眦诸将酗酒闹事,意图叛乱,无端杀害我部将士,我正要去面见沧王,讨回公道!” 夙魃也知昶文向与睚眦部将不合,只是其言并不敢信,同为沧王麾下,岂有同室操戈之理?况且军虽在前,家小在后,又岂敢叛乱?其料定有内情,遂明将昶文拿下。昶文才脱虎窝,又入狼群,厉声喝问道:“夙魃!你敢!”夙魃冷道:“军情未定,任何人皆不可出营。暂请昶文君歇息片刻,待明了军情,平了争息,再向你赔罪。”昶文却恐夙魃与中军乱将串谋,只恨才经鏖战,身无半点气力,只得任其施为。此时有探兵来报,说是昶文趁上丘尊者醉酒无备,害其性命,欲要投奔妖族,帐中诸将慌忙出兵,不幸被昶文逃脱。 夙魃闻言大怒,提刀便要杀了昶文道君。却听一声爆喝:“住手!”众皆看去,正是上丘尊者飞来,只是此上丘乃由苏长宁所化,其宽步上前斥道:“汝身为一军之将,怎可忠奸不分,屈杀良善?”也不管夙魃将要作何,转身拨开兵将,解了昶文身上缚灵锁,笑慰道:“吃苦了!”昶文登时老泪纵横,泣不能言。苏长宁将之托起:“待平息叛乱,本尊自当为你做主,只是此为家丑,莫向沧王提起才是。” 夙魃见之已是条陈皆乱,扭身转问那传报探兵:“汝之探报从何得来?”那探兵战战兢兢道:“营中满山皆是溃兵,小的无法近探,只得从溃兵处获此消息。只是营中确有妖族遗尸,形态不一,非我睚眦所留,望将军明鉴!”情势更兼扑朔迷离,夙魃自知任重,双方之言皆不敢轻信。却听苏长宁道:“铁戎趁我不备,欲加害于我,我便施了个障眼法,令之以为得手。果不其然,此贼串通妖族,蒙蔽众将,嫁祸昶文君,欲夺我族营寨。此正拨乱之时,诸军莫失良机,随我诛杀叛贼!” 前军诸将士听了苏长宁之言,不敢有违,皆欲从命。却听夙魃止道:“且慢!”苏长宁看过来问道:“迟则生变,汝欲何为?”夙魃拱手赔礼道:“非属下不敬,只是情势难辨,不敢妄动。却不知逢此大乱,尊者不在营中,何故到此?”苏长宁闻言大笑:“方才汝要杀害昶文君,阻他面见沧王,现又悖逆本尊,汝与营中叛贼乃同谋乎?” 夙魃本非睚眦部族,前军之中又多睚眦,夙魃遂是沧王所命,然此危急之时,将士自更信上丘尊者。夙魃也知此道理,但恐前军陷入僵局,葫芦口空虚,若为妖族所趁,则此大局难保。而中军此时若真叛乱,不趁其危害不大之时将其剿灭,待其立稳跟足,敌以松风口为营,亦是大势难保,一时进退两难。时闻苏长宁所言,发苦道:“尊者真真屈煞我也!”苏长宁冷哼一声:“沧王命你辅领我军,现正我军危急存亡之时,你却处处掣肘,是以为本尊不敢杀你吗?” 夙魃难堪此境,然威武不屈道:“非是属下不敬,现事况不明,尊与哨探所言差极千里,属下委实难信一家之言。但恐世有变化之术,非肉眼可以辨之,尊若于溯因镜前自证身份,要杀要剐,属下无话可说。”溯因镜本是沧王所制,可现来去因果,辨根骨类性,若有外合里差,根相不一者,以此镜照之,管教其原形毕露,道溃神离。龙族军中已广为传用,夙魃难辨真假,此时唯有溯因镜方可使其信服,只是难免有逾矩之嫌。苏长宁闻之冷笑道:“汝竟狂诞至此,自教你无话可说!速请溯因镜来!” 那溯因镜中有五行之元,两仪之气,故沉比山岳。其尺许方圆,背刻沧龙,边镶青珠,面如碧玉,数十睚眦方才将之抬起。苏长宁一跃将其拿起,照于己面,问道:“汝可看清否?” 诸将看了,心中方定,纷纷下拜。苏长宁又问夙魃道:“汝可看清否?”夙魃见了,跪地稽首道:“属下不辨尊威,方才冒犯,请尊者治罪!”苏长宁本欲借故杀之,心想不妥,又见旁边几将绰刀欲出,遂将溯因镜收下,将之扶起笑道:“汝乃沧王遣使,虽有悖于我,然因情势不明所致,我自不怪你。但现在敌情已明,若敢再不尊我令,将来闹到沧王跟前,我也要剥杀了你。”夙魃再无他念,遂从苏长宁之命,率领全军,诛杀叛贼。 伏羲化身睚眦隐于一旁,暗地传音教苏长宁对答,方才不露马脚。见计较已成,悬念已除,又恐太一不知进退,便寻太一去了。 一朝弄潮乱风起,三更月催槊光寒。金嘶刀鸣争锋处,漫卷火云再遮天。 苏长宁立于车驾,看夙魃与中军营中斗得热闹,抬手传了昶文些许法力,笑道:“乱军杀你子民,若不能手刃仇敌,于心何安?”昶文顿时感激涕零,抱拳道:“尊上安坐,属下去了!”铁戎等将见了昶文分外眼红,誓要杀他。夙魃见其法力枯竭,险象环生,高叫道:“道君莫慌,我来助你!”遂亲率前军营将杀将一处,救其危难。铁戎见了心道:“难怪此贼有此贼胆,原来是与夙魃合谋!恐我军生死,已在此一战!” 夙魃前军以逸待劳,自是所向披靡。但铁戎等军因尊主上丘被害,心下痛恨至极。所谓哀兵必胜,中军将士心欲为上丘报仇,个个悍不畏死。昶文这边才为夙魃接下,便见伏羲所化之奉禅道君已鲜血淋漓,险象环生,忙为其挡之,道:“我已搬来救兵,奉禅君且去歇息,此次救命大恩,他日必将图报!” “好!”伏羲假装虚弱应下,遂与太一冲出阵外,自有前军上来解围。原来昶文所部因起初争夺松风口之战时损耗甚巨,遂去书相求奉禅道君引兵来助,正值危急关头,见了伏羲来救,便认之为奉禅是已。 第十章 兇蝗岭明帝逞威 风伏羲故族相逢 - 太阿传 - 逊孑 斯水泱泱,扶昱为苍。倒流重曜,娑娑茫茫。澄清气宇,浩浩汤汤。约近半月,德明修已率百万仙兵过青洲,渡红海,等望沧,才至钧度。遂于钧度城外扎营,遣使入城借道。那城中族类一向为争财夺地,斗得沸怒盈天,听得德明修驻兵百万,伺机与侧,只得暂时歇争罢怨,商讨对策。虽闹得个个面红耳赤,却无一策,更无愿开城门者,为恐德明修假道灭虢,又将城门各防处防务加派。 德明修恩威尽施,无奈城中妖类水泼不进,军中又因征途遥远,未携攻城重器,正苦与良策,人报一妖趁夜自城中遁出,正在营外候见。德明修忙请入营,问道:“吾等乃受妖尊所请,驰援北鹿,奈何钧度城不肯借道。将军此来,可是为相助我等?”这妖鹿身禽首,额生曲角,尾如蛇蟒,名唤飞廉,乃属异兽录中。口吐人言道:“城中诸类,皆冥顽庸碌之辈,不足与谋。明夜子时,见乱风起,君可从南角门入,自西北门出,行兵应速,不可驻足。”德明修大喜拜曰:“将军真乃义士!待北鹿安枕,吾当上禀妖尊,计将军首功!” 飞廉去了,众仙将前来议事,人曰:“妖族多欺多诈,仅凭片言,安可采信?”营中诸将皆乃通明群峰居士,良善之尊,有功之后。德明修虽为主帅,却不过通天门人而已,心虽疑虑,然也只得安抚诸将道:“明夜我率前锋先行,确无诡诈,君等再入。” 次夜,德明修率部潜于城南,见城头火光通明,巡守妖兵个个严备。待入子时,那南角门果然大开,德明修遂率部进城。城头妖兵个个视而不见,佯装无事。德明修等才入城中,便见黑云压城,狂风骤起,众皆大惊。德明修毕竟道法深厚,观其异动乃是弄风之术,忙告众人休要惊慌,安稳过路。城外仙将见城中有异,便要举兵攻城,幸德明修所派传报兵至,与众说了城中无事,这才引兵启程。 仙将个个身披鎏金彩云甲,腰悬玄剑宝刀,乘瑞兽祥华宝马,带甲百万,气势延延。那恶风到处,城中数百里方圆天昏地暗,小妖个个心惊胆颤,只觉天旋地转。空中杂物乱飞,千丈古树拦腰折断,山峰瑟瑟,洞府呜呜。再有本事之妖也难挡其势,只得抱元守定,方才不为其所卷。异风簌簌,直有吞天噬月之盖,却与百万仙兵秋毫无犯。未至天光亮时,百万仙兵已然过城。德明修叹曰:“此妖之法力,盖绝一域也!” 复行数日,乃至萧亭。萧亭虽非钧度那般城高池阔,然其妖虫鬼惑层出不穷,这里占山为王,那里一域称尊,皆是凶顽之徒,无尊之辈。或来去无影,或显仗神通,袭扰兵将,窃挪军械,偷盗粮草,军中不胜其烦,又因是贺州地界,不敢贸然攻叩。其中蕞尔小寨,阴诡妖洞数不胜数,若以德明修等道行自然去得,只是军中多有道行浅末者,城中处处蔽空法阵,飞越不得。只得扎营在外,遣使赠礼访拜,几日过去,未见成效,营中诸将已厌其烦,个个窝火,兀自伙同而起,便要杀将进去。 德明修正与阻拦,却听一冷哼声起:“汝等为逞匹夫之勇,泄一时之愤,置圣尊教诲于不顾,若惹出事来,又教圣尊来此善后么?”其中洛炆峰门下二代嫡系弟子赛仲渊闻声讥笑道:“咦?原来是剑仙在此,怪道气魄非常。”那人绰剑上来便要行凶,德明修忙将其止住道:“贤侄莫恼,我等皆为觅战功而来,何足为此言语动怒?”赛仲渊自也不服,嚷道:“且莫拦他,我倒想见识见识所谓平乱剑法!”那人拔剑寒声道:“汝敢试否?” “风秋悟!若非狂遒峰圣主相护,汝家早堕为孤魂野鬼,还敢在此逞凶?”赛仲渊言语轻蔑,一旁各峰门人纷纷叫好,意盼二人相斗。原来拔剑之人便是殊元门徒风秋悟,乃当年平乱剑仙之后。自剑仙死后,逐渐家道凋零,盛名不复。前些年其父逝后,与其姊妹二人相依为命于灵剑峰。虽得广德殿岁岁恩赐,却难防小人欺凌,又因那剑决与天地相悖,不得习之,只得拜入狂遒峰,以图学些本事。此次随军出征,一为研磨道法,二为找寻机缘,以图再复祖上荣光。只是风秋悟一向嫉恶如仇,一路难忍圣人门徒诸多行径,方见众人不尊圣令,藐视军法,不由出言讥讽。赛仲渊等一路夜夜歌舞,醉笔弹赋,也见不惯风秋悟自作清冷,倨傲凌人,一言不合自要反击。 “我家先祖自绝天地,不惜断后人造化根基,却不想光鲜了尔等宵小之徒,可惜啊!可惜!”风秋悟叹道,也不愿造事,转身欲走。赛仲渊却断然不依,飞身拔剑便要教训于他,不想风秋悟早有所备,一剑荡其兵器,抬掌便将之扇飞出去。赛仲渊自觉受辱,拭去脸上血印,气急叫道:“给我杀了他!”洛炆峰门人无敢不从,提刀拔剑便去,却被一道清风吹落下来,原是德明修发怒:“都给我退下!”门人不敢违背,然又有赛仲渊所命,只得僵在原地。 德明修施法无迹,将赛仲渊伤处疗愈,劝道:“公子切莫恼怒,若真打杀了他,圣尊面前也不好交代不是?公子何等尊贵,切莫自轻才是。”风秋悟见赛仲渊已有杀己之心,其部下门人极多,若非德明修相护,今日之事难了。留待此处,早晚被他所害,奋然出营而去了。德明修也听闻过几人平素恩怨,若惹出事来,赛仲渊地位尊崇,他也无法调度,风秋悟一去,也正合他意,便未追究了。 次日,德明修召各峰将军议事,先说道:“萧亭已阻大军多日,虽属可恨,然也是妖族之类,不可贸然攻叩。我意绕过萧亭,自兇蝗岭行军,直抵松风口,诸位以为如何?”星冗峰太玄剑仙徒孙元崇继皱眉说道:“那兇蝗岭乃上古大凶所据,可任由我等出入?”德明修道:“若敢阻我大军,只得冲杀过去了。北鹿来信,龙族之兵已将城池合围,我等需尽速抵达,若然去迟,则回天无术矣!” “不可!我等浩浩天兵,岂能畏惧区区萧亭?传将出去我通明岛颜面何在?”赛仲渊昨夜余怒未消,亦不满德明修昨晚相助风秋悟,如此说道。德明修见之笑道:“情势危急,只得暂忍了。我等分兵两路,我率本部及玄都兵将先行,各峰公子押后,诸位以为如何?”各峰公子虽身份尊崇,然德明修乃通天圣人钦任主帅,也不敢违逆太过,只得应了。 萧亭之西径往北鹿之间尽乃瘴沼泥泽之地,绵延入海,不可通行,德明修遂率部径往西行,直抵兇蝗岭。再往松风口而去,约行千里,至今无事。因见将士乏力,遂就地扎营歇息,兵未进食,马未嚼料,便听嗡嗡声响。众皆大惊,循声看去,只见兇蝗如乌云压顶,横蔽日光。所到处:山川秃兀,绿绣枯竭,噬咬顽铁,人马皆乱。兵将反击,那兇蝗却刀剑不伤,法术不降。只得四处奔逃,营中慌乱无章。德明修飞身而起,手绰一渔鼓,以简击之,道术杀伐,如绝命狂音。无数兇蝗被震,如雨落下。通天峰士卒趁机三五结阵,或祭法宝,玄都将士躲于其后,战战兢兢,不敢动弹。 德明修登云而上,抱拳赔礼道:“我等只为借路,未敢冒犯贵族威严,还请明帝垂颜一叙!”片刻,一尺许兇蝗飞至,其貌如蝗虫,身如玄甲碧玉,翼若虹袂展披,双角如金塑,十足如铁浇,乃兇蝗明帝是也。明帝环伺一周,冷声道:“便是尔族圣人到此,也需以礼相待,尔等竟敢窥犯我境,莫是不识我族之威严?” 德明修忙赔笑道:“非愚下有意冒犯,只因事出仓促之间,先欲求见明帝而不得,万望明帝宽恕,不吝赐路行脚。”明帝冷哼一声道:“前时偶遇通天,要我若遇你等,予其便宜。但尔等不经通传,擅入我境,害我族民,不教尔等身陨于此,倒教他族小视。”说着便要展露神通。德明修忙赔礼道:“愚下只是震晕他们,未敢伤害性命,望明帝明鉴。”明帝散掉神通,教其麾下兇蝗察之,见其所言不虚,便教将其救回,怒色稍解,便道:“既未惹出性命,我便卖通天个面子,饶恕尔等,去吧!” 德明修千恩万谢率军走了,明帝也为其部下疗伤,一时无话。待后军过日,赛仲渊与那狂遒峰首徒余人谛之子余京门悄声侃道:“趁我圣人不在,穷逞威风,以大欺小,不过徒增笑料罢了!你却说风秋悟逃军,待他日回师,该治何罪?”余京门啐道:“此人依仗祖上微功,目中无人久矣!在门中竟与家严同辈,真气煞人也!此次以逃兵之罪杀他,晾天下悠悠之口亦无话说。”两人本是窃语,不料兇蝗明帝听觉异常,闻之勃然大怒,震翼稍晃,便将二人抓住,嚼牙恨道:“我乃汝等笑话,倒与我笑!” 两人意欲挣脱,使出浑身法力纹丝不动,又祭出法宝也为奏效,忙脱口大喊:“德帅救我!”德明修闻听后军动静,忙来查看,见二人被抓,惊出一声冷汗,高声呼道:“明帝住手!”遂飞身而去,质问道:“明帝应允我等借路,何故出尔反尔?还是当我营中无人,随意欺辱吗?”明帝玩弄二人,满面不屑道:“汝等口比悬河,他日再遇圣人,定要斗上一斗!”遂将二人随手抛弃,望德明修道:“小人之失,乃大人之过。汝御下不严,犯我威严,自该拿话来说。莫说本帝欺你道行浅末,只教你接我三招,今日之事便了,如何?” 德明修见二人受辱,心中惶恐,看向兇蝗明帝冷笑道:“明帝好生气魄,如此便莫怪本将冒犯了!”说罢自袖中抽出宝剑,气运周天,向明帝刺去。明帝轻蔑一瞥,以金角击之,只一瞬,便将其抽飞出去。德明修稍稍站定,胸前已是白骨森森,血喷如注,那宝剑已不知断落何处。德明修心悔轻敌,吃了一亏,只得强撑精神,又取出一幡,以法力催之,顿时鬼哭神号,黑气遮天,化无边鬼影,直击明帝而去。明帝晒然一笑,以双角为剪,戮穿鬼影,将那幡剪为碎片。 德明修被反噬,一时魂魄动荡,颇有死灭之象,忙嗑下一枚灵丹,方才稳固精神。却听明帝道:“本不欲为难你,只是此二孺子实在目空无物,该受此教训。我料你也撑不下三招,暂且饶你,余下一招,自向通天讨教,滚吧!”德明修面如青枣,浑身战栗,自觉跟随通天修行数百年,也是一世之雄,哪知不堪一击,一时羞愧难当,垂首抱拳谢过,抱起赛仲渊与余京门二人飞快逃了。 德明修身怀通天所此灵丹妙药,服之再修养些许时日便可痊愈,赛仲渊二人受此大辱,心实恨之,却再不敢喧嚣。大军行路个个衔枚裹甲,深恐招惹兇蝗,如此月余,方才抵达松风口外百里处安寨扎营。德明修与各峰商议,前方所派哨探来报,称龙族围三缺一,独空南门,松风口处因起内乱,现今实况不明。 德明修思虑片刻才道:“来时通天圣尊有命,北鹿不可丢失,松风口大营需执掌我手,以扼葫芦口妖族东进之喉。我等需审时度势,以助圣尊握有盟谈之资,诸位有何见解?”元崇继思索回道:“北鹿围城,却不禁南出求援之门,是何居心?且松风口已为龙族所据数月有余,已断葫芦口东援之路,然城外围兵不趁机夺城,反还围而不攻,我料其中定有阴谋。”余京门反笑道:“此次出征,乃受广德殿诸圣所命,圣尊上知天命,下通幽机,岂不识计耶?”赛仲渊旧伤才去,信心已愈,笑道:“龙族之举,不过欲以势压人,兵不血刃,轻取北鹿而已,实不足虑也!今我仙兵已至,正是建功之时,自当一鼓作气,以解北鹿之围。是时我等据城之固,有何惧哉?” 几人商讨至半夜,才定了计宜。德明修率四十万军独取松风口,赛仲渊、余京门、元崇继三人各领二十万军分三路解北鹿之围。次日点兵遣将,各出营栅,德明修才近松风口,遥见敌营之中正自相残杀,正欲趁机攻打,却见一龙首人身之妖前来阻止。 来妖正是计蒙,其受三王之命统领三部,已至兇蝗岭数日。因受苏长宁之令,现在兇蝗岭隐秘扎营,以待后命。德明修心中不悦,问道:“汝是何妖?为何阻我?”计蒙上前拜说道:“吾乃庄素山秋涯洞太一大王座下计蒙,受玄真山三闲洞苏大王之命秘驻于此,待听后令。今松风口敌营正值内乱,苏大王令我等不可贸然出兵,待时机到时,自来传令我等。” 德明修气笑:“汝此来莫非是要我尊那苏大王之命?”计蒙抱拳道:“吾军虽为妖族,此次出征却也受通明仙道之召,兵机之处,我等自该不分彼此,才是取胜之道。现敌营之乱,乃苏大王之谋,将军自该玉成其事才是。”德明修心中更为不悦,偏笑道:“此不过小儿之谋,敌营生乱,正是我等建功之时。汝等既然奉召到此,自该听我号令才是。” “我等虽受圣人之召,然是陇洲妖族之军,何需遵其命邪?将军不纳善言,为之奈何?”计蒙叹曰。德明修又好言劝道:“汝等既从陇洲而来,现今贺洲自顾不暇,陇洲乃无主之地,何不归顺我军?”计蒙笑道:“我军上下只遵三王号令,此来为救北鹿,既遇通明仙兵,当矢志共抗龙族。然将军只为小利驱驰,不顾我等结好之义,实为天下之贻笑也!好言已尽,望将军善自斟酌。”说罢便辞了,德明修不为所动,发令四十万仙兵径向松风口进发。 却说当夜伏羲与太一二人才脱战圈,便来拜见苏长宁所化上丘尊者,本欲直往葫芦口去,乃见麾下妖王妖将个个浴血,拖伤带衄,不能再战。且不知葫芦口敌军虚实,只得作罢。遂传夙魃拨了各类需给,自在营中修养,又令哨探各处打探。至于夙魃正与铁戎鏖战,各自奋勇,暂不多提。不日细作来报,称北鹿城外敌营未动,葫芦口之敌因闻松风口动静,各处隘口已加派防务。 苏长宁遂与伏羲、太一相商,忧道:“余思究一夜,越觉有诈,只是不知隐于各处?”伏羲应声道:“我闻龙族沧王乃奸诈之辈,尤其善弄人心,平身历战无数,深谙兵机。松风口地处津要,却不见龙族之兵,现虽内乱,然我等若捣葫芦口,则必为其所阻。松风口及葫芦口两山营地皆为其所有,北鹿城已是囊中之物,却围而不取,真不知何所图也!”太一沉问之道:“风兄通晓大衍,可能算出那沧王之所在?” 伏羲摇头道:“此敌有蔽天机之法,况我神通有限,不可察之。”三人正谈说间,外间来报,说有一睚眦将军求见,三人遂使了变化,才许其入内。伏羲见了笑道:“是自己人也!”苏长宁自也看了出来,原是伺微到了,遂褪了变化。笑问道:“大军已到了?”伺微回道:“兇蝗明帝遣使告知我等,说了三位大王夜袭敌营之时,计蒙将军见敌营内乱,欲趁机劫营,只因未得大王音讯,不敢轻动,便派属下前来问询。”苏长宁道:“你可回去告知计蒙,且在兇蝗岭隐秘扎营,待见我军旗纛,便可率军出击,拿下松风口。”伺微应了,遂拜辞而去。 太一思索半晌才道:“那沧王不取北鹿城,则必谋松风、葫芦两处,以北鹿为饵,如此本末倒置,则为我军良机。我料葫芦口必是难取之地,我欲亲往北鹿城,与家严约定,待我军攻取葫芦口时,他则起北鹿之兵,两相呼应,定可一举破敌!”伏羲问道:“汝与尊父不和,此去可能成否?”太一笑道:“风兄勿忧,我父一向小事糊涂,大事清楚。此危难之际,我以百万大军来援,未尝不能时他尽释前嫌矣!”苏长宁听了道:“如此也好,只是军机之事,不可定时。待我军平定松风口,欲进兵葫芦口时,便遣兵士至城南放号,以此为约。” 此后苏长宁日日敦促夙魃剿灭叛军,只是那铁戎等将也非易于,当夜虽败,却集余勇败兵退回中军大营,暂避锋芒。又以各峰各涧,处处隘口为阻,于危峰深壑设伏,夙魃只得四方围困,步步为营。至于营中之乱,常有各处来使询问,苏长宁只得巧言诓骗,暗中伏杀出信之使。这日连鹙来报,说是勘察敌情之时,在外劫一信使,乃奉夙魃之命,去报沧王的,连鹙便将其杀之,取其信函来报。苏长宁接来与伏羲同看,原是夙魃心忧松风口之乱,但恐有失,且对上丘之事仍有疑心,特去书禀报,以求垂音。 苏长宁道:“不如诓来杀之?我料太一兄定已入城,现大军已到,我等也应尽速起事才是。”伏羲亦然称善,遂唤昶文去请,吩咐连鹙传人备宴。不多时,夙魃果然携兵将前来,其中皆为亲信。待夙魃进帐时,余者欲入,却为连鹙欲请入偏帐。诸将不敢领受,正踌躇间,苏长宁来迎,笑挽夙魃之手道:“前次因疑误之事多有得罪,今设酒宴,特释前嫌而已!诸位且放宽怀,饮宴去吧!” 夙魃见苏长宁表述坦然,又感帐外并无埋伏,便教诸将随连鹙而去。才入席间,苏长宁便道:“可恨铁戎一班贼子,叛族造逆,若非将军助我,恐惹八族耻笑。将军颇受沧王倚重,前途无量,他年赐地封王,必不远矣!”夙魃也笑道:“属下孤落之身,欲取战功,还需尊者不吝相助也!”几人畅饮,昶文真当释嫌之宴,不疑有他,屡向夙魃进酒道:“前番将军不知实情,若非尊者相救,恐已被你所害,今日若不饮醉,此事难消也!” 酒非凡酒,局非善局。夙魃不敢违逆,只得受了,帐中宾主尽欢。连鹙悄然入帐示意,苏长宁领会,正欲下手,伏羲起身笑曰:“我闻天地序数,莫逃贞下起元,存灭因果,故有元会之论概。”众皆不解,苏长宁问曰:“何来此说?”伏羲笑回道:“天地恒变,混沌分离,鸿蒙毓炁,此非寻常生灵可度,苏兄年岁未至,自不知晓。”踱至夙魃席前问道:“此事将军可知否?” 夙魃闻听寒毛乍起,又见伏羲已将容貌变化,登地起身厉问:“尔等乃是何人?胆敢闯入我军帐下!”苏长宁也变回本相,夙魃见之情知不利,转身欲逃,昶文已被连鹙于帐口擒下,帐外妖兵妖将持戈以待。苏长宁笑道:“本王既然下手,你等断无逃命之机,还是别费力气了!”夙魃一时不察,悔恨不已,怒骂道:“汝这鼠辈,端的好算计!若非溯因镜失灵,安有汝等可乘之机?想要杀我?倒要看你有何本事!” 苏长宁拔剑欲出,伏羲连忙按住,示意莫急。转问夙魃道:“且莫惊慌,若未猜错,你应是借天吴之尸,以避天机,转生为僵,而逃混沌大劫,是也不是?”夙魃只横刀于前,以备大敌,并不理睬。伏羲见其不为所动,遂取出玄天戈来问之:“你看此为何物?”夙魃斜眼瞟了,思之一顿,惊诧道:“莫不是天地戈?”伏羲点头称应,再取一物问之:“你再看此物识否?”夙魃将刀扔了,双手捧过,观问道:“长生簿?尊驾是谁?”伏羲笑道:“我乃上古风氏也!” 夙魃闻之一怔,登时泪眼朦胧,双膝磕地,痛哭流涕,许久才醒,泣问道:“巫皇今安在哉?”伏羲见之真情,心中有感,亦然失态,与之抱头痛哭,泣不成声,良久方才问起夙魃落身龙族端由。 原来自上古天地失序,山河崩碎,万类灭绝,再过混沌分离,直至今世,夙魃方才转生,时因饥渴难忍,便使神通吸食天地之水灵元炁。不巧正处千洲沧王地界,沧王那时领命攻伐北鹿,正是用人之际,见其颇有神通,便将其收入麾下,优抚善待。正巧夙魃也愁无去处,且不知世事,便随军至此。因助大军巧度蛮荒枯原,入贺洲后又屡立军功,才升至前军大将,只在上丘之下。苏长宁笑道:“故人相逢,正该庆贺,怎的还哭起来了?”又与夙魃抱拳笑道:“前不识君,多有冒犯,还请勿怪才是。”夙魃亦作礼赔罪道:“都怪我不分敌友,大王勿要怪我才是!”众皆大笑,这才真释尽前嫌。 正是:花未惹风花才窈,天若无痕天更高。往事凄凉无葬处,情遗梦始叙今朝。 第十一 苏长宁携兵取乌桓 鲲鹏一言定江山 - 太阿传 - 逊孑 梅雨生烟醉海棠,香华沁沐忆尤芳。 春红慢谢熏风翼,欲乘云脚还故乡。 眼见夙魃已被纳降,帐中杀机毕露,帐外兵戈虎视眈眈,昶文双膝渐软,跪地哀求不绝。苏长宁最是厌恶此类,怒声喝问道:“汝本是人族,何故叛投敌营?”昶文不敢乱言,唯诺答道:“我本是百洲榴棠人士,因资质良善拜入问道宗,一生修道勤勉,幸得衣钵。是在三百余年前,宗中灵脉生出一尊先天造化灵宝,通天门人意欲独占,恐为他人所晓,连夜将我一宗上下屠灭。本欲同恩师弟子一同赴死,师父临事将其幼子托付于我,我不敢违背师命,遂在师父尽死命之力之下方才逃离。” 伏羲冷声诈道:“三百年前,天渊正盛,且百洲各处关隘皆有兵士把守,你却如何逃之?可见你满口胡言,不如杀之!”昶文急得口干舌燥,冷汗如雨道:“大王冤枉啊!榴棠本近傲苍,我与析真师弟逃至傲苍城时,见其守卫森严,以为逃命无望,又不敢见人,恐将受辱,有负师命。正无计时,偶闻纳贡之道,可去千洲。我便试之,果真可行,遂与析真师弟逃至风雨畔落脚,借着那灵宝之能,修道小有所获。前受沧王差遣,不敢违背,才随军到此。” 苏长宁面色阴沉问之:“何为纳贡之道?”昶文又答道:“傲苍本是枯寒之地,灵气不显,天公不助,自建城以来鲜有战事,寻常兵士供需难获。然百洲常有借路往来之人,若以灵丸宝贝,元子钱粮相奉,便可进出自如。”见苏长宁面色阴沉,恐无生路,又壮胆说道:“千洲、陇洲、贺州乃至古洲,所逃去之人甚多,若非不得活路,谁愿背离乡土耶?求请大王以公道行事!” 苏长宁听完讥讽吼道:“如此说来,你却无罪?倒是我等舍生忘死者错了?”昶文见苏长宁面色更为愤怒,恐言多有失,不敢再言。伏羲等见是人间之事,自不便多言,场间一时悄然,唯闻苏长宁气若冲霄。连鹙等妖候了半晌,见不见动静,遂奉了灵茶亲来献上,苏长宁接过,坐了半晌,才道:“人生居无常定,憾无常形,但有剜心之事多不可为。然生养我辈之土地,予我生长之灵形。依流传沧桑之人世,孕我辈仰察天地之灵识,别豺虫蚊豹之蛮垢,脱草木一秋之茫然。魏巍人世,尽在你我之间,又岂可叛之?” 昶文见苏长宁实在不肯相饶,痛声嚎哭道:“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摒弃乡里?事至今日,我已无话说。只是风雨畔之百姓子孙皆靠我得活,我今去了,只是可怜他们又不知如何讨生?”随即心中一拧,眼中一横,顺势夺过夙魃手中之刀便向脖子抹去,其势甚疾,眼见便要入颈,幸被伏羲以玄天戈挡住,去其兵刃,说道:“念你良心未泯,暂且饶你一命!若再敢为虎作伥,休怪我等无情!”遂叫妖兵将其捆住,押了下去。 苏长宁心中翻腾,伏羲与之说道:“今非追考杂事之时,现今夙魃弃暗投明,可借其军围杀睚眦兵将,再令计蒙率军与我直击葫芦口,以迎妖族援兵,则大事可成也!”苏长宁抛下杂念,笑道:“风兄所言,正合我意!”转向夙魃慎重交代道:“松风口之敌,便拜托你了!” 遂唤连鹙去往兇蝗岭传令,夙魃接令便向中军大营而去,至于其随行亲将,也放之跟随而去。苏长宁与伏羲出帐正欲点较军马,却遥见中军营方倏光疾现,随即群山崩塌,沯烟冲天,山河欲倾,天光若患。苏长宁忙差天禄去探,不多时,天禄回报乃是德明修率军攻打睚眦大营。 “倒是忘了这一茬!”苏长宁重拍额头,而正此时,又有探使来报,说北鹿城外已乱作一团,数路大军正攻打北鹿围军。“来得正好!”苏长宁又与伏羲道:“待计蒙军至,我等便立时出击。” 却说计蒙那边正向兇蝗明帝送去厚礼,以报其恩,连鹙这时也到,明帝见了赞曰:“倒是你这苏大王才明事理,汝今既奉其主,他日定要见识见识,不负汝父托付之情。”连鹙笑道:“多谢帝叔垂怜,他日自当引见。只是当下战乱,不能与帝叔久叙,万望帝叔恕罪!”明帝推笑道:“去吧!只是那沧王绝非易于,尔等可待小心。” 两妖辞别明帝,携众回营,路上连鹙将苏长宁之令告之。计蒙笑道:“将士已枕戈多日,正求令来。”遂令三军拔营启程,泘珍、伺微、封褚、呴狮各率军而出,往前军营而去。松风口龙族所驻前、中、后三军大营互为犄角之势,中军营背靠兇蝗岭,地处松风群山南口,前军营位处北鹿城西,后军则驻守葫芦口,位于西北。计蒙自兇蝗岭北而出需过中军营东,连鹙又往夙魃营中述明,免生误敌。夙魃新投其主,自无不相从。苏长宁又与伏羲相商之后,令夙魃让出南面,以便德明修进兵,又遣使者赍书去告德明修,几军相互便宜,暂不多提。 计蒙率军才到前军大营,苏长宁等已在营门等候,互道辛劳。苏长宁郑重道:“将为兵之勇,粮为军之心。所派各方哨探皆难获葫芦口之敌情,我料此地必为难取,唯有断其粮草,乱其军心,我军方有可乘之机。”伏羲急切问道:“可知敌军粮草屯于何处?”苏长宁招人将昶文拉来,与之说道:“你若能助我破敌,不但可以饶你,将来便是闹到圣人面前,我也敢为你讨回公道!你意如何?” 昶文先拜谢苏长宁之德,又思索说道:“沧王历来谨慎,各军军粮皆由专使押送,其粮草重地,自非外人所知。”伏羲问之:“汝等若求见沧王,应在何处?”昶文答道:“千洲白蒲渡口。然沧王一向只有令来,非其嫡系不可知晓,各军若非紧要,也不敢求见。况且此处路远,绝非屯粮之所。玄龟山乃为绝地,可除此列。唯有乌桓山高地阔,诸峰障眼,易守难攻,亦可穿通八面,一览全局。若不出我所料,屯粮之所应在此处!” 伏羲众人皆不敢采信,昶文面色悻悻,不知何处。此时天禄前来,见人多口杂,遂与苏长宁附耳报之,苏长宁听完,亲解昶文之缚。笑问道:“你可愿随我同去乌桓?”昶文跪地动容道:“愿舍贱躯,以赎前罪!”原来天禄所禀,正是夙魃之言,其与昶文所料竟无差异。伏羲闻之大喜,苏长宁遂令伏羲率军百万亲往葫芦口,自率前锋营去劫乌桓,两人一奇一稳,相得益彰。又将昶文遗部释放,编入伏羲军中,封褚、呴狮二妖王率部留守前军大营。 太一麾下如姑苏鸟、啮铁等老牌妖王个个战力无匹,太一去时曾多番分付,教听两王之命,不可违逆。苏长宁自入贺州以来,屡立奇功,更兼杀敌勇猛,法力无边,个个皆敬佩之至,不敢违奉。苏长宁一声今下,启程奔往乌桓而去。 有诗云: 乘风千万宗,长刀去群敌。 血染残阳狱,秋霜戮岌岌。 却说太一独身前往北鹿城,隐见各方皆有埋伏之兵,心忧其父竟不顾自身安危,使出缩地成寸神通直抵城南门口处,城墙面上横铺噬灵道链,忙叫守城兵开门。城上守兵不知敌友,哪敢应他?更要挽弓搭箭射之,漫天箭雨疾下,太一忙取佩剑挡之,口中急呼:“我乃大鹏妖尊之子太一是也!还不快开城门!”城上守兵闻说,忙去人报说,箭雨暂停,此时后方围军也至,太一只得回身接战。手中宝剑寒光乍射,剑光到处血如雨林,只是敌军茫茫,何止千万,各方围军见此处生异,皆纷纷援入。太一眼见敌兵越如蜂蛹,杀之不尽,不敢恋战,长剑吐气挥舞,将来敌迫退,遂翻身而上,将城墙道链斩断一截,飞入城中。 城中兵士忙将其围住,其余士兵忙张弓搭箭,去射城外之敌,太一正欲开言,却听一呵斥声传来:“原来是汝这逆子,如此大胆,还不快与我拿下!”太一循声看去,见其形如鸡仔,赤喙黄羽,正是当年追杀太一之部族,洪荒异兽肥遗是也!太一一剑击退妖众,厉声斥道:“挡我者死!”众妖见其凶狠,不敢撄其锋芒,又多有识得太一之妖,故皆踌躇不前。肥遗来者名唤姜羽,乃其族中青壮一辈佼佼者,受族中妖尊之命协守南门,太一当年所杀之肥遗便是其姑母,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口吐金光直向太一射来。 太一法力集于剑锋,施展剑式如旋光涡转将其削散,余劲不减,将妖众荡开,遂欺身而上与姜羽斗之一处。道道法力如虹,锵锵交击如星。太一能于千山六岛七百洞称王称尊,又岂是此无名之辈所能挡之?不过数合,姜羽便被袭了个破绽,重伤倒地。太一收剑斥道:“若非敌寇围城,今日你必死无疑!”说罢飞身直往雷山而去,众妖见守将被败,个个刀剑泛灵光,又见太一回身冷喝眼眸如电,心中生怵,不敢阻拦。 雷山乃太一部族世居之地,入此自是轻车熟路。其危峰成群,宫闱如腾,仙云悠升,万绿呈晴。太一跳下云头,正到府门之前,抬步欲入,却被阍子拦道:“汝是何人?胆敢擅闯尊府?”太一见笑道:“你等仔细看我是谁?”众妖细看之下认了出来,眼神一转笑承道:“原来是二爷!快请进府!”太一不疑有他,便入府中。见太一入门,阍子几妖忙外出通报去了。太一见府中摆设大异,正叹时过境迁,陡地天旋地转,日光黯然,天空如密网横铺,地上如蛛丝裂悬,忙飞身而起,拔剑应变。 太一近乡情怯,心中正喜忧难辨,一时不察,正中诡计,这时才反应了过来。听远处怪笑声起,太一望之,正是肥遗一族。太一举剑怒斥道:“姜重!我父待你不薄,你枉为一族之尊,居然背叛妖族,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吗?”那姜重一边施法收网,一边笑道:“背弃妖族的乃是你金翅大鹏一族!汝等枉为飞禽之首!汝父不识天数,冥顽不灵,妄与龙族作对,才是举天下之笑柄!”太一一边痛骂,以分其心,一边挥舞剑招,欲破网突围。姜重见之笑道:“汝不必徒劳矣!此乃天罗地网,专收汝金鹏之利也!” 天网收紧,已不足丈许方圆,太一提剑直砍,那天网斩之不断,刺之如渊,眼见将被困死,太一忙祭出一铜钟护身。那铜钟乃是太一伴生法宝,其出生母胎时口衔此钟,名唤混沌钟。太一以法力催之,钟身即放青光,天网不能侵。姜重即召妖兵以飞箭射之,太一因受天网之困,身法不得施展,剑招不得如意,只得藏身混沌钟内避之。姜重趁机收网,附着钟身,令其再不可逃。遂以刀剑斧钺,水火雷电击之,然太一以此钟护身,万法不侵,只是不可脱身,姜重无法杀之,遂将其镇于雷山之底。 雷山底狱下通冥河,北接刀山,南挨火海,西连刮骨风,东倚噬髓崖。那冥河之中任尔铜皮铁骨,道法神通也难起风浪,乃万物归冥之处,洗来去因果之河。恶水汹汹,浪淘尽,恒古江山画册,万世多情流唱。狱中风火雷电对应四时,乃天生地长,非法力所化能媲之,管教人生不如死。太一藏身钟内,却教酷刑威力更甚,痛得太一无法自持。狱中无岁月,苦难伴始终。太一徒自挣扎之力,使混沌钟各处撞击,终于落入冥河之中,随流而下。 千古枯扬回回替,长河奔浪为谁留? 道尽英雄风雅志,莫外跷立在枝头。 冥河柳岸边,雪浪奔涯前。一英侠望湍流而寄赋,一渔人立游浮而巍然。见一物漂流而至,遂抛竿钓之,观其所钓之物,正是混沌钟。渔人将其解于岸上笑曰:“你说此处有大因果,邀我结好。现二鹏俱在,究是其中哪一位?”这渔人身着白云碧霞袍,斜挎九色剑,眸子灵精,眉面清澈,乃为何人耶? 原是轩辕奇生前坐骑白泽所化。另一人着玄龟戏水袍,头束覆星冠,盛容伟貌,乃北冥之海中承天化海造之洪荒异兽鲲鹏祖师是也!鲲鹏祖师使法将混沌钟上天网解开,救出太一,见无大碍方才笑道:“汝既数逃元会大劫,难道就没有观利弊之法吗?”白泽叹道:“此与往世不同,现天机已蔽,祸福难测,我若能观之,何必从你所邀?你既有见解,何不与我共之?他日我若得其法,自当助你,又何必生分?”鲲鹏得意大笑,回道:“你要紧记今日之说,他日有求于你,切勿推辞才是。待他二人醒来,容我以言语激之,自然明了。” 岁月如无水无波,亦如无日无计。过了许久,太一梦中初醒,慌忙起身打量,见二人对弈,心下了然,正欲上前拜谢,倏见地上昏迷之人似有相熟之感,忙拨其乱发,正是其兄帝俊是也!帝俊亦是落难之身,虽须髯似野,然生得俊秀如妖。经太一呼喊,帝俊缓缓醒将过来,两兄弟百年分离,此劫后相见,不由相拥而泣,其情非外人可以领会。 叙过温情,道明来路。太一问道:“父亲今安在哉?”帝俊将乱发束起,抹了泪痕回他:“已被城中肥遗几族所害!贤弟当年杀那妖妇为兄悔不早解,此族原来早有叛逆之心。今日天不亡我兄弟,有幸再见,当同心合力,为父亲报仇!”两人心中悲痛,然知此非伤心之时,忙起身向鲲鹏、白泽二人拜谢。鲲鹏、白泽忙将二人搀起,互通了名号。鲲鹏隐笑问二人道:“现今北鹿已被肥遗等叛逆所据,二位被困于狱中,早晚被其所害,却不知有何打算?” 肥遗一族怀有克制金鹏之宝,手握北鹿一城之固,今日之势,已非二人旦夕可以敌之。帝俊只得求教鲲鹏如何脱难,鲲鹏笑道:“若不能脱身此狱中,我二人又何苦来哉?你二人身系妖尊之子,虽遭劫难,然若振臂一呼,天下有识之士未必不肯相投也!”帝俊幡然醒悟道:“肥遗、鸠雀、涴龔等族密谋害我,皆因家父不愿投敌之故。自松风口失守后,城中万族多惧龙族威势,无不愿倒戈卸甲以降。那肥遗一族早与龙族有染,欲以北鹿之局为结其欢心之量,家父一死,主战之族必将为其所害,其拱手而降之日已不远矣。我欲先借贺州盟尊之力,夺回北鹿,为父报仇!” 鲲鹏摇头笑道:“龙族疆界相邻之处,人族相较孱弱,你等可知龙族为何反攻妖族,却不于东临、离水两处用兵,以图百洲之地邪?”白泽笑道:“亏你自夸尽知天下事,天渊之隔,离水之阻,便是三岁小儿也耳熟能详,你却不知乎?”见鲲鹏语焉不详,欲吐而不快,太一躬身求问道:“先生既知此间之事,何不痛快说来?”鲲鹏见众人无从答起,也不追考,又发一问道:“世间万物皆生于道,然纵衍万道,莫归于一?龙族数元以来所行之理,不外乎此道,故其兵锋所向,莫不倒戈而降。唯尊父背道而驰,以致身死,却不知两位以为如何?” 太一闻声面色一变,强压怒气回道:“先生此来相救之恩,我兄弟二人虽落难之身,他日亦必当图报。何故出言辱没家父?对子辱父,是何道理?”帝俊却笑道:“先生救我兄弟一命,言虽无礼,我兄弟二人亦当恭受!舍弟心忧军中安危,一时急躁之言,还请先生勿怪!”鲲鹏笑意不绝,欠身道:“在下愚直之言,还请二位幸勿挂怀!”几人都释无罪,帝俊方才接续上文说道:“世间虽道法不尽,愈终归一,然若局此而观彼,虽劳神笃尽,不过南辕北辙,终不能达也!龙族所事之’一‘,乃為统也。统缚万灵以行王霸之事,绝天地万物之造化以脱命数之有尽。此不过恃强凌弱之举,非终勘万物之道也!先生方才之所言,乃一时之论耳!” 鲲鹏之言虽受其所驳,却面色逾喜,再问道:“今人族孱弱,妖盟万族貌合神离,不足以成势。至于邪神、幽鬼、魄巫等类幽行鬼伏,噬伤弱类,行踪诡秘,如丧家之犬,亦不足道也!而今龙族横行天下,有万族称尊之势,何谓其然也?况北鹿妖族乃至贺州之妖皆有请降之心,是为天下一统之兆也!尊父欲守一己之私,而悖天下之势,终招杀身之祸。二位若欲起势以继尊父之志,又当如何?” 太一道:“家父之死,若不能手刃仇敌,愚枉为人子!龙族恃强凌弱,无端掀起战争,为天下所共伐也!虽有一时之强,又有何惧哉?”帝俊轻拍太一,点头称应。再思索道:“我闻世间生灵之道,在乎于欲之而存也。龙族以穷兵黩武之霸道,绝天下万族之衍嗣,乃天道所不容也!世传元会大劫已不过两百余年,龙族之所以挑起争端,不过欲截世间之造化,以避此祸而已。故其祸乱天下乃因外盛而内衰也!且其降服之类,又为其所鄙,凡有吃苦受罪之事则必遣之,凡有恩赐荣赏之事则必远之,由此可见,古洲亦非祥和之地,乃外伐而内戕,非得道之行也!值此天下危亡之际,我若并万族之思,许长久之计,应天下之求,行敞明之道,何愁不敌焉?” 帝俊稍顿又豪笑道:“北鹿叛逆之妖众皆畏龙族之威,囊至天下又有几人不惧?唯我父独慑龙族之暴兵数年有余,上不负妖盟之重托,下不负黎民之遐望,真不愧为英雄也!” 宝剑理乾坤,雅言开清明。众皆闻之敞然,鲲鹏立时长拜于地道:“早知北鹿为必争之地,尊父久立危墙,舍身求义,却为奸佞所害,乃天下之大不幸也!愚下久慕公子之才,恐有不测,在此守候多时矣!”话还未完,帝俊忙将之扶起,听完其说,忙拜说惭愧。鲲鹏又跪地拜道:“余久观天下,深感乱世之危,欲投明主以事之。惜放眼天下,未有敢以性命相托者。今逢公子,乃天赐我主。愿公子不弃,某意誓死相随!” 帝俊心感天佑,眼泪蹦出,连声叹好。一旁白泽见了,取下九色宝剑,双手奉于帝俊道:“此乃先主轩辕奇斩杀晏虚所使之剑,威力卓绝,为不负先主所托,遍寻天下,今日始见公子深明大义,当佩此剑,方不坠匡扶道义之志也!愿公子收录!”帝俊双目泛华,同跪地拜道:“余今危难之时,蒙二位高贤不嫌鄙陋,以性命相托,共谋大事,同抗龙族。又有贤弟百万大军相助,我等必无不胜也!” 几人相互托起,欣然长笑。白泽道:“此剑神异,主公可试之。”帝俊闻之拔出九色剑,遂见九色光晖,如噬如割,如惊如灼,帝俊甚为惊诧,问之:“此乃何剑?”白泽笑回道:“乃太阿也!”帝俊将其交还道:“此间贵重,决不能受!”白泽笑道:“此剑非英雄不能用之,非胸怀仁善者不能持之,才听主公之言,方知此剑非主公莫属。主公若是不信,请教众人试之。”帝俊笑道:“非我不信,此事太过缥缈,不如请诸位试之?” 鲲鹏持剑拔之纹丝不动,又教太一,太一试之,稍动分毫,又归鞘了,又交于白泽,白泽笑道:“我已试多次,皆不动分毫,看来此剑果非主公莫属了!”帝俊用之却如臂指使,众皆称妙。太一又将北鹿之局势与众说来,各谈大势,意与商槯。 鲲鹏面露娴光笑道:“余世居北海,与天渊为邻,素知离水、东临之恙貌。龙族不以百洲为要反攻贺州,其外谬而内奸,实乃一丘之貉也!所谓通明五圣,貌合神离,御下匪苛,任人唯亲,借敌伺于侧而鱼肉天下,见渺小之利而忘统尊之义,荣骨肉之亲而废清明之宇寰。不过冢中枯骨罢了!贺州盟尊孟阊者,其奢贵而威轻,统万妖而不缚,量利害而行商,世安则安之,世乱则避之,却不知非非常之妖不足以统非常之世也!” “北鹿之地,乃龙族南下之门户,值此要害之地,主公虽败犹荣也!兇蝗岭、洛杉河乃贺州东西之断,其上连蓝海,下通横剑,西为妖盟,东为蛮荒。北鹿以云梦大泽为断,松风群山,北鹿之城皆乃兵家争要之地,非可久驻。而萧亭、钧度以南虽皆冥顽不化之类,然却地广物丰,兵锋难侵,主公以神武雄才,正当修养至此。至于松风口及葫芦口两处,只看孟阊是战是降耳。” 太一问道:“先生高见!只是我军正血战松风口,以先生所见,又该如何?”鲲鹏笑道:“孟阊若有意驰援北鹿,仅凭龙族九侍岂可挡之?当下战和未定,北鹿仅凭公子鏖兵,恐难纵横。况且龙族之心,意在贺洲。通明五圣,不过为图陇洲而已!若我等将葫芦口夺回,再以利害以定孟阊之战心,若如此,北鹿方可安定。若孟阊不顾体面,执意降龙,我等不可久守,则可以藉众人之法力,兵卒之神勇,轰开葫芦口。是时域中必定大乱,龙族之兵亦可长驱直入,我料其断然不会再以优待善抚以纳降,是时两雄相争,天下大乱,才是主公崛起之时也!” 帝俊闻言心中如豁然开朗,众皆连称高论,便是太一欲行其事也要问过鲲鹏。鲲鹏笑道:“此冥河之主乃我至交好友,我等可暗渡冥河,直去乌桓,若能擒杀沧王,则此战可定矣!”太一大喜道:“乌桓便是沧王所在之地乎?”鲲鹏笑回:“然也!”帝俊笑抚其手,携众遂往乌桓而行。 后书有辨曰:夫英雄者,宁死不背寰灵之义,悲苍生而不欺,心之所向者,虽九死而不悔,纵万敌而不惧。气可吞山河,智可攘日月。智若妖而不佞,气盖霄而不慑。胸有秉天地之正气,目有承庶民之遐盼,剑有斩黎暗之侠光。不拘其时也! 第十二章 伏羲入仙营结盟 通天访贺洲遇袭 - 太阿传 - 逊孑 昏沉沉兮截天光,刀晃晃兮裁幽访。 欲拔山兮再试刀,休教重云兮阻我望。 却说那葫芦口重山耸立,奇径蜿复。背接绝地玄龟山,南望千枯丘,西靠洛杉河,接兇蝗长岭之尾尽,断贺洲万族之遐望。因其自绝天地之气数,法力不可延续,苦寒犹甚。南绵千枯丘,皆非久驻之地,幸赖乌桓之灵元粮草援备,尚有可为。 伏羲率兵势如破竹,于千枯丘大败囚牛军,连下三十余寨。不过囚牛尊为九侍之首,因疑松风口之变而早有所备,虽一时有失,后乃广设疑兵,塞卡累筑,坚壁清野。千枯丘中又甚赖灵丸元子之类恢复法力,然陇洲之地因晏虚窃取天地元心,元子已绝,军中少备。伏羲稍逞一鼓之利,然却后劲不足,锋芒难续。只得一面缓据稳图,一面遣使回陇洲催粮。 囚牛之首号称蛮浑魔尊,其追随龙族已逾千年,当年人龙之战时,便能与圣人过招数十而不败。囚牛一族向以坚韧稳重而扬名天下,伏羲虽良机百出,然自首战失利后,蛮浑魔尊便紧守不出,只派小队劫营略寨以扰之。伏羲因困元子需备,不敢贪功冒进,因迁延时日已久,又怕北鹿敌兵来袭,遂遣泘珍、计蒙、伺微各率大军分路设营而阻,多派耳目,各自伺机。伏羲亲率大军设阵以困之,一面又与德明修交涉,一为借元子军需,一为松风口之归属。 睚眦败军以铁戎为首,负隅顽抗于松风群山之间,德明修所率之军容昌盛,阵法娴熟,自非苏长宁等所率草莽可比,两月之间斩敌无数。直从松风口群山逼近中军旧营。夙魃才投麾下,正是求功之时,自知营中睚眦兵将虽受一时蒙蔽,久必察反。遂与大小战中将各路主将暗中调换,营中凡有踌躇不前、聚众闹事者皆设计坑杀,两月之间营中睚眦兵将死伤殆尽,余者无敢违奉,至此获兵三十余万。 此次北鹿之战虽声势浩大,龙族鏖兵数百万,然除九侍以外,为裹挟者居多,少有死战者,更无一龙族身影。夙魃久经战阵,深谙领兵之法,更兼营中多是无根立足之妖,置身危亡之际,只得投于夙魃麾下。夙魃整军已毕,威势更甚,一路所向披靡,与德明修所率人族仙兵会猎中军营门。 那松风口大营本是戎守完备,固若金汤,前被苏长宁潜伏入营,又破了缚灵网,而今铁戎虽欲修复,却也无米难为,只得驻兵网破之处,固守待援。然所遣使者无一搦书回返,更使兵无战心,将无勇略。正所谓衰兵必胜,两军到时,睚眦军视死如归,只道是中了夙魃奸计,见之愤恨不绝,余志难消。德明修不知此间累情,欲抢大营,哪知首当其冲,被铁戎领军大败,连德明修也不幸受伤,险些丧命。幸亏夙魃趁铁戎引兵追击之时大举攻于其后,斩获无数,铁戎于乱军之中身负重伤,枉恨回天乏术,自绝身亡。余溃皆不成势,为夙魃大军俘获。遂称刨将已毙,假意安召。待将松风群山平定,大营已拔,遂将降卒二十余万诓至岫骐洞,尽数坑杀。至此睚眦部族百万大军终于殆尽,夙魃率军独守大营,稍憩休整,加固营防,以待后命。然德明修传使来问,何故趁人族仙兵诱敌之时,坏其兵机,截获战功,背负两族交好之义。夙魃不知如何回话,只得遣书去问伏羲。 早在陇洲之时,伏羲便有去往玄都与通天道人相商之意,只因军事繁忙,太一催兵甚急,也便放却了。前次苏长宁虽遣使去书,以表盟好,却只是一时方便之言。此时两军相峙,恐生异变,又因伏羲出兵本意乃为两族建功,以求安身立命之地,不欲交恶,只得亲往详说。 才入营中,便看仙兵个个拄枪弄戟,气势威武,德明修于帐外迎候。伏羲上来拱手笑道:“谁许人间第一流,通天峰上德明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德明修虽因前事心有恼意,但见伏羲举手投足气象不凡,绝非易于,且是独身前来,并无恶意,也便笑请入账。 叙礼已毕,各自入席。德明修先发问道:“贵军既受召而来,何故不询圣尊之意?此次松风口又乱我兵机,截我战功,又是为何?”伏羲笑道:“事起紧迫,他日圣尊面前自当请罪。至于松风口之战,我军鏖战数月之久,死伤无数,方才夺回,何来谋夺战功之说?”帐中诸将闻之怒目圆睁,德明修冷眼捱下,又发问道:“今我圣尊麾下将士已临,将军既受圣尊之召,何不行圣尊之令?你我如此两方相悖,乃取祸之道矣!”伏羲笑道:“将军莫急,皆因北鹿之危急而慢两族盟义之故矣!今番前来,正是为此!” 伏羲又说道:“北鹿虽只一城一域,然却危系天下。若为龙族所据,则必为天下大乱之始也!现孟阊妖尊举棋不定,贺洲有识之士便欲东进又为葫芦口所扼。我等若不能抢夺葫芦口,贵族圣尊之志,我看未必如愿。”德明修请问道:“将军有何良策?”伏羲道:“北鹿城外敌军围而不攻,我料此间定有阴谋。况北鹿城高池阔,不可强取,唯有夺取葫芦口,方为取胜之道。彼时葫芦口为我所据,孟阊妖尊亦再无托辞不进之理。现松风口为我所据,我等以此为本,前军大营为拒,葫芦口为进,不管北鹿城是何局势,我等已立足不败之地,将军意下如何?” 德明修叹道:“将军之策,亦我所欲也!只是苦无驻兵之所耳。”伏羲当即笑道:“这有何难?松风口大营你我可分而据之。只是千枯丘乃苦寒之地,行军路远,军中少备元子需给,故而攻势难续,未知将军可否应承?”德明修起身笑握其手道:“如此才合联盟之义也!将军统御万妖,果真大才,元子需备之事将军勿虑,你我精诚合作,定不负圣人之谋!”伏羲也道:“今值天下危亡之际,孟阊妖尊踌躇不决,大失天下之所望。你我两军若能幸结同盟,共抗龙族,乃应两军志士之愿。龙族逆兵纵然残暴,又有何惧哉!” 二人将盟义巨细商妥,计定伏羲率妖兵攻取葫芦口,德明修领仙兵于千枯丘东面梯次扎营设阻,与泘珍等一道,一为孤悬葫芦口,二防北鹿援兵。松风口双方分东西为界,共同扎营,以作缓图。如此商讨两日,一切妥定,伏羲方去。 却说元崇继、余京门、赛仲渊那日各自领兵进军北鹿。余京门、赛仲渊联攻东门,意图破开围势,以解危局。两军相接,仙兵逞勇,直将围军杀退。眼见破营建功之时,城中肥遗一族冲出城外,从侧杀来。两人大喜,只当盟军来助,不疑有他,未及防备。不料肥遗已将城中肃清,正值献城请功之时,仙兵未作提防,被其杀乱阵脚。围军嘲风与蒲牢两族见援军已至,方才全力出兵,与之合力绞杀。仙兵首尾难顾,令难传行,余京门羞中敌计,眼见回天乏术,欲自裁以谢天下,幸为赛仲渊所救。两人整率残兵已不过千余,一路夺命突围,撞破无数天罗地网,方才脱敌,已至北海深处,幸存者已不过十余人而已。 元崇继早疑北鹿之势,只是苦无良策,又恐北鹿为敌所趁,遂于城西百里处扎营,广散耳目以获敌情。耗时月余方才探得城中叛变,于是定计出兵佯攻围军大营,多立旗帜。自己分兵藏守营中,兵械旗纛俱皆隐藏,呈作空状。待双方大战一起,北鹿城中鸠雀一族果来劫营,正中元崇继之计,被其大败,险些丢失城门。德明修闻获,遂增兵十万以壮声威,又亲率十万兵于其北部广设营寨以防。命通天门人宋子玉同夙魃协守松风口,相机行事,专候北鹿叛军出城。 却说贺州之大,难以量之,其无山不险,无水不㴋。山如蒸翥,水如银仙。乱木竞攀,妖类胜聚。孟阊妖尊乃万族之共尊,声闻显赫,尊荣无上,神通法术能较万族之前长,文治武功更甚前史历代无右。其姻亲戚族不胜枚举。弟子门生遍布天下,树大根深,座下弟子便有七位称尊,妖王不计其数,真可谓凌驾万族之上,普天哪类敢为敌。 通天道人履万乘之祥云,携黎民之遐盼,历数日风尘,方才抵达。孟阊妖尊自无小觑通天之理,又是通明岛首次来访,遂于洛昆山起建百里人间奇景,十里行宫相迎,名唤宇乐宫。通天道人才下云头,便见孟阊已携各族妖尊迎候。其间若非一族之主,便为当代英雄,百族后进之长,声势浩大,万族齐候。通天施礼笑道:“贫道来迟,劳诸位久候了!”孟阊拱手笑道:“道长心系苍生,来此一晤,必为后世之佳话也!”通天也笑道:“若能洗释怨结,幸成盟约,共抗龙族,才为万族之幸也!” 原来通明四圣本意借北鹿之乱谋取陇洲,然经帝俊陈述利害,后又得知帝颛之死,北鹿之围,对龙族为祸之心如履霜之戒。遂派通天道人亲来贺州解说两族旧怨,以期结成盟约。 孟阊笑执通天之手,一路解说胜景。通天赞曰:“此地处蛮荒,竟有如此水秀之色,盟尊之情更必景盛也!”孟阊妖尊乃妖族共尊,是为妖盟之主,故称盟尊。二人及一行行扈一路谈笑,直至宇乐宫,设酒饮宴,足叙盛情,又使妖族歌舞助兴,宾主尽欢,孟阊方才辞去。宇乐宫乃为通天所建,以示两方结好。 是夜,月明星稀,通天道人正行功参道之间,忽闻数十道风声袭来,其幽而冽,杀意非常。忙腾天而起,躲过袭杀,只是十里宫闱荡然无存,化为乌有。通天已被困阵中,来敌俱皆以法宝掩饰,看不清来路,从其法力溢散之间,气势磅礴之显,个个不下妖尊修为。通天道人立身危境而不惧,笑道:“尔等皆乃一族之长,尊荣之境,却作此宵小行径,欲坏两族盟义大事,不怕为子孙添祸吗?” 为首之敌斥道:“汝等素以除妖为任,无故屈杀我妖族子孙,还敢来我贺州乱我盟心,若不杀你,为我妖族无辜子孙报仇,我等枉为一族之主!”只见话音未落,一道明耀之气便向通天刷来,通天忙以青萍剑对之,那人又飞身近斗。双方你来我往,互拆百余招,那人气有不逮,不敢与通天单斗,遂退后落身阵中,招众一齐杀来。通天不敢大意,取出六魂幡护身,所到之处,来敌皆元神恍惚,战力不继。只是敌众我寡,道道法术应接不暇,招招杀机疲于招架,又有那为首之人寻机待进,通天道人但露破绽立时杀到,真个险象横生。 此番架势莫说通天道人,便是当年凤皇龙祖亦难招架,通天道人心知当下处境不宜久斗。遂使青萍剑竭力一招将左右十数人迫退,循阵势之漏杀向那为首之人,那人不知通天勇猛如此,迅疾之间被其所掳。通天道人横剑其颈怒斥道:“莫以为我不知你是何人,如今天下多事,我来此一行是为释怨,而非结仇。今日姑且饶你。若敢再犯,可怜你一族子孙!” 那人经此一着,失了气性,不敢再战,只得悻悻而去。次日,孟阊方才遣人前来告罪,称一时失察,被贼子所趁,伏请宽恕。又请通天道人往蹈星宫暂住,以商大事。通天道人虽心中不悦,但负使命而来,也不计较,欣然前往。 却是那孟阊妖尊有一爱子,乃其万寿之时所生,又因其生养百余子孙均不称意,唯此子乖巧伶俐,秉性爽觉。孟阊一向视若珍宝,乃觉天赐,又是万寿之贺时降生,故取名孟贺。昨夜孟贺突染恶疾,仙神难救,以致蹈星宫上下不宁,将死之时,孟阊夫人进言以六十四妖尊合力,结黄泉地煞之阵,以力护灵,或可挽救。孟阊慌不择言,忙召人效法。经一夜救治,果然生效,孟贺不仅得活,还因祸得福,堪破生死,幸筑灵台,元神得塑,再不受三灾九难之劫。孟贺年不及弱冠,便至此境,概古今之能人异数,都未有出其右者,敢称古来第一妖。 待孟阊将爱子置妥,方才想起去见通天道人,一路喜不自禁,容不隐笑。侧旁一妖尊展钰传音入密禀道:“我观公子之灾乃是有人加害之故,还请盟尊明察!”孟阊脸上隐笑方止,忙令展钰日夜守卫其左右。才行几步,又令义子吕奉节、吕奉义两位妖尊暗中相随。 通天道人虽经一役,依旧云淡风轻,气态恒娴,见孟阊来见,方才起身相迎。孟阊抱拳请罪道:“道长昨夜受惊,乃愚下之过矣!不知可有恙否?”通天道人回道:“些许蟊贼,徒增笑料耳!相较现今北鹿将士浴血用命,百战而死,诚不足道也!”孟阊问道:“道长此来可知北鹿情势如何?”通天危言道:“北鹿群妖叛变,龙族于此城中可屯兵千万,一旦我人族仙兵不敌,龙族于此城立足,便可从葫芦口长驱直入,彼时贺州如何拒之?前事如凤凰、麒麟等类,恐贺州万族有累卵之危,亡族灭种之悬。盟尊贵为贺州之尊,妖盟之主,此中危情,不可不察!” 话音才落,便听一大笑传来,来者正是妖盟军事陆乾,孟阊遂着人赐座。问之道:“我感道长皆乃肺腑之言,未知军事为何发笑?”陆乾拱手叙礼后,笑回道:“我笑道长之言太过其实,我家主公有意结盟,特邀通明大贤前来相商,道长何该有欺蒙之心邪?”通天闻之亦然大笑道:“军师所说欺蒙之心不知从何说起?” 陆乾道:“龙族早有一统天下之德,当年凤凰、麒麟若非与之为敌,何至召来灭族之祸?自古天下之势,龙族独占七分。更所谓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道长乃百洲之共主,岂能不知此中之意?此邀道长前来,是谓天下散落之妖,不乏有借炁生灵者,人族公然剿杀,断我子孙。且陇洲之属,我闻百洲已有垂涎之意,逢此元会大劫将至之纪,你我两族实不该再添仇怨,欲与解之,望道长察之。” 通天笑道:“公言谬矣!若北鹿有失,龙族之于贺洲便可长驱直入,是时龙为刀俎,妖为鱼肉,又何谈安渡元会大劫?此番我军不远万里相助,是为天下安定,贺洲之危,此中之情,安可篡易?至于我族斩妖除魔,所除皆乃为恶之妖,祸乱之魔,又有何不可?至于陇洲,前为晏虚所拒,妖盟不欲与争,今晏虚被我所杀,陇洲已是无主之地。况今北鹿危在旦夕,若北鹿有失,陇洲又如何据之?” 陆乾驳道:“道长遣兵相助,无非为还当年帝颛相助之情,北鹿之事,帝颛一向不服盟束,非我妖盟之列,如今身死,皆乃不尊众意,刚愎自用之故耳。北鹿得失,又与妖盟何干?至于陇洲自古便为我妖族之地,其属非外人可以言说。龙族所到之处,更可谓降则易安,战则必败,又何必自取其辱?我闻东临天渊将逝,落洲离水渐平,龙族欲取百洲不过一水之隔。人龙两族历来不睦,道长心忧为此,此番前来游说我家主公,意图挑起两家争斗,汝则坐收渔人之利,却瞒不过我!” 通天道人闻言气笑,叹道:“阁下贵为妖族之师,竟出此小儿之言!我等皆为一族之柱,若如此理事,上不能为天地立心,下不能为庶民谋福,又有何颜面称尊?”转向孟阊说道:“盟尊贵为妖界万族之尊长,今逢千古未有之变局,想必自有高见,未知尊意若何?”孟阊笑道:“军师乃愚直之言,幸勿介怀。你我两族之间,仇怨太多,非一时可以解之。道长远道而来,昨夜受惊,且先安住调息,此事吾必量之,力成两族之盟!” 通天见不可为,只得辞去。孟阊遂问陆乾:“军师今日之论,何与往日相去甚远?”陆乾回禀道:“今北鹿城池已失,葫芦口亦为其所据,此时与之为敌,甚为不智。况且龙族荣王遣使已至蹈星宫,意图与我交好,又何必早早定计?且龙族鏖兵,乃为与百洲之仇,与我等何干?妖盟虽声势浩大,然一旦交兵,又有几族愿凭驱驰?” 孟阊叹道:“世人皆以为我为万妖盟主,定是风光无限,然可推心置腹者,唯军师一人矣!眼下之境况,军师有何见解?”陆乾大拜道:“主公知遇之恩,卑职铭感五内,敢不以死效命?”孟阊轻步将之托起,倾耳欲闻。陆乾起身慢说道:“龙族此次出兵,正为我贺洲而来,然北鹿已失,葫芦口为敌所扼,我等出兵无路。且盟中多有降心,主公万不可逆群情行事。现今北鹿正有陇洲妖兵试图力挽狂澜,若能夺回葫芦口,攻破北鹿城,我等以北鹿为基,则可与人族交好,借人族之力尚可挡之。若不成,则可弃人族之盟而应荣王之邀,倾投龙族,龙族虽盛,亦需借妖盟之力以行王道。彼时借龙族之力,一统妖族,天下敢有不从者?主公若成此大功,必是尊荣无限,万世流芳。如此进退,主公以为然否?”孟阊抚掌大笑:“军师真不愧为我之智囊也!” 第十三章 天剑门血战乌桓山 鲲鹏演说七剑由 - 太阿传 - 逊孑 苏长宁率前锋营一路昼伏夜出,掩踪藏形,为免为敌所察,潜行两月有余方才遥见乌桓。这晚正借乾坤尺掩迹休整之时,天禄来报,声称暗见几路行军往乌桓潜行,恐现己身,未敢详察。黄角疑道:“我等一路借乾坤尺掩行,为此大王损耗法力颇多,不应为敌所察才是。”昶文见此情形,又恐为众所疑,喘喘不安。 苏长宁见之轻拍其肩宽慰道:“君且勿惧,若是龙族之兵,行军必不潜行。”遂又令天禄多加查探,几人正说间,却听乌桓山间刀光剑影弥天,喊杀震野。苏长宁喜道:“敌营生乱,正该为我所趁!”即令连鹙先派斥候探路,黄角传令行军启程。 一路行处,乌桓群山之间,尸横遍野,中有人形。正激斗处,正是龙族守兵节节败退。另一边群仙结阵,刀剑生辉,誓要冲破敌防。其服饰法术尽皆仿同,胸前纹绣小剑,似有冲天之势,缘是百洲天剑门之人。这天剑门历来与通明岛有仇,祁忧圣人便是前些年遭天剑门人刺杀所伤,落下暗疾,久治不愈,以致撒手人寰。此次竟也应通明之召,真叫人难以料想。 这边暗处鲲鹏祖师正为帝俊、太一两兄弟解惑,太一悄声问道:“既然是友非敌,何不相助一臂之力?”鲲鹏笑道:“现在莫说沧王未出,便连其麾下四大龙王都未现身,此时若出定会打草惊蛇,若见我等势大,调来四方之兵相助,彼时莫说袭杀沧王,截获粮草,只怕我等尽皆被其所杀,葬身此地。”白泽惧怕道:“我等相机行事倒也罢了,这沧王乃是千洲之主,法术神通堪比圣人,仅凭我等,怎可杀之?” 见帝俊二兄弟皆有此念,鲲鹏解说道:“北鹿之失,虽因肥遗、鸠雀等族反叛之故,却也是主父不察之过也!我等若不立滔天之功则难绝天下悠悠之口,更遑论聚兵起事,以图大志耶?不知主公可有此胆略?”帝俊笑道:“先生所言甚是!先生有多少谋略,我便有多大胆略!先生可任意建言,无需多虑。” 鲲鹏便问太一道:“我等若能此处建功,那苏大王能取葫芦口否?”太一回道:“苏大王虽年纪尚小,然其法力无边,乃在我之上。此次出征,于松风口奇计百出,袭杀上丘尊者,智取睚眦大营。葫芦口虽地势艰险,但以苏兄之能,我料必能夺之。” 帝俊闻言眼前一亮,问太一道:“此人身负大才,不知能否与我等共事?”太一回答:“苏兄素无功利之心,心向逍遥。却有匡扶天下之志,心系凡俗之忧,虽性情淡泊,然却嫉恶如仇,待人重情重义。遍观陇洲之地,未有一方如其玄真山一般祥和。兄长若以真心待之,他必以真心相报。” 鲲鹏也笑道:“这苏大王既擅出奇谋,则绝不会于千枯丘与囚牛鏖战,说不定已然到此也未必。那乾坤尺乃是龙族建木之主干所制,先天而生,妙用无穷。千年前轩辕奇潜至古洲砍断建木,获断龙族造化宝物之功,现为这苏大王所有,真是福缘深厚也!” 四妖正说间,便见那天剑门下一英武雄壮之人飞天而起,就下受伤数人,独战十余龙。那人面看不过而立,身着粗布麻袍,却不掩豪气。使一阔面长剑,剑气纵横之间,数十余招便将龙族灭杀,余部见势不妙,慌忙败退,那人即率天剑门人追击而去。 帝俊叹道:“此人当真骁勇,不知是何许人也?”白泽回道:“此人便是天南洲天剑门门主叶峰,他所使之剑便是天下七大神剑之一伤雄剑!”帝俊忙问:“较之太阿剑如何?”白泽笑回道:“所谓七大神剑,乃是人间衍古至今之无上神兵,各个斩敌无数,以此而生出剑魂之刃,故有天下大乱,神剑将出一说。自古以来,从未有过七大神剑两相相见之闻。千年前人龙之战中,如平乱剑仙所使青冥剑便是当世唯一出世之神剑,剑仙死后便不知遗落何处。太阿剑如今虽籍籍无名,却是当世有战龙族之王者之剑,谁强谁弱,还未可知也!”鲲鹏补说道:“是极!故而人间有云:神剑所侍者,天命所归。这叶峰莫不是当今天命之子?” 几妖无端漫说间,那叶峰已率门人杀破三重山,已到绥巢湖前。那绥巢湖中有一小亭,名唤静心亭,其中端坐一人,正是沧王座下四将之昌吉王。却说这龙族之王,一为手掌古洲生杀之权势者,再为分留各处之封地者,三为制下为将者,其余龙王之境者便为闲云野鹤,远涉江湖之流。这昌吉王一身本事无穷,当年单枪匹马勒降睚眦一族,令其临阵倒戈,击败凤凰百万大军,以此功劳,才得沧王制下为将。 昌吉王坐守绥巢湖心,面摄群雄而不顾。笑对叶峰道:“我闻当今人世,敢称英雄者,唯使君而已。使君之天剑门向为通明圣人所摒弃,常以兵伐之。现今我龙族使者专为覆灭通明岛而来,你我之间应是友非敌,何以妄动干戈邪?” 叶峰面色肃然,出言讥讽道:“凡我人族志士,莫不以灭杀龙贼为己任,此乃天下人之共识,何必多言?”昌吉王面色不改,继续说道:“君言差矣,天下之事莫之能概者,生灵之愿,莫之于存。通明岛不予生灵活路,而我龙族向来为天下生灵伸义,尤其仰慕如使君者英雄仁义,若能与我共事,覆灭通明岛,岂不美哉?望使君斟酌。” 叶峰闻言大笑:“汝真巧舌如簧,可惜我人间之事,乃我自家之争,岂有外敌插手之理?汝既自知不敌,借言语拖延,莫不如去请沧王来此与我一战,或可饶你一命!”叶峰话音刚落,便听三道风声响来,待落定,正是沧王座下商邑王、锐霆王、永定王到了。 沧王座下四将尽皆到此,睥睨群雄,巍然不惧。永定王冷呼道:“一群乌合之众,安敢来犯我境,随我杀!”一声令下,永定王当先杀向叶峰,锐霆王、商邑王、昌吉王率龙族兵士杀向天剑门人。一时间湖水翻天,戮杀遮眼,振声旷野。永定王不愧为四将之首,一身武艺精湛无双,更因以逸待劳,一双铁拳玄光闪烁,将叶峰压制。 天剑门下皆经连番厮杀,此时更有四大龙王助阵,不过多时,便被冲杀得溃不成军。然天剑门人个个视死如归,死战不退,被斩双臂者以法力贯身忍痛,以双腿为兵杀敌;被轰碎经脉者气聚丹田,以咒术引爆己身杀敌,落得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之下场。门中六大长老为护持阵脚不乱,护弟子门人,已全部战死。 叶峰眼见己方不敌,狠从心中起,勇自血中来,手中伤雄剑泛滔天剑气,斜斩永定王一臂,再一脚将其踢飞。转身飞退入天剑门阵中,救下数十名弟子,一人独战三大龙王。 太一见此已然不忍,意欲出手相助。鲲鹏祖师忙将其拉住道:“公子莫急,此乃人族之事,况且沧王未现,我等此时现身无益。”太一挣脱其臂道:“我只知都是对抗龙贼的好汉,顾不得这许多,你们在此等那沧王现身也好,我先去也!” 那永定王见伤处剑气蚀骨,断臂已不能再续,遂将其扔掉,随地取一长刀舞得虎虎生风,向叶峰杀去。叶峰正与三大龙王对拼法力,见其杀来忙爆开法力将三人逼退,然却是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时。眼见便要为其所趁,却见一铜钟飞来,正将长刀荡开。 叶峰回首望去,正是太一催动混沌钟搭救,叶峰心中大动,挽剑拱手拜道:“多谢兄台相救!”太一笑道:“兄台以一敌四,何其壮哉!我欲与阁下共杀龙贼如何?”叶峰也笑道:“正求之不得!”太一得允,遂借混沌钟金光护体,首绰佩剑鸣裳杀向三大龙王。叶峰眼神狠厉,转向永定王怒道:“我必杀你!” 金钟荡绿波,鸣裳断红霞。太一前有被俘之耻,胸中恶气满盈,此时以一敌三仍有余力相助天剑门人。叶峰见之心中大定,气贯伤雄剑,不留余力,刺向永定龙王。招招制敌于先,永定王因失一臂,力有不逮,屡屡为其所趁。更兼那伤雄剑神威无比,锐利无双,永定龙王连断数剑,连手腕也被削断。 永定龙王顿失双臂,忙化原形与之搏斗,乃是一条四爪赤龙,其身逾百丈,只是两只前爪被断,威风不显。叶峰犹逞伤雄之利,近身与之搏杀,永定龙王虽爪如金浇,体如铁漆,神通无限,却不敢与伤雄撄锋,只得口吐龙息挡之。龙息如火如浆,叶峰为之一滞,永定龙王便借机飞身而逃。 叶峰趁势欲追,却闻湖畔深处又传来喊杀声,忙落入天剑门阵中相助,迫开三龙王,与太一抵背环伺群敌。叶峰劝告太一道:“兄弟!敌众我寡,兄可先退,追兵我自挡之!”太一却道:“还未尽斩敌首,为何要退?兄台连番苦战,何不先退?”叶峰双眉如漆,血浸满袍,见太一不退,心中不忍欺瞒,唯有苦笑道:“我天剑门今日到此,没人打算回去!” 此时天剑门下已不过百十人而已,个个遍体鳞伤,气色衰败,然却斗志充盈。太一见之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阁下又何至于此?”此时锐霆三王又杀将过来,叶峰无暇回话,绰剑与之杀将一处。 原来这天剑门世代相传,长盛不衰皆因一秘,此秘只由代代门主流传,外人无从得知。上任门主当年沧王所伤,那物什被其所夺,以致上任门主一生郁郁,愧对先人,濒亡之时方才向叶峰道出此事。叶峰接任之后,屡建奇功,威望一时无两,但有所命,门中上下个个效死,连圣人都敢刺杀。至此之后,天剑门屡遭通明岛缉杀,叶峰苦于无力与通明四圣相争,遂生杀沧王以夺回秘宝之心。 不片刻,绥巢湖边满围敌兵,少有三万之数,太一见之心道危矣,又听乌桓南山杀声振野,观其阵势少有五万之数。为首二将飞往湖中静心亭,一为狴犴之尊,号碧勋尊者;一是负屃之长,名唤付清浊。两妖于亭外叩拜道:“末将前来督送粮草,闻听此处厮杀,恐主公有恙,特来护驾。” 亭中果有一人,却看不清形貌,如苍云袅袅,仙雾漾漾?不见其人,唯闻其声:“尽速解决,各行其事去吧!”二妖得令,乃回身而退。各召兵马将天剑门下尽数围于阵中,不消片刻,天剑门下已仅剩十余人而已。 叶峰一剑杀退锐霆龙王,落入天剑门人中,边斗边高声喝道:“沧王老贼!汝不想知道飞霄神令所用何为吗?”经此一问,静心亭中沧王果然现身,其身着苍云碧袍,面容祥净,飞身而起,令群兵住手,笑请叶峰道:“请往亭中叙谈。” 叶峰飞落亭中,沧王见之笑道:“原来是故人之后,请坐下详谈。”说罢手召三朵祥云入亭,分化矮凳,又道:“还有两位,何不前来一见?”叶峰心中一噔,便见二人背负宝剑,驾虚而来,乃是天剑门太上长老莫素、易秋二人。此二人皆是百洲数百年间威名赫赫之人,当年行刺祁忧圣人便是此二人所为。 莫素面沧王笑道:“汝当真难见!若是你继续龟缩在大千之洲,今日也不会死!”沧王闻之大笑:“汝天剑门当年便是我手下败将,今日敢出此狂言,莫非便是这飞霄神令之故?”叶峰不愿与之多说,提剑道:“二位长老何必与这贼子多言,天剑门之兴亡,在此一战!” 叶峰拔剑便刺,那沧王却如影如雾,如水如幻,剑身透体而过,沧王却不伤分毫。易秋亦绰剑戒备道:“锋儿,你还年岁尚浅,此战非你可以插手,你且退下,此事交给我俩!”说罢一挥衣袖,将叶峰送出亭外。二人剑指沧王道:“可敢天外一战?”沧王冷笑道:“有何不敢?”三人便往天外而去。 那边叶峰才出亭外,便被锐霆王、商邑王、昌吉王及碧勋尊者与那付清浊五人团团围住。三万龙族兵士虎视在前,五万狴犴负屃军在后。叶峰怡然不惧,与太一笑道:“今若不死,必与兄台对饮千杯,方才大慰!”太一也豪笑称应。 “嘿!太一兄怎在此地?”众见来人眼眉如电,身如松竹,足履琉风追云履,身着忍金蛛丝袍,肩披白狐望月氅,头束碧霞耀曦冠,正乃玄真山三闲洞苏长宁是也! 第十四章 天剑长老天外中计 苏长宁逞威败五魔 - 太阿传 - 逊孑 原来苏长宁率前锋营一路行来,频遇扰阻,这些敌兵或十伍成军,或暗箭袭击,虽不成势,却也使前锋营举步维艰。苏长宁听连鹙报曰乌桓之战,亦为天剑门人舍身忘死之举而动容,遂驾乘黄先行,令连鹙率众于后。 苏长宁借乘黄脚力,才到绥巢湖前,便见前军万马,阵中被围者正是太一,忙驾乘黄去救。手绰寒霜剑,如天兵降世,所到处无一合之敌,敌兵胆怵,不敢拦阻,不片刻便杀入阵中,正到太一当面。三王两尊见其勇猛,只持兵器戒备,不敢上前。苏长宁见之转问太一:“太一兄不是前去北鹿城?怎也到此?”太一见了苏长宁,心中生慰,抬手拭去眉头鲜血障眼,笑道:“此事说来话长,现今北鹿城已为龙族所据,还请苏兄速告三军。” 苏长宁心中一惊,便叫乘黄回去传令,好教伏羲知悉。说罢手捏太虚印,往敌阵轰去。苏长宁此次出征身经百战,太虚印已炉火纯青,威力更甚。显威处炸飞龙族兵将无数,所围之阵被其破开,黄角趁机遁出。又见太一等人个个神采衰靡,伤痕遍处,处处都是人族残尸,心中不忍向叶峰等人道:“诸位鏖战已久,且先结阵稍护门人,这里我来挡之!”不待叶峰等人回话,苏长宁已冲天而起,直面三王二尊,提剑喝道:“你们一起上吧!” 锐霆龙王气急怒斥:“竖子猖狂!”说罢提刀与苏长宁战于一处,不过几合,手臂便被苏长宁震得酸痛难忍,麻木颤抖。商邑王见其吃力,又见苏长宁骁勇异常,与昌吉王三人道:“此敌勇猛,不可轻视,诸君随我奋力一战!” 霎时间刀光剑影如割云霄,浪卷千丈高,气摄万目寒。苏长宁虽不精于剑道,然体内法力无边,气力横生附着于剑身之上,刀剑相击之间,五敌臂膀被震得疲软发麻,遂皆退身于后,不敢与苏长宁近战。 阵中兵将见苏长宁勇猛,不敢撄锋,个个怵敌不前。又听乌桓来路喊杀振天,正是连鹙率前锋营杀到。断臂之永定龙王忙令狴犴、负屃两族兵士前往迎敌,龙族兵杀向太一等人。 太一本有与苏长宁相较之心,同与三龙王一战,但见苏长宁一番好意,便由得他。此时龙族兵杀来,正合太一之意。叶峰心忧门中两位太上长老,但此时也无他法,遂全力相护门下弟子。 北鹿城中,肥遗、鸠雀、涴龔等族已将北鹿城中肃清,再无欲与龙族对抗之流,完璧交于荣王弟子连战之手。那荣王却非等闲,乃古洲原始神殿七大神位之一,与晏虚乃同一尊位。自晏虚流落陇洲,乃至死后,便由荣王统御妖、人两界之事。此次连战接收北鹿,而非献于沧王,也是肥遗等族知悉连战受宠,意欲交好之故。 连战接城之后,立令肃清北鹿环伺之敌,夺回松风口大营。城中如肥遗等意图建功以事新主者不下百族,整兵八十余万,声势浩大,向松风口进发。连战又传使告知沧王,邀其共同出兵,沧王虽心有芥蒂,却也无意得罪连战,便随方就圆,命其部下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七部展开攻势,与伏羲决战,方有狴犴与负屃两族尊长去往乌桓押送粮草之故。 至此龙族一方处囚牛在全线转守为攻,德明修及伏羲两方压力倍增,尤以夙魃、宋子玉为最。以北鹿当前之局势,若松风口大营有失,立时便成瓮中捉鳖之局,有全军覆没之危。 夙魃忙与宋子玉相商,多番争执,后定宋子玉领人族仙兵于东线层层设防,以松风群山之地广设暗垒,以缓来敌攻势。夙魃自领麾下三十万军于西线绕敌于侧,待来敌深入松风群山,便成将相夹击之势。 双方交战之始,元崇继首当其冲,幸亏大营北部有德明修坐镇防守,不至于多面受敌。伏羲知敌军动向后立断葫芦口之敌必不敢动且葫芦口易守难攻,千枯丘中又营寨极多,遂令军作后撤之状,隐藏旗纛,分伏于各山之中,广派耳目监察囚牛动向,勿使囚牛下山。为恐东线被敌各个击破,又令计蒙率军去援元崇继,泘珍相助德明修,伺微与自己留守前军大营,伺机而动,以待后令。 却说黄角踏青冥而行,一路多见敌军行进,险些为敌所察,幸亏黄角自有隐芥之术,终是有惊无险。才到松风口前军大营,见了伏羲,却知两军已然交战,所报消息已如隔年黄历,便将苏长宁所在乌桓所事一并告之。伏羲听了笑道:“那沧王虽力逼圣人之尊,然汝主苏长宁屡建奇功,又有天剑门相助,我料乌桓之行,必能成功。是时敌军如无根之蜉蝣,我军一鼓之下,敌军必然败退回北鹿据城而守。” 伏羲慎思笃行,令伺微整备兵将,随时待命,只等苏长宁建功,便截断敌军退路。此时遥狙押送粮草已到,便令遥狙多备攻城器械。又与黄角道:“还要辛苦将军再跑一趟,无论乌桓最后情势如何,都要尽早来报。”黄角领命正出,伏羲又忙将其拦住道:“你家主公虽擅用奇计,却也多番涉险,乌桓之势态,乃牵一发而动全身,切要劝你主慎之!” 却说莫素、易秋二人与沧王飞出天外,落入荧感星上,沧王驻足笑道:“我闻祁忧之死,便为两位所赐,天剑门与通明岛已有不解之仇,我等皆与通明岛为敌,何不罢手言和,共谋战功?我龙族兵少,是时百洲之地,亦可由你天剑门代为操持,飞霄神令之密,我等亦可共同参详,何乐而不为耶?” 莫素笑道:“沧王所言极是,只是飞霄神令乃我历代门主之信物,何不归还以证明沧王之诚意?”沧王大笑道:“天剑门之于百洲,几近丧家之犬,两位神通广大虽然不惧,然门中弟子传承又该如何立足?老夫一片赤诚,两位何必如此桀骜?” 易秋拔剑冷声道:“不交还神令,就只有你死!”沧王笑劝道:“长老何必如此气盛?我龙族有意与天剑门交好,你我一明一暗,共谋大业。长老也可报通明岛数百年欺凌之仇,更可参详飞霄神令,如此一变则三通,岂不美哉?” 莫素讥笑道:“沧王当真好算计,以飞霄神令为饵,欲行一箭三雕之事,佩服佩服!”随即面色一变:“只是神令乃我天剑门不传之密,非外人可以窥之,沧王借居已久,今日若不归还,休怪我剑下无情!” 沧王几番言语都未得逞,只得叹道:“我以好言相劝,两位长老却不识好歹,把我与那祁忧一般视之。今日也不杀二位,只要说出飞霄神令之密,我便饶你等不死!” “狂妄!”易秋大怒,力辉万丈寒冰剑气,直向沧王而去。莫素口念法决,手召陨石如雨,往沧王而下。沧王口吐沧溟之气,如骇浪翻涌,将陨石冲散,手持长枪对抗剑气,以一敌二,不落下风。莫素易秋二人不欲与之久斗,起手便是看家绝学,两人化身阴阳两仪降魔大阵,一阴一阳,一化冰山雪剑,一化火海蒸腾。 沧王落身阵中,时而如坠冰窖,时而火烧碳烤,一身本事无处施展,枉他法力滔天,神通乱射,皆无济于事。莫素二人以大阵为身,频施暗招,沧王疲于应付,神通法术尽皆使出,却不着二人元象,亦是无用。不过多时,沧王护体灵气也被击破,身中数着,鲜血横流,元神振颤,萎靡不堪。莫素又怕真将其杀死,无从问出飞霄神令之下落,便厉声斥道:“现在交出飞霄神令,我可饶你不死!不然教你魂飞魄散,永堕无间!” 沧王急声连连哀求道:“小龙愿交,此物就放在绥巢湖底,愿领二位大仙去取。”莫素二人遂撤回大阵,现出身形,易秋将其手中之枪夺过,架于沧王之颈?莫素乃取捆仙绳时,哪知沧王乃是诈败,其稍动元神之力,易秋手中之枪便脱手而出,枪尖直刺二人灵台。二人皆在寸步之间,不及反应被其刺中元神,险些涣散。 沧王趁机而进,手挽枪影,瞬息间割下二人头颅,荡溃其元神,可怜二人皆乃一洲之名宿,威赫天下之人物,不想一时大意,竟如此失了性命。沧王死里逃生,转危为安。不禁仰天大笑:“二贼竟不知本王绝技,也敢与我为敌?” 绥巢湖中三王两尊与苏长宁斗了半天,个个血气翻涌,肉身破裂。深恐苏长宁力大无穷,皆游身退开,与苏长宁斗起法术。那锐霆龙王使出法相,乃一青铜古刹,如幻如影,其势横压三重云,漫卷千层浪。商邑王口喷仙气如幕,中衔流星似箭。昌吉王化一巨龙之影,遮天蔽日,爪如铁塑,齿如铜浇,凶猛非常。碧勋尊者身泛滔天魔影,召厉鬼无数,尖声厉嘶,慑人心魄。付清浊长剑挥洒,尽起周天之气,口念妙决,借清冥之浩荡,取白日之曦光,塑长河之灵扬,不分先后,同向苏长宁袭来。 苏长宁身经百战,太虚法力日渐磅礴,抬手举足便是太虚之气。见五敌声势浩大,苏长宁不敢轻敌,忙运功法,使出太虚法力,结起神印百丈,㞥㞥之间竟有幻灭之象,直向五敌迫去。 “轰!”神通相撞,爆炸倏起,直将湖水卷起百丈高,数万妖兵顾不得刀光剑影,你死我亡,忙丢刀弃敌,抽身后逃。太一、叶峰二人亦然心惊,一个心忧苏长宁之安危,一个欲趁敌落败出手以毙之。双方法术对轰,五敌之神通虽声势浩大,却被苏长宁娴静之法印尽皆化去。那印似幻有无之间,有自化无,无中生有,不管敌方何种神通,在此印下尽化虚无,正是太虚印法第二层神通。 五敌大惊,难想苏长宁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法力,更难想象苏长宁才施大术,气力无端再生,飞身而动,寒霜剑落入手中,直向五敌杀去。 却说凡使法术,皆由窍穴之轮动,经脉之传导,丹田之承载,功法赐元象,元神通道序,神兵助灵威,由此而成。然生灵经脉窍穴皆有承受之极限,乃天地生灵承宇宙元炁之尽数。一般功法之修行,自也有拓展经脉窍穴之用,皆以丹田之容积为量。若强行施为,轻则经脉尽断,重则丹田坍缩,窍穴崩溃,元神泯灭,尸骨无存。当年平乱剑仙为阻群龙之势,竭尽全身之法力,借青冥神剑之锋,力斩数百敌,浩荡千万里,剑碎山河,崩裂天穹,以成天渊。却因法力尽耗,新力未生之际,为小人所趁,一代剑仙就此落幕。 而苏长宁才施太虚大印,寒霜剑又放光华,五敌难想苏长宁之经脉窍穴如何支撑此用。却不知苏长宁窍穴无数,法力无边,常人以丹田为本,窍穴为用,苏长宁却是颠倒,方才所使,不过些许。况且苏长宁非人非龙,已脱天地生灵之常数,不可以常理度之,便是传于罗睺之八九玄功,也无常人功法之羸,乃为战斗而生。此时苏长宁提剑杀来,三王两尊方才无半分留手,新力未生,心中恐惧不已,忙将付清浊及碧勋尊者刨出,以获喘息之机。 苏长宁一剑将碧勋尊者刺死,正要一掌杀死付清浊时,心中微动,撤去掌力,将其提飞出去。三头龙王稍得半分喘息之机,忙举剑迎敌,却不过一合便被击败。苏长宁正欲上去取其性命,却见一长枪自天边而起,追落千里云,横贯遍天霞,疾速向他袭来。 苏长宁寒毛乍起,忙抽身而退躲过一劫。见那长枪凶威非常,横剑于胸戒备道:“何方妖孽!”太一、叶峰却恐天外一战之果乃是沧王回归,心中警觉,忙飞身而起,与苏长宁共同对敌。 第十五章 群雄合力斗沧王 夙魃计败北鹿军 - 太阿传 - 逊孑 沧王诈败莫素二人,反败为胜之余,又恐乌桓兵败,忙整理威风,赶回乌桓。才近天边,便见苏长宁逞凶,遂抛出长枪救下三王。身形随枪而至,见苏长宁年纪轻轻,竟能迫得三王两尊至如此境地,又看不出苏长宁跟相是人是妖,是何跟脚,生起爱才之心。好声问曰:“将军何许人也?”“我是你爷爷!”苏长宁毕竟气恼,方才险些被其暗算,自无好话。沧王神情一滞,心中猜想此为何处高人弟子,甄其所知,皆无出处。又笑道:“将军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事,又何必屈居久暗之域?我军所到之处,战必胜,攻必克,将军何不弃暗投明,共谋战功?以老夫之垂垂老朽,尚得千洲之封地,以将军之大才,假以时日,必是前途无量,贵不可言啊!” “贼子!还我长老命来!”叶峰见独沧王回返,太上长老必已遭不测,心中悲愤欲绝,伤雄剑铮铮作响,直向沧王杀来。沧王正欲策反苏长宁,叶峰此时来断,心中恼火,气聚于掌,直将叶峰连人带剑轰飞出去。此时太一又挥鸣裳剑杀到,沧王手挽枪花,与之一击,只听“锵”的一声,鸣裳剑竟被斩断,太一睚眦欲裂,心中大惊,忙飞身后撤,躲过一枪戳来。身形稍定,忙取混沌钟对敌,幸亏那混沌钟乃其伴生法宝,有如臂指使之效,不然已遭不测。沧王手中寒枪咧咧,顺势击于混沌钟上,瞬时金光炸裂,如朝阳零撒,太一再退,以避金光之威。又气聚于掌,召回混沌钟,意欲逆势而上,却被商邑王等拦阻。 苏长宁也未闲着,展眼杀到。沧王游斗与三人之间,如闲庭信步。气化云烟,置贯长枪之上,与苏长宁斗将起来。却说沧王所使之长枪亦非凡物,当年曾与青冥剑相敌而不落下风,亦属神兵之列,名唤弑神枪。只是世间使剑法者居多,更兼七剑唯乱世必出,乃无主之物,又有平乱之效,故有七大神剑,得之可得天下之盛名。其余神兵法宝皆有其主,倒无好事者撺弄,却不能掩其神威。 苏长宁气贯寒霜剑,哪管他沧王贵为一洲之主,亦或成名之人。寒霜剑如冰如月,刃泛阴寒之气,枪剑相击之间,炸起飞雪漫天。沧王与之斗了几合,深感苏长宁法力之深盛,神勇之利爽,又起心思劝道:“将军岁少而骁勇,切莫误入歧途!你若愿投我,我以千洲之地广物丰,以成将军之道。何不为之?” 苏长宁眼神狠厉,越战越勇,不屑斥道:“尔等妄起刀兵,毁天下百姓之性命,我恨不得杀绝尔等,焉有相投之理?”说罢手中剑招更疾,剑气更甚,如此拼杀百招,沧王知无劝降之途,也斥道:“将军不纳善言,执迷不悟,本王便不在手下留情,得罪了!”说罢手中弑神枪狠招频出,专刺苏长宁要害之处,苏长宁顿感吃力,剑法破绽百出。不过百十来招,便被刺中多处,浑身上下少有七疮八孔,鲜血淋漓。而那沧王得势不饶人,出枪更疾,苏长宁剑法不精,被其刺中左肩,贯穿而出,苏长宁忙抬剑而上,乃以命换命之招,沧王枪势一转,将其挑飞出去。 哪知苏长宁比那叶峰更狠,完全无惧身上疮口,才止住倒落之势,又运转太虚功法,竭尽全身法力,使出太虚法印来。天空似镜,法印如影,置眼其中,只觉天地似有似无,一切神通法术,皆不住于形。沧王见之亦然色变,此种法术莫不是晏虚之用?然此非追问之时,忙使沧溟法力,借万里晴空之腾云,取千丈绥巢湖之水精,以弑神枪之神威为助,向苏长宁刺去。 惶惶天威,如同灭世之兆,荡荡之气如沧溟巨龙,元灵乍现,闪刺目之神光,携滔天凶邪奔腾而来,撞上太虚法印。 倏!——既无震耳之巨响,亦无夺目之辉光。那千丈巨龙如坠深渊,灭世神威撞入太虚法印如幻影一般消散。只是两道法术相碰之力将两人冲飞万丈,沧王口喷鲜血如注,借着苍云之阻方才止住身形。而正此时,一道噬目之剑腾空而起,一撮清烟自剑锋向后疾射,连空间都不能承受其速,可见其疾其势。沧王才看来,已中其锋,瞬如烟消散。那人见了心知中计,忙飞身而退。 原来沧王与苏长宁一击,败退之余,便已看见暗中几人已动,遂使了个幻身法,躲过一劫。那人一击不成,忙退身于后,持剑危立于风中,欲伺机而动。其衣衫猎猎,俊秀非凡,正乃帝俊是也!鲲鹏祖师及白泽分立两侧,气机鼓动,随机待发。沧王隔空而望,嘴角血迹斑斑,强笑道:“禽兽之变诈几何哉?古人诚不欺我也!” 族群大义在前,杀父之仇在后,帝俊并无斗嘴之意图,手绰太阿剑,飞身杀去。鲲鹏及白泽亦是自投帝俊以来首战,更是不甘落后,瞬与沧王杀将一处。 此时叶峰、太一业已击败锐霆、商邑、昌吉三龙王,将其杀落阵中,不敢再战。二人不及回复气力,犹念深仇大恨,忙又杀往沧王而去。连鹙率前锋营势如破竹,已击溃三万龙族兵,狴犴兵见碧勋尊者已死,军心大乱,被破只在瞬息之间。而那付清浊在苏长宁掌下幸得不死,又因方才情急之下,与碧勋被当沙包一般屈死,心中滴泪,遂罢兵而退,自率麾下逃回千洲而去。 却说苏长宁与沧王一击之后,浑身筋骨破碎,元气不显,经脉难续,胸口鲜血狂涌不及,又从口中喷出。左肩枪伤透体,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若非当年灵池之功,改其因果本体,肉身强大,换以人身之孱弱,早已没命了。 苏长宁已是半点力气也无,随势掉入绥巢湖中,慢沉于底,幸有窍穴法力护体不至于被水淹死。迷迷糊糊之间,不知过了几时,方才回醒,只是半点不得动弹,恍觉浑身酥痒,一股清流自体内经脉缓缓流动,约过周天,苏长宁才有睁眼之力。 眉睫微颦质更轩,美目含泪惹人怜。朝思暮想戚戚处,相逢若幻入梦间。 “仙子?”苏长宁方才看清,此人正是晏舒妘!只是苦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难诉重逢之衷肠。眼见她为自己梳理经脉,止血疗伤,想起当日不欢而别,苏长宁只觉羞愧难当。正思量间,只见湖水翻涌,欲有倾天之势,神光道道,剑气纵横,湖中游鱼血气横流四散,龙尸妖躯砸落水间,腥臭难闻。晏舒妘见此非疗伤之地,又怕苏长宁难忍奔波之苦,只得背其飞入水底之下一宫阙之中。 帝俊手握太阿剑,端的是神武雄威,一剑当先,杀得沧王节节败退,逃回军阵之中,见个个只知后撤,恐落人后,恼怒大骂道:“谁敢后撤,立斩不饶!”溃兵因惧沧王,不得已鼓起余勇再向连鹙所率前锋营杀去。沧王气恼不已,又见永定龙王满脸惧色,混杂于溃军之中,忙令其破开重围,赶去北鹿调兵来援。 沧王因与苏长宁一战身受重伤,五脏六腑全部错位,经脉元气不畅,不敢再与帝俊等人硬战,只得率领残兵逃往承乡坳,意图整军养伤,以做恢复,再图后战。帝俊等人自不愿任其养精蓄锐,连鹙率兵将承乡坳合围,帝俊、太一等人每日攻伐,几次险些破开其防,若非沧王强行带伤出战,承乡坳定已被破,万事定矣。 伏羲兵分各处,呈全线防守之势。龙族九侍因睚眦一族已尽灭,唯剩八族,狴犴、负屃两族又因兵少。受连战之命后总揽八族之兵械粮草押送,而今一族残兵被困承乡坳,一族叛逃,所谓九侍仅剩其六。囚牛所在之葫芦口又属孤悬之境,身系重大,不敢贸然出击。其余五族全力出兵,元崇继所在之处已然难捱,只得依附新建之营寨节节退守。 嘲风、蒲牢、霸下、狻猊、螭吻五族兵分三路,嘲风、蒲牢两军合功德明修大营,霸下、狻猊自城西而出,扑杀元崇继,另有螭吻一路妖兵截两军退路,阻其与松风口大营之兵汇合。五族妖兵攻势甚烈,不过三日,德明修便已迫退至元崇继一道,其西南方便是伏羲所率千枯丘之兵营,此营一旦被困,则全军危矣!德明修二人心知已是退无可退,幸亏二人虽一路弃营丢寨,兵力却为受损,尚可依营寨据守。 宋子玉乃通天门下后进,一身武功道法放眼百洲也属佼佼者之流,其熟读兵法,尤擅用兵伐谋。肥遗等叛军来攻之时,因虑与夙魃所领妖兵若共守大营,两军之间定有悬疑,若敌攻此而薄彼,定生是非,遂知不可于一处用兵。宋子玉想通此处,便与夙魃一拍即合。 肥遗、鸠雀、涴龔三族为叛敌之首,自是立功心切,乃为震慑城中新投之妖,一旦交兵,则教城中之妖再无二志;二为将来可凭战功于龙族立身,若无战功,将来置身龙族也仅为叛将,不足以安荣族群。且因妖族一向以人为食,两军阵前见是人族之兵,更是鄙夷非常。倏一开战,姜重所率之肥遗大军更是势如破竹,杀得宋子玉丢盔弃甲,险些丧命。鸠雀之九黎,涴龔之万山,两族之尊不甘功劳为肥遗独占,铆足劲头自北侧攻打,终于后来追上,与姜重先后攻至松风口中军大营东北营口。 三族妖军攻城略地,眼见仙兵大营近在眼前,立功心切,更要先于人前,一鼓作气拿下大营。完全未虑大军辗转数千里,元气是否耗尽,精力是否充沛。攻入大营之后,几未受阻,三族妖军气势更盛,正攻入松风口大营第二层防线时,忽见天空一道红光映空,叛军不明就里之时,宋子玉正率守军自那溯因墙后杀了出来。 仙兵哪有先前退时之孱弱?许是先前绞杀赛仲渊及余京门二军之胜,令妖族叛军心生大意,此也算二人之功了,至于二人之事暂且不提。却说宋子玉此时之气势几如天兵下凡,魔神降世。姜重提刀正欲阻其威风,却闻后军一片大乱,呼喝惨叫骤起,忙遣妖查问,却是夙魃所率之军正从后方杀入。三族叛军前不得前,退不得退,一时方寸大乱,姜重忙与九黎、万山组兵破围。 哪想夙魃早知敌军当有此着,施法化群山之水气尽聚于此,层层大雾阻其试听,兵不见将,将不见兵,方位不显,明暗不辨。再与宋子玉节节而进,广使火攻,又命弓箭往迷雾之中日射一百万箭,乱其军心,丧其将胆。以如此四面挤压之势,步步为营,历时十余日,终将三族叛军杀尽。九黎、万山被乱箭射死,姜重面容枯槁,精神恍惚,已无半分神气,最后仅剩十余亲卫一并被夙魃活捉。宋子玉笑抚夙魃之手,赞道:“将军真乃当世之军神也!” 夙魃遂遣书报与伏羲,伏羲见书大笑,忙作回辞以贺,便令夙魃不虚计较一地一营之得失,全军向北鹿进发,各路设阻,以困北鹿之敌,作攻城之势。 德明修与元崇继正困于敌势浩大,已渐有不敌之象,得闻宋子玉仅失数千仙兵,便将八十万叛军屠杀殆尽,立令军中广为流传,仙兵顿时气势大振。又与伏羲相商后,令宋子玉领十万兵,前去北鹿之西,截取当初元崇继所建房山大营驻守,一可使德明修当面之兵如芒在背,弱其攻势,二可使夙魃阻敌堵门不被夹击,三可使城内叛军不敢轻易动弹,丧其军心。 由此反攻之势已成,更因主帅沧王被困承乡坳,粮草元子需备无法运抵各军,负屃、狴犴运粮又下落不明,是故三路大军虽攻势疾猛却后劲不足,只得留守营寨,遣使承乡坳。螭吻大军之所在因松风口失利,恐为两面夹击,不得已转战北鹿城西房山大营,以防后变。 沧王麾下各处大军粮草均已告罄,尤以囚牛驻军为最,已有同类相食之惨事。那葫芦口乃极度苦寒之地,日暮之时,又有洛杉河之瘴气漂浮,千枯丘更是延绵悠长,灵气不显。伏羲早已撤出千枯丘,在其外围扎营据守,而囚牛一族却无法自处,其军中粮草已尽,又无天然漂荡之灵炁可供。南有千枯丘之守敌,东为德明修军营地,北乃绝地玄龟山,天有伏羲所派飞禽妖王,水乃洛杉河之支,真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欲分兵夹攻德明修处,又有伏羲之军虎视眈眈,枕戈待旦,苦无筹措,其军中哗变频生。 却说永定龙王一路风声鹤唳,东藏西躲,昼伏夜行,耗时十余日方才抵达嘲风营中,忙传嘲风将军晁粟沧王有难,速请支援。晁粟听闻沧王有难,不敢怠慢,忙率十万大军轻装奔赴承乡坳。 连战得多方求粮,忙自北鹿城中搜刮粮草元子运往各路大军,然而多被宋子玉拦截?自晁粟一撤,德明修顿感敌势大减,其分兵之事态亦被伺微察获。却说陇洲诸将个个斩将杀敌,屡立大功,伺微自觉乃奉苏长宁为主,岂能落后于人?又不得不遵伏羲之命,只得日日委派细作打探,方获此消息。 伏羲坐守前军大营,总揽四方,得此消息后遂令封褚自千枯丘分兵而出,领兵二十万增援计蒙听用,务必缠住当面之敌,不可使其增援乌桓,并写信遣使以告德明修?德明修见之笑道:“敌军粮草已尽,已不足惧也!”得封褚支援后,德明修军容犹盛,敌强我弱之势反转,又有泘珍、计蒙等大将在此,顿感信心百倍。 计蒙与德明修虽有旧隙,然计蒙作战英勇无敌,多次击退嘲风军,颇受营中信赖。席中德明修亦感初见之无礼,歉说道:“先前不知将军之勇,出言无礼,幸勿怪罪!”计蒙也抱拳笑道:“不过两族之旧怨,将军之心,乃人之常情,何怪之有?”元崇继也笑道:“先前多闻妖族之凶残,难托大义。今与诸位将军精诚合作,共抗龙贼,方知此言之大谬也!” 泘珍也道:“妖也好,人也罢,皆是有好有坏,实在不该一叶而蔽之。现在苏长宁定已立下盖世之奇功,我看以我们两军之势,反攻之日已至,诸位仍需精诚团结,以获大功。” 德明修遂令封褚、计蒙、泘珍领妖兵二十余万攻破蒲牢军,咬住嘲风,不教其支援乌桓。自与元崇继率兵向东而进,意欲攻取霸下、狻猊两军。 第十六章 沧龙王兵败绥巢湖 苏长宁重逢晏舒妘 - 太阿传 - 逊孑 黄角领命从松风口前军大营返回之时,绥巢湖上战事已毕,众妖已将承乡坳团团包围。乃问苏大王之所在,众皆不答。原来苏长宁与沧王一击之后落入绥巢湖中,连鹙立时便派天禄去救,只当天禄到时,苏长宁已被晏舒妘救走,天禄遍寻无果,只得空回交令。 那时军情混乱,到处都是厮杀。帝俊、太一等又正与沧王交战,连鹙领兵追击,等追至承乡坳时,数攻而不得,这时天禄方才回报,太一忙令连鹙抽数百妖兵去寻苏长宁。苏长宁又已被带入绥巢湖底龙宫之内。那龙宫乃沧王之行宫,藏于芥中,隐秘非常,自非寻常可以寻见。众妖搜寻数日,自湖中打捞残肢遗骸无数,寒霜剑也被找到,独不见苏长宁,只道是在那碎尸之中了。 因不见其尸,众人只得在绥巢湖旁立为衣冠冢以悼之。叶峰因两大长老及门人之死心中哀痛,苏长宁亦是此处除天剑门外唯一之人族,心有戚戚,叹道:“天妒英才!苏大王年不过而立,便能重创沧龙王,使其龟缩承乡坳,不敢复出。遍数古之风流人物,也不过如此了!” 太一与苏长宁数年交情,生死不疑,泪满长袍,哀痛道:“苏兄一代人杰,不想英年早逝,何其哀也!出征北鹿,上为两族交好,以慰苍生之愿;下为我家门之私,群妖之志。苏兄英灵慢走!敬盼有灵,他日若有欺凌凡俗之妖,我必亲力杀之,以慰长宁!” 不说连鹙等麾下之妖个个六神无主,欲为苏长宁报仇。苏长宁这边栖身湖底龙宫,安详自在,只是伤重未愈,无法动弹。见晏舒妘为自己辛劳伤神,心想:“仙子当年救我一命,又引我入仙门,传我法术,已是恩同再造。前些年实在太过不知好歹,幸而仙子未怪,今又烦她救我,却该如何报答?若她有何差遣,我便舍命相陪,也不过如此了。” 却说晏舒妘当日受闲风道长指点,虽心有不甘,也只能潜往北鹿,自白蒲渡口穿行千洲,将至古洲之时,心想世间半个亲人也无,便回到古洲,又待怎样?况且晏虚已死,若其太虚之道为原始神殿所觊觎,又如何处之?遂潜身又回北鹿,一路见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心中不忍,便欲劝诫沧王,莫行作孽之事。 沧王几番推诿,多方打听得闻她乃晏虚之后,非一般龙族,故不敢得罪,只得求教连战。连战闻说,遂教其暂稳于宫中,好生侍候,自己派人去请教师父之意,再依行不迟。 绥巢湖上始见苏长宁,因不敢显露人前,二也想看其有何长进,哪知苏长宁所使太虚法印诡异非常,已有脱胎换骨之象。兼之沧王所使道法亦有灭世之威,使之不敢近前,待苏长宁受伤落败,掉落湖中,才敢暗中相救。 噫!苏长宁修道至今不到十年,人家沧王乃是参道万年之名宿,盖一洲之风采。若非双体同命之数,有晏舒妘为其挡灾,苏长宁此战必死无疑。 晏舒妘为他理清经络,助其行功疗伤,自己也是神色萎靡,气机败坏。苏长宁见之心中更为不安,本已有气力渐生,却不敢开口,更不敢稍有所动。却不免为晏舒妘所察,晏舒妘面色愠怒,嗔怪道:“你还要装到何时?” 苏长宁忙赔笑道:“许久不见仙子,今日相见,恍如梦中。唯恐梦醒,故不敢出言相扰。”晏舒妘闻言怒色隐去,轻笑道:“你喜欢见我?”真个气若幽兰,面若桃花,眉尖嬥佻,若晴柳扶风,朱唇轻启,若露水樱桃。苏长宁见之心若鼓锤,只觉自惭形秽。忐忑答道:“我…,我怎会在这?” “苏大王英雄盖世,我还想问你为何在这儿?”晏舒妘面色又变,起身责问。苏长宁遂将当年别后之事一一告之,晏舒妘听到乃为西厢月之故,知道二人患难与共,自己当日未曾顾及以致西厢月之死,暗生愧疚,也不责怪他了。待他说完,晏舒妘便道:“我看那闲风老道别有所图,不像个好人。”苏长宁疑惑道:“我也纳闷,闲风道人与我素昧平生,而他与我相见,却如故人一般。” 晏舒妘眉头微皱,有如远山遥黛。说道:“我闻那闲风尤擅操控人心,有大神通法术,你切要当心才是。还有,此次北鹿之战,乃龙妖两族之事,那孟阊妖尊尚且不顾,又干你何事?我教你神通法术,便是教你如此作践自己的吗?” 苏长宁叹道:“自与仙子一别,寻仇未果后,我便返回家乡。哪想千里乡舍,亲人故旧,竟无一人幸存,天下之大,唯我一人独活,此何其孤零也!后来入主玄真山,众妖奉我为主,受我约束,生民百姓方才不受妖魔欺凌。但麾下妖众多为贺州遗故,北鹿遭难,群情激奋,不敢违之尔。” 晏舒妘美目幽然,心中翻腾,恐此惨事之缘由为苏长宁所知,岂不反目成仇?又不敢明言,遂温声劝道:“自你洗脱凡胎之时,便已非人类,可寿万年。你所庇护之凡俗,如沧海之蜉蝣,来此一世,不过匆匆几十年而已。畏恶凌善,恶行昭著,来与不来,又有何碍?况且当年你逃落深山,不正是被这些凡俗所迫吗?” 苏长宁闻言心中愤慨,一时急躁又咳将起来,喷出一口鲜血,晏舒妘见之忙将扶侍。苏长宁喘息道:“仙子所言差矣!天下大乱,生民涂炭,古皆有之。然我人世欲将何往?此乃古今大贤之所共事。我虽不才,亦往行之。我观古史,强行强事,弱走弱途。强者为王,青史留名,看似风光无限,然数造化经略却无一可寓目者,于世事又有何建树?所谓弱者则不然,终其一生,虽不过安居乐业,然却造化无限,史世之名宿大神、巍城经略谁不出身于此?所谓:食肉者谲,游以兵者之伐衰而斗。食草者矩,事以天地之物生而循。以我观之,后者才近道也!至于我被迫落深山,只是不愿同类相残,他们虽行恶事,乃事出有因,不为鄙也!又有何可怪罪之?我得仙子垂授,习得仙法,自不该再使此事发生,方为修仙之幸也!不然,我又与朽木行尸何异?倘违钧意,乞求仙子莫怪。” “善哉!善哉!此言大善,可以为师矣!”两人闻声大惊,晏舒妘正作防备,那人现出身来,其精神烁熠,面容贤蔼,正是闲风道长。苏长宁欲起身作礼却不行,闲风见之忙笑不必拘礼,欲近前为苏长宁察伤,却见晏舒妘气机乍起,蓄势待发。 闲风笑道:“贫道前番为道友指点明路,足见良善,今又何故如此?”晏舒妘一手将苏长宁抱起,一手聚气戒备,双目鄙夷,心中虽感念闲风之恩,却又揣度闲风处处谋算,以至于苏长宁受伤,关之则切,遂对闲风心生怪罪。斥道:“妖道休得妄言,若非汝之奸计,我俩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闲风心中无奈,也知晏舒妘并非恶龙,又见其对苏长宁暗中倾心。遂摇头笑道:“道友误会了,贫道此行乃为救他而来。”说罢取出一紫金葫芦,倒出一枚金丹以法力度于苏长宁面前,与之说道:“此乃师兄天谕真人在师尊面前特为你所求,专为治疗汝之伤疾,可立服之。”苏长宁虽神情衰弱,亦挤笑称谢,将之服下。 金丹才落肚中,顿时浑身金光大作,百脉齐通,窍穴翻涌,如有平地腾飞之兆。闲风忙道:“速速运功,乃为己用。炼气化神,方脱元象!灵台勤拭,赴接道则。本我生烟,元神才至……!” 已过良久,苏长宁方才收功,只觉神清气爽。已不需以耳目视听,元神若心眼观视,所见之处,尽由太虚而成。所见之水,有如流动之芥。所见之气,有如虚无之尽。身负神气,指使有如心随意动之间。至此苏长宁心知所得,忙跪谢道:“道长大恩,无以为报!未知道长何许人也?为何屡次相助于我?” 闲风笑道:“始闻师兄收徒,心中不以为然。今听你一言,才知师兄所见,远胜于我也!我乃是你师叔,方才所授,乃是你师祖教授之道家元神修习口诀。那金丹乃是师尊赐于师兄之物,乃是九转之神物,便凡人食之,亦可立地成仙也!” “师叔?”苏长宁心中不解问之:“如你所述,那我师父又是何人?”闲风解说道:“当年青洲、陇洲大旱,使两地凡俗成灾,生民百不遗一,令师苦于无暇顾及,心中不安。幸得轩辕奇走此一遭,然却为时已晚。令师当年见你虽近饿死,亦心怀良善,举止躬厚不鄙。故使乾坤尺掉落你手中,你才由此活命。更因此物,诱来这位龙、陇洲之隐士,脱去凡胎,修成法术。” 苏长宁拱手道:“晚辈除仙子传道之外,从未拜入令师门。至于这乾坤尺,乃是青洲轩辕前辈之遗物,乃我不意拾之,其徒昭路不受,反赐于我,又怎会是这位天谕道长所置?还请道长赐教。”闲风自知其中非三言两语所能理清,耐心道:“世人皆知乾坤尺乃轩辕奇之物,却不知必物乃师兄天谕所制成。你可解开袖里乾坤,乾坤尺自有灵性。” 苏长宁照话解开,那乾坤尺见闲风如见家人一般,磕头作揖,灵性非常。苏长宁心中疑惑:“与道长初见之时,曾问晚辈一路行径是否道长所置,道长回应为否?而今所说怎又前后不一?” 闲风似乎甚爱苏长宁,笑道:“这便是门中规矩了,你日后便知。只是师尊喜好清净,鲜收门徒。故我辈有三不收:非心性纯良者不收,非意念通达者不收,非胸怀大义者不收。吾道永恒,行者不孤。你若非此三类,乾坤尺不会为你所用,黄角仙兽也不会奉你为主。亦不会引你入门,你可知否?” 苏长宁闻言思之前后,道:“晚辈已学太虚技艺尚不能达,如何能改投师门?仙子虽只一隐士,然我心中之师唯此一人,如何能弃投他人门下?道长仙门之厚恩,晚辈不敢忘怀,且容后报!” 苏长宁对闲风从未怀疑,他日相见昭路料之必不怪罪,思罢将乾坤尺交还闲风道:“既是令师兄之物,还望道长转呈。救命之恩,晚辈日后必当图报。”闲风见之与晏舒妘师徒之情深,心知有负师兄之命,然观苏长宁更无怪罪之意,只觉更是喜爱。心虽不悦,也只得辞去。 闲风去后,苏长宁跪地大拜道:“仙子传道授业之恩,苏长宁永志不忘。仙子虽不令我称师,然在弟子心中,唯有师尊一人而已!”晏舒妘心中有感,见苏长宁不为外物移志,其心甚躬,念自己流落江湖,孤身飘零世间,幸得一人之心,心下甚慰,忙将其托起,笑道:“你倒别仙子长仙子短的了,唤我晏舒妘便是!” 苏长宁惊道:“仙子,这可如何使得?”晏舒妘笑道:“我与你年岁无差,不过先学几年法术而已,你我平辈论交,又有何碍?”以龙族之命数相较,二人倒也是年岁无差,苏长宁也非拘礼之人,见晏舒妘执意如此,也就由得她了,只是心中不安,万般不敢直呼其名。只得笑问道:“妘仙子,我们这是在何处?”晏舒妘见其恭谨,拉住其手笑道:“且随我来。” 两人径往龙宫里去,其宫闱层叠,少有万间,巍峨如山峦竦峙。周详陈设,样样珠光宝气,墙檐亭台,处处鎏风画彩。苏长宁看得惊异非常,晏舒妘便说道:“此处便是那沧王之行宫,应是一件芥子宝物,只是不知其枢纽匿于何处?若能为我所有,将这行宫搬到你我太虚幻境之中,岂不美哉?” 苏长宁笑道:“正是如此!且教我试之!”遂教晏舒妘退身于后,灵台神灵飘飘,如丝如雾,罩向宫中。不消片刻,苏长宁喜道:“那正中有一大殿,元神不能侵察,不如过去看看?” 两人遂至正殿,那台衡通体晶莹,乃由仙玉所砌。栏台神光点点,乃由太阳神金制成,推开殿门,乃见其中如无边之银河,辉光闪耀,仙气袅袅。两人催目极眺,见有一梧桐,高耸如撑星河之熙攘,树冠仙气蒸腾,悠悠煌煌,若枕宇宙之琼昘。 因见晏舒妘气息虚弱,苏长宁不知二人双体同命,乃为他挡灾之故,只以为是为自己疗伤所致。轻挽起晏舒妘道:“我看那树冠之上似乎有人,你要多加小心。”晏舒妘笑而不语,任其护持,随之飞上树冠。 那树冠中央处有一澹台,仙气安适于上,流动乎如云朵之幽静,漾漾兮若承天地之燃浩,娑娑兮如纳宇宙之明笃。其上有一人,通体如璀璨之星瑜,正吸收自天外而来之明光,观其面相,不正是那沧王? 苏长宁大惊,忙举掌对敌。晏舒妘止住道:“我闻当年凤凰一族之桐宫及其神树梧桐在其兵败之时,被凤皇以大法力一并带走,镇于千洲丹穴山中,不想竟被沧王掠获。” “这不就是沧王?怎如死了一般?”苏长宁以元神探之,见其生机旺盛,但却神魂空洞,双目呆滞,遂发问道。晏舒妘回道:“这定是沧王真身无疑,留真身截取此处造化,元神出窍于分身在外行事。不然以沧王之功力,你与之相斗,焉有存幸之理?” 苏长宁即将沧王真身拖出,施太虚法力将其泯灭。而正此时,承乡坳中沧王有感,怒火中烧,飞身而出欲寻真身,却被帝俊等人所阻。帝俊、太一、叶峰皆整暇以待多时,黄角、连鹙率数千妖王妖将列阵将之团团围住,誓要擒杀之。 沧王虽神通广大,但终其不过分身而已,前又与苏长宁相拼,伤重未愈,自非几人对手。幸得麾下锐霆、商邑、昌吉三龙王相助,尚能与几人斗得有来有回。沧王志在桐宫,不欲与几人缠斗,几次冲之欲出,却被太阿剑拦下。 沧王被太阿剑连刺几剑,血染长空,状如疯魔。几人见沧王破围之欲异常强烈,更不愿放虎归山,拼死也要将其留住,更有数千妖王妖将助阵。毕竟沧王此番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