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界之劫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无数根弦崩断,无数个破洞呜咽着萧笛,无数的碰撞轰鸣在击缶。 崩塌、破碎、焚毁、寂灭,终焉之曲演绎着旋律。 石砾在枯竭的黑褐色土地上跳动,白沫在晦暗的蓝灰色海面上微澜,火球、熔岩在天幕中划着长尾。 震动越来越强烈,高频,仿佛遥不可测的大荒尽头有一双巨手,筛糠似的抖着这方天地。 “轰隆隆――” 巨浪凶兽般咆哮,一往无前,疯狂惨烈撞上开裂的岩石上,粉身碎骨。 阴沉的天幕被狂雷撕开道道豁口,雷鸣电闪间,照亮了悬空站着的一人、一龙。 一条遮天蔽日的万丈巨龙。 鳞片玄黑,龙爪如血如火般猩红炽烈,金色长须在狂风流云中乱舞,仿佛凝聚了整个世界的张狂肆意! 然而他一双银色龙眸却宁静温和,仿佛没有丝毫波澜的湖海,静静望着身前仿若尘埃般渺小那人。 那人一身石白色长袍,背对着黑龙,仰头望向破碎不堪的穹顶。 “五行分离,天道将成…大劫难道就应在此物身上?” 青穹之顶,那人目光凝聚之处,一滴黑色水珠缓缓旋转,每转一圈,这方世界中光芒便少去一分,一道道黑色裂纹在虚空中浮现。 黑龙声如闷雷: “易兄,吾与汝二人生自元始,真灵不灭,纵大劫又有何心忧?” 那人摇头: “不妥,玄黎兄,大道之数五十,天衍四十九,这遁去的一,又岂是如此简单……不对!” 他倏尔一掐指,恍然大悟道: “原来如此!不在算…不在算…此物染尽众生执念,竟是混沌观众生苦落下的泪滴所化!” 他回头望向黑龙,淡漠的脸上涌上一丝悲切: “玄黎兄,吾与汝相识一元之数,看来终究到了分别之日…” 黑龙温和的银眸骤然睁大。 “不!” 他庞然身躯在半空搅动,一道道狂雷击打在黑亮的龙鳞上,带起点点火星。 那人道: “真命数也!苍穹开洞,此界只有吾身可将其填补,玄黎兄,勿念。” 黑龙正晃神,那人一瞬间已挪移到天穹之顶,周身光芒大作! 一切平静下来,天穹上只剩浮云,道道裂缝不见痕迹,大荒中山河齐清。 而那清浊阴阳二气在天地正中翻滚交汇,融合、凝实,一座巨山突然出现,但丝毫不突兀,倒像是它本就应该在那里。 此山之大不可言说,纵横逆顺,辽无边际,日月星辰,旋绕其腰。 一股玄奥晦涩、沧桑古朴的声音传遍大荒。 “须……弥……” 万丈黑龙悬浮在恢复平静的青穹中。 四条深渊自须弥山脚骤然裂开,整个大荒分为四块。 众生劫后余生,知道界规已定,雀跃欢呼不止。突然一道黑光霎然闪过,没入黑龙体内! 黑龙白银龙眸染上血色,龙爪炽焰腾腾,悬于穹顶,环视八方五界。 “汝为苍生,何人为吾?便将这群蝼蚁屠戮殆尽,看何人再救他们一回,哈哈哈――” 一、骗子、傻子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序言: 万物有灵,生于天地,感应天道。 独人族无灵,与道无缘。 须弥五界之大,妖、鬼横行,人族独缩一隅,苟全火种。 一日风雷骤起,人族辟命府,夺万物灵机存于其中,绘道纹,再续天道。 五界之中,终有仙矣。 ―――――――――― 朔风凛冽,吹得僧伽蓝山红枫飒飒如火,燃进了游人的眼,却燃不尽天地间的寒冷。 山脚,东塔县郊。 黄泥路旁,一面写了个大大“茶”字的布幌挂在竹竿上,在风中猎猎作响,茶摊旁的银杏也落得一地金黄。 银杏树下躺了个人,面前放着个缺了一角的白瓷破碗,破碗上的青釉已被磨得隐隐约约。他结成绺的灰发稀疏凌乱,散发着恶臭的衣物已破旧得看不出原来模样。 他在这树下躺了半个月,没人见他说过话,也不知这样冷的天气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偶尔有人往那破碗里扔上一枚铜钱,也是皱起眉头捂住口鼻。 茶摊里,一位正与人对弈的乌巾老者忽然放下手中棋子,看向树下,只见那乞丐面前此时却站了一个少年。乌巾老者于是讶然道:“是李木匠家的小子,他怎么跟那乞丐聊起来了?” 与他对弈的山羊胡老叟语气不屑,“你管他作甚?这厮哪回安生过!” “也是,不过李知谨也不管管他儿子,就让他整天胡闹。” “嘿,李知谨只知道闭目养神罢!整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也不知道南家三小姐怎么会嫁给他?” 谁都知道僧伽蓝山脚有个叫李壬的少年。倒不是他因他才艺卓绝,而是众人爱看他笑话。 从八岁起,李壬就表现出怪异之处,今天不知从哪儿弄了本奇门遁甲,明日又说要学什么断命扶乩。 “啧,也到了该懂事的年纪了。”山羊胡老叟摇头。 少年往破碗中扔了一枚铸有“成武通宝”字样的铜钱,见乞丐仍躺着不动声色,遂居高临下地问: “你不是人?” 常人被这样当面鄙夷,都会愤怒的,乞丐大概也不会例外。 而这乞丐却只是懒洋洋地抬起头,用死鱼般的眼神瞄了他一眼,又不动了。 李壬看清了他的脸――被泥染成灰色,眼角有几道刀刻斧凿般的皱纹,沧桑深邃。 原来一道皱纹也能如此深刻有力。 乞丐双眼无神地打量着眼前少年。 他微卷的头发黑得像夜一样,清秀的面容带了些许稚气,一双眼睛却灵动非常,仿佛一头月夜下的鹿。 过了一会儿,乞丐终于说:“奚落我这样一个人来找快活,大概你也混得不太如意。” 然而李壬却摇头否认,“我并非嘲笑你。” 茶摊里的乌巾老者哑然失笑,扬声道:“李家小子,差不多就得了!你这样有什么意思!” 说罢,与对弈的山羊胡老叟相视摇头。 山羊胡老叟道:“这小子本不是什么正经货色,跑去找个落魄之人的麻烦,当真没有教养!” 他音量丝毫没有压低,大概本就是说与旁人听的。茶摊里几人顿时议论纷纷,尽在说那少年不是。 乞丐死鱼般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光彩,“你既说我不是人,怎的又说没奚落我?我不是人,还能是妖怪?” 李壬神色认真地说: “你如果是个人,总会明白些做人必要的东西。”他指了指碗里寥寥几枚铜币,“我给了你一个铜子,你就该道声谢。” 乞丐摇了摇头,叹道:“又有谁在乎一个废物是否道谢,你看我……虽然四肢都在,却已被挑了手脚筋,连走路都费劲了。” 李壬道:“巧了,我总爱注意些别人不在乎的东西。” 乞丐眼睛忽然亮起来,扯起干枯的嘴角笑了,“居然还有人在乎我!哈哈,那我便在此多谢你的……”他拿起那枚成武通宝,在手里掂了掂,“这个铜子喽。” 李壬也笑了,“这才对。” 乞丐又问:“在我面前站了这么久,你不怕臭?”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这领子已脏破得不成样子,被银杏枝丫剪乱的日光洒下,依稀见得边缘处绣着些难以辨认繁复纹路。 他扯领子时候,又有一股让人不好受的味道随风传开。 李壬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众人仍兴致不减地议论轻笑,偶尔听清的几句都是鄙夷,他摇摇头道:“我在他们眼中,也算是个臭不可闻的人啊。” 乞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我们也算有相似之处了。” 被一个乞丐说相似大概不是什么体面事,李壬却说:“也是。” “那……你能不能给我一两银子?”乞丐忽然发问。 乞丐的问题被众人听见后,茶摊顿时安静了一瞬,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他倒也聪明,知道去骗一个傻子!” “啧啧,真是得寸进尺。世风日下呢!” 乞丐没听见一般,好整以暇地背靠银杏树坐着等李壬回答,似乎毫不担心眼前少年会不会平白送他足够三口之家十日用度的一两银子。 李壬有些诧异,因为他身上恰好有一两银子,是母亲差他送给县里私塾先生的束修。 他有些迟疑,这人又是如何得知自己有多少钱。 乞丐失望地摇了摇头:“你也瞧不起我这个落魄的人啊。” 茶摊内有人小声道:“看来这小子还没傻到无可救药。” 李壬思索可一会儿,却说:“我可以给你,不过你得告诉我你要了去做什么。” 乞丐被污泥掩盖的灰色脸庞突然多了一分奇异的色彩。 “我本以为天下不再会有在乎我的人,没想今天却遇上了一个,所以我要去县里租辆马车,然后回郡城。” 李壬好奇道:“去郡城干嘛?” 一个真正的乞丐就算跑去皇城,终究还是一个乞丐。 乞丐毫不犹豫道:“去拿钱,因为我原是天下最有钱的人。” 听到乞丐的话,众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这人还没睡醒呢!” 李壬问:“你是天下最有钱的人,怎会沦落到现在这样?” 乞丐扬了扬下巴,“我是天下最有钱的人,因为我从不会用出去去一分钱。”他补充说:“没人能让我花一分钱,所以我成为了天下最有钱的人,也因为不愿花钱,我变成了这样。” 李壬拿出一块雪白的碎银用指头捻着,“你不花钱,要这么多钱有何用。” 乞丐笑了,“嘿,这你不懂,等你真正有钱了,世上绝大多数东西都会自动送上门来,推都推不走。” 李壬恍然大悟道:“这话在理,但你现在除了一个破碗,却什么都没有。” “不,我有,而且是极少数的用钱买不到的。” “难道就是它让你变成了这样?” “对。” “它是什么?” “是一本书。” 乞丐软软抬起胳膊,自怀中摸出一本线装书册。 这本书有着蓝色封皮,看起来不算十分老旧,想来没度过多少个年头。 “就这?看起来你这笔生意做得不太划算。” 乞丐脏污的手指在蓝色封皮上轻抚,仿佛抚摸着一个蓝缎长裙的佳人腰肢,“它……比我所有东西加起来还要珍贵,只是我得到了它,他却始终不属于我。” 李壬问道:“这怎么说?” 乞丐定定看向李壬,说道: “你,它属于你。” “我?”李壬有些莫名其妙地指了指自己。 “对,我发过誓,若哪天终于碰上了一个让我想为他花钱的人,就把这本书送给他。” “哈,那我是否要表示很高兴?”李壬耸耸肩说。 “若你是那么无聊的人,我又不想为你花钱了。” 李壬摊手,笑了笑,“那还好我不是,不过也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乞丐也笑了,带着几分狡猾:“相信我,你会有兴趣的,你终究有要钱的时候。” “怎么样,给我一两银子,这本书就是你的了。然后我用这一两银子回郡城,拿回我的财富。” “只是一两银子。”他强调。 乞丐低沉沙哑的嗓音似乎带着奇异的魔力,充满诱惑。 李壬深深吸了口气。 “叮咚”一声,雪白的碎银落入白瓷破碗,声音清脆。 “我换了!” “好!成交!”乞丐手一挥,蓝皮书飞向李壬,李壬伸手捞住。 乞丐又把破碗中的碎银拿起,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如同对待一件宝物。 最后,他终于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头发是灰白稀疏的,衣服甚至遮不住身体。 然而在刺骨朔风中,他却没有丝毫颤抖,脊梁笔直,如同一杆钉在地上的铁枪。 李壬讶异道:“你刚才说被挑了手脚筋?”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答道:“挑断我手脚筋的,倒还算是天下为数不多我看得入眼的人,但这点事情又如何难我?”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李壬笑道:“若真像你所说的,你是那么有钱的人,你应该很容易便能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拍了拍身上,一层泥灰簌簌落下,“你要亲口告诉我,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人的名字感兴趣。” “李壬,我叫李壬。” “好!”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任由伴随了他半月的破碗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他的背影在寒风中坚定不移,和所有乞丐一样孤独,却有着他们所没有的深邃。 忽然,他又回过头来。 “差点忘了!” 他笑道:“记住我,我是冉羽!” 冉羽挥挥手,身影消失在大路尽头。 茶摊里,乌巾老者摇摇头道:“唉,一个傻子,一个骗子。” 二、画符、喝酒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夜浓如墨,月浅灯深。 “哐当、哐当。” 北风从摇晃的木窗间钻进屋内,李壬感到脖子有些冷,他抻紧了麻衣领子,抬头望向夜空。 无数星辰冷漠俯视人间,浩瀚、神秘,仿佛就在眼前。 他伸出双手,仿佛要触摸这片星辰,又放下了,因为它们是如此遥远。 “不甘平凡又如何,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失望。” 他叹了口气,自怀中摸出一张写满了字的薄纸揉成一团,扔出窗外,似乎那只是一件令他毫不在意的东西。 尽管这张纸上的内容,在过去的两个月内,让他激动到夜不能寐。 因为,纸上开头铁画银钩的四个字:【夺灵成仙】 李壬自嘲般摇头,“呵,一两银子换到修行法门……看来是我想多了。” 从乞丐消失那日算起,已过去两月,他留下的东西只有两件:白瓷破碗,蓝皮书册。 破碗只是普通的破碗,跟寻常人家用坏丢弃的没两样,书册,似乎也是本平凡无奇的志异杂谈。 不过李壬真从这本志异的封皮夹层中发现了一页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薄纸。 上面记载了三种异术: 夺灵、障目、慑心。 李壬幼时做过许多梦,梦里的那一段段人生,他没体验过的世界,真实到甚至让他分不清梦和现实。 他总觉得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 李壬向来无法与同龄孩童玩到一块儿,他们灌蚂蚁,掏鸟蛋时,他在看书。 他们捉迷藏,挖黄鳝时,李壬也在看书。 他不知道家中书房里满满当当的奇怪的书是父亲从哪弄来的,里面记载了一个个天马行空的故事、人、神、鬼、灵、仙、妖、龙。 当第一次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翻开时,他的目光再也挪不开了。 “书中的天地若真的存在,是在何处……还是说就在身边,只是我看不见?” 李壬关上木窗,桐油灯盏灯焰终于平静下来,榉木桌上摞着一叠粗糙裁成两寸宽、七寸长的黄纸,一个盛着暗红浓稠液体的小碟子。 李壬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睁开眼睛,一只手拿过一张黄纸,另一只手以极为迅捷的速度掠过碟子,手指蘸满粘稠的红色液体。 他顿了顿,轻喝一声: “着!” 蘸满暗红稠液的手指在黄纸表面舞动起来。 他的指尖隐约有蓝光闪过,黄纸上,迅速布满暗红色的繁复纹路。 李壬神色有些疲惫地收回手,自角落里摸出一块布帕擦了擦,虽然成功画成了一张障目符,他神色却无丝毫兴奋。 “这障目符能蒙蔽他人目光,但若要生效,却需要那人一滴离体两息之内的指尖血,而且只能使一件半个巴掌大小的物事暂时消失在受术人目光中罢了,当真鸡肋。” 李壬指尖蓝光已回到下丹田内静静蛰伏着,画完一张障目符后,这蓝光已变得黯淡微弱。 这是他以薄纸上所书“夺灵”之法,练就的一丝法力。 他按照此法,半夜寻至隔壁村内一株二百年老槐树下,以铁斧从树身离地二尺七寸处将其砍断,取来一段树芯。 此后,又连续七夜,在子夜时分,偷跑到阴气汇聚之地——山腰乱葬岗。在一片阴森中以指尖血画纹,口诀念诵供养,炼成一块“法木”。 准备好一切后,便在正午阳气最盛之时,按纸上的法门,将这块树芯焚烧,念诵纸上口诀,终于将一丝灵气引入体内。 且不提被当夜砍树竟被人闻声抓了个正着,母亲赔尽不是后将他带回家中好一顿呵责斥骂,村民更是多出一个茶余饭后的笑谈。但终于得见一丝即将踏入一个全新天地的可能,李壬认为一切都是值得。 可后,这一丝从老槐树中取得的灵气却再没给平淡的生活带来半分变化。 “纸上说这夺灵术一人一生只可施为一次,不然便有伤天和,天诛自临,但这丝灵气却没有后续修炼办法,除去在我画符时候需要用以激发符力外,再无任何用处,也没有后续的修炼方法,一个半月了…便是分毫增长也没有。” 薄纸上记载的第三种异术慑心咒,也不出意外一样鸡肋。 李壬曾对一头黄牛施咒,那黄牛一愣之后,竟立马双眼血红,发狂一般对着李壬冲过来,还好他脚力不差,终是逃了。 “冉羽付出那么大代价得到的东西,竟然如此不堪么?还是说,他真是个骗子…” 李壬并不可惜那一两银子,这法门虽然有些鸡肋,一两银子还是当得,但这与他心中期待的实在有不小的落差。 当初见他在树下乞讨,本意是看他四肢健全,便想刺激他一番,不要自甘堕落过这没有尊严的日子。谁知一开口,却发现此人谈吐不凡。 但他拿了一两银子离开后却再无音信,他留下的东西,也没有他所形容的那样宝贵。 李壬坐在榉木桌前叹了口气,自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铜镜,看着镜面上面容模糊的少年,他摇了摇头。 “你真和别人不一样么,还是说其实自以为是,却一无是处?” 他拿起一个葫芦,铜镜被扔在木桌上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这个葫芦里装的,是他几日前在县中打来的烈酒。 很便宜,十个铜子便打了满满一葫芦。 李壬没喝过酒。 人有不如意时,喝酒无非浇愁,愁更愁时,才有胆气露出平日里深藏的肆意汪洋的狂态。 他想试试,于是拔下塞子,仰头灌了一口浊酒。 一股灼热如火线般穿过喉咙,直透到底,猝不及防之下,食道的剧烈收缩,让他开始干呕咳嗽。他歇斯底里地咳嗽时,眼神又逐渐亮起。腹内的炽热升腾,带起了脑海里一阵飘然的眩晕,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一下站起,踢开凳子,看着手中葫芦,“难怪都喜欢你,酒还真是个公平的东西,无论谁都能在这得到想要的愉快。” 他又“咕哝”灌了两口,脸上浮起一丝潮红,眼里流出了几分迷离。 体内翻涌沸腾的热气逼出了一层毛汗,李壬敞开领子不够,又打开木窗。 冷风在扬起的蓝布窗帘间吹进来,吹上李壬的脸庞胸口,他大笑道: “哈,真好!” 醉意让李壬脑海逐渐空白,夜空上星辰低得仿佛要落下来,窗外朔风呼啸。 他打了个长嗝,酒气随着呼吸喷吐出来,在冷夜里化成一股白气。 然而除了酒气,胸中似乎还有一些莫名的东西,不吐不快。 他迷离的双眼,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少年的声音在寒夜中响起。 恍然歌未绝兮,梧桐声动弦琴。 何飞絮之渐起,惟明月以栖心。 度屧廊兮徘徊,唤彼魂兮归来。 颦蹙至今尤唱,采莲人在何方? 思九霄其欲往兮,执长风而策马。 随我游兮云间月,逐影伴飞花。 凌高穹之浩绝兮,红尘渺渺不见! 斥轻尘以乘羽,飐浮云兮卷帘。 裁长夜以为衣,缀幽星而御剑… 恍然之间,似有一人御剑乘风,横绝青霄。 然而冷风终究将胸口热气吹散,他一晃神,眼中一片茫然。 “梦……又是这梦。” 醉意伴着倦意袭来,李壬踉跄着走到床边,往上一倒,口鼻间沉重的呼吸渐渐平静,最终化作一阵轻微的鼾声。 冷风逐渐弱了,木窗仍开着条缝,笃笃做响。 小屋陷入一片昏暗。 三、当街杀人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东塔县有东西两扇大门,由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大道直直贯通。 这条青石大道名为长西路,从县西门沿路出去三里路程,便可抵达僧伽蓝山山脚。 僧伽蓝山山本无名,一日,长虹自起,直贯云霄,方圆数百里可见。人皇惊动,遣使查探,知道是高僧圆寂。于是斥巨资,兴民力,建得高塔大庙,题名:僧伽蓝寺。 此后,民夫客商在山脚汇集,几个村子一合拢,就有了东塔县。 生养李壬的地方,便是东塔县郊,挤在僧伽蓝山与东塔县间的一个小村,斜星村。 火轮自荒山幽谷中升起,黑夜焕然消褪。 李壬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昨夜第一次尝试喝酒,之后便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是醉了,后来发生什么,也浑然不记得。 走出房门,李壬一眼便见到了窗户外头躺着的那个纸团。 “呵,鸡肋。”他摇了摇头,随后打了半铜盆清水洗完脸,抬头一看,日头已爬到天中了。 按惯例,又到了去私塾的日子。与母亲打了个招呼便走到厨房,顾不得滚烫揣上两个馒头,便匆匆出门。 清晨秋寒刺骨,县外的路上人影零星,踏入县门后,眼前忽又热闹起来,一片早点摊贩,吆喝四起。 “葱油饼,热乎了!” “三鲜馄饨,两文钱!” 李壬正要走过街口,忽被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嘈杂声吸引了注意。 “真是不知死活!” “打啊!打得好!” 于是循声拐过一条小巷,一眼望去,只见一群人熙熙攘攘挤作一团,似乎在围观着什么。 李壬忙走到外围,找到一个认识的人,问道: “王麻子,这怎么了?” 这人也是人如其名,一回头,李壬眼中便出现了一张满是麻子的脸,他讥笑道:“哟,尽是被人看热闹,你也想看看别人热闹了?”说着往人群里头挪了挪嘴:“邱小四这回可是偷错人了,你说他偷咱几个包子倒还过得去,今天却是猪油蒙了心,贪到去偷那张豹!” “是啊,这回可得吃个大亏了。”有人出声附和。 王麻子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嘿,吃亏还不是自找的?还不知死活的不肯交出赃物,可不是找死么!” 李壬挤进人群,只见青石大道上,一个身材魁梧凶悍的壮汉脚底下踩着一个瘦小的男孩。 张豹脚下的邱小四灰头土脸,连满是破洞的裤子都给扒拉下来,本就褴褛的衣衫此时更显凌乱。 张豹一把揪住邱小四头发,拉将起来,重重刮了两耳光。 “你他妈的杂种,到底说不说!给老子把东西藏哪了?” 邱小四脸皮红肿,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张豹不耐,向他鼻梁又是一拳,一声让人牙疼鼻酸的闷响后,两条血迹潸潸流出。 “你他娘的说不说!说不说!” 观者议论纷纷,没人说情。 一是邱小四偷鸡摸狗实招人厌,也不是没吃过这样的亏,却屡教不改,这回更自己是作死。 二来张豹在东塔县凶威赫赫。 如今是成武二十三年,大承朝以武立国之初。 自大承朝立,武洲各郡贪腐之气位置一肃,东塔县也算得上是民生安平了。 但世上总有一部分人,从不拘束于法律之中。 张家家祖便是当年承高祖征战天下时候的三百龙骧卫中一员,告老还乡后,在东塔县手眼通天,民不举官不究。 “马拉个巴子,以为老子不敢打死你?”张豹喘出阵阵白气,摸了一把自己油亮的光头。 旁人心惊胆战,张豹可是真敢杀人! “邱小四,你就交代了吧,本就不是你的东西,又何必枉送性命?” 邱小四半睁着双眼,一呲牙,唇齿间一片血红。 他“呜呜”哼了几声,嘴里模糊不清地哼哼着什么,却听不清。 有人实在不忍。 “豹爷,您,您当街打死人怕是也……” “嗯?” 张豹一回头,三角眼中凶光乍现,手在衣襟上擦了擦,顿时留下道道猩红血痕。 众人“哗啦”齐齐退后一步,出声之人讷讷缩头干笑,缩回人群。 “喀――呸!” 浓痰从张豹口中吐出,落上邱小四脸颊。 又是大脚踢去,将地上瘦弱的身体踹得横飞出去几尺,邱小四撞上一株梧桐,又弹下来,眼看不动了。 李壬愣在人群中,心中天人交战。 “救是不救……该怎么救?” 他已从旁人口中打听出始末。 张豹路过早市,邱小四迎面撞上了他,没走几步,张豹一摸腰间,挂饰金貔貅竟然没了踪影,便怀疑上邱小四。 遂回头一声大喝,那邱小四已走出十几丈远,闻声就跑,一看便是做贼心虚。 然而追过一条街,在长西路上拿住邱小四,却没从他身上搜出金貔貅。 张豹下手愈狠,手用力一揪,一大片头发便带着血被扯下来。 观者皆心寒,这凶人当真下得如此狠手。 “这小子犯什么糊涂,死撑着不说找死吗!” 李壬往前一步,欲要阻止张豹,心中却忽然闪过警兆。 不行! 现下的自己来上十个,恐怕也打不过张豹,只恨自己虽有异术却派不上用场。 “跟张豹说理?呵呵……” 李壬脑子里似乎又浮现出一面铜镜,里面的少年一脸讥笑。 “你不是自命不凡?现在却畏缩不前了?” “不,邱小四自己找死!明明只要交出赃物就没……” “嘿嘿,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吧。” “不!” 李壬心底里大叫一声,满头冷汗。 地上,邱小四躺着生死不知,场中一片寂静,然而一阵刺耳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打得好、打得好哇!让你偷东西,打死了也是活该!” 就连张豹都转头望了过去,只见那伸头扯着嗓子干嚎的人,不是泼皮刘二又是谁。 刘二原名刘全有,家里开了一间客栈。 “全有”二字里包含着他爹娘的远大期盼,他倒也真合了二老的心愿,不管自己缺不缺,但凡别人有的都想蹭上一些。街口老太卖着包子,要拿一个;老头儿挑着甜薯来卖,也挑一个掰开,咬一口,“呸”一声说句不好吃就扔了。 倒也有人想过治治他。只是这厮记仇,一旦惹上了,便想尽办法做些龌龊事情来恶心人。死老鼠、粪水、泔水,都是用惯了的套路。 左右给他占点小便宜也不伤筋动骨,众人也无奈随他去了。只是给他取了个诨名“刘二”,意为二流货色。 他亦知众人并非真惧怕他,这时落井下石,也就是存了讨好张豹的意思,好找个靠山。 欲要继续,见连张豹都静静盯着自己,这泼皮也不由尴尬,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 看向地上那昏倒的瘦弱小子,他恶狠狠地想着,都怪这死贼娃! 便伸着脑袋凑上前去,也对着邱小四踢了两脚,邱小四脸朝下趴着晃了两下,也没多余动静。 刘二嘴里不停念着,“你偷东西,让你偷东西,打死你。” 众人心头暗暗呸了一声,张豹却狞笑道:“嘿嘿,不错,真是打死了活该!” 刘二附和着干笑,忽然,他看到张豹脸色怪异,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刘二顿时 心里一惊,脸色煞白。 张豹打死人能脱身,落自己身上,可是要掉脑袋的! 众目睽睽,虽前头一直都是张豹在殴打邱小四,但刘二补这两脚之后,也没看邱小四有动静,张家能量大,说是刘二打死的,还能到哪申冤去! 四、金貔貅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晨光透过枯叶,有些吝啬地洒在街道上,并不和煦,反有些萧杀。 破烂衣衫掩盖下的瘦弱身体趴倒在地,一动不动。 几片枯叶在微风中落下,仿佛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凋落后的唯一仪式。 人群中已不见李壬的踪影。 王麻子嘀咕道: “李壬这小子胆儿还真小,看两眼就跑了,要被打的是他,怕早哭爹喊娘了吧。” 王麻子心中不禁升起得意,觉得相比之下自己的还算有几分胆量,邱小四被打时,他可是眼都没眨过。 血肉模糊的邱小四身旁,刘二哭丧道: “豹、豹爷…这小子没这么容易死吧……以前见他可是命硬的很啊,可别、可别真出事了哇!” 张豹大笑着拍他肩膀: “不错不错,刘二,啊不,全有兄,你可真是为民除害的英雄!这小贼年纪轻轻便祸害不小,长大了可不得了,哈哈哈――!” “这……这……”刘二舌头打结。 “你们够了,还不快看看他有没有救!” 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喝,众人愕然,转头看过去,竟是一个少年。 这少年面有怒色,脸色有些苍白,像是也有些后悔出了这个头。 王麻子一怔,来人正是已经跑走的李壬。 张豹也是愣了一愣,还真有不怕死来找茬的,一看,是个骨架子都没长开的少年,他挽起袖子走过去,呲牙拧笑道: “你怕不是也皮子痒了?” 李壬看着张豹悍然走来,不禁有些发怵,却又莫名有些兴奋。 张豹攥着碗大的拳头,见这少年躲都不躲,顿生讶异,动作不由缓了几分。 李壬淡淡道: “你不想知道那金貔貅去哪了么?” 张豹眉毛一挑。 “难不成你知道?嘿,我说怎么翻遍他身上都没有,原来这小贼还有同伙!先拿下你再说!” 他一声大喝,碗大铁拳来势汹汹,就对着李壬脸上直捣而来。 李壬硬生生绷住了脖颈,没有躲开。 张豹若存心击中自己,九成九是躲不开的,此时箭已在弦上,绷不住就前功尽弃。 刘二将手指放在血肉模糊的邱小四鼻端,发现这小贼虽然气息微弱,但还顽强地呼吸着。 他不由大喜,抓着邱小四身体不住摇动,嘴里叨叨着: “你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哈哈!没死!” 众人虽不敢贸然出头,但也是心生厌恶,暗呸一声。 李壬面对着迎面而来的铁拳,面不改色道: “我可以帮你找出来。” 拳头在脸颊几寸距离外停住,劲风刮脸,竟是一阵生疼。 张豹有些讶异,眼前少年虽然不自觉僵着脖子把头往后撇了撇,眼睛却没眨一下,这份定力便是手上有过几条人命的自己都不能做到。 “嘿,好定力、好胆色!我就给你个说话的机会!” 张豹连声叫好,竟收回了拳头。 王麻子脸上有些发烫,他觉得有些羞愧,这丝羞愧又随之化为恼怒。 “豹,豹爷,你别跟这小子计较,他是我们村出了名的傻子,这回大概是脑子抽风了。” 王麻子对着李壬一瞪眼,恭谨的语气转为浓浓不屑: “小兔崽子,还不快给豹爷道歉!我王五仁好心劝你,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这小子真是脑瓜子出问题了吧,我看是吓傻了!” “壬伢子你胡闹什么,还不快给豹爷道歉,邱小四那贼娃找死是他的事,你趟什么浑水。”有人好心低声劝慰。 张豹闻言又怀疑道: “这狗杂种被老子打到要死都没吱声,你又有什么办法?” 李壬丝毫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抬脚便往中间空地走去,边说: “我有一件宝贝,名为太上洞玄万妙真机占灵符,要算到你那失物的下落却是不难!” 张豹怔了怔,若非觉得李壬定力非凡,不像胡诌,此时早把这厮当成神棍,一拳打得口鼻流涎了。 他沉声道: “你这厮乳臭未干,装什么道士?” 王麻子心中松了口气,方才见了李壬镇定自若的样子,倒还真以为他有什么手段。 “哎,你小子不要命了!敢忽悠豹爷!豹爷,这小兔崽子可信不得……” 谁知张豹对他一瞪眼,喝道: “你闭嘴!” 王麻子神情一僵,吓得一个激灵,干笑着点头哈腰缩回了人群后面。 张豹脸色犹疑不定,目光如同一把尖刀般在李壬身上来回扫动,仿佛要剜下一块肉来。 李壬道: “左右你也找不到那金貔貅了,何不让我试试试?要是找不出来,我李壬便站这让你打三拳,若找出来了,你须得放了邱小四!如何?” 张豹看看躺着的邱小四,又看了看李壬,沉吟一会,嘿然道: “嘿,我的东西若是在你身上,我还得放了邱小四不成?” “那我的性命便随你处置!” 张豹扬眉喝道: “好!” 又目露凶光,恶狠狠咬着牙。 “你要是耍什么花样,老子可饶不了你!” 李壬感受到怀中那个沉甸甸的东西,点了点头。 这东西便是金貔貅。 金貔貅确实是被邱小四偷走了,可现在却静静躺在李壬怀中。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 李壬离开人群,便飞速向着集市春坊街跑去,春坊街到长西路有一条必经的小巷。 一路上,李壬搜索了各个柴堆,砖缝,甚至树洞,都无发现。 直到他看见一个泔水桶,这才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果然没错――邱小四是在逃跑途中把赃物藏起来了。 这泔水桶中黄汤没过了桶壁一半,上面还漂浮着几片青翠白嫩的菜叶,一股酸馊之气迎面而来。 那桶盖却被胡乱扔在一旁,按照常理,这些污秽事物,常人都会小心拿放,以防沾惹到身上。 当李壬一脚踢到泔水桶时,汤水残羹倾尽后,桶内骨碌碌的声音证实了他的猜想。 “邱小四,我费了这么大功夫,你可千万别死啊。” 人群中央,李壬感受着胸前沉甸甸的布包――那沾了污秽的金貔貅,被他用布帕严严实实包了几层。 “呵,你这小东西,竟也当得一条人命?” 五、嫁祸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枯叶在青石大道上被风推动,窸窸窣窣。 场中鸦雀无声,众人目光尽皆凝聚在中央空地的少年身上。 李壬并指捏住软塌塌的黄符,在寒风中一抖,那符顿时就板铮起来,他一拱手,向张豹问道: “你那金貔貅可是经常佩戴在身?” 张豹冷哼一声,点了点头。 “这便好办,我用此符便能循着气机感应,找到你的东西。”又顿了顿,“不过……” “有话快说!” 张豹皱着眉,大手摸了一把油亮的光头。 “要找到你的东西,需要你指尖一滴鲜血。” 王麻子心头暗喜,李壬真是胆大包天,张豹一会儿若真给了他一滴指尖血,待他败露后,只怕要被张豹剁去一根手指。 “唉,一会地上怕不是又得多躺一个人了。”有人摇头叹道。 张豹看李壬煞有介事、镇定自若的样子,心中却信了七分。 他“嘿”了一声,自腰间掏出一把尖刀。 “慢来!” 李壬赶忙阻止,这血可不能随便放,障目符所需的鲜血离体不能超过两息时间,否则便会失效。 “又怎么!”张豹提着尖刀,话语里又添了几分凶威。 李壬几步走近他身。 “血一旦流出,立刻便要滴在这太上洞玄万妙真机占灵符上。” 张豹也没磨蹭,对着大拇指一刀扎下,刺了道浅浅的口子,立马便把血液滴上。 李壬松了口气,障目符最难的一步条件达成了。 “切勿打扰我施法!” 李壬运转木灵寒气,心里默念口诀。 表面上却是把符高举过头顶,闭上双眼,似乎感应着什么。 众人只见那黄符在李壬手中,哄一下自燃起来,待火光消失,手中连一丝黑灰也没剩下。 议论声哗然而起。 “诶!你看见了吗,那小子手里的符怎么燃起来了!” “这……杂耍把戏罢了,这小子总神神叨叨的,会这两手也不奇怪。”王麻子笃定地说。 “嗯?” 张豹也是一惊,又冷哼一声,狼视四周,县民又都闭了嘴。 这时李壬睁开眼,出了口气道: “好了,刚才符咒感应到,那失物……”说着往旁边一指,“就在这边!” 指着的却是邱小四! 张豹沉着脸道: “你确定没错?老子连他裤子都扒下来了,根本没有藏东西的地方。” “你且看着。” 李壬捋起衣袖,往怀中摸去。 张豹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睛一看,这少年手里却空空如也。 “你耍什么花样?” 李壬摇摇头没回答,便向着邱小四走去。 众人忽然议论纷纷。 张豹大喝一声: “都给老子闭嘴!” 人群顿时又安静了。 李壬走至邱小四身旁,忽然转头厉声喝到: “刘二,你腰包里藏着什么!” 站在邱小四身旁的刘二愕然张大嘴巴,不知李壬玩着哪出。一愣神,被李壬劈手扯下腰包,捏住包底,朝下一抖。 铜钱、碎银、杂物,甚至还有一本春宫图册,书页哗啦响着落在地上。 其中一声中沉闷响动格外引人注意。 李壬转头看向张豹,垂下手站着不动了。 刘二才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叫道: “你干什么!我的东西!” 他瞪着眼睛推搡了李壬一把,扑身便想收拾自己的银钱杂物,刚蹲下,一股大力提着他后领将他扔到一旁。 张豹一双三角眼狠狠在李壬脸上刮过,又瞥了眼哇哇痛叫的刘二,俯身在地上捡起一个布包,打开。 一股酸馊之气扑鼻而来,布帕展开后还有秽迹,里面赫然躺着他的失物——金貔貅。 张豹目眦尽裂,狠狠把那帕子一扔,握着尖刀怒吼道: “好你个刘二,污我宝贝,还想灭口,我要你死——!” 他身形暴起,饿虎扑食般扑向半坐着的刘二。“扑哧”一声,那把尖刀便整个没入刘二心口。 刘二眼睛蓦地瞪大了,张着嘴。 一股极冷的寒气在胸腔中扩散,又炙热无比,灼烧着有些麻木。 他手脚一阵乱颤,像是寻常人家里的鸡被杀时似的。 然而张豹稳稳握着那刀,又是一按,刘二歇斯底里的颤动戛然而止,喉咙里打了个长嗝。 “呃——” 血从口中涌出,双手垂下就软趴趴的不动了。 他到死都没想明白,明明是看着李壬拿着那布包过来的,张豹为什么会暴起杀了他。 一片寂静,大街上只剩几声鸦啼在呱噪着。 王麻子瞪大了双眼,双腿颤栗。 “这小子……这……” 众人心中升起寒意,不光因为眼前的凶杀,他们刚才分明看见那个布包,可是李壬拿着过去的! 可此时无人敢多嘴,地上两具不动的身体血淋淋昭示着什么。 张豹将刘二尸体一推,任由那尖刀插着,也不拔出,冷声说: “你是个人物!既然帮我找出了东西,我便只杀了这小贼的同伙,其余就不再追究。”他冷哼一声,“哼,好自为之吧!” 说罢,人们赶紧让开条道,让这当街行凶的凶人扬长而去。 李壬心中寒冷,本只是想让刘二得个教训,却哪想张豹杀起人来竟毫不犹豫。 恍然间,那面铜镜又浮现心中,镜面上少年面带笑意。 “我只是想让他受个教训,张豹竟杀了他……” “这人本就该死?这鸡肋一般的障目符,竟也能决定他人的生死!”镜中李壬神情兴奋。 “我害了一人的性命,他是无辜者……” “哈哈,那些蝼蚁之性命又有何干。” “不是这样!” 李壬在心底大叫。 “壬……小哥,你没事吧?” 一个声音将李壬的心神拉扯回来。 李壬背后都是冷汗,偏头看去,出声的人却还是王麻子,只是此时语气竟是小心恭敬,连称呼都改了。 王麻子是村里有名的大嘴巴,却与村民相处不错,原因在于他始终铭记了四个字——能屈能伸。 当然,说是欺软怕硬也没错。 此时的李壬,在他眼中就是硬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就屈服了。 李壬冷声道: “还问什么问,赶紧帮我把小四抬到医馆去!” ———— 常春堂,县里两间医馆,这是最近的一间。 医馆里一个穿马褂的山羊胡老者微微摇着头: “这,肋骨都断了几根,他底子太差,怕是没什么好救喽。” 病房里,一张木板床上,躺着邱小四灰尘仆仆的身子,一块青一块紫的,脸部满是血痕,让人心生不忍。 送他来的几人,见此惨状,都微微叹息。 李壬不甘心地追问几句,那老者只是摇头。 “为他准备后事吧。” 老者叹息一声,起身走了,医者数十年,早已看惯了生死,却看不淡。 六、黑牌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东塔县郊,白塘村。 屋顶茅草被水渍得发黑,门窗也破旧不堪,在干燥的秋日,仍透着一股潮湿阴冷。 李壬和两个村民轮流用旧门板抬着邱小四,刚靠近草屋外只作象征意义的栅栏,牛棚那边便传来“哞”的一声。 一头大黄牛站着,定定瞧向门板上紧闭双眼的瘦弱孩子。 三人进去屋里,这草屋就分两间,进门这间除了简陋的桌凳,就摆了一个灵位,想来祭奠的是邱小四早亡的父亲。 几人准备把邱小四放进里间床上,于是拨开破旧的蓝色花布帘子。 木板床上躺着个中年妇人,眼睛半睁着,在那一动不动,显然是没活。 “啊!”打头的王麻子一惊之下,差点失手扔下门板。。 “麻子,咋了?”另一个村民赵德问到。 “这、这……” 王麻子往里头走了几步,李壬跟另一个村民赵德也进来了,房间内顿时显得分外拥挤。 李壬有些茫然,这邱小四虽然偷鸡摸狗,但也不是大恶,怎么这一家就这么惨? 邱小四原本家境尚可,但父亲在他年幼时出事横死,对方赔了他家一头牛。 他两岁时又生了场大病,他母亲为此花光家中积蓄后,便带着他搬来了白塘村。好在他母亲还算能干,平时做点女红赚钱,逢上春耕便把牛租出去,好歹是把他拉扯长大。 之所以叫小四,倒不是他还有三个兄长,用他自己的话说,便是家中父母最大,然后是黄牛,轮到自己便是小四了。 不过他身世可怜,却十分讨人厌。原因,便是他喜欢偷鸡摸狗,被人打过许多次了,也是不长记性。有觉得他可怜的,便让他偷去一些馒头米面也不在意,但却是极少数。一般人对他避之不及。 “唉,赵德,咱们去叫村长过来吧。” “那就劳烦壬小哥你在这里照顾小四,我们去去就来。” 门板上的邱小四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其实说是照顾,也就是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咽气。 “唔……” 李壬一愣,只见邱小四不知何时睁开了眸子,直直盯着破旧的屋顶,眼角泪混着血淌下来。 “小四,你醒了。” 李壬见到他母亲的死状,也大概猜到邱小四怕是存了寻死之心,才会去偷那张豹。 复宽慰道: “小四,你安心养伤吧,这老天对你确实不公,你自己可不要放弃才好。” “嘿嘿,你错了,老天是公平的……”邱小四血肉模糊的脸上竟挂上一丝微笑,分外渗人。 李壬同邱小四其实有些交集,县里人鄙视邱小四,他便是那极少数一个同情他的。自己画障目符的鸡冠血,也是给他一些报酬,交待他去寻的。偷鸡摸狗这恶习,李壬劝过他几回,也没再做无用功。 邱小四也知道感恩,虽不常见面,遇上了都是壬哥壬哥叫着。 李壬叹了口气,无言以对,只好小心地用手帮邱小四理了理破烂的衣服。 邱小四自顾自地说着,吐字含糊不清,也不管李壬是否听得明白。李壬起初没在意,任他死前发泄,却没想,听到了一件诡异之事。 邱父生前是个行商,在川中郡一带跑动。机缘巧合之下,收来一件异物,看不出名堂,只知道水火不侵,便存起来了。 有一日,他遇到一游方道士,那人说他气相有异,帮他占了一卦。占完卦,说他得了不该得的东西,凭他命府容不下此物,若强行留下,只会家毁人亡。 他半信不信,开玩笑似的把这事告知了妻子。 谁知半月后在郡城,他路过酒楼时,竟被落下的花盆砸中头颅,横死于大街上。那酒楼后台老板财大气粗,为息事宁人,赔偿了邱家一头耕牛。 邱母悲伤至极,又痛定思痛,想起那番话,便想着到底是什么东西克死了丈夫。 恰当时邱小四两岁,突生大病,邱母将丈夫遗物逐件卖出,甚至抵押了房产。 遗物卖光后,邱小四的病真慢慢好转起来。她终于松了口气,心想日后能平安把这孩子拉扯大就好。不想邱小四长大一些后,竟染上个偷鸡摸狗的恶习,当真令她又心痛又无奈。 变故发生在十几天前,邱小四不知从哪儿偷来一件东西,拿在手上把玩被邱母看到,邱母顿时面无人色,尖叫着让他扔走。 见邱小四不愿,邱母才脸色沉痛地告诉了他缘由,这便是当年最后卖出去的那件遗物。 “我……我倒想看看,是、是什么……东西……把我家害成这样……” 破旧的门板上,邱小四断断续续地说着,嘴里涌出的鲜血带着沫子。 “说不定是个宝贝呢……说不定,就能……改变……” 邱小四眼泪不住淌着,李壬不忍地说: “小四,你别说了,先休息吧。” “休……休息,我…一闭上眼睛就、就醒不来了――” 他终于看向李壬,眼眸无神,却充满着希冀。 “壬哥,你说……老天是公平的对吧,错就错在,我强留了它……” “对吗?你说对吗?”见李壬沉吟,邱小四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竟似有了几分活力。 忽然,李壬心神一阵恍惚。 邱小四看到李壬竟冷笑起来。 “邱小四,你错了,天道不公。” 邱小四举着的手突然僵在半空中,眼神有些陌生茫然地看向他。 李壬站了起来,眸中似有银光浮现,俯视着他。 “你以为你有资格让天道对你不公?” “可笑。” “谁有资格?当然有。” “但我会将它亲手打破。” 邱小四看见李壬表情冷漠得不似人类,他语调毫无感情,却又坚定不移,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意识逐渐模糊,邱小四视野逐渐被一片恐怖的黑暗充斥了,它象征着死亡,预示了一个生命的离去。 这黑暗可怕至极,有着让人难以置信的伟力。 然而李壬银光浮现的眸子,便是这黑暗中最后一丝微弱却永恒的光芒。 邱小四忽然莫名感动,那是已经心如死灰的绝望之人,看到希望触手可及时,最强烈最浩大的感动,于是他哭了。 “呜……原来……原来……它是来找……你……” 邱小四泪流满面地抬手,指向一处,忽然手落了下去,再无声息。 李壬突尔眼前一黑,踉跄几下方站稳,扶额自语道: “我是怎么了,刚才竟似乎失去了意识?小四……” 他蹲到邱小四身旁,轻轻为他合上了眼。 邱小四耷拉的手直直指向墙壁,李壬顺着望去,房间里除去四处散落着破烂盆罐,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地上泥土也没翻动的痕迹,墙更不用说了,薄薄一层木板而已。说是遮风挡雨,仅能隔离视线罢了。 眼下邱小四已是一具尸体,床上他母亲的遗体,自己也不方便碰。 叹口气,便转过身,结果看见那头黄牛不知何时到了房门前,刚才出神之下竟没听到蹄声。黄牛缓步走到邱小四身旁,卧下,铜铃般的黑眸眨巴两下,竟然流出泪水。 他忽然心中一动,邱小四手指的方向可不是那墙外牛棚? 这逼仄的草屋中,已无多大活动空间,小心避开了黄牛才出去,李壬来到牛棚。 牛棚里除了干草便是牛粪,角落里有一堆枯黄的干草铺得厚实,又有压过的痕迹,想来天不冷时,邱小四应在这儿睡过。 李壬上前两步,扒拉两下草堆,顿时一块黑幽幽有着六条边的牌子出现在眼前。 七、回梦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干草堆里,六边形黑牌静静躺着,李壬忍不住便伸手拿起来。 掂量几下,这黑牌颇为沉重。不知是用何种材料做成,表面细腻温润,在日光下却不反光。扣击之下,发出“空空”的声音,非金非玉,也不似木头。 李壬用单掌勉强能握住它,只见牌子六角各有一个微微的凸起,中间光滑如镜,似乎隐隐透着一个影像。 仔细打量这影像――头生独角,如虎豹盘卧。 “这不是张豹的金貔貅吗!” 李壬讶道,本以为邱小四偷张豹只是寻死,未曾想,这其中竟有着原因。 可是听邱小四所言,邱父是从其他地方得到这牌子,一直没有发现这其中有什么玄机,这金貔貅的影像难道是巧合? 李壬思量着邱小四的话,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那游方道人对邱父说的是,他“命府”压制不住,而“命府”这个词,李壬竟在那两页薄纸上见过。 纸上说人各有命府,命府有高低,低者为凡,不足以求仙缘。而那炼法木之术有提到,此术命府过劣不可强练。 然而只有只言片语,让人没个头绪。 看邱小四的反应,似乎也不确认这黑牌有什么用。 李壬猜测,邱小四应是早上发现他母亲暴毙在床上,大悲之下,走到集市,看到张豹腰间挂饰竟和这黑牌上影像一致,于是便不顾后果将其偷来。 其中隐秘看来跟张豹的金貔貅大有干系,可要得到那金貔貅却不太现实。 李壬站在牛棚里苦思冥想时,忽然听到嘈杂声,抬头望去,只见二十多人在一个老者的带领下前呼后拥地过来了。 村中一日死了两人也不是小事,何况都算横死,还是一家两口! 于是帮忙的、看热闹的,都一伙儿来了。 老者就是村长,一伙人走到近前,旁边的赵德就问: “壬小哥,小四他咋样了?” 李壬心头感慨,以前县城周边认识他的居民,大多一口一个兔崽子、兔崽子那样叫着,这称呼倒是变得快。 他摇了摇头,指着屋内。 来人里面,还有几人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村长对他和气地点了点头,带三个人便进了茅草屋。 “哎,这个邱小四也是自作孽,我早就说过了,他偷鸡摸狗早晚遭报应,这不?” “一家两口一个早上就没了,这……” 村民们七嘴八舌议论着,却都怪着邱小四作死,却没人议论张豹。 一会光景,村长和三个村民抬着邱小四尸体出来。最后议定这黄牛由村长派人卖掉,所得钱财厚葬母子二人,至于剩下的,也没有说。 李壬听了几句便离开,自己已然尽力,今日事情突发,忙到现在已经到了下午,李壬身心俱疲踏上了回家的路,至于私塾之事,早被抛至脑后。 白塘村相隔斜星村不远,还未到家就远远看到,母亲南乐叉腰站在门口等着,李壬心头一紧。 还未走近,南乐便冷冷道。 “到里边跪下!” 李壬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又咽下去了,默默走到院子里,拍拍双膝,端端正正地跪下了。 南乐进了柴房,返身回来,手里多出一根粗藤条。她把藤条在手中掂了几下冷笑道: “我听人说了,你在大街上可是出尽了风头啊,忽悠了张豹,在他手底下救了邱小四,还害死了刘二那个泼皮。混账,你不要命了!” “啪”一声,李壬被藤条抽得身子一颤,咬咬牙挺了下来。 “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求你能出人头地,本以为你不懂事,心想,再过几年长大了便好,可你已快年满十五,做事却越来越出格!你以为张豹是谁,他手里少说有过五六条人命!” 李壬只觉得背后火辣辣的疼,没想到消息传的这么快,看来过不了多久张豹便会得知自己被耍了找上门来。 “你爹也不管事,小时候给你开蒙识字,都是我来。人家都说是我没教好,可我一个妇道人家,自谓也算尽心尽力了。近来山上僧伽蓝寺出了事,店里也好久没了生意,我还是卖了自己嫁妆……” 南乐说着说着,感到无限委屈,潸然泪下。 南乐本是县里南家武馆三小姐,而李知谨,只是突然出现在斜星村的一个木匠,虽然技艺高超,也仅此而已。 谁也没想明白南家小姐为什么会嫁给他,也没想通南占开老爷子又怎么会答应这门亲事。而且按理说应该是李知谨入赘才对,但南乐却是跟着李知谨搬到僧伽蓝山脚下过日子,僧伽蓝寺往来香客众多,南乐嫁过来后便让李知谨把原来的木匠活停了,开了个香火店。 南乐也是武功在身,虽然嫁给李知谨十几年没练已经荒废不少,但抽几鞭子也也还能把握着力度,只是让李壬疼,不至于打出什么伤来。 她一把将藤条扔下,就压抑地哭了起来。 李壬低头不语。 “给我在屋里待着,这几天不许出门!” 南乐把藤条往李壬身前一甩,激起一阵灰尘,转身便走。李壬摸向背后,疼得倒吸了口凉气,一言不发起了身就往屋内去了。 其实几鞭子只是皮外伤,倒在床上时,并没感觉后背有多疼。 今天好一阵折腾,疲惫到了极点,一躺下便沉沉睡去。 …… 一条银色的线贯穿在虚无中,不见起源,也没有尽头。 李壬又仔细瞧去,这似乎不能称之为线,像是无数星尘汇聚着,缓缓转动、逸散,又混乱又似有序。 “这是梦吗?” 李壬低头,脚下灰茫茫一片虚无,虚空中不时有气泡鼓起又破裂,然而分不清是在极遥远处还是眼前。 无数气泡,大的遮天蔽地,小的如同细沫,不住翻滚着,在耳畔咕哝噼啪作响。 但一片嘈杂之中,李壬却觉得极其安静甚至于死寂,仿佛自己与这片虚无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壁障。 这片虚无如此空茫,视线无从着落,只有那条不知起源的银色星尘能让视线栖身。 李壬下意识想要靠近点观察,刚一动念,那条银线便在眼前倏然放大了无数倍,化为一条银河。定睛一看,每颗星尘中似乎都闪烁着一幅幅画面。 有一幅画面吸引了他的注意,画面中邱小四趴在地上,一旁站着气势汹汹的张豹和神情猥琐的刘二,李壬赫然看见,自己正在人群围绕的空地中央,双手高高举着一张黄符,脸色有些苍白。 “这是我在用障目符骗张豹……” 李壬有些茫然,伸出指尖想要触摸这条银河。但霎时,那块黑牌从怀中飞出,悬在虚空中微微颤动,那条巨大的银河也随之颤动了起来。 下一刻,李壬看见,闪烁着自己出现的那幅画面的那一片星尘从银河中落了出来,飘到了自己眼前,又排列成为一条星尘银带,首尾相衔,化成一个银色光圈缓缓转动。 李壬看着银色光圈,一幅幅画面闪烁,从喝止张豹开始,到离开结束,整个过程不断重复着。 一旁悬浮着的黑牌毫无声息地又钻入李壬怀里。 “这是什么?”李壬缓缓伸出手指,触摸银色光圈…… 指尖触碰到光圈,李壬突然眼前一花。 一阵嘈杂声骤然充斥耳膜,似乎一群人在耳边叽里呱啦议论着什么。 李壬撑开眼皮,阳光有些晃眼,他以为自己终于从这奇怪的梦中醒了,但是还没弄明白这议论声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觉似乎睡得极好,不但疲惫一扫而空,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为什么我似乎是站着的……” 李壬一睁眼,顿时惊呆。 自己正站在一块空地中间,而旁边围绕着一大群人,其中还有不少认识的面孔,正是县中居民。 这,我在哪里? 李壬暗自嘀咕,难道还在做梦? “你在磨蹭什么!” 一声暴喝在耳边响起,李壬骤然受惊,一个激灵,不由没拿稳手中的东西。 只见一张黄符从眼前飘落,自己刚才,正是站在这空地中央,双手过顶举着那黄符。 李壬心头大诧,这梦! 使劲晃了晃脑袋,看清四周。 深秋的清晨,青石道上落着干燥的枯叶,一群人围着一片空地,自己正站在中央。 而身旁,张豹一脸怒容盯着自己。那边,下午应该已经死在家中的邱小四趴在地上,刘二正在他身旁发着愣! “竟敢忽悠我!找打!” 李壬还没回过神,一声暴喝随着一股巨力猛然刮在脸上,只觉得口中一股铁腥味翻涌而出,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倒飞了出去! “不是梦!” 脸颊上的剧痛让李壬顿时清醒过来,撑起身子半坐在地,吐出一口混着牙齿的鲜血,抬头看去,那凶人犹如铁塔一般立着,杀气腾腾! 八、仙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刀锋般冰冷的强烈危机在内游走。 眼前凶人抬脚走来,手里反握尖刀,冷风中双臂裸露,铜浇铁铸的肌肉随着脚步耸动。 “符都拿不稳还敢出来装道士,嘿嘿,你可是活腻了?”张豹狞笑。 “不,小四确实死了,这应当是梦,可……为什么这么真实?”巨大的危机感重重压下,如深水般让李壬窒息。 “怎么办、怎么办,豁出去了,只能用慑心咒!”李壬一咬牙,运转法力,默念口诀。 “慑!” 张豹蓦然愣住不动,表情迷怔,若不是一身腱子肉威慑十足,倒像个痴呆之人。 “成功了?”李壬惊喜之下,松了口气。 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这明明是早上发生过的事,然而这感觉太过真实,让李壬有些分不清究竟现在是在梦中,亦或自己之前的经历其实才是梦。 “张豹悍然对我出手,应是刚才表现太过不堪,连符咒都没拿稳,导致他以为我哄骗他。” “可现下如何是好……再哄他滴血让我使出障目符?不可取,不可取。不好!” 只见张豹不过愣了几个呼吸,眸中霎时染上一丝血色,跟那被慑心咒反噬的黄牛一样! 李壬顿时汗毛炸起,后背一凉,心头战栗,慌忙爬起身往人群外冲去。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同时响起。 群众一阵骚乱,连忙让开条道。 “这、这也太目无王法了…… “嘘,可别多嘴,这张豹都掏刀子了!”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人群一片寂静。 李壬回头,只见一个年轻女人瞪大眼睛捂着脖子,指缝中鲜红直淌,缓缓倒下。 “妈呀!” “啊,他杀人!” “我的妈啊,快跑!” “快,快去报官!官府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尖叫,骚乱,哭喊。 群众慌不择路,手脚并用,场地一空,只有寥寥几个大胆的,瑟瑟发抖,躲在巷子转角或墙后偷看着。 李壬没跑。 看着女人脖颈鲜血流了一地,他心中一片冰凉,被无尽的悔恨淹没。 “这女人是因我而死,若不是我慌乱之下用了慑心咒,张豹便不会发狂。” “他不发狂,我顶多挨一顿重打受些伤,那女人不至于会死……” “是我害死了她……” 其实刘二死时李壬并无多少心理负担,一则当时心神恍惚不定,二则这种泼皮虽然罪不至死,但活着也不见得有多痛快,早入轮回也是件好事。而这无辜女子只是旁观者,在张豹发狂时不知是受了惊还是为何,闪避不及,便被张豹一刀杀了。 肩负这一条人命的重量,让少年瘦弱的肩膀有些不堪重负。 张豹双眼血红,呼哧呼哧喘着气,白亮的刀尖滴着血,一步步走上前来。 李壬没有动。 脑中一波波浪潮涌起,渐渐化成海啸,搅得一片混乱。 悔恨,恐惧,屈辱…… 眼前的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翳,天旋地转。 “吼――” 张豹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尖刀对着李壬胸口直刺。 扑哧一声。 李壬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尖刀,这把刀,之前也曾这样插在刘二胸口。 “我要死了吗……”所有的恐慌、纠结,一切情绪忽然平定。 “嗬……” 脑海中一片空白,似乎没什么可以留恋的。 李壬缓缓闭上眼睛,死寂冰冷的世界,到处都是白光,但却没有温度,所有情绪和意识都沦入这一片茫茫苍白。 “就这么结束了吗……” 一丝黑暗从世界边缘开始蔓延。 又一丝…… 两丝…… 铺天盖地,向着白茫茫的世界中心涌去,世界陷入黑暗,可却比白光充斥着多了一分热度。 一点猩红炽烈的火种在世界正中央燃起。 “喀拉――” 李壬听到了镜子破碎的声音,同时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 张豹狂吼着,猛按刀柄,顶着李壬往后推。 然而眼前有些瘦弱的少年抬起头,眸子中泛着银光与火焰,面容苍白妖异。 “吼――” “滋滋”声响起,张豹野兽般吼叫着松开手后退着,手掌中一片焦黑,一股怪异的焦香味道味道弥漫开来。 插在少年胸口的刀柄“当”一声落在地上,却已经不见了刀刃,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只见少年身旁空气涌起热浪,渐渐扭曲,身上褐色夹袄呼啦燃起,化为黑灰,胸口刀洞已经不见。 鞋袜,浓眉,黑发,都随着火焰倏然不见。 脚下青石板缓缓裂开,变为岩浆,少年身体笼罩在赤炎中缓缓升起,眸子一片银白,火焰化为长发、长眉,在热浪中狂舞。 时间滞留着、融化着,张豹大张着嘴无声嘶吼,被热浪席卷吞没,只剩下黑灰。 火焰,在虚空中焚烧,绽开朵朵红莲。 一转眼。 无尽荒火弥漫整个世界,整个东塔县溶解碎裂,露出一片极幽暗极深邃的虚空。 世界终于焚烧殆尽。 少年银色双瞳散发光芒,周身赤炎缭绕,抬头望向前方。 只见一块沧桑斑驳的石碑悬浮在一片幽暗中。 他伸出指尖,抚摸斑驳的碑壁。 玄奥的声音响彻虚空,无比沧桑古老,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贪婪: “汝……是……何……人?” “何人……”少年妖异的脸庞上带上一丝茫然。 “吾名……玄黎。” 微不可闻的喀嚓声响起,石碑颤抖着,表面斑驳痕迹点点脱落,显出几行道韵符文。 少年银瞳扫视,缓缓念道: “混沌初开一亿八千万年,须弥分五界,无名天火降下,人族,道途断绝。 大劫过后,人族十不存一,沦为下奴,至于濒绝。 一日风雷骤起,人效天地灵物,感应天道,曰: ‘道之大者,破而能后立,五界之主,当有吾辈矣。’ 乃传夺灵之术,绘仙纹,夺天地间灵物之道机,人族道途重续。 后世尊其为……” 石碑绽放出无量光芒,虚空微微颤动,白芒充斥,黑暗消褪。 虚空中沧桑古老的声音响起。 少年血色双唇开启。 两股声音交织、蔓延,将这一片虚无葬送。 “仙――” 九、夺灵秘术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李壬惊坐而起,满身冷汗,昏暗的天光透过木窗缝隙淡淡洒进屋里。 四下熟悉的景象,是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屋子,终是从那奇异的梦中醒来了。 “―― 荒火焚界,人族有难。 蒙天之弃,道途断灭。 天弃自取,起于濒绝。 夺尽万物,世称为仙。 先斩灵机,逆绘道纹。 遍惹因果,大道自成。” 少年喃喃念诵口诀。 “是梦吗……我被发疯的张豹杀死,醒来脑子里却多了一篇……” “夺灵秘术!” 李壬一个激灵,往枕头下摸去,掏出黑牌,乍一掏出,这牌子竟有些烫手。 六角黑牌外观也有变化,表面似乎脱了一层油污似的,变得光滑明亮起来,中央那只金貔貅也有了颜色,华贵的金与深邃的黑映衬着。 “这黑牌真有灵异!”李壬眼神惊异,细细打量。 “夺灵秘术说,可以夺取天地灵物机缘,这黑牌上头,又显示了张豹的金貔貅,难不成,这便是指引?” 李壬尽力理清脑海中的思绪,回忆梦中传承。 原来,自远古,不知何故有大火劫降临,从此人族与大道无缘,受尽他族奴役,几乎灭绝。 终于,有一人创出此术,夺取万物灵机,感应万物之天道,悟道成仙,从此人族道途再续。 夺灵术霸道非常,若一种灵物被夺取灵机,便会从天地间消散。而夺取灵机之人,借这灵机可以重新感应天道。也就是说,若不寻到一种天地灵物用夺灵术夺取它的灵机的话,人族无法踏上道途。 无数年传承,夺灵之术也演化出各种分支。但有一点却相同,夺取灵机之后,便要逆运此术,将那灵机在自身绘成道纹,才能感应天道。 原来单单夺取灵机只能说是获取了钥匙,绘道纹一步,便是将这钥匙插入天道的锁孔,道纹绘制得越完善,这门缝也就开得越大。 “这么说,这黑牌便是在指引我,夺取那金貔貅的机缘。金貔貅……本以为只是俗物,原来却有不凡?难怪这张豹宝贝被偷后,动辄便要大怒杀人。” “真是宝贝!”李壬有些欣喜,又想到邱小四一家死于非命,不由微叹。 “哎,这样的宝物,也确实不是一般人能留下。只是,那游方道人说邱父命府太小,命府又是什么,不知我命府是否足够……” 黑牌静静躺在手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黑牌刚到我手中,我便得了这夺灵秘术,若我命府不够,又怎会如此!”想到这里,李壬多了几分信心。 又想起冉羽所赠两页薄纸上的炼“法木”之术,只怕这也是一种夺灵术,夺了那老槐树的灵机。 不过炼法木之术并未提及要逆运此术绘指道纹,不知是遗漏还是什么。 “不如试上一试!” 李壬当即盘腿打坐,感应着体内那一丝木灵寒气。 槐树性阴寒,感应到法力丝在体内流动,如同一条冰线。 当下就照着那日焚烧法木时的功法口诀,逆行运转,欲要将木灵寒气抽离体表。 李壬心若冰清,在《缘劫录》里见过几个走火入魔的故事,知道修行功法时最忌情绪波动,就算是修那媚功的女子,其实定力要更甚于其他人。 冰线被引至胸口檀中穴,眼见就快要出来了,李壬心头还是有些期待。 小心翼翼将其抽离,立马感觉到体内一阵空虚。 这丝木灵寒气其实是本源法力。 李壬之前使用过几次障目符与慑心咒,消耗的法力过上一阵子又会自动回复过来,但这丝本源法力却是所有法力的源头,若是没了,那便是真没了。 冰线在檀中穴缓缓冒出头来,李壬逆运功法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忽然,阵阵热流从虚空袭来,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往那丝冰线扑去。 这丝颤颤巍巍的冰线,仿佛孤身面对着整个天地。 “这是什么!”李壬大惊失色,一时,连口诀都忘了念,热流已轰然撞上冰线。 “噗!” 露出头的冰线直接消弥无踪,热流与其撞击处,一股爆炸性力量在李壬体内扩散开,他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剩下的木灵寒气顿时缩回体内。 “为什么?难道这炼法木之术不是夺灵术,所以不能逆运绘制道纹?”李壬感到有些虚弱,眼前床褥上沾了血迹,要找个机会偷偷洗掉,不能给家人发现,徒惹担心。 李壬苦思失败缘由,冰线出体后下一步便是引导绘制道纹,但是却被虚空中的热流攻击,是自己受到了反噬,好在损耗的本院只是一小截,其余已退回体内。 “当初炼‘法木’,是在每日极阴之时,连续供养祭炼七天,然后又在极阳之时将法木的灵机引导入体……” “当时吸收这丝阴寒法力,是在白日阳气极盛时,那么逆转功法,或许又要选取子时?”李壬脑中灵光一闪。 有些疲惫地下了床,反噬吐血极伤身体,要想知道子时逆行功法是否可行,恐怕今日是无法尝试了。 看着床上血迹,又把被子翻了个转,姑且先瞒一瞒。 再将黑牌小心收入怀中,方才敲敲摸摸,左右翻看,又度了一丝法力进去,甚至于喷血时还有些故意地喷到了黑牌上面,它却再无一丝反应。 “难不成我得先得到张豹的金貔貅?可是……” “邱小四一家惨死,只是因为张豹实力强大,可以随意左右他的生死!当时在众人眼前,障目符只对张豹一人生效,不少人都应看见了布包是我拿过去的,此事定然会传入张豹耳中,只怕没多久他便会找上门来,我要怎样才能……” “刚才梦里我摸了那个光圈后,下一刻便又回到了当时哄骗张豹的场景,一时慌乱之下竟然真被他杀了……”李壬又想到刚才梦里自己被张豹一刀捅入胸口,虽然知道是梦,但仍然心有余悸。 “只是这梦却太过真实,莫非也是这宝贝黑牌作的怪?我被张豹捅了一刀后便醒了,脑中莫名就多了这一篇夺灵秘术。我若再一次梦到那条银河,触摸银色光圈,是否又会进入那个场景……” 李壬思绪纷乱,看向窗外,只见天色已经不早,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只见南乐提着个食盒,站在门外。 “原来你醒了,我和你父亲已经吃过饭,见你睡着,就想着让你多休息一会,好安定心神。” 她一脸担忧走近房内,将食盒放在桌上。 “……”李壬抿着嘴不说话,他为了救人却被母亲教训了一顿,此时还生着闷气。 “唉,好了好了,你也别闷着头不说话。这事你做得没错,娘只是担心过头,思来想去,说到底还是这张豹太过分。可有什么办法呢,有谁敢动张家?我今晚就回一趟娘家,请你大舅与张家交涉,虽然南家背景比之张家相差甚远,但张豹也不是谪系子弟,况且张家人大多行事低调,只有这张豹是个特例,想来若张斗魁老爷子发话了,他也不敢太过造次。” 南乐面有忧色地说着,一边端出食盒里的饭菜――半碟蒸腊肉,半碟子煎豆腐,还有一碗白米饭。 李壬惹事,南乐有些生气,但她年轻时也算半个江湖儿女,知道李壬是为了救人,她也不是通情理,只是太过担心李壬罢了。 然而李壬的下一句话她差点没端稳盘子。 “不需要麻烦大舅了,张豹由我自己面对。” 十、女鬼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南乐乍一下站起来,气道: “胡闹什么!张豹虽算不上什么有数的高手,一身筋骨皮膜却都打磨到了一个瓶颈,淬体有成,寻常十多个壮汉近不得身的!” 李壬反而移开话题问道: “娘,这张豹有多厉害?” 南乐想着让这孩子知难而退,便寻思给他好好说道一番。 “江湖之中武人多为两类,一是练外家功夫,一是内家功夫。走的路子不同,也不大好比较,我南家便是内家传承,像张家就是外功。初练时,外功比之内功更为速成,适合争斗厮杀。我就跟你说说这外功。” “外功有三大境界,寻常初入武道者,只能老实打基础,等力气练到筋骨,才算得上是淬体境武者。一般江湖好手都是这境界,若有招数精妙的,就称得上高手。待劲力勃发,从筋骨练到了皮膜,再勘破玄机,将劲力贯通全身,就能算是通力境大侠、宗师。” “那再后一个境界呢?”李壬问。 “呵呵,再后面你要晓得干什么,那种人物百年不出。”南乐冷笑道。 “娘,再给我讲讲内家功夫吧。”李壬期待道。 南乐一瞪眼道: “不讲了!你只要知道,张豹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娘,我自有打算,而且若大舅在场,张豹不会敢下死手。”李壬只摇头。 “你可是说,将大舅请来,但由你自己和张豹交手?”南乐诧异,连忙否决,“不成!你从未习武,甚至打熬筋骨都没有过,南家有家规,所以从来我也没教过你。” “娘,我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耍了张豹,你就信我一回。” “你想些什么!”南乐焦急望着儿子,然而李壬神色坚定。 心中竟莫名觉得应该相信他,但身为人母,保护后代的本性盖过了所有。 “别说了,这几天你不许出门,那家伙若是找上来,有我对付!”南乐说完转身便走。 “啪”一声,木门在眼前轻轻震颤,李壬心头有些感动,但决定没有丝毫动摇。 自己要面对张豹,不光因为那金貔貅。也为了惨死的邱小四,甚至为了,梦中插入自己胸口那一刀。 还有,若逆运功法,绘制道纹成功,李壬直觉,自己的两种法术应会产生质变。 面前摆着一碗白米饭、半碟煎豆腐、半碟蒸腊肉。 “自从僧伽蓝寺闭寺后家中一个多月没生意了,今天特地给我蒸了肉,娘应该是怕我受了惊吓……” 腹中“咕咕”声响起,李壬拿起筷子,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晚饭。 “不能再拖,说不定明日张豹便会找上门来。”李壬皱着眉头,其实自己也是在冒险。 但得了这夺灵秘术传承。 人族道途断绝,就连感应大道的机会,都是夺自旁物。一个“夺”字,甚至在李壬脑中散发出血淋淋的腥味。 若不夺,又怎么踏出那一步。 “夺灵秘术,仙人。这仙人……跟贼寇又有何区别,争抢厮杀,逆流而上,这便是仙途吗……”李壬呢喃自语。 “这和我以前想的,不太一样……” …… 长夜幽幽,一灯如豆。 桐油灯,灯光闪烁,褥子上盘腿而坐的少年脸色苍白,明暗不定。 “虽然今日伤了本源,时机不便,但逆绘道纹之事,一日都不能再拖! 此时,李壬正压抑着今日反噬所带来的胸口不适,缓缓引导着这一丝木灵寒气。 “一定要成功!”暗下决心,默诵口诀。 功法逆运,冰线又在体内游动着,缓缓爬到胸口,李壬顿时感觉一阵清凉,下午反噬受的暗伤,似乎被抚平了几分。 冰线再次在胸口冒出头来。 李壬小心翼翼提防着,一旦虚空热流出现,就会立马将本源冰线收回体内。 然而周围并无异样,李壬甚至感觉到冰线如有灵智般,有些雀跃开心,虚空中一丝丝阴气,汇聚拢来,修复着今日下午的损伤。 “看来没猜错,果然在子夜时分可以成功。”但李壬没有继续,而是将木灵寒气收回体内。 他起身偷偷打开门――他要去乱葬岗。 既然逆绘道纹这一步,没推断错误的话,天地间的阴气对此法有助益,那么在阴气汇聚之处,想必成功几率更大。 来到院中,蹑手蹑脚走到一丛篁竹后面,这儿早垫好一摞砖,墙头青瓦也被扒拉开了一尺空当。 李壬几次夜晚偷跑出家门,便是靠这个。 …… 僧伽蓝山,乱葬岗。 乱葬岗离斜星村没多远,李壬很快便走到这儿。 月色如霜,坟地里笼着一层薄薄的白烟。坟头错落,一些新坟前还有没烧透的纸钱,在冷风里不时飘动。 二十年前,大承王朝在干戈剑戟下立国,这片坟地也是在那时候越来越大。 李壬神色毫无畏惧,脚步沉稳地走着。 “哪处阴气比较重呢,似乎都差不多的样子……” 乱葬岗除了坟堆,便只有零星几株爬满古藤的枯树,几只乌鸦静静地立在枝头。 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也没分辨出哪处阴气浓重,心中虽还是犹豫纠结,却不想再拖拉,寻思随便找一处坟头便好。 忽然,李壬觉得身后有些异样,刚想回头,耳边竟听到一阵曲声。 “这乱葬岗半夜怎会有人唱曲?”李壬讶异,转头循着声音传来方向一看,那边小山包后头似乎有些微光。 “半夜过路的人?不像,难道终于给我遇上鬼物了?” 李壬虽觉得渗人,又想了想若真撞鬼了,自己好歹有些法力在,还不算全无反抗之力,而且本就是来找阴气重的地方,怎么也没有逃避的道理,便大步往那边走去。 走近几步,曲声已能听清一些,是个女人在唱着戏,虽有些诡异,却十分动人。 “折柳别君西山暮。几度思量,功过都尘土。伤心总为愁难诉,日夜消磨断肠句。” 哀声如一曲幽笛,传彻乱葬岗。 “去年彩堂春宵度,铜镜依然,朱颜作白骨。每把多情相思负,呀――人间好梦留不住。” 女声到此戛然而止。 李壬饶过山包,眼前出现一座孤坟,白烛烛焰晃动,满地纸钱。 一个脸色苍白,穿着大红凤袍霞帔,头戴银钗金钿的女人,坐在墓碑上,对他一笑。 “哎呀,少年,你说,情这东西可害人不浅么?” 十一、灵噬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李壬心惊,还真遇上个女鬼。 连忙默诵口诀,便要引动法力使出慑心咒,然而念头刚起,便感到一阵窒息,不能动弹。 “唉,你也如这般,不解风情么?” 李壬心头发紧,是想看看鬼物到底长什么样,却不曾想,这女人如此可怕。 脖颈,后背一片冰冷,只觉得阴气阵阵,浑身僵硬。 “糟……这女鬼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连动都动不了,也不知慑心咒究竟对她有没有作用……” 红衣女人缓缓走过来,离李壬越来越近。 她脸色惨白,嘴唇殷红,停在李壬面前,忽然抬起手,捏着李壬脸颊,葱指轻轻划动着。 血红的尖锐指甲,在惨白纤指映衬下触目惊心。 这样下去不行…… 李壬心中发寒,这女鬼诡异恐怖,自己可谓是没有丝毫反抗能力,只能任她宰割。 身旁阴气浓烈,在月光下甚至泛起一层薄薄黑雾。 “对了,阴气,我不就是来寻找阴气,逆绘道纹的么!”李壬心中微动,当下准备兵行险着,在女鬼眼皮底子下突破。 但心中也是没什么把握,逆绘道纹本是耗功夫的事,不可受到打扰。 “少年,你会如何对待心上人呢?” 女鬼幽幽开口,李壬感受着她惨白的手在脸颊上一片冰凉。 李壬微愣,心头莫名浮现出南蔻的身影,在县里最熟识的同龄女孩便是她。只是自己从小性格好强,南蔻却是女生,发育更早,又从六岁开始便习武,自己几乎没争赢过她。 于是乎见面便要斗上几句嘴,不过近两年也许是年纪都大了一些,两人也没太多接触了。 “心上人?她?怎么可能!” 李壬连忙摇头,一时间竟是忘了自己还在女鬼的掌握中。 “呵,你摇什么头。” 女鬼竟然笑了,李壬又复感觉到了脸上的冰凉,只是见着女鬼的笑容,心中有些茫然,分不清眼前究竟是鬼还是人了。 “答好了,我便放开你。”女鬼幽幽道。 “我……我没什么心上人!” “呵,那你就说说,方才你脑子里想着的那个女人,她若是受了欺负,你会怎样?” “你怎么知道……她可比我要厉害,怎么会受欺负。”李壬脸有些红。 “这世上强人可多的是呢。” “那、那到时候再说!” 女鬼忽然松开双手,又飘回坟头上坐着,红衣如水一般流在地上。 “少年,你为何半夜来此?” 李壬忽发觉自己又能动了,不过这个女鬼似乎没什么恶意,于是也绝了使用慑心咒的心思。 而且很明显,自己绝非敌手。 “我……来寻找阴气汇聚之地。” 女鬼点点头,头上凤冠珠玉轻响。 “原来你是要修仙道,不过看你体内的灵机,只能绘成个凡品黄级道纹罢了,你可知道自己命府格局?” 命府,李壬又听到这个词,夺灵术传承中并未提及,但这女鬼似乎对此有些了解。 于是问道: “前辈,命府到底是什么?” 女鬼顿时摇头轻笑道: “原来你走的是散修的野路子,连命府都不了解。”略微思索了一下道,“若你命府普通,那么这灵机也够了,但若没选好,可有一番麻烦。” “你能看出我的命府来?” “我不能,测定命府之法十分繁琐。”女鬼摇头。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若以这凡品黄级槐树灵机绘出道纹,修炼比之再上一层的凡品玄级,要艰难十倍。” 李壬愕然,原来自己的木灵寒气是最低等的灵机,他当下就想放弃用这木灵寒气逆绘道纹的打算。 “但你也别想太多,世人之中,命府大多不入品,便是连这槐树灵机也容不下,有仙缘者,千不存一。这其中又多为凡品黄级命府,再要从中甄选出玄级命府者,又是百里挑一。” 女鬼忽然叹了口气,幽幽道: “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与人说过这么多话了。” 李壬早收起了敌对之心,拱手问道: “多谢前辈指教,不知尊称……” 半空中一阵异象打断了李壬的话,乱葬岗弥漫的淡淡黑气被无形之风卷起,凝聚,围着红衣女鬼旋转。 无形压力之下,李壬顿时又发不出声来。 女鬼似是追忆地轻叹着。 “当年柳郎去后,我在此地等他,遇上了师父。师父说我是资质不凡,要收我为徒,但我留恋红尘,他传下一篇道法便走了。” “按师父临走指引,我寻到一株成精的桃花,可我却不忍夺她灵机,若修仙,便要生生夺取其他生灵的一切,这仙,我也不愿修……” “桃妖有灵,我正好寂寞,便与她结伴为友,谁知,她得知我资质不凡后,竟设计害了我性命,夺了我肉身。” “唉,我死后,许是因为阳寿未尽,魂魄也不散,轮回不收我,便在天地之间独自游荡,直到二十年前,在此处寻到了柳郎的气息……” 女鬼喃喃道: “柳郎、柳郎,这次轮回,你又在何处……” 一滴泪珠自她苍白的脸颊滑落,穿过她身体,滴落在地。 女鬼忽然抬头,望着李壬道: “少年,可莫要做痴情之人。” 没有任何征兆,那些旋绕着她的黑气仍然随着微风飘动,冷月依旧无声。 女鬼就这么倏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颗幽黑的珠子静静躺在坟前,是她刚才留下的泪珠。 “前辈!”李壬大叫,才发现自己终于能出声。 然而四野寂静,那凄美哀怨的戏腔,没在这乱坟之中留下任何痕迹。李壬心头有些怅然,迷茫,想着女鬼那句话。 “这仙,我不修也罢……” “我追寻仙道,又是为了什么呢……” 走上前去,将女鬼留下的珠子拾起,李壬见到墓碑上刻着一行字: 柳清元,前朝举人,屡次煽动民意,成武三年,斩。 多少爱恨情仇,忠孝义勇,在墓碑上却只剩简陋一行字。 “女鬼前辈说若灵机之物没选好,似乎对日后仙道有着很大影响…” 李壬有些犹豫。 他手中泪珠散发着浓郁纯净的阴气,灵机竟然自行流转,仿佛急切地期待着。 “不管了!” 李壬一咬牙,盘腿坐下,眼中没剩半分犹豫。 “我便命府天大又如何!张豹不日定会找上门来!前辈因不争而死,我岂能再犯这错误!若要不争,便要夺尽天下,争无可争!” 李壬将泪珠托在手中。 夺灵术,逆运! 木灵寒气缓缓流转,被引出体外,天地间骤然涌来阵阵寒流,注入冰线一般的木灵寒气,它倏然壮大了不知几十倍,变得如同一条井绳般粗壮! 肉眼可见的强大让李壬惊喜非常,他按捺心神,将木灵寒气引向体表。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白雾笼罩的乱葬岗依然一片死寂。 一瞬间,李壬感觉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仿佛每日清晨起来推开房门。 然而眼前展现的却是一片浩大的世界。 难以形容的感动与顿悟在他心头交织,天地间充斥着玄奥无比的道韵,如流水,如火焰,如飓风! 但。 一阵剧烈痛苦仿佛从灵魂深处生起,将这一切搅得支离破碎。 李壬眼前一黑,瞬间心神失守。 那种玄妙的感应即刻消弭无踪。 “呕――” 李壬顿时倒地,如熟透的虾一般蜷曲在地上,不住痉挛干呕,不知多久,才终于缓过来。 他的脸此刻比天边那轮圆月更要白惨几分。 “这…这是为何…” 李壬一阵茫然,他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其实若有正统仙道中人在此,立刻便可指出根源。 踏入仙道,最基础两步,便是夺灵机,画道纹。 夺取灵机之时,若灵机之物本身温和,那么并不会存在多少困难。 再画成道纹,才算真正踏入修仙中的第一境界――灵机境。 灵机境的第一道关卡,便是逆运夺灵术绘制道纹画下的第一笔,修仙界称之为――续天关。 夺灵一步对于凡人已是千难万难,然而修仙界却有着一句话: 灵机易得,天关难续! 天关之下,不知掩埋着多少求道者。 只因道纹第一笔,必须一气呵成,绝无循序渐进之理! 仙道中人,哪个不是如履薄冰?逆绘道纹之时,必先念头通达,心无杂念。 要诵读道经七七四十九天,日日焚香沐浴。 就连主争杀之道的归真一派,亦要设坛祭天,以慰被夺之灵。 因为初入体内的灵机之中,蕴含着一个生灵消散于天地之间的无尽怨念。 灵机触体以后,若首次未能将它降伏,它会变得更难对付,甚至于生出灵智,夺舍重生,成为――灵噬! 修仙界中,灵噬二字是危险、可怕的代名词。 灵噬非人非妖,人族视其为生死大敌!妖族亦不予接纳。 “若道纹不能绘成,凭我如今实力,张豹对我来说,就是无解…不行!” 李壬一咬牙,擦干额上汗珠,再次坐下。 夺灵术再逆运! 李壬又感受到了天地间的道韵。 同时,强烈了数倍的痛苦直接剥夺了他的知觉,仅剩双眼还能动。 木灵寒气忽然扭动着,翘起头来,冰蓝身躯在黑暗中散发微光,如同一条妖蛇。 李壬眼睁睁地看着这条妖蛇缓缓抬起头,冰凉的身躯爬过他的脖颈,脸颊,向他眉间钻入。 这条木灵寒气,已诞生灵智! 它没有信子,却是至毒的毒蛇,怀着无尽的怨恨。 他将吞噬眼前少年的一切,与他一起化为罪孽的化身。 灵噬! 十二、对峙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秋蝉鸣泣穿透清晨的茫雾,人影零星的长西路如一把阔剑,斩开斜星村。 王东元拢着手缩着脖子,一脸不情愿地走在长西路上。 作为斜星村的村长,他本不必一大早出门受这冷风,但近日发生的一件大事让他的安逸生活告一段落――僧伽蓝寺闭寺已近两月了。 沿着东塔县西门出去几里路便是僧伽蓝山,斜星村在这僧伽蓝山脚,山上就是僧伽蓝寺。 起初僧伽蓝山山脚只有一个小村,僧伽蓝寺也只是间破败小庙,数百年前,一位高僧在庙里化虹而去,轰动了整个武洲。 从此,僧伽蓝寺摇身化为川中郡内佛道领袖,整个武洲内,也只有传承无数年的灵台宗能隐隐压其一头。 若没了僧伽蓝寺,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东塔县,现在王东元踩着的连通县门与山脚的青石大道,也是郡城才能有的建制,更别提山周方圆十里大多是寺里的田地。要是寺院真出了什么大事,东塔县是不可能太平了。 王东元皱眉走着,前面路旁梧桐树下站着两人,议论声传来。 “听说有几个和尚跑了出来,都患上失心疯啦!”虽然是背对着这边,王东元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也能猜出这人定是表情夸张。 “这……这可不能乱说。” “可不是!你没看县尊大人派上山去打探消息的人,过了半月都没回来吗?” 那人激动说着,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回头一看,村长正阴沉的脸出现在眼中。 “够了!王麻子,县尊大人有令不许议论此事,再让我听到你在村里乱嚼舌头,休怪我不念着你爹的情分!” “呃……村长,我又不是瞎说……” “哼!”王东元一瞪眼,王麻子悻悻然住了嘴。王东元还想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几句,一声炸起的暴喝打断了他所有思绪。 “李壬,给老子滚出来!” 王麻子明显反应比村长要快,伸着脖子便说: “张豹找来了!李壬那崽子还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哇!” 王东元微微叹气,摇了摇头。李壬家开着的香火店子就在长西路尽头离僧伽蓝山最近的地方,这两月来,做这营生的人都没了生意,这李壬却还尽给家里找麻烦。昨天张豹的事情他也听说了,李壬莫名其妙为个小贼去惹上凶人不说,人还没能救回来。 “唉,这厮定是他娘前世债主,这辈子要债来了。” 摇着头,王东元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小店门口,一个铁塔般的壮汉巍然站着,别人都穿着羊皮裘保暖,而他却在冷风中裸露着壮硕的双臂。 与他对峙的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张豹道: “嘿,南家妹子,莫非你认为你挡得住我?赶紧把你儿子交出来,看在南老爷子的份。上我张豹也不会太过分,留下一臂就好!” 南蔻沉着脸: “张豹!莫非你还敢对我南家动手不成?” 张豹大笑: “哈哈,你嫁给这李木匠当年可把南老爷子气得不轻,现在倒以南家人自居了?我张豹就来领会领会南家绝学,就看南家会不会有人来出头!” “喝~” 这张豹行事凶蛮果决,话音为落,便气势汹汹一拳捣了过去。 南乐轻喝一声,侧步一让,素手如蛇一般,缠上张豹手臂,错身向他双眼啄去。 张豹之前的动静已经引来不少村民,虽然路上行人不多,但也聚集过来十多个,而且有越来多的趋势。 南乐这招一出,众人当即暗暗叫好,从身形看,两人力量差距实是云泥之别,但现下一招出来,眼瞧张豹就要落了下风。 然而张豹不闪不避,一拳直直向着南乐头颅轰去。 南乐顿时犹豫了一霎,然而这一犹豫,她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张豹沾过几条人命,练的又是擅长争斗厮杀的外功套路,存着以伤换伤的心思击出这一拳,但南乐犹豫过后,受伤的便只会有她一人。 南乐勉力扣住张豹的胳膊往前一推。 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过后,南乐闷哼一声,冒着冷汗,脸色煞白地退到了门边,左手握着的右手腕微微颤抖――眼看脱臼了手腕脱臼了。 旁观者大多为乡邻,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这父子俩怎么就会躲在一个女人后面,他李家莫不是属乌龟的?” “我看像,李知谨平时都不见人,也不知缩在屋里干什么,在店里见着了也没见他说过几句话。” 张豹得意地笑着: “我说南大妹子,你家男人怎么还没见着人呢,你跟着这俩窝囊废还不如跟着哥哥我走,我可不会嫌弃你嫁过人,反倒觉得别有一番韵味,哈哈哈――” 张豹一双三角眼不住往南乐身上来回扫动。 南乐是习武之人,出嫁之前也算得上是千金小姐,身材容貌比之一般村妇好了不知多少,就算生过孩子,身段还是窈窕匀称。 谁知南乐一咬牙,左手握住手腕一推一拉,脸色更白了几分后,手腕却是被硬生生接上。 她柳眉倒竖,从腰间鞘中拔出一把小刀,欺身上前,喝道: “凭你也敢说夫君的不是!找死!” “哼!你是吃硬不吃软啊!”张豹冷哼着,却没丝毫大意。 南乐躲开张豹一拳后,一刀往他腰间划去,群众看得胆战心惊。 村长王东元在一旁担忧道: “南小姐,你,你怎么能动刀子呢!可不要伤着人啦!”又小声嘀咕道:“这个时候县尊大人正脾气不好,村里要是又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张豹见了南乐这样子也有些犯怵,方才她还不敢和自己以伤换伤,而现在一招一式反而恨不得把自己置于死地一般,虽然满是破绽,却总能占得先机。 打着打着,他心头火起,抓住一个破绽,拼着被南乐在腿上划了一刀,一拳击中南乐脸颊。 南乐痛哼,被打倒在地,一口呸出鲜血,又握住刀准备起身再上。 “够了!都先住手!” 张豹显然是认出了人群外传来的声音,犹豫一下,收回了拳头,南乐神情也放松了几分,软软瘫坐在门前,把刀往腰间鞘中一插,手捂脸颊恨恨盯着张豹。 十三、归来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门口已聚集了二十多人,人群中让开一条道,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个少女。 这人青衣劲装,系着条玄黑腰带,气势不凡,体格魁梧,狼视鹰顾间,人群的骚乱顿时安歇。 他身后的少女一身月白劲装外罩了一件薄透的红罗绣衫,翦水双眸闪动间,如同夏夜镜湖中落满星辰。 “南武行?你来做什么?”张豹明知故问。 南武行看了看瘫坐在地的南乐,转头对身后少女示意道: “蔻儿,去照顾你姑姑。” 红衣少女南蔻与李壬是表亲,比李壬只早了几日出生。 她路过张豹身旁时,翻白瞪了这壮汉一眼。 “就是你欺负我弟弟?” 若李壬在此,听到弟弟二字定要顶回去,以他的心气,自然是不喜欢屈居于一个少女之下的。 这就是二人从小到大经常会互相斗嘴的原因。 不过近两年,李壬感受到外公家对自己态度似乎有些怪异,便没怎么往南家跑了,与南蔻也有些疏远。 张豹被一个小姑娘明目张胆地用不屑鄙夷的眼光打量着,顿时额头青筋炸起,却没有妄动。 他打不过南武行。 南武行是公认的武术天才,内外兼修。 外功三大境界淬体、通力、不动,张豹只算得上是淬体有成,而南武行却摸到了通力门槛。 不光如此,内功三境界养气、化劲、先天中,他同样半只脚踏入了化劲。 南占开老爷子是化劲高手,但却喟叹已不如自己的长子。 “南武行,是你这好外甥骗我在先,我上门要个说法,你南家便想要以多欺少么?哼!当我张家无人了?” 南武行漠然道: “你想要个什么说法?” “嘿嘿,这小子污了我的宝物,我要他一臂也不算太过分!” 南乐愤然道: “欺人太甚!什么破宝贝,抵得上我儿子一条手臂?再说偷你东西的人是那个放牛娃,与我儿又有何干!” “哦?南大妹子这话就不对了,照这么说,你家小子把偷东西的事栽赃嫁祸到刘二身上,害我平白背了一条人命,这又如何算?难道这一条人命,还抵不上你儿子的一条手臂么!” “这……人是你杀的,就算是偷窃,移交官府便好了……” “好,那今日事毕,你尽管去官府告状,但你儿子的一条手臂我必须带走!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张豹是怕了你们南家了!” “你要进这屋门,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南乐脸色苍白,看向一旁冷眼站着的南武行。 “你带走李壬一根手指,此事便算揭过。”南武行淡淡开口道。 “不行!” “爹!” 南乐、南蔻一脸急切。 张豹微愣,霎时已然明悟。原来南乐不顾家人反对嫁给李知谨之事,至今还未得到南武行的认同。他狞笑道: “我说一条手臂就一条手臂,半点都不能少!不然官府追查刘二之事,我可不会有丝毫隐瞒,到时候那小子知道一条手臂便能免去问斩之刑,哭着喊着也会来求我的吧,嘿嘿。” 南武行点头道: “好,那这条手臂拿去之后,此事就此了结,” 南乐大急,她知道兄长对自己有气,可没想他对自己外甥竟如此无情。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壬儿可是你外甥!” 南武行冷冷道: “这些年你受苦了,既然壬儿屡教不改,这回便让他吃个教训吧,反正他也不习武,失了一臂后若能平平安安过了以后的日子,也是一件好事。” “你!”南乐强忍眼泪。 南蔻在一旁呆住了,昨晚南乐遣人到南家报信,说张豹要上门找麻烦后她才得知此事,于是一大早便跟了过来。 本以为有她爹南武行在,李壬并不会出什么事情,但现在看来,父亲却似乎没有保护李壬的意思。 她顿时急道: “爹!你怎么能这样!” 看南武行撇开视线不答,南蔻娇喝道: “张豹,看鞭!” 南蔻手搭在腰间一挥,一道长影迅疾如闪电般往张豹面门击去。 这种程度的攻击张豹又如何反应不过他,他目中凶光乍现,单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长鞭,往自己身边一拉,暴喝: “给我过来!” 鞭子那头的南蔻被这巨力一带,竟直接腾空飞了过去。 张豹抓住南蔻凌空无从着力,三角眼中寒光一闪,松开鞭子便一拳击向南蔻腰部,不过他也拿捏了分寸,毕竟南武行在身后,自己虽是反击,却不敢下手太重。 但南蔻的鞭子向上一扬,却没攻向张豹面门,只是虚晃一鞭卷上了店门口的屋梁,南蔻一用力,身形又拔高数尺,灵巧地躲过了这一拳。 张豹没想到南蔻竟会用这种方式生生拔高身形,还好自己只出了几分力,忙不迭收拳回防,然而南蔻的动作超乎他意料的迅速,一双腿荡在空中连踢五下,从各个角度攻向他面门,他避无可避。 几声闷响,张豹脸上多出几道红痕,那脚尖在太阳穴上的一戳甚至让他眼前一黑。 “嘻嘻,你这头蠢牛,空有一身蛮力又有何用。”南蔻得意嘲笑,又一拉长鞭,要借力回到地上。 然而凌空翻跃到一半,一只手如铁箍般牢牢抓住她脚踝。 张豹脸色狰狞,方才手下留情,大意竟让一个少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损了颜面,若传出去,他的仇家甚至会认为他受了伤武功退步因此找上门来。盛怒之下,便想要下重手给她一个教训。 南蔻使劲抽腿,已无法挣脱。 正当张豹欲要下手之时,众人眼前一花,只见方才站在二人两丈开外的南武行不知何时已到了张豹面前。 “小女不知天高地厚,张兄见笑了。” 说着,南武行不紧不慢地并指往张豹肘部一点,也不见什么动静,张豹的的手立马就软了下来,南蔻抓住机会一拉鞭子,纵身跳开,不忘回头对着张豹“哼”了一声。 无视张豹凶狠的眼神,南武行漠然道: “张兄,等我那不成器的外甥出来后,你的事自然会有个交代。” 张豹双眼狠狠在南武行身上刮了一遍: “南武行,张某今日若不带走李壬一臂,这事永远没完!” 南乐脸色煞白,惨然笑着,却没再出声。 村长王东元劝慰道: “唉,南大侠说的也没错,你家那小子这回得了教训,日后要是能安生下来,也算得了个教训吧……” “是啊,南大嫂,您也别伤心了。” 围观群众附和道。 他们却没想过此事要是发生在自家孩子身上,又会是何种感受。 一旁的南蔻脸色失望,但她明白,自己父亲决定的事情,就算是她爷爷南占开在这里也无法改变,她心中焦急想着: “这惹事精到现在也没出现,应该是看事情不对跑了吧,你可千万别在这时候跑出来啊……” 然而人群外,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有些疲惫但镇定的声音响起,打碎了南蔻的期望。 “听说有人要我的手?我来了。” 十四、赌命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你回来干什么!”南乐失声大叫。 众人闻声回头,一身褐衣的李壬静静站在人群外。 他神情疲惫,眸子中布满血丝,微卷的黑发上还挂着几滴晨露,模样有些狼狈。 但神情镇定冷漠,似乎一会儿要失去手臂的不是他,而是不相干的旁人。 “你为什么要我的手?” “哼,折了我的面子,你还想全身而退?”张豹拔出腰间尖刀,狰狞道。 “哦,面子。” 李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意思是说,你的一件宝贝就抵得上两条人命,你失了面子便要我用手偿还了?” “不错!”张豹答道。 “好,那你此刻挡在我家门口,也算折了我李壬的面子,那我取你一臂也不算过分。” 李壬认真说道。 “呃,哈哈哈哈――!”张豹一愣,随后大笑。 “我说你怎敢哄骗我,原来是脑子不好使!” 众人哗然,皆道李壬胆大包天。 南乐脸色绝望。 今晨,她发现儿子已经不在屋内,有些失望的同时也松了口气,以为他知道事态不对,已躲到别处去了。 然而李壬的出现,像是压垮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快走!” 南乐尖叫着忍住手腕处钻心的疼痛,又提起匕首向张豹扑去。 但忽然,一只手从旁侧伸入,稳稳地拿住了她脉门,南乐手中凶器再不能寸进。 南乐咬牙一字一顿道: “南!武!行!你什么意思!” 南武行摇头道: “小妹,壬儿既然回来了,倒还有个男人样子,呵,比起我那妹夫来,倒是要强上一些,且看看他说什么吧。” 南乐杏眼圆睁,不顾手腕伤痛,转刀一划,一块袖角飘然落地,同时也摆脱了南武行的擒拿,冷笑道: “从此你我兄妹之情已绝!今日之事你不必插手,我护住我的壬儿,你不要再插手!” 南武行皱眉道: “何苦如此……” 李壬冷眼道: “娘,南大侠说得不错,此事我自会担当。” 南蔻心下茫然,一边是生父,一边却是青梅竹马的李壬,她带着一丝哭腔道: “爹,李壬,你们……” 张豹不耐,正要打断他们,然而南乐摆脱南武行纠缠后,仗着身法灵动,瞬间突入张豹身旁,匕首如穿花蝴蝶般舞动着,攻向张豹。 张豹大怒,这妇人招式破绽百出,却纠缠不休,他一声暴喝,手臂凭空粗壮了几分,一掌便往南乐肩头劈去! 初阳已晒散了薄雾,一声痛呼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凄凉。 南乐软软地瘫倒在地,双目紧闭,眼看已昏倒过去。 李壬目眦欲裂,怒道: “张豹!你敢不敢和我赌一场!” 张豹一愣,随即冷笑道: “呵呵,你小子又想耍什么花招,今日无论如何,你必须留下一条手臂!” 张豹提着尖刀,却尚未动手,而是看向漠然不动的南武行。 南武行点点头,看着李壬道: “这次的教训希望你能记着,你娘嫁出来也受了不少苦,以后莫在惹事了。” 南蔻扶着昏迷的南乐,心中无奈想道: “李壬这家伙从来不服输,这回失了一条手臂,不知他会否从此萎靡不振了……” 李壬冷冷地说: “南大侠,我家的事,似乎还不用你来管。” 南武行沉声斥道: “混账,李知谨就是这么教你顶嘴的吗!” 李壬却无视他的呵斥。 他看向张豹道: “一条手臂赌注未免太小,不如,我要跟你赌命!” “不行!” “胡闹!” 南蔻与王东元同时出声。 南蔻震惊又担忧,而王东元想的是,若出了人命,他这村长恐怕也就当到头了。 李壬又道: “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耍什么花招,今日在此,我们就立下生死状,我李壬与你战上一场,败者之物皆归胜者所有,包括性命!” 张豹被李壬的话语惊得一愣,回过神来大笑道: “哈哈哈――好!我倒是有些欣赏你了,若不是你这小子着实讨厌,说不定我还会交你这个朋友!” 李壬冷冷道: “谁会与你这二流货色交朋友,只怕我收了你性命之后,你张家老小还会来找我麻烦。” 张豹闻言勃然大怒,提起尖刀就欲动手,却被南武行一阻。 “张兄何必急在一时,李壬,看在你母亲面子上,我虽看你父亲不惯,但也不愿你枉送性命。你若现在反悔收回刚才那番言语,我还能保下你。” 李壬横眉冷对,并不言语。 “哼,一家都是犟种!你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南武行一挥手,让开了张豹。 “爹!”南蔻急切大叫。 “不必太过担心,就让这小子吃个教训,真到生死关头,我会出手阻拦。” 南蔻耳旁传来南武行的声音,她有些惊喜地抬头,却发现张豹似乎并未听到。 (束音成线……连爷爷都不会的诀窍,爹爹居然……) 然而几丈外的李壬耳朵一动,又道: “南武行,你若插手,就莫怪我误伤了。” 南武行诧异地挑起眉梢,又想李壬绝不可能听到自己对南蔻的传音,应是嘴硬,却碰巧说中了自己的想法。 他冷哼一声,也不见抬腿,“喀拉”连响后,铁履下的石砖裂开道道缝隙。 聚集的围观者被他气势所慑,不由一阵晃神。 他向四周一拱手道: “那就请各位做个见证,我和张豹战上一场,生死不论!” 王东元看着干着急,却不敢插言,见南武行点头后,他不由喃喃道: “完了……完了……这村长可是当到头喽。” 张豹已忍耐到极限,终于提起尖刀,大喝一声扑向李壬: “死来!” 寒光凌冽,杀机迎面。 白刃隐隐透着一丝暗红,昨日这把刀下已斩了一条亡魂,今日似乎又要多上一个。 众人齐齐“哦”了一声,惊呼后退。 面对着刀锋的李壬面不改色。 他褐色衣襟下,一片冰蓝色的叶络纹路悄然出现,微光闪烁。 昨夜,乱葬岗。 眼见木灵寒气即将钻入李壬眉心时,女鬼留下的泪珠,在李壬掌中突然化为齑粉,一股清凉阴柔之气笼住李壬全身。 木灵寒气顿时融入这气息当中,汇在李壬胸口,霎时化为一片冰蓝色叶络纹。 灵槐道纹,成! 李壬忽然感觉自己打开了一扇全新的世界之门,他一抬手,一股木灵寒气便从胸口灵槐道纹流出,随着他动作自行流转。 这是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胸口半个巴掌的道纹仿佛一座横架身体与天地间的桥梁,仿佛黑狱内一扇透出天光的天窗。 李壬能感到丝丝灵气从天地间汇入胸口道纹。 但不待感受更多,天际露出一线曙光,已然快要日出了。 李壬于是下山回到家中,便见到张豹在此耀武扬威。 “来得好!” 李壬面对张豹拳势,轻喝一声,竟不闪不避,单手一挥。 十五、杀!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众人眼前一花,待凝神看去,只见李壬竟单手捉住了张豹手腕,任凭这铁塔般的莽汉脸色通红,青筋炸起,也不能再向前移动分毫。 “这!” “怎么可能!” 旁观者大诧惊呼,这凶人张豹在他们心中是不可匹敌的存在,他的含怒一击却被李壬轻描淡写地接住了。 南武行脸色惊疑不定,他忽然想起昨日的消息,李壬在街市上用障眼法瞒过张豹,难不成此时也是一种异术? “哼!妖法!”南武行皱眉冷哼。 张豹大惊,汗毛炸起,头皮发麻。 “你,你不是李壬!你是什么妖怪!” 不知为何,李壬劲力一松,张豹毫不犹豫地往后一跃,如一只受惊的豹子一般,弓腰凶狠地盯着李壬。 李壬谑笑道: “你也怕死了?” 张豹却出乎意料地没再发怒,只见他扎起马步,沉声一喝,浑身骨节一阵炸响,身量竟拔高了几寸,肌肉隆起如一个个铁疙瘩,裸露的皮肤更是染上一抹血色。 “嘿嘿,我真是没想到,你竟让我感受到了危险。” 他狞笑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啊,上次还是两年前在郡城喝花酒,那个什么燕玄不长眼竟敢来坏我好事,哈哈,他倒名不虚传,有些本事,但还是被我被我斩下头颅。” 南武行沉声道: “原来狂刀燕玄死于你手?听闻他十年前便已领悟通力关窍,南某看你却只是淬体有成罢了。” 张豹目光凶狠大笑道: “哈哈哈――南武行,你也不必跟我虚头巴脑了!你的野心我张家又如何不知,只是我张家效忠成武大帝,所受的赏赐与底蕴岂是你这小小县族所能理解的?我这招便是隐瞒实力留给你的,但这时被你知道也无妨,因为之后我便会去找你,你还是好好想着如何度过此劫吧,哈哈!” “不愧是张斗魁的私生子,这血战八方的秘法火候倒是学成了九分,不过……城府倒是只有他的一成。”南武行漠然答道。 “你!”张豹目中喷火,“你敢直呼家主其名,找死!” 然而他心中却升起寒意,血战八方乃是龙骧卫秘术,自己是私生子之事,就连张家内也鲜有人知…… “我先收拾了这小子,再来跟你说道!” 李壬终于感受到危机,道纹绘成后,他举手抬足间都有木灵寒气随之自行运转,所以方才可以一把拿住张豹,然而这回木灵寒气在双眼中流转,却看不清了张豹行踪。 张豹如同一道血影向李壬扑去,场中诸人除去南武行没人看得清他的动作,包括李壬。 他心念一动,刚好可以试试道纹初成后的障目符。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符障目,乾坤逆转。障!” 道纹蓝光闪动,李壬怀中的一张障目符上幽焰燃起,霎时燃尽。天地间,一股玄妙的气机锁定张豹。 “你又耍什么花招,给老子出来!” 旁人愕然,只见李壬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站在张豹身前,而张豹的冲锋戛然而止,东张西望。 “你现在磕头认错,我还能饶你一命。” 少年谑笑之语传入张豹耳际。 “在这!”张豹对着发声之处连挥数刀,却无济于事。 张豹空有一身巨力,尽皆倾入一声暴喝: “妖人,给老子滚出来――!” 李壬被他吼得耳膜发胀,,气得一掌便往张豹脸上扇去。 “啪”的一声,张豹的怒吼戛然而止,脸上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凸显出来, 张豹呼哧直喘,心下惊惶,他不是没面对过身法比自己敏捷,力量比自己大的对手,但他从未畏惧,而现在对战的少年,却让他感到阵阵寒意。 看不到人,还怎么打? 若有长兵,还能用一招夜战八方姑且应对,但此刻手中只有一把尖刀。 张豹闭上双眼,仔细聆听周围动静。 忽然,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张豹暗喜,这小子果然年轻,有妖法又如何,还是露出破绽了。 他眼也不睁,提起身法便举刀一刺。 “啊!” “噗哧” 一声痛呼伴随着刀刃入肉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却让张豹感到有些不对。他睁眼一看,眼前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男子,正瞪大双眼望着自己,眼神中满是绝望与不可置信。 “杀人了!” “他怎么杀了王麻子!” 王东元差点没晕过去,刚才王麻子在人群中站立不稳,往前走了几步才稳住身子,却被张豹一刀刺入心口。且不提此事县尊大人又会责备自己,王麻子可是他的亲侄儿,亲侄在自己面前被杀,这让他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兄长。 王东元一咬牙,离开了人群,虽然知道张家势大报官无用,但他已决定去敲响县衙门口那面尘封的大鼓,去告死状。 张豹气极,因为李壬,这是他已是他错杀的第二条人命,对李壬的杀意已饱满得快要溢出。 正当他要抽出尖刀时,一股凉意从他腰部钻入,凉彻心扉。 他目眦欲裂,一回头,终于看到了那令他恨透的身影。 李壬不知何时已拿来南乐的匕首,一刀捅入张豹腰间。 “草菅人命,留你不得!”李壬喝道。 张豹惊怒之下,拼尽十成力气往身后一挥臂,然而李壬迅速后撤一步,将匕首拔出了张豹身体。 张豹一个踉跄,看向那处伤口,眼前一黑,两寸宽的伤口就如无底洞一般,自己澎湃的生命力正疯狂倾泻而出。 “我杀了你!” 血战八方秘术强大之处,在于血字,流血越多,战意越盛。 此刻的张豹双眼血红,已完全化为一头狂兽。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皮肉之声响起,张豹肌肉坟起,体表裂开道道豁口,随着血线狂飙而出,一股令人颤栗的气息弥漫出来。 人群中甚至有人瘫坐在地,腥臊之气从裆下传出,竟然失禁。 “血战八方舍身道……难怪张斗魁对这张豹如此器重,他竟领悟到了这一层,这秘术居然恐怖如斯!”南武行心下戒备。 散逸的杀机便如此可怕,被张豹锁定的李壬,更是汗毛炸起。 “杀!” 两人竟同时大喝! 血影! 蓝芒! 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包括南武行。 “笃”的一声,蓝芒插入三丈外一株梧桐树干,齐根没入,麻线缠裹的刀把被染得片片猩红。 而张豹在李壬身前一尺处,身形戛然而止。 他喉间多了一个空洞,从他身后透过洞眼,似乎可以看到对面少年冷漠的双眸。 “扑通”一声闷响。 铁塔般的血人,轰然跪地。 李壬看着张豹睁圆的双眼,里面充斥着绝望,不甘,不可置信。 “咯……咯咯……” 张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话语冒出嘴边,尽皆化为血沫。 恍惚之间,一生之中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张斗魁是成武大帝三百禁卫“龙骧卫”中的一员,他告老还乡后,在东塔县一带可谓手眼通天,而张豹,是他酒后乱性诞下的私生子。 张豹三岁时生母早亡,被秘密收入张家,作为庶支。 张斗魁对他的照顾引起族中子弟嫉妒,张豹受尽排挤,从此养成戾气深重的性子,然而偶然间,张斗魁发现张豹在张家秘术血战八方之上颇有天赋。 血战八方乃龙骧卫中秘术,修炼有成者,淬体便可斩通力于刀下。 张豹大手往腰间一摸,满手血红触目惊心,他脑中一片空白,父亲在密室中对他语重心长的交代,此刻仿佛回荡在耳边: “豹儿,为父知道,这些年来你受苦颇多。但你一直是为父最为器重的,南家出了一个天才南武行,而我张家后辈,为父便只能寄望于你了,唉……” 随着张豹壮硕的身子扑倒在地,场内一片寂静。 少年褐衣之下体格有些瘦弱,却展示了难以形容的可怕力量。 看着众人望着自己的畏惧神色,李壬忽有些怅然: “从这一刻,我与他们,已是不同世界的人……” 李壬感到胸口阵阵空虚,倒不是因为别的,方才危机之下那一刀,已然倾尽他所有法力。 虽然毫发无伤,但上一刻,当真生死攸关。 转身,欲要扶起母亲进屋,却双腿一软,一个趔趄,几乎没站稳。 一旁的南武行见状松了口气,原来李壬只有一刀之力,倒还在他掌控之中。 “你可知你惹了大麻烦?”南武行冷声说。 李壬脚步一顿,头也不回,漠然答道: “这也不劳南大侠费心了,若真有心帮忙,还请让人把这人的尸体拖走吧。” “哼!” 南武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人群里尚未离去的王东元瞪大了眼睛,对李壬又感激又畏惧,心中阵阵担忧,他出言劝慰道: “壬小哥……老夫劝你还是快快逃走吧……这张家死了人怎会善罢甘休……” 然而群众忽然嘈杂起来,待听清他们的言语,李壬不禁火冒三丈。 “李壬杀人了!” “报官啊!谁去报官!” “把他绑起来押送官府!” 听着这些话,李壬渐渐攥紧了手中匕首,低垂的眼眸中,神色渐冷。 这时,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 “你们都闭嘴!张豹杀人时怎么没见你们吱声,现在却一个个跳了出来,无非就是怕张家追究,你受到牵连吧!我看谁敢上来,以为我南家就是吃素的么!” 南蔻挡在李壬身前,手执长鞭,一袭红衣在李壬眼中无比温暖。 “她这么站出来帮我……若落入南武行耳中,恐怕要受责骂吧……”李壬心道。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只见他伸手他拨开南蔻肩膀,冷声说: “南蔻,你多管什么闲事,呵,回你南家去,这些事我自己摆平。” 十六、黑牌之秘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你!” 南蔻大眼睛中顿时噙满泪珠,委屈愤怒的同时,却又因自己父亲刚才的作为,感到十分愧疚。 “弟弟……爹爹他这么做一定是有苦衷,我回去问他……” “谁是你弟弟?我与南家已无瓜葛!” 南蔻终于没忍住,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滴答落下。 她抬起袖子用力一擦,气道: “你,你好自为之!” 她很恨地一跺足,便往人群外跑去,红衣身影渐渐消失于长西路尽头。 李壬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心头怅然若失。 见南蔻离去,众乡人又七嘴八舌吵闹起来。 一旁的王东元见状叹了口气。 “唉,大家都静静!” 好在村长有些威望,王东元清咳一声,又道: “壬小哥儿不知后续有何打算?” “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王东元有些犹疑。 李壬道: “我知晓你们所想,放心,张家要追究,我一人担着,牵连不到你们。但我先把难听的话说在前头,若再多嘴,休怪我不念往日乡情!” 他一指地上张豹,冷声道: “想必张豹的下场,你们也都看见了。” 众人方才想起,凶人张豹便是死在往日被人嘲笑的李壬手下。 “他要是记仇怎么办……”有人犯着嘀咕。 然而李壬头也不回,将依旧昏迷的南乐抱起,便进入了屋内。 人群逐渐散去,只留张豹满是鲜血的尸身静静横陈路旁,在寒冷朔风中失去温度,无人收殓。 …… “你天关初续,根基未稳,又强行催动,法力消耗殆尽,若不立刻调息,会伤及根本。” 李壬抱起母亲进入后院时,屋内传出话语让他心下大惊! “把你母亲送进来,我会帮她疗伤,你回屋罢。”门扉半掩着,李知谨淡然的话语从里面传出。 李壬失声道: “爹,你竟是仙道中人!可为什么……为什么我从不知道,方才母亲受辱,你又为何不出手!” 李壬印象中,父亲总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平日在屋里见到他,不是闭目养神,便是拿着刻刀,在雕刻着什么,然而除去摆在店里多年未售出的几尊佛像外,从未见过其他成品。 “黑牌之事……金貔貅……是否该告诉爹……” 李壬犹疑不定,走进屋内。 “将你母亲放在床上,你回屋罢。” 书桌前,李知谨背朝门口,头也不回。 “爹,你……” 李壬纵心中有千万疑问,却知道李知谨不愿说的事情,无人能逼他开口。 他心乱如麻,将南乐小心放上床榻后,沉默着摸了摸自己怀中,那有些硌手的硬物,正是张豹的金貔貅。 李壬当然不会忘记此物,与张豹交手之时,他已寻机将此物从张豹腰间拿来。 “那……我回房了,父亲。” “嗯。” 李知谨终究没有回头,李壬在门口默默站定一会,默默掩上木门。 时至深夜,屋内。 榉木桌上凌乱放着几样物品: 两页薄纸,铜镜,黑牌,金貔貅。 李壬不解地皱着眉头,夺来了金貔貅,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了。 上午,离开父亲房间后,李壬便用尽办法,想要寻出黑牌之秘,但无济于事。 至于张豹尸身,李壬午时出门去看时,发现不知被谁人收殓了,而后,一日过去,也不见张家之人出现,其中就里,李壬也懒得去想。 “滴血无用……度入木灵寒气,无用……” “怎么忘了传承自梦中的夺灵秘术!” 李壬拿起黑牌与金貔貅,到床榻上盘腿坐下,阖上双眸。 这金貔貅的确不是凡物,刚夺自张豹手中,李壬便感到其中有着晦涩的法力波动。 传承自黑牌之中的夺灵秘术,与夺取槐树灵机之术差异迥然。 获得木灵寒气的过程甚为繁琐,然而梦中传承之术,却只需以黑牌为媒介,运转法诀。 当灯焰渐渐微弱时,李壬体表毫光在昏暗之中愈加明显,黑牌在他小腹前悬浮,金貔貅承于其上。 李壬闭着双眼,夺灵秘术运转时,体内木灵寒气并无异动,虚空中,却仿佛有一些东西,汇聚拢来。 终于,灯熄了。 黑暗中,金貔貅毫无声息地,如水一般,倏然融化。 金色融化后,化为道道玄色细丝,钻入黑牌表面影像中,那影像顿时消失,随后,一团黑光浮起,向李壬眉心飘去,悄然钻入,不见影踪。 “这便算成了么?” 李壬睁开双眼。 这才发现灯光已经熄了,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随着法诀停止,黑牌也轻轻落在李壬腿上,李壬又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四下望了望,果然,金貔貅已然消失在天地间。 “既然夺灵术成功,那便感应体内灵机试试。” 李壬复闭眼,心神沉定,立时便感应到了眉心紫府内那一团温暖的气息。 “这又是哪种灵机,不知有何作用?” 李壬心念一动,引动这丝灵机,向着手中黑牌度了过去。 随着灵机与黑牌接近,一股吸力从黑牌之上骤然爆发,李壬心下恍然,这黑牌的秘密果然要以这金貔貅蕴含的灵机开启。 然而下一刻,他大惊失色。 这团黑色灵机进入黑牌后,吸力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倏然增强了不知千百倍,仿佛要把李壬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完全没有反应时间,李壬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呼,便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 悠悠醒转时,李壬便知,他身处之地已不是家中。 他仰面躺着,天空上那一条无始无终的巨大银色星尘,正是上回梦中所见到的。只是上回自己是立于虚空之中,这次身下却似乎有了土地,眼睛余光还偶尔暼到,身旁有着山岩、树木,有柔和的光不知从哪儿射入,这世界不再是灰茫一片,而是有了色彩。 “这是哪儿?这些星尘又是什么?此处便是黑牌的秘密所在吗……” 正当李壬胡思乱想时,一个声音在他身边传来。 “你可知,你命不久矣?” 李壬惊得从地上直接弹跳起,看向身旁那人。 十七、易尘生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这是一个有着奇异魅力的美丽的人。 美丽这词放在他这样一位男子身上,丝毫不会突兀。 因为他确实是很美丽的,就算天下任何女子来到他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然而没人会质疑他的性别,因为他那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有着浅灰色的瞳仁,嵌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让他整个人就像一块石头。 沧桑、古老、永恒,一块没有感情的岩石。 这块岩石可以在天地间孤独地承受了无数年风霜雨雪,却不会存在于一个女人的身上,因为女人都是水做的,再坚定的道心,在七情面前,都会化作温柔或愤怒的水。 李壬愣愣看着眼前这人,他不惊讶身旁为何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之人,这几日内,他经历的诡异之事已经够多,但一个石头一样冷漠的人,竟会开口说话。 “你可知,你命不久矣?” 这样一个人说出来的话,自然是不容置疑的。 李壬认真听了,道: “请说。” “若由我说出,那就不是你的劫数了,你明白么?李壬。” 李壬不奇怪他为何知道自己名字,他知道任何事情都理所当然。 他下一句话倒是让李壬感到一丝违和: “我叫易尘生。” 李壬问道: “你是指张家接下来会对我报复?可我天关已续,难道毫无反抗之力?” 易尘生只是摇头。 李壬感到有些不安。 人就是这样,就算再巨大的困难,如果是在意料之中的,总能想到办法去应对,再不济也能自我安慰。 未知的东西最为可怕不过。 这几日,李壬的应对可谓条理分明,杀伐果决,但终究,他还是个年纪未满十五的少年,他怕了。 人在害怕的时候就会做出一些不讲道理的事,譬如,此刻李壬就对易尘生产生了一丝怀疑。 “我不信!我斩杀恶霸,好不容易获得仙缘,又道纹初成,更是获得两种灵机,我……” 李壬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薄纸上那句话。 【夺取木灵之法,一生之中只可施为一次,否则为天所诛。】 “灵机……这话难道是说,一人只可拥有一种灵机……” 李壬问道: “你的意思,可是说我接下来便会面临……天诛?” 李壬有些犹豫地,说出了这个词。 天诛是什么,他不知道。 但天要想诛杀一个人,用什么办法都不为过,人根本无从反抗。 易尘生忽然笑了,这笑容在他冷漠如岩石的脸上浮现,仿佛石缝里长出的、绽开的一朵花。 然而李壬无暇感慨他的美丽,因为他十分愤怒。 有什么事情比面临大劫时的他人的笑容更能让人愤怒的?李壬不知道,但他此时体验到了这种愤怒。 “你笑什么!是还不是!” 易尘生答道: “是。” 简单一个字仿若死亡的宣判,李壬顿时感到浑身的力气一泻而空,他干哑着嗓子问道: “你,你出现告诉我这件事,意思便是你有办法的,是么……” “有。” 还是一个字,让李壬如获重生。 “什么办法?”李壬急忙问道。 他没问这是哪里,也没问易尘生到底是何人,这黑牌又是什么,这一切在生死面前,都成了微不足道的事。 “在西边,在你眼前。” 李壬看向四周的一片空茫,哪分的清什么东西南北。 “你就不能说清楚一点!”他叫道。 易尘生摇摇头,道: “你的劫数,到时你自然会懂,跟我来吧。” 李壬没再追问,他直觉要撬开眼前这块岩石的嘴,似乎比应对那虚无缥缈的天诛还要困难。 缕缕幽雾漂浮在虚空中,天地间似乎套了一把看不见的枷锁,李壬跟在易尘生身后四处打量,没一会儿,眼前出现一片竹林,一间小屋。 这片竹林便是世界中唯一没被灰雾笼罩之处,仿佛墨卷一角点染了水彩。 修长有力的竹节上竹叶簇玉般缀着,竹林之中的小屋门扉半掩,易尘生一袭白衣走了进去,李壬也随后跟上。 “你知道时间吗,光阴,岁月。” 李壬想了想道: “我没想过,但这似乎是不可捉摸的。” 易尘生摇摇头,袍袖一拂: “你看这边。” 两道银色光圈倏然出现,悬浮在李壬眼前,和他上回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其中一道银圈星尘流转,一幅幅画面闪烁消逝,依旧是他在街市之中救下邱小四的情景,然而令一道银圈内,李壬看到自己挥手掷出一道蓝芒,那道蓝芒如电一般洞穿了张豹喉咙,钉在梧桐树上。 “这是……” 李壬下意识便想伸手触碰,又在停住了动作,他记得上回触摸光圈后,自己霎时就进入了光圈里的情境。 易尘生道: “不要怕,你可以试试。” “好。” 李壬伸指,触碰到光圈时,眼前倏然一阵恍惚。 尚未等他看清周围,耳旁一声暴喝传来: “死来!” 已经死去的张豹,又悍然向着自己扑了过来。 李壬恍然,原来这黑牌竟能让自己回溯过去,但不知为何,只有与张豹战斗的情境形成了星尘银圈。 过去的情形一如既往地重复。 “刚好借此机会,看看摄心咒效果如何。”李壬想道。 “慑!” …… 当李壬又一阵恍然,发现自己已身处竹林小屋内时,身前的银圈已经暗淡无光。 “刚才对张豹施展慑心咒后,他竟对我言听计从,但当我下令让他自行了断时,他竟直接发狂,与我搏命!” 李壬长长呼出一口气,张豹发狂后,使用血战八方秘术威力更强了几分,自己差点败于他手,不由庆幸白天与他争斗时候没、如此做。 视线离开暗淡的光圈,李壬转头,用探寻的眼光望向易尘生。 “你将法力注入,待它亮起,便又可进入。”易尘生解释道。 “这岂不是说,日后我与他人战斗过后,便可在这黑牌之中反复回溯?” 李壬心潮澎湃,若真如此,日后又有何人会是自己对手! “你试试再说。” 李壬依言,引动体内木灵寒气度入光圈,果然,光圈徐徐亮起,但体内法力几乎告罄后,那光圈方才亮起三分。 “张豹只是凡人,你若与灵机初境之人交手,要让光圈亮起,所需的法力要数十倍不止。” 李壬算了算,今日他用尽法力后,冥想半天才回复完全,这么说,要启动这光圈,须得不眠不休连续两日注入法力。 “呃。”李壬愕然,复问道:“为何此处仅有这两个光圈,我若要想回到其他时候也不成么?” 易尘生摇摇头道: “我已沉睡许久,久到……已经忘记自己是谁。我只能告诉你,此处其实是在你梦境之中,也许此处世界是真实存在,但你所见的,却不是那个世界。” “我记不起了很多东西,有些事情自会告知于你,有些你却不必过问。” “你说,这里是我的梦境?” 李壬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却感受到了真切的疼痛,暗道这梦境也太过真实。 易尘生又道: “你既已踏上仙道,有些事也须得需要知晓。绘成道纹第一笔,才算真正踏入仙途,这是修炼途中第一瓶颈,称为续天关,” “你续天关后,下一步,便是将道纹绘制完整,踏开天门。至于之后的化灵,显圣之境,知道太多,也无益处。” 李壬发觉,比之初见时候,易尘生似乎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不再如一块岩石一般,最明显之处,便是他话变多了。 易尘生回应李壬打量的眼神,微微一笑: “方才从沉睡中苏醒,似乎对你有些态度欠佳,不过,我所说的话,并无半句诳言。” 李壬刚想答复,忽然看见,自己的身形竟变淡了一分,透过手掌甚至能隐约看见地面。 他大惊抬头,易尘生却面不改色道: “看来你已在此待了太久,回去罢!” 十八、回头是岸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霏微的晨光从窗隙透入,李壬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的平静。 张家的报复,天诛,都被他抛在脑后。 “以前还抱怨着太过无聊,现在…还真自相矛盾。” 李壬叹了口气,自怀中摸出黑牌,手指摩挲表面,那貔貅影像已然消失,剩下一片深邃的黑。 一撑身子,起身走到窗前,窗口朝西,不远处,便是红叶似火的僧伽蓝山。 “在西边,在你眼前。”易尘生的话语仿佛又回荡耳畔。 …… “你想知道僧伽蓝寺的近况?” 王东元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的少年。 微卷的黑发下是一张清秀稚气的脸庞,让人完全无法把这样一张脸与昨日杀伐果决的形象联系起来。 李壬礼貌地点头道: “王老,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可县尊大人有令……” “您就算不说,我也会去别处打听,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 王东元尚有些犹豫,看到少年坚定不移的眼神,他终于叹气妥协了。 仅仅三日,这少年便如换了个人一般。 “闭寺的消息是慧光禅师在闭寺前一日与众香客宣布的,从那日后,便再无人能进寺一步,甚至连踏入半山腰都不能。” “怎么会?不是有石阶从山脚直通寺门么?” “壬小哥,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上山的人……” “怎样?” 王东元脸色苍白,不安地摸了一把稀疏的山羊胡,说出了他大半辈子里遇到的一件最为诡异之事。 “不知为何,通过半山腰的石阶时,所有人都会迷怔了一般自动折返,而县尊大人半月前派了一队官兵从林中寻路,却再没回来……” 李壬奇道: “竟会有这样的事?” 王东元心有余悸地点头道: “那日我就在场,那处石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我走过去时,眼前一花,回过神的时候,我确实在往山下走了!这,这不跟鬼打墙一样么!” 李壬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过了一会才说: “多谢王伯,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毫不犹豫转头便走。 王东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叹道: “唉,可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才好。” …… 三日后,深夜。 僧伽蓝山脚石阶两旁红枫在浓稠的黑暗中已看不清颜色,却让人直觉它比平素更红了几分,仿佛来自地狱的火焰,要将肉体和灵魂都灼烧殆尽。 李壬在石阶前默然站定。 三天里,数次尝试将貔貅灵机度入黑牌,却毫无反应。 四处打探僧伽蓝寺,众人口中所述与村长王东元说的大同小异,已听不到更多消息。 至于官府,李壬不会傻到去那打探,说起来也是手下有过一条性命的人,虽不知道为何张家与官府都没来找麻烦,但他总不至于自投罗网。 线索便到此断了。 李壬摸向腰间,一把无鞘的匕首,便是唯一的防身之物。 斩杀张豹次日后,母亲才从房里出来,却丝毫没有过问张豹的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这匕首,也被李壬收捡了起来。 天诛二字,犹如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让李壬脖颈间感到一阵阵凉意。 于是他并未尝试将貔貅灵机逆绘成道纹,不过灵槐道纹的绘制却没有停止,李壬胸口的冰蓝叶络已由一片变为两片。 虽然天关已续,道纹初成,但对敌手段实在匮乏。 慑心咒与障目符都是辅助术法,并无直接威力。就算举手投足间木灵寒气会随之自行运转,让自己力量敏捷不知强大了多少倍,但李壬知道,论技巧,自己比之初入武道的学徒还要不如。 更遑论什么仙家法术了。 “也许父亲……易尘生……他们都会法术吧。” 想到李知谨,李壬心情复杂,脸色黯淡下来。 当你认为的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你却似乎从来不认识他,无疑是很可悲的。 终于如愿以偿踏上仙道后,他知道了许多,强大了许多,得到了许多,却失去了许多。 脑海中浮现起红衣少女的身影,那双总是带着狡黠和笑意的眸子。 “我与她,也终于是不同世界中的人了吧……” 李壬迎着冷风,踏上石阶。 两刻钟后。 山岩是滑溜的,苔藓一片潮湿,山间起雾了。 当李壬走到半山腰时,风已经刮得很冷。 他感到了前方的异样,停下脚步。 “这就是村民所说的过不去的地方么?” 眼前的石阶依旧平平无奇,但李壬感到了一股奇特的气息如同壁障,挡在前方。 李壬尝试着往前走去。 没走几步,通过那壁障时,只觉得一瞬间脑海中变成一片空白。 一晃神,看清眼前,却是下山的路了。 “这难道就是阵法?”李壬心想。 转过身去,那道看不见的壁障仍然挡在山道间,李壬又走了几回,结果并无二致。 试着将木灵寒气激发出来。 灵槐道纹有了两片叶络后,木灵寒气也壮大了一番,李壬试过在一丈外对着茶杯射出木灵寒气,结果茶杯只稍微颤动,半杯茶水倒是结了一层薄冰。 结果此时的木灵寒气从指尖发出,射入前方后,便如泥牛入海,消弭无踪。 李壬就在石阶上盘腿坐了下来,若有所思。 “这阵法倒有意思,不伤人,只是阻拦,既然走不上去,那么……” 忽然他嘴角挂起一丝微笑,又站起身来,往山上走去。 并无什么其他动作,似乎是不甘心的尝试,就像人总会重复着同样的错误,大概以为总有一次会出现奇迹。 但他走了两步,却倒转过身子,倒退着拾级而上。 一阵恍惚如期而至。 然而恍惚过后,看着眼前向上的台阶,他知道自己然通过阵法。 李壬喃喃道: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么?” “唉……” 黑牌中,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响起,李壬没有听到。 他继续前行。 随着临近僧伽蓝寺,渐渐听到诵经之声。 像是有人在极其安静之处歇斯底里地吼叫,却又极其宏大庄严,它钻入耳际,如同干燥的柴薪般,让人心中轰然燃起一团火焰。 雾气越来越浓,甚至浸湿了头发,贴在额上,风越吹越冷,血却越烧越热。 李壬渐渐放开了脚步,越走越快,最后简直是在石阶上疾驰,沉重的脚步伴随着心跳如战鼓,咚咚作响! 一刻钟后,他忽然顿住脚步。 目光穿透浓雾,一座寺院潜伏在黑暗中,几处大殿亮着微光,狰狞的檐角微露峥嵘。 僧伽蓝寺山门,就在眼前。 李壬解下腰间匕首,反握手中,忍住心头燥热,缓步前行。 越走越近。 冷风呼啸,两个身高二丈,凶神恶煞的巨影挤开浓雾,凸显而出。 十九、诡寺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两尊巨影从浓雾中出现,他们身后燃着熊熊烈火,是佛焚尽一切烦恼的智慧。 赤面暴眼的忿怒相,是大威德,大无畏,大胜利。 伏恶之势谓之大威,护善之功谓之大德。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李壬看清了这两尊护法金刚的模样。 一尊金刚颈上挂着串串人头念珠,是斩下的无明,人的痴念,另一尊金刚手持骷髅碗,碗内鲜血混杂内脏,是众生的贪心。 金刚是佛门护法,有着难以形容的威猛力,来自于舍弃一切本我护卫佛法的大牺牲! 不允许任何人通过这山门。 但李壬有无论如何都要通过的理由,纵然少年瘦弱的身影,在凶神恶煞的巨影衬托下分外渺小。 因为他要活。 倒提匕首的少年一步一步往前走去,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笼罩在他身躯上,几乎让人窒息。 他迈动脚步时,又强烈地咳嗽起来,不停的咳嗽伴随着躁动的鲜血和燃烧的意志,让他白皙的脸上泛起异样的嫣红。 一步步接近。 可怖的巨像仍纹丝不动,然而霎时,那串串人头念珠,却都变得与李壬的面容一模一样。 同时,骷髅碗内,那颗心脏猛烈鼓胀收缩,如同海绵般吸干了碗里鲜血后,又骤然萎缩下去,浸入鲜血之中。 人头攒动,嘈杂地喊叫私语着。 心脏跳动,李壬感到自己胸腔内亦一下一下收紧,烦闷得直要吐出鲜血。 那些头颅纷扰地说着。 “仙人…这个世界上真有仙人吗…” “我想去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又做梦了,梦里是谁,谁是我?” 他忽然不知道手中冷铁应指向何方,眼前的一个个头颅,都是鲜活的自己啊。 或兴奋,或失落,或大笑,或哭泣。 李壬感动到简直要流下眼泪,人都是最爱自己的,这一群自己,让他爱到了极致,于是他泪水终于流出眼眶。 他哭泣时,又提起寒冷的刀锋,对着这些头颅刺去,一个接着一个。 冷铁与坚硬的头骨碰撞终于卷刃,最终迟滞却坚定地挤入那颗心脏。 看着咕哝翻涌着的鲜血,他仰起泪流满面的脸庞,向天吼道: “不!你们不是我!我,才是我啊!” 浓雾忽然散了,僧伽蓝寺的山门终于清晰,山门旁,两尊金刚木雕泥塑,没有丝毫生机。 冷风刮来,李壬心中燥热淡去几分,那诵经声却变得更宏大了,毫无阻碍地传入耳中,几乎让人血液沸腾。 山谷内,匍匐的寺院终于现出身影,朱墙黄瓦的大殿光芒无量,宝光湛然。 李壬决然入内。 …… 僧伽蓝寺依山而建,从山门进去是一处百丈见方,石砖铺开的广场。 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沿着山势低伏而上,,再后面是一片塔林。 李壬望向前方,一片空旷黑暗中,大雄宝殿辉光四射,仿佛处于另一个世界。 “当――” 一声突如其来的钟鸣在山谷中回荡开来。 李壬踏上天王殿到大雄宝殿的三十三级石阶。 仿佛登临三十三天,石阶渐次落于身后,种种异象生出,天降异像,地涌金莲,虚空生花。 耳畔诵经声似鬼哭,如梵唱。 “放下吧……放下屠刀……” 诡异的佛音化为长虫,在耳洞中扭动钻入,热汗渐渐从李壬鼻尖发际沁出,汇在下巴上,滴滴落下。 好热! 李壬一把撕开衣襟,里衣“撕拉”一声,胸口袒露在冷风中。 深吸几口寒冷的空气,李壬终于到了大雄宝殿门口,大殿洞开,里面光景一览无余。 寺内上百僧众几乎全都汇聚在此,伏身围绕大殿中央一座如山般庞大的青铜大佛。 佛像有莲座三层,每一莲瓣上皆浮刻一尊佛,合计一千尊,念珠持瓶,低眉垂首。莲台之上亦分三层,每层有四面,浮雕着四尊大佛。整座青铜大佛上,统计一千零一十二尊佛。 伏身僧众大多穿着灰袍,偶尔还有身披红缎绣金袈裟的,在大佛四周绕做一个个环,如一串盘好的檀木佛珠。 然而他们参拜的却不是那毗卢遮那佛像,而是青铜佛像顶上坐着的,一个身穿奇异黑白僧袍的年轻僧人。 大殿门口的李壬愣住了。 这年轻僧人形貌可怖。 他左脸面如冠玉宝相庄严,右脸却形同枯木状似恶鬼。 这么一张脸,配着黑白分明的僧袍,使人下意识便想起生死、枯荣。 他双目微阖,一手食指与拇指相接,一手掌心向上,结就转轮法印,似佛陀说法。 怪异的诵经声便是从他身下众僧口中传出。 李壬忽然强烈地直觉出,自己此行目的,便应在这怪异的僧人身上。 他不知道天诛究竟是什么,但是他相信易尘生的话,于是他来到了这里。 此刻,他便感受到了一种冥冥中存着在的玄机,那是夙世轮回的注定。 他摸了摸怀中的黑牌,捏紧拳头,就这样毫不迟疑地直直往青铜大佛脚底走去。 众僧对他视而不见,低垂的脸孔神色各异。 一僧面带微笑,神情庄严圣洁,似乎眼前便是彼岸的大解脱。 一僧神色狰狞,双目血红,仿佛正在阿鼻地狱受着无尽折磨。 李壬从这群可怖的诡异僧人中穿过,大步走到佛像底下,仰首看去。 那异僧张开双瞳,昙花一现般微微一笑。 那眸子是沧桑深邃的,如同历经万世之劫,然而这笑容浮现在那可怖的脸上,让李壬心中发寒。 惊退几步,那异僧却闭上双眼,没了动静。 李壬对着身旁一个灰袍僧人喊道: “喂,和尚!你们着魔了吗!” 却并未得到回应,李壬扯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 “喂,喂!和尚!” 那和尚不为所动,眼神痴痴呆呆的,口中依旧念个不休。 “我让你看这边!” 李壬扬手重重往他脸上掴去,口水从他嘴角淌出,嘴里却仍呜啦呜啦的。 他气喘吁吁地把那和尚放下了,那和尚却又匍匐诵起经来。 李壬跌跌撞撞奔到青铜佛像底下,抓着莲瓣仰头吼道: “你是什么妖怪!” 黑袍和尚纹丝不动,李壬欲要攀上佛像,却感到一股沛然巨力从佛像中涌起,他身形顿时倒飞出去,撞翻数个和尚,摔倒在地。 “可恶!” 李壬爬起来捏紧拳头,将木灵寒气尽数凝聚于拳上,大吼一声,往前冲去。 “砰!” 沉闷的声音响起,李壬被弹得高高飞起,喷出一大口鲜血。 当他摔倒在地时,感到身体瘫软,一股疲惫之感充斥了全身。 那年轻僧人就在青铜大佛顶端坐着,纹丝不动,却让李壬心中泛起深深的无力之感。 躺在大殿角落,忽然,余光望见洞开的大殿后门火光闪动。转头望去,只见那边火影摇曳,忽明忽暗。 李壬深吸一口气,费劲地撑起身体,往那边走去。 大殿后并未着火,着火的是藏经阁。 藏经阁是座圆形木楼,上下三层,此时被熊熊烈焰吞没。 而火光外,竟有一人影定定站着,终于发现一个不同的僧人,李壬有些惊喜地快步朝那靠近。 “慧光大师!” 李壬认出眼前白眉长须,身披袈裟之人。 慧光痴痴望着藏经阁,白眉长须都被高温撩焦,却毫不动弹,并未答话。 李壬试探着问道: “敢问……大师,庙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慧光终究与普通僧众不同,虽然眼神僵直,口中呢喃李壬却能听清一二: “自他幼时进寺,皆言此子夙根非凡,具宿慧,老衲予法号“觉性”,望其大觉顿悟!” “觉性,觉性……竟是这般根性……” 李壬提高声音道: “大师?” 慧光转头,枯瘦的脸上火光明暗不定: “少年,你又如何阻止得了他。” 他双手合十,摇头叹道: “也罢,你能来到此处,亦有因果,贫僧且为你讲个故事……” 藏经阁在老僧身后犹如巨型火炬,热浪涌动,经幡焚起,声如破帛。 慧光不顾李壬是否愿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那年苦行,我捡到一个弃婴……” 二十、觉性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他们说我是孤儿,在战场边的死人堆捡了我。 我却知我生来本无父无母。 幡旗飘飞,狼烟四起,流血漂橹,喊杀震天。 惨烈血腥的画面,我后来每每忆起,如在眼前。 他们说,捡我时,我尚在襁褓。 湿呼呼有些温热,身旁的人接连倒下,甲片“哗啦”地响,满是血污的手臂搭在我面前,血肉翻卷,像开满彼岸的往生花,绚烂绯红,煞是好看。 残肢、断臂、污血、尸骨,堆积如山。 枯树枝桠上挂的肠子沾满了沙砾,黑鸦扑着翅膀啄食着。 黄沙弥漫,苍穹失色。 “杀!” 鏖战不休。 兵甲、钩戟、长铩。 马嘶、人吼,接连倒下。 旌旗斜倒,处处硝烟,我看见残霞如血浓稠,倒下的死人涣散的瞳里映着我。 日薄西山,风沙渐歇,冷月被洗得猩红。我在凉透了,粘稠的深蓝色液体里躺着,耳中寒鸦不住唳笑。 呱――呱―― 如何来到这儿的,我也不知晓,只依稀记得那个画面: 有三条岔口的大河,岸上开满曼殊沙华,白得单纯,红得惊心。 似乎不止一次经过了。 月光白惨惨,一片死寂,远处有人声响动。 …… 哇―― 婴啼如曙光划破寒夜,零星几只乌鸦被吓着,扑棱棱振翅飞走了。 “这边!” 脚步声接近。 那张脸遮住冷月,我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抱起来。 …… 初进僧伽蓝寺山门那年,我未满四岁。师父捡了我,放在山脚下一户人家养了三年。我奶娘命运凄惨,丈夫带着才满月的孩子出门省亲,一去不回,她从此便在娘家生活。 她整日里总蹙着眉头,抱我时双手箍得很紧,嘴里常念叨的几句话就是:“阿成你这个死没良心的,阿成……阿成……” 有时我便用力咬紧吃奶的嘴巴,她却不喊疼,只是说:“宝贝……宝贝……还没给你取名字呢,你怎么就跑啦。” 我到她家一年后,喊了她一声娘,那时她端着半铜盆清水,铜盆哐当落下,清水漫了一地。 那以后她抱我时,便不至于箍得我喘不过气了。 我奶娘有个哥哥,叫南武行,奶娘姓名却不知道,人们谈及她时总说什么“扫帚星”。奶娘出生后,南家生的一男一女,全夭折了。 师父每年都来看我,第二年,他抱我起来说: “除了那年捡他,这孩子好像从不会哭呢。” 他戴了一串紫黑的珠子在手腕上,有淡淡的香,我伸手把珠子扒下来抓着。 他眼睛眯成月牙,仿佛很高兴,奶娘站在一旁,也有气无力地陪笑。 那晚她抱着我哭,双手又箍得很紧,我推开,她于是哭得更吵闹了。 奶娘其实对我极好,她的眼睛小,眉毛像个八字,和我独处时,却变成一了。 第三年,师父带来本佛经,坐在凳上读与我听,我跟他念,一字一顿的: “揭谛揭谛波罗僧揭谛娑婆诃揭谛菩提娑婆诃……” 他摸摸我的头,说此子是有慧根之人。 我既无兄弟姐妹,平时也不爱动,叫吃饭我便吃,让我睡觉便睡了,后来有人站在我面前说我傻,我也不理。 院里桂树下有两窝黑蚁斗起来了,看到个头大的,我用手指按下去,“嘎啦”微响。奶娘是极其爱干净的人,甚至于洁癖,我住的房间,总一尘不染的。我把沾了稠液与黄泥的手给她看,头次被她呵斥了。 我舅妈,也就是奶娘的嫂子,肚子渐渐臃肿了,家里那老头儿说未生下来便要取名,以定下婴孩的人魂――听游方道士讲,之前南家死的几个孩子便是魂魄未安定下来。 南武行是胳膊有我腰那么粗的男人,于是名字由舅妈取,叫“南蔻”,她抚摸那臃肿的肚子,偎在南武行怀里笑靥如花,她唱道: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奶娘脸上涂了白漆似的,咳嗽起来,我抱她腿朝她笑了笑。 后来,舅妈肚子渐鼓胀了,皮球似的,我常想手指按上去,是否也会如蚂蚁那般“嘎啦”的响。 师父牵我走那天,有几人送我到门口。雨洗过黄土地有些泥泞,奶娘坐在黄泥里,嚎啕大哭,南武行差不多有我腰粗的手臂伸过去要拉她起来,她却滚进去了。那老头儿腰间挂个铜烟斗,站在那里皱眉冷哼一声,她靠着墙,不住哆嗦着。 师父叹气: “痴儿……” 为甚么会哭呢,把自己弄得不干净了。 …… 师父带我进山门,我喜欢青石阶旁的红叶――像极了四年前那朵花的颜色。 僧伽蓝寺造的很大,黄瓦红墙,泥塑漆金,青砖铺地,大雄宝殿中有三尊青铜大佛,摸上去冰冰凉凉的。 还是奶娘的手要舒服一些,我觉得。 我问师父: “为甚么几尊泥塑铜铸的死物,住的屋子比我奶娘的大许多呢?” 师父敲我脑袋: “不如此,世人怎体会佛之庄严。” “那我住了这大屋,也庄严么?” “若你功德够了,便住得。” “如何算功德够了?” “普度众生。”师父双掌合十。 “那众生均已度了?你我也度了么?” 脑袋又一疼,师父斥道: “众生即是众生,一人,一狗亦是众生!不许再多问!” 翌日,师父给我一本《地藏经》。 “师父,佛亦有七情六欲么?” “佛是大解脱,存于不可说之过去,不可知之未来。如何有七情六欲!” “那为何佛总是宝相庄严?” “佛本无色无相,无我无想,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佛显化身,是为度众生,传解脱法。” “为何爱宝相庄严,爱花雨香云,金莲遍地便是对,爱女子窈窕便为欲?” 师父使我在藏经阁面壁十日。 我观尽藏经阁中经书。 后来师父说他修闭口禅,再不许我多问了,给我取了法号,叫“觉性”。 僧伽蓝寺中香客众多,我做过扫地沙弥,迎客僧,最后师父让我清修。 那年,朝平郡灵台宗盂兰法会,师父带我同去。若按捡我那日作生辰,我十三岁。 灵台宗比僧伽蓝寺更大,广场上有一座大理石雕就,三千三百三十三瓣的莲台。师父说,坐此莲台说法,般若雷音自行加持。 还有九座千瓣莲台围绕四周。 师父让我上了一尊千瓣莲台,有一面色蜡黄的和尚与我论法。 我望向天边浮云,待他先开口,他似乎有些着恼: “你观浮云,可知其为何而动?” “我心在动。” 他呵呵一笑,干巴的脸像是被揉皱了的纸: “这么说若你心不动了,浮云也不动的了?” 我敛眸。 “自然如此。” “哈哈,如此狂妄!不说浮云不动,你且先让我不动可行?” 我望向他,脸色蜡黄,泛着一层油光,张着血盆大口,眯起眼睛大笑。 “然。” 我依了他,心不再动。 二十一、轮回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莲台中央三足石鼎不再云雾缭绕,两柱香已燃尽。 他血盆大口张着,被人抬下去了。后来他们说,那人修的野狐禅,执念太深。 第二尊…… 第三尊…… 在四周莲台坐了九转,我坐上三千三百三十三瓣那尊。 广场上光头一排排列得整齐,我看着出神,脑海中又回想起当年槐树下那几窝蚂蚁。 此时。 莲台上绕我而坐,有三十三人。 是诸天转轮曼陀罗胎藏大阵……师父曾提起,远古时域外天魔入侵,佛门便依靠此阵存下了最后一丝香火。只是,却为何让我入此阵? 对面,是灵台宗的虚云禅师,师父亦提起过,他修闭口禅的岁月已久远不可知。 “咄!” 佛音乍现,那老和尚干枯的双唇启开一条缝隙。 …… …… 面前出现一片戈壁,狂风杂着黄沙呼啸。 沙丘移动,我在上面走,一脚深一脚浅。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有一片绿洲。一片月亮湖,杂生了仙人掌,沙拐枣。 有只如雪的白兔舔动着靛蓝微波,天空中苍鹰俯冲而下,我张臂挡着。 “汝为何挡我?” 那鹰伫在我身前,鹰目转动着看我。 “我愿救它。” 我蹲下,抱起颤栗的白兔。 “如何能换它性命?”我问道。 鹰拿出一杆天平,我怀里白兔跳入一端,沉沉落下去,在沙地上砸了一个坑。 那鹰又递过来一把小刀,镶蓝宝石的黄铜刀柄对着我,我了然。 我接过刀,在臂上一划。 “啪嗒”。 我的手臂落入天平另一端,然而秤纹丝不动。 我知它意,跳入其中,秤平了。 它低头,黄喙朝着我的头一点一点的: “便如此,你要救它么?” “是。” 我双手合十坐下,诵往生咒。 它棕褐色的脖子上有一圈白翎,此时被染红了,血溅在刀柄蓝宝石上颜色发黑。 …… …… “你破了杀戒!”虚云老和尚音如滚雷,直直盯着我。 “我亦救了一命。” “你救白兔,苍鹰无可果腹,谁救它。” “故我杀它,亦是宿命。” “白兔饮水,苍鹰捕兔,一饮一啄,皆是宿命。” “我爱它美丽,于是救它,我惜我性命,故我杀它。” “你……执念太深。” 执念…… 我常想,无执念,如何生出三千世界。 未辩解,论法是时落幕,我下了莲台。 …… …… 后来,师父说虚云的闭口禅破了,他也不修了。 僧伽蓝寺最后方,一片塔林建在山壁下,茂林修竹间,灰白色的石浮屠承着落叶。 师父带我到一棵枯树下,问我看到了什么。 我说: “枯枝,落叶。” 师父将枯叶拢了一堆,点着了,火光摇曳,噼啪作响,待余烬冷透,剩了一摊灰。 师父问我又看到了什么,我说: “寒灰死,火去。” 师父抚我头顶道: “你知死,却不知生。你观遍藏经阁,可看出枯木死中有生?落叶化灰,亦作树肥,非生非死,不垢不净。” 师父肃然看着我,指尖戳我胸口说: “你心有佛根,亦有魔种。” 后来师父画了一副枯木图赠予我,嘱我时时观摩。 …… …… 师父让我撞一年钟。 僧伽蓝寺香客众多,求子求财,求平安福报,发愿还愿,我在钟楼上看他们来来往往。 解一执念,再生执念,生生不息。我问师父何时却是尽头,师父说: “得佛果,能消我执。” 成佛亦是我执,以执如何能消我执呢? 师父只说以凡心断佛性,是大谬,我尚需参悟。 那年十六岁,日落后,师父唤我到大雄宝殿。 师父说我执念未休,却日益深重。 “当年在战场捡到你,襁褓中即经历了地狱景象,莫非这便是魔种源头么?” 我说我不知。 我心中本无佛,又如何有魔。 师父带我到毗卢遮那佛像旁,牵起我的手: “多年前……僧伽蓝寺是一间小庙,屋舍三两间。庙内一僧,证菩萨果,化虹而去。后人在他圆寂之地,铸了此佛。” 师父眼神凝重: “以此法身,可观七情六欲,诸世轮回。我为你点一盏心灯,若迷于轮回,则灯灭人死,若本性真如,则灯明,或许能净你魔种,你可愿意?” “愿意。” 师父让我把枯木图给他,我从怀里拿出递过去。 看我盘腿坐好,他点燃图卷。 我入定了,枯木图在面前焚出青烟,有一缕飘向青铜大佛,我循着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睁眼,我见得面前有一尊香炉,香客络绎不绝。 “佛祖,请佑我儿金榜题名……” “佛祖保佑妻儿平安……” 他们嘴里,心里所念,我都听见。 他们前世,来世我都看见。 有屠夫来求消罪孽业障,前世却是一头猪。 有一双蝴蝶停在青灯前,我看他们来世是十指紧扣的恋人。 幅幅画面在眼前闪现,消逝。 那一世,我蜷缩他胸口,我是蛇,他是樵夫。 那一世,我摆着涟漪,他是钓叟。 那一世,我在孤独的王座上,她一人一剑,取我头颅。 牠……是谁。 我在有三条岔口的大河里漂着,岸上开满曼殊沙华,白得单纯,红得惊心。 青灯燃,青灯成灰。 …… 他们说我坐了一年。 师父问我枯木禅坐得如何,我说悟了,师父叹气说当真悟了便好。 山上红叶又鲜活着,有师弟请我讲经。我坐在青石上,枫叶落满台阶,落在肩上,身上。那本《地藏经》封皮发皱,是师父多年前赠我的。 师弟半路出家,原是商人,因故遁入空门,我观他心中执念,淡于钱财,执于亲情。 在那法身中坐了一年枯木禅,我悟得他心通。 我与他讲经一个时辰,他告辞,我亦起身拂去身上落叶。 翌日,他还俗回家。 僧伽蓝全寺上下僧人,我一一与其讲经。后来我观寺中僧人之心,原来和尚和香客,执念却差不多。 我心中执念是什么呢? 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他……是谁? …… …… 僧伽蓝寺闭寺一月有余,众僧有的还俗了,有的疯疯傻傻。 师父你看,他们执念更深于我呢。 师父叫我到藏经阁内,与我对坐,他皱眉看我,脸色阴晴不定。 印象中,师父从来都是淡然的,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两条细缝。 我虽悟了他心通,却未曾观过师父。 “觉性,为师罚你藏经阁内面壁一日,不许擅自闯出!” 师父说这句话,仿佛用了很大的力,他离去的背影有些佝偻。 他老了,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的。 熊熊烈火燃起。 我看着经书,典藏书页发黄发黑,在烈焰中化为灰烬,世界充满火焰,如阿鼻地狱。 我身体被火舌燎起水泡,水泡又在烈焰中破裂,烤干,发黄变焦。身体枯萎了,渐渐化为焦炭。 师父,你既授了我枯荣之道,岂不知这样灭不了我? 我盘腿闭目,结就转轮法印。 耳边火舌哧哧吞吐,一阵脚步声插进来。 我睁眼,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在眼前,攥着拳头,仰头瞪着我。 我坐在青铜大佛头顶,对他微微一笑。 是你啊。 二十二、烛残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藏经阁烈焰熊熊,四周一片通红,火光映照下,老僧面目明暗不定。 “我点燃藏经阁,又怎不知灭不了他?他已顿悟枯荣,触到劫境。只是若不如此斩断因果,老衲心中执念,亦要化魔。” 李壬终于从慧光所说的故事中回过神来,想到大雄宝殿内那怪异的年轻僧人,问道: “大师,我见大殿佛顶上坐了一个只有半边脸的和尚,那是?” 慧光眼神悲苦: “那便是觉性以枯荣相凝聚的尚未完整的法身,待他恢复常貌后,只怕……寺内僧众性命不保。” 李壬惊道: “可有法子救得了他们?” 慧光却望向大雄宝殿,眼神迷茫道: “谁又能救得了他们…执念…这又何尝不是度了他们…” 李壬微愣,问道: “你意思是让他们去死么?” 慧光摇头不答。 李壬当下无比失望,怒道: “没想到慧光大师也会苟且偷生,你平日里宣扬的慈悲呢!” “慈悲…唉…” 慧光长叹一声,看向李壬,少年黑色瞳仁里映着藏经阁的熊熊烈焰,袒露的胸口上有两片微光闪烁的冰蓝色叶络纹。 他忽的眼神一凝,问道: “道纹,你是仙门中人?” 李壬正待回答,慧光又说: “佛门修自身愿力,与道门夺灵之路甚为相异,你来此地又是为何?” 李壬无意隐瞒,直截了当便道: “我体内存在两种灵机,天诛不日将临,受人指引这寺内便会有化解劫难的机缘所在,可没想却撞上了这些怪事。” 慧光闻言神色复杂沉重: “原来如此,你可知化解天诛需要何种代价?” 李壬见慧光似乎知道些什么,当即问道: “要什么?” 慧光道: “众生平等,你多夺了一份灵机,便要用一条性命来抵。” 慧光平静的声音如同一股寒流,凉彻了李壬心扉。 慧光又道: “贫僧日前感应今夜便是圆寂之时,本以为是我那觉性徒儿动手,却没想会应在你这个仙门中人身上…” 李壬不解道: “大师此言何意?” 慧光道: “天诛是你来的因,老衲便替你圆了这个果,但今夜寺内的因果便会沾惹到你身上,你可愿意?” 李壬苦笑道: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大师所说,化解天诛须得以命相抵,我又哪里有第二条命?” 慧光从手腕上解下一串佛珠,拉过李壬的手,塞了进去。 李壬心头讶异。 我道纹初成后力量增加何止十倍,这和尚却力量更甚。 这串佛珠呈紫黑色,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表面异常光华温润,如紫玉般,看得出是时常摩挲。 李壬触到珠子时候,感觉体内从进寺起就一直翻涌的燥热终于平静了下来。 慧光双手合十,沉声道: “少侠日后若有时间,还请帮老衲将这串珠子带给朝平郡灵台宗虚云禅师,然后再将今晚所见如实相告便好。” 李壬道: “朝平郡,灵台宗,虚云禅师…” 李壬默念几遍,记定后,疑惑道: “大师何不自身前往,我近来却是没时间远行。 “去与不去,是你的缘法,老衲另有要事,你且坐下。” 慧光的声音突而带上了一丝宏大庄严的气息,李壬一晃神,下意识便盘腿坐下。 慧光面带微笑,也在李壬对面坐下,以手抚上李壬头顶,李壬感到头顶处微微发热,慧光在对面诵起佛经。 “如是我闻,尔来十方无量世界,一切诸佛,或过去世,或未来世,悉听闻我愿。” “转轮生死,无始无明,以此一报身,愿受众生苦。” 慧光跏趺而坐的身体竟渐渐悬空,脑后放出无量光明。 那光射出三丈外,又如水痕一般淡淡消逝。 藏经阁烈焰滔天,如同一座火莲,映衬着老僧渺小的身影。 李壬忽然感到一股热流从头顶涌入他的眉间,又分出一股,流至他下丹田内。 他眉心紫府内蕴含着的貔貅灵机与下丹田内木灵寒气被这热流渗透,似乎散逸出丝丝黑气,这些黑气细如发丝,却如有生命般扭动着,诡异莫名。 不知过了多久。 慧光周身光芒消散,悬空的身体羽毛般落下。 李壬感到头顶热流忽然消散了,体内黑气钻出后,他浑身一轻,再无那种天诛悬顶的危机感。 他看向对面的慧光,正欲道谢,但那老僧却枯坐在地,双眼紧闭。 寒月染上火红色,夜空被烧亮,书页哗啦啦燃尽后,热风中,黒絮飞舞。 一代高僧,就此圆寂。 李壬呆住,走到慧光身前试了试他的鼻息,声音有些颤抖道: “以命相抵化解天诛,慧光禅师竟是为我而死,可为什么……” 他又想起慧光之前的因果之说。 他为我解了天诛之因,难道那觉性的因果,此后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李壬蓦地转过头去,大雄宝殿在火光映照下灼灼生辉,如在阿鼻地狱。 …… 当李壬再度进入大雄宝殿时,那些僧众都已消失。 青铜大佛覆上了一层油蜡般的暗红色稠液,仿佛一根巨大的红烛,被热浪炙烤。 那红蜡却不是向下流动,而是缓缓向上蠕动,如有生命般,钻入顶端的觉性体内。 觉性枯萎的半边脸渐渐鼓胀充实,那半张正常的脸却又萎缩了下去。 李壬看到那红色稠液渐渐稀薄,露出了一具具攀附在大佛身上的白骨! 整个大佛,已成为一座白骨山。 那些僧众,尽皆殒命! 李壬还未反应过来,突然,感到殿内空气变得黏腻腥臭。 大殿四周烛架上无数烛光闪烁这黄油油的光,李壬感到举手投足都如同在泥沼中划动一般,困难无比。 “可恶,这和尚使了什么术法……” “呕——” 李壬一阵干呕,呕出了肺内最后一丝空气,顿时感到脑中眩晕,眼前发黑,似乎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整个人似乎要飘起来。 黏腻的烛光摇曳着,李壬身体重重扑倒在地,觉性终于低头,看向少年,微微一笑。 “你也该出来了罢。” 二十三、下山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嗡――” 一阵奇异的声音自虚空中响起,白骨大佛上最后一丝血肉流入觉性身体,他枯萎的半边脸瞬间恢复如常人。 他眼神沧桑深邃,冷漠得不似人类。 李壬脸朝地面,趴着一动不动,他的衣服忽然鼓了起来,像是从体内生出了风。 然而这不是风,伴随着“哧哧”的声响,道道赤炎将他的衣服燃成灰烬,蔓延至他的眉毛,黑发,让他眉发尽皆化为火焰。 唯一没被燃尽的,剩下一串佛珠,一面黑牌,落在了地上。 赤炎包裹着他的身体悬空,他双眸缓缓睁开。 这是一双银色的眸子,不似冰雪的寒冷,如同融化的白银一般灼热。 赤炎缭绕的身影如同凝聚了世上所有炽烈,他看向白骨大佛顶端的僧人,目中充满茫然。 “为何,吾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觉性道: “因为你我本相识,终究也会走上同一条道路。” 那双银眸盯着觉性,忽然道: “汝很完美,却让吾感觉到厌恶。” 觉性微笑道: “你确实该厌恶我,若你想起自己是谁后,或许还会厌恶自己。” 赤炎缭绕的身影缓缓摇头。 “吾不懂,但吾直觉应该毁灭汝……” 觉性摇头道: “你无法毁灭我,这种无意义的争斗已经持续了无数轮回。” 赤炎缭绕的身影大笑道: “哈哈――大概汝说的没错,但吾已经迫不及待要将汝焚烧殆尽了。” 他蓦然抬手,一道巨大的火柱从白骨大佛底部涌起,将整个白骨大佛与觉性尽皆包围在内。 大佛上爬满的白骨瞬间发黄,随即化为灰烬,被掩盖的青铜大佛真面目终于重见天日,但同时,却被烈焰烧得通红。 大佛顶端的觉性漠然不动,道道墨色烟气从他体内涌出,化为一张张人脸,或慈祥或狰狞,在烈焰中咆哮着被焚毁,却生生不息。 火柱持续了一息,便黯淡消逝,缭绕在银眸少年身周的赤炎也变淡了几分,他妖异的面容得以显露出来。 觉性安然无恙地坐在大佛顶端,冷漠道: “你敌不过我,你可知我为何唤醒你?” 银眸的李壬勾起嘴角: “吾突然有些兴趣听汝说下去。” 觉性道: “你我为注定为敌,但都被囚于宿命,这种宿命是时候结束了,我要寻找答案。” 银眸的李壬道: “吾该如何信汝?” 觉性微笑道: “你为何不想一想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的过去又是什么样子?” 那双银眸有些茫然,露出追忆的神色。 “吾名玄黎……自混沌……” 忽然,他身周赤炎陡然狂乱起来,他抱着脑袋嘶吼,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一团黑色的光芒从他眉间渗出,吞噬着赤炎,竟缓缓壮大。 若是几日前的李壬,便可认出这黑光是从金貔貅内夺取的灵机。 “这是……” 觉性抬起指尖,在虚空中一划,一道墨色烟气向着那黑光射去,然而一串佛珠从李壬地上飞起,一层金青色光芒笼罩李壬全身,墨色烟气撞上去,顿时消弭无踪。 似乎有庄严醇厚的佛音响起,赤炎渐渐平静消逝,那黑光也不再吞噬,缓缓缩入李壬眉心。 “砰” 随着赤炎消失,李壬的身体重重落地。 觉性从大佛顶端站起身来,半黑半白的袍袖静静垂下。 …… 李壬睁开双眼,眸中银色光辉已消失不见。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用力撑起双手,竟发现自己身上衣物已经消失。 抬头望去,方才的白骨大佛似乎只是幻觉,觉性单掌竖起,飘然出尘地静立青铜大佛顶端,正看向这边。 觉性冷冷道: “我要离开了,记住一句话,你日后踏上仙道,不要依赖眉心内的灵机。” 李壬此时脑中有些空白,还未回过神,他沙着嗓子问道: “呃,你这恶和尚……在说些什么……” 觉性却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不再回答。 他突然向前迈了一步,然而他是站在青铜大佛头顶,前方是一片虚空。 但一朵黑莲竟在他脚下绽出,托住了他的赤足。 黑莲开了一朵,两朵…… 觉性踏出七步,身影倏然消失在大殿中,只剩七朵黑莲,如墨入水中,淡淡消逝。 李壬呆呆望着大殿门口,觉性背影已然不见。 他就这么……走了? 不知何时,藏经阁火已熄了,大殿内红烛快要燃尽,月下殿宇楼台,围栏石阶,一片清冷。 远处觉性离去的方向,佛号传来,声音悠扬出尘,如圣歌梵唱: “如是我闻―― 白骨筑莲台,血肉净法身。 此为菩提种,此即众妙门。 浮屠埋舍利,金殿掩慧根。 灵山无极乐,随我入红尘――” 冷风吹过,一片稀薄的浮云遮了月光。 李壬听见这离经叛道的佛偈,却感到其中有种深入人心的力量。 打了个冷战,方才想起,自己身上衣服都莫名消失了,也不知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不好,黑牌呢!” 他急忙四顾看了看,总算借着殿内微弱的烛光找到了不远处的黑牌还有慧光遗留的佛珠。 他摇头叹道: “还是没救下那些和尚,我来时他们已化为白骨……只是后来昏迷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为何那些白骨都消失不见,我的衣服也消失,体内木灵寒气不知为何也都耗尽了。” 李壬忽然感到眉心内的貔貅灵机有些异样,他盘腿打坐,惊奇发现,这灵机竟壮大了几分。 不过此时却不方便多想,觉性虽已离开,但这僧伽蓝寺着实诡异,李壬略微思忖了下,便想先找到僧人住处,找到能遮羞的衣物,然后下山找人上来。 毕竟慧光禅师的遗体还在藏经阁前,而且寺内出了这等怪事,也需要处理,不过后续之事,便不是自己能操心的,只管找人收殓了慧光禅师的遗体便是。 至于官府会如何头痛,李壬也管不着了。 李壬拿过一根蜡烛,光着身子出了大殿,大雄宝殿不远处便有一排排的僧庐,他端着蜡烛,没费太大力气便在一间僧庐找到了一件有些宽松的灰布僧袍,穿上后,便向山门走去。 …… 站在山门前,李壬回头向寺内望去,月色下的寺群已不再宏伟庄严,一片死寂。 “唉……” 李壬心叹,虽然天诛被慧光禅师出手解决,但今夜寺内之事实在诡异莫名,上百条性命便在他眼前消失。 摇了摇头,便欲下山离开,忽然,数声惊呼从山门外传来: “你是何人!在这儿干什么!” 二十四、山下来人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山门外石阶拐角处现出几个人影。 这几个人影速度迅捷,李壬愕然,也未想到躲开,便被欺近。 待双方一接近,都各自发出惊呼。 “怎么是你!” “外公?!” 在那几人认出自己时,李壬也同时看清了来者何人。 来人有四位,只见打头一位精神烁砾的老者,是他的外公南家家主南占开。 南占开身后跟着的魁梧大汉是南武行,剩下二人分别是一位国字脸的威严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官差打扮的人。 李壬认得,这是东塔知县严和与县里捕头孙铁。 大承朝以武立国,东塔知县身怀武功,并不奇怪。 李壬一晃神,心里暗道不好,被他们看到自己此时出现在山门处,还穿着寺里僧人的衣服,只怕此事以后要牵扯不清了。 果然,东塔知县严和沉声道: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本官接到打更人禀报说山上有火光,便立马纠集了县内人手上山,你可知道些什么?” 南占开轻咳了一声道: “知县大人,此子是老夫那不肖的三女之子,是老夫的外孙。” 他看向李壬,疑惑道: “壬儿,你为何半夜出现在此,寺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你可知道?” 南武行在一旁冷哼一声,并未出言。 对于外公南占开,李壬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虽然几日前与南武行有些冲突,但他没迁怒于眼前这位老人身上。 李壬想了想,此事若牵扯进去实在麻烦,于是撒了个谎: “外公,我也是半夜在院里见到山上火光,于是便上来查看,也许是发现得较早,于是先到了一步。” 李壬有些担心,但好在夜里视线不清,众人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灰布僧衣。 严和皱眉道: “寺里有两月没传出消息,此时火光也熄了,我等还是不应贸然行事,等后面人手跟上后,再进去一探吧。” 南占开点头道: “大人英明。” 捕头孙铁对李壬招手道: “喂,那小子,来这边站着!”他埋怨道,“你以为这寺里能有什么好事,还跑来凑这个热闹,我老孙可巴不得在炕上窝着!” 李壬有些尴尬,自己前几日可是手刃了张豹,但孙铁与严和似乎都没有提起此事的意思。 他走到孙铁身边,试探道: “孙捕头,不知张家是否来人了?” 孙铁脸色僵了僵,随即冷笑道: “好小子,你还主动提起这茬,你以为大人为何没派人抓你?还不是那张家发话了,你的小命谁都不能动!不过是不是好心,你自己好生想想罢!” 南占开不知何时点燃了烟斗,蹲在山门前,把烟斗磕了磕。 “咳,张斗魁想动我外孙,可还没问过老头子我。” 李壬闻言,对南家的坏印象突然好了几分,南武行却冷冷道: “哼,你还是自求多福罢。” 李壬勾了勾嘴角: “南大侠,区区张家,我李壬还应付得来。” 南占开愣了愣,忽然大笑道: “哈哈,好一个区区张家!壬儿,外公虽然不知你从何处学来的武功,但张家可不不简单,万不能大意。” 李壬点头道: “外公说的是。” 这时,山道上渐渐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一阵嘈杂声传来。 孙铁拍了拍李壬肩膀道: “后面有张家的人,他们应当不认识你,你小子可不能再这么说话了。” 一群人足有三十之众,大多举着火把,来到山门前。 有十数人都穿着号服,腰挂一把横刀,皆是官差模样,余下众人有一些是县民,都提着水桶,看样子是从半山腰打了水,欲要上山救火。 其中有一人方巾皂袍,一副儒雅书生模样。 这人对严和拱手道: “县尊大人,我等来迟了,不知寺内情况如何?” 这人看起来似乎态度恭敬,但语气中隐隐露出高人一等的感觉。 李壬心下一凛,此人难道就是张家中人? 严和摇了摇头,叹道: “来时寺内火光已熄了,我等没有贸然进入,既然人手来齐了,便进去一探吧。” 这时,那书生身后有一人打量了李壬几眼,附耳与那书生说了几句话。 那儒雅书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转头望向李壬,问道: “不知这位小哥是?” 李壬心下冷笑,与书生说话之人定是认出了自己,给他报信了,这书生却还虚与委蛇,装模作样。 南占开忽侧过身子挡在李壬身前道: “张子初,壬儿与你张家的事先往后放,别忘了今晚上山的目的。” “啪啪” 张子初轻拍双掌,微笑着摇了摇头。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张某还以为是谁杀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没想却是这么一位少年。” 李壬却从南占开身后走了出来,看着张子初道: “前辈说笑了,杀了那样一个货色,怎么称得上英雄?” 张子初微愣,似乎没想到李壬会是这般反应。 他面色一沉,冷笑道: “不错,原来还有几分胆色,不过,不知等你大祸临头之时,还能否像现在这般大放厥词。” 李壬朗声道: “有什么招数放马过来便是。” 张子初直勾勾盯着李壬道: “你以为南家护得住你?” 李壬正欲出声,南占开按住他的肩膀,沉声说: “便是张斗魁在此,也不会在老头子的面前这样说话。” “够了!此事尔等日后解决!既然人已来齐,便随我入寺!” 一直默不作声的东塔知县严和忽然喝道。 张子初面带冷笑,伸指遥遥对着李壬指了三下,转头不再看他。 李壬却感到一股阴冷的杀机如毒蛇般锁定了自己,他心下提防,暗自戒备。 既然已多说无益,与张家之仇断无和解之由,那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南占开拍了拍李壬肩膀,轻叹一声,随着众人进入了山门,李壬原地站定,等那张子初走在前头后,才跟在人群后,一同进去了。 寺内早已一片昏暗,众人举着桐油火把,一路搜寻无果,终于到了大雄宝殿门口。 二十五、密旨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待众人举着桐油火把鱼贯而入后,大殿当即被照亮。 但除去空气中略微有些焦灼的气息外,似乎并无其他异样。 李壬早知道殿内情形,此时只是跟在人群后默然不语。 搜寻一阵后,有人发现大佛脚底铺了一层灰,当即禀报严和。 严和蹲身用指尖沾了一些,放在鼻尖轻轻一闻,诧异道: “这是人的骨灰!” 众人喧哗,李壬心中亦是惊疑不定。 从慧光禅师身边回到大雄宝殿时见到的那些白骨,原来是化作了骨灰。 诡异的气氛在人群中弥漫,大殿内一片死寂。 南占开道: “县尊大人,我等下一步该如何?‘’ 严和犹豫了半晌,站起来对众人吩咐; “子初,你带十人搜索偏殿,南老爷子带十人在此等候,本官先往藏经阁一探。” 他不容置疑地对众官差一招手,便欲离开。 然而张子初忽然扬声道: “且慢!” 严和回头道: “子初,有什么问题?” 张子初冷笑道: “县尊大人莫要作戏,我等上来为了什么,大人该是知晓的吧。” 严和问道: “你的意思是?” 张子初道: “自然是跟大人去藏经阁。” 严和面色一沉,从怀中掏出一个明黄色的丝帛卷轴,冷声道: “你看看这个,还要跟着本官么。” 张子初失声道: “圣旨!” 严和道: “张家虽然势大,但也不要忘了,这一切是谁给的。” 张子初面色犹豫,过了一会,又咬牙道: “张家自然不敢违抗圣命,但今夜,我绝不能空手而归!” 严和大怒: “你胆大包天!可是不要命了!” 然而南占开竟也站了出来,拱手道: “县尊大人,我等同为武者,大人应该能理解我等的心情。” 严和横眉,冷眼看着眼前二人,没有说话,身上却逐渐散出一股慑人的气势。 此时南武行也站到了南占开身后,默然站定。 严和终于道: “很好,你们以为人多势众,便能与本官为敌了?” 南占开摇头道: “不敢。” 但他脚步却丝毫未退。 严和冷冷扫视三人,忽然展臂一振,整个人竟变得如同展翅空中的雄鹰一般。 张子初惊道: “金鹰功!你竟也是龙骧卫!” 张子初之所以惊诧,是因为张家家主张斗魁同样是龙骧卫,当年随着成武大帝打下江山。 也许旁人只是听说龙骧卫的不凡,但张子初清楚,这三个字有多么可怕。 当年大承国未立时龙骧卫编制有三百,皆是成武大帝亲随。 自大承立国后,原龙骧卫一干人马,皆被赐予财物告老还乡,一是大帝体恤手下,让他们安度晚年,二也是为了集中权利。 此后,龙骧卫彻底改头换面,编制不过数十。 先是秘密搜罗全国天赋异禀的男婴,自小药物炼体,授之争杀秘术,常令其屠杀死囚。五年一比,胜者出,败者死,年满二十,可称龙骧卫。据传一代五百男婴中,可出二十余人。 故每一位龙骧卫,皆杀人如麻,无情冷血。 武学修为在同等境界的江湖侠客,龙骧卫完全可以以一敌五。 严和道: “本官敬张家老爷子是前辈,若你此时后悔,我还能再给你一个机会。” 张子初却依然摇了摇头。 “好!” 严和不怒反笑,踏碎了几块青石,飞身向张子初攥指戳去。 张子初手中不何时多出了一把铁骨扇,向前一挥,击在严和指尖。 两者相触,竟发出金铁交击之音。 张子初一声闷哼,连连后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影,李壬借着火把,望见他握住铁扇的手微微颤抖。 严和正欲追击,南武行与南占开父子二人却齐齐拦住了他。 “怎么,你们以为,二人联手便能拦住本官?” 南武行漠然道: “那也要试试看才行。” 话音刚落,却是主动攻上。 刹那二人便交手了数个回合。 他们身法极其惊人,竟比当日临死一搏的张豹还要快上几分。 此时火光昏暗,竟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李壬暗自心惊: “本以为得了修炼法门,这些武者都不会是我对手,看来还是坐井观天了……” 他有些好奇,这知县连圣旨都掏出来了,南家张家竟无人退缩。 “原来他们上山的目的却不是来救火那么简单。” 李壬想着此时藏经阁已被焚毁,若众人此行是奔着藏经阁去的,定无所获。 南武行身手明显比张子初好上许多,但数十回合,也渐渐现了颓势,南占开清咳一声,也加入了争斗。 战况顿时胶着起来。 严和久战不下,对南武行的身手也是颇为吃惊。 他是通力中期修为,身为龙骧卫,面对五个同等境界的江湖侠客也能立于不败之地,但南武行的武功路数却刚柔并济,竟是内外兼修。 内功外功之道,虽到最后都是殊途同归,但初入之时,却是理念大相径庭。 内功流派重吐纳呼吸,静心养气。 而外功流派,讲求心念通达,一往无前。 将这两者糅合,难度非凡。 但南武行做到了,而且看起来,内外兼修的效果同样可怕。 毕竟南武行还只是处于武者第一境巅峰。 张子初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在刚才一击之下受了伤。 严和忽然往后一纵,与南家父子二人拉开了距离。 “够了!” 严和冷声喝道。 “你们执意要跟,本官就让你们跟着,但若之后得寸进尺,本官上报朝廷,你们可要想清楚后果!” 屏息围观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张子初拱手道: “多谢大人!” 语气中没了在山门前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李壬心下冷笑,此人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角色。 严和一声冷哼,自顾自往大殿后门走去,众人连忙跟上,心下好奇这三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斗了起来。 而且严和身上竟有圣旨,此事竟是惊动了成武大帝! 严和走在前方,脸色凝重。 两月前,僧伽蓝寺闭寺的消息传入皇城后,很快便加急送来了这份密旨。 大承国内,每一处道门佛门所在,都至少部署了一名龙骧卫。 严和便是其中一个。 他曾数次上问朝廷派遣他镇守此地的原因,从未得到回应。 但当他打开这份密旨时,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在此地枯等数年的意义所在。 二十六、大威降龙心法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明黄色丝帛上,是用朱砂写就的一行字: “若僧伽蓝寺有变,不惜代价,必须取得大威降龙心法!” 没有落款,但密旨上印的,是只有龙骧卫识得的印信。 严和隐约知道一些朝中机密,如今成武大帝年逾六十,虽龙体安康,却渐渐无心朝政。 这原因,要归结于二字:“仙门”。 此事溯源,要讲到成武大帝周显起兵之初。 大承朝之前,统治武洲的国度,国号为“刑”。 刑朝末年,贪腐横行,苛捐杂税之重前所未有,当时的刑灵帝仅是名十二岁少年,朝中大权尽皆掌握在摄政王手中。 在这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之时,周显于阡陌之间揭竿而起,一呼百应。 义军所到之处,皆民心归顺,奇人异士争相投诚。 周显携天下大势,仅十年,便攻下玉京,覆灭刑朝,立“承”朝。 十年征战,无数人化为白骨,在这尸山血海中,也爬出无数英雄豪杰。 有以二千铁骑力据十万义军于无定关外的刑朝大将穆铁城,有谈笑间,不废一兵一卒便拿下数城的义军谋士司马期…… 也许在民生安乐的年代,这些人只是平平淡淡度过一生,但风云一起,他们便成了英雄。 然而天下英雄,在面对一人时,都黯然失色。 此人名朱不授。 自周显起义之初,朱不授便一直跟在他身旁。 在周显势力渐渐强大后,朱不授一直没有什么显著的功绩,然而周显却对他言听计从,恭敬非常。 自然有不服者跳出来,但在周显连斩数人之后,都安静了下来。 以力服众自然不得人心,然而所有的不服,在攻破玉京那日,都烟消云散。 当时,五十万大军兵临玉京城外,城内刑国守军闭门不出。 周显一声令下,攻城部队架着众多云梯,冲车开始攻城。 然而却未取得丝毫效益,甚至城下兵士与城头弓手对射时,城下兵士一片片倒在了箭雨之下,然而射向城头的箭却如同碰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壁障般纷纷弹落。 冲车撞在城门上,也竟然未能引起丝毫震动。 朱不授终于出手。 他于阵前设坛,手持宝剑向天连刺三下。 一刺,黑云压城。 又刺,风雨欲来。 再刺,九天雷动! 无数道狂雷撕裂阴云,轰然降落玉京城上。 玉京城上却出现一层淡青色光罩,狂雷落于其上,打得青光明灭不定。 狂雷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就在最后一道雷龙落于光罩之上时,琉璃破碎之声响彻方圆百里。 周显立刻乘着士气鼎盛之时,率领人马攻城,鏖战至次日凌晨,玉京城破。 城破之时,周显与诸将士占领皇宫,周显竟不坐龙椅,对朱不授行礼道: “这天下与其说是朕打下,倒不如说是先生拱手相送,日后大承国立,先生当为国师,受万世香火!” 朱不授道: “贫道只是顺应天命辅佐大王。道术本不应用于凡间争斗,但昨日城外一战,是对方先用阵法,贫道出手破之,倒不算坏了规矩。大王既得江山,望日后莫忘刑朝之鉴,贫道混迹红尘十年,今日也该是离去之时了。” 周显道: “先生!朕虽覆灭暴刑,但朕终是凡人,或可保得百姓百年康乐,但日后子孙继位,却难保代代明君。先生若能授我长生之法,让朕治理万代安平,天下百姓亦感恩于先生!” 朱不授道: “贫道道号赤云子,不授乃是化名,便是知道大王会有此想法。长生之法,贫道自身且不可得,又如何授予大王?王朝兴替,本是天数,人之生死,亦有命理。大王若真有求道之心,此时便放下江山,随贫道一同离去。” 周显苦笑道: “放下江山,叫朕如何放得下这江山。” 周显忽然摔杯,千名甲士重重包围皇宫。 他摇头道: “朕虽有私心,亦是为了天下百姓,先生又何必逼朕?” 赤云子却弹铗笑歌曰: “我来虽俗骨,举意赤云间。 浮沉堪十载,生死见端闲。 白发终须臾,青琐亦尘寰。 君岂思大道,不肯放江山?” 众甲士齐齐拔刀逼近,赤云子长叹道: “贫道去也!” 言罢,手中长剑自行出鞘,飞入足底,赤云子竟于众人眼前御剑凌空而去,留成武大帝于殿内喟然长叹。 此后二十余年,成武大帝励精图治,却终究没能忘记赤云子之言。 于是治理朝政之余,他派遣龙骧卫四处寻访异人,又查探各郡道门佛门。 一查便得知,赤云子定是仙门中人。 周显与赤云子相识,是他起兵之初,赤云子主动上门拜访。 赤云子算无遗策,常言良医治病于未发之时,所以看上去,赤云子并有什么功绩,但周显听取了赤云子的种种指引,才能趋利避害。 龙骧卫多年探查,才得知世上有诸多超然存在。 有隐世宗门,亦有入世宗门,入世宗门虽与世人来往,却从不插手凡俗之事。 成武大帝欲求长生法门,始终未得,便派遣龙骧卫驻守各宗门附近,伺机行事。 僧伽蓝寺便是其中一处。 严和得到密旨后,便在县内等待,朝中并没有另派人手支援,一是不知道寺内情形如何,二是以严和通力境中期的龙骧卫的实力,若他不能解决,带太多人也是累赘。 此时严和也有些后悔,他本以为东塔县附近没有高手,南家张家底细他也清楚,在他设想之中完全可以以力压服,却没想,这几人竟能与自己斗个旗鼓相当。 严和走在众人前头,暗暗决定,若是这几人不知进退,便只好以耗损身体为代价动用血战八方秘术。 …… 李壬跟在人群后面,脸色怪异地想。 这几人争得如此激烈,不知看到藏经阁后会作何感想… 果然,前面传来数声惊呼。 严和与张子初南武行几人来到慧光遗体旁,严和伸手一探他鼻端,摇了摇头。 南占开沉声说: “连慧光禅师都已坐化,这么说来,寺内可能没有活人了。” 张子初冷笑道: “管那么多作甚,这藏经阁都被烧的一干二净,要是在这老和尚身上还搜不到法门,只怕我们都白来了。” 严和蹲下身子,在慧光遗体上摸索一番,摸到他怀中时,严和的手顿时僵了一僵。 南占开一下就捕捉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问道: “严大人,可是有所发现?” 二十七、佛经 上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严和知道隐瞒无用,沉吟了一会,从慧光袈裟下摸出一本书。 时值深夜,桐油火把的火焰被冷风吹得摇曳闪烁,但慧光身旁的几人何等眼力,只扫一眼便都看清了书皮上的字――大威降龙心法。 张子初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他身体竟激动得有些颤抖。 自己学了一世的武功,比起这可以了脱生死的法门来,又何值一提。 严和并未将心法放入怀中,而是凝神看向眼前三人道: “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此书的?” 南占开感慨道: “老夫在山脚定居数十年,曾数度亲眼见到慧光大师显化神通,当年老夫甚至欲出家修行,但大师说我六根不净,唉,没想大师却……” 张子初冷笑打断道: “我等皆是为求法门而来,又何必假惺惺的。” 南武行漠然道: “这佛家法门,以张兄的心性,即使是参悟数十年,只怕也不得要领。” 张子初冷哼一声,不再答话,而是看向一边的严和。 严和此时已翻开手中的书。 此书虽不薄,但却只有寥寥几页,只因书页不是纸张,而是如金丝织就,极有质感。 众人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严和表情。 严和第一眼看上去,却脸色古怪。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第一页,又迅速翻开第二页,第三页… 最后,严和表情化为不可置信:“这…” 张子初忙道: “我等不敢奢望过多,只求借此秘籍抄录一份!” 严和没有理他,而是又翻了一遍大威降龙心法,呢喃道: “怎么会……怎么会……” 南占开问道: “大人可是有何疑惑?” 严和一愣,看向南占开道: “南老爷子,你与慧光大师熟识,可曾知道这本心法写了什么?” 南占开摇头道: “寺内佛经大师从来任我借读,唯独此书,大师向来是随身携带,不肯借出。老夫曾问过原因,大师却直言此即是修行法门,便是僧伽蓝寺中僧人,也大都无资格阅读。” 听到修行法门四字,张子初呼吸更为沉重了。 而严和却是叹了口气道: “修行法门?你且看看。” 说着,将大威降龙心法扔给了南占开。 之所以用“扔”字,是因为严和确实是隔着几步远,把书扔了过去,宛如扔一团废纸。 张子初见状大急,他比南占开离严和更近,竟一劈手将心法从半空中夺了下来,再向后一跃,警惕地盯着严和与南家父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严和竟无动于衷,南武行上前一步,也被南占开拦了下来。 张子初愣了一愣,对这一幕感到有些不对。但低头看到大威降龙心法几个字时,内心犹疑都被狂喜冲散。 他双手颤抖着翻开封皮,金色的书页似乎闪耀着光辉。 李壬站在不远处,摸了摸怀中的佛珠,想道: “慧光大师托我将这佛珠送往灵台宗,看来这珠子十分重要,却为何没提及身上还有修行法门。而且修行需要夺灵……但若夺灵,又何谈佛门慈悲?” 张子初忽然大叫道: “这不可能!” 只见他如严和一般,将书页反复翻阅数遍,眼中满是失望,不可置信。 他满脸失落地看向南家父子。 “哈,哈哈,你不是想要得到这本书吧,拿去吧!” 张子初将书往南占开脚边一掷,转身便走,嘴里呢喃道: “什么法门,都是假的,假的……” 张家几位随从见状,都赶忙打着火把跟上,一行人竟是往寺外离去了。 南占开也将大威降龙心法翻阅了一遍,叹道: “唉,以前慧光大师亦对老夫说过,神通不可强求,只有了断红尘,明心见性,才能望见彼岸,那时,神通只是附属。看来,是老夫执迷不悟了。” 严和道: “本官奉皇命要带此书回京,南老爷子若要抄录一份,可将此书带走,两日派人送到县衙便是。” 言下之意,已不太把这大威降龙心法当一回事了。 南占开点头称善。 严和又吩咐官差道: “慧光大师遗体,便先安置在大雄宝殿内,今日时辰已晚,多有不便,孙铁,你带上几人在此留守,本官于其余人先行下山了。” 众人于是走上山道,此时山中早已没了雾气,月下的山道分外清幽,但却无人有心领会美景。 严和本以为今夜便是自己立下大功的机会,却几乎一无所获,不由失望透顶。 李壬追到南占开身旁,悄声问道: “外公,那书上到底写了些什么,能给我看看么?” 一旁的南武行冷哼道: “凭你这目无尊长的小辈,还妄图觊觎神通法门?” 李壬闻言,很想往南武行脸上射出一道木灵寒气看看他还能否如此漠然,但也知道这行为无疑找死。 众人只是捕风捉影认为僧伽蓝寺有神通法门,便如此大动干戈,南家张家甚至不惜得罪朝廷中人。 ”若让他们发现了我有夺灵术,只怕日后不得安宁了……” 李壬想着,自己斩杀张豹的时,恐怕露了些行迹,但看南武行的反应,似乎并未怀疑。 南占开清咳了一声,斥责道: “你好歹是壬儿的舅舅,怎与后辈计较!” 他又叹了声气对李壬道:“这心法却不是什么神通法门,只是一本佛经罢了。” 说着便把书册放入李壬手中,示意他翻开看看。 通往山下的石阶较为平缓,加上众人走得不快,李壬边走着,便借着身旁一人桐油火把的火光,辨认书上字迹。 入眼的第一句话便是: “一切内外魔障,邪念妄想,皆为毒龙,降之,须大威德,此即大威降龙之意。” 李壬又往下看去,却没见到什么修行法门,却几乎尽是佛法辩论,经文典故。 原来大威降龙的意思,是降伏自身杂念,明心见性。 这哪是什么法门,只是一本佛门典籍罢了。 李壬翻到最后一页,末尾写着: “尝闻道门夺灵之术,引外魔入体,以修仙道,然修仙者是魔是我?不知也。” 李壬心中一凛,万没想到,这书内竟提及了夺灵之法。 他把书页一合,暗自镇定心神,表情未露出丝毫异样。 这时南武行却忽然道: “想不到你的目力不差,借着这微弱的火光也能看完这佛经。” 二十八、佛经 下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李壬听出南武行试探之意思,直截了当地说: “从小我爹便教我内家功夫,这点小事又有何难。” 李壬此时想的是,父亲如此神秘,就连自己与他生活十多年都未能清楚他的底细,南武行又如何能得知。 果然,南武行皱了皱眉: “李知谨……原来是内家高手么……” 南占开此时笑道: “当年他娶走我女儿,可是十招之内便击败了老夫,却没人能看出他的武功路数,其实这些年老夫也想开了,乐儿跟了他,倒也不算亏。” 李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内家高手?父亲可是仙门中人。 南武行冷哼道: “他武功高又如何,那日被张豹找上门来,也没见他出手,反而是三妹一人挡着,却在那张豹手底下受了伤!” 南占开摆手道:“好了,此事不必多提。”又问李壬:“壬儿,这佛经你可看懂了些许?” 李壬将佛经递还给南占开,摇头道: “外公说笑了,小子并无半点慧根,如何能看一眼便明了经意。这经文上说一切内外魔障,邪念妄想,皆为毒龙,降之,须大威德,此即大威降龙之意……这!” 李壬本想复述一遍佛经,然而念完这大威降龙心法卷首语后,竟感到怀中佛珠突然颤动。随后,耳旁竟响起阵阵佛音。 南占开疑惑道: “可有什么问题?” 李壬一晃神,那佛音又消弭无踪。 佛音消失后,李壬顿时感到心胸开阔,本来寺内死去的僧众让他心情沉重,加上天诛于张家之事的烦扰,他心中早烦闷不堪,此时,这些不快都瞬间冰消雪融了。 李壬回南占开道: “外公,你们方才可有听到佛音?” 南占开愕然,迟疑道: “这……壬儿你可是对大威降龙心法有所领悟?” 李壬心中一动,方才似乎怀里佛珠有些异动,之后便有佛音,难道…… 李壬解释道: “领悟倒没有,但念完一句佛经时,耳旁似乎传来了佛音,大概是幻听吧。” “有这事!” 南占开一惊,目光又紧紧盯着李壬手中佛经,李壬乖巧地把佛经递还给他,南占开忙不迭又翻开第一页,逐字念道: “一切内外魔障,邪念妄想,皆为毒龙,降之,须大威德,此即大威降龙之意。” 他顿了顿,满心期待,却未感到丝毫异样。 他不甘心复念道: “问曰:已知尸罗相,云何为尸罗波罗蜜?答曰:有人言:菩萨持戒,宁自失身,不毁小戒,是为尸罗波罗蜜……” 南占开毫不停歇地念完卷首两百字经文,终颓然道: “看来老夫终究没有缘法,壬儿,你既听得佛音,今晚又恰巧来到了这僧伽蓝寺,怕是与这经书有缘,县尊大人将经书放在老夫这,但老夫留着也是无用,便先由你拿去抄录吧。” 李壬正愁该用什么由头借来此书,却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不由暗喜。 但表面依然镇定道: “孙儿定会保管好此书。” 李壬注意到,南武行打量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怀疑的意味,但他并没理会,将大威降龙心法放入怀中后,便跟着众人一同下山了。 一个时辰后。 待众人终于到山脚时,天边已如鱼肚般泛白,眼见夜色快要褪去。 李壬的家便在山脚附近,这时,知县于南家一干人等自然是要回县城,李壬与南占开告别后,终于回到了家中。 他小心地从后院翻墙进去,父母的卧房木门依然紧闭着,看来他们还未起床,李壬松了口气,回到屋内。 把佛经,佛珠,黑牌都掏出来,放在木桌上,他十分疲惫,但还是打开了佛经。 “在山道上念了一段经文后,这佛珠似乎有些异样,不如……再试试看。” 李壬将佛珠戴上手腕,随即捧着大威降龙心法,又逐字念了起来。 不同于山道上的环境,清晨的房中十分宁静,李壬再读佛经时,又感觉多了几分韵味。 待念完第一句后,耳旁果不其然又响起佛音,李壬注意到手腕上佛珠似乎没再颤动,但直觉这佛音必与这珠子有关。 他又取下佛珠,放在一旁,又念经时,果然再无佛音。 “这大威降龙心法难道真是修行法门,只不过需要借助佛珠?” 他有些感叹,山上知县、南家、张家三方你争我夺,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都抱憾而归,将这大威降龙心法视如鸡肋,然而到自己手中,却发现了玄妙。 “现下似乎只有清除杂念的效果,不知念完整本经书会如何……” 李壬重新戴上佛珠,从头念起佛经,念罢几段,脑中杂念一荡而空,心神不由自主便沉了进去。 佛经只有寥寥八页,每页数百字,内容并不多,但即使如此,念完一遍后,还是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 李壬恍然醒觉,感到除了心神平静外似乎并无其他异样,但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如果当真是佛家修行法门的话,看这样子只怕是日积月累的功夫,只是看卷末之言,佛门对道门夺灵之术似乎不甚认同,不知这两种法门是否会有冲突……” 李壬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忽然发现自己的疲惫感竟然都一扫而空,昨晚一夜波折,现在却精神万分,甚至比之以前睡到日上三竿还要爽快。 李壬当即大喜,这样下去,岂不是以后连觉都不用睡了。 两日内便要归还心法,正好趁早把他抄录下来。 此时外头已传来母亲在厨灶间忙活的声音,李壬平复了一下心绪,便想先去帮衬一下,先吃过早饭,而后再从前屋里去拿纸笔。 刚准备推开门,李壬突然感到有些凉飕飕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停住了脚步。 “差点把这个忘了……” 光想着别的事情,倒是才发现自己此时还穿着那件灰布僧袍,内衣都未穿。 他回转屋内,从床头柜上拿出一套深色对襟夹袄穿上,这才又出了房门。 南乐倒是没瞧出什么异样,看来昨夜的动静没惊动她,不过李壬也没指望自己去僧伽蓝寺的事能瞒住了,昨夜上山的县民都瞧见了自己,只怕几日之内消息就会传入母亲耳中。 但李壬也不太担心,自从那日杀了张豹后,南乐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对李壬的行踪不再过问,也不像往日那般,在他得闲的时候就招呼他做些劈柴看店的家务。 二十九、李知谨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早饭仍是简单的白粥馒头,李壬吃完也没见李知谨从房中出来,他按捺住进屋问个究竟的念头,从前屋柜台上拿了笔墨纸砚,便往后院走去。 然而当他准备进屋时,却被南乐叫住了。 “壬儿,你爹让你到他那儿去一趟。” 李壬回头,终于忍不住问道: “娘,爹到底是什么身份?” 南乐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李壬会这么问,她失笑道: “傻孩子,你爹还能有什么身份!” 李壬道: “可是,爹明明不是凡人,他……” 南乐打断道: “行了,他会给你解释的,快去吧,他在房里等着呢!” 南乐说完对李壬挥了挥手,示意他不造再问,李壬只好来到了院里父母居住的那间屋子前。 李壬有些忐忑地推开半掩的木门,便看到李知谨坐在桌前,拿着一块木头,仔细雕刻着。 他走进屋里,李知谨似乎没察觉到一般。李壬盯着父亲出神雕刻的样子,不忍打断。 李知谨平日里极少外出,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双眼无神的模样,也不怎么与人说话。 但此时他拿着刻刀,眼中却似乎有了光芒。 他的额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彰显着他已不再年轻,他拿着刻刀的手沉稳有力,没有丝毫颤抖。 一片片木屑在刻刀舞动间飘落下来,那木块也渐渐成型,有了身体,四肢,却缺少五官。 他雕刻的是一个女子,这女子荆钗布裙,但难掩身段的窈窕。 李知谨的神情有些疲惫,似乎他的生命都随着刻下的一道道线条流入了手中的木雕。 他雕完身体后,又雕刻了鼻子,嘴唇。 这个木雕快要完成了,只要再刻上一双眼睛。 李壬忽然觉得这木雕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心中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只要李知谨刻下吗一双眼睛,这木雕便会活过来。 但李知谨忽然停下了双手,不动了。 李壬看着他握住木雕和刻刀的双手,似乎在期待着它们继续舞动。 李知谨却长出了口气,将木雕与刻刀放回桌上,抬头道: “你来了。” 李壬顿时感到心中一阵烦闷,那木雕站在桌上,如同一个活生生的人,唯独缺少一双眼睛。 但缺了这双眼睛,她便只是个木雕罢了。 李壬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不刻了,她还没有眼睛?” 李知谨摇头道: “一个木雕而已,有眼睛又如何,它又看不见,也听不见。” 李壬怔了怔,看向桌上木雕,果然除了眼睛外,这木雕也没有耳朵。 一个木雕罢了,我问这么多干什么。 李壬不再去想,问李知谨道: “父亲,你唤我来做什么?” 二人不像寻常父子,倒像大户人家中的父子关系,甚至更为生疏。 李壬似乎没见父亲流露出过什么表情,往日里,甚至数天都见不到李知谨出门。 年幼时候,李壬还经常往李知谨房里跑,但不知何时起,自己也不愿意跑了,毕竟没几个孩子愿意总是面对一个寡言少语的冷漠脸庞。 他听说过一些父亲的事迹。 李知谨十几年前孤身一人出现在斜星村,那时候他在僧伽蓝山脚刚好有一户人家搬走,他便租下院子,开了一家店,卖一些木雕,大多为一些只有志异书籍上才会出现的奇兽异鸟。当时村人都把他当成木匠,但有人上门找做木匠活,他却从来不接。 众人也不见他有什么收入,也从未见他去别处买一些吃食之类,都道他是个怪人。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颠覆了所有人的观念。 李知谨来到斜星村一年后,竟突然找上县里南家武馆,下了一封战书,战书写着,若南家无人是他敌手,便要答应他一件事。 南家当然不能忍,然而南占开几位徒弟轮番上阵,就连南武行也出手,却都不是一合之敌。 南占开当时正值壮年,正是处于实力巅峰,与李知谨交手后,也被打败。 南家认赌服输,只好答应李知谨的条件,不想李知谨却提出,要娶南家三小姐南乐为妻。 南占开一口拒绝,表示就算以死相拼,也不愿委屈了女儿,但南乐却出人意料地答应了下来。 甚至不顾她父亲与大哥的阻止,当日便与李知谨去了斜星村的家中。 南占开气的差点没大病一场,气头上便宣言不再认这个女儿。 从此,南乐与南家几乎没了来往。 但两年后,李壬呱呱坠地,南占开却亲自上门送了贺礼。 毕竟人年纪大了,心便越来越软,甚至李壬还小时,南占开还会经常来探望。待李壬长大一些后,便是李壬主动去南家玩耍了。 不过近几年,却是淡了往来。 南家败于李知谨手下的事,知情人都没怎么宣扬,不过李壬倒是知道的。几岁的时候,李壬知道南家绝学不传外姓,他还缠着父亲教自己武功,但李知谨总是无动于衷。 …… 屋里,李壬出神地想着这些过往,心中感叹:“没想到……父亲却是仙道中人……” 李知谨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李壬坐下。 待李壬坐下后,李知谨淡淡道: “你昨晚去了僧伽蓝寺,可有什么收获?” 李壬一惊,自己夜探僧伽蓝寺之事,父亲又是如何知道的,而且那日斩杀张豹后,他也是一语道破自己道纹初成之事。 “爹,难道昨夜,你也在山上?” 李知谨摇头道: “我不在,我问什么,你回答便是了。” 李壬不清楚父亲是否知晓自己上山的缘故是因为黑牌梦境内易尘生的指引,他想了想,既然黑牌之事自己之前没告诉父亲,这上山的原因不提也罢,等他问了再想该如何说。 于是略过了上山的原因道: “昨夜得了慧光大师的一串佛珠,还有一本大威降龙心法。” 李知谨点了点头,居然什么都没问,只是说道: “你可知佛家修行法门与我仙道有何区别?” 李壬当然不知,这正是他此刻疑惑的,于是摇头道: “请讲。” 三十、归真道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李知谨问道: “你既修行了夺灵术,对这夺灵术又是如何看待的?” “这……”李壬对夺灵术其实有些自己的见解,但要开口时候,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反问道:“不知父亲说的是哪方面?” 李知谨微笑道:“想到什么便说罢,修仙者修的虽是仙道,但总归要有自己的道。” 李壬想了想,自黑牌里的传承中领悟到绘道纹的关窍后,自己先是在乱葬岗遇见了女鬼前辈,女鬼的死因便是因为不愿使用夺灵术,反而被一个桃花妖精夺舍。而后昨夜得到的大威降龙心法后面,也对道门夺灵之法有贬低之意。 若当初不去救邱小四,便不会获得黑牌,也不会惹上张豹。但获得黑牌后,自己当晚便得知了绘道纹的方法,而且为了提防张豹,绘道纹也根本不容考虑。 李壬不禁在想,自己踏上仙道究竟是为了圆自己自幼的初衷,还是在形势所逼之下身不由己呢。 “父亲,这夺灵术似乎有伤天和,倒不像仙道法门……” 李知谨淡淡道:“哦,这么说你后悔了?” 李壬摇头道:“我不后悔,既然踏上了这条路,莫说一株槐树的灵机,便是十株、百株,我也会尽皆夺来。” 李知谨点头道:“本以为你是个适合修行太上道的性子却入了归真道,看来你却是没选错路。” 李壬一怔,问道:“太上道?归真道?原来道门修行有不同的路子么?” 李知谨道:“不错,修仙者中,不乏认为夺灵术太过霸道而不愿使用的,他们走的便是太上道。” “这,太上道却该如何修行?没有道纹,该如何感应到天地灵力?” “太上道一派虽不愿使用夺灵术,但修行方法与夺灵术也是异曲同工,这种法门,被修仙界称之为同参法。”李知谨看着李壬不解的眼神,解释道:“你知道,人族无法感应天道,这不会有例外,所以太上道门也需要借助天地灵物方能修行。但他们不是夺取灵机在身上绘成道纹,而找到一种天地灵物,作为本命,与其一同修炼,此法不但不会沾惹上杀死天地灵物的因果,反而还能算作功德。” 李壬惊奇道:“如此说来,太上道一派的修行方法却似乎要更好一些!” 李知谨摇了摇头:“不然,归真道绘道纹一步犹如天堑,拦下了众多求道者,太上道一派要使灵物心甘情愿成为本命,却是难上加难。而且天地灵物大多有其灵智,谁又愿意跟随一个凡人。初入太上道一派的修行者,也大多是师门长辈为其找到灵物,方有机会与其沟通,以获得到本命灵物。况且,无数年前道门仅有归真一派,人族渐渐有了立身之本后,太上道派才应运而生。” 李壬道:“那么我如今修的便是归真一派的路子了。” 李知谨道:“没错,我现在便告诉你,归真一派修的是什么。” 李知谨脸色忽然凝重起来,他无神的双眼中此时迸现出一股犀利的锐意。 “归真一道,修的是――我!” 他沉稳的声音传入李壬耳中,竟如雷音般振聋发聩。 “天道既然弃我,我便夺取天地灵物灵机!归真一道,是一往无前,阻我成道者,皆斩!” 李壬一阵恍惚,仿佛看见了一柄斩遍诸天的长剑。 “人阻斩人,妖阻斩妖,魔阻斩魔,神阻斩神,佛阻斩佛,斩天地,斩乾坤,斩大道,斩诸天,斩……” “斩斩斩”李知谨如金铁相击的嗓音回荡在李壬耳中,李壬竟觉得真有以片寒光凛冽的剑刃向自己斩来。 他不由头昏脑涨,一口打断道:“斩什么斩!干脆斩了我!” 李知谨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愣了愣,微笑道: “不错,你竟然懂了,万物皆可斩,然而最难斩的却是自我。不过,你现在却还没到说这大话的时候。” 李知谨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本书,往李壬身前一扔:“你既然明了了归真道,凭你现在那道行还是不要想太多了,这本剑法你先拿去练罢。” 李壬大喜,虽然这数日来,灵槐道纹颇有长进,但他的对敌手段,仅仅只能依靠力量和速度,说起来,同那些街头打架的市井无赖也没多大区别。父亲给的这本剑法,当真是雪中送炭。 拿起书册,李壬看见封皮上写着《忘机剑诀》四字,刚准备翻开,李知谨又说:“练剑不是朝夕之功,我还有话与你说。” 李壬于是放下《忘机剑诀》,想到刚才父亲似乎是要讲述佛门与道门修行法门的区别。 李知谨果然说:“我道门虽分归真太上两派,但终究都是修的自身,度的是自己,佛门却又不同。” “这怎么讲?”李壬问道。 李知谨道:“若说天道与我等修行者之间隔着一片苦海,我道门便是以自身为船,自身越强大,便能走得越远。但佛门不同,按佛门理念,一切皆为空相,肉身是空,苦海自然也是空,一切皆空,彼岸便在眼前。” 李壬疑惑道:“那彼岸为何不是空的?” 李知谨微笑道:“日后你遇上高僧倒可以问问这个问题,佛门不修天道,他们修的是愿力。” “愿力?” “是,初入佛门的弟子,需要日夜诵读佛经,以求明心见性,待终于顿悟,能发誓愿时,便可修成愿力。这愿力与道门修行的灵力不同,灵力来源于天地,愿力却完全来自于自心。” 李壬似懂非懂,问道:“那父亲,孩儿昨夜得到的那本《大威降龙心法》应当便是佛家修行法门,我念了几遍,发现似乎颇有益处,不知这和我修的夺灵术有没有冲突?” 李知谨道:“这倒无妨,其实你不是佛门中人,既不通经意,也不明佛理,你念这心法能有效用,不过是那串佛珠的作用罢了。” 李壬闻言有些惊喜又有些失落,喜的是大威降龙心法似乎于夺灵术无碍,然而得知这心法离了佛珠就无用了,让他感到十分惋惜。毕竟这串佛珠不属于自己,日后还要寻机交予朝平郡灵台宗的虚云禅师。 三十、忘机剑诀 上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李壬印象中,父亲是头回与自己说这么多话,这让他对父亲的生疏感淡了不少,也终于让他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爹,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李知谨却摇头道:“莫问,到时你自然会知晓。” 李壬叹了口气,这个回答其实在意料之中。 李知谨又说:“我这番唤你过来,要告诉你的已经交代完了,懂与不懂,你自己去悟罢!” 言下之意,已是让李壬离开。 李壬拿起忘机剑诀,站起身来,说道:“爹,既然要我练剑,总不能连剑都没有吧。” 李壬现在能用的兵器只有一把原是属于南乐的短匕,而且县里铁匠铺中一把最普通的铁剑也要五两银子,现在还真拿不出来。 李壬不由苦笑,本以为踏上仙道该与俗世没太多瓜葛了才是,但现在却要为这区区几两银子发愁。 不过李知谨倒给了他一个办法。 “店里有桃木剑,你随便挑选一把便是。” 看来真正合用的兵器,一时是无法获得了。 李壬只好应了声是,带着忘机剑诀离开了李知谨的屋子。 不过他并未直奔店里去取桃木剑,而是回到自己的卧房。虽然听父亲所说这大威降龙心法似乎用处不大,但总归是一种法门,还是要抄录下来的。 李壬将宣纸在桌上铺开,磨好墨后,便用狼羊兼毫的小笔开始抄录佛经。 李壬一手字其实写得不错,这源于他从小看书时,经常会把一些有意思的桥段摘录下来。 这大威降龙心法字数虽然不多,一页大概为三百字,有八页,但全部抄完,也要费一些功夫。 半个时辰后。 “呼……”李壬松了口气,把笔搁在砚台上,揉起有些发胀的手腕,手腕上戴着的正是那串黑中带紫的佛珠。 李壬自语道:“抄录之时这佛珠却没有异动,看来这心法还是需要念出来。” 他自桌旁拿来一个杯子,小心地压住宣纸边角,等字迹晾干,这才捧起《忘机剑诀》,开始翻阅。 翻开第一页,上面却没有字,而是一副图。 图里左边画着一个盘膝而坐赤裸上身的人像,右边则是一柄剑。 那人像身上有几个黑点,又描了一些细线将这些黑点连接起来,黑点上又有蝇头小字标示了膻中穴,璇玑穴,幽门穴之类的字样。 这些穴位李壬都识得,他在自小看过的那些家中的书里,便有几本有着完整的穴位图示,李壬看得久了,倒是记下了大部分。 令他诧异的是,人像旁边的剑图上亦有数个黑点,上面标示的蝇头小字与人的穴位名称竟然一样。 “这……剑又如何会有穴位?” 李壬一头雾水,若说人像图上面的点线便是灵力的运转路线,自己倒还能依样画葫芦,将木灵寒气按照这路线运转一遍,但右边的剑图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壬干脆先翻过了这一页。 第二页也是一幅图,却终于有了文字描述。 图上画着两个持剑的人像。 一个图像旁写着“抱剑式”三字,是左脚在前右脚在后的弓步,身体前倾,腰与后腿形成笔直一条线。执在右手的长剑不是向外,反指向自己,又用左手虚抱剑身,整柄剑与腰腿亦平行。 第二个人像旁写着“出剑式”三字,人的动作没变,但执剑的右手已挥剑向外,左手亦是剑指向天。 两幅图像上也都有灵力运行线路。 图像旁的文字中,说明了一些要点与关窍,同时还有解释,原来这两式剑诀中的抱剑式是养剑意之法,出剑式则是将剑意融入灵力中的攻敌之法。 李壬看完这页内容,但却没有发现有关于第一页的左人右剑之图的阐述,他只好打算先看看后面再说。 到翻开第三页,已没了图像,全都是文字了。李壬看了一段,便觉得看不下去,因为他一句都看不懂。 这些文字说着剑道,却又似是而非,让人感觉云里雾里的。 强逼着自己逐字逐句读下去,越读越感觉脑中被灌了浆糊似的,烦闷非常,到后来竟有种把这本书撕碎的冲动。 “不好……我这是乱了心神。” 李壬恍然惊觉,额头鼻尖竟沁出微微冷汗,感到一阵疲惫感骤然袭来。 他连忙翻开了大威降龙心法,又持着佛珠开始念诵起来。 半柱香后,李壬感到心头一松,烦闷与疲惫尽皆消弭无踪。 不由暗喜:“这大威降龙心法还有这等妙用,以后没事倒可以多念念经,只是别人会不会把我当和尚?”李壬摸了摸脑袋,他可舍不得这三千烦恼丝。 “看来这剑诀后面的内容暂时无法参悟了,第一页的图也看不太明白,就先试试抱剑出剑二式吧!” 李壬于是走出屋门来到店里,在角落的杂物堆中一顿翻找,总算寻到了一把桃木剑。 桃者为五木之精,亦称仙木,有镇宅辟邪之效。李壬家找到的这把桃木剑色如紫铜,入手轻便却质密细腻,剑格刻了一个八卦图,长约二尺七寸。 李壬把这剑掂了掂,笑道:“桃木剑啊桃木剑,从此你便是我李壬的第一柄剑了,该为你取个什么名字呢?” 想起幼时经常会拿着家中未卖出去的桃木剑扮演剑仙,李壬灵机一动: “就叫你望仙吧!望仙剑,好名字!”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反握着望仙剑去了后院。 不知道他人若是听闻一把桃木剑有一个这样的名字,会作何感想。 后院还算宽敞,几间屋子和院墙的包围间是一片零散铺了几块石板的土地,房里空间过于逼仄,在这儿倒还施展得开。 李壬先是站在院里捧着忘机剑诀把出剑式的人像图记得一清二楚后,便把书放在一旁,沉下心神,摆出动作的同时用意念引导木灵寒气按照图里的路线开始运转。 他轻喝一声,弓下步子。自从道纹初成后,这种姿势对他来说已算不上负担。就算是一般武者练下盘的马步,李壬也能蹲上一个时辰而毫不疲倦。 三十一、忘机剑诀 下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无风的秋日,院子角落一丛篁竹安静地立着。 当李壬弓下双腿,虚抱木剑时,他脚下的灰尘忽然动了,像是一阵微风从他脚底荡出,激起烟尘。 但李壬并未见到这景象,他闭着双眼,神情不悲不喜,木灵寒气从他下丹田内被引出,随着忘机剑诀的图上的线路,缓缓运转。 待运转到第一个穴位时,木灵寒气似乎有些滞涩,稍稍停留了一会才继续运行。 木灵寒气通过这个穴位时,李壬似乎听到了“啵”的一声,随后便是一种通畅感,犹如受寒鼻塞后终于畅通。 这条线灵力运行线路从脐下丹田直贯头顶灵台,然后再从背后回转,便是行功一周天,共通过了三十六个穴位。 木灵寒气每通过一个穴位后,似乎都微不可查地变细了一分,但却多了一股锐意,通过下一穴位时,滞涩感越来越弱。 一炷香时间,木灵寒气已经到达灵台,李壬仿佛都能听到体内发出连响。 “啵啵啵啵啵――” 木灵寒气运转越来越迅速,到最后,似乎变成了一把寒气乍射的剑光,从背后直贯而下,甚至带来一丝冰凉的刺痛感。 抱剑式一周天完成。 木灵寒气走回到下丹田内,李壬正犹豫是否继续进行周天,下一刻却大惊失色! 只见木灵寒气没有丝毫停顿,在失去引导后,它竟在下丹田内左奔右突,如脱缰野马! 李壬连忙用心念引导它再一次按照抱剑式的周天运转,这回木灵寒气毫无停顿,竟在半柱香内便完成了周天,回到下丹田内,然而锐意却更盛,在体内运转时竟让李壬感到一阵刺痛。 李壬冷汗直冒。 “糟,这回更加压制不住了,但若再运转一周天,这木灵寒气恐怕要愈加难以控制……” 但顷刻之间不容多想,木灵寒气在丹田内横冲直撞,几乎要冲破身体,李壬疼得一阵颤抖,姿势差点就要变形。 他只好再运行了一周天,这回时间又短了许多,木灵寒气游走时,已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把剑在他体内钻动。 李壬脸色煞白,虚抱木剑,强忍着痛苦保持着抱剑式的姿势,他知道一旦动作变形,只怕这剑气便会立马从他体内冲出,将身体戳出一个大口子来。 在极度的痛苦之下,第四个周天运行完成,李壬的汗珠已汇成细流,从下巴尖滴落下来,他的夹袄虽然外面看不出异样,里头却已湿透。 第五个周天时,李壬已经痛到麻木,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剑气经过的经脉都已被搅得支离破碎。 这个周天,仅仅用了二十息。 当肆虐的剑气再度回到下丹田内,李壬打开了双眼,视野已经有些模糊,他恍惚地看向脐下,似乎只想看看自己被开膛破肚的一瞬间会是什么样子。 这时,他余光瞟到了放在不远处的忘机剑诀。 剑诀是打开的,上面画着两幅图,抱剑式、出剑式。 出剑式…… 李壬茫然地想着。 出剑式的灵力运行路径与抱剑式不同,它不是一个完整的回路,而是连接握剑的右手前段与下丹田间的十八个穴位的一条线。 李壬下意识地想着这条线路,握着望仙剑的右手也随之缓缓挥出,体内木灵寒气所化的剑气竟也自发一般涌向右手。 李壬右手挥出时极为缓慢,却十分沉稳有力,形同搬山。 随着木灵寒气涌入右手,挥剑的速度亦渐渐快了起来。 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 木灵寒气已从下丹田到达了剑柄,剑刃已如疾风一般直挥而下。 一道肉眼可见的淡蓝色光芒在空中霎然闪过,便再无踪影。 李壬感到体内木灵寒气为之一空,运行出剑式的经脉如利刃割过般疼痛,他终于没能握住剑柄,桃木剑“啪嗒”一下落在了脚边。 剑落,李壬亦没能站稳,瘫坐在地。 感到衣服已经浃湿,额头冷汗止不住地滚落,他下意识就要抬起右手擦汗,却疼得脸色苍白,只好用左手的衣袖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 “呼……嗬……”他呼吸粗重,感到一阵后怕。 “练习这剑诀竟如此凶险,父亲为何没有提醒我?好在最后一刻我好歹施展了出剑式将剑气射出,不然……” 李壬抬头往刚才挥剑方向一看,眼前的情形顿时让他张大了嘴巴。 只见那边本是用来劈柴的一个老树桩,这树桩质地紧密,被铁斧砍了不知多少年,也只是在表面留下了一道道浅痕。 但此时,这树桩已经被一分为二,中间多出了一道两指头宽的整齐豁口,就像是木匠用量好墨线用锯子锯下了一块两指宽的木板一般。 “这就是我刚才射出的剑气所为?” 李壬怔住了,要知道木桩离这边足有三丈远。 数日前和张豹拼杀时,将体内木灵寒气耗尽掷出的那一匕首在洞穿张豹咽喉后,也仅仅只是插入了一旁的树干里。 要知道掷出的匕首和射出的剑气完全不可相提并论,匕首乃是有形有质之物,若换了一个臂力极强之人,也能做到这一点,但木灵寒气可是无形之物。 李壬尚未修炼忘机剑诀的时候,试过将木灵寒气激发出体外,当时只是另一杯水结了一层薄冰而已。而现在仅仅是将抱剑式运转了五个周天,威力竟相差如斯。 李壬坐在地上缓了口气,过了一会,才撑起身来,走到木桩旁边查看。 只见木桩被斩开的部分周围颜色似乎有些深,他于是用指头摸了摸。 “竟是冰冷的,这么说来木灵寒气化为剑气后,原本的阴寒之性也保留了。” 李壬思索了一会儿,又回到练剑的地方――望仙剑还在地上,可不能委屈了这第一把剑。 李壬捡起桃木剑,这木剑竟也也变得冰冷的了。 他用左手握住在半空挥了挥,虽然身体仍然疼痛,但心下欢喜,没想到一把木剑竟也能有这等威力。 然而,下一刻他却欢喜的神情忽然一僵。 三十二、忆仙剑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李壬捏了捏桃木剑柄,却从掌心感受到软塌塌的质感,他手掌用力握了握,紫铜色的桃木剑柄竟在手中化为了一团烂絮,随后啪嗒一下掉落在地,仿佛受过多年风霜的一段枯木终于被积雪压断。 呆呆地看着地上几近腐朽的桃木剑,李壬心中哭笑不得,这第一把有名有姓的兵器竟在挥出一剑后便报废了。 “看来剑气太过霸道,桃木材质竟无法承载,不过……这木灵寒气每多运转一个周天就变得更强,如果只是运转一周天的剑气的话倒应该不成问题。” 李壬将望仙剑的残躯拾起,放入了一旁的柴火堆中。可怜这一柄包含了他远大抱负的剑,在一击之后便化为了朽木。 放下木剑后又径直走向了店内,在他记忆中,店里的桃木剑不下五把…… 果然,在堆积的杂物中一顿翻找后,李壬手中又多出了一把跟之前一模一样的桃木剑。 李壬抚摸着紫铜色的剑身,感叹道:“既然你的前辈望仙剑已经陨落,你便叫做忆仙剑吧。” 此时体内木灵寒气已经耗损殆尽,李壬只好先回到屋里,把半干不湿的夹袄脱下,先打坐调息。 自从道纹绘成后,李壬还发现了一个好处便是已不太畏惧寒冷。 一丝丝灵气从天地间汇聚拢来,从李壬胸口蓝光闪烁的三片灵槐道纹流入他的身体,渐渐在他体内汇成一股阴柔温顺的寒流,不停滋养抚平刚才受伤的经络。 足足半个时辰后,木灵寒气总算恢复了两成,李壬之前试过,要完全恢复少说要两个时辰,不过此时体内终于不再疼痛难忍,他打算先将一些琐事处理完毕后再行修炼。 先是把昨夜自寺内穿出的灰布僧袍藏在了床底下,又直接舀了半桶冰冷刺骨的凉水将身体擦拭了一番。 到用午饭的时候。 李知谨依旧没从房中出来,李壬与南乐也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至于没去几日私塾这事,南乐也没过问。 李壬扒了两口饭,装作不经意地问南乐道:“娘,我听说内家武者修为高深的可以真气外放,不知是不是真的?” 南乐刚好吃完,放下碗筷道:“你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哎,记不清了,好像是书上看到……” 南乐也没刨根问底,边收拾着桌子边说:“唔……那可是化劲高手才有的手段。” 李壬见南乐似乎知道一些东西,忙问:“都是怎样的?” 南乐顿了顿,才说:“你外公便是化劲高手了,他的掌劲可以在一丈外开碑裂石。” 李壬一惊,倒真没见过外公展露过这手段,他又问:“若用兵器呢?” “哦,你想问这个啊。若是江湖上说的那些剑气刀气,一般也是化劲高手才有的,不过比之空手外放的拳劲、掌劲、指劲之类,却要简单一点,有些只在养气境却悟性绝佳者也能做到。” 李壬点了点头,原来这剑气也不是修仙者独有的手段,只是不知内家武者用出来威力又如何。 又详细问了母亲一些问题,直到南乐不耐烦了,李壬才回了屋子。 一日转瞬便过,到金乌西坠,月兔东升时,床榻上盘膝的李壬睁开双眼,体内木灵寒气已调息完毕,似乎比之练习忘机剑诀之前还要精炼几分。 不过忘机剑诀抱剑式所转化的剑气不能在体内存储,在以出剑式发出后体内木灵寒气便耗尽了,重新调息而生的木灵寒气又恢复为原状。 “难道这剑诀只有一击之力么?还是说我用法有误?”李壬起身拿起床头的忆仙剑,又推开房门来到院中,摆出抱剑式。 清冷的月色下,李壬脚底又生起一阵微风。 这次只抽取了一成左右的木灵寒气来运转抱剑式周天,抱剑式周天在白日里被打通过一次后,这时木灵寒气在内运转又迅速了很多,也就是二十息时间,便走完了一周天。 不过这时李壬并未感到不适,于是又引导这一缕剑气再运一周天,变为二转剑气此时经脉中已传来微微刺痛之感,李壬知道再继续下去无益,自己旧伤还未好完全。 他左右手缓缓分开,并指向天,挥剑向前,到最后疾斩而出! 李壬留了个心眼,这回的二转剑气射出方向仍是白天被斩开的木桩。 一道淡淡的蓝光霎然闪出,依旧没有丝毫声息,李壬收剑而立,向木桩走去。 只见木桩上又多了一道一寸深的剑痕。 “看来二转剑气虽然容易驾驭,但威力比之五转剑气却要弱上不少。还有……这剑诀需要蓄力,若用来对敌,只怕对手不会给我机会。” 李壬想了想,这剑气周天似乎每次运行过后,运转速度都有所提升,便再次回到院子中央,又以二转剑气来练习抱剑式。 一个时辰后。 “呼……”李壬把忆仙剑拄在地上,有些疲惫地出了口气。 斩出十次二转剑气,体内木灵寒气已然再次耗尽。 “不过周天运行速度着实快了不少,第六次发出剑气后,只需要五息便可完成第一转,三息便可二转。此后也维持了这个速度,看来已经算是摸到了入门的一个瓶颈。” 虽然用来正面迎敌依旧不现实,但李壬此刻十分想找一个对手来试试剑。他忽然想起黑牌空间内是可以回溯过去与张豹的两次争斗,但自第一次见到易尘生后,几次尝试着将灵台内的貔貅灵机度入黑牌,却没有反应。 虽说慧光解了天诛之患,而且在僧伽蓝寺殿内晕倒后那貔貅灵机也莫名其妙地强大了不少,但李壬也不好贸然尝试将它绘成道纹。 一是有绘灵槐道纹的前车之鉴,当时若不是有女鬼前辈留下的珠子,李壬不知道后果会如何。 二是李壬对仙道的认知实在太少,前面走错一步有易尘生提醒,接下来却不敢随意行事。 回到屋里,李壬又借着昏暗的灯光将佛经诵读一遍后,便躺上床,闭了眼。 翌日清晨。 李壬从屋里出来,背后背着桃木剑,怀中揣着大威降龙心法的原本。至于抄录的那份,已放在抽屉里收好了。 沿着长西路向东走,不多时便到了县城,南家就在东塔县西北角,从县西门进去,经过街市后往左转,经过春坊街的酒肆、甜水巷的南北杂货,一条衰柳成行的小河对面便是南家大院。 南家武馆的朱漆大门洞开着,守门的青衣大汉认得李壬,并未拦阻。 于是径直往前院走去,前院是一片石砖铺就的广场,院里竖着两根旗杆,各挂了两面旗帜,分别写有“勇”、“义”,两个大字。东侧有一片一人高的木桩,沙袋林,西面又有几个放在一起的足有一人半高的大水缸。 广场中有十来个高矮不一年龄不等的葛衣学徒,各持了一柄足有一丈长的红缨枪在抖大枪,一身玄衣南武行正站在人群前面皱着眉头。 南武行余光撇到来人,发现竟是李壬,他沉声道:“是你这小子,来这做什么!” 李壬也不想与他多说,直接从怀中掏出大威降龙心法扬了扬道:“来还书,我外公在哪?” 看见李壬举着书,南武行却一言不发,大步走来,对着被李壬举在手中大威降龙心法劈手夺去。而李壬手腕抖了抖,南武行却抓了个空。 南武行愣了一下,随后沉声道:“把书给我,你便可以走了。” 三十三、南家武馆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李壬把大威降龙心法收入怀中,对南武行说:“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南武行还未出声,广场中的武馆学徒中突然走出一名麻黄色葛衣的虬髯黑脸壮汉,端枪喝道:“何方宵小!敢对大师傅不敬!” 这人凶神恶煞,仿佛一句话没答好,便要一枪刺来似的。 李壬倒是呆了一下,往日过来倒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那壮汉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用手肘碰了碰他,低声说:“樊质!这好歹是南老爷子的外孙,你说话注意点。” 那叫樊质的壮汉顿时僵住,脸色尴尬,讪讪地收了长枪。 他新来武馆没多久,本为了博得师傅好感于是抢着出了个风头,没想却是他人的家事。 李壬并未理这黑脸壮汉,南武行也沉默不语,场间只剩下抖大枪的学徒们的粗重呼吸声,气氛顿时有些剑拔弩张。 石砖广场旁的大水缸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李壬进来时,一身红色劲装的南蔻踩着大水缸的边沿练习身法,听到那黑脸壮汉学徒的大喝后,她才见到了场中的李壬。 南蔻从水缸上跳下,擦了擦有些微汗的额角,走近道:“外公就在屋里静修,不便打扰,你把书给我吧。” 说话时,南蔻微微撅了下嘴,看起来仍然对几日前的事有些置气。 李壬面对南蔻时,心情也有些复杂,他从怀里再次把大威降龙心法掏出,递给了南蔻,“告诉外公,经书我已抄录好了,今天就是来原封不动地归还。” 南武行闻言冷声道:“你还真抄录了一遍,装模作样。” 南蔻嗔怪地叫了一声:“爹!” 李壬也懒得与南武行争论,此行目的既已达到,也该离开了。他拍了拍衣角,面带讥笑地一拱手说:“既然南大侠不欢迎,那在下也就不叨扰了。”说罢转身便走。 南武行冷哼一声,看着李壬背着木剑的背影走到门口。南蔻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却一咬唇,追了上去。 李壬听到身后传来轻盈急促的脚步声,心知是南蔻,他迟疑着将脚步放缓了一些。 南蔻追至李壬身后几步远,顿下步子,嗫嚅道:“弟弟……此前的事情,是爹爹他有些不当,你莫再介怀了好么。” 李壬往日哪曾见过南蔻服软,这一下回过头去,看着南蔻,怔住了。 南蔻腮上有些酡红,不知是刚才练武之故亦或是其他原因。 沉吟良久,李壬终于点头“嗯”了一声。 李壬这样,南蔻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说:“那日你杀了张豹,尸体是张家来人收殓的,只是不知道为何没找你家的麻烦,但张家不会善罢甘休,若到时候情况不妙,你就来南家,我……” 南蔻话未说完,李壬一口打断道:“不必了,张家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便是。” 李壬不知张家沉默是否是因为李知谨亦或有其他缘故,这些他不去想太多,自那日从父亲处听得了归真道真意后,虽表面没表露出什么变化,但心中却多了一股一往无前的锐气。 “我知道你有武功!但张家背景身后,他们要给你使绊子办法多的是!” 南蔻眉头蹙着,翦水双眸中满是担忧之色,那日李壬展现身手时她又惊喜又咬牙暗恨,惊喜的是本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李壬无论如何也无法度过劫难,谁知他却一举斩杀了张豹那凶人;咬牙却是暗恨相处十几年,李壬却一直隐瞒着自己会武功的事实,甚至还总是装着一副被自己欺负的模样…… 南蔻心如乱麻,眼中满是忧色,脸却腾地红了。 这一幕却被场间武馆学徒中几个眼尖的瞧见了。 “这……这是还是小姐么,怎么……”樊质神情愕然,旁边的人忙用手肘轻轻撞了他几下,向着一旁脸色阴沉的南武行努了努嘴,提醒道:“嘘——你找抽呢!” “呃。”樊质看见南武行的脸色,顿时住了嘴。 “哼!”南武行冷冷扫了这几人一眼。 李壬看着南蔻古怪的表情,也不忍冷言相对了,呀一边取下背后的忆仙剑一边说:“无需担心,张家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且看着。” 南蔻只见李壬把泛着紫铜光泽的木剑握在右手中,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不知要做什么。正懵懂着,却忽然见到青石板上以李壬脚底为中心,几片枯叶似乎被微不可查的风吹得移动了丝毫。 只见李壬右手反握木剑,以左手虚抱入怀,正是抱剑式。 场间的学徒们议论纷纷。 “他要做什么?” “这……似乎是剑法起手式,但从未见过。” 南蔻见李壬神色凝重不敢出言打搅,南武行也是凝神看着这边。 随着李壬胸口微微起伏,两个呼吸过去,他身上似乎多出了一股奇异的气势。 学徒们的议论声停歇了,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场间除了秋风吹动枯叶在地上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外再无响动,寂静得能闻针落。 三息、四息、五息…… 每一息都缓慢沉重,终于,李壬挥出了剑。 似有一道淡不可见的蓝光从空中掠过,前院那面“义”字大旗上的绳索应时而断,旗帜于是一下滑落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李壬收剑而立,轻笑道:“这义字倒真是很轻呢。” 其实施展剑气就是为了立威,本来其实并不想斩向那面义字旗,但他忽然想到当日母亲伤在张豹手下而南武行无动于衷,手中剑不由自主地就向那个刺眼的“义”字挥了过去。 不过李壬留了分寸,只抽了一成木灵寒气以一转剑气发出,威力并不惊人,本意是想让他人认为自己是内家高手,可不能因此暴露了修仙者的身份。 武馆学徒哗然惊呼,那樊质更是呆呆地呢喃着:“剑气……我刚才竟然妄图激怒一位会使剑气的高手……” “你!”南武行顿时惊怒,他是武学奇才,但也是年近三十才悟到了真气外放的皮毛,哪能想到一直平凡无奇的李壬居然有这么一手。 三十四、张家报复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南蔻看着落在地上的旗子捂嘴轻呼,一晃神,李壬和南武行却又在以眼神对峙了。 南武行好歹是长辈身份,也不好动手,李壬也没得寸进尺,只是拄着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南蔻赶忙把李壬往门外推,低声道:“哎呀,你还是别和我爹待一块儿了。” 李壬正想离开,就随南蔻推着出了那道朱漆大门,来到门前那棵枝干虬结的老树下。 李壬把忆仙剑在背后绑好,心中对南蔻有些歉意,却不知如何解释,只是僵着脖子道:“我本意不是要斩那旗杆的,只是,只是……” 谁知南蔻却“噗哧”一笑,“好了,看你不过是闹脾气而已,我可没你那么小气!” 她目带异彩看着李壬将桃木剑绑好,“喂,没想到你居然能用出剑气来,瞒得我好苦。” 李壬笑了笑不答,其实以前哪有瞒她,但却不好解释,只好随便扯了个谎:“我也是从小苦练,近日有些感悟,这才悟到了一丝真气外放的窍门,但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南蔻又羡慕又高兴地说:“你既然有这种手段,对付张家那几个后辈倒是够了,想来张斗魁也不会不顾身份来对你出手,不过……”她凝眉,“就怕张家用些龌龊手段。” 李壬摆手说:“我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到他们手里,又有何惧?” 张家若找麻烦,李壬唯一忧心的便是父母,但自从知道了父亲是仙道中人,他也不再担心了。 南蔻虽仍面有忧色,还是点了点头。 告别南蔻后,便沿原路出了县城,路过铁匠铺时,看着墙上挂的那些雪亮的锋刃,不禁有些眼热,但无奈虽入了仙道,但却仍囊中羞涩。 是该寻个赚钱的法子了,但一时也没什么头绪,现在的实力虽然在凡人中能算中上了,但难不成跑去给那些富豪人家当打手? 或许要找个机会去郡城逛逛,东塔县还是太小,半个多时辰就能从西门走到东门,虽有得了本领,却找不到用武之地。 忽的,李壬想起两月前那乞丐冉羽的话:“相信我,你会有兴趣的,你终究有要钱的时候。” 没想这话在此时倒是应验了,只是冉羽走后便没了音信,大概真是个骗子。 出了县西门,向着僧伽蓝山脚方向走去,不多时便到了斜星村。 村中人影零星,十分安静,几条狗隔了老远的对吠显得格外响亮。李壬有些感慨,自从僧伽蓝寺出事后,斜星村是越发萧条了,有不少户靠着僧伽蓝寺吃饭的人家没了着落,搬走的搬走,留下来的,也大都是改行另谋生计。 走近家中时,却感到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路边稀拉的几个行人见到李壬,都以奇怪的目光盯着打量,似乎瞒着什么事情一般。 李壬心情有些沉重,恐怕家中有事了。 到家门口时,李壬忽然发现村长王东元正在不远处站着,于是走上前去。王东元见状似乎欲躲,又犹犹豫豫地站住了。 不等李壬发问,他便惶然道:“壬小哥儿,官府的人在里头等你呢。” 李壬疑虑道:“他们可说了来做什么?” 王东元连连摇头说不知,李壬猜测恐怕是为张豹之事而来,只是不知为何过了这么久才找上门。 不过李壬不太担忧,先不提自信他们留不住自己,母亲那边也有父亲在,想来不会有事。何况那日与张豹决斗,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立了生死状的。 大承朝武风盛行,常有江湖人互相争斗致死的情况,但只要有生死状,官府便不会追究。 走到家门口,里头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其中夹杂着几声惊呼,李壬听出是母亲的声音。 于是赶紧大步走到后院,只见不大的院落里此时已站了十余人,除去几个号服横刀的官差外,李壬能认得的有捕头孙铁、一身便装的知县严和、仍作儒雅书生打扮的张子初,张子初此时一脸恭敬地站在一位看老态龙钟却面目威严的老者身后。 这老者定然就是张斗魁无疑,若南武行在此,还能看出他之所以如此衰老,乃是因为龙骧卫血战八方秘术所导致的气血亏空。 有两个官差手中正捧了两样东西站在张斗魁面前,待李壬看清这两样东西时,顿时悚然一惊。 只见一个官差捧着的乃是一件灰布僧袍,而另一位捧着的是一件血衣! 李壬看到僧袍已心生不妙,严和又指着那件血衣冷声说:“李壬,你可知罪?” 南乐脸色苍白,被严和与张斗魁一前一后挡着,她声音颤抖地道:“不可能,壬儿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李壬见母亲惊惶的模样,安慰道:“娘,不用担心,我行的正坐的直,他们不能拿我怎样。” 严和冷笑道:“好个李壬,倒真能嘴硬!没想到你这般年纪竟如此冷血,在僧伽蓝寺杀人放火后,还能面不改色。”他指向官差手里的血衣和僧袍,“这血衣和僧袍你又如何解释!” 李壬心头有些慌乱,僧袍的来由确实是无从解释,只是这血衣…… 李壬见到张子初正阴恻恻地盯着自己,心中顿时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测。 果然,张子初朗声说:“那日我先行下山之前,便觉得你身上穿的有些眼熟,只是夜里昏暗,我倒没太注意,回来后才想到你穿的正是僧伽蓝寺中僧人的衣服。我没打草惊蛇,又在寺里派人仔细搜寻,果然发现了这件血衣,哼,李壬,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壬终于明白了张子初的算计。 原来张家迟迟没有报复,却是在等待机会,一击致命。 李壬万分后悔自己没把这僧袍穿下山后销毁,只是此刻做什么也都晚了。 他心里明白这血衣定是张家伪造的,因为他知道寺内僧众是如何死的。 也许严和也知道这血衣是假的,但他不会在乎,那晚李壬穿着僧袍的事,只要稍微回想便能记起。 他奉皇命去僧伽蓝寺中寻修行法门,却失望而归。既然知道李壬先一步进寺了,虽不知道他有没有获得真正的法门,但只要有一丝值得怀疑的地方,便有足够理由让严和动手。 三十五、诬陷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严和道:“你若坦白交代前夜的行凶经过,兴许还能从宽处理。” 李壬知道辩解无用,他摸向背后的忆仙剑,冷笑道:“若我说僧伽蓝寺之事与我无关,你们会信么?” 张子初道:“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 李壬不答,只是取下木剑,用手掌握紧。 见状,严和与张子初都暗暗戒备,他们都知道李壬有武功,虽然自信这少年不可能是自己敌手,但他们绝不会轻敌。 张斗魁仍然沉默,但身上却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杀机。 严和沉声道:“你莫非还敢反抗?还不束手就擒!”他暗运真气,只待李壬一出手,便要擒拿。 除去南乐无助的呜咽,其余人都没出声。 奇怪的是,李知谨也不见踪影。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似乎下一刻空气中就要擦出火花。 李壬前夜见过严和与张子初等人交手,心知自己此刻还不是这几人的对手,要逃跑也是不能,毕竟母亲还在控制之下。 慧光大师遗留的佛珠仍在怀中,更重要的是,那黑牌此刻也放在怀里,若严和与张家人认定这是寺内的东西,只怕…… “当啷” 突然一声轻响,木剑落在了地上。 李壬袖手道:“我跟你们走。” “不行!” 南乐忽然凄然大叫,拨开身前的张斗魁便向着李壬冲去。 张斗魁却只是不动声色地一转身,也不见有什么动作,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的两指已轻轻搭在南乐的脖颈上。 南乐的声音戛然而止,呼吸顿时变得短促不平,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滴滴滚落。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劲风破空之声! 只见所有人都认为已经弃剑束手就擒的李壬突然暴起,一瞬间掠过了严和身旁,直往张斗魁扑去。 其实丢剑时候,李壬已经打算好要寻机救下母亲,然后自己拖住众人,让母亲先回南家。 按站位,李壬与南乐之间只隔了一个严和和一个张斗魁,张子初是站在南乐侧后方的,其余几位普通官差构不成威胁。李壬趁着众人被南乐吸引注意时,便运起木灵寒气,对张斗魁一拳捣去。 虽说如此良机可能不会再有下次,但李壬仍留了三分力,防备着严和出手拦阻,但令他意外的是,自己出手之后,严和一惊之后便反应过来了,但却只是垂手而立,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反而让了一步。 李壬不知他是何意,索性又加了两分力,破釜沉舟般攻向张斗魁。 张斗魁巍然不动,似乎毫无所觉,眼看李壬的拳头划过半空,就要撞在他头发灰白的后颅上。 李壬似乎都感觉到几缕头发头发在手背擦过。 后脑是人体最坚硬的地方之一,但同时也是要害之一,虽然张斗魁是接近通力巅峰的强者,但这回李壬偷袭得手,基本算是赢了。 “咔嚓!” 沉闷的骨骼断裂声响起,一个人影横飞了出去。 “嘶――”李壬单手撑起身子,脸色煞白地吸了着凉气,他出拳的右手大臂已弯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明显已经骨折了。 方才李壬几乎快要一拳击中张斗魁后脑时,张斗魁忽然一侧头,同时,他的一般肩膀竟如猛虎般弓突而起,撞向李壬胸口,正是外功套路中鼎鼎有名的“铁山靠”。 李壬情急之下一扭腰,用右臂挡了张占魁这一靠,但张斗魁这一靠却带着一股沛然莫能扛的巨力,将李壬撞飞近十步远。 瘫坐在地,感受着折断的臂骨处传来的钻心疼痛,李壬心中一阵后怕,这一下若是撞在胸口,只怕不死也要废去半条命。 李壬终于知道严和为何没有阻止反而退让,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偷袭的结果。 张占魁开口,声音干枯沙哑,仿佛九幽中爬出的厉鬼,让人心生寒意:“咳……若不是还有东西要问你,你可就没这么好命了。” 李壬心中顿时泛起深深的无力感,他有自信,若再有数年甚至数月时间来修炼忘机剑诀与道纹,击败张斗魁不在话下。 但此时技不如人已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他转头看了看父母的卧房,忍着手臂疼痛问南乐道:“娘,爹……他去哪了?” 张斗魁此时早已放开南乐,但南乐却没再徒劳去靠近李壬,只是泪若连珠般不住摇头,李壬还想再问,张斗魁却伸掌在南乐脖子上以斩,南乐顿时晕厥过去。 “老东西!你!”李壬一撑起身子,却感到一股霸道的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一下竟没能站起来。 这股真气明显不是木灵寒气,只可能是刚才张斗魁一撞之下,打入李壬体内的。 “若父亲在,这些人又有何忧……但他是故意让我自己面对么?还是他真有要事……”李壬心中对李知谨生出几分恼意,不光是因眼前的困境,更恨他没有保护母亲。 见李壬已动手,又失去了反抗能力,严和向着官差一挥手道:“拿下此人,押入狱中!” 李壬忽然叫道:“且慢!” 严和顿了顿,左右不怕这小子跑了,便听听他说什么,于是挥退了官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李壬道:“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们,但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此言一出,严和顿时又惊又喜,张子初与张斗魁二人更是上前了几步。 “此话当真?” “你知道些什么?” 严和与张子初连连发问。 李壬耷拉着手臂,虚弱地说:“我是否所言非虚,到时候你们便知道了,我的条件你们可能答应?” 张子初冷笑道:“现在是我为砧板,你为鱼肉,你还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李壬道:“你若不愿,那也无妨,就看你们能不能在我自尽之前逼问出你们想要知道的东西了。” 李壬打量着眼前诸人,张家之所以诬陷自己,恐怕不光只是想报复张豹之死,前夜在寺里落了破绽也该是原因之一。 严和张子初等人苦求的不过是僧伽蓝寺的修行法门,但这修行法门却着实是那大威降龙心法没错,只是若非佛法精深之辈,只有借助慧光的那串佛珠才能修行。 就算把一切事实挑明,这个结果也不可能让他们满意。 三十六、条件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李壬笃定了他们在问出自己的话之前不会让自己去死,于是便以死相胁,虽然手边没有利器,但习武之人要自尽,还有自断经脉这一办法。 张斗魁忽然沙哑道:“咳……老夫劝你还是老实交代,你若想以自尽威胁,尽管运行真气试试。” 说完,张斗魁好整以暇地看着李壬,仿佛毫不担心他的威胁。 张子初语气成竹在胸地说:“中了父亲这一招铁山靠,就算是通力、化劲初期之人在半柱香内都无法运行真气,何况是你?” 李壬心惊,连忙感应体内木灵寒气,灵寒气仍然好端端地汇聚在丹田内,李壬于是用意念引导它运转,方一动,右臂处张斗魁打入的真气竟生出感应,如见了肉的狼一般向着木灵寒气猛扑过来。 这真气比之李壬的木灵寒气要霸道强大许多,摧枯拉朽地在李壬经脉里冲过,然而这真气触到木灵寒气时,这股真气顿时势头被遏制住了,甚至渐渐消散。 若说真气是洪水,那木灵寒气就是一根巍然不动的定海神针。 众人只见李壬忽然闭目,似是在凝神感应真气,也无人打断他,只待让他做了无谓尝试后死了这条心。 过了一会儿,李壬面色古怪地睁开双眼。 “如何?不要再做挣扎,你若老实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也许还能免受一些皮肉之苦。”张子初微笑着,语气中满是宽容,丝毫不提起死在李壬手上的张豹之事,仿若忘了一般。 但李壬却感觉他的目光如同毒蛇,带着寒意与杀机。 “是么?”李壬看了张子初一眼,又撇头看向张斗魁,冷笑道:“老东西,看来你功夫练得还不到家呢。” “死鸭子嘴硬,你还能耍什么花样?”张子初怕一下打开一把黑檀洒金折扇,不耐烦地扇着。 “唔……”李壬忽然一声闷哼,下一刻,他嘴里竟涌出几口猩红的血液。 “住手!” 严和、张子初、张斗魁齐声惊呼,他们自然能看出李壬竟还能运行真气,吐的这一口血正是逆运真气所致,是向他们示威。 李壬抬起尚未受伤的左手,用衣袖一抹嘴角,“这回你们可信了?”又指着张斗魁,“或许有人能打散我的真气,但,你不行!哈哈哈――” 张斗魁心中惊怒万分,他能看出李壬的实力不过与内家武者养气境巅峰相仿,与自己整整差了一个大境界,中了一记“铁山靠”后,断无还能运行真气之理。 虽怒,但张斗魁却不敢妄动,他没料到李壬竟如此狠辣,二话不说就能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别看李壬只吐了几口血,虽未到自断经脉的地步,但就算调息过来,也会落下隐患。 那口血带着紫黑色,落在地上散发着阴寒的气息,如要结冰般。 这是刚才将抱剑式运转一周天,却没按出剑式的线路,而是将剑气导入胸口,果然,凌厉的剑气立马在体内搅动反噬,李壬便把这剑气与血混杂在一起吐了出来。 张斗魁能打散一般高手的真气倒是事实,但李壬修的却不是真气,方才在张子初胸有成竹地说了那番话时,李壬还有些担忧,但随即便感觉到木灵寒气并未受到丝毫影响。 严和伸手在张子初身前虚拦了一下,上前一步对李壬道:“你又何苦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若你能把那晚在寺里得到的东西交出来,我可以做主事后不会为难你。” 严和其实并不知道李壬前夜在寺里是否得到了什么东西,此时只是试探猜测。 李壬心中冷笑,严和事后不找麻烦倒有可能,但他却不能代表张家。 李壬目光在严和、张斗魁、张子初之间来回扫动,“你们想要的东西,却只能为一人所用……不知你们又该如何分配?” 严和顿时沉下脸,他奉皇命而来,若李壬所言非虚,这东西势在必得,他对着张斗魁一抱拳,“前辈,我持龙骧卫密令,奉大帝之命,还望前辈……” 张斗魁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咳……老夫一生忠义,临老又怎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这小子不老实,到现在还想挑拨我等,却一直没拿出什么真材实料,依老夫之意,若有重要之物他定会随身携带,就地斩杀搜身便可。” 张斗魁的杀机毫不掩饰,他是真想杀了李壬。 严和连忙否认道:“不妥,此事干系重大,万不可莽撞行事。”他看向李壬道:“说说你的条件吧。” 李壬道:“我要你们答应不能找我家人麻烦。” 严和一愣,倒不是因为觉得这要求太过离谱,而是与他预想相比,有些过于简单了。 严和还没说话,张子初已抢道:“这个简单,你交代的东西若能让我们满意,我甚至还能给你一场富贵。” 李壬摇头道:“不必了,我只要把我母亲送到南家,便随你们走。” “这……”张子初有些犹豫,南乐本就是李壬的一个把柄,若让她回到南家了,却是不好去上门找麻烦,毕竟南家也有些实力。 严和忽然一挥袖,“好!本官便答应你!” 李壬松了口气,勉力地撑起了身体,这时,他体内张斗魁的真气已消散大半,行动已不成问题。 南乐被张斗魁打晕在地,严和派了两个官差将她扶起。 李壬见南乐仍未醒,便想凑近看看母亲情况,却被张斗魁用身体挡住:“老夫对自己这一掌力道把握得清楚,一个时辰后她便会醒转,若不信,到南家后你大可问问别人。” 张斗魁枯瘦的面庞上幽幽的双眼盯着李壬,满是贪婪之色,在他看来李壬能不受他真气的影响,定是因为得自寺内的东西。 李壬心中微叹,自己虽想隐瞒修仙者的身份,但终究还是暴露了一些东西。 “事不宜迟,现在便动身吧。”严和看向李壬,“既然你断了一条手臂,便老实一些,不要多生事端。” 李壬脸色苍白,抱着右手臂骨折断处,点了点头。 三十七、入狱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严和与张子初一前一后夹着李壬出了屋子,南乐被几位官差抬着走在后面。 屋外,斜星村中诸村民隔得老远不敢靠近,只是指指点点。 李壬低头不语,他右臂耷拉着,严和诸人并没有给他处理伤势的意思,只怕是巴不得这样让他不便反抗才好。 斜星村离县西门有三里路,不多时便到了,严和领着众人往县城西北角的南家走去。 依旧是穿过了春坊街、甜水巷等几处街巷,这路李壬早上已走过一遍,只是第一趟来还了书后还扬言不需南家保护,才过了半天时间,却要拜托他们庇护母亲了。 一行官差在大街上走着自然刺眼,南家守门人远远见到,就进去通报了消息。 待众人来到门前,南占开、南武行诸人已在门前等着。 南占开早瞧见了李壬与不省人事的南乐,他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几步,扬声道:“不知县尊大人驾到,我等有失远迎!” 严和摆手道:“无妨,我这回来,是来送你女儿回家的。” 南占开这才小心问道:“不知小女她……所犯何事?” 严和道:“这得问问你这好外孙了!” 南蔻自一开始就一直担忧地望着李壬,终于忍不住大声问道:“弟弟!你怎么了!” 而李壬只是低头不语,南蔻一着急就要冲过去,却被南武行按住肩膀,“不许胡闹!” 南占开疑惑道:“这……还请大人告知。” 张子初冷笑道:“你这外孙当真本事不小,前夜我等进寺,却是被他抢了个先。” 南占开道:“此话当真?” 张子初不再答话,严和对一旁的捕头孙铁说:“孙铁,你来说罢。” 孙铁于是向南占开诸人解释了一番,说辞自然是李壬进寺行凶杀人后,又用僧袍将血衣放下,而后装作没事人一般随着众人进寺。 南家诸人与路边围观群众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南占开第一个不相信,“怎么可能!慧光大师何许人也,壬儿虽有些功夫,又如何能做下这等事来!”南蔻亦瞪大了眼睛呢喃着:“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做的!” 严和道:“铁证如山,况且他自己已承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南占开愕然盯着李壬,“壬儿……县尊大人所言可是真的?”见李壬低头不语,他又恳切道:“还望县尊大人三思啊!” 严和已不欲再多耽误,解释这么多已是仁至义尽,他转头吩咐两位官差将南乐送至南占开身旁,“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定论,若有质疑者,两日后开庭时,可到公堂上诉。”他施然转身,朗声道:“随我回府!” 众位官差应了声“是”,张家几人也与严和走在排头,就要离开南家。 南蔻见到李壬断臂之时已快要哭出来,此时终于忍不住眼泪,但无论她如何挣扎,却被南武行按住肩膀不能动弹。几位家丁扶着不醒人事的南乐,一旁的的南占开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南武行忽然说:“他是被冤枉的。” 南蔻擦了擦眼泪,惊喜道:“真的?那,那该怎么救他!” 南占开回头望了南武行一眼,脸色沉重道:“壬儿当然是被冤枉的,寺内行凶之说乃是无稽之谈,老夫比他们都要清楚慧光大师的神通,那晚壬儿似乎确实穿着僧衣,想来这便是县尊与张家怀疑他的缘由了吧,唉,张家不光为了报复张豹之事,还觊觎着壬儿身上可能有僧伽蓝寺的宝物,只怕他没法脱身喽。” 南武行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不过倒也奇怪,那晚我们上山时候,他又为何会穿着僧衣出现在山门前?” 南占开摇了摇头,方才他设想了数种可能,却无一能解释的通。 他当然想不到缘由,就连李壬也是昏迷醒转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光着身子,不知衣服哪儿去了。 南占开道:“也许壬儿确实在寺内遇到了什么事吧,不过,老夫这几日也想了想往日里与慧光大师的接触,我等想要得到的那修行法门却应该当真是那大威降龙心法无误,看来张斗魁他们可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南蔻道:“为什么!他不是被冤枉的么!” 南占开无奈地叹了口气,负手往院里走去,家丁也扶着南乐跟在后面。南蔻脸色急切,想问个究竟,南武行见状冷声道:“要怪只怪” 三十七、县衙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严和与张子初一前一后夹着李壬出了屋子,南乐被几位官差抬着走在后面。 屋外,斜星村中诸村民隔得老远不敢靠近,只是指指点点。 李壬低头不语,他右臂耷拉着,严和诸人并没有给他处理伤势的意思,只怕是巴不得这样让他不便反抗才好。 斜星村离县西门有三里路,不多时便到了,严和领着众人往县城西北角的南家走去。 依旧是穿过了春坊街、甜水巷等几处街巷,这路李壬早上已走过一遍,只是第一趟来还了书后还扬言不需南家保护,才过了半天时间,却要拜托他们庇护母亲了。 一行官差在大街上走着自然刺眼,南家守门人远远见到,就进去通报了消息。 待众人来到门前,南占开、南武行诸人已在门前等着。 南占开早瞧见了李壬与不省人事的南乐,他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几步,扬声道:“不知县尊大人驾到,我等有失远迎!” 严和摆手道:“无妨,我这回来,是来送你女儿回家的。” 南占开这才小心问道:“不知小女她……所犯何事?” 严和道:“这得问问你这好外孙了!” 南蔻自一开始就一直担忧地望着李壬,终于忍不住大声问道:“弟弟!你怎么了!” 而李壬只是低头不语,南蔻一着急就要冲过去,却被南武行按住肩膀,“不许胡闹!” 南占开疑惑道:“这……还请大人告知。” 张子初冷笑道:“你这外孙当真本事不小,前夜我等进寺,却是被他抢了个先。” 南占开道:“此话当真?” 张子初不再答话,严和对一旁的捕头孙铁说:“孙铁,你来说罢。” 孙铁于是向南占开诸人解释了一番,说辞自然是李壬进寺行凶杀人后,又用僧袍将血衣放下,而后装作没事人一般随着众人进寺。 南家诸人与路边围观群众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南占开第一个不相信,“怎么可能!慧光大师何许人也,壬儿虽有些功夫,又如何能做下这等事来!”南蔻亦瞪大了眼睛呢喃着:“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做的!” 严和道:“铁证如山,况且他自己已承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南占开愕然盯着李壬,“壬儿……县尊大人所言可是真的?”见李壬低头不语,他又恳切道:“还望县尊大人三思啊!” 严和已不欲再多耽误,解释这么多已是仁至义尽,他转头吩咐两位官差将南乐送至南占开身旁,“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定论,若有质疑者,两日后开庭时,可到公堂上诉。”他施然转身,朗声道:“随我回府!” 众位官差应了声“是”,张家几人也与严和走在排头,就要离开南家。 南蔻见到李壬断臂之时已快要哭出来,此时终于忍不住眼泪,但无论她如何挣扎,却被南武行按住肩膀不能动弹。几位家丁扶着不醒人事的南乐,一旁的的南占开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南武行忽然说:“他是被冤枉的。” 南蔻擦了擦眼泪,惊喜道:“真的?那,那该怎么救他!” 南占开回头望了南武行一眼,脸色沉重道:“壬儿当然是被冤枉的,寺内行凶之说乃是无稽之谈,老夫比他们都要清楚慧光大师的神通,那晚壬儿似乎确实穿着僧衣,想来这便是县尊与张家怀疑他的缘由了吧,唉,张家不光为了报复张豹之事,还觊觎着壬儿身上可能有僧伽蓝寺的宝物,只怕他没法脱身喽。” 南武行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不过倒也奇怪,那晚我们上山时候,他又为何会穿着僧衣出现在山门前?” 南占开摇了摇头,方才他设想了数种可能,却无一能解释的通。 他当然想不到缘由,就连李壬也是昏迷醒转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光着身子,不知衣服哪儿去了。 南占开道:“也许壬儿确实在寺内遇到了什么事吧,不过,老夫这几日也想了想往日里与慧光大师的接触,我等想要得到的那修行法门却应该当真是那大威降龙心法无误,看来张斗魁他们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南武行道:“他们可不会甘心如此,李壬落到他们手里,他们定是宁杀错不放过了。” 南蔻道:“为什么!他不是被冤枉的么!” 南占开无奈地叹了口气,负手往院里走去,家丁也扶着南乐跟在后面。南蔻脸色急切,想问个究竟,南武行见状道:“要怪只怪他不懂隐忍,而且命不好。张家的深厚背景在那儿挡着,就算你爷爷想保下他也是做不到,更何况严和背后还站着那个人。” “我不管那个人哪个人,真的没有办法救他么?”南蔻道。 南武行失笑,摇了摇头,也向院内走去。 南蔻不甘心地问道:“那个人是谁?” 这时刮起了一阵冷风,南蔻呆呆站着,感觉心已经凉透,不知是因为这阵冷风,还是因为南武行头也不回地说出的那四个字―― “成武大帝。” …… 李壬被众人包围着来到县衙前。 青瓦灰墙的县衙石阶旁伫着两个头大脸阔、威武雄壮的石狮,双目如铜铃般瞪着来人。县衙那扇布满黄铜大钉的朱漆大门紧闭着,两侧贴了一对狼毫大笔写就的楹联: “门外四时春和风细雨;案内三尺法烈日严霜。” 一派气象威严,法度森然。 众人从东角的小门进了内里,行在暗沉的走廊中拐了两个弯,顿时光线又亮堂了,面前出现了一间采光极好的屋子,上面挂着一块匾额,上书“炼心居”三字。 严和挥退了数人,仅留下两位官差与张斗魁、张子初与李壬进了屋子。 一进屋,严和坐都不坐,直接指着李壬便吩咐两个官差道:“搜他身。” 李壬闻言咬了咬牙,他怀里此时正放着黑牌与佛珠,但反抗也无济于事,只好任由两个官差近前。 两个官差将李壬从头到脚一顿摸索之后,将所得之物递到严和面前。 三十八、龙骧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严和拿着佛珠与黑牌瞧了一会儿,递给张家二人看了一转,最后又拿回手中,几人对视摇了摇头。 严和走到李壬身旁,将两件物事举到他眼前,问道:“看来这佛珠定是你从寺中获得的了,这面黑牌又是什么?” 李壬道:“这佛珠是慧光大师给我的,那黑牌么,只是一个护身符罢了。” “护身符?” 严和狐疑地拿着黑牌对着窗外天光看了一会儿,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这才将黑牌放在桌上,拿起佛珠问道:“这佛珠又有何用处?” 李壬只望将他们的注意全吸引到佛珠上,忽略掉那黑牌,于是如实道:“这佛珠就是修行大威降龙心法的关键之物,在念诵经文的时候戴着这佛珠,自然会有佛力加持。” “这大威降龙心法真是修行法门?” 严和讶然,见李壬又点了点头确认,他沉吟了一会儿,对着外头喊道:“来人!” 捕头孙铁立马应声而至:“大人有何吩咐?” “去南家把前夜里那本经书取来!”当初南占开将经书交给李壬并未告知严和,他是不知道这经书在李壬手里过了一回的,便直接吩咐孙铁去找南占开,不过也算找对了人。 待孙铁离开后,严和才继续道:“将你那夜在寺中所见尽数说出来,本官会派人查证,不许有半点欺瞒。” 李壬是因易尘生指引的天诛之故才上的山,这无法与他人解释,但后来那些事情倒是能讲,毕竟那些僧人可以说都是觉性所杀,李壬可丝毫没有为他背黑锅的觉悟。 “那夜我在山下见到火光于是上山……” 李壬将那夜事情的九真一假地说了出来。 既然严和一干人等能无碍进寺,可见护山阵法不知为何已被破去,李壬于是隐去了破阵与过山门的细节。当然,慧光所说的那些关于天诛与道门的事情,也是只字未提。 “……我昏迷醒转时,便刚好看到那和尚离开了。” 李壬结束了坦白。 严和皱眉不语,他本就知道李壬寺内行凶之事只是张家的诬陷,此时看来,李壬这番说辞才是事情真相,但他隐约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劲,毕竟此事太过于匪夷所思。 不过张家二人可不关心寺内发生了什么,他们唯一的目的只是修行法门。 张斗魁问道:“你能受我一记铁山靠而不被打散真气,可就是因为这佛珠?” 李壬暗道不好,这佛珠也许还有些其他作用,但现在他知道的功能就只有在念诵大威降龙心法时候可以获得佛力加持,能不被打散真气完全是因为他修炼的乃是灵力! “嗯?”见李壬迟迟不语,严和也心怀疑虑。 李壬知道,自己若说是佛珠之效,他们完全可以做个尝试,待发现不是后麻烦会更多。 “我自小修炼的内家功法有些特异,真气比一般武者凝练许多,也许是这个原因。”李壬观察着三人的反应,这个解释恐怕他们很难满意,但他已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说辞。 谁知,严和施施然坐到红木太师椅上,头也不抬,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往桌上一放,:“你修行的功法,就是这个?” 李壬看清后暗道不好,本以为他们没有搜到《忘机剑诀》,没想他们却是现在才拿出来。 他垂首道:“大人,我修行什么功法与僧伽蓝寺之事并无干系。” 严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搜到这书时他已翻阅过一遍。 身为龙骧卫,严和见过不计其数的内家外家功法。这本剑诀看起来像是内家功法的一种,不过他也不知道这功法究竟如何,毕竟,一门内家功法,需要修炼十数年才能见到成效。 不过严和的眼光何其毒辣,看过李壬的身手,便猜测这本忘机剑诀应该不凡,那么这剑诀的来历也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没有想过李壬乃是修仙者的可能性,毕竟修仙者乃是高高在上而不可触及的存在,又怎会被张斗魁一击便伤,沦为阶下之囚呢。 他问道:“这书又是从何而来?” 李壬说:“这是家父传下的功法。” 严和随意翻了几页,也没有将忘机剑诀归还的意思,在他看来这功法只要有可取之处,便要收归龙骧卫密库之中。他并不担心李壬的父亲李知谨是什么身份,龙骧卫的行事风格一向如此,二十年来已几乎囊括天下武学,可从不惧他人报复,毕竟他们背后站着的可是整个朝廷。 他又对着门外扬声道:“来人!” 这次进来了两个官差,严和指了指李壬说:“将此子押入内监,好生看管。” 李壬知道严和不会轻易放了自己,只是心下冷笑,也没反抗,任由两个官差将他带出屋子。 屋里便只剩下张家父子与严和三人。 严和提起桌上的紫砂壶斟了一杯龙井,也不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芽色的茶汤,头也不转地说道:“前辈,这小子的话,能信几分?” 张斗魁下野之前也是龙骧卫,所以严和便称了他一声前辈,但看态度和语气倒也没多少恭谨的意思。此时张斗魁与严和隔了一张桌案坐着,张子初见严和只是给他自己斟了一杯茶,顿时心下有些不悦,便上前给他父亲也倒了一杯,严和见状也只是面带微笑。 张斗魁明了严和的意思:你张斗魁虽是前龙骧卫,我敬你一声前辈,但朝廷天威不容冒犯,此事张家便不要再插手了。 他轻叹了一声,“老夫年事已高,这些事情已看不通透,只要报了豹儿的仇就知足了,余下的事大人自有分寸,也无需我这个老头子来插手喽。” 严和满意地点了点头,张子初似乎有些不甘心,张嘴欲言,却被张斗魁皱眉瞪了回去。 严和语气忽然不轻不重地放下青花瓷茶盏,语气冷冽道:“张公子,尔等诬告良民一事本官不会追究,此间已然事了,本官就不送了。”这意思是要送客了。 张子初顿时眼中闪过一抹恼意,李壬的异样本是他发现的,而严和却在此时却要过河拆桥,张子初怎能不气。 张斗魁却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袍子说:“既然如此,那我等便告退了。” 严和也站起道:“前辈果然识大体。”他也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其实并不清楚张斗魁的实力底细,僧伽蓝寺之事事关重大,若张斗魁不管不顾要来插上一脚的话,倒真是一件棘手的事。 张斗魁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张子初虽心有不甘,也只好随着父亲像外头走去。 待出了县衙,张子初终于忍不住问道:“父亲,难道我们就这么轻易罢手了?” 张斗魁忽然冷声呵斥道:“住嘴!关于那寺里的事情,休要再沾惹半分!” 张子初不是没见过父亲生气,但他印象中,张家在东塔县里算是一手遮天的存在,却从未听到张斗魁畏惧过什么。 “为什么……”张子初小心翼翼地问道。张子初当然不是无知之辈,见了张斗魁的态度后其实对这事已基本死心,但还是忍不住好奇。 “为什么……呵呵……”张斗魁眸中涌现出追忆之色,这追忆之中又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惊恐,“你又怎么明白当今龙骧卫的可怕之处。” “当年我在军中跟随大帝时,龙骧卫只是一支精锐部队,一卫编制本有五千,但十年征战后,活下的便只有三百。大帝体恤我等征战之功,便让众人衣锦还乡,此后,龙骧卫的编制仍未解散,转化为了朝廷内的一支隐秘力量。” 三十九、狱神庙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张斗魁讲着,又停下来问道:“你可知当年还乡的三百人,如今又还有多少在世?” “这……”张子初看着张斗魁衰老不堪的面容,有些迟疑。 张斗魁摆了摆手道:“但说无妨。” 张子初这才说:“若都似父亲这般修炼血战八方秘术亏损了气血,只怕如今活下之人不到两百之数。” 张斗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展开手掌在张子初面前比了比:“只怕如今还剩下不到五十个了。” “怎么会!”张子初惊讶。 “只怪他们衣锦还乡后便自恃身份,日益膨胀,而大帝念着旧情,又一再纵容,短短几年,便闹出了诸多荒唐事,有些甚至惊动朝堂。”张斗魁叹息不止。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张斗魁回忆着当年,眼中惊恐之色愈加浓郁,“后来,听说有二十位龙骧卫出手,短短一月之内,当年衣锦还乡的老一辈龙骧卫,便有一百三十六人人间蒸发。” 张子初愣道:“可那严和虽然武功高强,却也比不上父亲您。” 张斗魁摇头道:“你不懂,那严和被下派到这儿当了这么多年的闲差,又哪里是真正的龙骧卫,充其量算是个外围成员罢了。若不出意外,真正的大人物,这几日便会到了。” “大人物……”张子初心想,到底是何等人物,才能让父亲用如此谦卑的语气说出这三个字来。 张子初想着,无意间一撇头,就看见前方拐角处走出来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人,仿若是苍茫天地中的一片雪,却透着阵阵猩红色的煞气。 …… 一面密不透风的三丈高墙中嵌着一张乌黑的大门,大门中央又用白漆画了一个圆圈,中间写了一个“狱”字。 这便是县衙旁边的监牢了。 两个官差已给李壬戴了铁枷,这铁枷厚重坚实,整个县衙里也只有几副,专锁有武艺之人。寻常人等,都是用木枷的。他们押着李壬,站在狱门前,在门上敲了几下,大声道:“老杨,来接人了!” 门上忽然开了个巴掌大小的小窗,一张蜡黄色的中年人面孔一闪而过。 两位官差喊了一句,便静静等着,没一会儿,便听到了门闩被拉下的声音,厚重的大门从里头“吱呀”一下,缓缓开了。 门开后,里头出现了三个人,中间一个脸色蜡黄的人便是牢头。 这牢头一见李壬面容尚有些稚气,又认得他肩上戴着的是一副黑沉沉的铁枷,不由楞道:“哟,这位是?” 一个官差啧声道:“你可别小瞧了他,这小子可是大人交代要重点看管的,若有什么闪失,别说你这肥差干不成了,能不能留下身家性命还是两说。” 牢头顿时不敢怠慢,送走官差后,便小心翼翼地关上大门,看着李壬,故意恶狠狠地说:“小子,你犯了什么事我不管,到了这儿,你若老实懂事,我杨丰志不会太为难你,但你要不老实……”杨丰志想了想,“嘿,你若傻到想到刑房走上一遭,我也不会拦着!” 他并没有想在李壬身上刮出什么油水的意思,一是李壬看起来不像个有钱的,最重要的是那官差临走前的交代与李壬脖子上的铁枷镇住了他。 李壬只是点了点头道:“我晓得。” 牢头见他好似比较好说话,也就松了口气,道:“那便好,你跟我来。” 牢头带着两位狱卒,领着李壬就往里头走去。 没走几步,映入眼帘的倒先不是大牢,而是一座庙,这庙叫“狱神庙”,犯人初入监牢时,都要到这里头拜一回。 牢头看了看李壬脖子上的铁枷,猜测这少年定是个危险人物,寻常人只是押解途中会戴着木枷,平时锁在牢里之时都会解下,但这铁枷还有个特殊之处,便是一旦戴上,没有知县的命令绝不能解开,一般都是防范那些武艺高强的江湖中人反抗探逃脱,毕竟此种例子以前不是没有过。 牢头杨丰志指了指铁枷说:“既然你带着这个,便进去跪一下就行了。”李壬默默点了头,杨丰志于是带他进了狱神庙。 一进庙中,李壬便看见了一个泥塑的神像,这神像脸上绘着彩漆,脸是白的,胡须是黑色,穿着一件长袍,手里还拿了个笏板。 李壬跟着杨丰志走到神像前的硬石砖地上,突然被他一按肩膀,腿弯子处又被一个狱卒用脚尖一踢,便双膝重重撞在了地上。 李壬终于怒上心头,回头瞪了杨丰志一眼,杨丰志本见李壬好说话便以为他好欺负,此时见到他满含煞气的目光,才想起眼前的少年有可能是一个凶人,不由心生惧意,“啊”了一声,后退几步。 自落入严和手中,李壬虽然把佛珠交了出去算是暂时稳住了严和,但看样子他却没有半点放人的意思。李壬一直在寻思脱身之计,哪有心思跟这些狱卒们斗,只是这些人,不给他们脸色看却反而要蹬鼻子上脸,李壬于是就想要教训一下,至少给他们个下马威,好让他们能消停一些。 李壬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杨丰志,就要发作,虽然此时他右臂断了,但收拾这些普通人却没太大问题。 杨丰志在这狱中待了十多年,从狱卒做到牢头,什么样的囚犯没见过?平日对那些犯人都是凶神恶煞,但被李壬一瞪后,却不知为何再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心。 杨丰志此刻心中惶然,恐惧得腿都有点打摆子。不过这却不是因为李壬有什么王霸之气,而是因为刚才一瞪眼时,他已对杨丰志施了一记慑心咒。 一旁的两个狱卒正愣着神,不知道顶头上司这是怎么了,而李壬已踏出一步,欲要动手。 这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让李壬的动作一下顿住了。 这声音有些苍老,似乎找不到声源,而是直接从李壬脑中响起的。 “想不到仙道中人也会落到如此地步,竟要拿个凡人来出气,可悲,可悲也。” 四十、狴犴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是谁?”李壬惊疑,看向四周,狱神庙内除了正对门口处有一座神像外,两边的灰砖墙上只有垂下的黄色布帷,不可能有人藏身。 “我在你眼前。”那个声音又在脑中响起,李壬抬头望去,那座白面红袍的神像目光始终正对着门口,此时刚好对上李壬的目光。 李壬看着神像,心想:“莫非说话的是这神像?” “老朽正是此地的狱神,我看你身怀灵力也算是仙道中人,怎的如此大惊小怪?”李壬的想法刚冒出来,那声音立马响起回应。 李壬惊讶想着:“你能知道我想些什么?” 那声音反问说:“你难道不会封锁心神?” 李壬立马想到自己身怀秘密,便强行不去想,但越抑制,脑子里反而把那些事想了个遍,那狱神恍然:“原来如此,你的经历倒也离奇,不过你不必担心老朽会觊觎什么,我修的神道,除了香火之外别无所求。” 虽不知这狱神说的是真是假,李壬还是松了口气,“既然前辈知道我受了冤枉,不知前辈可否能助我脱得牢狱之灾?” 李壬满怀期待,这狱神既为一方神灵,总该能秉公执法才是,然而狱神却冷冷地回答说:“不能!” “为何?”李壬愤然。 狱神淡淡道:“我在此地只为镇守邪灵,平定煞气,至于人间的恩怨纠葛,便不在本神的职权之内,就算我想管也是不能。” “那还有什么王法?” “可笑,你本修的是超脱之道,现在又何谈王法?” 李壬愣在那里,牢头杨丰志中了慑心咒战栗不敢动弹,而旁边两个狱卒也没敢上去扶他。 “我晓得了。”李壬忽然开口说。 两个狱卒一头雾水,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晓得了什么?” 李壬不答,解了杨丰志的慑心咒,戴着铁枷头也不回地出了狱神庙。 杨丰志骤然醒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李壬走了出去,他连忙爬起来追上大叫道:“喂!你别乱跑!” 李壬也没走远,就在庙门前等着,杨丰志追到他面前,张了张嘴又要继续呵斥,却忽然一阵心悸,把到了喉咙里的话又咽了下去,讪讪道:“跟我来吧,每日午时会有人来送饭,其他时候老实待在牢房,不要闹出太大动静便好。” 李壬点了点头,杨丰志又带着他越过狱神庙,走向后方。 狱神庙后面是两排密不透风的牢房,杨丰志带着李壬却没进这两排牢房,而是走到尽头,拿起腰间钥匙串打开了一扇铁门,铁门开了后,一排向下的石阶露了出来。 杨丰志推了推李壬肩膀示意他下去,昏暗的地牢石阶中每二十步才在岩壁上挂一个火把,火把燃烧得微弱但坚定,也不知这地牢里哪来的通风口。 这通道越往下就越狭窄,走到尽头时,又出现了一扇铁门,此时已在地下不知多深,岩壁上渗出水珠,地上也是污水横流,血肉腐烂的臭味与排泄物的腥臊交织弥漫。 杨丰志到铁门前伫足道:“进了这虎头牢后,你也不要尝试着从这里逃出来,省省力气等候县尊大人发落吧。”他敲了敲铁门上足有脸盆大的铁虎头,回头看向李壬,“啧啧,这牢寻常不会关人,也不晓得你小子犯了什么事,县尊大人竟会如此。” 李壬忽然面色一凝,杨丰志见状后退了几步,警惕道:“你干什么?” 李壬摇了摇头道:“这里的气味实在难闻。” 杨丰志松了口气,打开牢门道:“嘿,到这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你以为是游山玩水住客栈来了?”他指着阴暗的牢房,“进去吧!” 李壬走进地牢,这牢房里没有任何照明之物,唯一光源便是通道里射进的昏暗火光。牢房地面是倾斜的,高的一端铺了几层稻杆,而低的一边则有些积水。 李壬还在打量,身后已传来“砰”的一声,铁门被重重关上,杨丰志的话语伴随着拉栓的声音在门后传来:“今日午时已过,明日才有饭食,你好自为之吧!” 李壬不动声色地站到门前,透过门上一排用铁栅隔着的手指宽的监窗看着杨丰志离去后,他这才把目光放在了这铁门上。 这地牢里的在常人看来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李壬借着监窗透进的火光却能看得清楚。铁门内侧与外侧一样,也铸着一个脸盆大小的铁虎头。 这虎头形似猛虎,却有鬃,有长须,他的真名其实是“狴犴”,与貔貅同为龙之九子其一。 李壬在书中见过龙之九子,分别为:囚牛、睚眦、狴犴、狻猊、饕餮、椒图、赑屃、螭吻、貔貅。书上还有对应的图像,李壬虽说没有记得一清二楚,但见到之时还是能认得出来。 不过这不是李壬见到这狴犴像时惊疑的原因,他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他从这狴犴里感受到了与那金貔貅一样的气息。 “这与张豹的金貔貅又有何联系?龙之九子也并不罕见,若说这狴犴像,县衙里也有几尊,可却只有这牢门上的让我一见到便心生感应。” 李壬还戴着铁枷,行动不便,索性就蹲了下来,身子前倾,抚摸着这狴犴像。 手摸上去感到冰冰凉凉的并无异状,与当初的金貔貅一般只似凡物,但李壬眉心那团许久没有动静的貔貅灵机却顿时如遇到了磁铁般,直要被吸出来。 李壬慌忙一推手,将手与牢门分开,好险没站稳。 这貔貅灵机分明与这狴犴头像内的东西师出同源! 李壬惊异之下,便想用黑牌传承的夺灵术对这狴犴像试试,但也只是想想,现在黑牌已被严和搜走,而且当时夺取貔貅灵机之后,便在黑牌梦境中被易尘生告知有天诛之患,这次若再犯同样的错误,又哪来第二个慧光大师为自己解除天诛之患。 “不过这貔貅灵机与狴犴灵机似乎是同源,我若夺取狴犴灵机以后,说不定与貔貅灵机只算一种!” 李壬左思右想,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大叫道: “狱神!快给我出来!” 四十一、道誓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李壬的叫声回荡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他毫不气馁,又重复叫了几遍,见狱神还不出现,他缓缓道:“我不求你助我出狱,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此事若成,我李壬日后必倾力为你翻新神庙,且许你百年香火。” 果然,“香火”二字一出,狱神的声音立马响起。 “可笑,本神需要你翻新神庙作甚,只有枉法之人才会入此地为我上一回香,这香还不是越少越好?” 李壬故作失望道:“真的么?那便算了……” 狱神忽然冷哼道:“我知道你想些什么,但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条件,能让本神心动的条件凭你还远远做不到。” “何不说出来看看?你既然能探听我的心神,那么也应该知道我是真心要与你合作。” “呵,合作?口气不小,只是你连一些凡人都对付不了,又让我怎么信你。” 李壬笑了笑,“那你大可不必理我,你既跟我说了那么多,不妨把你真正的目的说出来。” 狱神沉默,良久,李壬才又听到他的声音,“不错,这番年纪便有如此心智,你倒有些可能做到那件事……” 李壬心下暗喜,既然这狱神也不是无欲无求,那便有希望和他交易。 李壬道:“请说,只要能做到我定会尽力。” 狱神轻叹一声,“本神倒也没指望你能帮到我,只是见你有些机缘,又心智上佳,便姑且试试罢了,你要求的事情也算是举手之劳,若你能答应我得条件,我帮你一回又何妨。” 李壬一愣,这狱神能探听他的心神,这种感觉让他十分难受,他叫了一声:“且慢!”他顿了顿,“我还得加上一个条件。” 谁知狱神一声冷哼,“哼,得寸进尺,你莫非觉得我真有求于你?” 这狱神虽然语气冷漠,却是没有离开,李壬定下心来,直接说:“我要你告诉我如何隔绝心神探查,不然这交易我不会做。” 狱神沉默了一会。 “就这个?” 李壬点头道:“也不全是为了防备你,日后若被他人看穿心思,还未出手便会落于下乘。” 李壬说完后,忽然眼睛一花,那白面红袍、手持笏板的狱神竟忽然出现在他眼前,他的身影在阴暗的地牢里散发出微光,不过却似真似幻。 狱神这回说话声音却不是在李壬脑海中响起声音,而是开口道:“我之前以为是你自己放开心神,这才与你以心神沟通,其实你若不愿让我知晓心中所想,只需要锁住心神便可。” “要如何锁住心神?” 狱神摇头叹道:“也不知你得到的传承是残缺到了何种地步,怎的连这些基础都没有?”他往李壬胸口瞥了一眼,“你这道纹看起来是槐木之灵绘就,也不过是下品而已,不过……你眉心中那灵机我却是看不懂。” “也罢,我就告诉你,该怎么锁住心神。此法十分简单,运出几分灵力护住眉心便可,不光可防止他人探查心神,亦能滋养泥丸。” 李壬依言照做,抽出一缕木灵寒气护住眉心后,那缕木灵寒气横亘眉心犹如一座大堤,李壬忽然没有了被窥视之感,心里踏实了许多。 狱神又继续道:“其实这只是道法基础之中的基础,而你却也不知晓,我劝你日后若有机会,还是拜入宗派之中修行,总比你独自闭门造车来得好,若换其他灵机境中的修行者,哪会连几个凡人都斗不过?虽说单论武力,你连那严和都斗不过,但你若能使用一些道家符咒,还不是能将他玩得团团转?”狱神见到李壬期待的眼神,又忙摆了摆手,“你别看我,我又不修仙道,那些道家符咒我也只是见过罢了。” 李壬道:“多谢指点,但你告诉我这么多,看来你要我做的事不会简单。” 狱神抚须长笑道:“哈哈――和聪明人说话当真省事,不过我要的却只是一个承诺。” “承诺?”李壬皱着眉头,“我又能给你什么承诺?” 狱神正色道:“若你能以道心起誓,日后有朝一日若能达到显圣境便为我敕封神位,就算你现在让我打开牢门放你出来也未尝不可。” “显圣境!”李壬没忍住叫了出来,“我灵机境都刚起步,说这个是否太早了些?你又如何认定我能修至显圣?” 狱神道:“本神也只是下注罢了,若你日后修为平凡,我只当没见过你这个人,若你真能得证道果,那我岂不是大赚特赚?” 李壬恍然,拱手道:“那就请前辈助我一臂之力,帮我去县衙之中找到我的随身黑牌!” “那好,你以道心起誓吧,我写,你念。” 狱神手中蓦然多出一支虚幻的狼毫大笔,笔杆足有儿臂粗细,而狱神手执此笔却毫不费力,他凌空书写间,一道道红黑色的墨痕便凝固在空中,这墨痕充满煞气,却又堂堂正正,正气凛然,乃是镇压邪煞数百年而修成的神力。 李壬眼前出现一行行散发这红光的墨字,他念道:“吾李壬以道心为誓,日后若得显圣道果,必为武洲乌芒山畔阴神陶庄封正神位,如违此誓……”李壬看到后面的誓言,却忽有些念不下去了。 狱神身上忽而发出浓烈的血光,他冷声道:“你怕了?” 李壬一咬牙,又继续道:“如违此誓,必受万魔噬心之苦,天诛地灭,万劫不复!九幽阴灵,诸天仙佛,听闻我愿,共所证之!” 狱神大笔一挥,喝道:“誓成!” 一瞬间,李壬突然感到心上似乎加了一把锁,待他细细感应,又仿佛是错觉。 狱神一挥手,空中的散发血光的墨字连同手中大笔尽数消散,他负起双手,白面长须的面容又变得温和起来。 李壬道:“如何,誓也发了,还请前辈去完成答应了我的事情。” 狱神微笑着点了点头,问道:“你确定不让我放你出去,只是拿回那牌子?” 四十二、斩灵 上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也就一盏茶时间,陶庄又出现在地牢内,他将一个黄布包扔在李壬脚下,奇道:“这东西是什么来历?我以五鬼搬运法竟无法搬动,后来用布包住了才带过来,却是耽搁了一阵时间。” 李壬看着脚边的黑牌,又看了看铐住双手的铁枷,苦笑道:“前辈,我这样子却是没办法把它捡起来。” 狱神皱眉道:“连驱物都不会,你算哪门子的修仙者?”他身上红光一闪,也不见有什么动作,那布包又飘到李壬手边。 李壬忙捞过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的正是黑牌无误。 李壬将黑牌在手中握紧,松了口气道:“多谢前辈相助,在下定谨记誓言,接下来的,便由我自己处理吧。” 陶庄虽对这黑牌有些兴趣,但宝物对于修神道的他来说却并无用处,于是也不疑有它,既然达到了目的,李壬不用他再帮忙,他也乐得清闲。 “那我便帮你到这里,此后你与那些凡人之间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 地牢中散发微光的虚影渐渐变淡,随后消散无踪,狱神终是离开了。 李壬当即在铁门边盘膝坐下,用貔貅灵机探入黑牌,黑牌不出意料地还是没有反应,也没有再次被吸入梦境。 借着监窗外透入的昏暗火光,他看到黑牌的表面正浮现着与牢门上狴犴一模一样的影像。 “果然……” 李壬呢喃自语,手握黑牌,对着铁门上的狴犴像便开始运转夺灵术。 如同当时的金貔貅一般,牢门上脸盆大的铁狴犴头倏然融化,化为一道道似水似雾的细丝,钻入黑牌的表面,随后,一团黑光浮起,向着李壬眉心飘去,悄然钻入,无影无踪。 李壬睁开眸子,便感到眉心紫府内发生了变化。 此前,这里只盘踞这一团貔貅灵机,然而这时狴犴灵机进入后,这两团灵机似是交织在了一起,又泾渭分明地没有融合。 “之后,便将狴犴灵机度入黑牌……” 当狴犴灵机与黑牌接近时,久违的吸力再度爆发,与前一次一样强烈不可阻挡,但不同的是,上一次李壬面对这吸力时的惊惶失措在这时却变成了欣喜。 …… “你来了。” 李壬刚睁眼,耳旁便传来易尘生的声音,依旧是沉静平淡,但不同于之前如岩石般的冷漠,这声音里多了一些温和的意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竹屋褐色的屋顶,李壬躺着的地方正是上回离开之处,撑起身子,看到坐在桌前的易尘生时,他愣了一愣,犹疑道:“你怎么……” 竹桌前的易尘生仍然穿着一身白袍,衣着容貌没有丝毫改变,然而他脸上的微笑却让他与之前判若两人。 小窗里透进的柔光将一切映射得纤毫毕现,竹屋内陈设简单,角落处的竹桌前坐着易尘生,屋子中央悬浮着几个银色光圈,不过数目却是比之前多了两个。 易尘生站起身来,袖手微笑道:“才几日你便找到了第二份灵机,比我预想的倒要早了不少。”他展开左臂示意李壬看看周围,“有了灵机注入,这地方也看起来有生气了许多。” 李壬打量了易尘生几眼。 “你看起来比上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易尘生道:“不必奇怪,我上次只是刚由沉睡之中苏醒,这几日我也找回了一些记忆,你可有什么要问的么?” 李壬忙问:“我这次夺取了狴犴灵机,那天诛是否会降临?” 易尘生摇头道:“不会,狴犴与貔貅灵机本为一体,你既然之前已解了天诛之患,此后再夺取余下的灵机便再无隐忧。” “呼――还好。”李壬松了口气,心头大石落地,“不过,貔貅与狴犴的灵机与这黑牌又有什么关联,这两者同为龙子,难道我从黑牌中传承的夺灵术与龙有关?” “不错。”易尘生点了点头,“这夺灵术的名字便是‘化龙诀’,龙有九子,你若能找齐这九份灵机,便能绘出龙纹。”他又指了指窗外,“还有,若你夺取的龙子灵机越多,此地也会越来越有生机,最后便是由梦境化为现世也说不定。” 李壬失望道:“那集齐九份灵机之前,这不完整的灵机便不能绘成道纹么?我找到貔貅与狴犴灵机实是巧合,这么说来,我若一辈子都找不到其余灵机,前面这些就等于白费功夫了。” 易尘生却摇头道:“不,其实你拥有貔貅灵机之时便可以绘成一部分道纹,只是,你忘了在乱葬岗那夜绘制灵槐道纹时的情形?若不是偶得异宝,别说绘成道纹,能保下性命就算不错了。” 李壬讶异道:“你怎知道,难道我的一举一动全在你眼中?” “是如此。”易尘生回答。 李壬忽然往后退了几步,尴尬地说:“那我岂不是干什么都被你看了个干净?” 易尘生愣了愣,哑然失笑,顿了一会儿才说:“你若不愿,我以后不看便是。” 李壬耸肩无奈道:“罢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他感应着眉心内两团灵机,“我也不知绘道纹会这样凶险,若要再尝试一次,却是不敢莽撞了。” “既然眼下你身处困境,那我便教你一个方法,能安全地绘出道纹。”易尘生的话让李壬感到惊喜万分,但随后,易尘生又道:“但用或是不用由你自己决定。” 李壬立马问道:“什么方法?” “斩灵之法!”见李壬一脸茫然,易尘生解释道:“此法只适用于你,准确说来,是化龙诀传承的一部分。” “既然是传承的一部分,为何我不知晓?” 易尘生一手指天道:“呵,这整个黑牌,这星河,都算是传承的一部分,你又知道多少?我虽然比你知道多一些,但也是被封住了大部分记忆。”他一摆手,“莫要多问,你该知道的我自然会告诉你。” “斩灵之法,便是由我以道法引你的真灵与貔貅灵机进入幻境,在幻境之中,貔貅灵机会化为貔貅,而你,还是原来的你,若你能斩掉他,再绘道纹时候便能一气呵成,比之寻常修仙者绘出的道纹还要更加完美……” 没等易尘生说完,李壬决然道:“那便来吧!” 四十三、斩灵 中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易尘生点头道:“好,你进去后若自认为不敌,只须默念三声我的名字,我便会将你救出,只是若如此,不光这斩灵之法会失效,那龙子之灵也会消散,这样你还愿意么?。” 李壬苦笑道:“这貔貅和狴犴的灵机不会成道纹,有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也是。”易尘生笑了笑,单手一挥,李壬顿时眼前一花,待看清周围时,却是来到了一片虚空中,黑牌梦境中那条星尘光河近在咫尺。 易尘生掐了几个手诀,遥指李壬,点点星尘便汇聚而来,他轻喝一声“不要说话,意守灵台!” 李壬于是在虚空中盘膝而坐,当他阖上双眸时,易尘生又说:“不可掉以轻心,你若在这梦境之中死亡,亦会魂飞魄散。” 易尘生的声音倏然变得遥远,李壬耳旁顿时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大吼声。 “吼——!” “吼——!” 李壬被这吼声震得耳膜发胀,阵阵血气上涌,胸口烦闷无比,他睁眼一看,却大惊失色,只见此时已不在虚空之中,脚下有着一片大地,但四周仍是灰色的茫雾,而前方不远处,正一前一后的站着两只巨兽。 当先一只巨兽高一丈,头生一根翠玉独角,豹眼环突,赤金鬃须与前胸连在一起,一双獠牙亦晶莹剔透如同翡翠,牠皮毛是灰白之色,脊背上长有一双短翼。 李壬虽只见过图像,但也认出这就是貔貅,他又看向貔貅身后紧挨着的另一头巨兽。 这头巨兽便是狴犴无疑,牠形若白虎,颈下鬃毛炸起,弓起的脊背如同一座小山,一双神光四射的眸子紧盯着李壬,威风凛凛! “贼杀的!”李壬不由爆了粗口,易尘生为自己使用斩灵之法,却没说过一次会召唤出两只龙子之灵! 李壬忙欲站起身来,但方一动,狴犴却呲牙低吼,脊背弓起如一张拉满弦的大弓,踏在地上的四足也微微颤动着,似乎立马便要利箭般射出。 李壬感到一阵心惊,顿时不敢动弹,但此时刚站起来一半,只好半蹲着与两只巨兽对峙。 李壬不动,狴犴的低吼也渐渐止息了,脊背弓起的弧度也渐渐平缓下来,而貔貅却用碧眼盯着李壬,迈动了前爪。 李壬当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眼睁睁地看着貔貅不紧不慢地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踱来。 其实本来李壬与貔貅与狴犴的距离便相差不过百尺,而貔貅身形巨大,虽然只是缓缓前行,但几步迈出后,距离就一下拉近了。 李壬忽然站直身子,大喝一声:“且慢!” 貔貅与狴犴是龙子,自然能通晓人言。在李壬大喝过后,狴犴又伏下身子势欲扑出,但终究没有,貔貅也明显顿了一顿,但随后眼中却露出玩味的神色。 这头貔貅其实只有着模糊的记忆,它不知自己为何出现在此,但牠有种强烈的欲望要吞噬掉眼前此人,仿佛这人比之世上所有金银财宝都要可口,而眼前此人看起来又是如此弱小,貔貅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丝毫威胁,这让升起了几分兴趣。 于是,在李壬说出且慢以后,貔貅停了下来,想要听听他要说什么。 李壬垂下双手,静静站着,似乎没有反抗的意思,他朗声道:“两位都是神兽,在下这微不足道的皮囊若能填饱两位的肚子,自然是十分荣幸的!” 貔貅与狴犴都微不可查地愣了愣,在他们模糊的记忆中,见过的那些修仙者不是丧魂落魄地逃跑,就是贪心大起,欲要将他们捕获,李壬这样的还是头次见到。 貔貅忽然开口,声音如黄钟大吕,雄浑沉重,竟是口吐人言。 “既然如此,你便自行过来让本尊吞了罢,看在你有如此觉悟的份上,本尊赐你一个痛快。” 李壬道:“尊上莫急,只是我若让你吃了,那后面那位又怎么办?” 狴犴低吼道:“本尊怎会吃你这个带着囚犯气息的人,若不是老九要吃你,早就将你就地灭杀!” 貔貅皱起赤金长眉,不耐道:“莫再拖延!你还想挑拨离间不成?” 李壬忙摇头道:“不,不,不,只是我还有个问题……” 貔貅道:“速速道来,本尊准你说完!” 貔貅好整以暇地等着,李壬顺从的态度让牠放松了一些警惕。 “这问题……”李壬很轻松地拍,了拍衣袖似乎毫不担心即将降临的死亡,而下一刻,他却霎然转身就跑,给貔貅和狴犴留下了一个在灰色茫雾中迅速变淡的背影。 貔貅正愣神,而狴犴已然骤然跃起,霎那间已超过了貔貅,貔貅一声怒吼,双翼一振,硕大的身形便悬于空中,疾射而出。 …… 李壬在灰雾中已穿梭了不知多久,这灰雾不像一般雾气那样潮湿,它似乎只有遮挡视线的功效。 李壬与貔貅说话时候已经感到了身体有些异样,开始逃跑时这种异样果然体现了出来。 首先他的奔行异常快速,李壬感觉不到了肉体的重量,似乎自己化为了一阵风;其次,他感觉自己至少跑了数日之久,却没有丝毫疲惫之感。 不过他不敢停下来哪怕一刻,因为他真切感受到身后有两道可怕的气息正如影随形,恐怕貔貅与狴犴也能感应到他,所以在这视线受阻的灰雾中,牠门才能准确追着李壬的方向,但这灰雾似乎还是有阻碍之效,数日的逃亡后,李壬觉得和他们的距离拉远了一些。 “这样逃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我没猜错,只有将这两头龙子之灵尽数斩杀,才能从这斩灵的幻境中脱身。”李壬边跑边思考,“可我虽然遁速提升了许多,但体内灵力却没有什么变化,除去眉心内的灵机消失了以外,木灵寒气还是那么多……” 李壬发觉出了不对。 “若我在此处没有肉身,只是魂魄意识,但这体内为何却有灵力?” 李壬皱着眉头,他只觉得方才脑中灵光一闪而过,但却没有抓住。 两刻钟后。 李壬皱紧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他恍然想道:“此处既是幻境,那无论我如何运使灵力,应该不会损害到我的肉身!” 李壬忽地停下步子,他感应到身后的貔貅与狴犴的气息还有些距离,大概一刻钟就会追上。 “既然这样,那就试试抱剑式!” 四十四、斩灵 下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浩大无边的星尘光河缓缓旋动,易尘生白衣的身影如一粒尘埃般渺小,却又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存在感,仿佛是白纸中的一个墨点。 他身前悬浮着一团人头大小的浓厚灰雾,这团灰雾上又有无数条条脐带般的光路,这些光路连接着星尘光河与灰雾团,一点点银屑般的星尘缓缓流入灰雾。 易尘生盘膝坐在虚空中,神色冰冷漠然,仿佛又变成了一块岩石,似乎即使业火在他面前焚毁了三千世界,他的神情也不会变色。 他看着灰雾团,却突然勾起了嘴角,指尖一划,一道碧色光芒霎时遁入其中。 …… 李壬准备施展抱剑式,下意识地伸手往背后摸去,却摸了个空——背上没有剑。 “糟了,这如何是好……”他咬着牙,“易尘生连一把剑都不给我,让我怎么和这两个怪物斗!” 后面貔貅与狴犴的气息越来越近,李壬无奈之下,只好继续逃遁,然而他跑出几步,却忽然被一样东西绊倒,霎时狠狠地摔出去好远,翻滚着重重落地。 李壬撑起身子,揉着手臂,而摔到的地方只感觉微微的疼痛,这幻境与现实果是差异迥然。 欲要继续前行,又犹豫了一下,回到了方才被绊倒的地方。 李壬在这片灰雾中的大地上奔行了几日,所过之处大都只是零星长了几棵灰扑扑的野草,连大点儿的石头也没见着过一块,所以李壬逃跑的时候不大会仔细看路,这才被绊倒了。 “奇怪,刚才绊倒我的也不像是石头,到底是什么?” 李壬大步回到那处,惊奇地发现地上插着一根短棍模样的墨绿物体,他于是上前握住,往外一拔。 一瞬间,弥漫开来的清光让李壬目瞪口呆。 这是一把长三尺七寸的剑,剑身如绿玉一般,又有一片白羽般的雪花印刻在剑刃上。李壬握住剑柄的手掌心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冰寒,不光如此,在清光弥漫间,虚空中同时凝聚出片片轻盈的雪花。 雪花落上李壬的肩头,落在地上,又倏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壬不由脱口赞道:“好剑!”。他抬头望向空中,浓厚的灰雾如一片风平浪静的汪洋大海,没有丝毫波澜。 “多谢了。” 李壬如自语般轻声说。 一刻钟后。 一道庞大的身影从雾中由淡变浓,一颗獠牙尖锐、鬃毛密布的白虎头渐渐显现。随后,牠高高隆起的双肩也随脚步起伏着,从雾中钻了出来。 狴犴比貔貅先到一步,牠感觉到猎物的气息近在咫尺,遂放缓了脚步。 牠一双棕黄色的竖眼也半眯着,在看清了雾中静立的那个若影若现的背影后,牠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收敛了气息,无声地靠近。 那个身影似乎毫无所觉,他姿势怪异,似乎抱着一柄长剑,纵使隔了数十尺的距离,狴犴仍感到了剑上散发出的一丝丝冷意。 忽然,狴犴顿了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的同时,牠两条后腿骤然弯曲,然后瞬间弹直,紧接着,牠巨大的躯体便化成了一道飓风,腾空向那个背影扑去! 牠半眯着的双眼也睁大了,满含煞气,这煞气又正气凛然,不似市井恶霸的凶煞,而如同斩杀百万人之枭雄的阳刚霸道。狴犴好杀恶人,而要杀恶人须得比恶人更恶,无数岁月中,亡于狴犴嘴下的凶灵已不计其数,牠的煞气也愈来愈盛。 狴犴不担心牠的低吼会惊动李壬,因为当吼声传到时,牠散发着暗红色血光的獠牙早已将他胸口贯穿。 就在狴犴四足离地之时,那个身影动了。 他手中的长剑势大力沉地斩出,如同在斩开一座巨山,到后来剑速又越来越快,切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仿佛划开了一块豆腐。 一道比狴犴的硕然身躯还要庞大几分的冰蓝色剑光从绿玉剑身上荡出,恰好斩在了狴犴的獠牙上,獠牙上的血光顿时黯淡了一下,又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 时间仿佛迟滞了一瞬,当剑光于獠牙交接处爆发处一阵肉眼可见的波动,波纹在灰雾中迅速扩散扩散。 “啪!” 随后,李壬才听见了短促而炸耳的折断声,紧接着的是几乎连耳膜都要被震裂的疼痛。 狴犴庞大的身子倒飞了出去,牠的两根獠牙齐根而断,还未落地,被风一吹,竟化成了两道黑光向李壬射来! 李壬正欲闪躲,却刚好处于斩出剑气后的脱力时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黑光射向眉心,他暗叹道:“我命休矣!” 谁知两道黑光一前一后射入眉心后,李壬没有感到丝毫痛苦。 “不对,这黑光和狴犴灵机有些相似……”李壬立马感应眉心紫府,黑光顿时从紫府内涌出,自行在他体内迅速循环了一周。 黑光经过下丹田时,分出了一部分转化为木灵寒气,其余的流过经络间,也分化成丝进如血肉。待回到紫府内时候,黑光已经缩小了一半多,然而木灵寒气却已经完全恢复,李壬身体也似乎多了一些力量。 “斩灵……原来这就是斩灵!” 李壬惊喜之下又提起玉剑,感应到不远处狴犴一动不动,而且气息有些衰弱,李壬不由有些犹豫是否改抓住机会上去再与牠斗上一番。 “没想到……抱剑式运行到第九周天时候还会产生质变,不光灵力运行速度变慢了下来,竟然还会汲取天地间的灵力,让剑气变得庞大!” 李壬的木灵寒气化成的剑气在运行八周天后,不说变得细如发丝,其实已跟筷子差不多了,然而第九个周天过后,剑气竟变得比狴犴还要大上几分。 “不知这个狴犴在这幻境中是否会疗伤,如果他会的话,那此时便是斩杀他的最好时机,但我的忘机剑气却需要时间蓄力,若不用忘机剑气,我是否能伤到他还是个问题。” “还是先去试试吧。”李壬提起玉剑准备向着狴犴奔去,却突然感觉到狴犴身旁出现了另一股危险的气息。 “是貔貅?牠也到了!” 四十五、斩我 上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貔貅的身影骤然出现,悬浮在狴犴身旁离地三尺的虚空中,仿佛一直在这里从未移动,只有牠舞动着还未停息的金色长须证明牠确实是刚刚到达。 牠看了眼不远处在雾中变淡的那个背影,并未去追,而是降落在地,低下头颅用翠玉独角拨了拨双眼紧闭的狴犴。 狴犴昏迷不醒,貔貅的独角又绽发出一阵三色宝光,如水流般注入了狴犴体内。 没一会,狴犴眼皮动了动,当即弹身爬起,瞪大了一双棕黄色竖眼,看向貔貅,喉间发出有些虚弱的低吼。 貔貅也以吼声回应,深深地望了李壬逃遁的方向一眼,点了点头。 …… 李壬适应了幻境中的身体后,遁速愈来愈快,到后来甚至脚不沾地一般地在滑翔。 狴犴没再追上来,而貔貅的气息也在缓缓拉远,不过牠依然锲而不舍地远远缀在身后。 “不能就这么逃下去,狴犴的气息几乎要感应不到了,我终究还是要与他们分个胜负的,不如现在趁貔貅落单,依样画葫芦先斩他一剑!” 李壬停下了步子,握紧剑柄,随后弓步虚抱玉剑。 抱剑式前八个周天几乎在一息内便已完成,到第九个周天剑气运行的时候,李壬周身的灰雾突然翻涌起来,庞大的灵力被缓缓吸入李壬体内,剑气变得越来越凝实,散发着可怕而危险的气息。 就算知道分心不妥,李壬还是不由心惊——若在现世中,这样一股剑气在体内流动,别说伤敌,自己的肉身早已化为齑粉。 当剑气缓慢地走完第九周天后,它的锋锐与狂乱似乎都耗尽了,静静蛰伏在李壬丹田中。李壬之所以能在狴犴到来时恰好斩出巅峰一剑,也是因为运转九周天后,剑气便平静了。 但李壬保持着抱剑式丝毫不敢动弹,忘机剑气此时虽平静,却像是在一根拉满的弓弦上,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将所有的力量爆发出来! …… 李壬周身翻涌的灰雾早已停歇,而一只疾驰的庞然巨兽正在灰雾中龙出一条巨大的雾龙! 貔貅自然感应到了停在那里守株待兔的李壬,但速度却没有丝毫放缓。 牠不是兔,而是龙子。 蓝芒从斩出的碧玉剑刃中骤然爆发,貔貅的身体上亦绽放出无量宝光,两者相撞,发出的竟是悦耳的金玉交击之声! 许是因为斩了狴犴獠牙的灵机,李壬斩出这一剑后竟仍能稍微行动,待狂飙的雾流稍微平息后,他看向貔貅,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只见此时貔貅竟变化成为一尊雕塑一般。 原本的玉角金须和灰白毛发此刻尽皆成了墨绿色,整个犹如一尊青铜兽尊,细看又泛着羊脂玉般的温润光泽。 牠的身形无比完美优雅,牠占尽天下奇珍异宝的高贵,而没有珠光宝气的艳丽。 牠的气息变得衰弱了一些,但剑气与牠已然消散后,牠完美的躯体上上竟未留下丝毫划痕。 “不好!”李壬断然转身便跑,但正处于剑气发出,体内灵气耗空的脱力状态,虽然紫府内余留的小半团灵机此刻正迅速地流入经脉转化灵力,但他这时的动作还是不由有些迟缓。 李壬来不及后悔为求伤敌而没有留下余力,当剧烈的危机感从背后袭来是,他尽力扭腰一躲。 一股巨力突然扯住了他的左臂,貔貅没有温度的呼吸如同狂风般吹得李壬黑发乱舞,李壬扭头一看,只见貔貅的头颅已经恢复的原状,牠赤金色的眸子狰狞凶狠,一张巨口叼住李壬的渺小的左臂,如同恶猫咬着一根鱼刺。 李壬本以为在这幻境中没有肉体,也不会有疼痛,但此时剧痛撕扯束缚着李壬,他心中涌起莫大的恐慌,他右手掌心渗出阵阵汗水,让他几乎握不紧剑柄。 “怎么办……逃不了了。”在极度恐惧的同时,他心中竟突然平静了。 一弹指便是八千个刹那,在一刹那间,李壬脑海中过了诸多回忆,他忽的想起李知谨与他讲道的那一刻,一句话在他脑中响起、回荡,终于爆发出来。 “斩什么灵!还是要先斩了我——!” 李壬右掌狠狠握紧,怒目望向貔貅狰狞凶狠的头颅,一剑斩下! “嗵!”灰雾被李壬骤然爆发遁出的身体排开,他双脚在貔貅躯体上一蹬,如被机弩发射般弹射而出。 貔貅头一甩一扬,将被李壬自己斩断的那条左臂吞入腹中,又紧紧追了上去。 好在剩余的灵机在几个呼吸内便转化为了灵力,李壬逃亡之时渐渐恢复了力气。 他左臂已然失去,但没有鲜血留出,从断处看,断口内是一片浓稠的黑暗,不时有一丝丝黑气逸散出来,见风就长,随后竟变淡化为虚空中那些苍茫无尽的灰雾。不过当灵机运行一周天尽数转化为木灵寒气后,这断口也闭合了,不再有黑气溢出。 李壬顾不上究其根底,身后的貔貅紧追不舍,虽然牠追不上,但却让李壬有种被捕猎的屈辱感。 逃跑也无用,终归得斩杀两头之灵才行,但唯一的伤敌手段却对貔貅无用,现如今便只能先从狴犴身上寻求突破,不过狴犴也没再追来,守株待兔的方法也不能用了,若主动找上去,狴犴也不会傻到等敌人蓄劲。 此时似乎已陷入了无解之局,狴犴的伤势极有可能在恢复,而李壬却已失去了一条左臂。 “不管了,先试试运行抱剑式周天。”李壬边跑边尝试将灵力按照抱剑式周天运转,然而一周天过后,灵力却未发声丝毫变化,更不用说转化为剑气了。 “看来只有灵力运转与姿势相合才行,只恨我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忘机剑诀后面写着谈论剑道的那些文字李壬虽没看下去,但隐约望见了里面说,剑道登堂入室后便会收发由心,并不拘泥于什么姿势。 但李壬练忘机剑诀却完全是照本宣科、按图索骥,哪里懂什么剑道。 “剑诀第一页也只是两幅图,一幅人一幅剑,连字都没有,叫人摸不着头绪。”李壬横剑于眼前,绿玉剑身里倒映出他的双眸,“剑不是人,又哪来的穴位?” 李壬猜这柄剑应该是易尘生送进来的,不知为何,他从这柄剑上感受到了依稀的亲切熟悉。 他逃跑的脚步仍未停下,却忽然鬼使神差地闭上双眼,将剑按在胸口。 四十六、镂霜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一瞬间,李壬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 天地间纷纷扬扬洒落着白雪,一株虬龙般的青松傲然立于山谷间。树下站着一个人,她比落羽般的雪花更轻盈,比万里的素白更纯净,她在这人间,又如同立于另一个世界。 她在青松下使剑,在雪中使剑。她手中普通的长剑掠过一根从枝头坠落的冰棱,那冰棱顿时在风雪中化为白色的冰尘,纷纷扬扬飘散开来,如同雪花一般,但终究不是雪花。 她横剑于眼前,剑尖上一片雪花颤颤巍巍,她眸子里忽然涌现一抹怅然,也就是这怅然将她贬落凡间。 “屠城灭国的剑,到头来也刻不出一片霜花么……”她叹了口气,倚着青松,坐下了。 她在青松下倚着,大雪不知落了多久,几乎将她埋住,而后又化了,山谷里一度生机盎然,但一年仿佛一瞬,第二场大雪如期而至。 大雪过后,又是春秋,如此十年。 第十场雪终于落下。 她已形销骨立,瘦得脱了形,瘦削的脸颊让她的眼睛显得很大,她眼中的怅然之色已尽去。 她在人间,眼眸中倒影却是九天之上。 那株不知经历了多少年风霜却依旧傲然的的青松忽然枯萎了,簇玉的松针尽皆变成锈剑般,埋入风雪。 只剩其中一枚松针仍然苍翠,化为一绿芒,飞向她面前。 冰棱从枯萎的枝头根根落下,流光开始飞舞,绿芒在空中残留的轨迹密如织锦,没有一根冰棱落在地上,都化为片片雪花随风飘远。 绿芒飞入她掌中,光芒收敛后,它绿玉般的剑身得以显现出来。 她横剑于眼前,剑尖上,一枚雪花颤颤巍巍,却终究没有被风吹走,一如十年前的那片,不同的是,这枚雪花却非来自云端。 她看着那片雪花。 它边缘蔓生的枝节是雪花,再往内一圈又是另一片雪花,无穷无尽,仿佛要扯着人的目光吸进去。 她温柔地抚过绿玉般的剑身,说。 …… “镂……霜……”李壬呢喃着,一晃神,将目光从绿玉剑身上那片白羽般的雪花上收了回来。 他在苍茫灰雾中疾奔的脚步仍未停止,方才脑海中的幻觉只是一瞬,却恍若隔世。 他握着镂霜,这柄剑似乎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血肉的延伸。 “剑亦有灵,当然也有穴位……” 木灵寒气涌入剑内,立马有滞涩之感,仿佛李壬在自家后院第一次运行抱剑式周天,每一个穴位被冲开时,似乎都会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藏锋,寸芒,倏影,无形,巨阙,云门,七星。 木灵寒气在剑内流过,回到李壬体内时,李壬便以忘机剑诀中第一幅图中线路运转周天,一周天后,木灵寒气已展现锋芒,化为剑气。 随后便是二周天,三周天,直至九周天。 李壬已感应到狴犴的方向,便执着镂霜,往那处决然遁去。 …… 狴犴仍匍匐在原地,牠闭着双目,身体有节奏地起伏着,一丝丝灰雾涌进来,牠的气息正缓缓恢复。 虽然牠的獠牙没有再长出来,但按这个趋势,再过上一阵子,牠的气息便能回复到一开始那么强盛,但牠突然爬了起来,呲牙对着不远处的一片浓雾咆哮怒吼。 李壬缓缓从雾中走了出来,掌中镂霜剑尖指地。 狴犴鬃毛炸起,问道:“以你的实力如何逃遁得这么快,又怎能一剑斩断本尊的利齿!” 狴犴没有办法应对李壬的那一剑,便没有进攻,牠也没有逃跑,几日的追杀中牠已知道自己遁速不及李壬。 李壬的脚步仍未停住,狴犴脊背高高隆起,低吼道:“你那一剑定是需要蓄劲,不然一开始你便不会逃跑,你现在回来,难道以为趁我伤了便能与本尊厮杀?没有那一剑,本尊倒要看你如何伤我!” 狴犴出人意料地连连用人言与李壬说话,一反当初的不屑冷漠。 李壬已接近到百步远,终于停下步子道:“你想拖延时间等貔貅赶到?凡间传言狴犴急公好义,明辨是非,我倒没想你竟也……” 不等李壬说完,狴犴突然一声暴吼,狂扑而来! 李壬毫不慌乱地弓步抱剑,一下斩出,一出手,已是九转剑气! 狴犴大惊失色,不复冷漠凶煞,牠的獠牙已断,却是没法再挡李壬这一击,只好在空中扭腰闪躲,然而剑气斩过后,牠的一条后腿刷地落下,化成黑光,涌入了李壬眉心。 狴犴痛吼一声,轰然落地,李壬也并未追击,只是冷笑道:“你的腿,味道不差。” 说罢,他立马在灰雾中遁走,隐去了身形。 就在李壬遁走后没多久,一道灰雾长龙呼啸而至,貔貅出现在了狴犴身旁。 “老七……”狴犴躺在地上,虚弱地看着貔貅。 貔貅见状怒道:“老三,那人伤不了我,若抓到机会,我定为你报仇雪恨!” 狴犴却摇了摇头道:“老七,我被他斩了两剑,那剑寒气逼人,我虽受了伤,却也冷静了下来,你仔细想想,我等是怎么出现在此地的,又为何会对那人产生杀意?” 貔貅道:“老七,你莫不是被斩糊涂了,一介凡人杀便杀了,就算他有些手段,也终归是蝼蚁。” “不,我忽然记起前一刻还在镇守一处监牢,一瞬间竟来到了此地,而且我素来只杀恶人,又如何会草菅人命?” 貔貅嗤笑道:“监牢?可笑,凡人只是借我等法像来镇压气运而已,你是狴犴本尊,又怎会屈尊为凡人镇守监牢?” 狴犴气息微弱,依旧摇头,貔貅忽然冷冷道:“既然你被那人斩坏了神智,不如让我吞了你,我再替你吃了那人,也算两全其美。” 狴犴瞪大双目道:“老七?你在说甚!” 牠挣扎着想爬起来,却伤势过重站立不稳,一下摔到。 貔貅赤金色的眸子变得冷漠无情,牠一言不发,张开巨口咬向狴犴,在靠近狴犴身躯时,貔貅的头颅忽然变得巨大无比,他的巨口也变大了数十倍,一下将狴犴吞入口中。 牠的气息陡然强盛许多,并不止翻了一番那么简单,似乎吞食了狴犴对牠有莫大的增益。 牠的身躯肉眼可见地增长着,翠玉独角也变得尖锐锋利,獠牙更是如同两把长刀。 牠的金须与玉角依旧宝光流转、华贵非凡,只是却多了几分煞气与邪异。 四十七、斩我 下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怎么回事?狴犴的气息消失了?” 李壬迟疑着停住脚步,当感应到貔貅愈加强大的气息,顿觉不妙,又继续向远处遁逃。 而貔貅气息停止增涨后,牠终于追了过来。 汹涌澎湃的力量迅速靠近,李壬已经尽力奔跑,却无济于事,距离被迅速拉近。 “我的剑气无法伤牠,跑也跑不过,该如何是好……” 李壬没有停止运转剑气,剑气第九周天正在缓缓运行着,他只好寄望于貔貅那身化金玉的能力不可连续施展,那样或许九转剑气还能对牠造成伤害。 在第九周天终于运转完毕后,李壬停下脚步——既然无法逃了,那就尽力应对。 本来一逃一追,貔貅少说要半个时辰才能追到李壬,但李壬停下来后,没多久,一阵狂潮般的压力便压得李壬胸口发闷。 咚! 貔貅出现在李壬目光中,发出一声敲钟擂鼓般的巨响后,牠骤然停了下来,庞大的躯体没有带来丝毫累赘的惯性。 牠眸子中涌现出一丝疯狂之色,但却放缓了步子,优雅地走向了李壬。 “你真是太让本尊惊异,也太令本尊欢喜了。” 牠看着李壬,如同看着食物,带着贪婪的欣赏。 “很久没出现过让本尊心动宝物,你,能算半个。” 李壬胸口发闷,觉得额头上直冒冷汗,但却没有汗珠流下,这幻境中的身体与现世中有诸多不同。 他沙哑道:“真可惜,只是半个么,你在我眼里倒能算两个。” “哦?”貔貅玩味道:“何出此言?” 李壬在面对着貔貅强大压迫,身体有些摇晃,几乎站立不稳。他从未想过逃避,但此时却动了喊易尘生的念头,握住镂霜的右手,也微微颤抖着。 他费劲地说:“若我猜的不错……你该是吃掉了了狴犴罢。凡人尊你为瑞兽,可你们同为龙子,这等行径,只怕那吞食万物的凶兽饕餮也做不出罢。” “吼……”貔貅眼中涌现茫然,牠低吼着,吼声由多种音节组成,但李壬听不懂。 忽然,牠眼中茫然之色又被疯狂代替。 牠已接近李壬百步以内,张开巨口,躯体又一下化为墨绿色,拥有青铜的沧桑古朴,又有玉器的典雅灵动。 李壬一怔,他还没有斩出剑气,不知这貔貅为何又化成这种姿态。 他没有妄动,剑气只有一击,斩在这时候的貔貅身上完全是浪费。 而貔貅化为兽尊后,却不似冷冰冰的死物一般不动弹,而是突然张开了嘴。 这嘴仿佛一座青铜宫殿的大门,两根獠牙如同玉柱,这宫殿内不知埋葬过多少珍宝。 李壬心生凉意,想要避开,但貔貅巨口处乍然爆发出一阵吸力,他顿时被吸在了空中,向貔貅口中飞去。 大地上飞沙走石,貔貅长鲸吸水般吞噬着阵阵灰雾,李壬渺小的身体看起来都不够牠塞牙缝。 “可恶!”李壬怒吼着将镂霜插入地上,勉力止住了身形,但口中被狂风灌入,差点没一下闭过气去。 镂霜插入土地,但李壬的身体却仍向着貔貅的巨口移动,地上缓缓地划开一道沟壑,也不知是吸力太猛还是剑刃过于锋锐。 “你若想要我救你,默念三声我的名字便好。”易尘生的声音忽的在李壬耳边响起。 李壬的手臂剧烈颤抖着,几乎快要握不住剑柄。 “易尘生,易……尘生……” …… “虽说将实力削弱到不及原本的万一,但终归是龙子之灵,尤其是吞噬了狴犴后,这头貔貅,只怕是化灵境之下已无敌手。” 易尘生看着身前人头大小的灰雾团,皱起眉毛,轻声自语。 “他的剑气在‘无间‘之中,突破了肉身限制,已达到了灵机境的巅峰,但要伤现在的貔貅却不可能,看来,是我太过心急了……” 他目光穿透灰雾,看向勉力握住剑柄的李壬,轻声道:“若想要我救你,默念三声我的名字便好。” 在李壬念出两次后,易尘生摇了摇头,虽是意料之中,但他石褐色的瞳孔中却染了一丝失望。 突然,他一挑眉,轻呼道:“怎会如此!” ……… “不!” 李壬猛地拔出镂霜,跃至半空,跟随着吸力向着貔貅冲去! 没有斩出剑气,镂霜被高举在头顶,他脸色狰狞,衣服猎猎作响,眸子中忽然变得一片银白。 李壬把剑往貔貅头颅上一扎,发出“叮”的一声,狂暴的吸力竟没有如何影响到他,他在空中借力一翻身,便来到了貔貅身后。 李壬持剑而立,貔貅的身后,此处已经没有吸力。 貔貅身体的墨绿快速褪去,就要恢复原状转过身来,然而李壬毫不停顿地弓步抱剑,九转剑气从貔貅股间一处没入。 李壬冷冷道:“吞了那么多宝贝淬炼身躯,但你这个只吃不拉的畜生,却淬炼不到屁股。” 咔嚓—— 貔貅的体表忽生出道道裂纹,蔓延开来。 牠躯体渐渐如岩石一般碎裂,如墙灰一样剥落,越来越快,化为一道道黑光涌入李壬身体。 “无数年修炼,本尊的破绽已修到针尖大小,你如何知道……” “吼——” 随着一声不甘的低吼,貔貅消散无踪。 李壬眼中银白之色忽然褪去,恢复了清明。 他的左臂缓缓长了出来,貔貅与狴犴的灵机涌入身体,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强大,也前所未有的失落。 灰雾平静下来,恢复了苍茫。 “我如何知道……我不知道……” …… 周围变得一片昏暗,待李壬晃神过后看清四周,却见已经回到了东塔县县衙的监牢之中。 久违的肉体的沉重感袭来,让他踉跄了一下,手又被铁枷给拷住了无法保持平衡,他顿时一下跌坐在地。 涌入鼻尖的腥臊恶臭、断了的右臂与牢门相撞的剧痛,一下将他拉回现实。 “我怎会知道的弱点,在书上看到的么……呃,书上又怎会有这些东西。” 他自语着,发现这地牢比之前似乎要亮堂一些,便转头一看。 只见那扇铁铸的牢门,中间竟开了一个脸盆大小的大洞。 四十八、白衣人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狱神陶庄忽然出现在李壬身边,讶异道:“你终于醒了,我唤你数十次都没反应,你刚才可是在修行?” 李壬丝毫没被突然出现的陶庄吓到,他问道:“没错,我入定多久了?” “已有八个时辰。” “八个时辰!”李壬惊讶,他在幻境中至少过去了十来天,然而现世里却只过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 狱神对此见怪不怪,只是说:“有人来传唤你了,你待如何?” “这么快?”李壬没想到刚从幻境中脱身,这边又有了事情,他看着牢门上狴犴像消失而产生的大洞,烦躁道:“只是这却不好解释……” 狱神道:“这好办,本神教你个障眼法,待有人来了,你便使用。等你走后,本神还可以用这法子帮你瞒上一阵。” 李壬眼睛一亮,倒不是为能掩盖铁门的破洞高兴,而是因能学到术法,他最缺的便是这些。 “多谢”李壬拱手。 狱神疑惑道:“只是,你为何要管这破没破洞,何不趁此机会,一走了之?” 李壬摇头,“我若走了,他们定会找上我母亲,而且他们问的寺内事情我并未隐瞒多少,待查清之后,总该会放了我。” 狱神冷笑,“尘缘不断,如何求道?不光如此,我本以为你不是愚昧天真之人,可你竟将自己交由他人处置,何其可笑!” 李壬也不恼,只说:“我修的是归真,若事事听你的,又求个什么道?” “强词夺理!”狱神嗤了一声。 李壬不卑不亢道:“还请前辈教我障眼法,至于其他的,在下自己处理便好。” “哼!”狱神扔出一枚玉符,玉符化为一道黄光飞向李壬眉心,却停住了,狱神不耐道:“放开心神,本神传你法诀!” 李壬闻言便撤下了护住眉心的木灵寒气,玉符得以一下遁入进来。 玉符进入紫府后,顿时化作一篇口诀,印在李壬脑中。 “多谢前辈!” “你好自为之!” 李壬再拱手,而狱神拂袖冷哼,便消失了。 李壬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沉下心神。 读完口诀,发现这障眼法与障目符竟是异曲同工,只是有几处改变,如点睛之笔,让这法诀比之障目符更要棋高一着。 障目符是对人施展,故修为低时,需要其人之精血为引。 而障眼法,则是对物施展,人见到被施术之物,便会不自觉受到障眼法的影响。 两种法诀的原理都是扰人心神,使其视觉混乱。 但障眼法亦有短处,以李壬的修为,将此术法附着于铁门的破洞上,只是会让见到铁门的人直觉以为这门完好无损。 故见过这门的人如牢头杨丰志,便会看到一扇与之前一样的铸有狴犴画像的门。 而若在一个新入此牢的犯人眼中,此门便是一块浑铁,并无狴犴画像――因为他从未见过之前铸着的狴犴,脑中被扰乱的意识便会将这门按照他的想象填补。 李壬远远听见地牢通道内传来了脚步声与人声,便单手掐了几个法诀,轻叱一声:“着!” 铁门的破洞上顿时多了一个狴犴的影像,在李壬眼中,这影像若隐若现,但若是凡人来看,便就是一尊生铁兽头。 …… 火把微弱地燃着,空气浑浊。 昏暗通道中的石阶上走着四个人,一个县尊严和,一个是张斗魁,一个牢头杨丰志,还有一个,是一位白衣人。 他的衣服在昏黄火光下反射着蚕丝独有的光华,他风度翩翩,而眼角几道深刻的皱纹让他显得不再年轻,不光如此,他的头发虽然浓密,却有些灰白。 地牢的通道不宽,白衣人走在前头,严和落后半个身位,张斗魁紧随,而最后则是拿着一大串钥匙的杨丰志。 四人在铁门前停了下来,杨丰志道:“几位大人,那人就关在此处。” “嗯。”白衣人点了点头。 严和道:“还不打开门?” “是!”杨丰志小跑上前,将一片钥匙插入锁孔,随着咔的一声,锁便开了。 白衣人吩咐道:“退下吧。” 杨丰志连忙后退几步,白衣人一把推开铁门,火光顿时照进地牢。 李壬便靠着石壁,看向来人,沉默不语。 白衣人闻到牢内扑鼻而来的恶臭,又看了看李壬扭曲了不正常的右臂,皱起了眉头。 严和道:“尊上,此人已交代了事情始末,但此事仍有诸多疑点,尊上如要审问……” 话没说完,被称为“尊上”的白衣人打断了他说话,说道:“此人的右臂断了,是你所为?” “并非属下动手,是他偷袭不成,反被张斗魁所伤。”严和欠首,“不过此人有些武功,这样一来,也容易管束。” 张斗魁看着李壬,嗓子沙哑道:“若不是要留他性命问话,老夫早一掌毙了这小畜生。” “呵……老东西。” 李壬倚着墙壁,忽然冷笑。 “你族中子弟死于我手,而你却不敢杀我,只怕是活得越久,胆子都活到老鼠身上了。” “找死!”张斗魁大怒,李壬随口放矢,却刚好戳到了他的痛处。 张豹是他寄予厚望的私生子,这点李壬不知,但张斗魁早是杀意滔天。他用几日也没查出李知谨的底细,故暂时没动手。 而后又发生了僧伽蓝寺之变,张子初献计诬陷李壬,谁知此子却真与僧伽蓝寺之事有关,从此落入了龙骧卫的视线,至此,事态已不由张斗魁掌控了,他要动手,定会被龙骧卫视为谋夺宝物。 “待你没有价值后,老夫定将你剥皮抽筋!”张斗魁说着狠毒的话语,语气阴冷了下来。 白衣人忽道:“这么说,是你断了他的手臂?” 张斗魁不知他为何又问一遍,怔了一下,答道:“是,但此子……” 白衣人忽然动手,一掌砍在张斗魁右臂。 “咔!” 张斗魁猝不及防之下,臂骨应声而断。 “尊上!” “啊!” 严和与杨丰志齐声惊呼,而李壬则是怔住。 张斗魁向后一跃,右臂已耷拉下来,他没有痛呼,习练过血战八方秘术,他对痛苦的忍耐力已达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而他亦没有反抗,只是盯着白衣人。 “为何……” 白衣人漠然道:“此子除龙骧以外,无人有权擅自击伤,断你一臂,不过略施小惩。” 严和道:“尊上,这似乎有些不妥……” 白衣人瞥了他一眼,“便是你,若伤了他,亦要撤去暗卫之职。” 严和顿时低下头,不敢多言。 张斗魁道:“咳……老夫为大帝征战多年,你纵身居高位,我也要奏你一本。” 白衣人道:“但请无妨。” 张斗魁紧紧盯着白衣人英俊的脸,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畏惧或犹疑。 他苍老的面庞忽然黯淡了下来,他转过身子,身形显得有些佝偻。 “咳……罢了,罢了。” “老夫已没了当年的热血,也没了一身豪胆…… 他深深地望了白衣人一眼,“老夫告退了。” 他离去的影子被昏暗的火光拉得极长,又显得他的背影更加矮小、落寞,他已失去了年轻时的铁甲长枪,不再是杀人盈野的战将,手刃亲子的仇敌就在眼前,他只是一个无奈的老父。 李壬沉默不语,心里忽然对打杀感到无比厌烦。 但世事总是不由人愿,他想道。 白衣人道:“我要单独审问此人。”他看了李壬一眼,“但不是在此地。” 严和道:“请尊驾移步衙中。” 四十九、涅槃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依旧是上次受审那间“炼心居”,此匾乃前朝一任宰辅此仕官之时所题,挂在这间屋子上已逾两百年,历经了朝代更替,也并未失落。 炼心居周围十丈内视野开阔,一览无余,每当要秘审犯人时,这十丈里便不许有一人靠近。 李壬跟在白衣人身后,肩上已没了铁枷。 待李壬进了炼心居后,白衣人关上了屋门,看向李壬,忽然笑了。 “李兄,别来无恙?” 李壬本一直只是怀疑,觉得此人有些熟悉,此时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 他松了口气,惊喜道:“怎么是你?” 李壬之所以迟疑这么久,实在是因为眼前此人前后变化太大,只有眼角那几道沧桑深刻的皱纹、有些灰白的头发,还有些当初的模样。 时隔两个多月,李壬终于再次见到冉羽。 他已脱去了一身的落魄,举手投足,尽是风流。 他回来了,在李壬需要的时候。 冉羽坐到梨花木桌前,对李壬说:“快坐吧,我不好太过张扬,先委屈你了。”他在怀里摸出一个白玉盒,放在桌上,“敷了药再说吧。” 李壬坐到他身边,奇道:“这是什么药?” “你先把衣服脱了。” 李壬解开衣服,将手臂露了出来,冉羽打开白玉盒,盒底有一层薄薄的黑油,发出一阵刺鼻的异味,让他直欲作呕,然而冉羽却毫不在意地用手指头刮了一层,抹在了李壬臂骨断处。 李壬感到黑油摸上去如火油灼烧一般,冉羽这才说道:“这是鬼医骨三笑的药方,但除我之外没人配得起,所以这药的名字就由我来取了。” “叫什么?”李壬任由冉羽拿住手臂,药膏涂抹之处越来越热。 “涅槃。” 冉羽笑了笑,忽然双手用力一推,将李壬的断骨放正。 “嘶!”李壬顿时一声痛呼,紧接着又叫了起来,“这是什么!” 只见他手臂上被涂了那药的地方竟燃起绿焰,但却让他感到一阵清凉。 冉羽道:“一会就好,我不会害你。” 李壬点了点头,那绿焰燃烧的同时,手臂断骨处奇痒无比,他便运转起木灵寒气,总算能忍受住。 过了好一会儿,绿焰终于渐渐熄了,冉羽把李壬的手臂一丢。 “好了!不过你这手还得养一阵子。” 李壬手被冉羽丢下,下意识一抬,除了还有些疼痛之外,竟然已经行动无碍。 “这药比起你给我的那劳什子法诀来说可是要神奇不少。”李壬仔细盯着那涂抹了“涅槃”的地方,那块儿的肉有些凹陷了下去,皮肤上也是起了一大片水泡,而断了的臂骨却已长拢。 惊奇之下,又看向冉羽的手指,却毫无异状。 冉羽扬了扬手,“冰蚕丝织的,你若喜欢便拿去。”说着,他从手上脱下一对薄如蝉翼的手套。 李壬摇头道:“你既待我如此,我又怎能夺你所好。” “哈哈——!”冉羽大笑,“矫情,这东西便宜得紧。” 他把手套往李壬面前一扔,这手套薄如蝉翼,却颇有质感,“除非你想让我回去后用它擦桌子。” 李壬拿起手套,笑道:“又骗我,你会自己擦桌子?” 这冰蚕丝薄透清凉,戴上去犹如赤手,李壬捏了捏拳头,叹了口气。 冉羽不满道:“故人相见应当开怀,你又叹什么气?” 李壬道:“只怪我实力不济,不然,这样的重逢,实非我所愿。” 冉羽笑道:“怎么,你可是失望了?不过两个月,你的实力就堪比通力境武者,这要传出去,江湖上可没人会信,没人能进步如此神速!” 他忽然顿了顿,“当然……除了那个地方出来的人。” “什么地方?”李壬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冉羽道:“此事你迟早会知晓,我给你的那本书,便是出自那里……” “若没说错,你给我的应该是归真一脉的法门。” 冉羽讶异得站了起来,“你从何得知?” 李壬犹豫了一下,不是不想告诉冉羽,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此事说来话长,我先从那日……” 冉羽忽然打断,“李兄,既然一时说不清楚,此处又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我们便日后再叙。 他皱眉道:“我来救你也是仓促而来,其实还另有要事。” 李壬道:“我可能帮得上忙?” 冉羽道:“那倒不必,此事几乎已成定局,也不缺少个人之力,只是我得回去主持。” “如此最好。” “李兄,你的事已安排妥当,为不引人怀疑,我让严和拿来了你的东西,随后他会派人押你去颖阳郡。” “到那里,我便会支回他们的人,派人将你放出,到时是去是留,由你自己决定。” 李壬道:“到时,你我再把酒言欢!” 其实李壬只喝过一次酒,还醉了,但说起这话也是豪气干云。 “哈哈,好!”冉羽笑着拍了拍李壬的肩,李壬年龄尚还不大,骨架没完全长开,比冉羽却是要矮了半个头。 冉羽道:“我比你年长许多,莫非我一口一个李兄,你这句大哥便不叫了?” 李壬怔了怔,“羽大哥。” “嗯。”冉羽点了点头,“我先你一步回去,可能你到达之时我有事脱不开身,那时,便要你来找我了。” 他补充道:“你到了颖阳郡后,自然会知道如何找到我。” “哪钱多我就去哪找,你是这个意思么?”李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聪明。”冉羽推开房门,“我先走一步,你便在这儿等着,虽然安排已经妥当,但你亦不可掉以轻心。” “多谢,我晓得的。” …… 一柱香后。 严和面色怪异地走进屋子。 “尊上为何如此信任你?寺内的调查还要好些日子才能完成,就算你没说假话,现在也无从得知。” 李壬道:“回县尊大人,草民怎敢随意揣测那位大人的意图。” 严和道:“罢了,尊上既交代了好生待你,你便先在后院客舍中歇一晚,要什么吃食便与人说,明日清晨,我便遣人押你去郡内。” 李壬道:“草民谢过大人。” 五十、望气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衙门的客舍寻常无人,但吏员忙于处理公务之时便会入住,于是定期会有打扫,李壬住的屋子还算整洁。 申时有人往屋里送了饭食,之后便再无人进入。 到了亥时,天色已完全暗了,李壬那间屋子亮着的灯也熄灭下来,县衙后院就他一人居住,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深秋的月光清幽,蛩鸣四起。 一只狸猫在青瓦上缓缓走着,突然“喵”的一声,窜出好远,汗毛炸起。 它方才经过的空无一物的屋顶上,一团黑影微动了动,忽然一下站起来,竟是个穿夜行衣的人。 这人轻轻跃下屋檐,没发出半点响动,又一个纵跃,跳上县衙后院墙头,出去了。 …… 严府书房灯火通明,严和批阅好的文书已摞了一掌高,但他神情毫无疲惫,忽然,他耳朵动了动。 破空声响起,一根黑缨长钉“笃”的一声钉在柱上,余力不绝,仍发出嗡、嗡轻响。 严和搁下狼毫笔,起身去将长钉拔出,在那黑缨之中找到一张纸条。 他展开纸条,将上面密麻的蝇头小字读罢,随后皱起眉头。 “这李壬自吃罢饭后,便在床上静坐……有严宽他们几人看着,应该不会出事,也罢,明日便加早将他送走,到颖阳后,此事便交由尊上处置了。” …… 县衙客舍,月上天中,李壬双目微阖。 忽然,他睁开眼睛,眸子中顿时神光绽发,似同那狴犴之眼。 同时,他体表光华流转,仿佛宝器。 只是一瞬,这些光华便收敛了。 光华隐没后,他后背出现了一些纹路:白色的勾勒出一双眼睛的雏形,而金色则隐约连成一张似龙非龙的嘴。 李壬低头看向胸口那三片灵槐道纹叶络,神情感慨。 “果如易尘生所说,斩灵过后,绘道纹便是一气呵成,毫无滞涩,而且,貔貅与狴犴的道纹生在一处,似乎是互相融合了。” 他再度闭眼,感应体内,貔貅与狴犴的灵机尽都化为玄黑色灵力,盘踞眉心紫府之内,与下丹田处的木灵寒气井水不犯河水,各安其处。 李壬松了口气,原本以为这二者会冲突,看来是白担心了。 既然易尘生说黑牌之传承是化龙诀,狴犴与貔貅皆为龙子,灵机同出一源,姑且称这玄黑灵力为龙元。 李壬将龙元度入黑牌,黑牌仍无反应,看来只有找到下一种龙子之灵才能再度开启。 “不知易尘生现在怎样,还有那柄镂霜剑,又去向何方了……” 李壬无比怀念幻境中那柄剑,他悟得忘机剑诀第一篇后,与镂霜互生感应,这才开启‘剑穴’,能在行动中运转忘机剑气。 想到那桃木望仙剑的下场,李壬都不用试,便能知道,若用凡兵,定不能如此施为。 不过李壬也不失望,新得的道纹与灵力,比之灵槐道纹与木灵寒气似乎要强上不少。 他又合上眼睛,道纹初成时,实力还不至于产生质变,还是要一步步修炼。 …… 清晨。 鸡鸣过后还不到一刻钟,便有人敲响了李壬的房门。 李壬从静坐中睁开眼,怔了一下,这严和竟这么着急着送他走,简直跟赶瘟神似的。 其实李壬不知,严和在冉羽的态度上已看出了一丝猫腻,只不过冉羽身份比他高,他不敢得罪,只想赶紧将李壬送到冉羽那儿,他好与此事撇清干系。 李壬一夜未睡,且大伤处愈,但却不觉太过疲惫,这便是修仙者与常人不同之处。 而且他口舌生津,气息如兰,纵是不漱洗,也比凡人要清爽干净。 他起来打开屋门,门外站着三人,严和自不必说,另一位挎横刀的是捕头孙铁,再剩下的那个,是个面无表情的瘦高汉子。 李壬目光扫过,忽的愣了愣,只见这三人头顶都弥漫着或黑或红的一缕缕细丝组成的气团。 他一眨眼,这异象又消失了。 李伸了个懒腰,“没想到大人这么早还亲自前来。” “本官也怕夜长梦多。”严和大有深意地看了李壬一眼,也没有生气,他指着孙铁与瘦高汉子,“这二人会送你去颖阳。” 李壬拱手道:“劳烦二位了。” 孙铁对李壬感观颇为不错,笑道:“无妨,这一去得有三日路程,小哥不要做出什么另我为难的事便好。” 那瘦高汉子也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 李壬心神一动,暗运龙元至双眼,只见李壬头顶的红黑气团又复出现。 严和头顶的气是半红半黑,极为浓雾,有拳头大小。 而孙铁,则是头顶浮着手指般的一道红气。 那瘦高汉子头顶却几乎是一团黑雾,也有拳头大小,不过这黑雾里有亦一道红气,细若豆芽,但极其明显。 李壬也就看了几眼,忽然感到双眼一阵酸痛,一晃神,才发现龙元竟消耗了大半,他连忙撤下龙元,眨了眨眼,那些红黑之气果然消失不见。 李壬看几人时,严和亦打量着他,暗自心惊。 一夜不见,李壬看上去竟如换了个人一般,虽五官容貌没变,但举手投足间却透出尊贵的气息。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李壬的手臂,那断了的右臂此时竟浑然没事一般。 “县尊大人,莫非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李壬问。 严和摇头,一挥手,“没有,你随他们去吧。” 李壬应了声是,便随孙铁二人往外走去,至于严和,仿佛对这事再不关心了一般,吩咐完了以后,便自顾自地走了。 出县衙前,孙铁带上了一张弓,又给李壬一个竹箧背着,里面装着干粮、盐巴、锅子之类。 至于那瘦高汉子,则是背了一个长条形的黑布包,若说是剑则太长,而说枪棍则太短,李壬随意问了一句,却被那汉子直接无视。 此时天尚未亮,三人直往县西门走去,孙铁与李壬东拉西扯,李壬看出来,孙铁与那瘦高汉子之间似乎不太和睦。 待快出东塔县时,天边终于露出一丝鱼肚白,做早食营生的人家也陆续开张了,孙铁便让那瘦高汉子去买一些吃食,瘦高汉子漠然答应后,便走向一家人气冷清的包子铺。 李壬终于向孙铁问起此人。 五十一、荒栈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赵百川啊,亡命之徒。”孙铁将目光从瘦高个的背影上收回来,不屑道:“只要有钱,他什么做不出来。” 李壬挑了挑眉毛,“那他怎会为官府做事,而且没被抓起来?” 孙铁笑了笑,“若将东塔县犯法之人全都抓起来,只怕再建几座监牢也是不够。”他压低声音,“而且,他也不是为官府做事,而是……你懂了么?” 孙铁欲言又止,但李壬也不傻,知道他没有说出的那个名字便是严和。 “他武功似乎不错?”李壬注意到,那赵百川太阳穴高高鼓起,这是内家功夫大成之表现。 孙铁感慨,“何止是不错!只怕东塔境内除了严大人以外,再无人是他敌手,就算放到颖阳郡,也能算得上豪杰。” 李壬奇道:“那他何不自立门户,却甘居人下?做这短视的营生?” 张铁大手一拍李壬肩膀,“小兄弟,我虽不清楚赵百川这么做的原因,但在衙门当差这么多年,还是知道这人啊,不是事事都能由得自己。” 两人说着,只见赵百川已经折返,便也都住了嘴。 李壬从赵百川手中接过一个纸袋,一打开,一阵白汽冒出,只见里头装着四个烫手的大包子,他对赵百川笑了笑,道了声谢,赵百川只是点头回应。 孙铁道:“吃饱了便上路吧,沿官道走,我估摸着正午时分应该能到戏水村附近歇歇脚,咱们别耽搁,傍晚便能到达驿馆了。” 三人便从县东门出去了。 沿着官道走了百步,李壬回头望了一眼,东塔县笼在薄薄的秋雾中,已模糊不清。 无人相送,这是他第一次远离家乡。 又转过头,前方官道亦晓雾苍茫,不知前路何方。 …… “店家,上些硬菜,吃饱了好赶路!” 孙铁人未进店,便吆喝了一声,里头立刻答道:“好嘞!” “三位爷,请。” 一个肩上搭条黄布的小二将三人迎了进去。 几个时辰毫不停歇地赶路,终于到了戏水村,这戏水村就在官道旁,有十几户人家,一个茶摊,一间客栈。 孙铁是三人中功夫底子最差的,他用佩服的眼神看了一眼连大气都不喘一口的李壬,解下横刀,“啪”的往桌上一放,又咕哝饮罢了小二送上的一白瓷碗清凉的井水,大叫了一声,“痛快!” 这才长舒了口气坐下了。 他打量着四周,奇道:“今日怎的这么冷清?往日也是这时辰路过这儿,虽不是回回客满,也不至于只有我们这一桌吧?” 小二刚擦了桌子,又将擦桌布往肩上一搭,“回这位爷,这就不知道了,前半个时辰刚走了一个商队,后来便再不见郡城方向有人过来了。” “奇怪了。”孙铁嘀咕,“正值秋收,这官道上行人该比往日多才是,怎会如此。” “也许今日天冷,大伙儿不乐意出门罢。”小二随口答道。 孙铁不置可否,这会儿缓过气来,倒有些冷了,便斟了杯滚烫的姜盐茶,小心啜着,这时店家菜还未上来,便咬了口小二端上的白面饼。 李壬虽不累,却也有些饥饿了,心想书上说修仙者不食人间烟火该是骗人的。 但不等几人祭好五脏庙,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 “救命啊――!救命啊――!” 众人愕然起身,只见一个戴着员外帽、身穿丝绸却模样狼狈的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他看到桌前三人,冲向带刀的孙铁,埋头便跪,哽咽道:“大侠救命!” 小二瞪大了眼睛,“这,你不是刚走的那商队的头头么?” 孙铁皱眉扶起那人,沉声道:“你别急,先把话说清楚,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恸哭道:“鄙人陈家宝,是一介行商,还算有些家业,今日带着家人搬去颍阳,谁知,谁知半路竟碰上了绿林好汉!” 啪! 孙铁一拍桌子,大怒道:“胆大包天!光天化日竟敢在劫官道!呸,什么绿林好汉,一帮见不得人的盗匪罢了!” 他将横刀挎上腰间,对陈家宝正色道:“你放心,我是官差,遇上这事不会不管。” 陈家宝闻言忽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被李壬瞧见了。 孙铁大步往外,“我们走!” 李壬却大喝一声:“且慢!” 孙铁急道:“人命关天,你有话快说!” 李壬指了指跟在孙铁身旁的陈家宝,“孙捕头,此事有些蹊跷,若是商队被劫,这人没骑马,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混账!”陈家宝顿时脸红脖子粗,气得直结巴,“莫非,莫非你以为我在撒谎?我……我……” 赵百川竟也说话了:“我也以为,这事是该弄清楚。” 陈家宝气道:“那时我在小解,因带着女眷,便走远了些,回来时,看到一群拿刀的人围住了马车,我便一路跑了回来,但却没遇见人,直到此时才遇上你们三位!” “原来如此!”孙铁恍然,复安慰道:“你也莫急,我这两位兄弟都是谨慎起见。不过他们武功高强,要帮你,还是得靠这二位。” 陈家宝连连道歉,李壬还觉得有些奇怪,忽而想起龙元的异能,便心血来潮地再度将龙元运至双目。 陈家宝头顶顿时多出了一团红气,这团红气比孙铁头顶的还大。 李壬观孙铁与赵百川为人,猜测这红黑二气应是代表善恶,红气为主之人,大概是善事做得多,而黑气代表的,则应是恶行。 这陈家宝头顶的红气还算纯正,李壬终于放下心来,不再望气。 陈家宝道歉后,赵百川漠然道:“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我为什么要帮你?” 陈家宝愕然,孙铁大怒道:“赵百川,对付盗匪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怎能见死不救!” 赵百川摇头道:“没赚头的事情,我不做。” “你!我们走!” 孙铁一把扯住陈家宝的胳膊就往外拉,李壬诧异地望了赵百川一眼,没想到此人如此冷血。 在李壬跟着孙铁快出了房门后,陈家宝忽然对赵百川大叫道:“你要多少银子?五十两!够不够?” 李壬听到这句话,差点没脱口而出道我也要五十两。 赵百川摇了摇头,“我要一百两。”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金子。” 陈家宝毫不犹豫地大喊一声,“没问题!” 李壬被这数目吓到了,心中怪异之感更盛。 这陈家宝为何非要赵百川前去不可,还出这么大价钱? 他又运转龙元,仔细望向陈家宝的头顶,只见此人红气外竟染上了一片微不可查的黑雾,而且越来越浓。 五十二、入瓮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李壬也不知这是何意,只是留了个心眼。 将行礼放在客栈后,几人便随陈家宝沿官道往前赶去。 半途上,李壬观察陈家宝的脚步,虚浮不稳,不似有功夫在身。 甚至,李壬故意嫌他走得慢,在陈家宝千恩万谢之下将他背在背上,借机检查了他一番,发现此人肉松皮软,倒真是个养尊处优之人。 但李壬几度运起龙元,观察此人头顶越来越浓的黑气,李壬料定此人不怀好意。 李壬不解,他与孙铁三人打扮,不像什么有钱人,反而配了兵器,看起来应该不太好惹,也不知陈家宝若是设套,又图个什么。 只不过,寻常盗匪的话,李壬三人并无所惧,便随他去看一看。 几人沿着走了有两刻钟,此处早荒无人烟,刚过了一个山坳,两边是葱郁苍翠的树林。 陈家宝在李壬背上大叫一声:“停!就是这儿!” 李壬将他放下来,陈家宝急得大汗淋漓,慌乱道:“不见了,不见了!我的商队呢!” 李壬看着有些奇怪,若说是演戏,这陈家宝的演技可谓出神入化了。 那边的孙铁四下看了看,沉声道:“莫要慌张,你们过来这边!” 孙铁指着一片草丛,只见有些灌木被压弯压断了,他拨开灌木,后面的湿土和草地上,道道凌乱的车辙显现出来。 赵百川道:“贼人们应是从这跑了。” “嗯。”孙铁点头,看向陈家宝,“陈员外,一会儿怕刀剑无眼,伤着了你,不如你就在此地等着,我等三人救了人后,再来接你如何?” 陈家宝顿时头摇得跟破浪鼓似的,瞪大了眼睛,“怎么能行?”他悲声道:“如今妻儿生死不明,我岂敢逃避!” “好!”孙铁大喝一声。 “倒是我小瞧你了。”孙铁抽出横刀,“唰唰”斩开灌木,“那便随我来吧!” …… 孙铁循着车辙印,其余三人跟在后头,穿行林中。 李壬放慢了脚步,走在后头,只见陈家宝双腿微微颤抖。 没一会儿,前头传来声音,似是女人的惨叫,陈家宝顿时双腿一软,绊在一处凸起的树根上,被李壬一把拉住。 孙铁手按在刀上,皱眉停住了脚步。 “陈员外,这声音你可识得?” 陈家宝悲呼一声,竟是哽咽不能语。 孙铁见状,便不再管他,招手示意李壬、赵百川二人跟上,出乎意料的地是,陈家宝跌跌撞撞地也跟上了。 走了数十步,已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三人既没带弓箭,还跟了陈家宝这么一个拖油瓶,便也没有想着暗中潜伏接近,直直便走了过去。 …… 疏林之中,靠着一处石崖,是一片空地。 马儿不安地咴咴儿低鸣,几辆马车与散落的货物凌乱置着,货物的旁边,四处躺倒了许多死状凄惨的尸体,失禁的秽物与血腥味夹杂着,完全掩过了草木清香。 还有十来个妇孺,蹲在崖壁前瑟瑟发抖,其余站着的,是十三个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黑衣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戴了一个诡异的银面具,面具是一个愁眉的人脸。 他将一柄短刀从一个容貌美丽的持剑蓝衣女子喉间轻轻抽出,那蓝衣女子瞪大了的双眼中蓦地布满了血丝,无声无息便倒下了,嘴唇几乎是瞬间变成了紫黑色,显然这刀带了剧毒。 蓝衣女子身后几步远,有一名同样身穿蓝衣的青年剑客。这青年剑客正与另一个黑衣人缠斗,见状目眦尽裂,大吼一声: “贼子敢尔!” 竟是不管不顾,拼着被那黑衣人在背后击了一掌,也要挺剑刺向银面人。 青年剑客的剑势矫若惊鸿,然而银面人更快,他只是手腕一抖,短刀便化为一道灰影,齐根没入青年剑客的胸口。 青年剑客面带不甘,终究怀着一腔怨愤躺了下去。 这时,树林内传来脚步声。 十三个黑衣人齐齐看向树林,只见灌木窸窣响动,四个人走入崖前空地。 正是李壬四人。 陈家宝首先看向崖壁之下蹲着的十数人,叫道:“娘子!你还没死!” 而那边的人只是低头发抖,毫无反应。 赵百川目光凝重地在四周扫了一圈,忽然一把扣住了陈家宝的脖子。 陈家宝顿时“嗬嗬”说不出话来,李壬愣道:“赵百川,你做什么?” 孙铁见状,却没有阻止赵百川,他看着被赵百川制住的陈家宝,冷声道:“陈员外,你似乎瞒了我们些什么。” 赵百川微微松开了手,让陈家宝喘息着瘫软在地,他这才冷冷道:“你说商队被劫,此处尸体众多,但着装各异。”他一指前方不远处地上蓝衣侠侣的尸体,“这打扮,明明是沧澜剑派的弟子,又怎会死于一般盗匪之手。” 陈家宝喘息着未答,那边的黑衣人中先传来了一个声音,银面人上前一步道:“聪明,我让他引人过来,两条命,便可换一人生。”他看了一眼李壬等人,指着崖壁下,对陈家宝说:“既然你带来了三个人,便选一个带走吧。” 孙铁怒道:“陈家宝!你竟设套害人!” 他大步上前,欲要抓住陈家宝的衣领,却顿感危机,往后一仰,一道灰影掠过,钉在了树上,是一柄短刀。 而后他又眼睛一花,只见陈家宝已被银面人夹着来到了三丈外。 李壬方才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注意,龙元竟自行引动,却是看清了银面人的动作。 快! 极快! 就在银面人射出飞刀的同时,他人亦动了,在孙铁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将陈家宝掠走。 李壬方才离陈家宝有些远,自忖无法阻止,但赵百川只是几步之隔,不知为何也没动手。 孙铁冒出了冷汗,以此人身手,要取他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银面人悠悠道: “你的血还不够热,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我先不杀你。” 他把陈家宝一扔,“带上一个人,你可以走了。” 陈家宝愧疚地看了眼目光愤然的孙铁,摇头道:“我不走,既然两条命能换一条,那把我也算上,请好汉放了我的妻子和孩子。” 崖壁下,众人中一位怀抱着一个襁褓的白皙妇人悲声哭喊道:“家宝!不要!纵华儿与你我二人一同死在这些恶人手里,我也不愿他刚出生就要背负这罪孽!” 五十三、幽戚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陈家宝颓然道:“夫人切莫犯傻,你与华儿一定要活下去……” 孙铁拔刀大怒道:“好你个为虎作伥的小人!在这装什么舔犊情深!” 谁知赵百川侧过一步,拦住了他。 他凝重道:“不要轻举妄动。” “我先斩了那小人再说!” 孙铁欲要避过赵百川,又再一次被赵百川拦住。 赵百川看着孙铁勃然大怒的神情,冷冷道:“他们是幽戚的人。” 孙铁骤然顿住了脚步,李壬看到他通红的脸庞霎时就白了一半。 幽戚这个名字,听过的人不多,孙铁因为是严和的属下,才隐约听过只言片语。 武洲之上,纷争不断,王朝延续能有三百年已能算作盛世。 而“幽戚”这两个字,在野史杂记中,已可追溯千年。 它是一群人,或者一个组织的代称。没人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有一点,他们留在世间的所有痕迹,都伴随着死亡。 赵百川看着几丈外的银面人与其余黑衣人,继续说道:“十三人,由一位银面带领……你们在举行冥飨仪式,应是有天赋上佳的新人加入。” “哦?”银面人有些惊异,他的话语透过面具,嗡嗡作响,“你还知道些什么?” 赵百川冷声道:“我还知道,你们将要杀三十三人,每一人,都要使其情绪激动到极点,然后服以‘秽生香’奇毒。”他看了一眼前方地上沧澜剑派的那对蓝衣弟子,“这毒有个特点,无论中毒之人伤得多重,都不会立刻死亡,而是维持着一线生机,直至七日后,那人才会化为一滩脓水。” “不错,此毒无人可解。”银面人傲然。 “不。”赵百川摇了摇头,“你也太看得起这毒了。” 银面人语气中带了一丝杀机,“虽然这不算多大的秘密,但你似乎是在挑衅我?” “养灵丹一枚,每年一服,便可压制此毒毒性,一次服下三颗,才能解毒。”赵百川自语般说着。 “你从哪里得知养灵丹?” 赵百川不答,而是叹道:“只恨我能力低微,十年过去,千辛万苦,也只能勉强每年弄到一颗。” 他解下背上黑布包,缓缓打开。 “你不必知道我从何得知养灵丹,你只须知道,我要杀你。” “狂妄。”银面人的冷笑透过金属面具,更显冷漠。 他忽然抬起头,似乎在向着赵百川那边嗅了嗅,迷醉道:“多纯净的愤怒,我很期待它爆发时候的样子。” 赵百川已打开黑布包,现出一把巨大的斩马刀。 一个身量不高,骨架有些纤细的黑衣人忽然走了出来,戴着一个青色鬼面。 幽戚中的青面,地位仅次于银面。 他说:“先生,此人交给我来应付吧。” 银面人往四周望了一圈。 只见崖前空地上,躺倒在地的人体有数十具,只有一小半没有中毒迹象,已然失去生机。 而已被秽生香侵入而失去知觉,但未死亡的,有三十二人。 只差一位,便可完成仪式。 银面人道:“也好,冥飨由你自身完成,献祭效果更佳。” 青面人掏出一把短刃,刃面隐约反射出蓝幽幽的光芒,显然是淬毒的。 赵百川动了,他骤然前冲,大刀横砍,雪亮的刀锋仿佛一条滔滔大江! 而青面人嗤笑一声,竟不闪不避。 李壬只见赵百川大刀拦腰斩过青面人,而青面人被斩开的身体倏然化为两道黑烟。 青面人的嗤笑还回荡在崖壁间,他的身影已然消失。 李壬一怔,此情此景,与他当初用障目符杀死张豹,何其相似。 忙将龙元运至双眼,李壬顿时悚然一惊。 青面人的身影再度出现在他眼中,就在赵百川身前不远。 李壬惊诧的目光,凝聚在了他头顶,那宛如烽火狼烟的一道黑气! 不由大诧,若说这黑气是行恶以后会有增涨,那青面人该是犯下了何等的惊天罪孽! 但再一眼望过去,才发现有些不对,只见青面人头顶黑气又分出了许多条,每一条都连接向了地上的一具人体。 恰好是身中秽生香之毒的,三十二人。 李壬凝神看着,忽然眼前一黑,龙元不知何时竟已耗空,眼眸顿时一阵酸痛,不由自主地流出泪来。 赵百川不能像李壬那样望气,但在青面人身化黑烟后,赵百川握紧斩马刀的手依旧稳定有力。 他刀锋一转,正正对着隐匿身形的青面人方向。 他竟似乎也看得到青面人! 他这一刀没了滔滔如大河般的威势,古拙沉重的刀身,竟变得轻灵、迅捷。 几丈外的银面人动了,他手腕一动,掷出一道灰影。 “叮!” “啊!” 灰影击在刀身上,被弹飞好远,但也成功让赵百川的刀偏离了几寸。 惨叫响起,青面人的身形顿时显现出来,狼狈坐地,肩上被削去好大一块肉,隐隐露出了骨头。 不过青面人倒也还硬气,惨叫了一瞬,便硬生生住了嘴,只是“嘶,嘶”倒吸着凉气。 银面人的救援转瞬即至,赵百川后退了一步,银面人将青面人护在了身后。 赵百川没有轻易动作,他知道银面人绝非易与之辈。 而银面人也只是挡在青面人身前,没有出手。 “你,竟然会望气?” 银色面具底下嗡嗡的声音传来,赵百川刚想说话,却一愣,只见那银色面具悲苦的脸孔,朝向的竟是李壬。 李壬一皱眉,银面人又道:“不知是何方道友,师从何处?” 李壬呆了呆,银面人的语气竟带了几分警惕的恭敬。 他当即回过神来,淡然道:“我是归真一脉。”又顿了顿,“至于师门…下山游历之前师门有令,不得随意透露。” 李壬哪知道什么宗门,他只晓得修仙分太上、归真两派,此时这群黑衣人人多势众,那银面头领又态度大变,仿佛对修道之人极其尊敬,李壬便装他一回大尾巴狼。 孙铁张大了嘴巴,下巴简直没掉在地上,连赵百川,也愣愣地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银面人的举动更让他们反应不过来。 五十四、冥飨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银面人五指虚抓,那陈家宝立时如同被什么东西拖着一般,挣扎大叫着来到了银面人身前,被他一把捏住喉咙。 他对青面人说:“就用此人完成仪式吧。” 青面人顿了顿,仿佛连肩上的痛楚也都忘却了,谁都能看出了他的不甘与犹豫。 银面人催促道:“未时已至,莫再拖延!” 青面人盯了李壬一眼,纵使隔着青色鬼面,李壬亦感到了深深的愤恨。 他怒吼一声,提起短刃,一下便插入了陈家宝心口。 陈家宝的挣扎顿时停息,身形委顿。 崖壁前,陈家宝的妻子一声痛呼,晕厥过去。 若李壬龙元还未用尽,就能发现,陈家宝头顶,一道黑气与青面人头顶的黑气连接了起来。 一道惊人的气息弥漫在崖前空地,虚空之中,隐约响起了恐怖的咀嚼声…… 那中毒的三十三人,本应在七日后才化为脓水,但此时,他们的血肉,都像烈日下的冰雪般开始消融。 待他们消融至尽,连白骨都不见踪影,只剩下一滩滩泛着幽蓝的液体,空瘪的衣物。 一阵奇香散发开来,令人迷醉。 “众生有道,诸天无形,净秽相生,永遁幽冥……” 青面人站在空地中,双手掐诀。 虚空中起了一阵无形之风,声似呜咽悲泣。 那些血肉消融的蓝水消失了,青面人手中多了一颗龙眼大小的深蓝色圆珠。 “走!” 银面人一声大喝,顿时,包括他与青面在内的十三个黑衣人,都化作了黑烟,消失无踪。 奇香也消散了,只剩下血肉腥气。 崖壁下,还有十来个活人,被吓傻了似的。 沉吟良久,孙铁看着陈家宝尸体消失处留下的衣衫,感慨道:“真是报应不爽,他想害我们,却独送了自家性命。” 赵百川将斩马刀插在地上,喃喃道: “他有苦衷。” 这不是同情,而是感同身受。 陈家宝的行为是善是恶无从评判,他既自私,又甘愿牺牲。 为了至亲之人,就算身堕修罗地狱又如何。 孙铁与赵百川沉默不语,一个声音响起,“纵他未死,我也会杀了他。” 李壬从地上捡起一柄剑,此剑有一个编成同心结的剑穗,剑柄用细麻线缠着,这是‘沧澜剑派’那个青年剑客的遗物。 他挥剑,这重量比木剑要顺手得多。 “他想害我性命,就要有死的觉悟。”李壬挽了个剑花,补充道。 孙铁道:“如此年纪,哪来这么重的戾气……”他指着崖壁前,“他妻儿在此,你当真下得了手?” 在孙铁愕然的目光中,李壬轻轻“嗯”了一声。 孙铁摇头叹道:“罢了,说起来,若没有你,我们今日便会葬身于此吧,多谢了。”孙铁深深望了李壬一眼,便向着崖壁下那群生还者走去。 这眼神感激而警惕,让李壬感到十分陌生。 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 孙铁安抚那群生还者,赵百川走到李壬身后,叫了他一声。 李壬转头,赵百川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只说:“虽然很想杀了幽戚的人,但我自知还不敌他们……方才,多谢你了。” “不必。”李壬见赵百川神情犹豫,“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扑通! 赵百川一咬牙,竟双膝重重落地,在李壬面前跪了下来。 李壬一愣,“你做什么?” 赵百川低头道:“请上仙救人!” “我不是什么上仙,你快起来罢,先把事说清楚。”李壬回头看了看孙铁,还在与那群生还之人说话。 赵百川仍跪地,“我只要三颗养灵丹,若上仙能给我,日后所有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他阴沉道,“虽然对上仙来说,我辈武林中人实力不值一提,但有些事情……上仙不便处理的,我赵百川定当全力完成!” 李壬哭笑不得,看来刚才不光骗过了幽戚众人,还唬住了这瘦高汉子。 但也不好解释,只好准备告诉赵百川,拿女鬼前辈的话来说,自己只是个野路子的散修。 但未出口,李壬心生警兆。 他改口,佯装不屑道:“三颗养灵丹虽然不算什么,但你,却值不了这个价钱。” …… 树林内,一片阴影之中。 一只雀儿似是飞累了,便在这处停下,欲要歇脚。 它渐渐收拢翅膀,就要落到地上,却撞上了什么东西一样,“咕啾”一声惊叫,消失不见。 这空无一物的阴影内,却传出声音。 “先生,那人虽会望气,但修为不高,而且看他望气过后,便双目流泪,受了反噬,我们何不……” 竟是青面人之声,他仍心有不甘。 银面人语气冷冽,“门规第二条,你背给我听。” 青面人道:“门规虽说不对修仙宗门弟子出手,可那人说不定无门无派,只是一介散修。” 银面人道:“我说你缺少历练,但你口上承认,心里却总有不服,你以为我为何假装离去,又在这儿布下匿形阵?” 青面人想了想,远远看着崖前那片空地,在他们离开后,只见那个拿斩马刀之人,正往那导致他冥飨不完美的少年走去。 青面人摇头。 银面人冷笑道:“你看着罢。” 良久。 一阵水波似的波纹轻荡,这空无一物的阴影处,出现了十三个黑衣人。 那只消失的雀儿,也出现在了地上,只是已没了生气。 青面人惊道:“养灵丹在他眼中竟不算什么……看来他不光是宗门子弟,只怕还是横山宗与悬剑宗,这等归真一派中流砥柱的存在。” 银面人沉声道:“不错,我观他身上隐隐透出剑意,似乎善使剑,拿那武林中沧澜剑派的凡人之剑应是掩人耳目。据我推测,他身上必定藏了一把可以幻化大小的灵剑,应该便是悬剑宗弟子。” 青面人叹了口气,“唉,可惜仪式最后一步实在仓促,冥飨的效果,只剩八成不到……怎会如此倒霉……” 银面人安慰道:“你也不必惋惜,凭你的资质,只要能踏入门槛,定是一日千里。” 青面人行大礼道:“我会知足,先生如此大恩,不敢不铭记在心。” “嗯。”银面人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 青面人道:“先生想要杀的那穆少国,我也会让他死于葬身之地!” 五十五、颍阳城外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戏水村,客栈内。 李壬坐着长凳,他手搁在杉木桌上,一边搁了一柄长剑。 一个陶壶冒着腾腾热气,泡着客栈最好的“云雾茶”,清冽的茶香弥漫开来。 而这陶壶的壶把,正握在赵百川稳定有力的手中。 至于孙铁,则是送那群生还者,往最近的溧县去了,竟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李壬。 李壬看着站在一旁为他倒茶的赵百川,无奈道: “你坐吧,怎么说我也算是嫌疑案犯,你的职责是押我入郡,现在这又算什么……” 赵百川摇头道:“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再说,你要离开也是易如反掌。” 他将陶壶微微斜倒,一线晶莹剔透的水柱毫不摇晃地从壶嘴倾注而出。 若不是白瓷茶碗渐渐被芽色茶汤填满了,简直让人以为他没有倒茶,而是壶嘴凝聚着一根冰晶。 这不是茶艺,是武功。 待茶碗被灌满后,他潇洒利落地收了陶壶,轻轻放在桌上,欠首道: “请。” “若我答应了你,你当真什么都愿意做?”李壬虽尴尬,但也有些渴了,索性端起那茶碗,啜了几口。 赵百川想了想,沉声道: “就算是你要我杀了严和也可以,不过需要谋划些时日。” “唔……咳咳。” 李壬差点没呛着。 “我可没想杀了严和!他与我无冤无仇。” “我只是表明决心而已。” “罢了!”李壬将茶碗重重一放,“你要‘养灵丹’去救谁?” 李壬听了赵百川说过“秽生香”,当然知道,赵百川想要三颗“养灵丹”只可能是为了救人。 赵百川闻言一阵失神,顿了一会,才说: “救我义妹。” 他没有语气并无波动,让人看不出这木然背后是否隐藏了巨大的悲伤。 “六年前,她身中‘秽生香’之毒,但意外被人救了下来,我得知此事,已是半月后,在我找到她时,救她之人便离开了,临行前,他给了我一颗养灵丹,说以此丹虽能压制毒性,但只能维持一年,而且只是延续性命,她并不会恢复知觉,只有一次服用三颗,才能让她苏醒。” “那时,那人已为她服下一颗养灵丹,又留给我一颗,纵我万般请求,他却不愿给我三颗丹药,而是径自离开了。” “我之前从未听闻‘养灵丹’此物,四方寻找,才在‘邀星楼’中打听到线索,原来此丹不是凡间之物……在我绝望之时,‘邀星楼’中却有此丹出售,只是每年仅有五颗,我竭尽积蓄,却连半颗都买不下。” 李壬道:“原来这便是你要钱的原因。” “正是。” 赵百川继续道: “此后,我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只要有钱,老弱妇孺,我一并杀之。” 他语气漠然,仿佛只是与人寒暄。 李壬皱眉道:“恕我直言,纵你义妹醒来,若知你如此,只怕也不愿再活下去。” “我只要她活过来便好。” 李壬问道:“这‘邀星楼’,又是什么地方?” 赵百川讶异,“你不知道?” 李壬摇头。 赵百川奇道:“严和让我押你去颍阳时,对我说,你可能与他关系匪浅,而你却不知邀星楼?” “他是谁?” “他便是将你救出的那人,也是邀星楼主。邀星楼,坐拥有天下奇珍,而邀星楼主,自是财可通神。” 李壬喃喃道:“没想到他真这么有钱……” 赵百川摇头,“他的富有已超脱了用钱来形容的层次,那是另一种境界,我梦寐以求的养灵丹,对他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 “原来如此。” 李壬忽而正色道:“赵百川,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赵百川道:“请讲。” 李壬道:“我虽然会些术法,但其实只是偶得机缘,算是一介散修,就连你说的那‘养灵丹’是什么,我也一概不知。” 李壬静静坐着,等待赵百川失望之后的勃然大怒。 然而赵百川却波澜不惊道:“你的身世底细,严和早查得一清二楚。但你会术法,日后会接触到‘那个世界’也是早晚的事情,我能等下去,就算十年,二十年,只要我还活着,总能等到那一天。” 李壬动容道:“何至于此……” 赵百川默然不语。 李壬长叹。 “唉,我答应你吧。” 赵百川顿时笑了,这笑容有些生涩,似乎他已很久没有笑过。 李壬又话锋一转,“不过也许不用那么久。” “何出此言?” “我可以帮你求他一次。” “谁?” “邀星楼主。” …… 城墙高百尺,墙砖色泽黝黑,反射着破晓的阳光,如铁汁浇铸。 沉重的城门洞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一个少年与一个瘦高汉子出现在颍阳郡城门外。 李壬已换了一身青衣,之前那身还是从狱中穿出来的,还在与张斗魁的交战中有些破损。 在半途路过一处县城时候,赵百川便主动为李壬买了一身质地不错的衣物,还说身上没带多少钱财,怠慢了李壬。 当天李壬沐浴更衣过后,初一见面,竟让赵百川惊得一愣。 只见李壬皮肤洗去了仆仆风尘,如有宝光流转,色如婴儿,绝尘脱俗。 而那身寻常的青衣在他身上,竟如通体翡翠一般,尊贵非常。 李壬还不知情,待赵百川带他到镜前一观,才发觉了自身的变化。 他猜测这变化,应与那貔貅道纹有些关系。画道纹后,狴犴明辨是非的特性已显现出来,而貔貅,却没太大异样。 由于戏水村处,幽戚之事耽搁了,二人花了三日,才赶到颍阳,赶路之余,李壬将龙元修炼巩固了一番,不过没多大变化。 此时,赵百川用背着他的斩马刀,本应由李壬背着的那放杂物干粮的竹箧,也被赵百川一齐背着。 城门前,众人排着长蛇般的队伍,在等城卫验明身份,一一放入。 李壬便站在队伍后方,身量极高的赵百川站在他身后,神态如随从。 “这大清早入城的人便这么多……” 正当李壬不耐抱怨时,一辆马车从他身旁经过,貂皮车帘被一只葱白素手掀开,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柔声道: “这位公子,这队伍还长着,不如随我家马队入城罢。” 五十六、接应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李壬恍若不觉,还在望着前方一长溜的人头,直到赵百川拍了他一把,说: “公子,是在叫你。” 自从李壬沐浴更衣那次后,赵百川便改口称李壬为公子,李壬不习惯,但赵百川不肯改口。 “嗯?”李壬回头一看,那女子正掀着车帘,目带笑意。 “我可以不用排队,随你入城?” “嗯。”女子轻点下巴。 “那太好了!”李壬大喜,“那你停下马车,我上来!” 谁知,那女子闻言,噗哧笑了一声,又放下了帘子。 李壬不解,但见马车未停,便一阵纳闷。 那马车渐渐行远,里头传出女子调笑之声,夹杂着“竟如此轻薄”、“还有些可爱”等句子。 这马车前头,还有一辆马车,后面紧随着一些护卫,马匹。 身周的路人一个个转头看向李壬,表情各异,有那老夫子甚至愤然道:“如此无礼,简直伤风败俗!” 赵百川提醒道: “公子,这位小姐的意思,是你可以跟着她家马队入城,而非上那马车……车内是女眷,外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 李壬抓头道:“呃,倒是我唐突了。” 谁知一旁那老夫子不依不饶。 “生就一副好皮囊,却没家教!” 只见他鹤发鸡皮,拄根藤杖,穿着读书人的长衣,模样却有些落魄,一个人站在队伍内,也无人随行。 李壬听了他的酸腐之言,也不知该喜他夸自己好看,还是该气他诋毁自己,不由无语。 “闭嘴!”赵百川一声沉喝,目光阴冷,煞气逼人。 那老夫子一缩头,又梗着脖子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动手打人不成?” 李壬伸手虚拦住了赵百川,他也看明白了,这老者无非就是不满自身境遇,而愤世嫉俗的那一类人,对付这种人,跟他斗嘴便是遂了他的愿,不和他正面交锋,反而会让他憋出一身内伤。 李壬也没猜错,这老夫子在此排队许久,见李壬生了一副好相貌,不由有些羡慕,到那马车中的女子让李壬跟着去时,又渐生了嫉妒。 待李壬出言轻薄,丢了面子后,他便幸灾乐祸,以为他这下就不好意思跟上马队入城了。 又见李壬虽然气质不凡,但却也要老实跟着人群排队,认为他也没什么背景,于是出言落井下石了几句。 李壬回头,对赵百川说: “既然那位小姐一番好意,我也不能辜负了。” 他有瞥了那老夫子一眼,既不着恼,只洒然笑笑“阁下在此排队,我先不奉陪了。” 李壬举步便走,那马队走得不远,只加紧脚步便能跟上。 那老夫子在原地憋得脸色通红,感觉一顿老拳打在了空处,十分难受。 李壬与赵百川二人跟在马队后,果然,那城卫见他二人没被马队驱赶,真就没查明身份便放行了。 入城后,李壬叫住一个牵着枣红马的护卫,向他打听这马队这主人是谁。 那护卫笑道: “你不必多想,我家小姐看你有眼缘,便让你省了排队的麻烦,公子若真有心,日后遇到‘庄府’之人,帮上一把便是。” 这人语气虽然豪爽,但似有些疏离,还夹杂了淡淡的傲气。 看来这‘庄府’应非寻常富贵人家,就连一个护卫,说话之时也是仿佛高人一等。 他这样子,李壬也不会腆着脸凑上去,只是淡淡道谢,便告辞了。 站在颍阳城城门内,李壬神色感慨,这是他头回来郡城。 只见城墙高处,一面赤金滚边的血色旌旗猎猎作响,似要插入云端,而城楼上,几列精壮的甲士披着大红披风,巍然不动。 大承朝立国不久,一腔英武热血之气尚未在太平盛世的平和安逸之中消磨干净。 城里,一条条青石大道纵横交错,井然有序,纵平民居所,门前瓦上都是洒扫得一尘不染。 就算零落了一些落叶,也丝毫不显脏乱,只是平添了三分雅致的韵味。 见李壬赞叹的神情,赵百川轻声道: “若论繁华,武洲之内除玉京之外,便当数颍阳城了,说起来,也还是因为那邀星楼。” 李壬问道:“‘邀星楼’怎么去?” 赵百川摇头道:“公子还是先随我去事先说好的交接地点吧,严和已与那位大人说好,想来,他会派人来接应你。” 李壬也对冉羽这‘邀星楼’十分好奇,便催促着赵百川快些领他去。 二人便穿街越巷,一路繁华,自不必提。 谁知,到了赵百川说的交接点——府衙旁边一处院子时,冉羽派来接应的人,却并未带李壬去见他。 来人是个女子,衣着低调而奢华,一身堇色蝶扣襦裙,没有珠光宝气,但亦高贵优雅。 “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她说话时,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说,要跟你玩个游戏,你若能在不依靠外力的情况下见到他,他便告诉你一个秘密,若不行,你就当作没听到吧。” 她将一块鲤鱼玉玦扔给李壬,“这是信物,用这个,可以直接见到他。”她补充说:“当然,用了这块玉玦,那个游戏,也就不作数了,你听明白了么?” 这女子气场极强,说话之时,让人下意识便无法插嘴。 李壬接过了玉玦,道:“听明白了。” 那女子打量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一出院门,便有数人抬着骄子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她提裙跨上去,抬骄的二人健步如飞,那骄子很快便消失在府衙的边的拐角尽头。 李壬与赵百川站在精致的小院内,久久不能言。 良久,赵百川说道: “我有过许多女人……唯独这女人,让我有当初第一眼到义妹时的那种感觉。” 李壬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阅历尚浅,这女人强大的气场,更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刚进来时,那女人说过,这间院子便给他与赵百川作为休息之处,后院处,也有几个下人,可以服侍些杂事。 李壬甩甩头,把一切抛在脑后,对赵百川说: “先在此处歇脚,待用过午饭,我们便去邀星楼打探下风声。” 五十七、邀星楼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午饭过后,赵百川与李壬才出了院子。 不用赵百川带路,李壬其实自早上进城没多久,便看到了那座比颍阳城百尺城墙还要高出一半的高楼。 若从云端往下看,邀星楼在一片青瓦之间鹤立鸡群,如一座突起的金山玉柱。 它的明黄色琉璃瓦,如黄金般华贵深沉,六角屋檐垂下流苏般的碧丝,其实是缀满玉石的风铃。 楼体是木质,但没有一块木头是平凡的,每一块都錾刻或镂雕着花鸟鱼虫、风雨雷云。 这些雕刻,不是凡间常见的生灵,而似存在于神魔杂谈中的奇花,异兽。 还有许多纹饰,精密繁复,像是没有意义的花纹,却隐含难以言明的韵味。 这座楼的富丽堂皇,没有沾惹上一丝铜臭味,只让人觉得神秘非常。 李壬抬头望去,从他这个角度看来,邀星楼的尖顶,直要插入靛蓝色穹窿的白云中。 一旁的赵百川啧声道: “没想到这邀星楼关闭一年重现江湖后,还是如此壮丽惊人。” 李壬问他:“关闭一年?这是为何?” “传说邀星楼主之前曾消失了一年的时间,所以邀星楼才会关闭,知道近三个月前,邀星楼再度开启,这传言才消失了。”赵百川心有余悸道:“好在之前救我义妹那人留下的那颗养灵丹还尚未使用,不然我虽攒够了钱,却没能买到养灵丹,我义妹她……” 李壬心想,三月前,倒恰好是冉羽离开东塔县的时候。 他安慰道:“好了,待见到邀星楼主后,我便请他给你灵丹。” 邀星楼所在的街道,名为洒金街。 此街得名,便是因为每年冬至,邀星楼便会派人到楼上撒下金叶子,至于是穷人捡到了还是富人捡到,或这行为是否会引发骚乱,邀星楼一概不管。 后来,每年冬至,都会有一些武林人士来此抢夺金叶,不为钱财,而是为了展露轻功身法,以扬声名。 此时虽是深秋,离冬至还有些时日,李壬负手走上洒金街,赵百川与李壬一一解释,这二人仿佛出游的主仆一般。 李壬从一个挎着花篮的女娃身旁路过,感慨道: “倒真想见识一下,那‘洒金会’上,江湖中人的轻功身法能如何绝妙。” 那卖花女娃听见了,脆声道: “公子何必要看那个?今日可正是邀星楼中举行‘论武大会’的日子。” “哦?”李壬停了下来“你且说说。” 卖花女童笑道:“公子要花吗,买一包金桂如何?” 李壬怔了怔,他身上却没有银钱。 好在赵百川往腰间一掏,往卖花女的花篮里扔了一块碎银,“说吧。” 卖花女喜笑颜开,拈起那块碎银道:“公子,这消息也是路人皆知,却值不得这个价钱。” 她指着邀星楼,“这楼啊,在一月前便传出消息,举行‘论武大会’,广邀天下豪杰进行比试,听说前十位优胜者,可以挑选一件宝物,甚至可以见到邀星楼主呢!” 李壬恍然。 莫非冉羽的意思,便是让我在这论武大会上取得名次,再去见他? 卖花女开心地将银子收入腰囊,递给李壬与赵百川一人一个装着桂花的香包。 她露出一排贝齿,绽开笑容,“若公子也想参加这大会,小女子便祝公子能力压群雄,旗开得胜!” …… 邀星楼有三张门,一大,两小。 两扇小门,是楠木的,门顶刻着蟾蜍,供平时进出所用。 大门与常见的门不同,是青铜所造,没有门缝。 门顶浮铸的的一尊瑞兽像李壬认得,正是貔貅。 若是见过的人,便知道邀星楼大门开启时,这青铜门便会沉入地底,同时,貔貅的嘴,便会张开。 貔貅之口,只吞宝物,故此门,非重要时刻不能开启。 此时,这扇门是开着的,一高一矮两个人走近。 李壬舒展了一身青衣,抬起黑布履,跨过了一排整齐的兽牙状青铜门槛。 他有些诧异,卖花女说这儿举行论武大会,李壬隔得远时也听闻到嘈杂之声,但此时为何一片寂静? 待他放眼四周,只见邀星楼内却当真挤满了人,而这些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刚进门的自己。 “哗――” 寂静持续了一瞬,人群顿时喧哗。 “怎么是个少年?” “莫不是走错门了?” “不,你看他身后那人,显然是内家大成的高手,却甘愿跟在这少年身后,老夫猜测,这少年人可能是内家功夫臻至先天,达到了返老还童的境界!” 啪――! 一声清脆之音响起,音量不大,却穿透力极强,在这一片嘈杂声中,传彻整层楼。 李壬向声源之处望去,只见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将将收拢手中折扇,原来刚才这声响,便是他合起铁木扇骨时候发出的。 楼内都是识货之人,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这人清咳,朗声道: “咳!诸位英雄还请容我来问上一句――” 他凝眉对李壬说:“这位少侠,既然敢进了这扇大门,可知道进门的规矩?” 李壬已跨入门内,疑惑道: “什么规矩?”他转头问赵百川:“百川,你可晓得?” 赵百川摇了摇头。 执扇之人诧道: “你不知道?” “不知道。”李壬如实回答。 人群又“轰”一下,闹起来了。 “嘁,原来真是走错门了!” “也不尽然,他身后那人倒真是高手,你看那步伐、身……” 那中年人又一合扇,那扇就跟控制人群议论声的开关似的,“啪”的一声清响过后,人群又寂静了。 他缓缓道: “既然少侠是从大门进而非从小门进来,纵你不知道,也要按着规矩来了。” 李壬听懂了,方才进门之前,他还惊异于邀星楼这扇大门的奇异,现在看来,这门也不是随意就能进的。 他点头道:“还请告知,这规矩究竟是什么。” 中年人道:“在场的英雄来此,都是为了这论武大会,而这论武大会只选十人,除去比武筛选外,还有几项比试,可任由英雄们选择。” 他用扇子遥点邀星楼大门。 “至于这道门,便是几项比试中鲜有人选择的一项。” 五十八、冰心莲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中年人身旁,有一个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虬髯大汉大喝道: “说那么多作甚!让他直接去鉴宝!” “鉴宝!” “管他走没走错!” 人群喧闹着,让出一块空地来。 只见厚软的异国地毯上站着十一位妖艳美丽的少女,这些少女皆是金发、碧瞳,神态勾人。 前十位少女每人手中,各端着一个红绸为底,用不知名金属盖子盖着的托盘。 最后那少女手中托盘则没有盖着,上面有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她脚边,放了一个银丝编成的篓子,里面装的,竟然是一根根齐根而断的手指!手指铺满了筐底,足有数十根。 李壬算是看明白了,他进了这门,这群武林人便要逼他去比这什么‘鉴宝’,而看那篓子里的手指,大概鉴宝失败,也不会是全身而退。 那中年人看向李壬,先自我介绍道: “这位少侠,鄙人徐厚海,是邀星楼的总管。” 他指着那群少女,“这十位佳人手中宝盘,都放着一件宝物,但其中九件都是赝品,只有一件为真。” “开宝盘!”他对十位少女轻喝一声。 只见她们掀开宝盘,每一片托盘的红绸上,都放着一尊玉莲。 这十尊玉莲,看起来竟一模一样。 徐厚海道:“此宝名为‘冰心莲’,是取百年难得一见的冰玉之心所造。” 人群中发出一声轻呼:“这轮的宝物竟然是冰玉之心!” 众人窃窃私语,一个来见世面的圆脸少年问他师父:“师父,这宝贝有多了不得,能比得上前一轮的‘镜水琉璃瓶’么?” 他师父咂舌道:“你懂什么,那镜水琉璃瓶的珍贵之处,在于制瓶的工匠的工巧之技已登峰造极,而这冰玉本就是珍贵非凡之物,一块拳头大小的冰玉,经无数年,才能蕴育出指甲盖这么一片儿玉心,这冰心莲……” “就是用钱砸人啊!”旁边有人感慨。 圆脸少年的师父长叹重复道:“用钱砸人啊……” 李壬逐一看过这十尊玉莲,光凭肉眼,却没发现任何不同。 他本就不知道真品是什么样的,还要排除九件赝品,又怎么可能? 李壬道:“如果我说,我不会什么鉴定宝物的手段,又该如何?” 徐厚海漠然道:“不会亦无妨,你猜到真品亦可选择退出,只是猜错一次,便要留下一根手指。” 赵百川上前一步,阴沉道:“好一个邀星楼,进一个大门既然有这么多门道,为何门前却不设守卫?” 一声大笑从人群中传出。 “哈哈哈——只怪你名声不显,这些事项英雄帖上都有说明,连英雄帖都接不到,你还敢大摇大摆地走进邀星楼?” 这人倒所言非虚,不过以赵百川的实力,其实是足够资格接到英雄帖了,但他平日里却行踪诡秘,而邀星楼虽有能力找到他,但也不至于放低了架子,于是他便没有接到英雄帖。 “这……” 赵百川有些犹豫,他之所以跟着李壬,其实只为救他义妹,而李壬虽承诺了,但世事多变,却不能肯定,若现在要拼死护住李壬,没有这个能力且不说,他心底里实是有些迟疑的。 李壬看着银线篓子内的断指,皱眉道:“莫非误入大门之人有这么多?都留下了一根指头?” 徐厚海微笑道:“今日走错门的只有少侠一人,不过,前面几人,都是堂堂正正走进来的,只不过一旦开始鉴宝,不找到真品,便不能退出,这也是为了防止一些投机取巧之辈来浪费在场英雄的时间。” 他补充道:“少侠若没有信心,鉴定每个宝盘之时只需说‘不是真品’便可,真品只有一件,纵是猜错了,少侠到最后也只会留下一根手指。” 有人附和:“上轮那个什么‘百宝和尚’,每猜一件都说是真品,谁知那真品就放在最后一个,到猜中之时,便只剩下了一根手指,真是愚不可及!” 旁人立刻反驳:“不如你去试试?就拿这冰心莲来说,纵是赝品,也是用那取出玉心后剩余的冰玉所刻,谁又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更何况到时,这些宝贝都是被盖着的!” 赵百川看着银线篓内的断指,沉吟了一会,劝李壬道: “公子……之前那女人给了你那块鲤鱼玉玦,你若此时拿出,应能挡过这一劫……” 谁知李壬摇头,“不必,我倒想试一试。” 他直了直身子,面向议论纷纷的众人,白皙的面孔上带着毫不畏惧的神色,朗声道: “规矩我已经清楚了,既然躲是躲不过,那便开始吧!” 众人见这青衣少年在这时候不仅丝毫不慌乱,反而镇定自若,又加上他生得英俊,便散发出一种非凡的气度。 除去一些沉默或嫉妒之人外,不少武林好汉都暗暗叫好。 徐厚海把扇子在掌心轻轻打了三下,轻喝道: “好!少侠胆魄过人,我也不再拖延各位的时间!” “开始吧!” 随着徐厚海一挥手,那托着冰心莲的十位少女,一一退入了一块巨大的纱幔后方。 邀星楼因为占地太大,故楼内其实没多少阳光,白日里,楼内数尊神兽纹牛青铜灯依旧亮着。 这时,忽有丝竹之声响起,楼内的灯熄了,熄灭的灯盏内飘出缕缕轻烟,散发着如三春初逝的暖香。 那纱幔后,有微微灯光透出,映射出十位少女婀娜的姿态。 一位将宝盘托于头顶,腰肢如蛇一般轻轻摆动,火辣撩人。一位又将宝盘托于腰间,那一低头,纵隔着纱幔亦让人感受到无限娇羞。 随着丝竹之音,十位少女缓缓轻舞,舞蹈之间,又行云流水般地将宝盘不停交换。 若有人想盯住一个宝盘,几乎不可能,这群少女的身影不停穿插重叠,根本无法确认上一刻的盘子下一刻又到何处去了。 李壬不由感慨,连换个盘子,邀星楼也要极尽奢华之能事。 众人陶醉不已之时,这轻歌曼舞终于停了,纱幔后的一个个少女又逐一走了出来。 楼内青铜灯也亮起,这些少女手中的托盘,已经都被盖上,看不见了十朵冰心莲。 五十九、鉴宝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李壬没想到的是,这冰心莲还会被盖上。 徐厚海道:“少侠勿怪,此宝与其他宝物不同,在外观上,十朵玉莲绝对毫无差别,而若触摸上去,这玉心与一般冰玉又截然不同,故才用盖子盖上。少侠若懂鉴宝,必能感应到宝物之灵气,这样也不能说是为难少侠。” 李壬不慌不忙,负手上前,道:“那我便试试吧。” 在场之人大多是老江湖,此时都大感兴趣,想要看看这少年究竟为何看起来这么有底气。 人群中却忽然传出一个癫狂的笑声: “嘻——哈哈哈,这怎么可能鉴定得出来,你装什么装,只怕心里早做好了掉一根手指的准备了吧!” 众人转投望去,只见发声之人是个光头,头上却没有戒疤。 他神情癫狂,手舞足蹈,双掌光秃秃的,只剩孤零零的一根手指。 “这‘百宝和尚’方才气晕过去,是何时醒的?” “唉,他也有些名声,只是邀星楼的鉴宝之试实在太过困难,几乎不是凡人能完成的。” 百宝和尚叫道: “和尚我半生尽观奇珍异宝上千上万,最终还是栽在这邀星楼!你这沽名钓誉的鼠辈,又凭什么和我栽在一样的地方!” 之前那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虬髯壮汉亦站起来,粗声道: “此言有理,百宝和尚也算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他都在这关折了九根手指,这小子算什么?想扔下一根手指头便走?” 百宝和尚情绪终于平复了几分,沙哑道: “谢断无涯前辈仗义执言……” 断无涯手一指,“那小子,你若敢瞎猜乱混,坏了规矩,待你出去后,我便将你也砍至只剩一根手指。” 他看了眼那少女手中托盘上薄如蝉翼的小刀,大笑道: “哈哈!不过若由断某人动手,可要比这美人用‘蝉衣刀’切的要痛上一些!” 众人暗道这断无涯霸道无双却喜怒无常,但都不敢出言反驳,反而迎合道: “断大侠所言甚是!” 只有赵百川上前一步,拦在了断无涯与李壬的中间。 李壬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人一言之下便要将他随意处置,摇头叹了一声: “可怜人。” 他看也不看脸色怨毒的百宝和尚,悠悠道: “有的人自己无能,却想拉着他人下水,不过看在他只剩一根手指如此可怜的情况下,我倒是可以不予计较。” “而某人也再可怜不过……”他遥遥指着断无涯,“却是瞎了。” “放肆!”断无涯虎喝一声,凶神恶煞。 “断兄,鉴宝之时,不可妄动刀枪。”那邀星楼总管徐厚海沉声劝道。 而赵百川,已解开黑布条,露出了那把巨大的斩马刀。 顿时有人惊呼: “是‘百川刀’!” 断无涯眼神一凝,百川刀之名,他听过,没想到竟成了这少年的随从。 他开始有些疑心这少年的背景,但也没太过担心,毕竟李壬是走错了门,又说自己不会鉴宝,失败只能是必然。 “百川刀?断某早听闻过你这个藏头露尾的鼠辈,没想到今日敢在这里露面!” 李壬道:“看你长得粗壮,怎生如此啰嗦?” 说着指向那群少女,“我要是鉴定出了真品,你又待如何?” 断无涯长笑道:“哈哈哈!无稽之谈!你若找出了真品,也是瞎猜蒙混。” “你何必避而不答?”李壬说罢,冷冷看了百宝和尚一眼,“我若鉴定出了真品,便要断去这秃头剩下的一根手指。” “至于你……”李壬又看向断无涯,“向我磕头道歉便好,我不会追究。” 断无涯愣住了,自十来年前,已很久没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让人也愣了,暗赞了一声,“好胆!” 断无涯没有勃然大怒,而是冷静下来,只是双眼霎然散发出危险的光芒。 他双拳握紧,指节暴突,脖子上青筋隐现。 “很好,我便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断无涯冷笑。 赵百川低声道:“公子,这断无涯武功高强,若真斗起来我只能拖他一拖,到了那时,那鲤鱼玉玦……” “呵。”李壬摇头轻笑,走向那十位美丽少女。 他双手抚上托盘上的盖子。 这黄铜盖子形似一面掰弯的葡萄鸾兽镜,李壬手摸在上面,只有毫无生机的冰冷之感。 他闭上眼睛,停顿了一会儿,才摇头说: “不是!” 随后便睁开眸子,看向徐厚海。 徐厚海深深望了李壬一眼,走上前来。 他打开盖子,手往玉莲上一摸,微笑道: “没错,这是赝品,请少侠继续。” 百宝和尚不屑道: “果然要一路都说不是了,还装神弄鬼,浪费功夫。” 而李壬果真遂了他的愿似的,摸上第二个黄铜盖时,只是轻轻一抚,便立刻摇头,又说: “不是!” 待徐厚海继续打开盖子,确认过后,李壬仍未猜错。 随后,便是第三个盖子被打开。 在场众人轻呼道:“这小子有点运气!” “看他装得这么像,在下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猜错的那一刻会是什么表情。” 第四个盖子被徐厚海打开后,百宝和尚已有些焦躁。 接下来是第五个黄铜盖,李壬手放上去,-停留了许久。 “如何,少侠可认为这是真的?”徐厚海问道。 李壬闭眼,没有说话。 场下有人交谈:“你看,这小子为何停下来了,是因为剩下的六朵玉莲中,遇到真品的概率已经增加不少,他这是害怕了?” 而有一个人却摇头,沙哑道:“此人……竟真是会鉴宝之人。” 这说话之人,竟是百宝和尚。 他继续道:“这十朵玉莲中,若我没看错的话,有六朵,是出自于同一块玉料,而其余四朵,其实是次一级的玉料,甚至不是冰玉,故我隔了些距离,也能看出来……” 旁人惊呼:“也就是说……” 百宝和尚点头,“没错,这前面四朵,恰好是那次一级的玉料,而接下来的,要从一块玉料掏出的六朵玉莲中鉴定出玉心那朵,难度何止增加十倍!” 众人以为百宝和尚终于清醒,不再将断指之痛迁怒于这少年了。 谁知百宝和尚却狞笑: “嘿,他死定了!” 这时。 李壬一把掀开那鸾兽葡萄黄铜盖,一声轻叱: “就是这朵!” 六十、凝冰成塔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众人凝神看去,这朵玉莲与其他的并无不同。 百宝和尚神色贪婪道:“没错,‘其色如玉,而质如雾’,这就是上等冰玉无疑,但光靠眼睛去看,无人能辨认出这是否为玉心。” 徐厚海道:“少侠可确认这朵就是真品?” 百宝和尚面色凝重,本以为李壬不懂鉴宝,每轮到一朵玉莲都只会一直说不是来搪塞,谁知才到一半,李壬便打破了这个想法。 李壬微微顿首道:“我确认这朵便是真品‘冰心莲’无疑。” “好。” 徐厚海点头,手抚玉莲后,微微一笑。 他执扇拱手道:“少侠果非常人,此朵便是真品冰心莲!” 哗―― 人群如浪潮击岸般喧哗起来。 断无涯沉声道:“徐总管所言非虚?” 徐厚海微笑点头。 李壬看向百宝和尚,冷笑道:“怎样?你可认赌服输?” 众人也都将目光投注在百宝和尚身上,只见他脸色煞白,鼻尖已沁出滴滴冷汗。 他梗着脖子看着那朵冰心莲,忽然大叫道:“我不服!凭什么说这朵是真品!” 人群中有人道:“和尚,这是不是玉心,徐总管一摸便知道了,你又何出此言?” 徐厚海一怔,随即笑了笑:“莫非你觉得我说了假话?” 他的笑容柔和如春风拂柳,语气亦无丝毫恼意,百宝和尚却猛地后退了几步。 但他仍狠声道: “希望徐总管能给我个交代!” “很好。” 徐厚海笑着点了点头,“这冰玉心百年难见,恰好今日诸位英雄汇聚我邀星楼,鄙人便请诸位一观奇景!” 他随手从一张案几上拿过一个玉壶,用真气一催,本已凉了一半的茶水,又冒出腾腾热气来。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众武林人士都能看出这一手的精妙。 随后,他便转过玉壶,对着冰心莲浇去。 一注茶水倾注而下,滴在冰心莲上,冒出的白汽。 而白汽升腾不到一瞬,便骤然下沉,竟是变为了冰雾,滚烫的茶水源源不绝地落下,蒸腾的水汽与下沉的冰雾将冰心莲包裹于一片迷蒙之中,若隐若现。 那端着红绸宝盘的金发少女亦如天仙下凡般,如真似幻。 众人痴迷于这景象,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徐厚海一收手,将玉壶放回案上。 冰雾终于渐渐消散,隐约露出一个影子。 只见冰雾缭绕间,那少女托着的宝盘上,竟变出现了一座宝塔! 有人惊呼:“竟如斯神奇!” “怎么可能?莫非这玉心有灵,还会幻化形状?” 直到冰雾散尽,冰玉莲终于再度露出真容,众人这才看明白――不是这冰玉莲变幻了形态,而是其上面多了一根晶柱,如同九层宝塔一般。 冰玉莲承接其下,如同宝塔的基座。 原来徐厚海浇上去的茶水,竟在触及冰玉莲时,都被凝结成冰。 难以想象,这冰玉莲要寒冷到何等地步,才能达到如此效果。 众人惊奇万分,不光为这冰玉莲的神奇,却还为徐厚海能徒手触摸它。 这时,徐厚海冷冷道: “那和尚,既然我的话你不信,那么就自己伸手来摸摸,这到底是不是冰玉心!” “我……我……”百宝和尚双腿打摆子一般抖一抖,神色狰狞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这双手在被砍得只剩一根手指后,他便昏了过去,也不知谁为他点穴止了血。 百宝和尚没有徐厚海那样的修为,这双手一旦触到那阴寒至极的冰玉心,只怕一瞬间,便会冻掉。 他歇斯底里大叫:“不就想废了我么,总不要这双手又何妨!” 说罢,百宝和尚跌跌撞撞地向那冰玉莲奔去。 徐厚海好整以暇地负着手,而李壬虽然说要百宝和尚的一根手指,但现在要废这和尚双手的却是徐厚海,他便也冷眼旁观。 百宝和尚来到冰玉莲前,举起双手,悲泣道:“这双手伴我四十多年,摸过多少宝物,如今离我而去之前,能葬于这人间至宝之上,也算……有个归宿……” 他将双手颤抖着,伸向冰玉莲。 见他凄惨的模样,连李壬也不由生出恻隐之心。 谁知异变突生! “啊!” 百宝和尚触到冰玉莲,却忽然双手将其夹住,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将冰玉莲向李壬掷去! 宝塔一般的冰锥,如同出弦之箭。 他虽不以武功见长,但亦有几十年的功力为基础,这一下又事发突然,李壬还未反应,冰玉莲已向他面门疾飞而来! 百宝和尚已癫狂如疯魔,不管不顾,李壬若不挡,这一下足以将他击出内伤,若用手接住,他的手也要被这冰玉莲冻烂。 他与李壬无冤无仇,但因嫉妒,却能狠毒至此。 徐厚海其实离百宝和尚只几步远,但他仍负手旁观,也不阻拦。 “啪!” 百宝和尚脸带狞笑,紧紧盯着李壬,只见李壬果如他愿,双手一伸,便接住了冰玉莲。 他等着李壬那张淡然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而李壬却稳稳端着莲座,跟没事人一样。 “你……你怎么没事!你不可能有如此修为!” 百宝和尚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壬的双手。 扔出冰玉莲之时,百宝和尚已感到自己双手完全失去了知觉,他断定,除非铁砂掌之类的外功套路已修至炉火纯青,或是内功真气修到浑厚无比,才能抵抗这冰玉莲的寒气。 而李壬也有些诧异,他只感觉到双手冰冰凉凉,极为舒服,甚至拿着冰玉莲在手中抛了两下。 旁人看得胆战心惊,虽说传言冰玉硬逾精铁,但谁又敢如此轻慢。 这时,徐厚海才一打扇子,微笑着缓缓道: “这位少侠手上穿着邀星楼的冰蚕丝手套,自然不惧区区寒气,不知……这手套是从何而来?。” 李壬恍然,这才想起,他手上还穿着冉羽所赠的手套。 这手套他一穿便是几日,从未感到过丝毫阻碍,以至于竟是忘了这事。 李壬回道:“这是友人所赠。” 徐厚海大有深意道:“原来如此,少侠可要珍惜此物,冰蚕丝之难得,几乎不下于冰玉之心!” “这是当然。”李壬点了点头,问道:“那这‘鉴宝’之试,我可算是过了?” 六十一、出剑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李壬轻巧地拿着冰心莲,这比试对他来说,出其意料的简单。 其实,当第一眼踏入邀星楼时,李壬体内龙元便隐生感应。 这就是貔貅道纹所带来的一项能力。 貔貅纳四方之财,吞尽奇珍异宝,对宝物,有天生的感应。 这邀星楼中宝物无数,李壬在一眼看到冰心莲时,这感应达到了极致。 当然,不是说冰心莲便是邀星楼中最珍贵之物,只是它进入了李壬的视线,又离得近,感应才更强烈。 “当然过了!” 徐厚海一伸手,朝向楼内一处,只见那里有十来张用黑檀漆金小屏风隔开的黄花梨木椅,除了两个位子空着外,其余位子都坐满了人。 其中一个空位,正是断无涯之前坐着的。 “少侠已有资格坐上‘青云座’,此座前十位专为武比前十所设,而最后一位,则是奇人异士坐的,少侠既然通过了鉴宝之试,便可坐上去。” 此时,百宝和尚已面若死灰,跌坐在地,没人理会他。 李壬看向‘青云座’上的那几人,惋惜道:“原来比武已结束了么,真是可惜,我本还想看看众位高手的身手……” 徐厚海道: “少侠不必惋惜,这论武大会才刚开始,离结束还早着呢。现在的十位青云座上英杰,只是选了十位江湖上公认武功高强的大侠,不分先后。但这十人却不是固定的,若有人上来挑战获胜,便可取而代之。” 李壬“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徐厚海笑道:“少侠这便可入座了,你看这楼内,除去这青云座上的英杰,就连我这总管也是站着的呢!” 李壬虽然想见识下武林高手的手段,但却没想太过张扬,既然已经坐上青云座,按论武大会的规矩,应该算有了去见冉羽的资格,坐下来看其他人的挑战便好。 不过,今日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黄历,总有人来找他不是。 断无涯冷不丁道:“他要坐上青云座,我断无涯第一个不服。” 徐厚海面色不虞,这断无涯与百宝和尚不同,功夫极高,真倔起来,却是不好处置。 徐厚海道:“断大侠是一方豪强,怎的一直与一个后生计较?” 断无涯道:“这论武大会虽是邀星楼举办,所来之人,皆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但你们若要借此玩猫腻,为这小辈谋夺名声,便是在打众位英雄的脸!” “何出此言?”徐厚海道:“断大侠想清楚了,污蔑邀星楼,后果你真承担得起么?” 断无涯道:“断某就是不服,这是论武大会,却非要弄个什么鉴宝之试,这小子虽看起来神神道道,其实他又做了什么?” 断无涯指着被李壬放回原处的冰心莲,“你们若一早说好,这真品就放在第五个,只怕任由谁来都能找到吧?” 他又指着李壬,“这小子手上的冰蚕丝手套更是说明了问题,若不是早与邀星楼有猫腻,怎会提前就穿了这手套,定是早就知道所要鉴定的宝物为何物了!” 纵这断无涯针对的是李壬,李壬亦暗赞了一声此人真是粗中带细。 断无涯这么一番解释,就连李壬自己,都差点以为自己鉴宝是与邀星楼勾结好的。 断无涯继续道:“断某也不是多管闲事,就算只坐在青云座第六位,我对前面几位英雄其实是服气的,我等混迹江湖数十年才有了些名声,这小子何德何能,竟能与我们平起平坐?” 人群中有人煽风点火,“是啊,邀星楼要如何捧人我们不管,但借用诸位大侠的名声,却有些卑鄙了!” 徐厚海道:“既然如此,那断大侠可以将那冰玉莲盖上,自行打乱顺序,让这位少侠再鉴定一次便可。” 徐厚海话音刚落,一声清喝传来: “不必了!” 说话之人,却是李壬。 他指着断无涯道:“我说过若鉴宝成功,要那光头断去最后一根手指,还要你磕头道歉!” “现在那光头双手已被废,我就放过他,而你……” 李壬对徐厚海拱手道: “徐总管,我要挑战此人!” 人群沉寂了一瞬…… “他疯了?!” “找死么?” 有人不屑道:“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断前辈是武林名宿,成名已久,而这少年看起来不过束发之年,纵使败给了断前辈,也不会被苛责,反而会有人赞其勇气可嘉,而断前辈,则会落得一个打压后辈的名声。” “这,这等年纪,城府便如此之深……” “唉,邀星楼重开以后,比以前却是不堪了。” 李壬虽听说过人言可畏,但他没料到自己只是说了几句话,一下便能传成这样。 他心里有些烦躁,感觉这群人叽叽喳喳,聒噪万分,就像夏夜里的蚊虫,茅坑内的绿头苍蝇。 他体内龙元忽然蠢蠢欲动,瞬间压过了木灵寒气,占据了身体的主导。 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心底升起…… 若把这些蚂蚁全部踩死,那该有多痛快? 杀吧……杀吧……死人才会闭嘴。 他手腕上,那串失而复得的佛珠,又微微颤动起来。 “一切内外魔障,邪念妄想,皆为毒龙,降之,须大威德……”他不由自主呢喃道。 李壬一晃神,脑海恢复清明。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握在细麻线缠绕的剑柄上,剑穗飘摇,那把得自沧澜剑派弟子的长剑,已被他拔出。 四周,众人都愣愣盯着这边。 李壬感到自己似乎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就像初绘道纹之时,天地之间都存在着莫名的道韵。 他经脉内龙元流转,木灵寒气蛰伏着,被压制得一动不动。 长剑指向了断无涯。 李壬漠然道: “动手吧,若你还有几分年轻时的血性。” 楼内,众人呼啦退下,让出了一块空地。 徐厚海道:“断大侠,邀星楼的规矩,受人挑战,必须接下,但要点到为止,不可致死。” 断无涯从李壬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陌生而惊人的危险气息,摇了摇头,当是幻觉。 他走入场中,“就让断某来教你,这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 断无涯从腰间抽出一把赤铜色长刀,目光牢牢锁定李壬。 而李壬持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咦?” 青云座上,坐在第一位的一个身穿蓝绸滚边白袍,仙风道骨的银发老人,忽然凝眉看向李壬手中那柄长剑。 六十二、交手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唰! 破风的一刀斩出。 断无涯出手时,用上了三成力,已自信李壬绝对无法挡住。 他练的这一门‘元铜功’,兼具内外两家之长,功成之后,一身真气与肉体皆是刚猛无俦。 李壬龙元运转,挥剑就挡,连环劈出,砍在断无涯的赤铜长刀上,叮叮叮叮连续的响声比秋风掠过邀星楼上的坠玉风铃敲击声还要密集。 只见断无涯的赤铜长刀被击打得不住跳动,几乎要脱手而去! 断无涯大诧之下,更是心头火起,顿时蓄起五成真气在那没有握刀的左掌中。 “百煅!”断无涯掌心一片通红,散发出逼人的热气,他手臂肌肉亦高高鼓起,随真气吞吐起伏。 “给我跪下!”断无涯一声大喝后,举起手掌,向李壬肩头狠狠拍下。 之所以没拍李壬的天灵盖,是存了几分留手之心,毕竟此子与邀星楼有些关系,给个教训便好。 李壬被天地间的道韵气息包裹着,体内龙元跃跃欲试地往肩上汇聚而去,他下意识的,脑中便出现了斩灵幻境中,貔貅那身化兽尊的模样。 他的青衣下的肩膀瞬间变得晶莹剔透,泛着一丝玉色,隐隐有些像那冰玉一般。 断无涯通红的手掌带着凌厉的劲风,击打在李壬肩膀。 梆! 一声奇特的闷响传开,仿佛徒手拍打铜鼎。断无涯霎然收手,目光震惊地看着李壬。 只见李壬肩头一片焦黑,是青衣被高温烘得一片破烂,露出他完好无损的肩部。 “怎么可能!”断无涯不可置信道:“你这是什么武功?” 他这百煅掌就算开碑裂石也不在话下,绝无人能仅凭肉体便扛下来。 断无涯低头看向自己一片通红的手掌,但现在手掌的红色却不是因为真气催发,而是在刚才的交手中吃了亏,到现在还有些灼热的疼痛。 李壬不答,他竟是出神了。 自从得到貔貅与狴犴的道纹,他只知道龙元运至双眼,是狴犴的能力‘明辨是非’,至于貔貅,便不知道其具体能力是什么了。 初入邀星楼时,他还以为对宝物的感应便是貔貅的能力,直到刚才那一瞬,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从宝物之上吸收一种神秘的能量,然后在需要时候融合龙元释放出来,便能像貔貅那样,将身体的一部分变得像宝物那样坚硬。 刚才那一下,就是触摸冰心莲之时,汲取了一些能量。 “很好,不愧是邀星楼的后起之秀,倒是断某小看了你!”断无涯通红的手掌一下握紧,“不过接下来,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 “独孤前辈,您对这少年似乎有些兴趣?” 青云座的第二位,坐着一位华服美妇,她大为好奇地像身旁青云座第一位的那位老者发问。 这老者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蓝绸滚边的白缎长袍上绣着朵朵白浪。 此人名为独孤沧澜,江湖中人尊其为‘剑宗’。 内家高手三境养气、化劲、先天中,先天高手几乎不出于世,当今江湖上,唯一为人所知的内功臻至先天之境者,便是独孤沧澜。 独孤沧澜之名在江湖上几乎是一个传说,自达先天之境后,他变得神出鬼没,极为低调,一般江湖之人只闻其名,而从未见过其人。 他在这青云座第一位上坐了许久,一直闭目养神,除去偶尔几位老江湖认出了他外,其余人都好奇这老者到底是谁。 华服美妇,则也是一内家高手‘千狐’,是一个独行侠一般,却又似乎有着庞大势力的人物。 她每一次出现,都会换一张不同的面庞,无人知道她是男是女,除非她想,也无人能寻到她的行踪。 但这次,邀星楼却主动找到了她,给了她一张请帖,而她本没想来参加这什么‘论武大会’,而发帖之人却告诉她,有其他九个人也会来。 在她听到包括独孤沧澜、断无涯在内的几个名字之时,她才知道这大会不是那么简单。 独孤沧澜道:“此人,我看不透,不过我看的不是他,而是他那把剑。” “哦?”千狐美目一眨,“莫非这剑是什么宝物,连剑宗也心动了?” 独孤沧澜摇头,“此剑是我门中弟子之剑,此番前来邀星楼,老夫是一人独往,而门内有信,派来的两个弟子这两日便会抵达了,但却迟迟未出现,今日,这少年手中却拿着他们的剑……” 千狐掩口道:“难道他们遭了此人毒手?” “恐怕有蹊跷。”独孤沧澜皱眉,“此人跟邀星楼若跟有关系,怎么不知我在此处,又怎么会明目张胆拿着我门中弟子的佩剑?” 千狐轻笑道:“莫非连剑宗大人也畏惧邀星楼不成?” 青云座上第三位的一个黑袍人冷哼道:“千狐,你还真是不分场合爱烧阴火。” 千狐笑道:“玄煞,当年若不是我好心告诉你,你还不知道要替别人养多久的孩子,呀,怎么这时候还对我冷语相向呢。” 那黑袍人‘玄煞’闻言,脸色更沉了几分,握紧双拳,指节发白,却不再出声。 一个腰挎酒葫芦,模样放荡不羁的葛衣剑客大笑道:“哈哈哈――千狐,算起来这倒是你做的为数不多的好事之一,你在玄煞纳妾广邀宾客之时点破此事,更是当浮一大白!” 千狐目送秋波,含羞带俏道:“宁兄既然说了,不如晚上便到妾身房里来……你我二人交杯换盏,岂不快哉……” 宁姓剑客打了个冷战,连连摇头,“走开走开,谁知道你千狐是男是女,某虽不是什么卫道士,也不至于对你有兴趣。” 他看向楼内已交手十多回合的李壬与断无涯,啧然称赞道: “这少年一举一动之间竟隐合剑道,啧啧,如此年轻,不知是何等名师才能教得出来。” 千狐点头赞道: “不错,断无涯虽有留手,但看起来渐渐打出了火气,也拿出了几分实力。” 独孤沧澜微微颔首,“老夫在这个年纪,也没有如此的剑道造诣,不过这少年身上却有一丝戾气,看来手下有过人命,若真让老夫查出他有加害我门中弟子,纵是邀星楼护着,也定斩不饶!” 六十三、胜负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好厉害!” 李壬心头暗呼,用沧澜剑派的长剑隔开断无涯的赤铜刀,二人互对一掌,各退了一段距离。 还是小瞧了武林中人,自斩灵幻境中配合‘镂霜’剑,以人剑合一使出了九转剑气后,似乎还有些没适应过来现世之中自身的实力。 本以为龙元运转配合动作,将身体速度力量与反应大大提升,在官道上见到幽戚时候,观察了赵百川的身手,李壬自觉已经不输于他,然而这次和断无涯交手后,却发现了自身的不足。 李壬虽有速度与力量,却没有招式。 的确练习过忘机剑诀,特别是在斩灵幻境中得到镂霜,那一瞬间的顿悟过后,李壬对剑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手握长剑之时,一挥一挑都随心自如,但面对断无涯刚猛霸道却又精妙无比的掌刀合击,却实在应接不暇。 而且断无涯脸不红气不喘,进退有序,分明留有余力,只待李壬有露出一丝破绽,便会一击决定胜负。 这次分开后,李壬按兵不动,断无涯竟也没有冒进。 他心头亦惊,这十多回合,他用出了四成实力,这已经是他日常与人切磋时候拿出的水准,在多用一成力量,他的真气与体力消耗便会增加不少,战斗时间亦会缩水。 旁人是看不出,他与李壬战斗,才能觉出自交手之初,李壬每一次回击也都是力道十足,断无涯本以为李壬是尽了全力才能做到,便想消耗他一些体力,但十多回合后,李壬还手的力道却没丝毫疲软。 “难不成他也只用了几成力量?但看他样子,接我招时却分明有些接不下来……” 断无涯哪里知道,李壬只要不用出术法或发出剑气,只是普普通通地挥砍长剑的话,他体内的龙元几乎不会有消耗。 就在断无涯有些犹疑的时候,他见到李壬露出了破绽! 只见李壬青衣一展,已执剑飞刺而出! …… 宁姓剑客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摇头道: “此子还是年轻,耐不住性子,这一剑的破绽,足有二十三处,其中八处,在我看来足以致命。” 千狐道: “但能将剑用到这样的地步,宁白,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与他相比还是差远了吧。” 宁白打了个酒嗝,“后生可畏也。” 他见李壬这一剑刺出后,便被断无涯后发制人,完全压制住,左支右拙,狼狈万分。 便问独孤沧澜: “剑宗前辈觉得如何?” 独孤沧澜道: “在老夫眼中,他只有十八处破绽。” “哦?”千狐闻言,转头对宁白道:“宁白,独孤前辈都只说出十八处破绽,你却看到了二十三处,莫非剑道造诣竟已超越了独孤前辈?” 宁白沉吟不语,又默默观望了交手的李壬与断无涯二人。 良久。 “原来这十八处……都是致命的破绽。”宁白一改放荡不羁,对独孤沧澜拱手正色道: “多谢剑宗前辈指点。” …… 李壬狼狈躲闪,又格开断无涯一刀,脚步却一个踉跄。 “好机会!” 断无涯眼中光芒一闪,又加快攻势,更是又加了二成力。 左劈,竖削,横砍,三刀过后,李壬已剑势凌乱。 “百煅!” 断无涯掌心通红,大喝一声! 却是一掌虚击,拍向李壬腰间。 果然,只见李壬一阵慌乱,躲开他那一掌,却倒头一栽。 断无涯心知胜负已定,李壬这时已不好发力,若这下一招再被躲过,自己这“掌刀双绝”还有什么脸在江湖上混下去? …… 玄煞冷冷道: “胜负已定,这断无涯虽在青云座上座上坐到了第六,却连收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也废了这么大功夫。” “咦?”玄煞见李壬竟然凌空扭腰,手腕一抖,躲过了断无涯接下来的一刀下劈。 “反应不错,但三招之内,此子必败。”玄煞笃定道。 千狐斜眼道: “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少年剑法虽然路子野,但功力简直深厚得不像话,不如,等断无涯打完了,你去试试?我赌你五十回合内,无法取胜!” 玄煞道: “没有机会了,断无涯虽不会下死手,但这小子怎可能全身而退?” 宁白忽然道: “不,他是故意的。”他嘴角勾出好奇的笑容,“竟敢给‘掌刀双绝’卖破绽,我倒要看他怎么收的回来。” 下一刻。 宁白轻呼:“怎么可能!” …… 李壬左支右拙,已被断无涯逼至一处神兽纹牛青铜灯前,退无可退。 他一掌泛出玉色,迎上断无涯通红的手掌,好歹应付了一招。 断无涯猫戏老鼠一般,只待李壬破绽越来越大。 终于,李壬不管不顾地刺出了一剑,断无涯只是轻轻一让,李壬大半个身子便越了过去,整个后背都暴露在他面前。 “输了。” “他输了。” “断前辈不愧为‘掌刀双绝’,这少年要出风头,却是选错了人。” 众人议论纷纷。 断无涯运起九成掌力,方才与李壬交手之时,已大约感觉出了李壬那奇特功法的防御能力。 这一掌,虎虎生风,连带着沉重的风压,还未触到,便已吹得李壬腰肋的衣衫猎猎作响。 喝!! 断无涯一声大喝,然后扑了个空! 他一掌拍下,竟穿过李壬的身体! 九成力气打在空处,又没有防备,纵使是通力境巅峰兼化劲有成的绝顶高手,也控制不住了自己的动作。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花了眼,刚才身体前倾的李壬,又回到了青铜灯前,已趁机调息完毕,一剑削向断无涯肩膀。 这么大的破绽已足够消除实力差距,李壬有绝对的机会一剑将断无涯重伤或致死,但断无涯既没下死手,李壬也不伤他性命。 “噗哧”一声,长剑插入断无涯肩膀,断无涯痛得一声大吼,眸中火光大炽,如要和李壬拼命一般! “停手吧!”徐厚海身形一闪,身法飘渺,一下便插入两人之间。 他按住断无涯手臂,断无涯一瞬间便提不起了真气. “断大侠,这场算你输了,按规矩,这位少侠会坐上你青云座上的位置,而你,便请站着吧。” 六十四、上座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断无涯心惊于徐厚海匪夷所思的手段,仍不甘心。 “我没输!”他吼道:“这种小伤如何能决定胜负!邀星楼是否太不要脸了!” 但这时却没有人帮腔,就连断无涯的亲随也都沉默,在场之人有绝大多数,都知道在那样的机会下,就算自己上场,也能一击决定胜负。 断无涯脸色通红,死死盯着李壬道: “你给我施了什么障眼法?方才你明明就冲过来了,却一下又回到了原地!” 断无涯这下却恰好说中了,李壬方才正是使用了从狱神处学得的障眼法。 这就是修仙者与武林中人在层次上的差距,光以刀剑相拼,李壬招架不住断无涯,但他只是略微施展了一个小手段,耗费的龙元不过半成不到,便一击败之。 虽说这里头不能少了李壬一步步将断无涯引入陷阱,让他露出破绽,但终归,以弱胜强,靠的是道家术法。 李壬还未解释,便有人主动站了出来。 千狐施施然朗声道: “断无涯,若你是强撑面皮,我还有几分理解,你要是真见识短浅到这个地步……还是带上你的人快滚吧!” 她顿了顿,“就单论我所知的能达到这种效果的武功,有两百年前水镜先生所创的‘镜花水月’,还有‘疏影刺’、‘无形剑’,别说这些都是存在于传说中……” 又看向宁白,“就这位,他的‘迷踪剑步’,比之这少侠刚才的那一下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群中有人惊呼道: “我道这人放浪形骸,怎会坐在青云座上,没想竟是‘酒剑分说’宁白!” 一个随长辈来见世面的少年道:“是他……听人说他嗜酒如命,我还以为是个酒糟鼻的痴肥醉汉……” 他师姐一拍他的脑袋,“那是潇洒不羁!敢这么说宁大侠,找打!” 宁白苦笑,“千狐,就你懂得多,下次不要把我的秘密随意说出可好?此处高手如云,未必没有我以后的仇家,到时候人家提防了,我多年苦练岂不是打了水漂?” 千狐幽幽道:“你放心,我还会亏了你么……”说着给宁白抛了个媚眼,“大不了让你去我秘库中挑一本剑谱。” “此话当真?”宁白大喜,复问道:“挑哪本都行?” 千狐嗔道:“让你看剑谱就老大的劲头,却从来都不正眼瞧一下妾身……” 宁白打了个冷战,浑身鸡皮疙瘩,“罢了罢了,还是不看了,省得自己都搭进去。” 千狐拉长声音道:“真的?那本无形剑许多年都没人看懂,放在秘库中吃了许久的灰,不如拿去烧了……” “别!” “我看还不行么?” 宁白皱眉正色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可是你补偿泄密之过,不能有其他要求。” 千狐掩嘴轻笑道:“冤家,你想怎样就怎样罢。” 千狐对宁白的情意可谓是溢于言表,旁观者看这二人你来我往,打情骂俏,都当这是一对儿欢喜冤家。 只有宁白无语苦笑。 多年前,与千狐偶然相遇时,他还没如今的声名。 那时的千狐出现在他眼前,还是个古灵精怪的娇俏少女。 千狐对宁白总是若即若离,保持着神秘感,时不时挑逗他,待他接近,又骤然冷淡。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男人本性,宁白便深深爱上了她。 然而,有一次,宁白去讨伐一帮山匪时,却见到了发现了路过的千狐。 准确的说,不是宁白发现千狐,而是千狐主动跟宁白打了招呼。 这次的千狐,却是一副魁梧大汉的模样,就连声线,也是一下切换为原来那个娇俏少女,一下切换为浑厚的男音。 宁白至今记得那让他心灰意冷的对话。 “你,你到底是男是女!” “你……”(浑厚的少女音。) “猜?”(故作娇俏的男低音。) 不行……什么无形剑剑谱,不看了,不能看了,宁白呢喃自语。 “很好!” 断无涯沉吟良久,目光狠狠在李壬、徐厚海、千狐之间刮了一圈。 “今日之事,断某记住了,告辞!” 断无涯看也不看角落里面若死灰的百宝和尚,也不与自己的亲随打招呼,大步流星地就往门外走去。 “家主!” 他的亲随们也见机不慢,连忙快步跟了出去。 “慢着。”走到门口,断无涯身后又传来李壬悠悠的声音,“你忘了?还没给我磕头道歉。” “哼!” 断无涯脚步顿了顿,转头道:“年轻人,我本打算日后只教训你一番,别逼我动杀心。” 这时,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似乎是从二楼发出,极有穿透力,穿透了一层天花板后,还响彻整个一楼。 “如果是本尊说的呢?”那个声音说:“你给他磕头道歉。” 徐厚海脸色霎时变得恭敬,对上方拱手,静立不语。 “是邀星楼主!”有人猜出了声音的主人。 断无涯一惊,咬牙不语,攥紧了拳头就往门外迈去。 “你踏出此门半步,七日内,断家消失。” 断无涯蓦地抬起头,双目喷火。 他挥拳道:“别欺人太甚!” 但楼上不再有声音响起,断无涯便狠狠盯着李壬,“呵,我若给你磕头,你当真敢接么?” 李壬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好!好!好!” 断无涯叫叫三声好,一声重过一声。 他一咬牙,魁梧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地一拜而下,对着李壬狠狠磕了个响头。 隔了几丈,李壬都听到那沉闷的响声。 断无涯站起来,额头破了,一线鲜血流下。 方才这一下他没有运行真气,完全是实打实的撞上去。 “今日之辱,来日百倍还之!”断无涯大吼一声,脚步沉重地向门外走去。 李壬冷冷道:“记得,大门不能随便走。” 断无涯脚步顿了顿,回头深深望了李壬一眼,当真转个方向,从小门走了出去。 冉羽没再出声,似乎已离开了。 徐厚海这才对李壬道: “不知少侠姓甚名甚?” 李壬道: “姓李,单名一个壬字。” 啪! 徐厚海一合铁木扇。 “诸位英雄,这位李壬少侠击败断大侠,登青云座第六位!” 徐厚海一声清喝,随后才对李壬道: “好了,少侠可以入座了,不过请少侠记得――论武大会要开三日,每日内,青云座上之人如若被人挑战,都至少得接受两次。” “嗯。” 李壬点了点头,招呼了一下赵百川,便走向那一排黄花梨木椅。 “不过今日少侠初登上座,是可以不用接受挑战的。”待走近了,一位侍立在旁的少女轻声补充道。 正好,李壬也想坐下来看看别人是怎么打的,自己用了术法取胜,靠的倒不是招式的精妙。 “可惜,只能等到明日了。” “这少年虽然胜了‘掌刀双绝’,坐上了第六位,但这十个座位上的人中,最好战而胜之的当数他了。” 人群中有人叹惋可惜,他们见李壬的与断无涯交手之时,虽然看得出功力深厚,但招式粗陋,只要时时留着后手,提防着李壬击败断无涯的杀手锏,就很有机会能打败李壬,登上青云座。 然后便能有挑选邀星楼中宝物的机会,甚至能面见邀星楼主…… 李壬走到青云座前,方一坐下,只见座位靠前的几人,都直直盯着他。 李壬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问道:“诸位有什么事么?” “当然有事。” 独孤沧澜沉声道: “希望你可以解释一下你手中这把剑的来历。” 六十五、观斗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李壬听到这质问,如何不知道此人定是那死在幽戚之人手中的蓝衣剑客的师长。 赵百川更是认出了独孤沧澜的身份,提醒道:“公子,这位是沧澜剑派之主,先天境界宗师,‘剑宗’独孤沧澜前辈。” “先天境!”李壬一惊,只见独孤沧澜仙风道骨的模样,比自己这个修仙者还要更有仙气。 宁白道:“小哥,独孤前辈是讲理的人,我看你也使剑,你若说清楚了,说不定还能让前辈指点一二。” 李壬当然没有帮幽戚背锅之理,当下便竹筒倒豆子般将那日在戏水村客栈偶遇陈家宝,之后被带入幽戚所设的杀局之事一一倒出。 至于如何从幽戚手中脱的身,李壬没有说,独孤沧澜亦没有问。 千狐目露奇光,“竟能从幽戚手中活下来!我本以为已经高看了你一眼,没想却还是小瞧了。” “是他们……” 独孤沧澜若有所思,沉吟良久。 “少年人,此剑是我后辈遗物,希望你能交还于我。” “理应如此。”李壬没有迟疑,这剑本就是他人之物,纵使自己没有其他的剑可用了,也不可强行据为己有。 独孤沧澜接住李壬递过的佩剑,道:“我看你似乎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器,不如老夫另赠你一柄剑如何?” “这……”李壬愣道:“无功不受禄,此剑本是贵派之物,我将其送还也是理所当然。” 千狐笑道: “你这小子,你有送剑之功,又揭露了独孤前辈的后辈死因,独孤前辈还能让你吃亏不成!” “呃……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壬点头道。 “这才对!”宁白笑道:“正是轻狂的年纪,可别学那些腐儒一般虚头巴脑的!” “哈――好!”李壬与宁白千狐二人只交谈了几句,便觉得这二人有意思的紧,之前受了牢狱之灾所带来的郁郁之气,也被这二人的豪放一扫而空。 独孤沧澜道:“那今日大会事了,就请少侠到同福客栈地字一号房来拿剑。” 之后,众人便稍作寒暄。 青云座后面几人,也大都好奇问候了李壬,李壬一一应答。 赵百川与李壬告退,千狐问:“你功力不错,怎的不也挑一位来试试手?兴许就打赢了呢?” 赵百川道:“还是不必了,我在场下看着公子便好。” 千狐挑眉看着玄煞:“可惜若不是这儿的规矩,青云座上之人不能相互挑战,我倒想教训一下某人。” 玄煞低头不语,李壬如何看不出来的这二人的不合,而且千狐是占在上风。 也想看看赵百川究竟身手如何,李壬便道:“百川兄,不如你就试一试。” 赵百川顿了顿,打量了玄煞几眼,道:“也好。” 玄煞终于阴冷道:“真当某家心慈手软?”他目露冷光,“你可以试试,来挑战我。” 赵百川点了点头,这时,徐厚海瞧见了这边的动静,看了一眼赵百川,又回头对各位江湖中人高声道:“各位挑战青云座之位时,邀星楼可以保证此战不会出现生死相斗,但有些伤残也在情理之中,而青云座的上之人,或许诸位英雄有的还不认识,但本总管可以告诉你们,他们至少都是通力境或养气境巅峰的大侠,还请诸位三思而后行。” “通力境巅峰!”有人惊呼,“邀星楼竟能召集如此多的绝顶高手!” “是啊,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的好……”一人叹气。 旁人冷哼:“哼,愚昧无知,习武之道激流勇进,此等高手寻常人一辈子都难以遇见,今日有机会挑战,纵使身受重伤,只要能学到一星半点,都是莫大的造化。” 有人附和叹道:“唉,如今的人竟连剑宗前辈都不认识,也就是老夫年老体衰,又身有暗伤……若换了年轻时候,有这机会,定是第一个扑上去的。” 赵百川正欲与徐厚海说挑战玄煞,这时,葛衣剑客宁白却扬声道: “‘百川刀’是吧,宁某素闻你心狠手毒,连老少妇孺也不放过,既然你想坐这劳什子青云座,不如就从我这开始!” 李壬怔了怔,本觉得宁白为人豪爽有趣,谁知,他却似乎是对赵百川十分不满。 其实之前也从赵百川口中听说了,以前他为了钱,无论什么都做,从不心慈手软。 李壬想的是,如果从冉羽那里先借到足够的养灵丹的话,赵百川便能救回他的义妹,之后,世上也少了一号恶人。 所以,他对赵百川以前的做法也是极度不认可。 此时宁白想要与赵百川交手的缘由正符合李壬所想,然而赵百川也算李壬的追随者了,真是左右为难。 赵百川看到李壬为难的脸色,淡淡道:“公子无需担心,我自信他无法伤我,而我要伤他,也需费不小的功夫。” 李壬点头道:“刚好我想看看你的手段,去吧,注意分寸就好。” 赵百川点头,将背后黑布包起的斩马刀取下后,对徐厚海道:“我赵百川,要与宁白战上一场!” 有人喜道:“传言这‘百川刀’心狠手毒又武功绝顶,而‘酒剑分说’虽放浪不羁,但却好行侠义。这两人放在一起,可有好戏看了!” 宁白一把拿起搁在腿边的长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况且以你的武功,何苦去做那些丧尽天良之事……别人不敢动你,宁某却要来会会你!” 赵百川一声不吭,解开黑布便走入楼中央,这次,李壬才看见赵百川色泽陈旧的刀柄上面,錾刻着“百川”二字,字迹娟秀。 宁白也潇洒一跃,先是踏上椅把,又一下纵出几丈距离来到一尊青铜灯顶,再飘飘然落于赵百川身前。 徐厚海道:“请二位点到为止,我数三声过后,便可随意出手。” “三!” “二!” “一!” 徐厚海话音刚落,宁白猛灌了一口酒,手中剑,已化作惊鸿般的白光。 赵百川大刀横前,如铁锁横江。 大刀自然不能与长剑比轻灵,后发制人,以势压之才是正理。 六十六、武会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日影渐斜,光线渐射入楼内。 宁白剑身一旋,赵百川顿时被雪亮剑身上反射的日光晃了眼。 人未至,声先至,赵百川之听得宁白朗声长诵: “我欲拈花歌一曲,奈何花影入清池――” 最后一个“池”字出口,已如在耳边。 赵百川一睁眼,便见到身前长剑疾斩而来! 他沉喝一声,大刀上撩,格开长剑。 谁知一下竟挡了个空,赵百川不由一个趔趄,大跨一步稳住身形。 只见宁白一手提剑,一手拿着酒葫芦,面色泛着如醉一般的酡红,施施然地站在几丈之外。 “嗝――” 他抬剑指向千狐,还打了个酒嗝,“千狐,你看我这‘拈花剑’,比之以前的‘迷踪剑步’又如何?” 千狐道:“嘁,每次打架都要装醉,矫情。” “哈哈哈――”宁白大笑,“不醉的话,我可是连三岁小孩都打不过。” 方才宁白一招本已占了先机,却没有趁胜追击,赵百川也静静看着宁白与千狐说话,没有趁机动手。 宁白转头看向赵百川道:“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我会考虑下手轻一点,以免……” 回应宁白的话的,是匹练般的刀光! 赵百川的刀势汹涌澎湃,势大力沉,斩出一个巨大的扇面,让宁白几乎避无可避。 “哼!” 宁白一声轻喝,双脚扎根,身体仿若没有骨头一般贴在地上,使了一招‘铁板桥’躲过了这一刀。 在赵百川回刀之时,宁白便往后一跃,谑笑道:“你还有些脾气,只是怎么跟喝了酒似的连刀都砍不准了?” 这几招交手,李壬端的看得是目眩神迷,同时又感觉看得十分焦躁。 千狐瞥向李壬一眼,笑问道:“这位弟弟,你觉得宁白的剑法如何?” 李壬想了想,道:“非常好,不,简直是精妙绝伦,只是……” 李壬不知如何形容,千狐道:“是不是感觉他废话太多?磨磨叽叽的?” 李壬恍然道:“正是如此!” 千狐笑道:“嘻,他刚出道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纵使对手比他强一些,也不会输了嘴皮子!” 李壬哑然失笑,道:“前辈,此战你觉得谁会赢?” 千狐看向复又交手的宁白与赵百川,摇头道:“说不准,这二人中,宁白的剑路轻灵如风,赵百川的刀势时而雄浑若大江,时而连绵如流水,宁白的剑虽奇,但攻进去也难。” 旁边却传来一个声音:“你说的不错,但三十招之内,胜负必分。” 千狐讶然看向说话的独孤沧澜,“剑宗前辈,这是为何?” 独孤沧澜道:“这两者都是内家高手,功力相差不大,论招式,宁白虽略胜一筹,但放到生死相斗之时,至少要两百招才能分出胜负,而且孰胜孰死尚不可知。” “但这刀客此时却没争胜之心,老夫虽一生醉心剑道,但也知道刀者乃百兵之胆也,若没了刚猛之意,威力便剩不下五成……” 独孤沧澜似有为几人讲武的意思,李壬逐字逐句记在心里,这时,独孤沧澜忽然道:“看,宁白胜势已出。” 只见赵百川大刀挥动,将宁白的进攻防得滴水不漏,却无暇反击。 叮叮叮叮叮叮…… 不住的金铁交击声传来,大刀毕竟比长剑笨重,赵百川已有些应接不暇。 宁白却还有余力,又诵道: “大荒连朔漠,明月射寒江!” 赵百川闻声,已加紧提防,但那剑光一时竟无处不在,真如浩浩汤汤的清江,横无际涯的荒漠。 其实比武如对弈,赵百川从一开始便有些被动,每交手一招,破绽都被越引越大,到此时,已经足够定下胜负。 李壬凝神之下,运起龙元,才看清了宁白的动作,只见他一剑刺出,正向着赵百川空出的腰肋。 “手下留情!”李壬一声大喝,却见宁白的剑势一收,只是轻轻地掠过赵百川的衣袍,划开了一道缝隙。 宁白收剑而立,赵百川道: “我输了。” 宁白摆手道:“没意思,没意思,你这人打起架来却束手束脚的,赢了也没意思。” 赵百川道:“我的刀,适合用来生死相斗,既然公子说了要点到为止,便不能随意出招了。” “嘁。”宁白啐了一声,走回座位。 赵百川单单向李壬一拱手后,也退入了人群中。 徐厚海便朗声道: “还有人要挑战么?宁大侠刚刚与人交手完,半个时辰内可以不接受挑战,而李壬少侠也可以明日再接受挑战,青云座上的其余八位,众位可以随意挑战之!” 顿时有人叫道:“不管了!老子这半年来武功没有寸进,四处切磋也都遇到的是银样蜡枪头,这次不上,以后还能有几次机会!” “你别跟我抢!我来!” “我!我要挑战!” 众人顿时纷纷扰扰,都欲要挑战青云座。 “好!” 徐厚海又啪一合扇,“既然如此,就请要挑战的众位站出来一步。” 这时,众人稍微安静了些,面面相觑后,有数十人哗啦一下站了出来。 徐厚海道: “诸位人数众多,要挑战青云座是不现实的,本总管有个办法……” “徐总管有话快说!急死俺了!”一个黑汉子抓头道。 徐厚海微微一笑,“就是请诸位两两交手,胜者出,败者退!” 众人答应后,徐厚海便将他们带到邀星楼门外一块青石地。 “还是那句话,诸位点到为止,方才楼主传音吩咐我,为嘉许诸位好汉的英勇,无论成败,都有礼金奉上!” 顿时,一片欢呼声与后悔的叹息夹杂而出。 楼内,千狐出言相邀道:“各位,咱们坐着也无聊,不妨也出去看看,这些人里面有没有高手?” 出玄煞冷哼一声外,李壬在内的其余人等,都点头答应。 于是几人走到门前,人群自发让出了一条道,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只见比试很快就开始了,李壬也就待在门前看着。 千狐和宁白不知哪来那么多话,在他俩的交谈评论中,李壬着实长了不少见识。 看着看着,李壬便疑惑道: “前辈,为何这些人里面,练内家功夫的高手比较多,倒没见到几个外家高手?” 六十七、听书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李壬问题一出,身旁几人顿时面色狐疑地瞧着他。 宁白道:“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师父怎么教你的?” 千狐掩口道:“难道少侠一直隐居深山,没有接触江湖不成?” 李壬接道:“正是如此,还请前辈告知。” 千狐便解释道:“那我先问你,内外功法有何区别?” 李壬回想起南乐说的,答道:“听说外功初期较为速成,也长与争斗,至于之后的……在下就不知道了。” 千狐点头道:“嗯,这没错,但内外功皆有其长处短处,外功虽更易速成,但越到后面,瓶颈就越难度过。而一般来说,内家功法虽也有瓶颈,但相较于外功而言,就要容易得多。” 一边,宁白接茬道:“其实除去一些传承深远的门派或家族外,大多数江湖人都不会单纯走一条路子,都是先外而后内,这样也不缺乏御敌手段,而且这两种武道都有相通之处,转修之时,之前的功夫也不会白费了。” “原来如此。”李壬恍然点点头。 宁白又摇头叹道:“不过人之一生何其短暂,若不专精于一道,如何能窥到顶峰……独孤前辈修为臻至先天境,便是从一而终,自幼钻研内功的。” 独孤沧澜却也叹道:“谈何顶峰!老夫也不过是枯井内的一只青蛙,只是比你们看得远一些罢了!” 千狐道:“前辈谦虚了。” 独孤沧澜摇头道:“你们觉得外功便不能与内功相敌么?” 宁白道:“晚辈听说无论内功外功,修到第二境巅峰,论武术技艺已达到了人之极致,接下来,便要领悟玄机,求得顿悟,以武入道,才能进入第三境界。而外功不过是锻炼筋、骨、皮的功夫,如何悟道?” 独孤沧澜道:“我答不上来。” 竖耳的众人皆有些失望,独孤沧澜又道:“不过我知道,若外功进入第三境,比内家功夫的威力,更强。” 千狐凝眉沉思,轻呼道:“您是说……” 她欲言又止,一拱手,向周围几人低声道:“诸位,今夜千狐在镜湖楼设宴,还请诸位赏脸。”又一眨眼,“小兄弟,你也来哦。” 邀星楼外,比武之人渐渐分出了胜负,众人大多交流为主,也没有下重手的,所以没有人受什么伤,随后,就又两两对战,如此三轮之后,便只剩下十来人。 这十来人,便是之后有资格挑战之人,但此时已日影西斜,徐厚海便道:“众位英雄,今日时辰已晚,大会先暂时结束,明日继续,众位英雄有英雄帖的,可以持帖在颍阳郡内任意酒楼客栈住宿饮食,不需一金一银!” 于是一片客套之后,今日的论武大会便告一段落。 …… 镜湖楼,二楼。 镜湖楼位于颍阳城内鼎湖湖畔,环境清幽,价格不菲,往往是贵人们的谈话之所。 十多人围着一张大桌,坐着的有九人,正是今日论武大会里青云座上之人,唯独玄煞与千狐等人不和,独自离去了,其余人等,大多应了千狐的邀约,偶有几人带上了亲信,李壬便带着赵百川。 待小厮陆续上了几个小菜后,席上有几人已面色不耐,千狐见状微微一笑,“众位莫急,我此番唤众位前来,当然是有话要说,而且这些话,在做之人一定都会很感兴趣。” 她顿了顿,“不过在这之前,还请诸位来听一段说书!” 座上,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不耐道:“有什么话趁早说了,何必故弄玄虚!” 这人,是青云座上之一的“病郎君”。 千狐摇头笑着拍了拍手,只见一旁的一处屏风后顿时出来了两个壮汉,将屏风移开,露出了后面的一桌、一椅、一块醒木。 一个山羊胡的方巾儒士站在桌后,用中间两指轻轻夹起醒木,在空中稍停后,急落直下。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人们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过去。 只见山羊胡一声清咳后,张口来了一段起兴: “话说当年刑朝暴政,路有饿殍,民不聊生!刑灵帝年幼,朝政皆为奸佞把控!” 这说书人声色俱全,语调抑扬顿挫,表情夸张,听者真似看到眼前有一副大好江山摇摇欲坠一般。 “自然有揭竿而起者,然而无数英雄前仆后继,都丝毫无法撼动刑朝江山!刑朝既无民心所向,亦非兵强马壮,何以至此?” 他毫不啰嗦,寥寥几语起兴过后,便进入正题: “这便要说到那镇国大将军穆少国。” “且说到当年灵帝之父宣帝有言:‘吾得穆少国,如得一城也!’,自此之后,亦有人称穆将军为‘穆铁城’。不过宣帝却也未料到,穆少国此人何止能当一城,若说是半壁江山,也不为过了。” 座中有人呢喃道:“将我等请来此处,原来是要听这个?此事有谁人不知?” 李壬在东塔县长大,对穆少国的事也是耳熟能详,年幼时候,也曾对这事迹近乎传说的英雄人物心驰神往。 大多数人都知道,千狐环众人来此地应该不会如此简单,大多凝神听着。 说书人继续道: “诸位应该听说过,这穆少国少年之时,便有一人一马杀入千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之事!凭心而论,诸位都算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若是自身处于那种境况,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也不是真发问,没等人回答,便一拍醒木道: “当然不能!纵是先天境界的宗师独孤前辈,以一敌百还有可能,若孤身深入军阵,只怕也是有去无回!” 座中有人大为讶异,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说书人敢当面对这独孤沧澜这么说话。 独孤沧澜却毫不在意一般,还微微点了点头。 说书人道: “在座的各位可能以为穆少国之事只是后人夸大其词,也是,在诸位眼中先天境已是武者巅峰,穆少国不过少年之时,如何能比独孤沧澜前辈还厉害?” 他又“啪”的一拍醒木, “但我百晓生可以告诉各位,穆少国的厉害,还远远不止于此!” 六十八、穆少国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是百晓生!” “他说的话,倒应该可信。” 百晓生丝毫不理众人的嘈杂,继续道:“诸位应该都知道无定关一役,以两千虎骑力矩二十万大军于关外一月,穆少国之名,兹此方传遍天下。” “别卖关子了!”座下有人拍案而起,“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你有话快说!” “莫急。”百晓生一抚山羊胡,“接下来,我便要说到,穆少国为何实力如此骇人!” “想必诸位都知道,外功虽然也分三境,但其实这外功第三境形同虚设,除去多年前的武祖之外,之后便从未听闻有人曾达到。” “炼体、通力、不动;养气、化劲、先天!” 百晓生一拍醒木道:“试问当今江湖,有几人是在通力之后,仍然坚持外功的?” 有人道:“你这不是废话?纵使无望先天,内功功法在后面,进展比外功要好了不知多少倍!” 百晓生摇头轻笑,却是停住了嘴。 当下就有人一拍那人脑袋,“先生说着呢,你插什么嘴!” 那被拍脑袋的人其实不是青云座上之人,只是其中一人的亲信,而拍他的,却是他的主上。 “给先生道歉!”他的主人说。 那人不清不愿地道歉后,百晓生才施施然道: “我可以告诉各位,穆少国在三十岁之前,便已经达到了不动境。” “不可能!” “外功修炼无巧可取,纵使日夜不辍,从娘胎里练起,也不可能!” 千狐起身道: “诸位稍安勿躁,谁都知道这不可能,但这正是我请各位一叙的目的。” 百晓生道: “诸位惊讶也是情理之中,凡人当然达不到这种地步,可要是……穆少国并非凡人呢?” “这……” “满口胡言!” “此话怎讲?” 就在众人轰一下闹起来时,百晓生忽然施施然行了一礼,他面前屏风便被合上了。 话还没说完,百晓生却就这样离开了。 有人想要往屏风后面追去,却被身旁的人拉住。 果然,千狐没有再吊人胃口: “既然大家都不耐烦,那我就直说了!这论武大会,其实是为了穆少国而开!” 这次没人大惊小怪,都听着千狐细细道来。 “我便接着百晓生前辈的故事说下去—— 自无定关一役,成武大帝率领的大军终于攻破穆大将军的防线,付出万人性命的代价,终是生擒穆少国。 此后,便长驱直入,直上玉京。 诸位应该有人知道,成武大帝杀伐果决,玉京城破那日,简直沦为人间地狱,流血漂橹。 但成武大帝却十分爱才,之前穆少国为表忠心,已将家眷尽数安置玉京城内,而成武大帝却没动穆府一分一毫。 甚至穆少国死不归顺,大帝也只是废他武功后,放他与家人归隐山林。” “此话当真?”终于有人忍不住问,“穆少国没死?” “当然没死。”千狐道,“若他死了,这论武大会也没啥好开的了,各位收拾了细软,趁早回家去吧。”· “你总说这大会与穆少国有关系,我们却怎么没听到一点风声?” 千狐忽然指着李壬,笑道:“你们不信我也可以,问问这位小哥,他跟断无涯一战,各位应该都能看出他与邀星楼关系匪浅,何不问问他邀星楼请我们来是什么目的?” 李壬正听得入神,没想到千狐竟会扯到他身上来。 天地可鉴,李壬是真不知道冉羽为什么会开这个论武大会,他对此也一头雾水。 不由有些尴尬,面对着众人一齐的质询眼光,李壬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在有人解了围。 独孤沧澜道: “不必问了,老夫的来意,也正是为了穆铁城。” “呼——”李壬松了口气。 宁白起身道:“敢请独孤前辈明说。” 众人也齐声道:“敢情独孤前辈明说!” 独孤沧澜叹道: “当年老夫听闻他归隐山林后,他的胞弟穆斐云就在颍阳郡外住进一座山庄。” 在德高望重的独孤沧澜确认后,众人终于是相信了,但仍惊讶,“什么,就在颍阳郡外!” 千狐道:“这间山庄名字便是‘慕云庄’。” “而邀星楼请我们来,便是接到消息,慕云庄将要谋反。” 场面一片寂静。 随后便爆发出嘈杂之声。 谋反?开什么玩笑。 自大承立国,贪腐之气为之一肃,正是兵强马壮,民心鼎盛之时。 小小一个山庄,纵有穆少国没死又如何,还不是蚍蜉撼大树? 更何况,是一个武功被废的穆少国。 但穆少国怎会是傻子,他要谋反,是否因为,他有足够的底牌? 众说纷纭。 一个黑脸壮汉一拍桌子,此人名为铁奎,却是为数不多的外功高手。 “他要谋什么反老子操个鸟蛋的心?朝廷该头疼的事情,就让朝廷头疼去!” 千狐斜睨他一眼道: “铁奎,你是修外功的,难道就不想知道穆少国怎么突破的不动境?” “哼!”铁奎又重重坐下了。 “实不相瞒。”千狐抱拳道:“我今日与各位说这么多,便是往各位留个心眼。” “若我知道的没错,在论武大会结束后,青云座上的十位高手,便会被重金请去讨伐慕云庄,暂时还不知道邀星楼主是否是遵从成武大帝之令,但我等若不团结一心,只怕到时攻下慕云庄后,最重要的那些东西,却要么落入朝廷囊中,要么落入邀星楼的手里。” 千狐话音刚落,便有人愤愤不平。 “混账,邀星楼竟敢利用王某!” “还开什么论武大会,我等自己去打了那慕云庄便是!” 千狐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却还是温和道:“各位,若那穆少国真的恢复了实力又待如何?跟着邀星楼的人马去,至少能有人帮我们探探底,到时候就算没有所获,至少能保全了性命。” 有人道:“千狐姑娘所言有理……” “姑娘?”宁白脸色怪异,但没有不合时宜地说话。 千狐看了一眼没动几筷子的筵席,“今日的话就说到这儿了,各位英雄还没有用膳,这镜湖楼的手艺还不错,不如先尝尝。” 李壬在东塔可没见过多少好吃的,此时早就食指大动,他对那穆少国其实兴致缺缺,不动境又如何,总归比不上修仙吧。 但百晓生那一句“若穆少国不是凡人……” 却不停缭绕在耳边。 六十九、上楼 - 夺灵续道 - 牛肉面加冰 啪—— 棋盘上按下了一双手,包裹在黑色手套中。 缓缓移开后,露出了下面的一颗白子。 楼内灯火辉煌,却因为太过空旷,显得有些昏暗。 两个人,正在下棋。 “三劫循环,和棋。” 执黑子之人却是一身白衣,看着落下的白子,缓缓说道。 围棋出现和棋十分罕见,这二人对弈,竟下出一盘和棋。 “如此正好。“执白子之人说:“你我各取所需。” 他穿着一身比深渊还要幽暗的黑衣,声音仿佛透过九幽冥域而来,有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 因为他戴着一个银色面具。 银面人。 白衣之人面相尊贵非凡,几缕皱纹更显沧桑深邃。 若李壬在此,当可认得这是冉羽。 冉羽手中棋子仍未放下,道: “我有一个问题。” “你问。”银面人道。 “为何你搜集到慕云庄要谋反的证据后,却全部交来龙骧卫,而且分毫不取?”冉羽道:“幽戚应该没这么好心。” “哈哈——”银面人发出沉闷的笑声,“堂堂邀星楼主,也有问别人问题的时候?” 他站起身来,“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证据已经送到你们手上,当今皇帝也留他不得,这边够了。” 说罢,银面人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棋局局势已定,已经没必要多待。 “且慢。”冉羽悠悠道。 “还有何事?”银面人顿足回头。 冉羽似是回忆地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哦?”银面人道:“说来听听。” “你可知道,当年穆少国曾下令焚过一座城池?” “……”银面人声音冷了下来,“却有此事。” “是清阳县,据说是当年穆少国带兵镇压谋反之时下的焚城令,此事你怎么看?”冉羽似乎意有所指。 银面人道:“该杀。” “哈哈——”冉羽大有深意地笑道:“如此暴行当然该杀,但当时此城中已瘟疫横行,也活着的那些个人,也都病入膏肓,穆将军此举虽然冷酷,但若不如此,岂不是因小失大?” “你还知道些什么。”银面人愣愣道。 “我当然知道,你就是清阳县的唯一幸存者。”冉羽感慨道:“二十多年,你竟能走到如此地步,真是世事无常,报应不爽,不过穆少国就算料到有今日,当时也会毫不犹豫地下令的吧。” 银面人冷哼道:“你知道了又如何,我只要他的性命,而你们,取走慕云庄的所有东西,这笔生意,换谁来都会做。” “当然。”冉羽摇头,“只是借刀杀人之时,也要小心刀太利,反而把自己给伤了。” 啪—— 冉羽久久未落下的执棋之手急落直下,敲在了棋盘一处。 顿时所有棋子都跳了起来,落下之时,局势已面目全非。 只见再落几步,黑棋就要吞掉白棋一条大龙。 “很好。” 银面人冷笑,形容悲苦的银色面具下传出三个字, “不简单。” 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几步便消失在了门外的黑暗中。 也不知道这三个字说的是龙骧卫,还是是他自己…… …… 论武大会已召开三日。 青云座上,只有三人被挑下,其余人等没有变动, 出人意料的是,李壬一直稳稳坐于其上。 这三日,让李壬受益匪浅。 他最缺便是对敌经验与招式,这几日可以说是遍观百家之长。 不知是否是因为忘机剑诀的缘故,他看到剑法时,几乎十来招便能看出其精髓所在,然后心有所悟。 那日千狐宴请众人过后,李壬便从独孤沧澜处得了一把青钢剑,本以为此剑能被剑宗留下,绝非凡品,但那老头送别李壬前却教导他谨记“剑不在剑而在于人”…… 李壬在幻境中用过镂霜剑,知道一把有灵之剑才有剑穴,方可以运行忘机剑图第一张,却无法跟独孤沧澜说,只装作恍然大悟般受领了此剑。 论武大会既然已经召开完毕,其余人也被邀星楼下了逐客令。 于是第四日清晨,邀星楼迎来了十个人。 正是这几日过后,青云座上坐到最后的十人。 独孤沧澜、千狐、玄煞、宁白、李壬都在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赵百川知道此大会不简单后,便欲随李壬前往,隔日便战下了一个位子。 还有四人,有一个叫病郎君的黄脸汉子,还有一个叫铁奎的外功高手。剩下二人,竟是一大一小,看他俩的关系,像是一对师徒,都沉默寡言。 年长的那人自称为五毒散人,就连千狐都不知道此人来历,之推断出他用的是假身份。 年纪小的那个看起来只比李壬大个一两岁,名叫薛齐,当他战胜青云座上第十位的一位用掌的高手时,在场之人无不惊讶叹息,如今江湖后浪推前浪,少年英杰辈出。 邀星楼的一楼,众江湖人士已经离开,这才恢复了它无比宽阔的空间。 徐厚海站在楼中央,对众人点头道: “楼主已在楼上等了,请诸位上楼。” 李壬四下看了看,却发现周围没有楼梯。 铁奎顿时叫嚷道: “你们这邀星楼好不实在,建的那么高却连个楼梯都没有,俺说吧,只怕上面都是些空壳子!” “铁大侠莫急。”徐厚海微笑道:“若用踩着楼梯上去,岂不是耽误了诸位的时间?。” 只见他话音刚落,头顶两丈方圆的一处房顶却忽然响起一阵机关之声,随后便开了个洞。 然后便从上面缓缓降下一个同样两丈见方的雕成莲形的石台,石台中央有一根看不见头的蟠龙柱。 众人看得目眩,那铁奎又叫道: “这玩意好!俺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千狐这才反应过来,斜睨他一眼道: “咋咋呼呼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徐厚海大有深意道:“铁大侠果然是定力非凡,鄙人当时看到这莲生蟠龙梯之时,可是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嘿嘿。”铁奎挠了挠头,只是傻笑着。 这人在当日千狐设宴说书时,也曾这般莽莽撞撞,候李壬听到徐厚海这一说,才发现此人看起来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众人上了莲台后,那蟠龙柱便往上回缩,带动众人缓缓上楼。 如此直上了七层。 待莲台停住后,众人眼前是一间摆设奢靡的开阔房间,一张镶金嵌玉的宝座上慵懒地作者一个白袍人。 他目光扫过众人,在李壬身上微不可查地停留了一下,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