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惜颜(一) - 契言 - 沐枫尘韵 青烟缭绕,醺得人不想睁眼。黎惜眼神空洞无依地望着顶上房梁,躺在一张一看就有了不少年岁的旧木床上,轻启朱唇:“方先生,开始吧。” 立在不远处的月白色身影缓缓走近,将手中的木箱轻放在桌上。木箱比普通药箱大点儿,箱体表面不知雕刻的些怎样的花或字。 “想好了?不后悔?即使换了脸,你也回不到初始的情境。而且,你还要给我三十年寿命。”方生垂着眼看木箱上的雕花文刻,波澜无起地问。 “嗯。换好了脸,我还要你带我回到八年前。余下的寿命都给你……我知道、你可以。” 方生的目光挪向了已闭眼做好准备了的黎惜。半响,“好。” ———— 四月细雨,梨花满树。树下婷婷一女子,水粉罗裳,雾鬓云鬟,玉手葱葱,莹润如玉,持一柄十二骨节伞,妆容精致,气质出尘,眉眼带笑,温柔妙姿。 郭自成拎着半壶酒从酒楼里出来时就看到了这么一幅画面。微风拂过,娇嫩的梨花扑朔朔地落下,蹭湿了女子的脸颊,青丝微扬,面若灿桃,好似仙子落凡。 郭自成揉了揉眼睛,丢开酒壶,整理好衣冠向“仙子”踱步走去,微福行礼,脸上挂着风流的笑。“敢问仙子芳名?何故在此留步?” “仙子”微微颔首,浅笑更深,两湾酒窝现影醉人。“小女子黎惜。特在此候人。” “在下郭自成。冒昧询问,仙子候谁?” “郭自成。” 星夜静谧,梨花纷落不息,绕落旁人,安好如画。 郭自成常叹自己的幸运,无功无名却幸得黎惜如此妙人儿的垂青。他为黎惜买下一处小筑,又亲自在边上庭内搭建了一方矮亭。每每夜晚,黎惜总爱温一壶酒于矮亭中赏;无月时便轻抚古琴,低吟浅唱。郭自成每晚都会陪她一起,品酒、赏月,赏人,很是幸福快乐。 郭自成曾问过黎惜,她从哪里来,为什么会爱上他,黎惜从来都是笑而寡言,只道“我是专为你而来的,只想与你共一生欢乐”。郭自成愈加珍惜,直呼感激上苍赐爱,再也不入酒肆花巷,还专心温书意欲中榜考功名。 半个多月的静好过去,黎惜开始发现自己发中隐藏的银丝,每晚对镜卸妆时都会偷偷拔掉。夜里相拥而眠,郭自成也感觉到了黎惜身子的凉意。黎惜只笑道:“我身子畏寒,你抱紧我些吧。” 时光温暖了一年,郭自成很努力,总会时不时去找镇上的学者探讨学问,欲在来年为黎惜考取个功名。 黎惜的白发越来越多了,原本浓密的乌发被她拔得稀薄了不少;身子也是愈加畏寒,有时还会虚弱地咳出血丝,已然入一个迟暮的老人般不堪惊动。但那如花的容颜却丝毫不曾衰减,依旧美丽动人。 是夜,黎惜再次咳醒,怕惊扰了郭自成,披衣捂嘴出了房门。矮亭中,熟悉的月白身影静静地立着,黎惜了然地看着他、想他走进。 “是来唤我离开的吗?” 方生点头:“现在走,你还可以活。” 契·惜颜(二) - 契言 - 沐枫尘韵 “现在走,你还可以活。” 黎惜嘲弄一笑:“活?活多久?还是一个人守着荒芜冰冷的院子,苟残余生?” 方生不说话。小筑里静静的,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偶尔发出几声鸣叫。夜,凉凉的。 “不了,现在这样很好。到死时,我都会在他的怀里。他也不会再忘了我。我永远都会是这般美好的模样、活在他心里。黎惜幸福地笑着,眸里的星光亮得耀眼。 午膳后,郭自成小憩了会儿,醒来抱了抱黎惜,又准备去找学者问学。黎惜拉住他,依旧微笑着:“晚上早点回来,我等你,有事。” “好。” 下午,黎惜又穿上了那日初见时的水粉罗裳,细细上好了妆,换上了与那日无异的装扮。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容貌,黎惜想了想,又在鬓角添上了两朵小小的花钿。仙姿明媚,顾盼生辉。 天色刚刚暗下,黎惜就在小筑庭内摆好了几台明灯,在矮亭里温好酒,只等郭自成回来。所幸郭自成未忘约定,早早归来,黎惜轻舒一息,笑意更浓。 “来来来,自成过来。我已温好美酒。今夜,看我为你舞一曲。”翩若兰苕翠,蛟如游龙举;舞转回红袖,轻云莲步移;回眸波光转,花靥笑盈盈;月辉添姿妙,犹是下凡仙。 舞毕,黎惜面色泛潮,香汗涔涔,一言不发静立在原地,含笑看着郭自成。郭自成已被这惊鸿一舞愣住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快步走到黎惜面前,惊艳赞叹不已。 黎惜终是撑不下去了笑着软了身子就要倒下。郭自成慌忙抱住黎惜,茫然不知所措。 “自成。”黎惜靠在郭自成怀里,右手抚上他的脸,嘴里呢喃着这念过千遍万遍半辈子的名字,目光细细描摹着这早已刻印在心里的俊朗容颜,“我是倒在你怀里的了。这样,很好。” 映着悲极惊慌的郭自成的脸的美眸合上,抚上他的脸的纤手无力地掉落,黎惜终是在郭自成怀里没了呼吸…… ———— 还在旧木床前的方生,看着云水镜中的郭自成泣不成声地搂着黎惜,纷纷扬扬的梨花落在两人身上,洁白又哀婉。方生收起云水镜,又看了看木床上也没了呼吸的黎惜,一声轻叹,慢慢收好了工具,合上雕花木箱,走出房屋。关门后方生再看了躺着的黎惜一眼,脑子里是原来黎惜那张被沸水烫伤毁容了的、哀怨憔悴的容颜…… 契·系生花(一) - 契言 - 沐枫尘韵 还是在江南,那个莺柳环绕、水光粼粼的地方,连空气都是那般清新怡人,携着百花香湿泥土的气息。“吱呀——”一阵轻微的开门声让朦胧的早晨好像渐生了活力。 月白长袍的男子淡淡地看着门外的人,修长细白的双手扶着两边乌木雕花的干净如新的门,像件艺术品,保持着开门的姿势。 “方先生。”静默不过呼吸,门外的人先开了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莫名的痛,“我想向您、求得系生花。” ———— “小姐、小姐!您别跑啦!慢点儿慢点儿……”丫鬟模样的女孩无暇停歇地追着前面嬉笑跑跳的人儿,气喘吁吁。 轻粉襦裙,鹅黄上袄;半披秀发,珠钗琅琅;黛眉弯弯,月眼明亮,双颊似桃,朱唇溢笑。“嘿嘿,铃儿,你追不上我呢!”嬉笑着转头,却不想一脚踩空,掉进了深坑里,“啊!” “小姐!”追在后面的铃儿吓白了脸,慌慌忙忙跑过来趴在坑边,摔在坑底的小姐已经晕过去了!“这、小姐!小姐!!我、我…去找人!找老爷!”茂密的树林子里,铃儿的身影越跑越远越淡…… 天色有些暗了,灰蒙蒙的,看不太清远处的光景了。 ”嘶、疼!“小姐渐渐醒了,想要坐起来,却浑身疼得厉害,尤其是脚和手。打量了下四周,方寸之地,泥苔遍布,枯枝烂叶一堆!清醒过来,简直想哭的心都有了。“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啊?这要怎么上去嘛?!!”高高的坑壁,只有几块凌厉凸起的石头和几根蜿蜒依附的藤蔓,“天呐!救命啊!有没有人呐?救命!!铃儿?铃儿!!”喊了半天也没人应,小姐当真是快要哭了。 就在小姐红着眼快要落下泪来时,深坑上面似乎隐隐响有脚步声,还有微弱的火光!小姐一喜,瞪大了眼睛,坐在地上一只手乱舞着大喊:“救命!有人吗救命!!” 果然,上面传来几声轻语:“啊?说话了…有人掉下去啦?!” 小姐笑了,眼角挂着泪,急忙开口:“是的是的!有人掉进来了!!我在这里面!快救命啊!!” …… 小姐被带出了深坑,欢喜极了。她看了看救她出来的人,是个年轻小伙子。 “诶、谢谢你哦!你叫什么?日后等我好了会好好谢你的。”小姐一直笑着,虽然身上很疼,但那种近乎死而后生的狂喜远远盖过了疼痛。 “不用。我只是正巧碰上了。”说着转身准备离开,“天还没完全黑,你自己回去吧。” “欸欸!你别走哇!我动不了了!”小姐见他要走,着急了。 男子一皱眉,又转身走回小姐身边蹲下,看着靠着树的小姐问:“哪儿?” 小姐被他深黑的瞳吓得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啊?我、不知道,哪儿都疼……左手左脚最疼!” 男子看了看,左脚崴了,肿的老高,左手小臂好像也脱臼了。男子拉过她左小臂,轻轻缓缓地摆好位置,然后猛地一拉!一推! “欸欸、哎哟!你干嘛、啊!!”小姐疼得大叫一声,憋在眼眶里的泪瞬间滑落。 男子没做理会,找了两根树枝,又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动作麻利地赶紧固定好了手臂。 小姐抿着嘴,一脸委屈地有看着他稍稍揉了揉自己的左脚腕,好像是舒服了些。 “那个、我是附近白玉镇上李刺史家的女儿,你把我送回去好不好?看你是好人,我一定会让我爹爹好好答谢你的。”小姐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满是期待。 男子听了,身形一顿,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小姐的眼神似要吃人! 小姐骇得心惊:“你!我就是拜托你把我送回去好不好?我这样根本回不去啊,天又这么黑了……你别、别这么吓人地盯着我,我不会太麻烦你的……”说着说着,小姐再也忍不住委屈地抽泣起来,却又不敢大声,双肩颤颤。 一会儿,男子回到了正常的状态,看着眼前的女孩,一咬牙,让她趴在自己背上,背着她走去李府。 一开始小姐着实是被吓怕了,战战兢兢紧张地绷着,到后来,路程可能是长了些,加上小姐十分疲累,迷迷糊糊就靠在温暖的背上睡着了,睡得舒服还轻轻蹭了蹭。男子住脚,背僵了僵…… 天黑透了,夜已深,街上早没了行人。至李府大门,门外的家丁也没见人影儿,怕是都出去寻小姐了吧。 小姐醒了,不好意思的眨巴眨巴眼。男子将小姐放在了李府门口,细心地让她靠着门,使劲拍了拍大门准备就离开。 小姐一脸乖宝宝的样子问:“你真就这样走了啊?好歹告诉我你叫什么啊?我不喜欢欠人情的。” 男子不曾止步,只是身影快不见时,“陈渡”。 契·系生花(二) - 契言 - 沐枫尘韵 再见时已过月余,她正坐在酒楼窗边嫌菜品不够好,无聊地一瞥竟正好看到楼下的他匆匆走过。 没看错! 不顾正在与掌柜争执的铃儿,一个人悄悄跟了上去,紧步小跑着才没落下。也不知走了多久,也忘了未用午饭、腹中空空的饥饿,俏生生的小脸上全是兴奋激动。 走出市镇,拐进郊林,直至一间破草屋外,陈渡停下了脚步。“好了,李小姐已经送陈某到家了,感谢。现在您可以回去了。”没有转身,没有回头,只有淡漠疏离的声音从浅色薄唇的启合中飘出。 原本看他停下、紧张得准备躲起来的李小姐撅着嘴,一步一挪地走到陈渡身后。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忍不住质问:“你干嘛总一副冷淡淡的样子?我是那晚你救的人,现在是一心想着答谢你的。你干嘛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倒像是一个人在不甘地嘟嘟囔囔。 陈渡还是其那副冷淡的样子。“哦,那你这一路送我回家就当是答谢吧。”说完不再理会,径直向草屋走去。 “欸欸?喂!”李小姐有些气恼,一跺脚咬着牙跟他进了草屋。 “怎么?刺史大人的女儿也喜欢私闯民宅?”陈渡的声音似乎带着些愠怒,吓得刚迈出一只脚准备进门的李小姐立马缩了脚。这时,一阵肚子饿的咕咕叫响声传出。臊得李小姐闹了个大红脸。 还是不理,陈渡头也没回地走进里屋。 李小姐憋屈得不行,长这么大就没碰到过这么冷的大石头!头垂得低低的,双手绞着衣边儿,眼睛盯着脚尖鞋面儿上的蜻蜓,暗骂自己,“真丢人!” 突然,一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出现在眼前。 咦! 陈渡面无表情地将一只馒头递到她面前,不说话。李小姐刚准备开口,陈渡直接用馒头塞住了她的嘴。 啊呜!嘤…… 李小姐真真是欲哭无泪了。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坏?!还有、这个光光的白面馒头,没有配菜,不好吃! 余光看到了她丰富多彩的表情,背过身去的陈渡勾了勾嘴角…… 最后,陈渡还是没能让她立刻就走,反而是李小姐、心满意足地坐在了陈渡家里的饭桌上,配着自制小菜,,吃得很开心,笑眯眯的,眼睛弯的就如同两个小月牙儿。 “没想到,你的厨艺还不错呢,比那酒楼里的厨子手艺好多了。真好!要是你不成天摆个冰块脸给我,那就更好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李小姐一个激灵,收回了“放肆”的笑脸,装出一副无辜乖宝宝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认真吃菜。“嗯嗯,这个好吃,好吃。”…… 临走时,李小姐回头冲陈渡笑得灿烂:“陈渡,你做的菜很好吃!我叫“李滢滢”,“炭火邕湖滢”的“滢”,很好听的哦。记住了,以后我会常来找你蹭吃的的。”说完,吐吐舌头就跑开了。 一只调皮的兔子。 …… 夜色凉如水。陈渡没睡着,睁着眼睛发呆。“滢——”陈渡无觉地轻声念出了这个字。又是一阵静默,附近有几声微弱的虫鸣。 “唉~”陈渡侧了个身。他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怎么就把名字告诉了她,真是危险,万一…… 陈渡闭了眼,似在浅睡,眼皮下的眼珠却不安地乱动着。 火、扑不灭的火!血、到处都是黏稠令人作呕的血!爹!娘!睁着眼倒在地上!还有、还有!还有陈家上下三十余口人的姓名! 陈渡猛得睁开眼,眼中寒光四溢、恨意滔天! 是了,白玉镇刺史李显渊! 很好,李滢滢是你女儿对吧?那我就从你女儿下手。 等着! 契·系生花(三) - 契言 - 沐枫尘韵 李滢滢还真是说到做到。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到手脚完全好利索了,李滢滢还真就天天都跑去陈渡那儿蹭吃蹭喝。苦得铃儿只得独自上街瞎转悠,让老爷以为小姐玩性大起、天天逛街。 四个多月的相处,本就单纯烂漫的滢滢已是与陈渡无话不说了,陈渡也每每都能从滢滢那儿获得有用信息。 “陈渡!你看着花儿好不好看?”李滢滢神采奕奕,在花田里笑着跳着,眉飞色舞,满眼的花朵,娇艳、美好,馨香扑鼻。 陈渡在她身后噙着笑,目光不离地看着她闹。几个多月的相处,陈渡发现滢滢是真的活泼单纯、可爱烂漫。一点也不像她爹,小人一个,花花肠子颇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可以,真的不想伤害滢滢,可是……陈渡原本光亮的双眸黯了黯,笑意更甚。 “好看!你瞧还有很多蜂蝶在采蜜。” “是呢。花蜜啊,肯定甜甜的!”想着,滢滢的饕餮嗜好又露出来了,跳着转身,一脸好奇认真地问陈渡,“花蜜在花里,我可以吃花吗?” 陈渡哑然失笑,却也瞬间计上心头:“想吃花嘛,这些可不能吃。有很多花是可以吃的,比如槐花、桂花、百合、桃花……要不,过几天我给你做一道花品吧,你没吃过的,保证好吃。” 滢滢一听眼睛就亮了,快步走到陈渡面前,仰着脸望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陈渡,眼里满是笑意,璀璨的暖光晃了陈渡的眼…… 轻风掠过,花海浪涌,似彩帛展展。蜂飞蝶舞,空气中的味道是沁香清甜的。两两相望,四目相对,笑意浓浓。日暖和煦,阳光洒在两人脸上、身上、交替摩擦的衣袂上…… ———— 薄雾迷蒙,湿凉的清晨是人寥无喧的。轻叩深巷尽头的那扇雕花乌木门,月白出现。陈渡没抬头,低眉看着脚下的青砖碎石瓦,细细的裂缝里的青苔、不知生死替换了几轮。“方先生,我想向您求得系生花。” 静过小半盏茶的时间,没人再说话。方生放下开门的手,转身向屋内走去。陈渡闭了闭眼,抬头跟进去,乌门合上。 契·系生花(四) - 契言 - 沐枫尘韵 陈渡都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带着系生花回草屋的。系生花用一块蓝紫色绸布小心地包着,陈渡捧着时也是小心翼翼的,或者更贴切地说是不敢握紧!他怕,怕那种手心里握实的绸布的冰凉,凉得像他发颤的心,失了温度…… 跟着方先生走过院子进到房间里,方先生什么也没问。陈渡就看他从一个暗格里拿出一小包布裹着的物件,捧着交给自己。很惊讶!自己从没想到会这般顺利容易。虽然自己面不露色只盯着小布包,但方先生好像也察觉到了。 “没什么好讶异的。各取所需。系生花会助你达成所愿,也会为我带回想要的东西。”还是方先生一贯淡淡的有些疏离的语气,顿了顿,最后提醒的一句到让我渐生凉意,“别后悔就好。这花、牵着你们两人的生死。血契系生……” 从捧着系生花回来,陈渡就一直愣愣的,“血契系生”,陈渡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四个字方生最后说的很轻很轻,轻到让人不禁怀疑是否产生了错觉。 回到家,陈渡就如一尊雕像似的坐着,静静地看着桌上的蓝紫色布包,他都不想把布包打开。 “……这花、牵着你们两人的生死。”方先生的声音凉凉的、在脑里盘旋。 “陈渡,你做的菜真好吃,我能一直吃到你做的菜么?”“陈渡,我又来咯!见到我开心吗?”“陈渡,你要多笑笑,思虑太多老得快哦!”“我叫“李滢滢”,“炭火邕湖滢”的“滢”,很好听的哦。记住了,……”李滢滢的花颜,或嗔或喜,或蹙或明,一张张机灵古怪、娇俏可爱的面容像画儿似的浮现在眼前,耳畔响起的是滢滢鸟雀般悦耳有活力的声音。“陈渡,……” 陈渡头疼地闭了眼,眉心蹙起的深壑是一个沧硬的川。 我不想的……滢滢是那么美好鲜活的女孩儿,一颦一笑都纯粹得不染纤尘。我、我不想伤害她,我本意不是要伤害她的!她是不一样的!她是暖阳下娇嫩艳丽的山茶、微风中澄澈可爱的铃兰……她是这般美好动人值得怜爱…… “那个、我是附近白玉镇上李刺史家的女儿,……” 为什么会是李显渊的女儿!! “咚!”陈渡一拳狠狠砸在了桌上! “李滢滢……”陈渡的眸子里温柔、哀伤、痛苦全浑为一潭……“爹啊…娘啊……我不能让你们白白惨死啊!”幽暗痛苦的眼睛里流出的是冰冷苦涩的浊泪…… …… …… 直到与滢滢约好的那天,陈渡都还是僵硬地看着桌上的蓝紫色布包发呆。 “嘿!”滢滢进门就看到陈渡看着桌上的什么东西愣神,连她走进了也没发现半点,“看什么呢?”滢滢发现了桌上的布包,拿起来看了看,慢慢打开。 陈渡回神,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盯着滢滢缓缓打开布包的手。一株娇嫩的粉紫色千瓣无叶花露出来,气味香甜,荧光淡淡似无,让人以为产生了错觉! “这、这是?”滢滢眼睛都看直了,好漂亮!花瓣细长且繁,娇嫩美艳,周身还似有似无地洒着一层极淡的光晕!甜甜的香味让滢滢不觉被引诱! 陈渡也愣了神,原以为被布包裹着应该是干花,没想到不仅不干,还是这么的娇艳欲滴、精妙绝伦!“……这、就是我之前说过准备跟你做吃的、保证你没见过的花。” “哇!”滢滢一脸惊喜和难以置信,“这么美的花!你给我吃?”说着还狠狠咽了一下。 滢滢在一旁捧着脸,一边看陈渡做花羹,一边好奇地问:“陈渡,你怎么又认识那么多花,又能做那么多好吃的呀?真想知道你小时候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环境里。” “我?”陈渡手上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顿,“我父亲擅长烹调,母亲嗜弄花草,家里也算是一方富贵,自小耳濡目染,也喜欢。” “哦。”滢滢若有所思,“好像以前听父亲也说过一户类似的人家,那时候还新奇这样的家庭组合。不过,后来听说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被处死了。不然我也能早些多了解了解与陈渡以前生活类似的环境。烹调配上花草,肯定很有意思。”说完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兴致不减地看着陈渡调羹。 “是吗?”陈渡嘴角微扬,在滢滢看不到的角度嘲讽一笑。原本还犹犹豫豫调羹的陈渡加快了速度。 是吗?犯了大逆不道的事情被处死?呵、明明是公报私仇、血染满门!很好,李显渊! 调好的花羹端到李滢滢面前,看着一脸开心满足吃下系生花花羹的滢滢,陈渡自己也端着碗,苦笑着喝了下去…… ———— 古朴的房间里,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门窗照映在一块置在特殊透明器皿中的怪石上,怪石无端悬在半空中,表面有很多铜钱大小的不甚规则的孔,一抹微绿的藤芽从一个小孔中冒出,一个花骨朵也从挨着的另一个小孔中生长出来。怪石周围也浮着一圈淡蓝色光晕,不知是月光洒映,还是…… 契·系生花(五) - 契言 - 沐枫尘韵 一柱檀香静燃,微甜沁香,似辛却逸,淳而不沉,很能舒缓疲惫,放松心情。 方生仍着一身月白,袖口绣着杏叶暗纹,端一盏香茗,坐在红漆檀木的独坐椅上,眼睛不移地看着前面透明器皿中的怪石:原本暗灰色与普通石色无异的怪石好像有了些变化,石身泛红,在月光流彩中显得几分诡异;那抹藤芽也长成了细长的青藤,翠绿翠绿的、挨着花骨朵;花骨朵还是花骨朵,没盛开,只是原本粉粉淡淡的颜色鲜艳了不少,有青藤在旁边衬着,像极了豆蔻年华的青涩美人,最胜一抹娇羞。 恍惚间,方生看到了一张眉眼弯弯、明眸樱唇、娇美灿笑的脸……“方生……”清亮的眸子染尽了笑意,简单的垂鬟分肖髻上簪着一根青玉长相守。 “……”方生不禁抬手拔下了头上常年唯一的发簪,墨发尽泻,微微遮住了侧脸。简洁大方的黑檀木簪被方生握在手里轻轻摩挲着,簪身上的“眠”印得手指轻颤。那两个字,在舌尖缠了许久,最后还是被方生给生生压住了…… 痴缠柔绻的目光消失一凛,木簪收回袖中。没理会散下的长发,仍旧是那清冷的月下仙人,重新端了桌上的茶盏,借茶盖拂了拂茶叶,品一口,茶水有些凉了。 近段时间,李刺史怕是正焦头烂额。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堆弹劾他李显渊的证据,杀人放火、欺压抢夺,竟还有、背主劫粮!条条诛灭! 背主劫粮!李显渊在自己府上咬牙气极、目眦睁裂!这事儿就算是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会做!可偏偏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堆“有力证据”指正他,有鼻子有眼儿的,连他自己都差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做过了! “爹。”一个娇娇的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李显渊抬头,是自个儿的宝贝女儿滢滢。 李滢滢也知道这段时间府里摊上了事儿 虽然爹爹瞒着自己不说,但她也能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去见见陈渡吧,他应该会有办法的,至少,让爹爹不那么烦躁伤神。不知从何时起,滢滢已对陈渡产生了依赖,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更多是陈渡。 “去吧去吧。”哪怕是现在这火烧眉毛的光景,李显渊还是不想拘着宝贝女儿,滢滢的娇俏纯真是他细心保护了多年的,他不想破坏。虽然不知道那个叫陈渡的小子是谁,但、能让滢滢开心无忧,他也就懒得多管……等等!陈渡?李显渊望着滢滢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一路跟着女儿到了陈渡家门口,看见了陈渡的脸,果然!待滢滢回了家,李显渊又旁敲侧推询问了一番。是了、是了!没记错!难怪最近出了这么多*烦。当年他屠门时,独独不见了那家十岁儿子的尸首。十岁,记得的事够多了…… ———— 次日夜里,郊林那边起火了,浓烟滚滚,还伴着刀剑相撞、喊杀追赶的嘈杂声; 李府闺阁中,滢滢浑然不觉地安睡着。香炉里飘出暖暖的甜香,是李显渊特意为女儿新配的,薰人迷醉。 ———— 方生将陈渡带回来时,陈渡奄奄一息。就想当初陈家灭门一样,刀杀后再放火毁尸!或许有系生花的作用,又或许是他自己执念太深,即使长时间昏迷不清醒被梦魇纠缠、醒来情绪波动就大口大口地吐血,陈渡也还一直拖着没到死的时候。 又过了几天,外面发生了大事情。朝廷缉拿李显渊受阻,李显渊拼死抵抗,朝廷下令格杀勿论!李府被血洗,顷刻覆灭。都说,李显渊护着女儿外逃被杀,李府小姐慌不择路也摔下山崖死了。 陈渡醒来听到消息时,事情已过了五日。听到李显渊被乱刀砍死、李府也受到灭门之灾,报仇的快感让陈渡又因情绪激动吐了不少血。而快感过后一想到死的还有李滢滢……可能是系生花同生同死的传言作用,陈渡不相信李滢滢就这么摔下山崖死了!但是,陈渡的心还是很痛,就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的痛! ———— 今早的陈渡是被一阵幽灵别致、似乐似哀的箫声唤醒的。难得的神智清醒、精神还足,陈渡静静听完这阵箫曲。待箫曲结束,片刻,方先生从门外走进,陈渡看到方先生手里握着一根血红色的玉箫。 “你这个样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方生淡漠的声音响起,顿了顿,“如果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回到过去,你还这么选吗?” 陈渡苦涩一笑:“哪有什么如果……恐怕、即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重蹈覆辙。” 方生沉默,眼睛直视着前方矮桌上摆放着的青釉刻花缠枝玉壶春瓶,无波无澜。 要不是当年,他贪念我母亲美色,又对我祖上的烹调技艺求而不得,一怒之下便将我满门屠杀,还诬陷我父亲与山匪勾结、图谋不轨!我恨、我恨!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在我面前变成一具具没了生息的死尸…… “咳咳咳!噗!”陈渡说着,难以压抑地又吐了一大口血! 就像这样的血,遍地都是!从那时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让李显渊得到报应,一定让他不得善终!哪怕是赔上我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我要报仇!一定要报仇!“咳咳咳咳!” 方生瞥了眼缠枝玉壶春瓶旁窗后剧烈颤抖的消瘦身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李滢滢呢?” 陈渡身形一顿,窗后的身影也是一僵。 “滢滢……”陈渡双眼无神地呐呐,“她、是、李显渊的女儿……”声音夹杂的是无法抑制的颤抖,“我不该……呵、原本,我与她交好、就是带有目的的……”陈渡自嘲近乎疯魔地笑着,嘴里不住地冒着血。 太过浓臭的血腥味让方生皱起了眉。 “吱呀~”方生的目光没有移动,还是看着那瓶。 陈渡惊住了。 “所以,你接近我、陪我玩闹、跟我做好吃的,全部都是为了诓骗我?都是为了、从我这儿多多打探我父亲犯事的证据好让你报仇?!”李滢滢流着泪,眼睛红红的盯着陈渡,一步一步从门外走进,走向陈渡,“呵、呵呵呵!可笑我还对你生了情愫!那么信赖你……可笑、可笑之至!” 陈渡扶心的手骤然抓紧,面上已是不正常的紫红,强忍压抑额角暴出了青筋,“滢、滢滢、噗!”一口鲜血喷出,陈渡昏死! 李滢滢大惊失色,快步上前!看着陈渡面如金纸、口吐鲜血,滢滢也再控制不住地痛苦起来…… 契·系生花(六) - 契言 - 沐枫尘韵 “唉~” 怪石的颜色是愈发诡媚的红色了;小小的花骨朵已盛开,粉紫错杂的颜色,很美美得别致绚烂不可方物;青藤也粗壮了许多,不再是原来的弱弱瘦瘦,只是颜色还不够漂亮,似少了养料般不够鲜活;花与青藤紧挨,青藤似乎还攀绕着花朵,像是在小心描绘娇花的美好,从花柄到花瓣尖儿。 ———— “方先生,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吗?” “你确定要救?救了也不一定能活。” “……试试吧……我、还是想救他。” “……用你吃过系生花的血喂他,每个时辰一次,直至他清醒过来不再吐血。” “……好。” “…………值吗?” “……不值……可是,我已经爱上他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到他在我面前死去……哪怕,他害了我一家……” ———— 怪石的颜色已经是清明的血红色了;青藤已是深邃的墨绿色,长得很快;因为青藤的缠绕,花朵已不是刚盛开时那般娇美的容颜了,倒是青藤、越长越好,对花朵却是好像越缠越紧…… 方生出门时,特意看了眼怪石,默默半响,才又正过脸,走出房门。房外,漆黑如浓墨,踏入便被吞没。 ———— 离子时不到一炷香时间,陈渡醒了,虽还是瘫软无力不得动弹,但好歹清醒过来了。 偏头看床边趴着的滢滢,双唇泛白,脸上已无血色近乎透明,露在外面的右手小臂苍白得不成样子,还有一道未止血的不浅的口子,看样子已经不止划过一刀了。 陈渡苦笑。昏迷时,他知道有人在跟他喂血。虽然自己口里喉中全是原先吐血的血腥味,但他还是分辨得出不是自己的血。 “何必救我?何必……”陈渡痛苦地闭上眼,两行浊泪自苍白的脸上滑落。 “嘤、”李滢滢醒了,费力地撑起身子,看到陈渡清醒过来,眼里划过一抹喜色。好不容易站起来,又拿起旁边矮桌上的匕首划开了自己右手臂上快结痂的伤口,血、又止不住地流。 陈渡目眦睁裂,尽力抿着嘴不愿接受滢滢的血。 “你想让我的血就这样白流浪费么?”滢滢气若游虚的声音冷冷地钻进陈渡耳中。 陈渡无奈、痛苦地闭上眼,颤颤松开了嘴…… 最后一次血喂完,李滢滢真是连撑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瘫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 “为什么……为什么?何必……”陈渡怔证地看着原本鲜活俏丽的滢滢成这样如涸辙之鱼,哑声痛问。 “为什么……”滢滢睁着眼,无神地望着顶上房梁,“谁叫我爱上你了呢……” 陈渡啊,下辈子,我们还是不要相遇了吧。 不要了、不要了。 我还是不要遇见你了…… 下辈子,你若再看见我,避开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爱上你。 你也不要、再接近我…… 下辈子,我们、当个陌生人、就好。 陈渡强忍着失声痛哭的冲动,看着滢滢越发暗沉的眸子彻底失了光亮,声息全无。 “……好……好——!”再也忍不住地痛苦嘶吼…… 从此,黄泉也两路; 从此,再无相逢路! …… ———— 方生在门外一箫曲终,进门,床那边是两具尸体…… 这边,怪石的血色渐褪,青藤已经把花朵缠死了,本是系生同根,而后,自己、也正渐渐枯萎、死亡…… 契·鬼夜(一) - 契言 - 沐枫尘韵 “七月半,鬼门儿开,鬼门开了出鬼怪……” “还在胡说!快跟我回家!”妇人骂骂咧咧地拉拽着自家顽劣的小孩,匆匆回家关紧门窗。 天才刚暗下来,太阳都还可以看见它缩着的头尖儿,街上却已早早没了人影。往常这时候的喧闹川流,现在却是萧索一片,空空如也。 方生坐在街边客栈二楼房里窗边儿,手上端着再普通不过的青瓷茶杯,眼睛定定地望着三十里外的城门方向,不知在思索什么似入了神,间或抿一口茶水。 “梆梆梆!”扣门的声音有些突兀,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 “何事?”方生收回目光,低头轻晃了晃手里的茶杯,稍稍提高了些音量。 “哦啊,也没什么其他事儿。”店小二赔笑回答的声音,“就是今儿不盂兰节嘛,夜里可能有那啥什么的……嘿!也就说说……不过客官今晚、要是晚上没什么紧急事儿最好还是别出门了,就是不好听见什么声音也不必理会。” 方生暗自嗤笑,抿了口茶水,“嗯。” “欸!那客官您就早些休息!” 直到店小二离开的脚步声消失,方生放下手里的茶杯,眼神又移向了窗外。 暮色渐沉,灰蒙的颜色,给早就没人了的街道更添了不少寒瑟。阵阵冷风吹过,街边的空竹篓,地上的纸、叶,还有烧在偏僻处未燃尽的黄纸,滚动纷扬,隐隐作响,伴着风尘或起或疾或落,空荡荡冷清清的街道上是更多诡异,似真有看不见的鬼魅在冷寂无人的夜里、街上,行走、活动……到处都是静悄悄的,熄了灯的人家越来越多,只留门边靠着的艾叶把子被风吹得直响、窗边挂着的一两串大蒜在外随风摆动……再过一个半多时辰,鬼门就要开启了。方生算过了,今年的鬼门开启地就在距离此处三十里的城门外。而且今日,管控亡魂的阴官桀司也会出鬼门察探。 方生重新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未动,氤氲微袅。 ———— 只有半个时辰不到了,方生早早等在了鬼门即将开启的地方。凡人是看不见鬼物的,所以方生一早准备了掺了龙目粉的茶汤服下,这样、便很清明了。 时辰还没到,夜晚静悄悄的,或许是因为靠近郊林,或许是因为今晚鬼门将开启,风凉凉的,一直未曾停息过,林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方生一动不动地立在一处,任风乱青丝,任衣袂飘扬,只静静候着时辰。 半刻,不远处的地面上蓦地闪过一线长长幽幽的蓝光。少顷,起雾了,雾里朦朦胧胧现出了一座城门的模样,城门外的两旁各站着一个官差,门、缓缓开启! 浓雾辨不清虚实,许多人影陆续聪鬼门内走出,老的、少的、长舌头的、缺胳膊少腿的……各番模样的鬼魂在走出迷雾后都渐化成了正常的普通人样子,各自去了各自想去的地方。 方生没有移眼看那些鬼物,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打开的鬼门。又过了片刻,一个墨发半披倾泻、身着暗纹黑袍的男人走出,方生的目光才闪了闪。 “桀司。” 契·鬼夜(二) - 契言 - 沐枫尘韵 “桀司。” 方生向前一步。那男人闻声也慢慢向方生这边走来。 一双多情桃花眼,剑眉鹰鼻薄唇公子面,嘴角似勾人地微扬;墨色长发半披,用一根幽蓝流光的血玉簪固定着;身上着的是暗绣有各式怪异图纹的黑袍。越发衬得无多血色的脸苍白。自成一股风流。 “桀司大人。”方生向面前的地府阴官作了个揖,微弯的腰身没有直起。 桀司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生,一垂眼便能瞧见方生头上那根黑檀木簪,也不说话,像是在比谁更耐得过性子。 方生也不犹豫磨叽,毕竟鬼门开启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子时一过,百鬼归,鬼门闭! “桀司大人,方生想拿走阿眠的魂魄。”方生态度谦恭,说话却也是坚定、不卑不亢。 “阿眠……”桀司含笑顿了顿,一双桃花眼就盯着方生,“是谁?” “大人。阿眠,东陵人士,已去四年,死时虚岁二八,乃、方生之妻。”方生知道,桀司作为管控亡魂的阴官,根本无需查问便能清楚亡魂生平所有情况,也知道、桀司为何这么问他…… 桀司闻言一笑。“妻?据本官所知,你口中的阿眠并未曾婚嫁呢?”目光像是长在了方生身上,半点不曾移开。 方生没有表情,心里却忍不住一叹苦笑。“是。是方生欠阿眠的。” “欠的……那、浮泷呢?”桀司的声音似有些僵冷。 方生仍还是微躬作揖的姿势,未抬头。“……非缘。亦是我错。” 半响无言,桀司似盯够了方生,终于移开了眼、收回目光。方生始终微低着头、垂着眼眸、面无表情。 桀司侧身,走了两步一笑。“这么多年,还是个面瘫脸。不过,你倒也一直犟着。” 方生没说话,也一动不动。 桀司笑意收敛,眸子一冷。“我凭什么让你拿走阿眠的魂魄?要知道,管控亡魂可是我这个阴官的职责!” “就因为您是管控亡魂的大人,所以,大人会助方生拿走阿眠的魂魄。”方生躬身作着揖,冷静回话。 “呵、好哇。今日鬼节,百鬼出关夜游,你自己去外找呗。”桀司继续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大人说笑了。阿眠已非新魂,不能出关。”方生加深了躬身作揖的动作,“还请大人相助!方生感激不尽!” “呵呵~好哇。”桀司又转回身盯着方生,“我要你的半颗桃木心!” “我知你原是万年桃树精,为阿眠自甘绝仙道。阿眠的魂魄你可以带走,但、我要你自剜半颗桃木心给我。另,阿眠即使复活也不过一介凡人,记忆也不会完整,她阳寿尽后,你必须自愿来做我的仆从。” 桀司睨着眼看方生,淡唇薄凉,“这些,你可能做到?” 方生挺直了身子,月白色衣袂被风吹得飘摇。 “多谢。” ———— 子时已过,鬼门关闭消失。方生带着拿回的阿眠的魂魄,捂着血红一片的胸口,一步一步艰难地从迷雾中走出。脸色煞白如同丧命!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落。 走过一小段路,方生再也撑不住了,靠在一棵树无力失重地倒下!昏死前,方生抱着刚拿回的装着阿眠魂魄的特制器皿,万年僵冷的脸上绽出一抹得偿所愿的开心笑容,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又如冰雪消融后缓缓绽开的几朵粉桃。 意识涣散,仿佛看到了阿眠的熟悉的笑貌…… “阿眠……” …… 契·半月霭(一) - 契言 - 沐枫尘韵 天将明,雾朦胧,城门外,方生靠着树悠悠转醒。破晓的浓雾下,方生的脸全无血色,倒是那一身月白似浸染了胭脂,胸口的胭脂色格外浓烈,暗红结痂,还好没血流不止致死。只怕这时,若不是百姓还怖惧鬼节鬼怪,非天大亮不出,方生的模样足以让路过看到的凡人当作是新死的鬼了。“呵、” 方生挣扎着扶着树干站起,下意识摸了摸放阿眠魂魄的地方。还好、还好…… 记得差不多两年前,也是这样,为阿眠收集找寻材料,一时大意,被妖物戳伤了心。万年桃木心谁不想要。不过最后还是方生灭了妖物,只是伤得很重,也像现在这样血流不止,晕倒在地。所幸没有遇到其他妖物趁人之危,昏死了一夜,醒来时,心口的伤刚刚结痂。 “嘶——!”才挣扎站起来,胸口难得结痂的血洞又裂开了,血流股股!“……先找个地方止血疗伤!呃啊——”方生忍痛封住了自己的几个大穴止血,捂着心口的手不知加大了多少力度,虚步蹒跚地往僻静的林子里走,隐没在浓雾里…… 不知走到了哪里,不知走了多久,方生眼里看到的都是迷雾昏暗天旋地转,周围都是树是竹,像是没有尽头出路。“咚!”方生倏地栽倒在地,没了意识反应…… ———— 方生再有意识时是被什么东西拱来拱去给拱醒的,湿漉漉的还像是在舔自己。意识很模糊,没力气睁开眼,胸口的伤一牵动就钻心的疼,疼到麻木。 “夭月——”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方生闭着眼听到小跑过来的脚步声,只一个人。 “夭月,你跑这儿来干嘛?”那个东西又在舔自己,“这个人还没死?”有些惊讶的语气,让方生听了想自嘲。“这血都差不多染了一身了还没死……”好像是那东西咬住了自己的衣袖,意识又越来越涣散了…“好吧,带回去,救不活也怪不得我了。” 天旋地转地晕,自己在飞快移动着,方生又彻底昏死了…… 契·半月霭(二) - 契言 - 沐枫尘韵 床上方生躺着,一只素手悄悄探了探方生的鼻息。“气息倒是很正常……按理说早该醒了呀,都四天了,伤口都快愈合好了,还不醒……不会成活死人了吧?哎呀!”女子的苦恼的声音响在耳边,一点一点钻进方生的脑子里。“夭月~你看你,这人要是变成活死人了、往哪儿丢哇?╭(╯^╰)╮” 方生听到了女子的苦恼幽怨,想笑,却浑身乏力,一挣扎变牵动了伤口,疼得让他一时没忍住*了出来。 “诶?”床前的女子听到了那一声微弱的*,原本苦恼揪着的五官一下子就舒展开了,“醒了?终于醒了。夭月,不用担心丢哪儿了!” 方生缓缓睁开了眼,蝶翼似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的剪影,颤动;那双深潭似的眸子,仿佛幽闭已久,重新开启。 床前的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方生醒来,却被那双眼吸引,仿佛打开了山门,别有洞天,深潭蝶舞,独具蛊惑。 床边还趴着夭月,见床上的方生醒了,自家主人却是一副呆傻的样子,忍不住叫唤了两声。 方生刚刚清醒,正打量着屋顶的异族装饰,夭月的两声叫唤让他这才发现,自己床边还趴着一人一狐。 “呃、你醒了哦。”女子快速回神站起来,脸上似有两抹不自然的浅红,骄傲地微微扬着头,“你昏迷了四天,是我浮泷救的你,你要知道报恩懂吗?” 方生只是看着浮泷,不动、不言语,看得浮泷别扭得很!就在浮泷被看得快要忍不住烦躁时, “谢谢。” 沉哑安定的声音,浮泷听得一愣,转而又恨恨羞恼地跑出去了。那只叫夭月的白狐转头看了看方生,也跟着追出去了。 方生淡淡地仔细看了房间四周的摆设,心下有了点谱,又闭眼养神睡着了…… ———— 南丘之巅,浮泷撅着小嘴,用她的追月鞭郁闷地打草。周围是近半人高的野生茅草,浮泷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 “呜~”才听得一声狐叫,夭月就已跑到浮泷身后。 浮泷收了鞭子,转身笑着弯腰摸了摸夭月。 “是什么事、又让大小姐来拿这儿的草出气了?”一声放荡唏笑。 浮泷一听便敛了笑,抬头瞥了走来的人一眼,直起了身子又转了过去。待来人走至身后,冷淡的声音从浮泷唇间泄出,“桀司,你是不是太闲了?”说完,目光一凛,毫不收力地向后挥起追月鞭! 桀司轻松躲开,笑得宠溺:“看来,今天得陪浮泷好好练一场了。” 契·半月霭(三) - 契言 - 沐枫尘韵 方生已经在南鸢境内恢复小半月了,对相关的事了解了不少。 是的,这里是南鸢之境,一个民安富饶不被打扰的小国。说国它并不是国,只是百姓在此安居乐业,全境上下有条不紊,也有一套规矩,有一个领导带头人,不称国君,也不独断专伐,只是一个在意全境安乐的头人而已,与其他百姓一起作息生活,深受百姓爱戴。浮泷,就那个救了自己的,就是头人的女儿;夭月,是跟在浮泷身边的那只通体雪白的灵狐,眉间有一块弯月形的赤红印记;还有一个总会出现在浮泷周边的男人,有点高深莫测,看浮泷的眼神总是宠溺的,好像听着叫、桀司。 哦,还有一条不成文的都知道的禁令:不能靠近北山二十里内!甚少有人去过也没什么人问为什么,只知道去过的人就没有回来过的。 方生查过了,北山山顶的中心,有他必取的半月霭…… “诶,你又望着北山发呆呢。”浮泷来找方生时,又看到他站在门口望着北山方向,“那里是有什么让你一直挂心的吗?”见方生又不回答,浮泷蹲下身子顺了顺夭月,说,“夭月就是从北山出来的哟~” 方生眸光闪了闪,缓缓低头看着夭月:“北山不是难存活物么?” 听见方生搭理自己,浮泷倒是蛮开心的。“我也不知道诶。夭月是我一次去北山附近发现的,还没这么大的时候,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狐狸,很通灵性!见到我后还一直跟着我。”说着说着,浮泷抱着夭月狠狠地揉了揉舒服的白毛,笑着用脸蹭了蹭。夭月也呜呜地叫了两声,似撒娇,似回应。 看到人狐的亲昵依赖,方生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但稍纵即逝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淡漠,薄凉的裸色薄唇轻启:“我想去北山。” 浮泷一顿,抬起头眼神就直直地撞进方生的目光里,静得只感觉到风、听见自己的心跳…… ———— 站在北山方圆二十里外,可见山上树林阴翳、紫雾笼罩,看不清山顶。一座山,就这么动静无波悄无声息的搁在这儿,也无人敢扰。 少顷,方生抬步准备继续往前走。 “诶诶诶!”浮泷一惊立马拉住他,“别继续走了!你就算非要进去也不能一点准备也没有吧?” 方生回头,浮泷看到的是一双情绪复杂而坚定的眸。顺着方生的目光,浮泷这才发现,情急之下自己拉的是方生的手!看着细白修长,触着却有些粗糙。浮泷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眼睛都不敢直视了,一抹绯红悄然跃上,连耳尖尖也是瑰丽的颜色,僵硬地转身开口:“走了回去吧。” 风阵阵,袂微扬……方生再次望了望北山的紫雾、山顶,目光收回时又在一处顿了顿,还是跟浮泷回去了。 不远那处,桀司面色阴沉,握着树枝的手一个用力,“咔!” …… 契·半月霭(四) - 契言 - 沐枫尘韵 很奇怪,最近都很奇怪。 方生总是神龙不见首尾,按道理讲他该是好好待在自己帐内养伤,可总是一眨眼人就不见了,而着急找他时,他又出现了;桀司也奇怪,之前总是调笑自己,每次一找他就出现了,可最近却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也不避讳,也不解释,而且也没那么及时地能找到他了;浮泷自己也是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方生总是很烦躁,而找不到桀司有的是失落。总之,浮泷最近真的很不爽! “啪!”一声声凌厉的鞭子抽打的声音呼啸挥过,南丘之巅疯长的野草已是一片破败模样。打累了,追月鞭被恼火地丢在草地上。浮泷无奈地扭过头,漂亮的丹凤眼里载着小小的幽怨。不远的苍树下,夭月慵懒地趴在地上,舒服地打了个哈欠,看了浮泷一眼,又懒懒地换了姿势趴着。 浮泷看得牙痒痒,快步走到夭月身边,蹲下来狠狠揉乱了夭月柔顺的白毛,然后得意地在夭月委屈幽怨的小眼神儿注视下舒舒服服闭眼靠在了夭月身上。夭月放弃了眼神攻势,理了理毛,换了个姿势继续慵懒。 微风拂过,吹散鬓角的发,漂亮的凤眼合着,小扇儿似的睫毛轻颤。“夭月,你知道他们都去哪儿了吗?怎么都变奇怪了?我好像也有点奇怪了……见不到方生就算了,他本来就是那般不与常人同,我也知道我捉摸不到他……”不急不缓的声音越说越轻,仿佛风声的喃语,和着风,不真不切,飘摇向远。 “可桀司呢?哼,说到他我就生气哦。”浮泷眉间微蹙,不耐地换了个姿势,气鼓鼓的似遇到了什么极为不平的事,“诶夭月你说,以前到哪儿都见得着他,像个臭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还成天调笑我,一副欠揍的样子,仗着武功比我好就老欺负我。真是讨厌死了!”最后一句,浮泷生气地大声喊了出来。 空旷的南岳之巅,只有飒飒作响的野草。夭月还是静静地闭目养神,只是在浮泷赌气的声音喊出之后,夭月倏地睁开了眼,偏头望向了苍树后的百尺外。半人高的疯长的野草被风吹得摇摆,模模糊糊看不清是否有个人影在,一会儿便就看不见了,仿佛是错觉。 “可是我自己也很讨厌呢。”浮泷面容姣好明丽,小扇儿颤动,澄澈的眸子闪动着,像投入一颗石子的湖,微澜、微漾,“看不见就看不见嘛,找不到又有什什么关系呢。之前他总在我身边时,我烦他恼他。想想、每次他都会让我发泄容我撒泼,知道是我无理取闹仍笑着纵容我闹。现在几日看不见他,反而会觉得失落……”浮泷一怔,讶异自己脱口而出的词。风凉凉的,除了风声和浮泷的呢喃,周围都是默默的,“失落吗?”浮泷忍不住再问了一遍,答案是不得而知的…… 在南岳之巅待了大半日,浮泷闷闷地跟着夭月回了南鸢,正准备回自己的圆帐,就听见身后传来焦急的呼喊: “浮泷姐姐浮泷姐姐!不好了!你带回的那个人……那个人!” 契·半月霭(五) - 契言 - 沐枫尘韵 一顶稍大的圆帐内,零零两人。一人背手而站,一人俯首抱拳。若非有人开口说话,时间仿佛静止。 “桀司啊,你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为人品性能力毋庸置疑,对浮泷也是一往情深……“声音停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丝毫不怀疑你。可是,你想过浮泷吗?她好像不爱你啊。“ 桀司苦涩一笑…… 从头人帐里出来,桀司恍若失了魂魄,脑子里空空的,只有刚才头人允他的话在盘旋。 “我相信日久生情,你和浮泷这么多年,浮泷不可能对你没有半分情意。““我的女儿我了解,看似精明机灵,却容易犯糊涂。只要浮泷开始接受你,我就立刻促成你俩的好事!“ 这是一个头人的允诺。 桀司恍恍地走到浮泷帐外,却发现没有人。一个小子慌慌张张从边儿上走过,桀司伸手拦住,“怎么回事?“ “啊!浮泷姐姐闯北山了!“ 什么?!! ———— 此时的北山脚下二十里外围了不少南鸢百姓,浮泷带着夭月上去已经快有一柱香的工夫了。桀司赶过来,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冲进了北山的雾瘴! 刚入北山时,越往深处走,刺鼻难闻的气味就越浓,厚厚的紫色雾瘴,熏得浮泷难以视物还直想吐!好在有夭月,浮泷一直跟着它尽量避开了雾浓之处。不知走了多久,浮泷晕晕乎乎的,只知道跟着夭月,突然就闻到了一股异香。不!是完全替代了原先的刺鼻气味,像是换了个地方,整个人都是被异香包裹着,一点一点、渗入肌肤。 正当浮泷快要沉浸在这朦胧、异香四起的梦境里时,突然被夭月咬住裙角拉得一个踉跄,回过神来,就看见夭月飞快地跑了!“诶?夭月!“浮泷一咬牙,也赶快追上夭月。没有夭月,简直不敢想! 夭月跑得很快,只是险险让浮泷跟上,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休息时间!紫雾缭绕,浮泷只有打起十二万分的精力才能看得见夭月飞奔的白色身影并且跟上! “呼!呼~“夭月终于停下来了。再跑下去,浮泷就真的跟不上了。“夭月、你、干什么啊跑……“浮泷气喘吁吁的,眼睛看东西都有点儿发黑了。看夭月,夭月没理她,只是四处跑跑嗅嗅,像是在寻找什么。 “夭月…“浮泷走到夭月身边,步子有点儿虚,可能是跑太快了吧,头晕晕的,眼睛看东西黑黑的。浮泷摇了摇脑袋。 “夭月。“夭月一跃到浮泷身边,咬着浮泷的裙角往前拽。“夭月?“ 另一边,桀司刚进北山就迷失了方向,化不开的紫雾,眼睛越来越睁不开,晕晕沉沉的,“该死!“桀司撑着树,用匕首刻画标记,眯着眼睛四处搜寻…… 浮泷越来越困了,意识迷迷糊糊的,基本就由着夭月拉着走,步履蹒跚,夭月不时地叫唤让她还保持着清醒。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当夭月再次唤醒浮泷时,浮泷竟难得地缓缓睁开了眼。没有化不开的紫雾,不,可以说是没有雾了。眼前清清明明,还有高空山风白云的清冽,呼吸都是清爽的。 “这是山顶了吧……“浮泷情不自禁地说着。目光慢慢随风飘动,咦?前面,一棵树? 浮泷还有些迟钝,夭月迈开步子向那棵树慢慢走去。浮泷也跟着。 走近了,是一棵树呢。参天耸立,蓊蓊郁郁!笔直的树干有水色浮华,直入云霄;仰着头才可以隐约看见朦胧中的枝繁叶茂翠羽如飞。这棵树,怕是与天地同生吧…… 浮泷还没回神,嗖的一下夭月变直冲冲地爬上了树,很快便隐进了朦胧里。 夭月! 浮泷一下子急坏了!慌了!“嘤!“头疼!眼前蓦然一黑,靠着树干没有意识了…… 撑不住了……浮泷!桀司被困在了紫色雾瘴里,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头痛欲裂! “浮泷——!“桀司一头栽在地上! 契·半月霭(六) - 契言 - 沐枫尘韵 “浮泷——!“ 仿佛有人在喊,浮泷晕乎乎地醒来,被夭月舔醒的。 “夭月!“浮泷惊喜一把抱住夭月,不舍地蹭了蹭。夭月呜呜了两声儿,从浮泷怀里出来叼起脚边的一小枝树叶给浮泷。 “嗯?“浮泷借过,看了看夭月,“这、不会就是半月霭、吧……“得到夭月的肯定,浮泷不可思议地凑近打量手里的东西,“这不就一小树枝儿吗?“ 一小截折枝树叶,羽状的叶子倒是比凡物更加新鲜苍翠,叶边是细细的锯齿,有点割手。不过再仔细点看,是有些名堂。星雾似的浮光若隐若现,紧紧贴着枝叶,如月辉洒湖面般的美! “哈!“是了是了拿到了。浮泷如释重负地笑了,让苍白的脸又焕发了光彩。浮泷将半月霭收好,费力扶着树干站起来:“走,夭月,我们可以回去了!“ 夭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树藤,一端自己咬着,另一端要浮泷牵着。就跟着夭月借着力,浮泷跌跌拌拌地往回走,眼睛越发看不清东西,只晕沉沉地辨个大概…… 好像是走到了那被异香包裹之地了,浓郁的异香,侵略性的充斥了浮泷的呼吸。太晕了!天怎么在转?变黑了…… “呜——!“ ———— 帐内,方生吸入新鲜干净的空气后悠悠转醒,毕竟是万年桃木,瘴毒虽然厉害,却也不易伤了他的根本。 怎么回来的?好像是自己出来后撑不住晕了,再然后……“嘶!“头还是有些疼。 缓缓站起来走出去,一个人都没有。人呢?一阵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得去北山看看! 还没走到,便远远望见北山脚下围了一层一层的人。怎么回事?方生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怎么回事?!“方生拉住一个人问。 南鸢百姓基本都见过方生。“诶?你没事了啊?浮泷公主和桀司大人进北山了!还没出来!!““就是啊还没出来!这天都快黑了急死人了!!“ 什么?!方生瞳孔一颤。他们俩进去干什么?在瘴毒里这么久怕早就出事儿了!不行,只能请斯鸾来帮忙了! 方生跑到一片空旷地,避开了那群人,自掌心幻化出一弯骨玦。一阵奇异嘹亮的声音吹出,久而不绝。不过十步,天边飞来一只大鸟,尾随彩云,翼舞云开。快靠近时,便化成了人形,绯衫扬逸,青丝尽洒,风华无双。 “何事?竟惹得你如此着急唤我过来?“ 斯鸾,方生万年前共与修炼的朋友,早于方生,算是上古灵兽,生性懒散却十分重义。在方生离开之时曾交与一枚骨玦,以备不时。 “这么多年都不曾找我,今日怎么想起我来了?“斯鸾慵懒地理了理自己的长发,似不在意。 “若非事出紧急,我断断不会扰你清闲。“见方生态度严肃,斯鸾也正经起来,“帮我去前面的北山里救两个人出来!“ 顺着方向,斯鸾眯着眼看明了那座北山,轻蔑一笑,“全是瘴毒呢,不过对我倒是半点作用也没有。“ “拜托了,尽快把他俩带出来!“ “小事。“说着展臂化成流光鸾鸟,迅速没入了北山的紫色雾瘴之中。 契·半月霭(七) - 契言 - 沐枫尘韵 山脚下,乌央央密麻麻的南鸢子民,个个焦急惊惧,却无人敢再往前一步。也是,偌大的北山,全是瘴毒,稍微靠近便中毒于无形。 斯鸾在云端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咂舌:“山水养民。南鸢的这座毒山倒真没甚用处······闯进毒山的两人什么来头,这般不怕死,还得要方生惊动我?”想到那棵万年不动老桃花,斯鸾不由嗤笑一声。 随手借云霞化了几只彩雀入北山寻人,自个儿在云端注意着北山的一举一动。化不开的紫瘴笼着,满山的草木都是带毒生毒的,也不知是何时有的这座山,意义为何。斯鸾正想着,不经意瞥见一处清明,还未瞧明白,紫瘴中就发出了彩雀的红光。斯鸾紧了紧眉头,俯身便化作一道流光冲进了紫色雾瘴。 —————— “呜~呜~”虽是灵狐,出自北山,但在浓烈的瘴毒里太久了,夭月也不舒服,况且驮着浮泷根本走不动。夭月呜咽了一路,想要把浮泷叫醒,但浮泷趴在夭月的背上半点反应都没有!“呜——” —————— 斯鸾先找到的是桀司。见只一个人孤零零地趴在地上,周围再无其他,斯鸾不怎么高兴了,“真不省心,俩人还不在一处······”刚把桀司拎起来,一声狐狸的叫声引起了斯鸾的注意,“活的?”立即循着声音找去。 火红的彩雀也在那附近。一只白狐驮了个比它还大的人,微微颤颤地走着,估计再走一阵儿也不行了。果不其然,等夭月走到斯鸾面前,四腿一曲便没力地伏在了地上,背上的浮泷也摔了下来。 斯鸾惋惜地摇了摇头,看了眼左手拎的桀司,手一松,念了个腾云术,把仨家伙一起丢云上出了北山······ —————— 在山下等了大半个时辰,方生不由地越来越担心。自己不是没进过北山,不是不知道那瘴毒有多厉害,身有万年修为都没能如意,更别说浮泷桀司一介凡人,多待一刻都要人性命! 又是一道异彩流光,方生知道斯鸾从北山出来了! 往前不过数步,斯鸾已至方生面前,放下两人一狐,匆匆对方生说了句“我先走了”,就隐了踪迹。 守在山脚的南鸢子民也都看到了流光,渐渐朝这个方向赶来。 方生顾不得其他,分别探了探两人颈部的人迎脉,均是脉搏微弱,便立刻向两人渡了内力想逼出些瘴毒。然方生自己体内尚有余毒未清,加上之前重伤,内力修为皆未足以恢复,也是力不从心。 夭月毕竟是北山的灵狐,在干净空气里缓了良久也自动恢复清醒了不少。桀司进北山也不算太久,被内力逼出大半瘴毒后也转醒好了些。只是浮泷······ “咳!” 契·半月霭(八) - 契言 - 沐枫尘韵 “咳!”不行了! 方生被迫收了内力,面色惨白,额上汗涔涔一片。 刚给两人一狐吃了解毒的百草丹,南鸢子民就已纷纷赶过来了。 桀司吃了百草丹,撑着坐了起来,看到一旁躺着的浮泷,吓得急忙爬到浮泷身边扶起浮泷抱在怀里,一双眼紧紧地盯着浮泷,失了血色的薄唇哆嗦着:“泷••••••泷儿••••••” 可能是听到有人叫自己,浮泷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桀司发现了!“泷儿!泷儿••••••” “泷儿••••••” 是谁?是谁这么叫我?娘吗?还是那个救我的小哥哥?谁呢? 太想看清那个人的脸了,浮泷嘤咛一声,使劲睁开了眼,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苍白憔悴的脸,每一寸都是紧张害怕。 看清了••••••浮泷笑了。 见浮泷醒来,桀司暗暗松了口气却又倏地抱紧了浮泷:“泷儿••••••” 脸颊贴近了温热的胸膛,感受到的一下一下稍快的节奏真是好听的声音。“••••••原来、是你呀••••••小哥哥••••••” “什么?”太过紧张的桀司没有听清浮泷的呢喃,低头看着浮泷。 浮泷一笑,看着桀司轻轻摇了摇头,又转头向方生看去:“方••••••你是要、这个,对不对••••••”说着,从怀里拿出那小枝半月霭,费力抬手想递给方生。 方生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看着眼前这截小小的枝丫,惊讶、难过、感激、心痛、悲伤,眼里的情绪复杂得说不清、道不明,像愣住一般,一时间竟不敢伸手去接。 “嗯?”方生没接,浮泷有些急,更伸长了手微微颤颤地要给方生。 紧紧抱着浮泷的桀司红了眼,咬着牙根儿冲方生低低地吼:“快接着!”方生这才如梦初醒,迟疑地接了半月霭,双手捧着小心翼翼。 浮泷笑了,笑的如释重负,仿佛一下子泄了全身的气力。 痛啊•••每一处骨头都酸麻得很痛,像有无数蝼蚁啃食每一寸筋骨,痛的紧!浮泷忍着,脸色痛的煞白,连嘴唇都痛的直哆嗦。 “方生••••••你、可不、可不可以,笑一下••••••”浮泷扯着嘴角上扬,殷切地望着方生,“自我遇到你,从未、从未见你、笑过••••••你生的这般好看,笑一个、好不好••••••”每说一句,浮泷都喘的厉害,“笑一••••••” 桀司抱着浮泷都要哭了,眼睛红的像要杀人,再没忍住直接吼到:“笑啊!方生你笑啊!笑!!!”眼泪一下子就冲出了眼眶! 方生看着浮泷殷切的双眼,往日明媚的眸光,现在仿佛只在恳求最后一个执念。笑了,一行泪也不自觉地落了。 “笑了••••••”浮泷也笑的更加开心满足,“比哭、还难看••••••” “噗呵、”方生也真的笑了,只是低着头,想掩饰一起泛滥的泪。 “唔!”好疼!浮泷忍不住痛吟了一声,眉眼揪紧在一起。 “浮泷,浮泷!”桀司紧张的不行,看浮泷痛苦的模样恨不得马上帮浮泷止痛代她痛,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干着急,一滴泪落在了浮泷煞白的脸上。 大概是稍稍缓过了劲儿吧,浮泷又慢慢睁开眼看着桀司。“桀司••••••”一只素白的手想抚上桀司的脸,那双眼太红了•••••• “在!我在••••••”桀司抓住浮泷的手贴紧自己的脸,“我在,我在••••••泷儿,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我要娶你,我还要娶你呢••••••”桀司看着浮泷努力想笑,“你快点好••••••我要你快点好!你还没答应和我在一起啊!”再也忍不住泪流成河,“以后、我们还有好长的日子,我绝不惹你生气,我一定事事让你事事护你,你惹了祸,我还帮你背着••••••” 浮泷也哭了,望着桀司却仍在笑:“好哇••••••你还要帮我背锅,不准、不理我••••••” “好,好!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依你!” 恍惚间,浮泷又回到了小时候,也是一个人这么紧紧地抱着自己抱得疼,“小哥哥••••••” 桀司一愣,听到了那声陌生又熟悉的轻呢,握在手里的柔荑却突然一松!“泷儿?泷儿?”桀司难以置信地哆嗦着嘴唇轻轻唤着,怀里的人儿却再也唤不醒了。桀司不相信,紧紧盯着浮泷的面容。“泷儿,你还没答应我娶你呢••••••你还要跟我惹祸让我背锅呢••••••还有、还有夭月!夭月你不要了吗?泷儿••••••别睡了,天就快黑了,南丘之巅可以看到星星了,你不是最喜欢夜晚南丘之巅的繁星吗?我陪你去看好不好?你醒醒,我陪你去看啊••••••” 周围的南鸢子民已有不少哭出声来。桀司的语气无尽的温柔,只是,再温柔也听不到了•••••• “泷儿••••••”明知得不到回应,桀司还是一声一声地唤着,紧紧地抱着,夭月想靠近都不准,一身戾气,谁也不准打扰,谁都不让靠近•••••• 契·半月霭(九) - 契言 - 沐枫尘韵 依照南鸢的传统,浮泷是头人的孩子,享最高火葬礼,祭六层篝火台。 火葬的那天,没有风,没有雨,没有云,空气沉闷得让人心里发慌,对点火却再适宜不过。桀司站在篝火台下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一双布有血丝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头人抱着浮泷上篝火台、把浮泷放在篝火台上躺好。举把,点火,鸣号,火光里的浮泷仿佛只是睡着一般,面容仍是美丽美好的。 方生守在桀司身旁,生怕他会激动做出什么事。然而桀司除了盯着浮泷眼睛一眨不眨外,比死人还安静。熊熊的大火静静地烧,桀司眼里火光一片,看不到浮泷了•••••• 火葬之后,死人烧成灰,骨灰应当就此随风散去,无踪无迹无牵挂。 火葬之后,大家都离开了,只有桀司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动不动,方生在其旁。四周静悄悄的,若有若无的凉风渐起。 “有装骨灰的坛子吗?” 冷不丁这么一句,方生愣了一下也立马反应过来了,皱着眉将右手背在身后变出一个手掌大的白瓷坛子给了桀司。 桀司没说话,只是嘴角突然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深深看了方生一眼,便又正色走上篝火台•••••• 收好浮泷的骨灰,桀司就把坛子埋在了南丘之巅的大树下,除了方生没人知道。也是从那天以后,桀司就常带着夭月去南丘之巅,不让人跟着,也不对任何人说,一待就没了日夜。大树下,夭月就伏在他身旁,听桀司自言自语,也经常看桀司喝着酒笑出泪来。 方生走的那日,只是前去跟头人话了别,并未惊动任何人。快走出南鸢境地的时候,夭月跑来了,还是初见时雪白光亮的皮毛,只是旁边没了一个俏丽的姑娘。夭月嘴里叼着一支茅草,长得比任何地方都要喜人。 方生蹲下接了这支茅草,一只手顺着皮毛抚摸夭月的脑袋,浅笑着同它说话:“恨我所以不见,却要你来送我。”默了半响,轻轻拍了拍夭月的脑袋站起来,望着南丘之巅,“回去吧••••••保重。” 契·阿眠(一) - 契言 - 沐枫尘韵 “包子诶~刚出笼的热包子诶~皮薄馅儿大!又软又多肉诶!” 角落里,一个邋里邋遢的小身影儿缩成一团儿,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只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格外分明。这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对面的包子摊放光,顶住氲氤下的白白的包子不放,仿佛用眼神儿就能把那一蒸笼包子给吞了。 “包子诶~香软馅儿美的包子!三文钱一个,十文钱,四个!” “老板,给我来四个。” “好嘞!” 小邋遢看准机会,迅速蹿到包子摊边儿,麻利地掀开蒸笼偷出一个包子飞快跑开躲到另一个角落。老板乐呵呵地卖着包子没有察觉。 刚出笼的包子滚烫滚烫的,小邋遢也不松手,黑乎乎的手根本看不出来已经烫红。几天没吃饭了。大口一咬,被足足的汁水烫到,含在嘴里硬是没舍得吐出来,只是张着嘴哈气,稍好一点儿便又狼吞虎咽地解决了这只被手弄黑的包子。 好吃呢。小邋遢舔舔嘴捂着肚子。一只哪够啊······感觉更饿了······ 小邋遢又转身盯着包子摊,等待下一个机会。又有人来了!好机会。不经意瞥过买包子的人,太白了! 一袭长衫,雪白的料面,没有任何花纹,很仙很干净;长衫下摆露出的鞋面也是雪白的,像是很光滑的缎;向上看,个子挺高,人也很白,皮肤白得像······像白面包子!乌发半挽,也只用了一根像树枝的黑木簪子挽着,很干净。 小邋遢只看得到那人的后半边侧脸,本来就没喝过墨汁的脑子里就只有:白!仙!干净!其他的再也找不到好词儿来形容了。 哦!他买了整整一层蒸笼的包子! 包子!小邋遢回过神,看那人好像还有些弱不禁风呢,嗯弱不禁风,一笼包子呢,容易抢的吧······ 就这样,小邋遢偷偷摸摸地跟着那人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好了,下手吧!小邋遢飞快地冲向那人想着把他撞倒了抢过包子就跑!谁知道那人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极快地一闪身,小邋遢没碰到白影丝毫,直直地就要撞上那冷硬的青石墙了! “死了死了!”小邋遢惊惧地闭紧了眼。冲得太猛,根本刹不住脚啊! 突然后领一紧,没有撞墙,没有预想的疼痛感,只有急止产生的微风掠过耳边,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被扯紧的后领松了,过了好一会儿,小邋遢才敢睁眼。妈呀!墙面离脸不足三寸! 小邋遢吓得一下子顺着墙软坐在地上。 白衫男子就站在几步之外,怀抱油纸包,也仍是不染烟尘的模样,面无异色,然那清冷的眸子分明多了几分玩味。 契·阿眠(二) - 契言 - 沐枫尘韵 小邋遢回过神,看出了他眼底的玩味,一时气结,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气还是感谢。黑白分明的大眼就这么毫不回避地干瞪着。 白衫男子眼里玩味更甚,但很快便掩了去,淡淡地瞥着小邋遢,一动不动,波澜无起。 还是小邋遢先败下阵来,肚子发出一声可疑的叫声,小邋遢的目光不由移下,蔫蔫地看着男子怀里的油纸袋。 “唉~”小邋遢不争气地收回了目光,垂着眼叹了口气。转眼又抬起头,换成了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仙人,可以赏我个包子吗?小的实在太饿了,才会、才会大胆冲撞仙人。仙人这么美这么仙这么白这么···这么······”墨水实在太少,词穷了。 真笨! 小邋遢暗骂自己嘴笨,连好话都不会说。 白衫仙人也这么想。 就在小邋遢䘮丧地垂着脑袋的时候,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拎着油纸袋子出现在小邋遢的鼻尖儿下,松手,袋子落在小邋遢怀里,香香的,暖乎乎,沉甸甸的! 无以言表的惊喜!小邋遢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了面前的仙人一眼,眼里闪着好看的光。 还那副冷淡仙姿。 “不食人间烟火”,小邋遢脑子里突然有了这么一句话,意思大概就是仙人是不吃包子的吧。 不敢再多想,小邋遢埋头抓起袋子里的热包子张口就咬,满满一大口,生怕有人会反悔收回一样。 看着他狼吞虎咽还脏兮兮的样子,又看着白花花的包子被他的黑爪子同化······白衫男子皱了下眉,不愿再看,转身欲走。突然,好像是衣摆一角被扯住了。 白衫男子惊得眉心一跳!缓缓转过头来,一只黑乎乎油叽叽的脏手正抓着自己的衣角。再看脏手的主人,腮帮鼓鼓的,嘴里还叼着半只包子,一双大眼正巴巴地望着自己。 似察觉了仙人的不悦,小邋遢赶忙松了手。 衣角那里已经是黑乎乎一片了,还泛着油光,白衫男子眉心跳的更欢了,头疼! “仙人。”小邋遢使劲儿咽下了嘴里的包子,“我···您看您还缺个童子不?额、我可以的。” 白衫男子听了,目光从衣角移向了小邋遢,眉头未舒。 小邋遢被盯得紧张了,不好意思的结巴着:“就是,我、我想、跟着仙人,有、有、有···包子吃。”说完还故意倔强地抬头直视白衫男子,只是眸光闪烁,又脏又黑地小脸儿上看不出是否有害羞脸红。 ······ 像是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小邋遢看到仙人清冷如深潭的眸子里似乎有隐隐的暗潮在缓缓地流动,久到白衫男子看着黑糊糊的小邋遢唯一清明的大眼、眉眼不觉舒展。 冷漠,扭头,转身。小邋遢见此正失望,忽然又听到两个天籁般的字眼,“跟好”。 跟好、 世界好像变的灿烂了呢。 契•阿眠(三) - 契言 - 沐枫尘韵 小邋遢跟着白衫男子进了一家客栈。灯火通明时分,客栈进进出出有不少人,店小二原是不让小邋遢进客栈的,但在白衫人丢给他一锭银元宝后,小二的脸立马堆得像朵菊花一样,点头哈腰地领着他们上楼住了天字一号房。 跟在白衫人身后,悄悄看着小二的菊花脸,小邋遢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见得再多,还是达不到这么深的造诣,啧啧。 进了房间,小邋遢无声地惊叹了一下。不愧是最上等的房,无论格局陈设,都十分的简洁大方,素而不陋,尽管摆设的物件儿都不算什么宝贝值不了几个钱,但关键是好看啊,那格调,一下子就提上来了。不过,这样的房间,小邋遢还从未进去过,眼睛溜溜地打量着房间,却站在门口束手束脚不迈步。 白衫人轻蹙了下眉,用一根手指擦了下桌面。还好,还算干净。径直走到窗边的几案旁坐下,看到还站在门口的黑糊糊,“进来。” 小邋遢有些恍神。“啊?我、不······会弄脏的······”语气不觉染了些自卑和委屈。 白衫人没再说话,只是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指尖,敲了敲桌面,不容疑他的气场扑面而来。 正当小邋遢犹犹豫豫准备大着胆子迈步进去时,店小二带了个帮手提了两大桶子热水过来,还背了个包袱。小邋遢赶紧让了路。 屏风摆好,澡桶里也装满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小二依旧扬着菊花脸,对白衫人笑着说:“客官,您吩咐的衣服和洗澡水小的已经备好了,若是没什么吩咐小的就先下去了。有什么吩咐您说!” 白衫人点点头,面上仍无表情,眼睛也不知望向哪里。“一个时辰后,上一壶好茶,两人份的足量饭菜。” “好嘞!客官您好休息。” 又恢复安静了。 小邋遢低着头,一个人默默想着:“仙人是要洗澡了吗?我要回避吗?仙人好爱干净哟。我还是出去门外等着吧······太干净了、*静了······”想着,后退、转身、抬脚,慢慢悄悄地向门外移动。 “过来。” 欸?小邋遢顿时卡住了,缓缓神,静悄悄的,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又悄悄慢慢地移动起来。 “洗澡!” 啊!没听错呢。是仙人叫自己去洗澡······仙人的声音好像有了点愠恼······不好!可千万别一生气不要自己了! 小邋遢惊得赶紧转回身,忐忑地望着仙人,大气不敢出。 只见仙人墨潭般的眸子盯着自己,又移眼看了看屏风后的澡桶。 嗯嗯!小邋遢使劲点点头,飞快走到屏风后,三下五除二解除了身上黑糊糊的“衣物”,抱着双肩将自己埋进水里。 有点烫,但好舒服啊! 氲氤袅袅的水汽,空气也是温暖潮湿的,幸福得每寸肌肤都温温柔柔舒舒服服的,简直可以这么睡过去。 就在小邋遢幸福得晕晕乎乎时,一声清冷入耳,“洗干净。” ···嗯! 洗干净了,好久,水都不那么热了,小邋遢才恋恋不舍地从水里出来。 “旁边是衣服。” 一阵悉悉索索地擦身穿衣声,一会儿,小小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 小邋遢穿着一身干净整齐的水墨蓝布衣,再普通不过的款式;不很长的头发湿哒哒地披着;洗去脏污,白净的小脸儿露出来。是了,这才该是配一双清亮大眼的脸。眉弯如新月,长且清丽;眼大且清,似有碎光闪烁;小小的鹅蛋脸,白净的皮肤因刚洗完热水澡,粉粉嫩嫩十分可爱;可能有些紧张,微抿着唇,两颊的梨涡若隐若现。 白衫人倒没想到,会是个女孩,洗净后竟还是一株含苞娇荷······ 契•阿眠(四) - 契言 - 沐枫尘韵 不多时,小二送饭菜来了,见房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模样清丽的小姑娘,那个又黑又脏的小乞丐反而消失不见了。虽有点奇怪,但小二也没多想多问,他可是个有基本职业修养的小二!收拾完后就出去了,离开时,拎着小邋遢那身又脏又臭的黑糊糊格外嫌弃。 小邋遢看到小二嫌弃得很的样子,脸也烧了起来,只埋头扒碗里的白米饭······· 晚上,白衫人找小二多要了两床被子。房里只有一张床,多要的被子自然是给小邋遢睡地上用的······ 夜里,黑黑的,只有清浅明亮的月辉自窗外洒进。小邋遢还没睡着,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她还在消化今天发生的全部事情呢。不敢相信,自己会撞到这么一个大好运,吃饱了饭,洗了美美的澡,还、被仙人答应跟着他了!简直是不敢想的!以后、以后、也会一直这么美好么? 听到床上的仙人翻了个身,小邋遢紧张兴奋得一下子闭了眼。 会的吧······ 一张甜甜安睡的小脸就这么陷进了被子的柔软······ 一连小半月,小邋遢都过得很幸福。尽管仙人还是一张面瘫脸还不爱说话,但仔细分辨,久了、熟悉了,也能看出仙人的喜怒哀乐,猜出几分仙人的小情绪小心思;尽管仙人老往外跑不知道干嘛也不让她跟着,但会让她在客栈房里识字练字,仙人的字写得是真的极好看!小邋遢在这小半月里识了不少字呢,也能学着仙人写几个简单的字了!还有哦,仙人真的很爱干净呢,还总穿一身白,所以小邋遢每天都会特别认真地打扫房间、洗衣服。嘻嘻,总之,就是很开心呢! 有一天,仙人要带小邋遢离开这儿了。小邋遢什么都没问,有什么好问的呢?跟着仙人就好了嘛,跟着仙人又开心又安心。 走的水路,没什么包袱,就几件衣服。仙人租了条小客船,对两个人来说是足够宽敞的了。小邋遢惬意地躺在客船固定的长凳上。小船随着水波晃晃悠悠,小邋遢也在晃晃悠悠中进入浅眠。 下雨了。 原本看着对面小邋遢的白衫人偏头看起了船外的雨。很细很密的雨丝,打在水面上,极细微动听的声音。 白衫人有些出神。又转过头看着还未熟睡的小邋遢,轻启薄唇:“小鬼,你有名字吗?” 迷迷糊糊的小邋遢听到好像有人在问她:“···没、有···” “阿眠、好不好?” “······阿眠······阿、眠······”规律的呼吸浅浅响起。睡着了。 白衫人的面瘫脸上突然绽出一抹微笑。偏头赏船外的景色,烟笼江水雾迷蒙,远黛隐现摇船悠。 画船听雨眠。 契•阿眠(五) - 契言 - 沐枫尘韵 四年了,方生带阿眠回东陵住下。是的,白衫人就是方生。阿眠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生辰何时,方生就让她和自己一样,入了东陵的籍,不再是一个无根的人,生辰也跟方生一样。阿眠很是欢喜。 夜里突然打起雷来,风雨不歇。方生正要吹灯就寝,就听见急急的敲门声兀地响起。快步上前开了门,果然,门外又是阿眠抱着被褥巴巴地望着自己。 “唉~”方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侧身让阿眠进来了。 阿眠笑嘻嘻地爬上方生的床,她就知道,方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害怕地待一边儿。“嘻嘻,仙人,阿眠又来给你暖床,你可开心?” 方生似恼地揉揉眉心,面上却是未掩笑意:“嗯!开心。” 听到回答,阿眠还得意起来,理直气壮地说:“我就知道,这雷雨夜,没阿眠暖床,仙人肯定辗转难安夜不能寐,啧对!夜不能寐。” 成语倒是越发会用了,方生只觉好笑。每每雨夜,尤其惊雷阵阵的时候,阿眠总会寻个借口溜过来蹭床,刚开始还蹩脚面薄得很,现在倒像是方生怕雷不敢睡。 又是一记响雷,阿眠吓得一哆嗦,刚才还眉飞色舞的小模样全然不见,躲在被子里只露双眼睛亮晶晶的。 “下个月,你就要及笄了。阿眠,还这样怎么行?”忍住没笑,方生走近床边看着阿眠说。 阿眠扎巴扎巴眼,不作声,用被子蒙住了自己整张脸。 方生无奈,还是吹灭了烛灯,上床睡了另一侧,不与阿眠贴近。四年了,每每阿眠害怕都要求与他一处睡,还不准他离开必须睡一张床。方生只当她是孩子,不多在意。 雷雨有些扰人,两人都还没睡着。半晌,阿眠的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出:“仙人,今天我听隔壁王婶和张妈嘴碎,说、只有夫妻才能睡一张床······” 方生的太阳穴突了突。 “······还说,睡了一张床,不多时就会怀小宝宝······”阿眠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忐忑。 半天没反应,阿眠忍不住松开被子冒出头来,两只眼睛闪闪的,偏头看着方生一眨一眨。方生没睁眼。阿眠有些泄气。 “你还没及笈。” 声音淡淡地飘出。 阿眠刚垂下的眼又瞪大了望着方生:“要及笈了才可以做夫妻怀小宝宝吗?” 方生好半天才回了个“嗯”。 阿眠还想开口问,方生不让了,“睡吧。” 阿眠抿了抿嘴,看着方生的侧脸,光滑莹洁,温润如玉,又不禁出了神。一记惊雷,阿眠才吓得闭紧了眼渐渐睡去······ 很快,阿眠生辰也是及笈之日就要到了,正巧东陵某大贾办喜事,在街坊各处办起了灯展。阿眠听到消息,蹦蹦跳跳地回去找方生。 “方生方生,晚上我们去看灯展吧,过两天我就及笈了,陪我逛灯展!”阿眠满眼星光、一脸期待地望着方生,拉着他的袖子晃啊晃。 “好,答应你就是了。”方生语气无奈。一直盯着方生眼睛的阿眠恍然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宠溺?一闪而过······ 晚上,阿眠美美的将自己打扮了一番,一身蝶舞暗绣鹅黄色春衫纱裙,再簪两朵黄蕊桃花珠钗,画个精致小淡妆。这都是找乐坊岚裳姐姐学的,岚裳姐姐说,女为悦己者容,大概,就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心里想着的人看吧。镜中的阿眠不禁莞尔,俏生生的小模样都快认不出是阿眠了,不过一双清亮大眼中的灵动狡黠倒是不变分毫,让人有些移不开眼。阿眠美滋滋的从屉子里拿出一个雕花长木盒,里面放的是一支黑檀木簪,没什么花样,简洁大方,端头是一柄圆润如月,也像这木簪的名字,“一心”;翻个面,簪身上有一个小小浅浅的字,是阿眠特意要求店老板刻上去的,小篆字体的“眠”。阿眠看着木簪笑红了脸,脸上还有点热。双颊飞红,眉目春水含情,俨然一副小女儿怀情姿态。阿眠拿着把玩了几下,就又把木簪宝贝地放进了木盒收好,藏在身上,欢欢喜喜地跑出去找方生。 灯花千树,如星落雨;流光溢彩,如水燃明;幡动黄金地,钟发玻璃台;花焰七枝开,浮灯随波旋······再多再美的词句也描绘不出此时街上灯展的美景。 阿眠一路走来,明媚的小脸儿映着霞光流彩,吸引了不知多少往来人的目光。她未注意也没发觉,一路走走跑跑,很是兴奋。啊!到了。阿眠看到了树下站着的方生,仍旧一身雪白衣衫,流光如缎,端方君子,身立如竹,面如玉。眉眼微动,看向阿眠,自成一股风流。 “来了?”薄唇微启,眸里有光。 阿眠被方生晃了眼,一醒神,羞恼地暗自嘟囔:“明明还是一样,又没换衣服又没打扮的,怎么比我还好看?”阿眠摇摇小脑袋,快步走向方生。 走到方生面前,阿眠嬉笑着对上方生的眼,从方生眼里看到了娇俏可爱的自己和一闪而过的惊艳。阿眠笑意更深了,这次、看得很真切。 方生正欲走开,阿眠拉住了他,将一个雕花长木盒塞进他手里,方生有些诧异。 “打开看看?”阿眠笑嘻嘻的,“这是送你的生辰礼哦。” 方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是那根黑檀一心。 阿眠伸手从木盒里拿出来,“这是提前跟你备的礼物,我藏不住先拿出来了。送你!等下你要跟我多赢几盏漂亮的灯回来!”阿眠笑得像只餍足的猫,“我帮你簪上吧,你原先的那支太旧了。”看着阿眠的笑靥和眸中狡黠的星光,方生有些犹豫。“唉呀,等下要你帮我多赢灯盏的,你得好好猜谜!”说着便踮脚将“一心”簪进了方生如墨的发髻里。 簪好了。阿眠笑得更开心了。 “走啦走啦!”欢欢喜喜,跑跑跳跳,阿眠拉着方生融进人群里。偷偷看自己拉着的方生的手,修长细白,阿眠偷偷地笑,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欢喜。 契•阿眠(六) - 契言 - 沐枫尘韵 终于玩累了,歇会儿慢慢走着,阿眠手里提着两个花灯,一手玉兔儿玻璃盏,一手金鲤灯,一金一银,浮光越影,煞是好看!方生手里则是提了一大包零嘴酥饼,被气氛感染,长期冷瘫的一张脸上也染了笑意生动起来。 回家的路上,阿眠一直跳着走的,看看玉兔儿看看金鲤还偷偷看看方生,开心得不得了,笑着的脸上神采奕奕,咧着的嘴就一直没合拢过。 突然,方生止了步,表情严肃。阿眠跟着看了看周围,没人啊。 “怎么了?”阿眠一头雾水,小声问方生。 方生没说话,默了半响,把零食包塞给了阿眠,快速说了句“先回去,赶紧!”便沉着脸跑开,转眼隐进黑暗里。 已过子时,方生还没回来。阿眠端端正正地坐在正屋里,两盏花灯就放在旁边的桌上幽幽泛光。阿眠双眼直直地望着前方不远的大门,樱唇抿的紧紧的,什么也没想······ 直至丑时三刻,阿眠才看到方生突然出现在正屋门外,走进门便倒下了!阿眠惊得一下子站起来,慌忙跑到方生身旁抱着他。方生面色极白近乎透明,眼角有胭脂色的妖纹,眉心一朵血色桃花印若隐若现。天!阿眠真的被吓着了!“方生?方生!” 这个夜,静得诡异,有点吓人,似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暗潮涌动······ 阿眠已经守了三天了,方生一直没醒。阿眠坐在床边再次惊醒时,一双有些浮肿有血丝的眼睛迅速移向方生。眼角的妖纹和眉心的桃花已经消失不见了,白玉般温润的脸上好似不曾发生过什么,只那一双清冷深潭般的眼眸始终未睁开······ “方生,仙人,你快醒醒好不好,阿眠等着你为阿眠及笈呢······”阿眠有些无助。这四年来,方生一直照顾阿眠照顾得很好,教阿眠读书写字,让阿眠吃饱穿暖开开心心,生病了也是细心护着,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大问题,方生最后都会依阿眠。尽管有时训责两句,但也不会真正罚她让她受伤什么的;尽管少言不善表达情绪,但阿眠已经能很快很准地分辨出来了。别以为他就是看上去的面瘫冰冷,其实他只是不甚在乎、心如止水,善于不露声色隐藏情绪······这些阿眠都很清楚。自她有了情愫,她就想为方生的白卷上添一幅画,让他的生活也多姿多彩起来······ “方生,方生······”名字在舌尖绕转低吟,可名字的主人就是不醒,阿眠低头闭着眼,想哭却知道不能哭。 “······阿眠······” 倏地睁眼,阿眠害怕是自己听错了,僵着身子不敢抬头不敢动。 “阿眠······” 真是醒了!猛然抬头,方生双眼半睁着看着阿眠,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阿眠看着刚醒还是面色苍白的方生,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哭出来。“呜呜你终于醒了!有多吓人你知道吗?就我一个人······” 方生哑然失笑,看着憔悴的阿眠,眼里有心疼:“几天了?变丑了······” “三天啊!你睡了几天我就守了几天!”阿眠擦擦眼泪,“还笑我丑?有这么坏的吗?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好了好了不哭了。”方生眉眼染笑,挣扎着想起来,“我想喝水。” “好你别动!我跟你倒。” 阿眠倒了水小心喂方生喝着,还一边恶狠狠地嘟囔:“看你这次跟我准备的什么及笈礼?敢不好点你小心着!” “咳咳!” 几天下来,方生像是好多了,只是身子还虚着,面上也无多血色。阿眠壮着胆子管方生,不准他乱跑,可总是一转身的工夫,方生又不知道偷偷跑哪儿去了。怕又像上次回来血淋淋的,阿眠每每都会好好检查方生一番。 阿眠的及笈日到了,可一大早方生又不见了!真是急死人了,怎么这么讨厌!正当阿眠烦躁担心之际,方生回来了!一手背在身后,嘴角微扬,不紧又慢地走进来。 阿眠恼火地嗔了方生一眼:“你又去哪儿了?大清早就不见了影儿,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啊?” 还欲再说些什么,方生背在身后的手突然拿出,往阿眠发上一簪,不知插了个什么,瞬间惊得阿眠又瞪大了眼,她看见方生笑了! “好看!” “什么?”阿眠呆呆的。 “及笈礼。” ······ 回到房里,阿眠喜得快要叫出来,是一根青玉簪,玉色透彻,如水可爱,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根“长相守”! 阿眠很高兴、也很忐忑,他究竟知不知道这根玉簪的含义呢?阿眠仔细看了簪子好几遍,水润光滑,干干净净。于是,阿眠便自己动手在长相守簪柄的柄头那儿刻了一个浅浅的“生”。 阿眠可开心了,簪着长相守蹦蹦跳跳地去找方生,结果一进门就看见方生吐了一大口血! “方生!” 方生看了阿眠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晕死过去了······ 找遍了东陵有名的大夫,一个个都摇头摆手束手无策。阿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颤颤栗栗地抱着自己蹲在方生床边······ 夜里,庭子里来了一个人,一个很奇怪的人,一身黑衣还披了个大黑斗篷。阿眠知道这也不是个平凡人······ 他说,他可以救方生,他有丹药。 他说,阿眠是阴年阴月阴时的极阴之女,百年难遇,最适合做炉鼎······ 阿眠答应了,十日后,她会去指定地方找他做他的炉鼎······ 契·阿眠(七) - 契言 - 沐枫尘韵 两天后,方生醒了,确切说,是好了,真的好了! 阿眠端了新沏的茶去方生房间。走到房门口,看着正专心看书的方生,阿眠心里是踏实的,“那人没骗我。” “方生,我给你做了件新长衫,你试试?”阿眠展开了长衫,不是雪白色,而是那种夜晚月光莹润皎洁之时,洒在地上的淡蓝清辉。“虽然你穿白色挺好看的,但也别老穿一种颜色啊。我觉得这月白色更适合你。” 待方生穿好,整个人仿佛都是被月光笼罩,更衬得丰神俊美、月容仙姿。原来,月白色才是最配他的。那种神秘、清冷又高贵优雅的气质······阿眠看愣了神,喃喃:“你以后还是就穿月白色吧,更好看······” 方生好笑,眼睛不经意瞥见了阿眠头上的青玉簪。“你戴这个也更好看。” “啊?长相守吗?”阿眠一时还没回过神,把青玉簪的名字给说了出来。 方生疑惑。阿眠看出了他的小表情,索性挑明了问他:“这支青玉簪叫‘长相守’。我上回送你的黑檀木簪名‘一心’······你是和我一样的意思吗?”豁出去了!阿眠直接对上了方生的眼,从方生眼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倔强大胆,也抓住了方生眼里少有的短暂的慌乱。 “阿眠!别闹······”阿眠固执地直视着方生的眼,不肯退让。方生轻叹了声,闭眼,又是那清冷无欲的声音从薄唇间泻出,“我从不知道还有这层意义······” 一句话,便叫阿眠泄了气。无措、尴尬、惊慌。阿眠手足无措地跑回了自己房里······ 躲着不见了好几日,只吃饭的时候出来,也不说话也不看方生。方生只当是阿眠还没缓过来。到了第八日连吃饭都不出现了,方生有些恼,亲自去找她,推开门却发现,人没了,桌上只有一封信,那根青玉簪压着 方生, 仙人。 我走了,去了一个你再也见不到我的地方。不过不是为了躲着你…… 我知道你不是凡人,是真正的“仙人”,看灯展那天晚上知道的。你眉心有朵桃花的印记,我猜你是桃花仙对不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还记得,你教我这句的时候,我还缠着你要带我去看,你答应了,说有个地方满山桃花很好看,有机会一定带我去…… 我欢喜了好久,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模模糊糊地就感觉到,我大概是喜欢你的,永远都不想再离开你的那种喜欢。 又或许,没有开始,从你答应让我跟着你,从你跟我取了名字,从你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就那么慢慢地一点点将喜欢、爱慕渗进了骨髓里。 所以,即使再不想离开你,但为了救你要成为别人的炉鼎,我也不怕! …… 你说你不知道“长相守”与“一心”,但我知道,你对我也、也动心了,哪怕可能只有一点点一瞬间······ 仙人, 方生。 我祈祷,下辈子,你也能找到我。哪怕我还是个邋遢的小乞丐,你也要答应让我跟你······ 阿眠绝笔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