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夜半私语 半夜楼道上突然传来晃荡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人踢倒了,我瞬间就醒了,伸手抹了把额上的细汗,随后很清晰地听到一阵高跟鞋声从我们宿舍门口急速而过。 对床的刘艳猛地翻了个身,“烦死了!肯定又是中文系的那个妖精,天天厮混到现在,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宿舍空调坏了,好不容易才睡着,难怪她抱怨。 她上铺的徐雯叹了口气,幽幽道:“少说两句吧,过了明天,他们说不定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刘艳很明显地楞住了。 夜,静得让人想哭。 半晌,刘艳小声道:“我实在是睡不着……不染,不染你醒了吗?” 徐雯嘘的一声,低低道:“别叫她,这几天她累坏了,没日没夜的码字。” “是发泄吧?真是可怜,没想到那混蛋在我们临毕业前竟来这一出,不声不响就跟别人结婚了,连句解释都没有,亏得从前来看不染时我们还叫他一声大哥,狼心狗肺的东西,看着谦谦君子一表人才的,没想到一出手就这么狠!你看她这些天都瘦成什么样了,我真担心明天她回去……” “放心,她会好的,甚至以后看到罗杰时她还会平静地报以一笑。”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自尊吗?” “就是因为自尊太强了。” “啊……是,你说得对,还是你更了解她,怪不得一直以来她和你走得更近。对了徐雯,你真的下半年就结婚吗?” “当然是真的,不然凭我一个山区来的穷学生,怎么在这个城市扎根?” “那个人……对你好吗?” “开头都是好的,呵呵。”徐雯顿了一下,“对不起刘艳,我一直没把他带过来给你们看,我是怕你们笑话,毕竟他都已经三十出头了,长得也一般。” “笑话什么?能对你好就行,我们这些普通人,还能要求多少?我们三个也就不染长相出挑一些,又有才气,原以为她会替我们姐妹争口气,没想到……哎!” 我一声不吭,双手汗津津的,死死压住了胸口。 黑暗中听着两个室友絮絮地小声谈论着我,就像在听着别人的故事。 渐渐地,她们不出声了,我也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醒来时天还没亮,我下意识看手机,发现有条未读短信。 是俞晓芙的:不染,你什么时候回家?赵培林29号有车经过你那,到时候你可以搭他的顺风车回家,多少可以替你省下一笔来,够你写上不少字了。 俞晓芙,我从小玩到大的闺蜜,大我两岁,在老家开着一家服装店。赵培林是她男友,一名警察。 29号,算起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一想到回家我的脑袋就有些痛,我真是宁愿永远待在学校。 我一只手按住额头,一只手给俞晓芙回了短信:行,你先替我跟他说一声,再把他手机号发给我,到时候我联系他。 接着,我用手机很快在网上订购了去临近城市的短途火车票。 我准备用三天的时间来花光我这两年来积攒的所有稿费,好好的放纵一下自己,然后……然后回家再说。 我从前就是活得太拘谨太认真,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 02,火车偶遇 和刘艳徐雯洒泪分别的情景自不必细说,我们纷纷表态以后一定要常联系,山水可变,四年的姐妹情谊不能变。 最后我们在宿舍楼和图书馆前分别留下了一张合影。 校园里正在大修土木,那些老房子都将只能留在合影里了,包括一些人和她们的那些夸张的手势和表情。 直到上了火车我才收到了俞晓芙的电话,“我刚醒,你在哪儿呢?怎么里面闹哄哄的?” “火车上,我准备去附近玩几天,正好等赵培林过来。” “好,这个主意好,早就该这样了,我已经跟赵培林说好了,他有你号码,到时候他会联系你,你也把他号码记下。” 俞晓芙说了几个数字,我记下来,阴惨惨笑道:“你就不怕我抢了赵培林?我从小就仰慕警察,而且你知道我现在空窗期,属于极度危险分子,嘿嘿。” 这话一张口我就觉得对面有道冷冷的目光朝我射过来。 此刻火车上人不多,我对面只有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 男人脸色阴霾,眼神宛如猎豹,那表情仿佛我打搅了他似的,我也回望他以冷冷的眼神,然后快速将眼神移向窗外。 他似乎当场吃了一惊,我则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我才不在乎。 和罗杰分手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几乎看所有男人都带着恨意,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捂着手机我听见俞晓芙在里面咯咯地笑,“知道开玩笑说明人还正常,这下我就放心了,老实说你要真这么饥渴就借你用好了,不过我知道你一直都留着一手呢,我的老处女妹子,我真怀疑罗杰就是因为你老不肯给他他才离开你的,等你回来了,姐姐我要好好教教你怎么对付男人,这些年你学都白上了!” 我突然有些烦躁,“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回家见吧!” 我摁掉通话键,给俞晓芙发了短信: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这三天别跟我联系,放心,我会好好的回去见你。 发过这条短信后,我就关机了。 将手机扔进包里靠上椅背的瞬间,我看到对面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类似讽刺的笑容。 我胸口积蓄已久的那股戾气陡然止不住地朝上泛。 我现在什么都缺,最缺的是送上门找骂的冤大头,既然你存心跟我过不去,姑奶奶就陪着你好了。 我大刺刺地直盯着他的脸,俞晓芙说过我认真看人的时候眼神很厉害。 男人很明显地楞了一下,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很快垂下眼帘,将手中未点燃的一支烟放回烟盒里,然后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低头看。 不战而捷让我感觉有些没趣。 其实男人长得挺好的,酷酷的,甚至还有些贵族气质,尤其是鼻子,相当挺直。命理书上说,一般有贵族气质的人,鼻子在脸上的位置都比较靠上。他的眼睛并不大,但眉骨很高,显得双眼很幽深,有种欧式的立体感,还有种威慑力,这大概是他为什么看着有些酷酷的缘故。 但是长得好并不能引起我多大的好感,我现在甚至对长得好的男人加倍没有好感。 罗杰就长得很好。 03,美元的美 许是长期码字形成的伪职业习惯,我喜欢观察人,喜欢通过一个人的表象来断定他的身份。 尽管坐着,也可以看出男人的身材颇高,大概在185左右,牛仔裤包裹着一双大长腿,黑色的短袖T恤可以看到他肌肉坚实的手臂上小麦色的肌肤,像是经常在户外走动的那种人。他脚上是一双风尘仆仆的运动鞋,鞋尖都磨破了,但他身边搁着的那只大背包显得质地很好,应该是品牌货。他全身没有多余的配饰,只在左手腕上戴了条木质手串,看上去黑油油的,闪着黯哑的幽光。 我感觉他不是普通人。 不是普通人,为什么也会坐火车呢?在我的印象中,火车是穷人的交通工具。那些不普通的人,长途应该乘飞机,短途应该用私家车,难道不是吗? 或许是我感觉失误了,事实上我看人并不准的。 我一直以为罗杰爱我。 到现在我都不能相信他已经离开我了。 事先没有任何预兆,事后没有任何解释。 他突然就换了手机,停了常用的QQ,我再也联系不到他。 要不是后来俞晓芙告诉我他已经结婚的真相,我还在为他担心,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 俞晓芙说,不染你知道原因吗?你外在美内在美都不缺,但你缺一种美,美元的美。 我瞬间就懂了。 想必大家都懂了。 罗杰和一位富二代女结婚了。据说对方大他三岁,但,有什么要紧?!为此他可以少奋斗十年甚至一辈子。 一想到他现在拥在怀中的是另一个女人我就心如刀绞,曾经他说他会一辈子爱我惜我,四年……我的青春有多少个四年? 我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听到身后有两个男人在聊天。 “到那边晚上出去玩玩?反正你老婆又不在。” “算了,你自己去吧,我没钱,也吃不消。” “不要几个钱就能搞定的,你不是挺喜欢小丽的吗?到那我替你约她,女人吗,关键不在你有什么,而在于她以为你会给她点什么……” “哈!你倒是挺有经验的。” …… 喋喋不休,声如鬼魅。 听听,这就是男人。该死的男人。 我厌恶地皱起了眉头。这一车的乌烟瘴气,真令我受不了。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担心如果我继续坐下去,如果身后男人继续喋喋不休,我会控制不住自己,铁定要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而这一趟旅行,我是专门来找乐子让自己轻松开心的,既然现在不能开心,那就离开。 人生有许多事情需要将就,能够自己决定的事情就尽量不要将就。 我提前一站下了车。 就近找了家宾馆交了三天的押金,我将行李箱放在房间里,自己戴上帽子背着防水旅行包出了宾馆。 宾馆附近有座几年前才开发的深山,山上原始风景绝佳,因为距我就读的城市不算远,两年前我和徐雯曾经来过一次,印象很深,所以这一次,我把散心的地点定位在这座叫“南山”的山上。 因南山的逐步开发,周围的一应现代措施也在逐步添增,休闲娱乐场所购物场所应有尽有,尤其是全国皆可见的温州产各种旅游纪念品。 我闲得无聊,在一个首饰小摊头花二十块钱买了俩只造型古朴的木头手镯,全部套在左手腕上,然后边走边看,边看边笑,自觉很潇洒。 中午十二点左右,我在一家小吃店吃完一碗面条,准备打车上山去。之前我已经在包里准备了两袋饼干,两瓶矿泉水,一把弹簧刀,一把伞,一台多功能手电筒,一条薄毯,甚至还有瓶防狼喷雾剂。 尽管罗杰不爱我了,我还是要爱自己的。 04,好心大叔 俞晓芙说我是掉进人群中不会被人一眼就看到的那种人,但是稍一打扮就会鹤立鸡群,她说我的长相和气质都很像汤唯。 汤唯。 哈哈! 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我要是汤唯,罗杰打死也不会离开我。 俞晓芙还说,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务必要让自己变成隐身透明人,越惹眼越坏事。 现在我只是简单地套了件白T恤搭配着牛仔裤运动鞋,甚至昨晚我连头发都没洗,宽大的帽檐压在脑门上,不仔细是看不清我的脸的,整个给人的感觉应该是极其普通的,很符合隐身透明人的要求。 我打了辆车去南山。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听我说去南山,问:“小姑娘,你是到山脚下还是半山腰?” 想不到二十四岁了还能被人叫做小姑娘,我的心情陡然就好起来了,回道:“大叔,你直接把我拉到半山腰吧,然后我自己慢慢朝上走,我想好好看看这山上的风景。” 司机说:“走到山顶的话,估计天都要黑了,你要想下来的话就没车回头了。” 我说:“没事,太晚我可以住在山顶的旅舍里,我以前来过这里,我记得山上有几间旅舍的,还有一家小卖部。” 司机摇头,“那些房子现在都空着,里面早就没人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没生意呗!南山又不是泰山黄山,客流量很少的。” 我哦了一声。 司机看了我一眼,“还要上山吗?一个小姑娘独自上下山也不安全的,要不咱就到山脚下先看两眼,明天上午再跟旅游团上山?现在已经是游客下山的时间了。” 跟着一大批叽叽喳喳的人,我还怎么散心? “不了,还是直接送我到山腰吧,”我顿了下,捏起拳头,尽量用一种自信的口吻,“大叔放心,我学过跆拳道的,一两个坏人咱对付得了。” 大叔怀疑地扫视了我的细胳膊一眼,叹口气,“那好吧,”他指了指车上的出租车驾驶证,“上面有我的手机号,你记下,有什么事就跟我联系。” “好的,谢谢大叔,”我打开包,找出笔和纸。 至少明天回头实在打不到车时还可以联系他。 车到半山腰停下,我看到一批游客正朝下走。 给车费的时候,司机还不住地劝我:“小姑娘,不如你也从这儿走下山,反正也能看到风景,一个人上山真的不安全,而且我看这天气可能要下雨。” 我看头顶艳阳满天,笑道:“不会吧?” “你别不信,山上的天气说不好,气象预报说会最近几天会有暴风雨。” “没事的,”我下车笑着朝司机挥挥手,“我走了,谢谢大叔!” 大叔摇摇头,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将车开走了。 我笑了笑,仰望着四周铺天盖地的绿意,舒坦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开始沿着不规则的石阶拾级而上。 我边爬石阶边看四周那些不知名的花草,偶尔摘下一朵野花放在鼻下闻着。越往上人越少,断断续续走了两个小时后,再往上就一个游人都没有了。 正合我意。 我加快脚步朝山顶走去。 05,雨中受伤 “南山”属于半开发状态,山上奇景甚多,苍松翠柏嶙峋怪石应有尽有,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更是布满了整座山。 站在山巅,举手可触及云天,俯首可鸟瞰大地。一个人身处大自然的杰作中,仿佛自己也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尘世中的种种烦恼尽可以忘却,至少是暂时忘却。 我感觉胸中闷气消散殆尽,不禁举起双臂闭目高喊:嗨——嗨—— 林鸟振翅惊飞。 无人回应。 我失心疯似的大笑。 反正也没人看到我。 天色开始暗下来,我决定先到旅舍去看看,不管有人没人,只要有间敞开着门的房子,就行了。 刚走了几步,山顶突然间起了狂风,头顶乌云翻滚如钱塘涌潮,我还来不及观赏这自然奇景,倾盆大雨已经扑面而来。 我赶紧从背包里掏出伞来打开,然而风太大了,伞根本就撑不住,我索性合上它,拿在手上按照记忆径自朝旅舍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当在雨幕中看到掩映在密林中的那一排房子有微弱灯光时,我不禁松了口气,笑着住了脚,扔掉帽子,仰着脸,扬起双臂,闭着眼睛接受着这山雨铺天盖地的洗礼。 反正浑身早就湿透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儿工夫,权当洗澡好了,愿这南山的暴雨洗去我一身的晦气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觉到头顶的雨停了,我张开眼睛,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戒备地抱紧了双臂。 我身边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将伞撑在我头顶,自己已经浑身湿透了。 他熟人似的冲我一笑,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快进屋去吧,你这样会生病的。” 熟人……透过伞线坠下的雨帘,我终于看清楚他的脸,一张酷酷的脸,鼻梁挺直……可不就是熟人?!火车上的那个男人! 是现实还是幻境? 他怎么也会在这里的?跟踪我? 我不知是害怕还是震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叹口气,上前来拉我的手,我吓了一跳,将手臂用力一甩,不想动作过猛,身子一歪,鞋底擦到了一块青苔,随着噗通一声,我狼狈地摔倒在地,伞落到半米远处,左膝盖则正好碰到了身边的一块大石,痛得我死死咬住了唇。 男人啊呀一声,将手中的伞直接就扔了,俯身将我横抱起来,不管我如何挣扎呵斥要他放下我,他一声不吭,紧紧抱着我朝旅舍跑去。 进屋后,我被放到一张木头椅子上,男人将我的防水背包取下,然后打开放在一张长椅上的他自己的那只大包,从里面掏出一条纯白的毛巾递给我,“来,先擦擦头发。” 我惊魂普定地接过毛巾,感觉它像是全新的。 他又从包里掏出一只木质小箱子来,打开来取出一把剪刀。 我顿时浑身一哆嗦,“你想干什么?” 他转过箱子让我看背后的红十字,然后拎起它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指着我的膝盖,“处理一下伤口。”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牛仔裤膝盖处蹭破了,一大片血渍从里面渗出来,染红了裤管,大概是由于心理暗示吧,我此刻突然就感觉到了疼痛,不禁发出啊的一声。 他急促地看了我一眼,拿起剪刀直接将我的牛仔裤破损之处剪开,露出受伤的膝盖,然后开始熟练地给我清洗伤口涂上药水,包扎伤口时他发现不方便,干脆将我膝盖以下的整个裤管都剪掉了,我的半条左腿就这么刺目地暴露在他面前。 06,鞋子裤子 包扎完伤口后,大概他发现我的一双球鞋已经湿得不成样子,干脆又将我的鞋脱了,露出我那双没穿袜子被雨水泡得惨白的脚,他闷声不响开始用纱布擦我的脚,擦得很仔细很干净,连脚丫子都擦到了,我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像被施了定身术就这么傻愣愣地望着他做这一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呼出一口气,拎着箱子站起身,“你还有别的鞋吗?” 我这才回过神来,“没……没有,”我看着平滑的水泥地,“其实赤脚也没关系的。” 他将箱子放进包里,又从他那包里取出一双男性拖鞋来,低头放到我面前,“先穿这个吧。” “谢谢,”我望着他那只类似百宝箱似的大包,“你是医生吗?” 他点头,“我是来这里采药的,可惜碰上了暴雨。” 怪不得呢。 我微微松了口气。 “先吃两颗药吧,防止伤口发炎,”男人递给我一排药,又给我一瓶矿泉水。 我点点头,看了眼那排药丸,阿莫西林,确实是常见的那种消炎药,我取出两颗放入口中,打开矿泉水瓶盖的时候听到微小的咔嚓一声,直觉告诉我矿泉水瓶是没有拆封过的,我心里的警惕更加松了一层。 和着水咽药的瞬间我接触到了他温和的眼神,突然就有些惭愧,感觉自己心理实在太阴暗了,难道是下药类的狗血言情小说看多了?人家是医生,帮我是职业使然,而我竟胡思乱想…… 何况,这么帅的男人,不可能饥渴到跟踪女人的!我也不是什么绝世美女! 这么一想,我彻底放下心来了,又喝了两口水,感激地对他道:“真谢谢你了。” 他摇摇头,望着我的脸,“你衣服全湿了,最好立即换掉,你包里有衣服吧?” “有是有,只是裤子……”我有些难为情,以为牛仔裤至少可穿个两三天,我上山时真的没带多余的裤子,不得不承认,我畅快淋雨的时候,相当没有脑子。 “我有一条松紧腰的,你可以将就一下。”他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条浅灰的长裤递给我,指指里间,“你进去换一下。” 我套上他的巨型拖鞋站起身,慢慢移过去,有些迟疑地拿起自己的包。 他似乎懂了我的意思,在我身后轻轻说道:“进去吧,里面有插销的。” 我的脸腾地红了,幸亏是背对着他。 进了里间我发现里面布置得很清爽,还有张木板床,不像是久不住人的样子。 我换了衣服拎着包出来,正在用干树枝在一只大铁盆里生火的他扭头望着我,楞了一下,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忍不住笑,边笑边放下手中包。 确实太滑稽了。 我上身穿着自己的衣服,是件粉白的t恤衫,比较修身,下身则穿着他那肥大的裤子,腰身用带子系紧了确实是掉不下来,但是裤管既肥又长,我一连卷了两层才能看到脚尖,像是穿了件造型古怪的裙裤,再加上脚下那巨大如小船的鞋子,走起路来务必要小心,脚板要下意识抬起来勾住鞋面,否则整个脚会从鞋尖处直接冒出来。 他朝我招手,“来烤烤火吧,虽然是夏天,但山间夜里凉,湿气大,你刚才又淋了雨。” 07,胡思乱想 我走过去站到他身边。 大概是考虑到我腿不方便,他不知从哪里给我找来一只半尺高的小木凳子,我说了声谢谢,小心地坐下来,伸直了左腿。 “这是你的口头禅吧?”他边说边朝火盆里加树枝。 “什么?”我没听明白,他的身体离我很近,大概似乎由于湿衣服被火烤得水汽蒸腾,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 “你的谢谢,”他站起身拎起他的大包,“我去换下衣服。” 他进了里间。 从半开半合的门缝中我看到外面依旧暴雨如注,哗啦啦的水从屋檐下淌下来,和着山风发出很响的怪声,有种末日苍茫之感。 山风不住地从外门窜进来,火光摇曳不止。我抱紧了双臂,心中涌起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我明白司机师傅为什么要几次三番劝说我放弃上山了。 如果此刻旅舍的门都锁着,如果没有这个男人,我现在在哪里?在黑暗中?在暴雨中?我有些不敢想象。我怎么会把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呢?我一向都自认比同龄人成熟冷静,这也是我引以为傲的,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没有理性的?是罗杰留给我的后遗症吗? 真是可怕。 我说过要好好爱自己的,原来我并没有。 虽然最坏的情况没有出现,可是今晚……我要住在这里么?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虽然他是医生,可是《汉尼拔医生》不就是表面优雅骨子里却是个食人魔连环杀人犯? 正胡思乱想着,男人从里间捧着一堆湿衣服出来了,他换了身藏青蓝的t恤衫,头发明显梳理了,整个人像是刚沐浴过,显得干净清新英姿勃发。 见我盯着他,他笑着走过来,“你刚换下的湿衣服呢?” 我不好意思地指指我的包。 他一楞,“你把它们放包里了?” 我点头,“用塑料袋装着,不会把里面的东西弄湿的。” “湿衣服捂上一夜会发臭的,赶紧拿出来晾一晾。”男人边说边去拿我的包。 “别!”我忙叫住他。 他有些诧异地望着我,“怎么了?” 我不知怎么开口。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虽非君子,但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就考虑到接下来他肯定也会进去换衣服,于是我将换下的内衣裤连同那条破裤子一起塞进了包里。那些粉色的蕾丝内衣裤若是被一个陌生男人看到,实在是……不像话,也很危险。 他将我的包轻轻放到我面前,“你自己拿出来吧,就着火晾一晾比较好,那边有绳子,”他指指我身后。 我看了他一眼。 他笑笑。 不知怎的,这一笑让我心里莫名就觉得这个男人值得信任,我打开包,取出装湿衣服的塑料袋,刚想站起身,却被他按住了肩膀,“你腿不方便,让我来。” 我真急了,“我自己来!” “坐着别动!”他声音不大却颇威严,扯过我手中的塑料袋,“我很快就好,这些衣服最好先用水冲洗一下,否则就算晾干了也不能穿,会有难闻的味道。” 08,感觉危险 他朝西走去,我已然五雷轰顶。 西墙角有只乳白色的洗手台。 水龙头被他打开了,水声哗啦啦的。 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他将塑料袋里的衣服取出,我赶紧别过了身子,低头用双手按住了自己火烫的脸颊。 老天!除了我妈之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洗衣服! 一个陌生男人! 四周是潮水般的声音,不知是雨声还是他的清洗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耳边听到他那极有磁性的低沉男音,“饿不饿?我有方便面。” 我抬起头来时发现他已蹲在我面前,他的脸距离我如此之近,呼吸喷在我脸上,以至于我有些迷惘,不觉下意识伸出手,轻触了一下他的鬓角,自觉笑得有些失常,“你是聊斋里冒出来的狐狸吗?” 他将我的手拿下来,双手握住了。 我感觉到掌心有一股暖流传来,想抽开手,却感觉四肢无力,我有些惊惧,这是真被狐狸精魇住的么? 他的笑容如春花缓缓盛开,好看的唇角微微上扬,“你这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呢?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才是。” 他望着我的眼神里闪着光亮,在他幽深的瞳孔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像,突然间我觉察到了危险,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动作生硬地将手从他掌中用力抽出来,扭过头冷冷道:“请问这里还有别的房间吗?” 他楞了下,轻轻咳嗽一声,“没有。” 我不信,转过脸逼视着他,“真的没有?” 他认真地点头,“真没有。” “这里不是还有很多别的房子吗?” “那些里面没有生活设施,而且门都锁着,没有钥匙。”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有个亲戚在这里的景区管理处,他知道我要在这里采药一段时期,就把这间屋简单布置了一下,并把钥匙给了我。”他顿了下,“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几天了。” 无懈可击的解释。 应该是事实。 我不顾膝盖抽痛猛地站起身,“我出去看看……” 他动作更快,一下子起身扣住了我手腕,“别做傻事!” 我用力挣扎,“放开我!” 他突然暴怒了,“你脑子有病吗?外边那么大的雨!” “我要出去!让我出去!我不能待在这里!”我边说边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敲打他的胳膊,声音变形得自己听了都觉得刺耳。 他捉住我的两只手,稍稍一带,我整个人就势扑进他怀中,他伸手按住我的脑袋,低语喃喃,声线有些抖,“别担心,我不是坏人,相信我,你要相信我。” 我窝在他怀中无法动弹,耳畔听着他的心脏有力的跃动声。 大概是在山里呆久的缘故,他身上有种杉木的香味,清新而幽暗。 我狠狠闭上了眼睛。 我相信他。 可我不相信自己。 我太知道自己了。 我的心里住着一个魔鬼。 这段日子罗杰已经让我自信尽失,用形神俱毁来形容也不为过,之所以我还能正常站在人前,除了一点可怜的自尊心支撑外,再没有别的。 老实说,现在的我非常非常需要一个男人的怀抱来安慰来证明来找回我的自信,何况还是这么一个有诱惑力的怀抱? 09,别太狠了 然而理智不断大声警告我,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我用力推开他,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脚上的那双怪异的大拖鞋,“我不能和你住在一个屋子里。” 他轻轻叹了口气,“要走也是我走,你一个女孩子。” 我抬起头,“那你什么时候走?” 他望着我一脸的哭笑不得,“不讲理了吧?外面这么大的雨,你让我去哪儿?” 我扭身坐下,“随便你去哪儿,反正别和我一屋就可以了!”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异样,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失心疯了,竟然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变得这么任性这么孩子气。 谁给了我这样的胆气?天气?环境?还是面前的这个人? 这绝对不是我,至少不是正常的我。 他再次在我面前蹲下,仰面看着我的脸,笑道:“你住里间,我住外面,自然不是一屋了。” 我咬唇,有些心虚。 外面除了一张搁不下他身体的长椅还有一面方形的高柜台,别的什么都没有,他这夜难道要躺地上?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有毯子,铺在地上就可以了。” 我按住前额以掩饰自己的难堪。 他站起身,“我去泡面,有灶没煤气,只好将就了。” “谢谢,我不饿。” “怎么可能不饿?一个女孩子,别对自己太狠了。” 对自己太狠?我有些讶异。 他都知道了些什么? 很快,他端了张椅子到我面前,然后将一碗注入开水的康师傅泡面放到椅子上,他自己也端了一碗过来放在椅子上,又从他的万能包里掏出一张帆布垫铺在地上,在我面前席地而坐,笑笑道:“还得再泡一会儿才好吃,否则干干的,口感不好。” 我看他一眼,“没有别的吗?” 他大概是以为我嫌弃,吃不惯,用一种安慰的口吻道:“或者明天可以采一点蘑菇野果子什么的,但现在真的没有。” 我有些不安于他对我的过度宽容和迁就,强作轻松地一笑,“你天天都吃这个吗?” 他点头,指着墙角的一只方便面箱子,“在山上的时候是这样,方便面,图个方便么。” 我耸耸肩,“真怀疑你以后会千年不腐。” 他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很有可能哦,防腐剂吃太多了。” “身为医生也不关心自己的健康吗?” “人要学会适应环境,太刻意反而更容易生病。” 我想起他来山上的目的,“你是中医?” “西医毕业,但我对中医很有兴趣,”他顿了一下,望着快要熄灭的火,向里面加了几根枯枝,“国际上对中医的态度太不公允,简直归入了神巫一类,我想为中医正名,”他拍了拍手心上的灰尘,抬头看我,竟有些腼腆似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自不量力了?” “怎么会?”我正色道:“我一向欣赏有主见有目标的人。” 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突然用力咳嗽了一声。 进屋后,我已经听到他咳嗽好几次了。 我有些不安,“是不是感冒了?都是我不好害得你淋雨,你也应该及时吃点药的。” 他摇头,将手指按到鼻息下,神情有些迟疑,“那个……我可以抽支烟吗?” 10,你讨厌我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不早说!”我松口气,伸手在他肩上一拍,“我还以为自己成罪人了呢!” 他按着自己的肩膀笑,“我是担心……你不是挺讨厌人抽烟的吗?” 我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在火车上,当时我想抽烟,你狠狠瞪了我一眼,吓得我当场又把烟放回去了。” 我一愣,原来他也知道我就是火车上的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你竟然以为我是不肯你抽烟才瞪你的?” 把我形容得跟个泼妇似的,我有那么凶悍吗? 他点头,“是啊,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我可以说当时我很讨厌你吗?”我边说边打开方便面的锡纸盖,“因为你讨厌我。” “我哪里讨厌你了?”他很冤枉似的。 我瞪他一眼,“你就是讨厌我了!因为当时你看我的眼神很鄙夷很讨厌!老实说你有没有偷听我跟朋友打电话?” 他摇头失笑,“怎么可能?” “你当时没听到我说话?”我有些怀疑,更希望他说的是真的,我不希望他听到了我说的那句话。 当时我说:我现在是空窗期,属于极度危险人物。 他举手发誓,“向毛主席保证,绝对没有!” “好吧!”我被他的表情逗乐了,“现在你可以抽烟了!” “得令!”他利落地起身,将他的万能包拿到身边,从里面掏出一包云烟来,抽出一支在火上点燃了,用两根指头夹着,放在唇边狠狠吸了一口,然后舒坦地吐出一口烟,烟圈飘飘袅袅到我身边,我伸手一扇将它变了形。 又一个烟圈来了,我又一掌将它扇飞。 我知道自己这样很孩子气,但在这个远离尘世的环境和时空中,我体内的那个警示声分明已经妥协了,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此刻的我也不再考虑自己是谁,应该要戴什么样的面具,我只想让自己开心。 他微眯着眼睛望着我笑,“快吃,面条太糊会不好吃。” 我点头,捧起面碗,“你也吃。” “你先吃,我抽完烟就吃。” 不知是饿了还是久不吃这种快餐食品,我竟觉得这不见牛肉的红烧牛肉面特别的好吃,很快一碗面条就下了肚,我感觉肚里的空缺还很大,不禁伸舌舔了舔唇。 他马上就注意到了,立即将自己的那一碗放到我面前,“这碗你吃,我马上再泡,箱子里多着呢。” 我也不客气,说了声谢谢又埋头吃起来,也不管他是不是在看我。 两碗面下肚,我浑身热了起来,毕竟淋雨后没有及时洗澡,我感觉身上毛躁得很不好受,皮肤倒还勉强能忍受,只是头发,藏在长发里面的头皮开始发痒,我忍不住伸手去挠。 在我连续挠了三次头皮后,他将手中的烟头扔进火堆里,起身道:“我去烧水。” 我有些不好意思,趁他拿着电水壶在水龙头下蓄水的时候,我起身将椅子上的两只方便面纸碗收拾了,将里面多余的水分倒到大门口,雨水很快将仅有的油水冲走,我将门半掩上,从自己包里掏出一只备用塑料袋,将两只纸碗装进去,然后放在门口显眼处,准备等明天走的时候将它带下山去。 11,不会撒娇 重新坐下时,他端了碗方便面过来,说道:“等水开了你洗一下头发。” 我点头,没有出声。 他在我面前坐下,“我包里有洗发液,可能不怎么合适,你先将就用一下,不用的话头发可能会打结。” 我再次点头,只是看着他。 如果不是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这夜该怎么熬过去。 “怎么不说话了?该不会是被我感动了吧?”他边笑边打开碗盖。 我瞪他一眼,“我这人没心没肺,在我这里没有感动这回事。” 他上下打量我,很认真的样子。 我被他看得心里有些毛毛的,有意凶巴巴地道:“干嘛?” 他将眼神从我身上收回,闷声笑道:“作为医生我很好奇,一个人如果真的没有心没有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快吃吧你!”我瞪他,“一碗面条若还堵不上你的嘴,我包里还有两袋饼干!” “好凶悍!”他作势吃惊地埋头吃面,脸上却是带着笑意的。 一碗面条下肚后,他像我刚才那样将里面的水分倒到大门口,然后将纸碗塞进塑料袋里。 “这样就好了?你不饿?”我有些意外,他吃得太少了,这么大的块头,竟然还没我吃得多。 “你不是说有饼干吗?我想吃你的饼干。”他笑,口气竟有些撒娇似的,见我愣愣地望着他,忙掩饰道:“别那么小气,做人得有来有往吗,是不是?” 我从包里掏出一袋饼干给他,他撕开,吃了两块就放下了,“太甜了,女孩子的口味果然不一样。” 我似笑非笑,“你见识过多少女孩子了?就这么一棍子打死?” “至少我眼前就是一位。” “我可不算正常女孩子,”我将饼干拿起来一看又放下了,“这是我随便买的,要早知道是甜腻口味,我也不会买。” 他一愣,“你不算正常?那要怎样的才算正常?” “不知道,”我语气生硬,突然不想说话了,将头埋进了臂弯中。 他叹了口气,雨声滂沱中,我听见他低沉的声音,“那个男人一定瞎了眼。” 心窝间顿时一阵抽痛,我猛地抬起头来。 他是谁?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凝望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开心,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开心的原因其实很好猜……” 被人一把戳中心事令我当场气急败坏,“原来你在火车上真的偷听了我的话!” 他赶紧发誓,“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 “不管你有没有……”我咬咬唇,突然咧嘴笑了一下,“瞎了眼的其实不是他,是我。” 他看着我,“你太要强了,还有些胆大包天,当然这都是我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正确,”他的手指动了一下,但并没有朝我伸过来,而是低声道:“别对自己太狠了,你这样自苦又有谁知道?其实大多数男人喜欢那种柔弱的爱撒娇卖乖的女孩子。” 我缓缓点头,心情顿时变得阴沉,冷冷道:“幸亏你也喜欢,辛亏我不是。” 我不会撒娇,这一点确实是真的,从小我就不敢撒娇,因为知道那样会惹我爸生厌,我是超生下来的女儿,当初害得我爸丢了前程,因此从小就不讨他老人家喜欢。 12,莫名心悸 徐雯曾说我虽然行事看着成熟得体,但身上隐隐有一股硬气让人感觉难以接近,俞晓芙说我像汤唯其实是错了,汤唯那样的女子是会让男人心生怜惜的,而我就不会。 罗杰也曾说过,我个性太过独立太要强,大概这就是我被他扔掉而不必解释的原因之一吧,因为我要强,所以我能承受一切。 事实上,我愿意要强吗? 谁愿意?! 身为普通人家不受宠的孩子,若不独立要强,索性直接等死好了。 大概是我的口气太生硬太戳人了,我听到他喘了一口气,老半天没有出声。 我有些焦躁,我这是怎么了?平静度过一晚不好么?非要生事,这不是有病么? 我转身看他。 看他之前我将自己调整到坚强模式,一脸的生人勿近,我反正就是一个要强的人,我绝对不能侮辱了要强这两个字。 他呆望着我的脸,突然嗤的一下笑出声来。 “很好笑吗?”我有些恼火。 “真是个孩子,”他伸手在我头发上揉了一下,起身说:“水开了,你去洗头吧,就用水池。” 孩子?他竟说我是孩子? 突然想起他刚才抱着我的场景,我顿时有种说不出的心悸。 他拿起一块纱布开始清洗水池。 我走过去站到他身后。 水池的左边上方挂着一根绳子,和靠里的窗棂连接在一起,我的那些内衣触目惊心地被晾在上面! 想到一个男人的手曾经在我的内衣上抚过,我浑身不自在,不觉咳嗽一声,“让我来吧。” 他加快手中的动作,“就快好了,这里没有脸盆,里面洗手间的莲蓬头水龙头全是坏的,幸亏坐便器还可以用……” “知道了,我自己来,”我加重了语气。 他一下子转过脸来,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将放在另一只手刷那个的一条干净毛巾递给我,“那你自己洗,我去房间喷点药水,山间蚊虫多。” 我点点头。 他指指我的长头发,“要是觉得不方便就叫我。” 叫他?难道他一开始竟想替我洗头? 我抬起头来看他,努力不使自己显得过分惊讶,声音僵硬,“我知道,我并不是小孩子,也不认为自己是小孩子。” 他看了我一眼,倒也没生气,似乎已经习惯我的脾气,无奈似的笑笑,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水池边,心情有些晦涩。 我为什么非要这么说话呢?太没有情趣了,人家明明是个大帅哥啊,又不欠我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想标榜什么格调呢? 看来我弄丢罗杰并不只是简单的美元问题。 大概是因为刚才我的“生人勿近脸”太明显了,在我洗头的时候他始终没有过来。 等我洗好头后,他又拿来了一块干毛巾,我不禁失笑,“你是贩卖毛巾的么?” 他说道:“这是我今天刚采购的,一共五条。” 我有些抱歉,“我一下就用了三条,还真是过分。” “你很会自我批评呢。”他笑。 气氛一下子又轻松起来。 13,自我保护 洗了头发后我感觉神清气爽,整个人舒服多了,心情也好了很多,我坐到火边想让头发能够干得快速一点,看他一眼,“你怎么一直在笑啊?” 他竟有些意外,“我在笑吗?我自己没意识到,朋友们都说我有张扑克脸。” 我有些怀疑,但想起他在火车上的表现,又似乎他说的是真的。 他在地垫上盘腿坐下,静静地看着我。 我坐在矮凳子上,因为他个子高的缘故,我们俩个基本是平视的。 屋外暴雨依旧,像是永不停止似的,整个世界像在一片汪洋中,而我们,是汪洋中仅存的两只独木舟。 我把笔记本搁在了宾馆里了,而手机,我已经关了,说好三天后再打开的。我并不想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哪怕是对自己。因此,此刻的我,除了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之外,并没有别的事可做。 “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有意打破沉默。 他说:“孟西平,孟子的孟,东西的西,平静的平。” 我哦了一声。 “你呢?”他看着我。 我迟疑了一下,“我叫贾林。”(我叫曾不染。曾,口音在我家乡读起来就是“真”,我取其反义,因此取贾姓,林,在我家乡与“莲”同音,不染也。这下子大家知道了,找女朋友或者老婆绝对不能找我这样的,太纠葛太复杂了,连随便说个假名也要绕这么多弯子) 我再信任这个人也不愿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我不想告诉他真名,认为这是一种自我保护。 并不觉得自己过分,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呢? “这不像是你的名字,”他笑得异样,“贾林,不会是假名吧?” “名字哪还有像不像的,”我一脸的认真,“我就叫这个。” 他不死心,“重新说一个吧。” 我重复,“我就叫这个。” “好吧,”他一副被我打败的无奈样,“哪个林?树林?铃铛?灵丹妙药?菱角?” 我极力忍住笑,“不,陵墓的陵。” 他作势抽了口气,“我不信!父母不可能给自己的孩子取这个名的,就算是你自己取的,也不应该用这个陵,不好。” 我望着他,“那你觉得用哪个林比较好?” “哪个都不好,因为根本就不是你的名字,”他认定了我给他的是假名,继续道:“既然你不肯说出你的名字,不如我给你取一个?” 我诧异于他的敏锐,歪着脑袋以五指当梳将湿头发散开以便加速水汽的挥发,笑道:“好啊,你说说看。” 他望着我的脸,手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有了!你说你姓贾,那我就给你取姓甄,甄士隐的甄,至于林,这个字有些无趣,反而难弄……”笑意渐渐浮上他眼角,“不如干脆叫甄梦吧,做梦的梦,跟我的姓还是谐音,你觉得怎样?” 甄……曾,在我老家说起来根本就是同一个音,我心悸于他的敏锐多思,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会忍受不住……迟早我会主动告诉他我的名字和身份的。 这很危险。 “随便你,”我捂住嘴巴假意打了个哈欠,“我累了,去休息了。” 14,不眠之夜 他轻轻哦了一声,我听出了里面的遗憾,事实上我也想继续坐下去,但我还是坚持站起了身。 “等一下,”他从包里掏出一只带喷头的玻璃瓶递给我,“在身上喷一点,防虫的。” 我接过来,在手臂脖颈处都喷了,又将玻璃瓶递给他,“晚安。” 他点头,“晚安。” 我拎着包进了里间,关门,并轻轻插上插销。 事实上我也知道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此举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 荒山野岭,若是遇到居心叵测的坏人,再坚固的铁门也会被砸开的。 我转身看向床头时不禁楞住了。 床上铺着一条颜色清爽的蓝色条纹床单。 我记得进来换衣服时床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木质床板一张,也就是说,这床单是他在换衣服时铺上的,那时候他就考虑让我睡这张床了?这个男人。 我的脸微微发烫,坐到床头伸手摸了摸床单,软软的棉质,触感很窝心。 从包里取出薄毯,我将自己全身包裹住,躺下。 厚重的窗帘也挡不住外面潮水般的风雨声。 我闭上眼睛,努力将世间所有的一切屏蔽。 半夜有剧烈的轰隆声将我惊醒,隔着窗帘也能感受到外面一闪一闪的白光,是山洪暴发?地震?泥石流?许多恐怖的字眼从我脑中冒出来,我越想越恐惧,赤着脚奔到窗户边,哗啦一声打开窗帘,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我剧烈地一抖,赶紧将窗帘拉上,重新奔回到床上,浑身颤抖。 我知道自己此刻的脸一定是煞白的。 从小我就怕雷电。 我把自己放逐到这荒山野岭上,如果我今夜死了,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罗杰,罗杰…… 我蒙头蜷缩在床角,泪流满面。 早上醒来,尽管没有镜子可照,我也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红肿的。 外面雨声依旧。 我在床头静坐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打开门栓,赫然看到一黑一蓝两把伞撑着搁在地上,上面还有雨滴,昨天这两把伞都被扔在外头的……那个自称叫孟西平的男人正在用一根筷子在烧开的水壶里搅拌着,不知道在干什么,见到我,他笑道:“醒了?刚准备叫你的。” 我看了一眼门外,有些发愁,“这雨怎么还在下啊?” 他接口道:“一直下才好呢!”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满,他忙又解释:“我开玩笑的,确实不能老下,下个三五天还成,时间长了我们就没粮草了。” “会下三五天吗?”我有些急了,早跟俞晓芙约好的,再过两天要和赵培林会合,再说我也不能总跟一个陌生男人待在一起。 “这说不好,也许明天就会停,也许不。”他的声音有些低,“你急着走?” 我瞪他一眼,“你愿意老在这里?” 他嘿嘿一笑,将水壶里面的什么东西捞出来放进两只撕开盖子的面碗里,“你先洗洗脸,马上吃早饭了。” “是什么?”我跑过去看,不禁有些诧异,“蘑菇?哪儿来的?” “我早上出去采的,”他有些自豪似的,指指柜台上的一堆紫色的带着水珠的果子,“那些也是,等会儿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我看着那一个个像缩小版酒杯的果子,有些怀疑,“能吃吗?” 15,推理小说 “你也太低估一位医生的常识了,采药的人若被野果子毒死了,那不太可笑了?”他走过去,扯下一只果子,在裤腿上蹭了蹭,直接送到嘴里,嚼了两下,点点头,“嗯,甜中带酸,口感清新,挺好的。”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扯了一只果子,在裤子上蹭蹭,看了看,然后放进口中,感觉味道真的很清甜,我连吃了三只,还想再吃时被他止住了,“还是先吃早饭吧,这个学名叫桃金娘,吃多了会引起便秘。” 便秘……我顿时喉头有些发堵,乖乖放下手中的果子。 洗脸的时候我看到水池边有一只乐扣水杯,里面有一支没有拆封的牙刷,我明知故问,“这个牙刷是给我用的吗?” 他笑,“当然了,你不会以为我到现在还没刷牙吧?” 我有些不过意,“我总不能把你的东西都给霸占了。” “我还有双旧的,好在没及时扔掉。” 哦。 洗漱完毕,转身的时候我赫然注意到晾衣绳上我的那条半腿残缺的牛仔裤……天!它竟然变成了一条裤管齐整的中裤! 我不可思议地指着裤子,“这……你弄的?” “是啊,”他笑起来,伸出右手,看上去竟有些洋洋得意,“我用手术针缝的,同事们都说我缝刀口的活儿好,我看也是,你觉得怎样?” 不知怎的眼窝忽然有些热热的,我很讨厌有这种感觉,自从罗杰离开后,我就开始认为一个人容易被人感动是个致命的缺点,于是我直接跳过这个话题,“不错。” 端起面碗站到门口,我边吃面条边看着外面的雨,蘑菇被开水煮得软软的,口感很清新。 他也端了面碗,站到门的另一侧,我们俩个,像是我小时候在农村外婆家看到的农民那样倚门吃着饭。 我感觉他的眼神里有些古怪的笑意,有些不自在,“雨这么下着,能不能下山呢?” 他摇头,“山路很滑,现在走很危险。” 这一点其实我是知道的。 他见我不出声,继续说道:“我包里有本电子书,里面有不少小说,你要是觉得无聊就拿去看看。” “好啊。”我有些高兴起来,三口两口将面条咽下,对他说:“现在就拿来吧。” 他从包里掏出一本黑色皮封面的电子书给我。 我搁下面碗坐到椅子上打开电子书。这是一本亚马逊电子书,读书时我周围有好几个同学有,因此我对它的功能颇为熟悉。 轻推右下的开关,墨水屏顿时亮了起来。 里面有几个文件夹:《医学》《推理小说》《哲学》《中国古典小说》《世界名著》。 我心中一动,打开《推理小说》这个文件夹。 东野圭吾集、阿加莎集、宫部美雪集、松本清张集…… 全是我的菜。 我脱口道:“太好了!一个礼拜不出门都不要紧!”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忙掩饰地说道:“我最喜欢的推理作家是东野圭吾,你呢?” 说这话的时候我脑中瞬间闪过一张人脸。 东野圭吾其实是罗杰的最爱,我关于推理方面的兴趣可以说是由罗杰一手培养起来的,甚至在大二时我还专门为此选修了心理学以求能追踪到罗杰的脑电波好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16,冷血动作 他笑,“我也是,宫部美雪也不错的。” “阿婆也不错哦。” “正确,篇篇都是开山鼻祖。” 我随手点开《松本清张集》,“你忙你的吧,我看书了。” 他嗯了一声。 不久,我感觉到面前有一道阴影,抬眼发现他站在我面前,手中拎着药箱,表情怔怔的有些古怪,见我抬头,他像是被人发现什么秘密似的有些尴尬,很快蹲下身子,“你该换药了。” 哦。 难为他还记得,我都差点忘了,其实都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但我还是很配合地将那肥大的裤管卷起来。 他突然皱眉,“你这腿上怎么被咬出几个疙瘩来了?昨天你应该把腿上也喷点药的。” 这不说没感觉,一说我就感觉腿上奇痒无比,不觉伸手挠了两下。 “别动,”他从药箱里取出一管膏药,挤出来敷在我腿上被咬处,然后用食指的指肚轻轻按摩了几下,“这药要吸收了才有效果。” 药清清凉凉的,奇痒立即消失,感觉很舒服。 “那条腿也给我看看。” 我挽起裤管,发现这腿上果然也有几个疙瘩。 涂好膏药后,他又将我的受伤处处理了一下,包扎上新纱布,然后起身道:“好了,你在这里看书,我出去一趟。” 我有些惊讶,“你要去哪里?” “出去看看有没有野味,中午我们打打牙祭,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拿了门后那还在滴水的雨衣出去了。 我坐了一会儿,起身开始环顾屋内,他所有的东西都在,他的那只万能包,包上还搁着一条叠得整齐的军绿色毯子。 这个人太信任别人了。 要是换了我,就不敢这么不管不顾地出门去,将自己的所有留给一个才认识几个时辰的陌生人。 走到晾衣绳边,摸摸内衣有没有干,老是这么挂在那里,太碍眼了。 还是没干。 也难怪,这种天气。 百无聊赖中,我坐下读了松本清张的三个短篇,之后他从雨中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快活地大叫,“嗨!看看我抓到什么了?” 我赶紧站起身,他已经站到门口,满脸雨水冲着我笑,手中竟然提着一只羽毛全被打湿的鸡!什么叫落汤鸡?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看着他的样子,恍惚中我好像穿越到了古代,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等下我来烧水生火,今天我们吃烤鸡!”他踏进屋,腾出一只手想脱雨衣。 我赶紧去帮他将雨衣拉下挂到门后,“你这鸡是从哪儿弄来的?” “路上遇到的山鸡,本来想去采点野菜香菇,没想到竟有这意外收获!”他笑道:“帮我把剪刀拿出来,我得先给它放血,免得一不留神跑了。” 打开他的包,我稍微楞了下,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好些生活必需品,看来这是一个生活严谨有序的人。我从药箱取出剪刀递过去,“你这剪刀真是多功能呢,估计还负责给人开刀。” 他嘿嘿一笑,接过剪刀走到门口。 真叫一个干脆利落,一剪下去,山鸡的整个头就掉落在地,血如电影中的特写镜头一般汩汩地喷洒到他手上地上,他用雨水冲洗了手臂,回转身将那没头山鸡扔在门侧。 他这个冷血的动作瞬间镇住了我,也重新刷新了我对他的认识。 17,我的隐疾 从昨晚到现在,他给我的感觉一直是一个温和的多功能牌绝种好男人,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记得我妈杀鸡时是用剪刀剪开鸡脖子的一小块,然后慢慢放血,就算到鸡肉进锅时,那鸡头也还会黏在鸡脖子上。 不像他,一刀结果。 或者是他拿惯手术刀的缘故。 他没有意识到我的变色,动作麻利地烧水、生火、仿佛他就是一个生活在古代的人。我猜测他可能出生于农村甚至是山区,否则怎么解释他会做这种事?但他的气质……又实在不像农村人。 我并不是瞧不起农村人,我有不少同学来自农村,我外公外婆都在农村,农村大多数人都是淳朴善良的,但是气质这东西,跟善良不善良没关系,也不是你简单地读几天书就可以有的,那是经年累积甚至是祖上传下来的的,不是说三代才能培养出一个贵族么? 他甚至也不像普通的城市人,他身上完全没有一点小市民习气。 一个神秘的男人。 但我并没有去打探他的秘密。 打探别人秘密的条件是要交换出自己的秘密,我懂的。 他在干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望着他,他也不用我干什么,只是在自己做事的时候偶尔看我一下,笑笑。 生火、开水烫鸡、拔毛、将鸡剖肚、用木棍穿过、放在火上烤…… 动作相当娴熟。 这是一个惯于在野外生存的男人。 我欣赏地望着他,我喜欢动手能力强的男人。 罗杰的动手能力也强,伺候人相当有一套,这也是我当初被他很快追求到手的原因。 放寒假的时候罗杰曾经在他的出租屋里烧过一桌菜给我吃,老实说……味道真好。 我为自己感到难过,明明已经和我无关了,可他还依旧占据在我的脑海中,我始终无法忘记他,他是我的隐疾,时不时就发作,午夜梦回的时候,每每想的都是他的吻,霸道而浓烈,跟他那温润谦和的外表有着很大的反差。 我想我以后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过得很好很好,比罗杰还要好,我要让他知道,没有他罗杰,我曾不染可以更好。 我知道这样很幼稚,我以后好不好关他何事呢?他根本不会在乎。就像我从昨天到现在没开手机,这期间可能会有人跟我联系,有人还会因为我关机而担心,但我知道,罗杰肯定不会。 我太恨太恨了…… “嗨,拿着!”我的胳膊突然被人推了一下,随即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只泛着油光的烤鸡腿,“已经不算烫了,但吃的时候还要小心。” 我赶紧接过鸡腿。 他手中也拿着一块鸡肉,咬了口点头道:“熟了,毕竟是山鸡,味道还真不错,要是有盐就完美了。” “可以把方便面里面的调料拿出来用,”我说。 “聪明!”他马上站起身去箱子里拿出两碗方便面,撕开盖子,从里面取出调料包。 洒了酱和孜然的鸡腿真心好吃,比我吃过的任何烤肉都好吃。 我们边吃边谈喜欢看的书和电影,我们之间的共同爱好之多让我有些怀疑他是存心在讨好我。 18,谁是谁非 我们都是推理小说迷,都爱宫崎骏和卡梅隆的电影,我们都认为陈道明是国内最棒的男演员之一,我认为女演员中周迅和巩俐最棒,他表示认同,又补充说其实汤唯也不错。 汤唯……就是他说这句的时候让我产生了怀疑,我更加确认了,他确实是在存心讨好我,但我没点破。 期间我提醒他可以抽一支烟时,他摇头笑:“我并不上瘾,就偶尔抽抽,而且只抽云烟。” 我笑,认为他应该是顾忌到了我的喜好。 这个白天,我过得很快乐,一种真实的快乐。 直到傍晚,天黑下来之后,我真实地打了个哈欠,突然无端有些紧张起来。 我敏感地觉得,经过了一天的相处,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或者已经发生了。 “要是累了你就早点去休息。”他看着我。 此时因为柴火用没了,火已经灭了,但他眼神中有着隐秘的火焰,我突然想起雨中他紧紧抱着我的场景,心里陡然一跳,赶紧别过了脸,“还不是很累。” 我听到他轻笑一声,“那我们继续聊天吧,嗯……问你个问题,你的人生有没有什么目标?” “人生目标?这个题目也能太大了,我差点以为你是我大学老师了,”我重新直面他,“我的目标,很简单,名利双收最好,如果不能,至少要利。” 他探究地望着我。 我继续道:“相比较名虚假一点,至多也就是在熟人前找到点感觉,换个环境,还是利实惠。” “厉害!”他对我竖起大拇指,但我从他眼里并没有看到真实的认可的赞同。 我沉下脸。 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大概是我不讨男人喜欢的缘故之一吧,一个女孩若被男人说厉害,无疑是被判了死刑的。 我刚才应该说我不求名不求利,只要一辈子幸福快乐什么的。 那才是标准答案。 我的沉默似乎让他有些不安,“怎么了?” “我知道自己很让人讨厌,”我站起身,“我休息去了。” 他一把捉住我的手,也顺势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什么时候讨厌过你了?” 我的心一颤。 外面的雨明显小了一些,但落在树叶和屋顶上仍旧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跟屋里的寂静不在同一时空。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 我有些眩晕,被男人诱惑让我感觉自己很没出息,我突然又想到了罗杰…… 体内的魔鬼苏醒了。 鬼使神差一般,我扬起脸主动踮起了脚尖。 事实上我个子也不矮的,166,但在他面前,我还是矮了。 我恶作剧般在他的脸颊上轻快地一吻。 这一吻立即被他捕捉住了。 我又闻到了他身上那种特别的类似杉木的清新气息。 我闭上了眼睛—— 19,你这傻瓜 我浑身颤抖如风中落叶。 也许我这辈子再也不会遇上一个让我如此动心的男人了,我要把现在还算纯真的我献给这个人,我相信这一夜他给予我的温暖和快乐,足以令我回味一生……在此后艰难的人生路上,我会一次次的放大这个人的好,直至自己相信,不管我是多么的卑微,这世间曾经有一个男人,在某一个时段某一个角落,爱过我。 二十四岁的我在一个男人怀中用四十二岁的心情感受着体会着,两滴眼泪从我眼角滑落,他似乎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随即停下来,抬起身子凝视着我,“为什么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这傻瓜?” “别说话,”我避开他灼热的眼神,伸手搂住他脖子。 一切归于平静后他用医生的细致处理了现场,然后重新将我揽在怀中,手抚着我的头发,一脸餍足地望着我笑,“叫一下我的名字。”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叫了一声,“孟西平。” “再叫一次。” “孟西平。” “真乖!”他快活地亲了我一口,将腕上的手串除下来套到我腕上。 “你太瘦了,”他不满意地坐起身,取下手串并顺手将我左手上的一串木头手链也取下,很快的,原本十颗珠子的手串变成了九颗,而我的十块钱手链上则多了一颗上面有着奇怪花纹的黑油油的珠子。 他给我戴上他的手串,而将我的手链套到他手腕上。 他笑道:“这就叫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很明显他戴着我的手链不合适,十块钱的东西,任谁戴都不合适,何况一个大男人。 但我没有说话,他给我的也不过是只木质的手串,我就算占他便宜也占不了多少,至多也就值得千把块吧,何况,看他的样子,像是存心要弥补我,毕竟,这是我的第一次。 我还真会计较,这个时候还……我觉得好笑,又觉得悲哀。 大概是因太累了,又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扯平了,我也没再多想,很快就枕着他的手臂进入梦乡。 20,匆匆逃离 我醒来的时候他睡得正香,发出轻轻的鼾声。 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脸。 浑身酸痛,但我还是悄悄起身了,站在床头再次凝视着他的脸,这张大理石雕塑般的脸,此刻睡得跟孩子一般放松,嘴角还微微带着笑意,是梦到什么了么? 我在他身边足足凝视了五分钟。 我知道这一别,可能今生都不会再见。 毋庸置疑,他是个让我动心的男人。 但我从罗杰的感情浩劫中还没走出来,我怎么忍心将自己的一颗残破的心又安置在一个才认识两三天的男人身上?我要做的,是回去后好好工作,超越自我,直至……超越罗杰。 我不会让他活得太顺心的,他给予我的一切,我要加倍还给他。我要让他后悔,后悔离开我,甚至……后悔认识过我。 我知道我离开后这个自称叫孟西平的男人会惆怅一会儿,就像我此刻这般。但时间不会太久。 得来容易的,男人多半不珍惜,今夜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我,今后他也会不费吹灰之力忘记我,这一点我不用替他担心。 外面已经不下雨了。 我穿上他亲手缝制的中裤,背着包悄悄出了门,趁着晨雾飞快下山。 一个多小时后我到达了到了山腰,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车。 如果我继续这么走着下山,大概还要两个小时才得到山下。 我想起司机大叔说过的话,打开包,找到手机和司机的号码。 打开手机,里面显示有未读短信8条,有7条是徐雯和刘艳的,她们对我不回复短信很担心,不约而同地让我收到短信立即回复。还有一条是俞晓芙的,她发短信的时间还是两天前,就是我在火车上的时候,我当时让她三天内不要联系,她回道:知道了,三天后再联系,你照顾好自己。 俞晓芙这死女人还真放心我,之后居然真的没再发短信,哼哼。 我赶紧回了短信给徐雯和刘艳,说我最近几天在外旅游,没用手机,我说到家后会再跟她们联系。 徐雯当场回了电话给我,说已经搬到男朋友的住处,准备过几天到一家广告公司去报道,是男友帮忙联系的工作,我们所学的专业辐射的职业范围还是挺广的,找工作不难,但想找到合适的好工作,很难。 关于我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不染,我非常看好你,不知怎么的,我对你的将来充满了信心。” 21,回到人间 我知道她是在变相的安慰我,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如果俞晓芙是我无话不说的闺蜜,那么徐雯则是我的知音,大学这几年相处下来,现实而敏锐的她给我的启迪不是不大的,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需要什么样的人,她的人生目标清晰而务实,我从她身上学到了很多。 刘艳也回了短信给我:“这样我就放心了,好好玩,祝心情好!” 之后,我拨通了司机大叔的电话。 大叔一听到是我,马上叫道:“是你啊小姑娘,啊呀呀!你可担心死我了!连下了两天的暴雨,我还以为……人安全就好,安全就好!我现在就在山脚下,你等着,我这就过去接你!” 半小时不到,司机大叔的车出现在我面前。 我上了车,大叔问东问西,我很技巧地一笔带过,没有提山上还有其他人。 大叔苦口婆心,“你也太胆大包天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任性了!” 我不住点头称是。 大叔将我拉到我所定的宾馆。 付了车资后我进了宾馆,用房卡打开前天定的房间。 里面的布置还是我走时的模样,我的行李箱也还在。 其实我一点都不担心,那行李箱里除了一只二手笔记本稍微值点钱,别的都是些简单日常用品,小偷都不想偷。 仰面倒在宾馆柔软的床上,望着格调精致的天花板,不觉想起山上的那间木屋以及里面的那个男人。 我是从仙境乍然回到尘世的人间俗客。 孟西平和南山,南山与孟西平。 他替我取名甄梦,真的像是一场梦。 才半天不到,一切已经恍如隔世。 只有腕上那黑油油的串珠在提醒我:我的身边真的有一个叫孟西平的男人曾经存在过。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发现我离开后会有什么表现? 伤心欲绝?默默惆怅?还是……如释重负? 我不知道。 我极力不去多想。 我把我的美好和纯真留给了南山,从今以后,我会戴上面具,披上盔甲,在这个真假难辨的尘世,踏着荆棘努力向前。 在床上假寐了一会儿,我听到有人将房间门打开了。 我心中猛地一动,一下子跃起身。 进来的是一名穿着宾馆制服的中年女人,她见到我,显然有些意外,“你今天在啊?我是来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打扫的。” “不需要,你忙去吧,我明天才退房呢。”我朝她挥手,心里不是不失望的。 刚刚,恍惚间竟以为是孟西平来找我……老天,我这算什么?真是可怜又可笑。 女人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并将门关上。 我起身从行李包里掏出笔记本,连接上宾馆的无线网。 打开QQ,里面有几个头像频频跃动,是徐雯和刘艳她们的,留言内容和手机短信相差无几,我笑笑,给她们一人回复一个呵呵笑脸,然后,干脆利落地将罗杰那个灰色的头像彻底地拉进了黑名单,删除。 真好,以前做不来的事情,因为有了这次的放纵,我能下得了手了,我知道今后我会很好地活下去。 22,宾馆网聊 有几个是读者留的言,说是近期闹书荒,问什么时候开新文,我回说还要再等些日子。 事实是,新文我已经写了近20万字,这是我码字以来第一次有存稿,我准备存稿到30万的时候好好修改一下,然后才开始逐章上传。从前我码字基本都是裸奔状态,上架后日日被读者催着赶着,精神紧张不说,自己的脑袋还成了别人的跑马场,写着写着就改了初衷。这一次,我想好好把握,认真地写,隐隐中觉得,这可能是我写的最后一本网络小说了,以后一旦投入到工作中,我会分身无力。 另外,还有一个叫“独角兽”的网友也留了言:最近几天忙什么呢?怎么一直都不在线? 这是一个和我聊得比较多的网友,已经相处了几年,应该是男性,除了偶尔在网上聊几句,我们从来没有过任何实质性的交往,这大概是彼此能长期相处的原因之一。 有些网友,聊着聊着就要求看照片看视频问东问西甚至还要求见面,诸多表现让人心烦,但他从没这样要求过。有时候我心情不好了,无处发泄,他也是一个绝佳的吐槽垃圾桶。我甚至觉得对这个人还有一丝说不清的依赖。 我们总喜欢把自己最隐私最难堪的事情说给最不相干的人听,因为没有后顾之忧。 潜意识中,“独角兽”是一个有教养的成熟人,我很尊重他,因此见到他的留言,回道:毕业了,这几天在外地旅游,没上网。 独角兽的头像马上动起来:哦,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他竟然在线! 净客:做什么还没想好。 (净客是我的网名,也是莲花的别称,出自孟浩然《大禹寺主公禅诗》:“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 独角兽:没事,反正有男朋友替你想着,女孩子就是这一点讨巧,呵呵。 他这话让我特别生气,我当场回道:男朋友已死,请及时烧纸! 独角兽显然被我的语气怔住了,半晌后才回过来:分手了? 净客:他已经结婚了,和别人。 独角兽:难以想象! 我回复了一个动刀子的血淋淋的图片,在他面前我并不藏匿自己的喜好与恶毒。 独角兽:别难过,尽管我没见过你,但你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我总觉得正常男人不可能轻易舍得离开你,会不会他有什么特别的隐衷? 净客:屁的隐衷!他不声不响就消失了,我根本就联系不到他,当然现在我也不想联系了。 独角兽:我感觉他不应该是这么不负责的人。 净客:感觉感觉,我就奇怪了,你为什么要替他说话?天下男人一般黑吗? 独角兽:因为我相信你的眼光。我想他消失的原因是因为知道你生气的时候需要绝对的冷静,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我感觉过段时间他就会联系你的。 我楞了一下,不得不说,独角兽对我的脾气分析得很对,我是一个动怒时绝对不能被打搅的人,否则会越发的怒气冲天。只是……罗杰以后真的还会找我吗?找了又有什么用?他已经结婚,而我,已经把最宝贵的留给了南山。我们之间,永远也回不到从前了。 见我没有回复,独角兽也没追问什么,留下一句:我有事先下了,再聊。 随即他的头像变得灰暗。 我在宾馆里足不出户,看电视,玩电脑游戏,连午饭和晚饭都是在宾馆吃的,像个真正的有钱人一般洒脱,生平第一次花钱不眨眼。 我不在乎。我这趟出行本就是来花钱的。花钱时的肉痛会稍稍平衡我在别处感受到的痛楚。 其实晚饭原本是有去处的。 23,熟悉感觉 下午我跟赵培林联系了,巧了,他正好就在这个城市处理一桩案子,并说晚上要过来接我出去吃饭,我找理由拒绝了。一是真的不想出去,潜意识里怕万一被孟西平遇上,二是我不愿意和女朋友的男朋友有太多的牵扯,这就是为什么俞晓芙和赵培林恋爱两年,我到现在才有他电话号码的缘故,我相当重视和俞晓芙之间的感情。 她大度,不代表我就可以没分寸,我是比较了解她个性的,女汉子的表象下有一颗非常善感的心。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的时候,赵培林的开着一辆黑色桑塔纳到了宾馆门口。 见到赵培林时我不觉一愣,他上身是黑色t恤,下身是牛仔裤……穿着跟我在火车上见到的孟西平何其相似! 这种穿着其实是男人夏天常见的,相似并不足为奇。 是我太敏感了。 赵培林个头中等,四方脸,身材壮实,气质颇为粗豪,他一见我就伸手接过我的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笑道:“上车吧,你坐后面。” 我说了声谢谢,伸手打开车门。 这下我是真的楞了下。 后座已经坐着一个男人。 我急促地看了一眼副驾驶位,靠!竟也有人占了! 赵培林手握着方向盘扭过头喊,“不染,还楞着干什么?快上车!这是何总,前排这位是我同事李健。” 李健转头熟稔地冲我一笑,那口龅牙……只能用鬼斧神工来形容他的长相了。 我定定神,笑着朝他一摆手,上了车。 和我并排坐的那个何总身子下意识地朝旁边让了让,事实上他已经很靠近那边的车门,让无可让了。 我不禁扭头看了他一眼。 这是个肤色异常白净的年轻男人,身材适中,高鼻梁高眉骨,眼睛大而幽深,眼睫毛长得就跟羽毛一般,他的面孔用俊美来形容并不为过,白衬衫、烟灰西裤、黑色皮鞋,腕上一块银色的手表,全身上下干净利落,像是刚从某个谈判桌上下来的职场精英。总之这人全身散发的优雅气质跟赵培林开的这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有些不搭。 不知怎的我感觉他有些眼熟,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曾见过他。 他的年纪应该不超过三十岁,赵培林却叫他何总,大概是某家小公司的负责人吧?否则怎么解释他也跟我一样搭赵培林的车呢?我有几位师兄师姐毕业后合伙创办了公司,把所有家当都穿在身上,走出去个个人模人样全称老总,也没人去探究,现在满世界的都是老总。 男人见我看他,很礼貌地淡淡一笑,“你好,我叫何自远。” “你好,”我朝他点点头,“我是曾不染。” 他眉头微微一扬,“不然?” “不染,出淤泥而不染。” 他轻轻哦了一声,“好名字。” 在和陌生人初次见面的一些场合,我的名字一向是个话题。名字是我妈给取的,我妈就一个小学语文教师,但我感觉她身上的文艺细胞并不比任何一个中文系的大学教授少,我想我的一星半点的写作功底就是遗传自我妈。我上头还有个姐姐,因我爸叫曾逸群,我妈就给我姐取名为曾不凡,逸群,卓尔不凡的意思。我妈叫孙莲,莲,出淤泥而不染,因此我就叫不染了。 24,迅驰广告 我笑,“何总的名字也不错啊,居高声自远。” 他有些诧异似的,“一般人都以为我是宁静致远的致远。”(我们老家平舌音和翘舌音是不分的,自远和致远读音一样) 前面开车的赵培林笑道:“何总,我女朋友的这个死党可是个大才女啊,你可千万别小瞧了!” 何自远笑,“不敢不敢,已经领教到了。” 我忙摆手道:“何总你别听他的,我可没那么厉害,巧合罢了。” 他注视着我腕上的手串,“直接叫我何自远好了,我跟培林是朋友。” 我有些不自在,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了手串,这手串……我戴着确实是大得有些张扬,这原本是孟西平戴着的,孟西平,那个男人……我再一次看了何自远一眼,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对何自远有熟悉的感觉了,他的眉眼鼻梁和那个孟西平长得有些像,都有欧式的立体感,只是他的眼睛大些,肤色也白很多,骨架个子什么的都小了一号,气质更是泾渭分明…… 赵培林说道:“这次真的要多谢何总了,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过来帮我们指证,耽误你生意了,这次要是没有你,案子不会这么顺利。” 何自远说:“应该的,他举目无亲的没人熟悉,毕竟在我们公司干过两年,我多少对他有些了解,只是想不到他竟是这种人,平时看着真挺老实的,说话也上道,对女朋友更是无微不至,没哪点不正常。” “无微不至?”李健冷笑,“无微不至到把女朋友大卸八块?太变态了!这种人活着就是个错误,还等什么精神鉴定出来?直接枪决了!否则怎么跟那女的家人交代?” 赵培林叹口气,“我们只负责抓人,不负责审案,别操那些我们不能决定的事情。” “我们公司的一个女孩子听说他杀了人后死活不相信呢,说他肯定是被冤枉的。” “说明他人格分裂得厉害,对外人一套,对亲密的人又是一套,社会上这种人要是多了,会很危险的。” “据说他小时候在养父母家经常被毒打,这大概是引起他性格变态的一个重要原因,小时候的经历对一个人的成长很重要。”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渐渐知道,原来这趟赵培林和同事是千里追踪犯罪嫌疑人到外地,嫌疑人和被害人曾经同时在何自远的公司干过……原来何自远竟真是一个老总,而且还是我老家泰城“迅驰广告”的负责人! “迅驰广告”,泰城最大的一家广告公司,毕业前我曾考虑过自己的就业问题,进广告公司是一个方向。从赵培林口中我还听出来,何家在我们泰城挺有势力的,赫赫有名的“祥泰集团”就是何家的,迅驰广告只是其中的一个子公司。 怪不得呢,富二代。 我开始留神这位何自远。 说不定以后我会成为他的下属或者是竞争对手什么的,都有可能。 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并不插话,只是倾听,不久,前排的李健打了个哈欠,可能是最近几天办案太累了,赵培林也住了嘴,开始一心一意开车。 何自远掏出手机在上面按着什么,我也拿出手机给俞晓芙发短信报告行踪:我已经上赵培林车了,在路上。 25,混个脸熟 俞晓芙的回复很快来了:你们几个人? 我:放心,我压根没机会勾搭你家警察,三男一女,我活脱是公主范儿!羡慕吧? 俞晓芙:哇,肯定有帅哥! 我:当然,我身边就是一位,简直帅得让人合不拢腿,据说还是迅驰广告的老板呢。 俞晓芙:真的?那你赶紧趁机发展一腿啊妹妹,至少先混个脸儿熟,就算谈不成男女朋友,对你以后的工作也有帮助的。 我:你也太直接了! 俞晓芙:不直接你能听得进去吗?咱俩别再废话了,机会稍纵即逝,你赶紧行动! 行动?怎么行动? 我将手机塞进包里,掏出一瓶果汁,打开,缓缓送到嘴边,思忖着……此时车突然一个急转弯,我的脑袋一下子重重撞击到何自远的胳膊上,这倒无所谓,难堪的是,我手中的果汁不受控制地泼出了一些,直接洒落到了何自远的白衬衫前襟上! 我的眼睛顿时瞪圆了,耳边传来赵培林骂骂咧咧的声音,“好在我醒神得快!这电瓶车真是找死,竟然一点不守交通规则!” 完了完了!这就是我的行动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紧将果汁瓶盖紧了,从包里掏出纸巾伸手过去不住地去擦他的白衬衫,然而,那黄黄的果汁水,一沾上衣服就自动被吸收了,哪里还擦得掉? “怎么办?”尽管车里有空调,我还是急出了一身汗。 何自远摊开双手,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低声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说怎么办?” 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叫道:“赵培林,麻烦你停下车!” 赵培林将车速减缓,“什么事儿?” “你把后备箱打开。” “什么?”赵培林将车停靠到路边,扭头道:“怎么回事?” 我有些狼狈,“刚才你刹车时,我把果汁泼何总身上了,他要换一下衬衫。” 赵培林扫了何自远一眼,笑着一挥手,“嗨!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我硬着头皮望着何自远,“何总,麻烦你下车自己到后备箱拿一下衬衫。” 何自远一动不动,“后备箱里并没有我的衬衫。” 我脱口道:“出门在外你没有换洗衬衫吗?” 他微微皱眉,似乎对我的质疑有些不快,“我计算好了回去的时间,现在行李箱里已经全是脏衣服了。” 赵培林道:“算了!反正何总衣服多的是!回家再换就行了!” 李健也说:“是啊,何总是不会在乎的!” 可人家正主儿此刻冷着脸呢,完全没有一句算了吧不在乎的意思,而且那块黄色的水渍印着白衬衫也确实挺刺目的,我扫了车窗外一眼,看到对面是家金鹰商场,心一横,顿时有了主意,对赵培林说道:“等我一下好吗?至多一刻钟。”我边说边打开车门。 “不染!”赵培林跟着走出来,脸上有隐隐的担忧,“算了吧,别计较,何总就这脾气,大少爷吗,有些洁癖,并不是存心要针对你……” “我不是计较,是真觉得对不起他,”我笑笑,“你让何总先忍一忍,放心,这事我会处理好的,正好我自己也需要买点东西。” 26,事故故事 我有信心将这场意外事故变成一个故事。 十分钟后,我回到车上,将手中已经拆开包装的一件白衬衫和一件内衬背心递给何自远,“何总,你把衣服换一下吧。” 我说完便扭过头看向窗外的高楼,想起刚才签字的刷卡条,1280元的衬衣,268元的男式背心……我不是有钱人,虽然暗地里存了些稿费,但这么花钱真是肉疼。 但我知道值得。 甚至还有些感激那瓶果汁。 俞晓芙让我赶紧行动,如果没有那瓶泼洒的果汁,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行动。 何自远现在对我应该有了较为深刻的印象了吧?穿着我买的衬衫和背心,贴心贴肺的,还能没个一星半点的印象么? 我隐隐笑了。 就算我以后不在他公司工作,但若以后我要想在泰城做出一番名堂来,生意场上肯定会有机会接触到他,这是毋容置疑的,赵培林不是说何家在泰城很有势力吗? “好了,”我身后响起了何自远的声音,“谢谢你,买的竟然刚好就是我的尺码。” 我扭过头来,他已经跟刚见面时一样干净清新了,脸上也有了笑容。 我笑道:“我是学艺术设计的,对线条和尺寸有些敏感,基本上都不会出错。” 他点头轻轻发出哦的一声,然后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衣服多少钱?我拿给你。” “没多少的,”我忙说道:“你将就穿一下,晚上回去再换回你平时穿的。” “不用换,”他笑起来,“真是巧了,你买的这件跟我换下的这件一模一样,尺寸,牌子,都一样。” 我也笑。 这自然不是巧合。 刚才擦拭时我就注意到了他衬衫前襟上的品牌标识,这个牌子,金鹰里面正好有,去之前我就想好了,万一没有同样的牌子,我也会挑一件比较贵的以彰显我的诚意。 “两件加起来至少要一千五,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何自远边说边拿起身边的一只小皮包,打开翻了翻,神色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我身上没这么多现金,培林……” “算了何总,又不是十万八万的,”我止住他,“以后再说吧,反正都是泰城人。” 他面色一松,飞快道:“行,那就以后再说,以后……对了,你手机号是多少?” 我一愣,真没想到进展竟这么顺利,那以后……不就有联系了么?我心里顿时有些激动,仿佛看到一份好工作在前面召唤我。 赵培林冲何自远眨眨眼,咳嗽一声,“大家坐好,我开车了!” 李健也阴阳怪气道:“我怎么觉得车里气氛有些不对呀,是不是啊培林?” “唯恐天下不乱,注意警察形象,”何自远笑着指指李健,然后将脸转向我,再次问道:“你手机号是多少?” “哦,”我忙凝神说出自己的号码。 人家给脸我得赶紧接住才是,何况我以后极有可能需要这张脸罩着。 何自远在手机上按了几个键,很快我听到包里我的手机响了。 他笑,“不用接,是我打的。” 我点头,掏出手机,怀着一种不可告人的喜悦将那个未接号码存下来。 27,不合时宜 何自远问:“你说你是学艺术设计的?” 我点头。 “最近我们公司正在招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他这么直接,我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真的?请问什么时候?” “随时都可以,”何自远注视着我的眼睛,“你直接打我电话就行。”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他这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了么?会不会觉得我这人太急功见利了?应该是吧?刚才我买衣服那么讨好他……一个久经商场的人,我的一点马屁小花招肯定蒙不过他的眼。 我的自尊突然不合时宜地冒上来,“你们公司招聘时还麻烦你通知我一下,一切按照程序来,我想这样比较适合。” 话一出口我恨不得当场给自己掌嘴,还麻烦通知……矫情,太矫情了!这么好的机会,刚才直接就应了又不会死! 何自远还没说话,前排的赵培林已经开口了,“不染,既然晓芙当你是亲妹子,我也算是你哥了,不是哥哥当众说你,你这拧巴脾气得改改了,迅驰可是泰城一等一的大公司,人家何总给面子才……” 何自远忙制止他,“培林,话可不能这么说,既然这样……” “不不不,何总,那我先谢谢何总了,到时候我直接打电话给你好了,”有了赵培林的救命台阶,我赶紧改口道,“请问几天之内打电话比较合适?” 何自远笑,“你明天打也行。” “明天……”我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今天是29号,明天30号,“我后天打电话可以吗?正好是下个月的第一天,新月新气象。” “好啊,”何自远点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就后天。” “太谢谢何总了,”我简直感激涕零了,“没想到我会这么幸运,在毕业回家的路上就把工作给解决了。” “别这么说,”何自远望着我,轻声道:“或者是我们迅驰的幸运呢。” 我定定神,“何总要看看我的个人简历吗?我随身包里正好有。” 何自远点头,优雅地一伸手,“可以呀。” 我打开随身包,掏出一份简历双手递上。 何自远接过简历,眼睛盯在了简历封面上的那朵抽象莲花上,长指在封面上轻轻一按,“你设计的?” 我努力压制住内心的骄傲,“是,这是我的个人标识,我的印章也是这个标识。”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不错,光是这装帧精美的封面就让人刮目相看,” 他边说边打开简介。 我不动声色地等待他的反应。 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又从最后一页回返。 他的视线在自我介绍这一项停留的时间最长。 三分钟后,他抬起头缓缓合上简历,“这份简历你准备了多少份?” 我一愣,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实话实说,“一共二十份,不过目前一份都没送出去,何总是第一个看到它的用人单位。” “还预备一份份的送出去吗?”他望着我,“要是那样的话,我全要了,我不想一个优秀的人才最后落进别的对手公司。” 28,以貌取人 我既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何总说笑了,既然已经决定要到何总公司,我是绝对不会中途变卦的,更何况,迅驰是泰城最大的广告公司,能进去已经是我的荣幸。” 前排的李健扭身伸出手怪腔怪调道:“什么情况?我看看!看看到底是多优秀的人才惹得咱们何总这么急不可耐的要收罗到门下!” 何自远笑着将简历递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确实很优秀。” 李健随手翻开两页,开始喃喃自语,“英语六级……连续四年获得学院一等奖学金……优秀学生会干部……哇!不简单不简单,”他合上简历,不可思议地望着我,“不过……这真是你吗?我有些不敢相信。” 我将简历从他手中抽过来放进包里,语气淡淡的,“有各种证书的,在我行李箱里。” 他以为我不高兴了,忙裂开那令人不忍目睹的大嘴解释:“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不是那意思……” 赵培林笑道:“不染,你别理李健,这家伙习惯以貌取人呢!其实呢,他怀疑你就是夸你长得好,他认为越是长得好看的越是没本事。” 李健嘿嘿讪笑,“帮小姨子也不是这么帮的,尽丑化兄弟!” 赵培林大笑,“你还用得着我丑化吗?” 李健假意愤愤,“看你开车的份上暂时不跟你计较!你等着!” “啊呀呀,我怕,我怕死了……” “我要把上次你出的那糗事告诉俞晓芙,看你怕不怕!” “你敢!” 两个警察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 我笑笑,不觉看了身边的何自远一眼,正好他也在看我,我忙将眼神移开去,正经危坐着。知道他将是我的上司后,我在他面前心理上就自动将自己矮了一级。 何自远的手突然伸到我面前,“简历你怎么自己收起来了?给我吧。” “哦,”我面色一热,赶紧将包打开,重新掏出简历递过去,“不好意思,我都忘了。” “不要紧,”何自远接过简历放进自己的包里,声音听着有种异样的温和,“你刚走出校门,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算不错了。” 我不禁感激地朝他一瞥。 初出校门能遇上这样的上司,我何其幸运,真想当场对他说点感激的话,但我有个毛病,不习惯寒暄说场面话,并不是故作矜持,是天性如此,真正从心里感激一个人的时候,我反而会说不出话来,正替自己干着急寻思着要说点什么时,熟悉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我暗地松了口气,从包里将它取出来。 是个陌生号码。 我有些迟疑地将手机搁到耳边,“喂?” “曾不染吗?你有个快件下来签收一下,我就在楼下。” 我一愣,“楼下?宿舍楼下吗?可我已经离开学校啦!” 里面传来快递员不耐烦的超大声音,“什么?南苑小区24号楼201室是你地址吧?” “哦,”我顿时醒悟过来,忙说道:“知道了,我马上让人下去,你稍微等一下,麻烦麻烦。” 29,少爷脾气 挂了快递的电话,我赶紧拨通了我妈的手机,“妈,你在家吧?赶紧到楼下帮我拿下快件,人家等着呢。” “好,我马上就去,”妈妈说:“不染,你这孩子都几天没打电话了,什么时候回家?” 我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晚上你就可以见到我,现在快点下去帮我拿快件吧!” 妈妈的声音是欣喜的,“好好好,我这就下去。” 我刚放下手机,身边的何自远也开始打起了电话,“申梅,你安排一下,晚上汉唐府,我们这边有五个人,到时候你再带三个人过去,凑足一桌,人多热闹些……嗯,就这样。”他放下手机,“培林,你跟你女朋友联系一下,让她晚上也过去,正好跟不染是朋友。” 我不禁一愣。 不染…… 他倒是叫得挺利索的。 我还没来得及表现不自在,李健那丑鬼扭头扫了我一眼,笑得颇为古怪,“汉唐府……没有两千块是定不到桌子的,何总,会不会太排场了点?” “算不得什么,我们公司有了新鲜血液,难道还不值得庆贺一下吗?”何自远笑着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又看看窗外,“培林,前面就是服务区了,我们下去先随便吃点吧。” “好,”赵培林将车速减慢,拐弯进了高速服务区。 中午十一点多,夏日的艳阳正烈,一下车就感觉热浪滚滚,进入服务大厅旁的快餐厅,凉是凉了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浊气,里面人头攒动,有的在吃盒饭,有的则吃着自带的鸡蛋面包什么的,饭菜味与各式体味交织在一起,何自远掩鼻皱眉道:“培林,干脆去隔壁超市买点泡面来应付一下好了,天热,防止不卫生。” “行,不过我得先去洗手间放空一下,”赵培林将眼神投向李健,那意思很明了,这事,你去办了吧!总不能劳人家何总动手的。 从晚上定桌子到现在吃泡面,何自远压根就没征求过别人的意见,如果一开始我还疑心他的身份,那么现在我信了,这绝对是一个比较自我的惯于动口不动手的大少爷。 我忙说道:“你们先找个位置坐下,泡面我去买。” 李健似乎有些不过意,“还是我去吧。” “我去,”我拦着他,从随身包里抽出几张纸巾塞给他,笑道:“麻烦把桌椅擦一下。” 其实我是那种颇能适应环境的人,我这是为何自远着想。 李健耸耸肩,冲着何自远很有内容地一笑。 拿着泡面过来时我发现三个男人在说笑着什么,见到我,一下子全都闭嘴了,我明白他们是在议论我,故作平静地走过去,“我还带了点熟腊肠。” 赵培林发出惊喜的声音,“太好了!吃泡面我最喜欢加腊肠!” 我笑,我就是听俞晓芙说过,所以才特意买的。 “你坐啊!”李健笑道:“放心,桌椅我都擦过的,何总不放心,还特意将你坐的位置又认真擦了一遍。” “谢谢,”我定定神,在何自远身边坐下,心中突然有些厌烦这个李健,这家伙老是将话题朝男女关系上引,如果我跟何自远是不相干的人,现在当笑话听听也就算了,可我以后是要在他麾下办事的,这样的玩笑很不适宜。 30,聪明外露 我吃得很少,何自远吃得更少,大概就动了两筷子,对面那两位则是狼吞虎咽的,连汤水都喝下了。 重新出发后换成了李健开车,车开了段时间,赵培林打了电话给俞晓芙约她晚上吃饭,这家伙打电话竟开着免提,以至于俞晓芙的声音车内人听得一清二楚的,娇娇柔柔的,跟平日和我说话的口气很不一样,还好两人之间并没说什么私密话,之后俞晓芙让我接电话,赵培林将手机递给我,里面俞晓芙的嗓门立即变大了,“我难得接到赵培林请我吃饭的电话,不染,你可真有面子。” 我笑道:“又不是赵培林请你,是何总。” “就是那个帅得让你合不拢腿的何总?” 前面开车的李健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不跟你说了!”我涨红了脸,烫手山芋一般将手机扔到前面,咬牙切齿道:“赵培林你回去要好好管管她!尽胡说八道!” 赵培林连连摆手笑,“别的都可以管,你们之间的事我管不了!” 我感到身边一股探究的目光射到脸上,不敢再说什么,扭头假意看窗外的风景。 何自远咳嗽一声,“不染,你的专业是设计,对于职位你有什么样的打算?” 内心感激他有意转移话题的救场,我定定神,望着他认真道:“一切听从何总的安排,我相信迅驰发展成今天的规模肯定和何总善于用人分不开的。” 何自远无声地看了我一会儿,点头笑道:“聪明,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聪明?这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是我的言行显得过于聪明在外了么?罗杰曾经说过,有时候适度装傻比聪明外露更好。我有些不安,强调道:“何总,我说的是实话,我愿意从最底层做起。” 何自远点头,一脸的认真,“放心,我明白。” 明白?真明白? 我低低说了声谢谢,不再说话,开始闭目假寐,不知是心安还是累了,渐渐的,我竟真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蜷缩在车窗边,旁边的何自远正低头认真地玩着手机游戏。 看样子我并没有影响到他。 我见识过一些在车上睡着的人,不知不觉的就将自己的脑袋靠到旁边人身上,那全身松弛浑若无人的状态,让人避之不及哭笑不得。 我暗地庆幸自己没有出怪露丑,悄悄坐直了身子做出一副早就警醒的模样看向窗外,眼前熟悉的街景让我明白,车,已经进泰城了。 难道我这一睡竟是几个小时? 我忙朝驾驶位看去,电子频显示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 也就是说,这一路,我睡了差不多有三个小时! 也难怪,昨夜一个人在宾馆,我几乎是一夜未眠。 日还未落,凤城河边已经有人开始散步,那些一个个明明不认识却感觉熟悉的面孔看着真是亲切,仿佛他们和别的城市的人有什么不一样。 经过美好尚郡时,我望着那些被绿树环绕的造型典雅的建筑物,心想以后要是能住进这样的别墅,那该多好啊,不谈别的,至少从此没有了楼上楼下的龌蹉。 我妈现在就经常因为楼上人家小孩哭闹大人跳脚而失眠。 31,不能根除 车从城区主干道驶过,然后进入一条颇为宽敞的巷口,李健说是为了避开下班高峰期。巷道看着有些熟悉,等看到巷口另一头的那棵巨大的香樟树时,我终于记忆起来,罗杰的姑妈就住在这附近。 我没有去过她家,但我曾经在这棵香樟树下等过罗杰。 罗杰出生在一个偏远小镇上,大学毕业后来到我们这个城市工作。以前我很少听他提他父母,倒是经常能从他口中听到他提姑妈,似乎这位姑妈对他很好。 不过他从未领我见过他姑妈,现在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有一个姑妈。当然了,他也没要求过要见我的家人。当时我以为他是为我着想,当时我还是个学生,我家教又蛮严的,尤其是我爸,那么那么的古板。我们见面总是背着人,我的家人和朋友几乎没有认识他的,只除了俞晓芙。 我和罗杰第一次相识时,俞晓芙也在场。 车驶出巷口又慢了下来,街景在我眼前缓缓掠过,我的眼神停留在一家必胜客的玻璃窗口,里面,一个女孩正挽着一个男孩的手娇俏地说着什么,透过玻璃窗我也能感受到她对他的情意……只要少女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就是在这家必胜客里,我人生中第一次遇到那个令我一见钟情的男人,那个在我心中一度是师是兄是爱人的男人。 那天我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俞晓芙请我吃必胜客,就是在那天,在这家必胜客里,我遇到了罗杰。 《大明宫词》里太平第一次见到薛韶时说:我从未见过那么明亮的面孔,以及他那刚毅面颊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 我也是,第一次,仅仅一次,罗杰的脸就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 尽管他已经消失了,但我不能就此否认他在我心上的位置,曾经,他对我来说是那么那么的重要,甚至于现在,只要一想起他,我仍旧会心跳加剧,就算自虐似的有意拿那个叫孟西平的陌生男人来修炼乾坤大挪移,我依旧不能将罗杰从脑海根除。 现在一幕幕的回想起来,罗杰和我其实并不是突然之间结束的,世间所有的结束都是有着漫长压抑的伏笔的,或者一开始的时候他就预定了我们的结局,是这样吧?否则怎么解释他从不带我见家人和朋友?我是他人生中的一道开胃小菜还是别的什么?我不知道,他一直都夸我是聪明的女孩,我也一直信以为真,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是这世间最大的傻瓜,到现在我都不了解我在他心里到底算是什么。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起来,不禁伸手揉揉眼角。 身边的何自远突然咳嗽一声,“汉唐府快到了吧?一切总算还顺利。” 赵培林附和道:“是啊,托何总的福,一切顺利。” 我扭头看何自远,发现他正用探究的眼神望着我,我坐直了身子有些不自在地朝他一笑,“何总看来已经胜利地保卫了萝卜。”(他一路上玩的是保卫萝卜的游戏) 他笑起来,“随便玩玩,你平时都喜欢玩些什么?” “我玩的都是简单的QQ游戏,消消宠什么的。” 他点头,“那个我也玩过,看着简单,要玩通关并不简单,我有一关就始终过不了。” “确实如此,”我表示同意。 总不能说自己其实早就通关了。 32,浓浓敌意 汉唐府,顾名思义,装修得古雅高档,我生平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在今天穿的是一条水绿色的连衣长裙,还不算失礼。 穿过铺着厚重地毯的幽深走廊,我们四人来到一个叫“牡丹轩”的包间。 进入包间前我听到里面有说笑声,莫名有些紧张起来,不自觉地就将自己调整到了一级戒备状态。 包间里面俨然是个隐秘的所在,室内一张超大的桌上放着一大捧新鲜的百合,香气四溢,我有些疑心会不会因此而影响到菜品的味道。 除了服务员之外,里面已经有了三个人,一男,两女,看着都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见到我们进来,三个人一下子全站起身,“何总。”“何总,”“自远。” 我将眼神投向那个喊“自远”的身材娇小的女孩身上,白肤大眼,面容姣好,挑染梨花头,淡黄色的连衣短裙,那闪着光亮的衣料让我一眼就辨认出那是什么牌子,因为我们隔壁宿舍的一个女孩曾经穿过,那是她的大款男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据说市价五千多。 就在我观察她的时候,女孩的目光也瞥向了我,这时候我想要收回眼光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含笑朝她点点头,然而她却只是一味打量着我,眼神探究,没有做任何回应。 何自远介绍道:“这两位是市公安局的,赵培林,李健,至于这一位,”他突然亲昵地拍了下我的手臂,笑道:“她叫曾不染,是你们的新同事,过两天就来上班。” 三个人很明显都有些意外,我朝他们笑笑,微微低头欠了下身,“大家好,以后还请多关照。” “欢迎加入迅驰,”其中那男的率先开口,“我叫韩必成。” 另一个青色衣裙相貌清秀的长发女孩冲我笑,露出洁白好看的牙齿,“我叫范莉莉,叫我莉莉好了,欢迎加入迅驰。” “谢谢,谢谢大家。” 黄衣女孩嗔怪地说:“自远,以前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过这个人?” 何自远淡淡一笑,“现在不是在向大家介绍吗?” 黄衣女孩嘴巴微微嘟起,眼神再次投向我,我在那眼神中明显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敌意。 古怪。 她是谁? 何自远说道:“大家都坐下吧,申梅,菜单拟好了吧?” 黄衣女孩点头。 原来她j就叫申梅。 我刚想在靠门的位置坐下(因为这在服务员上菜的位置旁,往往属于场合中最小的配角,这些社交常识都是当初罗杰教我的),何自远开口道:“不染,你坐我身边来,那个位置让申梅她们坐。” 我一愣,探寻地看了赵培林一眼。何自远这人的脾气我还不清楚,但赵培林多少应该了解的。 赵培林对我一笑,“叫你过来就过来吧,咱们听何总的安排。” 他坐在何自远的左侧。 我依言坐到何自远的右侧,有意避开申梅冷冷的眼光对赵培林说:“打电话看看俞晓芙怎么还没到。” 赵培林说:“我已经发过短信了,说是已经在路上。” 申梅突然开口道:“不然?你这是什么名字?” 我刚想回话,何自远说道:“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不染。” “出淤泥而……那她家岂不就是淤泥?有意思……”申梅掩嘴嬉笑,自以为说了一个笑话。 但除她之外,桌上谁都没有笑。 33,当众刻薄 大概是自觉难堪,申梅迅速转移话题道:“自远,你准备给她一个什么职位呢?” 何自远看了我一眼,声音温和,“不染,以后你就做我的私人助理吧。” 我还没答话,申梅就夸张地发出扑哧一笑,“这什么职位?不是在开玩笑吧?以前都没有过的。” 何自远的脸上没有笑容,语气也是冷冷的,“我新设定的,怎么?有问题吗?” 申梅犀利地扫了我一眼,咬咬唇,低声道:“自然是你说什么是什么,我哪里管得了。” 傻子都能看出他们俩个的关系有些不同寻常,知道还没去上班就已经成了别人的假想敌,我心里不是不堵的,起身低问服务员洗手间的位置,申梅耳朵倒是灵光,马上尖声笑道:“洗手间这包间里面就有呢,你是从没来过这样的饭店吧?” 我面色微红。这样的场合我确实是第一次来。 申梅当众刻薄我,损人不利己,可见并不聪明,我也懒得跟她计较,低声说了句谢谢就进了洗手间。 我在洗手间里用水喷了脸,然后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在心中默默说道:曾不染,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披上盔甲在战场上了,眼泪、委屈,那些没用的东西,你要统统收起来,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笑着站在人前。 一个人在洗手间逗留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我定定神,打开门。 是那个叫范莉莉的女孩。 “嗨,”她不等我出去就顺手将门合上,低声道:“别跟申梅计较,她是嫉妒你了。” 说话可真是直接。 我不觉看了她清秀的脸蛋一眼,“怎么可能呢?你说笑了。” “是真的,申梅一心就想嫁给何总,其实她家庭条件也挺不错的,完全不必来迅驰工作,她是何总的爸爸何董事长直接安排进来的,她爸跟何董事长关系很好,但何总……”范莉莉看着我,“何总爱玩爱闹,一向就喜欢更年轻的女孩子,最要紧的是新鲜有生机,相貌倒不怎么看重,因为他自己就长得不错。” 这不就是变相说我丑吗?真谢谢你了。我笑笑道:“你忙,我先出去了。” 范莉莉说:“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我说:“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 范莉莉说:“很明显何总很器重你的。” 我正色道:“我是新人,他暂时给点面子罢了,一旦工作起来,怕就未必了。” 范莉莉的神情有些怔怔的,“你这人倒是警醒,说实话,何总现在在工作上确实比从前认真多了,这个月就已经辞退了三个人,现在迅驰的员工都打足了精神干,生怕哪一天也被告知卷铺盖走人,”她顿了一下,“何总也不得不认真了,因为他现在有了竞争对手。” 我有些诧异,“是哪家公司?” “不是公司,是一个人,”范莉莉神秘地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哦。 我讨厌故作玄虚的人。 “你先走吧,”范莉莉说:“要是我们一块出去的话申梅会误解,以为我们在背后说她坏话呢!” 我点头笑着走出去,心道:你不就是那个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的人么? 34,他的目的 申梅那样个性的女人,有什么是什么,说话直截了当,其实我并不担心,但范莉莉这种人,以后我不得不防着了。不过我也不怕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今后随便去哪个单位早晚都会遇到相似的一幕,我相信自己的智商和能力。 我回到座位上。 何自远原本在询问韩必成公司的事情,见我坐下,他的脑袋凑近,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关切地问道:“空调正好对着你的方向吹,嫌凉的话就说一声。” 我忙摇头,“还好,谢谢何总。” “平时你都喜欢吃些什么菜?说出来我让饭店现场做,”何自远的声音低沉却清晰,透着一股热度,我有些不自在,这么懂得照顾人,似乎不是他的风格啊?我还没有所表示就听到对面申梅的椅子发出很响的一声,随即看到她沉着脸急促地朝洗手间方向跑去。 何自远望着她的背影,然后突然笑了。 那是一种胜利的笑。 瞬间之间我明白过来,何自远刚才哪里是在特别的照顾我?他是做给申梅看的。他笑,是因为终于达到了他的目的——让申梅不高兴的目的。而我,则成了他的工具。 赵培林端起茶杯大喝了一口,眼神却是瞄着我的,带着一丝无奈和抱歉,似乎是他将这个麻烦带给了我。 李健此时在玩手机,压根就没注意到桌上的波涛汹涌,至于那个韩必成,对这一幕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表情闲闲地端着茶杯喝。 我下意识咬咬唇。 范莉莉说何自远喜欢更年轻的女孩子,那意思仿佛是说何自远有些喜欢我,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以为我优秀的简历真的征服了他,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我纳入麾下,但是现在第六感觉告诉我,我已经成了一个冤大头。 记得何自远在车上打电话让人定饭店,那个电话就是打给申梅的,如果他不喜欢申梅,完全可以不通知她过来,眼不见为清么,可是现在……分明是在给我拉仇恨呢! 是我天真了,何自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见到一张简历就轻易激动呢?大概在得知我迫切想进迅驰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要拿我当枪子来刺激申梅,是对申梅的示警还是惩罚?我不清楚,总之他就是要让申梅不痛快。 我对他的做法有些不齿。不管申梅跟他有无关系,他都不该在这样的场合当众给人难堪,这种做法很不男人,尤其是拉上了我。从心理学上看,何自远骨子里是个比较恣意任性的人。 虽然心中对申梅有些同情,但我还没有蠢到要去洗手间跟她解释的地步,对于暗地里被当枪使,我虽然不舒服,但也能够接受,毕竟我得到了想得到的——何自远代表迅驰接受我了,我才不会为了别的什么人轻易去得罪他。一份好工作,一个好平台,这才是我该关心的。 申梅当然也不需要我去关心,她很快就从洗手间出来了,在范莉莉的陪同下,一脸的轻松与自然,仿佛刚才压根没发生什么事。范莉莉挽着她的手臂耳语着,那亲密的态度简直让人误以为她们是一对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我诧异于申梅的自我恢复能力。 对这个范莉莉的道行多少又了解了一点。 就在申梅她们坐下的同时,包间门打开了,随即传来一个脆爽熟悉的声音,“我来迟了,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堵车太严重!” 35,八面玲珑 我下意识站起身。 俞晓芙踩着足有八寸的高跟鞋进来了,黑丝蕾丝裙将她丰满白皙的身子包裹得凹凸有致,由于脚步速度快,她脑后披散的酒红色长卷发差不多飘起来,竟有一种难得的飘逸之姿。她一眼就看见了我,几乎是奔了过来拽住了我的手臂,上下打量着我,“哦,该死的!你怎么瘦成这样?” 我的眼窝有些热,极力避开她的眼神笑道:“为了找工作减肥吗,”我指着身旁的何自远,“这位就是迅驰广告的何总。” “何总您好,”俞晓芙松开我,歪着脑袋微笑着主动伸出一只手,大眼睛下面的那块薄肉一笑起来显得很是可爱,有人说这就是桃花眼的标志,何自远似乎在瞬间有些愣神,然后忙站起身,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摇又松开了,笑道:“没想到培林的女朋友这么漂亮。” “何总你说话太客气了,”赵培林笑道:“现在都以瘦为美呢!” “不就是嫌我胖吗?”俞晓芙大大方方地在我身边坐下,眼角朝赵培林斜飞过去,似笑非笑道:“有本事以后别搭理我。” “我又不赶时髦,”赵培林咳嗽一声,带着告饶的口吻轻声道:“我就喜欢胖一点的。” 桌上人都笑起来。 我继续介绍道:“晓芙,这几位是迅驰的员工……” 范莉莉突然开口道:“看你有些眼熟……对了,你是帛逸的老板娘吧?” 俞晓芙点头笑,“说对了,看样子你是我的客户,这样吧,既然你们以后跟不染是同事,以后你们要是去买衣服我给你们打最低折扣。” 范莉莉开心道:“太好了,谢谢你!” 申梅突然一笑,“我从来就不在泰城买衣服,不过帛逸这个牌子倒是听范莉莉提过,似乎还行,最主要是不贵。” “确实,”俞晓芙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向何自远,笑靥如花,“何总,人都到齐了吧?” “齐了齐了,”何自远点头,朝服务员做了个手势,“走菜吧。” 这顿晚饭,俞晓芙将服装店老板娘八面玲珑能说会道的优势展露无余,包间里不时发出笑声,何自远更是当场表态说要是俞晓芙到迅驰他会虚席以待,这样的人才,迅驰绝对是大大的欢迎。 俞晓芙喝了点红酒,她一兴奋就开始乱用典故,“何总,我跟不染,就好比是三国里的凤雏与卧龙,你们迅驰得一人就可以了。” 何自远大笑点头称是。 这牛吹得……赵培林不住地喝水,我连连给俞晓芙使眼色。 申梅再次起身去了洗手间。 俞晓芙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耸耸肩,突然留神到我的手腕,“咦?这么大的珠子,还挺好看的,哪儿来的?” 我含糊道:“这次旅游的时候买的。” “我戴戴看,”她边说边直接将手串朝我腕上褪下,套进她的手腕,不住地端详,“似乎我戴着更合适些,你的手腕太细了,索性就给我戴了吧!” 36,对眼鬼脸 这…… 我怔怔地望着她,刚想说话,手机突然响了,忙拿起来一看,是我妈的,我这才想起在外吃饭也没提前跟我妈打声招呼,心中不觉有些惭愧。 我妈问道:“不染,什么时候到家啊?你爸直嚷嚷肚子饿呢。” “我还在路上呢,你跟爸先吃吧,别等我了,就这样啊。”我匆匆放下手机,发现一桌子的人都盯着我看,何自远也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我心中蓦地一沉,头脑里冒出四个字来:说谎成性。这一定是大家此时对我的印象。 真是一个失误。 刚才我应该站到外面走廊去接电话的。罗杰教过我,接电话别当着外人,是礼貌更是谨慎。 申梅已经回到了座位上,她似乎要成心跟我过不去,“奇怪了,跟你家人打电话怎么不实话实说呢?你经常这样吗?” 我顿了下,索性实话实说了,“如果我人已经回到泰城却没有回家,我爸肯定会不高兴的,他才不管我有什么原因,我这样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释而已。” 俞晓芙接口笑道:“各位,其实最大的原因在于我,如果不染说在外面吃饭,她家人肯定会认为她是和我在一起,他们会不高兴的。” “为什么?”申梅一脸的好奇,眼睛大大的,很天真的样子。 “还能为什么?”俞晓芙看她一眼,拉长了声调,“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卖便宜货的老板娘,不上档次呗!” 申梅顿时哑巴了。 俞晓芙这女人就是不能吃亏,当场就给还回去了,这不,又给我拉仇恨了。 算了,横竖是这样了,反正我到迅驰是从头开始的新人,也没啥好失去的。 一顿晚饭就在女人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和男人的烟酒气中进行着,之后何自远坐着韩必成的车回去了,我跟俞晓芙坐着赵培林的车,俞晓芙本想拉我去她家里坐会儿,但我拒绝了,黑暗中也能看出赵培林注视俞晓芙时太过目光灼灼了,我才不要让他讨厌我。 到我家楼下,我下车朝俞晓芙摆摆手,刚想转身,她突然叫住了我,拉住我的手臂,将那串带着她身体热度的手串重新套回我的手腕。 我有些诧异,“你不是喜欢的吗?” “如果你真是旅游买的我就戴着了,问题是不是,”俞晓芙笑笑,“我已经认真看过了,这手串傻瓜的每一颗珠子都是天然的对眼鬼脸,而且非常的工整,别告诉我是你自己买的,我可不信。” 我顿时望着她说不出话来,她这个人,粗的时候比谁都粗,一旦细致起来,又比一般人更细致。 “什么鬼眼鬼脸的?”赵培林问道。 “你个土包子,回头再告诉你,”俞晓芙伸手轻轻拍拍我的脸,“先回去早点休息,明天去我那,咱们好好聊聊。” 我点头,弯腰朝他们挥挥手,“开车慢点。” 37,坏了名声 透过外面路灯的微弱光线,踏上幽暗的楼梯上了2楼,站在门口足有十秒,我这才伸手敲门。 我妈开的门。 她一见是我,稍微楞了下,然后马上就笑了,一手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快把门关上,别把蚊子给放进来。” 进门便闻道一股炒菜的香味,小小的客厅里落地扇在沙发边不住地摇头,我顺口问道:“我爸呢?” “在厨房呢。” 我不觉一顿,“你们还没吃饭?” “不是不是,我们吃过了。” 我更加意外了,爸爸难道竟是为我忙的?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呢。我忙说道:“那还弄什么?让爸别忙了,我在路上已经吃过了。” 妈妈说:“吃过了就再加点好了,你姐刚从饭店带回了一些菜,你爸看着嘴馋,突然想喝点酒,你正好陪陪他。” “姐在家?” “我不在家能在哪儿?”卧室门突然开了,姐姐拿着几件衣服从里面出来,顺手就将衣服扔到沙发上,自己一屁股坐到风扇边,扫了我一眼,“不染,你说你吃过了,又是和那个俞晓芙一起的吧?刚才我看着你下车的。” 我生怕被我爸听到引起他的不快,忙坐到姐姐身边,亲热地拉住她的胳膊笑道:“姐,既然看到了为什么当时不出声?你不知道人家俞晓芙有多佩服你,她夸你是工商界的一枝花呢!” 姐姐人长得比我好,高挑身材,直发大眼,一脸的端庄秀气,模样看着就让人舒服,读书更是比我争气,她在省城的重点大学毕业后,以衣锦还乡的态度回到泰城,当年就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公务员进了市工商局成了一名行政人员,在职期间她积极向上,读了研究生,今年上半年更以二十九岁的年龄成为工商局行政科最为年轻的副科长,享受科级待遇,这在我们整栋楼甚至整个小区都是绝无仅有的,我们全家人都引以为豪。 “什么花不花的,”姐姐用力扯掉我的手,皱眉道:“以前你在外上学也就罢了,现在你毕业了,要进入社会了,也该懂事了,以后少跟俞晓芙那种女人来往,免得坏了名声。” 我有些不高兴,“怎么会?人家正正经经做生意,男朋友是警察……” 姐姐瞪了我一眼,“警察只是她男朋友中的一个!上周还有个女人因为她男人和俞晓芙不清不楚的所以打上门去了,差点把店都砸了!” 我差点叫起来,“这不可能!她不是这样的人!” 姐姐冷笑一声,“怎么不可能?我们工商局就在她商业街旁,她都成那的名人了!” 我轻声道:“一定是有人嫉妒她生意好才故意诋毁她……” “什么脑子!”姐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伸指在我头上用力一戳,“那女人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么帮她?一顿饭就收买得你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了?能不能有点出息?你要再这么不懂事,有本事以后自己找工作去!别让妈整天烦着我!” 38,刀刃刀背 我恼火地将眼神投向我妈,“谁让你多事了?” “得了!妈你看你生的好女儿,嫌咱们多事呢!”姐姐拿过衣服唰地站起身,“我洗澡去了!” “不凡……”妈妈望着姐姐的背影叫了一声,姐姐就跟没听见似的进了卫生间,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妈妈在我身边坐下,低声道:“不染,回头等你姐姐洗完澡了跟她道个歉,她也是为你好。”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厨房门开了,爸爸一手端着一盘菜走出来,“不染回来了?刚才你们吵什么呢?” 我忙说道:“没有啊,就是说话声音大了点。” “哦,”爸爸将盘子搁在桌上,“吃过饭了吧?没吃就过来一起吃。” 我摇头,“吃过了。” “吃过了就再加点吧,这是你姐带回来的,他们局长特别器重她,有什么好场合都带着她,我看你姐将来要成为我曾家最大的官了……”一说起姐姐,我爸那张皱巴巴的脸就跟服了回春丹一般顷刻间容光焕发。 我趁着他说话的时候进厨房帮他拿了碗筷,自己则重新坐回沙发上。 爸爸似乎有些诧异,“你不吃啊?” “吃过了,”我看了妈妈一眼,意有所指,“也吃不下。” 爸爸不再过问我,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妈妈看看爸爸,又看看我,微微摇头,苦笑。 我想她一定是后悔生下了我,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要不是爸爸想要个儿子,哪里还会有我出生的机会?要是早知道会生下我这么个不成器的,她肯定死活也不会同意怀孕。 我提起行李箱进了卧室。 我和姐姐共同的卧室。 卧室里凉丝丝的,空调开着。 才十个平米的房间搁了两张床,一张一米五的,靠窗,一张是一米的,靠墙角。自然,一米的床是我的。 在我的床头地上此刻搁满了一堆书本衣物,可以想象一定是今天突击从床上搬下来的,我不在家的时候,这床就是姐姐的杂物柜。 我伸手在床上凉席上摸了一下,随后听到身后妈妈的声音,“干净的,知道你要回来,前两天我刚刷洗过,今天晚上又用开水抹过。” 我回转身,走到妈妈身边,轻轻将她抱住,“妈,对不起,刚才我不该冲你。” “傻孩子,跟妈还这么说话,”妈妈轻轻拍拍我背,柔声道:“别跟你姐计较,她在家一向就这样说话,连我在她眼里都……都是你爸宠坏了她。” 这倒是真的。 别人家对孩子偏心还遮遮掩掩的,我爸不,他是落在明处的。 穷养儿子富养女儿,这是姐姐出生后爸爸说的,他也是这样做的,然而到了我这儿,就不一样了,他是把我当儿子养了,穷养。 小时候,姐姐喜欢吃清湖虾丸子,爸爸就隔三差五的让妈妈买了做给她吃,就她一个人吃,理由是,好钢得用在刀刃上。而我这个刀背喜欢的肉饺子,一定要到特别的日子,譬如我生日时,才会有。 妈妈看不惯爸爸偏心,爸爸说他这是因材施教。他曾当着我的面说过:“我们不凡将来是要过好日子的,不能怠慢了,至于不染,那就另当别论了,谁知道她以后是吃饭吃糠?现在把她的脾胃养娇气了,以后她不能适应苦日子,反而害了她。” 他认定我是个没出息的人。 39,姐要结婚 也难怪。 我从小成绩就一般,上高中时数理化更是一般得离谱,当时身为数学教师的爸爸提起我就觉得丢脸,开家长会从来都是我妈去。后来我好不容易上了个大学,读的是艺术设计,爸爸从不好意思跟人说,在他这个数学教师的眼里,上艺术学校的人,都是那种脑子不好使的,实在没大学读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只图混个文凭。 妈妈坐到我床头,有些内疚似的看着我,“家里地方小,爸妈没本事,只能委屈你了。” “妈说什么呢,”我坐到她身边揽住她瘦小的肩膀,附耳低语道:“妈,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妈妈一把拽住我的手臂,一脸的紧张,“什么工作?不会是跟着俞晓芙卖衣服吧?” 我哭笑不得,“我想去人家还未必肯要我呢!你以为谁都能卖衣服?” 妈妈顿时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我也不是说卖衣服不好,只是你爸爸和你姐姐肯定不同意,对他们来说……” “我懂,我不会让他们为难的,我要进的是迅驰广告。” 妈妈不明白地重复了一句,“迅驰广告?” “祥泰集团你总知道的吧?迅驰广告就是祥泰集团的一个子公司。” “哦,”妈妈点头,“这个我是知道的,电视上天天有呢,泰城很有名的一家集团公司,你是说你进了祥泰集团?” “可以这么说,你先别跟爸和姐说,等我正式去上班了再提不晚,万一会有什么变卦。” “好,做事就该这么谨细。本来我还担心你,想让你姐帮着联系个工作,你不知道,你姐最近脾气不好,我一提你的工作她就不高兴,那脸色,比求外人还难看呢,这下好了,不用麻烦她了。” “姐怎么了?跟王向东闹翻了?” 王向东是姐姐谈了三四年的男朋友,在泰城大学,是名讲师。我爸这个小学教师对那个大学教师很是满意,常常夸说他和姐姐是强强联手,以后生下的孩子肯定聪明卓绝。 妈妈叹口气,“还不是因为向东家在农村买不起房子?你姐年龄不小了,该结婚了,可是,结婚后住哪儿呢?” “他们可以贷款买房的呀,姐姐跟王向东的工资都不算低。” “贷款是可以……”妈妈看了我一眼,“总得要先交个几十万的首付啊,这钱哪儿来呢?” 我笑嘻嘻的,“要不你让爸爸出?他不是最疼姐姐的吗?” 妈妈苦笑,“他?有点钱就进肚子了,要不就是买那些没用的书画字帖假充风雅,现在你让他掏一万块都难!我身体又不好,有点钱就送医院了。” 我想了想,“不如就让姐姐就先在家里结婚得了,到时候我搬出去住。” “不染,”妈妈突然一把捉住我的手,欣慰道:“你肯?” 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他们早就预算好了,现在让妈来试探问我肯不肯,哈,我要说不肯,那就成了让姐姐结不成婚的罪人了。 “为什么不肯?”我笑,“总不能不让姐姐结婚。” 40,热爱家务 妈妈似乎有些急了,“你这傻孩子,她这一结婚就会住下来了,依你姐的个性……以后就算她有钱也不肯搬的,以后这房子就没你份儿了,你懂不懂?” 我继续笑,“妈,姐不是这样的人,就算是,她要就给她好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她抢的。何况,以后有姐和爸妈住一起,相互照顾着,我也放心。” “不染!”妈妈一把搂住了我,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我其实情愿是你跟妈住一起的……” 透过虚掩的门缝我看到姐姐从洗手间出来了,忙将妈妈推开,“姐过来了。” 我妈顿时就恢复了正常,起身低声道:“那我出去了。” 我低头下意识将腕上的手串转动了一个方向,那上面的十几张对眼鬼脸仿佛一齐在朝着我笑。 姐姐穿着一件白色的长真丝睡裙走进来,一手按着湿发上的毛巾,一手将门关上,“刚才妈跟你说什么了?” 我躺倒下来,“没说什么,” 姐姐的口气有些烦躁,“先别躺着,你还没洗澡呢,一身臭汗的,先去外面看看爸有没吃完,吃完了赶紧帮他收拾了,大夏天的,味道不好闻。” 我哦了一声,起身将行李箱中的睡衣掏出来,走出卧室。 听到身后姐姐的叫声:“把门关上免得凉气漏了!你这丫头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做事总要人提醒!” 我关上门,看着还在浅斟慢饮的爸爸,“还没吃好啊?姐让我过来收拾桌子呢。”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妈妈听了忙说道:“要你收拾做什么?你也累了,赶紧洗了澡早点休息。” 爸爸很奇怪似的看了她一眼。 我笑笑,拿着衣服走进卫生间。 我知道妈妈这是在变相讨好我。 以前一旦我在家,家里拖地洗碗刷锅一类的杂事,都是我干,大家都习惯了,至于姐姐,她是卧枝牡丹,一到家不是斜躺在沙发上看书就是在卧室看书,反正看书是她人生第一要紧事,乃至于我有时候干活弄出声音大了还得受爸爸呵斥,说是影响了姐姐。 那时候我并不计较。姐姐是我家的骄傲,受到特殊待遇是应该的。倒是我小姨经常替我打抱不平,每回来我家都说我爸妈偏心凉薄,她的侠义弄得除了我之外的全家人都不喜欢她,渐渐的她就不来了。 我洗完澡后出来看到妈妈正在收拾桌子,爸爸则心满心足地斜倚在沙发上,边剔牙齿边看电视。 望着妈妈那瘦削的身影,我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抹布,“妈,你歇着,我来。” 妈妈摇头,“太油腻了,你又刚洗完澡。” 我坚持拿过她手中的碗,“我来吧。” 妈妈内疚地望着我,眼圈有些泛红,“不染——” “好了妈,你歇着,以后这种事儿我来。” 对大多数人讨厌的家务,我其实并不厌烦,甚至还有几分喜欢呢。在厨房里,在我做家务的时候,我爸很少是开启那些令我头疼的教育腔调的,这是我逃避絮叨最好的办法,自从发现了这个办法,我就热爱上了家务。 41,心态失衡 现在,我也用这种办法来逃避和姐姐面对面。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我们这种年龄的人,大多是独生子女,我再不讨父母喜欢,也将本来完全属于她的爱占去了一部分,譬如她一向就认为妈妈偏心我,不过她不喜欢我的最大理由应该是我上学时成绩太差,她认为丢尽了她的脸。 我们姐妹,从来就不亲近,她绝对是我爸的嫡亲女儿,对待我的态度和我爸完全一个腔调。 当然我也不喜欢她。我不喜欢这种长得好看却整天板着脸的人,就像谁都欠她二百文似的。我相信她在单位绝对是另一幅面孔,否则不会有升职的机会,局长也不可能喜欢。 但我也并不见得有多讨厌她,谁让她是我姐姐呢,况且她是真的很优秀,是公认的。 优秀的人有些臭脾气是应该的。 这是我爸说的。 我在收拾厨房的时候妈妈溜进来了,“不染,还是让我来吧。” 我边洗碗边笑,“妈,你不是还藏着别的什么心事吧?以前你对我可没这么关心。” “你这孩子,”妈妈站到我身边,关切地问道:“这次回来你瘦多了,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没有的事,我减肥呢!” “好好的减什么肥?你还是有点肉好看,身体也禁得住来去。”妈妈叹息一口气,小声道:“不染,你爸那蠢货看不透,但我知道这家里其实你比谁都聪明呢,只是不想计较,妈妈替不凡谢谢你。”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放心好了,这事我是不会反悔的,”我将碗筷搁好,揽住妈妈的肩膀将她朝厨房外推,“走吧。” “不染,”妈妈用力扯住我的手,“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恨着爸妈,恨我们不关心你?” 我心中一顿,勉强笑道:“瞎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抱怨过?” “那为什么你一点都不争取呢?这房子明明也有你的一半,你不争取,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想待在这家里,是不是?”妈妈语气急促,眼角有些潮湿,“我情愿你争取,我是希望以后跟你住的,不染……” 明明都已经确定了却还要来跟我磨叽这些废话,我突然间就厌烦起来,“妈,你跟我这种没出息的住将来能有什么指望?不就是想得一免费保姆吗?以后我有空经常回来帮着干就是了!” 妈妈面色突变,像看着陌生人似的瞪着我,“你……你怎么会这样说话?” 我不看她,硬着心肠转身出了厨房。 一进卧室我就直接躺倒了。 正在看书的姐姐将书搁下,“怎么了?气呼呼的,是不是妈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 我就是存心不想让她早点知道她想要的答案。 凭什么房子就是她的?难道我将来结婚就一定有房子了?凭什么她要风是风要雨是雨?她确实是有本事,当了什么官,拿着不少的工资,可是这和家人有什么关系呢?打从工作起,她一次都没交过生活费,除了过年过节给爸妈买点打折的便宜衣物,至于我,能得到她买了后悔色调的小丝巾就已经算是难得的恩赐,她的钱,全都存起来了,说是由着将来买房子呢。 我理解她的这种未雨绸缪,但是理解归理解,我又不是活菩萨,爸妈对她的过于偏袒还是让我心态失衡了。 42,难得和谐 姐姐咳嗽一声,“不染,你以后准备做什么?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猛地转了个身,面朝墙角,“我的事自己解决,姐就不用操心了。” “你这什么口气呀你?”她顿了一下,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声音低低的,“是不是妈刚才跟你说房子的事了?” 果然他们早就商量好了,我顿时一阵寒心,又转过身,面朝她,笑笑道:“是说了,房子给你结婚,我没意见。” 姐姐愣愣地看着我,神情很不自在,“不染,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这也是没办法,现在泰城的房子太贵了,我跟向东实在没有钱去首付……” 我突然就有些不忍心了,“姐,没事的,反正咱爸妈没儿子,以后你就当他们的儿子和王向东一起住这里。” “那你……” 我一笑,“你们结婚的话我就搬出去租房子,我都想好了,你别担心。” “不染,”姐姐突然从床上滑落过来,奔到我床头一把拉住我的手,一脸的感动,“不染,你对我实在太好了。” 我坐起了身子,伸手轻轻抚摸她真丝的裙裾,“谁让你是我姐呢。” 这大概是我记忆中和姐姐相处最为和谐的时刻,是以我放弃一些东西而得到的,然而我从没有后悔过,就算以后有很长的一段时期我们姐妹形同陌路,我也没有后悔过。 姐姐望着我笑道:“你喜欢我这裙子?明天脱下来给你好了。” 我望着她那张端丽的脸答非所问,“姐,你结婚时我做伴娘好不好?” 她难得亲昵地捏捏我脸颊,“呆子,本来就是你呀,你是我妹,说实话我周围的朋友同事中还没有一个比你长得更好看的。” “你才是真好看,那个王向东一看到你就挪不开脚步。” “你这丫头!”姐姐红了脸,突然注意到我的手腕,“手串哪来的?俗气,你戴着不好看,前天我跟局长外出,看到一个暴发户就戴着跟这个类似的。” 我不可置否地笑笑。 一个木头手串,哪有什么俗气不俗气的,俗气的是人。 姐姐见我没反应,正想继续说什么,妈妈在卧室外叫道:“不染,你的快件,刚才忘了提醒你!” 我赶紧下床,“哦,来了来了!” 姐姐也乘势回到自己床上,拿起书看起来,那副样子,仿佛刚才她从头到尾都在认真地看着那本书。 我开门,看见妈妈手中捧着一只边长足有半米的纸箱子,忙接过来。 不算重。 妈妈说:“地址好像是你学校那儿,可能是学校里的什么人邮寄过来的。” “知道了,你早点休息吧,”我边说边将门关上,直接堵住了妈妈想要进来看稀奇的那颗心。 快寄单上的地址确实如我妈所说,但却没写邮寄人的名字,然而那熟悉的字迹让我的心瞬间怦怦乱跳起来。 我楞了三秒钟,将纸箱直接塞进床底。 姐姐好奇地抬眼,“谁寄来的?” “同学。”我若无其事地重新躺下。 43,考公务员 “是什么?你也不看一眼?” 我随口道:“我在学校的一些杂物,行李箱实在搁不下,就交给快递代劳了。” 姐姐一下子就抓住了我话中的漏洞,“你的杂物为什么是同学寄过来的?” 我顿时心神一凝,赶紧道:“是我托她帮我寄的,那天我正好比较忙。” 姐姐哦了一声,将手中书扔到一侧,“不染,你对工作有没有什么打算?” 难得她这样关心,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盘腿面朝她笑道:“暂时是定下来了,准备先到迅驰广告去工作一段时间,到时候看看再说。” “迅驰广告?”姐姐脸上露出我预想中的那种惊讶表情,“祥泰集团的?” 我点头,“就是那家,老板叫何自远。” “我知道,”姐姐仿佛有些不耐烦,皱眉道:“那家伙是我高中同学,典型的一个四体不勤的富二代。” 这下子轮到我惊讶了,“你同学?” “嗯,当时因为他家有钱,平时穿衣行事什么的都跟大家不太一样,又娇气得不像个男人,所以我对他印象很深,对了,你是怎么联系上迅驰的?学校推荐还是自己送简历?” 我平静地说:“自己送简历。” 这并不算撒谎,何自远今天确实是看了我的简历。 姐姐突然发出吃地一笑,“我还以为迅驰的要求有多高呢,还成天在媒体上自吹自擂的。” 我微微张口。这话也太膈应人了,但她似乎一点都意识不到,继续说道:“不染,迅驰能要你是好事,但广告公司成天要和三教九流的客户打交道,环境太复杂,并不适合你,你最理想的职业是公务员,今年的公务员考试时间是11月30号,距离现在还有几个月,你可以一边到迅驰去点个卯见见世面,一边准备迎考,有我帮你梳理,笔试通过的难度应该不大,到面试时我再帮你找组织部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姐,我并不想当公务员。” “不想?啧啧,这话说得,”姐姐像看怪物一般瞪着我,呵斥道:“你以为你想就能成了?明明是胆小怕考不上所以压根就不敢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这点小心思!没出息。我可告诉你,10月我直接给你报名,到时候你必须得去考试!” 我不满地低声嘀咕,“可我真的不……” “别废话!到现在还不懂事,我是为你前途着想!多少人想走我的门路求我辅导我还不愿意呢!”姐姐伸手将灯关了,“就这么说定了,睡觉!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愣愣地望着对面的床,但却什么都看不见,门窗早被掩得严严实实,黑暗中只听到空调风扇发出微弱的声响。 这么独断地决定我的人生……我虽不接受却并不觉得讨厌,甚至隐隐中还有一丝被宠溺的欣喜滋味。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在现阶段大多数人眼中,考公务员无疑是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出路。 44,走个过场 我无声躺下。 此刻,身下,床底,刚才搬进来的那只箱子像苹果当初诱惑夏娃一样让我迷惑,我很想现在就将它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快递单上的字迹……分明是罗杰的。 消失了几个月的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把我以前送给他的大小礼物全部还给我以显得他现在一心一意对自己的老婆忠贞?是有这种可能的。小说里就常有这种情节。就算是这样,快件的始发地为什么在我学校附近?他去找过我?如果不是还我的东西,那又会是什么? 我的脑子飞快地思索着,越想越心燥,恨不得当场起身翻看箱子,但是一想到此刻姐姐在身边,我就偃旗息鼓了。 很多事情我不愿意让她知道。 这个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春梦,我梦见自己被一个男人拥抱在怀中,他很温柔地吻着我的唇,我细密地反应着,浑身发软,正沉醉不知东西,突然有女人将我从男人怀中用力扯出,女人怒目圆瞪显得异常凶悍,我似乎到这时候才发现那个男人竟是罗杰,登时就被吓醒了,醒来时觉得身下一片湿热,我心中一紧,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也顾不得什么,赶紧起身开灯,拿了衣服和一片苏菲就朝卫生间跑。 重新换上干净的衣裤后,刚才做的那个梦还久久不能消散,整个身体的血脉,仿佛在自燃。 回到卧室后我发现姐姐闭着眼斜卧着,看样子没醒,或者她是醒了却懒得跟我计较,我不敢出声,赶紧将灯关了上床躺下,黑暗中伸手按着自己有些发紧的腹部,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比较重要的现实问题:原来前几天竟是我的安全期。 真是太险了。我在心里低低地诅咒了自己一句。 和孟西平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还好老天替我考虑到了。 第二天的早饭有我爱吃的米饼和大煮干丝,仿佛为了弥补什么,妈妈不住地给我夹干丝,碗里都快堆满了,我反抗地看了她一眼,却意外发现爸爸正瞪着我,好在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言笑晏晏,“不染,听你妈说你已经找到工作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姐姐就开口道:“我觉得那种工作并不适合不染,她还是考公务员好。” 爸爸频频点头表示赞同,“不凡说得很对,以后你多帮帮不染,好歹你是做姐姐的。” 果然他们父女同心,一点都不用征询我的意见。 妈妈有些紧张地盯着我的脸,我安慰地朝她笑笑,没有出声。 我从来就不想和家人起正面冲突,哪怕事关我的切身利益。 看在他们关心我的份上,我愿意花时间走个过场。 正如姐姐所说:公务员不是谁想当就能当上的,反正我在他们眼里并不聪明,到时候考不上也并不算是太出格的一件事。 45,我还是我 早饭过后,姐姐去上班了,我回到房间将门关上,锁死,然后迫不及待地从床底下取出箱子搁到床上,再次确认了一下快寄单上的字迹,我深吸一口气,开始伸手撕上面的封条,封条黏性很大,然而我内心的急迫性更大,没用任何刀具,我很快就将纸箱打开了。 箱子里面是盒子。 一高一矮的两只盒子,包装皆精致绝伦,取出来的时候似乎还散发出一股幽香。 当看清楚包装盒上的铭牌标志时,我的心突然猛烈地跳了跳,伸手胡乱抹了下额上的汗,然后屏住气息,一手按住一只盒子,同时打开。 一只盒子里是一条水绿色的真丝连衣长裙,另一盒子里则是一双半高跟的银色细带皮凉鞋。它们静静地躺在各自的盒子里,一左一右散放出优雅的光芒,仿佛随时等着我去娇宠爱怜。 我伸手在裙子上轻轻抚了抚,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起,刚站起身,突然听到爸爸在门外喊道:“不染,大白天的你关什么门?别一大早的就浪费电,把门打开透透气!” 他以为我开了空调。 也难怪,天气太热了。 我按住胸口,接着又听到了我妈的声音,“别喊了,几度电能值得多少钱?孩子刚回来,一定是累了,就让她多歇会儿吧,横竖没几天要去上班了。” 爸爸哼哼道:“你就会惯着她,惯出毛病来以后你负责!” “我负责就我负责。” “好了好了!把冰箱里的茶叶筒子给我拿出来泡杯茶,我马上要去学校。” “都放假了你们学校怎么还不让人安生?” “你以为都像你们小学老师那样闲落?这学期我要带初三毕业班,压力很大的!” “好好好,就你压力大……你要龙井还是碧螺春?” …… 我轻轻舒了口气。 相比较而言,妈妈对待我的态度确实有些不一样,大概是她这个小学语文老师平时喜欢看《聊斋》一类传奇故事的缘故,对我这个学习一般的孩子,她显然也抱了一份传奇的希望心理,有意无意间总护着我。 因我爸一打岔,不止怎么的,我突然之间就失去了试穿裙子的欲望,随之而起的则是一股恼怒和难堪,万匹草泥马呼啸着涌过心头,罗杰!你把我当什么了!!! 快速将裙子叠好放进盒子,正准备将它塞回纸箱,我发现纸箱底下还有一张对折的纸。 我拿起纸,打开。 上面是罗杰那熟悉的潇洒字迹。 不染: 到达你的学校时才发现你们已经放假了,真是遗憾。 我曾答应过,在你工作前我会为你准备一身行头,裙子和鞋子都是在“八佰伴”买的,我记得你说过喜欢这个牌子,我也觉得它们很适合你的气质。 不管你现在怎么想我,我还是我,答应过你的,我终会一一做到。 罗杰 46,越想越气 “答应过你的,我终会一一做到。” 我将那张纸上的字再次看了一遍。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 他答应过要娶我的。 但现在他娶了别人。 难道有说不出的隐情?不会吧?又不是旧社会。就算真的被人所逼,总该给我一句解释吧?现代先进的联络方式不计其数,甚至不必担心会有任何第三者知道…… 说什么他还是他,我才不会误会,他一个已婚男人,难道我还……我心里这样想着,手却不听使唤地拿起手机,凭着记忆开始拨打他的手机号,里面很快传来一个平静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我不敢相信地盯着手机,刚才激动的情绪就这样被生生掐断,我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楞了一会儿,我将刚才那张纸再次看了一遍,正面,反面,没有一个字有他的联络方式。 我气恼地将手机扔到床上,很快又将纸箱翻了个身底朝天。 没有。 他没有留下任何联络方式。 什么意思? 怕我坏了他的好事? 我是那种人吗?相处四年,他应该是知道我性格的,就算他伤害了我,但我绝没有缠人的习惯,甚至也不会主动上前要求解释。 既然和我划清界限了,现在又来这一套算什么?对了,一定是他现在的老婆长得丑脾气又暴躁,就算钱再多,这一日日的下去如何能忍受,所以他决定家外有家,而我似乎是一个合适的对象……找一个情人,这是时下不少男人的常用做法! 我越想越气,气他将我看成了那种女人,更气他忘记了他当初是怎么手把手地教我识破外面的坏男人,他是我社会学的老师,现在却用这种弱智的手法来哄骗我……我发泄地将纸箱扔到地上,用力一脚踢进床底。独自坐在床头气恼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不放心,又将那纸箱拖出来,把放衣服的包装盒取出来塞进行李箱中,又将行李箱中的一些杂物胡乱塞进纸箱里,以便随时应付一些人有意无意间的翻看,这种事从前没少发生过。 做完这些后我浑身是汗,赶紧将门窗打开,去洗了脸,然后换了衣服拿了包,跟我妈说要出门一趟。 “这么热还出去?”妈妈有些不放心地望着我,又加了一句,“去哪儿?你爸问起来我也好解释。” “就说我去书店了。” 这是我爸喜欢的答案。 从楼梯口出来我就知道出门错了,外面阳光太烈了,这还没到中午呢,就要烤化人似的。 我给俞晓芙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马上到她店里。 俞晓芙说:“我大概要十一点左右才能到那,你先过去等我,别耐不住性子,我请你吃饭。” 十一点,距离现在差不多还有两个小时。 我想了想,到小区大门口打了一辆车,直奔银河路的“星海科技”。 星海科技,是罗杰所在的公司,更准确地说,是他曾经所在的公司。 我不能确定他现在是不是还在那。 47,他在骗我 星海科技是银河路上的一家门面不起眼的公司。 我在附近的超市下了车,站在林荫道的僻静处,隔着一条马路看对面的星海科技。大概是里面开着空调的缘故,公司的玻璃门关着,外面的阳光又烈,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状况。 和罗杰相识四年,我到星海科技附近等过他两回,但一次都没走进这家公司,罗杰也很少跟我提他在公司的工作情况,当时我太信任他了,从未怀疑过什么。 我站在对面凝望了足有三分钟,别说指望能看到罗杰,压根就没看到那玻璃门打开过一次,这么安静,难道这家公司里现在根本就没人? 我有些耐不住了,直接穿过马路走过去,刚到公司门口,玻璃感应门就开了,随即一个衣着工整的中年保安迎上来,很职业性的笑问道:“您好,请问是有预约的客户吗?” 我匆匆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这家公司门面虽小,里面则是别有洞天,完全是一流办公场所的布置。 见我没回答,保安试探地问道,“姑娘,你是来找人的?” 我忙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大叔,请问你们公司有个叫罗杰的员工吗?” 保安倒是热情,“你说罗杰?以前倒是有个,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不过一年前就辞职了。” 我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绪,“大叔您没记错吧?” 罗杰半年前应该还在这里的。 我清楚地记得,就在春节的时候,我还曾在这附近等过一次罗杰,那次我明明看到他从星海公司走出来的,当时他根本没有提任何关于辞职的事。 “怎么会呢?你们是很久没联系了吧?”保安大叔笑道:“这一年来我们公司并没有另一个叫罗杰的人,如果你找罗杰,那一定是他了,我对他印象很深,小伙子长得好,人也好,当时他女朋友经常来看他,他们还送过我一条香烟呢……” 我努力压制住内心的狂跳,“您说他女朋友经常来看他?” “是啊,两个人感情很好的,听人说他女朋友家里很有钱的,那女孩长得也好看,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就跟幅画似的,非常配……”一定是我的脸色不够自然,保安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望着我,“对了姑娘,你找罗杰做什么?” “我是碰巧路过,随便进来看看的,以为他还在这里,以前他帮我处理过一台电脑,所以认识,”我不自然地朝保安笑笑,边说边快步朝门外走去,“我走了,谢谢你。” 出了星海公司,我越走越快,后来干脆奔跑起来,生怕后面有人追似的,一直向前跑了近百米,我这才将脚步放慢,一个人在路上缓缓走着,完全意识不到头顶日头的毒辣。 保安说罗杰一年前就辞职了。保安说他们感情很好。保安说那个女孩很好看。 我的眼角流出了泪。 罗杰一直在骗我,就连俞晓芙也在骗我。 俞晓芙曾经告诉我那个女人老而丑,原来根本就是假的! 这世界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我站在烈日下,像是得了疟疾一般不住地发抖。 48,姐姐姐夫 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我的头有些昏沉,我甚至能听到里面的血液在砰砰跳动的声音,血液奔腾,仿佛云雾笼罩了大脑,雾气中我看到二十出头的自己站在树荫上带着幸福激动的神情等待着罗杰,那个年轻的我,那样的愚蠢迟钝,是不是应该去死? 身边有急促的汽笛声响起,我没有转头,它响它的,不关我的事,我好好的走在人行道上,再糊涂,这一点我还是可以确定的。 几秒钟后,突然听到有人喊道:“不染!曾不染!” 随后是车门闭合的声音,匆匆的脚步声。 我顿住脚步,涣散的眼神好不容易聚焦,当看清楚眼前人那张俊美的面孔,我不禁楞了一下,然后听到自己陌生干涩的声音,“是何总啊,你,你怎么在这里?” 一定是我的脸色太可怕了,否则何自远不会用那样震惊的神情望着我,“刚才我在车上看到你……你看上去很不好,一定是热坏了,先上我车吧。” 我注意到路边停着一辆看起来很高档的黑色轿车,知道是他的,我摇头勉强笑道:“我没事的,谢谢你。” 然而在说自己没事的时候,我的身体很不配合地摇晃了一下,何自远上前拉过我的手臂,很生气的口吻,“别撑着了,我还想你明天去迅驰报到呢。” 他不由分说将我拉到车边,打开副驾驶车门将我推进去,车内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我浑身的毛孔陡然收缩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何自远随后上了车,皱眉看着我,“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看着车内中央扶手前操作档旁边的一堆按键,还有3.0V6的字样,我醒过神来,这是我未来老板的车,旁边的这个男人是我未来的老板,我忙说道:“麻烦你送我去香园路,俞晓芙的店在那里。” 他没有出声,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加了一句,“就是赵培林女朋友的店,昨天晚上那个……” “我知道,但你看上去真的很不好,真的不要去医院吗……”何自远的话还没说完,车后座突然响起一个女人干脆利落的声音,“自远,你会不会说话啊?上什么医院,我看这女孩应该只是轻微的中暑,你先给她喝点水再说!” 随后咚的一声,一瓶纯净水从后面直接扔到何自远怀中。 何自远嘿嘿一笑,将瓶身打开,递给我,“喝点水吧。” “谢谢何总。”我没有谦让,接过来咕咕咕连喝了几大口,水迅速流经我的四肢百骸,我感觉舒服了许多。 车后那个女人声带责备,“中暑后喝水不能太快了,幸亏这水没冰过,否则出了事还不知道怪谁呢。” 我顿时一口水含在嘴里,不上不下的,何自远望着我笑道:“别见怪,我姐这人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刚结识的人可能会觉得受不了,不过渐渐的就会知道她的好了,是不是啊姐夫?” 没有回应。 “姐夫?” 女人的声音变得异样的温柔,“阿杰?是不是累了?自远跟你说话呢。” 49,淡定得很 一个男人清淡的声音,“我还好。”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我内心不禁一震,身子立即绷直了。 刚才她叫他阿杰?也许是他,也许不是,我的双手下意识捏紧了裙裾,心跳得厉害。 如果是他,那么,我与他,此刻不过是隔了一层椅背。让我在这种状况下遇到他,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还是对我的怜悯? “你脸色有些不好,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随着女人关切的声音,我听到后座软绵绵的靠垫被身体转动时发出微弱的声响。 男人咳嗽一声,“好了,我没事的。” “明明有些热度,还说没事,”女人娇嗔地责备,“你今天不许去公司了,直接回家休息。” 男人说道:“行,自远,先送这位小姐回去吧。” 何自远将车启动起来。 我的指甲几乎掐到了肉里。 罗杰。 是他没错。 隔了几个月我再次听到了他的声音,跟过去清朗明亮的声线相比,现在他的声音里似乎有着一丝沧桑,也许最近是陪着新婚妻子游山玩水旅途疲惫,也许是此刻见到我紧张戒备心事重重,不管怎样,我确认身后的男人就是他。 男人再次咳嗽了一声。 “一定是前两天在安城淋了雨的缘故。”女人温柔地絮叨,“叫你别逞强你偏不听,看看现在。” 安城? 我的心大力一跳。 那是我就读大学所在的城市。 “姐,你们不是去上海的吗?怎么又去了安城?” “你姐夫说安城的风景不错,所以就去了。” “安城我只是路过一次,”何自远说道:“对了不染,你不就是在安城读大学的吗?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我不得不开口,“好像没有,可能我没发现吧。” 罗杰突然开口道:“安城我去过几次,虽不大,但名副其实,那里的生活节奏舒缓,有不少明清的古建筑,是个能让人内心安静的城市。” 他倒是淡定得很呢,这时候竟还能侃侃而谈,我脑中想到的则是他邮寄给我的那只箱子,他竟有胆子这么一边携着老婆一边带着礼物去看我?不可能的吧?不怕我当场发作搞破坏?一定是算准我已经离开了学校……搞这一套,把我当傻子呢! 我一时恶向胆边生,突然一下子转过头去,倒要看他接下来怎么表演! 转头后我却楞住了。 罗杰此刻身子歪斜向后座中央,双臂环抱着注视着前方,似乎正等着我的回头,我一回头,正好接触到他双深邃的眼眸,那样熟悉,那样幽深,深不见底,一下子就将我吸住了。时隔几个月,他的容颜没变,还是那样的英挺逼人,明明出生于底层的人,但一举手一投足,永远比世家子弟还要世家子弟。 千万句恶毒的话停滞在我的喉咙口,但我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一时间,在这窄小的空间里,空气停滞了,我的心跳也停滞了。 女人开口打破了僵局,声带疑惑,“你们……认识?” 50,悲从心来 “不是,”我陡然醒过神来,摇头笑道:“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可能是因为你先生长得像韩国明星的缘故。” 女人红了脸,斜眼满足地瞥了罗杰一眼,毫不掩饰心中的爱意,“是吗?他确实长得很帅,不止你一个人说他像韩国明星呢。” 就我挑剔的眼神而言,这个女人算不得美丽,但绝不难看,白肤,圆脸大眼,一脸的福相,淡紫色的冰丝长裙,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有一种我所没有的……贵气,那是自小家庭优渥的人与生俱来的。 不知怎的,我突然间就悲从心来,曾不染,你想做什么?道出真相让罗杰难堪?不过是个旧女友,他有什么好难堪的?难堪的是我自己。过去的一切,除了能证明他的魅力和我的失败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刚才谢谢你的水,”我冲女人笑笑,没有再看罗杰,神情自若地转过头去坐直了身子。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很闷很闷,闷得快要昏死过去一样? 不知道过了几秒还是几分,我突然听到罗杰开口道:“自清,其实我跟她是认识的。” 我心神一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指我吗? 何自清有些困惑似的,“哦?怪不得我见你刚才神色有些不对,但她怎么说不认识你?” 罗杰的声音温和平静,“可能是她忘记了吧,我以前在星海工作,她的电脑系统有问题,我曾经帮着恢复过,所以记得。” 他确实曾经帮我的二手笔记本恢复过系统。 我再次转过身子,“对了对了,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都是我这脑子不好使,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何自清笑道:“这也难怪你,他这人的记忆力一向就比普通人好。” 何自远插言道:“不染你不知道的,我姐眼里,姐夫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看得出来,”我将眼神投向罗杰,笑得有些没心没肺的,“真是不好意思,我不太记得你的名字了,请问你叫什么的?” 他注视着我的脸,眼里波澜不惊,淡淡道:“罗杰,罗大佑的罗,生当作人杰的杰。” “哦,谢谢,”我点点头,缓缓转过了身子。 第一次在必胜客与罗杰初遇,他也是这么向我介绍自己的。大概,这是他惯使的开场白。 说话间已经到了香园街附近,我让何自远将车停下来。 何自远有些意外,“还没到呢。” 我说:“前面人流太密,车开过去不太方便,我走过去就行了。” 何自远点头,“也好,”他将车停到林荫道旁,注意地看了我一眼,“看你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些,多休息吧,明天公司见!” “谢谢何总,明天见!”我礼貌地笑着朝车内人笑笑,下了车。 车绝尘而去。 51,笑出泪来 我走进林荫道,在僻静处找到一个躺椅,坐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左手由于刚才攥着纯净水瓶太过用力,指关节已经麻木到僵硬发白而无法立即正常伸直。 抬头仰望从参天大树上射进来的光晕,一圈又一圈,仿佛一个又一个幻象。 罗杰刚才说什么来着?我们是认识的?因为他替我修过电脑?好笑,太好笑了,我用手捂住脸,双肩不住地耸动,笑出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了,我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将它从包里掏出来,揉了下眼角,屏住气息道:“喂?” “不染,我已经在店里了,你怎么还没到啊!” 是俞晓芙的声音。 我竟有些隐隐的失望,有气无力道:“还没到十一点呢。” “我这不是为你提前回来了吗?你赶紧过来!” 我哦了一声放下手机,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恨不得立即飞奔到俞晓芙身边。 她说那个女人老而丑。 那个女人,也就是何自清,我亲眼看到了,不老,更不丑。 我并不怪俞晓芙。她撒谎的原因其实我能理解,说何自清老丑,无非就是想说明罗杰看上的是人家的钱。她是想安慰我,似乎我失败在金钱下比我失败在别的女人手中,那感觉要好一点。 但事实证明我不但是失败在另一个女人手中,而且还暗地里收获着同情,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我宁愿被人憎恨也不愿被人同情,那是无用的可怜人才该得的! 又坐了差不多五分钟,我感觉心绪平定了一些,这才慢悠悠起身,向香园路走去。 进入俞晓芙的“帛逸”,里面已是人头攒动,很明显此刻生意颇忙,我刚定住脚步,马上有个年轻的女孩子殷勤地走过来,“小姐这边请,请问想要什么款式的?上衣还是连衣裙?” 俞晓芙着一身宝蓝衣裙袅袅婷婷从人堆里冒出来,“这是我朋友,你招呼别的客人去。” “好的老板,”女孩子笑嘻嘻地朝我摆摆手。 俞晓芙拉住我的手,皱眉低声道:“这丫头还是不懂规矩,一上来就问顾客要什么款式,太急了,遇到心情烦躁的客户,会拔脚就走的。” 我笑笑,“你以后多多培训就是了。” 俞晓芙指指人堆,“看我新招的两个店员,”她附耳道:“身材都还都凑合,就是胸太小了,我让她们都穿了厚尺度的胸衣,这才撑得起衣服,你觉得怎样?” 我眼睛微微一扫,笑道:“假假的,不如你亲自上阵穿这个牌子,一切真材实料,看得人恨不得上前摸一把。” “去你的!”俞晓芙妩媚地横我一眼,“走,我们到楼上坐坐。” 楼上有一间小小的休息室,里面有张床,有时候生意忙得太晚了,俞晓芙就直接留宿在这里。 进了休息室,俞晓芙将床头柜上唯一的一听蜜桃汁打开,递给我,“是不是出事了?看你脸色不太好。” 52,有妇之夫 “是吗?”我一只手下意识抚住自己的半边脸,喝一口蜜桃汁,笑笑,“这会儿应该比刚才好多了。” 俞晓芙怔怔地望着我,明显在等待我的下文。 我没有隐瞒,将罗杰的礼物以及刚才的情况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 俞晓芙听后做声不得,半晌才说道:“罗杰竟是何自远的姐夫?这一点我倒真不知道,何家在泰城属豪门,而我平时结识的多半是小市民,不是一个层次。” 我喃喃道:“他竟当着他老婆的面说认识我,还用那样的借口。” 俞晓芙突然嗤笑一声,“你读书读傻了?这有什么值得你困惑的?以前你和他走在一起虽然隐蔽,但总免不了会有人看到的,他是为防万一……就算以后老婆问起来也好解释!” 被她一点醒,我顿时明白过来,最好的谎言,是真假参杂的那种,不但可以周全以前的漏洞,还可以为以后留下点余地,这种做法,太符合罗杰一贯谨慎的作风了。 俞晓芙说:“昨天我听赵培林说,何自远很有些忌惮他的姐夫的,因为老头子现在对他姐夫的倚重已经超过了他,逼得何自远那公子哥儿现在不得不奋进,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姐夫就是罗杰,你想想,他结婚这才多久的功夫?依我说,这个人幸亏是和别人结婚了,太有心机太可怕了,你要和他在一起,以后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我突然想起昨晚范莉莉在洗手间说了话,她说何自远现在不得不认真了,因为有了竞争对手。 很多一知半解的信息开始豁然开朗。 “四年了,我也真是佩服他,竟能把你哄得看不出一丝破绽来,也怪你平日里对他太信任了,还口口声声什么你的社会学老师,狗屁……” 我的脸红涨得几乎要滴血,下意识咬住了唇。 俞晓芙顿了下,看着我继续道:“别嫌我说得难听,其实世界上分手的男女太多,也不差你们这一对,但怪就怪在他明明一年前就有了女朋友,却不告诉你,临了结婚了干脆直接消失,至于他为什么敢行事这么混账,我想完全是因为摸透了你的个性,他知道你这人悟性强,自尊更强,不会对他死打蛮缠,如果他到此为止也就算了,就算咱当初瞎了眼,偏偏现在又作怪送来什么礼物……我估摸着只有一个原因,他虽然结婚了,但对你还有非分之想,毕竟你年轻又漂亮,他还没有最终得到你,而且这份非分之想是建立在你对他的爱上……” 我断然道:“我早就不爱他了!” “好吧,也许你不爱他了,但他认为你还爱着他,也许你刚才那不同寻常的脸色就很让他满意呢!男人都这德性,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俞晓芙望着我,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不染,我不希望你将来和有妇之夫有什么瓜葛,不管你还爱不爱他,都不值得。” 53,奇货可居 我有些不自在,“我是这样的人吗?” “谁知道呢?”俞晓芙叹口气,“你这人理智的时候比谁都理智,一旦疯起来,那就说不好了。说实话,直到昨天看到你时我才算彻底松了口气,这段日子我总担心你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还好没有。” 我心内一怔,凝望着腕间的木珠手串,不得不说,俞晓芙太了解我了,比我自己还了解。她以为我没有做傻事……其实我已经做了,说出来她一定会认为我脑壳坏了,她一直认为罗杰唯一还值得原谅的一点是我至今仍旧是完璧之身。 俞晓芙有过一句很俗的比喻,说这处女就跟新衣服一般,只是被摸摸但没有使用过就不影响二次销售。现在二十出头的女孩里几乎找不到处女了,她认为我凭借这一点就是奇货可居。如果她知道我随随便便地将自己交给了一个陌生男人,我担心她会直接捶死我。 她是我最好的闺蜜,知道我很多事,但这件事我决定不告诉她,永不。 俞晓芙说:“罗杰以后肯定会找机会接触你的,你预备怎么办?” 我一只手按住额头,闷闷道:“我不去迅驰就是了。” 俞晓芙突然用力给我手臂一掌,“还以为你聪明,原来你是真笨!” “干嘛?”我吃痛地按着手臂,这死女人,下手可真狠。 “不打你不长记性!”俞晓芙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为什么不去迅驰?好好的机会凭什么因为罗杰就不要了?你想想自己因为他错失了多少?要不是他,凭你这长相,现在身边不知道有多少鞍前马后的死士了,还用得着我在这儿替你瞎操心?” 我冷静了下来。 俞晓芙骂得对。对我而言,进迅驰是难得的机遇,怎能因罗杰就轻易放弃了?迅驰又不是他的。何况,我已经跟家人说过这事了,现在反悔,我姐头一个就要奚落我,指不定还认为我一开始说大话什么的。 我不但要进迅驰,而且要在罗杰的眼皮底下做出一番作为来。我说过的,以后我要让自己过得很好很好,比罗杰还要好,我要让他知道,没有罗杰,曾不染可以更好! 见我咬唇沉思,俞晓芙一把将我拉起身,“行了,咱不提那混蛋了,下去看看吧。” 到了楼下,店里的顾客已经散去了大半,俞晓芙扫视了一眼货架,拿起一条雪纺的水绿色连衣裙让我试穿,我以为她是让我做回免费模特,就当仁不让就进试衣间换了,出来时大家都围上前来纷纷说好,我知道不全是敷衍,我对自己166的身材还是颇有自信的。 俞晓芙眯着桃花眼看了我会儿,让我转了两个圈,点点头,叫我将衣服脱下来,让店员包起来,交给我,“拿着。” 54,他打听我 我想推辞,俞晓芙将纸袋直接塞我怀中,“明天穿着它去迅驰,我也送不出像样的礼物,这已经是我店里最贵的一件了,”她说着又转过身,将柜台旁挂着的一只珠光银的真皮手袋取下来,从里面倒出一管口红一盒粉饼,然后将手袋递给我,“包是我上个月去杭州开订货会买的,当时跟我一起的有几个老板娘,被她们一怂恿,一下就去掉我几大千,回来后越看越不像我这种粗人用的,现在送给你,总算是物尽其用,你别嫌旧。” 我鼻子有些发酸,“晓芙……” 她马上止住我,“别说那些没用的,我可不是白给你,将来还给我,要带利息的。” 我笑着点头,当场将自己随身带来的帆布包里的东西倒出来,直接装进手袋里。 之后,我拎着战利品和俞晓芙一起去了一家新开不久的叫“汉唐府”的中餐厅。 这里环境真正不错,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雕花复古的走廊与餐桌椅,就连音乐都是古琴弹奏的《春江花月夜》,一进门就有种清雅之气。 我们在临窗的位置坐下来。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低声道:“一顿下来得花不少钱的吧?就我们俩个,你何必破费?” “你呀,”俞晓芙看我一眼,“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社会学老师,这是我教你的第一件事,在家时,哪怕顿顿吃咸菜,那是你的事,但出门吃饭,你以后一定要挑好的环境,跟你的气质外形以及身份相配的环境……” 我忍不住笑,“我哪有什么身份?” “别打岔!我在说正经的!”俞晓芙正色道:“好的环境可以认识更好的人,在家里随便你怎么穷酸没人知道,但出门在外,一定要拿出点派头来,就算是以后出差,汽车火车什么的少坐,最好是飞机,这是一个看表象看外在的社会,你以后就知道了。” 何用以后?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有穿着藕荷色传统中式对襟短旗袍的女服务员上来递上菜单,俞晓芙点了几样,等服务员离开后,她突然神秘地说道:“你知道吗?昨晚何自远打电话向赵培林打听你了,还问你家都有些什么人,我觉得他对你很有兴趣。” 我瞪她一眼,“别胡说,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上司打听一个新员工的家底,应该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我第六感一向很灵的,”俞晓芙笑得狐媚,“不染,你虽然比我长得好,但这方面我绝对是你老师,以后慢慢教你怎么对付男人,让他对你死心塌地的。” “别,”我连连摆手,“把你这份心思用到赵培林身上得了!” 拜托,我是什么身份?何自远又是什么身份?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退一万步,就算何自远真对我有兴趣,我对他可没兴趣,有钱男人哪有真心的?何况还长得那样好!最重要的是,将来我跟罗杰怎么相处?那不是难堪的笑话么? (周末愉快~) 55,全部免单 俞晓芙嗤笑,“赵培林那粗人,什么招数到他那都是白使,遇到这榆木疙瘩,我根本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你只要使出你最原始的一招就行了,”我的视线锁定在她那一出气就颤巍巍的大胸上,笑得诡异,“昨晚没累死人家刑警哥哥吧?” “要死你了!”她伸出手作势要打我,我机敏地跳起来,得意地冲她摆摆手,低声道:“我WC一下!” 等我从洗手间回来,俞晓芙正指着桌上的菜跟服务员说:“这菜我没点啊?怎么回事?我是第一次来,可别坑我!” 服务员笑道:“小姐放心,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是我们老板让送过来的,老板说今天两位小姐随便吃什么,全部免单。” “免单?”俞晓芙的眼睛一下瞪圆了,“你们老板谁啊?” 服务员转身,笑着朝西角一侧指了指,“那边,他在陪工商局的人。” 我顺着视线望过去,当看清楚西角坐着的两个人时,我登时一愣,赶紧坐了下来。 那个人……他老婆不是让他回家休息的吗?怎么在这里? 俞晓芙也楞了,脑袋低得差点要贴上桌面了,小声道:“不染,你姐怎么跟罗杰在一起了?” 为着我的缘故,俞晓芙一向很忌惮我姐。 “你忙去吧,谢谢了,”我朝服务员挥挥手,见她走远,故作镇定道:“你没听刚才那服务员的话吗?罗杰是老板,我姐是工商局的人,他们在谈工作上的事。” 俞晓芙皱眉,“你姐在……我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我想了想,点头,站起身,“一定要去的,否则多没礼貌。” 我和俞晓芙并肩走到罗杰和我姐的那桌面前,“姐。” 姐姐迅速扫了俞晓芙一眼,将视线定格在我脸上,皱眉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吃饭?这没赚到钱就先享受……” 俞晓芙忙赔笑,“不凡姐,那个,都怪我,不染不是明天要工作吗?我想给她庆贺一下,所以我们才过来的。” 姐姐不理她,向我介绍道:“不染,这是罗总,既是这家店的老板,也是祥泰集团的高管。”她边说边将眼神投向一侧的罗杰,巧笑嫣然,“罗总,我这不成器的妹妹明天要进你们祥泰旗下的迅驰广告了,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我是难得见到姐姐如此风姿的,不禁有些发愣。 “好说,好说,曾科长放心好了,”罗杰一身贵气与淡然,凝视着我的神情间毫无波澜,语气客套,像是初次见面,“菜还吃得惯吗?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提出来,今天我请。” 你请?我脑中突然掠过刚才去洗手间时路过的酒架,那上面有一瓶红酒标价两万,我笑起来,歪着脑袋一副孩子气的口吻,“罗总,是不是今天我们吃什么您都免单?” 姐姐皱眉,“不染!” 罗杰笑着止住她,“不要紧的曾科长,你妹妹很可爱,”他再次将眼神投向我,点头轻声道:“放心吧,全部免单。” “谢谢罗总,”我挽着俞晓芙的胳膊冲姐姐一笑,背脊挺得笔直,“姐,你们慢聊,我们回座了。” 56,回味无穷 离开“汉唐府”的一路上,俞晓芙按着小肚子不住地咂嘴,“你总算长了一回出息!今天真是太爽了,我们俩个竟然吃掉了两万多!我说不染,以后有这样的好事可别忘记叫上我,我还是第一次喝这么好的葡萄酒呢,实在是回味无穷,回味无穷啊!” 我也憋不住嘴角的笑意,脑中猜想着罗杰看到账单时的震惊脸色,我就觉得舒心透了!这是我几个月的第一次觉得这么舒心! 俞晓芙突然有些担心起来,“啊呀,我想起来了,你姐……你姐要是知道这事可就麻烦了。” 我一楞,随即无所谓道:“不怕,要挨骂也是我,不关你事。” 就算姐姐知道了,反正酒已喝进肚,还能怎的! 之后我到俞晓芙的店里一直待到下午四点多,到太阳不太刺目的时候,我起身回家。 像是算好了时间,走到半路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现在心情好些了吧?” 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罗杰。 我捏着手机死死不吭声。 他在消失几个月后,终于主动打电话给我了。 “中午的菜还满意吗?以后还想吃的话就直接过去,账单记我名下,我已经跟服务人员说好了,不会有问题。” 他这么心平气和的,是还没看到那张两万多的账单吗? “明天是要去迅驰上班吗?你是什么时候和何自远认识的?” 这关你何事呢? 我固执地沉默着。 他突然低笑道:“不染,你还跟从前一样,偶尔闹起脾气来特别可爱,那瓶酒味道还不错吧?你要是喜欢,一个月过去喝个四五次也还是可以的,看你脸色有些苍白,女孩子喝点葡萄酒总有好处……” 空气中开始散发出甜腻的香味,也不知从哪儿飘过来的,我的手微微颤抖着,咬牙用力将通话键按掉了,罗杰那充满蛊惑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我喘了口气,心里不住地告诫自己:曾不染,几万块钱现在对他而言是小事,他不过要向你展示他的成功,你千万要沉住气,千万。 挂掉后又收到短信:这个号码是我新配的,不常用,但以后会天天带在身边,以后要有什么事就直接联系我。 联系你?联系你这个有妇之夫做什么? 还新配,不常用,不就是存心想做点偷鸡摸狗的事吗? 我几近恼火地将这个短信删除了,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事。 之后一路上走走停停,看河滨广场舞,逛逛花市,心境渐渐平和,到家时姐姐已经下班回来了,一见我就皱眉,“怎么玩到现在才回来?不是提醒你别老跟着俞晓芙混的吗?” 我笑道:“吃完饭后就和她分开了,人家还得做生意呢,天气热,我在书店一直坐到现在,那儿有免费空调。” 姐姐看我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中午你是怎么回事?人家罗总看我面上才客气地请你们吃饭,你倒好,顺着杆子往上爬,没骨头似的,闹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看样子她并不知道那瓶葡萄酒的事,我不禁松了口气,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姐,你跟姐夫定好结婚的日期了吗?” 57,心凉凉的 姐姐没答话,看着我手中的银色手袋和服装袋,诧异道:“新的?” 我嗯了一声,将东西放到茶几上。 姐姐拿起手袋看了看,眉头微皱,眼神朝向站在冰箱前的妈妈,“哪来的钱?” “我可没给她钱,”妈妈边说边端来一碟冰镇西瓜。 “都是俞晓芙送的。”我拿起一片西瓜狠狠咬了一口。 姐姐刚才扫向妈妈的那种神情刺伤了我,难道我妈给我钱不是天经地义的?怎么就该看她脸色了? 大概是听我语气有些不善,姐姐在我身边坐下来,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声音也放柔了,“不染……我准备国庆节结婚,那个,关于以后你出去租房子的钱,我想过了,由家里出,好不好?我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我实在是没办法,昨晚我已经跟你解释过的。” 这是要我走了? 我冲她一笑,“知道了,没事的,到时候我搬出去就是了,我可以跟俞晓芙住,她有套自己的公寓。” 姐姐点点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至少可以省去一笔租金,反正她平时是宿在店里的时候居多,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 我不禁一愣,她倒是对俞晓芙挺了解的,不是不让我和俞晓芙多接触的么?改主意了? 不知是否是吃了西瓜的原因,此时我的心里凉凉的。 我真的要搬去和俞晓芙住?怎么可能?人家赵培林是晚晚要去报到的,我做电灯泡讨人嫌去? 我看了妈妈一眼,她虚弱地对我笑笑,期期艾艾道:“不染,其实还有个办法,你可以跟你小姨住去,她一直都很疼你,郭浩上大学后,平时就她一个人在家,挺寂寞的。你要是愿意,我马上就打电话跟她说去。” 姐姐马上接口道:“这个办法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女孩子一个人在外租房子总让人有些不放心,不染跟小姨住,两个人还可以相互照应着,多好!” 我心中有气,突然怪笑起来,“是啊,是不错,至少可以替家里省去一笔租房的钱,多好!” 姐姐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起来,“你这什么话?我们是关心你,难道是怕花那笔租金?” 我手一伸,依旧笑嘻嘻的,“既然不是怕花租金,那你就把租金给我。” 姐姐像是不认识似的看着我。 妈妈显得忧心忡忡,“你真的准备一个人出去租房?” “不,我准备跟小姨住,”我笑道:“租金是我付给小姨的,我平白无故的就住进她家,总得要付出点什么吧?” “给就给吧,我看一个月两百块也够了!小姨家房子那么大,钱也多的是,什么都不缺,还缺你这点租金?你这丫头,分明就是你自己想要,亏得妈平日还说你单纯善良,压榨起家人来可一点都不含糊!”姐姐说着站起身,“你们聊吧,我先去洗个澡,马上要出去看电影。” 58,真是会挑 压榨家人?到底是谁在压榨谁? 我僵直了身子,死死地瞪着她的背影,用力咬着唇,终于没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成功地将要脱口而出的责问活活溺毙。 “不染?不染?”妈妈有些害怕似的按住我的手臂。 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也不看她,只是将她的手轻轻推开,什么也不说,走进卧室。 我不喜欢家人之间有沉重压抑的氛围,但事实并不以我的喜好转换,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试图和姐姐和父母搞好关系,然而,一步步的退让,换来的竟是这种结局,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刚躺倒到床上,妈妈就跟着追了进来,声音很低,“不染,不要跟不凡置气,她说话从来就那德性,其实她心里并不是那么想的……” 我不想看到她,极力隐忍着不快,“你出去吧,我没事。” 生为父母,从来就不一碗水端平,把一个女儿教育成这样,害得另一个女儿如此狼狈,以至于在明明有家有父母的情形下,竟要去投亲靠友,我不认为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妈妈叹了口气,“不染,我知道你委屈,等你将来结婚,我会补偿你的。” 我心中冷笑。 算了吧。将来?将来的事可说不好,我这个人现实得很,要真觉得我委屈,现在就补偿。 心中这么想着,但我嘴上并没有说出来,说到底,我并不愿她为难。 妈妈见我不吭声,大概是以为刚才那句话打动我了,用试探的语气说道:“那……我现在就给你小姨打个电话?” 你也这么急着要赶我走么?这还没到国庆节呢! 我突然一个鱼跃而起,然而满口满腔的责备在接触到妈妈那双关切中透着忐忑和内疚的眼神时,我的火气顿时就灭了,“算了妈,这事明天我自己跟小姨说就行了。” 就小姨那张利索的嘴,我完全可以想象她会对我妈说出些什么。 妈妈似乎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好,那好,我去厨房看看,你过会儿出去吃晚饭,你爸也快回来了。” 我望着她瘦削的背影,苦笑。 不久,姐姐洗了澡回到卧室,一脸的神清气爽,大概是看我呆呆地坐在床头,她楞了下,说道:“不染,等会儿我出去,你要不要带点什么?” 这是在隐秘地表达向我道歉的意思?我看她一眼,有意道:“好啊,我很想吃荔枝,让姐夫给我买点吧。” 姐姐伸指在我额头一按,“服了你这丫头了,还真是会挑!” 我见她已经准备出门,不禁有些奇怪,“怎么姐夫也不来接你?” “他又没车,这跑来跑去的不浪费么?我直接坐公交到那边更省事,”姐姐朝我摆摆手,“在家好好等着吧,我会带荔枝回来的!” 听到姐姐匆匆离去时的关门声,我不禁叹了口气。 不能全怪她。 瞧瞧,她对自己都这么抠。 都是房子逼的。 要是她有条件,肯定不会这么对我的。 这么想着,我的气渐渐就平了。 59,成功捷径 姐姐走后,我取出二手笔记本上网,这还得感激姐姐装了无线宽带,在家上网倒是不受时间限制。 QQ上又有人留言了,是那个“独角兽”:还好吗? 看得出他是手机在线。 我回道:挺好的,明天就去上班了。 独角兽:这么快?好本事。 净客(我):机遇罢了。 独角兽:能说给我听听吗? 净客:在回家的路上偶然遇到了老板,正好公司缺人,就这么简单。 独角兽:原来如此,说简单也不算简单,说明你很善于抓住机遇。 我突然虚荣地想显摆一下:是他自己先主动问我的。 独角兽:呵呵,明白了,看来你……很吸引人。 不知怎的,我又觉得给他这种虚荣肤浅的印象很不好,忙回道:才不是,刚才骗你的,是我费劲心思才让他注意到我的,没办法,找工作不容易。 独角兽:是吗?你老板一定是个年轻帅气的男人。 净客:何以见得? 独角兽:直觉而已。 我楞了楞,有些惊诧于这个人的直觉的敏锐。我在心里早已经将他看着知己了,有些话,我甚至都没对俞晓芙说过,却说给他听了。他不认识我,又能给我最理智的指导,这是我喜欢他的最根本的原因。 净客:我朋友今天说看情形老板似乎对我有兴趣,我觉得是误会,但我以后要怎么做才能不给别人造成这种误会? 独角兽:和老板有绯闻,这其实是年轻女孩的一个成功捷径,不管是真是假,同事都会对你有所忌惮。 净客:我才不要,我将来还要嫁人呢。 独角兽:万一他将来真要娶你呢? 净客:呵呵,你太会开玩笑了,难道也是霸道总裁的小说看多了?我们这个老板家里可不是一般的有钱,那是相当的有钱,跟我压根就不在同一存在空间的。 独角兽:万一他将来真要娶你呢? 净客:那就等到将来再说。 独角兽:呵呵,看来你并不讨厌他。 净客:那不废话么?我为什么要讨厌自己的老板?我还想进步呢! 独角兽:好了,跟你开玩笑的,好好努力吧,看好你!我下了。 我笑笑,回了一个88后才想起,刚才我问他的问题,他压根就没回答,这人! 我刚要下线,发现他的头像又跳跃起来,忙打开:如果不想造成误会,最根本的办法是远离他,也就是离开这家公司,在你肯定是不可能。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流言,只能是见招拆招且行且看吧,相信你会处理好的。我真的下了。 见招拆招且行且看……我叹口气,将笔记本合上。 我并不担心何自远,他那样的富二代,身边的燕燕莺莺多了去了,肯定不会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我担心的是那些误会我的人:申梅、范莉莉……以后跟她们共事,日子肯定不会清净。 (明日剧情预告:不染上班第一天就会遇到下马威……至于这个独角兽,剧透一下,其实不是陌生人,将来会知道的……) 60,私人助理 迅驰广告位于泰城繁华的市中心——市民广场右侧一幢高楼的三楼,占据了整整一层,装修得典雅大方,颇有大公司的气派。 我提前五分钟到达了迅驰,然而何自远竟比我更早,他还是一身白衬衫,领口平整如刀削一般,显得精神奕奕。一见我,他并没有多余的客套话,直接将我领到一个用玻璃隔断的透明空间,“这是你的办公桌,现在你把桌子上的文件看一遍,九点时到会议室列席旁听。” 他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我几乎是带着欣赏和感激的心情望着他的背影,我喜欢这样干脆利落的明确指示,来时的路上我还一直担心着,要是到了这里无人理我任我自生自灭就难堪了。 我坐下来开始专注地看文件,何自远给我看的原来是有关迅驰的介绍以及以公司前几次的会议记录。我在看文件的时候听到不远处有窃窃私语声,心知是有人在议论我。我没有抬头。 文件还没看完,何自远走过来在玻璃上敲了一下,笑着对我做了个手势,我赶紧起身,跟着他走进会议室,发现里面已经有十几个人在那里等着了,那晚一起吃饭的申梅、范莉莉以及韩必成都在。 本来大家正在交谈着,抬眼见到何自远和我,顿时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可以说是神情各异各怀心思,我冲大家礼貌地笑笑,有友好地冲我点头的,有笑得古怪的,有干脆视而不见的,我暗暗留神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心中揣测日后哪些人好相处,哪些人需要远离。 申梅倚老卖老,马上吩咐我给大家泡茶,我非常利落地做完了这一切,然后坐到会议室角落,不想刚落座就被何自远点名,“不染,你坐我旁边,做一下会议记录。” 一位三十几岁的大姐总算是正经瞧了我一眼,“何总,以前这会议记录不都是范莉莉记的吗?怎么突然就改人了?” 何自远笑道:“介绍一下,这是新同事曾不染,我的私人助理,至于莉莉,你以后可以专心负责市场部的事了。” 范莉莉低低地应了声是。 看到大家只是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并没人发表任何异议,我不禁有些意外,何自远不像是有魄力的人,想不到在公司竟是说一不二的。 散会后何自远离开了公司,我瞧着暂时无事,就帮着打扫卫生的阿姨将会议室的那些茶水杯收拾了,洗干净。 申梅见到怪笑道:“曾不染,我看你挺喜欢做这些的,何总让你做私人助理,难道是打扫卫生的助理?” 我不想跟她计较,只是笑笑,之后就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继续看何自远扔给我的那些文件,也没人主动过来搭理我。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正收拾桌子准备离开,公司内突然沸腾起来,原来是何自远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另外两个人:罗杰和何自清。 61,流言蜚语 趁人不注意,我悄悄进了洗手间,这种场合,我实在是不愿意见到罗杰,不愿意他以集团公司高管的身份和他老婆一起出现在我面前。 然而洗手间也不清净,我一进去就听到了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凝神一听,竟然是在说我。 “莉莉,你觉得新来的这个漂亮么?我看着很一般,不过人挺精明的,好表现。” “还行吧,反正我们何总一向喜欢的是新鲜的嫩货。”这是范莉莉的声音,我不禁咬咬唇。 “申梅这下可要打翻醋坛子了。” “她有什么好打的?何总本来就跟她没什么关系,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你说何总怎么就不喜欢申梅呢?我觉得她长得还可以呀。” “长得可以就行了?你我不都长得可以吗?何总现在又不想结婚,申梅是有家底的人,黏上手就不容易甩了,而新来的这位,辞退时给点好处就应付了,何总不是没脑子的人!” “哦!我说以前的那个萧芳怎么一声不响就辞职了呢,原来是捞足了本钱!” “喂!我说你们能不能别在背后说人是非?”一个细细的声音突然冒出来。 洗手间顿时安静下来,我憋着气息悄悄退出去。 有了申梅她们的铺垫,我知道新同事必定对我没什么好印象,但我没想到何自远在女职员的眼中竟是这么号不堪的人物。 奇怪了,为什么我对他竟没有那种风流好色的印象呢?是我太过迟钝看人眼力不够? 正想着,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竟是何自远打来的,“你在哪?一起去吃饭吧。” “就来,”我快走几步,发现刚才的一群人都已经不见了,只有何自远一个人站在我办公桌前拿起一本设计艺术在翻看,忙故作诧异道:“何总,公司不是没食堂吗?” 何自远放下书笑道:“你家距离公司比较远,我已经让人在公司附近的绿杨春餐厅给你预定了每天的午饭,别抱太大期望,只是工作便餐。” 我楞了一下,轻声道:“这是所有员工都有的待遇吗?” 他看我一眼,很认真地点点头,“嗯。” “公司真好,”我朝他感激地一笑,“何总,你先去吧,我现在不饿,想看会儿书再去。” 他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敲了两下,倒也没有坚持,转身就走了。 我缓缓坐下来。 看样子他待我是真的有些不同寻常,否则堂堂一个老板何必要关心我这个新来的小助理的吃饭问题?还专程一个人站在这里等我。 我在他眼中是那种好上手又好甩掉的女人吗?我突然有些恼火。 我不想闹什么绯闻,我只想好好的工作,好好的进步,好好的和同事相处。 一个人正陷入沉思,我突然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曾不染,你怎么还不去吃饭呢?” 转头看到一张白白净净的甜美笑脸,我想起开会时那张友好的笑脸以及刚才在洗手间的那细细的声音……我忙站起身,“你好。” “我叫宋心语,”她笑着朝我伸出手。 这是我工作第一天遇到的同事发出的第一个友好声音,我不禁心存感激地握住她那只软软的小手。 62,当面交锋 我并没有和宋心语一块出去,后来范莉莉和另一个女孩经过我旁边,很热心地叫我一起去吃饭,我朝她笑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说我等会儿再过去。 之后公司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别的格子间里桌上都有电脑,唯独我这里……要是有电脑,我现在可以上网看看八卦新闻玩玩游戏什么的。 我从包里掏出一本《张居正》的第一卷《木兰歌》出来看。 虽然闲暇写写言情小说,但我自己并不爱看那些,我爱看的是历史小说及各种野史笔记,看到精彩处每每会心驰神远。 这一看就忘了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开始陆续有人回来了,我忙放下书,还没站起身,就看到宋心语拎着快餐盒笑着朝我走来,“不用去了,我给你带了饭菜。” 我有些过意不去,“谢谢,麻烦你了。” 她附耳低语:“别谢我,是何总让我带回来的。” 我面色微热,“看样子何总很关心下属。” 宋心语看着我,只笑不语。 我有意不承接她的眼神,打开餐盒发现竟有自己喜欢吃的油煎小黄鱼,不禁欢喜地发出哇的一声轻呼。 我刚拿起筷子,便听到身后有人拉长了声调,“啧啧!刚来第一天就有人伺候着送饭上来,还真是会摆谱,不知道是仗着谁的势呢!” 宋心语淡淡道:“申梅,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你说话也太刻薄了。” 申梅冷笑一声,“宋心语,你不是一向都不多话的吗?怎么?这次看出苗头来了?看出新来的这位以后要成为你的当家老板娘,所以现在迫不及待地要巴结她?” 申梅的声音颇大,随即我听到高跟鞋的声音纷沓而来,小小的格子间顿时涌进了无数的声音和色彩。 我咬咬唇,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来,转身面对着申梅。 她距离我几步之遥,笑看着我,双臂环抱着,充满兴味的模样。围在她身边的人全都探究地望着我,我眼神扫过去的时候有的人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有些人面无表情,有些人则微皱眉头……我知道,不管她们如何表现,她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看戏。 我说过我认真看人的时候眼神颇为凌厉,宋心语大概是发现了这一点,有些担心地按住我的手臂,小声道:曾不染…… “放心,”我冲她笑笑,咳嗽一声,再次扫视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眼神落到申梅脸上,“申小姐,今天是我第一天来迅驰上班,我们也只是第二次见面,基本上可以说是以前没有任何交集,我真的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我家庭条件不如申小姐,我很重视自己在迅驰的这份工作!趁着大家都在这里,今天我把话撂下了,我是来迅驰工作的,世上男人多的是,别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对何总有兴趣!” 63,冷静理智 可能是我上午的沉默给了她软弱的假象,申梅没想到我竟会这样直白地将她的心思道出来,她当场涨红了脸,话都说不全了,“你……你胡说什么?谁对他有兴趣了?” 有人开始捂嘴窃笑,我淡淡一笑,转身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好啦好啦,大家都是同事,以后回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这是何必呢?人家又没要你替她拎饭盒,你操心个什么劲?这不是多事吗?”这是范莉莉温柔的劝慰声,我虽背对着她们,但可以想象,范莉莉的手此时必定是亲昵地插在申梅的臂弯里。 “我多事?不是你刚才告诉我说何总让人带饭给她的吗?你还说她矫情摆谱,怎么现在你又转风向了?” “你……你这人!” 高跟鞋匆匆离去的声音。 我一口饭含在嘴里,差点笑喷出来。 “不要脸!”申梅低低地扔下三个字后也离开了,那鞋跟敲打地面砖的节奏快速之极,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她似的。 我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菜。 “笑死了,刚才范莉莉脸都绿了。” “她那脸反正红红绿绿的变得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吃醋吃到这份上,申梅有些过分了。” “是啊,仗着董事长的势,也太横了,以前萧芳就是被她没事找事逼走的……” “以后何总要真娶了她,估计迅驰以后没有女职员的活路了。” 围观人群在一片议论声中散去。 宋心语轻轻按住我的肩膀,“刚才真吓我一跳,还以为要打起来呢,你不知道申梅平日的泼辣劲……你这人,上午半天不吭声,这会儿却突然发声吓人一跳。” 我搁下筷子,喝口水,苦笑,“第一天就撕破了脸,估计我以后没好日子过了。” 宋心语安慰道:“别担心,迅驰大多数员工都是好的,你没听大家刚才都在说申梅的不是吗?” “也许是刻意说给我听的呢,”我笑,“也许转脸就又说起我的坏话来了,否则她们刚才怎么不当着申梅的面说呢?” “也是,”宋心语叹了口气,“你应该比我还小一点,看事情怎么会这么冷静理智呢?” 我拉住她的手,“刚才害你无端被申梅说嘴,真是对不起。” 宋心语笑起来,露出小小的虎牙,“这有什么?公司里哪天没点小龌龊?我才不会放在心上,你也不要太在意。” 我松开她的手,点点头。 她顺手拿起我桌上的文件翻了翻,又放下,然后看着我,很有内容地笑。 “怎么了?”我有些奇怪她的表情。 “原本我还替你担心,因为申梅可能会向董事长告状,这下我放心了,”她俯首附耳道:“何总当真对你不一样,桌上的这些文件都属公司不外传的机密文件,你第一天来就接触到这些……而我当时来公司一个月了对公司的基本情况还都是晕头转向的。” 64,他生气了 我一愣,忙说道:“可能是我朋友私下跟何总打过招呼的缘故,我朋友是何总的熟人,我跟何总,真的是才认识不久。” “原来如此,”宋心语一脸的恍然大悟,“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已经是占尽先机了,真是羡慕你。” 我问:“迅驰到底有多少员工?” 她说:“二十七个正式员工,八个男的,十九个女的,其中有十五个已经结婚。” “哇!”我笑,“不愧是学财务统计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 我说:“上午开会的时候何总提过你。” “对了,你去我办公室一下,”宋心语站起身,“今天你可以先预支半个月的薪水。” 我不禁诧异,“有这种好事?是每个人都有还是我一个人有?” 宋心语捂嘴笑,“所有新同事的待遇。” 我放了心,跟着她去财务部领了一千七百块,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目前的月薪是三千多,三千多……记得姐姐现在拿到手的月薪不到五千块,可见迅驰的待遇确实不差,我心中更加笃定了自己的选择,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在迅驰努力工作干出人样来……听说集团公司的那些高管的月薪都在几万块。 下午何自远一直没在公司出现,我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左右无事,就将他给我的那些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 下班后我将桌上的所有资料都放进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锁好,然后随着人流到了公司楼下,准备到半里远处的公交站牌候车,还没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喊我,“曾不染!等一下!” 我转过身,看到何自远从车窗伸出头来朝我招手,不远处有公司的几名员工直直地盯着我,申梅更是一脸的愤恨,似乎这下是真的坐实了我跟何自远之间的不寻常关系,我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走到何自远车旁,“何总……” “上车,”何自远径自打开副驾驶车门,完全不给我任何商量的空间,“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停顿了一秒,上了车。 身后的人们,随便你们怎么想吧。 何自远将车开起来,面无表情,似乎在生气。 我心中顿时一沉,是不是我跟申梅的事情传到他耳里了?第一天来就跟同事闹矛盾,他一定觉得我是一个肤浅的爱出风头的人……正瞎想着,耳边突然听到何自远没有情绪的声音,“上班第一天感觉还好吧?” “还好,”我心里有些惴惴的,“何总,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的吗?” “现在不是正在说吗?”他看我一眼,突然笑了笑,“你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不是很胆大的吗?我听说申梅骨子里都有些怕你的。” “你都知道了?”我讪讪道:“是我不对,我不该搞特殊不和大家一起下去吃饭,我不该和申梅拌嘴,不该……” 65,鼓足勇气 “得了,现在不是开批判会,我不要听这些口是心非的话,”何自远冷哼一声,“曾不染,你觉得我会对你这样的人有兴趣吗?” 这是他第二次连名带姓的叫我了,虽然我和他认识时间不长,但从一开始,他都是叫我不染的。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当众说过,世上男人多的是,我对何自远没兴趣。 他这是报复我来了。 我的手死死捏着手袋的带子,咬唇低声道:“何总自然不会的,对不起,是我过分了,我今天说话有些口不择言,下次我一定会注意分寸的。” 何自远没有吭声,目光直视着前方。 我轻嘘一口气,“何总,麻烦您在前面停车放我下来。” 既然他现在叫我曾不染,那我就将“你”换成“您”,以彰显我对他的尊敬。 “曾不染,”何自远顿了一下,突然开口道:“如果我说我对你有兴趣,你会信吗?” “肯定不信,”我讪讪赔笑,“就像我对别人说我对您没有兴趣一样不可信。何总,我知道自己今天说错了,我向您道歉,如果您要求,我明天也会跟申梅道歉的,我……我真的很需要迅驰的这份工作。” “就像你对别人说你对我没有兴趣一样不可信?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弯弯绕?培林说你是才女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我竟弄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他将车停靠了路边,侧身注视着我,长指在方向盘上轻弹着,神情饶有兴味似的,似笑非笑,“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对我没兴趣是不可信的,也就是——你对我有兴趣?” 调戏我?这是露出花花公子本相来了么? “何总漏了前面几个字,别人以为,”我僵着脸打开车门,“我下了,再见!” “不染!”何自远突然一把扯住我手臂。 我有些恼火了,转身冷冷道:“何总,到底是因为我说错了一句话您这么不依不饶的,还是因为我看上去好上手又好甩您才这么没轻没重的?我姓曾的没有和上司闹绯闻的嗜好!如果迅驰不欢迎我,我可以明天不来!” “你……”何自远讪讪地放下手,望着我的表情变幻莫测,“你怎么会这么说话呢?从来没有一个员工敢这么对我说话过,是不是因为我一开始对你太客气的缘故?” “可能吧,”我走下车,手按住车门面向何自远,鼓足勇气一口气道:“何总,如果您不喜欢申梅拜托直接跟她说,我不喜欢做这种无辜的挡箭牌,还有,今天我把您给的资料全看过了,我自信对迅驰的工作流程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请您从明天开始给我安排实打实的具体工作,我希望自己的工作能够配得上拿到的薪水。我的话说完了,您开车慢点,再见!” 说完,我嘭的一声直接将车门关上,转身离开,一路上昂首挺胸,背直直的,却是一手的冷汗。 66,心中有数 我知道此刻何自远的目光在恼火地盯着我,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他的一部分思维:这死丫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太放肆了! 事后连我自己都吃惊,我当时怎么敢这么对他说话呢?就不怕他直接让我滚蛋?到底仗着谁的势呢?思前想后,似乎是俞晓芙的那句话潜意识里起了作用,她说何自远对我有兴趣,我是信她的,她在男女关系上一向很有直觉。 我一直很难理解何自远那样的人怎么会对我有兴趣的。这个时段的我一点都不可爱,心情灰暗世故现实老气横秋,没有一个女孩子的欢欣明媚,连我自己都不喜欢。 因为不确定明天是否还能被留下,晚上回家我也没将已经预支薪水的这等好事告诉家人,以降低明天可能被炒鱿鱼时的尴尬度。妈妈不住地追问我在公司的情况,我以一句还行一带而过。 我想,如果明天真的被炒鱿鱼了,预支的薪水就当是何自远还我买衬衫的钱吧,这件事情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的,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就是有钱人和没钱人的区别,我自己也觉得惭愧,我要是有钱,也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我到公司,发现自己办公桌上多了一台电脑,一台传真打印机,看样子都是新的。 还没坐下来,申梅就捧着一堆资料走进来,用力朝我桌上一搁,“这是你上午的工作!” 我心头顿时一松。 不管是不是有意惩罚还是下马威,反正给我事做就好。就怕变成闲人,名不正言不顺的待着,迟早完蛋。 看着一堆的资料,我有些没处下手,朝申梅看过去,“要我怎么做?” 她翻翻白眼,“你自己没眼睛看啊?不是挺能的吗?”她冷哼一声,“别以为是我苛待你,这是何总吩咐的,我的工作不比你少!” 我不再说话,开始低头看资料。 是业务客户的成功案例和客户自身的基本情况介绍以及目前刚接下的一个单子的客户要求……这是要写初步计划书了。 我心中渐渐有数。 这个上午,我将迅驰客户分列账户,做出了详细电子表格,并尽可能地指出客户的日常喜好与基本要求,有实在不清楚的地方,我干脆就直接拨打了客户的电话咨询,就这样一边打字 一边打电话,连口水都来不及喝……饶是如此勤力,到中午十一点吃饭的时候,我面前的资料还有一半没整理,还好计划书我已经写好,接下来的工作容易得多了。 宋心语过来叫我去吃饭时我连连冲她摆手,因为昨天的缘故,我特意叮嘱了她别给我带饭。 十二点半的时候,我终于做好了手头工作,不禁松了口气。 下楼去餐厅吃饭时,我遇到了同样迟来的申梅,彼此对视一眼,也没有招呼。我心中暗想:难道她也是工作到现在? 67,漂亮一仗 回到公司,发现何自远竟站在我办公桌前,我一愣,赶紧走上前,低声叫了声何总。 此时申梅不宣自到,也进了我的格子间。 何自远的表情淡淡的,“客户资料都整理好了吗?” 我将打印好的表格递过去,“都在这里了,您请过目。” “你竟准备了两种表格?”他有些诧异地看我。 “因为不知道何总喜欢哪一种,客户的日常喜好与基本惯性要求是我自己总结的,我怕不太合适,所以又重新做了一个表格。” “嗯,”他点点头,“日新的新订单计划书呢?” 我按下打印机的按钮,“在这里。” 申梅张大眼睛,“什么?我和她做的计划书竟然一模一样?” 何自远看着她,“你也完成了吗?” 申梅咬咬唇,“还有一点,再过半小时应该可以完成。” 何自远点头,“也可以了,你赶紧去完成,然后把两个计划书同时传真给日新的老板,让他选择。” “好,”申梅有些惶恐似的看了我一眼,扭头快步离开了。 下班前一个小时就有了消息,日新的老板选择了我的计划书,说是很详尽务实,就照此要求设计,不必再多做修改。 宋心语头一个来恭喜我,公司员工也开始窃窃私语,我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坐在办公桌前故作平静地打开一个又一个网页,又一一关闭。 这是我在迅驰的第一仗,不漂亮都对不起我自己。 晚上下班离开公司时,申梅喊住了我,“曾不染,我怀疑是何总先透露了题目给你,否则你一个新人,不可能做得比我快。” “随你怎么想。”我语气淡淡的,说完转身欲走。 申梅继续道:“但你那个计划书做得真不错,日新的老板口味刁钻,一向是很难伺候的,你的计划书竟然一次就过关了,这一点我很佩服你。” 我有些诧异地转过身子,这算是化敌为友吗? “我这个人只佩服有本事的人。”她耸耸肩,满不在乎地朝我一笑,我竟然觉得她这个动作挺可爱的,不禁也笑笑,“谢谢,也不是我有本事,是平时多用功罢了。” 她立即顺杆子朝上爬,“听何总说你是艺术学院的高材生?设计的作品还得奖过好几次?” 我看着她,淡淡道:“怎么?你们昨晚一直在背后议论我吗?我还以为自己要被炒鱿鱼的呢。” 她有些不自在地将眼神转移开去,“也不是,是我主动打电话跟他说明情况了,昨天……我脑子糊涂了,是我不对。” 我不明白她这个弯子怎么拐得这么快,我对情绪不稳的人一向心存戒备,只是哦了一声,就抬步朝前走去。 我不是那种你给我一个甜枣我就一定会还你一个笑脸的人。我有我的方式。 “喂!”申梅在背后跺脚,又嘀咕了一句什么。 无非是些抱怨不满的牢骚话吧,我也懒得听。 68,奖励你的 这以后,我的日子开始步入了正轨,何自远和我之间的交集,每每都是工作上的事情,而且他每次都是直呼我曾不染,我再也听不到他从前那种亲昵客气的称呼:不染,不知他是心里一直存着气还是别的什么,我想不明白,也不去想,这样的结果其实正合我意。上司欣赏我并不因为我是他感兴趣的异性而是因为我的才能,同事与我和睦相处,不是因为我和上司关系暧昧而是因为我为人处世光明磊落。 我渐渐适应了在迅驰的日子。 申梅待人接物比初见时收敛了许多,宋心语说这似乎算是我的功劳了,是我给了她有力的一击才让她清醒了,以前申梅在迅驰也算是有才能的,工作上何自远对她颇为倚重,所以她才会放肆。 申梅似乎是存心要和我交好,每每见到我都是友好地一笑,但我待她却一直是淡淡的,不冷不热。对范莉莉之流,我更是敬而远之。我知道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至少表面上接纳这些人的好意,让自己的周围一团和气。但我不是个大度的人,个性上也不喜欢热闹搞那些个小团体。最重要的是,我权衡了一下利弊,如果我跟申梅彻底和好了,势必会失去大部分人的欢心,我发现公司里有很多人不待见申梅,她人缘太差了。 在迅驰,我唯一与之交好的是宋心语,她遇事不掺和更不盲从,是我喜欢的沉静性子,还有一点,我和她家庭条件都不好,她下面还有个弟弟,分去了父母无尽的宠爱,我们之间,有不少共同的语言。 第一个月发工资的那天,何自远喊我去了他那间空旷私密的超大办公室,“对薪水还满意吗?” “还好。” “还好的意思是不是不够满意?”何自远笑着递给我一只红包,“拿着,给你的。” 我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目测有二十张左右,我捏住红包问道:“为什么?” “你这么聪明还会不明白?”何自远凝视着我,笑笑,“别以为是我试图要跟你不清不楚的。这是专门奖励你的,在迅驰,有能力的人绝对不会受委屈,这还刚是开始,好好努力,以后有你的好处。” 我顿时红了脸,很明显那天我说的话何自远还记在心里,我现在工作表现再好,他还是不痛快。我不得不尴尬道:“何总,以前是我不对,对不起……” 他马上摆手制止了我,“别说那些没用的,我不爱听,”他扫了眼台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明天晚上我要招待一个朋友,地点你安排一下,你自己也跟家里人提前打个招呼晚上晚些回去,到时候跟我一起过去。” “是,”我点头,作为私人助理很职业地问道:“是客户吗?请问有几个人?多大?男的女的?什么身份?” 69,无人共享 “只有一个人,男的,我最好的朋友,”何自远坐直了身子,探究似的打量着我,“不染,你小小年纪,怎么说话做事竟这么沉稳呢?这个月看下来,凡事交到你手中,无论是打印扫描找资料这样的小事还是和客户交流谈判做计划书那样的大事,你都能办得妥妥的,从来不诉苦不多话,几乎让人忘记你不过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女生。” 时隔一个月,他又开始喊我不染了,这是关系缓和的标志么?我赶紧趁热打铁,陪笑道:“这是身为职员的基本技能,何总有意提这些,是拐着弯儿地说我这个人没情趣吗?” 何自远手指着我,突然轻笑起来,“聪明!我有没有说过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我笑笑,有意转移话题,“既然明天的客人是何总的好朋友,不如就到晓庐私家菜馆去,既隐秘又有些意境,怎样?” 何自远点头,“行,你看着办。” 这个月我跟在何自远身边,安排招待客户有七八次之多,也算是摸透了他的一些心性,他其实并不像外人传说中的那种每日务必花团锦簇的富二代,反正除了申梅对他颇为痴迷之外,我从未见他身边有别的女人缠绕过,算是很洁身自好了。 只是有一点我一直有些疑惑,他年龄也不小了,我姐说过他们是同学,按说也快三十了,怎么竟没有女朋友呢?也怨不得申梅痴心妄想,他实在是应该有一个固定的女朋友了……当然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密,这不关别人的事,更不关我的事。 奖金于我是个意外收获,为防万一,我并没有在公司里喧嚷,甚至连宋心语都没有告诉。我记得看印度片《三个傻瓜》的时候,里面有很经典的一句话:你失败了,朋友为你难过,你成功了,朋友更加难过。第一天上班时宋心语就表示过羡慕我,我实在不愿再给她添堵。 但我还是借着首次拿到工资的由头买了一堆零食给众同事分食,之后我打电话给俞晓芙,约她下班后聚聚,从前一向都是她请我,如今也该我主动回请一次了。没想到她回说正在外地拿货,让我等她回来后再补请。 我一腔的喜悦无人共享,登时泄气了很多。 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个人去逛街了。 走着走着渐渐的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不知怎的,我竟走进了“汉唐府”,在楼下的卡座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坐下时我下意识朝西角看过去,那里空荡荡的。 那天,罗杰和姐姐就坐在那里谈工作的。 服务员拿了菜单过来,我点了几样清爽实惠的,还叫了一听啤酒,然后一个人坐着,边吃喝边看向窗外。 傍晚的天空晦涩暗沉,人群狼奔豕突,我坐着适度宜人的餐厅里,边享受着美食,边听着音乐,恍然觉得自己正在向一个有钱人靠拢。 如果有一天我能不皱眉地点一瓶两万块的葡萄酒,那就是一个真正的有钱人了。 70,洗手间里 一听啤酒下肚,我又叫了一听,喝着想着,心渐渐的热起来,觉得浑身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力量,人生从此有了方向似的。 罗杰曾说我来“汉唐府”可以免单,但我知道,这种特殊的待遇,迟早要付出代价的,何必沾染?上一次,是因为姐姐在,我就当他请姐姐了。 吃完后我结了账,然后去了洗手间。 刚进去,身后也有人跟着进来了,随即听到门咔哒一声关上了,我还来不及转身,就被一个人一把抱住了。 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救……”命字还没出口,就听到耳边喘息的声音,“不染,别怕,是我,是我!” 竟是罗杰的声音! 我一咬牙,仗着酒劲,抬脚就朝他小腿处狠狠踢去! “啊呀!”他轻呼一声松开了我,我转过身,看到他弯着腰揉着小腿,口中不住地抽着冷气,他藏青蓝的西装裤上有一块很明显的高跟鞋印迹。 我冷笑一声,什么都不说,伸手准备开门。 罗杰一下子站起身拉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掌很大,将我的手整个地包裹住了,他的力气更大,攥得我手腕生疼生疼的,我不得不向他欠了欠身子,连衣裙的裙摆一荡漾,直接飘散到他的膝盖上。 我咬唇愤怒地瞪着他。 他凝视着我,竟然笑了,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想触摸我的脸,我下意识地避让,他的手落在了我的头发上,我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暧昧气息,心一横,伸出另一只手唰地一掌直接打落他的,“滚开!” 他眼里显现出阴鹜的光芒,突然用力将我按在墙壁上,然后脸直接就凑上来了,我的后脑勺一下子撞击到墙壁上,当场发出激烈的嘭的一声,我疼得叫出一声啊,拼尽全身的力气将罗杰推开,随即甩手给他狠狠一耳光! 他神色恍惚,似乎还没从懵懂中醒过神来,我扬起手,再次给了他一耳光! “你还打上瘾来了?”他皱眉低语,伸手将我一揽,我一下又跌落进他怀中,不得不双手狂舞,小兽一样暴怒低吼:“你放手!你不怕我喊起来让你老婆知道吗?” 71,如此真相 “你不会的,你是爱我的,我知道,你身上没有别的男人的味道……” 他低语喃喃,没有阻止我的发泄,只是紧紧地箍住我的腰身,将我禁锢在他胸前,我流着泪无声挣扎,他抱我更紧,一只手将我的下巴抬起,我的泪眼不得不对上他的,他凝望着我,声音哽咽,“不染,我们要好好谈谈,一定要好好谈谈。” 他的眼睛幽暗深沉,里面有熟悉的火苗,我不信他眼中的情意是装出来的,天啦,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既然已经不要我了,为什么还要惹我?”我鼻尖一酸,卯足了劲儿地推他,“你混蛋!混蛋!” 他伸手替我拭泪,“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你忘了吗?我还没得到过你?” 我顿时一僵,就为了这个?所以不甘所以回头找我了?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你别担心,不管我有多想要你,我绝对不会强要了你,给我两年,至多两年,我会给你我的所有!” 我用力摇头,“别再给我编织这些虚伪的童话了好不好?我玩不起的。” “是真的,我发誓,两年之内,我一定会和何自清离婚,”他搂紧了我,“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不染,我也有我的苦衷,我们没有好的家世,我妈得了癌症……不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狗血,但这就是事实,我不能眼看着我妈死!” “如果这是你离开我的理由,我理解,也不怪你,”我顿了一下,用力咬咬唇,“可是你不应该不告诉我你结婚的事,你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白痴!” 他轻抚我的脸颊,“我怕告诉你之后你会求我,我会下不手去,我太了解自己了,什么事情,只要你求我,不管有理无理,我总会让步的,你想想,过去的哪一件事情不是如此?” 我的头脑顿时发出一声轰鸣,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撕裂了似的。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原来这才是事实吗?罗杰!罗杰!该死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低下头呆呆地注视着腕间的木珠串,那上面的每一颗珠子都在时时刻刻提醒我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老天惩罚我,瞧我都干了些什么?!他不是从前的他,我又何尝是从前的我? 我心痛如绞,张张口,语气僵僵的,“不要再说了,我不怪你,我……我祝你幸福。” “没有你的未来,我不会幸福的。” 我强笑,“电视剧看多了吧?我记得你从前一向不看那些的。” 他正色道:“你不信我?” 我轻轻推他,低声道:“让我出去。” 罗杰突然开口道:“何自远说他身上的衬衫是你买的,真的吗?你喜欢他?” 衬衫?这是哪一年的事了?事隔一个月,我几乎忘了,何自远到底何时又为何断章取义地说了些什么我不清楚,但我很喜欢看到罗杰此时眼中的困惑与不满。 他见我不出声,按住我的手臂道:“他是一个自大又愚蠢的草包,除了有点钱之外,别的哪一点都配不上你。” 72,找个男人 我望着他,竟然笑了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罗杰皱眉,“他不会娶你的!” 我耸耸肩,漠然道:“谁都可能娶我,唯独你不能了。” 他一脸的挫败,急急道:“耐心点好不好?等我两年,至多两年!以后我会补偿你的,用我的一辈子!对了,你现在要是想买什么别憋着,没钱就找我拿……” “谢谢,我自己会赚的,就算赚不了,随便用哪个男人的钱我也不会用你的。”我抬起手腕在他面前一晃,失心疯似的笑,“看到这个了吗?这就是一个男人送我的,据说值好些钱呢,你信不信?” “曾不染!”罗杰死死攥紧了我的手臂,“在我发火之前你最好把这些混账话收回去!” 我斜眼看他。 笑话,你谁啊你?凭什么? “不染,”他松开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眼里满是痛楚,“是我错在先,你怎么生气都不过分,但别说这样刺心的话好不好?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默然。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已经是那样的人了。 罗杰开始转移话题,“对了,你最近怎样?何自远有两次当他姐姐的面夸你了,我感觉他似乎有些喜欢你。” “这不关我事,更不关你事。” 罗杰忍耐地看着我,咳嗽一声,“还记得你在迅驰做的第一个计划书吗?当时我正和日新的老总就在一起,因为是迅驰传过来的,我就特意看了一下,当我看到有BYBR的字样就知道是你写的……” 我有些明白了,语气很不善,“你的意思是你在背后帮我忙了?” 他包容地对我笑笑,“也就多说了一两句话而已,你的能力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我正想讽刺他几句,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里面有人吗?怎么门一直关着?” 罗杰伸出手替我整整衣裙,柔声道:“我们以后再谈,今天你喝酒了,情绪不稳,回去好好休息,”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在我的发丝上揉了一下,然后转身打开水龙头,很淡然地做出一副洗手的模样,我顿了顿,转身打开门,外面是一名拿着拖把的服务员,她狐疑地看了看我,随即发现罗杰也在,忙叫了声罗总。 我赶紧出去了。 一路上我都在回味罗杰刚才说的那些话,他说让我等他两年,两年……经过了一段心灰意冷的日子,我是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心境,也不可能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更何况是他,他说的话一定是真的?我不敢确定。就算是真的,难道我自此就要介入一个有妇之夫的家庭,成为一个可耻的第三者?那也太复杂太可怕了!我才不要! 然而他的话对我是有冲击力的,他的行动更是,就算恨他,我发现自己竟不能抗拒他的吻,长此以往下去,我怕自己会把持不住。 姓孟的那个男人打开了我身体里邪恶的潘多拉之盒,我……一定是我缺男人太久的缘故,或者,是时候找一个男朋友了。 73,确定内心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想了想,在门口的苏果超市买了只西瓜,又到旁边的熟食店买了爸爸爱吃的猪头肉。 到家后我有意用愉快的语气和爸妈说起发工资的事情,妈妈一脸的喜悦,爸爸也颇为意外,露出难得的笑容道:“刚开始工作就拿这么多,不错了,钱你自己好好存着,别乱花了,你也不小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的是。” 姐姐下班到家的时候爸爸正就着猪头肉喝酒,妈妈特意告诉她是我买的并告诉她我拿到工资的事,我突然间有些惭愧,一直以来我对爸妈都心怀怨恨,觉得他们对我不好,其实我对他们又好多少了?今天我不过才买了几十块钱的小菜回来,爸妈就高兴成这样,尤其是妈,好像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 姐姐看了我一眼,笑笑,“前天我们同学聚会,何自远也去了,我跟他提起你,你说看在老同学的面上必定不会亏待了你,看来说话还算话。” “是吗?谢谢姐姐,”我笑着说道。 我才不信她会有这么大的面子,何自远又不是傻子,迅驰更不是慈善所,否则个个同学亲戚找上门,公司如何生存?不过她愿意朝自己脸上贴金,我也不会去戳破了。 为免烦扰,我没有提奖金的事情。 夜里躺到床上,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罗杰温润狂暴的吻,我将那些细节回忆了一遍又一遍,身体渐渐有了反应,竟有些不能自控。 姐姐用力翻了个身,不满道:“不染,你怎么回事?不要告诉我三千多块钱就把你的心弄得七上八下的睡不着。”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中有鬼,摸索着爬起身,“实在是睡不着,我到客厅去看会儿电视。” “别弄出声音来!” 我拿起手机,“知道了。” 客厅里没有空调,热烘烘的,但我一点都不介意,我打开电视,开了静音,盘膝坐在沙发上,想起刚才的一切,我真的是又羞又怕,心里不住地鄙夷自己,原来我竟是这等人! 罗杰…… 这一个月来,他发给我的信息不下二十条,都是些关心之词,我一次都没回复过,但也没有删除,偶尔还会拿出来看一看,如果他隔几天没有信息,我甚至还会有些想。 这么没有节制,长此以往,我会重新陷入进去的。我是知道他的本事的。 我们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罗杰花了时间和心机得到了目前的地位,凭他那样的草根,本就很艰难了,我何德何能,他会为我舍弃此刻的身份和地位? 以后一旦哪里不投机了,他回家去,自有他有钱的老婆抱着他哄着他顺着他,我有什么?无尽的悔恨吗? 离世的外婆曾经说过,我们是普通人,日子要好好的过,不要作,作会作出祸事来的。 我处事看着强悍,事实上内心很胆小,并不敢惹祸。 而且我喜欢纯粹的东西,包括感情,不管我还爱不爱罗杰,做一个可耻的第三者会让我觉得不洁。 我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内心:远离罗杰,迅速找个男友填补空挡。 (说明:定于本月31号上架,上架当天发2万字,之后要每天更新5千字,这种规格对码字不快的我而言颇有压力,目前一直在存稿中,无力加更,抱歉啦。祝亲们圣诞节快乐~) 74,没人喜欢 大概是老天在此刻听到了我的心声,妈妈不知为何也从卧室出来了,拿着一把竹扇摇晃着,无声坐到我身边,很认真地看着我。 客厅里没开灯,电视的光线照在妈妈的脸上,她看上去很疲惫,然而还是不失清秀柔美,她身上穿的是件淡紫色的绸衫,上面有隐隐的花纹。我妈在这方面一向是颇有点讲究,不像邻居丁嫂,夏天在家永远套件老头衫,仿佛失了性别。妈妈是个有书卷气质的漂亮女人,姐姐遗传了她的好相貌,但就气质而言,小姨说其实我更像妈妈。但我自己并不认为,我总觉得她太过柔弱,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女人,而我,一向努力塑造的是独立形象,认为这样才不失现代人风范。 我低声道:“是不是影响你休息了?” 妈妈笑,“有什么要紧?横竖现在还没开学。”她顿了一下,将竹扇搁到一侧,轻轻按住我的手臂,“不染,你是不是有心思?” 我摇头,“没有啊。” “你瞒不过我的,”妈妈说:“今天你虽然拿到了工资,但你并不怎么开心。” 我笑起来,假意道:“我是不太开心,凭我的本事,应该可以拿更多的。” “心也太大了!”妈妈也笑起来,望着我,迟疑了一下,道:“不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就怕你不高兴。” “妈,对自己的女儿也这么说话,累不累呀你?拿出点家长的威严来才是,”我揽住她的肩膀笑道:“你跟姐姐的性子应该换一下才对。” 妈妈笑笑,望着我,“你有男朋友了吧?” 我一愣,忙不迭否认,“哪有?” “真的没有吗?”妈妈一脸的怀疑。 “绝对没有,我现在一天到晚的工作,闲暇还得准备考公务员,除了招待客户,我晚上就没出门过,哪有空谈恋爱?更何况也没人喜欢我。” 妈妈皱眉,“我女儿这么好看,怎么会没人喜欢?一定是你自己要求太高了。” 我苦笑。 其实我说的都是真的。 现在除了罗杰之外,还真的没人说过喜欢我,迅驰的单身男性有好几个,但没有一个人对我表示过特别的情感,可见我这个人并不可爱。 妈妈问:“听你姐姐说你老板是她同学?他结婚了吗?有没有女朋友?” 我不禁失笑,“他结婚不结婚跟我没关系的,人家是老板,有钱人,跟我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老妈别瞎想了。” “这也说不好,我总觉得你的将来会比你姐好,你姐那性子,也就小王那面人儿脾气能够受得住,也算是互补了。”妈妈攥着我的手突然加了一点力,“不染,你还记得张睿吗?你小学和初中的同学,他妈妈是跟我一个学校的于老师。” “张睿?记得啊,”我笑起来,“高个子,看上去清清秀秀的,像小女生。” “他现在长大了,跟小时候不一样了,目前在税务局做事,于老师说,想让你们两个见见面。” 75,男友要求 我夸张地一按额头,“不是吧?” 张睿我前几天在街上遇到过他,长得还跟小时候一样,白白净净的瘦长个,五官模糊,像是永远长不开,我估计他从来都不用买剃刀刮胡子,这种没有明显性别特征的男人,套上衣服可以直接演太监,看着都别扭,就算独身一辈子我也不会嫁给这种人! 妈妈忙说道:“怎么?小时候你不挺喜欢他的吗?” 我笑起来,“那是因为他以前常帮我做代数作业!” “你这孩子!”妈妈也笑了,随即为难道:“可我已经答应于老师了,明天晚上要是你……” “明天是绝对不行的,老板吩咐了,我有接待任务,”我按住妈妈的手臂,“不过别担心,我绝对不让你为难,你告诉于老师,后天晚上见面就是了。” 妈妈欣喜道:“你答应了?” “只是见个面而已,多个朋友也不坏的,”我笑道:“反正你别指望我会喜欢那个人。” 妈妈笑道:“其实那孩子,我也瞧着不适合,但于老师一直跟我说……哎!张睿工作单位好,我要是再不答应下来,于老师会认为不识抬举呢。” 我哼了一声,“要是见面之后还不答应,那岂不是更加不识抬举了?你应该直接回说我有男朋友就万事大吉了。” 妈妈失声低呼:“啊呀!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瞧我这脑子……是我太笨了,这可怎么办呢?” 我眨眨眼,笑得异样,“好了,到时候我有办法让她不同意她儿子跟我来往就是了,事后她说不定还会主动跟你道歉呢!” 妈妈难以置信的表情,“真的?你有什么办法?” “一时三刻还没想到,”我无所谓地笑道:“别担心了,小事一桩。” “你这孩子,小聪明是不少,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你忘记做作业了,早上一上课就要交的,临时补肯定来不及,你就先交了个空本子上去,然后趁老师改作业这段时间临时补。等老师发现了问起你说你交错本子了,然后把临时补好的交上,事后有同学向老师告状了,老师并没有批评你,告诉我时还直夸你聪明呢!” “是吗?” 我不禁笑起来,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这么可爱过。 “你一向是个聪明孩子,就是不肯好好读书,”妈妈说道:“就算你不喜欢张睿,可你也不小了,总要谈恋爱的呀。” “哪有精力去认识什么人?”我笑道:“要不你先帮我找找吧,要求不高:高个子,长得周正,说话做事干脆利落,可以有大男子气,不可有小男人味,暂时就这么多吧,以后再补。” 妈妈沉吟,“这要求……竟像是对照着你爸找的。” “才不是!”我当场否定,“再加几点,个人素质高,谦虚有礼,不自私,对家人务必温柔体贴。” 妈妈顿时变色。 我不再说话,起身进了卧室。 我知道这样说她会伤心,但我克制不住自己。 我心里烦得很。 76,喜欢麻烦 第二天我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晓庐”私人菜馆,再次确认了时间和菜单这才放心了。俞晓芙常笑我做这等小事是狮子搏兔也用全力,当真累得慌,当心未老先衰,但我不想在小事上出任何差池让何自远对我的印象大打折扣,既是做助理,就要做最得力的,就算将来不做了,让他以后想起来还是觉得我最好,这才是我的成功。 开晨会的时候,申梅说起最近手头接待的刁钻客户,计划书是逐字逐个的挑剔,她改了一次又一次,客户总还是不满意,她说实在是没辙了,只得请示何自远。 何自远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他是想将这烫手山芋交给我,心中正纠结着,没想到他却开口说:“既然对方这么难伺候,我看干脆算了吧,这种豆腐生意迅驰就别接了,还不如把精力用到别处去。” 申梅欣喜之极,忍不住鼓掌欢呼起来。我暗暗奇怪,何自远在生意上一向是铢锱必较的,怎么今天突然就改性子了? 会后何自远让我跟着去了他办公室,一进门他便问道:“晚上的事安排得怎样了?” “何总放心好了,”我试探地问道:“连我一共就三个人吗?要不要再多安排一位同事?这样就算打牌也能凑足人手。” “我朋友不喜欢打牌,也不喜欢人多,”何自远说着伸出手,“给我瞧瞧。” 我楞了一下,硬着头皮将会议记录本递过去。 当他看到我只在页面上写了“事倍功半”和“勿以善小而不为”几个字时,不禁笑了,“你这个人真挺有趣的。” 我不好意思道:“回头我会重新整理一遍的,以便保存和以后查看。” 何自远点点头,将记录本还给我,“对了,前几天我们高中同学聚会,遇到你姐姐了,我没想到曾不凡就是你姐姐,你们俩看着并不像。” “是,姐姐比我漂亮多了。” 何自远看我一眼,“你姐姐当初是我们学校的校花,为人很高傲,几乎从来不拿正眼看人的,不过现在个性倒改了许多。” 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就相貌而言,他跟姐姐倒是绝配呢。 莫非…… 他横我一眼,耸耸肩道:“你这什么眼神?不会以为我当初喜欢你姐姐吧?” 我笑起来,“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我忙正色敛容,“何总,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吩咐?” 他微微皱眉,“不染,这一个月下来,我发现你几乎和公司所有同事都处得不错,像朋友一样,难道我们就不可以像朋友一样聊聊吗?” 我突然想起罗杰说的那些话,顿时有些不自在,“那……何总要聊什么?” 他怔怔地望着我,突然笑起来,“真是服了你了!好了,白天我有事出去,下班前我会到公司门口接你。” 我忙说道:“不用麻烦了,到时候我自己直接过去就行。” 这一个月,我安排接待客户有七八次左右,其中有两次我自己也到场了,当时到场的还有申梅以及公司别的员工,但这一次,只有我一个人陪着何自远,难免不招人非议,他要再大张旗鼓地接我,岂不…… “我就喜欢麻烦,行了吧?就这么说定了,晚上下班我来接你,”何自远不再看我,很不耐烦似的朝我挥挥手道:“出去吧!” 77,崇拜的人 中午吃饭的时候,宋心语让我晚上下班后陪她一起去逛街,说是想去俞晓芙的店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衣服。 我叹口气道:“何总有吩咐,晚上我有接待任务呢,而且俞晓芙出去进货了,等她回来后我再陪你过去。” 我进迅驰不过一个月,公司的女孩子就差不多都知道了俞晓芙,可见女人对衣服的痴迷,我甚至想着等哪天有条件了自己也开家服装店,请几个营业员看着,似乎也未尝不可。我对所有能赚钱的行当都感兴趣。 宋心语点点头,仿佛不经意似的问道:“什么客户?公司都有哪些人参加?” 我含糊道:“听何总说是他朋友,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只负责安排一桌菜。” 宋心语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看看我笑道:“何总很器重你。” 我笑道:“你掌管着财政大权,何总更器重你呀。” 她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失落,“我是集团下派过来的,不属于何总的嫡系,跟你没法比,何总对我……一向是公事公办。” 我心里一动,忍不住咧开嘴,低声笑道:“难道——你喜欢上何总了?” 宋心语慌得什么似的急促地看了下四周,然后瞪我一眼,面色微红,“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我可伺候不了太子爷,他也不可能喜欢我这种没根基没相貌的,倒是你有些可能,你虽然家庭也不怎么样,但你看上去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样。” 我边吃边笑道:“怎么不一样了?还不是一只鼻子两只眼睛?” 事实上我很想听到她对于我的评价。 宋心语轻轻摇头,“我指的不是长相,当然你长得不错,但你最吸引人的是你身上的那股气势,我从来没有看到你遇事畏缩过,尽管你年龄比我还小,但你身上似乎有一种源源不断的能量,让人无法忽视你而且不由自主地想要依赖你。” “我有这么好吗?”我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听到自己重视的朋友这样评价我,我心里不是不高兴的。虽然我自己心里知道,所谓的遇事从不畏缩是因为这世上我并没有可以依赖的人,是因为我知道畏缩的恶果,所以不得不硬撑着,以致于撑着撑着就成了一种习惯。 宋心语点头,“你跟我崇拜的一个人很像。” “你崇拜的人?”我探究地望向她的脸,“男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突然苦笑了一下,“不妨跟你明说了,确实,对方是我喜欢的一个男人,只是……人家已经结婚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这是没办法安慰的事情。 晚上,我有意磨蹭到大家都下班才起身,到楼下时一眼就看到何自远的车停在路边,我刚要走过去,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曾不染!” 我停下脚步扭过头去,“你怎么到现在才走?” “肚子有些不舒服,在卫生间待久了,”宋心语笑笑,扫了何自远的车一眼,然后冲我眨眨眼,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我走了,拜拜!” (明天2更,后天,也就是31号,本文上架,会一次性发2万字,求首定,各种求) 78,不诚实啊 宋心语朝着何自远车所在的反方向而去,我笑笑,扭过头走上前,发现何自远已经将副驾驶门打开,我弯腰坐进去,“何总等久了吧?临时有点事,对不起。” “不诚实啊,”何自远凝望着我,“你哪里真觉得对不起我了?分明是有意迟到的,无非就是怕公司同事发现了,对不对?” 这么犀利? 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讪讪笑。 他将车缓缓开起来,“你跟宋心语的关系好像不错哦。” 我点头“是,我挺喜欢她的。” “真是难得。” 我奇怪地看向他。 何自远瞥我一眼,笑笑,“我是说宋心语难得。不染,虽然你看上去跟公司所有人都处得来,但我知道,其实你这人心气高得很,一般人看不上。” 我忙说道:“我哪有看不上人的资本?何总太抬举我了。如果我给人这种印象,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何自远说:“不,这样挺好的,女孩子还是矜持点好,我不喜欢那种咋乎乎成天扎人堆里的女孩。” 我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异样感觉。 这人今天是怎么了?我如今助理做得好好的,实在不想节外生枝,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何总,那个……你朋友知道晓庐的方位吗?” “现在才提这个是不是有点晚了?”何自远扭头扫我一眼,又将眼神投向正前方,“刚才通过电话,他人已经到了。” 只要不傻,应该都能听出何自远这话里带着些责怪的意思,我不觉咬咬唇,低头没有吭声,这并非我的疏忽,是他自己一直没有向我透露对方的信息。 “曾不染。”何自远突然连名带姓叫我。 “嗯?”我忙抬头看向他,此时的他手拿着方向盘,脊背挺得直直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夕阳透过玻璃窗打在他的颊骨上,整个人漾着一股淡淡的金色,美好而帅气,我脑中突然想起《魔戒》中的一个角色来:精灵王子。这样一个俊美得过分的男人,以后要有一个什么样美丽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呢? 何自远的眼睛依旧直视前方,“看够了吗?觉得我这个人怎样?” 我面色微红,忙说道:“作为下属,能遇到何总是我的幸运。” “不要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他微微皱眉,“我指的是我这个人,你对我印象怎样?” 这……什么意思? 车厢里出现了令人难堪的沉默,我不得不咳嗽一声,开口道:“挺好的。” 何自远突然将方向盘打了个转,车咔嚓一声急速停靠到路边,我还来不及表示惊讶,他那张俊脸已经转向了我,身子向前倾了倾,一股类似檀香的气息快速窜过我的鼻息,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唇角上扬笑容古怪,“好到足以做你的男朋友吗?” 79,见见西平 我的身子顿时僵住了,“对不起,我不喜欢开这种玩笑。” 何自远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我也不动声色地回望着他,良久,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睛看着窗外的车流,声音闷闷的,“不要以为我是随便的男人。” 我咬咬唇,小声提醒道:“何总,你朋友应该等急了……” 他突然大吼一声,“让他等好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吓了一跳,顿时脸涨红了,极力平定住自己的气息,一手握住了车把手,“何总,如果我惹你不高兴了,我现在就下车。” “何总何总!”何自远用力一拍方向盘,口气坏坏的,像个突然发作的孩子,“我没有名字吗?我就这么招你不待见?!” 我是坐着不是,下车又不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何自远。” 他喘息了一口气,终于再次看向我,不,应该说是用恶狠狠的眼神剐了我一下,“非要叫得这么生分吗?就不能拿掉前面一个字?” 这人,竟越看越像个孩子了,我望着他,脸上不觉露出隐隐的笑意,“自远。” 何自远自然看出来了,白净的面皮开始泛红,目光不自在地从我脸上移开,“我是——我这是——”他憋了很久,终于说出一句,“不染,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这是我隐隐明白却又怕听到的话,如今他亲口说出来了,我竟不知如何应对。 “我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我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脑子里老是有你,”他的神情明显比一开始轻松多了,“你别担心,我并没有想要你现在怎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想法。” “我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我重复。 “小怪物,就知道你会这样,”何自远皱眉,伸手作势要打我,但在距离我脸颊几公分处又停住了,一脸的挫败,“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们还要去见你朋友吗?”我面无表情提醒道。 “这么理智?”他叹口气,“一点都不可爱,别的女孩子被人追求都晕得七荤八素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清醒?让人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我没有说话。 何自远便不再开口,将车发动起来。 十分钟左右,车缓缓驶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口,然后在门口挂着“晓庐”字样红灯笼的院落前停下。 下车后我提着包有意放慢脚步走在何自远后面,院内亭台婉转盆景参差竹随风动,确实有结庐在人境的况味,我正欣赏着,突然听到前面何自远惊喜地叫道:“西平!孟西平!” 孟西平?我一下子顿住脚步,抬眼望去,隐隐看到何自远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快活地拥抱在一起,我心中莫名一紧,像是突然接受到上帝的某种暗示似的,快速将腕上的手串抹下来直接塞进包里。 “不染,你快过来,见见西平,我最好的朋友!” (凌晨上架,2万字奉上,之后每天更新在5千字左右,更新时间基本定在凌晨零点一刻,求订阅,求鼓励,求包养,各种求~) V001 再次相遇 1, 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浑身肌肉正在皮肤下微微抖动,那种感觉,既恐怖又充满期待。 定定神,提着气缓步走上前去。 院内幽蓝的灯光打在两个男人身上,感觉上像极了那夜没完没了的雨,那个人,从来没有忘记,也不需要想起,他就这么一直在我身体的某个角落存在着、存在着,黑色t恤,水磨蓝牛仔裤……一切还是像当初见到时的那个模样,此刻的他站在身着白衫玉树临风的何自远身边,风味犹如伏特加之于白酒海明威之于西部牛仔,是标准的硬汉配置。 意识到他的目光正专注地凝视着我,我的心开始突突地跳起来,他认出我来了吗?他还记得我吗?如果他认出我了,我该怎么办?眩晕袭来的同时,我已经被何自远抓住了手朝前一拽,随即耳边听到他快活的声音,“西平,她就是不染,我跟你提过的。” 就这样我站到了何自远身边,和孟西平面对着面,不得不仰面对上他的脸。 轮廓分明的欧式脸庞、高挺的鼻梁、细长的眼睛,一切和记忆中一样,只是,此刻他的眼睛里是冷静是平和,是陌生是疏离……他含笑望着我,没有惊讶,没有久别重逢,就像我们从未见过一般。我急促地低下头,只见他的手腕上除了一只白钢的腕表之外,什么都没有。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你好,我是孟西平,何自远的朋友。”他客套地朝我伸出一只手来。 我醒过神来,不得不强笑着,职业性地伸出手去,“孟先生好,我叫曾不染,是何总的助理。” 他的手刚触到我的便松开了,随即淡淡一笑,“出淤泥而不染,久闻曾小姐大名,我听自远多次说起过你。” “好了好了,什么孟先生曾小姐的,听你们俩说话我真是累得慌,”何自远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孟西平,“走,我们进去谈。” 我怔怔地,木偶一样被何自远拖着手,竟忘记了拒绝。 原来,那山,那雨,那些温软的柔情,一切的一切全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幻觉,看来罗杰的教训我还没有受够,男人给予的教训我还没有受够,我竟然还有胆气敢这么自负,原来人家根本就不记得我,或者说,根本就没打算记起我。 是失落还是难堪?兼而有之吧?总之我的脸发烫得厉害,我觉得自己小丑一般,既可怜又可笑,而且简直可笑到了令自己厌恶的地步,曾不染,不过是次露水情缘,你到底想怎样?难道时隔这么久还要人家负责? ! 或者……这个孟西平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一个?这个想法一出来马上就被我否定了,不,不可能,世界上不会有这种巧合,名字一样,人还长得一样,就连穿衣都是一样。 那么,孟西平是真的认不出我来了?我才不信他记忆会这样差。他一定是怕我认出他来才对,或者他已经结婚了有了老婆孩子了,怕我影响到他的家庭,这是很有可能的,当初我是免费白送上门的,哪个男人会拒绝呢?每个人都有面具,有的人还为自己准备了好几种呢,何时戴何种面具,遇到何人又戴何种面具……我并非那种幼稚的人,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真是该死! 理清了思路,我从震荡的眩晕中冷静下来,勉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并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既然他不认识我,那我也不认识他。眼前这个人,只是何自远的朋友,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我只需要照着何自远的吩咐,接待好他,就可以了。 相信他的素质也不可能低下到要到处败坏我的名声去,就算事情真坏到了那一步,我也不怕,反正我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单身一个。 自己种下的苦果只能自己咽下去。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接受现实的本事还是有的。 大概是为了衬托古典的效果,包间内用了仿古烛台,因此里面的光线不甚亮堂,整个房间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配着精雕细琢的中式家具,看上去有些迷离而清冷。 包间内冷气开得很足,许是刚才紧张出汗的缘故,在何自远放开我手的那瞬间,我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何自远拉着孟西平在包间的沙发上坐下来,“西平,你这家伙不够意思啊,原来都已经回国一个多月才来泰城看我。” 孟西平笑笑,“你应该知道的,六七月雨水和阳光都很充沛,正是采药的好时节,我怕耽搁了,所以才挨到了现在。” “知道知道,对你而言,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了!”何自远突然对我道:“对了不染,我刚才忘了向你介绍了,西平是医生,刚从美国回来不久。” 我轻轻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何总,是等会儿上菜还是你们边吃边聊?” 何自远神情很明显地一怔,然后奇怪地瞪我一眼,“刚说过你又怎么忘了?今天又不是接待客户,怎么还硬邦邦的叫什么何总?这不是成心让西平笑话我吗?瞧我都喜欢上一个什么人了!” 我微微一怔。 他竟然这么说话!好像我真是他什么人似的! 这要是平时我准定反驳他了,然而刚才孟西平看我的眼神太淡漠太陌生了,以至于我现在竟挺欢迎何自远这句话的,就让孟西平误会好了,我曾不染并不是没有男人喜欢的人。 我咳嗽一声,笑笑,“自远,那你跟孟先生就入座吧,冷菜已经上了,边吃边聊比较好。” 何自远望着我的眼神突然一亮,我赶紧别过脸去,走出包间去厨房交代了几句,当然了,走出去的主要缘故是为了平定心绪,当再次确认自己可以平静地消化和应付一切的时候,我重新回到了包间,正好听到孟西平在说:“几年没回来泰城变化真大,看上去现代化多了,但我这个人喜欢熟悉的老地方,可能是年龄大了的缘故吧?都说岁数大的人容易怀旧。” “你说自己年龄大那我岂不也老了?”何自远朝我招招手,“不染,你别忙活了,坐我旁边来。” 我走过去坐下。 孟西平突然朝我望过来,一双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曾小姐真是幸运,你不知道自远在我面前把你夸得有多好。” 幸运? 我笑望着他,淡淡道:“是吗?我竟不知道我有多好呢,孟先生也说出来听听……” “打住打住!”何自远面色泛红,一手按住我的手臂,低首附耳细语道:“不染,给我点面子好不好?我在西平面前可是吹了牛的,你别使劲给我戳破了,否则我以后真没脸混了。” 靠得太近了,我再次闻到了何自远身上发出的檀香气息,他那语态和神情看在外人眼里大概是无限痴缠状的,因为我眼睛的余光都能看出孟西平在皱眉,我不得不轻轻将他推开,“知道了。” 孟西平的眼神朝我脸上恣意横扫过来,“曾小姐还想听吗?” “谢谢,不用了,”我不承接他的目光,笑着朝何自远看过去,“还是等以后让他自己告诉我吧。” 没想到话语不多的孟西平竟突然有些不依不饶的,“我听说曾小姐对自远是一见钟情,认识的第一天就花光自己为数不多的钱买了衬衫送给自远?” 花光为数不多的钱?这是在说我不折手段孤注一掷?这个男人本质上竟是如此的刻薄吗?我的脸腾地红了,连耳朵都有些热辣辣的,那件该死的衬衫到底被何自远拿来做了多少文章了?怪不得连罗杰也知道了,我咬唇扭脸朝何自远望去,他的脸也是红红的,望着我讪讪道:“不染,其实,其实……”他在我面前说不出话来,恼羞似的,扭头就给孟西平一掌,“你这家伙怎么回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不染面皮薄,玩笑开不得的!而且你平时也不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冷笑,口中却说道:“没事的,孟先生并没说错啊,衬衫本来就是我买给你的。” 何自远一下子转过脸来,望着我的眼睛里满是喜悦的星光,我下意识低头,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2, 菜肴一一端上,服务员又拿了两瓶红酒上来。 何自远笑道:“西平啊,送你过来的司机晚上临时有事,不染又不会开车,到时候就由我送你去宾馆吧,所以今天我就不陪你喝酒了,好在不染酒量还可以,她可以陪你喝一点。” 孟西平说:“那就开一瓶吧,我只需一小杯就可以了,最近三个月内我最好不饮酒。”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你的伤,”何自远转脸向我,“西平一个月前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现在腿伤还没有完全恢复。” 我不禁看了孟西平一眼,却发现他的目光很认真地停驻在桌上的一碟菜上。 一个月前?也就是在我离开后的不久?是采药不小心吗?那些天连续下着雨,山路那么滑。 当然了,关我何事?他都不认识我,我也没必要表示关心。 我从服务员手中取过酒瓶,站起身先给孟西平斟了一杯,然后将酒瓶放在自己身边,笑道:“看来今天我要多喝一点,一万多一瓶的酒呢,像我这样的人平时很难喝得到的。” 何自远笑望着我,“放心喝吧,不够那边还有一瓶,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是啊曾小姐,你跟着自远,别的不提,好酒肯定是天天有得喝的。”孟西平说。 我向他看过去,他的视线紧盯着酒杯中晃悠悠的红酒。 我不禁咬咬唇,左手隐隐捏成拳头。我隐隐感觉这个人在意图向我挑战。既然已经装着不认识我了,又何必要句句带着刺呢? 是我多心?还是我做贼心虚?我曾经在这个男人面前袒露过身体甚至灵魂,我对他说过我的人生目标是名利双收,此时,他一定觉得我是看上了何自远的钱。如果何自远告诉过他我送衬衫的时间和地点,那更是糟糕,他肯定会有这样的印象:我竟然能从一个男人的床上爬下来后马上就向另一个男人大献殷勤,这样的女人,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简直无下限到可怕! 这样的我,他从内心瞧不起。因为他曾经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过我,男人就是这回事,此刻他心里一定不知道在将我贬低成什么样了吧?一定是的。 不怪别人,怪我当初太不自重,活该被羞辱。 接下来的时间,孟西平和何自远两人边吃边聊,谈的都是他们过去的一些趣事以及他在国外的经历,孟西平的眼神除了看向何自远和桌上的菜肴外,几乎就没有在我身上停留过,似乎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我乐得轻松,真的如何自远所说很放心地喝着酒,不,是很放肆地喝着,几乎没吃什么菜大半瓶红酒就下了肚,身体很快就有了不适反应,我借机起身上了洗手间。 就让我在这里安静地呆一会儿吧。 孟西平不想见到我,我也不想见到他。如果上天给我许愿的机会,我真希望那次下山后从此再也不会遇到这个人,那样的话,至少我还有个梦,梦里有一个人,他是爱我的。 老天真是残忍,非要让这样的方式来戳破。 如今我连梦都是污浊不堪的。 何自远在他面前越是夸我,他会在心里越是鄙夷我,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头皮发麻。 站着,想着,我意识到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抚,我的眼角四周不知何时竟是湿湿的,该死!我竟然哭了!我不该这么多愁善感的,我能够承受的,我才不会难过,一定是我喝酒太猛的缘故。 我打开水龙头,双手捧住水不住地朝脸上喷洗。 然而不知怎的,那夜的情形像潮水一样涌至眼前,悲哀也如潮水掠过心房,我的眼泪开始无法止住地朝外淌,我不得不弯下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水龙头的水哗啦啦地流淌着,一如那夜的雨。 就让我任性一会儿吧,就让我发泄一会儿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身边有人轻声道:“你还好吧?” 我胡乱点头,快速将手伸进水龙头下接了一捧水朝脸上喷洗,仿佛自己刚才就在洗脸的模样。 身边人轻吁一口气,“那天一觉醒来,发现你已经走了,真不知道怎样去形容我当时的感受。” 我的身子顿时僵住了。 竟是孟西平。 “你,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什么?”我用力擦把脸,站直了身子,漫不经心道:“你刚才是在对我说话吗?” 他一脸的惊讶,“难道这里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孟先生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我不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我淡淡一笑,“走吧,别让自远等急了。” “等等!”孟西平叫起来,带着微微的惊骇,“难道你忘了曾经发生的事情?” “孟先生,你真的在跟我说话吗?”我斜眼看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给你的好兄弟何自远买过一件衬衫!” 他皱眉,“你放心,我并不打算骚扰你,更不打算破坏你和自远之间的关系,只是……” 我怒极反笑,扬着脸咬唇道:“孟先生言重了,能有什么破坏不破坏的?你是自远的好朋友,希望这次你来泰城,我们可以很好地招待你。” 孟西平呆呆地看着我,缓缓摇头,“这不是你,我记忆中的你真实、纯美、灵秀,是大自然的一份子。” 是错觉吗?我在他眼里竟然看到了伤痛。 “是吗?孟先生肯定记错了,那绝对不是我,我这个人世故有心机,最爱的就是钱,纯美和灵秀跟我沾不上边儿的,你应该提醒你的好朋友要对我这样的人小心一点。”我朝他微微一点头,抬步道:“对不起,我先走一步。” 孟西平突然一把捉住我手腕,眼里闪着幽暗的火光,“你在生气?生气我刚才对你的态度?是不是?” 我抬头冷冷地看向他,“放手。” 他反而将我拉近一步,盯牢我,眼里闪着一丝执拗,胸口微微喘息着,低低道:“我不信你忘得了那一夜。” 血液在瞬间涌上了我的脸,我差不多要奔溃了,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一般,又羞又恼中,我的唇快被自己咬破了,眼泪突然毫无预期地冒出来,快速漫过我整个脸颊。 “你记得我的,你记得我……”他声带喜悦,突然一把将我拥进他怀中,喃喃低语,“是我不好,我刚才不该有意刺激你,我恼恨你的镇静,更嫉妒自远的快乐,你不知道我刚才见到你有多……我以为你……”他突然一把将我推开,按住我的肩膀,急急道:“你跟自远还没有确定关系吧?是不是?我还来得及的,是不是?” “不染!不染!”外面突然传来何自远的叫声,“怎么回事?你不要紧吧?” “你快洗洗脸!”孟西平松开我,快速将水龙头打开,然后自己一个健步走出洗手间,“自远,她可能是喝多了。” 何自远快步走进洗手间,扶住我的肩膀,说道:“瞧你,喝这么猛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带一瓶回去就是了。” 我轻轻推开他,关上水龙头,用纸巾擦了脸,“我没事的。” 他很快注意到了我的眼睛,伸手就要来碰,“眼睛怎么红了?” 我手臂一档,掩饰地笑道:“没事儿,可能是刚才喝酒呛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有些不自在地放下,嗔怪地瞪我一眼,“接下来你不许再喝了。” 我低低说了句是出了洗手间。 何自远没有立即跟着出来。 此时孟西平一个人坐在桌旁陷入沉思,他那张立体的脸被被灯光分割成了起伏的光与影,明明灭灭的,见我来了,他急促地露出一个笑容——跟之前的刻意疏离不同,此刻的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心底着慌,一下子别过脸去,寻找依赖似的捧起面前茶杯来。脑中想的全是他刚才在洗手间的那句话:我还来得及的是不是?他的意思是?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因过于安静而渐渐显得有些诡异,在这宁静中,当日南山上的那一夜,如清晨的浓雾一般袭来,让人心悸,让人迷糊,让人恍惚。 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赶紧抬头,原来是两个服务员送菜进门了,她们唇角含着笑,小声地报着菜名,一叠又一叠的热菜捧上来,我看得到她们,听得到她们,但却似乎和她们不存在在同一时空内,似乎有一种隐形的物体,将我和孟西平与外界世界隔开了,我的触觉和视觉里,只有这个人的存在。 但何自远从洗手间回来后,这种隐形的屏蔽顿时就被打开了,我一下子从云端跌回到了现实中。 我开始刻意凝神,明明内心挥汗如雨,面上却是冷静自持,甚至还平静地讲了今天在微博上看到的一个段子,逗得两个男人都笑哈哈的。何自远指着我笑道:“不染,你这目不斜视一本正经的表情,讲起冷笑话来倒是合适。” 可是好景不长,大概是酒劲上来了,我开始魂不守舍,脑袋也沉沉的,我不敢看孟西平,甚至也不敢看何自远,我怕我会因酒醉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因此大多数时间我都低着头佯作吃菜。我不知道孟西平有没有再看我,但我能感觉得到他的视线一直缠绕着我,缠得我喘不过气来,就像那夜他紧紧拥抱我一般喘不过气来。 3, 何自远大概感受到了我的异样,关切地问道:“不染,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我看她脸色是有些不太好,可能酒喝多了,红酒是要慢慢品的,”孟西平说道:“不如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反正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再聚。” 不知怎么的,我感觉他的下半句是对着我说的,是我太敏感吗? “也好,先送你去宾馆,”何自远站起身,伸手想拉我,“不染,你还能走吗?” “能的,我还行,”我摆摆手站起身,没想到一个不稳身子一歪,何自远眼明手快接住了我,顺势便揽住了我的腰身,用亲昵的责备口吻道:“你就爱逞强,知道红酒后劲儿大吧?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喝了。” 他这种不避讳的动作让我浑身发毛,意识到孟西平就在一侧看着,我顿时有些急了,用力挣脱他的手,“我自己能走的!” 大概这个动作的幅度大了点,何自远被我甩得几乎一个踉跄,他皱皱眉,有些不悦地注视着我,口气也有些硬,“不染,看来你今天真的喝多了。” 我没有回应他,直接拿起包走出包间,跟老板结了账,然后径自走到院门口等何自远他们。 两个人很快也出来了,何自远朝我笑笑道:“还知道去结账,看来脑子是清醒的。”他边说边走过去打开副驾驶车门,“西平,你坐前面吧,视野开阔些。” 孟西平似乎顿了一下,朝何自远点点头,上了车。 何自远笑笑,对我做了个上车的手势,自己弯腰进了驾驶室。 我坐进车内后座,默然注视着前面两个男人的后脑勺。 车很快就到了孟西平下榻的酒店。 何自远说:“西平,明天就去我家吧,自悦听说你回来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自悦?那是谁?听名字似乎是他的姐妹。 孟西平说:“明天我跟泰城医院有个项目要谈,但我不知道对方时间的具体安排,到时候看情况吧。” 何自远说:“白天没空,晚上总应该有空的,我回去让保姆收拾一下客房,你从明天起就住我家吧,省得一个人在外住酒店,我爸妈要是见到你肯定很高兴。” 孟西平笑笑,“下次吧,这次我在泰城逗留时间不长,后天一早就要走了。” 何自远说:“哦,对,我差点又忘了你说过这事的,有些遗憾了,自悦恐怕还要怪我没留住你。这样,明天晚上你去我家里吃顿饭,怎样?” 自悦,又是自悦,到底是谁? 我明明喝多了酒,头昏脑涨的,可是听觉为什么还这么敏锐呢? “明天我肯定会去看伯父伯母的,至于晚饭,再说吧,”孟西平下了车,回头似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含笑点点头,“再见。” “再见,”我的心顿时砰砰砰剧烈跳起来。 何自远将车内灯打开,目睹着孟西平一步步地走进酒店内,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也下了车,我以为他是突然想起什么事要去追孟西平,没想到他却打开后车门,自己径自坐了进来,并嘭的一声将车门关上。 我诧异地望着他,“什么事?” 他认真地望着我的脸,“你还好吧?头疼不疼?” “还好,”他眼里漾出的热度令我有些不安,我在他那双漂亮深黑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心不由得大力跳了一下,车内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氛围,他的脸缓缓覆压过来,檀香味越发的清晰,我的脑中突然闪过孟西平的那张脸,心中一顿,头一偏,躲过了他的吻。他一吻不成,有些发狠似的按住了我的肩,用力扳过我的身子,然后猛地在我脸颊上一亲,发出夸张的响声,随即附耳低低笑道:“不染,难为你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功夫,恭喜,你的计谋成功了!” 我吃了一惊,用力推开他,“你胡说什么!” 他作势一倒,随即又坐直了身子,用指尖提着自己的衬衫衣襟笑道:“看看,我现在隔天就穿你买的这件衬衫,这样子下去怕快要穿坏了,你说,你准备什么时候再买一件给我换着穿?” 衬衫?这我倒没注意过,还以为他这个人平日里特别爱穿白衬衫的。何况所有的白衬衫长得都差不多,我又不天天盯着他瞧,哪知道他竟这么勤地穿着我买的!真是要命! 我涨红了脸,“那是赔你的衬衫!你误会了!” 他一点也不吃惊,笑望着我,伸手竟想来揽我的肩膀,“我哪里误会了?你倒说说看,难道你还给别的男人买过衬衫不成?” “那次真的是意外!”我急了,身子一侧,一掌打落他的手,“你想歪了,反正我从来没想图这个!” 他有意贴近,热气呼到了我脸上,“那你图什么?” 我在气急败坏中直截了当道:“我图工作,图以后,我就是个急功见利的势利分子,行了吧!” “好好的怎么就急起来了?”他依旧笑望着我,声音温软如劝哄,“不染,其实你要图的东西我都知道,我说过我喜欢你,反正你没男朋友我没女朋友,不如你现在一并把我这个人也图了去,好不好?这样你的工作啊以后啊包括你的人生啊,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我望着他的笑容,一时间竟怔住了,借着这个机会,他再次俯下身来,在我唇上蜻蜓点水般快速一吻后便离开,然后歪着脑袋孩子恶作剧得逞似的朝我笑。 我不觉震惊地微微张口,刚想骂他,突然窗外有人敲了两声,笑道:“哥们,要亲热就赶紧回家到床上去吧!” 我的脑中顿时一阵轰鸣,这才意识到原来车顶灯竟没关,原来我和他的一切俱在众目睽睽之下! 老天! 我下意识扭头看向酒店里。 我是不管别人如何想的,只是,只是——刚才的情形孟西平看到了吗?他会不会误解?会不会因此以为我跟何自远之间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一定的程度?我心里突然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不行!我要跟他解释,我一定要跟他解释! 何自远一定也注意到了我脸色突变,他忙将车顶灯关了,无所谓道:“是我疏忽了,不过也什么,咱们正常谈个恋爱,别人看到就看到,无所谓。” “谁跟你谈恋爱了?”我吼他一声,伸手按住车门,“我下车!” “不染!”何自远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声音中带着股硬气,似乎还夹带有隐隐的怒气,“我说过我不是随便的男人!”他手始终拉着我,顿了一下,刻意放低声音道:“我知道在没征求你意见的情况下吻了你有些不对,但我并不后悔。” 我扭头扬眉看向他,他不后悔?什么鬼话?他当然不后悔,后悔的是我!是我没有狠下心来当场甩他一耳光! “怎么这样看着我?”透过射进车内的路灯光,我看到他不快地撇了撇嘴,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型,不满道:“你以为我喜欢吻女人啊?不喜欢的我才不想碰。” 他还有理了!不过联想到他那有些出格的洁癖,我的虚荣心突然间有了些满足,糟糕的情绪渐渐也平复下去,再联想到他的身份,我的手不觉松开车门,横他一眼,小声道:“那你保证以后不再这样?” 他一顿,抬手至额前敬礼似的笑着发誓,“我保证不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 我呆呆地望着他的俊脸和上扬的唇角。他一向算是温文尔雅的,现在这嬉皮笑脸的样子让我觉得很陌生,但也不觉得有多讨厌,这大概就是生为帅哥的好处吧?都说男人好色,其实女人也好色的。 半晌,我低低道:“我要回家了。” “你不生气了?”他欣喜道:“我这就开车去!”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我要先打个电话。” 今天的一瓶酒几乎都是我喝的,我想到自己若是浑身酒气回家去,姐姐肯定会嫌弃,不知道又要有多少无谓口舌,还不如现在打个电话给俞晓芙,看看她出去拿货有没回来,正好我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她说。 很幸运的,俞晓芙说她刚把货送到泰城,现在在家里休息,听说我要去她家,她很爽快地应了,说是在家等我。 我又打了电话给我妈,告诉她今晚我不回家了,跟俞晓芙住。 “你不回家了?”何自远异样地注视着我。 “嗯,麻烦你送我去俞晓芙家,”我说了俞晓芙所住的小区名称。 “你这么晚去打搅她不太好吧?万一赵培林在那也不方便,不如……我们去看场电影?”何自远一双好看的眼睛期待地望着我,看得人心止不住的发软。 我不讨厌这个男人。如果今晚没有孟西平的出现,我想我会忍不住答应他的,我轻轻摇头,“麻烦你送我去俞晓芙家吧。” 他眼中的神采渐渐暗淡,不再说什么,默默打开车门,坐回前面的驾驶室,将车开动起来。 到了俞晓芙所住的小区,何自远坚持着一直送我到俞晓芙家门口,等俞晓芙开了门,他站在门口笑着朝她打了个招呼,然后望着我,突然伸手在我发上轻轻一揉,柔声说:“今天你喝多了,明天上午就别去上班了,好好休息,我走了。”在我还没有反应得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转身走了,连俞晓芙家的门也没进。 俞晓芙边关门边拽住我的肩膀不住地摇晃,连声追问:“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我哭笑不得,“你不都看到了?” “看样子你跟何自远是搞上了,”她一双桃花眼死死盯着我,“老实交代,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我瞪她一眼,扭身在她家客厅的木头长沙发上躺下来,“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别装了!起来!你给我起来!”她拽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坐起身,自己也坐到我旁边,凑近我的脸使劲嗅,“你喝酒了?” “嗯,”我得意地笑,“一万多一瓶的呢!我喝了差不多有一瓶!” “知道何自远有钱!”她扳过我的脸,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我的唇,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低呼,“他刚才亲你了?” “啊?”我微微张口,下意识按住发烫的面颊,“你怎么知道的?” “蒙的!”她松开我,得意道:“瞧你这面带桃花,分明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 “讨厌!”我用力捶她一下。 “我就知道你能把他迷住,”俞晓芙贼兮兮地凑上我耳朵,“其实他第一天认识你时就对你有意思了,几天前他还透过赵培林跟我打听过你,我把你的情况大致跟他说了,当然我没提罗杰的事,不过我提醒他说你这样的家伙看着强悍其实嫩得很,需要男人主动用强才能……” “什么?!”我涨红了脸一下子站起身,“俞晓芙你有病啊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怪不得何自远今天胆敢强吻我!平时他不是这样的人! 俞晓芙伸过一只肉呼呼的手臂搂住我的腰身,一手则攀附上我的肩膀,撒娇似的不住地磨蹭,“好妹妹,我这是为你好,我还不知道你?这方面你一向就被动,经过罗杰那混蛋的事你以后肯定更加不会主动向前走一步,而且何自远那性子,我看要他主动也难,我要再不提醒他,你们哪年哪月才会有发展?” 我横她一眼没好气道:“多事!” 俞晓芙笑,“好啦好啦,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啦,看你这满脸春意的,要是再否认你没对何自远动心,打死我也不信!” 我冲口而出,“我才不是为他!” “不是为他?”俞晓芙张大眼睛放开我,“那你为谁?” 我顿时闭上嘴。 “谁?”俞晓芙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你千万别告诉我是罗杰。” 我一下子用双手捂住脸,不住地摇头。 “喂!”俞晓芙啪地给了我肩膀一下,烦躁道:“说话呀你!你这到底什么意思?都快被你急死!” V002 夜半赶来 1, 我缓缓抬起头,长呼出一口气,然后将自己在南山和孟西平的那一段以及今天遇到孟西平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俞晓芙听完后呆呆地望着我,像是看陌生人似的,半晌才喃喃道:“你说你稀里糊涂的把第一次给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我咬唇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神经啊你!”她推着我猛地一搡,几乎是气急败坏的,“早知道你这样混蛋,应该让何自远早点强暴了你!好歹还有点意义!” “何自远是后面才出现的,”我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你这没出息的,气死我了!现在就算把你卖了也不值钱了!”她一脸的愤愤,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瞪着我,“刚才说了半天,你的意思似乎是你喜欢上了那个男人?” “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他的,没想到……我发现我的心跳得很厉害,从来都没有过的,反正我看何自远时就没有这种感觉……” 俞晓芙没好气道:“从来都没有过?那以前罗杰又算是怎么回事?” 我不觉咬唇。 俞晓芙总能犀利得让我无话可说。 她继续说道:“我看你是小说编多了,你以为这是爱情?不就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吗?你说你心跳得厉害,我看原因很简单,一是你做贼心虚,二不过是因为你想到了他压在你身上时的那点事!” 我顿时涨红了脸,望着她那一张一合的红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粗俗的女人,这种话……她也说得出口! 俞晓芙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过分,望着我慢条斯理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别觉得难听,也别不好意思,我是过来人,我懂的,那种事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其实也是爱情的一部分,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很多夫妻不就是因为这个离婚的?只不过他们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我想你们之间的那次一定很和谐,他让你很舒服……” “闭嘴!”我再也控制不住,难堪地捂住了耳朵,“别说了!” “虚伪!”俞晓芙笑着用力拉下我的手,“明明心里想得要命,还要装正经,所谓闷骚,就是说的你这种女人!” 我羞恼地瞪着她,这死女人,人家跟她说心里话,要她拿个主意,她却一个劲地取笑我! “瞧瞧,这红扑扑的小脸,这润润的小嘴,还有这眼里的火,我要是男人,也会当场要了你,”俞晓芙桃花眼一转,“让我来猜猜这个男人的模样——高个子,长得帅,看着健壮有力,很有男人味,是不是?” 我不觉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有什么难的,这不就是你喜欢的那一类男人吗?雄性特征明显的。”俞晓芙咕咕笑,突然很正经地说道:“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来帮你斟酌一下,这个男人是医生,又是海归,估计条件也差不多哪里去,如果你能跟他谈,其实也不错的,至少你那处女秀算是没白费了,虽然现在嘴上都说不重视这个了,但其实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是在乎的。” 我烦躁道:“谈什么谈,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情况,万一他已经结婚了……” “活该!谁让你没脑子!”俞晓芙伸指在我额头用力一戳,“看你这失魂落魄的德性!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多难追呢,原来只要一上床就瘫软了!罗杰要是知道这个真相,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庆幸呢!” 我不觉皱眉。又是罗杰!不提罗杰会死么! 俞晓芙大概也意识到了不妥,放缓声调说道:“不染,我看这样吧,要是你实在想得厉害,现在当面去问他不就得了!” 我心里一跳,“问谁?” 俞晓芙笑,“还能是谁?那个姓孟的,你不是知道他住哪家酒店吗?反正你知道他的名字,到那一问前台,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我连连摇头,“我才不去!人家会当我神经病的!” 第一次已经是没皮没脸自荐枕席,这一次我要再这么主动贴上去,那不是贱得可以么?他会怎么想我?主动的女人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小说里都是这么说的。 俞晓芙试探道:“我陪你去?” 我断然拒绝,“我绝对不会去的,我又没发疯!” “好好好,你大小姐没发疯,算我发疯好了,”俞晓芙按住我的手臂,“我估计你不弄清他的情况今夜是睡不着的,看在好姐妹的份上,我就送你一份大礼吧,我把他的联系电话给你,你直接跟他电话联系,这样总可以了吧?” 我啼笑皆非,“尽胡说,你又不认识他。” 没想到俞晓芙却说道:“我是不认识他,但我有赵培林啊,他跟这些开酒店的人都熟,让他帮忙查一下这个孟西平的电话,应该还是可以的。” 我一下子怔住了。 这确实是个切实可行的法子,而且,做起来并不难。 可是……就算我拿到了孟西平的手机号,我预备跟他说什么呢?这不跟我自己找上门去异曲同工么?凭什么不是他来找我?凭什么我在这里六神无主他就一点儿心事都没有?我讨厌这种感觉!我突然就生起气来,摇头道:“算了吧,还是别麻烦了。” 俞晓芙冷哼一声,“自尊的问题?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现在想来当初罗杰也是有苦衷的,当初你要是肯对他多追问几句,让他感受一下你对他的需要,说不定也不会闹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我急促地瞪了她一眼。 “好好好,我错我错!我不该总提他!”俞晓芙忙不迭道歉。 我摇头,突然就有些心灰意冷,“我没说你错,我这人的个性,有时候想起来连我自己也讨厌,罗杰……他也对我这么说过,他说如果当初我开口求他,他就不会离开我。” “别信他的鬼话!这种事情还要求?就算求下来了,以后他后悔了,还不是嫌你当初碍事挡了他的好事?都怪我不好,我这臭嘴,总之我们以后不提这个人得了!”俞晓芙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继续谈孟西平吧。你想想,就算人家现在想找你,但他怎么找?总不能跟何自远要你的联系方式吧?不染,既然你很难得的对这个男人有感觉,那就不妨主动些,如果这点努力都不肯付出,未免也自私了一点,凭什么非要别人来主动靠近你呢?你自己就不能主动走上前一步吗?我知道你是担心自己自作多情,这个你尽管放心,我肯定这个人是在乎你的。” 我苦笑,“你怎么肯定?拿什么肯定?” 俞晓芙说:“他要不在乎你,也不会第一次就送你那手串了,我有没跟你提过?那种规格的对眼鬼脸黄花梨,市场价有二十多万的,最便宜也要几万块呢!我一直想追问你打哪儿得来这个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一直戴着那玩意儿了。咦?你那手串呢?你不是一直都戴着的吗?” 我有些吃惊,几万?二十几万?就那几颗木头珠子?俞晓芙做生意惯了,一定夸大其词了,我才不信。 我努努嘴角,“搁包里了。” “怕他看到笑话你?”俞晓芙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继续说道:“反正你都已经跟他上床过了,也谈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这在过去,你应该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了,现在不过是让你问句话而已,这有什么难的?” 我断然摇头,“算了吧!你别再说了,他要真对我有意思,应该会自己来找我的,”我烦躁地站起身,“我想睡觉了。” 俞晓芙不满地说道:“遇事就逃避,只知道等,没出息!这就是你曾不染吗?”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不想再在男人面前丢脸了!”我边说边拿了包朝她的卧室走过去,“我先睡觉了,明天早上再洗澡吧。” 卧室里凉凉的,空调温度打得很低,我躺下来,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电影片段一般在我脑中纷纷掠过,孟西平和何自远的两张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我突然想到了要命的一点:如果我真的跟孟西平好上了,那我以后还怎么在何自远手下工作?何自远和孟西平的关系,会不会因此而闹僵了?就算没有孟西平的出现,单凭何自远今天的出格表现,也是一大麻烦,就算他真的喜欢我,他的家庭会认可我接受我?可能性很小的,哪个大家族愿意娶一个没有根基的普通女人?而且,虽然我喜欢钱,但事实上我并不愿意嫁到豪门去做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更何况,罗杰还是何自远的姐夫!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相比较而言,似乎跟孟西平在一起,安全系数大得多,感觉也好很多,至多,他跟何自远之间闹些不愉快,至多,以后我不在迅驰工作,应该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我要是跟何自远在一起的话,问题就复杂多了,不谈豪门不豪门,罗杰就是头一个麻烦,我隐隐听迅驰的人提过,罗杰似乎是入赘在何家,跟何自清一起住在何家的一套连体大别墅里,这样的话,岂不是以后要天天见面? 我的脑子里七想八想的,全是些不着边的事儿,渐渐的,红酒的后劲又涌上来了,我感觉头脑昏沉疲倦极了,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2, 醒来时天已大亮,可以听到楼下偶尔有汽车的鸣笛声还有小孩子的笑闹声。俞晓芙正在蹑手蹑脚地收拾衣橱,见我起身便笑着递给我一套天青色的真丝睡袍还有一套崭新的内衣。 我用手拨弄了一下内衣,“哪儿来的?” “我以前的,尺码嫌小就一直放着,你先将就着穿一下,中午我给你带一套合适的回来,反正何自远给你放假了,你上午不用上班,”俞晓芙边说边将我推进卧室里的洗手间里,便顺手将门关上,“你先洗澡,我出去买点早饭,马上就回来。” 我点头,打开淋蓬头。 洗完澡后,我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用毛巾包了湿发,换上俞晓芙的内衣,虽然大了些,但也还算凑合,只是那深V睡袍,薄如蝉翼,仅仅用一根带子系在腰间,抬步就能见大腿根,完全是俞晓芙的性感风格,我穿着感觉整个人都不自在了。 幸亏家里没别人,幸亏只是件睡袍。 我拿着换下的脏衣服从浴室出来,打开卧室门,一抬脚发现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着白色衬衫的男人正在低头看书,从百叶窗外渗出的光线照射在他身上,白衬衫上显出深深浅浅的纹路,恍惚中我以为是何自远,顿时吃了一惊,伸手想关上门,不想那人已经抬起头来了。 刀砍斧削的欧式面孔,细长的眼睛……老天!竟是孟西平! 我像被雷击中一般,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脚步下意识后移,想退回卧室去。 “我一直在等你,”孟西平一把将手中书扔掉,起身望着我不紧不慢笑道:“你这个样子,我会认为你是想叫我进卧室去。” 他的声音多么轻柔啊。 我红了脸,进不是,退又不是,只得将手中的脏衣服悄悄扔在卧室门后,自己半个身子躲在门后,双手用力掖住睡袍,想将自己包裹得严实一点。 该死的俞晓芙,一定是她自作主张! 孟西平笑道:“这好像不是待客之道啊,你就打算一直躲在那儿?” “你等一下!”我急急说了一句,嘭的一声关上卧室门,扔掉头上包裹的毛巾,然后飞快地跑到衣橱边,打开橱门,想从里面取出一件合适的外套,无奈俞晓芙这家伙胸大尺码大,平时又都是性感风格,几乎找不出一件能套在我身上的,一番慌乱的搜寻之下,我终于在底层找到一件圆领的鹅黄色的碎花连衣短裙,虽然旧了些短一些,但至少关键部位不会露出来,我赶紧套上身,对着穿衣镜胡乱地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定定神,打开卧室门走出来。 孟西平站在那儿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很古怪地笑了笑,没有出声。 我咳嗽一声,尽量做出一副平静的模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孟西平目光如穿透青山万水一般望着我,声音温柔,“你就预备站那么远和我说话?头发也不知道好好梳一下。” 我忙以手代梳在发上理了两下,咬咬唇,走过去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低着头不敢看他,口中重复说道:“你,你怎么来了?” 孟西平轻吁一口气,“不是你说我要是对你有意思就会主动来找你的吗?我凌晨时就赶过来了,在这沙发上躺了一夜。” 我急促地抬起头,正好接触到他那双一直凝视着我的眼睛,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兹兹响了一下,我的心大力一跳,脸莫名红了,赶紧又低下头,咬唇道:“俞晓芙这家伙出卖我!” “你要庆幸自己有一个懂你心思的好姐妹,”孟西平向我走过来,然后突然在我面前蹲下来,低下头,眼睛专注地盯着我裸露的膝盖,低声道:“这里的皮肤跟你身上别的地方一样光滑白净,看样子你的伤已经全好了,并没有留下什么疤痕。” 他的呼吸这样近这样重,几乎喷到我的肌肤上,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的白衬衫在我面前几乎变成了阳光一般耀目,我面前是恍惚的明亮的一片。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掌,轻轻覆上了我的膝盖,我顿时僵住了,意识也恢复了,触觉更是变得异常敏锐,我没有动,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天地间都静止了一般。好在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抬起头来,眼睛盯牢我,“别紧张,认真听我说,我现在就回答你的问题,我今年30岁,职业是医生,父母早已经去世了,没有结婚,没有老婆孩子,甚至也没女朋友,如果非要算一个话,那就是你,”他笑了笑,“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没有反应,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他说:“那好,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你要问什么?”话一出口,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真是没出息!我一向还自诩成熟冷静,不想竟紧张成这样! 他笑望着我,“你跟自远现在还不是一对,是不是?” 我突然有些气恼他笃定的笑容,伸手想将他搁在我膝上的手拂开,没想到他却乘势捉住了我的手,将它放到他那有些粗糙的脸颊边不住地磨蹭,他仰望着我的脸,像是要把我刻进心里似的那种感觉,口中喃喃道:“你不知道再次遇到你我有多惊喜,不染,原来你叫不染,曾不染,你个小骗子,你果然告诉了我一个假名!害我不浅!” 我咬着唇,声音低不可闻,“我也想不到还能再遇到你。” “既然老天有意这样安排,这次我无论如何再也不会放过你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你并不喜欢自远,是不是?你对我是有感觉的,是不是?” 我望着他的脸不出声。这个男人,我不过才是第二,不,是第三次见到他,可是,为什么我仿佛已经和他认识了很久很久呢?这是爱情吗?还是我们之间的荷尔蒙反应太过强烈? 他望着我,手掌突然在我膝盖上加了压力,“说话,我要你亲口说出来,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被他盯得牢牢的,膝盖上的肌肤触感更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脸上几乎快滴出血来了,羞恼中突然伸出两手在他肩上不住地用力捶着,“你让我怎么说吗!讨厌!讨厌!” 他用力捉住我的手,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突然站起身来一把将我拖起,我的身子下意识一晃,很自然地就扑进了他怀中,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细长的轻嗯。 他手臂一收,用力将我裹紧了,下巴在我头顶不住摩挲,声音带着低喘,“不染,你走后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每一次想起你来我都觉得那是一场美梦,我还以为这会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没想到,没想到老天是这样的眷顾我!” 他身上熟悉的杉树般的气息飘进我的鼻翼,我感觉整个身心一荡,不觉也伸手抱住了他坚实的腰身。我的这个动作明显给了他鼓励,他发出一声闷哼,微微松开我,伸出一只手来抬起我的下巴,低下头,一下子吻上我的唇。 我闭上了眼睛。 我惶惶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以及整张脸都低俯在我胸前的孟西平,我的听力突然异常敏锐,我听到楼下小孩的笑闹声,我似乎还听到了有人提步上楼的声音,我突然就觉得害怕起来,边用力将面前人朝外推边发出激烈的咳嗽声。 孟西平停住了动作,“怎么了?” 我很快理平衣服,不敢看他灼热的眼神,低头支支吾吾道:“我……我饿了,我想俞晓芙买早饭也快回来了。”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诡异,这种场合,我竟然说自己饿了! 羞愧中我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脸! 孟西平说:“看着我。” 我摇头。 孟西平说:“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摇头。 他伸出手,用力将我捂住脸的双手扳开,然后在我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还是不敢看他。 不看镜子我也知道自己此时脸上红得不像话,所谓春意盎然,大概也不过如此的,男人带给我的魔力竟然这样大,我竟然这样,这样的控制不住自己!我对自己身体的需求感到很恐怖很羞愧,原来我本质上竟是这样一种人!我从内心里很不耻的一种女人!荡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傻瓜,是不是觉得自己变坏了?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他轻轻拥住我,声带满足,“这说明我们两情相悦,多好。要在这世上找一个跟自己匹配的人并不容易,我们很幸运。” 我在他胸前轻轻划着十字,低声嘀咕道:“可是,我们才认识几天。” “这跟认识几天有什么关系?”孟西平捉住我那只惹事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一下,“很多男女就算认识了一辈子也不会做我们刚才做的事,是不是?” “可是,”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说出了我内心深藏的惶恐,“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随便的女人?我第一次认识你就……” “哪来的这么多的可是!”孟西平轻笑一声,伸手在我鼻尖上一捏,“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不过其实我是很喜欢你的随便的,因为我知道你的随便只是针对我这个人,我随时随地欢迎你的随便……” 我红了脸,“别这样说话!” “我说的都是真话,我这样也只是针对你,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大多数人都觉得我是个没表情更没有情趣的人,只对医学有着狂热的兴趣,现在,我除了对医学有兴趣之外,还增添了一个你,”孟西平收敛笑容,将我拉坐到沙发上,正色道:“不染,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男朋友,你是我女朋友,以后你不可以再跟何自远拉拉扯扯的。” 我横他一眼,声音娇嗲得连自己都觉得害羞,“我什么时候跟他拉拉扯扯的了?我只是他下属!”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昨晚他……你们还不够拉拉扯扯的?” 我微微张口,“你都看到了?” “当然。自远是个敏感的人,大概是在桌上他看出什么来了,总之他本来就是做给我看的,我要是不看,不是辜负了他的苦心?”孟西平脸上泛出淡淡的笑意,“不过也正是他的这个动作让我确定了一点,你并不喜欢他。” 我不觉惊讶,“你怎么知道的?你就这么了解他?” “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他要做什么目的是什么我基本能明白,”孟西平微微皱眉,“现在我只希望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你。” 我心中一个咯噔,望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如果他非说喜欢我,你是不是预备把我让给你的好兄弟呢?” “想哪儿去了?”孟西平笑道:“你又不是一件物品,还好让来让去的?何况我也没那么大度,什么都可以让,你怎么好让?”他顿了一下,“自远那方面,你只要表明你拒绝的态度就可以了,先不用提我,他人不坏,相信不会为难你,解释的事情由我来做。” 我觉察到他眉心深藏的愁绪,顿时有些不安,“由我解释不是更容易吗?省得他误解你。” “你不了解自远,”孟西平摇摇头,又对我安慰地一笑,“你放心,等我从云南回来后我会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原原本本跟他挑明了,男人之间更容易沟通,我想他应该能够理解的。” 我不禁一愣,“你要去云南?” 我这才意识到,我虽然知道他是医生,但对他的具体工作并不清楚。他在哪里工作?为什么会到处跑来跑去的? 3, “我是医生,也做研究工作,目前正在研制一种新药,几天前我就跟云南那边的医学研究所约好了,”他按住我的手臂,“别担心,大概一周左右我就能回来,然后我就准备在泰城长住下去了。” 我心里顿时掠过一阵喜悦,“长住?” “我的专业是外科,在业内还算是小有名气,因为刚从美国回来不久,目前工作地点还没确定,泰城医院一直想邀请我做他家的外科主治医师,本来我是犹豫的,昨夜我想了很久,现在看到你终于有了答案,”他含笑看着我,“你愿意接纳我吗?如果你肯接纳我我就留下来。” 我抿着嘴笑望着他不语。 我知道,此时我的眼角眉梢流淌的都是开心快乐。 “但我必须要提醒你一点,”孟西平将我的两只手包裹进他的大掌中,“不染,我不是个有钱人,以前凭着我的手术刀是赚了点钱,但都用到进修和研究上去了,我也没有有钱的父母,现在我是一穷二白来到泰城,你会不会因此嫌弃我?” 他一定是记住我说的那句“我的目标是名利双收”了,我忙摇头,“怎么会?我们还年轻,我相信凭我们俩的努力,以后房子和钱都会有的,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都已经决定为我留在泰城了,这么深厚的情意,我还有什么好矜持的? 他望着我笑了,然后抬起我的一只手用力印上一吻。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听说我走后你受伤了?什么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终于肯关心我了?”他含笑望着我,“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受伤的?是不是采药不小心?” “说出来你可能会笑我,那天醒来后发现你不见了,我心里一慌就赶紧出去追,跑得太急了,手腕上套的那个珠串被树枝划断了,我下意识伸手去接,脚下一滑就摔倒了,”他笑笑,弯腰拍拍小腿部,“这里有些骨折,好在并不严重,只是可惜了你的那串珠子,根本就找不到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换上腕表了呢。 他盯着我光溜溜的手腕,“我送你的手串呢?不会也丢了吧?” 我摇头笑,“在我包里,”我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道:“其实我天天都戴着的,只是昨天突然见到你,我怕你……所以就脱下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不怕你笑,那个手串有些来历,是以前一个做生意的病人转送给我的,说是开过光的,我在国外的几年一直都戴着,果然什么事故都没发生过。” “当医生的居然也迷信?”我不禁笑起来,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听到门外有敲门声,“不染,不染!我忘记带钥匙了!” 是俞晓芙的声音。 我赶紧站起身,整整衣服走过去开门。 俞晓芙手中提着两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包子水饺干丝什么的,一见到我,她的眼睛就用力眨了两下,探头探脑笑道:“孟先生饿了吧?马上就可以吃了。” 孟西平起身说道:“不饿,真是麻烦你了。” 我接过塑料袋走进厨房,拿出几只盘子来装上。俞晓芙紧跟着走进来,“怎么样?” 我假意不明白,“什么怎么样?” “就会装!一点不知道感恩!我为了你来来去去的折腾了半夜,你倒好,呼呼大睡一直到早上!那个姓孟的又不肯我叫你!”她不满地给了我一掌,“这衣服从哪翻出来的?我不是给了你睡袍吗?” 我没好气道:“你那是衣服吗?简直诱导人犯罪!” “那……”她突然附耳轻笑,“他刚才犯罪了没有?我给予你们的时间可是足足的!” “不跟你说了!”知道她会越说越离谱,我拿了筷子,将盘子端上餐桌,刚想叫孟西平过来吃,没想到却看见他手拿着我刚才扔在卧室门后的脏衣服正走向厨房旁的洗手间,我顿时魂不附体,忙不迭走过去,低声责备道:“谁让你拿的?快给我!” 要被俞晓芙看到还不笑死!我不喜欢我的男人在外面被别人笑话! 孟西平按住我的手,柔声道:“不是说下午还要上班吗?到时候你总不能穿这么短的裙子过去,而且也不适合你,刚才你不是说饿了吗?先去吃饭,我替你洗了。”见我不动,他开始推我,“听话,我很快就好了,外面太阳烈,就算内衣到中午肯定也干了。” 听话……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洗手间门口,随即听到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我的心里一阵甜一阵酸的,扭头时看到俞晓芙正站在餐桌边一个劲地冲着我笑,我脸一红,走过去坐下来,拿起一只包子就朝嘴里塞。 “啊呀,怪不得能一举擒获芳心呢,真是羡慕死我了!”俞晓芙叹息一声坐下,“昨天我还骂你是神经病,不过现在我不那么想了,要是我也在荒山野岭遇到这样的一个男人,就算我已经有了赵培林,我还是会主动投怀送抱的!” 我小声道:“闭嘴!别让人听见笑话!” 俞晓芙突然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盯着我,贼兮兮地坏笑道:“不染,你的嘴唇好像有些肿了呢,怎么回事?” 我明白她的意思,眼珠一转,拿起一只包子便朝她嘴里送,“看看能不能塞住你这张嘴!” 她咯咯笑着避让,正在嬉闹间,哪里突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俞晓芙提醒了我,“声音像是从卧室传过来的,是不是你手机在响啊?” 我醒悟过来,奔去卧室掏出手机搁在耳边听,是妈妈打过来的,问我还记不记得晚上相亲的事,我不禁发出啊的一声,按住额头想了想说道:“晚上定在哪里?我过去就是了。” 妈妈说了时间和地点,我叹口气,拿着手机走出卧室,正好遇到孟西平捧着洗衣盆从洗手间出来,我赶紧过去接过,“衣服我来晒,你去吃点东西吧。” 他没有勉强,点头松开了,便顺势将我手中的手机取下,我不好拒绝得太明显,只得由他去,心里想着,就算他是想窥探什么,当着俞晓芙的面应该不会过分的。 我晒完衣服后回到餐桌上,发现我的手机安静地躺在我的座位旁,屏幕上是黑黑的一片,不禁轻轻松了口气。其实我心里知道他不是那种人的。但我自己做贼心虚,我的手机里现在还留着罗杰发给我的一些短信呢,要是被人看到,难免会有什么想法。 俞晓芙问道:“刚才谁打电话给你了?” “我妈,”我叹了口气,“给我安排相亲呢!今天晚上,紫薇阁201包间。” “啊?”俞晓芙张大眼睛。我下意识朝孟西平看去,发现他一口包子咬在嘴里,不进不出,眼睛只是看着我。 我笑道:“没什么的,就是走个过场,我妈其实也不喜欢那个男的,就是却不住他妈妈老是催老是催的,都是人情闹的!” 孟西平将口中包子取下,声音平静,“我倒想听听你准备怎么走这个过场。” 俞晓芙忙说道:“你放心,不染对付男人的小聪明还是有的……啊,我是说对付别的男人,不是你,不包括你的!”她边说边抱歉地朝我眨眨眼,我不觉伸手按住胸口,真快要被她气死了! 孟西平扬眉,嘴巴微张着,凝视着我。 我心念一转,望着他笑道:“你要是有兴趣,陪我过去走这个过场就是了。” 俞晓芙拍起手来笑道:“这个主意好!我看就这么办!要是你妈也在,一并见了准女婿,一举多得!” 孟西平竟有些为难似的,“自远昨天跟我说好今天晚上去他家的,以前我上学时他爸妈对我一直很照顾,现在我既然回到泰城了,也理应上门去拜访的,”他顿了一下,笑望着我,“我知道这种小事你应付得来。” V003 熨烫衬衫 我心中隐隐有些失望,脑子里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叫自悦的名字来,那一定是个女孩子的名字,他是要去见那个自悦吗?所以今天非要去何自远家里不可?但我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来,只是笑笑,没有出声。我知道我此刻有些蛮横不讲理了,毕竟他去何自远家是一早就说好的事,但是,如果晚上他能陪我一起去紫薇阁,大家一看到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根本就不用多解释,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但如果我一个人过去,难免要费些心事了。 孟西平见我不出声,接着说道:“我尽量安排下午去见自远父母,这样的话,晚上就可以陪你过去了,好不好?” 我笑着点头。 他三下两下就吃完包子,又咕咚咕咚喝下一杯水,“对了,你手机号是多少的?我存起来。” 我说了号码,他在手机上按了几下,桌上的手机很快响起来,我拿起手机。 他说:“我打的,不用接。” “我知道,”我笑着摁下拒绝键,在存下他号码的同时,顺势将手机里所有的短信全部删除了,做完这个后我不觉暗暗松了口气,似乎这样一来,我跟罗杰之间,从此就是干干净净再无瓜葛的了。 吃完早饭后,俞晓芙借口要去店里整货便离开了,说是中午回来。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平时她都是早上9点后才去店里,现在不过才八点! 俞晓芙走后,我和孟西平可谓是大眼望小眼,两人坐在沙发上握着手凝视着,彼此傻笑着,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想起某天在书上读过的一句话: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频率,若一个人刚好和你的频率相同。你们就会相互吸引。在你看到他时,你的心会莫名地触动一下。然后你会体验到什么是非你莫属。现在我看着孟西平,仿佛就是这种感觉。 但是问题也接着这种感觉来了,我当初看到罗杰时,又是什么感觉呢?我竟然回想不起来了。罗杰,似乎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人和事了。 我对自己心思流转如此之快有些惊惧,我还以为自己会是个一心一意从一而终的人,原来我并不是。我甚至都不恨罗杰了。 孟西平伸手理了下我的头发,凝望着我,“在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冲他一笑,突然抚着脸颊大胆地问道:“我好看吗?” 他望着我,答非所问,“第一次在火车上看到你时我就想,一个女孩子灵气到这个份上,长什么样子都不重要了。” 我心里一阵喜悦,但还是不满足,假意嘟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够好看?” 原以为他会顺着我的意思夸赞我几句,没想到这人竟老实说道:“你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美女,而且也太瘦弱了,腰胯太小,有种让人一握就断的感觉。” “什么?”我真的有些生气了。 “傻瓜,”他轻轻拥住我,“何必非要做一个美女?你只要做一个我喜欢的女孩子就好了,当然你是好看的,不耀眼,但很耐看,有种幽静神秘的气质,还有种让人想保护的欲望,看到你那副爱逞强的模样,我就止不住的想要去怜惜,不染,”他低头亲了下我的头发,“昨夜我听俞晓芙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以后我会努力把你养胖点。” 我顿时一惊,立即从他怀里窜出来,“她都说什么了?” 俞晓芙那张大嘴巴,一旦敞开了说,我在孟西平跟前就是个透明人了。 孟西平笑道:“其实也没说多少,只是说了些你家里的事,她心疼你,看得出是真心对你好。” 我看着他,咬咬唇,低声道:“你不打算追问我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南山上吗?不打算问我为什么会那样……不自重……” “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你这么说不但贬低了你自己还一并贬低了我对你的感情,什么叫不自重?应该说是情不自禁才对。”他叹了一口气,“至于你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南山上,你愿意什么时候告诉我就说出来,如果你不愿意,我永远不会追问。”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心里的激动如潮水一般涌现,原来真有这回事的: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但会给你打开一扇窗,眼前这个男人,孟西平,他就是上帝赐予我的窗。 一阵风突然从窗外灌入客厅,拂过我的脸颊和脖颈并将我的一头乱发吹起,孟西平伸出手来,将我被风吹得散乱在额前的几缕头发勾到耳后,“不染,你的头发像蒲公英一样的自然飘逸,就算不梳也好看。” 为什么他说的每一句话听在我耳里都跟诗句一样动听?我满足地握住了他的一只手指轻轻摇晃,像是从此握住了我的幸福和快乐,然而我知道,再这么继续坐下去的话,一天很快就会消失,我不得不开口提出现实问题,“你不是要去医院的吗?我觉得在上班前过去比较好,这样遇到关键人的几率高,办事会比较方便快捷。” 孟西平笑起来,“自远夸你独立能干,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喜欢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伸手在我脸颊上轻轻一抚,“你不过是个女孩子,我不愿意看到你太操心。” 我怔怔地望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好好的说话怎么眼圈红了?小孩子一样,”他将我拉近了,在我眼皮上轻轻印上一吻。 我轻轻揽住了他的腰身,在视线接触到他的白衬衫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坐直了身子,“你的衬衫都躺皱了,这样子出去可不太好,人家要笑话的,要不脱下来我帮你熨一下吧。” “太欢迎了,”他笑着解开衬衫纽扣,“我很少穿衬衫的原因就是因为怕皱,穿了也不自在,不过工作时最好还是穿得正式……” “呀!”我猛然看到他的上身,一下子转身捂住了眼睛,“你——你里面怎么也不穿件背心?!” 孟西平站起身来有意在我身边转了个圈,低声笑道:“这就不好意思了?你又不是没见过。” “不正经!”我红了脸,抓住他的衬衫就朝房间跑,他在我身后哈哈大笑,乐得什么似的,倒也没有追进来。 俞晓芙卧室里有现成的熨烫机,大概因为贴肉穿过的缘故,衬衫一接触到铁板的高温便发出一种类似杉树的气息,我知道这是他的味道,心里不觉荡漾过一阵柔情,风将卧室的窗帘吹起,听着楼下的喧哗声,笑意忍不住浮上我的脸庞,我像是一个已婚的女人给心爱的丈夫熨烫衣服一般很认真地将他衬衫的边边寸寸给烫平整。 拿着衬衫出来时,只见孟西平身着长裤光着上身坐在沙发上接电话,他的手臂上,胸腹上,全是一块块饱满有力健实的肌肉,那种凹凸起伏,像是米开朗琪罗从上帝手中偷走的线条,看得我一阵阵眼热心跳的,就差流口水了,我深切地感受到俞晓芙说的那句话的正确性,她说我喜欢的是雄性特征明显的男人,太对了! 孟西平搁下手机起身朝我走过来,含笑道:“呆了?要不要我在你面前展示展示?”他说着伸臂做了一个健美运动员的姿势,更显阳刚气十足,“怎么样?” 我有些不好意思,把衬衫朝他面前一递,“快穿上吧。” 他站直了身子,竟似孩子在撒娇,“你帮我穿好了。” 我顿了一下,拿起衬衫用力在空中一甩,故意用命令的语气道:“把手臂伸起来。” 他乖乖地伸出两只长手臂。 我勉强抑制住笑意,伸手打了他一下,“不行,要一只一只的伸。” 衬衫很顺利地套上了,我刚要给他扣上扣子,没想到他却捉住了我的手,“等一下。” 我仰面看他,“怎么了?” 他笑得有些异样,“我发现刚才有个人都快流口水了,像是要吃了我一样。” “哪有!”我涨红了脸,用力在他裸露的胸口捶了一下。 他一把搂紧了我,喃喃道:“不染,其实是我自己很想吃了你,你害羞的样子,实在让我情不自禁……” “别这样……”脑中残余的理智让我用力推开他,我边给他系扣子边说道:“再闹下去这衬衫可就白熨了,你忘了要去医院了?” “好……听你的,这笔账以后慢慢算,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他笑着拿起手机一扬,“那我现在就走了,手机联系!” 我点点头,将他送到门口,临出门前,他低头在我唇上用力一亲,然后用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尖,“等我的电话!” 孟西平走后,我一个人在屋里傻笑了很久,当听到楼下一个老太太用超大的嗓门叫:“老李,今天你亲家来了,中饭菜准备了没有?”我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已经快中午了,时间竟然流逝得这么快!我赶紧将餐厅和厨房粗粗收拾了一下,正准备打电话给俞晓芙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做饭一类的,没想到她已经站在门外了,“不染!快开门!” 我打开门,俞晓芙提着一只大塑料袋出现在面前,脚还没踏进门她便探头四处张望,“人呢?” “走了。” 俞晓芙张大眼睛,“走了?去哪儿了?” “医院,他有事。” “你有没有叫他中午过来吃饭?” 我一愣,“这个……我忘了。” “其实你应该直接留他吃午饭的,”俞晓芙将手中的塑料袋放下,皱眉道:“不染,你太懂事了,还是没有汲取教训。” 我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可他真的有正事要做。” “正事?”俞晓芙一扬眉头,换下高跟鞋到沙发上坐下,“和你在一起难道就不是正事?以后你要适度的表达一下你的真实想法,别太通情达理了。” “他真的是去谈正事,很重要的正事,”我走到俞晓芙身边坐下,笑道:“泰城医院邀请他做主治医师,他说会为我留在泰城。” “哦?”俞晓芙望着我,“这么说你们是真的开始了?” 我横她一眼,“难道是闹着玩的?” “我的意思是……你不担心他没钱?”俞晓芙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他昨夜跟我说了,他虽然不算是身无分文,但现在要想掏出一万块来,怕也难。” “不担心,反正我也不是有钱人,凭什么要求别人必须有钱呢?何况我们都有手有脚还有技术,怕什么?更何况,”我笑笑,竟很笃定地说道:“我相信他以后不会让我受苦。” “你相信?”俞晓芙微微叹气,“你可真是……平时表现得现实得要命,怕不知道因此吓跑了多少暗地喜欢你的男人呢,哪知到了紧要关头,你却爱做梦,果然是写小说的料子。” 我揽住她的肩膀笑,“以后要是实在没钱用,我就跟着你做生意,你说好不好?” “得了吧!只怕我肯孟西平不肯呢!其实你也不必担心,拿手术刀的以后还愁没钱用?只要他肯把心思用在你身上用在家庭上,你们以后的日子好着呢!”俞晓芙按住额头,“现在的迫在眉睫的问题是何自远,都怪我多事,以前我一直希望他能喜欢你,但我现在真希望他不喜欢你。” 我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感觉他没那么喜欢我,何况他条件那么好,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必非是我?对不对?” “这可说不好,”俞晓芙叹口气,站起身,“这种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伤人自尊,你自己解决吧,我去做饭了。”她走过去拎起门处的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一只小包装盒来扔给我,“拿着!你自己看看是不是合适!” 我定睛一看,是一套内衣,从中间的透明包装可以看出是淡蓝色丝质的,我忙讨好地笑道:“你给的肯定合适!” 她笑笑,转身进了厨房。 就在俞晓芙进厨房的时候,孟西平打来了电话,告诉我事情都已经谈妥了,工作的问题也定下了,中午他要和医院的领导一起吃顿饭。 他说:“不染,吃完饭我就去自远家看望他父母,这样晚上就可以好好陪你了。” 我笑着应了。 午饭后,我换回了自己的衣裙,顺手将俞晓芙送我的内衣塞进包里。 俞晓芙笑道:“不知道你妈心脏好不好,想到晚上你要演的一出,我都想去看看呢!” 我笑道:“放心,我妈是有心理准备的,我说过我有办法解决掉张睿这个难题。” “那你晚上……”俞晓芙眨眨眼,“是回家还是住宾馆?” 我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顿时有些发烫,白了她一眼,“尽说些没皮没脸的!” “你就给我装吧!”俞晓芙大笑起来,“明明已经急不可耐了!” 有一个知根知底的闺蜜真是没辙啊,我身子一歪,整个人突然赖上了她丰腴的肩膀,红着脸小声道:“如果他让我晚上去宾馆,你说我去不去?” 俞晓芙笑道:“去啊!为什么不去?反正已经是他的人了,一次是干,两次也是干!” 我不满地用力给了她一下,“你真粗俗!” 俞晓芙咯咯笑乐得什么似的,“我就爱看你脸红的样子!好玩死了!平时那么一本正经的!” 我脑子里突然掠过孟喜平的一句话:你害羞的样子,实在让我情不自禁……怕被俞晓芙发现我的心思,我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脸,心跳不已,老天原谅我,我一定有了问题,今天的荷尔蒙分泌得太过旺盛了。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我便坐着俞晓芙的北京现代到了迅驰,上午没来上班,我心里竟然有些隐隐的不安,大概真是天生劳碌命,不给我做事,我就感觉不好。 到公司时大多数都在午休,我走进我那玻璃间,发现桌上是一马平川,电脑以及一些办公用品竟然全部不见了,我心中一顿,难道半天没来就变天了?正想扭头问人,已经有人站到我身边了,“曾不染,你的东西都被搬到何总办公室了。” 是宋心语。 我皱眉,“为什么?” 宋心语笑得异样,“谁知道呢?他今天早上一来就吩咐人把你的东西搬进他办公室了,他现在人就在办公室,你自己去问问就知道了。” 我哦了一声,却没有立即抬步。 我想起了何自远昨晚出格的行动,隐隐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顿时一阵烦躁。 “今天上午你怎么没来?”宋心语探究地望着我,小声道:“大家一上午都在议论你呢,你没来,正好何总又让人搬了你的东西,有人就说你是跟何总闹翻了,但我不信。” 不知怎的,她盯着我的目光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我避开她的目光勉强一笑,“我现在就去问问何总到底怎么回事。” V004 共处一室 我快步走到何自远的办公室门口,伸手在厚重的柚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心里再不舒服,规矩还是要讲的,何自远是很有些怪癖的人,再得力的下属,没有他的示意,谁也不敢不门而入。 里面很快传来何自远淡淡的声音,“进来。” 我推开门并无声关上。 办公室里凉爽宜人,何自远正盯着桌上的文件认真地翻看,头也没抬地吩咐,“把门关上。” 其实我已经关上了,但我没吭声解释,而是悄无声息地四顾了一下。 他的办公室还是我熟悉的一如既往的宽敞至极,一色墨绿的真皮沙发搭配得深咖啡的柚木家私,茶几下甚至还有一层乳白色的纯羊毛地毯,一桌一椅一杯一碟都颇有来历,很有些英伦风格,只是,原本放茶柜的右侧,现在换成了一张胡桃木的书桌,上面有一台电脑以及一台多功能打印机,看样子正是从我那张办公桌上搬来的。 “来了?”何自远终于抬起头来,笑着朝我招招手,“你过来。”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站住,发现他在看的是一份上个月的公司财务报表。 “老爷子昨晚夸了我,”他说着将手中的报表轻轻一扬,我心领神会,赶紧接过了,笑道:“何总的才能有目共睹,得到总裁夸奖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陈词滥调,不知怎么的从你嘴里说出来总感觉特别有趣,”他脑袋一歪,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提过他是因为什么夸我吗?” 我一愣,伺候太子爷实属不易,不过这一个多月我也算是磨砺出来了,脸皮比以前厚了双倍不止,赔笑道:“那何总的意思是?” 何自远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嫌弃似的,“你昨晚居然没换衣服?” 我不禁大囧,尽量憋着气息道:“我没回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注意到他脸上戏谑的表情,下意识加了一句,“不过我早上洗了澡的!衣服也是洗过的!” 他扑哧一声笑起来,“急什么,我又没嫌你。” 这话有些出格了,我冷了脸看向右侧,“我进来是想请问何总一件事的,我桌上的东西全不见了,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何自远嘴巴一努,“全在那儿呢!以后你就在那工作吧,我觉得这样彼此更方便一点,省得跑来跑去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这样似乎不符合公司规范,也容易落下闲话,就算公司员工了解,但让来公司谈业务的客户会怎么想?对公司形象会有影响的,我请求搬回原来的地方。” “你难道不是我的私人助理吗?哪儿来的这么多的顾虑?”他皱眉,“我真是为了方便工作才让你搬进来的,竟说得我好像公私不分似的,我是那种人吗?” 我看他那认真攒眉的模样,心道,难说。 “就这样吧!”他站起身,“下午我要回家一趟,哦,对了,你准备一下,晚上跟范莉莉一起去见个客户。” “什么?今天晚上吗?” “是啊,”他盯着我的脸,目光犀利,“怎么?有困难?还是约了人?” 我顿了下,低声道:“我是搞设计的,并不负责业务洽谈和客户维护。” “哦?”何自远重新坐下来,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打着,脸上带着类似讥意的嘲讽,“新鲜啊,我记得你说过不管安排你做什么工作你都会毫无怨言,权当着是锻炼,这才一个多月,你就成挑肥拣瘦的老油子了?” 我急了,“今天晚上我是真有事!早就约好的!” 何自远看我一眼,慢条斯理说道:“什么事?说出来听听,如果很重要的话,我自然会通融,毕竟公司占用了你的非工作时间,也是不得已的。” “反正是我私人很重要的事,”我咬唇,“我不想说。” 并非我太矫情,但如果我说出是相亲,何自远会不会突发奇想要跟我一块儿过去?不是我自作多情,就他昨晚那表现,是很有这个可能的,万一如此,那岂不是乱套了? “不想说?”何自远看了看腕表,起身站到我面前,声音陡然放柔了,“不染,现在还不到工作时间,我们就谈点私人问题吧,我想我的心意你应该已经明白了,我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不自在地把头扭到一侧不看他,“不管真假,反正我不能接受。” 他脱口道:“为什么?难道我还配不上你?” 听听,这话音!他这么不计较身份地对我示好,我应该激动得感恩戴德痛哭流涕才对,这就是人家大少爷的思想! 我望着他冷冷道:“不,是我配不上你才对,总裁要是知道你跟我这种身份的人搅和在一起,你会有麻烦的。” “原来你一直担心的竟是这个?都怪我迟钝,”他像是松了口气,眼里掠过一阵欣喜,“知道老爷子昨晚夸我什么了吗?他说我终于像个成熟男人一样肯考虑个人大事了!” 我愣愣地望着他:什么?难道他竟…… 他有些激动地按住我的肩膀,“昨晚我跟我爸介绍过你了!放心,绝对不会有你担心的问题出现的!我爸自己就出身贫寒,他从来只瞧不起没出息没本事的人,跟金钱家世统统无关!你看我姐夫就知道了!” 我心中乱纷纷一片,竟忘记推开他了,“你……你跟总裁说我什么了?” “笨蛋,”他笑起来,手指竟在我鼻尖上轻轻一点,“还能有什么呢?我说你聪明能干,我说我喜欢上你了,这是我第一次跟家里人承认喜欢一个女孩子呢,我爸听了很开心,说想见见你,我妈更是乐得什么似的,恨不得今天就要来公司看你。”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急了,“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这样做?” 他一脸的无辜,摊开双手笑道:“我哪样了?我不过是跟家人承认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这个也要经过你同意啊?又不是今天就带你回家见公婆。” “别瞎说!”我涨红了脸,脱口道:“我有男朋友了!” “你有男朋友?”何自远楞住了,脸色渐渐沉下来,眼里一片冷意,“真的假的?” 我很认真地点点头,“真的。” “谁?” 我咬唇不语。 我无法将孟西平的名字说出来。 我不想陷他于不义。 “我懂了,”何自远叹口气,脸上满是受伤的落寞,“晚上,你是要跟他见面吗?只是为什么我从没听你提过呢?我还以为我对你足够了解了。” 不知怎么的,看他难过的样子我心里有些不忍,还有种莫名的心疼,或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我们的关系开始真正有了微妙的变化。在若干年以后我才懂得,你心里若不爱一个人,千万不要给他念想。一开始就残忍,实质是一种仁慈。 现在看到他难过的样子,我咳嗽了一声,竟鬼使神差地开口老实交代了,“其实,晚上我是去相亲的,我妈早就跟人约好的。” “相亲?你说相亲?”何自远重复了两声,突然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笑道:“小怪物,你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把我这心里弄得七上八下的,还以为你真有了什么男朋友!怪不得不肯直说呢,原来你是怕我笑话你去相亲!” 看他这激动模样,我心里顿时一阵不安一阵后悔,感觉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跌进了一个错误的漩涡里,我轻轻而坚决地将他的手臂推开,烦躁道:“那晚上我可以不去见客户吗?” “可以可以,人生大事更重要,”他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开心得什么似的,“我走了,下午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看看小说,我买了亦舒的全套,就在你书桌下面的柜子里。” 我微微张口。 竟是难得贴心的殷勤。 我爱读亦舒,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消说,又是俞晓芙。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她太会为我着想了,此时我真不知是该感谢她还是抱怨她了。 只是,我晚上去相亲,何自远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高兴呢?如果他真的在乎我,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激烈反对才对呀!要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他觉得我此时竟然还需要去相亲,想必和孟西平是没什么关系了,所以他放心了,高兴了。在他的潜意识里,孟西平一直是他人生的头号劲敌,除却这个人,别的真真假假的竞争对手,全都不在他眼中,所以他从心里放心了。 何自远走后,我一个人在偌大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一想到何自远已经将我介绍给总裁我不禁头皮发麻,我的名字已经通过这种方式进入了那样一个在泰城只手遮天的大人物的耳朵,如果我以后胆敢让他儿子不高兴了,会不会因此给他留下极坏的印象以至于从此影响我在职业上的发展? 我不是不担忧的,但在担忧的同时,心里竟也有一层说不出的骄傲,原来,何自远对我是真的上了心的,不是随便说说开玩笑的那种。这时候我才知道,本质上我并不是一个好女孩,我贪心得很,不但要一个彼此喜欢着的孟西平,我还需要别的男人对我真心的好,哪怕是我对他们不好。 何自远的办公室里有现成的洗手间,于是我一个下午都躲在办公室里看书上网玩微博,根本不用出去见人,在下班之前,我接到了孟西平的一个电话,“不染,很抱歉今天晚上我没空陪你去紫薇阁了,自远的爸妈极力挽留我,我不好表现得太过分,所以晚上会在自远家吃饭,吃完饭后我们联系,好不好?你等我电话。” 我心中不是不失望的,甚至心里阴暗地想着何自远这会儿也在家,为了避嫌,会不会孟西平此刻是躲进洗手间打电话了?我有些讨厌这想象中的躲藏的感觉,但我嘴上却竭力表现得很平静大方,“没事,我自己会处理的,你好好陪陪老人家。” “那好,我们晚上联系。” 我放下手机,想了想,心下马上释然。孟西平父母早亡,从前一定受过何家不少的恩惠,所以陪何家老人吃顿饭实属应当,何况何自远的父亲身份不一般,我要是还介意这个就真的不通情理了。 下班时分我从办公室出来,一下子就有几个人围了上来,“曾不染,你终于出来了。”“曾不染,以后就算在一个公司要见你怕也是难了。”“是啊是啊,咱们何总的办公室没有宣召是不得入内的。” 这是把我当成被皇帝临幸的妃子了。 几个女同事在我身边推推搡搡的,仿佛很亲昵,但她们动作粗鲁话中有话,我一句解释都没有,只是含笑不语。 申梅突然一把将我从人群中拽向僻静处,“曾不染,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禁有些吃惊,申梅已经好久没找我麻烦了,难道今天又是醋性发作? 大家看着我们,有的无语笑,有的无所谓地走开,宋心语忙走过来,“申梅,有话好好说。” 申梅放开我,讥笑道:“我不过就是想跟她说几句话而已,你担心什么?我看你整天在曾不染身边探头探脑的,倒像是别有用心呢!” 宋心语顿时气得红了脸,“谁别有用心了?我能有什么用心?你倒是说说看!” 申梅有意拉长了声调,“谁知道你呢?否则你怎么会背地里到处跟人打探何总跟曾不染是怎么认识的事呢?” 我顿时一愣,宋心语背后到处打探我跟何自远?这事我倒是头一回听说,莫不是她真的喜欢何自远?尽管上次我问她被她否认了,但是,依她的性子,喜欢一个人未必是肯大方承认的,从她几次古怪的行径来看,她很有可能是喜欢上了何自远。 宋心语见我疑惑地看着她,似乎有些急了,“我那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喜欢何总?” 申梅冷笑,“随口一问?你问过我,问过范莉莉,还问过韩必成,这还叫随口一问吗?明明是存心!别把人当傻子!” 宋心语挺直了胸脯,“我是关心曾不染!我不想她受到伤害!别以为谁都想嫁给何自远!世上又不止他一个男人!” 这一次她将何总改成了何自远,似乎是在剖明自己的心迹,看她激动的神情,不像是假装,我被她闹糊涂了,或者,她是真心关心我?怕我被何自远骗了?是了,我记得她上次说过喜欢的是一个已婚男人。 只是,关于我和何自远认识的过程,我明明白白告诉过她,她何必又要去问别人?摆明了不信任我。 申梅一句话夹棒甩过来,“别装了!以前看你还算正常,现在见何总真的喜欢上曾不染了,你就急了,这话没冤枉你吧?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你哪点跟人家比?” 宋心语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我似乎看到了她眼里的泪光,忙制止道:“好了好了,别吵了,搞得我们三个人在抢一个男人似的,也不怕大家笑话,申梅,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我还有事。” 申梅望着我,“是和何总一起吗?” 我有些烦她的霸道,真是奇了,我跟谁在一起还要向她交代?但我还是老实说道:“不,是我自己的私事,”我顿了一下,重复道:“有什么话,你直接跟我说吧。” 申梅斜了宋心语一眼,“有外人在我不方便说。” 宋心语看了我一眼,抬脚准备离开,我心念一动,“心语,你到门口等我。” 宋心语点点头,走了。 我望着申梅,“好了,这下你可以说了,不过如果你要谈何自远,我没什么好说的,有话你直接问他好了,跟我无关。” 申梅望着我,突然很奇怪地一笑,“知道你聪明,不想你竟推得干干净净的,这是以退为进的招数吗?否则他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你了呢?” 我平静地望着她,等待她的下文。果然她继续说道:“我爸昨天正好晚上正好在何家,然后他回家告诉我,何自远当面跟他家人说了,他喜欢上了你。” 我继续望着她,没有说话。 她苦笑,“你别想岔了,我不是找你算账的,何自远跟我之间本来就没什么,他也不需要跟我交代什么,以前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要喜欢他的,跟他没关系,所以你不必顾忌。” 我不想她竟如此大度,不禁有些意外,“你找我就是为说这个吗?” “是,也不是,”申梅说道:“这两年来我也受够了,我想我可能喜欢错了人,就如你跟宋心语所说的,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何自远一个男人,”她突然伸手一指,“譬如那个男人,最近几天我看他顺眼多了,今天更加顺眼了,你觉得怎样?” 我顺着她的手指远远看去,靠窗的位置上站着一个男人,夕阳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边,男人见我们看他,笑着朝我们摆摆手,笑容极是灿烂。 竟是韩必成。 V005 羞怒交加 我有些明白了,扭头笑望着申梅,轻声道:“恭喜。” 申梅声带落寞,“没什么好恭喜的,不过被人喜欢比喜欢别人轻松自在多了。” 这才一个多月,以前张牙舞爪的申梅竟变成了这样一个人,我不免心有触动,按住她的手臂轻声道:“能被人喜欢就该好好珍惜,不是吗?” 不想她竟一下子抓住了我这句话,“你也会好好珍惜何自远的,是不是?” 我不觉笑起来,“我珍惜不珍惜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不会大度到要祝福他吧?” 她怔怔地望着我,“看你这态度,不是你伪装得太好就是你真的不在乎他,我就不明白了,自远他哪一点配不上你呢?” 这话是如此的耳熟——对了,何自远今天下午也这么说过,大概正常人都会这么认为的,何自远能够喜欢上我这种身份的人,定是我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我该感恩戴德的! “别让人等太久了,这样不好。”我不想就着这个话题扯下去,拉着申梅的手臂将她朝韩必成的方向轻轻一推,“我有事得先走了。”说完我便匆匆朝韩必成挥挥手,快步离开了,到楼下的时候,看到宋心语正笔直地站在大门右侧,双手拽着皮包带,脸朝着街心,看不到表情。 我悄悄走过去在她肩上用力一拍,“嗨!瞧什么呢?” 她身子一晃,似乎是被吓了一跳,转身见是我,白着脸强笑道:“你来啦?” 我轻轻按住她的手臂,安慰道:“别计较申梅的话,她平时就那样,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她说我曾经在你背后打探你,你信我吗?”她望着我,神情是紧张急迫的。 “我自然信你,”我拍拍她的手,无所谓地笑道:“何况我这人有什么值得打探的?就算你是真的喜欢何自远,我也不会不高兴的,放心好了。” “连你也这么看我?”她一下子抽回自己的手,转过了脸,似乎是真生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俩个明明都跟何自远无关的,可是偏偏……”我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诚挚地道歉,“心语,真的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么说话。” 她转过脸来,眼里竟有隐隐的泪光,“不染,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其实……我是真的在背后打探过你的私事,但绝对不是因为何自远。” 我顿时一愣。 “最近我经常想,你跟我是同样的出身,学历也差不多,我能力也不差,就算样貌,我比你是稍微差一点,但我自信自己也绝不是丑女,但是为什么你总是更能够吸引别人的目光呢?我羡慕你甚至嫉妒你,尽管我并不喜欢何自远,但是他喜欢上你还是让我很难过,尽管你曾经说过你和何自远的认识过程,但我总疑心你用了别的什么特别的招数,我想知道你更多的事,所以才……”宋心语小心地望着我,低低道:“不染,现在你总算认识我了,在你面前的我才是真实的我,我并不是一个好人,如果你从此不愿意理我了,我是不会怨你的。” “瞎说什么呢,”我挽起她的手臂,诚挚地说道:“你能把心里话对我说出来,我真的很感动,说明你是真的把我当朋友了,其实现代社会谁又能是个单纯的好人呢?是不是?好了,别想太多了,现在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宋心语被我拥着朝前走,狐疑道:“什么好玩的地方?” “紫薇阁,”我说道:“陪我相亲去!” 她惊得什么似的,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我笑起来,“你怕什么?是我去相亲,又不是你!” “你……还用去相亲?何自远知道么?”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妈早就安排好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差不多快到了,据说对方条件还不错呢,在税务局工作,陪我一起吧,横竖你也没什么事,你看上去一副秀外慧中样,说不定一见面,人家没看中我倒看中你了呢!”我笑道,有意掩饰了我跟张睿之间早已认识的事实。 宋心语红了脸,“别胡说。” 果然是马屁迎人,我存心逗她,“我可是真心话,万一你跟人家有缘呢?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谢我这个红娘呢!” 宋心语的脸色有些不好起来,“越发不像话了!我说过我心里早有喜欢的人了!” 我一顿,低声道:“难道你还放不下那个已婚男人?” “我也想放下的,可是……”她朝我苦笑,然后突然指着路边说道:“我去下洗手间,你等等我!” 我点点头,目送着宋心语的背影消失在公共洗手间门口。跟她相识越久,我越加发现她有些捉摸不透,我喜欢的女人是俞晓芙那样的,烈火一样的性子,却又深藏着柔情,在我面前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隐藏什么,跟她相处时我是轻松的愉悦的,就算是申梅那样的,也是我不讨厌的,一是一二是二的,不用玩猜心游戏。跟宋心语相处,我真心觉得有些累,自己表现太好了还怕伤着了她……尤其是,她坚持喜欢着一个已婚男人,这有些触犯我的底线了,我跟俞晓芙都认为,这个世界上坏男人太多,因此我们无论做什么,害男人不要紧,但做小三去伤害别的女人绝对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 宋心语很快从洗手间出来了,大概是用水洗了脸,神色干净清爽,一扫刚才的萎顿,她笑着上前挽着我的手臂,“我们走吧,别让人等急了。” 看时间确实不早了,我们上了辆的士,很快就到了紫薇阁。 到了201包间里,我妈,张睿和他妈妈于老师早就到了,一看到我,三个人几乎是一齐站起身来,我注意到我妈今天穿的是件水墨色的旗袍,长发简单地披散在肩上,张睿妈穿的则是一件比较年轻时髦的绯红色连衣短裙,头发并不长,但弄得焦黄焦黄的,脸上也是红红白白的一副粉没擦匀的感觉,两个女人的气质立见高下,张睿穿着一件淡黄色的t恤,瘦削削地地站在他妈旁边,还是和我记忆中一样,一副永远长不开的样子。 “不染,我们正说着你呢,快来见见于老师和张睿!”我妈想来拉我的手,眼神一下子扫到我身后,不禁楞了一下,狐疑道:“这位小姐是?” 我忙扭头将宋心语推上前来,笑着介绍道:“我的同事宋心语,我让她陪我过来的,”我看向张睿妈,“于老师一定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张睿妈勉强笑道:“当然不介意。” 我拉着宋心语的手,径自在对着门的位置坐下来,并将宋心语按坐到我旁边。(在我们泰城,请客吃饭,朝南的位置最大,要是圆桌,那就是面对着门的位置最大,因为不但不会被服务员上菜影响,更可以纵览全局) 宋心语明显有些不安,朝我看了又看,想站起身来,无奈手被我用力扯着。 我妈明了地瞪我一眼,对张睿妈陪笑道:“于老师,咱们也坐下吧。” 张睿妈直直地望着我,我假意和宋心语小声地聊着什么,不时发出低笑,张睿妈摇摇头,终于在我对面坐下来,那脸色,像是和谁堵着气似的。(我对面,也就是上菜的地方,这是一桌最小的位置,我想她定是存心的,是想让我明白点事理,但我……今晚就偏偏不准备明白事理了,哈!) 我妈也坐下来,咳嗽一声,提醒道:“不染!” “哦!”我有些夸张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来,见张睿还站着,横他一眼道:“坐下啊你,怎么还呆站着呢?” 张睿连声是是是,赶紧在我身边坐下,还不忘冲我一笑,那诚惶诚恐讨好的模样,连宋心语都憋不住脸上的笑意了,张睿妈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我妈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警示,我知道她在提醒我不可太过分。 然而我今晚就是要充分表现过分来着,越让人讨厌越好。 “啊呀,这大热天怎么点这种菜?吃了也不嫌腻?让饭店换个吧,我喜欢清爽一点的,还有这种,估计也只有年纪大的人喜欢吃,张睿,你叫服务员重新换两个菜上来,心语,我记得你喜欢吃豉汁蒸排骨,对不对?” 宋心语尴尬地瞪我一眼,几乎是赔笑望着张睿妈,口中喃喃道:“我随便,我随便。” 我似笑非笑地看向张睿。 张睿一下子站起身,“豉汁蒸排骨是很不错,我这就去叫服务员。” “叫什么叫!”张睿妈唰地一下站起身来,朝我妈说道:“孙老师,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来,就不打搅了,你们母女慢慢吃,张睿,我们走!” 张睿一愣,“妈,我们还没吃饭呢!” “吃吃吃!你是没吃过饭啊!张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张睿妈扯过儿子就朝外跑,张睿被他妈硬拽着,不敢不走,但却是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我,一脸的幽怨和不舍。 等他们一离开,我赶紧离座关上包间门,然后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合不拢嘴。 妈妈不满地用力捶了我一下,“还笑!太过分了你,明明知道于老师最讨厌吃豉汁蒸排骨你还故意弄这一出,这下子我到学校是彻底没脸了,人家要笑我到底养出了一个什么素质的女儿来!” 我耸耸肩,“难道你会喜欢张睿?你没看他怕他妈怕成什么样了?哪像个男人!” 妈妈叹了口气,“也是,这孩子性子怎么就这么软绵绵呢?看得人着急,算了,横竖都已经得罪人了,我们吃菜吧,吃不完的我打包带回家给你爸爸,好歹也是一顿下酒菜,别浪费了。” 吃完后,我假托要和宋心语逛街,让我妈先回家去了。 从酒店出来,被外面的热风一吹,浑身顿时汗津津的不好受,宋心语说:“不染,你今天玩得也太过分了点,难得的是那男的居然一点都不生你的气,也真是奇怪了。” 我说道:“他就是那面人儿脾气,要是哪天生气了,反而值得高看了。” 宋心语刻意地看我一眼,“谁能没有脾气呢?只是他愿意容忍你罢了,不知道是你命好还是怎么回事,男人好像全都拿你没撤。” 我笑道:“这么为他打抱不平,不会是你看上他了吧?” “别瞎说,”正说笑着,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急急地从包里掏出来,朝屏幕上一扫,然后急促地看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有意快步向前有了几步,然后停下来等她。 她很快接完电话过来了,神色有些不自然,“不染,我不能陪你逛街了,家里有点事,让我现在就回去。” 我忙说道:“哦,那就赶紧回去吧。” 她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你小心点,没什么事的话也早点回家吧。” 她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她没有说家里有什么事,我也没有追问。 据我猜测,刚才打电话给她的,十有八九是那个神秘的已婚男人,我很想劝解她几句,但知道说了根本没用,而且她也未必会承认。 我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一个人在街心无聊地走了一圈。 快九点了,我还是没有等到孟西平的电话,想到他明天一早就要去云南,再见面至少要在一周以后,我终于有些耐不住了,打车直接到了他所住的酒店,在大厅的音乐茶座坐下来,班得瑞的音乐叮叮咚咚地流淌着,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并没有像我期望的那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我想了想,终于决定主动联系他。 俞晓芙提醒过我,既然难得对这个男人有感觉,那就不妨主动些。 我拨通了他的号码,他很快就接了,手机里面嘈杂得很,有男男女女的说笑声,似乎还有人在叫西平哥,我有些不快,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道:“没打搅到你吧?” 他的声音很低,“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相亲结果怎么样?” “解决了,人家是被我吓走的。” 大概是我的声音有些冷,他突然笑了起来,柔声道:“真想看到你当时吓人的样子。” 我心里稍稍有些安慰,“你还在何家吗?什么时候回酒店来?” 我并没有提我正在酒店等他,但我有意加了一个“来”字。 “我待会儿要陪伯父下棋,暂时没法脱身,”他顿了一下,“伯父已经帮我安排了客房,我不好太拒绝。” 不好太拒绝……那我就是那个很容易拒绝的人了?说好的陪我呢?我就是他可以随便食言的人吗?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突然清晰地听到手机里面的一个清脆的女声,“西平哥,原来你躲这儿了!在跟谁打电话呢?” “自悦,别……” 手机里咔哒一声,随即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断线了。 西平哥?自悦?我的心顿时凉下来半截,看看陌生的酒店四周,觉得自己突然跑来这里,根本就是神经病发作了。对了,我和这个人才认识几个时辰?人家还没有适应有我这个人的存在,我怎么就会突然情绪这么高涨呢?真是没男人要了么?这么急着投怀送抱?犯贱么? 班得瑞的钢琴曲仍在不懈地流淌着,我的眼睛渐渐模糊,不声不响地将手机从耳边移开。 我真的太不自重了,难怪别人不会将我放在心上。 虽然这样骂着自己,但我心里还是期望着他会有电话来,刚才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挂了,难道他不该有电话过来解释么?然而我在酒店大厅枯坐了半个钟头不止,从《神秘园》听到《追梦人》,再从《追梦人》听到《神秘园》,他始终没有电话过来。 是大厅的空调太冷还是音乐太伤感了?我那颗本就凉下半截的心终于算是彻底地凉下来了,饱胀的热情也渐渐萎缩成了一粒坚硬干瘪的核桃。 我隐隐地掂量出了我在孟西平心中的分量。 对他而言,我并不重要,什么喜欢,什么爱,全是荷尔蒙燃烧时骗人的狗屁,男人有好东西吗?罗杰不也信誓旦旦地说爱我吗?然而遇到可以改变他一生的权势时,马上就变了。孟西平,就不会变吗?俞晓芙凭着几颗木头珠子就断定那孟西平在乎我,真是骗惨我了,那个喊他“西平哥”的叫自悦的女人,说不定会改变他一生呢!我算个屁啊,哈哈哈哈哈! 我双手插进发丝,恨不得揪住自己的头发将脑袋用力按着朝墙上猛击。 我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所以次次遇到男人都是这种蠢样,从罗杰到孟西平,这才隔了几天? 就这样,在一阵自哀自怨兼羞怒交加中我做出了决定我一生的一个动作——拨通了何自远的号码。 何自远的声音很快传过来,带着一丝惊喜似的,“不染吗?” 不知怎的,听到他的声音我竟当场哽咽了,“你能来接我吗?” 如果他说他有事,我会当场挂了电话。 “告诉我你在哪!” 尽管心情糟糕之极,我还是谨慎地说了酒店隔壁的一家超市的名字。 我站在超市门口不到三分钟,便看到一辆车在路边停下,随即何自远从里面奔出来,很快气喘吁吁地站立到我面前,“不染!” 我站着没动,只是抿着嘴呆呆地望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似的。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只是对我笑道:“瞧你这头发乱的,”他边说边伸手轻柔地将我额前的头发掠到耳后,突然发出低呼,“你怎么哭了?” V006 我会娶你 他的手想来触我的脸,我扭头迅速别过去,“没什么,只是眼睛刚才被风吹了一下。” 他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突然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低声道:“上车吧。” 我没有抗拒,就这么一路被他拉着到了车边。 我默默地坐到车后,何自远则无声地坐到驾驶室,然后缓缓将车开动起来。 我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我这是在做什么呢?此时此刻我将何自远叫过来,无疑是释放给他一个强有力的信号。 这种玩笑是开不起的。 怎么办?怎么办? 我茫然地透过车窗朝外看,此刻的城市是灯火辉煌,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路上到处可见人和车,行色匆匆或悠闲自在,像极了某部电影中的场景。一些零散的记忆片段开始在我脑中快速掠过,我将手伸进随身包里,掏出手机来看,屏幕上没有任何未接电话,甚至连一个未读短信都没有,我无声苦笑,但仍旧不死心地将手机紧紧拽在手中,我在心中告诉自己,我愿意再等半个小时,如果还是没有消息来,那么老天已经替我做了决定,我和孟西平之间,自此将不会再有关系。 我将手机调成了震动,这样,一有什么消息来,也不至于惊动了何自远,然后,我斜倚在座位上,假意闭目养神。 手机一直安静地窝在我的手心里,无声无息,等我再次睁眼时,发现车窗外除了路灯已经少有建筑,我顿时有些诧异起来,“这是要去哪里?” 何自远说:“放心,就快要到了。” 我没有再追问。 我心里原本就是无所适从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现在几乎是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何自远愿意带我到哪里就是哪儿吧。 他不会害我。 这一点我是信任他的。 何自远突然开口问道:“晚上的相亲结果怎样?” 这句话大概他在肚中憋了很久了,到现在才问出来。 我笑笑,“你觉得呢?” 他笑道:“肯定不咋样,否则你怎么会想起我的好来?” 他倒是会联想呢。 车很快开到一片湖泊边,然后穿过密密有序的竹林,在一幢别墅前停了下来。别墅门口的莲花状路灯明晃晃地亮着,可以清楚地看出门牌上写着:珍珠泉1号。 何自远下了车,伸手替我打开车门,“下来吧。” 我拽着包和手机弯腰走出车,懵懵懂懂地四顾地一下,湖泊周围零星地坐落着几幢别墅,建筑样式皆为中式古典,显出一种含蓄雅致的高贵,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别墅的主人不俗。 何自远掏出磁卡在门上一扫,门立即就开了。 里面灯火辉煌却不见人影,绿草地,假山喷泉,各式花草,露天健身器材,游泳池,金鱼池……这些东西我只在电视上和小说中见过,如今亲临,仿佛踏入了一个梦境中,又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忍不住频频驻足凝神。 何自远在我身边说道:“这是我的度假别墅,你觉得怎样?” 我点头真心赞叹,“真好,这里什么都有,走进来简直一辈子都不想走出去了。” 何自远低声道:“那就不要出去好了。” 我朝他笑笑,很用力地摇头,“这里不是我这种人住得起的地方,会折寿的。” 正说着话,手中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我心念一动,赶紧拿起来看,不过一看之后简直哭笑不得,竟然是建行的一个理财产品推销广告!此时距离我设定的半小时早已过去,看样子老天已经做出了仲裁,孟西平和我之间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梦境。 何自远很明显注意到了我的神情,关切地问道:“怎么?你似乎在等电话?” “没有,”我断然否决,心中一发狠,索性将手机直接关机扔进包里,这个动作之后,我算是暂时断绝了杂念,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笑问道:“你怎么突然带我到这个地方来了?” “明知故问的小怪物,”何自远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凝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染,只要你愿意,这个别墅就是你的。” 这个诱惑实在不浅,我的身子竟莫名一抖,声音也是微微颤抖的,“为什么是我?凭你的条件,你可以选择更好的。” “但我只要我想要的,”何自远笑笑,抬起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脸。 我只觉得脸皮上麻酥酥的,不自在地咬住唇道:“可我有什么值得你看中的呢?” 何自远的手指肚在我唇上轻轻一点,低低道:“我也一直想问你呢,你就这么偷偷跑进我心里了,到底用了什么方式?” 我顿了一下,“你,你不怕我是看中了你的钱吗?” “不怕,”他笑起来,俊美的脸上满是自信,“这很正常啊,谁不喜欢钱?会赚钱也是一个男人能力的象征,我讨厌那些把女人累成黄脸婆还振振有词说什么视金钱为粪土的男人,那根本就是为自己没出息找借口。” 这番说辞实在颇合我的心意,我心中微微有了触动,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盯着他,他冲我一笑,竟揽住我的腰身附耳道:“但我自信你更看中的是我这个人,难道你敢否认你喜欢我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因为周围太僻静以及我们彼此身体太接近而显得太过清晰,他身上散发的檀香味道更比往日浓郁了一些,我低着头,只觉得脸上热烘烘的,竟有了种微醺的醉意,甚至都忘记了要推开他,我不得不承认,我内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喜欢着他的……天啦,我这是怎么了?老天到底是怎么造就我这个人的?我竟这么缺爱么?罗杰、孟西平,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击竟还是灭不了我心里的火,我果真是天生的贱人么? 就在我陷入自轻自贱自怜的幻境中时,何自远的手臂已经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肩膀,嘴唇很自然地在我的头发上一吻,我们身体之间最后的一点空隙不见了。我眼睛一闭,一滴眼泪终于从我眼角流了出来,我想到了今天中午,而现在,我竟已……我到底成了什么?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何自远紧紧地拥抱着我,声带满足在我耳边喃喃道:“不染,不染,你这算是答应我了吗?” 我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们就在院中这样一动不动地拥抱着,良久,何自远终于将我放开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进屋去吧,外面有蚊虫,而且这么站着,我估计保姆阿姨一直在偷偷看着呢。” 保姆阿姨? 其实也并不奇怪,偌大的屋子总得有个人收拾,何况何自远说这是他的度假别墅,并不是他的住所,我曾经听公司的人传说过,何家老少平时是一起住在一幢大宅子里面的,因为何总裁喜欢儿孙满堂的感觉。 何自远拉着我的手进屋,屋里的装饰自是古式古香美轮美奂,中央空调将室内的季节永远停留在春秋,然而这一切在我眼中却是越发的不真实,仿佛自己一直踏在梦境里,连脚下都变得有些虚浮,看着何自远的眼神也变得恍惚起来,这看在何自远的眼中大概又成了另一番意味,他将我拉进偏厅,从酒架上取出一瓶红酒,打开,给我倒了一小杯,“有些晚了,我们就不麻烦保姆了,我看你好像有些紧张,先喝点红酒定定神吧。” 我接过酒杯坐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又将酒杯放下,“现在几点了?我怕我爸妈在家等急了。” 何自远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键,“喂?我是何自远……是啊是啊,老同学,拜托你一件事儿,现在不染跟我在一起,麻烦你跟伯父伯母说一声,让他们放心,我会照顾好不染的……好,改天我一定上门拜访伯父伯母……再见!” 我不禁大骇,瞪圆了眼睛,“你……你刚才打电话给谁了?” 何自远将手机搁到桌上,坐到我身边,双手握住了我的一只手,盯着我的脸答非所问道:“不染,这下子你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你放心,我这个人,开弓绝没有回头箭,我既然承认喜欢上了你,就一定会娶你。” 我急了,用力甩开他的手,“谁让你打电话给我姐的?!” 他面色平静,声音更是异常冷静,“你这么患得患失的不自信,我是在帮你做决定。” 我大叫起来,“谁要你帮我的!” 他微微皱眉,想说什么但没有开口。 我意识到自己的叫声可能被保姆听到了,不得不低声道:“我姐,她都说什么了?” 何自远笑了,“放心,她的态度好着呢!”他边说边伸手在我脸颊上轻轻一拍,“也只有你才忍心这么对我,又吼又叫的,一点都不温柔。” 我盯着他的笑脸,意识都快模糊了,这混蛋,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做事竟这般果决,一下子就把乾坤给定下来了,此刻我姐知道了,意味着我爸妈也知道了,我姐态度好,意味着爸妈的态度……老天,这就算是尘埃落定了么? “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看你现在这样子,像个迷路的小女孩,”何自远拿起酒杯凑到我唇边,声音近乎宠溺,“来,喝了这杯酒早点休息去。” 我的唇凑到杯沿,张大眼睛盯着他。 “别这么看我,”他另一只手在我发上揉了一下,笑得古怪,“小脑袋又在瞎想了吧?放心,我的自制力一向很好。” 我赶紧垂下眼帘,拿过他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再给我一杯。” 他默默地给我斟满。 我再次一饮而尽。 就这样,我一个人喝下了半瓶红酒,何自远则喝得不多,只有三小杯。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人诚不欺我。我的心里渐渐热乎起来,情绪也好转很多,烦恼似乎都跑了,但我记得昨晚的醉态,尽管口中还想喝,却控制着不再喝了,起身道:“我要休息了,你呢?” “什么?”何自远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看到了他眼里的狂喜,知道他误解了,忙说道:“你还回家住吗?” 他眼里的火星渐渐熄灭,声音带着些夸张,“你——太狠心了吧?我都喝了酒,还怎么开车?” 我咬咬唇,“可是——” “好了,”他俯过来在我唇上轻轻一啄,带着一股红酒的醇香气息,“放心,我不会对你用强的,我知道你今天心绪不宁,一切等你明天平静下来再说。”他将我拉起身,“来,我带你去房间。” 就这样我被他带去了一个花团锦簇的卧室,之所以用“花团锦簇”这个词,是因为里面到处都是一色的玫瑰花图案,沙发垫,窗帘,就连脚下的地毯都是,临窗的木质花架上放着一只宝蓝描金的琉璃花樽,里面是大束的新鲜玫瑰。 何自远的声音如梦如幻地飘入我耳里,“喜欢这个卧室吗?听说女孩子都有公主情结,我今天刚派人布置的,还有这,”他哗啦一声打开移动衣橱的门,里面几十套连衣裙整齐地挂放着,大都是青绿色,深深浅浅地诱惑着我的眼。 我几乎是屏住气息,上前轻轻用手触摸衣料,大多数是真丝,也有雪纺,总之,看上去都是价值不菲的,我将眼神投向何自远,他马上伸手在我脑袋上轻轻一敲,“知道你这小脑瓜在想什么,是不是以为我经常带女人过来?告诉你,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这里的衣服是今天下午才送过来的,全是你的尺码,不信你试试。” 说不感动是假的。 我望着他,低声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一脸的无辜,“我也不知道呢,你说怎么办呢?”像是为了彰显他对我的好似的,他顺手拿起床头果盘里的一只苹果,快速用刀削了,然后递给我。 我接过来,咬了两口便放下了。他拿起来,看了看四周,我以为他要找垃圾桶扔掉,没想到他竟送到口中,自己吃了起来,我一时楞住了,“你——这个是我吃过的——” 我记得他是一个有着严重洁癖的男人。 “我知道,没事,”他咽下苹果,对我一笑,“刚才你问我凭什么是你而不是别的女人,我想现在我有答案了,你是我唯一可以忍受的女人,你想想,如果得不到你,我下半辈子该有多可怕?我亲女人的时候总要想着她的口水是不是有细菌,摸着她的头发就会想到灰尘……” 我笑起来,忍不住推他一把,“哪有这么夸张?” “是真的,”他握住我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不染,我想这是老天安排将你送到我身边的,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的脸认真到严肃,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丝隐隐的不安,扭头极力转移话题,“我的包呢?” “别打岔,”他用力扳过我的脸,漂亮的眼睛漆黑到阴鹜,“听我说,我不管你的过去,但从现在开始,你是我何自远的女人,心里不许再想着其他男人。” “你!”我像隐私被戳破一般恼羞成怒,一下子打落他的手,“你胡说什么!” “这么说你心里并没有别的男人?”他的脸上隐隐泛起笑意。 我身子一扭,“你管我!” 他用力扳过我的身子,将我的双手反剪到背后,脸则紧贴上我的脸,唇咬着我的耳垂,声音近乎发狠,“不许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他的样子让我害怕,我不安地用力扭动着身子,“你放开我!” 他松开了我。我感觉到一种屈辱,眼中突然有了泪,恨恨地看着他,咬唇揉着自己的手腕,他刚才用力太猛了,我的手腕都快成青紫了。 “快让我看看……”他伸手想来拉我的手,我没好气地迅速移开了,他有些讪讪的,“对不起,对待女孩子我没经验……” 我横他一眼,三十岁的男人,没有经验?说出来谁信? “不染,”他几乎是陪笑着,“下次我会注意,下次我绝对不这样了。” “我要休息了,”我面无表情,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些怕他。 “好,洗手间就在房间右侧,你洗完澡再休息,不许不洗澡就上床,听到没有?”他拉过我轻轻一吻,声音温柔,“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你叫我。” 我点点头,等他走后,我赶紧走到门后将门反锁,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关于V007 目前已经正常,向夜里重复订阅的读者道歉,下次我上传时会注意审查内容。 目前已经正常,向夜里重复订阅的读者道歉,下次我上传时会注意审查内容。 目前已经正常,向夜里重复订阅的读者道歉,下次我上传时会注意审查内容。 V007 不再任性 我胡乱地扫了眼四周,然后将自己用力抛进软乎乎凉丝丝的床上,是的,凉丝丝,这火热的盛夏之夜,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却是凉丝丝的。我的头枕在靠垫上,回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上午,中午,下午,现在……也就几个时辰,竟然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以至于我的心念是一转再转! 刚才何自远在我身上抖动的那种触感仍在,我虽然只有过一次体验,但多少明白他刚才在做什么,他是用一种近乎古怪的方式释放出了自己,到底是出于对我的疼惜还是他本身的特殊嗜好?他甚至都没有亲吻我的唇就独自一人完成了过程,是怕自己陷入太深有意克制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我想不清楚。 我抬起手腕看,那些淤青仍在,可见他真的用足了力气,我想到自己曾经偷偷读过的一些奇怪的小说,天!他不会就是那种人吧? 我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给吓着了,开始胡思乱想:他明明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身边会一直没有女人?说什么我是他唯一能够忍受的女人,听着是那么的不靠谱,宛如男女的呓语,说什么没有经验,那更是……近乎荒谬!他要我的目的何在?难道是因为我出身不好,结局好收场? 这些念头一出现我自己就又当场将它们推翻了:不不不,他不会是那样的人,这世间和我相似出身的大有人在,怎么不见他去找别人呢?一定是我自己心理太阴暗了,我怎么能仅仅因为一个动作就将他想成那样?太过分了。 不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反正已经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了,怕什么? 这么自我安慰着,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起身准备洗澡。 打开衣橱,我从里面挑出一件乳白色的真丝长睡袍出来,正拿着它在身上比划着,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不染,是我。” 是何自远的声音。 我赶紧将睡袍扔到床上,定定神将门打开一小半,露出半张脸警惕地望着他,“有什么事?” 何自远已经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袍子,浑身清爽,显然刚洗了澡,他有些好笑似的望着我,“你这是干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我不自在地一笑,自己也觉得有些矫情,于是不好意思地将门打开,“我正准备洗澡的。” 他走进门,坐到床上朝那条睡袍扫了一眼,笑道:“没想到咱们心有灵犀呢,我选的也是白色。” 我远远地站着一侧望着他,“你有事吗?” “哦,刚才忘记告诉你一件事儿了,”他指指衣橱最下面的柜子,“下面是还有你需要的,内、衣,不知道你喜欢哪种款式,我就各种都选了一些,你挑自己喜欢的。” 我轻轻哦了一声,顿时脸上热辣辣的,他竟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而我刚才却将他想象成了一个大恶魔。 “怎么这么乖巧?一点都不像平日的你了,”他探身伸手将我拉坐到他身边,然后捧起我的手腕仔细地瞧,“都怪我,还疼不疼?” 我摇头。 他起起头来专注地盯着我,“你好像有些怕我?是我刚才吓着你了吧?刚才我太激动了,忘记了你还是一个不懂这个的女孩子。” 不懂这个?什么意思?我愣愣地望着他。 “看你这傻样,”他伸手在我鼻尖上轻轻一点,满意地笑道:“前些天俞晓芙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俞晓芙?我的脑中电光石火,陡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前些天,俞晓芙还不知道我在南山的经历,她以为——所以—— 怪不得何自远会喜欢上我,这是他喜欢我的原因吧?他一定以为我如俞晓芙所说的那样冰清玉洁,这一点对他这个有严重洁癖的人来说,肯定是相当重要的。 我不禁涨红了脸,“她怎么可以胡说八道!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知道我知道,”何自远一把揽住我,声音里带着宠溺的笑意,“我的不染是什么都懂的,因为她是个写小说的,有着无穷的想象力。” 他是彻底误会了,我真的有些惧怕起来,伸手想推开他,“不是这样的,不是……” “那到底是哪样的?你现在自己亲口告诉我,好不好?”何自远用力按住我的手臂,望着我的眼里犹如火焰,我在他黝黑的瞳孔里看到了深切的欲望,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了,身子不禁开始发抖,语无伦次道:“别这样……你赶紧出去……我还没洗澡……” 我企图勾起他的洁癖来,但是显然没用。 他刚才说他是能克制的人,但男人所谓的克制,那是见鬼的谎言,他们只听从荷尔蒙的召唤。 “你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很可爱吗?”他喃喃,低下头想吻我,我用力别过脸去,他又将我的脸拉回来,“看着我。” 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惧怕,我两眼紧闭坚决不肯看他,双手则挥舞着摇头胡乱道:“你出去!出去!” 他用力抓住我乱舞的手腕,然后一下子提起我的腰带,不顾我的反抗将我的两只手腕一圈一圈地勒住,很认真很细致地打了一个结,然后在我脸上轻轻一吻,笑道:“别害怕,这样你就不会乱动伤害到自己了。” 我的手腕被勒得紧紧的死死的,我恐惧地望着他的那张笑脸,他……果真不正常!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凝望着他的眼睛,眼泪流了出来,“求求你别这样对我。” 我以为他会可怜我,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对男人而言根本就是催化剂。 “我当然不是坏人,放松,放松,”他不住地亲吻着我的泪水,“这种事情,一开始……你不能乱动,不过以后你会喜欢……你会……离不开我的。” “我才不——” 我恐惧极了,不住地用力蹬着双腿想挣脱,我不是他要的那个人!我不是!我不能!但我怎么也说不出口!我无法说出来! 而且我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我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痛苦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看来今夜我是注定要被羞辱的一个,我真的彻底的完蛋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浑身都是僵直着的,如死鱼一般挺在床上,直到他闷哼一声将整个过程结束。 完事之后他紧紧地抱住我,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心地将我手腕上的带子解开,双手在我手腕上不住按摩,然后用力抱着我,“别怕,现在好了,已经好了。” 我死人一般,始终闭着眼睛不言不语,等待即将到来的那个残酷的真相。 我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凌迟,我甚至准备好了,他要是胆敢吼出一句来,我就立即跑出门去离开这里,反正我也不是他的谁。 何自远突然翻身下床,然后一把将我横抱起身,带着一种餍足的狂喜猛地吻了我一口,“瞧瞧,这床今夜肯定是没法睡了,我们一起到隔壁那个房间去吧。” 哦?我心中一顿,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粉色的床单上是刺目的星星点点。 老天!这是什么状况? 我的脑袋顿时混沌了,南山,难道只是一个梦?但我随即便联想到了一件事,距离上次有一个月左右,这一次,真的是凑巧了。 这是老天开的玩笑还是对我的怜悯?我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我的神情看在何自远眼中大概是很好玩的,他以为我今天是彻底被吓傻了,抱住我一直不撒手,边向隔壁房间走去,边贴着我的脸附耳低语道:“别担心,你好好休息,我不会再……” 进了隔壁房间,在他放下我的时候我的双腿下意识歪了一下,抬腿都觉得吃力,上一次在南山,我并没有感觉有多痛,是因为那个人是医生的原因吗? “原谅我,我真的太不小心了,”他轻轻将我按坐到床上,“我这就去放水,你泡个澡,会缓解疼痛的。” 他走了浴室,很快传来水流声。 我抬眼看四周,这是一个几乎纯白的房间,只有窗帘和地毯是浅灰的,简洁冷静,很符合何自远的一贯风格。 何自远很快出来,弯腰将我横抱起身,“走,去泡个澡。” 我伸手推他,挣扎着要下来,“我自己过去。” 他坚持着不肯撒手,表情认真,“今天你受苦了,让我来帮你。” 我的内心此刻被羞愧烦恼庆幸还有恐惧交杂充斥着,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任由他抱着我进了浴室。 我木偶一般。 在我泡澡的时候,何自远蹲下身开始细心地给我按摩手腕,我的手腕一个晚上经历了两次痛楚,实在需要安慰。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身穿白袍的男人,这个叫何自远的男人,从此就要跟我纠缠不清了吗? 他似乎有些担心地看着我,伸手将我额前的碎发撩开,“想什么呢?是不是累了?” 我下意识点点头。 他听罢很快替我擦了身,用一条大浴巾裹着,将我抱上床,用一条薄被轻轻盖住,然后他熄了灯,自己也钻进被子,一只手很自然地搂住了我的腰身。 我没有动。 命运已经给了我指引,我知道,从此,我不能够再任性了。 我很快就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听那节奏,他是睡着了。 但我睡不着。 命运让我选择了和何自远在一起,我的生活从此不会平静了。 孟西平,罗杰,都是跟何自远息息相关的人,也就是说,以后我的生活中,这些人还会出现,以另外的一些身份。 第二天醒来时何自远已经不在,我也没有喊他,一个人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透窗看到外面的太阳早已升起,我慢慢爬起身,想下床去打开窗户,我实在是不习惯一天二十四小时关在空调间里,我想透透气,然而当我撩开被子却发现只有一条大浴巾包裹着我的身子,四周压根就找不到我的衣服,我忍不住叫起来,“喂!何自远!何自远!” 不知怎的,尽管心里已经认定自己是他的人了,但我并不想喊他自远,那太亲热了,我不习惯。 我很快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即门被打开了,我看到门口一下子出现了三个人头,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啊!” “对不起我忘记了,我等下就来!”何自远赶紧将门掩上,我听到他在门口小声说道:“西平,你跟自悦先坐坐,我去看看不染。” 西平? 我的脑袋有瞬间的空白,随后想起要躲起来不让他看到才好,但我瞬间又反应过来,这一切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不管他刚才有没有看到我,但从何自远的一句“不染”里,他应该猜到了床上的这个女人是我。 后悔、难堪、愤怒、疑惑……一切糟糕的形容词都不能形容我的心情。我在孟西平心里,肯定已经是彻头彻尾的一个荒谬的不自重的女人了,现在我只盼着,他以后不要跟何自远提到我,我的心思,就像我昨天晚上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此刻我真的希望,我的人生中没有今天白天,这样的话,我的一切行为尚可以解释。 何自远很快进门来,笑着俯下身吻了我一口,“我醒的时候你睡得好香。” “为什么来了客人也不早点叫我?”我皱眉轻声道:“我的衣服呢?” “哦,我忘了!”他作势敲敲脑袋,“我到隔壁去拿,你要穿什么颜色的?” “白色的吧。” 我感觉此时只有白色才能平息我心里的罪恶感,我骗了何自远,他这么殷勤地待我……在有孟西平存在的空间里,我真的无法保持镇定。 隔了一会儿我听到何自远在客厅里说道:“西平,你们先看看电视,我把衣服给不染送过去……” 替我拿件衣服有必要这么喧哗么?我真怀疑他是故意的。这也说明了一点:何自远是在乎我的,在乎到有了显摆的嫌疑。可是,有必要吗?人家孟西平并不在乎我,他旁边现在不是坐着一位叫自悦的吗? 人生何其戏剧化。 那个自悦,好看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立即被我掐灭:好看不好看关我何事呢?从此以后,我身边最重要的男人应该是何自远,别的男人,统统和我无关了。 我记得书上有过这样的一句话:无论你选择什么,你都会后悔。总要选择一个,横竖都会后悔,所以,就是眼前这个了,至少,他有钱,可以解决我很多难题。 何自远拿了件白色衣裙出来,当然了,包括内衣,我用眼神示意他离开,他得逞似的笑着摇头,我想起厅中等着的两个人,不好说什么,在他的凝视下无声将衣裙迅速套上,我的我顾不得许多了。 何自远伸手替我理了下裙摆,然后将我轻轻一推,“快去洗漱一下,我等你。” 浴室里有全新的洗漱用品,我很快就出来了,何自远见我来了,欣赏地上下打量着我,点点头。我无声地长吁一口气,挺直了腰板笑着走过去主动拉住了他的手,“我们出去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V008 无法回头 客厅里的电视机里正放着广告,我一眼便看到大厅临窗的绿色盆景旁远远地站在一男一女,他们似乎在研究这那株巨大的植物为何在屋里也是这么生机勃勃,透窗的阳光在他们身后收敛,他们的周身像被镀上了一层金圈。那个穿一身的黑衣的男人,表情肃穆沉静,他旁边是个身材娇小的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女孩,有一头黑亮的中长直发,一张年轻姣好生机勃勃的圆脸,小麦色的皮肤闪着青春的光泽,她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一直盯着他,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女孩连蹦带跳地走过来,脆生生的地叫了声哥,然后用一种欢欣的神色看着我,她那双明亮活泼的眼睛在我的面庞四周以及脖颈上下不住地游移,似乎是想看清楚我。 何自远瞪她一眼,“自悦,怎么这么看着人呢?真是没礼貌,这是不染,你未来的嫂子。” “嫂子?嘻嘻……”女孩冲我笑着,猫样的吸了吸鼻尖,“看着好像还没我大哦,不过你放心,不管你多大,只要我哥承认了,我都会喊你嫂子的。” 我含蓄地笑着朝她点点头,我想她大概是以为我害羞了,扬扬眉无声地朝她哥哥伸出大拇指,一脸的调皮。 真是可爱。这样的女孩子,又有金钱家世衬托着,简直是百分百完美呢,难怪孟西平会心神摇曳。 此时我的手紧紧地握着何自远的,眼睛则不错分毫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子,很认真的样子,我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眼神就会飞出去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我终于听到了那个人的脚步声,即使何自远握着我的手,即使外面阳光灿烂,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迅速僵硬冰冷,何自远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毫无预警地将手覆盖到我的腰间,“西平,这是不染,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前晚你们见过的。” “当然记得,曾小姐——”孟西平开口了,声音竟有些沙哑,仿佛是感冒了。我低下头,强作镇定,几乎是用力尽全身力气收拾起纷乱的心情,“孟先生好,竟然又见面了。” “曾小姐这话说得好像很意外似的?”孟西平的声音里竟是带着笑意的,仿佛有什么秘密被当场戳穿了似的,我心里陡然起了一股怒气,这算什么?他是我什么人?我一下子抬起头来直视着他,他的眼神很飘忽地迅速移开了,但我看到他的脸时还是稍稍楞了一下,他的神色是憔悴的疲惫的,仿佛长久奔了夜路的旅人,是昨夜陪何总裁下棋太久还是陪何小姐聊天忘记了时间? “好了,一来二去彼此就是熟人了,别这么客套生分,来来来,都坐下说话吧,”何自远边说边将我按坐到沙发上,他自己也在我身边坐下来,将我的一只手握在了他的两手中间轻轻摩挲着,他这种当众亲昵的行径让我很不自在,我下意识想摆脱他,无奈他的力气比我大得多,而且他扯住我手的时候,竟然还能不动声色地和孟西平说着话,“上午十点的飞机是吧?” “是,”孟西平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斜斜地和我面对着,我垂下双目,眼睛认真地盯着茶几上的一只古董书状的纸巾盒,有意做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 何自悦笑道:“哥,昨晚你不在,估计你还不知道吧?好消息啊!西平哥说他一周后就回来,以后就留在泰城不走啦!” “哦?”何自远似乎楞了下,笑道:“这事我还真是不知道,西平你家伙不地道啊,虽然你早就该这么做了,但是居然这么不声不响的——等你从云南回来罚你请客!” 孟西平咳嗽一声,“不一定的事,还没有最后确定。” “不是吧?”何自悦站在他身后推了他一把,“你昨晚明明是那样告诉我爸的!” “可是我后来又想了想,云南那边山多草药多,我想趁着自己还没老还有热情,好好的搞点研究,做点我喜欢的有意义的事情,至于外科医生,要多少有多少,也不差我一个。”他顿了一下,似乎是自我解嘲似的笑了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定不下性子来,也习惯了一个人在外面飘,没办法的事。” 我的心绞得慌,下意识咬咬唇。 “怎么这样啊?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何自悦满满的失意都在脸上,“那西平哥你这次去云南后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两年,看情况吧。” “啊?我还想着一周后等你回来陪我去——”何自悦突然住了口,想起什么似的很欣喜地继续道:“西平哥,听说云南那边的风景很美的,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就算你去了也未必能遇到我,到时候我不一定就在云南了。” 孟西平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为什么我竟有了一丝隐隐的开心呢? “啊?真扫兴!西平哥说话总是这么让人扫兴。” 何自远突然笑起来,“既然他总是让你这么扫兴,可为什么每次见到他你都要死乞白赖地待在他身边呢?” “哥!”何自悦娇嗔地一跺脚,“不跟你说了!” 孟西平的声音凉凉的,“自远,这种玩笑以后就别再开了,现在自悦大了,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孩子了,让她男朋友听到多不好。” 何自悦马上接口,“我哪有什么男朋友?!” “以后会有的。”孟西平站起身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想去宾馆准备一下,自悦送我过去吧。” “等一下,”何自远拉着我的手站起来,突然一把扯住我的手腕抬起,“西平,你看看不染腕上的这种淤青,用什么药消散得快?” 我没想到他会有这个动作,不禁一下子张皇地抬起头来,正好接触到孟西平急促地投向我的眼神,那眼神毫无光彩一片死寂,像是有一把锤子,将他的眼神猛地往我的心上猛烈地敲打,我的心顿时直直地落了下去,我意识到我昨夜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死罪,不禁用力挣脱了何自远,“别这样!我没什么的!” “西平的的医术很好的,虽然是外科出身,但各方面都有涉猎,听他的话没错。”何自远执意将我的手重新握住,用力抬起便轻轻印上一吻,他的眼睛盯着我的脸,声音温柔之极,“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你这爱在人前逞强的小性子得改改了,还说没什么,那夜里疼得在我怀里哭的又是谁?” 这话说得太有些露骨了,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脸,浑身都僵住了,竟忘记了愤怒,我想他是有意的,他一定是感受到了什么,因此要有意展示他的主权,此刻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神情,但我想,用面如死灰来形容我肯定是恰如其分的。 “哥……”何自悦不明所以,上前看我的手腕,吃惊道:“啊呀,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摔到哪里了?” 何自远直直地看向孟西平,脸上带着笑意,“西平,你有办法吗?我不想她的皮肤上留下一丝瑕疵。”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下来。良久,我听到孟西平干巴巴的声音传过来,“这没什么特效药,用热毛巾敷敷吧,以后小心一点就好了,”他顿了一下,将眼神凝聚到我身上,“曾小姐真是幸运,我生平还是第一次看到自远对一个人这么关心在乎过。” 我的幸运吗?这个时候我只有笑了,没心没肺的笑,像是为了呼应孟西平的这句话似的,何自远的一只手突然揽过我的腰身,手指则在我腰间用力一按,我吃痛,不由得张开唇吃惊地望向他,趁此机会,他的脸已经俯了过来,就这样他当面吻了我,我的腿发软,我想我快死了。 “哇!哥你这动作好帅啊!”何自悦竟然鼓起掌来,“看得人眼热心跳的,瞧咱小嫂子脸都红了!” 何自远一手稳住我,一边笑骂道:“嫂子就嫂子,干嘛还要加个小字?” 我真的站不住了,浑身的血脉都在突突地跳,何自远自然是感受到了,望着我一脸的疼惜,“还疼吗?要不你回房间躺着去,还不好?我出去送送他们。” 我顾不得他说什么了,顾不得何自悦诧异的神情,也顾不得孟西平,我快速进了卧室,并嘭的一声将门关上。就是那个花团锦簇的卧室。我想拿我的包,包里一年四季都有一袋苏菲,如果再不采取任何措施的话,我想身上的白裙子就要遭殃了。 但我到处也找不到我的包,我不得不开门问正准备陪着孟西平出门的何自远,“你看到我的包了吗?我的手机什么的都在里面。” 何自远停住脚步做了个思考的动作,“哦,昨晚你放在了偏厅,后来我帮你收起来了,就在我们房间里,你没发现吗?” 我们房间?他说得好自然。 我赶紧跑回他那个简约色调的房间,四下环顾,果然发现了我的包就在床头。奇怪了,为什么我昨晚以及早上都没有发现呢? 我顾不得想许多了,拿着包就进了洗手间。 从包里取出苏菲的时候,我接触到了里面的那串木头珠子,那串昨晚被我扔进包里的木头珠子,我的心里顿时一阵刺痛。我隐隐地感觉自己昨夜犯下了人生中至大的一个错误,然而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今这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还能怎样?我认命了,我不可以再想别的了。 果然是老朋友来了,幸亏流量很少,小心处理完毕之后,我没有在洗手间留下任何痕迹。我回到房间,将关闭了一夜的手机取出来,我敏感地知道,里面有真相,有昨夜的我需要的真相。 开机前,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管里面有什么,事实都是不可更改的了,我不可以一错再错。 手机里面有七八条短信,都是俞晓芙发来的。 不染,你在哪里?手机怎么关了? 不染,孟西平现在就在我家里,你说一个男人深更半夜老来我家,让赵培林怎么想? 孟西平的手机掉进鱼池了,捞了半天没找到,他竟没记住你的号码。 孟西平到酒店去过,前台的服务生说你曾经出现过,是不是真的?你到底在哪儿? 我浑身发抖,我的眼前快速闪过一系列的影像:他丢了手机——去酒店找我,我极有可能与他擦肩而过——他去俞晓芙家,俞晓芙没回,他在门口等——俞晓芙回家后,我已经关机。 你回家了吗?我没法打电话去你家,你明白的。 一切都有了解释,一切也都错过了。 我的整个心脏都被揪紧了。 这是老天的玩笑,是我的冲动我该死的自尊犯下的罪。 为什么他就不能多打一个电话呢?他明明可以打给何自远的!他明明知道何自远对我……对我……他明明知道的! 不,那不是他的个性,是我对他要求太高了,毕竟何家对他有恩,毕竟昨晚何自远还自认我是女朋友,他无法,也不能。没有人会为别人不顾一切的。即便有爱,也是一样的,何况,这爱,加起来也不过才几天而已。 比起他的一时失误,我才是那个该死的! 听到了窗外传来的一阵汽笛声,我猛然意识到,他要离开了!也许是一辈子彻底的离开了! 我一下子站起身来,提着裙摆几乎是扑到了窗前。 我看到何自远与他拥抱了一下,相互拍拍肩膀说着什么,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看到他上了车后座,并没有回头看一眼什么,我看到驾驶室的车窗打开了,何自悦笑着冲着我的方向挥挥手,我看到银色的轿车开始启动,然后缓缓离开院落,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然而这悲痛与难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了,我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情绪了,因此我几乎在十秒钟内就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我冷静地将手机上的短信全部删除,就像删除了自己的过去,然后强逼着自己起身去洗手间洗了脸,并且在镜子前仔细照了面孔,一个人眼泪流多了眼睛定会红肿,我可不能让何自远看出任何异样来。 “不染!不染!” 是何自远的声音。 我坐回床头,假意整理我的包。 何自远进了房间,到我身边坐下。 我没有看他。 “你生气了?”他突然拥住了我,脸贴着我的脖子,喃喃道:“是不是我刚才说的一些话让你难堪了?我只是关心你,所以有些口不择言。” “没有,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在心里有了决定,我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了,我不可以一错再错了。“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我想现在回家去。” 他扳过我的身子,认真地看着我,“你的脸色不太好,需要好好休息,”他顿了一下,“你那个家里,回去根本就不能好好休息。” 我嘟起嘴,“可我已经有两天没有回家了。” 何自远伸出手指在我唇上一按,轻轻一笑,“小可怜样儿,让人没法不答应你,这样,吃了早饭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我不饿。” 我是真的没有食欲。 “不饿也得吃,我已经让保姆准备了燕窝羹,你多少喝一点,然后我送你回家去,正好顺便拜访一下你的父母,我想他们正等着我的解释呢。” 我点点头。 上车后何自远一手拿着方向盘一手握住我的手,我提醒他注意安全,他根本就不听,说他十六岁就开始开车了,技艺一流。我对他的霸道有些欢喜有些惆怅也有些难过,种种情绪不一而足,我的手放在他掌心,隐隐中找到归宿似的,竟已有些心安理得了。 车在湍急的车流中灵活地穿行着,车窗外真正是车如流水马如龙,所有过去的东西都在向后急速移去,所有的改变都在不知不觉中,望着那只几乎将我整只手完全覆盖的手掌,那种妥帖呵护的温暖感觉让我竟有了种错觉,仿佛我和他是前生注定的。 何自远没看我,却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恍惚,“想什么呢?别担心,到时候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跟你家人解释……不管你爸妈怎么狮子大张口,我都会尽量满足他们的条件的。” “什么意思啊?”我心里笑,嘴上却不满道:“我爸妈可不是那种人!” 何自远的笑意直达眼底眉梢,“不管他们是哪种人,给他们想要的就是没错,对不对?” 他脸上的那种志在必得让我瞬间有些恼火,但更多的竟是欣慰,这就是有钱的好处了,我眼珠一转,想了想,“我爸妈都是教师,未必就喜欢钱,万一他们对有钱人仇视怎么办?你看我姐,那么优秀,也就嫁了个大学教师,在我爸眼里,知识分子才是值得尊敬的。” “啊?你家人这么别扭?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事不如就交给你办吧,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何自远的手指在我掌心轻轻挠了一下,“我就负责开支票好了。” 我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又绕到钱上来了?” “很多事情最根本的原因不就是因为钱吗?”他扭头冲我一笑,“不过我知道你不是因为钱才和我在一起的。” 我似笑非笑,“那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我爱你啊,”他答得非常流畅,“以后你会发现,这世上不会再找到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这话听得顺耳,但我并不相信。 但,有什么要紧?他愿意说,我愿意听,娱人悦己,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 V009 登门拜访 车到半路的时候我听到包里手机在响,便借机挣脱了何自远的手,平静地将手机掏出来,我知道孟西平从此以后都不会打电话给我的,虽然我认识他时间并不长,但我就是知道。 屏幕上显示的是俞晓芙的号码。我想起了她的大嗓门,她肯定一出口就会提到孟西平的名字,就算我没有开免提,但难保何自远不会听到,就算何自远听不到,此时我和她也是无法交流的。 我直接按了拒绝键。 她会明白我此刻接电话不方便。 何自远很不经意的口吻,“谁的电话?” 我笑笑,“10010,广告真是多。” “哦,”他扫了手机一眼,再次握住了我的手,继续单手开车,“你这手机也太旧了,下午我们上街去给你买点日用用品吧,你自己选喜欢的,”他的拇指在我手腕上轻轻揉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不染,我记得你前些日子一直都戴着一个手串,最近怎么不戴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觉看了他一眼,“那个戴着玩的,是木头的,而且太大了,老容易掉,所以我就除掉了。” “你戴着确实大了点,其实我早就想提醒你了,那种款式压根就不是女孩子戴的,我见很多男人戴过,”他顿了一下,我极力屏住气,以为他接下来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不想他冲我一笑道:“女孩子还是戴玉镯比较好,尤其是你这样的皮肤,戴玉镯肯定好看,下午我陪你去挑一款,正好也可以稍微遮一下你腕上的淤青。” 我下意识咬咬唇,没有说话。 何自远的拇指在我掌心轻轻一按,“你的掌心好像很容易出汗,感觉热的话就把风扇方向调一下。” 为什么我感觉他句句意有所指呢?是我太敏感吗?我再次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不热。” “是我让你紧张了吗?”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一定是我昨晚太野蛮了给你的第一次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你放心,下次我一定会好好弥补的。” 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热,小声道:“开车时别谈这些。” 他将车速放缓了,笑着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挡不住的情意,“你知道吗?你害羞的样子真让人情不自禁。” 我搁在他掌中的手下意识抖了一下,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带着一丝惶恐地赶紧将脸别过去投向窗外,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对了,昨天中午孟西平也对我这样说过,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我简直怀疑何自远当时就在现场。 “又不好意思了?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何自远笑道:“对了,你看今天去你家要带点什么比较好?你爸妈喜欢什么?我们现在去商场买点礼物。” 我咳嗽了一声,快速平定了自己的情绪,“买点营养品牛奶什么的吧,惠而不费就行了。” “不太好吧?便宜货看不出诚意来,”何自远看了我一眼,“不是我有意要显摆,实在这是人之常情,你想想,我开着上百万的车,第一次登门就拎了一箱牛奶去你家,你爸妈还不气得给扔出去,是不是?” 我知道他的话是对的。 我爸妈,尤其是我爸,一个中学数学教师,总是自诩知识分子,其实骨子里,不说也罢。 我想了想,“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他笑起来,反问道:“你想要花多少?二十万的卡够你今天花吗?” “够了,”我笑,“我想现在就去步行街的珠宝行。” “行,”他立即点头,将方向盘打了个转,车向着步行街方向而去。 我咬咬唇,心中着实有些歉意,“我是不是太心急太贪心了?第一天就让你花钱。” “怎么会?你花了我钱我反而安心,也许你不明白,但是我的真心话,”何自远笑起来,“你想买什么?” 我看他一眼,老实说道:“我想给我妈、我姐、还有我自己各买一个玉镯,送我妈镯子的原因是这些年她对我还算可以,我姐快结婚了,我想送个镯子做礼物,至于我爸,给他买点吃的营养品什么的就真的够了,别的什么都不需要。”我顿了一下,“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狮子大张口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用你的钱送礼物给他们。” 何自远马上说道:“你这什么话!以后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么?你的家人不就是我的家人么?” 我真的有些感动,低声道:“谢谢你,但是以后真的不必要的,他们过他们的日子,我过我的。” 我想起从昨晚到现在,我爸妈以及我姐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没有给我,他们就这么放心我?就因为何自远是有钱的老板吗?何自远打过电话后,到底我姐跟爸妈说了什么我大致能猜得到,正好把我安全高价地推销出去,以后不但不用麻烦父母了,甚至还可以给家庭助力,多好啊!求之不得呢!他们一定是这么想的! 从前的一切我都记得,我父母,我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我都记得。我不是要记谁的仇,也不是要报复谁,我只是记得。 “你说谢谢?”何自远嗅了嗅鼻尖微微皱眉,“太生分了,以后我不要听到你对我说这句话。” 我望着他笑,不知怎地突然很想伸手摸一下他那高挺的鼻梁。 不得不说,此时他对我真是好得无话可说,怜、宠、爱……我再迟钝也能感觉得到,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不就是得到一个男人的爱吗?而且他的条件是真的好。现在我有了何自远,就等于有了钱,在某些人眼里也就等于有了全世界一般,多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我是想高兴的,但我心里就是高兴不起来,不过我很会导演脸上的表情,我想何自远此刻看到的多半是羞怯的压抑着兴奋的不好意思太高兴的我。 半个小时后,我手中多了三只手镯,两只一万二的,不算贵,但也不太便宜,我适度地控制了价位。本来我自己看中了一只两万多的白玉,但何自远非要我戴上那只八万多的翠玉,说是很配我的皮肤,我心里不是不激动的,贵重的东西自然更好一些,他能这么待我,可见是认了真。 他当场就给我戴上了,并说是泰城珠宝行的玉还不够好,以后会让人到外面去给我带更好的。 “这个已经很好了,”我欣赏地看着自己白皙手腕上通透的翠玉手镯,真的觉得比那木头手串好看多了。 “好是好,但不够好,体现不出我的心意,”何自远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双手拉着我,他那种情意绵绵的翩翩绅士样,惹得珠宝行的那几位女员工不住地按住胸口做吃惊倾倒状,看着我的眼神或羡慕或怀疑或嫌弃,我但笑不语,心里竟有了一丝隐隐的满足感。我知道她们心里想什么,女人的敌人是女人,这是真理。 之后我们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些中老年人的营养品什么的就上车了,很快,车离开繁华的街道开始接近我家所住的小区。 这天的天气很好,明晃晃的太阳照射得一切纤毫毕现,小区四周的房子显得特别的灰暗甚至是丑陋,就连刚刚拓宽的小区大门我也觉得莫名其妙变小了很多,路两边开了不少店铺却没什么顾客进出,占道摆的各种小摊点上却是人来人往,失去盖子肚破肠裂的垃圾桶被胡乱丢弃在路边,正值暑假,邋遢的孩子窜来窜去打闹着也不知道避行驶的车辆……我心中隐隐觉得惭愧,明明才离开两天而已,此刻的我怎么倒像是归国华侨似的,竟看一切不顺眼了?一定是太适应何家别墅的缘故。 何自远好不容易在我家楼道的隔壁找了个车位停下,我们俩一下车就有多年熟悉的邻居围上来,“不染回来了?”“这是你男朋友吧?长得真帅。” 我拿着包,只是笑。 倒是何自远大方,“大妈好。”“大叔好。” “你好你好,小伙子真懂事! “曾老师有福气哦!” 何自远从后备箱里拿出那些营养品,一手提着,一手拉住了我的手,笑道:“接下来的环节你负责,我听你使唤就是了。” 我轻轻挣脱了他的手,面对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白衬衫加烟灰西裤咖啡皮鞋,浑身一尘不染,真的是干净又帅气。不管心情如何,这是我第一次带男人回家,我是慎重的,认了真的。 因此,明明他的衬衫是刀削一般的挺直,我还是作势伸手给他理了一下,在我快要放下手的瞬间,我的一只手被何自远拉住了并顺势低头亲了一下,我身边的两个小孩立即拍起巴掌来起哄,“哦!哦!哦!亲嘴了!亲嘴了!” 我红了脸,拖着何自远赶紧朝楼道走去,小声嗔怪道:“以后不许你这样了!” “我是情不自禁,”他在我身边轻轻笑了一下,声带满足,“不染,刚才是你第一次真的对我好,我能感觉得到。” 我横他一眼,“到我家时可不许再有这些动作了,我爸是老古板,听到没有?” 他笑起来,“得令!” 得令?! 我脑中一阵恍惚,这句话竟又是熟悉的,怎么会这样?以后我面对着何自远是不是总会突然想起那个人来?我似乎陷入了一个梦境的可怕漩涡中,脚底一个不稳差点摔倒,亏得何自远及时地扶住了我,我赶紧定神笑笑,“刚才没注意脚下。” “快要见你父母紧张了?”他不明所以地望着我笑,“该紧张的应该是我才对。” 我说道:“放心,我爸妈肯定会满意你的。” 何自远笑起来,“那你呢?你满意吗?” 我停下脚步,笑望着他,“不满意我能带你回家吗?” 他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像是要检阅那里面到底有多少诚意,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扭过头,一把拉住他的手,“快走吧!别磨磨蹭蹭的!” 门开的瞬间我楞了一下,我面前齐刷刷地站着四个人,爸妈,姐姐以及她男朋友王向东,客厅里的那只大风扇不住地摇晃着,把窗帘都吹得快要飞起来了。 “怎么今天大家都在啊?”说话时我突然想起今天是礼拜天,于是平静地拉过何自远的手臂,笑着介绍,“爸,妈,这是何自远,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伯父伯母好,”何自远叫了我爸妈,并自若地笑着朝姐姐点点头,“老同学。” 姐姐眉头一扬,伸手一甩长发笑道:“何总,以后怕是要改称呼了吧?” 何自远笑道:“我倒是想呢,就怕把曾科长给叫大了,你似乎比我还小一点。”他扫了眼王向东,“这位是……姐夫?” “你好,我叫王向东,”王向东笑着向何自远伸出手来,他这个人气质温厚稳重,有股书卷气,此时与何自远站在一起,倒也不相仲伯,我姐的眼光,其实是不差的。 “来来来,别顾着说话了,快请进来坐下,”妈妈边说边说:“向东,你去厨房把水壶拿来,我早上刚泡的绿茶。” 王向东一愣。 我也楞了一下。 一向王向东来我家都是大少爷,比我姐的待遇还好,啥也不干的。 我姐见他不动,杏眼一瞪,“你听到没有?” 王向东忙不迭朝厨房奔去,很快就捧着茶壶来了。 “杯子呢?你怎么就只……啊呀算了,我自己去拿吧,”我妈边说边朝厨房跑。 “伯母别忙了,我不渴,”何自远看了我一眼,“不染你渴不渴?” 我笑笑,“我还好。” “不渴也多少喝点吧,你妈今天特意把家里最好的茶叶都拿出来了,”我爸突然开口了,我这才注意到我爸今天穿的是一件崭新的衬衫,他虽然此时还极力想撑起他的权威,但他看何自远时的那种谦卑笑容出卖了他,那牙齿白得,仿佛只是用来微笑的,我一向看得多的是他的冷脸,此时竟有些不适。 我心里对他产生了一种怜悯,可怜的爸爸,一辈子总做出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模样,其实,那是他无力赚到金钱的借口。 厨房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脆响,大家都楞了一下,我赶紧奔过去看,原来是我妈打碎了一只茶杯,妈妈见到我,满脸的张皇和对不住,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我不禁笑起来,“好了好了,现在谁还信这个?重新拿一只得了。” 多年后回想起何自远第一次进我家的事,我脑海中想到的就是那只躺在厨房里的碎玻璃杯子,都说迷信不可取,可是,冥冥之中仿佛一切自有定数,我终于失去了这个爱我的男人。 我帮妈妈端了几只茶杯出来。 一家人将何自远围坐在沙发中间,我爸妈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倒像要聆听他什么指示似的。我将眼神投向我姐,不想她此时竟也看向我,见我看她,她很有内容地笑笑道:“不染,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跟何总好上了?如果何总昨天不打电话告诉我,我这个做姐姐竟一点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笑。 姐姐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你手上的镯子……何总送的吧?” 我一下子想起来,忙从包里掏出两只首饰盒,一只给姐姐,一只给妈妈,“是自远送的。” 我不自觉地换了称呼。 何自远似乎是感受到了,手臂从后面轻轻揽住了我的腰身,我扭头瞪他一眼,他只是笑,就是不撒手。 姐姐和妈妈打开首饰盒时脸上的表情是奇异的柔化的,尤其是我妈,那种激动……我知道她一个老小资,早就想要只玉镯了,但是那种几百块的街头货她不肯要,稍微贵点的她又舍不得,现在,可不圆了她的心愿!实打实的发票在里面呢! 我实在不愿何自远看我妈的激动样,有意转移话题跟他说道:“中午不如我们到外面吃一顿吧,你请客,好不好?” “你这孩子什么话?请客自然是我们家来,哪有让客人请客的?”我妈此时已经戴上了手镯,欢喜得什么似的。 姐姐倒是气定神闲,一个劲地望着我笑,“何总,我不谢谢你,我要谢谢我妹。” 何自远笑,“那是自然,本来就是不染买给你们的,等你们结婚时我们会再送你一份礼物。” 不知怎的,我下意识看向王向东,正好遇到他一双淡定的眼睛,那眼里的内容不知是什么,只觉得他眼睛黑白分明,似乎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了。 何自远站起身来起身去了洗手间,不过几乎不到两秒就出来了,有些难堪地看着我,我知道他那该死的洁癖又犯了,我家那个卫生间,倒不是脏,只是坐便器用了很多年了,看上去实在斑驳破旧,他肯定是坐不下去的。 我不得不站起身,“妈,自远还有事,我们要先出去一趟,中午十一点我们在小区后面的万家乐酒楼吃饭。” 我妈连连点头,“好好好,快去吧,那我们中午见!我马上就去订房间。” 出了门,我不禁笑道:“这要是在外地,你可怎么办?会不会憋死啊?” “说不定哦,”他皱眉,拉着我快步朝楼下飞奔,上了车就朝公司方向飞驰而去。作为他的助理,我多少也知道一点他的秘密了,他习惯上完大号之后立即洗澡。 V010 掏心掏肺 车在迅驰大楼前停下。 礼拜天,公司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 正合我意。 现在我和何自远真的在一起了,在公司肯定是个爆炸性的新闻,但今天我实在没有心情去应对那些可以想象的场面。 何自远的办公室里有私人洗手间,里面洗漱沐浴设备一应俱全,装修得很是高档舒适,我也是昨天刚搬进来时第一次见识到的,以前他的洗手间是私人禁地。 趁着他去洗手间的功夫,我打开窗户让风透进来,然后从自己的办公桌底下随手抽出一本书来看,就是他昨天刚送我的那一套亦舒的书,我抽出的是一本《吃南瓜的人》,讲诉的是一个被爱情欺骗了的女人的故事,师太的风格冷静睿智,一向是我喜欢的类型,她的大多数作品我都读过,包括这一本《吃南瓜的人》,虽是读过,不妨一读再读。 大概也就三五分钟的时间,何自远就从洗手间走了出来,我正意外他这次怎么没冲澡,不想他走过来,变戏法似的将他的手机、钥匙以及钱包一股脑儿全搁我桌上,耸耸肩,一身轻松的样子,“我平时不习惯带包,以后这些就都放你包里吧,这样我的口袋也轻松多了,好了,我进去冲一下,很快就好。” 也不等我表态,他便快速闪身重新进了洗手间。 我愣愣地望着桌上不属于我的那一堆物件。如今的手机代表着一个人的隐私,钱包车钥匙什么的,对男人的重要性就更不必说了,不得不说,他这个掏心掏肺的动作,让我再次确定,这个男人对我,确实是认了真的,我的鼻息突然有些酸酸的,昨夜到现在一直淤在心里的对他的怨稍稍减轻了一些。 洗手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我再也看不下书去,不觉站起身,走到窗口,朝外面望去。此时晴空万里,地上的车流人流一拨又一波,狼奔豕突般,站在楼上看着外面,风柔柔地吹拂在脸上,我突然就有了一种从前没有过的俯瞰众生的幻觉,是何自远的钱包给予我的自信心吗?我想是。 何自远的手机突然响起一阵音乐声,显然是来了电话。 我站在窗口没有动。 手机持续不断地响着,我听见洗手间里传来何自远的叫声,“不染,你接一下!” 我走过去,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何自悦,我迟疑着没有立即接,幸亏手机很快就不响了。 我没有碰他的手机,坐下来继续看书。 何自远带着一身的檀香味穿戴整齐地从洗手间里出来,我告诉他电话是他妹妹打来的,他朝我的桌面扫了一眼,“不是让你接的吗?正好你们彼此说说话,熟悉一下。” 我笑笑,“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是吗?” “也是,”他伸手在我头发上轻轻揉了一下,然后一手按住我的肩膀,身子靠在我的办公桌侧,开始和何自悦通话。 他们谈的似乎是孟西平已经坐飞机离开的事情。 何自远将手机扔回桌上,“这个西平,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狗屎脾气!” 我放下书,尽量用一种淡淡的语气,“怎么了?” “自悦告诉我,昨晚因为她不小心,西平的手机掉进水池里了,然后自悦拿了只新的手机送给他,正好这丫头刚买了只苹果,他却死活不肯要,说自己到云南的时候再买,闹得我现在有事想跟他联系都没办法。” 我轻轻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何自远站到我身后,突然两手按在我肩上,开始轻轻给我按摩,“不染,我发现你似乎不太喜欢我这个朋友。” 我感觉肩膀有些僵直到不舒服,不觉动了一下,然后伸手将他的一只手按住,“怎么会呢?我跟那人又不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我还以为你会对我的朋友感兴趣,就像我对你的朋友和家人感兴趣一样,”他弯腰在我一侧脸颊上亲了一下,清新的热气直呼到我脖子上,“难道你对未来老公的生活圈子一点也不关心?” 未来老公……这个称呼让我很不适应,我红了脸,强行一把将他推开,站起身道:“我看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你开始王顾左右而言他了,”他有些不满地站直了身子,指着桌上的东西说道:“怎么还不收起来呢?” 我笑道:“这怎么行?我又不时时刻刻跟着你。” “我让你先收起来,”他沉下脸,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我打开包,默默地将他的那堆物件一样样放进去,正准备将拉链拉上,他突然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我,抱得紧紧的,声音低沉,“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心里在恨我,恨我昨天夜里……你放心,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我心中有了一丝温柔的牵动,双手按住了他抱住我的手,“别说傻话,我没有恨你,我自己……其实是愿意的,不然我当时怎么会打电话给你?我怎么会无缘无故跑进你别墅里?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十八岁的小姑娘。” “真的吗?”他喃喃低语,“你这么说我心里顿时好受些,不染,你真是个小怪物,我觉得自己看不透你,但我又特别想看透你。” 看透? 我假意笑起来,“何必呢,看透多可怕呀,里面肠子内脏什么的,黏糊糊的,担保你看了从此吃不下饭。” “歪解,”他笑着将我松开,“走吧,不能让你爸妈等急了。” “等一下,”我不好意思地朝他一笑,拿起包也进了洗手间。 换上新的苏菲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昨夜,何自远翻看过我的包吗?我不能确定。手机我估计他是真的没动,因为关机了,更因为俞晓芙昨夜发的短消息都是我今天早上才看到的,未读的。我包里别的倒没什么,只是苏菲——昨天在包里的时候是没有拆封的整包,他会不会有所联想?一旦他发现今天的苏菲被拆包了,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他一定会联想到什么。 这样绝对不行。 大概是平日看多了推理小说的缘故,我这个人,一旦冷静下来,是很会打算的,我自认这是优点,自然已经被何自远认为是他的人了,我也已把自己看成了他的人,那我就需要维持这种现状。 换下的苏菲我小心地用纸包了起来,准备出去时找机会再扔掉。 我会在接下来半个月内让我这个包里的苏菲一直维持着整包状态,这个做起来很容易,还有一点很重要,这次大姨妈过后十天,我得去打一次催经针(那玩意儿我高考的时候打过,所以了解),让下个月的大姨妈提前报到,这样,一切的一切就非常自然了。 既然我已经选择了何自远,我不容许自己再有闪失。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欺骗,对何自远不公平,但是,谁又给我公平了? 目前知道真相的有三个人:我,孟西平,俞晓芙,孟西平肯定是不会说什么的,我信,至于俞晓芙,如果她知道了我的选择,我相信她不会坏事的,所以,我并不担心。 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我心里正想着俞晓芙的时候,俞晓芙的电话就来了,我想了想,摁下通话键,“喂?” “你在哪里?怎么电话也不接?昨晚你怎么回事?” 连珠炮的发问差点炸掉我的耳膜。 我咳嗽了一声,“我现在和何自远在一起——昨夜我住在他别墅里,我想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了。” “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可以——” 我止住她,“见面再说吧,现在我马上要带他去见我父母了。” “不染!到底怎么回事?那孟——” 我再次止住了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不是?我希望你祝福我,对了,还有一件事,以后关于我的一切,任何事,我希望由我自己亲口告诉他,不需要别的什么人代劳,包括你。” 说完我快速摁下结束键。 我心里不是不气俞晓芙的,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但如果不是她一味的多事,何自远何至于对我用强……我又何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我出了洗手间,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递给何自远,“走吧,刚才我接了俞晓芙的一个电话,费了些时间。” 何自远接过钥匙,笑着拉过我的手,“这种小事你不要解释。” 我笑笑没说话,跟着他走出办公室。 我们到达万家乐的时候,我家人已经到齐了,因为是第二次见面了,所以彼此已经不那么拘束,大家笑着分别坐下来。座位无需刻意安排,爸妈坐朝南大位置,两个准女婿分坐在他们身边,我和姐姐分别坐在何自远和王向东身边。 姐姐和王向东一直在低声商谈着什么,姐姐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 何自远低头小声对我说:“他们还真是挺般配的呢。” 我望着他似笑非笑,“我们不是更般配吗?” 他笑着无声点头,眼里闪着光亮,一只手在桌底下用力握住了我的。 自幼在家里不吃香,我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看人说话,眼下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对何自远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喜欢?利用?还是别的什么?我只知道,我需要他,我需要他这个人,需要他的钱,甚至,还需要他对我的爱。 我感觉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别的男人这么诚心地爱我了,何自远是我唯一的机遇。 孟西平……他是我不会再犯下的错,是我不会再去触碰的罪恶。 我会将他掩埋在心底最深处,谁也看不到发现不了的最深处,直至我自己也感受不到的最深处。 菜一一上来了,从菜品看出这桌不下千元,可见爸妈这次是下了些血本的,也不能太掉价了不是? 不知是找话题还是怎的,我爸竟跟何自远谈起了他学校的事情,他说明年他就要退休,但很想能被本市的一家比较热门的民办学校返聘。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需要何自远帮忙,我有些难堪更有些悲哀,这才上门第一天就……以后可怎么得了? 亏得何自远神态自若,“这个不难,我们祥泰集团是那家学校的赞助单位,何况伯父教学水平不错,返聘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一个大难题就这样解决了,我爸的脸上顿时有了光彩,话也开始多起来,他是那种可以一整天不说话,但一说起话来就口若悬河的人,天上地下没个他不知道的,思维跳跃性很大而且语速很快又有些口齿不清,何自远是第一天跟他接触,不熟悉他的常用语境,听着就有些吃力,只得每隔一会儿就笑着嗯啊一声以示洗耳恭听,我在旁边都替他难受,心里更暗暗有些感激他,我是知道他的脾气的,他现在能这样耐心地对待我爸,真的是给足了我面子。 在我爸和何自远聊天的时候,我偶尔也搭上一两句话以解何自远的困境,我妈不时地冲我笑,几乎带着一丝讨好式的表情,我知道她也意识到我爸话太多了。相比之下,姐姐和王向东那一对就显得有些怪诞,似乎闹了矛盾似的。我对王向东的印象一直颇好,就姐姐对身边亲人的那个脾气,估计也只有王向东能够包容她了。 姐姐突然开口道:“不染,你今天这身白裙子是何总刚给买的吧?以前就有人说你像汤唯,今天一看,真的更像了。” 我笑道:“我才不要像什么汤唯,我是美女科长曾不凡的妹妹,自然也是美女了。” “嘴巴这么甜,都跟谁学的呢,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有这个特点呢?怪不得何总会喜欢你,”姐姐对我笑得异样,我能感觉得到那种笑中的含义,但我不介意,只是笑笑。 姐姐突然在我胳膊上推了一下,“不染,那个公务员,你还要考吗?” 我本来就没打算考好不好?! 我笑着摇头,“不考了。” 姐姐说道:“也是,跟了何总以后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还要工作做什么!” 这话可不像她这种身份的人说的,更不像她平时大话连篇教导我时说的。 我认真地说道:“我只是不想考公务员,我不喜欢做公务员,但工作肯定还是要的。” 以前这句话我可真是不敢当她的面说的,不喜欢做公务员?你做得了吗?我能猜到我姐姐的回应。 但现在何自远给了我说这话的胆气。 姐姐愣愣地看着我,点点头,突然叹口气道:“也是,我这脑筋也该转一转了,公务员算什么,还不是连房子都买不起!” 何自远大概是听到这话了,刚想接话,我用力瞪了他一眼,他似乎吃了一惊,赶紧将话缩回去了。他的个性有些好大喜功,会揽事儿,我可不希望他又甩大面子,到时候一切还不是我来承受?我自认并不欠姐姐什么。 我笑着对姐姐说:“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家里的房子给你结婚的吗?你放心,我已经跟小姨说好了,以后就住她家。” “这又何必呢?”不知是有意还是下意识,何自远说话的时候竟将他握着我的那只手拿到了桌面上,低头就在我手背上印上一吻,“我那别墅反正空着,正好给你住。” 这种当众亲热有些令人侧目了,我那古板的爸爸是头一个不待见,咳嗽一声,竟然拿出了平日的威严来,“这样不好吧?这还没结婚呢。” 何自远笑道:“所以才让不染先住别墅啊,结婚后就得住进我家那个大院子里了。” “大院子?”我妈显然不太明白真相。 何自远解释道:“是啊,就是几栋别墅连起来了,在一个大院子里,我爸那人喜欢跟子女住一起,说是天天见面好管理,我姐姐姐夫也跟我们住一起,以后我妹要是找男朋友,我估计也要住我家了。” 我妈终于憋不住开始查户口了,“你家里就你一个儿子吗?” 何自远笑,“是,伯母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妈妈有些诚惶诚恐,“那……我们不染,你爸爸知道她吗?” 何自远笑道:“放心,这个没问题,我爸很开明的,他早就说了,只要是我喜欢的,他就不会反对,当然了,必须要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子。” 妈妈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我们不染最是清白不过了,从小到大连男朋友都没有谈过一个。” 我有些听不下去了,“妈!” 姐姐突然笑了起来,“妈,你怎么知道不染没谈过恋爱?她在学校谈了会告诉你呀?” 妈妈急促地看了何自远一眼,然后不满地朝姐姐嘀咕了一句,“说什么呢?有这么编排自己妹妹的么?不染从小就很乖的。” 姐姐一笑,双手突然在脸上猛地搓了一下。 我注意到她的手腕上并没有戴那只玉镯。 “大家快吃菜吧,”我妈招呼道:“空调开得凉,有些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我因为没什么食欲,吃得很少,何自远见状,开始不住地给我夹菜,我皱眉,用反抗的眼神望着他,“你吃你的。” “你要吃得胖一点我才敢带你回家。”他突然附耳低语道:“我妈说太瘦的女孩子生孩子比较困难。” 生孩子? 扯多远去了。 我忍不住掐了他一把。 他克制着笑意不出声。 爸妈没注意我们之间的这一小动作,但我姐注意到了。 V011 我的王子 我看见姐姐歪着嘴角笑了一下,那笑,实在是意味深长的。 我选择无视。 何自远尽管给我夹了不少菜,自己却是很少吃的,我也不管他,在吃的这种事情上,我觉得还是自便的好,谁知道谁的嗜好呢?万一夹了别人不喜欢的菜可怎么好?吃吧,实在难以下咽,不吃吧,似乎太不给对方情面了。这个道理其实是罗杰当初教我的,他教给我很多社交礼仪知识,不知道他是从书上看到的还是自己摸索的,总之我觉得他说得有理,大概是从小顺境惯了,何自远在待人接物的这方面,考虑得确实不如罗杰周到细致。 见何自远吃得很少,我爸妈顿时有些担心起来了。 “何总,是不是今天这菜不合胃口啊?” “我来时还特意交代了厨房师傅炒菜不要放味精要少放油,我知道你是讲究人。” “伯母直接叫我自远好了,”何自远忙说道:“菜挺好的,我只是一向吃得不多,”他笑着看我一眼,“不信你问不染,她是知道的。” 我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是,他这是要保持身材呢,三十岁的人了,很容易发福的。” 何自远显得很意外地冲我扬扬眉。 我憋着笑意低下头,假意吃起来,这是我对他刚才那句话的惩罚,谁让他胡说了?本来吗,他比我大六岁,在我眼里本就是老男人一个了。 妈妈笑道:“不染这孩子说话太夸张了,男人三十岁并不算大,四十都是一枝花呢,但女人就不一样了,黄金年龄只在26岁之前,过了这个年龄,女人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姐姐看了王向东一眼,“其实男人的黄金年龄更短,三十岁之前,长得帅会有人喜欢,打球厉害会有人喜欢,学习好会有人喜欢,玩乐器会有人喜欢,但到了30岁以后只要他没钱,就很少有人喜欢了!”她边说边搁下筷子,“我们这桌上也就不染现在是黄金年龄了,何总,我这个妹妹虽然上学时成绩不怎样,但她情商还可以,很善于抓住机会的。” 姐姐这是把我和王向东一并给打击到了,我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语气,也懒得计较了,我想王向东也习惯了,在我朝他看过去时,我们俩个对视一笑,都没有说话。 何自远一脸的惊讶,“不染成绩不怎样?不会吧?难道她那简历是假的?那些成绩和奖项是假的?” 这下连我爸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仿佛我的智商真的很有问题似的,“不染上的那个是艺术学校,对数理化的要求很低的。” “难道数理化才能代表一个人的智商?”何自远一脸的认真,“伯父你这思路可不对啊,何况成绩的好坏并不决定一个人智商的高低,有的人只是不喜欢数理化罢了,再说小时候成绩好又能代表什么?我们过去有几个同学,以前是学霸级的,又怎么样呢?现在养活自己都困难!不得不啃老!” 一定是啃老这个词触动了姐姐敏感的神经,我注意到她的眉头耸了耸,然后目光灼灼地盯着何自远笑道:“何总这是心疼不染,我算是听出来了,我记得何总以前的数理化成绩算是相当好的了,不过要说最好,应该还数常常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孟西平,他才算是真正的学霸,成绩在我们年级上一向是稳坐第一宝座。” 孟西平?姐姐认识他? 对了,他跟何自远是同学,跟姐姐同学也就不奇怪了。 我默默地听着他们说话。 何自远笑道:“是啊,那家伙的脑袋,真不知道是什么零件做的,我高中时数学成绩算是很可以的了,但算起来一共只有一次超过了他,也就一分之差。” 姐姐笑得一副流光璀璨的模样,“难为何总还记得这么清楚,我们这些成绩算好的,一提到那家伙,个个都有一部长篇血泪史呢!”姐姐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上次同学聚会你不是说孟西平从美国回来了吗?最近有没有到泰城来?我想他应该会来看望你父母的,当初你父母对他不错。” “来过了,今天早上刚走的,估计现在差不多快飞到云南了。” “是吗?”姐姐突然咳嗽了一声,“有没有带女朋友过来?” 何自远望着姐姐,笑得有些异样,“没见到,估计是没有吧,你应该知道的,他对这个似乎就没上心过,他这个人是个理想主义者,唯一感兴趣的就是他的药。” “是啊,”姐姐叹了口气,“难为他这么多年还是不改初衷,这样的人还是值得尊重的。” 何自远突然看向我,“怎么光听我们说话不吃呢?” 我望着他,有意一本正经道:“不是你让我关心你的生活圈子吗?我现在在仔细听呢。” 何自远一愣,突然扑哧笑出声来,“你呀,刚说你一句你这么快就给我还回来了,真服了你了!” 吃完饭后,我爸妈和何自远闲谈了几句就直接回家了,他们都有午休的习惯。我姐和王向东也去我家了。因为身体的原因,我真的很想回家休息,但这个时候回家实在不太合适,家里太小了,我总不能让王向东和姐姐连独处的地方都没有。 家人没有一个过问我的去处。 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该跟着何自远走。 我不得不上了何自远那辆停在林荫深处的车。 如果不是何自远,我此刻真的连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心里真的是有些百感交集了。 何自远握住我的手,轻轻摩挲着,(不管有人还是无人,他似乎特别钟情我的手,这一点我并不觉得意外,我的手细长且白,都白得有些雪青了,罗杰曾说过我的手静下来如初开的玉兰花瓣动起来则如流风回雪,说比我的脸要好看得多)“不染,读书时我就知道你姐姐这个人个性高傲强势,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待你,也太有些过分了。” “还好啦,她平时就那样说话,”我望着他笑,“不过灰姑娘如今终于有王子搭救,也算是完美结局了。” 他将我的手放到他脸颊边,眼睛直直地盯着我,“那我是你的王子吗?” 我望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如果这都不算王子,我曾不染还要到哪里去找王子?难道要到童话中去么? 我认真地点点头。 他顿时有些激动,伸手一把将我揽进他怀中。 我温顺地窝进他怀中,并闻道了一股熟悉的檀香味道,这味道一开始我是不太适应的,但现在我已经开始有些适应了,甚至觉得现在自己身上都已经有了他的味道。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飘荡,“累不累?不如我们现在回别墅去。” 我脑中立即浮现出昨晚那可怕的景象,马上心悸地摇头,“不去。” “晚上呢?” “也不去。” “回答得这么快?”何自远笑,“不如做好事把房间让给你姐姐姐夫吧,他们年龄都不小了,肯定有正常人的需要,你要是再不识好歹,你姐会恨你的。” 我楞了一下,知道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问题,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声音幽远而哀伤,“自远,你是不是因为我可怜才决定收留我的?” “怎么会?你是我的公主,”他说着俯下身,唇贴上了我的脸颊并很快移到我的唇上,我有些不适应地扭动身子,他抬头看着我,那眼神中有隐秘的火焰,我的肌肤几乎立即被灼伤,我再次想起他昨晚的场景,在他伸手按住了我手腕的瞬间,我不觉有些恐惧,轻轻发出啊的一声。 他一下子就放开了我,赶紧伸手揉我的手腕,望着那些未消的淤青,脸上满是疼惜,“弄疼了吧?下次我注意,下次我一定注意……” 望着他那惶恐的神情,我突然有些被他感动了,我又不是瓷娃娃布娃娃,更不是什么高贵出身,哪就那么矫气的?我凝望着他那张英俊的脸,突然笑了笑,然后伸出一只手在他的高鼻梁上开始轻轻画着轮廓,他俯身望着我,眼里满是迷离,呼吸也开始变得沉重,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这一次,我伸展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头微微上扬,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漫长得让我几乎有时间在想,这个男人,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呢?这份感情的浓烈,我能感觉得到。 后来他松开我,很认真地盯着我,似乎是想看清楚我的毛孔,当看清楚后则带着笑意用高挺的鼻梁在我鼻尖上蹭了蹭,然后低哼一声,将脑袋埋在我的胸口处,深深喘息。我很想推开他,但终于没有,我只是把自己的手臂轻轻地搁在了他的腰间。 他在我胸口喃喃低语,“不染,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的身体忍耐了这么久,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我这样激动过,我一度以为……以为我不正常……” 不正常? 我的身子忍不住僵了僵,有点被袭中的感觉。 他继续在我耳边喃喃,“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明白我是个正常人了,你不会知道,在跟你同坐赵培林车的时候,在你睡着的时候,你的腿离我那么近,我根本就没法睡着,我想着你腿上的皮肤,想着以后该怎么借机接近你,没想到后来你倒比我先了一步,当时我真的高兴极了,太好了,我想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后来我无数次想象,我可以像现在抱着你,原谅我昨天那样急,我很怕我晚了一步,你就是别人的了,你一定要原谅我……” 我并不能理解他的情感,但我被感动了,我真的想不到,他竟这样的爱上了我,就我这样一个走在大街上都找不出面孔的人,此刻我甚至是有些诚惶诚恐的。 我伸手轻轻覆盖上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是软的,滑滑的,触感很好,像女人的头发,“我没有怪你,我不是说过吗,其实……我也喜欢你,我……是愿意的,”我被他的脑袋压得呼吸有点困难,忍不住大力咳嗽了一声,他醒悟过来,从我胸口抬起头来,我也立即坐直了身子,以缓解刚才的情绪。 他伸手过来又想抱我,但被我轻轻而坚决地制止住了,“你现在就送我去俞晓芙那儿吧,我想去看看她。” 我必须亲自去跟俞晓芙交代几句,必须将一切可以控制的意外扼杀在萌芽状态。何自远越是看重我,我越是觉得这件事的紧迫。 而且,何自远如今这样一味的痴缠,分明像是刚尝到甜味的孩子,我真的怕他又控制不住自己。 我还记得一本书上这样说过,“在男人最心急难耐的时候放开,这样他会深刻地记住你。” 我们现在太甜腻了,真的需要适度的分开,这样,以后的日子才会长久。 他用期盼地眼神看着我,“那我晚上去接你?” 我坚决摇头,“不要,我今天准备跟俞晓芙住。” “不是吧?”他笑起来,“赵培林会恨你的。” “一两个晚上又不会死人。” “还是我去接你吧,最近几天我保证不会再碰你,”他很认真地看着我,“晚上我带你出去玩玩,见见我的朋友或者家人,你不是说要了解我的生活圈子吗?” 家人?我顿时想起罗杰,赶紧摇头,“不用了,我今天有些累了,至于你的朋友,以后见面机会多的是。” 他无奈地望着我,“你真是残忍。” 我伸手按住额头,不再说话。 “说一不二的小怪物,”他伸手在我头发上揉了一下,然后将车开动起来,“对了不染,我们现在去给你买手机吧,你那手机真的太旧了。” “好啊,”我没有拒绝。 八万块的手镯都戴手上了,还假装推辞什么呢? 我选了一部三千多的三星,并不是存心要替他省钱,因为后来我还主动要求他给我买了一台苹果笔记本。 他很愉快地付了帐,那种表情,似乎我买东西越多他越开心似的。 他的爽快让我感觉颇好。 身为男人,女人用钱的时候就该有这样的气度。 何自远将我一直送到俞晓芙的店门口。我拎着电脑包和随身包下了车,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拉开包链,将他的手机和钱包交给他,他笑着接过了手机,“钱包还放你包里吧,我不需要。” 我一愣,“万一你需要呢?” 他望着我笑,“万一需要就打电话给你。” 我横他一眼,“打了我也不去。” “你不去我就来找你,”他大笑,朝我挥挥手,就这样将车开走了。 我笑笑,这家伙,缠人的时候真像个孩子。 我走进俞晓芙店里的时候里面正忙着,俞晓芙真用莲花舌开导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试图让她买下一件宝蓝的雪纺裙,当她眼神扫到我时,马上凝神敛容,将任务交给了店员,走上前拉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我,声音是低沉急迫的,“到底怎么回事?” “我和何自远在一起了,”我提起手中的电脑包,笑笑,“这些都是刚买的。” 她有些担心似的望着我,拉住我的手,“我们上楼说去。” 到了楼上,我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来,平静地望着俞晓芙,“事实就是这样的,我跟何自远在一起了。” “我知道,”她皱眉,“但这到底怎么回事呢?孟西平呢?” 我垂下眼帘,“他走了,去云南了,我想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不染,昨夜他一直都在等你,这个男人是爱你的。” “没用了,”我轻轻咬唇,“我跟何自远已经上床了。” 俞晓芙目瞪口呆地望着我。 “我也不想的,是他强行……”我一把捂住了脸。 “什么?”俞晓芙马上注意到我手腕上的淤青,“这是什么?” 我开始流泪。 “他弄的?这个变态!” “晓芙!”我突然一把抱住俞晓芙,在她怀里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染你别吓我,你别哭,别哭,我们可以去告他的……” 俞晓芙伸手在我后背上下不住地按摩,我好容易才平息下来,定定神将眼泪擦掉,“我准备接受何自远了。” 俞晓芙有些担心地望着我,“可是他……” 我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你有没有把孟西平和我在南山的事跟谁说过?” “没有,”她立即摇头,“这事我连赵培林都没提过,上次让他通过酒店查号码,我都没提你的名字,只说是一个朋友要查的。” “那就好,”我点点头,将大姨妈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的脸上露出庆幸的笑容,“太好了,总算老天保佑,”见我盯着她看,她忙收起笑容,内疚地望着我,“不染你骂我吧,我前些日子跟何自远提过你,都怪我这张臭嘴坏事,如果我不说他就不会对你起歹意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种人。” 我苦笑摇头,“不怪你,照他自己说的,他第一天就盯上我了。” 俞晓芙小心地望着我的脸,还是不敢相信,“你真的已经带他回家看你爸妈了?” V012 感同身受 我点头,“我爸妈的态度……”我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你可以想象的,他们肯定很欢迎了。” 俞晓芙看了我一眼,“这个很正常的,你没必要想太多,所有的家长都希望子女能嫁得好。何自远的条件实在是不错,估计很多外人看来都会觉得你高攀了他,我要是不知道真相,也会这样想的,”她将手轻轻覆盖到我的肩上,“我知道你已经决定了,但我还得问你一句,你真的确定要跟他在一起吗?” 我望着她,她看着我的眼里满是关切。 她的另一只手在我头发上轻轻一撸,“不染,其实我想说的是,那一层膜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很爱你的话,他是不会太介意的,尤其是孟西平,他看着你时的那种眼神,神仙都会心动,我想他不会介意的,所以你不要因为这个原因就非得把自己嫁给何自远,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要好好想想。” 我脑中猛地掠过孟西平那死灰般的眼神,我想起他上车前的头也没回过,我马上摇头,“我已经想过了,不想再去想了,”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新买的手机递给俞晓芙,做出很高兴的样子,“看看,也是新买的。” 俞晓芙接过,象征性地看了一眼,又交还给我,“我知道何自远很有钱,以后经济方面你肯定是不用愁的了。” 我咳嗽一声,“嫁人不就是图个穿衣吃饭吗,你说呢?” “但你爱他吗?”俞晓芙望着我的眼神充满担心,“不染,我知道你是个很感性的人,钱对你而言绝对不是最重要的。” “你真的太抬举我了,”我笑,“我发现其实我很适应何自远的别墅呢,你不知道他在里面给我布置了一个好像公主住的房间,真的,而且,”我顿了一下,“我也并不讨厌他,他那样的男人很难让人讨厌,你懂的。” 俞晓芙叹了一口气,“自然这样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她想了想,“最近几天你就跟我住一起吧,省得何自远控制不住自己,到时候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我不禁笑了,“我正是这么想的,只怕赵培林要生气了。” 俞晓芙也笑起来,“看来连老天都在帮助你,也真是巧了,他今天出差了,要过一周才回来呢。” 这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是某个客户在和店员争论着什么,我忙对俞晓芙说:“你先下去吧,我累了,想躺着休息一下。” 俞晓芙点头,下去了。 我去了趟洗手间,然后在俞晓芙的休息间床上躺了下来,已经一夜又大半天过去了,下体的疼痛隐隐仍在,昨晚大概真伤在哪里了。就算大姨妈没来,我对那种事也已有了恐惧感觉,我想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何自远。 我想起昨晚我赶到了孟西平所住的酒店,我是那般的迫不及待。 原来,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原来,男人和男人真的是不一样的。 俞晓芙去了楼下后,楼下的声音就小了许多,她一向是个有办法的人,这一点我不用替她担心。 我躺在床上想起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想起今天早上何自远面对孟西平时的种种表现,想起孟西平看我的眼神,想起我扑在窗前看他最后上车时的情景,想起南山的那场暴雨,想起我曾经读过的一句诗:我淋过的最大的雨,是那一天烈日下你的不回头。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知道没有男人会不介意这个。 孟西平肯定介意。 连我自己也介意。 俞晓芙重新上来后我假意睡着了,她叫了声不染,我没有回应,她叹了口气,轻手轻脚走到我身边,用一条薄毛巾盖住了我。我感觉她坐在床头凝视着我,我没有动。 之后我就真的睡着了。 我是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的。 由于新换了手机,我还没适应新铃声,恍恍惚惚中还以为是哪儿传来的音乐,因此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直到俞晓芙从楼下奔上来,“不染,你手机响个不停,怎么不接呢?” 我这才醒悟过来,不得不爬起身,不知怎么的,休息了半天,感觉竟然比不休息前还要更身心疲惫。 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的人,我猜一定是何自远。我从包里将手机取出来直接摁下通话键,“喂?” “是我。” 我楞了一下,不觉看了眼俞晓芙,“什么事?” “我刚从上海回来就听说了一件事,我不敢相信,所以想跟你确认一下。” 我冷冷道:“你是指我和何自远这事吗?是的,我是跟他在一起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不染!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自己?你要报复我折磨我也不必要用这种手段!” “真是笑话,”我冷哼一声将手机摁掉,直接扔回包里。 手机很快又响了起来,我没动。 俞晓芙奇怪地问道:“谁啊?” “罗杰,”我苦笑,“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事了,居然说我是因为要报复他才跟何自远在一起的,以后我的日子可以想象了。” “啊呀,我怎么都忘了罗杰是何自远姐夫这事呢,”俞晓芙皱眉道:“这人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幸亏你当初跟他没那种关系。” 我烦躁地按住了额头。 以何自远那种独占的性子,以后要是知道我跟罗杰过去的关系,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来。正如俞晓芙所说,幸亏我当初跟他没有那种关系。 手机响了一会儿就停下了。不过几秒后,又重新响了起来。 “这人怎么这么无耻啊?自己都已经结婚了还想纠缠不清怎么的?”俞晓芙咬牙,手一伸,“你不必接,让我来说他几句!看看他脸皮到底有多厚!” 无耻……这两个字为什么我听着这么刺耳呢?就算是罗杰背叛了我,这两个字此刻被俞晓芙用在他身上,我心里竟然是无法接受的。 我无力道:“你自己到包里拿吧。” 俞晓芙从我包里掏出手机,用力一按键,直接搁到耳边,“喂!有你这么无聊的人吗?你都结婚了还纠缠不清到底想干什么?” 电话里的人不知说了句什么,我看到俞晓芙脸色突然变了,“啊……是何总啊……刚才,是有人……骚扰不染……好好好,我这就给她接电话!” 俞晓芙伸伸舌头,一手按住胸口,将手机递给我,一脸的惊魂普定,小声道:“何自远的,吓死我了,幸亏我刚才没提名字,你好好解释一下。” 我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搁到耳边,“是我。” 何自远的声音从手机里面传来,竟是异样的温柔,“你下午有没有休息一会儿?” “我刚睡醒,是被电话吵醒的,”我顿了一下,“是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打来的骚扰电话,你不要介意。” 何自远笑起来,“我没有介意啊,女孩子被人追求是正常的,这说明我的不染很有魅力。” 我有些不自在,“你打电话来是什么事?” “没情趣的小怪物,”何自远的声音竟带着委屈似的,“你说呢?男朋友打电话给你,还能有什么事?就是想你了,我现在就想见到你,好好的抱抱你。” 这人私下说话真是露骨,跟他在人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我不得不提醒他,“我不是说过我今天住俞晓芙家吗?” “我知道你的顾虑,”何自远笑起来,声音也变得正常了,“这样吧,你告诉俞晓芙,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就我们三个人,怎么样?” 我看了俞晓芙一眼,“好啊。” “那我马上过去接你们。” “嗯。” 我放下手机,“晚上一起吃饭吧,何自远请客,就我们三个人。” “好啊,”俞晓芙问道:“他刚才有没有追问你?” 我摇头叹了口气,“不过以后的审查估计是免不了的,不管了,在罗杰这事上,我不觉得自己对不起谁。” 俞晓芙说道:“也是,本来就没什么多大事儿。” 是没多大事儿吗?我跟罗杰,相识整整四年了,他对我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比起和孟西平之间几天的相处,其实应该算是更大的事了。但是,大多数人习惯从肉体上来区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到底有无关系。 在等何自远的这段时间里,我把包里的物件倒出来,想好好整理一下。 那串鬼脸木头珠子也混落在一堆杂物中,我拿出来看了看,这东西我以后是不能再戴了,但我实在没有存放它的地方,不得不继续将它放进包里,只不过换进了一个平时很少打开的夹层里。 俞晓芙一声不吭地望着我做这些,当看到黑色的鳄鱼皮钱包时,她终于问道:“这……你新买的?” 我笑笑,“何自远的,他非要塞给我,说是自己身上没法放。” 俞晓芙拿起来翻看了一下,递给我,“我有些相信这个人是真的爱上你了,你看看,里面不光是各种银行卡,就连身份证医保卡什么的都在里面,他这是把他这个人都交给你了。” 啊? 我根本就没打开看过。 翻开钱包,我看到了何自远的身份证,上面的他清新俊朗笑容迷人,证件照都拍成了偶像剧男主角,不得不赞。 我笑着将钱包塞进包里的时候听到手机提醒有短信,拿起来一看,是罗杰的:不染,我们约个时间好好谈谈,一定要好好谈谈。 我皱眉,当场回了短信给他:没什么好谈的了,我的事和你无关,你不要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我会拉你进黑名单的,拜托你以后别再打搅我了,谢谢。 回了短信之后,我真的将罗杰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事实上我知道,拉号码进黑名单也不是什么万全之策,一旦他再打过来,虽然我不会当场接到,但手机上还是会有提示的,我只拜托,他以后能安分守己地过好他的日子,别把自己辛苦经营的一切给毁了,婚姻或者事业,我都希望他能好好的。 我不是菩萨心肠,我只是理解他了。 只要你进入何家别墅,接触到那用金钱堆积起来的一切,你就会明白,很多信念,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为着这顿晚餐,俞晓芙特意换了她最喜欢的宝蓝连衣裙,穿上足有十公分的恨天高,看上去大洋马一般,丰满性感,我穿着白裙站在她跟前,自觉成了杯白开水。 何自远人出现在店门口时店里出现了小小的骚动,一向俞晓芙的客户都是女人,这么帅的男人突然冒出来,女人们的目光就跟聚光灯似的定在他脸上身上了。 “不染,”他一眼就看到了我,笑着走过来,朝我身边的俞晓芙点点头,然后一把拉住了我的一只手,“你还好吧?” 我点头,知道挣扎无用,只得由他去。 女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俞晓芙含笑望着我,“何总,你一来就问不染好不好,这才分开几个时辰啊?难道我这里有什么坏人能把不染给吃了?” “怎么会呢?你是不染最好的朋友,我不放心你还能放心谁?”何自远扫了眼四周,低声问我,“这里有没有你看中的衣服?要是喜欢就挑两件穿着玩。” 俞晓芙忙摆手,“别,这里的衣服不染穿了不合适,”她边说边扭头交代店员,“晚上这里你们俩负责一下,九点前我会过来查看。” 何自远望着我,“真的不需要买吗?” 我笑着看了一眼俞晓芙,“不需要,你要是成心想帮忙,以后祥泰集团有什么制服一类的需要采购,或许可以考虑一下俞晓芙。” “厉害,”何自远笑着伸手在我鼻尖上点了一下,“我记下了,会留意的,走吧。” 俞晓芙快速走了我身边,眼里是满满的笑意。我知道,我的这个提示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何自远的车停靠在距离店门一百米远处。 我在他打开车门的时候,快速跟着俞晓芙坐到了车后,他坐进驾驶室,扭头别有用心地笑看了我一眼,做了个咬牙的假动作。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恨我没坐到前面去。 两个人的时候也就罢了,当着俞晓芙这么黏糊,简直有做戏的嫌疑,我可受不了。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车在湍急的车流人流中缓缓行驶着,堪比步行。 俞晓芙附耳对我笑道:“我发现你挺有本事的。” 我以为她指的是制服那件事,“还不是为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低笑,“他刚才那么对你……真看得人眼热心跳的,你到底给人吃了什么迷药啊,按说你也不是那种让人神魂颠倒的美女,不过你皮肤特别好,是不是……” 我用力掐了她一下。 俞晓芙忍不住叫出一声。 何自远大概是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切,笑道:“你们两姐妹倒像是嫡亲的。” 我知道他是想起我姐姐中午的态度来了,姐姐虽然待我不咋样,但我并不习惯别人说她的是非,忙岔开话题道:“我们现在是去哪儿吃饭?” 何自远笑道:“汉唐府啊,你应该听说过的。” 汉唐府……不是罗杰开的吗?我心中一顿,不觉快速和俞晓芙对视一眼。这会儿过去,假如罗杰正在那里,我这不是主动送上门去找麻烦的吗? 俞晓芙在我手背上拍拍以示安慰,“何总,我听说汉唐府是你的姐夫开的,是不是啊?” “还不是我姐出的钱?”何自远说着将方向盘稍稍一转,车偏了个方向,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 俞晓芙咳嗽了一下,“我听赵培林提过一次,听说何总的姐夫能力挺强的。” 何自远一笑,“他是要什么没什么,要再没一点本事,我姐能看得上他?” 我很不适应何自远此刻说话的那种居高临下的腔调,不觉脱口道:“想起来其实我也是要什么没什么的一个人。” “不染!”俞晓芙当场喝住了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我,“瞎说什么呢?你这不是成心让何总不高兴吗?” “没事没事,”何自远竟是一副不介意,笑道:“不染这小性子我也惯了,没事的。” 我咬住了唇,心中有些后悔刚才的口不择言,我这是怎么了?竟然在为罗杰说话?是因为我现在在走一条跟他同样的路所以感同身受吗?可以想象,我将来要是进了何家,别人肯定也会像何自远议论罗杰一样议论着我,甚至,比这话要难堪得多。 车内有片刻的沉寂,好在很快就到了汉唐府门口。 下车后,何自远一把就拖住了我的手,拽得紧紧的,脸上带着一丝得逞的孩子气笑容,“走吧。” 我想以罗杰的身份,他就算在这里,也不会当场如何的,所以定定神,和何自远一起进汉唐府。 汉唐府的员工显然有认识何自远的,一见到他便客气地招呼,“何总来了?您定的包间已经准备好了。” 何自远点头,拉着我的手站到电梯门口。 我再次和俞晓芙对视一眼。 我们来这里吃饭也就一两次,一向用的是楼下卡座,从来没有用过楼上包间。 对我这种人而言,汉唐府楼上是个神秘的所在。 (亲们的留言呢?对文没看法么?呜呜……我可是很认真的在写呢) V013 淡定的心 我们进入电梯,何自远很熟稔地将手指按到电梯上面的3这个数字。 我纯属是没话找话,“不是2楼吗?” 他冲我一笑,“2楼是厨房。” 说话间的功夫电梯门就打开了。 两名身穿青色唐装的女服务员笑着朝我们微微鞠躬,其中一个伸手殷勤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温声细语道:“何总好,牡丹厅这边请。” 我们随着女服务员来到一个足有30平米的包间,里面装修得古色古香富丽堂皇犹如皇宫,一幅巨大的牡丹图布满了西侧整面墙,衣架、屏风、茶几、桌台,所见之处都有牡丹的影子,果然不负牡丹厅的名头。包间中间的圆桌足可坐16人,中间布置着非常别致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的景致,菜肴若是摆在这样的桌上,想必足够赏心悦目。 包间里面早就有两名服务员在候着了,见到我们,马上就麻利地给我们泡上清茶。 我挣脱了何自远的手,四顾笑道:“就我们三个人,这也太浪费了。” “浪费一次又何妨?这是我第一次专门请你和你朋友吃饭,何况我已经让他们将每道菜都减了分量,”他将我拉坐下,对俞晓芙笑道:“随便坐吧。” 这么大的桌子,可不就是随便坐?大概是见何自远对我实在黏糊得紧,俞晓芙干脆就远远地坐到了我们对面,手捧着茶杯,别有用心地对着我笑。 服务员将菜单递上来,躬身一如大内总管,声音也是陪着小心的,“何总,您只是定了价位,请再最后确定一下菜单。” 何自远递给我,“你选吧。” “素淡一点就好了,”我看向俞晓芙,“你有没有特别的要求?” 俞晓芙眨眨眼笑,“到了这里我都晕头转向了,哪里还提得出什么要求来?想必这里的菜都是很好的,我这个人不挑食,一向是来者不拒的。” 何自远点头,“那就这样吧,尽量上清淡一点的。” 在等上菜的时间,俞晓芙一个人低头玩起了手机,我则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洒金的咖色厚重窗帘,站到窗口无意识地朝外看。 外面是一排排规划整齐的楼房,不远处就看到一个健身场,隐约看到有几个孩子在那追逐着玩笑,这个小区是泰城的模范小区,环境和物业管理都是有口皆碑的。我记得姐姐曾经数度提过这个小区,想必心里是很满意的,但她自己和我爸妈对此都实在是有心无力,也只是提提,过过嘴瘾而已。 何自远无声地站到我身后,温热的胸膛悄悄贴上了我的后背,他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一只手指向外面,声音在我耳边回响,“不染,你看这个小区南边的别墅怎样?” “应该不错吧,”我面色微热,有些不自在。 他轻轻一笑,伸手将我脸颊前的发丝别到了耳后,附耳低语,“你的脸怎么了?” 我瞪他一眼,有些呼吸不匀。 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夏天的衣服大家都穿得少,他只要稍稍一动,我们两人的身体就有摩擦,俞晓芙还在背后看着呢,还有服务员……我浑身紧绷,都快要崩溃了。 就在我晕乎乎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自远!” 这声音于我不啻是一种解救,何自远一下子转过身去,声音倒也热情,“是姐夫啊,不是说你在上海的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下午刚回来,”男人笑道:“听酒店员工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看看,怎么?请朋友吃饭?” “是啊,”何自远拉过我的手,“不染,来,见见我姐夫。” 我不得不转过身来面对着这个不请自到破门而入的男人,何自远的姐夫——罗杰。 我眼睛的余光瞥见俞晓芙早已站了起来,咬着唇有些神色不安地望着我。 包间外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大概是有新的客人来了,似乎跟我们的包间不在同一空间,使得包间里的空气,显得更为微妙。 罗杰穿了一件浅灰的衬衫,头发湿湿的,可能是刚沐浴过,他扫了眼何自远拉着我的手,然后将视线投向我的脸,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笑容,“曾小姐我是记得的,你曾经有一次上过自远的车,还有一次,你和你这位朋友在我们汉唐府楼下吃过饭。” 何自远有些意外,“姐夫的记忆可真好,竟然连不染来这里吃过一次饭都知道。” 罗杰朝他笑道:“那次是因为工商局的曾科长也在,特意介绍过,她是曾科长的妹妹,所以有印象。” 何自远点头表示明白。 罗杰的这个态度,让我明白了,也泰然了。罗杰比我,其实更不愿意让何自远知道我和他之间曾经的关系。还真是有趣,他下午在电话里还是一副气愤填膺痛心疾首的语气,现在呢? 演戏谁不会呢?我索性笑道:“那一次罗总还给我们免了单,一直都没有好好感谢呢,自远,不如就今天吧,你替我好好谢谢罗总。” 我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 何自远笑道:“那还不简单?姐夫还没吃吧?一起坐下吃个饭吧。” “好啊,”罗杰答应得很是爽快,“今天算我请。” “绝对不可以,今天是我第一次请女朋友,是有纪念意义的,”何自远笑着,拉住我的手重新坐下来。 罗杰轻轻咳嗽一声,在我身边不远处坐下。 我抬眼朝对面看去,接触到俞晓芙类似关切的目光,我安慰地朝她笑笑。 服务员用晶莹透亮的水晶高脚杯给我们每个人斟上冰葡萄酒,头顶水银灯的灯光倒映在瓷白描金边的餐具上,亮闪闪的,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味道。三名服务员无声无息上着菜,然后笔直地站到一侧等候指示。 何自远特别指示两名服务员分别给我和俞晓芙夹菜,我当场就给拒绝了,“我不喜欢有人夹菜给我,还是我自己来吧。” 何自远楞了一下,无声地朝服务员挥挥手,她们立即又退回到旁边。 我眼睛的余光似乎看见罗杰扯动嘴角笑了一下。 我心里一顿,马上意识到了刚才自己的错误,我今天应该对何自远百依百顺的,那才是明智之举,正确之举。 四个人,三个伺候的,满大桌的菜,骄奢淫逸得犹如昏君一般,说实话,这样吃饭还真是别扭。可能我太小家子气了吧,总之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还不如在楼下卡座,边吃边看外面的风景,大家随便聊聊,轻松又自在。 我吃得不多,俞晓芙倒是每样菜都有尝到,不知是真饿了还是为回报何自远的盛情。 我和俞晓芙今天很少开口,倒是两个男人显得有话谈。 一开始谈的是工作上的事,后来,罗杰以一种似乎很不经意的口吻问道:“对了自远,爸爸现在知道曾小姐的存在吗?” 何自远笑道:“当然知道,我已经跟他提过了,我喜欢的人,他是不会反对的。” 罗杰看向我,嘴角上扬,眼里却是没有温度,声音飘乎乎的很轻,“那真的要恭喜曾小姐了。” “谢谢姐夫,”我边说边夹了一口菜,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朝何自远一笑,“你怎么不吃啊?中午就吃那么少。” “你不是嫌我老吗?”何自远伸手在我鼻尖上轻轻一点,很委屈似的,“可怜的我现在哪里还敢吃饭。” “我哪有嫌你?我是关心你。”我横了他一眼,我想此时我口中的娇嗔意味桌上所有人都听出来了,何自远眼里闪着光,手则下意识在我一只手的掌心用力捏了一下,俞晓芙则端着酒杯望着我,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 “女朋友这么关心你,自远可真是幸福,”罗杰说着话时手中的酒杯突然一个拿捏不稳,旁边伺候的服务员眼明手疾地俯身冲过来伸手接住,只溅出几点酒花到她脸上和手臂上,但她没有将它擦掉,反倒看上去很开心似的,似乎能够伺候罗杰,能够接住罗杰掉落的杯子,就是她此生最最荣耀的事了。 “罗总,我给您重新换只杯子吧,”服务员站起身,立即重新倒了一杯酒。 罗杰一声不吭接过,突然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酒杯搁下时立即就被伶俐的服务员给斟满了。 “姐夫今天喝酒好爽快!”何自远举起手中的酒杯,“来,我敬姐夫一杯!” 罗杰扫他一眼,点点头,拿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这么喝酒不要紧吧?最好也吃点菜,”俞晓芙的声音期期艾艾的,我知道她是怕罗杰喝醉了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来。 但我并不担心。 在人前,罗杰向来都能将自己的情绪操控得很好。 果然,当服务员要继续给他斟酒时,他一挥手,“不必了,今天我就到此为止吧。”他说着站起身笑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不能陪大家了。” 何自远说:“也好,早点回家吧,否则我姐又要啰嗦了。” 啰嗦? 我不动声色地看向罗杰,只见他面无表情道:“我明天再回去,今天就住酒店里。” 何自远说:“我姐刚有了身孕,难以脾气古怪些,希望姐夫能够体谅她。” 怀孕?我一口菜含在嘴里顿时变了味,咀嚼了半天,终于还是悄悄给吐了出来,罗杰的眼神缓缓从我扫向何自远,“今天我真有事,你们慢慢吃,我就不打扰了。” 目送着罗杰离去,何自远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何总,你姐夫怎么了?”俞晓芙冲我扬扬眉,明知故问。 “谁知道呢?也许夜里还有工作要干吧,”何自远古怪地笑笑,扫了眼身边的服务员,没再说什么。 我警示地看了俞晓芙一眼。 此后,我们谁也没再提罗杰。 吃完晚饭我们便离开了汉唐府,因为何自远喝了红酒不便开车,他便打电话给了司机。司机很快就来了,先将车开到了俞晓芙的店门附近,坐在副驾驶位的俞晓芙先下了车,我刚要下车却被何自远抓住了手,“我们就在这里等她吧,你不是说今晚睡她家吗?到时候送你们过去。” 我只好应了。 俞晓芙朝我笑笑,转身进了店里。 何自远对司机说:“你先下去吧,一个小时之后再过来开车。” 中年司机很老实地说了声是便离开了。 黑暗中何自远揽住了我的腰身,轻轻叫了声不染。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 我反身抱住他的腰身,将自己的脑袋用力埋进他怀中,我听见他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乱跳着,他按住我的肩膀极力想抬起我的头,笑道:“你这是存心让我吻不到你是不是?” 我在他的坚持下不得不将头抬起,仰面朝上,有意让声音娇嗲,“刚吃过饭的,这样不好……” “吃过饭再吃你,更好,”他低下头准确地咬住了我的唇,用牙齿轻轻撕咬着,喘息道:“你这小怪物,就知道折磨我。” 我的脑中快速掠过一些人的脸,我心中一惊,立即就将他们赶走了,这个时候我还分神,简直罪不可赦。 何自远微微松开我,“刚才你不够投入,再来。”他的脸再次俯下来。 回到俞晓芙家中的时候,我对着镜子看自己时忍不住吓了一跳,嘴唇红肿不说,颈部之下充满了青紫色的吻痕,每一个都是那么的明显。 俞晓芙坏笑地走到我身边,盯着我上下看,怪声怪调道:“吸得还真够大力的。” 我皱眉,“不知道要过多久才可以消掉,明天还要上班呢。” 俞晓芙笑道:“至少两三天吧。” “什么?” “我说的绝对是真的,这个我可是很有发言权的。” 我想了想,拨通了何自远的电话。 他接到电话便笑道:“后悔了?是不是想让我现在过去接你?” “才不是!”我红了脸,“你明天早上过来接我时,顺便给我带一条可以遮住脖子的裙子过来。” “遮住脖子?”他重复了一句,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噗嗤笑出声来,低声温柔道:“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就送过去。” “讨厌你!”我快速摁掉通话键。 “好了,秀恩爱到此结束,”俞晓芙将我拉坐到床头,一脸的欣慰,“不染,看到你晚上的表现,我放心多了,我相信现在罗杰对你已经形不成困扰了,只有你是他的困扰,我看得出他今天晚上是极力在控制着情绪,看样子他还在乎你,当然了,男人都这德性,最好所有的女人都为他守贞,他自己却可以在外面随心所欲。” “以后我在乎的只有何自远,”我噗通一声在床上躺下,“我才不管别的什么男人。” “知道知道,你什么都不管了,当众就可以和他亲热,气都喘不过来了,别以为别人不知道。” 我知道她指的是在包间窗口的事,顿时心虚了,捂住脸道:“都怪何自远那家伙!” “怪什么怪?明明你可以推开他的,为什么没推?说明你心里还是有他的,对不对?”俞晓芙在我身边躺下,叹口气道:“总算这个男人还能令你满意,我这心里也稍微觉得好受了些,你不知道,我只要一想起孟西平,我就难过……” 我马上止住了他,“别提了,以后都不要提了。” “知道了,”俞晓芙坐起身,“你先去洗澡吧,就穿上次的那条黄裙子当睡衣。” 我想起我曾经穿着那条裙子出现在孟西平的面前,马上摇头道:“你给我重新拿一条吧,随便哪一条都可以。” 俞晓芙楞了一下,望着我轻轻叹了口气,从衣柜里掏出一条花裙子,刚想扔给我,突然又拿了回头,另外给了我一条银粉色的,“还是穿这个吧,更适合你气质些,明天早上何自远要过来看呢。” 洗了澡之后我回到床上,发现俞晓芙已经躺下了,我以为她睡着了,也没叫她,悄悄在她身边躺下来。没想到刚躺下,俞晓芙就出声了,声音竟是哽咽的,“不染,你恨我吗?” “瞎说什么呢!”我吓了一跳,用力将她的肩膀扳转过来,发现她的眼角都潮湿了,不禁惊呼,“怎么了?” “我想起昨夜那个男人来我这里找你,那么大块头的一个男人,神情却像是世界要塌了似的,当时我应该打电话给何自远的,我应该把所有你可能在的地方都找一遍,是我太不负责了……”她突然抽泣起来,“你不知道他今天给我发了什么消息,就在你下午睡着的时候。” 我的心顿时一窒,声音自己听了都陌生,“什么?” 俞晓芙爬起身,从包里掏出她的手机扔给我,“你自己看吧。” 我看了她一眼,深深吸了口气,低头打开她的短信箱。 V014 我感激他 屏幕上几个黑字清清楚楚的:麻烦你照顾好她。孟西平。 我看了三遍,然后默默地将手机递给给俞晓芙,重新躺下来,眼睛盯着头顶一片白的天花板。 俞晓芙坐正了身子,俯身望着我的脸,小声道:“你就没有一点反应吗?” 我朝她淡淡一笑,“我还以为发了什么宏愿呢,这几个字就让你感动了?你也太容易感动了。” 俞晓芙不可思议地望着我,“你怎么这样啊?” 我说:“你觉得我应该哪样?麻烦你照顾好她——说得真是轻巧,你是他的谁?他凭什么要求你照顾我?” 俞晓芙楞了楞,“听你这口气,你是在怪他了?” “我谁都不怪,我只怪我自己,”我猛地翻过身,背对着俞晓芙。 我心里很不好受。 他走的时候对我是那样的一屑不顾,什么都不问,就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何自远的别墅里,事后随便发句话给俞晓芙,自以为这样就是对我仁至义尽了?麻烦你照顾好她——真的关心我想要照顾我,为什么不是你自己照顾我?何必假手他人?遇事一声不吭一走了之,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何自远再哪里不好,他肯在他家人面前公开我,他肯主动见我家人,压根就不用我开口提出来,他肯当众对我示好,让我可以大方地站在阳光下,光凭这一点,他已经胜过别的男人万千。我感激他。 当然了,我也不是怪孟西平。 我是真的不怪他,我现在连罗杰都不怪了。 要怪其实只能怪我自己,我知道的。 “不染,”俞晓芙轻推我的肩膀,“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提他了,我当然知道,何自远也是个不错的男人,你看他多舍得为你出手,衣服电脑手机首饰,这才一天,马上就给你换了全套的行头……” 我一下子坐直身子面对着俞晓芙,“你不能因为他有钱就觉得他爱我不够,难道穷人的爱才叫爱?花了钱的爱就不叫爱?” 俞晓芙定定地望着我,然后缓缓点头,“你说得对,你这人冷静起来的时候比谁都冷静,但是……” 我快速借口道:“一旦神经质发作,就有破坏一切的欲望,而且是先把自己给毁了,对不对?” “你还知道啊,”她横我一眼,“你自己好好想想,南山,以及昨晚,你哪一次不是?根本就是发疯,幸亏两次遇到的男人都还算是人,否则你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以后千万别再这样了,”她下了床拿起衣服,“我洗澡去,你要看电视就自己开。” 我不要看电视。 我打开了今天刚买的笔记本。 迅驰公司内部联络用的是imo,我已经有些日子不上QQ了。 打开QQ立即冒出不少信息,其中有徐雯的,时间显示是昨天刚发的,她告诉我将在国庆节结婚,希望我到时候可以过去,国庆节……我姐也是那一天结婚,我总不能缺席姐姐的婚礼,但若不能参加好朋友的婚礼,实在是遗憾,我想了想,给她留言:亲爱的,我姐也是国庆节结婚,因此,我决定在国庆节前的某一天去看望你,时间定下来后我再直接打电话通知你。 徐雯没有立即回音,明显不在线。 有几位读者的留言,问我最近为什么不写了,我一一回复了。 “独角兽”也有两条留言,一条是三天前的:最近怎样?还有一条居然是几分钟之前的:是恋爱了吗?最近怎么一直都不在线呢? 我笑着回复:可以这么说。 他的回复马上就来了:你在?真的恋爱了?我记得距离你上次说失恋也不过一个多月。 我:大概是因为需要吧,所有的女孩子都需要一个男朋友,不是吗? 他:恕我直言,个人觉得你这样太仓促太轻率了。 我笑了:何以见得?你不会是因为爱上我而嫉妒了吧?哈哈! 我等了一会儿都没有看到他的回复,之后才发现他的头像已经暗了下去。 怪人。 是我这笑话过头了吗? 也许是。 管他呢。 我又玩了会儿电脑小游戏,俞晓芙才从洗手间出来,皱眉道:“都是你。” 我有些奇怪,“怎么了?” “天天跟我泡一起,把我大姨妈都影响提前了。” 我一下子笑了起来,挤眉弄眼道:“这才叫有难同当呢。” 俞晓芙玩了一下我的新电脑,赞款式新速度好,我们嘻嘻哈哈谈笑了一阵,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黑呼呼的,很静,只有空调风扇的声音,我悄悄下床,依着记忆摸索到窗前,撩开窗帘的一边角。 小区的路灯亮着,外面没有一个人。 我站在窗口呆立了一会儿,眼里心里全都是空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重新回到床上躺下,却再无睡意了。 一个人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默默等待天明。 这是一次难得的失眠。我很少失眠的。 此时我内心并不感慨,也无痛楚,怎么就失眠了呢?我自己也想不通。 凌晨五点左右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楼下开始有孩子的嬉笑声和大人的聊天声,俞晓芙仍旧在沉睡中。 我悄悄起身,洗漱了,然后坐到她的梳妆台前,随意翻看她的那些化妆品。 大概是因为做服装生意的缘故,俞晓芙特别的注重她的面子工程,梳妆台上的各种坛坛罐罐足有四五十之多,我选了“相宜本草”的芯静自然喷雾朝脸上手臂上各自喷了些,从镜子里可见脖子上昨晚的吻痕似乎更深了些,我就多喷了些,用手不住地按摩,试图让它消散。 “别白费功夫了,”身后突然响起俞晓芙的哈欠声,“不染,你等何自远也用不着这么早就醒啊。” “吵醒你了吧?”我站起身,“我去厨房看看,弄点早饭。” “别,”俞晓芙赶紧制止我,“厨房什么都没有,我平时都不做饭的,等会儿我去外面买点。” 我哦了一声,重新坐下来,无聊地拿起俞晓芙的一瓶浅紫色的蔻丹,开始朝自己的手指甲上涂抹,等到我的十指完全涂抹完毕,俞晓芙突然站到我身边惊呼道:“怪不得何自远连吃个饭也死活拉着你手不放,不染,你这手真的是倾国倾城啊!” 我满意地朝自己的手指甲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伸出右手五指,有意在俞晓芙面前连续做了几个折扇般的开合动作,笑盈盈道:“打开,风月无边,合上,云遮月掩,如何?” 俞晓芙伸手在我脸颊上轻轻一捏,笑得狐媚,“妖精,而且是十足闷骚的妖精,看脸是看不出来的。” 我哈哈大笑。 上午八点,在我们吃完早饭的时候,何自远过来了,他给我带来的是一条青色的丝绸裙子,上面很是素净,下摆上却有桃粉色的花瓣样花纹,咋一看竟像是真有花瓣落到裙摆上一般,真是一条很有韵味的裙子,领口也不敞,但我穿上后,还是有两块吻痕暴露在人前,令我难堪又烦恼,我不得不用俞晓芙的遮瑕美白膏涂抹了,虽然还能看出痕迹,但总算是淡了一些,何自远默不作声地望着我做这些,眼里是憋不住的笑意。 因为俞晓芙上午要九点之后才去店里,我提前跟着何自远走了,一上车我就忍不住给了何自远一拳,“你还笑,都怪你!” 何自远笑着一把捉住了我的手,刚要送到唇边时,他看到了我指甲上的紫色蔻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许多,那眼神,唐明皇初见杨贵妃李后主见到小周后亦不过如此吧?随后他盯着我的手,像是瞎子摸胡琴似的,把我的每一根手指都摸了个遍,然后拿起来,每一只手都用力亲了一口,然后将我的双手贴上他的脸颊,眼神近乎迷离地望着我,“不染,你真是个特别的小怪物。” “哪里特别了?你告诉我,”我嘟起嘴巴,用一种近乎撒娇的口吻。 他立即探过头来啄了我的嘴唇一口,然后拉着我的手,故作沉思地坐直了身子,盯着我的眼睛,“你的脸,初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也就是皮肤白净而已,素净得几乎看得见里面的蓝色血管,可是你的手,给人的感觉却很华丽,华丽的女人我见过,浑身亮闪闪的,孔雀一样,朴素的就更多了,大白菜似的,但是华丽和朴素这两种气质全集中到你一个人身上,刚才我的眼睛简直都花了,我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了,不得不紧紧抓住你,生怕你飞了……” 我喜欢他喜欢着我的感觉,不觉笑起来,“我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了,我的何总最近怎么成诗人了?” 何自远面色竟然有些红了,“不瞒你说,最近我确实恶补了几本书,据说都是你喜欢的,以后总要跟上你的思维吧,是不是?” 我假意不高兴,“俞晓芙那家伙以前到底把我卖了多少钱啊?” 何自远哈哈大笑起来,“我保密,你问她去呀!”他边说边将车开动起来,“先陪我去一趟政府大楼吧。” 我一听这话忙将手从他掌中挣脱出来,对着后视镜敛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何自远笑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我正色道:“接下来是工作时间,你是何总,我是你的助理,我不想外人质疑你的能力。” 何自远意外似的看我一眼,坐直了身子,点头认真道:“你提醒得对。” 我陪何自远去政府部门去拜访了一个分管的副局长,那人似乎是刚到办公室,一脸没睡醒的神态,见到我们,态度倒是和善,只是说话总是打着太极。 其实要谈的事儿半个月前何自远就找人和他打过招呼了,当时这副局长也答应了,但如今这突然摆起的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副局长现在一脸的公事公办,更要命的是,和他谈事就像暗夜里在听某个人在远处低声吟唱,每一个字节都要细细的琢磨才能听得清楚听得明白,其中有些东西还得要加以理解消化。 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愿意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不然他们就没饭吃。 何自远很明显有些焦躁了,几乎想拔腿而去。 我忙用眼神止住了他,“局长,其实我们何总是这样想的,这周礼拜天如果您有空,请赏脸一起去金湖湾钓鱼,何总听说您是这方面的高手,一直想和您切磋切磋,所以今天是专程来约您的。” “哦?”副局长两只小眼放出光芒,主动朝何自远伸出一只手去,“好啊,这个可以,何总,那,咱们礼拜天见?” 何自远握住了他的手,“好,礼拜天见。” 一番心照不宣的磨合,总算有了个进展,算是成功的第一步。 下楼的时候,何自远立即去洗手间洗了手。 上车后,何自远说:“还好你有急智,你是怎么知道这家伙爱钓鱼的?” “听说的,”我说:“其实会议记录上应该有的,这话好像范莉莉在晨会上说过一次,我记下了。” “你不但细心,而且记忆力很好,”他伸手在我脸上轻轻抚了一下,“你姐竟然怀疑你的智商,我真要怀疑她的智商了。只是不染,”他顿了一下,“一大早就让你遇到这么个俗物,会不会影响到你心情?” 我认真地说道:“怎么会?这是我的工作啊,我喜欢看到一个个的困难在我眼前被解决,这会让我有一种成就感。” 何自远望着我,眼里满满是欣赏的笑意,“不染,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小怪物吗?有时候觉得你很小,一碰就碎的样子,可有时候又觉得你很强大,强大到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你,譬如刚才,我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定力还不如你,想起来真是惭愧。” 我想起他刚才拔腿要走的情形,笑了笑,没吭声。 所谓定力,并非什么天赋,环境造就而已。 他的家世,自有遇事拔腿而去的资格,实在不行,还有他父母呢。我呢?我要是凡事拔腿而去,那一切就真的离我而去了。 我和何自远到迅驰的时候,整个公司都轰动了。 轰动的原因不是因为我和他一起出现,而是,他拉住我的手走进了公司,一路笑着,开心地朝每一个人挥手致意。 公司员工纷纷起立鼓掌、起哄。 阳光透窗而入,似乎连空气都是甜的。 这种快乐的场面,多年以后我依旧记得,我记得他的好,我感激他曾经这样真诚地爱过我。 我再是脸皮厚,也架不住这些男男女女的起哄声,趁着大家将何自远团团围住的时候,我赶紧溜进了办公室,按着胸口坐下,脸上是自己都知道的憋不住的笑意。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拿起来一看号码,居然是我妈妈的。 妈妈说她现在就快到公司楼下,问我能不能下去一趟。 她这是第一次来我工作的地方看我,不用问我也知道是为什么,我忙说我马上就下去。 我刚站起身,何自远就进来了,见我要离开,忙问怎么回事。 我老实说我妈过来了。 他笑道:“一定是考察未来女婿来了,你先下去吧,陪老人家到附近的咖啡厅坐坐,我待会儿就下去。” 我摇头,“你就不要过去了,我一个人足以应付。” 何自远笑起来,“应付?有你这么说家人的吗?” 我坚持道:“反正你不必下去。” 他望着我,点点头,“好吧,你把包带下去,用昨天的卡,密码你应该知道的。” 我咧开嘴笑笑,拎着包,在众人的注目之下离开公司。 一出公司门我便楞了一下,我一眼看到我妈,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一个穿戴时髦的中年女子。 是我小姨。 她们两姐妹一向是不怎么和谐的,尤其是当初因为我,小姨还跟我爸吵了一架,我爸骂她多管闲事,以至于她多年都不登我家门了,这一次,我妈竟然拉了小姨过来,这算是……显摆? 我走过去。 小姨一看到我便责怪道:“不染,你不是早打电话说要住我家里的吗?怎么到现在都没动静呢?家里床早就给你预备了。” 我笑道:“这不是还没到姐姐结婚的日子吗。” 小姨横我一眼,“毕竟是没经验的孩子,结婚前不是要把房间稍微装修一下吗?到时候你姐你爸妈都得想办法另找地方了。” 我朝我妈看去,这意思到底是? 我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昨天我跟你爸想了很久,我们觉得你现在就跟何总住……实在有些不像样,一旦人家家长知道了,会说我们曾家没有家教的。” 这时候你们知道家教了?我连家都没有的! 我突然就不高兴了,“我什么时候跟他住了?这两天我一直都住在俞晓芙家!” 明明前天夜里……但我就是理直气壮了! 我妈顿时松了口气,望着我一脸的笑意,“是这样的啊,这就好这就好,原来是妈误解了。” 我带她们进了咖啡厅。 我小姨对这样的场合很是适应,但我妈一个小学教师,尽管只是一家普通的咖啡馆,也是她一辈子没来过这样的地方,进来时她似乎都是绷着身子的,我心中不免有些恻然,点了三杯咖啡,说道:“先歇会儿吧,等会儿我陪你们逛逛街,自远本来也说来陪你们的,公司临时有事。” V015 被甩耳光 事实上我自己也不懂咖啡,进咖啡馆的次数绝对不超过五次,但是我懂得淡定。我不懂得咖啡,但我会选菜单上那些杯碟搭配好看的品牌,这样,就算自己点的咖啡难以下咽,至少我还可以欣赏一下杯碟。 我选的是临窗的位置,无论是吃饭还是喝茶,我都尽量选择这样的位置,我喜欢边享受边欣赏外面的风景,喜欢看各样人群行色匆匆,这种感觉让我安心又舒适,似乎外面是只戏台,而我,是个看戏的。 我端起咖啡来小小地饮了一口,小姨凝视望着我,对我妈说道:“姐,你看我们不染,这气度,这风韵,像不像电影上的那些明星?也不知道遗传的谁的。” “她小时候人家不都说她像小姨吗,否则你哪会那样疼她?总疑心我们做亲生父母的虐待了她,”妈妈笑着,目光在我的腕上停顿下来,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不染,你这个镯子,到底花了多少钱?” 我放下咖啡杯笑道:“是自远送我的,价钱你就别问了,反正你是还不起的,我也不准备摘下来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妈妈异样地看了我一眼,神情竟是小心翼翼的,声音也低了许多,“不染,昨天我也没时间问你,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跟自远好了?我以前只知道他是你老板,没听你提过和他……” 我说:“现在提不是一样的吗?你昨天也查过人家户口了,还想做什么?” 大概是我的口气有些冲,妈妈不再出声,默默地端起了咖啡。 小姨见气氛有些不对,忙说道:“不染,你妈这是关心你,毕竟……何家不是普通人家。” 我不想跟两位老人家再絮叨什么,我妈拉了小姨过来,无非是来确认一下我这个飞来的福分是不是真实的而已,关心我?关心我的话昨天接受镯子时就不该接受得那样顺畅。 我无聊地朝落地窗外看去,街角一个男人正站在那里等车,站了好久,空车一辆辆地在他身边穿过,他一动不动。他手拿的似乎是手机,但并没有放在耳边,看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估计是在等女朋友。 现在很少有人愿意这么等人了。 等我眼神回转过来时,我发现妈妈和小姨两人的眼睛正巴巴的望着我,像是随时准备听我的什么指示似的。 我不禁笑道:“你们到底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直接说出来就是了,待会儿我还要去工作呢。” “其实是有件事专程过来告诉你的……自远,他昨晚去我们家了,”妈妈顿了一下,“他让我们先别告诉你,但我觉得,这事儿非得告诉你不可,我不想让你将来觉得我现在是在卖女儿。” 他送我到俞晓芙家后,居然直接去我家了? 我不禁有些急躁,“到底什么事儿?” 妈妈期待地望着我,“自远说他在彭城小区有一套投资的公寓房,闲着,想让我和你爸以后过去住。” 我不禁楞住了。 彭城小区,也就是昨晚我们站在窗口面对的那个小区,我记得何自远当时问我那边的别墅怎样,我随口说了句好,没想到他竟然就有了这种想法。 他竟然可以这么大方,大方到背着我对我家人好。 接受不接受呢? 想不接受很简单,只要摇头坚决拒绝就可以了,但真的是一份难得的礼物,是一份扫除我后顾之忧的礼物,这份礼物一旦送出去,我甚至感觉我从此再也不欠父母什么了。 但要是接受了,我的自尊有些过不去。 这两天我一直在接受何自远的东西,再接受,我怕他真的将我看成了那种图财的女人。 小姨感慨道:“不染,其实我是没见过这个男孩子,但从你妈的叙述中不难发现,他真的对你很好,你要好好把握,你不知道现在女孩子找男朋友有多困难,我身边就有好几个家长拜托我做媒,全是女孩子,现在条件好有本事的男孩子都留在大城市发展了,回到泰城来的不多,但女孩子呢,父母舍不得她们离开,所以就造成了泰城优秀的女孩子远远超过了优秀的男孩子,像何自远条件这样好的男孩子,简直就是宝贝,谁抢到谁幸运。” 我笑道:“是是是,他不但是宝贝,他还是救世主,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是专门来普度我家人脱离苦海的。” 妈妈眼里流露出不可抑制的欣喜,“那你的意思是?” 我沉吟了一下,“他要送你就收下吧,以后他要再送东西,你们就先收下,但必须要告诉我听,让我心里有个数,”我重新捧起咖啡杯,低头望着里面微小的泡沫,淡淡道:“反正我是预备嫁给他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想起了何自远早上拉着我的手进公司时的场景,他挥着手笑起来的样子是那样的英俊迷人,我不禁微微笑了。 我喜欢他。 “这就好这就好,”妈妈高兴得手足无措,“对了不染,昨晚自远跟我说他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是剁椒鱼头,这道菜妈会做,以后你让他来我们家,我做给他吃。” 小姨笑道:“姐,你做有什么用啊,要不染做了给他吃才行的。” 妈妈连连点头,“对对对,不染,晚上回去妈就教你做这道菜。” “再说吧,”我笑起来,“我们还要不要去逛街了?” 妈妈忙摆手,“不耽误你了,工作时就要好好工作,别仗着他喜欢你就过分,惹人闲话。” 我有意逗她,“真的不要去了?自远刚才给了我一张卡呢。” 妈妈眼里亮了一下,但还是坚决地摇摇头,“不去,他的卡是给你用的,不是给我们,总不能让人家瞧不起我们,认为我们贪心不足,要不是你姐……我是绝对不会要这房子的,平白的收人家这么大的礼,想起来都像是在做梦,好了,你快去公司吧,晚上回家住,跟自远说让他晚上去我们家吃饭,你姐请假陪向东去老家了,他爸爸病了,据说还挺严重的。” 妈妈这最后一句话加得实在不像样,似乎姐姐要是在家我就不便回家了,但我没点破,说道:“我晚上会回家的,不过自远我不能保证,万一他有事。” 妈妈笑道:“看他昨天那样对你,还不是你到哪儿他到哪儿?我就知道我女儿有本事。” 回到公司,经过所有人面前时我都带着微笑,点头示意,大家的表情不一而足,和刚才我与何自远一起出现时的表情并不一致,有些人,看着我的眼神甚至是带着鄙夷的,仿佛在说,狐狸精,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才来一个多月就把何自远的魂给勾走了。宋心语似乎很忙,头一直没抬起来看我,倒是申梅,朝我了解地笑了笑,神态正常。 我不介意。 进办公室时何自远正低头在看一份资料,见我回来了起身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笑盈盈地走到他身边,突然伸手主动抱住了他的腰身。 他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激动地回抱着我,声音是带着喜悦的,“发生什么事了?” 我在他胸口转动了一下脑袋,手指捏住他胸前的一只银色的纽扣轻轻磨蹭,仰面低低道:“自远,你对我这么好……我什么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办?” 他轻轻笑了一下,吻了一下我的头发,附耳低语道:“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讨厌!”我捶了他一下,他敏捷地捉住了我的手,刚想有所动作,门口突然传来两声仓促的敲门声,随即一位大姐进来了。 我红了脸赶紧从何自远怀中跳离。 大姐皱眉看了我一眼,咳嗽一声,一脸的义正词严,“何总,这是你要我找的资料,你好好看看,如果还差什么,请立即通知我。” 何自远脸上的神态很是古怪,“知道了。” 大姐轻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她一出门,我赶紧去将办公室门关上,锁死,“这样就不可以推门进来了。” 何自远再也憋不住地笑出声来,“你这样,不是掩耳盗铃吗?分明是告诉别人我们在……” 是啊,我忙不迭又将锁开了,后来见他继续笑望着我,我咬咬唇,干脆将门直接大敞开,然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胆小鬼,”何自远走到我身后,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低声道:“这有什么?我们不过是情不自禁做了正常人做的事,有什么?反正他们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情不自禁。 又是情不自禁。 曾经有个人也这样说过。 看来我真是太会情不自禁了。 我的心突然就有些郁郁的了,我知道这样很不对,赶紧调整自己的情绪,主动握住了何自远的一只手,对他笑道:“对了,刚才我妈说让你有空去我家吃晚饭,你今晚有没有空?” “你叫我过去,没有空也有空,”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下午我有事要去总公司一趟,晚上时间来得及就来接你,来不及你就自己先回家,到时候我自己过去。” 我点点头。 何自远很快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办公室里剩下我一个人。 我打了电话给我妈说晚上何自远会过去,之后我上QQ,看到徐雯给了我回信,说看到我的留言很开心,她到时候等我的电话。 一直待到吃午饭的时候我才离开办公室。 去餐厅的时候我没有看到宋心语。 申梅坐到我身边说道:“曾不染,你果然还是跟何总好上了。” 我笑笑,没出声。 “宋心语还不承认自己喜欢何总,这下露馅儿了吧?可能是提前得到消息了,她早上来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现在估计还趴在自己桌上呢。” 不会吧? 回办公室的时候,我给宋心语带了一份午饭。 见到她时,倒也没有申梅说的趴在桌上那样夸张,但眼睛确实是红肿的,她见到午饭,看了我一眼,摇头低声道:“谢谢,我不饿。” 我望着她,“不是因为何自远吧?” 她摇头笑,“你放心,不是的。”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其实我第一天就看出何总喜欢你了,恭喜你。” “你……没事儿吧?” “没事,”她说:“晚上可以陪我逛会儿街吗?我想去买件衣服,你们学艺术的眼光好,帮我挑挑。” 我笑起来,“这是个消散郁闷的好法子,你想去哪里?” 她一笑,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新开不久的一家店,我也是才知道的,晚上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晚上下班,我陪着宋心语来到香园街的一家叫大艾的服装店。几乎是一进门我就被吸引了。是装修精巧的缘故,店堂里分碧粉两色,竭尽女性柔美之调,一桌一椅,皆相当的女性化,店门口摆了些五彩缤纷的花篮,估计是近期亲友送来捧场的,映照到里面的水晶玻璃镜子里,一种奇幻之境。 脚底下是幽暗的大理石,闪耀着黯哑的光芒,真是大气又华贵。 两位年轻漂亮的女店员,身着碧绿的连衣裙,此时她们正在整理衣服,见到我们,微微一笑,又低头做她们的事去了。 我讨厌那些刚进门就围上来的店员,简直让人没机会看货,就顾着听她们忽悠了。 我喜欢这里的店员。喜欢这个店。 宋心语四顾张望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我想她是担心里面的衣服太贵,这样的场面弄起来,肯定羊毛出在羊身上,衣服能不贵? 我看到一件别致文雅的淡蓝色连衣中裙,摸了摸料子,柔滑不腻,真心不错,忙说道:“心语,这件很适合你。” 没有回音。 “心语!” 还是没有回音。 我奇怪地转过头去,不禁呆了呆。 我看到了一个男人,长身玉立,浓黑的眉,轻薄有型的唇……不是罗杰是谁! “你怎么在这里?” 我转身四顾,发现宋心语竟然不见了,远处两个整理衣服的女孩子继续整理着她们的衣服,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到她们。 罗杰神态自若,望着我一脸的笑意,外人看着就仿佛是店主在殷勤地接待一位客户,“你就没看出这个店有什么特别的吗?” “什么?”我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你开的?” 他压低了声音,眼睛凝视着我,“我为你开的。” “别胡说!”我转身要走。 “等等!”他叫住我,“我们到里面的休息室谈一谈。” 我朝他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玻璃门,通透清晰,想来他不会将我怎样。 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 是该好好的谈谈,做个彻底的了断了。 走进休息室,隔音玻璃门徐徐关上了。罗杰给我端来一杯水,我没有接,他怔了怔,放下了,说道:“不染,你觉得这个店装修如何?” 我点点头,“还好。” “你也看到了,碧色,粉色,这两种颜色就是荷花的色调,大理石代表的是幽暗的池塘,其实这个出自你的设计,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如果你开服装店就这么装修,至于大艾这个店名,不知道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英文字,DYE,染的意思,你的名字。” 我突然有些毛骨悚然了,“你这是干什么?你现在是自远的姐夫了,别忘了你老婆已经怀孕了!” 罗杰冷哼一声,“自远自远,叫得这么亲热,真的很亲热吗?我知道你跟他好完全是为了报复我,我知道的。” 我厉声道:“才不是!我喜欢他!” 罗杰咄咄逼人地盯着我,“哦?喜欢?不是爱吗?” 我用力咬咬唇。 罗杰说:“说不出话来了吧?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你还爱着我,我知道的,本来我也不想这样的,是她有意藏了避孕药……” 不知怎的,听到怀孕避孕一类的字眼,我突然有种要呕吐的感觉,我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嘴,发出两声干呕。 “不染,我知道你心如刀绞,我也不好受,我答应你……” “别说了!”我低声喝住了他,然后看了看玻璃门外,站直身子淡淡道:“罗杰,你别想岔了,我是曾经心如刀绞过,但不是昨天,更不是现在!我现在只想告诉你一句,我已经跟何自远在一起了,我是一定会跟他结婚的,至于你,我不爱你,也不恨你,希望以后你能好好的过你自己的日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罗杰的声音带着一种震惊,“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怎么可以这样一脸的平静?我宁愿你大哭大闹,我宁愿以前从来没有教过你戴这些虚伪的假面具,那么你还是那个单纯的你,从前的你。” “所谓因材施教吗,因为我是那块材料,所以才被你教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笑了笑,扫了罗杰一眼,“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跟自远上床了,我相信他会娶我,我总算还有人要的,师傅,这下你可以彻底放心了……” “啪!” 我的脸上突然被罗杰狠狠甩了一耳光,顿时半边脸火辣辣的疼,那股大力道让我的身子一个趔趄,高跟鞋一歪,人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V016 变相惩罚 在跌倒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将自己的右手搁到了左手腕的下面,这下,我的右手便在仓促间与大理石地面狠狠相击,手腕处当场传来剧烈到令我麻木的疼痛感,不知是脱臼还是骨折了,不过我顾不得这个了,要紧的是我的左手腕,当看到左手腕上的那只翠玉手镯完好无损地戴着时,我不禁轻轻呼出一口气,竟然有了一种类似轻松庆幸的感觉,心中不住地对自己道:这一定是老天的暗示,暗示我和何自远之间有惊无险,我们会在一起的。 罗杰伸手要来拉我,“不染——”他想来拉我,但又立即缩回了手,然后快速按了一下墙上的一个按钮,墙体内的遮光帘幕沿着轨道迅速移动,很快将玻璃门遮住,顿时外面的一切都看不到了。 “不染,”他蹲下来按住我的右手臂,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厉声道:“别碰我!” 他马上松开手,语无伦次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居然打了你,我一定是疯了,”他面色煞白地望着我,脸上眼里皆是沉痛的悔意,伸手欲来接触我的脸颊,“打疼了吧?” 我脸一偏,挣扎着爬起身来,右手腕关节疼得让我直冒冷汗,我不得不用左手按住了,脸颊处更是火烧火燎的,也不知脸成什么样了。 罗杰凝望着我,双手悬在半空,一副想来搀扶我又不敢的样子,我扫了他一眼,呼出一口气,用一种很平静的口吻道:“你不必做出这副模样来,更不必内疚,这一巴掌就算是谢师礼吧,谢谢你曾经教会我的一切,以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了,希望你好自为之,”说完我转身,伸手想扯那窗帘,不想罗杰突然从身后一下子将我抱住了,抱得那样紧,像是溺水之人最后的求生之举,声音则是颤抖到七零八落,“原谅我原谅我……” 他呼出的热气直喷我的脖颈,我僵直了身子,冷冷道:“如果你想要我原谅的话,那你现在放开我。” 我意识到他的手臂楞了一下,随后,他真的放开了我。 我转身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其实你自己也知道的,我们之间根本是不可能的了,再纠结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不如各走各的路。” 他直直地盯着我的脸,“怎么不可能?就算你真的跟何自远有了……”他的喉结急促地上下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毕竟我错在先。” “你原谅我?”我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笑了起来,现在我们之间,真的已经不在同一个频道了,“笑话,我凭什么要你原谅?” 他快速接口,“就凭我爱你,不染,你不能这样对我,更不能再作践自己,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对我们的将来已经有了很好的谋划,我……” 我马上止住他,“等等!你说你爱我?” 他认真地点点头,眼里露出执拗的光芒,“当然,看到我为你做的这一切,你应该会有所感触。” “你为我做的一切?你会为了我现在回家和老婆离婚吗?你敢吗?不用回答,我知道你不敢的,你看看你,”我的扫了眼帘幕,苦笑道:“你看看,就连你想见我一面也要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方法,这就是你的爱吗?你把我看成谁了?见不得光的小三?” 他脸上有些许狼狈,“这只是权衡之计,现在时机还没到。”他顿了一下,“你稍微委屈一下,只是时间问题,何自远能给的一切,将来我都能给你,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何自清,我答应你,两年之内一定跟她离婚。” “那是你的事,别扯上我,”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看穿他的灵魂,“我认识的罗杰虽然精明务实,但绝不阴暗猥琐,他不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害人害己不折手段。” 他一动不动地回望着我,没有出声。 他的眼睛幽深一片,我根本看不到他的心。 良久,他朝我伸手过来,我下意识偏过去。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他扯动嘴角发出一声苦笑,“你别担心,我只是想替你把头发朝前面遮一下,你的脸……红肿得厉害。”他再次伸出手来,这次我没有动,听凭他轻缓地拨动我的头发,将我的半侧脸颊遮住,耳边听到他喃喃道:“不染,刚和你认识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的,男孩子只要一接近,你就像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当时我就想,这个小姑娘真是单纯得有趣。” 当初的我竟然是那样的吗?我已经忘了。 “好了,”他的手离开我的头发,转身在墙上按了一下,帘幕缓缓拉开,外面的一切又能看到了,我伸手欲推门。 “不染,”罗杰在我身后轻轻道:“回去好好想一想,最好接受我的提议,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不必,我已经想好了,”我推门而出,再也没有回头,店堂里的两个女孩还在整理衣服,其中一个下意识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故作轻松地朝她一笑,匆匆出门而去。 在街角处,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车后,我顿时浑身虚脱,想起刚才的一切,心里难过到近乎悲怆。 曾经他教给我许多:遇到难缠的人怎么自救,待人接物应该如何,如何取舍才能使得自己得益最多,他教会我跳舞,推荐我看哪类小说,我们一起读王小波,我对推理小说的痴迷就是源于他,甚至我还因此被读者夸奖文字的逻辑性强。我父母没教我的,他教了。我一度很崇拜他。 他这个人特别精于算计,这也是我当初最为佩服的一点。明明出身是他的一大硬伤,但是,只要他想要的,最后总有办法得到。 只是,他恐怕没有算计到现在的我会如此的一意孤行,终于还是偏离了他的轨道,他以为我会永远爱他,会永远在原地等他。 事实上我不会。 我喜欢的男人我会等,但我都不会等太久。不管是罗杰还是孟西平。 罗杰说我一定会后悔。 我知道这是威胁。 但我不怕。 他一定比我更怕失去现在的一切。 我去了趟医院,诊断是手腕关节肌肉拉伤,医生给我贴了膏药,也开了药,至于我的脸,医生建议回去冰敷,说没什么特效药。 是的,这玩意儿没特效药,就跟我手腕被勒得青紫时孟西平说的一样。 半路上接到何自远的电话,“不染,我已经到你家了,你怎么还没回家呢?明明公司早就下班了。” 我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暖流,“我就快到了。” 一进门何自远便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声追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我爸妈听到声音也忙赶过来瞧,见并无大碍这才放了心。 “没多大事,”我用一种很不经意的口吻道:“只是逛街时不小心被车撞了。” 他张大眼睛,“车撞的?” 我笑道:“别担心,是自行车,人家已经陪我去医院看过了,医生说不碍事。”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何自远皱眉伸手想触摸我的脸,但又小心地放下了,“还好没蹭破皮。” 我假意嘟嘴,“是不是嫌我毁容后丑了?” “是有点儿丑了,”他没好气地瞪我一眼,“我是怕你疼,肿成这个样子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赶紧按照医生说的,躺到床上去,我给你冰敷。” 我乖乖地如他所说。 此时我妈在厨房忙着,冰敷的毛巾是我爸准备的,何自远坐到床头陪着我。 记忆中,从小到大也只有妈妈为我服务过,爸爸这还是生平第一次。 因为何自远,我现在成了一个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宝贝疙瘩。 送来毛巾后,爸爸很知趣地离开了房间,何自远走过去,无声将门虚掩上,然后走到我身边重新坐下,四顾了一下,低声道:“你爸妈还真是偏心得过分,就连你的床都比你姐的要小。” 我笑道:“怎么?要替我打抱不平?” 他神秘地一笑,声音更低了,“知道我为什么要送房子给你爸妈吗?可不全是为了替你孝敬他们,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将那房子转给你姐,到时候你姐住着,就会时时刻刻感受到你的恩惠,这对于她那种个性的人而言,肯定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他竟然这样为我出气! 我心里有满满的触动,主动拉住他的手笑道:“还惩罚,这样的惩罚不如给我吧,多多益善。” 他握着我的手低头笑,突然发出一声低呼,一脸的心疼,“看你这指甲!都断成这样了,指甲剪呢?我给你修修。” 我起身找到指甲剪递给他,然后重新躺下来。 他边给我修剪指甲边责备道:“你真太不小心了,这几天如果我有事的话,就让司机接送你。” 我摇头,“不要不要,我又不是什么大家小姐,乱用司机被你爸知道的话,肯定会留下很坏的印象。” 他笑,“也不过就这几天的功夫,以后天天和我一起上下班就用不着了。” 这几天的功夫……我明白他的意思,脸不禁有些红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后来我妈推门进来叫我们吃饭的时候,她看到的应该是一副花好月圆图:我舒坦地躺在床上,一副享福太太样,何自远弯着腰认真地替我修剪着手指甲。 这个晚上,我妈做的一大盘剁椒鱼头被何自远一个人独自吃掉了一大半,到了后来,我不得不提醒他,“晚上还是少吃点辣的,对身体不好。” 他听罢立即就放下了筷子,“好,听你的。” 我看到我爸妈对视了一眼,我妈眼里满满都是骄傲,她一定是觉得我为了她争了光,她这个人,一辈子都生活在我爸的高压政策下,很少自主过,更何况是替别人做主。 饭后何自远又陪我进了房间。 我躺到床上,脸上继续冰敷。 何自远随意翻看了一下我床头的书,奇怪道:“不染,你这里很多童话书呢。” 我笑,“我喜欢看这些。” 我说的是真的,我得闲时经常看童话书和一些少儿读物。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一篇熟悉的童话,我的心情就会奇异地缓和。 “怪不得我有时候总觉得你小呢,”何自远伸手揉揉我的头发,顺势在我身边躺下来,一只脚隔着袜子有意无意地碰到了我光裸的小腿,我想到爸妈此时就在外面,可能会随时进来,忙推他说:“我这床太小了,你要是累了,就到我姐床上躺会儿。” “这怎么可以?”他附耳笑道:“床小没事,实在不好躺,你可以躺我身上。” 他的唇在我耳边吹着热气,我的心荡漾得厉害,不得不极力控制住,“自远,你该回家了。” “没有情趣的小怪物,”他惩罚性地在我拿起我的胳膊轻轻一咬,“人家谈恋爱恨不得每天二十四小时在一起,你却偏要急着赶我走……” 我哪里想赶他走了?此刻我恨不得扑进他怀里,可是我得注意分寸注意场合还得注意我的大姨妈……我突然就有些烦躁了,“我就是没情趣。” “生气了?”他坐直了身子看我的脸,“你要真生气,那我就走了。”他边说边下床,那速度和动作,不像是假装的。我心里突然就后悔了,一把将脸上的毛巾扯掉,起身从后面抱住他,“对不起。” 他扭头看我,双手握住了我的手,大有深意地笑道:“说说看,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我被他看到心跳加速,忍不住亲了他一口,随后就躲到他身后不让他看到。 “还躲,今天非要你说出来,”他用力将我从背后扯出来,从背后揽住我的腰身轻轻摇晃,手在我腰部轻按着,如在弹奏钢琴,唇在我耳畔吹气式低吟,“你还要躲我多久?我怕我到时候会真的不正常了。” 我下意识咬咬唇,扭头看他一眼,声音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到,“再过……一周,可以吗?” 他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在我完好的半侧脸上用力一亲,“一周就一周,你说的,不可以反悔。” 他亲得太大力了,以至于那声音在狭小的卧室里竟显得非常的响亮,我想我爸妈都听到了,我不禁红了脸,用力掐了他的腰部一下,他发出一声闷哼,竟然笑道:“掐吧,男人的腰很重要的,你掐坏了到时候不好用别怪我没用。” 越说越不像话了……我知道再这么痴缠下去,我自己都会控制不了,不得不狠心推开他,“早点回家吧,明天早上过来接我。” 何自远离开后,我才意识到妈妈刚才将客厅的电视声开得很大,十分的喧哗,这大概也算是一种体贴了。我下了床,走过去将电视声关小了,然后去了洗手间,回来时却被妈妈喊住了。 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妈妈问道:“自远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带你去见他父母?” 我看了她一眼,“他今天应该已经将房子的钥匙给你们了吧?” “是,”我妈妈有些尴尬,低声道:“我们不会立即搬进去的,总得你被他家人承认了之后。那样住进去,也不会太失礼。” “我会尽快去拜见他父母的,”我说:“妈妈有空就把做跺脚鱼头的方法写下来告诉我吧。” “好啊,”妈妈连连点头,“我现在就写去。” 我笑笑回到卧室,将床底下的那只纸箱子掏出来,从里面取出罗杰送我的礼物和鞋子。 是时候还回去了。 怎么还呢?还给谁? 难道我还要见罗杰?然后再听那些刺心的话? 不必了。 方法其实很简单。 通过宋心语。 晚上让我陪她逛服装店却自己莫名其妙消失了的宋心语。 过去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她为什么说她嫉妒我,为什么罗杰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她爱上的那个已婚男人,定是罗杰无疑。爱居然可以让一个女人的行径如此卑微低下,就算他不爱她,她仍旧愿意听命于他。不得不佩服罗杰,竟然安插了这样一个人在何自远身边,这样一来,罗杰对迅驰的状况怎不一清二楚?何自远如何是他的对手?怪不得那何老爷子对这女婿越来越器重。 如果我不肯听罗杰的安排,他势必会将气出在何自远身上。 我想,宋心语以后不能再留在迅驰了。 如果她有自知之明,她应该明天自己从迅驰消失,但如果她装聋作哑不走呢?有罗杰的指点,她肯定会有这样的觉悟和意志,反正何自远什么都不知道,我又不好说出内幕,在何自远眼里,她甚至还是我的好朋友。 我并不能拿她怎样。 第二天一早,我脸上的红肿已经消散了,不过指痕倒比昨日明显很多,我担心何自远看到会有不好的想法,便认真地用遮瑕膏遮住了,以前我很少用这玩意儿的,因为我觉得用了反而让皮肤变得死色,没有人气,没有光泽,但最近这两天,我偏是天天用着。 V017 心惊肉跳 楼下有车发出一声鸣笛。 我知道是何自远来了,忙拿起随身包和装有罗杰送的水绿色连衣裙和银色高跟鞋的环保袋出门下楼。 上车后,何自远认真打量着我的脸笑道:“还好,晚上还能出去见人。” 我笑笑,扭头将环保袋放到后排,“是要招待客户吗?” “是我妹,那丫头最近一直起哄让我请客,这不,她特地约了我姐,说好了今天晚上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顿饭,”何自远边说边将车开动起来,“你不必紧张,反正都已经见过的,我妹挺喜欢你的,”他冲我一笑,随口问道:“后面那包里装的是什么?” 我一愣,马上利落地回答:“是衣服还有鞋子,俞晓芙在我刚工作时送给我的,花了不少钱呢,我还没穿过,准备还给她。” “既然收了为什么要还呢?” “不太适合我,”我笑,“不过当时我可没这么想,觉得能有件好衣服穿就不错了,一千多块钱呢,这不现在有你了吗,所以我才想到要还回去,省得浪费了,放在她店里还可以当新货卖,反正我又没穿过,吊牌还在呢,虽然跟她店里的吊牌不一致,不过也没关系,她那店里有时也卖点杂牌子。” “哦,服装我不懂。”何自远说道:“你这个朋友不错,对你很好。” 我在松口气的同时不免吃惊自己如今说起谎来竟是这么平静流利。何自远此时正目视前方认真地开着车,看着他俊美的侧脸,我心中隐隐有些内疚,暗地发誓从今以后要尽量对他做到不撒谎,既然已经决定要嫁给他了,我不能把自己的男人当傻瓜。 车到半路的时候遇到了麻烦,塞车大潮流,汽车完全塞在马路上,蚂蚁爬行似的,可谓寸步难行。 何自远干脆将车拐进一个小巷子停下来,然后指着巷口的一家“王五牛肉面”说道:“要不要进去吃一点?” 我惦记着上班时间,摇头,“我不饿。” “可是我饿了,”他笑着打开车门走出去,“下来吧,等这个高峰期过去我们再走。” 我们在“王五牛肉店”要了一碗面,就一碗。 何自远非要我先吃一点,我明明不饿,但却不过他的好意,只得吃了两口,之后我便再也不肯吃了,他笑笑,端过去开始低头吃起来。大概是牛肉面里的辣椒多了,他吃得鼻翼直冒汗,我抽出纸巾来给他擦了擦,他朝我一笑又低下头继续吃,恍惚中我竟有了种相濡以沫的感觉。 就在这时,门口来了一群人,足有七八个吧,其中一个突然冲着我惊喜地大叫,“曾不染!”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按住肩膀拍了一下,定睛一瞧:粗眉大眼五短身材,眉心间的一块标志性的肉痣,分明就是我的初中同桌,我顿时也开心起来,起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赵燕!” 赵燕扫了眼何自远,大有深意笑道:“这位是你朋友吧?” 何自远站起身来笑着朝她点头,“你好,我是何自远,不染的男朋友。”他四顾了一下,抬手看了下腕间表,“对不起,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得先走一步……老板!”他挥挥手,“这位朋友以及她的朋友,账单一共多少?一起结了吧。” 就这样,何自远替赵燕带来的一桌子人都结了账。 我知道我要因此在初中同学圈中威名远播了。 因为耽搁了,我们到达公司门口的时候已经超过上班时间十分钟,我不禁提醒何自远道:“下次我们可不能这样了,除非是像昨天一样去工作,否则绝对不可以再迟到,你制定的规章制度首先得自己遵守才是。” 何自远伸手在我鼻尖上轻轻一点,“小脸太严肃了,一接触到工作你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微微皱眉,“我是认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 他望着我笑起来,“知道了,我的大助理。” 我们一进公司,范莉莉突然捧着一大束紫色的风信子过来,直接送到我手中,笑盈盈道:“刚才花店送过来的,正好你就来了,咱们何总真是个浪漫的人。” 我接过花闻了闻,然后笑望着何自远。 何自远似乎是楞了一下,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直接走进办公室。 我隐隐明白过来,赶紧跟着走进去,低声道:“这花……不是你送的?” “我还要问你呢,”他的脸色有些不好,“都送到公司来了,看来这人还真是锲而不舍呢,不染,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那个已婚男人到底是谁?” 我一顿,“什么已婚男人?” 这下他连口气也不好了,咬牙道:“就是我打电话俞晓芙接的那次!那个人一直在骚扰你是不是?你告诉我他是谁,我会让他声名狼藉的!” 我顿时有些心惊肉跳的,当时还以为他没当回事,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我低声道:“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现在我有了你,难道还会去看上一个什么已婚男人?这不是昏了头么?就算这花是那个人送的,意思也很明白了,紫色风信子的花语是请原谅的意思,他不会再打搅我的。” “真的?”何自远的脸色缓和下来,走过来轻轻拉住了我的一只手,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对不起……这其实也是在提醒我,我竟然一直都没给你送过花,真是该死!”他边说边拿起我搁在办公桌上的那束风信子,闻了闻,突然做出一副不堪忍受的表情来,然后直接就给扔进了垃圾桶,“不管什么花语鸟语,反正以后我不许你再收别的男人的花!”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有时候真够孩子气的,我正想着这束花多半是罗杰送的但又觉得不像他的风格,范莉莉突然出现在门口,“何总,宋心语刚才打电话来请假,说是她昨晚出了车祸,现在人在医院。” 车祸?我正想找她的呢! 我忙问道:“她人怎么样?” 范莉莉说:“应该没什么大碍吧,刚才的电话是她自己打过来的。” 有道理。 何自远望着我,“怎么这么巧呢?你们俩个竟然都出了车祸,幸亏你不严重,只是碰伤了一点,这样吧不染,你跟宋心语关系一向不错,上午你就代表公司去医院慰问一下,莉莉,你问一下她在哪个病区。” 范莉莉点头离开,很快又过来了,“说是人民医院十二病区。” 何自远点头,对我说:“让司机现在就送你过去吧,万一公司还有事,到时候又没时间了。” 我买了束鲜花去了医院。 进门时宋心语一个人斜躺在靠窗的床上,面朝着窗外,脑袋上包着一层厚厚的白纱布。 “心语,”我轻轻叫了一声。 她呆呆地转过脸来,见是我,顿时扯动嘴角,失血的脸上露出不自在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何自远派我代表公司来看望你,你不要紧吧?”我把花束放到床头,在她身边坐下。 “代表公司……”她定定地看向我,幽幽道:“不染,你自己是不打算来看我的了,是不是?” “是,”我直截了当道:“我想不到竟然被好朋友出卖,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看来你都知道了”她咬咬唇,低声道:“是他让我这么做的,其实我也不想的,我一想到他心里一直想的人是你我就……昨晚我从那店里出来后,自己一路稀里糊涂的,被车撞倒了都不知道,我甚至都没看到撞我的那辆车,倒地的时候我就想着,让我就这样死了算了……” “心语!”我呵斥住她的恍惚,“别胡说,那个人不值得你这样!” “值不值得,只有我知道,他又没有骗我,从来没说过爱我,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宋心语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架势几乎要咳得肠胃都出来了,我赶紧起身用左手给她拍背部。 “不染,”她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注意到了我右手腕上的膏药,“你的手怎么了?” “我告诉何自远说是自己昨晚被自行车撞了,事实是,”我指指自己的脸,“一切拜你所赐。” 宋心语愣愣地望着我的脸,良久张大眼睛道:“他竟然打了你?” 我说:“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宋心语马上摇头,“不是这样的……一定是你刺激他了,他把你们的故事全告诉我了,你不知道,他谈起你的时候,那眼里的光彩……神仙见了也会动容的,他真的很爱你。” 我嗤笑一声,“全告诉了?他有没有说他一声不响就跟别人结婚了?” 宋心语说:“他是有苦衷的,不染,我们三个出身都差不多,你应该能理解他的。” “我理解啊,所以我喜欢上何自远了,”我笑道:“他娶何自清,我嫁何自远,倒也相得益彰,是不是?倒是你,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做?是继续替他监视迅驰的一切呢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宋心语当场白了脸,“不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只是看他那么爱你才帮他一次,我从来都没有出卖过迅驰的商业机密!” 我微微眯起眼睛,“真的吗?” 她的眼里突然流出泪来,“我为什么要骗你?不染,难道我不要我的前途了?何自远是什么样的人?他本来就一直当我是外人,做什么都防着我,我除了知道一些大家都知道的数据外,别的我能知道什么?就算我想要出卖商业秘密也没门路!再说了,这么做我图什么?难道我做这些后他就会爱我了?” 我望着她的脸,“我也不知道你图什么,或者,你是图能够经常看到他吧。” 宋心语的眼泪越来越多了,“不染,你要这么想,我以后在迅驰就是死路一条了,我知道何自远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一句话,他就有办法让我离开,我也是刚工作没多久,我爸妈对我的工作期望很高的,不染,拜托你别这样怀疑我,我绝对不是那种人……”她哽咽了两声,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有眼泪簌簌地朝下掉。 她的眼泪刺激了我。本以为自己是个对男人心狠对女人柔软的人,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标榜的,我跟俞晓芙都这么说,我们宁可得罪男人,也不伤害女人。 可是现在,我在做什么? 当你身份变了,你就会从新的角度考虑,即便那本不属于你的角度。 我想了想,皱眉道:“好了别哭了,这事儿我不会跟何自远说的,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我不会再做让你失望的事了,”宋心语抽动着双肩,随意用身边分明已经用过的纸巾胡乱擦了脸,“不染,你是不准备跟他和好了吗?” 他……从头到尾,她都没说罗杰的名字,似乎,说出这两个字来会令她心悸。 我点点头,“如你所愿,我跟他之间以后不会再有什么瓜葛,我已经不爱他了。” “真的吗?”她脸上的神情似是欣喜似是遗憾,喃喃道:“他真的很可怜。” 可怜的是你才对。我很想对她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起身道:“你好好养伤,我要赶回公司了,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 回去的路上,我脑中一直盘旋着似乎有一件事忘记了做,但就是始终想不起来,一直到我回到办公室看到何自远,我才想起来,我把装有裙子和鞋子的环保袋放在何自远车上了,那本是要交给宋心语,让她替我还给罗杰的。 回到公司,我就开始忙碌个不停,何自远也很忙,期间还开车出去了两次,一直到晚上下班前,我们总算是停歇了下来。 我们等公司员工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离开,何自远拉着我的手笑道:“这一天真是又忙碌又充实,我们真好像一对刚创业的夫妻。” 我斜他一眼,正想开口,突然听到刺啦一声,我感到身子被什么拽了一下,低头一看,裙摆竟然被墙角的一只木头拖把柄上的刺给划出一道口子,像风中飘荡的旗帜,我心里顿时一声哀嚎,完了完了,这样怎么去见未来的大姑小姑呢? 何自远一脸的淡定,“没事,车上有衣服。” 我欣喜道:“你带了?” “是你带了,”他笑道:“那条水绿色的裙子其实很适合你的,你拿进楼下洗手间换一下吧。” 他竟然看了! “不行!”我断然道:“穿了就不好再卖了!” 何自远望着我笑,像是听到一个什么大笑话,“不好卖就不好卖,就算我买下来了还不行么?我可以给俞晓芙钱的……” 漏洞越来越大了,看看,一个人说谎是有报应的。我赶紧止住了他,“谁要你的钱?你这不是成心惹她生气吗?” 何自远说:“那你把裙子换上不就得了?有什么好纠结的?我喜欢你穿那裙子。” 我望着他,答非所问,“晚上一共几个人?” “四个啊,我不是说了吗,我,我姐,我妹……”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起来接。 我听出来了。原来是他姐姐何自清打过来的,说临时有重要的事不能过来,以后一定会弥补云云。 何自远放下手机皱眉,“这孕妇的心思真难说,说变卦就变卦了,这下就只剩下我妹和我们了。” 我心里却有了暗暗的喜悦,何自清不来,代表着罗杰是肯定不会来了,那么,我穿上那条绿裙子,也就无所谓了。只要罗杰看不到就好。我不想他误解。 地点定在一家颇有情调的西餐厅,我们到的时候何自悦已经到了,穿了一条淡蓝的沙裙子,丸子头,十足小清新,一看到我就笑着迎上前来,“嫂子今天可真是漂亮,绿色很适合你,衬托得这皮肤,冰凉冰凉的感觉。” 何自远一手拉着我,一手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敲,“乱用形容词,应该是玉骨冰肌才对,不染,你说对不对?” 我抿嘴笑。 这两兄妹。 三人坐下后,何自悦突然注意到了我手腕上的膏药,“上次的伤竟然还没好吗?” 何自远说道:“这是她自己不小心,昨晚居然被自行车撞了。” 何自悦有些意外,“啊?只是受伤了光贴膏药有用吗?要是西平哥在这里就可以问他了,他肯定能解决这个问题。” 何自远看向我,“对了不染,我今天忙得都忘记问你了,医生开的药你吃了吗?” 我也忘了,忙笑道:“晚上回家就吃。” 何自远皱眉,“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好了哥,别假装摆臭脸了,我知道你是关心嫂子,”何自悦很善解人意地打圆场,朝我招招手,“嫂子你过来,反正菜还没上来,先来看看我手机上的照片。” 我笑着点头,凑趣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刚看了一眼她的手机我就不禁楞了一下,屏幕上竟然是一张孟西平在打篮球的照片!我还没看清楚,她的手指就快速地滑动屏幕,一张张的照片飞逝而过,居然全是孟西平的,我心里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现在就算傻子也明白这姑娘的心思了。 何自悦的手指在一张照片上终于停了下来,笑嘻嘻道:“嫂子你看,这张做电脑保护屏怎样?很养眼吧?” 蓝色的天空,大片绿色的草地,白色的长椅,孟西平坐在长椅上,熟悉色调的短袖长裤,双手交叉着,含笑。我注意到了他的左手腕上戴着手串……黝黑的,是那个手串。 我下意识朝何自远望去,没想到他此时也正看着我,四目相对,仓促间我竟有些狼狈地移开了眼神。 V018 一场柔道 移开眼光后我立即觉得有些不妥,马上将眼神重新和何自远接上,装出一脸懵懂样小声问道:“自远,这家餐厅看上去很高档的样子,到底是哪国的风格啊?” 这样的我应该是娇怯的乃至自卑的,这样难得一见的面目,应该很能满足何自远大男人的感觉。 果然他的眼光柔和了许多,声音也是柔软的,“东南亚和法国风格的混合,菜是自悦点的,这丫头对吃这方面毫不含糊,以后我让她多教教你。”何自远拍了下身边的餐椅,“你还是坐我这边来吧。” 我乖乖坐回他身边。 我决定今晚做个绝对乖女孩,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好好的把这一场晚餐给吃完了,然后,赶紧回家换下身上这套令我觉得不安全的衣服。 何自悦放下手机,不满地嘟嘴道:“哥也真是的,刚才我和嫂子话还没说完呢!” 何自远握住我的一只手,笑道:“这样面对面说话不是更方便吗?不染你说是不是?”他边说边将脸转向我,满眼的情意。 我只是笑。 “真是受不了你,天天在一起还没黏糊够。”何自悦白他哥哥一眼,将手机搁进包里,对我笑道:“嫂子,我哥对你真是在乎得紧张,连我看了都要嫉妒了。” 我还是笑。 他紧张什么,是我紧张好不好。 我不知道何自远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何自悦有孟西平的那张带着手串的照片,估计何自远也有,至少是看过吧,他会注意到那只手串吗?我不知道。 菜一一上来了。包括一瓶法国红酒。 年轻英俊的男侍者殷勤地给我们面前的酒杯斟上然后站立到一侧随时准备服务。 何自悦笑着端起酒杯,“来,为我们今晚的相聚,为你们的爱情,干杯!” “谢谢,”我端起酒杯朝她点点头,小小饮了一口。 吃西餐的时候我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何自悦的动作,很惭愧我是生平第一次吃这么高级的西餐,真生怕一时刀叉出错惹人耻笑,所以,吃时的动作显得很慢很慢。 何自悦很快消灭掉了面前的一小碟牡蛎,抬头见我如此,不禁笑道:“嫂子的吃相真是优雅,怪不得引得我哥痴迷呢。” 我像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无声放下刀叉,用餐巾小心地掖了嘴唇,老实承认道:“其实是我不会,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家庭的,以前从来都没有吃西餐的机会。” 罗杰说过,遇到自己实在没经历过的就老实承认,这样至少是坦率的,别人也不能把你怎样,不懂装懂只会惹人耻笑。 何自悦听了我的话楞了一下,仿佛犯了错似的看了她哥哥一眼,小声道:“是我考虑不周,我这个人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的喜好。” “怎么这样说话呢?”我忙端起酒杯,“我还得谢谢你呢,谢谢你给了我这么美好的夜晚,还有,”我朝旁边的侍者看了一眼,笑道:“这么英俊养眼的帅哥。” 何自悦一下子笑起来,端起酒杯和我轻轻一碰,有意瞟了她哥哥一眼,“来,为了养眼的帅哥!” 酒杯刚接触到嘴唇时,我的另一只放在桌下的手就被何自远不满地捏了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假意不知,只是抿着嘴笑着饮下一口红酒。 何自悦分明也注意到了她哥的小动作,挤眉弄眼地冲着我笑道:“嫂子,我瞧着这家餐厅的帅哥不少呢,你觉得哪一位最好看?” 我不顾何自远的目光警示,缓缓地将餐厅里的所有男人来了个大扫描,最后才将眼神投注到何自远的脸上,含笑端起酒杯,一字一顿道:“敬最英俊的帅哥,我的王子。” 我不知道我此刻是不是媚眼如丝风情万种,我只知道何自远看我的眼神里流淌着情思和蜜意,他边凝望着我,边缓缓饮下一口红酒,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托住了我的下巴,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低头一下子吻住了我的唇,我吃惊他会这么大胆过分,没想到更过分的还在后面,在我嘴唇微张的时候,他饮下的那口酒已经半数流转到我的口中,我登时被呛了一口,眼睛都瞪圆了,他拍拍我的背部,随即手臂一搂,将我的脑袋按进他怀中,根本不给我发作的机会。 我听到周围有掌声响起,还有笑声,是善意的美好的那种。 我知道一定是我们旁边的一桌,那桌上是几名外国人。 我的脸红了,心却笑了,我伸手无力地在何自远的腰部捶了两下,我讨厌这家伙的出其不意,可我的内心流淌更多的是喜悦。其实我喜欢他的这种表达爱我的方式。我喜欢我的男人大胆地告诉我他爱我。 就在心思婉转缠绵间,我突然听到何自悦发出惊喜的声音,“姐你来啦?姐夫还亲自送……” 姐夫! 我的脑子里顿时发出轰的一声,浑身都僵硬了,甚至忘记了要从何自远怀里挣脱出来。 “这是怎么了?”应该是何自清的声音,“自远,她怎么了?生病了吗?为什么要在你怀里?” 我醒悟过来,赶紧推开了何自远,站起身时便直直地接触到一张正皱着眉的圆脸,我曾经见过她一次,隐约中还记得,忙叫道:“姐姐好。” 何自清咳嗽一声,轻声道:“要知道这里是公共场合。” 一个清淡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或者是她身体不舒服,自远也不是那种不自重的人。” 是罗杰的声音。 我不得不看向他,故作平静道:“姐夫好。” 有他老婆在,相信他不敢对我怎样。 他朝我点点头,眼睛有意无意地在我脸上身上扫了一下,声音是平和的,“坐下吧,都快是一家人了,别拘谨。” 何自清坐到她妹妹旁边,罗杰则坐到她的旁边,正好在我的对面。 何自悦做了个手势,侍者很快端来了新的餐具。 大概是因为怀孕的原因,何自清没有饮酒,拿起刀叉,边仔细地切着一块牛排边看向我,似笑非笑道:“你叫不染是吧?我记得第一次看到你也不过距离现在一个多月,想不到这么快你就跟自远在一起了,自远回家说起你时我都不敢相信,这些年自远一直都没有女朋友,我还以为他会等来多么特别的一个。” 我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她这分明是瞧不起我,或者是指我暗中用了什么手腕,我心中隐隐有气,笑望着她,“其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呢,我这样身份的人居然能被自远喜欢上。” 何自远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皱眉道:“姐,你快吃吧,我们刚才都已经吃了一会儿了。” “不染,”何自清放下手中刀叉,“我听说自远把他手中的一套房子给了你父母?” 何自远迅速点头接口,“是啊,以后不染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孝敬父母是应该的。” 何自清瞪他一眼,突然咳嗽起来,罗杰轻拍她的背后,“好了,自远做事自然心里有数,你操这闲心做什么?” 也真是奇了,何自清听了罗杰的话,心情似乎立即好了起来,对我笑道:“阿杰说得对,瞧我这闲心操得,把好好的夜晚都给破坏了,都是我妈闹的,非要我领这份不讨好的差事,不染你别怪我刚才多嘴,其实我本人对你一点意见都没有。” 我低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大概是为了弥补刚才的无理,何自清突然开口问道:“不染,你这右手腕是怎么回事?” 我抬眼刚想开口,何自远便替我说了,“是她昨晚不小心被自行车撞的,脸上也碰到了,还好不严重。” “哦,”何自清直直地盯着我的手,“不染这手真是好看,白白嫩嫩细细长长的,一看就是没做多少事享福的手。” “有些人的手是天生好看,再怎么做事也还是好看,”罗杰突然伸出自己的右手,叹了一口气,“有些人的手就不行了,譬如我,关节粗大难看,再怎么不做事也还是这样难看,可能是这手做了错事的缘故,老天有意要惩罚我。” “别胡说,你能做什么错事?”何自清亲昵地打了他一下。 我低头假意吃菜没有看向他们。罗杰的手我再熟悉不过,关节有些粗,指节突出,应该是年少时在乡下做了不少粗活的缘故,不像何自远的手,白皙修长,像是弹钢琴的。 他刚才说他的手做了错事……这是在为昨晚的那巴掌向我道歉的意思? 是真的在道歉,还是我这身裙子引起了他的误解? 罗杰今晚的心情似乎不错,他这个人,一旦心情好口才就特别的好,几乎从头到尾都处于场合的中心地带,引得何氏姐妹不住欣赏地朝他看,尤其是他老婆何自清,看他的眼神那更是不加掩饰的。 罗杰很注意带动桌上所有人的情绪,他不但跟何自远谈了一些男人之间的关于国际形势的话题,还谈起了泰城如今的变化,说起几个地点,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他说的那几个地点都是过去我们俩曾经一起去过的,偶尔我也不得不在他的注目下插进一些话以表示在积极互动,所幸罗杰对我的态度既谦和又有礼,看我的眼神也是澄明的,我的心情稍稍有些缓和,或许,他是想通了? 不知道是因为哪里不对劲了,何自清对我的态度突然又有些微妙起来,“不染,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跟我们自远认识的?自远说你们是一见钟情呢!还说你第一次见面就送给他一件衬衫,是不是真的?” 又是衬衫。 我看了何自远一眼,定定神笑道:“其实认识时间并不长,但我们彼此喜欢,所以就在一起了,很简单的,怎么?姐姐不信吗?” 大概是今晚这样的场合我太过紧张压抑的缘故,我突然就有些讨厌起这个何自清来,我这个人一旦生气胆子就会变得很大。我开始用挑剔犀利的眼神盯着何自清看,她确实长得不丑,只是白腻的皮肤有些松弛了,已经影响了她的青春永驻,人中太长,导致下巴没有发挥的余地,所以草草收场,脖子有些短,显得不够精神,总之我此刻看她相当的不顺眼。 她明显是感觉到了我的敌意,有些意外似的,强笑道:“哦,我不过是随口一问。” 一侧的何自悦说道:“姐,你就别再查户口了,快点吃吧,吃好了我们一起去KTV唱唱歌,不要辜负了这么美好的夜晚。” “唱歌?我这身体去不合适啊,”何自清看了罗杰一眼,小声用征询的口吻,“阿杰你去不去?” 罗杰像是考虑了一下,说道:“要不就去吧,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你放心,有我陪着不会有事的。” 何自清笑着点头,望着罗杰一脸的满足。 也许我嘴角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恶意的类似看戏的微笑,罗杰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应该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脸的欲言又止,我忙将眼神移开去。 何自远明显也对去唱歌十分热衷,我想到接下来的时间里还得在何自远的注目下跟罗杰打着各种眼架和哑谜,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但又不好推辞做那个不识抬举的人,于是一行人从餐厅出来后就直接去了“流金岁月”KTV。 何自悦无疑是个好歌手,古今中外的老词新曲她好像都会,音质音色皆很棒,我一向五音不全,自惭形秽间几乎连话都不敢说了,更别提唱歌了。 就在何自悦唱歌的时候,何自远拉着我的手笑道:“既然你死活都不肯点歌,那我们就跳舞吧。” 我怕何自清看不惯,正想推辞,没想到罗杰已经拉着何自清的手跳起了慢步来。也许是错觉,我似乎看到他越过何自清的肩膀向我的方向看过来然后又迅速移开了眼神,在半明半暗的包间灯光下,何自清半闭着双眼,十分享受地窝在罗杰的怀里,被他带动着轻轻摇晃。似乎罗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好笑的,引得她低头含笑不已。 我被何自远拉着跳起舞来,我们跳的是小拉,我的舞步本是罗杰教的,应该还算可以吧,总之一曲完后掌声就响了起来,我才意识到何自悦刚才竟然没有唱歌,原来她竟然一直在看我跳舞了。 “下一曲该轮到哥唱了,”何自悦笑道:“嫂子的舞步配上这裙子,真的是太棒了,现在我终于懂得凌波微步的意思了。” “确实是很好,”罗杰走过来,很绅士地微微欠身,然后笑着伸出一只手来,我一愣,以为他是在请我,不想何自悦已经伸手握住了他的。 我笑笑走到沙发边坐下,有意不去看那对跳舞的人,我的眼里心里从今以后应该只有何自远才对。 何自远远远地站着,唱的是一曲王力宏的《爱的就是你》,唱歌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我也望着他笑。 就在我们彼此凝望心意流转时,我身边突然传来何自清的声音,“我想我真的有些不了解我这个弟弟,从前一直还有些替他担心,没想到他讨好女孩子也有一手。” 我回过头笑,“自远这么优秀,姐姐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自远是很优秀,以后该担心的应该是你了,”何自清的声音很低,“不染,不难看出你是个很会讨男人喜欢的女孩子,很有些手腕,否则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弟弟给……” 我盯牢她那张面团样的圆脸,好像是生平第一次透过别人了解自己,完全闷得透不过气来,“手腕?你觉得我用了什么手腕?” 何自清平静地和我对视着,“我这人是个直肠子,有话就要说出来,你别嫌难听,我只是想说,我弟弟虽然比你大不少,但是论心机手腕,肯定是比不过你,他在我眼里一直都是个孩子。” 我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她将眼神移到在跳舞的那一对身上去,低声道:“我只想你以后能做个安分的人,能一心一意地对自远好。” 安分? 我突然明白过来了,她竟然是担心她老公……不得不说,这女人的直觉有些可怕。 我没有被她激怒,相反很平静地笑了笑,“放心,你那一亩二分地我是绝对看不上,我只想和自远在一起。” “你果然聪明剔透,”何自清说道:“也难怪自远那么喜欢你,何家的事业也确实需要一个聪明的媳妇,你放心,只要你一心一意对自远好,我爸妈那边的困难就不算是困难。” 我淡淡地说了声多谢。 就这样,何自远的一曲唱完,我和何自清两人好像比了场柔道,双方的额头和鼻尖,在二十几度的空调下都冒出了不少汗珠。 何自远走到我身边坐下,肆无忌惮地伸手揽住我的腰身,抱怨道:“刚才和我姐谈什么呢?谈得那么投入,也不好好听我唱歌,我可是特别为你而唱的。” 我笑道:“谈你啊,你姐说你很优秀呢,是不是啊姐?” V019 心理阴暗 何自清很奇异地看了我一眼,之后面对她的弟弟,一脸的认真,“自远,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们的关系发展得这么迅速,你们之间相互了解吗? 何自远的手移到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笑道:“姐,我跟不染就算不够了解,现在已经在逐步了解中了,何况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太了解,只需要知道自己明明白白的喜欢这个人就够了。” 不得不说,何自远这句话说得我好感动,我不禁伸出双手主动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我想我此刻看着他的眼神里是有爱的,他应该也感受到了,脑袋一偏,笑着和我来了个头碰头,然后他突然起身一屁股坐到了我和何自清的中间,笑嘻嘻地望着我附耳对何自清说了句什么,何自清直直地看着我,突然笑着打了他一下,“没羞!你还好意思说!” 我不明所以,但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这一表情。 之后何自清身上似乎有一层壳被敲破了,对我的态度开始明显有了变化。 罗杰无声坐到何自清身边,“你们在谈什么呢?” “随便聊聊,”何自清笑道:“自悦这丫头又唱歌了,真是麦霸一个,”她顿了一下,突然说道:“阿杰,你还没请不染跳舞呢,你跳舞也不错的,你们两个搭档跳起来一定好看。” 我心里一顿,不禁诧异地看向她,只见她含笑向我点点头,眼神一派清澈明亮,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罗杰站起身,笑着对我伸出手,“可以赏脸吗?” 我朝何自远望去。 何自远笑道:“姐夫都已经请你了,那就跳吧,正好让我欣赏一下你的舞步。” 我站起身伸出手。 罗杰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 他的体温从手心传来,迅速传染到了我的身上,我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大拇指在我手腕上贴膏药处快速抚了一下,我顿时就有了一种不适,并强烈地意识到,昨天,就是这只手,曾经毫不怜惜地给了我一耳光,我的脸上腕上到现在还有当时的印迹。 就在他的左手想揽住我腰身时,我灵活地转动了一个圈,跳起了铿锵的小拉来。小拉这种舞,不需要身体太亲密的接触,拉拉手搭搭肩就可以了。 罗杰并不意外,边跟上我的节奏边平静地问道:“你学过跳舞吗?” 我有意不看他的眼睛,“曾经学过。” 他笑道:“怪不得跳得不错,尤其配这裙子。” “谢谢姐夫的夸奖,”我看向何自清,笑道:“我想要是姐姐身体允许,她一定比我跳得更好看。” 我们嘴里的话,就算夹着何自悦的歌声,也是大而清晰,带着点外交辞令的意味。 罗杰笑了,没有再说话。我不知道他平静含笑的面具下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我只知道他在跳舞时明显错了几个舞步,但我流畅地替他掩饰了过去,我不必再像从前一样去揣想他的心情了,对这个人,真的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都说女人多情长情,现在我才知道,不一定的,我这样的女人是说离开就真的离开了的那种人。我心安了,神清气爽了,正如俞晓芙所说,我再也不会被罗杰困扰了,就算午夜梦回,我脑海中出现的人也不会是他了。 一曲终了,罗杰松开我的手,说了句谢谢,朦胧的灯光映照出他眼里的细微涟漪。我笑着朝他点点头,回到何自远身边。 我刚一坐下,何自远便不声不响抽出两张纸巾来擦我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擦得很认真细心,何自悦挑眉捂嘴望着我笑,何自清则皱眉,“自远这洁癖真不知道遗传的哪里的,有时候真有些过分了,不染你要多包容些。” “没事,我很适应的,”我笑笑,眼神有意无意扫了下罗杰,他的脸此时转向了门口,似乎在看什么。 明明门是关着的。 何自远好不容易擦完我的十指,拉着我起身道:“现在我们来跳舞,两步。” 罗杰突然说道:“自清,时间不早了,不如我们早点回去吧,我怕你身体会受不住。” “好啊,”何自清马上点头起身,“自远,今天就到这儿吧,我送你们回去。” 何自远说:“我自己开车。” 何自清摇头,“你喝了酒的。” 何自远笑:“就两杯红酒,酒气早散了。” “这不行,交通法规你不懂啊?”何自清不由分说,“走吧,上阿杰的车。” 何自远对姐姐的话显然还是有些听的,一行五人上了罗杰的奥迪Q7。 一年前我曾听罗杰提过这个车型,当时以为他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就像一个女人说起她喜欢却买不起的一件首饰,没想到他现在已经真的拥有了。 罗杰上车后就打开了车载音乐,是中国古典音乐,旋律很熟悉,里面夹杂着箫声,我不确定名字,是渔樵问答还是汉宫秋月?我一向就没音乐细胞,但听着这旋律,看着窗外的建筑风景快速地向后,身体和灵魂都仿佛在穿越一般,感觉所有的过去都是历史,都能放下。 一路上何自悦不停地和我谈起她最喜欢的女歌手王菲的八卦,我也喜欢王菲,很快加入她的八卦阵,何自远不时也插上两句,车开到快要靠近我家小区的时候,罗杰突然问道:“自远你们到哪里停下?” 何自远朝外面一看,笑道:“刚才我都忘了说了,也真就巧了,姐夫居然就开到了不染家附近。” 我楞了楞,罗杰……这是想干吗? 罗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西街那边修路,最近我回家都走这条道。” “哦,”何自远拍拍我的手背笑道:“就到前面小区门口吧,你们先回去,我下车送送不染,然后打车回去。” “我哥真是磨人得很呢,时时刻刻都要和嫂子在一起,”何自悦笑道:“你们为什么不一起回别墅呢?上次嫂子不就是住在别墅里的吗?” 何自远瞪了妹妹一眼,“管好你自己得了。” 我和何自远在小区大门口下了车,奥迪缓缓离去。 我们相拥着在路边的林荫道走了两个来回,当何自远说要送我进小区时我拒绝了,“我姐刚从乡下回来了,王向东的爸爸得了重病,我估计姐姐心情不会好,你还是早点乘车回去吧,我不想让你看她脸色。” 何自远有些担心,“她心情不好会不会拿你撒气?” 我笑起来,“没有那么夸张,她也就是说话直接霸道一点罢了,何况我也不是多老实的一个人。” “这倒是,你在公司把申梅都给治了,还能有多老实?”他说着,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银白色指环来,拿起我的左手,套上食指,迎着路灯光自顾自欣赏了一下,然后笑道:“其实你戴什么戒指都好看的。” 我疑惑地望着他,“这算是?” “不是求婚,求婚会有更好的,”他亲了一下我的额头,低头笑看着我,“我准备了七样不同的指环,以后的每一天会给你换上一个,”他顿了一下,低声道:“据说集齐七颗龙珠可以召唤出神龙。” 七颗龙珠……我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一荡,忍不住扑进他的怀中,低低道:“自远,谢谢你能这样耐心对我。” 这样不贞不洁的我,这样心怀鬼胎的我,自远,我真的不配你。 何自远将我搂在怀中,喃喃道:“不染,那一次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的第一次变成噩梦,原谅我。” “我没有怪你呀,”我抬起头来仰面望着他的俊脸笑,“我等着集齐七颗龙珠。” 何自远急促地喘息了一下,想亲我却被我躲开。他将我狠狠往怀中一压,咬牙低语,“太会磨人了,先收点利息都这么难!” 我的头躲在他怀中,双臂抱住他的腰身,低低地笑了。 我们就这么抱着,谁也不说话。 良久,他的唇开始贴着我的脖颈轻轻撕咬,声如耳语,“在想什么呢?” 我怕痒,嘤嘤一声,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他将我楼得更紧了,“以后除了想我之外,不许再胡思乱想,知不知道?” 我的身体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他敏锐地觉察到了,“怎么了?” “自远,”我顿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开始主动出击,“你是不相信我吗?” “怎么会呢?”他亲了一下我的眼皮,“我只是不相信外面的那些坏男人,就像那个结过婚的男人,他居然敢纠缠你,我希望他从现在开始消失,要是有一天让我知道他是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还在纠缠着这个问题……哎,我不得不假装生气,“自远,本来我都已经忘记那个恶心的人了,你还提,是不是想让我晚上吃的西餐全部吐出来才罢休?” 讨好一个男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贬低另一个男人,果然何自远笑道:“好好好,不提不提,我以后都不提了。” 恶心的人……我虽不爱罗杰了,但他在我的印象中,从来都没有恶心过,我为自己的说谎感到可耻难过,甚至感觉对不起罗杰,是我把自己抛进这个错综复杂的人际怪圈中,如今再也脱身不得。 何自远在我的劝说下在小区门口上了出租车离开。 我到家时爸妈和姐姐正在客厅沙发上聊天,一见我回来了,妈妈试探地朝门口看了一眼,“自远呢?” 我笑道:“回家了。” 妈妈关上门拉着我的手到沙发边,“坐下,一家人聊聊。” 我坐下,将眼神投向姐姐。 姐姐看上去面容有些憔悴,抬眼朝我笑笑道:“不染,如今你是咱们家的功臣了。” 我忙说道:“姐姐怎么这么说呢?” 姐姐叹了口气,“现在我算彻底明白了,一钱逼死英雄汉,这个社会没钱真的是不行的,原先我还觉得何自远有的不过是钱罢了,现在我才知道,有钱就可能有了一切。” 我咬咬唇,“自远他还有别的优点,他对我很好。” “我知道,他够大方,随手就甩给爸妈一套房的钥匙,不得不令人叹服!有些人虽然有钱,但并不真舍得为女人花钱,就像我单位上的一个姓李的男人,前几天和女朋友分手了,女人并没说什么,他倒一五一十的要起分手费来了,哪年哪月吃了什么馆子他掏钱的,哪年哪月出门火车票是他买的,甚至在外面开房的钱,他都一一记在账上了,惹得单位的女同事群起而攻之,他倒没事人似的,现在的男人都是很现实的……” 我皱眉打住她的话,“姐姐到底想表达什么?” 妈妈咳嗽一声,“不染你别激动,我们想的是现实问题,你姐提醒得其实也有几分道理……她的意思就是,万一到时候你跟自远不成了,自远会不会把房子给要回去?” 我霍地站起身来,冷哼一声,“爱住不住!还想改房主啊?我可没脸开口!” 姐姐说道:“谁让你开口了?就算他主动要求改,我们也没脸住,又不是我们全家要嫁给他,我们曾家又不是没房子住,我的意思是,爸妈还住这里,那房子,以后不如就先让爸妈出租了,这样就算将来要收回,总还能落些租金……” 我不禁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成心咒我和何自远分开?” 姐姐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和你好好说话呢,激动什么?如今不得了,有本事了?涨脾气了?你还小,考虑问题难免不周,我说的是现实问题,以防万一,哪里就是诅咒你了,我还看不得你的好了?就算结婚了将来还有离婚的……” 我拿起包,嘭的一声进了洗手间。 我没想到我家人居然已经现实到这个份上了,幸亏我明智没让何自远跟着过来,要是来了,就是来看笑话了。 到底是什么把好端端的一个才女变成这样的一个算盘精刮的女人? 我对何自远是有信心的,明明白白的信心,尽管他没有向我求婚,但我对嫁给他这事,就像高考结束查好分数填志愿,虽有不确定因素,但基本志在必得。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而爱我,是我的样貌,我的才能,还是我的个性,我不管,反正他已经拿出他的诚意来了,我看得到的,明明白白的诚意。 我在卫生间新换了一片苏菲,将用脏的用卫生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扔进垃圾桶内,其实大姨妈已经快走了,但我还不能让我的家人看出什么来,万一十天半月后我的大姨妈通过药物再次来了,我姐姐估计要来一句:不染,明明我不久前才看到……那岂不糟糕! 我这辈子很少有过幸福的感觉,也很少真正的快乐,每每看到男女相遇的爱情电影,我总会在第一时间想象最后会突然冲出一辆飞驰而来的大巴车——我承认自己是个心理阴暗的人。 从卫生间出来后,我一头就进了卧室,姐姐也跟了进来。 卧室空调开着,比客厅凉多了,姐姐的心情似乎也变得宁静许多,竟破天荒地向我道歉起来,“不染,刚才是姐姐不好,说话太难听了些。” 我躺到床上,“没什么。” 姐姐突然道:“不染,别怪咱爸妈,他们都不是那种爱关心人的人,做姐姐的……我想问你,你真的爱何自远吗?” 我还在刚才的情绪里出不来,闷闷道:“他对我很好。” “是啊,他对你确实是好,其实这也就够了,爱不爱的,又算什么呢?我又爱王向东多少了?不就是图两个人以后在一起过日子?哎!活着真是累啊!” 我很少听到姐姐发这样的悲伤之调,一向她都是那种理论一套又一套义正词严的共产党员面孔,对了,忘记交代了,姐姐在大学时就入党了,是老党员了。 我不由自主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姐夫的爸爸病得很严重?” “相当严重,而且他是农村人,没有医保,看病全是拿现金,最近一天就要几千块,向东好不容易存了点钱,这下子全打水漂了!” 我作声不得。 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叫何自远想办法?我不会。也不能。如今我在何家人面前已经因为房子的事情自动矮了一级,再要牵扯到这些事,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站到何家人面前,难道我找何自远就是要找个无限制取钱的大钱柜么? 姐姐还在叹气,“我觉得向东真可怜,我也可怜,所有的人都可怜。” 我继续沉默。 沉默是金。 果然姐姐不再开口了。 V020 用心表现 夜半的时候我不知怎的就醒过来了,四周一片漆黑,房间里空调发出的呼呼微响以及姐姐平静有序的呼吸声提醒着我此时此刻身在何处。厚重的窗帘几乎将外面的光线完全隔绝,我摸索到枕头边的手机,看时间不过才凌晨2点43分。 手机上一条短信都没有。何自远一向很少发短信,他更热衷的是情意绵绵地面对着我接触到我。 从前在外地上学的时候,我经常能在半夜收到罗杰的短信,并非都是想我爱我一类的情话,更多的是些关于他一天生活点滴的鸡毛蒜皮的内容,但我偏偏喜欢的很,甚至还曾费心将他所发的所有短信都存进电脑硬盘里,不过后来知道他结婚后,我一怒之下就把那些全给删除了。 我并不是在怨何自远,也不是突然念起了罗杰的好,我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何自远跟我挑明关系也不过就这几天的功夫,他已经用了他的方式在努力的向我示好,待我其实已经尽力了,不尽力的是我,如果我此刻真的想他想到睡不着,我尽可以自己直接发短信甚至打电话给他,但是我没有。 长夜梦醒,我并没有一个可以肆无忌惮地给他打电话发短信的人。 家里人担心何自远对我只是一时兴起,现在想来其实不无道理。从现在的网络报纸乃至身边的八卦,不知道有多少有钱人虽肯为女人花钱但一提结婚就歇菜的故事。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并非两个人的事情,我虽年轻,也懂这个道理。 我很清楚地明白,就算何自远再怎么喜欢我,他的姐妹也肯接纳我,但何氏集团的掌门人,他的父亲何老爷子一日不发话,我就一日不能进何家门。进得了何自远的别墅,那并不代表就是进了何家门。 何自清说过,何氏集团需要一个聪明的媳妇,我自认不笨,但我还得把我的聪明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清楚地展示给何氏的掌门人看,让他明白,何自远娶我,对于何氏,绝对不会是负累,只会是一种正确的投资。 我自认并不是个有多大野心的人,我只是想嫁给何自远,以后能过一种富足快乐的日子,我相信何自远会娶我,但是就我这样的家庭而言,我才不信何老爷子会这么开明,什么都不问就由着儿子胡来,我不信,我更相信他此刻正在暗中观察着我。我不愿意何自远将来因为我而跟他家里人为难,一开始就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还能长久吗?我更愿意看到他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欢迎我进入何家。 我决定从明天开始,更加好好地工作,更加用心地做何自远的助手,务必要让何老爷子知道,除了家境之外,我无一配不上他的儿子。 宏愿是谁都会发的,但说到底该怎么努力呢?我心里实在没底,想了想,只有从目前的工作下手……明天,得去好好查查税务局的那个副局长的人际关系以及他平日的喜厌,再将礼拜天的钓鱼节目给好好的准备准备,要准备点新意来才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喊来范莉莉询问这个副局长的情况,既然她知道副局长喜爱钓鱼,想必还能知道点别的什么。 果然范莉莉提供了一个极其有价值的信息,她的一个初中同学的父亲是这个副局长的最要好的朋友。 我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就负责打听出他大大小小的喜好吧,明天晚上之前务必要告诉我。” 范莉莉没有吭声,很奇异地看了我一眼,我这才意识到,我这个小助理刚才说话,竟然用的是上司的口吻,我不禁有些面热,求救似的看向何自远,何自远此时正托腮含笑望着我,仿佛看戏似的,见我看他,朝范莉莉一挥手道:“你就照不染说的去做吧。” 范莉莉马上点头说了声是,再次看了我一眼,笑着离开了。 我顿时长呼出一口气,笑道:“我好像突然有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感觉来了。” “本来就是吗,”何自远走过来,拉住我的手笑道:“你怎么对那个副局长念念不忘啊?本来我都已经计划好了,周末派韩必成去陪他钓鱼,我找个理由脱身,横竖我对钓鱼没兴趣,还可以好好陪陪你。” “绝对不可以,”我摇头道:“答应别人的怎么可以变卦?何况现在是我们求他。” 何自远说:“瞧那家伙的含糊态度,就算是求了也未必能赢得生意,而且也不是多大的生意,迅驰不在乎,何必大费周章给他这么大的脸?” 我瞪着他说:“我记得你说过再小的生意也是生意,你现在怎么全给忘了?而且这种人最是不能得罪的,你想想,他手中有权,拿的钱却还不及你平日手指缝滑掉的,他会心里平衡吗?不给你使绊子给谁使绊子?一旦他觉得你怠慢了他,不但是这次的生意谈不成,恐怕他以后还会动用他的人际关系给我们迅驰有意使坏,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反正他成天坐在办公室里没什么事做,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对不对?” 何自远有些发怔似的望着我,“不染,你一个才出校门不久的小姑娘,怎么会懂这么多的?”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头笑道:“人性都是相通的,而且我以前经常写小说收集素材,所以……可能有些胡说了,你不一定非要听我的。” “不,”他一把将我拉起身,很认真地望着我的脸,笑道:“不染,我越来越发觉你很像一座金矿,我每天都能在你身上挖到不同的宝贝。” 我撒娇似的晃了晃他的手,“那你这周末好好陪陪那个局长,暂时把你的少爷脾气收起来,尽量做到让他满意,行不行?” 他一副很意外的样子,“我有少爷脾气吗?” “有啊,”我笑着伸出指头戳了戳他的胸口,振振有词道:“这里有。” 他用力拽住我的手,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很认真的样子,“你不喜欢吗?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你说出来,我会改。” “没有,我只是想提醒你谈生意要注意态度和方式而已,”我朝虚掩的办公室门瞟了一眼,快速在他脸颊边一吻,然后得逞似的朝他一笑。 这下子真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 我极力推开他,几乎是生气了。 我对刚才的一切后怕不已,我不但怕看到这个男人欲望发作时的狂暴,更怕此刻我身体的秘密被他发现,我想我呆呆的样子一定是吓坏他了,他愣了愣,然后用力将我拥进怀中,烦躁中带着疼惜,“不染,对不起,我又没控制好自己,我在要你这件事上完全没法控制……” 我听了心里不免有些抽痛,他这么强烈的想要我,他一定是爱我的,哪怕仅仅是爱我这身体,这皮肤,也是一种爱吧?可是我……我是因为什么拒绝他的?我觉得自己好坏好丑陋,比我下身此刻的污秽还要丑陋,我忍不住用双臂环抱住他,眼中流出真实的泪来,“自远,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配不上你,我其实——我其实——” 我抽泣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他轻轻推开我,低声道:“你怎么了?” 我抬眼接触到他黑黝如深潭的眼珠,心中莫名一悚,有些惊惧自己刚才居然想要说出真话,老天,我这是在找死么? 我咬唇,继续流泪,声音低不可闻,“我其实刚才也很想要你的,可是我怕……我怕……我是不是不正常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欣喜,“真的?你也想要我的?” 我红了脸,点头。 他再次将我拥进怀中,“不染,这就好,这就好,还好我不是一厢情愿,没关系的,我们慢慢来,慢慢来,到时候……我会好好准备的,到时候我们去别墅,好不好?” 我认真地点头,“嗯,到时候我要你三天三夜都陪着我。” 我心里道,其实是我要陪着你,自远,不管我对这事有多畏惧,到时候,我会尽量弥补你,我会努力让你满意的。 “三天三夜?”他低头望着我笑起来,“敢想不敢做的丫头,可别是在哄我。” 我拉着他的手轻轻摇晃,“是真的。” “你又在诱惑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最迷惑人?我真恨不得现在当场就把你给就地正法……” 我一下子捂住耳朵,“别说了——” 他抱住我附耳喃喃,“你虽然害怕,但还是喜欢的,对不对?我知道你喜欢的,我会让你喜欢上做这事,我会让你离不开我。” 这以后的几天,何自远是每天一只不重样的戒指送给我,那些戒指,光用肉眼也能看出价值不菲来,相信所有看到它们的女孩子都会喜欢,甚至他还为我保存这些戒指送给我一个小巧精致的首饰箱,他这么待我,简直满足了我对王子的所有幻想。 罗杰没有再在我面前出现过,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大概是已经想通了,毕竟,现在他拥有的一切来之不易。倒是他那怀孕了在家闲着的老婆何自清来过迅驰一次,当她看到我和何自远竟然合用一个办公室之后,不禁皱眉道:“这样是不是太过了?你们把公司当成什么了?” 我忙说道:“姐,我们办公室的门是不关的。”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底气并不足,那天卫生间里的旖旎在我脑中一逝而过。 何自清点头,“看来你还明白我的意思,自远一个男人,在那种事上难免控制不住,你是女孩子,要自重懂分寸才……” 我突然没有耐心了,“我们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应该是感触到我言语间的硬气,顿了下说道:“前天自远回家跟家里人说了迅驰跟税务局的那笔帐,我爸听了对你大加赞赏,说你小小年纪竟然能考虑得这么周详,不简单。” 我看她一眼道:“姐不是在说笑吧?我不信伯父会因为这种交际常识而表扬我。” 何自清说道:“你认为是常识,但自远并不认为,他那个人,从小就顺风顺水惯了,最好是人人都顺着他,做生意求着他更好,现在有了你,所作所为好歹像是个公司老总了。” 我忙说道:“姐也太小看自远了,他绝对不是那种人,他在经营公司上很有一套的。” “是吗?”何自清望着我笑起来,“其实刚才我是有意考验你的,知道维护自己的男朋友,很好,算得上是个好姑娘。” 我哦了一声,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朝她一笑。 有钱人家的子女难道缺根筋?我在男朋友嫡亲姐姐面前说男朋友不好,那不是找死么?就她这点情商,怪不得罗杰将她拿捏的死死的,罗杰说什么是什么。 何自远的妹妹何自悦比我大一岁,并不在自家的祥泰集团工作,而在市文化局做一名安逸的行政人员,拿着几千块的工资,我估计这工资也就够她每个月养护她那辆上百万的车。自悦是个清纯活泼的女孩子,自从那次吃饭跳舞后,她每天一下班就来迅驰与我和何自远会合,吃吃饭聊聊天什么的,何自远其实嫌她碍事做电灯泡,但我喜欢她,我一向就喜欢活泼的充满正能量的那类人,因为我总感觉自己的内心过于黑暗晦涩。 我们很快成为朋友。 一开始她是叫我嫂子的,但我让她改了口,直接叫我的名字。 自悦对我的评价是:你是一个不多话的人,但和你说话后我感觉心情平静多了。 周五晚上,何自远因为到总公司开会被留在那聚餐了,我和何自悦就很随便地挑了一家大排档进去。 在吃这件事上,何自悦是能上能下,只要好吃的,贵贱不论,而且不讲究环境,这一点她比何自远洒脱。 这家大排档是一对中年姐妹开的,卖的是家常菜,吃起来很有亲切感。 我们叫了鱼香肉丝爆炒螺丝小炒杂菜等几样菜,还叫了两瓶啤酒,然后就开吃起来。 我从不吃螺丝,因为对螺丝尾巴上的类似泥浆的东西很有些忌惮,在这方面我和何自远倒挺像的。但何自悦对这家的炒螺丝情有独钟,她的小嘴灵活得很,筷子夹上那么一只,我感觉还没送到她嘴边呢,那螺丝肉居然已经进她口中了,只余下壳子在筷子上。 很快一碟螺丝就被她消灭干净了。 她舒坦地放下筷子,大喝了一口啤酒,突然笑问道:“不染,你对孟西平那个人的看法怎样?” 我楞了楞,探究地望着她,假意不知道是谁。 何自悦笑道:“就是那次和我一起去别墅的那个男人啊!我还给你看过他照片呢,你忘了?” 我哦了一声,“没什么看法,就是匆匆一面罢了。” “也是哦,”她遗憾地点头,随后眼波流转,“你不觉得西平哥很有男人魅力吗?” “看外表是不错,”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口西红柿鸡蛋汤,“但我觉得他并不适合你。” 被我一语点破,何自悦面色微红,却有些不服气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低头喝了一小口汤,“上次我听他说过几句话,感觉他那人个性过于自由,似乎没什么家庭观念,并不适合你这种娇小姐。” “妈妈也是这么说的,”何自悦叹了口气,不过很快面上带笑,“我爸倒是很喜欢他,说假如他回泰城来,会考虑给他一笔研究经费……” 我手中的勺子一下子掉落到地上,顿时就香消玉殒了,我赶紧站起身,向赶来的老板娘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会赔的。” V021 半个知音 老板娘笑说没事,手脚麻利地将碎片收拾了。 何自悦望着我笑道:“不过是只普通的瓷勺子,碎了就碎了呗,回头结账时多给两个钱就是了,你紧张什么?平时你也不是这样的人。” “我紧张了吗?”我下意识摸摸脸,然后扫了老板娘的背影一眼,低声道:“我是怕她担心我不赔,她们做生意挺不容易的。” “你还真是善解人意,怪不得哥哥喜欢你。”何自悦感叹说:“哎,要是某一天某个人也能像哥哥在乎你一样在乎我就好了。” 某个人…… 我拿起筷子低头吃菜,没有搭话。 但何自悦今天显然很有倾吐的欲望,“不染,如果我跟西平哥说我爸愿意资助他搞科研,你说他会不会回泰城来?” “我怎么知道呢?”我清了清嗓子,放下手中的筷子,“不过,我曾经听自远说过这个孟西平以前上学时就接受过你家的资助,如果他是个自尊心过强的人,我想,他未必会同意回来。” 何自悦轻轻哦了一声,脸上生出一种了然的无奈神色来,“怪不得呢,怪不得他宁愿到那偏远地区也不肯留在泰城,在泰城,无论他做出多大的成绩来,人家还是会说他是因为得了我们何家的关照……”她突然皱眉,“可他这次明明说好会留在泰城医院的,是他自己亲口说的,不知道怎么第二天莫名其妙就变卦了,真是奇怪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走了就走了,你何必多想?凭你的家世和样貌还怕找不到好对象?依我看,孟西平这个男人再好,他也不适合你。” 何自悦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为什么?” “我并不了解你们之间的感情,但我觉得,他因为自尊什么的就这么一走了之,根本不顾你的感受,说明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实在很……”我顿了一下,硬着心肠继续道:“这种根本没心肝的男人,不要也罢。” 何自悦咬咬唇,没有出声。 我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伤着她了。 但我不得不这么说,我是真的不希望孟西平回来,我不愿意他和何自悦好。我希望他远远的,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好好的活着。 我实在无法想象他将来以另外一种身份天天出现在我面前时的景象。 我会无法面对。 周六这天何自远陪着他家老爷子到外地出差了,我横竖无事,上午在家一直躺到近十点才起床,居然也无人责怪,这要在从前,难听话都不知道听了几车了。想着已经有好些天没见俞晓芙,我匆匆洗漱了,连早饭也没吃就出门打的直奔俞晓芙的服装店所在地。 此时还是上午,正是一天中生意最淡的时候,店里只有俞晓芙和一个女店员在,她正在整理货架,一见我来了,忙放下手中的衣物笑着迎上来,“豪门太太来了。” 我忍不住伸手打了她一下,“什么话!” 她不痛不痒的揉了下手臂,然后上下打量着我,不住地点头,“瞧着气色好多了,似乎连气质都带着贵气了,果然是人靠衣装啊,真是好看,”她看了眼四周,突然将我拉到一侧,附耳低语道:“你跟何自远,有没有再……那个?” 我没想到才说了两句话她就这么直接,一下子红了脸,忙不迭连连摇头。 “还没有啊?你身上应该早就干净了的,”她似乎有些惊讶,“他倒也沉得住气,第一次那样对你,还以为是个急色鬼呢。” 我掩饰地笑,没有将七颗龙珠的故事告诉她,太说不出口了。 “这样也好,男人就要是适当的冷一冷,太容易到手就不珍惜了。”俞晓芙笑道:“其实这种手段你比我懂的,只是你这个人不说出来罢了,否则这些男人怎么一个个的跟得了失心疯似的……” 我有些讶异地看向她,这种口吻不像是我熟悉的俞晓芙,倒像是……敏感多情的宋心语。 俞晓芙接触到我的眼神,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妥,忙垂下眼帘仓促地道歉,“对不起不染,我昨晚跟赵培林吵了架,压根见不得别人的好,刚才说话有些刻薄了,你别介意。” “吵架?为什么?”我这才注意到俞晓芙的眼皮比平时要肿些,大概是哭过的。 俞晓芙说:“还能为什么?他那刑警工作你也知道的,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有时候还有危险,一个月拿的钱本来就少,还要贴补他乡下的爸妈,房子票子什么都没有,全靠我,我这感觉很不好,这情形倒好像是我要娶他似的,我想让他换个工作,实在不行就和我一起做服装生意得了,昨天晚上我不过是跟他商量而已,哪知道他一听就炸了,直接走人了,到现在都没一个电话过来。” “啊?这家伙也真够倔的,不过,”我看着俞晓芙,认真说道:“赵培林很喜欢干刑警这个工作,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既然爱他,就应该包容包容他,自己辛苦多赚一点,”我顿了一下,继续道:“你知道你会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我现在攀上了一座金山,晓芙,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就没有奢望自己能嫁给一个有钱人。” 俞晓芙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曾经说过,你最大的愿望就是想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小的独立的房子,对不对?这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呢,我也不是非要剥夺赵培林的事业,我干活累了牢骚几句还不行啊?他倒好,一句话也不肯哄,脸一沉就走,把我当什么了?” 我不禁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我这就来打电话给赵培林,这家伙情商也太低了,连女朋友的心情都揣摩不透,真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破案的。” 我这手机刚掏出来,就看到俞晓芙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店门口,我下意识扭头,发现赵培林手中拎着一只塑料袋走了进来,见到我,他憨厚地一笑,“不染也在啊?来来来,正好我买了点水果,一起吃吧。” 我还没说话,便听到俞晓芙冷声恶气道:“我这店里是卖衣服的,别让什么烂水果汁儿把衣服给弄脏了,你也赔不起,再说我还没吃早饭呢,哪有空腹就吃水果的。” 赵培林赔笑,“知道你没吃,所以我买了水晶蒸饺过来。” 俞晓芙快速接口,“我不想吃!” 水晶蒸饺,明明是俞晓芙最爱的早点之一。 我笑着将她朝赵培林的方向一推,“好啦,差不多就行了!” 俞晓芙的高跟鞋一个趔趄,身子有意无意前倾,一下子扑到赵培林面前,赵培林下意识伸手将她抱住了。 俞晓芙用力将他一推,身子一扭,“滚开!” 声音却是哽咽低沉的。 赵培林一愣,无声上前,也不顾我的眼光,重新将她搂进怀中,低声道:“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这些年你跟了我一直很辛苦,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反而还要跟着我担惊受怕,如果你真的要跟我分手,我想……我会同意的。” “你同意?”俞晓芙顿时双拳如雨下,“同意你个头啊!你还没问问我是不是同意!我不同意!不同意!” 赵培林坚实的胸膛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可见俞晓芙这拳头委实不轻,但赵培林只是望着她呵呵呵地傻笑,很享受似的。 我的鼻翼隐隐有些发酸,笑着和一侧正抿嘴笑的店员点点头,然后悄悄退到店门外。 到店门外才走了两步,我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我忙从包里掏出来一看,是何自远的,他告诉我说明天还在外地,可能不能及时赶回泰城了,到时候会派韩必成过去跟我会合,我不得不应了。 真是要命了。 昨天我为着周末的金湖湾钓鱼节目还特地去那里考察了一番,定下了凭窗临湖的一个带有餐厅洗漱及卧室的特大包间,然后又慎重地打电话给那位副局长,再次跟他敲定了时间。 要是他发现明天陪他的仅仅是迅驰的一名中级职员,感觉肯定不会好。 接下来的半天我的心情都是郁郁的,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俞晓芙那里,而是自己一个人在街头闲逛,肚子饿了就买点小吃,就这么混过去半天。 回家之前我给俞晓芙打了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清脆利爽,想来赵培林已经将她安抚好了。 俞晓芙笑道:“不染,你上午怎么不声不响就跑了?我还准备打电话叫你一起吃午饭的。” 我没好气道:“那为什么不打呢?害得我一个人在街上逛了半天没处去,我发现你现在没以前对我好了。” 俞晓芙很明显意想不到,“啊?你这蠢货,我不打你自己不会打给我啊?要不你现在过来?晚上我请你。” 我是不是有些贱呢?被她叫蠢货我竟然立即感觉舒服多了,笑道:“晚上就不去了,今天走累了,要早点回家休息。” 俞晓芙说:“那明天过来吧,明天我生日呢。” 我一愣,“你生日?我都差点忘了,那我马上去你那边一趟,你等我。” 半小时后,我到了俞晓芙店里,将一只小锦盒送到她手中。 她疑惑地打开,见是一条白金镶碎钻的项链,不禁惊喜道:“给我的?” “我刚买的,提前祝生日快乐,”我拿起来亲手给她戴上,“何自远出差了,明天我要招待一名重要客户,实在是没空过来了,到时候我再让花店送束鲜花过来。” “小生日,鲜花就没必要了吧?用在我身上也是浪费了,我就一粗人,又不是你这种学艺术的。”俞晓芙站在镜子前欣赏着项链,有些迟疑道:“不染,我收了你这么贵重的礼物,以后要拿什么还你才好呢?” 我笑道:“还什么还?反正用的是何自远的钱,我也就是现在任性一点他不会过问,以后,就说不好了。” 俞晓芙按住我的肩膀,“什么意思?他对你不好吗?” 我摇头,“不是,是太好了,好得让我感觉不真实,像做梦似的,我感觉我这样的人不应该值得他这样,你知道吗?我在他面前常常有愧疚感,明明是他先对不起我的,可我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我甚至还差一点要把真相告诉他……” 俞晓芙赶紧道:“千万别!道理我就不多说了,你应该懂的,这其实也不算欺骗,善意的不伤害人的,都不算欺骗,你不要有什么压力,以后对他好就是了,你想想,其实现在有几个女孩子像你一样干净的?我在赵培林之前还跟两个男人谈过恋爱上过床,你不过就是把第一次给了孟……好了我不说了,你饿了吧?我请你吃饭去,我们店南边刚开了家酸菜鱼馆,味道还可以的。” 吃完晚饭,我就和俞晓芙分手,直接打车回家了。 车在半路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因为现在太多的陌生号码是广告,本来我不想接的,但看着是本地的,想了想,终于还是将手机搁到耳边,“喂?请问哪位?” “不染,是我。” 竟然是罗杰! 我硬生生道:“你又想说什么?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罗杰的轻笑透过手机传来,“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下午接到了老爷子的指令,让我明天陪你去金湖湾走一趟,横竖我明天有空。” 我轻轻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是我太多心了。 “这是我的工作电话,”罗杰说:“明天早上我去接你,然后一起去接周伟民,时间定在八点,你看怎样?” 周伟民,就是那个副局长的名字。 “行。”我顿了一下,“谢谢你了。” “明天见。” 罗杰再没有多余的话,径自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不禁笑着松了口气。 明天有作为祥泰高管何家女婿身份的罗杰过去,自然跟何自远去的效果是差不多的,大概是听到了何自远打给我的电话,难为何老爷子想得这么周到,所谓狮子搏兔也用全力,这大概是成功生意人的秘诀之一吧?甚至,我私下感觉,罗杰到场比何自远到场,效果要好,我个人也肯定轻松多了。 耳边再次回想起罗杰刚才那稳重冷静的口音,我想,如果我们以后就一直这样和平相处下去,其实也不算太困难的。 罗杰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八分的时候,我听到楼下一声鸣笛,赶紧拿了包下楼。 罗杰黑色的奥迪停在楼下。 他从后座车窗探出头来招手,“不染,这里!” “姐夫早,”我笑笑走过去,刚想打开副驾驶车门,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 我不得不打开后座车门,探头进去,和罗杰并排坐在后座。 他今天用司机,那是正常的,因为肯定要陪客人喝酒,到时候没法开车,可是前排那个人……四十岁左右,瘦瘦白白的,脸生得很,是他的朋友吗?他有意这样安排的? 我正在心里嘀咕,罗杰介绍道:“前排是市委办公室的张主任。” 张主任……周伟民的好朋友,市委书记跟前的红人,人称泰城二书记。 不得不说,罗杰此举实在漂亮,我没想到他竟然有本事请到此人,杀鸡用牛刀,我甚至觉得今天的牛刀实在是太大了,简直要浪费资源了。 那人转头朝我一笑,牙齿极白。 我不禁凛然,赶紧招呼,“张主任好,我是迅驰何自远的助理。” 张主任笑道:“知道,罗总来之前都已经介绍过了,曾小姐不但是何总的助理,还是何总的女朋友。” 我笑笑权作默认。 何总的女朋友……罗杰是这样介绍我的吗?这么说他已经承认这个事实了?我不禁向他看过去,他的视线正好也扫过来,四目相对间,他的眼神垂了下去,落到我的手腕处,轻声道:“还疼吗?” 这句话外人听着是没头没脑的,甚至多心的还会觉得有些暧昧,我忙摇头,没说话。 前排的张主任开口道:“这种天气晴好的周末应该是出游的好机会,曾小姐这么年轻,竟要陪伟民和我这样的俗人,实在是浪费了。” 我忙笑道:“怎么会是浪费呢?钓鱼本就是一件赏心乐事,而且我早就听姐夫说过,张主任是南大才子,不但写得一手好文章,更是写得一手好书法,真希望哪天有机会能欣赏到张主任的书法。” 张主任哈哈笑起来,“曾小姐谬赞了,我看也不要找什么机会了,今天有的是机会,曾小姐也喜欢书法吗?” 我老实道:“只是喜欢,但并不懂。” 罗杰在一侧道:“不染是学艺术的,所谓触类旁通,书法多少懂一点,她尤其喜欢文征明的《滕王阁序》,可以算是张主任的半个知音。” 张主任发出哦的一声,这个哦,是扬声,带着疑惑的。 我有些恼恨罗杰的多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文征明师从的本是东坡先生和黄山谷,后来自成一家了,我也就是看着喜欢罢了,并不懂得多少,我后来读汪曾祺的书,他说东坡先生的字太过俗气,文征明又师从过他,想必也是有这方面的诟病的,张主任以为呢?” V022 稳赚不赔 张主任扭转过头来,冷峻的目光几乎看到我的眼睛里去,脸上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曾小姐看来是读过不少书,平时都喜欢读些什么?” 我见他并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起来,莫非他师从的也是苏东坡?那我刚才岂不是……我下意识咬咬唇,刚想开口,罗杰已经笑着替我说了,“张主任,不染读书很杂而且一向不求甚解,刚才她是有意卖弄了,她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年轻,说话难免不知道分寸,张主任别跟她计较。” 张主任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阿杰,你似乎很了解曾小姐?” 罗杰笑道:“就快是一家人了,多少有些了解。” 张主任点点头,再次看了我一眼,转身坐直了身子。 我无声地嘘出一口气来,眼睛悄悄看向罗杰,他冲我报以安慰的一笑,我忙将眼神移开,投向窗外。 刚才张主任叫罗杰阿杰,想来他们私下早有交往,罗杰和何自清结婚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没想到他竟然已经经营出这样的局面来,不得不让人感慨,我一向是知道他的本事的,但此刻除了佩服之外,还是佩服。 不得不承认,今天这样的场合,有他在身边,我感觉安心多了。 车一路飞驶着。 眼看就快到周伟民所在的小区了,我开口道:“姐夫,马上我下车吧,让周局跟你们一车,我坐韩必成的车。” 罗杰的眉头微微扬起,“他也来了?” 我点头,“为防止万一,我让他跟着,他车现在就在后面。” 罗杰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全,其实没那必要,这车够大,后面坐三个人绰绰有余,”他做了个手势,“你坐边上,我坐中间好了,你现在可以安排他回去了。” 我朝边上让了让,轻声道:“自远安排的,还是让他一路跟着吧,万一还有用车的时候。” 罗杰点点头,没有说话。 车进了周伟民所在的小区,刚拐了个弯,远远的我便看到周伟民拎着渔具在东张西望,车到他身边停下,司机马上麻利地下车将渔具放置到后备箱。周伟民一上车便点头哈腰的,“伟民已经有段日子没跟张主任聚了,今天实在要感谢罗总安排的这个难得的机会。” 张主任笑道:“周局啊,其实你今天应该要谢的是曾小姐,今天的一切可都是她安排的,小小年纪,把我们几个大男人……不简单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是是是,谢谢曾小姐。” “周局真是太客气了,”我讪讪的,对张主任的态度和口吻有些难以招架,他的话里似乎含了不少骨头,我实在无法了解里面的意思,不觉将求救的眼神投向罗杰,他当场就感应到了,伸手在我手臂上轻轻一按,轻声道:“没事的,一切有我呢。” 我咬唇点点头,眼睛突然就有些发酸,怕人发觉,赶紧扭头将眼神投向窗外。窗外艳阳高照,如张主任所说,真正是个出游的好天气,而我此刻在干什么?我才24岁,此刻为了一份订单,就不得不陪着这阴阳怪气的官员……我突然很讨厌现在庸俗不堪的自己,起初要让何老爷子对我刮目相看的豪气已经全部飞到了瓜哇国,心想着真应该听自远的,这生意不做也罢,逞什么能呢! 到了金湖湾,我除了做点服务工作外就很少说话,而且刻意和那个张主任保持着距离,幸亏一切有罗杰安排妥当,再加上韩必成也来了,夹在里面不时的插科打诨,我真正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到后来,我索性自己也拿了一根钓竿,离他们远远的坐着,生平第一次尝试着钓鱼。 罗杰没有钓鱼,而是不时穿插在张主任和周伟民之间,偶尔小声谈笑着什么,看样子他伺候得那两位官员很是舒心。 半个小时过去了,周伟民和张主任都颇有斩获,我却一条小毛鱼都没钓着。罗杰走了过来,笑道:“哪有你这样钓鱼的?一直在发呆,看都不看浮子,说不定鱼食早就被吃光了。” 我拿来鱼竿一看,果然鱼食早就剩下零星一点,不禁晦气地将鱼竿收起来朝旁边一扔,“算了,不钓了。” “不高兴了?”罗杰在我身边坐下来,大有深意地笑道:“其实你也在钓鱼啊,今天你可是姜太公稳坐钓鱼台。” 我苦笑,看了那边正在认真钓鱼的两人一眼,低声道:“要不是你,我都快受不住了,我真的不喜欢这些人。” “我知道你不喜欢,难为你了,自远实在是不应该把这种任务交给你,你一个学艺术搞设计的,又不是做公关的……” 我忙说道:“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跟自远无关。” “你倒是肯为他说话。”罗杰顿了一下,“是不是怪我多事把张主任请来了?” 我摇头,“怎么会呢?只是我不知道怎么跟这种人打交道,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相比之下,周局倒还好应付些。” “是啊,”罗杰叹口气,看了四周一眼,低声道:“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于我心有戚戚焉! 我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罗杰也笑起来,眼睛望着我的脸,轻轻叹了口气,“不染,虽然如此,但是在中国做生意,单凭着一个人的才智打拼是根本行不通的,权力的力量往往比什么都大,甚至比核能还要大。” “是吗?”我伸手拔起身边的一根青草,斜了他一眼随口道:“万一核爆炸呢?” 罗杰赞许地望着我,“所以一定要小心谨慎地使用。”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你快去那边吧,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 罗杰笑道:“有韩必成在呢,何况钓鱼的时候最好别说话。” 我轻轻哦了一声。 “不染,”罗杰突然咳嗽一声,“对不起。” “别说了,”我忙摆手,“一切都过去了。” 他明显不死心,“还记得我们一起读过的王小波的那一句吗?”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皱眉,低声道:“你现在是自远的姐夫,也就是我的姐夫了,我不希望自远不高兴,”我看向他,声音很冷,“你不希望我恨你吧?” 他望向平静的湖水,轻声道:“我的勇气和你的勇气加起来,对付这个世界总够了吧?去向世界发出我们的声音,我一个人是不敢的,有了你,我就敢。” 这是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里的一句,当初罗杰对我说的时候,我是听得心潮澎湃热泪滚滚的,但是现在……为什么特别有一种讽刺的感觉呢?只是感觉他的演技如今又提高了一层。 我笑笑道:“我不知道你现在念这一句想表达什么,我只知道这句话是不对的,应该是:没有我,你才敢,这才是真相,看看,现在没有我,你把自己的一切都经营得很好,不是吗?” “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都是错的,”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我给了你什么,你最后一定会加倍的还给我,我伤害了你,所以你现在……”大概见我要反驳,他忙止住我,“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我是不会破坏你和何自远的,我甚至还会帮你顺利地嫁入何家,以后有我在,我想何家人也不会对你怎样。” 我疑惑地看向他的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他苦笑,“这不就是你的愿望吗?我以后会尽量满足你的愿望。” 我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道:“多谢姐夫成全,”说完我朝张主任所在的方向走去,罗杰也起身跟了上来。 张主任面前的桶里已经有了四五条一斤以上的鲫鱼,我真心地赞道:“张主任真是厉害,我竟是一条都没钓着。” 张主任的眼睛笑成了一道缝,话中有话道:“你只顾着和你姐夫一边说悄悄话去了,哪里还顾得着钓鱼呢?” 随后赶到的罗杰笑道:“张主任这种玩笑可开不得,不染脸皮子薄不说,要是我那个小舅子听到了更是不得了。” 张主任笑得更欢了,“阿杰,你今天可是怜香惜玉得很啊,我这一句话才出来,曾小姐还没开口你就接上了,难得看到你这种表现哦,有点意思。” “自家人,”罗杰冲我挥挥手,“不染你去那边再拿点水过来。” 我点头,赶紧趁机离开这是非之地。 吃饭的时候,不知是嫌桌上人太少不热闹还是什么,罗杰征求张主任的意见打了个电话,不久就来了一个满面横肉的中年男人,看上去有几分面熟,但我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 罗杰介绍说是泰城宾馆的老总,叫赵俊,我这才想起来,我们迅驰广告的客户名单里是有这么一个人。 就这样,包括两名司机,一共八个人坐了下来。 凭窗临风,把酒言欢,自有一番热闹景象。 我作为唯一的女性,今天的处境实在有些不妙,别人倒还好说,张主任似乎是存心要跟我作对,不住地向我敬酒,为着顾全他的脸面,我也不好太过推辞,不得不饮下一杯白酒,这第一杯饮下了,后面就跟大门敞开了似的,简直没法招架了,半个小时不到,至少有三两白酒下肚了,我是知道自己的酒量的,白酒,四两就是极限了,我不想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喝醉丢丑,于是后面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喝了,张主任似乎有些不悦了,亏得罗杰用酒打招呼才将他那脸色给缓和了下来,我看着这人讨厌的一张脸心中不免有气,想着这都是什么事儿,干脆借机按着前额开始装醉,罗杰见状,让服务员扶我去了里间的卧室去休息。 服务员将我扶坐到床头,按住我的肩膀想让我躺下,我摇摇头,挥手让她出去了。 这样的场合我怎么敢躺下?只是斜倚到靠窗的藤椅上看湖上的风景,听着外面不住的喧闹声,我心烦不已,心里发誓以后再不如此逞能了,哪怕何家不肯接纳我,无所谓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闹声渐渐的小了,我知道这时候我应该起身去看看外面的情况,看看是否有需要服务的地方,但我实在怕看到张主任那张脸和他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既然是装醉……那就索性装到底吧,一切反正有罗杰呢! 正想着,我突然听到卧室的门咔嚓被打开了,随即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我下意识站起身来。 进来的是罗杰,张主任,赵俊,周伟民,一共四个男人。 “看样子曾小姐并没醉啊?阿杰你也太纵容她了,”张主任的眼睛恣意地扫过我的脸,带着黏性似的,我顿时一阵不适,强笑道:“刚才看了会儿湖上的风景,感觉好多了。” 张主任笑道:“原来看美景也有醒酒的功能啊,不知道看美女有没有呢?” 那赵俊也笑道:“肯定有肯定有,张主任你看,现在我们兄弟几个就没一个是醉的。” 我的脸顿时涨红了,眼睛不由得投向罗杰,明知道我躺在这里,他竟然将这些臭男人带进了卧室,要是我刚才真的喝醉了,那会是什么场面?他是成心的吗? 罗杰也不看我,直接对周伟民说,“周局,迅驰的那个订单……你看怎样?” 周伟民看我一眼,连声道:“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明天曾小姐直接过去……不,只要曾小姐打个电话,派个人过去就行了。” “谢谢周局。”我忙说道,暗地松了口气,不管怎样,任务总算是完成了,又想着罗杰是知道我酒量的,肯定也看出我刚才是装醉,心里对他的恼怒顿时消散了许多。 此时,赵俊突然伸手按住了罗杰的肩膀将他按坐到床头,“阿杰,知道你忙,今天当着张主任的面,我也不跟你拐弯了,有一笔生意,你想不想做?” 罗杰笑着朝我做了个关门的手势,“赵哥说哪里话,有生意不做,还算什么生意人?” 我见几个男人此刻的表情都是慎重其事的,心知他们有别的事要谈,借着关门的机会刚想出去,不想却被张主任叫住了,“曾小姐也听听吧,年轻人学着点总没错。” 我不得不站住脚。 赵俊说:“阿杰,这里也没什么外人,我就直接说了,我跟张主任商量过了,我们都觉得,这事对大家都有好处,还不犯法。” 罗杰说:“张主任,您说,到底是什么生意?” 张主任卖关子似的笑了笑,在罗杰身边坐下来。 罗杰疑惑地盯着他,倒也不急。 张主任慢悠悠说道:“市里昨天刚通过了兴建一个医药科研中心的议案。” 赵俊接口道:“这个项目是孙书记亲自抓的,你也知道的,他那个人一向是自命不凡,多年来荤腥不沾,根本没法跟他提这事,医药研究所的那帮书呆子也一个个清高得要命,如果用常规手段是很难达到目的的。” 罗杰还是不明白,“张主任的意思是?” 赵俊说道:“科研中心想要城东的一块废旧的地皮。” 罗杰眼睛一亮,“釜底抽薪?是想让我先把地皮买走,到时候再讨价还价?” 赵俊立马竖起大拇指,“阿杰兄弟就是厉害,一点就透,怪不得张主任常夸你,也怪不得何老爷子会如此器重你。” 罗杰淡然地笑笑道:“大概需要多少资金呢?” 赵俊说:“一千万吧,我的资金最近周转困难,也就能出个三百多万。” 那就是还有七百万的缺口……等罗杰去填。 罗杰沉吟了一会儿,“这样吧,祥泰这边出个七百万,赵哥出三百万,至于事成之后的好处,我们跟张主任三个平均分成,至于周局吗,”他笑着起身,在周伟民肩上轻轻一拍,眼神却是投向了我,声音虽轻却极其清晰,“总之现在在场的都少不了好处。” 周伟民还没发话,那张主任立即双手乱摇,脸都涨红了,“啊呀呀,这哪里成呢?不敢不敢,阿杰,我这什么投资都没有怎么好拿钱?一向你对我不错,我只是想帮你一个忙,以后跟着你兄弟能混点吃喝就成了。” “就这么说定了吧,”罗杰笑笑,“下午大家还有事儿吗?没有的话就继续钓鱼,晚上赵哥请。” 赵俊立马拍胸脯,“一句话的事。” 张主任摇头道:“我晚上还有事,必须要走了。” 大家见状,纷纷道:“好。”“那今天就这样吧。”“电话联系。” 临走时,张主任上了赵俊的车,我准备坐韩必成的车,顺便送周伟民回去,不想却被罗杰叫住了,“不染,你坐我的车吧,我有话要说。” 在外人前我不好表现得太生分,只得笑着朝韩必成挥挥手,上了罗杰的车,坐到他身边,直截了当道:“姐夫有什么话?” 当着司机的面想必他不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罗杰笑道:“今天的这笔生意是稳赚不赔的,不如就交给自远做,你觉得怎样?” V023 分道扬镳 “为什么?你自己做不是更好吗?”我警惕地看向罗杰的眼睛,真想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内心,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是都传说他和何自远一直在明争暗斗么?他竟舍得把这样的好处出让?到手的钱财拱手让人,世上就算有这样的活菩萨也绝对不会是罗杰。 难道,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何自远或者我跳?很有可能。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罗杰笑起来,眼里似乎有一小簇火苗跳跃了一下,“我是这样认为的,你需要在老爷子面前有一份漂亮的履历,今天这单生意拿下来少说也能赚到一百万,而且七百万的周转期不会长,绝对可以为你加分不少。” 加分……我的脑袋顿时一阵恍惚,他和我前几天想的竟然一模一样。我果然是他的好徒弟。 但是,这一千万或者七百万,已经不是我能认知的世界,我的阅历和思维都跟不上了。我很明白的一点是:先不说赚不赚钱,也不说何自远是否同意拿出七百万出来,就算这单生意以何自远的名义做成了,难道还会是我的功劳?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象,这绝对跟我这种没有任何社会背景的人无关,何老爷子又怎么会把成绩算在我头上?罗杰这是把我当傻子还是把何老爷子当傻子? “不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罗杰轻轻咳嗽了一下,突然对前面开车的司机说:“东海,在前面的林荫道拐角处停下来。” 车马上就在一片树荫下停下来,司机很显然训练有素,什么都没说当即利落地下了车,对我们点头笑笑,很快消失在一片林荫丛中。 车里只有我和罗杰两个人了。 我突然有些紧张起来,看看身边不时驶过的车,定定神,皱眉看向罗杰,“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秘?” 罗杰笑道:“张主任的前一个老婆几年前得病去世了,后来他曾经追求过你姐姐,不过你姐姐拒绝了,毕竟他大你姐姐不少,还有个孩子。那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张主任还是个小科员,远没有现在这样风光。” 我没想到姐姐竟有这样的一段故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又怎样?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他今天就是因为这个要把气撒到我头上来?” 罗杰笑起来,“想哪儿去了?他对着你哪里还有什么气?”他伸手按住我的手臂,声音也变得有些异样的温柔,“不染,你再聪明毕竟还是个没什么阅历的女孩子,男人的心理你不懂。”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冷冷地看向他的手。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将手缩了回去,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其实何家老爷子做事一向是只问结果不问过程的,就算老爷子真的询问起来,也是有解释的,今天牵线搭桥的这个人算是你姐姐,这样所有的成绩不就可以算到你头上了吗?对不对?” 我姐姐?张主任?复杂到近乎不洁的关系,难为罗杰把这层关系都扒拉出来了,我想到姐姐那张脸以及她平时说的那些话,如果我将她扯进这漩涡中,这以后还有安生日子过吗?想到这里我脑壳都疼了起来,不禁摇头道:“难为你肯为我考虑这么周全,但真的不必了,这生意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也没这么大的能耐去说服自远。” 罗杰似乎有些急了,“你不是一直都很缺钱吗?到手的钱你都不想赚?赚下这一笔,就算以后嫁不成何自远你也不吃亏。” “原来我嫁不成何自远才是你的目的?”我抬眼看向他,面无表情道:“姐夫,这是你的资源你的人脉,跟我没什么关系,快叫司机过来开车吧,我要回家了。” “不染!”罗杰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痛似的,简直让我想起戏台上的演员,“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帮你,你就不肯给我一点赎罪的机会吗?” “帮我?帮我嫁给何自远吗?我记得你几天才警告过我,怎么突然就变了呢?这似乎不是你的风格,”我用力挣脱他的手,将眼神投向窗外,“我再强调一遍,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当然不想你对我使坏,但你也没必要对我示好,你不是跟你老婆说你认识我是因为你帮我修过电脑吗?我只想你能像对待一个普通的熟人一般对待我,这样我就感激不尽了。” “我在你心里就这样坏吗?”罗杰苦笑,“现在我不管做什么都怀着邪恶的要害你的目的?” “我没有这么说,”我呼出一口气,“你今天不是说以后会尽量满足我的愿望吗?我的愿望就是你离我远点,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姐夫。” “姐夫?你非要这么刺激我吗?我记得你以前除了叫我罗杰外还叫我杰哥哥……”罗杰突然急促地喘了一口气,然后一把抱住了我,“就算以后你要嫁给何自远,我还是你的杰哥哥,我们还可以在一起,不染,何自远不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且根本毫无能力,只有我才能满足你的身体和心理……”他的嘴唇带着浑浊的酒气一下子吞没了我的耳垂。 “你疯了?放手!你放手!”我伸手用力推他却不能撼动他分毫。外边艳阳高照,不时有车从我们呼啸而过,身边男人的喘息声不止,我仿佛置身在一个可怕的噩梦中,感觉恐怖极了。 “我有多久没碰你了?你的皮肤比我记忆中还要滑腻,真后悔我当初没有及时要了你……”罗杰一手用力按着我,我不禁浑身发抖,胃部翻江倒海一般,我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已经变成了这样一个肮脏龌蹉的可怕男人,这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罗杰吗?我的喉咙里不住地发出干呕声,眼泪更是决堤而出,罗杰似乎是迟疑地停顿了一下,借此机会,我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也顾不得什么,迅速捡起我的包打开车门狼狈地奔出去,但由于没注意到脚下,我刚几步就扑地一声摔倒在地,亏得今天穿的是牛仔裤,但是膝盖处还是疼得一时爬不起来,包也跌出老远,罗杰追出车门,蹲下来想拉我,我疯了似的发出近乎凄厉的尖叫声,“别碰我!” 不断有车从我们身边经过,但没有一辆停下来的。 罗杰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将我的包捡了回来,放到我身边,然后蹲在我面前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就这样无声对峙着,良久他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你看看,这世界根本没有人愿意管闲事,对你最好的还是我。” 我趴坐在夏日滚烫的柏油地面上抬眼望着这个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这个我在情深意浓时曾经称呼他为杰哥哥的男人……他在我心里,这一次终于是真正地消失了。我与我的青春,终于分道扬镳了。 罗杰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似的,皱眉起身道:“地上烫人,你赶紧站起来吧,这幅样子让人看了……放心,我不会再碰你的,刚才只是一时失控,怪我今天喝了点酒,算是对不起你。” 我扫了眼四周,发现那个年轻的司机正站在一棵树下无动于衷地看着我们,手中夹着一支烟默默地抽着,见我朝他看,他忙将头扭向一侧,扬起,假意看天上的云彩,口中的烟圈顺势朝天上飘去。 这世间每个人都会演戏。 我拿起包挣扎地站起身来,用力咬咬唇,声音近乎发狠,“罗杰,我曾经想跟你和平共处的,现在想来是不可能了,也请你放心,我会把我们以前的故事以及今天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你的老婆听,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 “哦?”他发出一声嗤笑,“你就不怕何自远知道?” 我也笑,“我不怕,我本来就想告诉他这一切的,反正我跟你之间也没有那种关系。” “是吗?我们之间没有那种关系?你确定?你就这么健忘?”罗杰的目光牢牢锁定我,“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在何自远面前,将你怎样在我怀里喘息怎样面色潮红的细节逐一描述,我相信他会很乐意听到这些,然后再为你准备一浴缸的消毒水……” 我顿时愤怒了,“无耻!” 他竟然也怒了,“你现在才知道?我本来就是一个无耻的人!我很想对你做无耻的事!可是当初我没有!倒让何自远那混蛋沾了先!你知道他是怎么在他姐姐面前炫耀的吗?你想想,他还算是正常人吗?连这个都要告诉他姐姐!” 何自远……烈日下的我头昏目眩汗如雨下,我用力闭了闭眼睛,我很想失声痛哭,但是我没有。我意识到自己身体在隐隐摇晃,我知道再这样下去会晕倒,于是不再理罗杰,忍着膝盖上的疼一声不吭向前面的林荫道走去。 “喂!”罗杰追上来,“你去哪?这里没有出租车的!” 我做了个禁止的手势,声若游丝,“别碰我。” 罗杰一脸的哭笑不得,“不染,我们就不要再互相伤害了,好不好?刚才算我错,我已经跟你道歉过了,我今天喝多了一点酒,确实过分了,不过要说原因,还不是你害的?我是为你代酒才……” “谢谢你今天的帮忙,”我定定地看向他,用足了力气,一字一顿道:“也谢谢老天给我这么个机会让我看清楚你,罗杰我告诉你,请你别再自作多情地以为我嫁给何自远是因为要报复你,你是谁啊你?值得我浪费一生去报复?我再次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是因为爱何自远才会嫁给他,完全跟你无关,在我眼里,自远英俊善良,家世又好,对我是全心全意,总之要比你好十倍百倍!” 罗杰似乎被定住了,脸色也变了,“你说你爱他?” “是,我爱他!我就是爱他!”我咬牙彻齿地扔下这句话,然后快步朝前走去,在快步走了大概五六分钟之后,我确信身后没人追赶了,这才停下脚步,在林荫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来,准备打电话给俞晓芙,让她叫辆车来接我。 刚从包里掏出手机,手机就突然响了,我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何自远的,不知怎的,我的眼角莫名一酸,立即将手机放到耳边,还没说话,何自远开心的声音马上从里面传来,“不染,刚才我接到姐夫的电话了,说是订单已经敲定,他还夸你今天表现不错呢,我就知道你很能干,我和我爸马上就到泰城了,我们晚上见?” 罗杰居然已经提前一步打过电话了?我定定神,强笑道:“哦,那晚上再说吧,我今天有些累了。” 何自远说:“我知道今天你辛苦了,累是自然的,和周伟民那种人在一起怎会不累?看那丑脸都看累了,你先休息,回去我好好补偿你。” 我嗯了一声,颓然放下手机。 何自远……他竟一点都没听出我的异样来。 就算听出来了,又能怎样?我能跟他说什么呢? 一个人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起身时才发现路边停着一辆车,正是罗杰的那辆,原来他竟然一直跟着我,见我看向他,他从副驾驶位置探出头来,一脸的淡然,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上车吧。” 我想了想,默默走过去打开后座车门,上了车。 一路上我都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司机的后脑勺,我发现他的头发像是几天没洗过,油腻腻的,上面泛着白色的头皮,很脏,很恶心。 车在一家社区诊所前停了下来。 罗杰扭头道:“你自己进去,看看是不是需要包扎,我不希望听到何自远抱怨我没把你照顾好。” 我二话不说就下了车。 我自然是要去诊所的,我一向对自己的皮肤重视得很,我不必惩罚自己硬撑着不去诊所。 罗杰在身后喊道:“喂!你包里有钱吗?” 我没有理他。 等我从诊所出来,发现罗杰的车还停在原地,我又无声地上了车。 “包扎好了?”罗杰转头问我:“没什么大问题吧?”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说话。 “好,你厉害,看样子你以后是不准备再跟我说话了,”罗杰笑笑,竟像是哄孩子的语气,“知道跟何自远怎么解释腿上的伤吗?” 我继续不说话。 奇怪了,我为什么要跟何自远解释?我的身体,我不必跟谁解释,何自远要不满意,尽管不满意好了,这世界谁又让我满意了? 悲观的黑暗情绪充斥了我的全身,我的身体里充满了破坏一切的欲望,如果此刻何自远就在旁边,我想我甚至可能会对他提出分手。 罗杰叹了口气,转过身子。 车在我家所在的小区门口停下来,我下了车,什么也不说,头也不回地走进小区。 到家时大概是下午三点多,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如此甚好。 我终于能有一个安静的暂时属于自己的所在了。 我打开卧室空调,将卧室门关上,锁死,然后扑到床头无声哭了一场。 我告诉罗杰我爱何自远,但我自己内心清楚地明白,我跟何自远之间,永远都隔着一层,我不知道那层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心有灵犀的感觉,他不知道大多数时候我需要的并不是钱,而是一个坚实有力的可以依靠的臂膀。 我脑中突然又不合时宜地开始冒出孟西平的影子,我想起我们之间有限的相处,那些清晰无比的点点滴滴,如果何自远是他,我想我今天会当场打电话告诉他罗杰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会在他面前大哭我会撒娇甚至撒泼…… 我难过到不能自抑。 然而这难过是有时间限制的,我知道父母马上就会回来,我不能给他们盘问的机会,因此我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起身去洗手间洗了脸,并且在镜子前仔细照了面孔,用细细的胭脂遮盖住自己的眼圈。 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我的异样来。 做好这一切后,我坐到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果然,爸妈很快就到家了,见我在家,妈妈似乎有些意外,“你回来了?” 我点头,笑道:“爸妈看上去很高兴,有什么喜事吗?” 妈妈有些尴尬似的看了爸爸一眼,“刚才我们去看过了自远送的那套房子,真不错呢,里面什么都有,你要不要去瞧瞧?” 我笑笑,“你们喜欢就好,我最近有些忙,以后有空再去看吧。” 妈妈似乎发现了我的异样,坐到我身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头,问道:“姐姐呢?今天不是礼拜天吗?” “去医院了,向东的爸爸转到泰城医院了,为了方便照顾,”妈妈叹了口气,“哎,烧钱的病啊,不凡真是太可怜了,也怪你爸,当初不凡要是肯听我的别嫁给这种穷书生就好了,还好你比你姐聪明……” 我将出汗的手掌在沙发边沿上用力擦了一下,淡淡道,“就算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啊,又没有举行婚礼,凭姐姐的样貌和职业,要找个有钱人其实不难。” 爸妈惊讶似的对视着看了一眼,爸爸皱眉想说什么,却被妈妈用眼神止住了,无声地将他拉进卧室里。 我漠然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我想我的心是越来越硬了,我已经变得没有同情心。 V024 主动要求 1, 我继续将心神投注到电视上,此刻播放的是一个悲情片子,内容是一个男人因为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而一夜之间就白了头,胡须也陡然长到了脖子之下,我看了不觉失笑,这种桥段,伍子胥用用也就够了,胡乱用的话,也太把男人的新陈代谢不当回事了。 如今看电视,每当剧中有人要报一些惊人内幕时,房间的门总是不关的,而且门边肯定是有人在偷听的,于是观众便有幸欣赏到各种灭口方法。 现在我看电视,如果看到剧中有人试图揭发阴谋,我会直接把那人当死人看,而接下来我所期待的,就是看那个人到底怎么死的。 爸爸妈妈一直窝在房间里,良久都没有出来,就仿佛,只要我在这个客厅呆着,他们就要避嫌似的。 我起身关了电视,刚准备进卧室,妈妈快步从房间走出来,“不染,晚上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买点菜回来。” “随便吧,”我说:“要是有大麦粥就更好了。” “这个简单,”妈妈连连点头,“我马上就来做,做好了晾着晚上喝,然后再炒点雪里蕻和茶干,你看这样行不行?” “当然行了,妈现在对我这么好,我都有些不适应了。”我笑笑,也不管妈妈异样的脸色,将卧室门关上,然后整个人背靠在门口,用力咬了咬唇。 我知道自己刚才这样说话是不对的,妈妈再怎么的,她也不欠我什么,但我这满身的邪火,此刻也就只能在她身上发泄一二了……谁让她是我妈了。 一个人僵立了一会儿,感觉情绪平缓了一些,我坐到床头,掏出笔记本来玩了会儿小游戏,有个关卡已经玩了很多次一直都过不去,今天再次玩,三次了,还是没过去,一气之下,我索性将这个游戏从电脑里删除了,想到从此不再被这个游戏骚扰,感觉顿时轻松多了。 打开QQ,看到久违的“独角兽”的新留言:最近怎样? 我回道:其实挺好的。 独角兽没有回复,明显不在线。 一切都挺好的……但没有快乐的感觉。 我无聊地关上笔记本,走到窗口,楼下一个穿长裙子的长发女孩正和一个瘦高个男孩子在说着什么,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估计是初高中的学生,似乎一直是男孩子一直在说着什么,不断做着手势,很急的样子,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哀求,女孩子脸上冷冰冰的,像是高傲的女神,我暗地好笑,刚想移开眼神,突然看见那貌似文雅的女孩做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举动,她突然抬腿朝那个男孩的膝盖上用力踹了一脚,然后朝前跑过去,一边跑一边朝后看,一只手捂着嘴,发出极力抑制的低笑声。 女孩那条墨绿的百褶裙很宽很长,裙子散开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裙褶里隐藏着的金黄色的图案,像是暗夜盛开的花朵,把我的心都照亮了。 男孩伸手挠了挠脑袋,脸上绽开笑容,然后拔腿追上前去。 我笑笑拉上窗帘,心情奇异地好了起来,拿起手机开始主动拨打起何自远的电话,手机很快通了,我还没说话,就听到里面何自远压抑的笑声,“开门。” 我一愣,“什么?” “小傻瓜,我就在你家门口。” 我心中顿时一阵涌过一阵欢喜的激浪,我刚想着他,他就来了。 我将手机朝床头一扔,打开卧室门,三步并着两步,几乎是扑到了门口。 轻轻一扭,门开了。 一大束粉玫瑰出现在我眼前。 玫瑰背后,是何自远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怎么?不准备让我进门?” 我面上一热,赶紧将玫瑰接过来放到茶几上。 屋子就这么大,爸爸妈妈自然知道是何自远来了,顿时都出来了,“自远来了?”“赶紧坐,赶紧坐。” 没想到何自远的背后还有乾坤,“这是送给伯母的。” 妈妈接过一束康乃馨,激动得什么似的,“啊呀,这……自远,收花我还是头一回呢!” 爸爸咳嗽一声,脸上似笑非笑的。 妈妈将带着营养泥的鲜花小心地放置到茶几上,喜滋滋说道:“自远除了鱼之外还爱吃什么?我这就去买点菜回来。” “今天就不麻烦伯母了,”何自远笑道:“我是来接不染出去的。” “这样啊,”妈妈看了我一眼,“好啊,那就出去吧,年轻人也该出去玩玩。” 我看向何自远,“是和朋友一起吗?” 何自远摇头,很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温声道:“怎么会呢?你今天不是累了吗?就我们俩个。” 我一愣,像是第一次体味到他的关心似的,心中微微有些异样,近乎乖巧地点点头。 何自远突然对妈妈说道:“伯母,如果太晚了,今晚不染可能就不回来了,我怕你们到时候担心,提前跟你们说一声。” 这话的含义有些太明显了,我不禁红了脸,挣脱了他的手转身走进卧室,背后随即听到了妈妈的笑声,“不染这孩子……自远,我们知道你是有家教的好孩子,我跟不染爸爸都是放心你的。” “谢谢伯父伯母,我去看看不染,”说话的工夫何自远就进了我的房间并将门掩上。 我极力维持着平静收拾床头散落的东西,“你怎么突然学起搞突然袭击了?” 他走过来,从背后一把将我抱住了,抱得紧紧的,像怕我飞了似的,脸贴在我的后脑袋上,喃喃道:“不染,我总算知道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檀香味,我不禁心神激荡,身子扭动了一下,他微微松开我,我趁机转了过来,面对着他,伸出手臂,主动将他抱住了,脑袋埋藏进他的胸膛,“自远,我也想你了。” 他的唇在我头顶发丝上一吻,声音激动,“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一路狂奔,直接就到你家来了。” 一路狂奔。 为了我。 他爱我。 他是爱我的。 这么好的男人爱着我,我为什么还要贪心不足呢?再这样下去,老天肯定会惩罚我的。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酸,眼泪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很快就将何自远的胸口淋湿了。 “怎么了?”他不安地伸出手,想抬起我的下巴,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泪脸,执意不让,他用力将我推来,声音焦灼,“好好的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是今天受谁的委屈了?你告诉我。” 我心里一惊,马上摇头,有意对他露出一个笑脸,“是因为见到你开心,所以人家才……” “真是孩子气,”他重新将我揽进怀里,用力搂着,像是要将我嵌进他的身体,“不过不染,我真喜欢你的孩子气,我的心都快被你融化了。” 我低声幽幽道:“自远,你爱我吗?” “傻瓜,”他的手掌在我腰部微微一用力,我的身体跟他贴合得更紧了,“这种问题还用问?每认识你一天我就多爱你一份,你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我的手不安分地探过他的皮带,将他背后的衬衫从里面悄悄掏出一角,这样,我的手就接触到他背部的皮肤了,在我的手指接触到他后背的一刹那,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绷紧了。 他的气息顿时有些不匀,“你在勾引我?” 我抬起头来,脸上带着隐秘的笑意,“你不喜欢吗?” 他脸上有深重的欲望,喉结急促地上下动了一下,“喜欢,可是……距离一个礼拜还有一天……” 他居然肯这么守约?我恶作剧般地望着他,“可你不是跟我妈说今晚我可能不回家吗?” “就知道你这小怪物是在逗我,”他在我唇上咬了一口,笑道:“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等你也不差这一天。” 我扬起脸,咬咬唇,声音低不可闻,“可我想要你,就今天……” 他双手捧住我的脸,不住地轻抚,眼睛里满是惊喜,“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满面通红,再也说不下去,极力想挣脱他,“你没听见就算了!” “我听见了!我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听见了!”他一下子覆盖上我的唇,力道之猛让我忍不住呻吟一声,我赶紧推他,“不,我们不能在这里……” “对,不能在这里……我们去别墅!”他喘息了一口气,突然一下子将我抱起身来转了一个圈,然后将我放下,“走吧!现在就走!” 就这样,我们一路狂奔下了楼,上了他的车。 一上车他又想吻我,却被我止住了,“先去菜场吧,我想去买点菜。” 何自远笑道:“菜场?晚饭你不用担心,直接打电话给保姆就是了。” 我横他一眼,娇嗔道:“可我今天偏要做菜给你吃,说说你都想吃些什么?” 何自远看着我,一脸的温良无害,“其实……我就想吃你。” “讨厌!”我挥手想打他,立即被他捉住了,放到唇边一吻,“只要是你这双手做出来的,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吃。” 2, 通往菜场的两遍全摆着各式各样的摊点,车根本就开不进去。 何自远将车停下来,“不染,不如直接去超市买吧,好不好?” 天气很热,路边各种摊点小吃生菜熟菜的气味以及人身体发出的体味混杂在一起,闻起来特别的怪异,我知道他的洁癖发作了,不免心疼他,“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看看。” 他点点头。 我下了车。 每个摊点前都是人流涌动吵闹不已,充满了小市民风情,我四处瞧着,买了些青菜芹菜豆腐皮一类的,又买了两只大鱼头,叫摊主用袋子密密地扎好了,然后回头上了车。 坐回到副驾驶位置的时候,何自远拿纸巾替我细细擦了手。 我不禁笑道,“自远,我这手以后还能做事吗?” 看来老天是有意补偿我,上辈子在家不断做家务,下辈子就嫁一个不许我做家务的老公,嘿嘿。 “可以有选择性地做,”他再次抽出纸巾,替我擦额头的细汗,“你看看你,都快要弄出大花脸了。” 我假意嘟起嘴来,“你是在嫌我?” “别动,”他边擦边盯着我,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不染,我第一次注意到你这额头和嘴唇边上都有细细的茸毛……” 我红了脸,一掌打落他的手,“干嘛!” “小毛孩,”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将车发动起来。 车一路向何自远的别墅飞驶而去。 一进别墅,何自远就将保姆阿姨叫到一侧悄悄说了几句,阿姨朝我笑笑,“好啊,那我今天就不住这里了,明天一早我再过来。” 阿姨走后,我开始走进厨房。 不用说,厨房里一应厨具俱全,何自远亲自给我围上围裙,自己则坐在客厅看无聊电视剧。 一般外人可能会觉得何自远有钱,夜生活一定是五彩斑斓的,但据我所知,这家伙的兴趣爱好都乏善可陈,除了亲人和生意上的往来,我也没看到他有什么要好的朋友,除非必须,他晚上是很少出门的,一般就是窝在家里看电视或者睡觉,就这样随便打发了。 我做菜的时候何自远进过厨房两次,但两次都被烟火熏跑了,由此我得到了一个结论:亲自下厨这一招对何自远是没用的,什么绑住男人的胃就绑住男人的心,那其实是因人而异的,我要想能被何自远长久地喜欢,以后最好少接近厨房。 一个多小时后,饭菜全部做好了。 四菜一汤的标准菜单:剁椒鱼头,青椒肉丝,木耳炒茨菰,干丝,雪菜豆腐汤。 做完菜后,我发现何自远已经换了一身雪青带有暗花的睡袍,头发上湿漉漉的,原来他竟已经洗过澡了。 我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他笑着将我拉进他的房间,柔声道:“你先洗洗澡,餐桌我来布置,我等你出来吃饭。” 随即他出了房间,并将门关上了。 我看到床头整齐地叠放着一件藕粉的真丝睡袍和内衣,我知道这是他为我准备的,不由得暗地呼出一口气。 既来之则安之。今天是我主动的,也就没必要再矜持了。 洗完澡出来后,天色已然半黑,偌大的大厅内黑呼呼的一片,空气中似乎有一种什么香气,只有餐厅一角处明亮如白昼,我走过去,发现何自远已经将餐桌布置好了,桌上除了我做的四菜一汤和两套餐具两杯红酒外,还有一个用金色的锦棉包着的类似卷轴的东西。 他见我出来了,起身在我脸颊上一亲,然后按坐下来,指着卷轴道:“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我拿起来摊在桌面上慢慢展开,发现装裱的绫子是旧的,屋漏痕也不像是做出来的,纸张是自然陈旧的那种灰白,不像茶叶水染的,也不像烟熏的,好像还是原裱。 那是一幅六言对联,上联是“岂能尽如人意”,下联是“但求无愧我心”。 没有上款,落款是石庵。我一声不吭,看完了,两只手轻轻地一松,那幅对联便自己卷了起来。 “刘墉的字?”我看向何自远,“哪里来的?” “没想到你居然能懂这么多,”何自远笑道:“先说你喜欢不喜欢。” 我笑着点头,“古董啊,我自然是喜欢的,你也喜欢书法吗?” 何自远望着我,“我喜欢不喜欢不要紧,但我知道你喜欢。” “我只是喜欢看看别人好书法罢了,自己写得其实一塌糊涂的。”我将卷轴搁到一侧,笑道:“是你家的藏品吗?” “以后就是你的了。”他笑道:“其实以后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只是想借着这卷轴上的这句话告诉你:以后你进我们何家,心里不必有什么负担就是。” 我顿时红了脸,“我什么时候说要嫁进何家了?” “那你现在算是什么?”他伸手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刮,低声喃喃:“不染,我真不知道是该先吃菜还是先吃你。” 我赶紧拿起筷子,“快吃吧,我肚子饿了。” 他望着我,吃吃笑起来,“先喝点酒。” 我迟疑地举起酒杯,小饮了一口。 何自远端起酒杯,拍拍他的腿,眼睛微闭,暗花的睡袍衬托得他一脸的妖娆气息,“你坐过来。” 我忙不迭摇头,他大笑着一把拉起我,我怕手中的酒泼洒了,赶紧顺着他的意思坐到他身上。 我新洗的头发虽然用了吹风机但还是有些湿,他拿起一缕发丝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拂,微微眯眼,附耳低语喃喃,“到底是先吃饭还是先吃你比较好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暖香,我突然就止不住的身动情热,酒杯都快端不动了,手下意识就想要朝他身上伸去,我没想到自己这么没有自制力,怕被他笑话,忙将酒杯搁回餐桌上,转身用力抱住他的腰身克制住自己,口中嘤嘤道:“自远,这屋里是什么味道啊?闻起来暖暖的。” (上菜来迟……) V025 做好准备 “我用了香薰,这对缓解你的紧张有好处……”随着黯哑的话音,我听见何自远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响,然后似乎是酒杯搁到了桌面上,再以后,他的手拂过我的头发,我不得不转过来,唇无意间擦过他的半边脸颊,我很明显地听到他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 他的唇带着一股浓郁的红酒香气贴上了我的,软软的,却是炙热的,我几乎连鼻翼都失去了呼吸,不得不张开口试图换气,没想到刚一张开,一缕红酒从他口中窜入我口中,我措手不及,呛得连连咳嗽了两下,这是他第二次用这一招了,羞恼中我伸手在他身上用力敲打了两下,他轻笑一声,再次用唇封住我所有的抗议。 不知是因温暖的香薰还是他摄人心魄的吻,我的神智开始迷离,感觉四肢虚软得完全使不上劲来,慌乱中不得不伸出手臂紧紧攀附住他,像是要攀附住我一生的幸福,口中无意识地叫出他的名字,“自远……” 随着类似低吼的一声,他抱着我突然一下子站起身来,脚下生风似的大步向前走去。 我不安而又期待地揽住了他的脖子,我知道他要将我带向何方,我,知道,也……愿意。 卧室门发出一声闷响,我与他一起跌到宽大的床上,像是跌进了一个未知的神秘洞穴中。 “不染,不染……”他低喃着我的名字,像是世间他唯一知道的语言。 夜深沉,甜蜜,温柔。 醒来的时候天色尚未完全亮白,窗外有欢快的鸟鸣声,我估摸着大概是清晨四五点的样子,何自远在我身边犹自沉睡着,他的一只手臂犹自圈住我的腰间,只要我稍稍一动,就能将他惊醒。 经过昨夜,我全身散了架一般动弹不得,也根本不想动弹。 我屏住气息凝视着何自远,凝视着这个昨夜与我同床共枕的男人。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认真地观察他。认真得简直让我想起高中上生物课用显微镜时的场景。 此刻他的腰腹部覆盖着一条薄被,身体的其余部分都裸露出来。他的皮肤很白,对比之下比我还要白,但大概是由于身为男性的缘故,光泽度远不及我,像是没有晒够太阳造成的那种白。 除了肩不够发达之外,他的身材修长匀称得无可挑剔,五官更是男人中少见的精巧,轮廓清晰得一如混血儿,他的眼睛此刻闭着,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下垂的睫毛有多长多浓密,这样的一双眼睛张开看人时是非常魅惑人的,像是起雾的湖水,难免给人以阴柔的印象,但高挺的鼻梁又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总之,这个男人,我的男人,他是一个十足十的美男子。 都说女孩子像父亲,如果将来我生一个小女孩……啊,我居然想那么远去了,我有些为自己的大胆感到害臊,不觉伸出一只手,轻轻在他的高鼻梁上一点。 “偷袭我?”随着吃吃一笑,他的眼睛突然张开了,然后抓住我的手印上一吻。 原来他早就醒了。 “你竟然一直在装睡?”我顿时红了脸,昨夜的一切太过目眩神迷,我似乎一直都被他带在激浪中,以至于我此刻都不敢看他。 他笑着拥住了我,“现在才知道不好意思是不是晚了?昨夜你可是很热情的。” 我用力瞪他,“才不是,明明是你……” 他不肯放过我,牢牢盯住我的眼睛,“告诉我昨夜好不好?” 我的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好意思问人家这种话……” “那就是你喜欢了,是不是?”他的声音透着隐秘的狂喜,“你要不好意思说,就点点头。” 他的眼中含着殷切的期盼,这是不是事关到男人的尊严什么的呢?我心中顿时软软的,像是存着一汪水,下意识就点了点头,但当看到他唇角流淌的笑意时,我随即就有些羞恼起来,不觉伸出脚去踢他,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黯哑,“你别乱动,再动就又要出问题了……” 我果真就不敢动了。 “胆小鬼,好了好了,知道你累了,今天早上就放过你了,”他在我脸颊上一亲,附耳轻笑,“白天你好好休息,晚上我要多收点利息。” 我不好意思出声,扭过头假意没听见。 “对了不染,”何自远用力扳过我的身子,“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昨晚忘了说了,今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回家,老爷子说要见见你。” “真的?”我突然有些紧张了,“是他要求的还是你要求的?” 何自远笑,“这不一样吗?” 我一脸的认真,“当然不一样。” 何自远若有所悟,“我要求的,我想早点让他认识你。” 我点点头,“那……他会喜欢我吗?” “应该会,不过就算不喜欢也不要紧,”何自远笑道:“只要我喜欢你就行了,我昨晚不是送你一副字吗,那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话,以后你只要在乎我就够了,别的人都不重要。” “能不能过段日子再去你家?”我很想延长一下昨夜的甜蜜感觉,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对晚上的见面真的没有信心,何自远主动要求带我回家,万一何老爷子对我并不满意,那岂不是…… 何自远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尖,“还犹豫?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希望我带她们回家见父母,你是第一个想推辞的。” 我不觉微微一愣,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皱眉道:“你有过很多女人吗?” “吃醋了?”他认真地看着我,仿佛在欣赏我脸上的不悦,唇角带着笑意微微上扬,“难道你老公我就没有别的女人追?这就跟你有别的男人追是一样的道理,懂不懂?” 我瞪他一眼,“什么老公……” “明明都是我的人了,还这么害羞,”何自远含笑伸出一只手指在我脸颊上轻轻上下滑动着,“不染,我想早点娶了你,最好就在今年。” 我心里是欢喜的,手指在被单上胡乱地划着什么以掩饰内心的激动,嘴上却一副不在意的口吻,“太急了吧?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长,夏天都还没过去呢。” 何自远说:“这跟时间长短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嫌我老了吗?我要再不结婚那不是更老了?” 我不觉笑起来,“你怎么还念念不忘那一句?那是逗你的。” “可我真的觉得自己不如二十几岁的时候了,”他再次拥我入怀,声音竟是有些忧伤的,“不染,答应我吧,我们早点结婚,否则我老有种夜长梦多的感觉。” 他这么在乎我,我心里有种隐隐的满足,这难道不就是我的目的吗?但我口中却笑道:“我这么普通的一个人,你担心什么?倒是我应该担心,你帅气又有钱,外头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盯着呢。” “既然这么担心,那还不快点把我纳入你囊中?”他亲了我一下,然后松开我笑着坐起身,“我洗澡去了,你要不要一起?” 我赶紧摇头。 他倒也没有多做纠缠,揉揉我的长发,大笑着去了浴室。 2, 天很快就亮了,保姆阿姨也过来及时准备了早餐。 我们俩个此刻穿的睡袍大概是那种所谓的情侣睡袍,都是白色的,睡袍的边沿用金色的丝线绣着藤蔓的形状,很隐秘很妖娆,我不知道自己穿着如何,但觉得这白袍实在很配合何自远的气质,惹得我吃早饭的时候边吃边下意识看他。 何自远意识到了我的眼神,含笑看着我,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餐桌上不许勾引我。” “我哪有?”我红着脸瞪他一眼,正好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转移话题,“自远,我想最近去一趟安城。” “安城?不就是你读大学的那座城市吗?”他快速地扫了我一眼,似乎有些诧异,“怎么突然想起要去那里了?回母校?” “不是,我一个要好的同学快结婚了,我想去看看她,”我顿了一下,突然不由自主地加上了一句,“我们早就约好的,我至多三天就回来。” “是吗?”何自远喝了一口牛奶,看着我的脸,笑道:“不如到时候我陪你去吧,权当出去旅游一趟,你看怎么样?” 我一愣,“那公司怎么办?” 我内心是不太愿意让何自远过去的,因为大学时罗杰曾经多次去看过我,但凡认识我的大学同学都知道他,虽然最近并不是徐雯结婚的正日子,未必会遇到什么嘴快的同学,但,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何自远说:“我们可以下周末过去,反正安城也不算远,是不是?” 看这样子,他是铁了心要跟我一起过去了,我想了想,怕他多心,只得应道:“好,那到时候你陪我。” 他笑起来,“那就这样说定了。” 我点点头,搁下筷子。 “对了,你昨晚到现在还没去你房间呢,来,去看看有什么不同,”他站起身拉过我的手。 我们并肩走进那个花团锦簇的房间。 我一眼就发现了不同,靠近窗口的一面墙多了一只银色的书橱,里面密密麻麻地摆着一堆书,我忍不住惊喜地扑上前去:中外各种流行的小说,师太的全套,还有一套福尔摩斯。 何自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读哪些,我就各种都留意买了一些,以后你自己再添些喜欢的吧。” 我忍不住回身主动揽住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他光洁清爽的下巴。 “早知道你这么容易满足我就该换种方式了,”他宠溺地回吻我,“今天白天你有什么节目什么?说说看。” 我说道:“上班啊,今天不是礼拜一吗?” 他含笑盯着我,“你不是说要陪我三天三夜的吗?” 我红了脸,“你要是今天不去上班,如果你爸知道了,还不是把责任推到我身上?那我不成坏女人了吗?” 他拉住我的手,口吻竟似在撒娇,“我才不管,你必须要说话算话。” 我笑道:“我本来就说话算话,白天陪你上班,晚上陪你……” 我意识到什么,顿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他促狭地一笑,附耳道:“陪我做什么?” 我用力捶了他一下。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他拿起我的手一吻,“我马上去公司安排一下工作,中午之前回来,你今天一天就不用去了,在这里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准备晚上迎战……你别脸红,我说的是迎接我家人的挑战,哈哈哈!” 3, 送走何自远之后,保姆阿姨去买菜了,偌大的别墅里剩下我一个人。 这个带有种满花草院落的美丽别墅,何自远说这里的一切以后都属于我,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看它犹如海市蜃楼一般。 有件事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高中时我曾经去过一个同学的家,她爸爸是当官的,家中的房子大概有两百平米的样子,有车库,有大阳台,靠阳台的那间是书房,朝南,有十几平方的样子,里面放着各种像是连包装都没有拆的收藏用的书,她家的窗台特别的宽,应该是欧式的设计吧,我在电影《成为简奥斯汀》里面曾经看到过,奥斯汀就坐在那样的窗台上读书,阳光洒过来,照得一切斑斑驳驳的,地板上,奥斯汀的脸上,以及她手中的书上。 但我看到同学家书房里还放着一张麻将桌,那张窗台上放着的两只木盒子,上面的字迹也标明了,里面放着的是做工精致的麻将牌。 那时候我真的是既怅然又难过,就像看到一个人怀才不遇一般。 现在,我散着长发穿着宽松精致的白袍坐在宽阔的窗台上翻看着一本书,恍惚间仿佛自己也成了简奥斯汀。 这是何自远带给我的别人难以体味的别样的愉悦。 他对我的好,是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 看着窗台下啄食的小鸟,我在心中不断的告诉自己:曾不染,能拥有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你也该自足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保姆阿姨买菜回来了,忙放下书跑出去准备帮她,谁知她不住摇手道:“不行不行,这种事你不要做,对皮肤有伤害,何总已经特别交代过了,”她见我有些失望,忙说道:“鱼池那边有个千秋架,是何总最近让人弄的,你可以去玩玩。” “谢谢阿姨,”我笑着朝她点点头,并没有去观赏鱼或者玩秋千,而是重新回到室内。 太阳太烈了。 既然何自远喜欢我的皮肤,我就应该好好的保护它。以后这皮肤,包括我这个人,也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 保姆进了厨房。 我走到餐桌边,突然想起昨夜的香薰,于是四处查看,却没有看到香薰炉,不知道被何自远放到哪里去了。 昨夜那味道着实有些古怪,我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味道,但隐隐也有些明白,一些精油熏燃了是可以促人情欲的,否则怎么解释我手足酥软心脏剧跳到那种地步?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怪何自远,一定是上次我过于出格的反应吓坏他了,所以他才想出了这一招,谁愿意在两情欢好时女人死鱼一般毫无反应? 我知道他是体贴我才不得已用了这一招。 不过今天晚上我就要让他知道,其实,不用点燃香薰我也可以……令他快乐的,毫无廉耻的说,经过昨夜,我已经喜欢上了被他拥有时的那种感觉,是的,我喜欢。 4, 十一点不到何自远就回来了,给我带回来了一套衣服,白色带着浮雕式暗花的青果领真丝短袖衬衫,规规矩矩毫无特色的烟灰色中裙,还有一双乳白色的中跟皮鞋。 他说:“晚上你就穿这套过去,老爷子看了肯定喜欢。” 我笑道:“不至于吧?看上去好保守的款式。” 何自远笑道:“以后你是我的女人了,其实也不需要穿得蝴蝶似的去吸引别的男人。” 我听着隐隐有些不快,“难道我曾经像蝴蝶一般扑腾过么?” “我不过随便说了一句,你怎么就生气了?”他上前搂住了我亲了一口,“其实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的。” 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暗地觉得自己刚才委实有些小器了,我知道何自远是对的,一般的长辈都喜欢穿着保守的女孩子,认为那是一种大方端庄,是和一个人的品行挂上了钩的。 5, 午饭后的时光是休闲的静谧的。 我一向没有午休的习惯,坐在床头看一本书,何自远的脑袋枕着我的腿,双臂缠绕着我的腰身,显然已经进入了梦乡。 他的身子微微弓着,看上去像是无助的孩子,我不觉伸手过去,将十指轻轻插进他的发中 想到晚上的事,我不是不担心的。 一切顺利那自然是好,就算不顺利,看点脸色也无所谓,我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只要他们家不太过分,看在自远对我好的份上,我想我能够承受。 V026 何家深院 1, 午后的阳光即便在院落的树荫下也显得暴烈晃眼,室内却是永远舒爽的二十四度。 我无声地倚在床头,书早就被扔到了一侧,自远枕着我的腿已经睡了一个小时不止了,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连呼吸都有回声。 这样安详静谧的下午。 我的腿因为长久未动血脉不畅以致麻木,但我一直都没有动,实在是不愿打搅自远……咦?我以前都叫他何自远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自觉地去掉姓氏了?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是梦到了什么,自远的眉心突然皱了皱,像是做了什么噩梦,我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抚了上去,他急促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放松多了,神色安详许多,然后慢慢就睁开了眼睛,当看到我的脸时他像被阳光刺了下,眼睛微微闭了闭,迷茫道:“我竟然睡着了?” “装吧你,”我伸手推他,“你睡了一个小时不止,我的腿都麻木了!” “啊?”他赶紧起身,双手捧起我的一只小腿搁在他腿上,“我来揉揉……” 他当真给我揉起来,不轻不缓力道正好,边揉边不时用眼睛看着我的脸,眼中带着一丝笑意,屋内明明是阴凉的,我的脸颊却开始渐渐温热起来,他手心的温度从我肌肤的表层藤蔓一般不断蜿蜒至我内心深处,乃至最后我再也承受不住,不禁咬唇嘤嘤低鸣出一声:自远—— 他听到了,什么都没问,只是含笑倾覆过来,缓缓将我拥到身下。 2, 很快便是黄昏。 离开别墅前我穿上了自远为我准备的那套衣服,他上下打量我,笑道:“挺好看的,你这样子像是韩剧里的大小姐。” 我笑笑,只要他高兴,他家人高兴,我穿什么又何妨? 我随口问道:“我今天要不要带礼物过去?” 他笑着拿起茶几上早就搁着的一只长方形的木质礼盒,“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是什么?” “茶叶,”他说:“不需要多贵重,一份普通的礼物就好。” 我笑笑没说话,我知道他是对的,送礼物,得符合身份才好,否则,我花再多的钱,在旁人眼里,那也是自远的钱,意义也不大。 上车后自远才告诉我今天是他爸五十九岁生日。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我顿时有些紧张起来,“那你家里会不会有很多客人?” “可能有几个,不会有很多,”他笑起来,“瞧你这样子,好在我有先见之明白天没告诉你,否则一个美好的下午就要被破坏掉了。” 我瞪他一眼,赶紧掏出手机打电话打何自悦,“自悦,你在哪?” 何自悦欢快的声音马上传过来,“在家等你呀,刚准备打电话给你的,不是说好今天你要来我家吗?你跟我哥怎么还没到呢?我爸刚才还问了呢。” 我下意识咳嗽了一下,“今天是你爸的生日吗?现在你家里客人多不多?” 何自悦笑起来,“小生日罢了,家里没什么客人,除了我爸妈之外,全是你认识的人,你一来就知道了,放心,我爸妈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就算他们有别的什么想法,有我哥和我在,相信没人会给你什么难堪的。” 我稍稍放了心,说:“我们马上就到。” 3, 自远的家住在晨光路旁的安墅园内。 我虽未曾去过,但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过那里。 住在安墅园的都是泰城够级别的领导或者是口袋足够鼓的有钱人,晨光路上平时除了高档私家车外很少有其它车辆出入,因为整条路无论何时都安静得很,据说里面最便宜的别墅也要三百万以上,长满藤蔓的高大围墙将街道和整个别墅区轻松隔离开来,门口站岗的保安似乎比政府大院的还要威武,外人从这条路上经过,都对这里的住户充满了神秘的敬畏。 车无声地划过晨光路,滑进巍峨的小区大门,很顺利地进入别墅区。 何家别墅无疑是里面最惹眼的一个建筑,因其面积够大,车绕过院墙开了一会儿才到了正门口。 偌大的花园包围着一个大宅,三面围着花园,果然自远说得没错,是个院子,大大的院子,里面假山鱼池应有尽有,修剪整齐的各色花草在黄昏的风中摇曳起舞。 看不见一个人。 四周很安静。 我真的开始紧张起来。 车停进库门口,自远一下车便来握住我的手,柔声道:“你的脸都有些白了,其实真的不用这样紧张。” 我点点头,不觉地握紧了他的手。 “到时候听我说就是了,你没必要去讨好什么人,”自远伸出一只手将我落在额角的一缕发丝掠到耳后,柔声道:“放心,一切有我呢。” 我再次点头,心内感激他的体贴。 风中似有什么香气,是花草散发的那种清新馥郁的香气,我不觉嗅了嗅鼻子。 “你是第一次来,我先带你看看院子,熟悉一下环境,”自远拉着我的手朝前走去,边走边介绍,“这些花草都是我妈胡乱种的,她那个人,反正闲着,平时也没什么事情。” 这是我第一次听自远提起他妈妈。花园里分明被打理得井然有序的,简直都可以媲美园艺师了,他竟然说是胡乱种…… 就在此时,我们身后突然想起一个人的声音,“不染还是第一次来吧?自远你怎么不带她进屋呢?” 竟是罗杰的声音。 我和自远双双转过身来。 自远也很诧异似的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罗杰,“姐夫今天回来得真早。” 罗杰笑笑,一脸的自然,“今天家里不是有事吗?对了自远,爸爸已经同意由我们祥泰出资买下那块地皮了,这次不染的功劳可不小哦。” 我一愣,不觉盯着他的脸。 他是成心的吗?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叫我不染了,按说,他此时应该叫我曾不染或者曾小姐才算是正常的,因为在自远的印象里,我和罗杰不应该相熟到这种地步的。 自远笑起来,“不染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本事?还得感谢姐夫的成全,让我也跟着分了一杯羹。”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不必我说,罗杰自己已经把一切跟何家人也包括自远说了,这是一个表功的机会,他说出来本属正常,只是,拉扯上我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罗杰笑笑没说话,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我脸上,薄唇微微上扬,我快速垂下目光。我不想跟他有所交流,想到那个下午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我就憋闷得慌,手心开始有些出汗,以后,我到底要跟这个人如何相处呢?万一哪天得罪了他,他胡说八道起来,我担心自远会受不了。 “你怎么了?手心变得这样凉,这还在夏天呢,”自远将我的手放到唇边,很自然地一吻,“我们进屋去吧。” 我点点头,也不看罗杰,抬步便向前走去,还没走两步,突然听到一阵欢叫声,“不染!不染!” 随着话音,何自悦拉着一个穿黄裙子的女孩的手笑嘻嘻地出现在我面前,竟是申梅。 我先是一震,但随即想到申家跟何家是世交,心中立即便释然了,松开自远的手笑着迎上前去。 申梅眼神复杂地望着我笑,轻声道:“不染,你总算是功德圆满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上前轻轻拉住了她的手,“韩必成怎么没跟你一块过来?” “他那个没出息的,哪有这胆子?”申梅笑起来,“以后要让他好好跟你取取经呢。” 我一愣,还没说话,何自悦笑道:“不染,我说都是熟人吧?没什么好紧张的,是不是?对了,那边还有个熟人呢,你看!” 我还没意识到什么,便听见自远惊喜的声音,“西平?竟是你这家伙!哈哈哈!太好了!还以为再见你至少要个一年半载的,想不到这么快又见到你了!” 我抬起头,看见孟西平正顺着花园的小径,微笑着向大家走过来。 上一次我见到他,是在自远的别墅里,在那个阳光摇曳的早晨,再上一次见他,是在俞晓芙的公寓里。 此时此刻,他出现在暮色中,像从前一样,一身的纯黑,来到我们面前,眼里含着平静的笑意,“大家好,我也是刚到不久,今天的飞机。” 他的目光徐徐扫过众人,在看到我时停顿了一下,微微颔首,“曾小姐好,我们又见面了。” “孟先生好,”我点点头,朝他笑笑,感觉自己的心情还是很平静的,我渐渐放下心来,下意识朝自远看过去,自远马上意识到了,上前握住了我的手,握得那样紧,令我顿时有了种踏实的归宿感,我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原来可以这样的,原来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要不是有众人在场,我想我甚至还会当场扑进自远怀中的,不知怎么的,此刻我像是怕冷一般,特别需要他的怀抱,明明还是夏天,明明夕阳在天。 耳边听到何自悦笑道:“啊呀啊!你们两个真是的,孟先生曾小姐的,说话也不嫌酸!哥哥你说是不是?” 自远还没开口,却听得罗杰笑道:“是啊,不必太客套了,说不定以后还是一家人呢,是不是啊自悦?” “姐夫你浑说什么!”何自悦扭了扭身子,语气却是愉悦的。 我无声向孟西平看去,大概是碰巧吧,他的眼神正好与我触及上,但很快就跳开了,定在了面前的一朵美人蕉上,那上面有只白色的蝴蝶停歇着,他伸手用力一拂,那蝴蝶受了惊吓顿时振动着翅膀飞走了。 自远笑道:“西平怎么变得这么不怜香惜玉了?我记得你从前对这些花花草草最是上心的。”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人总是会变的吗,”孟西平笑道:“我先进去休息一会儿了,大概是飞机坐久了,实在有些累,”说着他没有看任何人,转身径自朝屋里走去。 所有人都朝屋里走去。 客厅里的辉煌自然不必细说,此时两个中年男人正盘腿坐在对弈,其中一个面色圆润,中等身材,看上去一脸的温厚,我在公司的网站上新闻中经常看到,我知道那是谁。 自远拉着我走上前,“爸,这就是不染,今天我把她带回家了。” 何老爷子——不,其实他并不老,由于保养得法,看上去不过五十左右的样子,暂时,就叫他何总裁吧,何总裁一手执子,抬眼看向我,上下打量着,然后笑着缓缓点头,“你来了?” 竟是很熟悉似的口吻。 我心里莫名一松,“何伯伯好。” “好,”他指指对面的男人,“这是你申伯伯。” “申伯伯好。” 那男人颔首朝我一笑,态度是客气疏离的。 我心知他是申梅的爸爸。 何总裁一挥手,“你们年轻人随便聊聊去,自远你带她四处看看,我跟你申叔叔好好下完这场棋。” 我下意识扫了那棋盘一眼,棋……当初孟西平跟何总裁下的大概也是这盘棋子吧?这是一盘影响了我命运的棋子…… 自远拉着我的手到了门外僻静处,笑道:“你看看,什么麻烦都没有吧?你白担心了。” 确实是意想不到的顺利,感觉就仿佛我早就是这家人一般。我嘘出一口气,抬眼望着他笑,顺手替他整了整衣襟,“肯定是你的功劳。” 他笑望着我,“你知道就好,准备怎么奖励我?” 我假意思忖了一下,扬眉笑道:“替你买件衬衫好不好?你不是一直都嫌我只给你买过一次衬衫吗?” “这个自然要得,”他附耳上前,“不过晚上还要好好奖励我,千万别忘了。” “你今天下午才……”我咬唇,红了脸刚想捶他,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人的目光正盯着我,忙住了手四顾,发现罗杰正一脸阴鹜地站在门前的青花鱼缸前,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自远此刻正背对着他,什么都没看到。 我莫名发冷,无声拉着自远的手便想离开。 罗杰咳嗽一声,走上前来笑道:“自远,你还没带不染去楼上看妈妈呢,怎么就出来了?” 自远看我一眼,竟有些不自然似的,“好吧,我们看看妈妈去,她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没下楼。” 我一愣,“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什么都没带,会不会太不礼貌了?” “她不会介意的,”自远拉着我的手进了屋,顺着楼梯一级级朝上走。 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我心里却开始有隐隐的不安,为什么自远一提起他的妈妈就一脸不快呢?难道——是继母?何家有三个孩子——有可能他跟何自悦不是一个母亲,是有这个可能的,这也解释了他对这个妈妈不亲的缘故。 上了二楼,我被何自远带到一个房间门口,刚敲门,便听见里面有女声,“自远是吧?门没关,快进来吧。” 声音迥异于普通的中老年妇女,很是圆润动听。 何自远拉着我的手走进房间。 里面开了灯,四周亮堂堂的,可以清楚地看见室内的一切:清新雅致的中式布置,我像是突然穿越到了古代。 中式的红木床上此时斜倚着一个身穿白色府绸衫裤的中年美妇,一个真正的有着古典美的病美人。 一看到她的脸我就知道刚才我揣想她是自远的继母完全是个错误,自远的美貌其实就是来自于她,一样的眉毛和眼睛,但做母亲脸上的线条更为柔和精致,透着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灵秀,自远因是男人,这份柔美到他身上就明显少了几分,然而血浓于水,流传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是相同的,尤其看在外人眼中,那一分相同更是被放大了十倍。 “自远,这就是不染吧?”自远妈用眼睛打探着我,脸上带着悠远的笑意,声音像在自言自语,“长得真是可爱呢,怪不得我们自远喜欢。” 我不好意思地叫了声伯母。 自远妈连连点头,朝我招手,“你过来。” 我看了自远一眼,乖乖地走到她床头坐下。 她拉住我的手抬起来,扫了一眼便惊叹道:“真是一双好手啊,”她边说边放下我的手,快速从她自己的手指上抹下一只翡翠戒指来塞到我手中,声音中带着一丝急迫似的,“戴上,戴上我看看!” “这不可以的!”我有些诧异,赶紧起身想要将戒指还给她。 “好了,给了你就直接收下吧!”何自远的突然用力一把将我拉到一侧,然后拿起茶壶给她床头的茶杯续上一些水,“妈,你喝点水,少说话多休息。” 大概是见我收下了戒指,自远妈冲我笑笑,很满足似的,然后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我注意到她握着茶杯的小手指微微上翘着,这就是传说中的兰花指吧?我听自远说过他爸爸小时候家中并不富裕,但我看自远妈,一看分明是从小养尊处优的那种,至少不会是普通人家出身。我妈也算个老小资了,但在她跟前,只能做个丫鬟的角色。 我注意到自远进房后的眉头一直都紧锁着,是担心他妈妈的病吗? 喝完水后自远妈叹息一声,“一天到晚休息,我都快要累死了,自远,我想要出去走走了。” “要出去明天让人陪你出去吧,今天已经太晚了。”自远的声音和平和的,但我还是听出了一丝隐忍的不耐。 “晚了?又晚了?”自远妈喃喃自语,突然捂住脸抽泣起来,孩子似的,“你们每天都这样哄我,呜呜呜……” “妈,你这是怎么了?”何自清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伸手揽住她妈的脑袋,哄孩子一般,“好了好了,明天我陪你出去,你听话,好不好?” 她边说边挥手冲我们做出去的手势。 自远拉着我的手大步出门,到走廊窗口处才停了下来,不住地喘着气,我一时还不能完全了解是怎么回事,但看他脸色都变了,心中莫名有些疼,伸手按到他胸口不住地轻轻摩挲,“你别难过,伯母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自远的眼睛看着窗外,缓缓摇头,“你不知她得的是什么病……”他突然转身一把捉住了我的手,眼睛定定地望着我,“不染,你会不会因此怕我?” 我隐隐有些明白他妈妈得的是什么病了,心中不是不惊惧的,但我尽量平定着自己,望着他假意轻松地笑道:“呆子,我为什么要怕你?我才不要怕你,以后应该是你怕我才对。” “不染!”他一把将我拥进怀里,声音都有些哽咽了,“第一次我吓坏了你,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我就怕你从此都怕了我……” V027 晚上住哪 1, “为什么要老是提过去呢?”我把脑袋搁在他胸口,手下意识环抱住他的腰身,“自远,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就算你现在想赶我走我都不走了。” 他没有说话,而是收起双臂将我搂得更紧。 我听见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心中的不安开始渐渐放大。自远,他到底在介意什么呢?他妈妈的病,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精神病,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若是后天受刺激造就的那也还罢了,若是遗传,那自远岂不是……这个念头一出来我马上就给否定了,不不不,祥泰的老总怎么会娶一个有家族遗传病的女人?不可能。何自清何自悦都是那样健康,尤其是自悦,她是那样的青春阳光,而且,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自远除了独占欲强一点,一切都显得很正常,除了罗杰有过对他的诋毁,我并没听到别的谁说过对他不利的坏话。 这么想着,我心里的不安稍稍消散了些,自远是个性敏感自尊强爱面子的人,必定是怕我嫌弃他妈妈才会有此举动的,其实,他这是完全没必要的,我既然已经选择了他,也就选择了他的一切,属于他的一切,不管是什么,我都会试着去承受的,我相信自己可以承受。 良久,自远才将我放开了,脸上带着笑意,很明显情绪已经平定了下来,他拉住我的一只手说道:“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房间。” 我跟着他拐过走廊,经过四间或虚掩或紧闭的门,来到一个房间门口,他在门把手上一扭,轻轻一推,那门咔嚓一声便开了。 这个房间跟自远在他自己别墅里的卧室装修风格简直就是如出一辙,都是灰白的简约色调,只是多了一个高大的将整个一面墙都铺起来的书架,俨然像个小图书馆。 我走过去翻看,发现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很新,我忍不住笑着朝他看去。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上前揽住了我的肩膀,“被你看出来了,是我刚为你新布置的,以后这里也是你的房间了。” 我心中感动,说道:“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的,别墅里面不是都已经有了吗?” “这不算什么,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尽量满足。”自远说道:“何况你喜欢的这些,根本就花不了几个钱。” 我脑袋一歪,枕到他肩上,满足道:“但你的心意是无价的,我很喜欢,也很高兴。” “你高兴就好,说明我这马屁没拍错,”自远笑起来,看了看腕表,“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去吧。” 离开房间后,我们穿过一个健身房门口,自远一个紧闭的房门前敲了两下,里面没有回声,他又用力敲了两下,里面还是没反应,他嘀咕道:“这家伙不是说累了要休息的吗?难道已经下去了?” 我明知故问道:“谁啊?” 他笑笑,“孟西平,这是他在我家的专用客房,自悦从来都不让别的客人睡的。” 我哦了一声,心中已经暗暗有了计较。既然孟西平今天住这里,而且他房间距离自远房间这么近,那我今晚,还是回家的好,也显得我是个有家教的姑娘,毕竟我跟自远还没有结婚,现在当众住进他房间实在有些不伦不类的,至于以后……以后再说吧。 2, 下楼的时候我们正好看到孟西平从一楼大厅拐角处的房间走出来,自远上前道:“你怎么住这里呢?怪不得楼上没找到你。” 孟西平笑道:“还是住在楼下好,正好伯父平时也住楼下,我陪他聊聊天下下棋,也方便。” 自远点点头,“我爸他们呢?” 我的眼睛向大厅扫去,发现刚才下棋的两个人已经都不见了,耳边听见孟西平说道:“伯父刚送客人出去了。” 自远说道:“都这么晚了,怎么不留下吃饭呢?” 自悦突然从外面一脚踏进大厅,笑道:“留下吃饭?申伯父那脸色你看得下去吗?好在人家申梅懂事,说晚上有个什么重要的聚会非要参加,这样申伯父才不得不陪她一起离开的。” 自远的爸爸何总裁也从外面回来,眼神在大家身上来回扫了下,笑道:“你们都下来了?自悦上楼去叫一下你姐姐姐夫,一起下来吃饭吧。” 自悦说了声是,上了楼。 罗杰和何自清也住在楼上。 我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现实,不觉皱了皱眉,头都开始有点痛起来了。 3, 罗杰和何自清很快都下来了。 一桌七人在餐厅长餐桌旁坐下来,保姆阿姨无声地上着菜,连走路都是静悄悄的。 我没有看到自远妈,此时应该是有专人陪着的吧?因为刚才何自清他们下楼时我看到另一个保姆捧着一个盛菜的盘子上了楼。 我早就听自远说过在何家吃饭就犹如开会一般,讲话的一般只有他爸,其余人只有听的份,果然,饭菜上来后,何总裁开始发话了,“难得今天自远带了女朋友过来,西平又回来了,就开两瓶红酒吧,罗杰,你去酒窖里取一下。” 罗杰应身而起,很快就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两瓶红酒,用专门的开酒器打开,除了怀孕的何自清之外,他给每人倒上了一杯。 何总裁缓缓举起酒杯,“大家对祥泰集团和家里的一切有什么意见的,可以直接在这里提出来。” 没有人说话。 我更没有说话的资格了。 倒是孟西平先开了口,“伯父,我先借花献佛了,祝伯父身体健康,祝大家一切顺利,”说完,他仰头将酒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自悦嗔怪道:“西平哥,你怎么喝这么猛啊?我爸酒还没沾唇呢。” “现在就开始管起来了,当心吓走孟医生。”罗杰边说边给孟西平斟满酒。 自悦红了脸,“姐,你也不管管姐夫这张嘴。” 何自清笑笑,眼睛却看向她爸爸,“爸,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专职的司机?” 何总裁小饮了一口酒,然后将酒杯放下,眼神锐利地盯着大女儿,“说说你的理由。” 何自清看了罗杰一眼,低声道:“我怀孕了,爸又不是不知道。” 何总裁轻哼一声,“怀孕了就在家里好好歇歇,有什么事情打一个电话给罗杰不就可以了?就算罗杰不在,你还可以打电话给自悦,就算自悦忙,还可以打给自远,何必要多请个司机?我们祥泰说起来是家大业大,但每增一个员工,就多一份负担,月薪、公积金、医疗费,所有的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你又不工作,要司机无非是想出门逛街时可以耍点派头,难道还要祥泰的股东来为你的派头买单?” 这一叠声的责问下来,何自清的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看上去既委屈又尴尬。 我没想到何总裁竟是这样的不近人情,当着外人的面也可以这样严厉地训斥自己三十出头的女儿。我心中顿时想起自远前些日子还说要安排一个司机专门接送我,幸亏后来他都是自己亲自接送,专职司机的事情不了了之,否则,现在被骂的人,指定要有自远了。 可我一想起自远送我家的那套房子以及他为我买首饰衣服什么的刷的那些卡,何总裁大抵是知道的吧?他心里会怎么想我? 桌上的人都默默无语,没有一个替何自清说话求情的,就算平时叽叽喳喳的何自悦此时也很安静,罗杰默默地倒了一杯茶送到老婆面前,何自清接过去,看了他一眼,我看到她的眼里闪着光,像是有泪。 在我的印象里,何自清不像是那种爱耍派头的人,她为什么会要一个专职司机呢?难道是罗杰要她要的?不像,罗杰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让老婆出头挨骂?我突然想起自远的妈,难道——何自清为的是她妈妈?她妈妈成天被关在房间里,她想带妈妈出去走走……是有这个可能的,我正在胡思乱想中,突然手臂被自远轻轻推了一下,“不染,来,我们俩一起敬爸爸一杯,祝爸爸生日快乐。”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何总裁的生日,忙不迭端着酒杯随着自远站起身来,“伯父生日快乐。”说完,我就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何自远有些诧异似的望着我,然后也仰面将杯中酒饮尽。 “小生日,不提也罢,省得被年龄困扰,”何总裁望着我笑着微微点头,“喝酒爽快,想必是个爽快人。”他一手端起酒杯小饮一口,一手挥着致意,“都别站着了,坐下来。” “谢谢伯父,”我坐下,隐隐有些了解为什么大家都没说祝他生日快乐了,原来他并不喜欢过生日,真是个怪老头。 何总裁脸上带着笑意,看上去很温良慈祥的样子,“你爸妈都是教师,是吧?” 他到底还是提到了我的家庭,我知道审查开始了,桌上此刻有十几只耳朵在听着,于是坐直了身子,点头道:“是,我爸是中学数学教师,我妈是小学语文老师。” 何总裁说道:“怪不得呢,自远前两天让人搬回家不少书,竟然还有不少言情小说,还以为我儿子突然转了性,一问,原来都是为你准备的。” 我从他话音里仿佛听出了讥讽,不觉脱口而出道:“言情小说并非就是不好,通俗不代表就是庸俗,其实红楼梦也是言情小说……” 自远的胳膊碰了我一下,皱眉道:“不染——” 我注意到他眼里的紧张,再看桌上几双眼睛齐齐盯着我,顿时意识到我刚刚已经犯了天威,不觉咬唇住了口。 何总裁突然说道:“怎么不继续说下去?我倒很想听听呢。” 自远赔笑道:“不染刚毕业不久,总体上还是学生思维,爸别介意。” “我没有介意啊,我看上去很介意吗?”何总裁皱眉,“自远,我不想在自己家里都听不到一句真话,相比之下,你还不如你姐姐呢,你姐姐刚才至少是说了句真话。” 自远被他说得有些狼狈,竟然没吭声。 桌上竟没一个人吭声。 我不觉皱眉,真是难以伺候的老怪物……何自悦还说她爸妈都是好相处的人,一个古怪一个疯,她完全是骗人的。 不过说起来也怪了,我心里居然一点都不怕这个何总裁,反正我在他老人家眼里是个只会看言情小说的弱智,什么都不懂,可以乱来,没什么好顾忌的。 当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为了自远,我是不会乱来的。 “不染,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何总裁突然叫起我的名字,竟是和颜悦色的,我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道:“说到自远为我买了不少书,”我顿了一下,有意垂下眼帘,“不瞒大家说,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像自远一样对我好过,他总是能想我所想急我所急,我很感动,也很惶恐,像我这样的身份和家庭,我真的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才能回报自远对我的好……” “不染,”自远用力握住了我的手,低声道:“说什么呢,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在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我望着自远,眼睛有些红了,一半是真感动,一半是在演戏,我要演戏给所有人看,也是给自己看,我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我的决心,我要跟何自远在一起的决心,我知道这种演戏是必须的。 何总裁咳嗽了一声,“没想到你们之间的感情竟然这么深厚了,我自认还是个开明的人,只要自远喜欢,我是不会干涉的,就像当初我不会干涉自清一样。” 我心中顿时一松,“谢谢伯父。” “找个时间约你爸妈吃个饭,早点把婚期定下来吧,省得自远老在我耳边嘀咕,”何总裁站起身,“我吃饱了,你们年轻人之间随便聊聊吧。” 他走后,桌上的氛围顿时轻松起来,四周刚刚凝滞的空气也瞬间流动了起来。 何自悦笑道:“不染,看来我爸挺喜欢你的,以后我真要改口叫你嫂子了。” 何自清也说道:“刚才你们把我都感动了,看到别人恋爱就想起自己当初恋爱的好时光了,真想重新再来一次。” 罗杰说温声道:“何必非要重来一次呢?现在这每一天不就是从前的重复吗?我的心还跟当初一样。” 他的声音有些大,我想每个人都听到了,我注意到何自清的脸隐隐红了。 “哇!你们这一对对的成心刺激我,”何自悦扫了孟西平一眼,将面前的碗筷一推,站起身,“我不吃了,晚上要减肥,省得某人说我比以前胖了!” 孟西平仿佛没听见,拿起酒瓶,自顾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仰头直接送进喉咙。 我突然有些坐不下去了,很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于是附耳对自远低语道:“我们今天还回别墅吧,好不好?” “喝了酒就不能开车了,”自远望着我说道:“住我的房间不好吗?” “我是怕你家人说……” “能说什么?”他低笑道:“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现在我只要不回家住,我家人都知道我是跟你住一起的。”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突然抬头道:“西平,不如今晚我们重温一下往日旧梦,我跟你睡,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 孟西平似乎是吃了一惊,随即恢复了正常,笑道:“好啊,我还以为你有了女朋友从此都忘记我这个男朋友了呢!” “怎么会呢?”自远说道:“我们还住楼上你原来住的那间吧,不染今天住我房间,我怕她胆小,不习惯,也可以照应一下。” 何自悦笑道:“既然知道她不习惯,那你就干脆直接陪她好了,明明早就在一起了,还跟我们装纯洁!大家说是不是?” 自远嘿嘿一笑,“总不能被人说有了女人忘了兄弟,我跟西平已经很久没好好聊天了,这家伙又忙,万一明天又跑到哪个山沟里去,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遇上。” 孟西平说道:“这一次我可能会留在泰城一段时间,泰城这边马上要建一个医药科研中心。” “太好了!”何自悦笑道:“那哥今晚还是陪不染吧,让西平哥多休息休息,反正以后有的是聊天的机会!” “我刚才已经休息过了,想想还是陪兄弟聊天惬意。”孟西平站起身,“我去把包拿楼上去。” 很快,我看到孟西平拿着一只大包从房间出来,径自上了楼。那是一只很眼熟的包,曾经,我偷偷打开过。 看样子,我的去留已经被何自远确定下来了,此时我要是坚持离开,肯定会被人误解,我想了想,走过去悄声问自悦道:“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吗?” 何自悦快速扫了一眼她哥,忙不迭摇手,“不行不行,我这个人习惯了独睡的!” 她的声音有些大,我不禁红了脸,走到自己位上重新坐下,自远关切地拉住我的手,低声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害怕我妈?别担心,晚上她的门都是锁着的,而且她自己从来不会主动出来的。” 我注意到罗杰正跟何自清嘀咕着什么,我能说我害怕的其实是罗杰吗?我不能,我只好做出一副含羞的样子,“可我想你陪我……” 自远望着我笑了,附耳柔声道:“放心好了,我会的。” V028 很快离开 1, “差点忘记一件事了,”自远对我笑道:“那茶叶还在车上呢,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拿。” 他出去后,何自悦对我说:“不染,你在这里等我哥,我先上楼,等会儿我们四个人打牌玩。” 我还没开口,她就迫不及待似的“噔噔噔”上楼去了。 罗杰本和何自清在嘀咕着什么,见状笑道:“看样子何家很快就双喜临门了。” 何自清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笑。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一味地赔笑,正好一个保姆过来收拾桌子,我如获救一般起身拿起两只盘子便要送到厨房。 保姆赶紧追上来,“不用不用,这事儿不是你干的。”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晚上吃完后运动一下也好促进消化,”我进了厨房,将菜盘子搁到台面上,刚准备离开,保姆突然小声对我说:“第一次上门很紧张吧?别担心,何家人其实挺好相处的,老的脾气有些古怪罢了,但对人很厚道的,就算是楼上那位,也从来不伤人。” 我不觉停步看了这位方脸大个子的中年保姆一眼,心道,难道刚才我表现得真的很紧张?连保姆都看出来了。 当我回到餐桌上端起两只碟子准备第二次去厨房的时候,何自清亲昵地拉着罗杰的手站起身,对我笑道:“那是保姆的工作,你这么积极做什么?以后有的是你表现的机会。” 我装着没听懂她话音里的讥讽,也不看他们俩,只是笑道:“我这人就是劳碌命,不干活就不舒服,没办法,”说完我端着两只碟子再次进了厨房。 保姆看我又进了厨房,明显不安了,连声道:“好了好了,厨房真的不是你来的地方,自远要是看到了,会很不高兴的,知道你要来,他前些天就给我们打过招呼了。” 我不禁笑了,找个死活不肯让自己干活的男朋友,大概是我前辈子修来的福气吧? “不染!” 我突然听到自远的叫声,忙走出厨房,看他的手里空空如也,不禁有些疑惑,他明白我的意思,拉着我的手笑道:“你怎么又跑厨房去了?茶叶我已经送过去了,老爷子正在洗澡,我们上楼去吧。” 我点头,笑着随着他上了楼。 2, 进房间后自远很快就去了浴室,我则坐在床头望着他为我准备的睡袍久久出神,这是一件圆领的长及脚踝的白色棉麻料睡袍,样式极为保守,通过衣领处淡粉色的蕾丝边方可辨认出这是女子穿的,自远他……想得可真是周到。 其实这也正是我愿意的,在这个荡漾着古怪氛围的家里,我现在恨不得把自己的全身都包裹起来。 洗完澡后,自远穿着白色的睡袍出现了,他的袍子款式跟我的极为相似,只除了衣领和大小长短,我望着他修士一般的造型,不禁笑了。 他笑道:“我先去西平房间,你马上去洗澡,”他冲我眨眨眼,“不许睡着了,一定要等我回来。” “知道了,”我站起身送他到门口,低声道:“我先把门锁上了,要是过了十二点,我就不等你了。” “这么厉害?”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自远离开后,我便关上门,反锁死,然后拿了衣服洗澡。 洗完澡刚套上睡袍出来,我便听到门外有咚咚咚的敲门声,“不染!不染!开门!” 是自悦的声音。 我楞了一下,赶紧整整睡袍,用一只大毛巾包住了湿头发,然后将门打开。 自悦穿着一件淡蓝色基调的碎花睡裙,一进门就按住我的胳膊,“不染,一起去打牌吧,横竖现在还早,也没什么事。” 我赶紧推辞,“我不会打牌的。” “别骗我了,听我哥说掼蛋你是会的,赶紧把头发吹吹,跟我一起走,”她不由分说就拿起搁在电视柜上的吹风机,打开,“过来,我帮你吹。” 吹风机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不断催促。 我只得走过去。 哪知自悦的手在我头上胡乱搅动了两下就没耐性了,“你这头发真难吹干,太长太厚了,先让它自然干吧,反正现在天气热,不会因此着凉,等临睡前再吹也不迟,”她边说边关了吹风机,拉住我的手便朝门外走去,“现在去打牌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我下意识顿住脚步,“去哪?” 自悦笑道:“还能去哪?西平哥的房间啊。” 我当即甩开她的手,“这样不好吧?我都已经洗过澡了。” “这有什么?你比我还小呢,也太保守了吧?何况你今天穿成这样,这睡袍一看就是我哥给你买的……嘿嘿,他那小心眼,快走吧你!” 就这样,我被何自悦死拖活拖地来到了孟西平的房间门口。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便开了,两个男人本来是斜倚在床头谈笑着什么,一见有人来了,一下子全坐起身来。 尽管已经克制着自己的眼神除了自远外不去乱看,我眼睛的余光还是扫到了孟西平的身影,他此刻穿了套烟灰色短袖配长裤式样的睡衣,莫名其妙的,我突然就松了口气。 自远看到我似乎有些惊讶,站起身过来拉住我的手,“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你叫我……”我迟疑地看向自悦。 自悦面色微红,笑道:“哥,是我叫她来的,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四个人打打掼蛋不是很好吗?西平哥,你说对不对?” 我耳边听见孟西平笑道:“很遗憾我除了斗地主之外别的牌都不会。” “不染是不会打牌的,好在斗地主可以三个人玩,”自远看向我柔声道:“你今天累了,先过去休息吧。” 我点点头,朝自悦抱歉地一笑,赶紧离开了这个令我压抑无比的房间。 一进自远的房间,我立即就将门反锁上了,整个人的背靠在门后,半晌后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我拿起吹风机开始吹头发,好不容易才将头发吹干了,之后我又开始拿起一本书坐到床头看,看了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打开电视,没找到什么好看的节目,很快又将电视关了,重新看起书来,书上的字一个个的清晰无比地印在我眼帘却始终都印不进我脑子里,我不得不再次将书扔掉,掏出手机,开始拨打俞晓芙的电话。 很快就通了。 “是你啊,我在店里整货呢,什么事儿?”俞晓芙的声音又亮又脆,我心里的雾霾似乎顿时被她吹散了些,笑道:“没事儿就不能打电话给你了?” “神经过敏,谁说不能了?”俞晓芙笑道:“你现在在哪?” 我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何家,我见到自远爸妈了。” “啊?跟我说说看,他们对你态度怎样?” “还可以吧,他爸说约我爸妈过几天见个面,”不知怎么的,我暂时并不想把自远妈有病的事情透露给俞晓芙,我感觉自远妈的病对何家对自远来说都是个不能触碰的忌讳。 “太好了!这下子你什么都不用愁了,不染我真是羡慕死你了!人比人气死人啊,你看我这么晚还在干活,幸亏赵培林现在每天晚上都来店里陪我……” “应该是我羡慕你才真,”我叹口气,“俞晓芙你知道吗?我宁愿我是你,你不知道,我现在在何家,要不是有自远,我简直一分钟都待不下去……”我有些说不下去了。 俞晓芙连声道:“我了解,我了解的,不就是因为罗杰吗?你别理他就是了,我不信他敢把你怎样,不染你听我说,你不能因为这样一个人就放弃自己到手的幸福,没必要的,当他不存在好了。” “不只是罗杰,”我艰难地喘了口气,声音低不可闻,“还有孟西平,他回来了,就住在我们隔壁不远的房间,自远现在正和他在一起。” “什么?”俞晓芙发出一声低呼,“我的天!可怜的你……他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吧?” “应该没有吧,”我说:“我今天没注意看他。” 俞晓芙说:“这可不行,你一定要学会像对待一个普通人一样对待他,正常的态度不是不理他,而是可以和他之间有正常的交流,否则何自远很快就会发觉不对劲的。就我的直觉而言,我相信孟西平那个人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这一点你不用太担心。” “知道了,这么晚还打搅你……” “说什么呢,咱们还是不是朋友了?以后有什么想不通的不开心的,一定要记得跟我联系,别一个人闷在心里,知道吗?” “嗯,今天就这样吧,你也别忙得太晚了。” 我说完便放下了手机。 像对待一个普通人一样对待他,我能做到吗? 我不知道。 隔壁隐隐传来笑声,似乎是自悦的,又似乎是自远的,这房子的隔音,不应该这么差的呀,哦,对了,那个房间门是虚掩的,根本没关。 我躺下来,用薄被将自己全身包括脑袋都裹住了,似乎这样,我就可以把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开来了。 3, 是神经紧绷得太累的缘故吧?我竟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一个极不踏实的梦乡。 梦里我似乎在落进了一片汪洋中,浑身湿漉漉的,又似乎是一个人走在暴雨中,周围有车流不断,车轮激起的浑浊雨水纷纷打到我身上脸上,我的眼睫毛上全是水雾,根本就看不清周围的一切,无数注灯光打到我身上,我下意识觉得自己此刻身在危险之中,然而我的腿却丝毫动弹不得,恐惧充斥了我整个心胸,我感觉自己要死了,我闭上眼睛,张开口不住地喘息,喘息——绝望中我突然听到了一个人在喊我,“不染!不染!” 那声音越来越大,既熟悉又陌生,我想不出是谁的。 我不得不用力张开眼睛。 人一下子醒了过来。 卧室的灯还亮着。 我还在床上,我没有危险,太好了。 然而门外真的有声音在喊我,“不染!开门!” 是自远的声音。 我醒悟过来,赶紧下了床,几乎是扑到了门口,门一打开,自远带着一股熟悉的檀香气息进来了,“你怎么——” 他话刚还说完,我立即就扑进他怀中,“自远!” 他关上门搂紧了我,“怎么了?是不是嫌我回来晚了?” 我摇摇头,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刚才的恐惧还残存在我体内,似乎此刻唯有抱着自远我才能获得安全。 我真的是既快乐又难过。 此刻我被自远热烈地爱着,我的身体无比快乐,但我心里竟然难过得要命。 我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难过,也许我难过是因为这一切太过美好了。 我的心竟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我想我骨子里应该算是个因循守旧的人,自远每拥有我一次,我的归宿感就强烈一份。 这是我想要的。 我需要内心的平静,需要不断的确认再确认。 4, 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远已经不在床上,我顿时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门有没有关好,发现门锁完好时我才心安地回到床边,这才发现床上放着一件蔷薇色的领口缀有珍珠的连衣裙,这应该是自远为我准备的吧?他总是这么细心周到。 这时我似乎听到窗外有声音,忍不住走过去撩开窗帘的一角朝下看,楼下草坪上有两个人正在打羽毛球,竟是自远和他爸爸。别看老爷子年龄不小,但身手还是挺敏捷的,两人你来我往的,球竟然一直没落下来。 我没有多看,很快放下了窗帘。 我心中始终有一个问题得不到解答。 按说,自远是何家唯一的儿子,他要找对象这件事,在何家应该是慎之重之的事情,为什么我这么轻易地就过关了么?我有些茫然。 人性就是这样的,得不到,怨,得到了,怀疑。 算了,不管别人如何了,我已经是无法回头的了。 洗漱完毕后,我换上自远给我预备的连衣裙下了楼。 在楼道口我正好遇到了也下楼的何自清夫妇,我定定神主动向他们问好,“姐姐姐夫早。” “早。” “早。” 夫妻齐齐跟我打招呼,一派祥和氛围。 何自清问道:“夜里睡得还习惯吧?” 我点头,“还好,谢谢姐姐。” 何自清笑笑,“其实我也是多余一句,想必你肯定是习惯的,我还从没看到自远对身边哪个人这么体贴入微过。” “自远对我是很好,”说话的当儿,我一脚已经踏出门口,走到院子里。 自远原本是在打球的,看到我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立即将球拍朝地上一扔,笑着朝我跑过来,我赶紧看向何总裁,发现他并无不悦的神情,原来罗杰已经快步走过去捡起了自远的球拍,准备开始和他对打了。 自远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很自然地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低声道:“你穿上这一件真美,刚才我第一眼看到你都恍惚了一下。” “尽会甜言蜜语,”我不好意思地推开他,小声提醒道:“大家都看着呢。” “这有什么?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他笑起来,“走,我们到鱼池边看看去。” 我们走到椭圆形的鱼池边,那些鱼儿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纷纷朝我们游过来,我说:“它们好像是饿了,有没有鱼食?” 自远说:“我去拿一下,你等着。” 我点头,蹲下来,拿起地上的一粒石子朝鱼池里一扔,鱼儿受了惊立即散开了,我叹了口气,小声自言自语道:“你们在这么小的池子里游来游去的,真的很好吗?” 身后突然有人说道:“鱼可能会觉得很好。” 我的背部一僵,不用回头,我已经听出来是谁的声音了。 孟西平。 我缓缓站起身来,继续面对着鱼池,“孟医生早。” 早晨的阳光很淡,此刻迎面映着我的身上,暖而不烈,但是我觉得自己的内心很冷很硬,像有一块石头在那里藏着。 孟西平上前两步站到我旁边,和我并肩而立,突然低声道:“你不用提防我。” “我没有,”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鱼池中的一条悠闲自得的锦鲤,很干脆地说道:“是你自己想多了。” “你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的,”他话音刚落,我便听到自远的声音,“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鱼食,等打理花园的工人来问问就知道了。” V029 早餐风波 1, 我转过身去。 自远笑着已经到了我面前,脑袋一侧,突然一把搂过我的肩膀,将我的身子朝他身上用力靠了靠,眼睛盯着我的脸,关切道:“你脸色怎么了?是不是哪里觉得不舒服?正好西平是医生,你说出来,他可以帮你看看。” 我一愣,望着他正凝视着我的那双深不可测的黝黑眼珠,我心里顿时有些毛毛的,突然就有些不寒而栗了,强笑道:“哪有啊,我不是好好的吗?” 自远也不管身边有无旁人,伸手便触上我的脸颊,“但你的脸色有些发白呢,真的。” 一侧的孟西平突然开口道:“她刚才蹲下来又猛然站起来过,估计是有些贫血的那种体质,平时饮食可以适当增加一点补血的有营养的。” “哦,”自远点点头,一手握住我的一只手,一手则在我鼻尖上轻轻一捏,亲昵道:“平时让你多吃一点,你偏不听,现在医生的话你多少应该听一点吧?” “知道了,”我低眉小声道:“我肚子饿了,现在可以吃早饭了吗?今天不是还要去上班的吗?” 他笑笑点头,“马上就可以了,等我爸把这场球打完。” 我无声挣脱他的手,“那我先去楼上拿一下包。” 说完我便朝屋内走去,在外面的时候,我有意控制了步伐的节奏,好让自己的背影显得从容镇定,但一进屋内,我见四下无人,窜身便上了楼梯,很快奔进了自远的房间,然后匆匆将门关上。 我没有立即取自己的包,而是无声撩开窗帘的边角朝楼下看,此时何总裁和罗杰的球还在继续你来我往中,我不记得罗杰有过这么好的球技,看来为着讨好丈人他着实下了不少工夫,自远和孟西平此刻则在谈笑着什么,两人的表情看上去都很轻松愉快,我不禁暗地松了口气,轻轻放下了窗帘,然后拿起放在床头的包下了楼。 我静静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 餐桌上的餐具和早点都已经摆放整齐,只等着人入座了,新烤面包的香气钻进我灵敏的鼻子,我的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发出一阵咕咕咕的声音,我自觉有些狼狈,更有些烦躁,于是将包扔在沙发上,站起身刚想出屋,何总裁和罗杰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人满头满身皆是汗,上身的衣服都湿了,我忙礼貌地说了声伯父早,何总裁朝我点点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抬步径自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我不觉咬咬唇。 罗杰看了我一眼,低声道:“老爷子就是这个脾气,倒不是有意针对你,你不要介意。” 我没有说话,微微提起裙摆,抬脚走出门外。 自远和孟西平还在鱼塘边说着什么,见我出来了,他笑着向我跑过来,“怎么又出来了?你不是说饿了吗?” 我望着他似笑非笑,低声道:“你家餐桌上总不能就坐我一个人吧?” 自远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忘了,家里约定俗成的规矩,我爸不坐下,我们就吃不成,好了,现在差不多可以进去了。” 2, 何总裁很快沐浴换了衣服出来。 像是算好了时间,何自清何自悦姐妹也准时坐了下来,看何自悦那睡眼惺忪的样子,估计是刚醒不久。 这是一顿奇怪的早餐。 或者何家的早餐一直都是这样的。 早餐的花式很多,有鸡蛋牛奶面包,也有稀饭煎饼干丝,还有各种泰城的小点心,中西结合,营养还是蛮均衡的。 所有人都在默然进食,偶尔何自悦和保姆有一两句的交流,要求倒水,对早点的花式提些要求,别的,谁也没有开口。 我端着一杯牛奶垂目缓缓喝着,心里暗暗想着,以后我会尽量少来甚至不来这里,就算以后和自远结婚了,我也要尽量争取过我们的二人世界,这屋子,包括这屋里的人,实在太让我压抑了,我要总在这里待着,迟早要生癌的。 似乎是意识到由于自己坐在这里才导致了冷场,老爷子吃饭速度极快,他很快便吃完起身离开了,不久罗杰也离开了,似乎是进了老爷子的房间,大概是有什么事商议去了。 自远无声地扫了眼罗杰的背影,突然开口道:“不染,你怎么不多吃一点呢?我发现最近你吃得都很少。” 大概是因为老爷子不在了,何自悦的话有些放肆起来,她扫了我一眼,挤眉弄眼轻笑道:“不会是……怀孕了吧?” 这话一出口顿时桌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向我,我甚至意识到对面喝着白开水的孟西平似乎一下子直起了脊背。 我有些讪讪的,“怎么会……” 自悦继续笑道:“怎么不会呀?一切皆有可能的……” “何自悦!”自远突然厉声道:“好好管管你这张嘴,别让人讨厌!” 自悦似乎被吓了一跳,诧异地看着她哥哥,然后用力咬咬唇。 我也被自远的态度怔住了,不觉推推他的手臂,小声道:“别这样,自悦是开玩笑的,我不会在意的。” 自远望着我,突然拿起一只碟子夹了一堆干丝煎饼点心什么的到我面前,笑道:“吃吧,把这些吃了,我今天要看着你把这些吃下去。” 我早上是不喜欢吃太多东西的,而且我也不喜欢吃这种油腻腻的煎饼,不觉看向他,迟迟不动筷子。 自远看着我,眉头微皱,口气也有些不悦了,“怎么不吃?难道这些都不合你的胃口吗?” 我不明白他突然这样强迫我是什么意思,心中不免有些生气,但当着众人的面我努力克制住了,我不想让他难堪,于是拿起筷子夹了干丝慢慢吃起来。 自远一手撑着脑袋凑近了看着我,脸上的笑意渐渐深了,声音也变得异样的温柔,“多吃一点吧,昨夜我又让你那么累……” 他这话太过露骨,我没想到他竟然当着外人的面说出这种隐私,不觉涨红了脸,下意识伸手拿起一张餐巾纸按住了自己的嘴巴,我此刻简直想扔掉手中的筷子以发泄不快,不想我放在包里的手机此刻突然在沙发上响了起来,我顿时得到救命似的放下筷子赶紧奔过去,从包里掏出手机,“喂?” “不染,是我啊,徐雯!” 我心里莫名一阵开心,拿着手机下意识起身走向屋外,“听你的声音,好像心情很不错啊,在哪儿呢?” 徐雯说道:“我在云南呢,老公正好休假……不过你放心,这周末前我肯定会回到安城的,你会遇到我的,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事儿。” 我嘿嘿一笑,“哇,老公……你叫得倒挺顺口的呀。” 徐雯也笑起来,“一开始也不习惯,不过最近叫顺了,呵呵,你最近怎么样?” “我啊……”我笑笑,“这周末我带我男朋友过去,你不会介意多招待一个人吧?” “真的?那太好了!”手机里传来徐雯惊喜的声音,“他是什么样的人?能跟我说说吗?” 我说:“他挺好的,你见了就会知道了。” “真好,”徐雯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不染,我真替你高兴。” “一切见面再说,”我突然叹了口气,“云南好玩吧?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徐雯说道:“好玩不好玩都不要紧,不管在哪儿,身边有一个肯关心你的人才是最要紧的,是不是?” 徐雯还是那个徐雯,说话总是能够这样一针见血。 我放下手机,转身时发现自远正站在我背后不远处,眼神深邃地望着我,我不想理他,扭身朝前走去,走到一棵树下停下来,那里有许多不知名的小白花盛开着,受到阳光催发,发出果子酒般的清香,闻起来着实让人沉醉。 “不染,你是不是生气了?”自远在我身边站住了。 我蹲下身子,手指在一朵小白花上轻轻一撸,“我不喜欢吃煎饼,更不喜欢被人逼着吃。” 他在我身边蹲下,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还笑!”我伸手便给了他一下。 他作势大叫,“谋杀亲夫啊!” “喂!”我吓得赶紧站起身,顿时一阵头昏眼花中,好在花园里并没有别的人。 “你慢一点,”他突然窜起来一把抱住了我,“贫血的人站起身时的动作不能过猛。” 我心里隐隐有柔情漾过,不觉看向他的脸,他的脸在太阳的光晕中有一圈淡淡的阴影,我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定定神,终于开口问道:“自远,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话要问我?” 他楞了一下,摇头笑道:“我没有啊,刚才在餐桌上我是……情不自禁,我没有注意场合,原谅我好不好?以后我不会再那样惹你生气。” “不单是逼我吃饭的事,”我瞪着他,“我们之间的私事,以后不许你再胡说了,让别人听了笑话,我也不喜欢你这样。” 他的脑袋在我额前亲昵地蹭了蹭,“我知道错了,老婆。” “好了,”我不好意思地伸手推他,“快去收拾东西吧,我看上班时间快到了。” 自远说:“今天让自悦顺便带你到公司吧,我送我爸去总公司,今天那边上午有个会,下午我会到公司的。” 我点头,“好。” 3, 何自悦一听说我要搭她的顺便车,笑道:“好啊,今天搭我顺便车的可不止你一个呢。” 自远一愣,“怎么?西平现在也要出去?” 孟西平说:“我准备去趟医药研究所。” 自远看向他,“研究所跟我们迅驰也不是方向啊。” 我忙说道:“其实自悦的单位跟迅驰本来就不是一个方向,只要有人能把我带到路口就行了,我打车去公司。” 罗杰笑道:“这又何必,我正好要去餐厅,正好一路,可以顺便载你。” 我刚想拒绝,自远笑道:“这样也好,不染,你就坐姐夫的车吧。” 我不觉看向罗杰,他也看向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声音平和,“我们快走吧,否则真要迟到了。” 如果我此时拒绝,别人看起来委实太奇怪了,我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拿起包,和自远自悦他们挥挥手再见。 我坐进了车后座,罗杰的身后。 坐下时我的手就下意识伸向了包里,我的包里有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如果他胆敢对我怎样,我也不是好惹的。 这样想的时候我其实是难过的,我曾经爱过的人在我心中原来竟成了这样一种人。 车一路使出何家大院。 一路上,我和罗杰谁也没有开口。 良久,我听到他叹了口气,“不染,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都不跟我说话了?” 我不出声。 罗杰继续说道:“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样,我承认都是我的错,可是你,你找谁不好呢,为什么偏偏是何自远?你看看你,从昨晚到现在,尽管你一直都在笑,可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你的笑意,不染,我真的很心疼你,明明你不喜欢何自远……” 我再也忍不住了,“够了!我的事跟你无关!”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罗杰的口气中竟带着一丝欣慰似的,“知道吗?昨晚到现在,你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这样是不对的,不染……” 我隐隐冷笑,“我知道,这次的表现不尽如人意,我应该做个好演员的,假装可以和何家所有人正常相处,至少别让你老婆见了起疑,所以我现在才上了你的车。” “很好,我们的想法,永远都这么相像,”罗杰笑道:“不染,你应该知道,在何家,只有我们俩才是同类,我们不应该互相排斥。” 我再次发出一声冷笑,“谁跟你同类?你娶何自清是为什么?” 罗杰不紧不躁,“那你嫁何自远又是为什么?” 我几乎叫起来,“我爱他!” 罗杰笑起来,“不可能,他绝对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男人,如果是那个孟西平,说出来我倒有几分相信……” 我心中一慌,脱口道:“你别胡说八道!” “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罗杰的声音有些低沉,“不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恨我,都恨出一个洞来了,你宁愿苦自己也要报复我,我也不好受,夜里每想到你,我这心都疼得……事情既然已经到这份上了,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是听不进去的了,不管你是不是要跟何自远在一起,反正以后你做什么我尽量支持你就是了,只要你高兴,让我做什么我都依你。” 是他太会表演了还是我太容易健忘?我居然听得鼻子有些酸酸的,良久才道:“先送我去公司吧。” “好。” 罗杰将我送到迅驰门口便离开了。 4, 我刚进办公室不过两分钟就有人进来了。 是宋心语,她穿了一件蓝白色的裙子,看上似乎瘦多了,一缕头发刻意地散在额头,那里应该有一块还未消散的疤痕。 “不染,”她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的,“我……”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忙止住道:“放心,我什么都没跟何总说,你以后好自为之吧,何况那个男人也不值得你这样。” 她点点头,神色黯然,“我知道,谢谢你。” 我朝她挥挥手,“你去忙你的吧。” 她咬咬唇,“不染,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我定定地看向她,然后笑了,“只要你和那个男人不再交往,我们就是朋友。” 她看着我,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就算她真的不再和罗杰交往,我们的友谊也回复不到从前了。 快到吃饭的时间,我刚收拾桌子准备离开办公室,突然有声称是某酒店的工作人员送了餐盒上来,说是有人特意为我定的,我微微一愣便明白一定是自远,便笑着收下了,走进办公室打开那只大号的日本漆器食盒,只见里面满满地装着各种西式菜肴,烤小牛肉、杂拌青椒、烤葱奶汁草根鱼、鸡肝泥、苹果鹅、什锦汁猪肉、白菜卷和炸蛎黄,还有大虾冻、酥炸狗鱼、炭烤羊肉……甚至还有面食中的奶渣饼。 我望着这些菜肴楞了半晌,眼里隐隐有些发酸,这些菜——都是出自我写的某本小说,自远,他真的是用心了。 我原谅了他早上给予我的不快。 吃完饭后我去了趟金鹰,给自远选了两件衬衫,一条西裤,之后又去了趟超市,买了些荔枝。自远爱吃水果,但那些不能削皮的水果是不能买的,你就洗了十遍八遍,他还可能疑心有细菌,不敢吃,所以草莓樱桃这种不买,最好是买那种随时可以扒皮的水果,荔枝是比较适宜的一种。 刚回到公司范莉莉便拉住我说有人找我,被她安排在会客室,我问她是谁,她摇头说不认识,但看样子估计是客户。 我忙将手中东西放下,进了会客室。 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喝着茶,见到我下意识站起身,“你是……曾小姐吧?” “是啊,”我疑惑地点点头,“请问您是——” “我是博精化工的邱成志,是市委办的张主任介绍我过来的。” V030 这是机会 1, 张主任?我脑中立即掠过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男人眼睛,顿时有种轻微的不适感,“请问邱先生——” “哦,是这样的,”邱成志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我,“昨天我听张主任说起他跟曾小姐是朋友,所以我就过来了。” 我不觉一愣——我跟张主任是朋友?这话从何说起呢? 烫金名片上写着:博精化工总经理邱成志。 我记忆中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印象,但应该是迅驰没有名列在册的潜在客户。 无论如何,客户主动上门,不管是因何种理由,热情接待是必须的,我忙不迭招呼:“邱总您请坐。” 我边说边给邱成志的杯中加水。 “曾小姐客气了,”邱成志笑着坐下,认真地看向我,“也不是什么大生意,本来直接打个电话就行了,不过正好今天我路过这里,所以就顺便过来看看,对不起啊,时间选得不对,我来得有些唐突了。” 我忙说道:“不不不,邱总能亲自过来,那是瞧得起我们迅驰。” 邱成志一笑,“是这样的,我们博精刚竣工的两座大楼还要麻烦曾小姐帮忙设计一下外部广告。” 我心中一喜,但表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从容,“邱总说哪里话,您照顾我们迅驰生意,我感激都来不及呢,哪里还谈得上什么麻烦不麻烦?这样吧,您先让人把楼层的具体尺寸资料传给我,两天之内我会给您效果图。” “好,”邱成志站起身,“还在午休时间,我就不影响曾小姐休息了,我回去这就让人把资料传真过来。” “谢谢邱总,”我客套地笑道:“现在午饭时间已经过了,不知道今天的晚饭邱总可不可以赏光?我马上就通知我们何总,相信他会很高兴能结识到邱总这样爽快的朋友。” 邱成志望着我笑,“下次吧,下次一定,”他顿了一下,“曾小姐还年轻吧?看上去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他这么成熟的男人,大概一眼就能看出我的虚伪稚嫩把戏来了吧?我顿时面色微微发烫,“让邱总见笑了,是不是我的表现太……” “不是不是,曾小姐绝对是个人才,”邱成志咳嗽了一下,“听说曾小姐是艺术学院的高材生,尤其是对书法颇有造诣,明天下午水云楼有个书画摄影联谊交流会,不知道曾小姐有没有兴趣参加?我是组织者之一。” 我微微惊讶,赶紧将敬佩搬到脸上,“邱总您是书法家?” “不不不,只是爱好者,爱好者罢了,我是听张主任说曾小姐对书法方面颇有独到之处,所以就唐突了,”邱成志笑道:“曾小姐,先这样吧,曾小姐要是肯赏光的话,明天下午六点,咱们水云楼见。” “等等,”我忙叫住他,一脸的为难,“对不起邱总,我真的对书法懂得不多,写的字更是拿不出手,去了肯定会贻笑大方的。” 邱成志望着我,似笑非笑道:“曾小姐,张主任说你行,你肯定行,明天你可不能不给我面子,权当是你请我吃饭了,行不行?明天到场的都是书画爱好者,没别的什么人,你尽管放心好了,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让你们何总陪你一块儿去,”他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曾小姐,圣佳投资的林总明天也会在,据我所知,他刚盘下一片足有5万平米的大商铺,地址位置泰城的心脏位置,正等着整体规划广告设计,这个项目谁要是成功接下来,相信很快就会在广告设计界打出名头来,我想曾小姐是个聪明人,应该会有兴趣。” 我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激浪,“邱总提供的这个信息实在很有价值,感谢两个字已经不能表达我的心意,明天我一定会和何总一起过去给您捧场的。” 邱成志笑着点点头。 我一直将他送到楼下,目送他的车离去后我的眼睛仍旧没有移动位置,我有些不敢置信,更有种说不出口的隐秘狂喜。 据我所知,泰城的广告但凡涉及到大项目一般都是请省城或者上海北京的知名大公司来设计,并非泰城就没有能人,据自远说,外来的和尚不但好念经,更好玩猫腻。 五万平米的商铺外层广告设计,一旦成功,那就是自己以后吃饭的金字招牌,也是我实现自我价值的时候,这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我知道,这么好的机会,普通人八百年也难得碰上一次。 我真的不想错过。 正午的眼光透过玻璃门将楼下门前的大柱子的影子投射到门口的地毯上,墙上,阳光很亮很亮,影子的线条浓黑清晰,并且很明显地在地面和墙壁上拐了一个笔直的弯。 我此刻觉得自己的命运似乎在不经意间也急速地拐了个弯,整个豁然开朗了。 我知道,这次一旦我成功,我会真正的在广告界立足,以后就不必凡事都依附着自远了,我在何家可以抬起头来看人了,至少,我可以适当地花花自己的钱,这一点对我来说很重要。 但我更知道,这样好的机会,如果真的落在了我一个新人的头上,肯定有问题。 那个林总……对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人家邱成志不过是提供了一个信息,我居然一下子就联想了这么多这么远,真是。说不定人家早已经内部确定下广告方案了,哎。 圣佳投资的林总……不管怎么说,得先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人的底细。 2, 上楼后,我找到韩必成,问他是否熟悉圣佳投资的林总,他说没打过交道,但他电脑中有以前收集的这个人的一些资料,我让他发一份到我邮箱,然后将手中邱成志的名片交给他,“你跟博精化工对接一下,申梅负责这次的设计,这个项目就交给你们俩,两天之内必须拿出方案来。” 韩必成看了我一眼,笑笑,点头走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的有些问题,现在我常常自觉不自觉地在迅驰的员工面前使出这种口气,估计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骂我狐假虎威了。 不管。 反正我又不跟他们过日子。 回到办公室我剥开几颗荔枝吃了,心中如火如荼的热情渐渐被荔枝冰凉的水分消减了不少,如今生意竞争激烈,主动上门的生意更是微乎其微,邱成志……当然他已经明确说了,是张主任的意思,看他的年龄,估计跟张主任是同学朋友一类,最不济也是熟人,可张主任为什么要说跟我是朋友呢?怪腻歪的感觉。我一个二十四岁的人跟四十多的老男人是朋友,任谁听了都觉得异样。 我将刚才邱成志的一言一行在脑海中反复回放,细节处更是多次定格扫描,我确定自己当时的言行还算是得体的,难道我还能将找上门的客户推出门去? 只是,我应该怎么跟自远解释呢?尤其是明天晚上的联谊活动。如果我们明天不去,博精的这笔生意估计就不成了,但要是去了,我估计张主任肯定也会在场,我一想到他看我时的那种眼神和他说话时的那种语调,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算了,一切还是等自远回来再商量吧。 我打了个哈欠,突然觉得很累,忍不住趴到桌子上,很快就睡着了。 恍惚中有人在轻推我的肩膀,我不得不张开眼睛,看到自远正含笑望着我,我忙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不好意思,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了吧?我居然就睡着了。” 自远的手在我脸上轻触了一下,柔声道:“明天我让人把里间收拾一下,放张床,这样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脑中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白昼宣淫四个字,赶紧摇手,“不用不用,被人看到议论起来多难听。” 自远笑起来,“考虑那么多做什么,别人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 “反正不必要,你就是弄了我也不睡,”我迅速转移话题道:“对了,韩必成有没有跟你汇报?博精化工的邱总来过了。” “说了,”自远看着我,“我正想听你解释呢,到底怎么回事?你认识这个邱成志吗?他怎么会直接来公司找你而不是找我或者别人?” 他的语气有些怪怪的,我不禁皱眉道:“我不认识那个邱总,不过他说是张主任介绍他过来的,就是市委办的那个。” “哦,原来如此,”自远一脸的恍然大悟,笑着走到他的办公椅上坐下来,“那个张主任……他不过只是提供了一个信息,就可以分得医药城三成的利润,也还算他会做人,懂得投桃报李。” 我心中一松,赶紧乘热打铁,“邱总约我们明天去参加一个书画摄影联谊会,其中还有圣佳投资的林总,说是有一个广告大项目……” 自远很奇异地望着我,“这些,都是那个邱成志跟你说的吗?” 我点点头,“他是这次联谊会的组织者之一,这大概是他有意抛出的诱饵吧,想让我们迅驰过去捧场,不管林总去不去,我想我们还是去的好,多结识一些场面上的人对迅驰的生意只有好处。” “不染,”自远站起身走到我身边,“你自己很想去的,是不是?” 我被他看穿心思顿时有些不快了,“什么叫我想去?难道迅驰就不想做生意吗?你应该知道圣佳投资这个项目很大,一旦被迅驰吃下了……” “这个项目是很大,可为什么邱成志会跟你一个二十四岁的毛丫头说而不是跟我这个迅驰的负责人说?”自远望着我,眼睛像是千年结冰的深潭,声音更冷,“不染,你想过前因后果没有?邱成志这老家伙这么做还把不把我何自远放在眼里?他不就是想利用那套附庸风雅骗骗你这样的小姑娘吗?我不信你脑子连这点分辨力都没有。” 我知道他是嫉妒心发作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下意识看了看门,拉住他的手,低声道:“好了好了,他本来是找你的,谁让你中午不在呢,而且他又不是让我一个人过去,就算他真的存了什么坏心思,有你在,谁还敢对我怎样?” 自远皱眉,“你还是坚持要去?”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突然就泄了气,松开他的手坐下来,“算了,那你自己一个人也行,总不能让到手的生意白白飞了。” “我一个人怎么去?我又不懂什么书法,你这分明是强人所难。”他哼了哼,用力握住我的手,“想必你也不会看上那些腤臢老男人的,那就一起去好了。” 我不禁笑起来,“乱吃飞醋,别人要是知道会笑话你的。我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尽管放心好了。何况你是绝对的高富帅,我眼睛又没瞎,难道会看上什么老男人?” 自远的眉头还是没展,“我一想到他主动找上你就觉得不是滋味。” “都说了是张主任的原因了,你要不去就算了,反正我不管了,迅驰又不是我的,”我假意生气,我知道这一次不怪自远怀疑,连我自己都……但一想到圣佳投资的那个大项目,我心里就闹哄哄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自远忙说道:“去,谁说不去了?就算是只为了你喜欢的书法也要陪你去看看。” 我心中一阵喜悦,突然想起给他买的衬衫和长裤,忙起身从办公室的柜子下取出来递给他,“送你的。” 他眼睛一亮,接过来看了看,又搁到我桌上,低笑道:“要不要我现在就试穿给你看?” “晚上回去再穿吧,今天晚上我们——”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抱住了,顿时又羞又恼,伸手试图拨开他的手臂,“喂!这是办公室,晚上再……好不好?” “不染,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怎么办?”自远附耳低语喃喃,他的手臂微微松开,掌心轻轻一拨,我便趔趄地在他怀里转了个方向,他的唇则稳稳地落在我额头上,软软的唇片在我的额上不住地游移,令我感觉酸酸麻麻的,然后他高挺的鼻尖抵住我的,不住地磨蹭。 “好了,自远,好了,”我下意识抱住他的腰身,柔声道:“既然离不开以后就别离开,不是很好吗?”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幽幽飘荡,“那你会不会有一天离开我?” 我心中轻轻一颤,“怎么会?你对我这么好。” “万一有一天你发现其实我对你不够好呢?” 我突然觉得他有些异样,抬起头来伸手要推开他,“你这是怎么了?” 他不肯松开我,将我死死圈在他怀中,“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年轻,一天有四十八小时似的,但是现在……不染,我们早点结婚好不好?我希望穿你叠的衣服,吃你做的饭菜……” 我不觉笑起来,“你不是不喜欢我下厨的吗?” 他叹了口气,“我不喜欢的事情多着呢,难道你样样都听我的?比起你以后要面对这些腤臢男人,还不如回家做饭给我吃……” 我总算是听出他的意思来了,不觉用力推开他,“自远,你的意思是,如果结婚我就不工作了?” 自远笑道:“工作的意义不就是为了吃饭吗?我不希望你这么累自己,以后我来养你,你喜欢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会赚钱买给你。” 我定定地望着他,“非要那样吗?以后我和你一起工作不是很好吗?” 我不想放弃工作,尽管这也许算不上是事业,我也不想放弃,我不想日后变成一个四体不勤脑袋空空与社会脱节的家庭妇女,听多了这样的故事,看多了这样的小说的电视,那样的人的结局大都是被老公和社会抛弃了,我才不要做那样的女人。 大概是罗杰给我的后遗症吧?自远不管对我多好,我还是觉得,这世间唯有自己才是靠得住的。 自远一脸的诧异,“我还以为你听了会高兴的,这难道不是大多数女孩子的梦想吗?” “也许吧,但我还想……”我咬咬唇,“我不想让自己所学的一切都白白浪费了,我还没有亲身实践。” “我差点忘了,你是个对工作很认真的人,”自远苦笑,“其实当初你这一点也很吸引我的,”他按住我的肩膀拍了拍,“好了,我知道了,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现在先把韩必成发给你的邮件打开来看看,考虑一下我们该如何拿下圣佳投资。” 一听到这话,我的整个身心都热起来,赶紧坐下移动鼠标打开邮件,自远一手撑着我的办公桌,一手按住我的肩膀,那种居高临下的状态让我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关于圣佳投资的林总,邮件上的资料虽然简单,但清楚又明白,原来,这林总的身份颇为煊赫,竟然是市委书记的大公子,张主任因为刀笔功夫了得深受林书记的器重,私下被人称为二书记,据说和林大公子的私交甚笃。 邮件里还有一张林总的一张个人生活照,他站在一辆黑色的轿车旁,看上去英挺俊朗,像是广告中的那种人。 V031 没有架子 1, 我不禁下意识发出哇的一声,然后脑袋上就被人轻轻敲了一下,我心知是自远,不觉捂嘴笑出声来。 “还笑,”自远不满地在我头发上乱揉了一下,“你们这些女孩子一看到帅哥眼睛就发光。” “你们男人看到美女不也是这样吗?”我扭头笑嘻嘻地看向他,“不过在我眼里,你可比林总帅多了。” 自远唇角上扬满意地笑起来,然后突然一把将我拉起身,口中说道:“不染,如果我们明天不过去,你会不会不高兴?” 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说笑,心中一怔,忙问道:“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 自远皱眉,咳嗽了一声,轻声道:“你应该有些了解的,我不太喜欢和官场上的人来往,见面说话无非就是一番吹牛拍马陈词滥调,俗不可耐,感觉很不好。” 我明白了并隐隐有些心疼他。 他面对普通的小官员怎么会有压力?就算是面对着张主任他也没压力,他是面对着林公子那样既有钱又有权的人才有压力,那种泰山压顶的感觉,他这个一向过惯锦衣玉食的少爷肯定不好受,但我们是生活在社会上的人,又是生意人,在中国,要想做好生意,怎能不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呢? 我不得不提醒他,“那你以后是不是不想把生意做大做好了?我发现你姐夫和张主任他们的关系就相当不错啊。” “他和那帮人在一起确实是如鱼得水,但他那种身段我实在是做不来,”自远叹口气,笑道:“不过我会去的,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去的。” 事实上我并不认同他这样鄙夷罗杰,大概是受罗杰影响颇深的缘故吧,我内心觉得,大丈夫应该能屈能伸,只有心理足够强大的人才懂得适当的低头和弯腰,所谓的自尊很多时候其实是脆弱者的借口。 我瞪他一眼,嘀咕道:“爱去不去,搞得好像你是在为我打工似的。” “可不是,”他伸手在我腰部一揽,笑道:“以后我要养你呢,不就是为你打工吗?” 又是关于我以后不工作的这个话题,我假意没听明白,也不去争辩,轻轻推开他,坐下来。走一步算一步吧,好好的应付明天的事情才是正经。 为了明天过去时不至于全无准备,我开始在网上搜索泰城地区的书画名家的资料,耳边却听见自远说道:“说起来也挺有点意思,听人说林总身边的得力干将全部都是女性,而且是年轻漂亮有学历也有能力的。” 我随口道:“这不正常吗,能干的女下属在生意场上往往有着男人无可比拟的优势,有时候男人三瓶酒都拿不下来的生意,往往漂亮的女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行了。” 譬如,我们公司的范莉莉就很有这个本事。 我参加过几次公司宴请客户的场合,不是没见识过。 自远的手突然用力按住了我的肩,“不染——” “啊?”我茫然地扭头看他,“怎么了?” 自远看着我,“你怎么会懂得怎么多呢?你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成熟。” 我拍拍他的手笑道:“少爷,因为我是出身不好的苦孩子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懂不懂?” 自远的声音突然有些冷,“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 我一愣,心中不满他的突然发作,于是什么也没说,扭头继续看向电脑屏幕。 在我无声地打开了三个网页后,自远终于再次开口了,“不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没出息?如果不是我有个有钱的老爸,估计你根本都不想理我,是不是?” 我顿时怔住了,隐隐意识到可能是刚才那句话伤着他了,忙起身说道:“你怎么突然这么想?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不但贬低了自己,也贬低了我对你的感情,难道我看上你就是看上你家的钱了?何自远,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这样想我的?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贪财的女人,是不是?是不是?”我越说越激动,不知触动了哪根愁肠,眼角都有些湿了,自远见状顿时急了,一把将我拥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胡说,我不对,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的。” 我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火了,不觉讪讪推开他,“好了,你桌上还有一堆文件等着你处理呢。” “好,”自远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今天晚上你还跟我一起去我家吗?” 我立即摇头,“我回自己家住,已经有几天没回去了。” “也好,”他顿了一下,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那个家其实也没——不染,关于我妈,我以前一直都没跟你说起她,不是我有意要瞒你的……” 我伸手按住他的唇,“如果你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好了,她是她,你是你,我不会在意的。” 他拿下我的手在脸颊上搓了搓,吸了吸鼻翼,眼中闪着光亮,“不,还是说出来好,免得你多心,我妈那个人你也看到了,精神有点问题,她本来是唱淮剧的,算是当时的一个名角吧,我记忆中她特别的痴迷唱戏,一天到晚就咿咿呀呀的,后来剧团倒了,可能是因为失去了生活的目标,她整个人就垮了,再加上当时我上中学,有一次从双杠上摔了下来,连续昏迷了好几天,她一急,之后就发了病,说起来她这病已经有十几年了,就这么拖着,时好时不好的。” “原来是这样,”我想起自远妈的兰花指,缓缓点头道:“怪不得你妈看上去气质跟一般人不一样呢。” “我妈的病说起来跟我有关,想起这一点我心里就不好受,”自远说:“不过她是不会伤害人的,这一点你放心好了。” “我知道,”心中的一个大疑团被解决了,我顿时感觉轻松多了,脱口道:“我唯一不放心的其实是你,太敏感。” 他似乎楞住了,“我哪里敏感了?” 我斜他一眼,轻声道:“你自己知道。” 这是我们目前为止最接近心灵的一次对话了,我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但我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 自远按住我的肩膀,眼睛定定地望着我,很苦恼的样子,“我实在想不出来,要不你给个提示吧,好不好?” 我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什么总是不放心我呢?如果两个要过一辈子的人之间没有信任,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呢?” 他一脸的委屈和茫然,“我哪里不放心你了?你在我心里是最美好的存在,不染,如果我平时哪里表现得太过了,那都是因为我太在乎你……对了,你是不是还对早上餐桌上的事情生气?我发誓以后不会那样说话了,你放心好了。” 擦边球一个,就知道会是这样。 哎,算了。 2, 第二天下午我们在五点左右提前离开了公司。 水云楼是泰城的一幢标志性的古建筑,顾名思义,是临湖凭风的亭台楼角,近几年经过修缮和扩张,此楼建筑群已经成为泰城的文人雅士经常汇聚的场所,我以前上大学时罗杰还带我来看过一次画展,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罗杰今天估计也会去水云楼,他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放过结识名流的机会的。无所谓了,他的一切今后都跟我无关。 到达水云楼时也不过五点半,湖边的天空一片深沉的蓝紫色,几片云划过天空,透过一丝青色,看上去似乎要下雨。 一下车便远远的看到“祥泰之州——泰城书画摄影展”的字样,我不禁一笑,“看来这次的赞助商是你们祥泰啊。” “什么你们祥泰,应该是我们祥泰,”自远亲昵地拉住我的手,“我爸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宣传祥泰的机会。” 我轻轻哦了一声。 这一点倒是跟罗杰的做派很像,我私下甚至觉得这是罗杰的主意,至少是他提出来的。 水云楼里面此刻已经满满都是人。 我跟自远手拉手走进来,和普通的书画爱好者一般,开始欣赏起墙上挂的那些书画和摄影作品。 我是带着心思和目的过来的人,自然不可能很认真地看这些作品,所谓左顾右盼说的就是我,我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组织者之一邱成志,他此时正热情地和他遇到的所有人打招呼,然而他的目光很快速地越过这些人,似乎在寻找着某个人,在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是在寻找我们,直到他的眼神落到我和自远的右侧,他的眼中很快掠过一阵惊喜,大步走了过来,“林总百忙之中还赶过来了,真是太给我面子了。” 我下意识转过身去,看到一个三十出头相貌英挺身材高大的男人和邱成志淡淡地点了点头,“邱总客气了,今天来的都是书画爱好者,哪里还谈什么面子不面子。” 男人说话的时候眼神四顾了一下,当扫射到我们身边时,他主动走了过来,神色谦和,“这位是祥泰的少东家吧?我是林超。” 自远很明显楞了一下,随即赶紧松开我的手,伸手上前去,“林总好,我是何自远。” 邱成志笑道:“何总也来了?欢迎欢迎,看来彼此都是熟人,也不必我多做介绍了。”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地和我对接了一下,露出颇有含义的笑容来。 “知道你今天忙,忙你的去吧,”林超大手一挥,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到我脸上,“这位是?” 自远看了我一眼,笑笑,“哦,我女朋友,她是学艺术的,平时对书画方面有些兴趣,所以我带她过来看看。” 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来我还费心费力的想着今天该怎么跟林超搭上关系,不想他竟然主动上前跟自远打招呼了,分明是认识自远的,而自远看着人家居然是一脸的懵懂!天时地利人和,人家全有了,他不成功谁成功?! 我尽量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主动上前,“原来林总也喜欢书画吗?” “我曾经学过一段时期的油画,也比较喜欢摄影,不过对书画方面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研究,算是个附庸风雅者吧,”林超笑道:“既然来了,一起欣赏欣赏?” “好啊,”我满脸笑意,下意识看了自远一眼,他见我看他,笑笑,握住了我的手。 林超在一副字面前停下来,认真地看了看,开口道:“老爷子都八十三了,还有如此笔力,值得人敬佩啊。” “笔力险峻,确实不错,有欧阳询的风格,只是——”我看到印章上的林字,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住了口。 我想起来了,这是林超爷爷的字。 “只是什么?”林超望向我。 我咳嗽了一声,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只是布置的格调上,”我指了指几个排在一起的字,“这几个撇过于相似,缺乏变化,”我小心地看了林超一眼,“我只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胡说的,林总不要见怪。” 林超突然笑起来,“怪不得张主任对你说他俗气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呢。” 我不觉张大眼睛,“一定是他误会了吧?我都没见过张主任的字呢。” 林超说:“但你曾经说汪曾祺说苏东坡的字俗气,张主任师从的就是苏东坡,你这不变相骂他俗吗?他跟我说没想到被一个毛丫头给开涮了,还发作不起来。” 我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竟让张主任惦记了这么久,怪不得那天他一直跟我过不去呢。我见林总笑容和煦一点架子都没有,不禁胆子大了起来,“是他自己多心了吧?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知道知道,其实张主任也不是真的生气,”林总做了个手势,“走,我们到那边去看看。” 我赶紧跟上前,不想手臂突然被自远拽了一下,他跟上来,低声道:“你走那么快干嘛?人家看到会怎么想?” 我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林超面前是表现得有些兴奋了点,这会让自远难堪的,注意到林超已经在一幅画前停了下来,我有意没有凑过去,而是在他旁边的一丛摄影作品前停下来。 绵延公路上行驶的大巴,绿意盎然的田野,阳光下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古老的建筑,茂密的丛林,各种奇异的花,飞翔的鸟,甚至还有各种美食…… 所有的照片取景都干净利落,画面美得让人心颤,美得让人恍惚隔世,甚至都有点不真实感,但正是这种不真实感让人动容,充满了浓郁的异域风情和自然情调。 我情不自禁赞道:“真不错,看这些照片就像是亲身经历过一场旅行似的,是不是自远?” 自远回答得有些敷衍,“是挺好的。” 我没意识到他在干什么,而是被其中一张大大的照片给深深吸引住了:天是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白云,澄清得要滴出水来,草地碧色连天,远处有两间独立的青黛色小木屋,一个小女孩和一只小狗正在门口嬉闹着…… 我呆呆地望着这张照片,住在这这样的地方,估计连梦都是绿色的吧? 林超走过来,“怎么?你喜欢这照片?” 我点点头。 林超淡淡道:“让人拿下来送给你好了。” 我意识到自远拉着我的手僵了一下,忙说道:“这怎么可以?这是别人的作品!” 林超的眼睛含着笑意,“如果我说这是我的作品呢?” 我快速扫了下整个摄影面,没有找到有关作者的介绍。 林超说:“是我有意没让人写上名字,还以为没人看呢,既然你喜欢这照片,那就送给你好了。” 我赶紧摇手,“不行不行,我不能要。” “宝剑赠英雄,红粉赐佳人,既然你喜欢,这个作品也算是找到了好主人,”他朝远处无声地做了个手势,很快就有人过来了,他附耳说了几句,那人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忙说道:“至少等展示结束后再说啊。” 林超笑起来,脸上竟带着一丝调皮似的,“我本来就是这样跟他说的。” 我莫名红了脸,刚想说什么,自远突然将我拉到旁边去,“你觉得这牡丹图怎样?” 我楞了楞,赶紧低声道:“这是芍药。” 他涨红了脸,有些不服气似的,“难道我连牡丹都不认识?” 我不得附耳小声解释,“芍药跟牡丹有些形似,但其实并不一样,牡丹是木本,芍药是草本,牡丹的花是独朵顶生,花型比较大,而芍药的花是几朵顶生,花型比牡丹要小些,你看这图上,一根茎上并列开了几朵花,这是芍药无疑。” 自远看看图,又看看我,不得不点点头,伸手在我鼻尖上一点,“好吧,算你对了。” “你等我一下,”我定定神,大着胆子走到正看画的林超面前去,“林总,对不起,我可不可以向您讨要一张名片?” 林超说:“我没有名片。” 我顿时讪讪的,转身欲走,“对不起,那算了。” “但我可以把我的手机号告诉你,”林超笑着掏出手机来,伸手道:“你的手机呢?拿给我拨一下我的号码。” 我惊喜莫名,赶紧掏出包中的手机递给他。 V032 两只耳光 1, 林超接过我的手机低头按了几个数字,很快我便听到他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按掉,笑着将手机还给我,“可以了。” 我双手接过手机,简直感激涕零了,“谢谢林总,您真的是太平易近人了。” 林超眉头微微一挑,笑道:“不是吧?我不过就比你痴长几岁而已,哪里就称得上是平易近人了?” 这是嫌我说他说老了么?我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刚想再说什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热情的招呼声,“林总,听邱总说你已经来了,我还不信,原来是真来了,竟然比我还早到啊,难得难得,哈哈哈!” 听声音我便知是谁,扭头一看,果然看到罗杰凝视着林超笑着走过来,他眼睛的余光触及到我的时候顺势点了点头算是示意招呼。 林超伸出手来笑道:“罗总这是笑我老迟到?上次老弟你请客,我是实在脱不开身,很抱歉……” “哪里哪里?我明白的,林总这样说就见外了,”罗杰一手握住林超的,一只手自然地搁到他肩上,低低耳语了一句什么,两人突然都笑了起来,看样子,他们彼此应该算是比较熟的了。 自远远远地站着一侧,神情复杂地望着我,我心中叹了口气,朝他走过去,却听到罗杰在叫,“自远,你过来一下!” 自远一愣,快速看了我一眼,我忙说道:“你们聊去,我先去楼上看看,有事你打我手机就好。” “好,”自远点点头,快步走向罗杰他们。 2, 二楼的书画数量不多,人也比一楼少多了,自然也安静了许多。 正合我意。 自远说他不喜欢和官员打交道,事实上依我的个性,除了自己喜欢的人,我和谁打交道的兴致都没有,但是生活哪里可以凭着个人的喜好和性子来呢? 好在林超人不错,今天从头到尾都没有给我一点难堪,最后甚至还主动提供了他的手机号码给我,这应该可以说是圣佳投资那笔生意的敲门砖吧,算是我今天此行的最大收获,否则我还真的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跟他联络上。 罗杰此时把自远叫过去,我多少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一贯善于笼络人心的,表面文章做得更好,知道要维护不善交际的小舅子的自尊心,更懂得在外人面前维持祥泰集团管理层内部的一派祥和团结景象。 我在一副山水画面前站住了,我无意欣赏什么,而是掏出手机将刚才林超拨打的号码输入名字小心地存了起来,就像是存入了我的未来似的那样认真。当我将手机重新放进包里时,抬头突然发现靠窗有屏风的一角有个人的背影很是熟悉,我的心顿时一下子提了起来。 因为天色晦暗,此时室内有部分灯已经打开,荷花状的壁灯透过高高屏风的精致雕花,投下了一道道斑驳的影子,落在那个人身上,他此刻正仰面看着一幅字,一手随意地插进裤袋里,一手下垂着,一身黑,脊背挺直却感觉寥落—— 我认出那是孟西平。 他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的? 难道他也喜欢书画? 或者是顺路进来随意看看而已吧,今天来的一些参观者便是如此。 他像柱子一般凝在那里,长久地不动,我注意到那副字写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默默都注视了他一会儿,不愿意节外生枝,转身准备悄然离去。 “不染?” 是幻觉吗? 我竟然听到他在叫我的名字。 一定是幻觉,他应该叫我曾小姐的,自从那个早上在自远的别墅见到我后,他一直都是叫我曾小姐的。 我继续向楼梯口走去。 “等一下!” 身后的声音有些大,楼上仅有的几个人眼睛都齐齐看向我。 我住了脚,转过身去,几乎屏住了呼吸。 他已经离开了那幅字面前,在距离我不过几步远处,双手交叉着,正微笑地看向我,“刚才是我在叫你。” 我点点头,看了看四周,有意走到距离他比较近的一幅画面前,做出很随意的样子,笑笑道:“又见面了。” 他没有说话,走到我身边,距离我大概半米左右站定,然后低头看着我,我的心不住地跳着,眼神不敢跟他对接,只是假意张大眼睛盯着眼前的画,至于画上到底是什么内容,我眼睛里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我的脑子里一片乱哄哄的,我想到我此刻的身份,想到自远还在楼下,想到昨夜和早上的一切,只觉得胃部一阵阵收缩。 “你还好吗?”他上前一步,这下离我更近了,我甚至闻到了他身上独有的那种杉木气息,我不禁心跳加速,低声道:“还好,你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四周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慌,偶尔有人的轻微脚步声,有人小声地评论着书画,这些更显得这二楼周围的安静空旷,我的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包带子,我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更听见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说:告诉他,告诉他你不好,告诉他你想他—— 就在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你放心,我今天已经在外面租了房子,以后都不会再住进何家了。” 这就是他想要对我说的? 我浑身上下像突然被冲了一盆冷水,一种从头凉到脚的感觉,原来我又想多了,我真是太会犯贱了,怪不得自远不放心我,我努力控制住浑身的颤抖,用力咬住了牙齿,低声道:“知道了,恭喜你。” “应该是我恭喜你才对,”他顿了一下,低声道:“看得出来,自远很在乎你。”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声音低沉冷淡,快速道:“是,我需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男人的在乎,谢谢你的恭喜,再见!” “不染!”他突然用力拉住了我的手臂,拉得那样紧,我根本就无法挣脱。 我惊讶地望着他,他的神色是那样难受,眼里全是痛楚,我微微喘息着,等着他继续开口,如果他说:“结束这一切吧,告诉自远我和你的关系,让他知道这一切,”我想我一定会主动扑进他怀中,虽然我知道后果的严重,虽然我知道这是对自远的背叛。 然而他没有,他只是那样痛楚地看着我。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当时他也在等我说同样的话,只要我开口叫他一声西平,他会立即放下一切的枷锁和我在一起。 但是我没有。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他终于还是松开了我,眼神默然地望向窗外,声音低沉,“下雨了。” 我扭头向外望过去。 外面真的下雨了,还不小,窗户上很快听见雨点的响声。 “我先走一步了,”他的声音低低的,留下这一句后他便不再看我,抬步便向前走去,很快就消失在楼道口。 我苦笑不已。 雨声越来越大。 我一手扶着窗沿,将头用力靠着玻璃窗,外人看上去一定像是在欣赏外面的雨景。 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但我知道我不会,我甚至连眼泪都没掉出来一滴。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从背后圈住我的腰身将我密密地揽进怀中,我一阵恍惚,差点想嚎啕大哭了,但我闻道了一股檀香味,低头看到圈在我腰间的那双手,白皙,细长。 是自远。 世间的男人,估计也只有自远肯这么抱着我吧?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怎么了?”自远发现了我的异样,马上松开我,伸手将我的脸扳朝向他,“好好的怎么哭了?” “刚才突然想到了一个小说情节,自己被自己感动了,回去后一定要记下来,说不定以后会成为经典小说场景呢,”我吸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怎么也上来了?” “找你的,你真的吓我一跳,”自远伸手替我拭去眼角的一滴泪,语气宠溺,“一会儿要强成熟得要命,一会儿又这么多愁善感孩子气,真不知道哪一个是你了。” 我快速转移话题,“刚才你和林总他们都聊什么了?” 自远一笑,“随便几句罢了,还能有什么?姐夫刚才让我们晚上陪林总一起吃个饭,我说有事推了。” 我不禁一愣。 推了? 这种机会,对别人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他竟然推了。 算了,现在我也没情绪过问这个了,推就推了,由着他去吧,我也想早点回家休息了。 到楼下的时候,我的眼睛下意识四顾了一下。 那个人,孟西平,他已经不见了。 刚才他下楼时遇到自远了吗?遇到罗杰了吗?我不知道。 我看到罗杰和林超邱总三个人在一幅画前谈着什么,于是对自远说:“我们走之前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自远说:“我刚才已经打过了。” 我哦了一声,还是径自走向了罗杰所在的方向。 我对邱总和林总都认真地表达了谢意,和他们客气地道别,林超并没有忘记让人拿下他的照片送给了我,我再三道谢,收下了。 “不染,”罗杰将我叫到一侧,低声道:“晚饭我都定好了,难得的机会,可是自远说他有事,你说这……要想生意做大,得要朋友帮忙才是,对不对?” 我点点头,“姐夫说得对,我以后会说他的,今天就算了吧。” “嗯,”罗杰说:“那你们早点回去吧,外面下雨,叫他路上开车慢点,他做事总是让人不放心。” “知道了,谢谢姐夫。” “我是为你着想罢了,”他低低丢下一句,转身朝林超他们走过去。 自远走上前拉住我的手,“刚才姐夫跟你说什么了?” 我笑笑,“让你开车慢点。” 自远疑惑地看向我,又看向罗杰,眉头微皱,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也没说什么。 3, 我们冒雨上了车。 上车后自远将车开了一段距离后就停了下来,之后一直没有将车发动起来,只是隔窗呆呆地望着外面的雨幕。 “怎么了?”我有些奇怪,“怎么不开车呢?” 他扭头看向我,看上去很不高兴,“不染,我今天的表现是不是很像一个傻子?” 我一愣,“你怎么这样想?” “我不就是一个傻子吗?”他突然发出一声冷笑,“连姐夫要说话都是撇开我直接跟你说了,开车慢点?可笑!他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亏你想得出这种假话来蒙我!他不就是在背后说我几句坏话吗!我还承受得住!” 我不禁皱眉,“他并没有说你的坏话,真的只是让你开车慢点,不信你自己问他好了。” “就算是这样,”他急促地喘了口气,定定地望着我,“今天林超拿你的手机算怎么回事?难道当真是像你说的,男人三瓶酒都谈不下来的生意,女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搞定?” “你——”我震惊地望着他,简直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何自远!你把话说清楚!”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他的声音低了许多,但仍旧在继续,“那个林超,分明对你心怀不轨,还送什么照片!” “是,所有和我说话的男人都对我心怀不轨!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四处勾搭男人的女人,你满意了吧?!要不满意我还可以再告诉你,我其实——”我的话还没说话手腕就被人扣住了,自远侧过身子便来吻我,吻得那样急促凌乱,我愤怒地偏过头去,手挣脱出他的手,反手便给了他一耳光! 这个耳光不见得多响亮,却如一个炸雷般,我顿时楞住了,怔怔地望着自己的那只惹事的手,我居然打了他! 自远不敢置信地抚着自己的脸,“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曾不染,别仗着我喜欢你就可以放肆!从小到大还没人打过我,父母也没有,更别说女人了!” 他扬手便回了我一耳光! 男人的力气自然比女人大,他的这一巴掌比我的那一巴掌厉害多了,我的身子顿时踉跄了一下,亏得在车里才没摔倒,连耳朵都出现了暂时性的耳鸣,闹哄哄的,但我虽脸上刺痛,内心却感觉无比的轻松爽快,仿佛我从前欠下他的一切都消失了,我甚至还朝他笑了笑,然后打开车门,直接冲进雨幕中。 “不染!” 我听见了自远的叫声。 我疯了似的继续向前奔去。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奔向何方,但我脚下一刻不停歇,继续向前奔着。 “你给我站住!”自远冲上前来一下子将我抱进怀中。 “放开我!放开我!”我拼命挣扎,不住地用手捶打他的手臂,他丝毫不松手,只是紧紧地抱住我。 偶尔有车辆在我们身边放缓速度,我知道我们已经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故事情节。 但我不管! “放开我……”我终于打累了他,也不再挣扎,低着头伏在他胸口,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打疼了吧?让我看看你的脸,”他伸出一只手将我的脸用力抬起来,雨哗啦啦地下着,我看见他浑身都湿透了,眼里有懊恼和悔意,更有令人心颤的深情。 我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自远声音沙哑,重新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将我的头紧紧贴在自己胸前,一只手拿起我的一只手,急急地放置在他自己脸颊上,说道:“我一定是疯了,我就是个混蛋!说混蛋话,做混蛋事!不染,你打我打得对,你再打我吧,我真的该打!” 自远拿起我的手在他脸上打了两下,看样子他似乎还要打下去,我再也受不了了,用力挣脱他的手,哽咽道:“不要,是我不好,我不好,呜呜……” “这么说你原谅我了?”自远推开我,眼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然后又再次将我拥进怀中。 我紧紧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流的到底是泪还是雨水。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一把被自远横抱起来,“赶紧上车去!否则你要感冒的!” 回到车里他立即用一个大毛巾将我抱住了,什么话都不说,将车向前飞速开去。 到别墅的时候,保姆阿姨被我们俩浑身湿透的形象吓住了,自远拖着我直接到了浴室,打开淋喷头,“你先冲个澡吧,我去给你拿衣服。” 我站立不动,“等你拿过来我再洗。” 他笑笑,将我额前的湿发向后一掠,很无奈似的叹息了一声,转身拿来了一套睡衣。 我看向他。 “好,我出去,我出去就是了,”他笑着将手扬起来,转身离开便顺手将浴室门关上了。 等我沐浴出来后,自远手中拿着吹风机,拍拍面前的椅子背,“你过来坐下,我帮你吹一下头发。” 我看向他,顿时一愣,“你……你自己怎么不换衣服不洗澡?”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像是才意识到似的,无所谓地笑笑,“我都忘了,不过没关系,我是男人,不会有事的,你快过来,我帮你吹好头发再去洗澡。” V033 这样的爱 1, “你快去洗澡吧,我自己来,”我走过去想拿吹风机,他手一扬,另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肩膀,“你坐下来。” 他的眼里闪着执拗的光芒,我无意跟他多言,于是默默坐下来。 吹风机呜呜呜的叫了起来。 自远的手轻柔地握住我的一把湿发,不住地轻颠,吹风机的暖气熏过来,隔着远远的穿衣镜,我看见自己的头顶有水汽蒸腾,水汽下是一张迷茫惨白没有表情的脸,像是电影里的鬼。 那是我的脸。 因为头发太长了,差不多吹了一刻钟左右才算是干了,自远关了吹风机,将我拉起身来,“站起来我看看怎样。” 我静静地,由着他看。 他伸手将我衣服上的几根落发取下来,卷起,然后小心地压到他身旁的一本书上,这是一本王小波的书,刚才我洗澡的时候他大概一直在看着,我心里隐隐有些异样,他一向是不爱读书的,是读给我看的么?这么难为着自己,何必呢。 见我朝他看,他笑了,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现在开始我也要多读点书了,至少以后别再把芍药当成牡丹了,是不是?” 我笑笑,“你先去洗澡吧,洗完了送我回家。” 他呆了呆,“你还要回家?外面下那么大的雨。” 我垂下眼帘不看他,“反正是坐车,我不是说过今天要回家的吗?” 他伸出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声音低沉,“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缓缓摇头。 “我知道你在生气,”他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下巴抵住了我的额头,“可是你这个样子回去,你的脸……” 我一愣,推开他快速走到镜子面前。 镜中看得清楚,我的左侧脸颊上有五指分明的印迹,像是刚刚用粉彩涂抹过的。 这情形是何等的相似,记得不久前我这脸才被人打过,今天又被人打了,不过这一次脸上的痕迹更为重一些,由此可见他当时真的是用足了力气。这世上跟我有关系的三个男人,已经有两个打了我,而且时间间隔不久,看来我真的是那种该打的贱女人。 我望着镜中自己的花脸,突然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 “不染——”自远的声音带着惊惧和担忧。 我转过身去,用力在脸上揉了揉,笑笑道:“我没事儿,只是觉得很好笑罢了,你快去洗澡吧,要不然你身上就该发臭了。” 他小心翼翼地望着我,“那你还要走吗?” “不走了,”我说:“你去自己房间洗澡吧,我看会儿书。” 他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好,那就好,我这就去洗澡。” 他离开后,我拿着一本书翻了两下就放下,然后一直站在窗口看外面的雨,心里就跟长了野草似的,又空又荒。 我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想起孟西平留在我手臂上的那种触感,想起他决然的放手,我感觉自己这辈子似乎都已经过完了。 已经没得选了,自远就是我的归宿。 自远不久就从他房间过来了,头发湿漉漉的,我注意到他的膝盖处突然贴了一块膏药,便问他怎么回事。 “刚才洗澡太急了点,不小心摔了……”他上前揽住我,喃喃道:“明明知道你不会走,但我还是怕你突然消失了。” 我伸手想推开他,“怎么会呢?我又不会开车。” 他一手用力拉住了我的手臂,并将它们环抱住他的腰身,一手则将我的脑袋按进他胸口,我僵了僵,下意识想抗拒,但听到他心脏发出剧烈的咚咚咚的声音,不知是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我终于没有松开手,相反闭上眼睛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埋进他怀中。 他将我拥得更紧了。 我的心渐渐的有些发软,我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所有的不愉快都是自己坚持的幻觉,如果我以后不刻意去想,一定是可以忘记的。 就这样相拥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自远轻轻推开了我,柔声道:“我们去吃饭吧,我想阿姨都已经准备好了。” 我很乖巧地点点头。 吃饭的过程是个绝对安静的过程。 自远边吃边看我的表情让我哭笑不得,其实我已经不生气了,真的不生气了,就算生气,我也不是生他的气。 我至多是气自己。 这个晚上我毫无节制地吃了好多,保姆阿姨的手艺真的不错,尤其是土豆烧牛肉,软嫩入味香气浓郁,我吃了不少,直吃得感觉肚子发胀了才不得不停下来,放下筷子后,我惊奇地发觉,人一旦放纵了口腹之欲竟然能产生眩晕一般的快感,所有的烦恼似乎都消失了。 2, 晚饭后我径自去了自己房间,窝在床上看书,听雨声。 自远到我房间来送了一杯水就自动出去了,很久都没有过来,一个人在房间里,不用面对着他,我感觉轻松自在了许多。 我不是讨厌他,只是他……有时候真的让我感觉透不过气来。 他无疑是爱我在乎我的,但是照着目前这个情形下去,我以后的日子可以想象。 但要我现在离开他,我也不忍不舍得。哪里还找得到这么在乎我的男人呢?这世上一定再也没有了。 老天,我该怎么办才好。 不知何时书从手中滑落,我斜倚在床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朦胧中似乎有人将我轻轻放倒,然后从背后抱住了我。 我没有动。 我是被一阵轻微的呻吟声惊醒的,醒来时发现自远的一只手臂环绕在我腰间,那只接触到我皮肤的手,掌心火烫火烫的,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呻吟声正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我赶紧转过身去,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同样是滚烫滚烫的。 很明显他发烧了,而且热度很高。 我心中一慌,忙坐起身推他的肩,“自远,自远。” 他发出一声声难受的闷哼,眼睛始终没有睁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我又心疼他又埋怨他,回家后那么长时间不换下湿衣服,这不是自找的么? 我去洗手间拿了一条湿毛巾放到他额头,又将一条湿毛巾叠好了放进冰箱里备用,然后开始四处翻找房间的各个柜子,但却什么药都没有发现,我没有办法,只得走出房间叫道:“阿姨!阿姨!” 保姆阿姨很快从她房间匆匆跑出来,一脸的睡眼惺忪,“怎么了?怎么了?” 我问道:“这家里有没有什么退烧药?自远病了。” “啊?”阿姨看上去有些紧张了,“我不知道啊,自远平时很少住这里的,要不先用冷毛巾敷一敷?” “知道了,”我按住额头挥挥手,“你休息去吧,我来想办法。” 走进房间看到自远难受的样子,我想了想,掏出手机来,一看是夜里11点,还不算太晚,于是我直接拨通了自悦的电话,“自悦,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搅你,你哥发烧了,你知道这别墅的常用药放在哪里吗?” 自悦说道:“不知道啊,估计是没有的吧,我哥以前很少住那儿的。” 我顿时急了,“那怎么办呢?现在太晚了,药店肯定已经关了门,自远他现在烧得很厉害,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你别急,我想想,”自悦顿了一下,“我先打个电话,等会儿再回给你。” 自悦的电话很快就回了过来,“别担心,我们马上就过去,你在家等着。”她说完便断了线。 她说我们? 我隐隐地感觉到她要带谁过来,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但此时我顾不得什么了,只要自远能好起来就行。 几分钟后,我给自远换上那条冰镇的毛巾。 外面的雨还在哗啦啦的下着,似乎永远都不停歇。 我在卧室里不住地走来走去。 保姆阿姨不放心,敲门进来看过一次,我告诉她很快就有人送药过来,她这才回房间休息了。 半个小时后自悦就到了,果不其然,跟她一起过来的是拎着药箱的孟西平。 大概是已经听自悦说明了情况,我们之间一句客套没有就直接进了卧室,自远还在床上躺着,大概是烧糊涂了,他此时口中在不住地小声嘀咕着什么,仿佛是叫我的名字,仿佛又不是,自悦看我一眼,叹了口气,“哎,我看我哥是彻底完蛋了。” 孟西平无声地打开药箱,拿出体温计给自远量了体温,然后拿出针筒和药水出来,他低头刚想抽出药水,突然发现了自远敷在膝盖上的膏药,他似乎是楞了一下,马上放下手中的东西,弯腰在膏药上沾了一层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水,然后将那层已经印血的膏药轻轻撕开。 我不禁捂住了嘴巴。 那是一道红肉翻显的伤口,很新鲜,并不算深,但绝对不会是碰伤或者是擦伤。 孟西平很异样地看了我一眼,说:“看样子是被类似刀片的东西不小心划破的,伤口有些感染了,这也是引起他发烧的原因之一,我得重新换一种药。” 我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心也在颤抖。 我想我明白了。 自远……他回来后一直不肯换下那身湿衣服,怕还达不到效果,洗澡时他又有意划破了自己的皮肤,这个傻瓜,这个神经病!他是存心的!存心要生一场病来!他想用这种自我惩罚来换回我对他的原谅,他就这么怕我离开么? 我的眼中有了泪。 自悦很快就发现了,有些异样地望着我,然而快速上前揽住我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瞧你……你别担心,没事的,我哥没事的,不过是发烧而已,小毛病罢了,西平哥很快就治好他了。” 我点头,用力控制住了自己的哽咽,胸腔因为深呼吸而不住地起伏着。 孟西平看向我,“他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我勉强一笑,“我不担心他。” 孟西平的眼神在我脸颊上定住了,我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伸手用头发遮住那半面脸,说道:“你配药吧,要快点给他用药才好。” 他将眼神从我身上移开,点点头,很快就配好了药,给自远扎了一针,又给他的膝盖处涂上药,然后用纱布包扎好,“行了,让他休息休息就可以了,他很快就会清醒的。” 我深吸一口气,“谢谢你了,这么晚还麻烦你过来。” “这没什么,”孟西平的声音淡淡的,神情也淡,“麻烦我不要紧,不要自找麻烦就好。” 我一愣,自悦很明显也楞了下,忙将我拉到一侧,小声安慰道:“西平哥就这个臭脾气,别人背后都说他扑克脸,你别介意。” 我笑笑摇头,我能介意什么?我只想自远快点好起来。 “咦?不染,你这张照片哪里来的?这么大,好漂亮!”随着话音,我看到自悦手中多了一张照片,正是林超送我的那张。 我说道:“今天书画展上的一个作者的作品,你要是喜欢,那就送给你好了。” 这个惹事的照片,对我来说真是不祥之物,还是送人好了。 自悦顿时欣喜地笑起来,“真的?太好了!我回去用框子装裱下挂到我房间,肯定好看!是不是西平哥?” 孟西平扫了眼照片,点点头,“是不错,像是云南那边的风光。” 自悦望着他,眼里闪着光亮,“嗯,我一眼就喜欢上了,看来今天来这趟并非全没收获。” 我忙将眼神移开去,转身朝客厅走去,刚踏出卧室门,我便控制不住一连串打了几个喷嚏,直打得头昏脑涨鼻涕横流的,我忙奔到茶几边抽出纸巾捂住了口鼻,正好也乘势掩住了我那张红肿的半侧脸颊。 自悦追出来,“不染,你好像也感冒了,你跟我哥今天怎么回事啊?” 我含糊道:“可能是因为下雨吧,在外面淋了点雨。” 孟西平拎着药箱出来,走到茶几边搁下,从里面掏出两瓶药出来,“你也喝点药吧,这瓶马上就喝,那一瓶明天喝,巩固一下疗效,瓶身上有剂量说明,到时候你看一下。” 我捂着嘴嗡嗡道:“知道了,谢谢你,” 自悦突然笑了起来,“不染,你跟西平哥都是我重视的人,刚才我还担心你们两个话不投机个性不投呢,看来是我多心了,原来西平哥还是关心你的!真的太好了!” 我和孟西平下意识对视了一眼,又快速分开。 自悦的笑声是那种让人舒服的真正的银铃似的笑声,听上去让人心情舒畅无比。 其实我也经常笑的,但大多数时候是笑不露齿的那种微笑,我似乎从未试过放肆地大笑过一回,似乎怎么也笑不出声音来。 3, 时间太晚了,自悦和孟西平很快走了。 回到卧室时我才想起,刚才连茶水都忘记给他们倒了。 算了。 我在自远身边坐下来,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热度似乎比刚才低多了,我稍稍放下心来。上了床,悄悄在他身边躺下来,然后伸出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这个傻瓜,要我说什么才好呢?我知道我们以后真的难以分开了。 第二天我一张开眼睛便看到了自远那张微笑的脸,我心里顿时一松,伸手在他额前一探,果然热度没了。 他捉住我的手送到唇边一吻,笑道:“我都听保姆阿姨说了,夜里真的难为你了。” 我关切地问道:“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的眼里漾着笑意,“这么关心我?” “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我横他一眼,坐起身来,“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一定是我以前对他关心不够,所以他才这么紧张我,一定是这样的,从现在开始,我决定做一个眼里只有他的温温顺顺的女朋友,好让他彻底安心。 他拉住我的手臂,脸上带着耍赖似的促狭笑容,“我想吃你。” 我随手给了他一下,“等你病好了!” “我已经全好了,不信你试试!”他一下子坐了起来,伸手一拉我便倒进他怀里。 “喂!”我有些恼了,伸手推他,“你不要命啦!” 他不肯松手,用力搂住了我,喃喃道:“不染,你知不知道,要是没有你我就真的没命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知道了。可是自远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但让我害怕,而且让我感觉自己是个罪人。 我不敢想象,要是我真的离开他了,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我真的不敢想象。 我想了想,开口道:“自远,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我说:“从明天开始,除了工作以外,你都要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他顿时笑起来,“这算什么事?我本来就是这样想的。” 我笑笑,没吭声。 他太黏我的原因,我想极有可能是他平日太缺乏爱好心无所属的缘故,从明天开始,我会有意识的开始培养他的爱好,跑步、健身、读书、书法、下棋、唱歌、等等等等,随便是什么,哪怕是玩电脑游戏也算是一种,不信就找不出他喜欢的一种。 V034 朋友相聚 1, 吃早饭的时候,我接到了自悦的电话,“不染,我哥现在应该已经好了吧?” 我看了自远一眼,说道:“好了,正吃早饭呢。” 自悦笑道:“我说的吧?本来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让我哥接电话。” 我将手机递给自远,“你接一下,自悦的电话。” 自远接过去,我只听见他口中不住地嗯嗯,然后笑看向我,最后轻轻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将手机还给了我。 我随口问道:“自悦都说什么了?” 自远看着我的脸,“她告诉我说你昨夜还哭了。” 这个自悦。 我不禁有些面热,不自在地放下筷子站起身,“我吃饱了。” “不染!”自远一把拉住我的手臂,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我,声音小小的,却带着一丝隐秘的欣喜,“对不起,是我让你担心了。” “你还知道啊?”我扭头看他,“以后你要再这样不爱惜自己,我也不管你了。” 他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望着我笑,然后就低头开始亲我的脖子,我怕痒不住地躲避,眼睛的余光正好看到阿姨神态迟疑地站在厨房门口,双脚不知是进还是退,我忙伸手推他,低声道:“好了好了,我们到房间去。” 他低笑着,一路拥着我进了房间,才靠近床,我就猎物一般被他扑倒了,随即他就开始唇手并用,我忙不迭说道:“等等!” “怎么了?”他停下来看着我,眼里带着难以纾解的欲望。 我捉住他不安分的双手,“你躺下。” 他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躺下了,笑道:“是不是你准备上来?” “去你的!”我横他一眼,“今天上午你都必须给我好好的躺在床上,不许乱动,否则我就走了。” “啊?”他一愣,“那你呢?” “我在这里陪你,”我盯着他的眼睛,有意用命令的口吻,自己听着都有些好笑,“你到底听不听我的话?” 他马上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听我听,老婆的话我一定听。” 我说:“你先打个电话给公司,说明你的情况并交代一下今天的工作。” “好,”他拿过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将手机扔到一侧,一脸期待地望着我。 我笑着俯身亲了他的脸一下,顺势靠坐到床头,“自远,你平时都看过什么电影?” “电影啊,我还是上大学时看过,都有好几年不看了,现在偶尔看看电视,比较喜欢看谍战片,潜伏就不错。”他边说边悄悄地朝我身边靠,终于将脑袋靠到我的大腿上,双手缓缓环抱住了我的腰,这才抬头望着我,得逞似的笑了。 哎。 我伸手抚上他的俊脸。 我的自远,他还是个大男孩呢。 书上不都说女人是男人的老师么? 或者我可以慢慢把他教成一个男人。 我说:“自远,你看过《教父》这部电影吗?” 他摇摇头,将我的一只手指轻轻咬进口中,吸吮。 我被他咬得痒痒的麻麻的,挣扎着将自己的手指从他口中挣脱了,“上午我们一起看一下这部电影吧,反正你这里有笔记本。” 汤姆汉克斯说《教父》是一部男人的圣经,我个人也认为,这是一部男人必看的电影,自远看了这部影片定有收获。 “好啊,”他抬头望着我笑,眼里的欲望越发的浓烈了,“看完有没有奖励呢?” 我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一点,扬眉笑道:“有啊,奖励你把这部电影的小说版看一下,好不好?” “不好,”他贴上来,声音有些喘,“我要你做奖励,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被他的骚扰撩拨得情热,感觉自己身子都有些不正常起来,赶紧说道:“那先看电影吧,我去拿笔记本。” 就这样,在这个细雨绵绵的上午,我们相拥在床头看《教父》。 《教父》委实是一部伟大的电影,一开始还小动作不断的自远渐渐的就被它吸引了,开始认真的看下去,这期间我还下床去给他倒了一杯水,到电影第一部结局的时候,自远长叹了一口气,“啊!杰克真的太帅了!” “好看吧,”我笑笑,“你最喜欢剧中哪句台词?” “啊?”他揉了下我的头发,笑道:“看来真是考我来了,我想想——对了,是这一句:我准备向他提出一个他不能拒绝的条件,这句太酷了!” 我说:“是的,这句确实很酷,这里面其实有很多很酷的台词,都是教父说的,其实我觉得教父才是里面最有魅力的男人。” 自远说:“可他那张脸像面瘫似的永远都没有表情,我觉得还是杰克帅多了。” 我简直要苦笑了,“男人的魅力哪能靠脸呢?你看马龙在里面的表演,他说话时的那种漫不经心含糊不清,但周围却没有一个人敢忽略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虽然看着面无表情,却自有一种接近绅士般的优雅,像是毒蛇和猛虎的结合体,他身上体现的是男人的权威,还有男人的价值。” 自远奇异地望着我,“你觉得教父这样的男人算是好男人吗?” 我说:“我们现在谈的是男人,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总之我觉得教父是一个真正的男人,难道你不觉得吗?” 自远缓缓点头,突然笑道:“不过我还记得里面有一句台词。” “什么?” 他看着我,“不要让女人左右你的思维。” 我顿时一愣。 自远忙说道:“你生气了?” “怎么会?”我摇头笑笑,“至少说明你认真看了这部电影,或者你以后还可以多看两次。” “确实挺好看的,”他突然快速贴上来,直接扑倒了我,低低笑道:“现在可以兑现我的奖励了吧?” 热烫的薄唇若即若离地在我身上游走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样好不好?好不好?” 我的脸红了,我认得这样的氛围,这样的语气,更知道他接下来要做出什么事…… 我低低喘息着,“这会儿不好,等午后,午后好不好?” “不好,你就会骗我,”他覆上身来,“不染,你是我的……” 我在他身下,仿佛被丢进了火堆一般,全身似太阳的冰淇淋,热得快要融化了。 2, 自悦听说我和自远周末要去安城的消息后嚷着也要去,我很喜欢自悦,倒是有心带她过去的,但自远直接拒绝了。 他告诉我说不想带着一个电灯泡。 我笑。由着他好了,反正是他妹妹,怨也怨不到我头上。 是司机送我们过去的,一路上我斜倚在自远怀中,看着外面熟悉或不熟悉的风景,我脑中不禁思绪万千,曾几何时我跟自远同车回泰城,没想到…… 一切发展得太快了。 人生真是太奇妙了。 自远握住我的手,不住地朝我笑,显然也是颇有感慨。 我们是周六一早出发的,到中午十二点左右到达了安城,我没有立即联系徐雯,而是到她家附近定下了酒店,吃了午饭后,我们在酒店休息了一会儿,又和自远一起去了我的母校。 如今还没有开学,整个校园里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人影飘过,不是正在校园里大兴土木的工人就是留校准备读研的学生。 我们没有在学校逗留多久,甚至我也没有去熟悉的女生宿舍楼,我怕看门的大婶记忆太好,一旦她发现我身边的男朋友不是从前来看过我的那个,那就麻烦了。我不想自找麻烦。 刚离开学校我就接到徐雯的电话,她问我怎么还没到,说她老公已经在白雪酸菜鱼酒家定下晚上的一桌。 我笑着告诉她我到了。不,是我们到了。 徐雯惊喜道:“太好了,我一直在家等着呢,快过来吧!” 徐雯家住在光明小区,小高层,在十八楼。 我们下车后就让司机先回宾馆了。 踏入电梯的时候,自远说:“你这个同学看来嫁得不咋样,这种房子弊端很多,住进去就知道了。” 我笑道:“能有这样的房子已经很不错了,你以为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像你一样有钱?到了徐雯家里可不能再说出这样的话了。” 自远乘势吻了我一下,笑道:“放心好了,你老公不傻,不会让你丢脸的。” 这一点我信。 就外形气质身份而言,自远不会让我丢脸,如果他遇事能再隐忍克制一点他的情绪,那就更好了。 我们在十八层停了下来,走到徐雯所说的门牌号前,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短发的徐雯穿着一件印着米老鼠字样的棉裙子耷拉着拖鞋出现在我眼前,当她看到自远时,不禁捂住了嘴巴,笑着朝我频频挤眼,这是当初我们宿舍的女生见到帅哥时的招牌动作。 我明白她的意思,不觉笑道:“这是何自远,我男朋友。” 她一下子醒悟过来,忙不迭弯腰拿拖鞋,“快请进快请进。” 自远愣愣地望着徐雯递给他的拖鞋,没有动。我见那双鞋子看着旧旧的上面还有些可疑的斑点,知道他又犯毛病了,只得伸手掐了他一下,又瞪了他一眼。 他笑笑,用力揉了下鼻尖,不得不换上那双拖鞋。 我下意识四顾了一下,发现这屋小而温馨,让人一进门就感觉舒适,显然被徐雯打理得不错。 徐雯敏感地意识到什么,看看我,又看看自远,笑道:“何先生先坐下喝杯水吧,我陪不染四处看看。” 自远在沙发上坐下来,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份杂志看起来。 徐雯将我拉进卧室,“不好意思,房子太小了,才八十个平米。” 我笑着推她一把,“得了,已经够可以了,我记得你以前还说只要有个窝,哪怕二十平米就够的。” “那是胡扯的,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买八十平米的房子了,”她笑道:“老公说现在在创业期,不得不艰苦一点,以后会换大房子的。” 我问道:“他人呢?” “今天加班呢,说是有一批货要赶,”她有意压低声音,“你这位……看着像是贵公子呢,帅成这样,都让人睁不开眼睛了。” “什么贵公子,”我说道:“不过钱是有一点。” 徐雯点头笑道:“我从你的穿戴和他的行为就看出来了。” 我知道徐雯多心了,忙说道:“他刚才不是嫌弃什么,他是洁癖比较严重点。” “这样啊?”徐雯打了我手臂一下,“怎么不早说?你刚才还逼他换鞋。” 我笑起来,“没事的,让他适应适应。” 徐雯握住我的手,“不染,他一定很爱你的。” 我笑笑,斜眼看她,“这你也看出来了?” 徐雯自得地一扬眉,“当然,我是什么人?” 我低低道:“你以前不也说罗杰不错吗?”我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知道吗?罗杰现在是自远的姐夫。” “啊?”徐雯呆住了,“这——” 我笑着拍拍徐雯的手,“放心,我应付得来的,不过,”我看她一眼,“在自远面前千万别提罗杰,他这个人,你懂的。” 徐雯点头,“知道知道,我又不傻。” 我从包里掏出一只首饰盒,“提前准备的结婚礼物。” 徐雯打开,“什么?这也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拿着!” 外面客厅突然传来自远的叫声,“不染——” 我赶紧跑出去,“怎么了?” 他站起身笑,“没什么,你们老同学聊得欢,好歹别扔下我一个呆子一样坐着,是不是?” 随后出来的徐雯笑道:“是我不对,我有好久没见到不染了,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怕你嫌烦所以才……现在好了,我们就在客厅,随便聊聊。” 我和徐雯分别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徐雯说道:“对了,我昨天就把房间给你们准备好了,你们今晚就……” 我赶紧止住她,“不用,我们已经定下酒店了,还有司机呢,他还在酒店住着。” 徐雯哦了一声,笑着点点头。 我暗地松了口气。 就算没司机,我们也不可能住这里的。为了这趟出门,自远的东西就收出了一行李箱,拖鞋浴袍什么都带了,这等架势住进别人家里,不但要把人烦死,还会让人心生异样,还是住酒店好。 3, 我们进白雪酸菜鱼馆过了半小时后徐雯老公才匆匆赶到,这是一个面貌平常的看外表几乎是中年男人的男人,穿了一件土黄色的t恤衫,整个人散发的气质,就是一个土字,他一进门就一叠声地跟大家抱歉,徐雯笑道:“好了,没人怪你的,快先喝点水再说。” 男人接过徐雯手中的水杯,咕嘟嘟一口气全喝了下去,惹得徐雯一叠声抱怨,“你不要命啦,喝这么猛?” 男人憨厚地笑,只说没事,然后坐下来,开始试着和自远进行着男人之间的交谈。 我和徐雯相视一笑。 徐雯以后的人生,无疑地稳健的踏实的人生,我几乎可以预见了。 而我的呢? 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唯有一点,我是想和自远一起好好走下去的。 晚饭连司机一起一共就五个人,徐雯没叫多余的人过来,本来我们还有两个男同学也在安城,但为着自远的缘故,徐雯贴心地没叫他们过来,男生们三杯酒下肚,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没事也成有事了。 徐雯的老公好客,陪着自远喝了不少酒,自远今天也表现得爽快,简直是来者不拒,最后徐雯的男人和自远都醉了,我和司机一路将自远搀扶进房间,他直接就倒在了床上。 司机离开后,我给自远细细地擦了脸和手,然后自己去了浴室,等我洗澡出来后,发现自远居然已经醒了,坐在床头看着我笑。 我诧异道:“你没醉呀?” “陪你出来,我哪敢醉呢?”自远笑道:“倒是酒店的那条毛巾,我估计是醉了。” “你作弊了?”我微微皱眉,“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自远说道:“我知道你要说酒品如人品,可是总不能不要命吧,是不是?” 我说:“但你可以不喝啊,徐雯不是外人,更不是客户,这又何必,你今天把人家老公喝得醉成那样,要是她知道……” 自远笑道:“你放心,她不会知道的。” 我还是不太高兴,“把不得已对待客户的一套用来对待朋友就不好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知道吗?” 自远拉住我的手,“知道了老婆,其实我也是为你着想的,要是我今晚醉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呢?对不对?” “数你理由足,”我靠在他怀中,拿出手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拨通了徐雯的手机,“喂?” 徐雯笑道:“怎么样?你家那位睡着了吧?我老公现在是呼噜一片。” 我有些不好意思,不得不撒谎道:“睡着了,他酒量不好,让你见笑了。” “啊呀,这有什么的,男人酒量差没事,器量不差就好了,是不是?” 我突然有些惊惧,怕徐雯以为自远真睡着了说出点什么来,赶紧说道:“我们明天准备在安城四周逛逛,或者到南山去看看。” “好啊,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 “嗯,有需要我肯定会提的,”我说道:“先这样吧,再联系。” 我放下手机,返身抱住自远的腰,“听听,为了你,我都跟我朋友撒谎了。” 自远轻轻推开我,“你说明天去南山?” V035 美好夜晚 我一愣,忙说道:“我随口说的,只是不想让徐雯太过麻烦而已,你没看到他们工作很忙吗?” “我知道,”自远一笑,“南山我以前去过,环境挺幽静的,景致也还不错。” “你也去过啊?”我心里微微有些异样,“那我们就不用去了,我也去过的,明天直接回去好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横竖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还是去一趟吧,”自远说:“我以前去的那次正好下着雨,也没机会好好欣赏到山上的风景,看天气预报说最近这几天天气不错,应该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致。” 下雨? 我看向他,“真的要去啊?” 他点点头,起身捏捏我的鼻尖,一手按住我的肩膀,露出颇有内容的笑意:“我去洗澡,你等着我。” 他望着我的眼神里藏着幽暗的火,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面色微微有些发烫,伸手推他,他大笑着进了浴室。 我随手打开了电视,不久听见浴室里自远的叫声,“不染!我忘了拿浴巾了!” 浴巾! 这家伙只用自己带的浴巾。 我赶紧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浴巾,走进浴室,将门打开一条小缝,伸手将浴巾递过去。 里面传来自远的轻笑声,“你不准备进来么?反正早被你看光了。” 这家伙! 我咬唇,伸出另一只手在门上一敲,“快拿着,否则我就走了!” 手上顿时一轻,浴巾被取走了,我赶紧关上了浴室门离开。 几分钟后,自远从浴室里面出来,腰间围着浴巾,赤露着上身,随手将手中的睡袍朝床头一扔。 我赶紧将眼神移开去。 尽管已经同床共枕多次,我还是不习惯看他的身体,以前在别墅,哪怕是最紧要的关头,他身上也总是披着睡袍的,即便是敞开着的,也好过现在这样。 我的眼睛紧紧盯着电视屏幕,不自在地说道:“赶紧把睡袍穿起来吧,房间开着空调呢,这样容易感冒的。” “运动一下就不会感冒了!”他笑着站到我面前,直接扔掉了腰间的浴巾,在我的惊呼中直接压倒下来。 我试图用双手撑开他,“自远……不做好不好?” 我是真的没有欲望。 “不好,”自远的一只手很轻易地按住了我抗拒的双手,他的眼神里掠过一抹压抑的痛楚,像是随时要把我吞噬,声音沙哑暗沉,“不染,我们难得来到这里,不做点什么像话么?” 我结结巴巴的,“可是……今天早上我们才……才……” “早上是早上,你早上吃过饭晚上就不吃了?听话,我会让你上瘾的。”他轻笑着,用鼻尖和嘴唇在我脸上蹭了蹭。 “傻丫头,我们是夫妻了,很正常的,这有什么值得害羞的?”自远紧紧抱着我,“我说过我会给你最好的,包括感觉。” 我心中柔情满满的,忍不住抬头看他,正好接触到他含笑的眼神,我面色烫人,赶紧收回眼神,随口道:“几点了?” 他看了眼腕表,“十点多一点。” 我扫了眼无聊的电视剧,心念一动,手指轻轻在他的胸口划了两下,“不如我们去外面逛逛,好不好?” “这么晚?”自远一愣,不过随即点头道:“好啊,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2, 换上衣服出门后,我才知道自己刚才的决定有多英明,原来我们所住宾馆的附近有一个夜市,方圆一里内全是小吃小玩,此刻正是热闹非凡。 和自远手拉手连逛了几个卖小玩意的小摊,我颇有收获,一个木雕莲花戒指,还有一个带有水钻的小发卡,一个金属小牛钥匙圈。(自远是属牛的) 就外形而言,自远走到哪里都是光源,我们一路走来,不知道有多少美女朝着他张望了,这着实让我的虚荣心膨胀不少,身边不时有情侣挽手而过,我的心里宁静而甜蜜,像恋爱中的所有小女人一样,下意识收紧了挽着自远的那条手臂,自远侧目过来看我,眼眸幽深,含笑道:“刚才那只钥匙圈是要送我的吗?怎么还不给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怕你嫌不好,才几块钱的东西。” 自远马上说道:“只要是你送的,就是我的无价之宝。” 这话接得太快了,听得让人有些恍惚,我对所有太快太好的东西都带着一份质疑的不确定,但心里还是欢喜的,就算是甜言蜜语,他肯说,就是心意了。 考虑到自远对气味的敏感,我们在夜市没有逗留多久,就沿着马路走到安城的运河边。 此刻已经十一点多了,运河边的白云兰路灯如月亮洒下清辉一般,将夏夜的运河渲染得幽静凉爽。运河边有长椅,不时见到有相拥而坐窃窃私语的年轻情侣,空气中有晦涩的水汽,还有某种植物的甜香。 我喃喃低语,“真好。” 自远伸手将我拥进怀中,低声道:“我们早点结婚吧。” 我轻笑,“怎么突然冒出这个问题来了?” 自远也笑,“不是突然,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有这种想法了。” 现在这样子,和结婚有什么两样呢?我伸手满足地环抱住他的腰身,笑道:“好啊,回去就领结婚证。” “真的?”他一把推开我,眼中露出不置信似的狂喜来,“你可不许食言。” 他的喜悦让我欢喜,我点头,“等圣佳投资的合约拿到手,我们就去拿结婚证。” 自从我们那个雨天闹矛盾后,关于圣佳投资的话题,自远一直都避免谈及,但我,真的是非常非常想拿下这个合约的。 他微微皱眉,“这个合约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吗?” “嗯,”我望着他,“如果得到这个合约,这一次请让我自己独立设计,如果成功了,至少人家不会说你眼光太差才看上我这个没身份没地位的人。” 他眼中波光粼粼的,“这么说你是为我了?” “我是为我们,”我窝进他怀中,“自远,我想要自己配得上你。” 其实我的真话是,我想要自己配得上他……的家族。 3, 我们一直逛到午夜十二点左右才回到宾馆附近,夜市上还有小摊在营业中,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架势,走得久了,我感觉肚子有些饿,对自远说道:“不如去吃点东西吧,我们挑个干净点的,可以炒菜的。” 自远点点头。 我们在一对中年夫妻开的小摊上坐下。 男人正在锅灶前忙碌着,女人上前殷勤地问我们要吃什么。 我笑道:“挑你家老板最拿手的荤菜素菜,各来两样就可以了。” “好,”女人我和自远脸上快速扫了一下,连连笑道:“包你们满意,先喝点茶水吧,是用附近南山的茶叶泡的,爽口。” 菜很快就上来了。 第一道是炒茼蒿,第二道芹菜香干,第三道香菇肉片,都是家常菜,只是,第四道……团团的两条,上面用切碎的香菜洒着,我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 女人笑道:“这就是我男人最拿手的……爆炒牛鞭,很好吃的。” 爆炒……我一口茶水含在嘴里差点要喷出来,眼神不觉促狭地投向自远,他一手按住鼻翼,一手挥着示意女人离开,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沉声道:“你好像对我今天晚上的表现并不满意?” “哪有?”我顿时涨红了脸,赶紧说道:“谁知道会上这个菜?” “那你说我到底吃不吃呢?”自远的脸凑上来,低低笑道:“看样子你对我的表现还不满意,不如我就勉为其难吃了吧,反正现在时间已经够晚,索性我们就一夜不睡了……” “不行不行!”我赶紧将盘子拿起,扭头道:“老板,这盘菜不要了!” 女人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但笑意还在,“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不是不是,只是……”我直接起身将盘子塞给她,“钱照付,放心好了!” 女人的神情顿时松弛下来,笑道:“姑娘,这个真的很补的,让你男朋友吃吃看……” “够了够了!不要不要!”我朝她连连挥手。 夜摊上另外两张桌上的男男女女顿时一齐哄笑起来,笑声很放肆也很快乐。 自远脸上全是笑,“你刚才说够了?这么说我让你满意了?” “你还说!”想到他晚上对我做的一切,我红着脸伸手去掐他,他灵活地攥住我的手,小声道:“到底是满意不满意,给个话,不满意的话我就去把那盘菜要过来。” 我急急道:“满意满意!” 他笑着,终于放开了我,眼睛依然盯着我。 我赶紧拿起筷子,做出一副很饿的样子,不顾形象地埋头大吃起来。 这样美好的夜晚,在我以后的生命中,其实并不多见。 V036 姐姐的书 1,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自远已经不在床上,他似乎有早醒的习惯,自我们相处以来,他总是起得比我早。 浴室里面是哗啦啦的水流声,我知道他在沐浴,于是无聊地坐在床头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来消遣。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自悦刚发的一则微信:美好的早晨从微笑开始。 照片上自悦穿着一身乳白衣裙和孟西平两个人站在树荫下谈着什么,景致颇为眼熟,应该是在何家别墅的院落里。 不是说已经搬出去了么?为什么还要过去?! 照片上的两个人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就算只是侧面,我也看到了孟西平眼里的暖意和温情,看到了自悦笑容里的明媚和一丝狐狸般的调皮,阳光透过树枝射到他们身上,斑驳有致,一切是那么的和谐又是那么的刺目,我的眼睛一时竟承受不住,匆匆点了一个赞便将微信关了,然后将手机扔到了床头一侧。 过往的一切纷乱地在眼前呈现,令我头痛不已。 自悦,她哪里哪里都不比我差,只有比我好,长久的相处,孟西平怎么可能丝毫不动心?没道理的。 在烦乱间我仓促地做了一个决定,今天不去南山了,今生我也不会再去。那个地方,我没有必要再去无端碰触徒惹烦恼了。 我不会再做梦了,也不能把自远当傻子。 自远很快穿着睡袍进来了,边走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见我已经醒来,他笑着快步过来俯身要亲我的脸颊,我胸口陡然一凉不觉发出一声轻呼,原来是他头发上的水珠溅到我衣服上了,他见状忙不迭用毛巾来擦。 “好了好了,都已经渗透进去了,”我笑着将他拉坐下,“我们吃过早饭后直接回家吧,好不好?我不想去南山了。” 自远将毛巾扔到椅背上,有些探究地望着我,“为什么?” “昨天太累了,我走不动了,”为避免和他对视,我主动抱住了他的腰身,“反正我们俩都去过,再去也没什么意思,我想早点回家了。” 自远伸手轻轻抚上我的背,“你确定?” 我点头,“嗯。” 自远叹了口气,“那好吧,不去就不去,南山虽然不高,但还是挺险的,西平几个月前就是从这山下摔倒了,幸亏受伤不严重。”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推开他,“我去洗澡了。” “等一下,”他伸手按住我的肩膀,望着我淡淡笑道:“有件事跟你说一下,早上我起来打电话给了姐夫,他答应帮我跟林总沟通,我想圣佳的合约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我不禁微微一愣。 他说得如此漫不经心的,但我是知道他脾气的,知道要他向罗杰开口这事对他而言有多艰难,我不觉伸手将他额前的两滴水珠擦去,轻声道:“这都是为了我吗?” 他拿起我的手印上一吻,笑道:“我可是有目的的。” 看着他眼底的笑意,想起昨夜的旖旎,我的心一横,开口道:“如果今天回家时间早,我们就去一趟民政局吧。” “今天可不行,”自远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大概是见我面色不善,忙接着道:“傻瓜,今天是周末,民政局不办公的,我们明天一早就过去,”他站起身,突然一把将我横抱起身,一连转了两个圈,惹得我紧紧搂住他脖子惊呼连连,他哈哈大笑,然后脸在我脸颊上不住地磨蹭,“不是还没拿到合约么?怎么突然有了这个决定?” 我横他一眼,“你还不愿意啊?” 他连连点头,“愿意!我愿意!” 我的脑袋贴住他的胸口,轻声道:“我是不愿意你以后想起来,当初我和你领证还有个附加条件。” “我懂,我懂了,”他轻轻将我放下,柔声道:“快去洗澡吧,我们早点回家。” 等我从浴室出来后,自远拿着手机笑道:“这个自悦,显摆成这样,至于吗?” 我不动声色道:“是什么?” 自远说:“就微信上的那张照片,你点赞过的,她这绝对是司马昭之心路啊,就是不知道西平这家伙到底怎么想的。” 我坐下,“你觉得他们两人配吗?” “自悦从小就喜欢他,没办法,”自远拿过我手中的毛巾给我擦头发,“其实我觉得两人并不配,西平人是不错,但他这个人不适应家庭生活,他从小就没有爸妈,跟着拾荒的爷爷过,后来他爷爷死了……总之他这个人骨子里就有种流浪的气质,定不下心来,也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所以并不适合自悦。” 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 我像得了疟疾一般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怕被自远发觉,怕冷似的用力环抱住了双臂。 自远继续道:“西平上学时成绩好,长得又不错,上高中时就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他,给他写纸条,他一个都不回,就知道埋头读书,女生们背后都说他是个没情趣的怪人。” 自远的话如同一滴墨汁沾染在宣纸上一般,慢慢在我心头晕开、弥漫,一种漫无边际的憋闷淤积在我心口,我不得不开口以助呼吸,望着他似笑非笑道:“那你呢?一定也有女生喜欢过你吧?你有没有接受?” “我? 太多女孩子喜欢我了,不过……”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发育比较晚,高中时长得还跟个小孩似的,她们都当我小弟弟看待,没办法,不信你回去问你姐。” 我不觉笑起来。 不用问,我信。 2, 回到泰城后我们先去了我家,我妈听我说要拿户口本,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激动得什么似的,连声道:“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问我要呢。” 我笑笑,见姐姐不在,问我妈她去哪儿了。 我妈说道:“刚搬了些东西去你小姨家了,我们以后会搬过去住几天,这房子要重新粉刷一下。” 我看她一眼,“这么多人都住进小姨家,不麻烦吗?不是有现成的房子吗?” “那个……”我妈神情犹豫地看了自远一眼,小声对我说道:“那房子已经租出去了,还好是半年的合同,不长,等半年过去再也不租了。” 是,因为我要和自远结婚了,所以今后再也不怕这房子会突然跑了。 自远提醒我说:“自然这屋要重新装修,你把自己的东西先拿到我别墅去吧,免得弄脏了。” 这家里我哪里有什么东西呢?除了几件过时的衣服,就只有几本书罢了。 衣服就算了,书还是要的,虽然都是从前看过的旧书,但本本都是回忆。 我走进卧室,开始收拾,很快就收拾出一百多本书来,自远帮我捆扎好了,然后喊司机过来拎了下去。 离开卧室前我回头再次看了我的小床一眼,过几天这床就要消失了,以后这个家里,我是真的没有位置了。 “那里面有你的书吗?”自远突然指指姐姐的床头。 “应该没有的,我姐从来不会看我那些幼稚的书,”我笑着走过去,随手翻了翻,基本都是姐姐的专业书,除了一本顾城诗集。 诗集?姐姐何时有这等爱好了? 我笑着拿起来随手翻开。 扉页上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登时震住了我,我再次看了一眼,确信自己并没有眼花,定定神缓缓合上,将书放回原处,并依照刚才的顺序一一认真排列好。 自远笑道:“这么小心?可见你姐姐有多厉害,她的东西绝对不能惹。” “我们走吧,”我伸手将他拉离卧室。 到上车时我心里仍旧跳得厉害。 那本书的扉页上写的是:赠给曾不凡同学,孟西平。1999年6月。 他们认识,他们是同学,这个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一早就知道。 只是,自远说孟西平在高中的时候从来都不回应女生的,为什么姐姐身边会有这样一本书?现在她居然将这书放在枕边……又是什么意思? 他当初喜欢我,原来竟是因为……我长得像姐姐? 恍惚间自远握住了我的手,“你怎么了?脸色看着有些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头,望着他强笑道:“自远,你觉得我跟我姐长得像吗?” 自远认真地端详着我的脸,摇摇头,“不像,哪里看都不像。你姐姐是那种比较端庄好看的脸,稍微有些方,眼睛圆而大,属于比较标准的脸,你的脸小多了,眼睛虽然不小,但是单眼皮,眼角上扬,有点像动画片里的花木兰。” 我心中微微松了些,假意皱眉道:“不是吧?你的意思我长得很丑怪?” “怎么会呢?”自远笑笑,伸手将我拥进怀里,“你长得……像精灵一样,可能不太符合好看的定义,但我喜欢。” 我笑。 记忆中似乎有个人也这么说过。 我第一次感激上苍没让我出落得跟姐姐一样美丽。 回别墅后,我将从家里带来的那些书一一放进书橱里,有意用轻松的口吻道:“我们以后是住这里还是住你家那个大院呢?” V037 领结婚证 1, 自远望着我,“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但你应该知道我家里的规矩的,是不是?” 是,他一早就说过的,我是明知故问。 见我不说话,自远继续说道:“以后周末我们就回这里住,平时也就是早晚在家,白天工作,对我们的生活不会有多大影响的。” 我冲他笑笑,“我知道了。” 看来我跟罗杰住在一个屋檐下是避免不了的了,但是如果孟西平真的跟自悦好上了,我想到时候我一定会找个名目搬出何家大院。 想到第二天一早要去民政局定下自己的终身,这夜我久久都不能入睡,自远在我身边发出轻微的鼾声,更增添了夜的寂静和心的烦乱与空旷,我悄悄地拿下他圈着我腰身的手,下床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打开客厅的壁灯,一个人坐到沙发上,无意识的发呆。 “不染,”有人的手轻轻搭上了我的双肩。 我身子下意识一抖,抬眼见是自远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出来了?” “吓着你了?”自远坐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柔声道:“一个人坐这里想什么呢?” 我低声道:“睡不着,怕影响了你。” “知道你紧张,”他拍拍我的肩,伸手将我揽进怀里,“不用担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看,他并非不懂我。 我窝在他怀中,心中竟是莫名的忧伤和难过,“自远,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如果你对我没有这么好,我就可以随时借题发挥任性地拔脚转身了。 “傻瓜,”他轻轻摸着我的发丝,“我爱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我抬眼看他,“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含笑,鼻尖在我鼻尖上亲昵地蹭了蹭,温暖的气息喷到我脸上,“让我心动,让我柔软,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我的名字——不染。 我轻轻推开他,“如果你有一天发现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我甚至很坏,你会不会离开我?” 自远微微一愣,攥住了我的一只手,“怎么会呢?只是……你的意思是你有话要告诉我?” 想起罗杰,我头一偏,心一横,觉得还是提前打预防针好,于是点点头,小声而清晰道:“我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 自远握着我的那只手明显地僵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强,“这很正常啊,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可能没人追,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在意的,只是,你现在提这个,难道你还……” “不是的!我早就不爱他了!”我忙望着他说道:“我的意思是,以后如果有人拿这个说事,你不要相信,除了你,我再没有别的男人。” 自远,原谅我否定了一切,我已经决定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我发誓,从今以后,我的心里只有你,我的身体只属于你。 “我知道我知道,”自远一脸的如释重负,笑着重新将我揽进怀中,搂得紧紧的,沉声道:“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我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不觉轻轻呻吟了一声。 自远误解了,唇覆上来,盖住了我的。 我小声惊呼,“不行,这是客厅,阿姨会看到——” 他喘息,“乖……没事的,现在是深夜,她早就睡死了。” 我伸手用力推他,“可你晚上才做过的,这样对身体不好!” “哪来这么多理由?你老公还没老到那份上……”他的一条腿压住了我的,低低笑道:“看来你需要一点惩罚……” 在他越发娴熟的技巧之下,我渐渐的瘫软成了一滩水。 我脑子里的各种杂念渐渐的被他冲撞得支离破碎烟消云散。 2, 第二天一早自远人还在床上就陆续打电话给他的姐姐妹妹以及罗杰孟西平,说晚上在汉唐府请客,大家纷纷问他什么事,他笑着说保密,只说一定要到场,否则就是不给面子。然后他放下电话对我说:“你也通知一下你姐姐姐夫吧,还有俞晓芙和赵培林那一对,今天是我们领证的日子,我们几个先简单庆贺一下,至于哪天办喜事,我爸说会请人算个好日子,就在今年,放心好了,我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何家的。” 我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对我来说今天就是最重要的日子,反正我是一无所有的,而以后你的就是我的了,你要小心一点我,当心我吸干你。” “我一直很期待呢,”自远声音低沉笑得暧昧,我微微一愣,顿时涨红了脸,伸手朝他挥过去,他笑着捉住我的手,“好了好了,我今天穿什么衣服好?” 我说:“你平时就很好啊,白衬衫,烟灰西裤,这样的你,最帅了。” “好,我就穿你买的那件,”自远起身下了床,“你就穿那身下摆有暗花的白裙子吧,看着比较正式,跟我也很搭。” 我点头,也赶紧起身去洗漱。 3, 拿结婚证实在是个简单的过程。 我们带着双方的户口薄和身份证一起到了民政局领表的地方,在上面填写一般个人资料,然后和几对和我们一样等着拿结婚证的年轻人一起在婚姻登记室外面等候,叫到号码之后工作人员问了我们一些简单的问题,其实就是刚才填写的个人资料,然后就发给我们一人一张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填写了之后,工作人员要求我们先后站立,念声明书,然后将两张结婚证交给我们,费用是9块钱。 拿了结婚证之后我们就十指紧扣离开了民政局,我们边走边笑着朝对方看,仿佛从这一刻开始,我们都已经脱胎换骨了。 后来我才听说,有的登记处还有个短暂而神圣的颁奖仪式,工作人员还给新娘换上免费婚纱,司仪会宣读《婚姻法》和夫妻双方对婚姻的责任,我跟自远之后中崩离析,难道竟是因为缺了登记仪式这一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曾经相爱过,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我的心里除了他,没有别的任何人。 V038 隐秘红痣 1, 上午到公司后,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跟自远领证的事情,只是分别联系了俞晓芙和我姐,让她们晚上去“汉唐府”聚聚。 俞晓芙听说我跟自远拿了结婚证后连连惊呼说太神速并说晚上一定和赵培林到场,至于姐姐,我打电话给她时她似乎正和领导汇报工作,低声说了句等会儿我打给你就挂了。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她的电话才回过来问我是不是和自远领结婚证了,我知道一定是我妈跟她说了,笑说是,并让她晚上和王向东一起到“汉唐府”。 “不染,最近我太忙了,也没怎么在意你的事,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拿证了。”姐姐突然顿了一下,“你们这么急,是不是……你怀孕了?” 我顿时笑起来,“怎么可能?想哪儿去了。” “也不是没可能的,你们天天都在一起。”姐姐笑道:“既然拿了证,其实这事已经无关紧要了,对了,晚上都有哪些人?” “自远的姐姐姐夫还和他妹妹,俞晓芙和她男朋友……”我话还没说完,姐姐就不悦道:“你怎么还跟俞晓芙来往得这么密?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份了,别让何家人看低了你。” 我不想多言,只是说道:“自远跟她男朋友赵培林关系不错,”说话间我突然心念一转,有意用轻松的口吻道:“姐,晚上除了自远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你的老同学呢。” 姐姐似乎顿了一下,“谁啊?” 我说:“叫孟西平,是名医生。” “哦,他啊,我知道了,晚上我会和向东一起过去的,我还有事,就这样吧。” 姐姐说着就挂了电话。 声音听着似乎也并无异样。 或者是我多想了,那本书,也许只是姐姐随手拿起来翻看的一本而已。 其实他们之间有无关系现在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只要不跟自远有关系就好,呵。 2, 下午并没什么事,自远也不在办公室,我就一直在上网,像是为了宣告什么,我将自己的QQ签名改成“爱你从领证开始”,很快就收到几个网友的询问和祝福,我一一接受并表示感谢。 不常联系的“独角兽”居然也在线给我留言了:难道结婚了? 我:算是吧,上午刚领的结婚证。 独角兽:快得简直让人不敢想象,看来你的个性里有种决然的气质。 我:或者你说对了,不管以前如何,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爱我老公的。 独角兽:老公这个称呼真是俗气又难听,建议你别用,还有,你说从今天开始?这么说你今天之前并不爱他? 我:我是说从今天开始我会全心全意的爱他,不辜负他对我的好。 独角兽:女孩子总是这么容易满足,男人对你一点好就受不住了。 我(笑):我怎么感觉你语气酸溜溜的?不准备祝福我? 独角兽:你想听到什么祝福?其实我更想搞点破坏什么的,真话! 隐隐感觉这人似乎还真生气了,我心里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但又不想我们之间的纯友谊就此终结了,毕竟也在网上相处好几年,忙转移话题道:你平时很少上线的,工作很忙吗? 独角兽:还好,不算忙。 我:你一定是个好丈夫。 独角兽:你怎么知道?我似乎没有提过我的婚恋情况,你也从来没有主动问过。 我(笑):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视频见面什么的,我感觉你一定是个很自律的好男人,我就是因为这一点而欣赏你的。 独角兽:太聪明的女孩。看来我不得不继续做好人了。 我(大笑):那还不赶快祝福我? 独角兽:这么希望得到我的祝福? 他这语气突然让我觉得不快了:你不愿意就算了,就算没有任何人的祝福,我也会幸福的。 独角兽:我当然希望你幸福,只是很遗憾这幸福不是由我来给予的。 我:这种话似乎不应该从你口中说出来。 独角兽:生气了? 我: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怎么会轻易生气?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互相删除了对方,我不希望我老公以后因此误解了什么。 独角兽:非要这样来表达你要对他好的决心吗?不染? 我心中顿时脑袋一轰,血都要凝住了,手指僵了僵,然后快速在键盘上敲下字来: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你到底是谁? 独角兽: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但我清楚地记得你胸口左下方有一粒比较隐秘的红痣。 红痣——我大力喘了口气用力捂住了嘴巴,独角兽……是罗杰无疑!天!我到底愚钝到了什么地步!竟然被他蒙蔽了好几年!往事闪电般一幕幕在眼前飞过,就算我当初和他爱得水深火热时,他仍旧经常拿这个号跟我聊天,是有意要窥探我的想法还是?亏得我并没有网恋的嗜好……这个男人,实在是可怕到变态了! 我下意识扫了眼办公室四周,还好,没有别的人在,没有人看到我的异样,最重要是自远不在,不,没关系的,就算是自远在,我也不怕的,我已经跟他坦白过,我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我边思忖边快速打下几个字:你……你怎么可以这么龌蹉无耻?你到底想干什么? 独角兽:被你骂无耻也不是第一次了,其实我不想干什么,只要你不删除或者屏蔽我,我就不会干什么。 似乎听到他的轻笑声了,我渐渐冷静下来:我不怕,你去广而告之好了,你是破坏不了我和自远的。 独角兽:不染,你想哪儿去了?我是爱你的,我们之间的秘密只要我们两个人知道就行了,是不是? 我:放正经点!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 独角兽:孩子气了吧?不承认不代表就没有的。不过你放心好了,刚才我是一时气妒攻心才说了一些不得体的话,我答应过你,今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只要你高兴,让我做什么我都依你。 我:你什么都不要做就行了。 独角兽:这怎么行呢?自远还请我帮忙请林超吃饭呢,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应他的,你的意思是叫我不帮? V039 名字耳熟 1, 我:随便你。我可以自己找林总洽谈,我手头有他的号码。 独角兽:是吗?你确信你自己可以搞定? 我:我不确信。就算是你出马,我也不确信林总就一定会给迅驰机会。 独角兽: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是:就算林总到时候真的给了你机会,你认为自远会是什么态度?就他那个性,我想你一定会很清楚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是,自远的个性,我知道,罗杰这种人精,肯定也知道。 大概是见我没有立即回复,独角兽又发来了信息:不染,我们之间就不要再闹了,牵线搭桥这样的事情还是由我来吧,我不想让你错过一次展露你才华的机会。 我沉吟了一会儿,回复过去两个字:谢谢。 独角兽:谢什么,这本来就是我一直想做的。这个世界本就亏欠你太多,我曾经答应过会给你幸福,但最终却变成了曾经也亏欠过你的那个人,每次想到这个我总会难过不已,你现在讨厌我痛恨我都不要紧,但不要不肯接受我对你的关心。 我:谢谢,但你真的想多了,我从来没觉得谁亏欠我什么,包括你。现在自远很爱我,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很知足了。 独角兽: 我知道他最近为了赢得你的欢心费尽了心机,既然你们结婚证都已经拿了,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免得你认为我是居心叵测,且看看他能坚持多久吧,我们拭目以待。 我:我们会好好的,你尽管放心! 独角兽:我记得曾经对你说过,一个人用感叹号的时候往往正是比较心虚没有信心的时候。不多说了,晚上见。 我直接关了QQ,僵僵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等出来时发现自远正好进来了,将手中拎着的一只手提袋朝我桌上一放,笑着说道:“我刚从老爷子那过来,我们的结婚日期已经定下来了,十一月二十六号,阴历是十月初六,听着就是好日子。” 我嗯了一声,笑道:“我姐是国庆节结婚,我是十一月结婚,我爸妈今年一下子嫁掉两个女儿,挺利索的。” 自远的手搭到我的皮座椅背上,“老爷子说会给你爸妈五十万块筹备婚事,绝对不会令你家为难。” 我一愣,“似乎也不需要筹备什么,难道你家不准备负责婚事么?” “怎么会呢?”自远笑道:“但你家这边总要宴请一下你自家的客人吧,是不是?到时候大方点用,别替我省着,毕竟一辈子就一次。” 我笑笑,想了想,说道:“五十万是一笔不小的钱呢,你爸实在要给,就先打到我卡上吧,到时候我爸妈用多少我就给多少,多余的再还给你爸。” 我不是有意要对父母苛刻,实在是不想欠下何家太多,否则以后我到何家要如何立足? “你这又是何必?”自远将我拉坐下,伸手按住我的肩轻轻按摩,“老爷子已经亲自打电话将结婚日期通知给你爸妈了,我估计钱现在已经打过去了。” “什么?”我不觉按住了额头,可以想见爸妈此时兴奋激动的嘴脸,何家对我家来说简直是再造之恩呢,我要以后胆敢对自远不利,我想我爸妈肯定是头一个饶不了我的。 自远俯身附耳道:“就算是多给了一点也没关系,我知道以前他们对你不够好,但子女孝敬父母是天经地义的,是不是?” 得,若不接受这笔钱我倒成记恨父母的小人了,好吧好吧,反正何家有的是钱,五十万其实太毛毛雨了,我又何必太过狷介? “知道了,我老公就是善良。”我含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自远面色竟微微有些红了,眼里透出喜悦的光,顺势在我唇上一亲,然后站直了身子指着桌上的手提袋笑道:“我帮你带了衣服过来,你等会儿冲个澡,现在我先进去冲一下,毕竟今天是特别的一天,我们俩要好好的在大家面前亮个相。” 我拿过手提袋翻看,但看到里面竟是一条水绿色的裙子时我不禁一震,脱口道:“你怎么带了这件?” 自远带来的竟是罗杰送我的那件连衣裙!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我真应该早点将这裙子扔掉或送人的。 自远笑道:“我可不是随便拿的,在衣橱里认真挑了一下,感觉还是这件更适合你的气质,非常清新纯净。” 我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我不想穿这件。” 自远楞了一下,“这件挺好看的呀,我记得你以前穿过一次的。” 我咬咬唇,“但这件不是你买的。” 自远满意地揉揉我的头发,“傻瓜,只要你穿着好看,我买的你买的又有什么区别?今天就穿这件,以后全穿我买的,好不好?就这样,我先进浴室冲洗一下。” 我望着他的背影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我感觉有必要对罗杰解释一番,免得他误解。 我打开QQ,将自远错拿了衣服的事件说了一遍:只是意外罢了,希望你不要误会。 独角兽很快来了回复,只有两个字:懂了。 懂了就好。 我快速删除了聊天记录,在自远从浴室出来之前,再次关了QQ。 2, 我和自远一下班就去了汉唐府。 罗杰已经在了。 这不稀奇,他是汉唐府的老板,一天二十四小时在都不稀奇。 当他看到我时,只是淡淡一笑,很礼貌很客套地说了句恭喜,然后就拉着自远到大厅西侧的沙发上坐下来,两人低低地聊着什么。我在远离他们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怕被人看出不自在,于是掏出手机来瞎玩,偶尔朝大门口看一眼。 何自清很快也到了,她是和自悦以及孟西平一块过来的,看样子,自悦今天又做了专职的车户。 两姐妹一看到我马上快步走上前,自悦拉住我的手笑道:“看样子我还得改口叫你嫂子了。” “还是叫不染吧。”我望着站在自悦身后孟西平笑道:“孟医生,欢迎你今天过来。” 孟西平含笑对我点点头,“恭喜你和自远了。” 我礼貌地说了句谢谢,转身过去对自远说道:“我看人已经来了一大半,我们现在就进包间?” 自远笑道:“在这里等等吧,你姐还没过来呢……赵培林他们来了!” 我扭头,看见俞晓芙一身酒红的衣裙挽着赵培林的手臂进门,忙迎上去。 俞晓芙忙不迭松开赵培林,热情地拉住我的手臂,如团火一般的包裹住了我,口中不住地解释,“知道是你的大日子,我衣服就换了几套,总是不满意,赵培林那家伙又在一侧老是催……” 我笑着,突然听到旁边赵培林说:“你叫孟西平?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我想想——” 我心中莫名一紧,赶紧用胳膊肘推了一下俞晓芙,做了个眼色,俞晓芙先是一愣,随即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几乎是扑过去似的,重新挽住了赵培林的手臂,热情说道:“孟医生,原来是你呀!刚才我竟然没注意到,真是眼拙,对了,上次你朋友找到你了吧?就是我托培林四处找你号码的那个晚上。” 孟西平先是一愣,然后眼神在我脸上快速一扫便收回了,笑道:“找到了,她很好,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俞晓芙笑道:“今天可不就是机会?到时候你好好敬我一杯就成了!” 自悦好奇地问道:“西平哥,什么朋友那么急要找你?我好像没听你提过在泰城还有朋友。” 孟西平还没开口,自远走过来在她肩上用力一拍,笑道:“管得太宽了吧?当心这样吓跑了你的西平哥。” “哥!”自悦娇嗔地扭头,伸手啪地打落自远的手。 V040 成心喝醉 1, 正说笑间,姐姐和王向东两人一前一后步入汉唐府,姐姐穿着一件我从未见过的妃色的棉布连衣裙,看上去仿佛有些旧,也亏得是姐姐这样的衣架子和美女穿着也撑得起来,原本姐姐面上并无表情,进门看到我们都在楼下,她微微一愣,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紧赶着走过来,“各位对不起,我们来晚了,今天局里事情太多了。” 罗杰笑道:“不晚,其实大家都是刚来的,刚准备上楼呢,正好你们来了。” 自远也笑道:“不晚不晚,先见见老同学吧,西平呢,怎么见到老同学也一声不吭的?” 孟西平走上前一步,对姐姐伸出手笑道:“我们的学习委员竟然还跟从前一样,我都有些恍惚了,还以为又回到了上高中的时候。” 姐姐面色微红,握住他的手笑,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不止,“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开玩笑,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哪里还能跟从前一样?倒是你,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想来国外的水土比国内更养人些。” 孟西平呵呵一声放下姐姐的手,对她身后的王向东伸出手去,客套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的?” 我忙介绍道:“孟医生,这是我姐夫,王向东,目前在泰城大学任教。” “哦,你好。” “你好你好。” 自悦笑道:“好了好了,现在人都齐了,我们上去吧。” 2, 进入包间后,大家纷纷落座,自远和我今天是主角,因此被安排在里面朝门最大的位置,姐姐和王向东被安排坐在我旁边,罗杰和何自清则坐在自远的旁边,也就是说我们俩身边都是各自的姐姐姐夫,其余的人分坐在别的位置,也算巧了,我和姐姐的位置正好与孟西平和自悦的位置面对面,只消一抬眼,便能将对方看个一清二楚的。 菜肴鱼贯上来,红酒一连开了两瓶,除了何自清外,所有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满了,罗杰端着酒杯率先起身,“各位,今天是自远和不染的好日子,我们一起来祝贺他们,如何?” 大家纷纷站起身来。 自远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拉住了我的手,笑道:“谢谢姐夫,谢谢大家,谢谢你们今天能够给我面子过来,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为快乐的一天,我希望能和大家分享自己的快乐,我先干为敬!”说完他仰起头,一杯红酒汩汩就全部进口了,他笑着将酒杯搁到桌上,“你们随意,随意便好……服务员,来,给我满上!” 罗杰笑道:“好!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远今天真是爽快!” 自远摆摆手笑,“大家坐大家坐。”他说着又举起酒杯,“不染,我们先来敬一下你姐姐姐夫。” 我依言端起酒杯,面朝着姐姐和王向东。 姐姐望着我们似笑非笑道:“何自远,今天当着你姐姐姐夫的面我把话说白了,从现在开始我妹就交给你了,要是以后她有哪里不如意的,我就找你算账。” “尽管找尽管找,”自远笑道:“不过我相信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让不染高兴就是我以后活着的目的。” 自悦发出哇的一声,笑道:“我哥自从遇到不染,说话就跟言情小说中的男主角似的——听得人牙酸!”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何自清也笑道:“这就是爱情的魅力了,我从来没见自远对任何一个人这么迁就过。” 我不觉看了她一眼。 她说迁就? 和自远相处以来,我自问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为什么她会这样说? 我这里刚一出神,就发现自远已经仰首将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我不觉在他手心用力按了一下,他笑嘻嘻的看向我,脸贴上来,小声道:“怎么了?” 我低声提醒道:“喝慢一点,这样下去你今天迟早要醉的。” “人生难得几回醉,今天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自远一笑,突然站起身来,也一并将我拽起了身,端着酒杯笑道:“刚才我老婆让我少喝点,我知道她这是关心我,怕我喝多了,我是准备以后都听她的话的,但是今天这样的日子我要违背一次,李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今天必须要尽欢,”他将脸转向我,含笑道:“老婆,现在我们一起敬大家一杯,如何?” 我能说不可以么? 就这样,像是存心要把自己灌醉似的,自远很快就是一脸的醉眼惺忪,说话时的舌头也大了起来,一只手当众放肆地用力拽住了我的手臂,我几次尝试着想将他的手拉下来,他却顺势脑袋一歪,玉山倾倒,直接就扑在了我身上。 V041 比拼演技 我还未有所反应,自远旁边的罗杰已经伸出手来拽住了自远的一只手臂将他拉坐起来,不想自远突然粗鲁地一甩手臂,口气很是不善,“你谁啊你?一边去!” 罗杰皱眉,将眼神投向我。 我忙抱歉地朝他一笑,伸手攀住自远的肩膀,用哄劝的口吻附耳道:“你喝多了,不如到一边去休息下,好不好?” 自远猛地转过脸来,他脸上那不耐的表情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所幸醉眼朦胧中他还认出是我,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伸手有些放肆地抚上我的脸,摇晃着身子笑道:“不染,今天你高兴不高兴?” 我用力按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柔声道:“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我自然高兴了,如果你现在听话一点,我会更高兴的。” 自远笑起来,用一种夸张的姿势点头道:“我何自远发誓一辈子都听不染的话,不染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的话还未说完,身子再次扑到我身上,脑袋直接搁到我肩膀上,我一个踉跄,要不是姐姐在身后支撑着我,差点就摔倒了。 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似乎是瓷质勺子用力落在盘子上的声音,随即我听到何自清不快的声音,“一个大男人浑说什么呢?也不怕人笑话!阿杰,你赶紧帮着把自远拉到旁边沙发上去,别耽搁大家吃饭了!这才多久就醉成这样!” 就这样,我和罗杰两人一人架住自远的一只胳膊将他搀扶到长沙发上,让他横躺下来,自远口中嘀咕了几句什么,便不再吱声了。 我松了口气,低低对罗杰说了句谢谢,便赶紧回到餐桌旁,拿起酒杯抱歉道:“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自远今天喝多了,我代表他敬大家一杯,给大家赔罪。” “行了行了,”何自清止住我,“这酒你不必喝,要是你也喝多了,回去谁照顾自远?刚才你就应该让他好喝点的。” 我楞了下,随即放下酒杯笑笑坐下,“谢谢姐姐提醒。” 自悦不满地小声道:“姐,这不能怪不染的。” 旁边我姐突然将酒杯用力塞回我手中。 我看向姐姐。 姐姐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很冷,“今天你才是主人,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歹也是已经结婚的人了,别还跟个孩子似的!” 我小声道:“姐……” “我让你为难了是不是?我看你现在大概都不知道谁是你姐了!”姐姐轻轻一哼,拿走我手中的酒杯,起身举起来,笑道:“既然何家大姐已经发了话,我妹笃定是不敢再喝了,那我就替她喝了吧,一是替他们小夫妻今天的不到之处向大家赔罪,二是祝贺他们夫妻二人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永远不被外界那些莫名其妙的不快所干扰。” 姐姐说完仰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笑着坐下来将酒杯重重地搁到我面前。 姐姐说话及动作分明意有所指,在座的都是精明人,谁能不明白?何自清的面色已经明显不好起来,室内气氛顿时有些僵窒。 孟西平突然举起酒杯笑道:“我这老同学真是好酒量!令人刮目相看啊!来来来!我们大家一起祝贺新婚夫妻恩恩爱爱快快乐乐!” “祝贺!”“祝贺祝贺!”“祝贺一对新人!” 大家纷纷举杯,就连何自清也在罗杰的注目下快速收拾起心情举起酒杯。 我心里暗地叹了口气。 本来也没多大的事儿,何自清大概是看她弟弟在我面前一副百依百顺没骨气的样子,有些气急看不惯,有些反应也属正常,何况她说话一向话中带骨头,我都习惯了,也懒得跟孕妇计较。 但姐姐,她在外一向不是不稳重的人,今天这般为我出头,到底是爱我还是害我呢?反正到时候在何家生活的人是我,不是她。 我知道这么想很有些小人之心,但我就是这么想了。 我并不感激姐姐。 若有一日何家真的对我不起,我才不信我家里会有人能替我出头,我不信。 我甚至觉得,姐姐今天如此这般表现,表现出一位友爱妹妹的好姐姐形象,都是为了她对面的那个人。 我的眼神无声地掠过俞晓芙关切的注目落到她旁边的孟西平身上。 这时候正好服务员正替他斟酒,孟西平微微侧过了身子,目光突然就瞥向了我这边,这时候我想要转移视线已经来不及,索性就迎上他的目光,点头笑笑,他将重新斟满酒的杯子举起来,朝我这边示意,我刚想举杯,发现自己杯中无酒,而且身边姐姐已经将她的酒杯举了起来,“谢谢老同学。” 我垂下眼帘下意识笑笑。 原来我会错意了。 或许我当初也是会错了意。 无所谓。 心中说着无所谓,耳中孟西平的话却还是顽强地钻进来,“老同学,我敬你们夫妻一杯……” 姐姐几乎是娇笑起来,“什么夫妻呀!我们还没结婚呢!到时候你一定要到场啊!” “一定一定。” 都是一些场面话。 我起身走到呼呼大睡的自远身边,拿起一条沙发巾覆盖上他的腹部,室内空调温度有些低,我担心他着凉了。俯身望着自远安详的面容,我心中一点都不责怪他,甚至还有些羡慕他,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此刻喝醉的是我自己,这样,我也可以平静地躺下了,不必再在这样怪诞的场合面对一些不想面对的人和事了。 自悦喊道:“不染你放心吧我哥没事的!别管他了!” 我重新回到桌上。 自悦笑道:“我哥和不染两人的感情真是好,上次我哥只不过是小小的发烧,不染居然急得哭了起来,当时我就感慨,如果这都不算爱情那什么才算爱情呢?你们大家说是不是?来,让我们为爱情干杯!” 众人纷纷起哄,“干杯!”“干杯!”“为爱情干杯!” 我也笑着举起面前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杯牛奶,眼神四处游移,无声啄饮牛奶的时候,我的眼神无意间触及到罗杰搁在桌上的双手,他的左手指上戴着一只镶嵌着翡翠的戒指,此时他正用右手的食指摩挲着那只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石头和何自清耳语着什么,而何自清的手指上也戴着类似的一只,这一定是他们的结婚戒指。 我突然想起来,自远曾经送我好多戒指,而我们,到现在还没有一对结婚戒指,自远——是忘记了吗?或者,我该提醒他一下。 正在我陷入深思的时候,何自清突然站起来走到罗杰身后,很体贴地给他按摩肩膀,罗杰似乎有些不适应,按住她的手,抬眼对她一笑,摇摇头。 何自清笑着替他整了整本就平整的衣领,重新坐回原位。 自悦笑道:“我姐跟姐夫的感情也好着呢!” 何自清不好意思地推了下自悦的胳膊,“你姐夫最近颈椎不舒服。” 自悦有意拉长声调道:“我颈椎也不舒服啊,你怎么就没想到给我按呢?” 何自清笑着横她一眼,“你这丫头!” 罗杰也笑起来,“爱一个人其实有多种表达方式,不必一定要在公共场合表现在动作语言上。” 大家的目光纷纷投向他。 何自清的面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我不禁有些疑惑起来,罗杰这是当众要给老婆难堪吗?这不是他的风格啊。 罗杰笑笑,伸手握住了何自清的一只手,眼神扫视了一下桌上的众人,落到我脸上时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匆匆离开,声音平静温和,“借着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我也表达一下心意吧,我这个人是穷孩子出身,自清对我的好,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我能有今天,离不开自清和何家……” 何自清明显不安了,“阿杰——” “听我把话说完,”罗杰对她安慰地一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在爱情上其实是个迟钝无能的人,一直以来委屈了爱我的女人,在这里我要当众向她说一声对不起,以后我会尽可能弥补,弥补我所错失过的一切。” 何自清激动得面色泛红直至热泪盈眶,自悦在她身边笑道:“姐,你这身子不能太激动的。”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俞晓芙突然站起身举杯笑道:“罗总这么深情,怨不得何家姐姐非罗总不嫁呢,作为不染的朋友,我替今天的主人敬罗总一杯!” “谢谢,”罗杰起身举杯,朝我点头示意了一下,仰面一饮而尽,然后笑着坐下来。 俞晓芙也将杯中酒饮尽,落座。 我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笑笑,平静地消化掉眼前的一切。 俞晓芙大概是以为罗杰刚才是在向何自清表忠心,所以替我不平,我懂。 其实我并没有任何不快,演戏本就是罗杰的强项,他刚才的那些话在我听来简直是说给我听的,他曾经对不起的女人,难道不是我吗?他说过要弥补我,那就让他弥补好了。甚至我还在仓促间下了个朦胧的决定,以后我不但不会冷淡罗杰,还要学着和他处好关系,毕竟,他有很多自远没有的关系网。 这个念头刚起,我自己也有点意外—— 原来我是这么世俗贪婪的人。 V042 结婚礼物 不久,我突然听到在沙发上躺着的自远发出一声近乎痛楚的呻吟,赶紧起身去看,却发现他并无异样,只是用力翻了个身而已,等我再次回到座位时,自悦突然起身掏出一只小盒子放到旋转的圆桌面上,笑道:“不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我拿起来打开发现是只碎钻交颈天鹅胸针,看样子就知道价位不低,我笑着说了声谢谢收起来。 像是约好了似的,又有人开始解囊送礼,竟都是首饰:何自清送的是一条莲花纹嵌钻白金手链,俞晓芙送的则是一只造型别致的太阳花状金戒指,我姐一见俞晓芙的礼物便发出一声讥意的轻笑,我明白她是在暗笑俞晓芙俗气,现在还有谁戴金戒指呢?但我当场就将戒指戴上了,然后笑着竖起左手展示给众人看。 俞晓芙揉揉鼻尖冲我一笑。 自悦则发出哇的一声赞道:“以前竟没注意,不染你这手真是太漂亮了!我甚至感觉似乎还透着股妖气,总之和你脸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何自清横她妹妹一眼,“有你这么夸人的吗?不染也就罢了,人家曾科长听了,还以为你是在借题发挥骂她妹妹妖精呢。” 我姐此时本来在低头和王向东小声说着什么,听到何自清这话时,她的头顿时抬起来了,我赶紧在桌下按住她的手朝她笑笑,示意她不要出声,正好这时对面的孟西平突然咳嗽一声说道:“真是不好意思,作为自远的朋友我今天也没带什么礼物过来,刚才一伸手正好发现口袋里有个小玩意儿,借花献佛吧,只是没包装,不成敬意,希望曾小姐不要见笑。” 我看向他。 他朝我笑笑,眼神却没有直接和我接触。 一只装满淡绿色透明液体的玉兰花状的玻璃小瓶子无声地转到我面前。 “好漂亮的瓶子!”姐姐伸手便拿起来,下意识闻了闻,奇怪道:“里面是什么?” 孟西平笑道:“桃金娘精油。” 姐姐发出哦的一声,打开盖子闻了闻便快速盖上了,微微皱眉道:“感觉有些刺鼻,像是森林里的一种木料的味道,”她将瓶子放到我面前,笑道:“名字听着也挺奇怪的,我只知道普通的玫瑰精油薰衣草精油,没听说过什么桃金娘精油,应该是你自己提炼的吧?我记得你上学时就爱搞这些瓶瓶罐罐的。” “其实这个比起玫瑰精油来说普通多了,”孟西平不可置否地笑笑,“对感冒止咳化痰什么的有些功效,据说祛痘效果也不错。” 我低声说了句谢谢孟医生便将小瓶子收进随身包里。 桃金娘……我是记得的,当初我们在南山上时吃的那种野果子,就叫桃金娘。 没想到孟西平居然送我这个做礼物,应该是碰巧吧?我端起牛奶默默啄饮起来,耳中听见自悦说道:“西平哥你还有吗?这么有用的东西我也想要一瓶,以后感冒了就拿起来闻一闻,省得吃药了。” 孟西平笑道:“哪有那么神奇?我只是说有些功效,并没说可以代替感冒药。” 自悦问道:“那你到底还有没有了?” “没有了,”孟西平顿了一下,“这是我们搞研究时剩下来的一点原料,你要是需要,淘宝应该就有卖的,很便宜,并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 自悦发出轻轻的一声哦,没再出声。 我抬起头,看见自悦拿起筷子开始低头吃起东西来,一缕长发丝正好垂在她的额前,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在我看向自悦的时候,俞晓芙突然开口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精油,既然孟医生说了它的好处,回去无论如何我都要要上淘宝买一瓶,治治我额前的几个痘子,说起来真是苦命,青春离我越来越远,这脸上的青春痘却是越来越多。” 她身边的赵培林今晚似乎一直就没见他开口,这时候突然冷不丁幽幽冒出一句来,“一天两顿红烧肉,没痘那才叫奇怪。” 众人都哄笑起来。 俞晓芙也笑,伸手用力捶了赵培林一下。 我冲俞晓芙笑,心中明白她这是在有意淡化气氛。今天这桌上,大概也就她比较明白我此时的心情了。 晚餐快结束时,罗杰看了眼自远,又转身看向我,“不染,我看自远这酒今天难醒了,不如你们俩今天就住在酒店吧,楼上有间卧室,环境还好,我以前……”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何自清打断了,“这怎么行?今天是他们的好日子,怎么能随便住在外面?就算不能住回家,至少也要回别墅去。” 我忙点头道:“我们回别墅去,没关系的,我打电话给司机,让他过来帮忙就行了。” “不用麻烦别人了,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还不能安全地送自远回去?”罗杰说道:“再说我司机就在楼下,我和自清可以送你们回去。” 何自清点头,“这可以,就坐我们的车吧。” 我不便回绝,也确实很需要人帮忙,于是道了谢。 罗杰的司机很快就进了包间,很礼貌地朝每个人打过招呼后便机器人一般双手交叉在前,不言不语地站在罗杰身后等着他的吩咐。 还是那个人——你们都懂的,就是那个曾经目睹过罗杰和我之间各种纠缠的那个司机,真不知道罗杰用了什么手段才将他调教得这么沉稳听话。 离开时,罗杰和他的司机一人架住自远的一只肩膀,一路将他搀扶进车里,我跟在后面,临上车前却被王向东叫住了,只见他从身上掏出一只红包递给我,面色有些尴尬,小声道:“不染,真对不起,最近一直忙着照顾我爸,礼物都忘了买,这个你一定要收下,是我和你姐的一点心意。” 我用手一按,估摸着里面是一千块的样子,环顾四周,我姐此时正在酒店门口的一侧和孟西平笑谈着什么,根本就没注意到我们这边,我知道这是王向东自己做主送我的,心中感念不已,也没推辞,说了句谢谢姐夫便收进包里,上了车。 大概是为着怀孕的何自清安全的缘故,她一个人坐在副驾驶位上,罗杰则扶住自远的身子坐在身后,也就是说,我不得不和罗杰一起坐在后座,尽管中间隔着自远,可他此时烂醉如泥中。 我呼出一口气,伸手拉住自远的一只手臂,“姐夫,让我来吧,今天真是抱歉,你和姐受累了。” 罗杰说道:“还是我来吧,一家人就别客气了,再说你这衣服也禁不住扯。” 我不自在地笑笑,我这衣服……是他送的。 我真的没有跟他客气,松开了自远的手臂。 我怕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和罗杰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造成无法应对的窘迫。还好一路上罗杰都极其平静,一句话都没有,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朝我瞟过一次,倒是何自清在前面絮絮叨叨了不少,长辈似的交代我回去要给自远擦脸喂蜂蜜水等等,我一一应了。 到别墅后,何自清又交代保姆阿姨明天早上要做糖醋白菜心给自远吃,说是可以解酒,阿姨求救似的看我一眼,我忙点头道:“知道了,明天早上我会提醒她的。” 何自清这才满意地和罗杰一起离开了。 阿姨为难道:“今天家里没买白菜……” 我笑道:“没关系,吃不吃不要紧的,没你的事了,早点休息去吧。” 我走进卧室,关上门。 自远平躺在床上,发出轻轻的呼吸声。 我坐在床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去洗手间打了半盆水,开始用湿毛巾给他擦洗脸和身子。 这期间他除了轻哼了两声,没有别的反应,乖得跟个小孩似的。 之后我去洗澡,等我从洗手间出来时,听到搁在床头的包里手机铃声大作,我怕影响了自远,赶紧奔过来拿起手机就接,“喂?” “是我。” 竟是罗杰的声音。 “姐夫?”我疑惑道:“有事吗?” 罗杰说:“自远裤袋里有东西,你去拿出来,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顿时一惊,下意识看了床上的自远一眼,“什么?” “你看到就知道了,”罗杰笑笑,顿了下继续道:“我的一点心意,千万别推辞,先这样吧,晚安。” 我急了,“喂——” 那边已经没声音了。 我重重地喘了口气。 天知道我此时有多憎恶他,他居然这么放肆!偷偷摸摸背着人送已经够难堪的了,居然还将东西塞到了自远身上,明目张胆把人当傻子,这是要将自远置于何地?!又将我置于何地? 我独自恼怒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定下心神去掏自远的口袋,要是再不掏出来,等到自远醒来发现,肯定会有一场风暴,罗杰算准了我一定会掏出来,该死的他算准了! 里面是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是一张“大艾DYE”服装店的营业执照,上面赫然是我的名字!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店长会将每个月的收益打进这张银行卡,是用你的名字办的,需要业绩报表的话就直接问店长拿。 V043 同一类人 服装店。 那间据说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服装店。 不管我想不想要,罗杰现在都硬塞给我了。 过去的点点滴滴像潮水一般朝我涌来,我知道,在我今后很长的一段生活中,罗杰都会是一个如影随形不离不弃的存在。 在外人看来,他对我这么大方这么用心,大概真的是爱我至深了,但我知道,他那个人做事向来是有章法有目的的,他这么做,无非是想提醒我,我和他之间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关系,而且他还想将那种关系继续深入下去。 或许是我想多了想歪了,但他以前的种种行径不能不令我多想。 怎么办? 我要是坚决回绝势必会惹他不快,闹声张了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万一他气急败坏发作到自远身上,吃亏的最后必定是我,何况我现在还不想和他撕破脸皮,毕竟以后大家要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甚至还需要他的帮助。 但如果我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接受下来,罗杰肯定会以为我默认了他曾经提议的一切,那样会更坏事,想来想去,我将银行卡什么的先塞进包里,然后拨通了俞晓芙的手机,俞晓芙很快就接了,语气低沉凝重,“嘿,亲爱的,何自远还好吧?” “挺好的,睡得正香呢,”我笑笑,压低声音道:“你身边有别人吗?” “我还在店里呢,你等等,”过了一会儿,她继续道:“好了,我现在到楼上了,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问道:“你知道泰城一个叫大艾的服装店吗?卖女装的。” 俞晓芙说道:“大艾?知道啊,今年新开的一家服装店,风格挺别致的,怎么了?” 我继续道:“就大艾的那种规模,你觉得前期投资需要多少钱?” “我想想,”俞晓芙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租房和装修再加上铺货人工培训,大艾那种规模和档次,怎么说至少也得要五十万吧,怎么,难道你也想开店?” “不是,”我苦笑,看了熟睡的何自远一眼,起身走到洗手间里,小声道:“你知道吗?罗杰今天将大艾送给我了。” “啊?”俞晓芙发出一声惊叹,“大艾竟然是他开的?真是想不到!他到底想怎样?” “我也不知道,”我按住额头,“他说是送给我的礼物。” “礼物?出手还真是大方,看来他对你还是不死心,”俞晓芙哼哼道:“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既想要何家的家产又想要缠住你,这人还真是贪心不足!早晚要出事!” “晓芙,”我咬咬唇,顿了一下,“说出来你可能要骂我贪心,从内心讲其实我真的挺喜欢那个店的,你有这方面的经验,得空的时候可以去帮我打理打理吗?” 俞晓芙几乎是叫起来,“什么?你确定接受?你现在已经嫁进了何家,这又何必!” “放心,我会筹备五十万还给罗杰的,我不会欠下他这么大的一笔人情,”我缓缓呼出一口气,“何家是何家,我是我,其实我一直就有开间属于自己的店的梦想,真是赶早不如赶巧了,你要是愿意,可以出一笔钱投资,咱俩合伙,到时候我跟自远解释起来也有名目,就当是你帮我一个天大的忙,好不好?” “当然好了,你这是白送钱我花呢!泰城服装圈现在谁不知道新秀崛起的大艾?天天都看得见钞票涌进店铺里,眼馋的人多着呢!”俞晓芙笑道:“最近我周围几个开服装店的还在议论这大艾怎么一直不见店主只见店长,原来幕后竟是罗杰,难怪生意做得这么好,站出来的店员一看就跟别家不一样,罗杰那家伙能力还是有的。” 我问道:“那你准备投资多少?二十万你有吗?” 我是这么想的,我身上七拼八凑估摸着能有个几万,俞晓芙投资二十万,我再跟自远要个十万八万说是零花,然后再私下跟自悦借十万,凑个五十万应该不难。 俞晓芙笑道:“二十万我有,我不投资,算我借你的,等你有钱了再还给我就是。大艾已经被管理得这么好了,谁投资谁赚钱,你也并不真的缺钱,我哪能白占你便宜?亲姐妹明算账,彼此感情才更牢靠,是不是?” 我不禁震动了,事实上要不是为了以后给自远一个解释,我也绝对不想和俞晓芙合伙做生意的,友谊是友谊,生意是生意,我怕将来会因生意而伤害了友谊,没想到俞晓芙现在竟然主动放弃了投资的机会。 她一定也跟我一样在乎着我们之间的友谊。 我刚想说些感动的话,手机突然在耳边发出呜呜的急促震动声,显示有短信来了,我心里一动,让她稍等下,开始看短信。 短信果然是罗杰发来的:去掉一切不必要的心理负担吧,因为那会远远背离我的初衷。现在的我并不缺你想象中要还我的那笔钱。要是真想感谢我,就好好将服装店经营下去,我要看到你的成绩。对了,银行卡上我已经预存了一百万,借你周转的,以后要还。我不想祝你新婚快乐,但我一定要祝你快乐。 我死死咬住了嘴唇。 他竟预想到了一切。 而我竟然也预想到了他会发来短信。 或者真如他所说,我们是同一类人,贪心不足的同一类人。 手机里传来俞晓芙的声音,“喂?不染,你好了吗?到底是什么重要短信啊?” 我清清嗓子,将手机重新搁置到耳边,“罗杰发来的,说是让我先不要想着还钱,先把店经营好再说。” “真的?”俞晓芙笑起来,“他倒像你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他这么说了,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想闹得太生分,他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先接受下来吧,以后赚了钱还给他,”我顿了一下,“不过自远以后要是问起来,你得跟我配合一下。” 我没有提银行卡上有一百万的事情。 “没问题。”俞晓芙应下来,“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罗杰,以我今天在桌上看来,他很有些忌惮他老婆,就算他有那个心,也不敢把你怎样的。” 我嗯嗯虚应了两声,“那先这样,你赶紧忙去吧,店员快到下班时间了。” V044 能力体现 1, 我放下手机,拿过包坐到床头,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摆在床头柜上。 何家姐妹和俞晓芙送的三只首饰盒、王向东送的红包、罗杰给的银行卡和营业执照副本……在取出孟西平给的那瓶精油时,我将一直搁在包内侧袋中的那条手链也取了出来,从今天开始,我跟自远是正式的夫妻了,这手链已经不适宜再随身带着,我将所有的首饰连同手链收起来,小心地放进床头嵌入墙体中的微型保险柜中,自远说这是专为我准备的,从前他送我的那些戒指也妥妥地在那里躺着,嫁给自远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金钱和礼物常常不期而至,我再也不用为衣食住行那样的琐事而烦恼。 至于那瓶精油,我打开闻了闻,一开始确实如姐姐说的有些刺鼻,但再闻味道便开始变得温润,一如雨后的林木散发出的味道,让我立即想起送礼的那个人身上独有的那种味道。我有些异样地摇摇头,立即瓶身盖上,将它放回包里。 自悦在桌上说过她很想要一瓶这样的精油。 或者,送给自悦是这瓶精油最好的归宿。 孟西平自己也说过,不过是一瓶普通的精油罢了,他是无心塞进口袋中才因此正好被拿来借花献佛的,身为自悦的嫂子,我应该尽量满足小姑子微小的愿望,不是吗? 我想好了一切,将脑中的一切人和事都摒除了,然后在自远身边躺下来,轻轻抱住了他的腰身。 熟睡中的他一动不动。 他今天怎么这么嗜睡呢?这么特别的日子啊。 我很想他此刻能陪我说说话。 我怕冷似的,更紧地贴近了他。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和心跳,我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事实上我并没有什么遗憾的。 师太在一本书中说: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 我骨子里一定是个悲观的人,自从被男人抛弃过一次之后我就认为,自远现在再爱我也不能保证他以后会一直爱我。但我认为,钱绝对不会背叛我,所以,以后我要多多的赚钱,赚真正属于我自己的钱。 我一直都认为,何家的钱跟我并没多大关系,我也不想多用自远的钱。拿人一寸,自尊便会少一尺,我是这么认为的。 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当一个女人考虑着自尊没有理所当然地去驱使身边的男人时,事实上她的心对他是有所保留的。 2,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踏实,因此自远在凌晨四点不到醒来时我立即便也醒了。 他坐起身有些不安地望着我,“吵醒你了?” 我摇头。 “我浪费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他俯身抱住我,神情颇为内疚,“都怪我喝酒没管住自己,你一定对我很失望。” 我笑,“是很失望,以后你要负责还我许多个美好的夜晚。” “我答应你,”他也笑起来,“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我居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姐姐和姐夫送你回来的。” 他哦了一声,爬起身道:“我去洗下澡,”他抚了下我的头发,大有深意地笑,“等我下,我要把我们昨晚失去的美好补回来。” 我一把扯住他,“洗澡归洗澡,那种事……今天就算了。” “为什么?”他认真地看向我的脸,仿佛要寻找什么蛛丝马迹,沉声道:“你还是对我不高兴了,是不是?” “哪有?”我哭笑不得,“其实我更愿意你陪我说说话,而且你刚醉酒过,那个——对你身体不好。” “原来你是在关心我,”他在我额上印下一吻,笑着下了床,“放心,你老公身体好着呢!” 我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笑。 我越来越觉得,他似乎一直想用这种事来证明他身为老公身为男人的存在感,其实大可不必。我个人和大多数感性的女子一样,对性事的欲望并不强烈,更为看中的其实是来自爱人的拥抱、亲吻、一句知心的话,甚至只需一个默契的眼神,足矣。 在自远沐浴的时候,我去厨房给他倒了杯蜂蜜水并煮了杯燕麦粥端到房间,昨晚他没好好吃饭,此时肚子应该饿了。 等自远从浴室出来后我便立即催他喝了蜂蜜水,他笑着乖乖喝了并吃完了燕麦粥,之后他咂咂嘴拥着我满足道:“有老婆的感觉真好。” 我用力制止住他不老实的手,心下竟隐隐生出些厌烦来,“我累了,休息吧,再说天都亮了,阿姨肯定起来了。” 他恍然大悟似的,住了手笑道:“对,我差点忘了,那晚上再弥补你吧。” 我想了想,说道:“自远,其实……我们来个约定好不好?” 他饶有兴味地望着我,“什么约定?你说。” 我咬咬唇,伸手在他下巴上随意地挠了挠,面色微红,“其实……我们一周一两次就够了,这个重质不重量的。” 他握住了我的手,目光灼灼,面上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之前你并不满意质量?” 我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是关心你,这样下去你会吃不消的!” 他笑起来,神情自负,“你这是不相信你男人的能力。” 我脱口道:“男人的能力并不只体现在这方面!” 他脸上浮现出奇异的受伤的表情,“譬如呢?” 我知道他想多了,心中隐隐有些悔意,忙说道:“譬如长得好,譬如能赚钱,就像你这样的,这些都是能力的体现啊。” 他笑了,在我鼻尖上拧了一下,声音温柔,“你不是在哄我吧?” 我笑,“你说呢?否则我干嘛非嫁给你?”我顿了顿,有意收起笑容,“你昨晚在桌上当众说过你以后都会听我的话,你没忘记吧?现在开始乖乖休息,白天还有事呢。” “什么事?” “和林总谈广告合约的事啊,得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 “你这丫头真是煞风景,”自远搂紧我,口中哼哼唧唧道:“以后在床上不许跟我提别的男人。” V045 你别误会 我笑笑,“对了,昨晚你姐和你妹送我礼物了,都是首饰,我放进保险柜了,要不要拿出来给你看看?” 自远摇头,“这我都知道,其实她们之前跟我通过声气的。” 我轻轻哦了一声,在一个哈欠不合时宜地吐出来之前,我依偎进他怀里,将脑袋搁到他肩膀上。 我没有再提别的礼物,自远也没有过问。 大概是因为太累,我很快便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早上九点,我不知道自远到底是何时醒的,只知道醒来时我的脑袋还压在他肩上,似乎他就这样将这个姿势一直维持了几个小时。他见我睁开眼,手指在我脸上轻轻触了下,笑道:“醒了?” 想到全无防备时被一个男人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更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擦了下嘴唇,移开脑袋道:“你不是一直在偷看我睡着的丑态吧?” “怎么会是丑态呢?”他望着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放心,你没有流口水,不过,呼噜声还是有点的……听着就像小时候我养过的一只小猫。” “你还笑!”我半羞半恼地捶了他一下,“以后我睡着了你不许再看我!” 他莫名的乐不可支,“这怎么行呢?你是我老婆,我不看你看谁?” 正说笑着,他搁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有些有些不情愿地伸手拿过来,看看来电显示,“是姐夫的,可能是为林总那事,”他边说边将手机搁到耳边。 果不其然,罗杰在电话里通知自远,说已经替他约了林总,让我们晚上直接到紫金苑。 我心里不是没有感触的。 罗杰办事,真的是雷厉风行,只要他应承下来的事情,很少有打岔的时候,只除了当初答应和我结婚那事。 自远放下手机,脸上却并不见得有多开心,叹口气道:“没想到姐夫动作这么利索,我原以为还要再等几天的。” 我有些奇怪,“难道动作快不好吗?” “一旦接了单子你就会忙起来了,”自远握住我的手放到他脸颊上,“我不愿意我的女人太累。” 我心里感动,说道:“放心好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不会觉得累的。” 自远有些异样似的望着我,“不染你知道吗?你谈起工作时的这种生机勃勃精力无穷的样子,最吸引我。” 我有些得意地笑了,坐起身道:“我们赶紧起来吧,上午都快过去了。” “没事的,”自远一把将我拉躺下来,“昨天我交代过韩必成了,公司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今天就不必过去了,我们好好养精蓄锐,还要应对晚上的一战呢。”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 晚上请林总,喝酒自远肯定是躲不掉的,而他昨晚明显喝多了,就算白天再怎么休息,他今晚的战斗力也强不到哪儿去,我想了想,心中暗暗决定到时候我会亲自上阵敬林总两杯以显示我的诚意。只是……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来,于是对自远道:“姐夫有没有说晚上一共有多少人?” “这我倒没问,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了。”自远的声音淡淡的,起身道:“你再躺会儿,我去看看阿姨早饭弄好了没。” 他说着便下了床穿上拖鞋出门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从门口消失,我隐隐觉得,他对这笔生意的兴致不大,积极性甚至还不如从前公司做的几笔小生意。 他一定是不愿意我和林总多接触,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我懂。 我拿起手机,很想直接打电话给罗杰问明情况,但想了想,终于还是放下了。 为免不必要的麻烦,这种联络,最好还是让自远出面。 可我明白,自远不会打这个电话。 仿佛是心有灵犀似的,手机在我手中突然发出震动,我此刻居然接到了罗杰发出的短信,他说晚上共有10人左右,并将人名和职务一一附上。 不得不说,罗杰了解我,真的远甚于自远。 我想了想,回了短信给罗杰:谢谢姐夫,不过以后这样的信息还是直接发给自远吧。 很快便有了回复: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我突然有些生气了,你知道?万一此刻正好是自远拿着我的手机呢?那会是什么样的后果?正想着,自远已经从卧室门口进来了,见我拿着手机,朝我看了眼,笑道:“我让阿姨熬了雪燕羹,你起来尝尝。” 我点头,扬扬手机,“我刚才发了短信给姐夫,问他晚上到底有哪些人了。” 我不得不颠倒了发短信人的次序,纯属无奈。照理,罗杰应该将这样的短信发给自远才合乎逻辑。 自远眼里似乎有光亮闪了闪,“他怎么说?” 我把罗杰的话重复了一次。 自远突然笑了,“他倒是挺为我们想得周到的,以前没发觉他这么有耐心过,怪不得姐姐说他对你另眼相看。” 我心里一跳,脸色随即沉下来,“什么意思?” “你别误会,”自远的手搭上我的肩,带着笑意望着我,神色并不急,“我姐的意思其实是夸你,你别看姐夫出身不好,他内心自负着呢,一般人还看不上。” 我还是不高兴了,一掌打落他的手臂,“你把话说清楚了,你姐在背后到底怎么编排我了?” 自远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眼睛盯着我一直捏在手中的手机,“她没说什么呀,真的,我没骗你,” 他顿了一下,将手重新按住我的肩,低声道:“就算她真的说了什么,难道我还会不信你?而且姐夫也不会是那种人,”他顿了顿,有些迟疑似的望着我,声音更低了,“姐姐现在怀孕着,算是高龄孕妇,可能有些焦虑症,有些疑神疑鬼的也正常,我们要多包容她一些。” V046 不合时宜 1, 我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凝视着他的眼睛,他有些不自在似的,手从我肩上滑下来,拉住了我的手,起身道:“你应该饿了,我们吃早饭去吧。” 我随着他下了床。 早饭后我们又重新回到房间,因为没什么事,于是我就拿了笔记本,斜倚在床头开始上网。 自远凑过来,见我在玩游戏,他看了会儿,貌似兴趣不大,大概十分钟不到他就在身边躺下并且很快开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放下笔记本用一块薄毛巾覆盖住他的腹部。他此时双臂环抱躬身睡着,眉头微微皱着,感觉上既疲惫又无助。 看上去他并不轻松,也不开心。 这是我们结婚第一天啊。 是昨晚的酒气还没有消散的缘故还是他有别的什么心事?或者是何自清背后的话对他起了什么效果?我不清楚。如果他怀疑我却又把什么都放在心里,这该怨谁?他若真的这样不信任我,难道我心里就好过吗?难道还期许我主动解释什么吗?不可能。 或者是我多想了,他纯粹只是醉后不舒服而已。 既然已经结婚了,我现在随便疑心他,难道就对了? 我尽管年龄不大,但从前因为写网文的缘故看过很多婚恋小说,大多数小说告诉我,幸福婚姻的秘诀应该是:难得糊涂。 无论如何,他是爱我的。 这么想着,我心里感觉好多了,重新拿起笔记本。 看了会儿新闻和微博,我又打开了祥泰集团的网站。 网站里有个留言区,热闹都很,每天都有几百甚至上千的留言,有人开玩笑有人谈泡妞还有人公开示爱,不过大多数则是批评风格,批评公司厕所打扫得不干净,食堂的饭菜不好吃,工资待遇不公平,甚至还有人不点名批评某领导受贿包二奶……反正不注册也可以直接留言,谁知道是谁呢?这才是畅所欲言呢!我觉得挺有趣的,因此最近常进留言区看看。 很快,一则留言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身边有这样一位绿茶婊,刚毕业就靠清纯的外表成功搭上了未婚男上司,却又不安分地跟有妇之夫搞在了一起,还自以为没人知道。一朝得志,就以为自己是手眼通天的救世主,别人都要仰她鼻息而活,也不想想自己的出身! 下面有不少人回复: 是谁? 是我们祥泰的吗? 我很想见见这位有本事的绿茶婊! 据我所知,咱们何大少还是未婚的,而且目前有了一个女朋友,嘿嘿。 你可别胡说,祥泰未婚男上司还有很多的,当心何少看到让系统追踪你的地址,到时你就惨了,哈哈! …… 我脑中顿时发出轰的一声。 刚毕业、清纯的外表、未婚男上司、有妇之夫……样样都能和我对应上,有这么巧吗?甚至,我已经知道了写这个留言的是谁,除了宋心语,谁知道我和罗杰的关系?甚至她能在迅驰继续留下来,也是因为我,她认为是仰我鼻息……谁还会以这种怨毒的角度来解读我? 如果真是宋心语,我是不是要告诉罗杰?罗杰一定会有办法对付她。可是这么一来,我跟罗杰之间的关系不就坐实了吗?她又没有指名道姓的说我。而且,万一罗杰的手段过激,嫉妒中的女人可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否则无疑是自我暴露。 平静下来后我又想,可能是我杯弓蛇影了,我这么对号入座就是因为我自己心里有鬼,是我冤枉了宋心语,她应该没有这么阴暗的。 算了,不过是条无聊的留言罢了,未必就是指我,真指我又咋样?只要我自己不做亏心事就够了。 我开始认真地考虑晚上的应酬。 十个人,包括我一共就两女性,还有一名是林总的女朋友,一位栏目主持人,目前在省电视台工作。 罗杰没提她的名字,因此我也不知道她是谁,而且我很少看电视的。 总之她是我今天晚上的重点照应对象。 2, 紫金苑的包间布置得很是讲究,精雕细琢的花木桌椅沙发,浮雕的墙壁,橘红的宫灯,稳重又不失奢华的中式装饰。 我和自远到的时候,罗杰和张主任已经提前到了,两人正坐在沙发上低声聊着什么,见我们来了,罗杰立即起身,“自远你先陪张主任说说话,今天有重要的女客,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下不染。” 我简直是感激涕零地看了眼罗杰,立即和他并肩走到包间的一角,扬起脸听他介绍起林总的女朋友。 罗杰望着我笑道:“看上去你有些紧张?” 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个项目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知道,”他点点头收起笑容,“放心,尽管她为人比较高傲,但我相信你是能够应付的。” 我低声重复了一句,“高傲?” “是,”罗杰说:“我陪林总时见过她一次,除了林总之外,她从头到尾都没跟桌上别的人说过话。” 我顿时有些讶异。 我原以为,林总脾气那样好,他那种眼光的人,女友的气度应该是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我想想道:“不说话就不说话吧,到时候我尽量不去打扰她就是了。” 罗杰摇头,“这不行,你要在可能的范围之内和她说上话才对,否则就是冷落她了,林总是很看重她的,她爸是中央的一个掌握实权的官员,她爷爷的名头更响了,你应该听说过某某吧?”罗杰说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苦笑道:“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她瞧不上。” “瞧不上就瞧不上吧,”我突然有些泄气,努力朝他笑笑,“谢谢姐夫今天做的安排,结果无所谓,做到尽心就行了。”我边说边下意识朝自远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自远此时虽和张主任并排坐在沙发上,两人之间却没有交流,自远的眼光看向窗外,而张主任的目光则看向我们这边,当碰到我的视线时,他顿时嘴角上扬,露出值得玩味的微笑。 我顿时觉得有些膈应,也没跟罗杰招呼便径自朝自远那边走过去。 自远的眼神立即收回来,冲我笑道:“谈好了?” 我点头笑笑,拿起茶几上的水壶客气地给张主任的茶杯续了些水,“谢谢张主任今天能过来,到时候还拜托您能在林总面前替我们迅驰说上几句好话。” “这个应该的,”张主任看了罗杰一眼,很爽快地笑道:“今天你姐夫请我过来,就是要我当个说客的。” “谢谢您。”我做出感激的神情,茶壶还未放下便看见一群人从包间门口进来了,为首那个器宇轩昂的男人正是林总,和他并肩而入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穿衬衫长裤的齐耳短发女子,肤色白皙,看上去三十左右,知性大方,颇有女文青气质。 我赶紧放下手中茶壶,虽然距离最近,但我并没有着急上前。 先一步上前的自然是罗杰和张主任,他们是老熟人了。后来自远也走了过去,我站到他身后。 和林超一起过来的除了他的女友孟琳还有他公司的几位下属,带了下属来谈生意,可见他是认了真的。 在几个男人大声称兄道弟的时候,孟琳一直站在一侧含笑不语,我走上前,轻声道:“孟小姐好,我是曾不染,何自远的妻子。” 孟琳似乎诧异似的望着我,“何自远?” 我明白她的意思,指着自远道:“就是他,我们今天是东道主,谢谢孟小姐今天能来。” 孟琳上下打量我,脸上似笑非笑,“你就是那个懂点书法的?林超今天还跟我提过你,你看上去很年轻啊,居然已经结婚了。” 我低头笑,“不瞒孟小姐,我们是昨天刚领结婚证的。” 此时不知道谁说了什么笑话,男人堆里突然发出一阵哄笑,孟琳微微皱眉,我忙说道:“累了吧?我们去那边小沙发上先坐坐。” 在包间最僻静的角落处坐下后,孟琳长叹一口气,“林超也真是,天天过这种闹哄哄的日子,我们好不容易能聚一趟,都没个清闲时间。”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是在埋怨我们不合时宜了? 我忙笑笑,“您想喝点什么?清水还是白茶?” 孟琳手一扬,近乎不耐烦道:“我什么都不想喝。” 我低头赔笑。。 她淡淡看我一眼,突然说道:“别觉得不自在,我不是在针对你。” 我顿时抬起头来。 她笑笑,眼睛盯着我,脸上突然浮现出一股和她年龄不相称的促狭表情来,“知道我刚才来时正看到你给张主任倒茶时突然想到了一个什么词?” 我知道没什么好话,顿时有些不自然,还不得不讪讪接话道:“是什么?” 一定是我刚才表现得太殷勤下作了。 “脸红了?算了!不拿你打趣了,”她突然毫无预警地伸出手来在我脸上一抚,近乎调笑道:“你这皮肤果然滑腻得很呢,肯定有不少男人这么说过。” 我几乎是瞪着她,隐隐动了怒气,她这是把我当什么了?娼妇么?因为她出身好就可以随便作践人?当下我拿面巾用力擦了脸,不管不顾冷冷道:“孟小姐,您年龄比我大,肯定有更多的男人这么说过你。” V047 被我搞砸 话一出口我就被自己镇住了。 这不该是我说的话。 事前我曾费劲心机准备应对今晚可能会出现的各种状况,罗杰刚刚还为此特地交代过我,但我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会这么沉不住气,轻轻松松的就被孟琳的一句话撩拨得失了态,在我沉稳的个性下其实是被理性死死压制住的破坏欲,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现在它不期而至,我突然就没法控制了。 一切被我搞砸了。 但我并不觉得后悔。 我发现一个人在放弃讨好别人的时候原来心里会如此踏实,我告诉自己真的没必要勉强自己,没有这个项目,我又不会死。 尤其是当我的眼光触及到不远处的自远时,我内心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在那一堆如鱼得水的男人中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他本不想过来的,都是因为我。我顿时一阵愧疚和难过,心疼他,也心疼我自己。 然而让我意外的是,孟琳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不高兴,相反望着我好玩似的露出猫戏老鼠的笑意来,“有意思,这应该才是真正的你吧?说实话,我这个人个性很直率的,最不喜欢的就是戴假面具的人,看到那种人,我要不就当场戳穿,不要就是懒得理睬。” 我也笑。既然她喜欢看到真正的我,那我就索性如她做回我自己吧,我清清嗓子,开口道:“如果一切都可以像孟小姐一样能够轻松地得到,谁还愿意戴着副假面具让自己窒息难受呢?不过孟小姐,你引以为荣的直率在别人看来,可能是自私没教养。” 孟琳脸上的肌肉急促地动了动,有些诧异似的看着我,“没想到我随便一句话竟然就伤害到你了,你自己应该知道的,这么一身刺对你一点好处没有,我也根本没必要为你的自卑负责。” “自卑?”我不仅深吸一口气,“你是在说我吗?” 孟琳淡淡一笑,傲然道:“难道不是吗?我听林超提过你,还说你小小年纪懂得可不少,什么书法什么艺术,我知道你的出身也知道你这种人的本事,你跟那个罗杰是一样的,你们这种人,只要有一点机会就会死死抓住不放。你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但其实内心对我充满了敌意,因为你明白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怕自己的不足会被我比较出来,是不是?你这种女孩子我见得多了,不过你和她们不完全一样,她们一般是将话放在心里,很少有像你这样胆敢说出口来的。” 我不禁愕然,几乎要放声大笑起来,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这种自以为是的女人,难过这就是她所谓的直率吗? 孟琳见我不出声,凑上前来,低低笑道:“曾小姐别激动,我说中你的心事了吧?其实我也不想让你难堪的,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世上有个词叫门当户对,现在你已经高攀上何自远了,就好好的安分地守着你的一亩三分地吧,不要再妄图对别的男人打主意。” 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身女文青皮囊根本是假象,不过是个俗气的嫉妒心发作的变态老女人罢了。 我恶向胆边生,也笑道:“孟小姐,据我所知,林总手下有不少年轻漂亮的女下属呢,我真担心孟小姐会忙不过来。” 我们两个此时是脑袋靠着脑袋,脸上都带着笑意,大概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亲密无间呢,瞧,罗杰朝这边走过来了,笑道:“这么开心?聊什么呢?” “你们男人不会懂的,”孟琳站起身来,怪笑道:“罗总,我好久都没遇到像曾小姐这么有趣的人了,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呢。” “是吗?”罗杰顿时异样地看了我一眼,赔笑道:“不染没说什么不得体的话惹您不高兴吧?她刚毕业,说话又一向就不经大脑……” 我不等他说完就径自朝自远所坐的方向走去,自远正和林超在谈着什么,我客套地朝林超点头笑笑,伸手按住了自远的肩膀,他明显感受到了我的心情,抬头看了我一眼,马上站起身,将我拉到窗台边,低声关切道:“怎么了?” 我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实在受不了那个女人。” 自远握紧了我的手,“怎么回事?刚才我跟林总谈得还可以啊,我以为可能性很大……” 我望着他的眼睛,“我搞砸了,得罪了她,生意肯定泡汤了,你会不会怪我?” 自远一愣,然后摇摇头,居然笑了起来,“怎么会?搞砸就搞砸吧,没关系的,不染,说实话我内心其实一直都不想你来谈这单生意。” 我咬咬唇小声道:“我真的应该听你话的。” “现在听也不晚,”他突然神色一顿,低声道:“只是姐夫今天估计要不高兴了,毕竟这生意是他牵针引线的。” 我心里顿时有些不安,一下子转过身去。 罗杰朝我的方向扫了一眼,拍拍手笑着走到餐桌边,神色很轻松似的,“各位,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现在就请大家入席吧,”他拍拍坐中唯一的金色的高背椅,朝林超笑道:“林总,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林超笑笑,也不推辞,当仁不让地走过去坐下来,孟琳在他身边坐下,附耳对他说了句什么,不知道我是不是过于敏感,我看到林超若有所思地朝我瞥了一眼。 我知道已经跟这单生意无缘了,因此并不紧张,相反却朝他礼貌地一笑。 罗杰安排张主任在林超的另一边坐下,谁知道林超却笑道:“今天是迅驰请客,也是我们公司跟迅驰谈生意,还是让何总坐我旁边吧,张主任就坐别的位置,反正都一样的。” 自远笑笑,并没有谦让,拉着我的手走过去,在林超身边坐下来。 心中已经不再抱有奢望,因此我跟自远的态度都比一开始进门时轻松多了。 在服务员给自远倒酒的时候,我探身道:“对不起林总,有件事我得汇报一下,自远昨晚喝多了,今天就少喝一点,可以吗?” 林超还没说话,张主任便笑道:“这怎么可以呢?今天你们迅驰可是唱主场啊,没诚意可不行。” 罗杰说道:“自远昨晚真的喝多了,今天就由我代替他陪在座的诸位吧。” “你代替他?兄弟,这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啊,”张主任笑声更大了,眼神瞟向我,近乎不怀好意,“曾小姐,你同意不同意今晚由罗总全权代替何总?你要是同意,我们就同意,大家说是不是?” 桌上的男人顿时一齐哄笑起来。 我涨红了脸,我知道这种荤话酒桌上常有,要是当了真甩下脸色,那就真的太小家子气了,于是平静地朝罗杰笑笑,“谢谢姐夫帮忙。” “这么说曾小姐是同意了?”张主任乐不可支地连连拍着身边罗杰的肩膀,“兄弟,好福气啊,哈哈哈哈!” 自远咳嗽一声,突然将面前的杯子一推,笑道:“不就是几杯酒吗?怕什么?今天我舍命陪大家,不醉不归!” “好!豪气!”张主任赶紧招呼服务员,“快,满上,给他满上!” 我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远开始和一帮人你来我往觥筹交错。我和孟琳一样喝的是红酒,对我而言,几乎没有压力。 似乎是约好了,今晚所有的炮火都对着自远开了,他很快就显露醉相,我不顾孟琳戒备鄙夷的神情,不得不将恳切的眼神投向林超,“林总,自远真的是不能再喝了,不如今天酒就到此为止吧……”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罗杰打断了,“不染,别不懂事了,哪有主人请客让人少喝的?这也不合我们泰城的规矩。” 自远也举起酒杯大着舌头道:“喝!继续喝!” 我看着他眼里的疲惫,心里又痛又悔,突然起身抢过他的酒杯,仰面咕咚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自远的酒下面由我来替他喝,张主任应该没意见吧?” 张主任摇头笑说没意见。 我扭头,自觉笑靥如花,“林总您有意见吗?” 林超笑得云淡风轻,“没有,想不到你还有这个本事。” 孟琳突然开口道:“曾小姐的本事可多着呢,今后一样一样的使出来,估计大家会傻眼的。” 她的语调有些怪异,在座的都是聪明人,纷纷对视,然后开始和邻座插科打诨起来以表示自己很忙碌没听到这话,我好笑似的朝孟琳的方向看去,正好接触到林超探究的眼神,我光脚不怕穿鞋的,孟琳既然已经认定我是无耻的坏女人,那我就无妨坏一次,我端着酒杯,手臂越过自远,朝林超笑道:“林总,我敬您一杯。” “谢谢,”林超很绅士地一笑,和我碰了杯,小饮了一口。 我笑笑,仰面一饮而尽,然而将杯子倒置过来,放到桌上,眼睛默默地望着林超。 “看来是我失礼了,”林超笑起来,重新举起举杯,饮尽杯中酒。 V048 意外之喜 “谢谢林总,”我轻轻呼出一口气,朝服务员做了个手势,很快我的杯子就斟满了白酒,我端起酒杯走到孟琳身边,笑道:“孟小姐,这杯酒我敬您,谢谢您今晚的光临。” “真没看出来,你挺能喝的呀,”孟琳望着我,淡淡一笑,也没站起来,只是举起酒杯象征性地啄了一口红酒便搁下了。 我也没期望她会对我会有多客气,仰头一口便将杯中酒饮尽,然后对她颔首一笑,走回位置,招呼服务员继续倒酒,然后开始离座给张主任敬酒。 又是一口喝干,自己都觉得豪气干云。 桌上的男人们开始纷纷鼓掌起哄,“好酒量!”“人不可貌相啊!”“酒中巾帼!”“酒品就是人品,一看就是爽快人!” 自远醉眼惺忪,眼神一路追随着我,不时笑着跟着鼓掌,当我再次端起酒杯时,罗杰开口阻止道:“不染,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这可不行,”我笑道:“为了表现我们迅驰的诚意,今天我必须给在座的每个人都敬上一杯。” 就这样,桌上十个人,除了自远和我自己,我坚持敬了包括罗杰在内的所有人,一共是八杯白酒,一两的杯子,也就是说,刚刚我前后喝下了足有八两的白酒。 在最后敬罗杰的时候,他望着我微微皱眉,低声道:“你今天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喝了?有必要这样拼命吗?女孩子喝醉了会很难堪的。” 我同样低声道:“放心,我没事的,只是想稍微弥补一下我的任性,”我端起酒杯,望着他很诚挚地说道:“姐夫,这杯是专门敬你的,谢谢你为我和自远所做的这一切,不管结局如何,我都很感激你。” 我说完便仰头喝完杯中酒,朝他一笑,快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林超说道:“酒我是喝得差不多了,林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够见谅。” “不会是想临阵脱逃吧?”林超笑道:“咱们今天还没谈到点子上呢。” 我有些诧异他的洞察力,不禁伸手紧紧握住了自远的手,对林超说道:“说出来可能要让大家笑话,自远曾经说喜欢我的进取心,在座的诸位都比我年长,都是我的前辈,在前辈面前我就老实坦白了,其实,所谓进取心,说白了就是虚荣心,我确实是个虚荣心很强的人,来之前我是真的很渴望能得到林总公司的这个广告项目,我想由自己来独立设计完成这则广告,因为每一个学设计的人都特别想有一个自己的代表作,我一向自认为颇有才华,并且总想找机会表现出来,我是真的把这个广告项目当成最近最大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来办的,因此我才催促自远求姐夫帮忙约请了大家,”我顿了顿,目光盯着桌上的一道花样点心,“但就在刚才,我突然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我觉得我并没有能力去做好这件事,不知怎么的,大概是老天的提示吧,提示我别太急功见利,因此林总,”我听到桌上响起纷纷的诧异议论声,也知道罗杰此时的眼神有多失望和震惊,但我没有看向别人,只是抬起眼睛对林超抱歉地一笑,“实在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建议您还是到上海或者南京那些大城市联系去设计公司吧,迅驰真的无法接下这一单。” 林超扫了眼自远,扬眉看向我,“你确定?你能代表迅驰?” 自远醉中还有半分清醒,马上笑道:“她可以的林总,目前我们迅驰最好的设计师就是她了,她说不能,别人就更不能了。” 林超哦了一声,扫视了下四周他的几位下属,“各位怎么看这件事?” 有人叹气,有人看戏,还有人则干脆地说:“那就重新选择吧,一个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设计师,客户怎么还敢相信她呢?很难让人相信她能设计出好的作品来。” 尘埃落定。 我心里有隐隐的说不出遗憾和痛感,但更多的则是轻松,我笑笑道:“对不起各位,你们大家也看到了,自远已经醉了,我就先不礼貌的提前和他一起离开了,”我看向面沉似水的罗杰,“姐夫,麻烦你替我们招呼一下客人。” 罗杰心烦似的挥挥手,叹口气道:“行了,你们先回吧,”他不自然地朝大家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个结果,都怪我事先没有沟通好,让大家见笑了。” 我拉着自远的手站起身,朝大家微微躬身,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林超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来,“曾小姐,如果我坚持选择和迅驰合作呢?” 我一下子转过身来,诧异地望着他。 孟琳望着林超似笑非笑,轻声道:“理由呢?人家自己都已经放弃了,你却偏要坚持,总得有个理由吧?” “很简单。”林超笑道:“泰城的广告何必一定要请外人来设计?我选择迅驰,最低限度也可以说是为繁荣家乡经济出一把力吗,何必把钱给外人赚呢,大家说对不对?” 马上有人附和,“对对对,林总这话相当有道理!” 林超继续道:“我可不是随便下这个决定的,我最近看过曾小姐的一些作品,很有自己鲜明独特的风格,有些作品还得过奖,可见还是真有些实力的。” 我心中微微有些讶异,我今天确实是带了一些作品过来的,不过它们此时此刻还躺在我包里,林超何时见过我作品了?尤其是那些得过奖的作品,那是我在学校里的作品啊。 “我个人比较欣赏曾小姐的设计风格,而且,”他看向罗杰,笑笑,“我比较信任罗总的眼光,正是他不遗余力的推荐让我对曾小姐有了很大的信心。” 罗杰?是他把我的设计作品给林超的?他竟然还留着我以前的那些作品? 我忍不住看向罗杰,他朝我笑笑,起身道:“不染,既然林总愿意给你机会,那还站着干嘛?赶紧坐下吧。” “不,”林超摆手笑道:“还是先让他们回去吧,何总确实是不胜酒力,曾小姐也已经喝了不少酒,算是表达过诚意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而且我也不愿意看到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勉力在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上,喝酒陪客这种事,以后就交给别人去做吧。” 罗杰快速扫了我一眼,不失时机地赞道:“林总就是大度,这要搁在一般生意人身上,不染今天哪还会有机会?” 我忙感激道:“谢谢林总,那我先走了。” “去吧。” “各位对不起,再见了。” “再见。” “慢走。” 罗杰追上来帮着扶住自远,“你们能行吗?我看自远已经撑不住了,有没有叫司机过来?” “没事的,我们直接打车回去好了,”我笑笑,低声道:“来之前我提前吃了醒酒药的,因此现在一点醉意都没有。” “什么?”罗杰看了自远一眼,将他放到楼下大厅的沙发上,面呈怒意小声道:“你不要命啦?!那些伤肝又伤肾的假药你怎么可以随便吃?他也不管你吗?” “偶尔一次不要紧,自远也不知道的,”我推他一把,“你赶紧回去吧,好好替我谢谢林总。” “今天真差点被你气死,你怎么可以轻易地把难得的机会就这么放弃了?”罗杰皱眉,不满地瞪着我,“怪不得敬酒时说要弥补什么任性,我心里还奇怪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 我不好意思地一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罗杰伸手在我肩上轻轻一按,随即就放下了,“回去小心点,”他说完招招手,马上有个门童过来了,他吩咐道:“你替这位小姐叫辆车,然后帮她把那个人扶上去。” 门童点头应了。 罗杰离开后,我和自远很快在门童的帮助下上了车。 自远在车上时还表现得醉意朦胧像睡着了,一进家门躺到客厅沙发上就突然清醒了似的开口道:“不染,今天林总最后说的那些,是要和我们迅驰合作的意思吗?” “是,”我心中微微有些异样,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的眼睛道:“林总愿意给我们机会,”我顿了一下,轻声道:“没有人会将这么好的机会推之门外的,你说是不是?” 自远握住我的手,爱惜似的在我手指上轻轻抚摸着,突然发出异样的一笑,“他是愿意给你机会,而不是给我们机会。” 他这种态度我已经见惯了,于是耐心地解释,“给我不就是给我们吗?我和你,难道不是同一个人吗?而且,这一次真的是多亏了姐夫,要不是他事前做足功课,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 “是,他确实很有本事,做事总是考虑得这么周全,”自远看向我,“你会不会怪我?在这件事上我并没有尽心,我还不如姐夫……对了,他怎么会有你的设计作品的?” “是我给他的,”我咬咬唇,“对不起,之前我太想赢得这个机会了,所以准备得充分了些。” 自远点点头,仿佛是明白了,然后笑道:“既然得到这个机会了,那你就好好表现吧,我也希望能早点看到你的代表作问世。” 我不禁笑起来,“什么代表作,那是我随口吹大牛的罢了。” V049 想通接受 正说着话,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拿起来看,发现是罗杰打来的,他问我们有没有平安到家,我说已经到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哦了一声便挂了。 我放下手机,下意识看了自远一眼,笑道:“姐夫一定是以为你喝醉了所以才会直接打给了我。” “这个你不必解释,打我打你其实是一样的,”自远冲我一笑,一只手臂搁到脑袋后,叹口气道:“姐夫虽然跟我是同岁,但说话行事确实有些大哥的风范,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周全妥帖,这一点不得不承认,我要向他学习。” 我嗯了一声,很想说有些东西是天性更是深入骨髓的习惯,非要扭转观念才能做到,不是简单的学就能学会的,但我不想惹自远多心,更不想就着罗杰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起身问道:“要不要给你泡点茶或者蜂蜜水?” “不用,”自远摆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我,“我没事,倒是你,今天喝了那么多酒,我还以为你会醉的,怎么到现在什么事都没有?我记得你是喝红酒都能醉倒的人,还是我的记忆有错误?” “我事先吃了点药,”我伸手按住一侧的太阳穴,“除了这里比平时跳得快一点,倒也没别的异样。” “什么?”自远一下窜起身子坐正了,目光里满是焦灼,“什么药?我怎么不知道?” “是正常的处方药,我只是偶尔用一下,不会损害身体的,”我按住他的肩膀,“我是怕你担心所以没说。” “你……这笔单子对你就这么重要?”自远定定地望着我,“既然这么重要,你为什么又会在中途突然退缩了?” “我也不知道,”我苦笑,“可能是因为我信心真的不够,还有一点就是,”我按住他的手,“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你为难,我知道你对那样的场合很排斥,你是因为我才——” “别说了,是我太矫情,太不像个男人了,是我让你为难了才对,”自远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对我挥挥手道:“你先去洗澡吧,我躺会儿。” 我咬咬唇,“别这样,我一点都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真的在乎你的感觉。” “我知道,所以我更加内疚,这样的场合,应该是我冲锋在前才对,倒让我的女人……”他有些说不下去。 我心里顿时荡漾着一股暖流,感觉这是我听过的他说的最入心入肺的一句话了,“好了,你能这样对我已经够了,我很满足,真的,”我拉住他的手柔声道:“还是到床上躺着吧,万一在这里睡着了就不好了。” 自远听罢顺从地点头,起身进了房间。 我拿了衣服去洗澡,等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自远正接着一个电话,“……知道了,回头我就告诉她,先这样。”他扔下手机,见我出来了便笑道:“是老爷子打来的,问我晚上跟林超谈得怎样,我说差不多是成了,他还把你夸了一顿,我还没来得及跟他提过这事,估计是姐夫早上在家告诉他的,哦对了,老爷子说把我们的结婚日期定在九月九号。” “九月九号?这么急?”我耸耸肩道:“那不是还要抢在我姐前面结婚吗?” 自远笑,“你要是介意的话我们就换个时间。” “黄道吉日哪能随便换?”我摇头笑,“我不介意,反正结婚证都拿了,不过是走个形式,简单些就好。” “一辈子一次的事情,怎么能简单?”自远将我拉坐到他身边,“时间是有些紧迫,还好我们也没多少需要准备的,礼服是不必可少的,婚纱照也要拍,对了,还有一对戒指,别的就不需要我们操心了,泰城有一家影楼老板我熟悉,我们明天就去拍婚纱照,怎么样?” “好啊,”我点头道:“明天上午我先跟林总那边联系一下,让他们把具体尺寸和要求报过来,然后我们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拍摄,然后晚上去买戒指,买礼服,我看也够了。” 自远有些异样地盯着我,但笑不语。 我诧异道:“怎么了?” 自远手指在我额头一点,不满地一撇嘴,“有你这么草率地对待自己婚礼的女孩子吗?一点都不上心的样子,我都怀疑自己到底要跟谁结婚了,”他顿了一下继续道:“现在的婚纱照都要到外景地拍摄,半天肯定完成不了,至于戒指和礼服,我觉得还是特别定制比较好,我可不想我的新娘在婚礼上穿上和别人一样租来的礼服。” 我喃喃,“定制?” 这方面我真的一窍不通,没办法,出身就那样,眼界束缚住了想象力。 自远在我头发上揉了下,笑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早就准备好了,在法国定制的礼服估计这两天就到了,至于戒指,我早就准备好了,婚礼仪式上我会当众给你戴上,当然,你也得给我戴上一只。” 我更加诧异了,“法国?你是什么时候定下的?定制的衣服从设计到完成应该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吧?” 自远神秘地一笑,“这你不知道了吧?你第一次住进这幢别墅后的第二天,我就定下了礼服。”他伸手在我脸颊上轻轻一捏,“我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必娶的女人。” 我心中感动,忍不住双臂抱住他将脑袋压到他胸口,“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好的,这样会宠坏我。” 自远呵呵低声闷笑道:“会吗?我倒是想把你宠坏了,最好是坏到一种别的男人都无法忍受的地步,这样我从此就不必担心了。” 听到这句玩笑话我心里顿时一揪,我到底还有哪些地方让他不放心的呢?我想不通,只要他愿意,只要他今后不负我,我是做好了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准备的。 见我不出声,自远突然将我轻轻推开,人也顺势坐正了身子,“对了不染,明天肯定是拍不成婚纱照了,刚才老爷子通知我,我得陪他出差一趟,后天才会回来,明天晚上就让自悦过来陪你吧。” 我摇头,“不用,我一个人住可以的,何况阿姨也在。” “那样我不放心,就这么说定了,”自远笑道:“正好我看自悦最近情绪有些低沉,估计都是那个孟西平那家伙做的好事,我一个男人也说不上什么,她跟你处得来,你帮我开导开导她。” 我哦了一声。 万事都可以开导,唯独感情,怎么开导? 不过,现在我已经想通了,自悦要是真的非孟西平不嫁,那我就极力促成好了,反正孟西平以后也需要一个对象,与其等他后来和别的陌生的女人在一起,还不如让他和自悦在一起,我自己现在是幸福的,我也希望他能获得幸福,我相信自悦一定能带给他幸福。 既然我现在已经成功地把罗杰当成了姐夫,那孟西平变成妹夫我也能接受,反正以后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人是自远,不是别的任何人。 第二天上午林超公司的人主动到迅驰来和我对接,来人提供了各种数据和要求,我答应三天之内给设计方案,到时候对方要是确定下来,再给出方案的细则和设计效果图。 就这样,我一下午都窝在办公室里,绞尽脑汁地考虑各种设计方案,到晚上下班前,我的脑中已经有了两种方案的雏形,我觉得两种方案各有千秋,我实在无法取舍,于是决定两种都作准备,到时候交给对方,让对方来定夺,这无疑是加大了我的工作量,但我无所谓,从上午拿到数据开始,我整个人就处于一种亢奋状态,这种工作热情把我自己都感动了,我感激上天让我有了自己喜欢的工作,感激自远给了我可以任意挥洒的空间和平台,带着这种激情和感动,我下午一直埋头在书桌前,直到接到自悦的电话,这才知道天色已晚,此时公司除了我和门卫之外再无别人,而自悦人已经到了楼下。 我赶紧收拾东西飞奔下楼,自悦一见我便埋怨道:“本来还一直等着你打电话给我的,你倒好!” 我忙说道:“请你吃饭赔罪,你想吃什么?” 自悦皱眉道:“我也不知道,最近都没什么胃口。” 我灵机一动,“要不我们买些菜回去,我烧给你吃?不是吹的,我的手艺还算不错。” “好啊,”自悦笑道:“那我就尝尝你的手艺,对了,我哥是不是经常吃到你做的菜?” “没有,他不让我做,”我扬起一只手,颇为自得地笑道:“他是宁可看着我的手也不愿意让我这手去做事,所以,你应该为今天能吃到我做的菜而感动荣幸。” 自悦叹道:“哎!真是好福气啊,要不是亲眼见到我哥对着你时那种过分的样子,还以为你在显摆呢。” V050 上门做菜 我们上了自悦的车。 自悦开车甚是灵便,在闹市区也是如鱼得水一般,惹得我好生羡慕,很少有女孩子这般手眼协调的。 自悦问道:“我们现在是去超市还是去菜市场?” 果然是没有生活经验的大小姐,现在菜市场肯定已经关门了,能买到什么呢?我笑道:“超市吧。” 我们在超市的生鲜区挑选食材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用有些夸张的声音活络地和自悦打招呼,“啊呀,这不是何小姐吗?你居然也来买菜啊?真没想到!” 我一下子抬起头来。 面前是一个身材丰腴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穿着打扮有些像我家小区麻将馆里的老板娘,看着俗气却又亲切得很,自悦明显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挽住了我的手臂,“是啊,我跟我嫂子一起来的。” 中年妇女眼睛似X光般朝我上下一扫射,然后自来熟地依偎过来,笑道:“现在的年轻姑娘很少有自己动手做饭做菜的了,何小姐这样难得,孟医生真是好福气啊!” 自悦脸上漾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陪笑着向我介绍道:“这位大姐是西平哥的房东,我们租房时见过,所以认识。” 我哦了一声,看了女人的篮子一眼,有意提醒道:“大姐今天买不少菜啊,够回去忙活一阵的了,是家里有客人吗?我看天色已经不早……” “啊呀呀!瞧我只顾着和你们说话,把时间都给忘记了!咱们下次再聊啊!再聊啊!”女人自说自话,忙不迭朝我们挥挥手,然后提着篮子快速离开。 自悦望着她的背影,低声苦笑道:“本来我家有套空闲的公寓,但西平哥坚持要自己在外租房住……这位大姐人其实不错的,但太好管闲事了,幸亏她自己住得离出租房比较远,否则我真担心西平哥会受不了。” 自悦今天穿的是白色t恤搭配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蓝白色的帆布跑鞋,看上去非常的青春靓丽,但脸上却有着和她个人气质很不相称的无尽的惆怅,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暗暗有些疼,也不知到底在心疼谁,不觉伸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开口问道:“孟医生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自然了,”自悦点头,皱眉道:“也很少看到他跟外人交往,他那人的性子从小就有些冷,还以为经过这些年他有所改变,没想到现在反而变本加厉了。” 我笑道:“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他,不是吗?” 自悦看我一眼,很干脆地点头承认,“是,我喜欢他,就像他不喜欢我一样,都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我的心更疼了些,想了想,说道:“你这话说得也太委屈自己了,其实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改变的,对于孟医生那种性子的人,我觉得,你应该努力些主动些,譬如,”我咳嗽一声,心一横,继续道:“不如我们今天带些菜过去看他,你亲自烧给他吃,你觉得怎样?” 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孟西平的那一箱方便面来,他现在还经常吃那种没有营养的方便面吗?但愿他有身为医生的自觉性,但一个人住,大多数人都懒得做饭的,换我也是一样。 自悦眼里顿时流光溢彩,“真的?你愿意陪我过去?” “当然,”我确定地点头,笑道:“孟医生人不错,你要是放弃了会很可惜。” 自悦突然望着我,“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我跟他并不合适。” 我一愣,随即笑道:“我说过吗?就算我真的说过,但你的态度并不会因为我说了什么而改变,是不是?” “也是,”自悦有些激动地咬咬唇,“我们真的可以带菜过去吗?可我不会烧菜的呀。” 我笑道:“放心吧,有我这个大厨在你还怕什么?你现在先跟他联系一下,看看人他在不在。” “好,”自悦忙不迭掏出手机来,很快就拨通了孟西平的电话,“喂,西平哥,你在家吗?是这样的,我跟不染现在在超市里,我们买了些菜想去看你,不知道你……”她的声音开始有些迟疑,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马上就开心起来,“好啊好啊,那你在家等着,我们马上就到!” “他同意了!”自悦收起手机扫了一眼,“果然还是你面子大,要是我一个人过去,他肯定又会找各种理由推三阻四的。” 我一愣,“怎么可能?” 自悦叹口气,“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他特意交代过,说是没事就不要去找他,大家都很忙。” 不会吧?这不解风情的家伙。 然而我心里竟然隐隐有些高兴,随即我又觉得自己这样想真是太过分了太对不起自悦了,忙强行将这种感觉压制下去,安慰道:“其实人们对陌生人一般更客套些,对比较熟悉的人说话才会放肆。” “或许你说得对,”自悦听罢有些释然,笑道:“我们赶紧买菜吧,西平哥平时喜欢吃凉拌海带丝红烧鲫鱼还有青椒炒土豆丝……” 她很了解孟西平,毕竟是青梅竹马,不比我这个半路邂逅又中途下车的旅客。 结果我们挑了满满两大袋的荤荤素素离开超市。 孟西平的租住地在城郊,自悦开车花了二十分钟才到达那里,据自悦说这里交通还算方便,孟西平现在每天都去医药研究所,乘坐的是公交车。 车在门口停了下来。 是一家单门独院的小院落,院落四周恣意蔓延着浓郁凝翠的爬山虎,天井里搁着一把藤椅,一张藤编方茶几,上面放着一些书和杂志,旁边大概有十几种绿色植物,有些栽种在盆里,有些直接种在地上,很是随意,而且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长得甚是茁壮茂盛,有些还开着红红蓝蓝的花儿,让人看着就觉得舒心,除了远远传来的汽车声,这里仿佛是远离了尘世的一片净土,安静祥和。 没有看到人。 晚风吹过,书的一角被哗啦啦地吹起,随即又落下来。 自悦环顾四周大叫道:“西平哥!西平哥!” “来了!”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孟西平在门口出现了,一手拎着一把椅子,连声道:“刚找出来的……不好意思,这里平时就我一个人。” 他边说边将两把椅子放到茶几边,然后弯下腰随手拿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头,将被风吹得不住扬起的书压住。 他似乎是新剪发了,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但却意外戴了一副黑框眼镜,因此我无法看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看见他一如既往刀砍斧削般的坚挺鼻梁以及坚毅的下巴,一如既往的一身黑。 自悦笑道:“西平哥你怎么突然戴起眼镜了?” 看来不是我一个人发现他的变化了。 “工作时偶尔戴戴,不经常,”他伸手抬抬镜架,望着我手中拎着的两大袋子菜,不好意思似的笑道:“这么多?还不知道餐盘够不够。” “不要紧,能用的先用着,实在不够,有些能放的菜留到明天再做,”我将袋子直接搁地上,一一拿出来,“孟医生你忙你的吧,到时候我跟自悦做好饭了就叫你,哦,对了,屋里面有餐桌和椅子吗?” 他顿了一下,“桌子倒有一张,椅子都在这里了。” 我笑道:“那还得麻烦你把椅子搬进去——你看,蚊子快出窝了。” 他恍然大悟,“哦,对对对,我都忘了,平时我就站着吃饭,”他边说边一手提起一把椅子朝屋里走去,在过门槛时差点摔一跤,自悦先是下意识发出关切的呀的一声,见他并没有跌倒,随即扭头望着我抿嘴笑。 “快点来帮忙吧,”我蹲下身把一捆芹菜递给她,“你负责这个,我来杀鱼。” 自悦伸手接过去,神色有些茫然失措,“是用水洗一下就可以了吗?” 我笑着提醒道:“把上面的菜叶去掉,留下茎。”我边说边伸手从湿淋淋的黑色袋子里掏出两条鲫鱼来,“你先等等,进去帮找把菜刀过来……” 自悦刚起身,孟西平已经手中拿着刀具和切菜板过来了,“曾小姐,还是我来吧,你这裙子弄脏了可不好。” 自悦笑道:“西平哥,你还是直接叫她不染吧,曾小姐曾小姐的,听得怪怪的。” 孟西平倒是改口得利索,当即道:“好吧,那就叫不染,不染,杀鱼这事还是我来吧,你择别的菜去。” 自悦夺过他手里的刀塞进我手中,“你个大男人瞎掺和什么,还是让不染来吧,难道我和她两个人还做不了一顿饭?” 孟西平看看自悦又看看我,转身进了屋。 我拿起刀和鱼走到墙角的水池边,准备杀鱼。 “等一下!”孟西平再次从屋里出来了,手中竟拿着一条旧围裙,匆匆走过来递给我,“这是房东留下的,你将就着用一下。” “谢谢,”我没有客套,冲洗了一下手,接过围裙快速套上。 自悦在身后叫道:“西平哥,还有围裙吗?我也要!” 孟西平扭头笑道:“你就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连韭菜麦子都分不清的人。” “你太瞧不起人了!”自悦走过来,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不染就一定比我会做菜呢?她脸上又没有写字。” 孟西平咳嗽一声,“看她择菜杀鱼的姿势就知道了。” 他说得没错,从前我在家做惯了家务,洗鱼剖鱼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许久没做,我手还痒痒呢。我提刀干脆利落地将鱼鳞刮去,鱼鳃和内脏剔除,酸筋挑出来,连同鱼腹里面的黑衣都清洗干净,前后也不过三五分钟的时间,两条鲫鱼就都收拾好了。 在我收拾鲫鱼的时候,自悦和孟西平两个人蹲在我身后的水泥地面上择菜,边干活边说着闲话,一派静谧的时光。 菜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天色彻底暗下来,大家都进了屋。 我有意要给自悦和孟西平两个人提供单独相处的时间,于是在自悦跟着我进厨房时我将她推了出去,“你先陪着孟医生说说话,我做菜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监督着,那样的话做出来的菜会大失水准。” 自悦乐得轻松,嘴上却假意不满地大声道:“人家是有心要跟你学习的,你倒好。” 我知道她是说给孟西平听的,笑道:“今天太晚了,要学做菜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将她退出去,关上厨房门。 这个厨房很简陋,但也不比我以前家里的差多少,至少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还是有的,只是油烟机似乎有问题,多次按下按钮都没有反应,我估计孟西平从未在这里炒菜过,因此也没注意过油烟机的好坏过,我有心叫他过来看看,但又怕自悦多心,因此,索性开了窗,就这么开始炒起菜了。 因为厨房门开着,里面的油烟除了窗户这个出气口之外再没别的,因此等我昨晚六道菜之后,只感觉全身上下全是油烟味,头发上尤重。 看来自远不让我做菜是有些道理的。 和自远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已经不太适应人间烟火味。 做完饭菜,我把厨房认真收拾了一遍,至少看上去比我刚进来时要干净明亮得多,之后我悄悄开了门出气,等里面的油烟味出得差不多时,我回头再次看看自己做好的几样菜,发现装凉拌豆腐的白瓷盘看着太素淡了些,于是随手拿了几颗小番茄摆出一朵花的形状,再搭上几根香菜做装饰,然后开始大声喊自悦过来帮忙。 自悦远远地应了,然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笑道:“我刚才和西平哥一起在外面的园子里浇菜水的。” “浇菜水?” “是啊,房东这里有一块菜地,让他帮着每天帮着浇水。” 我哦了一声,动作熟稔地在围裙上擦擦刚洗过的湿淋淋的手,猛然看到孟西平站在自悦身后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脸上的眼镜不知何时取下来了,他的眼珠是那么深那么黑,仿佛看到我心里去,我赶紧转身端起两只菜盘子递给自悦,“放到餐桌上去。” 自悦接过,垂涎地一闻,皱皱鼻尖,“好香啊!我迫不及待想吃了!” “今天管你吃饱的!”我伸手在她可爱的鼻头上捏了一把,扭头再次端过两只盘子,“孟医生,你也帮下忙。” 刚夹了一块菜送进嘴里,自悦就开始赞叹,“不染,想不到你做菜的手艺这么好,比我们家阿姨做的还要好吃,而且摆盘也好看多了,以后不如你负责承包我们家厨房吧。” 我但笑不语。 孟西平看她一眼,“你们家人多口杂,你喜欢的未必别人就喜欢,还是让阿姨做比较合适。” “我是随便说说罢了,”自悦说道:“就算不染愿意,我哥还不愿意呢!” V051 他的生日 1, 孟西平突然站起身,搓搓手道:“这么好的饭菜,还缺样东西——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他边说边径自朝外走去。 “这家伙,也不说清楚一点,”自悦不情愿地放下筷子,“不明不白的就出去了,到底缺什么?” 我脑中突然现出一瓶酒来,脸上却笑道:“谁知道呢,你要是饿了就先吃。” “这怎么行?”自悦笑着将我拉起身,“我们还是出去等吧,都怪你做得这么好吃,坐在桌前会控制不住的。” 我们走出门。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门灯开着,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群小虫围着那灯光飞舞,我和自悦走到屋西侧的藤萝架旁站定了,那藤萝依附着那面墙壁而生,墙边又搭了架子,枝叶茂密浓郁,枝干交织缠绵,仿佛是一道天然屏障,可以想象,如果白天将藤椅搁到藤萝架下,躺着看书,那是怎样的一种惬意和舒坦? 自悦叹道:“这里真像是世外桃源,是不是?怪不得西平哥不愿意住公寓,现在我才明白过来。” 我附和地道了声是,换我,确实也不愿意住什么公寓。这跟藤萝架无关。事实上自远的别墅以及何家大院里都有藤萝架,比这里的更茂盛更深密,站进去几乎就找不到人,但在我心里,无论是何家大院还是自远的别墅,于我而言,都没有家的归宿感,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明明已经跟自远是一家人了。 或者,等到将来我亲手买下一套房子,那样才会真正有拥有了家的感觉,然后闲暇在院落里听听音乐嗮嗮太阳翻翻杂志,虽然简单,但再平和没有,从此不必站在五光十色的宴会中,看勾心斗角,受冷嘲热讽。 孟西平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院门口,“你们怎么都出来了?外面蚊虫多。” 自悦快速回转身,惊喜道:“你去买了酒?” “是啊,”孟西平一手提着一瓶红酒,一手将搁在茶几上的几本书拿起来,快步走进屋内,我们赶紧也跟着进门,并顺手将门关上。 三人重新坐回桌上,孟西平放下手中早被打开的红酒瓶(一定是考虑到回来没有开瓶器),手中的书被随手扔到了桌角,眼尖的自悦突然发现秘密似的,将被一本医药书半覆盖住的杂志抽出来,“咦?这不是姐夫吗?” 我凑过去看,原来是一本《泰城时尚》,封面上是一个年轻男子,白色衬衫,黑色西裤,飞扬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眼神深邃,薄唇露出神秘的笑意,整个人抱着双臂闲闲地斜倚在一辆车旁,明明看上去慵懒颓废却又意气风发,旁边还有文字说明:和罗杰先生一起分享爱车心得。 爱车心得。 呵呵,他有车才多久的时光?居然就有心得了。不得不赞他的本事。他这幅样子,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贵族,时到今天,不管罗杰曾经待我如何,我依旧承认,我从未发现身边有一个男人能像罗杰一般有急智高情商,那种天生的组织策划能力更是令他如鱼得水,想不成功都难。 孟西平笑道:“下午在茶馆看书,正好看到这本杂志,不想走的时候竟然带回来了,明天要还回去的。” 自悦由衷赞道:“姐夫实在不简单,做生意做人两不耽误,怪不得姐姐总是不放心他。” 我没有接话,孟西平则去厨房取了三只空碗,一人到了半碗红酒,不好意思道:“今天实在没法讲究了,酒不好也就罢了,连酒杯也没有的,你们别见笑。” “能有饭吃有酒喝已经够好了,”自悦笑着举起碗来,“来,干杯!” 我举起碗看向自悦,笑着提醒道:“你要是喝了酒,车由谁开回去呢?” 孟西平说道:“放心,我已经跟邻居说好了,让他开自悦的车送你们回去,他在那附近有套房子,他自己的车则由他妻子开着,不会麻烦的。” 我哦了一声,难为他想得周到。 2,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用如此粗劣的碗喝红酒,从前在我家里,过节的时候一家人在一起偶尔也喝点红酒,至少也是玻璃杯子,我那小资老妈在这方面还是颇有点讲究的。 我端起碗送到唇边,轻轻抿上一口红酒,酒的香气瞬间在唇舌间划过一道芬芳,虽然最近喝惯了几千块甚至上万块的高档红酒,但对我这个在酒方面毫无鉴赏力的人而言,好酒除了口感上棉柔悠长一点,别无所长,自远要是听到估计会生出牛嚼牡丹的遗憾来。 自悦夹了一块肉红色的藕粉皮送到口中,蓦然闭上眼睛,然后喉头急促地动了动,眼睛顿时张开了,我见状不禁笑道:“你吃这个东西的时候不要咽得太快,要将舌头卷起来,轻轻的含住了,慢慢感觉它在嘴里渐渐融化的那种奇特感觉,然后再顺着舌根流下去,这样才会真正尝到它的鲜香味道,否则就跟猪八戒吃人生果似的,来不及回味就没了。” 自悦用勺子直接舀了一大块送到口中,细细感受了,然后不住地点头,“你是怎么做到的?简直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我笑道:“现在说了你也不会,以后再教你吧,先好好吃。” 孟西平夹了一块红烧鱼,“我还是最喜欢这个。” 自悦忙说:“西平哥,你要喜欢的话,我今天晚上回去就跟不染认真学一下,以后天天过来做给你吃,好不好?” “啊?”孟西平一愣,忙摇头道:“不需要,太麻烦了,而且我很少在这里开伙的,要是你今天不打电话过来,我就跟朋友出去吃饭了,真的。” 自悦脸上掠过隐隐的失望,小声嘀咕道:“也没听你提过什么朋友啊,不会是研究所里那个追求你的女博士吧?” 女博士? 我不觉扫了孟西平一眼,不过在他捕捉住我的眼神前又快速移开了。 耳边听到孟西平难得的轻快笑声,“你从哪里听到的?” 自悦道:“你别管,你先说有没这回事?” 孟西平道:“那个女博士——啊呀,不是我魅力大,实在是研究所里除我之外别的都是四五十岁的男人,她实在是没有选择。” “我才不信,你也太谦虚了。” “是真的,而且事情已经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很简单,”孟西平顿了一下,声音似乎有些异样,“我告诉她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她这就相信了?” “是,她就知难而退了。” “那你是真的有喜欢的人了吗?” 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不觉抬起头来看向自悦,她手中的碗筷已经搁下了,脸上是等待判决似的紧张。 孟西平轻轻呼出一口气,“是的,我曾经有过一个很喜欢的人,我对她一见钟情,我以为我会和她厮守终生。” 我垂下眼帘,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说的那个人,是我吗? 自悦的声音幽幽的,“但你们现在并没有在一起,是不是?” “是,因为她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孟西平举起手中碗,将半碗红酒一饮而尽。 更好的选择?他一直就是这样理解我的吗? 我心里顿时瞬间变得冷硬。 自悦一字一顿道:“所以,你现在仍旧是一个人,不是吗?” 孟西平的声音突然有些烦躁,“可以不谈这个话题吗?像我这种没有情趣的男人,本来就应该是一个人过,”他咕咕咕将瓶中的红酒全部倒进自己碗中,再次举起碗,“来,我敬你们,谢谢你们今天过来看我。” 在我还来不及反应时他已经仰面将酒再次一饮而尽,然后长舒一口气,笑着起身,“今天酒就到这里吧,我去盛饭。” 我和自悦顿时面面相觑。 自悦低声道:“他怎么了?” 我苦笑。 我怎么知道? 我并不喜欢在感情上自艾自苦得不为人知的男人,感觉那不是男人的做派,我甚至怀疑他说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我不想自作多情。 3, 许是因为我做的饭菜真的好吃,孟西平吃得很尽兴,甚至最后还将红烧鱼里的汤水都伴在饭里吃了下去,惹得自悦忍不住提醒他,“西平哥,你不是说过这种油腻的汤不适合泡饭的吗?” “那是作为医生的我说的话,”孟西平满足地放下碗笑,“我个人实在不忍心浪费这样的好汤。” 我收下这份赞美,望着一片狼藉的桌面,朝自悦笑道:“现在该你出手了。” 自悦马上站起身,主动收拾起桌子,孟西平也帮着收拾,我笑笑,朝门外走去。 吃饱了,该活动活动才是。 我站到藤萝架下,静静地仰望夜空。 突然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我马上转身。 是孟西平。 他不好意思地冲我一笑,“自悦非要赶我出来,说她一个人可以搞定,所以……” 我笑笑,“你也应该让她锻炼锻炼了,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他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突然眼睛盯着我,毫无预警地伸出手来,我顿时紧张得浑身动弹不得。 他的手指在我发丝上轻轻一触,然后掌心在我面前缓缓绽开。 原来是一枚枯叶落到我头发上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身冷硬道:“谢谢,你进去帮帮自悦吧。” “不染,今天,是我生日,”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很高兴你们能过来,尤其是你做的菜,真的很好吃。” 我心里莫名一软,却没有转身,低声道:“怎么不早说?自悦竟然也没提。” 他低低道:“他们都以为身份证上的日期是我生日。” 我咬咬唇,“你想要什么礼物的话,我跟自悦明天会补的。” “我已经得到礼物了,能在生日当天吃到你亲手做的菜,老天对我其实并不算薄,这是我第一次有……”话还未完,只听见屋内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孟西平如梦初醒,一拍脑袋道:“有限的几个碗,这下子全完了!” V052 激动失控 1, 我心里更是一紧,赶紧跟在孟西平身后快速奔进室内。 厨房里一派狼藉,地上到处是散落的碎瓷片,自悦仿佛站在一片废墟中,裤腿湿淋淋的,两手滴着水,微微举起,眼神简直绝望。 见我们来了,自悦面色难堪,“对不起,手不知怎么的一滑,就……” 我快步走到她面前,“没事,这里我来收拾吧。” 孟西平也说:“出去歇一下吧,这本来就不是你该干的事。” 自悦用力咬咬唇,望着我低声道:“我是不是很笨?” 我笑着安慰她,“一时大意罢了,没事的,不过是几只不成套的旧盘子,摔了正好换上新的,孟医生你说是不是?” “不染说得对,”孟西平过来拉住自悦的手臂,“好了,我们出去吧,这本来就不是你该干的事。” 这是他第二次强调这话了,自悦马上敏感起来,声音顿时有些变样,望着他皱眉道:“西平哥,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很没用?” 孟西平耐心道:“我没这个意思啊,并不是会做家务就算什么好本事,何况你从小没干过这个,你在别的方面不错啊,譬如你会开车,譬如你工作干得相当不错,最近还刚被提拔为银行计财部的主任,是不是?” 自悦眼中顿时有了神采,“你居然知道?” “当然了,”孟西平笑着道:“我的自悦小妹妹这么优秀,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我们出去吧。” 自悦终于笑了起来,朝我摆摆手,声音充满了一贯的活力,“不染,那就麻烦你收拾残局啦!” 他们出去后,我不觉轻轻舒了口气。 原先我还以为自悦听到了孟西平刚才在外面说的话失神才……看样子是我多虑了。 收拾厨房对我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三五分钟能搞定的事情,但我却在厨房滞留了十分钟不止,我隐隐地觉得,今天我表现得实在太过能干,已经让自悦不开心了。 真的不应该的,喧宾夺主,我的错。 之后我从厨房出来,看到外屋的灯亮着,却没有人,里面一间屋子里隐隐传来对话声,我叫了一声自悦,她马上从里面探出头来笑着对我招手,“来!快过来参观一下西平哥的实验室!”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抬步走过去。 一进屋登时就闻到一股清幽的药香,孟西平正在一条长桌上低头忙碌着什么。桌上是各种大大小小的玻璃器皿,里面放着或固体或液体的玩意儿,上面贴着一些看不懂的标签,桌旁还有一只阔大的高柜,从上到下都是小抽屉,足有上百个,类似中药店的药柜,不,事实上就是药柜,每只抽屉上都标着名字呢:当归、苍术、赤药、青果、炙草、王寄奴、钩吻、一见喜…… 自悦挽着我的手臂,神色骄傲得仿佛这是她自己的实验室,“怎么样?” 我心中感慨,点头道:“看来孟医生在研究所里还没忙够。” 自悦的小脸熠熠生辉,附耳低声道:“西平哥目前正在研究一种新药,说是一旦成功了,会造福很多家庭呢。” “这么厉害?”我不觉失笑,也做出神秘的样子低声道:“是什么?” 自悦耸耸肩,“他没说。” 我们低语的时候,孟西平抬起头来,一手拿着一只小巧别致的青色瓷瓶,笑道:“你们难得来一次,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就送这个吧,纯天然的,味道很淡,晚上打开瓶塞放在床头,有安神静气的作用。” 自悦忙接过来,“太好了!谢谢西平哥!” 我也接过一瓶,道了谢。 自悦扭身近乎撒娇道:“西平哥,我还想要一瓶像你上次送不染的那个,叫什么的……” “桃金娘,”孟西平遗憾道:“那个是真的没有了。” 我忙接口道:“既然自悦这么喜欢,我就把我的那瓶送给她吧,不知道孟医生同意不同意?” 孟西平看了我一眼,开始整理桌上散放的仪器,淡淡道:“已经是你的了,你要送谁就送谁,跟我无关。” 我推推自悦的胳膊,笑道:“回头我拿给你。” 自悦望着我,低声道:“这样不好吧?我岂不是夺人所爱了?” “得了吧,什么夺人所爱,不过是瓶普通的精油,何况我这个人很少感冒的,因此并不需要它,东西应该送给真正需要和喜欢它的人才对,放我这里也是糟蹋了。”我的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都是清清楚楚的,相信屋里的两个人都听见了。我知道这么说很伤人,我终究会伤害这两个人中的一个,我只好也只能选择伤害他。 自悦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并没有预想中的欢天喜地。 之后她开始像个小学生似的不住地询问孟西平药柜上那些名字古怪的中药的功效,孟西平耐心地一一解释,我没有凑过去,而是远远地站在他们身后,拿着手机假意看新闻,一副闲人勿扰很忙的样子。 在他们谈得投机的时候,在我确信没人注意到我的时候,我这才抬起头来,无声地注视着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 看来是我多虑了,他无疑并没有被我影响到什么,此刻他说起话来口气是愉悦的,尤其是说到特别专业的知识时,大概是担心自悦听不懂,他偶尔还会抬起手臂充满激情地比划着,这时黑色紧身T会随着他身体的动作绷紧,展露出优美结实的腰背曲线,我突然想起那个阳光明亮的下午替他熨烫衬衫的事,心中顿时一阵焦躁,忙将眼神移开去,然后转身悄悄走出去。 此刻这个屋子里我是多余的,我应该尽量给他们创造机会的。 照着目前他对自悦的耐心以及自悦对他的坚持和爱,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这样的话,不久以后我们就是亲人了,将来我的孩子叫他姑父,他的孩子叫我舅妈,比起一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故事,我们如此这般,到底也不算人生憾事。 挺好的。 正胡思乱想着,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拿起来一看,是自远的,我忙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外院落里,低声道:“喂?” 自远关切的声音传过来,“吃过晚饭了吗?” 我心中顿时一阵温热,“吃过了,你呢?” “我跟老爷子刚吃完,想起你来,所以……”他笑起来,“自悦在你身边吧?” 我轻轻嗯了一声,“要不要她过来听电话?” “不用,我们事情还没处理完,明天回家可能会晚一点,估计到家吃晚饭还是赶得上的,到时候你跟自悦到何家大院去,老爷子说有段日子没见到你了。” 我顿了一下,说:“知道了,我会过去的。” 自远说:“那就这样,你们早点休息。” 我忙叫住他,“自远,我们现在并不在别墅里,自悦正和孟医生在聊天。” 这件事迟早他会知道,我还是自己主动交代了比较好,免得将来废话多多。 “什么?”自远的口气果然有些不悦起来,“她人呢?让她接电话!这么晚还不回家,太不像话了!” “我看他们谈得挺好的,”我低声道:“你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吧,孟医生是你好朋友,人应该不错的,最主要是自悦实在喜欢他。” 自悦的语气突然有些微妙起来,“你觉得他们合适吗?” “挺合适的呀,”我呼出一口气,强调道:“关键是自悦喜欢。” “喜欢?”自远断然道:“这事你就别跟着掺和了,孟西平做朋友还可以,做男朋友就不行了。” 我有些惊讶,“你不同意?” “不是我不同意,”自远说:“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妹妹以后吃苦。” 我犹自说道:“怎见得以后就是吃苦呢?孟医生有学问有人品,应该不是那种……” 我的话没说完就被自远近乎恶劣的口吻镇住了,“一个心里没她的男人,她以后再怎么表现又有什么屁用!就算孟西平以后真想娶自悦,我也是坚决不同意!” 我顿时握着手机作声不得。 自远——他都知道些什么?我隐隐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不染?不染?”自远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当听到我的应答声时,他呼出一口气,声调明显比刚才柔和多了,“对不起,被吓住了吧?我刚才不该这么大声的。” “没事,我又不是那种胆小的人,”我声音平静,“我这就去叫自悦,我们现在就回家。” “好,记得明天下班后去何家大院。” “知道了。”我刚想放下手机,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深沉,“不染,我很想你……” “我知道,”我轻笑一声,“明天晚上就可以见到了,是不是?我等你。” “你要不要什么礼物?衣服还是首饰或者别的什么?你说出来。” 我望着院侧深邃的藤萝架,低低道: “我只要你明天回到我身边。” “我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你身边,”自远顿了一下,“答应我以后晚上不要随便出门。” “嗯,我们这就回去,明天见,”我摁掉手机通话键,刚想转身进屋,院门口走来一男一女,男的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笑着大声叫道:“孟医生!孟医生!” “来了来了!”孟西平立即从屋内跑出来,“你们来了?不好意思,今天实在麻烦你们了。” 女人活络道:“孟医生来了朋友应该早点说的,那样我们可以提前到西侧的江南春定一桌菜,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多好!” 随后出来的自悦笑道:“谢谢你们了,下次来一定提前通知,少不得叨扰你们的,对了,你们二位谁开我的车?” 女人说:“你的车是自动还是手动?我只会自动档,手动档就给我老公。” 自悦将车钥匙交给男人,“麻烦了。” 临上车时我回头看了这个宛如桃花源的小院落一眼,这里的一切,于我而言仿佛是梦中的幻境,我想,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这里来,以后,我再也不会来了。 我没有看孟西平。 2, 回到别墅后,我第一件事就是从保险柜里掏出那瓶桃金娘交给自悦。 自悦接过去,盯着我关保险柜的那只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 “谁让我是你嫂子呢?”我故作轻松地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我洗澡去了,你要是现在就洗的话就去我房里。” “我本来就是要去你房里洗澡的,”自悦将桃金娘收起来,悻悻道:“我哥早就交代过了,他的浴室除了你之外,别的人绝对不能用,也包括我,什么人啊,现在到底是他求我还是我求他?” 我不觉笑起来,“你又不是不明白你哥那人的怪癖。” 自悦双腿盘坐到床上,嘟嘴道:“他对你好得也实在太过分了,对比下来,简直就不把自己的妹妹放在眼里!” 我忙说:“你说这话真的冤枉你哥了,他对你还是很关心的,真的。” “我知道,我也就是说着玩玩的,其实他对你好是应该的,我也不会真的因为这一点就嫉妒你,反正他娶谁都不会娶我,是不是?”自悦将我拉坐到她身边,眼里掠过一丝迟疑的神色,“不过我真的很羡慕你,不染,有句话我说了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 我一顿,有意道:“自然知道我会生气那就不要说出来了。” 自悦笑笑,“但我还是想说,我发现你很有男人缘,”她观察着我的脸色,“我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要说你有多漂亮有多本事,那也不见得,我自问不比你差到哪儿去……” 我异样地望着她,语气连自己都觉得不自然,“你本来就不比我差的,应该是比我好才对。” 她继续望着我,“不染,不管你是不是我嫂子,我只问你一句,你当我是朋友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好,”她呼出一口气,“那我有一句想问你,你跟西平哥以前就认识吗?” 我浑身一震,极力稳住自己的呼吸,“这话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长得好又能干,但这绝对不是西平哥注目你的理由,你现在已经是我嫂子了,他也不是那种人,”自悦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在厨房忙的时候,我发现他几次都表现得心不在焉,其实以前我就注意观察过,他每一次看到你,眼神都跟平时不一样,虽然他极力掩饰,只可惜他不是演员,我也不是傻子,我觉得你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呆呆地望着她,终于吐出一句话来,“是你哥背后跟你这么议论的吗?” 自悦急了,按住我的一只手,“扯上我哥干什么?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你要是还当我是朋友,那就告诉我真相!” “真相?”我喃喃,“真相——”我低头用力按住额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两侧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着,哑声道:“对不起,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跟你哥相处之后,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自悦的声音出现暂时的短路,之后突然又出现了,变得幽幽,深沉,充满探究,“西平哥曾经在南山一带住过一段时间,而你……你们相爱过,是不是?否则他不会每次看到你都那么失常。” 我猛然抬头矢口否认,“别自作聪明!” “我自作聪明?”自悦的声音有些凄然,“真的吗?看看你的表情,还有你眼中的泪光……” 我赶紧伸手擦拭眼角,该死!我的眼角此刻居然是湿漉漉的!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蓦然掀开了内衣,身上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中,顿时又急又疼又屈辱,突然就怒了,站起身并顺手一把将自悦拉起来,声音冷硬,“你要是存心想没事找事,现在可以走了!” “不染!”自悦用力拉住我的胳膊,急切道:“我只想弄清楚事实真相!我不想看到西平哥活得这么煎熬!” “你关心你的西平哥,你现在直接去他那里给他安慰就可以了!别扯上我!”我伸手用力推她,厉声道:“何自悦,你到底是想让我死还是想让你哥死?” “你别激动别激动!”自悦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对不起,是我过分了,不染,对不起,我不提了,保证以后再也不提了。” 她脸上的神色也震骇住了我,我缓缓松开她,猛然间悲从心来,一下子就扑倒到床头,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不染,”自悦按住我急促耸动的肩头,“对不起,是我错了,你要哭就哭出来吧,千万别憋坏了自己,好不好?其实我早就看出你和我哥之间的不对劲了,我听我姐说,你跟我哥时还是个处女,我哥对你总是那样殷勤,而一直以来你都是淡淡的,那时我就隐隐觉得,他当初可能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我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提起枕头用力在脸上擦了一下,然后猛地坐起身来,极力用平静的语调说道:“不是这样的,你别乱猜了,你哥条件不错,对我也真的很好,说实话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我很感动,所以就嫁给他了。” 自悦盯着我的眼睛,低声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激动?” 我简直要崩溃了,“你到底想听到什么?你应该了解你哥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不想他将来胡乱猜忌我!” 自悦咬咬唇,“好,我不问就是了,反正都是以前的事了,谁以前没一点事呢?就算我自己,在大学时还谈过两次恋爱呢,”她解嘲似的笑笑,望着我道:“只要你好好的,我相信西平哥的人品,”她顿了下,又掩耳盗铃地低低加了一句,“当然了,我也相信你的,你是不会做对不起我哥的事的,是不是?” “我可没什么好人品,你最好别信我,认真看好你的西平哥就行了!我告诉你,我要是疯了,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我气得发昏,频频冷笑,口不择言道:“何自悦,你果然姓何啊,你跟你姐一模一样,都很会警告我,索性打开天窗说吧,再透露一个秘密给你,你姐怀疑得不错,你们家人都很有侦探的潜质呢!可以开家侦探所了!你好好听着:你姐夫,罗杰,是我曾经的男朋友,后来娶了你姐,不清楚是因为你家的钱还是因为他真爱你姐,反正都已经跟我无关了,至于孟西平,我们之前确实是见过几次面,总之都在我和你哥认识之前,我也没有存心要勾搭你哥,是他自己非要凑上来,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一次,我情愿不认识你哥……”我想起第一次被他按倒在隔壁的那张床上,从此我的世界彻底变了天,顿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看着自悦不断张大的吃惊的眼神,我疯了似的再次拉起她,越来越激动,“你走!赶快走!你最好现在就赶回家向你家人汇报我的真面目,宣告我跟你们何家的每一个男人都有关系,现在就差你爸了……” “曾不染!你真的疯了你!”自悦用力摇晃我的双臂,眼中有泪珠簌簌蹦出来,“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哥伤害了你,但你——你后来完全可以拒绝他的呀!现在没人在乎那张膜的,尤其是西平哥——” 我两侧的太阳穴剧烈地挑动着,似乎有血液要喷溢出来,我用力按住了脑袋,眼前突然一片漆黑,随即身子就软软地倒了下去,耳边似乎听到咚的一声,但身子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耳边似乎响起自悦的哭叫声,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V053 得过且过 1, 我做了一个梦。 之所以在梦中我都知道这仅是一个梦是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我已经毕业了并且结婚了。 在梦中,不知怎么的,我慌张地跟在一堆人的后面,拼命地想挤上一辆车,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上不了我想上的那辆车,周围所有的人都对我视而不见,我身边没有钱也没有食物,晚上也不知道自己睡哪里,就这样独自流落在车站,只看到面前的人山人海,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该往哪里去,我不记得家中地址,也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黑夜降临的时候,我惶恐地窝在车站的一张长椅上,忍不住涕泪横流……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身边有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声音清晰可辨:不染,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像是捉住救命稻草似的喃喃道: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是我挥舞了双手还是?我的手突然被人温热地握住,放在脸颊边,之所以知道是一个人的脸颊,是因为触感太明显了,以至于我的潜意识立即明白这不是梦,我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可是却怎么也睁不开,莫不是我要死了么?我张皇失措,开始发出不匀的喘息声。 “不染!不染!”有人用力摇晃我的肩膀。 我终于在大汗淋漓中醒了过来。 “你醒了?刚才做噩梦了吧?”映入我眼帘的竟然是孟西平的一张关切欣慰的脸,我惶恐了扫了眼四周,将卧室内照得亮白如昼的高档壁灯告诉我此刻身处何地,我顿时一个激灵,用力挣脱了他的手,“自悦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到底怎么了?” 声音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既沙哑又难听,完全不像我的声音,我的心里更加惊惧,我昏厥前的一幕顿时涌进记忆,老天,我真的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么?否则孟西平何以刚才一脸凄然不管不顾地拉着我的手? 孟西平见我盯着他看,朝我笑笑,温声道:“现在还是夜里,自悦在隔壁房间休息,你是因为贫血加上情绪过激所以才突然昏倒的,以后好好补养身体就会没事的。” 我疑惑道:“真的吗?” 他认真地看着我,点点头,“真的,放心好了,要是什么严重的毛病我早就送你去医院了,但就算是贫血也要多加注意,严重的话也会出人命的。” “知道了,”我被他看得异样,不自在地将脸转到一侧,低声道:“每一次有事都要麻烦你,我真的很抱歉,”我咳嗽了两声,挣扎着要爬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根本动不了。 孟西平忙按住我的肩,“你要做什么就告诉我。” 我低头道:“我想去自悦那边睡,这床,留给你。” 孟西平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你是怕自悦会误会吗?放心,关于我和你,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我不觉大惊抬头看向他,“她知道什么了?” “一切,”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不是她猜的,是我告诉她的。” 我顿住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不想她把心神耗费在我这样的一个人身上,根本没有着落的事,就不要给她幻想,这是我的做人原则。”他重新握住我的一只手,怕我挣脱似的,很固执地用了一丝丝力气,“你放心,自悦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会自我调节好的。” 我不自在地笑笑,竟也没有挣脱,我太留恋被他握住的感觉了。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我已经是有丈夫的人了,这是可耻的背叛,但我……我病着呢,他是医生,所以,我可以的,这么自我安慰着,但我马上又想起与自远在这个房间的耳鬓厮磨点点滴滴,他总是那般的迁就我……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再给自己找什么理由了,于是再次用力挣脱了孟西平的手,离开他掌心的瞬间,我的泪突然就汩汩流了出来,我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 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我知道。 不怪别人,甚至也不怪自远。 就算第一次他错,但后来呢?其实第一次也不全是他的错,如果我当时不去联络他找上他,又怎么会发生后来的事?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不染,”我感觉孟西平的头发接触到我的头发上,那么轻那么柔,“昨晚我从自悦口中才知道了真相,原谅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了你,当时我还以为你……”他的声音低沉至有些哽咽,“是我白长了一副男人身躯,太懦弱了太没有担当了,遇到事情连问清楚的勇气都没有,就想着一走了之,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你一个人去承担,我一直把自悦看成小妹妹,却始终记不得其实你比自悦还要小一岁,你更需要关心需要爱护。” 我不住地摇头。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在我心里永远都不会变,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表示一下,我什么都能放下,哪怕我必须离开这座城市以及放弃我的职业为代价。” 我继续摇头,闷声道:“我不值得你如此。” “世上事情没什么值得不值得,就看一个人追求的是什么,对我而言,你比世上的一切都重要。” 不,如果他非要选择和我在一起,以何氏总裁的能力,绝对会有本事让他体味到天上人间迥然不同的滋味,我懂。爱我,就必须要失去他至爱的职业,就算他愿意,我也不愿意。 我的额角此刻抵住床头,那里有一圈银色的金属包边,皮肤接触上去,非常非常凉,也让我清醒。 这是我的选择,我不能弃自远于不顾,我不能让他成为一个笑话,刚拿结婚证的老婆跟自己的朋友跑了,还有比这更惨的笑话吗?我不愿意自远难堪,他膝盖上的伤痕,他眼中偶尔可见的狂乱,都是我迟疑的理由,我有理由相信,失去我,自远会疯的,至于孟西平,这么优秀,哪里会缺枕边人?没了我,这世间还有很多很多女孩子,会比我优秀百倍千倍。 希腊人称控制命运的悲剧性格缺憾叫hamartia,大概就是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吧,我愿意一切保持着平和,哪怕是表面上的。 得过且过,原来才是我的真实个性。 V054 自远出现 大概见我许久不说话,我听见孟西平发出一声叹息,起身走了出去。 我顿时手足冰冷。 他对我失望了?离开了? 不久我又听到脚步声。 还好。 他应该又回来了。 我的心陡然安定了下来。 “坐好了,”他的声音不悲不喜,完全职业医生的口吻。 我赶紧擦掉眼泪乖乖坐正了,发现他坐到床头,一手拿着调羹,一手捧着一只青花瓷碗,里面是一种粉红色的液体。 “是什么?”我伸手想接过碗,却被他避让开了,“尝尝就知道了,把嘴张开。” 我呆呆地望着他。 “你失水过多,需要补偿水分,”他拿起调羹舀了一口那种粉色液体,声音温柔,“听话。” 我如入魔咒一般张开口。 甜甜的液体经过他的调羹流进我口中。 看到我咽下第一口的瞬间,他笑了,继续喂我。 我每一口都下咽得很慢很慢,真希望时间可以变慢些再慢些,最好就此停驻了,他就可以永远像这样,在我眼前,含笑看着我。 在碗要见底的时候,我再也受不了他凝视着的眼神,眼泪瞬间充盈了眼眶,在第一滴泪流出眼角时,他伸手来拭,低声道:“别这样,你知道我受不了你的泪……” 但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泪。 “不染——”我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随即我被他拥进了怀里,他的手在我的肩胛骨游移,声音充满痛楚和焦灼,“你怎么会比以前瘦了不少?自远对你不是很好吗?” 我沉醉在记忆深处熟悉的杉木味道中,一声不吭,只是死死闭着眼,用力抱住他健硕的腰身——老天,请允许我再放肆一会儿吧。 “不染——”他显然很激动,口中喃喃,呼吸直喷我的脖颈,双臂将我搂得更紧,像是要嵌进他身子里去,“我爱你……原谅我吧,原谅我当初的懦弱,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带你走……” 我的心像是被撕裂一般,“我已经不是当初你遇见的那个我了。” “不,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那个你,只要你愿意,让我怎么做都可以……”他声音哽咽,“我不是神仙,也会自私,从来没有一个女孩让我这样,不染你不知道,每见你一次,你不知道我要花多少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脚步不走向你,可要是不见你,我更是生不如死……你一定是我的克星,我知道我完蛋了,所以我又从云南回来了,就算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也好过你不在我眼前……”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将事情搞得一团糟!是我贱!我不值得你这样!”我泪如泉涌,突然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就像罚留在教室的小学生看到家长来接时才敢放胆痛哭那样的哭,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一段时间我表现得太镇定太正常,一直都没机会哭。 “别哭了,”孟西平不住地安抚我的背部,“你要再哭我现在就带你走。” 这话很见效果,我果然渐渐止住了,情绪很快平定了下来。 孟西平轻轻推开我,伸出一只手抬起我的脸,手指在我脸颊上轻抚了一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突然开口哑声道:“你很在乎自远,是不是?” 我一愣,然后避开他的眼神,点点头小声道:“他对我很好。” “听我说,”孟西平用力将我的下巴抬高,这样我的脸不得不再次对着他,他俯视着我,神情变得小心而忐忑,“你爱上他了吗?” “你以为呢?”我泪盈于睫,连连苦笑,伸出一只手不住地捶打他的胸,“你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蠢话!你是成心的吗?!” “对不起……”他再次将我紧紧拥住,下巴贴着着我的头发不住地磨蹭,“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一直很担心,自远纵然有千般错,但他有他的好处,我真怕你会爱上他……” 我留恋地窝在他的胸口,唇瓣几乎贴上他不住上下移动的喉头,我清晰地听见他努力克制却无法掩饰的低低的喘息声,老天原谅我,我迷恋这个声音,我实在无力推开他,我想他。我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天来,我没有一天不想他,每一个曾经落在我身上的吻,我都想象成了是他的。 “对不起,”随着人声,门口突然传来三声叩响,声音不大,听在我耳中却宛如炸雷,我的身体顿时绷紧了,竟然忘记了要从孟西平的怀中出来,孟西平也没有推开我。 脚步渐渐近了,声音近在咫尺,焦灼而关切,“不染你怎样了?” 是自远。 他回来了。 夜还这样黑,他居然回来了? 这样的场景。 没有吵闹?没有震怒? 我死死闭着眼睛继续埋头在孟西平胸口,两只手下意识攥紧了孟西平的衣角不放松,既然自远已经看到了一切,那就让一切真相呈现在他面前吧。 “不染,”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人一只只地缓慢而坚定地扳开,然后攥在了掌心,是自远的手,我感觉得出来,他似乎是蹲在床头,因为我听出来他的声音在下面,低沉而平稳,“听阿姨说你病了,我顿时急坏了,马不停蹄就奔回来了,对不起,都怪我平时对你关心不够……孟西平,谢谢你对她的照顾,麻烦你先放开她。” 我被轻轻推开了,我依旧闭着眼睛,牙齿止不住打颤,感觉很冷,在还没来得及抱住自己的双臂时,我感觉孟西平似乎踉跄了一下站直了身子,随即我跌进了一个急切的怀抱,“不染,是我,你看看我,我回来了……” 是自远抱着我,抱得很紧很紧,我几乎透不过气来了。 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张口不住地轻喘。 耳边听见孟西平急切的声音,“自远,你赶紧松开她!她脸都变色了!” “你让开!”自远声音恼怒,“孟西平!要不是你,她不会变成这样!你要去云南就去云南好了,为什么又要回来招惹她?!当初是你不要她的,现在这样又算什么?你是成心的吗?!” 云南……天!原来他都知道?从头到尾他什么都知道! “自远……”我激动难平,急促地喘了口气,眼前突然一片模糊,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V055 离不开他 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车上了,有人双手环抱着我。 我的鼻翼间有檀香的味道,不用说,我在自远的怀里。 我悄悄地移动了一下脖子,透过窗外的路灯,我能清楚地看出前面开车的是自悦。 副驾驶位上是空的。 我的心顿时也空出了一块,下意识咳嗽一声,挣扎着坐直了身子。 自远始终搂住我的腰身,声音里透着欣慰和喜悦,“你醒了?” 我故作镇定地看向窗外,“这是要去哪里?” “医院啊,你刚才昏倒了。” “快回去吧,”我咬着下唇,内疚地看向自悦挺直的背影,“我没事了,不过是有些贫血。” “不,”自远攥紧了我的手,“你这一晚上接连晕过去两次,很不正常的,得去医院好好查查。” “我确实是不正常,”我始终不敢看他,将眼神投向窗外,低声道:“对不起……” “别说傻话,”他用力按住我的脑袋将我压到他胸口,喃喃道:“都是我不好,我们刚拿了结婚证,我实在不该抛下你一个人,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自远!”我直觉呼吸困难,不得不一把推开他,双手扯住了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你不骂我?我跟孟西平其实……” 我的话刚一出口就被自远的吼声止住了,“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以后再也不要听到那个混蛋的名字!” “我要说!”我捂住了脸,心中一个声音一直在为我打气,说开吧,干脆统统说开了,“自远,原来你一早就什么都知道,现在又什么都看到了,我在你面前……根本已经无地自容,我就是个演戏的!而你竟然一直都在一声不吭地看我演戏!我实在受不了……明天我就会把属于你的东西全部还给你,我会通知我爸妈把你的房子……” “曾不染!你到底还有良心没有?!”我的双肩被人按住了,不住地用力摇晃着,耳边自远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蹦进我的耳朵里,我能感受到他在咬牙彻齿,“终于找到离开我的理由了?是不是?!我那么掏心掏肺的对你,还有你曾经答应过我的那些话,那一切到底算什么?算什么?!” 我被他摇得昏头转向,像个破娃娃一般不知反抗,只是死死闭着眼睛,口中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你们俩到底在干什么?”车发出尖锐急促的一声然后停了下来,自悦扭头急道:“哥!你能不能冷静点?不染本来身体就不好,你这样摇晃她会出事的!” “开你的车!”自远说着话,按住我肩膀的手却一下子松开了。 自悦继续说道:“哥,我听西平哥说不染这种症状极有可能是癔症,是由于精神压抑焦虑引起的……” “别再跟我提那混蛋!”自远恼火地用力一挥手,那手正好打落在我摇摇晃晃的一侧脑袋上,随着啪的一声,我的脑袋顿时像是裂开了一般混沌糊涂,然而我心中却陡然舒爽轻松了许多,仿佛我欠下自远的已经稍稍还了一些,我的唇边甚至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容来,但这笑容看在别人的眼里大概却是恐怖的不正常的,我听见自远惊呼一声,随即我的双臂被攥住了,“不染!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我不小心——不染你别吓我,看着我!” “我没事!”我用力拽脱他的手,用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大叫道:“别碰我!” 车内顿时一片死寂。 几乎听得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良久,我听见自远一声发出哀痛低沉叹息,声音明显有些颤抖,“我竟然这么让你讨厌了?听到你病倒的消息,我心里急得不行,立即飞车一路赶回来,几乎出了车祸,你却从开始到现在都不肯看我一眼,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讨厌?” 我低着头死死咬着唇不出声。 这不是真的,但…… “不染,”自悦的声音听着有些哽咽,“我哥他纵有千般不是,但他确实是爱你的,我相信你能感受得到,不信你抬头看看他,看看他的脸!” 自悦将车顶灯打开了。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 自远俊美的右侧脸上有一道明显的淤青,还有额头上…… 我的心顿时一沉,下意识伸出手去,“怎么回事?” 自远攥住了我的手,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勉强笑道:“没事的,不过是开车回来时不小心撞了一下,并不严重。” “撞了一下?”我口中喃喃,脑海中突然掠过他膝盖上曾经的伤口,心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凝视着他的眼睛,“没事?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不信你摸摸我的脸,”自远说着拿起我的手放到他脸颊上。 他明明在笑着,但我看到他的眼角亮晶晶的,似乎有一滴泪。 我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手小心地碰触他的脸颊,避免自己的手指碰到他的伤痕, “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他今天因我而出了事,我岂不是要从此万劫不复? “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自远再次将我揽进怀中,唇紧紧贴住我的耳朵,“你心里是在乎我的,你担心我,是不是?” 我泪如泉涌不住地点头。 “我的傻丫头,”他搂紧了我,声音似哭似笑,“还想要离开我吗?还要说那些把什么都还给我的傻话吗?” 我不说话,只是流泪。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承认,从一开始你和西平见面,我就知道了你们之间有问题,当时我很紧张甚至很害怕,原本我是想慢慢的靠近你的,可是实在来不及了,正好当时你打电话给我,所以我就趁机……做了我这辈子最不可原谅的一件事,但如果让我重新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这么做,是的,我还是会这么做的。不染,如果这辈子遇不到你也就算了,但我偏偏遇见了你,和你同车回泰城时我就明白,得到你将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不能忍受以后没有你的日子……我承认自己太自私,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今天当着自悦的面这样说,我也不怕她笑话,如果你真的离开了我,我根本不敢想象……” “好了哥,”自悦柔声道:“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都要受不了了,我想不染心里什么都明白的,你放心好了,她是不会离开你的 ,我这就开车送你们去医院,你这脸上的伤也需要处理一下,要是破相了,那不染恐怕就真的不喜欢你了。” “不,我还要说,有件事我必须要说清楚,否则不染不会原谅我,”自远的手停留在我的发上,“不染,我知道你恼恨我,之所以我一直装着不知道你跟西平的关系,我就是怕你因此离开我……什么演戏什么看戏,根本就没有那回事!我这么爱你,我怎么忍心让你难堪?更何况,我这个人虽然表面自信,但在西平面前……他自有他的一套,我知道他很会吸引女孩子的,就算你姐那样高傲的,当初也喜欢他,你还年轻,难免会被迷惑……你别多想,我一点都没有怪你的意思,而且你跟他是过去的事了,谁都有过去的,没关系,重要的是现在,是未来,何况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是不是?” 夫妻……是啊,我们已经是夫妻了,这才是最重要的现实。何况他爱我。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娇宠恩爱,我不是一点感受都没有。 是我太不是人了。 自悦将车缓缓发动起来。 “自悦说你今天很晚才下班,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样累,我不希望我老婆太累,”自远顿了一下,继续道:“对了,今天我在路上看到一个广告设计挺别致的,我觉得不错就用手机拍下来了,等下给你看看,说不定可以激发你的灵感。” 广告……设计,对,只剩下几天的时限了,这才是我的生活,我居然发疯,想要逃离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 自远抚上我的脸颊,“怎么一直不吭声?不想跟我说话了?” 我缓缓摇头,“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好?” “又说傻话,”自远轻笑,吻了一下我的头发,“对自己老婆怎么能不好?” 我心中又酸又痛,忍不住伸出双臂环抱住了他的腰身,我知道我无法离开他,也不能离开了,我突然间觉得疲惫不堪,小声道:“我们现在回家好不好?我不要去医院。” 自远的声音带着宠溺,“不可以太孩子气了,我不允许你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 自悦也说道:“快到了,还是去一下吧,挂个急诊,就算你真的没事,我哥脸上的伤也需要处理一下。” 我听出了她话音里的责备,没有再开口。 结果是,自远额头上多了一块纱布,而医生在听兄妹俩介绍我的症状后,建议我先住院,明天早上做个全面检查,我并不想住院,但自远坚持开了个单间,就这样住下了,他留下来陪我。 在自远去洗手间的那一刻,我叫了声自悦,但我刚想开口就被她止住了,“什么都别说了,今天的事其实都怪我,你养好身子要紧……我走了。” “自悦!”我拉住她的手。 她缓慢而坚定地挣脱我的手,笑笑,“别说那些没用的话,我不需要人安慰,尤其是你。”她看着我的眼睛,“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以后就对我哥好一点,我虽然心疼西平哥,但我更不想看到我哥崩溃。” “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人并不是我,”自悦在我肩上按了一下,“我走了,白天再来看你。” 自悦转身走了。 是的,我对不起的人不是她,是自远,是孟西平,甚至是何自清。 V056 乱成一团 自悦走后,自远从洗手间里出来,手中拿着一块湿纱布,在我床头坐下,伸出一只手撩起我额前的发丝,准备给我擦脸,我不自在地按住他的手,“我自己来吧,又不是不能动了。” “不,还是我来,”自远笑笑,开始认真地擦拭我的脸,我的手,细致到每一根手指。 之后他起身再次进了洗手间,回来后第二次给我擦脸,擦手。 等到他第三次这样做的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异样和别扭,伸手用力按住他的,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很想看到他心里去,“你是在嫌弃我脏吗?” “怎么会?”他朝我笑,顿了一下,声音很清晰,“我只是不想你身上有别的男人的气息。” 我继续凝视着他的眼睛,他并没有避开,彼此就这么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我低声道:“既然这么在意,你现在就不应该待在我身边,先回家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 “生气了?”他将我的一只手握在掌心,“别这样好不好?我只是想着以后彼此能够坦诚些,所以就不自觉地说出了心里话。” 我挣脱他的手,躺下来,用薄薄的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脸,瓮声瓮气道:“我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他用力扯下被子,这样我的脸就不得不露出来了,我真的有些恼了,“你到底想怎样?!” 他似乎有些愕然,“只是不想你憋坏自己,而且……这被子是公用的,并不那么干净。” 我脱口道:“我本来就不是个干净的人!你尽管嫌弃我好了!” 他一脸的手足无措,“你怎么会这样想?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他边说边上床,一把掀开被子钻进来躺到我身边,我用力推他,“走开!这床太小了!” 旁边明明有张陪睡床。 他用力搂住我的腰身,低笑道:“你要嫌不够就睡到我身上来。” 我没好气地翻了个身,用背部对着他。 “好了,都是我不好,”他的身子贴上来,脸在我的背部轻轻磨蹭,我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下意识想避开他,忍不住朝床边动了动。 “不染!”他用力收起手臂,我的身子立刻就缩进了他怀里,他的唇在我耳边喃喃,“别这样对我。” 我心中柔肠百结,只得低声道:“但我累了,而且……这里是医院。” 他轻笑,“我知道,我只是想抱着你,”他亲了我一下,“我们睡吧。” 我不再挣扎,也不再出声。 他伸手灭了灯,病房里顿时暗了下来。 他很快发出均匀的酣睡声。 我的眼睛一直大睁着,直到窗外透亮。 我呼出一口气,轻轻拨开自远的手臂,刚准备下床,不想身后突然响起他的声音,“你醒了?” 我点头,“我去下洗手间。” 等我从洗手间出来,自远也下了床,我意外道:“现在才不到六点,你干嘛这么早起来?” 自远笑道:“我打个电话给自悦,让她叫家里阿姨做下早饭,你想吃什么?” “别麻烦了,随便在医院食堂吃点什么就好。”我想起什么,“不是要检查吗?我最好先不要吃什么东西。” 自远哦了一声,点头道:“你说得对,那就让自悦晚点送过来。” “不用了,”我坐回床上,“自悦要上班的,别影响她了。” 自远笑笑,径自拿起手机开始拨打电话,自悦很快应了下来。 他放下手机后,我不禁开口道:“你这是在为我拉仇恨吗?自悦现在已经很讨厌我了。” 而且,这个电话一打,何家大院里的所有人应该都知道了,至少是知道我们此刻是在医院里。 麻烦。 “怎么会?”自远笑着走到我身边,揉揉我的头发,“就算是真的,你尽可以拿出你做嫂子的魄力来,她不敢对你怎样的。” 我别过脑袋,望着他有些泛黑的眼圈,内心五味杂陈,“你睡得太少了,再躺会儿吧。” 他似乎楞了下,很快点头笑道:“好啊,听老婆的话。” 他真的上了床。 陪睡床。 我舒了口气,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假寐,大概是太累,竟然很快就睡着了,直到医生进来查房我才被惊醒。 之后我在自远的陪同下去做了各种检查:血常规,B超,心电图…… 能够当场看到结果的都显示我各项指标正常,不像是有大毛病的样子,事实上我也认为自己没什么大毛病,大概是因为孟西平这么说过,而且我晕倒后他并没有送我来医院,由此可见我真的没什么大毛病。 B超和血常规要两个小时候才看到结果,于是我们先回到了病房,一到病房门口我顿时住了脚。 自悦和自清两姐妹都来了。 何自清的肚子现在已经凸显分明,有些月份了。 自悦看到我便迎上前来,关切地问道:“检查得怎样?” 我莫名其妙有些惭愧,不好意思看她,低头道:“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旁边何自清的尖锐声突然出现了,“自远你这脸是怎么弄的?自悦刚才告诉我说你是开车不小心碰伤了,我听到真的吓坏了,居然也没人跟我提这事儿,不过现在我看未必就是撞的,不染,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我抱歉地看向她,“我并不清楚具体情况。” 何自清一脸的恼怒,“你不清楚?他为了你把自己搞成这幅德性你居然说不清楚?有你这样的老婆吗?!” 自悦皱眉道:“姐!能不能好好说话——” “别打岔!”何自清一甩手,双目逼视着我,“曾不染,你老实跟我说,你跟孟西平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一楞,不觉讶异地朝自悦看了一眼。 “别看自悦!她可什么都没说,是阿姨半夜打电话告诉我的,她觉得不对劲,说你和孟西平……你们俩个居然大半夜的待在一个房间里……” “姐!”自远沉下脸,“西平是去给不染看病的!没想到阿姨这么会说三道四!回头我就换人!” “换什么换!医生看病会抱着病人吗?还半夜给她做什么汤亲手喂她喝了!要不是阿姨告诉我我真不敢想象!自悦这丫头吃了闷亏也不肯吭声,你更是!我何自清怎么会有你们两个没出息的弟妹!” 自远白了脸咬紧了唇,眼睛转向了我,那瞳孔里没有一丝温度,我顿时冰凉双手发麻,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两侧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着。 自悦有些着慌了,赶紧去关上门,“姐,你冷静点,别听阿姨背后胡说,她不明真相,当时不染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何自清冷笑,“她会什么都不知道?我看她知道得很!尤其知道怎么勾引男人!我早就看出她的德性了!她本事可好得很呢,连你姐夫现在也都三天两头有事没事的就提她的名字呢!” 罗杰……我感觉自己太阳穴两侧的血管像是要爆裂,不觉伸手按住了。 自悦按住我的手臂,“不染你怎么样?赶紧先坐下!” 我强行支撑着坐到床头,自悦也在我身边坐下,手臂紧紧支撑着我,我没听到自远发出任何声音,心里不觉一阵揪痛。 我知道他介意了,他当然介意!他本来就介意,现在何自清这么明着一撕扯一撩拨,他更是颜面无存…… 我脑中乱七八糟的,耳边继续听到何自清不见停歇的声音,“曾不染,别装了,我知道你并没什么事,别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企图引起别人的同情心,你没那么娇弱的!我要是自远,早就一巴掌甩下去——” “够了!”自远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狂暴,“姐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赶紧走吧!” “嫌我戳到你的疼处了?现在不戳出这个脓疮来以后会生癌的!你懂不懂?当初我就跟你说过,女人不能太娇惯了,你不听,现在好了,这才几天的工夫?恶果来了……” “别再借题发挥了!”我突然站起了身子,“不就是因为罗杰吗?关我什么事?有本事你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他!” 自远皱眉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似的,“不染!” 我浑身颤抖,几乎笑出泪来,“你终于认清我的真面目了吧?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跟你姐夫,跟你朋友,都有关系!我就是这样的人!” 何自清不可置信地大睁着眼睛,一手按着肚皮一手指着我的脸,“听听!自远你听听,这就是你找的好老婆!她自己都亲口承认了,你还不……” “滚!你给我滚!”自远暴怒着一把拽起何自清的手臂将她朝门口推搡。 自悦一个健步上前护住了姐姐,急道:“哥你疯啦!姐怀孕着呢!” 我心里一个激灵,何自清的大肚子在我眼前晃荡着,我一阵头昏眼花,勉强支撑着自己快步朝门口走去,口中喃喃道:“应该滚的人其实是我,我早就应该滚了……” “不染!”自远大叫一声从身后一把抱住了我,声音沙哑,“我为你已经这样低声下气,几乎丧失了男人的尊严……这样还不能留住你吗?” “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我硬起心肠,用力想扳开他紧箍着我的手,“以后我就是你的耻辱,你的笑话!你会更没有尊严!” “不是的!你就是成心想找借口离开我!”他死不松手,“不要这样任性好不好……在尊严和你之间,我宁愿选你,其实我早知道你的一切,你跟孟西平……还有你跟罗杰……我要娶的女人,我怎么可能会不了解她?但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此刻心里有没有我!” 何自清突然发出一声近乎凄厉的尖叫,“什么?她真的跟阿杰有关系?!” (前面章节有些细节不够通畅是因为审核的关系必须删除一些内容,大家自行脑补吧,啊哈) V057 不想见他 接着是自悦的惊呼声,“姐!你别吓我!” 我赶紧转身去看,只见自悦双臂架着惨白着脸快要瘫倒的何自清,自远也慌了,冲上前去将她姐姐搀扶住,何自清一把扯住他的手,“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你先坐下了,坐下再说。”自远将何自清按到床边坐下来。 自悦小心地将手按到何自清的肚子上,满脸担忧,“姐你不要紧吧?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别烦!我没事!”何自清焦躁地一掌推开她,一只手继续攥着自远的手,“你老实跟我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不知道也从没听你提过?” 自远没出声,抬眼探究似的看向我。我心里发沉,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三姐妹。 六只眼睛盯着我。 我脑中胡乱飘进一些戏剧场景:三堂会审,或者之后还有沉塘戏码。 一切面纱都撕开了,也好,以后我再也不用做戏了。只是……自远说因为我他失去了男人的尊严,我自己呢?我觉得我现在连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原来这几个月来我一直都活在他的眼皮底下却不自知,他就那么不动声色地在一侧观察着我……想想我那些自以为是的日子,真是可笑可怜又可怕。孟西平也就罢了……自远现在又当着他姐姐的面把罗杰扯进来,我真疑心他是有意的,就凭他姐姐的这一张臭嘴以及她孕妇的身份……明明我跟罗杰早已经是过去的事是在我跟他之前的事,他还要扯进来,他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误解我,都对着我指指点点吗?然后他宽容地怜悯我接纳我,我还得感激他? 经历了这些事,我不觉得自己是在阴暗地揣度他冤枉他。 “你嫌丢人不肯说?好,那就让她来说!”何自清手一指我,用一种命令的口气,“你给我过来!” 我站着不动,“有话就直接说吧,我听得见。” 何自清一脸的嫌恶,“瞧瞧这满不在乎的态度!我真想象不出世上还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自远,你看看,这就是你要死要活娶来的老婆!” 自悦忙道:“姐,有话好好说,别激动,这样对孩子不好!” “孩子?”何自清按住肚皮,频频冷笑,“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阿杰这次要不跟我交代清楚,我跟他没完!” “拜托你冷静一点,我可不想你的孩子在我面前出事,”我呼出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淡淡道:“不错,罗杰以前确实跟我处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他遇到了你就把我给甩了,跟你结婚了,他对你还是挺忠心的,至少在我看来……事情就这么简单。” 大概是我被甩的经历颇有疗伤作用,何自清的面色顿时稍稍缓和了些,“你……你们以前……”她喘息了一下,看着我,声音低低的,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自远不是说你跟他的时候还是个姑娘吗?这么说以前你们——” “是吗?”我扫了何自远一眼,仿佛脸上的皮又被人撕开了一层,血淋淋的,几乎疼得要笑出泪来,“我是不是姑娘有那么重要吗?又关你们什么事呢?总之跟罗杰之间,我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你要还不放心,有什么尽管问罗杰去!”我狠狠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了,伸手揉揉鼻尖笑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我还得去上班,设计图还没弄好。” “等等!”何自清冷冷道:“你千方百计嫁到我们何家是不是就因为阿杰?因为不甘心被他抛弃所以存心要来破坏我们?甚至你勾引孟西平也是为报复自悦报复我们何家?” “不是这样的!”自悦止不住地叫,“姐你别胡搅蛮缠!” 何自清啪地给她妹妹的肩膀一掌,“你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何自清,你也太高看罗杰了,更高看了你自己,”我似笑非笑道:“看在你怀孕的份上,我姓曾的不跟你计较,但是拜托你以后说话注意用词,这很不符合你的身份,如果我下次再听到过分的,我绝对不会再客气。” “是吗?”何自清一下子站起身,满脸的挑衅,“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能怎样对我不客气。” 我对视着她,“那就尽管试试好了。” “不染,”自远皱眉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低声道:“何必跟一个孕妇计较呢?而且她还是我姐,这样都不像你的为人了,走,我们去看看你的检查结果,应该也出来了。” 我的为人?我早已经不是人了!我冷笑着用力甩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不必了,我没病!要看你自己看!”我说着径自将门打开,“你们姐弟慢慢聊吧,我先走了。” 自远在我身后急促地喘了口气。 何自清发出尖锐的声音,“瞧你这点出息!你手长着干什么的?自己老婆都管教不好,还算我们何家的男人吗?!我都要被你气死了!” 骂吧,骂得好! 我逃跑一般快速在病房走廊上奔走。 有人追了上来,“不染!不染!等等我!” 不是自远。 是自悦的声音。 我顿了一下,住了脚步。 自悦奔到我面前,双手拉住我的,连声道:“真对不起,我姐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我摇摇头,望着她苦笑,“让我受委屈的绝不是你姐。” 不在乎的人怎么样对你,你都不会在乎的。 自悦的眼圈有些红,“我知道,你恨的是我哥,有些事情明明不说出来对大家都好,可他偏偏……是他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他太不成熟了。” “不,”我再次摇头,“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的其实是我,”我按住自悦的手,“麻烦你替我跟你哥说一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让他今天别找我,也别担心,我很好。” 自悦舒了一口气,“其实你心里还是关心他的。” 关心他? 其实我只是不想看到他,至少是今天,现在。 我怕我和他单独相处时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也会吵架的,甚至会打架,上小学时我就跟男同学打过架,我从来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温顺柔软。 我推着自悦,“你回去吧,劝你姐去检查检查,别真的动了胎气,那就真的是我的罪过了。” 自悦看着我,迟疑道:“那你今天准备……” “我先去公司拿一下笔记本,然后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专心做设计图,”我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好着呢!有什么事我们手机联系就是了。” 自悦依旧盯着我不肯移步。 我疑惑道:“怎么啦?” 自悦咬咬唇,低声道:“西平哥早上发短信给我问你身体怎样了。” 我楞了一下,“以后他发这样的短信给你,你什么都不要回复好了。” 自悦讶异地看我,“你的意思?” “自悦,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好,尤其是你对孟西平还……其实我自己都很讨厌现在的自己,正如你哥说的,我确实是太任性了。”我按住她的肩膀,“你放心,我不会跟孟西平再有牵连了,只要我还跟你哥在一起。” “你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吗?” “不是愿意不愿意,是应该不应该,我想我应该跟你哥在一起,而且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自悦笑起来,“好了,你去吧,我会好好跟我哥解释的,让他今天不要骚扰你。” 离开医院后,我拦了一辆车到了公司,到办公室取了笔记本正要下楼,自远从楼梯上来了,一见我便叫道:“不染!” 我站住脚步看向他,他额头上的纱布仍在,此时韩必成正好也从楼梯口上来,见到我们忙上前招呼,一见自远的脸忙关切地问道:“何总这是怎么回事?” 何自远按了按额头,看着我笑道:“昨夜开车不小心碰的,希望不要破相,否则有人要嫌弃我了。” 韩必成笑道:“一点小伤肯定会没事的,而且我认为曾小姐更看重的是何总的才干。” 何自远拍拍他的肩膀,“忙你的吧,我跟不染有些事说一下。” 韩必成敏感地看我一眼,匆匆离开了。 我不觉有些懊恼,我刚才的脸色太冷淡太没表情了,难免不引人联想,待会儿自远进公司,估计厕所的八卦新闻里又要添上一笔。 自远望着我手里的笔记本,“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说:“随便哪里都好。” 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哀伤,低声道:“只要是见不到我就好,是不是?” 我转过头闷闷道:“不是的。” “你回办公室吧,我就不进去了,你放心,今天我保证不打搅你,”他按了我的肩膀一下,又迅速松开了,“别太累着自己,我现在去医院拿你的检查单,晚上会过来接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又回到了办公室。 我觉得,如果我不按照他的意图回办公室,他肯定会有很多想法,甚至会以为我要去找孟西平,以他的个性,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我累了,为免一些不必要的争端,还是顺着他好。 世上重要的事情不是仅感情一样,还有别的,譬如我手头的,工作。 从现在开始,我会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中去,用自己最好的水平来完成这个我千方百计争取来的机会,努力得来的东西,就该珍惜,我没有任性的资格。 V058 焦虑症状 我转身进了办公室并将门关上,坐下来发呆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认真地投入到工作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拿起来一看,竟是罗杰的。 我一阵苦笑,猜测大概是何自清回头跟罗杰吵什么了,不过,这关我什么屁事呢?我就是不接,怎么着?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手机响了一会儿声音停了,但过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大有打不通誓不罢休的意味,我心里烦得很,直接将手机关了,然后又看着笔记本,极力将注意力投注到刚才的思路上,然而我的心已经乱了,我突然想起那家叫“大艾”的服装店,自远说他知道罗杰跟我的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是过去还是现在?还是全部的一切?我不能确定。 我实在不该接受“大艾”的,当时一定是被贪欲弄昏了头,如今我想要的只是一份安宁的日子,做好设计才是我的本分工作,我不该得陇望蜀的,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自清一旦知道这事,我的世界肯定会翻天的。 我想了想,将手机重新打开了。 手机一打开我就看到一则新短信,是罗杰发来的:自清刚才在电话里跟我又吵又闹的,还提到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看看,属于我的麻烦远远还不够。 我按住额头,直接拨通了他的号码,“喂?” “不染吗?刚才你怎么关机了?”罗杰的声音听上去还算平和,我淡淡道:“刚才突然没电了。” 罗杰哦了一声,“怎么回事?自清怎么突然就知道了我们过去的事?” 我冷哼一声,“难道你以为是我说出来的?你以为你不说我不说这世上就没有人知道?” 罗杰停顿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你别激动,我一点都没有怪你的意思,不染,说真的,其实我心里倒希望是你说出来的呢,至少能说明你还在乎我。” “别扯这些没用的!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回家好好解释让你老婆冷静下来!”我的眼前浮现出何自清那张牙舞爪的模样,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按住桌沿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了,我刚才认真地想了想,银行卡和别的那些还是还给你吧,一是我真的没时间去打理,二是我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说不定你老婆已经开始着手查你的账目了,我不愿意蹚浑水。” 罗杰道:“你想得太多了,我的账目她怎么可能查得出?就算是她老子也没这本事,你就放心吧。” 我说:“但我的资产平白增加了这么多,我要怎么跟自远解释?” 罗杰似乎并不惊讶,“这么说他已经知道这事了?” 我说:“我不清楚,不过依照他那喜欢窥探的个性,我所做的一切想必他都知道。” 罗杰叹了口气,“你看看,当初我就让你不要嫁给他,你偏要跟我赌气……” 我快速打住他,“我什么时候把东西还给你?” “不染你听我说,其实现在你怎么撇清都没法否认我们之间曾经的关系,所以何必要这么做呢?我已经说了,那笔钱只是借给你的,不是白送,到时候你要还给我的,关于服装店的出处我已经替你想好了解释,等会儿说给你听,这样就算被何家人发现也无所谓了,”罗杰突然发出奇怪的一声笑,说道:“放心好了,我这小舅子的脑子里其实没那么多弯弯道道,他是不会想到查你的银行卡的,因为他认为,孟医生兜里压根就没钱给你。” 我想不到他说话突然就拐了个大弯,而且直指向孟西平,不用说,一定是他老婆在电话里替我宣扬的。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罗杰继续道:“一定是自清乱吃飞醋在胡说八道的,是不是?我心中的不染绝不是这样没有分寸的人,孟医生给我的印象也还好,不像是那种不守规矩的男人。” 我不想解释,于是冷冷道:“这跟你无关。” 罗杰道:“怎么会跟我无关呢?我绝对不许任何人这样污蔑你,哪怕她是我老婆。你不知道,当听到自清在电话里近乎尖利的叫声时,我真的是急坏了,生怕她当时对你怎样了,我知道她那骄纵的脾气一受点刺激就会发作,在这里我替她跟你道歉了。” 我说:“不必要,我挺好的,她伤害不了我。” “她当然伤害不了你,”罗杰轻轻一笑,“因为她老公的一颗心一直都在你身上,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忍不住要狂笑了,从来吗?我毕业前音信全无的几个月呢? “这种电视剧台词以后不要再说了,因为白痴也不会信的,”我说道:“不过看在你真心帮助过我的份上,我还得要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曾经给予过我的一切,我曾经恨过你,但现在一点都不恨了,真的,所以你不必对我内疚,你并不欠我的。我已经能以一颗平常心对你了,希望你以后也能如此对我。” “平常心?”罗杰轻哼一声,突然道:“这么你跟孟医生之间的事是真的了?” “你没事扯别人做什么!” “我扯还是你扯?”罗杰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很恼怒,“你给我说清楚了,好端端的你怎么跟孟西平扯上了?!” “你谁啊你?”我也恼了,“我凭什么要跟你说清楚?” “凭我爱你!不染,你嫁给何自远我已经难以忍受了,现在你竟然……你是真的要把我刺激疯吗?你怎么能这么堕落!” 我冷笑不已,“怎见得我跟了孟西平就是堕落了?” “你还越说越来劲了?这么说这事竟是真的了不是自清胡言乱语?你要报复我要报复何家人也不能这样拿自己……” “我没要报复谁!”我几乎叫起来,“你跟你老婆还真是相配的一对,都这么自以为是!我凭什么要拿自己来报复你们?我就这么不值钱吗?笑话!” “好好好,不是报复,不是报复,”罗杰的语气平缓了许多,带着一丝求和的口吻,“是我太着急太口不择言了,不过不染,你可以跟我解释一下你跟孟医生的关系吗?我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问,但作为一个关心你的人,我真的很想知道。” 关系?孟西平若是和我有关系的话,他在泰城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何家人不会给他好日子,罗杰,明里暗地更会有意想不到的手腕来对付他。我懂。 通过这些日子的交往,我觉得自己更加了解罗杰了,他是一个自负到骨子里的人,以为我是因为爱他恨他所以才变成今天这副样子,我的痛楚是他胜利的标签,他可以容忍我嫁给我不爱的自远,但绝不会容许我爱上孟西平,他就是这种男人。 于是我说道:“想不到你竟然这么相信你老婆的鬼话,真是一个好老公啊。” “这么说……” “我有自己的老公,别把我扯到别的男人身上去!” “看来真是我误会了,对不起不染,平时别人都说我沉着冷静,可现在每次和你说话我总是显得不沉着不冷静,真是该死!”他顿了一下,“对了,我马上要开会,先把解释跟你说一下吧。” “什么解释?” “你跟何自远的解释啊,关于服装店的,我下午会拟一份合同,关于服装店的转让问题,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家服装店已经营业了一段时间,关于你的启动资金,就说是跟你朋友借的,俞晓芙应该有些钱的吧?或者干脆说成是两人合伙……” 我不觉一愣,不愧是我的社会学老师啊,这主意竟然跟我当初设想得一模一样。 罗杰继续道:“我们这样身份的人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事业并不容易,不染,你要珍惜,不要老想着扔掉这个好机会。一个女孩子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会心理上更有安全感,今后也就不用依赖男人看男人脸色生活,你说是不是?” 我不觉有些感动了,不管他人好坏目的如何,他说的这句话总是没错,女孩子确实要有一份自己的事业。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知道了,谢谢你。” “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个吗?”罗杰道:“身体怎样了?听说你竟然昏过去两次,是不是真的哪里出了问题?” “没大问题,”我笑笑说:“你尽可以相信我是在装死。” “瞧你说的,我难道会相信自清的疯话?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据说是有些贫血,血糖有些低,据说可能还有点焦虑症……” “哦,对不起,都怪我。” “别朝自己身上揽事儿,是我自己没照顾好自己,以后不会这样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好了,我先开会去了,下午我把扫描好的合同发到你邮箱。” “好。” “哦,差点忘记问了,设计搞得怎样了?” “正在进行中。” “我相信你的能力,加油!” “嗯,谢谢。” 我摁掉通话键,放下手机,轻轻呼了一口气,服装店的问题目前算是解决了,既然罗杰不肯收回去,我还是留着吧,我心里其实是想留着的。 我正想继续设计,突然莫名其妙想起一件事来,心里不禁一个激灵,下意识起身,开始抬头查看办公室的天花板四周,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但我已经有些慌了。 要是这里有摄像头的话,我刚才和罗杰的通话场景一定被录进去了,包括我的声音。 依我现在所了解的自远的为人,似乎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该死!我怎么没早想到这一点! 好可怕。 我刚才的动作神情以及语言有没有哪里过火的? 我用手机接的电话,罗杰说话的内容别人应该听不到,可我自己……像电影回放一般,我开始极力地回忆刚才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似乎并没有什么出格的。 我舒了口气,双手按住额头闭目了一会儿。 心里慢慢安定了下来。 这时候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吓得我一跳。 V059 自我安慰 我迟疑了一会儿,拿起手机,发现来电显示是妈妈。我心里顿时莫名一酸,突然间就泪盈于睫,感觉自己似乎都快有半个世纪没跟家人联系了,简直忘记了自己原来也是有亲人的,我忙将手机送到耳边,“妈?” 妈妈声音传了过来,听上去竟是异样的温柔,“不染,你在上班吗?” 我轻嗯了一声,“妈找我有事?” 妈妈笑了一声,“傻孩子,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有些日子不见你了,你怎么一直都不跟妈联系呢?” 我吸了吸鼻子,极力保持着一种愉悦的口气,“最近有些忙,刚接了个广告单子,等忙过这阵我就回家看看,对了,家里装修得怎样了?你们还住在小姨家吗?” “是啊,还住在那,好在装修差不多快完工了,”妈妈突然叹了口气,“别的都还好,就是你姐跟向东之间最近一直不太平,好像是在闹冷战,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事,问了她就急,连你爸都拿不住她,向东也不肯说,总推说是没事,但我看有事得很,这都快结婚的人了,真是愁死人了,不染啊,你姐要有你一半的好脾气我就放心了。” 我不觉笑起来,“妈觉得我脾气好吗?” 妈妈的口气不容置疑,“当然,你是个让人放心的懂事的好孩子,否则自远怎么会这么疼你,是不是?对了,自远刚才打电话给我了,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让我劝你不要太累着自己,到底怎么回事?要不要紧啊?有没去医院查查?” 原来是因为自远的电话我的家人才突然想到了我。 我的心突然就凉了下来,淡淡道:“没事,不过是有些贫血罢了,打小的老毛病了,你应该知道的。” 妈妈说:“哦,这样的,确实是老毛病了,虽然不是大毛病不过也不能大意了,你要多注意……” 我突然有些不耐烦,“知道了妈,我还有工作要做,先挂了。” 说完我便直接按掉了通话键。 没过几秒钟,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我妈的,我不得不拿起来接。 妈妈道:“你这孩子,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挂了?” “什么事你说吧。” “不染,”妈妈的口气听着有些讪讪的,“你姐……你爸说现在你身份不一样了,你跟不凡又是嫡亲的姐妹,你们之间沟通起来容易些……” 我不觉嗤笑,没好气道:“妈这说的什么话,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见我姐和我沟通过?我可不想找不自在!再说了,她有你有爸的关照还不够吗?我又不是她长辈!”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妈妈似乎很惊讶,声音透着一股无奈,“不染,你是在埋怨妈对你关心不够吗?我怎么会不关心你呢?一直以来两个女儿我其实更喜欢的是你,我真巴不得能天天跟你在一起呢,但又怕跟你联系频繁了会引起自远的误会,我们家已经沾了他那么多的光,我不想你因为我们这样没出息的父母在何家被人瞧不起……” 听了这话我心中顿时满满是酸楚和内疚,为刚才自己的突然发作而内疚,“妈,对不起,快别这样说了。” 妈妈说道:“妈知道你不容易,嫁给有钱人其实也不容易,就算自远无条件的爱你,但他还有家人,你不见得能讨得何家每个人的喜欢,妈知道理儿也知道你的脾气,你就算受了委屈从来也不吭声都是一个人闷在心里……” 我忙打断她的话,“我很好,真的,自远和何家人对我都挺好,你放心好了。” “那就好,”妈妈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愿意跟你姐沟通就算了,省得看她脸色,她那臭脾气我看着也嫌——随她去吧!” 我安慰道:“不是我不想过问,姐和姐夫都是成年人了,感情的事情外人最好不要插手,弄不好还会火上浇油,你跟爸以后把身体保养好了就行了,别操心别的。” “你说得也对,”妈妈顿了一下,突然道:“你小姨问你晚上有没空?要是有的话就跟自远一起到她家吃饭,家里人聚聚。” 跟自远一起……哦,不,我不想,至少今天不想。 我忙说道:“最近实在太忙了,过段时间吧。” “好吧,那就这样,照顾好自己,别太累着了。” “知道了,妈再见。” 我轻轻放下手机。 原来妈妈不跟我联系是有原因的,她也有她的难处……回想自己刚才口不择言对她说的那句刻薄话,我的心难免有些揪痛,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也许她给予我的爱不如给予姐姐的,但她肯定是爱我的,我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这样刻薄自私坏情绪泛滥的我连我自己都讨厌。 我知道我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工作应该是很好的媒介。 我将眼神投到笔记本已经变暗的屏幕上,拿起鼠标轻轻一点,屏幕立即就亮了,我呼出一口气坐直了身子,重新投入到设计中,很快便忘记了一切。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我听到了几声叩门声,随即门外响起宋心语的声音,“不染你在吗?该吃午饭啦!我们一起去?” 我起身伸了个懒腰,“好啊!你先进来吧!” 门开了,宋心语笑着走进来,朝我的笔记本上扫了一眼,“一上午都在苦战啊?瞧你累得眼圈都发黑了,我想要不是我过来估计你都记不得要吃午饭,怪不得何总特意打电话让我提醒你。” 我合上笔记本,“他打电话给你?” 宋心语笑,“是啊,何总对你真的很关心。” 我淡淡一笑,伸手揉揉眼圈四周,问道:“我现在看起来脸色怎样?” “还好啊,你皮肤底子好,”宋心语探究地看着我,“虽说比以前差了点,但还是比我皮肤好多了。” 我的心一沉,我全身最大的优点不就是皮肤好吗?我可不想失去自己这唯一的优势,忙对宋心语道:“你等等我,我先去洗手间一趟。” 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我挑剔地审视着自己的脸,果然如宋心语所说,我的脸色比以前差多了,白还是白,但是没有一丝血色,灰白还是惨白?曾不染啊曾不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幅德行? 我用清水洗了脸,又揉搓了几下脸颊,自觉红润了一些。 等我从洗手间出来,发现宋心语正拿着手机按着什么,见到我似乎慌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笑道:“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 和她并肩出门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到:她刚才是不是在跟罗杰汇报我的行踪呢?否则她为什么她一见到我要表现得慌张?这个念头一出来我又立即否定了自己:不,不会,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呢?一定是我太神经过敏了。我最近真的太过敏了。 走出公司大楼时,刺目的阳光照在我脸上身上,我突然就感觉一阵头昏眼花,要不是及时攥住了宋心语的手臂我差点就摔倒了,宋心语望着我,惊呼道:“不染你不要紧吧?” 我勉强摇摇头,下意识按住了胸口,感觉胸闷得很,似乎有些心跳过速。 “你的脸色……”宋心语看上去心有余悸,小心地搀扶住我,“你一定是太累了,吃过了饭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点点头,心里暗暗有些恐慌,敏感地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真的有了问题。 焦虑症……孟西平说我可能有些焦虑症,当时我一点没介意,焦虑,我还以为只是一种情绪罢了,谁还能没有负面情绪呢? 吃饭的时候我掏出手机打开百度,输入“焦虑症的症状”。 度娘很快给了我答案: 焦虑症主要表现为:在没有明显诱因的情况下,患者经常出现与现实情境不符的过分担心、紧张害怕,这种紧张害怕常常没有明确的对象和内容。患者感觉自己一直处于一种紧张不安、提心吊胆,恐惧、害怕、忧虑的内心体验中。 患者的植物性神经表现有头晕、胸闷、心慌、呼吸急促、口干、尿频、尿急、出汗、震颤等躯体方面的症状。 运动神经表现:坐立不安,坐卧不宁,烦躁,很难静下心来。 焦虑症是神经症中相对治疗效果较好,预后较好的疾病。通常采用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 药物是安定类抗抑郁症类药? 据说很多名人得过类似的毛病,我喜欢的张国荣就是其中之一,病情发作到严重的时候,病人会无法自控—— 不,我不可能得这样时髦的毛病,这绝对不会是我。 我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恐慌,认真地对比了一下自己的症状,认为就算自己真的有焦虑症,也只是早期的轻微的,应该可以通过自我疗法控制情绪转移注意力来实现自愈。 我认为像我这样理性的人,应该能做到这一点。 在不断的自我暗示之下,我稍稍安了心。 “你看什么呢?好好吃饭啊,”宋心语提醒我。 我放下手机,感激地朝她一笑,“知道了。” 她看着我,“你其实没必要这么拼命的,何总对你那么好。” 我笑笑没说话。 饭后回到办公室,我没有立即打开笔记本,而是趴在桌上休息了一会儿,并在心里暗地告诉自己:晚上见到自远的时候,务必要保持一份平和的心态。 我想我能做到。 V060 新的阿姨 下午我打了个电话给俞晓芙,告诉她我最近有设计任务,让她今天就帮我去了解一下“大艾”的经营情况,她答应了。我没有告诉最近两天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不再对她完全敞开心扉了,其实这件事,她完全了解真相,她所不了解的,只是自远已经知道了真相。 晚上下班前我接到了自远的电话,说他车现在已经停在公司楼下,人就不上来了,我说了声知道了就放下手机,开始收拾东西,然后拎电脑包和众同事一起离开。 不知怎的,走到楼梯口,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假装说有东西忘记在办公室里,然后让大家现走,自己则转身回头进了办公室,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磨蹭了一会儿,估计大家都已经走远了,我这才重新踏出公司门,来到楼下。 出门后一眼便看到自远的车静静地潜伏在路边人行道旁。 我顿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拉开副驾驶门坐了进去,也不看驾驶座上的人,就将电脑包放下,快速系上安全带。 “今天怎么样?”自远拉着我的一只手,我快速扫了他一眼就立即转移了视线。 他额上的纱布仍在,脸颊上的伤痕因为他肌肤白的原因显得更加的深重显目,不过并不破坏他的俊美,反而更增添了一份邪魅。 自远的手握着我的,我感觉自己的手像落进了一口热锅里,浑身十二分的不自在,以前一向没这种奇怪感觉的,我心中有些讶异甚至还有些慌乱,我竟然对他抗拒如此?这样以后还如何相处下去? 我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没有挣脱他,淡淡说了声挺好。 我知道自己应该也必须适应他的触摸。他是我老公。我是他老婆。法定的。 自远柔声道:“知道你做事认真可能会忘了时间,中午之前我打了电话给宋心语让她到时候叫你吃饭,后来她回了电话给我,说你走路的时候差点就摔倒了,看来你的低血糖真的有些严重,”他说着拿起身边的一只袋子,取出里面的检验单,“这是医院的检查结果,你自己看看。” 我认真看了检验单,上面只是说血压血糖偏低,别的一切还正常。 我默默地将检验单放回袋子里面。 自远关切道:“你精神不太好,需要好好休息,要不你把你设计的思路跟申梅交代一下,具体操作就让她来,到时候还算是你设计的,你觉得怎样?” 我一愣,当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当然不行,哪怕这设计图有一条线是别人捉刀的,也不行,到时候嘴仗打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那样的事情我不是没见过。就算我自私吧,我就想凭自己的实力好好完成这个挑战。 “你现在感觉怎样?”自远带着审视的神色看着我的脸,我不自在地将脸别过去,“开车吧,我需要的只是回家躺在床上休息一下,昨夜没睡好而已。” 自远忙点头,“哦,好,我们现在就回家,我已经让保姆煲了血燕羹。” 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 我在心中舒了一口气,点点头,然后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一路无话。 不久车驶进别墅,我们相继下了车,我看到一个陌生的长相清秀的短发中年女人从门口迎上来,她冲我笑笑,礼貌地叫了声曾小姐,然后就伸出手要来接我手中的电脑包。 我的手下意识朝后一偏。 女人脸上带着求救的表情看向自远。 自远上前揽住我的腰身,笑道:“之前我忘记跟你说了,这是新来的陈阿姨,做得一手好菜,人也很勤快,还懂得一点营养学,最重要的是绝对不多话。” 我懂了,轻轻哦了一声,将手中电脑包递给女人。女人笑着先一步进了屋。 自远说道:“知道你回来看到之前那多嘴女人会不顺眼,我就自作主张将她换了,要不是她胡说八道也没这么多事……这个你看着还满意吗?” 我看向似乎刚被整理过的花园,点点头低声道:“满意。” “不染,”自远伸过另一只手,将我完全地圈入他怀中,这样我就不得不面对着他了,我下意识低下头去。 “为什么你一直不肯看着我?还在生我气吗?”自远在下巴在我额前蹭了蹭,声音低沉而哀伤,“不染,我是你老公,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问道:“还疼吗?” 自远立即捉住我的一只手放到他脸颊上,声音近乎耍赖,“你要是摸摸就不疼了。” 我笑笑,在他伤痕上轻轻抚了抚。 “你原谅我了?是不是?是不是?”他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声音里带着喜悦。 我被他抱得紧紧的,简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情绪是真实的还是在表演,心中真的是五味杂陈。 其实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呢?一早我就知道了他是怎样的人,不管如何,是我自己一步步地走向了他,一切的源头,在我。 不怪他。 我们就这样在花园里站了许久,我几乎有了一生一世的恍惚感,脑中突然想起张爱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们爱的是一些人,而与之结婚的,是另外一些人。既然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并且平静安详地过完了一辈子,我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比起社会上那些不堪的男人,自远的优点实在是有不少的,我这样的女子……如今他还肯接纳我,我就该自足,该自足了。 我的双臂缓缓攀上他的腰身。 “不染……”自远的身子微微一颤,滚烫的唇落在我的额头上。 晚风吹过,我的长发连带裙袂纷乱飞起。 透过自远臂弯的空隙,我看到陈阿姨此时正站在门口带着迷惘的笑意看着我们,见我注意到她,她似乎楞了一下,然后忙朝我一弯腰,转身进了屋。 我轻轻推开自远,“进屋吧,我有些饿了。” 自远忙不迭笑道:“哦对,我差点忘了,真是该死,” 一进屋,陈阿姨马上殷勤地给我倒来一杯水,我忙接过,说道:“这些小事我自己来就好了。” 陈阿姨恭敬道:“何先生说了,我以后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照顾你曾小姐,只需要听你的吩咐,别的什么人都不用管,包括何先生自己。” 不会吧?这又何必,潜台词太明显了。我看了自远一眼,但笑不语。 自远笑道:“陈阿姨,血燕羹好了吗?” 陈阿姨连声道:“好了好了,在餐桌上搁着呢,是端过来给小姐喝还是?” “谢谢陈阿姨,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我边说边朝餐厅走去。 陈阿姨亦趋亦步跟上来,声音有些惶恐,“你们白天又不回来吃饭,这里其实并没多少事要做,何先生给我的薪水又挺高的,我要现在再不好好伺候小姐你,那不是来吃白饭的吗?钱拿得也不舒心。” 我不觉看了她一眼,陈阿姨眼里显着诚挚的光,我心里对着这个阿姨有了一份好感,别人做工偷懒还来不及,她不一样。 (怕大家等急了先发一部分,等会儿再发一更,下午4点) V061 有些糊涂 餐桌上摆着一只造型古朴的瓷碗和一把从未见过的雕工精致的木质调羹,我坐下来,拿起调羹认真瞧着,心中突然有了一个设计灵感。 大概是见我发愣,陈阿姨忙解释道:“何先生说你是学设计的,对颜色的搭配比较讲究,所以我就自作主张这样搭配了,希望能入得了你的眼。” 我点头,“挺好的,谢谢阿姨。” 陈阿姨忙不迭摆手,面色竟有些红了,“不谢不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舀了调羹血燕送进口中,感觉清爽甜润,不觉对阿姨的好感又加了一层,寒暄道:“阿姨目前的薪水定的是多少?” 陈阿姨敛容道:“以前是三千块一个月,这也是市场正常价,现在何先生主动给我开了五千,我一定会好好干的,曾小姐你要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直接跟我指出来,我一定会改正。对了,曾小姐,我擅长的是淮扬菜和四川菜,上海菜也懂得一点,不知曾小姐的口味?” 我笑,“淮扬菜吧,家常菜就行了。” 五千块……相当于迅驰的一名正式员工了,花这么大的代价找一个能干的阿姨来伺候我,自远对我,也真的用尽了心了。 边吃边想着,一碗血燕不自觉就下了肚。 我搁下调羹站起身,陈阿姨欢喜地收拾桌面,“我现在做晚饭去,大概半小时可以完成。” 我点头, “好的,辛苦你了。” 我离开餐厅,路过自远的房间门口,听到里面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知道他在洗澡,我便进了自己的房间,拿起一本书坐到窗台下。 无奈我现在没有看书的心境。 而且我突然觉得,这个花团锦簇的房间根本和那书橱不搭,也不是我的菜。既然已经决定将这里当自己的家了,我应该极力让房间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是不是?从前我最大的希望是但愿世界上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四壁都是我喜欢看的书,我坐在里面,像帝王一般,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疆域。现在我完全有条件实现这个梦想了,我怎么竟然视之不顾了呢? “不染?”自远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打破,我看着他穿着一件烟紫色的外袍浑身清爽地朝我走来,额上的纱布也取下了,走近了我才发现,他额上的伤口其实还挺重的,几乎可以看到里面的肉,这似乎不太正常,难道是劣质玻璃?他的车……我上车时根本没注意他的车,应该是白天换了玻璃。 我这人一看到伤口就喉咙发紧,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忙说道:“医院开的药呢?你怎么也不上药?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自远笑着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在我车里呢,等会儿我就去拿,其实男人受点伤不要紧的,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 我看了他一眼,“自远,我突然有个想法。” 他顿时面色微微一变,“你说。” 我看了一下屋子四周,“这花团锦簇的房间看多了感觉头昏眼花心绪不宁,能不能让人重新装修一下?” “原来是这个想法啊,”他松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你……你这要求也太简单了,你是女主人,这房间,包括这套房子里的一切,还不是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明天就可以叫装修公司过来,你可以自己跟他们提设计要求,反正你是学设计的。” 我看向他,低声道:“谢谢你。” “不染,”自远拉过我的一只手,微微皱眉,表情颇为难受,“我知道你……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不要对我说这种生分的话,好不好?”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楚,将书扔到一侧,双手将他的那只手握住了,“自远,别说这样的话了,哪有老婆打老公的呢?是不是?” 自远的眼里闪烁着亮光,双手将我的手包裹住了,“不染……” 我含笑看着他的脸,他脸上的伤痕似乎没有下午初见时那般碍眼了。 自远欣慰地抚了抚我的脸,双眸凝视着我的眼睛,“你现在的这个笑容才是真实的,到这一刻我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一点点。” 我心中不是不感动的。 他爱我。他是真的爱我。 自远继续道:“从前都是我不好……自悦今天还骂了我,是我把好好的一切给毁了。” 我摇头,“不,不是你,是我。” 任谁见到别的男人抱着自己老婆都会发作的,谁能保持冷静,谁就不是男人了。 “你没有错,从前是从前,我们有的是现在和将来。”自远拍拍自己的腿,突然伸手将我一拉,我下意识起身,一下子就坐到了他腿上。 他身上有好闻的淡淡檀香味,我没有挣扎。 我趴在他胸口,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看窗外夕阳西沉,额蛋黄四周的云彩美得让人想哭。 自远开始细细吻我的脖颈,我下意识伸手轻轻推他,“不……我还没洗澡呢。” “没事,你是我的,我不会嫌的……”我听到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声,有些惊骇他的反应,不觉加大了手的力度,“自远!” 他放开了我,喘息着,眼中有受伤的情绪,低低道:“你还是没原谅我……”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我眼中突然有了泪,伸手用力捶了他的胸口一下,声音带着哭腔,“我在你心中已经是个不干净的人了!我不想再给你脏兮兮的印象!” “胡说!”他一把搂住了我,“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的第一次给了我,你在我心中,永远像第一次那样纯美……” ?! 原来他并不知道我跟孟西平在南山的事?! 以孟西平的为人,他会说和我认识在前,但肯定不会刻意提这种事,至于俞晓芙,更不会提了。 天啦天!原来就算真相被撕扯到这个难堪的地步,老天还没有最后遗弃我。 这事在有些人来说根本不算事,但我知道,对于自远这样洁癖严重的人,我的第一次属于谁,对他而言太重要。 可是,我仿佛记得自悦说过什么……好像是说孟西平告诉过她我们之间的关系,孟西平会说南山的事吗?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以自悦的善良,就算她知道她也不会说出来的。 总之我被弄得有些糊涂了,但我想,不管自远是否知道真相,他愿意相信我的第一次属于他,那就行了。 现在和以后,我需要的都是一种平静平和的生活。 “焦虑症”三个字在我脑中深深刻着,我不能再让自己受到刺激。 我不想自己最后变成别人眼里的疯子,某一日也突然不受控制地从哪里一跃而下,我不想,我对这个世界还留恋得很,我想活到八十岁。 陈阿姨的晚饭做得真的很可口,我埋头吃了不少,自远则边吃边笑着看我,他额上已经重新包扎了纱布,是我亲手给他包扎的,一个井字形的小块。陈阿姨站在一侧望着我们笑,壁灯射出暖黄的光芒,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饭后我洗了澡,然后坐在客厅沙发上拿起笔记本将陈阿姨给予我的灵感记录了下来。 自远催促道:“早点休息吧,身体要紧。” 我点点头,合上笔记本放下,被他拉着进了房间,一上床就很乖地蜷缩到他怀中。 自远的手开始有些不规矩起来。 我伸手试图阻止他,“今天我不想……” “我有两天没碰你了,”自远口中的热气喷到我脖颈里,我皮肤上顿时起了疙瘩,他的声音带着低喘传到我的耳膜,“老婆求求你,我控制不住了……”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拒绝得太过分,做老婆的,有这方面的义务。 于是,就随着他去了。 之后,他抱着我,带着满足的笑意闭上眼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夜阑卧听风吹竹,窗外沙沙的风声更添了夜的寂静。 我很疲惫,眼皮沉重得很,脑子却清醒得过分,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有些害怕。 睡不着,是焦虑症的症状之一。 不,不对,我不该这样对照着,我其实没有什么焦虑症的。 我现在甚至都有些恨孟西平了,如果不是他说出这个词,我不会联想这么多,说不定我现在已经睡着了。 看手机已经是凌晨两点,我还是没有睡意,渐渐地感觉胸口有些闷,感觉呼吸困难,于是悄悄起身喝了口水,又一个人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感觉似乎好了些。回转头时,我看到自远还在熟睡中,我突然就止不住悲从心来。 现在就算我突然消失,整个世界都不会知道,地球还会照转,自远还会安详地入睡。 不,我不应该这样想,胡思乱想自哀自怨是“焦虑症”也是焦虑症的症状。 我按住自己的胸口,不住地告诉自己要镇定,镇定。然后我上了床,重新躺到自远身边,怕冷似的,伸出双臂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腰身。 睡梦中的自远像是有了感触,伸手摸索了一下我的手指,立即转过转过身来,将我环抱进他的手臂。 我的脸在他胸口胡乱蹭了蹭,闭着眼睛听着他的心跳,感觉心里渐渐平静下来,整个人不久就陷进黑甜乡中去了。 V062 你会选谁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发现自远已经不在,当然了,早起是他的习惯,我并不觉得意外。 我起身下床打开窗帘,看到自远正站在院子里,背对着我站在一棵树下,似乎是在欣赏他面前盛开的一丛月季,阳光穿透树叶照在他的睡袍上,银光点点的,看上去很是飘逸,只是不知怎的,他那一动不动的背影看在我眼里感觉很孤寂,我心里莫名的难过和内疚,正想拉上窗帘,自远突然转过身来看向窗户,一眼看到我,忙笑着朝我挥手,刚准备抬步进屋,却又想起回过头来,摘下两朵月季在手,然后直奔屋里,很快就进了房间,将月季送到我面前。 我接过来闻了闻,一股馥郁的清香直进鼻息。我叫了声陈阿姨,阿姨马上就过来了,我将月季递给她,“找个花瓶插上吧,然后放在我床头。” 陈阿姨点头,刚要离开,自远补充道:“陈阿姨,以后每天早上都要换上新鲜的花束。” 陈阿姨应声。 自远突然又道:“哦不,陈阿姨,你先把花插上吧,以后早上换花的事还是我自己来做,就不麻烦你了。” 陈阿姨再次应声,大有深意地朝我笑笑然后离开了。 我望向自远的额头,不觉皱眉道:“纱布怎么没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早上洗脸的时候取下的,”自远坐到床头,近乎孩子气地笑道:“你再帮我重新包扎一下吧。” 就在我给自远包扎额头的时候,陈阿姨拿了一只白色的陶瓷花瓶进来,“曾小姐,这个你觉得合适吗?” 我笑笑,“你做主好了。” 自远道:“还是用深色的吧,纯黑的更好,红与黑,经典搭配吗,”他抓住我的一只手臂,扬起脸,神色像是一个等待表扬的孩子,“不染你说是不是?” “是,你说得对,”我笑着,用另一只手在包扎好的纱布上轻轻按了按,“好了。” 陈阿姨很快拿了一只纯黑的瘦长花瓶进来放到床头,两支月季恰到好处地插在里面,花枝明显刚被修剪过,我不觉赞道:“这样搭配不错,阿姨很有天份啊。” 陈阿姨有些不好意思,“我就随便弄弄的。” 自远摇晃着我的手臂道:“你不知道,阿姨的简历上好像写着读过中专美术专业呢,昨天我第一眼就是看中了这个,想着她兴许做事说话能入得了你的眼。” 陈阿姨突然涨红了脸忙不迭摆手,“不是不是,我其实中专并没读完,那个是家政公司硬给我填上的,说是雇主看了会……对不起……以前家里太穷了,底下还有个弟弟,我成绩又不好……” 见她手足无措几近语无伦次,我忙转移话题道:“阿姨,早饭好了吗?” 陈阿姨忙道:“好了好了,何先生说你最近身体有些虚弱,需要补充体力,因此我做了红枣莲子粥,要是不合口味我还准备了面包和牛奶。” “好的,其实我口味很杂,没什么忌口的,以后你就替我做主好了。”我顿了一下,走到她面前,低声道:“阿姨,你不必说对不起,我对你很满意,真的。” “谢谢曾小姐。” “别叫我曾小姐,搞得跟港台片似的,再这么下去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拍拍她的肩膀笑道:“以后直接叫我不染好了,至于何先生,”我扭头冲自远一笑,“喂,该怎么称呼你呢?” 自远有些夸张地耸耸肩,“何先生配曾小姐,不染只好配自远了,以后就叫我自远好了。” “这样不好吧?”陈阿姨忙摇头,“这不合规矩,还是叫曾小姐何先生自在些,”她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曾小姐,不是我非要弄得这样生分,我怕自己一旦叫惯了你们的名字就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到时候多嘴多舌的惹人嫌弃,听说上一个就是……女人年龄大了难免啰嗦,我也不例外的。” 这是在给我打预防针了……我心中感慨这个女人的冷静和敏锐,于是没有坚持,“好吧,由着你。” 早饭后自远打了电话给装修公司,询问我具体有什么要求,我说要求不高,简单大方就好,然后至少两壁要有顶天立地的书橱。 自远笑道:“其实楼上有书房的,空间挺大,你可以随便用。” 我坚持,“我就想把书橱放在自己卧室里,这样拿起书来方便多了。” “好吧,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自远道:“速战速决吧,这里下午就会有人过来,阿姨在这里照看就可以了,今晚开始我们就住进何家大院去。” 何家大院……我脑中瞬时浮起何自清近乎狰狞的一张脸,到了何家大院,我该如何和他们夫妻相处?是若无其事地虚伪客套还是相对冷眼无言甚至背后暗地打嘴仗? 见我沉默,自远仿佛明白了我的心思,低声道:“别担心,我想我姐是不会难为你的,昨天她太不冷静了。” 我强笑,“没事,就算她给我脸色,看在你面上我也会当做看不见。” “这就对了,”自远笑得很自然,口气也很自然,仿佛在说着不相干的人,“其实她是不会给你脸色的,至少是当众不会。你别看她强悍,那不过是表面现象,只要姐夫真的拉下脸来,她就会慌神,她太在乎他了,我敢保证,她甚至都不会向外人提起一句半句他的不好,你尽管放心好了。” 我哦了一声,没有接他的话题。 我对他以前的做法还没有完全释怀,还不能做到和他平静地谈起罗杰……这个我过去的恋人,他如今的姐夫。 我们俩到达公司时正好是考勤时间,同事们见自远额头贴着纱布,纷纷对他们的何总表示关切和慰问,申梅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批评我对自远不够关心,我只是笑,也不解释,自远也笑,拉着我的手两人并肩进了办公室。 我一进办公室便打开笔记本埋头进入工作状态,也没注意自远在干什么,只知道似乎有几个人进来汇报过工作,但我的注意力全在自己手头的事情上,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什么,直到有人的双手按到我肩上,我身子下意识一抖,似乎被人从另一个世界一下子给拽回来了,我有些不悦地回头,见是自远,忙挤出一个笑容来,“怎么了?” 自远轻轻给我按摩肩膀,“怕你累着了,你中途应该适当休息一下。” 我推开他的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感觉腰部酸胀不已,不觉伸手敲打了两下。 自远上前替我轻揉腰部,我下意识推开他,“我自己行的,你不用对我太好了,别人看到会说闲话的。” 自远不依不饶地再次按上我的腰部,望着我似笑非笑,“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有什么闲话可说的?” 我无法推脱,只好由着他,此时正好申梅手拿资料推门进来,我乘势一把将自远推开,坐下用双手在几近僵硬的脸上用力揉了揉,等我拿开手时,我看到申梅站在自远的桌旁,扭着头正冷眼看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我不禁一愣,申梅见我注意到她,忙不迭变换神色,她本是直来直去的人,不惯作假,因此脸上的笑容假得像哭似的,“设计得怎样了?听宋心语说你昨天因为过于认真出门差点昏倒,要注意身体啊。” 我笑笑,“只是意外,没事的。” “没事就好,”申梅接过自远签过字的文件,说了声谢谢何总,走到我身边,朝笔记本屏幕上瞥了一眼,突然低头附耳对我说道:“曾不染,我真没想到你本事这么好,要不是自清姐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 我一顿,扭头看她,同样低声道:“她都说什么了?” 申梅轻声一哼,“你做了什么她就说了什么呗!我真希望她说的不是真的,否则连我都觉得自悦可怜,竟把你这样的人当最好的朋友!我跟你说,你最好没那样的事,你要真对何总不起的话,我申梅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边自远笑道:“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秘密!”申梅直起腰身,笑着朝他挥挥手,伸手在我肩上用力一按,之后出门而去。 我低下头,右手拿着鼠标不住地点着,仿佛又进入了工作状态。 何自清……这是成心不让我好过了。 自远说她非常在乎罗杰,她内心一定恨毒了我。 自远说对了,她横竖不提自己和罗杰,单单抛出她的妹妹来。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她对申梅的描述:自远出差,我假意昏倒,自悦好心让孟西平给我诊疗,我却借机……一句话,我就是一个饥渴的不道德的浪荡女人。何自清虽不聪明,但她肯定知道,在中国,要毁一个女人其实很简单,私生活是个最好的切入口,她了解申梅对自远的感情,所以……申梅虽不是什么恶人,但就她那简单粗暴的为人处世,什么秘密到她那里都是敞开的,我可以想象接下来的场景:公司人人表面对我客套,背后异口同声骂我狐狸精不要脸……今晚去何家大院,我还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和这样一个女人同桌吃饭……我不觉伸出双手按住了额头。 自远突然道:“不染,晚上下班后不如我们先去街上走走,吃完了饭再回去,你看怎样?” “好啊,”我故作平静地看向他,“你跟家里说了吗?关于我们今晚回去住的事?” “还没呢,我这就来打电话。”自远刚想掏手机,突然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看,“是老爷子的,”他边说边笑着将手机搁到耳边,刚说了一声喂,神情马上变得凝重起来,“没有没有!那是误会,真的是误会!西平是替不染治病的,不信你问自悦,自悦当时就在场!姐是误听了阿姨的话,而且她怀孕着,情绪不稳……我已经把那个阿姨开了……回去吃晚饭?……哦,好吧……嗯,我知道我知道,爸再见。”自远放下手机,为难地看着我,脸色有些发白,声音低沉如耳语,“还真是巧了,我爸让我们今天回去吃晚饭。” 我轻轻说了声好。 我都听到了。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看样子何自清铁了心要我离开何家离开自远了,她居然将她父亲扯了进来。 到了如今这份上,我反而变得镇定起来。 一切听天由命吧,我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人,也不怕失去什么。 “都是我姐,她太自私了,竟然一点都不考虑我的感受——”自远咬牙道:“晚上我爸若是问起什么来,你不要说话,我来回答就行。” “那怎么可以呢?要是到时候你爸非要我回答呢?”我笑笑,“别担心,我应付得来。” 自远看我一眼,又看向窗外,叹口气,低声道:“我不是担心你,我担心的是我们,是我自己。” 我有些意外,“你担心什么?” 他重新看向我,突然起身走过去将门关上,锁死,然后走到我身边,按住我的肩膀,急切道:“不染,如果我爸问你是愿意选我还是选西平,你会怎么回答?” 我一时失措,强笑,“说什么呢?你忘记我们已经结婚了?而且他是你爸,绝对不会问这么可笑的问题的。” 自远悲声低呼,“他会!他会的!在他心中,西平从来都比我强!他无条件地信任他!他那人做事才不管什么伦理道德!只凭他的感觉!如果你选西平,他甚至还会帮助你们,我有预感!”他摇晃着我的双肩,眼神像是频临死亡之人,“不染你告诉我,你会选谁?” 我有些恐惧地伸手抚上他的脸,“你疯了吗?除了你我还有谁?” 自远一把将我搂紧怀中,“不染……我不能失去你!不能!” 我感觉他的身子微颤,不觉伸手安抚着他的背部喃喃道:“不会的,放心好了,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除非是你自己要离开我。” 自远一下子抬起头来,眼里闪耀着近乎狂热的喜悦光芒,“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 我认真地点点头。 V063 他的决定 下午自远有事离开了公司,我因为晚上可能要发生的种种景象感觉烦躁,根本就无法静下心来工作,为了转移心情,我便在电脑上看了两节《潜伏》。 这个电视剧其实我已经完整看过至少有两次了。 我喜欢看谍战片,更喜欢将自己喜欢的谍战片多看两遍,尤其是后来的一两遍,每次看完后我都会心情愉快。 从此我就有了这个经验。 这经验以前我似乎提到过:那些触动柔肠的细节,那些大开大合的激烈……第二次看的时候情绪一点儿都不会紧张或激动,一切尽在掌控中,这种感觉很好,我不喜欢自己坏情绪泛滥。 果然,两节电视剧看完后,我有了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感,脑子中也是风轻云淡,至少自己觉得是风轻云淡的。 下班前自远到楼下接我,我上车后主动对他说:“要不要买点东西回去?这样两手空空的似乎不太好。” “不必,回自己家就不用太客气了,”他注视着我的脸,“你看上去气色比昨天好多了。” “是吗?”我笑起来,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这样最好不过了,我还担心自己变得难看了呢,否则不能见人了。” 自远的眼神似乎要看到我心里去,“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我放下手。 “你明明懂我的意思。”他伸手握住了我的。 “你也明明明白我的心,”我反过手来,另一只手也伸过来覆盖住他的手,柔声道:“自远,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吗?” 他看着我,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老爷子今天也叫了孟西平……” 什么?我微微一愣,这是要三岔对面么?我没有说话,扭头看向了车窗外。而自远的话,因为陡然没有了下半截,就显得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软软地撞击到我的心上。外面车来车往,不时听到鸣笛声,那喧闹更显得车内的寂静与阴暗。 自远突然小声道:“不染,今天你会当着孟西平的面把你今天答应过我的话重新复述一遍吗?” 我身子不觉一僵,一下子松开他的手,脸快速转向他。他的眼神里满是期待和探究。 当面?当众?告诉孟西平我其实爱的是何自远?这是……逼我表态?逼我赌咒发誓从此忠心于何家忠心于何自远否则万劫不复死无葬生之地?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心中苦笑连连,坚决地摇头,“不,我不会,”我看着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眼神凌厉冷冽,“何自远,你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你要是真爱我,绝对不会有意让我难堪,让我遭遇这种事。”我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伸手握住车门,“我看我还是下车好了,你自己回你何家去吧!” 自远一把攥住我的手臂,声音急切,“不染!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怕我爸到时候会这么逼你,所以才事先……我怎么可能会让你难堪呢?我怎么舍得?” 我松开车门,极力让自己平静,看着他的眼睛道:“自远,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放心?我在你心中难道就这么不堪吗?非得我当众给出一个誓言来?还是你非要看到孟西平被我当众打击难堪狼狈你心里才会觉得舒服?这是身为男人的行径吗?”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是我想得太多,你别激动……”自远伸手安抚我的背,低声道:“别那样想我,我不过是替你设想一下可能会发生的事,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我推开他,“开车吧,现在就直接去你家。”说完我便侧过脸看向窗外。 自远叹了口气,将车开动起来。 窗外的街景在急速后退,像是电影中的快镜头。 我心里更加烦躁了,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的,但为什么,我现在听到自己内心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地不停地对我说:你这样决定是不对的,如果真有一个机会摆在你和孟西平面前,难道你真的要毫不留恋地拒绝吗? 我并不能坚定地确定,我知道的,如果当着孟西平的面,我已经做好的决定就很容易会走样。 我是一个该死的没有原则的女人。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车缓缓驶进何家大院。 我拿着包跟着自远下了车。 院里花园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连风声都没有,院子里停了至少有三辆车,其中有一辆是自悦的,别的,似乎是罗杰和何老爷子的,看样子都已经在屋子里了。我心中隐隐有着不祥的预感,不知道何时会碰到何自清,更不知道何时会碰到孟西平。我不觉下意识地朝自远靠了靠,自远似乎是没发现,一反常态地,第一次没有拉我的手,也没有等我,就大步流星径自进了他家的客厅,我楞了一下,忙跟进去。 偌大的客厅中有人,两个人。何自清和她那精神有些问题的母亲。何自清挽着她母亲的手臂,两人正坐在沙发上窃窃私语。 自远上前不悦道:“姐,你怎么把妈给弄下楼来了?” 何自清抬起头来,“是爸让弄的,今天是咱们家的大日子,妈怎么能缺席呢?你说是不是?”她边说边若无其事地扫了我一眼,没有任何问候。 我不介意,因为我也没有。 之后何自清继续陪她母亲聊天,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一眼,倒是她母亲,指着我朝自远笑道:“这位是谁啊?自远的女朋友吗?” 她已经忘记我了。我低低叫了声伯母。 自远皱眉拉住我的手道:“我们上楼去吧。” “等等!”何自清突然道:“爸爸正跟孟西平在书房里说话呢,已经有段时间了,应该马上就轮到你们了,就在客厅等一会儿吧。” 自远看了我一眼。 我笑笑,“那就坐会儿吧。”我松开他的手,径自走到一只单人沙发上坐下,有意无意地面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这样只要孟西平从上面一下来,我就能够发现。 何老爷子会跟孟西平说什么呢?恼怒?责备?威胁? 我不知道。 我有些替孟西平担忧,自远说他父亲更喜欢孟西平,那不过是他一时的气话罢了。做父亲的,无论如何,更爱的肯定是自己的儿子,我知道这一点。 很快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焦急挽留的声音,“西平哥,吃过晚饭再走吧!” “不了,我真的还有事,不过还得麻烦你现在就送我回去。”随着声音,孟西平出现在楼梯口。 我下意识就站起了身。 何自清突然发出一声很响的嗤笑。 我不在乎,我的眼睛心思此刻全在孟西平身上,他看上去疲惫不堪,但表情还算沉静,不像是受到重大打击的人,我心中暗地一松,随后就看到孟西平朝我走过来,站到了我跟前。 我顿时有些紧张,一只手攥紧了我的包带,他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一直在我旁边的自远,一下子上前一步,微微挡在我跟前。 孟西平朝他笑笑,眼神是平静的柔和的,声音也很自然,“自远的伤口怎么样了?” “小伤而已,不足挂齿。”自远的声音听着很僵硬,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想必不会太好。 孟西平点点头,眼神看向我,沉默了一会儿,笑笑道:“你的气色看着好多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谢谢。”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顿了一下,呼出一口气息,轻轻说了声,“保重。”说完他便转身抬步朝门外走去。 “等等!”自远突然从我手里抢过包去,利索地从里面的夹层掏出一串木头珠链,上前直接塞进孟西平手里,“这应该是你的,拿着吧!” 我呆若木鸡看着眼前的一切,死死地咬着嘴唇。 我不知道自远竟知道这么多事!我不知道! 孟西平看了眼手链,慢慢攥紧手心里,然后笑着朝我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大步离开。 他身后的自悦抱歉地看我一眼,然后快步追上前去。 我呆呆地站在客厅里,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何自清冷冷道:“还杵着干嘛?轮到你了!” 我没有动。 自远推了我一把,轻声道:“走吧,我们上楼去。” 何自清道:“自远你暂时不必上去,爸交代过了,让她先上去。” 我走上楼梯,在拐弯处停息了一会儿,以平息刚刚自远刚才的行为给我的震撼,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自觉平静下来了,我才缓缓上楼,走进何老爷子神秘巨大的书房中。 足有六十平米的书房,四壁都是书,中间有一个长条桌,何父面容肃穆,独自坐在桌前翻看着一本书,见我来了,指着他对面的一张椅子,“坐下吧。” 我无声坐下来,连一句伯父都没有。 我并不介意给他留下坏印象,我反正不是个好人了。 他继续闷声看书,根本不看我一眼,仿佛我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我一点都不紧张,简直就是乐得轻松呢,于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偶尔侧脸四顾。在这个书的王国里,我感觉到的是好奇羡慕可能还有惬意,我甚至想到了别墅里目前正在重新布置的那个房间…… 何父突然发出一声威严的咳嗽,一把将手中书合上,我顿时看到了书的封面,竟然是一本《追忆逝水年华》。 我不觉讶异地看向他,还以为他读的是企业管理,他这样出身和身份的人,不该读企业管理吗?别的书在书橱里只是装饰,是点缀罢了。 他拍了下手中的书,“自远说你读书很多,这本你读过吗?” “他夸张了,”我老实道:“这本读过一点,不全。” “哦?为什么没有读完?” 我想了想,回答道:“可能是自己的修养不够吧,虽然知道这是一本好书,但我并不能完全看得下去,这本书没有中心人物,也没有完整的故事……我想我很肤浅,总之我不喜欢硬着头皮读书,哪怕知道这是一本公认的好书,我只想读自己喜欢的书。” “算是个坦率的人,”何父看向我,“这本书很久以前我就开始读,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读完。”他顿了一下,继续看着我,眼神锐利,“你说不喜欢硬着头皮读书,哪怕知道是一本公认的好书,你只想读自己喜欢的书,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不喜欢勉强自己和一个大家公认的条件好的人在一起,你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觉一震,我没想到他竟能这么理解,而且……一针见血。我不觉讪讪道:“书跟人是不一样的。” “不,世间万事万物其实都是共通的,”何父站起身,将书放回书橱中,转身又坐回我对面,“刚才看到西平了吗?” 我强自镇定点点头,低声道:“看到了……”我毫不畏惧地看向他,“孟西平没有错,我是在认识自远之前认识他的。” 何父似乎不悦似的扬扬眉,“你以为我会对付西平?” 我盯着他四周长满皱纹有些松弛的眼睛,“难道不是吗?他让你的儿子蒙受了羞辱,至少你儿子自己是这么觉得的,所有的父亲都爱自己的儿子,”见他只是看着我,没有回应,我下意识挺直了腰板,继续道:“如果您对我不满意,只需要给我一个提示就可以了,我会主动离开的。” 何父还是看着我,默默地不出声地,几乎看得我有些怀疑自己脸上是否长了什么怪异的东西。终于,他开口道:“你以为我会承担你离开的责任吗?我才不愿意因此成为我儿子终身憎恨的对象,尽管这儿子太不成器,但正如你刚才所说,所有的父亲都爱自己的儿子。” 我笑得异样,“是因为他非要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所以你才觉得他不成器吗?” “不,”何父摇摇头,“我对你是满意的,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配自远绰绰有余。” 我不禁一愣,“谢谢伯父。” “不必谢我,我只是说出了实话,”他皱眉看向我,“我也很想听到实话,在婚礼还没有举行之前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吧,你是愿意选自远还是愿意选西平?” 果然……自远预料得没错,选择题来了。 我心中咚咚跳着,我会设计会写文会书法,唯独不会解这道选择题。 何况,难道我选择了老天就会同意? 正在迟疑间,书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有人风一般地奔进来,“爸!不染已经说过了,她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的!” 是自远,面带难以掩饰的焦灼和不耐。 何父厉声道:“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大概是惧怕父亲,被这么一喝,自远身上的气焰陡然就消散了,咬着下唇,看了我一眼,几乎是哀求着的,然后就真的低头出去了,临走时还轻轻将门关上。 “没出息的东西!我竟然有这么个儿子!”何父用力拍了下桌子,长叹一口气,对我说道:“我要是你也选择西平,那孩子确实优秀啊,我只恨我没有那样的儿子。” 我实在不解他的目的,搁在桌上的双手紧握着,低声迟疑道:“伯父的意思是?” 何父奇怪的笑了笑,“你想知道西平的决定吗?” 我望着他。 “刚才西平已经答应了接受我对他医学研究方面的资助,作为交换,他也答应了以后再也不会单独和你见面,看来你在他心中不过如此,要是换了自远,给他一座金山他也不会放弃你,”我想一定是我的脸失血太快了,何父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脸,继续道:“原谅我,作为一个父亲我只能这么做。” 我的心开始缓缓下沉。 交换?不,这不是真的,我不信他会如此,何父这种老掉牙的把戏,我写小说的时候比这厉害的招有的是,为了区区资助就……他要是那样的人何必还要等到现在?直接娶了自悦一切还不是现成的?一定还有其它的不为人知的缘故,一定是的。不过既然他已经做出决定了,我尊重他的决定,我是不会怪他的。其实这也是他作为一个思路正常的男人唯一能有的选择,唯有这样做他才不会亏欠了作为恩人的何家。其实并不是多意外的事情。怪不得他说保重,连再见都没有,原来是再也不见了。原来如此。他答应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单独和我见面……不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谁会在他的身边,抚慰他飘泊的灵魂? 无论如何,那不会是我。 我想象着他刚才极有可能就坐在我现在坐过的这个位置上,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接触到他的气息,我几乎可以肯定,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这一次是真的。 良久,我才开口道:“我知道了,谢谢伯父告诉我这一切。” 何父说道:“你看上去很沉静,似乎早就知道了他的这个决定?” 我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答应过自远,除非他不要我了,否则我不会离开他。” 何父道:“这么说你是爱自远的?” “应该是吧,”我知道自远此刻就在门外,再给他一个定心丸吃吃又何妨?于是继续道:“我爱他,而且我现在已经习惯有了他,他对我很好,我也离不开他,我想我们以后会幸福的。” “好!你能这么懂事我就放心了,”何父终于第一次露出笑容,“不染,你还年轻,以后就会慢慢明白,其实世界上最牢固的感情不是我爱你你爱我,而是我习惯了有你你习惯了有我,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彼此依赖,才是最深的爱。” “谢谢伯父,”我站起身,“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何父道:“不准备留下来看看我书橱里的书吗?自远说你很喜欢看书的。” “今天不了,下次吧,谢谢伯父。”我转身欲走,我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我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雾。 “等等,我还有话说。”何父叫住我,“自远的脾气,有些患得患失,缺少些男子气,这也怪我,他小时候我一直忙着事业,他妈将他惯坏了,还好你是一个大气不矫情的女孩子,能包容他就包容他吧,不能包容的话也可以发作发作,反正他是离不开你的,他那人执着得很。” “我知道。”我再次抬步。 “别急着走,知道你对这个家的氛围不满意,你们以后就住别墅里吧,省得天天回来看到的不是脾气古怪的老头子就是神经质的老太婆,还有个要生孩子的大肚子孕妇,看多了也影响心情,偶尔和自远回来看一次我就好了。”何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伤。 我知道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连罗杰都必须待在这里的。 何父继续道:“自清也是这么说的,我想她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年轻人必须要保持愉悦的心情才行……” 何自清——是怕我天天和罗杰相对才是,其实谁乐意呢,不过她这么做了我还得感激她呢,真的。 “谢谢伯父,”我走出书房门。 出来果然看到自远站在书房门口不远处,我假意愣住了,停下脚步,他静静地望着我,笑容像是缓缓绽开的花朵。这是我这几天第一次见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一定是听到刚才我跟他父亲的对话了。 他真的还是个孩子,可能永远也长不大了。我突然想嚎啕大哭。但我只是平静地望着他,也笑。 自远上前握住了我的手,“现在是进我房间还是下楼去?” 我说:“下楼吧,我想到花园里走走。” “好,”自远将我的手握紧了,我几乎能听到指骨发出响声,“你放心好了,没有人再提这些事的,以后我们就住在别墅里,再也不会见到让我们烦心的一些人和事了,让我们忘掉不好的一切,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在他几乎威逼的注视下,我低下脑袋,终究是平静地一笑,“你说什么呢?以前本来就没发生过什么,我刚离开学校那会儿,第一个认识的男人就是你,不是吗?” 自远笑起来。 只要我们认为事情不曾发生,就当真没有发生过。 不管是在我和自远之间,还是我和孟西平之间,甚至是我和罗杰之间。 这世间,一个人要骗自己的法子有很多,骗的次数多了,渐渐的就会连自己都相信了。 从此我会和何自远生生世世白头偕老的。 V064 找人帮忙 这之后,我全心全意投入了广告设计中去,自远则每天与我同进同出的,几乎形影不离,我的设计进行得很顺利,将思路和草图给自远看时赢得了他发自内心的赞叹和肯定,在工作之余,每天下班后我都和自远两人去看电影或者逛夜市,我力图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紧凑热闹。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就在广告设计终于要定稿完成的前一天上午,我在办公室时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竟然是何自清打来的。 何自清说:“曾不染,你要承认自己还是我弟媳妇的话,就帮我这个忙。” 这口气。 我一愣,连名带姓的叫我,可见是慎重其事的,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何自清道:“我一个朋友的公司营业执照一直就是批不下来,我可跟她打了包票的,说一定帮她办成,你说怎么办?” 何自清的声音理直气壮得让人生厌,但毕竟是老公的姐姐,自己的大姑子,我隐隐明白了什么,勉强压制住内心的焦躁,看了旁边正用探究的眼光看着我的自远一眼,低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何自清咳嗽一声,“你那么聪明会不明白?得了,那我就直说了吧,我那朋友的执照现在就在你姐姐手上办理,但说是不符合什么规定,其实我朋友手续也不是不齐全,这事说到底根本就不是个什么事儿,现在拿个执照哪有这样难的?也就你姐那样办事认真的人才会拿捏着……本来我想让朋友提我的名字,但想想,还是你给你姐打个电话说一下更方便些,也显得咱们尊重你姐,是不是?” 尊重我姐?什么逻辑……这也就罢了,只是我姐那人,我是知道她的脾性的。 我沉吟不语,何自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喂,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不是连这个忙你都不肯帮吧?只是让你打个电话的事,你们姐妹俩难道还不好说话?这可是我第一次向你开口,其实我也可以找别人帮忙的,只是你姐是现成的亲戚不是?” “好的好的,我这就打电话去问问她,”我说道,要真如她所说手续齐全,我也就是打个电话让姐姐办理快点的事,应该没多难,就怕事实并非如此。 何自清叮嘱道:“不染,你现在就打电话给你姐,我朋友的名字叫孟柳,你只要一说名字你姐就知道了,你一定认真点跟你姐说这事,千万别忘了。” 我含糊应答中放下手机,内心颇为焦躁局促,这事看来并不如何自清说的那般容易,否则她也不会找我姐了。 自远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你姐让我帮她找我姐办点事,不管成功不成功,我总得先帮了再说,”我边说边拨通了姐姐了手机,她很快接了,声音很低,口气却很冲,“你怎么打电话来了?有什么事等等再说, 我在接待上级领导呢!完了我打给你,你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哦。 我犯了罪似的赶紧放下电话。 自远笑道:“被骂了吧?你姐这人要是将来做了大官还不知道什么样呢,我姐也是,怎么想到给你出这难题呢?” 我苦笑。 自远道:“要不我找找别的人?” 我摇头,“这事本来就是我姐经办的,她最后总会知道来龙去脉,要是她知道我们竟然还为此绕过她去求了别人,反而更不好办了。” 一直到午饭前,姐姐的电话都没有过来。何自清打电话来催过一次,问我到底有没有打地电话,我说打了,并将姐姐的话原样复述给她,她抱怨了几句,又叮嘱我待会儿继续给我姐打电话。 我没有打。 因为实在不想讨骂。 午饭时,何自清的电话又来了,“曾不染,你到底有没有跟你姐说过这事了?” 我啊呀一声,“上午太忙了,对不起,我马上就打。” 现在是吃饭时候,姐姐该有接电话的时间了吧?就算陪领导吃饭,也不是她一个人在陪吧?总有掏手机说话的机会。 姐姐不情愿地接到电话,没好气道:“你怎么又打来了?不是说我打给你的吗?到底什么事?”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姐,我自远的姐姐的一个朋友办理执照……” 姐姐的声音陡然就大了起来,“什么?” 我将何自清朋友的名字报给姐姐,并温声拜托她若能办理就办理了,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也是给何自清一个面子,毕竟彼此是亲戚了。 手机那头闷声不响。 我忙问道:“喂?姐在听吗?” “不染,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呢?那个何自清,不过是暴发户的女儿罢了,一个一点素质都没有的家庭主妇,她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什么叫能办理就办理了?这话的意思是我拖着不肯办?不染,你现在嫁给了何自远,也学来了商人做生意的那一套,以为在社会上做事就是靠关系靠人情是不是?拜托你理智一点成熟一点!我曾不凡能有今天,并不是靠什么人情关系,也不是靠美色耍手腕,靠的是我实实在在的努力和本事!我告诉你,执照要是能办我老早就给她办好了,不能办就是不能办,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妹就徇私枉法!” 我还没开口,手机里就传来了忙音,显然那边已经断线了。 我拿着手机发楞,亏得自远此时去了洗手间,否则若是听到我和姐姐的对话,不知会是什么想法呢! 政府里做事的人,都是像我姐这样的不近人情吗? 未必。 我听到无数的人为家人谋私利乃至以身试法的故事了。而我姐……就算是真的不能办,就算是清正廉明,总得有个不能办的理由给我解释一下吧是不是?我是她的亲人,她却对我如此严加呵斥,仿佛面对犯罪分子,甚至还鄙夷地扯到了商人这个词。 其实我早想到这个结局的。 我姐,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至少是对我。 甚至我认为,换个旁的人这样请她帮忙,她未必会是这种义正词严的态度,她的态度,只是她拒绝帮我的借口罢了。 我独自气闷了一会儿,不过等自远来时已经自动修复平和了。 我不打算将刚才的这段丑告诉他听。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后何自清却不肯放过我,饭还未吃完,她电话又来了,“事情说妥了没有?这会儿你姐总有空的吧?” 我不得不支吾以对,“还没打呢,吃过饭我就打电话。”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明知道行不通的,我应该直接说出真相,可是这真相……何自清若要知道我们姐妹的关系如此僵硬,还不得要笑死?! 何自清一听我的话几乎要炸了,“还没打?曾不染,你到底有没把我放在眼里?!我这可是第一次请你帮忙!” 请人帮忙也这么蛮横,真正少见的,我忙不迭道:“我这就来打,这就打。” 这就打……但是打给谁呢? 我站起身对自远道:“我去外面打个电话。” 自远笑道:“不想让我听到你被你姐骂?” 我笑笑,走出去,在马路旁的一棵树下站住,停顿了几秒,拨通了张主任的电话。 张主任很快就接了我的电话,我还没开口,他便在电话那头笑道:“曾小姐,我还是第一次接到你的电话呢,真是荣幸。” 我陪笑道:“广告设计稿完成得差不多了,我想请林总吃个饭,也感谢张主任对我的支持和帮助,您要是有空的话……后天怎样?” 张主任哈哈一笑,“这么说竟是专程答谢的?” 我一愣,老实道:“其实不只是,”我清清嗓子,将何自清交代我的事给张主任说了一下,“对不起,我这也是没有办法,这才想到麻烦你……要是真的违法,那肯定不能办,但要是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能变通就变通一下,我不想自远的姐姐因为我办事不力生出什么事端来……其实我知道自远的姐夫打这个电话比我有用得多,但是自远的姐姐非得要我办这事,她以为……” 张主任道:“不用解释那么多,你能想到我,我心里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你放心,这种小事,我一定替你办妥了。” “谢谢你,”我有些不放心,再三叮嘱,“要实在是违法,肯定是不能办的。” 张主任哈哈大笑,“曾小姐太可爱了,哪有拿个执照就违法的?这种事情我见多了,无非就是程序上有些问题,打个招呼就是了。” 我稍稍放了心。 放下手机,我这才想起,张主任竟然没问我为什么不请姐姐帮忙,他应该知道我姐姐在这个部门工作的。 啊呀!他会不会误会我拿这种小事故意找机会联络上他? V065 家庭聚会 1, 真是。 算了,管他怎么想了。 这要搁在从前,若是请不动姐姐,我至少可以在背后将这事告诉罗杰,让他出面替他老婆解决(了我有些想不通何自清为何不直接吩咐她老公替她办了这事,罗杰认识不少政界上的人,办这种小事应该是了如指掌的),但现在——我不想再和罗杰扯上什么关系了,就像我再不会和孟西平扯上关系一样。 回到餐厅,自远望着我笑道:“看你现在脸上的表情——难道问题解决了?” 我笑笑坐下,“可能吧,不过最后结果还不知道。” 自远道:“都是我姐多事,你刚才肯定被你姐骂了。” “骂就骂吧,谁让她是我姐呢,”我耸耸肩,听到手机有新的短信提示,随手拿起来一看,竟是张主任发过来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没提你的名字,你不会挨骂的。 天,简直神速。 我心中微微震撼:这人,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原来他竟知道我之所以找他的原因。 他没有误解我。我顿时感觉轻松多了,口中嘀咕地说又是什么垃圾广告,漫不经心似的顺手将手机上的短信快速删除,然后又吃了两口饭,便和自远离开了餐厅。 还没进办公室,我手机又响了,是何自清的电话,口气是难得的喜悦,“不染,这回还真的要谢谢你姐了,办事效率也太高了,而且还让人主动打电话联络我朋友,叫她下午上班时直接过去办了,不过说到底还是你的功劳。” 我笑道:“能帮到你就好。” 何自清道:“对了,你姐的手机号是多少?我想现在打个电话给她,多少也表示一下感谢,是不是?免得被人以为咱们何家的人不礼貌。” 我忙说道:“不用不用!我姐最不喜欢客套的,真的,你就不用麻烦了。” 何自清哦了一声,“好吧,其实谢你也是一样的……最近你跟自远过得怎样?” 我说:“挺好的。” “那就好,”何自清顿了一下,突然压低声音道:“不染,我希望你以后能一心一意地对待我弟弟,千万别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我什么都没说,直接默默地将手机通话键按掉了。 自远此时在前面悠闲地走着,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这一切,当然,也不会听到何自清在手机里对我说的最后这句话。 进办公室后,自远说道:“明天你交了设计稿后晚上我们庆贺一下,怎样?” 我说道:“好啊,你准备怎么庆贺?” 这段时间,我对自远特别的温顺,基本上,他说什么是什么,当然,他做事之前,也总是很绅士地向我征求意见,我们之间的关系很是平静祥和,常常让我在静夜中想起一个词来:举案齐眉。 自远道:“我想了一下,不如请你家人吧,再加上俞晓芙和她男朋友,差不多一桌人,大家也有一段时间没聚了,特别是你小姨,这段时间你家装修,你爸妈麻烦她不少,我们应该专程感谢她一下……你觉得怎样?” 我一愣,确实是我疏忽了,没想到他竟然能……我感动地点头,“你想得真周到,谢谢。” 自远抬起一只手在我脸颊上轻轻一捏,笑道:“傻瓜,咱们之间还用说这种话吗?” 我抚着脸笑,自己都觉得不太自然,赶紧低头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起鼠标假意若无其事地打开电脑,自从我的秘密被撕开了之后,我们之间几乎再也没有过这样亲昵的动作。 我心中暗暗的惆怅,甚至还有一丝酸楚和委屈,我想他内心深处对我大概存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嫌弃。 我已经不是一个纯洁的人了。 在他心里。 “不染,”自远走到我身后,两手搁到我肩上轻轻揉捏按摩,“这些天你太累了,所以我一直也就没打搅你,”他蹲下身对我附耳低语了一句。 我一下子扭头看他,正好面对着他的脸。 “这是怎么了?突然眼圈红红的?”他拉着我的手将我拖着站起身,低头关切地望着我。 我想到自己这几天在暗夜里委屈的期待……我甚至想到他可能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我突然间就悲从心来,挥起双手就朝他的肩膀和胸口打下去,声音哽咽带泪,“都是你!都是你!我讨厌你!呜呜呜……” 自远一把将我拥进怀里,拥得紧紧的,口中喃喃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我们又回到了从前。 2, 自远将第二天聚会的地点安排在“天水雅居”。 我们到包间的时候,爸妈和小姨已经到了,俞晓芙正跟我小姨闲聊着街上近期服装的流星走势,见我和自远来了,大家都站起身来。 自远客气地跟每个人招呼着,并请他们重新坐下。 我笑问俞晓芙道:“怎么没把警察同志带过来?” “出差了,”俞晓芙认真地看着我,“不染,你好像又瘦了些呢。” 小姨接口道:“是啊,一进门我就发现了,本来就很瘦的人了,再减肥就不好看了。” 自远忙道:“最近她忙着设计过度劳累了,好在接下来没什么事,我会注意让她多休息的。” 妈妈笑道:“我们都知道你关心不染,所以才放心把她交给你……” 我有意转移话题道:“我姐和王向东怎么还没来?” 妈妈突然叹了一口气。 小姨道:“不凡最近不知怎么回事,一直跟向东冷战,我们暂且先等一会儿吧,到七点他们还不到的话就不等了。” “不急,等等没事的,谁要是饿了就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自远笑道:“爸妈和小姨都还没去过我跟不染的住处吧?哪天有空去瞧瞧。” “不染一直没跟我们提这事,”妈妈看我一眼,几乎到陪笑道:“我们几乎是天天有空的,不染你哪天有空?” 我还没开口,自远抢着道:“明天吧,明天让她在家休息一天,到时候我安排司机去接爸妈和小姨。” 爸爸咳嗽一声,“我明天上午还有一节课……” 妈妈瞪了他一眼,“不会跟人调一下?死脑筋!” “对对对,”爸爸忙点头,尴尬地朝大家一笑,拿起手机起身,“我这就打电话去。” 小姨笑起来,对妈妈说:“姐,自从咱家不染大学毕业后,你的家庭地位似乎看涨了呢!瞧姐夫现在服服帖帖的,这要搁在从前,还不得嚷起来?” “去!”妈妈红了脸,局促地看了我一眼。 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些心疼她,今天进包间后她说话时总是不住地看我,生怕自己一言不合我就生气发作似的。 做母亲的对女儿小心到了这个份上……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一定是我哪里做得过分了才会惹得妈妈如此。 是,我确实做得不对。 因为心底怨恨自己从小被父母漠视,我明明跟自远已经拿了结婚证,明明已经住在别墅里一段时间,但却还从未邀请父母去过一次,扔给他们一笔钱,扔给他们一套房,仿佛这样就够了,就彻底还清了他们的养育之恩……是我太刻薄太自私了。 就在我暗地愧疚时,包间门开了,姐姐和王向东来了。 姐姐一身水蓝色的套裙,显得极为干净利落,一进门就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倒是王向东,平日是很温雅干爽的一个人,一个神态安详的学院派男人,今天看上去却是萎靡不振,身上的一件白衬衫皱巴巴的,脸上虽然带着笑意,表情却是有些不自然的。 姐姐到我身边坐下道:“不染,昨天你电话里说的那件事我后来替你解决了,他姐姐有没有跟你说?” 我一点都不觉得吃惊,笑笑道:“说了,她还想打电话给你当面表示感谢呢,我解释说你是一个不喜欢客套的人这才罢了。” “还是你了解你姐,”姐姐伸手利落地在我肩上一拍,“昨天我在电话里口气冲了些,别计较啊。” “怎么会呢?”我继续笑道:“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一家人还谢什么谢?”妈妈听出名堂来了,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道:“不凡,明天你有没有空?若是有的话就一起去看看不染和自远的住处。” 姐姐不住地摇头,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大口,“你们去吧,我最近工作忙得很,也不能请假,知道不染住的地方是幢花园别墅就是了,有钱人住的地方,反正我一辈子都住不起的,是不是,王向东?” 这话让人听了怎么也不是滋味,小姨忙道:“自远,人都来齐了,就开始吧。” “好,”自远点头,朝服务员做了个手势。 大家边吃边聊,气氛还算融洽,王向东被自远劝了两杯酒之后,脸色渐渐多了丝红晕,看上去是个正常人了,但还是不多话,自远努力地跟他套近乎,问他最近怎样,王向东说还正常,闲了就去医院照顾他爸…… 姐姐突然发出一声嗤笑,“得了!一下课就到图书馆和老孙下围棋也是去照顾你爸了?” 妈妈皱眉道:“不凡,你怎么说话呢?向东下课下个围棋又怎么了?还不能有点爱好了?” 姐姐眉头一扬,“下个围棋是没关系,可你们知道他是在跟谁下的吗?他们学校的老孙!一个四十多的单身老男人,连学校的清洁工都不想嫁给他的龌蹉男人!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他现在成天和那么个男人混在一起……你们看他现在这形象就知道了!” 王向东面色大变,喉头急促地动了动,我忙说道:“姐,姐夫是因为照顾伯父才累成这样的,你怎么……” 姐姐打住我的话,“别叫他姐夫!将来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小姨大概是听不下去了,用呵斥的口气道:“不凡,你说话也太不中听了!我看都是你爸妈从小把你惯坏了!不就下了个围棋吗?又怎么了?向东最近照顾家人累了,闲暇找人松松脑子就不行了?又没有耽搁工作!你到底还想他怎样?” 爸爸难得开口道:“向东这孩子已经很不错了,不凡,你就少说两句吧。” 妈妈也说:“是啊,向东家里负担重,不像自远……” “看来今天是开批斗会来了,我也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罢了,”姐姐搁下筷子,看向我,笑得异样,“不染,你看看咱爸妈多有眼力啊,以前他们是怎么对你的,现在都用来对付我了。” 我忙说道:“姐你多心了。” “我多心?多心的是你才对,”姐姐对我附耳低语道:“不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跟何家几个男人的事都传到我耳里了,真难以想象何自远竟然能忍得下来,不知道爸妈要是知道了这事会怎么想?我想他们就算知道也可能会装着不知道吧,只要有钱就好,是不是?” 我震惊地望着她那张因为靠得太近几乎扭曲变形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V066 如此姐妹 别人可能没注意到我的异样,但坐在我另一侧的俞晓芙肯定注意到了,她轻轻推了下我的肩膀,带着笑意道:“不染,你吃菜啊,今晚我就没见你怎么动筷子,你要再继续这样瘦下去,咱们俩站一块,可以直接上台说相声了。” 我回过神来,勉力将心中那团升腾的火压抑下去,冲她笑笑,拿筷子夹了一块牛肉送到口中,低头细细咀嚼起来。 不生气。 我不生气。 我心里明白曾不凡的意思。 我不想叫这个人姐姐了,至少是现在,既然她不当我妹妹,我又何必要这个姐姐。她是生我了还是养我了? 以为我不知道?这么阴阳怪气尖酸直接,不就是因为牵扯到了孟西平吗? 至于我的事是怎么传播出去的,大概是少不了何自清的那张嘴巴,又或者是被辞退的那个保姆,或者申梅……出处多得很,不值得认真计较。 一块牛肉完全下肚之后,我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我不想被人看出端倪,于是起身去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捧水,弯腰将脸埋进去。 凉丝丝的,感觉好受多了。 难得的家庭聚会,我应该保持冷静。 “这是怎么了?”随着洗手间门的开关声,我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难道是被我说中了心思,不高兴了?” 是曾不凡。 我闷声不吭,看也不看她,抬起头扯了块纸巾认真地擦拭着手指。 她凑上来继续说道:“以为你嫁了个暴发户给了只手镯我就会跟爸妈一样巴结着你?别做梦了!当初不知道有多少老板追我我都没瞧上,我虽然没几个钱,但钱在我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知道你高尚,我反正就是一个庸俗的人,没办法,”我将手中的纸巾用力一揉随手扔进垃圾桶,转身冷冷地看着她,“还有什么话要说的?不如现在一并说开了吧。” 她好像吃了一惊,“你这什么态度?就没见过你这么没良心的人!好好帮你办了事,竟然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好像我就该你的似的!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妹的面上,我才懒得……”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是啊,你完全没必要帮我的,我记得你在电话里就是那么义正词严地回绝我的,你自己好好回忆回忆。” “你?!”曾不凡咬牙,瞪起一双大眼睛,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不住地点头,“好,好!翻脸就不认人,我算是认识你了,不染,别怪做姐姐的背后不提点你,运气是不会跟着一个人一辈子的,有些事做了别以为别人都不知道……” “干脆说清楚好了!”我再也忍不住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一切不就是因为孟西平吗?你要这么喜欢他你直接去找他好了,在我跟前扯东扯西鬼扯干什么?!” 曾不凡变了脸,“你……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就不该仗着自己跟我长得像去勾引他!我就知道,从小到大爸妈对我都比你好,所以你一直心里阴暗不平衡,一直偷偷窥探我的隐私,总想着要超过我……” “谁勾引谁了?”我简直怒不可及了,伸手一把将她扯到镜子前,“自己照照镜子!我跟你这大美人可有一丝半点相似?!” “你自己还知道比不上我?算你有自知之明!”曾不凡也怒了,站直了身子,“西平要不是因为和你之间有那么荒唐的一段而觉得无法面对我,他现在早就回到我身边了!” “看来你去找过他了?背着王向东偷偷去找他了?”我频频冷笑,一字一顿道:“原来你这么高尚的人也会干这种不要脸的事啊,孟西平有没有当面告诉你,他喜欢的其实是我,所以才引得你现在这么妒火中烧?” 曾不凡表情移位,扬手给便要给我耳光,我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招,一抬手便死死按住了她的手臂,低声警告道:“别跟个泼妇似的,这都不像我从小认识的那个自命不凡的曾不凡了!要不是身处公共场合,我是不会对你客气的!” 曾不凡用力挣扎,一手就要来抓我的脸,“该死的!没大没小,我今天就要替爸妈教训你这个没教养的……” 我快速扭过脸,然而她的手指顺势抓到了我的脖子,顿时一阵刺痛。 我真的怒了,用力将她一拽,此时门突然被推开了,小姨出现在门口,门快速被掩上了,小姨低喝道:“你们俩个在做什么?成什么体统!放开!都给我放开!” 我松开了手,曾不凡却不依不饶,一脸的怒不可遏,还想乘机来甩我耳光,却被小姨及时架住了胳膊,“干什么?你先给我出去!先出去!” 曾不凡恨恨瞪我一眼,临走却不忘对这镜子照了照,整整衣裙,理理额前的碎发,然后昂首出去了。 “你们两姐妹到底怎么回事?”小姨突然急急道:“啊呀!你脖子都出血了!这个不凡!”她边说边扯过纸巾小心地给我拭擦,“不染,你一向都是个懂事的孩子,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得罪你姐姐了?” 我望着她苦笑,“小姨,刚才你要是不及时过来的话,我肯定要跟曾不凡打起来了。” “曾不凡?”小姨皱眉看向我,“你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知道不凡的脾气古怪暴烈,我也不喜欢她,但你一向都是温温顺顺让着她的呀。” 我打开自来水龙头,蘸了些凉水到脖子上,“小姨的意思是现在我嫁了个爆发户,所以脾气看涨了?” “我没那个意思!”小姨忙道:“今天不凡一来我就看出她不对劲,其实她最近一直都不对劲,也不知道是谁惹了她,说说看你们刚才那样到底因为什么?” 我用纸巾按了按脖子,看着镜中的自己,“也没什么,一言不合呗,她从小就讨厌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姨陪笑,“是不是因为你打电话找她帮忙这事?你妈都跟我说了,不凡一向就很自私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不过既然她已经帮忙了还算是顾着你们姐妹情,你就是背后被她说几句也没啥大不了的,等下到桌上一定要冷静点,你多少让着她一点,她毕竟是你姐姐,别让你妈看了难过,知道吗?” 我呼出一口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小姨一愣,“不染,哪有姐妹间这样的?你现在都不像以前的你了。”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我,”我对着镜子注意地看了下脖子上的血痕,然后转身笑着挎起小姨的手臂,“走吧,被让大家等急了。” 小姨皱眉看我,“不染,听我一句劝,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放心,我会的。” 我们还没走进餐桌,餐桌上的人一个个的都扭头看着我。 曾不凡已经不在了。 我心里微微一震,不觉快步走过去。 一桌人面色沉郁地望着我,妈妈的眼里还有泪花。 “这是怎么了?”我故作镇静地坐下。 我不信曾不凡会有勇气当众说出她和孟西平之间的关系。 自远坐在我对面,突然道:“不染你脖子怎么了?” 我若无其事地抬手碰了碰,“哦,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蹭到了一点皮,没事的。” 俞晓芙关切地拿了纸巾给我,小声道:“有些血丝渗出来了,先用手按一会儿。” 我接过来,注意到她关切探究的目光。 “不染,”妈妈哽咽道:“你姐姐……她刚才说……她竟然说她说要跟向东分手!” 啊? 这情景我不是没想到,只是没想到会是在今天,在现在。 王向东的脸色还算正常,他咳嗽了一声,苦笑道:“真是对不住大家,尤其是对不住不染和自远的一番好意,好好的一顿聚会让我和不凡搅合成了这样,”他举起酒杯,起身道:“我敬大家一杯,算是赔礼。” 他一扬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坐下来,叹口气道:“你们也不用怪不凡,这两年她跟着我确实也委屈了,我愿意退出来成全她。” 爸爸责备道:“向东,你这话我就听不惯,什么叫成全她?我知道不凡脾气不好,但她能在大学毕业后考上公务员,一个没有背景的女孩子在还没到三十岁的时候就凭着自己个人的能力成为科级干部,哪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的女儿我知道,她每天要应付太多的事,工作又不肯轻松马虎,难怪精神紧张,有时候说话难免难听,你做男人的要包容一点,一个男人一遇上点委屈就想后退,这还叫男人吗?” 身为教师的爸爸要么不开口,一旦开口也是滔滔不绝的。 听话音便知,从小曾不凡在他心中就是宝贝,至今未变。 “跟她的脾气没关系,我认识她也有两年了,其实已经习惯了她的脾气,”王向东顿了一下,环视了众人一眼,“是我配不上她,我不想拖了她的终身,我想我需要的是一个简单的平凡的女人。” 爸爸生气了,“你还知道她的终身啊?现在不凡都快三十岁了,你才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当初你干什么去了?” 妈妈急道:“既然你能忍受她的脾气,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不凡跟你爸妈闹矛盾了?” 王向东摇头,“没有,她和他们接触的机会不多。” 小姨道:“你嫌她不关心你爸妈?” 王向东还是摇头。 小姨突然道:“你刚才说你需要的是一个简单平凡的女人,难道说这个女人已经出现了?” 王向东一愣,赶紧摇头。 小姨皱眉,“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这温吞性子真让人急死!” 王向东突然用求助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开口道:“你们别逼他了,我想不是他的错。” “肯定不是向东的错,”小姨对我妈说:“姐,不凡的脾气也该改改了,光是在外面表现得好有什么用?你看看今天她的表现,”小姨下意识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她对亲人这嘴脸……都怪你跟姐夫,从小对她太骄纵了,稍有一丝不如意,就弄得天塌下来似的,现在好了……依我说,赶紧打电话让她回来,把事情说清楚,当面给向东道歉……” “阿姨别说了,”王向东突然站起身,“这事不关伯父伯母,是我没本事,分手是不凡提出来的,起初我以为她说的是气话,以前她一不高兴就经常说,但现在……我虽然愚笨,也终于明白了,不凡心里其实一直有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爸妈面面相觑,“是谁?” “你们自己问不凡好了,”王向东满面萧瑟,“对不起各位,我还要去医院照看我爸,先走一步了。” 王向东说完便抬步离开包间。 妈妈下意识站起身,“向东——” 爸爸皱眉低喝,“别喊了!晚上回家好好找不凡问问!都是你教育的好女儿!” 妈妈咬咬唇坐下,埋怨地看了爸爸一眼,叹口气,又看向我,“不染,你知道你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摇摇头,“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问她好了。” 自远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默然无语。 一顿饭索然无味很快就结束了,自远叫了车送爸妈和小姨回家,我跟俞晓芙说好电话里细谈便分手了。 因为考虑到晚上要喝酒,自远没有开车过来,我们俩也叫了一辆车回家。上车后,自远握住了我的手,突然开口道:“原来西平喜欢的是你姐姐。” 我顿时一愣,随即明白了,他这是在提醒我,我懂的。 我假意诧异地看他,“你知道我姐是因为孟西平才跟王向东分手的?” 自远望着我,“百分百肯定。” 我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难怪。” 也有些落寞的口吻,像是受到了打击。 我知道他要看我的反应,我的表现,那就满足他好了。 “他们在高中时就是一对了,”自远顿了一下,突然关切地问道:“你脖子怎样了?你也太不小心了。” “好多了,没事的。” “回家要涂点消炎水。” “嗯。” V067 造化弄人 半路上我受到俞晓芙的短信:亲爱的,现在电话方便吗?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没有回。 以俞晓芙敏锐的洞察力,大概早就觉察出我姐和我之间有问题了。 一到住处,自远便替我擦了消炎水,还上了一种据说可以消除疤痕的膏药,然后又吩咐阿姨近期做菜务必要清淡…… 我提醒道:“明天我爸妈还有小姨要过来呢,阿姨还是把自己的全部本领拿出来吧,咸也好,辣也罢,我尽量少吃就是了。” 阿姨点头道:“好,我明天一早就去买菜,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特别忌口的?” “没有,只要做得好吃就行了。”我笑着对阿姨说道:“没你什么事了,你早点休息去吧。” 我边说边去了洗手间。 关上门,我这才掏出手机,将手机短信声音关闭,然后开始回俞晓芙的短信:电话现在不方便,发短信吧。其实只要一句话你大概就能明白今晚怪异的一切了:我姐一直都喜欢孟西平,他们是高中同学。 俞晓芙的短信很快来了:原来如此!但看今晚她对你的态度实在是……难道她已经知道你跟孟西平的关系了? 我:不止是她知道了,包括何自远在内的何家人都知道了,不止是知道了孟西平,还知道了罗杰,有趣吧? 俞晓芙:天!什么时候的事? 我:一周前。 俞晓芙: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我:当时我深陷泥潭,简直可以用死去活来形容, 我不想把自己的坏心情也带给你。 俞晓芙:孟西平呢? 我:跟我无关了,他向何老爷子保证永远不会再跟我联系。何老爷子告诉我他们之间有一笔交易。 俞晓芙:难以置信!那何自远现在对你怎样? 我:你也看到了,还跟从前一样。故事总是喜欢大团圆结局,是不是? 俞晓芙:别这样悲观,他能做到这样,也算不错了,看来是真爱你的,你也要珍惜,你们之间能走到今天这步,还是有缘的。 我:嗯,我明白你的意思。没什么事就先这样吧,有空多帮我照看店面,它对我来说很重要,更确切地说应该是钱对我来说很重要。 俞晓芙:放心吧,一切都走在正轨上,你自己也该经常去看看,毕竟你才是老板,店长几次向我问起你呢,说一次都没见过你这幕后老板,心里一直有些忐忑,不知道你对她是不是满意。 我笑,回道: 明天不如你也来别墅吧,下午我们一起带我爸妈去店里,让他们知道这是我的店,怎样? 俞晓芙:好是好,只是何自远知道你有这个店吗? 我:我今晚就告诉他。不聊了,明天上午见。对了,别墅地址你知道吗? 俞晓芙:知道。明天见。 我从洗手间出来,发现自远正靠在床头看电视,听到我的声音,他扭过头来,眼睛快速瞥了下我手中的手机,提醒道:“有没有打电话给你爸妈?问问他们是不是已经安全到家了。” 我不觉看了他一眼,感觉他最近在人情世故上明显成熟了不少,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似乎也想不起来这样鸡毛蒜皮的事。 我坐到他身边,拨通了我妈的手机,刚接通,就听到我妈慌乱的哭腔:不染,不凡……不凡的手机打了没人接,她没回你小姨这儿,家里装修还没好,人没法待,她肯定也不会在,王向东说也不知道不凡在哪儿,你说怎么办?怎么办? 我忙安慰道:“你先别急,她一定是心情不好不想接电话,等会儿你再打试试看,我也来打电话给她,看看她到底接不接。” 妈妈连声道:“好好好,你现在就打电话!就算是挨骂你也别跟她计较,只要弄清楚她在哪儿就成了,好不好?” “知道了,”我放下手机,看向自远,“曾不凡没回家,我妈很着急,不如……你打个电话问问吧。” “好,”自远掏出他的手机,正要按键,我开口道:“打孟西平的手机。“ 自远一愣,随即道:“对,还是你聪明,他们现在一定在一起。” 我站起身,“打好了告诉我结果。” 我说着便离开房间去了餐厅,倒了一杯水,坐在餐桌边默默地喝。 曾不凡这样大的人了,不过就一个晚上没按时回家,爸妈就担心得什么似的,我记得当初我接连N个白天和夜晚都没在家,也没人想到要打电话给我,就仿佛世间没有我这个人似的。 这世上的人和人,真的是不一样的。 如今有自远这般待我,已属不易,我要珍惜。 自远很快从房间出来,满面春风似的,“不染,果然你猜得没错,你姐确实是和西平在一起,西平说等会儿就送她回去。” 我轻轻哦了一声。 在一起。 “一段感情能维持这么久,也算是一段佳话了,是不是?”自远走到我身边,手按到我的肩上,柔声道:“都是造化弄人,你不要怪你姐,也不要怪西平。” 我望着他似笑非笑道:“你看我现在像是在怪人的模样吗?” “不像,我知道你一向都是懂事明理的,”自远的手指轻抚上我脖颈的伤痕,突然叹口气,低低道:“你姐下手也太重了,而且这么不顾场合,可见她当时心里有多恨你。”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我愕然地望着他,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道:“自远,你说她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事的呢?我又不是什么名人,总得有人背后告诉她吧?” 自远损失变了色,“你疑心是我?” 我摇头,“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要多心,我知道你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去的,家丑还不可外扬呢……” “不染!”自远的双手忽地勒紧了我的手臂,低喝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 我望着他苦笑,“难道不是家丑吗?我让你在家人和朋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娶我这样的女人,难道还不是家丑吗?” “别这样说话,算我求你,”自远在我面前蹲下身来,伸手掩住了我的唇,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焦灼与哀伤,“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这样想的,我永远不会的,不染,我要你知道这世上别的一切,都没有你在我身边来得更重要,以后千万别再说这样的傻话了,你不知道,你说这话我心里有多难受?你的每个字都像钢针刺在我心里,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怪我当初……” 我摇头,按住了自远的手,“我没有怪你,你对我这样好,我感激都来不及,真的,世上还没有人像你对我这样好过,如果没有你,我现在大概连住处都没有……”我有些说不下去,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站起身,顺势也将自远拉起来,“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听了千万别生气。” 自远一愣,“是什么?” “我开了个店,服装店。”我看着他,“没开多久,但没有及时告诉你,怕你不同意。” 自远笑起来,“怎么会?你喜欢就好,是不是投资的钱不够?需要多少就告诉我。” 我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小声道:“当时我跟俞晓芙借了三十万……” “这个容易,我马上就用网银转五十万给你,”自远的手指在我鼻尖上轻轻一划,笑道:“以后缺钱就直接跟我说,不许再为这点小钱去麻烦别人了,外人听起来还以为我对你不好呢。”他伸手揽住我的腰身,“走吧,我们进卧室去转账给你。” V068 介绍对象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俞晓芙的电话声惊醒的,她告诉我说上午有急事不能及时赶过来。 我恍惚了一下,这才想起今天别墅里会有客人到来,忙道:“你中午过来吃饭就行了,不是还要一起去店里的吗?” 俞晓芙低低笑道:“看样子沟通好了?” 我下意识看了枕边的自远一眼,“自远给了我一笔钱,今天下午我就可以把你的钱还给你。” 俞晓芙当即伶俐地接口道:“好啊,其实我早就跟你说过,何自远那么爱你,这事只要你稍微一提,他肯定会同意的,怎么着?现在信了吧?真是羡慕死人了,有这样一位老公,你的好日子妥妥的!” 我心中嘘了一口气,笑笑,“中午等你过来。” “好,拜拜。” 我摁掉通话键,重新躺下,自远笑着,伸手轻轻一按我的鼻尖。 我们挨得这样近,刚才的通话内容他肯定全听到了。 还亏得俞晓芙机敏,一句“今天下午把你的钱还你”她就明白了我目前所处的形势,否则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样的岔子呢。 “对了,”自远想起什么似的起身道:“你跟你爸妈他们联系,待会儿派人去接他们过来。” 我点头,拿起手机拨通了妈妈的号码,妈妈一听是我,笑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没起床吧?我跟你小姨都已经在外面跑了一圈回来了,你小姨正在梳妆打扮,等着人来接呢!” 听她心情不错,我问道:“姐姐怎样?” “她这会儿在洗手间呢,”妈妈压低声音道:“等我到你那再细说吧。” 一个小时左右,爸妈和小姨到了别墅。 三位长辈虽不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表现得那样不得体,但从他们不可掩饰的惊叹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们对我如今的生活是满意并羡慕的。爸爸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进这样的住所,表情局促之极,自远带着他们楼上楼下的观看介绍,我则在楼下帮阿姨准备早茶。 坐到餐桌上的时候,小姨边喝茶边道:“我朋友一个女儿嫁给了一个小老板,住进了碧桂园的别墅区,朋友就得意得什么似的,非带我去了一次,当时我也觉得不错,不过现在感觉那别墅和自远这别墅简直不能比,气派和格调都相差太远,我们不染的福气真是好。” “小姨说笑了,不染肯嫁给我,应该说是我福气好,”自远笑笑,看着我爸妈道:“还要谢谢爸妈把不染教养得这样好。” 一声爸妈叫得我妈眉开眼笑,欢喜得什么似的。 这是自远第一次叫我爸妈为“爸妈”,我也没想到。 他最近的表现,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好得让我都意外。 妈妈环顾四周道:“这别墅这样大,就你们两个人住,真的太宽敞了。” 自远笑道:“爸妈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楼上有客房的。” 我马上接口道:“没必要吧,泰城统共就这样大,家里距离这儿又不远,半小时不到的车程而已。” 妈妈看了我一眼,表情顿时有些讪讪的,“是啊,也不远。” 我心中隐隐有些懊恼,但我并不准备改口,只得一味地闷头喝水。 小姨咳嗽一声,笑道:“自远,你身边应该有些跟你条件差不多的朋友吧?能不能帮不凡留意留意?看看有们没有适合她的,你不知道那丫头,自从不染跟了你之后,她整个人就像变了一个人,我知道她的心思,看到不染如今过得这样好,她心里肯定不平衡……” 我忙打断她,“她跟王向东真的断了?” 小姨点头,“看来是真的了,昨晚我跟你爸妈对她轮番轰炸,她倒没有生气发火,但从头到尾就只有一句话:跟王向东分手了,别的什么都不说,那丫头脾气又臭又硬,以前也只有王向东能受得住她,现在……哎!都已经三十岁的人了,就算长得再漂亮也是昨日黄花了,何况她那种漂亮未必男人就会喜欢,太凌厉太盛气凌人了,不像不染你,从小清清淡淡的,初看不咋样,再细细的品位,却有不可言说的韵致,难怪自远会喜欢……” 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小姨太会说笑了,我哪儿能跟姐姐比。” “我说的是真的,我要是男人也喜欢你这样的,”小姨看向自远,“自远,你身边要有合适的人就告诉我们,不凡年纪真的不小了,再拖下去肯定不成。” “王向东她不想谈就不谈了吧,那孩子别的都好,就是家里条件……家庭负担也太重了,不凡要真跟了他日子也不会好过,算了!”妈妈叹了口气,“以前别人给不凡介绍过一个姓张的男人,当时她不同意,嫌人家老,现在人家已经是市委办公室主任了,前途无量,不凡要是当初肯跟他谈,如今孩子都有了,也不至于现在这样不尴不尬了。” 自远看了我一眼,斟酌道:“这种事不凡她肯定自有主张,何况我身边认识的大多数是生意人,她未必瞧得上的。” “不一定的,还没试过怎么知道?”妈妈热切道:“万一缘分到了也说不定。” 小姨突然道:“自远,我知道你的难处,像你这样年纪的,一般情况是,要不已经结婚了,要不就是找个跟不染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女孩子,不凡的年纪摆在这儿,要想找你这样的是有些难办,可以降低些条件的,譬如长相,不必要太好,皮相太好的男人在外面太招摇了,我不是说你呀,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对我们不染的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也可以把年龄适当放宽些,大一点不要紧,只要条件好……” 自远再次拿眼神看我,仿佛欲言又止。 我不得不开口道:“小姨,我恐怕你们多操心了,我想姐姐应该是有心仪的对象了,否则昨晚她对你们轮番轰炸还会不发火?” 妈妈顿时瞪圆了眼睛,“啊?谁?” 一直心不在焉的爸爸也看紧了我。 我笑笑,“好像是她的一个高中同学,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你们问问她自己就知道了,对了,昨晚不是有人送姐姐回家的吗?你们没发现?” 妈妈摇头,“她一个人进屋的,没别的人啊。” 自远笑道:“西平一定是不好意思突然出现。” “西平?自远你知道这个人?”妈妈急道:“快给我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笔记本出了问题,一直弄到现在……) V069 睚眦必报 我站起身意欲去厨房,自远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望着我笑道:“具体的我也说不好,这种事还是由你告诉爸妈吧,反正你也认识西平的,是不是?” 妈妈急切的眼神顿时投向我,“你知道那个人?快说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心中顿时觉得异样,隐隐的不快在升腾,面无表情地望着自远,他像是楞了一下,陡然发现似的,讪讪一笑,一下子松开了我的手臂。 妈妈拉住我的手,“快说啊!急死我了!” 我皱眉道:“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是她的一个高中同学,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只知道是从美国回来不久,是学医的。” “从美国回来的?学医的?”妈妈欣喜得什么似的,继续追问,“他人长得怎样?” “要是不好看姐姐会念念不忘吗?”我顿了一下,笑笑,看向自远,“那个人比自远高一点,长得比较有男人味,人也很谦和,爸妈见了一定会喜欢他的。” 自远的脸色微微变了。 我转过脸去,心中冷笑,你还能指望我说出什么话来?我本不想参与到这个话题中,是你硬要逼我说的,这些天我够温顺够忍耐的了,但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你能悄无声息地折磨我,我也自会折磨你,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我就是这样的人。 小姨笑道:“不凡看中的男孩子还能长得差?这个姐就不用担心了,医生好啊,咱们渐渐的老了,家族里正好需要一个医生,小病小灾的以后就不用求人了!” 爸爸咳嗽一声,口气是欣慰的,“不凡那孩子从小就不需要大人操心,看来我们是白担心了。” 妈妈突然不放心问道:“那男孩家庭怎样?” 我说:“我不知道,你还是自己问姐姐去吧,对了妈,关于那个男人的话,别对她说是我告诉你们的,我不想莫名其妙的生出事来。” “知道知道,”妈妈连连点头,将眼神投向自远,不死心道:“那男孩既然跟不凡是同学,跟你也是同学了,你应该知道他家庭情况的吧。” 我淡淡地看向他。 他笑得勉强,“西平是个孤儿,爸妈很早就去世了。” 妈妈和小姨快速对视一眼,低低哦了一声。 小姨说道:“孤儿总比有负担的家庭好多了,姐,反正你跟姐夫没儿子,以后就把这孩子当自己的儿子,他一定也会把你们当亲生父母一样孝敬的……” 一番话说得妈妈连连点头。 仿佛一切乾坤已定。 或许,跟我有关的两个男人,最终我都要叫他们一声姐夫。 这就是我的命。 我站起身来,“爸妈,小姨,你们自由活动吧,我有些累了,要进房间休息一下。” “累了?这才是早上怎么就累了?”妈妈疑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上掠过一阵惊喜,“莫不是……有了?” 我一愣,有了……这个问题我从未考虑过,好像是一件距离我很遥远的事情,我们一直都有避孕措施的,我可不想刚从学校出来就变成孩子他妈。 倒是自远反应得快,笑道:“哪有这样快?应该不会的,一定是不染前几天搞设计过于用心伤了神。不染年纪还小呢,孩子这事上,我们不急。” 关于孩子的这个问题我们从未拿出来讨论过,不想他的想法竟和我一样,我稍稍放了心。 妈妈哦了一声,点点头推我道:“那你去休息吧,我们自己四处看看就好。” 回到卧室,刚想关上门,自远闪身进来了便顺手将门关上。 我不看他,一声不吭躺倒到床上。 他走过来坐到床边,伸手按住我的肩膀,低声道:“生气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提……” “你不该你不该!”我突然一下子坐起身,愤愤道:“你总是等事情做了以后才说你不该!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话!我讨厌这样!” “那个人……真的就不能碰不能提吗?”自远咬咬唇,“他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 我态度激励,“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我讨厌的是你的做法和你的态度!你总是在我最不设防的时候故意提醒我过去的一切,我不明白,你既然这么介意,为什么还要再继续和我在一起?这又是何必呢?” 自远白了脸,捉住了我的双手,“我故意?我怎么就故意了?我不过随便一句就突然惹你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不染,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存心……你好歹也讲些道理。” 我看着他发红的眼圈,心中隐隐有了些悔意,或者,真的是我多心了。 我们默默相对良久。 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人不可以太任性了。我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自远的脸颊,第一次发现,他似乎比以前瘦了不少,我心中的悔意更甚,低声道:“对不起。” 自远低头笑,额头在我额前亲昵地抵了抵,“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太粗糙了,不懂女孩子的心思,这才害得你伤心。” 我摇头,“是我脾气太坏了。” “好了,”自远拍拍我的脸颊,笑道:“我们不用互相检讨了,让爸妈听了,还以为我们之间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呢。” 我轻轻推开他,重新躺下,“我真的有些累了,浑身无力的感觉,你到吃饭时再叫我吧。” “一定是你前段时间太过用心了,你好好休息吧,到时候我会叫你,”自远站起身。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自远,你给我吃的那些避孕药会不会有过期的?” “怎么会?想到哪儿去了?”自远笑起来,俯身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你妈才提了说了一句,你就真的担心起来了?真是敏感的小东西。” 我嘟起嘴,有些担心道:“我不想突然就成了孩子妈。” “放心好了,不会的,”自远在我鼻尖上按了一下,笑道:“我也想和你一起好好过几年二人世界呢,我可不想多一个人来跟我抢你。” 我打了个哈欠,点点头,“你帮我去陪陪爸妈吧。” V070 一劳永逸 自远点头,离开时顺手将卧室门掩上了。 我打了个哈欠,随即闭上眼睛。 我是真的感觉瞌睡了,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竟是十分长久,醒来时发现俞晓芙坐在房间窗前的圈椅上低头无声地翻看着一本书,我不觉一震,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待心神回复过来,忙爬起身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 “也没多久,至多就半个小时吧,”她笑着起身,将书放回书橱,走到我床边坐下来,“我倒是想叫你的,但你家何总不肯呢,人家还特别交代了我,说是最近你太累了,让我千万别打搅了你,让你多休息一会儿。”她顿了一下,伸手在我头发上揉揉,环顾了一下房间四周,轻声道:“不染,无论如何,何自远对你……真的是不错,比起一般人,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我点头笑,随意地用一根发带将脑后长发绑起来,“我知道啊。” “不要敷衍,我说的是真话,”俞晓芙扳住我的肩膀,这下子我不得不正面对着她,看到她关切的眼神和微皱的眉头。 俞晓芙低声道:“不染,你这个样子,我真的有些担心。” 我继续打哈哈,“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是挺好的吗?” “真的?”俞晓芙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眼睛,“你虽然在笑,但我们认识也不止十年了,你过得开心不开心,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我真的挺好的,”我坚持道:“只是最近太赶工有些累了,你放心好了。” 俞晓芙咳嗽一声,突然低声道:“昨晚我回家时在街口竟然看到了你姐和孟西平走在了一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在约会吧,我不太清楚,也不关我的事,”我若无其事下床走到窗口看向窗外,看见妈妈正和小姨站在鱼池边的树下聊着什么,妈妈此时是一脸的欢容,大概是心里想着如今两个女儿都各得其所,窗户外有两只蜂子在嗡嗡嗡的……我突然有些烦躁,哗啦一声将窗帘拉上。 俞晓芙在我身后小声喃喃道:“什么?怎么可能?孟西平喜欢的不是你吗?” “你怎么知道的?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笑着坐回到床边,若无其事低看向俞晓芙,“我不过是曾经一度做了一回替代品而已,懂了没有?” “这样啊?怪不得你姐昨晚对你那种态度……”俞晓芙茫然,“照你说孟西平真正喜欢的竟是你姐姐?” “是的,好了好了,咱们别提那些不想干的了,”我快速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扬了扬,对俞晓芙附耳笑道:“现在我银行卡上多出了五十万,还亏得你昨晚接电话的时候反应快,当时自远就在我身边呢,否则怕要弄出岔子来。” 俞晓芙也笑起来,“我知道啊,当时一听你话音我就明白过来了,要我说,不染,就这一点而言何自远已经远远胜过普通男人,他不但是有钱,而且对你是真大方,我在社会上滚爬这些年,往常见得最多的就是为了几个小钱就会随时变脸的男男女女,你能遇上他,算是很幸运的了,至少从此不用为钱发愁了,就说我自己吧,最近也因为钱和赵培林闹得很不愉快。” 我一愣,“为什么?赵培林不像是那种人啊。” 俞晓芙烦躁道:“他确实不是那种人,但我是!我不能忍受没有钱的日子,我想将来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赵培林那个人成天就知道工作工作,但他那个工作一个月才几个毛钱!更可气的是他那脑子里一点金钱的概念都没有!想到以后一切还得靠我自己,我这心里就不舒坦……” 我隐隐有些明白了,定定看牢她,小声道:“你不会是有了别的什么想法了吧?甚至是……有了别的人?” 俞晓芙一下子红了脸,“你都知道了?” “什么?”我大为震惊,“这么说竟然是真的?” 俞晓芙咬咬唇,认真地点点头。 我觉得有点不胜负荷,呼出一口气,“到底怎么回事?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看你自己都被烦恼缠着,我就没告诉你,”俞晓芙苦笑,“况且这事有些说不出口,我怕你回骂我,说我虚荣什么的……” 我摇头,“你是个思想成熟的人,又不是那种容易被人骗的小姑娘,你做事一定有你的理由。” 俞晓芙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眼圈有些红,急急道:“不染,你会不会因此瞧不起我?” 我再次摇头,“胡说什么呢?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只是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俞晓芙有些不好意思,“是一个男人。” 我又好气又好笑,随手给了她一掌,“这不废话吗?!” 俞晓芙挠挠头发,也笑起来,“那个人,虽说也有些钱,但跟何自远不能比的……” 我一下子打断她,皱眉道:“你这话我怎么听着有些怪怪的?我不想我的经历影响了你,真的,我现在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见得就比你现在的生活快乐,如果你和赵培林之间的问题只是钱的话,我现在在钱的方面上还有些能力,再不济也可以跟自远要,总之是我可以帮你,帮你把生意做大做强,你以后还可以和赵培林继续在一起……” 俞晓芙摇头苦笑,“你帮不了我的,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 “我说的是真的!”我认真道:“赵培林那个人真的挺不错的,你可别轻易就辜负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挺好的!可是我需要的不止是挺好这一点,没钱就是他的致命伤……” 看样子是真的了,我心里一沉,不得不提醒俞晓芙,“以后没有后悔药吃的,你想好了。” 俞晓芙说道:“这一点我早想好了,如果我现在跟赵培林结婚了,我现在就会后悔的!不染,我实在是穷怕了,不想再过没有钱的日子,你说你会帮我把生意做大做强,其实你不知道,我并不喜欢做生意,或者是不想像现在这样不要命的认真去做了,你说我懒也好,说我没出息也罢,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做生意很累,隔几天就辛苦去进货,进了货又担心会不会卖得掉,怎么做都担心……我要是嫁给了赵培林,这日子根本就看不到头,想想我就不甘心……” 我心中不免有些恻然。我知道的,她第一次跟着大货车去拿货,一下车就晕乎乎的被人偷了钱包,后来的一次,因为下车时睡得太死,自己拿的货被别人不声不响地取走了,没人承认,也没人指认,当时她除了哭,没别的本事,满车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厉害角色?她得罪不起……这些年,她真的不容易。 俞晓芙絮絮道:“不染,我们最好的时光,也不过是这三五年的光景,过了三十岁,谁还拿正眼瞧咱们?当然了,你和我不同,你读过书,又长得好,当然了,你已经结婚了,从此一劳永逸……我比你是差一点,但我就想搏一搏,我不想从此就嫁人生子,然后一辈子围着锅台转,我可以想象和赵培林以后的日子……完全没有盼头,真的,今天看到你住的地方,我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说一句你不喜欢听的话,同样是人,我不想比你差太多了……” 本来我们差不多是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如今她这样想,也无可厚非,她能明白地说出来,就是当我真姐妹的……但说到底还是我影响到她了,我心中叹了口气,问道:“那个人对你如何?” “一开始都是好的,”俞晓芙笑笑,“现在就算叫他舔鞋底都是愿意的,以后就不好说了,男人就是那回事,你懂的。” 我笑,“那个人长得怎样?” “一般,砸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俞晓芙道:“不但跟你家何总不能比,就算是跟赵培林,也还是不能比,但是,他有他的好处,我退而求其次吧,我也不是那种特别看重男人样貌的人,再说了,再好的样貌,看久了也就是那样一回事,相信你最了解这一点了。” 我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忙道:“进来吧。” 进门的是阿姨,她手中捧了一只装着切片甜瓜的水晶盘,笑道:“刚才我听到里面有说话声,知道你醒了……先陪着你朋友吃点水果吧,午饭还有半个小时就好。” “谢谢,”我点头,问道:“自远呢?” “在陪你爸爸聊天呢,”阿姨将果盘搁到我床头,笑道:“你爸爸很是喜欢何总呢。” 我笑而不言。 阿姨知趣低退出房间并关上门。 俞晓芙拿起一块甜瓜塞进口中,咬了咬,点头叹道:“你这日子真是舒心啊,我恐怕一辈子都过不上这样的日子了。” 我有意打趣道:“你的那个人不是挺有钱的吗?你想要过这样的日子还不是指日可待。” 俞晓芙摇头道:“才不会,他虽然有几个钱,但也没有有钱到何家这种份上,不过这一点我有自知之明,我本来就不如你,没有你的学历,也没有你好看……” 我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打断她,“你是不是因为潜意识里非要和我比才闹这么一出的?其实完全没必要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过得也不过如此!” V071 有得有失 俞晓芙忙不迭道:“不是不是,不染你误会了!我才不是在闹什么意气!我是真心羡慕你,几乎样样都比我好,但我并不会嫉妒你更不会去嫉恨你想要去超过你,我只不过是也想过好一点的日子罢了,人一辈子就几十年而已,谁知道将来会怎样?我不想以后的日子成天累得跟头牛似的!” 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我说过了我会尽我所能去帮你的,你实在没必要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我自己明白,你对我好我知道,但是要真接受了你的帮助,我这心里……”俞晓芙看着我,“说句实话,我不想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不染,真的对不起,不是我成心要当你是外人,实在是,我这个人,尽管看上去粗劣俗气,竟然也有让人要命的自尊,我也没办法。” 我懂。 施与舍之间,肯定是施更让人愉快些。 我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说道:“那你自己拿定主意便好,只要你觉得那个人好,我没有不支持的。” 俞晓芙竟似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就知道还是你懂我,说真的,在这件事上,我第一觉得难以面对的是赵培林,第二便是你了,至于我爸妈,他们要是知道我能嫁个有钱人,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呢,才不会过问别的什么,你懂的!” 我问道:“这事赵培林知道了吗?” 俞晓芙有些不自在低点头,“知道了,我是前天才跟他摊牌的,他沉默了半响,只是说一切都听我的,竟也没有挽留我,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跟我联系,我也没想到我们之间就这样轻轻松松的结束了。” 她看上去有些惆怅似的。 我不觉好笑道:“你都已经做出决定了还要人家怎么挽留你?难道要跪下来求你吗?” 俞晓芙讪讪笑,“确实是我太过贪心不足,但我一直都以为,尽管他没什么钱,但我在他心中应该是很重要的,没想到竟然不是这么一回事,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不甘似的。” 我缓缓摇头,“我想他心里应该是很看重你的,只不过现在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不想表露出来……能做到这样平和地好聚好散毫不纠缠,已经足以说明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我真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 “有得必有失,我才不会后悔,”俞晓芙顿了一下,脸上突然有了光彩,“下午不是要去你的店吗?我叫严彬到时候过来接我们,你帮我长长眼,看看他人怎样,我信你的眼光。” 我点点头。 我这才知道了,那个男人叫严彬。 我心道,你都已经为这个人放弃了赵培林了,我还能再说什么?除了接受没有别的。当友情遇到爱情的时候,必须要自觉地退避三舍,这是令友谊地久天长的唯一法则。现在若是自恃身为闺蜜说尽天下大道理,到时候人家枕头风轻轻一吹,就什么都没了,平白的做了恶人,不划算。这些个道理,我是懂得的。 俞晓芙也真瞒得我够紧的。 难道当初自远追我的时候她就开始左顾右盼了?我真心有些觉得对赵培林不起,要不是我,俞晓芙的心态肯定不会失衡成这样,他们现在一定还在一起。 哎。 都是钱惹的祸。 我极力将话题转移到严彬身上,“严彬是做什么的?多大了?” 俞晓芙道:“做建材生意,今年三十六岁。” “三十六?”我故作镇定地看向俞晓芙,但我的眼神一定泄露了我的想法,俞晓芙忙说道:“你放心好了,他没有老婆的!” 我顿时心里一松,笑道:“我又没说你抢了别人的老婆,你急什么?” “但你刚才那眼神,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俞晓芙横我一眼,叹口气道:“不过他曾经是有过老婆的,两年前得病死了,留下一个八岁的女儿……” 我顿时怔住了。 八岁的女儿?那俞晓芙岂不是要……做人家后妈? 俞晓芙苦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好命?一毕业就有何自远这样又帅条件又好的单身男人等着你就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对我而言,严彬已经很不错了,他要是单身没孩子的话,何必非要追我?比我条件好的女孩子多的是!还都是名校毕业的!现在都流行大叔控,男人三十六岁也不算老……” 我忙说道:“我知道,我没说他老,只是他有个女儿……” “他女儿现在跟着爷爷奶奶过,不会妨碍我们什么的,”俞晓芙道:“不过我已经考虑好了,以后我们要是结了婚,我会把那孩子接过来,我会好好待她的……女孩子吗,无非就是花些钱供她上学,以后嫁人了多少给些嫁妆,不比男孩子难伺候,将来还要为分家产费神……” 我不觉低头笑。 看样子她什么都考虑好了,我实在是没什么好建议的了。 “别这样垂头丧气的呀!”俞晓芙推推我的手臂,“我是想听到你的祝福的!” 我不觉笑道:“我当然会祝福你的,可总也要等我看到那个人再说啊!” 俞晓芙脸上眼中都有了笑意,“不染,事实上,他的优点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有些钱,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我刚想说什么,卧室门突然一把被推开了,妈妈和小姨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妈妈笑道:“醒了?快出去吃饭吧,阿姨都已经准备好了。” 我点头,站起身来。 小姨过来摸摸我的头发,笑道:“我们不染这头发真是又长又滑,摸在手上就跟丝绸一样,一看这头发就是享福的命。” 我不觉笑起来,“小姨你还会算命啊。” 小姨很认真地点头,“是啊,不怕你妈听了脸疼,从小我就觉得你比你姐顺眼多了,也比她有福气,现在一看,果然!” 我勉强陪笑,“姐姐福气并不比我差,人家现在青梅竹马的,多好!” 小姨道:“刚才我在外面跟你妈聊过了,那个男孩咱们还没见过人,还不知道合不合适呢!” 我有些懊恼自己主动提起了这个话头,而且语气过于酸溜溜了,俞晓芙听见倒也罢了,若是自远听到,又不知道该怎么想了,我忙岔开话题,“我们出去吧,下午带你们去我的服装店,看看有没有你们合适的衣服。” “好啊,你睡着时自远已经跟我们提过了这事,”妈妈喜滋滋道:“你这孩子竟然偷偷办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也不告诉我们!不过自远对你真是没话说的,正如你小姨说的,你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我笑笑不出声。 确实,自远一出手就是几十万,并没有追问任何花钱的细节,我真的很感激。 但愿他以后能表里如一。 到了如今这份上,我是想和他白头偕老的,真心实意的。 饭后不久,别墅前果然来了一辆车。 那个叫严彬的男人穿着藏蓝色的衬衫站在车旁等候着,戴着一副眼镜,人也不胖,相貌是一般,人看着颇有些斯文的,但并不内向,一见我们来了马上上前主动招呼,特别是见到自远,他那态度,简直就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气氛一下子就活络起来。 爸妈和小姨上了自远的车,我和俞晓芙上了严彬的车。 严彬是个能说会道的男人,一边开车一边说着近期身边的趣事,俞晓芙咯咯笑个不停,傻哈哈的,仿佛什么都不懂的青春少女似的,跟她一直在我面前的冷静沉着表现大不一样。 或者,像严彬这样的老男人喜欢的就是这类无知少女吧,俞晓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他们之间,一开始到底是谁追谁真相还真是说不定呢,我想。 严彬见我一路都不开口,有意找话题道:“曾小姐现在是在何总的公司上班吗?” 我嗯了一声。 俞晓芙替我回答:“不染已经和何总结婚了。” 严彬哦了一声,突然笑道:“现在的女孩子都太厉害了,像我那间小公司里,有个女孩子才上班三天,一个客户不过是叫她打印一份资料,嘿,她三下五除二就逮住他了,很快那个客户就离婚和她结婚了,从此她脱离了上班的苦海,现在是天天睡到早上十点,聊聊天打打牌,晚饭前打扮好了等老公喊了出去一起应酬,日子过得比神仙还自在……” 我不觉异样地看了身边的俞晓芙一眼。 她只是抱歉地朝我笑笑。 她竟能这么沉得住气,真的是有得必有失的。比起这个人这样刻薄的揶揄,自远偶尔的一句酸不溜湫的话简直就不算什么了。 俞晓芙伸手在严彬的后背轻敲了一下,声音一点都不像她面对赵培林时候的肆无忌惮,撒娇似的,“好了,不染可不是你公司的那种女孩子,人家可是学艺术的高材生,得过很多奖的,迅驰广告现在接下的一个大单就是不染一个人独立设计的,何总当初可是费了好大的心力才追到她,人家爱她爱得要命呢。” 严彬咳嗽一声,良久道:“看来是我唐突了,刚才我只是随便说说的,曾小姐请不要介意。” 我一笑,眼神投向窗外,“没事的,严总怎么看我都不要紧,只要以后别委屈了晓芙就好。” “曾小姐看来是真介意了,”严彬突然将车停靠到路边,转过身,一脸的诚恳,“对不起,刚才我那个笑话有些过分,我一点都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请你原谅。” “既然没有含沙射影,那只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也就谈不上我去原谅不原谅,”我看着他的眼睛,“严总是个成熟的男人,而且也在社会上走了这些年,如今也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说话应该是有些分量的,女孩子一般都有些神经过敏,晓芙的个性是有些大大咧咧,但不代表她什么话都能接受,我希望严总能够了解这一点。” “曾小姐说得对,”严彬频频点头,有些愧疚似的瞧了一眼俞晓芙,“是我大意了,一向我都把晓芙当成单纯的小女孩,没想到她能有你这样一个好姐妹。” 小女孩……我的天!俞晓芙你也太会演戏了吧? 我心中暗笑,口中却说道:“严总不必这样,倒显得我过分计较了。” 严彬刚想说什么,我的手机响了,我忙拿起来,是自远打来的,“不染,公司有些事情我要处理一下,我把爸妈送到你店门口就回头。” “知道了,”我刻意柔声道:“晚上要没事的话,你陪我去看电影。” “遵命,”自远的声音透着喜悦,“我到公司就让人到网上订票。” 我含笑放下手机,抬头才发现严彬和俞晓芙两人都定定地望着我,但眼中内容全然不同。 我顿觉有些不自在,下意识解释道:“是自远打过来的。” 俞晓芙笑得有些异样,“我知道啊,你不用解释的。” 严彬清了清嗓子,看了我一眼,转身将车发动起来。 俞晓芙将眼神投向车前方。 没人说话,车内氛围一时有些僵冷。 严彬倒是知情识趣,很快就自行找到了话题,谈房子谈股票的,都是些现实问题,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我虽然年轻,但因为平时考虑的接触的都是现实问题,因此并不讨厌这种话题,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 严彬才说了几句话,我就知道这个人的生活条件应该是不错的。 因为他说:“金城那边的房子还不算贵,2期的别墅有大小共有七个房间,还有个小院子,开价不过二百万……” 我不禁睁大了眼睛,俞晓芙望着我笑,颇有些自得。 然后严彬又开始谈股市,他说现在的股市指数不过才一千点左右,还能跌到哪里去,现在随便买个什么股票放着,总有一天会飞起来的…… 我心中突然微微一动,自远给我的钱足够支撑店面的周转了,罗杰给我的卡上还有一百万,既然他非要塞给我,我就暂且先留着吧,否则不是白被何自清羞辱一顿了吗?她的错误就由她老公赔偿我吧,天经地义,是不是?横竖我也不是不还他,只是过段时间罢了。 就这样,我在车上快速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明天去交易所开户,将罗杰的一百万全部投入到股市中去。我不懂股票,也不想去盲目研究,但我很认同严彬对于大陆股指的看法,如今香港股指那么高,大陆才一千点,还能跌到哪儿去?总有会涨的一天。 V072 我的店铺 车很快驶进了我的店铺所在的商业区。 这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街面整洁,此刻还是午后,路上的行人并不多,路两侧建筑物的玻璃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据说这条街上聚集的全都是百万富翁,可不是,这里的房价高得离谱,我那铺面也不过百十平米,一年的租金竟有几十万呢! 若是以后赚了钱,还是自己买下一件铺面好了。 严彬将车开到大艾附近停下,我道了谢,刚想下车,严彬扭头客套地笑道:“曾小姐,晚上要是有空的话,我和晓芙请你吃顿饭,自然啦,还有何总。” 大概是由于玻璃的缘故,这人的眼睛在镜片后也显得精光四射,让人不得不移开眼神。 我还没开口,俞晓芙便嗔怪道:“不染刚才在电话里不是说了吗,人家小夫妻俩晚上要去看电影呢,你忘了?” “哦,对对对!瞧我这记性!”严彬不好意思地拍拍脑袋,“那改日!改日一定请赏光!” “好的,谢谢严总,”我边说边下了车,俞晓芙下车前附耳和严彬嘀咕了一句什么,突然在严彬肩膀上打了一下,轻笑一声讨厌,然后也下了车。 严彬笑着朝我们摆摆手,车呼呼离开了。 我刚想向前走,俞晓芙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含羞笑道:“等等!他怎样?” 我站定了,看向她,“你是要听真话?” 俞晓芙横我一眼,“这不废话吗!” 我想了想,极力斟酌着字句,“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我知道你已经确定了,但我还是要说,这个人看着人的眼神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有攻击性,我感觉他的个性肯定不如赵培林温厚实诚,总之我不太喜欢他,”我顿了顿,又加了句,“不过我也感觉他是个有能力的人,做事有魄力,毕竟是做生意的。” 俞晓芙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不喜欢他。” 我安慰地笑道:“我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喜欢就好,”我顿了一下,提醒道:“我就怕你将来拿捏不住他,这个严彬不像是个省油的灯。” “我明白你的意思,”俞晓芙看着我,“今天来的一路上他都盯着你看……” 我一愣,忙道:“怎么可能?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何况他一直都在开车!” 俞晓芙苦笑摇头,“我又不是傻子,相处这么多天哪能不知道他的毛病?一开始见你不理他,他就语出惊人以引得你的注意,之后又透过后视镜不住地打量你……” 打量我?这个我倒没注意,更没想到俞晓芙竟然竟然会精细至此,我不禁皱眉道:“俞晓芙!” “别激动,我还能不信你?”俞晓芙安慰地拍拍我的手臂,“你也不会看上他这种人的!何况这是他一贯的毛病,见到漂亮的女人他的眼睛就移不开,但你放心,他这人是有贼心没贼胆,做事也知道分寸的!我要是没有拿捏住他的本事,也不会狠心和赵培林分手了,凡事有得必有失,我不能要求他也像何自远那样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地爱你,这世上何自远只有一个,就算是罗杰那样的,也对你很好很好,不染,你很幸运,我是真的很羡慕你。” 我看着她,“你心里有数就好,我们走吧。” 走进大艾,我发现妈妈和小姨正围着一套宝蓝色的裙装笑着说着什么,爸爸则有些局促地站在店铺一角,店里此时没别的客人,两名穿着时尚的店员正在整理衣架,一见我和俞晓芙进门,其中一名看着颇为精明的鹅蛋脸马上笑着迎上来,“俞小姐来了?” 俞晓芙将我轻轻向前一推,笑嘻嘻介绍道:“你不是整日念叨着要见你们老板吗?这就是你们店正宗的老板,曾不染曾小姐。” 女店员快速打量了我一眼,眼里闪着讶异的光彩,“太好了曾小姐,我可把你给盼来了,俞小姐来过两次,说你平时比较忙,所以一直不得空……我心里一直想着曾小姐可能是那种女强人式的人物,没想到今天一见完全不是一回事,竟像是为我们店量身打造的模特儿呢,水一般的,怪不得曾小姐会开大艾这样特别的店呢,跟曾小姐的个人气质太符合了……” 我现在身上穿的是中式盘扣藏蓝色的短外套和乳白色阔脚长裤,都是棉麻制品,头发披散到腰间,只用一根簪子将前额的头发簪了些到脑后,整体形象确实颇合大艾有些古意的民族风格……只是这店员也太啰嗦了,一开口便没完没了的,可能是职业习惯吧,我注意到爸妈和小姨包括另外一名女店员都站在一侧认真地打量着我,不得不笑着打断她,“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石兰,”女店员面色微微一红,快速扫了四周一眼,低声道:“曾小姐,我们进里间说话好吗?” 我也正有一肚子话要问她呢,于是朝俞晓芙笑道:“你去陪陪我妈和小姨吧,帮着看看有没有她们合适的衣服。” 俞晓芙笑着点头走过去。 进入里间后,玻璃门悄悄地自动掩上,我眼前快速显现出上一次到这里来的场景……那一次,罗杰盛怒之下给了我一耳光……像是一个世纪之前的事了。 “曾小姐,我是罗杰先生安排到这里来做店长的,”石兰低声而恭敬的声音敲进我心房,我微微一愣,忙整理心神,强笑道:“我知道,这个店铺一开始的店主是罗杰。” 石兰突然一字一顿强调道:“不,曾小姐说错了,一开始的店主是一位叫肖霞的,曾小姐是上个月才盘下这个店铺的,罗先生跟这个店铺一点关系都没有,”大概是见到我差异的神情,石兰继续道:“是罗先生吩咐这么说的,罗先生说别人问起来就这么说,他说我以后只需要听从曾小姐一个人的话就是了,至于别的任何人,我都会用对待客户的态度去对待,我每个月的薪水都是由罗先生支付的,曾小姐不用担心……哦,对了,”石兰走过去,轻轻一点办公桌上的电脑鼠标,电脑屏幕瞬间亮起来,她继续道:“店铺每天的销售报表都在这里,曾小姐可以随时来查阅。” 罗杰……考虑得真够周到的,我微微放了心。事实上,他做事一直都是这么精细,滴水不漏的,我似乎从来不曾担心过。 我问道:“店里一共有几位店员?” 石兰道:“包括我一共是五位,两班制,一班是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还有一班是下午三点到晚上十点。我一般是在中午十二点左右到店里,晚上十点后离开……所有店员由我负责培训,除了我之外,其余店员的薪水由店铺的利润也就是曾小姐你负责给付……” 我微微点头,“经营情况怎样?” “挺好的,虽然销售群是属于小众,店铺也没开多久,但上个月的纯利润已经有六万四千多,”石兰颇为自傲地笑道:“不瞒曾小姐说,在泰城的服装销售业,如果说我是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我是罗先生花高薪聘请过来的。” 我再次点头,看着她沉吟道:“石兰,既然你这么能干,为什么自己不开家服装店呢?” 石兰道:“不敢瞒曾小姐,罗先生答应过我,如果我成功帮曾小姐将店铺经营两年,他会给我一笔不少于二十万的创业资金……” 薪水……二十万……罗杰,你这是在拿钱买你的良心安宁吗?你到底要让我曾不染欠下你多少? 我轻轻哦了一声,眼睛望着石兰,声音凉凉的,“那你知道罗杰跟我的关系吗?” 石兰看我一眼,恭敬道:“不知道,任何人问我我都会这么回答的,”她顿了一下,小声道:“曾小姐,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这么用心过……” “你没见过的事多了去了,”我冷冷地打断她,“以后你把每天店里的销售情况用报表的方式发到我手机上,包括款式图样,对了,我现在就来建个微信群,你让所有的店员都加进来,一旦销售了什么款式的服装,连图片发给我……这是我的手机号,你先记下。” 石兰微微变色,拿起手机认真存入我的号码,然后求救似的看向我,“罗先生说了,如果我没有本事让曾小姐用我的话,我就必须要自动离开……” 我笑起来,“我怎么会不用你呢?你多心了石兰,我不是不放心你,只是想了解了解服装行情,也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块做生意的料,既然罗杰推荐了你,你肯定有独到之处,我是信他的眼光的,你看着年龄应该比我大些,做生意的经验也比我足,如果我以后有什么做得不合适的,还得麻烦你给我指出来。” 石兰忙点头,“应该的,这也是罗先生请我来的最主要的原因,他说你太年轻了,难免有想不周全的。” 我看向玻璃门外,妈妈正在试穿一件白色的针织外套,我笑笑道:“我们先出去吧。” 妈妈一见我忙不迭走过来,“不染你看这件我穿怎样?” 作为一位大妈来说,妈妈的形象还是可圈可点的,穿上这件外套颇有些旧上海的太太气质,我点头笑道:“挺好的,就这件吧,再看看别的有什么合适的,小姨也看看,合适的就拿下……”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门口有人惊讶道:“妈,小姨?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一听声音便知是谁了。 我姐姐,曾不凡。 我扭过头,看到曾不凡和一位三十多的打扮时尚的女子一道进了店里。(从现在开始我就叫她曾不凡吧,叫起来顺口些) 石兰马上熟稔地迎上去,“曾小姐您来了?店里昨天刚进了一批新货,都挺符合您气质的,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合您眼缘的?” 曾不凡的下巴傲气地抬着,微微点头,眼神投向我,笑道:“不染今天打扮得真是别致,带爸妈来逛街的?钱包鼓的人就是这一点好,随时随地花钱,眼睛都不用眨一下。” 我心中微微一笑,“这是我开的店,姐姐要是看中了哪件衣服,开口说一声就是了。” “你开的?我怎么不知道?”曾不凡大为震惊,看向石兰。 石兰点头道:“是真的,曾小姐就是我们店的老板……”石兰似乎到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一脸的恍然大悟,“两位都姓曾,是姐妹吧?怪不得看着有些像呢!都是这么漂亮!” 我笑道:“石兰,这是我姐姐,你负责照应一下,”我咳嗽一声走向俞晓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淡淡道:“要是她看中了什么,就给个最低价吧。” 要是白白送给她了,她并不会感激我,反而会认为我反正是钱多,有意在她面前显摆,何必呢?是不是? 石兰恭敬道:“知道了。” 曾不凡微微皱眉,脸上却带着笑意对身边的女人道:“你听听,这哪里是我亲妹妹,对自己的姐姐都是这么精打细算,怪不得不声不响做起生意来了……” 她身边的女人却喜滋滋道:“这很正常啊,上次我们来买不过是打了个九折啊,这次能遇上你妹妹,有个最低价已经很不错了,做生意总不能折本吧是不是……我看那件鹅黄色的不错……”女人边说边撇下曾不凡走向她看中的一件裙装,一名店员忙去招呼。 我走到俞晓芙身边,俞晓芙冲我笑笑,有些同情地看着我。 我听到身后曾不凡的声音,“妈,小姨,你们看中什么了?让不染直接送你们好了,反正何家有的是钱!” 小姨小而不满的声音,“这什么话!不凡,你在外面的言行一向都让人称道,怎么对自己的妹妹就这么说话?” 曾不凡的声音尖刻刺耳,“我说的是真话啊,我知道小姨现在是看我越来越不顺眼了,横竖我也没什么送给小姨……” “好了!”我突然听到爸爸的声音,“不凡,你不上班怎么跑这里来了?” 曾不凡道:“我跟同事出来办事,还没到时间,正好顺便逛逛街。” 那女同事笑道:“伯父是吧?不凡是在哄你们的呢,她是让我和她一起给男朋友送饭去了!她男朋友的研究室就在隔壁的那条街上!” V073 我只有你 我脑中有天雷轰轰而过。 男朋友……曾不凡竟然主动去送饭……王向东是高校教师,肯定不会是他……曾不凡也从未对他如此温情周到过。 心中摇摇欲坠,我面上却是若无其事,耳朵几乎是竖起来了,马上听到曾不凡的娇嗔声,“啊呀温姐!你可别瞎说!” 随即是妈妈急切而欣喜的声音,“真的吗?那个男孩子就在隔壁那条街?” 那女同事的笑声,“是啊,我还没见过不凡对哪个男孩子有这么好过呢!巴巴地叫了饭菜送过去,一门心思地非要看着人家吃下去,那种关切样子,看得我都眼热。” 竟然是真的。 孟西平……这是世上就没有别的女人么?你非要找曾不凡不可?哪怕换成是自悦,我也能接受。 原先我心里一直不肯相信的,现在亲耳听别人说起,那一定是真的了。 原来他们竟然已经这般要好了,怪不得他当初那么轻松地就拒绝了何老爷子的提议,我还自作多情地想了那么多那么多,以为他肯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隐衷……原来,昨晚曾不凡并不是自傲,她并不是在给她自己脸上贴金,原来,我真的曾经只是曾不凡的影子。 多么可笑,我只是一个影子,我竟然还曾经因为这个人强行要将自远从我身边推开。 自远不是说我跟曾不凡长得并不像么?我并不像曾不凡的呀! 我竟然只是一个影子。 我心里实在憋闷得慌,想到孟西平那夜拉着我的手说,“不染,我该拿你怎么办……” 原来那只是我自己做的一场梦,原来并不是真的。 想到这一点就让我感觉痛不可当。 俞晓芙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低声提醒道:“不染,就算一切是真的,也已经不关你什么事了。” 是的,早就不关我什么事了。 我渐渐缓过气来。 小姨笑说:“不凡,别不好意思了,既然这人就在这附近,趁着大家都在,你把他叫出来,大家一起喝喝茶,见见面,别哪天在街上碰了头都不认识,姐你说是不是?” 曾不凡的笑声是从未有过的清脆,“啊呀!他那个人……面子薄得很呢,还是以后再说吧!” 妈妈明知故问,追问道:“那男孩是做什么研究的?” 女同事负责做曾不凡的代言人,“是医生,美国海归,人长得帅极了,是不凡的高中同学,怪不得不凡一直念念不忘呢!” 我不声不响地快步走进里间,按住胸口独自沉默了一会儿,俞晓芙推门进来关切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我连上带着笑意,边说边掏出手机拨通了自远的号码,“你在哪里?我感觉有些不舒服,你能不能现在过来接我?” 自远马上连声道:“好,我这就过去,你在店里吗?” 我嗯了一声放下手机,声音几乎是哽咽的。 幸亏我还有自远,如果自远现在就在我身边,我想我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扑进他怀中去哭一场的。 俞晓芙过来轻轻抚住我的后背,“你别这样……就连我也没想到……当初那个人看上去似乎非你不可的样子……看来男人们都是差不多的,你应该庆幸还有何自远一心一意地对你好。” 我点点头,勉力朝她一笑,“我明白,你放心,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而已,这两天总觉得很累,大概是前期用力太过了。” “也是啊,你今天上午竟然睡了那么久,我进屋了你都不知道,”俞晓芙突然道:“是不是怀孕了?” 我忙摇头,“不可能,我吃了药的,自远买的。” 俞晓芙提醒道:“也没有百分百的避孕药,我建议你还是有空去医院查查看,我昨天就觉得你精神不大好,看着弱不禁风似的,就算是没怀孕也去看看有没有别的毛病。” 我下意识按住自己平坦的肚皮,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被人说可能怀孕了,万一要是真的怀孕了呢……哦老天!我可从未想过这一点,简直恐惧! 外面突然听到妈妈的叫声,“不染!我们要走啦!” 我赶紧起身出去,“怎么这么快就走?看到合适的衣服了吗?” 妈妈笑道:“我和你小姨一人看了一件。” 我对石兰道:“记在我账上吧。” 石兰点头。 妈妈和小姨快速对视一眼,有些难堪似的。 我忙解释道:“别误会了,总得要有出处吧?否则店里的账不好做。” 曾不凡站在门口叫道:“妈,你们能不能快点儿!我下午还有事呢!” “好好好,就来就来!”妈妈看我一眼,小声道:“不染,你忙你的,我们先跟不凡的车走!” 我点头,没说什么,走到门口看着爸妈和小姨上了一辆白色的轿车,呼呼走了。 我下意识叹了口气。 身后有人揽住了我的肩膀,“叹气做什么呢?走了不是挺好的吗?清静。” 是俞晓芙。 我笑笑,转身走进店内,问石兰道:“刚才那两个人以前来过?” 石兰点头,“来过两次,你姐姐挺喜欢我们店里的衣服的,每次来都要买两件的。” 我轻轻哦了一声。 看样子我们姐妹还是有些共性的。 俞晓芙咳嗽一声,“不染,既然你马上有人来接,那我就先回店里了。” 我忙道:“等自远来了,让他顺道送你回去。” 俞晓芙摇头笑道:“不用了,又不远。” 我不好勉强她,送她到门口,小声道:“那你慢走,有什么事我们电话联系。” “不染,”俞晓芙突然拉住我的手,“关于严彬,你会不会怨我没有早些告诉你?” “怎么会?”我摇头笑,拍拍她的肩膀道:“我了解的,我不是也有事没告诉过你吗?有什么要紧?只要我们大家都过得好就行了。” 她看着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这不一样的,之所以一开始没告诉你,我是有私心的,我怕我自己会被你比下去,我不想严彬见到你就乱了心……” 我心中隐隐有了怒意,面上却依旧笑着,“那现在怎么又肯告诉我了?” “现在严彬已经答应娶我了,我也见了他爸妈,前些天他还将他的一幢房子改成了我的名字,而且,”俞晓芙握紧了我的手,“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实在不想失去你,不染,真的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能够对我说出真话已经说明了我在你心中的位置,我真的一点都不介意,”我心中一时惊涛拍岸不已,凝视着她的眼睛,“只是晓芙,我在你心中难道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我是见一个男人就惹一个男人?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严彬,”俞晓芙望着我苦笑,“不染,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就吸引男人目光的人,就连赵培林那样的榆木疙瘩都曾说过,你就算是随意瞥男人一眼,也像是周遭雾气蒙蒙的,让人感觉晕乎乎轻飘飘的,这大概就是一种天赋吧,你看看,不管你从前做下了什么,何自远都对你死心塌地的好,还有孟西平,罗杰,他们哪一个不是……” “够了!”我顿时冷下脸来,“我从前到底做什么了?连你也这样看我?” 俞晓芙咬咬唇,“对不起,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我先走了,等你哪天心情好了我们再聊。”她顿了一下,狗尾续貂似的加了一句,“你放心,你做下的事我一句都没有向别人透露过。” 也不等我开口,她扭头抬步离开了,一步也没回头。 我做下的事?仿佛我曾经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似的……我全身顿时凉了半截,我甚至有种感觉,她可能从此都不会回头了,我心中突然有些惶恐起来,不觉开口了一声,“晓芙!” 但我的声音太小了,她没有听到,或者她听到了,却装着听不到。 我就这样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甚至都没搞明白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曾经一个个没有我就好像活不下去似的,现在他们却一个个的都离开了我。 罗杰因为何自清离开我,孟西平因为曾不凡离开我,现在,俞晓芙竟然因为莫须有的莫名其妙的理由也要离开我,就因为她的男人可能会左顾右盼多看我两眼……她也不想想,这严彬既然能看我,难道就不会看别的漂亮女人?难道俞晓芙预备着一辈子要将他绑在裤腰带上?或者是,我的经历让她感觉到了恐惧,我身边但凡和我相关的女人,她们的男人似乎都和我有关,俞晓芙太看重严彬了,她将自己一生的幸福都系在这个男人身上甚至不惜离开了对她几乎唯命是从的赵培林,她怕我破坏了她的幸福……在她眼里,我真的是个不祥的祸害。 怪不得最近她和我联系这么少,为了防患于未然,她只有牺牲我了。 如果她真是这样想的,那么,为了她的幸福,我以后就不应该再去打搅她。 爱情,友情,亲情——这世间的感情是何其脆弱,轻轻一碰,就消失了。 不远处有汽笛声。 我烦躁欲呕,忍不住低下头,用双手用力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有人快速跑到我身边,用双手按住我的肩,声音焦灼,“不染!不染你怎么样?!” 是不远。 我一下子抬起头来,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中,“自远——”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自远抚着我的背部,柔声道:“你怎么了?你爸妈都到哪儿去了?” 我浑身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崩裂而下,很快淋湿了他的半侧肩膀。 自远,自远,从此我只有你了。 自远半搂半抱地将我带回店里,仍旧将我拥在怀中,声带恼火地责问石兰,“是你得罪她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石兰有些惶恐道:“没什么事啊,刚才她还好好的,她爸妈和姐姐才走一会儿……” 自远没没好气地打断她,“她姐姐?俞晓芙吗?” 石兰说:“不是,也姓曾,应该是她亲姐姐……先生,您先陪曾小姐进里间休息一下吧,平息一下心情。” 就这样,我和自远进了里面的玻璃间。 自远轻轻将我放开,关切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曾不凡刚才对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她怎么会来了?” 我一时心绪难平,摇头,断断续续道:“没有,只是碰巧遇到的,我只是……我只是突然想你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再度扑进他怀中。 “傻丫头,”自远轻轻笑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的呢,刚才你简直要吓死我了。” 我忍不住捶打了他一下,“你还笑我!” “好好,我不笑我不笑!”他欣慰地拥着我,“不染,你不知道我听到你这话心里有多高兴,真的,我太高兴了!” 我轻轻推开他,仰面望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喃喃道:“自远,将来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吗?” “瞎说什么呢!”自远皱眉,伸手在我额头用力点了一下,“我的心思你还不了解吗?要不要挖出来给你看看?就算真有那么一天,距离现在至少还有七十年!” 七十年……到时候自远已经一百岁了,我不觉隐隐地笑了。 “又哭又笑的,像个小孩子一样,这样下去以后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自远宠溺地捏捏我的鼻尖,“现在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吧?刚才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顿了一下,想起刚才俞晓芙的那张脸那些话,闷闷道:“没什么的。” 我实在不想说出真相来,太寒心了。 我从未想过我最要好的朋友会这样不信任我。 自远眼里顿时有些黯淡,轻轻哦了一声。 很明显的,他并不相信我的话。 我不得不开口,低声道:“自远,我是不是看上去像个坏女人?专门勾引男人的那种?” 自远一愣,一脸愤愤然,“谁说的?你姐吗?” 我摇头,“你是男人,我只问你,到底是不是?” 自远忙道:“怎么会呢?你在我眼里不知道有多清纯。” 我定定地看向他,“也许当初你是这么想的,但出了这么多事,现在你还这么想吗?” “别胡思乱想了,”自远一把按住我的肩膀,“我知道肯定是你姐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也难怪,她是恼火你曾经和……总之你别理她就是了,你放心,我对你的心永远都不会变。” “自远——”我又感动又不好意思,“我刚才是不是太矫情了?” “嗯,有一点点哦,”自远附耳低笑道:“但我感觉比你以前的小古怪样子动人多了,不过你在你店员心中的形象可全没了,以后她们要是联合起来糊弄你,你可不能怨我。” 被自远一提醒,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失态了,赶紧推开他,整整衣衫道:“我们走吧。” V074 更适合你 我将自远推送到店门口,说:“你先上车吧,我跟店员交代两句,马上就到。” 自远笑笑,扭头扫了石兰一眼,然后向停靠在不远处的车走去。 我转身对石兰道:“我们进里面去说话吧。” 石兰点头,和我一起进入里间。 玻璃门在我们身后自动无声关上了。 我看向石兰,不好意思地一笑,“刚才我有些情绪不稳,让你见笑了。” 石兰道:“这也没什么的,说明曾小姐是个感性的人。” 我笑起来,“你真会说话,怪不得罗杰看重你,”我顿了顿,盯着她的眼睛,“石兰,我知道你的薪水是由罗杰支付的,但我不想我一走你就把今天看到的关于我的一切向罗杰汇报,能答应我吗?” 石兰面色顿时有些尴尬,低声道:“曾小姐内心是这么看我的吗?我只是被派来帮着经营店铺的,又不是什么间谍。”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事实上罗杰才是你老板,你听他的吩咐也是应该的,关于生意上的一切,你都可以向他汇报,而且我自己也很想得到他的指点,但在我的个人私事上,我不想罗杰掺和进来,”我伸手按住石兰的肩膀,“能答应我吗?” 石兰看着我,终于点点头,“曾小姐的私事我一点都不清楚。” “这就好,”我对石兰一笑,松开她,“我还有一个请求。” “曾小姐请说。” 我说:“既然你是罗杰请来的,想必你们之间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下次你要是见到他或者打电话跟他联络,麻烦你好好劝劝他,让他好好珍惜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你告诉他,从前我是恨他,但我现在一点都不恨了,我心里感激他为我所做的一切,以后他不必再为从前的事觉得良心不宁了,你就说是我说的。” 石兰差异地看向我道:“曾小姐为什么不自己对他说这些呢?” “我说了他不信,”我耸耸肩苦笑,“他总觉得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他,他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想必你也了解,他那个人实在太自负了,我的话他根本就不信,不过我想,别人的话他多少应该能信一点的。” 石兰马上摇头,“曾小姐,你太高估我的能耐了,你见过一个下属会胆敢插手过问老板的感情私事吗?那不是找死吗?” 我轻轻哦了一声,讪讪道:“也是,是我过分了。” 石兰咳嗽一声,低声道:“曾小姐,我知道刚才那位是你老公,也知道罗先生跟他之间的关系,说句不该说的话,我感觉罗先生为人更成熟稳健,也更适合你。” 我朝她一笑,“那是自然,因为现在付你薪水的是罗先生吗。” 石兰顿时低下头,“是我多嘴了,曾小姐要这么想我也无可厚非,我只是凭着直觉实话实说罢了。” “是我刻薄了,对不起,”我叹口气,心里有些烦躁,脱口道:“石兰,我们今天应该算是初次见面,我想问问你对我第一印象如何?” 石兰抬头看向我,努力斟酌着字句,“曾小姐年轻漂亮气质清纯,第一感觉是不太让人容易亲近,但通过刚才的谈话,我感觉你其实是一个能真诚待人的人。” “尽是好话吗,”我朝她一笑,“你心里是不是还有些话没说出来?譬如说,狐狸精?装清纯?明明工于心计还做出一副撒娇卖痴迷糊样……” 石兰微微变色,连连摆手急急辩解道:“曾小姐,我没这样想!绝对没有!” “别急,”我按住她的肩膀,自己都觉得笑得不正常,“就算你这么想也是正常的,我一点都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知道吗?俞晓芙你认识的,我最好的朋友,连她都这么想我,别人怎么想,不用脑子我都清楚,或者我真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突然觉得一阵头昏,下意识按住额头,身子摇摇欲坠。 “曾小姐!曾小姐!”石兰忙将我扶坐下,“你没事吧?” 我摇头,将手肘撑住桌面,手继续按住额头,“一时有些头昏……没事了,我没事,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石兰叹了口气,“我总算有些明白你之前那样失态的缘故了,曾小姐,我虚长你几岁,恕我多嘴一句,我听说你是刚从学校毕业不久,大概还不知道社会上人心的复杂,俞小姐当然不是什么坏人,心里对你也是好的,但是……她之前来过店里几次,话里话外对你……并不满意,我记得有次她过来,谈到你请客,说你现在对她总是呼来喝去的好像她是个随叫随到的喽啰……” 我忍不住苦笑连连,“我一向都是那样跟她说话的呀,从来就没有变过,她自己对我不也是?” 石兰道:“但现在你身份地位变了,她的心态也变了,你们都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们了,现在你无意中的一句话,都会激起她很大的反应的,而你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我默默点头,呼出一口气,起身对石兰道:“我好像有些懂了,谢谢你肯对我说这么多。” 石兰勉强一笑,“我只是说出了想说的话,并不一定是对的。” “谢谢,”我拍拍她的肩膀,“店交给你打理我很放心,我先走了。” “曾小姐!”石兰叫道:“目前我们店里拿的货都是贴牌,罗先生的意思是,你是学设计的,有空可以自己设计些,然后由他联络生产厂家……” “明白了,就说我谢谢他的提点,我们以后每天手机联络吧,有事我会直接过来,”我边说边抬步离开店铺,再不走的话,自远要着急了。 回到车上,自远冲我一笑,“交代好了?” 我点头,“我们现在去哪儿?” 自远道:“下午也没什么事,你不是说晚上看电影的吗?不如我们现在就去街上逛逛,怎样?” 我看着他,摇摇头,“既然有时间,不如先送我去医院看看。” 自远一愣,探手来按我的额头,“你不舒服?”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总觉得有些头昏发虚,”我微微皱眉,“自远,你说万一要是怀孕了可怎么办?” “怎么可能?”自远的声音大得几乎吓我一跳,“绝对不会的!” 我不觉愣愣地望着他,半晌方道:“你就这么不喜欢孩子?” V075 先斩后奏 自远将我的一只手握在了他的双手中,笑道:“怎么会呢?只不过你还年轻,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有了孩子就会有羁绊……而且我说过,我也想多过几年二人世界。” 我望着他沉默不语。 事实上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我也不想这么早就有孩子,但是这话由他口中说出来,我总觉得有些异样,男人们听到自己老婆可能怀孕的消息不是应该欣喜若狂的吗?反正孩子又不要他生,苦痛也用不着他承受。 大概是被我盯得有些不自然,自远松开我,眼神看向车窗外,一只手在方向盘上不住地敲打着,然后咳嗽一声,呼出一口气,“你既然这么不放心,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查一查,如果你真的怀孕了……”他顿了顿,咬咬唇,“这孩子不能要。” “为什么?”我冲口而出,声音尖刻得自己都觉得刺耳,“何自远,你老实说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还是不信我,他怀疑我! 自远一下子转过脸来,急急道:“不染你别激动!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不喜欢孩子,但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吃药,我是怕这样生出来的孩子可能会不健康,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些药……我刚刚聚积的怒意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一般瘪了下去,对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我当然不想生下一个可能会不健康的孩子。 是我错怪他了。 我有些歉疚地望着他,低低道:“对不起。” “没事,”自远拍拍我的脸颊,“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医院一通全面的检查下来证明我完全是虚惊一场,医生说我贫血兼气虚所以才会经常感觉头昏无力,嘱咐我少思虑多休息,经常保持愉快的心情。 离开医院后,自远的情绪明显比刚去医院时好了许多,如释重负般对我说道:“幸亏是没怀孕,否则你就要受苦了。” 我也觉得颇为庆幸,想到刚才的一番检查就心有余悸,从小到大,记忆中我似乎还未曾进过一次医院呢。 明明每次都按时按量吃了避孕药,还得要紧张……我第一次觉得身为女子有着男人不能体会的痛苦,心里对那种事情有了微微的厌恶感。 自远道:“最近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吧,让阿姨做些好吃的给你滋补身体,公司就不必去了。”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们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你的身体需要好好调养一下。” 我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或者我可以利用这段闲暇,试着为我的店铺设计几件服装。 “对了,还有件事,”自远望着我道:“林总对你的设计很满意,说是已经下料制作了,他请我们明天晚上聚一聚……你最近身体不太好,我就替你回绝了,反正我去也是一样的,你说是不是?” 我顿时一愣,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你替我回了?事前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自远望着我道:“我是关心你,到时候应酬起来还得要喝酒。” 我微微皱眉,“林总那种身份的人能主动请我们已属很不容易,你竟然一句话就替我回绝了,让人家怎么想?”我边说边掏出手机,“不行,我得打个电话给他说一声……” “不染!”自远按住我的手臂,面上是隐忍的不悦,“在你心中,那个林总难道比我还要重要?” 看来这人是犯嫉妒了,我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叹口气道:“既然你都已经替我回了,我当然是不会再去的,但总得也要打个电话跟人说一声吧?否则也太没礼貌了,以后难道就不打交道了?你说是不是?” 自远一下子放开我,脸上有了笑意,“这倒是,看来你考虑问题比我全面,情商也比我高多了。” 我当着自远的面拨通了林超的号码,很快就通了,“林总吗?我是迅驰的曾不染。” 林超清爽温和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知道,我手机上设置了来电显示,听何总说曾小姐最近身体不太好?” 我嗯了一声,“是,难得林总请客我还缺席,真是太不礼貌了,下次我一定补请。” 林超笑道:“好啊,我可记下了,曾小姐到时候可说没这回事。” 我不觉笑起来,“我是那样的人吗?林总,要没别的事的话,我就不打搅了。” “欢迎以后经常打搅,”林超笑道:“曾小姐,我很喜欢和你这样有朝气又有才气的年轻人打交道,顺便说一句,你的设计我很满意,非常满意,谢谢你。” 我笑道:“应该是我谢谢林总才是,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以后要是还有这样的好机会的话,我希望林总能继续考虑到我。” 林超道:“那是一定的。” 我突然听到自远咳嗽一声,忙说道:“林总再见。” “好吧,再见。” 我放下手机。 自远再次咳嗽一声,望着我道:“不染,你其实不必对林超这样的人过度巴结,就算你再没有本事,我也完全可以养活你。” 我不觉看向他,皱眉道:“过度巴结?我并没觉得我在巴结他,而且人家对我的态度也还好,没有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自远没好气道:“当然了,他的态度当然好了,当着我的面对你献殷勤,感觉不知道有多好呢!尤其是看到我气急败坏的样子,那感觉肯定是更加的好!” 我不觉咬紧了嘴角,莫名其妙的想笑。 一个吃醋的男人……尽管有些胡搅蛮缠,但总体来说还是可爱的,他是爱我在乎我才会乱吃飞醋。 我柔声道:“好啦,别没事找事了,还说我像个孩子,我看你自己才像个小孩子,人家林总又不知道你在我身边,而且他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你也不想想,他是什么身份的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说他对我态度好,难道他对你态度就不好吗?也没什么特别的,是不是?” 自远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于是说道:“时间不早了,快开车吧,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看电影去。” 自远点点头,将车发动起来。 我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事实上我并不怨自己替我档了明晚的应酬,我只是不喜欢他那种先斩后奏自作主张的态度。 我自己其实也不喜欢应酬。 据我猜想,明晚除了林超外,他女朋友、张主任、罗杰……可能都会到场,那些人,我一个都不想见。 V076 劝她主动 晚上我和自远去看了电影。 是老徐在2004年导演的一部片子,《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改编自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同名短片小说,算是老片子了,不知道影院怎的又拿出来放了,不过我只是看过原著,从未看过影片,也算是补上一课。 至于自远,他既没看过影片,更不知道茨威格是谁。 如今我并不计较这些,知道不知道茨威格跟我们的生活关系不大。 影片开始,姜文饰演的作家在其41岁生日的晚上收到一封厚厚来信,此信出自一个频临死亡的女人之手,所言的是她对他将近20年的爱恋,但他却一无所知。 女人在信中说: “从那一秒钟起,我就爱上你,我知道女人们经常向你这个娇纵坏了的人说这句话。可是请你相信,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死心塌地的爱过!过去是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是这样。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得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的、不为人察觉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声下气、趋意奉迎、热情奔放,这和成年女人那种欲火炙烈、不知不觉中贪求无厌的爱情完全不同。只有孤独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的热情聚集起来。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里,就像跌进一个深坑,从那一秒钟起,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就是你。” 这是一个在爱情中极度执着也极度自尊的女人。因为执着,她的眼神一辈子都没能离开他;也因为自尊,她一心热切地希望用自己纯粹的吸引力唤醒一个男人的爱情。或许这才是最可悲哀的事情,她像水中的一片浮萍,从他身旁流过,他不只一次地片刻截流,却又漫不经心地放走。从始至终,她是一个文人可有可无,点缀的,触发灵感的一段又一段艳遇,而他眼神的片刻停留,却注定了她一辈子的沦陷,以致她感慨“什么朋友,什么自尊,只要他一声召唤,哪怕在坟墓里,她也会爬出来回应。” 一个男人的一夜,却造就了一个女人的一生……看着看着我的眼圈开始有些发酸,我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境遇,我不知道电影中这样的爱情在现实生活中会不会存在,但我觉得用这样接近自戕的方式来实现去认真地爱一个人,一辈子能够这样做一次,其实是一种奢侈,一种幸福。 但我自问并没有追求这种幸福的勇气。 我想我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并没有那样浓烈的情感。 影片到快结局时,影院里一片唏嘘之声,我前面的一个女孩子不住地用手指拭擦自己的脸颊,我知道她哭了。 我没有哭。 感觉自远攥住了我的一只手,我朝他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黑暗中自远也笑了一下。 从影院出来后回到车上,自远说道:“这片子真看得人压抑,我觉得这女人的结局有一大部分怪她自己,如果她一开始就坦白主动,何至于如此?说不定还能得到她想要的,是她自己太不知道争取了,实在不能怪那个男人,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我看了他一眼,笑笑,“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一样,也许她只能这样。” “也许吧,”自远也笑,“对了,你有没有觉得饿?我们要不要去吃点夜宵?” “不用,”我摇头,“直接回家吧。” 我边说边下意识掏出手机。 “好,”自远将车发动起来。 我点头看手机,发现上面有未读短信,打开,是俞晓芙的:不染,下午是我过分了,回头时想想我自己也很懊恼,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默默地看了两遍。 她说她过分了,但她没有认为她错了,没有认为那样对我不对……我将短信删除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甚至还想将俞晓芙的手机号也一并给删除了,但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 不能再做朋友,总还能做个点头之交吧?我们毕竟都是在社会上行走的人,甚至以后我们还会是同行……对了,同行,同行是冤家,我这样轻易地就拥有了一家店铺,和我相比,她如何能心平气和?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确实是我不对,我太不知道体贴人了。 我没有回短信给俞晓芙,以后也不打算回。 她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平白的作践我,我大可不必再凑上去让她作践了。 作为相交多年的朋友,她可以直接骂我说我提点我,但不可以这样防我不信我。 我说过了,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越是我曾经看重的人,我越发显得狷介小器。 我们的友情到头了。 爱情有结束的一天,友情自然也有,没什么好奇怪的。 回到家里,我连澡都没洗就直接上了床。 感觉很累,真的非常累。 自远让陈阿姨端来银耳百合羹,他强行将我拉起身,几乎是哄劝着要我喝下,我心里颇为感激他对我的关心,更觉得自己目前这样郁郁寡欢的实在是有些太过放纵坏情绪了,如此下去,我的身体和精神至少有一个要垮掉不可,因此,尽管毫无食欲,我还是勉强着自己将一碗银耳羹完全喝下了。 自远将碗递给陈阿姨,交代道:“从明天开始不染要在家休息一段时间,我中午不一定回家吃饭,还得麻烦阿姨每天做些适合她口味的菜。” 陈阿姨不住点头,“这是应该的。” 我笑道:“不用太麻烦了,横竖就两三个人吃饭,随便做些就好,只要是当季的我都吃。” 陈阿姨点头。 自远朝她一挥手,“好了,没你的事了。” 陈阿姨出去了,并细心地将我们的卧室门关上。 我按着肚皮躺下来,舒坦地叹了一口气,有意用一种满足的口气道:“啊呀,我这样成天吃吃玩玩,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大胖子的,可怎么得了?” 自远在我身边躺下,笑道:“你这么劳神的人,怎么可能胖得了?” 劳神? 我一下子转过身来,只是望着他笑。 我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刚刚培育出来的幸福的好感觉,可不要被自己的多心给破坏了。 自远道:“对了不染,明天晚上我回家不会早,我让自悦一下班就过来陪你。” 我笑道:“用不着,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是别麻烦她了。” 自远道:“不麻烦,我一个电话她肯定会到,自悦从小就很听我话的。” 我摇头,“自悦也不小了,下班后肯定有自己的私事,就别打搅她了。” 自远皱眉,“她能有什么私事?无非是凑上门去自讨没趣!明明人家有对象了,她还是放不下,我说了也不听……”他下意识看了我一眼,“自悦一向挺喜欢你的,而且你是她嫂子,她来了你就帮我好好劝劝她,凭她的条件,什么样的好男人找不到?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自远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我知道他说的是谁,我有些厌恶他在不恰当的时刻提起那个人让我难堪,不得不咳嗽一声,淡淡道:“连你的话她都不听,凭什么她会听我的呢?她来可以,但别指望我会劝她什么的,我可没这能耐。” 说完,我扭过身子,背朝着自远。 自远忙按住我的肩膀,温言道:“好好好,算我多嘴,不说就不说,我也不过是想让她过来陪陪你的,省得你一个人闷得慌。” 第二天很快到来了。 事实上我并不觉得闷,我很适应身边没有自远的日子,一个人在别墅里,看看书,喝喝茶,然后到院子里看看鱼,坐在秋千上无意识地晃荡,这样无所事事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放空脑袋的日子,我自在得很。 上午十点多,我用手机开通了国泰君安的股票账户。 下午一点开盘后,我稍稍对比了几只股票的走势,也没怎么仔细考虑,就买下了二十万股的大蓝筹股——中国人寿,然后又用很快的速度买了一只科技股,一只券商股,就这样,三只股票加起来去掉九十多万,买了之后三只股票顿时就全绿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投资实在有些过于胆大冒失了,简直不把钱当钱似的,但心里倒也不十分着急,横竖是想做长线的,我决定以后都不看盘,一直等到周围人都开始谈论股票的时候,我再打开账户。 事后想想自己之所以一时胆大的原因有二:一,钱是罗杰的,就算是亏了,他应该也不会逼着我还。二,就算要还钱,至少还有自远依靠。 说穿了,我所依仗的无非是两个男人。俞晓芙选择远离我没错,我就是一个靠男人的没出息的女人。 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自悦果然来了。 有些日子没瞧见她了,她似乎比以前瘦了些,但瞧着精神还好,从前脸上的婴儿肥少了些,反而显得清丽了,我稍稍放了心。 我们都是现代女性,不可能因为一两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 我问她最近怎样,她告诉我说原本已经在外面租了房子,却又因为担心母亲和怀孕的姐姐,最近还是搬了回去。 我有些愧疚说:“我和自远只顾着我们自己快活,确实自私了一些,辛苦你了。” “也不是辛苦,横竖家里还有两位保姆阿姨帮忙,”自悦摇头,“只是我要再不回去的话,家里真的没有正常人家的气息……对了,我哥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总感觉累,多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的。”我望着她,咳嗽了一下,继续道:“自悦,我记得你比我还要大一岁……” 自悦一下子止住了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讪讪笑,“你哥……他很关心你,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我既没有脸也没有资格来劝你……” “快别这么说!”自悦一下子按住了我的手背,“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因为……”她顿了一下,咬咬唇道:“西平哥一向也没给过我什么指望,都是我自己在自找苦吃。” 我心里微微一疼,我想到昨晚看过的那场电影,那个下场可怜的女人……我实在不愿意自悦这样青春美丽的女孩有什么不好的下场,何况,孟西平……他那样的人,一个连姐姐妹妹都分不清的人,实在也配不上自悦。 “对了,”自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我,迟疑道:“本来为了我哥我是不想提的,但我觉得你最近精神不好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误解了西平哥,我也知道我哥告诉你说西平哥跟你姐在一起了,其实那不是真的。昨天晚上西平哥亲口告诉我,他并没有跟你姐谈恋爱,更没有成为你姐夫的打算,他早就回绝了你姐,只是你姐……西平哥怕你难做人,也不好太得罪她,只好避开她,正好他的研究室需要些特殊药材,他准备再去云南一趟。” 我轻轻哦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 我听到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松了一下,整个人顿时感觉轻松多了。 自悦望着我,“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我笑笑,“这样挺好的,如果他能把你也一并带到云南去,那样就更好了。” 自悦的眼睛顿时睁大了,眼里闪着光亮,“你真是这样想的?” “当然,”我低下头,“你不要介意,我跟他之间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认识也没多久,不比你和他之间有多年的情分,你们要是在一起了,对谁都好。” 只听见自悦微微叹了口气,“这跟时间长短没什么关系的,你姐不是认识他时间也很长吗?据我所知,西平哥心中一直有你的,我知道我这样说立场很不对,但我一想到我爸动用他的自远和地位对你和西平哥说的那些……我就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你们,要不是因为我和我哥,我爸也不会这么自私。” 我摇头,“不,你爸做得对,其实能嫁给你哥……我内心是很高兴的,就像别人所说的,我攀上了高枝,高兴还来不及,你哥对我又这样好……至于孟西平,他那样穷,连间房子都没有,我跟他之间,就算没有你哥,也未必就在一起,”我一下子按住自悦的双手,“只有你才适合他,你们在一起,是真正的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如果他跟自悦在一起,自此名正言顺地有何氏强大的财团支撑,将来必定能实现他的中医梦想,我看好他。 自悦眼里充满迷幻的色彩,“可他一直只当我是妹妹……” 我笑起来,“但你毕竟不是他的亲妹妹是不是?你要是主动一些,甚至……说不定早成了,”我狠狠心,违心道:“男人说起来就是这回事?对不起,我是实话实说,你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自悦红了脸,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我真的不介意他曾经有多多少次恋爱多少个女朋友,他又不是和尚,从前没有你也有别人,我只要我是他最后一个女人就够了,只是,我就怕万一我主动了,他像对待你姐一样对待我,到时候他躲我躲得远远的,最后我们连兄妹都做不成了……” 自悦确实是真心爱他的,我自问若是换成我绝不会如此大度。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想想,既然他已经答应了你爸给予他的帮助,说明心底已经接受你了,否则,他凭什么接受资助?有什么理由?” 自悦眼里显出喜悦的光,“真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那是你太善良了,从来不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我笑着在她光洁的脸上抚了一下,“以他的自尊而言,我想他现在一定是在等着你主动向他表白,他告诉你不会成为我姐夫,但他将来总要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吧?是不是?那个人就是你,否则他为何单单要告诉你这一点?就算不喜欢我姐,直接跑路算了,是不是?” 自悦欣喜到不确定,“你肯定?” 我笑着点头,“百分之九十九。” 自悦想了想,望着我,眼里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摇头道:“不,他并不是要告诉我,而是想通过我来告诉你,我再笨,也能感受得到,他对我,从来没有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感觉。” “不是让你主动的吗!”我急得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啊,你看我和你哥……我们现在不也是好好的吗?是不是?”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主动,也不敢……”自悦咬咬唇,有些迟疑地看向我,“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西平哥是怎么喜欢上你的?”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当场变了,因为自悦马上急急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过分了!我不应该这么问的!” 我摇头苦笑,“其实我并不能确定孟西平是不是真的爱过我,我要是真的能确定了,结局应该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所以,你要想从我这里找到标准答案,那是不可能的……但我想着,你主动跟他挑明了你的心思,并且拿出行动来,总是没错的,退一万步说他真的不能接受,你也可以没有遗憾地告诉自己,你努力过了,是不是?我想着以他的为人,必定也不会给你难堪,是不是?” 自悦微微点头,“那……我试试——主动出击?” V077 她不见了 我们早早吃了晚饭。 晚饭后,陈阿姨自行进房间休息去了,我和自悦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期间自悦一直心不在焉的,手机不住地拿起又放下,我知道她是被我刚才的一番话说得心思活泛了,都说黑夜使人大胆,我得趁热打铁方能玉成一件众望所归的好事,于是我说自己想早些休息,催促她离开,自悦听罢没再继续逗留,起身告辞走了,送她到院门前我注意到她的双颊在灯光下嫣红如醉,刺目得很。 自悦离开后,我一个人回到偌大的屋里,关了电视回到卧室,躺在床头闭目养神,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悦去找孟西平时可能会出现的若干场景……我被自己折腾得坐卧不安,不禁烦躁地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脸,这时候却听到了有手机铃声持续不断地响起。 我四顾不见手机,定定神,这才想起我手机在客厅茶几上搁着。 我起身走进客厅,拿起手机一看,发现竟是罗杰打来的。 罗杰说:“自远今天晚上喝多了,我准备过会儿带他去汉唐府,那儿有现成的客房,也有专人照看他,也省得你劳神,在桌上我听自远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 “我没事的,”我问道:“他人不要紧吧?” 罗杰说:“我想是不要紧的,其实他并没有没喝多少,连我的一半都没有,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容易就醉了。” “他现在自己有意识吗?”我顿了一下,提醒道:“你应该知道的,自远他那个人,有些怪癖,别人睡过的床他是不肯睡的。” “他现在安静得很,好像是睡着了,”罗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送他回家吗?” 我说道:“不麻烦你了,我现在就来打电话给公司的司机,让他去接自远回来。” 罗杰笑道:“这又何必呢?我的司机就在身边,送自远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突然有些烦了,大声道:“真的不用了!” 罗杰很明显楞了一下,短暂的沉默后,他开口道:“不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是担心自远的身体还是怕他误会?肯定是他对你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是不是?今天晚上我一见你没到场就知道他肯定是存心不让你外出应酬,我真瞧不起这种男人,他就想把你牢牢捏在手心,他是个严重缺乏自信心的不正常的男人,以为这样就可以拴住你,这样下去你迟早会……” “够了!我的事不用你管!”我用力按下了通话键,刚想拨司机的号码,突然响起我并不知道自远今晚应酬的地点,当时他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问……我不得不主动拨通了罗杰的手机,有意压低声调,“对不起,刚才我态度不好,请问你们今天吃饭的酒店叫什么名字?” 罗杰叹了口气,“不染,看到你现在活得这样小心翼翼我真的很心疼,我……” 我硬着心肠重复道:“请问酒店叫什么名字?” 罗杰再次叹了口气,“春晖,在家乐福超市对面。” “知道了,谢谢。”我不等他开口就主动结束了通话,然后拨打了司机的号码,让他现在就去春晖接自远回来。 做完这事,我便一心一意地坐在客厅,打开电视,将声音调至静音。 周遭安静得很。 我像世间所有贤惠的妻子一样,坐在家里,安静而耐心地等我的丈夫回来。 大概半小时后,院外响起了一阵汽笛声,我刚站起身,突然看到阿姨也急急从房间跑了出来,“是何总回来了吧?” 我看她衣着整齐,心里不禁微微有些异样起来,原来她并没有消息,那——刚才我跟罗杰通话,她是不是竖起了耳朵在听?会不会是自远有意安排她监视我的? 也许是我多想了。 我没有回答阿姨,径自走出屋子,谁知阿姨动作比我还快,三步两步就跑到我面前,小跑过去将院门打开了。 果然是司机送自远回来了。 第一眼看到司机下了车。 然后后车门打开了,我意外看到罗杰从里面走了出来。不等我开口,他便道:“自远醉得不成样子,司机要开车,一个人实在是照顾不过来。” 我明白他的意思,没说话,探头看向车内,顿时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我被呛得下意识朝后一让。 “我来,”罗杰伸手将我推到一侧,和司机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自远进了院子,朝屋内走去,陈阿姨紧随其后,我则默默地走在了最后面。 就这样我看着罗杰和司机两人将自远架进卧室扔到床上,阿姨手脚麻利地打了一盆水,端来递给我,“你给何总擦擦脸吧。” 我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像局外人一般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压根没有一点做妻子的样子,我忙接过水盆,对罗杰和司机道:“今天实在是麻烦了,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阿姨,你去送送他们。” 陈阿姨应了一声。 罗杰无奈似的朝我一笑,微微摇头,然后便和司机一道离开了。 陈阿姨很快回来了,先是站在卧室默默看着我蹲着身子给自远擦拭手脚,然后又端来醒酒汤嘱咐我喂自远喝下,我朝她挥挥手说知道了,示意她出去。 陈阿姨迟疑了一下,说道:“酒醉是很难受的,醒酒汤越早喝下越好。” 我看了她一眼,突然一笑,“陈阿姨,你要实在不放心,干脆你来喂他喝下好了。” 陈阿姨顿时有些讪讪的,“我怎么会不放心?”她边说边低头朝门外退去,并掩上门,“我休息去了,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陈阿姨走后,我看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自远,突然有些气恼地将手中的毛巾朝水盆里一扔。 我知道自己刚才对陈阿姨说话过分了,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自远毫无意识地躺在床上,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他似乎每次一喝酒就醉,是想借着酒醉发泄或逃避什么吗?明明没有酒量的人。我就不信,他若坚持不喝,谁还能勉强他?他那个性,也不是想靠喝酒表达诚意拉生意的人。 简直就是故意的。 那碗醒酒汤静静地摆在床头,一滴不少。 我突然觉得自己可怜,更觉得自远可怜。天啦,我不爱这个男人,我不爱。我要是爱他,我绝对不会容许他喝成这样,看到他喝成这样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表现。 将来还有几百上千个日子要这样过下去……想到这里我简直有些毛骨悚然。 自远的口中突然嘀咕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楚,却发现他嘴唇干燥得几乎起了皮,再加上酒醉,他的整张脸显得憔悴不堪,过于俊美的脸一旦憔悴更是令人目不忍睹,犹如美人迟暮一般,我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抱怨,端起醒酒汤用调羹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 自远一动不动,汤水顺着他的唇片快速流窜到脖颈,我赶紧扯过身边的毛巾给他掖住了。 我又试了两次,还是没用,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想扒开他的嘴唇直接灌下去,又担心会呛着他的气管……看样子这醒酒汤是喂不下去了。 罗杰说自远今天喝得并不多,那就算了。 我起身,将那碗醒酒汤半数倒入马桶内,留下半碗,继续搁置在床头柜上。 明天陈阿姨看到这只碗,应该会明白一切。 我知道我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工于心计了,但我讨厌无端被人揣测,不得不如此。 给自远盖上薄被后,我便离开这房间,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上了床,用手机调了闹钟,两个小时后,以便半夜能起身去看自远一次,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我不想勉强自己。 我不喜欢躺在一个醉酒男人的身边,我不喜欢闻酒醉的味道,真的很难闻,像是某种腐烂的气息。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竟很快就睡着了,半夜听到床头的手机响声,我以为是闹钟,忙不迭爬起身,拿起手机正想按掉铃声,这才发现原来是来了一个电话,看号码有些熟悉,我心中顿时微微一颤,迟疑地将手机搁到耳边,尽量用一种平静的声调道:“喂?” “是我。” 我心道,我当然知道是你,但口中却淡淡说道:“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自悦不见了!打手机她不接,我一直联系不上她!”孟西平的声音充满焦灼,“我并不想让何家人着急,你也知道何家现在的情形……刚才不得已打了电话给罗杰,他说自悦到现在都没有回家,我这才不得不打电话给你,因为自悦来时说是从你家里过来的,我以为她……”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你心里应该明白,她说是你鼓励她她才有勇气来找我的……真是难得你竟然这么了解我,”孟西平顿了一下,冷冷道:“我不想多做解释,我只想知道自悦现在在哪儿,我真的不想她出事。” 我隐隐有些明白了,心里既难堪又有种说不清的莫名的欣慰,忙不迭道:“你别急,我这就来打电话联系她!” V078 倚酒装疯 我很快拨通了自悦的手机,通了,没人接,我一连拨了三次都是如此,每拨一次我的心都朝下沉一次,三次过后,我不敢再拨第四次,生怕将她手机的电量用完,到时候连手机都不通那就更糟糕了。 我刚将手机放下,突然就来电话了,还以为是自悦的,不想却是孟西平的,“怎样?联系到她了吗?” “没有,她不接电话,我再试试短信,”我不等他反应便结束通话,飞快地给自悦发了一条短信:自悦,你在哪儿?我很担心你。 没有回音。 我咬咬唇,继续发短信:一切都是我的错,求求你给我一个提示告诉我你现在很安全。 还是没有回音。 我捏着手机在房间里不住地走来走去,一旦自悦真的出事,我就是那个难辞其咎的始作俑者,我真的不敢想象……不,不可能,自悦绝不会是那样不珍惜自己的人,她只是一时承受不住打击躲起来罢了,应该是这样!她说过前段时间租过一个房子,应该没这么快就退租……我立即拨通了孟西平的电话,“你知道自悦曾经租的房子在哪儿吗?” “知道,”孟西平说:“我现在正朝那赶,”他顿了一下,口气比刚才平静多了,“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我想自悦会没事的,这事怪我,当时说话太冲了,伤害了她。” 我嗯了一声便放下了手机,感觉卧室四周闷得厉害,我心里开始不住地埋怨自己,这事其实应该怪我,我不应该给自悦乱出主意的,我这样特殊身份的人,只适宜做个安静的旁观者,现在好了,自悦估计此刻已经恨死我了!她会认为我心怀叵测,认为我在等着看她的笑话——老天!我为什么要这样糊涂! 我已经失去了俞晓芙,难道我又要失去自悦? 如今我真是一个众叛亲离的人了。 我不想这样,我不想的。 我打开卧室门,走进客厅,走出屋子。 院子里很安静,偶有小虫唧唧声,一盏莲花状泛着柔和白光的灯将整个院落照得朦胧而幽邃,天上没有月,天色很暗很暗,我无声地踏进院子里,像是踏进了一个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里。 回想我毕业后这几个月来的遭遇,这才四个月不到啊,我好像已经老了四十年。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我的手机一直安静地躺在手心,自悦一个消息都没回,孟西平也没有消息过来。我不得不再次拨通了自悦的手机号,却发现已经关机了。 是没电了还是她有意关机?我在不安和焦灼中又拨通了孟西平的号码,劈头便问他找到自悦了没有。 “没有,”他说:“不过你打电话前她刚回了个短信,说是手机快没电了,她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不会有事。” 我顿时松了口气,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谢谢你……” 那边已经直接挂了。 我怔怔地站着,叹了口气,无力地放下手机。 我知道他在怪我多事,如今讨厌我的人又多了他一个。 也好。 一了百了。 我走到院落里的秋千上坐下,身下顿时一片凉意和湿意,我并没有起身,心里反而产生了一丝自虐般的快感,夜凉露重,如果我因此生病了,那真正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只是坐了一会儿我便觉得浑身发冷,渐渐到简直无法忍耐,我不得不站起身来裹紧丝袍准备进屋,刚走了几步,便看到樱树的阴影之下站着一个人,黑暗中他的眼睛粼粼闪着光,我顿时吓了一跳,“自远,你……你怎么出来了?” “看到我很惊讶是吧?”自远一只手插进裤带里,脚步踉跄地走到我身边,眼神在我手中的手机上停留了一下,突然一笑,盯着我的脸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大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我讨厌他此时说话时的态度和口吻,更讨厌他说话时口腔中残存的酒气,扭头皱眉道:“我有点事,怕打搅到你,所以就到院子里走走。” 他在黑暗中再次一笑,“以为我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可听到你的手机今天一直在忙个不停呢,是怕我听到你和别人通话所以才跑出来的吧?” 我心里烦躁之极,忍耐地去拉他的胳膊,“有什么事进屋再说吧,外面凉,你又喝了酒……” “别装模作样的!”他用力一甩我的手,气呼呼道:“你今夜的通话内容我可一字不落地全都听到了!” 我一愣,难道我一出门他便也跟着出门了?或者在房间时第一个电话响的时候他就…… 何自远道:“孟西平第一个电话其实是打给我的,我没接!” 我浑身顿时凉意更甚,冷冷道:“既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不用我多做解释了,自悦她……” “曾不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把戏!”何自远突然一把按住我的双肩,不住地摇晃,声音狂躁,“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我是绝对不会同意自悦和孟西平在一起的!你又来操的哪门子心思?你是有了姐夫还不够,还要有个妹夫是不是?你要我们何家的男人都围着你团团转是不是?” 我被他摇晃得几乎浑身散架,更被他近乎恶毒的揣测激怒了,我用力挣脱他,扬起手来,不由分说就甩了他一耳光,这一巴掌在宁静的夜色中显得如此响亮,连我自己都怔住了。 “你敢打我?好!今天我要让你知道我是谁!让你知道到底谁才是你男人!”何自远的声音很可怕,表情更是可怕,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巴掌已经裹挟着夜风直击我右侧脸颊,这力道太大了,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接着左侧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更准更狠,我一下子跌倒在地,手碰到了一块石头,腕上的玉镯应声而碎,手腕上一阵剧痛,两侧脸颊上更是火辣辣的,嘴里也渗出了血腥味,嘴角更觉有一股热流涌出。 随着玉镯破碎的声音,我心里似乎有什么也跟着一并碎裂了,我挣扎着站起身,重新站在何自远面前,看着他面目狰狞的样子,不知怎的,我心里的害怕突然消失了,也没有难过,反而充满了一种别样的快意,口中笑道:“好!打得好!何自远你继续打啊!本事你就打死我,否则有机会我还要去找别的男人!” 说完我便死死闭上眼睛,等着即将落下的雷霆之怒……果然很灵验,不过这次迎来的不是巴掌,而是我披散的长发被人一把用力扯住了,我顿时惊得睁开了眼睛,就连魂飞魄散也来不及,我整个人已经被何自远攥着头发甩了半圈,我的身子因为惯性失去了平衡,额头则砰的一声撞击到树上,顿时真个脑袋混沌一片,手机也啪地掉落在地。 何自远一只手继续攥住我的头发,另一只手指着我的鼻子疯狂叫嚣,“打电话啊!有本事你再打电话啊!叫别的男人来气我啊!你不是有本事吗?”他边说边用脚不住地踩踏地上的手机,那种力道,让我觉得假如地上此刻躺着的是我,他一定也会如此待我,踏上一只脚,再踏上另一只脚,让我永世不得翻身……我的头皮继续在他手心攥着,头皮生疼生疼,我的脸颊,脑袋,甚至心脏……无一不处于崩溃混沌边缘,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没有反抗。也不想反抗。 就这样结束一切或许也不错。 恍惚中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何总!何总你松手!你怎么能这样!你看把她头发扯得……赶紧松手!真的的!这喝酒了就是容易坏事!” 是陈阿姨。 何自远突然就松开了我的头发,整个人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身子摇摇晃晃,陈阿姨赶紧架住了他。 陈阿姨长叹一口气,对我说道:“真是吓死我了!大半夜的你们一前一后的跑出来,竟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是我多嘴,何总平时对你真是好得没话说,你现在跟个酒鬼计较什么?好好的解释你的行为哄哄他不就行了吗?他喝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敢保证明天醒来他什么都记不得,你倒好,还一句一句的跟他顶着来,非要逼得他动手……” 我愣愣地看着这个中年女人,这竟全是我的不是了? 果然是拿谁的钱说谁的话。 何自远和刚才癫狂的状态判若两人,此时他一声不吭,头下垂着,无知无觉似的,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等拙劣的演技。 真叫人无话可说。 “我扶何总进屋,你也早点进屋休息吧,自己收拾一下,别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夫妻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何况酒鬼做事其实自己并没有意识,我男人也这样,喝醉了稍微不顺心就会发酒疯,事后就全忘了,以后你劝他少喝点酒就好了,何总其实很听你话的,也很关心你,你今天就稍微委屈一下吧,我想他明天酒醒了肯定会向你道歉的,”陈阿姨边说边架着何自远进了屋。 我默默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以后?明天? 我心中频频冷笑,回到屋子走进卧室,将门关死,走进洗手间。 镜子面前出现的人简直惨不忍睹。 我从未发现自己如此丑陋过。 头发蓬乱,面色红肿,嘴角挂在一丝凝固了的血迹,手腕上更有两块皮被割破了。 好得很。 我默默了看了镜中人一会儿,然后用凉水细细擦洗了脸,梳了头。梳完后地上落了一把头发,我也懒得打扫。 明天我不会再出现在这个地方。 何自远不是说我想要他们何家的男人全都围着我转吗?我并不准备如他所说,我会远离何家人,跟何家有关的一切人:罗杰,孟西平……包括何自远自己。 我将保险箱里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一字排开放在床上,里面都是这几个月来何自远送我的礼物,珠宝玉器什么……这些东西对我而言可有可无,我也不会要他的东西。 我想着,我手腕上带着的玉镯原是何自远买的,也是因他而碎,所以我没有赔偿责任,还有手机,也是他的原因,至于送妈妈和姐姐的那两只手镯,我会还现金,也还得起,最要紧的其实是送给爸妈的那套房子和五十万现金,好在五十万还在我卡上,明天就可以当场还了,至于房子,我不打算让父母过度难堪,就当是报答养育之恩吧,我预备用现金折算,那房子照如今市价应该在五六十万左右,加上装修,至多在八十万左右……我没可能会立即还给何自远,预备先写下一张欠条,约定归还日期和利息,我相信自己有这个偿还能力,要是实在不行,我就先拿罗杰的被我搁在股市的一百万先还了。 对了,还有笔记本,也折算成钱吧。 总之,我决心离开何自远。 是他自己给了我决心。 那个陈阿姨不是说他现在喝醉了吗?我相信他早上明天不可能再醉了。 明天一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会跟何自远说清楚,我会离开这里,离开迅驰。 我不会夜里偷偷离开,仿佛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我也不想半夜在马路上晃荡把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 ,刚才我就太傻了太不懂得保护自己了,让何自远倚酒装疯有了理由,万一他刚才再疯一点,那我现在岂不是要变成残废?我真是太傻了,竟然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蠢啊。 以后再不要做这样的蠢事了。 明天一早离开后我就去外面找个房子住下来,然后找个工作。我对自己的未来并不担心,就算全泰城的企业都听命于何家而不愿意接受我,我还可以码字换钱,我相信自己能很好地养活自己。 确定了心意后,我的心绪开始慢慢平静下来。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夜还很黑,整个别墅里静悄悄的,何自远现在大概是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吧?我知道他早就存了打我的心思了,大概自从我承认和孟西平之间有关系后他就存了心思,今天可找到理由了,然后明早可以用一句“对不起我醉了什么都不记得”来打发我来抹杀一切……想得真好。 V079 只想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知道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已经透亮,而我的床头,骇然趴着一个人! 除了何自远还能有谁?! 可我明明记得将门反锁了的! 震惊之下我瞬间就坐起了身,双脚无意间碰到了床上摆着的那些珠宝玉器,顿时就有两三样东西“啪嗒啪嗒”落到了地板上,这声音让何自远一下子抬起头来,他望着我面露惊喜,“你醒了?” 他看上去疲惫不堪,脸上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微微点头,下意识坐得离他远了些,审视地望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声音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太沙哑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昨夜在院子里着了凉,现在没有发烧已经是老天眷顾我了。 “我有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何自远一脸的疼惜,起身坐到床头伸手欲来探我的额头,“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我边说边从床的另一侧快速下来,赤脚走进洗手间并顺手将门关上。 镜子里的那个人,两侧脸上加起来足有七八条清晰的指印,如果此时在头上插上两根鸡毛,直接可以去饰演少数民族土著,连脸谱都不用画了。 我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无声笑笑,用凉水冲了又冲,然后用干毛巾擦净了。不用细看也发现痕迹仍在,估计没有两三天是消散不了的。 记忆中这几个月来我似乎被人打过多次,已经算是个有经验的人了。 从小父母虽然不够疼我,但也从没动过我一个指头。 何自远眼睛没瞎,应该早在进门后就看到我这张花脸了,刚才他一字不提我的脸……但他抵赖不了! 或者他压根就没想抵赖。 他认为我该打。 想着他不知何时悄然进入了房间,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要是他趁我睡着时干下什么事……我想我当时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我父母,我朋友,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嫁进豪门享福去了。 洗漱完毕后我走进房间,一下子就顿住了脚步。 床收拾得干净整洁,散落在床上的那些珠宝玉器也被整齐地放置到敞开的首饰盒里,何自远拿着我的那双绣花玫红拖鞋殷勤地递过来,“快穿上鞋吧,当心着凉。” 我套上鞋。 我可不能为了表达情绪就虐待自己,不值得。 我刚套上鞋,何自远突然噗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下了,仰望着我,一脸的痛惜懊恼, “不染,我知道你现在恨死我了,要不是阿姨早上告诉我,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对你做下了令人发指的事情……” 我怔怔地望着他不停上下掀动的嘴唇,心中频频冷笑不已,果然是这些台词,一早就被我猜中了。 他的这一套程序我早就烂熟于心,根本激不起任何涟漪,昨夜的那两巴掌以及那凌空扯发的狰狞,那个景象,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记得有人说过,一个男人一旦开始动手打女人,这个习惯永远都改不了。 何自远继续说道:“我知道我错了,只要你不生气,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想了想,终于平静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就起来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样跪着算是怎么回事?” 何自远激动得什么似的,太阳穴青筋突起,大声道:“你要是不肯原谅我,我就一辈子都不起来!” 哦?真的吗?既是这样,那你就跪着好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一辈子都不起来! 我无声地打开衣柜,换上一身白色的套装,再从我的包里找出一只口罩戴上,这张脸现在肯定是不能见人了,好在如今雾霾天气,外面戴口罩的人多的是,相信我这样应该不会引人侧目。 我拿起包,转身准备去开房门,手臂突然被何自远飞身抓住了,“你要去哪里?” “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无关,”我转身看着他,冷冷道:“放开我。” “我不放!”何自远的眼圈发红,攥得我更紧了,几乎要将我的手指捏碎,“我知道我错了,但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有意忽略指尖的疼痛,微微眯起眼睛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样对你?求求你再打我一次,是不是?说你打得很对,我就是该打,是不是?” “不染!”何自远一脸的震惊,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我,“你怎么会这么说话?这不是你,这不是你!” “不,这就是我。”我再一次提醒他,“拜托你放开我。” “你打我吧!我知道你生气,如果你想要出气就打我!”何自远突然拿起我的手朝他脸上用力一甩,这一甩显然用足了力气,他的脸疼不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本已受伤的手腕差点被反击的冲力给折了,一瞬间竟痛不可挡,我顿时倒抽了一股冷气。 何自远赶紧松开我的手,边揉搓边急急道:“你怎么样?对不起对不起!我……” “好了!我没事!”我用力挣脱他的手,同时扭过身子,我实在不想再看到眼前这个人。 “不染!”何自远用力按住我的肩膀,强行将我面对着他,他的眼里显出执拗狂乱的光,我不免有些惊惧,没有反抗,就这样强作镇定一瞬不瞬地和他对视着。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低头扬起右手幽幽道:“告诉我昨天是哪只手打你的?是不是这一只?我知道它罪不可赦,你要是一直不肯原谅我,那我就砍下一只手指来……” 我的心开始发抖,我能感觉得到,这种事,他不只是说说而已,要是我现在还没有一星半点表示,他绝对会做得出来!我下意识伸出手去,死死抓住了他的手,几乎都要哭了,“你疯了你!” “我就是疯了!一想到我酒醉犯下的错,我就要疯了!”何自远的眼圈红了,哑声道:“不染,我花了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精力才让你留在我身边,却全被我昨夜稀里糊涂的一场闹给搅了,想到这些我怎么能不恨自己!早上我进入你房间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真恨不得杀了自己!”他突然开始狂暴地敲打自己的脑袋,“混蛋!我打死你个混蛋!” 那一声声敲打让我肝胆俱裂,不知怎的我突然在一瞬间联想到了他的母亲,我不觉一把用力扯掉脸上的口罩,然后将包朝床上一扔,哭喊道:“够了够了!求求你别这样了!” 何自远一下子住了手,将信将疑地望着我,“那你肯原谅我了?” 我大力呼出一口气,微微点头。 这个样子,我还敢说不原谅吗?我不敢了,在这个人面前,我再也不敢将喜怒哀乐形诸于色了,以免招致更大的惊惧。 何自远眼里露出喜悦的光彩,上前拉住我的手,“那你不会走了?” “你想多了,我刚才不过是想出门散散心而已,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我还能走到哪儿去?”我尽量柔声细语,心中却不住地告诫自己,这个地方,我再也不能待下去了。不能。 “哦,是这样啊,紧张死我了,我总是疑神疑鬼的,还以为你会借着这个理由离开我,”何自远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将我扶坐到床头,柔声道:“你要是想出去散心,我陪你,干脆走远一点,过几天等你脸上好了,我们去法国,过一段时间再回来,你看怎样?都说法国是个优雅的国度,我觉得很适合你这样的女孩子。” 我不假思索地点头,“好,你看着办吧。” 现在他说什么是什么,我只要他此刻情绪能保持平静就好。 我已经快受不了了。 “肚子饿了没有?我们去看看阿姨做了什么早饭,好不好?”何自远跟哄孩子似的将我拉起身。 除了点头我别无选择。 早饭整齐地摆放在餐桌上。 陈阿姨看到何自远拉着我的手出来,了然似的朝我笑笑,“你们都饿了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我看了这个女人一眼,挣脱何自远的手,在餐桌边坐下,拿起碗筷。 我自然会好好吃饭的,我说过我不会惩罚自己。 喝粥的时候,我注意到何自远和陈阿姨两人很快地对视一眼,似乎是同时松了口气。 我懂他们的眼神。 既然我还肯吃饭,表明我已经不那么生气了。他们一定觉得我是个很好打发的人,认为这件事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至少是解决了一半。 吃过早饭,已经是上午八点多,何自远还没有去上班的意思,我也没有催促他。如今在我心里,迅驰已经和我无关了,他上不上班,也跟我无关,就算公司倒了,也跟我无关了,何况我也明白他的意思,他今天是要看着我,防止我做出什么来,所以,我决定放下一切计划,今天什么都不做,就吃吃睡睡,他爱咋咋的。 吃完早饭我回到卧室斜躺在床上翻看一本书,不久何自远跟着进来了,在我身边躺下,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我没注意细听,似乎是吩咐谁买下什么东西。 何自远放下手机,见我仍在看书,忍耐不住似的推推我的胳膊,“我让人带了蒂凡尼的蓝色礼盒,过几天就到,希望你能喜欢。” 我朝他笑笑,“谢谢。” 蒂凡尼……世界顶级的珠宝品牌,从前我只在电影中听说过,哪里是我这种小市民能够匹配的?我是真的承受不起。不过,你要买就买吧,将来总会有别的人戴的。 何自远望着我的眼睛,“你还不高兴吗?” 我不得不将书扔到一侧,“高兴,那样顶级的珠宝,我以前见都没见过,你送我,我自然高兴。” 何自远趁势拿起我的一只手轻轻一吻,“你戴了一定不比赫本差。” 我假意含羞一笑。 随便你怎么说了,就算现在把我说成是天上的仙女,我也会记得自己曾经被你像烂泥一样踩在脚底过。 何自远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声音沉痛,“都怨我,你这脸上要是将来留下一星半点痕迹,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没事,很快就会好的,”我边说边将他的手拿开,我悲哀地发现如今我再也不能忍受这个男人碰我,简直一刻都不能忍耐。 “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怪我,让我帮你按摩按摩疏通下瘀血……”何自远的手再次抚上我的脸颊,我心里抗拒着这种类似蚂蚁上身的难堪,却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抗拒,生怕引起他突然的狂暴来,被一个自己抗拒的男人接触着,这种感觉真正怪异难受之极,我不得不闭上自己的眼睛,耳边犹自听见何自远喃喃的低语声,“我明明是爱你的,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闷声不语,他到现在还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醉酒上去,也真是够了。 就这样,这一天我没有出门,何自远也哪儿都没有去。 晚餐后我继续回到卧室上床看书,何自远又跟着进来了,一把抽出我手中的书,“你都看了一天了,当心眼睛看坏了。” “那就不看了,”我一点都没生气,安静地躺下来,“我要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去吧。” “我还能到哪儿休息?难道这里不是我的房间?”何自远笑着在我身边躺下,手顺势揽住了我的腰身。 我再也忍受不住,用力捉住他的手移开,闷声道:“我今天不舒服。” “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怎样的,我就想陪在你身边。”他边说边伸出手,再次揽住了我的腰身。 我没有再说话,背对着他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好在何自远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之后,两人谁也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整个房间里静寂无声。 我感觉浑身僵直得透不过气来,何自远的那条手臂似千斤重担一般搁在我腰间,所幸头顶灯亮着,我借机起身,离开他一尺远,嘀咕道:“灯太亮了……” 哪知他的动作比我更快,伸手就灭了灯,然后顺势一手双臂将我朝他怀中一搂,低声道:“这样是不是好些了?” 比起刚才,这次我被他攥得更紧,不得不低声道:“你放开一点,我都透不过气来了!” “不染,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何自远微微将我松开一点,边说边用牙齿轻轻啃咬着我的肩膀,我心中没有一星半点柔情,黑暗中感觉自己仿佛正被一头动物无声啃啮着,我不得不出声道:“不是说过了吗?我原谅你了。” 何自远闷声道:“可你的身体,你的动作,你的眼神,没有一个表示你原谅我了,你在骗我,不染,我知道你在骗我……” 他的手臂越收越紧,我心中惧意频生,不觉开始挣扎,色厉内荏道:“放开!我真的透不过气来了!” “对不起……”他像是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真的松开了我。 我大声喘了口气。 刚才我真的有快窒息的感觉,看来我的身子现在是越来越不行了。 虽然他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动作,但我却一直不敢入睡,我不想自己半夜不明不白的就……明天,我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里。 无论如何。 第二天一早我便起身了,何自远还在沉睡中。 这是我第一次比何自远早起。 一切迹象似乎都表明,所有的一切改变从今天开始。 洗漱沐浴后回到卧室,我发现何自远竟然还没有醒,不觉有些异样,下意识叫了声自远,他没有回音。 他一向都是浅睡眠容易警醒的人,不应该的呀,我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来不及放下手中的浴巾,伸手去摇他,“自远!自远你醒醒!” 他一动不动。 “你别吓我……”我不觉有些慌了,大声叫道:“阿姨!阿姨你快过来!” 陈阿姨很快应声推门而进,不想我的手突然被人用力一拽,我一下子就扑倒到何自远身上,随即听到他带着计谋得逞的哈哈大笑声,“逗你的呢!竟然急成这样!” 陈阿姨见状,什么都没说,识趣地笑笑便退出去, 随手将门关上了。 我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将手中半湿的浴巾朝何自远脸上一扔,“大清早的,你神经病啊!” 刚才真的是吓死我了,没人知道我在一瞬间转动了多少心思,我想到了从前他脸上的伤,腿上的伤……这个人,他情绪不稳时不但会伤害别人,更会伤害自己! “是我不对,”他再次攥住了我的手臂,柔声道: “刚才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说明你还关心我……你肯骂我,我更高兴……” 我不看他,眉心却微微耸动,心也有些揪着痛,这个人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就算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个陌生人,我也不会漠然于此的呀! 何自远道:“不染,我想明白了,昨天是我太急了,我知道我犯下这么大的错,你一时半会是不会原谅我的,但只要……” 我打断他的话,“别再提了,你赶紧起床吧,今天也该去上班了。” “嗯,我是得去处理一下公司的事物,”何自远松开我的手臂,起身下床,“我叫了自悦过来陪你。” 我一愣,“什么?我不需要的,何况她也要上班的。” 何自远道:“她那个班本来就是上着玩的,能拿几个钱?说到底事情一开始是她惹出来的,她也该过来表示表示。” 我不再说话。 只要何自远不再我眼前继续晃荡便好。 至于自悦,她来或不来,都不是我关心的话题。 V080 悄悄离开 果然,我们早饭刚吃完,院门口就响起了一阵汽笛声——是自悦到了。 自悦还是一副青葱模样,跟前晚离开时并没多大的变化,精神气也没有明显的溃散,看样子她当时对孟西平的所作所为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因为一个人一旦对某件事或某个人期望值不大,也就不至于有太大的失望。 她看到我时明显楞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用责备的眼光扫了她哥一眼,我知道我此时的样子有些古怪,脸上的指痕是消散殆尽了,但额头被树撞击的瘀痕仍在,且此时已经红至深紫,犹如不规则的胎斑,看着着实有毁容之嫌,尽管我已经极力用额前的碎发遮挡了,但明眼人还是一眼就能发现异样。 何自远笑着拍拍他妹妹的肩膀,话中有话道:“自悦,你嫂子今天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陪着她,别再惹出什么事来了。” 自悦看着我,强笑着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 我对何自远笑道:“放心好了,能有什么事?你赶紧去公司吧。” 我此刻只希望他早点离开。 何自远面朝着我,很亲昵地替我理了理衣领,然后在我鼻尖上点了一下,“你等我回来。” 从前我以为这是宠溺,如今只感觉是在演戏。 演戏我也会的。 我点头笑,“知道了,你快走吧。” 何自远上了车。 我像世间所有的贤妻一般朝他挥挥手,关切地交代道:“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他朝我点头笑笑,车缓缓驶出大门,拐了个弯,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由内而外全身心地松了口气。我有一个直觉,我将要脱离这个男人了。 自悦咳嗽一声,上前按住我的肩膀,轻声道:“真对不起。” 我明白她的意思,拍拍她的手说道:“这话应该由我说才对,如果当时不是我瞎出主意,你也不会招致难堪。” “不,不染,比起你所承受的,我那点小小的难堪算得了什么!何况我又不是人云亦云的小孩子,其实我一早就有心理准备,我也知道西平哥的心思,是我自己非要给自己一个了断,后来被西平哥说了几句,我当时也不过是任性一怒罢了,没想到却因此让你……”自悦顿了一下,伸手想撩起我额前的头发,我脑袋一偏,笑道:“我没事的,我们先进屋吧。” 我边说边朝屋里走去,自悦随后紧跟上来。 我走进房间,随手拿起一本书坐到窗台上,无意识地看向窗外,正好看到陈阿姨手中拿着什么正朝大门口疾步走去,自悦走过来也顺着我的视线朝外看去,就这样,我们两个人清楚地看见陈阿姨用一根粗大的锁链将本已经安装了电子门锁的铁门再次上锁,然后用力拉了拉,确定已经锁实了,这才放心地回转过身来,当她朝屋里走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神朝我的窗户快速瞟了一眼又快速收回去了。 像极了悬疑电影里的某个情景。 我笑笑,朝自悦看过去,正好自悦也看向我,她讪讪地避开我的眼神,在我对面坐下,低声道:“据说这里现在不太安全,周围已经有几家被盗了……” 我将手中书放到一侧,笑道:“你不用解释,也不必担心,有你在,我今天哪儿都不会去,免得到时候你没法向你哥交代,平白破坏了你们的兄妹之情。” “不染!”自悦面色微微发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哥让我来监视你的?” “你自己心里明白,我好好的要人陪着干什么?何况,那把大锁还不能说明一切吗?”我朝大门一指,笑道:“你觉得这和传说中的软禁有什么两样?难得被人这么看重,搞得我都有些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了。” 自悦急道:“你想多了!我哥真的是因为安全问题才加锁的,你要想出去,现在可以马上叫陈阿姨开门,我不信她敢不听你的!” “算了,何必为难一个保姆,”我咳嗽一声,看着她的眼睛,“自悦,不管你哥今天派你来做什么,我也不准备瞒你,我跟何自远,是再也过不下去了。” 自悦面色突变,“果然我哥担心得没错!就因为他昨天打了你吗?可你也知道他当时喝醉了的没有意识的呀!他都跟我说了,他已经后悔死了,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当时干了什么,他说还好你肯原谅他了,再说他是因为嫉妒才会失常……” 我冷笑,“失常? 他的失常根本就是常态!我不想自己以后也变成一个疯子!”我撩起额前的头发,又将受伤的手腕伸到自悦面前,激动道:“看看这些,都是拜你哥所赐!我要敢说一句不原谅他,我相信他当时能把我撕碎了!” 自悦急急道:“不染,你别激动,我知道这次是他错了是他太过分了,但是……他已经跟我保证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真的,其实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当时就骂了他,他内心真的很后悔,不染,我哥他……” “别说了!”我当场止住了自悦的话,“他的这些保证鬼才会信!他已经不知道跟我保证过多少次了,我也不需要他的保证!” 自悦楞了半晌,“那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他?” “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只是不想再和他在一起了,”我站起身,将我搁置在床头的包拿过来,倒出里面所有的东西:两张银行卡,一张身份证,一小袋纸巾,一只口罩,一千多人民币。 我拿起其中的一张卡交给自悦,“欠你们何家的钱,我以后会一一还上的,这里面有五十万,是你哥前些天打给我的,至于我爸妈用的那套房子,还请宽限一段时间,我肯定会还上的,还有你哥给我家人买的礼物给的钱财,你让他列个单子过来,我保证不会抵赖,哦对了,他买的那些珠宝玉器,还在保险箱里放着,我不会拿走一个,你告诉他……” 自悦一把推开我的手,断然道:“我不会告诉他!要告诉你自己告诉他!” 我苦笑,“他要是能表现得像个正常人,我又何必如此!” “别一口一个他不正常!”自悦猛地站起身来,激动道:“你以为不正常的就他一个吗?你自己呢?你好好想想,他失控打了你是他不对,可你呢?你何尝不是想让他打一顿然后好找借口离开他,你早就想有这样一个借口了!别不承认!” “是!我就是想要这样一个借口!”我也站起身来,“不,不是借口!是理由!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自悦张口结舌,“你……你这是想去找西平哥吗?” “怎么可能?我是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苦笑不已,“放心好了,我知道我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我是绝对不会破坏你的西平哥的美好前程的,我保证,我所做的一切以及我今后的一切,都跟孟西平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也请你不要告诉他我跟你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免得再节外生枝,这只是我和何自远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不想牵扯到别的任何人。” 自悦一把扯住我的手,“不染,你就这么恨我哥吗?一切真的都没法挽留了吗?” “你错了自悦,”我摇头,“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哥,其实这世上我恨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自己……至于你哥,我对他只感到害怕,你知道害怕一个人的感觉吗?而且是一个晚上躺在你身边的人,”我环视卧室四周,“想当初我第一次来这幢别墅,第一次住进这个房间,你哥就给了我那种感觉……是我自己太糊涂,我糊涂地认为那是因为他爱我所以才……”我摇摇头不想继续回忆,“算了,以前的事不提了,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自悦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做?” 我说道:“只要离开了你哥,以后随便做什么我都可以接受,反正我就是那种小家庭出来的人,无论做什么工作都不会屈辱了我,饿不死的。” 自悦沉默了半晌,开口道:“看来你是铁定要走了,但我想我哥是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我没有说话。 这一点我也明白。 之后我们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我不会为难自悦让她现在送我离开,我不会。 我想她也不会担心我会趁她不注意就因此跑掉,大门有两层锁呢,我如何能跑得掉? 午饭后,我平静地躺回床上休息,自悦则跑进院子里,我微微抬起身子,透过窗户,我可以看到自悦站在树荫下皱着眉头掏出手机在打电话,口气很低很急,看样子是在向她哥哥汇报我的情况。 我不担心。 我有自己的计划。 事后她跑回屋子,在我床头来回不安地踱了几步,突然开口道:“不染,我是这样想的……要不,暂时先放下和我哥分手的事,你们先分开住一段时间,你可以先住到我租住的屋子里去,和我一起住几天,等心情平复下来再做考虑,好不好?” 这是——何自远的缓兵之术?反正有自悦看着我呢,他知道我真心重视自悦,他知道我不会让自悦为难。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 如今无论谁说到天去,都再也不能改变我的想法了。我从前就是因为意志不坚定,太不成熟,患得患失,今天是这个想法,明天又是那个想法,才因此招致了现在这样的下场,我再也不要做那样的人。 自悦来推我的肩膀,“你说好不好?” 我突然醒悟过来似的拍拍她的手,“再说吧。” 自悦的声音很担忧,“不染,你表现得这样冷静,我觉得有些不正常,你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吧?” 我老实而平静道:“除了想离开你哥,我再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 自悦坐到我身边,低声道:“我想你也看到了,我刚才在外面给我哥打了个电话,将你的心思告诉他了,他说了,他知道你还在生他的气,但他绝对不会放你走的。” 我闷闷道:“我知道了。” 自悦的声音充满期待,“那你……” 我冷冷道:“这事跟你无关,自悦,我不想把你扯进来,我说了,不想破坏你们的兄妹情。” 良久,自悦再也无话。 我也没有开口。 我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失去这个朋友,只因为她是何自远的妹妹,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任何和何自远有关的人。 下午五点不到,门口响起汽车声,陈阿姨直奔到门口将门打开。 何自远回来了。 自悦明显松了一口气,解脱了一般。 何自远一进屋就直奔我房间,见我仍旧躺在床上,他走上前来伸手在我额头一探,然后弯腰在我额头轻轻一吻,拉着我的手关切道:“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我微微点头,对自悦道:“你不是说下午要有事的吗?现在应该还来得及吧?快走吧!” 自悦一愣,然后快速点头,“好,那我走了,哥,你好好照顾不染!” 何自远点头,“知道了,你慢点开车。” 自悦走后我便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 何自远强行将我拉起身,笑道:“都躺了一天了还没够啊?来,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他边说边掏出一只崭新的苹果手机硬是塞到我手中。 我没有动,只是望着他。 他帮我打开手机,打开相册,再次递给我。 我迟疑地接过。 上面是我给林总公司设计的广告,虽还是半成品,但已经隐隐能看出规模来。 是我呕心沥血的一个作品。 何自远笑道:“林总说,等挂上去了,会专门举办一个记者招待会,而且会特别的向大家推出你……” 我的眼圈微微有些发酸。这是我拼尽自己所学设计的作品,我知道这是一个优秀的作品,自认不比周围任何所谓名家大师差,但我更知道,记者招待会什么的,绝对不会跟我有关。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和何老头的约定,我一旦自作主张离开了他儿子,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我会在泰城待不下去的,我知道。 一定是我的红眼圈让何自远误解了,他大概是以为我被他感动了,被他的苹果手机以及他拍的这些照片感动了,他轻轻取下手机,将我拥进怀里,喃喃低语,“不染,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别想着离开我……” 我不语,也没有反抗,任他为所欲为。 我心里不住地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必须要忍耐,再忍耐。 一切烟消云散之后,自远从我身上起来,满足地笑道:“我先去洗澡。” 我点点头。 不久我听见卫生间哗啦啦的水声,还有自远的口哨声,可以感受得到,他很开心。 他以为他降伏了我,自然开心。 我起身穿了长裤和外套,无声地从包里取出几张纸币,和两张卡身份证一起塞进我的裤带里,然后披上一条薄毯走出卧室,走进院子里。 陈阿姨此时正在厨房里忙碌着,我知道。 我更知道,别墅后身围墙隐蔽处有一块巨石。 就这样,我没有经过大门,而是利用石头和薄毯翻墙而过。 没有人知道看似文弱的我还会翻墙,何自远怕是更加想不到。 事实上我自小上学时体育就很好,赛跑爬树什么的,都难不倒我。 我双脚落到墙外的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脱离了一个黑暗的漩涡,顿时浑身舒坦无比,不管今后我结局如何,我知道我此刻这么做是对的。 路灯昏黄地洒在四周,偶尔有车快速经过。 没人注意到我。 我将薄毯扔到垃圾桶,匆匆离开。 走了一刻钟左右,正好碰到一辆的士,我上了车,直奔闹市区。 一个人在闹市区逛了一会儿,我想了想,去蓝天手机卖场给自己买了台便宜的国产手机,办了一张无须实名登记的如意卡,之后,我又找了家旅馆,登记了,住了进去。 登记的时候,前台胖胖的女服务员还刻意朝我看了一眼,怪异地笑了笑。 我明白她的意思,一个本地人还要来开房……随便她怎么想了,反正明天一早我不会再在泰城出现。 相信此时何自远已经发现我不见了,我有意不去设想他此刻的行径,一切都跟我无关了,我只想过安生的日子,一个人。 我虽然是躺下了,但脑子却根本安静不下来,警醒得很,屋外一旦有点什么动静,我都会不安,不知怎的,我突然想到,当初孟西平住在酒店的时候,俞晓芙让赵培林帮我查出他的下落了,现在,何自远会不会……想到这里我顿时一下子就起了身,因为压根没脱衣服,也不需要收拾东西,就这样我匆匆离开了旅馆,走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咖啡馆,在那里要了个小包间,一切安顿下来后,我给大学同学徐雯打了个电话。 徐雯的电话马上就通了,“天啦不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老公刚才还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和你联系过,我还说没有……” 我打断她的话,“要是他继续打,你只需要说不知道就好了,对了,明天我去你那住几天,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怎么会?”徐雯的声音变得凝重,“你一定要来,我等你。” 我说:“那明天见。” 徐雯道:“好的,我明白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明天见。” 我放下手机,无声地呼出了一口气,眼角突然就湿了。 看样子老天还是肯眷顾我的,我还没有走投无路,如今我还有一个可以给她打电话的人。 V081 到达上海 我一个人蜷缩在包间沙发一角,不时能听到隔壁包间发出阵阵哄笑声还有拍打桌子声,估计是有人在打牌,这间咖啡馆跟我想象中那种宁静悠远的高雅格调太不相宜了,如今生意难做,哎,算了,凑合一夜是一夜吧,现在我该关心的是,接下来,也就是明天,我该何去何从? 就算到了徐雯那里,也至多是借住个两三天,权宜之计罢了,然后呢? 离开何家别墅的时候,我并没有考虑太多,当时我一心只想着,只要能离开就好。离开的时候我带了两张银行卡,一张是当初罗杰帮我办理的,一张是我自己原有的,罗杰给我的那张卡上的钱如今已经全变成了股票,暂时取不出来的,我原有的卡上有何自远打给我的50万,自己本还有两万多的余钱,应该说,就算我暂时不找工作,一段时间之内,我的生活是没有问题的。 生活不是我担心的问题,但问题是除去住旅馆的定金(我离开时太急,也没去要)和咖啡馆的账单,现在我口袋里的现金已经所剩无几,我想我明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ATM机上最大限额地取出现金供自己以后使用。以后,我会尽量不取现金。 因为我知道这张卡会留下我取款的记录,何家在泰城手眼通天,如果他家一直找不到我,应该很快会通过银行卡取款记录查出我所在的城市的,甚至,还有可能通过某种理由让我的银行卡停用以图逼我现身,一切皆有可能。 放在身上的现金才是真正的钱。 我在咖啡馆凑合了一夜后,第二天五点多就离开了,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取钱,遗憾的是,只能取2万块,不过暂时也够了。 钱是人的胆。 身上有了现金之后我感觉安心多了。 之后我在一家小面馆吃了碗面,又磨蹭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7点,我便打车到了火车站,一到那儿就先买了只可以横跨在胸前的小挎包,也不管它是什么质量了,能用便好,出门时我没有带包,刚刚我的银行卡我的身份证以及现金全在兜里装着呢,既不方便也不安全,火车站鱼龙混杂,小偷多得很,旅客丢失钱财是常事,以至于我走路时总下意识按着口袋,这关系到我的身家性命呢,我不得不警醒些。 买到包后我立即就进了洗手间,找了个位置关上门,不顾里面的臭气将口袋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整理好,装进包里,这才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去安城的火车票并不难买。 我买了一本杂志。 一个小时后,我登上了去安城的火车。 如今不是客运高峰期,我买的车票号旁边临窗的座位一直空着,许久不见人坐,我索性就移到那边去了。 手撑在玻璃窗上看着窗外的树木田野快速向后移动着,我的心里空荡荡一片,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我不知道自己今后的人生该何去何从。 不知过了多久,火车发出一声长笛停了下来,之后陆续有乘客上来。 有人在我身边站住了,粗声道:“对不起了。” 我淡漠而茫然地抬起眼,好不容易才将眼神聚焦,看清楚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红脸的中年男人,看打扮气质该是打工的一类。 男人有些生气似的扬了扬手中的票,朝我指了指。 我顿时明白过来,赶紧陪笑着起身让座,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我坐下的瞬间,对面突然发出一阵嗤笑声。 我扫眼过去,见是一个戴着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长得还算清秀,见我瞧他,他笑着冲我扬扬眉,像是要开口说什么。 我快速而冷淡地将眼神移开去。 随即我听到年轻男子发出一声类似提示的咳嗽声,声音颇为清雅,“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请问你也是**大学的学生吗?” 说的正是我当初就读的学校。 我知道他是在和我说话,但我没搭腔,更没有扭头看他。 让他自说自话好了。 那人顿了一下,突然低语笑道:“女孩子不和陌生人说话是对的。” 我继续不语,默默打开了杂志,无声翻看了几页,然后又默默放下。 男学生突然朝我伸出手来,露出整齐白皙的牙齿,“可以借我看一下吗?无聊得很呢。” 我看他一眼,然后将杂志直接塞进他手中,笑道:“干脆就送给你好了!” 对方明显有些愕然,一叠声的道谢。 我双臂环抱,将包拥在胸前,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心头有万千沧桑一涌而过。 男女之间的这个游戏,我对此并不陌生,不知道全盘见识过几回了,就像是对自己熟悉的网络游戏一样熟悉,我知道玩这个游戏时该几时进几时退,明白对方会在什么时候犹疑一下,以至于我可以有机可乘借题发挥,而我自己的弱点又在什么地方,应该额外的留神,这些我统统一清二楚,早就没有了特别的感觉,更何况,经历了这几个月的大悲大喜,我感觉我所有的感情都已经被掏空了,如今我只剩下一副空躯壳,说我的心理年龄有四十岁绝不为过。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对面的男生正发愣似的盯着我的脸瞧。 什么东西! 我突然间就怒从心起,不觉冷冷地回瞪了他一眼,大概是我的眼神太过凶恶了,男生似乎吃了一惊,立即就收回眼神,低头假意看书。 我心头有什么一闪。 这个情景是何等的相似啊,这些男人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么? 火车上的男人。 想当初,我跟孟西平,就是在火车上认识的,他对我,当时也有过和对面这个男人同等的神情。 我曾经以为他喜欢我,甚至是爱我,现在想来,我是错的,完全的错了。 他为着他的报恩或者是别的私心什么的,眼看着我一步步地走进何家,踏进那难以提步的淤泥里,他就那样看着我,一声不吭,他明知道何自远是什么样的人,他对我,甚至……还不如罗杰,罗杰一早就提醒过我,可我当初就是不肯听,我以为他是刻意在说何自远的坏话,是我太过偏执太过自以为是……天,我发现此刻我不恨何自远,也不恨罗杰,我发现自己恨的竟然是孟西平,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得罪过我的男人。 这个发现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这又何必呢,横竖从此都是些无关紧要乃至两不相见的人了。 不知何时对面男人的头又抬了起来,飘忽而讶异地扫向我,我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低头,趁着脸被头发遮挡的机会,用手指快速擦了擦眼角。 我不该掉泪的,以后也不许掉泪。 等我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对面那男生面无表情眼神直直地看着窗外,身子笔直,一动不动的。 我隐隐有些内疚,是我破坏他的心情了,他看上去不像个坏人,其实我遇到的男人又有哪一个算是真正的坏人呢?没有。 他们都挺好的。直到此刻我也觉得,他们中的每一个,都算得上是好人。 火车上的男生再也没有和我有任何互动。 几个小时后,火车在安城站停住了,男生站起身,特意看了下我,我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身旁直觉有人在盯着我看,我下意识转脸,天!竟然是我家楼下的一个老邻居孙阿姨! 我不觉住了脚。 那个男生竟然也住了脚。 孙阿姨热切地拉着我的手,“不染?真的是你呀,刚才我就瞧着像你,因为离得远也就没打招呼,你也到这里下车?” 我忙不迭摇头,“不是,我准备去洗手间的,阿姨您是?” 孙阿姨道:“哦,我娘家住这里,我弟弟的儿子今年高考,请客,哎,既要人情还要出路费……” 我忙提醒她,“阿姨您赶紧下车吧,火车待会儿要开了。” “好好好,先再见啊!” “阿姨再见!” 孙阿姨下了车。 那个男生看我一眼,默默地下了车,我注意到他在下车的一瞬间又扭头朝车内扫了一眼,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快步走到孙阿姨身边,两人很快熟人一般的聊了起来。 我不觉笑了笑。 多少能明白些其中的内容。 横竖和我没关系。 我坐回到原先的位置。 我在瞬间换了主意,不准备去安城了。 既然被熟人遇到,安城已经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了,而且安城也太小了。何况何自远和我一起来过安城,他不但知道徐雯的手机号码更知道徐雯的家所在,徐雯并不了解何自远,美男子一旦痛哭流涕起来,也会梨花带雨让人心疼的,到时候徐雯肯定会招架不住然后一五一十把我给供出来,我要是不想再失去和徐雯的这段友谊,就不该去给她添麻烦。 何况,任何安慰都没有自己看透来得奏效。 再过三站就是上海,反正我是个没有方向的人,索性就到上海走一趟吧,何家人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整个上海滩都翻找一遍吧? 火车刚出安城站,徐雯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不染,你今天什么时候到?我在家等还是……” 我说道:“不用,我不去安城了。” 徐雯顿时有些急了,“什么?你现在在哪里?” “火车上,”我笑道:“放心,我好得很呢,我是打不死的小强,绝对不会做什么傻事的。” 徐雯迟疑道:“可是……” 我隐隐有些明白,马上说道:“是不是何自远又打电话给你了?你就跟他实话实说好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要这样一走了之?不染,你就不能跟他说明白吗?你不知道,电话里他嗓子都哑了,我听了都觉得不忍……” 得,还没开始就这样了,亏得我没留在安城,否则这仗以后还怎么打? 我有些烦躁道:“这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以后再说吧,总之我很好的,你不用担心,你忙你的,挂了。” 我说完直接摁掉了通话键。 不想徐雯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不染,差点忘了,那个罗杰也打了电话给我,我没想到他到现在还留着我手机号,他说很担心你,让你要是有空就给他发个话好让他放心,他说都是他的错才造成了你现在这样,你放心,我没给他你号码,我谁都没给……” “知道了。” 我再一次将通话键摁掉。 估计没多久我这手机号码泰城那边的所有人都要知道了,看来到上海的第一件事务必是换一张新的手机卡。 下午两点多火车到了上海的新客站,位于闸北区,我第一件事并不是去买手机卡,而是直接坐地铁到了杨浦区,然后找了家中档的旅馆住下了。 杨浦区,上海复旦大学等许多高校学府所在的区域,这里生活环境相对宁静安全,消费水平也比上海市中心便宜不少。 一进旅馆房间我便关门上锁,连鞋都没脱,就直接躺到了床上。 接连坐了几小时的车,真的太累了。 躺了半小时后,我感觉自己恢复了些元气,于是洗了澡,因为出门太急,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只得还穿旧衣,准备晚上出门去附近逛逛,顺便买点衣服日用品什么的,最好还要有个可以随身携带的手提箱,对了,还得换掉我在火车站买的那只地摊货小包,背在身上太怪异了,当时就只顾着安全了。 晚上六点多,我走出宾馆去逛街。 这里是上海,没人认识我,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在专卖店里买了几件衣服,结账的时候才发现加起来竟然有三千多块,因为事先已经跟营业员说了都要,也不好意思退,硬着头皮全部拿下来了,拎着衣袋走出专卖店,我才意识到,这几个月跟着何自远,我已经变得甚少有金钱概念,还有就是,用惯了好的贵的,如今再要我用便宜的此等的,我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可见一个人的生活质量一旦上去就难以降得下来,我虽然不是一个滥花钱的物质女,但要想维持和从前一般的衣着打扮,想靠自己的存款而不动用何自远的那50万块,确实有些困难。 买了衣服还得买鞋子,离开何家别墅时,为着爬墙方便的缘故我穿的是双类似拖鞋的便利鞋,现在已经脏得不成样,还有包,一个女孩子要是没包是不行的,何况我全部的家当都必须放在包里。 就这样,我买了鞋,买了只手提挎包,又买了箱子,已经尽量想着俭省了,但为了眼睛还大致能看得过去,两千块又没了。 这还不够,我还疯了似的,去卖场买了台四千多块的联想THINKPAD笔记本,甚至还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套品牌化妆品。 我花掉了足有一万块才回到了宾馆。 我将所有的战利品都堆在床上,然后打开箱子,一一摆放进去。 人靠衣装,衣服鞋子包包都是女人出门的武器,上海这个城市尤其如此,我不会大意。至于笔记本,也是我的必需品,今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未必会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准备重拾旧梦,先写写小说换点家用再说,这对我来说并不困难。 说了这里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是准备在上海待一段时间了,是的,我明天就去租房子。 我说到做到。 第二天上午,我当即通过中介在长眉小区租下了一套五十平米左右的一室一厅,月租3200,我当场去看了屋子,干净整洁,挺好的,只是,胖胖的女房东的条件比较苛刻,我必须一次交清一年的房租,也就是3万2千块,我好说歹说,房东才同样让我先交半年的租金,但月租变成了3300元,也就是说,我必须要一次交清16500元,我不得不答应了,说是晚上五点之前交钱。 之后,我坐地铁到浦东,在一台取款机上取下2万元的现金,然后再次坐地铁回到了闸北的长眉小区,之所以要这么来回折腾,是担心万一我的取款记录被查到,到时候又不得安生,我喜欢闸北这个地方。 就这样,我在晚上五点之前交清了房租,拎着皮箱住进了长眉小区。 我在上海有了一个临时的住所,再也不是漂泊无依担心着晚上何去何从的人了。 我对自己利落的办事能力颇为自豪。 出租房显然从前是一直住人的,里面生活用品一样不缺,冰箱里搁着几样未开封的咸小菜,厨房里甚至还有十斤左右的米,看样子前租客离开得比较匆忙。我给自己熬了点稀饭,就着咸小菜,边吃边打开笔记本,这笔记本从昨天买下到现在,我还一直没真正顾得上用呢,反正无线网的钱已经算在房租里交了。 笔记本里好多常用软件都没装,我不得不自己动手一一安装,WPS,腾讯小企鹅等等,等我将这些常用软件全部安装完毕,我隐身上了小企鹅,我已经有段日子不用小企鹅了,不打开不知道,一打开吓一跳,里面的消息顿时铺天盖地而来。 V082 我的罪过 照例是有老读者的留言,纷纷追问我怎么到现在也没新书开写,我内心颇有触动,既惭愧又感动,忙认真地回复说不久就会有,让她们稍安勿躁,到时候我会主动通知。 有徐雯的留言:不染,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啊?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只是,何自远已经给我打过4次电话了,我刚才忍不住就差点将你的手机号告诉他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我会撑不住的。 我笑笑,当即回复道:你可以告诉他的,不过我已经换了新号码,以后我们就QQ联系吧. 罗杰也有留言:不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老爷子目前还不知道这事,何自远再三求我帮他找到你,我已经不得不答应他了。我内心曾经渴望你能早点离开何自远,但没想到你会用这样激烈的方式离开,我并不认同你这样的做法。不染,现在我真的很担心你,希望你能早点回到泰城,回来面对一切,我们一起解决,相信我,逃避不是办法。 他答应他了?他们谈妥了条件了吧?否则罗杰会这么好说话?说什么一起解决,怎么解决? 我没有回复罗杰。不是我不相信他。我知道罗杰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曾不染或许是他曾经在乎甚至现在还在乎的女人,但是,关键时刻,利害当头,我知道他一定会摒弃我,就像当初他要娶何自清时一样。他是个很现实的人。 俞晓芙也有一条留言:不染,到底发生什么了?何自远已经来找过我三次,他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以为是我把你藏起来了。前些日子你们不是还好好的吗?没什么大事的话就原谅他吧,不要再任性了,我看他真的挺可怜的。别嫌我说话不中听,你试想着泰城能有几个何家,比起一般的女孩子,你真的已经幸运不少了。人生有得必有失,是不是?早点回家吧,别到时候闹得没法收拾,这是作为朋友的忠告。 我心中苦笑不已,朋友?我和这个朋友已经渐行渐远了,她到现在还认为我幸运,就因为我嫁给了一个有钱人。 我也没有回复她。 从现在开始,我要把泰城的那些人从我的脑海中一一剔除掉。 至于父母……我知道他们此刻肯定不好过,何自远要找我一定会跟他们联系,他们一定已经知道我离开何家了,他们会觉得我丢脸,觉得我放着好好的阔太太日子不过,太蠢,他们会痛哭流涕……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他们不会有事,一切还有曾不凡呢。 何自远从来不用QQ。 我默默合上笔记本。 想着何自远为了我的缘故竟然去求罗杰,我不是不动容的,他明知道我跟罗杰曾经的关系,明知道这样做会被人嘲笑,老婆跑了,不得不请老婆的前男友帮忙……都是我不好,是我将他弄得这样狼狈的。 哦不,到如今我不应该再心疼他,想着他对我做的一切,想着他的为人,我就不应该心软。 可是…… 我想了想,终于拿起手机,将在上海新买的手机卡取下,重新装上在泰城买的那张如意通,我站起身,定定神,走到厨房窗口,拨通了何自远的手机号。 我知道这是不智之举,但我不能让他为了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不顾身份地到处求人,瞎折腾,我不愿意何家因我而蒙羞。 何自远的声音很快就传了过来,“你好,我是何自远,请问你哪位?” 声音听上去果然有些沙哑,但情绪还算正常。 我顿了下,低声道:“是我,曾不染。” “不染!”何自远瞬间失控,声音顿时变得短促而尖厉,急急道:“真的是你?你在哪儿?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接你!” 我冷静道:“不,自远,我打这个电话的原因我就是想让你别浪费时间和精力找我了,你找不到我的……” 何自远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染,你就这么恨我吗?你不知道,发现你不见后我简直快疯了,我炒了保姆……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但我可以改的,真的不染,我一定会改的!我发誓!只要你肯回来,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我说道:“没必要了,你不要找我,我过两个月会跟你联系,谈离婚的事,相信到时候你也冷静下来了,现在就这样。” “不——我不会离婚的!不染!不染——你是想我死吗?不染——” 明明已经有心理准备知道会听到他这些听上去令人撕心裂肺的话,明明告诫过自己这一切都是假象,这是他的一贯演技,但此刻亲耳听到,我心里还是会难受憋闷,觉得痛不可挡,毕竟这个男人,曾经是我的老公,不,现在在法律上,依旧是。 泪眼朦胧中,我硬着心肠打开后盖将手机卡直接从手机里面扒拉了出来。然后将脸按在窗前。 我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知道离开他是对的,眼不见为净。 否则现在面对着他,我如何狠得下心来? 我不想伤害他的。真的不想。 由于心里难受,接下来的两天我除了去了趟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些日用品,其余时间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出租屋里。 我开始准备新小说的创作。 想写的内容我其实已经构思好了,我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经历,难道不是很好的素材吗?只需稍稍加工一下便可。 我用两天时间构思了人物,写了将近两万字的大纲,等不及第二天来临,就在华灯初上的时候将这些发给了我的网站责编。 第二天上午责编很快给了我回复,说是可以和我签约预付费,也就是先一次性给付稿费,然后我必须按照大纲上面所写的情节走向,在一定时间内每天定量完成字数,我看着要求还不算苛刻便答应了,横竖现在也是无业,就算不赚钱我也要找事干的,否则我成天一个人盲目待着,岂不是要疯掉? 随即责编给我发来合同,让我按照上面的要求认真填写。我粗粗看了一下合同,在填写银行卡的时候我犹豫了,想了想,拿起包出了门,在小区附近的浦发银行办理了一张银行卡,以后,这将是我的常用卡。至于我在泰城办理的那些银行卡,我不能确定它们是不是现在还属于我了,何老爷子一旦知道我一走了之,说不定一怒之下会动用关系停用我在泰城的银行卡的,一切皆有可能,我不能不小心。 其实就算他不停用,我也不会再取那些钱出来用的。 以后我会用自己赚的钱。我会还何家的钱,会还罗杰的钱,我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一想到罗杰,我不得不又想到那家服装店,服装店其实真的是一个好的投资,我也很喜欢那个店长石兰,我甚至都已经设计了几套服装准备找厂家生产……但我现在已经换了手机,石兰联系不上我了,不过这些不是我该担心的事了,我知道她会去找罗杰的,说到底这家服装店跟我无关的,这个店的真正店主是罗杰,罗杰才是石兰的老板。 下午,我寄出了合同。 从此,我开始了白天睡觉休息晚上上网码字的生活习惯,由于一心一意没人打搅,又由于写的故事贴近我的生活,情节和细节几乎是信手掂来,因此我的创作量可谓惊人,每天码字至少在一万字数以上,有一天甚至还完成了两万多字,和颠倒的生活习惯以及惊人的创作量相对应的,我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于写作时过于投入和忘我,故事又是根据自己的真实经历改编的,我经常写着写着就失控掉泪,甚至失声痛哭,自己都觉得跟疯子似的,亏得我没有同伴。 寄出合同的十天后,我的浦发银行卡上立即多出了小几万块钱,我的精神更加振作,每天都跟打了兴奋剂一样,创作内容源源不断。 不谈故事和文笔如何,我成了网站更新第一勤奋之人,再加上有不少忠实的老读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的小说《奇婚记》就有了不俗的收藏和点击率,读者纷纷留言鼓励我督促我,甚至开始有两家出版社联络上我,说想出版我的这本小说。 我大受鼓舞,更加致力于埋头创作,几乎完全忘记了在泰城发生过的一切,直到有一天夜里我上洗手间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扭到了腰。 本来我以为自己年轻,休息休息便会没事,不想过了一夜之后不但我的腰部还在持续痛,就连腹部也开始隐隐作痛,我实在是坐立难安,不得不送自己进了医院。 这一查可了不得,我的生活从此又开始风起云涌了。 医院一通全方面的检查下来,我的腰部并不要紧,如我所想,只是拉伤了肌肉,贴点膏药休息一段时间便好,只是我的腹部问题,妇科医生告诉我——我怀孕了。 是的,你没听错,我怀孕了。 当时我也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声对医生说不可能,女医生大概以为我是个未婚的,不知怀了哪里的野孩子,她神色鄙夷地对我说:“你要实在不相信就等八个月后把孩子生下来吧。” 我其实已经信了,但我不肯相信。 八个月后。也就是说我怀孕两个月了。 我想起了离开时的那一次。 当然是何自远的孩子。 我有多久没来月、事了?我竟然完全没有注意过这个。 该死!真该死! 我太大意了! 我伸出手,缓缓而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肚子。 这个孩子,当然不能要。一是我不想以后和何自远还有交集,我也不想和一个和何自远的孩子。二来我印象中何自远并不喜欢孩子。既然我们两个都不欢迎这个孩子,这孩子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问女医生,“我不想要这个孩子,请问什么时候可以拿掉?” 那女医生仿佛我是她仇人似的,劈头道:“你想拿掉就拿掉?先带你家人过来再说!” 我白着脸低声道:“我没有家人。” 那女医生楞了一下,看看我,拿起笔唰唰在病历上写着什么,然后递给我,口气比刚才软了不少,“先去抓些药吧,回去调养一周再来找我,看你瘦成这样,别到时候孩子没拿掉,你人倒没了!” 我忙接过病历,连声说谢谢。 女医生没理我,继续照看其他病人去了。 那些病人,大多是大腹便便的,但脸上的笑容是幸福的,我看了着实刺眼,转身默默离开了。 我取了药离开医院大厅。 这趟全面的检查用掉了九百块。 我没带医保卡,就算有,泰城的卡在上海也不能用。 天气凉了,我不得不购进厚实点的衣服,甚至还有棉被床单…… 花钱如流水啊。 打掉这个孩子,又是一笔大开销。 我浑身直冒冷汗,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风衣。 不只是钱的问题。 钱只是小问题。 我内心很害怕。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怀孕。 我几个月前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 女医生刚才说,别到时候孩子没拿掉,我人却没了…… 我知道她是夸大其词,但我也知道,流产并非没有风险。 我不想自己出事。我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有很多路没走。 我坐在医院的草坪休息椅上用力按着前额。 我一向自诩精明冷静,我是怎么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的? 我以为我已经从泥潭里走出来了,但如今看来,老天对我的惩罚没够,没够! 我头昏脑胀地回到出租屋,躺到床上。 医生说让我先好好调养自己,我得听,我要自己好好的,然后以健康的体魄,安全地拿掉这个孩子。 前段时间我只顾着写啊写的,从不注意饮食,所以才把身体弄得这般亏空,现在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女医生让我先调养一周,拿掉孩子之后至少也得调养一周,算起来我前后要休息半个月时间,不过也没关系,由于前期疯狂码字,我的小说已经差不多快要完稿了,存稿也足够应付网站的更新要求。 就这样,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过着宠爱自己的日子,不但照着医生开的方子吃药,还自己熬制了营养汤,每天逼着自己喝下去,一周下去,我的面色开始变得红润起来,皮肤发出莹莹的光泽,自己都觉得比先前好看多了。 在决定去医院前,我突然想起了和何自远的约定,过了这么久,他的心情该平静下来了吧?说起来,他爱上我的时间以及跟我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几个月,天涯何处无芳草,希望他现在已经想通了。 我微微地按住了自己的腹部,这个孩子,也有何自远的一半呢,就算他不喜欢孩子,可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让孩子没了……但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找到泰城的那张如意通卡装上手机,拨通了何自远的电话号码,很快就有人接了,竟然是自悦的声音,“不染,是你吗?” 我一愣,尴尬道:“是我,你哥呢?” “他……”自月顿了顿,突然低声抽泣起来。 我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急道:“他怎么了?” 自悦哭诉道:“你不知道吗?上个月他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你人在上海,非要连夜开车来上海,那天正好下雨,在高速上……他出了车祸,人到现在人没醒过来,都已经有四十多天了!” 车祸?! 四十多天!没醒! 我脑中顿时轰轰作响,像被车轮死死碾过,我下意识死死咬住了嘴唇。 他竟然出事了……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恍惚中我耳边犹自听到自悦在说:“不染,求求你过来看看我哥吧,我怕我哥快不行了,就算是他伤害了你,可他现在这样……” 我感觉自己的身子摇摇欲坠,忙支撑着走到床边坐下,低声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自悦说道:“上海**医院。” 我不觉一愣,**医院的名头,我是知道的,地址坐落在浦东,浦东……何自远一定是从我的取款记录里查到那里,以为我就住在浦东,所以他才…… 我写小说的脑袋确实比一般人更会联想,于是不觉迟疑地开口道:“自悦,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哥是真的……” 不想自悦马上大声愤愤道:“曾不染!你说的还是人话吗?我以为我在骗你吗?!我哥他为了你……我哥是对不起你,他是有罪,可他罪不至死啊!” “对不起,”我从未见听过自悦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自觉理亏,忙问道:“那……我这就过去看他,对了,他在几号病房?” 自悦说道:“你到这里直接打电话,到时候我到住院部门口接你。” 我站起身,“好,我马上就过去!” 放下手机后我在屋子里接连转了几个圈,脑子里全是何自悦刚才的话:我哥快不行了!他罪不至死啊! 我仿佛看见快临产的何自清指着我的鼻子骂:曾不染,自远是我家唯一的男孩,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就是一个狐狸精!丧门星! 我真的不敢过去面对这一切。 可是,何自远……自远,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活! V083 欠债还钱 我拿着包准备出门,换鞋的时候差点崴了脚,我真的有些不敢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我再次换回了拖鞋,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细细地审视。 镜子人中的皮肤白得像宋白胎瓷,润红润红的唇,黑长柔亮的头发直直地披散到腰下,一双眼睛寒星般地发出精光,这是现在的我。离开了何家之后,我并没有潦倒得像个鬼。 我皮肤天生就白,这两个月来又一直过着晨昏颠倒的日子,几乎没接触太阳,因此比以前更加白了,我看着镜子的自己,这个看着貌似玲珑剔透的女孩子,脸上却有着奇怪的沧桑,像是承担着全世界的忧愁。 我这种命相,若在小说里描述,小说家可能会给出四个字:卿何薄命。 但我不想听天由命。 我打开水龙头,用水将唇上的口红细细擦洗掉了,露出我天生淡紫的唇色。 原本我去要去医院拿掉孩子的,因为担心女医生嫌弃我不够健康,所以我今天罕有地擦了口红。 我从前是不涂口红的。 所以又擦掉了。 我要以本真的面目出现在何家人面前,免得给人以口舌,误会我如今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勾当,本来在何自清眼中我就不是个什么正当的女人。 我现在身上穿的是件紫灰色的风衣,颜色有些自来旧,穿着有种优雅的意味,买时花掉了三千多,就算从前没嫁给何自远,我对穿着也是个颇有讲究的人。此刻我对着镜子又细细整理了衣领。我尽管不能打扮,但也实在没必要以沦落狼狈的形象出现何家人面前。即使是现在,我也要让他们家人知道,离开了何家,我曾不染可以过得很好。 只是我这头发……也太长了些,我想了想,将头发盘了起来,然后插上一根造型古朴的玉簪,这是我上个月逛夜市的时候花八十块钱买的。 离开出租屋前,我将自己所有的东西收拾进箱子里,然后留恋地转身,再次看了一眼这间屋子。 两个月来,这屋被我收拾得井井有条,我将这屋原本的一些我看不过眼的装饰都剔除了,放进了一个不用的房间里,锁着,此时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里,小屋显得温暖柔和,让人舒适,我很喜欢这个小窝,比起何家的别墅,这里更让我有家的感觉。 但我知道我不可能继续住在这里了。 现在何自远出了事,为着良心的缘故,我也没理由还躲在这里。 我离开出租屋,到小区门口打了车,然后直奔位于浦东的**医院。 下车前,我有些忐忑地拨打了何自远的手机(我换了手机,除了有限的几个人的号码,别的我一概记不得,因此记不得自悦的号码),好在接电话的还是自悦,她说已经在楼下等我了。 我下了出租车,鼓足勇气走进**医院的大门,我能猜出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责骂,难堪,埋怨……都是免不了的,我想我能够承受,也必须要承受。 这是我欠何自远的,我必须要面对。但何家人若是太过分了,我也不会逆来顺受,毕竟,这个欠,是何自远硬要塞给我的。我没有要他变成这样。 我边走边给自己打气,还没到住院部门口就被人一把扯住了手臂,“不染!” 是自悦。 她此时身穿一套苹果绿的洋装,整个人的精神气看着竟比两个月前好了不少,脸上也没有明显悲戚的神色,只是用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我顿时有些异样,我疑神疑鬼的老毛病又犯了,难道说……自远生病是个骗局? 我忙问道:“你哥呢?他怎样了?伤得严重不严重?” 我是多么希望何自远没有出事啊,哪怕这就是一个骗局。 但自悦说:“人还在病房里躺着呢,算是比较严重的。” 噩耗再次被证实,我的心顿时沉重了许多,“那你带我上去看看他吧。” “别急,有些事我不得不交代一下,”自悦说道:有些为难似的,“我姐姐和姐夫这会儿都在,为着我哥的缘故,我姐预备今后就在这医院待产了,她那脾气……你也知道的,我妈那样了,我姐从小就像妈一样照顾着哥哥和我,尤其是我哥,我姐比任何人都疼他,一会儿见了你,她肯定会说出难听的话来,你可千万别介意。” 我苦笑,“自悦,你还像从前一样善良,你为什么不骂我不恨我呢?” 自悦望着我,摇头也苦笑,“我哥都不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呢?”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他不恨我?” “他自己告诉我的,”自悦仰头看着天空,叹了一口气,慢慢说出一段让我震惊的话来,“真不知道怎么评价你们的这一段感情,其实你走后不久他就病了,起初家人以为他只是淋了雨小感冒,没想到高烧几天不退,后来医生检查下来发现他的脑部有一块肿瘤,医生说,这个肿瘤将会越长越大,会渐渐压迫他的神经,让他最好尽快开刀手术,可我哥……他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担心自己手术后会变成傻子一样认不出你,他就是不肯手术,非要等找到你不可,他还跟我说,如果以后见到你,不许我委屈了你,不许对你说一句重话,他还说如果他哪一天变得认不出你来了,让我告诉你,他不怪你,是他错了,对不起你……后来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你在上海,也没和任何人说起自己就开车……然后就……出了车祸……”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尽管来之前我就警告过自己不可流泪,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没想到自远对我竟有这样深重的爱。 我一直都隐隐觉得他自私、古怪,甚至……变态。 “你别太内疚了,毕竟这一切是他自找的,”自悦劝道:“病了之后我哥就好像变了个人,甚至可以说是大彻大悟了,他对我说过,最后悔从前想尽种种法子想要留住你,没想到却将你越推越远,他说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他一定会顺其自然,不再勉强你。” 我泪流满面,一把捉住自悦的手,“他会好起来的,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自悦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你别急,目前他已经做了肿瘤切除手术,医生说他苏醒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我用力一擦眼角,“快带我去看他!” 我跟着自悦到了病房门口。 单人重症病房。 推开病房门我一眼就见到了陈阿姨,就是那个保姆,看来自远并没有将她辞退,她一见是我,只是冷冷扫了我一眼,对自悦道:“你姐姐去检查身体去了,他们马上就过来,”说完,她便离开了病房,和我一句交流都没有。 自悦低声道:“你别怨她的态度,她是我家的远房亲戚,从小最喜欢自远了。” 我才不介意一个保姆的态度,疾步走到自远的病床边,看到他脑袋上包扎着纱布闭眼躺着,我刚停歇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流,我坐下来,伸手轻轻地触向他的脸又快速缩回。 我已经有两个月没见他了,就算是头上有纱布,就算是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他依旧是个干净清爽的美男子,何家人将他照顾得很好。 自悦说:“他是有知觉的,不算是植物人,医生说只要家人多和他说说话,他苏醒的可能性很大,而你,”自悦轻轻按上我的肩膀,“不染,我想他最愿意听到你的声音了,以后你和他多说说话吧。” 我点点头。 可现在我能说什么呢? 我错了,我后悔,我懊恼?我不该离开你,只要你醒过来我就回到你身边,永远不离开你? 不,我不愿意,这样沉重的,我无以回报的爱。 我害怕,更难以承受。 见我一直都不开口,自悦弯腰对她哥附耳说道:“哥,你知道吗?不染来看你了,你要赶紧好起来,否则不染看到你这样子会嫌的,知不知道?你不是有很多话要对不染说吗?赶紧醒过来吧,她真的来了,就在你面前……” 自远一动不动,连眼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或者他以为这是我们的把戏,”自悦苦笑,“为了能让他早点醒过来,这种话我们已经说过多次了,估计他潜意识已经不相信了,还是你亲口和他说话比较好……”自悦边说拿起自远的手,直接将那只手塞进我手中,“拉着他的手和他说说话吧,算我求你了!”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求她干什么?没出息的东西!” 我知道是谁,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没有回头,而是轻轻抬起自远的那只手。这只手,曾经对我竭尽宠爱,也曾经疯狂地几乎要将我撕碎…… 突然有人从身后扯住我的手臂用力将我一扯,我顿时松开自远的手,身子歪斜了一下,下意识离开了床边站了起来,直直地看向那个扯我的人。 何自清无疑。 她身上穿着一件硕大的紫红外套,肚皮大得跟鼓似的,脸上比从前更加圆润了,或许是浮肿的缘故。 此时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罗杰。 罗杰面定定地望着我,面无表情,一声不吭,他神色疲惫,看上去竟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憔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何自清双目圆瞪,指着我的脸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不是跑了吗?怎么又出现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看到自远现在这样你是不是满足了觉得自己很有本事?还装着哭……” 她一手叉腰,一手不断地指着我的脸做着手势,像是不把我的脸戳出洞来不罢休似的。 自悦忙上前劝道:“姐,你别激动,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罗杰扶住她的手臂试图将她按坐下,“自悦说得对……” “滚开!”何自清陡然大怒,猛地将指着我的那只手转移了方向,直逼罗杰的鼻子,“你是不是心疼这个贱人了?你说是不是?” 罗杰陡然涨红了脸,“怎么会?我说什么了?” “还说没有!那刚才为什么你不肯我骂她!分明是一心向着这贱人!”何自清激动地扯住罗杰的衣袖,不住的推搡摇晃,“阿杰,你被她害得还不够惨吗?啊?连你副总的资格都被取消了,你还没有清醒过来吗?再想想我家自远……谁遇到她谁就倒霉,你明白不明白?啊?!” 罗杰眉头紧锁连声哄劝道:“我明白,我明白的!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你赶紧坐下,别出什么事才好……自清你知道的,现在对我来说,你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何自清似乎不信,定定地望着她老公的脸,“真的吗?你不是在骗我?” 罗杰点头,声音温柔,不像是装出来的,“当然是真的。” 何自清脸上突然露出不正常的笑意,“既然这样,那你当着大家的面对这不要脸的女人再说一遍,你以后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罗杰急促地看了我一眼,站直了身子,咳嗽一声,清清嗓子道:“不染,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不是吗?” 我看着他,点点头,平静道:“是的,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何自清猛地一挥手,情绪激烈,“不行!我让你说的不是这个!你不是跟我说过吗?她就是个丧门星!你从来都没有爱过她!我要你把这话原样告诉她!我要你现在就说!” 我默默地看向罗杰。 罗杰望着我,笑了笑,那笑比哭还要难看,“不染,娶了自清之后我曾经饱受良心的折磨一度觉得对不起你,一直想弥补你,所以当时给了你一百万,还有那个服装店……这些,现在都被自清的爸知道了,他为着自远的缘故,将有关你的一切查得个一清二楚,自然也包括我,他恼恨我……”他顿了一下,呼出一口气,“不染,我并不爱你,对我来说,自清和孩子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 我再次点头,“我知道的,我一直就知道的,你从来没爱过我,你爱的一直是何自清。” 没有了何自清和孩子,你会被何家打回原形的,我如何不知呢?现在你说什么,我都理解。 罗杰脸上的肌肉急促了抽动了两下,终至面无表情,将脸转向何自清,“这样可以了吗?” 何自清一脸的胜利,突然对我伸出手来,“拿来!” 我一愣,“什么?” 何自清双目一瞪,“装什么傻呢!一百万啊!阿杰当初给你的一百万!真亏你好意思要!我就不明白了,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呀?自远那么多钱还不够你用?你竟还要阿杰的钱!好证明你勾引别人老公的魅力,是不是?!事实证明,你就是个丧门星!要不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好了,阿杰的账号被我爸给封了,就连那个服装店也被我爸查账了,说要看阿杰以后的表现,搞得我们现在无论有什么大小开支都得事先跟老头子开口……” 我微微悚然,这何老头,也太过分了吧?以目前罗杰个人的本事,何至狼狈于此,他到哪里不是个人才!只是我也知道,罗杰是有他的野心和目标的,是他太自信的做派那他自己偏离了那个目标,如今他还不想着法子尽快弥补?现在一切的考验对他而言都是心甘情愿的,他是不会为着小小的挫折就放弃目标的那种人。 大概是见我没反应,何自清有些急了,上上下下地打量我,“阿杰说拿钱目前不在你卡上了,你该不是想说那钱被你花光了吧?我看你穿戴得蛮讲究的,这两个月不是在哪里风流快活的吧……” 何自清左一口贱人右一口勾引,我的愤怒已经撑到了极限,我极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冷冷道:“钱我会还的,只是已经被我买了股票,要等股票卖了才……” 罗杰突然用一种震惊的口吻,“股票?你全部买了股票?什么时候的事?” “你给了我之后,”我硬着头皮说道。 看他这脸色,难道说是股市崩盘了?一百万缩水了一半甚至还不止?这两个月我只顾着码字,根本没想起股票的事来。 我很想不负责任地对罗杰说,当初是你非要塞给我的……但是为着他考虑,我决定还是息事宁人,算了,反正我已经里外不是人了,就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太好了不染!”自悦突然拉住我的手臂,“最近股市大涨,我想你的股票一定也涨了不少……” “真的吗?” 自悦点头,“当然了,我在银行工作,何况我平时也炒炒股,这点事情能不知道?”她边说边掏出手机,打开上面的大智慧软件,递给我,“你输入你的账号,查查看就好。” “我现在记不得自己的账号……”我讪讪着摇头,“我一直没留意股市。” 何自清频频冷笑,“不是在装模作样吧?什么叫记不得自己的账号?你这种出身的人,身上有个一百万还不成天揣在怀里深怕半夜被人抢走?你还敢一股脑将它投进股市?胡乱编个故事想骗人吧?还以股市缩水的借口少还些钱,没想到股市却大涨了,现在又不得不推说什么记不得账号,我就没见过这种炒股的!” 我冷冷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是真的,你既然这么急,我现在就上网查看,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凑足一百万还你的,”我边说边下意识看了眼床上躺着的自远,我本是来看自远的,不想…… (下午继续更) V084 罗杰说道:“两个月前随便买什么股票都会赚的,你将一百万直接打给自清吧,最近为着我的缘故,她也受了老爷子不少气。” 何自清的声音异样的柔和,“阿杰,我不怪你,你一个大男人,哪里知道外面有些女人的肠子到底有多少弯弯绕……” 我无暇听这对患难夫妻互诉衷肠,掏出手机站到窗口打开了QQ,在备忘录里找到了我的股票账户号,至于登录密码,我自然是知道的。 我又拿起自悦的手机,打开大智慧软件,登录上我的账户,果不其然,我买的两只股票全都涨了,其中一只本金原来是70万,已经居然变成了三百多万,也就是说,我的账面资金竟然已经变成了四百多万!现在我真真切切的成了百万富翁! 我的内心震荡不已。 说不激动是假的。 天不亡我!我真不知道该感激谁! 自悦凑过来,当看到我的账面金额,她不觉也发出呀的一声,低声道:“原来你买的是这个呀!看来还有一波行情呢,你不必急着卖了,这点钱,我哥有……” 我没说话。 欠债还钱,有什么好说的呢。她哥是她哥,我是我。 看看此刻还在开盘时间,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下子将那只本金70万的股票卖掉了百分之六十,马上就有二百零几万的流动金额出来了,我快速将其转进银行卡,转身问何自清:“你卡号多少?我现在就转账给你。” 何自清楞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我动作会这么快,她看了罗杰一眼,冷哼一声,“理直气壮的应该是我们!你本来就该还的!难道我还会嫌钱多吗?老天真不长眼,竟让你这样的人捞了这么大的一个便宜,这下你还不得意得翻上天去……”她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来,扔给我,“就打到这上面吧。” 我用最快的速度操作完毕,给她的卡号上打了一百二十万,然后将卡递给她,“一共是一百二十万,二十万算是利息,谢谢你和罗杰,以后我和你们是两不相欠了。” 何自清没说话,只是哼了哼,接过卡放回包里,望着病床上的自远道:“他现在这样,都是拜你所赐,你打算怎么办?” 我平静地说道:“既然我现在跟他还是夫妻关系,我自然会照顾他。” 何自清点点头,口气缓和了些,“这还像句人话。”她顿了下,“现在开始自远就交给你和陈阿姨了。” 我不觉抬眼望向她。 “你别用这种眼神瞧我,你以为你委屈?这本来就是你的义务!”何自清口气又不善起来,“这两个月你到底躲哪儿了?我们派了很多人在上海各家公司找,横竖就是找不到,就差洗头房和足浴店了!” 说实话我听她说话真恨不得抽她一巴掌,但我不能,我还得尽量用平缓的口气道:“我没找工作。” 何自清横我一眼,愤愤道:“我就猜你没找!看你现在保养得这样白白净净的妖精样我就知道!当初我早就警告过自远以后别给你钱,他偏不听,说什么你从前太缺钱了,他想弥补你的缺憾,看看,这就是他不听我话的后果!你这种女人根本就没心肝,有点钱就会出去生事!你当然不要工作了,自远给你钱,就是让你偷跑到上海风流快活来的!” 我终于忍不住了,“你别血口喷人,根本我没用他的钱!”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何自清咬牙道:“现在你股票赚钱了,当然可以说没用他的钱了!我倒不信了,当初你要不仗着自己身上有点钱,你敢一个人跑到上海来?说到底都是自远不好,太纵容你了!依我看来,你这样的女人就该打,狠狠的打!打得不能走路才好!看你以后还跑不跑!” 我冷冷地望着她,“有本事你现在把你弟弟喊起来,让他打我好了!看我还跑不跑!” “你——你个贱货!给脸不要脸!要不是自远现在这样——”何自清突然毫无预警地冲上前来,一把就扯住了我的头发,“我现在就打死你个贱货!” 我的盘发一下子就被她给扯散了,簪子叭嗒一声掉落在地,顿时就碎得七零八落。 “自清!别这样!”罗杰冲过来抱住了他老婆的腰身,自悦也来拉住她姐姐的手,“好了姐姐,你别这样,不染也不想这样的……” “你个没出息的!到现在还帮这贱货说话!真是气死我了!”何自清边骂她妹妹边将手朝我头发上拿下来,手掌却顺势收成拳头朝我胸口用力一推,我下意识地避让,谁知一个不慎,脚下一滑,整个人顿时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不染!”自悦边叫边过来拉我,我强笑着摆摆手,挣扎着想爬起来,突然觉得腹部剧痛无比,乃至四肢都开始痉挛抽痛。 我再也没法支撑起自己,不觉软瘫在地。 自悦蹲下身来,“不染你怎么样?是不是伤到哪儿了?” 我摇头,但自己都能感觉得到,我额头上的冷汗像豆子一般一个个的清晰地朝皮肤里面蹦出来,我感觉下身有隐隐的潮湿,隐约间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觉用力护住了自己的肚子,我的孩子,他一定很不喜欢这个复杂的世界……竟然要以这种方式离开我! 我的眼前开始渐渐变得模糊,我目光艰难地聚焦到了自悦那张惊恐的脸,耳边听到自悦的声音,“不染,你的脸色……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你不要吓我……” 接着又听到何自清尖刻的声音,“真是会装死呢,看不出倒是演戏的好料子!能出什么事呢!不就是摔了一跤吗?她又不是孕妇!” “不染!不染!”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陌生男人的焦急声音。 我感觉到面前的自悦站起身来了,然后是哭声,“杨青!你跑哪儿去了!” 男人柔声安慰的声音,“我刚和西平哥去了医生办公室……没事没事,你别担心,有西平哥呢……” 意识朦胧中我感觉被一个人抱了起身。 鼻息中似乎有种熟悉的味道,又似乎没有。 不知怎的,我突然松了口气,意识渐渐溃散。 等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一张陪护床,床头有个输液架子,我的一只手腕上扎着针。。 我还在自远的病房里。 病房里到处都是人。 何自清、罗杰、何自悦、还有一个陌生的样貌干净清秀的年轻男人。 每一个都表情沉重。 窗口还站着一个人,看背影很熟悉,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是谁。 这世界还真小,我们谁也绕不开谁。 自悦原本坐在我床头,低着头在想什么心思似的,一见我睁开眼睛,忙欣慰道:“还好有西平哥,你没事了,孩子也没事,休息休息便会好的。” 我顿时一愣。 她说孩子没事。 这么说他们都知道我怀孕的事了? “西平哥一给你搭脉就知道你怀孕了,根本不用什么仪器,”自悦的面色有些不自然,声音也很低,“他的医术可高明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都知道了,何家知道了,看来这个孩子留下不留下的主动权已经不在我了。 何自清突然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站到我病床前,脸上因怒意狰狞得有些变形,口气极为不善,“曾不染,我知道刚才是我推了你,但我一点都不后悔!要是可以,我真想再推你一下!你给我老实交代了,这个孩子到底是你跟谁的?是不是你跟罗杰的?是不是?!” 我震惊于她的胡说八道,觉得她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何家人,都是这么神经质么?不,也不一定,自悦就是个好姑娘。 罗杰在她身后难堪道:“自清,你这样说有些过分了,我跟她之间根本没有过那回事,别说是现在,就算是从前,也没有那回事!你别胡思乱想!” 何自清猛地回转身,“没有?那你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给她那么多钱?啊?你倒是说啊?就因为内疚?跟你结婚也这么长时间了,我怎么就没感觉出你是这么个有良心容易内疚的人呢?是不是你的内疚就只对她一个人啊?啊?” 罗杰忙不迭发誓,“怎么会呢?我不是说过现在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我最重视的吗?你为什么老是扯那些不想干的人呢?你不能因为我做错一件事就把什么屎盘子都朝我头上扣!” 屎盘子! 哈!曾经几何时他阴魂不散地缠着我,现在我倒成了屎盘子了! “何自清你给我听好了,”我一字一顿道:“你把罗杰当宝我可没有,我的孩子跟罗杰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我也不屑。” 我不怕伤害罗杰,事实上他现在正需要我伤害,我们需要互相伤害,这样才能让何自清满意。 何自清喘息了一口气,“好!既然不是罗杰的,那你说这孩子是你跟哪个男人的?反正不可能是我们何家的!你别想着把这野种硬赖在自远头上将来好瓜分何家的钱财!” 这都哪儿跟哪儿了? 我脱口道:“怎见得就不是自远的了?我跟自远还没离婚!” 话音未落,何自清的尖刻声音就来了,“自远根本就没能力让女人怀孕!他要有这本事,何必娶你这种出身的!你以为我们何家的门是这么容易进的吗?” 我顿时感觉自己的脑细胞一下子都不够用了,她说,自远——不能怀孕?不能怀孕?怪不得自远当初一听我可能怀孕就会紧张失控,怪不得。 那我这个孩子——我自己都恍惚了,“那我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我的眼神扫向众人,自悦看着我,眼中有不解更有怜悯。 当我的眼神扫到罗杰时,他几近嫌恶地瞪了我一眼立即将头扭到了一侧,我知道他怕我拉他下水,如今他已经自身难保了。 所有的人都盯着我,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探究神情。 我望着躺在另一张床上一动不动的自远,几乎要狂笑了,老天到底在和我开什么玩笑啊,我怀孕了,明明是何自远的孩子啊!原本我还担心何家人会劝我留下这孩子,毕竟,自远现在生死未卜,孩子是他的后代,何家理应重视……谁想到竟然会这么戏剧性! 原来,我不要这孩子是对的!孩子急着要离开是对的!他早就知道,这世上没一个人爱他!何必要来一遭吃苦呢! 何自清望着我,犹自愤愤道:“自己跟野男人怀了野孩子,竟然说不知道野男人是谁,也太下贱了吧?亏得自远没那本事,否则岂不是要平白戴顶绿帽子!真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货色!” 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淡淡道:“我要不要脸不关你的事,一切等自远醒过来再说。” 何自清道:“你还想着自远会接受这野种?休想!” 我笑,低声道:“放心,我会打掉这孩子的,我会的,我本来就想今天去医院打掉孩子的。” 自悦双手紧紧握住了我的一只手,面色难过,“不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我到现在还不相信,我知道你恨我哥,但你绝不是那种人。” 我笑,“哪种人?作风随便淫荡的贱货?你错了自悦,我其实就是那种人,这个孩子,就是我太随便的产物,下午我就去做了他,他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自悦面色苍白,“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我不语。我怎么知道。我百口莫辩。我的孩子,你本来就不该出现。 就算自远现在清醒着,又能怎样?说不定他听到这消息会比他姐姐还要激动,以为我必定做了对不起他的事……除了等孩子生下来做DNA,我无法证明这个孩子是他的,既然大家都已经认定了他是个无能者! 罢了罢了。 反正我已经左右不是人了,这也是我想要的结果。 很好。 很好。 自远就算以后醒过来,就算再深情,恐怕再也没有能力爱上我这样肮脏下作的人了。 这不正是我的目的吗? 何必苛求过程呢?只要目的达到便好。不是吗? 正思虑间,我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大家都别再逼她了,这孩子是我的。” “西平哥?”自悦顿时松开我的手,一下子站起身来。 “孩子是我和不染的,”孟西平从窗口处大步朝我走过来,坐到床边,伸手拉住了我的手,柔声道:“都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 我做梦似的怔怔地望着他,不住地摇头,开口想否认,“不,不是,孩子不是你的。” 孟西平伸出按住我的唇,声音温柔得好像一汪水,“你别担心,没事的,我想何伯父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而且,我也决定了,我会主动退出那个研究……” 我胸口激荡不已,我反正已经深陷污泥了,我不想,也不许自己再扯着他进到这污泥潭中来,他能在此刻站出来护我,已经证明了一切,我何德何能,害了一个再害一个吗? 我大声道:“孩子绝不是你的!你别自找麻烦!”我边说边看向自悦,急急道:“自悦,你是相信他的人品的,是不是?他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是不是?” 自悦白着脸沉默不语,那个叫杨青的男子则紧紧握着她的一只手。 “呀!当真是郎情妾意啊!”何自清冷笑一声,“孟西平,想英雄救美也不必这时候非把脏水朝自己身上泼啊,居然硬按一个野种到自己头上,我还没见过你这样自作多情的男人!” 孟西平不理她,只是用深邃的眼神望着我,继续道:“不染,你到底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既然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们之间孩子也有了,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我爱你,我会对我们的孩子负责的……” 我不住地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的眼泪疯狂地朝下淌,根本没有的事,你为什么要认?你为什么要生生凑过来?难道你没看到罗杰如今的下场吗? 你现在承认,你就是造成自远如今这样的罪魁祸首,等着你的,除了雷霆之怒,不会有别的。 孟西平一把将我揽进怀中,低声而颤抖道:“别再做傻事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做这孩子的父亲,好不好?我愿意接受一切的惩罚。” 我将脑袋埋进了他的怀里。 孟西平。 你会被我毁了的。 V085 天方夜谭 良久,孟西平站起身说道:“我看时间差不多快中午了,大家饿了吧?都出去吃饭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何自清哼了哼,开口道:“西平,我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是多少知道你为人的,别现在菩萨似的一个劲地把丑事朝自己身上揽以为别人就会感动,到时候有你受的,我告诉你,有的女人根本就没有心,你看看我们自远就知道了,而且,这事肯定瞒不了我爸,到时候后果自负,别怪我事先没警告过你……” “谢谢,我懂,”孟西平看向罗杰,“快带她出去休息吧,大家都累了。” 罗杰低垂着头,一手按着何自清的肩膀一手拉着她的手臂,轻轻说了声我们走吧,便半拖半拉将她带出了病房。 “我们也走吧,”那个叫杨青的年轻男人拉着自悦的手,朝孟西平说道:“西平哥,我们等会儿再过来。” 孟西平点点头,“去吧。” 自悦看看孟西平,又看看我,什么都没说,和杨青并肩出去了。 孟西平走过去关上病房门,然后坐回到我床头,笑道:“自悦跟杨青那小子还般配吧?” “挺好的,”我看着他的眼睛,扯动唇角勉强笑,轻声道:“不管是谁,能娶到自悦这样的女孩子都是幸运的。” 孟西平轻轻握住我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我微微一用力挣脱了,淡淡道:“好了,现在这里也没有别的外人在,你就不必这样了,”我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自己纷乱的头发,继续说道:“刚才我实在太狼狈了吧?还得谢谢你及时出现救了我,你别担心,我会主动跟何老爷子解释清楚的,相信他也了解你的为人,你一定不会有事。” 孟西平的手僵直在半空中,脸色也变了,“不染,你是在怪我吗?” 我摇头笑,“怎么会?如今我是何自远的妻子,就算怪谁也怪不到你头上去……” 孟西平再次捉住了我的手,这一次他力气用得很足,我根本没法挣脱,他眉头紧攒,眼睛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道:“你是非要这样跟我讲话才满意吗?” “那你要我怎么说呢?”不知怎的,我突然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声音也大了,口不择言道:“是不是想让我说感激你?感激你的无私包容?感激你在关键时刻神一般的出现来接纳我的迷途知返接纳我的回头是岸?” 孟西平的脸上露出痛楚的神色,“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你明明知道我的心……” 我近乎暴怒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的丈夫是何自远,是躺在隔壁床上的何自远!不是你!从来就不是你孟西平!” “我知道,我知道……”孟西平说着伸出双手一把将我拥进怀里,声音哽咽,“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我太懦弱太不知道争取……不过我想这是老天给我的唯一机会,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永远都不会,请你相信我……” 永远……永远有多远?看罗杰如今看我的眼神就知道了。 我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抗拒,就这样埋首在他怀抱中,渐渐的,泪水淋湿了他的外套前襟。 老天原谅我,何自远你也要原谅我,就当是我暂借一个怀抱吧,我现在很累,真的很累。 良久,孟西平轻轻将我松开,看看输液瓶,将我手腕上的针拔掉,起身道:“我去看看自远。” 我看着他走到自远床头,认真查看那些我看不懂的仪器,然后推开自远床旁的一侧小门,走了进去,不久我听到哗啦啦的水流声。 一定是洗手间吧。 孟西平很快从里面出来,手中拿着一条毛巾,走过来要给我擦脸,我避让开了,伸手道:“我自己来吧。” “你别动,”他按着我的手,坚持道:“让我来,你现在唯一要做的是躺在床上休息,好好的保养身体,今天你差点就出事,要是再迟一步,孩子就会没了。”他边说边认真地给我擦脸,擦得很细致很轻柔,像是对着一只易碎的花瓶,我突然间就有些啼笑皆非,微微眯起双目,“你就不打算问我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会喜欢,也愿意接受,”他见我还要说话,忙按住我的唇,“别急,你是怎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我知道这必定是自远的孩子。” “怎么可能呢?自远没有这能力的,大家都说他没有这能力呢,我想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这孩子没可能是他的,”我几乎笑出泪来,“孟西平,难道你潜意识里不认为我是个水性杨花很随便的女人吗?你想想,我第一次遇到你就和你……想想我是多么随便的一个人啊,这孩子你其实也可以想成是我跟火车上随便认识的哪一个男人……” 孟西平突然将手中的毛巾一甩,一声暴喝:“曾不染!别再任性了!你这样子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才不怕他,瞪着他道:“好处?我说这是自远的孩子就会有好处?谁信呢!” 孟西平急急道:“我信,我信你,也信我自己。” 我不禁疑惑地看向他,“信你自己?” “自远这毛病我知道,当然不是天生的,是以前上体育课时不小心受伤留下的,也不是没有治好的可能,”孟西平说道:“不过他求医问药很多年,大概已经不相信奇迹了,我在美国读书时曾经致力于研究男性不育这方面的课题,从美国回来前还给他邮寄过一批药,照这情形,我相信最近几个月来他应该一直在吃我给他配的药丸,这种事他自然不会跟别人说的,更不会告诉你,他大概心里也不信我能治好他,不过我是信的,我对自己的药有信心。” 我怔怔地看着他,“既然是这样,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当着大家的面把真相说出来呢?” “这事也就我和自远知道,我现在说了大家未必就信,反而会以为是别有用心,毕竟何家是有钱人家,是不是?你不这么想,并不代表别人不这么想,罗杰和何自清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也没心思和他们纠缠解释,”孟西平伸手将我额前洒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道:“更何况,我也有我的私心,我不想你以后再和何家有什么瓜葛了……”他顿了一下,“据我推测,自远就算以后能醒过来,记忆也会缺失大半,很多事情会记不起来,也将不会再记得你……” 我的身子下意识抖了一下,忍不住惊惧道:“记忆……那他会不会变成傻子?” “应该不会,”孟西平按着我的双肩,“你放心,现在自远的主治医师是我的师兄,他医术很是不错,如今我们两人联手,新的治疗方案马上就会出来,自远不会有事的。” 我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前额。 自远不会有事。 但他会忘记我。 这……好像是天方夜谭,我有些不能接受,但我知道,这不会有假,孟西平没必要骗我,他的医术,我也信。 可是自远……他会忘记我。 那样浓烈到极端自私的爱,将会一下子消散,将来他看到我,会完全是一种陌生人的眼神……想到这里,我不禁五脏六腑都要移位,我,不能接受,真的不能接受。 我也一个自私的人啊。 就算是我不要他,我还想要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位。 孟西平将我的手轻轻从额前取下,“我知道听到这消息你心里会难受……我跟自远认识很多年了,对他多少是了解的,他不是什么坏人,但他对感情相当偏执,我记得小时候他有一个玩具被他爸爸不小心给扔了,他足有一年没跟他爸爸说话,大概是因为自身有些毛病,我记忆中他从没谈过恋爱,直到遇上了你,当然了,可能我在其中起了催化剂的作用……总之他爱上了你,他爱一个人,根本完全不顾对方的感受,但他是真的全心全意的投入,那种饱满浓烈的感情,你可能会抗拒,但绝对不会忘记……”他伸手抚上我的脸,柔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忘记他,我也不会逼你去忘记他,有他在你心里做对比,我想我才会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去爱你。” 我愣愣地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时候突然听到门响,有人进来了。 是自悦和杨青。 孟西平站起身来。 自悦将手中提着的两只便当盒放到床头柜上,“西平哥你们也饿了吧?赶紧吃点吧。” “谢谢,”孟西平打开便当盒,很惊喜的声音,“啊呀!竟然有我最爱吃的猪舌头!” 杨青笑道:“这是自悦亲自点的,找了两家餐厅才有这个。” 自悦飞快地扫了我一眼,红着脸朝杨青一瞪眼,“别胡说!” “我哪有胡说?”杨青拉住自悦的一只手,温声道:“好了,本来西平哥这些天不眠不休地照顾你哥,我们也应该对他表示感激,做这点小事不算什么的,是不是?” 自悦佯作挣扎却没有挣脱掉,只得不好意思地低声道:“算你有理!” 看着这对情侣秀恩爱,我心里不禁默默地笑了,这大概是今天这喜剧的一天最令我赏心悦目的场景了。 真好。 这个叫杨青的男人看上去很是端庄正派,虽没有孟西平和何自远那样特出的相貌,但他气质温和沉着,给人一种温暖安定的感觉,将来必定对自悦处处包容体贴,而且看这情形,定是家世不俗的那种,否则小职员哪有空闲陪女朋友出来? 孟西平端着便当盒坐到床头,拿起调羹要给我喂饭,我像是看到了自悦尖锐的目光,忙不迭推开,坐直了身子,“我自己来就是。” 说真的,我有些不敢和自悦对视。 “好吧,”他笑笑,将手中的便当盒递给我,看着我吃了两口,这才重新取了另一只, 打开,口中开始啧啧赞叹,“看自悦对你有多好,这个里面有你爱吃的粉蒸肉,来,我们换换吧,”他边说边径自将我手中被我吃了两口的便当盒换走,然后不管不顾地开始大吃起来,饿急了一般,我直愣愣地望着他。 自悦突然咳嗽一声,“杨青,你不是说要陪我去一趟商场的吗?反正这里有西平哥呢。” “好,那我们走吧。” 自悦他们走后,孟西平三口两口将他盒中的饭菜扫荡完毕,见我几乎没动筷子,不禁皱眉道:“再不吃都快凉了。” 我将饭盒搁到床头,“我实在吃不下。” “这可不行,你现在需要营养。”他端起饭盒要喂我,我一把按住他手臂,郁郁道:“真的不用了,我是真的咽不下,看到这些油腻的就想吐。” (今天就写了这么多,明天尽量多发一点,努力做到平均一天5千字,祝大家愉快,所有的考生心想事成!) V086 拿掉孩子 孟西平说道: “那我现在去外面给你买点清淡的过来?” “不用了,”我摇头,侧身看向窗外,此时窗外的天空真是明净啊,蓝得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泪,我心中有些莫名酸楚,低声道:“我是真的不饿,只要你以后能把自远给治好了,我就感激不尽了,你就不用再管我了。” “我倒真是想不管你的,可我如何才能做到不管你呢?我试过了,我知道我做不到的,”孟西平坐下来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用力将我的身子拨正,这样我的脸就不得不正对着他的,他望着我的眼睛说道:“你放心,自远我是一定会尽我所学去治疗他的,但你必须要乖乖的留在我身边,以后不许再胡思乱想。” 我极力避开他灼热的眼神,苦笑,低声道:“你堂堂一个海归名医何必和我这样一个残花败柳纠缠不清?别人会笑话你的。” “又来了,”孟西平的眉头皱起来,“你是故意要说这些话来刺痛我的吗?” “哪里还需要故意?我说的是事实,”我伸出手想去抚平他的眉心,“其实我承受能力很好的,你别替我担心,更别觉得如今我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没有的事,我的一切甚至也不是罗杰造成的,一切的选择权都在我自己,就像罗杰所说的那样,你不必硬把屎盆子朝自己身上扣……” “曾不染!”孟西平沉着脸一掌打落了我的手,“我不是圣人,但我也不是罗杰!你不必非要把自己践踏成这样来刺激我!” 我被他突然的勃然大怒吓了一跳,不觉有些愣愣的。 自认识他以来,我还未曾见他发过一次火,但我此刻心里却一点都没有惧怕的感觉,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快乐,仿佛这样的结果才是我想要的,我就是想看到他生气。 大概见我表情震惊,孟西平顿时露出懊恼之色,“对不起,但是,”他攥紧了我的手,对着我微微咬牙道:“你太会触动我的神经了,我不得不事先警告你一下,要是以后你不能保证我的情绪平稳,我也就不能保证是否能治好自远,索性就让你内疚一辈子好了!” “你——”我没想到一向沉稳有余的他竟然说出这种近乎无赖的话来。 “你好好想一想,决定一下以后是不是该乖乖听我的话,”他轻轻捏捏我的脸,笑道:“这不能怪我,你说话的口气是实在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让人恨不得……对你这种人,我只能用这种法子了。” 我有些恍惚望着眼前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酸楚尤甚,这种场景,从前我曾经想过很多次,场景里只有我和他,可是……如今这情形,这局面,我是实在没法抛开一切抛开身边的自远跟他轻松地谈笑,我的心境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突然开了,保姆陈阿姨和一个年轻漂亮的护士一起走了进来,孟西平的一只手很自然地从我脸上移开,但另一只手还继续攥着我的手,没有松开。 女护士显然是和孟西平熟悉的,诧异地看看我道:“孟医生,这位是……” 孟西平笑笑,“哦,我女朋友,身体有些不舒服。” 那陈阿姨脸色沉沉的,几乎能刮出霜来,只见她走到自远床头,作势整了整被子,低声道:“自远啊,你快早点醒过来吧,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吧,看一看,你的朋友和你的老婆……” 不想这个女人竟然这么说话,傻子也知道她是在指桑骂槐,我心中罪案感丛生,顿时面色不自然地低下头去,像是刚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孟西平攥着一般,我挣扎着想抽离,孟西平安抚地拍拍我的手背,然后松开了我,起身道:“陈阿姨,这是我跟不染还有自远三个人的事,我想别人没有话语权,一切还是等自远醒过来再说吧。” “你还知道一切要等自远醒过来呀?你们现在这样明目张胆的,又把自远放在哪里?”陈阿姨愤愤地斜我一眼,怪声道:“我也知道这话实在轮不到我一个保姆来说,但我却实在是憋不住了不得不说,我一个保姆,没受过什么大教育,实在不知道现代人的思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曾小姐,我在何家做保姆的时间不长,但你跟自远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了,我想自远对你应该不薄吧?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那么好过,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拍摔了,自远做得唯一错的一次就是那次他打了你,但还不是因为你半夜偷偷跑出去跟孟医生通电话刺激到他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再说那次他喝醉了,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之后连续两天都在家里陪着你,小心翼翼地给你道歉,但你呢?就死死抓住他这一次错误不放,后来更是干脆一走了之,你这样任性又不自重的女孩子,要是碰上别的男人,都不知道已经死过几次了,亏得自远……” 这些老生常谈其实对我没有多大的杀伤力,但我注意到那女护士正差异地盯着我看,仿佛在疑惑我为什么还如此心平气和。 “够了!自然知道这些话轮不到你说那就闭嘴!否则我立即就让何家请你回老家去!别以为我做不出!”自远冷冷扫了陈阿姨一眼,对护士道:“李护士,麻烦你帮忙另外给我安排一个病房,我女朋友不能受刺激。” “好好好,我这就来看,”女护士眼睛亮晶晶的,像在看什么大片,激动得什么似的,低头翻看手中拿着的一册记录本,然后抬头道:“509病房现在空着,可以入住。” “好,”孟西平点头,“那我们现在就搬进去,过会儿再补办住院手续,”他弯下腰掀开被子,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一把将我横抱起来。 我没有作势要推开他,也没有开口拒绝,只是无声地将头埋进他的胸口。 我想哭,更想笑。 随便你们怎么想了,横竖我是不要脸了,我就想他能这样抱着我,我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 孟西平抱着我大步走出病房,女护士也紧跟着出来了,陈阿姨急喊道:“喂!喂!” 女护士连声道:“等一下,我马上就来!就来!” 509同样是一间高级单人病房,孟西平轻轻将我放到病床上,舒口气道:“好了,你先好好休息,我等会儿过来,”他伸手摸了下我的头发,说道:“李护士,我们现在去何自远的病房,下午等我师兄过来,就立即开始施行新的方案。” “好的。”李护士频频点头,临走前还对我眨眨眼,对着孟西平的背影竖起大拇指,弄得我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离开后,我算是彻底的安静了。 我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发现自己下面的衣服里贴着一张卫、生、棉,不知道是什么人给贴的,总之我突然感觉一阵恶心,我感觉自己脏,我感觉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无法面对孟西平……不管我还想不想和他在一起,我也不能这样。 我想着自己身体并无大碍,又想着今天和女医生约定的手术…… 在一周前决定了的事,我不必更改,也不想更改。 从前我的毛病就是朝令夕改,遇到些许小事便一改再改,所以我的人生才会一塌糊涂。 今天发生的一切,更让我坚定了,我不必更改自己已做的决定。 我绝对不能要这个孩子。 就这样,我悄悄离开了医院住院部,在医院门口打了一辆车,直奔先前的那家医院。 在半路上,我掏出手机发了短信给孟西平: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明天医院见。 之所以要发短信,是因为:我不会再突然消失了,我不要他着急。 他情绪平稳,自远身体恢复,这才是如今第一等要事,这是他对我的警告,也是事实。我不能再添乱。 我心情平静地进了医院。 那位胖胖的女医生一见到我就皱眉,“你身体还是不太好啊,看这脸白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怎么把自己搞得这样惨兮兮的?” 我忙赔笑,“其实我这脸是天生白,红不了的。” 女医生手一挥,“行了,尽管是个小手术,但为着你的健康,还是有必要再检查一下,看看你的身体今天是否适宜手术,”她还想说什么,我止住了,硬着头皮道:“对不起,我上午摔了一跤,好像有些见红了,所以,麻烦你……”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还没见过你这种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女医生一下子站起身,撩起身后的布帘,指着里面的一张床道:“快躺上去我查查看。” 一番周密的检查之后,女医生突然惊奇道:“你学过医?” 我摇头,但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说道:“当时正好有个学医的朋友在我旁边,帮我处理了一下。” “这就对了,”女医生点点头,问道:“看来今天是不得不手术了,这个孩子你就算是留下来也可能会有某方面的损伤……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多嘴再问一下,你是真的确定不要这个孩子了吗?” 我点头,“确定,麻烦您了。” 女医生叹口气,“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子啊……算了,多说也是无益,我这就给你安排手术。” 就在这时,我脱在一侧的风衣里面的手机突然响了,女医生此时正在做术前准备,听我的手机响个不停,皱眉道:“你赶紧接一下吧,然后把手机关掉,做手术时我听不得异响,出了事不负责。” 我隐隐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喂?” 是孟西平的声音,“你现在在哪里?” 我平静道:“我没事,已经回住处了,明天会过去的。” 女医生突然一把抢去了我的电话,愤愤道:“她在医院妇产科!正准备手术呢!你是她朋友还是她家人?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独自跑到医院来流产呢?也太不负责了!” 也不知道孟西平在手机里面说了些什么,女医生冷哼一声将手机给了我,“你自己跟他说吧!我告诉你,对男人不必太好了!你瞒着他吃苦受累伤害自己,你以为他就会感激你,做梦呢!” 我讪讪接过手机,“喂?” 孟西平的声音飘忽地传过来,“不染,你是当真要拿掉孩子?” “是,”我顿了一下,说道:“我不愿意和何家再有什么纠葛。” 他沉默了一会儿,“也好,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告诉了他地址,然后就将手机关了。 他并没有劝我留下孩子,就像他中午时没劝我打掉孩子一样。 这个孩子要或不要,主动权都在我,他身为医生,身为男人,他都没有权利叫我打掉这个孩子。但我知道,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怀着别人的孩子,我知道这种话他说不出口,但他未必不会这么想,这是人性。 更何况,我留着这孩子又有何意义?除了麻烦之外,这孩子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女医生刚才的话更让我坚定了想法,她刚才说孩子就算是留下了也可能会有某方面的损伤……我才不要这种可能存在!一点点也不要!我不要让自己以后活在万劫不复之中! 我狠狠闭上了眼睛。 冰冷的仪器开始接触到我的肌肤,接着我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开始剥离我的身体,痛不可抑,但却又是我渴望的,就像我知道自远将要记不得我时的那种感觉……这种钝痛,再有效的麻药也不能免除。 我的孩子…… 请原谅我的狠心。 我没有流泪,甚至连呻吟都没有。 “好了,”女医生的话响起来,“手术很成功,看你瘦瘦的,不想倒是个能抗疼的人,不少女孩子一躺下来还没开始就鬼哭狼嚎的,让人做手术都不得安生,这样吧,我给你开点药回去,以后别再稀里糊涂的了,女孩子要知道保护自己。” 我唯唯诺诺,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床,抖索地套上风衣,拿上药方,然后缓慢走出妇产科。 麻药的功效仍在,尽管我已经勉励撑住了身体,双腿还是不听使唤无力之极,我不得不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等知觉逐一回复。 很快听到有匆匆奔过来的声音,接着感到有人在我身边坐下,然后我快速被揽进一个怀抱中。 没有说话声。 但我知道是谁。 我的泪水到此时终于流了下来。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孟西平轻柔地抚着我的背部,“只是你不该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这多让我担心。” 他没有提孩子。 我也不想提。 如今那是一个不能轻易触碰的伤口。 我擦擦眼角,开口问道:“自远怎么这样了?不是说有新的方案了吗?” “还是老样子,哪有这么容易就起效的?”他揉揉我的头发,推开我,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你原本住哪里?” 我告诉他住长眉小区。 “那我现在就送你回去吧,最近医院你不必去了,那儿太嘈杂,对你身体恢复不好。”他边说边揽住我的腰身,突然一把将我抱起。 “我能走的,”我一把扯住了他藏蓝色的外套衣袖,“大庭广众,别人看着也不好。” “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你也就别逞强了,”他笑,“何况再不好的事我们都已经做了,还怕什么?横竖你以后再也躲不掉我了。” 我仰面怔怔地望着他坚毅的下巴,正好看到他低头含笑的眼神。 我心里酸酸的,心道:我哪里有躲开你了?要是你从前有现在这般坚持这般肯定,我们,何至于此! 他仿佛立即知道了我的心思,低头用高挺的鼻尖在我额头一蹭,低语道:“别这样看我,闭上眼睛。” 我下意识将眼睛闭上。 就这样云里雾里一般被他一路抱着,从医院大楼里面出来了,直到深秋的阳光射到我身上,直到他叫了一声,“嗨!出租车!” 我这才睁开眼睛。 我们上了车,一路直奔长眉小区我的出租处。 这是两个月来我第一次带人来住处,不,这或许还是我的邻居第一次在白天看到我,而且是被一个男人抱着回来了。 幸好没人过问。 越大的城市,人们越不愿意多事。 这样很好。 进屋后,孟西平将我放坐到客厅沙发上,然后落座到一侧,揉揉手臂四顾,感叹道:“你这屋挺温馨的,很有家的感觉。” 我笑笑不语。 这是自然的。 这房子实在很小,布局也不甚好,小房子都是这样的,浴室对着客厅,厨房只能够一个人转身,但我喜欢,越小越好,否则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地方,发出什么声音来都是空谷回音,岂不是很可怕? 从前我住在何家的别墅里,那幢别墅谁看到谁羡慕,大而华美,但是,除了我和自远的卧室,除了客厅和餐厅,我对那幢别墅并不熟悉,楼上我一共被自远带上去两次,我一共也就去过两次,也就是说,我内心里从来没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过,我似乎一早就知道,那幢别墅并不属于我。 孟西平起身去了厨房,先是给我倒了杯白开水过来,然后又回到厨房,里面传来一阵声响。 我是知道他的本事的,但我这里……除了米之外,家里没买什么菜。 他很快回到客厅,笑道:“我淘了点米,先熬点稀饭吧,你也真够省事的,厨房里整得那样干净,可见很少动手做饭菜。” 我笑笑,“你到卧室去,帮我把书桌上的那袋饼干拿过来,我就着水吃下就好。” 他起身将饼干拿过来了,取出一只直接递到我唇边,一只手将水杯端给我,皱眉道:“你就是这样应付自己的?” 我将饼干塞进口中,笑道:“从前你采药还不是天天吃方便面?我比你可要讲究多了。” “我那是不得已,”他若无其事地将我唇边的饼干屑挑开,用责备的口吻道:“你这里明明一应俱全,就算是要忙着写作,也不至于忙到不吃饭的地步吧。” 我顿时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写小说?” “之前我去找过俞晓芙,”他低下头,“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跟她闹了矛盾,当时她也把我好一顿说,说是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一个人不负责任的人,蛊惑你离开什么的,当然了我是不会怪她的,我知道她心里还是关心你的,她告诉了我你在网上写小说,然后我就上网查……” 我简直要叫起来,“什么?你读了我的小说?” 那里面,可有他和自远为原型的人物啊!我把我的怨愤全部发泄在那篇小说里了。 “现在知道紧张了?我看你写的时候可真是大胆啊,”他用力捉住了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睛,脸上似笑非笑,“把我写得那样患得患失懦弱可恨,以至于有很多读者在下面把我骂得,那叫一个狗血喷头,你说,我该怎么报复你呢?” 我红了脸,咬唇低声道:“我才没那样说你,我不过是写出了事实,是读者非要那样认为的!”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要不是看到那篇小说,我到现在还不能确定,我在你心底,到底是什么地位,我一直觉得,我没有能力,至少是没有自远有能力让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他用力攥住了我要捶打他胸口的手,眼含喜悦,“是我错,是我错!我现在总算知道了,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是吗?”我望着他。 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自由,轻松,安全……”他的唇在我手背上轻轻一吻,然后抬眼望着我笑,“还有——得有我在你身边,是不是?” 我的心一阵激荡,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我还以为我的情感已经死去了,我感觉浑身尤其是脸部发烫,不觉用力从他手中抽出手来,低声道:“不要脸。” “从前我就是太要脸了,你也是,”他笑着站起身,“我去厨房看看。” (欠下的账还待慢慢补,今天暂且就到这里……^_^) V087 活着真好 深秋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屋子里,落在餐桌上旁的藤椅上,每天我都坐在那个位置吃饭,天晴时总有阳光射进来,射到我的身上脸上,每天我一个人边吃着饭菜,边感受着阳光,总觉得活着真是好,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总想着要去死。 再颓丧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死过。 屋子很小,我坐在沙发上能清楚地看到孟西平在厨房的一举一动,取饭勺,揭开锅,锅里面一阵热气升腾,他下意识将脸后退了一下,自己竟然笑了起来,还吹了声口哨,又将锅盖上了,然后走出来,将身上藏蓝色的外套脱了直接搭在沙发背上,露出里面修身的烟灰T恤,将他健硕的身材凸显无疑,我只扫了一眼便不赶紧将眼神移开去,我知道自己无法抗拒这种刚性的诱惑。 “还得再熬会儿才可以吃,再耐心等等,”孟西平坐到我身边,很自然地握住了我的一只手(他的手真是又大又温暖啊,我像是第一次被男人握着手一般心悸),轻轻揉搓了一下,笑道:“你这手真是漂亮,怪不得会打出那样气韵灵动的小说来。” 我的心顿时不期然地抖了一下,我这双手不止被一个人赞过,尤其是……自远,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从前握住我手时眼里射出的那种痴迷,想到这里我的眼圈不觉微微泛红了。 何自清骂得对,我确实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自远如今还无知无觉地躺在医院病床上,我却偷偷打掉了他的孩子,和别的男人…… “怎么了?”孟西平敏感地觉察出了我的情绪,伸手轻轻将我的脑袋揽进怀中,低声道:“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我转身环抱住他的腰身,呜咽道:“我将来是不是会下地狱?” “不会的不会的,就算你真的要下地狱,我也会陪着你的,”他的大手不住地抚着我的头发,声音低沉,“别太自责了,不是你的错,你只不过是想做回自己罢了,没有人希望自远出这样的事,那只是个意外。”他微微喘息了一下,继续道:“其实,要说自责,该自责的人应该是我,你失踪后,自远曾经一度以为你离开他和我在一起了,他几番胡搅蛮缠非要我交出人来,我当时真的恨死他了,我痛恨他没有好好珍惜你,我甚至在背后恶毒地诅咒他……也许你不知道,认识你之后我一度成为了一个心理阴暗的人,那其实并不是我第一次诅咒自远,当初他明明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却对你……不过后来知道他真的出事后,我顿时就僵住了,我觉得一定是老天听到了我的诅咒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我心里真的又内疚又后悔,觉得唯有治好他才能弥补我的罪过。” 我不住地摇头,“不,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我知道,也不是你的错,甚至也不是自远的错,是老天的错,是命运的错,”孟西平一手按住我的肩膀,一手抬起我的下巴,认真道:“我们都不要互相自责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养好身子,长胖一点,我则努力治好自远。” “他真的会消失一部分记忆吗?”我又期待又难过,“要是他醒过来了,还记得我该怎么办呢?” “那他只能接受事实,”孟西平冷静道:“他是一个成年人了,不能老像小孩子一样哭哭闹闹就得到自己想要的,是不是?” 我点点头,苦笑:“面对着他,我总是狠不下心来,最后不得不一走了之,终究是我对不起他……” “那就索性对不起他到底好了,”孟西平揉揉我的头发,扬眉道:“难道你忍心一直对不起我?” 我有意瞪他一眼,“你这人说话似乎比以前油滑多了。” 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我是怕你嫌我沉闷,看了你的小说,你不是说你喜欢风趣幽默的男人……” 我突然拿起身边的沙发靠垫朝他用力一扔,“小说!小说!谁让你偷看我小说了!那是小说而已,又不是真的!” “喂!”他及时地伸手接住了靠垫,利落地掸了掸,将它放到身后,笑道:“言为心声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伸手在他腿上一阵猛捶,“你还说!还说!” “好啦好啦!”他很轻易地捉住了我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的脸,柔声道:“刚做了手术就这么厉害,以后我还不得被你欺负死了。” 我被他看得红了脸,“谁欺负你了?” “除了你还有谁?第一次在火车上见到你的时候你就那么凶,瞪我的眼神简直像刀剑似的锐利……哦,对了,”他起身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一串手链。 那串木质的手链! “这个……两个月前我就搁在口袋里,想着总有一天要重新给你戴上,”孟西平拿过我的手替我戴上,笑道:“真是奇怪,你手腕明明很细,戴着这大珠子竟然也挺合适的……” 一切尘封的记忆又回来了。 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又仿佛发生在昨天。 我们两个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有些泪盈于睫的激动。 空气中似乎有种氤氲的雾气,温暖,缠绵。 就在这时,突然哪里发出尖厉的音乐声,我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是我的手机铃声,之所以说是尖厉,是因为刚才我实在是在云里雾里一般。 这号码,此时除了何家人,没人会打给我。 我不得不回到现实人间。 孟西平替我将手机从外套口袋中掏出来,递给我,“接一下吧,大概是自悦打过来的。” 我将手机放到耳边,“喂?” “不染吗?是我。” 是罗杰的声音。 我轻轻哦了一声,“有事吗?” 罗杰的声音很低,“你……不要紧吧?” “我挺好的,”我看了孟西平一眼,再一次问道:“你有事吗?” “没,没事,我就是想打个电话给你,”罗杰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不染,看到你摔到地上时其实我比谁都难过,可我……我对不起你,自清太关心他弟弟了,你也别恨她。” 我淡淡道:“我不会的,她有千万个不好,但对自远,对你,都是很好的,这一点我明白。” 罗杰道:“那你……你恨我吗?” “怎么会呢?”我不觉轻笑起来,“几个月前我就告诉你了,我并不恨你。你已经做得够好了,真的,好好照顾何自清吧。” “是的,你说过了,可当时我不信,”罗杰的声音有些颓然,“不过现在我信了,我知道你爱上了别人,你甚至还不管不顾地和那个人有了孩子,我终于明白了,是我一手把你推开的……不染你知道吗?最近我看了你的小说,我内心真的希望你恨的那个男人是我……” 他还在那边絮絮叨叨的,但我什么都不想解释,忍耐道:“好了, 没事的话就挂了吧,别没事生事让何自清不高兴。” 罗杰显然还不准备结束通话,“不染,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说:“我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觉得好就行了,是不是?” 罗杰叹了口气,“自清要有你一半就好了。” 我笑,“但我有一样始终不如何自清,她有一个好父亲,对你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罗杰的声音透着失望,“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一个市侩的形象吗?” 我说道:“何必在乎我的看法?我是真心希望你活得快乐,能够得到你想得到的,真的。” “谢谢你。” “再见。” 我将手机扔到茶几一侧。 孟西平道:“罗杰?” 我点点头。 孟西平叹口气,“也是一个可怜的人,看来到现在还很在乎他在你心中的形象。” 我心中隐隐有些堵塞感,皱眉道:“他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甚至也算不上一个坏人,这个世上,很多人,有很多的不得已,不是吗?” 孟西平柔声道:“不染,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我没有听你说过一句别人的坏话。” “我没有你想得那样好,”我低下头,心道,我曾经是恨罗杰的,简直恨之入骨,但是,遇上你,我就再也不恨罗杰不恨这个世界了。 孟西平突然拿起我的手机递给我,“你一直都没跟家人联系,是不是?现在打个电话给他们吧,他们很担心你。” “这不可能,”我摇头苦笑,“他们只担心他们的面子,我现在让他们没了面子……对了,自远有没有去找他们的麻烦?” 孟西平道:“没有,何家没有为难他们,当然也没理由为难他们,女儿嫁进何家,出了事自然应该找何家了,甚至,自远为此还给了一笔钱你父母……” 我差点要跳起来,“什么!” 孟西平按住我手臂,“你别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爸病了,当知道你失踪后,你爸大概是急的,一下子就病了,是中风。” 中风?我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场景,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V088 联系家人 孟西平忙安慰我,“你也别太担心了,据我所知,你爸已经在恢复了。” 我一下子捉住他的手臂,“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见过他?” 孟西平一愣,朝我缓缓摇头,“我是听你妈说的,到上海之前我曾经去找过她,所以才知道了你爸的事,”他顿了一下,笑着将我的手从他手臂上拿下,握进他掌中,“你这个多心的丫头,我找她跟曾不凡没一点关系,是因为你的缘故,我告诉你妈你不会有事,因为我知道你是个能够照顾好自己的人,因为我相信你,你可能会做错事,但绝对不会做傻事。你妈当时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告诉了她我和你的关系,我告诉她这辈子不管怎样我都要找到你,我告诉她我会娶你。” “是吗?”我有些难以置信,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这么的主动,“我妈当时有没有难为你?她肯定以为是你破坏了我和何自远,而且她还以为你应该是我姐的……” 孟西平皱眉,当场按住我的唇止住了我的话,“不染,以后,我是说等自远好了之后,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我将他的手拿下来,疑惑道:“是什么?” 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们以后就不回泰城了,行不行?我不想你再回到那样复杂的环境里去。” 我一愣,“你是说,留在上海吗?” “随便哪里都好,只要不是泰城,”他笑望着我,“你想去哪里?” 我微微扬眉,“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吗?” 他笑着肯定地点头,“天涯海角,誓死追随,反正我也没什么家人需要照顾,”他顿了一下,突然摇头,“不对,以后我就有家人了,你就是我的家人,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我心里欢欣雀跃,却故意嘟起嘴表示不信, “嘴上跟涂了蜜似的,我都不认识你了。” 孟西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敛容正色道:“其实我可以是个相当木纳的人,但不知怎么的,对着你我就变得……特别的多话,是不是年龄大的原因呢?你以后不会嫌我啰嗦吧?” “怎么会?”我心里激动又感伤,我记得自远也曾这么说过,他也怕我嫌他年龄大……该死,明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为什么总会在不期然间说出同样的话呢? 一想到自远,我的负罪感甚至是自卑就开始接踵而来,我主动捉住了孟西平的一只手,低头小声道:“到如今这个份上你还能要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多庆幸……” 孟西平蓦然抽出手,将手按住了我的双肩,“你——”他的声音又急又气,“不染,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知道他气什么,却茫然似的看他,“怎么了?” “这不是你,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孟西平的眼圈红了,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了,“你知不知道?没有你,我的生活……我都不知道我下辈子该怎么活……你现在竟然还要成心说这样的话来刺激我……你……我知道你还在怨我……” 我像是隐私被人突然窥探了似的,心中又悔又急,忙不迭否认,“不是的,我说的是真话!” 他很生气的样子,“不管是真是假,以后我都不想听到!听到没有!” 我突然也生气了,横他一眼,并用力将他一推,“我知道了!你凶什么凶啊!真是!” 他一个踉跄,怔怔地望着我,突然一把捉住我的手大笑了起来,“这就对了,这才是你!” 我被他的大笑弄得莫名其妙,下意识摸摸被他盯着发毛的脸,小声嘀咕,“毛病。” 他竟然慎重地点点头,“我也觉得我这是毛病,也真是怪了,你要是说话太过温柔懂事,我反而就会担心,觉得你是不是哪里对我不满意了,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凶巴巴的你,就像当初在南山遇到的那个你一样率真。” “看样子病得不轻,不过我可不准备治好你!”我颇有些得意地朝他笑,提醒道:“喂,刚才你不是说我们以后不回泰城吗?你还没说你准备去哪里呢!” 他笑,“我不是说了吗?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好,我想想,想好了告诉你,”我沉默了一下,开口道:“最近两年,我准备沉下心来好好写点东西,也就暂时不打算到外面去工作,你能接受吗?” 孟西平道:“这很好啊,我当然接受了。” “可是,”我看他一眼,“这种职业并不稳定,我指的是收入不稳定,也许写两年我都赚不了一顿方便面的钱。” “这有什么?”孟西平笑道:“我可以养你啊,反正你人瘦瘦小小的,吃得不多,很好养活的。” 我不满地瞪着他。 他忙正色道:“我可能不会给你带来大富大贵,虽然我知道你在意的不是那些,但我以后一定会很努力的工作,哦对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研制的药,就是给自远吃的那种药,扬子江药业想购买我的配方,开价是八十万,正好我们现在需要这笔钱,所以我想……” “不行!”我断然道:“一次性卖断是傻瓜,你应该这样操作,就像我们出版书抽版税一样,这样签约,以后每卖一支药你就抽多少提成,我感觉你这药品上市后肯定会大受欢迎,前景大大的。” 孟西平的眼睛灼灼发亮,含笑点头道:“不错,还是你考虑周到,将来咱们孩子的一应开支全靠这药了。” “去!”我忍不住捶了他的大腿一下。 他享受似的按着自己的腿,半晌有些为难地望着我,老实道:“只是这样的话,目前我们的难题……我手头连租房的钱掏出来都困难。” 我笑笑,“没事儿,这点钱我还是有的,”我看他一眼,“你放心,钱不是何家的,也不是别的谁的,是我自己的。” “好吧,那你先养我好了!我很愿意被你养着呢!”孟西平笑着站起身,再次提醒道:“赶紧给你妈打个电话吧,我去厨房看看,那粥应该差不多了。” 他重新进了厨房。 我拿起手机,想起我爸躺在床上的可能情景,心里陡然沉沉的。 我拨通了妈妈的手机号。 很快就通了,接电话的是妈妈,她的声音既急切又充满期待,“喂?不染吗?孩子,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说话呀!” 我下意识喘息了一下,“妈,是我。” 妈妈几乎是叫道:“孩子,你在哪里?你还好吧?有没有饿着?身上有没有钱?啊?没有就告诉妈妈你的卡号,我马上就给你汇钱去!” 我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冒出来,我一直以为,我还以为……我忍不住哭出声来,“妈,你为什么不骂我!” “不染!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一直都不跟妈妈联系?”妈妈的哽咽声不断地传来,“我知道,以前都是妈妈不好,妈妈太不关心你了,妈妈眼里就只有钱,根本没考虑你才二十四岁就让你这么急的嫁人……以至于你吃了苦都不能回家跟爸妈说,你爸爸也很后悔……” 我忙问道:“妈!爸爸怎样了?我听人说他病了,是不是真的?” “你放心,已经好多了,人已经出院了,在家里休养,现在在楼下和人聊天呢,”妈妈的口气渐渐趋于平稳,“你现在在哪里?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现在人在上海,跟孟西平在一起。” 妈妈轻轻哦了一声,“是那个人呀。” 我一愣,“妈妈是不满意他吗?因为姐姐的关系?” “不是,跟你姐没关系,只是孩子,你还年轻,对自己今后的人生不要再太快的下结论了,好不好?妈妈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受苦。以前都怪我,是我没提醒你……”妈妈又开始小声抽泣起来,“都怪我太势利了……” “妈,不是你的错!”我激动道:“你也知道的,你的女儿本质上是个任性的人,以前就算你劝了我,恐怕也是没用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跟你们没关系,你也替我跟爸爸说声对不起,好不好?” “你爸爸是不会怪你的,你再怎么样,也是他女儿,是曾家的女儿,只有他自己说不好的,别人是绝对不可以的,你不知道他在外面有多夸你,说你多聪明能干,这就是你爸爸,你懂吗?”妈妈顿了一下,“你既然现在跟孟西平在一起,那何家那边……那边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我忙说道:“我知道,孟西平会治好自远的,肯定会治好的!” “这就好,这就好,将来好聚好散也可以不留遗憾,”妈妈叹口气,“对了,何家那房子,我已经让房客走了,可以还给何家了,还有我手上的镯子以及你姐的那个,对了还有,你爸病了后,何家派人送来一笔钱来,我都不知道还给谁……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们不能因为何家有钱就白占人家的便宜,是不是?我手头有些私房钱,应该够……” 我心中感念不已,“妈,别担心,钱我会还的。” 妈妈嗔怪道:“你才毕业几天哪有什么钱?” “我有的,放心好了,”我看见孟西平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从厨房出来,不觉笑道:“那房子留着吧,算我买的,钱我会直接还给何家,房子给你和爸养老,或者给姐姐结婚用,随便怎么都可以。” “你姐……”妈妈顿了一下,“她是用不着了。” “怎么了?” 妈妈长叹一声,“你姐……自从那个孟西平拒绝了她之后,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现在和一个什么老板走得很近,我和你爸怎么说她也不听。” (最近家中老太太病了,杂事太多,所以怠慢了亲们,抱歉。另:本文会在60万字时结局,肯定是大团圆结局了,放心放心。) V089 很久以前 我不觉轻轻哦了一声,脑中突然快速闪过俞晓芙的身影。 她们怎么一个个都这样的?非要离开本来深爱她们并且能够包容她们的男人。不过这话其实由不得我说,如今在别人眼里,我离开何自远那样条件的男人,难道不也是得了失心疯? 曾不凡这是在赌气还是果真下定决心了?我不知道。但男女之间的关系,实在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曾不凡已经快三十岁,应该明白自己所需,不必我来替她操心,当然了,她那种个性,我也操心不来,更何况,她此刻心里必定已是恨死我了,她一向都认为是我仗着有半丝像她所以才勾走了孟西平,在她心里,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一直在阴暗地嫉妒着她的坏女人。 妈妈继续道:“不染你知道吗?那个人年纪都四十出头了,还有个儿子,你姐……一向挺精明的一个人,这是真是昏了头了!” 我问道:“王向东呢?” 在我心里,那个文质彬彬气质儒雅的王向东才是我姐夫,毕竟他们恋爱已经有几年了。 妈妈愤愤道:“还提他做什么!你姐跟他提分手后,他什么话都没有就一走了之,之后我一次都没见过他,这样的男人,遇到点挫折,一点争取表现都没有,这种关头还撑什么面子?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我不觉苦笑,自己的孩子再不好,父母也是向着她的。其实我心中颇替王向东有些不平,当初曾不凡一心要离开他,我爸妈更是因为他的家庭他父亲那无底洞的病症而嫌弃他,一个个的情绪都摆放在脸上,简直巴不得人家赶紧离开,王向东又不是傻子,几年的感情说没了就没了,但凡有点尊严的男人,还强求什么?何况是他那样的知识分子。 妈妈道:“不染,你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的啊,以后对男人要把眼睛睁大一点,别再轻易定下自己的终生了,知道了吗?” 孟西平此时已经将碗轻轻搁在茶几上,人就坐在我身边,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手机里的声音,他基本上都能够听得到,听到我妈这话后,他不觉冲我一笑,我也一笑,对我妈说:“知道了,暂时就这样吧,我还有事,以后再联系。” 妈妈急急道:“等等!以后你还是这个号码吗?你可千万别又换号码,到时候我都联系不到……你以前那个号码,怎么也打不通,每次都是关机……” 我温声道:“放心好了妈,这个号码我是不会换的,以后我会经常打电话给你。” 妈妈连声道:“好好好!这就好!” “那就这样,”我说着将手机放下了,笑着主动按住了孟西平的一只手,“别介意我妈的话。” 孟西平两手裹住我的那只手,笑道:“看样子她不并怎么看好我,我需要更努力一些才行。” “你已经很好了,”说完这话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忙别过脸作势扫了眼那碗热腾腾的稀饭,“我饿了呢。” “还很烫呢,得稍微凉一下才行,”孟西平并没有松开我,反而将我的手裹得更紧了,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更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我掌心微微移动,他贴近了我,声音突然变得非常的温柔,“我真的很好了吗?” 他的呼吸在我耳边清晰可闻,那种清新的杉木味道似乎更浓郁了,我的心狂跳不已,我真想立即就投入他怀中,但我的脑子却不住地提醒自己我目前的身份,我还是个有夫之妇呢!我既狼狈又伤感,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些气急败坏了,一把用力推开了他,“你明明知道的!” “你这丫头!”他突然一把拥住了我,将我那佯作挣扎的脑袋轻轻按住了,声音颇为激动,“我明白的,傻丫头,要说现在还不明白你的心意,我还算个男人吗?” 我倚在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心脏在扑腾扑腾坚定而沉稳地跳着,我渐渐平静下来,这是我喜欢的我爱的男人,我为什么不可以大胆主动一点呢?明明已经决定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拧巴别扭呢?还提什么有夫之妇?在别人眼里,我跟他孩子都有了呢! 我伸出双臂,轻轻揽住了他的结实如铁般的腰身,那种熨贴温暖的接触让我忍不住想哭,我浑身的细胞都开始频频欢呼, 这是我爱的男人,我想了很久的男人,我要的男人。 “不染……”孟西平亲吻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用下巴在额头不住地轻轻磨蹭,低语喃喃,“我做了很多次梦,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你,可是每一次醒来你都不在身边……你知道我曾经有多嫉恨自远吗?每一次看到他当着我的面示威似的拉着你的手,我就恨不得……可是我没有一次在他面前表现过我的想法,没有一次。我是个太要面子的人,我憎恨这样的自己……”他痛楚地摇头,“原谅我,你妈妈刚才在电话里说那个王向东不知道争取,其实我又何尝不是?难怪你妈不看好我,要是我当初主动一些,强势一些,你就不至于吃这么多苦,自远现在也不至于……” “不是这样的!”我忙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你别把罪过非朝自己身上推!” “要不是我的错,你今天就不必吃这样的苦,”他伸手捧住我的脸,眼里满是疼惜,“几个月前你还纯真空灵得像一朵云,可现在的你苍白又憔悴……我是学医的,我知道一个女孩子做这样的手术有多痛苦……” 我摇头,“不算痛的,真的,而且,”我顿了一下,望着他含泪笑道:“我只想有一个我和你的孩子。” “你这傻丫头!”他叹息一声,再次将我揽进怀中,声音在我头顶飘荡,“我不要你再受这样的苦,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我心中激荡不已,为了缓和这伤感的气氛,我伸手在他胸口划了一道痕,轻声道:“是吗?难道……”我轻轻一笑,“你也有自远的那种毛病?” “你——”我感觉到他的身子陡然一紧,接着我的腰身惩罚似的被他掐了一把,“你等着,以后有你好看!” 我不觉发出啊呀的一声。 “怎么了?”孟西平一下子推开我,急切道:“刚才我弄疼你了?” “不是的,人家只是怕痒。”声音一出来,那种娇嗲连我自己听了都脸红,我忙掩饰地捧起面前的粥碗,“我吃了,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去医院看看吧。” “我等会儿就过去,”孟西平拿过我手里的碗,用调羹搅动了两下,放到唇边吹了吹,送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含笑的眼睛,什么都没说,乖乖地张开嘴。 半碗粥下肚之后,我推开碗,“吃不下了。” 孟西平没有勉强我,收起碗起身去了厨房,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后,他又出来了,走过来说道:“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过来。” “不用了,”我忙说道:“万一自远有事,你还是看着他好了。” 其实我的意思是……白天送我过来也就算了,但晚上,如果他来了,势必会住在这里,在别人眼中,我们不就是同居了吗?虽然那是我很想做的事,但理智告诉我,那不该是我做的事。 “自远有太多的人照顾,而你——”他伸手摸摸我的头发,“你好好休息,不许乱动,什么都不用做,听话,我现在这就过去,等我。”见我要起身,他忙按住我的肩,“别动,不许送我。” 连续两个不许……我笑着耸耸肩,“好吧。” 他弯腰在我额头一吻,再次摸了下我的头发。 “等等!”我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盯着他的耳边,那里,刚才似乎有银光一闪。 他更低地俯下身子,柔声道:“怎么了?” 我伸手按上他的脑袋右侧,他顺势将头扭动了一下,右侧朝着我。 刚才的银光,是白发。 我伸手一拨。 不是一根两根,是一小撮。 我心中轻颤,仰面道:“你都有白发了呢!” “是吗?”他微微一愣,“那你给我拔下来看看。” 我试着拔下一根递给他,“其实还有一些,拔不清的。” “完了完了,这下子我真成老头子了,”他直起身看了看,然后将那根白发放到茶几上,对我笑道:“幸亏还来得及有了你,否则什么都没做头发就白了,我怎么甘心?” “没事的,”我笑,推他一把,提醒道:“快去医院吧。” 他这样的男人,就算头发全白了,也仍旧是好看,我知道的,他就算到了八十岁,仍旧会风度翩翩。 “好,这就过去,”孟西平点点头,朝我摆摆手,提起外套笑着转身朝门口走去。 这个人就是走路,也充满了一种特别的气质,那是一种科学家的高智商的一种气质……别人大概以为我单纯是喜欢上他的外表,怎么可能呢?我更倾心的是男人的智慧和能力。 门关上了。 他走了。 我的心陡然就空了。 早上到现在,我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意外,整个人像是连续被格式化了几次一般。 他让我等他,我就等他好了。 我打开了电视机,懒洋洋地看着。 一刻钟后,我起身去了趟洗手间,顺便对着照了下自己的容貌,天啦!我怎么会这么难看?上午我对自己的样貌还挺满意的,只是现在,我感觉这样的我根本配不上孟西平。瘦得跟骨架似的,皮肤更白了,要命的是没人色,难怪孟西平见了会难受,就算是一个熟人,见到这样的我恐怕也会震惊。 这样的我,看上去足有三十岁。 太可怕了。 再不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红颜刹那枯槁,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一个人要不是死,要不就好好活下去,绝不能半死不活地拖着。 我走进卧室,到书桌上,拿起大半瓶红酒,给自己斟了半杯。 写小说的时候,咖啡和红酒都是我的辅助剂催化剂。 我不想孟西平晚上见到我的时候,我的面色还是惨白惨白的。 我一口饮下了半杯红酒,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后来干脆拿着酒瓶到了客厅,坐到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慢慢的自斟自饮,渐渐有些微醺的醉意。 我眼睛看着电视,心中唯一的念想却是等那个叫孟西平的男人。 深秋的风透窗而来,天色渐渐暗下去了,我感觉冷,酒也醒了不少,起身拿了一件黑色的厚外套披上,窝在沙发一侧,继续看电视。 大半瓶酒都已经空了。 他还没有来。 他说过他会来的。 我心中开始有着隐隐的担心。 并非担心他不来。 而是……被何家人牵扯不放,坐车出事,何自远情况危急。 每一个都是不祥。 我不能就干坐着等。 我忍不住拿起手机,还没拨通孟西平的号码,就听到门外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急着有人敲门。 一定是他! 我赶紧起身,不顾身子的不适,几乎是奔到门口,打开门。 是他! 风尘仆仆,手上拎着一只塑料袋。 我不管不顾,直接就扑进了他怀中,连捶了他胸口两下,然后抱住了他的腰,“你怎么来这么晚?!” 他发出满足的一声闷哼,一只手臂拥住了我,唇在我耳垂上轻轻一吻,突然道:“你喝酒了?” 我懒洋洋地发出嗯的一声,始终留恋地不肯松开他的腰身。 我没想到我会这般想他,需要他,我没想到! “胡闹!”我突然听到一阵塑料袋的响声,然后一下子就被他横抱起了身,耳边听到他责怪生气的声音,“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我自知理亏,嘿嘿笑了两声,小声道:“人家只是没事做,所以才……”我突然听到他身后有人道:“西平哥,你一直堵在门口,这门又怎么小,我还要不要进去了?” 啊? 竟是自悦的声音! 除了她之外,到底还有谁来了?完了完了,我这般撒娇卖痴,看在别人眼里,还不知要被被传成啥样呢! 我在孟西平怀中不住挣扎,急道:“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 “不是叫你别乱动的吗?”孟西平皱眉,将我一直抱到沙发边,这才放开了我,眼睛望着茶几上的空酒瓶,面无表情道:“看看你多过分,真想打你一顿才好!” 我扫了他身后的自悦一眼,解释道:“以前我写小说的时候就经常喝酒的,其实我酒量还可以,真的……”我意识到孟西平的脸色越来越沉,忙敛容小声说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好了,西平哥是关心你所以才生气的,”自悦笑着走过来,那只塑料袋不知何时到了她手中,她从里面小心地取出两只便当盒放到茶几上,“这是从汤馆里面买的腰子汤和排骨炖小蘑菇,还烫着呢,你吃吃看,合不合口味?” 我不自然地笑笑,“谢谢,你们吃过了吗?” “吃过了,”孟西平道,“我去给你拿调羹和筷子。” 自悦坐到我身边,按住我的手臂,轻声道:“别怪西平哥,是我非要他带我来看你的。” “怎么会呢?”我低着头,讪讪道:“只是我在你面前只有惭愧……” “饿了吧?”孟西平从厨房出来,坐到我身子的另一侧,打开一只便当盒,将调羹递给我,“多少吃一点吧,明天一早我去菜场。” 菜场?我怔怔地接过调羹,看看他,又看看自悦。 “好了,你吃你的,”自悦笑笑,叹口气道:“我就知道我来根本是不合时宜……”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忙放下调羹,急急捉住了她的手道:“你能来看我,是表示愿意原谅我了?是不是?” “说什么呢? ”自悦的面色顿时有些不自然,淡淡道:“你又没对不住我,要我原谅什么。” “自悦……” 自悦笑着止住了我,“好了,先喝点东西吧,什么都不吃,尽喝酒,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 我笑,“喝着玩的,一直放在床头,没事的时候喝上两口,就会感觉整个人轻松多了。” 孟西平皱眉,突然站起了身,默不作声地走进了我的卧室,他这是?这样明目张胆地,当着自悦的面!我赶紧低头端起面前的一盒便当,拿起调羹舀了一点送到口中。 孟西平很快就出来了,手中拿着两盒咖啡,对我一晃道:“这个先没收了,哦对了,我去给自悦冲一杯……可能还要烧点开水……你们聊……”他自言自语似的,朝厨房走去。 我下意识耸耸肩。 自悦幽幽道:“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见到男人对你好,但我是第一次见到西平哥对女人这么细心体贴,完全是变了一个人。”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笑。 她还能见过别的男人对我好过?不就是她哥哥何自远吗? 这是我目前不能触碰的伤,我不想提。 自悦的眼神投向正在厨房忙碌的孟西平,“西平哥总是喜欢穿这种深色系的衣服,原先我总觉得这就跟他的个性一样:冷漠、遥远,我爸也劝我说,这个西平,点起一根烟来,半天都没有一句话,为人实在是木纳没趣,这么不容易相处,将来怎么做夫妻?现在我知道了,我错了,我爸也错了,他不是那样没趣的人,只是没有遇到他想要的人,你看他为你忙得多开心,而且刚才开门时我看到你扑到他怀里的情形,说实话我感动了……不染,因为我哥的原因,我是恨过你,但是刚才你那种雀跃欢欣撒娇的小女人样子,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见到,太意外了。你跟我哥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我哥怎么讨好你,你总是淡淡的,被动的,我印象中的你,冷静淡定,甚至还有一丝忧郁,说起来跟西平哥给我的感觉有些相似, 原来你们是因为没有遇到对方……原来一个人遇到心爱的人,自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如果这辈子我也能遇到这样的一个人,死也情愿……” 我轻轻搁下调羹,低声道:“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没什么对不起的,”自悦笑笑,“我爸说了,我们何家已经出了一个我哥,不能再出蠢孩子傻孩子了,”她顿了一下,突然道:“不染,你也看到那个人了,你说我会不会和那个人结婚?” 我不觉看向她。 问得好奇怪。 不过她的语气和脸色真的有询问的意思。 我沉吟了一会儿,“那个人很好,气质干净沉稳,家世应该也不错,很配你。” 自悦呼出一口气,“是的,我也觉得,我爸也这么说。” 我轻轻按住她的手臂,“你会幸福的。” “幸福?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但是杨青……别人都说他好,我也觉得他很好,”自悦的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忧伤,随即就消失了,脸上带着笑意,眼中充满渴望,热切道:“不染,那现在你幸福吗?” 我?我想此刻我是幸福的,但我的幸福充满了罪恶感。自远一天醒不过来,我便一天不得安生,我知道的。 我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幸福,真的,从前无论我拥有过多少,我总是觉得那不属于我,将来总有一天会失去,不知道怎么回事。” 自悦道:“我知道是什么,因为我哥始终都没法给你安全感,但西平哥能。女人要的哪里是什么金钱权势,不就是一种安全感吗?” 我不觉一愣,定定地看向她。 都说女人的敌人是女人,女人的知音又何尝不是女人? 自悦懂我。 我诚心诚意地对她说:“我要是个男人,将来必定要娶你。” 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横我一眼道:“是,因为你是没法娶自己的。”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真正的笑靥如花。 那个娇嗔活泼的自悦又回来了。 客厅的光线有些幽暗,但她的皮肤借着些微的亮光,还是闪烁出晶莹的光泽,脸皮紧绷、嘴唇饱满、束成马尾巴的头发每一根都透着青春的弹力的气息,有着我所缺乏的明亮气质, 把人心里的晦涩和阴暗都照没了,面对着她,我自惭形秽,这世间大概也只有孟西平那样的呆子才会撇下她来迁就我这样的枯槁红颜。 孟西平终于从厨房里出来了,手中端着一杯咖啡递给自悦,“喝一点吧,我冲得比较淡,不会影响睡眠。” “谢谢西平哥,”自悦拿起热腾腾的杯子嗅了一下,点头道:“摩卡的味道,不染你和我口味差不多。” 我还没开口,就听到孟西平的责备声,“你这汤怎么还没喝?就算再难喝,为了你身子,多少也喝一点。” 自悦附和道:“是啊,为了孩子。” 我不觉快速扫了孟西平一眼。 原来,自悦并不知道我流产的事情。 她以为我怀着自远的孩子还能和孟西平平和地相处下去吗?不,那绝不可能,就算孟西平愿意,我也不愿意。 我定定神,咳嗽一声,清清嗓子道:“自悦,我已经拿掉了孩子。” “什么?”自悦端着咖啡杯的手一歪,顿时热咖啡泼了些出来,她不顾被烫,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你刚才说什么?” 我平静地望着她,“我下午去流产了,已经拿掉了孩子。” 她一把将咖啡杯搁到茶几上,“我哥的孩子?” 我点点头,“是,医生说,留着也可能先天不全……” “什么先天不全!你这分明是找借口急着想和我哥划清界限!他还没死呢!”自悦一下子站起身来,激动道:“曾不染!你离开我哥和西平哥在一起,这我无话可说,但你不声不响就打掉了我哥的孩子,你问过谁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啊?啊?你可真是残忍!” “可……” “别拿我姐说过的那些疯话来塘塞!就算是那保姆陈阿姨也知道那是你和我哥的孩子!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拿掉了?那是我们何家的孩子!” “可是……” “你别激动,别激动,”孟西平握住了我的手,开口道:“自悦,这不能怪不染,是我让她拿掉的,一切的过错都在我身上,我是个自私的男人,我不愿意我爱的女人生下和别的男人的孩子,尤其是你们何家的男人。” 我不觉一愣。 他的语气太确定。 原来他是真的不能接受那个孩子。 自悦更是愤愤地张大眼睛,口不择言道:“我们何家的?你这话什么意思?何家哪里对不住你孟西平了?” 孟西平站起身来,叹口气,淡淡道:“很久以前的事了,当然跟你无关,我也不想谈,回头你自己问问你爸就知道了,问问他关于我父母的事,再问问他关于你妈妈的事。你告诉他,其实我也是最近两个月才知道真相的,他不必为此内疚,但也别想我会一辈子感激他。” “我妈妈?你父母?你父母不是早去世了吗?”自悦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西平哥,到底是什么事?你告诉我。” 孟西平冷淡地摇头,“我是不会说的,一切以你爸说的为准。”他重新坐下来,勉强冲我笑笑,“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一不小心就把过去的成年烂芝麻谷子吐了出来。” 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我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激动。 天!到底是什么事? (早上写到现在就写了这么多,抱歉没有一万字,明天继续,争取内容能比今天多一点) V090 自远醒了 自悦忽地站起身来,脸色微微发白,“西平哥,你话中的意思是我爸爸做了对不起你……你家的事?” “我可没这么说,但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孟西平的声音里带着几份讥讽,“不过看来你确实是比较了解你爸,也难怪,血浓于水吗。” 自悦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看陌生人一般,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孟西平突然一笑,继续道:“是不是还想着要我感激你们何家?想着在我面前继续扮演救世主的角色?” 自悦像是被枪击中了一般身子晃了一晃,“你——” 孟西平声音冷酷,“我怎么了我?难道我说错了?你们何家在我面前不是一贯扮演这样的角色吗?” “别这样,”我不禁皱眉朝孟西平摇摇头,这腔调,太不像往日的他了。 “没事的,”孟西平拍拍我的手,起身对自悦道:“你说你想来看看不染,我就带你来了,现在你人也看到了,天色也已经不早,我这就送你回去吧。”说完他便走过去想拉自悦的手臂,自悦突然将身子一扭,带着哭腔道:“不就是嫌我碍眼吗?不用你赶,我自己会走的!” 我忙不迭道:“自悦你别听他的,没人赶你走,你愿意留多久就留多久!” 自悦看向我,用力咬了咬唇,摇了摇头,又看了孟西平一眼,然后快速转身,风一般地奔到门口,打开门直接就冲了出去。 “喂!自悦——”我急急地站起身,冲着孟西平嚷道:“赶紧去追啊!” “她不会有事的,”他走过来按住我的肩膀,柔声道:“你快坐下吧。” “不行!”我气得用力捶了他一下,“我要你现在就去追她!现在就去!”我的眼角突然蹦出了泪,“我已经对不起何自远了,要是自悦再有个什么事,你还让我活不活了?” “好好好,你别急,别急,我现在就去追她……”孟西平边说边快步走向门口。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接着我听到急促下楼的脚步声。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我简直闹不清楚刚才的一幕到底是怎样发生的,明明他们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孟西平怎么突然就发作了呢?从他刚才的语气中可听出,他并非是第一次知道孟何两家的纠葛,从前他都能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为什么刚才…… 我揉了揉太阳穴,开始细细地回忆刚才的一幕。 孟西平的发作是从自悦责备我私自打掉孩子开始的。 都是因为我。 他这是不想让我受委屈。 我伸手轻抚腕间的手链,心中是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我将茶几上搁着的两种汤各自喝下去一半,我不能再这样瘦弱下去,我要早点养好身子,早点好起来,不再让他挂心。 喝完汤后我突然又想,孟西平说他是最近才知道他家和何家的恩怨的,那……他现在不顾众人的眼神坚持要和我在一起甚至不惜说我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会不会是为了报复要何家?我则成了他报复何家的工具? 我的心陡然有些凉了。 不,不会是这样吗,他不是这样的人。 半个小时后,孟西平回来了。 我问他,“自悦呢?” 他有些疲惫地坐下,面无表情道:“杨青来接她走了。” 他这个人没表情的时候那张脸就跟大理石似的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外人可能会自动地远离他三尺,但我才不会,我靠上去抱住了他的手臂,轻声道:“为什么要那样对自悦?明明有更好的表达方式。” 他握住我的手有些内疚地看向我,“对不起我令你失望了,我还以为自己是个沉稳的人。” “我不信你是因为过去的事在生自悦的气,何况那跟自悦无关,你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我盯着他的脸,“是因为我吗?你是怕我受委屈还是怕我会误会你和自悦?” “这么冰雪聪明?实在不枉费我刚才自破形象的一番苦心,”他伸手在我脸颊上轻轻一捏,苦笑道:“老实说听了她说何家没有对不起我的那句话时,我是真的怒了,突然就有些控制不住冲她发作了。” 我哦了一声,语气中带有难以掩饰的酸气,“还不是因为自悦处处包容你你才会这样的?怎不见你冲何自清发这种火呢?那何自清说话可比自悦过分多了。” “写小说的小脑瓜果然比常人敏感,这一点我倒是没想过,怪不得你总冲我发火呢!”孟西平伸手将我揽进怀中,叹口气道:“我也知道我刚才是过分了,至少是时机不对,对象更不对,但现在想想,其实这样也好,这样自悦就会认清楚我也是那种睚眦必报的没多少素质的普通男人,她会渐渐的讨厌我,我不想她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她该完全撇下我,去接受杨青,或者别的更好的男人。” 我心中不觉微微撼动,没想到他竟会这样想。现下有很多男人巴不得能左拥右抱呢,稍有些情操的,不占你的身,至少占据着你的心,因为这在大多数男人来讲,是一种能力的象征。其实女人又何尝不是呢?就拿我自己来说,一旦知道自远以后可能会不认识我,我自己还不是……和孟西平比起来,我真的是……而且刚才我竟然还那样阴暗地揣测他,幸亏他不知道。 我没有爱错人。 我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至于他和何家的恩怨,他若不说,我绝不会去问。 像是接收到感应似的,孟西平更紧了搂住了我,轻轻地唤了声不染。 我满足地发出嗯的一声。 他的手臂在我背部轻轻安抚,突然开口道:“你喜欢我吗?” 这不废话吗? 我摇头, “不——” 他顿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一把推开我,“什么?” 我仰面看着他,他也望着我,他的眼神是疑惑的,但没有失望,我不禁从心里笑起来,“不是喜欢,是爱,我爱你。” 我爱你。 我主动说出来的。 这三个字从前我只觉得肉麻别扭,只适合出现在小说中,现在我话一出口,心下却是一松,原来这三个字也并没有那么难说出口的。 孟西平的眼里透出喜悦,“我知道,其实我一早知道的,但现在能得到你肯定的答案,我比什么都开心,”他再次将我拥进怀中,喃喃道:“不染,对于我来说,有了你就有了整个世界,老天爷从前给我安排的什么委屈都不算委屈了,我甚至觉得,就算何家以前对不住我,但现在,何家再也不欠我什么了,真的。” 我心中感念不已,“我有那么好吗?” “好不好不重要,但你是我要的人,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想要的那种女孩。其实你也不必太好,只要像现在这样,做你自己就可以了,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隐藏什么,你的一切,我都能接受,也愿意接受。”他顿了一下,突然道:“叫一下我的名字。” 我一时未曾反应过来,“什么?” 他重复,“我想听你叫一下我的名字。” 这呆子。 现在又不是在南山初遇,难道我还会忘记你的名字? 我笑道:“孟西平。” “太正式了,不是这样的,”他含笑望着我。 我盯着他微微扬眉,“平平?小平?” “开玩笑!”他几乎叫起来,涨红了脸,伸手拍了我的脸颊一把,“就叫西平吧,反正我不喜欢你连名带姓的叫我。” “别想抵赖!”我憋着笑不依不饶,“你的小名肯定是平平或者小平中的一个,是不是?是不是?” 他顿时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算你赢!我爸妈以前确实叫我平平,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小时候……最好还是别触他的伤疤了,我收起笑容道:“我不可以叫你平平吗?” 他坚决摇头,“一个大男人被你这小丫头这样叫,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也许那是专门属于他父母的称呼,我不好过于勉强,但我也不想和别人一样简单地称呼他为西平,“我就直接叫你孟吧。” “孟?” “嗯,”我点头笑,“孟,怎样?” 他稍一沉吟,随即点头,“好,似乎比西平要好听一点,尤其是你叫起来。” 我暗笑。 哪里是什么好听不好听的原因?我只想在你心里做个特别的和别人不一样的人。 孟西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医生开的药你按时吃了吗?” 我点头,“吃了。” “那就好,”他探身拿起我搁在茶几上的钥匙,“这是门钥匙吧?我先拿着,马上还得去医院一趟,十二点之后过来,你别等我了,先睡觉。” 他说话的口气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仿佛我们是一对已经结婚多年的夫妻,但是我不得不警醒着自己的身份,摇头道:“夜里你不用过来了,不过钥匙你拿着,你不是说明天一早要去买菜的吗?” 他看我一眼,什么都不说,直接探身将我抱起来直接朝卧室走去,“你先上床睡觉去,睡不着也得躺着,反正不许看电视,也不许用电脑,”他将我轻轻搁到床上,“夜里我再过来陪你。” 我忙摇头,“不用了,那时候也出租了。” 他笑,“没事的,师兄有辆旧车借我开着,我来的时候就开的它。” 我还是不同意他过来,“夜里开车不安全,还是明天一早过来吧。” 既然都已经决定一辈子在一起了,何必还在乎这一时一刻呢,不是说岂在朝朝暮暮吗?是不是?接下来我们有很长很多的时间在一起,我们可以慢慢的开始,永不结束。 “再说吧,”他在我头发上揉了揉,“现在我得赶去医院,我在美国的导师安排了一个视频会诊,差不多要到点了。” 我一愣,“是关于自远的吗?” 孟西平点头,“是。” 我忙不迭推他,“那你还楞着干嘛,赶紧去啊!” “那我去了,你好好休息,”他笑着朝门口走去。 我望着他高大的背影,突然叫道:“孟……” 他一下子回过头来,“怎么了?” 我笑着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想叫你一声,适应适应。” 他笑着指指我,关掉客厅的灯,出门而去。 我笑笑,从床上起身,走到窗口,悄悄撩起窗帘的一角,从这个方向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从楼道里出来的人。 果然不久看到孟西平从楼道出来,走向停在一侧的一辆银灰色的车,他打开车门,没有立即上车,而是微微扬起了头,朝上看。 我顿时做贼似的,赶紧将窗帘一角掩上,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将窗帘重新掀开,下面的人和车都已经不见了。 我心中不禁怅然,重新上了床,躺下,盖上被子。 我很听他的话,什么都没干,不看电视不看电脑不看书,就这样躺在床上,想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件,渐渐地进入梦乡。 一个梦也没有。 我是被厨房里隐约的声响吵醒的。 一个人独住的时间长了,屋里稍微有点声音都会警醒。也可能是近期用脑过度,有些神经衰弱睡眠比较浅,总之我醒了,开始时吓了一跳,后来陡然回过神来,明白一定是孟西平过来了,难道都已经是早上了?我看了紧闭的窗帘,没有光线射进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我不禁叫道:“孟——是你吗?” “来了来了!”孟西平马上出现在卧室门口,大步走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寒意,歉疚道:“吵醒你了吧?” 我望着他眼底的黑眼圈,“几点了?你一夜没睡吗?” “一点半——”他咳嗽一声,“我洗漱了一下,正准备在沙发上睡下。” 才一点半,也就是半夜。 明明让他不要过来的,但他还是来了,我想说他两句,但此刻看他脸上的疲惫,我哪里还忍心说得出口? 我掀开半侧被子,“快上床吧。” 他直直地望着我,“不染……” 我横他一眼,“还楞着干什么?最近天越发凉了,你还穿这么少,想摆酷还是怎么的?” 反正什么都已经做过了,我们之间再也说不清了,现在只有两个人,何必还要假正经呢?何况如今我这身子,也没法做什么出格的事。 而且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被子。 我正准备过两天去买床被子的。 他笑笑不再说什么,脱下外套搁在书桌旁的椅背上,上床躺到我身边。 我主动凑上去,躺到他怀中,问道:“会诊一切还好吧?有没有什么进展?” “自然是有的,导师又给我们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他将我的身子朝他怀里紧了紧,“放心,自远会好的,我保证。” “我知道,也相信你,”我拿起他的一只手放到我脸上,轻声道:“你累了吧?快睡吧。” “好,”他亲了下我的额头,伸手灭了灯。 顿时四周一片黑暗。 起初我还有点紧张,再怎么着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只是,三分钟不到就证明了我的紧张纯属多余,他均匀的鼾声说明了一切。 他太累了。 这一天忙到晚的,怎能不累? 我心中微微有些疼。 他这都是因为我,因为自远,我还不知好歹地不时给他加压……黑暗中我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那鲜明的轮廓让我再一次心安无比,是他,是他,从此他是我的了。 当我的手接触到他的唇时,他像是醒了,微微发出一身轻哼,然后伸手拿下,将我的手放在被子里,按放到他的胸口。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醒,再也不敢乱动,只是朝他怀中凑了凑,闭上眼睛,慢慢的,再次进入梦乡。 不知隔了多久,手机铃声突然大作。 我忍不住呻吟。 讨厌,这到底谁啊? 孟西平几乎是跳起来,连灯都没开就准确地拿到他的外套取出手机,“喂?……什么?有苏醒的迹象了?太好了!……我八点之后过去,拜。” 他终于开了灯。 我做起来,“是自远醒了吗?” “只是有苏醒的迹象……”自远体贴地替我拿过靠垫,“他的手脚现在都有反应了。” 我哦了一声。 自远要醒了。 这么快。 我原以为要经历至少几个月的煎熬的。 或者说是,几个月的平静和安乐,我跟孟西平的。 接下里迎接我的将是什么?果真如孟西平所说的,何自远会不记得我?那该多好啊,可未免也太理想化了,我始终不敢相信上帝会这么和善。 “不染,”孟西平轻轻将我拥进怀里,“别怕,一切有我呢。” 我点点头。 我能怎样呢? 一切听天由命吧。 不过离开他是肯定又肯定的事情。 孟西平的手机此刻突然又发出了响声。 我顿时浑身都僵住了。 难道……?! 他快速拿起手机,“喂……啊?真的?好好好!……我马上就过去!”他放下手机叫了声不染。 我勉强镇定地望着他,“什么事?” “我得现在就去医院,”他望着我,一字一顿道:“自远已经醒过来了。” V091 再次惩罚 自远醒过来了。 他真的醒了。 想来此刻我的神情一定是异样的,孟西平按住我的双肩,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轻声道:“自远认出了我师兄,”他顿了一下,“我读书时自远曾经去看过我,因此认得。” 能认出熟人……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如孟西平所说的那样失去什么记忆。 我下意识咬咬唇。 如果自远知道了我目前的状况,他会怎样?我不敢想象。 “你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切有我呢,”孟西平笑笑,在我头发上轻轻一撸,然后下床快速套上外套,扬扬手机,竟是一脸难以掩饰的意气风发,“我这就去医院,你继续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手机联系。” 我望着他怔怔地点点头。 他俯身在我额头匆匆一吻便转身风一般地离开。 之后隐约能听到楼下有汽车发动声,渐渐的又消失了。 我重新躺下来。 但如何还能睡得着? 自远醒了。 当然我是期望他能醒的,正正常常健健康康的醒,我唯一的祈愿就是他能把我这个人从他脑海中生命中抹去,毫无痕迹地抹去,现在想来,是我奢望了。 他醒了,一定很快就会知道我的现状,知道我现在跟孟西平在一起,知道我打掉了孩子——无论他认为这孩子是他的还是孟西平的,以他的性子,任何一种情况都会令他发狂。 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唯有躲在这几十平米的出租屋里,静候命运的裁决。 脑中突然又想起刚才孟西平离开时那种意气风发,我心中竟有隐隐的说不出的不舒服,自远醒来这个现实令我非常的紧张不安,我此刻极度需要安慰,而孟西平却……然而我知道我又开始不讲理了,我知道他有意气风发的理由,自远已经住院四十多天,凭何家的实力,必定已经找遍了国内的名医来医治,而现在,偏偏是孟西平的医术救了他,孟西平如今不但扬了名而且还施了恩,当初何家即便曾给予他再大的恩惠,仅此一点就足以偿还了,他此刻有意气风发的理由,我不该怨他的。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一直到天亮,一直到上午十点多。 我的手机一直捏在手心。 孟西平并没有电话过来。 我也没打过去。 我想,此时他或许在和别的医生一起探讨如何让自远快速完全的恢复,或许他有别的重要的事……这种时候我不应该影响他。这个念头一出我突然就有些悲哀了,原来潜意识里我竟然是怕他的,我怕他讨厌我,我怕自己配不上他,我原本就配不上他,如今……更配不上他了。 他如今是何家的救命恩人,他会成为大上海炙手可热的名医,他还年轻,有着不可限量的未来,如果勉强和我在一起,他会成为小报的花边新闻以及街头巷尾的笑料,在如今这种社会体制下,无论你有多大的能耐,一句“道德败坏”就足以致命……想到这里我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强行支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 我几乎是喘息着坐到客厅沙发上,眼前不住地晃动着孟西平那张意气风发的脸……看来我又错了,他本就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啊,自然也是有野心的,其实我也欣赏那种有野心的男人,那我凭什么要求他为我放弃一切呢?即便我的良心过了关,我的自尊也不允许,我不能容忍他以救苦救难的菩萨身份从此和我生活在一起。 我不愿意委曲求全。这跟爱不爱他关系不大。 离开何家别墅时我曾发誓说再也不会跟何家相关的人有关联,是我背离了自己的誓言, 好在这不过才一天的工夫,一切还来得及。 我应该回到原先的轨道上,那才是唯一的正确的选择。 自远醒了,我现在只要心里知道他还好好的就行了,不必非要多此一举去看。至于孟西平,我相信他没有我会活得更好,从前没有我的时候他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失去我,他还会有别的女人,再不济他还会有他的事业,他不会有事,我知道的。 我应该尽快离开这里。 在孟西平到来之前。 不,应该是在何自远到来之前。 他迟早会知道一切的。 我一下子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我全部的家当都在箱子里,衣服也不多,最值钱的家当就是一台笔记本,好在我已经不用再担心钱的问题了,如今我卡上有钱了。 一切很快收拾好了,我将皮箱搁在客厅茶几上,沉吟了一下,拿起纸和笔,坐到卧室的书桌旁。 这一次我不会突然离开,我得留下点什么。 我不想再给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不想再有人因我而出事。 我摊开纸,面朝着窗外。 楼下花坛护栏边,一个女孩正和一个男孩说着话,那男孩背对着我,之所以我肯定那是个男孩而不是男人是因为他的身材,成年男子很少会那样修长单薄的。 女孩子面对着我这边,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神情,她脸上带着笑意,不住地斜眼看男孩,说话的时候身子一会儿左扭一会儿右扭,我虽然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也知道她是在向男孩撒娇,男孩刚朝她伸出一只手,大概是想搭住她的肩膀,那女孩冷不丁作出一个令我吃惊的动作来,突然朝那个男孩的膝盖上用力踹了一脚,然后便朝前跑过去,一边跑一边朝后看,一只手捂着嘴巴,发出极力抑制的低笑声,男孩大笑着追上前去…… 我突然觉得刺目,快速低下头,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孟字。 孟…… 心里轻轻的唤一声,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 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是一个优秀的男人,是我喜欢与欣赏的那一类男人,但我真的不得不离开他,我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如今在他面前我只是个劣迹斑斑精灵不再的二手货,以后我有什么脸面和他平起平坐?在他面前我甚至连撒娇都觉得不自在,这本是在自己男人面前的特权……只因他知晓我的过去。 孟西平将来必定会是个各方面都非常成功的男人。 我能看得出,事实上他现在已经算是成功的了。 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热切地盼望他能成功达到他的理想目标,但一想到这成功将没有我的份,心里还是会非常难过,曾经我是多么的想与他并驾齐驱啊,在各自的领域里。 沉吟了半晌,除了一个孟字,我便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我叹口气,打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包香烟来,抽出一支来,点燃,用力吸了一口,然后不住地猛咳。 事实上我并不抽烟,也一直都不习惯香烟味,但每每看着青烟袅袅,我心里就异常安宁,写作的时候,我常常会掏出一只来点燃搁在一边,觉得确实有安定凝神的作用,怪不得很多名作家指头都爱夹根烟,这个理论曾经被我写进小说中,有关爱我的读者还特别提醒我千万别抽烟,说若只是喜欢青烟袅袅,可以熏香,不但无害还对身体有好处,我知道她是对的,但是——我懒,而且,香烟常常想起在南山上孟西平冲我吐烟圈的情形。 一根烟燃尽,我在两张纸上分别写了两则留言,一则是给孟西平的,一则是给何自远的。 写完后,我起身走出卧室,将两张纸搁在茶几上,用电视遥控器压着。 门钥匙在孟西平那儿,相信他要是来了,一定会看到这两张纸的。 之后我去了洗手间,收拾完毕后开始对着镜子细细地审视自己。 脸色真是坏,原来这些天我并没有把自己养好。 我抚着自己的面颊,心中隐隐有些惊恐:不是说年轻容易恢复的吗?难道我已经就此开始衰老了吗?我才二十四啊! “不染!” “不染!” 屋里突然传来孟西平焦急的叫声。 是幻觉? 我定定神,不,真是他的声音,他来了。 屋子这么小,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的。 为什么我刚才没听到开门声或者脚步声? “不染!” 他已经冲到了洗手间门口。 洗手间门被推开了,我一下子张皇地抬起头来。 孟西平面色灰白,不住朝我挥动着手中的两张纸,手明显抖动得厉害,“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定定神平静道:“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我要离开这里了。”我边说边朝洗手间外走,手臂却一把被孟西平拽住,他的声音都哑了,“就因为我没有及时打电话给你?就因为这一点你就要再次惩罚我一次?” 我不肯回头看他,“不是这样的,我从未想过要惩罚你。” “但事实就是这样的!”他伸手用力一拉,我一下子就跌进他怀中,耳边听到他恨恨的声音,“你这该死的! 幸亏我回来得及时,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唇就被他死死封住了。 我的脑子顿时一轰,然后开始用力挣扎,不想却被他更紧地搂住了,他惩罚性地在我唇上用力咬了一口,然后放开我,手依旧揽住我的腰身,皱眉道:“你不要命了?” 我被他刚才吻得一时有些迷离,低低回道:“我不会有事的,事实上我连跳楼的力气都没有……” “你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跳楼!要跳楼的是我才对!”他低头咬了我的唇一口,又一口,“你这身子竟然还敢抽烟!而且我也不喜欢你抽烟的!” 我被他咬得嘴唇辣辣的刺痛,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刚刚培养起来的去意开始崩溃,双手开始捶打他,“谁让你喜欢的!那就不喜欢好了!” (亲们等久了,我刚登山回来,浑身酸痛,双腿更是疼得要死要活的,今天就奉上这么多了,明天继续……) V092 不记得我 “别乱动——”孟西平突然一把捉住我的手,用力很足,高挺的鼻尖不住地在我额头磨蹭,喉头微喘,声音暗哑低沉,透着异样的情愫,“我的意志力有限,尤其是在你面前。” 我一愣,但瞬时便有些明白过来,脸顿时便涨红了,低下头果然不敢动了。 孟西平低低一笑,松开我的手,伸手抚上我的脸,“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又不好看的——”我极力不肯,我知道自己苍白得像个鬼,姿色比起往日大打折扣,更何况,此刻我哪里敢和他的眼睛对视。 “瞎说,”他用双手强行捧起我的脸,我赶紧死死地闭上眼睛。 他的我耳边轻语,“眼睛睁开。” 我用力摇头。 “好吧,”他低低叹了口气,很伤感的语气,“看来你是不愿意看到我……” 我一下子睁开眼来,“才不是——”话未出口便看到他含情带笑的眼神,我突然有种被戏谑的羞恼,“好啊你——”他的食指此时正好搁在我唇边,我张口就咬,他闷哼一声却并不挣扎,任凭着我咬,甚至还主动将指头伸进去了一点,我连咬了几口后意识到有些异样,抬眼发现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那种痴呆的神情……我顿时浑身如过电一般涌起一股热流,下意识松了口,双手死死攥住他的衣服,浑身无力地倚到他胸口,微微喘息。 静下来后,心中有一股甜蜜的羞耻。 刚刚我有种恨不得融在他身上的感觉。 我没想到他的一个眼神竟然能有如此魔力。 孟西平显然也意识到了我的异常,紧紧抱住了我,低低唤了声不染,我嗯了声,耳边听到他说:“不染你知道吗?我心里一直有个洞,现在这个洞被你填得满满的,我这个人现在是完整的了。” 我心中的柔情浓得化不开似的,在他怀中懒懒笑道:“还说你喜欢看推理小说,我看你分明是爱情小说看多了。” 他没有理会我的揶揄,将我微微推开,“还说要走要离开我吗?”我注意到他的眼圈红了,“我说过除了你我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你怎么还要狠心离开我?” 我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定是没有给予你足够的信心,是不是?”他伸手握住我的一只手,神色郑重,“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告诉我,别藏在心里。” 我忙摇头,勉强笑,“没有,你很好,只是我自己不够好。”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深深地凝视着我,“我知道你爱我,你内心把我这个人看得太好了,以为我会介意,其实我远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完美,我也有阴暗的一面,我甚至还……”他看了我一眼, “不染,事实上我年龄比你大多了,我是一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生活经历肯定比你丰富,我怎么会因为你……何况那根本是我的过错,”他伸手替我整整衣领,那轻柔的动作,像一个父亲对待自己疼爱的女儿一般,“谁没有过去呢?我也有啊,过去不重要,何况……我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也将是最后一个,”他亲了亲我的额头, 望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最后一个,你是我的最后一个,我也是你的最后一个,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别的一切都不重要,所以,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在我心里,你永远纯洁轻灵,无人能及。” 他懂我。 他是懂我的。 我忍不住泪盈于睫。 他伸手想给我拭泪,“别这样,快别这样,我不喜欢看到你哭……一看到你的眼泪我就会觉得浑身难受,简直喘不过气来。” 我是感动的嘛!呆子!还以为你都懂我的呢,连这都分辨不出来。 我扭过脸故作生气,“这么说你以前有过女朋友?” 他顿了一下,开口道:“是,我在国外读书时曾经和一个美国女孩走得很近。” 我不觉咬咬唇,“那你们……” “我说过我是一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我们是有过关系,但后来好聚好散了,彼此都知道自己不是对方想要的那种人。”他伸手覆上我的肩膀,柔声道:“你别生气,那不是因为当时还没遇到你吗。” 想象中美国女子都很活泼开放,没想到他竟然会和一个美国女……我心里有些酸酸的,脸上却带着笑,“我没有生气,但我觉得你要找应该也得找个中国女孩才算正常。” “你以为找中国女孩这么容易啊?”他轻轻一捏我的脸颊,满足似的叹口气道:“不是所有的中国女孩子都会像你一样对我另眼相看。” 我心道,才不是呢,我认识的几个女子,我姐,自悦,甚至还有医院的护士,哪一个不是对你—— 这些话我没有说出来。 我甚至怀疑那个什么美国女孩子是他杜撰出来的,用来安抚我的,似乎这样一来,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堪的过去,我跟他之间从此扯平了。 无论如何,他是真的爱我,愿意包容我的一切。 这已经很够很够了。 我终于放下心来。 四顾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从他进屋遇到我,我们两个,到现在一直还站在卫生间门前。地上,是我写给他和自远的两张纸。 我弯腰将纸捡拾起来,他伸手夺过去,看了看,撕掉其中的一张扔进一侧的纸篓里,将另一张揣进口袋,“你写给自远说无条件同意离婚字样的这张我放在身上,到时候由我来交给何家。” 何家。 我似乎这时候才想起何自远这个人来,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他怎么样了?” “挺好的,能够认得每一个人,包括我,”孟西平伸手将我拉到茶几边,“刚才一直顾着说话,都忘记叫你喝汤了,”他打开一只便当盒,“还好,还是热的,你趁热喝一点,”他将我按坐到沙发上,自己也坐下来,将汤匙递给我,“本来说好今天我买菜做菜的,但是没来得及……今晚我会提前买,明天早起做了,到时候你想吃就稍微热一下,省得挨饿。” 我看他一眼,笑,“我自己会做的,你只要买回来就是了。” “早知道你能干,但我不想看到你这么能干,”孟西平推推我的胳膊,“赶紧喝吧,这腰子香菇汤我尝过的,滋味还不错。” 我点点头,在他的注视下将一便当的汤汤水水吃得一干二净。 “这样就对了,”他抽了张纸巾替我擦擦嘴,“还饿不饿?” 我笑着按住鼓胀的肚皮,“你当我饭桶啊?” “毕竟没有主食,是我大意了,当时就想着这个了,”他变戏法一般,笑着从茶几旁拿起一只纸盒子,打开。 “汤馆旁边正好有家鞋店,我觉得你放在门口的那双鞋鞋跟太高了些,”他将鞋盒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双造型古雅的淡青色的平跟皮鞋出来,“试试这个,我觉得适合你。”他边说边弯下腰朝我的脚伸出手,我本来是赤脚穿着拖鞋,下意识将脚朝里面缩了缩。 他笑着,硬是将我的右脚抬起来搁到他腿上,然后抽掉拖鞋,伸手在我脚趾上轻轻揉了起来,这种标准的中医按摩法让我舒坦之极,不过我极力憋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突然想起在南山时他帮我擦脚的情形来了。 “你的脚很秀气,脚趾很漂亮,不过高跟鞋穿多了脚趾会变难看的,以后你要少穿,”孟西平说着将一只鞋套到我脚上。 36码。 完全合脚。 我没有吭声,只是看着他,他正仔细地盯着我这只穿鞋的脚,像是在欣赏。 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我尺码的。 他终于放下我穿鞋的这只脚,又抬起另一只,按摩了一番,套上另一只鞋,拍了下我的腿,“站起来我看看。” 我站了起来。 “好看,”他笑,“其实你这种脚穿什么鞋都好看的。” 我笑,坐下将鞋脱了,重新换上拖鞋,打开桌上放着的另一只便当盒看了看又盖上,看他一眼,起身道:“你休息一会儿,我做饭去。” “我不饿!”他一把拉住我,“早上在医院吃多了,再说就算真饿现在也不能让你做饭,”他笑着将我重新拉坐下,“想给我做饭以后有的是机会,就怕你到时候会叫苦叫累。” 我朝他笑,“到时候我们约法三章,轮流做饭。” 他点点头,“这个主意不错,要是都累了不想做就到外边去吃。” 正在彼此畅想未来间,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的身子下意识抖了一下。 难道是自远打过来的? 从孟西平进门后我们彼此都极力避开不提自远,但这不代表他这个人不存在。他醒过来了,终究会找上我的,不管还爱不爱我,如今我终究还是他合法的妻子,他至少要讨个说法。 我故作平静地拿起手机,当看到是妈妈的号码时,我顿时松了口气,将手机搁到耳边,轻快地叫了声妈。 妈妈的声音清晰地从手机里传出来,“不染,我跟你爸到上海了,是乘何总的车过来的,我们现在都在医院呢。” 何总? 自远的爸。何老爷子。那个在泰城只手遮天的人物。我不会忘记,是他将神采飞扬的罗杰变成了如今这般窝囊模样。 大概是见我没反应,妈妈声带焦急,“不染,不染你在听吗?” “在,我在呢!”我忙收敛心神,“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爸的身体不好吗?” “他不放心你,非要过来看看,”妈妈顿了一下,声音有些低,“其实这也是何总的意思,何总说,这次两家人一起在上海,把一些能办的事情就直接给办了,省得到泰城再惹诸多口舌,麻烦。” 我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什……什么事情?” 我妈说:“你跟自远离婚的事啊,别的还能有什么事?” 离婚? 何老爷子这么好说话?太意外了!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条件?自远也同意了吗? 我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孟西平的,仿佛想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一般,不想我妈接下来的话更让我震惊,“你现在跟那个孟西平在一起,还好自远不记得你了,也不认识我们了,否则我都不知道你该怎么收场……” 我猛地看向孟西平,“他不记得我?” 孟西平的神情愣愣的,“真的?不过他是认识我的,见到我还挺高兴的,甚至还说了两句笑话……我还以为……难道说……”他的眼睛突然显出异样的光彩,“难道说他只是把和你相识的这一段给忘记了?” 有这种好事吗? 我赶紧拿起手机,“妈,你去看过自远吗?他真的认不出你了?” “是啊,他还问我和你爸是谁,他爸介绍说我们是不染的父母,他又问不染是谁,他爸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你是他们公司的客户……哎!” 客户。 他忘记我了?真的忘记我了? 妈妈又在电话里叫道:“不染!你住哪里?我跟你爸现在就去看你。” 我顿了一下,告诉了她我的地址,然后放下手机。 我和孟西平四目相对。 彼此眼里都有疑惑,起初的那种狂喜已经消失不见。 我们都有理智,都知道自远曾经是什么样的人。 不能怪我们太阴暗。 实在是往日他太会做戏了。 我先开了口,“你说……这会是真的吗?” “我也不敢确信,这简直……简直是太好了,”孟西平看我一眼,“好得让人难以置信,对所有人都好,也包括他自己,不是吗?” “但要说他是假装……”我微微皱眉,“有必要吗?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从此退回到陌生人的位置……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竟微微一抽。 孟西平也喃喃低语,“是啊,要是说故意——这样他只会彻底失去你。” 我苦笑,“或者他是真的失去这段记忆了,又或者他并不那么爱我,准备放弃我了。” “但不管如何,这个结果是大家都满意的,不是吗?”孟西平安慰地拉住我的手,笑道:“看来不用做午饭了,等你爸妈过来,我带他们出去吃。” V093 上门耳光 一个小时左右,爸妈来到了我的住处。 是孟西平去开的门。 妈妈穿了件不甚合体的紫红针织外套,看上去憔悴不少,整个人比两个月前老了有五岁不止的样子,她一看到我就一把将我搂住了,口中呜呜地低声抽泣,我心中也有些发酸,但眼中却没有泪。爸爸倒是一脸的镇定,竟不像是生过一场大病的人,他负手进门,只是淡淡了横扫了我一眼,鼻孔里哼了哼,然而朝孟西平点点头,便自顾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我半搂半拉着将妈妈推送到沙发上坐下,自己也坐下来。 心底并没有多少感动,烦躁却是不住地朝上冒。 我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好,对千里迢迢来看望自己的父母,也太过凉薄了。 但我没有办法去假装。 孟西平倒了两杯水搁到茶几上,默默地在我身边坐下。 妈妈用至今擦擦眼角,看看我,又看看孟西平,一脸的欲言又止,我笑笑,介绍道:“妈,他就是孟西平。” “我也猜到了,”妈妈凝视着孟西平,赞许地点点头,“看着就是个好孩子。” 她上次在电话里还劝我别再急着决定自己的终身,不料此时一看到真人,立即便改口了,当然这个表现并不让我意外。 孟西平相貌英挺,衣服素净,为人冷静谦和,外形看上去舒服熨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上进的魅力,再加上他的医生职业,几乎是所有丈母娘都喜欢的那一类女婿,妈妈怎会不喜欢? 我朝孟西平一笑,然后又看向妈妈,有意转移话题,“妈,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乘地铁还是打车?” “何家的司机一直送我们到这里,”妈妈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小声道:“不染,看来何家还算是讲理的,从头到尾何总都没有埋怨过我们一句……不过还好,自远现在是醒过来了,我这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气。”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不想继续这个令我心烦的话题,于是说道:“你们还没吃饭吧?让西平带你们出去吃,然后就在附近先找个旅馆住下来。” 妈妈笑,“你这里不是有现成的厨房吗?何必要出去?我们随便吃一点好了。至于旅馆,我不太习惯,让你爸一个人住进去吧,我就住你这里。” “我习惯了一个人住,”我表情淡淡直截了当道:“何况爸爸也需要你照顾。” “哦,好,那好,”妈妈的神情有些讪讪的。 孟西平大概是看不过眼了,忙笑道:“不染这里条件简陋,连被子都只有一条,伯父伯母还是住宾馆方便。” 爸爸咳嗽一声,“小孟,我听说自远的病是你给治好的?” 孟西平谦逊道:“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我确实也出了一点力。” “好,好,”爸爸嘉许地点点头, “不染这丫头从小就让人不省心,以后你得帮我们好好管教管教她。” 这是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意思了? 其实他不同意又能怎样? 只是……我从小就让人不省心吗?我并不记得。 孟西平笑着看向我,将我的一只手握进他的大掌中,然后敛容正色道:“伯父伯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不染的……” 爸爸皱眉道:“也不必太纵容她了,容易坏事,你看她现在闹得还不够么?” “说什么呢?孩子怎么闹了?”妈妈忍不住插嘴,“有你这样做爸爸的吗?自远出事能怪不染吗?” “不怪她怪谁?!”爸爸突然发作起来,“自远那样百般纵容着她,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的!不过就是一次酒醉失手她就要闹失踪,有这样做妻子的吗?就算是不喜欢自远,当初也并没人强迫她嫁给他!现在又不折手段抢走不凡的男朋友,简直——”他额头青筋爆爆,一只手直指着妈妈的脸,“都是你惯的!我早说过这丫头没个正行,从小不好好学习,专门学些花里胡哨的勾当……” 我没个正行……我从小就不学好…… 我的心在不住地颤抖发冷发硬,那只一直被孟西平握在掌心的手开始慢慢收紧。 原来我在我爸眼中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耳边听到孟西平的声音,“伯父你误会了,我跟不凡不过是同学关系!” 妈妈更是急红了眼,“逸群!你疯了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女儿?” 爸爸怒道:“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看看她做的哪一样事让我们省心过?看她现在把不凡都害成啥样了!” 我猛地从手从孟西平掌中抽出,站起身来,“是!我就是个下三滥,除了勾引男人没别的本事!” “你还有理了你!”爸爸起身猛地一巴掌抽了过来,“曾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伯父!”孟西平一下子拦在我面前,怒目向爸爸,“你怎么可以动手打人?” “你让开!”爸爸一脸的正义,“我这是在替你教育她,免得她将来又令你难堪!” V094 是时候了 是!我就是因为从小没爸妈教育,所以才会有这般德性,我是个妖怪,根本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这话我没有说出来,只是我心里冒出来的,此刻我看着爸爸那一张一合的嘴巴,那怒气冲天的模样,我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早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脑海中无数个念头乱窜而过,原以为当初他生病是因为关心我,担心我一个人在外会吃苦或吃亏,没想到是……只是因为我丢了他的脸!在他心里,我这种人做出这样的丑事,大概只有以死谢罪才行吧?不过我是不会的,我才不会如他的愿。 孟西平紧攥着我的手,对爸爸说道:“伯父,我拜托您冷静冷静,不染是有过错,可这也不全是她一个人的错……” “不是她的错是谁的错?难道是我的?”爸爸越发是一脸的怒不可及,“她就是欠教育,要不是看你面上,我今天非打死她不可!” 我抬眼望着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曾逸群!”妈妈突然发出悲怅的一声尖叫, “你非要把我女儿逼死不可吗?这辈子你在我面前作威作福还嫌不够吗!”她边叫边冲到爸爸身边,扯住他手臂将他用力从门口拖,“走!快走!” “你给我松开!”爸爸一把甩开妈妈的手,“孙莲!这些年我也够给你脸了!别逼我当着小孟的面把当年的事说出来!看看你生的好女儿!你就纵容吧,她就和你当年一模一样!” 妈妈一个趔趄,身子一歪差点摔倒,亏得孟西平动作敏捷冲上去托住了她的后背。 妈妈面色惨白,眼睛死死地盯着爸爸,双唇不住地哆嗦,如风中的落叶,“你……你……” 我这辈子从未看到妈妈的眼神这样绝望过,心里猛地一个激灵,忙不迭冲上前,“妈,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妈妈神色恍惚,慢慢地转过脸来看向我,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楚她面前站的是我,然后突然醒悟过来似的,一把捉住我的双手,急切道:“不染,如果我现在说我要和曾逸群离婚,你会不会同意?” 离婚?曾逸群? “妈,你快别这样,”我顿时有些慌了,“我知道我错了,都是我不好,爸爸刚才教育得对,你们别因为我……” “不,孩子,”妈妈咬咬唇,看了爸爸一眼,冷冷道:“这个人不是你爸爸,他从来也没把你当成女儿过。” “孙莲!”爸爸暴喝道:“说话得凭良心!好好想一想当年的景象!好好想想!要不是我宽容,你能活得这样好?好好想想吧,你现在已经五十多的人了,老女人一个,别跟年轻人似的动不动提离婚,我告诉你,离开我根本没有人要你!” 妈妈冷笑一声,“笑话!我好好的一个人干嘛非要男人要我?尤其是像你这样的男人!你以为我伺候你有瘾啊!你尽管放心,我能走能行还是教师,退休后的工资不会差,我养得活自己!”她顿了一下,扫了爸爸一眼,极力压低了声调,“曾逸群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年怀了不染之后没有及时离开你,我以为会给孩子一个安稳的家,现在看来,我不但害了自己一辈子,还害了不染……” 爸爸怒道:“你还有脸说!要不是我,这孽种就算能生出来也养不活!她就是个丧门星,一出生就害得我白白丢了职位!但我可曾怪过你?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我对你还不够好不够宽容吗?想想你周围有哪个男人有我这样大度,你摸摸良心好好想一想,是不是事实!” 我越听越糊涂,越听越怕,像是一脚踏进了一个可怕的噩梦里出不来,“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明白?” “别怕,没事,没事的,有妈妈在,”妈妈拉住我的手,声音温柔,“不染,来,孩子,我们坐下说话,有些话藏在我心里很多年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说出来,现在看来,是时候了。” 我们并肩坐到沙发上,孟西平体贴地端上茶杯递给妈妈,“伯母,先喝点水吧。” “谢谢,”妈妈接过茶杯喝了口又放下,扫了站立在一侧的爸爸一眼,轻声道:“你也坐下吧,太激动对你身体不好,我们好好谈谈。知道你是个好面子的人,趁着这次远离泰城,咱们彻底地把话说清楚了也好。”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爸爸坐到单人沙发上,哼哼道:“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离婚!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们先不谈离婚的事,”妈妈发出一声惨笑,“曾逸群,不染除了姓了你的曾姓之外,从小到大你可曾在她身上费过一份心思花过一分钱?相反,她从小就被你和不凡当免费的保姆使唤,自己好好想想吧, 你有没有把自己当过她爸爸一天?现在你又凭什么来教育她?” 095 签字离婚 “你——”爸爸指着妈妈,气得浑身发抖,然后猛地转向我,“不染!你来说我对你到底怎样?你自己说!当着小孟的面说!我是打过你还是骂过你了?” “没有,你从来没打过我骂过我,”我顿了一下,紧紧握住了妈妈的手,咬咬唇,低声道:“但是不管我怎么听话怎么努力,你从来都不拿正眼瞧我,以前我一直以为是姐姐太过优秀的原因,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爸爸暴怒道:“说话一点良心都没有!果然不是自己的种养不亲!你这丫头从小就跟你那短命鬼老爸一个德性,正经课程不好好学,喜欢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还自诩有什么艺术细胞,我一看到就来气……” “曾逸群!我们之间的恩怨你别扯到孩子身上!”妈妈伸手指着门口,厉声道:“这里不是你曾家!你给我出去!” 那个我叫了二十多年爸爸的男人缓缓站起身来,咳嗽一声,看看妈妈,又看看我,突然叹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残忍的笑意,“不染,你应该一直都不知道你妈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吧?让我来告诉你吧,她可比你还厉害着呢!当年她嫁给我,生下不凡后不久就和你的死鬼爸爸我的亲弟弟勾搭上了……” 亲弟弟?我一下子捂住了嘴巴,我注意到孟西平的脸色也变了。 “无耻!”妈妈面色惨白如纸,那只被我握住的手攥得我的手背生疼生疼的,“曾逸群你别血口喷人,当时我早已经跟你离婚了!” “离婚就行了?就算是离婚了你们在一起那也是下贱不要脸!你一天是我的女人,到死也是我的女人,你就不该和他在一起!不过也算是老天有眼,那个自命风流的畜生不久后就掉进河里淹死了……” 我脑中顿时闹哄哄的,眼前开始有些模糊,虽然很少有人提起,但我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似乎是有个叔叔的,叫曾逸飞,据说是年轻时为救落水儿童而死,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恍惚间我掌心中陡然一松,接着我被孟西平猛地推了一把, “不好!伯母晕过去了!” 我赶紧凝神,发现妈妈的身子已经软软地倒在沙发一角,我顿时惊得跳起来,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孟西平已经起身冲到妈妈身边,快速将她的身子扶正了,伸手试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然后开始用拇指不住地按捏她的人中穴,我手足无措紧张万分地站立在一侧,密切注意着妈妈的一举一动。 还好有孟西平,很快,妈妈身子动了动,随即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咯噔一声,然后是一连串的咳嗽声,孟西平松开她,欣慰地望着我,“好了,伯母已经没事了。” “妈!”我顿时热泪滚滚,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妈妈,“你刚才差点吓死我了!” “不染……”妈妈的身子在我怀里微微颤抖,呜咽道:“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呀!” 我不住地摇头,“不是的,是我太不懂事,是我让妈妈难受了,你应该早告诉我真相的……” “好了不染,快别这样,”孟西平的手不住地在我后背安抚着,“别让伯母太难过了,你自己的身体也不适宜太激动。” “对了,”妈妈似乎一下子就醒过神来了,一把推开了我,一脸的紧张,“在医院时何自清将我拉到一侧说你怀孕了,还说这孩子是小孟的,是不是真的?” 我擦擦眼角,低声道:“孩子已经拿掉了。” “啊?”妈妈的眼神急促地投向孟西平,那里面有责备和疑惑。 “妈,孩子跟他无关,”我忙解释道:“是我自己要求拿掉的,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流了血,医生说孩子可能会先天不全所以就拿掉了。” 妈妈盯着我,“这么说孩子是自远的?” “难道还会有别的可能吗?”我看他孟西平,朝他一笑,“他们家不承认也好,反正我不想再跟何家人有什么联系了。” 妈妈长吁一口气,面色渐渐趋于正常,“嗯,长痛不如短痛,一了百了,何总也同意让你们离婚了,说尽快办了好,省得夜长梦多,对了,我这里就有离婚协议书,何总已经让我带过来了,他说只要你签个名就好,别的一切他自会办妥,也就不必惊动自远了,他说等自远恢复了之后会派他去欧洲过一段时间……”妈妈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叠纸出来。 何老爷子办事真太雷厉风行了。 他压根就不想面对我这个人。 想来他心中一定恨死了我,我将他唯一的儿子害成这样,根本就是个灾星,赶紧把我从他的生活中从何氏剔除应该是他目前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反正何自远也记不得有我这个人,就算他以后能想起来了,那时候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如此甚好。 我接过纸张,当看到上面离婚协议书的字样时,我笑笑,也没往下看内容,直接就拿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翻开后面一份,再次快速签下名字。 妈妈将其中的两张纸给我,“这份你留着。” 我接过,随手夹在茶几上的一本书内。 妈妈将另外一份小心地收进包里,提醒我道:“你不准备看看内容?” 我笑,“也没什么好看的,反正我进何家门时就是一无所有,不会有什么损失,”我边说边紧紧握住了孟西平的手。 太好了。 从此,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了。 孟西平也朝我笑,看得出,他是由衷的高兴。 妈妈将包链拉起来,看着我,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不染,何家把被我们用来出租的那个房子送给你了。” 我顿时一愣,“是协议上写的吗?”我边问边从书里抽出那张协议书。 当看到上面写着:将位于某处的住宅留给曾不染时我还神色淡然,毕竟这对于何家来说压根就不算个钱,但当我看到另外还有一千万的补偿费时,我真的是太震惊了。 一千万! 给我? 何家是太有钱了吗?还是何老爷子想花钱买平安,意图让我从此远离何自远?总之不管出于何种考虑,何老爷子对我都太活太过仁慈了。 想来我跟他前后不过见面几次。 竟然一出手就是一千万。 简直跟做梦一样。怪不得很多人挤破了头也要嫁进豪门,瞧瞧,就算最后离婚也是好处多多。 妈妈轻声道:“不染,我不知道你跟自远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出手就是一千万……看得出何家待你是真的不薄,并没有仗势欺人。” 这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在金钱上,自远待我从来就很大方。 我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强笑着看向孟西平,故作洒脱,“喂!我名字都已经签下了,这么大的一笔钱呢,能干不少事呢,你说到底要不要收下来呢?” 孟西平面色极不自然,也笑,“你要想要的话,那就收下来好了。” 这话太过不情不愿了,不过我并不介意,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我怎么可能置他的尊严于不顾?还有我自己的尊严。 我拉住他的手臂笑道:“你放心,字我是签下了,但这钱我肯定是不会接受的,我还等着你卖药方的那笔钱呢!” 孟西平拉过我的一只手将它裹在自己掌心中,凝视着我的眼睛亮晶晶的,小声道:“你确定?这可是一千万呢,我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的。” 我望着他笑,“以后我们一起赚钱,或许八十岁的时候可以凑足一千万,很有可能哦,你说是不是?” “不染——”孟西平不管不顾一把将我揽进怀里,“你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小傻瓜,这么些年一直都没变……” 这么些年?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吗?最近写小说几乎写出职业病的我刚想笑着给他指出语病来,不想一直坐在一侧很久不吭声的爸爸(对于这个人的称呼暂时改不掉,暂时还叫爸爸吧,尽管他从不喜欢我,但至少他还是姐姐的亲爸爸)突然闷闷发声道:“这是一千万呢!有些人几辈子也赚不来的!你们年轻人不要凭一时意气做愚蠢的决定,好好想想再决定,何况这又不是你强要的,是何家非要给你的,要了又不丢面子!” 妈妈也开口道:“不染……” 我轻轻推开孟西平,转身道:“妈,你放心,我们俩以后会好好孝敬你的。” 妈妈欣慰地笑,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向就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你的?就算你连那房子也不要了,我也是赞成的,毕竟你进何家也没几天,不是自己的,咱不要。” 大概是经历了刚才妈妈昏倒的事情,爸爸此刻是一脸的敢怒不敢言,低三下四道:“阿莲,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哪还有人嫌钱多的?你好好劝劝不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奇怪了,不染又不是你女儿,钱不钱的跟你有啥关系?”妈妈冷笑道:“不过曾逸群你放心,我们离婚后我是不会跟你争家里那套房子的,你就自己守着你的宝贝财产过一辈子吧!” V096 心神不定 “什么离婚?阿莲,当着孩子的面别说这样的气话好不好?”爸爸竟然没有发火,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低三下四,妈妈却再次冷笑,“你也知道当着孩子的面不好?刚才的威风都去哪儿了?” 爸爸佯咳一声,面色讪讪地看向我,“不染,爸爸刚才一时糊涂说了些气话,你别放在心上,其实那不是我的真心话。” 我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他的脸色渐渐发灰,低声道:“我知道,你这孩子一向都有自己的主张,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事实上我也插不上什么话,但你妈妈……不染,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你妈?” 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你跟我妈之间的事我是不会多嘴的。” “你妈?”爸爸一顿,脸上露出一丝鲜见的惨痛,“不染,你是在记恨爸爸不想认我了吗?” 我没想到他的情绪竟也有这样的层次,一向他在我面前都是甚少有表情的,我忙摇头道:“不是的爸,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不喜欢爸爸,但我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眼前这个人并不是我爸爸这件事,其实说到底我也不喜欢妈妈,我内心甚至是埋怨她的,我不明白她当初怎么会跟两兄弟产生这样复杂的关系,我不明白,甚至隐隐还有些厌恶,觉得有种邪恶的不洁,世间难道就没别的男人了么。 正难堪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我正疑惑是否有人敲错门,身边孟西平已经站起来过去将门打开,我听到他在门口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门关上,他提着一只装满东西的塑料袋走过来并将它放到茶几上,边打开边说,“伯父伯母吃点东西吧,我刚才在网上定的,暂时先将就一点,晚上我请你们吃正宗的上海菜。” 孟西平拿进来的是快餐盒。 一共三盒。 爸妈对视一眼接过餐盒,打开,二话不说就拿起筷子埋头吃起来,很显然两位老人都饿坏了,我心中惭愧,不觉感激地看向孟西平,恰好他的眼睛此时正看着我,见我看他,笑笑,捧起餐盒递给我,“你要不要再吃一点?” 我摇头推开,“你吃。” 妈妈一下子抬起头,口含饭粒口齿不清,“不染怎么不吃?” “刚吃过,”我一指孟西平,“他专门给我带过来的。” 妈妈看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埋头。 我起身给他们的茶杯各自添了水。 小屋里只听见三个人的咀嚼声。 我手捧着一杯热茶,坐在那,看着他们,孟西平不时抬眼看我,唇角含笑。我也笑。 饭毕,爸爸喝了两口茶后就打了个哈欠,我知道他有每天午睡的习惯,于是让孟西平带爸妈去小区旁的酒店住下,妈妈口中嘀咕迟疑着不肯走,我低头假装看不见。 这个时候我不能专把她一个人留下来,否则真有有意拆散父母婚姻的嫌疑。 三个人离开后,我将茶几上的那些一次性餐盒收拾了,扔掉,将茶杯里的残茶一一倒掉,洗净,放进厨房的橱柜。 屋子恢复了我一个人住时的宁静和洁净。 我舒了口气,斜躺到沙发上,开始细细回想离婚协议书的内容,重点也就是那一千万……一千万。 我一向自诩是不爱钱的,但今天,这一千万,竟比我不是爸爸亲生的这个事实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钱当然是好东西,我怎会不爱?何家,也就是何老爷子,为什么竟会对我这么慷慨呢?我对何家非但没有任何贡献,还让自远变成这样……何老爷子内心该恨我才属正常。 这笔钱自然是不能要的,孟西平刚才的表情已经表明了一切。我不愿意他不高兴。我绝对不能拿何家的钱。 没关系,如今我自己也有点钱了。 何况,有了孟西平,我并不担心我自己有没有钱。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 读书时曾经看到这样的一句情话:有你就有了全世界。从前我看这话只觉得肉麻不堪,现在则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亲身经历不知道。 一千万也抵不上他的好心情。 我总算知道这个人在我心中的地位了。 一个小时不到,孟西平一个人回来了,说已经安顿好了我爸妈,他自己则马上去医院。 我笑道:“既然要去医院就直接去好了,何必又来回麻烦?” “我不放心你,”他走到我身边坐下,将我轻轻揽进怀中,“不染,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真担心你会受不了。” “有什么受不了的?”我窝进他怀中,双臂抱住他坚实的腰身低声道:“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别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但你爸妈……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是在乎他们的,”孟西平的一只手抚住我的脸颊,轻轻上下摩挲,“不染,他们也曾年轻冲动过,你不要怪他们。” “我没有怪他们,真的。”我说道:“我甚至理解我爸了,原先我一直都以为我跟他磁场不对所以他从小就不喜欢我,现在我总算知道了原因,回头仔细想想,其实他对我已经算可以了,至少在外人面前他一向都挺维护我的,我心里反而奇怪我妈,我觉得她做事……世上男人那么多,她怎么能跟两兄弟……” 孟西平在我脸上的那只手突然顿住了,“不染,感情这东西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有时候明知道不可以,但还是忍受不住,就像我,当初明知道你已经跟自远在一起了,还是控制不住地想你……” 我不满地捶打了他一下,“我们跟他们情况不同吗!他们……他们是亲兄弟!” “亲兄弟又怎么样?哪里不对了?何况你妈是离婚后才和另一个在一起的!” 孟西平的声音听着有些异样的激动,我不觉诧异地推开他,“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他一愣,随即讪讪一笑,“我是不是有些太偏帮丈母娘了?” 我不觉红了脸,斜他一眼,“去你的!” 他看着我的表情顿时有些呆呆的,一张脸下意识依偎过来,低声喃喃,“不染,你脸红的样子真是让我看不够……” 这话听了甚是耳熟,我记得这世间还有另一个人也曾这样对我说过,当时他的口气他的神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地记得……我的心顿时有些颤颤的,在孟西平坚挺的鼻梁触到我的脸颊时,我突然硬起心肠一把推开了他,低头道:“你不是要去医院的吗?快去吧!” 他异样的情热,身子再次靠过来,微微喘息,热气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杉树气息喷到我脸上,“让我亲一下好不好,就一下……” 我顿时浑身发软,不觉闭上眼睛。 他的唇轻轻覆盖上我的脸颊,然后是唇,不过只是轻轻一触便离开了,随即他将我紧紧揽进怀中,在我发顶上一吻,低声道:“不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我满足地笑,“我相信啊,自从在火车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了。” “是吗?”他低低地笑,“那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永远都不会。” “我不会离开你,除非你离开我,”我说着轻轻将他推开,凝视着他的眼睛,“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敏感的丫头,”他有些不自在地伸手一点我的鼻子,笑道:“都怪你,上午竟想一个人偷偷跑掉,害得我现在患得患失起来了,真想把你关起来,这样我一回来就肯定能见到你了。” 把你关起来。 这句话自远不但说了而且做了,但为什么由孟西平说出来我是如此的高兴?上帝果然是不公平的。 我拉住他的手,“放心好了,我不会再做那种傻事了,而且,”我抬眼看他,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我其实又不是真想走,只是,只是……想看到你着急的样子……我想看到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好啊你!”孟西平指着我,双眼突然有些湿意,但声音却比什么时候都硬,“以后不许再这样胡闹了,听到没有?” 我忙乖乖点头。 “好了,”他站起身来,“你妈把离婚协议书给了我,我得赶去医院交给自远的爸爸,尽快了结了这桩事。” 我一愣,忙道:“那快去吧!” 孟西平离开后不久我就接到妈妈的电话,“不染,我想跟你谈谈。” 她的声音很低,估计是背着爸爸躲在洗手间里打的电话。 我问道:“爸爸呢?” “睡着了,”妈妈的声音带着鄙夷和悲凉,“天大的事情也不会影响他的睡眠,他就是这样的一个混沌的人!我竟也和这样的一个人过了一辈子!” “妈,你别这样,”我不禁皱眉,小声道:“当初也没人逼着你和他在一起。” “不染你什么意思?连你也在怪我吗?啊?”妈妈的声音带着尖刻,“当初要不是怀了你,我怎么会吃这该死的回头草?你以为我愿意?” 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原来她竟是这样想我的。 看来都是我的错了。 我极力按捺着气息,有意控制住自己的语调,“妈,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谈吧。” 我直接按掉了手机,之后我一直闭目养神。 要不是怀了我……当初我也并没有要求你怀我,你完全可以像我狠心打掉孩子一样打掉我。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晚上六点左右,我接到孟西平的电话,说他此刻正在酒店楼下陪爸妈吃晚饭,吃完后会来见我。 七点不到,孟西平就来了,带着我的晚饭。 “饿了吧?想着你还没吃饭那边我就尽快结束了,幸亏你爸妈能体谅,”孟西平边说边打开饭盒。 我不免有些内疚,“你自己吃饱了吗?明天你一早帮我买点菜回来就可以了,饭菜我自己弄,省得你来回奔波。” “以后我就不用奔波了,专门照顾你,”孟西平坐下笑道:“自远的身子现在渐渐恢复,也就没我什么事了,明天一早我陪你爸妈逛逛上海。” 我看向他,“我爸妈,他们还好吧?” 孟西平点头,“挺好的,吃饭的时候两人还有说有笑的,完全不像是中午刚吵过架的。” 我端起餐盒笑。 我知道我在电话里对我妈的冷淡起了一定的效果。 一旦从我这里得不到支持的力量,她就不得不重新掂量起自己,虽然她嘴巴上将爸爸说得那样不堪,但要她真的离开这个人,我想她做不到,她已经习惯身边有他了。 习惯是一种力量,多数人的婚姻不就是这样的吗? “不染,协议书我已经给何总了,”孟西平看着我笑,“他当场就传真出去了,说从明天开始,你就恢复单身了。” 我有些恍惚地点点头。 孟西平继续道:“那一千万,他已经打到了你的银行卡上。” 我不觉一愣,“什么?” “一千万,”孟西平认真地看着我,“你准备怎么处理?”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么大的一笔钱,竟然已经打给我了,真是雷厉风行。 孟西平的面色有些不自然,咳嗽了一声,“或者你就留着,钱虽然不是万能,但能做很多事,至少以后可以雇个保姆照顾你,是不是?” 我忙道:“我要什么保姆?从小我就是伺候人的,而且我也不习惯身边有陌生人晃荡,我会把钱打回到自远账上的。” 孟西平的声音听着干巴巴的,“何总说了不必,他不想你和自远以后有任何联系,自远一个月后就会去美国,迅驰现在已经交给了祥泰集团的一个副总管理。” 我轻轻哦了一声,“那我就把钱还打回原先的账号。” 孟西平提醒我,“打款账号网银上查不到的。” “我可以打电话给何总,”我拿起自己的手机,“我现在就打给他。” “别,”孟西平一下子止住了我,并将手机从我手中抽走,“先吃饭吧,钱的事以后慢慢再说。”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此刻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是何老爷子跟他说什么了吗? 有没有骂他责怪他嘲讽他? 我无法想象。 我重新端起饭盒,埋头吃完晚饭。 孟西平将碗筷收拾进厨房,重新回到我身边坐下,看看我,欲言又止。 我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想我要何家的钱,你放心,我不会要的,我马上就打电话给何总,我会把钱……” “不染,”孟西平握着我的手,神情有些紧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发现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好人,你会不会不再爱我?” “怎么可能?”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心中惶恐,脸上却带着笑意,“我从来都没有说自己一定要爱上一个好人。” V097 他的身世 孟西平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定定地望着我,似乎在检验我说话时态度的真诚与否。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的手指轻轻触碰着他的下巴,那里有青须冒出来,硬硬的,有些刺人,我的声音自己听着都有些沙哑陌生,“难道说,自远……自远当初出事竟跟你有关?还是他的失忆跟你的医术……” “不,”孟西平捉住我的手,连连摇头,脸上露出苦笑,“不是的,你这小脑瓜想哪儿去了?再怎么我也不会做那种违背医德的事,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你尽管放心好了。” 我呼出一口气,“那还能是什么?我听你说过你们孟家跟何家似乎是有些纠葛,但你一没骗何家的钱,二没骗自悦的感情,无非是今天给了何老爷子一些脸色什么的吧,是不是?哪里算什么坏人了?真是!故意吓我!” “你对我的要求还真低,”孟西平笑着捏捏我的鼻尖,有意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有没有给你妈打个电话,也关心关心,看看他们酒店是否还住得习惯。” 我含糊道:“已经打过了。” 他们不习惯还能怎样?我一向就不习惯寒暄,和父母,尤其是这样的父母。即使此刻面对的是孟西平,一个我爱的我信任的男人,我内心仍旧觉得自惭,我的妈妈和一对亲兄弟……而我,竟是多年来一直被我视为短命鬼叔叔的那个男人的亲生女儿。 不管爸爸曾经多么的无视我,我都宁愿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我不想孟西平提起我爸妈,但他此刻却偏偏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不染,你妈妈其实挺不容易的。” 我笑笑,“是啊,离婚后跟前夫的弟弟在一起弄大了肚子,正发愁该怎么公开,不想接棒的突然又死了,正好她也怕人议论,干脆就和我爸重新复婚,然而假称我就是爸爸的亲生女儿……要维持一个美满和睦的家庭,确实不容易。” 孟西平皱眉,“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也太刻薄了些,她是你妈妈!” 我咬唇,“我不能接受……她竟然跟两兄弟……” 孟西平按住我的肩膀,这样我的脸不得不正对着他,我看到他的嘴唇面色发白,唇片也是,像是血色突然被人抽走了,“就因为她跟你叔叔……你就不能原谅他吗?要知道你叔叔是在她离婚后才和她在一起的,你妈在你姐一岁后就和你爸离婚了,你姐大你好几岁呢,你想想……” 我不禁疑惑地望着他的脸,“你为什么要帮她说这些话呢?这一切是我妈告诉你的吗?” “她是跟我谈过这个,还让我好好劝劝你,”孟西平顿了一下,有些语无伦次,“但这不是重点,不染,这不是重点。” 他的脸色看上去很是古怪,按住我肩膀的手臂则攥得我生疼生疼的,我突然觉得有些恍惚更有些接近真相的那种隐隐的恐惧,我的身子忍不住向后缩了缩,低声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怎么都听不懂?那到底什么才是重点?” “不染,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我也是一个多月前才知道,”孟西平凝视着我,一字一顿的,我注意到他的喉结一上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塞在里面,说得颇为艰难,“我……我跟自远,其实是兄弟……我们是亲兄弟。” “什么?你跟自远——”我一掌打落他按在我肩上的手,几乎是尖叫起来,“你姓孟他姓何,怎么可能?!” 他们是……亲兄弟。 亲兄弟。 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何自远就觉得他眼熟,两人的眉眼鼻梁很像,都是那种欧式的立体感,只是自远眼睛大些,肤色白一些,骨架小一些…… 原来他们是亲兄弟。 我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刚刚我才对我妈从前的行径表示过鄙夷兼不能原谅,而我自己竟然也……这种事情难道也会遗传? 原来……不光我妈是一个笑话,我活在世上更是一个笑话中的笑话。 我的身子摇摇欲坠,恍惚中我倒进一个怀抱中,耳边听到一个声音喃喃低语,“不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而言是个刺激,但我想着,这件事你迟早会知道的,与其以后你从别人口中听到这种事,不如现在我自己亲口来告诉你……其实我也不想的,我宁愿自己姓孟,再穷再苦我也认了,可是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我不能……我曾经一度以为那个人是我的恩人,是助我成长的贵人,我叫他伯父很多年,没想到……” 我的脸上很快有了湿意。 但我并没哭啊。 我心中突然一紧,神志陡然就回复了,猛地张开眼睛坐直了身子,映入我眼帘的是孟西平那张痛楚焦灼的脸,还有……他眼角流淌的泪。 我赶紧伸出手去拭擦,“你怎么哭了?你怎么可以哭?” 在我心中,他是钢铁一般的男人啊,若不是痛楚到万分,他怎么会掉泪?哭这种事应该是我的拿手好戏才对,我的手边拭擦边抖动着,不想他的泪却越擦越多,我从未想过一个男人竟也会有这么多的泪,我顿时怕了慌了,一下子泪水滂沱,“我不许你哭……呜呜呜……你不可以哭的……” “好好好,我不哭,我不哭……”孟西平重新将我拥进怀里,一只手轻轻覆盖着我的背部,声音似喜似悲,“那你会不会原谅我?同时也原谅你自己?” 我不住地摇头,“你没有错,根本不需要原谅,有错的是我……”我伸手紧紧回抱住他,“不过你放心,即便我有错,我也准备一错到底了,就算自远是你的亲兄弟,我也绝对不会因此就离开你!” 他的声音里透出欣慰,“真的吗?” “嗯,”我用力点点头,更紧地窝进他怀中,仿佛要将自己嵌进他身体里,“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好,好,”孟西平的声音在我头顶飘荡回旋,“我们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不染你知道吗?比起我,其实你已经幸福很多,伯母是你嫡亲的妈,对你自然不会有什么坏心,就算是伯父,这么多年来,他也能算是一个有担当有良心的男人,你不要怪他对你不够好,人性很复杂的,比起姓何的,伯父真的已经好太多了……” 我不觉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何家……到底怎么回事?当初怎么还要把自悦和你两个……” 孟西平异样一笑,“自悦并不是姓何的亲生的。” 我不觉发出啊的一声。 孟西平看着我,“自悦并不知道这事。” 我点点头,“我明白,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又敏感了,我不是不放心你,”孟西平摸了下我的发根,眼睛看向阳台处,却又不聚焦在某处,像是星辰散落,幽远而迷离,“三十年前,姓何的在泰城做小生意,不知怎么的就遇到我妈,我妈刚大学毕业,当时姓何的已经结婚了,但不可否认他有些魅力,我妈那时还年轻,稀里糊涂的就怀孕了,姓何的答应回去离婚,不想他妻子这时也怀孕了,他坚持要离婚,他妻子死也不同意并千方百计找到了我妈,而我妈也觉得,他竟然能一前一后令两个女人怀孕……我妈坚决离开了他并嫁给了我爸,后来有了我,”他顿了下,继续道:“我爸是一家企业的普通工人,没什么本事,但人很好,对我很好,对我妈更好,我从来就不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他们也没有别的孩子……后来,爸妈车祸意外去世了,何家这时候已经发达了,姓何的开始帮助我,上学,出国,我一直以为他是我的恩人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我总想着要努力要努力,将来好报答他……”孟西平将眼神收回来,凝视着我,“不染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比我幸福很多吗?姓何的其实是个极端自私虚伪的人,爱面子胜过爱一切,他其实一早就知道我是他儿子,却从来不打算认我,只想找所谓的机会补偿我,一开始想安排我和自悦在一起,认为这样我以后就也算是何家人了,现在见你和自远的婚姻不成了,他又拨出一千万来,说是想通过这种法子来补偿我……他以为我跟他一样爱钱呢。” 怪不得。 怪不得刚才我说要打电话给何老爷子时他不肯,原来,原来那一千万不是给我的,而是给他的。 我说呢。 我说这何家怎么会这么大方呢。 但我还有疑惑,开口问道:“那自悦……是何家的养女?” 孟西平摇头苦笑,“自悦则是另一个悲剧,我妈生下我后不久,自远的妈也生下了他,但因为她怀孕时夫妻吵闹不断,她的精神受到了刺激,她又是个对感情比较偏执的人,始终都不肯离婚,却又总想着要报复姓何的,几年后她就和别的男人……有了自悦,姓何的这时候不但已经是成功的商人,还是什么政协委员人大代表什么的,这时候他反而不想离婚了,不想给自己在政治上造成负面影响,更怕别人嘲笑老婆给他戴绿帽子,也不知他弄了什么手段,那个男人就离开了泰城,从此再也没在泰城出现过,而自远的妈却从此精神变得不正常起来……这些都是我姨妈临死前告诉我的,从前我也不知道。” 我不觉睁大眼睛,“你姨妈?” 孟西平点头,“她上个月去世了……病了好些年了,这也是我当初立志要做医生的原因之一。” 我内心有些隐隐愧意,“我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我们以前不是……”孟西平安慰地拍拍我的手, “现在我什么都跟你敞开了,你可别笑话我。” “怎么会?”我突然笑起来,伸伸舌头道:“就身世而言,我们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呢,你说是不是?” 他也笑起来,伸手在我脸颊上轻轻一捏,“这种事还能笑得出来,也就是你了!” V098 雷厉风行 我继续笑,望着他,有意转移话题道:“晚上你有什么节目吗?” “还能有什么?陪你呀,对了,”他说着站起身,“我这就去小区门口的苏果超市买点排骨回来熬汤给你喝,刚才来时竟忘记了,你先等着,我去去就回。” 我忙拦住他道:“不是刚吃过吗?我又不饿。” “这不是饿不饿的问题,”他笑着拍拍我的脸,“你太瘦了,必须要补充点营养了。” 孟西平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门一关上,我脸上的笑意便渐渐凝起来。 我知道自己的,我的内心远没有现在外表看起来这样轻松自在。 不知怎的,我觉得孟西平还有事瞒着我。 他刚刚说他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好人,然后告诉了我他的出身……然而他的出身跟他是否是好人有什么因果关系呢?难道私生子就一定是坏人?没这道理的。 他最初想告诉我的应该不是这个。 是我太过敏感还是平日里推理小说看太多所以凡事总爱做最坏的打算?我内心相信他不会是什么坏人,也不信他会做出伤害谁的事情来,没什么理由,就是相信,但我还是觉得他可能有什么事瞒着我。 也许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再相爱的两个人之间也该保持适度的隐秘和距离,这点道理我还懂得,我知道自己不该去深究。只要他是真心爱我,这就够了。 孟西平很快买了排骨回来,朝我点一笑便跨步进了厨房,随后我听到厨房里面传来响动声。 我的身子之所以这样坏并不是因为他,我那无法出生的孩子也不是他的,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难过觉得非常对不起他,于是起身赶到厨房,“让我来吧,你都忙了一天了。” “你怎么进来了?”他眉头一皱,将湿漉漉的手快速在毛巾上胡乱一擦,然后便将我朝厨房外推,“听话,歇着去。” “我都歇够了,”我不肯移步,扭头看向他,“而且我觉得厨房是女人待的地方,你要待也应该待在你的实验室里。” “什么应该不应该?想不到你明明是个女人,思想竟也这么落后!”他笑着用手指在我鼻尖上一点,哄劝道:“去吧,我马上就好。” 我没有再坚持。 我熟悉煲排骨汤的每一个步骤,确实也不是什么多复杂的事。 我坐回沙发上不久,孟西平也过来坐下,笑道:“接下来我们要慢慢等了,时间长点营养更容易吸收。” 我笑笑,看他一眼,“明天你还要去医院吗?” 他摇头,“不是说了吗?以后都陪你。”他顿了一下,对我笑笑,“你放心,不会影响什么的,泰城研究所那边的工作正好告一段落了,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情,除了云南那边……不过我还没考虑好到底去不去。” 我点点头,“自远他怎样了?” “我看挺好的,”孟西平深吸一口气,看向我,“你要实在不放心,明天我们一起去看他。” 我忙不迭摇头,“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他好了就行了,反正他现在又不认识我,何必多此一举?而且我也不想再遇到何家那些人。” “也是,”孟西平轻轻握住我的一只手,“不染,你以后是想留在上海还是别的地方?你想好了吗?” “我无所谓的,”我问道:“只是……那笔钱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想好了,”孟西平道:“我准备接受,毕竟我们是生活在人间的人,跟钱又没仇,是不是?”他顿了下,发出一声苦笑,“我要是坚持不接受,姓何的以后还会有其它的办法来骚扰我们,他现在施舍了这笔钱,无非就是想让他自己的内心得到安宁,以为通过这种方式补偿了我以后就不欠我的了,自然这样,我不如就干脆满足了他,省得再牵牵扯扯,我们以后的日子也能过得舒心一些,目前我什么都没有,一千万可以解决很多问题的,我不想你跟着我吃苦。” 我心内有些不安,“你以为我吃不了苦?何况跟着你哪里就会吃苦?你不是还有你的研究专利吗?而且我自己也不是那种一无所长的人,我们会……” “不用说了,先就这样决定了,权当我借的,以后我会还的。”他的手指将我散落在额前的碎发轻轻朝后一撩,“告诉我你以后准备在哪个城市生活?” 我想了想,笑道:“云南怎么样?据说那里很美,我却从未去过,一直想去呢。” “我还以为你会选择上海的,”孟西平道:“其实上海很适合你,无论你是写作还是搞设计,上海的发展空间都更大。” 我笑道:“云南也很好啊,又美又宁静,说不定我到那里能写出传世名篇呢,你是不是?” “美是美,但不是你想象的,那里生活条件远不如上海,”他轻轻将我拥进怀里,“不染,你不必替我考虑,我其实在哪里都可以的,只要身边有你就好。” 这句话本是我心里想说的呀,我满足地摇摇他的手臂,“但我真的很喜欢云南,真的真的。” 他拍拍我的手,“那好,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就去云南。” 我欢喜道:“我想去西双版纳,想去香格里拉,对了,还有丽江,听说那里很美很浪漫,你去过吗?” “去过,”大概是我此时的眼神过于热切,他低头宠溺地在我鼻尖上亲了一下,“那里是很美,你要是真的喜欢上那里,我们可以在那买套房子住下去。” 我不禁张大眼睛,买房子……在遥远的云南? 孟西平笑笑继续道:“不一定就永远住在那里,只是作为一个落脚地而已,我们还可以在上海,就在这附近也行啊,我们买幢小房子,应该不会花多少钱的,这样的话,你要是觉得在丽江待闷了就到上海来过一段时间,在上海过烦了之后就再回到丽江过一段时间,你说这样安排好不好?” 我听得满心喜悦,不觉频频点头,“好啊,这样简直太好了!” 兴奋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去云南?我这房子还没到期……” 孟西平道:“不急,等你身子好了就去,我们可以利用这些天的时间看看能否找到合适的房源……一旦找到就干脆拿下来,找家装修公司,我们可以趁装修的时段去云南,等回上海后房子应该差不多装修完工了,你看怎样?” 啊……办事真是雷厉风行,有男人的气魄,是我喜欢的风格。 我不说话,只是满足地望着他笑。 就这样,整个晚上我都在听孟西平描绘着我们将来的生活蓝图,我则一点心思都没有,我知道他会将一切办理得妥妥的,一切都没我什么事,不像从前,我总是显得很能干很能干,也不得很能干很能干。 第二天一早孟西平去宾馆接了父母并陪他们游历了上海的几大有名景区,我因为身体的原因没有同行。 孟西平一直到下午四点左右才回到我的住所,说刚刚将我爸妈送到酒店休息去了。 我问道:“爸妈心情怎样?” 孟西平笑,“挺好的,高兴得简直就像一对老小孩,还不时的拌嘴。” 拌嘴? 我笑,记忆中妈妈从前从来都不敢反驳爸爸的,没想到经过了一趟上海之行,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竟然有所改变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不染,”孟西平看向我,顿了一下,有些迟疑道:“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我笑道:“是和我爸妈吗?” 他摇头,“我原本是这样安排的,但姓何的……他想跟我们一起吃顿饭,就我们三个人。” 姓何的,何老爷子,何自远的爸。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那个男人了。 我不觉看向孟西平。 孟西平不自在地一笑,“是我主动去找他的,为了……离婚证,他说已经派人回去拿了,今天晚上见面就可以拿给你。” 我轻轻哦了一声。 真快。 孟西平道:“是这样的,我今天告诉你爸妈我们过几天要去云南,你妈妈,你妈妈听说后就说要等我们拿了结婚证以后才会让你跟我走,否则她不会同意……所以我就急了,所以才……我知道你不想见那个人,其实我也不想的,不过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 “我懂,我懂的,”我忙说道:“没事,见就见吧,反正我又不怕他,至多提前做好被他骂几句的准备就是了。” “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不会对你怎样,何况你也没做错什么。”孟西平担忧道:“我就是怕出去时间久了你身体会吃不消。” “哪里就这样矫情了?没事的,何况我也歇了两天了,整个人都快发霉了,也该出去走走了,”我说着起身进了卧室开始换衣服。 我不能丢孟西平的脸,我要以最精神的面貌出现在那个人面前。 V099 魔由心生 所谓换衣,其实就是之前几天穿过的衬衫,风衣、修身长裤……不是我不想用心打扮,实在是,适合这个季节的服装,如今我只有这么一套。 女人会打扮也算是一种本事,曾经我自认是个中高手,但这两个多月来一直蜗居在这里,没有任何社交活动,打扮于我而言根本就是多余。 我去洗手间洗了脸,然后细细地在皮肤上擦了一层胭脂,果然化妆见奇效,看着镜中人,连我自己也觉得脸上皮肤红润多了,像是要闪出光芒来,益发显得整个人浓眉长睫唇红齿白,精神气十足。 我满意地从洗手间出来,孟西平看到我时,似乎呆了呆,然后上下打量着我,笑道:“看上去像是突然长大了许多。” 他用的是长大这个词,而不是成熟。 我心里不禁有细微的触动,这个男人,难道一直都把我当成孩子吗? “这头发太长了,真不知道怎么打理才好,每次洗头都麻烦得要命,”我伸手将披散的长发撩起来,看向他,“都说短发显得人精神又年轻,要不我去把它剪短了,你说好不好?” “不好,”孟西平断然道:“就这样披着挺好的,何况现在天气又不热,你要是嫌洗头麻烦,以后我来替你洗。” 我笑笑,走过去弯腰套上他给我新买的那双鞋,起身说道:“可以走了吗?” 他点点头,朝门口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身,看着我,神态认真,“不染,要是你不愿意去的话,可以不去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望着他,“放心好了,不管何总今天说什么,我照单全收就是了。” “有我在身边你不用太懂事的,”他伸手抚过我的脸,“我不想看到你受委屈。” “我都已经得到了这么多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委屈?”我笑着挽起他的手臂,故作轻松道:“放心,我这个人的内心是很强大的,我们走吧。” 到楼下后,我们上了一辆银灰色的小车。 深秋了,天色暗得早,此刻天空早已经是一片深沉的蓝紫色,几道云划过天空,透过一丝青色,小区的地面上是一地的树叶,树梢光秃秃的,有点像“呼啸山庄”里描写的那种景色,一群刚放学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嬉笑着从我们车边飞逝而过。 我心里突然有些颓丧,就在半年前我还是一名学生…… 孟西平边发动车边介绍:“这车是借的,以后我们自己会买一辆,你想要什么品牌款式?” 我摇头道:“我不懂车也不会开车,随便什么车都好,就算没有也无所谓,反正又不急着上哪儿去,如今打车也方便。” 车开始快速向小区门口驶去。 孟西平眼睛望着前方,笑道:“你不用替我省钱的,就算是没有何家的那一千万,我也会尽力让你过上舒适的生活。” 我的手轻轻按上他的手臂,低声道:“现在我已经觉得很舒适了,真的,”我顿了一下,继续道:“别去下意识地和自远比好不好? 何况他那些钱也并不是他自己赚得的,而且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孟西平的一只手安抚似的拍拍我按在他手臂上的那只手。 我没有说话。 我是不在乎,但我知道,他在乎。 男人的自尊心作祟。 再清高的人下意识地也会有对比之心。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妈妈打过来的。 我将手机放到耳边。 妈妈应该是不知道我们在车上更不知道孟西平在我身边,她絮絮叨叨了好久,说孟西平多能干多体贴,又知道照顾长辈,说我命好才会遇上这样的男人,要我认真抓紧他,否则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什么的……总之她絮絮叨叨了很久,反正全是孟西平的好话。仿佛一旦孟西平不要我了,我就跟快块破抹布似的这辈子就再也嫁不出去。 孟西平就在我身边,将我妈的话听得个七七八八差不离,嘴角频频上扬微笑,我实在忍不住没好气地冲我妈说了句知道了就将手机收了起来扔到一侧。 “长辈们都爱这样说话,也是关心你的缘故,你别介意,”孟西平的一只手按住我的手臂,笑道:“好了,别不高兴了。” 我有意道:“我高兴不高兴有那么重要吗?” 他敛容认真道:“当然重要,你不高兴的话,我就不高兴,为求自己高兴,非要让你高兴起来。” 这话写下来未免肉麻,但当时我听的时候是真的感动不已,低声道:“其实我哪里会真不高兴?我妈赞扬你不就是变相夸我眼光好吗?” “不染,其实我并没有你妈说的那样好,”孟西平说道:“有同事评价我说我工作的时候会六亲不认,有时候简直固执到令人讨厌,又说我不善于交际,有时候面无表情半天也不说一句话,让人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总之很难相处。” 我不禁笑起来,“你还难相处?一定是他们不了解你的缘故,其实你就是长了一张扑克脸罢了。” 孟西平也笑,“你说得没错,不过我确实在为人处事上有些问题,但我并不打算改正,我并不奢望我不想了解的人来了解我,我不喜欢周围太热闹,我只想过简单的生活,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我?” “我现在说不能接受还来得及吗?”我笑道:“其实我也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简单好。” 孟西平道:“简单是好,但也不要就因此把自己和所有人都隔绝起来,除了最亲密的爱人之外,一个人总要还要有一两个知心朋友,”他顿了一下,语气突然有些微妙,“不染,你说是不是?” 我不禁一愣,看他一眼,又看着车窗外不断后移的风景,良久才道:“你是在指我和俞晓芙吗?其实是她首先抛开我的,不是我要抛开她。” “但你当时没有做任何挽留,不是吗?”孟西平道:“知道你出走的消息后她找到了我,把你的一切都告诉了我,她说她很后悔当时只顾着自己没有关注到你的情绪……不染,她真的很关心你也很维护你,我实在不想你失去这个朋友。” 我喃喃低语,“你说她维护我?” 我记得她最后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我真的不想重复。 孟西平道:“是,也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但她从未在我面前说过你一句半句不好的话,相反却不断地说她对不起你,说是她给了你压力你才会……” 我不禁苦笑,“什么对不起?她也太会给自己找罪过了。” 女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微妙,我和俞晓芙之间,根本连一次大的真正的决裂都没有,没有争吵没有刺刀见红,就这样从此各奔东西两不相见了。 孟西平道:“不染,看在我的面子上,主动跟她联系一下吧,给她发一个报平安的消息,好吗?” 我默默地看向他。 孟西平将车速放缓,最后停靠在路边,认真地看向我,低声道:“我们不久就要去云南了,极有可能在那里定居,我不希望你留下遗憾。” 我吸了吸鼻子, “你知道吗?我曾经很恨她,比当时恨你的心情差不了多少。” 孟西平柔声道:“我当然知道,你可以轻易地原谅所有人,但你不能轻易地原谅她,因为你在乎她,越是在乎一个人,越是难以原谅她对你有意无意的伤害,是不是?” 我的眼睛开始有些发潮。 我和俞晓芙认识已经十多年,我曾经以为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分开,哪怕将来我结婚或离婚了,我们也不会分开,我信任她就像信任另一个自己,我真的没想到我们的友谊会这么脆弱…… 我知道孟西平说得对,如今这样的结果并不是俞晓芙一个人的问题,当初我没有挽留。 孟西平将我的手机塞进我手里,“给她发个信息吧,此刻她人就在上海。” 我不禁发出啊的一声,“她来上海做什么?” “是我昨天告诉她你在上海的,她今天一早就坐火车来了,因为今天事情太多,我就暂时没有告诉你,”孟西平望着我的眼睛闪着亮,“现在就给她发个信息吧,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心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硬。” 我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动。 孟西平一笑,伸手撸撸我的头发,柔声道:“我其实也是为自己着想,万一哪天我无意间得罪了你,我自己并不知道,而你又不肯说出来,你至少还有另一个说话的对象……” 我咬咬唇,低头给俞晓芙发了一个短信:何时聚一下?不染。 短信刚发出去,也就几秒的工夫,俞晓芙的回复就来了:我就在上海,恭候时间和地点,随时随地。晓芙。 看到她的回复,我心中顿时涌过一股热潮,极力平静地看向孟西平,问道:“明天晚上请她吃顿饭,你说好不好?” 孟西平点头,“直接请到家里好了,饭菜你不用操心,我负责。” 我点点头,给俞晓芙发了短信,告诉她时间和地址。 俞晓芙的回复再次过来:不染,谢谢你,明天我准时到。 我没有再回复,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孟西平将车继续开动起来。 一刻钟左右,我们在一家酒店旁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孟西平下车,我也跟着下来,想着就要见到何总裁,我心里隐隐有一丝紧张,但也还算在正常的可控范围之内,是因为笃定了孟西平对我的心思了吗?我想应该有这个原因,只要有这个男人在我身边,别的人伤害不了我。 孟西平拉着我的手走进酒店,上了电梯。 电梯在六楼停下来。 出电梯门的当儿,我似乎看到走廊尽头有个熟悉的人影一晃,像极了自远,待我定睛凝神时,他却转眼就不见了。 刚才分明就是他。 那张英俊的脸,那微皱的眉头……不会有错。 可是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 我不觉用力眨了眨眼睛,手心陡然有了汗意。 孟西平一直握着我的手,大概是感觉到我的情绪,低声安慰道:“别紧张,马上就到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一切有我。” 我不自在地朝他笑笑,有些晕头转向。 他误会我了。 显然他并没有看到刚才那个人影。 那个人影……都说魔由心生,刚才一定是我眼花的缘故,自远现在明明在医院里待着,而且他已经忘记了我。 就算以后我真的和他面对面了,也应该是平静地看他一眼,假装和他不熟悉才是。 我真是太窝囊了。 在恍惚中,我被孟西平拉进一个装修精致幽雅的房间。 房间中一男一女本来在细语,见我们进门,一起站起身来。 男的是自远的爸,祥泰集团的总裁,看上去仍旧和几个月前我看到他的时候差不多,仍旧是圆润的体型,看来儿子的事故家庭的变故种种并对他没有多大的影响,至少表面上是。女的我不认识,年龄大概四十上下,看上去很优雅,化了妆,脸上粉白白的,像是粉扑刚离手,身上佩戴的都是考究值钱的物件,左手指上戴着一只硕大的钻戒,一只钻石手链围在手腕上,上面密密麻麻地镶嵌着钻石,看得出身份颇为不一般。 孟西平上前叫了声何总,我也硬着头皮上前叫道:“何总。” 以前我是叫他何伯伯的,但现在我随着孟西平。 何总对我们微微颔首,“坐下吧。” “这位就是不染吧?”女人热情地拉住我的手,将我按坐到她身边,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笑道:“早就听说你的名字,但是一直没见过,今天总算是见到了,果然出落得不俗。” 我只是嘿嘿赔笑。 “这位是梁青,在祥泰已经有十多年了,”何总突然咳嗽一声,淡淡道:“你们就叫她梁阿姨吧。” 一般四十上下的女人哪里愿意我这样年龄的人叫她阿姨?还不把她给叫老了?但我注意到梁青听了何总的话后马上瞟了他一眼,神情颇为激动。 我瞬间就懂了,也知道了她的身份,我在迅驰时曾经听过她的传说。 我无声地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出,当看到她隐隐失落的眼神时,我的心突然一阵不忍,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水,“梁阿姨请喝茶。” “谢谢,”梁青忙不迭接过茶杯,热茶杯很有点烫手,但她并没有放下,而是紧紧握住并向我投射以感激的目光。 可见以往何家人对她的态度如何了。 明知道没有结婚的可能,依旧在一个已婚男人身边默默存在了十多年,从青春年少到如今不惑之年,我不能了解这个女人心中的具体想法,唯有深深叹息。 何总对服务员做了个手势,“开始上菜吧,边吃边聊。” V100 单独谈话 菜陆续上来了。 一共就四个人,整了满满一大桌。 服务员先给何总杯中倒了酒,当她走过来要给孟西平杯上倒酒时,孟西平摆手淡淡道:“不必,我开车过来的。” 梁青放下手中茶杯劝道:“就适当陪何总喝一点吧,车到时候可以让不染开回去。” 我忙道:“对不起,我不会开车的。” 梁青轻轻哦了一声,有些为难地看向何总。 何总面色还算正常,笑笑道:“喝酒这件事就各人随意吧,不必强人所难。” “多谢何总体谅,”孟西平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何总,其实您也知道的,我跟不染今天过来就只有一件事,我们待会儿还有别的事,这顿饭就不能奉陪了。” “哦?这么急?”何总放下刚端起酒杯的手,眉心微微耸动,口气倒是平和的,“西平,以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记忆中你可是最谦和懂礼的一个人,难道说是和这姓曾的丫头接触了两天就连性情也突然变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孟西平放下手中茶杯,声音又冷又硬,“何总,我跟你之间我希望不要牵扯到任何人,尤其是不染。” “好好好,为了一个小女子,你们一个个的都将我看成了仇人,”何总看我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朝梁青做了个手势,梁青点点头,立即转身从身后椅子上挂着的挎包里掏出一只紫红色的小本递给我,我接过,看到上面是离婚证三个字,马上快速翻开扫了一眼: 何自远。曾不染。 离婚申请,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规定,予以登记,发给此证。 持证人:曾不染。 到此刻为止,我的心才算是彻底松了。 我自由了。 “谢谢何总,”我边说边将离婚证塞进风衣口袋里。 “不必谢我,你要谢的是西平,”何总看向我,嘴角微微露出讥讽,“你终于得到了你想得到的一切,现在应该满意了吧?” “我承认我很满意,这还得多谢何总成全,不过,”我笑笑,顿了下,继续道:“如果您能成全得早一点,我想很多人不必受苦,尤其是自远。” “这一切是他自己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甚至我不会因此怪你,”何总叹口气,将探寻的眼光投向孟西平,“西平,我可以单独和不染说几句话吗?” 孟西平立即摇头,“有什么话现在直接说吧,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 我忙按住孟西平的手臂,“没事的,何总想要单独和我说几句完全可以。” 孟西平微微皱眉,“不染……” 我朝他笑笑,“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有什么要紧?” 毕竟这个人是自远的父亲,更是西平的父亲,西平可以因为恨他对他横眉冷对,但我不可以。 何总站起身,朝我做了个手势,“里面有休息区,我们进去说几句话,”他看向西平,声音低沉,“西平,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再做让你失望的事情了。” 孟西平没有说话。 我跟着何总走进里间的休息区。 里面有一排长沙发,两只单人沙发。 何总径自在长沙发上坐下,我默默走到单人沙发旁,坐下,然后静静地望着他。 他也望着我,带着探究的甚至是有些焦躁的眼神。 我首先开口道:“何总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我听着呢。” 他似乎楞了下,突然笑起来,“我想你应该知道那一千万不是给你的吧?” 我说道:“我知道,何总对我这样的一个人不谈恨之入骨,至少是没有任何好感的,一千万当然不是给我的,只不过是你用来弥补你的愧疚的。” 他顿时扬眉看向我,“西平都告诉你了?” 我点点头。 “这孩子对你还真是坦诚,”何总微微皱眉道:“不是我看不上你,实在是西平太优秀了,我认为像他这样的男人,只有身家清白心思纯洁的女孩子才配得上。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阻止他和你在一起吗?”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继续道:“你们一定都认为我自私我偏帮自远,其实根本不是。自远那孩子个性像他母亲,自私敏感,又没有什么才能,这种人就算将来将他架上龙椅也成不了皇帝,而你为人处事成熟理智,和自远的个性说不定可以互补……从小我对西平就有更高的期望和要求,我一直觉得他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包括对象。我总想着要将他培养成我们祥泰的接班人,只可惜他对做企业没有丝毫兴趣,我没办法,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罗杰身上,我很欣赏他的精明能干,谁知道他的心思太大太急了,这才多久的时间,已经背着我私下做了不少勾当……事实证明了我对你的看法也是错的,你其实并不真的成熟理智,某种程度上你跟自远很像,都敏感自私没有责任感,说实话,我从内心说真的不希望你这样的女人在西平的身边,”他做了个急促的手势,“你不要急着反驳!我知道,在西平面前现在我说什么都是不对的,而且我后来从自清口中知道了,西平对你的感情不是一日两日也不是一年半载,他很久以前就把你放在心上了,这个孩子对感情甚至比自远更偏执,要他忘记你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我也想通了,感情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何况我也没有资格和能力去左右他,还不如顺着他在一侧帮助他,也好过让他恨我怨我……” 我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何总说西平认识我不是一日两日也不是一年半载,西平很久以前就认识我了吗?不可能吧?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我也跟自远一样失忆了? 大概是见我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何总起身道:“别的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希望你以后能够好好的对待西平,不许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情,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必须要做到,否则我不会像这次一样轻易的原谅你。” 我也站起身,低声道:“我爱他还来不及,怎会伤害他?倒是你,一直都不肯承认他,他心里……” 何总突然一把捉住我的手臂,神色激动道:“你的意思是他希望我承认他?也就是说他愿意原谅我?” V101 难以原谅 我一愣,忙不迭摇头道:“不,他并没有这样说,我希望您能给他时间,毕竟他是最近不久才知道事实真相的,这对他而言一定很难接受……” 何总怅然地松开我,缓缓点头,“是,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我当初应该早点把事实告诉他而不应该最后由他姨妈说出来,以至于他现在认为我内心不肯承认他……其实怎么会呢?当初我确实是太自私考虑到种种因素才没有认他,但如今我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能再活多少年?金钱权势对我而言又有多大的意义?他要是愿意,我甚至可以在报刊上发表声明,公开向他道歉,请求他的原谅……” “不不不,”我忙说道:“不需要这样的,我相信西平绝对不希望看到您如此,他是一个内心非常善良柔软的人,他这次之所以能接受那一千万,多半是因为想宽慰您的心。” “是吗?”何总望着我,突然苦笑起来,“为什么我觉得他是因为你才勉强接受了那一千万?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屈辱。你知道吗?他现在看着我时的那种眼神,说话时的口吻,尽管他一次都没有怪过我,但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愤怒和屈辱……” 我忙安慰道:“不是这样的!西平亲口对我说过是不想你总是这样良心不安才接受那边钱的。” 何总眼睛一亮,“真的吗?” 我点头,“是的,西平为人善良宽厚,我相信他会原谅你的,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很欣赏西平,”何总说道:“和你见面几次,你对自远从来就没有过什么评价,好的坏的都没有,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异样,但自远固执地非要和你在一起,还好老天有眼,他现在只记得几个月前的事,这样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眼前快速飘过刚才在电梯口的一幕,“自远他……还好吗?” “恢复得很快,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我已经托人人替他办好了出国护照,过几天出院后就让他直接去美国,”何总站起身来,“就算他以后想起什么来了,那时候你也已经跟西平在一起了,他只能也必须接受事实。” 我没有开口,我无法想象他想起我来的那一天。 “哦,对了,”何总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盒子来递给我,“这是我送给你的,当初你跟自远结婚时我什么礼物都没有,这次……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我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只金光灿烂的女士手表,长方形表面,黑底,四周镶嵌满了钻石……我知道必定价值不菲。 “真是漂亮,”我轻轻合上盒子,“只是何总,请原谅我不能接受这个,”我边说边将盒子递还给他。 他皱眉,“为什么?” “毕竟西平还有心结,我不想他看到这个有什么想法……”我朝他淡淡一笑,“您知道我们不在乎这些的,这次您能够成全我们就是给我们最好的礼物了。”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不勉强了,”何总异样地看着我,将盒子重新塞回口袋,叹了口气道:“就这样吧,我们要再不出去的话,我估计西平要担心你了,在他心里,现在我就是一个十足的坏人。” 我点点头,身子微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何总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 餐桌旁梁青正笑着和西平说着什么,看得出来她很有交际手腕,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西平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不过一见我们来了,他的脸色立即回复到表情严肃,我冲他一笑以示我一切都好,他也回报以我一笑,起身拉着我的手道:“何总,既然谈话已经结束了,那我和不染就走了。” 何总点点头,“好吧,”他有些疲惫地看向梁青,笑笑道:“看来我们两个人今天要承包这一桌了。” 梁青笑道:“放心,不会浪费的,刚才我已经打电话给办事处的几位同事,他们很快就会过来了。” 何总哦了一声,口气充满赞许,“这样很好,你做事总是这么得体,这些年我家中事公司事是一团糟,幸亏有你一直在我身边,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支撑下去……” “我们走吧,”不待何总说完,孟西平便揽住我的腰身,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指尖的力量,于是冲着梁青摆摆手,随着孟西平出门快速而去。 孟西平的个子高步伐大而迅速,像是要逃离什么似的,我有些跟不上,几乎是被他拖拽着到了电梯门口。 我没有开口。 我知道是刚才何总的话触动了他,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 他在乎何总,我知道的。从前他不知道何总是他父亲时他就在乎,以至于第一次和我约会时为了陪何总他就失约。 因为在乎,所以难以原谅。 进电梯后,孟西平才松开我的手,有些抱歉地看向我,“刚才我走太急了,攥疼你了吧?” 我摇头,“没有,”我顿了一下,“其实我们可以待久一点的,我看得出何总很想和你……” “不要说了,”孟西平看向我,“刚才他没有为难你吧?” “怎么会呢?”我笑道:“他其实并没有别的话,只是想从侧面关心关心你。” 孟西平没有说话,正好这时电梯到了楼下,我们俩并肩走出去。 出了酒店,孟西平伸展了一下双臂,整个人的脸色开始变得轻松,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不染,我知道一家汤馆,虽然门面小,但生意很好,我们现在上车,我带你过去。” 我们不久就到了孟西平所说的那家汤馆,果然如他所言,门面小,但生意很好,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没有座位了,站在一侧等有顾客走了才坐了下来。 不久,大概是为了致歉,老板亲自捧着托盘端了两碗汤到我们面前,顿时汤水的香味雾气一样地缭绕在我们身边,我的肚子立即就咕咕开始叫起来,朝孟西平一笑,不管不顾拿起调羹就开始埋头于面前的一碗排骨枸杞汤,一碗排骨汤快见底的时候,又一碗乌鸡汤推到我面前,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朝孟西平道:“你怎么不喝?” “我看着你喝就好了,”他面色微微一红,“我不太爱喝汤,何况多少汤水也难以填饱我的胃,等你喝好了陪我去吃山西刀削面。” 我笑着点点头,三下两三又喝完乌鸡汤。 汤汤水水的陆续淹在胃里,在替肠道做着按摩,就像浪花的手,也像一种温柔,我感觉自己全身的筋骨开始一点点地松散开来,这几天来的疲乏一扫而空,满足地推开碗起身道:“我饱了,走吧。” V102 医院相见 孟西平笑着起身,正准备抬腿,他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看,面上表情并无甚变化,直接将手机放置到耳边,“你好,请问是哪位?” 手机里面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孟西平异样地看我一眼,说了句那好吧,然后将手机递给我,“你接一下吧,梁青说刚才有话忘记跟你说了。” 梁青?那个妆容精致衣着时髦的女人?她跟我会有什么话说? 我迟疑地从孟西平手中接过手机,礼貌地叫了声梁阿姨,我感觉梁青似乎是颇为喜欢我这样称呼她的。 果然她一听我这样称呼,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难以掩饰的激动,“不染啊,怪不得西平那么喜欢你,你真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她顿了下,声音急促低沉类似自言自语,“可能你不知道,自清和自远他们一直都不肯原谅我,仿佛我是造成他们母亲如今这样的罪魁祸首,其实当初我认识何总时,他们的母亲就已经是这样了……” 我温和道:“梁阿姨,也许他们内心并没有怪你,只是站在他们母亲的立场,才不得不这样,否则外人会说他们冷漠没良心,连自己亲生母亲都不顾。” 梁青道:“真的是这样吗?” 我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听了你的话我顿时感觉好多了,真的,好多年我没听过这样的话了,别人都说我是看中了何总的钱所以才选择和他在一起的……”梁青简直是感激的语气,“对了不染,你可以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吗?以后有空我们就约了聊聊,好不好?” “阿姨,以后你如果要找我的话,直接拨打西平的手机就可以找到我了,很容易的,”我轻声道:“你刚才不是说有什么话忘记跟我说吗?我一直等着呢,到底是什么话?” 她这样的特殊身份,我实在不宜和她走得太近,何况,我对她并非一见如故,我确实是不讨厌她,但也说不上喜欢,我没有任何义务做她的心理疏导医生。 梁青似乎有些失望地发出哦的一声,低声道:“是这样的,何总说你和自远原先主的那幢别墅要重新装修,至少是要恢复成几个月前的样子,你房间里的那些衣服和书都要被收拾出去,那些东西你要是需要的话可以全部拿走,对了,还有首饰,自远给你买的那些首饰,何总说你也可以拿走……” 我立即道:“不需要了,都交给你们处理好了。” “这样也好,省得西平见了会……”梁青突然叹了口气,说道:“不染,谢谢你能体谅我,虽然你并没有做什么,但从你的眼神从你有限的话语里我能感受得到,谢谢你。” “不客气,梁阿姨再见。”我将手机递给孟西平,心情突然有些郁郁的。 我善良吗?不见得。 只有罪人才能原谅罪人。 万千人之中她只找到一个刚认识的我来倾诉她多年的隐忍和难过,为什么?不过是因为我也是世人眼中那种不可原谅的女人,她已经被世人冷落了多年,现在以为自己找到了同类,所以迫不及待地想从我身上取暖…… 孟西平将手机塞进口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搓了搓,温声道:“不是才喝过热汤的吗?你的手怎么还是凉的?” “我天生就冷骨头吗,”我强行一笑,伸手挽住他的手臂,“你不是说要吃刀削面的吗?我们赶紧走吧。” 孟西平点点头,望着我突然道:“那个梁青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我上大学时她就在姓何的左右了。” 我点头望着他,“你同情她吗?” “也说不上是同情,只是不讨厌罢了,”孟西平揉揉我的头发,“她又何必要我的同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要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那就会活得很累,你说是不是?其实一个人要是真的喜欢你,你怎么样都行的,对不对?”他边说边再次在我发上揉了揉,眼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宠溺。 我的心里不禁一跳,难道他看出我刚才的心思来了不成?那他也太懂我了。我没再说什么,朝他点点头,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胳膊。 刀削面馆就在汤馆不远处,在孟西平吃面的时候,我拿手机打了电话给妈妈,妈妈说此刻她在酒店客房看电视而爸爸正在洗澡,我说明天白天我会陪他们去逛逛商场,妈妈回道:“还是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吧,逛商场以后有的是机会,刚才我跟你爸已经说好了,明天我们两个人自己乘车在酒店四周随意逛逛,就不影响你和西平了,我们后天一早坐火车回去。” 我笑道:“明天还是让西平陪着你们吧,然后我们后天一起回泰城。” “你们也一起回?”妈妈似乎有些意外的惊喜,“好啊,正好回去把你们的事情给办了,不但要办,而且要好好的办一办,你不知道这两个月来我和你爸受了邻居多少议论和指点,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到的小道消息,说你……” “妈,”我皱眉道:“我们回泰城拿了证以后会直接去云南,不需要任何仪式。” “这怎么行呢?”妈妈说道:“一个女孩子一辈子总得有场婚礼,你先前就是因为没有举行仪式所以才会事事不顺……不管怎么说,仪式可大可小,但必须要举办!” “再说吧,”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下来,“你们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西平会去接你们的。”我边说边按掉通话键就,朝孟西平笑道:“不好意思,我自作主张给你安排工作了。” 孟西平笑着点头,“安排得好,有权就必须得用,何况以后你爸妈就是我爸妈,照顾他们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在我打电话的短短时间里,孟西平已经将一大碗刀削面全部下肚,他满足地按按腹部,笑道:“真想再来一碗,不过不敢吃了,我这个人属于易胖体型,要是吃多了又不锻炼,马上就会长肉。” 我有意做出吃惊的样子,“不会吧?你曾经有多胖过?” “这个不能告诉你,”他笑笑道:“反正是不能发胖,我年龄本就比你大不少,一胖大叔气质就出来了,到时候咱们走在一起别人会以为你是我女儿。” 我一只手撑着下颚,歪着脑袋笑望着他。我知道他是在夸张,就他这样貌,应该是越成熟越有味道的那种男人。 此时我和孟西平面对着,我的脸正对着面店的门口,借着门灯,我眼睛的余光能看到门口偶尔路过的行人,就在孟西平留恋地低头喝面汤时,我觉察到有个熟悉的人影在门口晃荡了一下,那人身着银灰的外套,浅色的裤子,路过时还有意扭头朝店里扫了一眼,似乎是在看我,我一愣,赶紧坐直了身子凝神睁大眼,但门口早已不见那人,我不由分说立即起身奔到门口,四处张望,外面男男女女的身影是有不少,但哪里有那个人的影子? “你怎么了?”身后有人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我知道是孟西平,不觉低下头咬咬唇。 孟西平将我从店里拉出来,站在路灯下认真地盯着我的脸,“到底是怎么了?” 我下意识扭头四顾,哪里还有那个人的影子?一定是我眼花了,或者是我的神经出了问题,他明明好好地躺在医院里,我却几次三番的,像是见了鬼…… “不染,”孟西平按住我的双肩,神色有些焦灼,“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一手按住额头,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我刚才好像又看到自远了。” 孟西平立即四顾,半晌后他回转身子道:“没有啊……对了,刚才你说又?” 我点点头,嘴唇下意识有些颤抖,“见何总时我似乎也见到他的人影,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 孟西平微微皱眉,柔声道:“自远现在应该是躺在医院里的,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我想刚才可能是你看到了一个身影跟他像的人,”他顿了一下,语气几乎是小心翼翼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医院看看他,你说好不好?” 我有些无助地望着他。 在孟西平面前,我一直极力不去想自远,只当我从未认识过那个人,但我的内心……就算我现在已经拿到了离婚证书,但我真的能够将他从我的生命中完全摒弃吗? “去吧,去看看他,就算他是真的失去了记忆,将来总有一天会有人提醒他以前发生过的一切,这世上没有事可以隐瞒一辈子,最后大家还是免不了要见面,”孟西平道:“就算他现在没有失去记忆,我们也可以当着他的面将一切说清楚,他早已经是个成年人,必须要学会承受。” 我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到达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住院部走廊里静悄悄的,我几乎是蹑着脚随着孟西平一路走到何自远的病房门口,生怕惊醒了谁似的。 孟西平站在床后朝病房里看了看,对我说:“他人在,应该是睡着了,里面似乎就他一个人,你现在要不要进去?” 我点点头。 病房门没有关死,轻轻一推就开了,大概是照顾他的人临时有事离开了。 我随着孟西平悄悄走病房又无声将门虚掩上。 何自远身盖被子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发出匀称的轻微呼吸声,显然是睡着了。 我走过去站到他面前,默默了看了他一会儿,低声对孟西平说道:“我们还是走吧,我不想见到那个陈阿姨。” 孟西平点点头,我们转身还没移步时,突然听到身后床上的人打了声哈欠,然后发出惊喜声,“西平!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 我们不得不立住了脚步。 孟西平转身道:“刚来的,看你睡得正香就没敢打搅你。” 何自远嗔怪道:“真是!说什么敢不敢!睡觉什么时候都可以的,何况我最近睡得都快累死了!” 多么熟悉的声音…… 我无声地转过身去。 何自远此刻已经坐起了身子,身上穿着一件蓝紫色的睡袍,头发些微蓬松着,但整个人的精神气很好,看上去干净帅气,一点都不像大病初愈的模样。 他似乎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了我,伸手指向我笑问西平,“她是谁啊?看着有些熟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看样子他确实不认识我了。 这应该是我期盼的呀。 只是如今亲耳听见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整个身子却如坠冰窖,仿佛置身进一部电影的恐怖情节里。 看着他脸上接近天真无邪的笑容,我的耳朵突然开始嗡嗡作响,双脚也有些虚浮起来,几乎站立不稳,亏得孟西平及时地拉住我的手臂稳住了我,他伸出一只手揽住我的腰身,对何自远道:“这是我女朋友,她身体有些不舒服,自远,你自己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孟西平边说边扶着我向门口走去。 身后何自远大叫起来,“西平!你也太重色轻友了吧?这才来多久就走?我说你这女朋友不会是因为看到我这个病人才会突然不舒服的吧?” 听得此话,我的身子下意识一抖,孟西平则猛地转过身过。 何自远又叫起来,“哇!你这什么眼神?要吃人似的。完了完了,孟西平你完了!我不过随便开了句玩笑你就这副嘴脸朝我,看样子你对这女孩上心得很呢!” 孟西平快速和我对视一眼,小心地将我扶到病房内的椅子上坐下,“不染,你先坐着歇会儿,我们等会儿就离开。” 我无声点点头。 何自远的声音又响起来,“不然?她叫不然?” 孟西平朝他走过去,“是不染,出淤泥而不染。” “不染?好名字!”何自远有些夸张的声音,“跟她整个人脱俗的气质很配,”他突然扬手在孟西平的胳膊上打了一掌,声音很响,像是感觉像是用足了力气,“喂!什么时候的事?藏着这么个好姑娘也不肯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吧?怪不得这两天难得见到你呢!” 孟西平在何自远床头坐下,因为背对着我,我看不清楚他的脸,相反何自远的一举一动却被我尽收眼底,他在拍西平一掌的时候眼神正投向我,虽然他那双眼睛是在朝我笑着,但我从他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半点温度。 我不自在地将眼神移开去,低下头假意整理衣襟。 一定是我神经太过敏了,他原先本来就是一个对人清冷的人,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不也是如此的吗? 孟西平问道:“陈阿姨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你们来时没见到她吗?”何自远笑起来,“不过她晚上并不主这里,难道我还会和一个女人共处一室?” 孟西平轻声道:“那她做事也太不小心了,刚才我们来时你睡着了,房间的门也没关紧。” “是吗?”何自远似乎有些意外,“原以为她做事细心我爸才会给我换了保姆,原来她也有粗心的时候。” 他爸给他换了保姆?这陈阿姨明明是以前他自己换的呀……对了,他的记忆停留在几个月前,几个月前,他的保姆并不是陈阿姨,也难怪他有此一说。这样看来,他似乎是真的失去了记忆。 孟西平站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何自远,“晚上就你一个人在病房里?” “有外人在我睡不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何自远接过水杯小饮了一口,朝孟西平笑道:“不过你除外,怎么样?今晚能不能陪陪我?” 孟西平下意识看我一眼,有些为难,“这……” “还有两天老爷子就打点我去美国了,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西平,你这家伙可不能这么无情无义,”何自远突然一把扯住孟西平的衣袖,仰面看他,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哀恸,“你不知道我醒来时有多恐惧,当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姐,她那肚子突然就变得那样大,跟气球一样,几乎所有的人看着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我起初还以为我神经出了问题……后来我才明白自己失去了几个月的记忆,所有人都说这几个月来我反正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但我总觉得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了,否则老爷子不会这么急送我出国……西平,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否则为什么这两天我姐对着我总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我不觉咬咬唇。何自清,她能不当着她弟弟的面骂我已经算是够克制了。 “你想多了,”孟西平说道:“自远,其实何……伯父送你去美国也是想为你找更好的医生好尽快恢复你的记忆。” “这我也知道,只是我……”何自远突然对我说:“不染是吧?今天我借用西平一晚,明天一早就把他还给你,好不好?” 我愣愣地望着他,马上下意识点点头。 何自远一脸欢欣地望着孟西平,“好啦!已经替你请好假了!你再要推辞就不够兄弟了!” “那好吧,”孟西平站起身来,“只是我必须先把不染送回去才能过来。” 何自远笑着挥手,“行行行,只是你要快点过来,别太磨蹭了!” 孟西平走过来,扶住我的胳膊将我拉起身,“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 走在医院楼下病人白日散步的走廊中,此时除了竹影松风,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孟西平牵着我的手终于感受到了我身子的颤抖,不觉低声惊呼,“不染?” 我仰面望着他,“我……” 才说了一个字,我的眼泪就开始簌簌朝下掉。 他轻轻捧住我的脸,“怎么突然哭了?” 我的眼前快速掠过何自远刚才看我的眼神,不觉又打了一个寒颤,“我怕……” “别怕,一切有我呢,”孟西平用力将我揽进怀中,柔声道:“你要是害怕,待会儿我就不过来了,到时候打个电话跟他说一下就行了。” 我忙不迭摇头,“不,不好。” “你这傻瓜……你已经不是他的什么人了,现在你跟我在一起,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你不需要有什么内疚之心,也不需要跟谁交代,”孟西平的唇在我额头上一吻,“好了,我们回去吧。” 我混混沌沌地跟着孟西平上了车。 孟西平没有立即将车发动起来,而是满眼怜惜地望着我,“不染,如果你既要自己心安又不想担惊受怕……不如这样,我现在打电话给俞晓芙,反正她就在上海,我们立即过去接她,有她陪着你,我也就放心多了,我实在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待在那间屋子里。” 我不觉泪眼婆娑,“你觉得他是真的失忆了吗?”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总有面对现实的一天,是不是?”孟西平安抚地拍拍我的肩膀,柔声道:“就算他现在没有失忆,他恨的人也应该是我,绝对不会是你。” 我几乎是叫出声来,“不,他恨的人是我,他恨我背叛了他,他恨我……从他看我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 “不染!”孟西平握住我的手,揪心地看着我,“你这个样子,今晚我无论如何是不会离开你了。” 我不住地摇头,情绪有些失控,“不,你要去陪他,你答应过的!” “好好好,我会去陪他的,”孟西平柔声道:“但我得先送你回去。” 我的手死死地按住的两侧太阳穴。 车开始启动,快速离开医院。 我一路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是何时被孟西平抱上楼道进入房间的,后来我记得他给我倒了杯水,柔声哄劝我饮下,之后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时东方已经泛白,窗帘半开着,在风中摇曳。床头柜上搁着一束百合,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我按着额头勉强坐起身,听到客厅里有人叫道:“你醒了吗?肚子饿了吧?” 随着声音,孟西平端着早餐走进房间,笑道:“饿了吧?吃点吧,我马上还得过去接你爸妈做导游呢!” 我愣愣地望着他的笑容,小声道:“昨晚……怎么样?” 他笑着在我身边坐下,在我鼻尖上点了一下,“什么怎么样?还没到家你就睡得跟只小猫似的,我是一路将你抱回来的……” 我捉住他的手,“我说的是……自远那边……” “我没有过去,”孟西平道:“你昨晚有些发烧了,我怎么能放心出门?之后我给自远打了电话说明情况,他也没多说什么,不过又约好了今晚我去陪她,好在今晚俞晓芙会过来,有她陪着我,我也放心多了。” 我不觉有些忧心忡忡,“你今晚还要去啊?” V103 自远上门 “嗯,要去的,昨晚我在电话里已经答应过他了,”孟西平替我理了理头发,温声道:“你不是一直疑心他是不是到底真的失忆了吗?其实我也想弄个清楚,省得隔心。” 我朝他苍白地一笑,“可能是我多心了,我不该这样想他的,其实他如果没有失忆不是更省事吗?他完全可以明白地上前责问我甚至是辱骂我,你说是不是?” “也对,有可能真的是我们想多了,”孟西平点点头,叹了口气,“他或者是真的失忆了,或者就是想借此机会彻底忘了你,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不妨成全了他,从此离他远远的,什么都不提。” “好了,先不谈这个了,”我开始催促他,“时间已经不早了吧?你快去接我爸妈吧,免得两位老人家等急了,我爸那人的脾气尤其急躁。” 孟西平站起身,“那我过去了,你继续休息,我会早点回来的,午饭你不用操心,等我回来。” 我笑着点点头。 孟西平走后,我起床吃了早饭,然后一个人坐到客厅沙发上看了会儿书。不久就感觉很无聊,我将书扔在一侧,开始打扫屋子。 最近几天我因为身体原因一直都没有打扫房间,孟西平每天来去匆匆,来了又基本都是在陪我,自然也没时间做这种杂事,但凡屋子一打扫起来就必有垃圾,我提着垃圾袋准备出去扔掉,找钥匙时却四下不见,这才想起来钥匙是被孟西平拿走了,而且是我给他的,我以为自己一个人不必出门的。 算了,先将垃圾袋扔门口得了。 我手拎垃圾袋,打开门,冷不丁见有个人正站在门口,我顿时吓了一跳,等视线落到那人脸上时,我整个人就如被点了穴道一般,瞬间动弹不得。 “我正准备敲门的,看来咱俩还真是心有灵犀。” 他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像是一阵微风吹过,但此刻听在我耳朵里,却如炸雷一般,我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你怎么能拎这种脏东西?给我,”他一把扯过我手中的垃圾袋,顺势扔在门口,然后一只手在我肩膀上轻轻一推,我朝后连退了几步,他自己随后双脚跨进来,然后直接将门关上。 浅烟色风衣。 咖色西裤。 崭亮的皮鞋。 纤尘不染。 神情气爽。 玉树临风。 是他。 何自远。 他终于找来了。 他记得我。 他没有失忆。 “傻丫头,为什么要这样盯着我看?竟像是不认识我似的,”何自远微笑地望着我,伸手在自己发上轻轻一撸,动作洒脱帅气,声音温柔之极,“知道吗?为了过来见你,我早上还特意去理了发,偌大的理发店里竟然只有我一个顾客……怎么样?你说我这个发型好看不好看?你喜不喜欢?”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却又忙不迭点点头。 我惊悚地发现自己已经不会说话了。 “你似乎很紧张?”他盯着我的脸,微微皱眉,“看上去你比以前瘦了不少,怎么会这样?是因为担心我的死活呢还是因为孟西平没有能好好照顾你?” 是清算的时刻到了么? 我定定神,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淡地回道:“你怎么突然到这里来的?不是都说你失忆了吗?而且在昨晚,你看上去并不记得我这个人。” “失忆?这应该是孟西平一直所期盼的吧?我怎么会失忆呢?”何自远笑着拉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将我拉到沙发边,按坐下,然后他自己也在我身边坐下,一脸的热情洋溢,“不染,我说过会永远爱你永远对你好,我这个人,就算是忘记了全世界也不可能忘记你,我记得你也曾答应过我,只要我不离开你,你绝对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我挣脱他的手,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冷冷道:“人是会变的。我是曾经说过那些话,但那也只是曾经,不是现在,现在我已经跟孟西平在一起了,我和你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没有关系?你说一句没有关系就真的没有关系了?”何自远的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嘴唇附到我耳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 “曾不染,你可真是无情,就算当时我真的快死了,可我毕竟还躺在病床上,还没有死透啊,你身为我的女人,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让我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对面对泰城的那些熟人?” “这一点确实是我的错,我就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一个人,”我低垂双目,低声道:“其实当初我离开你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你的女人了。” “不当成就不是么?事实上你是!永远都是!”何自远松开我,声音有些嘶哑,“我不过是犯了一次错,你就这么不能原谅我?为了找你,我不管不顾满世界的跑,慌乱中我出了车祸,生命悬于一线,当然了,这不能怨你,都是我自己的错,是老天给予我的惩罚,因为我不该那样对你……车祸后我一直都昏迷着,身体完全没有知觉,但其实我的脑子是清楚的,我可以听得到病房里每个人说的话,除了你,始终没有你的声音……你一直都没去医院看我,我想那样无知无觉的我已经配不上你了,还不如真的死了算了,不过后来我听到了你的声音,知道了你的委屈,也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我高兴,我激动,所以我努力让自己醒过来了,可是你……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盼着我死,为了能和孟西平在一起,你竟然狠心打掉了我的孩子!” 我冲口道:“事实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又是哪样?”何自远仰头发出一声骇人的狂笑,“我爱的女人,我最好的朋友,一个个都盼着我死,不死也要我变成个傻子,对不对?你说说我该是什么心情?” 我叫道:“没有人愿意你死!你要是真的死了大家都不会好过!尤其是我!” 他若死了,我会内疚死的,我和孟西平也不可能有好的未来。 何自远顿时激动道:“这么说你还在乎我?” 我忙抬头说道:“不止是我在乎!西平为了你没日没夜的研究治疗你的方案,他为了你……” 何自远顿时有些颓然,“是,所有的人都说是他救了我,我得感激他,最好是乖乖地把自己的老婆让给他才能显出我的诚意,是不是?”他突然朝我异样一笑,“不染,我也知道自己的毛病,知道自己个性任性自私脾气捉摸不定情绪又不稳,所以有时候让你觉得疲惫难过甚至让你害怕,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能让你满意的男人,但你知道现在陪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那个叫孟西平的男人,你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吗?他的出身,他的家庭,你都了解吗?” 我避开他的眼神,低声道:“我知道的,西平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哦?”何自远一愣,笑道:“看来他也知道这事了,而且还告诉你了,如此说来他并不忌讳这个新身份,也难怪,这么一来,何家又多了一个继承人呢,呵呵!还以为他有多清高呢,真是有趣!” 我冷冷地看他一眼,“你想岔了,西平才不是那样的人,你尽管放心好了,他是绝对不会和你竞争什么家产的。” 何自远点点头,“哦,对了,他是好人,清高隐忍深情的好人,在你面前,他不是一直都照着这个剧本演的吗?” 我不禁皱眉, “西平善良宽容,别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爱在人前演戏。” 何自远发出一声冷笑,“我演戏?我演戏也是为了能让你看透孟西平这个伪君子!” “别这样,”我看着何自远的脸,自觉苦口婆心,“自远,你要心中有恨就恨我好了,对不起你的人是我,跟西平完全没关系。” “完全?你可真是会替他撇清,”何自远望着我的眼睛微微眯起,“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跟他在一起了?” 我没有再避开他的眼神,而是面朝着他认真地点点头,“是,我就是这么想的。现在看来你身子也好全了,我这样的人并不适合你,我们俩的个性都有问题,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我祝福你以后找到更好的适合你的另一半。” “祝福?”何自远冷笑道:“话可别说这么急,何况我也不需要谁的祝福,刚才我们的话题还没结束呢,就是关于孟西平这个伪君子的话题。” “何自远!” “别急,等我把话说完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冤枉他了,”何自远突然将目光投向茶几,“我有些渴了。” 我忙起身道:“我给你倒水去。” “不用不用,”他拉着我的手臂将我重新按坐下,然后拿起茶几上我的茶杯,看我一眼,笑笑,“这里不是现成的吗?杯子应该是你平常用的,你不介意我喝一口吧?” 我将眼神移开去,淡淡道:“不止我一个人用过的。” “我知道,没事,只要是你的就可以,”何自远仰首将杯中水咕咕一口饮尽了,然后畅然地放下杯子,开口道:“我这次能够快速清醒过来确实应该感谢孟西平,如果不是他秘制的健忘丸和西药意外接触产生了特殊的功效,我恐怕这辈子真的要长睡不醒了。” 我不禁看向他,“健忘丸?什么健忘丸?” 何自远看着我,“他没有告诉你吗?所谓健忘丸,是孟西平私人研制的一种中医药丸,因为药效特殊,没有通过药检也不能上市,属于国家禁药的一种,不过有些医院会私下给一些剧烈头痛患者以及容易产生幻觉的精神病患者服用,服用过后,病人就会忘记很多事,变得比以前安静多了……”何自远轻轻覆上我的手,“不染你知道吗,为了你他可什么都敢做,他是有意要让我变成一个痴傻,只不过机缘巧合才……我的疯狂不过是表面,比起我来,孟西平其实内心更加疯狂,试问你敢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吗?你想想,会不会有一天,他一个不小心,也把你变成……” “你别胡说!”我猛地甩开他的手,“不会的,西平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你编出来骗我的!” 何自远道:“我编的?我何必要骗你?哦对了,他在医院里不是有个师兄吗?你自己去问问他师兄就知道了,看看到底是不是我编的!” 我急切地扯住何自远的衣袖,“一定是他师兄嫉妒他的成就才故意这么诋毁他,自远你应该相信西平!西平医术比那人高,知道怎么把握药性把握分寸,他绝对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来的……你是他亲兄弟呀!他一早就知道的!” “好好好,就算是我小人心理,就算是他师兄嫉妒诋毁他,咱们先不提这个,”何自远轻轻按住我的双臂,“不染,看来他真的把你骗得不轻,现在我是不得不说出真相来了,希望你能够承受。” “什么真相?”我望着他低声喃喃,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此刻何自远是在胡说编故事,不管他接下来说什么我都不要相信,但我的内心,却迫切地想知道他要说出的一切。 西平到底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曾经将病人医治死亡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不见得是违法的事,否则他不会这么自由。 何自远看着我道:“不染,你才认识他几天,又对他了解多少?为什么就这么信任他呢?你知道吗?其实你现在所遭受的一切灾难,全都是拜孟西平所赐。” 我茫然道:“灾难?什么意思?” 何自远道:“罗杰确实曾真心爱过你,如果不是孟西平,当初罗杰就不会离开你,你也就不会有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了,甚至,我们俩根本不会相遇,彼此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痛苦了。” 我的手死死的抓住沙发垫子,指甲都被扯得生疼生疼,我强作镇定道:“你在胡说什么?罗杰跟西平能有什么关系?我跟罗杰分手时也并不认识西平!” “傻丫头,你是不认识他,可他认识你,他认识你姐姐的时候就认识你了,你姐姐多高傲的一个人,可是孟西平就有本事将她迷得七荤八素,目的却是为了好接近你!想象当年你才多大的一个小女孩,他那种变态,竟然就对你有了心思……他有没有跟你提过他很久前就认识你了?平时他是不是总把你当孩子似的宠着?也许你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注意到,为了你他可是用尽了心思,不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多年来竟然一直都没跟你表白,不过后来见你竟然和罗杰在一起了,他大概是有些急了,于是有意制造机会让我姐和罗杰接触,正如他所设计的那样,后来我姐是喜欢上了罗杰,而罗杰那个小人,经不住金钱和地位的诱惑,于是决定舍弃你……看,孟西平轻而易举就左右了你的生活,改变了你的一切,都像一个上帝啊,是不是?” 罗杰的背叛,原来……我头皮阵阵发麻,连连摇头道:“不,这都是你胡说的!一年前西平还在国外读书呢,他不会……” “他会,他会回国探亲,看他那生病的姨妈,不信你问自悦就知道了,问问她孟西平是不是每年都回国一次?”何自远叹了口气,“你要实在不信也可以去问我姐,问问她当初是不是孟西平陪着她去找罗杰修电脑的?我姐那个人脾气是臭,但绝对不会说谎。你一问就知道了。” “这不是真的,西平才不是这种老谋深算的人,绝对不是的!”我猛地看向何自远,急切道:“你是骗我的,是不是?他没理由这样对我,没理由的!如果他真的喜欢我,可以直接告诉我,又何必……” “其实你内心已经相信我说的是真话了,是不是?”何自远看着我,满眼同情,“我认识他很多年,对他太熟悉了,他那个人表面谦和,其实内心极其自负不凡,你看他独自研究什么药就知道了他的野心有多大了,他要是喜欢一个人,绝对不会主动上前,万一对方不喜欢他,那他岂不是颜面全失,是不是?他是从来都不会输的人。所以他喜欢把对方当成猎物,设下圈套,等着对方一步步地主动走向他,这样的话,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我耳朵里开始轰轰作响,渐渐听不见何自远的话,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的唇片一张一合。 何自远有些怜惜似的望着我,半响后俯身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起身说了句什么,就朝门口走去,打开门,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初冬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沙发上,照在我身上,我心里却冷硬得跟块石头似的。 好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起身奔到门口,将门关上,刚想坐回沙发上,我又想起什么似的,冲到门后,仔细检查刚才到底有没有将门关好,直到我确认门已经关得死死的,我这才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向沙发。 一坐下就动弹不得。 三魂七魄不知在何处飘荡。 何自远说,孟西平是……变态。 是因为何家的基因吗? 我不信。我不信。 我怀疑自己在一个噩梦里出不来,刚才的一切,一定是我自己的臆想。 也不知道僵坐了多久,我觉得很累很累,浑身散了架一般疲惫不堪。失去孩子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一直都没法好好休息,精神一直出于激烈的紧张状态中,我想我真的该好好睡一觉了,最好能够连续睡上三天两夜,醒来后将一切全部忘记。 “不染!不染!醒醒!” 有人在我耳边焦灼地叫着。 我听出了是孟西平的声音,不知怎的,心里竟是一宽,但我觉得很累,连睁开眼睛都觉得累。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扶起来了,半个身子被人搂住了,随后又听到孟西平的声音在我头顶嗡嗡嗡的,“快!替我倒杯水过来!” 屋里还有其他人吗?是谁? “水来了。” 是一个女声。很熟悉。 我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这是俞晓芙的声音。 我这一睡有很久了吗?难道已经是晚上了? 俞晓芙道:“你扶正她的脑袋,我来喂她。” 孟西平说道:“还是我来吧,水有些烫,我先吹吹,你去厨房帮我把这个汤热一下,等会儿她醒过来好喝。” “好的。” 孟西平的口气轻轻地吹着什么,随后我听到他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来,把这药和着水喝下去……” 药?! 凑到我唇边的调羹顿时被我一手碰洒了,我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孟西平放下手中碗勺,不住地在我脊背后轻拍。 一口气总算顺了过来。 我慢慢张开了眼睛。 “不染你醒了?太好了,刚才真的吓坏我了!”孟西平紧紧将我搂进怀里,声音哽咽,“怪我大意了,你身体不好,我竟然将你一个人扔在家里……都怪我,以后我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 “我没事的,就是感觉太累了,睡了一会儿,”我强笑着,迟疑地伸出双手,小心地揽住他的腰身。 我在乎这个男人。 我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诉自己,何自远说的不是真的,他是有意来破坏我跟西平的,是的,就是这样的,他见不得我跟西平在一起。要是如他所说,孟西平当年果真……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我的记忆力应该不会这么差的。 一定是何自远在撒谎。 在心里这么说了几遍,越想越确定,心神渐渐地稳定了下来,我静静地依偎在孟西平的怀抱里,有气无力道:“几点了?我刚才好像听到俞晓芙在说话。” “可不就是她?现在正在厨房里忙着呢!”孟西平伸手在我鼻尖上轻轻一点,欣慰道:“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不过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正好在景点门口遇到了俞晓芙,四个人一起吃了饭,回头时先把你爸妈送到酒店,然后就把她带过来了。” 我轻轻哦了一声。 V104 主动坦白 “热汤来啦!”俞晓芙略带着夸张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我不觉扭过头去,看到她端着一只花瓷碗从厨房疾步走过来。 她今天穿着一套淡绿的修身套装,头发比以前长了些,披散在肩上,雪白的脸上很明显地化了妆,益发显得白是白红是红的,身材看上去比以前苗条了一些,整个人倒比以前多了些说不清的气质。 见我眼睛盯着她,她明显有些措手不及,将手中的碗搁到茶几上,有些不自然似的轻声道:“你醒啦?” 我依旧躺在孟西平怀中,虚弱地笑着朝她点头,“你看上去比以前漂亮多了。” “我是刻意减了肥,”俞晓芙扫了眼孟西平,然后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缓缓坐下,很小心的样子,“你怎么样?” 我说:“还好,就是感觉有些累。” 俞晓芙舒口气,“刚才你可把孟医生给吓坏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仰面看孟西平,正好他此时正俯首凝视着我,眼里藏着难以掩饰的忧郁和不安,我朝他笑笑,顺势握住了他的一只手,“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是不是病了?” “不是,你只是有些累,”他摇摇头,将我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触,“放心,只要多休息就好,你不会有事的。” 我点点头,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支撑着坐直了身子,看向俞晓芙,“你是一个人来上海的吗?” “嗯,”俞晓芙望着我,低声道:“听说了你在上海,所以我就来了,”她一咬唇,突然探身朝我伸出手,紧紧捉住了我的一只手臂,声音有些变调,“不染,我……” “别这样,”我赶紧拍拍她的手,“我们多年的老朋友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孟西平轻轻咳嗽一声,起身去了卧室。 俞晓芙望着我两眼闪光,“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当然了,”我眼中也有些发酸,“你不也是吗?” “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俞晓芙顿时一屁股坐到我身边,“不染,看到你现在这样,我是既替你高兴又替你担心,高兴的是你终于和自己真心喜欢的男人在一起了,担心的是你的身子,你现在看上去起色很不好,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一定要好好调养自己知不知道?……” 从前的好时光仿佛又回来了,我心里有股暖流滑过,不觉笑着打住她的絮叨,“好了好了,别光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吧,你最近怎样?你人到上海来了,那你的服装店呢?” 俞晓芙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我一笑,“不瞒你说,我已经和一家品牌店签了合同,在步行街新租了一间大的店面,目前正在装修中,大概要半个月才可以,也就是说我至少可以休息十天左右,旧店里的那些陈货在大甩卖中,只要有店员负责就行了,反正我给了底价,她们能卖多少算她们的本事。” 我笑,“其实最有本事的是你啦,这么会激发店员的潜力。” 她也笑。 我没有问她是否还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她也没有说。 我们都变得比以前成熟多了。 俞晓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盒子来,“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她边说边自行打开,“昨晚逛街的时候买的,不值得几个钱,但我是真心喜欢,我觉得你戴了会很好看。” 是一对金光灿烂的小雏菊耳环,此刻阳光正好射到上面,显得无比的璀璨艳丽。 俞晓芙献宝似的看着我,“喜欢吗?” 我假意嘟嘴,“会不会太亮了?而且好像小女生戴的。” “你以为你有多大?”俞晓芙瞪我一眼,拿起一只耳环凑过来,“来,我给你戴上。” 她细心地给我左右两只耳朵分别戴上耳环。 我用手按了按,感觉还贴合,顺势将头发朝后理了理,有意朝她歪着脑袋,笑道:“怎么样?” 俞晓芙眼中有迷惘之色,伸手替我将头发捋到耳后,小声道:“怪不得他们都那么喜欢你。” 他们? 我不觉一顿,认真地看向她。 “对不起,我又说漏嘴了,我总是忍不住要嫉妒你,”俞晓芙望着我,“一般人气色不好会让人看了生厌,你却不一样,不知怎么的,你这人怎么样都好看……” “你笨啊,”我笑,“那是因为你本来内心就喜欢我所以才会这样,其实讨厌我的人看我,怎么样都是讨厌的。” “也许吧,”俞晓芙伸手在我手背上拍了拍,突然叹口气,“这世上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是公平的,譬如你天生就长成这样,而我则长成这副样子,你总是能轻易地让人喜欢上,轻易地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就算你自己一点都不用心,而我……你别急,听我说完,我没有你好看,不,也不对,其实你也不是太好看,只是,他们都说你气质特别,而我就是那种大众的不特别的,我总是要很努力很努力也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过现在我想通了,说实话,我们闹别扭后,我的难过绝对不亚于当初和赵培林分手,不,比和赵培林分手还要难过,期间我打过几次你的手机,但怎么也打不通,我不敢相信你就这样从我生活中消失了,你这人真的挺狠心的,说抛下就抛下了……” 我试图解释,“我……” 她笑着阻止我,“什么都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我很高兴,真的,看到自己在乎的人快乐其实也是一种快乐,不是吗?看到我的愿望在你身上实现,其实也是我自己的一种实现,不是吗?” 她的愿望?什么实现?好饶舌。我听得不觉张大了眼睛盯着她看,感觉有些稀里糊涂的,到底什么个意思? 俞晓芙的脸莫名有些红了,“干嘛这样看我?” 我眯眼笑,附耳低声道:“你刚才说的,你在乎的人……那个人我怎么觉得你指的不像是我?而是卧室里的那个人……” “你——”俞晓芙顿时涨红了脸,扬手作势在我肩上连捶两下,“要死你了!尽胡说八道!” 她的动作很轻,但我却假意啊呀惨叫一声。 孟西平马上从卧室里冲出来,奔到我面前,“怎么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快速在我和俞晓芙脸上各自扫了一遍,最后又停顿在我脸上,柔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你的事儿!”我憋着笑意一个劲地推他,“你还进卧室去吧,最好把门关上!” “好好好,我这就进去,”他顿了顿,突然俯身凑近我脸颊,快速吻了一下,附耳笑道:“耳环很配你。” 说完,他转身径自进了卧室,随后关上了门。 俞晓芙颇为夸张地发出哇的一声,叹道:“孟医生的眼神真是好,这么短的工夫竟然就注意到你戴了耳环。” 我面色微红,“这不很正常吗,也值得赞扬啊?” 俞晓芙道:“什么正常?我在严彬面前不管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他从来都是熟视无睹。” 原来她还和严彬在一起。 看样子她和赵培林真的结束了。 我不觉低声道:“其实以前有个人也很在意你的穿戴的,只是你自己……” “你指的是赵培林?”俞晓芙苦笑,“你以为他爱我?当初我说了分手,他就真的跟我分手了,并没有坚持,或者是我不值得他坚持,听说他现在已经有了女朋友,都快要结婚了。” “啊?”我不觉倒抽一口冷气。 这一点我倒想不到。 我私下里总觉得赵培林至少也该等等看。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很现实的,”俞晓芙叹口气道:“所以我现在和严彬在一起,也不见得将来就后悔,我遇到的男人其实是差不多的。” 我突然有些为她心疼,不觉按住她的手臂,“晓芙……” “没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严彬也有他自己的优点,”俞晓芙安抚似的拍拍我的手臂,笑道:“我没事,尤其是看到你终于和孟医生在一起了,我比谁都高兴,真的。” 我望着她笑:“看得出你很喜欢这位孟医生呀。” “别开这种玩笑!”俞晓芙突然变色,又迅速不自在地扭过脸去,声音低沉几近哽咽,“没有人能把他从你身边夺走的,没有人!” 我不想随口一句她竟会这样动气,不觉有些愣愣的,这到底什么情况?他们…… 俞晓芙突然转过脸来,急切到有些语无伦次,“对不起,不染你别误会,我确实是很喜欢孟医生这种男人,说老实话他就是我喜欢的那种男神,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我和他之间除了谈过你,从来没有谈过别的,我们谈你的过去,谈你的现在……我从不知道一个男人竟然可以这样爱一个女人,说真的,这辈子要是也有个男人像孟医生爱你一样爱我,我死也愿意!” 我心里隐隐一动,“他都跟你说什么了?竟然让你觉得他好像爱我爱得要死的样子。” “你怎么用这种口气说话?”俞晓芙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天啦不染,我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你说的,难道你不认为他很爱很爱你?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卧室门突然开了,孟西平从里面走出来,“俞小姐,看来这件事还是我自己和不染说比较适合,谢谢你的好意了。” 俞晓芙大概是没想到孟西平此刻会突然出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一下子站起身,不自在地朝我们笑笑,“好,你们好好谈谈,我……”她指了指卧室,快步走了进去,关上门。 客厅里剩下我和孟西平四目相对。 孟西平在我身边坐下来,低声道:“不染,我一向不喜欢解释,但有一件事,现在看来我不能不说了,我不想你以后误解。” 我抢先道:“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说,反正我相信你就可以了。” 他固执地握住我的手,“这话你一定要听。” 我点头,“你说。” 孟西平道:“明天我们就要去泰城了,少不得要遇到你姐,到时候她肯定会说一些……” 我微微笑,“没关系,我不会相信的,我知道你喜欢的人从来就是我,不是别人,你对我一见钟情,是不是?” “聪明,”孟西平揉揉我的鼻尖笑起来,“看来我是不需要担心这个了,但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他顿了一下,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不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我,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你了。” 他这是要主动向我交代一切吗?我心里顿时一宽,歪着脑袋作可爱状,“有多早?我刚出生?” “调皮,也没有那么早啦,”他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那时候你应该只有十二岁吧?不过个子已经差不多有一米六了,看上去就像是有十五六岁,你这个人很奇怪的,十二岁的时候长着一张十五六岁的脸,可是到了二十几岁的时候却还是一张十几岁的脸,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总之你这脸跟我当初第一次见到时没多大变化,还是小小的心形,圆嘟嘟的嘴巴,眉梢眼角上扬着……”他边说边用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描画,“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我们学校,当时你在教室前面的花坛边等你姐,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你把凉鞋都脱了,赤着脚不断地踢地上的花瓣,后来你姐来把你骂了一顿让你穿上鞋,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你穿鞋的时候冲她的后背做了个鬼脸,那模样既乖巧又调皮……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就像是一个精灵,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完了,我第一次主动跟你姐说话,就是为了打听你,当我听她说你才十二岁时我顿时楞住了,十二岁!原来我喜欢上的竟然是个小丫头!” 原来他当时并不知道我只有十二岁,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一见钟情喜欢上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很正常。 我心里柔情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用几乎娇嗲的声音询问道:“后来呢?我要听后来。” 孟西平忍不住在我唇上亲了一下,含笑低语,“这会儿不许撒娇,都影响我思维了。” 我假意敛容正色,“孟医生,请你老实交代一下后来发生的事情。” “后来?”他笑道:“后来除了等你长大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并不想影响一个小女孩的生活,所以我一直没有打搅你。” 我不满地扬扬眉,脱口道:“你就光知道等吗?一点都不担心我以后会爱上别人?” 孟西平笑道:“不担心,因为我听你姐说过,你家教挺严的,你爸规定了读书期间绝对不许谈恋爱,是不是?” 我恍然大悟似的,伸手在他头上敲打了一下,“怪不得我姐会误会你,你竟然这样利用她!” 孟西平举手做投降状,“冤枉啊!我哪有利用她?高中时我和她说的话统共不会超过十句,从来没涉及过任何感情,关于家教那句话,还是我无意中听她和同桌女生说的,对了,我忘记说了,当时你姐就坐在我前排。” “哦,”我突然想起什么,气呼呼道:“那后来我高中毕业后你为什么没有及时找我?” 如果他提早和我相识,我何必要去认识罗杰,认识何自远,我们两个,早就是快快活活的一对了。 V105 放下心石 孟西平伸手按住我的一侧肩膀,柔声道:“是我不好,我知道,你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就应该出现的,可是那一年我生了一场病,当时人在国外,暑期前也没能够及时回国,后来又一直忙于事业,我承认是我想得太简单了,那时候我以为对一个男人而言最重要的应该是事业,只有我以后成为了一个成功的人,将来才有能力给你想要的一切,我总觉得你年龄还小,所以不急,一切还来得及,只要我的事业越成功,我将来能得到你的几率就越大,我是这么想的,可是没想到,第二年我回来的时候,你的身边已经出现了一个男人,”他看着我,眼里显出一丝痛楚,“你知道吗?我曾经有几次有意制造和你接触,但是你从来没有一次正眼瞧过我……” 我不觉皱眉,“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不信,如果我在路上遇到孟西平这样的男人我会不正眼瞧? “你当然不记得了,”孟西平声音低沉,眼神飘忽,显然陷入了回忆,“大概那时候你爸妈对你看得挺严的,暑假你很少外出的,每次一外出都是见罗杰,当时你们见面的地点一般都在必胜客对不对?我几次都看到他将你逗得哈哈大笑……不可否认罗杰那个人的情商非常高,为人处事更是滴水不漏,他非常会讨女孩子的喜欢,那时候你的眼神全是围绕着他转,根本看不到别的人……” 那时候我有那么爱罗杰吗?眼里竟看不到孟西平这样优秀的男人? 我完全不记得了。 “看到你的眼神你的笑容,全是因为另一个男人,当时我只觉得浑身冰凉,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你了,尽管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你甚至你都不认识我。当时我觉得自己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必须让他离开你,”孟西平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双手捉住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咬咬唇,明显下了很大的决心,“对不起,在感情上我实在不是一个进取型的男人,总是患得患失,那时候你眼里心里全是罗杰,我实在没有信心主动上前去结识你从而面对着被你拒绝的悲惨结局,不过我也不想……”他猛然拽紧了我的手,眼神有些不安,“这正是我要向你坦白的,我想我一辈子做过的最阴暗的事就是这一件了,但是我不后悔,只是不知道你听了之后会不会因此恨我,当初如果不是我的设计,罗杰后来就不会离开你,你也不会有后来发生的那么多的痛苦……” 我朝他微微一笑,说道:“所谓旁观者清,那时候你多次跟踪我和罗杰,看出了这个人的野心和个性,知道一旦能有向上的机会,他是一定不会错过,所以你有意识地制造了机会让大龄未嫁的何自清和罗杰相识,如你所料,何自清看上了罗杰,罗杰当然也不肯放过这个可以一步登天飞黄腾达的机会,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我这个没前途没背景的小角色。” 孟西平顿时楞住了,“你……你都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是何自清告诉你的还是罗杰?” “我是刚知道不久,没事的,我并不介意,”我的手指在他宽厚的掌心轻轻一挠,笑道:“其实还得多谢你呢,罗杰那种人,早晚有一天会被金钱权势诱惑了,不是何自清还有张自清李自清,他离开我是迟早的事,相比较而言,还是早点离开好,省得以后麻烦。” 孟西平激动道:“那你不怪我?不觉得我这个人为人可怕心理阴暗?” “不会,”我平静地看向他,“也许是我虚荣吧,如果你当时一点表示都没有,我现在反而倒会怪你了,因为我看不出你为我做的努力,也看不出我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其实一个平时喜欢看松本清张小说的男人想出这样的法子也属正常,毕竟也没有伤害谁,要怪只能怪我当时眼瞎喜欢上了罗杰。” “你喜欢罗杰也并没有错,老实说他确实有很多吸引人的优点,”孟西平看着我,“不得不承认,我低估了罗杰对你的感情,他跟何自清相识两年都没有给她一个交代,甚至竟然一直瞒着你,直到后来自清闹着要结婚,他这才……我知道他们结婚的消息后就立即回国了,我不放心你,在你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以便能经常看到你……后来你离开学校上了火车,我也就……” 我喃喃低语,“原来是这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后来我跟你在南山……我们都那样了你还不及时到泰城去找我?” 孟西平亲了我的脸颊一下,“对不起,当时我从山上下来摔断了腿,实在不能成行。” 哦,对,他以前说过这事,是我忘记了。 我颓然良久,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猛地伸出手在他手臂上一锤,“当初你可以费尽心思设计让罗杰离开我,为什么后来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和何自远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点表示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不爱我了!” 孟西平顿时变色,面色惨然,用力将我抱进怀中,搂得紧紧的,哑声道:“我怎么会不爱你?可是……那天早上在自远的别墅,我眼睁睁地看着自远抱着你吻着你,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简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明白你一夜之间怎么会突然……后来我才知道是他强迫了你,为此我还跟他打了一架,他跪下来求我,说他不能没有你,并说这是我欠他的。” “你欠他?”我奇怪地问道:“你欠他什么?” 孟西平道:“他高中时从双杠上摔了下去,当时我就在旁边,事后他怪我站在一侧,觉得肯定是我不小心碰到他的缘故所以才……当然了,追究这个过程已经没有意义,结局是他摔下来了,身体受到了影响,再加上家庭的缘故,他心理上有障碍,一直都不喜欢女人,直到遇到你,我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我喜欢你的缘故还是他内心真的喜欢你,总之他对我说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孩子这么有感觉过,他是非要你不可,否则他就会死,我知道他这不是威胁,现在你应该也多少明白他的个性的,他从小就很擅长用伤害自己来达到目的……所以我迟疑了。” “你迟疑的原因恐怕不止这一个,”我握住他的一只手,“是不是还因为他的家世?你认为自己一无所有没能力跟他比?” “是,”孟西平点头感叹,“不过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我的错其实不在我的家世,而在我的个性,我的个性太优柔不够强势为人又木纳,这是我差点失去你的最重要的原因。” “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现在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淡淡道:“只是有一件事我还不明白,自远,他本来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吗?后来……他到底是怎么醒过来的?我百度了一下,都说这种人其实是很难醒的,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你是不是用了你的什么独家秘方?” 孟西平的口气很自然,笑道:“是,方子是我的,和西药配合起来,用在普通人身上确实有很大的风险,但用在自远这种病例身上却有很好的疗效,本来我对用这个方子是迟疑的,但经过和导师以及几个同行商讨的结果,又综合了何家人的意见,最后还是决定冒险用了,结果证明效果很好,当然了,也许只是个体的特殊性造成的,这个方子以后还需要更多的病例去验证。” 我追问道:“这么说自远的醒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还有你导师?” 孟西平摇头道:“当然不是,不止是导师,师兄也在一侧给了不少建议呢,对了,有个小护士给出的按摩法似乎也起到了一定触动作用,这一点我也会写到论文里。” 我呼出一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彻底放下了。 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才好。 这么说来,何自远根本就是在混淆视听,只为了让我对孟西平起疑心罢了。 不过,他的心思算是白费了。 孟西平突然笑道:“怎么?你是不是有些失望了?我告诉你,虽然自远的醒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但目前我正在写关于我这个方子的论文,导师说年底的世界医药大会上会重点推出我这种疗法。” 我歪着脑袋朝他笑,“那,会不会得诺贝尔奖?” “也许啊,不是完全没这可能的,”他捏捏我的鼻子,笑道:“不过三十年以后再说吧,必须要等时间的验证,”他突然发出啊呀一声,轻轻推开我 ,“只顾着说话了,你还没吃呢!估计这汤快凉了,我拿去再热热。” “还是我去好了,”俞晓芙从卧室里面快步走出来,径自端起碗朝我眨眨眼,笑道:“你们继续聊,彻底聊开了才好,省得以后彼此老是打心理战。” 我知道刚才我们的谈话差不多都被她听到了,不觉面色一红,朝孟西平附耳低语笑道:“你刚才在卧室是不是也听到了我和俞晓芙的对话?她说她喜欢你呢。” “小心眼,”孟西平的下巴在我额头上轻轻一点,低笑道:“她说的喜欢我肯定跟你喜欢我是不一样的,否则就不会当着你的面说出来了,是不是?我之所以带她过来是我担心自己太笨,不会表白,怕万一我跟你坦白时你突然发作我会不知所措,到时候她在场的话会帮着打打圆场,不至于将事情搞得太僵,事情证明是我多虑了,”他说着突然伸手托住我的腰间轻轻一提,我整个人顿时就腾空了,不觉发出啊的一声轻轻呼。 孟西平马上放下我,难得地露出得逞的笑容,快速扫了厨房一眼,附耳低语道:“我喜欢的女孩子像羽毛一样的轻。” “讨厌!吓死我了!”我假意瞪他一眼,心里却是甜蜜蜜的。 我知道自己很多时候也是虚荣肤浅的,高大上的人都说爱要放在心里,说出来会失去意味,可是我喜欢我爱的人清楚地告诉我他爱我。 “汤热好了,”俞晓芙端着汤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笑道:“孟医生,我看不染还没开始喝汤这脸色就比开始进门时好多了,皮肤白白水水的,孟医生真的好本事呢。” 我笑,“这是著名的孟氏心理疗法,只限对一人使用。” “趁热喝了吧,”孟西平笑着端起碗,拿起调羹舀了一口,送到唇边吹了吹,又送到我唇边,轻声道:“来,嘴巴张开。” 我其实是很愿意他喂我的,但此时俞晓芙就在对面怔怔地看着我,这么秀恩爱未免太过刺目,我不得不将碗勺接过来,“我自己来好了。” (怕下午放迟了审核困难,先发写完的,下午再继续) V106 最后结局 在两个人的注目下,我三下五除二地将一碗热汤淋漓灌下,然后用纸巾擦了下嘴巴,对俞晓芙说道:“还得拜托你一件事。” 俞晓芙笑道:“什么拜托不拜托,你尽管说吩咐了。” “明天你陪我爸妈回泰城去,我跟他,”我轻轻握住西平的手,“我们暂时就不回去了。” 俞晓芙奇怪道:“不是说要回去拿结婚证的吗?我也是今天听你妈说的。” 孟西平也看向我,眼里带着明显的询问。 我笑笑,低声道:“上午何自远来过这里了。” 俞晓芙本来手拿勺子正准备替我收拾,一听这话,那勺子“叮当”一声落到茶几上,亏得没摔碎,她忙不迭捡拾起来,瞪大眼睛瞧着我,“什么?他不是失忆了吗?” 孟西平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我,面上表情并没有大的变化,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我说道:“他能来这里找到我,当然是没有失忆了。” “那他是有意骗人的?”俞晓芙一脸的紧张,“他当时看上去如何?” 我笑笑,“挺好的,简直比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要帅。” 俞晓芙快速瞥了孟西平一眼,没好气地瞪着我,“你现在还有心思说笑话?我问的是他的精神如何,有没有对你怎样?” 我淡淡道: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他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后人就走了,态度很平和的,一点也没有找我麻烦的意思。”我看着孟西平的脸,低声道:“我们暂时不回泰城好不好?我想花个一两年时间在国内四处走走看看,你陪我,好不好?” 孟西平看着我,良久,终于点点头,柔声道:“当然好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就听你的,我也明白你的意思,自远他一时半会肯定是放不下过去,以他的个性我想他也不会轻易出国,你我一辈子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不能永远……与其以后不得不面对面彼此继续纠结,不如我们选择主动离开,给大家回旋的空间……我相信时间会治愈一切。” 我用力点点头。 西平就是这点好,我的话不用多解释他就能明白。 他总是能轻易地懂我。 俞晓芙还在一侧奇怪道:“他竟然没有怪你怨你恨你没有大吵大闹?和我想象中的何自远不太一样了。” 我没有说话。 何自远应该是变了。在病床上躺了近两个月,两个月的生死徘徊,人世间再大的爱恨应该也看开看淡了吧? 我不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想知道了。 如今我心里只能容得下一个男人。 当晚我和妈妈通了电话,告诉了她我的想法,她沉默半晌后说道:“你们以后还会回泰城吗?我我和你爸一旦有个头疼脑热的……不染你也知道的,你姐那个人,靠不住。” 我心知她是为自己的将来养老担心,笑笑道:“放心,我会和你经常联系的。” “好吧,”妈妈无奈道:“反正你决定了的事情也从来就没有因为我的想法而改变过,你不是征求意见的,你不过是通知我的,”她叹了口气,陡然精神又好多了,“趁着年轻出去四处看看也好,别到像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就算想多玩一会儿身体也吃不消。” 我笑道:“知道了,谢谢妈的体谅。” 妈妈说道:“母女之间还说这些干嘛?其实要说谢谢,应该是谢谢你能体谅妈妈……好了不说这些了,只是你跟西平的结婚证还没拿呢,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有些不放心。” 我说:“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以前我倒是拿了结婚证,结果怎样?” 当初我和何自远不就是拿了结婚证?还不是短短的时间内就分开了。 妈妈讪讪道:“也罢,我相信西平那孩子不会辜负你的。” 我安慰道:“放心好了,我们以后会拿的。” 妈妈说:“好吧,你们暂时不回去也好,省得你姐又……也许过几年见面她就会对这事淡下来了。” 是啊,也许几年一过,彼此再见面时,每个人都很好,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不是吗? 第二天一早我们和孟西平送走了爸妈和俞晓芙后便开始联络房东,房东开始一听我要退房便没好气说不同意,一切看合同说话,我说多付的钱不要了,我只是想把钥匙交给她离开这里,房东口气马上变了,连声说马上就到。 交还钥匙后,我拎着包,孟西平提着行李箱,我们打车直奔飞机场,在下午三点的时候,顺利地登上了去云南的飞机。 飞机起飞瞬间,因为惯性的缘故,我感觉心脏直坠几乎失声,亏得西平及时挽住了我的手臂,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 我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 飞机平稳地在云层中飞行,我隔着窗户看着窗外不可思议的云彩,我想我的眼神此刻看起来估计就像是见到糖果的孩子一般兴奋。 “快乐吗?”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了我的。 我用力点头。 岂止是快乐?最重要的是安全感,归宿感。 找一个自己满意的又匹配的男人不容易,这不是简单的几个字能够说清楚的。 看着窗户外飘忽的云彩,我多日阴郁的心情也飞扬轻盈起来,我决定从此做个没心没肺的人,为了西平,也为了我自己。 孟西平在我身边低语,“也许我们可以在云南结婚的,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喜悦地扭头看他,“真的可以吗?” 他看着我笑,伸手将我脸上的发丝拿开,“当然可以,只要你喜欢。” 我眼睛的余光看到身后一个女孩子羡慕地注视着我,不觉面色红红的,赶紧坐直了身子,小声道:“到时候我要穿婚纱,最漂亮的那种。” 孟西平笑,“好啊,你不是学设计的吗?到时候你可以自己设计一件,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 “你说得对,”我舒坦地将头枕着他的脑袋,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昨夜和俞晓芙谈了一夜的心,几乎就没睡。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拿一条毛毯盖在我身上,并将我的脑袋朝他怀中按了按。 我知道是西平,心里一阵快乐和温暖,心安理得地继续闭着眼睛,渐渐的真的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飞机仍旧在飞着,西平双目闭着,已经进入了梦乡,我轻轻脱离他的怀抱,将毛毯小心地盖到他身上,抬手的瞬间,我赫然看到自己的左手指间套着一只钻戒! 这家伙! 竟然! 我笑着看看戒指,又看看西平的脸,心里高兴得不能再高兴。 空中小姐开始无声而优雅地派发着饮品,我要是杯水,轻轻饮了一口,从包里掏出一本师太的《我的前半生》。 这本书其实我老早就看过的。 师太在书中说:每一个人都应该结两次婚,一次在很年轻的时候,另一次在中年,少年时不结一次,中年那次就不会学乖。天下没有不努力而美满的婚姻,所以要争取经验。 这话自然是夸张的。 谁愿意结两次婚?从一而终岂不更完美? 我的前半生。 我年少时匆匆结婚,又在年少时匆匆离婚,现在,我在人们的观念里仍旧年少着,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境,早已中年。 我知道,不管西平有多爱我,这一次我会学乖,我不会再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