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重要引章一 乱世佳人 - 女人毒裁 - 怀曦   铁蹄铮铮,一匹白马在荒凉萧索的乡间小径上急速飞奔,身后溅起阵阵尘烟。 清晰没有叶子的枝脉纹络中,渗透出惊恐的男子喘息。 犹如血色中筋疲力尽的雄狮,耳听身后追兵将至,心中明镜般肚知自己已毫无疑问地将陷入绝境。   花房中的少女戚懿听见外面一声力竭的马嘶,那时候她正在修剪一朵漂亮的粉棠。 倦困的时候,便倚在木窗之下。 窗上有大瓶的杏花。 那束艳霞般的花浸在水里,开得十分茂盛,但却让戚懿沉沉地想起了刚刚所做的一个怪梦。 梦中历云幻海,忽然锦绣团花,忽然又如青色的花瓣一样破碎如絮,一片一片竟全是一个男人的面容。 这时就听见了窗外那声马嘶。   戚懿心中猛跳了一下,手中拿着的花儿差一点掉在地上。 在那半开的木槅子窗里,她看见从一匹汗淋淋的战马上,掉下来一位身着盔甲的军人,恰巧正落在畦旁那片芳丰的绿菊花身上。   戚懿的心中便大声地无比惊诧起来,接着将花托起来掩住了嘴,因为她真地差一点便要叫出声来。 在正午一缕金色的光束里,那人满面灰尘,疲惫不堪,且唇色苍白。 他同样沾满灰尘的手指在脸上擦了几下,留下很明显的几道尴尬湿痕,因此愈加显出他此时多么危急的处境。 这时的戚懿就拿着那朵粉色的花从屋子里翩然而出。   如同从乱世的深坑中突然飘出一位绝世的神女,男子正惊恐失措间,猛抬头,只觉得暗香拂面。 那花篱墙内,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女,皓齿明眸,松松地挽了一个云鬓,穿了件素色的梨花衣。 桃花眼,丽姿烟润地站在一丈多高的海棠树下,两弯很黑的细眉隐隐地蹙起来,似乎蕴含着无限的心事。 她手中那朵奇异的棠花淡雅,隐隐送过来一股芳郁。   男子不禁暗地里吃了一惊。 然而只听身后啸声冲天,由不得多想,男子毅然上马勒转马头,疾尘而去。 转眼高槐影动,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尘海之中。   不过是眨眼间迅速的事情,戚懿惊得心内突突乱跳起来,一时怔在那里。 门后忽然转出父亲,面带惊惶地对女儿说:“刚才的那位原来是汉王刘邦啊!”   “汉王?” 戚懿不由眉间一悸。   戚父点了点头,说:“的确是。我没有看错。汉王破咸阳之时也曾从这里路过。当时军马众多,非常威武雄壮。他跨马而行时,气度不凡。待臣民忠厚仁慈,比那暴君嬴政又不知强上多少倍。”   戚懿已听得微微变色。 戚父又叹道:“刚刚他被追兵所迫,明明已走到墙内。然而却又不前来避难,显然地是怕连累无辜。汉王,真乃英雄也!”   戚懿听了老父这番话,不何为何,更觉心慌意乱起来。   那天堪堪地便黄昏。   正是三月间的天气,小桃风吹得满帘笼进来浓浓的香气,窗外滚动着的霞色如红云般锦绣灿烂。 戚懿为父亲缝补了几件旧衣,拨开帘栊轻望,只见外面风吹万物,园内下起了片片绵软美丽的花雨。   戚家父女本是惜花如命的人,因此这戚家花园远近闻名。 戚懿看了非常欢喜,于是换了一件雨花竹的松色窄袖小罗襦,下面是桃红色的小罗裙。 衣上并无任何图案,只裙摆处一抹淡红的蔷薇花。 那还是因为破损了一个洞,被戚懿用巧手绣上的。 一只金藤萝筐拐了一些家常的旧衣,彤彤的斜阳照着小玉兰绣花鞋,踩着一地的棠云梨雨,走后门去到屋后的小溪边浣衣。   待出门时,远远地又望着翠色凉如暮烟,空中芬香扑鼻,那柳丝细长若秀女青丝三千,袅袅随风而摆。 细燕黑盈如剪,在枝梢上往来穿梭,映着小山上那一片胭脂火般灼灼的小桃林,香风吹过,那俏盈盈的花瓣好恰似殷嫩的檀唇,又和那飞燕成趣。 花与燕桃色呢喃。 不一刻,这种细软柔和的气息,直欲凸出整个山水。 佳人玉立其中,顾盼流连,又仿佛踩着一条滟滟的粉天绣缎。 各色纷复其中,势要形成一幅旷世未有的绝美图画来。   一时来在小溪边。   溪水潺潺,十分青亮。 四面青山绿树围绕,溪旁几颗长条色石板。 戚懿便过来浣衣。 只听满耳刷哗的水声,周边寂静却无一声。 忽然水中树色逶迤,隐隐地便有一声传来。 突听刷刷的几声,从身后急跳出一只不小的水鼠来,呼呼地窜上小溪。 戚懿还未缓过神来,水中溅起的浪花便湿了半颊。 回头过去,只见身后一颗大石。 一棵桃树正在摇曳。 那石后似有人形,戚懿便万分地疑惑起来。   戚懿站起身,顺着那条土径走,果然又听粗急的急喘,从石后也蜿蜒渗出一股鲜血来。 戚懿本是一个大胆的人,再也顾不得许多,于是加快脚步,直扑入大石后面。 果然,那草窝里便躺着一位受伤的军人。   他的腿似乎受到了巨创,鲜血把厚厚的战衣都洇湿了。 往脸上看,戚懿不由一愣,但是却仅只是刹那。 立即便上前,撕下身上罗幅,只说了一句:“我来。”   于是汉王刘邦便在此时顺理成章地蒙受到了上天的恩宠。   血流得很多,以至于戚懿不得不撕下整幅罗裙,又加上藤萝筐中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清洗的干衣。 戚懿全都紧束在刘邦的身上,最后终于止住了狂奔的血流。   戚懿累得细细娇喘,过来托起汉王的身体欲走。 然而男人的身体太重了,何况又兼着那幅盔甲。 刘邦望着这袅袅婷婷、艳丽到如此的佳人竟会为了他舍去整幅罗裙,只穿着里面樱红小裤,一时开心得几乎疑坠于云端。 然而挪移之间伤口剧烈疼痛,刘邦忽地大叫。 这叫声连带着惊动不远处一颗浓密的榆树后系着的白马。 白马听见主人**,便跟着也放声嘶鸣起来。   刘邦一时恸然说道:“姑娘,我决不连累你,你赶快走吧。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戚懿转过身来,开始细细地凝视那匹白色的战马。   那马湿漉漉的鬓毛夹杂着尘灰沾湿成了粗重的团团缕缕,临近马颈的地方撕开了长长的一道血口,鲜血蜿蜒而下,滴达滴达地往下落。 此时芳草萋萋,周围一派安详静谧,但是戚懿却仿佛听到了远处那急骤而来的马蹄。 于是她拿起地上一根树枝,毫不犹豫地将马的缰绳解开,牵至在一僻静的角落,照着那马背就用树枝扫去。 那马将身一抖,踏了几步,转了一圈,却不走,似乎犹恋挂着主人。 戚懿又抽了一鞭,它还停在原地。 戚懿急了,再也顾不得许多,这次拿起树鞭朝马颈处的伤口使劲抽了过去。 那马受了重创,恢溜溜惊叫一声,直起前蹄,全身颤抖,落下时,便哗啦啦飞身而去,惊得漫天的桃花簌簌而落。   回来时,那汉王刘邦已经欣喜如狂。   “我不想连累你,但是,我若今天能逃出一条命来,一定……本王竟然从来没有象现在这般地欢喜。” 刘邦明亮的眼中闪出柔润的烈火。   戚懿莞然一笑,明如丽花,并无半点畏惧:“大王,您白日里踏翻了民女的绿菊。”   刘邦起初一愣,继而便大笑:“你是说,本王必须要回来吗?” 此时全身流度幸福时光,快乐已难以言喻。   戚懿羞赧难语,不由低下了头。   “好!哈哈,本王承诺,将来一定会赔付给你一个城池的绿菊花。你看如何?” 刘邦大笑。   “不,您错了。王。”   “哦?那是什么。”   “民女……民女……” 戚懿的声音几乎微弱地听不到一点声息。   “你说。姑娘,不管你说什么,本王一定会竭力满足。况且,你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汉王!” 戚懿突然抬起头,黑亮的清眸明若秋水,勇敢地说道:“那株绿菊开在春风里,此花也只有民女才能种得出来。它是民女用来选择夫婿所用的,民女一向遵从神明。”   “噢!” 刘邦闻听此言,恍然大悟,此时面前的少女已经以身相许。 不由心内升起无限肃重,不顾满身摧命的疼痛,伸手便将她拉入怀中。 只见面前的少女清幽无限,她身后漫天的桃花霞影,更给这娇俏的面容增添说不尽的浓情。   “你叫什么。”   “民女戚懿。”   “懿儿!” 刘邦深切地低声叫道:“如果你相信有神明,那么本王会对着神明发誓,此生定会好生待你。如有所负!” 说着抽出身边佩剑,叭的一声便向身边的巨石砍去。 顿然所中,那石砰砰而开,一分为二,发出巨大的声响。   “定如此山!” 刘邦有力的一声低吼。   月余之后,十七岁的少女戚懿便嫁给了乱世中逃亡到此处的汉王刘邦。 引章二 绿如意 - 女人毒裁 - 怀曦   这一段奇缘,也许是缘于身为美女,早就对荣华富贵的那份神往,也许是那株被她亲手种在花畦旁等待某种暗示的绿菊,也许是汉王这两个字对贫困中戚氏父女的巨大**。 总而言之,这个叫戚懿的女孩于一个很幽静的夜晚嫁给了仅仅相识才几十天的男人。 由于这个男人在中国历史上的不同寻常,所以注定这个美貌的少女也即将拉开她一生的不同寻常。   那晚娇丽的红杏枝头笼一帘月影,花与人都很柔。 洞房内很是朴实素静,然而散发着股股异香。 梳头桌子上,放着梨花木的莲花粉盒,旁边还有一把红色的桃木梳。 青竹如意床,纱幔低垂。 帐上挂着用各色鲜丽残布所精心绣制而成的蜂蝶鸳鸯小花囊,里面包着各种花色的盈速香,每每随着窗缝沁入的轻风所动,那香气直熏得人欲仙欲醉。   烛火红红地跳跃,桌上放着一大盆鲜艳的绿菊。 细细沐浴后的刘邦洗去了逃亡中的尘土与疲惫,一身红衣容光焕发。 挑去喜盖,微笑地看着屋中妆扮得簇新的新娘。   少女站起来,如玉兰般高贵芳雅。 刘邦不禁伸手一拉,少女身上的红色霞披立时散落在地。 再看时,里面只穿了一件单罗杏子红贴身小束衣,胸前有一抹金色的藤纹。 腰系着同色丝绦,更显得身姿袅娜苗条。 头上也并无任何艳丽装饰,只有一根素色的海棠木钗,然而这点缀却真是恰到好处,以至于让刘邦看到了乡村辟壤处那种极致的妩媚妖娆。 少女报以羞赧的一笑,回眸看时,风情万种。 双袖一甩,却让刘邦开心地明白,原来,少女是要给自己的丈夫舞蹈了。   “大王……妾身说过要为大王在花烛之夜献舞一曲。”   “啊,本王一直都很期待。” 刘邦幸福地一笑。   刘邦听到了戚美人无声的轻笑。   于是彩袖飞舞,婷婷的身姿,加上夺魄勾魂的眼神,犹如一朵祥云使多情的汉王在灿烂的升腾中,感觉到自己美美地成了仙,得了道。 他不禁哈哈大笑。 他的笑和曾经交拜过,又在战场上残烈厮杀过的西楚霸王有着惊人的相似。 但却不知,对于眼前的美人,他和他最心爱的虞姬更有着惊人的相似。 历史赋予成就霸业的男人所爱着的女人,将会是同一种最残冷的结局。 如果,现在他能够看到将来,这个女人因为他而所遭受到的种种身首异处,还会象现在这般开心地笑起来吗?   屋里几根粗大红蜡烛的闪耀,使得屋中沾染了喜气。 一种透明的光彩覆在女人的脸上。   彩袖仍在快速飞舞,在空中划出了几道美丽的虹弧,愈加使得她的脸秀美动人。 她踏着一地的碎红向他翩然走来,如清雅的淡菊,如鲜艳的玫瑰。 那一刻,她的脚步很坚定,也很轻盈。   “一个女人的美貌,可以为她带来她所想要的一切。荣华,富贵,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千万人的仰慕,追捧,以及最级端的顶礼膜拜。”   她这样地想着,不禁心花沉醉。 遥望着不远处那个已经和他一样陶醉的男人,并且,他向她快乐地伸出了双手。 于是,她一步一步走过去,一下子被他狠狠地拉进那个温柔的埋伏里去。   都没有说什么,然而却快乐地深情相互对望了几眼,那眼神复杂不明。   “好美。” 他说。   “是说贱婢吗?”   “是。啊,不,怎么是贱婢,你要成为我的夫人。或许,还会是一国之后。”   “啊,大王,小女不敢奢求。只希望尽心尽意服侍相公。”   “哦,是真的吗?”   “是。小女有幸得遇相公这样的大英雄,就是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啊,哈哈,真是老天有眼。我刘邦征南闯北,象今天这么如意的一番巧合,这么如意的失人,这么如意的绿菊花,我还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呢。”   “绿菊花?”   “是啊,这么美的花,平生首次所见。”   “啊,大王,你可知道。如果你要是,要是……” 戚懿低下头,脸已经羞红了。   “哦!我明白了。懿儿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这株绿菊,那么懿儿也就不会和我有这个姻缘啦!”   “相公!”   “哈,如此说来,这株绿菊当是我们的媒人。”   “大王,这绿菊的名字叫如意。”   “如意?” 刘邦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如意?果然是我的绿如意啊!”   戚懿忽然身子猛然一颤,立抖了一抖。   “懿儿!” 刘邦轻轻拔下她头上那支木钗,扔在脚下,心疼地说:“懿儿以后跟了我,不必再要这些清淡廉价的东西。以后,你必须要跟着本王享尽荣华富贵。”   “大王,你错了!” 戚懿以手轻掩其口。   “哦,本王错在哪里?”   “大王是以败军的姿态逃落在这里。现在战乱纷争,诸候争霸,大王并没有统一国土,而事实是危机四伏。大王在战争中可能会成为千古大帝,但也有可能会被其他诸王所灭。战争非常残酷。臣妾跟随大王的左右,有可能享尽荣华,但也会有可能将来有一日身首异处。可是,请大王相信臣妾,无论将来会是何种结果,臣妾绝不会有任何怨言。因为,臣妾尊从的是那株绿菊的安排。臣妾将为此赴汤蹈火。请大王相信臣妾所言非虚。臣妾绝非是为了荣华富贵,只是为了能和大王终生相守。因为,早在大王调转马头为臣妾离开的一刹那,臣妾就已经非常明智地认定,大王,早已是臣妾心目中真正的大英雄了!” 引章三 红杏枝头笼晓月 - 女人毒裁 - 怀曦   戚懿这样说着,如水眼眸里闪着梦一样的清灵。 这样发自肺腑的一番话完全真诚而又凝重,刘邦忽然激动地牵手大赞道:“好!好英明的妙论!真地令本王那些后宫无颜以对啊。可是,你只知本王是你的大英雄,你又怎知你在本王心中地位如何?”   “臣妾不知。”   “懿儿,本王初见你时,疑如天上嫦娥。可是今天洞房,本王才知你是我的红颜知己啊!”   “臣妾愧不敢当。”   “哈哈哈!” 刘邦爽声大笑,忽然将戚懿的一只纤手握于胸前。 蓦然一惊,刘邦道:“你的手……这么凉!懿儿,今夜,你怕本王吗?”   “是。” 戚懿有些苍白的脸上滑过一丝惊惶:“但是臣妾并非是害怕大王,而是害怕那盆绿菊。因为,臣妾在梦中看见……看见那些绿菊的花瓣全都散了。所以,臣妾心惊肉跳,非常害怕。”   “哦!哈哈!” 刘邦笑道:“不必如此,懿儿。其实,每个女人若不如花瓣,怎么能称之为女人呢。” 说着黑目便柔情无限地微笑,只把那一只手握得更紧。   “大王!” “莫怕。” 刘邦轻声道。   俩个人一直望了很久,刘邦便伸手抱起美人,走向红香床。   香色更架炽浓,这时光幽静而又美好。 戚懿如一朵粉色的睡莲,娇醉艳媚,一点一滴娓娓浸入到刘邦的全身各处。 烛色在纱幔中悄移,轻捧着香腮缓缓放入花枕中,刘邦柔声地又说道:“别怕。有本王在,你不必害怕。”   刘邦用唇在嫩颊上轻轻抚摸,最后停在那最艳丽的深处。 有好长一段时间,满帐里都是海棠树下纤姿如春的身影,这风情,怎生得禁。 英雄与美女的心情在此刻都如此神圣。 碧纱窗外偎倚在袅枝上的杏花随风轻抖,然而又一阵风过,如温暖的手掌,那花却静静眠于其中。 戚懿突然间便打了一个冷战:“大王,臣妾好怕!臣妾的整个身子都碎了!”   “懿儿,你一生的花就开放在今夜。过了今夜,你便会是最幸福的女人。这是本王给你的承诺。我不会负你。即便我有很大的后宫,但是我却要不寻常的你宠绝于天下。” 刘邦吻着她脸上的汗珠,心怀如潮起潮落。   “不!大王,臣妾怎么突然感觉象在做恶梦一样,全身都在破碎!” 戚懿忽然满头大汗,睁眼看时,一屋子都是碧沉发亮的碎影,如棉絮一般。 霎时恍若惊梦,剧烈地浑身更颤抖起来。 刘邦急忙再次紧抱。   “臣妾不是不愿意开花,臣妾是不想去体味那种切肤之痛!民女不愿意!” 戚懿忽然痛苦地大叫,娇嫩的身子如受了千刀万斩。   “懿儿,懿儿!不必如此,有本王在,不必害怕。” 刘邦竭力地再次抱紧了。   ……  窗外,碎花在月光中落了满地。   次日清晨,二人相倚于窗前,看外面朵朵又复娇艳的花。 艳丽的色彩在空中飘起动人的舞蹈,那芳郁的粉香夹在桃红的流缎中一拔一拔地流动,沉醉着房中一对新人痴痴的魂魄。   此时的戚懿已然非常幸福满足的模样,任刘邦疼爱怜惜相抱,切吻迅速再柔润滑过。 双燕在窗外婉转啼啾,如**的美妙悄语。 戚懿将两帘黑幽明亮的剪眸闭上,肆意体会这美丽而又温柔的时刻。   “懿儿,现在你还敢说昨天夜里那些话吗?” 刘邦笑道。   “臣妾不敢了。因为臣妾终于悟出其中原因所在。” 戚懿望着桌上那透明的缸子。 只见几缕翠色的灼影,依稀用清水覆盖着一株绿菊。 层层叠叠的菊花瓣紧紧闭合,在水中静卧,青翠夺目,象团团碧色的绣球般紧紧掩饰着少女样羞涩的容颜。   “哦,是什么原因,说与本王听听。”   “大王,你看那水里的绿菊,养在水中永远都不会开放。它含着苞,一直都很美。可是这样的花,一旦把它移放在阳光下,就会很疯狂地成长。然后尽数开放,再慢慢老死而去。”   “懿儿,你把本王比作阳光了吗?”   “大王!” 戚懿轻叫道:“神明的力量是你我不能左右的。如果我是那朵绿菊,养在水里,即便是我这一生都保持美丽的容貌,但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心上人有多么美好。而假若有一天,她会因为暴露在阳光下而死,那是因为她的花为她的人勃然开放。死在爱人的阳光下,也是心甘情愿的。”   “懿儿,你这样的心态,让本王非常感动。不过,我怎么会能让你死呢。我发誓我一定要用全部的力量来使你这朵花永远盛开不败。”   “大王,我愿意听从您和神明的安排。”   戚懿看着那缸绿菊,悠悠地说道。 引章四 虞姬 - 女人毒裁 - 怀曦   此时落在一只纤细瘦弱小手中的,是一朵被刚刚折下来的小雏菊。   那瘦绿的茎头,同样纤细瘦弱的的小黄影,在小女孩粉白娇嫩正在眠睡的脸侧,可怜地娇映着。 看着外边逐渐漆黑下来的天光,她旁边浑身是伤的母亲痛苦地**了几声,却把破旧的被子爱怜地往女儿身上移了移,然后,艰难地躺下。 周围是几位狱友同样难言的一片轻声哀叹。 夜深人静,烛火终于暗淡下来,屋里陷入一片沉沉的安息。   深蓝色的森森瓦顶,在一轮明月的照耀下,犹如撒上了一层银雪。 屋檐下,同样是蓝色的两盏灯罩里,晶莹剔透地燃烧着两支白色的荧烛。 这样,黑暗的夜幕下,便悄然张显出一片蓝幽幽的森细之光。   这是一个神秘的监狱,门口站着持枪的卫兵,院内又有数名巡逻。 大白杨树的梢头隐隐渗透着股股杀气。 寂静的夜晚偶而响起的吆喝会惊飞老树上的昏鸟呼喇喇震翅高飞,“嘎” 的一声在混乱的枝影中留下令人心惊胆战的余骇。   午夜时分,起了阴风。 那风渐渐刮走了月亮,在小院里吹进了无数黑暗和孤凉。   东边院落里睡在窗边的小女孩刷的一声直起身来,趴在窗边惊心地细看——只见蓝灯笼随风摇晃,如同妖鬼附在上面一般,说不尽的一种可怕与荒凉。 这时,只听见外面远处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传来,转眼已至近前。 门口有惊马大声嘶叫了一下,很快便有守兵恭敬的一语送上:“恭迎大王!”   “把门打开。”   “是。”   “吱呀。” 一声那门便大开。   女孩惊慌的眼神在木栅栏后急切地扫视着。 她屏紧自己的呼吸,唇齿间无比寒冷。 接着她首先听见了从一个人口中爆发出来的哈哈大笑,然后便挺身走进一个身材威猛的将士,身边跟着一位蒙面的神秘人。 那人一脸络腮浓胡,身躯凜凛,眉如刷漆,一双眼寒光如射。 微弱的灯光斜射,细看却气宇轩昂。 而旁边那人,轻轻摘掉头上黑色的遮蔽,刹时芳香盈路,原来是一个女人。 她那种绝世的美丽惊得小女孩差点叫出声来。   恰似紧弦在手,一点点地绷紧。   那人走至北院戒备森严的屋前时,卫兵早已打开了正门。 屋内点点洒洒,昏黄的烛光如豆。 女孩看见破败不堪的织机旁,一个三十多岁,穿着蓝色粗布衣裤的中年妇女面色沉毅,冷冷地站起。   “哈哈哈!” 那人一阵大笑,瞅着女人说道:“大嫂,大喜,特喜,我真地要恭喜你了。”   “大王,” 那女人很平静地回道:“你向我贺喜,莫不是我家相公前来解救我回家吗?”   “很是,很是,” 那人仍笑着点头说:“你的相公,我的刘大哥,刚刚已经捎信过来,说要我把你与你老爹都烹吃了呢!还说你的肉嫩,等吃了你爹的肉,再把你一点一点地煮熟,这样吃起来才可口。哈哈哈!”   女孩不由“啊” 的叫出声,这时已惊醒母亲及周围的女囚,个个无不变色。   可是那女人仍然很安静地站着,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身旁的织机,却不动声色地说道:“大王的话是真的吗?”   “难道大嫂还有怀疑吗?”   一阵剧风扑来,将烛火吹得飘飘摇摇,犹如地狱中饱受摧折的佳人。   妇人终于黯然下来,垂目说道:“大王将我带到这里已不止一日,我的命早已象一条虫子一般被捏在大王的手里。要杀要剐,要烹要煮,至于怎么一个吃法,不必说我相公,还是悉听大王的尊便吧。”   “哈,大嫂到死都对我那大哥一往情深呢!你想他,他可不想你。实话告诉你吧,你这样对他死心塌地,他可是在外面美女如云。恐怕,他是早就盼着你死哩!”   女人不答,脸色却早已变得象纸一样苍白。   霸王又耻笑了几句,最后说道:“好吧,既然刘大哥有这样的心愿,我不妨就好好成全了他。明日一早,我就架油锅,带大嫂去看滚了他亲老爹。那个形景,霍,那场面,大嫂一定还没有见识过吧。我就让你开开眼,哈哈哈!” 说着一阵狂笑,不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手中晃了晃,说:“我是一个粗人,你肯定是信不过我了。不过,这白纸黑字,你相公的笔迹总是该认得的吧。诺,就留下来你自己瞧瞧。”   说完将纸片往女人怀里扔去。   忽然旁边却响起一声温柔的轻语:“何必如此冷酷无情?” 霸王一愣,继而阔声笑道:“怎么,爱妃倒真生了恻隐之心了吗?”   “大王,嫂嫂身在楚营,本就身单力弱。大王若再雪上加霜,凭哪一个女子会能经受得起?虽然血光无情,刀影无意,妾身还是要求大王务要在女人面前多留几分善心。”   女人听了此话,吃了一惊。 这声音如此温婉动人,任谁听了都要转头多看几眼。 不禁抬头望,只见那夜光中的美人,流莹醉花彩织斗蓬,上面缀满了各色的明珠宝玉,烛光下,衬得她象一团紫雾般莹光闪亮。 里面霞彩梅花娇纱裙,领口却是镶蓝宝石的白玉孔雀桃花汇扣。 头上淡淡地把青丝斜挽着,上面插了一支双蒂菊花钗。 十指尖尖,抱着一大束红色的海棠花,愈显得那张脸朝霞映雪,简直不可令人直视。   此女已美得不能再美了。   妇人心想道:想必这就是那传说中倾国倾城的虞美人了。   霸王大笑道:“呵,如此我就不再往下说了。美人儿,你不是有话要对刘嫂嫂讲吗?”   虞姬便捧着那束红海棠前来,深情一拜,檀口轻启道:“嫂嫂,常言道乱世无情。有多少个家破人亡的,这些并非你我所能够改变。但求嫂嫂宽心,妹妹我,会日夜为嫂嫂祁祷,早日一家团圆。”   妇人重重地冷笑了一声,把头转向一边。   “这海棠花是小妹我特地采来送给嫂嫂的。万望嫂嫂看见这花,一定要多想想以后的好事。但求将先前恶梦一笔勾消。” 说着将花放在织机上,又是盈盈一拜。 妇人还只是冷笑不语。   霸王便拉起美女道:“瞧你说了这么半天,人家何曾理你一句。白费功夫。我们走吧!”   虞姬便随着霸王离开。 走至门口,却又挣脱了回身过来,拔下头上那一支并蒂菊釵来,放在妇人所睡的冷席边,微笑着说道:“嫂嫂,这百莫菊本是我的至爱之物,如今送给嫂嫂做个纪念。小妹只是要让嫂嫂相信,小妹是一个至诚至善的人。嫂嫂不必难过,咱们谁先死还不一定呢。倘若妹妹我先死了,嫂嫂必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那么有朝一日,或许看在小妹这枚百莫菊上,上天若能垂怜,嫂嫂一定要在大哥面前为我的人说几句好话。”   霸王在门口便大怒道:“爱妃,你在胡说什么!”   虞姬忙笑道:“妾身就来。” 一边又转首,泪眼凝眸道:“嫂嫂保重。嫂嫂有了这支百莫菊,一定每夜都能做个好梦。小妹告辞。”   说着便转身跟上。 霸王却大笑,扶着虞美人大步而去。   “哐啷” 一声,牢门转眼紧闭。   那点幽火,随着烈风迅疾地跳跃了几下,竟自顽强地又站起。 明媚的火焰反倒比以前烧得更加旺盛。   女人颤抖着双手,先是把那束海棠花用力掷出栏外,然后又拾起地上那张白纸,凑近了烛火,凝目细看。 但只看了几眼,就不禁跌倒在地。 每一个字恰似万把钢刀刺在心上,顿觉冷汗淋淋,仿佛全身都浸在冰窖中一般。 慢慢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浑身竟自抖颤。 那纸片松了手,象一片白色的蝴蝶飘然落地。 从窗缝中忽地吹过一阵风来,这次那烛火刷的一声熄灭。 檐下的一点蓝光幽幽渗过,映出她凄惨无比的一张脸,和正在剧烈起伏的心跳。   坚强地站起,眼底正在浮出的一种残忍可怕,正陪伴着这个女人,一步一步,向囚禁着她的寒窗走过去,走过去。 凝视天边还未曾消失的一点冷月,谛听寒风呼啸,耳边响起千军万马的呼叫,她的嘴唇颤抖。 慢慢地,别人可能没有听见,但是小女孩却分明清楚地听到了,那终于惊心动魄发出的一声狂热怒吼——  “在这个世上,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人。我所受过的一切磨难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存活下来,那么,我一定会不择手段,让所有阻拦我脚步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空中,令人惊悚的雷电轰鸣! 引章五 细手轻捻泪女花 - 女人毒裁 - 怀曦   小女孩恐惧地颤抖了一下,睁大了眼睛……  那个夫人,明天要被人煮着吃了吗? 女孩恐惧地想着,目光在漆暗的周围缓缓掠过,不知身处何地。 看外面惨冷的灯光,女孩轻轻晃醒了她的母亲。   “娘!娘!”   “漪儿,” 母亲睁开了眼睛:“你要做什么?”   “娘,对面那个夫人,她明天就要被人煮吃了!我,我好害怕。”   “啊,” 那个母亲坐了起来,同情的目光从窗子里射去,眼中滚出了泪花:“她,她明天真地要离开我们了吗?”   “那个大王的笑就像凶神恶煞,好不叫人害怕。” 女孩惊恐地说:“他说,明天一大早就要带那个夫人走呢!”   “她真可怜,比我们的处境还要可怕。可惜啊,” 母亲摇了摇头说:“这个女人真是可惜!只是听说她丈夫很有本事,她现在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岂不可惜!”   女人轻轻搂着唤道:“赶快睡吧。”   女孩却天真地又问道:“娘,多么可怕啊!难道就没有人能够救那个夫人了吗?”   不知是谁在此刻划着火石,点亮了蜡烛。 烛火如邪魅的巫娘,在做着神秘的舞蹈。   女孩安宁地看了良久,忽然说道:“娘,让我们为那个夫人祈祷。”   母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很忧伤地说:“一切都要看命运的安排。也许没有人能够救得了她。”   女孩低下头,看了看手中那朵还带着泪珠的花。   “娘,我想把这朵花送给那个贵夫人。明天我去求许伯带我去见她。” 女孩天真而又成熟地摇了摇手中的雏菊,母亲哦了一声。   十岁的小女孩,战犯的女儿,果然在凌晨的清幕里走出来,以一个悲者的身份站在囚禁吕雉的牢门前。 她透过木栅栏看着,那时候的吕雉就像一个麻木的石像,好不可怜。 她的两只眼睛似乎已不会转动,但是那眼底深藏的泪影却充溢着无穷尽的悲惨。 所幸,那惨淡的光影里竟能在一缕清幽中显出来小女孩那张纯真的脸。   美丽而又忧郁,象寒风中的蝴蝶,凄凉暗淡。 她想:没有错的。 我见过那么多逃亡中的人,无论是死了还是没有了的,他们在接受了我的花之后,差不多一定都会获得重生吧。   女孩天真无比地想道。   “夫人,我想送你一朵菊花,是黄色的。” 女孩的手从栏缝中伸了进来,那是一只很细的手臂,谨慎地拈着一朵小菊花。   吕雉的眼睛起了变化。   “夫人,我想让你带着这朵菊花。如果您有什么心愿,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为您做任何事情,夫人。” 少女的眼里充满了无限童真,言语恳切而又真诚。   吕雉惊呆了。 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在这样的时刻会对她说出这样的一番衷告。 她只知道她是随军犯女所生下的女儿,由于年龄幼小可以在这个特殊的牢中偷偷地出入。 平日里,从没有一个人敢和她这个要犯说上一句话,但是,现在,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无异于霞光万丈的朝阳,这个女孩的几句言语便如此暖人心肺。   “夫人,我不能救你。但是我是多么地希望能够!” 女孩又说,她继续擎举着她的花。   吕雉仍然呆呆地看着她。   “我曾经听人说,一个女人的容貌,要是生得好,可以她为自己,为她整个家族带来富贵荣耀,甚至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所以,我问我的花,我的容貌是否可以改变我和我娘的命运。我的花对我说,如果离开这里,说不定真地可以改变。于是,我盼着离开这儿。夫人,若你能在这里多留些日子,等我要是离开了这里,说不定我真地能够救你。”   吕雉的脸上悄然起了变化。   “夫人,你哭了吗?但是我求你,刚才说的话,千万要替我保密。除了我的花,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夫人,但请你一定要拿上这朵花。相信我,也许在你绝望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救你。夫人,我会为你做任何事情!”   “臭丫头,赶快躲开,去你娘的屋里去。要让我再看见你出来,小心你和你娘的脑袋!” 一个士兵伴着一个士官模样的人过来打开房门,他一边嚷着,一边就过来提吕雉。   “吕夫人,楚王有请。” 那士官却非常客气,仍然用了一个吕夫人。   吕雉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出。   “夫人,请拿着这朵花吧,请拿着这朵花吧!” 女孩哀哀地扑过来恳求着。   吕雉狠狠地冷笑一声,一脚便向这小女孩踢过去,然后便把她可怜地踢倒在地。 女孩的花落在地上。   戚懿在晨色的三岔路口和新婚丈夫依依惜别。 那时刘邦的救兵已到。   她换上了一件淡绿色的深衣,腰系黄色丝带,比之洞房之夜,更加婉约动人。 刘邦握住她的双手,捧在心口,低头就是一吻,戚懿禁不住满颊绯红。   “懿儿,好好等我,我会很快就来接你走的。今日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我一统天下,到时,我们就可以天长地久,永不离分。”   “大王,” 戚懿忽然郑重地跪下,一脸肃穆之气。 从怀中拿出一只红色的荷包来,沉声说道:“大王,臣妾有一件事想企求大王,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什么事,但说无妨。”   “臣妾平日里素闻人间同枕而眠的夫妻万万年轮回才能修渡。大王贵为天子,身边定然不乏美女陪伴。臣妾和大王偶然一遇,不知前生和大王修了多少年的缘份,但却也知这份奇缘绝不会似露水般稍纵即逝。昨日里服侍大王,已知大王英雄盖世,绝不是一般的俗人所能可比。因此,妾遵从天意,发誓定要服侍大王一生一世。不贪求富贵,但图做一慰寂寥的佳妻。贱妾乞大王恩准,就以这绿菊为证,珍惜这段缘份,妾身死而无憾。”   犹如清水滴谷,阵阵幽鸣,刘邦早已听得呆了。 平日里身边美女如云,却有哪一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万分惊怔之间,再仔细相看,只见眼前的美人双目盈盈,芳质夺人,其高贵素雅真是世所罕见。 引章六 百莫菊1 - 女人毒裁 - 怀曦   “大王,这是民女送与大王的定情之物,求大王带在身边。” 刘邦小心接过荷包,打开看时,却是绿莹莹一块玉石菊花,清水一般润泽透亮。 刘邦心中暗暗称奇,将玉菊小心藏好,扶起佳人,轻声说道:“懿儿,你放心,我绝不负你!”   四目重新对视,却又如滚了人世轮回几条河流! 这时间,俩个人似乎都看见那株绿色的菊花勃然开放时的绝世妍媚,还有这充满沧桑的一语:“我绝不负你!”   这一语,却又比昨不同。 如果说昨夜的一场切合是乱世之中男女之间平凡而又充斥着利欲之熏的欢爱,那么今天这句话,则是上天在尘土飞扬中允诺而出的倾心相许。 于是,不管前方是什么,死亡与痛苦,幸福与欢乐,也都要彼此衷心而迈出那一步了。   刘邦便不再说话,眼神中却装了很多。 上了马,仔细地看了戚懿几眼,催马围着绕了几圈,这才调转马头,随军很快疾驰而去。   戚懿留神看着那马逐渐在荒无一人的小道上飞驰,尘烟中很快消失不见,这才如大梦般初醒。 此时周围除了静还是静,唯有风吹树梢的轻动,以及晨鸟的几声凄远啼鸣。 她按了按胸口,心情不知是惊喜,还是悲鸣。 喜的是,终于嫁给一个盖世的英雄,了却平生心愿。 悲的是,乱世飘泊,那人带给自己的,不知是福还是祸。 然而是福是祸,已经在所难逃,不如就此赌上一把,纵然立时死了,也图个干脆快活。 人生几何,爹爹常叹岁月蹉跎。   这样想着,心中慢慢就欢喜起来。 一面往家走,一面轻轻唱起那首昨晚几乎唱了一夜的如意歌。   “懿儿,” 门口忽然有人唤她,戚懿顿时羞红了满面,见父亲迎面走了过来。   “汉王走了吗?” 父亲问。   戚懿点了点头。   “真是好奇怪啊,懿儿。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怪事。” 父亲忽然面现惊惶。   戚懿心中一跳:“爹,什么事?” 父亲欲说又止,指了指院中的花畦,说道:“你自己去看看吧。”   那楚营中的士官名叫许负,他本是一名江湖术士,善通占卜之术。 因为平日非常照顾,因此昭漪母女才得以在牢狱之中自由出入,没有受过太大的伤害。   此时他受命带着吕雉走进一所深深的宅院里去,在一间半旧的槅门前停住脚步。 待走进去时,身后的木门“呀” 的一声大开,转眼“哗拉拉” 几声响,卡察,吕雉一震,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被锁在了里面。   “夫人!” 屋内立时响起一声喊,吕雉定晴细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那人是和自己一起被掳来的审食其。   “夫人,请坐下说话。” 审食其恭敬地指了指身后,又小心看了看窗外。 吕雉这才看见眼前一片幽暗,从窗子的破洞中渗过来的几缕阳光照在一张红漆木小桌上。 桌上摆着精致的几盘小菜,两双红箸,还有酒瓶酒具。   吕雉惊讶极了,只听审食其说:“夫人,你坐下来,待我将实情告诉你。”   吕雉按捺不住心内呯呯直跳,坐下,朦朦胧胧地望了半天,那审食其俊秀却清瘦的脸慢慢才映入眼帘。 只听得他温和而又极小声地说道:“夫人……夫人受苦了!”   只这几个字,吕雉的眼泪便簌簌而下。 多日来的担惊受怕,终于在一刻间寻到亲人的抚慰,得有片刻的解脱。 但不知,下文如何?   审食其叹了一声,说道:“夫人,你我关押在这里,算来也有一年零七个月了。这一年零七个月,你可知外面的战况?”   吕雉茫然摇了摇头。   审食其低声说:“我前几日探听到大王拥兵四十万,和项羽荥阳对峙。那项羽快要支撑不住了。将来的天下一准儿是主公和夫人的。”   “啊!” 吕雉差一点叫出声来,惊喜交集,眼泪更是止不住往外奔淌,只得不住拿衣袖擦拭。   “夫人现在必须要弄清楚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项羽如今已被大王打得如惊弓之鸟。所以他更是把太公和夫人紧紧攥住在手心儿里,企图做最后的挣扎。我估计大王就是因为太公和夫人的缘故,才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否则的话,早就把项羽的营帐踏翻了。”   吕雉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惊喜地拭泪道:“我早知他也绝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他怎么会能说出那样的话,全是项羽的一派胡言,骗得我好苦!”   “项羽说的什么话?”   “他说,今天要把太公煮了吃,然后再来吃我。而且这些都是相公他,他……”   “怎样?”   “相公来信说味道很美,想吃,就吃……” 吕雉凄然泪下,再难说得下去。   “夫人,” 审食其看着她说道:“项羽有这样的说法,难以猜测其真假。但是有一件事,却千真万确。”   “请讲。”   “大王号称汉王,现已今非昔比。他掌天下兵马大权,身边自然是美女如云,享尽美艳。恐怕,早已冷忘了夫人。”   吕雉听到这里,便柳眉倒竖,喝了一声:“审食其,你好大胆!”   “夫人息怒。” 审食其依然很平静地说:“就算刚才小人说得全都是假话,但是,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盈儿和乐儿的,听起来真是好不令人难以置信。夫人要听吗?这些都是小人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消息,千真万确。如有一个虚字,小人愿受千刀万剐。”   吕雉眼睛瞪着,瞅了好半天,才咬牙说道:“你讲。”   “那日里和盈儿,乐儿失散,谁想盈儿乐儿好福气,就碰上了大王。不料项羽追得很紧,大王的马车狭窄,由于人多车慢,大王竟狠下心来,将盈儿和乐儿踢下车去。”   吕雉当头仿佛挨了一记凶狠的棍棒,眼前昏噩,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听审食其又说道:“多亏夏候婴赶过来,把盈儿和乐儿又送入车内。谁想大王心狠,竟下脚又一连三四次。盈儿和乐儿可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吕雉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   “夫人!” 审食其从桌上倒了一杯酒过来,双手捧着递过去,道:“夫人不必害怕,恕小人口妄之惊。请喝了这杯酒,暖暖心,小人还有很重要的下情禀告。” 引章七 百莫菊2 - 女人毒裁 - 怀曦   吕雉将酒杯接过,双目已是通红,哀伤地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只不过是听天由命。但是,” 说到这里拭了一下泪眼,忽闪出一片亮光,又道:“乱世纷云,什么事都可以发生。相公出生入死,听你所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实属不易。所以,我们一定要咬紧牙关,等到春暖花开,他来接我们的那一天。或者,要想尽办法,不惜一切代价,从这里逃出去。等到那时,我一定要亲口问他一问。否则,我死不瞑目!”   “夫人!” 审食其低声喊道,忽然神情异常,从桌上又倒了一杯酒,站起来,蓦地便朝着吕雉双膝跪倒。   “你,你这是干什么?” 吕雉的声音抖起来。   “夫人,你可知道,楚王马上就要提夫人和太公出去,准备好了滚热的油锅。这桌酒菜,就是项羽送给您的离别之宴啊!”   “啊!” 吕雉手中的酒杯“叭” 的一声猝然落地,惊慌举目之间,但见影影绰绰,明暗不定,到处都是一派阴森恐怖。   好久才又听到声息:“夫人,你说的很对,乱世纷争,什么事都可以发生。大王或许不久就能平定天下,成为一国之君。夫人因此更可能成为一国之母。但是,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夫人和我或许根本等不到那一天,就已经暴尸荒野。这,就是命运。”   吕雉心如刀绞,凄凉地低头,却发现审食其竟异常平静。 他的语气明显地温柔而又大胆,似乎藏匿着一种很深的洒脱与阴谋。   “所以,今日小人有一句肺腑之言,斗胆说出来,不惧任何。不管夫人怎么想,但今日或许和夫人永诀,只愿夫人能够体谅小人一片痴情。就是死,小人只会感到一种精神上的解脱。”   吕雉闻听此言,此中更加跳得厉害了。   这一次可能不是源于对生命的恐惧。 她觉得有一种可怕象幽深的蓝光一下突然钻袭而入周身,顿令她沉沉喘不过气。   这个画面以前也曾仿佛想过。 混乱中一瞥,审食其年轻俊美眼眸中的情感象潮水一般澎湃汹涌,猛烈泛滥过来,几欲抵挡不住。 于是吕雉便想站起,想迅速脱离,可是身体被沉重的铁钉钉牢在那里。 她不想去看他,然而那怎么又可能。   一切都象空中的蝴蝶微微摇曳,然而又飘缈不定。 如梦似幻,似临大敌。 吕雉的嘴唇要张起来,要叫起来,要号起来,然而却又紧闭。 于是,她就又坐在那里,屏住了呼吸,惊惧地看着那个数日里一直都在期待着的人影。   “夫人!” 审食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叭” 的一声将酒杯放在桌上,终于仰眸说道:“昨日我对项王乞愿,不愿生前和夫人做一对情思**的鸳鸯鸟,但求和夫人今日死在一起。哪怕只是倾心相许的一次。小人当着天地,做鬼也心满意足。人生到此,又有何求。夫人,冒死相告,恳请夫人成全!”   吕雉的眼神恍惚迷离,她将一只手慢慢地举起来,举起来,试图拐在他的脸上。 然而忽然痛苦地说:“你,你,你……” 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审食其从怀中取出两包药,说道:“夫人,我愿和夫人同饮两杯烈酒。夫人与其死在油锅里,倒不如死在……我的怀里。”   吕雉终于忍不住奋起,“啪” 的一声就甩过去猛力的一掌。 这一掌几乎拼了她全身的力气,霎时,一丝血污顺着审食其的唇角蜿蜒流落下来。   “你竟然如此!当初我们是怎么说来的?” 说完她就跳了起来,大叫道:“我要出去,我一定要逃出去。不!我一定要见到他,否则我死都不会闭眼!”   审食其上前抱住了她,伸手捂住她的嘴:“夫人,不要这样,或许项羽也只是设一个局。你我千万不要中了他的诡计!”   吕雉竭力挣扎着,她眼睛里尽是太阳破碎的金光,忽然就含糊不清地在他手中说了一句:“我不明白,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听不懂!”   审食其便将手放开了一条缝,在那摇曳的闪闪金光中,轻声道:“夫人,你到现在还不让我说吗?”   吕雉怔住了,转过头来说:“赶快住口,否则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我可能马上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可就算是死无葬身之地,也在所不惜。”   吕雉痛苦地摇着头说:“我们就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给他脸上抹黑。” 审食其低低地说:“正因为死到临头,我才会这么做。可是我不想做一个不明不白的冤鬼。夫人,假如我死了,我敢断定,你纵然做了一国的皇后,也不会活得很快乐。”   审食其眼中满是凄凉的哀伤。   吕雉笑了,又大泣,她忽然一把推开他的手,向窗子边奋力扑撞过去:“不,我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逃出去!”   她疯了。   “我们的女儿终于被人救出去了!” 审食其忽然道。   吕雉停住了,继而激越难忍。   “你说什么!”   “我们的女儿被人要抱走了。” 审食其的声音低了一倍。   吕雉忽然便深深攥住了他的手,颤抖不已。   “当真。”   “真的。就在今晚。但是……如果过了今晚,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她……” 审食其眼里飘出了泪花。 吕雉便哭出声来,审食其便急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又过去在门边看了看,回来道:“你知道就行,千万不要让人听到。她能走出这里去,是件好事。说不定来日大难不死,我们还能相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吕雉擦了擦眼泪,忽觉心口刀刺般地疼痛。 摸娑了一下,便从身上掏出那支双钗百莫菊来。 此时万物俱静,虞姬闻名天下的百莫菊在手掌中晶莹剔透,精巧玲珑。 每片清细的花瓣都似沾着露水,在清郞的阳光下,这种动人的雅色真是深深袭入人的心脾。   据说得虞姬的百莫菊,未成年的少女便会美貌异常。   隐隐的神思微荡,这花瓣仿佛化成了美丽的少女,在那皎如秋月的菊花纹上轻婉似花地对着自己微笑。 那一刻情如刀绞,珠泪滚滚,禁不住把双钗从中间弄断了,仔细地看着说:“可怜我生下她,只见她一次面。这支百莫菊,是虞美人身上的东西。我要让她长大之后,就象那虞美人一样,倾国倾城。你,趁她未走之时,无论如何要将这支百莫菊交给她。以便来日,做为相认的信物。” 吕雉一边哭,一边说,泪如雨下。   审食其接过了百莫菊,点了点头,小心收在身上,便大声说:“夫人,这是霸王赐给我们的酒。来,我们好好干一杯吧。” 引章八 落花人独立 - 女人毒裁 - 怀曦   一朵又一朵白色的浮云。  绿色的花瓣满天飘飞,袅娜似绵软的盈羽,落在桃色的软素绡上,丰美如霞光荡漾。 戚懿的眼神澄澈,然而底层里却浮荡着很深的一层凄楚与忧郁。 那日里和新婚的夫君一别,回来时却见绿菊凄惨地撒落一地。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预兆? 福兮,祸兮? 福祸兮?   猜测了很久,很久,于是站在很高的天台登高远眺。 将漂亮的花瓣撒向天空,但愿这娇色的美艳凌凌,千言万语,化做清歌一曲。   “花儿美,天上飞,袅袅娜娜惹人醉。花儿美,花儿醉,青玉一片侬如水。  花如意,人如水,乱世纷争王是谁?女如花,花似谁,宁为英雄猝折媚,不枉此地一场醉。”   戚懿唱着,不觉深醉了。 一群秋雁在天上飞过,戚懿身上顿被花色披挂。   揉碎的残花却在满天飘飞。   吕雉倦缩在灰暗冰冷的牢房中,一动不动。 她的身体瘦弱得似乎只剩下一息游丝和两只透着绝望的眼睛。 只有这样的两个特征,才好象表明她是一个仍在苟活于世的活物。   自那日和审食其一别,项羽虽没有杀她,但却将她狠狠用言语羞辱了一顿。 所庆幸的是,她保住了一条命。 她知道项羽杀她如同杀死一只可怜的蝼蚁,可竟然不肯杀她,这里面一定有着很复杂的隐秘。 最大的玄机就是他害怕自己的丈夫。 此时的刘邦一定英雄盖世,一定有着连项羽都要怯上三分的理由。 这实在是她人生当中最大的骄傲,简直任何人都无可相比。   可是,她病倒了,病得是如此彻底。 此时此刻,她眼前不断旋转的是彩云一般的锦绣美女和刘邦幸福欢快的大笑,以及儿子和女儿胆怯的眼神与他们同样瘦苦伶仃的身体。   悲凄于生命的即将结束,然而却又如此叹惜幻境中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和至高无上人人都在顶礼膜拜的宝贵权力。 做人,真地就是这么戏剧吗? 我为他承受了那么多折磨与痛苦,却在他即将成功的时候死去。 这太不公平,我要活下去! 我不能就这样死,我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活下去!   外面传来二个小女孩蹦跳着快乐的嘻笑和一个女孩恸伤中的哭泣。   大片的花瓣簌簌往身上洒落。 那两个女孩撕碎了手中所有的花,繁花如此凄凉在空中凌落,就象簌簌下起了最寂寞的一场沥沥花雨。   军妓与俘虏的女儿,不知人世的悲怆。 冷风吹起她们凌乱而干燥的头发,那头上几朵早已凋谢的雏菊,就像是几具即将逝去灵魂的尸体。   “为什么要撕碎我的花!” 那个声音快绝望了。   “我娘说,花对于女人来说,就是富贵的象征。谁要是长得最漂亮,谁就可能成为贵妇人。所以,我们现在就来比一比谁身上落的花最多,谁就最漂亮。” 一个女孩说道。 她的声音天真幼稚,却又充满无限的意趣。   “那我们就要在这里比一比看啦,我身上的花最多。” 一个女孩又说。   “我的多!”   “我的多!”   “我的!”   “不要吵了,牢头大叔快要回来了。”   “那我们就要在这里站着。等我们身上被花飘满了,就回去,让我娘和你娘亲自说说谁最漂亮。”   “好吧。”   “好吧,听你的。” 另外一个女孩答道。   于是二个女孩就站在院子里等。 静静的,悄悄的,冷冷的。   那个哭泣的女孩也怔了,最后一动不动。 这院中恰长着数棵巨大的白杨和青柳,风吹来,杨花柳絮,一片片,一团团,洁白轻盈,如棉似絮,随风滚动,漫天飞舞。 这杨花雨,在她们的身上,头上,脚下,一会儿便落了一层。   女孩象小花人。   守卫的几个狱兵围过来哈哈大笑,亲切地要将她们身上的杨花拍去,然而却被拒绝了。   “大叔,请不要这样吧,我们在这里比赛呢。无根之花,要是在谁的身上落得最多,谁就是贵妇人呢。”   “是啊,我们比赛。”   “你们要争当贵妇人吗?贵妇人可不是好当的。” 一个狱兵说道。   “难道我们长得不够漂亮吗?大叔。” 一个女孩笑着回道。   “呵,你们想着长得漂亮就能当贵妇人吗?”   “是的,大叔。”   “我娘说了,一个女人,要是生得漂亮,长大了一定能当贵夫人。这样,就能解救很多人呢!还能为整个家族带来富贵荣华。”   “家族?” 几个狱卒惊住了。   “是啊,大叔。” 女孩天真地回答。   几个男人忽都掩面而泣了。 乱世,这就是乱世!   于是他们不再阻拦,轻轻地边退边说:“好吧,你们站在这里飘吧。为了你们的家族,还有……祝你们将来都能成为贵夫人。”   花帘如神女倾洒,似乎也听懂了他们的话。   无根之花在如此广葇而又深遂的天地间飘飞舞动,三个女孩密密迅速被交织成了三朵白花。 引章九 遗环祝荣华 - 女人毒裁 - 怀曦   先前哭泣的小女孩此时竟不再有一声啼泣,她也站在那里坚持着,唇边透出会心的一丝微笑。 只不过她的身上并无一片花朵,只是点点细细的柳絮。   “咯咯,瞧她!身上一朵花也没有,她也想当贵人呢!” 一个女孩推了她一把,那个女孩又哭了。   “你们撕碎了我的花。” 女孩伤心地说。   “嘻,你没有一点心计,还想做什么呢。我娘说了,女人空有美貌,没有心计,就好象傻子一样。你就是傻子,是你的花又怎么样,谁让你抓不牢呢?你能怨谁?”   “我们走吧。她哭了。娘快回来了。” 又一个女孩说。   “嘻,笨蛋,傻子!你身上没有一朵花,你长大了什么都不是的。哈哈!”   另外两个女孩大笑。   “我说我们俩个长大了一定要去做贵夫人的。你看我们身上有这么多花。”   “是的。”   “我们以后一定要做贵夫人。”   “来,我们击掌为誓吧。”   “好。击掌为誓。”   “啪!”   “啪!”   吕雉的心快要被击碎了。   清早,便有人通知她,下午要被带去见霸王。 或许,这可能是,她在人世间最后的一段路程。 即使霸王不杀她,她也要病死了。   呆呆倦缩在墙角,看着纷纷扬扬絮雪般的柳絮将整个院落慢慢淹没。 窗外深深碧叶,覆盖了浓浓的绿。 这么青碧葱笼的颜色,在眼前轻轻摇晃。 还听见士兵的战马飞速而过的声响,飞鸟振翅而过,留下阴森的一声,象刀子割破她早已破败不堪的心。 因此,吕雉甚至怀疑自己实际上早已死掉了。   中午时分,有人给她送饭过来,她没有吃,只是昏沉沉就那么半躺着。 又过了一会儿,模模糊糊便看见那个泪光中的小女孩无声地走进。 她的脚步很轻,浑身就像没有骨头。   她身上有一层厚厚的絮雪,头发上也有。 她的周身却闪着水晶一般的光亮,这般的明艳素雅。   “夫人,” 那个女孩叫道:“夫人请吃饭吧。”   吕雉没有说话。 但是目光里开始显出小女孩那张漂亮苍白的面孔。 皮肤白皙,两只眼睛如净水一样,这些都那么清楚地映入吕雉的眼中。   女孩便跪了下来,端起地上的一碗热汤,捧起来:“夫人,请喝些汤吧。不然你会死的。”   巨重的悲声忽然伴着沉沉的笛音在空中弥漫,犹如凄凉的哭泣,摧开了吕雉心中那道修筑了很久坚固的河。 吕雉终于把头艰难地转了过来。   牢外许负走过来,拿起钥匙开门。   “夫人,请拿着这朵花吧,请拿着这朵花!这是我最后一朵花!我以后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那朵几近粉碎的花瓣虔诚地伸在吕雉的面前,女孩双手捧着,踮起了脚尖。   “夫人,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情。” 女孩低低地含着眼泪,真诚地说。   泪水夺眶而出,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   吕雉站起终于俯身接过了那朵花,女孩高兴地松出了一口气。   “吕夫人,走吧,楚王已经等急了。”   吕雉迈脚便走,她满面的无畏,仿佛从容地去赶赴一个很平常的盛宴。 然而背后却响起一语:“夫人,请记住我吧。” 女孩忽然说。   吕雉诧异极了,转过头来,只见女孩已经深深泪流满面:“夫人,我知道您很尊贵。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情,但请您记住我和我的花!”   吕雉手中握着那朵黄色的雏菊,泪珠儿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而旁边的那个军官,看到这一幕奇异的情形,脸上显出了无比的惊愕。   吕雉心怀忽然飘荡起滚滚沸河,慢慢地回身走近,俯下身来,拔下手中的一枚玉指环。 那戒指清莹闪亮,隐隐里面一朵红色的榴花。   如血的花瓣在空中再次缓缓旋转,揭开一帘厚重而又真实的面纱。   吕雉赤色的红眸满含着所有力量,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崩裂道:“好好地把它藏在你的身上!倘若我今天,能够逃出命去,那么我一定会向着你的花发誓――我要奉还给你的,绝不是一朵花,两朵花,也不是千朵花,万朵花。我要送给你的,一定会是这一生,尽我所能的全部富贵荣华!”   女孩惊呆了。 看着吕雉坚毅地站起身,以大无畏的姿态离开。 牢门在凄凉的光线里闭合,这世界如此幽静而又诡异。   女孩如做一梦,再去看手中的玉戒,不觉惊心。 那红色的花瓣在暗绿的清香中娇艳欲滴,绚然夺目,突又爆发出重重锦绣,似以美妙的笑靥连成几万重的道道金光,瑰丽的光辉从四面八方包抄而过,丛丛簇簇,团团密密,照亮了她一脸的惊愕……  ――《女人毒裁》 第一章 青莲 - 女人毒裁 - 怀曦   花飞满天红。  春季里熏暖的风总是吹动碧纱窗下沉香袅袅,以极渴盼的姿态陪伴寂寞的花房少女一针一线串起那香起四溢的各色春花,偶然的一个抬头,却见窗台上一盆榴花开得象珠火要焚烧起来。 那花瓣上的清露晶莹剔透,母亲皎月般的面容却倚在榴花霏影里昏瞑不醒,令罗昭漪几乎痛不欲生。   “娘,我把你最喜欢的榴花穿起来,让以春姑姑送给你。娘,你要挺住,以春姑姑说她一定能够把你救出来。”   罗昭漪拭泪,低头继续串花。 也不知穿了多长时间,后来累了,在悲意中朦胧,然而那泪依然止不住地往下淌。 这时,只听门外一声轻响,昭漪抬头看,却正是戚贵妃身边的贴身芳侍以春。   “姑姑。” 昭漪起身。   “昭漪,” 以春微笑道:“我来向你报喜。”   昭漪惊喜不尽:“姑姑,莫非戚娘娘答应去救我娘了吗?”   以春笑着点了点头。   昭漪泪如泉涌,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泣道:“以春姑姑大恩,昭漪不知如何才能回报!”   “昭漪快起来。” 以春以手相搀,道:“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戚娘娘只是答应试试。但你娘毕竟是皇后下令关押起来的。所以这件事能否成功,还将拭目以待。”   “昭漪谨听姑姑安排。”   和蔼慈和的以春扶起罗昭漪,心疼地帮她拭泪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所以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过,我要先问你一件事。” 以春说着拉昭漪在椅上坐下,这令昭漪心内便突突直跳起来。   “姑姑要问什么事?”   “昭漪,你真地能种出青莲来吗?”   昭漪点头道:“能!”   “肯定能吗?”   “肯定能。” 昭漪咬了咬嘴唇。   “这就好。” 以春松了口气。 抬眼望着昭漪,沉重地说:“听说你娘就是因为青莲的事情而被吕后下令关起来的。我也是最近才听说。”   “啊!” 昭漪大惊:“姑姑,这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一切都要从皇后娘娘身边的温瑜说起。这个温瑜和你娘有一段时间关系很要好。不知怎么她听说你娘能种青莲,而青莲是稀有的花,戚娘娘最爱这种青色的花朵。温瑜本是皇后娘娘身边一个贴身的常侍,戚娘娘现在可谓得宠至极,连皇后都想巴结她三分。于是温瑜就向皇后娘娘说,她能种出青莲,希望能驳戚娘娘欢心。”   “温瑜……那个温瑜姑姑说她能种出青莲吗?” 昭漪十分地诧异。   “嗯。” 以春点头:“那个温瑜刚开始的确是这么说的。皇后娘娘就采纳了她的话,并且很高兴地让她去为戚娘娘种青莲。可是事情的结果却是出人意料,温瑜并没有种出青莲,她所洒下的种子开出来的花还是粉色。”   “于是她就来嫁祸我娘吗?” 昭漪惊心叫道。   以春点头道:“是。皇后娘娘怪罪下来的时候,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于是皇后娘娘就把你娘打入掖庭,一直关押到现在。可是当时这个事情并没有外传,而是封得铁桶似的。皇后娘娘为此事气得大发雷霆,把温瑜毒打了一顿,还把她准备赶出宫去。多亏了戚娘娘善心,把她要过去,留给自己使唤了。”   “可是,这又怎么能怨得了我娘呢。我发誓我娘并没有告诉她种青莲的法子。这青莲是我们祖传的秘方,一般是不会轻易传出去的。那个温瑜姑姑一定是偷看了我娘种在瓮里的青莲,她又问我娘,我娘不愿告诉她,她才会嫁祸我娘的。”   “你娘在这屋子里种有青莲吗?” 以春急切地问。   “有。” 昭漪拭泪道:“在这里,你看。” 昭漪领以春到屋子一僻静的所在,打开一只墙柜,从里面立即露出一大瓮绿莹莹,碧澄澄的青莲花来。 那花朵碗口大小,绿色的小灯笼般,衬着几片碧伞般的叶子,芳润透亮,一下子把以春看了一个目瞪口呆。   “姑姑,我娘最擅种青莲,四季里都能开花。但因为是我家祖传的秘方,所以她一直都不愿拿出来显摆。尤其是……她知道戚娘娘喜欢青色的花朵之后,就更不愿了。” 昭漪小声地说。   以春却低头,看那青色的花,只见那花瓣里累累都是青黑色的莲子。 以春用手轻摇了一下,忽蹙眉道:“昭漪,方才你说这青莲四季里都能开花,你娘这青莲开了有多长时间了?一直都不败?这花里一直都有这样的莲子吗?”   “好几年了,这青莲。” 昭漪说:“青莲若经开花,要不了多长时间,里面就会有黑色的莲子。对了,姑姑,我敢肯定那个温瑜是偷了这个莲子才去种青莲的。而这样的莲子根本就是毫无用处的。” 第二章 紫藤萝与沉香树 - 女人毒裁 - 怀曦   “哦。”  “姑姑,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家有一个七世相传的制青瓮,种青莲之前,一定要把莲籽放在青瓮里,再用各种配好的青花汁水泡上一年。然后再去种时,才能种出青莲。所以那个温瑜姑姑,即使取了青莲,不经过青瓮和花水的浸泡,种出来还是粉花。”   “原来是这样。” 以春听了大喜道:“你娘终于有救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见戚娘娘。刚才我已对她说要带你去见她。你到时见了她,小心见机行事。一定要把种青莲的秘密告诉她,这样才能救你娘出来。明白吗?”   “明白。” 昭漪使劲点了一下头:“好,好孩子,我们走吧。”   以春拉了她。   昭漪走了几步,抬头惶恐地说道:“姑姑,要不要换一件衣服。听说戚娘娘美如天仙,我有些害怕。”   “没关系的。昭漪,你这样聪明,况且还有姑姑在。” 以春低头温和地微笑。 于是二人便相携急匆匆从花房中走出,向着漪兰殿奔去。   原来这罗昭漪是内务府花房里种花的宫女,母亲乃是花房的执事。 如今大祸从天而降,母亲被拘,幸得以春从中努力周旋,盼望借助戚娘娘的帮助,或许能救她出来。   俩人在宫中穿梭,此时名闻天下的未央宫正值花开季节。 宫内各种奇葩异树更是妙似世外千倍万倍。 细密的繁花也是千朵万朵,笼罩天地,风动花落,似瑰丽的轻纱飘缈如云。   二人从累秀山向前走,穿花度径,过了芙蓉院,越采菱亭,跨清旷的鸣鹤坞,只见眼前露出一条溶溶灼灼的花间小道。 路旁垂柳桃杏,遮天蔽日。   也不顾得欣赏沿途一花一木,只是忽匆。 昭漪金丝线络盘花玉莲小鞋踏在那花径彩石上,和着不安与忐忑。 忽然前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以春向路旁看去,原来一群宫女在一块玲珑的大白石后面,傍着巨大的沉香树,围在一起看一个小太监在那里剪彩。 那树参天般高大,青叶子苍劲翠绿。 很远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   小太监真是乖巧伶俐,一把剪刀在手中翻飞不定,不一会便裁出栩栩如生的一对紫燕来。 活灵活现,引得众宫女伸手去抢,不一刻竟撕得稀烂。 旁边忽响起一声冷笑,小太监便去安慰:“萝衣,嘻,只不过是姐姐喜欢,陪她们玩一玩。”   秦萝衣却是一个素裙的淡雅少女,一对流目象小燕拂水般十分清亮有神,容貌俊滟可爱。 见他如此说,就将头扭过去说:“你爱和谁玩就和谁玩,捱我什么事呢?”   小太监大奇,就凑过身来说:“咦,我就奇怪,刚才你还说好烦。我说找姐姐给你逗乐,你也说好。你还笑,怎么一会儿就又变得这么暴躁了呢。”   “我暴躁!” 萝衣怒道:“我暴躁了,怎么样!我高不高兴那是我自己的事儿。我想怎么就怎么,你管我呢。” 说着便甩手欲走。   小太监一把扣住了她的手,嘻嘻笑着说:““我不管你谁管你,我要是不管,你就更暴躁了。今儿让姐姐们来,是想让她们陪你看一样东西。我花了半个月的功夫才完成的。你看完了再暴躁,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也不管你了。”  萝衣又是冷笑,十分地不屑,可是身子却停在那里。旁边那几位宫女便一起喊道:“双喜,是什么东西。快拿出来让我们看啊。别卖关了。”  “是啊,我们都快急死了。”  双喜便微微笑,低身拣起一块石子,朝着那树梢上轻轻一击。唿喇一下,轻鸟冲云而去。顿有一挂紫帘从天而降,明晃晃,耀得众人眼前一亮。仔细看,原来是一幕瀑布似的紫虅,轻轻绕树而匝,上面开满了莹莹的花。那花柔依轻曼,芳韵迫人,使得众宫女都低声惊叫起来。  “好漂亮的紫虅花!双喜,这是你剪下来的吗?”双喜只是看着萝衣笑而不语。  秦萝衣看了看,不一刻竟然眼中蓄泪,带着哭音说道:“我说过了,喜欢金色,你偏偏要做成紫色。对了,很对,我就是这破紫花。”  双喜大惊,道:“你不是天天都穿紫衣。你说金色,我以为你骗我的。”  秦萝衣双泪夺眶而出,说:“是,我骗你,我天天骗你,你为什么又要来找我。我不过就是一个破藤萝花。”说完又欲走,却又被双喜拉住。旁边有人说:“你们俩个,小萝衣,小双喜,天天吵,天天吵,没有一天不吵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双喜却不理会那么多,双手捧住萝衣的一只手臂,说:“好萝衣,我就是那沉香树,你是我身上的藤萝。我剪了一个月,每一刀都让我心里乐开了花。”  众宫女听了这话,哗地一下放声大笑,有的俯腰笑出了眼泪。  秦萝衣气得又欲甩手,双喜又说:“你要是不乐意,我是藤萝,你是沉香好不好。”  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都呆了。望了好一会儿,秦萝衣眼泪便扑簌簌往下落,忽然放声大哭。众人都惊住了,怎么劝也不劝住。秦萝衣使劲甩开了便跑,一溜烟跑下小山。双喜自然是快步追逐而去,余下众宫女无不长声叹惜。 第三章 紫瑶帐里画含烟 - 女人毒裁 - 怀曦   以春领着昭漪在那里看了半天,大为感叹,转首问道:“那个小子好象是新进来的罢?女孩儿看起来却眼熟,一时又想不起。”   昭漪便回道:“她叫秦萝衣,是浣衣房罗竹姑姑的女儿。可是就在几个月前,罗竹姑姑病死了。”   “原来是罗竹的女儿,” 以春惊叹道:“怪不得如此美貌。很早就知道她女儿美如天仙。若让皇上见到……” 沉思了一会儿,又领昭漪往前走。 慢慢地玉栏玲珑,粉墙环护,金丝檀木嵌就“漪兰殿” 三个大字,于是就显出一座碧色的楼宫来。 罗昭漪待走到紧闭的朱门前,便已嗅见从门缝中沁出来的缕缕香气,不由紧张地抓住了以春的衣袖。 以春忙安慰道:“别怕,昭漪。戚娘娘虽然容貌出众,得陛下绝宠,但是她并不可怕。而且,她也是个爱花的人。”   昭漪点了点头,以春便过去叫开了门。 开门的一刹那,昭漪便完全惊住了。   只见里面花色满院,那份绚目的灿烂几乎埋下去了整个天光。 一座开满茂盛植物的人工小山上飞瀑凌空,下面不知摆了多少盆素馨,朱槿,麝香虅,玉桂,水仙,红榴……院中不知种了多少玉树丽姝,摇摇娉娉。 花前树下又不知站了多少宫女,手中摇着长长的芭蕉扇,将香风丝丝送入殿内。   罗昭漪看了这等景色,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怯怯地低了头,更不敢仰视。   以春领昭漪站在殿外,向里面轻轻传报:“贵妃娘娘,罗昭漪被奴婢带过来了。” 过了一会儿,里面微微响起一个美妙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是。” 于是以春便领昭漪进殿。   罗昭漪心跳如鼓,小心走上去,入目见殿上悬挂着几百串伽楠木,海棠龙涎番珠来配合正栩栩而入的花香。 珊瑚色水晶玉镶就的紫瑶帐上珠花累累,又兼明玉奇石,花风徐来,玲珑作响。 绿桃脸牡丹鹦鹉,花团彩绣在那云香木架上滴溜溜容姿焕发。 月影炉中熏着沉香,四扇湖鸟屏风,上面镶着蝴蝶彩香花,上面流莹放光,那蝶翅如锦缎般璀灿金亮。 光华流转时,使得那摇曳的小巧身影,淡妆浓抹中想要飘舞起来。 隐隐的那帘后,金灿灿芙蓉榻畔,绿绮焦尾精致绝伦,画罗衣轻捻慢挑。 云回一曲,曼妙的凤竹丝鸾,直把人奏得昏昏然欲仙欲醉。   昭漪更是寂寂地低头,隐隐望见戚贵妃半倚在帐榻里的侧影。 以春正想上前说话,这时只听外面有人喊:“皇上驾到!”   以春吓了一跳,昭漪更是面如土色。 帐内的戚贵妃却淡然笑道:“以春。”   “奴婢在。”   “先把她领进后室里去吧。”   “是。” 以春答应一声,急忙拉着昭漪走在后面一间偏室。 以春将门室掩好,就听外面空谷幽兰般的声息便在此刻悄然响起。   “臣妾恭迎陛下。” 昭漪只觉得手心儿里都握出了热汗。 以春拉她坐在一只花锦缠枝宫廷圆凳上,为她抚汗道:“昭漪,瞧把你吓得。”   这时又听外面爽朗的一声笑道:“瞧瞧你吃了我熬给你的藏原灵芝汤,本想着能胖起来。谁知倒越来越瘦了,叫朕好不心焦。”   戚妃道:“谢陛下如此挂念臣妾,臣妾感激不尽。”   皇上道:“今天忙什么呢?我看看。”   “臣妾罪该万死,不知皇上要来。因此……因此连妆都没有上。” 后面的几语,声音低得戚懿几乎说不下去了。   刘邦大笑,拉住爱妃的手说:“说什么话,你身子不好,还上什么妆。不过朕却觉得,你不上妆的容貌,倒是比宫里那些花里花俏的桃花妆不知要好看多少倍呢!哈哈哈”   “陛下又在取笑。”   “怎么会是取笑呢,懿儿。你越来越让朕觉得心里面沉重起来。朕还是喜欢从前的懿儿。来来来,哎,不要这样,朕再与你画一个含烟眉,你就与朕好好笑了吧。” 说着便去拿台子上一只金漆雕牡丹花小圆盒,那盒里放着青雀黛。 刘邦便拿青雀黛细细为戚懿画眉。 二人宝罗镜中依偎,戚懿凤目清眸,无限的风情。 两抹春山眉真如两钩黛色水烟一般烁烁生辉,浅浅一笑,便已是倾国倾城。   刘邦拥她入怀道:“爱妃,我以前在陶城叫你懿儿,那时觉得非常亲切。可是现在你一口一个陛下,倒把我叫得心慌意乱。改口叫你爱妃,毕竟不如从前。”   “陛下,恕臣妾直言。陛下在陶城的时候,只是懿儿一个人的陛下。那时陛下也只臣妾一个。可是现如今,陛下诛楚王,统一诸候,建立大汉。陛下已不属于懿儿一人所有。所以,懿儿怎么能再一力专宠呢?”   刘邦听了长声沉吟,良久方叹道:“懿儿,难得你是如此清明的贤妃,朕一定不会亏待你。朕虽然贵为天子,胆是朕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怕也是清楚的。再有五日便是如意十四岁的生日。他如今长得不仅亭亭玉立,脾气也越来越像我了。我这次要好好大宴群臣,风风光光给他过一个生日。顺便停些时就立他为赵王,你看怎么样?”   戚懿忙跪下伏首道:“谢陛下隆恩。”   刘邦伸手相搀道:“好了,不必这么拘礼。” 刘邦以手相抚,大叹道:“岁月无情,想你如此美貌的佳人,眼角边此时也生出了皱纹。唉,乃何光阴如梭啊。”   “是啊,臣妾也有红颜苍老的一天。” 戚懿沉涩地一笑。   “可是任凭光阴冉冉,自从当年在那海棠架下看见你的那一瞬间,你我就已彼此终生所有。因此,懿儿根本不必终日郁郁寡欢,为些烦心事弄得面黄肌瘦。时间长了,竟成了你的心病。别怕!即便是你到了白发苍苍的年纪,刘邦也终不会负你。”   此一语竟如此深切,戚懿叫了一声陛下,珠泪已然滚滚。 二人均已动情。 昭漪在微晃的帘缝里,见俩人伸手相抱,不禁深为所动。 第四章 红烛焰里救飞蛾 - 女人毒裁 - 怀曦   又坐了片刻,刘邦便起身告辞。走时大笑说:“这几日**大好,朕要去上林苑狩猎。你想要些什么,我好带回来给你。”   戚懿想了想,便笑道:“臣妾一时想不起。”   刘邦便笑:“你想不起,朕已替你突然想起了。就弄些画眉鸟吧,你上次不是说想要这个替你解闷吗?还说不知绿色的好,还是灰色的好。”   “谢陛下这么挂心,还记得这么清楚。” 戚懿拿起一件深红色的盘龙披风,过来轻语道:“陛下要去狩猎,外面风大,记得在马上要披斗篷,以免着凉。而且陛下一定要穿这红色,大红最能避邪。”   “哈哈!” 刘邦大笑:“懿儿多虑了,朕有御林军护驾,谁敢伤我。不过,谢爱妃一片关切之意。朕走了,你要多注意身体。朕不在的时候,要早些睡下才好。”   “臣妾遵旨。”   二人依依惜别。 刘邦走至在院中,看着那些花笑道:“好,好,这么多的花,的确应该要配画眉鸟才好看。懿儿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画眉鸟,想好了立刻派人去告诉我。”   戚懿道:“谢陛下。不过陛下一定要答应臣妾的嘱咐,千万要披上那件红色的斗篷,以免风大伤身。”   “朕都记下了,请回吧。”   君妃即便是在日常中相见也自情深意长,由此可见汉王有多么宠爱这位贵妃。 戚懿一直恭送到门外,望了很远才回到宫内。 这时,昭漪已经和以春静静地站在殿前,戚妃过去,昭漪急忙就跪下伏身拜道:“奴婢罗昭漪叩见娘娘千岁,千千岁!”   戚妃低头略望了一望,轻声道:“起来吧。”   “是。” 罗昭漪努力按捺心中惶恐,起身站起。   戚妃稳身坐在芙蓉榻上,丽姿艳逸。 昭漪这时方才看见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天锦贴身罗衣,袖滚着很细的一缕闪金翠绿云纹抹边,头上青丝如缎,也只插着一朵淡白的香花。 秀长的乌发却垂放在颈胸前,更增添无限雅韵。 然而这般青素之间,却如秋月般兰熏桂馥,耀如春华的气势,叫昭漪再次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直视。   “你就是那个罗昭漪吗?” 戚妃问道。   “奴婢正是。” 昭漪小心地回答。   “你过来,让本宫看看。” 戚妃招手道。   “是。” 昭漪点头,于是缓步向前,轻抬玉面。   戚妃眼中首先迅速滑过一丝喜色,继而端起榻前一杯兰花彩盏,淡淡地轻啜了一口,点头说道:“很好。” 然后想了想,又道:“你母亲的事,我已经应下来了。所以我一定竭尽全力为你去办。”   昭漪急忙跪下,伏首急拜道:“奴婢谢娘娘!奴婢叩谢娘娘大恩!”   “起来吧。我还没有把话说完呢。” 戚妃淡淡一笑。 以春急忙把昭漪扶起。   “我可以让你娘暂时出来先见一面,但是并不能完全把她救下。因为她毕竟是皇后娘娘下令关下的。这件事非同小可。只这一面,若让娘娘知道了,不知道又会怎样。我可是提溜着脑袋为你做事。答应了的事,当然又不好反悔。如今,我先让你们母女解一解相思之苦。然后依然要将她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咱们再慢慢从长计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戚妃说起话来湿润如玉,然而却不自端地透出一股威武严肃的气焰,令人心神舒畅外,又觉心神不宁。   “但凭娘娘作主。” 昭漪恭敬答道:“奴婢谨遵娘娘吩咐。”   “嗯。” 戚妃雅致地低头喝了一口茶,然后又道:“你是花房里的人吗?”   “是。奴婢跟着我娘在内务府花房里养花。”   “花房虽然听起来很让人觉得清雅的地方,但是养花却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而且那地方终日见不得人,不是件长远的事。你生得这样如花似玉,养花未免有些可惜。不如你以后跟着我罢。我这里虽说没有什么,但就是皇上来得勤了点。”   昭漪一愣,以春赶忙推她道:“还不快谢娘娘隆恩。”   昭漪便又跪下。   戚妃用一方白色烟云绞绡手帕点了点檀唇,方才又慢慢说道:“我决心抬举你,是因为我也是一个爱花的人。我这里满院子满屋的花,都是经了你们母女的手种出来的,怎么不让我对你们上心。都是自己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当全力相帮。可是最让我生气的是,怎么会出了青莲这档子事了呢!你母亲既然会种青莲,何妨对我说。这消息瞒得我好苦。平时,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若早知道了,怎么会容你娘吃这么大的苦头!”   “娘娘息怒!” 昭漪忙道:“娘娘有所不知。别说青莲的秘技娘娘不知,就连奴婢也从来不知的。自我娘走后,奴婢也是偶然发现了制青瓮,还有那包青花汁药,才慢慢领悟出来的。听我娘说,青莲秘方是我们祖传下来的,不能轻易拿出。所以我娘小心翼翼,生怕惹出事端,引出祸患。万请娘娘体谅!”   “原来如此。” 戚妃若有所思道:“既是这样,我也不难为你了。但是……”   “娘娘为奴婢如此费心,奴婢再也顾不得什么。奴婢愿为娘娘种出青莲,以供娘娘观赏。只要娘娘能救我娘脱离苦海,奴婢愿为娘娘做任何事情,效犬马之劳!”   戚妃微笑,眼眉一挑,道:“你刚才说,你愿为我做任何事情?”   “是的。” 昭漪倾心说道/:“奴婢愿为娘娘做任何事情,甚至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好。” 戚妃又是开心地一笑,样子非常舒畅,似乎正打入心意。 正想说什么,忽然眼前对面云烟如意莲花烛台上袅然一闪,昭漪轻呼了一声,便突然跪下道:“娘娘,奴婢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什么事。”   “娘娘的银烛里有一只飞蛾扑进去了。奴婢不忍看它猝死,奴婢愿以簪子剔它出来,还它性命,不知娘娘可否答应奴婢这么做。”   戚妃看着笑道:“你这么怜悯苍生,本宫如何不应。”   “谢娘娘。”   昭漪便拔下头上一只半旧的蔷薇花钗,走近前去,细细地将飞蛾剔出火来。 飞蛾瞬间抖身,凌空幽幽飞入绡幔深处。   戚妃忽凝然不语。   昭漪又道:“娘娘,奴婢还想告知娘娘,奴婢知道有一种叫做虾子背的画眉鸟叫声最好,眼睛最亮。这种鸟最爱在茂密的树林里,或许陛下真地能碰到。” 说到这一句时,昭漪紧张地心都要跳出来了。   戚妃沉默良久,忽然笑道:“你倒是一个有心的人。”   “奴婢一心感激娘娘,只想着以身相报。 眼下一时却不知怎么才好了。” 昭漪不安地回答,只觉得心中怦然乱跳。   此时忽听外面有人叫道:“娘娘,温瑜求见。”   “来得正好。” 戚懿冷笑道:“我正想找她,让她进来吧。” 第五章 棒儿香的玉枝春 - 女人毒裁 - 怀曦   外面缓缓便走进一人。此人中年模样,但颇有几份女人的风姿,十分精明伶俐的一双丹凤眼左右乱晃,穿着淡青色的素衣,进来拜道:“奴婢拜见娘娘。”   “我正想问你。” 戚妃低头道。   “奴婢谨听娘娘教诲。” 温瑜小心地仍跪伏在地道。 此时屋内轻烟缭绕,紫绡帐轻摆不定,花香徐徐而进。 云香金丝架上,两只鹦鹉鸟精神抖擞,上下翻摆不定。   只听戚妃冷声道:“我来问你,温瑜。你本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常侍,当日我听说你能种出青莲,本宫自然心中高兴。到最后却又让我如此失望。既然没能如愿,本宫也并不怪罪于你。只是奇怪地很,皇后娘娘竟然如此盛怒。听说也只三言两句,你就前来求本宫保你了。”   温瑜听罢大惊,急忙跪倒,向前急道:“娘娘容禀。皇后娘娘岂止是盛怒,她完全是要杀奴婢的呀。如若不是娘娘出言相救,奴婢恐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戚妃冷笑道:“你不要在我跟前演戏了。你与皇后娘娘联手演的苦肉计让本宫确是迷惑了好一阵子。但是我最近才听说,皇后娘娘睡里梦里都念着你。甚至连你平日里为她摇风的扇子都要钉在墙上,一日里不看个百遍千遍,恐怕不能安息。本宫稀奇,依你们主仆这样深厚的情意,你又怎么能背叛她。”   “娘娘,奴婢冤枉啊!” 温瑜大叫,头上冷汗直渗而出:“奴婢的确是真心依靠娘娘!”   “你说你冤枉,那你的意思,又莫非是说皇后娘娘故作玄虚了吗?” 戚妃紧接着冷然道:“那我再来问你,你既然知道琦娘(昭漪母)能够种出青莲,为什么不直接让她来为本宫效力,却故意李代桃僵,反而弄巧成拙。如此你便引你主子有话好说。把一腔怒气发在你的身上,你就好来投奔我!”   “冤枉!” 温瑜继续大叫:“娘娘,你有所不知,只因琦娘偷偷在屋里种出青莲,让奴婢偶然所见,从那里得知。奴婢劝她时,她又不肯来见娘娘。奴婢万般无奈,才偷偷摘了几颗莲子,为的是给娘娘一个惊喜。娘娘如此思疑奴婢,真叫奴婢无颜敢当!”   “|哼!” 戚妃冷笑道:“好一个无言敢当!青莲本是你夸的海口,今日种不出来,却将一切罪责全部泼在琦娘的身上。若你种不出青莲即可嫁祸琦娘,若种出青莲就是常侍温瑜的大功。真是万般地可恨!你这样见风使舵,惯会挑拔离间之人,说不定有一日更会出卖本宫。本宫又怎敢会轻信与你!来人!”   戚妃说到此,已是满面怒容,眸中寒意令温瑜激凌凌打了一个冷战。   “娘娘!”   “把这个贱人给我拖出去,狠狠地往死里打。”   温瑜如五雷轰顶,面如土色,悲声道:“娘娘饶命,娘娘!奴婢真地冤枉啊。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昭漪惊想道:我娘为她蒙狱,此人虽然可恼,但是为了一支|青莲,不见得就要了她的性命。 于是顾不得许多,忙跪下禀道:“娘娘,那青莲果是我家祖传秘技。若想种出青莲,必须拿现行的青莲果籽用各种花水浸裹,放在我家七世碧青瓮中泡上一年,方得再能种出青莲。因此这位常侍姑姑即使拿了莲籽,也是不能种出青莲的。求娘娘念在常侍姑姑无知,饶了她吧!”   戚妃听了有些诧异,低头沉思了半晌,竟有些欢悦,转首过来道:“原来青莲是这样的妙法。但是,昭漪,你娘是因为她而落狱,你不怪罪她吗?”   “娘娘,她虽可恶,但罪不至死。况且她与我娘平日里还有些情意。” 昭漪轻声说道。   “青莲的事情虽小,但是和你的主子借题发挥,离间本宫的事情却就大了。而且,本宫竟看不得你这种随便就嫁祸他人的丑恶嘴脸。琦娘虽有意隐瞒青莲,可你竟不知她家传的秘技吗?如此,她何罪之有!来人。”   “娘娘!”   “把她拉下去,赐棒儿香的玉枝春给她。我是再见不得她了。”   |戚妃满面怒容,丝毫没有了一点温情。 昭漪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温瑜大叫:“冤枉,娘娘,娘娘饶命!”   “本宫念在你精忠为主上面,也是如此爱花弄花的一个人,必定会让你走得满身都是香气。放心去吧/。” 戚妃檀口微微半开半合,如春艳吐芳。   温瑜声嘶力竭地被人拖下去。 这花香浓郁的漪兰殿瞬即之中竟被这阴冷的杀气飘舞得喘息不定。 半响,寂寂静无一语。 唯有红玉鹦鹉拖着翠尾翻颈倒尾,偶而圆眼间或一轮,发出令人苍白的咕然一鸣。   戚妃端起那杯已冷的茶,吩咐近前侍女去换一杯来。 烟云绡帕在面前淡淡地拂动了一下,仰眉说道:“昭漪,本宫这样断案,你觉得公道吗?”   罗昭漪亲眼见戚妃杀了温瑜,为母雪恨,早已珠泪滚滚,跪下拜道:“娘娘,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真地不知何以为报。”   “我却不让你回报。但正巧眼下的确有一件很棘手的事情让本宫好不头痛。”   “奴婢愿为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昭漪立即又拜。   戚妃端着杯子笑道:“你虽年幼,但却是伶牙俐齿,善解人意。这个最难得。”   以春也在一旁说道:“娘娘如此大恩,昭漪理应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戚妃小啜了几口茶,终于想了想,方才说道:“我答应你的事,必须先要为你做成,才得心安。你先回去,好好等着。今晚我便让以春带你娘见你。至于那件事,咱们随后再说。不过本宫对你那句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印象最是深刻。希望你不要象那温瑜,只是讨一下本宫的欢心才好。”   “奴婢万万不敢,而且时刻铭记。”   戚妃笑了笑,便说困了,于是站起让以春送昭漪回去。 罗昭漪早已心惊胆战,平生怎见过这样的阵势。 出门时,手脚酥软,喘息不定。 若不是以春扶着,恐怕早已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以春拉她到堆秀山一处僻静地带,泪如横雨,道:“昭漪,你娘今日大了了心愿,真是天大的一件喜事。温瑜竟被娘娘杀了,可喜她这场牢狱也总算没有白费!”   昭漪万分地诧异,不知所言从何说起。 以春嘱咐道:“你快回去,今夜你娘回来,定然有话要说的。你好好在家等着她。千万千万!” 说完低头拭泪离去。 第六章 美人的哭泣 - 女人毒裁 - 怀曦   回房时,天已近黄昏了。空落落的青花床上坐着一位穿湖罗色裙子的少女。 云发丰艳,发间挽两朵浅浅的蝉鬓,整个人却如窗前一朵雪艳的杏花,倚着一只长藤枕,惆怅地看晚窗外双燕飞舞,夹杂着片片余晕中的点点落红。   “萝衣!” 昭漪喊了一声,秦萝衣轻轻辗了一下首,白云般也只淡淡地勉强笑了一笑,似乎心事重重。   “萝衣,你怎么了?” 昭漪走上前来。   “没怎么。你去做什么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萝衣低低地说着,语气颇不自然。 昭漪正想说话,不知怎么就看见了她脸上的一块青痕。   “萝衣,你怎么了?” 昭漪举手抚摸:“你又挨打了吗?”   秦萝衣将脸一偏,道:“你先别问这个,先说你。听说你刚刚去了戚娘娘那里,是真的吗?”   “是。” 昭漪点头道:“不过我去见她,是因为她能救我娘。这是以春姑姑的引见。戚娘娘刚才对我说她能救我娘出来,这是多么叫人兴奋的事情!萝衣,我不是说过吗,戚娘娘一定能救我娘出来。现在果然就能了,果然就能了!” 昭漪喜极而泣。   “昭漪,戚娘娘怎么这么好,她怎么就会帮你呢?”   “是以春,以春姑姑的努力。”   “以春姑姑待你真好。” 秦萝衣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冰花,仿佛一瞬间凝结了雪色的残草:“我有好几次求她,她都不肯答应我。”   “萝衣,我知道你想见戚娘娘,可是我现在却要你死了这条心。戚娘娘是皇上的专宠。即使你能在漪兰殿上得到娘娘的推荐,皇上也不见得会看你一眼。因为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秦萝衣蓦然一呆,本再欲说出什么话,骤然又停。 绝望地转过身去,看那黄昏的血色迷朦。   “我不想伤害你,萝衣,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未央宫数万个女人的后宫,非常残酷。”   “昭漪,” 萝衣情不自禁地便潸然泪下:“你知道我有多么渴望的心情吗?我每天都在承受欺侮和暴打,我发誓我一定要见到皇上。与其过猎狗不如的生活,不如去拼死一博。我在那暗无天日的浣衣局里快要疯了!而我现在每天所做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听戚贵妃的传说!我好崇拜她,昭漪,我做梦都想成为象她那样的女人!我真地没有那个条件吗?昭漪你说,我有没有那个条件,有没有!你实话告诉我,实话告诉我!”   秦萝衣刹时便疯了,脸色雪白,激动中全身乱颤,昭漪紧紧抱住了她:“你听我说,听我说!我差一点忘了告诉你,戚娘娘她很喜欢我,她已经对我说让我去侍候她了。萝衣,如果我能到戚娘娘身边,一定不遗余力,尽心尽意在她跟前推荐你的。”   “此话当真!” 秦萝衣果然大喜。   “是真的,绝不骗你。” 罗昭漪说着,从枕下拿出一双精致的粉红绣鞋来,密密的那上面绣着脱俗雅致的几朵青莲,中间是很飘逸的一个萝字。   “萝衣,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就穿着这双鞋子去见戚贵妃。这是我对你的祝福,这只鞋子会保佑你,让你成功的。”   “谢谢你……昭漪。” 萝衣手捧着鞋子,泪如泉涌,喜极而泣。   “你长得这么美,是难得的美人。你将来一定会象戚娘娘那样得宠的。” 昭漪轻言相尉。   “昭漪,如果我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二人相抱,压抑着哭了很久,慢慢地那天色就黑了下来。   隐隐地,空气里竟夹杂了母亲深切的哀鸣,和许多苍老的妇音,在这寂寞沉萧的未央宫上空弥漫走动,委婉而又凄切悲伤的歌调一声接着一声。 昭漪拉着萝衣送她回去,二人站在花房前面的大梨花树下,看风吹花落,轻绵的花瓣残雪一般落了素衣满身,衬着那残阳滟滟低缀,恰似飞起了一帘清秀灵逸的轻梦。 此情此景,优美而又凄冷。   萝衣走后,昭漪便在极度的不安和凌乱中等待。 月色升起时,弥弥如水一般照着梧桐树梢如神秘的勾爪瑟瑟摆动。 深不可测的宫院如此寂寥森森,似乎蕴藏着一种可怕的阴谋。   夜浓时分,一直把神经紧紧崩到了极致的昭漪很远便看见两抹紧依在一起的身影向自己艰涩地走来。 昭漪忙碎步跑上前去,月光下母亲身材枯瘦,一件黑色的披风将她包裹得紧密,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 昭漪泪涌,叫了一声娘,忙上前抱住。 以春道:“昭漪,快扶你娘回去。”   琦娘步履艰难,被昭漪扶着,在门口狠喘了几喘,哇地一声便吐出一口血来。 昭漪大泣道:“娘!” 强自搀入屋内,以春小心将门关好。 烛光下,昭漪去看时,不觉惊呆了。 只见母母亲全身上下血迹斑斑,脸色灰暗,神情极为低落。   “娘!” 昭漪已是哽咽。   以春忙道:“快拿毛巾给你娘擦拭,我这里有一些创药,琦娘,先给你敷上。” 说着便摸出一包黄纸裹着的药粉来。   琦娘道:“你们不要为我耽心,先弄口水来我喝。目前我还不妨事,这都多亏了戚娘娘,不然的话,我肯定是要死在那里面的。看来,戚娘娘确还是个明白人。不过,此刻尚不能定论。”   昭漪将一碗温水给母亲递过,又忙着用温巾为母亲擦拭血迹。 琦娘喝了水,便拉住了以春,说道:“咱们还是赶紧捡要紧的说吧。以春,今日你救我出来,这也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而且戚贵妃还杀了温瑜,我千思百想,绞尽脑汁,终于为罗竹报了仇,这真是我平生最大的快事。就是现在死了,我也闭了眼了!” 琦娘说着,快乐地微笑,面容极为幸福安宁。   以春一面敷药,一面说道:“琦娘,你现在有什么话,就赶紧说。方才我在路上有些不明白了,怎么你一听见昭漪种出青莲,就……”   “是的,以春。我千算万算,谋算到了各处。可是,我却没有算到昭漪竟能悟出青莲的秘密,而且还告诉了戚妃。如此一来,倒极为复杂了。昭漪和萝衣现在除了离开这个金丝笼,已经无路可走。”   “什么?” 以春惊惶失色:“这青莲竟有这么严重吗?”   “何止是严重。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青莲的秘密,已经杀死不止一人。罗竹就是其中的一个。温瑜也是。如果要让青莲散播出去,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因此,昭漪无论如何,是万万不能留在宫里了。”   “娘!” 昭漪一惊,手中的毛巾掉落在地。   “昭漪,你为了救我,本也是无奈之举,我并不怪你。可是你要想活命,必须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了。你不要害怕,让我慢慢地告诉你。” 第七章 媚蝶 - 女人毒裁 - 怀曦   罗竹低低地喘息着说道:“你们哪里知道,罗竹宁愿一死,到底是为了什么。说起来很是凄凉。我们未央宫数万宫仆,女妃,很多都是从战败的王候手中收剐进来的。温瑜和罗竹便是先前魏王身边的爱妾。罗竹更胜一筹。温瑜本来就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自魏王战死,魏王所有的家眷被汉王纳入未央宫,温瑜更是不惜一切代价寻机报复。可惜偏偏她被分在皇后身边,皇后对她极为讨厌。她见戚娘娘受宠,一心一意便趋意附攀,一是想寻机出人头地,二来她想借戚娘娘之手置罗竹于死地。  罗竹虽然年老色衰,但是几次和皇上所见,其温厚高雅的容貌竟能让陛下为之所动。所以戚贵妃竟然有意接纳于温瑜。温瑜便向戚妃献上鹤子草,这种草媚生于西域野外,花朵呈绿色,俗称媚草。草是极普通的一种草,但是这种草若能精心养殖,蔓生春季,叶间必会生出奇异的一种虫子。这虫子极为罕见,收在奁中,象养蚕一般,每日用鹤子草来喂养。倘若有一日这虫子不食草时,在一种特定的条件下,鹤形虫开出绿色的花朵,这虫子吸尽各种粉香,全身赤黄色,就可成为传说中的媚蝶。”   “媚蝶?” 以春惊得叫出了声。 ”   “对,这种媚蝶据说由美貌的女子手中放出时,可以让任何男子倾刻间如入神仙之境地,产生如梦似幻的感觉,便对媚蝶的主人产生无限依赖的心理,从而言听计从,不能自拔。 换句话说,就是极厉害的春药。 戚娘娘得了温瑜这种世所罕见的媚虫。 每日竟然派人悄悄从西域运来鹤子草细心饲养,终有一日到了即将羽化成蝶的时刻,那虫便不再食草。 于是她们便等鹤子草开出绿色的花朵,以便能让媚虫羽化成蝶。   可是等了很长时间,那草却始终不能开花。 因为这种鹤形草在长安城是开不出花来的,而且只有在西域,一种深潭下面,这种草才能开花。 而温瑜这时就对戚妃告发罗竹能种出青莲的秘密,并说青莲乃是世上异花独草,花色与鹤子草相同,气味比鹤子草还要芬郁。 因此,只要得了青莲便能让媚虫成蝶。   温瑜此举定要借戚妃之手置罗竹于死地。 她若能有鹤形草或者青莲的花,恐怕早已拿媚蝶伤害了不知多少人。 戚娘娘听了温瑜的话很高兴,便让罗竹说出青莲的秘密。 罗竹本是西域人,青莲是她家传的秘技。 但是媚蝶乃是极为下流的毒物,她怎肯做出这样卑贱的事情。 然而百思千想,自知若要保全,唯有一死。   恰巧那日宫中不知有何恩怨,浣衣局和绣衣局出现木署粉中毒事件,死了将近十人。 罗竹心机一动,便亦以木署粉为饮,以求自尽。 恰巧我那日去找她要些花粉,正遇她临死之际,苦命挣扎。 我当时抱着她,她气苦游丝,对我说,本想让青莲的秘密永远随她而去,不要伤害无辜。 可是那青莲太美了,她想把它留下来。 于是她就把她的七世制青瓮与青莲秘技所埋藏的地点说给我听,还说要我照顾萝衣的话,然后就死了。 我当时吓得发蒙,唯一的念头就是喊人救她,可是此举却为我闯下无穷的大祸,因为我是罗竹死前身边唯一的人。   我便理所当然地被戚妃喊去无数次问话。 尽管我不承认,可是温瑜和戚妃言语之间,大有我不说,定要置我于死地的势头。 后来硬攻不下,戚娘娘便让温瑜用金钱和花言巧语谆谆利诱。 我见此情景,苦心冥想,心内便生一妙计,佯装种出青莲,并巧让温瑜偷偷采下莲种,送与戚妃复命。 我本欲设此巧计,要温瑜死。 不料温瑜不知怎么与戚妃述说此事,却又不知如何让皇后娘娘也知道了。   皇后娘娘便大发雷霆,说怎么可以这样欺骗戚娘娘。 查根究底时,温瑜把此事全部推在我的身上。 我听皇后娘娘言语之间极怕得罪戚妃,而后又巧妙地欲引我说出媚蝶的关由来。 我这才明白皇后娘娘抓捕的目的。   因为此事已牵连一个戚妃,若再让皇后娘娘寻机争夺媚蝶,必定后患无穷,十分严重。 于是不管娘娘怎么相诱,或是严刑拷打,我闭口自是不说。 这样一来,倒是吃了些苦头。 可是就在前几日,戚妃娘娘偷偷在夜深人静之时乔装前来看我,我见娘娘言语很是温柔平和,于是我便向她说出温瑜和罗竹的关系,一并温瑜陷害罗竹的毒计。 不料,这番话却让乾坤扭转。 戚娘娘竟然是一个开明的人,当时,她就对我非常肯定地表态,一定要杀了温瑜替罗竹报仇。 我以为她只是空有其语,不料今日,果应其言。 可见戚娘娘并非恶类。 我们……”   刚刚说到这里,以春便用手急掩其口道:“姐姐想吃些汤吗? ”   琦娘被紧紧捂住了嘴,不由瞪大了双眼,以春也只瞪着眼睛看她。 俩人看了一会儿,俱都会意,眼泪簌簌而落。 良久,琦娘终于点头道:“是,我想喝一口汤。 ”   以春以茶相喂,过了一会儿,以春便将身子扑来,和琦娘紧紧拥抱在一起。   昭漪看呆了。   “我什么都知道了。 ”   俩个人抱着,烛苗一点点地跳,映入俩个人脸上哀戚的点点泪光。 良久,以春用低得只有琦娘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琦娘,你此举虽然杀了温瑜,但是,却在劫难逃。 因为我刚刚偷偷听到云婉侍和娘娘商议温瑜死前的话,她说能种出青莲的女子皆都美貌异常。 媚蝶若得青莲女亲自操纵,更会将媚术发挥到极致。 因此……昭漪定难逃此祸! ”   “啊! ” 琦娘身子摇了几摇,几欲昏倒。   以春抱住低低地说:“琦娘,你不必担心,天无绝人之路。 刚刚绣衣局里死了一个小姑娘。 不如就让昭漪顶替了此女逃出去。 这么大的后宫,几万人,也不是没有人走出去过。 而且我想,趁此机会,你不如一起走,反正留在这个地方,迟早都是一死。 ”   “不,以春,我不能走! 你知道现在谁是第一要走的人吗? 不是昭漪,也不是我,而是萝衣。 ”   “萝衣? 罗竹的女儿。 ”   “是的。 罗竹临死前亲口告诉我。 萝衣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她的母亲或许是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确切地说,很有可能,就是虞姬。 ”   “虞……虞美人。 ” 以春听得惊心动魄。 第八章 出逃 - 女人毒裁 - 怀曦   “是的。萝衣是汉王没有定国之前,罗竹的一个侍女交给她的私生女。当时她身上的信物是一朵珠花。罗竹当时把那珠花交给我,是一枝菊花钗,中间一颗罕见的紫宝石。而很多人都知道,这百莫菊就是虞美人的至爱。由此,罗竹可以断定,萝衣很可能就是霸王与虞姬的女儿。  罗竹为了保护萝衣,并不敢与她母女相称,只是偷偷把她安排在浣衣局,几乎与世隔绝。而萝衣也并不喜欢这个待她如亲生女儿的养母,常常根本就不理睬她。罗竹本想带着百莫菊随她而去,或许能让萝衣免去很多灾难。可是那时她快死了,忽然明白萝衣是极想要大富大贵的人。她若遇见霸王的良人,或许真能实现此愿。于是,她千叮万嘱,便把这个信物交给了我。我后来去看萝衣时,果然如罗竹所言,萝衣是极想出人头地的女孩儿。她若长久深陷宫中,被人发现这个秘密,势必会毁坏了她。”   话刚刚说到,窗外掠过一阵无形的骤风,似乎以疾快的速度敲起了密而紧的弦锣。 只听咕咚一声,屋内众人大惊。 昭漪忙跑去把门打开,门前正瘫坐一人,却正是秦萝衣。   “萝衣!” 秦萝衣在地下灰暗的烛光里一动不劝,素颜苍白如雪。   “萝衣!萝衣!” 琦娘直身便喊。   昭漪扶秦萝衣进屋,琦娘一把抓住她的手,吩咐昭漪打开青莲屉下的抽屉。 果然,那里面放着一只红色的荷色。 拿过来时,琦娘轻颤两手,把那包打开,却是一只莹白色的菊花珠钗。 玉钗虽小,但是百片菊瓣蓬勃怒放,清晰可见玲珑纹路。   “好孩子,” 琦娘将百莫菊捧上,两只手轻轻颤抖:“从今开始,你的整个人生便系在这支珠花身上。记住,你亲生爹娘皆为不寻常的人物。听我的话,若今夜你能脱出一条命,日后凭着它,必苦尽甘来,享尽荣华富贵。”   萝衣痴痴地看了半天,白色的烛光在她脸上象诡异的魅影一下一下跳跃着,忽然竟说道:“虞姬虽然是名满天下的美人,可是,她已经死了。”   “不,那也未必!” 琦娘道:“乱世之中什么都可以发生,虞姬未必是真死,虞姬也未必是你的亲生母亲。但是我敢保证,你娘绝对是世间第一等的富贵人物。萝衣,拿着这枝百莫菊,赶紧去找她。不管怎样,若出得宫去,总比死在这永不见天日的深宫大院里强。”   琦娘把那支百莫菊交在萝衣手中,萝衣握着,忽然潸然泪下,道:“我的身子里流着绝世美人的血。纵使逃出去,何如在富贵之地以美貌获得我的所需。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戚娘娘那样。”   屋中三人俱被萝衣此话吓了一跳。   萝衣悲切说道:“萝衣,你错了。女人的确以美貌可以冠宠于帝王,但是徒有美貌,没有心计也是毫无用处的。戚贵妃虽然现在冠绝后宫,可是皇后娘娘心计颇深。汉王子肆众多,日久必然会掀起一场争战。鹿死谁手,尚无定论。深宫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现在又能面临杀身之祸。除了逃出去,别无他路。以春,你现在马上去找莫公公,让他来见我,我必会让他带着昭漪和萝衣离开未央宫。”   “不必了,” 萝衣忽道:“我若想逃出宫去,其实早就可以,甚至可以叫做易如反掌。但只是我不想而已。”   “啊!” 琦娘惊喜道:“萝衣,你有什么好法子?”   萝衣轻轻抬首,对着外面淡然叫道:“你进来吧。”   门外立即轻动了一下,接着便有一个少年从外而入,白净瘦弱的一张脸皮,一双眼睛清亮有神。   “双喜!” 昭漪上前轻唤。   双喜点了点头,却忽然紧咬住了嘴唇。 过来看了看萝衣,道:“我从凌室里送你出去。”   萝衣点头道:“你带我去过好几次的,这次终于如愿以偿。” 说着便满眼盈泪。 |  “我何尝如愿以偿。” 双喜哭了,抹泪道:“我是为了你!”   几个人便听得云雾。   昭漪跑过去从衣柜中取出一个小包袱来,交到萝衣手中,说道:“这些花鞋是我没事的时候抽空做出来的,全都送给你。萝衣,你穿上了它,找到你娘,大富大贵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我。”   萝衣接过包袱,轻轻掀开一角,只见那里面全都是漂亮的绣花鞋。 玉兰花,水草花,蔷薇花,喇叭花,桂花,桃花,各种各样的应有尽有。 萝衣看了不禁泣道:“昭漪,如果我有大富大贵的那一天,你今天送我这样的花鞋,将来我会送一双金丝玉缕的给你。”   屋内顿被一层压抑悲伤的气氛所笼,琦娘见了这般情形又惊又喜,忙吩咐以春道:“以春,既然双喜有这样的出路,那就事不宜迟,赶紧送她们从凌室里走,以免夜长梦多。如今这未央宫是万万呆不得的。多一分逗留,就多一分凶险。”   以春点头道:“双喜知道凌室的出口,那是最好不过。我立即送她们出宫。昭漪,你也赶快收拾一下,一起走吧。”   昭漪如五雷轰顶,万想不到竭尽全力以青莲救出母亲,竟引来这样的一番生离死别。 今日逃出宫去,定难和母亲再见一面! 于是泪流满面,跪下泣道:“娘,女儿不走,女儿要和娘在一起!”   琦娘握着昭漪亦落泪道:“我怎舍得与你分离,但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况且你也不必为我耽心,戚娘娘是一个通情达理的明主,绝非温瑜之辈。我若再以善言相劝,只恐还会成为好事。因此,你只可放心走。你和萝衣出去,马上去彭城投奔许负大叔。若我安定下来,定会再去找你。”   “娘,娘!” 昭漪自不住哀哀哭泣。   几个人计议已定,转眼已到了三更时分。 眼看再不能有丝毫逗留。 于是琦娘取出身边所有积蓄及值钱的东西,交与昭漪与萝衣出逃。 双喜领着,以春相伴,四人穿过夜兵的巡逻,好在双喜极为熟悉宫内各个岗哨,颇为聪明机稳。   那凌室本是宫中贮藏冰石雪块专供夏暑专用的地窖,监管凌室的却又是双喜的亲伯老太监江横。 双喜和这个亲伯又恰**一室,因此轻易偷来钥匙。 合该成事,打开凌室,几人顺利潜入进去,当下并无一人发觉。 第九章 昨夜骨分在三更 - 女人毒裁 - 怀曦   凌室空无一人,极为冗长黑暗。双喜带着火石火具,几人长长地走了好一段时程,终于来到一个神秘的小室所在。 小室四面密闭,双喜走过,来至在一处机密地带,上面铁索横生,索上打着好几处密密实实的的大铁锁。   只见双喜并不惊慌,从胸怀中摸出几根细铁丝,一一对准,片刻之间竟绞开了好几把大锁。 原来这双喜,未进宫前原是一个身世凄凉的小盗手。 这些锁本是为了抵御宫人私逃所铸,打造得极为严密。 而怎奈双喜聪明异常,数次潜入凌室,又加上和秦萝衣情深,一心一意盼着救她出去。 因此,这开锁的技巧也是早先就已沥练好的。   打开地下通洞,下面竟是一个阴森潮暗的秘道。   冷气浸骨,四人在地下隧道中穿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双喜奋力又撑开一扇铁门,只见外面黑沉沉的阴夜立时扑面而入。 当头却是一钩残月,有黑鸦呼喇喇倾枝而动,寂静漫天飞舞的素雪梨花拉出了浓郁的一段悲苦离情。   昭漪只觉得满身都是母亲看尽世态炎凉的一双忧郁眼神,伴随着声声古老的凄唱,撕心裂肺般,变成了萝衣哭泣的颤音:“双喜,我走不动了!怎么头这么晕,身子这么沉,腿又这么软!”   “我来背你!” 双喜道。   “嗯,你背我,送我一程。我要在你的背上,变成一条藤。双喜,你就是那树,我就是那紫色的小藤儿。” 秦萝衣说道。   昭漪忽然觉得双眼不住跳动,头晕目眩,胸口也砰然作响,耳边乱成一团。 身子一歪,幸被以春扶住了。   “昭漪,你怎么了?”   “以春姑姑,我忽然看见我娘不好了!我的眼跳得怎么会这样厉害。我要回去看她,我要回去看我娘!”   “昭漪,不要耽心,你娘很好的。”   “不,我不会走的。我要跟我娘在一起!倘若我走了,戚娘娘威逼我娘的话,我娘是不是会象罗竹姑姑那么做。如果是那样的结果,我生不如死!以春姑姑,戚娘娘看我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我不能就这样丢下我娘不管,不能,我要回去找我娘!” 昭漪一时泪如泉涌,不知怎么,眼泪流之不尽。   “昭漪,” 以春叹道:“你若有此孝心,我们就回去再做商议。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先送萝衣出去。” 昭漪点头,忽然对双喜叫道:“双喜,你领着萝衣赶紧走吧,赶快出去!”   双喜和萝衣却早已成了痴傻的人,别人的话一句竟无肯听得进去。 只见双喜惊喜不尽,上前高高兴兴就把萝衣背在身上,向前走道:“萝衣,你终于明白了!我来背你,我来送你!”   “双喜,你就是那树,我就是那藤儿!” 秦萝衣将她的头偎依在双喜的背上。 昭漪看不见她的脸,但是却清清楚楚地听见她的默吟:“你是那树,我是那藤。”   昭漪的心便要裂了。 二人的身躯在混白的月下行走,昭漪忽然哭喊道:“萝衣,双喜,你们走吧!我不能陪你们,我要留下来陪我娘!”   他们二人却没有说话,良久,双喜忽然转回头道:“昭漪,姑姑,你们俩人先请回吧,我要去送萝衣一程。”   昭漪点了点头,说好,便和以春站在风口目送。 二人的身影渐行远走,昭漪却还能依然清晰地听见那句句“你是树,我是藤” 的良言静语,不禁潸然泪下。 忽然听萝衣在远处大喊道:“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昭漪,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因为,看不见你,我便不会想戚娘娘!”   昭漪再次热泪如雨,一时气喉堵噎,不知如何作答。 以春亦洒泪喊道:“好孩子,你们要走,就求你们不要再回来了!”   紧密缠绕在一起的身影不答,但是很快逶迤在一片安静的幽月之中。 以春擦了擦眼睛,然后带着昭漪从凌室潜回到后花园中来。   开了门,便见屋内烛光摇晃,一片不祥之气。   那琦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以春走过去叫了一声琦娘,琦娘却不应。 再叫时,仍然无答。 以春便大惧,俯身相看,琦娘嘴角边涎出一缕血迹,气息全无,已经是死了。   这屋中立刻便响起了巨雷闪电,震地般颤动,昭漪扑上去抱住琦娘的尸体,大声哭唤道:“娘,娘!”   以春伸手摸了摸琦娘,发现那身体竟还是软的。 脸色却铁青,与先前雪白的容颜大为不同。 俯身去嗅,大为惊愕道:“真是蹊跷!我们走的时候,你娘形容虽不是很好,但却不致死。如今这样的脸色,明显是中毒身亡!而依她的性格,怎么会不等我回来!” 一边愈想愈胆战心惊,便吩咐昭漪道:“此事非同小可,定有他人暗算。我须要马上去见戚娘娘。昭漪,你先守着,我去去便回。” 说着匆匆走出。   昭漪抱着母亲的身体放声大哭。 想想刚刚和自己还温和地说着话,片刻之间竟闭眼撒手而去。 人鬼殊途,不过是瞬间凄凉的这般! 以后该怎么样得过!   罗昭漪与母亲相依为命,自母亲入狱后,数日来已经被折腾得憔悴不堪。 现本想着还有一线希望,如今竟然惨遭这样的骨肉分离,心神早已俱断。 当时便哭得昏死过去,不知所在。   醒来后窗外天色幽明一点,昏昏然忽地便闯进几个宫女来。 领头的却是一个面生的女侍官,锦衣华缎,穿得非常体面,抬头扫了几眼,神情微然一变:“你娘死了?”   昭漪点了点头,神情微顿。   “你娘死了,刚刚在采菱湖里又发现了良侍以春的尸体。这位姓罗的花房小宫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娘娘好心成全你们母女相聚,昨夜这俩人可是只有你一人所见!”   昭漪再次如重锤击顶,瘫坐在床前已呈哑然。 以春身死的噩耗,从这女官口中传来,决不亚于锋利的钢刀,刺得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来人,带她走!” 从她嘴里飘出了这一句,此女官招了一下手,转眼便有两个太监过来拖着昭漪象水草般从地上掠过。 接着,昭漪很快便再次陷入一片毫无知觉的混沌之中。 第十章 画屉玉蝶敲恨声 - 女人毒裁 - 怀曦   冷香袭人。  白玉珍珠帘子如冰冷的泪滴一般垂着,隐隐约约后面纱雾般的轻绡笼屉,闪着流萤般的光辉,依稀可见一只赤黄的蝴蝶在里面花柳般云飞。 蝶下,竟是一朵赤翠的青莲,辉光夺目。   戚妃仍是白衣,头上并无半点首饰,只是青黑的发丝编成一只粗大的辫子垂在颈前,丰姿雅韵浑然天成。 她坐在一只淡青绮罗小雕花椅上,手里拿着一根形如飞鹤的莹草,带着一种柔美的风情无限,轻轻向屉内娇媚的蝴蝶摆动。   女官走上前去,低低地俯耳,不知与戚妃说了几句什么,戚妃脸色大变,沉声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于是便故意惊惶地转过头来,对近前的昭漪问道:“你娘死了吗?”   昭漪抬头,没有说话。 屋中的一切在眼前飞快地旋移,但是目光很快便被莹屉中的蝶莲所深深打定。   戚妃斥道:“你娘死了,以春又是怎么回事?我好心许你们母女相见,想不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现在叫我如何向皇后那边交待?” 戚妃柳眉紧蹙,脸上阴云不定。   昭漪张了张嘴,低低地哑着嗓子道:“娘娘想要做什么?”   “什么!”   “娘娘,需不需要用刑。” 贴身的女官道。   戚妃摆了摆手,又逼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罗昭漪,你从实招来吧。”   此时此刻,昭漪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去观望那笼屉中的青莲。 只见娇美玲珑,华香四射,那一只黄色的赤蝶围着青莲翩然起舞,媚态毕现。 不禁黯然想道:这只媚蝶终究却因我临世,必将引起无穷的祸患。 我娘和罗竹以春姑姑皆因此蝶而丧身,此仇不报,我罗昭漪誓不为人! 但此时我若死了,亦无可奈何,且此媚蝶终究会要被戚妃所控。 不如我将计就计,一来可毁掉此蝶,二来慢慢拨查真相,报此深仇大恨。   于是心意已定,便变了脸色,强自挣扎起来,翻身拜倒:“娘娘,奴婢的母亲昨夜亡故,奴婢悲痛万分,如万箭穿心。娘娘容奴婢细细禀告。” 于是在地上回道:“昨夜娘娘命以春姑姑领我娘回花房与奴婢相见,奴婢真是感激不尽。奴婢和母亲说了许多离别的话,然后她就沉沉睡去。以春姑姑也告辞而去。凌晨时分,奴婢起来净手,掌灯时,却突然发现我娘她脸色青紫,嘴角吐血,就死在床上。奴婢如雷轰顶,千呼万唤,始终不能将母亲唤醒。奴婢那时已经昏溃,心中所想,尽是与母亲一去的所念。后又听说以春姑姑在水中溺毙,奴婢真是雪上加霜,昨夜就如同去了鬼门关一样。奴婢蒙娘娘大恩,亲眼所见母亲乃是中毒而死,且与以春姑姑死得如此凄凉。望娘娘体恤,与奴婢作主,查清内冤!”   戚妃听罢,蹙眉动容道:“罗昭漪,听你这么说来,倒的确是一件奇案。你说你娘中毒而死,她却为何事而死!她纵然服药,你昨夜就守在你的身边,竟然一点都不知吗?”   昭漪心中怦怦剧跳,但仍然极力平静道:“娘娘,奴婢的确与母亲相依而眠。可是,却的确不知我娘竟已起杀意。如若得知,奴婢愿长夜不息,岂肯放她而去!”   “如此说来,你母亲之死真有些可谅。可是我却就不明白,你娘死了,以春昨夜也一同暴毙,这又作何解释?难道这宫内莫非有冤鬼来勾人魂魄不成?|”   旁边那女官便过来禀道:“娘娘,奴婢有一事回禀。”   “讲吧。” 戚妃把鹤形草从一条狭窄的缝隙中伸入蝶笼,驱动赤黄色的蝴蝶栖入青莲,翩然在莲蕊中低舞。   女官道:“娘娘,昨日温瑜身受棒儿香的玉枝春身死,今儿早上便有人在宫中传言见到她赤身luo体的魂魄。此事不知是真是假,更不知和以春琦娘有什么关联。”   戚妃身子一颤,突然停住了,好大一会儿,默不作声。   蝴蝶在屉内扑扑作响。   昭漪似乎骤然间便苏醒过来,低声叫道:“娘娘,娘娘为奴婢沉冤昭雪,不想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叫奴婢怎生得好!奴婢虽肝脑涂地,不知如何报答娘娘大恩!”   戚妃不由轻笑道:“我也是出身贫家的女子,虽不知皇家什么高贵礼仪,但也懂得善恶有终的道理。如今那些鬼魂妖魔怪异之类的东西,可信可无,我一点都不在意。倒是你这女孩的几句话,还真是让本宫觉得十分中听。想来我一番苦心也终究没有白费。云婉侍。”   “奴婢在。”   “你且领左右的人下去,我有几句话要和这个昭漪姑娘细谈。”   “是。” 那位被称做云婉侍的女官便带了左右悄然离去,一声也不闻。   华丽的寝宫瞬时便安寂。 戚妃轻拈玉指,又拿起一根细长的鹤子草向着蝶屉里走动,那莹白的光束照着,戚妃的手宛若一股雪亮的小火苗。   “我本不欲你报答。” 戚妃淡然说道:“救你的母亲也不过是一时所恤。但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我先前所未及能料。如今,你母亲死了,皇后若来追查,我定然难逃干系。”   “娘娘!” 昭漪叩首道:“娘娘为奴婢受到这样的牵连,奴婢真是罪该万死!皇后娘娘若追查此事,奴婢理应一人承当,与娘娘无干。”   “你将如何承当!” 戚妃转首过来,烛火中隐隐地花容忧郁。   “奴婢就说是奴婢私下找人偷放母亲出狱,只为思母心切。”   “你这样说,皇后必定追查内奸。你所要牵连进去的肯定又会不止一人。何必如此?” 不如我一人出面承担,也好保全。 ”   “娘娘! 奴婢……”   “我这样待你,只要你体谅本宫就好。 本宫还记得你的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   “奴婢确是发自肺腑。 只要娘娘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奴婢一定万死不辞! ”   “好! ” 戚妃听罢此言,竟从榻前站起来,过来搀起昭漪道:“你请过来说话。 ” 第十一章 蝶诱 - 女人毒裁 - 怀曦   言语之间,竟用了一个请字,这让昭漪愈发心神不宁起来。   戚妃神秘地拉昭漪来在那只漂亮精巧的花屉前面站定,轻然说道:“我知道你和你娘都是养花的高手,但你可知这笼里放进去的可是什么草,那蝶又是什么蝶。”   昭漪细看时,赤黄蝶有着鲜红色诡异的触须,蝶翅上更有黑黄透明斑点。 它在笼内青莲上翩舞,刚才紧密攀附之间,已然将那莲瓣吃去了大半。   “回娘娘,” 昭漪咬牙道:“这种蝴蝶,乃是奴婢平生首次所见。”   “哈哈哈!” 戚妃大笑道:“你是一个聪明人。这后宫中,从来就不缺愚钝不开窍的笨人,更不乏聪明绝顶想攀附上高的伶俐女子。所以,你自然没有见过此蝶。怕是你娘见多识广,也未曾向你开口说过一句。这个是波斯国所秘产赤黄蝶,乃鹤形草中所生虫卵所变。所得这草中的母虫极为不易,须在一个特定的时日时辰,然后又要趁露水未干它在水中倦睡时才能采得。否则的话,人手一触,就死了。采了来养着更为不易,需要长青的鹤子草偎着,稍有风吹草动便又会立即死去。慢慢地大了时,方可移到有光缘的地方。这虫子一见了光,便学会飞舞。更喜欢华艳明朦的光线,舞起来会更加好看。这虫天天需要波斯境内高山下的仙鹤草供应,方能慢慢长大。不须得三年,或五年,休想兑变。中间又不知多少半成的相继死去,最后方只剩下一个。这虫若经点化成蝶,就美貌非凡。平日只能在花屉里养着,一经放出,女人并没有什么,若经男人所见,立时便会倾倒,全身酸软,更会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来。因此,这蝶的名字,就叫媚蝶。”   昭漪将身子颤了一颤。 戚妃看了她一眼,便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你不要害怕,本宫从来就没有把这媚蝶放出花屉一步。这媚蝶二两字,本宫也是从来并不对任何人所能讲起的。你,恐怕还是第一个。”   “谢娘娘恩典。”   昭漪容颜苍白。   “哈哈哈!” 戚妃又脆声笑起来,一改刚才的柔顺:“你何必怕成这样。你也不要想着我会让你在皇上面前用这样的媚蝶上阵,根本大可不必。本宫与皇上之间数十年的深厚感情岂是他人所能撼动!这不过是本宫偶然所得,如果我不好好地把这媚蝶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岂不辜负了我日日精心养它之苦!那些鹤形草也费尽我一番周折。不知死了多少蝶蛹,最后只留得这一个。我必要它竭诚为本宫服务,才不枉它绝世之美,来这世上走一遭。”   “娘娘,” 昭漪便问道:“娘娘想要奴婢做什么。”   戚妃拉住笑道:“既然你这么聪明懂事,本宫也就不再相瞒。你为本宫效力,本宫绝不会亏待了你。再过六天,便是我儿如意十六岁的生日。到时,必是极隆重的场面。本宫会让专人安排你站在朱雀楼一处合适地带,你拿着本宫事先赠与你的花蕊蜂蜜,只须在手掌上轻轻一抹。春暖花开的季节,各处蝴蝶嗅了你的蜜蕊,必会翩翩前来将你围住。这样的画面任凭任何男人看了都会抗拒不得。特别对于那些涉世未深的少年,尤其是大汉国的太子……刘盈来说,你这样的美女,再加上你手上停落着的蝴蝶,绝对是一个致命的**。”   昭漪垂目静静地听着,此时反不像从前。 然而周围一切都如深海中的木舟,那般妙洁的一种安静,被突来的狂风暴雨打翻。 船上的人汩汩地沉下去,船身被水淹坏了,沉到了水底。 然而那般冷寂到极点的状态,却让昭漪开心悲壮地笑出了眼泪来。   “你,可听明白了吗?” 戚妃脸上顿又显冰雪酷意。   “娘娘,” 昭漪说道:“娘娘是想让我去**太子吗?”   “不是**,而是诱杀。” 戚妃此时脸上的温祥已经完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尽是无穷的冷冷杀气:“你这样的聪明人物,还用得着我再去点破吗?太子最喜欢你这样的清纯女子。到时,我一定会制造各种你和太子单独接触的机会。当他走至在你的身边,你便可偷偷放出藏在袖中的媚蝶。然后,他必神魂颠倒,情癫意狂。”   昭漪依然默无言语。 戚妃突然冷沉沉地道:“你怕了吗?还是要追随你娘而去!”   昭漪听了,将两手深深地插入裙褶里去,说道:“奴婢不怕。”   戚妃便开心地又笑:“很好。常言道,一日入腐,终生为奴。有哪个奴才不想跳出火坑做豪贵主子?你跟了我,若能尽心尽力,不愁以后没有出头之日,不强似做花奴老死宫中百倍?你这样无父无母的,本宫必要厚待。依你的花容月貌,只要我在皇上面前引见几次,哪怕只是透一个小小的口风,恐怕嫔妃的位子,那是最起码的。”   “娘娘,” 昭漪黑色的眼眸潮湿而又明亮,忽说道:“奴婢答应过娘娘,愿为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所以无论为娘娘做什么, 奴婢绝无反悔违抗之意。只是眼下我母亲惨死,求娘娘体恤,将我娘好生安葬,奴婢以后定当效犬马之劳。”   “你娘的事,只管放心,我定当厚葬。而且皇后那里由我一人打点,你不必挂念。”   昭漪便又道:“谢娘娘。容奴婢回房,收拾妥当,回来静等娘娘差遗。”   戚妃点头道:“你只须回去收拾一下,我派云婉侍亲自接你过来。从此以后,你便就是等同于云婉侍的一等内侍。”   “奴婢遵命。”   罗昭漪和戚妃暗地里交易妥当,这才出得宫来,脸色直直完全雪白。   满宫的**难以得禁,繁华如朝云般几乎飘起来的俏影丽姿染红了整个天幕。 然而昭漪的魂魄却早已不知荡到了何处。 两眼直呆呆地往前走着,一种情思,万缕绝唱,千言万语忽然一并尽袅于耳畔。   娘,娘! 娘! 昭漪心中只是唤着这样一个撕破心肠的字眼,却一句话也不能说出了。 第十二章 侍花女淡抹飞霞妆 - 女人毒裁 - 怀曦   整个身子残花般嫩软无力,回至房中,触目皆是凄凉。   母亲冰冷的身体仍在床榻上放着。 窗外一缕斜光照过,似乎觉得唯一的亲人仿佛还正在沉睡。 妆台上一面小小的古云香镜,昭漪偶而的一个转身,发现自己正在抚摸母亲的脸颊。 枕边正放着自己昨夜刚刚用珠线串起来的榴花。   于是拿起花环,为母亲戴在颈间,不由凄切垂泪道:“娘,你不是说,女人研媚,就象花儿一样。这辈子一定要爱惜自己。就是死了,要躺在花冢里,让芬芳的香气留在身体里。女儿,拼了性命,必定让你这愿望实现。”   说完,泪珠一颗一颗又象断线的珠子落下。 忽听门外急切的脚步传来,身后喊道:“昭漪,你娘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昭漪荡着一丝凄惨绝望的眼神回过头来,却是双喜。 于是问道:“双喜,你没有和萝衣一起走吗?”   双喜默默摇了摇头,痛然说道:“我是叔父带过来的。我走了,不好。再说,再说我是一个阉人,怎么会……”   “只要你们俩个喜欢,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娘说,宫门深似海,出去了,就是讨饭,也比这里强。” 昭漪沉沉地说着,目光呆滞,似乎一夜之间便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昭漪你……你若想出去,我一定会尽力帮你。” 双喜悄声说道。   “不必了。” 昭漪抬起一双泪眸,凄凉一笑:“我欠了戚娘娘的人情,一定要还。况且我以前发过誓愿,要和我娘不离不弃。”   双喜大惊道:“昭漪,这是怎么回事?听说以春姑姑也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昭漪自不说话,抬头轻轻仰望,呢喃的双燕花间纷飞,百花颤颤巍巍,累累在枝头袅放出盛香。 这时节,花与人的世界,阴与阳的双重境地,多么叫人冷漠凄凉!   “昭漪!” 双喜正待再次发问,忽听外面有一大群人进来喊道:“皇上有旨。” 却是一群太监。 中间那人穿海青色云袍,腰间栗色丝绦,旁边华丽却站着戚妃身边的云婉侍。   昭漪和双喜跪拜在地。 只听中间那位总管太监拿出黄龙卸旨宣道:“奉天承运,皇上圣谕:今因内务府花房执事魏琦娘不幸突然辞世,念其生前勤恳忠职,劳苦奉作,呕心沥血,以至精血而亡。特赐御花园建芙蓉花冢一座,准其与慎容以春一起埋葬,并追加二人谥号:侍花贞容,侍花典伊,以示垂念褒奖。钦此。”   “谢皇上圣恩。” 昭漪拜恩。 太监交旨完毕,领众人离去。   云婉侍过来搀起道:“娘娘亲自在皇上面前为你娘请命,希望你能理解娘娘一片苦意。现圣命已下,拨专人在芙蓉园内修茸花冢。娘娘让我传诏于你,今日起,你便到漪兰殿,自有最好的宫廷乐师教你学习折腰舞。五日的时间,足够矣。到了隐王的寿日,你就可在朱雀楼上大放异彩。”   昭漪并无回答。 云婉侍停了一会儿,忽然大喝一声,回首过来道:“罗昭漪,你如此愁眉不展,心神不宁,莫非你心中另有他算吗?”   昭漪冷然道:“奴婢到了这时候,还能有什么他算。”   云婉侍上下打量,过来笑道:“你刚刚死了母亲,其情可解。但是你亲眼所见,娘娘可是尽心尽力。你母亲的死肯定大有文章。说不定是东宫故意所为,企图嫁祸娘娘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好在娘娘在陛下面前的地位,谁都不可妄动。你若识时务,定有你的好处。死者死矣,活者且要过。劝你做一个明白人,才能在宫中不致短命。否则的话,哼,你娘的今日必定会是你的明日!”   云婉侍说完这番话,冷笑几声,淡然离去。   这屋内屋外忽然冲起动天的呐喊! 昭漪手里紧紧攥着御赐的圣旨,几乎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 颤抖如两条金色的蟠龙骄逸飞腾,云色如浪涛般翻滚不定,似要冲破这连绵锦绣的鎏金铜瓦,响遏行云,无边无际,恨恨地飞上天去。   昭漪最终咬破了唇角,很久才在双喜不停的呼唤中得以平息下来。   三月的天气,莺莺燕燕。 未央宫朱雀楼前,风箫声动。 仙歌绕梁,急管繁弦。 浓密的喜气包裹着重重云霏妆彩,霞光荡漾,伴着锦绣人影往来不绝,人影攒动,这里乃是戚懿与刘邦爱子如意的十六岁生日华宴。   朱雀楼修造得恁般精致华丽,在未央宫各殿中算得上一绝。 殿梁皆以上等云香木做成,使得殿内不用燃香,便可闻细袅入鼻的奇香异芳。 殿面各处雕花镂草,皆为上等的紫檩红。 壁带又为黄金制作,刺人眼目。 中间间杂珍玉奇石,清风徐来玲珑作响,真让人疑似云境幻林里一般。   楼阁上飞檐斗拱,做成红色的朱雀模样。 檐壁上又用黄金筑成玉穴,据说有几万只红巢,栖息在巢中的鸟雀全身上下也涂成一色的朱红,专供皇家祷福祁仙所用。 放飞朱雀时,整个朱楼俱为红云所覆,甚是壮观艳丽。 又相传朱雀能带走整个后宫所有的不幸与哀怨,留万年幸乐供皇世所享,因此这宫取名未央宫,未央采即没有祸殃之意。   那天云婉侍一早儿过来亲自为昭漪上妆。 先是命菊花叶渗透的刨花水通身沐浴,单是一头青丝就不止浸润了五遍以上。 然后擦干了,又用小刷将馥香的冰麝头油细细沥刷,梳子梳得油光通透时,做成了一个飞云直上。   “婉侍,” 旁边施粉的侍女请示道:“不知道给她上飞霞妆还是桃花妆。” |  云婉侍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拿起那只雕花的象牙筒,望着里面碧荧荧清澄澄的花片糕子,启唇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这个妆,我来做。”   “是。” 几个人恭身而退。   昭漪坐着,在那盏葵花镜中,看见云婉侍用一点白色的丝绵从盒中挑了片绿色的花瓣,拌了一点细粉,细细地便在昭漪脸上搽了起来。   “娘娘吩咐说要淡一点的飞霞妆,不要过浓。” 云婉侍一边搽,一边说。 第十三章 朱雀楼上垂红宴 - 女人毒裁 - 怀曦   “凭娘娘和婉侍做主。”昭漪说道。  “娘娘还吩咐说,你的折腰舞虽然学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却已经很不错。到时和你配舞的鸳歌,细云,莺红几个,她们手里都拿着拂尘,你要小心和她配合,记住了吗?”   “奴婢记下了。”   “记下就好。折腰舞讲究的是妩媚娴静,如若有半点轻浮,翘袖便不好看。你可记得吗?”   “奴婢都记得。”   “好,” 云婉侍搽完了粉,便肃然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吩咐你。你舞袖时,必有人用拂尘把你头上的淑香花打在一个人的身边,那个人就是太子殿下。淑香花是太子最喜欢的花,你到时可要认真。”   刷的一下,昭漪无声打了一个冷战。 云婉侍凛然道:“怎么,你怕了?”   “没有。” 昭漪道:“奴婢不怕。”   “不怕就好。” 云婉侍从桌上拿起白玉蝴蝶金镶珠宝烟云簪子,簪子上却穿着一朵清秀雅致的白色淑香花。 云婉侍把这饰物轻轻戴于昭漪发间,眉眼顿时凝起一股肃杀:“咱们现在就来说一说这最重要的一件事。”   昭漪沉默不语。 云婉侍道:“怎么,你不想知道吗?”   “奴婢愿听从婉侍一切安排。”   “罗昭漪,不管你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今日,你若乖乖地听话,便什么都会有的。甚至你将来能做到戚娘娘那一步,也很有可能。但是你若心存有半点歹念,哼!” 云婉侍说到这里,拿起昭漪的下巴仔细端看,狠狠爆出一股阴冷,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今日若把事情办得有一丝不妥,那么,你,将会比温瑜棒儿香的玉枝春,来得更惨。”   昭漪低喘,极力沉稳道:“不知婉侍,想要我怎么把事情办得最妥。”   “你问到点子上来了。让我来告诉你。你也试过了,那媚蝶和你近几日心性相通,即便经你手放出,只会绕你而转,丝毫不会离你而去。倘若太子接近你,被你身边的媚蝶所惑。你便可引诱他近身,做出一些非常**的举动。这个时候,你便大喊,周围自埋伏的有人。你只死死咬定太子欲要非礼你,其余全不用去管。有了那只媚蝶,即使皇上来了,太子也会一样痴迷……我讲得如此清晰,你大概不会不明白吧。”   昭漪道:“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 云婉侍阴冷道:“罗昭漪,你站起来我看。”   昭漪便在镜前起身,镜中顿显锦绣华簇的绝色佳人。   手上湘金镯,碧玺石所雕成的莲花玉佩,汪汪地使得整个人清如碧水。 肩头是几朵灿烂的桃花,旁边用丝线绣着翩飞的白蝴蝶。 白如玉片的耳朵里又戴着粉色的蝴蝶坠子,石果般大小,玲珑可爱。 如此雅致的打扮只能叫做玉骨妖娆。   “今日不同寻常,希望你不要让娘娘失望。那些话说多了,恐怕都会心生反感。不过娘娘倒是没什么,你,可要……想仔细些。”   “奴婢,自然会想个明白。” 昭漪道。   云婉侍欲再说时,终是无话可讲,便又冷笑一声,低头走出去了。   很久,从寂静的镜边飘过来一股脂粉的浓香之气。 昭漪抬头看了一眼,不由更加冷笑了好几声。 头上那朵刺目的淑香花,在两片翡翠般的绿叶之中,那花星星点点的花瓣,洁白如芳雪轻洒。   昭漪便和一群做折腰舞的宫女领着走到朱雀殿前大块空地上立下。   天青色的石砖组成了碧色的莲花图案,头上百年梧桐树,高有数丈,深碧中泛着青光,摇碎斑驳的金色碎影,给这寂寞的深宫倒增添了不少情趣。   高大的台阶之上,到处都是披红挂绿,馨乐仙飘。 不一刻,从台上走下戚懿母子,均都华丽红服,灿烂夺目。 十六岁的如意美貌少年,生得面白唇红,十分俊美。 红寿纹万字长袍,脚上踏槐花染红色鹿皮小靴。 满头黑发在头顶整齐束扎起来,套在一个精致的玉冠之中。 玉冠上又嵌着罕见的大明珠两颗,走动时,颤巍巍,光辉耀眼。   这时便从外面簇拥着走进太后与太公,皇上及太子皇后。 最前面的却是一个温和又略显柔弱的年轻人。 刘如意忙上前俯身拜倒:“小臣如意迎接太子殿下!”   “快快请起。” 太子刘盈忙伸手搀起道:“不是说过了,叫哥哥就行,不必称太子,也不必拘礼。今日你过寿,我也没什么好送的。送你紫金富贵长春宝墨笔砚一盒。祝御弟福寿绵长,才华横溢。”   刘盈满面含笑,命人送过红绸精心包裹起来的礼物,眼目十分地随和亲切。 如意收下,又谢了几番,才向后又拜道:“孙儿给太后太公请安,祝太皇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免了。” 太后呵呵开心畅笑,起来紧拉住如意道:“今儿个是我们给你祝寿来了。我早听说你头上那颗蓝田玉明珠碰损了,所以特地派人从南海选了两颗上等的给你。一定配你。瞧瞧,我们的如意越来越招人疼了!”   太公在一旁抚髯道:“我打了金项圈给你,里面嵌了寿桃儿,你喜不喜欢?”   如意道:“太后太公赏给孙儿的,哪怕是一针一线,孙儿也无有不爱的。”   太公便也微笑起来,眯着眼又上下仔细打量道:“好,不错,不错。嗯,如意,你转过身去我看。” 如意便转身,太公看了半天,不由自语道:“此子不可小瞧也!嗯,不错,不错!” 刘帮便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对着父亲悄悄儿说:“有其母必有其子。”   太公微笑道:“我看有高人再来调教一番更好。”   刘邦只是微笑。 如意又过来跪下与父亲和吕后请安,十分谦卑得当。 吕后当下赏的是一柄玉如意。 刘邦见爱子被调教得如此可爱懂事,更是喜不自禁,于是看戚妃更格外用了另外一种眼神。 彼时戚懿穿着明红的蹙金孔雀金丝八宝流云天香衣,凤冠头上戴,一身盛装。 虽逾三十多岁的年纪,但那股冰心玉骨,艳丽压目,其雍贵,仍然无人能比。 第十四章 翘袖折候 - 女人毒裁 - 怀曦   于是一干人走进朱雀殿,接着早已等候在殿外的文武大臣便接踵而至,刹时人影恍如马灯。   刘如意这个生辰过得真可谓八面威风。 那些人前来给皇帝的爱子过寿,哪一个不带着奇珍异宝,因此戚懿更是得意非凡。 太监刘棠一一报出贺礼。   稍时,大殿上座无虚席,翡翠盘,碧玉杯中盛满各种美酒,晶如琥珀。   戚懿道:“陛下,难得今日有这么多人前来捧寿,臣妾特备折腰舞,以谢诸位光临。”   刘邦笑道:“不知你又导教出了什么样的美妙舞步,快快呈上来吧。”   于是戚懿命殿下的昭漪等人上殿。   昭漪稳走上前时,那种丽雪红妆,绀黛羞春的模样倒把一殿的人都惊呆了。 目光似乎都只停落在她一人身上。 昭漪却在此时悄然观看,只见这朱雀殿内镶赤金兽为屏,雕祥飞凤做框。 金丝楠木蟠龙榻上就坐着当今锦震华夏的大汉天子。 再往下看,榴花满盏,仙露流霞,这玳宴真是流金涟滟,豪贵奢华。   戚妃点了一下头,云婉侍命绿绮焦尾,缓弦悠管一并奏起。 刹时,昭漪便和数名宫女在大殿上轻歌曼舞,展开回雪袖,云舞起来。   大殿不闻一声,唯见舞姿轻盈,歌声娇脆,如空谷幽啼。 舞袖的人,仙子凌凌。 舞到深处,淑花珠缀一重重,纤眉如画,千尺游丝,仿若怨月的愁云,一点芬幽从微微颤动的衣袖中飘散出来。 身旁配舞的几人,袖端都是火色的石榴红,和昭漪配在一起,却恰似能形成红云几万重的绚丽美景。   昭漪奋起,双袖展开,似艳丽的花瓣向四面喷展,这般玉软花柔,真令人眩目惊心。 又如摧开满天璀灿的艳丽花瓣,落在桃色罗衣上,五彩缤纷。 沉沉心织若藕丝,涵烟眉凝结于额头。 忽然头上一凉,刷的一下,淑香花从空中直落而起,落雪般正落在近处太子的桌上。   因为此时刘盈的位子离昭漪很近,那花打得也精巧。 似乎是舞场中一个很自然的失误,因此此举到并没有引得多少人注意。 昭漪此前早已认得太子刘盈,甚有些苍白瘦弱,虽然比不上如意风流,但也很清秀文气。 如今早已看得痴呆的刘盈忽见美人头上的花,直直正落在自己的眼前,粉香袭人,惊喜不尽,待要伸手去拿,不料红绡袖催动。 画罗衣在眼前只拈花弄月般冉冉一个转动,花却已不见。 抬头惊看,美人却用衣袖挡着,倚在花涛香海中,给了痴人一个明媚而又凄绝的伤笑。   刘盈大惊,秦筝停,此曲已终了,美人恭身退下。   这时便听外面太监禀报:“淮阴候到!”   刘邦大喜,喜形于色,忙命:“快请!”   昭漪站在一旁便摇摇欲坠,脸色更限苍白起来。 莺红扶住了,道:“怎么了,昭漪,我看你脸色不好。” 旁边立有一人白了一眼,冷笑道:“脸色不好。照她这样子,回去不好的时候多着呢。”   “鸳歌,你怎么这样说呢?” 莺红小声说。   “哼,” 鸳歌只是冷笑,却不说话。   昭漪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只是拼尽全身所有力气握紧了一双汗浸浸的手。 偶然却看见从殿外走进来的人,身高七尺开外,气宇轩昂。 一身绿缎紫长袍,银色镂空竹叶花的镶边。 腰系玉带,星眸璀灿,如旭阳明媚得满殿生彩。   刘棠报:“淮阴候礼贺:景福长绵笑弥赤金寿星一尊!”   刘邦笑道:“淮阴候平时公事繁忙,少有走动。今日怎么这么清闲。”   韩信跪下道:“微臣因边关匈奴扰境一事,特来与陛下奏报。不想巧遇殿下华寿。臣并没有备得礼物,但是既来,又如何完手。于是特命快马六匹,不曾停息片刻。稍取微物,以聊表微臣诚贺之意。”   “哈哈哈!” 刘邦喜道:“既有此意,赶快坐下。朕今日十分欢喜。” 说着将如意疼爱地揽至在怀中,指着韩信:“你瞧,今朝连淮阴候都来为你贺寿,你的面子不小。淮阴候可是极难请的人物,连朕想见他,都要亲自拜访的啊。哈哈哈!”   如意抬起头来,极为仰慕,言道:“父王,既然如此,儿臣理当敬淮阴候一杯酒。”   “好!” 此语正中刘邦下怀。 于是如意便忙走下台来,真地亲自抚盏敬酒给韩信。 韩信受宠若惊,站起毕恭毕敬地一饮而尽。 刘邦见状又是开心大笑,于是又命:“起舞。淮阴候刚才没有看到那般绝色的舞姿,今日必要让爱卿大饱眼福。”   韩信端着酒杯,也不甚太过在意,然而抬头时,那目光一瞬间地定住了。 只见流水般的凤竹丝声,霞光轻抹,幽幽催花雨般,下起了一场晚香玉。 时光蓦然轻转,依稀大雪纷降,少女清纯素净的灵眸倚着密缀的寒唱轻轻对他微笑。 那一刻,名震天下的韩将军怀疑是否从人世的底谷达跃到了天堂。 上天,我寻了那么久,竟在这一时,成全吗?   韩信手中握着酒,明亮的眼神一动不动,似乎被一种奇妙的东西所吸引,以至心神不定。   一曲舞罢,如意在上面轻声仰脸对刘邦道:“父王,此卿与这个舞袖的美女很有趣味。” 刘邦笑道:“是吗?” 便喊:“淮阴候,淮阴候!”   韩信一时发怔,刘邦连喊了三声,才猛然缓过神来,站起惊道:“臣在。臣方才突然不适,请陛下恕罪。”   刘邦道:“爱卿不适吗?那就请坐。待朕安排一下,爱卿就没有不适了。” 于是招手让昭漪过来。   如意道:“父王,这是我娘刚刚教导出来的昭漪姐姐,舞技犹胜别人一筹。”   “哦,昭漪,” 刘邦点头:“不错,不错!昭漪,你来。”   昭漪走至近前,刘邦就端起桌上一杯金足樽,说道:“朕命你端了这杯酒,去献给淮阴候。就说是朕敬他的,让满饮了。如何?” 第十五章 良缘 - 女人毒裁 - 怀曦   昭漪遵了一声是,上前就小心捧了酒,回身翩翩向韩信走来。 站定时,轻轻将杯子捧过道:“候爷,请!”   “微臣不敢!” 韩信忙跪下:“微臣,怎敢劳动陛下宫中仙娥捧酒。”   “哈哈!” 刘邦笑道:“我让宫女代朕敬你一杯酒,你这样怕起来。倘若我要下一道圣旨,把她许配给你做妾,你岂不要吓死过去。”   “微臣不敢。” 韩信愈发小心翼翼。   “哈哈,” 刘邦笑道:“可叹我名震四海的韩大将军,竟然在女人身上,如此小心谨慎。淮阴候,我听说你到现在仍未立正室,可有此事。”   韩信答道:“陛下,臣日夜忧念臣未尽的职责,因此儿女情长,从来不甚在意。”   “哦,既然如此,我便愈想为你操持一下了。淮阴候,你看此女可配得上你。如若中意,我就将她赏了你,如何?”   “罪臣不敢!” 韩信翻身便拜。 昭漪端着酒,一时怔在那里,不知是悲是喜。   “陛下,陛下的后宫内眷,罪臣岂敢高攀?”   “她只是一个宫女,算不得朕的人。况且朕的后宫有数万人众,即使是内眷,赏你一两个又算得什么。怎么,你怕她宫女的身份配你不起吗?”   “微臣……”   “怎么……”   “如此,全凭陛下做主。” 韩信终于低首答道。   昭漪捧着酒,竟完全痴住了。   “哈哈!” 刘邦大笑,道:“好,真是好事一桩。来来来,我们碰酒三杯,以示庆贺。今日我儿这寿,喜上加喜。”   刘如意虽年纪幼小,但却聪明伶俐。 急忙下殿亲自捧杯以示庆贺。 这次韩信喝了,且一饮而尽。   吕后则在刘邦身旁悄悄笑道:“陛下数次为韩将军做媒,今日终促成良缘,得以成功。”   刘邦道:“功高震主,理所应当。”   “臣妾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依你之言,应该贺喜淮阴候,我何来之喜。朕连如此美貌的佳人都不要了。”   吕后淡然道:“若非这姓罗的宫女舞技高超,美貌动人,令他神魂颠倒,陛下应该很清楚,就是陛下许他多少女子,他韩信也是万不敢应的。今日为此女,他竟然毫不顾忌皇家的内眷,此举真是可喜可贺。”   刘邦微笑,只是不语。   吕后又道:“只是此人的确深不可测,未免有些可怕。陛下敬酒,他满面惊惶,实际却极盼陛下玉成此事。可是他却还装成一再推辞,目的是怕要引起陛下的疑心。直到陛下说她是宫女,他才点头答应。可是我大汉刚刚由陛下所颁布的律法,国内所有臣民不得染伺皇廷后宫,如有所犯,必是死罪。他又岂能不知。依他的为人小心,不能不考虑此事。但是他却豪然应允。  此举何曾将皇上放在眼里!虽然是皇上亲自赐婚,但贵为王公大臣,理该遵循国家规度。天下有谁不知淮阴候功高震主。但是,即便如此,就可以这么放心地把陛下的女人揽于怀中吗?所以,臣妾万万不知此人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了。”   刘邦边听边微微起色,一边喝酒,一边醉眼看着昭漪笑道:“夫人,他一会儿说不敢,一会儿又说让我做主。我都弄不清楚,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个女孩的呢!这女孩……嘿嘿。”   吕后听罢,便道:“陛下稍待,容臣妾稍稍询问,便可让陛下知晓答案。” 一面便唤罗昭漪前来。 吕后上下将昭漪看了一遍,道:“你端了这杯酒,再送去让淮阴候喝。就说这酒是我赏的。”   昭漪诧异了一下,遵命说是,于是便伸手去端吕后眼前那杯金樽酒。 谁知伸手过去的时候,那手在吕雉眼前只一晃,吕雉眼花缭乱地将身子一颤,忙开口道:“慢!”   昭漪停住了。   吕雉有些惊讶的眼神在昭漪的那只手上扫了又扫,抬头盯着看了几眼,轻声说道:“你先下去吧。”   昭漪遵命而退。 吕后笑着对韩信说道:“淮阴候。”   “臣在。”   “今日陛下虽玉成了一桩金玉良缘,但依淮阴候这样尊贵的身份,娶一个宫女,实在是太不相附相配。让人听起来,也不如意。我若拿一个主意出来,必然就让此事十全十美了。不如让这昭漪认我做母亲,以后,她就是西汉的公主。我和陛下若将公主嫁给你,淮阴候你可就是当朝的附马。以后若说起来,又尊贵又体面,皆大欢喜。不知淮阴候意下如何。”   韩信心想道:此女万万是再沾不得了。   原来韩信功高震主,威赫天下,自然引来刘邦心中忌惮。 刘邦称帝以后,立即削掉韩信的王位,以各种罪名降至为候。 韩信心中明镜一般,于是小心翼翼,更举步维艰。 今日与昭漪,乃是一见倾情,竟不顾往日诸多顾忌。 谁知刘邦夫妇许亲是假,暗地里还是一再试探。   韩信便想道:若以宫女相许,也许或有可一说。 但若以公主相配,分明……  正要推辞,忽听外面报道:“匈奴国冒顿单于到!”   韩信吃了一惊,惶然道:“陛下,冒顿与臣素来不和。臣实在不想与他相见。还请陛下体谅,容臣躲避一时才好。”   刘邦笑道:“你不想见他。呵,可朕那日与他白登之战,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这样凶悍的骑步,以前太轻藐了。若不是陈平,唉,哈哈哈!卿家你就暂且由娘娘领着去内室躲避一下吧,朕要胆战心惊地再会他一会/。” 此语恰正中吕雉所想,于是站起,吩咐韩信道:“淮阴候,请随我来吧。” 走了几步,又吩咐让昭漪也一起跟过。   此时戚觳暗自心惊,却又无可奈何。   昭漪心情极为忐忑,那一颗心敲得密如铜锣。 内里设着鸿羽帐,宝鼎熏炉内香雾飘腾。 大顶上悬着一颗明晃晃的火焰珠,光茫四射。   昭漪轻抬秀眼,发现韩信也正在看他。 他的眼神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渴望,然而却又忧心重重的模样,昭漪更觉不安。   吕后领着,又命太监与宫女在外等候,这才笑着让昭漪和韩信坐下。 此时看昭漪,早格外用了另外一种眼神。 第十六章 梦中蕊珠苦成人 - 女人毒裁 - 怀曦   “你是叫罗昭漪吗?”吕后开口问道。   “是,奴婢名叫罗昭漪。” 昭漪胆怯地答道。   “待我选一个合适的日子,昭告天下,你就是鲁元的妹妹,我大汉国的公主。从此以后,你便可称我为:母后。”   这几句话十分亲切随和,但却惊天震地。 昭漪立即扑地跪倒道:“奴婢……不敢。” 一时竟说不出怎么样的话来。   “起来吧。” 吕后面无表情道;“没有什么不敢的,公主就是公主。” 说着又把目光转向韩信道:“淮阴候,我把这公主,选个良辰吉日隆重地送给你,可否比打发宫女来得气派?”   韩信默然施礼道:“娘娘,若是宫女,罪臣尚可配得。但若是公主,微臣出身贫贱,怎能玉配!恐辱了大汉国公主的尊贵。”   吕后笑道:“淮阴候太过谦卑,我本来是要抬举你。而你实在是令本宫失望。不过确确的,这是一段良缘佳话,我当一力成全。”   “娘娘……”   吕后拦住道:“好了,淮阴候,不必说了。象你这样的人,本宫还真是信不过你了。又恐我的公主伤心。这样吧,口说无凭,咱们不妨交换个信物,免得到时你韩信悔婚。怎么样啊,淮阴候。”   韩信回道:“娘娘,今日微臣匆匆出来,未曾身带任何珍物,还望娘娘恕罪。”   吕后笑着对昭漪说:“你那里没有,昭漪这里有。我看她手上这枚戒指就很好。昭漪,你不妨取下来,交给淮阴候,让他拿去,做个信物。”   昭漪如闻从天下打了一个焦雷,惊恐迷乱之间,恍如一梦。 于是回禀道:“娘娘,这榴花戒,奴婢视如珍宝,看作生命一般,一直都不肯离身。淮阴候身份极为尊贵,是为王族,奴婢这样卑微,怎么敢高攀。但求娘娘收回成命。”   “你们俩个都竟敢违抗圣意!” 吕后喝茶道:“昭漪,韩将军可是名闻天下的人物,你可不要错失良机。”   昭漪低头垂泪:“奴婢不敢,奴婢深感天地之别。奴婢实在不想玷污了韩将军的英名。若要奴婢从命,奴婢唯有一死。”   吕后端着杯子,半晌方发出一语,道:“好个清高的女子。”   昭漪道:“奴婢不是清高。奴婢虽然年纪幼小,身世悲凉,但却从不敢奢求任何荣华富贵。奴婢只想清淡了此一生。” 说完泪滴如雨,簌然而下。   吕后深叹了一口气。   韩信趁机回道:“娘娘,看来微臣和公主并无缘份。韩信不敢高攀,微臣还有公事。因此微臣先行告退,望娘娘体谅。” 说完拜了一拜,便往外走去。   吕雉无话,待韩信走了以后,就命人把昭漪也带出去了。 自己一点孤影,满心的残楚,坐在灯榻上,听前殿点点繁弦象沉沉的蕊珠一般深深摧打着锦绣的帐幔,以手抚额,把双眼微闭,从四面传来的幽苦,使这凌乱的心良久都不能沉静得下来。   这一瞬,是碎花轻落在地,来自肺腑的声息。 这一瞬,我傲临天下,做半面妆。 从来未有忘记过的承诺,怎能想到如今会在这里,与你这世上最纯净的泪女花黯然相逢?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身边有一语道:“你怎么了?”   吕后在梦中落下泪道:“这女孩……长大了!”   “娘娘,你说什么?”   吕后猛然惊醒,看时,面前却是审食其。   “娘娘。” 审食其顾不得其它,赶紧直入道:“前面要打起来了。”   “啊。” 吕后惊道:“怎么回事。”   审食其道:“冒顿好不厉害,还带来了一个公主,叫什么珂月。才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却就武功超绝。刚刚冒顿有意显摆,就让她女儿舞了一个剑舞。的确身手不凡。谁知就打动了贵妃娘娘。也不知她在陛下跟前怎么说的,陛下当即和冒顿就说出许亲的话。”   “许亲,什么亲?” 吕后一愣。   “让那珂月公主许给如意。”   “不会是一句笑话吧。” 吕后淡淡地冷笑道:“她那刘如意,宝珠子一样攥着。一般的人,何尝放在眼里。”   “娘娘,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审食其正色低语道:“刚才我在殿上留意,看她与冒顿似乎很熟识的样子,证明以前我们获取的消息都是真的。这戚懿胸有成竹,必定背后不少运作。你务要小心。她现在盛宠,冒顿又是皇上极为惧怕的人物,早就一心想要招服。二人若强强联手,不亚于如虎添翼。所以……”   吕后听到这里,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娘娘,远道而来的匈奴公主现在正嚷着要和如意比武呢!匈奴人最擅长马术。陛下已经答应了。呆会,你趁他们下殿去的时候,我就如此这般……” 审食期说着愈加把声音放低,窃窃对吕雉私语。   此时殿外一片喧闹,强悍的匈奴国冒顿单于的女儿珂月要和如意马上比武,这下可让刘邦乐得爱看。 因为这珂月公主长得真是太惹人喜爱了。 不过也是十四五岁年纪,聪灵俊秀,王团粉雪,周身上下明珠般耀人眼目。 再加上戚懿在旁搧风点火,这更让刘邦觉得这样的美女和自己的爱子站在一起,真是金童玉女的一番配合。   冒顿乃匈奴国单于,惯会用骑兵,能征善战。 刘邦曾领兵十万,在白登与其展开大战,最后若不是陈平巧用美人计解围,差点就全军覆没了。 因此刘邦对冒顿心有余悸,听从萧何建议,便从直攻改为交和。 冒顿也是一个聪明人,见刘邦改了策略,立马随声依附。   其实此人心里非常清楚,匈奴骑兵再强悍,也抵不过千军万马。 小鸿沟怎么也不能和沧海相比,淹也把他淹死了。 此时见爱女如此紧抓汉帝的欢心,又下令和当下最宠爱的世子比武,其喜悦欣赏之意溢于言表,这冒顿不觉间更加骄矜起来。   其时,朱雀殿下按刘邦的吩咐,立刻在偌大的场地上摆开战场。 下人牵过两匹漂亮的战马,一红一白。 第十七章 密信 - 女人毒裁 - 怀曦   两匹马仰头恢恢直叫。  珂月公主却鄙夷地一瞧一笑,盈盈娟娟张开榴齿,骄声道:“还是要用我的小白龙好。” 一面便命去牵自己的宝驹,一面拿眼斜了如意一眼,说:“殿下就是这马吗?好平常的货色。”   如意道:“我本事浅薄,怎么比得上公主你呢!”   珂月听了开心地大笑,跳起来象个小燕子一样飞走了。   冒顿站在殿阶上,忽然心腹契良过来小声附在身边耳语了几句。 冒顿甚感诧异,抬头看,不远处站着一位紫袍官员,冲着这边点头微笑。 于是契良引着便走过。 审食其道:“单于,皇后娘娘有请。” 冒顿愣了一下,由契良紧跟着,随审食其快步走进殿里去。   宝帐香雾熏熏,冒顿很快便在一幕幽秘的帘下停住。 隐隐约约里面华贵雍荣的身影在雕龙浮凤中若隐若现。 审食其进去,不久便听到一个冷毅的声音在里面道:“请单于快进来吧。” 于是审食其出来又请。   冒顿进帘,抬头看,只见金灿灿的芙蓉宝榻上,端坐着雍容华贵的一国之后。 看举止打扮,着实不俗。   身穿赤金嵌银事事如意景福长绵流云仙鹤衫,一只手轻轻置膝,腕上勾丹背云手镯。 日月永恒万寿簪,光辉夺目,一双眼冷如深不可测的三江烟水。 莫名的愁绪,丝丝缕缕飘忽在唇畔。 若言美色,早已红妆褪尽。 如论好貌,容颜半老,然不怒自逼,那份威严,如星河般灿烂。 眉眼中淡妆素容,却绝胜倾国佳颜。   冒顿上前,只是微微一揖,郎声道:“皇后娘娘,找本王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吕后道:“单于请坐。”   冒顿在下垂坐下,面前便放着小金瓷盘龙茶盏。 吕后又道:“单于请喝茶。”   冒顿端起来喝了两口,那茶香气四溢,令人啧舌。   “我就直说了罢。” 吕后淡然一笑,道:“听说单于的珂月公主美貌如花,且才华出众。欲与殿下阶前比武,可有此事吗?”   冒顿笑道:“娘娘是明知故问?可否听得前面已经杀声震天了呢!”   冒顿有些得意。   吕后笑道:“本宫还听说单于与戚贵妃书信来往中,早给两个孩子把亲事定下来了。可有此事?”   冒顿一怔,紧接着便笑道:“戚贵妃是谁,是那个刘如意的母亲吗?哈哈,刚刚在殿上,本王也是初次与戚贵妃相见啊。那贵妃真是好秀丽模样。”   冒顿骄狂的样子,并没有将吕雉惹恼,只是端起桌前一杯茶,轻啜了一口,放下。 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单于,不妨看看你面前放着的,是什么。”   单于将眼往下一瞥,不禁大吃一惊。 见眼前的桌子上,竟放着一封信。 信口垂着红线绳,信封上并无任何署名。 只听吕后又道:“单于不妨打开信瞧瞧,就知道本宫所言是虚是真了。”   冒顿猛打了一愣,暗想道:“此妇竟如此厉害。想我和戚贵妃如此周密的一番交往,也被她尽数探知。我这里倒没有什么,只是那戚贵妃罪名不小。这该如何是好?”   欲待伸手拿那信时,忽然又觉吕雉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于是赶紧停住,心中冷笑道:且慢! 若只是敲山震虎,我若抽出这信来,便已是都承认了。 我若不看,她能奈我何。 何况这封信看起来如此诡异,与前又大不同。 我且莫上了这女人多端的诡计。   于是便站起说道:“皇后娘娘,我与贵妃娘娘素无来往,这书信更不知如何谈起。娘娘又拿这书信,让本王更是云里雾里。至于我女儿与贵国王子比武,完全是一时兴起,何谈订亲一说。本王实在是觉得可笑矣!娘娘所云,本王一句也听不明白。”   吕后道:“单于若不明白时,只当本宫没说。”   冒顿便立即沉下目来道:“娘娘如此猜疑,不知可否是陛下的传授?”   吕后笑道:“单于,你多心了。陛下丝毫不知,或许只是本宫的误会。”   冒顿佯装怒不可揭,直视着吕后道:“皇后乃一国之后,这种事可是随随便便误会的。本王告辞!” 说着一跺脚,便要拂袖而去。   吕后仍然很平静地说:“单于莫怒,本宫本无他意。若本国与单于结秦晋之好,本宫只有大贺特贺。本宫是衷心祝福。这信件吗?可能是本宫弄错了。单于千万不要迁怒本宫才好。本宫特备东海稀世夜明珠一枚,望请单于孝纳。”   说着便命奉上一只精巧的红楠木雕花锦盒。 审食其过来亲自打开,只见里面光茫璀灿,四下射出时,冒顿几乎睁不开眼睛。 审食其忙盖上盒子,令契良进来,嘱咐好好替单于收着。 于是冒顿此时再看吕后,便又换了一幅脸色,点头道:“娘娘,娘娘果然是与众不同的人物。”   吕后道:“单于请慢走,本宫不送。单于是聪明绝世的人物。有些事我们都没有必要再讲得很清楚。” 吕雉的眼神仍然深不可测。   “告辞。” 冒顿也不施礼,大步便往外走,很快便和契良走出。 殿外场下刘邦正领着一干人群,看一红一白两个锦绣的粉团,骑马持枪,正在那里比得激烈。   冒顿在廊下轻轻对契良道:“这个吕后,非同寻常。你看她从始至终,不慌不忙,滴水不漏。若换有的人,今日恐早已闯下大祸。看她这般形势,已经掌握戚贵妃不少底细。我再与这戚贵妃来往,怕凶多吉少。”   “单于,那我们该怎么办?” 契良将夜明珠小心藏匿在衣服里。   冒顿抬首看了看碧色的楼瓦,辉煌的大殿,笑道:“这东宫西宫,皇后与贵妃,自来都是斗得最为激烈。想不到我冒顿现在竟成了两宫争夺的宝贝。哈哈哈!”   说着大笑起来。 契良忙掩住主子的口道:“单于,先莫笑!那威贵妃还等着与您联亲呢。这吕后这么强悍,她怎能不有所顾虑。” 第十八章 珂月公主 - 女人毒裁 - 怀曦   冒顿低头略一思忖,眼珠一转,对契良道:“事不宜迟,你赶快找一僻静之地,替我卜出戚妃与吕后到底谁能胜出。这一卦非常重要。若是戚妃,我今日必与她联亲。若是吕后,哼,贵妃娘娘,那也就别怪我无情了。且必要让我的太子娶鲁元公主为妻。”   “单于!”   “快去,越快越好。我在这里等你。”   “是。” 契良慌忙退去。   此时三月的香风拂动朱雀殿下花影摇曳婆娑,阵阵雀鸟飞过,落叶缤纷,露出马上盈娟少女白素衫上红色的桃花绣绒。 清妙的天光如芙蓉花似的娇脸。 珂月公主额头上点着用夜明珠嵌成的蝴蝶,乌木般的墨瞳,樱红薄唇间一抹妖柔的笑意,手中那杆长枪,使得翻飞如燕,催马便向刘如意直杀过来。   如意枣红马,握一柄青偃宝刀,举刀应战。 真一场好杀,当当当的几声响,直震得万红摇动,扑扑簌簌在地上铺了一层锦缎。 二人几个回合下来,胜负便已经了然。 如意显然不是对手,珂月枪枪惊心刺来,逼得他只好闪退。 二马在场中摧动,金童玉女都是曼曼天姿,那般绝妙的玉配,看得刘邦哈哈大笑。 太公太后也不住赞叹。 喜赏之间,二人再战,刀光枪影,眼花缭乱,叭叭叭又是一番激杀。   众人看得不住叫好,到最后竟看不出两个人的身子。 唯只见密球滚动的一红一白两团浑影,斗得难解难分。 忽然呛啷一声,从马上落下一件兵器,众人还未缓过神来,只见空中一闪,场中白马忽然策身而飞,来到刘邦跟前。 马上却是两人。 细一看。 原来是刘如意被珂月生擒,按在了马背上。   轰的一下,周围一众都笑了起来。 刘邦更是大笑不止,几乎喷出眼泪。 忙唤珂月下马。 珂月把如意抱下,如意羞得满脸通红,象块大红布似的。   刘邦叫道:“我儿别怕。来,父王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如意走上来,羞惭惭地低头道:“父王,我今日有些不舒畅,以至……”   “哎!” 刘邦道:“败了就是败了,你本事不如人家,以后好好长进才行。论刀法,你或许还能有一线希望。可若论马术,你是万万比不上人家的。” 一面又唤珂月前来,仔细看这女孩,越看越爱。 一手拉着如意,一手拉着珂月,唤冒顿道:“单于,我们做个亲家吧。不打不相识,你女儿给我做媳妇,我儿子给你做驸马,可使得吗?”   冒顿一听,也笑了,说道:“陛下说的是好事。只是照今天这情形,驸马以后怕媳妇的日子可能要多一些。说不定还要挨揍。”   刘邦道:“贤弟此话差矣。常言道知冷知热是夫妻,小俩口恩恩爱爱,到时就让打也不舍得了。你说是不是啊,如意。”   如意平素伶俐,可今日落败,见父亲来问,满面紫涨,只是低头不语。 刘邦又把头转向另一边,问珂月道:“你说是不是啊,小公主?”   不料珂月却一点也不畏避,点头答道:“陛下所言极是,”   众人大笑。   此举大是出乎刘邦意料之外。 刘邦本出于极为喜爱此女之意,又加上心上人的极力搧动,因此倒有心想撮合这门姻缘。 今见匈奴如此大胆,而又不失可爱,于是笑着试问道:“小公主,朕来问你。我这小殿下要娶你做媳妇,你可愿意吗?”   珂月道:“他须赢了我才可以。”   又是哄堂大笑,这次连太公和太后都笑起来。 太后过来问道:“公主,你本事好。我家如意如果一直赢不了你呢?那可怎么办,你岂不是要做别人家的媳妇了。”   珂月道:“那要看我高不高兴。高兴了,让他几招也是可以的。”   “哈哈哈!” 众人又都笑。 太后又逗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做他媳妇了。你不让他,让别人抢跑了可怎么办。”   珂月见问得越来越难答起来,不由向如意那边瞟了几瞟,一时也红了脸。 跑过去抱着冒顿叫了一声父王,把小脸埋了进去。   众人笑得很是开心。 刘邦越看越高兴,高兴了就大声问冒顿道:“你家女儿都说了愿意,你不是干着急。难道你狠心想拆散一项好姻缘?”   冒顿见刘邦不放话题,看起来象是动了真,一时倒有些乱了分寸。 这时契良赶过来低声耳语道:“单于,刚刚已得了天信,日后吕后必然得势。”   冒顿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头顶微晃的碧云。 油光红亮的飞檐下,吕雉此时正从殿内走出,被冒顿看了一个相撞。 那吕后站在金黄色的阳光下,果然风仪凛凛,气度不凡,一派王者的风范。 冒顿心想:这个小王妃看来难做得,要做也是太子妃,或是皇后的宝座。 我且小心日后得罪了这个强主。 只是我受了戚妃的恩惠,岂能恩将仇报。 也要趁机慰她一慰,顺水推舟,将此事做得天衣无缝,任谁都无话可说。 ”   冒顿不愧是老奸巨滑,寻思妥当,于是便拉了珂月向刘邦笑道:“陛下,我这个公主可是掌上的明珠,身子金贵地很。 但不知陛下娶她做媳妇,是用来做皇后呢还是王妃。 ”   意思很双关,但是非常巧妙。 也可以理解为:你是让刘如意做皇帝呢,还是一般的王爷。 此话也只有冒顿敢问! 无疑问到了戚懿的最恰当之处,这也是她日夜悬思,忧心如焚的心事。 于是喜之不尽,睁起火辣辣的丹凤眼,盯住了刘邦看。   刘邦一下子愕住了,心内暗骂道:这个小匈奴国的匪头儿,不过仗着你有几队骑兵,我懒得理你,你就这样猖獗,耀武扬威。 这后宫的事是你要关心的么? 看你的小样儿,给你个王妃,你还不做? 我倒想问问,看你到底怎么说。   于是便说:“王妃怎样,皇后怎样? 我的孩儿可不止如意一个。 单于怎么想啊? ”   冒顿笑道:“陛下,我这女儿除我大匈奴之外,不论嫁到哪一国,必是非皇后不做。 哈哈哈! ” 说完放声大笑。 第十九章 未央!未央 - 女人毒裁 - 怀曦   刘邦听了这话也不回复,只是直盯盯望着冒顿微笑。 周围众人都有些紧张起来,吕雉此时上前道:“陛下,今日为如意做生日华宴,你看天光如此之好。也不早了,陛下赶紧将朱雀放出,咱们好安心享用盛宴。”   刘邦点头,于是便命放出朱雀。 霎时,幽深的庭院呼喇喇飞起一片红云,数不清的红雀向蓝天高阔而去,浓浓的云雾激起殿内帘幕不住摇摆荡漾,连冒顿都看呆了。 那朱雀浑身赤红,数以万计,真是世所罕见。 正自纳罕时,忽听殿前乐府唱道:“朱雀,朱雀,却走灾难。未央,未央,永无祸殃啊!未央,未央,永无祸殃!”   唱了几遍,众人站在殿前,看红云慢慢在天光中远走。 浓浓的苍郁,尘埃尽去。 红与蓝的染色,宛似玉成的天锦,那般散放出一股亘古的气息。   这便是未央宫三个字的由来。   乐毕,众人便回至朱雀殿里享用繁华的盛宴。   昭漪站在后殿一处红色的锦柱旁边,此刻倒一点也不怕了。 在这样凌然的时刻,淡淡把手握紧了袖中的锦盒。 心中感觉赤黄的媚蝶在里面翻扑滚走的声音,也只那么轻袅一笑,这时只听背后有人喊:“昭漪!”   回首看,却是莺红。   “昭漪,不好了。一会儿云婉侍要来问你玉佩的事情,你可要小心了。”   “玉佩,什么玉佩?” 昭漪一惊。   “昭漪,东宫皇后娘娘身边的赵漱玉你可认得吗?她刚才送韩信大将军出宫的时候,从韩将军身边拾起一块玉佩。漱玉拿起来还给韩将军,韩将军却说这玉佩是你的,让给你。本来漱玉要拿玉佩给你,可是鸳歌却挡住不让。俩个人便吵了起来。刘鸳歌本来就嫉妒你做折腰的领舞,于是就在那里好发牢骚,说你的坏话,可巧这些偏就让云婉侍听见了。云婉侍现在在那里盘问她们俩个呢,还说一会儿就过来盘问你。昭漪,你可要小心。” 莺红说着握住了昭漪的手。   昭漪听得很温暖,半响才道:“莺红,我知道了,谢你来相告。”   莺红嗯了一声,回头惊慌地望了一眼,道:“我走了,云婉侍马上就要过来,你……”   昭漪点头,莺红便走。 昭漪忽然凄凉地叫了一声:“莺红!”   莺红回过头来,昭漪的泪珠落下,说道:“保重啊!”   “嗯。” 莺红道:“昭漪,你更要小心才是。否则……”   昭漪点头,莺红便走了。   昭漪回身注目殿外,一股轻雾就无声无息地侵了过来。 这风很悲凉,似乎预兆着一条锦绣灿烂的生命突然就到了最后的弥留时刻,丝丝缕缕的暗风直穿入殿顶。   不一刻,身后果然响起云婉侍冰冷的声音:“昭漪,你可丢了玉佩没有?”   昭漪转过身来,细眉蹙了一蹙,冷笑道:“云婉侍,是想送玉佩给我吗?”   云婉侍道:“你若没丢,我为何要送你。”   “我若说我丢了,你必要盘问我那玉是什么样子。我若说我没丢,你又能怎样?”   云婉侍瞧着昭漪不屑的神态,停了一会儿,不禁笑道:“罗昭漪,看你现在的情形,莫非真地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昭漪道:“奴婢从未敢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云婉侍想要知道这个答案,不妨就把那个玉佩的样子向奴婢描述一下吧。奴婢或许会很知趣。”   云婉侍忽然笑了:“你果然聪明,那玉佩一看就是男人的佩饰。但,就算是淮阴候一眼看上了你,变着法儿送给你的礼物,你又能怎样?你现在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来,心里大概比谁都更清楚吧。罗昭漪,不管你今天蒙受上天多少的恩赐,遇到了什么奇迹,但你现在的身份还是戚娘娘的人。换句话说,戚娘娘让你飞,你才能飞。让你死,你就不能飞。除非你越过了戚娘娘,真飞上了高枝儿,那才算是你的本事。但是现在,必须要尊从娘娘的吩咐。你若敢有一点风吹草动,可千万要小心的是:你的命。”   云婉侍寒冷如冰,阴森森的威胁恰似闪着秋水的刀锋。   “谢云婉侍的提醒。奴婢一直都很小心。” 昭漪仍然痴望,一丝暖风从栏外吹过,拂起了腮边几根碎发。   “媚蝶你要拿好,那是娘娘的命。”   “奴婢知道。”   “太子马上就要来了,你可要好好地等着。”   “奴婢清楚。”   “把花蕊的蜜露抹在你的手心儿上,现在就站出去吧。” 云婉侍终于发出最后的命令。   “……是。” 昭漪便拿出小白象牙瓶子,倒出好几滴,然后在掌内轻轻搓了搓。 果然,空中立刻弥漫了浓郁的清香之气,便有美蝶自不远处悄然飞过。   云婉侍露出一丝阴笑,转头而去。   周遭忽然一片可怕的寂静,再次发出悲凄的阵阵冷凉。   耳畔响着殿顶朱雀呼喇喇振翅高飞的壮观声息,粉光直照。 侍花女忽低头微笑,将手轻轻抚了抚手上那只榴花指环,檀口边勾靥出一丝无畏无惧的笑容,把那只媚蝶又淡淡地握了一握,屏神凝气,提动脚上白色流苏桃花绣鞋,向着外面的花栏外缓缓走去。   侍花女,抬头看,一枝花,两枝花,千枝花,万枝花,千花雷动,颤颤巍巍,悠悠荡荡,嵌在枝头,飒飒的红色碧雾笼罩了万推瑶烟,  侍花女! 站在朱雀殿上,稍时这里很快便成了花与蝶的葱笼锦帕。 一只只美蝶纤纤片片,向着昭漪全身上下婷然扑去。 昭漪身上飘着白绫桃花长穗丝绦,各种蝶色如花瓣艳丽翩舞,五彩缤纷的姿态,轻袅间几乎会晃花世间任何一人的双眼。   这气节,豪迈而又悲壮。   侍花的女,深深拜,让繁花扑打红色的桃面。   “娘,娘!等我!等我杀了这赤黄色的媚蝶,咱们就好团圆!”   瑰丽的朱雀云,绚艳的美景。 小巧精致的鸟儿,一羽,一翅都似要把某些破败的东西带到杳无人烟的最极致顶端。 低头看,眼前花团锦攒,嫩蕊摇晃,锦盒中一簇簇骄艳烘托着丝丝诡异的纷红骇绿,流动的黄,娇艳的媚蝶吃了青莲与鹤形草的汁液,舞动得更加张狂。   这就是永无祸殃的未央!   昭漪奋力挥袖,轰,轰! 天塌地陷般。 蝶色嗅着香气从四面八方拥聚而来,令这侍花女誓死如归的气节,实在是无限悲壮,无限苍凉!   钟声振响。   未央! 未央!   未央! 未央! 第二十章 蝶葬 - 女人毒裁 - 怀曦   “妹妹,身上好香!”身后响起年轻男子的一语。   他终于来了。 昭漪暗中想道。 于是轻笑,同时,手中握紧了那只锦盒。   “昭妹妹在干什么,吸引蝴蝶吗?妹妹引来了这么多的蝴蝶,可见妹妹身上的香气是多么与众不同。” 他在后面赞道。 昭漪轻轻在蝶海中转过身来,再次偷望了几眼眼前这个多么无辜的年轻男子。 他皮肤略黑,笑容却很真诚。 他的衣服是灿烂的明黄丝缎,象流水一般。 腰中系着玉带,袖口是万字滚边。   “这个人或许是我在尘世里见到的最后一个男人。所以我好应该将他一拜。” 这样想着,回身盈盈翩然下落:“太子殿下。奴婢罗昭漪不知殿下驾到,万望恕罪。”   “啊,免了。” 刘盈忙伸手搀扶,因此昭漪并没有跪下去,便已被他托住了。   刘盈惊喜不尽,望着她只是痴醉了。 昭漪嫣然一笑,百媚丛生。 墨瞳淡淡敛滟了一点愁怅,伸出纤手轻轻抚弄身边轻盈的花间玉蝶,只见团团闪闪,流光溢彩飞过自己清素的罗衫。 这姿容情态,难描难画,迷惑得眼前的刘盈,实在一句话也难说得出来了。   “殿下,” 昭漪轻轻道:“殿下喜欢花吗?还是喜欢蝴蝶。”   “都喜欢,都喜欢。” 刘盈立即笑道:“不过当然更喜欢花。因为花美,这才引得蝴蝶飞身前来啊。妹妹。”   “奴婢只是一个奴才,怎可配称殿下的玉妹。殿下莫要取笑。” 昭漪哀然一笑。   刘盈忙道:“我第一眼看见妹妹就已是我的妹妹了。而妹妹这俩个字,我也从不会是乱叫的。但若一经叫了,便会难以改口。” 刘盈轻轻亦在蝶丛中走动,双目炯炯,微笑着将她打量。   “殿下……殿下!” 昭漪轻轻低叹,转过身去,轻望栏上一盆娇艳的春海棠。 悄悄拿出那只锦盒,放在眼前看了看,低声说:“殿下说的千真万确。是因为花美,蝴蝶才会飞过来。可是若那花死了,蝴蝶又会怎样?”   刘盈道:“花死了,不过死了。蝴蝶自然是再找另一朵花。”   昭漪便拔下盆中的一朵海棠花,轻轻往拦外一掷,悄语又问道:“殿下,你瞧,那花真地死了。蝴蝶又会怎么样呢?”   刘盈皱眉惊诧道:“不过是一朵花。蝴蝶还在飞舞啊。”   罗昭漪艳艳地便又是凄绝一笑,如霞光荡漾。 皓皓的肤色,动人心魄。 攥着手中那锦盒,轻轻揭开霞布,露出里面正扑腾振翅的媚蛾。 抬头望去,殿下数株白玉兰竟相开放,雪色一片,如此纯圣洁雅,似乎一瞬间便模糊了两剪如水的心房。 想道:这媚蝶务要一举狠狠砸死,方不能祸害他人。 于是猛力将手中那盒向楼下青石地阶砸落而去,只听叭的一声,盒子立时跌得粉碎,赤媚蝶果然即刻猝死在破烂的狭屉之中。   “殿下,这花如此艳美,以至于这蝴蝶也甘为它殉葬了。” 昭漪微然轻笑。   刘盈起初一惊,继而也便开心笑起来:“昭妹妹真会做譬喻啊!”   “殿下,蝴蝶死了,奴婢也活不成了。这蝴蝶在催奴婢的命。” 昭漪说着,就以飞快之势欲要跃拦而下。 刘盈大惊,忙自伸手抓住了她:“怎么回事,昭妹妹,你怎么回事?”   昭漪被他攥着,脸上一抹绝世的伤情,在栏边轻轻笑道:“殿下,请让奴婢跳下去吧。”   “这如何使得?” 刘盈惊道:“妹妹,可是因为妹妹两字的缘故吗?如此,本宫再也不叫你妹妹了,如何?”   “殿下,殿下在这里?陛下有请。” 此时响起戚妃的一语,她从后面走过来,很快的脚步,一眼看见昭漪趴在栏杆上,惊呼了一声,道:“这是怎么了?殿下,怎么回事,这狗奴才,她莫非要寻死吗?”   “不,娘娘。” 刘盈忙笑道:“我与这个昭漪姐姐在说笑呢。我说让她从这里跳下去,她说她不敢。/哈哈,这位姐姐可真是可笑。”   “姐姐?” 戚妃一愣。   “是啊。” 刘盈拉着手把昭漪从栏上扯下来,依然很风趣地说:“这位姐姐很好玩的。和她在一起,儿臣我很开心。”   戚妃道:“殿下,你母后和陛下在前面找你,或许已经等急了。你赶紧过去吧。”   刘盈恭身道:“是,儿臣遵命。儿臣告辞。”   “快去吧。” 戚妃极力地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仍然装作万分祥和。 且用那只白娟蝶帕轻遮了一下猩唇。 刘盈施礼拜了一拜,又看了看昭漪,这才恋恋离去。   戚妃站在那里,等着刘盈的身影慢慢走远。 起初她并没有动,只是拿帕子掩着,以很冷的目光瞄了一下昭漪,也没有说话。 可是昭漪却已感到冰凉的瘴气已经扑面而来。 脚下莲花形的青砖也突然泛出一股奇异的淡白,冷冷的一片,最后汇成了雪亮的一把利箭,向自己心口刺入。   这时,云婉侍就快步而过。 她很慌张地不知对着戚懿说了几句什么,戚妃便恨道:“很好。她不是想陪葬吗,我一定会让她这个愿望好好实现。并且,还是最快的速度。” 说着强自忍耐,喘气从牙缝中崩出道:“把她给我押下去!”   “是。” 云婉侍立即便过来拿住了昭漪。 戚妃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要让她慢慢地死。她想像我的媚蝶那样,我还不依呢。那样真便宜了她!” 云婉侍恭身称是。   戚妃拂袖,满面的怒容,由不得一压再压。 向前殿走,迎面却看见吕后正带了沈凤仪向这边走来,一后一妃正对了个碰头。   “姐姐怎么不在殿内和陛下饮酒?” 戚妃上前,转眼便绽开秀丽的笑容。   吕后亦笑道:“听说我那个干女儿差点从殿栏上摔下去,可有此事?”   “干女儿?” 戚懿笑道:“那个罗昭漪吗?从殿栏上摔下去?姐姐开什么玩笑,太子殿下刚刚对我说,他和这个奴才在那里逗着玩儿呢!姐姐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第二十一章 画堂双宫语匆匆 - 女人毒裁 - 怀曦   吕后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刚才盈儿说了几句,我可能是听错了。”   “娘娘对这个刚认的干女儿可是关心体贴。” 戚妃暗笑了几笑。   吕后道:“刚刚妹妹也听到了,陛下要将她赐给淮阴候。淮阴候这样的人物,可不是一般。我需要调教她一番,方能郎才女貌,显得般配。现在既和妹妹说起她,不妨就求妹妹一件事。”   “姐姐是想把这丫头要过去吗?”   “妹妹怎么一猜就中。妹妹把她送到我这里,我再挑俩个好的,给妹妹送过去使唤,如何?”   “姐姐既然说了,我哪有不遵命的道理。难得姐姐这么喜欢,这罗昭漪的确也是万中挑一。妹妹我午后就打发给姐姐送过去了。怎么样?”   “不劳妹妹费心,等会儿玳宴消散,我就派凤仪领碧白和绮霞过去。”   “姐姐要是领人过去,妹妹就不放人了。姐姐怎么这样看扁了妹妹,妹妹我是那样小气的人么?” 戚懿的笑容真如百花齐绽。   吕后便直拉了戚懿的手,说:“如此真要谢妹妹这么可人。咱们先把此事放一放,进去先陪陪陛下罢。”   “姐姐请。”   戚觳嘴上说着,实则内心早已惶恐凌乱,忑忐不安。 心下盘思:这个罗昭漪不除,若真被吕雉即刻拿走,招出些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我务要立刻解决了才是。 这样想着,禁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赶忙便命贴身的桐儿去传云婉侍过来。 谁知此时吕后早已看出破绽,于是移身前来,形影不离,中间言语相伴,又防她中途使险。 那云婉侍迟迟不到,这样一来,戚懿倒也无计可施。 忧心如焚,最后,禁不住细眉间都已渗出丝丝冷汗。   窗外还是三月明媚的春风。   斑斑驳驳的金色碎影中,花是那样洁白,白得象壁玉一般。 只是没有了五彩的蝴蝶,于这样清纯的境地里,度过自己人生最后一点时光,也未尝不是一件很完美的事情。   昭漪被紧紧绑缚在一张细竹藤椅上,昏沉沉眼中灿烂的花海也愈来愈不清晰。 但是心头却实在地十分欢欣。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名响起宫女叫娘娘的声音,忽然便又是凌乱的脚步与冰冷的寒笑。 那门砰的一声大开,昭漪看见戚妃暴怒威严的一张脸庞,她的手因愤怒把手中的绡帕绞得更紧。 云婉侍在身后跟了进来,道:“娘娘……”   戚妃从榴齿间渗出一句:“把门关好。” 说着便走了进来。   昭漪抬头,未及细看,啪的一声便直捱了响亮的一掌。   “好,你竟然不怕死!” 戚妃冷笑道:“不怕死的东西是什么?不是一只狼!我开始还当你真是又嫩又乖的小绵羊呢!” 说着便把寸来长的指甲狠狠刺进昭漪雪白的脖颈里去。   “说!你原先是怎么对我说来的!你知道我有多么看重今天这一日!”   “是……我愿意为娘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请娘娘杀了我吧!” 昭漪吃力地说着,一双眼象潮色的蝴蝶般闪动着无畏的光。   “你以为,你还能活吗?” 戚妃满面通红,愈发紧束,似乎失去了理智。   “是,娘娘……民女并没有想活。” 昭漪点了点头。   “好。” 戚妃忽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我若不杀你,马上你就会成为祸害。婉侍,把金沙酒给她喝,不然的话,皇后……”   话刚说到这里,只听外面就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戚妃立刻惊恐不定,忙命道:“快点!事不宜迟,趁我去和那贱人周旋,你马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除掉。否则被皇后带走,我们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娘娘莫急。娘娘放心,这件事交给奴婢好了。”   戚妃整了整衣衫,努力镇定了一番,这才走出去。   吕后站在漪兰殿的紫瑶帐下,身边跟着好几位宫女。 她的眼神在伽南珠串下依然冷静而又沉郁。   戚妃在门框里笑道:“姐姐来了。何事这么急!”   吕雉指了指身边一青一白两个侍女,道:“这是碧白和绮霞,我特地送她们过来侍候妹妹的。瞧瞧妹妹院里这么多的花,周围才这么几个人,怎么能忙得过来。妹妹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平常也不大肯走动,眼睛里看不着,不然的话,我早派人过来了。本是我的过错,妹妹莫要怨我平日懒惰之罪。”   “哎呀,这叫妹妹我怎么敢担得起!” 戚妃失声叫道:“姐姐言重了。臣妾不去看望姐姐,已经是万分的不是了。”   吕后便笑着走上来说:“今日为如意所办的琦宴,贵妃娘娘可还称心如意吗?”   戚妃盈盈下拜,道:“多蒙姐姐与陛下盛情,臣妾万分感激不尽。”   吕后便又牵手柔声细语说:“我那里还有未雕磨成的绿松石几颗,配了珊瑚珠最好看。等做好了,我再送来妹妹佩戴。”   “娘娘如此挂念小妹,叫臣妾真是感激不尽。” 戚妃眨眼间便落下泪珠道:“姐姐盛情,妹妹永不敢忘。”   “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难道偏要弄得跟冷眼鸡似的,叫别人笑话。好了,妹妹也累了一天,我不打扰妹妹休息了。你把我那个才认的干女儿昭漪喊过来,我领她走。”   “哎呀姐姐!” 戚妃便忽地放高了嗓门,注视着吕雉惊叫道:“臣妾忘了告诉姐姐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说那个昭漪,她是谁的女儿?姐姐一定猜不着,她母亲竟然就是琦娘!可姐姐知道,琦娘前几天就死了。臣妾还以为这世上再没人能种出青莲来了呢。谁知一问之下,昭漪竟就能会!且非得需要昆仑山上一种特别的种花拿来配成汁水,泡了莲子方能成功。臣妾回来晚了,云婉侍刚刚听说她能有这样的本事,马上就派人陪她去了昆仑山了。姐姐,这下可如何是好,全是妹妹的罪过!” 第二十二章 黑骨粉 - 女人毒裁 - 怀曦   吕后的目光便轻然在戚妃一张俏脸上滑过,忽然笑道:“妹妹,这么巧!”   “哎呀,是啊,娘娘!” 戚妃叹道:“臣妾真是一时的疏忽,因此万分地过意不去。姐姐稍待几日,等她回来,妹妹必亲自送到椒房殿去。”   吕后笑道:“妹妹莫急。不过,这个罗昭漪可是陛下亲自许给淮阴候做侧室的。陛下金口玉言,当然一诺千金。况且本宫也更要招她做公主。这一帝一后,满朝的文武都听得清清楚楚,若到时不能承现,岂不惹人耻笑。妹妹是一个聪明人,这个道理一定能够想得通。”   “臣妾心知肚明,万望姐姐恕罪。”   “妹妹知道就好。只求妹妹待她从昆仑山回来,立即送她去我那里才好。”   “那是自然。臣妾一定谨遵娘娘的吩咐。”   “好,这就好。” 吕后略抬了一下眼,道:“本宫还有一件事想和妹妹商议。”   “姐姐请讲。”   “妹妹这里是否有一个叫刘鸳歌的宫女。”   “鸳歌?” 戚懿笑道:“有的,今日在殿上跳望乡舞的,她就在里面呢。姐姐问她何事呢?”   “正是。听说她舞技很好,我才想让她过去好好地跳几回给我看,不知妹妹肯不肯放行。”   “姐姐只管带她走就是。臣妾这里的人随意供娘娘挑选。只要姐姐喜欢,臣妾无有不从。”   “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打扰了。妹妹唤这个鸳歌过来,我带她去便是。”   “姐姐太客气了。只要姐姐想要的,臣妾无有不极力成全。” 说着便唤刘鸳歌。 吕后上下刺了几眼,见她高挑的身材,白净面皮,衣服鲜亮光丽,往脸上看,的确有几分姿色。 于是也不动声色,暗地里冷笑几声,和戚妃告了辞,便带着这鸳歌离开漪兰殿。   戚懿送至在门口,吕后转过头来说:“妹妹请回吧。” 再回头却是淡然的一种微笑,说道:“妹妹的花园如此美妙,妹妹一定要好好地享用。想必蝶飞花丛,那种极致的春SE,任谁都难以抗拒。”   戚懿听得脸色发白,点头还谢。 吕后又吩咐碧白和绮霞好好侍候,这才飘然而去。   戚懿回到屋里,这才发现里面的纱衣都几乎湿了。 轻喘着将手按在一张菊花锦榻上,那榻前一瓶杏花开得正是浓丽,戚懿一把便懊恼推倒在地,脑中一片混乱。 忽听门口有人低喘着叫道:“娘娘。”   戚妃抬头,却是云婉侍。 脸色苍白如纸,头上裹着厚重的一层纱布,正有血色往外渗滴。   “婉侍,你怎么了。” 戚妃惊唤。   “娘娘……”   “到底怎么回事!”   “娘娘,刚才奴婢遵从您的吩咐,欲灌金沙药给那判逆的奴才。谁知道一时不及防备,莺红拿着一只木棒向奴婢打来。奴婢猝不及防,幸亏往后躲闪了一下。不然的话,奴婢就再也见不到娘娘了。”   “啊!” 戚懿大怒:“竟有此事,敢快给我拿下!来人!”   “娘娘,奴婢身边的人,刚刚已经把她杖毙了。”   “婉侍,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本宫一向看人很准!想不到此女如此狡猾稳重。” 戚妃痛心说道:“我们狠心失去以春和琦娘俩条性命,本以为定会成功,谁知弄巧成拙!”   “娘娘,奴婢现在要提醒娘娘,虽然前功尽弃,这罗昭漪,可是万万杀不得。”   “为什么,你说。”   “今日盛宴上折腰一舞,此女竟然能让淮阴候和娘娘都为之动心。抛开娘娘认她做公主,到底安的什么心咱们暂且不知,单只淮阴候韩信来说,娘娘需要慎重。此人将来或许能被娘娘所用。今日他故意余玉佩给这奴才,可见有多么痴情。日后他若得知此女死在娘娘手里,必然怨恨在心。  而娘娘此时,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寻得臣子的支持,方能顺利让殿下登上皇位。况且今日在朱雀殿内,奴婢亲眼目睹见到冒顿被皇后召见,又不知私下里说了些什么。冒顿深不可测,娘娘务必需要寻找新的政台后盾。韩信武功盖世,深得陛下赏识。以奴婢看来,娘娘千万不可与此人为敌。”   威懿听了这话,冷汗又浑然欲出,不禁涔涔说道:“可是,这该死的奴才若留下她,她把媚蝶的事情全盘向那贱人托出,我该如何是好!”   “娘娘,如今娘娘盛宠,全凭她一面之词,就是告到陛下那里,也未必能胜。娘娘完全不用耽心。皇后城府极深,她最知利害,因此就是知晓此事,现时也断然不会去追究。倒是我们,正可趁这个时候,来一个将计就计。若做得好,或许就会让娘娘一举……灭了她,从此高枕无忧。”   “啊,婉侍,此话怎讲!” 戚懿大喜过望,如春风拂面:“你若真有此良计,事成时,本宫绝对不会亏待于你。”   “娘娘,” 云婉侍便双膝跪下道:“奴婢刚才已经完全谋算好了。奴婢侍奉娘娘多年,自知娘娘的心事。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当以死相报。奴婢现正受伤,那奴才刚才已经完全昏死过去。奴婢正可用苦肉计迷惑那奴才,装作将她救下,且带她去椒房殿,就说不堪被娘娘所惩杀,才逃到皇后那里。然后奴婢便可肆意用各种计策,那时在她身边,杀她于无形,真是易如反掌。况且如此一来,若这奴才有一点风吹草动,有奴婢在旁边守着,更可见机行事。她也不敢有任何狂妄之言。”   “婉侍!” 戚妃大喜,将一双秀眼瞪得如杏子般大小,又是惊喜,又是恐骇:“你竟然有此心,这让本宫着实意想不到。我知道你的本事,定能做成此事。他日成功,本宫必要封你高位。但是椒房殿凶险重重,也并非易事。”   “娘娘,凡事只要用心。离她远时的确不可谋,但若天天守着,机会就会大很多。娘娘,你可记得那飞蛾吗/?这个奴才有拨弄飞蛾放生的习性。因此,沾了奴婢黑骨粉的飞蛾,未必不是一件非常可用的杀人武器。况且,奴婢的黑骨粉一直闲置很久都没有用了。”   “婉侍!” 第二十三章 蕊珠宫 - 女人毒裁 - 怀曦   “娘娘,最让奴婢觉得可喜的是,此计若得成功,即便是追究起来,也是罗昭漪的嫌疑最大。那吕后,绝不会翻到奴婢的身上。”   戚懿听罢,喜之不尽,道:“婉侍,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是知道的,本宫绝对不会亏待于你。”   “娘娘放心。奴婢若非娘娘的提拔,怎么能有今日。因此,奴婢在娘娘跟前是什么样的心,娘娘自然也是明白地很。”   ……  罗昭漪似乎觉得下了好大一场花雨。 血色的雨影影绰绰,细密如繁毫,灯纱一般笼罩了无边无际的天与地。 空中凄哀老侍女寸断柔肠的歌曲拂吹着秀丽的柳树梢,汇聚成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淑女头上那朵高雅的花瓣飘落。 清丽而又轻盈的姿态,染湿了整个古老的洪荒。 舞女细如柳枝的腰身也在轻轻旋转,飞雪般的长袖击打在茫然的鼓瑟上,震耳欲聋地又发出巨水般的编钟声声,却漓漓流溢出血一般的残红。   朦胧中听到一个女声最惨烈的嘶叫和发自肺腑的呐喊:“昭漪,快走,快走!” 然后就是头颅送裂的惨状。 鲜血汪洋一样淹没过来,昭漪立刻便觉得自己死了,死得很彻底。 死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一朵灿烂的榴花。 那花鲜艳欲滴,光辉夺目,又有戚妃冷酷的杀意直逼,旁边的云婉侍忽然舍命仆将过来。   一切又都模糊了。   可是最终眼睛却终慢慢睁起,这人世,立刻又变得如此清淡恬雅。 玉瓷一样白色的花朵在檀香床上开放,扑入点点幽香。 榻顶明亮的火珠照着,周围悬挂着一些金珠银线杏花梨花串子,眼前瞬然清晰。   原来是皇后娘娘正立于身前。   昭漪很是惊讶。   吕后淡淡地说:“你们全都下去吧。”   “是。” 于是众人全然而退。   “娘娘!” 昭漪茫然唤道,欲想从床上坐起,然而一阵头晕目眩。   吕后为她掩被,亲自端起榻前一碗参汤,用细匙搅了一下,这才说道:“我刚刚又找了御医过来为你看了看,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有些虚,需要补一补。来,喝点汤。我用上好的补药给你调养着,慢慢就会好的。”   说着便将银匙递了过来。 昭漪见吕后亲自来喂,真是魂飞天外,用力挣扎起身,在床上欲再翻下。 吕后又拦住道:“你不必这样。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已经许你做公主了。”   “奴婢,奴婢怎敢……奴婢是贫贱卑微的出身,奴婢怎配!” 昭漪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配与不配,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况且,我最喜欢……” 说着,吕雉低头看昭漪手上的指环,笑道:“这枚戒指也挺让本宫喜欢。任凭本宫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指环里面有榴花的。” 昭漪便一阵仓促紧张,沉沉地听吕后又道:“昭漪,可否把你的这枚指环送与本宫。本宫再寻好戒给你佩戴。”   昭漪在床上道:“万望娘娘怒罪。这枚指环万不能送与娘娘。”   “哦,这是为什么。本宫倒想听听。”   “娘娘,这指环其实并不属于奴婢所有,而是奴婢一个故友所赠。奴婢只是代为保管,他日重逢,必将还要归还。奴婢岂是不守信用的人,万望娘娘恕罪,体谅奴婢的苦处。”   吕后点头道:“本宫知道了。既然如此,本宫岂能夺人之美。你有这份丹心,本宫会成全。真是替你的那位故友感到欣慰。”   罗昭漪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梦初醒,怯怯地开始问道:“敢问娘娘,奴婢……怎么会出现在娘娘房里呢?”   吕后伸出手去,长袖上那八宝流云的滚边十分刺眼地闪了几闪。 只见吕后又把那碗参汤端在手里,用小匙子搅着,思忖了片刻,这才轻然道:“昭漪,你可还记得,你没有到本宫这里来时的情形吗?”   昭漪一时乱了分寸,失措道:“娘娘!”   “不必惊慌,这里只你我二人,你只管照实说来。”   “娘娘!” 昭漪流泪道:“奴婢什么也不想说,请恕奴婢不能以实相告。”   “什么!” 吕后脸色便是猛然一沉,风云突变:“罗昭漪,你不说实情,难道不怕本宫杀了你!况且,你和云婉侍都是本宫所救。不然的话,你的命,可能早就丢在漪兰殿里了!”   “娘娘,奴婢的母亲曾教育奴婢,绝不会对任何人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哪怕戚娘娘要杀我,哪怕皇后娘娘要杀我。奴婢为善意所死,只求生命象艳丽的花朵,死而无憾。”   “你好不大胆!” 吕后愤然将手中砸在地上,霎时溅起一片水烟。 站起身来,冰眸毕现。   昭漪神思恍惚,心中黯然,但却并不想说一句话。   吕后站了半天,忽然重重地冷笑几声,禁不住再发一声长叹,便命下人上来,收拾碎杯残液道:“下去告诉御膳房,再熬一碗上好的端过来,好好地侍候这位昭公主喝了。” 一边又回过头来,眼角却是一幅极温纯的柔情,象母亲一般嘱咐道:“你放心,从此以后,你便待在我这里,再无任何一人能够伤得到你。谁敢动你一根发丝,我立刻,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昭漪浑身剧颤了一下,还未及说话,吕后已经离去了。   夜晚竟又添了好几个宫女前来侍候。 此时昭漪的身份已经完全从奴婢变成了尊贵的大汉公主了。 这个说法,绝对地名副其实。   其中一个叫沁春的手持红纱灯,一个叫红藕的为她在菱花镜中梳妆。 一个叫如檀的手中拿着一支海棠步摇,恭恭敬敬地说道:“公主,娘娘吩咐,若公主气色好些,就侍候您梳冼了,去椒房殿里见娘娘。”   “公主?” 昭漪几乎惊呆了。   “是。娘娘说了,以后您就是昭公主了。”   昭漪紧张地说:“别这样喊我。”   如檀笑道:“公主不必拘谨。娘娘连您行宫的名字都是亲自看着嵌上的,名叫蕊珠宫。公主,您以后必是极尊贵的。”   昭漪顿觉如梦似幻。 第二十四章 禁门红灯立俏娥 - 女人毒裁 - 怀曦   昭漪觉得如梦似幻,任凭这三个宫女为自己打扮。 在蕊珠宫中站起来时,穿一件白素粉花软缎霓红广袖衫,象牙蚕丝绞成的腰带,头上插着七巧玲珑簪。 眉若青黛,耳朵上蝴蝶扣环,在灯下一闪一闪,宛如两剪清眸般。 手里极素然地挎着一条冰绡白纱绫,走出宫去,真是秀香扑面,那种仪态万千的模样,连黑沉的夜,似乎都被她染得灿烂起来。   但见蕊珠宫月色如玉盘一样莹洁美妙,月下花影山水朦胧可爱。 芙蓉花团团如明月,精致的酴醾卧在花架上,白色的花朵散发出阵阵清香,真是幽情无限。   几个宫女便由如檀带头领着,挑着几盏粉红色的纱灯,直往吕后的椒房殿而来。   昭潴边走边想:这番奇遇真如历云幻海。 我今既然大难不死,逃出一条命,许是上苍的辟佑,保我寻机复仇。 短短几日来,我娘与以春姑姑均死于勾心斗角的后宫,最最可悲的是,无辜可怜的莺红为救我,竟付出一条如花的性命! 这笔帐,我都记着。 为了她们,我也要苟活于世,不惜一切代价,定要报此血海深仇!   想到这里,愈加心志坚定。 不觉来到椒房殿外,看那夜海中的华丽建筑,恰似飞凤一般,傲立于世。 昭漪心想:戚妃的漪兰殿已经豪华到那般极致的境地,但不知皇后的椒房又能到什么程度。 这皇后娘娘虽然面色温和,但是也包不准会和戚妃一样的货色。 我须要万分小心谨慎。 虽寻机复仇,但后宫的斗争如此繁复杂乱,我且不可再去染上半分。   门口早有人迎着,殿门敞开,一群人簇拥着昭漪走进去,  昭漪放眼去望,第一眼看时,便已无比震惊。 只见这椒房殿天清如水,风淡露浓,有奇草花树的疏影静静摇曳于月下。 东厢刺眼处却有一扇暗深玲珑的月洞门。 门内一株巨大的花树,月光下杏花如雪,枝头却挑着盏晶莹秀丽的红绡灯。   灯下锦衣华服,长发飘飘,静静伫着一位漂亮的少女。 少女微侧着俏脸,一双媚眼静静遥望头上月痕凉如水。 枝上又似乎栖着令她心仪的露鸟,如此令她默然安静,忽然扑鹿的声响,那夜鸟空飞,溅起一树的花雨,纷纷向女子身上无声扑落而下。 女子仍浑然不动。   昭漪受了一惊,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 这时便从大殿内走出一位端正安静的女官来。 穿戴也比他人不同,见了昭漪非常客气地俯身拜道:“昭公主,微臣沈凤仪在此恭候多时。娘娘也一再问起,请公主进殿。”   这沈凤仪是吕后身边第一等的心腹女侍官,说话举止甚为周密亲和。 昭漪大为安定,又极为惶恐,赶紧上前搀道:“不必如此。姑姑,真是吓死奴婢了。”   “公主如今是金玉之体,再莫要谦卑以称。来,微臣领公主进殿去见娘娘。”   于是便领昭漪进去。 昭漪举目打量,只见椒房殿金光璀灿,辉煌夺目。 又进了几层,雕花隔断,纱幔重重,香雾朦胧,银烛明艳,从漏壶的铜龙传来清脆的寂寞滴漏声。 又见冷冷的几扇画屏,檀香木巨顶凤榻上,和衣半身躺着一位半老的妇人,正自淡淡地向着昭漪轻然举目。   昭漪扑拜,切语道:“奴婢拜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   吕后道:“以后你只管唤我母后,也更不许以奴婢自称。”   昭漪道:“奴婢不敢。”   “叫几回慢慢就好了。” 吕后仍然温和笑道:“我大汉国的公主,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   “奴婢……”   “改了吧。”   吕后依然在笑。   “是。” 昭漪怯怯地仍道:‘奴婢,奴婢……”   “你怕什么,来。 ” 吕后唤她道。   昭漪站起来,走近到身边去。 吕后道:“你且替我捶捶腿,身子好酸。 ”   “是。 ” 昭漪遵道。 想跪下身去,然而吕后又道:“坐在我身边吧。 ” 昭漪答应一声,于是便半坐在凤榻上了。   “儿子固然好,但是也未必有女儿贴心。 我能有你这样的女儿,也是我的福气。 你这样温柔敦厚的性格,我的鲁元不及你一半。 天天你只需过来一个时辰为我捶腿,我这母后也就当得很心满意足了。 ”   “奴婢会每时每刻记得来为娘娘捶腿。 ” 昭漪真情流露,一边轻启双臂,为吕后轻轻捶摩。 吕后长叹了一声,微闭了双眸,任由昭漪侍奉,尽情享受这温馨的母女一刻。 许久,吕后便命凤仪等人都退去了,似乎很有些困意。 又过了些时候,突然闭眼轻声道:“昭漪,赐予你指环的故人是谁,你一直都在寻找她? ”   “她只是奴婢小时所遇的一个可怜人。 那时候,她快死了。 奴婢非常同情她。 奴婢那时年龄尚小,却以花为命。 奴婢还竟然天真地以为,奴婢日夜祈祷,奴婢的花或许能救她脱离苦海。 于是奴婢以花相赠,她就送了这个指环给奴婢。 后来就再没了任何消息。 奴婢日后也曾想过要与她重逢,可是,一直都无缘相见。 奴婢想,可能……可能她已不在人世。 但是奴婢却一直幻想,我们终有一天会再相见的。 这戒指是红色的榴花,她也是爱花的人。 我和那可怜的夫人也许会在满天的榴花丛中相遇,那时候,奴婢一定会拿着她的指环对她说:奴婢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吕雉闭着眼着,听这赤诚纯洁的花语透过清澈的心房向她一声声传递,眼角边早已清泪流溢。 昭漪此时忽然停住道:“娘娘,有一只飞蛾落在烛火里,容奴婢斗胆将它救下。 娘娘稍待。 ”   吕后睁眼时,昭漪已拔下头上的玲珑簪,轻轻将火中的飞蛾剔出。 被救下的飞蛾展翅抖身,飞颤而去,在空中荡起一股轻细的微烟。 灯影中,焰火扑扑地映着,昭漪的脸忽显得明艳如春。 第二十五章 月殿凶烛 - 女人毒裁 - 怀曦   “你如此善良,连扑火的飞蛾都不肯伤害,那花儿对你来说,更会如命一样珍视。”   “是,娘娘。奴婢的确非常爱花。” 昭漪轻道:“奴婢和花有缘。所以,进到宫来,就和我娘在花房里种花。奴婢有时犯了痴心的时候,常常还对着花儿说话呢。请娘娘不要见怪。”   吕后凤眸微然一细,道:“女人生得象花儿一样,太过美丽,自然会受到每个人的垂爱,任谁都要多看两眼,纳在身边受宠。但是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花终有萎败枯谢的一天。就如人老珠黄,漂亮的花,被风卷走的时刻,真是叫人凄凉感叹。因此,生得美的女人倒不如生得丑好。太娇嫩,容易被摧残。”   “娘娘圣明,” 昭漪道:“奴婢也时常为此伤感。”   “我这宫里现下就有一位很和你一样惜花如命的人。平日里也不觉得怎样,只是近来越来越让本宫觉得不同寻常起来。听说她搜集各种奇花异草,平时沐浴时偷偷以花瓣整夜浸泡,想必期待皇上突然召幸也不是一朝一夕。更甚者在春季里对着满树的繁华许愿,说什么要做富贵的贵夫人。本宫本来不知,前日得知以后,也就下决心要成全她了。你进门时,可否看见月洞里那个站在杏花树下的神女吗?本宫从此就不让她做什么宫女了。好好地打扮着她,锦衣华服,得了空便站在那飞花下,落了一身的花。做着这样的美梦。说不定哪天陛下见她这样痴情,还真把她给临幸了呢!哼!”   说话间,昭漪早已听得惊心动魄。 吕后咬牙切齿,冷森黯然的情态早已让昭漪不寒而栗。 但是却又不敢说什么。 又说了几句,吕后忽然咳嗽了一下,皱眉闭眼道:“怎么回事,才和你说了这么几句,就这样头晕了起来。好女儿,我还想今夜整宵和你畅谈呢。你去拿杯水来,我喝。” 说着又咳嗽了几声。   昭漪忙答应,站起身子去端水。 可是不知怎么,眼前却也头晕眼花起来。 鼻中忽渗进一股刺烈的异香。 一只飞蛾轻栩而至,身后袅绕一股轻烟。 昭漪不禁大惊道:平日里我曾无数次拨火剔烛,何曾见过这般有余烟的飞蛾。 哎呀不好,不好! 我也这般头重脚轻,神智不清起来。 莫不是中毒了吗?   于是极沉重间,看见桌上有一杯残水,便猛然挣起,拿起泼在脸上,方才清醒了些。 走了几步,再去找水时,却无半滴。 昭漪便急步向外奔走,纱漫垂地,昭漪叫了几声救命,快步疾走间,来到内殿门口。 这时突然看见外面有一个人影闪了一闪,不由大喜,忙忙地扑去。 口里仍然叫着:“救命!” 两字,然而很快两腿一软,便什么都不知觉了。   黑暗中昭漪觉得自己又死了。   这次好象到了黑沉沉的地狱。 黑色的无常鬼浓浊地向着她喷了一口黑气,同时,向她冷笑。 这时,竟从不远处的杏花树下飘过来一个神仙样的少女,手里拿着把碎花,向无常狠狠砸过去。 无常仓惶落逃,少女回身,又拿着另一把花向地上的晤漪俯身走来。 转眼,昭漪再次昏了过去。   周身却是扑鼻的香气。   昭漪彻底清醒过来时,已是凌晨时分了。 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围着一群御医。 刘邦怒气冲冲似乎直闯进来,一群宫女太监鸦鸦跪倒了一大片。 刘邦凛声问道:“这事儿怎么会这么蹊跷。既然没有上什么东西吃喝,却从哪里中的毒来!”   秋月在地下跪伏道:“陛下,昨夜是娘娘首次召见昭公主,奴婢……”   “什么!” 刘邦大声道:“昭公主,昭公主是谁?”   “陛下,昭漪公主是原来戚妃娘娘跳折腰舞的。那日在隐王殿下的寿宴上,娘娘便认了她做公主。然后就从戚娘娘那里要了过来。娘娘喜爱,昨夜是娘娘首次召见昭公主。” 秋月倒也答对如流。   “怎么会有这么巧,不认便也罢了,一认就会发生如此重大的事故!看来这女孩是个不祥之物。快把她提上来我问。” 刘邦显得十分不耐。   “陛下,昭公主现在和娘娘一样,也正处于昏迷之中。”   “赶快把那公主二字去掉。如若谁敢再让我听到,立时把舌头割了喂狗。”   “是,陛下。” 众宫女惊惶不定。   刘邦又怒道:“此女万万留不得。这么不祥,若醒时,必要杖毙。” 刚刚说到这里,只听外面一声:“陛下!”   原来沈凤仪到了。   “陛下。” 沈凤仪手里抱着一截翠色的青竹,满脸是汗,道:“陛下,事不宜迟,容臣赶快用这竹汗救娘娘脱离险境。晚一刻,娘娘性命堪忧。”   “竹汗?”   “对。陛下。竹汗再加上昭公主头上的青丝少许,掺在一起熬出水来,定能解娘娘之毒。容臣救人,再来回禀。”   “快去解来。” 刘邦忙命。   于是凤仪走进内室,这时昭漪已醒。 凤仪却悄悄按住了说道:“快别起来,继续睡着,否则皇上会要了你的命。” 昭漪点头,只好依言又闭上了眼睛。 凤仪拿剪刀剪了昭漪头上几缕青丝出去,立即拿到药房亲自命人用大火顺开,竹汗与青丝融成一碗青水。   那时吕后仍然昏迷,脸色差不多已经铁青,但却尚存一口余气。 众太医皆都束手无策。   凤仪将竹发水端起,命人扶着,用匙子撬起吕后牙关,强行喂下。 然后揉搓翻转,不一时,吕后果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紫的恶血来。   刘邦吓了一跳。   资深的太医齐上,七手八脚,指挥着又用各种奇思妙法驱毒。 不一刻,吕后面目红润,终于缓变。 气息也逐渐转匀,果然便活转过来。   刘邦道:‘好了。 ”   凤仪见状,忙命人侍候着,自己方过来跪下回禀。 第二十六章 绿柳絮风惊故女 - 女人毒裁 - 怀曦   沈凤仪跪下禀道:“陛下,容臣细细禀告。月余前,微臣与娘娘去怀圣寺进香,寺里的菩萨忽然金光四射,对娘娘面带微笑,然而很快又神色黯淡。娘娘十分不解,便去请教寺内明清主持。明清主持让娘娘焚了烟火,然后测得说:娘娘近日必得遇又吉又祥的贵人。但是喜忧参半。贵人驾临之时,也必会有一场叫做七蛾之灾的大灾大难。若娘娘真遇了七蛾之灾,便要赶快来寺内寻求解药,以免伤了性命。微臣当时和娘娘听了,虽半信半疑,却也没有当作很重要的事情看待。  直到昨夜娘娘突临大难,太医熏毒清解之际,微臣在娘娘的寝宫中真地发现有七只毒娥的尸体。张太医看了,以银针所试,那蛾全身上下竟然都被涂了一种毒粉。众太医各施所能,却终不能围解娘娘身上所中之毒。微臣再去堪查,发现青蛾不多不少,正是七只。微臣这里便忽想起怀圣寺明清主持的一腔衷告,还有七蛾之灾之言。事不宜迟,臣赶紧连夜赶赴怀圣寺。明清主持再次焚香拜告,终求得女娲娘娘一贴。命用竹汗拌贵人青丝熬成汤水,便可救娘娘生命。微臣一时不解何为贵人。明清主持道,娘娘因何故患七蛾之灾。微臣一时茅塞顿开,赶紧剪昭漪公主头上青丝做引,果然便救了娘娘。可知那怀圣寺明清主持的话句句都是真的。微臣始才得以信服。”   刘邦听得早已愕住了脸,半晌才道:“竟然会有这样的事!如此灵验!改日朕一定前去拜访。” 这时吕后身子轻然一动,颤声唤道:“陛下!”   刘邦上前探道:“你好些了吗”   吕后流泪道:“臣妾,头晕心痛……好不难受!”   “凤仪官已经为你寻得解引之药,你喝了就没事了。” 一面又急令太医上来解毒清肠,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刘邦又呆了一会,绝口不提七蛾之毒。 见吕雉慢慢地好转,外面忽有人报外使求见,刘邦便很快走出来。   昭漪见皇上走了,就从内室里走出,泪如泉涌,在吕后身旁悄悄跪下,只是低声哭泣,也不说话。 吕后睁眼看见了,命众太医退了,唤道:“昭漪!”   “奴婢罪该万死,想不到奴婢一只金钗挑得一只飞蛾,竟让娘娘有这样的大灾大难!”   “本宫不怪你,怎么会是你的错。是你的,想逃也逃不脱。本宫早知这一劫,在所难免。”   “娘娘!”   “你回蕊珠宫歇着去吧。我会派人到御膳房再做些补药给你。”   “娘娘要保重身体。不如让奴婢前来侍奉娘娘。” 昭漪含泪说道。   “如今贵为公主,侍候的事儿就不在你的份内。这个孝心,你的母后听了,已经非常高兴了。” 吕后在床上禁不住微笑。 银灯里,她的眼睛闪出很明亮的一道光芒,温和如慈母:“下去吧。”   昭漪悲切地起身,又叩拜了几次,这才缓缓地离去。   屋里面幽静异常,只剩了吕后与沈凤仪,一同默默地沉郁。 寝宫里熏着一股浓浓的异香,窗外,嗖嗖响起高鸟的歌唱。 一点明媚的清光从窗屉中无言透入,又是一个白日的开始,如此锦绣辉煌。   两个深沉地对望。 良久,凤仪慢慢走过去。 吕雉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握着,脸上复杂的表情一重接着一重。   “不是你,我早死了!” 吕后动情地说道。   “娘娘,日后务要加倍小心。”   吕后眼中冷如锋剑的光似乎要穿透屋中华丽的一切:“她又在我这里拿了一条命过去。却也不知我这里到底有多少命才能被她拿得尽。我一日不死,她一日都睡不安稳。而她也必然明白,我这里每一笔帐都要好好地给她记清楚。云开日出的时候,她从我这里拿走多少,我必要她奉还多少!”   “娘娘!”   吕雉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清脆。 象只奇异的鸟儿从窗里突然穿出去,又很奇异地在椒房殿内,上下游荡。   清明的前两日,寒食节到了。 那一日早饭毕,吕后命人唤昭漪前去。   无边的春意笼罩着整个未央宫,无声无息。 椒房殿外柳絮细密,幽如绵绵雪帘般逶迤而下,轻柔而又多姿地落在昭漪白底子的桃绫儿裙上。 落在眼处的,却是殿前几株参天的古柳,那柳随风漫天飞舞,寒烟般拂动柳下黄色锦衣少女身上的丝纱。 然只见她仍木石般伫着,仰脸静看,那份神姿让人惊诧。   昭漪立即便认出眼前这位美女正是那晚椒房殿的禁门月花丽人。 此女这般情态,却是为何? 昭漪不由自主地走近,细细相看。 然而未及近前,那女子却滴滴地笑起来,也不转身,仍然望着青柳道:“昭漪,你可还认得我吗?”   昭漪大惊,女子转过脸来,眉间掠过一丝熟悉的忧伤。 昭漪轻动了一下朱唇道:“你,你是……”   “你认不出我,可我却认得你。你耳朵后面胭脂红的胎记我记得最清楚。”   “你是柳九儿?”   “我不是柳九儿,跟你跳舞的刘鸳歌才是。只可惜她眼拙,到现在还看不真切你。”   “你是赵玉儿!” 昭漪愕然叫道。   女子便点头道:“我是赵玉儿,但现在的名字叫赵漱玉。小昭,想不到我们竟然会在这里见面。小时候那样的一番对天祁愿,长大了却恰恰相反。你的愿望实现了,贵为公主。而我们俩个,可能永远都是贫贱的奴才。” 赵漱玉仰天长叹,悲切而又感叹地流下了两滴痛苦的眼泪。   “愿望?” 昭漪轻叫道:“玉儿,我开始是想做过贵夫人,和你们一样。可是那样的想法却完全是想拯救我的娘亲。后来我娘死了,我再也不想当什么贵夫人了。我只想种花。我爱花,胜过我的生命。我的世界没有花,就会失去一切颜色。”   “可是你却不知你这公主的身份是怎么得来的。全都拜我和鸳歌所赐。若不是那只玉佩,你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第二十七章 寒食烛火 - 女人毒裁 - 怀曦   “玉佩,怎么回事?”昭漪无比惊讶。   赵漱玉便道:“一切都要从韩将军身上那只玉佩说起。那日我送了韩将军出来,见他身上落了一只玉佩,就拿起来给他。谁知他竟然说不是他的,而是你的。并让我把这块玉佩送给你。这一幕恰巧让鸳歌看到,她便恨得直咬牙,不停口地骂你,说你怎么会配有这样的福气!这只玉佩给你太便宜了你。  我们俩个当时吵了起来。于是便让凤仪官听到了。她是皇后跟前第一人,让她知道也就等于让皇后知道。于是娘娘当时便对我变了脸色。以前她待我从来不是这样。当夜还来审我,说出一些连我想都想不到的话。不仅如此,她还从戚娘娘那里把鸳歌要了过来,百般地凌辱污蔑。而你,却一下子就成了她身边的公主。你岂不是因我们俩个才发达的么?”   “原来……这样。” 昭漪好半天才说出一句:“玉儿,我与……不如我与母后说一下,让她饶了你们。这样,这样可好?”   “母后!” 赵漱玉放声大笑:“叫得好不亲切!小昭,你果然成了贵族!这就是报应,报应!” 赵漱玉仰面奋力,泪雨奔流,双眸尽殇。 柳絮风吹动细绸的柳絮雨,沾满她全身每一个华丽锦绣的所在。 那镶着玉珊瑚明珠滚云的袍袖,随风飞舞流动,恰似瑰丽如霞的空空旧梦,直落入缥缈无边的繁云密海。   “玉儿,不要这样,我很难过。” 昭漪情不自禁地流下热泪。   “公主,” 如檀道:“娘娘有请呢。我们走吧。” 昭漪点了点头。 再说话时,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转身离去。   门开,昭漪转首,却见那艳丽的身影茫然走动,如同黯然凄凉的飞花魅影。   昭漪走进殿里,却见太子刘盈从凤榻前起来,一身明黄的团龙袍,喜悦地笑着迎上,道:“姐姐来了!” 一旁的吕后喝着茶道:“哪里是姐姐。她没你大,叫妹妹才好。”   “哦,妹妹!” 刘盈过来已经扣住了手,笑道:“我早先就是要叫妹妹的。如今好了,咱们以后兄妹相你,都是一家子人了。我前几日出关,今日才知道你住在蕊珠宫里。我开始想着让你住燕喜殿呢,离我近些,咱们兄妹好说些话。母后也不派人告诉我,一直把这个喜讯瞒了这么久!”   说着便拉了昭漪走上榻去,一起坐在吕后身边,亲密地叫道:“妹妹请坐。” 一面又拿了桌前金盘里的果子,递与昭漪道:“妹妹请吃个荔枝吧,好新鲜的。” 一时亲密地不知成了什么才好。 弄得昭漪脸色绯红,很是不好意思起来。   吕后道:“你先略放一放。待我说了正事,你们再说你们的不迟。” 于是便道:“今日是寒食。寒食节除宫廷外都要禁火。黄昏的时候,你父王要给重要的臣子传递烛火,以示恩宠。各处都已安排好了。传烛火时,须以宫女侍蜡。  长安城内的烛火自然是手到拈来,你父王早已安排好了人。现只剩下淮阴候住在长安城边区地带。听说他才从淮安受召搬进长安,有诸多的不适。而由长乐宫到得他的府上须要快马早起时相赶,到黄昏方能将烛火送到。我跟你父王说了,因为位高权重,功高盖世,淮阴候的烛火让你来送。至于侍蜡的,就让昭漪跟你一起去吧。现在春城各处都是绵绵的飞花,景色好不怡人。你们兄妹出去,透透气也好,省得这幽深的未央宫把你们圈得喘不过气来。”   刘盈早已喜不自禁,忙谢道:“谢母后体贴关心儿臣。且儿臣还是和昭漪妹妹一起出去,这真太让儿臣畅心如意了。知儿臣者,还是母后!”   吕后又问昭漪:“昭漪,你可愿意去吗?”   昭漪忙跪下道:“奴婢谨遵娘娘吩咐。”   刘盈在一旁惊诧道:“咦,你怎么不叫母后?”   昭漪拜道:“奴婢身卑位贱,怎么可以以公主高居。”   吕后道:“我不勉强你,随你怎么叫。但本宫相信,终有一天,一定会听到你口中的母后二字。”   刘盈过去搀起道:“妹妹,怎么说反正都是一家人了。我们还是快收拾收拾上路吧。淮阴候那里离此有半天多的路程呢。”   昭漪点了点头,忽又忙跪下拜道:“娘娘,昭漪有一事相求,恳请娘娘成全。”   “嗯,你说吧。” 吕后道。   昭漪便道:“赵漱玉本是奴婢的故友,请娘娘网开一面,饶了她吧。”   吕后用袍袖挡着,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这才睁眼看道:“你的故友还真是不少呢!”   昭漪道:“娘娘,奴婢所言非虚。”   吕后冷冷地淡然道:“昭漪,你错了,本宫只是被她一腔痴心所动,现创造一切机会让她得宠,哪里会有刁难之意。这纯粹是你的一厢猜测而已。”   “娘娘!”   “好了,赶紧收拾一下,随你的皇兄高高兴兴去淮阴候那里传御赐的寒食烛火吧。本宫累了,要去休息。” 说着便起身让秋月扶着走进去。   刘盈兴冲冲道:“恭送母后!” 母后也不理他。   暮春的时节,长安城处处簌簌飘飞着落花。 东风吹得柳枝婷婷袅袅,刘盈头上明珠闪耀,穿白色嵌金蟒袍,骑着一匹白雪马,紧紧地跟着车中的昭漪,时刻护随左右。 和美人妹妹车里车外一句接着一句谈笑时,心情竟是从未有过的这般开心爽朗,却不知昭漪也更是前所未有的惊喜,甚至怀疑自己做了大梦般,简直不知身处何地。   轻轻地掀起帘幕,趁着这明丽的**看。 芳草绿遍,绿郁郁的**,天上的棉云,盈盈的蓝波荡漾,软花一般,清纯素净。 这时节,怎一个乱字所能解得!   此次一同前行的竟是尊贵的太子刘盈,这种事情直如浑梦。 想几日前,自己竟还是一个卑微到几乎无人知晓的花奴,可竟敢与宫中最尊贵的娘娘相抗,以至几乎尽招来杀身之祸。 而现在,则摇身变为尊贵的公主,且颇受太子与皇后的青睐,这不是天大的恩宠,笑话与奇遇,却又是什么! 第二十八章 一夜红烛舞 - 女人毒裁 - 怀曦 想到这里,昭漪坐在车中,又喜又悲,听车轮声声在耳边滚过。掀帘向外凝望,浓浓的墨绿苍树在眼前青碧葱笼,随风轻动,那般地细软柔和。 幽遂芬芳的气息伴着身旁刘盈温和的目光一同悄然射来。 昭漪忙撤下绡帘,遮住了脸面,一时无言无语。 “妹妹想看就掀起帘子看,何必脸红呢?刘盈策马护在身旁,轻然笑道。“我……我有脸红吗?”昭漪把身子缩进车内,捂住了怦怦乱跳的心。“我将妹妹一比。”刘盈望着远处一个山头上的小桃林,兴致盎然道:“三月里的桃花自然是百紫千红,艳丽夺目,可也比不上妹妹的万分之一啊!”“太子……太子取笑了。”昭漪在车内捂住了粉腮,红帘随车子的颠簸一点一点筛进细纱般的阳光。只听刘盈在外面轻笑:“妹妹太过自谦。不过,也情有可原。妹妹的美貌就连自己恐怕也是难以知道的。”“太子快莫要取笑奴婢。”昭漪脸色赤红,芳心大乱:“奴婢岂是桃花所能比的。”“妹妹现在已是公主之躯,比桃花我还嫌太低了些。妹妹更也不必以奴婢自称。尤其是在我面前。我既然做了你的兄长,以后便是没有人能欺了你。什么时候,我听你叫一声哥哥,就心满意足。”刘盈一口一声一个妹妹,心神沉醉。说到这里,拿眼微微斜睨着红扑扑绣了金凤凰的车帘子。过了一会儿,昭漪方在车里轻声回道:“太子如此尊贵,奴婢实在不敢当。”“妹妹此话差矣,我在别人面前自然是西汉的太子,可是在妹妹面前,却只是一个兄长而矣。妹妹既经母后亲口封点,如此何必将太子口口声声挂在嘴边,伤了咱们兄妹之间的一团和气。”“太子。”昭漪欲说时,却又无可回语。正自踌躇,外面忽道:“妹妹不用说了。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妹妹最爱花,特采来小青山上一支桃花,妹妹收了这花,在这里与花相伴,也好聊解这满路风尘。”这话说得万分亲切妥贴,说话时,一枝芬丽的桃花由外而入,葩瓣柔嫩,点点累累尽嵌在褐色灵巧的枝头。昭漪接在手里,看那红色的芬芳倚在微微颠簸着的花瓣里向自己飘散出来,一时千愁万感,一齐涌上心头。临近韩信的府邸之时,天,真地已快傍昏了。这个寒食节,又名禁火节,是用以纪念春秋晋国名臣义士介子推的。此典故也是天下闻名。介子推携母隐居深山,宁愿被大火活活烧死,也不愿和晋文公相见。于是天下人在这一日要吃冷食,以为诚挚的悼念。春城飞花,刘邦今日命太子刘盈日暮汉宫,亲自到淮阴候府中传蜡,可见其对韩信有多么地敬重。昭漪在淮府前的一片空地上下了车,却见韩信在府外早已领了一干众人,黑压压昏昏跪了一大片。刘盈下马,还未开口,韩信伏地道:“臣一介草莽,陛下隆恩浩荡,竟不惜路途之遥,亲命太子赐烛火于寒门。今蒙天宠,臣虽肝脑涂地,惟恳赤忠,誓死效忠于陛下。愿吾皇千秋,万岁,万岁,万万岁!”刘盈急忙上前搀起道:“淮阴候,快快免礼请起。”韩信站起恭身道:“太子,臣为迎寒食已三日不备烛火。如今暮色已晚,请太子将烛火传过。微臣点亮灯火,方敢请与太子到寒舍一叙。”刘盈忙命身后的红衣太监捧过焚着烛火的销金提炉,按吕后的嘱咐又交与昭漪手中。只见那香烟缭绕处,五彩缤纷,红红的花灯照着,便耀出绝色美妙,又遍体珠翠的皇家玉容来。韩信赶忙上前扑身拜倒:“微臣韩信拜见公主殿下。”昭漪哪里见过如此阵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仅满面红透,连拿灯的手都不住颤个不停。好在刘盈早过去扶起,命将烛火传过,点亮门前各种风灯。韩信又命左右捧金银过来赏同行的宫人及侍卫,礼物自是不薄。灯起时,左右奏乐助兴,珠宝争辉。韩信领刘盈与昭漪入殿。昭漪抬头看府殿巍峨,前面早已灯光火树,诸般罗列,不同凡响。府殿内各门俱已大天,檐下很快吊上红色的虎门大红灯笼。一干人走进敞厅,厅上焚着斗香,很敞亮的阔厅,摆设十分清素,却又透着几分威武。尤其是那桌椅,上面虽无什么花雕,饱满的形状却让昭漪觉得威气森森,心中十分地悚然敬畏。韩信一眼也不瞧昭漪,只是殷勤款待刘盈,命奉上好茶。君臣二人寒喧了几句,韩信便说道:“太子殿下,微臣的淮竹湖可曾听说过吗?臣早时得到殿下要来的消息,早已在竹湖上备下丰盛的酒宴,专一恭候殿下来享用了。不知殿下可否愿意前往。”刘盈笑道:“我早就听说父王为解淮阴候思乡之情,特建淮竹湖于卿下。但只是听说,那风景绝秀,定然是上等绝佳。今日有幸一览,还能与淮阴候把酒共饮,实在是巧事。本宫怎能不愿。”韩信大喜道:“如此甚好。殿下看天色已晚,咱们不妨立时动身罢。”说着便起身备车请刘盈前往。又安排一众丫环小心侍候昭漪上了另一辆车一同启程。昭漪看那些婢女,十分清秀可爱,不免又无限紧张忐忑。沿途的府邸周围很快便灯烛通明起来。正值阳春三月,晚间落花随夜风飞了满城。秀气扑面,细乐声声,说不尽的一番太平气象。韩信一行便将刘盈领入到一带清流湖畔之上。很远就看见雪浪般点着各色烛灯。近看,这淮竹湖浑如白昼,无数只豪华游船悬灯数盏,诸灯于青波上下争辉相映,就连岸上的柳树也悬吊着绸绫纸绢所做的各色美烛,加上一汪秀水碧绿透明,再看,那池上竟浮有粉白的莲花灯。盈盈娇娇,晶莹精致的玉杯般,水上水下,皎白无瑕,端地是一个水晶世界! 第二十九章 青水柔竹双唱 - 女人毒裁 - 怀曦 昭漪更是不敢强语一句。韩信扶刘盈走上一只很大的龙船,里面声竹喧天,早有很多人迎上,扶了进去。 昭漪正想跟上时,从身后转过一个俏丽的女子,笑盈盈拜道:“公主殿下,候爷吩咐说,太子今夜要与众臣把酒共欢。候爷特为公主殿下准备了竹凤船,淮竹湖风景秀丽,候爷拜公主坐船这边请来观赏。” 昭漪点头,便随那群婢女上了一只锦绣精巧的小船。 小船缓缓前行,岸上细长柳枝袅娜摇摆,芳春缥缈不定的香气浮动在夜雾里,令人若梦若仙。 那些盛开在水里的莲花灯流光溢彩,以婀娜多姿的姿态荡漾在水面,仿佛在迎送她去到一个华丽而又幽深的世界。 昭漪禁不住回头看,刘盈所在的龙船上忽然爆发出欢快的阵阵笑声,在这月色初亮的水夜,伴着古琴涔涔,似乎那翡翠盘中的琥珀酒落在杯中的叮叮咚咚,都听得分外清明。 巨大的一只蟠龙,龙口里含着一颗银白色的明珠。 这种华丽的光芒照得整个游船绚丽夺目。 整个游船四周却垂着用青色竹杆做成的帘子。 帘子在月下泛着玉带似的一种光泽。 这竹帘让昭漪想起了空中细密的寸寸雨丝,那雨珠在雨后初晴的时刻总会顺着细腻柔滑的叶子泪颗般悄然滑落。 碧玉般晶莹,没有一点世间的浑浊。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青色的淮竹湖的确很美,美得让昭漪一直欣赏了很长时间。 直到把眼前的所有都看了一个厌烦。 昏沉沉的,只觉得那帘外一盏玲珑的绢灯飘来飘去,周围寂静得没有一句声语。 纵是再美丽的风景在人面困乏的时候也会失去所有的颜色。 昭漪终于在打了好几个盹之后,再也忍耐不住,合眼朦胧倚在榻前睡去。 便是夜半的时分,黑漆漆忽刮起了一阵阴风。 昭漪突觉冷风扑面,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细看时,却是母亲。 “娘!” “昭漪!” “娘,你不要丢下我!” “漪儿,不要以为阴差阳错,你做了公主,就会享尽荣华富贵。这不过是你灾祸的开端。你若听娘的话,逃了也好,自杀也好,赶快离了这是非之地。否则,你便即将大祸临身。” “娘!” 昭漪大叫,睁眼看时,猛看见身边沉沉地坐着一人。 青色竹帘子映着,冷毅的一张面孔,却正是韩信。 这一惊非同小可,立时出了一身冷汗,惊叫道:“候爷。” 便想立起。 韩信却如巨石般,手里边擎着一只竹筒形的酒杯,那里面一罐浊酒,直向这边摇来。 昭漪只嗅得酒气浓浓扑面,不由呕得想要直吐。 忙道:“候爷怎地如此?务放奴婢起身。奴婢并不是侍候候爷的。奴婢只是奉命前来传送烛火,万望候爷自重。” “娘娘恐怕早就知道了。否则怎么会派一个公主前来传火。你在隐王的寿宴上也早已被她许了给我的。今夜的好事恐怕又是她早已安排好的。既然如此,我不妨成全了她。来来来,我先喂你几口皇上御赐的琼浆再说。” 韩信说着,猛喝了竹筒内一口烈酒,俯身便对着昭漪强势喂了过来。 昭漪怎肯受依,用力将头一摇,韩信那口酒全吐在了船板上。 韩信见她这样,却不说话,直逼上来,目光叟叟地射出两道利刃。 昭漪这一惊非同小可,出了一身冷汗,吓得颜色雪白,纸人一般,一动也不敢动起来。 韩信猛喝一口,再喂,这次伸出一只手,狠狠钳起昭漪的下巴。 在昭漪一片惊慌失措的颤栗中,更肆无忌惮地将她慢慢推在地上,然后如巨石般压了上去。 昭漪再也动不得分毫,眼中含泪,道:“候爷是顶天立地尽人皆知的英雄,怎会做出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奴婢虽然下贱,可也万不能从命。” 韩信挑拨似地讥笑道:“女人都是这样。顺从了头一回,也就从了命。” 昭漪听了这话,忽然伸手便直从发间拔出一根尖锐的银簪子,毫不犹豫向韩信的左胸猛力直刺过去。 这一势却是大出韩信意料之外,愣了一下。 此时不比战场着了盔甲,只穿着银纹紫罗长袍。 由于力度很劲暴,鲜血很快顺着银袍渗出来。 昭漪当下吃了一惊,万没想到这一刺竟让叱咤疆场的大将军受了伤。 这是此前难以预料的。 于是忙松了手,脸色更加苍白,一时惶恐地不知怎么才好。 韩信顿失先前的强势,很久才默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与天斗,一片苍茫。与地斗,更是苍茫。与人斗,则是血淋淋的战场。而今天与你斗……却让我在淋淋的战场上,分明看到了你眼中……这样一片,汪洋。” 昭漪道:“候爷,我不过是宫中的一个奴婢。数天前与候爷的一次偶然相遇,却让我倾刻变成尊贵的公主。我却从来没有拿自己当公主看。此前,我在所有人的眼中,不过是一个猪狗。可是,即便我以前是猪,是狗,今日,却是遵从娘娘的使命前来传递烛火。因此,奴婢今日在候爷面前便不算猪狗。而候爷今日所做,何尝不是把奴婢当做猪狗。奴婢若今日从了候爷,便无异于污秽了娘娘所遣。奴婢也并不想违抗候爷,因为奴婢本身就没有任何自由。但只是,奴婢此时身属娘娘。就算是候爷想要把奴婢当作猪狗一样的人来相待,也须要娘娘的亲口许诺。到那时,奴婢身为候爷的猪与狗,无论候爷要奴婢做什么,奴婢也无有不从的。” 这番话,在昭漪口中述说起来,极为凄凉哀伤。 韩信听了,脸上顿敛聚了所有笑容,忽然一扬手,叭地一声把那筒酒全都扔了。 俯身将昭漪的一张脸小心捧在手心里深沉地说道:“昭漪,你叫昭漪是吗?你既问我,今日本候一定会明白地回答你的所问。自那日在朱雀楼上看见你这样的人物,我便将你当做了人。如若不把你当人看,我大可将太子留在府中用膳。我也大可不必大费周折,摆设游船与莲花灯在淮竹湖上等候你的来临。昭漪,我韩信今日所做可以对天发誓,乃平生为女人首次。而这一切,全不过,都是因为……我将你,当作人看!” 便如轰雷闪电! 第三十章 将军铿锵誓语 - 女人毒裁 - 怀曦 这般发自肺腑的呼声真如滚雨沸腾中的雷电摧击!罗昭漪顿时泪如泉涌,不能自制。 韩信见状,轻轻为她拂拭,然后将她放下,站起身来轻声道:“天色不早,你安歇了吧。太子已醉了。等得明日清早,微臣送你还宫。” 说着便往外走。 不料左胸钻心般疼痛,鲜血外渗,以手相抚,血流将手指染红。 “候爷!” 昭漪此时跟上,大胆地将一只纤手深按上去,关切地相问:“候爷,痛吗?” 两手相握,韩信大喜,眼中迅速掠过一片愉悦的水光,遂柔情无限道:“有些。只是你的手按上去,我便不疼了。” “候爷,容奴婢与你包扎。” “不必了,今夜便是全身血脉流干,只与你相伴在这凤船上。这么好的月色,我韩信也是心甘情愿的。” 昭漪羞成了一朵丽花,随着一阵和暖的柔风很快便进入到一个完全神奇的世界。 鼻中渗进来的是,是男人苍拔的一股英气。 这样逼人的雄壮,平生从未有领略过的,因此沾染得那滴滴鲜血也变成了千丈凌云的豪迈霞目,和着清越的帘月疏影,掀开了世间所有的辉煌灿烂。 在一瞬间,轻缈的雨露笼罩了这游船内外的,所有天与地。 微晨,微雨。 这微雨来得很突然,细雨在凌晨时从天而降,银毫也似在空中逶迤飘洒。 于是,朦朦的春寒悄然就侵入了整个翠色的竹青湖畔。 昭漪披着一件莲青色银钱飞鹤斗蓬,新换的蝴蝶小狐皮靴子,轻柔地被韩信抱在怀里。 俩人共坐在一匹枣红马上,冒着轻雨,一任红马走进青竹林里。 这绿色苍郁的世界,经过一番天水的濯洗,尘埃尽去。 幽雅盈洁的雨滴,恰似深碧的灵眸,嫣然一笑,映衬着青山,已然欢自抹亮了晨曦。 “太子他……” 昭漪刚说出了这几个字,脸色便已娇红。 韩信笑道:“你不必耽心,我刚刚又吩咐在他的寝宫熏了三支好香。他昨夜大醉。依现在的情景,不到正午时分,是万难醒转得了的。” 昭漪长松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 说到这里忙掩口打住。 慢慢地转头,韩信正微笑地望着说:“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好出口的。” 昭漪忽仰身紧贴过去,动之于情道:“候爷,请让太子一人走吧。我再不想离开此地!” 昭漪整个人尽被细雨所湿润,便恰似一块濡湿的碧玉。 一缕湿发垂在雪色的颈部。 柔腻的肌肤正靠在韩信的唇下,盈盈的玉白,引得韩信再也把持不定,深深地一路静吻下去。 米色的小珍珠耳环在雨中也似雨珠般晶莹剔透,闪着一种奇亮的、幸福的光彩。 “你的心我尽已知晓。只是你不回去,恐怕娘娘是不会依我的。你若回去,我迟早会让回到我的身边。” 韩信把昭漪尽揽于怀,无限爱意,已然溢于言表。 昭漪微微举眸,这天,这水,这竹,这山,满目的苍翠秀美,无一不是平生首次所见。 不禁双眸幽然含泪道:“候爷,我从小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一只苦鸟,没有任何自由。奴婢甚至有好几次差一点就要辞别于世。可是昨夜,奴婢竟能亲耳听到候爷那般让奴婢声泪俱下的言语!因此奴婢愿化身牛马尽心侍奉候爷。唯只恐只是黄粱一梦。在这可做人的地方,奴婢再也不想离开候爷半步!就是为候爷死了,奴婢也是心甘情愿。”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韩信低头若有所思:“我本欲择良辰吉日迎你做妃,可是现在看来,你必为回宫种种难测而忧心。如此,我也等不得。你来看!” 说着,便拔下身边佩刀,刷的一声砍断一截青竹,削成一支竹杯,拿在手中道:“我们今日便用它来喝交杯酒吧。” 说完不等昭漪回话,策马便行。 昭漪耳边便听见呼呼的风声。 被这天下闻名的勇士抱着,随骏马奔驰在竹林间的小径。 头顶偶有青亮的雨珠子落在脸上,全身的血脉都被打得清亮透润起来。 这竹林外竟是开阔的一片青山,奇峰秀丽,绿色浩荡。 山石耸立,巨大的石洞层叠于中。 韩信勒马,抱昭漪下马走入其中。 这一带数洞,皆依着青瀑流泉,洞外青竹点缀,苍翠鳞鳞,风吹来,清淡而又雅静。 洞内,则见青石光滑如镜。 有的青石上竟还铺着虎皮鹿垫之类的东西,旁边置有烛台香火。 由此可见,这竹青山水,竟是韩信常来光顾的私家行场。 韩信将昭漪轻放于洞口处的一张虎皮石上。 此时,外面的鹤蓬已然完全湿透了。 韩信柔情为她解下。 昭漪簌动了一动,韩信道:“你莫不是怕了吗?昨夜我遵你是公主之躯,不敢造次,如今我可顾不得了。你若有半点悔意,或是惧怕,只管说出来,韩信定不会强迫。” 昭漪道:“候爷乃顶天立地举世闻名的英雄,昭漪本是一奴。昭漪能有今天,实在感激上天所赐。因此昭漪一点都不怕,愿尽心侍奉候爷。” “如此甚好。” 韩信便不再多说,俯身握住了昭漪紧紧抓在虎皮上的手指,一双明亮的眼看着又问道:“敢问公主,可是第一次么?” 昭漪便满目的含泪,周身立刻潮湿起来。 韩信立刻说道:“你不必这样,我也不会再问。” 于是便抱起身来。 这洞中忽亮起明灿斑驳的流光碎影,伴着千重万锦的霞光。 五彩缤纷,万般柔和地包围了两张整个的躯体。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于巨大的刺痛中,流着满腮的泪水和热汗张开柔嫩的双臂去迎接它。 心爱的人一层一层以拥抱和亲吻来宽慰,这让昭漪再次无限地感动,于是回报以全身心的热情。 青竹风,静静吹入洞口。 晶亮的水珠凝聚在头顶,映着水下紧密交融在一起的人体,如此地圆润剔透,仿佛是神圣的一种永恒。 俩人在青泉下坐定的时候,天已大亮。 昭漪静静地凝视巨大的瀑布,心情繁复,而又带着人生顶峰处的无限愉悦,让细密的水花在眼前蓬勃迸裂,映着那青色的斑竹,这世界也变得如此晶莹与玲珑。 “你在想什么。” 韩信用宽大的袍子将她搂于怀中。 “想王爷,这样的男子,能有多少世间的好女子。” 昭漪轻轻回道。 韩信笑道:“你先回去,我必尽快向陛下要你完婚。你尽可放心,韩信有多少女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多少心爱的。尤其是象公主殿下这样的人物,世间可不是经常就有的。” “候爷一直都不明白,以奴婢现时的眼光来看,根本不想做公主殿下。而只想做候爷身边的一个女奴。因为候爷将奴婢当成了一个人。” 韩信愣了一下,复又轻道:“我何尝不明白你的心!韩信当年曾受跨下之辱,自然明白,这世上诸多苦辛。说一句实话,我从来就不会把任何女子不当人看。尤其是你。世上也从来没有任何女子让我为之如此倾心过。所以,我不仅要把你当人,更要把你当成人上人。这些话完全出自我的真心。” 昭漪转身,满头湿发上跳跃着水晶色的光芒。 洞内不知何处的水流汇聚到了顶处,咚的一声,断了线的往下掉,敲打着石壁。 再落时,清盈变成了昭漪眼角的一抹泪痕。 “我知道,知道你的心。我肯定,这也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我不怕任何,怕只怕,我做了那么多年的猪狗,如今好不容易有片刻的解脱,若再回到地狱般的深宫,一如往昔。/我与候爷若不能够再见,昭漪唯有死在那见不得天日的未央。” 韩信脸色一变,低头默默思忖。 再抬起时,双目便蕴了无数少有的庄重:“昭漪,今日之事,我尽已心知。你是一个聪明人。你的心事也不是多余,但是韩信即是你心中顶天立地的英雄,因此,你尽可放心,终有一日,我会不顾一切,让你永远结束猪狗一般的岁月。” 韩信说完,便抱起昭漪再次飞身上马。 这一次策马飞驰,雷厉风行。 昭漪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 此时雨住,天色如一潭碧水般纯净。 空中激烈飞舞着的马蹄催开了顶头涔涔的雨露,凝在竹叶上水晶般倾泻而下,一时让人如历幻境。 “我自幼爱竹,因此我便带你来至在我的淮竹山湖。” “多谢候爷!” 春风虽急,吹细了人的双眼,可是心中却快乐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今日韩信便对天发誓,你罗昭漪就是我的青竹。我若有一天负你,定会让你拿着削成尖刀的青竹刺入我心,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刚落,昭漪只听见簌簌扑扑的几声响,吁! 韩信勒马缓行。 明灿的晴光隔着青色的竹杆子洒进来,路已在尽头。 低头看时,一支锋利的竹剑已落在手心当中。 是谁的心在跳动,如此清晰而又挚诚? 第三十一章 暑夜熏蚊密衣 - 女人毒裁 - 怀曦 马蹄仍在寂静中缓缓响动。韩信道:“你仔细看好了,这是什么。如此你便不会悲伤。” 昭漪紧紧将青竹刀抚于胸口,热泪如雨。 良久,才启唇说道:“昭漪明白了。候爷,这把竹剑便是昭漪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好。” 韩信笑,轻抹泪痕:“那就放心走吧。咱们自会有天长地久。因此,也不再意这一时。” 昭漪再难说出一句话,昏昏倚在英雄身上。 手中紧紧握着那一截竹刀,微微的迷眩中随红马前移。 一任从竹梢上落下的一颗又一颗水珠,清幽圆润打在自己脸上。 静静然,滴湿了赤热的胸口。 那日用罢了晚饭,便到了掌灯时分。 昭漪对着镜子,由如檀与红藕侍候着穿了一件秋香色羽纱薄罗绣金衣,腰中束一条杏红色蝴蝶闪金长穗绦,腕上又套几支碧玉金翠手环。 如檀递过了一把湖州青竹团扇,笑道:“公主的衣服都是娘娘命绣房里最巧的织娘精心做的。每一个花型,每一个颜色,都是娘娘亲自过目了,才敢往下织。还有这扇,也不是平常的绢纱,娘娘命在纱里还织有金丝呢。公主这么得娘娘的疼爱,真是羡煞了他人。” 昭漪浅浅一笑,拿了那扇细看。 早见云雾般绵白轻柔底子,上面的青竹盈致洁净,雪色虎皮石与翠树相映,如此明艳的色调,却让昭漪蓦然一愣。 “公主,咱们走吧。” 如翠已挑起一盏大红的宫灯:“娘娘恐早已等急了呢。” 昭漪点了点头,拿了那扇便走出殿去。 此时已距寒食传烛三月有余了。 七月的天气,真是幽热,只走了几步路,全身热汗直涌。 夏夜的月痕似乎也是不会动的,顺着宫内高大参天的古树枝叶筛在地下,那般光影流离,昭漪轻碎的脚步踏上去,似乎踩动了一地晃动的水银。 走至在椒房殿前,忽见门前几点光辉夺目,原来是几只流萤在这夜间忽明忽灭,犹如银星一般,神色可爱。 昭漪心下忽萌生一股窃喜,紧走几步,拿了金丝绢扇去扑,不料起扇却扑了空。 这时房门,吱的一声便开了。 里面有人笑道:“怪道娘娘说昭公主快来了,真地就到了。娘娘拿的可真准。公主,快请进来吧,娘娘已等候多时了。” “秋月姐姐!” 昭漪低头随秋月迈步而进。 一眼映入的仍是偏院月洞门里那棵巨大的梧桐树。 树下,月色清凉如水。 天上的星星是织女吗? 还是牛郎。 树上一盏浅陋的宫灯孤独地望着她墨黑的一头秀发直泻而下,银雪般的辉光照着华丽的大红织绵彩衫,这样妖艳的色调,真让人心生恐骇,一时疑为鬼魅。 昭漪再也收管不住自己,就像被这深宫无常的怨魂牵引着,走过了禁门。 走近时,又大吃一惊。 只见灯色周围正旋绕着一群嗡叫着的蚊虫。 正值盛夏,这赵漱玉却穿着密不透风的粗色锦袍,周身上下严严实实,又加上蚊虫叮咬,使得她如花似玉的脸上爆出无数红色的小包。 “你……玉儿!” 昭漪惊叫道:“这如何使得!” 赵漱玉看见昭漪,轻笑了一笑:“没什么使得使不得。娘娘已下了令,冬天让我必薄衣禁树,夏天必棉衣禁门。但是,不管春夏秋冬,定会拿宫中最豪华的锦袍给我穿。” “这,这不是要了你的命!” 赵漱玉凄然一笑:“你快走吧,昭漪。我已成了这个样子,你若多说上几句给我,一定会受到牵连。” “不!我要去找娘娘,求她放了你!” “没有用的。娘娘在这件事上,绝对不会听你的。而且她下了心,也绝不会改变,” “你……” “公主,娘娘有请呢!咱们快进去吧。” 如檀在阶前急急招手道。 昭漪点头:“就来。玉儿,你在这里等着,我就过去说。不管成功不成功,我也要一试。” “多谢。可是不必了,昭漪。” 赵漱玉惨然一笑,脸上的红斑已叫人触目惊心。 昭漪不再说话,疾步随秋月与如檀一起来到主殿之上。 远远看见烛火辉煌,却听见吕后在殿内说道:“你是大汉的太子,后宫内数万名的女人,除了你父王的,其余随你挑选。这么多的女人,难道你一个都看不上吗?” 刘盈的声音便响起道:“我与她虽兄妹相称,可母后也是知道的,并无一点血脉。因此,我便要她为妃,又如何使不得?她是母后眼前的得意人,母后看见她欢喜地很。将来我若立她为后,岂不是亲上作亲。这样的好事,哪里去寻!” “我既让她做了公主,便不会由着你胡来。我明告诉了你,你若敢对她有一点歹心,我绝饶不了你!” 刘盈大叫道:“歹心!孩儿怎敢对她有歹心!儿臣见了她,好心还使不完呢,怎么会有歹心!母后……” “你不要说了!先说说那个碧喜吧。听说,你安排她做侍书的仪女,连碰都没有碰她呢。” “孩儿瞅见她,一点心情都没有,怎么还会去碰她呢。母后,母后,就疼疼儿臣吧。母后除了孩儿以外,还有几个儿子呢!母后!” “住口。你最大的短处就是一点儿也不听我的话。十九岁的太子,哪里有太子的模样。整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你脑子里可曾还想过什么正事。” “母后。” “下去吧。我要见昭漪。秋月,昭漪来了没有,带她来见我。” “是,娘娘,公主已在门外等候了。奴婢这就带她过来。” 秋月便很快过来宣道:“请昭公主进殿。” “是。” 昭漪低头由如檀跟着,小心往殿内走。 阶前紫檀大灯照着,地下西域红色牡丹花毡。 刘盈听昭漪来到,早乐得从里面跳出来,拉住昭漪的手,喜不自胜,道:“妹妹今天的衣服好生别致。扇子也好。妹妹猜猜这衣服是谁亲眼看着做成的?还有这蝴蝶上的金珠子,是哪一个亲手串上去的?妹妹的扇子……” 第三十二章 慈母温女意绵长 - 女人毒裁 - 怀曦 “太子!”刚刚说到这里,吕后便喝道。“母后!” 刘盈转首过来看了一眼,道:“好,你先下去,现在是我和你妹妹说话的时间。” “母后!” “下去。” 刘盈看了一眼,终于还是放了手,悄声道:“妹妹先坐,明儿我再过去找你。” 昭漪点了点头。 刘盈极不情愿地一步三回头,走下去了。 昭漪抬头见牡丹花枝鼎炉内冉冉袅着一股异香,周围有几名侍女拿着香扇轻轻扇动,四下紫檀木透雕都嵌笼着银白色的冰绡纱,又透又亮。 蓝阗玉盆里又放着消暑的冰块,因此这夏日的大殿显得十分地清凉。 虽是赤热的酷暑,吕后在便殿上的着装仍然十分严肃。 国母的依态端庄,穿一件藏青色五色金凤薄罗衣,颈前是对襟的一对玉扣。 一只镶翠玉镯悄悄动了动,唤道:“昭漪。” 昭漪忙过去拜道:“奴婢拜见娘娘。” 说起来也很奇怪。 吕后心里一心一意收昭漪为女,并且封为昭公主。 可是昭漪却始终口头上并不认可,更不肯改口为母后。 这在别的宫女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放在昭漪的身上轻描淡写。 由此更显出昭漪不慕富贵的一股烈性。 其实,从一开始,吕后便已对昭漪了如指掌,除了赞叹,欣赏,便更为喜爱。 因此,喊不喊母后也无所谓,随她怎样便去了。 此时,见了昭漪,语气更柔了许多。 “我派秋月送去的温良消署汤,你都按时喝了吗?别热坏了身子。” 吕后道。 “回禀娘娘,奴婢已经按时服用。多谢娘娘关怀。” |“那几天听你喊腹痛,把本宫吓得要死。我请了宫内最好的太医给你把脉,又说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昭漪微笑道:“刚开始,只是经血不顺,不过奴婢一直都是时时不照的。因此奴婢腹痛时常难以忍耐。前时两月不来潮红,忽一日绞痛,非比寻常。奴婢当时也曾想过要突绝于人世的,谁知安太医一剂药下去,就让奴婢淤血开痛,病疾痊愈。奴婢现在身体康健,多谢娘娘良医佳药,奴婢才得回春。” “好了就好。” 吕后道:“以后稍有不适,要随时命人向我禀报。” “多谢娘娘挂念。” “嗯,好。你过来,替我按一下腿吧。好久没有享受你的侍候了。” “是。” 昭漪轻答,便盈步走过来。 吕后微微闭了两眼,昏昏在榻上斜倚,两条素色的绣花裤脚轻轻伸展开来。 静色的时光里飘着淡淡的一股清香。 昭漪温柔小拳落在吕后的腿上,犹如落花般绵软无息。 轻轻抬头,看见华榻上盛开着金黄色的芙蓉花,那流焰般的花朵熠熠生辉,映着皇后娘娘华丽锦绣的罗衣,滟滟生霞。 昭漪便大起胆子微笑着说:“娘娘,奴婢有一事相求。” “你说。” 吕后仍然双目微瞑。 “娘娘,奴婢可否……为那禁门里的赵漱玉求一个情。” “你说她。” 吕后淡然回了一句:“一个只想攀高枝的人,不值得你为她求情。何况,我只不过是帮着为她了却她平生的心愿而已。你不知道吗?她的富贵梦可不是做了一天两天了。或者,打从她记事做女孩儿起,就没有一天不想的。” “娘娘,” 昭漪道:“其实,我和漱玉很早就认识。她也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娘娘,娘娘既能同情奴婢这样的人,又何不一起连带着同情一下和我一样的奴婢呢?” 吕后便睁了眼,启口说道:“昭漪,她怎能和你相比。你和她是不同的。象她那样的人,我若不出手调教,那么以后,结果便是让她恣意去狐媚皇上,或是还有太子。而你,你会吗?” “可是娘娘,你这样下去,一定会让她死的。娘娘尽可以打发她到见不到男人的地方去,或许这样会好一点。” 吕后忽笑道:“昭漪,你让她招出幕后的主使,我便饶了她。” 昭漪一惊,睁大了眼睛:“主使!娘娘,莫非她想危害娘娘!” “她可是有来历的人。” 吕后拿了一只长簪,仍倚着拔了拔身旁的烛火,忽然冷笑道:“她能活到现在,也不知是谁给她的。” “娘娘!” 昭漪忽欲再说什么,此时身后响起沈凤仪的声音:“娘娘,微臣怀圣寺诸事齐备,特回来交旨。” “好,” 吕后点头道:“明日我要在大悲殿请众尼为昭漪诵经祁福,明清主持那里都交待过了吗?” “微臣细细地都办了。” 昭漪万分诧异。 只听吕后对她言道:“你上次淮阴候府上受了风寒,回来便身体欠佳,郁郁寡欢。恐是被恶气所滞。我明日带你去怀圣寺,让高师为你诵经做法,驱除魔障。” “昭漪感娘娘圣恩。” 昭漪忙屈身跪拜,眼中堕泪道:“娘娘这番恩宠,叫昭漪如何报答!” 吕后伸手搀起,略带不满道:“起来吧。你既有这样的心思,如何连母后二字都不肯叫出一声呢。” 凤仪过来,一边为昭漪拭泪,一边轻笑道:“瞧瞧,天下第一的傻姑娘。这么好的娘,叫谁不是巴巴地往上拜啊。/哪里找去。偏有这样痴迷了心不开窍的。也不知是哪股瘴气蒙住了这根慧筋,明儿,可真得请最好的法师诵了经驱一驱。” 吕后在榻上笑道:“也不怪她,可能是我配她不起。” 昭漪忙道:“娘娘言重了。昭漪每每自思,只不过是卑贱之躯,怎敢玉配娘娘凤女。恐让娘娘蒙屈,怕人耻笑。” “你怕人耻笑或许是真,却不是因为我的凤体。最大的原因就是恐怕别人笑你攀附权贵而已。” 吕后笑看着,眼中忽然迸发出的精明强干,似乎一下子就刺中昭漪的心。 “娘娘!” “罢了,我不与你说这些琐事,你虽不叫我母后,但是心里认帐,这么个样,我也是舒服的。你先回去,早些安息,明日早早地过来,我们一同启程。” “是,娘娘。” 昭漪点头遵旨,却并不起身,轻抬纤手,仍为吕后捶摩。 “娘娘!” 昭漪眼中婆娑起泪花,此时真情如洪水一般溃涌泛滥。 第三十三章 水晶止汗衣 - 女人毒裁 - 怀曦 “奴婢自幼随母亲过着一种受人百般欺侮的日子,何曾有过一点阳光。自我娘死后,奴婢时时不欲偷生。如今娘娘这般恩重于奴婢,恰就如……奴婢的再生爹娘!奴婢虽万死也难报娘娘大恩!” 说着抚榻,珠泪簌簌而下。 吕后便转向凤仪笑道:“瞧瞧,我这个女儿,你还说不懂事。她嘴上不说,心里面可是跟明镜儿似的,叫我这做娘的,如何不疼。好了,别哭了,擦干了眼泪,从今日起,抬起头好好做你的昭公主。想是你苦尽甘来的日子到了,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吧。” 昭漪被凤仪扶起,吕后又命:“秋月,好好送昭公主出去。如檀,尽心侍候你家公主。让她舒心了,本宫这里有赏。” “是。” 二个宫女答应着,过来便扶昭漪出去了。 下了台阶,顶头一弯明月清如秋水,地上弥弥一片疏影。 禁门里,又换了一盏大红色的宫灯,明艳散花水雾绣金灯罩。 赵漱玉又穿了一件碧玉青金边棠缎攒金衫,侧影中,头上倭堕鬓上斜插牡丹花累叶珠钗。 月色红灯里,恰如霞意盎盛,红梅怒绽。 这番打扮,又与以前不同。 然而这样的美色,虽然绝丽,又怎禁得住灯烛旁浑压压的一片飞虫! 昭漪惊叫道:“怎地又换了这样一身衣服!刚刚不是这个。” 秋月便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有所不知。每每到夜深之时,娘娘便会让她样色不重地换上最华丽的衣服。头上遍插珠宝玉饰,自然也是最沉重的。这样一站就是天明。都说大夏天里虽有虫子,可还好些。一旦到了冬天,这样的法子,她可怎么过?” 昭漪便不顾阻拦,大步越上前去,转到赵漱玉的面前,悄声对脸问道:“玉儿,你背后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否则,你很快不会活着。” 赵漱玉一凛,继而冷笑道:“我有什么主使,这话是娘娘让你来问我的吧。我不是早告诉她了。那天隐王的寿宴,我只不过传了一只玉佩给你,并无任何人的指示。那只玉佩也是楚王偶然碰到的。他当时并没有肯定就是你的,只是猜测而已。想不到娘娘竟会一直抓住不放。” “玉儿,到了这个时候,有什么事情,你就全盘托出。如有一丝一毫的不合理,迎接你的便会是死亡。我实告诉你罢,那一日我本就是抱着一死的心愿,可是阴差阳错,天不绝我。可见这世上若行得正,走得明,就是天也会救你的。玉儿,你可明白我的话?” “我才正是天大的冤枉!根本不知所犯何事,竟遭此大罪。昭漪,” 赵漱玉赤红的脸颊不禁又露出一抹不屑的微笑:“你尽管告诉你的母后,我就是死,也没有任何主使密谋。我行得正,走得端。若有半点邪念,情愿一死。” 昭漪听得浑身冷气悚然。 这时如檀红藕过来拉道:“公主,我们赶紧走吧/。若让娘娘看见,必然怪罪。” 昭漪只好回宫,然而心中始终放心不下。 连日来,一连串的传奇经历实实地让人有些不真切之感。 赵漱玉那一张红陋可怖的脸庞映着深红色的宫灯不停在眼前飘动,然而吕后慈月般的面容又是那样叫人心生感动。 这些自然就形成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画面,时时围绕着昭漪的身前身后旋转。 从窗外入了一点风,昭漪心中一动,不由低颤。 咚咚,由于夜静,外面忽响起轻脆的几记敲门声,也很清晰地传入耳中。 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屋内火烛很快被红藕点得明煌。 如檀和秋月相并入进而来。 秋月拜道:“打扰昭公主安睡,万望恕罪。” 昭漪忙起身下床相搀道:“快起来。你这么深夜造访,母后……娘娘她定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吧。” 遂看她手中捧着一件素色绣合欢花的细珠薄绡罗衣,那衣服在灯下亮晶晶地十分耀眼。 于是诧异道:“这是什么衣服?” 秋月禀道:“昭公主,娘娘依公主所言,已经敕免了漱玉的禁门站刑。又恰逢云婉侍进献夏衣止汗妙法,娘娘恐公主心悬挂念,因此特派奴婢深夜赶来传水晶止汗衣。” “止汗衣?” “是。公主,这衣服掺合冰山雪峰所产细料合欢珠织就,合欢珠上又佩有各种异色水晶。酷热时,穿了此衣便会通身凉爽,不会出汗。公主明日去怀圣寺里,就穿这件衣服吧。” “啊!竟有如此神奇的衣服!” 昭漪用手指挑起一片衣角来细细观看。 “是啊,这是云婉侍的独方妙技。娘娘试穿了她的凤尾珠衣,果然非常舒适。一时高兴,就连赵漱玉都敕免了。还下令明日让她们二人一起去怀圣寺呢。” “真的吗?” 昭漪一阵惊喜。 “真的,娘娘说昭公主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喜坏了。” “这就好了。” 昭漪果然大喜。 “夜已深,公主心事已了,就赶紧歇息了吧。奴婢还要赶去复命,不多陪了。告辞。” “姐姐走好。” 昭漪命如檀相送,自己则低身随手拿起那件雪山合欢水晶止汗衣,只见灯下闪烁,晶色乱晃。 只是悄悄试着披了一披,拿在手中,便觉通体冰凉,浑身百骇都似浸在一股清凉的碧玉里。 如檀回来亦笑:“恭喜公主,得了这样一件宝贝。” 昭漪点头道:“果然是一件宝贝。玉儿因此衣得福,岂不是上天的照应!” 说着竟盈下泪珠来。 满心如炽,一时不知如何。 “公主赶紧歇息吧。夜色不早,明日还要去怀圣寺。” 昭漪点头。 夜半,榻前细细的银丝串珠晃动着薄薄的一抹蝉月。 昭漪伸手去捡时,看见夜风从窗缝中透进来,月下金黄色的云烟瓶里颤动着一支秀雅的兰花。 那烛火灭了好久,水晶衣依然在暗地里明晃晃地流动着。 此时只听梆梆梆,又是几下,外面已是响亮的三更鼓声。 次日,昭漪便坐了一乘桃缨翠盖小轿,一行人护送,随着吕后的凤驾,浩浩荡荡,来到了皇家佛院怀圣寺。 第三十四章 花妖 - 女人毒裁 - 怀曦 大悲殿上众僧尼维那举腔,诵唱戒定真香的福歌。这天音,声声如熏风般拂入佛院的绿柳高柏。 木鱼敲处,又伴着绿荫深处毒辣辣的蝉鸣。 袅袅沉香烟,在大慈大悲的诸神诸佛神像前神秘飘扬。 昭漪穿着水晶衣,坐在一张蒲团之上。 果然,这样的酷暑,周身并没半丝汗渍。 然而近半日的折熬,却再也煎捺不住,脸色苍白,虽数次拼力支撑,最终仍承受不起,忽然眼前漆黑,昏倒在了大殿上。 吕后坐在另一间禅房内,非常镇定地喝着一杯盖碗茶。 她轻轻掀起细瓷茶盅盖子,上面突然流溢而出的丝丝轻烟如同战场上的硝雾。 然而对于久经磨沥的吕后来说,早见惯不惊,或许这样的一团丝雾,不过该叫做一片小小的战地篝火。 秋月忽然慌里慌张过来禀报:“娘娘,不好了!昭公主在大悲殿上晕倒了。” 吕后的茶碗清如一泓秋波,只是在唇边轻晃了一下,小啜了一口,并没有说话。 这时,沈凤仪就稳步而入。 “你退下吧,我来和娘娘说。” 凤仪道。 秋月忙抽身而去。 “娘娘……” 凤仪走在吕后身旁,和吕后对看了一眼:“明清主持安排昭漪去后房中稍事休息。并无什么大碍。这么长时间的打坐,再加上这么热的天,就是再厉害的止汗珍珠衣,恐怕也是难以抵御的。” “嗯,” 我知道了。 吕后紧紧地盯着茶碗:“我这里你不必挂念,出去看看昭漪要紧。记得房前房后要着人周密保护。如今,你也知道,她可是我的心肝儿。” 青色的面竹帘子门儿,地上和桌上,用锡器插满了一棒儿一棒儿的佛香。 烟气袅袅地上升。 树影在闷热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窗外,唯有一片翠色的修竹,给这炎热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小室增添了一份说不出的雅情。 昭漪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银白淡色帐幔。 身上是极细的长藤席子。 自己身上那华美的云罗珍珠水晶止汗衣如素浅的波水荡漾,在这深阔神秘的禅房内,有一种飘浮于高海云烟之感。 头重地似乎很难看清这个世界。 这是在哪儿? 怎地会如此昏噩困倦。 难道,我真地被怪瘴附身了吗? 昭漪咳了一下,忽党得口渴,使喊了一声:“如檀。” 却无人应答。 又喊了一声,仍无人相应。 昭漪起身,只觉得头晕目眩,于是伸手掀开帐子,忽听房内一记簌然轻动。 昭漪一惊,窗前仍是一色细竹的繁影。 那锡炉中的沉香,也依然续续地上升。 粉色水莲花绣鞋就放在榻前。 昭漪强拉着帐子,将双足伸下,这时就有一人在房间暗处走了出来。 昭漪大惊,去看时,那人身材高大,全身青色长袍,头上戴着一顶青色的尖头蓑帽,遮住了整个脸面。 昭漪惊恐得花容失色,以手掩口道:“你是谁……怎敢闯到这里来?” 那人却不说话,一步步逼上近前。 昭漪惊叫道:“你若再走,我就喊人了!” 那人停住了脚步。 忽然一掀,瞬间腰侧便露出一盏金光闪闪的小金刀。 刀柄处用红宝石镶嵌,大大的韩字灿灿入目。 昭漪看到这刀,又悲又喜,混乱间用帐子掩住了即将失声叫出声音的红唇。 那人徐徐向前,只是仍不开口说话。 昭漪又惊又喜,忽迎上前去。 俩个人对面站住,一直看了很久。 昭漪方泣道:“候爷是怎么进来的?候爷为奴婢耽受了这么大的风险,叫昭漪如何心安。” 那人仍然不语,忽伸出手抚在昭漪肩上。 昭漪颤然一动:“候爷!” 那人的手便随着继续轻往下移。 昭漪忽叫道:“候爷,不可!” 那人停落下来。 昭漪便道:“候爷要知道这是佛家圣地。娘娘及众位看护都在外面,如若有半点风吹草动,如何担待得起。奴婢既然委身候爷,这条命生死都已让候爷拿去。候爷不必急于这一时。” 说到这里,那人好象冷笑了一声。 昭漪大惊,立即松了手。 那人沉了沉,伸手将蓑帽一动。 昭漪又惊又疑,正想再出口相问,不料此时,一股猛烈的气流兜面而袭。 这股晕眩似乎比以前来得更加稠密。 昭漪身子摇了一摇,便倒卧于榻前。 明清主持随着沈凤仪掀帘进去的时候,吕后坐在椅上,一脸的冷云密布。 明清主持忙跪下道:“娘娘!” “听说昭公主再次昏倒在禅房内,怎么回事?” 明清轻声道:“娘娘,我刚已为昭公主把了脉博,昭公主的确非常严重。首先不排除酷热而至,昭公主本自体虚。但是昭公主眉宇黑森,唇色不红,四肢冰凉,血动悖逆,的确又是很明显的妖气作怪。贫尼刚刚和寺庙内一众师徒做法,忽然看到花气诡异窜动,便知公主必是花妖阴体。贫尼立即为公主驱魔走咒,无奈也只泄去三分之一。贫尼又用铜钱法测得,公主三分之二的妖气尚却在后宫之里。因此需要为公主在宫内做法,方得免去此祸。否则,公主性命堪忧。” “哦?” 吕后抬头:“竟然如此。想不到公主淮阴府送烛,竟送出这么大的一场大病来了。明清主持,既然如此,你可尽快派人随我到宫中,为昭公主驱魔做法。” “公主有难,贫尼理应尽力。娘娘尽可宽心,我已选派好了一鸣和妙慧两位大师并十位徒尼准备随娘娘前往宫中诵法。只须连做七日七夜,花魔尽时,昭公主便可痊愈,身心无恙。” “好,明清主持的法力,本宫一向放心地很。本宫就在这里替昭公主先道一声谢了。待昭公主身子好了之后,我定命她亲自登门再拜。” “贫尼怎敢!娘娘言重了。” 明清主持急忙恭身。 “那就带本宫去看昭公主。这个女儿,自认了她以后,哪一天都不让我省心。” 吕后说着便欠起身子。 凤仪扶着,有人挑了竹帘儿,青灰色的禅院静无一语。 吕后一行便直往后院里走去。 第三十五章 蝉翼扇 - 女人毒裁 - 怀曦 赤日当空,蝉声鸣绝不止。椒房殿外内外木馨击敲,烟雾缭绕。大殿四周悬挂着一种素白洁净的花朵,千朵万朵,涔涔霜雪一片,衬着阶下一众用黄罗伞遮蔽起来诵经的的女尼,这气氛显得森秘而又沉重。 青纱窗下,昭漪换了一件薄薄的翠蓬贴身小纱衣,双目紧闭,昏昏然睡于纱厨之上。 窗外经声重重唱,仍不能唤醒她如此沉重的一帘幽梦。 如檀小心将一方温热的帕子从昭漪额上拿下,丢进冰盏,蹙了眉头,不禁就万分地不解起来。 喃喃自语道:“昨儿公主穿了那件水晶珍珠止汗衣,听说还是云婉侍进献的宝贝。按理说应该是避暑祛伏的好东西呀,怎么穿上了反倒让公主一睡不醒了呢。实在是好生奇怪。这一院子诵经辟魔的,娘娘怎么不去想到那衣服上去呢?” 红藕过来道:“一鸣师傅昨晚上说了,公主是花妖附身,要持续着念经七天才能走得干净呢。/要是到时公主仍不醒,说不定还要请道行更高的法师前来。” 如檀沉思道:“什么一鸣师傅。我看这个一鸣师傅面相不善,不像是个正经人的味道。” “咱们怎么看到一块了!” 红藕道:“昨一晚她领着她那几个人在稻香院里,可是把冬烟她们几个好生恶心。这群尼姑,不知在怀圣寺里怎样,来这皇宫倒指手划脚起来。半夜说肚痛,说要喝什么天归桎子汤,否则要死了。害得碧儿睡了半晌,起来遵命去御善房为她们拿药熬汤。哼,这么能驱魔祛邪的,还喝什么汤药。倒是那个云婉侍和一鸣眉来眼去的,十分靠近。姐姐不说则已,还有一件是碧儿亲口告诉我的,好生可怕!姐姐听了,可要千万保密。否则,姐姐,这可不是件小事!” “什么事,你说。” “姐姐!” 红藕欲说又止,忽拂耳到如檀脸边低声私语。 如檀只听了几句,便大惊失色道:“竟有此事!” 红藕刚要说什么,只听外面喊道:“皇上驾到!” 椒房殿内外便一片骤然骚动。 吕后率众人从殿内走出,迎着已走进来的刘邦道:“臣妾恭迎陛下。” 刘邦道:“免礼。” 回身凝神看着院中帐下众尼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这么兴师动众的。把椒房宫弄得倒象天宫玉池一般。” 吕后道:“让陛下挂扰。只因前几日臣妾与陛下所刚刚认下的干女儿昭漪,昨个儿与臣妾去怀圣寺上香,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就昏溃不醒。明清主持说是花妖所附,于是才请众师作法,与我这昭公主驱魔祛妖,还一个清静。” “哦?” 刘邦便笑道:“昭公主?听你口口声声,倒是对这个昭公主喜爱得紧。我倒是把这个干女儿给忘了。既说起了,皇后快把这个公主唤上前来,让朕再从新观一观,看看到底一个怎样聪明俊秀的模样。” 刘邦哈哈大笑。 吕后道:“陛下,臣妾不是告诉你了吗?昭公主花妖附身,正在昏迷之中。若做了法,她醒了,臣妾立时便领她前去拜见陛下。” “啊,也好。不过朕今日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喝上几杯清茶,与娘娘说上几句话。” “陛下着实多日没有在椒房殿里走动了。凤仪,快去上陛下最爱的乌龙茶过来。” 吕后便命左右摇扇,侍候刘邦小坐。 夫妻二人刚说了几句话,忽听外面报道:“戚娘娘驾到!” 吕后起身相迎。 见戚妃穿着大红八幅金罗明色蹙鸾绣金枫花滴露蕊霞茜烟裙,那蕊心处都用金钱包着无数宝石嵌在衣上,光艳如星光闪烁。 头上明晃晃金灿灿金凤出云点金钗,手上是则是碧莹莹两枚秋水烟霞兰田指环。 玉腕上翡翠飘花手镯。 樱唇微开,玉软花柔,进屋来又风娇水媚,夺华掠彩的样子,拿了一把玲珑剔透的扇子轻轻在粉腮边便是一摇。 这扇就是名闻天下的蝉翼扇,此物就连吕后也是没有的。 这蝉翼扇扇面仅有几钱轻重,务须用无心且无斑纹的青慈竹做成。 竹丝细如发丝,真可叫做薄如蝉翼。 能透光显影,又柔似绸绫,光滑如镜。 这扇面做成时,正面对光看,扇面现白色,花鸟人物忽隐忽现。 向左侧视,花纹闪青,树叶显白。 向右则相反。 再反转,又有各色图案不同。 轻叩扇柄,竟还能听悦耳的鼓声。 真可叫做美仑美奂。 此扇因传是高山隐士所做,得之不易。 这种吕后身边竟无,戚妃就能有的东西,说明了什么,后宫内外上下其实已尽心知肚明了。 因此,吕后看了这扇,便忙迎出亲和笑道:“这么热的天,妹妹要来椒房殿,何不早点派人告诉我,我好备了冰伞,亲自出去迎妹妹入殿。” 戚妃笑道:“娘娘不知,我本来和陛下是一起过来的。只不过路上我有点小事耽搁了,所以才来晚了一些。” “啊,不妨。妹妹既来就好。我这里正巧备了新鲜的葡萄,都淹在了莲花缸子里。请妹妹过来品尝。” 说着便拉戚妃入座,言语甚为和睦。 椒房殿顿显一派祥瑞平和。 戚妃坐在椅上,细长的手指拿起一枚饱满透亮的紫葡萄,放在眉眼下面道:“娘娘这里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这葡萄一定很甜。只是,好可惜!经臣妾拙手今日这么一拿,说不定就变成酸的了。” 吕后淡然一笑道:“妹妹开什么玩笑,这葡萄经了你的手,只会变得更甜,怎会变得更酸起来。妹妹这玩笑开得实在有些太重了些。” 戚妃扑身便拜倒道:“娘娘,臣妾今日有一事不明,特来拜问娘娘。此事定会使娘娘心中酸涩。但此事又事关后宫声威,因此臣妾实在无法隐瞒,万望娘娘失礼之罪!” 吕后忙搀起道:“妹妹今日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趁陛下在此,你但说无妨。” 戚妃于是站起,并不看旁人,只用左手理了理云鬓,对着外面喊道:“你进来吧。” 于是便从外面缓缓走进一人。 盈盈弱弱,颜色雪白,从大扇的菱花窗里透过来的点点金光摇着,却是赵漱玉。 第三十六章 鬖声惊龙颜 - 女人毒裁 - 怀曦 吕后的脸便紧下来,而却仍然安稳不动声色。戚懿便命道:“陛下在此,把你刚才在外与本宫所说的话,一字不拉地再说一遍。赵漱玉,你是娘娘跟前的贴身使唤,一定不会有半个谎字。” 刘邦坐在上面有些不解地问道:“这是椒房殿的丫头吗?” “正是。” 戚妃笑道:“陛下,您现在只管听,就是了。” 赵漱玉便跪下来说道:“奴婢是椒房殿侍候娘娘的。昨日,听娘娘说昭公主妖气附身,要去怀圣寺驱邪,便让奴婢侍候着一同前去。谁知昭公主当天昏厥不醒。主持便派了寺中一干师傅前来宫中诵经去魔。昨夜,寺里的人就住在稻香院中。晚上二更时分,奴婢遵了凤仪官所命,拿了上好的茶叶送与一呜师傅夜饮。奴婢走在稻香院墙外时,当时天色昏暗。奴婢忽见有两顶小轿从院内被人抬着走出,且有云婉侍在轿旁跟着。奴婢当时非常奇怪,不知轿内所坐何人。这时又从院内急匆匆走出一人,有灯笼照着,奴婢看清是一鸣师傅。只见一鸣师傅走上前去,拉住云婉侍低低地说,此事务要做得机密,若让别人知道,你我所有人等,一概性命不保。所以,你要千万谨慎……云婉侍点头说,师傅放心,此时夜静,又是皇后娘娘的轿子,且又是眨眼间的功夫,不会有什么事的。俩个人说完,云婉侍就匆匆地走了。奴婢当时是站在拐角的墙内,所以不曾被她们俩人发觉。奴婢又惊又慌,站在那里停了好大一会儿,才将茶叶送进院里去。只是托了院里的小尼,更不敢当面去看一鸣师傅一眼。奴婢身份卑贱,怎敢讚越娘娘的大事,因此小心翼翼,不敢去惹动那些师傅。可是就在刚才,奴婢从御膳房里为娘娘端果子出来,忽见假山后那片茂密的樟树林子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青天白日,太阳毒辣辣的,并不似夜间叫人恐骇。奴婢刚才在御膳房与厨子大哥说笑,心情十分愉快。见了这样的情景,还以为里面是奴婢受伤的小雀呢!因为奴婢平时痴爱小雀,常捉些小雀藏匿在假山洞子里,用小虫喂养,以慰寂寥。于是奴婢就悄悄拨开草丛,这时却把奴婢吓了一个魂飞魄散。倾刻间便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了。” “你见着了什么?” 戚妃走过来,问道。 “奴婢不敢说。” 赵漱玉闪着一点惊恐的灵瞳,无限惶恐。 “有陛下在此为你作主,你怕什么。” 戚妃道。 “奴婢怕说了不到一半,就无有性命可在。” 赵漱玉浑身已开始簌动。 “恕你无罪,你只管大胆讲来。” 刘邦威严。 吕后静静地坐着,在这大难即将到来之际,她的脸色则如平静的两泓秋潭一般,深不可测。 “是。” 赵漱玉不敢抬头,低低地沉声说道:“奴婢在那树后悄悄的一点光亮里,正看见两名尼姑对着奴婢……净手。而奴婢看得清清楚楚,这两名尼姑分明却是明明白白的……的……” “说!” /“是明明白白的,男儿身子……” “大胆!” 赵漱玉话未说完,刘邦重重地将手在桌上一击,镂花檀木桌子差点被击得粉碎。 刘邦抬起头来,已是满脸通红,大声道:“刘棠!” “奴才在。” 刘棠在一旁走了过来。 “把那帮脏尼全部一个不拉拿上殿来!吩咐御林军下去,将椒房殿给我团团围住,若有半个人走漏,我拿你是问。” “喳!” 刘棠答应一声,恭身而退。 刘邦发了盛怒,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整个椒房殿尘烟四起,立有三队御林军持枪拿刀层层围裹,森罗殿一般,便是苍蝇也难飞过去一个。 那一干众尼皆被赶到一处,跪在殿下。 都穿着一色的僧服,灰灰地倒了一片。 周围军兵个个屏息凝气,杀气重重,便将此等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成何体统!” 刘邦又紧拍了一下桌子,众人皆毛发悚竖。 此事非同小可,刘邦眼中的怒气,一点一点从众尼身上走过,恨不能一时将每一个都斩于殿下。 太阳白花花的,透过那热腾腾的帘幕,把所有暑气聚成一汪昏朦朦的冷汗,津津濡湿在各人的周身上下。 可怕的森悚,禁不得微微一碰,便化作梧桐树上茫然无知的鸣蝉,哧的一声嘹然作响,渐渐地,似乎远离了驱壳而去。 “那俩个小子,是自己站出来呢,还是让我着人动手。今日查不出来便罢,若查出来,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逃不了干系。” 刘邦凌厉的目光又重新扫了一遍,见都低着头,没有任何动静,便挥了一下手,指着道:“这些尼姑,全都给我把衣服拔了我看。哼,这比战场上杀人还难么?” 此时忽有一人从人堆里爬出道:“陛下,不必找了,奴婢愿招。” 刘邦看时,却是云婉侍。 “好,你招。” 云婉侍于是低头禀道:“赵漱玉所言一字不差。奴婢昨夜的确去稻香院接过两个男僧出来。” “既如此,你就快与朕指将了来,朕已快等不及了。” 云婉侍起身用手指了指左后俩个跪在一起的灰衣人。 刘邦立命刘棠将俩人抓住,脱去下衣,上前查看。 果不其然,正是两名货真价实的男子。 尘埃落定,刘邦炯炯两只黑目在这俩个已抖若筛糠的年轻男子身上游走。 见这俩人,俱都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苗条,面如敷玉,粉团团墙画上的神章一般,比女孩儿家还要妖娆精致,一时竟笑了。 转过头去,对着一语不发的吕雉道:“不错!神仙似的人物,有谁不爱。如此说来,情有可原。” 说着走过去坐下,开始审道:“你们这俩个人,是谁把你们弄到这里来的,给我从头到尾一一细细招过。我或许一念之差,会饶你们一条小命。” 谁知这俩人一听问到这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支支吾吾,大张两口,指着嘴里,一个字也发不出声来。 原来此俩人的舌头,早已被人割去了。 第三十七章 娈童 - 女人毒裁 - 怀曦 刘邦再次拍桌大怒,这次真性大发:“竟有此事!今日不审个水落石出,朕绝不离开椒房殿。” 戚懿嘴角浮出笑容道:“陛下急什么,现如今证人罪人全部居于一地,没有一个不是不在场的。怎么会不能水落石出呢。陛下马上便可见分晓。” 刘邦转头问吕后道:“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么?” 吕后仿佛已经痴了,停了片刻方回道:“臣妾丝毫不知其中内情。臣妾昨夜也并无派云婉侍去稻香院中。臣妾不知和云婉侍有何仇恨,她竟这样栽赃于我。” “你说云婉侍栽赃于你?” 戚懿冷笑道:“云婉侍以前的确是侍候本宫的,可是现在本宫与她没有一点瓜葛。婉侍虽然言风尖刻,但是本宫却知道她一旦当了哪个主子的奴才,就一定会视哪个主子为命。本宫以前冤枉了她,现在也曾后悔地要死。可是天下的好奴才多的是,本宫一抓就是一大把。而且象婉侍这样柔情亲和的给了姐姐,又不是别人,妹妹我应该高兴才是。何来栽赃一说?我听说云婉侍侍候姐姐真是尽心尽力,把家传的止汗珍珠衣都毫无保留地送给姐姐穿。那时候,她可曾有半点风声给我的。我听了这个信儿,气得牙根儿直疼。看起来,云婉侍的确对姐姐忠心耿耿,并无二意。可我素知她这个人是直来直去的性格,惯不会说谎。因此,她虽然忠心,却句句都是仗义执言。她那时就是因为如此才得罪了我,但凡若是有一点拐弯抹脚的本事,我当初也不会赶她出去。因此,别人不敢说,这个人我却敢打保票承当。从她嘴里所说的每一句话,谁都别想抠出一句谎字儿来。” 说着又回首过来说:“云婉侍,你只管说,把你所知所见的,全都说出来,也不要怕。你当初顶撞我的本事哪里去了。那时,我真后悔没能杀了你。不然的话,你敢能承出这样的大事来吗?看来,你这样的人,必定是活不长久的。就是我不杀你,你这样直肠子的热血性格,日后难保会不有人要杀你。所以,你还是趁着现今皇上在这里,妥妥地把什么都招出来的好,免得做一个屈死鬼。” 云婉侍则凛然道:“娘娘不必这样提醒奴婢,奴婢自小便是这一种性格。娘娘要奴婢怎样使唤,甚至要奴婢的心都可以。但是若让奴婢撒谎,真是比登天还难。奴婢今日情愿一死,也断不会说出一句谎话。因为,奴婢今天面对的是皇上,还有整个未央。奴婢若用谎言来欺骗皇上,整个未央宫又会怎样?因此,为了皇上的未央,奴婢断不会隐瞒任何一个真相。况且,贵妃娘娘最知,奴婢因为真言不诲,早已在您的刀下死了多少个来回。怎么死还不都是一死。因此,奴婢见惯不惊,也不在乎今天这样一个死法了。” 戚懿在此时对着云婉侍满面含笑,高兴得差点就没有喊出声来了。 忙命道:“如此,云婉侍,你就把你昨夜的所做一字不差地倒出来罢。” “是,娘娘。” 于是云婉侍就在地下跪着,开始缓缓的一番倾诉。 在这杀机毕现的时刻,软语蜜言就是冷叟叟最锋利的尖刀。 可是吕后竟还能庄重而又平和。 她安静地在那一刻几乎羽化成佛,以默然的姿态,面对即将置她于死地的灾难。 这样的对手未免让所有的敌人都暗自敬畏,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小瞧于她。 只听云婉侍道:“娘娘说的很是。奴婢自从侍奉皇后娘娘以来,眼里便只有皇后娘娘一人。皇后娘娘吩咐什么,奴婢总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点大意。说一句实话,自从跟了娘娘,娘娘待奴婢也如再生的父母。有了好穿的,娘娘从来没有跑过我。有了好吃的,娘娘第一个便要奴婢先去品尝。娘娘的贤淑明慧,宫内上下尽已知晓。放在奴婢身上,更是没齿难忘了。因此奴婢自然也更加勤心侍奉。昨夜,娘娘吩咐让奴婢备两乘小轿去接稻香院里的两位客人。当时娘娘只是吩咐奴婢去找一鸣师傅,至于接什么客人,娘娘并无吩咐。奴婢自然也不敢打听。” “那个尼姑一鸣在何处!” 云婉侍说到这里,刘邦便打断了她的话。 怀圣寺的一鸣迅速从人群里爬出,低头道:“贫尼在这里。” 刘邦便道:“你如实将情况说清楚,若有一句谎言,你这脏尼的狗头便已不在。” “贫尼自当说个明白。贫尼断不会有丝毫点滴的隐瞒。” 一鸣叩首道。 “如此,你快些招来!” 刘邦又是挥手,用力一拍,整个椒房殿都颤了几颤。 “陛下容禀。说起来,贫尼在怀圣寺里出家之前,还曾得过皇后娘娘不少好处。” “好处?” “是。早年贫尼身世孤苦,走投无路之时,不得不出家为尼。皇后娘娘一心向佛,常来怀圣寺烧香还愿。贫尼自然是敬仰娘娘的尊容,然娘娘千金玉体,自然不认得贫尼这样的微贱小人。贫尼与娘娘的交往始于一个阳春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贫尼的一个相好在寺外与贫尼偷偷相会之际……啊,陛下恕罪,贫尼往时也颇有些姿色,只是现如今年老色衰,想是依然还有些微的动人之处。因此贫尼以前的旧人一直对贫尼一往情深,从不曾有所割舍。那日在怀圣寺外的桃林里与他幽会,不巧被娘娘撞见。偏贫尼那愚笨的旧人,生得却面白齿红,像女人般优雅俊美,惹得娘娘一时动了心,于是便唤贫尼前去与她奉献此人。” “啪!“刘邦这次拍时,桌子立时卡察断为两半。刘邦立时站起大怒道:“可有此事!你且招来!朕断不能再忍!”吕后见状跪下道:“陛下,陛下千万不要被这妖尼所惑。臣妾只知她是怀圣寺明清主持手下诵经的领头尼姑。她今日口无遮拦,编造谎言,竟然会说出这样令本宫一无所知的假话。” 第三十八章 二宫哭殿 - 女人毒裁 - 怀曦 “娘娘怎么会这样!贫尼是受了娘娘多少的旨令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娘娘是一国之母,奴婢又怎敢与娘娘抗争。事后娘娘又用多少金银珠宝来封堵贫尼的嘴,又让贫尼与那旧人搜罗年轻的童子献与娘娘。贫尼承认也是一个贪财的主儿,于是一念之下,确也做了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些童子有的是贫尼买来慢慢养大,有的是自愿而来的活菩萨。但只要是选定了做娘娘的供品,无一不要受割舌之刑。可奴婢又怎敢不遵?若非如此,奴婢断不能活到今日!” “陛下!” 吕后掩面泣道:“臣妾何曾受到这般的侮辱。不知这妖尼与臣妾有何深仇大恨,竟这般栽赃陷害,万望陛下明查!” “贫尼是何等身份,敢与娘娘对抗在陛下的案庭之下。但只是贫尼早知,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千真万确,贫尼再不想活在无尽的担惊受怕之中。贫尼今日说得出来,不知有多么神清气爽。贫尼得罪娘娘,非是自保,实在是早有悔恨之心。万望娘娘体谅秋毫,贫尼死而无憾。” “陛下!” 吕后双泪横流:“陛下,昨夜臣妾头痛,很早就入帐沉睡。并无任何小轿来访。这件事,椒房殿所有人都可做证。” 刘邦略一沉吟,立即便又命道:“刘棠,你着人快去内务府细查,看昨夜是否有椒房殿的小轿出入。” “是,奴才这就亲自过去查看。” 刘棠立即领命而退。 此时殿内上下冷气森森,肃然飘荡。 吕后黛眉紧锁,眸含泪光。 戚懿则明显的清鲜模样,满面粉色,浑身上下掩不住的秋波流动。 刘邦则一语不发,坐在那里,一时呆若泥像。 天空是如此地苍茫,皓皓的银白,在天上雄壮地滚动。 如同另世界的冰洞,恣纵间藏满了无限的冷凉。 不一刻,便有内务府二品总管太监朱元胜慌里慌张扑进跪下道:“陛下,昨夜的确有椒房殿的令牌,要了两顶朱红色的小轿。是椒房殿执事云婉侍领走的,内务府小章子亲自接的令。现在,牌子还在那桌子上仔细放着呢!” 刘邦听了,此时倒不像先前那样盛怒,缓缓地只是将目光打落在吕后的脸上,良久,才发出一语道:“人证,物证,赃证现在都摆在这殿上。皇后……夫人,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招了吧,既然你都做到这种地步了,我也就无所谓了。” 吕后拭泪,凄然哀告道:“陛下,今日此事,这云婉侍是我身边的人,我用人不当,以致惹祸上身,自该受罚。只是这一鸣师傅,我与她素不相识,从未多说一句话,她只是明清主持派来驱妖的尼姑。臣妾一向敬重神明,因此对这僧尼从不肯有半点怠慢。今日纵然百口莫辩,我也要亲口问一问此人,你究竟受了别人多少贿赂,竟会如此死心塌地,无中生有地陷害本宫!” 戚妃听了,便哭着诉向刘邦道:“陛下做主,娘娘此话可是针对臣妾所说!臣妾路上偶然所遇,只不过想正宫中之气。难道臣妾错了吗!臣妾当时万万想不到竟会牵连到娘娘千岁!若臣妾知道此事要牵连到娘娘,臣妾就是有一万个胆,也不敢有半点风声走落。陛下!陛下!陛下快收回成命!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陛下现在索性就把这殿上所有人等连臣妾一并全都杀了,不必再追查下去,便可保全后宫圣誉。省得娘娘说有人要栽赃陷害于她!” 说着便放声哭了起来。 吕后却不理她,慢慢走向一鸣师傅,脸对脸看着,两道盛厉的目光从冷若冰霜的眼眸中滑落。 不自禁地让对方狠狠打了一个寒噤。 “你……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害我!” 吕后切齿道。 “娘娘,我并没有要害你,贫尼只是照实而说。” “你敢对天发誓吗?” 吕后的话仿若从幽冷的冰谷中崩然而出。 一鸣一时呆了,恍惚不知所何。 旁边的云婉侍见状,立即接过来道:“娘娘不必这样。奴婢愿对天发誓,刚才所说,并无半句戏言。” “好!” 吕后忽放声大笑,猛回身道:“陛下,这一鸣师从明清主持,她日日在怀圣寺里诵经念佛,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明清主持的法眼。此事需要明清主持亲自到场,臣妾定要面对面明打明地问一问她,她到底给本宫,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过来。” 刘邦低头不语。 戚觳冷笑道:“陛下赶快请那个主持过来,省得娘娘再说出陷害二字。事到如今,这个事不查个水落石出,臣妾就是跳到黄河也难洗得清这冤屈了!” 刘邦便深叹了一口气,抬头即命道:“刘棠,你即刻备快马快车,用最快的速度去到怀圣寺里接那明清主持过来。” 刘允答应一声,马上下殿而去。 精致的菱花格子窗,点点金光,昭显蓝天高远沉幽的可怕静谧。 这锦绣的未央森森严严,层然巍屹,以无比冷峻的姿态于亘古的时代,仿佛早已摒弃这世间任何灾祸的纠葛,伴着盛夏的鸣蝉一声接一声高端嘶鸣,身披着令人几乎窒息的一种旖旎,华贵雍荣地掀开后宫数千佳丽心中无比虔诚膜拜的福堂圣地。 明清主持很快便以最快的速度赶至。 当她从殿外走上时,在场所有的人都毫不怀疑,大汉帝国的皇后娘娘将会迎来她人生当中最有决定意义的那一刻。 身着素色尼袍的明清在镶云浮凤的宝座前跪倒,启道:“贫尼拜见陛下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微臣祁祝我大汉千秋永固。” 刘邦挥了挥手道:“别的不说,只说你那个一鸣徒弟。还有那俩个男孩,可是你在背后教唆送到宫里的主意。快说出来,朕定会定夺。” 明清正色道:“陛下,微臣身受皇家俸禄,怎肯做出这等龌龊之事。这龌龊二字,自来只配卑鄙无耻背后使奸的小人所用。” 第三十九章 油锅摸钱 - 女人毒裁 - 怀曦 说着凛然看了看龙椅上的刘邦。“陛下乃大汉的开国圣君,心胸自然如天地一般雪亮。孰是孰非,怎么能逃过您的一双慧眼!虽是难辩的疑案,一时难以分辨,可是,平日里陛下身边的每一个人,在陛下的心中,品行如何,陛下也应知个大概不错。” 这几句话顿说得刘邦内心十分地受用,不禁语气立刻也缓和了许多:“主持,依你的话,此案倒是该怎么断。” 明清主持道:“陛下,其实昨日皇后娘娘去怀圣寺里为昭公主还愿,微臣为昭公主铜钱卜妖,就已知今日宫内要起些纷争,只是不期这场争执辩论却发生在椒房殿。” “哦?” 刘邦大喜道:“你能用铜钱卜卦,快卜来朕看!” 明清主持俯首深拜,轻语沉重道:“陛下!陛下应知深宫漫漫,微臣道薄力寡。因此,这铜钱占卜可能就是微臣最好的回答。陛下,陛下圣明!” 刘邦听了,不由呆了一呆,眼中忽涌过一点泪花,和语道:“好,主持,你便做占卜,朕来观看。” “是,微臣遵命。” 明清主持抬起头来,便求了蒲团,于大殿正中坐下。 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稍大的铜钱,放于脚下。 主持将铜钱丢出,那铜钱滴溜溜转动了几下,忽然静止不动。 明清双手合什,不知念动了几句什么,忽然那钱便直立了起来,把众人吓了一跳。 铜钱急速旋转,焕发出花朵一样绚烂的光芒,令人眼花缭乱,忽然飞向空中,变成一团烈火燃烧的火焰。 窗外蓦然又霞光四射,金光闪闪,一团烈风吹得大殿帘蔓四飘。 众人都呆了,忽然那钱叭的一声清脆落地,火焰小了许多,瞬时,铜钱已变成黑色,尚有几点幽火时明时灭。 明清便又命在殿上升炭,架起一盏油锅,倾刻又火势汹汹,油锅很快便已烧开。 明清主持站起,立于锅旁,低头又是一阵默诵,手中那枚铜钱无来由飞身而起,直直落入油锅,很快没入沸腾的油海之中。 此时窗外霞光炽炽,浓热更甚。 明清主持回身拜倒在刘邦面前:“陛下,微臣用铜钱分辩是非,我佛慈悲,现在终有一个水落石出。” “怎么一个水落石出?” 刘邦急不可奈,从榻前站起走下。 “陛下请看。” 明清指着油锅道:“这滚沸的油锅,常人的手臂,若浸进锅里,倾刻间便会化为枯柴。然而受了神佛癖佑的人体肉身,就是整个跳落进去,也不会有分毫的损伤。阿弥陀佛,佛祖圣明,必须会保佑无辜的善者安然无恙!” “你,你是说油锅摸钱!” 刘邦闻听大惊失色。 “陛下,你看那明霞光照,正是佛祖的隐身。陛下放心,微臣敢用性命担保,清白之人定不会受到任何损害。而且,她摸出的那枚铜钱定会崭新如浴火重生,光茫耀眼!” 明清主持此语一出,绝不亚于在椒房殿打了一个响亮的霹雷。 众人再去看,那正滚滚沸燃的油锅,轰轰地冒着烟气。 可怕的流体翻江倒海般,在这锦绣的宫房中爆发出辟驳的声响。 不觉人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一时鸦雀无声。 忽然,殿下忽响起一语,坚定地道:“陛下,奴婢愿当场油锅摸钱,以示我大汉后宫清明!” 却正是云婉侍。 戚妃亦说道:“陛下,既然是佛祖的旨意,不妨就依从了吧。娘娘自然无话可说。” 刘邦并没有说话,沈凤仪立即跪下道:“陛下,娘娘贵为一国之母,千金之体,怎能与一婢女于大庭广众之下同做这等事情。/若做,也要微臣身先士卒,替娘娘大行此举。” 戚懿冷笑一声,逼上前来,问道:“沈凤仪,我来问你,想必那怀圣寺里的美貌男子,可是你与一鸣勾搭在一起弄进宫来的?” “微臣万不敢做。” “那也就是了。此事既与你毫无瓜葛,云婉侍是受娘娘所派,一鸣所认也是娘娘所使。你又何来替刑一说呢?这种情况又怎能替代得了的!” “可是娘娘乃大汉国母,怎能随意践踏!” “我当然知道娘娘是当朝国母,这个有谁能否定得到?” 戚懿厉声道:“娘娘贵为国母,统领后宫,自当无比尊耀。娘娘手中握后宫生杀大权,我们这一干人落在她的手里,娘娘自然是要杀便杀,要剐便剐的。我们何尝敢说出一个不字。可今日此事乃触犯陛下的圣威,并不是我们这些小人得罪了她。娘娘纵然再尊贵,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事,要皇上开口才行。我们这些人,现如今除了陛下,谁说了,都不算。陛下,臣妾说的,可是这个理?” 戚懿一边说着,一边便紧站在刘邦面前。 刘邦看着那锅,忽然转向吕后:“我看懿儿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你纵然贵为一国之后,可是今日之事,放在朕在身上,无论如何都马糊不得半分。且这么多人看着,我不审个明白,怕也不行了。你,若真是清白,不妨就下手去捞一下吧。” 轰的一下,吕后身子摇了几摇,便几欲坠地。 凤仪忙伸手搀住。 吕后痛心道:“陛下,我与你数十年的夫妻,我是什么人,你自当明知。怎么可以听信他人一派谗言!” 刘邦说道:“此事人证物证都明放于眼前,你叫我如何去断?就依此法相决最好。不然难平众议。你也休要再推辞了。” 吕后反不再泣,到此时竟相当冷静平稳下来,遂跪下道:“陛下,如此臣妾只好遵命。只是,陛下务要答允臣妾二件事。否则,臣妾宁愿一头撞死在椒房殿里。” “什么事,你说。” “若臣妾摸了铜钱,安然无恙,陛下必要严惩栽赃臣妾的那干人等。陛下替臣妾作主。” “那是一定,朕绝非不辩是非的人。到时,万不能袖手旁观。” 吕后又道:“臣妾若不幸惨死,陛下定要善待盈儿和鲁元。臣妾在地下也会感激不尽。” 第四十章 海棠棒下鸣恨蝉 - 女人毒裁 - 怀曦 刘邦将头转向一边,道:“好,我答应你便是。”吕后毫无惧色,从地上站起威然道:“既如此,云婉侍,今日在佛祖面前,就让我来好好会一下你那,再无人能及的表演。” 炭火烧得熊如烈火,青烟袅起,火苗似乎将明媚妖娆的天光都焚得无比暗淡。 戚懿嘴角边似乎挂着一丝不易为人所查觉的轻笑,挑了一下眉头道:“云婉侍,你和娘娘商量,这摸钱的事,谁先来?” 云婉侍便将袖口高高卷起,迎着鬼热的气流,淡淡地将一只有些发白的手伸出道:“奴婢先来。” 众人在此时都屏紧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视线只是跟着云婉侍的手缓缓向沸滚的油锅中前行。 有些胆小的还蒙上了眼。 花园中青树上的蝉似乎在那一刻拼尽了所有的力气,鸣叫得更为亢奋。 窗前有画眉鸟轻盈美妙的身影悄然滑过,浅浅的俏姿忽然晕开了一片浑浊的黄色液体。 在场所有的人只听“啊” 的一声惨绝凄叫,哧! 一声暗响,云婉侍那只手倾刻从锅中迅速腾出,焦黄萎缩,残油在手上点滴淋落,一股肉体的焦臭倾刻间在空中蔓延。 戚懿第一个冲上去,用手中的鲛丝手帕立刻捂住了云婉侍那只可怕的残手,说话声调已自颤了:“你怎么了?快,快,传御医!快拿冰水来冲洗!” 一时间,众人都醒了,霎时忙作一团。 幸好这殿内本就备有消暑的冰块,云婉侍将手遵戚懿所嘱伸进冰水里,咬牙挺住。 戚懿又命献冰。 云婉侍却道:“娘娘不必管我,只是眼下皇后娘娘未得伸手下锅,奴婢这只手已残了。可仍是不甘。奴婢一定亲眼看着皇后娘娘是怎么和奴婢一样残掉的,这样,奴婢死而无憾。” 吕后忽然一阵大笑,狂放之态几乎振响了整个椒房殿:“云婉侍,你心存歹念,一心想置本宫于死地。可是,今日佛祖也不来佑你。如今,你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猖狂。本宫现在定要让你看个明白,神明的清白到底在哪里!” 说完撩手,很快便没入油锅之中,姿容极为从容平淡。 一时那只肉手如入清水之境,只几个游曳来回,迅速抄起一枚明光闪闪的铜钱,也不说话,冷冷地一个抛洒,便掷入云婉侍所浸用的水盆当中。 一时,乾坤扭转,情形大变。 戚懿头上如崩雷闪啸,轰然作响,再去看吕后时,如见天人。 不禁骇得登登登后退了数步,幸被贴身侍女桐儿扶住,激凌凌打了一个冷战。 一时脸色苍白,这难以令人预料的结局早令她如霜打雨湿,流下涔涔冷汗。 刚刚的得意瞬间便也荡然无存,点滴不见。 刘邦立刻命道:“来人,把云婉侍和脏尼拿下,送去到刑司里拷打。不招个清楚明白,朕定不会让她们从尘世里活着离开。” 吕后道:“陛下,这俩人明显已是死罪。可是臣妾却怕她们畏惧慎刑司严刑酷逼,而生自残之意。不如趁着陛下在这里,拖下去棒刑。女人的身子怎比男子,臣妾料得不出半个时辰,此二人定会招个一干二净。” 戚懿扑过来道:“陛下,这云婉侍刚刚已经残了一大半,怎禁得再去用刑!陛下念及她曾经跟过臣妾一场的份上,饶过她今日这一劫。” 吕后诧异道:“怎么贵妃娘娘此时倒念起此人的这般好来?刚刚可是对她已经厌之入骨。” 戚懿掩面泣道:“妹妹我素日里也是吃斋念佛的,看不见有一点风吹草动的血腥之气。刚刚云婉侍那一举,让妹妹我的魂都吓出了七窍外去。妹妹平日里恨她嘴快言直。可今日她受这样的大苦大痛,妹妹怎地又想起她以前侍候妹妹的一些旧事!妹妹实在于心不忍啊!” 刘邦在一旁便命道:“来人,把一鸣这尼给我拉出去,依皇后所言,就在椒房殿院子里海棠树下,给我照死里打。直到打招了为止。” 刘邦一道圣旨,刘棠立即命手下把一鸣拖出殿外,拉到海棠树下,一时鞭棒齐下,血色交加。 只不到一刻钟功夫,那一鸣便皮开肉绽,昏迷不醒了。 很快,刘棠上殿禀报道:“陛下,一鸣昏过去了。” 刘邦问道:“还是不招吗?” 刘棠道:“是,回陛下。微臣下手不轻,此尼倒颇有些硬气。” 刘邦便低头又沉思起来。 戚懿此时道:“陛下,若这样拷问下去,叫众人看了,很有一些严刑逼供的意味,伤及我皇家声誉。不如收入慎刑司,慢慢地引诱劝导。” 吕后跪下冷然道:“臣妾贵为一国之后,油锅摸钱,已受尽耻辱。陛下定要为臣妾作主!” 又有赵漱玉跪下拜泣道:“陛下,此事皆由奴婢一人所起,不想牵连到如此众多。奴婢愿替一鸣师傅领刑。她年事已高,怎肯受这些酷刑!万望陛下体恤怜悯。” 此时刘棠手下又来人报道:“陛下,此人在海棠树下冷笑不已,口出狂言。说什么死了,也要化作鸣蝉隐于树端高叫,以示其清白不幸。” “大胆!” 刘邦怒道:“死到临头,还要这样口出狂言。莫非她是铁齿铜牙不成!刘棠,如此,定要再打三百大棒!朕非要看看,这腌脏之人口里到底还要再吐出些什么。” 稍时便从海棠林子里传出棍木剧烈紧奏拍打的声响,清绝不断又散入殿上众人耳中。 那些人见发生了这样的事端,俱都垂首静默,无不胆战心寒。 如此一顿下来,一鸣气喘吁吁,只剩下一口真气,苟延残喘。 刘棠又禀道:“陛下,此尼已是口不能语,难以再活。” 说着又俯身向刘邦耳边不知低语了几句什么。 刘邦便断道:“既然已不能存生,想必也是定数。如此死了,此案容朕日后慢慢寻机再审。至于那云婉侍……” 说着便将明亮的一缕眸光打在了云婉侍的脸上。 “陛下替臣妾作主!” 吕雉怎肯放过这最后关键的一击,扑通一声再次拜倒在刘邦面前,声泪俱下。 戚懿脸色如雪一般惨白,手中蝉翼扇啪地一下猛然跌落在地,那羊脂玉绿翠玉兰扇坠儿也瞬间碎为二半。 第四十一章 梦破深宫 - 女人毒裁 - 怀曦 刘邦接着又命道:“云婉侍的手已在油锅中被炸成肉柴,想必日后留着也是一件废物。不如就此砍了,也干净爽快。来人,把云婉侍拖到慎刑司里,砍去那只废手!” “喳!” 刘棠遵命,下来着人拖了云婉侍便去。 刘邦过来扶起抖作一团的戚懿,笑道:“懿儿今儿个如此恐惧,一定受了不少惊吓。来人,快着太医去漪兰殿侍候,好好要为贵妃娘娘压惊把脉。” 说着便命众人拥了戚懿而去。 至此,这一场招尼驱妖,油锅摸钱的风波算是在刘邦的半遮半掩之下拉上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帷幕。 吕后在刘邦离去之后突然降临的寂静之中,昏昏半扶在一张游龙戏凤的桌案前面,眯眼看灿烂青辣的金光从绿醉仙桃的透雕窗子里射进来,光影闪烁迷离,恰似云雾般不真切的一场噩梦。 凤仪过来拉住她时,吕后茫然轻声相问:“凤仪,我还活着吗?” 凤仪热泪簌簌而下:“娘娘,我们都还活着。” 吕后道:“我全身上下都已湿透了。” 凤仪泣道:“娘娘,微臣早和你一样,全身如暴雨倾天而下啊。” 主仆抱头痛哭。 吕后深色锐利的双眸忽变得祥和而又痛楚,缓缓便朝着沈凤仪深拜了下去。 凤仪大惊:“娘娘不可!” “凤仪,若非你和明清主持早日报信于我,并将计就计,我今日必死无葬身之地。此恩此德,叫我怎生报答!” “娘娘,娘娘跟随娘娘,自当为娘娘竭诚尽力。怎敢有娘娘报答之说?” 吕后忽然憔急正色道:“你快去安排明清主持火速离开长安,若慢一分一毫,戚懿那奸妃必会取她性命。到时她即便不死,此事也会爆露。” “娘娘!” 凤仪道:“微臣早已令人去做了。刚刚陛下离开椒房殿时,护送明清主持的车子已然从未央宫出发。奴婢用最快的千里马让审大人派心腹送她离开长安,断不会有任何差错。” “即使如此,本宫还是放心不下。明清主持是舍了性命来帮本宫,倘若有一点闪失,本宫怎么对得起她。” “娘娘,你即这样挂心,微臣这就出宫再去打探消息。得了准信儿,回来让娘娘安心。” 吕后头点道:“如此甚好,我这里不用你挂念。你快去快回。还有一件事,也非需你去办。” “娘娘请讲。” 吕后便道:“这云婉侍今日大难不死,只折了一只手掌。此人心机颇深。你看她用苦肉计自来到我椒房殿,我竟找不出她一分一毫的差错。还有那飞蛾凶烛,她是善于用毒的高手。如此离奇的杀人手段,你我万不及她。尤其让我震惊的,却是这个叫做一鸣的尼姑。那贱人与云婉侍究竟给了她怎样的好处,那么大的酷刑,竟让她至死不屈。云婉侍的本事如此高强,可见她一日不死,本宫就一日不得安宁!” “娘娘的意思是……定要将她致于死地吗?” “不!” 吕后道:“此人是戚懿的左膀右臂。没有了云婉侍,贱人什么事也做不出来。我们今日若得了此人,便如同得了她的元气。杀了她很容易,可是我要让云婉侍心甘情愿地在我面前俯身称臣。这样那个妖妃就会对我心服口服,再不敢有所猖獗。从长远来看,本宫审时度势,你没有看到那个贱人如此得陛下盛宠,现在还不是杀她的最好时机。哼,本宫现在只宜略施小计,让她在皇上面前颜面扫地,不得信任。她纵然得宠,再有十分的美貌,但怎奈何本宫却是陛下的结发妻!杀人与谋权相比,后者比前者重要太多。谋了权,杀人便可以为所欲为。而杀了人,未必就能谋得了权。本宫的终极目的,不是要杀人,而是把大汉江山完全归于本宫的掌下!” “娘娘,微臣明白。微臣这就去做。” “去吧。” 说话间,吕后已经筋疲力尽。 凤仪便命人扶着吕后去往便殿中休息,自己迅速退下。 这世界如此沧桑茫远,而又冷酷几欲令人窒息。 绫绢锦罗帐上悬挂的浅绿色珠锦,如同沉静了多年的岁月,忽然间吹进了眼帘中薄薄的一帘轻缈扬花,让满天地的彩霞盈然飘于轻瞑的双目微堕里。 吕后在帐内忽然再次泪流满面,珠泪一颗接着一颗溢于枕下。 “昭公主,昭公主怎样了!” 吕后轻轻唤道。 “娘娘!” 忽有秋月在榻前禀道:“昭公主还在昏睡中。可是那赵漱玉在一鸣被拷打之时昏过去了。现在,她醒了,便去找海棠树下的一鸣师傅。而且,她口口声声喊着娘。原来,这一鸣师傅竟是赵漱玉的母亲!” 吕后似乎听呆了。 很久,方才在帐子里回出一句:“你说……赵漱玉的母亲竟是一鸣?” 秋月点头:“是,娘娘,奴婢也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以前从未有听她说过。” “扶我起来。” 吕后便从帐内直起了身子。 吕后强撑起今日早已支离破碎的身子,出殿来到那海棠林外时,只见血色斑斑,阴森森一片萧凉冷酷,伴着呜呜咽咽一片碎杂的哭声从林中向外弥漫而出。 “娘,娘,你醒醒啊,你醒醒。” 赵漱玉悲痛欲绝。 一鸣浑身上下仿佛已浸在了一汪血缸里,沉重地睁开双眼,强自微笑道:“玉儿,你不要伤心难过。你自不知很快便会有人救你出宫。为娘虽快死了,却用一条命为你换来你的自由。这也是很划算的一件事。” 原来这一鸣拼了性命,是为了要救女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娘,我们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也许我不这么做,你根本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赵漱玉伏在一鸣身上,哀哀地哭泣着。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很快就会成为椒房殿杏花树下的一条冤鬼。” “娘!娘!” 赵漱玉放声大哭。 “玉儿,为娘对不起你。为娘当初带你从霸王营中逃出之时,大可让你在乡下嫁人生存。可是,为娘那时迷了心窍,认为你有几分姿色,便把你送入宫中。” 第四十二章 好花顿浸一宫香 - 女人毒裁 - 怀曦 一鸣凄然道:“为娘希望你能得宠,给赵家带来荣耀。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于是开始后悔莫及。就算你能得宠又怎么样,没有自由,你是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鸟。所以,我便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出宫。如果说,那时我的美梦是富贵荣华,可现在,我的眼里……却只有你活着能出得宫去!” “娘,娘,我不要自由。我宁愿天天呆在这深宫里,也不要你死!!” “玉儿,你只须等着。一定会有人救你出去的。因为,为娘……为你付出了一条命。” 一鸣说到这里,径自拼力微笑起来。 不觉在弥留之际,也有了万分的满足与欣喜。 “娘,娘!” 赵漱玉放声大哭,忽然身后赤热的树影摇曳之中,响起一语:“不用等,我现在就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说话间,吕后瑰红色织锦云凤缎鞋已轻绵落于斑斑血泊之中,只听又冷然问道:“一鸣大师,想不到你竟有如此的情怀。我若不帮你,岂不辜负了你忠心赤胆。看在你这样舍生忘死,我可以立即送你的女儿出宫,以了你毕生的心愿。” “皇……皇后娘娘!哈哈!” 一鸣忽然惊喜,躺在血丛里,巍巍笑个不停:“娘娘,你真是大慈大悲。我这样对你,你竟然一概不咎吗?” “我既然说得出,就能做得到。不过,你必须答应我,现在随我到前殿,将你方才所说这些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说给陛下听。你可应得吗?” 一鸣听了,忽又大笑了几下,在海棠树下蓦然就睁大了双眼。 “娘娘,好手段!贵妃娘娘,也是好计谋!” “你说什么!” 吕后一愣:“你只快说,去还是不去?” 一鸣却无声。 吕后再仔细看时,一鸣却已咬舌自尽。 赵漱玉看母亲惨死,如闻霹雷,抚尸大哭不止。 吕后冷然道:“赵漱玉,我来问你。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你,是愿意出宫,还是要留下?” 在痛断肝肠的凄声哭诉里,赵漱玉忽然全身冰冷,止住悲声。 数十年前扬花雨似又翻滚汹涌,雪片一般扑面而至。 头上一枝缨红的金丝蝉玉珠串随激动的躯体不住簌簌而动,仿若殷红的鲜血在灿烂的日光下焚烧成火。 “我要见皇上!” 赵漱玉咬牙切齿说道,脸上可怖的表情令人不由心生惊畏。 “你再说一遍。” 吕后似乎觉得自己听得不太真切。 “我要见皇上!” 痴人的眼睛已经红到了极致,再次将此语清白鄙薄成火。 吕后沉默了一刻,说了一声好,忽然间就放声大笑。 今天,在这赤热的酷署盛午,她的笑声不知已狂放了多少次。 然后,吕后就向林外走。 她的脚步很忽匆,上了台阶,在帘前还未进殿时,她吩咐秋月道:“你马上去见刘公公,就说传我的话,立刻着人来厚葬一鸣大师。一定要备上好的棺木,选一块好的坟地。丧事在宫外办,需要多少银子,一律在我这里拿。赶快去吧。” 秋月点头称是,领命而去。 吕后又命宛风近身道:“你去安抚赵漱玉,还像以前那么绫罗绸缎地侍候她。白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晚上,还让她去那杏树下候着吧。别忘了把最亮的宫灯点得比以前更热些。最近,我听说御膳房的青梅糕挺不错的,多拿些给她吃,让她养些气力。如此一来,陛下看见她的机会也就不知会高上多少倍。” “娘娘!” “快去!” 吕后扶着锦帘,身子已经摇摇欲坠。 “是,娘娘你。” “不要管我,你去吧。” “是。” 吕后颤颤地伸出抖了不停的一只枯手,掀帘走进椒房殿去。 冷冷清清,描金赤凤阔榻沉静地闪烁着暗红的血腥之气,激烈的厮杀似乎仍夹在滚沸的油锅烟影里咕嘟响个不停。 忽然哇的一声,吕后一口鲜血,喷在戚懿散落在地的蝉翼扇上,如毒花盛开。 “娘娘,” 又一小奴紫霜过来,见情势不对,急忙挽扶住了她。 “娘娘怎么了!奴婢去叫御医。” “不用了,我很好。” 吕后微笑,狠狠抓住了紫霜的手。 “娘娘。” “我怎么样不要紧,我现在只想知道,我的昭公主怎么样了?” “昭公主气色很好。听如檀说,御医刚刚给她把了脉,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是吗?” 吕后大喜:“好,你带我去见她。那个爱花的女孩。” 吕后忽然发自肺腑地微笑,这样子很是由衷。 “娘娘,爱花的女孩!” 紫霜不由困惑。 “是啊。难道你的昭公主,她不爱花吗?” “啊,昭公主的确爱花如命。” “对。本宫急于告诉她的便是:本宫把她的花,要全部拿过来给她……谁都抢不了……” 吕后再次深倚于一尊巨大的青花底琉璃花樽旁,轻默微笑的时刻,眼角晶莹剔透地眼泪轰然泛滥,再一次黯然流淌……这一年,未央宫的冬天来得似乎有些突然。 此前的菊花漫漫灼灼开了整整一个萧索的秋季,忽有一日,无赖的时光骤然远离,一抹亮丽的冬寒笼罩了整个天与地。 那一日,昭漪在吕后的宫中整整厮守了一个下午的光景,临近傍昏,才得起身告辞出来。 待得如檀推开椒房殿的大门出来,不禁眼前雪然一亮,心旌登时摇荡。 原来曼曼天姿,北风吹动一天的白花摆动,绵绵覆盖了整个宫内的小径。 好花顿浸一宫香。 昭漪喜不自禁时,唇畔勾靥出欢悦难耐的飘忽。 凤眼微起,迈动白玉流苏小桃花棉靴,手握紫金雕花手炉,走在那宫外一株巨大的腊梅树下。 只见花色含苞待放,却早丝丝袅袅流出来丰姿绰约的妩媚。 玲珑的宝红香雾,似乎在娇然昭告明日此地将会是怎样一种夺人心魄的芬雅素芳! 昭漪默默在树下看了很久,忽然从树梢上掠起一处寒鸟,嗄的一声残雪凋零。 昭漪警醒时,对着身边的如檀轻诉道:“这下雪的时节,谁都知道腊梅花开得好。却不知腊梅周身都是宝。” 第四十三章 白雪红梅叹伶仃 - 女人毒裁 - 怀曦 “公主,怎么,难道这腊梅的皮干还能熬茶喝吗?”如檀笑道。“想熬茶喝又有何不可。不但这腊梅的树干可以熬茶,就连槐树皮也可以熬。只是熬出来,看能不能喝下去而已。” “公主好会开玩笑。奴婢愚笨,公主的心思总是叫人猜不着。” 昭漪便拨起一枝红梅放在鼻尖轻嗅,亦笑道:“不是你猜不着,而是你不知道。不是种花爱花的人,怎会晓得?腊梅花的树干剥了皮,自会流出一种清鲜的液体。腊梅汁放入墨砚中,这样写书的人写出来的字,便会晶亮如雨后的春笋,潇洒飘逸,不会变色。” 如檀听了,便拍掌大笑道:“公主真是世外的高人!赶明日,我就去报了娘娘得知,赶紧为公主找一个英俊风流的驸马,公主用腊梅汁墨墨,驸马写字,这样的情景何其有趣!公主一定是急着自己的婚姻大事,今日才忽然这么有感而发啊。咯咯!是不是啊,公主!” 昭漪呸了一下,满面通红,忽又用紫金手炉遮住了颜面,在腊梅树下盈然转过身来。 忽见眼前雪地上竟站着一个陌生的俊俏男子。 身材苗条,穿一件绿纹驼领长袍,袖口处是绛色的雅致竹纹滚边。 白玉腰带,脚上栗色鹿皮靴,身后跟着一大群仆佣。 那男子一双乌亮美目,极是灵活幽韵,不等说话,早已在昭漪浑身上下盯了好几百个来回。 昭漪顿吃了一惊,忙收回视线,拂动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敞,迈起海棠锦春长裙,白玉莲花玉佩在腰间若隐若现,恰似如意的春水。 粉碧的玉坠儿,耀得佳人又若一朵青素的寒梅。 刹时芳香满路,那如檀撑开了一把青花油纸伞,很快便已消失在雪色中。 男子很快便惊呆了。 张大了嘴巴,呆呆地半晌才发出一言:“这是何方女子!雪中素梅般,如此明媚动人,倒叫本王那些女人全都没有了任何颜色啊!” 手下管乐道:“王爷,此女乃皇后娘娘身边新近认下的昭公主。” “什么!听说娘娘只有本王的鲁元。本王那好不一般的容色,不会一下就变成这么精致了吧?要是这样,本王倒是开心得很。” 张敖说着话,仍盯着昭漪的背影,一时喜形于色。 管乐道:“王爷错了,此乃皇后的义女。听说此女原来不过是一个种花的丫头。偶然一个凑巧,不知怎么,冲上枝头,就变作凤凰了。” “原来如此。” 张敖若有所思道:“如此更好。我要向皇后娘娘要了此女,从此绝了父亲的念头,远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岂不更好。” 当下暗自心意已定,便命人叫门请见吕后。 此时由昭漪由如檀陪着,隔着雪帘在未央宫遍赏雪景,一时就也问起那男子来。 如檀便答道:“他是陛下所册封的赵王张耳的儿子,名叫张敖。这个张敖王爷啊,可是天下有名的美男子。又惯会附权结贵,笼络下人。因此很得陛下和皇后的宠爱。听说皇后有意招他为鲁元公主的夫婿。陛下还未吐口,若答应了,这门亲事准是铁板上钉钉儿的事情。这个驸马爷,听说又十分会种绿梅,因此每年冬天必会来宫中向皇后娘娘进献绿梅。说来也怪,这绿梅一经到宫中,顶多只维持两三个月的光景。到来年春天,便会枯死,一棵也不留的。想是这稀罕的花种,也是水土不服吧。因此啊,这张敖王爷每年冬天都要来进献一次绿梅的。瞧,今儿个下雪了,可不,他又来了。一准儿是来献梅的。他一来,可就热闹了。宫中大小女子,无论老幼,看见了他,虽然不能说话。可是见他那么漂亮,又没有恶气,无论是谁,情不自禁地都要多看上两眼才行。” 昭漪听了,忽然便是一笑。 如檀也笑了:“公主笑什么。公主刚刚没有多看他吗?我倒不信的。” 昭漪忽转过另一条小径去,也不回答,只是在雪中悄行。 如檀忽长叹道:“公主不肯看那秀色的男人,也只有一种解释。其实,奴婢早就知道了。奴婢在别人眼前万不敢说,可是在公主面前,也是敢说的。” 昭漪停住了,问:“你知道什么。” 如檀道:“公主心里是早已有了人的。公主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 昭漪说道:“你再胡说,我就回了娘娘,让你回椒房殿去。” 如檀便道:“公主怎舍得。再说,奴婢若和公主不是一条心的人,也断不会说出这样亲近的话。奴婢日日夜夜和公主朝夕相处。公主睡梦中所喊出的话,还有公主在雨中漫步,寒窗下独坐的那种眼神,奴婢怎能体会不到?” 昭漪惊道:“你听见我梦里都喊什么了?” “公主喊竹子,青竹,还有人……什么的。奴婢便猜公主心里一定有人了。” 昭漪强松了一口气,呆了一下,叮嘱道:“如檀,你千万记得,无论你听见了什么,千万不要将这些事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否则……” “公主放心,奴婢对天发誓,一定万万不敢的。公主待奴婢亲如姐妹,奴婢只愿和公主同生共死,忠心服侍公主到老。” 昭漪听了此话,在寒风中忽然簌簌泪下,呜咽道:“如檀,我却实实地不愿你和我相守到老。” 如檀为她拭泪道:“不愿就不愿罢了。公主怎么就哭了呢。” 昭漪于是手拉着如檀的手,流泪说:“我有几句心窝里的话要说给你听。你比不得我。我从小就和我娘被囚禁在军营。后来,霸王死了,战乱中,我娘也死了。我被一个种花的宫人所收,于是来到宫中。我很早就不能自由了。你比我小,又怎么能体会得到我的心情。象我们这些后宫的女奴,多达几万人。除了皇上宠爱的,有哪一个不像我们一样,锦巢里锁着的孤雁一般。常言道,深宫如海,那海却是有底。后宫却无涯。你看我们青春妙龄,锦衣玉食,可终有一天,也会象落叶一般化为污土。如此这般猪狗一样的生命,你说,我怎么能不无缘无故对着月殿发魔症!” 第四十四章 半死杏前踏雪行 - 女人毒裁 - 怀曦 一番话未说完,如檀眼中便涌满了泪水,手中的青伞也散了。一时恸倒在雪地上,哭得声不能语。 俩个人狠狠地偎着抽咽了好几回,昭漪终拉住道:“别哭了,如不能死,我们还是要过的。我也不瞒你。除了你,我谁都不说。我心里想的人要是来找我,我就跟他走。他要是不能,我一定会寻个死路。反正怎么都是一死。而你,我侥幸也不过得了娘娘的厚宠。所以,我定当力求娘娘为你谋一条好路。若出得宫去,嫁个好人,强似在宫中百倍千倍。” 如檀忽俯地泣道:“公主,奴婢现有一件要紧的事求公主去办。若不是今日公主对奴婢掏心撕肝的一番肺腑之言,奴婢也不敢对公主有这件事情。” “你我情同姐妹,还有什么要求的事。只要我能办,就一定帮你。” 如檀拭泪道:“公主可知道赵漱玉吗?” 昭漪道:“如何不知。” 如檀道:“自从那日皇后娘娘和云婉侍油锅摸钱之后,娘娘便什么都不让她做了。整天锦衣玉食,拿最好的首饰给她戴,最好的衣服给她穿。白日关在屋子里,晚上才放出来,依旧是宫门中的站刑。一站就是一夜。夏天和秋天还好些,可是现在天气如此寒冷,恐怕她熬不过这个冬天。她这个人,平日里也不算多么刻薄,可也没有多少知己。秋月我们虽然同情她,可见娘娘这样,也都不敢对她说什么。鸳歌和她最要好,因为她们是一起入宫的。那晚刮了很大风,鸳歌冒了很大危险去看她,还大着胆子送她一件很厚的棉氅。秋月她们拦都拦不住。可是那天天真地很冷。于是下面这些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瞒着娘娘罢了。我听秋月说,那天鸳歌和她在一起哭了很久。鸳歌说一定要设法去救她。漱玉说已对那些人不抱什么希望。若想救她,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公主。鸳歌说,好,我去求她。漱玉却冷笑说,我知你却根本就不会,所以我只好在这里等死罢了。俩个人哭哭啼啼便分开了。后来秋月问我鸳歌可曾向公主求过赵漱玉的事情。我天天守着公主,从未见过鸳歌来咱们宫里,只好如实回答。秋月姐姐又说,如此这般的话,赵漱玉必然会丧命在这个冬天。可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却谁都无能为力。” 昭漪便惊叫,手里的炉子掉落在地上,叭地一声,烟灰满地。 昭漪喘道:“这些日子,我晚上不大去娘娘那里走动,却忽视了!如今想起来,这么冷的寒夜,明天一定是大雪。赵漱玉可不是要被雪埋了吗?如檀,今日你若不说,差点就害了一条命。我们赶快回去椒房殿,虽然我不是什么,可是这件事我却一定要管。我不能看着她死!” “是,公主。咱们就走。” 于是主仆二人火速撑伞,迅速又朝椒房殿走来。 此时天色已将黑了。 刚走到殿门外,忽然吱呀一声,殿门大开。 几盏宫灯昏昏地照着,张敖便从里面玉树临风般走将出来。 那厮一眼瞧见了昭漪,立刻快步赶进,翻身扑倒在雪地上拜道:“小臣张敖,叩见公主殿下!” 罗昭漪本是宫内常期倍受压迫的女奴,卑贱惯了,何曾受过这样的礼仪。 不禁心中突突乱跳,立时扑在了如檀的怀里,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也不敢转脸。 如檀却是见过些世面的,抱住昭漪对张敖说:“小王爷,你吓着公主了。” 张敖抬首道:“刚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公主殿下,失了礼数。还望公主恕罪。” 倒地却依然不起。 昭漪轻轻在灯旁抬起头来,一眼又望见此人面目祥和地正望着自己,心怀更加狂乱。 强自平静道:“起来吧。” 张敖还是长跪不起。 如檀在旁不由说道:“公主让你起来,公主还有事呢!天气寒冷,莫让小王爷冷了身子。” 张敖笑道:“小臣对公主万分地景仰。就是冷了身子也是极应该的。” 昭漪便不再理他,飞步直跑进宫里去了。 张敖停了有半晌,依然跪在雪里呆然道:“如此的人物,若谁得了,真不亚于世外的仙人啊。哈哈!” 身旁管乐眯巴着眼睛笑道:“嘻,小王爷,您可不就是那世外仙人吗!小的说的对不对呀?” 张敖哈哈大笑,在贴身随从簇拥之下乘着雪色大步悠然而去。 昭漪那双金色云白桃花鞋踏着满路的碎琼乱玉,几乎是一溜碎跑,飞扑进吕后的膝下。 泪眼模糊地便泣道:“娘娘!” 吕后正自让凤仪传晚膳上来,见昭漪飞扑而至,吓了一跳,忙说:“我的昭公主,这是怎么了?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欺侮你来!” 昭漪紧紧抱住吕后的双膝,泣道:“娘娘,方才院外降了大雪。昭漪见了白雪红梅,此等的美色,却让昭漪情不自禁,潸然泪下。于是由感而发,昭漪实在控制不住。因此,回来只求再见娘娘!” 吕后惊异道:“昭漪,天降大雪,你见了白雪红梅,凌雪怒放,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为何泪流满面?” 昭漪道:“只因那白雪红梅,让昭漪想起就要降临的漫漫雪夜,还有漱玉姐姐身着薄衣,站在冷冷的雪地里,岂不就如寒梅凌寒独开。只是那漱玉姐姐的身子娇嫩,又怎能和老健的梅树相比得!” 吕后便低头轻笑道:“好聪明的昭公主!求情也就罢了,只是这白雪红梅,你绕了多大的弯子,从你那好灵巧的一张嘴里说出来,配上你那脑子模样,我到底要找盈儿的师傅,来教你读书写词。说不定我大汉的诗文,还需你来传承发扬。好了,此事我准了。” “娘娘!” 昭漪惊喜道:“娘娘真地答应了吗?漱玉姐姐……” “你连一个飞蛾都要救,何况是一个活人。我已应了你,你就不必再提了。对了,刚刚赵王来献绿萼梅,那梅花是世间稀罕的品种,不可多得。” 第四十五章 千锦万玉杨花影 - 女人毒裁 - 怀曦 吕后又轻笑道:“那花每年盛雪开放,到了转春,就会整株地枯死。因此,赵王每年都要在凌雪时进献绿梅。只两株。也只是东西宫各一株。陛下知道我从不喜好花卉。这绿萼梅,我也见了不止一次。因此,今年,我就让赵王种到陛下的上林猎场里去了。陛下最喜欢在雪天捕猎,这绿梅或许能给陛下增添一点情趣。昭漪,你这爱花的人,若想看绿萼梅,不妨去上林苑住上几天,好好欣赏一下世上罕见的天姿妙色。” 昭漪惊喜道:“娘娘,真地有这种花吗?” 吕后道:“确有,本宫怎会骗你。况且你若见了皇上……” 昭漪一呆,吕后便命道/:“左右给我退下。” 众宫女立时隐退,吕后沉声道:“昭漪,你见了皇上,若有本事讨得他的欢心,我便正可趁此机保你和淮阴候的大媒。” “娘娘!” 昭漪听此话,又完全地呆了。 吕后叹道:“我早知你的心事了。你一心一意要嫁淮阴候为妻,淮阴候也甚为中意。只是那如意的寿宴之后,陛下日理万机,国事繁重,早已对这些小事冷漠寡淡。我向他提起时,他甚至忘了你的模样。你如今是我的心肝儿,我如何不心疼你。只是陛下不吐口,我也难办。如今这次是大好的时机。你可拿出你平日的伶俐,若让陛下喜欢,什么事都是可依你的。” 昭漪便双颊绯红,如同盛开的丽花低下头去,一时惊喜无限。 “娘娘,我……” “好了,我知你已允得了。那就让如檀扶你回宫。赶明日我叫人备了车,送你到上林苑去。那里的雪景和绿萼梅,又怎能是他人平生所能领略到的。你要珍惜。” 昭漪起身低头拜道:“是,娘娘。” 吕后点头,便让如檀扶了昭漪,又赏了一些首饰给几个服侍的丫头,这才让二人出去。 此时外面已黑了,窗外大雪纷纷扬扬,重重叠叠,早已织成茫茫苍苍的雪夜气象。 凤仪便命人向灵兽祥云火炉中又添了火,于是传晚膳上来。 吕后想了想,忽命凤仪去宣赵漱玉来。 过不多时,赵漱玉走上椒房殿。 吕后抬眼,望见赵漱玉穿了一件青梅千红回云裙,头上一朵绿雪含芳珍珠钗。 素色的容颜却有几分楚楚可怜。 便命她近前,指了指身旁的梨木雕花椅,道:“你坐在我身旁,这碗青凤髓,你好好地喝了吧。” 赵漱玉吓得脸色苍白,忙跪下道:“娘娘,奴婢不敢。” 吕后和色言道:“你不必这么紧张,让我来告诉你罢。刚刚昭公主已为你求了情,所以,你只管坐在本宫面前,本宫有话要问你。” 赵漱玉听了,心中又惊又喜,只得抖里抖索端起汤来喝。 吕后亲眼着看喝完,又启口问道:“我只问你,现在,如果我给你选择――你还是执意要见皇上吗?” 赵漱玉也本是聪明之人,听问起此话,便已知晓此生最大的机遇来到。 于是跪下,郑重禀道:“娘娘且听奴婢的真言:奴婢自小与母亲做战奴被关压起来。奴婢亲眼所见穷人与富人的差异乃天地之别。于是,奴婢从那时起,便梦想以姿容获得君王的宠幸,从而得富贵让母亲改天换地。奴婢也许在世人眼中早已不齿,可是奴婢对娘娘却不会撒谎。奴婢身置未央,若今生不能得与皇上一见,母亲泉下有知,也断不会闭眼!” 说着便落下泪来。 “我知道了。” 吕后说道,一面便命凤仪:“去后房拿我那一套藏了很久的凤霞衣来给她细细打扮。我自有打算。” “是。” 于是沈凤仪便带赵漱玉下去换装。 赵漱玉忐忑不安,一时却仍又惊又喜,一时又想到是否要送她侍君的那一个层面上,一时又如临大幻。 霎时换了装,出来时花团锦簇,皎如明霞。 穿了一件血红金罗蹙鸾锦绣迷离裙,下罩着高底花鞋。 珠映细纱,头上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玉耳双坠乌金啜珠排。 一时妖娆如画,把众人眼都看花了。 赵漱玉一身新衣上装,不禁脸上羞出了两抹红晕。 抬头望见吕后桌前放着缠丝玛瑙盘,盘里是一只和田玉牡丹凤喙酒壶,晶莹玉润。 旁边是一只粉彩百花盏。 那杯中盛着的酒又恰似一泓碧水,微微晃动,在烛下灼灼灿烂地恍似要吞没人心。 吕后又命道:“你喝了这杯酒,我送你到一个好去处。” 赵漱玉心中怦怦直跳,过来端了那酒,一饮而尽。 吕后又让连着饮了两杯。 一连三杯下去,赵漱玉粉面顿娇嫩如花。 吕后又命凤仪道:“你带她依旧去那杏树下先站着,换了红色的绛纱灯。我片刻就到。” “是。” 凤仪低头遵命。 赵漱玉忽然如雷轰顶,浑身上下已凉了大半,一时如寒冰侵骨。 “我只是让你在那里等着,本宫有话要跟你在树下说。你不必害怕,玉儿。” 吕后此时和蔼地唤了一声玉儿,如慈母般道:“难道这样的事,比你母亲去世时的惨景还要可怖吗?” “是,奴婢遵命。” 赵漱玉道。 于是由凤仪和几个宫女领着,走出殿外。 依然在禁门前的杏花树梢上挂了几盏梅英采金贵妃灯,薄薄的红绛纱罩着,一时亮如白昼。 映着赵漱玉簇新的锦绣如霞,雪白的花静静飘洒,雪帘儿越飞越大。 半盏茶的功夫,吕后终站起来,亲手掀开椒房殿的青色棉帘,却只见细密的繁雪柔软轻曼,自漆墨的云天逶迤堕坠,这种华丽而又清艳的宫景,其壮观似乎已不能再让人说出一句话。 月下的俏影衬着红灯,隔着雪帘看,那帘中貌,丽雪红妆,风娇水媚,耀如春华。 偶而的寒风吹过,凌雪自枝头飘落,断了线的白羽一般,敲打在久远的天地,凄凉暗淡的编珠声声,怎不叫人黯然泪下。 吕后慢慢地走过去,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第四十六章 贵妃孤雪卧宠灯 - 女人毒裁 - 怀曦 吕后又轻笑道:“那花每年盛雪开放,到了转春,就会整株地枯死。因此,赵王每年都要在凌雪时进献绿梅。只两株。也只是东西宫各一株。陛下知道我从不喜好花卉。这绿萼梅,我也见了不止一次。因此,今年,我就让赵王种到陛下的上林猎场里去了。陛下最喜欢在雪天捕猎,这绿梅或许能给陛下增添一点情趣。昭漪,你这爱花的人,若想看绿萼梅,不妨去上林苑住上几天,好好欣赏一下世上罕见的天姿妙色。” 昭漪惊喜道:“娘娘,真地有这种花吗?” 吕后道:“确有,本宫怎会骗你。况且你若见了皇上……” 昭漪一呆,吕后便命道/:“左右给我退下。” 众宫女立时隐退,吕后沉声道:“昭漪,你见了皇上,若有本事讨得他的欢心,我便正可趁此机保你和淮阴候的大媒。” “娘娘!” 昭漪听此话,又完全地呆了。 吕后叹道:“我早知你的心事了。你一心一意要嫁淮阴候为妻,淮阴候也甚为中意。只是那如意的寿宴之后,陛下日理万机,国事繁重,早已对这些小事冷漠寡淡。我向他提起时,他甚至忘了你的模样。你如今是我的心肝儿,我如何不心疼你。只是陛下不吐口,我也难办。如今这次是大好的时机。你可拿出你平日的伶俐,若让陛下喜欢,什么事都是可依你的。” 昭漪便双颊绯红,如同盛开的丽花低下头去,一时惊喜无限。 “娘娘,我……” “好了,我知你已允得了。那就让如檀扶你回宫。赶明日我叫人备了车,送你到上林苑去。那里的雪景和绿萼梅,又怎能是他人平生所能领略到的。你要珍惜。” 昭漪起身低头拜道:“是,娘娘。” 吕后点头,便让如檀扶了昭漪,又赏了一些首饰给几个服侍的丫头,这才让二人出去。 此时外面已黑了,窗外大雪纷纷扬扬,重重叠叠,早已织成茫茫苍苍的雪夜气象。 凤仪便命人向灵兽祥云火炉中又添了火,于是传晚膳上来。 吕后想了想,忽命凤仪去宣赵漱玉来。 过不多时,赵漱玉走上椒房殿。 吕后抬眼,望见赵漱玉穿了一件青梅千红回云裙,头上一朵绿雪含芳珍珠钗。 素色的容颜却有几分楚楚可怜。 便命她近前,指了指身旁的梨木雕花椅,道:“你坐在我身旁,这碗青凤髓,你好好地喝了吧。” 赵漱玉吓得脸色苍白,忙跪下道:“娘娘,奴婢不敢。” 吕后和色言道:“你不必这么紧张,让我来告诉你罢。刚刚昭公主已为你求了情,所以,你只管坐在本宫面前,本宫有话要问你。” 赵漱玉听了,心中又惊又喜,只得抖里抖索端起汤来喝。 吕后亲眼着看喝完,又启口问道:“我只问你,现在,如果我给你选择――你还是执意要见皇上吗?” 赵漱玉也本是聪明之人,听问起此话,便已知晓此生最大的机遇来到。 于是跪下,郑重禀道:“娘娘且听奴婢的真言:奴婢自小与母亲做战奴被关压起来。奴婢亲眼所见穷人与富人的差异乃天地之别。于是,奴婢从那时起,便梦想以姿容获得君王的宠幸,从而得富贵让母亲改天换地。奴婢也许在世人眼中早已不齿,可是奴婢对娘娘却不会撒谎。奴婢身置未央,若今生不能得与皇上一见,母亲泉下有知,也断不会闭眼!” 说着便落下泪来。 “我知道了。” 吕后说道,一面便命凤仪:“去后房拿我那一套藏了很久的凤霞衣来给她细细打扮。我自有打算。” “是。” 于是沈凤仪便带赵漱玉下去换装。 赵漱玉忐忑不安,一时却仍又惊又喜,一时又想到是否要送她侍君的那一个层面上,一时又如临大幻。 霎时换了装,出来时花团锦簇,皎如明霞。 穿了一件血红金罗蹙鸾锦绣迷离裙,下罩着高底花鞋。 珠映细纱,头上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玉耳双坠乌金啜珠排。 一时妖娆如画,把众人眼都看花了。 赵漱玉一身新衣上装,不禁脸上羞出了两抹红晕。 抬头望见吕后桌前放着缠丝玛瑙盘,盘里是一只和田玉牡丹凤喙酒壶,晶莹玉润。 旁边是一只粉彩百花盏。 那杯中盛着的酒又恰似一泓碧水,微微晃动,在烛下灼灼灿烂地恍似要吞没人心。 吕后又命道:“你喝了这杯酒,我送你到一个好去处。” 赵漱玉心中怦怦直跳,过来端了那酒,一饮而尽。 吕后又让连着饮了两杯。 一连三杯下去,赵漱玉粉面顿娇嫩如花。 吕后又命凤仪道:“你带她依旧去那杏树下先站着,换了红色的绛纱灯。我片刻就到。” “是。” 凤仪低头遵命。 赵漱玉忽然如雷轰顶,浑身上下已凉了大半,一时如寒冰侵骨。 “我只是让你在那里等着,本宫有话要跟你在树下说。你不必害怕,玉儿。” 吕后此时和蔼地唤了一声玉儿,如慈母般道:“难道这样的事,比你母亲去世时的惨景还要可怖吗?” “是,奴婢遵命。” 赵漱玉道。 于是由凤仪和几个宫女领着,走出殿外。 依然在禁门前的杏花树梢上挂了几盏梅英采金贵妃灯,薄薄的红绛纱罩着,一时亮如白昼。 映着赵漱玉簇新的锦绣如霞,雪白的花静静飘洒,雪帘儿越飞越大。 半盏茶的功夫,吕后终站起来,亲手掀开椒房殿的青色棉帘,却只见细密的繁雪柔软轻曼,自漆墨的云天逶迤堕坠,这种华丽而又清艳的宫景,其壮观似乎已不能再让人说出一句话。 月下的俏影衬着红灯,隔着雪帘看,那帘中貌,丽雪红妆,风娇水媚,耀如春华。 偶而的寒风吹过,凌雪自枝头飘落,断了线的白羽一般,敲打在久远的天地,凄凉暗淡的编珠声声,怎不叫人黯然泪下。 吕后慢慢地走过去,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第四十七章 绿萼梅 - 女人毒裁 - 怀曦 吕后又轻笑道:“那花每年盛雪开放,到了转春,就会整株地枯死。因此,赵王每年都要在凌雪时进献绿梅。只两株。也只是东西宫各一株。陛下知道我从不喜好花卉。这绿萼梅,我也见了不止一次。因此,今年,我就让赵王种到陛下的上林猎场里去了。陛下最喜欢在雪天捕猎,这绿梅或许能给陛下增添一点情趣。昭漪,你这爱花的人,若想看绿萼梅,不妨去上林苑住上几天,好好欣赏一下世上罕见的天姿妙色。” 昭漪惊喜道:“娘娘,真地有这种花吗?” 吕后道:“确有,本宫怎会骗你。况且你若见了皇上……” 昭漪一呆,吕后便命道/:“左右给我退下。” 众宫女立时隐退,吕后沉声道:“昭漪,你见了皇上,若有本事讨得他的欢心,我便正可趁此机保你和淮阴候的大媒。” “娘娘!” 昭漪听此话,又完全地呆了。 吕后叹道:“我早知你的心事了。你一心一意要嫁淮阴候为妻,淮阴候也甚为中意。只是那如意的寿宴之后,陛下日理万机,国事繁重,早已对这些小事冷漠寡淡。我向他提起时,他甚至忘了你的模样。你如今是我的心肝儿,我如何不心疼你。只是陛下不吐口,我也难办。如今这次是大好的时机。你可拿出你平日的伶俐,若让陛下喜欢,什么事都是可依你的。” 昭漪便双颊绯红,如同盛开的丽花低下头去,一时惊喜无限。 “娘娘,我……” “好了,我知你已允得了。那就让如檀扶你回宫。赶明日我叫人备了车,送你到上林苑去。那里的雪景和绿萼梅,又怎能是他人平生所能领略到的。你要珍惜。” 昭漪起身低头拜道:“是,娘娘。” 吕后点头,便让如檀扶了昭漪,又赏了一些首饰给几个服侍的丫头,这才让二人出去。 此时外面已黑了,窗外大雪纷纷扬扬,重重叠叠,早已织成茫茫苍苍的雪夜气象。 凤仪便命人向灵兽祥云火炉中又添了火,于是传晚膳上来。 吕后想了想,忽命凤仪去宣赵漱玉来。 过不多时,赵漱玉走上椒房殿。 吕后抬眼,望见赵漱玉穿了一件青梅千红回云裙,头上一朵绿雪含芳珍珠钗。 素色的容颜却有几分楚楚可怜。 便命她近前,指了指身旁的梨木雕花椅,道:“你坐在我身旁,这碗青凤髓,你好好地喝了吧。” 赵漱玉吓得脸色苍白,忙跪下道:“娘娘,奴婢不敢。” 吕后和色言道:“你不必这么紧张,让我来告诉你罢。刚刚昭公主已为你求了情,所以,你只管坐在本宫面前,本宫有话要问你。” 赵漱玉听了,心中又惊又喜,只得抖里抖索端起汤来喝。 吕后亲眼着看喝完,又启口问道:“我只问你,现在,如果我给你选择――你还是执意要见皇上吗?” 赵漱玉也本是聪明之人,听问起此话,便已知晓此生最大的机遇来到。 于是跪下,郑重禀道:“娘娘且听奴婢的真言:奴婢自小与母亲做战奴被关压起来。奴婢亲眼所见穷人与富人的差异乃天地之别。于是,奴婢从那时起,便梦想以姿容获得君王的宠幸,从而得富贵让母亲改天换地。奴婢也许在世人眼中早已不齿,可是奴婢对娘娘却不会撒谎。奴婢身置未央,若今生不能得与皇上一见,母亲泉下有知,也断不会闭眼!” 说着便落下泪来。 “我知道了。” 吕后说道,一面便命凤仪:“去后房拿我那一套藏了很久的凤霞衣来给她细细打扮。我自有打算。” “是。” 于是沈凤仪便带赵漱玉下去换装。 赵漱玉忐忑不安,一时却仍又惊又喜,一时又想到是否要送她侍君的那一个层面上,一时又如临大幻。 霎时换了装,出来时花团锦簇,皎如明霞。 穿了一件血红金罗蹙鸾锦绣迷离裙,下罩着高底花鞋。 珠映细纱,头上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玉耳双坠乌金啜珠排。 一时妖娆如画,把众人眼都看花了。 赵漱玉一身新衣上装,不禁脸上羞出了两抹红晕。 抬头望见吕后桌前放着缠丝玛瑙盘,盘里是一只和田玉牡丹凤喙酒壶,晶莹玉润。 旁边是一只粉彩百花盏。 那杯中盛着的酒又恰似一泓碧水,微微晃动,在烛下灼灼灿烂地恍似要吞没人心。 吕后又命道:“你喝了这杯酒,我送你到一个好去处。” 赵漱玉心中怦怦直跳,过来端了那酒,一饮而尽。 吕后又让连着饮了两杯。 一连三杯下去,赵漱玉粉面顿娇嫩如花。 吕后又命凤仪道:“你带她依旧去那杏树下先站着,换了红色的绛纱灯。我片刻就到。” “是。” 凤仪低头遵命。 赵漱玉忽然如雷轰顶,浑身上下已凉了大半,一时如寒冰侵骨。 “我只是让你在那里等着,本宫有话要跟你在树下说。你不必害怕,玉儿。” 吕后此时和蔼地唤了一声玉儿,如慈母般道:“难道这样的事,比你母亲去世时的惨景还要可怖吗?” “是,奴婢遵命。” 赵漱玉道。 于是由凤仪和几个宫女领着,走出殿外。 依然在禁门前的杏花树梢上挂了几盏梅英采金贵妃灯,薄薄的红绛纱罩着,一时亮如白昼。 映着赵漱玉簇新的锦绣如霞,雪白的花静静飘洒,雪帘儿越飞越大。 半盏茶的功夫,吕后终站起来,亲手掀开椒房殿的青色棉帘,却只见细密的繁雪柔软轻曼,自漆墨的云天逶迤堕坠,这种华丽而又清艳的宫景,其壮观似乎已不能再让人说出一句话。 月下的俏影衬着红灯,隔着雪帘看,那帘中貌,丽雪红妆,风娇水媚,耀如春华。 偶而的寒风吹过,凌雪自枝头飘落,断了线的白羽一般,敲打在久远的天地,凄凉暗淡的编珠声声,怎不叫人黯然泪下。 吕后慢慢地走过去,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第四十八章 雪中暖酒 - 女人毒裁 - 怀曦 吕后又轻笑道:“那花每年盛雪开放,到了转春,就会整株地枯死。因此,赵王每年都要在凌雪时进献绿梅。只两株。也只是东西宫各一株。陛下知道我从不喜好花卉。这绿萼梅,我也见了不止一次。因此,今年,我就让赵王种到陛下的上林猎场里去了。陛下最喜欢在雪天捕猎,这绿梅或许能给陛下增添一点情趣。昭漪,你这爱花的人,若想看绿萼梅,不妨去上林苑住上几天,好好欣赏一下世上罕见的天姿妙色。” 昭漪惊喜道:“娘娘,真地有这种花吗?” 吕后道:“确有,本宫怎会骗你。况且你若见了皇上……” 昭漪一呆,吕后便命道/:“左右给我退下。” 众宫女立时隐退,吕后沉声道:“昭漪,你见了皇上,若有本事讨得他的欢心,我便正可趁此机保你和淮阴候的大媒。” “娘娘!” 昭漪听此话,又完全地呆了。 吕后叹道:“我早知你的心事了。你一心一意要嫁淮阴候为妻,淮阴候也甚为中意。只是那如意的寿宴之后,陛下日理万机,国事繁重,早已对这些小事冷漠寡淡。我向他提起时,他甚至忘了你的模样。你如今是我的心肝儿,我如何不心疼你。只是陛下不吐口,我也难办。如今这次是大好的时机。你可拿出你平日的伶俐,若让陛下喜欢,什么事都是可依你的。” 昭漪便双颊绯红,如同盛开的丽花低下头去,一时惊喜无限。 “娘娘,我……” “好了,我知你已允得了。那就让如檀扶你回宫。赶明日我叫人备了车,送你到上林苑去。那里的雪景和绿萼梅,又怎能是他人平生所能领略到的。你要珍惜。” 昭漪起身低头拜道:“是,娘娘。” 吕后点头,便让如檀扶了昭漪,又赏了一些首饰给几个服侍的丫头,这才让二人出去。 此时外面已黑了,窗外大雪纷纷扬扬,重重叠叠,早已织成茫茫苍苍的雪夜气象。 凤仪便命人向灵兽祥云火炉中又添了火,于是传晚膳上来。 吕后想了想,忽命凤仪去宣赵漱玉来。 过不多时,赵漱玉走上椒房殿。 吕后抬眼,望见赵漱玉穿了一件青梅千红回云裙,头上一朵绿雪含芳珍珠钗。 素色的容颜却有几分楚楚可怜。 便命她近前,指了指身旁的梨木雕花椅,道:“你坐在我身旁,这碗青凤髓,你好好地喝了吧。” 赵漱玉吓得脸色苍白,忙跪下道:“娘娘,奴婢不敢。” 吕后和色言道:“你不必这么紧张,让我来告诉你罢。刚刚昭公主已为你求了情,所以,你只管坐在本宫面前,本宫有话要问你。” 赵漱玉听了,心中又惊又喜,只得抖里抖索端起汤来喝。 吕后亲眼着看喝完,又启口问道:“我只问你,现在,如果我给你选择――你还是执意要见皇上吗?” 赵漱玉也本是聪明之人,听问起此话,便已知晓此生最大的机遇来到。 于是跪下,郑重禀道:“娘娘且听奴婢的真言:奴婢自小与母亲做战奴被关压起来。奴婢亲眼所见穷人与富人的差异乃天地之别。于是,奴婢从那时起,便梦想以姿容获得君王的宠幸,从而得富贵让母亲改天换地。奴婢也许在世人眼中早已不齿,可是奴婢对娘娘却不会撒谎。奴婢身置未央,若今生不能得与皇上一见,母亲泉下有知,也断不会闭眼!” 说着便落下泪来。 “我知道了。” 吕后说道,一面便命凤仪:“去后房拿我那一套藏了很久的凤霞衣来给她细细打扮。我自有打算。” “是。” 于是沈凤仪便带赵漱玉下去换装。 赵漱玉忐忑不安,一时却仍又惊又喜,一时又想到是否要送她侍君的那一个层面上,一时又如临大幻。 霎时换了装,出来时花团锦簇,皎如明霞。 穿了一件血红金罗蹙鸾锦绣迷离裙,下罩着高底花鞋。 珠映细纱,头上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玉耳双坠乌金啜珠排。 一时妖娆如画,把众人眼都看花了。 赵漱玉一身新衣上装,不禁脸上羞出了两抹红晕。 抬头望见吕后桌前放着缠丝玛瑙盘,盘里是一只和田玉牡丹凤喙酒壶,晶莹玉润。 旁边是一只粉彩百花盏。 那杯中盛着的酒又恰似一泓碧水,微微晃动,在烛下灼灼灿烂地恍似要吞没人心。 吕后又命道:“你喝了这杯酒,我送你到一个好去处。” 赵漱玉心中怦怦直跳,过来端了那酒,一饮而尽。 吕后又让连着饮了两杯。 一连三杯下去,赵漱玉粉面顿娇嫩如花。 吕后又命凤仪道:“你带她依旧去那杏树下先站着,换了红色的绛纱灯。我片刻就到。” “是。” 凤仪低头遵命。 赵漱玉忽然如雷轰顶,浑身上下已凉了大半,一时如寒冰侵骨。 “我只是让你在那里等着,本宫有话要跟你在树下说。你不必害怕,玉儿。” 吕后此时和蔼地唤了一声玉儿,如慈母般道:“难道这样的事,比你母亲去世时的惨景还要可怖吗?” “是,奴婢遵命。” 赵漱玉道。 于是由凤仪和几个宫女领着,走出殿外。 依然在禁门前的杏花树梢上挂了几盏梅英采金贵妃灯,薄薄的红绛纱罩着,一时亮如白昼。 映着赵漱玉簇新的锦绣如霞,雪白的花静静飘洒,雪帘儿越飞越大。 半盏茶的功夫,吕后终站起来,亲手掀开椒房殿的青色棉帘,却只见细密的繁雪柔软轻曼,自漆墨的云天逶迤堕坠,这种华丽而又清艳的宫景,其壮观似乎已不能再让人说出一句话。 月下的俏影衬着红灯,隔着雪帘看,那帘中貌,丽雪红妆,风娇水媚,耀如春华。 偶而的寒风吹过,凌雪自枝头飘落,断了线的白羽一般,敲打在久远的天地,凄凉暗淡的编珠声声,怎不叫人黯然泪下。 吕后慢慢地走过去,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第四十九章 寻鹿踏梅 - 女人毒裁 - 怀曦 昭漪见了,急忙蹲下身子。一时慌了,顾不得许多,便把身上鹤衣解下,为母鹿披在身上。 又拿出身上手帕揩血,命如檀道:“如檀,你快些回去喊庆儿过来,多叫上几个人,顺便拿些棉布止血草药来包扎。这只鹿真是太可怜了。你瞧它,这个样子,说不定就等着咱们来救它呢。” 此时心跳神急,恨不得一下把此鹿移救到雪拂庄里去。 忽然顶头有一人影一恍,从松林子里走出,那人便开口说道:“原来此鹿跑到这里来了。小姐不必叫人,我家主人追捕它整整一天一夜。现在既已找到,我当带它回去复命。” 昭漪抬头看,只见此人身着鹿皮,又穿鹿靴,三十多岁模样,背上背着剑,一幅猎人的打扮,低头看了看又喜道:“好一朵灵芝草,这下主人必十分开心。” 昭漪一时无话可说起来。 如檀在一旁笑道:“你家主人,你家主人是谁?你们是来捕猎的吗?这头鹿现如今躺在这里,又不是你家主人养的,是我们公主先看见的。那就是我们公主的。” 那人听了,忙深施一礼道:“原来是公主殿下,在下多有冒犯。” 昭漪和颜悦色,在灯晕里柔声道:“虽说是你和你家主人追捕它一天一夜,理当奉送。只是现下这只鹿受了这么大的伤,若送到你的手里,必死无疑。我今日碰到它,况它又喝了我雪中所暖的菊花酒,种种如此,乃是缘份所得。” 说着羞涩地低低向着附近看了一眼,只见那插绿萼梅的地方已经深陷一坑。 瓷坛亦被挖出,且开了盖,明显,那酒已经被人饮用。 那人便极为惊讶道:“原来这雪里的酒竟是公主所烫!” 如檀得意地骄声道:“正是我家公主!” 那人道:“失敬,失敬!公主的酒是好酒,公主雪中暖酒也是未所未闻的一绝。” 遂又笑道:“这鹿既然与公主这么有缘,不如就让它留下来陪伴公主吧。只是此鹿口中的灵芝,让我家主人整整追捕了一天一夜,我须带着这只灵芝回去复命。因此灵芝与鹿,公主只能选一。公主倘要灵芝,此鹿我定要带走。不然的话,主人怪罪下来,小人恐交罪不起。” 如檀笑道:“灵芝是宝贝,比鹿可值钱得多。你倒挺会算计。” 昭漪则轻声道:“你要灵芝,便拿去吧。我只要这只鹿不死,任凭多么大的宝贝,我也不会去看一眼的。” 那人便拜了一拜,说了一声是。 很快来取了灵芝,点头道:“公主请便。小人告辞。” 说着拿着灵芝走下山坡,即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昭漪立即便与如檀查看母鹿的伤口。 鲜血淋漓,已把雪地染红。 昭漪用帕子紧紧缠住了伤口,包扎起来,一面再对如檀道:“你快回去把庆儿叫过来,把鹿抬回去弄些草药敷上要紧。” 如檀说了一声是,耽心地却四下里一望道:“公主,你自己……” “我没事,你快去快回。” 昭漪低头道。 如檀于是无奈,只好撇下手中的宫灯,挂在腊梅树梢上,一边飞快地跑下雪亭而去。 那鹿经昭漪一番包扎,止住了血口。 所用乃是心爱的鹤衣。 昭漪轻轻用柔软的狐毛将母鹿周身罩住,伤鹿忽然忽忽地高叫两声,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睁大起来,似乎含了无限的感激,止不住地淌下两滴眼泪来。 昭漪则将这猎物裹得更紧,悄声道:“别怕,一会就好了。” 就在此时,忽听亭外马声嘶鸣,一个清脆的小子声音道:“王爷,一只黄鹿不打紧,真是好可惜了那朵昆山雪灵。是小的亲自从昆仑山顶上费气把力摘下来的。小的差点就被几条青蛇吞吃了呢。好不名贵的东西,若丢了,辜负了小的一片血汗。” 呸的一声,忽一声道:“你胡说什么,当心本王……” 一面那人就抬起头来,冲着青梅树后雪坡上一滑。 只见雪红的宫灯照着,罗昭漪素白的小斜襟襦衣,桃花红如意水漾裙子,梅树雪地下站着,真是寒梅仙子一般。 那人又惊又喜,立即翻身下马,快步跑过雪拂亭,穿梅度雪,来至在昭漪面前,倒身便拜道:“昭公主在上,小臣拜见昭公主。” 昭漪一看,却是张敖,忙启口道:“快起来吧。雪夜寒冷,小王爷当心冷了身子。” 张敖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小臣不知昭公主竟在上林苑,若知道的话,早就来拜访了。小臣来迟,还望公主恕罪,恕罪!” 昭漪轻轻一笑,背过脸去:“不必,小王爷不必这么客气。昭漪原本是贫贱的丫头,用不着那么尊贵。小王爷赶快请起吧。” 张敖这才从地上站起,竟抹了头上一把汗,笑道:“哎呀,怪不得刚才小臣的马跑得那么快,原来是知道公主在此,催着小臣快来见公主殿下啊!倒把小臣弄得满头大汗。不过,小臣要是早知的话,定会再快马加鞭的。” 说着便又走近了几步,冲着昭漪讨好似地嬉笑。 昭漪见此人如此轻浮,不禁躲了又躲。 不料张敖在椒房殿前与昭漪初遇,早已魂飞天外。 今日不期在此偶然再逢,岂不是天赐的良缘! 此人惯是风月中人,便使出浑身的招数,要纳昭漪于怀中。 “公主这是在干什么!” 张敖看到雪中用狐衣包裹起来的母鹿,禁不住故作惊愕道:“哎呀,难得公主是天下如此大善之人,这只鹿今日遇上了公主,可不是前世烧了什么高香是什么么?” 一边说着,一面拿眼在昭漪身上乱转个不停。 昭漪轻声道:“这只鹿受了伤,且受人追杀至此。不过,我的确倒是和它挺有缘份。” “呀,公主,何止是与此鹿有缘,公主与小臣难道无缘吗?今夜花好月圆,岂不是前生注定。” “小王爷怎的如此说话。” 昭漪听罢脸色微微一沉,在张敖脸上冷然一掠。 第五十章 诉衷情 - 女人毒裁 - 怀曦 张敖忙笑道:“公主恕罪,小臣说错了话,愿认责罚。公主不如打小臣两下,以解心中恼恨。怎么样?” 说着便再走上前来。 脖颈伸得老长,一面涎笑着说:“公主,来,照小臣的脸上好打几下,解一解公主的愤恨吧!” 昭漪不觉又惊又怕,扭头故作一笑道:“我怎么会打你,你是尊贵的王爷。” 张敖道:“在公主面前,小臣身上的尊贵二字,是万不敢说的。公主若不舍得打小臣,那让小臣为公主献一些宝贝,代罪立功吧。小臣也好有个机会和公主认识。公主可喜欢深水夜明珠吗?小臣从南海采了来,明日就为公主奉上。还有,江南云绣金丝牡丹悬花披帛,云南象牙镂花百锦粉盒,还有小臣那里专门珍藏的白玉纹儿兰花小梳子,公主若想要,小臣定会亲自奉上。小臣那里奇宝异珍多了去了,只要公主能叫上名堂来的,小臣无一不拿得出手的。公主,怎么样啊,小臣可尽心吗?” “我说一样,你能拿得出来,我就说你尽心。” 昭漪冷笑道。 “公主请讲啊,就怕公主讲不来。” 昭漪便微抬了一下头,道:“瞧,天上正挂着一盏冷月,你把它拿下给我吧。” “哎呀,” 张敖嬉嬉而笑,走上前来道:“公主想要也不难,须得等小臣改日搬个梯子过来上去才行。只是现在小臣出门在外,哪里有呢?公主若不喜欢,就还照前言,举手打小臣几下吧。远水解不了近渴,公主就依了小臣吧。来来来,公主若不舍得,小臣就代劳。只要公主解气,什么都好说。” 说着便过来真地拉住昭漪的手向自己打来。 昭漪大惊,抽手时,却又不得。 于是怒道:‘你好不大胆! 快放开我! ” 张敖便仍拉着跪下道:“公主就成全了小臣吧。 小臣自见了公主,不知怎么就日夜悬念起来。 公主若许了小臣,小臣定会让父王前来讨媒。 八抬大轿,三媒六证地迎公主做王妃。 公主,公主请相信小王挖自肺腑的一番衷情,小臣绝无半句虚言! ” “你休要无礼。 ” 昭漪惊得花容失色,脸色苍白,猛然一怔,梅树上的雪簌簌扬扬便落了一身。 张敖更是用力一拉,昭漪便滚在怀中。 张敖叫道:“公主,真是想杀小臣……但望公主成全了小臣。 ” 正要再往下续时,只听外面一声大喝:“大胆,狗才! 还不给我退下! ” 接着便有一队人马静悄悄缓缓从山后走出。 领头的几个全副水磨银色盔甲,腰佩宝刀,亮闪闪气势威武。 后面数人皆鹿皮鹿靴装扮,最后几个青衣太监提着刚点着的几盏手提马灯,金银焕彩,中间簇拥着那一位,着锦绣貂绒攒丝蟒皮,卷尖青底麂皮靴的,正是刘邦。 张敖立时便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放了昭漪,向前双膝扑地拜倒道:“陛下,微臣该死。 自陛下与微臣在西林分了手,微臣一直为陛下追踪那只神鹿。 不想却在此好不容易得见。 那鹿受了伤,微臣正要跟陛下送去呢。 ” “蠢材! ” 刘邦骂道:“敢情这鹿落在你的眼里,都成了你的功劳了。 苦不是今日这只鹿踏雪寻梅,朕何曾知道天下竟还有如此雪中美酒。 如今,你倒会抢功。 口出狂言,狗嘴里一句实话也没有。 看朕今日如何打断你的狗腿。 来人! ” “陛下! ” 刘棠在一旁恭身。 “哎呀! 陛下” 张敖便冷汗淋淋,浑身筛糠一般地直抖起来:“陛下且饶了小臣。 小臣句句都是实言,何敢有半点欺骗! 陛下,小臣为陛下真是操碎了一片痴心! ” “哼! ” 刘邦冷笑了一声,道:“狗才,你不敢有半点欺瞒,那刚才在这里做了什么了? ” 一边就将目光转向在昭漪的脸上,略闪了几闪。 昭漪早跪倒在地,叫了一声陛下,心中便通通乱跳个不停。 “陛下,小臣和昭公主不过是偶然所遇。 不过,小臣确与公主是旧相识了。 因此,小臣与公主说话……嘻,倒十分地随和。 小臣觉得与公主也实在有缘,有缘。 ” 张敖虽说也是极聪明伶俐、万分机智的人,但仍然禁不住此时一片悚然惊恐。 满头冷汗,说话也不利索起来。 “这位就是朕的昭公主吗? ” 刘邦一边就把目光温和地打在昭漪身上,浮过时,微笑了笑,道:“我听说皇后娘娘宠她甚至超过了我的鲁元。 可是却不曾听见她喊过一声母后,可有此事? ” 昭漪先前动乱,此时却慢慢镇定,但觉雪下一片清光,晃动一地的梅花淡影。 于是说道:“陛下,奴婢原来是后宫一名微不足道的歌女,岂敢高攀皇后娘娘那样尊贵的凤体。 非是奴婢蔑视权贵,实在是奴身太过卑贱之故,奴实不愿娘娘的椒房殿受奴污浊之气。 ” “你自我鄙薄竟至如此,难道你先前竟有什么大苦大难么? 说来朕听。 ” 刘邦双目炯炯,愈发走近了前来,大发了兴致。 “陛下,奴婢身世凄苦。 而且……” 昭漪禁不住哽咽难语。 “抬起头来,但说无妨。 ” 昭漪便在一树梅花下渐渐地抬头。 其下那时,浓梅与宫灯似火红的胭脂一般,蔚起这女儿眼中珠光波彩的缕缕善解人意。 在那一刻,刘邦震颤,似水流年中的一鞠细雨霎时柔和地晕开了片片潺潺的红旎。 “陛下,隐王殿下那日的寿宴,也正是奴婢的丧母之时。 陛下可记得陛下所追封的散花侍官吗? 那正是奴婢的母亲。 奴婢原是花房中的花奴,后来,戚娘娘便命奴婢学习韵律歌舞。 后被皇后娘娘所见。 实是侥幸。 奴婢从不敢因此有任何非分之念。 ” 昭漪追忆往事,心如刀绞,一面小心翼翼。 “原来如此。 你既想还以奴婢自居,倒也正好。 朕来问你,缘何竟会有雪中暖酒这一举措,并且还插上青梅作记。 难道你竟与何人有约吗? ” 第五十一章 腊梅玉贞 - 女人毒裁 - 怀曦 “奴婢并无和任何人有约。奴婢初来上林苑时,听说有哨鹿之说。因此奴婢极为惶恐。奴婢自幼不忍看见有任何血腥屠杀的场面。因此,奴婢便想把菊花酒在雪中烫暖,且痴想让母鹿喝醉时,以便免遭杀身之祸。奴婢本是一心的呆念,不想天怜奴心,果真竟有此遇。至于那雪上的绿萼梅花,其世所罕见的香气,奴自以为能香飘万里。况此绿腊梅的汁水,若经滴入研墨之中,大英雄所书写的字体,定能亮如青竹之态。” “噢?” 刘邦听到此,两眼便放出光来:“竟有此事!朕当真还是首次听见梅汁写字。来来来,即刻同我去往上林苑,带了青梅花,你便用那腊梅汁与朕墨墨。若果如你言,朕今日定当厚赏。刘棠!” 一面就喊刘棠过来。 “陛下。” “你快些把朕的龙车送过来,将这个……” 一面指着昭漪道。 刘棠马上回道:“是昭漪公主。” “噢,赶快送她去上林苑过来。朕先行一步。” 说着便要出去。 张敖拦住跪拜道:“陛下,小臣恭送陛下!” 刘邦两眼一瞪,抬口又骂道:“狗才,还不与我让路!” 张敖忙起身诺诺而退。 此时,庆儿与如檀等人业已赶到,见了皇上,吓得跪在路旁,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口。 刘棠则张罗着派人来接昭漪入上林苑,昭漪则心中暗自谋划。 见事已至此,却反倒并无其它。 却说张敖被下人管乐扶出雪拂亭,心中懊恼不已。 从怀中取出一只小锦盒子,打开,里面竟是一颗桂圆大小的珠子,在月下华彩烁烁,刺人眼目。 张敖叹道:“这个昭公主,若再撑得一会儿,这颗好名贵的夜明珠指定就是她的了。谁想半路杀出个皇上来,好一块羊肉,竟落……唉……” 说罢叹气。 身边的管乐听了,眼珠儿一转,便对主子说道:“小王爷,您这么喜欢这个昭公主,何不趁此机会,来一个一举两得。” “什么,一举两得?难道你有什么好计策?” 这个叫管乐的家仆最会察颜观色,于是说道:“小王爷,您瞧,此行您就是陪皇上打猎来了。说白了,就是讨皇上的欢心。得了陛下的欢心,您升官发爵的,什么样的美女,拿不到手心儿里来。王爷,您说是吗?” “天下美女众多,可是对上眼儿的,却是不多。可这个昭公主怎么会让本王如此倾心则个。” “小王爷,不必耽心,小的有一妙策,定让王爷一箭双雕,陛下乖乖儿地就把昭公主赏给王爷。” “快说。” “王爷,您那个赵安荷,生得美如天仙,比这昭公主初看时更胜一筹。可是现如今,不是也让您愁眉紧锁吗?依小的看,此女虽然花容月貌,可是性情上若不能讨王爷欢心,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派上大用场。王爷也好,嘻嘻……” “你是说把她送给皇上?” “着啊!” 管乐一拍大腿:“您想啊,王爷。玫瑰花再好,若带了刺,玩起来就没了兴致。可听说,皇上最喜欢冷美人儿。您瞧,戚贵妃和昭公主的脸上不都带着那股子劲儿吗?小王爷,您要是把赵安荷献给皇上,小的敢打保票,依赵安荷的绝世容貌,一定会惹得龙颜大悦。您就趁机求皇上把昭公主赐过来给您。这下,又讨了皇上的欢心,又要了昭公主。还有啊,把那个多愁善感,一点都不会侍候王爷的冷美人也给甩了。王爷,您这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箭三雕啊。王爷,此计如何如何啊!嘻嘻。” “啊!果然妙计,妙计啊!哈哈哈!” 张敖越听心中越欢喜,禁不住在马背上就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管乐笑着又催道:“王爷,若要使得,您赶快催马往上林苑里去。您瞧见没,刚才皇上看昭公主的时候,可下了死眼。您若是去迟半分,就晚了。事不宜迟,赶紧的,您去见皇上。把赵安荷一定要说得跟天上的仙女似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的话,昭公主那里,您指定没戏。” 张敖一听,确是这个理。 此人平常听惯了下人的耸恿呵哄,于是立即回转马头,不及细想就奔回了上林苑。 等至见了刘邦,口舌如簧,把自己绝色的小妾,那准备奉出来的赵安荷夸得赛如天仙一般。 刘邦刚开始还听得不太清醒,后来又听说竟请求将昭漪赏赐与其的时候,不由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骂道:“混帐的狗才,左右给我轰了出去。若走得慢时,再加八百大梨杖!” 吓得张敖屁滚尿流,抱头从来路鼠窜,落荒而逃。 原来这张敖身袭王位,为人除了好色之外,聪敏善良,什么人都能说他好,颇得大众口碑。 又加上长得风流倜傥,因此私下里早已是刘邦心中鲁元公主第一东床驸马爷人选。 这准姑爷的地位是何人都无可憾动了的,所以刘邦说话间一向都是以教训的姿态出现。 非打即骂,可正也表明疼爱有加的程度。 刘邦是何许人也,一听话头,就明知其意。 一顿臭骂,打发出去,一边静等昭漪进苑。 这个张敖,后面还要有详尽的描述。 此时暂放。 此时夜色已近深半。 椒房殿中,炭火烧得正旺。 紫金飞凤雕花镜中,明月簪被沈凤仪从吕后发中抽下,刹时,稀落的一头长发流泻而下。 簪上一颗红宝石微微一动,放在胎雕金漆牡丹双头盒中,灼灼的殷光一转,吕雉忽然看见镜中斑斑的银丝,便无奈地叹首道:“唉,老了。” 凤仪轻声道:“娘娘,任谁无老。不必挂扰心怀。” 吕后又道:“凤仪,现在几时了?” “娘娘,将近二更。” “二更!” 吕后长叹:“不知昭漪,她怎样了。” “娘娘,” 凤仪道:“昭公主聪敏绝顶,娘娘更不必为她操念。” “我只怕若天公作美,她缓过来时,恐会怨我。” 第五十二章 却挽相思灯下诉 - 女人毒裁 - 怀曦 “这些也恐不是微臣与娘娘所能为了。”“可惜她一心所想,乃是那个姓韩的。这个却是本宫最大的不愿。” 吕后微睁双眼,在镜中看着。 忽然凤仪便跪下,深深拜道:“娘娘,微臣有一良言上奏,但求娘娘不要怪臣鲁莽。” 吕后稍有些惊讶,轻然点首道:“你说。” 凤仪便启唇道:“娘娘,微臣问娘娘,娘娘的昭公主和盈儿谁重谁轻?” 吕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当然是盈儿。” 凤仪道:“太子,固然是娘娘很重的人。可是太子与陛下相比,陛下当然又更重一层。娘娘,若陛下和大汉的江山相比,江山更重。没有了江山,陛下与娘娘,连带着数万人的后宫,倾刻全都会化为乌有。娘娘此时此刻,必须要在微臣的提醒下,清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实。那就是江山不仅于陛下无比重要,对娘娘更加至关。陛下为了江山出生入死,因此江山在陛下的心中一定会超越任何。而娘娘,如今是风雨飘摇的境地。娘娘现在唯一的稻草便是为陛下抓住大汉最重要的江山。只要娘娘做稳到此处,任凭多少风暴来袭,就连陛下也会奈何不得。如若娘娘不明此点,那么,微臣敢斗胆直言:依现在的情势,要不了多久,娘娘定会成为戚贵妃刀下最有份量的――那个亡魂!” 凤仪此言,吕后陡然转过头来,眼中掠出一道凌厉的寒光。 夜色冷凉,黄色的锦绣帐幔静静流曳于紫金暖炉旁。 那上面一朵玲珑莲花如意结,中间嵌着华美的珊瑚眼,烛光下荡漾出水色的一转。 凤仪却从未像现在的这般肃穆庄重,恰似战场上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准备激烈厮杀的士兵。 吕雉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叫道:“凤仪。” “娘娘。” “我要睡了,扶我起来。” “是。” 凤仪过来搀扶。 “天太冷了。” 吕后在镜前缓缓站起。 她的目光深沉而又遂远,生命的重负似乎在她眼中早已变成不惊的波澜。 “这么冷,所以我还是早点睡了。尤其是雪天。” ……雪夜。 上林苑。 来接昭漪的龙春车在雪苑里吱吱呀呀地走。 昭漪听见车外老鸦瓜瓜的几声,凄远而又清明。 掀帘看时,柏松上几点残雪,在月下簌然而落。 夜风丝丝从外蓦然而入,不觉阵阵冷凉不堪。 今夜将非比寻常。 然而刀山火海都俱已过去,还在乎如此的悬崖峭壁吗? 不过是再死一回罢了。 昭漪把身子靠在车内,显得很淡然。 车子停时,有刘棠亲自接着昭漪从车中徐徐而下。 黄色的宫灯照出灰瓦鳞墙。 这皇家猎场在夜幕里飘过神秘的一种幽静。 苑内有精致的假山,小池,雷松。 昭漪踏在雪上的脚步极轻。 走过一条石子小路,曲曲折折,月洞门后,一带巍峨的建筑层叠而起。 灯火明亮,神采辉煌。 昭漪于是便不再抬头。 低首走进时,明黄的灯光映着,满地皆是厚厚的虎皮毯子。 靠墙有数鼎火炉,燃着火,因此便显得殿内温暖如春。 锦绣的云罗纱缦荡漾,阔大的紫檀木围屏中间嵌着龙凤呈祥的绡子石。 那龙飞凤舞的壁内却悬着宝剑、悬瓶、古琴、之类的一些物具。 刘邦坐在一张黄色的虎皮椅上,此时换了明缎的蟒袍,把手搭在柔软的椅背上,一双眼笑吟吟地,却又和蔼可亲。 昭漪便跪下拜道:“奴婢拜见陛下。” 刘邦笑道:“免了。你既以奴婢相称,今夜朕就要看看,你是怎么侍候我用腊梅花汁写下青竹一般雪亮的字体的。” 昭漪道:“是。” 于是便站起走过。 桌上放着一支云狐笔筒,旁边一方雕花台砚。 昭漪轻声道:“陛下,容奴婢去取绿梅枝来,以便采得汁水。” “不必了,朕早已为你取来了。” 刘邦一笑,指着昭漪身后道。 昭漪回身一看,却是一人多高的白瓷窑瓶。 瓶里插着数枝绿梅,在灯下袅袅吐香。 昭漪轻道:“陛下,那就容奴婢用梅汁为陛下研墨。” 昭漪说完,便过去取了一支绿梅过来,用手指轻剥枝皮,露出里面白色的一层嫩肉。 昭漪拿着,不一会儿,那肉枝末梢便凝聚出一颗圆溜溜豆大的水珠来,在灯下晶莹剔透。 刘邦大喜,坐在桌前,赶忙将玉砚推过。 很快,昭漪梅枝上的汁珠一滴一滴落入台中。 刘邦这次不等昭漪,亲自研起墨汁,果然,墨汁便如喷了油般,亮如黑缎。 刘邦笑道:“果然好汁水!用腊梅汁写字,朕还是平生第一次啊!” 昭漪说道:“陛下,让奴婢为陛下砚墨。陛下就在宣纸上写字。陛下才会知道奴婢所言非虚。” “好!” 刘邦便将砚台交给昭漪,自己则立即铺了一张雪白的宣纸,拿了笔筒中一支上好的云狐笔,饱蘸满满的一泓腊汁笔墨。 欲下笔时,却又停住了。 目光肆意直扫入昭漪的脸侧,久久竟不能移转。 只见这年轻的少女年华二八,桃衣素貌,如杏花般烟润,梨云绡绡,暗香袭人。 眼神清澈纯净,玉兰般皎洁美丽,竟是后宫少有的绝代佳容。 那日在如意的生辰上只不过是一面之缘,根本没有在意。 如今再看,怎么会有当年戚妃的一番味道? “昭漪。” 刘邦一时不能自制,轻声唤道。 “奴在。” “朕不瞒你,朕今日因猎神鹿口中的灵芝,误打误撞,喝了你的雪中酒,和你相见。不知怎么,便忆起当年和懿儿的一段初遇。唉,屈指算来,到如今亦是十八年的光阴。懿儿如今,也不复当年如你的风流。” 刘邦联情思事,一阵长叹。 “陛下。” 昭漪道:“光阴虽逝,相思却好。朱颜虽是人间留不住,却挽相思灯下诉。” 刘邦大惊道:“好一个却挽相思灯下诉!” 不由重新抬起头来,将昭漪上下打量来看:“朕虽是破落起家,于这诗词上不甚大懂。但今日你这相思灯下诉,却让朕大开了眼界啊。任凭那些文人墨客多少才情横溢,如今在你的一句灯下诉里全都不堪一提了。哈哈哈,敢问昭漪,你定曾饱读诗书罗!” 第五十三章 花之妍媚 - 女人毒裁 - 怀曦 “陛下,奴婢不曾读过诗书。奴婢却识得几个字,是我娘从小教我的。” “哦!你娘?你娘在哪里,朕想见上一见。” “陛下……奴婢的母亲已经过世。” 昭漪脸色顿成灰暗。 刘邦这才想起昭漪刚刚已经说过母亲故去,赶忙道:“朕说错话了。来来来,朕如此喜欢你的这一句却挽相思灯下诉。不如就依着你的,把此句写下吧。” 于是龙飞凤舞,很快便用梅汁水写下这七个大字来。 果然,那笔迹饱满清亮,飘逸夺目,芬兰满鼻。 一时又焕如青竹般刚直不阿,彩气焕发。 刘邦不由神清气爽,站起身来仔细再看,兴奋得哈哈大笑。 扔了云笔,转头过来时,道:“果如你言,朕今日定要好好赏你。你说,你想要些什么,只管对朕直说。” 昭漪便跪下道:“奴婢怎敢。区区小技,惹陛下见笑。” 刘邦情不自禁地忙伸手去拉,再次与昭漪目光冲撞在一起。 只见两泓碧水清潭,竟能和自己连在一处。 刘邦心中一动,低声说道:“朕,不如封你为嫔吧。” “陛下,不可。” 昭漪断然拒道。 刘邦眼中微微滚过一丝诧异,道:“你既以奴婢相称,在朕面前,就不是什么昭公主。皇后娘娘那里你尽可放心。” “陛下,奴婢万不能从命。” 昭漪眼中已滚下滴滴热泪。 “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尽可对朕诉来。” “陛下可知那日在隐王的寿宴上,陛下对奴婢和淮阴候所许下的承诺吗?” 刘邦一惊道:“哦?难道你竟信以为真,梦想做候妃吗?” “奴婢不敢。” 昭漪仍然道:“奴婢只是婢身,因此从不敢有任何的奢求。但是,今夜奴婢与陛下相遇,乃是天赐。奴婢斗胆说出一句却挽相思灯下诉,正是要告知陛下奴心所想。奴虽卑贱,却绝不是一心攀附权贵的人。奴婢的母亲终生爱花,教诲奴婢身为女人,一定要如花月般高洁。奴婢那日与淮阴候相遇,便已自发誓,此生此世定只属于他一人。如若不能,奴也要等至海枯石烂。否则,奴情愿一死!” “哎呀,好一个痴情的女子!” 刘邦再次寡目相看:“想不到我这后宫竟有如此刚烈的人。其实,到底还有多少让朕看不到的呢!” 刘邦将昭漪搀起,长叹不已。 想了想,却又道:“昭漪,你想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见不得淮阴候就会想你呀!他若对你无意,你岂不是因他要苦了今生。” “陛下,奴心已定,就算为他做牛做马不成,奴也要挽相思灯下诉今生。” 昭漪仍然面露毅色。 “哎呀,如此说来,朕定要为你立下一个贞节牌坊,叫天下皆知了。” 一面笑道:“朕明罗昭漪毕竟青春年少,不谙世事。听刘邦如此一说,立刻面露喜色,羞涩地垂下头来。刘邦哈哈大笑,又道:“只是朕有一事困惑不解。难道今夜所见,竟是你事先安排好的,让朕往里钻进去,许你好姻缘吗?”昭漪慌忙道:“奴婢不敢。只因这上林苑里有娘娘新植的绿萼梅花,奴婢从未见过此花,因此求娘娘特许奴婢进来偷偷观赏的。”“你既不知绿萼梅,又怎知绿萼梅的汁水能写出好字?”“陛下,不仅绿萼梅能写字,就连红腊梅也一样能的。陛下不妨一试。”“朕不试了。”刘邦走过来,笑道:“真是好不凑巧,偏偏皇后不喜绿梅。把绿梅种到上林苑里来,朕才能与你相见。如此说来,岂不是皇后娘娘的大功一箭。”昭漪满面通红:“陛下!”“你不必说,朕什么都知道了。”刘邦轻轻地伸出一只手,慢慢就托起昭漪的玉腮,沉声说道:“朕只要你留下来陪朕一个晚上,朕便会做主,将你许给淮阴候。怎么样?”“陛下,”昭漪在刘邦的手里如可怜的花瓣一样轻轻颤抖:“陛下,难道奴婢如此竭尽全力的一腔付出,陛下一点都不能感知吗?”刘邦初时一愣,继而惊道:“大胆,你竟敢谋算于朕!看来,一切都早有预谋。那么,你还有何计让朕没有领略到呢?”昭漪亦大惊失色,后悔时,已经晚了。刘邦实际上早已不耐,借故便将她推至在虎皮毯上,一把撕去桃红下衣,狠狠地便顶冲直上。炭火在墙下辟驳作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后宫之女而已。数万人都尽属,何况一送至在咫尺的身边人。简直是一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弱女子还是太单薄天真了些,禁不得老谋深算三言两句的勾拨。一阵头旋目移,映入眼帘的锦绣帐幔上悬着的那串灿烂流苏,随着剧烈的颤抖而摇个不停。火上的轻烟亦轻轻袅袅向上飘浮。西壁上挂着的那把蟠龙宝剑,红宝石剑柄反射出刺目的光辉,那种炯炯的寒光,直欲穿过这梅云疏影。伴着无数的恨声,千千缕缕拥抱而来。昭漪在一阵极痛楚的感觉中赤醒,忽然被刘邦又提起身来,恨恨地问道:“你好不大胆!说,你何时失的身!后宫所有奴婢,朕不知者实为甚多。却怎容你如此胡作非为!”“陛下,陛下可否杀了奴婢!”昭漪低低地,双目朦胧:“因为奴婢已经死了很多次了,因此,也不在意再死一次。”许是她眼中的绝望震慑到了刘邦。刘邦眼色一缓,道:“你说,你曾shi身于何人。朕定会酌情饶你。”“奴婢不会说的。”昭漪忽惨然一笑:“就算粉骨碎身。”“哼!”刘邦冷笑:“你还自比花容月貌。如此肮脏鄙薄之身,怎能做花之研媚。”“陛下怎么说奴婢都可以。可是陛下可曾想过,陛下后宫有数万的女子。陛下非见花之研媚,又怎知人之肮脏。”刘邦一时竟无话可说。沉思良久,竟俯身为昭漪拭泪。昭漪只当是他又回心转意,忙伸出双手抱住刘邦的那只手,惊喜道:“陛下,陛下可曾记得刚才说过的话!” 第五十四章 人之肮脏 - 女人毒裁 - 怀曦 谁知这一抱不打紧,刘邦一眼便瞧见了昭漪手上所戴的那只榴花玉戒。 原来这榴花指环竟然是刘邦当年赠与吕雉的传家之宝,也可叫做定情之物。 后来那年吕雉被项羽所获,闻听刘邦抛弃自己,就在战乱中将此戒授予罗昭漪。 刘邦此刻却见此戒竟戴在昭漪的手上,更是吃惊非浅。 心想:原来此女如此深得她的重用,连我刘家的榴花戒都给了她。 那么,这不是设计好的骗局是什么! 此女竟是以邀宠做探来了! 今日绿梅树下一番奇遇,不知经过她怎样的一番周密安排,真苦了绞尽脑汁! 于是便彻底地冷下心来审道:“我且好好问你,你小心回答。你手上这枚戒指却是从哪里来的?” 昭漪不防从他嘴里问出此话,便道:“这是我的一个故人所赠。” “故人,哪里来的故人?” 刘邦阴沉沉一笑。 “奴婢不会撒谎。奴婢的这个故人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奴婢一直都在寻找她。但是奴婢非常相信,一定能再见到她。” “你若以实情告诉朕,朕也会履行先前的诺言。如若不然,你来看!” 刘邦突然一碰桌上的云狐笔筒,就从那笔筒中掉出一只粗大的青皮毛笔来。 刘邦按一按,叭的一声,笔尖处顿涨开了一朵三角梅花刀,明叟叟,寒光闪闪,渗入眼波。 “这是朕的防身暗器。如今,朕实在不想在你如花似玉的脸上,刻下一朵血淋淋的红梅。但是,你若执意不招,朕也不惜。” 刘邦再次把昭漪纳入怀中,微微看着说道:“你自比红花,高清如梅。如此清澈的心怀,须当向朕敞开了,毫无保留地倾诉。朕或许会明白你的迫不得己,受人所使。你应该很清楚,朕乃当今天子,别说你是朕的小宫女,就连这后宫的一木一草,没有朕的命令,任谁都难以碰得。朕想做什么,要你清白,你便清白。要你浑浊,你便浑浊。你今既已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赶快与朕说来。敦去敦从,你也明白。朕今日断饶不得你。” 刘邦说着,便又冷笑,将那只梅花暗器先是卡察一声绞断了昭漪手中那枚玉戒。 然后又举将起来,放在昭漪的额头之上。 此时寒气逼人,昭漪在那亮如明镜的刀刃中看见了自己可怜的一张脸。 万料不到这勇敢的剖白竟会招致如此一场灾难。 在那一霎间,昭漪脑中顿又闪出当年寒狱中的妇人。 她必是极尊贵的人物,我怎能害她! 怎能害她! 我今日若供出,说不定必为她日后引来杀身之祸! “陛下。” 昭漪便说道:“奴婢什么也不知。要杀要剐,但听陛下的尊便。” 刘邦不由大怒。 自做了天子以来,这偌大的后宫,哪一个不是对自己毕恭毕敬,如饥似渴。 还真没有如此毫无忌惮的。 一怒之下,那把刀顿时刺涌而下。 只听一声惨叫,昭漪额上鲜血淋漓,刹时倒在血泊中。 “来人!” 刘邦大声命道。 “陛下。” 刘棠闻声赶来。 只听刘邦说道:“立刻摆驾椒房殿。” “奴才遵命。” 刘棠低头退了下去。 这宫中漫漫长夜越发难熬难禁。 虽然安息地很早,然而夜半醒时,却总也辗转难眠。 昏沉沉的银白攒金丝弹花软枕上,一头华发如霜雪微垂,恰和那床前一双云烟凤翼如意缎鞋,窗外白色的玉色琼枝连成一片,流晕出莹洁而又凄冷的一幅画卷。 人过中年再老些时,不自觉地会更喜欢素淡。 可是,那最灿烂的一抹锦绣,总会在最寂寞沉静的时候无端而起,让那些可怕的孤色绽放,瞬间便已会如寒冰裂骨,滴透了衣衫。 晨夜鼓敲五更时分,吕后忽然从床上宝罗帐内坐起。 这时,就听外面有人喊:“陛下驾到!” 吕后大惊,忙披了外衣,忽匆匆从寝宫内迎出。 果然很快,院内灯火闪耀,刘邦从一列宫灯中走出。 吕后领着众人跪下道:“臣妾恭迎陛下。” 刘邦直闯而入,走近时,低头看了一眼,淡然道:“起来吧,我有话问你。让她们都退下。” “臣妾遵命。” 吕后便让凤仪领了众人退下。 刘邦在榻上坐下,喝了几口茶说道:“你不喜欢绿萼梅就罢了,却把它种在上林苑。朕在那里狞猎赏梅,可巧,还在绿梅下见到了绝色的佳人。” “啊。” 吕后恭敬地笑道:“陛下今冬狩猎,可是好兴致。” “这一切都托了娘娘的关照。” 刘邦飞了一眼。 吕后仍恭敬道:“臣妾不敢。” 刘邦仰面长叹道:“咱们有多少日子没有好好说几句话了。自从我封你为后,你的脸色一直都没有好过。” “臣妾怎敢。” 吕后道:“陛下让臣妾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臣妾欢喜还来不及,怎么还敢有脸色。陛下一定是想了很多。” “你怎么能瞒得过我呢?” 刘邦无奈地笑道:“你虽是我糟糠之妻。有几句话说得好,能共苦却不能共富贵。可是这富贵二字又岂是人人都能解的。我若不能与你共富贵,断然也就不会封你为后。可是朕也不想瞒你。自从封你为后,朕就觉得与你之间越来越无话可说了。” “臣妾明白。” 吕后凝眉道:“陛下贵为天子,后宫美貌者比比皆是。臣妾年老色衰,已自不能侍奉陛下。” “并不是你年老色衰。而是你有时所作,让朕非常痛心。” 刘邦眼中,难禁痛断肝肠。 四目相望,吕雉呆了:“陛下,臣妾不知让陛下如何痛心?” 刘邦含着泪光道:“朕为得天下而四处征杀,的确也曾做过一些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战场上血腥的屠杀,只有一个你死我亡。而夫妻间的情事,却大为不同。懿儿与我,只有知冷知热,只有彼此忠诚。夫妻间藏奸纳计,定无真情。朕早已看出,你的眼神里只有仇恨。若不是朕高居皇位,说不定你早把朕杀了,千刀万剐,或许都不能解你此生怨眼!” “陛下!……陛下此言叫臣妾如何承受得起!” 吕雉满面泪光,起身跪下地来。 第五十五章 闻夭 - 女人毒裁 - 怀曦 “朕若说错半句,你尽可骂朕。但朕今日此来非是要与你化解仇恨。你想恨朕,大可一直恨下去。但是,朕请你不要千方百计来算计朕。以免到时破了咱们夫妻间曾有的情份。” 刘邦说完,便呼的一声站起,大步向外走去。 空气里有什么崩裂了,隐约送来凄凄的一阵幽响。 吕后忽然潸然泪下,恸然喊道:“陛下!” 刘邦继续大步往外走。 吕后扶住了宝榻,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问道:“陛下可曾临幸昭漪?” 刘邦在门前停住了脚步,怒气止不住再往上冲。 也不回答,咬牙迅速离去了。 血,透过额头上白色的纱布,一点一点往外殷露。 雪拂亭上,嫩绿的萼梅,仍然冰莹的一番傲骨,清丽斗放,顽强地飘浸出冬色里的一片胜光。 吕后慢慢地迫近。 昭漪手中却拿着一支破碎的玉戒。 紧密的对合,已不能保持往日的完整。 欲伸手穿时,榴花的玉影倏然破碎。 往事蹉跎! 昭漪转过身来,吕后已近在眼前。 昭漪抖泣了几声,忽然扑入吕雉怀中,痛哭不已。 “娘娘,娘娘!” 虽大哭时,却不能说出一个字语。 吕后的手轻拂向昭漪的额头。 “他,他伤了你吗?” “不,是陛下让奴婢说出这只榴花戒的来历。奴婢断然不能出卖故人。因此,陛下一怒之下,用梅花刺了奴婢。可是奴婢愿以死相护。奴婢宁死也不会做出对不起故人的事情。” 吕后心如针扎般,倾刻便呆了。 过了一会,目光便如焦火。 “好女儿,你很好!很好!” “娘娘,昭漪实不该到上林苑来赏梅。以致伤了故人的榴花戒。” “不,你该到这里来。” 满目刺眼的雪景在此刻壮观如腾腾烈火。 吕雉满含着热泪,一步一步地再次逼近。 昭漪那张包裹在白布里的面容让她心如刀绞。 一点,一点,她抱住了她。 这两个原本善良必将在中国青册上书写浓重的女人,在奇异的历史长河里,痛苦地凝望着。 蓦然,吕雉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崩出了这样一句话,那气势足可叫做裂石碎空:“记住,今天,他敢在你的脸上划上一刀,而在来日,我一定会让他为你用一国的江山奉送!” 昭漪猛然一愣,痴痴的晃动,一颗清泪滑落了下来……昭漪额上的梅花伤口原是刘邦一时气极所致,但也并不曾深刺进去,只是轻轻划了一点肤皮。 因此将养了几日,便好了。 眉间却留一朵梅花形的疤痕。 由于肤白如玉,如檀用朱砂点染疤口,不料却更增添无数娇媚。 经人见时,无一不惊叹夸赞。 昭漪美貌却比以前更胜一筹。 吕后则用上好的中药草料配上好御医诊治,至于滋补身体的各种名品,更是数不胜数。 一日数次慰问,更显母女情深。 这一日傍晚,首次久别前去请安。 只见多日不进,椒房殿前浅浅几缕冬日的残阳斜照着,光秃秃的杏树枝梢摇摇落落,甚有萧索冷凉之感。 等至秋月开了门,宫内忽然有瘦弱的人影呼喇喇风也似地刮过,怀里也不知抱着个什么东西,失声喊道:“快别来了吧,任凭谁来,都是个死。快别来了吧!” 刚喊了这几句,就被几个小太监围上,捂住了鼻嘴,直拉入后院里去了。 昭漪惊道:“这是谁?看起来怎地这般眼熟?” 秋月轻声道:“公主定认不得了。她是鸳歌,曾和赵漱玉最好。自从漱玉死了之后,那天夜里,她就疯了。” “什么!” 昭漪大吃一惊,怀中的手帕落了下来:“漱玉死了?” “公主还不知道吗?” 秋月低低地说:“就是公主为她求情的那个晚上。穿戴了整整齐齐,娘娘那晚也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晚上她便冻死了。也怨不得别人,她心里拿了主意,任凭多少人劝她,她都不肯回去。” “啊!” 昭漪听此言,睁大了眼睛,忽然便直落下泪来,半晌不曾一语。 “公主,咱们走吧,娘娘在屋里面等着呢。” 昭漪嗯了一声,便随着走进去。 只见吕后坐在榻上,面前一只锦色缎盒,里面白色的雪绡上是一对缠丝碧海游花手镯。 吕后见她进来,便拿起手镯笑道:“你快过来,这是月氏国新近进奉的首饰,我特意捡了这一对手镯给你。听使者说,这个叫碧水飘红。水心里自有红花飘拂可见,比榴花好看多了。” 昭漪走近了细看,手镯果然晶莹透亮,饱满的水色流转,有一点桃红微微薄漾。 “谢娘娘。” 昭漪低声拜谢。 吕后点头,看着道:“你额上点了这一点梅花,比以前更加漂亮。也只有你才能配得这飘红手镯。对了,我让秋月送过去的宝珠香药汤,你可每日都要喝个干净。” “昭漪每次都必要喝个不留,请娘娘不必挂怀。” 昭漪小心回答。 “这就好。” 吕后道:“另外,上林苑那几株绿萼梅已经死了。我让人存了花瓣,做成一只十香绿梅浣花枕头送给你。你可枕着,也不枉你如此爱花的人。” “谢娘娘。” “不谢了。你坐下陪本宫喝杯茶,吃了晚膳再回去吧。” “是,娘娘。” “你看起来却满怀心事,有什么要说的吗?怎么哭了?” “是,娘娘。” 昭漪忽然轻抬泪眼:“昭漪也不知为什么,感娘娘如此关怀。……奴婢忽知漱玉她……她死了。” 昭漪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她已经死了。” 吕雉看着冰冷漠然地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死呢?” “本宫不想与你谈论这件事,希望你在我面前不要再提她。死者死矣,已经化为枯土,但死者千万不要伤了生者的情趣。” “……是,娘娘。” 昭漪强自按捺悲伤,只好低下头去。 等至在吕后宫中用罢晚饭出来,一钩残月悄然玉挂于天际。 昭漪抬头看时,只见这月夜沉静得如一块墨玉。 第五十六章 夜来幽鬼话凄凉 - 女人毒裁 - 怀曦 月色虚虚明明,偌大的深宫,四下寂静无声,只有满地的树影重重。忽然耳畔悉悉作响,刷刷地竟于月地里吹起了一阵杨花风。 风起处,却站着一位明媚华贵的丽人,真红蹙金双萧海棠锦春长罗衣,绡纱袖如云花凌荡,粉碧的玉容,黑森森的乌发,一双墨瞳袅然透出无尽的忧伤。 昭漪心中怦怦乱跳,认得是赵漱玉,正要说话,忽然见她凄然一笑,对着昭漪幽幽道:“告诉她,千万别来,任谁来都是死路一条。” 昭漪正要说话,忽然一阵风吹过,人影顿然不见了。 如檀从身后辟辟拍拍地赶上来,拉住道:“公主,怎么回事?怎么,我刚一扭头,就找不见你了呢?” 昭漪脸色雪白,喘了几声,道:“是……漱玉,赵漱玉!” “什么!” 如檀也吃了一惊,但是紧接着便跑过去,向前面用力啐了几口道:“你这个冤鬼,死就死了,干什么来找我家公主。你要找找那些厉害的人物去。我家公主是大善人,容不得你近身。你找错地方了,我们公主那时好为你求情!” 如檀毕竟多知些事端,又啐了几口,过来扶着昭漪道:“公主,不妨事的,我们走。常言道,邪不压正。我们这么良善的人,什么都不怕的。” 昭漪道:“我自然是不怕死的。人不过都是一死。我数天前还看见她站在椒房殿的杏树下,如今她就死了。看来人要死时,不过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是我惊讶她为什么会穿得那么华丽。她还对我说,千万别来,来了也是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却不明白了。” “公主,许是你做了一个梦吧。你太想她,梦里出现也是有的。” 如檀又劝道:“我们回去吧。” “但愿是梦。” 昭漪道:“如檀,我们走。” 于是便走,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滑,差一点没有跌倒在地。 如檀匆忙扶住,昭漪倚住身旁一段宫墙,不由小声啜泣道:“漱玉,怎么我那日向娘娘求情,你就死了呢?我本意是要救你。若知你要死,我还不如不去。只是,你须要知道,我绝无害你之意。这里面实是蹊跷。你若地下有灵,想让我知道,就显身出来。我并不怕你。带我走也不怕!” 吓得如檀赶紧捂住了昭漪的嘴:“公主,千万不要再说了。咱们赶紧回宫去吧,待奴婢为你烧几支安息香就可以了。” 昭漪便昏昏默默,一面还是反复想道:怎么我那日求情她就死了,是我害得她死。 一面如檀拖着,口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一些疯话。 转眼过鸳鸯小山,沉香亭,前面月影晃动,显出一带金辉潺潺,玉栏绕彻的琳阁来。 门前忽然起了一阵风,骤骤地又袭过一阵催花雨般的阴雾,雨里影绰绰有一人影。 这次连如檀也唬得心惊肉跳,毛发悚然,抱住昭漪道:“公主,今夜只恨带的人少,的确有些异样。但却不要看,我们自回宫去,又怎么奈何得了我们。” 昭漪反倒镇静,看着前面说道:“你别拉我,我不怕。我却要问一问玉儿,她从哪里来的。那里可好吗?到底是怎样的?我知道了,心里面也有个底,到时不慌。” “公主。” 如檀魂飞魄散,急忙又抱住道:“你看前面什么也没有了,咱们快回去吧。夜风这么冷,当心着凉。” 说着拉住了昭漪,又往前一溜快走。 这次一口气竟跑回蕊珠宫。 二人都走得气喘吁吁,扶住一颗挺拔的柳树,如檀道:“公主,可到了家了。以后咱们出去,可要多带些人才好。定要庆儿也跟着。虽只有几步远,到底不比以前。今儿偏他们都有事。奴婢大意了。此事若让娘娘知道,必然会怪罪下来。” 昭漪却不答,眼睛看着前方,却直了。 如檀转首望时,只见前面深蓝色的宫灯下面,慢慢地就转出一个人。 一身黑衣蒙着,只露出张雪白的脸。 但只那张脸清白如玉,秀光潋艳,樱红的薄唇间却是一抹冷色的妖娆。 乌木般眉眼,尽是些莫名的愁绪,又含着无限狂海浪涛。 满天烟水照拂花颜。 淡妆素裹,却巧笼冰雪一段聪颖,完全出自天然。 如檀只觉头上轰的一下,一片空白。 难道鬼真地从地下走出来了吗? 天啊,这却如何是好! “公主,不可。” 如檀伸手去拉。 可是昭漪却挺身往前,黑衣女子却回身便走。 “请等一下。” 昭漪喊道。 黑衣女停住了。 “公主,不可!” 如檀再阻。 昭漪仍飞步向前。 那黑衣女子又向前走了几步,昭漪又喊:“你停一下,怎么如此眼熟?你是谁?” “你可还记得我吗?” 那女背着身子说道。 昭漪浑身一颤,停了半晌才道:“容貌记不得了。可是声音却永远记得。” 黑衣女子说道:“既记得声音,公主便知道我是谁了。” 昭漪道:“你转过来我看。” “我转过去,公主便知我是谁了吗?” “……是的。” 昭漪心内一片惊慌,禁不住捂住了胸口。 那女子果然慢慢转身过来,一点一点。 昭漪起初一怔,然而在无限的惊骇中,宫灯里的光焰逐渐明朗,女子的面容也逐渐玉骨飘香。 “萝衣!” “昭漪!” “萝衣!” 昭漪惊叫着扑了上去,珠泪已纷纷扬扬。 等到了屋里,秦罗衣解下外面的隐身黑氅,露出里面半新莲香茜草翟衣。 下面是一条水红的半旧烟花绫裙,腰里系着一条蝴蝶五色丝绦。 昭漪急唤在炉前的梨花榻上就座。 秦萝衣掀开锦黄的宝罗帐子向着菱花窗子望了几眼,只见月光黯淡如水,更显出这屋内的美玉莹光,华丽雍荣。 四下看时,罗昭漪穿着明丽的服饰,身边仆婢如云。 帐子上悬着的海棠珠花,碧红如血,似流焰一般,映着繁复华美的绸幔,熠熠生辉。 “萝衣。” 献茶时,萝衣低头接茶,好一阵子低头轻叹。 第五十七章 噙恨咽萝衣 - 女人毒裁 - 怀曦 “昭漪,我现在已不叫萝衣,而叫江薜萝了。如今,我仍然是浣衣局的人,只是我的脸被人稍动了手脚。但是,所有见过我的人,都已完全认不出我了。” “你……” 昭漪万分惊讶,不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萝衣,你怎么又回来了?” 秦萝衣咬了咬嘴唇,默然开始说道:“自那天我出去,就开始了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我不会乞讨,所带的东西用完了之后,学会了在树林里吃野果野草,甚至树皮。没过几天,我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这个时候,我想一定要找个地方投奔出去,否则,我死在荒郊野地都没人知道。换句话说,就是嫁人。我不想再去做奴婢,奴婢太卑贱了。我想做主人,嫁人要嫁一个有钱的,管他是谁。没钱的人家,我宁愿饿死,也不会考虑。最后,怀着这样一个很迫切的愿望,老天有眼,我终于为我自己寻到了一个合适的人。但遗憾的是,我却只能做他身边的一名歌女。换句话说,是小妾。可即使这样,我也非常满足。因为是他让我过上了一种不会被饿死的日子。此人姓陈,名烯,乃是一名郡守。” “陈烯将军?我以前或有耳闻,这个人很好的,听说是一个武官。” “是的。你不要问我是怎么才做到他的身边,但是这个人的确不错。跟了他,我不再挨饿受冻,我如愿以偿。如果我以后没有见到淮阴候韩将军,我想我一定会和他很美满地一起生活下去。” “叭!” 的一声,秦萝衣刚刚只说到这里,昭漪手中的碧叶杯子掉在地上便碎了。 秦萝衣吃惊地抬头,只见昭漪面色惊措,六神无主地也正看着她。 “我知道你定会如此,因为我丈夫在我面前已把韩将军的事情全告诉给了我。而我此次潜入宫内,正是为了此事。昭漪,千万不可走漏风声。” 昭漪大梦初醒,忙向帐外巡视了几番。 只见如檀领着几个婢女正在添火,于是便让都睡了。 密密地拉了帐子,想了想,更觉事关重大,于是急忙拉萝衣又进入寝宫。 二人坐在床上,昭漪轻声道:“好了,这下没有人,你尽可说了。” 秦萝衣道:“昭漪,我拼了命过来,全都为了你。你可知,正是韩将军朝思暮想,才来托我与你传话,只求一见。” 昭漪听了,潸然泪下,伸出手,将萝衣紧紧握住,道:“萝衣,你……” 只说了这三个字,便即无语了。 “候爷探得怀圣寺乃是皇家寺院,娘娘常去那里拜佛。因此,你若以祁福拜香为名,去怀圣寺时,绝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到时,候爷在怀圣寺里埋伏,你便会与他见上一面。” “这……” 昭漪一呆。 “怎么,你不愿吗?候爷可是对你相思若渴。” “我日日思他甚深,怎会不见。只是这怀圣寺,前一段子出了人命。娘娘一次也不肯光顾了。” “怀圣寺若不可以,候爷说还有佛光圣。两寺相距不远,你若想见候爷,一定要想方设法去寺里一趟。候爷说,务必有要事相告。” 昭漪惊喜交集,泣泪道:“你放心,我会去的。此事我必当作成,拼死也要与他见上一面。” “如此我就大可与候爷交待了。” 萝衣点头道:“此是其一,其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求你去做。” “萝衣,你有什么事,需要求我吗?” 秦萝衣便正色道:“昭漪,你可知你娘和以春姑姑是怎么死的吗?” 昭漪狠吸了一口气,往事血海般在眼前腾腾飞起,昭漪禁不住把萝衣的手紧紧地攥得发白。 “我娘她,她是怎么死的?” 萝衣冷笑道:“此次进宫来,我把一切都摸得清清楚楚。原来这都是戚贵妃的一手安排。” “那贼妃!” 萝衣点头道:“正是,我们那晚听你娘所讲,一切都要从那个媚蝶说起。鹤形草里的媚虫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温瑜献给戚贵妃的毒物,一经羽化成蝶,便会让任何男子陷入迷惑的境地。温瑜正是我养娘的死敌。她下决心要置我养娘于死地。于是便说那只媚虫需要青莲的秀气才能羽化成蝶。而青莲也只有我养娘才能种出。我养娘深知媚蝶的毒处,因此不肯奉出青莲。戚贵妃便百般强逼。我娘深知杀机凶恶,把青莲秘技传于我时,必会为我带来杀身之祸。而若把我留在她的身边,更会有不测。于是她托浣衣局的申宜姑姑将我秘密收至在一个深不可测的地方,平日里除了浣衣,几乎与世隔绝。我养娘果然预得不错,戚贵妃很快就以死相逼。养娘临死前这才把青莲的秘密交给了你娘。可是温瑜千方百计,到最后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养娘临死前不知对你娘说了什么言语,戚贵妃便对你娘起了心。而她后来却是因你得到了七世制青瓮。戚妃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她想利用你的美色劫持媚蝶去对付太子,因此,她不惜一夜之间便杀了你娘和以春姑姑!” 昭漪早已听得哭了起来。 “你不要问我这些消息是怎么得来的。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全部都是千真万确。昭漪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报仇,报仇!我要替我的养娘,你娘,还有无辜的以春姑姑报仇!昭漪,你帮我,我要你帮我!” 此时的秦萝衣满面都是血泪,狠命地拉着昭漪的手,死死地晃着。 似乎这手里现时握着的,已是她生命中的唯一。 昭漪先时如吃了酒般,痴呆如木,后来便醒了。 咬破樱唇,低声颤抖道:“萝衣,我帮你。我一定帮你。以前,我也想过报仇的。怎奈我身单力寡,总不能如愿。如今,你来了,我便什么都不怕了。我们一定要联在一起,替我娘,你娘,还有以春姑姑报仇!” 昭漪说着便将整个身子都倾斜过去,扑进了萝衣的怀抱:“你说,我该怎么帮你,只要你能说得出来,我撕破了身子也要和你做到底。” 第五十八章 楚兰 - 女人毒裁 - 怀曦 “昭漪,现在我们俩个,是捆在一条藤儿上相依为命的。亲人一个也没有了,从今,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 萝衣将昭漪紧抱于胸怀,二人禁不住都低声啜泣。 “是的,一个也没有了。萝衣,从今以后,你就是离我最近的人。你说,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依你。” 秦萝衣抱起昭漪的脸颊,轻轻为她拭泪,说道:“昭漪,如此我只问你一句,你看我的容貌如何?” 昭漪道:“当然是天姿国色,谁都比不上的。” 萝衣道:“你既认为我有这样的姿色,那咱们就从隐王如意下手。否则,我们近不了漪兰殿。如意乃是戚贵妃的宝贝,只要得了他,不愁走不到戚贵妃的跟前儿去。” 昭漪眼皮一跳:“如意他……” “怎么,你认为我勾不到他吗?” “不,” 昭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依你的容貌,任何一个男人估计都会动心。只是,这么做的风险很大。你现在又是有了丈夫的,若是……” “不要提我的丈夫。我不过是他的一个妾,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将军。” 秦萝衣忽然冷笑道:“而假若我成了如意的身边人,即使是一个没有封诰的歌女,那么我的地位将会比小妾不知也会尊贵多少倍。我又可趁机复仇,慢慢地积攒权势,何乐而不为!” 突然响亮的声音将昭漪震得呆住了。 半晌才回道:“好吧,我帮你。可是听说隐王最是多疑,一般的女孩子他都不会看在眼里。” “这个你就不要再管了。” 秦萝衣轻松一笑:“我早已打探清楚,这个人的各种喜好。每天早上他都会按时给皇上请安。路上,他又最喜欢去楚兰山上逗留片刻。听说有一种灰翅红头的杜鹃鸟,他最是喜欢。而我的手里,恰巧就有这种颜色的鸟。只不过这种鸟,它的秘密名字却叫子媚。为了找到这种鸟,我几乎踏遍了整个昆仑山。戚贵妃该有此报,她因为媚蝶杀了我们的亲娘,我今日便用这种鸟杀死他儿子!” 秦萝衣眼露凶光,昭漪听得冷汗如雨道:“萝衣,那媚蝶乃当今世上最下流的毒虫。你可知道自你走后,我就是因为媚蝶才走到今天。你又可知,当日戚妃逼着我用媚蝶去迷惑太子的时候,我又怎么做了?那时,我真可叫快要死了。” 秦萝衣冷冷道:“你可以为你的一念之慈而献身。你那时却是被人利用,太子他并无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我此际,却是报仇。如若我象你那样心慈手软,我们的杀母之仇,何时得雪!” 昭漪神情慌乱,低头犹豫不决。 萝衣又近前道:“这样的深宫大院,绝不是善辈的存身之地。你必须要明白,你这样不与人为敌,并不见得别人就会放过你。你娘和我娘就是很好的例子。你手里拿着戚贵妃那么大的把柄,纵使你不张扬,她迟早都不会放过你。现在不过是皇后娘娘罩着你,一旦皇后娘娘坍塌,你的下场无疑必是死。而且很惨。这一点我秦萝衣绝对肯定。” 昭漪打了一个冷战,恐惧地望着萝衣。 秦萝衣继续道:“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况且咱们又有深仇。昭漪,我的话可是经过深思熟虑。你若害怕,我也并不迫你。没有什么,我单独行动就是。大不了,也是一个死。” “不!” 昭漪急道:“我怎么会舍得。萝衣,我帮你,我答应你。只是我看隐王如意,并不似他母亲一样。你若勾引上他,千万不可伤他性命,连及无辜。” “咱们见机行事便是。” 秦萝衣笑道:“咱们跟这个殿下,当然没有什么,关键是他母亲。只要他有利用价值,我留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杀他。” “你若想要此事,我想起一人,定可助你一臂之力。” 昭漪道。 “谁?” 昭漪想了想道:“是太子刘盈。我求他的事,他没有不听的。我只求他向隐王引荐你。隐王见了你这样的容貌,必定会动心。到时水到渠成。只是那子媚,我看就不必再用,以免到时被人发现不好。若既郎才女貌,又何必那腌臜手段,自自然然地却好。隐王若不似他母亲那般毒辣,凭我真心肺腑的一句,若有缘时,他会是你一生的依靠。” 萝衣听罢点头道:“好,我就依你。” 昭漪落泪道:“你说的很对。离了娘娘,我必死路一条。从长远来看,萝衣,你才是我终生的依靠。” “昭漪,从今开始,你何尝不是我的依靠!” 二人抱头再次恸泣。 良久看时,不觉外面已经更鼓响亮,完全沉黑了。 楚兰山是未央宫中一座青秀雅致的小山,山上多以玲珑石驻矗,又以一种白色木兰树闻名。 此树临着一座明净的云影湖,愈到冬冷时分,树上结一种白色的叶子,又愈晶莹剔透,恰似冬日的雪片一般,皓然玉白一片。 而到春夏时,苍翠挺郁。 稍稍的春暖花开,阳光照时,更会恣纵开出美兰般味道芬芳的花朵,沁人心脾。 据说,此树曾是霸王与虞美人的最爱,因此,此树被命名为楚兰。 此山故名为楚兰山。 那天昭漪便邀了太子刘盈一起到楚兰山上。 刘盈高兴得什么似的,上了山,指着便道:“妹妹,你看,这冬天的楚兰叶子一见阳光便似开了花了。” 昭漪举目抬头,只见点点金光从碧亮的叶缝中撒入,鼻中渗入点点幽香之气。 果然,真是奇树,白色的叶子仿佛飞散的落玉兰密倚在枝头,迎风摇曳。 那种奇异的叶瓣柔嫩得叫人眩住了呼吸般,熏熏欲醉。 昭漪站在树下,深吸了一口气,便道:“真想不到,冬天除了腊梅,竟还有这样的楚兰。” “冬天快过了,楚兰是报春树。” 刘盈说着摘了一片最晶莹的叶片为昭漪戴在发间。 昭漪那日偏只穿着一件家常的素袄,头上并无缀饰,却是乌油油一头好发。 有时好叶比好花更加扮人,何况这楚兰乃人间奇葩。 这只楚兰点落上去,绵盈如飘动的云朵,种种幽洁素雅之美,更如月兰来得摄人心魄。 第五十九章 斯人斯箫萦醉客 - 女人毒裁 - 怀曦 刘盈看呆了,好半天,昭漪咳了一声。刘盈忙笑道:“妹妹,你说的那个妹妹在哪里?真的是天姿国色吗?怎么还不出来,让为兄一睹为快?” 昭漪道:“不是不让你看,我怕让你见了,你就忘了咱们昨天晚上的约定了。这件事可是谁都不许告诉的。包括……皇后娘娘。” “哎呀,好妹妹,我都发了好几遍誓言了。难道你还要让我跪下来再发一遍不成?哥哥我也不是口风不严的人哪。” “我当然信你,不然我怎么会跟你说呢。只是,你昨天答应我的,可都……记下了吗?” 昭漪低头,禁不住将语气轻了很多。 “当然当然,为兄怎么会言而无信。等一会儿如意过来了,我便向他引见。只是,你的妹妹怎么还不出来呢?” “等一会有一个女孩坐在云影湖边吹箫,那就是她了。你看了她,就一定会知道什么叫做绝代佳人。不过,我定要来问你。” 昭漪说着拉住刘盈,满面都是娇柔的微笑,道:“你见了这样的天香国色,如若突发奇想,想要纳她为妃。那样的话,还会不会再引见给隐王呢?” “我敢对天发誓,在我眼里,除了妹妹你,再没有第二个天香国色!” 刘盈急促,带着声重的一丝喘息。 昭漪莞尔一笑:“太子开什么玩笑呢?” 谁知话音刚落,刘盈竟然扑通跪倒在地,举手对天道:“我若有半句虚言,妹妹可叫天打雷劈!” 昭漪惊了一跳,先是怔住,后来就笑道:“太子开什么玩笑。太子是天子,奴婢怎么敢让天打雷劈/!” 说着忙去搀起。 刘盈伸手拉道:“妹妹,你真地一点都不知吗?哥哥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个天香国色。” 昭漪禁不住亦眼眶湿润,伸手将他拉起。 正想说什么,突然外面有人影恍惚一闪,刘盈叫道:“是御弟来了。” 于是赶忙走出。 果然刘如意正从落辇上下来,见刘盈从山上走下,忙走上几步,拜道:“小弟拜见哥哥。” “御弟,不必这么拘礼。” 刘盈上前亲切地搀起:“御弟近来可好?” “小弟近日勤于读书,未曾拜见哥哥,望哥哥见谅。” “哪里,今日天光甚好。咱们上山一叙。” 昭漪在山上站着,见如意被带上山来,也忙上前行礼道:“奴婢拜见隐王殿下。” 刘盈过来介绍道:“弟,可曾见过昭公主吗?” 如意倒身便拜道:“小弟拜见姐姐。” 刘盈也挽起二人道:“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拜来拜去真是麻烦。” 如意笑道:“弟其实在寿宴那日便已见过姐姐了,只是那时还不曾得知公主的身份。” 刘盈笑道:“若不是你的寿宴,我哪里会有缘得来这样的一个妹妹。真是天注定也。母亲慧眼识珠,跑也跑不掉的。” 如意道:“那是自然。刘盈便拉了如意道:“我们今日难得相见。又是这么好的天气,咱们到山上一聚吧。”“弟谨尊兄命。”几个人说着,便一起走上山来。昭漪此时暗自偷然打量,刘如意果然是唇红齿白,精明强悍,又风流倜傥的美貌少年。只见冰蓝银白流水空竹花滚边,腰系白玉带,脚上踏一双粉鹿靴。头顶玉冠,中间一颗魇明珠,在阳光下烁烁亮亮,愈发滚动得整个人恰似芙蓉出水。昭漪在心中暗自忧然盘算道:听说隐王善疑,却不知真假。但只萝衣执意要以此人为踏板,反叫人觉得如此心寒。可若不如此,也料无他计。如果这隐王是善辈,未免不是一件好事。或许日久生情,萝衣寻得终生依靠,也算天赐良缘。只是这大仇又怎生得报!她母亲与他毕竟是两路。正自胡乱猜疑,忽听见不远处有箫声漫漫,幽绵不绝,静静便散入耳畔。云影湖上烟雾缭绕,暖暖的冬阳,又伴着楚兰千片万片,花与雾夹杂着韵色纤纤飞舞洒袅,真是让人如梦似幻。一霎时,刘盈笑道:“那里来的箫声,这么美的花已叫我们醉得不成样子。再加上这箫,更是不知东西南北。来,弟,随为兄一起去看箫。”说着拉起如意便走。彼时暖光正好,楚兰芬馥的叶萼在金纱里泛着骨瓷股的光泽,随风四处都是薄如蝉翼的玉白,凝染着一股莹洁柔绕轻曼,恰落于湖畔一盘丰艳的云发上面。秦萝衣鹅黄梨花边泥金斜襦宫装,昭漪才赠与的粉桃手镯。耳垂粉丝乔蝶飞云,袖口边几朵白蔷薇花。红唇如焰,一双眼恰似两潭秋波。风吹来,如此秀姿,如天花轻动,仿佛世间已无有何人再能比得。刘盈看罢,点头惊赞道:“莫不是天下掉下来的神仙么?这是哪里来的仙人,御弟,咱们且去一会。”说完便又强拉上前。秦萝衣并不停歇,依然奏箫,仿佛不知外人前来。刘盈与如意站在身后,等着一曲吹完,刘盈便拍手走上大赞道:“好箫,好曲,好佳人!敢问这位姐姐是哪个宫里的?”萝衣见问,忙起身施礼道:“小女是浣衣局的江薜萝。不知二位……”刘盈笑指着如意道:“这位是隐王殿下。”萝衣吃惊地赶忙跪下道:“奴婢不知殿下驾到,多有得罪。请恕奴婢无礼!”“哎,起来,不知者不怪。”刘盈伸手搀起:“况且我们听你的箫曲已有半天了。这位薜萝姐姐有如此佳艺,却在浣衣局里呆着,实在是大材小用。本宫有些不平了。若不是现下东宫人员超支,本宫定会调你在舍下。”萝衣惊愕道:“敢问阁下是……”“本宫姓刘名盈,当今陛下乃是本宫父皇。”秦萝衣再次屈身拜道:“奴婢拜见太子殿下。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免了。”刘盈也再次相搀道:“你如此动人心魄的箫曲,听得本宫如醉如痴。今日也算是缘份凑巧,我欲调你出浣衣局,如何?你可愿意么?”萝衣恭敬道:“奴婢愿听太子吩咐。” 第六十章 倾国倾城 - 女人毒裁 - 怀曦 刘盈笑了,便伸手唤昭漪过来,道:“妹妹,你刚才也听见那箫声如泣如诉,委婉动人。如此才貌双全的佳人却被冷落在浣衣局,令本宫真是好叫屈,好叫屈。我欲收留她时,无奈东宫已经太满。不如先放在你的蕊珠宫里吧。” 说着一眨眼睛。 昭漪心领神会,便道:“现下,我的宫内又增添了足有六七人之多。这般,恐娘娘怪罪。” 刘盈便长叹一声道:“这便如何是好!” 一转头,便向如意笑道:“御弟,可巧,我常听说你最喜欢听箫,这可不是巧了。你听那箫,就是做神仙的境界了。弟,这可不是天公做美吗?不如你先带去,算愚兄我暂且托拜如何?” 如意微微一笑,鞠躬道:“太子殿下,如此动听委婉的箫声,也只配乐房收留。弟若带走,恐怕玷污了斯人斯曲。” “如意,贤弟!” 刘盈欲待再说话,刘如意已经拜退道:“哥哥,小弟告退。” 说着不等回话,便大步离去。 昭漪心中登地一下,看时,萝衣正自仰脸举目。 天色明净如水,小暖的阳光,自洁白的叶间走动,惊动梢上的流鹃嗒的一声展翅而过。 明晃晃的光帘流转开来,缓缓地摇出萝衣一身的清纯丽色。 隐王如意果然是多疑而又聪敏且难对付的角色,昭漪心下私自盘忖,象萝衣这般绝色,后宫独一无二的人物,他尚且不能动心,那么更何谈他人。 可见此人心机颇深。 如此却如何是好,萝衣一时又不知如何打算。 眼下萝衣身在浣衣局,必先想个法子把她救出来才行。 此事还需娘娘从中挑拔。 心下盘算已定,正准备说时,谁知不知怎么吕后便已知了。 那天打发人去叫昭漪,说的就是此事。 吕后端坐在描金赤凤阔榻上,手里端着昙花小茶盏。 喝几口时,凤仪接过去。 吕后便倚了身子,将两腿放于榻上,早有婢女侍候着用赤红的团锦丝薄被盖着。 这时,昭漪便走进殿来。 吕后见了,便笑道:“听说你的蕊珠宫里新进了一位绝色的美人儿。此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瞒得我好紧。” 昭漪忙拜道:“奴婢身边的人都是娘娘安排的。奴婢怎敢擅自做主?这几日的确有奴婢故时的一个妹妹到此。她本是浣衣局的,奴婢小时在战乱中也曾和她相依为命。今日偶然相逢,自是倍感亲切。因此,奴婢正要将此事禀告娘娘,且……奴婢想求娘娘……” |吕后便笑了:“你可是想让我把她从浣衣局里调出来吗?” 昭漪一下被说中心事,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是……娘娘……” “这个容易。只是我定要看看此女不可。听说容貌才情犹在你之上。凤仪。” 一边就吩咐身边沈凤仪道:“你亲自到浣衣局去走一趟,将这个女孩唤过来。且让她收拾好行李,若真是才华出众,就不必让回去了。” “是。” 凤仪遵命,转过头来便问道:“昭漪,她叫什么名字?” 昭漪迟疑了一下,便又答道:“江,江薜萝。” “好。” 凤仪道:“娘娘与公主稍待,微臣这就去办。” 沈凤仪说着,便快便带了几个人离宫出殿而去。 “你小时候的狱友倒也很多。” 吕后在榻上轻笑:“霸王的军营当时关了不少象你还有你娘那样的人。” “是,” 昭漪小心答道:“奴婢小时在狱中度过。” “嗯。” 吕后颌首道:“听说过很多次了。只是这个江薜萝,我还是首次听你说。” “啊。” 昭漪听说忙趁机笑道:“娘娘见了,就会知道她的才貌无双,天下独一无二,比奴婢不知强上多少倍。” “哦?昭公主一向不肯夸人。而且昭公主都比不上的人,我是定要见见的。若是让本宫瞧得喜欢,下人也不必做了,不如就也认做公主,你看如何。” 一面笑着就转首过来。 昭漪再次心神不宁,低了头,小声道:“娘娘若喜欢,随娘娘怎么做主都可以。奴婢断无话可讲的。” “你无话讲倒没有什么,只要心里不吃醋就可以了。也不枉我疼你到现在,你连一句母后都金口难开的。” 说着又是埋怨,又是疼爱地望着。 指了指桌上的昙花茶,道:“把茶端给我。” 昭漪被吕后一席话说得面红耳赤,低头奉茶,再也不敢发出一语。 吕后只是冷笑。 母女俩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终于响起一语:“娘娘,微臣带江薜萝来见。” “带她进来吧。” “是。” 凤仪于是带秦萝衣上殿,很快便拜倒在椒房殿上。 “奴婢江薜萝,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吕后打眼看时,见殿下的女孩秀服瑰姿,果然颇为艳丽。 云发梳成双翼,鬓边插黄黄的小淡菊花。 耳边玲珑两朵碧玉坠儿,恍如桃花水轻盈流转一般,含烟羞雾间,映着菲红的罗裙,莹如艳霞。 吕后不禁心中一动,启唇道:“你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一瞧。” “是。” 萝衣便抬头。 吕后便蓦然间一惊,恍惚了片刻,方点头赞道:“果然好相貌。古往今来,倾国倾城这四个字,大概就是指象你这般的人物了。本宫以前也曾见过项霸王的虞美人艳绝天下,而今,你的容貌与之相比,竟丝毫没有一点的逊色。真乃奇容矣。” 萝衣拜道:“谢娘娘夸赏。奴婢受宠若惊。” 昭漪亦面露喜色,只听吕后询问道:“既有这般的容貌,怎会屈居于浣衣房的。” “禀娘娘,奴婢原是跟随魏王的家眷来至在宫中。奴婢在浣衣局终年不见天日,前些日子母亲又死了,奴婢才有机会出来,不想得遇公主殿下。” “你说你不见天日,母亲又死了,难道是你母亲的阻拦不成?你母亲竟不想让你有出头之日?” “正是。奴婢的母亲甘愿让奴婢老死宫中。” 萝衣拜道。 吕后便大叹道:“可见战乱曾经伤害了多少人。听你所言,你母亲也定是魏王的宠妃了。” “正是。” 第六十一章 鸿鹄与燕雀 - 女人毒裁 - 怀曦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秦萝衣立刻答道:“奴婢的母亲是甘氏采英。” “哦。” 吕后忽然无话,若有所思起来。 昭漪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吕后思索片刻,又问:“你今已是昭公主的故人,本宫定要成全于你,再不让你污埋于秽土之中。从今以后,你便可留于东宫。蕊珠宫与椒房殿,你可择其一,不知你意下如何。” 秦萝衣却垂眉答道:“娘娘,奴婢不愿留在东宫,一心却只愿去往漪兰殿。” 一句话,满殿都呆住了。 昭漪惊得张大了眼睛,樱唇半天没有合上。 吕后脸色顿沉。 秦萝衣却镇静地再拜道:“娘娘,容奴婢再禀。不过,可否让椒房殿所有人众退下,奴婢今日所讲,句句都如九鼎。” 秦萝衣之大胆泼辣真让在场所有人都哑然失色,就连一直稳重的沈凤仪也不禁暗暗心惊。 看吕后时,吕后停了半晌,嘴边忽然微微一笑,道:“你好大胆!” 萝衣道:“娘娘,请恕奴婢直言。奴婢在浣衣局暗无天日的牢狱里长大,早已不知什么叫做害怕了。” 吕后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我今儿,倒定要听听,她到底能说些什么。” “娘娘!” 凤仪拜道。 吕后摆手道:“都下去吧。不妨事。” 昭漪过来拉萝衣,却被凤仪止住了:“公主,咱们殿外歇茶片刻。” 昭漪欲说时,又被拉走了。 稍时,偌大的宫殿便只剩了吕后与萝衣二人。 明金的光线自雕花大窗射进,灼灼地焚在吕后手中一串金丝香木嵌蝉玉数珠身上。 那珠子颗颗饱满玉润,三寸来长的手指甲轻轻拨动时,玲珑华光耀眼。 秦萝衣明媚的衣衫有华美的莺枝连云花纹罩着,桃花红的坠子闪了几闪。 一双眼妖娆如画。 这深宫一时寂静无涯。 锦黄色凌凤流香绣幔忽然被风吹着,慢慢的帘角卷起,忽然呼的一声,从里面钻出一只白色的狸猫来,凌厉地从眼前一窜而过,不知何处去向。 吕后不知怎地,背心中忽起了凉意,触目却是秦萝衣仍然兀自宁静的眼神。 然而,此女却似无故敲开了骤密的漫天紧锣,一时,整个椒房殿似乎全都与世隔绝了。 帘幕深锁,这昏光却毒辣辣的让人晕眩而又迷惑。 屋里的二人似乎一瞬间便已拉开了这世上最残酷的杀戮与厮荷。 “娘娘。” 秦萝衣面目凝重:“奴婢要求去漪兰殿,那是因为奴婢曾听说娘娘因戚娘娘油锅摸钱。虽然娘娘安然无恙,可是娘娘却有失颜面。” 吕后定定地看着道:“这与你何关。” 萝衣道:“娘娘,陛下征战南北,大汉国威临天下。娘娘身居要位,后宫数万佳丽之众,必定会有险恶的厮杀。奴婢深知,这些场面其实都和战场上冲锋陷阵的交兵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却停住。 吕后仍然看着,很久冷笑道:“你果然好大的胆子。这后宫之大,你,居然是第一个。今日若换别人,恐早已被本宫杀了。” 秦萝衣坦然道:“奴婢身在浣衣局时,恰如井底之蛙。奴婢曾发下誓愿,如遇明主,当誓死相报。娘娘必定会明白,奴婢舍身前去漪兰殿,乃是为了娘娘。娘娘,别人不懂,但是奴婢肯定依娘娘如此智慧的双眼,必定会懂得奴婢的一片丹心赤诚。” 吕后看着便道:“你这么主动,是为了有一天让我封诰于你吗?你又可知杀机重重?” 秦萝衣道:“奴只知鸿鹄之志广于燕雀。奴做燕雀,注定不过老死浣衣局。而奴若做鸿鹄,必见高天之广阔。因此,奴愿死在蓝天下,也不愿在三寸之井化为污泥。” 吕后听了此话,秀眉开展,不禁喜上眉梢。 再次上下打量,凝目开口赞道:“好一个鸿鹄之志!昭漪若及你万分之一,我也不愁今日矣。” “娘娘明奴心志,奴婢死而无憾。” 吕后的语气便缓和了许多:“如此,我便成全你时,你恐也难到戚贵妃的跟前。她疑心最重,我派去的人,她岂肯就用。你既听说我油锅摸钱,那么必也听说温瑜的死。” 萝衣道:“娘娘不必担忧。奴婢可用性命担保,只要娘娘肯送奴婢过去漪兰殿,奴婢依己之力,必能留下。” “好!” 吕后大声道:“本宫就听你这一次。凤仪!” 凤仪即从帐后走过。 吕后便命道:“你即刻传双喜过来。” 一面又转头:“双喜乃是漪兰殿新晋的管事太监。过一会儿,我便让他带你过去。你若有本事,就留下。若是没那个福气,或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还让双喜送你回来。” 凤仪领命去了。 萝衣微笑变色,拜道:“奴婢谨遵娘娘圣命。” “你起来吧,也跪了半天了。” 吕后命道。 不一时,双喜果然走进殿来,双膝跪下:“奴婢给娘娘请安。” “起来吧。” 吕后说道:“|我这里刚得了一位才貌俱佳的伶俐小丫头,模样儿在宫里头,竟是头等拔尖儿的。本宫想着,陛下还是去漪兰殿的次数多一些。我这椒房殿,有几个侍候睡觉解闷的就行。你带了这个名叫江薜萝的女孩,就说我的话,让你家娘娘看着好就留下。这样漂亮的人物,也只配你们漪兰殿才能有。” “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办。这位江……” “她叫薜萝。” “哦,薜萝妹妹,请随我来吧。” “是。” 萝衣深低着头,循声答道。 双喜也并没有去看她,只是辞别吕后道:“奴才谨娘娘圣命。等贵妃娘娘留下了,奴才便再来告知。” “如此甚好,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着你的消息。” 双喜答应一声,便领着萝衣走出去。 出殿时,昭漪迎面而进,一时竟呆住了。 双喜忙拜道:“奴才拜见公主。” 昭漪搀起,却看着萝衣道:“不必了。” 秦萝衣只低着头。 昭漪伸手拉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真地定要去漪兰殿?” 第六十二章 桃宫无语杜鹃啼 - 女人毒裁 - 怀曦 萝衣仓皇间面色嫣红,胡乱地点了点头。双喜此时却有些惊讶,不禁转过头来相看。 谁知这一看,目光却也如同雷劈一般,瞬间呆直了。 “公主,奴婢闲时,还会去蕊珠宫探望你的。奴婢告辞。” 说着,便抽出手去。 昭漪一时扯断了云袖,眼中却突如崩出了浩水般,流荡不尽。 欲叫名字,却又突止。 只好抓住了门壁,遥遥地看着双喜带着,在茫然中匆匆离去。 香馨的炉烟静静地向上飘散,和着凤仪和吕后略带询问的目光。 “昭公主,你怎么了?” 吕后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头晕。” 昭漪走过来,抚了抚额头,站在凤仪的身旁。 凤仪伸手拉住,坐在一张黄缎面百合流苏锦绣小凳上,看了看道:“昭公主,莫不是受了凉。” 吕后低头喝茶笑道:“我看是受了惊罢。那个小美人儿去漪兰殿,把她的魂儿也给勾走了。” 昭漪默然道:“我只是害怕。” “你当然怕。若不怕,才是怪事。方才这个小孩儿,连本宫都已怕了。” 吕后冷笑。 沈凤仪却依然很安静地抱住了昭漪,对吕后道:“娘娘莫怕,此女若真能留在漪兰殿,我们倒不必再怕。若是她回来的话,我们倒真地有些怕了。” 吕后不语,片刻又啜茶道:“对,我倒真想看看此女今日到底是什么结果。” 几个人说着,或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双喜果然亲自又来椒房殿,脸上竟带着无限的喜色,道:“奴才回禀娘娘,戚娘娘已经把薜萝留在漪兰殿上了。” “哦?” 吕后眉头微然一蹙,道:“戚娘娘……可喜欢吗?” “回娘娘,戚娘娘非常喜欢。当时还赏了一对玉珊瑚手钏给她……” “哈哈哈!” 吕后不等说完,便已放声大笑。 惊得昭漪坐在一旁,手指一颤,那只昙花小杯里的茶溢出了杯面,洒在粉红罗裙上。 静静地,昭漪心怀一热,不自禁地却觉得那竟是殷红的一团热血。 进入腊月时节,整个未央便似早已纳入蓬勃的新春气象。 各地往来用度皆用一色红光笼罩,金金翠翠间更添了节日的喜气。 吕后又让人做了两套新衣给昭漪,一件玫黄的,刺了暗蓝的蝴蝶洒花。 这两种艳丽却能压得住。 一件是桃红的蹙金海棠苏绣裙。 桃红本是昭漪的最爱。 这两件衣服流晕胜波,如艳霞般光彩冉冉,看得宫女们都花了眼,昭漪却淡淡地只是闷闷不乐。 冬日的冷气须过了年才能走得清尽,只是这现下的冷静如何排遣。 每日里昭漪思念萝衣,却又无从得见。 原来自她进了漪兰殿之后,便叮嘱不可轻易相会。 漪兰殿是自己亲身体验过的,岂不知里面的凶险恶毒。 昭漪听了此话,愈发为她忧惧,不知所措。 那日里便是重重余帷染乱了昏幕,昭漪呆呆倚坐在窗前。 手里系着一点绿纱,隔着雕花槅子看院落中寂寞的几棵桐槐。 风轻透来时,竟也不觉得寒冷。 这时就有双喜来访。 昭漪大喜,忙迎进屋内。 双喜笑冲冲地,手里却掂着一只金丝楠木雀笼。 里面一只红头杜鹃,毛羽光滑,小巧玲珑的身子,满笼子乱飞乱跑,十分可爱。 双喜便道:“昭漪,这是薜萝让我送给你的红头杜宇,让你解闷。” 昭漪忙提过来放在暖炉旁,转首道:“替我谢谢她。好漂亮的鸟儿,我正愁没有解闷的。” “薜萝说,让你放在窗子上。这鸟的啼声很怪,若叫得好了,雄杜鹃就会跟声前来的。” “原来如此。” 昭漪听了,忙让如檀在窗边结架系笼,一边招呼双喜坐下。 双喜笑嘻嘻,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容光焕发。 “薜萝却是你失散的妹妹,我新近才得知。” 双喜笑问道。 “是。” 昭漪一边递过一只手炉,一边急问:“她在漪兰殿怎样了,还过得去吗?” “岂止过得去,她已是戚娘娘的司寝了。才不过几日的功夫,贵妃娘娘已将她当作贴心人。” 双喜道:“只是我来这里,她一再叮嘱不要让旁人看见。也难怪,若是戚娘娘知道了,皇后娘娘犹可,你这里她是万万容不得的。因此,我便倍加小心。刚刚,我混在一队送宫缎的队里溜进来。呆会儿,一定要等天黑透了,门前无人我才敢回去。” 昭漪点头道:“我知道了。只是你在漪兰殿,也要更小心才是。如今又加了她,我是一天都不能安心了。睡里梦里常被无故惊醒。双喜,怎么你我都与漪兰殿有缘!我便……” 说着掉下泪珠来。 “昭漪,有许多事并非你我所能左右的。我叔叔费尽心机让我一心攀高,我也只能暂时身不由己。你娘和以春姑姑的惨死时常萦绕我心怀。正如你所说,我也常在梦中惊醒。因此,我也是察颜观色,等待时机。如今薜萝去了,于我绝不亚于如虎添翼。只是从我近日所察,戚妃娘娘似乎并不像我们想像中的那样凶残。她有时对下人又极体贴的。想是她想皇后娘娘那个位子想疯了,才会……” 昭漪恨然道:“她想那个位子就可以滥杀无辜吗?” 昭漪颤声道:“她已做了那么多,还不够,还不够。双喜你说还不够!”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双喜手足无措,忙道:“昭漪,你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正说着,忽然窗前红头杜鹃就上下翻飞,用力鸣叫起来。 窗外呼喇喇又有一只杜鹃鸟扑寻而来,拂着雕花窗飞舞起来。 二鸟鸣声焦急难捺。 “快放那只杜鹃鸟进来,必是寻亲来的。” 昭漪忙命。 如檀答应一声,打开窗子,杜鹃鸟一头便撞在鸟笼上。 如檀看着忙唤昭漪:“公主,快看,这鸟腿上还有布条呢!” 昭漪和双喜急忙走过。 那只杜鹃鸟腿上果然绑然一条与羽色无异的布条。 双喜轻抱那鸟,那鸟也不反抗。 双喜将布条轻解而下,展开时,却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速去楚兰山一见。 萝。 第六十三章 情约古庙雪 - 女人毒裁 - 怀曦 双喜与昭漪便即会意。看那鸟,与笼中雌鸟交颈拥抱,鸣声凄切,十分地恩爱。 昭漪珠泪滚滚。 双喜喂了那鸟一些食物,又把一点残布绑在鸟腿上,说:“此鸟已渐通人性。若不让它带些东西,恐是不会走的。只是这样一来,与人又有何异。” 果然,那鸟绑着布条,很快便展翅。 绕笼数圈,这才恋恋飞去。 昭漪含泪看着它消失不见,只听双喜道:“你快些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昭漪如梦初醒,叫道:“谁?” 双喜眼里飘着泪花道:“你与我也不说吗?” 昭漪再难支撑,立刻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双喜立刻便笑出声,喘息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昭漪。” “难道她连你也不告诉吗?” 昭漪凄然。 “是的,她死都不会的。” 双喜道:“但是我是小孩儿吗?样子变了多少,声音可一点都没变。身子也没变,走路也没变,一举一动何尝不是原来的!” 昭漪无语。 双喜便告辞道:“昭公主,我走了,你赶紧忙你的吧。” 昭漪点头,双喜便欢天喜地地去了。 转眼天暗。 这夜色影影绰绰,便已凉凉地将苍黛弥漫。 昭漪披了云狐淡粉鹤氅,急急忙忙带着如檀来到楚兰山。 如檀小心叮嘱了几句,昭漪便独自走上山去。 看看四下无一人时,小心拨开林梢,提了裙子,走进去。 昭漪赤色的绣花棉鞋落在山上的枯叶中,觉得这冬日的冷也同时透钻到了心底。 “萝衣!” 昭漪轻声低唤。 又拨了几株楚兰走进去,却寂寂杳无声息。 正要回头,忽觉肩上一沉,昭漪扭头,欲喊时,萝衣嘘了一声,便拉她又到一树深密处。 悄悄看了看,神秘地便道:“咱们三言两语赶快说完,否则让人发现了可不是件小事。” 昭漪:“你说。” 萝衣便道:“韩将军捎信来,要在佛光寺见你了。” 昭漪立即便觉天旋地转,狠狠地抓住了萝衣的手臂,不肯松手。 萝衣道:“你先不要高兴得太早,你能不能去佛光寺,而且必须是单独,还得看你在皇后娘娘面前的本事。听说这几日还要下雪,所以寺庙里的人便少些。韩将军这几日就住在佛光寺里,我费了好大力气托双喜帮的忙,而且还是扮了太监才出得宫去见到了韩将军。将军说让你无论如何一定想法子去佛光寺里见他一面。如今他足不出户,每日间,就在那里等你。” 昭漪说了一声好,道:“我去!拼死我要见他!” 萝衣道:“你若想出去,就须要去娘娘那里请命。记住,一定要自己单独去,除了你贴身的人。绝不能让任何人跟着。此事若让皇上知道了,必是掉头的大事。你我虽都没有亲人了,韩将军可是有九族的。” 昭漪点头。 萝衣说罢便道:“事不宜迟,赶快回去娘娘那里吧。我也要走了,以免让人瞧见。戚妃那贼现在离不得我。” 昭漪忽然腾地一下抓住萝衣道:“告诉我,你到底处境如何,你是怎么让她留下你的。这个女人是否让你去做什么事。她不是一般的简单,她是一只猛虎!你别想瞒我!” 萝衣道:“我不瞒你,昭漪。除了漪兰殿,我别我无选择。为了报仇,我不惜一切代价。我不瞒你。” “可是你为什么又要瞒双喜呢?你知不知道,你的处境有多险恶。我不在你身边,双喜就是老天派给你的。他当初去漪兰殿,也是我偷偷求凤仪姑姑在后面帮助的。你什么都不可以瞒他,他喜欢你。” “可是我不喜欢他!我为了今天走了很多年,好不容易才到这种地步。如果他敢阻拦我,我一定会杀了他!” 秦萝衣忽然凶狠地说道,语气极度地凌厉。 忽然又自软了,痛楚地扭过脸去。 昭漪呆了。 “我走了,你赶紧也走吧。我劝你当即立断。这未央,一切机会都不会给那些弱者留很长时间。强者定称王,弱者,必死无疑。” 秦萝衣说罢,便又裹了黑衣,蒙了脸面,拔了楚兰回头看了几看,方自匆然离去。 昭漪呼吸急促,靠在树上低呼了几口气。 凉风不断吹来,竟觉得脸颊有些发麻。 悄悄地也自下山。 如檀在半山坡上早迎过来,昭漪将十指紧紧地扣住,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椒房殿新近熏着一种叫做紫苏的沉香,那香听说却是从匈奴国传过来的,非常罕有。 在银白青鹤流霞炉架上点着,幽幽飘入吕后淡黄色的攒金衣里。 喝了一口茶,沉思了一会,抬头时,目中微然一动,道:“佛光寺,你去拜香?那个寺院连我都不大走动,你是如何晓得的。听了几句话就成了雨。” 昭漪小心答道:“娘娘,奴婢听宫中的婆婆所讲,我的眉宇间煞气太重。如今又平添了一朵梅花,如不及时还愿,必定会再起波折,遭遇恶事。昭漪这几日心中为此事坐立难安,乞娘娘准昭漪前去佛光寺烧香拜佛。” 吕后一笑:“是哪个婆婆对你说的?若说得准,她也不做婆婆了。你把她唤来,我要当面问问她。” 昭漪忙道:“是昭漪路上偶然所遇。昭漪并不曾留心她是哪个院里的。那日我独自散步,身边偏又没有人跟着。” “说不定还是观音菩萨半路点拨你呢。” 吕后开心地笑道:“好了,也别跟我扯这么多了。你要去就去,我派我的鸾驾跟着。谁说一个堂堂的汉公主难道独自去烧个香,拜个愿就使不得吗?我准了。” 昭漪惊喜不尽,忙拜道:“谢娘娘。” 吕后笑道:“快回去吧,今夜早睡,别误了你的行程。” 昭漪忙再谢,临走又拜两拜,方才离殿。 回到蕊珠宫,心中犹自忑忐,怦然跳动不停。 中间隔了两日,便真地彤彤又下起了这年第二场大雪。 不停息的此等瑞玉却让昭漪喜之不尽。 那雪簌簌扬扬,如摆动的玉帘一刹时笼罩了茫茫整个天地。 第六十四章 佛前梅愿一浥香 - 女人毒裁 - 怀曦 未央宫精致的雕梁画栋,优美如画的一草一木,皆被这盛开的雪花扮于一片冬日的旖旎。 可是此刻又怎生得赏。 昭漪狂喜于这突降的大雪,暗自思忖道:如若娘娘动用她的鸾驾送我,一定会吵嚷得尽人缘知。 此事要的乃是机密。 倒不如我带着如檀和庆儿偷偷溜出宫去,自去到那佛光殿。 我既与娘娘交待已过,拼了性命我和他相见。 但任凭何种处罚,我都也认了。 当下盘算已定,便唤庆儿与如檀前来。 三人商议,偷偷地让人抬了一顶轿子。 原来宫中私自出宫异常严密,非有特殊的令牌,方才出得宫去。 之前昭漪虽为公主,也从未出过宫门一次。 幸好庆儿托双喜弄了令牌出来,那守门见是昭公主,又得了令牌。 昭公主如今又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盛宠,昭漪顿得以顺利出宫。 一行三人冒着纷杨的大雪,把吕后瞒得严透,脚步急匆,忙忙地就赶到了佛光寺。 那寺也很是阔大,只是寒冷的天气,犹为冷清。 庆儿和如檀只说是千金小姐来寺内还愿,并未透露真实身份。 给了些银子,主持便让领到大殿。 大殿上古佛凛凛,神像似笑非笑,立在云端中温和辉煌地看着昭漪。 立时众僧鸣鱼击馨,烟雾缭绕。 昭漪倒在蒲围之上,倾刻间拜倒时,自泪流满面。 昭漪闭目,虔诚许愿。 不知跪了有多长时间,忽然便有一僧从后面转出来道:“阿弥陀佛,施主斋心。既有素愿,我寺后堂新辟有我佛大像金身,施主不妨再拜,定能得偿所愿。施主请随我来。” 昭漪回身叮嘱道:“我去去就回,你们俩人在此守着,必要等着我回来。” 如檀和庆儿应着,昭漪便随那人走入寺内后殿。 屋子却很温暖。 屋中烧着炭火,令昭漪身上的雪花很快便化了。 屋中是极为清雅的摆设,正中果然立着一尊金身罗像,明灿灿,金晃晃,就连佛前的蒲团也似是镀了金的。 可见此屋的不同寻常。 灰衣僧人也不说话,关了门,很快走出去了。 昭漪走过时,见一张八仙桌旁放了一只淡色的花樽,半人多高,里面插了数枝朱砂梅。 昭漪粉红的织金袖口落上去,红褐的老枝上一朵朵一簇簇,停歇着金蕊的宝珠花。 抽出一枝,恰似燃烧的火苗一般,把昭漪的眼睛燎出了淡淡的红。 佛前持梅虔诚地再次深拜,以祭痴垂。 “民奴昭漪,今日斗胆,以梅之金蕊,虽素心微薄,然谨以痴挚乞求我佛大慈大悲涕泪:奴虽临世一十六年,自幼蒙慈母教诲,爱花如命,以佛之善心临众,岂敢伤及任何。感红尘艳丽,怜女人如花之千娇百媚。女本如花,女本忠贞,女本善良。然又怎禁恶之奴役,毒之摧残。自幼为奴,不亚猪狗。受风雨之疯虏,几近死伤。幸蒙国母恩救,又大将军韩信,怜奴之丹心,将奴尊若无上。故,奴愿追随大将军一世一生。愿我佛有灵,乞佑民奴,佑奴苦尽甘来!奴愿生生相记佛恩垂赐,不敢忘怀。呜呼,阿弥陀佛!” 话刚刚说到这里,昭漪就被后面一阵汹涌的猛力死死地抱住了。 柔软的云狐粉领子轻轻向一边温柔滑落,落出了里面如雪的颈膀。 滚烫的热吻顺下时,那珠梅却正落在颈上。 于是紧贴在一起的两张面孔便一起去嗅那片夺人的芬芳。 昭漪耳间小小的桃花坠角激悦地摇动,于仓乱中再难说出一句话来。 良久良久,昭漪回转过身子,俩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时,一同跪倒在那张金色的蒲团上。 华光流照,满屋子灿烂的锦影,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极乐的世界于千饥百渴中终于盼到。 韩信抱着,终于道:“你自不知,你的心愿在你许说之前,已经被我对着佛祖说了无数遍。” “我不知道,” 昭漪道:“可是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韩信来做大将军之前,曾经和你一样。你说你自幼为奴,这让我想起我的从前。你的眼睛就是我的从前。我日日夜夜思念你的眼睛,就是因为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我的从前。昭漪!我愿意永远守着你,让佛保佑你,永远安好地在我的极乐世界里。” 韩信低声相诉,两只手却紧紧相抱,一点一点地束紧。 佛的眸,如明澈的金子,照亮冰绡般腊梅花圣洁的艳丽心蕊。 那香气太浓烈了,以至昭漪情不自禁地低头,轻启樱唇,一口将那莹洁的花瓣含在嘴里,缓缓地抬着送给和她一样狂热的人。 然而那人却将头略偏了偏,反而更紧地抱住了她。 “昭漪,不要恨我。我今日等你,却是让你忘记我。假若你还是奴身,我韩信今日必救你脱离苦海。但是,你现在脱胎换骨,以皇后娘娘对你的宠爱,你必然会寻得一美满良好的驸马。韩信无论如何却是做不得驸马的……愧不敢当。” 韩信是拥抱着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 昭漪听罢身子颤了一颤,似乎相信这只是一个玩笑。 于是便道:“你说便说了。今生我若不为你,下场便是死或是终生不嫁。” “昭漪,你却不知,我一生戒马,恐怕死,也要死在刀剑之下。我将来封官进爵,你或许能跟着享尽荣华。可是刀剑无情,我若死了,你怕此生不得善终。” “刀剑无情?我愿跟你一起战死在疆场。那种死法,你不知我有多愿意。难道不比做奴强上千万倍吗?” “……昭漪。” “我只想这样永远被你抱着,一起拜倒在佛祖的身下,乞求他让我和你死在一起。” 四目相看,眼中却是炽炽的烈火,熊熊地燃烧着窗外那一帘洁净而又恣纵的雪花。 无声无息的大慈大悲世界,却是如何的誓语歌唱? 佛法无边在保佑哪一个不堕沉沦! 昭漪静静垂倚在铿锵的胸怀上,实实地只想放声大泣。 第六十五章 打鸾驾 - 女人毒裁 - 怀曦 这个画面的确维持了很久,俩人一起相拥着看窗的落雪。这样的姿态也许是他们睡里梦里一直渴望了很长时间的东西,因此,当外面突然响起一队凌厉人马匆然而进的声音,甚至他们持枪拿刀把禅房团团围住的时候,韩信仍然很镇定,丝毫竟也没有松懈一点一滴。 那门便叭的一声被踢开了。 戚妃带着一队人马便闯进。 昭漪颤了几颤,却被韩信仍然抱住了。 戚妃立时掩住了口,看着韩信惊惶地笑了;“原来是淮阴候,本宫得罪,得罪!刚刚本宫听人禀报说有奴婢私自出宫,在佛光寺里与人淫会。不承想,原来是淮阴候与皇后娘娘最心爱的昭公主。真是,哎呀,今日大雪纷飞,也真叫本宫开了眼了!” “贵妃娘娘,” 韩信冷静道:“娘娘可还记得隐王殿下寿宴那天,昭公主由陛下与皇后娘娘做主,已经许给微臣了。微臣与未过门的夫人说句话,也算得是淫会吗?” “你当然算不得淫会,你是何人!” 戚妃冷笑,脸上顿起杀机:“就是你们郎才女貌,可也不见得见了本宫,还这么痴缠相抱,在这禅房内卿卿我我,搂搂切切,如此无视于本宫不说,难道也无视于陛下吗!你们可曾将何人放在眼里!本宫今日若非亲眼所见,真是难以置信!” 最后的几句戚妃几乎是喊着出声的,语气凌厉到极点,可见恨之入骨。 韩信浑身一颤,顿感不妥,于是赶忙松了身子,起身跪拜道:“娘娘,方才微臣喝了几杯酒,的确迷涂了心志。如今娘娘提醒,猛然惊醒,还望娘娘恕罪。” 戚妃又自冷笑:“淮阴候功高过世,连陛下也要让你三分。普天下的女子除了皇上的三宫六院,任你挑捡。只是这昭公主……” 戚懿忽然脸色一沉道:“你大概不知道吧,几日前,皇上在上林苑打猎,已经宠幸她做了昭妃了。只等着捡好日子把封号给她呢!哼,淮阴候,你连陛下的女人都敢碰,你虽功高,可也太目无陛下。那日如意的寿宴,的确是提过把此女许配给你。可那时她只是一个跳舞的宫女,仅只说说而已。你真就当了真?如今,她贵为昭公主,马上又被封昭妃,岂是你这样的俗人所能碰得?淮阴候,想是你想做驸马想疯了,也不问问皇上的心意。这样欺君负上,成何道理!你快随我到长乐宫,将此事说个明白。皇上若饶你,本宫绝无话说,皇上若杀你,本宫也拦不得。至于这昭公主,我是不是该叫昭妃好呢?你也随淮阴候一起走走吧。瞧瞧,我都在站在这里说了半天,舌头都快干了,这昭公主虎视眈眈竟没有一丝悔意。居然还是在佛家的眼皮子底下,说出去真是伤尽皇家的颜面!本宫可是亲眼所见。如此胆大包天,由不得不让人不气。到了陛下那里,我只好照实说了,由他发落便是。来人,把这俩个给我绑了,送到承德殿上去!” 戚懿一声令下,左右呼喇喇闯入一队人马,持刀拿枪,就要来拿韩信。 忽然一声大喝:“谁敢动!” 一顿乱响,寒光闪耀之间,刀剑齐飞,啪啪杂乱磕入青砖地上,已有一高大威猛全副武装的军士自一条刀路里走过。 紫膛色面容,满脸的络腮胡须,瓮声瓮气地吼道:“哪个敢动淮阴候,老子立马宰了他!” 原来此人是韩信的贴身亲卫蒯通。 戚懿轻蔑地冷笑道:“你是何人?” 蒯通瞪圆了一双铜玲眼:“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敢动我的候爷,我便与谁拼命。” 戚妃道:“我乃当今皇上跟前的戚氏贵妃,莫非你也要与我拼命吗?” 蒯通不屑道:“我从不认得谁是戚贵妃。末将征战杀场,眼里从始至终跟随的,只有淮阴候一人。” 戚妃上下打量,又冷笑道:“原来如此。你不似淮阴候功高盖世,不认得本宫也就罢了,本宫绝不怪你。可你却也不认得本宫的凤驾吗?鸾驾在此,就等于皇上在此。本宫倒不信,你这功高盖世的奴才,可也敢动皇上所赐的御驾?来人,给我摆上本宫的黄罗伞,陛下御赐的宝剑。本宫倒真要看看,谁敢动一动本宫的鸾架!” 戚懿显然是有备而来,一声令下,早有手下打着锦绣的黄罗伞,抱着宝剑,左右刀光朝天,寒光闪闪分列两旁。 戚妃头戴紫金凤冠,身穿瑰红霞衣,宝光烁烁,威风凛凛,檀口半开,再次命道:“来人,把韩信给我绑了!” 话音刚落,蒯通一声大吼,轰然若小山般便直闯开一个缺口。 霎时,金伞摇坠,一群宫人武士坍然倒地。 蒯通猛虎下山般直跳进禅房韩信身边去,虎目瞪得圆大,斗声说道:“谁敢动,谁敢!” 戚懿在混乱中却被推倒在门槛边,幸被一群宫女扶起,又惊又怒,花容失色,连凤簪子都掉了,颜面扫地。 苍白着脸,凛光一闪,咬牙崩出一句:“反臣,逆子,本宫绝饶不了你!” 韩信此时大叫道:“住手!蒯通,赶快给我退下。” 一面就忙过来道:“此乃当今戚妃娘娘千岁,岂容你如此胡作非为。” 这时后面又闪出一名清瘦的护卫来,韩信命道:“把蒯通给我绑了,先放在殿下,稍时押他进宫请罪。” “是。” 很快过来就绑了蒯通,戚懿顿然脸放光辉。 韩信皱了眉,自知今日大祸已经闯起,便过来恭恭敬敬跪下道:“娘娘,韩信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娘娘多多担待。罪臣这就随娘娘进宫。但只是这昭公主,金枝玉体,却担不得勾引二字。万请娘娘饶了她,所有罪名皆有罪臣一人承当。要杀要剐,悉听娘娘尊便。” “我杀不得你,剐不得你。咱们无论如何,都要见了皇上才能说话。这个昭公主,却也饶她不得,都带了一起走。” 说着便一脚先冲出禅房,然后又命押解二人出院。 第六十六章 上林秘闻 - 女人毒裁 - 怀曦 此时绵绵密密的大雪,已把寺院古秀的灰色禅房白朦朦地掩盖了。昭漪并无惧色,出得门来,抬头见银帘纱幕壮烈地兀自在空中密密卷落,点点千雪犹如落絮轻盈无声,这般可爱盈洁的姿态柔弱地与青色地砖相拥相吻。 有风吹过时,纤纤又飘于自己的秀发,玉骨,桃色的兰蝶裙上,虽有些凉,然而整个却通透到心胸里去了。 潋滟如朱梅的碧蕊般,这无根之花开得竟是如此惊心而又芬芳。 一时无畏中微笑,将头转过去时,忽然一眼便呆住了。 定然不动。 因为吕后正从门外点点逼进。 “妹妹要带我的昭公主往哪里去?” 吕后凌然于雪幕,冷寂的语气幽冷地散入禅院各处。 戚妃不禁后退了几步,笑了笑说:“娘娘今日怎么这么得空?大雪纷飞,也来进香……娘娘多日不去怀圣寺了。臣妾记得娘娘总爱去怀圣寺。” “本宫这辈子都不会再去怀圣寺。我今天看见瑞雪纷飞,雪中拜香,尽昭显乞佛的诚意。故本宫特命昭公主先行一步,本宫随后就到。谁知偏就这么巧,妹妹竟也在这里。莫不是咱们都想到一处去了。如今看见妹妹如此威风凛凛,这鸾驾的气势威武,却不像烧香祁愿的样子。但不知妹妹其中何故啊?” 戚妃施了一礼,拜道:“如此臣妾也就不再相瞒了。臣妾方才在偏殿喝茶,有人来报,有宫奴私自出宫与人在佛光寺里与人淫会。臣妾乃想,此是我后宫大丑大秽之事,怎能不查个明白。若任其发展下去,不知道咱们皇家的人要丢到哪里去了呢。臣妾便立即去找娘娘同议。偏那时姐姐在椒房殿中沉睡。臣妾深感事关重大,故此,才斗胆带人直冲入此地,立要查明真相,然后再去禀告姐姐。谁想臣妾方才闯入殿时,灯色昏暗,有二人在佛前灯旁正行那苟且之事。臣妾万不知竟是娘娘的昭公主与淮阴候!若知时,臣妾也不敢。可是抓得时,却又什么都晚了。常言道:臣子犯法,与民同罪。陛下的政律严明,岂是糊涂就来的。于是臣妾千思万想,便要将此俩人押解回宫,交由陛下与娘娘处置。非是臣妾斗胆,方才神明面前,乃是臣妾亲眼所见。娘娘是清明之人,其中曲折,定会明断。” “妹妹。” 吕后笑道:“你说这淫luan后宫,必是一些偷鸡摸狗,不甚光明正大之事。可是淮阴候与昭公主在隐王的寿宴上,陛下也曾亲口许诺。如今,他们俩人幽会,依姐姐的看法,可能只是寥解相思之苦。又怎么可以叫做淫会呢?妹妹想得太深入了一些。” 戚妃冷笑道:“陛下只不过随口一说,哪里就当真了呢。况且姐姐的昭公主,前些日子在上林苑,陛下早就临幸过了。册封嫔妃只是迟早的。姐姐真地一概不知吗?” 雪花飞落无声,禅院亦静然无声。 此时戚妃如此露骨的话真如血掌般抽出,打得吕后几乎颜面尽已扫地。 吕雉半天回不出一声,忽笑道:“贵妃娘娘的话可是干系重大。那么今日事关陛下圣咸的,可不仅仅是佛光寺里的幽会呢。娘娘的金口玉言说出来,无疑会让陛下汗颜。因为本宫前几日还曾向陛下提起昭公主与淮阴候的亲事,陛下也曾点头恩准了的。如今贵妃娘娘竟敢说出上林苑这些无头无尾的乱史,若是查将起来,事关圣上的龙誉。因此,本宫为贵妃娘娘的猜测倒是担了一把汗哪。” 戚妃变色,然而又冷笑道:“娘娘拿这些话吓我,本宫岂能轻信。” 昭漪此时哭啼啼在雪中拜倒,向吕后道:“娘娘,奴婢前日因额间梅花记已向娘娘禀明要来佛光寺烧香许愿,娘娘也曾向奴婢许了鸾架护送前来。可是奴婢位卑身贱,自觉受用不得,也不过就是烧一柱香而已。于是奴婢这才悄悄走出宫外,谁想天下竟有如此巧事。恰逢韩将军也在此许愿拜佛。奴婢与韩将军在隐王的寿宴上自有过一面之缘,韩将军遵奴婢是皇后娘娘跟前宠爱的公主,于是才请奴婢进禅房内喝茶。奴婢自知尊卑有别,本曾推却的。可是韩将军却说屋里有一好茶,天下极为难得,顺便要奴婢拿回与娘娘和陛下品尝。于是奴婢便大胆遵命前往,谁知这时贵妃娘娘偏就赶到。娘娘,实是冤枉!奴婢本只拿茶一说,连淮阴候身边都未曾走近过,怎么会变成贵妃娘娘嘴里的淫奔无耻!奴婢万万活不得了!今唯有一死,万望娘娘成全!娘娘,奴婢再也无颜活下去了!娘娘!” 昭漪此时声泪俱下,也不顾寒湿冷重,以膝行走,在地上划下两道明显的雪痕,拉住吕后的衣襟哀哀泣道:“娘娘,杀了奴婢吧,杀了奴婢吧!” 吕后见昭漪如此可怜,便向戚懿微笑道:“既然如此,妹妹可敢与我去陛下面前对质吗?” 说罢又凌凌提高了声调:“昭公主可是本宫亲口认下的义女。天下皆知,皇上自然也要以慈父相称。戚娘娘,本宫今日与你当面去见陛下,若依你所说,本宫自然领罪。然而陛下若照前日本宫所言,许了淮阴候与昭公主的美事,戚娘娘的上林苑秘闻,本宫刚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况且,又有这一院的宫人所证。昭公主的身份妹妹不是不知,妹妹既不怕丢得皇家的颜面,本宫又何须一意遮拦呢?” 戚妃果然面现惧色,向左侧退了几步,被身边云婉侍扶住了。 戚妃眼中犹现一缕怒恨,接连说了好几声好,便命手下道:“随本宫回宫。” 一边又强自施礼道:“娘娘,臣妾告退,” 说完领着一行人出了禅院,浩浩荡荡朝着来路归去。 净雪飞着,留下这院落空然冷静。 昭漪恍恍然上前拜道:“娘娘,奴婢……奴婢……” 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六十七章 飞天白玉照琼林 - 女人毒裁 - 怀曦 吕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叹道:“你如此舍生入死,这气度倒也不凡。我以前既答应了你,这个月老就不妨做到底。明日我就和陛下商议招赘淮阴候为驸马的事宜,也好成全了你们。” 此语落时,韩信却向前倒地俯拜:“娘娘,臣今日参香佛光寺,与昭公主不过是偶然所遇。刚才公主尽已挑明真相,贵妃娘娘的话有失偏颇,实是误会所致。望娘娘明查。至于招赘驸马一事,微臣乃戴罪之身,怎敢玉配公主。请娘娘收回成命,另与公主择一美满佳婿,臣,不胜欣慰。” 昭漪大惊,如雪崩雷裂般转过头来细看。 吕后道:“淮阴候,那戚贵妃冒着风寒大雪,领着鸾驾前来,这个阵势,岂是你偶然所致。别的都不重要,关键是要让我的昭公主喜欢。你不用耽心,陛下那里我自去诉说。” “娘娘,正如娘娘所说,别的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乃是微臣已是百罪之身。罪臣不能玉配公主,恕臣万能从命。” 说着不等回话,便从雪地上站起身来昭漪一时千语万言,千思百想,一起涌上心头,想说时竟无从可谈。 只见韩信近前一步切然道:“公主,罪臣与公主相见恨晚,奉为知己。怎奈罪臣之身鄙薄,公主乃皇家金玉。罪臣只恐玷污了公主冰雪之躯。今番又被贵妃娘娘所误,罪臣更是百口莫辩。幸喜公主有娘娘如此疼爱悉心,且癖护有加。望请公主早日觅得佳偶,罪臣亦心中尽喜。公主从今请自保重玉体,罪臣……就此告退!” 一番话,竟说得无比凄凉。 往回退时,昭漪忽然伸手抓住了韩信的一缕袍袖,低泣道:“你是否听信戚娘娘的秘闻?” “公主请自重。微臣并不相信何人所语。公主在微臣心中冰清玉洁,韩信只是自恨不能玉配。公主,请放行吧!” 说着回身便走。 昭漪死死地却不丢手。 韩信将手猛地一扬,只见空中清光一闪,哗的一声,一把比首自将那方袍角断割了下来。 韩信大步如星,再不回头,领着众部下阔首而去。 “还不扶昭公主回宫。” 吕后冷笑了一声,淡然命道。 雪地里顿响起一片踉跄的脚步。 大雪纷扬,昭漪手中紧攥着的那片袍角孤零零地随风飘动,寂寞而又凄冷的样子,令人心悸。 如檀与红藕忙扶入车内,昭漪如冻僵了一般,很久才得以哭出声。 这一场雪又下了二日,昭漪也病了二日。 第三日早上,昭漪竟然好了起来,让笼了火盆,披了桃红袄儿,里边裹了素雪满绣的棉白小束衣,喊如檀在窗边给自己梳头。 此时玉殿琼园,郎辉一照,屋檐下淋淋地滴下了雪水。 于是,雨笼蕊珠,渐渐地又出了太阳,便恰似透明的水晶宫,方才有了些许的明艳。 如檀一边在斜云鬓上簪一朵梅花钗,一边就说:“公主好了,第一要事就是要招驸马。那淮阴候的口气未免太大了些。就好像除了他,当今世上,再没有象他那样的人物。” 昭漪轻轻却将床边那片青色的袍角再次捋于手心儿。 由于不知捋摸了多少次,锦布被捋得平整光滑。 青绸线绣出来的竹叶,竹叶中间却是一朵栗色的小桃花。 忆往日的浓情,依稀再现,心滚自难以平静。 “公主,你还想着他?” 如檀地在一旁低叫不平。 昭漪道:“你看,这不起眼的小桃花偏偏就藏在竹叶之中。若不是情深所致,怎么会有如此的巧合。如檀,这样的心意,还不能令人所动吗?所以,你是不懂的。” “可是,可是……公主……” 如檀道:“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做出那样恩断义绝的事情来呢?” “他已经得罪了戚妃。如若再答应娘娘,无疑就是要和戚妃宣战。他如不这么做,戚妃一定不会饶他。况且,戚妃口口声声,上林苑的秘闻已经让他听了一个清清楚楚。如今,也真地恐怕他已经变了心。但若如此,也不怪他。因为从上林苑回来之后,我也曾思想了无数遍。以我这样的身份,也恐污了他大英雄的清节。这样说来,这个结果应该是最好的。” “公主,可惜了你日日夜夜的相思泪。奴婢却为你不平!” “天下不平的事,不止我们一个。” 昭漪看着那块残布沉思道:“如檀,找一个好盒子替我装起来吧,就放在我的枕边。今生今世,我要守着它过一辈子了。什么驸马,我不要。我也不是什么公主。我只是一朵小桃花。嫁人于我来说,从此便只是一个神话了。” “公主!” 如檀低下身子,禁不住抱住恸哭道:“公主若有此意,奴婢只是不平。只是可恨我们去佛光寺,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我回来和庆儿对了很多遍的。怎么会那么巧!这么严谨,戚贵妃她怎么就会知道呢?” “未央宫有数万只眼睛,难保会有走漏风声的。你也不必再查了,且此事终须有一个结果。长痛不如短痛,如此倒落得清静。” 如檀欲再说时,昭漪便命道:“你去喂一喂那只杜鹃,方才我听它叫得很不自然。” 如檀答应一声,拿了一些水和米谷过去,淡淡的红纱帘子垂着,那红杜鹃在锦幔前不安地腾跳。 就在这时,隔着那紫檀花雕儿,一声赞语轻声响起:“好一只子规鸟!” 昭漪看时,却是沈凤仪。 后面跟着俩个宫女,手里提着两只雪白的宫灯。 昭漪忙起身迎过,沈凤仪瞧着说道:“昭漪,你的气色好多了。刚刚娘娘还很担心。” 昭漪领沈凤仪坐在梨花榻上,让着:“姑姑请坐。还清姑姑回娘娘的话,我已好了。并无任何不妥。” “这就好。” 凤仪点头,唤身后俩个宫女过来,把宫灯放在桌上,说:“这两只白玉镶飞天宫灯是娘娘给你。今晚,朱雀殿上,陛下要设琼林宴。所以,你正好打着它们过去。” 第六十八章 东床驸马 - 女人毒裁 - 怀曦 “琼林宴?”昭漪愕道:“也要请我吗?”“对。” 凤仪点头道:“不过这次可不是娘娘要召你,而是陛下。听说赵王前几日献了一名来自月氏国的美女给陛下,此女名叫赵安荷。不仅人长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而且舞技非常出色。又说是几乎无人能及的。陛下一喜之下,便设下此宴,为的是让此女的风采一展后宫。同时,还听说要招小王爷为东床驸马。故今夜是个喜宴,公主可放心前去。” “姑姑如此说来,昭漪就去便是。” 凤仪又命打开那只白玉镶宫灯,细雪盈白的绢绫莲花纱罩,里面却裹着漂亮的飞天仙女粉彩青铜雕。 恬静高雅的姿态,帛纱飘然欲动,就连内里头发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此灯晚上点时,红烛在罩里,飞天若隐若现。又是雪白的莲花罩,也算是夜间的玉景。这灯放了好多年,娘娘一直都不舍得用。公主必要珍惜。微臣告退。” 说着便领着众人去了。 众宫女都来观灯。 一时万分地新奇,又欢喜不尽。 转眼那夜渐次逼近。 吕后仍不放心,黄昏时,又派了宫中两个太监前来接引。 昭漪穿了桃红的蹙金海棠绣襦,素白水云裙,仍是云狐披风。 几名宫女打着白玉飞天灯笼,一行便来至在朱雀楼下。 只见朱雀楼比以前又是不同。 灯火焕然中装典一新,花团锦簇。 正门大开,两边鎏金铜缕雕万寿如意楼阁式宫灯高高打照。 地上铺着红毡,红色的秀龙般一直通到仪门及暖阁深处。 乐府中人一律青衣,或抚尾绮,或吹青竹,或弹琵琶,或敲编钟。 往来人影彩帛闪烁,锦幔张垂。 待来至楼上,迎面放着雕龙飞凤灵兽四足鼎立嵌金大火盆。 下面数十席之众。 席上摆着屠苏酒,宫廷糕等物,一并流霞玉盏玉壶。 昭漪匆然一瞥之间,内中刘盈早已走了过来,低声笑迎道:“妹妹来了。” 昭漪点了点头,便翩然从毡上直走过去。 眼角处,刘邦背着白狐皮坐褥居于殿堂中央,昭漪便拜道:“奴婢拜见陛下,娘娘。恭祝陛下与皇后娘娘福寿绵长。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邦举着酒杯,低头咳了一下,仿若没有听见一般。 吕后在旁微笑道:“免了吧。盈儿,带你妹妹入座。” 刘盈正巴不得,急忙便带了晤漪走到桌前一张席上坐下。 那席却对着张敖。 张敖一眼望见了昭漪,喜之不尽,赶紧点了点头。 昭漪却淡淡地把脸转向一边。 张敖身旁的鲁元公主见了昭漪,亦笑道:“妹妹不肯出来走动,因此倒不大肯见。” 昭漪还未及说话,刘盈先自笑道:“昭妹妹经常夜里侍寝,给母后捶腿呢。白日自然是困了,岂是你容易见得的?” 鲁元笑道:“怪不得。妹妹可喝酒吗?” 昭漪便道:“奴婢从不喝酒。” 鲁元便道:“那就便喝些昆仑雀茶,这茶极润口的。” 昭漪端起白瓷茶碗道:“谢公主盛情。” 一时清笑盈眸。 张敖因有鲁元公主在侧,于是不敢肆然。 只是目光闪烁,也偶有停留,却赶紧转开了。 刘邦在上面忽命停乐,目光烁烁,说道:“今日,做琼林,本是朕的家宴。朕不常做家宴。但今有一喜事,朕必须要公之与众,以便与朕分享。朕走南闯北,家事甚少关问。今忽看时,朕的鲁元已经长大了。呵呵……朕也颇感欣慰。” 刘邦说着猛饮了一口屠苏烈酒,道:“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便欲招赵王为当朝驸马。众爱卿,你们说,这算不算得天大的喜事一桩呢?” 下面立有萧何张良等众官附和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刘邦哈哈一笑,又道:“此事当贺。但另有一事,若得成时,可谓双喜临门。前日匈奴冒顿那老不死的前来提亲,欲与公主联姻,此事朕本不得允。但却有奏时,朕却豁然开朗。原来朕此时却有两位公主,又如何使不得的。众爱卿又都知道朕的白登之围让朕伤尽了脸面。朕实在不想与那匈奴国再生瓜葛。因此联姻一事倒也算得上上乘之作。又听说匈奴国的王子仪表堂堂,才貌俱佳,乃人中俊龙。朕若能再招此婿,又平了战事,实在是朕平生最得意之事啊。因此,朕近日若能促得此两项美满姻缘,便与众卿商量把此事办了,以了朕平生所愿。” 众人贺道:“陛下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两床驸马一起招赘才更热闹啊。陛下赶紧操办吧。” “然朕还需仔细斟酌。” 刘邦突然话锋一转,众人又都愣了。 “鲁元是我的己出,昭漪是我的义女。虽是义女,娘娘和我也是疼爱有加啊。一般无二地看待。今日我若强行送她去匈奴国联姻,又恐这义女怨我。远嫁异乡僻壤,到时受了委屈,也无人知晓。而赵王虽是朕的臣子,我叫他死,他定也说不出一个屁话。但话上这么说,婚姻大事,事关重大。我若强行许鲁元给他,又恐他不中意时,心里怨我恨我。因此,朕百般忖度,竟一时拿不定主意。实在是为难了我。众卿以为如何?快给朕出个好计吧!” 众臣都想:这计谁敢出啊。 明摆着,皇上绝不会让鲁元公主远嫁。 不过是借此试探张敖这小子而已。 陛下又得了好名。 这一招真叫高妙啊! 这样想着,有谁敢说出来,只是假作困惑道:“陛下,此事的确甚难,还需从长计议。陛下喝酒,喝酒。陛下的家务事,微臣也只有敬酒的……份了。” 刘邦真地喝了一口酒,猛地一拍桌子,高声叫道:“张敖!” 张敖猛然一个哆嗦,头上的汗哗地一下就下来了。 忙出席走上前跪倒道:“陛下……” 刘邦在上面遥遥看着说:“朕不强迫你,朕今日给你一个选择。鲁元与昭漪你选一个。记住,选你爱的吧。” 第六十九章 美人如雪何萧萧 - 女人毒裁 - 怀曦 张敖这小子此时不住地抹汗啊,也讲是这殿上火盆里的炭火烧得太盛了。 /心想,今日这千思万想的人,一句话可能就到手了。 但是,我若这么做,还能活命吗? 还能吗? 这老丈人也太毒了吧。 自那日上林苑回来,他看我眼神就不一样。 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这个点儿要记我一辈子啊。 说不准啥时候我这条小命就一命呜呼了。 戚妃在一旁冷笑道:“小王爷平日那么聪明伶俐的人,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呢?和和美美的婚姻大事,在你看起来象是去赴刑场呢。王爷,想好了再答。好好惦量惦量,你头上几颗脑袋。” 张敖战战兢兢地便道:“陛下,容臣请鲁元公主当庭细说几句。” “准了。” 鲁元于是便从后面走上前来。 张敖这人也的确是个人才,就在大殿当中依旧那么跪着,从怀中掏出一颗鸟蛋大小的夜明珠来,递过去道:“公主殿下,小臣思念公主已有多长时间了?今日愿与公主永结同心,誓好百年。以后若有一句错时,公主可杀可剐。” 众臣立即举杯又贺道:“臣等再贺陛下,再喜陛下!陛下请满饮这杯喜酒。” 鲁元满面羞红,拉起张敖,二人同归。 刘邦亦不禁面露春色,举杯与群臣道:“干!” 一时便又唤昭漪前来,问道:“你可愿去匈奴和亲吗?” 昭漪早已淡然,姗姗下拜道:“奴婢愿遵圣命。” 刘邦说了一声好,又朝着下面唤道:“辟阳候何在?” 审食其道:“臣在。” “朕命你为匈奴国联姻使臣,择日送昭公主完婚。你可使得?” “微臣遵命。” “好!” 刘邦大喜道:“既如此,众卿与我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一面又唤刘盈与如意挨个敬酒。 刘盈敬到昭漪面前时,举杯小声说:“父皇不会让你去的,你放心。” 一面就笑了。 昭漪微微怔了一下,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仿觉对面暗处似有人在盯着看她。 昭漪举目看时,却正是刚才刘邦所口宣的审食其。 此人四十多岁上下,一双眼颇为精明强干。 昭漪却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只觉得此人就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尤其那欣长瘦健的身影恍恍惚惚,一时却又无从想起。 此时吕后出了席面,在刘邦面前跪倒道:“臣妾有一事奏请陛下,望陛下三思。” 刘邦抚酒道:“何事。” 吕后道:“臣妾百思,那匈奴只是区区一个小国。咫尺野地又怎敢配我大汉的公主。如此一来,联姻事小,恐惹世人耻笑。望陛下斟酌。” 刘邦笑了笑,道:“朕选的是女婿。” 吕后道:“昭公主自纳入臣妾膝下,臣妾百般疼爱,从无看作他出。陛下既然选婿,大汉国中有多少拔了尖儿的,何必舍近求远,让臣妾蒙受思女之苦。” 刘邦未得开口,戚妃跪下道:“陛下,和亲之事乃关系国家社稷安危,怎么可以私心相论。陛下英明决断,只为天下百姓。臣妾窃喜日后必得人称颂千古,不失为佳事。” 刘邦大笑道:“好了,两位都坐下吧。今日请你们来,还有一个小小的惊喜。朕今日在此一定要让在坐的众卿一睹真正的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女人最盛极的美貌,恐怕就是如此吧。” 说着拍了两下手掌,霎时乐声如水泉般从四面而起。 忽烟雾袅盈,一时金铃清响,伴随着花佩霞裾轻声摇漾的声响,一名女子凌波的仙子般,踏着芙蓉双色锦鞋,携舞而来。 众人看那女果然是玉肌冰骨,如蕊雪含芳。 细看,檀唇娇美,一双眼恰似两泓千年的桃花水,怎奈却又盛尽无限的愁伤。 每每顾盼流连,真能勾断每人的魂魄一样。 吕后在台上悄然笑道:“听说陛下得此佳人,喜欢得几日都不曾上朝。倒引得周丞相那日好一顿臭骂。” 刘邦笑道:“说到喜欢,此女刚开始还真地颇得朕的心意。只是看了一阵,也就淡了。因为朕不喜欢她那双眼,太过多愁善感。” 吕后道:“臣妾闻十里狠烟,只为博美人千金一笑。陛下若想美人开心,不妨也想些新奇古怪的法子。” 刘邦猛喝了几口酒,笑道:“朕可是一代明君,娘娘总会拿朕开玩笑。” 一面就醉了,红着眼便喊戚妃道:“爱妃,你过来。” 戚妃起身便走至近前。 刘邦拉着戚妃的衣角,笑吟吟地说道:“爱妃,今日难得大喜之日。众卿都在,这赵美人又如此风华绝代。你的翘腰折臀也自不示弱。你便下去与她共舞一曲,以助雅兴。也好让朕也瞧一瞧,到底怎样的二美斗艳。如何?” 戚懿柳眉一蹙,一挑,便怒道:“陛下喝醉了。” “哎!” 刘邦道:“朕才饮了两杯,怎么会醉。爱妃折臀快舞吧。” 戚妃气得满面通红,一时竟不顾群臣在侧,猛然一抽袍脚,转过身便往外走。 赵安荷正在做舞,忽见戚妃满面怒容地走来,只好也自停下。 戚妃怒道:“你也下去吧。” 说完领着这位赵美人,并一众宫女,竟然拂袖杨长离殿而去。 一时乐声骤停,静然无声。 众臣见戚姬如此强悍,连刘邦的颜面都敢博,不禁都忏忏的,场面十分僵硬。 好在刘邦并不在意,一个劲儿地又劝酒,自己则喝得满脸通红,酩酊大醉。 众臣却都不好再喝下去。 一时逐个告辞退场。 刘邦已深醉了,在殿上大喊大叫。 吕后为他擦拭衣上的酒痕。 刘邦一把拉住说:“怎么都走了?今晚我却往哪里去?” 吕后道:“臣妾自会服侍你。” 刘邦说了一声好热,便撕了领口,面红耳赤道:“朕好热!朕忽然想起你的甘棠池,很久都没有去了。朕还记得那汤水洗起来很是叫人清爽。因此,朕今日……今日想……嘿嘿。” 吕后笑道:“陛下想享用甘棠池,妾当竭力服侍。” “如此甚好。嘿,甚好。那娘娘就扶朕去椒房殿吧。” “臣妾遵命。” 第七十章 妆桃帕泪红三千语 - 女人毒裁 - 怀曦 刘邦已完全醉了。于是吕后便命散场,昭漪自有如檀红藕贴身宫女伴着走下殿来。 朱雀殿下红灯高照,炫耀得周围亮如白昼。 昭漪走了几步,低头望见地上疏影斑驳,那雀殿高楼殿角间杂珍奇玉铜,有风徐来,脆然作响。 昭漪正自惊叹,忽然眼前浮月中的银光处,幽深突现一男子的黑影。 昭漪大惊,回过头去。 只见眼前不远果然站着一名中年男子,高冠履袍,目光深遂。 看了看昭漪,也不说话,回头竟自走了。 红藕在一旁惊奇道:“此人好不大胆。见了公主,不来拜见不说,还敢死勾勾地盯着公主看。这人是想谋反了。” 吓得如檀赶紧捂住红藕的嘴,压低声音道:“休要胡说,你不要了命!” 一边就赶紧拉着昭漪走到一个僻静处道:“公主,你不记得此人了吗?方才在殿上,陛下让他护送公主去匈奴国的,就是他。他的官职非同小可,名唤辟阳候。只是此人,公主万万小心,他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整个未央宫谁不知道,得罪了他,就如同得罪了皇后娘娘一样。听说,奴婢只是听说此人常在怀圣寺里和娘娘共事,但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奴婢斗胆告诉公主,公主一定要小心此人才是。红藕见过几个人,她不过才从绣房里调出来的。” “怀圣寺?你说怀圣寺?” 昭漪忽然如梦初醒道:“怪道他的背影眼熟到如此!我敢肯定,我当真就在怀圣寺里见过他。如今看来,绝不是一梦了。” “啊!” 如檀惊道:“公主亲眼所见,那流言定是真的了。不过公主一定要守口如瓶。事关娘娘的声誉,公主千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我当然不会说的。” 昭漪道:“只是此人的眼睛,深不可测,却叫我十分地可怕。” “公主不必担心,我们又和他不常相见的。只是皇上刚刚说要他担当什么和亲御史,公主恐怕到时不得不与他相见。” 昭漪低头长叹了一声道:“一切都只好听天由命,此时也由不得我们。” “公主千万不要去匈奴。这里好歹有娘娘罩着,你到了那里,人生地远的,旁人欺负你时,娘娘也帮不得。” 昭漪便笑道:“普天之下,哪里都有好人,都有坏人。不见得匈奴人,个个都是险恶。” “是啊。” 如檀忽然笑道:“公主这一句话说得可是极对的。公主说不定到了那里,还能觅得一位称心如意的驸马呢。如檀定要跟了公主前去,不离不弃,看一看公主的乘龙快婿/。不过,话虽如此,公主还是不要远嫁的好。” 昭漪便微笑道:“咱们回家去吧。” 一时,前面又打起了飞天灯,一行趁着夜色向着蕊珠宫缓缓而去,走了很远。 回头看时,犹听得朱雀楼上酒意箫箫。 过了几日,便听说鲁元公主与赵王张敖将在新春大婚的消息。 于是,宫内又添一层喜气,变得分外忙碌起来。 昭漪却心事重重,比梦还乱。 亲耳听刘邦将自己远嫁匈奴,终是一叶浮萍,随波逐流,往日之痴愿不过是刹那间的流光。 忆海誓山盟,梦想中美丽的岁月,纯净而又简单。 细水长流处,浅云淡月,共剪西烛的痴望,竟然瞬刻云散,化为飞灰。 因此下,常孤灯映壁,寒意涟涟。 烛影微暗,偷自将清泪划破玉衫。 那一日泪痕中垂门敛幕,灯花挑红,用细微的丝线,竟在雪白的一方绡帕上绣了几朵浅红的桃花。 细手捧花,朦胧看时,那花委婉淡雅,花韵流芳,如此幽媚清丽的姿态惊艳着时光,又乍然温暖了痴人的心房。 一时又听外面报命即刻去椒房殿,于是便匆然赶去。 进殿时月辉郎郎,却听秋月说皇上在里面。 昭漪吃了一惊,往外便退,里面吕后却唤道:“是昭漪吗?进来吧。不妨事,你父王在此,何惧之有。” 昭漪只好掀罕进去,捧着那方桃帕拜道:“娘娘,奴婢方才在房中绣了一个手帕。心内非常触动,特给娘娘送来。” 吕后接帕在手,看了看,笑道:“好针线,昭公主近日越发长进了,也不枉我疼你。你刚才说什么,心内非常触动。本宫却不解了。这几朵桃花触动了你什么心事?” 昭漪深然而拜,在地下长跪不起,流泪道:“娘娘,奴婢本是一个低微的奴人。奴婢自幼在战中便失去任何自由。奴婢曾经抱着速亡的姿态唯求一死。娘娘却不嫌奴婢身份卑微,冒天之大讳,赐奴婢公主封号,以尊贵之身游走于未央宫上上下下。奴婢能有今日,死而无憾。奴婢虽自卑不能玉配于母后二字,然奴心中万分感激,是为以身相报,尽心尽力。今以桃花作帕,送与娘娘,以表丹心。奴遵陛下圣命,远嫁匈奴,日后定不能再尽心侍奉娘娘。望娘娘看见此帕,也能想起奴婢一二。奴婢虽远在万里,就如同此帕陪伴娘娘……不离左右矣!” 说罢竟不顾刘邦在此,颤声默泣哽咽,不能自已。 “原来你是悲恸于远嫁。” 吕后淡然一笑,刘邦则在一旁哈哈大笑:“不要哭了,朕多送你些嫁妆便是。你起来罢,过来朕有话问你。” 昭漪便起身。 刘邦笑道:“你是皇后娘娘的爱女,我都替鲁元不平呢。如今听得你这样可怜,倒也是极应当的,并无什么不配。如今,朕也要抬举你。你说,你想要什么嫁妆,只要说得出的,朕一定满足你。” 昭漪拜道:“陛下,真要奴婢去匈奴吗?” “那是自然,都要了好些回了。你说吧。” 刘邦道。 昭漪便说道:“奴婢要嫁时,只需一身霞帔,一个贴身的闺中知己。奴婢想以最艳丽的姿容傲然出阁,不求夫君风流倜傥,不求日后能有多少富贵,不计日后能有多少风雨。奴婢真心真意,只求大汉国的清誉在奴婢这里,誓死捍卫。” “好一个大汉国的清誉!娘娘,此女你万万没有白认得。” 刘邦点头大赞。 第七十一章 鸟语啾啾透侬身 - 女人毒裁 - 怀曦 吕后轻拉昭漪入怀,疼爱道:“一个小小的匈奴国,怎配我大汉的公主。你不必难过,本宫是绝对不会让你去那里的。倒是那淮阴候,近日你父皇见他时,必要向他提起此事。他若再推搪时,本宫和他就要理论几句了。此事由不得他。” 昭漪听了这一席话,真不亚于枯漠地里绝处逢生。 一念凄绝顿成烟云,一时神清气爽,抖着笑容就道:“娘娘此话可是真的吗?” 吕后道:“这是陛下亲口许诺的事情。不信,你问问你父皇。” 昭漪拿眼光一移,刘邦大咧咧地道:“小小的匈奴,我韩大将军一个小指头就能把它杀得丢盔卸甲,无处可逃了。哼,大言不惭地求亲,到现在屁毛也没见上一个,还以为我真地应允了他呢!这几日,我偏要把我俩个公主全都嫁了。他若敢有甚言语,风吹草动,明年打春便是淮阴候发兵征讨的日子。将它踏平了,报我白登之仇。” 昭漪听得万分欢喜,又听商量是否要双喜临门的事情,于是便羞涩地垂下头去,红了脸。 忙告辞出殿,吕后也不挽留,命人小心侍候着送出去。 此时夫妻二人再看昭漪,比前更为不同。 此时此刻看天地日月,又是一番情态。 百转的柔肠重新拾起,听鼓敲一更,周遭月明,染就未央宫千树的风华。 秀丽的白玉飞天,两袖朦胧的菲香桃影,再于绝处诉说往日风雅处的绵盈。 忽见如檀跑过来,道:“公主,刚才红杜鹃传来的消息,你看。” 昭漪低头看时,那上面写着:“楚兰山。萝。” 昭漪握住了字条,看了看,小声对如檀道:“你带着她们回去,我且四处转一转。” 如檀机警地点头,说了一句放心,便即刻领人而去。 此时天已黑了。 昭漪则随着漫地的流寒,踏着银光左右小心细看,一路便悄悄来至在楚兰山上。 只见深林寂冥,月色微缈,霜下映出秦萝衣一剪俏丽的背影。 “萝衣。” 昭漪轻唤。 秦萝衣稍稍地回头,仍是一身黑衣包裹,只露出一张雪白俏丽的面容。 看着昭漪开口便道:“昭漪,不是我说的。” 她的声音竟有些凄楚。 昭漪一怔,上去握住了萝衣的手,猛然便被刺了一下。 因为那手在冬天里太凉了,直冷透到了人的心脾里去。 “萝衣,你还好吗?” 昭漪轻声唤着,竟有好多的惊喜,一时都不得不倾吐而尽。 “你怎么不问佛光寺的事。” 萝衣的手颤抖了一下。 “后宫的人有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让她们看到呢。或许这是一种巧合。但是我却因祸得福。你知道吗?萝衣!” “因祸得福!” 秦萝衣愣了一下:“可是我听说韩将军在寺庙拒婚?可有此事吗?” 昭漪有些羞笑道:“是。他是这么说,但是刚刚我在娘娘那里,说是陛下要亲自为我做媒,一定要聘给他才可以。如嫁了他,明年打春,他便去打匈奴国。” 萝衣仰脸望着天边一钩明月,停了一会儿,竟笑道:“昭漪,你怎么这样的好福气!我怎么不像你。” “你会有的。” 昭漪握了一握她的手,笑道:“萝衣,你这样的容貌,既出了浣衣局,我敢打保,日后,你便定是贵妃一级的人物。” “是的,我已经别无选择了。昭漪。” 萝衣道:“我必须要做贵妃。” 说完又急促道:“昭漪,你不知道,如意,……刘如意临幸我了。” “啊!” 昭漪呆了几呆,忽然面现茫然道:“真地吗?” “真的。” 秦萝衣将手反转,拉着昭漪在月下的一块玲珑石上坐下,就像被无端拉着,开始幽然讲起:“就是戚娘娘去佛光寺那天。我端了娘娘的宝仙茶,还有一只鸟,便来到他的永宁殿。他正在窗下读书,头也不回,说把茶放在桌子上吧。我把鸟提过去,他说什么鸟,我说是子规。其实那时,我的心真地都快要提到嗓子眼儿里了。我简直是踏着云雾。他说不喜欢,让拿走。我很失望的,就提着鸟走。刚走到门口时,我又听到他说,把鸟提过来我看。我便又惊喜,又高兴,就提着走回去。他看了看鸟。我相信我当时的脸色真是比雪还要苍白。我的手心儿满都是汗水。他忽然便推过了鸟笼子,那只鸟在笼子里仓皇乱窜。这个人就一下把我推在鸟笼边的地上,然后一片又一片地撕下我的衣服。真的,不骗你。昭漪,是一片一片,他一片一片地撕,而且是非常快的速度。然后就开始折磨我,非常粗暴。他的那个样子,完全就象是把我当成了一只鸟,不,是一只猫。后来,也是那么快,他对我说了一句话,就开始让我走。我走出去,他又喊我回来拿鸟笼。那语气非常冰冷,冷得象深潭中的雪水。我拿了鸟笼子走出,来到院外。两腿直打哆嗦,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下。那只鸟不停在笼子里扑愣愣地飞,就象是在询问我什么。我当时也非常奇怪。” 昭漪听呆了,手里只是感觉萝衣的手象那只红杜鹃在不停地颤动。 很久,仰脸,方轻声相劝:“萝衣,看来此人比那毒妃还要可怕。他那里你断不可再去了。” “我没有事的。” 萝衣低头道:“你不必为我耽心。既然过去,本就是提着一个脑袋,还有什么可惧的。” 昭漪紧紧地握着冷手,想了半天,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道:“萝衣,那只杜鹃鸟,它是吃了鹤子草的杜鹃吗?” “昭漪,你的那只杜宇,没有吃鹤形草。可是永宁殿那只,却明明是吃了的。但不知为何,在他那里,竟没有一点效力。” 秦萝衣低头:“昭漪,你若想要,我可以送一些给你。” 昭漪立刻松了手,惊恐地便站起往后退。 秦萝衣笑道:“你怕什么。鹤子草没有什么用的,媚蝶是不常有的。所以,你弄死戚妃的媚蝶,她如今恨不能吃你的骨,喝你的血。 第七十二章 朱砂血 - 女人毒裁 - 怀曦 而我那只杜鹃,在如意面前根本也没有什么作用。昭漪,我实话告诉你罢。 当初我出了未央宫,首先遇到的是一个江湖术士,我跟着他学会了几门异术。 而我那天非常自信地去到戚妃那里,让她留下我时,靠的就是这门异术。 今夜,我让你来,是想把它告诉你。 因为,我若再不说时,你的皇后娘娘可能就没命了。 ” “你说什么! 萝衣! ” 昭漪大惊失色:“萝衣,你在说什么! ” 秦萝衣仍然镇定,兀自轻声道:“珠砂血浸卤砂五钱,伴鹿香密陀僧干胭脂粉同研成细沫,再用蝙蝠血与龟血研和,点在女人身上时,即成血点。 除非与人jiao配,此血点万难洗去。 你可知道近来陛下为何如此肯频繁临幸椒房殿,并常与皇后娘娘共在甘棠池沐浴。 那是因为,戚妃将此血砂献与陛下。 而皇后娘娘与审食其的奸情,差不多已经尽人皆知了。 陛下不过是借此朱砂来试探娘娘而已。 ” 昭漪听罢,扑通一声便摔倒在地。 如闻劈雷。 山夜静,摇动一地树影。 昭漪便扶着一株枯木爬起来,惊恐道:“萝衣,这不是真的吧。 你在给我讲一个故事,夜里梦中的故事。 ” “你若不信,只可近日和吕后共去她的甘棠池里沐浴。 她背上若有红砂,则还有一命。 若无红砂,必死无疑。 而现在,据戚娘娘所得的消息,恐怕她身上的朱砂昨日就已经完全消失了。 ” 轰的一下,昭漪再次落地,一时恍然如梦。 “怎么。 你心动了吗? 是不是急着要把此事跑过去告诉你的母后? 可是现在,即使你什么都说明了给她,也无任何人救她。 那朱砂也不是想点就能点得上的。 戚妃那里不用说,我这里更不会。 但是,我必须要这么做! ”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娘娘跟你又何仇系! ” “因为她会成为我最大的绊脚石。 ” 秦萝衣站起,一步一步向昭漪走来,俯下身子道:“昭漪,你怎知我脑子里一天都在想些什么? 我现在既然勾上了如意,戚娘娘便也在我的手中。 你替我想想看,假若我有一天得势,一定会是依靠戚妃,而不是吕后。 吕后的精明加上沈凤仪,我是不可能有一点缝隙的。 这就是我当初无论如何要选择戚妃的缘故。 她那里除了一个忠心的云婉侍,几乎没有一个能拿得出的人。 所以,我现在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帮着戚妃除掉吕后。 然后螳螂捕蝉。 我和戚妃之间必定会有一拼。 到时,我既报了仇,又利用如意弄皇权在手。 这样,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昭漪,你说我这样好不好,好不好! ” 焦雷再击首。 昭漪抬头看见秦萝衣头上玉月晶莹皎洁,在一片沉静的郁色里,红色的杜鹃鸟在她头上颤颤而舞。 星星点点的空啼,化为一片片,一团团的梨花雨。 “萝衣,你疯了,你莫不是疯了! ” 昭漪痛心地从心底里呐喊。 “我是疯了,而且很早。 ” 秦萝衣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疯子才有的可笑。 可是我也不想回头。 因为我疯的时间太长。 昭漪,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罢,那天佛光寺的事情,也是我说出去的。 东宫西宫都是我的杰作。 我的目的是要隔山观虎斗。 我到底要看看,这两宫究竟会鹿死谁手。 然后我再好坐享其成。 想不到胜事即在眼前。 依现在的情势来看,吕后是死定了。 昭漪。 你千万不要为此难过,毕竟你还有我。 你的母后死了,我会照顾你的。 记住,我不会死。 我要照顾你一辈子! 昭漪,请记住我的话,我现在对天发誓。 ” 秦萝衣说着,低头紧紧拥抱了昭漪一下。 然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昭漪仍然感觉到她身上那侵沙沥川般的寒冷,这冷仿佛直要把自己冻僵了一般。 由于再难举动起身上半分半毫的力气,这个世界也仿佛走到了尽头。 浩然恣纵的流霜月白,携着细水中苍老的呜咽与悲愁,声嘶喑哑地再一次催动漫地的浊流,让泪影悄悄如刀刺般刻上心口。 “娘娘……娘娘! 娘娘! ” 昭漪很久才得清醒,哭喊着叫出了这几声。 白玉般的短流苏飘飘簇拥着真红蹙金凤翼双色缎面,殷红如血的凤翅,玲珑饱满地伴着如意九彩云烟,恰似金红的炽炽霞光。 吕后看着昭漪手中的红凤绣鞋,便自微笑:“这两日你是怎么了? 又是送手帕子,又是送鞋,倒弄得我却有些不好意思,心慌意乱起来。 莫不是姑娘大了,真要走了,娘心如黄莲吗? 孝心我领了,到时可别忘了我就行。 ” 昭漪捧鞋泪眸道:“娘娘,奴婢整整绣了两天,才绣成这对云烟凤翼。 虽是微薄之物,但也是奴婢的一点心意。 奴婢今日愿亲自侍奉娘娘穿上此鞋。 娘娘穿此鞋时,犹见奴婢。 奴婢心意甚安。 ” 吕后笑了,非常开心,于是慵懒地伸了一下腿,在榻上道:“好,今日真是难得。 你就侍候我穿了罢。 这鞋子本宫也真地好生喜欢。 ” 于是便伸出双足来。 昭漪欲为之穿时,吕后略皱一皱眉,又笑道:“这么好的鞋,沐浴了穿上才好,以免弄污了。 ” 昭漪忙道:“昭漪愿侍奉娘娘沐浴。 听说娘娘的甘棠池最好,昭漪却一次都没有见过呢。 ” 吕后道:“你那蕊珠池不好吗” 昭漪道:“蕊珠池虽好,只是香味不足。 昭漪今日定要用娘娘的,让奴婢开一开眼界才好。 ” 昭漪一改往日恭敬顺从的模样,半嗔半娇。 这样可爱随便又有些撒骄的姿态让吕后心花儿怒放,又是惊讶,又是惊喜,不禁笑着打量:“你今儿是怎么了? 这么能说会道的,叫我看着怎么不像你起来呢? ” 昭漪忙强笑道:“娘娘,昭漪一向都是如此的。 娘娘平素没有发现而已。 ” 吕后便命献上松子糕,青梅等物,让昭漪品尝。 第七十三章 棠池恨卷千堆雪 - 女人毒裁 - 怀曦 说了一会话,而后又留昭漪一起吃午膳。其亲切和近的态度在昭漪面前让众人看起来,完全超越了亲女鲁元。 饭罢又小憩了一会儿,起时便命带着昭漪一起去甘棠池。 昭漪又是惊喜,又是忑忐。 扶着吕后走进去,只见这甘棠池云雾漫漫,兰汤潋滟,润气蒸香。 池旁放四鼎皇家紫铜金兽,燃着用银叶云母制成的浅盘盛香,这香自然舒缓而无烟火,却自香风袅袅。 那沐汤热气森郁,上面又飘浮着数朵甘棠,犹如娇碧的碎花睡胭。 此情此景,令人神怡。 昭漪便先脱了斜襦桃花小袄,白绫裙,又褪了金钏,步摇等物,只剩下贴胸素白的一层薄罩。 然后便过来侍候吕后脱衣。 一层一层地卸下时,昏昏地,昭漪便开始有些喘息。 吕后最后一件内衣在满屋子云烟的迷幻中,恰似最沉重的一缕面纱,颤颤地昭漪怎么都不敢剥离。 吕后便诧异起来,第三次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昭漪?今日真是奇怪。” 昭漪笑道:“奴婢首次侍候娘娘沐浴,有些害怕,手紧得很。” 吕后笑道:“等你嫁了淮阴候,本宫怕再没了这样的机会。如今要好好享用才是。” 昭漪便伸手抹了下去。 只见吕后略显松弛的肌背光滑无痕,别说是朱砂血点,就是一颗蝇头小痣,都是万万寻不来的。 一时昭漪脑上轰的一下,两腿便想软倒。 幸而吕后转首道:“你们都下去吧。昭漪侍候起本宫,定会畅心如意。” “是。” 众人离去。 昭漪便扶着吕后走下汤去。 池内水波清澈流碧,温润得几乎可以看透沐者的五脏六脾里去。 昭漪眼角忽婆娑出泪水,用一抹丝帕蘸了菊花叶和桂花的澡豆为吕后轻柔擦抹身体。 只听吕后又轻声道:“昭漪,我看你今日倒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昭漪强装伪笑道:“娘娘,今日得幸能侍候娘娘沐浴,奴婢真地很激动,很激动。” “本宫何尝不是。” 吕后道:“本宫的一男一女,常自让本宫无话可说。只有你,本宫看见了你,就如同看见天上的明月。” “娘娘,奴婢愧不敢当。” 昭漪联事思情,此时再次哽咽难语。 “昭漪,你常说你身世可叹,又怎知本宫所经历的风风雨雨。我曾数次出生入死,几乎走入绝地。可是每当本宫濒临绝境,于夜深人静时,总会相信,那天上的明月就是老天的眼睛。昭漪,本宫拥有你,绝不亚于拥有上天所恩赐的一双慧眼。当日,你在隐王的寿宴上,砸碎戚妃的媚蝶之时,朱雀楼上看得最真的,就是本宫。” “娘娘!娘娘!” 昭漪再也忍不住,忽然便抱住吕后放声大泣:“娘娘!昭漪再不能有所隐瞒,娘娘近日必大祸临身。” 吕后惊诧道:“你说什么!” “娘娘。” 昭漪流泪问道:“娘娘近日身上可曾出现朱砂红点?” 吕后大愕道:“这个你怎么会知道?” “娘娘定要实说与奴婢,奴婢才知真相。” “确有此事。前几日陛下也曾如此告诉给本宫,凤仪也曾说过。本宫只以为吃了辛辣之物所致,近日却突然消失了。” “娘娘,那是因为有人要陷害娘娘啊!娘娘身上的朱砂是用蝙血龟香麝香等物秘密调至而成。若无有床事时,是万不可消失的。娘娘现在回忆,除了皇上,娘娘可曾有过什么异事。如若皇上用此朱砂有意试探娘娘,娘娘,这场大祸娘娘已经在所难免了!” “大胆!” 吕后猛喝了一声,便大怒。 用手一挥,啪的一声,无数水花溅于池栏之上,飞落得到处都是。 只见吕后满面已是通红,怒不可制。 “娘娘!” 昭漪一口气急着说出这些,脑子里倒也无及考虑任何。 吕后长久在水中凝滞不动,似乎陷入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境地。 “娘娘,娘娘!” 昭漪泣道。 “你出去吧。来人!” 吕后忽然平息,抚住胸口抬头道:“立即唤沈凤仪前来。左右都给我退下。” “娘娘!” 昭漪喊。 “你出去吧。记住,千万不要让你刚才的话向任何人提起。也不要对何人说你曾与本宫沐浴。” 吕后冷冷地,尽管瞬间已恢复往日的肃静,然而,脸色顿成铁青。 昭漪出水,一步三回头,恋恋走出殿去。 风卷雪幔,点一柱沉沉的素香,昭漪在十香浣花枕上睁开了眼睛。 影微微,雪灯照着,西窗下蓦然直身唤道:“如檀,如檀!” 如檀应声而来,昭漪抬首问道:“娘娘怎样了?娘娘怎样了?” 如檀忙回道:“公主放心,红藕一直都在椒房殿守着呢。秋月说了,陛下若去时,一定马上让红藕过来禀报公主的。公主尽管放心。” 昭漪抬头,看窗外铅云沉沉,一片浓重的阴色。 便拉住如檀哭道:“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恶梦!娘娘要被皇上带走,整个椒房殿都被御林军围着,好不阴森可怕!” “公主,必是公主和娘娘母女连心,情深入骨,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而有时的梦恰恰就与现实是反着的。公主梦见娘娘如此,说不定娘娘会大福大贵呢!” 说着红藕便挑了门帘儿从门外走进。 如檀赶紧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去侍候娘娘的吗?” 红藕道:“是娘娘让回来的。娘娘说公主身单力薄的,让我回来好好侍候公主。” 昭漪眼中流出泪来。 红藕惊奇道:“公主怎么了。怎么这几天和娘娘一样的呢?娘娘也是躺在床上,半天不闻一声的。只见到凤仪官守在身边。” 如檀道:“你别问了。赶紧拿些梅子糕,来让公主吃一点。公主躺了一天了,我去御膳房给公主熬些乌鸡汤来。上次娘娘吩咐专一放着给公主供应的。” 红藕答应一声,如檀出去了。 几个宫女便一起侍候着,哄着昭漪勉强吃了一些汤。 又说了一大堆笑话,逗昭漪解闷。 把红头杜鹃的笼子提过,昭漪顿惊慌失措起来,让拿走。 几个便都不解起来道:“咦?公主那几日不是很喜欢这鸟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凉了呢?” 第七十四章 夜半贵妃踏月时 - 女人毒裁 - 怀曦 这样吵吵嚷嚷吃过了一些汤,又停了一盏茶的功夫,昭漪的气色才好了一些。 正要起来,忽然登登登外面就跑进一人,慌里慌张喘着气道:“公主,不好了。娘娘被陛下派人围起来了!” 昭漪腾的一下就掉在床上,抬头惊慌问道:“怎么回事?” 秋月道:“刚才陛下去椒房殿,便让娘娘侍候去甘棠池沐浴。娘娘推说身体不适。陛下再三要去,娘娘还是不应。于是陛下就恼了,下令让娘娘跪在椒房殿门前,一直到她答应了为止。否则的话……” 秋月说到这里停住了。 “否则怎样?” 陛下说:“否则不排除废掉娘娘的后位。” “啊!” 昭漪听罢再也顾不得许多,提起身子就往外跑。 如檀拿着云狐披风在后面追。 风清月白,如静水深深,落叶随夜风飘去。 椒房殿外果然戒备森严,围着水密不透的御林军。 殿前摆两架高大的烛台,烛台上放几盏嵌金的日月蟠龙宫灯。 绢纱罩子里面红彤彤的,象燃烧着两把荧荧烈火。 很远就看见刘棠守在门口,昭漪过去,扑通一声便拜倒在地。 刘棠大惊,赶忙扶起:“昭公主!” 昭漪泣道:“刘公公,请允许奴婢进殿。” “皇上的旨意,今夜是不允许有人出入椒房殿的。椒房殿的人更不能出来。” 刘棠道。 “奴婢进去了,便不再出来。奴婢愿和娘娘同生共死。” “这……” 刘棠为难起来。 “奴婢求公公大发慈悲。” 刘棠稍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好。公主稍等,奴才去去就来。” 说完躬身去了椒房殿。 昭漪便心跳神移,屏紧了呼吸。 过不多时,刘棠果然走出。 道:“公主,娘娘让公主请回。说夜深风冷,公主早早回去安歇,以免受了风寒。” 昭漪泣道:“我是不会回去的。” 此时更有秋月出来,拿着一方桃红帕子出来道:“公主,这是娘娘给你的。说是你的旧物,让你好好保全。娘娘,……从此便与你毫无干联。” “啊!” 昭漪立刻惨叫了一声,大睁两眼,昏然倒下去。 如檀等忙扶住了。 昭漪哭得声嘶气咽道:“回娘娘的话,昭漪不要。昭漪要永远陪伴娘娘一辈子。” “公主!” 秋月落泪道:“这个帕子,我就还拿回去。公主就请回吧。” “不,我不走。” 昭漪仍说。 忽然身后就有人大笑道:“ 好一个忠心的奴才!” 昭漪回首,见一干宫女左右提着红凤灯,两条游龙一般,簇拥着戚妃头戴凤冠,身穿霞衣,锦绣花团,乘风得意而来。 刘棠赶忙接驾:“奴才拜见娘娘。” “免了。” 戚懿桃唇凤目,淡淡地看了一看,说道:“刘公公,怎么回事?本宫刚刚正在用茶,忽然就听见皇上便恼了。敢是和娘娘拌嘴了吗?本宫自进宫以来,还真没听见过陛下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呢。什么事,居然还这样兴师动众的,把整个椒房殿都围起来。敢是象要谋反似的。能有那么严重蚂?刘公公打开门,让本宫进去和娘娘说一会子话,问一问姐姐内里的详情。” “娘娘,” 刘棠道:“陛下已经吩咐,无论何人不得出入椒房殿。奴才奉命行事,十分地为难。” “你这公公,既然口口声声自称奴才,便要遵从主子的吩咐才好。娘娘若凤体安恙,你尚无过错。可是娘娘真若有个三长两短,或是好歹,本宫连最后一面都难以见得,若日后本宫埋怨下来,你这罪名能担当得起吗?” 饶是刘棠见多识广,可今日竟敢肆无忌惮地诅咒当今皇后娘娘三长两短,而且竟然还是在椒房殿门口,这样的场面倒还是这位总管平生首次所见。 一时脸色惊恐,滴汗下来,回道:“奴才担当不起。娘娘稍等,待奴才这就进去回禀皇后娘娘。” “不用禀了。” 戚贵妃迈步便道:“本宫这就过去了。本宫定要去看望姐姐,到底身犯何罪,落得如此凄凉。本宫不平。” 正欲进时,忽然灯影一晃,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一面走,一面说:“刘公公请不必阻拦。” 沈凤仪一边就走近过来,见了戚妃,躬身拜了几拜道:“微臣沈凤仪见过娘娘。” 戚妃却抬头,从鼻中哼然冷笑了一下,说道:“沈凤仪,你虽然被当今陛下封做凤仪女官,贵为皇后御前长使良臣。可你在本宫面前终究不过是一个奴才。连刘棠见了本宫尚且伏地不起,而你,何曾把本宫放在眼里。” 刘棠见状忙伏地回道:“娘娘有所不知。只因沈凤仪乃是忠臣之后,她父亲精忠报国,战死疆场,陛下特许她世袭二品大元之位,等同忠贤。沈凤仪故以微臣自称。陛下特准,就是在陛下面前,凤仪女官也可以不必行跪拜大礼的。” 沈凤仪却轻轻叫了一声道:“刘公公言重了。” 一边后退了几步,便朝着戚懿双膝跪下,将双袖举过头顶,道:“娘娘,沈凤仪见过娘娘。如有得罪,万乞娘娘原谅。” 戚妃脸色微然变动,并不让其站起,却道:“你有什么得罪我的。只是你的椒房殿太过难进。本宫想进去看娘娘一眼都由人阻着。唉,见陛下如此兴师动众的,本宫真为娘娘捏了一把汗。不知娘娘现在怎样了,本宫过去瞧上一瞧。” “娘娘,” 沈凤仪道:“娘娘这几日受了风寒,凤体实在不适。刚刚陛下吩咐娘娘若身子好些时,赶紧前去禀告。微臣这就起身禀告陛下。” “你且慢说。” 戚妃道:“本宫实不明白了。只是一点小小的风寒,陛下就派御林军把椒房殿给围了吗?难道这围困宫院还能治病吗?本宫还是头一次听说呢。咯咯咯!” 说罢大笑。 “娘娘,” 凤仪道:“微臣实不相瞒,娘娘的确因为甘棠池与陛下伴了几句嘴。然而夫妻间争吵也是常有的。待过几日,等各自消了气,自然会好的。” 第七十五章 清歌且须花殉葬 - 女人毒裁 - 怀曦 “甘棠池,夫妻间争吵?”戚妃细细地把凤仪再一番打量,道:“真好伶牙。本宫倒不为他们夫妻间争吵有什么奇怪,奇怪的是陛下为了区区一个甘棠池就下令派兵围困椒房殿。啧啧啧!这夫妻间的争吵未免也太过大动干葛了吧?本宫还是要进去瞧上一瞧,到底见了姐姐,亲口问一问怎么一个争吵才是。” “娘娘,” 沈凤仪拦道:“娘娘请留步。皇后娘娘的确身染风寒,此刻不便见人。特派微臣前来告知娘娘。” “沈凤仪!” 戚妃道:“你不瞒本宫,本宫也不瞒你。本宫知道陛下命令娘娘跪在阶上须反省一个晚上。本宫还是奉陛下之命前来看看娘娘是否跪在寒风里,别偷了懒,那可就不是围宫之罪。不过本宫是那样的人吗?本宫却是念在过去的情份上,让姐姐回屋的。本宫自不会回去告诉陛下。这么冷的天,陛下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因此,你不必害怕,本宫只是去看一眼就走。这有什么呢?” “娘娘,” 沈凤仪依然稳重平静:“娘娘若非要进去,必要有陛下的圣旨。” “大胆!” 戚妃大怒,抬起手来,啪地一声便狠狠击了沈凤仪一掌。 凤仪仍巍自不动。 然而俄顷,此掌力度太猛,一缕鲜血往外细涌。 沈凤仪却依然安宁道:“娘娘,你若无陛下圣旨,微臣即可去陛下那里为你讨要便是。只是现时便无的话,微臣是绝不容许娘娘走进椒房殿一步的。” 戚妃举手又狠出一掌。 掌声清脆,态度却更亢强。 沈凤仪缓缓而毫无畏惧地抬起一双深远的凤目,如水色澄明。 虽双颊通红,然而这满腔的炽诚却于无边的黑夜静燃起一首红灯映雪般的苍声! “好奴才!” 戚妃打了沈凤仪,悄悄儿地将身子俯近了,低声说:“可是如今任谁都救不了她了。陛下废后的圣旨都已经拟好了。过了今夜,明日便是她离开未央的大好日子。你说的好。看在夫妻间争吵的面子上,或许能饶她一命。哈哈哈!” 戚妃放声大笑,笑得十分开心,真可叫震彻广宇。 “既然娘娘这么不想见本宫,本宫又何必强求。不过,本宫看在和她这么情深的姐妹一场,现在就去把此事告诉公主和太子去。昭公主就不必说了。难得的忠孝,没人喊就跑过来了。可是那鲁元和盈儿,倒还一点都不知风呢。唉。也真是可怜,当娘的落难,做亲女儿亲儿子的不来,让一个毫无血脉的人来送终。姐姐不说,本宫倒是心疼地紧呢!” 一边说着,戚懿一边又笑。 走出来,便往昭漪脸上狠狠剜了几眼,恨不得再咬上几口。 “昭公主。” 戚妃拿帕子掩了嘴,冷笑道:“好有本事的昭公主,人人都说你要嫁贵人。可你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别得意忘了形。让本宫来提醒你一句。你之所以嫁匈奴,嫁韩信,那是因为有娘娘撑着你。而今日或明日,一旦娘娘离了你,你竟还敢趾高气扬吗?不过本宫念在你嘴实心严,老实本份,或许你春尽死残的时候,会收留你一把。所以你可别太狂了,忘了自己是谁了!” 说完狠狠地抬足,放声大笑,头也不回地领着众人前去了。 昭漪只是哭泣。 那戚妃回去,果然,不一刻,鲁元与刘盈便相携一路哭号而来。 去见时,刘棠护着,吕后又不得见。 二人在门外哀哀泣泣,一时椒房殿竟似变成了坟场一般。 戚妃暗地里派人盯着,见此情景,开心畅意。 后来刘棠和沈凤仪苦口婆心,安心平静,好一阵抚慰劝导,才将俩人送回宫去。 昭漪也被如檀等人劝走,心中自是忧苦难说。 昏昏朦朦也只躺了一个薄薄的冬夜,这个夜却如浮云历雾般,真真难熬难捺。 醒来见锦幔轻晃,忽然如檀便直闯进来,跌在昭漪床前。 未及说话,喘了数喘,掐着脖子道:“公主,不好了!陛下已经启驾去椒房殿,听说还带着一纸废书。听桐儿说,各院的主子尽都被戚贵妃召去在椒房殿外,看娘娘怎么走出宫门去呢!” 昭漪只觉眩目惊心,略略的浮尘中拉住了雪白的罗帐,忽然竟幽幽镇定下来,唤如檀道:“将娘娘赐给我的蝴蝶洒花襦取出来,我要好好地穿着,去见娘娘。” 一面心意已定,默默从身边拿出那把一直藏在身边的锋利青竹箭,心中想道:“今日若娘娘有什么不好,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托娘娘的福气苟活些日子罢了。人若没有一点情意,活着干什么。我当追随,方显此情。” 如檀就取鹅黄的蝴蝶湘绣小袄。 昭漪梳了头,均了面,淡淡的清妆,又戴了一幅鹅黄的小泪滴坠子,绿色的翡翠石吊着,这才走出来,一路向椒房殿走去。 如檀看见昭漪这样,便哭将起来。 昭漪道:“你别哭,你跟我不一样。若娘娘有什么不测,我就是自己不死,也会有人把我弄死的。所以,与其那样,还不如我自行了断。” 此时却是清晨的薄寒。 金色的阳光自云端拂起,晨曦中霞色轻抹。 冬日里的未央宫,仍是五彩缤纷,华丽非凡。 威严的宫殿在一簇簇苍郁中托着丝丝冷凉的青碧,袅袅的悲哀,化作人间的烟光慢慢升起。 各宫妃嫔果然在戚妃的召唤下,不约而同悄然散聚于椒房殿四下里。 她们嘴边淡然的窃笑,似乎更加娇艳而又无忌。 此时此刻,斯树,斯路,斯人,斯花,斯楼,斯阁,斯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敲响一记沉重的扶钟,慢慢地在昭漪面前忽然炸响而开。 昭漪遥遥看见刘邦走向椒房殿外,殿门大开。 沈凤仪跪地接驾。 刘邦不知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看了看,就进去了。 旁边的刘棠手上真地捧着一卷诏旨。 昭漪倚在一棵杨树下,这时又看见戚妃领着一大群人锦衣霞秀地走来。 昭漪一眼还看见了戚妃身边的秦萝衣,她正在向这边观看。 于是一望之下,她便低了头。 第七十六章 奴的花可好 - 女人毒裁 - 怀曦 戚妃很快走到门口,却又遭到刘棠的阻拦。但是这次戚妃并没有马上走。 刘棠让人去宫里搬了一把梨花木椅子来,戚妃便坐在门口一边说笑,一边等待。 天,太闷了,也太辽远。 抬头看时,似乎一瞬间又变成了炎热的夏季。 树上的蝉一声比一声叫得高亢。 那屋子里滚油锅的炙热,却腾腾地在每个人的细汗里又冒着狼烟。 “如檀,” 昭漪的身子摇摇欲坠,禁不住靠在如檀的身上,把手伸进衣服里去,紧紧地握住了青竹小刀。 “公主/!” “如檀,如果我死了,请你一定要转告娘娘。就说,我在临死前,只说了两个字。这两个字便是母后。我虽然没有喊过她一声母后,但是,在心里却已叫了几千遍,几万年。” “公主!” 如檀抱住道:“公主不要这样,娘娘并没有什么不测。” 昭漪淡淡地抬头,看那数宫的嫔妃如锦色的蝴蝶,围在戚妃的身边。 戚妃则如百花丛中的一缕牡丹。 阳光躲在云层里匆然走,这画面阴暗地象一把刀。 昭漪浑身象散了架似的,把手一直藏匿在胸口。 如檀扶她想坐下来,可她拒绝了。 也不知站了有多长时间,忽然门开。 刘棠便回头,拿着诏书走了进去。 昭漪一下子全然崩溃了。 如檀只听见旁边只闷哼了一下,昭漪晃了一晃,倒下时,胸口便渗出血来/。 如檀吓了一跳,伸手探进去摸,一张手便都成了血红,连四下的衣片全都红了。 “公主,公主!” 一时乱叫个不停。 如檀飞快地冲出来,跑向殿门,跪在刘棠面前哭道:“刘公公,刘公公,快去禀告娘娘知道,公主自杀了!公主流了很多血!” 刹时,众人都惊愕地转过头去看。 刘棠道:“还不快请御医!” 一面就派了身边人去传御医。 昭漪却让众人扶着一点一点走过来,众人看时,昭漪胸口果然尽被鲜血染红,殷红飘荡。 戚妃站起冷笑道:“昭公主,你这是在干什么,装给谁看!” 昭漪颜色雪白,拼全了力气撑着来到戚妃面前,忽然一双眼竟直直地看着,跪了下去。 戚妃大惊。 昭漪气若游丝,淡然一笑,凄凉说道:“娘娘,奴婢自知皇后娘娘若有什么不测,奴婢是断难再活下去了。” 戚妃从鼻孔中哼了一下。 昭漪又笑道:“可是奴婢曾经说过,不知花之研媚,又怎知人之肮脏。奴婢今日愿以这满身的热血,化作百花的研媚,去蔽却人之肮脏。娘娘曾也自称是爱花的人,奴这花可好?若能换得娘娘的千秋,奴愿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求娘娘大明大义,成全奴婢!” 这一番话说出之时,真是恳切幽伤,出自心胸。 戚妃听了,深为所动,忽忆起以前种种,瞬间就泪流满面。 俯身急忙拉住道:“你这是在说什么,你这是在说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来人!还不快与我传御医过来。人,都要死了!要死了!” 一时急唤,手忙脚乱。 宫内此时很快便有人走出,道:“怎么了,怎么回事?” 原来是刘邦驾到。 众人忙跪倒一片。 刘棠回道:“回陛下,是昭公主方才拔剑自刎,奴才正在请御医赶到。” 刘邦下阶过来惊异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朕在殿内与皇后娘娘共商国家重事,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她们都等了很久,陛下不防给她一个交待。” 伴随着熟悉的这铿锵一语,从殿内缓缓走出一人。 众人看时,阳光火辣辣地穿出云层,照着这般的锦绣华服,仪态不怒自威。 比起戚妃的娇艳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是铁血吕后。 吕后冷冷地站在阶上,傲视群小,启口对刘邦道:“陛下,难得这些妹妹们对臣妾如此关爱,连陛下找臣妾说几句话都要偷窥几分。陛下不妨就将咱们刚才所商讨的国家大事向众妹妹都说了吧。况且,此事定要众人皆知。” 此时御医赶到,欲将昭漪扶至别处疗伤。 吕后早命凤仪道:“扶昭公主进殿就近疗伤。传我的话,尽所有可能保住昭公主的命。否则,都别想离开。” 沈凤仪遵命,立即便命御医与昭漪共同进殿。 吕后满面冰霜,无一滴笑容。 众妃跪在殿外,一律皆胆战心惊。 就连戚妃禁不住也难捺起来。 偷偷瞟了几眼刘邦,刘邦便道:“既然如此,朕今日就对各位爱妃明讲了吧。近日陈烯领兵反汉,此乃国中头等大事。朕刚刚正与皇后商议派兵征讨一事。唉,朕年事已高,想在太子和众位皇儿之间择一合适的人选。无奈选来选去,都不得朕意。” 戚妃道:“太子正当凌云之志年,又为后宫嫡庶之冠。理应冲锋陷阵,做个表率,以显我皇家威严,方显朝廷本色。” “朕也正有此意。朕当盈儿此龄时,比他辛苦得多。然壮志弛疆,实为美哉。” 众妃便都道:“陛下为国选栋,国家要事,臣妾等不宜在此,臣妾告退。” 说着一干人等便欲退下。 刘邦却道:“爱妃且请留步。爱妃皆言朕为国选栋,不妨就在此观看。朕好想在隐王和太子之间择一佳帅带兵出城伐陈,以不负朕望。” 戚妃见刘邦竟提到如意身上来,忙跪下道:“陛下,如意正值攻学读书,诗词尚可略出一二。然而兵法上面才疏学浅,领兵打仗,可不是儿戏。陛下万望三思。” “哎!” 刘邦道:“爱妃此言差矣。保家卫国,皇子理当向前。况治国安邦,更需雄才大略。只懂风花雪月,又岂是明主的作风。刘棠!” 便即刻命道:“赶快传朕的旨意,唤如意与太子到椒房殿来。” “喳。” 刘棠领命而去。 戚妃见情势大有所变,惶然间便领众妃站立一旁。 刘邦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道:“好暖的天气,难得晒晒阳儿。” 于是也不命去承德殿,倒在门口准备了把椅子,与吕后戚妃等坐下,静等两位皇子到来。 第七十七章 殿前美梦化征讨 - 女人毒裁 - 怀曦 不多时,如意美服秀冠,先期赶到。太子刘盈也匆匆忙忙赶来。刘邦便唤二位殿下近前说话:“今日唤你们前来,只因你们年龄大了。父皇我年迈已高。皇儿大了的时候,为父怎不显老。如此朕便与皇儿商议政事,也是理所当然。今,陈烯出兵谋反,小小叛兵,不足一提。但却正是皇儿扬名立万之时。常言道,英雄气壮。朕今日敢问,你们俩个,谁能愿意出兵征讨,替父解忧呢?” 刘盈与如意俱是哑口无言。 戚妃听得又惊又怕,正想上前说话。 刘邦又问道:“如意,你先说,可否愿意领兵出征。” 如意跪下道:“父皇,儿臣非是不愿出征,只是儿臣觉得,领兵打仗非诗词歌赋。关系诸千诸万将军的性命。血腥的屠杀放在儿臣的手中,实不敢当。若要论兵法战术,儿臣才识浅薄,还须仔细攻读。” “你不必担心害怕,朕派出萧丞相,还有张丞相的儿子辟疆保你出征,如何?” 如意再拜道:“父皇,儿臣确无领兵之材,有负父命。请父皇责罚。” 刘邦便皱了眉,口中长叹了一口气,又将头转向刘盈道:“太子,你可愿出征?” “这……” 刘盈将目光转向吕后,迟疑道:“此事尚需征求母后的意愿。” 刘邦便道:“皇后娘娘,你意如何?” 吕后冷然道:“盈儿贵为太子,且长大成人。我便不再干预。任凭他自所主张。” 刘盈亦答道:“父皇,刚刚如意御弟所言,战场上血腥的屠杀,千万将士的性命,儿臣是不敢拿来作儿戏的。请恕儿臣也极难从命。” 刘邦听了大睁两眼,想骂时却又无从出口,坐在那里,半晌无语。 忽然把头转过来,望着吕后,大笑了几声,便成了泥塑木雕一般,一句也不言。 “陛下!” 戚妃深深叫道。 刘邦忽站起道:“罢罢,看来还需朕御驾亲征方可。懿儿,我们走,朕既无人分忧,即日便要启程,咱们去喝杯征别酒吧。” “陛下,这……” 戚妃指了指门口的御兵,刘邦将手一抬,刘棠立即会意,忙领兵退下。 戚妃便热泪涌出,凄声喊道:“陛下!” 刘邦拉住,抬头仰望苍天,眼中不禁掠过一丝无限的感慨,道:“爱妃应知国事若无的话,何来家事天下事!朕与皇后所论的国事,你,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明白的。” 戚妃哀哀戚戚,掩面哭将起来。 无奈刘邦挽着,便离椒房殿,一路走去。 沈凤仪立即命关了殿门,转身过来看吕后时,吕后站在那冬日里高大的殿阶前面,周身上下沐着一片辉煌。 右手则抓着一方白手帕,指甲却早已撕破了,淋淋地往下滴血。 “娘娘,请回宫吧。” 沈凤仪说道。 吕后神色无比凄冷,侧着脸,盯住了殿柱上五彩翔云中的一只金凤往死里看。 “传我的话给那些太医。昭公主若有个好歹,他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椒房殿。” “娘娘,刚刚微臣已经看过了。若是把钢刀,今日昭漪定难逃一劫。 但可巧是把竹刀,那刀愚钝,因此只破伤了一点嫩皮。刘太医已说了,公主很快就会复元。” 吕后身子颤了几颤,手中被血汗浸湿的帕子这才飘落于地。 吕后出神地看着海棠帐中的昭漪,静如磐石的姿态一直保持了相当长的时间。 秋月第三次过来禀报:“娘娘,江薜萝在外面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奴婢刚才劝过她,但是她说如果娘娘不见她,她是不会走的。” 吕后从牙缝里崩出一句道:“让她滚!顺便告诉她,今日昭公主若醒了,我便留她一条性命。昭公主若不醒,或者是到明日醒了,我定要她的血与骨,活着在本宫手中捏个粉碎!” 掷地有声。 吕后动了真怒,眼中的熊熊烈火似要将整个椒房殿烧着了一般。 秋月称是,欲起身时,旁边忽然响起一语:“娘娘且慢!” 吕后一愣。 “娘娘!” 凤仪低声道:“此女断非长寿多命之人。不如让她进来,娘娘不是一直对那云婉侍心有嘉赏,倒不如……” 说着俯耳便一阵窃语。 吕后听罢,果然点头,于是便立换了一幅脸色,命道:“让她去偏殿等候。” “是。” 吕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欲待起身时,昭漪动了一下,微然睁开了一双眼睛。 吕后惊喜地便又坐下,叫了一声昭漪,握住了一双纤手。 只见昭漪鬓发散乱,樱唇苍白,双目委顿,只有一颗温幽幽的心,向着身旁默然吐露着芳香。 “娘娘!” 昭漪微笑了一下,低声道:“娘娘可好?” “我纵使不好,也不至于你这么为我拼命。” “娘娘,奴婢的命是娘娘给的。奴婢只不过是因为娘娘的所赐才苟活残喘至今。娘娘,奴婢觉得以身相报却不能救娘娘脱离困境,就是一死,也死得毫无价值。因此,奴婢万分地愧疚。” “昭漪,我不过是一个垂死的妇人。而你,却正值二八年华。为我死,不值得。” “娘娘,奴婢不想隐瞒娘娘。奴婢这一生遇到过两个人,是把奴婢完全当作人看的。一个是娘娘,一个就是韩将军。” 吕后忽然变颜,低头松了昭漪的手道:“你先睡一会,我到前面去去就来。” “娘娘是要去见江薜萝吗?” 昭漪忽然抓住了吕后的手。 吕后一冷,面色如霜:“你怎么知道?” “娘娘!” 昭漪恳求道:“看在奴婢的薄面,薜萝,她也是一个可怜的人。” “此女我断难饶得!” 吕后咬牙道:“我定要将她碎尸万段,也难解心头之恨!” “娘娘!” 昭漪忽直身起来道:“娘娘有所不知,薜萝是我娘临终的时候,托付给奴婢,一定要好生照顾的。她若有个不好,奴婢难以对得起九泉下的母亲。” 吕后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好生歇着,本宫心里自然明白。” 说着走出去,命如檀过来侍应。 第七十八章 短命女 - 女人毒裁 - 怀曦 如檀见昭漪醒了,又惊又喜。忙拿热毛巾过来为其洗面。这时,秋月从外面走进,手里捧着一只锦红色的小匣子。 打开,红缎子丝绒锦面上竟是一只柳青玉戒,拿起看时,里面汪汪的一环水色,纤纤笼罩了绒色的柳碧儿,在灯下巍巍荡荡。 “公主,这是娘娘让奴婢拿给你的柳叶戒,公主可喜欢。还有一盒柳叶粉。公主请看。” 说着便又拿出一只柳叶青瓷盒,里面一盒青腻的轻粉,旁边是一枝柳叶形的花棒。 “娘娘说这是西域国的一种什么异草才能配制出来的花粉,香味独特。公主搽了,清香得很,驸马见了也欢心。” 昭漪脸色一红,对秋月笑道:“咱们一起搽,你明天也嫁个好相公。” “公主取笑了,我们怎么能与公主相比?” “姐姐。” 昭漪轻轻握住秋月的手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秋月眼圈一红道:“怪道娘娘这么疼公主。公主原来是和别人怎么都不一样的。” 昭漪拉住秋月轻声问道:“姐姐,薜萝现在在外面和娘娘说话吗?” 秋月点了点头道:“她在外面跪了有两个多时辰,刚刚娘娘才愿意见她的。而且去了机密的偏室。” 昭漪急问道:“她找娘娘什么事。” 秋月道:“这个我也不知。不过公主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出去替公主看着,看有什么消息过来禀告。” 昭漪便万般可怜地恳求道:“姐姐,烦劳就替昭漪跑一趟吧。昭漪孤苦伶仃,薜萝实在是我身边最重要的那个人了/。” 秋月点头道:“这个不用你说,我自然明白。” 说着走出去,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不见回转。 昭漪屏目纳心,躺在床上,心神飘渺不定。 秋月忽端着茶盏走进道:“公主,她走了。” 昭漪道:“走了吗?” “确是走了。但是……” 秋月将茶盘放在桌上,欲言又止。 “怎么?” “公主真地想听吗?” “当然。姐姐,你说。” 秋月便道:“娘娘是召她在里面内殿的。起初奴婢听见里面有高声喝斥的声音。后来不知怎地,慢慢就小了。再后来就变得没有声息。因为凤仪姑姑守在外面,奴婢当然不好进去。奴婢借冲茶的功夫在那里顺了一会儿,并不曾听得半句。后来门开了,薜萝就出来走了。接着是凤仪姑姑走进去,然后……” “姐姐怎么?” “公主还是不要听了。喝些汤吧。” “我要听的。” “公主真要听吗?” “要听。” “唉,奴婢当时就在门外,听见娘娘说,此女心狠手辣,断不是长命的。” 昭漪刚刚略被扶起身子,忽听了这一句,便猛然往下摔倒,大喘起来。 “公主!” “不,我没有事的。姐姐你讲。” “公主……唉,奴婢为了公主,贴在门边细听。娘娘说此女心狠手辣。凤仪姑姑说恭喜娘娘,咱们有了这个人,云婉侍便在那人面前展不开半点作用。而且微臣刚刚布置妥当,此女回去定会有杀身之祸。我们只须隔岸观火,等她两败俱伤。” “啊!” 昭漪立时又昏倒,沉迷不醒。 秋月和如檀急忙惊唤,狠掐了一会儿,方自苏醒。 “公主,奴婢本不该讲这些的。只是看公主这样焦急,我才会这么上心。唉,奴婢不是长舌之人。” “姐姐此话差矣。昭漪感激不尽,保证不会将姐姐的话说出去。只是还要劳烦姐姐再……” “公主放心,我这就出去。公主安心躺着便是。” 说着站起,回首时一眼望见吕后正从外面走来。 “娘娘!” 此时吕后的脸上竟挂着一丝冰融般的春意,走过来,坐在床沿边问道:“昭公主,可好些了吗?” “谢娘娘关心,奴婢已无恙了。” 昭漪惶然回道。 “好,公主既然无恙,不妨就来听一个喜讯吧。” 说着把旁边的青梅汤端起,舀起一勺,喂在昭漪唇边道:“来。” 昭漪忙从榻上挣扎起来,吕后按住道:“别起。” 昭漪说道:“娘娘,奴婢怎敢……” “喝些汤吧,要爱惜自己。” 吕后喂过道:“喝着,这喜讯马上就也到了。” 昭漪一听这话,剧喘了几声,道:“娘娘,是什么喜讯?” 吕后正想说话,忽见沈凤仪从外面走进,微笑道:“娘娘,果不出微臣所料,江薜萝一到漪兰殿,便被拿住。戚娘娘正在考虑用什么刑呢。” 昭漪听了这话呼吸急促,两眼一翻,从床上起来,咕咚一声,又倒下,这次彻底地昏死过去。 吕后又命掐折按压,灌药弄水,忙活了好一阵子,昭漪终于悠悠醒转过来。 沈凤仪紧拉着昭漪的手道:“昭漪,你先不必担心。以她的本事,大可转危为安。公主若不信,稍待便是。” 昭漪两只手颤颤地乱抓了几下,大哭道:“姑姑,要杀就把我杀了罢。求姑姑千万照应,救她一命方好。不然的话,昭漪亦无有活路。” 凤仪微笑道:“无妨。” 果然,很快便有人来报:“薜萝已化危为安。倒是云婉侍被毒骂了一通,好一阵脸上无光。” 吕后与凤仪便都开心地笑。 凤仪道:“此女如此狡诈,日后必会掀起腥风血浪。只是云婉侍身边有了她,明显的地位不牢靠。贵妃娘娘可是拿她当了宝贝。” 吕后点头道:“此话不假,这种本事戚懿怎会不加以重待。只怕将来云婉侍的日子非常难过,更有性命之忧呢。” 凤仪点头道:“娘娘,但任凭她漪兰殿斗得怎么焦头烂额,我们的昭公主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一边转首笑道:“昭公主尽大可放心罢,依这个女孩的个性和才智,万不会轻易落入他人之手。” 昭漪道:“谢姑姑关怀。万望姑姑平日里多加照应。” “这个自然。” 凤仪和吕后又安慰了几句,方才一同起身离去。 如檀又热了参汤。 昭漪见吕后从绝境中逃出一条命来,而萝衣则又深入虎穴。 这样的消息对于自己来说,倒不知是悲是喜。 第七十九章 相思的极致 - 女人毒裁 - 怀曦 一时心内炙然,胸闷难耐,浑身冰冷。神魂惧乱间,胸口仆仆乱跳。心中想道:娘娘与戚妃斗得如此凶险,想我力助萝衣深入虎穴,欲报此深仇大恨,这样的日子却如滚油煎刀上踏着一般。 日后又该如何才好。 一时焦灼间,睇视窗外,淅淅沥沥的风吹着,稀红色的一轮薄薄红日当照,伴着不知什么雀儿的叫声,于这苍冷的萧索冬季,只是一点微渺。 陈烯叛军从代郡一路压近长安,刘邦派灌缨领兵十万祛敌,二军对垒,一时难分胜负。 那陈烯英勇善战,一开始便占了上峰,杀得汉军溃败。 刘邦又增援军,这才稳定局面。 无奈战局不稳,刘邦忧心重重,茶饭不思,便又动了亲自领兵讨伐的念头。 尽管朝中各臣百般阻拦,刘邦终去意已定。 准备元宵节后离开长安,亲赴战场。 消息传来,戚懿哭哭啼啼,不忍相分。 鲁元公主和张敖本定于除夕大婚,此事也成为泡影。 只待刘邦班师回朝再做安排。 刘邦深思熟虑,果然新年气象刚过,花灯未撤之时,便统领三军,点齐各部兵马,浩浩荡荡离了长安,走上了讨伐叛军的征程。 只是这一走,便永远地改变了戚妃和吕雉的人生轨迹,且完全可叫做戏剧。 时间过得很快。 三个月后,前方杀气腾腾,而未央宫,迎来了又一个花红柳绿的人间艳阳天。 点一柱流年的百合花儿香,静燃的岁月,于碧纱窗前看日出的赤薄纱,再次染红了百转千回的霓裳。 又一个花开花谢的季节,花韵恒静地流尽了多少芳菲与旖旎,然于多愁的佳人,不再是狂喜与欢欣。 笑容不见,唯有寂寞万千。 望不穿的恍然年华,亦如流水一去不返。 杜宇声声,啼不尽的青色烟雨。 纤指倾杯红尘,一点笑影惊白羽。 那只雌鸦上下翻飞,在笼中啁啾不停。 如檀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件素色的海棠小比甲道:“公主,早起有些凉,千万不要着了冷。” 昭漪笑道:“你看这子规鸟,今儿早起来,就一直叫个不停。也不知是不是它那情人想它了。” 如檀披衣,点头道:“是啊,春暖花开。这气节,鸟儿最易害相思病。” “相思病。” 昭漪心内一惊。 再看窗外时,细雨绵绵的竹桥清涧。 人方醒,听垂瀑馨语,桃花风惊艳的时光,青色的竹影温暖了石板上粉香的丽人与绝世的英雄……昭漪面对这绝世的风雅,一时笑泪婆娑,说不出话来。 “公主,你怎么了?奴婢失言,知错了!” “你怎么会有错呢?” 昭漪道:“人生的相思,就象那红颜易逝。恩恩怨怨,到最后也不过象这日月无声。无论你曾经多么痴狂,也终是心底里自言自语的愤念而已。就象这天,还是天,水还是水,这深宫还是深宫。人死了,还是一堆腐灰。有谁管你?想想,人生尚且如此,人与鸟的相思,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可是公主,那淮阴候,也真太过可恨了!这么无情无义。” 昭漪扶着窗棂灿烂地轻笑道:“有时,我倒宁愿他无情无义。可是我却偏不这么认为。因为,我平生从不会相思,但是如今,却哪怕将相思害到极致。” “公主!” 如檀落泪:“公主若有此心,奴婢倒愿意为公主赴汤蹈火,成全这段美满姻缘。” 昭漪摇头道:“如檀,你太傻了。有许多事并不是象你我想像的那么简单。” 二人正说着,忽听门外喧闹,一个痴痴的女声从门外直逼了过来。 “我想去到哪里,就到哪里。这是娘娘吩咐过了,碍你们什么事!” 昭漪看时,见那女子穿一袭雪染的飞霞衣,粉面如傻似狂。 青鬓倭倭佗佗,怀里抱着一只粉盒,便从门外直飘而过。 “是鸳歌。” 如檀惊叫道:“自漱玉死了之后,她就疯了。可是竟也奇怪,娘娘下了死命吩咐过的。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拦她。” 昭漪急命:“快让她进来。” 如檀便走出屋去,还未迎上,刘鸳歌从对面抱着盒子放声大笑。 看见了如檀,忽又神色突变。 紧紧地握住胸口,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鸳歌,我们公主有请呢。” “公主!” 鸳歌一怔,忽又放声大笑起来。 于是也不及让,直步闯进宫来。 昭漪站在红头杜鹃笼旁,隔着两重锦幔,只听她在外面竟一连串地急声叫道:“公主,公主在哪儿?在哪儿,我要瞧瞧,我要瞧瞧!” 如檀道:“你在这里等候,我去禀告公主。” “公主,嘻嘻,公主!” 那疯女竟一个劲儿地傻笑起来。 昭漪便立刻掀帘走出。 谁知这刘鸳歌紧紧抱着那个锦盒子,看见昭漪从里面走出,正笑时便猛地打了一个寒噤。 如同见了鬼神一般,魂飞魄散,脸色苍白,啊的一声就昏死过去。 昭漪急忙走上前,如檀抱在怀里,连声紧促呼唤。 好一阵子,刘鸳歌悠悠醒转,一点游丝在喉里回转间无力叫道:“好痛,心口好痛!我又要吃药了。吃药了!” 说着,便用染了凤仙花指甲的手指去抠开怀中那锦盒,一盒子满满的都是花。 白梨花,粉桃花,红海棠,杏子花。 也不挑拣,狂热地伸出手去,抓起一把就往嘴里按入。 眼神真地是,已经完全渺茫了。 “鸳歌。九儿,柳九儿……” 昭漪沉声地低唤,眼中娑起了泪花。 宫内很静,她雪白的粉香面容与她细瘦捧着花的手指相偎相映,妃竹帘子里的阳光委婉动人地飘出清丽淡雅的花瓣。 一瞬间,这惊艳的时光让昭漪触动地滚落下泪来。 “九儿,你可还认得我吗?我是昭漪,昭漪!” “昭漪,昭漪!” 刘鸳歌迷乱地狂喊。 “九儿,你真地疯了吗?玉儿已经死了。你也要疯?” “我没疯,谁说我疯了!” 鸳歌忽然上前,紧抱住昭漪道:“我没疯。我真地没疯。他们才疯了。我没疯!” 第八十章 花盒子里的秘密 - 女人毒裁 - 怀曦 “公主!”如檀大惊。见刘鸳歌这样,急忙上前。不料昭漪道:“你们莫要前来。” 只听刘鸳歌低低地伏在昭漪颈前道:“我没疯。我真地没疯。我若疯了,就不会前来。我寻你寻得好苦。昭漪,公主……昭漪,公主!我在心里默喊了一千遍!如今,只有你能救他了。我为了他来,我为了他来!除了你,谁能救得他!” “谁!” 昭漪大惊。 “他……” 刘鸳歌刚说了一个字。 忽然俩眼瞪得溜圆,满面憋得通红,看着门口,呼吸则为不寻常的极速。 话刚说到这里,忽听外面道:“你把我的花盒子偷到哪里去了!” 随着话音便有一袭赤锦泥金花团梨花白轻衣飘入,天石青的同心结子丝绦缀腰。 淡淡的眸眼微抬,曼曼缕缕的冷意便悉堆眼角。 “萝衣!” 自那日椒房殿一别,和秦萝衣便很难一见。 如今萝衣不请自来,令昭漪十分惊喜。 “刚刚我在御花园里采些鲜嫩的花瓣,准备做些姻脂给戚娘娘。谁知一转头,装着花的锦盒就不见了。有人说是她拿着盒子跑到蕊珠宫里来了。我开始还不信呢!喏,那不就是我的花盒子。不亲眼所见,人赃俱获,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秦萝衣指着刘鸳歌手中的盒子,平静流利的一番诉说,惊得鸳歌满面惊恐,直声分辨道:“这是我的花盒,怎么会是你的!这是我的花,我的药!” 一面向昭漪哀然流泪道:“这药是我的命。药没了,我的命也就没了。” “你疯了,所以才会没了命。” 秦萝衣缓步上前,在她面前站住。 飘然一笑,伸手道:“把这只盒子给我,你就又有了命。” “我没疯!我没疯!” 鸳歌狂热地叫道,忽然凄凄又把头转向昭漪道:“我没疯,我真地没疯!” “把盒子给我,我就说你没疯。” 秦萝衣将那只红盒子轻轻地盖上,便欲从她手中抽动。 然而刘鸳歌一下子便用双手攥紧了,急道:“不,我没疯。这是我的药引子,这里面是一条命。我不能给你,我要给昭漪。只有昭漪才能救得这一条命。” “你可不又疯了。” 秦萝衣向着盒子微笑/:“明明是花,你偏说是药,是命。叫别人听见都会说你疯。” “鸳歌,” 昭漪低声唤道:“这是薜萝的花,你让她拿走。我再用一个更好的盒子,装些更漂亮的花给你,好不好?” “不,不,这是我的。这里面是一条命。她要杀了这条命。是她!她要杀了这条命!” 刘鸳歌说到这里,忽伸指对着秦萝衣喊道:“是她要杀了这条命!” 秦萝衣听了,便狠命一夺,又是一推,刘鸳歌顿被推倒在地。 秦萝衣抢了花盒在手,冷笑道:“你这个疯子,偷了我的花,这可是做给戚娘娘的胭脂。若让戚娘娘知道,小心你的狗头。想是你活的不耐烦了。死了倒比做疯子强!” 说着拿了盒子便走。 刘鸳歌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身边正巧有一枝蓝色的大瓷瓶子,里面装着一束赤黄色的迎春花。 刘鸳歌一下将花瓶拿起砸碎,委斜的散发落下来,蒙住了脸,她便放声大哭起来:“我的药,我的命,她要杀了这条命!” 昭漪抬首道:“萝衣,她已是这个样子。不如你把那个盒子给她,回头我再去采些好花给你如何?” 秦萝衣道:“这里面的每一片每一粒花蕊都是新树开花时的第一朵,且沾着第一滴露水。所以,这些花不是轻易就能得的。若是戚妃娘怪罪下来,我可承担不起。” 说着回过头来,又好一阵子冷笑道:“一个疯子的话,任凭你跑遍整个未央宫,谁会相信。” 说完扬长而去。 刘鸳歌反不似先前的疯癫,变了脸色,赤诚地向着昭漪道:“我没有疯,我真地没有疯。” 昭漪笑了一下,为她抚了抚脸上的散发道:“我知道,你没有疯,起来吧。” “可是没了那盒子,一个人的命也就没了。我再怎么说,也没有人信的。” 鸳歌黯然说道。 昭漪便抱了她,仔细问道:“九儿,你说是谁的命,好好地说给我听!” 鸳歌苦笑了一下,从地上凄然爬起道:“除了你能救的那个人,还会有谁。可是,如今,再救不得了。她才是真疯。所以有了这个疯女人,任凭他有多少命,迟早都会丢掉。” “九儿!” 刘鸳歌忽然大笑,再不说话,凌乱地走了几步,出了帘去,又走出宫门。 绵绵的微风吹得外面残花铺上了一层地锦。 刘鸳歌怆然离去。 “没疯,她真地没疯。” 昭漪同情地望着那无力孱弱的背影低声细语:“最后的几句,最能证明。” “公主,今天的事可是大有蹊跷。奴婢也觉得刘鸳歌虽然莫名其妙,但也好象不是空穴来风。似乎中间有什么事情一样。” “是,” 昭漪若有所思道:“你和我想的一样,我也好象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公主,你没看见那个盒子里装的,不过就是普通的花。可是江薜萝偏偏就说是她的。鸳歌疯癫,是鸳歌的也未可知。即便是她的,也犯不着和一个疯人计较。这些就算给了鸳歌,想采多少,就采多少。花园子里多的是呢!” 如檀冷笑道。 “可是我却听鸳歌说,这盒子里的东西能救一个人的命……楚王,是的。我好象听见她说的是楚王。没错,确就是楚王二字。楚王,又是何人?” “楚王?” 如檀一愣,继而便掩住了嘴,惊道:“公主,楚王就是淮阴候啊。” “啊!” 昭漪忽听得惊心动魄,一下子便无力地痴坐在椅上了。 只听如檀道:“公主,楚王本是陛下没有登基前,给韩将军的封号。陛下刚刚得了天下,就把韩将军的楚王降为淮阴候。你道奴婢为什么会这样清楚?因为奴婢未曾侍奉公主之前,和秋月姐姐还有赵漱玉一直都是侍奉娘娘的。” 第八十一章 莲花玉壶 - 女人毒裁 - 怀曦 只听如檀又道:“赵漱玉原来和刘鸳歌都是将军从霸王的军营里俘虏收容的奴婢,她们俩个也都曾在韩将军的府上做过丫头。因此,赵漱玉和刘鸳歌说起楚王,无一不是极为敬畏而又仰慕的。奴婢现在才得想起,这个刘鸳歌和赵漱玉也都曾是韩将军送给皇上的美女。刘鸳歌现在说出楚王这二个字,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想必楚王他……” 刚刚说到这里,如檀猛地掩住口,叫道:“奴婢失言。鸳歌确是疯了。” 昭漪早听得神魂俱乱,听窗前红头杜鹃啾啾高鸣,扑愣愣凌翅散飞,一时心乱如麻。 如檀再说时,昭漪忽地从椅上站起:“如檀,快随我去椒房殿。” 飞红飘如雪絮,芳色绡绡盈路。 昭漪心事比梦还乱。 一抹雪衣摇散艳丽的满径。 又一春的杨花,星星点点,恰似丰姿绰约的丽人,一片片又来扑面。 抬头望,定神凝睛,匆忙中只见椒房殿前如绵似雪的玉兰花清秀而又雅致地开放,静静地向四下幽出玲珑剔透的芬芳。 门前却正站着一人,穿淡黄色蹙金双萧莺春长衣,手里竟也抱着一只粉色的缎盒。 看着昭漪一路慌张走来,于是停住,站在那里,转身迎上前来。 “昭漪?” “凤仪姑姑!” 昭漪走上前道。 “今日昭公主看起来,神色慌张,不同往常。不知所为何事。” 昭漪强自定神道:“姑姑,娘娘可好。奴婢有三日未曾见娘娘,今日特来为娘娘奉茶。” 凤仪笑道:“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不巧,娘娘身体不适,正卧床安睡。昭漪还是请回。过了这一时,再来看望不迟。” 昭漪惊道:“娘娘身体不适?如此更要进去看望。容请姑姑开门,让奴婢进去等候。娘娘醒了,奴婢再去床前侍奉。” “这……” 凤仪眼中闪出一丝忧惶的神色,这个细节让昭漪捕捉到了。 不由更加地意乱起来。 “姑姑!” 凤仪略微思忖了片刻,抬头道:“昭漪,你先在此等候。容微臣去去走来。” 昭漪点头,凤仪便走进去。 昭漪和如檀倚在殿角下,更加意乱心迷。 暖云般的玉兰花瓣在浅金的纱水流淌中宁然绵卧,然而这色彩开在自己雅素莹洁的桃绫裙上,却是这样的一种惊心动魄。 不觉又自恍惚。 沈凤仪这一去竟去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终于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唤道:“昭公主,凤仪姑姑有请。” 昭漪便忙走进。 几日不来,天气热了。 屋中换了灵兽绣祥的珠绫帘子,描金的牡丹赤蝶阔榻,青鹤熏炉内细烟袅袅不绝。 银白流露大花樽里插着一大束冰绡杏花。 紫檀木折枝梅花桌上,放着莲花纹亮银盘。 盘中竟是精致奇特的一只和田玉莲花酒壶。 那壶不仅小巧玲珑,而晶莹剔透,几乎可以完全看得见里面的肺腑。 窗外天色游转,玉壶便也烟水流茵。 凤仪从里面走出,招手道:“昭公主请这边来。” 神色却极为肃正,命如檀在外等候。 昭漪又是一惊,于是随往。 便来至在西侧内里一间漂亮洁净的闺房。 昙花小榻,榻上放着金叶玉枕。 四纹云锦华帐。 小梨花桌上有冻耳的双瓶,瓶内焚着一股清冽的异香。 凤仪请昭漪坐在榻上,神色凝重,启口说道:“昭漪,你今日来得真是凑巧。难道你听到有什么风声了吗?” “风声?” 昭漪惊道:“姑姑,什么风声?” 凤仪皱眉长叹道:“长安城大祸将至,你我恐难保全。” 昭漪便如头顶重重敲了一锤,道:“姑姑,此话怎讲?” 凤仪只是长叹,却不肯述说。 过了一会儿,外面忽又有人报道:“娘娘,萧丞相,陈丞相到。” 吕后在里面命道:“请他们进来。” 凤仪在里面轻声对昭漪耳语道:“你只可在此细听。但今日这事,非同小可。你万不可传于他人。微臣这就逐走殿内所有人等,这里也只有你我五人。” 说着便低头走出去了。 昭漪便起身,凝耳细听,只听外面道:“微臣拜见娘娘千岁,千千岁。” “俩位卿家赶快起身请坐。本宫今日备了两杯薄酒,望请两位卿家品尝。” 吕后让道。 那两位丞相道:“微臣不敢。” 吕后道:“请酒是小,让两位卿家观看玉壶是重。两位卿家,请看,这把莲花玉壶怎样?” 陈平与萧何注目观看,俄顷,一起颌首赞叹。 萧何道:“娘娘,这把玉壶,自微臣进得殿来便已被完全吸引。依微臣拙眼,这玉壶光泽细腻,温润,乃是采用极罕见的上等和阗玉雕刻而成。再从其莲花线条柔和、美仑美奂来看,必是当今琢玉绝士之佳作矣。仅从外表色泽,就足以让人目不转睛,爱不释手。娘娘今日让微臣得以开见此宝物,实乃微臣三生有幸呀。因此,依臣来看,此壶当属不寻常之物。” 陈平亦道:“此物确是不同。” 吕后黯然冷笑道:“卿家只知此壶的好看艳丽,却又怎知,若非此壶,你我死无葬身之地时,也根本一点知觉都没有呢!” 陈平与萧何俱都大惊,道:“娘娘此话怎讲啊?” 吕后便摆手。 稍顷,立有一人,青布灰裤,出来双膝跪倒,拜道:“小民葛林拜见娘娘,两位丞相。” 吕后道:“你起来罢。将你今晨的话再说一遍给两位卿家听。” “是,小民遵命。” 于是这葛玉便道:“小民乃长安城外一贫家子弟,小民的父亲姓葛名玉,早年以雕玉卖玉为生,后来也挣了一些钱。家父由于对世俗颇为厌倦,于是便起了隐居的念头,带我们一家老小搬到竹翠山一带,过起了一种山青水静的生活。由于早年家父颇有些积蓄,因此小民一家生活倒也过得富足。父亲偶而也会接些适量的买卖,只是不多。” “等等。” 说到这里,萧何拦住道:“你父就是那传说中的神雕手刻玉儿吗?” 第八十二章 淮竹楼 - 女人毒裁 - 怀曦 “正是。”葛林回道。萧何长叹道:“早年这刻玉儿的名头甚是响亮。我那里有一尊千手观音便是出自你父之手。只是这些踪迹全无,又听说他已经仙逝了。是否属实?” “家父的确已经亡故。” 葛林道。 “可惜啊,可惜!” 萧何长叹,无限惋惜:“你讲,你讲。” “丞相却不知,家父的死正是起缘于这把莲花玉壶。” “哦,此话怎讲?” “丞相请听。两年前,家父在街上偶遇一个卖玉的。此人卖玉,却并不识玉。家父见他的玉箱里有一块玉,乃是世上一种名叫水蝉绿翼的稀世珍品。只是这种玉初看时色泽暗淡,需埋在多雨的竹根儿底下,但经三月,便会显露其水云般的奇容异貌。那人并不知底细,家父便低价收买回去,埋在竹底。三月后取出,果然色泽鲜美,亮如蝉翼。家父爱不解手,三个月不曾出门,穷其平生所学技艺,终刻得这把酒壶。如今这玉壶,此刻正放在丞相眼皮底下。” “啊!” 说到这里,萧何与陈平都举眼打看,疑惑道:“原来如此。此壶来历不小,你父莫不是因此壶有了一些原因故事吧?” “何止是原因故事,家父就是因为这把玉壶而丢了性命。” 葛林说到这里黯然泪下。 “哦?莫急,莫急,慢慢说来,慢慢说来。” “家父自得了这把玉壶之后便爱不释手。每日用这把壶装些酒来喝。那壶里的酒也总能比一般的酒清冽甘醇,沁人心肠。忽有一日,家父在竹林中邂逅一名壮士,二人甚能谈得出话来。因为十分投机,家父便请他回家用饭。席间,便拿出了平常从不肯示人的玉壶。他二人把壶相谈,都非常欢心。家父只当他是平常的百姓人家,那人也说,如此相见甚欢,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去找他。那一夜,二人竟喝了一夜的酒,都是大醉。那人连声赞叹好酒好壶。家父并不知那人的底细。谁知数月后,便有几个异人带着一些银两前来,和家父商议购买那把酒壶的事情。家父自然不允,那几人劝得口干舌燥,也未得呈。家父甚是奇怪,因为此壶除了在那位壮士面前一展头角,家父从来不肯示人。于是家父便用言语试探,终从那几个异士嘴里问出,先前壮士的名姓。说出来,必让丞相吃惊。那壮士竟就是闻名天下的淮阴候韩信。而家父到此时仍然不信与他把酒共饮的韩壮士,竟能做出垂涎他玉杯的不耻之事。于是,家父一怒之下,便亲自登门拜访。不料所见,果然就是韩信。让家父想不到的是,淮阴候并不避讳喜欢他玉壶的事情,并用高金相赠,以图换得玉壶。此举被家父断然拒绝。家父回家之后,在极度的失望中一病不起。又是耽心,又是愤恨。经常说一些厌世的话。然而令家父更加万难想到的事,还在后面。淮阴候韩信见家父不肯相赠玉壶,便几日后派了一队人马过来,强行从家中搜走玉壶。家父本就痛心疾首,又加上年迈,那把玉壶又是他心爱的,一时气急,攻上心来,当夜就亡故了。” 说到这里,葛林双泪如泉,不住擦抹飞拭。 萧何道:“莫急,莫急,你再慢慢讲来。” 葛林又道:“亡父死时,草民正在外做生意。回至家中,家母对小民述及此事,小民愤恨难平,发誓定要报此家恨父仇。于是小民乔装改扮一番,来到韩府做奴。目的是要侍机取回那把酒壶,以慰家父在天之灵。淮阴候是名闻天下的勇士,机智多谋,小民自然难以近得他身。后来,小民窥得他经常出入在一机密的书楼,小民于是存了心,日夜寻找时机,便想潜入进去。” “他那书楼可是叫淮竹?” 陈平忽然启口问道。 “正是,那书楼正是书写了淮竹两字。小民有一日探得底细,于是在一深夜潜入,终于找到了亡父的莲花玉壶。小民又惊又喜,正想将此壶收在怀中,忽听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小民便隐于一侧。这时听见韩信领着俩个人走来坐下,然后在一起商议一件大事。小的不听则已,一听则魂飞天外。原来他们商议的,竟然是趁陛下征讨叛军之时,他们好趁机和叛军陈烯汇合一处,围攻长安城的谋反大事。” 葛林说到这里停下了,抬起眼来望了望萧何与陈平,然后又把头低下。 任是萧何与陈平见多识广,今日听了此人这番话出来,也都惊得一震。 萧何停了片刻,倒不说那莫急俩字,口里只说:“再讲来,你再讲来。” 葛林便又道:“小民当时藏在书楼里,听他们所讲,每字每句,均重如雷霆。听这几个叛人所说,陛下出征,长安城内空虚。他们正可发动内乱,里应外合,一举成功。” “里应外合?你可听到他们长安城内的接应还有何人?” “小民不知。只是听说他们已经拥兵数万,如果再发动些长安城的囚犯出来,更会引起大乱。但是因此可增强兵力,也可趁机出兵。” “哦。” 萧何点头,忽然双目炯炯道:“你还听到些什么?” 葛林道:“小民的确听了不少。但是有时他们所讲,用的都是暗语。小民听得不大明白。到得后来,他们商议妥当,便下了楼去。小民暗自思忖,这等国家大事,小民若晚一步来报,必会是惊天大错。于是到了夜静时分,小民偷偷地拿回了那玉壶,藏在身上,便逃出韩府。一路不曾停歇,跑烂了三双鞋子,来到了长安城下,然后前来报知娘娘。” “哦,原来如此!” 萧何点头,却禁不住听了一身的冷汗。 正想说话,陈平却道:“如此你也算得上首要的功臣一员,此等精神,可奖可嘉。只是事关重大,你近日须闭门,不得越出皇廷半步了。” 说着便转向吕后道:“娘娘!” 第八十三章 韩信谋反 - 女人毒裁 - 怀曦 吕雉即刻会意,命沈凤仪走出道:“带葛先生去到麒麟阁内,好好地派人款待,不得有半点闪失。” 陈平又道:“娘娘,微臣所带亲兵一队,一并派与过去罢。” 吕后便听从了。 于是陈平传命下去,沈凤仪带着葛林与其他几名武官慎密地走下殿来。 此时椒房殿,已是十万分地火急了。 萧何与陈平都是跟着刘邦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的谋士,如今临了这等事头,倒也还能临危不乱。 “娘娘,想不到韩信真地起兵。以前传言所听非虚。” 萧何愤然道:“可叹主公待他如此深厚,他竟恩将仇报。” 吕后没有说话,却转向陈平道:“爱卿,你怎么想?” “娘娘,” 陈平道:“刚才那人所言,微臣也信得六七。只是此人言语间神情闪烁,恐不是良善之辈。臣又听说他顺利潜入韩信的淮竹楼,此语万万不可听服。想那韩信的淮竹楼,连陛下也只是听闻。微臣听说机密重重,日夜有他贴身的重兵把守,里面埋伏有各种厉害暗器。平常人莫说进去半步,恐到不得跟前,便已万箭穿心了。因此此人说他从淮竹楼上盗得玉壶,又听得谋反之事,此语只假不真。只是这玉壶乃是稀世和田玉经高人所刻,这一点却千真万确。此人献上玉壶,想取得娘娘的信任,居心良苦。因此,这样说来,他所带来的消息,有一半是真,一半必是假。” 吕后道:“爱卿所言,极为不错。可是如今,不管此人所言是真是假,我们都要以最快的速度想出良策。否则大祸临头时,悔之晚矣。” “娘娘此话极是。微臣的意思是,微臣即命手下及朝廷最精明的密探立刻发出,秘密潜往淮阴府寻探。韩信若有异心,便会被我们所知。然后……娘娘!” 陈平忽然倒拜。 “爱卿有话请讲当面。” “娘娘,这件事关系国家社稽安危,的确来不得半点闪失。容臣与亚父闭门细细商议,然后再给娘娘一个回复。娘娘意下如何?” “爱卿所言甚合本宫的心意。” “如此,事不宜迟,微臣告退。” “爱卿慢走!” “臣告退。” 陈平与萧何便起身告辞。 吕后站起则送到了椒房殿外,这个举动也自是她从前从未有过的。 回转殿内时,忽吓了一跳。 只见昭漪扶着一扇春鸟芙蓉花透雕大屏风,脸色苍白,站在那里,看着吕后,怯怯地叫了一声:“娘娘!” “昭漪!” 吕后一惊:“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看一看。” “不用了,娘娘。” 昭漪摇曳如风中之草,忽然扑通跪倒在地,泣道:“娘娘!奴婢敢对天发誓,他绝不是这种人!那玉壶,他万不会前去抢夺,而且逼死人命!” “但是昭漪,这个驸马,你是万万要不得了。” “奴婢,不信!” “什么!” “奴婢不信!奴婢真地不信!” 昭漪抬起头来,望着吕后道:“因此奴婢定要亲口问一问他才好。奴婢定要见他!” 说着就哭了,站起提裙道:“娘娘,奴婢告辞了!” 吕后喝道:“你好好呆在宫里罢!今日之事,万不可传与第三人知晓。你可记清了!” “奴婢知道了。” 便提尽气力飞夺而出。 一路跑出椒房殿,出了门,飘燕般直往前飞。 如檀在后面急得直喊,昭漪却恍恍似未有听见一般,一直跑回到蕊珠宫里。 这一惊非同小可,气喘吁吁,半日未曾说出一句话,差点昏死过去。 却说偌大的椒房殿中,吕雉顿觉头晕目眩,心神不定,好一阵子天旋地转,慢慢地踱回到寝宫中。 刚刚掀了一点华帐,正欲躺下,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抬头时,沈凤仪忽已到了房中。 “凤仪!” 吕雉叫了一声,正要启齿,只见沈凤仪站在那里,满脸的沉重,也不说话,慢慢地看着自己,竟然一点一点跪下了。 “娘娘!” 四目相对时,沈凤仪忽泪流满面,颤抖着双唇道:“韩信,终于反了……他终于反了!” “不错,凤仪,你的预料一点都没有错。他终于反了!” 吕雉全身也在颤抖,向着凤仪伸出了手:“他若不反,本宫怎会有出头之日。恐那一日,本宫早就成了废后!” “因此,娘娘务须要心狠手辣,来不得半点私情。否则,微臣与娘娘先前所做俱会前功尽弃。娘娘务三思而后行。娘娘比微臣更明白,能否扭转乾坤全部在此一举!” 吕雉亦满身蕴含了泪水,终于伸得手去,将凤仪深深握住了:“本宫明白。本宫此举定会心狠手辣,拒绝所有私情。本宫定会诛韩信,杀陈烯,血染末央,为陛下的大汉江山扫清屏障。为此,本宫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否则的话,本宫非常清楚,若非如此,本宫定将会被打入地狱,死在那贱人的手中!” “娘娘!” 蕊珠宫太静了,静得只听见心的跳动与樱唇的剧烈喘息。 光线,太乱了,乱得只看见日影摇曳处,是风吹纱锦般的天旋。 花色,太艳了。 艳得只剩下窗外声嘶力竭的地转。 “公主,公主!” 如檀跑着进来:“公主,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如檀,你不要害怕。” 昭漪坐在桃红的织金锦被旁,紧紧地攥住一团粉莲云纹帐角,脸上竟没有一点血色。 如檀被吓得差一点就要哭出声来。 “公主,你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莫放在心里。奴婢忽见你这样,心里会很难受。” 一点孤影映壁,寒意渐染心头。 昭漪反一下一下地清醒,却又不似先前那般痴迷。 忽然就抓住如檀的手道:“如檀,天要塌了。如今,也只有你能救我,你能救娘娘!” 如檀一听,吓得同样脸色发白起来:“你……公主莫不是吃了什么药不成?奴婢怎能救得娘娘!” “你先莫问。我现在只求你一件事,立刻去漪兰殿找桐儿。让她捎话给薜萝,就说我一定要见她。就在此刻。十万分的火急!无论如何,我立刻便要见她!” 第八十四章 静夜焚心驱异兆 - 女人毒裁 - 怀曦 “公主,你慢些说。你这个样子,奴婢就是刀山火海,亦去便是。但请公主莫要急燥。奴婢这就过去。” 昭漪这才缓和下来,又喘了几口气,道:“那就快些去吧。” 如檀道:“奴婢遵命。公主还有什么要办的,一并说与奴婢,奴婢现在就去。” 昭漪想了想,低头道:“没有了,你快些去吧。” 如檀答应了一声,于是便喊了红藕过来,自己便快步走出去了。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如檀便回来了。 回道:“公主,奴婢已见了。薜萝让公主在宫里等着,自会有杜鹃鸟过来的。” 昭漪急切道:“我却再等不得了。怎么会这么慢!我须马上见她,一刻也等不得。” “公主。” 如檀道:“公主不必这样,薜萝最会用杜鹃鸟传信。她若不传,奴婢自会再去漪兰殿的。” 昭漪听了,便在一片晓天微暗中屏住了全身的呼吸等待。 流光的暖风卷走了满天的残花飘飘,徒留一地的残幽。 到了近午时分,空中忽然一阵啁啾,雌杜鹃在笼中上下乱飞,雄杜鹃振翅而来,扑向赤笼。 二鸟笼内笼外,亲昵无瑕。 昭漪惊喜不尽,赶紧上前。 如檀解下雄杜鹃脚爪上的信件,看时,上面写着几个黑字:今夜,楚兰山。 昭漪惊喜非常,命把信烧了,便坐在殿中悄然等待。 其情态与先前大不一样,几乎完全变得痴呆。 也不说话,半倚着莲花红罗帐,一双眼直瞪瞪地看着窗外,又慢慢地等待日暮。 如檀心中惊诧,可也不敢多问,只是在旁安慰:“公主,凡事你要想开些。奴婢虽然不知什么,可也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的。” 昭漪半晌才道:“是的,这条路未免就是天路了。如今,只有薜萝带我才能走得。“如檀道:“公主,真地这么重要吗?”昭漪道:“重不重要,过了这几日就知道了。这些话,你千万不可让第二人传得。”如檀得:“这个公主请放心,就是打死如檀,也不会往外说的。”转眼到了晚间,昭漪换了一身黑衣,披了黑色的斗蓬。昭漪执意一人出门,并不让任何人陪伴。出门走时,外面露出一缕风清月白。如檀在黑暗的门缝中与昭漪告别。“公主,快去快回。奴婢会在楚兰山外等候公主。”“不必了。你只好生在殿里呆着,我很快就会回来。”“公主保重!”昭漪点头。于是出了蕊珠宫,趁着月色疾行。月烟微冥,拨开楚兰树,那林子里一片静缈。夜中的湖水略起波澜,霜色摇荡,依稀几处旧时的山石,流射出刹那间的浅云淡月。昭漪低喘,走过去,轻叫道:“萝衣,萝衣!”这叫声呼喇喇惊起一股夜鸟振翅高飞。昭漪吓了一跳,躲在石后半跌了下去。一时气软心跳,魂飞魄散。转头看时,又恢复了初来时的那片宁静。秦萝衣明显并未来到,但昭漪今日这般惊吓,早已筋疲力尽,心中暗想道:萝衣再不来,我真地恐要死了。萝衣,你在哪里,你可知,我的性命已全然被你一人所系。萝衣,萝衣!”一边轻唤着,身后忽响起一语:“昭漪!”昭漪转身,身后果然正是秦萝衣。深林无言无语,她今夜却穿着一件银白色的长裙,月下竟可见裙裾上那繁丽的花影。“萝衣!”昭漪忙腾步迎上前走,身子几乎要飘动起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萝衣道:“看起来你很急。”“是的,我如果不急,怕是要疯了。”“哦?你要疯了吗?”秦萝衣走近来:“此话怎讲?”“萝衣,我求你。”“求我,昭漪,你求我什么?”“萝衣,但求你能让我见韩将军一面,死而无憾。”“韩将军?”秦萝衣诧异道:“你见他作甚?莫非你,真地想嫁他妻。可是那日在佛光寺,我却听他好不无情。”“不,不是!他既无情,我又何必有意。只是他近日谋……”昭漪说到这里,急忙掩口停住。“近日怎样?”秦萝衣逼了过来。“他……”“昭漪,你既求我,又何必瞒我。”“萝衣,此乃天大的重事。我须当面问他,方有一个明白。”“这么说,你不肯相信我。既然不信我,就不要来求我。我是万万做不到的。”“此事只有你能做得。萝衣,我来问你,陈将军和韩将军关系密切,昔日你在陈将军的府上,可曾听到一个和田莲花玉壶的故事,还有一个名叫葛林的人。”“葛林?莲花玉壶?”秦萝衣冷笑道:“葛林没有听说过,莲花玉壶我倒是听他讲过。这和田玉清亮如翼,泡出来的茶清香怡人。只不过这把玉壶确在韩将军手里,还听说他是出了高价买过来的。”“啊!”昭潴惊道:“如此我更要见他!”“见他只是问那玉壶的事情吗?”“不,不,不仅仅是因为这个。”“那你是何故?”秦萝衣又铎铎直逼过来。“萝衣!”“你说,你这样吞吞吐吐,让我如何帮你!”“萝衣。”“你说。”“萝衣,你可知,可知……”“知什么?”“你可知他已谋反了吗?”“谋反?”“正是。”秦萝衣似乎吃了一惊,停了半天,才又说道:“昭漪,你要小心了。此话可不是说着玩的。象淮阴候那样忠心赤胆的人,怎么会谋反。”“这都是真的。只因他抢了葛家的玉壶,因此才会惹来杀身之祸。”“杀身之祸!”秦萝衣更加肃然起来:“这么说娘娘已经知道了,或者说是有人告发了他。”|昭漪见已说到这里,也不再相瞒,于是便将葛林的事情详细转述了一遍。秦萝衣听了,回身过去,便在湖畔沉思起来。“事不宜迟,我须马上见他,以求此事是否属实。如若是真的,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制止。因为他如伤了娘娘,或是娘娘伤了他,都是我决不情愿看到的。”“你能吗?” 第八十五章 兰树惊奸 - 女人毒裁 - 怀曦 “我如见了他,一定能够制止。我以我的性命担保,他如不应,我便会立刻死在他的面前。” “可是昭漪,你知道吗?如今娘娘已经得知,即使他按兵不动,也难逃杀身之祸。而你此时若与他通风报信,就是私通叛军之罪。你们俩个,将来谁都跑不掉。” “我不怕!” 昭漪坚持说道:“如果我不能制止他,我情愿在他面前死掉。而我若能劝得他时,定会在娘娘面前保他活命。” “你的想法倒是挺好。” 秦萝衣在月下冷笑道:“怕只怕事与愿违,你将你自己估计得太高。娘娘断饶不得他。” “高不高,总比看着两败俱伤的好。现在的情势,如果我不制止,势必会死伤无数。” “好!既然如此,我定然帮你。” 萝衣道:“只要我飞鸟传书,韩将军即刻便会赶到。” 昭漪大喜道:“是真的吗?” “是真的,他就在宫外。你是现在就见呢,还是明日再见。” “我现在就见!” 昭漪斩钉截铁。 “好,我答应你。不过……” 秦萝衣再次近前道:“昭漪,我答应你即刻就去飞鸟传书,淮阴候也立刻就会赶到前来。不过,你可不要后悔。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与我无关。你可要想清楚些。” “当然,当然与你无关。” 昭漪。 “好!” 昭漪竟然非常兴奋而又迫切地笑了一笑。 秦萝衣便松了手,说:“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稍等片刻,我马上去办此事。立刻让你们俩个团贺。” “嗯!” 昭漪点头,喜之不尽:“你去吧,我等着。” 秦萝衣走了几步路,忽又回头道:“我这一去恐时间长些。你是知道的,这书要传到宫外,他在驿馆。” “我知道。” 昭漪还是点头,笑了笑:“你去罢,我不走,定在这里等候。” “不管我去多长时间,你都能等吗?” “是的,我便要等。” 昭漪态度极为决绝。 “好,” 萝衣道:“不如你往这边来一些,楚兰树挡着,也好不被人发觉。毕竟我走的不是一时。不过我会告诉韩将军你的藏身之处。” 萝衣伸手一指,只见前面几株繁茂的楚兰,那花都开了,枝叶密稠,托着一处隐隐绰绰的地带。 昭漪也说了一声好,于是便走过去,进在林里去。 花香馥郁,从树顶直沁下来。 昭漪不觉醉了,一扫刚才的心慌失意。 秦萝衣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必让他过来。” 昭漪点头道:“嗯,我一定等着。” 说着秦萝衣便走了。 昭漪就在那片兰树林里悄然等待。 此时将一更时分,风很清淡,霜色明郎。 月光如水银般从花叶缝隙之中直射入进来,昭漪嗅着那花香,抬首望月,不觉忆起诸多的往事。 尤其是寒食的一夜烛火,在竹青湖畔石洞中,那令人难忘的时刻。 小竹刀,小竹刀永远藏匿在胸怀中,此时思之,仍然感动得热泪直涌:“候爷,候爷,那是奴婢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后来竟如此等着过了二更时分。 昭漪直站得两腿发麻,神思也渐渐恍惚起来。 夜风森森地从耳边走过去了,月色在墨云中也逐渐凋零惨淡。 周身上下忽朦朦地昏绰,不由倚在树下,微微的一点孤影落在月光中,沉沉直喘。 更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似乎已经等到了三更处,耳边响起了呜呜的苍老悲声,犹如鬼嘶。 这时忽有人竟窜出来将自己抱住。 昭漪大惊,浑身激凌凌打了一个冷战,顿时恍如一梦。 然而睁眼看时,确有一黑糊糊的男子身影紧紧缠入自己身上,口里还喃喃说道:“你可想死我,想死我了!” 一面一张嘴直飞入昭漪面唇。 昭漪惊措间立刻叛断出此人绝非韩信,于是便竭力挣扎,又推又搡。 可是那人只是紧紧拉拉,似乎着了魔般,死活不肯放手。 不仅如此,一只手还探进了衣中,又捏又摸。 昭漪又惊又怕,刚要高喊时,却又清醒地止住了。 月光下模糊地看见那人身材细瘦,行动猥琐,哪里是韩信高大威猛的英雄模样! 不由又羞又怕。 正巧那人又扑身向前,昭漪见推之不却,于是横下心来,一口咬住那人脖颈,一股猛力下去,竟吓下那人颈中一块血肉下来。 那人果然啊的一声立刻松了手,捂着脖子痛得叫出了两声,这时只听林外有人喊:“是谁在叫!” 此人听了魂飞魄散,竟不及向周围细看,立即直起身子便跑,很快刷拉拉钻入树林,倾刻间便无影无踪。 昭漪全身都软了,听见有人喊,不自禁地走出来。 但只走了几步,两腿一软,就倒在地上。 这时荧荥的一片银白,有一队人马从林外走过来道:“谁?起来说话。现已三更时分,这楚兰山乃是夜间禁地,你为何在此?“昭漪从地上起来道:“是我。”“你,你是谁?报上名来。”那人却是宫中的侍卫。“我是昭漪。”有一个卫士疑惑道:“莫不是娘娘跟前的昭公主吗?”另一个侍卫道:“这个就轮不到咱们做主了。刘公公刚刚才吩咐过了,如今正是非常时期。无论是谁,只要是夜间出入宫中禁地的,一律送到他那里审问。”于是便上前问道:“昭公主,夜半时分,你孤身一人,不在寝宫休息,到此作甚?”昭漪道:“我今日胸闷气堵,只想着出来散心。谁想着月色娟好,竟然,竟然就在石旁睡倒了。”“哦?”那侍卫道:“公主,你说你熟睡了,可是我们这队人却明明听见了男人的呼叫。进来时,竟还看见有男人的身影。我们分了两拔,那拔人便去追那男子去了。公主,这又作何解释呢?”昭漪听了此话,不禁心神俱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于是便说道:“御侍卫大哥,容我细细禀告。方才我的确在此小睡,谁知竟忽然间……”“忽然间什么啊,公主?”“忽然窜出一只猫狸一样的东西来,吓得我浑身发抖……” 第八十六章 ** - 女人毒裁 - 怀曦 正说时,忽然前面又有两人赶到,道:“报!于侍卫,前面那人已经跑了,不曾抓住。此时已派人报给刘总管去了。” “哦!” 那于侍官便点头又转向昭漪:“昭公主,你刚刚说是狸猫,可是现在却掺住了一个大活人过来。昭公主,恐怕这事不好办呀!因为我们这些人可是清清楚楚数十双眼睛都一起盯着看见的,只凭公主一句话……况且现在那人又跑了。此事确有些棘手。我若放公主走了,真地又好……公主应该知道,现在宫内的戒备非常森严,绝对不同往常啊!” 昭漪听了此话,立刻心头怦怦乱跳起来。 知道再难隐瞒,于是说道:“侍卫大哥,再容我细细禀告。适才的确忽然间窜出一个陌生的男人,欲要非礼……若非我极力挣扎,又适逢侍卫大哥及时赶到,恐遭此人毒手。” “哦,原来如此!” 侍卫点头,思忖了片刻道:“如此请公主,到刑司去一趟,将方才所说详细备述。” “备述?” 昭漪一凛,犹豫起来。 “公主,苦在此前遇到这种情况,小人即刻会送公主回宫压惊。但此今夜,却非同往期。因为刚刚刘总管与娘娘吩咐下来,特派小人亲抓后宫各禁园一事。公主有所不知,现在整个皇宫都已封严了。刘总管还说,传娘娘的圣旨,无论贵贱,无论大小,一律若有风吹草动,皆送往慎刑司严加盘问。” “哦。” 昭漪低低地偏下头来:“如此,请侍卫大哥头前带路吧。” 昭漪坐在一间书房中,低头沉思。 一点烛火照来,似乎已尽失往日淡定。 刘棠从外面悄然走进时,昭漪犹自浑然无觉。 猛抬头,刘棠立在眼前。 昭漪忙站起道:“刘公公!” 刘棠客气施礼道:“公主殿下请坐。娘娘已得了信儿,不时便会赶到。只是现在,公主还不能离开此地。因为,眼下,的确是很重要的时期,任谁都要清楚严谨。望请公主殿下谅解。” 昭漪点头道:“奴婢明白,请公公发问吧。” “老奴不敢。老奴只不过先替娘娘说几句话而已。也就斗胆了。” 刘棠说着便在对面椅上坐下,问道:“公主说,今夜有人在楚兰山,欲对公主非礼,可有此事?” 昭漪一时心乱如麻,心想:我若不如此说来,他必会不停追问下去。 不如我用此事揽得下来,便可大事化无。 于是咬牙道:“是,奴婢今夜的确遭遇此事。” 刘棠道:“公主可记得,当时他的相貌。” 昭漪道:“夜深人静,奴婢未曾看得清楚。” 此话犹未说完,只听外面一声怒喝道:“奴才,你也知道夜深人静!” 说着,吕后便怒气冲冲从门外走了上来,一掌抽出,直劈了下去。 昭漪忙双膝跪倒道:“娘娘恕罪,奴婢再不敢了。” “枉我平日这么疼你,爱你,宝珠子一样攥在手心儿里。可你却全然不顾公主的体面身份,三更半夜跑到宫门禁地,身边连个人也不带。这不是幽会是什么!做出这样的丢人之事,本宫真是瞎了眼,看错了你!” “娘娘!” 昭漪在地下泣道:“奴婢不是幽会。奴婢可对天发誓,奴婢绝不是男女私情!” “既不是男女私情,你身边我指派的奴婢少吗?为何不带一人!若带了半个人影儿过去,也不至会遭此毒手!” “娘娘!” “说!那人是谁?你说了,好让我也知道,替你操办。我倒想知道我的昭驸马长得什么样呢!是不是三头六臂,或是比别人多一个脑袋,让我的昭公主这么痴心,平时何样的男子都不放在眼里!” “娘娘,娘娘!” 昭漪泣道:“娘娘,不是,奴婢万不是那种人。” “那你说,你是哪种人。你独自一人在楚兰山上做什么,给我从实招来。” “娘娘!” “说!” “娘娘!” “莫非,你昨日在椒房殿听了那事,便要急着去通风报信不成!” 吕雉眼中顿时冷如冰山,往日的温情哪里还有半点可得觅寻。 又沉声道:“若是这样,此事可就大了。别看我平日如何疼爱于你,可你若真地如此,本宫断不会留情。” “娘娘!” 昭漪伏地泣道:“娘娘息怒。奴婢真是去楚兰解闷散情,不想就睡在那里,遭此险情。奴婢当时竭力挣扎,也曾留下印证。娘娘不信,即刻找人去查,一查便知。” “印证?如此,你倒有分辩的时机。好,你要有记,我便信你。快将你的印记说出,我即刻派人去查。” 昭漪拭泪道:“当时挣扎间,我咬下他颈间一块血肉。娘娘只须在后宫追查颈间有伤口的男子,便可证明奴婢所言,句句是真。” “好,本宫就听你这一回。刘棠。” “臣在。” 吕后吩咐道:“赶快去后宫各处追查颈间有伤的男子。如有,马上给我提到。” “喳,老奴这就去办。” 刘棠遵命,便即退下。 月亮明晃晃在窗外浮上来,吕后余怒未消,满面愁容。 沈凤仪过来扶她坐下,又过来挽昭漪起来。 不料吕后斥道:“让她跪着,好好地反省反省。一个公主,传出去,成何体统!” 母女二人便等。 这一等又等了不少时辰,忽然刘棠进来拜道:“娘娘,奴才已经查清楚了。” “找到那人了吗?” “果然找到了。奴才查了后宫数人,终于查到此人颈间受了新伤,而且其伤口与刚刚在楚兰山上找到的那块残肉极为吻合。可见公主的话,是一点都不爽不错的。” “此人现在哪里?” “奴婢带了来,现正在外面等候。” “把他带上来。” “喳。” 刘棠过去,在门口挥了一下手。 立有一人便被带了上来。 那人用布蒙了头,身材果然也又细又瘦。 几个御林军把这人按倒在地。 刘棠过去和吕后商议了几句,吩咐道:“去了那人的蒙巾,掀开让公主瞧一瞧,是不是,就是此人。” 侍卫遵命,于是刷,便撕下了蒙头。 第八十七章 我揽紫藤换沉香 - 女人毒裁 - 怀曦 昭漪定晴看时,大惊失色,一下子便即瘫倒在地,浑身酥软。那一刻,昭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面前此人,竟是双喜! 他颈间那块鲜红的一块新鲜伤迹,赫然映入众人眼目。 “昭公主,你看此人,是否就是你昨夜所遇之人。他的脖子里,可是有你说的那块伤记?” 昭漪闭了眼睛,瞬间完全没有了半点力气。 脑海中迅速旋移着刚才一场又一场急速的画面,最后定格在秦萝衣月光下深不可测的一张脸上。 孤月在白色的花瓣上散尽,呢喃穿枝,悄然声起:“我上当了,我上了她的圈套!” 于是紧紧地闭口,再不做一声语。 任四耳凭杀,一任娇躯,游丝般昏倒在地。 这一日,昭公主楚兰山上夜半偷情小太监的事情,立刻就传遍了整个宫廷。 昭漪的地位顿可叫一落千丈,而且,完全在吕后的眼中失去了往日的绝宠。 然,无论经过多少次批审,昭漪自闭紧了双唇,不言一语。 吕后则一改往日疼爱到极致的脸面,毫不留情地立时送入慎刑司大牢里。 可怜那双喜,被打得皮开肉绽,却也竟同了昭漪,就是不招出一句。 此案甚奇,霎时轰动整个后宫。 议论纷纷,谣言四起。 大牢里萧索冷凉,寒气氲绕。 昭漪关进牢内的第五日,便已是骨瘦如柴了。 尊贵的公主早失去了华丽的气息,不见昔日的风光,变成阶下一名重刑囚犯。 眼前难负重荷,依依多少往事在阴森森的冷窗下踯躅行走,隔着深深的玲珑花石,蔓蔓的紫藤萝作梦中相游。 “你是那地,我就是紫藤萝,树与萝永不相分。” “你是那树,我就是……” “我恨你,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昭漪,因为我看不到你,就不会想到戚娘娘!” 蓦然作罢,化作漆暗的一片。 昭漪倒了,无力地气喘,再次看到了勾魂的无常在向自己招手。 忽然,静静的紫影,从一个模糊的远处走来。 近前看时,却是双喜,血淋淋地向自己微笑道:“昭漪,我要走了,特来拜你。” “双喜,双喜!你要到哪里去!” 昭漪直起身来。 “我对不起你,思前想后,觉得只有一死,才是唯一的法子。尽管我已承认了,是我图谋不轨,欲行非礼。可是他们却把我打得死去活来,用尽了各种酷刑,却只是让我翻说与你男盗女娼,早有私情。一开始,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渐渐明郎,她们,原是早已串通好的,设了圈子,让你我往里钻。” “他们设了怎样的套子让你我往里钻?” 昭漪呼吸急促。 “昭漪,你还记得你娘临死之时,所说给你的媚蝶之事吗?” “当然记得。” “这样的媚蝶其实早就被萝衣所秘密培育出来,不仅如此,她还拿出来使用。那夜,我就是因为中了她的媚蝶术,迷失了一切,误将你当成是她。因你在我颈上咬那一口,才让我彻底清醒过来。昭漪,如今的萝衣已不是昔日的萝衣,她那番出宫而去,不知在外面学了多少奇方秘术,鬼法道技,拿来在宫中祸害他人。就连如意太子此时也着了她的道儿,被她迷惑得神魂颠倒。昭漪,你且不可再近她一步,否则,只怕会有杀身之祸!” 、“双喜,我尽已明白了。” “昭漪,如今淮阴候确已秘密起兵谋反,整个长安城危在旦夕。萝衣她,现如今周旋于戚娘娘与皇后之间。她唯利是图,恐怕此毒计只有她才能想得出。昭漪,此计的关键,就是你是韩将军心爱之人。皇后娘娘出此怪策,恐怕只是引蛇出洞,好猎杀于他。否则,她自难保矣。现如今,我若承认与你有私情,皇后娘娘必以诛杀你,以此引诱韩将军进宫。因此,我唯有一死,才能保全你和淮阴候。昭漪,我走了,娘娘或许就能放了你。如此,你多保重!请受我一拜!” 双喜说着,俯身便拜。 昭漪双泪横流,爬到双喜近前,伸手拉道:“双喜,你不能走!要走还是我走。我走了,万事皆休!” 双喜亦满脸是泪,开口笑道:“有一件事,请你务必要向萝衣说明。因为埋在我心里好久了。我虽是一奄人,自觉配她不起。可是我一直打从心里爱她重她。我最知她受尽世间无数折磨,其心态他人未必能懂。我曾发誓,为她愿做一切。因此,今日即便她害我至此,为她而死,也在所不惜。只求我死了,你捎话给她,在我坟前种上一颗沉香树。我在那边,还妄想她来缠我。因为我听人说,有时,阳间里不成的心愿,在阴间里定会实现的。” 双喜说到这里,忽然满面便流出血泪来。 “双喜!双喜!” 昭漪惨烈的一声大叫,伸出双手去,谁知双喜却周身都散了,顿化作一缕轻烟。 昭漪一下扑了空。 周围凄凉冷寂,令昭漪不由大声哭泣起来。 外面忽听得当的一声响,铁门大开,有人喊道:“公主!” 昭漪模模糊糊听得是如檀的声音,待走近了看,果然便是如檀。 如檀拐了一屉盒东西拿出来,都是昭漪平日里爱吃的食物。 如檀把东西摆进牢里去,隔着木栏看着昭漪几日间便消瘦成了这个样子,不禁失声哭道:“公主,公主,你莫吓奴婢,怎么瘦成了这样子,你莫吓奴婢啊!” “如檀!” 昭漪拉住她的手道:“你且莫哭,我来问你。双喜她,他怎样了?怎样了?” 如檀泪如雨下,哀泣道:“公主,奴婢正是为此事而来。双喜已经死了,就在昨天夜里。” 昭漪如闻霹雷,惊得往后坐在了地上。 如檀又哭道:“他是咬舌自尽。死的时候,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奴婢原自不知,但是秋月姐姐得到消息。奴婢和双喜亦有交好,于是便结伴一起去看他。他叔父江公公抱着他哭得死去活来。他死得真是好不凄惨,全身都被血染得湿透了。 第八十八章 是谁伴我竹马 - 女人毒裁 - 怀曦 他叔叔得知我是公主的奴婢,便抱着他告知我一切实情。原来此事均为江薜萝一人所致。 据江公公讲,她本是浣衣局的丫头,名叫秦萝衣,听说和死去的罗竹也有些关联。 三年前,她逃出宫去,易容改扮,不知学些什么奇门怪术,遣回官便来祸害他人。 如今媚惑得双喜为她身死。 若为她死,也不算什么。 就可恨她竟然利用双喜嫁祸公主,此举犹为恼厌! 江公公说,他便立刻去找娘娘分辨,一定要为公主和双喜申冤。 公主自不必担心,娘娘听了,自会将公主原封不动地放出。 到时,咱们主仆又可团圆。 ” 这番话说得竟让昭漪忽然之间立刻有些欢喜起来,眼前顿闪过一道雪亮的光芒,如绝地里逢生一般,站起来,隔着牢栏,腾的一下就抓住了如檀的手。 “如檀,你刚才所说的江公公莫不是就是看守凌室的江公公吗? ” “正是,他是双喜的叔父。 ” “谢天谢地! ” 昭漪忽然双眼灿灿道:“如檀,我现在必须要求你一件大事,你务须也要替我想办法。 如今,我的一切便全在你的手中。 事成之时,昭漪此生不忘你大恩大德。 ” “公主请说便是。 公主是知道的,奴婢愿为公主赴汤蹈火。 ” 昭漪眼中满含了泪花,启口说道:“你立刻去求江公公。 他能助你从凌室逃出未央宫。 然后,你一定要马上找到淮阴候,告诉他千万莫要起兵。 否则,他定然会死于非命。 ” 如檀听了,倒怔了。 望着昭漪半天没有说话。 昭漪笑道:“你莫不是怕了? 原不怪你,此事干系重大。 ” 如檀道:“不,奴婢不怕! 奴婢原就想着,公主与淮阴候情深似海。 奴婢若有一点力气相助,使公主良缘成就,奴婢也就心满意足。 不想今日果有此事。 奴婢当竭尽全力玉成公主所愿。 ” 昭漪听了,便紧握住如檀的手道:“如檀,如此,你便去找那江公公。 就说是我的主意,他自会明白。 蕊珠宫中我身边所有之物,你尽可拿走。 你若能出得宫去,千万就不要再回来了。 这样的地方,真的是地狱,不是天堂! ” “公主! ” 如檀亦双泪交流,双手抱紧了道:“如此说来,奴婢与公主可还能相见! ” 四目均簌簌泪下,昭漪点头道:“若缘份未尽,定能再见。 就是不见,我们日夜想着,终会重逢。 ” “如此,我便为公主走一遭。 ” 如檀点头,二人握着手,隔着栏内栏外,深深细看,心中凄咽,自是难舍难分。 过了一会儿,又说了一些别样的话。 昭漪佯装喝了几口鸡汤,真如骨鲠在喉,拼命下咽,终得以成功。 如檀落泪,外面侍卫催时,收拾起屉盒,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这一去,似乎就卸去了昭漪一桩心事,心情与神态也没有先前那般的奇重。 只是这双喜的事由一上来,就又翻滚不停,心中默想道:我既打发了这头等大事,心意明了,就是现在死了,信已送出,能保他一命,也不怕。 何况我这条命,早已死不足惜。 于是缓缓在冷僻的角落里躺下,几日间未曾进得半滴食物,竟也不觉得有半分饥饿。 栩然半寐半醒,夜中竟做了许多恶梦进来。 一会儿梦见母亲,一会儿又梦见如檀。 这样的一个整夜度下,满面的赤红,忽然就神智不清起来。 蓦然恍恍惚惚,被人象水一般地托起。 喉间一股清凉,全身血脉也仿佛天山上的雪莲浸润了一润,竟有了些许力气,慢慢睁开了眼。 只见沈凤仪抱着她,沉静的面容在面前波闪不定。 “昭漪! ” “凤仪……姑姑! ” 昭漪微睁着一双眼,笑了一笑说:“让我死了吧。 ” “我喂了你几颗雪莲丹,不妨事的。 你不吃饭,自然是维持不下去的。 ” “奴婢……奴婢还用得着维持吗? ” “公主。 ” 凤仪道:“那日我便嘱咐你。 让你椒房殿所听得的事,只要我们五个人知道。 这可是天大的机密。 不想你一意孤行,当夜就想跑去……你以为娘娘不知吗? ” “姑姑! 便让昭漪死了吧。 ” “娘娘关了你,是有所顾忌。 等过了这段,自然会放你回宫。 ” “奴婢不想回宫,奴婢只想一死。 ” “这几日我派了人做最好的膳食给你。 你躺在这里,连起身都不用的,我让她们亲口喂你。 ” “姑姑费心了。 奴婢担当不起。 ” 昭漪快乐地一笑,两行青泪夺眶而出。 沈凤仪看着不由亦满心的感伤,又安慰了一会儿,方长叹着起身出去了。 昭漪便如历云幻海般,继续在自己的世界里游走了。 榴花影,青莲蓬。 赤媚蝶,朱雀楼上听钟声。 盈盈十五,娟娟二八。 琼姿花貌,轻点梅妆,迷醉了将军的双眸。 东风悠悠,雨染青树,一袭羽衣,两袖芳华,是谁伴我竹马? 在那清涧幽谷中,又是谁给了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最绝世的风雅? 夜,很静。 苍白的容颜上停落着微微颤动的两点蛾翅,花开花落间,忽听到了轻簌落地的脚步声。 踏,踏,踏。 是谁,在将满天飞舞的花瓣悄悄轻洒? 那脚步在栏前停住了,良久,巍然不动。 昭漪慢慢睁开了眼睛。 视线首先落在脚上,由此慢慢地上滑。 那是一个御林卫的打扮,一身的戒装,与那纤瘦娇小的身材如此地不符。 往脸上看时,不觉呆住了。 很久,再难分开。 “你……终于来了! ” 昭漪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说道。 不是不想动,而是没有了一点想动的力气。 “是的。 ” 秦萝衣道:“因为我,要来告诉你,你的母后这几日便要把你押到承德大殿,当着皇廷贵族、满朝文武所有人的面,要你承认你和他的奸情。 否则的话,便是支了沸滚的油锅,你,便要去承受油锅摸钱的酷刑。 ” “……” “你听明白了吗? 公主殿下。 ” 第八十九章 最高明的一颗棋 - 女人毒裁 - 怀曦 “如果你不信我的话,马上将要发生的事实一定会一字不差地摆在你的面前。那一时,那一刻,才是你的母后最想要的结果。因为,她一开始就知道,韩信必然要反。她一开始就必须要想出最毒辣最合适的方法来对付她。她一开始就知道陛下天天想着要杀韩信。而你,也不过是她从一开始就用来诱惑韩信最高明的一个鱼饵。如果,她这一步棋获得巨大的成功,那么,她在后宫的地位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撼动的。所以,她不惜一切代价疼你,爱你,宠你,赐予给你你所想要的一切!而你,竟然还天真地以为,她真地想让你做大汉的公主殿下!” “你!” 头上忽然轰轰作响,罗昭漪蓦然抬起头来,反驳道:“秦萝衣,你休要挑拨。你可以编造一切谎言,可是娘娘对我的感情,怎是你所能撼动!” 秦萝衣冷笑道:“你太单纯了!我几句话便会套得她心中所想。你可知道,陛下为何会御驾亲征?你可知道那一日她差点成为废后!你可知道她差点成为废后的时候向皇上许诺了什么!那就是韩信的人头!你又怎知她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韩信若不反时,你将会毫无价值。她拿准了陛下的心思。你又怎知,那一晚,楚兰山外驻扎了多少精兵强将。我若飞鸟传书成功,朝将军与你相会,那么此时死在牢里的绝不会是双喜。罗昭漪,你醒一醒!你仔细按下心来想一想,韩信举兵策反的消息,其实她早已握在手中。而如此机密的国家大事,怎么会无故让你听走。她要诛杀韩信,又怎会放你传秘于他。什么莲花玉壶,这一切,不过是她早就布好的美人计。因为你是韩将军最心爱的人。韩将军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得出。她要用你诱他到宫廷,然后再将他诛杀。这一招棋,她和沈凤仪非常自信地一直走了很久。利用感情杀人,在别人面前,可能不管用。可是在韩信这里,就能管用。韩信若非感情用事,早就取陛下称帝了。如今,韩将军受部下兵谏,的确和我丈夫理应外合,各路兵马都已整装待发,只等一声令下便来弑宫。而此前,娘娘数次召他入宫,都已被拒。娘娘最终的一步棋,乃是将你倍受酷刑的消息传出。明日大殿受审,交换条件便是你的末日!昭漪,如此毒辣深切的算计,她已将你当成至关重要的最后一颗棋,而你,竟还天真地以为,她真的是你的母后吗!” “你……胡说,我不相信!” 昭漪仍然躺在地上,全身上下已经完全酸软,但是居然竟用一只手顽强地撑起:“我真地不相信!” “你若不信,走上承德殿时你就知道了。” 秦萝衣停了一停,默然道:“实对你说了罢,如檀和双喜的叔叔在凌室中已经被娘娘派去的人杀死了。你现在休想找得一人为淮阴候传书递信。而你的母后,很可能会帮你实现你的这个愿望。但是,她所带给他的结果,也很可能就是你的油锅摸钱。这样的话,韩将军会来得更加迅速一些。” 这夜半的囚房,很静。 静得从冰冷潮湿的地上忽然滚出极响亮的呐喊般的雷鼓,那巨大的响声震得昭漪耳膜几乎都要迸裂了。 “萝衣!” 昭漪从牙缝中崩出了这几个字:“我不信,我一点也不相信你的鬼话。反是你,是你杀了双喜!你这个狠心的……连双喜都要杀,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是的。” 秦萝衣笑了几笑说:“我确是一个狠心的人。现在除了与你的母后联手,我也别无他法。我说过,双喜如果阻止我的脚步,便会死在我的手里。想不到,他……竟果真如此!……昭漪,你又怎知,戚妃的阴谋诡计和皇后娘娘相比,相距有多大。而依戚妃的眼光才智,我要杀她真是易如反掌。可是那样做,我却无疑又成全了娘娘的美意。将来若戚妃死了,我必斗不过她。不如现在利用她二人的斗法,我隔山观虎,见机行事,或有一利。你又怎知我的雄心大志,她们二人现在哪一个不将我当作宝物!昭漪,你若不信,咱们这几日便来相看。” 低低地说着,秦萝衣捂着脸,渐渐地落下泪来。 “你走!我什么都不想看,更不想看见你!你走,走!” 昭漪忽然失常,从地上爬起,厉声朝外吼道:“你走,你这个骗子,骗子,骗子!” 昭漪一连吼动了好几个骗字,于是秦萝衣便凄凉地转身离去了。 昭漪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应该是人事不省了的,但是竟却没有。 因为或许是拼着最后的一股力气。 她一点一点地站起,然后又一点一点地扶着墙走到狱栏边,紧紧攥着那木栏,立了有好一会儿子。 那时脑子却清晰,不久就开始向外面喊道:“来人,救命,救命!来人,来人!” 她的手打动木栏,也发出踏踏的声响,就象是木鸟临终前垂死的一种哀鸣。 有一狱卒走了过来,俯身道:“公主殿下,您有什么事?” 昭漪终于泄了力道,轻声无力道:“我快要死了。请务必去替我禀告娘娘,请她来,我想……很想见她最后一面。” “公主殿下要见娘娘吗?” “是的。请你对娘娘说,如果她不来,我,就要死了……我真地就要死了!” 昭漪说着,身子一软,顺着木栏,两眼一翻,很快便滑倒在冰冷的地下。 “哎呀,公主殿下请稍等。待小的这就去禀报娘娘,这就去!” 没有多长时间,或者是更短的时间,狱中忽然灯火明灿,有一溜红灯两条长龙般在栏前的通道内亮起。 数名宫娥簇拥着,先是秋月领着几人提着漂亮精致的食盒走了过来。 过来时,对昭漪说道:“公主,娘娘很快就会过来的。娘娘特备了公主最爱喝的旋覆汤百合糕雪莲,拿来让公主品尝。” 昭漪点头安静道:“奴婢谢秋月姐姐,谢娘娘。” 那时昭漪坐在狱中一团简陋的薄被里,她的姿态非常端正。 双手平稳放在裙折中,双眸很专注地向前平伸。 第九十章 白夜鬼哭连声起 - 女人毒裁 - 怀曦 刑司狱里的牢夜很漫长,很冷淡,很诡异,但是却又很平和。在这如此平和的瞬间,空中似乎蹒跚地走动着很多一样诡异而又平和的魂灵。 他们向自己无语地表达一些不可思议的谛语,以此来显示这温暖而又更加孤独的一种幽静。 吕后果然很快便向她走来,穿着锦黄色的长袍,上绣牡丹飞凤。 那一种特有的威仪天下一如往昔,于是就连这牢房似乎一瞬间也变成了华美的行宫。 沈凤仪吩咐让打开了牢门,挥了挥手,于是四下内外,那群婢女以及牢卫便全部散尽了。 吕雉随后就在搬过来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一开始,都没有说话。 但是吕雉很快说道:“昭漪,你吃些东西吧。” “娘娘,” 昭漪轻轻说道:“奴婢有几话正要问娘娘。” “你说吧。” “娘娘,奴婢当初在朱雀殿上与娘娘初次相见的那时,娘娘……是否真心将奴婢许与韩将军为妾?” “……” “奴婢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昭漪,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说出来吧。” “娘娘让奴婢去韩府挑寒食烛火,与韩将军情定淮竹湖畔,是否是娘娘有意所赠。” “……” “还有,今日,奴婢身陷刑狱。明日,娘娘是否会提奴婢去承德大殿当庭审问。无论奴婢是否承认奸情,娘娘是否要对奴婢施以酷刑?” “昭漪,” 吕后眼中冷光闪烁,问道:“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奴婢不想说。奴婢只想知道,娘娘将会怎么处置奴婢。” 吕后默然不语,然后却命凤仪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白荧荥的人参汤来,道:“待你喝了这碗汤,我便告诉你罢。” “奴婢不喝。” 昭漪冷毅道:“奴婢早已让人告知娘娘,今夜便是奴婢的死期。奴婢只是想在最后一刻,问一些该问的话,便了却遗憾了。” “你既如此,本宫也告知于你。” 吕后动容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当日在朱雀楼上,本宫早知你手中握有媚蝶,但本宫却并非是因媚蝶之事,而与你加赏。本宫曾在战乱中有一个失散的女儿,而你眼里的那种情怀让本宫想起了一些不堪的往事。你虽未说一句话,但是全身上下都在与本宫说话。现在,本宫可以对天发誓,本宫认你作女,绝不是一时心起,实是情深所致。本宫许你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完全也出自真心。如有半点虚假,本宫愿遭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娘娘!” 昭漪忽然泪奔,哽咽难语。 吕后泣泪道:“现在,你还相信那挑拔的言语吗?此生此世,你已注定是我的亲女。” “娘娘,奴婢死而无憾!” 昭漪眼中晶光闪烁。 “本宫不会让你死,本宫要派一宫的人守着你。” “娘娘,奴婢现在什么都不愿再问,唯有一事恳求娘娘。” “我已知你的心事。” 吕后道:“你无非是让我饶韩信不死。好,你把这碗汤喝下去,本宫便即应你。” “奴婢这就喝。” 昭漪欢喜得泪光闪烁,伸手便端起那碗汤,一时精神倍烁,直直仰面大口饮了下去。 吕后忽然大笑,站起身来道:“好,好,昭漪,你不要开口说话,听本宫告诉你。明日便要提你去承德殿公审。非是本宫无情,实是情势所逼。本宫虽然爱你,但是与陛下的江山所比,本宫终要弃你而去!” 昭漪听罢大惊。 然欲再说话时,喉间热炙苦涩,顿象火焚一样,咕咕的几声,却已再难发出一语。 吕后又笑,忽然热泪横溢,伸手艰难地抓住木栏,回身凄恻道:“昭漪,当初你一曲望乡的折腰舞,满身都是无声的言语。你的眼睛都会说话。你不说话,就已迷尽了世间的男子。再说话时,岂不要坏本宫的大事。从现在即刻开始,本宫不准许你讲话。你所要想说的,也尽与本宫倾吐而尽。因此,你便不需要说话了!不需要了!” 说着,吕雉很快便转过了身子。 黑沉沉的深夜,忽然寥静无语。 吕雉的脚步急匆匆,踉跄间变得无章无序。 跑了数步,蓦然回过头来看,气喘吁吁。 只见昭漪已经变成了一个雪白的纸人,好似被风一吹,就尽已要飞散起来。 吕后便再回身快步而去,离了狱司,又走了数步,最后不得不在一株大树下停住,喘得缓不过气。 “娘娘!” 凤仪追上。 吕后扶着树,低头痛哭。 仰首时,忽然见一树梨花,白如积雪般,笼在头顶。 树隙间露出一点月色的疏影,淅零零几声响,有几只鸟振翅飞去,撩动沉夜的安息。 “凤仪。” 吕后道:“我怎么听见了哭声!是昭漪吗?她在哭。” “娘娘的幻觉而已。如今……昭漪绝不会再发出一声了。” 凤仪扶住道。 “不,这声音不是她的。因为,是如此的苍老。好象历尽世间的沧桑般,难道,是本宫的?若不是,那就是鬼哭。这未央宫,的确藏匿了很多冤魂。我还记得赵漱玉的母亲,临死前说要变成一只鸣蝉。” “娘娘,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不过是想像而已。” “可是我不怕,凤仪,我一点都不怕。因为我的命早已不知变成了多少鬼魂出去了。” “娘娘,您不必伤感。” “我伤感吗?” 吕雉走动了几下,脚下一软,踉跄难行:“当初我在项羽的军营,眼睁睁看着那女孩受人欺凌,我却无能为力。而如今,我做了大汉的皇后,什么不能给她,却要利用她的善良来获取我的所需!天理何容,天理何在!” 吕后细细地摩梭手中那只玉色的指环,又走了几步,便倒在地上,满面都是伤痕。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最残酷的事情尽要发生在我昭公主的身上!为什么,为什么!” 风吹来,低头,是无尽的苍冷。 尽管,一点幽光残转间,是又一个白色的云月风,四下里,凄凄尽是鬼哭狼鸣。 第九十一章 弹云破日救婵娟 - 女人毒裁 - 怀曦 一地的浑白,静然在梨树下恣意荡漾,映出细长枯瘦的手指。那玉指环,似乎哽咽了千年的沉浮,多少世间的沧桑,惊艳的魅影染红了多少世间的悲凉,变成了最凄冷的宫中深唱。 这唱,又啼出淋漓的鲜血,挂在暗无天日的灿烂殿角上,鲜红的旗帜般,深荡,深荡,深深一荡! 怨妇高亢地歌唱! 怨妇悲声的高唱照亮承德大殿外滚热的油锅上。 这沸腾而起、令人恐怖的焦烟中,诸官罗列,千名御护金甲林立,天地悠悠,似乎有无数双眼睛藏在云缝中凝神往下屏息细看。 精妙的计谋酝酿得如此之久,处心积虑,如今掀开面纱,终得见天日。 罗昭漪身穿重刑犯囚衣,身上锁链相拷,形容枯镐,被人押上殿来。 她站在阶下的阳光里,风吹起一点衣角,使她象一只濒死的蝴蝶鸟。 吕后与萧何、陈平坐在高大的殿阶之上,刘棠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刘棠便出来问道:“昭公主,你可愿受刑?” 昭漪默然不答。 吕后在上面道:“不必多说。押她去油锅前等着。你只对她说,只要她肯油锅摸钱,本宫便立即信了她。” “喳,奴才遵命。” 刘棠下殿来,押至昭漪到油锅前,当着她的面将一枚铜钱扔进去道:“你若肯油锅摸钱,证明你的清白,娘娘就会立即放你回宫。” 昭漪仍然不说一句话,因为已经不可能放声了。 抬首望天,天,如此雄壮而又青暗。 俯首望地,地,又是这么苍然冷清。 不禁苦笑了一下,心中道:今日再难苟且偷生。 我如再如此拖延下去,只怕他得了信,会真来救我。 那时,必是他的死期。 不如现在一头撞死,就可了断。 只有如此,方能救他一命。 想罢,立即紧咬牙关,狠狠地看清眼前一尊坚硬的石狮,快步冲将过去。 然而天吼地啸般,那石狮忽然中箭在弦,立时支离破碎。 就在这一瞬间,昭漪被人抱着,一个稳稳的飘移,已到了数丈开外。 温暖的胸怀于同一时刻,似绿竹含芳般饱含了无数的骤雨,一同凌波落于地面上。 霎时,承德殿早已备好的伏兵从四面八方便即围上,数以万计的精兵强将,持弓弩刀剑,银甲闪闪,一触即发。 韩信巍然屹立,并无半点惧色,拉了昭漪上前拜倒道:“娘娘,微臣拜见娘娘。” 吕后在殿上终于冷笑道:“韩信,本宫在此审案,你只身一人,身着盔甲,不从大门而进,侍武功高强,擅自闯入。难道是要谋杀本宫来的吗?” “微臣不敢。” 韩信道:“娘娘,微臣在府中坐时,忽听见昭公主被奇案所缠,更要油锅摸钱。此等大事,对微臣来讲,堪可比天。微臣岂能不管不问。万望娘娘诉说一二,让微臣明白。” “让你明白?” 吕后道:“本宫先前与你做媒,你一退再退。一拒再绝。而今,她受何酷刑,受甚奇案,又与你有何关联?” “娘娘,” 韩信仍道:“微臣自娘娘朱雀楼上许婚之后,曾上十二道书信与陛下,向陛下秘述微臣爱慕求亲所愿。不料陛下不肯应答。微臣于是心灰意懒,便渐生冷意。” “渐生冷意?” 吕后笑道:“只怕是渐生谋反?” “娘娘,韩信乃忠臣义士,并非娘娘意中反臣。韩信戒马半生,帮陛下四处征战,谋得大汉江山。然,令臣痛心痴首的,乃是陛下与娘娘从未信臣之忠心,而常疑为反判。今,臣心已决。只求娘娘赐昭公主与微臣,臣愿解甲归田,交出兵权,了此残生。” “哦?” 吕后扬眉道:“你愿意为美人儿付出一切吗?” “臣愿!” 陈平在旁立即站起道:“淮阴候,你今日纵是花言巧语,也再难狡辩。你的家丁葛林,已招出你谋反。大兵齐备,这几日就要进攻长安。此事,你待怎讲?” 韩信一怔,即刻道:“丞相莫听他人谗言,从无此事。韩信不敢造反。” “嘿,” 陈平阴森森发出一声冷笑:“淮阴候,你说你不敢谋反,可愿油锅摸钱?你若敢油锅摸钱,我等且都信了你的这番对天盟愿。” 韩信倒抽了一口冷气。 吕后道:“你若不愿也无妨,且闪开一旁,让昭公主下手油锅摸钱,以示其清白便是。” 韩信道:“娘娘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吕后柳眉倒竖道:“你马上就要打到长安了,还说我欺人太甚,来人!” 便站起吩咐道:“左右给我把韩信拿下!” 韩信未等吕雉把话说完,抱起昭漪凌空便又是几退,拔出剑来刷刷刷的几声,立有几名侍卫喉间迸血,死于非命。 近前来的兵士不由得惊讶,猛往外又退了数丈。 陈平却镇定地将手一挥,楼前楼后楼左楼右,甚至殿顶早已埋伏好的弩剑手一起明晃晃地闪将出来,乌云一般将承德殿立即包围了一个滴水不通。 陈平喊道:“淮阴候,依你的本事,逃出殿去或有一说。但是你若带了昭公主前去,我不发一卒,只凭这么多的离弦之箭,只怕倾刻间,未走半步,昭公主已经死于非命。况且本相也早布下天罗地网,你自踏入此殿,便是插翅难逃。” 惶然间这番话无异于催命的雷符,昭漪在韩信怀中忽然清醒过来。 拉住他的衣襟,不由向他点头轻轻微笑。 韩信见她如此,倒也无惊无惧,于是还之一笑。 这无声无息来自平静间的欢乐,倒比那海誓山盟更催人魂魄。 韩信柔声说:“你怕吗?” 昭漪摇了摇头。 韩信便道:“你休要听那人胡言乱语,我必能救你出去。就是出不去,咱们俩人一起死在这里,也是上好的一件事情。” 昭漪便哭了,忽然挣脱了韩信,便快速朝那滚热的油锅热烈扑将过去。 韩信倒怔了,一时呆在那里。 正要出身,此时殿上陈平本是行武出身,拔出佩剑,连鞘向昭漪身上扔去。 第九十二章 最快乐的时光 - 女人毒裁 - 怀曦 昭漪立时扑倒。陈平立时轻功飞下殿来,伸手拈起昭漪衣襟,退上殿阶,命左右绑了,紧紧地看护起来。 这一变故仅在一瞬之间,心上人转眼间便成他人猎物。 韩信站在那里,思忖了有一时,忽然扔了佩剑武器,跪下安静拜道:“娘娘,韩信愿以命相抵,请娘娘放了公主罢。” 吕后大喜,急命左右绑了韩信,服以重具,这才展露眉头,道:“淮阴候,你果然重情重义。” “娘娘不必多说,” 韩信冷然道:“娘娘处心积虑,为今日已不是一朝一夕矣。韩信今日若想逃出命去,只怕也易如反掌。但只韩信定要娘娘明白,韩信今日并非为谋反,而甘愿为昭公主一死,毫无怨言。” “我且问你,你说你为昭公主而死,那么谋反,也是为了她么?” “娘娘心知肚命,何必呢。只是陛下曾经答应过微臣,微臣生世一天,便是顶立天立地。你……敢杀我吗?” 吕雉一凛,打了一个冷战。 陈平在旁笑道:“这个容易,长乐宫有一钟室,娘娘只可让他站在青铜钟上。那室恰巧是竹木所造,到时万箭齐发,淮阴候归天之时,也算顶天立地。” 韩信听了仰天放声大笑,威然说道:“真是爽快!想不到我韩信竟有此种死法。如此,我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你只管说来。” “我与昭公主萍水相逢,一见倾心。那日寒食,我曾以竹相赠,并亲口许诺,救她脱离苦海。如若违逆,愿以竹刀插入我心受死。今,此承诺终难兑现。因此,臣请丞相娘娘削青竹刀数把,刺入臣心。臣感激不尽。” 吕后点头道:“你既有此心,本宫一定满足。本宫这就着人去做竹箭。且念在你与昭公主情深意长,特许两个时辰,容你们二人在钟室做最后一聚。” 于是便立即起命押韩信昭漪去长乐宫钟室,一面去做锋利的竹箭,以求成全。 昭漪在铁血吕后最后一念慈悯之下,被推入钟室,与为她终舍生入死,不负前言的壮士作最后的生离死别。 清泪悄淌,犹如细雨暗洒。 俩人在竹窗前缓缓走近,伸手相握,钟室内外被一层翠色的青雾熏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你,为我走到了今日。我为你走到了今日。而今日走在一起时,却是离分之日。我问你,今日,你可后悔吗?” 韩信俯首相问。 昭漪拼命地摇头,喉间咕咕作响,嘴唇颤抖,却不能发出一声。 “他们拿走了你的声音?” 韩信一怔。 昭漪点头。 韩信将她紧搂于怀中道:“无妨,此时无声,却胜于有声。能为你死,我自觉也是上天对我的恩宠。我虽功高,得陛下忌惮,可从无反意。不料却一直让娘娘耿耿于怀。我如不反,必不得你。我如反了,反落得叛臣的骂名。我也曾日夜为此忧虑。而今,上天却让我得了一个为情所死的收场,世间必都知我韩信是重情重义的义士。这个结果,倒比那弑宫不知强上多少倍。” 昭漪将单薄的身子尽紧倚于他的怀中,听热烈的心跳,向自己传递他生命中最后一点最灿烂的挚诚。 韩信见她形容枯瘦,神色凄绝,不禁伸手抚摸,亦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昭漪,你只是她手中的一块箭牌而已。如今,她终用你除了我,日后,必然将你善待。你只须顺从了她,好好地享受荣华富贵便是。” 昭漪从怀中取出那把竹刀,放在手中,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灿然一笑。 韩信立即会意,握住了她的手说:“不必这样。昭漪,我们既然相爱,心知最好。因此死时,也无烦恼。人死人生时,两个世界。你既心中有我,在地下我自知。我既心中有你,在地上你也自知。我在地下躺时,自是不会动的。你在地上走时,自是能行的。若我们都死了,便不能有每时的青水柔竹相伴。若有一人活着,一人死了,常常有活着的那人做些雨中青竹给死着的那人,未尝不是一番绝美的情趣。因此,我死了,你定须活着。不然的话,我们的青水柔竹也不荒凉冷漠。你说是不是?” 昭漪却无声笑了几下,忽然举起竹刀猛然便向心口刺去。 韩信早有所备,一下抓住了,将她尽抚于心怀,一直沉默了很久,任狂泪泛滥,悄然俯耳低声道:“有你这般的胸怀,韩信此生足矣。人,终究都有一死。你我不必悲伤,不必将此挂在心怀。因此,这两个心,也尽够了。” 二人于是再不说话,尽情将这一深情付之于地。 一任清风吹散满地的嫣红,没入蝴蝶的深径。 奈何水自流来,花自飘零。 深色的怨唱在一刻悲天悯地的呐喊中,恰似声嘶喑哑的钟声。 两个时辰后,昭漪被命拖出。 于是便有陈平萧何领着一队士兵走进钟室里去,咚咚的钟声震起,一直响了好多声。 然后陈平二人走出,命将钟室四门紧闭,四面高阁楼台埋伏了数千名箭手,出弓搭箭,描准了方向,只待一声令下,便是万箭齐发。 吕后威严,站在竹室前一处高坎儿之上,披着日月锦绣金凤出云霞披风,一点点晴之风将衣角吹起。 那一刻往事随温烟氤绕,一笛凤凰于飞飘逸于身旁,刹那间的岁月流光摇曳在饱经摧折的眼角之上。 “娘娘!” 陈平过来禀告道:“微臣已安排妥当,请娘娘下令发箭吧。” 蓦然竹叶作漫地的云散,一点浊红冲撞之处,暗哑拼尽,已有一缕纤影疯也似地冲破玉栏,双膝跪倒在地,紧紧地拉住了吕雉的衣襟。 低头看时,昭漪清泪划破雪颊,双唇不住颤动,哀哀的水色双眸似冬日的寒雪般晕染在观者的心头。 “你在说什么!……母后!你,你……你是在叫本宫母后吗?” 吕雉一时泪如雨下:“可叹本宫,睡里梦里都盼着你的一声母后。如今听时,却在你没有声息之时!天哪!这叫本宫如何下手!” 第九十三章 绝风雅柔竹穿心 - 女人毒裁 - 怀曦 吕雉仰天长泣:“可叹本宫,睡里梦里都盼着你的一声母后。如今听时,却在你没有声息之时!天哪!苍天!你叫本宫如何下得去手!如何下手!” “娘娘!” 沈凤仪颤声大叫,跪下地来。 “娘娘!” 陈平亦扑地跪倒,后面萧何跟着文武百官,俱全都跪下。 这景色,真是壮观。 “今,我等性命全握在娘娘一人手中。娘娘若有半点犹疑,不日,我等皆会死于非命。” 陈平叩首落泪。 “昭漪,你且起身,本宫不会亏待于你。” 吕后猛然狠下心来。 那一时,烈烈的风起云涌,卷起片片红云春散。 吕后便摇起手来,狠命地仰声大喊:“放剑,给我放剑!放剑!放剑――” 她疯了。 万箭齐发! 叟叟的响声穿破天日的苍茫与昏暗! “来人,把昭公主给我抬下去!本宫此刻要向你郑重地许诺,本宫先前与你的承诺此生从来不会忘记!本宫绝不会亏待你!” 吕后最终的嘶语在红色的血流中震彻云宵! 昭漪被人安排着抬下去了,那时她已完全昏倒。 恍恍惚惚,影影绰绰中,眼前忽明忽暗。 自己的身体被送到一间似乎极为隐秘的房里。 不想睁眼,也根本就睁不得。 但是却觉得周围寂静得只剩下自己一个,就好似身处到了墓穴里。 有一个人悄悄地走过来了,而且确定是一个男人。 此人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边就过来将身子缓缓地压上来,轻轻除去她身上的衣衫。 昭漪动了一下,本能地想去反抗,然而全体酥麻。 只听那人俯在她耳中细语道:“你莫要害怕。如今,你帮娘娘除了韩信,娘娘必要以最隆重的礼物馈赠。你务要在陛下返回长安之前受孕,而且还要以最快的速度。而你肚子里的孩子,娘娘将会竭尽全力使他成为大汉帝国最英明的圣主。谁都不可撼动的!你,可听清?” 云雾缭绕,昭漪感觉自己确在做梦。 榴花影,青莲蓬。 赤媚蝶,朱雀楼上听钟声。 盈盈十五,娟娟二八。 琼姿花貌,轻点梅妆,迷醉了将军的双眸。 东风悠悠,雨染青树,一袭羽衣,两袖芳华,是谁伴我竹马? 在那清涧幽谷中,又是谁给了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最绝世的风雅? 夜,很静。 苍白的容颜上停落着微微颤动的两点蛾翅,花开花落间,忽然听到了轻簌落的脚步声。 踏,踏,踏。 是谁,在将满天飞舞的花瓣悄悄轻洒? 吕后站在钟室外低低地对着陈平宣道:“口谕文武百官,如有愿收敛韩信者,尽可前来钟室。” 往下传时,竟无一人。 天地广袤。 罗昭漪,侍花贞容的女儿,站在巨大的一株梨花树下,睁着一双哭红的泪眼,紧紧地扶着花树,看那明媚的阳春三月,一枝花,两枝花,千枝花,万枝花。 芳菲开遍,百紫千红,花涛香海,浮雨浪蕊,奇瓣异葩,淡淡匀,弯弯画。 累累满枝,丛丛簇簇,如云似锦,冉冉的泥金,眩目惊心,弥成了漫天的彩霞! 这霞里开满了花,花里开满了霞。 春来这汉宫风景异兮,钟管悠悠连声起。 青竹柔水双唱四面起兮,变成了遥遥沉沉的一幅画。 昭漪便踏着绿槐高柳缓步而起,熏风惊起了白日的沉烟。 这柔弱的女子怀着无畏的忠情赤胆,踏入到那间青色穿着无数惊艳点缀的小房里去。 拔去满目锋利的剑雨,然后,看到这一生永远都不能忘怀的场面。 那巨大的铜钟上面的人,太高大了。 以至于昭漪扬起了双手,刚刚只摸得一个钟底,当的一声沉响,钟竟丝毫未动。 “你不必害怕。” 昭漪坦然看着上面道:“你说过那竹剑就是我,因此,今日便是我穿进了你的身体。这就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你我永生永世,不会分离。” 于是又伸出手去,当的一声,那钟载着又晃动了一下。 这一次发出了巨大的一声震响。 “你不必害怕,根本不必。” 吕后从后而入,昭漪正擎其全力地攀着那钟,欲图艰难地走上去。 吕雉过来拉住了她。 昭漪推了一把,那钟便又摇了一下。 如此反复,巨钟便不停地摇摆起来。 当! 当! 当! 这声息,是一首高亢的旋律。 豪迈洒脱的调弦如此清脆激越地冲破云霄,诉说何等的不幸与何等的叹息! 这声息是幽微的一种清凉,那孤独的惆怅是一种啼血的悲啼,如此冲荡着每一人的心底……半年后,陈烯失去韩信这个有力的内应,尽管拼死支撑,也难对付刘邦强势大军。 陈烯最终兵败身亡。 刘邦凯旋回京。 由于一举剪除韩信这个日夜如骨鲠在喉、寝食难安的心腹大患,刘邦对吕雉另眼相看。 戚懿夺嫡计划不得不暂时落空。 此时的罗昭漪已经身怀有孕,吕雉便上奏,赐立姬。 求以尊位。 刘邦予以准奏。 然考虑到其侍花女身份有卑,此前又以义女相谓,今既为皇室孕子,不如顶替已夭薄姬之名,赐号薄氏美人,年二千石,移居栖霞殿。 那日里传诏,昭漪昏昏卧在病床。 吕后拿了诏书,替薄美人谢主龙恩。 起身时,大笑三声,又大悲三啼,一时如梦似幻。 往事依稀云聚深深未央,这无限的悲喜再次冲过斯楼,斯殿,斯室,斯窗,斯草,旷世的天簌,不知凝聚了多少辛酸苦辣,向着看不到尽头的天地间直刺过去。 不知花之妍媚,又怎知人之肮脏。 数年前,我眼睁睁地看着罪恶之手夺去你手中最纯洁的善良泪女花。 数年后,我却狠心利用你杀死你最爱的人,以此来获得我的所需。 可见,人之污秽! 可见,人之肮脏! 而我不肮脏,又怎能存活! 我不毒辣,早已化为飞灰。 因此,你莫怨我,今日之肮脏,我必铸你明日之妍媚。 今日之毒辣,我必还你十倍,千倍,万倍的荣华,与富贵! ――《女人毒裁》(此卷终,下卷:女本忠贞。 ) 第九十四章 大漠狼狮 - 女人毒裁 - 怀曦 天已深秋,十月间的天气,西风摇晃着,一夜间便吹得未央宫繁花落尽。 枝叶萧零之时,灿烂精致的锦菊勃然怒放,一时浓郁的金黄,紫红,素白,翠绿,熏染出后宫蓬放的片片彩色香雾,令这奇丽的秀妆醉倒了无数红粉檀娃。 金菊吐喜。 这一年的朝廷大选,忽然就诞得一名才貌俱佳的会考锦元。 吕后听得此状元生得俊美风雅,满腹才学,此前张敖好色之性又缕传于耳,不禁暗生厌烦,徒生变婚之意。 便有心替鲁元再择良偶。 于是,这一日,和刘邦在朱雀殿上宣此状元与张敖一起暨见。 席间,且请了萧何、张良、陈平等几位得意的老臣一起参谋帮看。 设足了金杯御酒,美肴佳宴,刘邦转头向下面道:“啊,爱卿,听说今年那新科状元生得风流俊雅,且才华出众。朕今日定要好好看上一看。今日请诸位爱卿前来,不仅是要考验此子的风范,更要帮朕斟酌一件家事。此事闹腾得朕头疼,心烦意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呢,依朕的眼光来看,张敖这小子聪明机灵,模样齐整上还说得过去。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才学差了点。大字儿不识几个,臭话挺多。当然了,我只有这一个女儿,选驸马自然是千挑万拣。若有了合适的,当即立断。今儿让各位国老前来,就是想让帮着朕参谋参谋,看这两位,哪一个更养眼。” 几位国老一听,这皇上,国事你要问,家事你还要让管,这不明摆着得罪人的事儿吗? 得,喝杯酒乐嗬乐嗬,看个热闹算了,谁管那么多呢。 于是几个人就一边喝着酒,一边说些个不痛不痒的话来应付。 张良忽然在席上说道:“陛下,你没见过这新科状元,老臣曾有一面之缘。果然是生得一表人材,风流倜傥。且说话举止,各种应酬真是滴水不漏。只是从口音及眉宇间的风度,老臣观他颇有些外族的风貌,不象是汉中人士。” “哦。” 刘邦听了,眉头一展,笑道:“那朕更要一见了。” 话犹未了,只听外面刘棠进来报道:“陛下,新科状元宋稽周求见。” “快传。” 于是果然便从外面走进一位气宇不凡的年轻人来。 刘邦举眼看,此人生得玉树一般。 面如敷粉,一双浓眉。 丹凤眼,唇红齿白。 穿着大红绣金水云滚浪状元袍,头插状元翅,腰围大红一品状元带。 走起路,不卑不亢,飒爽英姿,的确是威武英俊,风流亚似天人。 刘邦禁不住一拍桌子,赞了一声好,暗自与吕雉挑翘拇指。 吕后也是微微一笑,喜上心来。 状元屈身,在殿上跪下拜道:“微臣新科状元宋稽周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罢了!” 刘邦正要说在旁坐下,君臣同饮,旁边张良笑道:“状元公,老夫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宋稽周拜道:“丞相请问当面。” 张良笑道:“我观你有北族狠奴的相貌,不知状元听了,意下如何?“宋稽周眉宇微微一动,仍然垂目安宁道:“丞相所说狼奴,是指北方匈奴……蛮族吗?”“正是。”“丞相此言差矣。匈奴国乃大漠雄狮,地肥水美,人杰地灵。今东破东湖,南至楼烦,西至月氏西域各国,北至丁零坚昆一带。如今大匈奴以蒙古高原为心,向西以阿尔泰山为界,深入黑海。北疆又辟有贝加尔湖,大壁广阔,被世人赞誉为百蛮大国。但不知丞相却如何赋之以狠奴之称?”“哈哈!”张良开心地大笑:“状元,我来问你。匈奴国英雄乃天下尽知。大漠雄狼奔驰,弛骋纵横,娇姿厉影,老夫以狠为名,实非贬义。你的名字除去前面那个宋字,就是当今匈奴国太子的名讳了。今匈奴太子以新科状元的身份前来暨见陛下,可不是狼奴还是什么!”宋稽周见已挑破,不由心生仰慕,拜道:“丞相真神人也!”于是起身,近前几步,再次向刘邦跪下拜了三拜,又垂起两手放于胸前,施了匈奴一个甚为庄重的礼仪道:“匈奴国太子稽周,拜见陛下!愿陛下福寿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哎呀!”刘邦大惊,从宝榻上竟站了起来,直从上面走下,双手搀起道:“爱卿请起,爱卿请起!怪不得文才相貌如此出众得体。原来是匈奴国的当朝太子啊。朕是万万意想不到呀。两年前在如意孩儿的生辰上与你父王一别,如今有多日不见。每每闲下常自思之,如今你父王怎样了?”这刘邦提起匈奴便胆战心寒,当年以三十二万大军仍不能破敌,还差点全军覆没。若不是陈平跟着,早一命呜呼了。因此刘邦一想起此事,就心有余悸。现在见是冒顿的儿子前来会考状元,真是大喜。稽周道:“陛下,我家父王甚好。请不必挂念。父王近日虽然战绩赫赫,连番靠捷,但提起大汉国的文化,真赞不绝口。因此小辈攻读中土春秋精华,也尽仰慕至极。谁想一念之起时,竟得中头名状元。万望陛下,不要耻笑。”“哎!”刘邦大声道:“你以外士之才学,竟能力挫中土群雄,真乃神人也!朕怎么能取笑你。来来来,我正好摆了御宴会,咱们君臣入坐,好好地喝上几杯吧。”说着喜爱不尽,又拉之入坐。不料稽周又拜道:“陛下,小辈虽然斗胆冒闯中原,但此次却实非为夺状元之名份而来。”“哦?那你是所为何事?”“陛下,”稽周道:“小辈有一小妹,名唤珂月。两年前因与父王一起来为陛下的隐王贺寿,因席间和隐王一场比武较量,谁想回去竟相思成疾。不怕陛下笑话,到现在,小妹卧病在床,已然十分严重了。”“哦,哈哈哈!”刘邦听了大笑道:“你那小妹我见过,和你长得十分相像。怪不得我初见你时倒觉得在哪里见过呢。哈哈哈!哦?怎么,想不到冒顿的小公主竟为我的如意孩儿害起相思病来了呢!” 第九十五章 女状元1 - 女人毒裁 - 怀曦 一时得意忘形,在殿上快活得哈哈大笑。稽周又道:“陛下,我因见小妹如此情深,因此才下定决心为她舍命一闯。此次小辈擅自离宫,并不为我家父王和母后所知。小辈并不为高官厚禄,不为富贵荣华,但只求陛下容许小辈见上隐王一面,以诉解妹之思念若渴之苦。如得偿所愿,小臣不胜感激。万望陛下体恤!” 这番话,倒把刘邦说得哑口无言,肃然起敬。 低头道:“爱卿,可怜天下有情人!你家妹子如此情深意长的女子,世所罕见。我当一力成全。你放心,朕安排你在朕的未央宫住下,即刻就让你与我的如意孩儿相见。此刻咱们先来喝酒不提。” 一面就让入座,一面回过神来,向张良施了一个眼色。 张良会意,便笑道:“陛下,这乃是一件好事。古来有云,郎才女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的妹妹两年前,老臣也是见过的。生得花容月貌,和陛下的如意殿下真可称绝妙的佳配。依老臣所看,此事定便会是顺水而成的。恭喜恭喜!贺喜陛下呀!哈哈哈!” 稽周脸色微然一红,举杯道:“谢丞相夸奖。” 张良顺势便道:“状元,老臣正巧这里有一缘,堪可配你。陛下的鲁元公主年方二十,和状元年龄相仿。依臣之见,状元的小妹若能和如意殿下结百年之好,状元再招为东床驸马,真可谓喜上加喜,千古佳话啊!状元,看这个亲怎么样?老臣可保得?” 刘邦则在席上哈哈大笑道:“国老休要说笑。象人家那匈奴国的太子,相貌堂堂,满腹才华,怎肯娶我这敞山野地的丑闺女呢?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稽周满面通红,在席上忽然猛低下头去,用袍袖遮住颜面佯装喝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惹得几个国老都笑。 忽听外面又报道:“赵王到!” 刘邦一听张敖来了,马上脸就拉长了。 几个国老都暗自想道:好了,这家伙一来,好戏开演了。 看皇上怎么整他,正想找刺呢。 便命宣上殿来。 张敖风度翩翩地上得殿来,虽然也是漂亮俊美。 可今日刘邦瞅见,真象是吃了一枚苍蝇一般。 君臣喝了几杯酒,刘邦便指着稽周道:“这位是新科状元,满腹的才学,武功卓绝,文武双全。” 张敖赶紧拜道:“哎呀,原来是状元公啊!怪道看着如此眼熟得紧,就像是小弟的故人一样。兄台年方几何啊?” 那几个元老喝着酒暗地里都笑。 萧何向那几人道:“瞧这人多会说话,合着这状元都是他故人了。” 稽周忙还礼回答道:“小臣年方十八。” “原来是小弟了。愚兄痴长二十二岁,长小弟三春。哎呀,贤弟,愚兄这厢把酒一杯,你我今日在这朱雀楼上一聚,祝吾皇陛下,娘娘,国老,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长流水!” 张敖语词流利,极为洒脱。 二人同喝干了,又一同坐下。 张敖又道:“贤弟,稍等走时,愚兄请贤弟去昭阳殿中小坐。” 稽周倍感亲切温和,点头应道:“兄长吩咐,小弟无有不遵。” 此时刘邦在上面道:“看你们兴致盎然,朕今日见宫中万菊怒放,景致如画,就以金菊为题,特出一联,请两位爱卿来应对一下吧。” 说罢,便吟出一联:“菊色霜风相对冷。稽周微一沉思,便上前对道:“柳眉淡抹月痕轻。”“好,好联!”刘邦一拍桌子,龙颜带笑,赞叹了几声,又将目光转向张敖道:“你来。”张敖大瞪两眼,脑中一片空白,心想:要栽。弄不好又得挨骂。可是这联子总不能说我对不上来吧,糊弄也得糊弄几句。于是脑子一转,两眼一眨,便道:“陛下请听,您的上联是:菊色霜风相对冷。臣的下联是:牛衣黄巾看枣花。”啊!这联子把刘邦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干睁两眼,没有下文。萧何正喝着酒,听了这一联,差得没把酒乐喷出来。吕后的脸立时就沉了下来。刘邦又是一拍桌子:“混帐,狗才,吃才,猪才,赶紧给我滚下殿去。”“是,臣这就滚,这就滚。”张敖拭了额上的汗,赶紧起身往下走。此时稽周便拜道:“陛下,容小臣与这位新认的兄长一同过去,小臣正可一览宫中美景。正巧也可由这位兄长领着,前去拜访如意殿下,不知陛下可否准奏。”刘邦一听,倒也不错。于是便道:“准了。你便即随他前去,也好教他一些本事。我这里再来安排你的行宫。对了,朕听说,你匈奴有一能占卜的异士,名唤契良。据传他能预测未来,了知过去。不知可有此人么?”“确有此人。陛下想见他么?”稽周道。刘邦大喜过望,从桌前竟探出半个腰身来:“爱卿,朕何止想见,简直是思念已久啊。”“陛下莫急,”稽周稳稳答道:“陛下若想见他,只待小臣飞鸽传书,他即刻就会赶来。此人在父王帐下听令。不过小臣的话,他无有不听的。”“哎呀!”刘邦这次真是乐开了花。其余事端竟一概不顾了,赶紧说道:“如此,爱卿辛苦。朕即刻就来安排你的行宫往所。你须在朕的未央宫好好住上一段时间,方显汉匈两国亲密无间啊。”“小臣遵命。”稽周言语礼拜之间,如行云流水。稳稳当当,找不出分毫的纰漏。一时,便辞了刘邦,和张敖俩人一并走下殿去。刘邦在头上抹汗道:“好一个匈奴国的太子,真个是纹风不动。这样的人物,天下哪里去寻!也只有他冒顿狠窝里才能生得出来。”张良在旁微笑道:“陛下,您真地想招此人为东床驸马吗?”刘邦道:“爱卿意下如何?”张良笑道:“陛下,您是想听臣的实话呢,还是虚话。”刘邦道:“当然是实话。关系到我女儿的终身,怎肯戏言。” 第九十六章 女状元2 - 女人毒裁 - 怀曦 张良于是便说道:“陛下,您要是想听实话,就听微臣一一给您解来。想这大漠匈奴的厉害,口说无凭,白登之围,三十二万铁甲,什么阵势,您是亲自领略过的。这就不用说了。近日,冒顿这老家伙因收服楼兰东胡月氏等地,真是尾巴翘上了天,不可一世。他居功自傲,屡屡对我边境时常骚扰,以来试探陛下的心意。 由于此人足智多谋,骑兵又骁勇善战,此前微臣一再主张只可智取。如今,这些乃是政事,咱们今日谈得是家事。因此政事一概不提。不说冒顿怎么英勇,单只他训练哨兵杀害亲父,夺取皇位这一节,陛下,您,能放心就把鲁元公主这么妥妥当当地嫁过去吗?老头子他如今巴不得呢!这样的好事,哪儿找去。有您的亲女儿过去当人质,他更敢为所欲为。陛下,眼下陛下长年累战,战力疲惫,需养精蓄锐。臣随主张和亲安抚,但只需一个宫女假意搪塞,不过是权宜之计。您若真地让鲁元公主远嫁,落在冒顿手里,居家过日子可不是一天两天。若稍有风吹草动,臣说句不好听的话,在那远隔千里万里的僻地,那头狼连亲爹都敢杀。若恼起来,在他手里杀个人,真无异于捻死个蚂蚁啊!” “哎呀!” 刘邦听了,扑通一声顿坐倒在龙榻上,热汗直涌。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多谢卿家提醒呀!” 张良又道:“陛下,这个赵王小张敖,虽说肚里没有多少墨汁儿,可也不是一无事处。此人为人处事,待人不分贵贱,极为温和亲切。臣还听说鲁元对他极为情深。陛下今日招这匈奴太子为婿,若合了公主的便好,若不合,公主哪里肯依。陛下可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婚姻大事,不让她自己找个心爱的,难道找个不愉快的?再说了,陛下您当初起家的时候,又读过几天书。可如今,您可是威震天下的大汉天子。臣说的在理不理啊,陛下您请三思。” “卿家所言极是,卿家所言极是!” 刘邦不住点头,又问:“爱卿,你再看匈奴小公主的事。” 张良接言笑道:“陛下,这公主要来只管来,只要殿下喜欢。您想啊,这路途遥远。到了这里,还不是您说了算么。陛下有何可惧?此事百利而无一害,是件好事。陛下尽可放心。呵呵呵!” 张良说着笑起来。 “哈哈哈!” 刘邦大笑:“听卿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胜读十年书啊!来来来,我们同饮三杯,以庆贺我如意孩儿的好事将至。” 说着将头转向吕后,轻轻道:“我说咱们那个东床驸马,你也就听天由命了吧。” 吕后沉沉地把头低下,虽然满面含霜,却也勉强举杯道:“陛下吩咐,臣妾哪有不从。” 说罢喝了一杯,便起身告辞了。 行走间,稽周举目四望,这金秋的微风吹醉了一片锦绣辉煌。 这未央,果然是绝世的好风光。 殿顶形如矫龙,楼角萎瑞放光。 琼楼玉宇如此精致华丽,五彩缤纷,恰好似人间天堂。 却不知这丰饶的大汉国土埋藏着多少奇人异士,异珍珠宝,而我的父王竟却突然异想天开,妄图侵兵过来,这不是发了疯自寻死路还是什么! 张敖指了指前面一座秀丽的殿宇,道:“贤弟,前面便是为兄的昭阳殿。贤弟随愚兄过去喝杯茶略坐一坐,知道了家门儿,日后便常来吧。” 说着紧叹了几声。 原来张敖早时颇得刘邦喜爱,又加上鲁元公主十分钟情于他。 他又惯会讨人喜欢的,于是张敖便在未央宫有自己的行殿。 原只等着和鲁元公主好事切将,招为东床驸马,谁想陈烯叛乱、诛杀韩信一事,却把此事耽搁了下来。 近日又明显见刘邦吕后疏远,不知是否又另起他想。 因此下心中闷闷不乐。 稽周便问:“兄长为何如此愁眉不殿,难道只是为了一个对子的事吗?如此也不必烦恼,陛下金口玉言,兄长过后即忘便是。” 张敖道:“他对我是骂惯了的,抬口便来,我能有什么计较。只是今日忧闷,却不是为了此事。” “那兄长是为了何事?说出来,小弟不妨为兄长解忧排难。” 张敖便请稽周进昭阳殿喝茶。 二人言语间十分亲切,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坐在窗下,张敖便向稽周诉苦道:“贤弟是外来的客,有所不知。愚兄本是陛下所内选好的东床驸马。本欲择好去年年下就与公主大婚的。偏遇上叛军做乱,此事就耽搁了下来。谁知这段时日,陛下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就对愚兄冷淡了起来,似有悔婚之意。也不知愚兄这番感知,是对是错,近日来,老觉眼皮直跳。” 稽周听了,便笑道:“兄长所觉是真不假。因为刚刚在朱雀楼上,陛下对小弟已提起招赘驸马一事了。” “啊!” 张敖大惊,张大嘴巴,半天没有合上。 “真……真地确有此事吗?” 张敖话都说不全起来。 “小弟从不会骗人,更不会骗兄长。但是兄长请放心,尽管陛下赐婚,可小弟却是万万不能从命。兄长可知为何吗?” 张敖便抹了一下汗,笑道:“贤弟家中莫非已有贤妻了吗?” “非也,” 稽周摇头道:“小弟家中无有娇妻。” “贤弟文武双全,才华出众,又乃当朝太子。如此仪表堂堂,风流俊雅的人物,定然不乏美女相伴。贤弟定是有准意中人无疑了。” “意中人?” 稽周听了这三个字,顿敛先前的笑容,从坐下站起,踱步至花窗前。 神情肃穆,静静的沉思中,四下寂然无语。 看帘外翔鸟南飞,滚滚一片日色,空阔寥绪。 素心如雪,一种难言的忧惘便在此刻一齐聚上心头:“是啊,兄长说得很对,小弟两年前一场比武较量,那意中人便已永久地存活于小弟心中了。以致小弟不远万里,欺瞒着父母,离乡背井,来到这里,以状元的路径,只求寻得与他的一见……兄长觉得可信吗?” 第九十七章 女状元3 - 女人毒裁 - 怀曦 “原来贤弟的意中人是大汉人士。依弟这样的风流人物,定然是个情种。愚兄怎会不信?只是贤弟可与你的意中人相见了么?若未见的话,愚兄倒能帮上许多忙的。你却不知,愚兄在别的地方不行,这方面可是十分精通的。” “他若是民间的子弟,小弟或许早已不知见了多少次。偏此人,他生在帝王府中,小弟不易得见。” “哦,帝王府中?敢问是宫中的婢女吗?或是哪位王候的亲戚?你但凡能说出一字半名,愚兄拼了性命,也要为你找到。” 稽周摇头。 张敖又问:“如此说来,贤弟的意中人,又莫非是陛下的妃嫔吗?想陛下贵为天子,后宫多达近四万人。嫔妃众多,有一半以上,连陛下见都没见过,实属正常。” 稽周又摇头,禁不住叹了起来。 张敖又猜。 稽周叹道:“兄长,小弟的意中人,兄长是猜不到的。因为他是陛下身边最得意的。” 张敖一怔,忽细思了半晌,就大惊起来,指着便道:“贤弟,你莫不是说陛下新近才纳的薄美人吗?她原名叫罗昭漪。哎呀,的确是貌如天仙,风华绝代啊。实不相瞒,当初兄长我一见了她,就两腿发软,心跳气喘。她本来是娘娘所认的义女。兄长我开始也曾想过要下手的,谁想最后还是陛下的。现在已经有了好些日的身孕,前日我见她体态笨拙,神色凄凉,一句话也没有的。好好的竟成了一个哑巴了。真是好不可怜!莫非贤弟……” 稽周又摇头道:“不是她。实告诉兄长,小弟的意中人,并不是女娇娥。” “啊!” 这次可是让张敖大吃一惊。 饶是见多识广,但悚然间一句话也难再出口,脑门上渗出汗来。 稽周却肃然掀袍,扑的一声跪在地上,忧然道:“兄长,多谢兄长诚心一片。如此关怀,小弟不妨对兄长实情相告。小弟并非匈奴国当朝太子,稽周本是我的兄长。小妹就是那匈奴国的公主珂月。两年前,小妹偶然与如意殿下在朱雀楼前相会,便一见倾心,日夜思念。小妹今为他女扮男装,得中头名状元,金榜题名,实只为一见矣!请兄长勿要见怪,体谅小妹一二的痴念。望兄长替小妹引见!” 哎呀! 张敖瞪大了眼珠子,上下打量,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叫了一声,拍了一下手,长出一口气,站起道:“这真是千古奇闻啊!说出去谁信!不过,愚兄不到万不得已,也是谁都不会讲出的。来来来,贤妹,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坐下细谈。” 一面就请珂月重新落坐,又是啧嘴,又是微笑,一面又是细细地打量。 只见这大漠的公主,俊挺的瑶鼻,水雾似的黛眉,一双明眸恰似深潭碧波。 比起大汉的美女,更多的却是水云间的俏姿英爽。 不禁笑道:“贤妹,原来你是为如意殿下而来。妹妹的眼光果然是第一等的,没有看错。要说他是陛下的掌上明珠,也一点都不夸张。除了太子,那也就是他了。如意殿下又与太子不同。依兄的眼光来看,他的本事不知要比太子高上多少倍。只是眼下还未露面,日后必然准了愚兄的话。你既看中了他,他又未娶,兄长我必也是竭诚相助。只是实告诉你罢,听说现下他身边有一个江美人儿,生得比罗昭漪还要出众美貌。这个美女又会使些小技来笼络他,于是他就把这江美人从戚娘娘手里要过来,笼在身边,很是痴迷。不过兄长也只是那几日听说,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呢。贤妹若非要去见这殿下的话,不妨先让兄长去打探一下,做个先锋也好。以免到时手忙脚乱。” 谁知珂月听了,竟安宁地一笑,道:“兄长,不必如此。我既千里迢迢见他,就不计较一切。更不会计较他爱上哪一位女子。正象小妹的父王与兄长的陛下,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我只在意他心中是否有我。他若有心,我就是做他的偏妃小妾也是心甘情愿的。” 说得张敖又爱又怜,禁不住长叹道:“世上若都象贤妹这样的,不是男人的福气!象贤妹如此痴情的女子,世上更是少见。可叹可敬!那刘如意真是好生有福。” 珂月便道:“兄长只管领贤妹过去到他的行宫,先只不说穿身份。小妹只要见了他,和他应对时,自有话说。” 张敖点头道:“如此愚兄便遵贤妹吩咐,想是他见了小妹这样的人物,若不动心,再去宠别人,那才是天下第一号傻瓜。” 于是二人说罢,便立即起身前往刘如意的永宁殿来。 此时正值午时光景。 张敖领着珂月穿过一带精致的楼林建筑,顺着条青色花径来到阔敞的荷园。 张敖一路还不停地与他的贤妹解读:“因你这个小王极为爱荷,陛下便不惜动用数亩塘地引水灌溉,修成粉荷苑。这苑内有各种莲花,睡莲,露莲,雪莲,粉莲,白莲,玉莲,现又听说增了一种青莲。不过只是听说。他那种青莲也只有他的庭院里有,从不示人的。” 珂月听说,便看那粉荷苑,果然与众不同。 虽是十月间天气,荷塘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碧绿。 塘中又修有数座精致小亭。 幽深静谧的荷叶丛中,矗立着数枚秋日的残荷。 见有人来,有欧鹭惊起,呼喇喇直飞入青天而去。 转塘过去,便显出塘后一片很安宁又很漂亮的楼阁了。 很远听见一阵丝竹悠悠,如水珠般从空中悄然洒落。 珂月低语了一句:“他的殿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于是慢慢走近,愈近时,那雨洒得愈委婉缠绵,也愈动人心魄。 张敖头里先过去看,殿门竟是虚掩着的。 用手一推,便开了很大一条缝隙。 许是里面的人都是专注得不能再专注,于是这一声响,也并未惊动任何。 张敖正想开口说话,却只见有暗风吹来,飘过一阵香雾,卷起细细的竹帘,从那帘后就显出一位比莲花照水还要娇美的女子来了。 第九十八章 青衣粉面小荷翻 - 女人毒裁 - 怀曦 一时,张敖与珂月俱都是惊呆。但只见明净的秋水畔,千娇百媚的容面。 丰姿婀娜,胭脂的粉香凌乱了一双秋水也似的眼。 轻盈绿罗袖,盈满了泠泠锦绣。 青青矜影,在风的哀叹中微醉。 玉腕上红如宝石的珊瑚臂钏时隐时现。 桃之夭夭,凋落了片片灼色的花瓣。 此女玉足赤裸,踏在一块玲珑的青石板上,随着弦声曼曼起舞。 旁边却有一股天然清澈水泉。 见她玉袖纤动,弄起点点清泉,拂至在身边那片汪绿的荷叶之上,却恰如细雨飘过。 香风催得荷叶巍巍颤颤,水花滚溅在上面,似珍珠般圆润晶莹。 如此数次,那音乐也愈加婉转。 荷塘绿色亦更加被抚弄得赤碧。 忽一阵薄雾飘过,乐声骤落,女子手中顿出现一朵如翠杯大小的青莲,剔透水亮,与美人相映相衬,却真似天上人间。 美女粉面拈花,欲再舞时,忽听里面一语道:“下来吧,外面来了客,你过去请他们进来。” 美女微然一惊,便从石上走下。 穿了双镶绿珠子的小蝶绣花鞋,走至到门前,拉开殿门,呆了一下,睁着一双桃花眼,施一礼,便道:“原来是赵王。不知赵王何时驾到。王爷怎么不进殿呢?” 张敖于是拉着珂月走进道:“今日,我携新科状元公,奉陛下之命前来拜访如意殿下。殿下可在吗?快来迎接贵客!” 这一声喊,稍时唤出一位同样风姿俊俏的王室贵公子来。 珂月抬头注目,和这刘如意立时打了一个对眼。 珂月见他从内殿里走出,殿前高阶上一块净色的砖台之上,冰蓝丝缎长袍湘纹滚边。 高挑秀雅,妖娆丰艳。 微微抬起雪白下颌,略有些轻佻的笑容,如星河般灿烂,便在珂月身上转了好几转,停了好几停,不由微然间就是一愣。 刘如意迎上拜道:“王爷怎会恁得得闲,光临小弟的永宁。今日怪不得莲叶生辉,杜鹃鸟好一阵的嘶鸣。” 张敖大笑道:“贤弟真会说话。” 于是介绍道:“今日愚兄奉陛下之命,前来与殿下引见今朝新科状元公。你瞧这位状元稽周贤弟,殿下可知他是哪里人士?说出来,呵呵,” 说到这里看着如意微笑。 如意早怔了,呆然低语道:“他是……哪里人氏?” “殿下,这位状元公,乃是来自北漠匈奴国的,咱们大汉国第一位外土状元,而且人家还是太子呢!” 如意停了半晌,忽道:“可是冒顿单于的匈奴国吗?” 珂月便行一礼,近前拜道:“正是。匈奴太子稽周,拜见隐王殿下。” 如意仿佛已发了魔痴,做梦般竟呆在那里。 张敖过来猛掐了一般,刘如意如梦初醒,忙伸手让道:“远方的贵客,里边请。” 珂月随着张敖走进,抬头看这永宁殿,异常地清幽静雅。 薄薄几楼香雾,无声无息。 迎目便是那淡烟流水的画屏,紫檀细雕隔子,中间所嵌不是美玉,而是精致的绢纱,透出雾一般的朦胧。 上面的画风细腻委婉,细笔勾勒出的女子神韵翩翩,水流涓涓流淌中,浮着淡雅的一朵红莲。 这样精妙的意境,让人不自禁地神游其中,似乎完全脱离了凡世的尘污。 此仙境种种,似乎也只有如意这样的人物方才能相配益彰。 如意便命上茶。 三人在窗前的一片藤萝架下,珂月举目再看时,只见粉纱窗外,飞花轻盈漾,袅袅荡荡,静柔得又恰似一场美艳的轻梦。 此时泡好的碧螺春献上,如意举杯向珂月说道:“请。” 珂月轻轻一笑,轻轻举杯啜了一口。 如意便说道:“这位状元兄台,好不熟悉的。似乎从哪里见过一样,但一时却又想不起。” 珂月浅浅地低首一笑,道:“殿下,小弟乃匈奴国当朝太子。我家父王曾于两年前殿下的寿宴上,与殿下有一面之缘。殿下不记得了吗?” “啊!” 如意笑道:“本宫怎能忘记?本宫一直都记得冒顿单于,好威风的气概,还有那……“说到这里,便低头饮起茶来。“殿下,不会是顺便又想起小弟的珂月小妹来了吧。”“珂月公主?”如意抬头,眼中飘过一丝异雾。看外面落花低垂,轻道:“兄台的贤妹,贵国尊公主美丽聪慧,且武艺高强。曾和本宫朱雀楼前比武较量,那般的神姿,本宫怎会能忘?”珂月便心中快乐,低头羞涩起来。如意说道:“珂月公主近来无恙?本宫在这里问她好。”珂月道:“殿下,小王今日登殿拜访,正是为此事而来。”“哦?”如意听了此话,显然有些惊讶。那张敖本是察颜观色,极为聪敏的伶俐人。见二人话中有话,说到这关键处,旁人是绝不宜在此的。见自己使任完成,于是站起谎称道:“啊,本王有要事缠身,不便相陪。两位殿下就在这里好好交谈。春光一刻,两位都务要珍惜呀。哈哈,本王告辞,本王告辞!”说着不等俩人相送,便走出去了。如意倒更觉笑得畅快肆意起来了。没了第三人在场,目光转过,很轻浮地便在珂月身上上下走动,看得珂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殿下怎么如此这般看着小王,难道小王身上有什么异处吗?”恰逢秦萝衣端着一盘松子糕过来,往桌上放时,褪起一点罗袖,露出白藕似的玉腕,并葱管似的凤指。珂月淡淡地掠了一眼,待走后,便道:“殿下身边的女子,甚是美貌。”如意淡然道:“只不过是一个使唤的丫头而已。”珂月抬头一望,如意笑了一笑,把目光定在珂月莹细洁白的一双纤手上,笑道:“殿下,本宫观殿下的手指修长纤细,平生乃首次于男子身上所见。殿下如此俊美风雅,倒不象是一位大漠豪放的男子,而象是温柔的女子一般。因此,本宫不胜惊讶。”珂月笑道:“殿下,漠中男子与大汉的男人怎能相提并论。” 第九十九章 飞玉足酸卧思春女 - 女人毒裁 - 怀曦 “是么?”如意若有所思道:“既然男子不能相提并论,那女子更不必细说。太子的御妹,乃是女中的玉凤。” 珂月听了身子一晃,不由大惊,忽然脸色苍白,盯着如意道:“殿下,实不相瞒,小王此次千里迢迢奔赴长安,是为了小妹而来。小妹自两年前见了如意殿下之后,回去便日夜思念,天长地久,已成忧疾。此次小王披星戴月,不顾一切,就是想将此情告知。不知殿下听了可有怜花惜玉之意?” 如意听了这话,两眼便直呆,也不说话,直直地看着窗外,很长时间竟一语不发起来。 良久,珂月轻声道:“殿下……” 如意醒过来,默默道:“太子……你……” 说到这里,忽然也盯着珂月就笑了起来。 珂月见如意看着她笑,心中怦然一跳,但也随着就也低头微笑起来。 如意笑道:“太子,你今日若留宿在永宁殿,本宫与你把酒细谈时,便会实言相告。不知太子可否依本宫所言。” 珂月腾的一下便满面红透。 如意又道:“太子,小弟与兄长一见如故,如此随和。小弟定要留兄长促膝长谈,同床而眠。” 珂月便用袖子遮了脸,起身站起,假意咳了几下,走到窗前。 如意步步紧逼,又追过去站在身后附耳道:“太子殿下,敢问青春几何?或许是本宫居长,该称殿下一声贤弟矣。如何?” 珂月公主脸红心跳,心中却如吃了蜜糖,那种极致的快乐简直难以喻言,一时又羞燥得说不出话来。 只听如意又道:“太子殿下,本宫所言,你就依了吧。” 珂月自觉再难支撑下去,于是忙低头告辞道:“殿下,殿下若不便相告,可以细细再思。小妹及本王皆都是豪爽之人,绝不会因为殿下相拒而心存不满。小弟先行告退。” 说罢深施一礼,便从殿内走出。 如意在后面喊道:“殿下所居何处?” 珂月回道:“陛下已经安排,但此时尚未得知。” 如意道:“殿下先行过去,本宫今夜定当携重礼拜访,到时会给殿下一个准确的答复。” 珂月喜之不尽,也不敢回头望,只说了一句:“小王一定翘首以待。” 说罢,急匆匆便离了永宁宫而去。 自她走后,刘如意蓦然大笑,忽然又在窗前坐下,呆思了半日。 这时有侍女玉香进来道:“殿下,该用午膳了。殿下请吧。” 刘如意嗯了一声,忽问道:“萝儿呢?” “薜萝在石帘子后面洗脚呢!” 玉香道。 “喊她过来。” 如意吩咐。 “殿下有所不知,刚刚奴婢已经叫她好几次了。她说要殿下亲自去请,她才肯过来呢。” 如意笑道:“再喊。若再不来,我要打了。” 玉香捂着嘴吃吃笑道:“她才不怕呢。还是殿下亲自去吧。” 如意无奈只好直身,直寻到殿下院中来。 只见这永宁殿满目都是青翠,到处是绿色的小荷塘。 亏这小殿下也真能想得出,靠近西墙一带,很雅致地砌垒了一道石墙。 这砌墙的石头也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个个又白又圆。 错落有致地间接三二花瓦上去,中间又有大绿荷叶点缀,远望真是赏心悦目。 石帘子后面便是雪洞般的一处小溪。 起始水溅如白雪,往后延伸处,就汇成巨大的绿塘。 塘边铺着青白色巨大石板条,青石边又植有很大的楚兰树。 楚兰与红莲乃是如意的盛爱。 绵如白玉般的叶子曼溢着一股细香,和绿色的荷塘映成个尘世外的青平世界。 彼时,那秦萝衣穿着一身碧霞雨丝云水裙子,娴娴如一朵青莲般散着晚烟般的雾蔼,轻浮在细白的水流石板上。 玉色的双足,兀自伸入水中,怡然晃动,恰似两条欢快的小白鱼。 如意笑了笑,看她双眼微闭,就从树上摘下一朵白叶子,轻轻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用冰绡般的叶子去刮她的鼻子。 不料秦萝衣猛一用力,双足飞动,溅起空中一片雾似的水珠子,簌簌落了如意一身。 如意一闭眼,秦萝衣从鼻中狠狠冷笑了几声,将身子略一翻转,墨云似的乌发跟着移转过去。 显自是生了气,也不理他。 如意便也在石上躺下,用手指勾起她脑后一股青丝,缠绕在指间,伸头又看了看浸在水中的玉足,笑道:“这么冷的天,你不怕冻。哪里象大热天呢。冻坏了怎么好。” 秦萝衣低低地哼一声,冷笑道:“捱你什么事。” 如意笑道:“呕什么气。跟自己过不去,我又没惹你。” 秦萝衣恨然道:“你当然没有惹我,可又何必来惹我。让我自生自灭,随意地过去,岂不是好?” 如意强扳着她的身子过来,笑了笑。 伸手低眼抚着她胸前绿缎纹衣里一片素雪云绢纱,和颜笑着说:“一个匈奴人的话你也信。我们汉人里有多少美女找不完,非要去那小国里寻觅。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 秦萝衣道:“前儿你说大汉国有几个美女,今儿又说大汉国有多少美女找不完。反过来覆过去,都成了你的话了。你骗谁去!” 如意仍是笑,忽然俯身一嗅。 看她眼里蓄了泪,就安抚道:“你说我骗你。一会吃了饭,我就过去到漪兰殿,向母后讨你做妃。先预定了,怎么样?” 秦萝衣大喜,竟翻身从石上坐起来,秀眉尽展:“此话当真?” “当然。” 如意道:“你稍有一点风雨就信不过我,要和我翻脸。我真怕了你了。你若离了我,我恐活不成。所以,我必要办成了这件事。以后你可要信我,听我的话。” 秦萝衣羞涩地往前偎依道:“你若能让我走到这一步,我对你绝没有不从的。” “此话当真?” 如意将她搂在胸前。 “当真。” “那本宫现在就要你从我一件事。” “什么?” 如意看着笑道:“今儿晚上,你代我送那匈奴国的太子一件东西。唉,我实在不想见他了。可又怕得罪他。” 第一百章 枫亭雨吹散桃花面 - 女人毒裁 - 怀曦 “你是拒绝他吗?他的妹妹,可对你痴情地很。”如意点头道:“我如当面拒绝,只恐拂了他匈奴国的脸面。而若派你前去,最合适不过。他见你这般花容月貌,定会明白你是我的人。而你……” “我什么……” “萝儿,本宫今夜要你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如意道:“听说匈奴国男子最不近女色,不知是真是假。今夜,你去在他的宫里,假意说奉我之命侍候他沐浴。看他怎地。他若不答应时也就罢了。若答应了,本宫自有道理。” “殿下!” 如意便笑道:“到时本宫自然就悄悄跟在你的身后,大殿房顶上瞧着,你怕什么。” 秦萝衣转忧而喜,道:“殿下,你这么做敢问是为了将来的政事么?” 如意看了看,眯细了两眼,笑道:“正是。本宫正为了将来一统天下,你还不竭心尽力。” 萝衣道:“奴婢竭心尽力,侍得殿下一统天下,殿下又会给奴婢一个什么样的名分?” 如意道:“你想要什么名份?” 秦萝衣笑道:“这怎么会是奴婢想要就能要的。奴婢想要的,殿下若不给,也只是没说而已。” 如意轻轻一笑道:“立你做后怎么样?” 秦萝衣便和他脸对着脸说:“殿下既有此意,不妨发个誓,奴婢以后也好更宽心尽力。” 如意想了想,道:“倘若我一统天下,必要立秦萝衣为后。如若到时不照,本宫死无葬身之地。” 秦萝衣一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忽又惊喜异常,喃喃道:“殿下,此话当真?” “绝无戏言。” “殿下!” 秦萝衣一头扎进刘如意怀中,紧紧抱住,忽然竟喜极而泣。 俩人在石上躺了很久,如意忽然笑道:“午膳一定凉透了,可也没有叫咱们。” 秦萝衣便起来懒懒地笑道:“是啊,殿下饿了吗?” “有些,肚子咕咕叫了。” “奴婢这就侍候殿下用膳。” 说着直起身来,理了理乱妆,欢快地去拉如意。 午饭过后,天色就沉了下来,慢慢地竟滴了两滴雨,含情脉脉地从那一池残荷上悄悄溅落。 秦萝衣却高兴得几乎忘了形,平生几乎从未这般得意过。 饭毕,刘如意又赏了她两只玉珊瑚手钏,并两朵丽水紫金步摇,还有蝶纹赤金戒指,外加一条豆绿比目双鱼宫绦。 于是侍候如意小睡了,在自己房里翻来覆去地拿着这些东西把看,喜之不尽,一时兴奋地竟至于落下眼泪来。 心中想道:可怜我一片苦心,终究没有白费。 这刘如意比起刘盈太子,心计才智不知高上多少倍。 依我的眼光,日后必然会飞黄腾达,君临天下。 我傍上了他,何愁没有好日子! 近日察颜观色,他虽然仍是滴水不漏,但看起来却也真心真意。 我须对他言听计从,慢慢哄着,到时水到渠成,自然是大汉国的皇后宝位! 哼,到了那时,如谁敢得罪我,必让他五马分尸,尝一尝我的手段! 一边想着,心头却更加混乱起来。 看着外面雨丝悄落,忽然鬼使神差,换了一件素绒绣花薄烟裙,拿了些瓜果类的物品,用一只帕篮子提着,出来向乱花坞一带走去。 由于宫内女眷众多,因此刘邦慈悯,便专一开辟乱花坞,特用于埋藏宫内女侍及一些身份并不很高的嫔妃所用。 罗竹的墓地就埋在那里。 罗竹本是秦萝衣的养母。 虽然秦萝衣早年对罗竹颇有怨恨,但是自罗竹死后,秦萝衣对这个世上唯一曾真心关怀过自己的亲人无比怀念。 便时常拿些物品过来祭奠,有时更会哭得肝肠寸断。 如今突然蒙受了这样的喜悦,一时百感交集,在罗竹坟前拜倒说道:“娘,女儿想不到竟有今日!天在保佑我。终有一天,我会做到吕后那个位子,为你报仇雪恨。这不是天下第一等幸事!” 一面说了几句,洒了好些泪,最后站起来,摇摇又走到侍花冢来。 这花冢乃是昭漪之母琦娘与以春所埋之地。 戚懿当时良心大发,请求龙恩赐二女侍花贞容,侍花典伊身份,修建花冢,埋于西宫后殿东南,繁华玉柳之地。 此处浓葳拥之,以示垂扬。 冢地修得极美极为清丽,虽是深秋的季节,仍然是绿树成荫。 幽深曲折的花木护栏里,不知名的小白花零星如飘雪开放,关掩着迤逦的长廊花门。 秦萝衣含泪往深色的曲径上走。 雨中的天涯流鸿字字嘀嘀,新愁压过了旧恨。 忽见浓林一处画亭旁红叶灿烂压目,便轻然走过去,伸手摘了一片拿在手中看,却是片鲜艳夺目的红枫。 杜鹃悲啼,千愁万感,孤独怅惘。 低头默默沉思了好一阵子,才撩裙下楼。 不料那紫燕玢飞的鞋子才刚伸出去,扑地一声,就象被谁拉了一下,突然一个踉跄,几乎不曾跌倒在地。 扶着玉栏,呼呼直喘,好半天才得平静下来。 举眼再走时,猛地一怔,即呆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了。 却只见小雨霏霏,前面花冢玉带,有一人穿着素色白梅裙子,对着冢前一列芳樽默默无言。 也不知枯坐了多长时间,她也不撑伞,衣服都已湿透了。 然而四面八方响着的,却仍是雨珠儿清脆打落在白花儿上的滴滴声响。 呜――风,苍老的泠泠轻叹! 这轻叹,吹散桃花面,桃花面。 玉色秀枝怎禁得重露繁霜,渐渐这白色的花就模糊了人的眼,人的眼。 呜――,呜――枫亭沁雨渐渐残,结局望不穿,望不穿。 是谁在身边,不停地旋转。 青刀剑,刺透了我憔悴的期盼与无尽的思念! 无尽的思念! 秦萝衣倾刻间就热泪汩汩,缓缓地无声无息走过去,走过去……最终在昭漪面前停下了。 面前明净的石碑上,清晰地刻着以春,琦娘,双喜,如檀,以及莺红的名字。 灿烂的菊花将这些曾经鲜活的面容亲密地倚在身边,静静地感受一个又一个孤魂的身影,凄凉地飘散于另一个空间,一点消息绝无地在地上长久地睡眠。 第一百零一章 飞燕侍浴 - 女人毒裁 - 怀曦 这样的境界,留给生者的,只有,无尽的哀怨。秦萝衣一只手塞住了嘴,望着昭漪已经十分雍肿的身子,哽咽着泪光,对昭漪说道:“你放心,我定会替你报仇雪恨!” 昭漪忽然缓慢地转过脸来,一双凌厉的目光突然就像利箭一般定在了秦萝衣的脸上。 秦萝衣沉身一簌,便道:“我知道你恨我。昭漪,可是你可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是我们一开始就要找戚懿那贼妃复仇。如今,我潜伏在她的身边,要杀她真是易如反掌。哼,就是那云婉侍,我和她斗了数回,她哪次不是一败涂地!但是,现如今,我即使杀了她,却不能使我天大的愿望 得以发扬光大。我秦萝衣所要的,不仅是要替我娘,替你娘,替以春姑姑报仇。我要的乃是东西两宫的自相残杀。我不管那么多,我随时都是见风使舵,谁与我有利,我便会跟了谁。待到她们拼个你死我活,我再坐收渔翁之利。到时,执掌后宫的必是我秦萝衣无疑。哈哈!” 秦萝衣放声狂笑。 突然看见昭漪在一片不可思议的境地里望她,便忽然停住了。 “昭漪,你可知道,我现在是刘如意面前最得意的红人。他今天已经亲口许诺,如若有朝一日执掌天下,必将赐予我皇后之位。就算不是皇后,我绝对也会是一个王妃。我太开心了!从我秦萝衣记事以来,没有任何一天象今日这般让我如此开心畅快过!我必当竭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帮他登上皇帝宝座。唯有如此,我才能实现我做了很久很久的一场痴梦。昭漪,我知道,你一定会说我下流卑鄙,冷酷无情。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或许就是野狼狐狸,但是我不管。我现在仍然可以亲口告诉你,尽管上天让我享受无数痛苦与折磨,但幸运的是,他赐予我绝世的美貌。所以,我秦萝衣为了荣华富贵,可以付出所有无耻的东西。任何有权势的男人在我面前,我会毫无保留地奉献我的美色。脱衣解带,侍寝卖笑,对于我来说,一点都不会犹豫。” “啪!” 秦萝衣刚刚说到这里,一片酒樽中的花雨便猛烈地从昭漪手中打落在她的脸上,秦萝衣刹时愣住了。 酒液伴着几朵残花顺着疯狂扭曲的脸庞往下落,往下落。 罗昭漪起身,冷冷地盯着她看了几眼,并不理她,转首离去。 “昭漪!” 秦萝衣忽然喊道:“你放心,我定会找各种奇方妙药治好你的嗓子。让你重新说话。” 昭漪脚步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前行。 秦萝衣又道:“你现在身体不便,等你生了孩子,我一定会想办法助你出宫。” 昭漪这次连脚步都没有停息,便象流水一般飘然而去。 很久很久,秦萝衣抬眼,这萧索而又芳霏的雨,浓浓地模糊了双眼。 不远处的枫亭,红叶在零乱,织成了一片红色的枫露帘。 缓缓,也只是缓缓。 为什么呀! 如此缓缓,如晚烟轻浮。 心中错综复杂的千愁万感,如赤红的叶子,一片片在雨中啊,静静地腐烂。 珂月当晚被刘邦安排在离张敖不远的玉华殿。 张敖听说珂月详述其遇,早已贺喜声连绵不断。 珂月心中自难捺惊悦,静静地只是企盼夜色降临,刘如意的突然造访,定会给自己一个很合适的答案。 更但愿,这答案,不是遗憾,而是万分地美满。 身边侍女往来如云,颇有些姿色。 然而珂月脑中尽是那一望无际的荷花丛,烟色迷朦,荷香四溢。 如意站在永宁殿上,那水蓝色的绸衣蔚蔚,恰如神仙下凡。 于是独自一人坐在窗前饮洒。 忽听窗外扑簌一声,有一只夜鸟归树,紧接着,身后便有奴婢报道:“殿下,如意殿下派人来访。” 珂月听了,放下酒杯,点头道:“请上来吧。” “是。” 于是便款款走进一人。 珂月转首,见眼前的这个美女挑蝶百花云水衫,粉霞锦香藕丝带,手中抱着一只金丝香木盒,上面嵌九莲玲珑蝉玉珠数颗,宝光灼灼,微微一动,流华遍转。 秦萝衣上前拜道:“太子殿下,隐王殿下派奴婢前来特送宝物一件,请殿下孝纳。” 说着便献上前来。 珂月心中一动,接过拿在手中,轻轻掀动盒盖。 见里面大红绒布里躺着的,乃是一只半透明的刺木香菊花钗。 起初一怔,接着又惊又喜。 原来这只香菊钗正是两年前在朱雀楼上二人比武之时,如意故意抽取下来,暗自私藏于身下的。 后来珂月发觉丢失,一直都很惊奇,却不曾想到如意这里。 如今这只珠钗在他手中出现,那么,这是怎样的一种暗示? 根本就是不言而喻了。 珂月越想越喜欢,拿起花钗再看时,忽见珠钗前面有一团粉色的纸条微微颤动。 于是抽出展开细看,上面竟写着一个很大的“还” 字。 珂月不由心生疑惑起来,忽又见此字后面点着一个小小的问号,于是立刻眉开眼笑,明白了八九分。 便欲吩咐取纸笔过来。 秦萝衣此时又近前道:“殿下,隐王殿下吩咐,奴婢进献此宝时,与殿下有一语奉上。” “何事?” “殿下可曾看见盒内另有一枚奇转香薰球。此香珠用桃花、梨花、木瓜花、樱桃花、红莲花,丁香、沉香、木香、青木香秘制而成。一经泡入青水,便会奇香夺人。隐王殿下知太子路途遥远,风尘迷离,特命奴婢持此香球侍奉殿下瑶池沐浴。” 珂月淡然变色,婉转一笑道:“多谢殿下美意。香珠我留下,这位仙娥,先请自回吧。” 秦萝衣又施礼道:“太子,殿下又吩咐奴婢,若不能让奴婢侍奉太子沐浴,便将此盒原封不动地带去。太子若能让奴婢侍浴,便将此盒留下。” 珂月听了,又悲又喜,在窗前慢慢踱步思想道:可喜的是他已看穿了我,悲的是为何又不能亲自前来。 我若让此女侍浴,必然在她面前丢丑。 我若不让她侍浴,她必将此盒带走。 此一来却是难坏了我,如何是好? 第一百零二章 刺客 - 女人毒裁 - 怀曦 忽然娥眉一展,计上心来。便招手道:“这位仙女姐姐,如此就请侍候本宫沐浴。” 秦萝衣说了一声是,于是珂月便命引入里面莲花汤池中,放水沐浴。 转眼烟雾升腾,水流浩然弥漫。 这宫廷的浴池乃以文瑶密石所制,中间又以玉莲金石镂成,周遭奇花繁叶的雕刻,巧夺天工。 珂月来在池前,看清泉正在峰涌。 池中,又设有一云龙纹漆浴盘,想必是那王族贵公沐浴时调戏侍女的专用器具。 珂月微然一笑,顺手便把香熏珠丢入池中,果然,香气立刻从水底冲溢而上。 珂月笑着指了指纹漆玉盘,道:“美女,那盘何用?” 秦萝衣笑道:“太子,那是宫中奴婢专一侍奉主人沐浴时的休憩歌舞之地。太子稍等,奴婢便会让太子走入极乐之境。” “如此甚好。美女,你先到那盘上,让本宫领略一下大汉国掌上飞燕的绝妙风姿神韵。” 秦萝衣点头称是,于是便脱了鞋子,褪去外衣,里面只穿了一件白棠蝉翼纱,玉肌半隐半露,恰就似一片绵羽般柔弱莹丽。 轻轻袅袅走入池中,顺水来在那只精致绝妙的云漆盘上,凌波卧上去,又褪了最后一层沾水的罗衣。 此时再看,就像迷离繁华锦丛中的一朵水仙花,水珠玉色迸落,晶闪如玉,果然风华绝代。 秦萝衣在盘上搔首弄姿,故作风情,娇柔喊道:“太子……” 刚刚只说出这两个字,忽听后面有人答道:” 萝美人,快请下盘吧。 隐王殿下有急事来请。 ” 前面华殿清肃,珂月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送字,后又加了大大的叹号,然后小心封入钗中,把盒子掩上,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乍暖还寒,椒房殿上风雨晚来方定。 庭院寂寞,吕后倚在榻上,微闭双眼,手中举着一杯陈年的伤酒,酒醉时紧蹙的眉头,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了。 睁眼看时,眼前灯光黯淡,重重锦幔的影子在烛光中晃来晃去,不由猛然一惊,只听耳边轻声唤道:“娘娘! ” 却是沈凤仪。 “啊! ” 吕后轻叹:“是你……刚才倒真把我吓了一跳。 ” 沈凤仪伸手在紫铜九桃小熏炉中填了一支香,道:“娘娘,微臣看娘娘在梦中沉睡,刚才实在不忍惊醒。 ” 吕后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长叹出一口气,说道:“刚才做了一梦,梦里那么多的花。 花上所沾着的雨露,就象是年轻的女子所含着的热泪。 雁鸟从树林里晰零零飞起,就象突然承受不住寒冷。 昨夜晚上,那风是那样暴厉,一夜之间,绿叶子全部都落尽了。 ” 一番惜春的言词,极为哀伤凄凉,说得沈凤仪也默然伤悲:“娘娘,恕微臣直言,自韩信死后,娘娘很久便都是如此消沉了。 ” “不提也罢。 ” 吕后看了看手中的酒杯,忽然猛喝了一口,道:“我对不起她。 ” “娘娘不必如此。 ” 沈凤仪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无一不是这样。 微臣听说,那冒顿,为了夺位,竟然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要杀掉。 可见,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不能不叫人伤感。 如今,这个冒顿威名远播,可是很多人心中顶礼膜拜的英雄。 娘娘,若想起此人,千忧万愁,即可风云而散。 ” 吕后冷笑道:“说起此人,我刚刚便在这里绞尽脑汁。 如今,他那极会占卜算卦的将士契良马上就要奔赴长安。 你我正可因此大做文章,图谋良策。 ” “哦? 娘娘可有良计了吗? ” 吕后不说话,重新坐起,将杯子放于桌上道:“正是,此计天衣无缝,堪称绝美,” “娘娘说来,微臣席而恭听。 ” 沈凤仪微笑道。 吕后便笑道:“这个契良来的正是时候。 前几日你我挖空心思所找的人,放在他身上,岂不最为合适? 况且,他又是陛下极为仰慕之人。 ” “娘娘! ” 凤仪愕然低叫:“亏此计娘娘怎么能想得出来,真是上上好计! ” 吕后笑道:“这契良若一到长安,咱们便立刻重金收买。 到时务必让他测出真命天子为脑后七颗痣的婴儿。 陛下别的不信,此时的年纪,最信八卦占卜。 由契良的口中说出来,他必然会奉若神旨。 到时,我再谆谆循诱,不愁昭漪此子不出人头地,到时定能水到渠成。 ” “娘娘,此计甚好。 到时就怕昭漪所生非男是女。 ” 吕后道:“这个不必耽忧,此次不成,还有下次。 昭漪才有多大,不愁生不出一子来。 ” “是,娘娘所言极是。 ” 凤仪点头道:“娘娘既然决定,这几日微臣找好的点痣之人,务必让他进京,好生养将起来。 ” 吕后点头道:“极是。 但是此人若经一用,便不可久留。 ” “娘娘放心,这个微臣自有安排。 ” “好。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着昭漪生产。 也不过就是今年年底,两三月的时间。 这契良来了,我必然要留他到那一天。 ” “娘娘……” 凤仪刚刚说出这两个字,忽然外面人影一晃,察的一声轻响,梧桐树呼喇喇摇了几摇,从树上随风飞下一个人影来。 又自凌空箭一般飞出,影绰绰便已不见。 “谁! ” 吕后大惊,凤仪也惊得脸色苍白。 二人一同站起,急匆匆从里面走出。 外面忽然静森无语。 凤仪道:“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到椒房殿来。 ” 这时忽听外面脚步声匆,刘盈从殿外领着一群人走进道:“母后! ” 吕后忙喊:“盈儿。 ” 刘盈见母亲神色惶恐,惊问道:“母亲,何事惊惶? ” 吕后道:“盈儿,刚刚你的人是否来在宫内? ” 刘盈诧异道:“儿臣带着手下来在这里,并无一人事先前来啊。 ” 吕后便惊急道:“盈儿快去搜查后宫各处。 方才母后在殿内与凤仪小坐,忽然有异物在树梢上飞掠而过。 本宫怀疑定是强贼或刺客无疑。 盈儿速速快去搜查,定要帮母后将此人捉拿归案。 ” 第一百零三章 道尽帝心苦 - 女人毒裁 - 怀曦 “竟有此事!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椒房殿内走动。母后稍坐,待儿臣速去捉来,拿与母后。” “好。” 吕后点头,又嘱咐道:“定要仔细搜寻,再布些兵士,备了弓箭,宁可把他杀了,也千万不能让他漏网。” “儿臣遵命。” 刘盈领命,即刻带了随士侍从,又点了五百兵士,打着火把,灯笼,持枪拿箭,一路便在末央宫前搜寻起来。 等至走到一倚山傍滩之处,前面有人报道:“殿下,有人看见楚兰山上有动静,请殿下那边搜寻。” 刘盈答应一声,便率兵走过,即命将山团团围住。 拉弓搭箭道:“山中何人,赶快出来,否则本宫下令放箭了。” 喊了几声,里面果然冉冉飘出白色的人影道:“哥哥!” 刘盈看时,却是刘如意。 于是忙喝命停下,走上前来,道:“御弟怎么在此?” 如意说道:“方才小弟胸闷,出来散步,刚呼出一口浊气,哥哥就带着大兵赶到了。哥哥怎会如此兴师动众。” 刘盈道:“御弟有所不知,刚才母后殿中遭了贼,母后命我寻拿呢。” 刘如意道:“原来是这样。小弟倒是刚刚看到了一些情况,不过哥哥,你务要到林子里,小弟才能告知。这件事非比寻常,别人是不能所知的。” “哦。” 刘盈便道:“如此为兄倒要随御弟走一遭了。” 一面吩咐众人道:“你们在外仔细等候,我去去就来。” 于是如意拉着,二人一起走入楚兰山中。 此时雨过天晴,钩钩的一弯清月静然挂于白花花的楚兰梢头。 刘如意忽然停在一片浅水滩头,沉默不语。 “御弟……” 刘盈不解。 刘如意忽然身形一动,一片淡烟般无声直飘入树顶,然后于刘盈惊诧间,又流水般无息从树端直落而下。 “御弟!” 刘盈又惊又喜,上前拉住道:“御弟竟有这般的身手妙技,哥哥我,怎么从来就不知啊。” 不料刘如意忽然满面悲痛,眼中泪落,双膝一软,便直直跪倒在地。 “御弟,你这是怎么了?” 刘盈上前搀扶。 刘如意道:“哥哥,哥哥身为太子殿下,与小弟朝夕相处,无论有什么好东西便让与小弟,有什么好物时刻都记挂着小弟。小弟从小到大,在哥哥跟前儿,小弟从无见过哥哥与小弟有什么争抢的。小弟自然对哥哥感激不尽。今日,有一句话出自肺腑,斗胆说出来,万望哥哥听了,心中自知,千万不可传与旁人。” “御弟,有话便说。在哥哥面前,还须吞吞吐吐吗?” 刘如意神色明亮,于是便沉沉地说出一句:“哥哥,依你的为人,你的智谋,小弟若想推翻你的皇位,取你代之,真如探囊取物。” 刘盈头上如同劈了一道惊雷,道:“御弟,你……此话怎讲,怎讲?” 刘如意便又洒泪道:“哥哥,但是你尽可放心,小弟纵有这样的本事,却从无此心。小弟可以对天发誓,只要小弟和哥哥共处一室一天,必当尽心竭力辅助哥哥大业。若有半点异心,弟即可承受天打雷劈之酷刑!今日这般言语,完全出自真心。哥哥若信了,便扶小弟起身。哥哥若不信时,便让小弟跪着。小弟今夜定在此地向哥哥示诚表忠!” 刘盈听了,真想大哭几声,赶紧扶起道:“御弟赶快起身,为兄的全都信了。” 如意这才起身,望着拭泪的刘盈道:“哥哥,小弟还有一事相报。” “御弟请讲。” “先前那宫女罗昭漪,生得美貌,又多愁善感。小弟也曾对她一见倾心。后来得知此女是哥哥的最爱,小弟也便对她很是冷淡了。可是万万想不到,此女身世凄苦,落入你的母后手中,利用她诛杀韩信。如今,她变成了哑巴,又被父王册为王妃,实为可怜。可是,她的苦处哪里就是尽头。小弟今夜探得皇后娘娘要在她身上大做文章,因此,小弟看在她是你心上人的层面,决定出手相帮。” “啊!” 刘盈大惊:“御弟,这可如何是好?愚兄其实于她,早就承受不起了。” “哥哥不必担忧,有小弟在此,不会有什么事的。” “如此,愚兄我代她谢过,感激不尽。” 如意点头道:“哥哥放心就好,赶快领人去回复皇后娘娘。小弟回宫,立即着手经办此事。记住,哥哥千万不能将此事走漏半点风声。” “愚兄明白。如此有劳御弟,愚兄告辞。” 于是刘盈说着和刘如意辞别,也并不追问里面详情。 二人随后分头离去。 却说夜色茫茫,刘如意稍稍平静了一下,便匆匆回入宫门。 脱了里面隐身夜行衣,换上一件宫色银白绿绦寝装,心情慢慢地平复。 这时只听外面脚步声响,便有人推帘走入道:“殿下。” 如意回头,见是秦萝衣,抱着蝉珠盒子,走过来道:“殿下,那太子把这个盒子又还回来啦!” 如意笑了笑,淡淡地说了一声:“放下吧。” 便径自走去榻前喝茶。 一只红梅金丝镂熏炉烟气袅荡,累珠叠纱粉幔垂着,秦萝衣穿着一件桂子绿双蝶古纹齐胸瑞锦衣,露出粉白的一截脖颈。 把盒子放在如意面前,便捱着坐下。 一双手更上下游走起来,嗔声道:“殿下,在哪里快活了?身上这么冷,叫奴婢好生等待。又是着急,又是牵挂。” “是吗?” 如意道,却不似平常蜜语,伸手道:“把盒子打开我看。” 秦萝衣不说话,颜色娇媚,毫无惮色肆然从如意手里抢过那盏飞燕流彩香玉杯,放在唇边喝了一口,然后对着刘如意喂了下去。 二人在榻上很是缠绵了一阵,如意方才又命道:“把盒子打开我看。” 秦萝衣身姿慵懒,欠身把盒子拿在手上,掀了盖子放在如意面前让他去瞧。 如意低头看了一眼,便笑道:“珠钗里的信呢?” 秦萝衣诧异道:“什么信?奴婢不知啊。盒子里的东西,敢是奴婢可碰得的吗?” 第一百零四章 泪斩情思唤公主 - 女人毒裁 - 怀曦 如意冷笑一声,淡然道:“拿出来。”“殿下,你说什么,奴婢怎么会知。” 话未说完,刘如意一脚便把她从榻上直踢在地,狠森森地说道:“鞭子就在窗屉子里。是你过去拿呢,还是我动手。你选。” 秦萝衣在地上颤巍巍动了几动,惊恐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放在桌上送了过去。 如意拿起纸团看时,上面写着一个很大的送字。 如意默然思想了一阵,重新折好,放在衣服里。 这才转头对秦萝衣道:“起来吧。不过我要警告你,你想和我玩心计,还太嫩了点。赶快在我跟前儿收了你的狐媚,还有你的野心。不要抱任何幻想。从今以后,好好做人,我或许能饶了你。” 秦萝衣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愤然道:“我们今儿个,是怎么说来的?” 如意起来,端起她的下巴,道:“我若不那样教育你,你怎会乖乖地前去。所以我说,你想和我斗,脑子里那些个可笑的思想,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你!” 如意又冷笑了一下,便要转身往外走。 秦萝衣忽然喊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如意停住了。 转过脸来,仔细地盯着她看了一阵儿,说:“你这个样子,好好地想一想,配是一国之后吗?” 秦萝衣顿如寒冰侵骨,大失所望,说不出话来。 刘如意又笑了几声,回头抱了那只蝉珠盒子,阔步出殿而去。 此时夜深,深幽的宫中夜风吹来,秋意已浓。 珂月在玉华殿中和衣安睡,忽听外面有侍女来报:“太子殿下,隐王殿下求见。” 珂月吃了一惊,神魂顿然颠倒,急忙更衣下床,走出寝殿。 果然看见刘如意抱着珠盒站在大殿当中,竟是满脸的一股庄重。 珂月不禁羞红了粉颊,却又伴着几丝惊愕,走上前道:“殿下,深夜至此……可有急事吗?” 如意轻轻躬身道:“太子殿下,不知为何,刚刚在永宁殿,心意交炽之间,如烈火焚烧,如不找殿下倾诉,今夜恐难入眠。因此殿下务请找一个僻静之地,让小王一吐为快。” 珂月听他竟说出找一僻静之地,又见脸色从容不定,不禁也怦然心跳而起。 于是便领去里面内室道:“殿下请随我来。” 二人同走进珂月的寝宫,只见炉香衾衾,锦帘曼曼。 珂月回身伸手让座道:“殿下请。” 谁知如意俯身便倒拜下来。 珂月伸手惊道:“殿下,你这是为何?” 如意决然道:“太子,请容小王三拜。再叙详尽。” “殿下!” 于是刘如意黯然凄凉道:“太子殿下情深意长,为舍妹千里迢迢,来到大汉。此番情意,真可堪流芳千古,为万人所传颂,实感人至深。如此,请受小王这深深一拜!” “殿下不必如此。” 珂月心中迷惑,不知如意到底如何。 只听又道:“感谢殿下舍妹一支珠钗,在小王心中整整两年矣。小王掏心挖肺,自和舍妹分别以来,没有一日不思之于她。如此,请受小王再拜!” 这话非同小可,那珂月真如三伏天刮了一阵急滚的喜雷,然后,心体如登仙境,眉开眼笑,又羞又喜,极为不平道:“殿下,请起……” 谁料如意忽然双目含泪,簌簌而落道:“太子,小王虽对令妹情深,无奈世事难料。如今看来小王却又难从命矣!因此,请受小王三拜。” 珂月一下子被击倒在椅上,霎时又如冰霜裹面,转眼之间,就从天走到了地。 一时竟不知身处何地。 好半天,才勉强叫出了几个字:“殿下,请起。” 说着遥遥伸出袖子来。 如意伸手紧紧抓住了,凄切而又沉重地叫了一声:“公主!” 珂月泪如珠雨,哭道:“你既有此刻之话,何必叫出这两个字。” 如意悲哀,拿了珂月的袖子拭了眼中清泪,在一旁坐下,终于开口说道:“公主殿下,请容我慢慢向你细述。你乃英明通达之人,定会听个明白。” 珂月低头哽咽。 如意便说道:“小王生于帝王之家。小王的母妃,公主也是见过的。小王自幼倍受父王宠爱,享尽荣华。我母爱花,因此受母亲的熏陶,痴爱莲花。红莲出淤泥而不染,实在是人间奇葩。然我母并不爱这人间红翠,偏奇门怪术令红荷妖化成青,再使鹤形虫羽化成媚蝶,令美女去勾引我那善良单纯的当朝太子御兄刘盈。今,小王百思,我若与公主联姻,必会引起你父侧目。而你父,冒顿单于,何尝不时时都在窥伺大汉江山。如今这些抛开都且不说,你父当年训练哨兵箭杀你祖父头曼,谋取皇位,便可见你父之心有多么狠毒酷辣。我如联姻于你,落入他手,公主自会明白,日后你父必会怂恿我展开与皇兄的夺嫡大战,或便是他对中原的大肆扩张。而我又怎忍心看御兄陷入血腥腥风之中!政治上的屠斗自古如此,轮到我刘如意身上,却实实不愿发生。我母后日夜盼望我能谋夺太子之位,可我却早已决心而下。我纵有天大的定国安邦之术,也绝不与我的皇兄争夺大汉天下。小王只愿做出淤泥而不染,因此小王断断不能与公主联姻。纵然小王对公主情深似海,然,为了大汉国的太平,小王愿斩断一切情思,还天下一个清净矣!” 说完再次跪拜在地,泣倒不已。 珂月早已经泪流满面,珠泪纷纷如雨。 上前将情郎凄切切双手搀起,道:“感君一席话,真可惊天动地。小妹,再无话可说。” 二人说罢同拭泪,这份无声的痛苦,撕心裂肺般,真比号啕大叫更为翻天覆地。 良久,珂月强颜欢笑道:“如此皇兄也不必记挂,小妹自当遵命,更会自珍自重。殿下请回吧。” 如意道:“公主,为兄还有一事相求,今日务请公主鼎力相助。” “什么事?” “公主。” 如意说着将声音压至最低,慢慢凑上前来。 第一百零五章 朝露消逝如我身 - 女人毒裁 - 怀曦 秋日里的头一场雨,使得漪兰殿外绿雾飘动,灿菊盛开,犹如浸在水晶缸中一般,那种奇丽在空中晃动着的莹洁美妙,叫人如处仙境。 清脑的香气于绿釉小熏炉里静静向暗处飘散,这次弟,玉簟枕不知何时就凉透了人的初心。 轻轻提动棠金云绣裙,繁花迷离,那薄如蝉翼的绿雪绢云细纱,被霜风吹卷而起,忽然就露出一张曾经天姿国色,如今色衰渐起的妃颜。 饱经沧桑的岁月,落花飘零起流水般明净婀娜的音符,是谁,愿撩动这幽色的琴符,弹奏冷冷清清惨惨惨凄凄,苦渗心头眉头,人黄花更瘦的怨曲! 刘邦来至在漪兰殿,听说戚懿在菊花池里沐浴,便悄悄走至过去。 只见,云霭袅袅,细罗纱缓缓而动。 戚懿坐在汤池边儿上,只露出冰莹的玉肩。 若隐若现的肌肤犹如月皎兮兮,周围翠菊开遍,香气滚滚熏然,引得刘邦开怀大笑道:“懿儿,你在沐浴吗?” 戚懿一怔,忽侧首道:“陛下驾到了吗?陛下前来怎么不早来告诉臣妾一声。如今臣妾湿身,怎么好起身接驾。” 刘邦笑道:“无妨,朕等你便是。” 于是在旁坐下等待。 如此,戚懿倒不好再洗起来。 刘邦坐下喝茶,二人帘内帘外,只听戚懿在帘中一声长叹:“朝露消逝如我身,世事已成梦中梦。” 刘邦听了微笑道:“懿儿今日为何如此感叹,听起来很悲伤的样子。” 戚懿以纱抚胸道:“陛下,方才臣妾在此沐浴,怎么忽然有一种抱薪救火,薪不灭,火不尽的神感。难道臣妾……唉,臣妾走火入魔了吗?” 刘邦劝道:“懿儿,你可知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祸与福相贯,生与死为邻。” 戚懿道:“陛下,世上皆知此理。然做时,为何又难由自己?陛下费尽千辛万苦立起的大好江山, 难道不想千秋永固,世代相传,而也只是月满则亏,日中则移吗?” 刘邦长叹道:“朕何尝不想。只是这个却是天意。天若兴你,不可违。天若断你时,更是人力所不可及矣。” 戚懿听了黯然道:“陛下,臣妾却只知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时,弩马先之。陛下,陛下……” 刘邦听了,欲再说时,戚懿便站起更衣道;“陛下,臣妾沐浴已毕,愿为陛下献舞一曲。” 于是便命绿绮凤钟奏来,自己穿了梨花青双绣轻罗长裙,就在那锦罗帐后轻歌曼笼,云回低转,如晚云浮烟舞动起来。 烛火红红地跳跃,桌上放着一大盆鲜艳的绿菊。 细细沐浴后的刘邦洗去了逃亡中的尘土与疲惫,一身红衣容光焕发,笑吟吟地看着屋中妆扮得簇新的新娘。 少女站起来,如玉兰般高贵芳雅。 刘邦不禁伸手一拉,少女身上的红色霞披立时散落在地。 再看时,里面只穿了一件粉红贴身束衣,大红的抹胸边缘,长袖垂地。 她腰系金色丝绦,更显得身姿袅娜。 头上素花几朵,点缀得真是恰到好处,以至于让刘邦看到了乡村辟壤处那种极致的妩媚妖娆。 刘邦呆呆地望着,神思涌荡。 眼前的此情此景仿佛令他瞬间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一个终身难忘的夜晚,而这些,就如同发生在昨天一样。 人生,恰如一梦,一曲舞罢,戚懿拜倒在刘邦脚下,如梨花带雨,轻轻啜泣起来:“陛下!陛下可还记得当年与臣妾在定陶首次所见的情形吗?” 刘邦将戚懿爱抚在怀中,神思悠转,深情道:“这个怎会难忘。只是如今细细想来,朕初见爱妃时,爱妃却是嫣红的一身绯衣,站在海棠树下。比起今日的绿菊,更是来得清秀自然。” “陛下,臣妾爱菊,只因它是稀有之花。那海棠小桃,芙蓉牡丹,遍身都是红艳迷离之色。若满世都是红玉,因此这绿色的花种,也乃世上传奇。物以稀为贵。臣妾只想一支绿秀孤傲于众红。倘非如此,陛下又怎能爱妾之情深到此?” 刘邦道:“懿儿所言极是不错。朕一开始便从你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尘世外的绝美。而这种艳丽,唯你独有啊。” “陛下,” 戚懿抬头道:“臣妾以孤芳傲世之姿侍奉陛下多年,如今岁月冉冉,臣妾年老色衰,终要为陛下所厌烦矣。” 刘邦盯着戚懿握手言道:“你放心,朕曾发誓,绝不会丢弃于你。” 戚懿则泪落如珠道:“陛下,臣妾自知陛下若在一天,便会享尽龙恩浩荡。可是陛下若百年之后,臣妾之身将归何地?陛下,臣妾日夜所思,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千里。至其衰时,弩马都会将臣妾杀之。臣妾好多明艳的绿菊,盛放凌凌,孤骄于世的时候,或有些微动人之处。然而若待花凋萎谢,百花开时,一束墙角的刺玫又可将臣妾的色彩逼之下去。陛下,陛下若爱臣妾,请为臣妾与如意深谋远虑!” 说完,戚懿哀哀哭了起来。 刘邦长叹不语。 后将爱妃搀起,忽然笑道:“懿儿,你怕什么,其实朕早已在为你谋划了。来人!” 说着便派人去唤刘如意。 一边安慰,一边欢声笑道:“懿儿,听说匈奴太子为她妹妹做媒。此事,如意孩儿可应允了吗?” 戚懿惊道:“陛下,怎么那日臣妾也问起此事,他回答臣妾说一概不知呢?” “哦?” 刘邦笑了:“如此便是他心中不愿。或是那太子还未就此事提起。不过此事依朕之见呢……嘿嘿!” “依臣妾之见,珂月公主才貌双全,匈奴又是一悍国。这门亲事若做得成功,陛下无异于虎作双翼。因此,臣妾力捧此亲。” “这个……” 刘邦笑道:“这个须要看如意孩儿的意思了。做成也好,做不成也好。你我都不必强求。只是如意,他可有可心的身边人吗?” 戚懿道:“说起来这个孩子,也恁地被我娇宠惯了。” 第一百零六章 欲挑江山换美人 - 女人毒裁 - 怀曦 戚懿道:“把永宁殿修得跟天上瑶池一样,整日家让几个鲜灵俊俏的女孩儿围着他转。不过,他那几个师傅倒说他天姿聪慧,颇有你的家传。” “这不就成了。他若不近女色,我倒反疑心他是否是龙裔了。” 说着,如意在外面喊道:“儿臣拜见父王,母后。” 说着便匆匆而进,跪下身来。 刘邦笑道:“你坐下吧。我来问你几句话。” 于是如意便在父亲身旁坐下。 刘邦问道:“儿子,你最近念的什么书啊?” 如意回答道:“儿臣遍读诸子百家,尤其喜欢诗词歌赋。儿臣最爱诗经,还有那屈大夫的诗词,儿臣读起来颇为赞赏感动。” “哦。” 刘邦点头道:“修身就好。你可也读些兵法,御国之术。” 如意拜道:“父王恕罪。儿臣原也曾刻苦攻读治国安邦,阵前运兵之术,只是后来颇觉血腥,致使坐卧难安。于是便以一些修身之经法易之,反心体平和。因此,那些个似赢政暴性引致亡国的秘文,儿臣是点滴都无有再翻阅过的了。戚妃便忧容道:“儿子,你父王问你治国安邦,你反说心体平和。你你,你……”刚说到这里,刘邦使劲地按了她一把,又笑道:“如意,你看你的大哥刘盈怎样?”如意道:“依儿臣所见,大哥心地仁厚,又善通兵法及治国之术,实为一代明君之上上佳选。”刘邦便微微笑道:“你却不知,在父王眼中,他却不及你的一半。父王半世征杀,终为刘氏家族闯下一片大好江山。如今根深蒂固,又有高人辅佐。你父王我如今年事已高,不得不考虑如何将基业往下稳传。太子虽如你口中所说心底仁厚,然而他哪里有什么治国安邦之术。可这治国安邦并不是心底仁厚所能保得的。今,我与你母后商议,欲请高人调教你各种治国治邦,御兵打仗,用人用策之术,取盈儿之位,以你为代之。你意如何?”此话一现,戚懿颇感意外,顿感神清气爽,赶紧起身推如意:“儿啊,你还不起来叩谢你的父王。”如意便起身跪拜道:“谢父王。但是父王,容儿臣下情禀告。”“哦,你有什么话讲?”“父王,儿臣素闻刀剑无眼,杀场无情。可儿臣更听说手足情深意重。大哥素来待孩儿赤心肝胆,今父王要儿臣取而代之,儿臣实为不忍。儿臣只愿此生尽力辅佐皇兄,一样可使父王的江山代代永为传承,”戚妃道:“如意,你怎地如此执迷不悟?太子如今待你仁厚,怎可保得以后。他若登基,必是他说了算。你想保他,那也得看他是否能容得你留在他的身边。他若不愿,你立刻便会被诛之啊!”“母后,你若有此想,那可否会想到儿臣若取而代之,必会引起他心中嫉恨,到时他必背后谋而诛杀儿臣。儿臣为保得性命,也必会设计诛杀于他。此一来二去,猩风血浪,也必会让异人乘虚而入。如此哪里会有父皇的江山永存?”“你……”戚懿气得睁大了杏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刘邦却笑道:“好了,儿子,你下去吧。父王已经知道你的心思了。”“父王。”如意又轻声道:“儿臣深感秦王暴政,致使黎民百姓有受不尽的苦难。而大哥乃千古难得良君。他若为汉主,必将使众生居安得福。请父王务要仔细考虑儿臣一片忠心赤言。”“嗯。好。”刘邦又点头道:“你先下去吧。”如意站起,方告辞而去。这次不等刘邦开口,戚懿便已用袖子遮住了脸,说道:“陛下,羞杀臣妾。臣妾真是难以启齿啊!”刘邦道:“你先别急,事儿还没完呢。我把那太子喊过来,再与他周旋一番,你便更会明白了。”说着命唤太子刘盈前来。一面笑吟吟地,轻轻安慰劝抚。不一刻,刘盈果然来到漪兰殿。跪拜之后,刘邦依然问他都学了什么。刘盈答道:“父王,儿臣学大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刘邦便问:“何为治国平天下?”谁知这一问刘盈竟憋红了脸,停了半天,答不上来了。最后跪下道:“父王,儿臣最近被一事日夜所困,于是于这知识上面也不尽相通起来。”刘邦问道:“你所为何事。”“父王,不瞒父王,儿臣在后宫中寻得一绝世佳人,便为她得了相思之病。儿臣因此日夜困惑不安,忧思难寐。儿臣也曾细细思想。若儿臣此生得不到时,意恐忧郁而死。到时,儿臣纵君临天下,又有何用。因此,儿臣愿献出太子之位,求父王禅让于如意御弟。儿臣愿卸掉金枷,尽背负不爱江山爱美人之说,携佳人遍游四海,过上另一种让儿臣所向往的生活。万望父王准儿臣所奏。”“呵,哈哈哈!”刘邦听了大笑:“好好好,你先且起来回宫,容我与你两位母后细细商议。这个好说,这个好说。”刘盈遵命回宫。刘邦这个笑啊,真是放声大笑,笑得戚懿不禁也欢喜了起来。刘邦说道:“瞧见没,我这俩孩儿可真有尧舜之高风啊!省得打打杀杀,这么风平浪静。到时谁要说这大汉没有明君,我必然跟他没完。不过,爱妃,若就今日看来,如意相比而起,还是胜了一筹。如意为了兄弟之情,毕竟还有做君王的一念之想。而盈儿为了女人,却是点滴君王的势头都没有了。依朕看来,朕还是想着如意多一些。懿儿,你放心,朕近日便要仔细斟酌。盈儿既有此心,朕必成全了他,给你一个交待。”戚懿,喜色瞬时从天陡然而降,急忙跪下来哭着谢恩。此时,刘棠便过来禀道:“陛下,匈奴太子飞鸽传书,陛下所召见的契良已经到了。”“哦?”刘邦大喜,道:“真是及时雨啊。朕定要好好去会此人。传他。刘棠,麒麟阁上即刻摆宴。” 第一百零七章 真龙崩夜明 - 女人毒裁 - 怀曦 这匈奴人契良本是冒顿的得意部将,此人武艺极是一般,但是却精通一门世传的占卜之术,而且据说非常灵验。 冒顿弑父夺位,扩充国土,号称大漠狼狮。 只是屡屡不敢进攻大汉,甚至在白登那样绝好的战机下,竟然可以放刘邦一条生路。 可想而知这刘邦对于残酷成性的冒顿来说,是多么令他忌惮。 又据说他有此表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契良的占卜预言。 因为契良告诉他,若大举进犯汉土,必然大败。 刘邦不知从何处听说此人了得,而眼下又急于要知自己大汉江山将由谁来继承发扬。 这个答案竟是如火如焚,于是下定决心要在此人身上花出大价钱。 便由珂月陪着,刘邦将契良迎至未央宫非常难得一见的麒麟阁。 此阁乃刘邦平日召见贵宾及元老级的处所,如今用它来会见契良,实是将此人看作非同小可。 麒麟阁竹帘卷起时,看窗外千里碧空,空阔澄明。 一只南飞雁忽隐忽现,自由飞翔。 刘邦哈哈大笑,将契良引入正坐,说了一声请,于是便与其推盘换盏,开心畅谈起来。 酒过三巡,甚是投机。 刘邦便命献上礼物,由刘棠亲自端着,大红绸布衬着一尊金光闪闪的赤金雄鹰。 另有一盘,明晃晃满满一盘金裸锭。 刘邦道:“将军号称大漠赤鹰。朕与将军初次相见,实在是喜爱得很。区区薄礼,万望将军不要推辞。” 契良受宠若惊,忙忙地站起,恭恭敬敬道:“陛下,未将真是惶恐啊。未将也是心直口快之人,陛下想要让末将为陛下预测些什么,只管开口。末将必全力以赴,为陛下测来,” 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尊紫色鎏金狻猊来,放在桌上。 这金兽,光芒四射,兽嘴里一口烁大的明珠,明光闪耀。 刘邦看了,伸指赞叹道:“将军真神人矣!出手不凡。朕也就不再相瞒。将军,朕实话对你说,朕南征北战,如今这个年龄,只想看一看,朕的三宫六院,百年之后,大汉的基业到底会花落谁家。” “哦,陛下原来是因为这个挂扰心怀。待末将与您细细测来。” 契良于是从身上又取出一只精巧的小蜡兽熏炉,道:“陛下,这次您还真让末将来对了。陛下测的是国事,又是家事。因此,陛下要剪下一块指甲,一缕袍角下来,末将方能测起。” “哦,这个好办。” 刘邦于是立命拿剪子过来,从手上拇指处剪下一块指甲,撩起龙袍剪下一片龙衣袍角,送与契良。 契良拿一金箔小盒盛住了,取出火石,点燃,便放在熏炉内燃烧。 过不多时,袍角与指甲在金箔内俱都化为灰烬。 契良端起那团灰,直倒入狻猊兽的口中。 便又拿出一金光闪烁、形如圆日的紫金器,对着狻猊兽的巨口,道:“陛下,您看,狻猊兽下有一盘龙。未将即刻用这表盘驱动狻猊转动,夜明珠内便会出现各种您所想要看的画面。倘若,这画面停止转动时,正对着盘龙,那么,这画面里的人便是您所想要的结果。也就是,您大汉帝国的传承者。” 刘邦点头道:“好,你且开始测来。” 契良点了点头。 遂在手中高高举起那火红的转表,霎时,流转出滟滟七色彩光。 夜明珠随之变化颜色,跟着快速转动,不知转动了多少圈,多少轮回,忽然慢慢就显现出刘盈的面容,在夜明珠内不断波动。 刘邦看呆了,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得。 那珠子越转越快,越转越烈,忽然嘎的一声停止下来。 刘邦注目看时,刘盈的头像正停在盘龙的正下方。 刘邦诧异极了,正想开口说话,仔细往下看时,谁知那头像立即又动了几动,偏走起来好多。 “啊!” 刘邦大惊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停住,它又走动起来呢?” 契良也诧异了一回,低头看了看,道:“陛下,这个,末将也难以说得清楚。因为末将所测的天意,天机不可泄露啊。陛下心中自知而已。不过,依末将的猜测来看,太子的确有真龙天子之命。但恐不长久矣 。” “哦……” “陛下还要再测吗?” “再测,再测,既然没有测出,朕定要测得。” 契良探首道:“里面尚有龙灰,如此待末将继续为陛下测来。” 说着再次转动转表,明珠启动,便又开始旋转起来。 刘邦目不转睛地盯着珠子,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汗。 只见缓缓翩翩,果然出现刘如意的画面。 风流俊美的容颜在里面越转越快,越转越速,忽然嗄的一声又一次停落。 刘邦揉了揉眼,一时恍似一梦。 细细看时,原来那像停在离龙首很远的地方。 “哎呀!” 刘邦低低地惊叹,大失所望。 原来这……不禁愕得再难说出一句话。 契良却笑道:“陛下,看来陛下的真龙天子还未出现。但是陛下最想看的那两位人选已经测出。陛下还要测吗?” “再测,再测!唉呀!” 刘邦抹了一下头上的冷汗:“将军,再测,再测!” “好,待末将再测。” 契良说着再举转珠。 此次明珠转动,慢慢里面竟出现一只红漆小木篮。 木篮渐渐地透明起来,显出上下两层红花小衣。 中间一具白胖胖的婴儿身体,可爱温详地竟发出红彤彤的光芒。 明珠在转,丝毫竟没有停落下来的样子。 契良忽然叫道:“陛下,这显然是陛下刚刚或者还未出生的婴儿,陛下可认得吗?” 刘邦道:“将军,朕此时膝下并无刚刚出生的孩儿。不过现有了身孕,快要临盆的倒是有那么几位。” “哦?” 契良道:“陛下,若如此,只要测得这婴儿的母亲,便可知此女是哪一位。” “好好好,将军,快快测来,快快测来!” 刘邦头上渗出一层细汗。 “陛下且请稍待。” 此时似乎已经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刻,那夜明珠的光芒愈发焕出光彩。 第一百零八章 蛮主杀汉 - 女人毒裁 - 怀曦 契良将手中转表稍稍翻转,慢慢地,珠内就显现出一个年轻女孩清瘦美丽而又忧郁的背影。 “看不出来,” 刘邦大声惊叫道。 契良亦惊道:“陛下认出来了吗?” “只是一个背影,将军。快与朕测出正面来,快与朕测出正面来!” 刘邦几乎是颤抖着喊出了这一惊心动魄的嘹语。 “是,陛下稍等,陛下稍等。” 契良说着,然而手中的转表竟似不听使唤,突突突地恰似有神鬼操纵,倾刻竟想脱手而出。 契良大惊失色,由不得双手抱紧了,然而那力却愈加阴森森诡异地猛大起来。 契良终支撑不住,骇然道:“陛下,赶快往狻猊里滴入你的一滴龙血。如今天意做梗,否则末将也难保性命矣!” “啊!” 刘邦大惊。 此时境况紧急,来不及多想,急忙咬破中指,就滴往狻猊口中而去。 谁知这一势,夜明珠转得愈加飞速,契良手中转表也更颤个不停。 契良忽然大叫一声,刘邦往后便是一退。 只听卡察! 夜明珠在空中迸出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契良和刘邦俱都大汗淋漓,目瞪口呆……却说戚懿描了黛眉,穿了翠色嵌金菊花衣,正要走出漪兰殿,忽见刘如意笑吟吟从对面走来。 戚懿不禁嗔怨地叹了一声,看着说道:“你这个冤家,真真气死我了!” “母亲。” 如意道:“孩儿有气到母亲吗?母亲气怨孩儿发不出声时,儿臣特备了戒尺,母亲要打,打几下,要骂,骂几声。” 儿子一番巧笑呵哄,戚懿倾刻间怒意全消,伸出一指点在如意额头,道:“你这个……真是冤家。我这辈子心胸如此之强,怎么会偏遇了你!” “母亲,” 如意一笑,拉住母亲的手,道:” 母亲不必心烦,待儿臣与你慢慢说来。 咱们里面说话。 ” 说着拉戚妃来到内室,轻声问道:“母亲,你怎地如此糊涂。 太子纵无有半分的本事,可是他身边却是何人? 此人连父王都甚为忌惮。 前日帮父王诛杀韩信,母亲难道看不出她的地位在父王跟前有多么重要吗? 依儿臣看来,她的本事超出太子数倍。 父王不敢动太子之位,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皇后在此。 母亲若此时心急,必会引起她不择手段来对付母亲。 母亲若假装软弱,她必会放松警惕。 到时母亲见机行事,定可水到渠成。 儿臣假装推辞皇位,这一切也都是为了有一天,父王能顺利将善良的儿臣扶上王位啊。 母亲平素高深智慧,如今怎么会如此肤浅起来呢? ” 一番话说得戚懿破涕为笑,道:“你休要胡说八道。 这些事还用得着你这小冤家来指教我吗? 你父王让你习读兵法,治国安邦之术,还不快去研究。 若再不上进,你父王说了,定剥了你的皮。 ” “是,是。 ” 刘如意连声答应,忽然问道:“父王干什么去了,听说会匈奴国的大将军? ” “谁知道。 ” 戚懿道:“别罗嗦了,快走。 本宫这就去看你父王去。 ” “哦,如此儿臣告退。 ” 刘如意满面含笑,恭恭敬敬向外而退。 长安城凤楼龙阁,花遮柳护,笙歌喧攘。 人群往来不息,十分地拥闹。 契良走出宫廷,顾不得欣赏豪华极致的美景,一路匆忙,便来至在一处僻静的酒栈所在。 十分小心地回头查看了一看,便上楼挑帘进入到一间房内。 却见屋内十分雅静。 冒顿坐在一张放着酒碗杯盘的黄色油木桌前,朱颜青鬓,正在擦拭怀中亮闪闪的一把宝刀。 “单于! ” 契良近前叫道:“单于,此次末将与单于前来长安,可真是不虚此行啊。 ” “哦,” 冒顿依然擦着手中锋利的刀锋:“快说与我听。 我要听我的宝贝女儿怎么吩咐你来着。 ” “单于,” 契良道:“末将奉公主之命,只是将一快临产的孕妇测与刘邦。 那孕妇也不过是刘邦后宫中一个小小的嫔妃而已。 公主让末将以占卜术告知刘邦,说此女所生龙子后脑必有北斗七痣,将来此儿恐要继承大汉基业。 可是谁承想,就在末将施法术测与那刘邦,末将的明珠忽然发出一股巨香,瞬间香气四溢,满室都是彤然的红色。 且那球飞速旋转,骤然崩裂,直把末将与汉王吓了一个目瞪口呆。 ” 冒顿听到这时,将手中宝刀停下,瞪大眼睛道:“刚才本王独自在此饮酒,忽然天迸地裂的一声,整个楼都颤了,惊得人四散而逃。 莫不就是你刚刚在宫中那一声! ” “正是。 ” 契良道:“单于,末将对此卦一开始并不在意。 因为预测龙脉传人,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须真龙天子的血脉一起灌入才可以。 谁知今日汉王急于知晓此事,竟不备有任何顾忌。 因此刚才那一声倒真是千真万确,末将刚刚以经纬纵横,搭心聚焦之术做精确的推算,已经卜出刘邦的江山必为此子所传承发扬无疑了。 ” “哦? ” 冒顿精神矍烁,两眼放光,振奋道:“你算出是哪一个? ” “单于,就是公主所说那位姓薄的后宫女子。 此女三两月后将产一子,此子为大汉明君,日后必将光照青史。 ” 冒顿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忽然就伸出一只手来,腾! 猛然抓住契良的衣领道:“此话当真? ” “天意昭昭,未将敢拿项上人头担保。 ” “你待怎讲? ” “末将敢拿项上人头担保。 ” “哦,哈哈哈! ” 冒顿放声大笑,欣喜若狂:“不错,天意昭昭,必将兴我大匈奴矣! 今既得了这样的天机,你便设计让我潜入宫中。 只要此女产下那个龙子,我一刀剁了他,断了刘邦的血脉,那他的汉室江山岂不归我冒顿所有? ” “单于,使不得! ” 契良冷汗直出道:“此乃天意。 单于若违抗天意,必有性命之忧。 ” “哎! ” 冒顿道:“他刘邦是天子,而我冒顿就不是天子了吗? 我与他同为天之所遣,今日就以此子为注。 我若能杀了他,必将大军挥下,直捣长安。 我若不能杀了此子,这一回,必悬崖勒马,从此就死下心来,与他大汉永无瓜葛。 ” 第一百零九章 墨绣 - 女人毒裁 - 怀曦 “单于不可,单于不可啊!”“没有不可的,我冒顿说可就可。” “单于!” “你赶快与我准备去吧。哈哈哈!” 冒顿收刀入鞘,站在帘前,斑白的双鬓晃动,再次放声大笑。 有一种传说,叫做在地愿为连理枝,在天甘为比翼鸟。 有一种刺绣,叫做墨绣,也就是传说中的发绣。 秀发如生命,肌肤生发,受之父母。 因此痴情的女儿,往往会用传说中的发绣绣出自己心中的连理枝,以此来表达同心共苦,不离不弃的情感。 而那绣布上的丝线,货真价实,千真万确,就是根根从自己的头颅上一颗颗拔下来的。 千声雷动,夜风初起,苍枝拂飘。 纤手翻动凄切的绣弦,霎时,便刺破悲壮的碧云天。 分明满腔的仇怨,化作烈烈的琼珠乱玉,尽在黑与白的墨色中激昂地清脆相传。 侍花的女,身怀六甲,困坐在绮窗前。 手拿绣针,形容枯悴。 眉间蹙悲,眸中含泪,唇边带怨。 恨上来,拨尽千根青丝,在这素雪的绢云上,绣出点点滴滴的青水柔竹,双唱如鸣一片! 侍女的花,以发带线。 细柔光滑,这来自生命的呐喊。 滚针滚如流水,切针气如飘羽,接针似淡烟漾柳,缠针则如花开并蒂。 在天比翼,在地愿结连理枝呀! 如此一边绣着,一边在心中喊着,一边悄然落泪。 那墨绣针针皆是不断的发丝,绣出浅水幽幽相伴。 曼曼青竹精致雅洁,刚直不阿,这柔丽的色中有墨,墨中有色,如此悲壮激昂的画面再次催下了绣者涛泪沸滚。 忽然外面红藕喊道:“夫人,凤仪官来了。” 沈凤仪着一只粉霞锦盒随后走进。 昭漪绣了半天,又是即将临盆的身子,忽觉有些不适,用手略抚了一下小腹,回过身来只看了两眼,便又转身去绣了。 沈凤仪捧着盒子走过来道:“夫人,娘娘听说你又在墨绣。恐你又拔自己的头发,这次就让宫中女孩捡头发上好的削了满满一盒。你要用多少,都是没有问题了。只是你身子不便,还有二个月便要分娩。娘娘嘱咐你千万不要累着才好。” 昭漪仍然低头飞针引线,丝毫不为所动。 凤仪将盒放下,走过来倚在昭漪身边看了一会儿道:“好漂亮的墨绣。昭漪的针线,真是一绝。若娘娘看了,必然不知说些什么赞誉的话才好。这绣棚上的墨竹,让微臣,怎么就想到了寒食烛火。” 说着一声长叹,在一旁的梨花凳上坐下,看那发竹,映着一轮初月,虽然清透飘逸,但却如此凄凉暗淡。 不禁勾起沈凤仪无限心事,轻轻与昭漪低声攀谈起来。 “事到如今,微臣并不想相瞒。当年寒食,送你去韩府,正是微臣与娘娘一手订下的计谋。作此下策,本也属迫不得已。你却又怎知,韩信反心自陛下立国就已有之。如若不将他诛杀,整个未央宫所有的人,包括陛下都会成为他的刀下亡魂。陛下亦早起心除之。而那日,便误打误撞,你和他一见钟情。你又怎知,此前娘娘在他身上使过多少美人计,都不能得手。而他一眼看中的,却偏偏是你。” 昭漪听到这里,手指巍然一动,绣针刺中食指,鲜血迸流。 沈凤仪凄切洒泪道:“戚懿持媚蝶在手,要你诱杀太子。为此她不惜杀害温瑜,罗竹,以春,包括你娘。那时,如若没有娘娘,哪里还有你的生路!那时,娘娘买通温瑜,而温瑜恰此时也想来东宫做祟。若非如此,你恐早已是戚妃手中的亡魂!……昭漪,你是一个明白人。你怎知戚妃这么丧心病狂做出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政治上的斗争,来不得一点柔弱,只有你拼我杀,你死我亡。谁计高一筹,谁就可能活着。在这勾心斗角的后宫,狮子并不可怕,因为他身边常有狐狸的迷惑。狐狸也不可怕,因为狐狸是人最讨厌的东西。你知道什么才最可怕?狼!只有拥有狼出其不意的恶毒之势,你才能够在这个后宫活下去!昭漪,昭漪!” 沈凤仪忽然颤颤地伸出手来:“不用怨恨你的母后,不要怨恨她杀了淮阴候。那是因为,她当时已完全被逼到了绝路。江薜萝用朱砂红让陛下逼她退位时,她唯一的承诺便是诛杀淮阴候。否则的话,娘娘早就是废后了!昭漪,并非娘娘真心让你难过,实在是迫不利己,才出此下策啊!” 说完掩面痛哭不止。 昭漪听她一番诉说,早怔住了。 又听她说出一个毒字,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来,扔却绣针,染红了一身白色的罗裙。 凤仪大惊,忙唤红藕等几名婢女过来,侍候着昭漪换衣躺下,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沈凤仪又安慰了一阵,道:“事已至此,你且安心养着。娘娘最担心的就是你的身体。把孩子生下来,你必是最尊贵的。” 昭漪听说,狠狠冷笑了几声。 沈凤仪长叹,吩咐左右侍候,起来告辞而去。 罗昭漪浑身便不住颤抖,听窗前红头杜鹃凄哀的几声长啼,泣血般几乎要冲破这暗淡的云霄。 千愁万恨,千言万语,犹如虚缈的落花堆积,此时更觉凄凉。 不觉冰寒侵体,默然想道:“这狠毒的主仆二人,就算是韩将军意谋图反,可明知是我最爱的人,却又杀他如此毒辣。那时,可有半点母女情份?如今,我已成了哑人,不知又被哪个禽兽弄至怀孕。而她,竟然口口声声,记挂着我腹中的胎儿。谁又知道,她们又会拿这个胎儿做多少文章!我罗昭漪苟且偷生,本指望寻机复仇,不料竟落到如此田地。人不人,鬼不鬼,猪狗一般。何如一死了之!但恐,我死事小,腹中胎儿却是无辜。我那血海深仇,却又由何人来报!” 想罢,泪落如线,把浣花的香枕都滴透了。 惊得红藕与身边几个侍女急将起来,又是安慰又是拭泪,忙活了好一阵子,一刻也不得停息,才哄得昭漪沉沉在一片朦胧中睡去。 第一百一十章 红绡灯里泣残梦 - 女人毒裁 - 怀曦 此时天色尚早,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忽然听见眼前有极压抑的啜泣之声。 昭漪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帐外香泉影泪,榻前跪着一位憔悴的花月之人。 细看,却是秦萝衣。 两眼哭得红肿,看见昭漪醒来,忽然恸倒在床边儿上,再哭得断肠气噎。 她头上的金钗在烛光里闪着幽幽的一点光泽。 窗外,那清秀的树叶子掉了大半。 风吹来,还有些许的残存,如同翻飞的蝴蝶,离了枝梢,尽带着不禁的姿态,说不尽的凄凉冷漠。 昭漪伸出一只枯手过去,摇了几摇,终于在帐前抓住了她的衣襟。 秦萝衣握住了,抬头,泪痕满面道:“昭漪,是我害了你!你想恨,就恨我。可是今天晚上,我必要与你说一件万分机密的事情。不管怎样,我定要助你逃出未央宫。” 昭漪吓了一跳,怔怔地不发一声。 萝衣看了看周围,继续跪在榻前低声道:“你莫怕,我已打发了她们出去,这里只有我们俩个。我想了很久,昭漪,此番我必要舍出性命救你,以此赎回我在你身上的罪恶。” 说着将昭漪的手紧紧握于自己颈上,痴然道:“你再过两月便是生产。莫怕,我要疏通各关,等你生产以后,我便会送你出宫。皇上已经是老态。你数月不曾得他一见,与其老死宫中,不如逃出去,另获新生。” 昭漪乍听了这话,不由百感交集,浑身上下热火直涌。 泪珠儿又簌簌奔流出来。 秦萝衣为她拭泪道:“我自知百罪难赎,若双喜在,自有他送你出去。他今不在,我定竭尽全力。此事哪怕拼了我的性命。昭漪,我这么做,可否减得你对我的恨意!如若不能,你就杀了我吧!” 说罢泣成不声。 这样挖自肺腑的一番话倒让罗昭漪无比感动起来。 抬起五根颤抖的手指竟在她俏美的脸庞上走动了一阵。 泪光流溢处,只见眼前人如荷花映水,散发着点点微微的幽香。 母亲临终前的嘱咐瞬间又浮上脑海。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还有何样的亲人存在。 那苦泪空流的身影,梦醒处,又在何方! 而梦游魂落处,又在何地。 她虽心计幽深,然除了她,在这深宫,能给于自己这般衷告的,又有何人! 秦萝衣见她这样,不禁大喜,道:“你愿意出宫吗?若愿,我死也闭眼了!” 说罢,抱着又哭了一回。 于是从怀中掏出一只瓶子来,放在昭漪的枕边,道:“这是我费尽千辛万苦,讨了很多方子为你所配的喉药。你按时吃了,说不定真能复好如初。” 此时多情的几语,便尽将往日的仇恨推开。 二人长久凝视,似乎都竭力将世间所有酸甜苦辣皆印于心胸。 萝衣又说了一会儿,最后小声在耳边悄声又嘱咐道:“因为如意殿下的缘故,我虽现时也有些关脉,尽可能送你出去。但是此事非比一般。此两三个月你生产的时间,尽可仔细考虑。若决定了时,与我杜鹃传话,我自会安排,保你平安出走。这个绝不是夸大。而这些时日,我们也少见面,以免令人怀疑。” 世上唯一的亲人,把她宛转如神曲般的声音遗留在自己的困榻边缘,就如同一只尚有余温的手,在轻轻抚摩自己腹中那个日益强壮的生命。 大梦初醒般地举目细看,夜是如此漫长,就象永无尽头的沉年。 窗前月色如雪。 一盏孤灯摇曳而出的微光,把自己从床上艰涩挣起的身影映在了粉壁上。 外面杜鹃的哀鸣一声接着一声,宫内的人手中持着红绡灯,梦难成。 一时走出去,百感交集,心情无法平静。 入夜庭门深锁,如此孤独寂寞。 秋霜满地,手中红色的粉光和着残冷的月色,以及那深深的一盏朱门。 归思难收,四面竟突然传来悲壮的呼唤。 空落落的院,亲人蹒跚走至的身影,不断地荡来荡去。 这深宫,有多少仇与恨,怨与憎! 如今怎忍细听。 娘,你在哪里,可否在呼唤我? 如今女儿大仇未报,却身怀六甲,成了他人手中一张人柄。 当年在淮竹湖上,你说得很对,一切都是灾难的开端。 我虽心怀美好,可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又一条生命从我身边消失,却又无能为力。 如今,我若长此下去,待生下这个孩儿,不知还有多少灾难发生! 何若遵萝衣所言,就此逃出宫去,远离这个魔狱,寻一清净之地。 从此与我那苦命的孩儿相依,倒强似在此地做人鬼百倍。 一面哭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夜风把身子吹得几乎冷干。 慢慢又回至房中,身边锦帘绣幔,金银煌闪,却又毫无留恋。 凄切的召唤声声从窗外滴滴传来,彻夜难眠。 夹杂着风吹草木,悲壮地化为菱花镜中满头素翠。 映着烛雨敲打,彼时去意已定。 盼望之情切切便萦绕怀中。 和衣躺在帐内,隐隐娇儿落地的呐喊,每一句都撕碎了心房。 很久,梦醒时分,手中不知何物叭的一声垂落在地,细看时,那一柄被泪水日夜浸泡的青竹刀,在这青幽的深夜黯然凄怆,恰如黄连……“将军。你若有灵,在天保佑一下,你的昭漪吧!” 痴情的宫中女,在极度的绝望中不得不开始思念逃出宫外的痴梦。 却不知自己分娩的时刻,就已成为各路权贵所要谋杀的对象。 杀机重重,在她迈出宫外的第一步,就如同走去鬼门关一样,大漠浪狮正以虎视眈眈的姿态昂首长笑。 这柔弱的女子,怎料得,前方刀光血影,寒锋烁烁,已向她睁开一双贪婪赤红的眼睛。 椒房殿中,此时,也正紧锣密鼓,更加周缜地筹划。 “娘娘,契良已经遵照娘娘的旨意,向陛下传达宫中将要降临北斗七痣婴儿的卜卦。陛下也已深信不疑。却不想他竟疑到了赵安荷的身上。这几日在那小美人儿的房里走动得十分密切,听说还赏了很多东西给她。可是这个冷美人,依然不冷不热的,连看都不看一眼。”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亡命女雪夜出深宫 - 女人毒裁 - 怀曦 “哦?”吕后冷笑道:“这样也好,让她先尝尝几天甜头。等到打破了砂锅,若不是她时,那一种失望的样子于她来说,不是冷,却可叫做蔫鸡了。陛下一准儿要再临幸她十天半月,都是说不准的。” “娘娘,你却不知这真是好巧,微臣让杏儿给她传达陛下喜欢忧色冷美人的消息时,不想她真就……越发地走了火入了魔。平日里起床就要先哀叹几声,看见了花木凋落,她就落泪。瞧见鸟啼,她就哽咽难语。梳妆时,对着镜子愁眉紧锁。不梳妆时,也要对镜飘泪,能坐上半天。听说前阵子陛下很是厌烦,从不肯去。如今这俩天去了,她这样子,倒让陛下开口夸赞了两句。可是出得殿来,就对刘公公说,这个赵美人,怎么反倒象病美人了呢。娘娘,你说,这是不是真好巧呢?” “哈哈哈!” 吕雉突然一阵大笑道:“好巧,的确是好巧,不想能巧到这种地步。最先的时候,我看她容貌盖过那贱人,有些不大好对付。可如今,这种情形,她的脑子怕是连那贱人的十分之一都难抵上,我们还有什么可耽心的。此女已不足挂齿。待过几天,让她龙子落地时,若脑后没有那七颗黑痣,我倒想看看她到底真愁呢,还是假愁。” “娘娘!” 凤仪道:“别的不怕,只怕到时她会愁疯了呢。” “疯了?” 吕后冷笑道:“若装疯便罢。她若真疯也不怕,就怕她不疯。她不疯时,本宫也不怕,本宫这里的草笑丸,再让她吃两颗,估计她那因冷而著称的疯病,估计就要好好再发放到极致了。” “娘娘,到那时候,她一定会彻底明白,陛下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她那倾国倾城的冷色了。只是,娘娘,怕只怕,这个赵美人肚子里的……将来……” “怕什么。” 吕雉冷笑道:“我们昭漪身上的,她们百子也难及一。因此,本宫一点都不耽心龙子这件事。” “娘娘,的确如此啊!” 沈凤仪长叹:“我们有了昭漪,何愁斗不过她们。” “对,” 吕雉开心地大笑,扶住凤仪起来道:“凤仪,本宫今天真是开心极了。对了,我忘了问你,我那昭公主现如今怎么样了?” “她很好。” 沈凤仪道:“微臣看她虽然忧郁,但是身子还是极好的。” “派人给我小心侍候着。若有哪个敢有半点不尽心,我定斩不饶。” “是,娘娘,微臣已经吩咐下去了。” “你也下去吧。本宫有些头痛。凤仪,让我好好睡一觉,头快炸了。” “是,娘娘。” 凤仪扶着吕后往里走,亲自安抚在床榻上。 吕雉满身的疲惫,身心憔悴,合眼卧于床内,很快沉沉睡去。 沈凤仪吹灭寝房内各项明烛,合上锦帐,走出来,一心的凄楚,抬头时,已是崩流不止。 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 两个多月后,一个大雪纷降的夜晚,未央宫中,由刘邦身边一个并不受宠的薄姓美人腹中,诞下了一个男婴。 由于此婴在中国历史上注定是要名标青史的赫赫人物,那么他的出生从一开始便沾染了无尽的传奇与险恶。 这个脑后带北斗七痣的男孩,究竟要让她的母亲在那个风雪之夜为他的初临人世划上怎样浓重的一笔! 那雪下得大,彤彤地白了鳞鳞的瓦片,绰绰又挂满槭树,橡树,桐树,枫树,一望无际之中,整个玉雕的乾坤瞬间便充斥了整个未央。 那一夜,罗昭漪秘密分娩才三天。 可。 当时刘邦竟然不知。 遵照秦萝衣的吩咐,昭漪在一紫檀小竹篮中铺上厚厚的棉絮,上下均放入一层红色的棉衣,然后将娇儿仙裹进去,盖上竹盖,小心抱着,坐上早已备好的一辆青盖小车中。 秦萝衣扮了一名车夫,怀中持着如意亲身的令牌,事前又有通融。 因此过关斩将,打着隐王的名头,气势汹汹,竟无一人敢拦。 这马车横冲直撞,一路顺利闯出未央。 出得宫来,萝衣捡一僻静处停下。 掀帘处,淡蓝银光照亮秦萝衣全身上下。 此刻,玉蝶一样的雪花密密匝匝,白刷刷千姿百态,翩翩起舞。 秦萝衣的脸在雪光中滋润美艳,望着紧抱竹篮的罗昭漪道:“昭漪,我记得,我曾经争欠你一个许诺,是金丝玉缕的绣鞋。可是现在我却不送你。因为我相信我定还有再见你的那一天。所以,我等着!我一定会好好地等着你!” 说罢不等昭漪说话,狠狠举鞭向那马狠抽过去。 车前两匹烈马顿然嘶鸣,快速前奔。 急动的颠簸中,悲喜冲天,响起秦萝衣天崩地裂的一声喊:“昭漪,快走,我不想看见你!因为我看不见你,便再不会去想戚娘娘!” 这悲痛的呐喊声声响亮,摇动起千只手,万只手让罗昭漪强立起身,去掀动左右摇摆的一幕厚重清帘。 帘外,雾朦朦,素馨的花瓣亦千片万片,从空中闪闪洒洒,缟素一样瞬间缀满了鳞鳞瓦树屋墙。 竹篮里,似乎啼响着娇儿初临于世那柔嫩的粉光。 轻轻看时,虽万分地颠簸,他脸上带着安详的一种微笑,一如既往地沉睡,似乎深谙于母亲那不堪诉说的苦痛。 这风好大啊,摇得山川变了色。 枝杈乱颤,灰沉沉的苍穹伸张着无数窥伺,把这凄苦的亡命之女相看。 此一去。 天隔一方,路途遥遥。 此一去,又怎能相见! 那曾经深情许诺的金丝玉缕,变作这一车的素花绣颜。 不需要锦绣富贵,只这一世的花之研媚。 侍花女,你可听到我这千花雷动的滚滚誓言! 雪色的旷野之中,血红的宝珠山茶马上,端坐俏丽的大漠红颜。 身披火色狐领芙蓉斗蓬,风吹来,亭然玉立,袅娜如仙。 轻抬纤纤玉手,身边宝刀光亮如鸿,背上绣弩玲珑然。 刘如意骑一匹白马。 过来时,二人一白一红,映着雪色,这清爽而又疏郎的画面,灼灼如明珠般耀眼。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救孤 - 女人毒裁 - 怀曦 “公主可准备好了吗?”如意问道。珂月一勒马头,笑道:“父王那赤青宝驹被我又刷了一遍琉黄。片刻只要火箭出去,定死无疑。” 如意道:“公主此计甚妙,若非如此,你父王定然不知厉害。” 珂月点头称是。 二人又在暗处转悠了一会儿,商议妥当。 如意道:“公主,看时光不早,怕就已来到。你我带好了火石云硝,藏起来就是。” 珂月点头,二人便一起驰入白珊瑚也似的密林深处。 这真是一个足可气壮山河、义薄云天的时刻。 人海渺渺,如苍海一栗。 历史的车轮如深闺中凄苦的愁怅女。 当吟鞭东指,浩荡离愁白斜的时刻,前来要动杀他的,又是哪一个青鬓的恶煞! 玉龙一样的小山峦,起伏连绵。 当走至一处玉桂相围的地带,忽然叟叟几声箭啸,凄厉从暗中穿出,直中雪里那两匹奔驰的快马。 霎时马身扑落在地,挣扎了几下,叫了几声,遂倒地而亡。 青色的蓬车在青雪中肃立。 车的顶幕挂满了素花的玉串,乍望去,恰如亭俏的仙子双目,在微然的一点惊恐中又无惧地审视这个茫然的世界。 一群精悍的骑兵,瞬间从暗林里奔出,团团将青车围住。 接着,便从马上麻利地窜下一人,大步奔过去,刷地一下掀开幕帘。 又有一人举过马头灯,霎时,雪地上一片昏黄的光线照亮了车中紧抱着紫竹篮的绝艳美妇。 “单于,车中果有一紫竹篮。” 侍兵上前向锦帽貂裘的男子禀报。 男子哈哈大笑,于是,便走下马来,眼中闪出屠狠一般的蓝色锐光。 “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冒顿走近,看着笑道:“如此那篮里的人物更不一般。” 于是便命:“来人,把那紫竹篮给我提下车来。本王今日定要大开眼界。” 手下遵命,立即便从昭漪手中夺下竹篮。 昭漪便跟着扑出,只恨不能发声,便随那男子一路前行。 如此竟拖着逼近冒顿身边,那人狠狠一推,昭漪倒在地上。 冒顿大笑,又命打开竹篮,掀开时,那上面覆盖一层红布,却并无有一点声息。 冒顿低头,刷地一下掀起那块红布。 灯光照来,光束聚处,只见一个粉嫩的婴儿大睁着两眼,目光炯炯。 虽是三天大的婴儿,却并无一点怕色地与他打了一个对视。 只惊得冒顿大叫一声,后退了数步,幸身边有人扶着。 冒顿指着那婴儿惊慌道:“这,这……这如此离奇!此婴居然不惧本王,这是什么事!” 手下道:“单于,何止不惧,此婴到现在连一声哭都没有听见呢。实在是稀奇,稀奇!” “哎呀!” 冒顿又是一声惊叫,浑身止不住地更加骇怕。 于是,也不再多想,便从身上抽出青刀宝剑,慢慢逼将过去。 昭漪看见此景,立刻扑上前来,从喉间喝喝地叫着,抓住冒顿的手臂,也不顾盔甲铁硬,榴齿张开,狠命直咬而下。 冒顿一招手,刷地一下,将昭漪从身边踢将出去。 劲道太大了,昭漪立时昏死。 冒顿举剑,狠然对着襁褓中的婴儿道:“休怪本王无情。你虽出奇,但今日犯在本王手里,也是你命中注定。杀了你,你父王的大汉江山,一定就会在我儿的手中!哈哈哈!” 说着举剑便刺。 此时地动山摇,卡察就是一片血红。 但见雷声震处,飞雪溅空,惊得夜鸟走兽都横冲直撞,哗然乱飞。 从那紫竹篮上忽飞起万道红光,祥云瑞起,将那婴儿团团围住。 冒顿无限的惊惧间已经仓惶失措,忽又见风云滚滚,数支乱箭直射过来,还未看清是怎么一回事,自己那匹赤青马就狂声乱叫。 转眼马身着火,熊熊烈火映着雪色,那马如火球般奔跑起来。 然而火势见风就长,不一刻烧得那马猝然倒地。 虽有满地的雪水,但却竟似越烧越大起来。 忽然,便自不动,火势仍自燃烧,慢慢此马化为灰烬。 此时又有火团在人群中蔓延燃烧,冒顿大惊,此前契良的忠告一再萦于耳边,不禁四肢发软,魂飞魄散。 手下有人赶紧拉住他道:“单于,咱们快走吧!情势不对啊!” 冒顿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上马。 转眼,千骑卷起风暴般一片雪土,哗哗一齐向东奔走,眨眼便在夜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雪地好冷。 夜来幽梦般斑斑的雪水便浸湿了整个幽冷的面孔。 娇儿在冰天雪地中似伸出双手呼唤她的拥抱,青竹林白如瀑雪的虎皮石上,正有痴情的男子对着自己悄然而望。 相顾无言,断肠处,泪落时,可知有多少行。 真地好难料到,我与你的相逢之地,不是青翠的竹林,而是茫茫无际大雪纷飞的乱尸岗。 似乎又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人慢慢走来,马蹄声停发时,那人刷的一声便从马上直落而下。 昭漪睁眼,慢慢地看清了此人的脸庞。 怎地如此熟悉? 可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快要溶化了。 昭漪觉得在雪地里,快要被冻得溶化了。 “陛下,快看!陛下,定是此篮无疑!” 旁边那人指着前方的雪地惊叫道。 “快拿灯照来!” 刘邦一声令下,霎时众灯齐刷刷直照而下。 刘邦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走上近前。 茫茫千里孤坟处,阴阴风动,朦朦雪光乱扑而来。 一点斜光却照出一张令人惊心动魄的婴儿容颜。 那鳞鳞的雪花,轻悠似洁白的鹤羽。 待契良翻转婴儿的后脑,赫然七颗北斗星痣,刘邦只看了一眼,便啊的一声,和冒顿一样,直直跌坐下去,一时惊得无有一言。 “陛下,末将预测分毫不差,此子为陛下真正的龙裔。天机不可泄露,陛下自知矣!” 刘邦大梦初醒,忙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昭漪,道:“将军,你测得她是朕的美人儿。朕今日定要看看,她究竟是何许人也。为我生下此样的龙子,却为何又流落在此荒无人烟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三章 苍苍泪明君换太平 - 女人毒裁 - 怀曦 契良便命众人架起昭漪,拖到前来。此时昭漪披头散发,已是不堪。刘邦命人将灯光打过,拂起她脸上一撮碎发。 因昭漪与刘邦有多日不见,起初,刘邦认得并不真切,一时竟想不起她是后宫何人。 “奇怪,既然是朕的美人,朕怎地如何就毫无印记,却连孩子都有了呢?美人儿,你却对朕说来,你到底是哪一宫的嫔主子?” 原来吕后和契良串谋,意图就是在逃宫之路上给刘邦一个乍惊,以更让他重视昭漪之子的身份。 因此昭漪生产时并无上奏,刘邦浑然无觉。 况这罗昭漪是吕后的人,刘邦心中忌惮,平时从不肯有丝毫召见。 自那日在上林苑还是强迫着宠幸了一次,便再无瓜葛。 如今,猛可地出来,一点印象也无。 昭漪一点一点清醒,认出眼前人乃是刘邦。 又听见一声一声的逼问,不禁无声冷笑了一下。 契良诧异道:“陛下,此女很可能是一个哑人。不然,她怎么能置陛下的话不理不问。陛下的后宫可有哑人么?” “哑人?” 刘邦细思道:“奴婢倒也罢了,可朕的后宫嫔主怎么会有哑人?” 身后此时便响起刘棠一声颤语道:“陛下,此乃皇后娘娘以前所认昭公主,如今,她是陛下新近册封的薄氏美人啊!” “啊……呀!” 此一语,真不亚于惊天动地一声劈雷,将刘邦恰恰劈中。 站在那里半晌不动,浑身抖颤,忽然便仰面向后,桩木一样直挺挺倒将下去。 “陛下!陛下!” 众人急唤。 刘邦紧紧抓住刘棠的手,悚声问道:“刘棠,你再讲一遍给朕听。” “陛下!” 刘棠落泪道:“此女姓罗,名唤罗昭漪。是陛下册封她的薄姓,如今她为陛下诞下龙子,她是陛下的薄美人呀!” 刘邦又问道:“朕听说淮阴候单刀独闯承德殿,可否就是为了她?” “陛下,正是。” “朕……明白了。” 刘邦忽然闭眼,脸色如纸,便沉沉再也不发一言。 “陛下,陛下!” “带上此女,还有这个鳞儿,好好用朕的貂皮大衣包裹起来……咱们回宫。” “喳。” 刘邦一声令下,于是带了昭漪母子,前后簇拥着回宫。 忽然野地中哗哗的一阵声响,冒顿引一队铁骑飞兵,黑压压将刘邦团团围住。 此时,那雪下得仍是簌簌地盛大,白沉沉的夜,给这沧桑的尘世披上一层悲凉的缟素。 飞雪崩溅。 冒顿一队骑兵,手中拿着弓箭,个个张得象满月一般,围着刘邦团团转了好几圈。 刘邦今日所带贴身御林军只有百十人之众,此时骤见敌情,忙拔刀相向,立时一派紧张气氛。 契良看到冒顿对刘邦下手,不禁满额是汗。 一时摸不清虚实,吓得竟没有了主张。 冒顿忽然停下,跳下马来,近前抱拳道:“陛下,本王这厢有礼了。刚刚本王看见有红光冲天,一时疑为天信。因此不惜快马加鞭,赶至而来。不想却是陛下的龙身。” 刘邦微微睁眼,仔细看了看道:“原来是你。单于,你什么时候来的,朕如何却不知。” 冒顿道:“陛下,本王……来到中土已有几日了。” 刘邦道:“哦?如此,怎不让朕知道?” 冒顿抬眼,盯着紧看了一会儿,忽然单膝跪下道:“陛下,且容本王……一拜!” 刘些有些惊诧道:“冒顿,你从未拜过朕,今日是怎么了?” “陛下,” 冒顿说道:“本王听说汉土草土丰饶,地大物博。偶有闲心,特前来狩猎。不想得遇陛下真龙护身,今此一见,实乃三生有幸。本王自惭带兵闯陛下所辖,狂妄自大,本是本王之大不敬。今,既蒙天遣,本王对天发誓,自此远离陛下,从此两不相犯。唯愿良国友邦,相安无事。” 刘邦不由开心地微笑,竟一时落下泪来:“单于此话,可是真的吗?” 冒顿遂在手中将一箭折断,道:“陛下,本王今可折箭发愿。陛下可放心了么?” 说着,两行热泪竟也在雪地萤火中,苍苍地趁着雪色落了下来。 “朕,信了。” 刘邦无力,微微地闭眼。 “陛下保重。本王,匈奴国冒顿――告辞矣!” 说罢也不等回话,尽身上马,又带了契良及一队人马,滚滚顺来路而去。 刘邦昏昏默默,半日才发得一语:“刘棠,我们刚刚,可是死里逃生吗?如若冒顿刚才起意,朕定无活路。” “陛下,的确如此。此人勇不可挡。” “他不杀朕,是因为朕的身边有了明君。” 刘邦此时已经涛泪如雨:“此确是天意也!此不是天意,又是何如!哈哈哈,天意,不可违也!” 说罢仰面长笑。 激愤间,血泪,伴着热雪间,韩信曾与自己患难中走过的雄姿烈影,一起飞崩。 铁蹄争争,骏马奔腾。 清脆的响声涤荡着马上狠王,做了无数年的一腔空空痴梦。 “陛下,你可知此女竟是楚王韩信曾经最钟爱的女人吗?” 契良道。 “听见了。” 冒顿双眸含泪道:“当年,我哨兵杀父,那种心境如何不与吕后诛杀韩信一样?韩信若非英雄盖世,又怎能引来这场大祸!此子若是他的,本王也终于明白,这世间什么叫作天理昭容!驾!” 说完亦是和刘邦同样的心情,热泪纷溅,驱快马飞腾。 从此真地远离大汉,数百年间,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纷争。 回宫之后,刘邦便病倒了。 不知为什么,触目皆是凄凉。 耳边常听见万叶秋风敲窗门的声息,且夹杂着一声又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奇怪的是,每每抱过昭漪之幼子,他便会心神大振,双目明亮,眼神留露出无限爱恋,视线会久久地在此子身上停留,不肯挪移。 宣昭漪进见时,昭漪也不施礼,眼中无畏,只是寒洞洞的冷意。 刘邦并不以为意,便重新册封,由美人晋升为夫人,此位仅次于戚懿之下。 又命搬进龙泽殿,豪华灿烂,奢侈华贵,非先前所比。 暗中赏赐金银珠宝,难以数计。 第一百一十四章 商山四皓 - 女人毒裁 - 怀曦 这龙儿,便是日后锦标史册、鼎鼎大名的汉文大帝。刘邦赐名刘桓,意为桓远长久之意。 刘邦乃一带圣君,心中自然明镜一般,千滋百味,埋藏胸底,从不与人提起。 只是暗地里日夜筹思,开始做周密的策划,力保此子将来能顺利登基,帝路通畅,传承大汉血脉。 如此心事沉重,积劳成疾,一病不起。 那一日,戚懿来探望。 刘棠报:‘陛下正睡着。 ” 于是戚懿点头,便在寝殿下默默等候。 正是皓月当空,刘邦的养心殿长夜漫漫,沉静如水。 戚懿站在窗子旁边,满身遍缀珠翠,五色绣花浮动,随夜风飘摆,恰就似离了广寒的仙子。 往外看,这锦绣的未央宫富丽堂皇,华灯高悬,照得郎郎的乾坤分外澄明。 倾耳听,纱幔内莺语啾啾,却是自己亲自安放的画眉鸟。 那画眉鸟的名字,正是叫做虾子背。 俯身看,散花水雾缸里,彩色的锦鱼欢快游动。 情切切,长空万里,忽响起孤鸟的长鸣。 推窗看时,意朦朦秋叶飘零,依稀玉石斜桥。 更也曾,夫妻恩爱同看鸳鸯戏水。 此情此景,泪眼怎能抹得清净! 戚懿花月夜睹物思旧,心潮沸滚,不禁潸然泪下。 忽然刘棠过来报道:“娘娘,陛下醒了。 里面有请。 ” 戚懿轻抬玉步,翩然而进。 刘邦在榻上躺着没有动,凝神看着她一路走来,笑道:“懿儿,你今天打扮得好不雅丽清净。 ” 戚懿莞然一笑,从身旁端过流霞盏道:“陛下,臣妾今日亲自下厨,为你煮了一碗旋覆汤。 这汤是用娇嫩的旋覆花加了新绛蜜糖紫苏熬成,最能治气血滞郁。 陛下,臣妾侍候陛下喝了,或许就好了。 ” 刘邦笑道:“懿儿,朕本想喝,可是今日见你穿成这样。 朕忽忆当初春风桃李艳阳景,就如同发生在昨日一般。 因此,朕神清气爽,便好了许多。 汤先放着,不喝,咱们俩个好好说几句话吧。 ” 刘邦神思炯炯,眼望着自己心爱的宠妃,一时心中触动。 却竭力压抑着,故意绽开笑容道:“你过来。 ” 戚妃亦微笑,将身子前送道:“陛下,今日臣妾盛装前来,本是要为陛下一舞的。 ” 刘邦开心地笑道:“朕早知道了。 ” 戚懿便再往前移,刘邦举手一拉,戚懿半截洁白细润的玉腕以及碧霞云纹长袖便被刘邦拉至在怀中。 衣服松时,露出一大截粉肉。 刘邦微笑,将手再移上去,温暖地说道:“你在此,朕足矣。 因此舞与不舞,只要放在心上就好。 懿儿的折腰舞永远便印在朕的胸怀里。 ” 戚懿再也忍不住,扑上去大哭,肝肠寸断。 刘邦长叹道:“你又怎知,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 戚懿抬头泣道:“陛下,既放不下臣妾,为何对罗昭漪如此厚待。 陛下,恕臣妾斗胆直言,罗昭漪何时被陛下临幸? 臣妾真是见也未见,怎么突然之间就有了身孕,而且还有了儿子。 陛下居然不去追查! 这实在是让臣妾万分不解的事情! ” 刘邦笑道:“懿儿,这件事是你错了。 朕的确临幸过她。 此女甚得朕的欢心,她身上的那种力量,是一般人所不能比的。 ” 戚懿呆了一呆,道:“陛下这么喜欢她,臣妾此前也从末得知。 ” “这后宫里你所不知的,何止是这一件。 朕,劝你从此什么也不知,方得保你平安。 ” 戚懿大惊道:“陛下,此话从何说起? ” “懿儿。 朕记得此前劝过你,祸与福相贯,生与死为邻。 ” 戚懿道:“陛下,臣妾也曾回答,臣妾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 刘邦深重道:“可你却怎知,是朕要杀韩信,而不是她。 ” 戚懿愣了一下,便沉声道:“陛下,臣妾也能。 陛下为什么不把这种艰巨的任务交给臣妾! ” 刘邦眼中浮现出无限痛惜道:“那是因为,你是我真正所爱的女人。 ” 戚懿泪落如珠道:“陛下若爱臣妾,便不会这么做。 陛下从来没有为臣妾考虑过,陛下若不在时,臣妾的日子该会怎么过。 ” “朕定会安排你和如意的后世,但是……” “陛下! ” “懿儿,你是斗不过她的。 ” “陛下怎知? 陛下怎知? 是陛下不容许而已。 ” 戚懿哀哀哭泣。 “懿儿,你真要心火不灭吗? ” “陛下,臣妾心意已定,已经别无选择。 ” “唉! ” 刘邦低声长叹道:“你既如此,我便告诉你。 政治上的斗争不是你怎样用计,而是你怎样用人。 我且不说,你和她这方面悬殊有多么巨大,我只告诉你,商山四皓,乃世外的高人。 你如能将此四人收于如意门下,朕一定会考虑传位给如意。 ” “陛下,此话当真吗? ” “朕说话算话。 但恐你不能。 ” “如此臣妾拜谢陛下。 ” 戚懿万分地欢喜。 “懿儿,此事算是我与你之间最后的一场赌注。 如若你失败时,也不甚要紧,那正是我最想看到的结果。 朕一定会安排高人送你们母子到那尘世之外,过一种仙人桃源般的生活,强似宫中勾心斗角。 ” “陛下! ” 戚懿双膝跪地,大泣不止:“陛下隆恩。 臣妾此生难报矣。 ” “起来吧,懿儿。 朕饿了,喂些汤给朕喝吧。 ” “是,陛下。 ” 戚懿站起道:“陛下,汤已凉了。 臣妾为你下厨一热。 ” 三年后,又一个春天来时,一白一红,两匹快马在秀丽的山水间奔腾。 昨夜,三更时分下了一场好雨。 风爽水清,澄澄碧色的长空,春鸟无数,争香斗艳间,腾起明丽的绵软粉霞,从空中盈盈溅落,不自觉,便染红了万紫千媚的琪花瑶草,蝉露秋枝的绿叶醉红。 青水浅浅无波,百鸟齐唱,共贺春归的喜庆大地。 “哥哥,快走! ” 刘如意骑一匹白马,皓衣如月,神清骨秀,风流潇洒。 刘盈骑枣红马从后赶来,二人马蹄声清脆激越,在春花小径上疾走,几乎要腾彻云霄。 第一百一十五章 红莲白鹭小桃影 - 女人毒裁 - 怀曦 “哥哥可知韩信的淮竹湖吗?前面就是。”如意在马上对刘盈说道。“我如何不知,昔日我还在他那湖上喝过酒呢!可惜,可惜!” 如意道:“大哥可惜什么。” “愚兄好可惜那淮阴候英雄盖世的模样,当时喜他不禁,不惜醉倒在游船中。如今,故地重游,斯人已去啊/。” “大哥,听说那时,你是和你的心上人一起来韩府传递寒食烛火。当夜喝醉之时,你母后的昭公主又身在何处啊!” 说罢,如意灵巧一笑。 刘盈长叹一声:“此事何必再提!如今我越发地想她,也越发地后悔起来了。” “大哥后悔什么?” “倘若我当年以传烛之名,带她去至在另外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上几日,水到渠成,自己也不会生下日后这许多瓜葛。淮阴候更也不会因她丧命。可见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她对韩信情深义重,我对她千思百想,终不能够。所以再想时,当日我若不许她去见韩信,纵使她委身于我,心中也自是不快。我成就一段佳话,却又如此地婉转缠绵,竟为千古绝唱。如今每每见她时,每每又思她。她苦,我亦不喜。于是,愚兄感叹这世间红尘,竟无有有情人的半点存身之处啊!” “大哥,小弟倒有一计。你若偷偷带着她出得宫外,找一僻静之地养将起来。神不知鬼不觉的,父王又从不在意于她。这样大哥宫里宫外世外桃源的日子,岂不更好。” “唉,御弟替愚兄谋划的自是不错,可怎奈她现在已是人母。这个孩儿却又是父王万般疼爱的。最不济的,却是她从来就没正眼瞧过我。这却叫我如何下手?就是接出宫来,想想也是不得圆满美好。” 刘盈说罢唉声叹气,焦虑不已。 “大哥先放着,慢慢再来。” 二人正说,忽然耳边垂珠般竟响起一股如水的琴声。 那曲调哀婉动人。 只见翠峰矗立,淮竹山雨后初晴,眼前湖水波光闪耀,翠竹萧萧,而勾人魂魄的琴声,恰如暮雨淅沥,颗颗玉珠迸溅般惊袅着痴人的美梦。 这种深情哀伤,使得烟霭也为之动容。 “这么美的琴声!” 刘盈听得如痴如醉,久久不能平静。 怔怔地把目光又转向湖面,只见一朵红荷盈盈怒放,丰满美丽。 白鹭翔过,在湖上红荷间婉转徘徊,随着空中跳动的雨符麒麟起舞,姿态优美可爱。 这样粉红的水中玉莲,和白中隐青的雪鸟相映相衬,娉娉婷婷的,逗弄出别样的一种风姿俏影,真好一幅奇妙的绝境。 刘盈看着竟落下泪来,喃喃道:“这荷花,和昭漪妹妹身上的小桃红最是相符。还有那白鹭,竟然是相亲相爱的一对啊!此情此景,叫愚兄怎忍相顾。” 如意道:“大哥先不要伤感,你来看那边。” 说罢指着对面荫远处,绵软如暖云般的杏花树下一个正在抚琴的蓝衣人道:“大哥,你看那抚琴之人,正是小弟的故人。此人非比寻常,乃是高山隐士。今日凑巧,必要请大哥一见。” “哦?” 刘盈一听,笑道:“如此定要前去拜访。” 二人便下马,顺着翠岸一路寻了过去。 琴声愈加动人心魄。 此时春光大好,淮竹湖到处都是青色的翠竹。 浓浓的绿雾被风扶挟着,轻送过来一股山水间微微的清香。 芬芳袅袅,无息渗入二人心脾深处。 待拔开一丛青绿,那人却在一间精致的四角小亭下正凝神弹奏,手指勾抹挑捻间极为娴熟文雅。 而他身后的那株杏树,开满了满满一株冰绡似的玉白素香。 晶莹细润的花瓣,玲玲珑珑,和和缓缓,飘飘摇摇。 见有人来时,啾的一声,从树间正栖坐听曲的黄莺呼喇喇振翅而飞,给这突然造访的客人送下漫天灿烂的一树乱琼碎玉。 操琴者眼神明亮,突然看见刘如意,便立即止了琴声,站起身来。 “殿下!” “彭兄!” 如意走上前来,抱拳施了一礼,忙介绍道:“这位是太子殿下。” 彭荆急忙伏拜道:“草民彭荆拜见太子殿下。” 刘盈赶紧搀起道:“赶快请起。本宫记得有一将军名唤彭越,可否与阁下有甚关联么?” 那人黯然道:“正是在下兄长。” “啊!” 刘盈一时有些惊诧。 “彭兄,大哥,咱们坐下说话。” 刘如意忙让道。 刘盈却怯怯地,竟有些胆战心惊。 三人在亭中入座。 石青小圆桌子上摆着莹洁的白玉青鹤酒壶,几只杯子。 壶中殷红的酒液被如意轻然倒出,落在白瓷杯中,恰似天下最艳丽极致的桃花娇容。 如意举杯道:“彭大哥,这杯桃花酒,极是难得,咱们干了吧!” 彭荆向刘盈举杯时,刘盈忽然将杯子放下,站起身来,退后几步,向前扑身便倒拜下来,真诚地说道:“彭兄,令兄惨死,小王一直耿耿于怀。深表同情,可又实属无奈啊!” 彭荆听了,见刘盈这样,不禁端着酒杯落下泪来。 原来这彭荆的兄长彭越,和韩信是一条战线的人。 韩信死后,彭越被刘邦所俘。 刘邦本不想杀他,他便去找吕后求情。 谁知不求则已,吕后反倒进谏刘邦,斩草除根。 于是便下令将彭越一并杀掉了。 彭荆心潮难捺,双手扶起刘盈道:“太子如此尊贵的金玉之体。如今能向我这罪民下身屈礼,足见太子之仁厚善良矣!” 刘盈道:“常年居于深宫,自见那血腥的杀虐,便日夜不得安稳。日久天长,竟得一病。” 如意过来道:“两位兄长坐下说话。” 几个人便又喝酒。 彭荆便道:“当年韩信和兄长为汉王打天下,一起患难与共,然而得天下时,却不能同甘。陛下深信韩将军有策反之心,即使韩将军拿着钟离昧的头颅,都不能使他释疑。韩将军其实到最后一刻都只想着和昭公主琴瑟和鸣,寻一僻静无人烟之处,与世无争,过上一种清淡的生活。否则他又怎会单枪匹马独闯未央宫。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千里孤鸿 - 女人毒裁 - 怀曦 而那时,陛下远征,长安城纵有陈平,萧何,却不知韩将军身边能人异士聚集了有多少。 对于韩将军来说,直取长安绝对只胜不败。 可是韩将军却终不忍下手,甚至抱着最后的幻想,希望皇后娘娘能放他与昭公主远行。 为此,他愿拱手让出所有兵政大权。 谁知皇后娘娘终是让他不能如愿。 ” 一番把酒叙旧,这空叹听起来凄切而又悲壮。 三人抬头看时,眼前寒烟凄碧,晚风吹来,簌簌的竹梢沙沙奇动,似有威武壮阔的英姿烈影悄然飘过,那份豪迈令人心中隐隐震痛。 彭荆把酒起身,遥望青色的淮竹湖道:“二位殿下,可知此地是何处吗? ” 如意道:“请兄长讲来。 ” 彭荆含着热泪道:“韩将军只顾美人儿,却完全不顾身后诸多跟随的将士。 想淮阴候遇难的那一天,这里摆满了重兵,由我的哥哥还有另外几位将军领着,其间还有名闻天下的商山四皓,齐刷刷地隐藏了一个湖畔。 可叹韩将军在这可说是千钧一发就可改变一切的时刻,仍然选择了孤身一人去救昭公主。 吕皇后真是精明,她利用韩将军最致命的弱点取得最后胜利,熟不知韩将军到最后仍然是在向汉王陛下表忠。 韩将军说等他的指令,一定要待他回来,否则谁都不要轻举妄动。 于是我兄长就领着一干人等在这里苦等。 等了不知有多久,最终等来的却是将军钟室穿身的恶耗。 ” 彭荆登亭凝目,正值残阳晚照,天边血霞如肃练般洒下赤辉。 彭荆整个人沐在这红色的光照里,一时心如刀割,悲恨难续。 如意站起道:“彭兄,念往昔,荣辱终不过是沧海一栗。 人,都是要死的,也不过是怎样的一种死法而已。 因此,彭兄不必难过,咱们坐下饮酒罢。 ” 彭荆于是坐下落杯抚琴道:“难得与两位殿下把酒共饮,在下理当相陪,以助雅兴。 然天色不早,小弟另有他事。 因此失敬,在下先走一步了。 ” 说罢便起身告辞。 刘盈看他远去的背影,不禁垂泪怅然道:“真乃千古一憾呀! ” 如意道:“哥哥,想世间的伤心事也不止这一件。 自古来,政场上的争斗皆是如此。 ” 又指引道:“大哥看这夕阳如此美艳,此情此景,难描难画。 想来这淮阴候竹湖里的月色也是极美的。 不如小弟就在这竹亭上为大哥抚琴一回,一来赏月,二来在大英雄的福地上逗留,以示缅怀。 大哥看意下如何呀? ” “如此甚好,正合愚兄主意。 御弟快快奏来,快快奏来。 ” 刘盈喜不自胜。 于是如意坐下,便抚琴操弦。 那般的英俊少年,配上杏花竹亭,亚似仙意临风。 一曲神音拂空,瞬间彩云飘淡,星河顿起。 多少旧事随流水,洇洇飘走。 眼前皓烟茫茫,宛然如昨。 青山耸翠,披霜冲霄,一派澄明如镜。 琴声如泉水叮咚。 刘盈听得满心痴醉,久久无法平静。 刘如意笑问道:“哥哥,能听出这是什么曲子吗? ” “御弟,此乃伯牙的高山流水矣。 此曲流传甚广,尽已为天下尽知。 御弟手法娴熟,弹得起来,更传透此曲深中含义。 ” 如意微笑道:“哥哥,这伯牙的琴声奏响时,钟子期最能听懂。 子期死了,他的曲子也就完了。 由此见人间知音甚难寻觅。 伯牙为后人留下这千古的绝唱,依此曲的韵律情操,不知要流传多少年多少代下去,更不知多少人听了,会为此感叹流泪。 可见这好曲并不多见。 好曲一旦临世,乃是人间的福宝。 伯牙死时,心中恐也十分欣慰。 可见人之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岳之说。 ” “御弟,那韩信之死就是重于泰山之说。 ” “哥哥,此言差矣。 ” 刘盈遂诧异道:“御弟此话怎讲? ” “哥哥! ” 刘如意仍自抚琴,泰然笑道:“哥哥请听小弟与你解来。 假若小弟是韩信,见父王失信,又如此忌惮于他,必会主动解出兵权,带心上人归隐田野。 虽说此死无泰山之重,但也可叫做此生足矣。 然他拥兵以持,仍然妄想东山再起。 最可笑的是,他竟以一己之力独闯长安。 此一说,乃为情死,乃为国死? 乃为己死,乃为君死? 为情死,他那心上人如今已是父王的妃嫔,如今育有一子。 为国死,他此生已为叛军。 为君死,他戒装在身,持刀带枪。 为己死,他之死真可冠以愚蠢二字。 然而无论怎样,他终死于政斗之中。 在父王统辖的大汉国民眼中,尤其是皇后娘娘的心中,他之死,不过是轻于鸿毛矣。 ” “御弟! ” 刘盈听得不禁有些痴呆了:“依御弟之见,人之死该如何叫做重于泰山,轻于鸿毛? ” 如头却不答,忽微笑道:“哥哥请看。 ” 说着往湖中一指。 刘盈看时,见淮竹湖上水平如镜,一弯新月倒立湖中,荷花沐着月色,千里水天一色,空旷静明。 一只白鹭凌云而来,这孤鸿在莹洁美妙的水云中自由飞翔,这番景致,真是令人神往。 “好一个千里孤鸿! ” 刘盈大赞道。 “哥哥真想知那重于泰山,轻于鸿毛吗? ” 如意微笑,手中珠音仍自潺潺如水,在玉盘样的月光下,流泻出明丽的幽幽神韵。 “御弟不妨说来。 ” “哥哥不妨把这杯桃花酒喝了,小弟自会明告。 ” “哦,为兄便饮。 ” 刘盈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刘如意便笑了,在皎如白莲的月晕中,这笑容非常自然而又从容。 只听又轻轻说道:“哥哥,小弟这就为你解读重于泰山,轻于鸿毛。 你看这江碧水阔,如此曼妙的佳景,小弟愿倚于水天一色,晚来风定,看孤鸿明灭。 绿萝衣,青斗笠,了此一生。 如此之死,便如轻于鸿毛。 ” 说完淡然一笑。 刘盈也笑了:“御弟这种想法,实实不错,愚兄早已向往地很紧。 ”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仙人承露掌 - 女人毒裁 - 怀曦 刘盈又道:“哥哥再听。方才彭兄所言,韩信欲要攻长安时,曾有高人异士辅佐于他。那商山四皓便亦于其中。而这商山四皓便是父王一直所要追寻的高人异士。父王近日秘密告知母亲,若能寻得这商山四皓的辅佐,便要小弟代哥哥登上大汉天子的宝座。刚刚那彭兄,便知商山四皓的下落。而今日,小弟却要明确告知哥哥,小弟不做大汉天子。小弟愿把这商山四皓拱手献与哥哥,以定父王传哥哥天位的决心。如此,小弟有一日若死,便可叫做重于泰山。” “御弟……你,你说什么!” 刘盈大惊,头上仿佛打了一个劈雷。 将手抚于琴弦之上,那滚珠般的流声霎时变作轰然的雷霆! “小弟愿为哥哥献出商山四皓,以定国位。如此之死,便是重于泰山。” 哗的一声急促流响,伴着刘如意手中紧颤到极致的一指勾动,那琴弦顿断了。 刘盈满脸都是泪,大叫道:“御弟,你要怎讲啊!” 刘如意跪倒,忽然抱住刘盈大泣道:“哥哥,小弟实实不愿再看到这宫廷中的血斗伤及到你我二人。我如不这么做,你的母后必要置我于死地。我娘也必不会让你活着。与其两败俱伤,倒不如我提早看破退出,方可保你我平安无事啊。” 刘盈哭道:“我倒愿意在这里看千里孤鸿,你去做大汉的明君。这重于泰山的重任,让为兄去挑吧。” “大哥!” 如意肝肠寸断:“小弟审时度势,看个明白。皇后娘娘心机慎密,早就为你网罗朝中一干重臣。你若登基时,即使腹中无才,手下人才济济,便已够用。你只须领悟用人之道而已。而我母亲,一向异想天开,看人做事往往失败。她与皇后娘娘乃天地之别。做一国天子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事关黎民百姓,国家战况,岂能儿戏?因此小弟便万分成全哥哥时,非为哥哥心慈良善,而是为天下群臣,天下良民。今小弟愿以鸿毛之死为哥哥重于泰山,万望哥哥明鉴,答应小弟!” “御弟哪里是鸿毛,简直是泰山矣。如此,你便起来,为兄也有话说。” 刘盈满心悲痛,遂拉如意起身道:“你既如此,为兄也以泰山之重立誓于你。如若我登基为帝,定会保你这一世享不尽的荣华,吃不完的富贵。我的江山,便是你的江山。我的大业,便是你的大业。我若在时,任何人休想伤你一根毫毛。便是母后,她若敢动你,我便与她翻脸。咱们生便在一起,死也便在一起。生生死死,不能离弃。我今日之誓,重于泰山。若有违抗……” 刘盈说到这里,举眼看,眼前便是一树白刷刷的杏花。 于是刘盈笑道:“御弟,我对着这杏花发誓,若有一天违时,这白花就是我的归宿。千不求,万不求,我求这花带哥哥去到那极乐的世界里去,到底证明,什么是重于泰山。” “哥哥不必如此。” 如意亦满面悲痛。 兄弟二人抱头痛哭了一阵,深感世事的维艰。 接下来互相安慰,又同饮桃花酒,俱皆心情繁复,又悲喜交忧。 一时拉着手,在湖畔看那孤鸿明灭,此时将大局落定,只待同心协力,共同流渡这清新而又悲壮的素愿。 那天归去时,已是夜半三更。 杏花绞绡如雪,映着明色的翠竹,繁繁密密间,这华彩的兄弟情深,染就了万物生辉。 那一日却是刘邦的六十生日寿宴。 朱雀楼上披红挂绿,彩带高悬,布置得富丽堂皇。 刘邦年事已高,因此这场寿宴办得十分隆重。 殿内急管繁弦,仙歌绕梁,琥珀酒在金樽玉杯里盈盈荡漾,翡翠碧玉盘中泉水叮咚作响。 文武百官齐来贺寿,宫女嫔妃往来更如仙娥飘荡。 这朱雀楼台前有刘邦新近所矗的铜柱,高达三十余丈,铜顶便是著名的仙人承露盘。 这仙人采用铜汁浇灌而成,掌上之盘为玉盘。 据说刘邦和那始帝赢政一样怕死,用尽各种办法采阳补气,更不惜修立仙人盘,妄图引得仙人垂露,以得长生不老。 实际上,这汉高祖早已自知大限将至,不过这钱也是太多闲着没处花了,所以才修了这么个现艺,以表示内心急切的所触吧。 戚懿今日打扮得真是珠光荡漾。 璀灿金丝牡丹披帛上嵌着无数明珠宝石,灼灼闪闪,几乎要刺花人的眼。 吕雉仍然稳如平日,一双眼不露生色,坐在刘邦身边,静静地打量着从门口进入的各路角色。 忽然霞光轻抹,流光一转,从门口走进一女。 身旁一个雪白粉嫩的男孩,那男孩却由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拉着。 这女子一身素白,就恰似三月天里的一团云雾一般。 刘邦从那女子身上往旁一滑,忽然就是一愣。 赵安荷已走到近前,拜道:“臣妾给陛下贺寿。” 这个赵安荷本是张敖进献给刘邦的美女,为驳其欢心,自然美貌非同一般。 如今刘邦再看其姿容,身段举止仍是柔弱。 翠眉含怨,泪光点点,梨花带雨,如玉露秋枝一般。 其打扮,双耳照夜,煜煜生辉,也可叫做璀灿耀眼。 “安美人起来吧。” 刘邦道:“旁边可是长儿吗?” “正是。” “哦,带上来我看。” 赵安荷便送刘长近前。 只见这刘长和刘恒相仿的年纪,长得聪明俊秀,十分伶俐可爱。 刘邦笑道:“比恒儿略白了些,只是没有恒儿的厚气。” 便让赵安荷下去,搂着刘长,轻问那孩子道:“长儿,那领你进殿来的,是什么人啊?” 刘长回道:“是孩儿的亚父。” “哦?” 刘邦略略地一怔,便向着旁边的吕后飞速看了一眼。 又问:“你亚父待你可好吗?” “好。亚父很好。” 刘长点头回答。 于是问了两句,刘邦便让刘长又回到母亲身边。 刘邦便向吕雉轻轻笑道:“这就是那柳如仙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对天一笑可成仙 - 女人毒裁 - 怀曦 吕雉点头道:“正是。陛下不知,这赵美人在陛下以及臣妾的面前是从来不笑的。可是在这柳宦人的面前,却笑若桃风。” 刘邦亦笑道:“好,很好,不错!极好!好。” 一连声地竟说出了好几个好字。 赵安荷在戚懿身旁坐下,戚懿便道:“赵美人,今年可曾备有寿礼吗?美人与众不同,年年不曾得见美人的寿礼。” 刘邦笑道:“无妨。” 戚懿便扭头笑道:“瞧瞧,还是你赵美人。” 赵安荷却缓缓站起,从身边取出一只荷包来,上前跪拜道:“陛下,陛下今日大寿,臣妾特送区区寿礼一枚。望陛下龙体安康,福寿绵长。” 刘棠忙接过呈上。 打开荷包看时,却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赤金锦虎,在灯下明晃耀眼。 /吕雉大怒,夺过金虎便一把砸了出去,厉声斥道:“这不吉利的小蹄子,你见这满朝文武,有哪一个敢送猛虎给陛下的。偏你就敢!哪里是送寿礼,简直是恶咒!” 原来刘邦属羊。 数次死里逃生时,便十分忌讳一个虎字。 又加上韩信偏又是属虎的,于是尽人皆知,从不敢在他面前提一个虎字。 刘邦此时却笑道:“罢了,美人哪里知道这诸多的讲究呢。不知者无罪。安美人今日一身清衣,如素月当空,不如趁此兴为朕舞得一曲吧。” “臣妾遵命。” 赵安荷回答。 神态仍然十分地忧郁安静,似乎早已看破红尘,一点也没有被刚才吕雉那番激厉的呵斥所动。 于是赵安荷随着乐声翩然舞动起来。 微步纤足,轻轻妙妙,一缕皓纱在腕上飘拂,袅娜如仙子般柔丽不可形容。 只听其在曲舞中又唱道:“秋兮浓兮,叶自伤兮。心之伤兮,一帘梦兮!” 刚刚只唱了这几句,刘邦便沉下脸来,拍了一下桌子道:“安美人!明明是春暖花开,美人浅笑的时节。你偏要唱秋浓叶忧伤,尚且是在朕的寿宴之上。难道你如此愁眉不展的样子,是预知,朕要死了吗?” 刘邦震怒,大殿内顿鸦雀无声,都把目光一齐聚在赵安荷身上。 赵安荷便跪下轻声回道:“陛下,非是臣妾唱秋叶浓伤。百花盛开,的确美态毕现。而花开花落,正如人之美色,终有凋谢枯萎之际。因此臣妾常自挂扰心怀,不能开口微笑。” 刘邦冷笑道:“安美人,朕今年六十有余,老态毕现。朕不瞒你,朕的确是快要入土的人了。但是朕万分奇怪的是,自你入宫以来,朕竟从末看得你半分半毫的笑容。你这个样子,大概是抱屈你如花似玉的容颜了。可是今日,朕却不追究这些。朕只想看见你露一笑给朕,就算今日是朕此生最后一个寿辰,也已足矣。刘棠!” 一边便命。 “奴在,” “给我上殿顶用板子搭上仙人承露掌。” 一边刘邦又低头笑道:“安美人,你侍候朕也这么多年,真如仙人不露相。也可能你平生所见的都是凡人,包括朕也不例外。如今,仙人就在那盘顶上。朕猜,你见了你的仙人,一定会笑逐颜开。朕不妨现在就成全了你,到那盘上好好地笑上几笑给朕看。否则的话,你就留在那上面不要下来了。” 这番笑中冷酷无情的话真不亚于晴天霹雷。 霎时赵安荷脸色灰白,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跪在那里不说话,也自呆然不动。 一时刘棠遵命,便领人去殿顶搭乘木板。 吕后却开怀由衷,伸手端了一杯酒从龙凤榻上走下,递与赵安荷道:“赵美人,听说仙露盘上风很大,有些冷。姐姐送你一杯暖酒,你喝了暖暖身子,好去,好回吧。” 赵安荷痴愣愣的,也不说话。 慢慢地竟接过酒来,看了看,仰起细润的脖颈,一饮而尽。 吕后笑了一笑,愈发开心地离去了。 戚懿此时反倒有些不平稳下来,试了几试,终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俯在刘邦身旁悄声道:“陛下,此女有疯病。听她的奴婢们说,一喝起酒,便会中了魔一样又哭又笑。过后还会完好如初。陛下若让她上在盘上,发起病来,必死无疑。” 刘邦挥了挥手,让戚懿下去。 自己则稳稳地靠在阔大的龙凤榻上,木人一般向下面死死瞧着。 其实现在,所有的人尽知,当朝天子的意愿已是让这赵美人必死无疑了。 天气很温和。 朱雀楼外嫩叶重重叠叠,百花盛开,群鸟祥曳。 楼与承露盘之间,红日当空。 木桥的身子搭起来时,恰便似一道彩虹静然相卧。 刘邦在这很镇静的时刻,忽然捕捉到赵安荷三岁的儿子刘长忽然很快速地跑向殿柱旁一个人的脚下,跪下来,焦急而又虔诚地向着那人急速地膜拜。 金黄的柱身挡着,刘邦看不甚清。 但是不久,刘长被他的亚父柳如仙从地上抱起。 于是,这时便从柱后转出一人。 刘邦顿然看清那人竟是审食其。 审食其面色忧虑,神情黯然,朝着这边看了一眼,低头匆匆走出。 刘邦再也看不下去了,心中好一阵恶心。 如果不是强忍着,必要呕吐而下。 此时板桥搭好,刘邦丝毫不容许赵安荷有任何的留语,直接架起,送上殿顶。 风,呼喇喇卷起房顶上所有人的衣角,扑扑乱响。 只有刘棠过来嘱咐道:“赵美人,小心些。” 赵安荷点了点头,抬头,竟然对天一笑。 这个人世间真正的仙人,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刻,把毕生所有忧念,竟化作唇边一抹最艳丽灿烂的微笑,却不是献给她曾经侍奉过的君王,而是尽倾付于苍天。 衣袂飘起,一双纤足落于彩虹桥上。 低头看时,仿佛看见远处娇儿如蚁的身躯和他痛彻心扉的泪流满面。 还有那奸后千方百计指派而来故意灭她所用的柳郎。 想不到阴差阳错,此时竟成为她这世上唯一可以耿怀的寄存! 秋兮浓兮,心之伤兮! 怒涛接天,与银河相连。 第一百一十九章 拷娟 - 女人毒裁 - 怀曦 赵安荷走上玉盘,忽然间再次仰天大笑。这脆亮的笑声几乎冲破了云霄,殿下的人都看着,似乎听到了她很美丽地说着某一句话,而且是完全重复的一语。 然后不久,她就从盘子上落下来了。 很快速地,象一颗白色的流星。 她落下的时候,身体完全倒仰,因此是后脑着地。 她整个的人便躺倒在那青色的砖面上,很快血色象赤红的花朵一样开始蓬勃在她身下绽放。 刘棠很快从殿顶走下时,有几个侍兵已经站在赵安荷的身边。 赵安荷那时竟还没死,仍然微笑着发出她生命中最后一句很动人的一语,人们终于听清了――“我是对天笑的。天,你看见了吗?我可是成了仙。” 刘邦稳坐在大殿中央,也自安详地微笑,仿佛他就是至高无上的天。 戚懿却脸色苍白,一双纤手端酒时,竟然把持不稳,把酒洒了很多。 刘邦便开始又问:“懿儿,如意孩儿呢?你不是说他很快就会来的吗?” 戚懿瞬即春风满面,笑如丽花,回道:“陛下,如意说,今天父王生辰,必要给父王一个惊喜才行。不知道他又有什么鬼点子呢!” “是吗?” 刘邦点头微笑,把身子仍然靠下去。 此时的他非常地竟很平稳祥和下来。 尽管有皇上的爱妃血染寿殿,然而这寿殿毕竟还是皇上的。 尸体移走时,真的不亚于移走一颗微不足道的白草。 有些人再去看那刘长,竟和他的亚父柳如仙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朱雀楼很快又在一片喜庆的笙乐声中,再次拉开大汉高祖的寿辰豪宴。 众百官也以更欢乐的姿态附声庆贺,以示肝诚相照,忠心赤胆。 那天的戚妃似乎满怀着无限的心事,这或许并不是因为赵安荷的死。 她从一开始是精神焕发,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弯细眉逐渐紧紧蹙敛。 殿前金鼎炉内的小篆香一根根烧断,那烟丝九曲回肠,仿佛丝丝缕缕皆是她的一片心愿。 忽然殿前风动,有人报道:“隐王殿下驾到!” 戚懿大喜,忙忙地站起,眼前一亮。 刘如意一身碧蓝水缎长袍,腰系粉色睡莲丝绦。 手中象牙折扇,头系明珠,面如美玉,如一弯满月走进殿来,倾刻间满室生辉。 戚懿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儿啊!” 如意捧出身边一盏三嵌玉如意,盈盈笑道:“今日父王寿辰,儿臣送玉如意一把,以示庆贺。祝父王寿比南山。” 刘邦笑了笑道:“好,好!你大哥怎么没来。我到现在还没有见他呢。” “父王,” 如意施礼道:“大哥说因有重要的礼物呈送父王,因此片刻就到。请父王稍待。” 话犹未落,只听外面大声报道:“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齐看。 见刘盈明黄蟒袍,腰中金玉带,华彩奕奕,出现在殿门口上。 身后则是四位皓士,一黑一红,一青一白,俱精神矍烁,相貌奇特。 刘盈便上前跪拜道:“父王,今日大寿,儿臣来迟,万恕儿臣无罪。” 刘邦眼前一亮,直身起道:“盈儿平身。盈儿,你身后跟着的,是……” 刘盈回道:“父王,儿臣身后跟着的,便是父王一直记挂心怀,仰慕已久的商山四皓。四位前辈隐居青山,被儿臣精诚所感,现已答应做儿臣的师傅了。” “哎呀!” 刘邦长叹点头道:“真是天大的喜事,盈儿了却我毕生的心愿了!” 商山四皓过来施礼道:“陛下,太子殿下不仅大智大慧,而且贤良仁慈。我等四人本皆欲隐居深山,然见如此贤明君主,我等当竭力相助,万死不辞!” 刘邦大喜:“四位高士真乃贤人也!请坐,请坐!” 戚懿的脸却完全发白,昏昏欲倒。 刘如意扶着母亲入座,陪身坐在母亲的身旁,一边拉着母亲的手,一边佯装劝酒。 然而戚懿完全茫然,如沐寒冰,美酒佳肴哪里再消受得起。 在刘邦的嘱咐下,很快便被如意搀扶下殿来。 刘如意将母亲扶回到漪兰殿中安置,点上了百合息神香,又亲自端了醒酒汤来喂。 戚懿又哭又笑的,折腾了好一阵子,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睡睡到天将昏暗,还未得醒。 如意自知理亏,醒时必将有一场极大的风雨。 近日来,母亲神思恍惚,大有不禁之感。 如意想罢,于是忙忙退出宫外,走回殿去。 却只见通往永宁殿的小径千重万重,落红随昏风而落,夹着片片杨花柳絮,一团团轻盈随风滚动,似有去意。 刘如意恍然如梦,悲从心起。 忙又回身亲自去到御膳房中,命人煲了一壶红菌人参汤,欲往漪兰殿中送时,忽然便有婢女兰儿慌里慌张在夜影中跑过来道:“殿下,不好了!娘娘在审薜萝,说要杀她呢。” 刘如意吃了一惊,急忙匆匆进殿。 果然见戚懿散着头发,青白着一张脸,坐在一张椅上,旁边站在云婉侍。 秦萝衣跪在面前,亦是鬓发散乱,显是挨了打,双颊通红,身上又有血迹。 戚懿正在审问。 “我容你数次,要不是你侍候如意有功,我早就把你拿下了。想不到你吃里扒外,居然到这种地步了!说,你暗地里通了多少风给她。说全了,本宫若觉得严丝合缝,或许饶你不死。若有半点不妥,本宫立时会剥了你的皮!这次,你坏了本宫的大事,本宫断绝饶不得你!” “娘娘,奴婢并无半点风声给别人啊!奴婢日日侍候如意殿下,小心翼翼,哪里会知娘娘的大事。奴婢冤枉,冤枉!” 秦萝衣高声喊冤。 云婉侍附耳又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戚懿冷光闪烁,便切齿狠狠命道:“给我打,往死里打!本宫今日不打算留她了。除了狐媚带坏我的儿子,这个妖女还能做出什么事!” 一声令下,云婉侍便巴不得地走上前,尽管只剩了一只手,那只手却提着一只结实的棒子,蒙着娇弱的身子便直打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章 梅染辨忠奸 - 女人毒裁 - 怀曦 几棒下来,秦萝衣承受不住,又屈声叫起道:“娘娘,你若让奴婢死,奴婢死而无憾。奴婢却要知道,娘娘空口无凭,却依什么说奴婢私通东宫!” “你看这是什么!奴才,你私自用子规鸟传书,不知在罗昭漪那里悄悄送了多少密信过去。我说我怎么会次次失败,原来全是你的暗箱操纵!” 秦萝衣捡起那张纸片,看了几眼,大声道:“娘娘,冤枉啊,仅凭几个字就要断奴的罪吗?娘娘,冤枉,冤枉!” 戚懿冷笑道:“仅凭几个字当然断不了你的罪,可是那红头杜鹃整个未央宫谁能驯出。罗昭漪身边的丫头该不会也是被你调教出来的吧。云婉侍,打,给我打,给我照死里打!我一句都不想跟她多说了。留着这个妖女,终究是个祸害。” 云婉侍点头说了一声好,便也冷笑了几声,伸手将那只木棒握得更紧。 目露凶光,举起棒来,这次便要搂头狠狠砸下。 呼的一声,然而木棒落在半空,却被一把白瓷象牙折扇挡住了。 刘如意道:“婉侍姑姑,棒下且请留我的人!” 云婉侍听了一声,便忙切身后退。 刘如意走上前来。 威懿冷笑道:“留你的什么人!她如今敢把本宫都卖了,留她作甚。宫中似她姿色的,不止百余千余。” “母亲,” 如意近前道:“哪里有断案就仅凭一张纸条的呢!这纸条上的字可是谁都能写的,杜鹃鸟更可偷偷唆使。母亲可要认准。依儿臣之见,不如让她当面写来,以鉴真伪。” 秦萝衣趁机便道:“娘娘,字条上的字迹,绝非出自奴婢之手。而奴婢过目不忘,看起来倒好像一个人。” “谁?” “正是娘娘身边的云婉侍。” 云婉侍过来道:“娘娘,此女真是血口喷人。” 如意却道:“母亲,这个就好办了。/让她们二人当面写出来,孩儿一看,便知此字条出自谁手。” 戚懿道:“儿啊,她俩人都是见过那字体的。若都胡乱运墨,不似先前,你如何分辨。” “这个无妨,孩儿我自有妙计。” 戚懿便说:“那好,便依你言。” 于是命笔墨纸张侍候,让云婉侍和秦萝衣仿着字条内容各写了几行字体。 如意便拿了字条让母亲看。 戚懿看了冷笑道:“一个都不像。本宫也惯会用多种字体,哪里能测得出?” 如意笑道:“母亲莫急,待孩儿稍加整动,母亲细看。” 于是便将所写的两张字条裁成与先前字条一般大小,齐举于戚懿面前道:“母亲莫看字体,看字体就是儿臣也难分辨。只须看二人刚才所写用的纸条纸张与笔墨线条,是否与这张纸条完全一模一样呢?此案铁证在手,已经断得非常明白了。” 戚懿不解道:“此话怎讲?” 如意笑道:“母亲若不信时,现在即刻命人去薜萝房中搜取各项笔墨纸砚,以及她曾为儿臣所抄的诗卷。因为她在墨中夹杂了腊梅花汁,那花汁与笔墨融合之时,写出来的字便会如青笋耸立,飘逸丰满,绝非一般的字迹所能相比。因此孩儿一看那纸条上的笔渍光亮,不是梅汁所染之色。不从字体,仅从笔迹,便已判出此字条是出自母亲房中之物,绝非出自薜萝之手了。故孩儿断得此字出自漪兰殿。” “啊!” 云婉侍大惊,顿呆若木鸡。 戚懿伸手怒指道:“你这个贱人,本宫待你不薄,你竟敢背叛本宫!原来这件事竟是你做的!来人,来人,来人!” 一连说了几个来人,痛心疾首的眼泪迸出,手掌都簌动起来。 如意赶紧扶住。 戚懿命人道:“来人,把云婉侍给我拿下,关将起来,择日再审。” 云婉侍倒地泣道:“娘娘,冤枉!” 戚懿亦笑道:“若非如意清明,我也被你蒙骗了。可见你早时的确已被她收买过的,我到如今才得清醒。” 云婉侍双泪横流道:“娘娘,冤枉!冤枉!” 萝衣咬牙啐道:“你这个害人的狐精,殿下不在时,我恐早死于你手。殿下,殿下!” 说到这里,梨花带雨般满脸皆是泪珠,跪过去泣道:“殿下,奴婢快要被打死了!” 如意挥手道:“先让云姑姑回房。无论怎样,她也服侍母亲好一场。本宫自有话说。” 一面便扶着戚懿走出去,又回头命萝衣道:“你也先回去罢,我让兰儿侍候你。我要与母亲说几句话,随后就回。” 秦萝衣伏在地上咬牙微笑道:“殿下自忙,奴婢等你。奴婢在漪兰殿外等殿下一起回宫。” 如意便搀扶着母亲回至到寝宫深处。 在那紫檀木折肢梅花巨顶牡丹锦帐内躺下,又拉过红锦团丝被盖着,亲自端过温热的红菌汤道:“母亲,喝些汤吧。” 戚懿怅然道:“我什么都不想喝。儿啊,今日,你父亲寿宴之上,本宫一榻糊涂。恐再也难以挽回盛局。听你父王的口声,看来那贱人得势,已经迫在眼前。这商山四皓,本是你王赐与你我最后的一道令牌。如今,却不想终落于他手。事到如今,本宫还有何话说?只是我倒稀奇的是,纵使云婉侍暗中使诈,可你那口口声声说妥了的,这四皓要随着你去,如何变幻之间就让他夺走了?这到底是何道理?要变也不能变得如此之快!儿啊,这是怎么回事?” 如意笑道:“母亲,儿臣并不知此间诸多缘由,只是不便出口。不过太子哥哥一向待儿臣不薄,所以,这四皓跟谁走都是一样的。儿臣并不介意。” 戚懿泣道:“儿子,你不介意,为娘可是心如刀割。你父王年迈,此机一去,你我再无翻身之力。你父王去世,何该得过!” “母亲,” 如意温柔地握住戚懿冰冷的一双手,道:“母亲的耽心并不是多余。如今大局已定,母亲的心思和孩儿想到了一处去。母亲和皇后娘娘数年格格不入,无论文斗,武斗,她身边高人又多。母亲如何都不是她的对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恰我风华正好 - 女人毒裁 - 怀曦 父王若百年之后,母亲唯一的良策便是抽身而退,远离吕氏一族,找一僻静之地与孩儿相依为命。 母亲自不缺钱,那种日子说不定比宫中的厮杀要美满幸福地太多。 ” 戚懿道:“儿子,现在胜负未分,你的本事,刘盈那小子十个都不及你其一。 你父王最看重的是你。 我们凭什么退出,成全那贱人! 儿子,为娘明日便去寻你父王,纵使他有商山四皓,可本宫却有你父王的专宠。 本宫失了那隐士又有如何。 本宫一定会寻得长生不老之药,保你父王肉身不死。 哼,纵量他有多少隐士也是无用。 ” 如意却摇头道:“母亲,恕儿臣不孝。 儿臣早已立下平生素愿,此生断不会做汉王。 ” “什么! 你……” 戚懿便大惊起来,愕道:“如意,莫非那商山四皓……” 如意便落泪点头道:“正是孩儿故意让出的。 ” “啊! ” 戚懿嘶声低吼了一句,然后就抓起身边的红菌汤一把甩了出去。 如意一躲,那汤叭的迸碎了一地。 戚懿赤脚走下床,披头散发,杨起手来,狠狠地劈了如意一个响亮的耳光。 “孽障,你枉我一片苦心,头发都为你尽白。 可叹我呕心沥血,最后却毁在你的身上! 你,你,可对得起我吗? ” “母亲! ” 如意双膝跪倒,抱住戚懿痛哭不止。 戚懿抬臂又是几手,这一气之下,也不知挥了多少掌,直打得如意嘴角渗透出血丝才停住。 戚懿最后惊住了,站在那里好半天,呆似木人般无有半丝的力气。 如意吓坏了,赶紧抱住母亲大声呼唤,又命御医过来把脉,忙活了好一阵子,御医开了一些补药,坦言说不妨事,如意才放下心来。 后来戚懿醒了,哀哀地只是低泣,也不说话。 看来这场恼恨非同小可。 后来在帐内背着身子对如意道:“你赶快离开漪兰殿,从此我与你断绝母子关系。 你只当从来没有我这个母亲。 ” 如意跪下,戚懿命人轰走。 最后只得暂时出得宫去。 此时夜半。 戚懿身边婢女送出宫来,如意抬头,冷冷清清地,眼前银霜堆积。 一眼便看见柳树下,那秦萝衣半倚在树干之下,已然睡昏了过去。 兰儿忽然从黑影里走出道:“殿下,你怎么才得出来。 我怎么劝薜萝她都不肯回宫,原先想着你一会儿子就来了,谁知竟这么半夜的。 ” 如意轻声道:“你先回去吧。 ” 一面便直朝萝衣而来。 伸手时,却发现手上竟有了血迹。 萝衣见如意来抱,睁开了双眼,嘴角惨惨地一笑,道:“殿下! 殿下怎么才来,怎么才来! 奴婢等你好久了。 ” 如意落泪道:“如此咱们便回宫。 ” 说着俯身抱将起来,萝衣在柳树梢上的灯影里瞧见他双颊浮肿,嘴角竟有血渍,不禁关切问道:“殿下,殿下也挨打了吗? ” 如意怔了一怔,抱住起身走道:“是。 ” “殿下怎不让奴婢去代替。 奴婢已是残血之身,又何妨再承受几下。 奴婢为殿下受此苦痛,真是心甘情愿。 ” 如意闻言道:“你心甘情愿吗? ” “是,奴婢发自肺腑。 ” “……” 如意忽然两滴热泪落下来,如春雨点点。 萝衣顿感脸上潮渍,心下欢喜道:“殿下怎么了? ” “没什么。 ” 如意道:“你的肺腑,本宫早已知道了。 ” 于是便一直抱着回到永宁殿,急命再召太医。 待放在床上时,鲜血与纱衣尽连在一起。 拿了衣服,雪白的玉肤上斑斑都是青色的棒痕,真是触目惊心,遍体鳞伤。 太医敷药包扎,又留了些中药下来。 如意命连夜熬药,安置在自己房中,并且亲自端着喂下去。 秦萝衣平生首次欢天喜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仿如做梦般难以置信。 那时节,双卧罗帏,灯芯结花,碧纱窗下袅袅的一树月影。 秦萝衣在粉紫色的光线中望着心中已经深深爱着的人,眼中蓄满了喜悦的泪光。 “殿下! 奴婢何德何能,竟劳殿下如此费心,奴婢已不知是真是梦了。 ” 如意轻轻抚摸她身上的伤口道:“只因你以前常做一梦,便总疑是梦。 而今你常做真时,也便无有一梦了。 人生一梦,终不过水过无痕,日月无声。 你所由梦变真者,无非心中那点素愿,去除了人间万恶,世人名唤相思而已。 ” 秦萝衣的泪珠便一颗一颗簌簌落下道:“殿下,奴婢从古至今,竟不知这世上有相思二字。 奴婢从来不知相思,也不会相思。 如今见了殿下,才知这世上竟有可驱恶除魔的相思。 ” 如意道:“世间有多少花韵流芳,尽为相思。 更有芳菲殆尽,旖旎不知,也尽为相思矣。 琪花瑶草,最是风流,可竟也不及它万分之一。 如今,这么好的一壶浅云淡月,我愿与你轻点玉荷的梅妆,在这尘外的境地,共剪西窗。 秦萝衣,|你可愿意吗? ” “殿下,” 秦萝衣泪奔;“殿下原来早知我的本身! ” 如意抱住她亦泪下道:“如果不是相思,你断不会活到现在。 ” “殿下,殿下! ” 秦萝衣便在极度的凄迷中低叫着,热泪一颗颗尽数崩落:“奴婢愿舍弃一切尘世所欲,做拂柳三千,用尽奴婢平生的青春年少,还有所有的相思来伴殿下此生每一个暮暮朝朝! ” “何必是青春年少。 你的青春年少,恰正是我的风华正好。 而你白发尽苍时,本宫也不再是青春年少。 ” “殿下,殿下! ” 岁月的檀香中,流淌着多少倾心而许的慢慢到老。 灯影摇曳处,天地悲催,又在这幽僻的庭院深深处,疏卷出多少美好的莲落红尘,以璀灿的姿态,出污泥而不染地印于那令人心酸凄楚的傲傲娇娇。 秦萝衣颤抖的身躯竟也不知在此夜簌动了多久,忽然沉沉睡去。 巨大的幸福驱使着,淡忘了所有痛苦,晨时忽觉满室的幽香阵阵袭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隐王避杀 - 女人毒裁 - 怀曦 睁细看时,窗外天光已大亮。自己则贴身粉色素衣,一头云鬓枕着十香浣花枕。 对面桌台上正映出自己眉目含羞,水墨莲香的画面。 恰是恬醉的一种温柔。 尽管浑身疼痛,然而床边那一件水蓝缎面的青衫,却隐隐地让自己伸出手去,依然余热未尽地去感受昨夜缱绻三生的一往情深。 “御弟,今日愚兄到此,实有一件大事要告之于你。且先等着,还有姐夫,即刻便到。事关重大,你须仔细听好。” 萝衣一惊,竟是刘盈的声音! 于是起身,悄悄掀密帘来看,果见刘盈心事重重,正由如意领着,一起走进一间密室里去。 萝衣心中一动,见那门合上,欲起身过去,忽见门外又一声嗽响,响起一语,道:“殿下可在吗?” 如意忙从里面走出道:“原来是姊夫到了,请这边坐来。哥哥已在里面等候了。” 如今已和鲁元完婚,且升任驸马的张敖道:“哦,原来太子殿下已到了吗?好,咱们进去说话。” 一时三人便走进去,把门窗关好。 屋中一片静谧。 刘盈便开口说道:“御弟,实不相瞒,自昨日为兄带商山四皓显身于父王的寿诞,父王私自召见母后,然后又将兄唤去,私下里便已定传位于为兄与择日登基的大事了。” “哦。” 如意淡定道:“小弟知道了,恭喜哥哥。” 可是刘盈却面现惊慌道:“御弟,可你却不知,为兄登基是小,母后的反映却是大啊!父王命她为皇太后,暂时执掌权政,并让陈平,萧何,周昌等众元老辅佐。御弟可知那张良之事吗?如此精明老道的丞相,前日不知母后说了何事给他,他便突然辞官告老还乡。另外,还有几个老臣与他一样反常,莫名其妙之间就走了。” 张敖便道:“你还说呢。如意御弟可能最知我那丈母娘的厉害。你母亲都斗不过她,还有谁能是她的对手。自为兄和鲁元成婚之后,我绝对是百般小心,这当朝驸马当得可是从刀尖上过路呀。只因那一日我见薄美人成了哑巴,万分地可怜,在杏树底下与她悄悄儿地说了几句话,谁知不知怎么就让她知道了。前一阵子陛下去我那封地路过落脚之时,她便悄悄地使人做出柏人事件这档子事儿,蒙害于我。要不是公主死死为我求情,寻死觅活,恐怕为兄早就去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这丈母娘,连女婿都要起心谋害,亲闺女她都不要了,何况他人!我看,她执了权,第一个要做的,便是你们母子二人。御弟,依为兄之见,不爽不错的,赶紧了逃了吧。否则,依她的毒辣,及往日你母亲与她之间的争斗,你绝难有好的。” “御弟,” 刘盈亦说道:“我虽然在母后跟前反复述说你的事情,并且我也对她发了很重的誓愿,但是依现在的情势,父王首先是把大权给了她。而她初掌势时,依为兄之力,恐也难以对付。可到如今,为兄实言相告。昨夜,椒房殿的密探来告诉我说,母后已经和沈凤仪商议妥当,父王一经归天,首当其冲便是要许刘鸳歌与你为妃。那却是一个疯子,不仅疯了,而且早已被调教得惯会摔摔打打,稍有不如意,就会大吵大闹,摔金打玉。此女正是她早已安排好对付你的一棋。而你的最爱,江薜萝,她也早已为她寻好了罪名。原来她竟是陈烯的小妾。御弟,你可知那个曾经献莲花玉壶,揭发韩信造反的葛林,此人竟痴迷于江薜萝,且被她所用,为了与她相好,不惜偷盗家中宝壶,为此气死家父。事后,他又拿着玉壶前来宫中栽赃揭发韩信。如今此人将一切实情招出,因此第二件,母人便是以此人供词为由,去斩杀薜萝。尽管此事颇有些蹊跷,但依此来看,母后首当其冲,就是你们二人。如此为兄感到万分地危急。御弟若不走时,必会殃及性命。不过御弟不必胆心,不日若待为兄登基之时,左右逢源,把母后安抚下来,慢慢地夺权在手,然后那时再接御弟回宫,共享百年之好。弟看如何?” 张敖道:“如意,太子殿下这番话极是妥当,不然大祸临身时,你后悔莫及。眼下本王推荐你去到一个去处,真是再合适不过。” “哪里?” 张敖笑道:“你还记得那珂月公主吗?” 如意低头不语。 “贤弟,珂月公主对你情深意长,此女正义良善,又深得冒顿的宠爱。因此,你若去时,必会待你若上宾。其二,冒顿乃大漠雄狮,你若寻得此人的后盾,就是我丈母娘想杀你时,她也得好好思虑一番啊。御弟,如此说来,你是必去此地不可了。我们这俩个为兄的,今日冒死前来,可都是为了你啊!” 如意听罢起身,跪地俯拜道:“谢两位兄长及时雨,小弟没齿难忘。” 二人扶起,张敖道:“事不宜迟,依父王的病情,前些日子,他竟服了金砂。太医的准确消息来报,恐不久就不那么活蹦乱跳了。平时毕竟有些征兆。比如那赵美人,他又如何突然会变得脸狠下心来杀她,恐怕只是一陪葬矣。为兄想起来,心中就无比酸楚难受。如此趁这几日,贤弟收拾收拾赶紧逃去匈奴吧。我们在淮阳城内,早已为你打点了黄斤万两,你拿过去送于冒顿。有了财,再加上他女儿喜欢御弟,定会把你留下。说不定还会招你做东床驸马呢?到那时……” 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得门外叭的一声脆响! 张敖与刘盈均是一愣,问道:“是谁?” 如意笑道:“二位兄长不必耽心,小弟屋内宠物众多,可能一时不小心打翻了盒子,杯子,是常有的事情。这时却并无外人,兄长放心。” 说着便走出,果见秦萝衣收拾了残碎的一地和田玉碎片,匆忙走出殿外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灞桥莲 - 女人毒裁 - 怀曦 张敖与刘盈便告辞道:“贤弟,事关重大,你需要尽快定夺。”刘如意点头称是。 二人便出殿告辞。 如意淡淡地找了殿内僻静的花窗坐下,拿了粉盏安平杯子喝酒。 一杯接着一杯,一边看着窗外落花轻轻在眼前荡漾,这样一直喝了好些时候,也不说话。 半晌,忽然感觉身后有些微的轻动。 如意并未说话,秦萝衣已站在了面前,两眼哭得红肿,恰似两只红桃。 如意微然一笑:“你刚刚去了哪里?” 秦萝衣道:“荷塘。” 又道:“春天到了,那荷塘的叶子全都绿了。一塘子的浮翠,绿叶子里滚着水珠,透亮的模样,染得周围全都湿了。” 如意又笑道:“我以为你去了椒房殿。” 秦萝衣便在如意膝下悄无声息地蹲下身子,仰着脸,如同仰视自己心中渴望膜拜的神。 空谷幽兰般地说道:“殿下!自从遇见了殿下,奴婢再不去椒房殿,也不去漪兰殿了。殿下这里便是奴婢唯一的去处。可是如今,奴婢只恐殿下离开奴婢,奴婢便再无去处了。” 说着泪流满面。 如意笑着拉起道:“你起来吧。你看那繁花深处,未必没有你的去处。” 秦萝衣长叹道:“我虽有繁花深处,可怎么奈何殿下的大漠娇红。” 如意淡然道:“那你只好……便呆在你的繁花深处了。” 飞花飘絮,如千色霓裳轻舞。 百花开,百柳细长如眉。 日长天暖,百蝶翩然而飞。 长安灞桥柳,天下闻名。 那桥两边广植茂盛的春柳,桥上又设有驿馆。 凡送别至亲好友东去,一般都要送到灞桥后才分手,并折下桥头柳枝相赠。 久而久之,灞桥折柳竟成一段习俗。 那一日,长安城情切切,芳草萋萋。 秦萝衣身穿桃蝶百花烟雾裙,丽水紫磨飞莺绣花鞋,踩着春日的幽花小径,随着如意的桃花马走出朱阁玉宇,来至在一架朱桥边。 春水溶溶,碧绿清澈,平滑如镜。 只见这满眼的春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千百只黄鹂鸟飞翔鸣啭,风动处,娟娟春色,不知染就了这世上多少清香。 柳絮飘舞,宛若飞雪。 桥下日夜东流的灞水,又让离情别绪,变得绵绵无期。 柳枝拂至秦萝衣的粉面,似乎一意在遮掩着什么。 四目相望时,都已热泪满喉了。 这灞桥柳,灞桥柳! 你如断肠般哭泣的手! 却系不住离别,也系不住肠愁。 你拂不去我的眼泪,也拂不去我眼角的风霜,你把人世所有的哀怨化作灞水东流。 因此,你便就是这举世闻名的灞桥柳! 灞桥柳! 如意在马上笑道:“本宫就要走了……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有什么离别的话,要对本宫说的吗?” “殿下!” 秦萝衣道:“奴婢好生奇怪。今日与殿下分别,却只有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殿下,奴婢还记得当日曾经答应过罗昭漪,奴婢发达之时,要送她一双金丝玉缕的绣鞋。奴婢也曾想让殿下为奴婢打造一双金丝玉缕的鞋子,可今日,奴婢却再不想送她这样的物品了。” “哦?那你如今的愿望却是什么?” “奴婢只想与殿下舞上一曲,那舞的名字叫莲。殿下如让奴婢宿愿得偿,虽死无憾。” 如意看了看,便指着前面一带红杏深处,道:“那边有一红绡亭,咱们就到那个亭上去舞吧。” 秦萝衣遵命,于是俩人拨开花丛,直走到繁花深处的亭上去了。 杏园中花涛香海,姹紫嫣红,绚烂而又美丽。 枝间浮花浪蕊,密缀的盈香扑鼻。 玉人双壁,倚在笑中。 人润花,花曳人。 花与人的斑驳陆离,一丛丛,一簇簇,连成一片,催开了一场盛世的漫漫人花雨! 秦萝衣着蝶衣,肤如美玉。 起初站在亭上,那淡淡的一个甩袖,似乎很不经意。 然而慢慢地叠进时,便直抒胸意。 人,面,裙,鞋。 人面如花一样美丽,黑色的墨瞳里流溢着点点湿润的泪滴。 红色绣鞋时时转动,使得她恰如一朵怒放的红莲晶莹而又艳丽。 芙蓉花似的舞步,如此轻婉美妙,竟似乎没有一点世间的浑浊气息。 亭下艳丽的花瓣四面喷展,恰似瑰丽的明珠。 秦萝衣舞到了深处,竟从亭上如一团莲雾般向下轻落。 盛开的花朵也禁不住为之深醉,莹洁娉婷。 于是花瓣荡漾时,早已醉红了的花腮与那累累的花瓣相映,一时花香扑鼻。 人香醉酿,几个踉跄,惊倒时,桃花马在不远处灰的一声嘶叫,飞花便如冰肌玉骨般簌簌而落。 “殿下,奴婢了却平生的心愿,死不足惜。” 秦萝衣舞落时,躺在如意怀中,低低气喘。 “哈哈!” 刘如意忽然放声大笑,这笑声震天动地。 “人之死,何为泰山,何为鸿毛。而你的莲舞,一出污泥,于本宫已是心心相印。恰如泰山之语,本宫断不会舍你。现在本宫问你,你,可愿随本宫远行吗?” 秦萝衣大喜,道:“殿下,奴婢愿追随殿下到天涯海角,死而无憾。” 如意再次朗声大笑。 遂抱起秦萝衣,同上桃花千里马,走出红绡亭,策马扬鞭,斩尽世间一切烦恼,冲那北关匈奴,绝尘而去。 漪兰殿上寂寞而又清冷,紫绡帐随夜风缓缓而起。 失去了亲人的夜晚,花影摇曳处,似是冷言冷语一种昭示死亡的絮语。 耳边传来铜漏声声,忽然就惊醒了戚懿的恶梦。 纤指动处,风目微睁,轻道:“把云婉侍给我带上殿来。” 稍时,云婉侍被俩个室人带进来。 戚懿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云婉侍溢泪道:“娘娘,奴婢忠心赤胆,仅凭那一面之辞,娘娘就可定奴婢的罪吗?江薜萝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得逞奸计,那是因为她的背后有如意殿下的支持。而以如意殿下的才智,又有几人能及。娘娘心里最清楚不过。” 戚懿听罢,绝望地长叹一声:“本宫已山穷水尽矣!” 第一百二十四章 背水一战献碧红 - 女人毒裁 - 怀曦 云婉侍忽道:“娘娘且勿如此,奴婢知娘娘日夜忧心,这几日绞尽脑汁,终为娘娘想出一妙计矣。成功与否,在此一举。” “啊!” 戚懿眼前一亮:“你有何妙计!” “娘娘,容奴婢近前低语,此计须当机密。” 戚懿便上前。 只听云婉侍压低声音道:“娘娘,奴婢这次与江薜萝之争,娘娘这几日可当大肆宣扬出去。而奴婢受尽酷刑的事情,也可着人悄悄告诉那贼后。就说奴婢愿归顺于她,但须定当面一谈。到时娘娘将奴婢关在一间隐秘的小竹屋中,上下埋伏好火石,柴薪。只等贼后一到,封住去路,便可放箭引火。火助木势,定然大火熊熊,任凭她怎么骁勇,到时定将她烧为灰烬。娘娘,此计如何?不过此计若行得通的话,娘娘必需要一队极为心腹的男兵,方才得成功。” 戚懿的心便剧喘起来,眼里闪出激动的火花,一时不知所措:“婉侍!” “娘娘!” 云婉侍道:“此计最妙之处,乃是这贼后早已数次让沈凤仪施重金于奴婢,只可惜奴婢从未为之所动。此言若虚,奴婢愿遭天遣。如今奴婢假意受尽百般委屈,归顺她时,自如行云流水般,她定不疑。因此必来相会。娘娘尽可放心使用此计。” “婉侍!” 戚懿拉住泣道:“我却并非放心与否,只是那大火烧起,可让你何处寻觅?” “娘娘!” 云婉侍坦然道:“奴婢直言不讳,当初奴婢这条命就是娘娘给的。如今为娘娘粉身碎骨,亦了奴婢平生所愿。到时,奴婢与她同处一室,她断想不到奴婢与娘娘会使用此计。娘娘,你日夜忧思,奴婢自当为娘娘解忧。娘娘,这也可能是您最后的机会。常言道,打蛇必要打七寸,擒贼擒王才能除祸根。娘娘若此举成功,势必会凤临天下。” “婉侍!婉侍!” 戚懿抱住云婉侍痛哭不止:“天下似你之人,何其少矣!本宫若得天下,定会留你芳名千秋万代,永世被万人所颂。” “奴婢不求娘娘任何回报,只求娘娘体恤奴婢,放在心里便好。” 云婉侍低头道。 “你与本宫舍生赴死,本宫一定会永远记得你,记得你!” 戚懿说罢急忙双手搀起。 薄薄的春寒一大早就侵入椒房殿中,烟雨朦朦,深红色沾着露珠的海棠花随风凋谢,使得这暮春的天气竟象深秋一般。 飞花缥缈似梦,紫罗帘帐被沈凤仪手中的小银钩轻轻挂起时,吕后在枕上听见一声轻语:“娘娘,戚贵妃求见。” “哦?” 吕雉微然诧异地侧了一下头。 凤仪道:“娘娘,的确有些反常。这么早就来,而且那种恭敬顺和的态度,也是平日从未所见。但不知所为何事?” “哼,” 吕雉冷笑了一声,遂缓缓懒着起身道:“命她在外等候,本宫起身见她就是。” 袅袅青烟,将妃竹帘轻轻吹起,盈透了戚懿两袖的浓香。 贵妃身穿用金丝线嵌成的乌青莲叶裙,头上几朵素淡小花,并无有多少装饰,如此更显得雅致而又白净。 忽然帘幔轻动,戚懿两眼一亮,惊喜间急忙走过来施礼道:“娘娘,臣妾给娘娘请安!” “妹妹平身罢!” 吕雉一笑,也不似往前用手去搀扶,只径自在榻上坐下道:“妹妹今天起得好早。” 一边端起一只白瓷茶碗,做了一个手势,道:“妹妹请坐,喝茶。” “谢娘娘美意,不过臣妾从不喝茶的。那茶纵是再好,臣妾一喝,就必是要整夜地睡不着觉了。臣妾最爱喝的却是夏草。此草生于昆仑山巅,虽是雪域中的产物,但是喝起来却味甘性温,令人心神舒畅。前些日子我那几个人又从那儿得了一种名叫红叶碧的好物。通身都是赤红,竟象红透了心儿的血滴子一般,泡在茶碗里,一时唬得臣妾倒不敢下口。谁知喝下去,刚只到了喉间,竟是清凉到了极致。待到了腹中回味,臣妾半天都疑似在仙境中呢。那种感觉臣妾首次所历,以前的夏草倒成了蒲苇梗了。于是臣安窃想,那夏草温和平常之物臣妾犹可享得,可似这般天上人间极为稀罕的物品,也只有娘娘与陛下才可配享用,一般人是万万受不起的。于是臣妾便忙包了送与娘娘过来,还有一包便是送与陛下的了。娘娘,暑夏也快已来到,娘娘正可品尝,便知臣妾所言句句非虚了。” 于是便命身边人送过装有红叶碧的锦盒过来,放在吕雉面前。 吕雉微笑道:“妹妹如此破费,但是这么稀罕的东西,你从昆仑山上得来,本宫听都未有听说过,确是不敢享用的。” 戚懿道:“姐姐若不受时,可是瞧不起妹妹了。难道姐姐喝些妹妹的茶,还要妹妹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磕上几个响头,姐姐才肯答应吗?” 吕雉不禁笑道:“贵妃娘娘有何事要求本宫,不妨开口说罢,本宫听着。” 戚懿便笑了:“倒吓得妹妹的心怦怦乱跳。不过姐姐真是好眼力,还是被姐姐看破了。妹妹今日确有一事相求姐姐,只是妹妹现还有一件稀世的宝贝奉上,姐姐看了,若喜欢,咱们再往下细谈。” 吕雉道:“什么宝贝。” 戚懿便又命献上另外一只锦盒,并亲自打开,拿出一条明灿灿的红珊瑚项链。 那珊瑚珠子颗颗圆润饱满,晶光闪亮,中间好大一颗坠子,绿色的松雾一般,分外夺眼。 戚懿捧了过来,献与吕雉道:“姐姐,这串极珍贵的珊瑚是月氏国卑斯深湖中的产物,中间那颗绿松石更是世间极为稀罕的物品。” 吕雉笑了笑,淡然道:“这个可是陛下所赠之物。” 戚懿道:“姐姐想偏了。想陛下所赠之物,哪一次不是姐姐与妹妹重份重样的。哪里只有给妹妹不给姐姐的道理?这条链子,原是前几日月氏国使者来访时,臣妾亲自索要的。其实也不算妹妹索要,他们要给,妹妹哪里就会拒绝。 第一百二十五章 钗头凤 - 女人毒裁 - 怀曦 戚懿说着又笑道:“于是妹妹留心挑了两条,一模一样。妹妹千思百想地要送给姐姐。姐姐见了可否喜欢,妹妹这会子,心里面惶恐得紧。” 吕雉轻轻垂目看了看,道:“妹妹,有什么事快说吧,这条链子本宫收下了。谢妹妹一片盛情。” “唉!” 戚懿这才长叹一口气,坐下道:“姐姐,如此容禀。妹妹今日实为迫不得已,才来找姐姐拿个主意。这次,真把妹妹我,都快气死了!” “哦?竟为何事?” 吕雉越听,却越加淡然起来。 “姐姐可记得那个云婉侍吗?” 威懿忽然极为愤慨地说出这一句。 吕雉一愣,道:“本宫当然记得。” “此女真该千刀万剐。” 戚懿切齿道:“前些日里我绣鞋上那颗最亮的月色明珠没了,有人对我说是此女拿的。妹妹当时倒也没有多么在意。可是前些日子,臣妾的一只凤钗还有一对镯子一并也丢失了。那镯子倒也没有什么,凤钗却是皇上的御赐,且是妹妹我出入正式场合所必不可少的首饰。当下妹妹动了气,满殿各屋挨户地细细搜查,谁知一搜不打紧,真就搜了出来。可怜臣妾到了那个时候,还一直不信呢。镯子竟是从云婉侍屋里搜出来的,当时藏得好不严密。那只凤钗却又不知放在哪里。臣妾一看就来了气,命人重重责打。可是此女却也硬气,臣妾整整用了两天的刑,她竟然绝口不认,还说是有人栽赃陷害。哪料我再打时,她竟说,想见姐姐一面,方可招供。这个话让臣妾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怎么又与姐姐扯上干系?难道她临死还想寻找姐姐的庇护吗?或是让姐姐替她求情?但不过经她这么一说,妹妹我倒真一时无了主张。虽说她毕竟拿了妹妹几件东西,可是姐姐要是平日里真地对她有几分看重,仅此一点,妹妹殿里的东西就是全数被她拿去,妹妹也是不敢动她分毫啊!因此妹妹赶紧忙忙地来请娘娘的示下。娘娘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妹妹立时照办执行。那一年怀圣寺的事情,妹妹一直替姐姐不平。只是当时陛下感她成了个残人,才一直说情让妹妹留下。妹妹当时并不敢违抗圣意,所以才收留至今。如今此女如此险恶歹毒,妹妹再也顾忌不得,故请交给娘娘发落便是!” 说着竟然滴下泪来。 吕雉听得很是诧异,但仍然纹风不动。 听戚懿讲完了,微微一笑,道:“妹妹,本宫想问你,你那宫中的江薜萝,本宫有好一时没有见到她了。” 戚懿听问,稍稍地一愣,道:“姐姐,你问那一个江薜萝么?不瞒姐姐,我们那如意孩儿喜欢得紧,就被放进永宁殿里去了。想我那个如意,姐姐也是知道的,想要什么,臣妾也是拗不过他的。这个儿子,妹妹我提起来,就十分地头疼。他身边的女孩儿,如今也是今儿一拨,明儿一拨,走马灯似的换着。我和陛下都说了他多少回,他只是当耳旁风。” “原来是这样。” 吕雉点头道:“妹妹不必惊惶。你漪兰殿中若没了江薜萝,恐栽赃一说,别人可是没有此胆的。此中必要内情。妹妹今已找上了我,我又收了你的东西,本宫自当为妹妹作事。妹妹将此事交给本宫就是。我定要见见这个云婉侍,看她到底能对本宫说些什么。妹妹只把一颗心放下,本宫把此案为妹妹审上一个清明。” “哎呀,叫妹妹如何感激才好。” 戚懿说着飘飘下拜道:“娘娘,昔日云婉侍做出对不起娘娘的事情,臣妾恨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今日将她交与娘娘手中,随娘娘如何处置,以表臣妾一片赤忠。” 说着恳切万分地竟又落下泪珠来。 吕雉伸手搀扶道:“妹妹,你且请起。此女现在关押何地?” “葵香楼。妹妹将她关至在机密重地,一天也不想让她出来。” “哦。” 吕雉点头:“好吧,你且回去在漪兰殿等候,本宫很快就经手着办此案。” 戚懿大喜,又说了好一阵子感激的话,这才领着众人离去。 凤仪从后走出,皱了皱眉头道:“娘娘,小心这里面有诈。此事微臣觉得有些蹊跷。” 吕雉道:“商山四皓,对于此妃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她恼羞成怒,必然会不惜一切追查此事。中间又有江薜萝从中作梗,所以,这个云婉侍,是否真地走入绝境,也未可知。” 沈凤仪道:“这里面虽是让人疑惑,但娘娘到了这时刻,还定须小心才是。” 吕雉道:“无妨。她如今,在本宫面前,已经不足为惧。如果我再抽出她身上最后一根筋脉,恐怕她不仅再无翻身之力,而且,更会以迅雷之势倒塌。” 吕雉说罢,开心地冷笑。 端起那碗茶,虽然早已冰凉,但仍然仰面直喝了下去。 彼时,那晚的上弦月映着葵香楼前一树淡淡诡妆,照在凄凉的天牢之内。 这个葵香楼,自来便是宫中有身份地位的机密女犯才可得享用。 而那云婉侍,因曾是戚懿身边最为显贵的女侍,因此,竟在她生命的最后关头,得受此荣。 当然,即便是到了这样一层极为关键的层面,生命的悬崖地带,严密的算计与高明的计谋,仍然算作主流。 风轻轻吹动青色的帘幔,如一只神秘之手。 云婉侍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浸在血泊里,昏然倚在一处墙角边。 身下的一片血衣,也早已被染红成一袭素席。 忽然叭的一声青水泼面,云婉侍从梦中醒来。 沉沉的身子稍稍一动,便如烈火烧着了一般,疼痛难忍。 耳边忽然哗拉拉直响,只听叫道:“婉侍,你睁眼看这是什么!” 晕眩。 满屋子暗影斑驳流离,突然响起一曲悠扬的红烛,染就千年的芬芳绕梁。 依稀往事蹉跎。 十三岁那年,在山东被父母卖入妓院时,是戚贵妃在客栈中救了自己出来。 于是,跟着她相依相随,直到现在。 第一百二十六章 葵香鬼谷 - 女人毒裁 - 怀曦 也曾立誓发愿,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来回报搭救之恩。吕雉,你那么聪明,但是为什么这一点,你从来就没有考证过呢? 云婉侍想到这里,笑了一笑,缓缓睁开了眼。 静静的,眼前,只是五根油黄的竹柴,被线串着活结,露出狭小的指头大小的空隙。 这拶子被人打造得如此精妙巧致,然而若待人掌伸进去时,定然会被拶得死去活来。 “云婉侍,“施刑的太监狞然笑道:“娘娘已经吩咐过了,咱们未央宫虽说有数万人众,可也总以仁慈为本。因此那些个宫刑,一般情况下,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拿出来所用的。只是你如此执迷不悟,娘娘便吩咐让用拶刑。云婉侍,你可要考虑清楚,你又比别人不同。别人是两只手,而你只剩下一只手。这个拶刑若下去……呵呵,婉侍,只恐这只手你也保不住了。”云婉侍抬起头来,道:“此确是娘娘吩咐过的吗?”“难道你还怀疑吗?”“如此,我要见娘娘。”领头太监笑道:“娘娘还吩咐过了,你若见娘娘时,若还说些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话来,就不要再见了。娘娘要的可是你最关键的。”“我正要有关键的话启禀娘娘。请速与我传报。”“不要报了。”话音刚落,便从外面走进一人。黄衣素容,正是沈凤仪。“娘娘已经吩咐过了,你只要照实招来,娘娘自会知道。”“沈凤仪,”云婉侍颤巍巍恨然咬牙道:“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沈凤仪命令众人退下,这才淡然一笑,道:“你这么恨我,但是你未必知道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是因为什么。执迷不悟,咎由自取四个字用在你的身上,大概最为合适。你若早贴心跟了娘娘,还至于有今天这番苦处吗?”云婉侍听了这话,忽然脸露笑容道:“你我各位其主,想必也是命中注定。我虽忠心耿耿,却仍遭主子猜疑。如今万事皆休,我和她缘份已尽。凤仪官,你去告诉娘娘,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当面细谈。”“什么事情?是向娘娘誓忠表贞吗?你这个人,起先要见娘娘。见了娘娘,你又闭口不言。到底安的什么心思。”“那是因为此前,我决心未下。而如今到了此种地步,我已别无选择。但是今日我所有的话必须见到娘娘再说,而且我还有一宝物当面敬奉娘娘。”“哦?”凤仪禁不住微微笑:“云婉侍,你若要见娘娘,也很容易。但是娘娘吩咐过了,你须要招出戚妃娘娘的凤钗所藏之地。毕竟娘娘受贵妃娘娘之托前来提审此案。你若不招时,娘娘是不会见你的。”“好,我招。”云婉侍便道:“其实这件事若真相大白,娘娘一定会感觉非常意外。这只凤钗却与娘娘的利益紧密相连。”“哦?”沈凤仪微笑,故作诧异道:“这个我就不太明白了。请婉侍细述明白。”云婉侍便道:“其实这凤钗和玉镯都是桐儿偷的。那日我偶然见她偷赃,她吓得魂飞魄散,向我求饶。那时奴婢便有归顺降服娘娘之意。我心念一动,便答应不将此事说出,而让她将功补过,去到娘娘这里告知商山四皓的事情。我自知如我亲口说出,娘娘未必会相信于我。待得了大功一箭,或许会有些转机。当时我押了桐儿一幅玉镯,只许了她那只凤钗,并定好事成之后再将玉镯给她。谁知她竟一去不回,杳无音信。这个女孩自来就古怪精灵。后来,我查了查,她竟然有很大的可能,是已经逃出宫外去了。因此,奴婢也很为此惶恐不安。”“啊!”沈凤仪禁不住笑容尽展,又问:“云婉侍,你既有心归顺娘娘,如此这么好的良机,为什么一开始你不说,反倒受了无尽的酷刑才得招出。这又是为何?”云婉侍道:“凤仪官,我跟着贵妃娘娘也非一朝一夕。如若我当面就降顺娘娘,岂不显得我云婉侍太无情义。常言道,君不正臣投外国。她因为身边有了江薜萝,便一再听信那贼女的挑拨。我只恨错投了主人。此心早已有之,想必凤仪官也早听说,那妖女是如何在贵妃娘娘面前陷害于我的。”沈凤仪笑道:“我的确早有耳闻。”云婉侍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四方小薄纸宣书来,拿出来道:“凤仪官,这本书,乃山中隐士鬼谷所著,里面写尽各种高深莫测的计谋以及毒物的配方。此书用于太子领兵打仗,甚至治国安邦,都绝对地相宜妥当。你道我为何有此宝书?说起来凤仪官必然难以置信。因为我母亲,便是鬼谷先生的亲眷。至于此书为何留传于我的手中,且请奴婢保留。现时奴婢只想将此书献与皇后娘娘,以示忠诚。”沈凤仪走过来伸手道:“如此难得一见的奇书,看你平素用毒的本事,就尽已知晓。可否先让我一观呢?”不料,云婉侍急忙把书揣入怀中道:“不行,我必先见到娘娘,方才可将此书献出。”沈凤仪淡然一笑,默默思忖了一会儿道:“好,我就去禀告娘娘。”刚只说了这一句,忽然身后一恍,云婉侍眼前一花,明黄的亮色在烛光中闪烁,吕雉便已从内室走了出来。原来已经在后面听了有多时。云婉侍忙跪下拜道:“娘娘,奴婢拜见娘娘。”“平身,”吕雉笑道:“你要早降伏本宫时,还有今日吗?只是我却不知,这一次,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你若还是象上次那般在怀圣寺里害我,本宫是断不会再有你半点活路了。”“奴婢不敢。”云婉侍抬起头来,把手中鬼谷子的宝书高高举过头顶,道:“娘娘,此次,奴婢对娘娘忠心赤胆,请娘娘来受奴婢的重礼。”“哦。”吕雉一看之下,大喜过望,忙近前来就要接书在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女本忠贞 - 女人毒裁 - 怀曦 不料沈凤仪却伸手拦住道:“娘娘,稍等片刻,待微臣验来。”说着接过那书,握在手中翻了几页。 但见那书纸张俱已泛黄,字体果然工整奇丽。 里面的内容只看几字时,便知奇特具有深蕴。 云婉侍面色苍白,此时几乎崩住了全身的呼吸,向上面紧紧打看。 沈凤仪看了道:“此书果然是本奇书。可见你确无说谎,也可见你诚心矣。” 吕雉炽心大起,便伸手道:“拿来让我翻一翻。” 沈凤仪合上书本,正欲将书递过,忽然见云婉侍面色迫切,似露狞笑狠毒之意,不禁心中一动。 诧异间又将手中之书停在半路,问道:“云婉侍,看你全身血迹斑斑,怎么这书却没有染上半点血污?此是为何?” 云婉侍听了,却笑道:“那是因为,奴婢一直心中所想的,尽是娘娘。因此奴婢虽受重刑,却万分珍惜。” “你既……” 沈凤仪刚刚只说了这几个字,忽觉头晕目眩,整个楼阁都在急速旋转起来。 “哎呀,不好,娘娘快躲!” 沈凤仪立知中了毒,忽忙从手中甩了那本书,并迅速推动吕雉猛然往后退出,一边大声喘道:“娘娘,我们中了此奸女的黑计了!” 吕雉大惊。 此时云婉侍却放声大笑,叭的一声打碎灯罩,伸手抓起那把毒书,一把燃着了,便向吕稚身上扔来。 吕稚向后一躲,火书扑空。 只见沈凤仪忽地一下脱了血色的外衣,扑将过来,将那书用力打灭了,一面又大声催道:“娘娘快走!屏住呼吸,赶快离开这里!” 吕雉倒惊怔了,一时站在那里愕然,忽然泣道:“凤仪,本宫不走,本宫死也要与你死在一起。来人,快来人!来人!” 一面就向门口大声呼唤。 谁知门口那门已不知何时被锁定了,推了几推,竟然纹丝不动。 吕雉面如土色,低头忽从门缝下的地隙中又见渗进大片的血污过来。 喊了半天,外面始终无有应一声。 原来自己所带寥寥几人早已被外面伏兵斩尽杀绝了。 云婉侍在此刻接续大笑,忽然又脱下一件衣服,放在火烛上点着了,一面在窗前用力挥舞着火团,放声呼唤道:“娘娘,放剑,让人放火剑过来!奴婢不怕死,奴婢不怕火烧,奴婢要用这满腔的热血化为团团烈火,向娘娘表示奴婢的忠贞!娘娘,娘娘,请放火烧!” 一面喊着,一面就在人生的尽头狂笑着落下泪来。 那团火色的血衣迅速将云婉侍也点着了,于是,这团火球越烧越大。 这时外面真地便有火油利箭射入,叟叟的几下,锦幔木隔也自点灼。 轰轰的,整个葵香楼立刻汹汹焚烧了起来。 吕雉看着云婉侍以身自焚,在凄厉的叫喊中翻滚扑腾,慢慢地倒下。 这边沈凤仪全身乌青,口角又渗出黑血,明显已再难支撑。 “凤仪,凤仪!” 吕雉伸手相抱,说不出话来。 “娘娘!” 沈凤仪伸手扯下身边一条还未有燃着的帘幔,抱在手中,拼尽全身力气道:“娘娘,你快拿着这布幔上楼。那上面有一天台,一时火势难以到及。你到了那里,脱了凤衣,与这窗幔绑在一起,顺绳而下,便可脱险。” “啊!” 吕雉一阵惊喜,急忙位住凤仪道:“凤仪,想不到还有这样一条生路,也该我们命不该绝。刚刚本宫还绝望地要死。如此我带你去天台,你要努力撑着,咱们离了这里,本宫再找太医与你相看。” “不,娘娘!” 沈凤仪无力道:“微臣自知中毒之深,那云婉侍存心施谋,因此,必然下手很重。纵有神医过来,恐也难再有回天之术。看来此女确是鬼谷传人无疑。娘娘,快些走吧,不要再管微臣了。” “不,凤仪!本宫怎能弃你而去!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本宫不走,本宫要在这里陪着你。” 吕雉看着沈凤仪痛苦的模样,忽忆起先前种种形影不离,真可叫做相依为命,如今怎忍分离! 突然间放声大哭,猛地搀抱起沈凤仪道:“凤仪,我们走,我们走!” 沈凤仪突然推了吕雉一把,道:“娘娘,不要再接触微臣,以免毒气相传。微臣现时还有些力气,因此陪娘娘到天台上,也不算难事。我知道,如果我不走,娘娘也不忍离开。如此,娘娘就在头前走着,让微臣最后一次侍奉娘娘。微臣在后面跟随,只要能送娘娘逃出一命,微臣就是一死,也尽足矣!” 吕雉洒泪。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吕后一步三回头,看着沈凤仪扶着赤热的墙壁,一点一点跟着往上走去。 其时火势越烧越大,犹如黑夜中的血盆怪兽。 好在天台没有多少阶梯,主仆二人到达那天台的入口时,有一扇狭小的木门挡着。 事情到了这样一个关口,吕雉倒也气血沸涌,回头四下里竟寻到一把斧头,彤彤的几下,便劈开一道口子。 主仆二人终于绝处逢生。 吕雉惊喜交集,唤了声:“凤仪,” 一同来在狭小的天台上。 吕雉又脱下华团锦族的凤衣,与锦幔绑结在一起,钉在一处石桩之上,过来便来拉凤仪。 此时火势汹汹,扑扑的热浪从下面滚滚而来。 整个葵香楼都在摇晃震颤,大有坍塌倒灭之险。 “凤仪,快来随我拉住绳索脱险,咱们到了下面再说。” “娘娘!” 沈凤仪的脸色已经完全乌青,身子跟跄间站立不定,忽然扑身拜倒,泣泪道:“娘娘,微臣自侍奉娘娘以来,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从来没有拿微臣当外人来看。微臣此生足矣!微臣自尽心尽力,原也想跟着娘娘去享尽荣华富贵,不想天意如此,今日分别竟在此地!微臣若不走时,娘娘万难脱险。然值此千钧一发,微臣又岂敢拿娘娘的性命做笑。娘娘若体恤记挂微臣,就请在椒房殿值一白树,奴婢自会化作凤凰飞仪,日夜寻找陪伴娘娘。请娘娘切记微臣与那云婉侍一般地忠贞无二! 如此,微臣先走一步矣!” 第一百二十八章 高祖托孤 - 女人毒裁 - 怀曦 说完泪流满面,不等回话,立刻飞身站起,掩面摇晃着紧跑了几步,便从天台上直直跳落下去。 “啊!凤仪,凤仪!” 吕雉凄凉地一声惨叫,快步走近。 只见夜火焚烧处,炼狱般燃红了大半个天幕。 那黄土白草地里,静静地眠卧一具惨不忍睹的女人尸体。 号角箫箫,这宫中深怨的老妇嘶唱重又响起,在这凄婉的萧萧夜里,如此地悲寞而又冷寂。 养心殿香雾缭绕,殿外,一点新月生晕,夜风瑟瑟,空阔寂寥,景像凄清。 几声夜鸟悲啼,不忍细听。 服了长生不老之药的刘邦不仅没有长生,反而数日间便须发皆白,老态横生。 如今流度这生命中最后的时光,一双智慧的浊目阅尽世间沧海桑田,缓缓睁开时,轻轻向外搜索着,吃力地喊道:“刘棠!” “奴在。” “传……陈平……周昌。” “喳!” 刘棠遵命,立即出门而去。 近日刘邦病情恶化,养心殿便立即被封锁。 刘棠是刘邦身边最信任的心腹,一概所有人等,非经刘棠所传,不能进殿。 而那些极重要的朝廷元老大臣,近日皆被接进宫内,随时等待传诏进见,以受高祖最后的遗言。 一时陈平与周昌被秘密送入殿内。 刘邦枯瘦如柴,眼神无色,一点回光,但仍偏过头来问:“二位爱卿可好?” 陈平与周昌拜道:“微臣很好。陛下龙体欠安,须当调养静息一段时日,便可安康。” 刘邦笑了,却很清醒,道:“爱卿说得很对。朕奔波一世,又困又累,如今自当长久静息一下了。” “陛下,” 二人均落泪道:“陛下想得太多了。” “朕,如想得不多,恐怕也不会静息。如今有三件要事相求二位爱卿,务必应得,否则朕无法瞑目。” 陈周二人都泣道:“陛下请讲,老臣定不负重托。” 刘邦便说道:“第一件,我将大汉江山传与我儿刘盈。此子却懦弱无才,唯一便是仁德善良。因此,依朕相看,这个孩子必不长久。而朕传位于他,并非是他的缘故,皆因却是我的结发之妻吕氏。二位爱卿与诸多良将也尽早与皇后相处融洽,此点让朕颇感欣慰。但是朕让她任太后之职,辅佐盈儿,最大的原因也并非我上述所说。两位爱卿可知我为何做此决定吗?” “陛下,微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爱卿,你们怎知,皇后手里掌握着大汉往下传承的命脉。而她身边罗昭漪的儿子刘恒,便是汉国日后的明主。” “啊!” 陈周俱都大惊道:“陛下,这可不是戏言!” “非为戏言。当年,我在上林苑只临幸过那个美人一次,后来,朕起兵征讨陈烯近一年,那孩子竟还未有出世。朕记得当时听皇后讲,因她灭了韩信,因此心下十分欢喜,便册封她为美人。由于忌惮,朕从未再临幸于她,甚至连她的容貌都忘记了。然而后来契良与朕占卜星象,预测未世明君,在那雪地旷野之中,朕才得以与此子相见。他的脑后印有七颗北斗星痣,而两位爱卿又如何不知,韩信的脑后就是七颗北斗黑痣!” 陈平与周昌都大惊道:“陛下,难道此子是韩信转世吗?” “爱卿,不论他是否是韩信转世,即是天意,朕便不管是哪一个。亲子又如何,无才无德,一样令人失望。此子朕已无数次探过。他现在三岁有余,那种相貌与言语举止间的奇特,无不是万种出一。两位爱卿可依朕意去看,日后必依朕言。” “|陛下,若真如陛下所言,微臣定鼎力助此子传承血脉。” 刘邦大喜道:“此正是朕日夜忧思之事。两位爱卿今日知之,朕,便可放心撒手而去。只是我那吕后,虽有些治国之术,但怎奈手段毒辣。我恐她日后掌权时,无有这儿的立足之地。两位爱卿亦年事已高,待那孩儿长大,又怎奈何于她?” “陛下,” 陈平道:“陛下放心,此事若现在谋之,也不为晚矣。微臣早已为陛下谋得和绛候周勃,乃右丞相之义子。此人文武双全,智谋过人。陛下如今既已托孤,微臣自当培养此人崛起。到时吕后若立此子便罢,若不立此子为帝……” 刘邦大喜,颤声道:“她若不立此子为帝,必休之,且灭吕氏满门!” 此语尘埃落定,震彻天宇。 刘邦又出身边护法宝剑道:“朕现在将此剑交与你二人,日后传与周勃。朕会传诏整个满朝文武,若见此剑者,如同见朕本人!” 陈平与周昌叩头接剑。 刘邦又满眼飘出泪花,道:“两位爱卿,你们跟随我南征北战,建立霸业。如今战乱平息,百姓极需休养生息。那曹参最能治国。萧丞相年迈多病,必来日无多矣。国老死后,可命曹参为相,使国家富裕。而那王陵,最能刚直不阿,坚持原则。两位爱卿一定要好好扶持此二人。此是我托付你们的第二件大事。” 陈平与周昌俱都含泪道:“陛下,老臣遵命,理当竭力。陛下自当好好静养,有高明的太医为陛下诊治,陛下也许不日尽会康复。” 刘邦听了,忽然哈哈大笑,不屑道:“你们俩个都知道,我本是沛县的布衣农民,可是就我这样的平民,凭着手中的三尺利刃,居然连赫赫有名的霸王都给杀了。如今还得了天下,成为皇帝。难道这不是天命吗?人的命,是由天来注定的。就象韩信生前多么想取我而代之,而我杀了他,他竟然托化成我的儿子,也要做皇帝。这不是天命是什么!哈哈哈!天要绝我,就是天上的神仙下来,我也不会再活下去的。因此,朕,早就把那些太医们赶走了。朕,要好好地在此时享受归天的一刻。并无什么可怕,朕不过是等着上天传唤而已。” 高祖说罢,竟然微笑地闭眼,静待死神的来临。 如此视死如归的心态,似乎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第一百二十九章 贵妃熏风燃残楼 - 女人毒裁 - 怀曦 刘邦忽又睁眼道:“还有一事,便是我那戚氏贵妃。她是朕此生最心爱的人,如朕撒手而去,就如同抽去她所依靠的大树。吕氏必然再与她起些争执,因此,朕现在求二位爱卿,朕走后,立即带她与如意孩儿去到赵王的封地,远离朝廷,方可避杀身之祸。” “陛下放心,老臣自当尽力,满足陛下所愿。” 陈平略一沉吟道:“此事不如让周丞相一管到底,最为稳妥。因为满朝文武和皇后娘娘走得最近、皇后娘娘最敬重的,恐怕就是周国老。有周丞相保护贵妃母子,皇后娘娘必然不敢怎样。” 刘邦大喜道:“如此就依二位。传朕的话下去,立即让戚贵妃前来见朕。俩位爱卿就在殿外等候。朕已不知还能再撑得多久。等贵妃出去,你们便带她连夜出宫,一起到得如意的封地。周丞相就暂时不要再回长安了。” “臣遵旨。” 周昌叩头,与陈平退下。 于是即传戚懿进殿。 昏昏的灯火从帘幕里微微荡荡,灰沉沉的苍白容面映入戚懿的眼中时,便似乎一瞬间竟不认得了。 眼前如此苍老的垂暮之人竟是曾经和自己海誓山盟的夫君,此生最可依赖,一旦失去便如同自焚、最心爱的人。 “陛下!” 戚懿在床前跪下。 泪珠簌然在皙白的脸上滚落,一时心如刀绞。 “懿儿,” 刘邦留恋而又微弱的目光在戚懿的身上游走。 见她穿了深青的馨口腊梅素花绣衣,头上除了一朵绿菊钗,并无其它一点装饰,却显得犹为素雅。 刘邦笑道:“懿儿的模样还是清雅素淡的好,不知比那花团锦簇要美上多少倍。本欲让你再为朕舞上一曲,只是朕想说的是,你这青衣,不如红的好看。你,从此依朕的话,改了罢。” 戚懿诧异道:“臣的绿菊是臣妾最爱之物,陛下一直不是都很喜欢的吗?” 刘邦忽然双目明亮,微笑道:“懿儿,有些东西在别人眼里好看,在女人眼里或许就是祸患。正如朕坐在皇位之上,皇位之下便有人想谋害朕一样。各人心思不同,只因权位大小而已。你,可明白?” “陛下,臣妾明白。可是臣妾不明白的却是臣妾心火不灭,为何陛下不助妾薪?” “懿儿,你今日问,朕便清清楚楚地回答于你。朕来问你,你如此爱菊之人,是爱菊更多,还是爱朕更多一些。” “臣妾当然爱陛下更多。” “此事易解。朕完全可赐予你几个城池的绿菊,但是若没了朕,你又寥寥何如?朕不仅可赐你绿菊,更可赐你无数奇珍异宝,辽阔山河。如此你便知朕当时为何要纵容于她,那是因为朕要她杀韩信。是朕要杀韩信,而非是她要杀韩信。而朕杀韩信,是为了朕的江山。朕今日一死,固然带不走任何。但朕留下的却是朕千辛万苦挣下的汉室大统,正如朕与绿菊,你会选择朕。而朕的江山与你,朕只会选择她。因为朕已看透江山落于她的手中,可以稳固地往下传承。而落入你手,必然颓败矣!” “陛下!” 戚懿听到这里,如五雷轰顶,大叫一声,顿时瘫倒在地,忽又爬起道:“陛下怎知臣妾可以颓败,臣妾一样可以稳固汉室大统!” “懿儿,” 刘邦伸出颤抖的手,低声叫道:“你只知江山稳固时的风光,却不知背后要付出怎样的残杀,唯有毒裁二字最可形容。握在朕手里的冤魂,不知有多少。不如此,朕怎能将江山稳固。正因你是朕心爱的人,因此,宁愿将这个毒字送与给她,也不愿你沾染得半分。懿儿,朕劝你还是从今归隐了吧。朕已与你安排了后路,咱们如意孩儿的封地,粮草鲜美,财多银广,无疑是个桃源之地。来来来,事不宜迟,趁朕还有一口气,你就赶紧离开长安吧。” 说罢便命刘棠喧周昌进殿。 戚懿却拜地忽笑道:“陛下,你却不知,那贱人就快要死了。陛下,就让臣妾代替她吧!” 刘邦一怔道:“你胡说什么,你哪里是她的对手。赶快走吧。” “陛下!” 戚懿满含热泪切切喊道:“你就信臣妾这一次,你信臣妾这一次!” 此时周昌上殿拜道:“娘娘,微臣已经备好了良车快马。快请如意殿下与娘娘上路。” “陛下,陛下!” 戚懿仍不甘心地大喊。 刘邦老泪纵横,忽然心跳加快,头晕目眩起来。 刘棠便急命将戚懿带走,请太医上来。 周昌与陈平看到刘邦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且诸事尽已交待完毕,如若闭眼,戚懿定凶多吉少,因此刘邦的担心也不无多余。 于是带着戚懿赶紧走出殿外。 再去永宁殿时,才得知如意殿下竟然失踪好些天了。 戚懿满脸是泪。 最后,周昌与陈平无法,只好强行将她塞入车中,即命驶出未央宫。 戚懿坐在上,仍然凄厉地大叫,不肯出宫。 待走到宫门时,掀开帘子,忽见未央宫深处火光冲天,映红了整个天幕。 不禁放声大笑,道:“必是云婉侍已得了手。真是天不绝我戚懿矣,在这紧要关头给了我这样的契机。” 于是便命停车,对周昌道:“周丞相,你看那火光冲天,宫中必有大事。容我回去一看,本宫再随你走不迟。” 周昌迟疑道:“娘娘,陛下已将娘娘托付老臣,莫为一点风吹草动便坏了大事。” “大事!” 戚懿快乐地放声大笑,真是幸福无比:“皇后娘娘死了,这才是大事呢!你看那大火炎炎,不就在椒房殿不远吗?不是她死,还能有谁?” 周昌无法,只好命戚懿转回。 只见火势汹汹,葵香楼已妥妥淹没在火海之中,瞬间倒塌,支离破碎。 很多人都在救火,戚懿的心情便又无比激越,她甚至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差不多完全疯狂,一颗心几乎也要蹦出来了。 是的,如果这一刻不疯,那么以后的日子里,肯定会一瞬间彻底真地疯掉。 所以,她必须要疯。 她不得不疯,那楼上一寸一寸烧断的木梁,便是她此生最美丽、最香甜、最强暴的催疯药! 第一百三十章 君失婉云我失仪 - 女人毒裁 - 怀曦 于是,戚懿顾不得提上裙子就跑了出去。这时候仍然明智,故意大声叫道:“婉侍,婉侍,是婉侍在里面。婉侍,婉侍!” “娘娘,” 旁边有人答道:“是有人在里面,可是已经救不出,在里面烧成灰了。” “啊!” 戚懿又假装大泣道:“婉侍是小,可是娘娘也在里面!她傍黑的时候对我说要去里面审问婉侍的!啊!” 戚懿说到这里就惊恐地掩住了嘴,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说出。 于是此时又有人说道:“是的,皇后娘娘的确也曾在里面的。” “啊哈!” 戚懿未将这句听得完整,就立刻暴出奇怪的一声,竟不知是哭还是笑。 这一刻应是她这一生最为快乐的时光。 她甚至为这样的快乐一瞬间就跌倒在地,也甚至一瞬间就感到了斗转星移。 然后,她便立即又哭了,这次是放声大哭。 只有天知道,这一哭,是出自她的真心还是假意? 是激动还是悲泣? “姐姐!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叫妹妹的心里好不难受。早知如此,妹妹我死也不让你来这里。偏就这里怎么会着起火来!姐姐,好苦命的姐姐!怎不让妹妹替你。我那苦命的姐姐,咱们说好了一起要侍候陛下千秋万年,你怎么说走就走,让妹妹好不孤单寂寞!” 正在地上呜咽嘶喊,忽然便有人惊慌地拉她:“娘娘,你瞧,皇后娘娘正在对面看你呢。” 戚懿如听暴雷,猛然打了一个哆嗦。 眼前阴森森遍地突然刮起一阵黑风,定晴看时,前面果然正是吕后。 她怀中抱有一人,脸色苍白,寒气骖骖,冷冰冰正盯着她看。 轰。 终极溃败! 戚懿软倒在地。 “戚懿,你这一生唯一没有看走眼的一件事,便是你的云婉侍。她差一点就得呈了。她为了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不要。本宫一定要为她立碑,修传。可是,本宫却因她,失了我的左膀右臂。” 吕雉说到这里,脸色无限地凄凉,竟然也很奇怪地笑了一下,放下了手中一直紧抱着的沈凤仪尸体,黯然站起身来。 红色的焰火在黑色的夜空,紫雀一般翻飞,带着一丝诡异慢慢地走向毁灭。 这夜被风吹着,说不尽地凄凉而又深谧。 “今日,你失去了云婉侍,我失去了沈凤仪……你,你绝想不到云婉侍临终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娘娘,我是忠贞的……我的沈凤仪在我怀中对我说,娘娘,女人要想生存,必要毒裁。而,今日,本宫对你要说的却是: 不错!……本宫要活!本宫今日要对你实施本宫的毒裁!来人,这个贱人今日火焚葵香楼,欲要谋害本宫,左右给我拿下!” 吕雉恨得不成样子,整个身躯几乎完全要崩溃了。 “喳!” 吕后身边有人过来就要拿捆戚懿。 周昌却一旁出口道:“且慢!娘娘息怒。” 于是忙走上前来。 “娘娘!” 周昌假语道:“娘娘有所不知,刚刚陛下交待微臣,现要带戚娘娘去养心殿侍驾。中途却遇此地火起。贵妃娘娘耽心娘娘安危,便要过来看个究竟。如今娘娘要拿贵妃娘娘是问,皇上怪罪下来,老臣也担待不起。不如待老臣送贵妃娘娘见了陛下,然后再由娘娘处置。娘娘意下如何?” “周丞相是奉陛下的旨意吗?” “正是。” “……” “娘娘,陛下还在养心殿上等着。老臣等着过去交旨。老臣便失陪了。” 说着立即吩咐手下带戚懿火速启身。 戚懿早已是惊魂不定,即刻上车。 “慢!” 吕后过来道:“周丞相,既是去见陛下,宫中还需坐车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哦。” 周昌眼珠一转道:“娘娘,实不相瞒,陛下龙体不适,需要尽快见到贵妃娘娘。” “原来如此。如此本宫也急着要见陛下。不如咱们一起同车而行。” 说着便拉戚懿同行。 话音未落,只听前方有人急报道:“皇后娘娘,陛下急传皇后娘娘去养心殿伴驾。” 吕后一惊,问道:“为何如此惊慌?” 来人报道:“娘娘,陛下龙体甚危,文武百官正在急诏。养心殿中全都是高明的太医。” 吕后不等说完,腾地一下便抓住周昌的手臂,直送入马车中道:“周丞相,陛下急诏,你我快去。你先行一步,我和戚贵妃随后就来。” 周昌大惊,然而未及说话,吕雉狠狠地一鞭滚下去,那马便急驶起来。 吕后又命周昌的侍从随后簇拥而去,这才慢慢地转身,脸上顿满杀机。 戚懿惊恐中后退,如惊恐之鸟。 吕后咬牙冷笑,盯着戚懿头上那朵鲜艳欲滴的绿菊钗道:“你好心情!陛下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敢涂脂抹粉,鲜花一样地打扮着,给谁看!来人!” 吕雉说完凶光毕露,微醉的颤音穿透点点残火,灼灼在望不到边际的天簌中燃烧:“把戚懿这妃给我拿下,打入冷宫!” 左右蜂拥而上,戚懿惊恐地挣扎。 吕雉冷笑一声,开始往回走。 忽然又停住回头,恨恨地又吩咐道:“给我拔掉她头上的绿菊花。陛下若有个好歹,木钗粗衣,便是她这一生剩下的年华。” “娘娘!” 戚懿终于恐惧地大叫:“娘娘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是陛下的宠妃!” “我当然知道你是陛下的宠妃!” 吕后放声大笑:“就如同你口口声声知道我是皇后娘娘一样。可是现在毕竟不同。因为,若没有了陛下,你怎么可以称之为宠妃呢?” “你怎敢诅咒陛下。” 戚懿忽然一反刚才的惊惑仓惶,大声喊道:“陛下怎么敢没有!你敢与我一起去面见陛下吗?” 吕雉一愣,盯着戚懿忽然放声大笑道:“戚懿,陛下已经封我为太后,传位给了盈儿。难道你还妄想东山再起吗?” 戚懿促然道:“臣妾怎敢。陛下龙体欠安,臣妾耽心得紧。若陛下真有个好歹,臣妾敢向娘娘誓言,臣妾定不会活着。” “此话当真?” “臣妾不敢戏言。” 第一百三十一章 北斗七痣 - 女人毒裁 - 怀曦 “好,如此本宫就带你去养心殿!”吕雉冷笑:“戚懿,到了这种地步,我还真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翻身之力!” 说完命众人押解戚懿上车。 夜风高起,凄凉的千声吹动沉睡中的未央。 熊熊燃烧的烈火,并没有将高大巍峨的宫殿一丝一毫地蔓延。 相反,这里安静地竟无有一点声息。 无数盏长明灯一寸一寸地燃烧。 养心殿外,漆漆夜中跪倒了满满一大片文武百官,俱都忧色沉沉,屏着呼吸等待高祖最后一刻的诏见。 戚懿被吕后带至过来,从车上走下时,周昌眼中一亮,急忙起身迎过。 “娘娘!” “周丞相,” 吕雉凛目喊道:“周丞相,我看周丞相对贵妃娘娘的确关怀备至,但不要将这种关怀过了头才好。” 周昌笑道:“娘娘言重了,微臣只是心热而已。” “即是心热多嘴,就在这里跪着,好好反省一下,冷一冷你的脑子吧。” 一面便唤戚懿道:“妹妹走,咱们一起去见皇上。” 周昌被斥得哑口无语,见吕雉带着戚懿前去晋见,不由心下暗自叫苦。 赤色的金箔明灿,伴着炉中燃烧的安息香,一点一点反映在刘邦毫无血色的脸上。 有点点的雪花纠舞着素洁的桃杏一起勃然怒放,在自己曾经叱咤四海的眼神中流淌。 如此秀美的的丽色,最后汇聚成一股威武的雄壮。 忽听耳边刘棠轻轻禀报:“陛下,娘娘到了。” 美梦的尽头,刘邦重又回到惨冷的现实之中。 艰难地睁眼,眼前怎么模糊不清。 这,还是自己的皇后娘娘吗? 发鬓散乱,满面尘灰。 没有了凤冠霞帔,真可叫衣衫褴褛。 “你……” 刘邦此时说话已经非常费力,几乎沙哑着从喉间一语。 吕雉走上前来,扑倒在刘邦面前,落泪泣道:“陛下想说什么?” “你……怎地……” “陛下是要问臣妾为何流落到如此模样吗?” 吕雉珠泪如线,道:“陛下,臣妾刚刚就差一点丢了性命,见不到陛下了。” 说完痛苦地哀哀哭了起来。 刘邦便闭了眼睛,想必亦在心中默默叹息吧。 刘棠忽然提醒道:“娘娘,陛下已经数度昏迷。娘娘有什么要紧的话,赶紧请问陛下吧。” 一语提醒梦中人。 吕雉被惊起,拭泪道:“陛下,陛下既已托付大汉江山于臣妾,臣妾必要问,陛下百年之后,萧何相国也来日无多。陛下,自萧丞相之后,陛下让何人来接替他?” 刘邦停了好一阵子,终于启口道:“曹……参。” 吕雉又急问:“曹参之后呢?” “王……陵。” 刘邦回答得已经非常吃力了。 “那王陵之后呢。” “周勃。” 刘邦忽然竟很流利地说出这一个字,蓦地就神思炯炯睁开了眼睛。 “陛下,陛下!” 刘邦转首道:“周勃智勇双全,计谋过人,且为人忠厚。你定要……定要重用……封他做太尉。” 吕雉点头流泪道:“臣妾定然遵照陛下所托。” 刘邦便不再说话。 忽然殿外传出一阵悲哀的哭泣声,戚懿在外唤道:“陛下,陛下!” 刘邦猛可地再次大睁了两眼,嘴唇抖了几抖,喘道:“殿外……何……何人!” “陛下,” 刘棠刚想说话,吕雉接过道:“陛下,此乃陛下最宠爱的戚妃娘娘。刚刚戚娘娘在外一再对臣妾发誓,若陛下有个好歹,她必要以死来明志呢!此情甚嘉。陛下要见她吗?臣妾这就放她进来。” 一面便扭头对外面喊道:“贵妃娘娘,请进来吧。陛下要见你呢!” “陛下,陛下!” 随着几声焦急的呼唤,早已等候地不奈的戚懿,紧跑几步扑倒在刘邦榻前,放声大哭。 刘棠忙嘱咐道:“娘娘,请小声一些。陛下身子非常脆弱。” 刘邦睁眼看时,见戚懿满面都是泪痕,云发也俱散乱。 旁边吕雉陪着。 此时东西两宫这种情境,实是平生首次所见。 一时难过得将嘴唇抖了几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陛下,你千万不能丢下臣妾,臣妾要永远和陛下在一起。因此,臣妾万万不能离开陛下!” 刘邦听了,浊泪中竟落下一串热泪。 然后复将双眼合闭,再不发出一语。 “陛下,臣妾有重要的下情禀告。万望陛下听了,一定要明断!陛下,陛下!” 吕雉闻听此话,蓦然转过脸来,道:“咦?本宫倒是惊奇地很。你刚刚在外面只说看望陛下,如今又说有下情禀告,你究竟要如何怎样?” “陛下,” 戚懿此时或已疯了。 全然不顾吕雉在说些什么,只一个劲地俯身在刘邦耳前继续促然道:“陛下,臣妾已抓到了点痣之人。那桓儿脑后的北斗七痣,是被江湖术士人为点上去的呀!陛下,陛下!臣妾已经抓到了点痣之人。” 劈雷乍响。 刘邦突然将双目圆睁,眼神中忽出现了无比的惊愕、诧异与震动,转过头来直盯盯望着戚懿,面色慢慢地通红起来。 “大胆!” 吕雉叫道:“你竟敢在陛下病危时说出此等有害龙体的话,来人!” “娘娘,” 刘棠拦道:“娘娘暂且将此事放下,保护陛下龙体要紧。” 一面便命人去传张太医,刘太医及一干高明的护身御医过来。 戚懿泪落如珠,将所有的希望尽便压在这最后的一注:“陛下,陛下!睁眼看看你的懿儿,懿儿绝不会对你撒谎。懿儿此刻敢拿生命担保,懿儿的确抓到了敢在龙裔身上点痣的人。陛下,请陛下明断!” 刘邦腾的一下,面色又由红转白,盯着戚懿看了一会儿,忽又把目光转向吕雉。 吕雉神魂俱散,心头扑扑乱跳,然而仍然强自平静道:“陛下,陛下!” 一面又向外唤道:“来人,来人!” 刘棠又道:“娘娘,此时外面陛下的御林军总管陈林将军,是直接听命于陛下的。娘娘所命没有任何作用。如今且听陛下如何吩咐。” 第一百三十二章 度流年容颜渐老 - 女人毒裁 - 怀曦 这面数位太医迅速接踵而至,把脉的把脉,献药的献药,忙作一团。“来人……” 只听刘邦沉沉地终于唤出这两个字,目光仍然紧紧浮定在吕雉的脸上。 戚懿大喜,犹如死去活来,急忙便上前扣住了刘邦冰凉的一只枯手,如同扣住自己生命中最后一道即将打开的城门。 吕雉惊呆了,一时脑中苍白无措,呆然不动。 刘棠忙上前道:“陛下,您有何吩咐,请说与老奴细听。” 这完全是一个可以改变很多人生死的一刻。 刘邦的一句话,甚至几个字便可以将此后的整个史书以及戚吕的命运重新写定,然而刘邦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只是盯紧了吕雉细细地打量。 没有人知道大汉始祖的脑子里那时刻究竟想些什么,然而那一种波澜壮阔,翻江倒海的思潮一定会是无比地壮观。 刘邦忽然之间就将身子一顿,整个身子松泄了下去,然而那两只眼睛依然睁着。 刘棠神思机敏,惊恐地喊道:“陛下,陛下!太医,赶快搭脉,奉药上来。” 张太医满头大汗,右手五指一直紧紧搭在刘邦腕中命脉之上。 听见刘棠吩咐,那只手更是抖个不住,滚热的汗珠子不停往下滴落。 忽然,便明显悲痛,跪下泣道:“刘公公,陛下他,他……” “陛下怎么样了,快讲!” “陛下,已然驾崩!” 吕雉终于松出了一口气。 戚懿抱住刘邦的尸身放声大哭:“陛下,陛下!你且等臣妾,臣妾愿与你一同前行!““本宫一定成全你的愿望!”吕雉忽然抓住戚懿,恶狠狠从地上提起道:“你这个贱人,竟敢在陛下龙体如此危难的时刻,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从而致使陛下驾崩。来人,给我把我这贱人抓起来!”吕雉已经不知自己第几次喊来人了。刘棠在一旁道:“娘娘,陛下刚刚驾崩,这……”吕雉狠狠地将头微微抬起,喷起一双发红的眼睛,怒视着刘棠道:“怎么,刘公公,难道你还想攥政吗?陛下那日已经传位给了盈儿,封了本宫为皇太后。此刻,难道我想说什么,做什么,还要由你刘公公,前来教导吗?”刘棠急忙跪下道:“老奴不敢!”“那就赶快出殿,去向文武百官宣布皇上驾崩的消息。顺便喧陈林上来,本宫自有话吩咐于他。他必然在殿门口也等急了。”“喳。”刘棠遵命,并不敢违抗,急忙站起,便向外走。当刘邦身死的消息传出,外面顿响起一片阴云般的哭声。吕后手里紧紧握着戚懿的衣襟,象老鹰抓住了一只母鸡。戚懿此刻却倒不怕起来,睁起一双无畏的杏眼,笑了笑,竟说道:“娘娘,你杀了我吧。臣妾真地不愿苟活,臣妾愿随陛下一同西去。”“我当然要杀你。”吕后也笑了一笑,俯下脸:“但绝不是现在。因为,我忍了你那么长的时间,如今,我们的帐,必须要一点一点清算。”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拼尽全力抽了出去,只听大殿内叭的一声,惊醒了整个朝臣。吕雉站起身来,身边的烛花红如焰火。惊起望,无数光线交织在一起,照耀着这金碧辉煌的大殿。这一刻,多么地撼动着人心。这一刻,自己曾经为它百转千回,无数次从地狱中爬过!这一刻,将是我人生最辉煌的时刻。这一刻,更是我做为女人,一定要实施,必须要实施,不能不实施毒裁的时刻!门外文武百官随着一个又一个地涌进,乌压压跪倒在自己脚下,叩拜:“太后娘娘!”吕雉在那一刻绝对是想放声大笑的,然而她却极力压抑住了,忽然便哭了起来。可以叫做泪落如珠,悲痛欲绝。众臣见状,便也悲声大放。这哭声震天动地,拥抱着刘邦还未来得及远去的魂灵,一起共同踯躅在大汉帝国未央宫中的承德殿上,来回地震荡……两年后。曾经粘腻酥融的容颜在烛火里慢慢地憔悴变老。虚度的流年,每日间同样的愁绪都会化作无数哀怨,浸透蜡烛的身躯,在夜风凄凄中悄然而落。这时节,又一个初夏的来到,南风吹起,槐树繁叶茂盛,绿幕里透出沉香袅袅。一弯残月似忧郁的双眸,缥缈挑落在梧桐树梢。“夫人,”殿下在椒房殿玩水,他不肯回宫,娘娘也不想让他走。娘娘还说。如果夫人愿意,还要留殿下在椒房殿过夜呢。”红藕说道。昭漪想了想,便起身吹灭蜡烛。红色的火苗带着深幽的伤感慢慢化作一缕轻烟。椒房殿幽深得似乎让人头发都白了。华丽的门户,禁门中那株巨大的杏树被砍掉了,海棠也被烧焚。又生了几棵白色的大树,但却和楚兰又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后来,这树长全了,树叶和树杈竟都变成了凤凰的模样。于是便都明白,原来此树竟然可叫做凤凰树,或者是凤仪。然而,却又无一人敢当着吕后的面叫。那日昭漪走进去,七岁的刘桓果真站在一个很大的漂亮金盆旁边玩水。盆中有荷叶,刘桓的小手翻动荷叶,水花散溅到荷叶上,饱满可爱。旁边的榴花开得胜如燃火,吕雉一身金丝松花淡云流水便装,坐在凤榻上。清栗色的裙摆似乎被水洒湿了,然而她在看着刘桓玩荷。“母亲,”刘桓见昭漪进来,手里便捧着荷叶过来道:“母亲,这荷叶子好美。孩儿给你裁件绿衣服穿吧。”昭漪蹲下身去,望着儿子脸上弄湿的水露,疼爱地为他擦了擦。吕后在一旁却命道:“秋月,领殿下到园子里玩一会吧。此时天色尚早,本宫要与昭漪说上几句话。”秋月遵命,于是和几个宫女领着刘桓下殿。吕后便指着桌上几件东西对昭漪说道:“这几件是明黄色的万菊刺绣衫,是我特命为你做的。如今,你要慢慢地改穿这些黄色的主服。红色的也未尝不可。但是桃红要改成明红深红的才好。因为现在的你,毕竟不是以前纯情的小女孩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蝴蝶飞1 - 女人毒裁 - 怀曦 昭漪只是站着不动。吕后又道:“还有几只金凤钗,玉步摇,明珠耳环,都放在那只首饰盒里。你一并拿去吧。” 昭漪连看也未看,依旧站在原地,还是未动。 吕后长叹了一声,便又道:“你过来,今日我还要送你一件东西。” 说着从身边拿出一只玉钗。 灯光下,那玉色剔透,百片菊色流转,流艳夺目。 昭漪只一瞥,便即怔住了,一时竟恍惚。 只听吕后凄然道:“我知你恨我,怨我,因此,我什么都不想说。但我只说一件事,便是我埋在心底很久的旧事。这只百莫菊是当年西楚霸王最宠爱的女人虞姬,送给我的一件东西。而那时,我身陷囹圄,自然是身不由己。可怜我那失散的女儿,生下时仅只见了她一面,就不得不把她送与别人寄养。临行,我将此双身百莫菊折为两半,送给她做为信物,以便来日相认。谁知一别数年,再找时,竟无处可寻……如今,我白发苍苍,自知再也找她不到。因此,我要把这百莫菊送与给你。虽然你不是我的亲生,但本宫却从来就没有把你当作外人相看。昭漪,你从始至终,就是本宫那失散多的亲生女儿!” 罗昭漪斩罢,真不亚轰雷闪电,忽然就扑向前去,抱住那只百莫菊,贴在心怀,眼泪滔滔奔流,直滚而下。 一时悲从心来,接着,竟呜咽哭出声来,真可叫做撕心裂肠。 吕后见她如此悲伤地哭啼,自以为回心转意,不禁就也抱住她痛哭起来道:“昭漪,昭漪!当时我在楚营受尽折磨之时,你自如桓儿那般大小。可也受尽人间数不清的磨难,你,你,你果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说罢热泪横溢。 昭漪已经哭得痴傻,浑身上下不住簌动,犹如鞭抽雷击一样。 怔怔地看着斑鬓的吕雉,也不说话,只有眼泪不断径自涌出。 吕雉哭了很久,忽觉膝上有柔软的小拳落下,如落花般香软柔顺。 低头看时,只见昭漪正为自己轻然捶打。 不禁又悲又喜,在凤榻上和衣躺下,哭笑道:“女儿,好女儿……本宫今日终可放下心来。” 那是如慈花玉柳的轻然抚摸,便如似最温情的慰问低诉。 吕雉在那一刻幸福地合上双眼,眼边悬着两泓清泪,竟慢慢昏然睡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耳边秋月的声音:“娘娘,夜色不早。娘娘去寝室里安歇了吧。” 吕后终于在美梦中惊醒。 忽然颈边一冷,眼光一滑,只见那只百莫菊,桃红的玲珑花瓣,淡白的玉光里坠着中间红宝石的冷艳。 虽然历经这么多年的沧桑岁月,仍然一如秀丽的虞美人隐隐放光。 只是,它有这么凉。 把手抚上去时,上面水色犹存。 也不知美人的双眸曾为这绝世的美艳流淌出多少情怀,多少感伤,多少的哭泣……于是,它才有这么凉,这么凉。 北方大漠。 天清如水,绵软莹洁的云朵如同晶色的玉兰花在天上开放。 千里草原放眼顾盼,在天下则仿佛绿色无边无际的碧毯一般,显出郎郎的一番绝色。 鸳鸯扣上挂着玲珑的菊花美酒瓶。 刘如意穿玉白锦绣水袍,驱马而腾。 秦萝衣则一身淡淡的薄罗衫,手里拿着枝胭脂红的秀秀海棠。 苗条的身姿,粉嫩的娇容,花人合一,那情态却也如同就是沾着露含苞待放的花枝。 秦萝衣看见如意向自己飞过来,樱唇半开,刚只叫了一声殿下,就被如意一把揽起,抱在马前,向着草原深处腾腾而去。 骏马飞驰。 这是一个燕双栖,蝶双飞的季节。 草原上幽深的绿草间,素色花儿盛开,如零星的飞雪,香气扑鼻。 蝴蝶两两相会,双双对对,缠绵翔曳,翩翩扑于花蕊上,相依相偎。 花与蝶的对白,是一种柔情似水。 碧蓝如荧玉的天空,如此辽阔深远,美丽得让秦萝衣怀疑自己是否已经登临仙境。 就连天上的盈云,也仿佛时时欲袅落而下。 飘飘幻幻的美妙佳境,将这马上的两人芬芳覆盖。 旭光里,这蜜色的帘幕朦胧和缓,笼出两人在马上相亲相爱的身影。 这时节,亦伴有蝶与花,燕与树的柔色呢喃。 马速轻缓时,二人滚落于一片青色的草毡上。 那时都已沉醉,在浓香的深拥处,惊起了一片群蝶飞舞。 秦萝衣双目微闭,幸福之情难以喻表,怀里那支红花早已丢了不知在何处,只留下一些残碎的花瓣在脖颈里,恰似鲜红夺目的胭脂一般,映着雪白如玉的肤色,在草丛间妖娆无限。 忽然便即响起一阵轻笑:“殿下饶了我吧,我都头晕得不成样子了。” 如意终放了她,长叹一口气,在草上亦仰面躺下。 “我知殿下为何叹息的。” 秦萝衣将羞晕倚在如意秀美的胸膛之上,微微举眸。 看那草丛间的蝴蝶比翼而飞。 “我为何而叹?” “殿下,必是看见这蝴蝶双宿飞,而感叹人世间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矣。” “不错,本宫的确是不胜感叹。” 秦萝衣忧伤道:“是啊,世间像你我有几人?象那韩信与昭漪的旷世奇情,恐苍天都要为之落下泪来呢。” 如意簌然一动,忽然动情地举目四望,又发出一声叹道:“苍天是没有眼泪的。苍天怎么会有泪?” “殿下!” “苍天从不会流泪,流泪的只是这世间的痴情儿女,把那个情字,想得太过于缠绵委婉。因此,这蝴蝶才会飞,这草原才会这么美,迷尽了世间的山与水。你瞧,那蝴蝶成双成对,是否,就是也在感叹这绝世的美。” 秦萝衣早已哭了,泪花湿湿地迷离:“殿下,苍天虽然无泪,可是奴婢的眼泪,怎么却越来越多呢?特别是,特别是近来,奴婢在殿下的面前,会经常地落泪!” “你落泪的时候恐怕还在后面。” 如意紧抱秦萝衣,不禁潸然泪下,道:“我那时带你到这里,完全也是一时兴起。但是,我若不来此地,竟似也无处可去。可如今,悔之晚矣。” 第一百三十四章 蝴蝶飞2 - 女人毒裁 - 怀曦 “殿下如何便有悔意?单于待陛下若上宾,又专修了漪兰殿给殿下,使殿下有慈母的暖意。这里又草土丰饶,真像世外仙源一般,殿下怎么……” “这不过是表像,你哪里知道这冒顿的心思。我初来头几日,的确是盛宠,可是再过几日,竟然冷了。如今,他和我说话时,便似不屑,更有张狂之容,恐不是什么好兆。” 如意眉头紧蹙,陷入沉思之中。 ” “殿下,依殿下这么响亮的名势,这个匈奴王也不敢将你怎么样。 ” 如意叹道:“他固然不敢将我怎么样,但是看他的意思。 如果我不答应娶珂月公主,他必会将我怎样。 ” “啊! ” 秦萝衣大惊,立刻便热泪盈眶,哀然泣道:“殿下,皆因奴婢的缘故,竟要为殿下招惹大祸吗? 如果真地象殿下所说的那样,奴婢此刻就愿离开殿下,以保全殿下太平。 ” “无妨。 ” 如意道:“你不必耽心,此事纵然是他追得紧,珂月那里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 “谁说我女儿就不会答应了的? ” 如意话音刚落,只听草茵旁边的林子里刷刷马蹄声响,,一队人马顿时簇然而出。 中间海兰嵌金龙袍挂身,赤青千里驹,跨下宝刀鳞然闪烁,正是大漠狼王冒顿。 冒顿冷笑一声,手提马鞭跳下,迎着如意走来,笑道:“如意殿下,是哪一个说我女儿配不上你啊! ” 如意急忙参拜道:“单于,小王怎敢。 珂月公主美貌如仙,世间能配得起珂月公主的,并不多见。 哪里是公主配不起别人。 ” “既然如此,你就娶了我女儿罢,这可是你说的。 我女儿美貌如仙,能配上我女儿的,岂是凡夫俗子啊! ” 冒顿哈哈大笑。 “单于,” 如意长拜道:“请恕小王难以从命。 因为小王已有贤妻,天不作美。 真乃一憾事,小王无可奈何。 ” “哎! ” 冒顿道:“殿下此言差矣。 自古帝王之家,哪一个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 你父王的未央宫又何止七十二嫔,泱泱有三万余之众。 本王比起你父虽然差得太远,但也完全可以叫做妻妾成群。 女人多了,方可显大英雄在世之本色。 你如娶了我女儿为正妻,本王绝不顾忌你纳妾充妃之事。 随意你喜欢哪个,就要哪个。 如何? ” 说完,目光炯炯地盯着如意,看他如何作答。 如意仍淡然回道:“单于,此事虽说正如单于所言,王庭贵族,将相人家的确美女如云,但是小王天生却是痴情之人。 小王曾发誓与爱妻萝衣终生相守,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因此还是万望单于恕罪。 ” “哦? ” 冒顿苍鬓云下,禁不住抚髯又将旁边的秦萝衣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笑道:“殿下,这位美女的确与众不同,难怪你如此痴迷。 如此,本王也犯了难……” 秦萝衣听到这里,不禁热汗骤涌,面如土色,急忙跪下道:“单于,万万不可! 小女身份卑贱,不敢玉配殿下。 万望单于将此事稍宽一段时日,奴婢自会说服殿下迎娶公主。 ” 冒顿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女娃,毕竟还有些明断事理。 不过,这殿下可不似你这般。 既然如此,倒不如……” 冒顿眼珠一转,道:“如意,这女娃原也不差。 你如真心爱这女孩,本王倒也十分理解。 这样吧,不如你纳她为正妻,我情愿将我女儿许你为妾。 你看这样如何啊! 这次,本王倒要看看你心怎想。 ” 不料如意仍自平静答道:“单于,恕小王还是不能应允。 小王确于此前发过强誓,万望单于能体谅一二。 ” “你好不大胆! ” 冒顿怒喝了一声:“在我的地盘上,你竟敢如此羞辱本王! 来人,把这刘如意给我拿下! ” 冒顿浓眉紧皱,立命左右过来捉拿刘如意。 手下立即轰拥而上,如意也并不反抗,很快几下便将他绑了一个结结实实。 “刘如意,刘殿下。 ” 冒顿过来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森森冷笑道:“我女儿给你做小,你都不要。 想我这大漠堂堂狮王,你今日可是将我脸面扫地啊。 打得我好一记响亮的耳光。 ” 如意并不畏惧,依然平静地淡淡道:“单于随便怎么想,小王绝无羞辱单于之意。 ” “我却不信你不娶我女儿。 我且将你关在牢里个儿把月的,弄些树皮糠菜喂你,看你动心不动心。 ” 如意仍然十分安然:“随便单于怎么处置,小王绝不畏怕。 ” “你小子是想着有我那宝贝女儿罩着你吧。 ” 冒顿道:“可是如今却由不得她。 得不到你,我就把你杀了,好让她从此断了你这条相思脉。 否则我的掌上明珠,说不定真能死在你手里呢。 ” 如意低下头来,默然道:“单于既有此意,那就杀了本王吧。 其实,小王早生厌世之绪。 ” “哦。 ” 冒顿听了,甚为惊奇,过来盯着如意看了好一阵子,忽然哈哈大笑道:“这么个神仙人物,我若杀了你,岂不可惜? 本王不杀你,也不折磨你。 但是你若真地惹恼本王,本王定会把你用囚车送回到长安城里去。 你父王已死了,你这样聪明的人物,不用我说,一定会知道那未央宫中,是何人正虎视眈眈地等着你回去呢! ” 如意果然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面色灰白。 秦萝衣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冒顿面前哭诉道:“单于,请不要这么做! 单于请杀了奴婢! 但请单于不要送殿下回宫。 ” “哈哈哈! ” 冒顿开心地仰天大笑:“刘如意,本王终于抓到你的七寸了。 你这才可见本王的英明。 不是我女儿,我早把你打发走了。 不过,说句实话,本王还是非常喜欢你的。 这样吧,你若答应娶我的女儿,本王就是豁出一切,一定力保你做匈奴与大汉大统之后的明君。 这个条件如何? ” 如意仍然低头默不作声。 冒顿便笑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玉锁深宫 - 女人毒裁 - 怀曦 “来人,把殿下小心地给我请回宫去,好好地款待。本王不急,本王一定也会好好地再等上十天半月,月儿四十,甚至年儿半载。本王是能等得起的!怕什么,本王也不准备打仗,有的是时间!哈哈哈!” 说完再次开怀大笑不止。 于是便命押回宫去。 长安。 未央宫。 戚懿的冷宫也许不叫冷宫,只是叫做换了一个地方。 因为她毕竟是高祖生前十分宠爱的女人,因此即使荣华不再,但也绝非平常。 吕雉也许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将她放逐在冷菊阁一带,名为迁宫,实为关押。 但虽然与世隔绝,春色至时,此地仍然红湿绿染,香雾生光。 一柱清心的檀香袅燃,看窗外风吹丽红,满地锦秀。 奈何独倚素幔,孤灯映窗,寒意渐晕眼眉,独领怅愁。 这景像,再不复,旧日的模样。 往事不堪忆。 戚懿无数次地曾想:若当时随周昌远行,那么此刻自己的人生结局当会怎样? 而当时云婉侍真地得手,那么如今金殿之上,凤仪天下的,该又会是谁的模样! 吕雉,本宫承认的确斗不过你,但怎奈却是天不作美! 我纵全盘皆输,但你又怎奈我是先王的宠妃! 先王死时,自派有显臣相护,你又奈之我何! 你不敢杀我,将我关于此地,无论如何,不还是忌惮先王。 你又怎奈我儿如意,他的本事不知比你那愚笨的刘盈强上多少倍。 如今,他有了冒顿的后力,倘若有一日领兵杀入,你竟颓败之时,本宫岂不是要立刻扭转乾坤! 到时,你我的地位就要换上一换了! 哈哈哈! 到此时仍然心火不灭的戚懿想到这里,忽然就喜不自禁地放声大笑。 看门的侍女菊痕这时来报:“娘娘,楼下有一外人求见。” “外人!” 戚懿一愣。 “是的,娘娘。此人由专人领着,面貌奇特,不像是我们汉人。只是那人自报名为契良。” 啊,戚懿大喜,匆匆揽裙便走下楼来。 只见花厅内果然端坐一人,正是契良。 戚懿惊喜交加,上前盈盈施了一礼,道:“将军,多日未有得见,今日幸甚。但不知我那孩儿如意,在将军福地可好?” 一面又命菊痕上最好的云山雪顶来给契良,举止接引之间,满面春风,如垂死之人快要活过一般。 契良笑道:“娘娘,如意殿下在单于的关照之中,非常之好。单于修了最豪华的漪兰宫给他,希望殿下能如在娘娘身边一样惬意快活。但这些却不是在下今日所来之目的。今日在下来此,费了不少气力来见娘娘。为的是要征询娘娘一桩喜事:如意殿下要娶我家珂月公主为妻。如此,殿下便很快成为我大匈奴国当朝驸马。不知娘娘意下如何呀?” “啊!” 戚懿喜得全身颤抖,手中的杯子轻轻簌动,不得不竭力克制着说道:“将军,此事甚好。本宫听了,真是欢喜不尽啊!” 说着淌下泪来。 “娘娘,如果娘娘答应的话,单于让末将捎话给娘娘,不日便尽完婚。大婚之日,当然少不了娘娘前去。单于将向当今太后竭力请荐此事,以保娘娘顺利到达北漠。但怎奈……唉!” 契良说到这里,禁不住长叹一声。 “将军,如何?难道……此事不妥吗?” 戚懿心慌起来。 “娘娘,此事甚为复杂。依太后的情势来看,娘娘莫说是去北漠,就是此生再见殿下一面,都已是万分艰辛的事情了。” 戚懿一听,心中冰冷。 往下一顿,倾刻间也再难说出话来。 一时沉默了好久,契良方又道:“娘娘,住在这极幽僻之地,可寂寞吗?” 戚懿强作笑颜,道:“感谢将军挂心。本宫此时虽清心寡欲,但是素馨满园,倒也快活。” 契良道:“娘娘,单于本来想书信问候娘娘,但又托末将口传娘娘一件小事。” “哦,将军但说无妨。不知单干有何事于本宫?” “娘娘,恕在下直言,娘娘如今玉锁深宫,现在唯一能救得娘娘的唯有二人。一为殿下,一为单于。如今的情势,单于的力量可能大上一些。但是单于为此所要面对的竟是殃殃大国。单于如若发兵,很可能因此得罪太后娘娘。而若不救娘娘时,单于面对的却是公主与如意殿下。因此单于日夜忧虑,寝食难安。” 戚懿听得伤心起来,掩面道:“将军,不必再说了。只要我儿在单于那里一切安好,本宫就已心安了。” “娘娘,” 契良转而又道:“但此事也不是没有转机。” 戚懿便侧耳细听起来。 只听又说道:“娘娘,所幸单于新近死了正室。而单于所见娘娘之后,回去便日夜思念。单于深为娘娘美貌气色所倾倒。单于曾对在下说过,世上绝无男人不贪生好色,也绝无女人不喜爱荣华。此乃人之常情,只是各人所取方式有所不同罢了。而人海茫茫,男女取之有情时,便也可将富贵丢弃。单于不止仰慕娘娘的美色,更仰慕娘娘对高祖陛下的情深。因此特请末将前来做媒。若娘娘能吐得口时,单于说,依娘娘这般的人物,就是一死,也是极为心甘情愿的。不知,娘娘如何?” 戚懿听了半天,见他说完,忽然很安宁地道:“将军,单于真地是这么说的吗?” “正是,末将绝无戏言。” “如此。容本宫喝口云茶,细细地想一想。” “娘娘请便。” 戚懿便伸出苍白的五根纤指,端住细瓷杯盏轻啜了一口。 举眼看窗外流云漫天,目色微亮处,却正是刹那间流光的所在。 于是便点头微笑道:“将军,本宫已想好了。” “哦?娘娘如何?” “将军,回去可告诉你家单于,本宫愿从他所言。” “啊,如此末将便要回去恭喜单于了。” 契良大喜。 “只是单于须答应本宫一事方可。” “娘娘请说是什么事?” “将军须传言于单于,下次带一把利箭过来。等着本宫将这颗人头割于我大汉高祖的墓前,再随他完婚不迟。” 第一百三十六章 絮里藏针 - 女人毒裁 - 怀曦 契良一愣,戚懿手中那只和田玉莲花盏便滴溜溜从手中飞将出来,扑的一下砸在契良身上,云山雪顶伴着白玉盏清脆响亮间落了一地。 戚懿站起,激奋而又铮铮郎郎地骂道:“小匈奴贼子,那冒顿,只可恨我错认了他!本宫自待他不薄,可本宫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背着本宫投靠那奸妇!如今,他遵奸妇之命借你之口引诱本宫上你们布好的圈套。我若应了你时,本宫怎可去见陛下!怎可去见天下黎民!本宫千不怨,万不怨,只怨本宫大睁着两眼,看错了冒顿那贼臣!我那儿啊!可怜他无异于羊入虎口!” 戚懿说完热泪横流。 契良不顾身上濡湿,竟深深一拜道:“娘娘,如意殿下若有您的见地,绝不致于有今天。今日末将本为如意殿下一事而来。如今,大事已毕,在下告辞。” 说完大步流星,转身离去。 戚懿便闻惊天雷雨,似乎听到远天飘来凄惨的一声轻唤。 多少不祥的恐怖阴随风而绕,戚懿猛然从地上跳将起来,着了魔一样,摔碎了满屋子的瓷器细玉。 跑到院子里时,只见雪红一片,抬头望,千朵百朵的榴花,桃花,杏花,嵌在枝头。 那花朵真象是鲜艳的殷血一样雕织而成,玲珑如同人心圣洁美丽。 红光摇曳处,清泪划破葩瓣。 日落,天色微暗。 日出,天色灿烂。 日在枝头,如血色弥漫。 戚懿伸手过去从枝上抓了一把花瓣,又抓了一把,于是把满手都染红了。 菊痕跑过来道:“娘娘,你采花瓣干什么。” “菊痕,快拿坛子来,本宫有用。本宫留着它们,绝对有用。” 一地萧萧,都是残红。 这场景,有谁来听? ――有谁来听。 那日酷暑,满院的蝉声,恒儿出去玩了半天,不见踪影。 昭漪便与红藕一起找了起来。 素日刘桓却喜到稻香院玩耍。 于是昭漪刚刚走到稻香院时,眼前一片金黄。 那院前却有一色篱笆墙,只听一片萧索,昭漪站住时,身后便笑了。 刘桓笑道:“母亲!” 昭漪回头,刘桓手里握着一把毛茸茸的花絮,右手却握着一把银针,正冲着昭漪走来。 “母亲,你瞧!” 刘桓左手拿着花絮与针,踮着脚尖让母亲细看:“母亲知道绛云殿的长哥哥吗?刚刚我在他那里得了这么一个好玩的东西呢。长哥哥还说,这花絮棉而又肥厚,把这银针悄悄地插进棉絮里去,若是恨谁时,或是有私仇的,拿了这花絮送他。然后放在他的颈上只这么一推,那针就可推到那人的脖子里去。嘻嘻,母亲,长哥哥的法子还真是又妙又奇呢!” 昭漪大惊,忙接过花絮细看,只见那花棉似茸珠,果然盈白轻柔。 一只细若发丝的轻针只露出半截身子。 昭漪轻轻将那针拔出,明晃晃在日光下闪亮,如一痕凄水般猛然哽咽了一下。 昭漪身子一晃,登时便头疼了起来。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 刘桓关切地抱着昭漪叫道。 昭漪抚额时,红藕和几个宫女穿花度柳而来。 “夫人!” 昭漪将刘桓交给红藕,示意她们离开。 抬眼向四下望了一望,只见那篱笆墙外树荫繁密,有青蝉赤热鸣叫。 昭漪待红藕等人远走,便拿着花絮一路默默寻去。 刚刚只走在林外,隐隐听见林里轻轻的声响。 昭漪躲在一棵树后,悄悄拨了叶洞儿向里面观看。 果然看见一个小孩,一身白衣,年约七八岁模样,面皮细白,咬着牙,皱着眉,手里拿着一把花絮,半跪在地上,狠狠朝面前一张白石上瘫着的团泥刺去。 那泥却有眉有眼,面容下面很长的一段脖颈。 花絮不偏不倚,全部打落在泥人颈项上面。 很显然这絮里有针。 絮针满了时,那孩子却又一朵朵拿下,然后再一根根刺去。 男孩旁边却另站着一位俊美的男子,淡青色衣服,低头却道:“长儿,你记清那人的容貌吗?” 孩子抬起头来,声音又尖又细,咬牙道:“长儿永远都记得,烧成灰都不会忘记的。” 青衣人便说道:“长儿,我再说一遍,你也须再好好记着。此人姓审,长安城未央宫之内,也只有一个姓审的人。你抓了机会,只等我到时一声令下,得了我的信儿,拿了喂好毒蝎粉的针,刺入这花絮之内。然后他若再抱你时,你只须用这花在他颈上缓缓一送,此针绵如发丝,见了血,便会没入体内,似水一般流入全身经脉。不消一刻。你我大仇便已尽报。最妙的是,此针进入人身时,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长儿,亚父的话,你可都听真了吗?亚父今日又与你细说了一遍。” “长儿听真了。” 刘长咬牙切齿。 那人便将刘长抱将起来,把絮花一朵朵小心收入在一只黑色的小包内,然后向林外走去,一边又说:“长儿,记得,到那关键的时刻,千万不可象刚才那般用力,也不可发狠。未得出手,你须装出谦卑的笑脸儿,轻轻将针送入。你定要记住亚父的话,千万不可让任何人发觉。刺了针立刻更要抽身而去。否则让人发现你在他的怀中有什么不测,你我便有身首异处的危险了。长儿,可记清了吗?” “亚父,何为身首异处?” “身首异处就是头与身体被刀子切成两断。” “那人还能活吗?” “当然不能活。就象你母亲当日从那……从那承露盘上摔下来一样。” 白衣人忽然哽咽,面如死灰。 “原来如此,长儿都记下了。亚父尽管放心……” 昭漪站在那人身后,听俩人远去的声息越来越小,忽然便遂无语。 四下如此孤寂,而自己惊心动魄,两脚颤抖之际,手心儿里握着的那只花絮竟全都湿了。 于是滞重间举步回宫。 未进殿时,红藕又自迎出,焦急而又欢悦地叫道:“夫人,陛下派人来接夫人去朱雀殿呢!凤鸾已经备好了,夫人快些更衣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笑一尘缘 - 女人毒裁 - 怀曦 花香满楼。昭漪颈中紧紧扣在一起的桃花并蒂双连小扣,在刘盈黄色的琥珀酒中倒映出绚烂的光芒。 微微地抬眼,看见半卷的帘外碧色长天,当年的红日正自彤然。 这屋中却放了消暑的冰块,且有雕就的各种冰花,摆放在漂亮的玉盆之中。 因此,皇帝的乾坤殿毕竟是不同的,一丝都不觉得炎热。 昭漪穿深红色的雪绡衣,显得稳重而又成熟,只露出雪腕上一只玉白的手镯。 数年前单纯冰洁的罗昭漪似早已荡然无存,今日坐在刘盈面前的,或许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忽然窗外有飞鸟飘落。 刘盈便笑道:“妹妹,你瞧那鸟儿,飞了半天,也回了家了。今日你到了为兄这里,也算回了家了。妹妹不必拘束,这里只你我二人。如今这是朕的天下,为兄想做什么,旁人无有人敢说。依为兄的话,妹妹便将这杯冰凉的菊花酒喝了解解暑吧。” 说着便又过来拉。 昭漪微微一挣,便起身离了龙凤榻,走下殿去。 这幽深的大殿此时只有昭漪与刘盈俩人。 金色阳光里举着细小的茫茫微尘,从各扇湘竹窗中透射进来,洒下斑驳流离的碎影。 满殿只听见昭漪绣花鞋轻柔的碎响。 在金漆的一根大柱旁,昭漪蓦然想起此地便就是她当年翘袖折落淑香花打在刘盈的旧地。 而那时,韩信如何不是接踵而至。 葬蝶的那一瞬间,又如何不是凄惨到极致的一梦。 如今,故地重游,是谁,把这点不堪回首的往事轻轻弹奏! 罗昭漪神思往事,千愁万感一起涌上心头,不禁抱着那柱身,苦泪悄流。 晕眩中有人为自己悄无声息地拭泪,目光很模糊。 是刘盈。 静然的拥抱,如落花,再也无力反抗。 于是便象迷失的婴童坚落入怀,然后又听到谙如菩提的深深切语:“想人间,有多少个梦,在黑暗中流浪。最后,方能滚落成露珠,变成灿然的一笑。记得我那悟透佛性的御弟说过,心是莲花间,一笑,一尘缘。我的心,就是你的莲花间。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你在此地对我默然的一笑,就已注定你我此生此世再无法解脱的尘缘。昭漪,你可知,这些年,母后在我身边安排了多少美貌的女子,可是我却连一指都没有碰过。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我与你的这份尘缘。” 昭漪心海中的眼泪便滚滚流淌,忽然热血沸腾,奇丽滚烫的热吻紧接着姗落于面容。 于是全身酸软,朦胧中的呼吸也骤然急喘,颈间的扣子猝然迸裂成两半。 明色的剧光一晃,昭漪蓦然睁开眼睛,低头顿见雪白的两痕玉脯已经半露半掩。 叭的一声,海棠金玉双头簪从头上直落而下,掉在大红色的红毯上。 昭漪于是惊醒,裹紧了身子往外急奔。 “昭漪!” 刘盈就追。 追上时昭漪忽然狠劲地推了一把,这时候一股竹子的清冽异香汪汪便飘散于面。 酸然间便再次昏倒,这一次彻底地昏睡不知。 很静的梦。 青竹子梦幻的迷离,连同白色的瀑布唰哗在身边作响。 衣服被细雨全都打湿了,粘腻腻贴依在身上。 他的手是如此温柔,战场上曾弑人无数的将军此时竟绵软似轻羽。 他赤诚的微笑在眼前跳跃着水晶一般的光芒:“昨夜,我尊你是公主,不敢造次。可是如今,再顾不得了。” “公主,可是第一次吗?” 自己便全身都湿润起来,于是抱住说:“将军乃是人间英雄,奴婢本是一奴。能与将军有今日,是奴婢平生所幸。” 啊,这突如其来巨大的幸福使得自己想哭,想笑,想号啕,然而这一切都化作最美丽的柔情似水,一起流淌在青色的盈光里。 “我韩信今生,永不负你!” 昭漪笑了,热泪流淌。 “昭漪妹妹……莫哭!今日便是你我终生的尘缘。” 昭漪看时,眼前却是刘盈。 不禁大惊道:“怎地是你!“刘盈起初一愣,继而惊喜不尽道:“原来妹妹竟能说话!这个秘密瞒得为兄好苦!不过我不会随便就告诉人的。”昭漪推他起床,四下里再仔细观望时,不禁心惊肉跳。只见这久违的黑暗狭隘之地虽只有数尺,但却堆金砌翠,富丽堂皇,就连烛台也是赤金所塑,地下明晃晃全是湿润的珠玉。昭漪抬头又见头顶悬着冰丝竹纹香囊,莹洁地飘出阵阵竹香。又惊道:“你!你怎会带我来到这个地方!”刘盈尴尬地便是一笑,道:“妹妹,事到如此,我也不瞒你了。此地乃朱雀楼下一间密室。此密室奇珍异宝,应有尽有,不过此室只有辟阴候审食其才得出入。他是母后身边最信任的使臣,最会察颜观色,出谋划策。原先为兄只听说他密室中有一种叫做冰竹散的香囊,最能迷惑美女的心志。于是便向他讨要。谁知他死活不肯承认的。为兄便和贴身小太监槐儿商量,用了一坛子酒将他灌醉,偷了他身上的钥匙,这才取了冰竹散,和妹妹成就了这一段尘缘啊。妹妹今日已属了为兄,为兄发誓要立你为后,从今再不肯有半个女人。妹妹若不信……”昭漪腾地一声便站起身来,头顶是一串又一串的珠雷。低头看了看刘盈,眼中闪出不可铭状的火花。刘盈呆住了,怕起来:“妹妹!妹……妹!”昭漪迅速以跌跌撞撞的姿态衣衫不整地冲出朱雀殿,回到自己的行宫。一眼看见刘恒正在当厅郎读诗文,昭漪就血红着眼睛一步一步逼将上来。“母亲!”刘桓回头看见昭漪如此这般,有些惊讶起来。昭漪咯咯地奇笑了一声,心中暗道:好一个欺骗的谬种!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桓儿的父亲是谁!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吕太后!你口口声声说上天清明,喜我温柔善良。你说替天行道,你认我做你的女儿,做大汉国的公主,原来不仅仅是要诛杀韩信,保你政坛平步高升。最重要的,你却是要我为你生下你情人的孽种,好代替刘姓!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佛坐莲叶间 - 女人毒裁 - 怀曦 可怜太子与陛下竟被你欺骗了这么多年!哈哈哈,桓儿,你这个饱含毒谋的孽种! 原来我复仇的时间竟会定格在这里。 不要想着本弱女太好欺负,今日便要给你们一个好看! 昭漪眼中喷火,毒辣辣地瞪着刘桓,此时哪里还有半点母亲平日里的温柔! 胸怀中的小竹箭太迟钝了,昭漪一下子便取下墙上的宝剑,呛啷啷,寒锋出鞘,亮如秋水,在刘桓的脸上阴森森便是一闪。 刘桓吓蒙了,一时也不叫,更不敢出声,只是大睁两眼,看着母亲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忽然门外报道:“夫人,那个叫做辟阳候审大人的,到!” 昭漪冷笑一声,如所未闻,也不说话,仍举剑稳步向前。 此时只听外面登登的几声响,叭的银光一闪,审食其的佩剑便架在了昭漪手上。 昭漪却无惧,那一时如同神祉在身,浑身上下竟有一股巨力。 她愤怒的力量又转向审食其,二人较量,这样,一个七尺高的男子竟敌不过一个柔弱的红粉女。 豆大的汗珠叭叭往下滴落,审食其面色惊惶,一瞬间竟占了下风。 此时屋里的人全都惊呆了,那几个侍女睁大了眼睛,连叫喊都似已忘记。 忽然外面又报:“太后娘娘驾到!” 吕后很快走在门前,看见这种阵势,急命道:“快将桓儿给本宫抱过来。” 于是便立有几人跑过去,抱起刘桓就跑。 审食其随后也扔了剑,跪下道:“太后,微臣今日若有半点手迟,殿下恐怕已夭亡矣。” 吕后看了看,淡然道:“你下去吧,这里自有本宫料理。” 于是审食其随其他人一并退下。 吕雉慢慢走近,以一种深沉哀伤的目光打量昭漪,然后沉声说道:“你所想要知道的,其实非常简单。我杀了你的淮阴候,你便将本宫恨之入骨,怨之入髓。可是当年,本宫被囚禁在楚营做人质,差一点被煮成人汤的时候,本宫又怎么会不恨入之骨,侵之入髓!好好擦亮你的眼,洗净你的双耳给我听着: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成佛!钟声响时,众生都在参禅。可有谁能悟透禅的最高境界。本宫却已悟了,在这深不可测的后宫,惮的最高境界,便是一个字:毒。昭漪,你知道吗?佛有佛禅,道有道禅,而放在宫里,这便是宫禅!你,明白了吧?哈哈!” 吕雉在笑声中狂醉而去,留给痴人的,却恍忽真地是禅。 花瓣淡淡的馨香,在流动的日色中轻轻飞舞。 那姿态的美丽仿若飘鸿,如此令人沉醉。 菩提暗坐人间,看花开花落。 佛有心吗? 既有心,为何涂炭众生! 即有心,为何残害良善! 既有心,你却为何坐看花开花落,你却为何让世间无人成佛! 如此,我不便不参禅,我便不信佛! 可是,我不参禅,不信佛,却又为何这么盼望菩提暗坐人间! 原来,这禅的最高境界不是她的宫禅,而是我的佛中有我,我中有佛。 我与佛同坐莲间,笑看花开花落! 吕雉,皇太后! 你悟透了宫禅的最高境界,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就摆在你的眼前,你却混然不知。 她一定还会回来的。 她如你一样歹毒残狠的恶人,佛一定还会送她回到你的身边。 而她回来的时候,便是你们骨肉至亲相互厮杀的最激烈时刻! 而这便是佛禅的最高境界。 原来佛亦有心,佛暗坐莲花,原是要等待时间! 如此我必陪佛同坐莲叶,紧闭双唇,不发一言。 却笑看花开花落,看你如何去履行你的宫禅! 哈哈哈! 哈哈哈! 罗昭漪平生首次狂放大笑。 这笑声冲破天宇,竟是开心通畅。 柔软善良,倍受欺凌曾经怀疑大仇已经无法尽报的的弱女子,在那一刻实也难以置信自己竟能产生和吕雉一样的狂笑。 这笑声,很安静,很狂热,很残酷,也很邪恶。 穿透了锦绣华阁,琼楼玉宇,穿透了碧云蓝天,日月星河,向着霞光万道的红尘自豪地炫耀着:禅的最高境界,竟是我与佛同坐莲叶间! 接下来的几日,便如沉水般昏然活着。 睡在海棠珠花锦帐里瘦骨令仃的身子,仿佛只是一个尘世中盛装悲欢的粉盒。 而那一点幽魂却早已变为飘逸灵透的点点水墨,去寻找隔世的奈何。 见到了久违的母亲,以春姑姑,以及她们身边铺天盖地的花家。 昭漪喊了一声娘,过去时,忽又变成了赤头散发的温瑜。 昭漪大惊,回头却又见含泪的双喜,带悲的如檀。 再走近时,不远处的赵漱玉锦衣绣面,也正似喜非喜地看着她。 昭漪心中便奇然,一时说不清是悲还是喜。 忽然眼前的所有都不见了,只有韩信站在一片竹林前面,深情地望着她:“昭漪,又下雨了。你的竹刀呢?” “候爷,候爷,那竹刀便是奴婢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昭漪哭叫着大扑而去,忽然韩信也自消失不见。 面前顿然出现的却是秦萝衣。 只见她衣衫不整,满面尘土,显得楚楚而又可怜。 在微雨中却向她笑道:“昭漪!” 昭漪便惊道:“萝衣,你不是去了北漠。怎么又回来了?” 萝衣喘息着说:“是的,我又回来了。我回来是因为我还记得我以前的承诺,须要送你一双金丝玉缕的鞋子。可是现在看来,却不能了。” 说完便欲又要说时,门外有人喊道:“夫人,秋月官来了!” “萝衣!萝衣!” 昭漪大叫,忽然伸出手在空中乱抓一气,热泪横溢。 “夫人,夫人!” 是秋月的声音。 昭漪终于稳下心来,睁开眼睛。 果然便见秋月立于榻前,欣悦而又惊讶地说:“夫人,我只听得有人说你能说话,却不料是真的。这件事就连太后也不知道。” 昭漪点了点头道:“秋月姐姐,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因为,我此生再不想在人世间发出一句话了。” 秋月含泪低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乱说的。只是好生奇怪,奴婢敢问夫人刚刚是在梦里见到那个秦萝衣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花开富贵的声息 - 女人毒裁 - 怀曦 昭漪点头道:“正是,我梦见她说要回宫了。”“夫人,有这样的奇事!竟和夫人梦中所遇一样。那个秦萝衣已经回来了。不仅是她,还有如意殿下,而且……” 秋月说到这里,泪光闪闪。 昭漪不答,却蓦然就暴出一声奇厉的大笑。 这笑声将秋月震得一愣,说不出话来。 昭漪笑得迸出了眼泪,愈发地便疯狂起来。 久思所致的梦想忽然变成了现实,一时兴奋得竟然喘息。 秋月倒吸了一口冷气,似乎感到一丝不祥的征兆。 忙拉住昭漪问道:“夫人,夫人怎么了?” 昭漪微笑道:“我不妨事。姐姐快告诉妹妹,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 “姐姐,公主一直喊我……姐姐!” 秋月黯然泪下,拭道:“公主竟然一直待奴婢若亲生姐妹。如此,奴婢唤夫人总是觉得不太亲和,没有叫公主来得自然些。” “姐姐不必唤我公主。我哪里是什么公主,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而已。” 二人凄凉洒泪,共同悲伤了一刻。 秋月便道:“公主,这几日你被娘娘禁足,怎晓得外面这许多诸事。今日奴婢前来,正是受那秦萝衣之托啊!” “啊!” 昭漪便惊奇起来,拉住问道:“姐姐快讲,姐姐快些讲与妹妹听。” “昭公主,” 秋月道:“先是五日前发生了一件奇事。公主自是知道的,自从凤仪官去世以后,娘娘便提拔奴婢为她身边一等女侍,因此有些秘事就招奴婢去办。那日奴婢奉娘娘之命去找鸳歌。公主必也有所闻,她早成了痴傻之人,疯疯癫癫,整天抱着一个药盒子摔摔打打,说些疯话。那晚娘娘召了去,竟备了一层子的陶瓷器皿,里面都装了好些株红荷。娘娘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我们这些人在外面听见她在屋子里噼噼叭叭又摔又打,又哭又叫,那影像真是可怕。娘娘在里面,我们也不敢进去。后来停住了,娘娘便唤进去收拾残局。待我进去时,满屋子都是残荷碎瓷,惨不忍睹。刘鸳歌十指鲜血淋漓,坐在碎砾残片中开怀直笑。我们去拉她时,娘娘吩咐一定要小心侍候。还夸她做得很好,够得上王妃的级别。那晚奴婢和几个人送她回去,后来有几个人走了,奴婢说了几句,也欲转身时,鸳歌忽然就死死拉住了我。公主,那时她一点也不疯。她见人都走了,就对着奴婢说了好多的话。她说原来娘娘告诉她,如意殿下要回来了。所以娘娘给她机会让她做殿下的王妃,条件便是整日摔打。越打得好,娘娘的奖赏就会越高。奴婢当时吓得并不敢说话。可是她却笑了很久,最后竟道:我知道娘娘是变着法子折磨如意殿下,但是我不会让她得呈。因为我很知道我不过是第二个赵漱玉而已。我便劝她,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她忽然就惨笑:这些也无怪其他,全是我和簌玉爱慕富贵所致。那一夜数九寒冬,我收拾了包裹,让漱玉和我一起逃走。她却对我说,她只想听一听花开富贵的声息,便是死,也死甘情愿了。由此可见,她死时,并无别人的强迫。可是如今, 我也不想让娘娘有任何的强迫。我原本就是想要富贵至极的缘故,娘娘如今给我了,我须要万分感谢她才是,哪里有不高兴的一理。只是我又激动又不知所措。那如意殿下是天下极为尊贵的人物,我做了他的王妃,日后便是大富大贵。这种感觉我竟从未有过。因此,我务须去漱玉的坟前问上一问,那大富大贵的声息到底是什么!……唉!” 秋月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道:“可叹天下,可叹这深宫未央里的女儿心!奴婢当时好劝了一阵,就走了。当夜也只以为她只是发了些痴语而已,也没有多想什么。我们这些人自是无可奈何。谁知清早便听见有人来报,鸳歌死了。她是抱着赵漱玉的坟土死去的,有一盒子的花落在坟上。她的耳朵紧紧贴着坟土,想必临死之前,一定十分用力地去听些什么。奴婢当时猜想,她一定是想听,漱玉告诉她花开富贵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昭漪便泣起来。 秋月又道:“公主不知道下面的事更为蹊跷。奴婢就禀了娘娘,准奏时在漱玉坟旁挖了一个坑,准备要把鸳歌埋进去。忽然便从一旁走出一个很清秀的男子来。奴婢认得他以前曾经献白玉莲花壶给娘娘,因此娘娘非常善待于他。那人似乎叫什么……葛林。他当时很谦卑地询问奴婢,秦萝衣是否已经快回长安。奴婢回答说不知。可是那人却笑说昨夜已经在这树底下听了很久。奴婢当时实在听不懂那人在说什么,于是转身欲走时,那人却跑到奴婢跟前,跪下拜道:这位姐姐,若秦萝衣真地回宫,便请姐姐告诉她,有一把莲花玉壶就藏在这位鸳歌妹妹的身上。她若回来,必请她到此地拜上一拜。那人说完大笑而去。奴婢真是又惊又怕。谁知第二日,这姓葛的也吊死在鸳歌与赵漱玉的坟旁。娘娘听了这个消息,几乎是盛怒,命人把他的尸体拖出宫外,也不知是怎样处理了。然而中间隔了有三日的时间,奴婢便听到如意殿下和秦萝衣真地回宫的消息。这个消息当时非常机密,奴婢也只是偶然得知。如意和萝衣是冒顿单于派人用极为秘密的方式押解送与娘娘手中的,目的是因为珂月公主引大队人马在路上追击。可是珂月公主终是没有得到如意殿下,而她追至长安城外时,不幸殿下已经落入娘娘手中。而珂月公主就在长安城外摆开骑兵阵地,要求娘娘放出殿下,否则就要杀进城内。” 昭漪痴呆呆地,这其中的曲折,竟让她丝毫发不出一语。 只听秋月又道:“那日陛下也得知了讯息,便匆匆来恳求皇后娘娘,在地下长跪不起,母后母后地连声叫着,只求见如意殿下一面。” 第一百四十章 红荷亭下寒光乱 - 女人毒裁 - 怀曦 “娘娘最后拗他不过,就答应了。最后让他去殿上等着。谁知殿下这一去,娘娘便派了人将陛下围禁起来。不仅如此,又宣了很多兵将,其中有她的哥哥吕泽,弟弟吕释,大将军灌婴,还有审大人,以及张丞相的儿子张辟疆,以及好多奴婢叫不出名字来的王候将相。他们这些人一齐排列在承德殿下。娘娘自是身经百战,可是奴婢竟从未见过这等阵势,一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稍时,便有人来报,刘如意愿选择一死。只是他说生前是极洁净的人,又爱红荷。娘娘若让死时,希望成全他死于永宁殿的留荷亭上。娘娘很快点头说,我念他和我的盈儿情同手足,他又不似他母亲那般残忍张狂,我便成全他就是。那时天已经傍黑了。但是娘娘还是领着一干众人来到永宁殿的留荷亭上。又等了一会儿,天就完全黑透了。但是各种明灯照起来,却将留荷亭打亮得浑如白昼。娘娘坐在亭上,如意殿下便被押着走上来。如意殿下还是以前那么英俊漂亮的样子,只是消瘦了很多。娘娘便对他说,我再让你最后一次地选择,你若择死,便依你的死法。你若择活,本宫也只须让你答应本宫的一个条件。想当年,你的母亲让罗昭漪拿着她从西域得来的媚蝶,在朱雀楼上引诱我的盈儿。若那时昭漪有一念之差,你母亲便已得手了。今日,我要当着你母亲的面,在留荷亭上,让你心爱的秦萝衣拿着媚蝶来引诱你。我到底要看着你母亲的计谋若用在她亲生儿子的身上,该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你若答应我时,本宫说话算话,定要你从此安安稳稳地活着。如意殿下听了,便跪下拜道:娘娘,我情愿一死,不愿活着。因为我死了,珂月公主就会撤兵回到大漠。倘若我活着,她的下场可能还不如我。娘娘笑了,说,如意,你非常聪明。凭她那几骑骑兵,本宫杀她只是举手之劳。只是她父亲与我这里有这么大的好处,我也只是不想理她而已。但若她天天纠缠,本宫若有一日发起恼来,定会捉拿于她。但是你放心,本宫即使抓了她,也不会杀她,只是等着她父亲来取她而已。如意殿下道,如此,我倒替公主相谢。只是我那母亲和萝衣,若我死了,太后需要保全她们才好。娘娘回道:这个就不是你力所能及了。本宫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用不着你来吩咐。包括你的命,我说怎么就是怎么。于是殿下就用袍子蒙住了脸,道:如此,我就先行一步,多谢娘娘了。说着不等那帮人近前,便一个纵身直扑入湖中,连一点水花儿都没,转眼四下便已僻静。张丞相的儿子便向娘娘禀道,娘娘,此事甚为蹊跷,且非同小可。这永宁殿留荷亭是刘如意私家秘建的行所,自然秘密众多。如藏了机关进去,这人又是有武功的。他顺着这秘道逃将出去,依此人的本事,恐怕后患无穷。娘娘一听,于是赶紧命人潜下水中捉人。可是忙了足有大半夜的功夫,却始终捞不出殿下半个人影出来。娘娘又和众人商量,不惜把荷塘子里的水全都放干了,果然在水下发现了秘道。那秘道直通宫外。于是娘娘又派了无数人马前去追踪。奴婢但不知以下的事情,但此已是万分机密了。如意殿下现不知下落如何。” 昭漪听得惊心动魄,抓住了秋月的手说:“姐姐,如意殿下已经脱险了,是吗?” “奴婢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到底怎样,却又是个谜了。可是娘娘却放出风来说,如意殿下已经死了。珂月公主据说是在契良那班随臣的劝说下强行迫着离开长安的。此事都想着已了,谁想娘娘又去了冷菊苑。那时奴婢却也跟着,戚妃娘娘竟然还丝毫不知此情。娘娘便与她说了好多,大致就是叙述如意殿下从亭上跳进荷塘的情形。然而尸体又遍寻不着。娘娘说如意殿下可能是死,也可能是活。最大的可能就是殿下着了水妖,沉睡在水底。如果是这样的话,需要美女的赤媚蝶才能将他唤起。如今为了救殿下,事不宜迟,这几日,便命秦萝衣这样的绝世美女,拿着赤媚蝶在留荷亭上踩着一塘子的青莲去做诱生殿下的事情。而这样的场面,千载难逢,又需众人围观,一个不漏地密密看着,方更显对殿下的尊重。如意殿下生前又极为爱荷的人,唯有如此,相符相承。只是唤得殿下方好,若唤不起时,美女便要更深一层到水下去唤,更显无限雅情。” “哪里是雅情,分明是要萝衣的性命!” 昭漪惊心道。 “公主说得极是。娘娘只不过是要戚妃娘娘看着,报当年朱雀楼一仇。如今,殿下是死是活,已经无足轻重。娘娘要做的,就是要玩弄萝衣于手掌之间给所有的人看,尤其是戚娘娘。如此看来,萝衣是必死无疑了。” ……“哈哈哈!” 昭漪听到这里,怔了一下,忽然便又放声大笑,十分地奇异。 秋月不禁被笑怔了:“公主,怎么了?” “没有什么。” 昭漪抚住胸口道:“只是胸口有些痛。姐姐,你只管往下讲。” 秋月便又道:“昨夜,萝衣在狱中千求万告,求奴婢带着公主千万去见她最后一面。但怎奈,娘娘现在已经杀红了眼。听说文武百官里面,吕族的姓氐已经占了一大多半,稍有不顺者便会有杀身之祸。那些大将军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些无名的弱女。奴婢说一句给公主务要保密的话:萝衣死后,便会是戚娘娘!在此紧要关头,有一点风吹草动,奴婢的命也自不保矣。因此奴婢不敢答应,也就照实而说。奴婢当时想萝衣定会痛哭失声,不料她却十分安静平和。又取出一只荷包来,让我交给公主。并让捎话给公主,原来要做金缕玉丝的绣鞋给公主,可是现如今也不能够了。这支荷包里的东西,公主一看便知,自不用她说。公主,你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杯中凄藤垂故影 - 女人毒裁 - 怀曦 秋月说着,便将荷包递过。昭漪打开看时,里面原来竟是虞美人的百莫菊。 昭漪立时心如刀绞。 低头看了半天,方轻轻抬头问道:“姐姐,萝衣关在哪个地方?” “她被关在慎刑司一间很严密的地牢里。但是娘娘不知为什么,却命我亲自一日三餐地好好款待。因此奴婢便有机会与她接触,得知这些事情。如今她自知必死无疑,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只是她和那如意殿下情深似海,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殿下的下落。看她的那个情形,大有追随而去之意,只是还顾忌着未有得到的消息而已。公主,奴婢原曾不想相帮于她,但方才在路上思了半日。今日奴婢前来,是念及她是公主身边极为靠近之人。奴婢原也倍受公主的恩惠。若公主想见她一面,奴婢自竭力成全。只是秦萝衣现贵为重犯,公主见一见方可,先万不能有蒙救她之意。因为那般如此的话,恐怕奴婢也担待不起。” “姐姐!” 昭漪定了定心道:“昭漪断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但是,我必要见她一见,万请姐姐成全。只是眼下娘娘禁足,我又如何出得宫去?” “这个容易,奴婢早就为公主谋划好了。” 秋月微笑道:“公主是娘娘跟前的红人,有几人敢死管的?都只不过睁只眼闭只眼。要说宫中最惬意舒适的,还数公主这里。公主今夜可私密吩咐红藕与流荷,留一个装作公主睡在寝殿,反正公主也不常出殿的。公主便可换作侍女的服饰,把头发下垂遮住脸面。趁着夜色,想必也无几人看得清。晚间用饭的时刻,公主先藏在慎刑司前黑云亭后的墨树林里等候,奴婢那时必领人过去送饭的。奴婢手中握有娘娘的令牌,因此,公主到时可跟着奴婢前去和她一见。” 昭漪喜道:“此计甚好,我正依姐姐,今晚和她叙旧。” 秋月起身道:“公主若有此意,就赶紧准备吧。此时天色还早,奴婢告辞。” 说着便起身走了。 一番机密告白,罗昭漪似乎在风云变幻中突然醒活了起来。 数日昏睡床榻,如今起时,头晕目眩。 忽然看见双喜默默地走进屋内,也不说话,只是跪下来倒拜。 昭漪正想说话,他眼中噙着泪,抬头看了几眼,忽然一阵风似地不见了。 昭漪也强忍着泪,便重又穿了素洁的桃纱衣,唤红藕打水梳洗。 一番妆扮下来,重又精神焕发。 红藕不知何故,昭漪将她密唤在跟前儿,便嘱咐晚上李代桃僵之事。 红藕流荷皆都是跟了昭漪好长时间的身边人,平日里十分地贴心。 如今昭漪吩咐,哪有不应的。 自那日手刃刘桓,吕后虽派了些人前来禁足,但是这些个卫兵也都不甚大管,不过是站在外面说笑而已,从无任何警惕。 因此到了傍晚,昭漪发鬓松弛过面,打扮成侍女的装束,只留了流荷穿着锦衣美服躲在内殿中。 自己则和红藕以去御膳房提膳为由,出得宫来。 果然,藏在通往慎刑司的黑云亭后,不一刻,见秋月领人提着食盒走过。 于是,昭漪忙迎出。 秋月命婢女交换了一下,便带着昭漪直接混进牢里去了。 刑司里阴森不开,冷凉孤寂。 走过一带潮湿沉重的回廊,孤灯摇曳的微光,映出一剪瘦弱的人影。 昭漪走近看,当秦萝衣慢慢抬起头来,形容枯槁憔悴间,往日的娇艳荣丽哪里还有半分! 昭漪几乎不认得了。 “昭漪!” 秦萝衣看见了昭漪,忽然便从地上爬起,直直地扑过来。 隔着冰冷的栅栏,抢住了昭漪的手,瞬时泪眼婆娑,哭泣不止:“昭漪,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 昭漪则显得分外冷静,良久,才发出一语:“你,你终于回来了!” 这话语又冷又冰,如同雪粒子一样。 秦萝衣忽然一愣,很快回道:“昭漪,我如今再不是以前的萝衣。这一切全都拜如意殿下所赐。” “是吗?” 昭漪微笑道:“如意殿下,他……竟然会对你这么好。” “是的。” 秦萝衣泪流满面:“很早的时候,我与他不过是相互利用,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这世上,什么才是情深似水。在北国匈奴,冒顿单于甚至已经布好了花堂,让他和珂月公主拜堂成亲。可是,殿下仍不为之所动。夜间,珂月公主送他逃出。那时,殿下完全可以脱险而去。而他却记挂着我!如不是为了救我,怎至于让冒顿恼羞成怒,送回到长安。如今,全都是我害了他。我死,不足以弥补殿下。” “原来,你和他,却是如此美满的佳侣。” 昭漪仍微笑着,极平稳地说道:“萝衣,你还记得双喜吗?” 秦萝衣浑身一颤,忽然便酥软,跌倒在地。 喘了一口气,扶着栅栏,目光迷离道:“当然记得。昭漪,你可知道,如果现实双喜活着,我必要选择与他一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双宿双飞,去过一种贫苦的生活。” “你不要富贵荣华了吗?” 昭漪蹲下身子,把食盖盒子掀开了。 轻轻端出一盘黄梅糕子,还有滚热的鸡汤,放进牢里去。 “不,我不要富贵荣华。我只要殿下好好地活着,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说完仍自泪流满面。 昭漪只停了一下,继而也仍然往里面端菜,一面又问道:“这么说,你是为了你的如意殿下而抛弃了你的富贵荣华?” “是的,我愿意。” 秦萝衣道。 昭漪举杯,哗哗地倒了一杯醇酒,举起道:“萝衣,想不到你到底竟然会有如此的心地。凡此种种,我知你也是被逼无奈,自不是心甘情愿。” “不!” 秦萝衣立刻冲口惊叫道:“我是心甘情愿。此前的秦萝衣,早已不复存在!” 昭漪怔了怔,笑道:“你受了很长时间的压迫,自是与他人不同。你的心思,我最清楚。如今,你能回头,这让我非常地欣慰。所以,这杯酒,你喝了,算我的祝贺之语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念凄母宿困孤寒 - 女人毒裁 - 怀曦 “昭漪,好,我喝。”秦萝衣接过杯子,欣喜不尽。低头来,泪光泛滥,正欲端至在唇前,忽见红荧荧的杯中竟出现双喜的身影,手里拿着一束紫藤儿,正凄零零向着自己微笑,忽然便诡异地落下一串血泪来。 “啊!” 秦萝衣大愕,两手一松,一把就将手中的酒杯摔落在地,叭的一声,跌了个粉碎。 遂惊慌失色道:“昭漪,有鬼!” 昭漪安然笑道:“你错了,这世上本没有鬼。我也没有你的奇门异术,绝不会做什么手脚。你不知道的,却是自你走后,双喜就一直会出现在我的殿里。他问我是否告诉你在坟前种一棵沉香树,他有很多紫藤,在天天等着与沉香树的纠缠。我说,我已经告诉你了。他就问我,既然你已得知,为什么一直却没有见到树影?我自然是无话可说。于是他便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喝茶的杯子里。萝衣,我是并不怕的,却一直不过是纠心。如今,我将他带来给你,自有你来回答于他。我的事完了,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你。听你现在又是极想见他的,所以,有什么话,你们慢慢儿地说罢。” 说着又是微微一笑,便站起身来。 秦萝衣脸色愈为苍白,此时身子不住颤抖。 “萝衣,你以前做了那么多事,即使是现在想改邪归正,可是双喜的命,你能救得回来吗?但不知双喜听了你肯为如意殿下身死的誓愿,又会作何感想?我当初竭尽全力地帮你,实指望能替我们那死去的亲人报仇。可是你除了为你的私欲熏心之外,都做了些什么。以此来讲,所以,你必须要回来的。老天,毕竟是睁着眼的。” 昭漪在那一时喜极而泣,扶着木栅栏倚住在那里,仍然极力控制着安静的微笑:“你却不知天的眼睛有多么雪亮,他就在坐在白云间,笑看花开。顺便告诉你,隐王殿下已经死了。而且这几日,太后娘娘要传你到留荷亭上,让你手拿着赤媚蝶,当着后宫所有人的面,名义上说让你去召唤殿下的灵魂,那又怎么能召得出来呢?不过是给你一个死的借口罢了。你,好好地想一想罢。我救不了你。” 昭漪非常淡然地说出了最后一句,又是一笑。 与其说是探监,倒不如说是报仇而已。 说完,便低头向往走出。 “昭漪!” 秦萝衣忽然喊,此时却坚强亢奋起来:“昭漪,你刚刚说什么?天在莲叶间?这句话……我很喜欢。我还记得以前,我曾经告诉过你,送你一双金丝玉缕的鞋子吗?” 昭漪微微一怔。 “我为你准备的鞋子一直都藏在心里。既有莲叶间,我当穿上这金丝玉缕的好鞋,为你一舞。你便知我心意如何了。” 秦萝衣说着迸泪如雨。 昭漪却不再做任何回答,直直地走向刑司外去。 月光下杏花如雪。 楼阴之间,素月当空,玲珑玉白的桃花鞋踏在冰冷的月水之上。 有夜鸟的啁鸣,有高大的古树疏影静卧于朦胧的视线之中。 这明月里的小桥,花丛中的深院,雕花的窗格,朱漆的门户,绵绵不尽的青草,一同联咽成一首又一首绝唱时,其中的哀怨,也许只有它们自己才会知道。 昭漪自羞辱了秦萝衣之后,却并无半点的喜悦之情。 相反,满怀一腔凄怆,不知在夜风里走了多久。 忽见眼前青树茂密,几盏孤灯亮着,花花的叶子亮了一片。 忽然便清醒过来,原来已走到楚兰山了。 睹物思情,忽然全身热血沸腾,于是便萌生故地重游的心态。 回头命红藕道:“你却去那边等着。我上楚兰山上呆一会儿就来。” 红藕领命,过去一旁等待。 于是昭漪走上楚兰山头。 曾经莹洁美妙,如今凄凉苍苍的冷,仍然浮荧在愈来愈空旷静寥的深宫。 斯地斯境,埋藏了多少令人悲伤的传说,却也不知还会有多少难言的故事还会默默往下传承! 故地重游,那晶莹剔透的叶片白刷刷,仍然宛若玉色的花瓣挺立在枝头。 花影山水在月光的郎照下,也仍然如催人心魄的乐符一样默默流淌。 昭漪蓦想起往日秦萝衣仙衣飘凌,持箫临风,设巧计与如意殿下相逢,如今他二人已成患难中的破碎情侣。 也曾在这里和她私密相会,更可叹,大祸平地起,双喜命丧此境。 而自己最心爱的人,如何又不是因此祸起萧墙。 如今,大仇未报,我罗昭漪,如何不是这未央宫中,最愚蠢最让人可悲可笑! 想到这里,再也禁不住满心的痴痛,坐在一颗玲珑石上,便哀哀戚戚,小声地痛哭起来。 昏昏也不知掩面哭了有多久,忽听身后一声轻唤:“公主!” 昭漪一惊,抬起头来。 只见月辉中孤孤站着一具白色的人影,神形仓悴,恍惚竟是刘如意的模样。 不禁大惊道:“你,你是谁……莫不是……” “公主,正是我。我是刘如意。” 如意凄然道。 “你没有死!” 昭漪站起身来,又惊又骇,后退了几步,又上前行。 “是的,我没有死。” 如意黯然:“公主有所不知,自我感知母亲与皇后娘娘之间必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以来,料定下场必然叵测。于是,我便在留荷塘以及楚兰山下暗修秘道,以备凶恶。不想今日果然派上用场。我从荷塘中死里逃生,秘密潜至在楚兰山下,已经两天两夜了。” “啊!” 昭漪不禁心生恻隐,忙道:“殿下如此劳顿,定然废神竭力。” “是的。” 刘如意道:“这两日我依靠楚兰叶片度日,倒也勉强支撑得下去。今日又得见公主,真是喜上心来,气力倍增。” 昭漪一时惚得心惊肉跳,道:“殿下莫不是让我助你逃出宫去吗?” 刘如意微笑道:“公主,非也。依我之轻功,想逃出去,易如反掌。只是踯躅不肯走时,皆因我那被幽禁的母亲。这两夜我数次找寻,却竟探不出她的分毫所在。不知现在被关在哪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冷阁探母 - 女人毒裁 - 怀曦 昭漪听了,不禁又后退了几步,开始怕将起来。如意笑道:“公主不必害怕,我绝无挟迫公主之意。如今,我心已定,长安城既非我的存身之处,我也只好去城外寻找别地栖身。这一去,我必要挟珂月公主到一无人知晓的境地,再不回来。因此,务须将诸事安排妥当,才可离开。正巧公主在此,这不是天意!我便将一些重要的话托付与公主传将出去。在下窃想,公主乃无比善良忠厚之人,定能玉全小王长安城内最后一丝所愿。” 说着竟然撩袍跪了下来,在月下泪流满面,凄凉冷淡。 昭漪顿心生无限悲恻,赶紧伸手相搀道:“殿下,快快请起,奴婢担当不起。” 如意道:“公主,如今只有公主能帮得到我,事关数条性命。我也素知公主最是怜弱疼小之人,因此公主定能答允。” 昭漪道:“殿下,只要我能帮到殿下,一定竭尽全力。” 于是如意说道:“公主,我有二件极要紧的事情要公主帮来。” 昭漪道:“你说便是。” 如意不住以袖拭汗道:“公主,第一等便是我那皇兄刘盈。如今他虽是大汉天子,但却被太后娘娘所制。若非如此,恐早已救我出来。他现时皆因我的缘故,被娘娘禁足在养心殿。我数次想见他时,无奈守卫森严。我知哥哥他此时的心情必和我一样难过悲伤。当初在韩将军的淮竹湖畔,他也曾对我发下誓愿,一定要与我有难同当,有福共享。若不照时,他情愿一死。现下,我的死讯若传于他的耳中,以他素日痴情的模样,势必会一死了之。而我那萝衣,原不过是一时的情趣。谁想竟为我堕之情海。倘若她闻听到我的死讯,必也会以死殉之。由此,仅依这两件来说,我的死万万不能传入他二人的耳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如此,烦须公主将我活着的秘密告之于他二人,方能保得活命,不致酿成大祸。” 昭漪想了想,答道:“你放心,如果我有这个机会,一定坦言相告他们二人。你却说第二件事于我。” 如意便再次跪拜道:“公主,这件事便是十分地为难公主了。公主答应时,我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公主的大恩大德!” 昭漪惊起搀道:“殿下所说,到底为了何事?” 如意泣泪道:“我这一去,必是不能转还。只是,感母亲养育之恩,毕竟母子情深。在下乞盼见她一面,万望公主成全。” 昭漪听了此话,呆了半晌,忽然神思恍惚起来,默然道:“殿下,莫说你母亲现在的幽居之地我自不知以外,她是杀害我母亲以及以春姑姑的大仇人。我恨不得将你母亲碎尸万段。如今大仇未报,我怎可放她出宫?所以,此事,我万万不能帮你。请殿下自重吧。” 如意泪奔道:“公主,在下自知此事也难以成全。但是不论犯了何种罪过,她依然是我的母亲。值此可说是永别的一刻,还望公主怜见。且小人自去见她一面便走,哪怕不说一句话,也已心满意足矣。” 说着不禁满身颤抖起来。 昭漪见他万分地可怜,不禁就再次心生同情起来。 怔怔地想了又想道:“你真地保证只见她一面吗?” “小人绝对保证。” “你是万万不能带她走的。” 昭漪叮嘱道。 如意点头道:“公主放心,在下绝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昭漪长叹了一声道:“唉,看在你如此可怜的份上,我一定要帮你。只是你须说话算话才好。如今你两天两夜困在这里,一定贫乏得不成样子。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弄些吃的穿的给你,养一养力气才可以。你看如何?” 如意忙遵命。 昭漪便道:“我听说你母亲被关押的地方甚是机密偏远,这个还要我去求人才可以。办成办不成我也说不准,不过你在这里等我的消息吧。” 如意忙又答应了,于是便在楚兰树后等待。 昭漪赶紧走出来,急急吩咐红藕先去弄些食物,和一身婢女的衣服过来,拿去让如意换上。 又命在树里用餐,以养精蓄锐。 一面就出来偷偷地去往椒房殿,辗转又将秋月唤出,来至在一处十分僻静秘密的所在,将此事分毫不差地和盘托出。 秋月听了大惊道:“此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若让娘娘知道,你我断无活命的道理。因此不可轻举妄动。” 昭漪道:“话虽如此,可这如意殿下跟他母亲却是完全不同的两路人。我还听陛下说,他为了不与陛下争位,把商山四皓都拱手让了出来。而依他的本事,不知比陛下高出多少。象这样如此情深义重的人,我们怎能不帮。况且他也答应,绝不带她母亲出宫。殿下是一个守信的人。” 秋月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子,道:“这个殿下的确是与众不同的。不管戚贵妃做了什么,但是他们毕竟是母子。儿子哪有不思念母亲的?况且他这一去,永不能回。殿下真好一个义士呀!这样想一想,我也只好与公主舍命相助。只是有些事不得不防。他如今可是走在了绝路,我们还要防备。这样吧,稍时我拿了令牌,让他扮做婢女去往冷菊楼里送饭。到时,你在楼上,我在楼下找几名箭手暗地埋伏着。他若敢带走戚娘娘时,你向我发出暗号,我便命放箭。公主,你看如何?” 昭漪听了大喜,觉得此计甚妙。 于是忙依了秋月的主意,过来将如意打扮成婢女的模样。 如意本就生得面红齿白,异常地娇丽,那些卫兵又是极少见过的。 而此刻的秋月乃后宫的总侍官,相当于沈凤仪那一职,真可谓吕雉的左膀右臂。 因此整个未央,没有秋月所不能到得的地方。 当下便领了如意悄悄辗转来到冷菊阁。 此乃关押戚懿的秘密牢狱,原来并不在未央宫中,而是设于长乐宫蓬莱湖一处沙丘所完全遮挡的映区之内,孤独而又凄凉的一处行所。 四下且有重军把守,难怪刘如意遍寻不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玉楼怨1 - 女人毒裁 - 怀曦 待到了冷菊楼,秋月拿出椒房殿吕雉的令牌。此前御林军首领都认得秋月,秋月也来过此地数次。 见是侍女们送饭,必是娘娘的旨意,于是便直接进去。 那时戚懿却在楼上安睡了。 菊痕下楼迎了上来,秋月答道:“太后娘娘做了南瓜糕,让命送一些过来给戚娘娘。娘娘可睡了吗?” 菊痕道:“娘娘已经睡了。” 秋月便道:“如此,让这个新来的娇茹送去便回。” 一面悄悄地招手让菊痕过来,不知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 菊痕神色顿然惶张起来,立刻随秋月走出门外。 秋月站在门边的窗格里朝着昭漪摆了摆手,昭漪会意,便和如意一起上楼。 秋月则又喊了御兵的头目,在下面排起阵法而来。 悬梯悄悄无声震响,刘如意早饱含了热泪,一步一步默默登上梯去,来在了楼阁深处。 只见青幔垂曳,素色飘飘同,帐里忽响起一阵急促的咳嗽之声。 如意紧抓住幔上的菊花缠枝带,蓦然停住了手。 良久,竟不敢动摇一下。 过了半晌,里面又响起一声嗽响,这次如意毫不犹豫,果断掀帘而去。 昭漪立在帐外,听见里面持续的嗽声一语苍苍:“何人?” 如意强热悲痛道:“给娘娘送些南瓜糕。” “哦。放下吧。菊痕呢?你是哪里来的?” 如意沉默道:“小人是从宫外而来的。” “宫外?” 戚懿诧异,不自禁地抬头观望。 “对。” “你……你是谁!” “小人一路风尘,从宫外而来,自然不是宫里的人,难道娘!……娘娘不认得小人是谁了吗?” “如意!儿啊!” 戚懿放声大哭,颤抖着在被中直起身子,将如意搂入怀中道:“想不到为娘还能再见你一面!你好狠,好狠!你走的时候连一句话都没有,枉我疼你一十九年!” 如意亦自泣不成声:“母亲,孩儿实在对不起母亲!母亲请好好将不孝的孩儿毒打一顿吧!” 昭意在外面早听得泪如奔雨,听他们母子相逢,只是哭泣,也不说话,良久竟沉默下来。 不由掀帘,只见里面一张雕花小桌,桌上放着一大瓶子赤色的榴花,火焰般,薰薰欲燃。 床头一盏瑞鸟香炉,炉内有袅袅的轻烟缥缈而下。 不远处靠窗的紫檀木架上,一只翠羽黑嘴鹦鹉正在啄羽振翅。 戚懿乌发散在胸前,一身素色的斜襟小衣,颈前浮着一根绿丝带。 一双眼哭得红肿,低头正看着望眼欲穿的儿子,伸出双手来为她擦拭眼泪。 “孩儿罪该万死!母亲若恨孩儿,真可一刀将孩儿刺死。这些确确,全是孩儿的肺腑之言。因为,孩儿非常明白,是孩儿害得母亲流落在这一步田地。” “儿啊!” 戚懿伸手为如意拭泪,自己却珠雨纷溅道:“若说怪你,我确有一阵子好不怨恨于你。可是现在,为娘只是盼你,爱你。无论你对为娘做了什么,为娘也永远不会再责怪于你。” 大终局:苍天无泪 - 女人毒裁 - 怀曦 “母亲真地是这样想的吗?” “娘自然不会对你撒谎。你能有心回来看望我一面,我现时就便死了,也无话可说。只是上次你不辞而别,可知娘的心里如万箭穿心。后来为娘知道你在匈奴非常好,又有公主罩着你,为娘也就放下心来。娘真地不希望你再回来啦!虽然天天盼你,想你,可今日见了,竟欢喜地无话可说。为娘终将一心事放下,可以无忧无虑。” 次日,就听见吕后发话道:“来人,将秦萝衣带上亭,唤她出来,她要是说得圆满,我或许会饶她一命,否则就跳下去别出去来了。”说着又转头向戚懿道:“贵妃娘娘,好妹妹,你前边挪得再近一下,今日本宫要让你好好看看,一场好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戚懿被人连人带椅推动着。但是她目光呆滞,已然似乎不知任何了。 稍时,亭前一点红微动,侍花女穿着粉色的单瓣梅花衫,便走上前来了。 霎时,天地同声,振臂高呼一曲赤红色的亢歌,来倾心舞动这一场世所罕见的酷刑。 盈盈荷上露,灼灼在油光闪亮的荷上敛聚而时,明珠般圆润而又晶莹。千花雷动!这荷塘中千朵青莲,如绿色珠宝的花床,忽然茫茫就催下了秦萝衣颊边的滚滚热泪。似乎听到有人呼唤,那声音就在那青石荫中,红罗帐内,绿扬影里,红杏亭畔。恰一似飞莺的流呜,忽儿东,忽儿西,飘忽不定。 轻雨舞柳,宛若君的手,宛若侬的手! 灞桥柳,灞桥柳,你如我断肠般哭泣的手,却系不住离别,也牵不住忧愁,你拂不去我的眼泪,我的风霜,你把我满腔的心事,全都化作那灞水东流,因此,你就是那举世闻名的灞桥柳啊,这灞桥柳! 秦萝衣低头细看那清世妖艳的青莲,今日终于身穿赤红的小桃罗。低下身去,不由泪流满面,此时此地,细瘦的身子却早已变作飘逸灵秀的点点水墨。清灵灵地游走地神清气爽的留荷亭上。 箫声响起时,秦萝衣,又悲又恨。拿出手中那装着赤媚蝶的锦盒,一时哭得泪水咽满了颈喉。抬起头,对着吕雉高叫道:“太后娘娘,是让奴婢拿着这赤媚蝶去引殿下出水吗?殿下生前曾经说过,苍天没有眼泪,只是人间无数的相爱,才会引得撼天动地。这蝴蝶本是无数儿女至情至爱之物,怎么会去担当引诱二字,如此肮脏污秽。天!我却不信你无泪!如你有泪,理应让它飞遍千山万水,去感叹殿下那旷世的绝世之美!” 秦萝衣饱含热泪,说完擦的一声,打开盒子,一下子抓住媚蝶,紧紧一晃,那黄色的媚蝶便立时飞飘于荷塘之上。 戚懿看得痴呆了。 吕后却微笑。 雨,渐渐住。苍天无泪。蝴蝶飞,翩翩点点,如秀色的双眸,如雄色的娇莺,迷尽了花的蕊。 天地浩荡,共同一震! 苍天无泪,那是因为,它在感叹它的美。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