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家女1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三月十七,春末夏初。 无风,无雨。 清润的月光透过薄如轻纱的浮云,柔柔地洒在窗棂上,为木窗镀了一层淡淡的银灰。 一抹倩丽的身影,就这样依靠在门上,望着小院上方的那一片四四方方的夜空里皎洁的明月,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手里的玉佩。 这是姐姐的遗物,在姐姐死后,由东鲁当今天子明宗皇帝,亲手交到她的手中。玉佩交到她手中的同时,她得到了天子的承诺:持此玉佩面圣,可以满足她的三次所求。只要不违背道义,国法和伦理,一切皆可。 这似乎应该是平静的一天,但这一日经历的诸多事情,皆不算平静。 就在今日,她进到宫中,在众人无比殷羡和嫉妒的目光里,由年逾古稀的太后帮她完成了盛大的及笄礼。作为一个与皇室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的普通女子,她的际遇是让人羡慕而妒忌的。 但这一切,说起来,也算得上是她应得的。 事情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当时,太后出宫于普济寺礼佛,却遭遇贼子叛乱围困寺中。太后身边有一女官,以其一人之谋智,混入叛军之中,以言辞之利蛊惑,骗得叛军以半数兵力护她入京,潜入皇宫之中。 入宫之后,那女子又以巧计逃离,闯入御书房,将叛军围困普济寺的情况,告诉了正愁眉不展的皇上,不仅解了叛乱之围,更是以身犯险,潜回普济寺报信,替太后挡下了致命的一刀,救了太后的性命。 这个女官,正是她的母亲林鸢儿。 林鸢儿双亲早逝,家中贫瘠,仅有一弟弟与她相依为命。双亲所留下的遗产,也不过是一支乌木发簪而已。进宫为婢,乃是冒名替一户富贵人家的小姐。太后身边的女官绿筠,见她聪明机灵,便调她去侍奉太后。 经此一事,林鸢儿被太后认作义女,获封郡主之位,封号“平戎”,取“平息戎马叛乱”之意。而当时才登基不到一年的东鲁天子明宗,也是对此奇女子颇为倾心。 可奈何二人已是身份有别,只能以兄妹相称。 平戎郡主受封之时,年方十五,虽获郡主之尊,但依然侍奉在太后身畔,为人谦恭,从不居功自傲。对于在宫外小她两岁的幼弟,她也并未居功替其索要过半分荣华权位。原因之一是她秉性如此,之二则是因为她那幼弟林谦,对官场权势亦无半分贪恋,唯一所好,就是经商。 “士农工商”,商人虽然可富甲一方,坐拥泼天富贵,但在地位上,仍属于最令人看不起的下等人。为此,明宗皇帝便亲题“皇商”二字于林家,以示封赏。 平戎郡主在十七岁的时候,蒙太后恩典,从宫中出阁,嫁给了她一眼相中的贫苦讼师顾庭。当时的顾庭,二十岁,和林鸢儿是同乡,学富五车,为人耿直,来京城谋职,却因无亲无故,只能靠替人写诉状换取微薄的报酬度日。有时遇上遭了冤屈贫苦人家,甚至义务写诉状,分文不取。 明宗皇帝听闻顾庭事迹之后,破格准他入仕。 而顾庭有的也是真才实学,在朝中日益显贵起来,一直坐到了正三品吏部尚书之位,掌官吏任命、升降、考核等事务,一路顺风顺水,官运亨通,顾府也常常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 但平戎郡主却与之相反,诞下长女顾漫希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昔年旧伤复发,常年卧病在床;后又以残躯病体诞下幼女顾漫雪,沉疴并发,撒手人寰。 平戎郡主去世之时,长女漫希十岁,幼女漫雪将将满月。 对于平戎郡主风光却短暂的生命,时人大多略表叹息。当然,也有人酸言,是平戎郡主命格太轻,承不住这浩浩天恩,才香消玉殒。 在平戎郡主去世后两年,吏部尚书顾庭请旨,将府中已育有两子一女的姨娘卢氏抬为填房,明宗皇帝准奏,并晋封平戎郡主长女顾漫希为敏柔郡主,意在提醒卢氏不许苛责已故平戎郡主之女。当时年仅两岁的顾漫雪因年纪尚幼,没有晋封。 三年之后,十五岁的敏柔郡主带着五岁的妹妹顾漫雪,随卢氏及其女顾漫妮奉旨入宫,贺太后寿辰,不想妹妹顾漫雪于宫中落水,性命垂危。顾漫希不顾严寒,在院中跪了一夜,苦苦哀求老天不要将妹妹带走。明宗皇帝严令太医院务必全力以赴,终是将顾漫雪的命,从阎王爷手中抢了回来。 只是醒来之后,顾漫雪却不记得先前的记忆,连话也不多说,整日里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还常常夜半惊悸。顾漫希便入宫向皇上求了恩典,以妹妹在顾府里不适合养病为由,将其送到林家在京郊的宅院里养着。 又过了一年,十六岁的敏柔郡主出嫁,夫君是出生于太医世家的刘家大公子刘铉逸。两人郎才女貌,两情相悦,本该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可是成亲不过数月,敏柔郡主便在太子和太子妃大婚之日意外遇刺身亡,死状极是狰狞可怖。 唯有手中紧紧护着一块玉佩,不肯松手。 汴安城府尹和大理寺卿将玉佩交给明宗皇帝过目,明宗皇帝见了玉佩之后居然大惊失色,随后将顾漫雪唤入宫中问询。 没有人知道,明宗皇帝和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谈了些什么,可是谁都忽略了一点——如此半大的孩子,从她口中所说出的话,才最为可信。 谈完之后,明宗皇帝便下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晋封顾漫雪为敏慧郡主,搬离顾府,由林家抚养。太后亲赐敏慧郡主林姓,并替其取名为若,作为林家嫡女,入林家族谱。 第二道圣旨,厚葬敏柔郡主,以刘铉逸正妻的身份葬入刘家祖坟,但更其姓氏为林,改名为林希,入林家族谱。 第三道圣旨,也是最令人侧目的旨意,是要将已故去多年的平戎郡主迁出顾家坟茔,并且追封为淑德郡主,以长公主之礼重新下葬。 这三道旨意,皆是要将平戎郡主和林家与顾家划清界限。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又都不约而同地清楚——吏部尚书顾家快要不行了。 虽然,自那以后,战战兢兢的顾庭并没有遭到贬谪和降罪,依然在吏部尚书的位置坐着,但圣心已失是不争的事实,将近十年未曾在官场上再进寸许不说,单看荣升为顾家嫡女、比顾漫雪年长三岁的顾漫妮至今不曾定亲,就不难猜到这一点。 而顾漫雪,则从顾家、连带着从顾家族谱上一并迁出,以林家二小姐林若的身份,由林谦养在林府,直到今日。林府上下,都称其为“少小姐”。 这道靠在门上望着冷月清辉的倩影,便是林家的少小姐——林若。 第二章 林家女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前尘往事至此,已近九年了。直到如今,仍没有人知道,当年林若究竟对明宗皇帝说了些什么,才会让九五之尊如此迁怒于顾家。 事实上,林若也自认为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只是把自己认识的真实的顾庭,以及她是如何在顾家度过每一日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明宗皇帝。她让明宗皇帝清楚地看清了吏部尚书顾庭那温润如芝兰之树、耿直似刚正不阿的表面下,是多么道貌岸然、心机深沉! 顾庭早已打算让卢氏取代平戎郡主的正妻之位,唯一的庶女顾漫妮,更是被他宠得如嫡出小姐一般; 所谓的淑德郡主是因身染沉疴,因生产落下病根、不幸亡故的说法,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还有平日里卢氏这个继母和顾漫妮这个庶姐的欺凌,她是亲身经历的,做不得假。 在当时明宗皇帝眼里,她仅是个六岁的孩子,但林若自己知道,她并不是。 这是埋藏在她心底最深的秘密,一直没有对人提起过:她并不是真正的顾漫雪。 真正的顾漫雪,在五岁那年落入冰凉的池水之中时就已经死了。 而此刻改名为林若的她,原名叫作顾梦瑶,一个稀里糊涂地发现了自己被小三,然后被正室推下游船的现代女性。 作为顾梦瑶,她曾是一个出色的设计师,但也是个天真的傻女人。她是职场之上的精英,却是爱情里的傻子,和一个有妇之夫谈了三年的恋爱,满心期待地赴约游轮,本以为会是一场浪漫的求婚,却没想到等待她的是一个残忍的真相和一个匪夷所思的结局。 意外被人从游船上推落海中,再次醒来,就成了顾漫雪。 有个官至吏部尚书的爹,有个贵为平戎郡主的娘,还有个疼爱她的亲姐姐。这样的家世,本该是能拥有一段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生活的。 可惜,娘亲早就死了。 不久之后,姐姐也横死了…… 而那个吏部尚书的爹,对待她的态度,竟只有漠然和憎恶。 姐姐顾漫希的死,是个意外,是一个让她很难接受的意外——毕竟姐姐是真真儿对她好,且全力护着她的。 没有了姐姐,看起来这么孱弱和幼小的她,只能尽全力握住了明宗皇帝这个救命符。 那块玉佩,是姐姐临死前紧紧攥在手心里的。 当明宗皇帝把玉佩交给她,并许她三次所求时,她毫不犹豫地提了两个要求:第一是要很顾家断绝关系,第二是要让娘亲和姐姐与顾家断绝关系。 她宁愿被人戳着脊梁骨斥责成“不孝女”,她也要离开顾府这个龙潭虎穴,不想再和顾家有任何关联。至于“敏慧郡主”这个分封,大概是明宗皇帝对平戎郡主母女的亏欠,所以想要弥补在她的身上吧。 老天终于是让她挣扎着活了下来。 舅舅待她很好,她也打算要好好活下去,连同顾漫雪的那一份人生一起,活的恣意,活的精彩!连同长姐顾漫希的恩情,林家的养育之恩,一并好好报答。 只是,未曾想到,又过了九年,她再次拿着那块玉佩,来向皇上兑现最后一个承诺。 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姐姐,为了林家。 那些或明或暗,觊觎林家财富的人,她都要好好地对付着;那个害得姐姐惨死的幕后凶手,她一定要揪出来! 她已经在东鲁呆了十年,早已不再是那个没有什么可以依仗的小小稚童,哪怕是今日,太子以侧妃之位来利诱威逼,她也全然不惧。 只是,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不能明着直言拒绝。 所以,在今日,完成了她十五岁的及笄礼,她出示玉佩,向东鲁天子提出了她最后一个要求:她要成为荣王的正妃。 荣王是何许人? 那可是东鲁唯一一个异姓王爷。 东鲁天子姓李,在他还没有登上九五之位的时候,他有一位结义兄弟,复姓慕容,单名一个璟字,年纪轻轻,奇兵绝谋,是一名难得的将帅之才。 当时还不是太子的明宗皇帝,与少将军慕容璟二人感情笃厚,同吃同住,比亲兄弟还亲。之后的皇位之争中,明宗皇帝的太子兄长在叛乱中被诛,他可以顺利地登基成为君王,除了太后的一力扶持之外,慕容璟功不可没。 所以,当明宗成为皇帝之际,慕容璟自然是三军之帅的不二人选,当年平息普济寺之难、救驾太后中也是首当其冲的功臣,因此被封为誉王。 只可惜,天妒英才,誉王在出征北地时中了暗算,马革裹尸。 噩耗传来,身怀六甲的誉王妃,当即晕厥,提前产子,血崩而亡。 为彰誉王夫妇的功绩,明宗皇帝将此子接入宫中,视如己出,赐名“冲”,认作义子,与诸皇子一起论排行,敕封荣王,养在身边,一切皆以皇子规格。 当时宫中已有三位皇子,故而有敕封在身的慕容冲,又被称为“四王爷”。 四王爷慕容冲自小便知自己身世,不愿负其生父所愿,钻习兵法、苦练武艺,少年时期更是请命入军营磨砺,南征北战,英才天纵的慕容冲早已成为一位不输于其父的将军,战功赫赫,令敌人望风披靡。 只是,已年过二十的荣王,至今孤身一人,不曾婚娶。 认真算来,慕容冲虽非皇室血脉,但其身份高贵,不必遑论;更兼其战功赫赫,即便是皇上嫡亲的女儿都未必能配得上。当然,他自幼由帝后亲自抚养,更与皇子一同排辈,虽是誉王之子,但与诸位公主便是兄妹之称,尚主并不可能。是以,如此尊贵的身份,在讲求门当户对的社会里,该是一名世家小姐才配得上的。 反观林若,原本若是以“吏部尚书嫡女顾漫雪”的身份婚嫁,倒也还是配得上的。 可是,她早已成了林若,不是官家小姐,而是末流的商女。 即便是汴安城首富林家,即便是皇商,也还是商流;即便受皇上和太后青眼有加,封了郡主之位,想要荣王正妃的位置,出身上还是差了些。 明宗皇帝犹豫地看着御案之前跪着的双手捧着玉佩的林若,她如今的模样,和他初见平戎郡主、也就是林若的母亲林鸢儿之时极像,特别是眉眼间普通女子所没有的执着和决断。 她手中的玉佩,是镇南候从南疆发现的岫玉,经巧匠打造雕琢而成,价值连城。 明宗皇帝自问这辈子并没有亏欠很多人,但冥冥中,或许是巧合,玉佩的主人,竟无一例外,都是他问心有愧的对象。 兜兜转转这么些年,这玉佩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是老天的意思,授意他把心中的亏欠,都弥补在了林若身上。 思及此,明宗皇帝沉声说道:“朕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等过几日,圣旨便会传到林府的。” 林若跪地扣首:“谢皇上恩典。” 第三章 林家女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半依在门框上,慢慢地梳理着脑海中的千头万绪。 不想嫁给太子的事情,明宗皇帝帮她解决了,但之后嫁给荣王的事,她却要仔细筹划——这本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但太子的搅局,让她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如此一来,她得静下心来想想该怎么重新规划。 还有一件事,是林若没有想到,明宗皇帝并没有把这块玉佩收回,而是重新交回了她的手中,让她好好保存。 她与姐姐顾漫希虽然只相处了一年的时间,且这一年中,她又因养病为由,有不少时间呆在林家京郊外的宅子里,可即便如此,她也清楚地知道,手上的这块玉佩,并不是顾漫希的那一块。 林若不知道的是,当年,得到岫玉的明宗皇帝,命巧匠打造了两块,其中一块则在林鸢儿出嫁时赐给了她,而另一块的下落,即便是明宗皇帝,也不知晓下落何方了。 她也不确定,明宗皇帝是否觉察这块玉佩,并非是他赏赐给林鸢儿那块,她唯一知晓的是,姐姐顾漫希的那块玉佩上,刻着姐姐的生辰八字:癸卯己未丁卯庚子。 而这块从血泊中拿回的这块玉佩,上面光溜溜的,什么字迹都没有。 那这块没有刻字的玉佩,又是谁的呢?凶手? 似乎并不是。 援手? 那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线索呢? 这块玉佩是和顾漫希的玉佩一样,都是南疆的岫玉,雕功、纹理来看,皆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所以,拥有这块玉佩的,一定是和皇家、和明宗皇帝有着极密切的关系,但跟顾漫希的死,又有什么关联呢? 玉佩在掌心里呆得久了,有了温度。图案的缝隙里,还有早已干涸的血渍嵌在其中,那是和她阴差阳错下有了血缘关系的姐姐的血。 而另一只手中,却是一张早已揉碎了的纸条。 若不是因为这张纸条,她也不至于今日就带着玉佩去求明宗皇帝赐婚了。 有人眼红林家,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转身,林若回到房中,掀开了灯罩,将手中的破碎的纸条丢入烛火之中。 火舌刹那间,便贪婪地吞没了纸团,留下一阵黑烟和几缕灰烬。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林若没有回头,说了一句“进来”,手中并没有停下把灯罩重新在烛火之上的动作。 “小姐,老爷请你过去。” 不用回头,林若也知道来人是谁,并不仅仅是因为声音,而是因为,这个府里,其他人都是按照她的要求,称她为“少小姐”,只有一个人会叫她“小姐”。 这个丫鬟,名字叫做幽草,曾经是她姐姐顾漫希的丫鬟。幽草是顾漫希身边的丫鬟,在顾漫希出嫁前留给她的,为了就是能够在她嫁到刘家之后,给她留一个可以在顾家护得住她的丫鬟。 可谁曾料想到,她从顾家平安无事地走了出来,和顾家断绝了一切关系,而嫁出去的顾漫希却没有逃过厄运,意外惨死。 从顾家离开,林若只带了幽草一人。 在林府这么多年,贴身伺候的,也就只有幽草一人。 林若的手从灯罩上离开,淡淡地问道:“舅父在书房?” 幽草点了点头:“是。” 说罢,便上前来帮林若略微整理完毕,跟在她的身后,向着书房走去。 在东鲁呆了十年,除了头脑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和思路,林若和这个朝代的人都没有太大的区别,虽然免了丫鬟小厮们的日常跪礼,但这些形容发饰都是交给丫鬟打理的。 书房的门掩着,昏黄的灯光里,有个黑色的轮廓,正坐在案几上翻阅着书页。林若叩了叩门,轻声道:“舅父,阿若求见。” “进来吧。” 林若推门进了书房,把幽草留在了门外。 但凡是要在书房中所谈之事,大多是要紧机密的。下人们都有自觉,并不会靠近。 案几旁的林谦抬眼,端正的面庞和挺秀的五官,体型胖瘦适中。手中所执的,正是一本账簿。只是身着一套半旧的家居服,除了腰间一条玉带外别无华贵的饰物的他,让人难以将他和汴安成中新晋的首富联系在一起。 “坐吧。” 林谦指了指身边的紫檀做的凳子。 紫檀木打造的家具,即便到了现代,也是价格不菲。东鲁紫檀木稀少,一寸紫檀一寸金,只有大富人家才会用少量紫檀制作一些摆件工艺品放在家中,彰显其身份。如林家,整个书房里目之所及的书架、案几、桌椅皆是紫檀,这般低调的奢华,恐怕就只此一处了。但是,因为林若喜欢,也因为某位得道高僧说过,紫檀可以庇佑林若。 书房的正中,还挂着她亲笔写下的十六个字: 省躬讥诫,宠增抗极。殆辱近耻,林皋幸即。① 英气逼人的笔锋,让人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林若躬身行礼,坐定,执桌上的瓷壶,给林谦面前的杯中续茶,再恭敬地递到林谦面前,任由林谦的目光上下打量。 不到十年的光景,在她的手中,林家从众多商户里脱颖而出,一举成了帝都汴安首富。不知真相的人,会以为林家有明宗皇帝和皇太后的庇佑,有朝廷的照拂,有当家人林谦的手段高明,但林谦却知道,真正厉害的是他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外甥女,帮他握住了汴安的经济命脉,甚至隐隐有在商事上,有问鼎东鲁之相。 仍然记得,从顾府把这个小丫头接到林府时,只是个蜷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小丫头,沉默少言,却极喜欢看书,最喜欢的莫过于《管子》、《孙子》、《墨子》、《史记》、《战国策》等典籍,以及从各地重金搜集而来的舆图。 当时他还开玩笑,说林家要出一个女军师了。 虽是一句玩笑话,却也贴切,林若,真就是个纵横商场的女军师。 她默默地帮林谦阅览账目,一针见血地抒明己见,指出关键问题所在,虽并不直接参与林家各商铺的经营,但对林家的生意确是了如指掌,甚至比他这个林家的当家人还要清楚。在她绘制的舆图之上,一步一步地将林家的生意开始扩张,从汴安城,延展到东鲁国土的各个角落,再延伸到代国、泽国、西蜀、南疆…… 如手下最出色的大掌柜黎旻的长子黎焰所言,林若是个天生的商人,对利益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敏锐嗅觉;她似乎生就了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一眼之间,只言片语的相谈,就能对对方做出极为准确的判断。 有她相辅的这么多年来,林家几乎没有经手过一桩赔本的生意。 ———————————————————————————————————————— 注:①出自千字文,意为:听到别人的讥讽告诫,要反省自身;备受恩宠不要得意忘形,对抗权尊。如果知道有危险耻辱的事快要发生就退隐山林,还可以幸免于祸。 第四章 林家女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若是换了其他人,有如此艳艳惊才,必定会炫于人前,以换取旁人的殷羡和簇拥。但林若却正相反。 她从不在外人面前展露其锋芒,倒是对舅父林谦,以及林谦的儿子、她的表弟林祁,知无不言,从不藏私。 或是因为,前朝武周称帝的缘故,有所忌讳吧。 不过在东鲁境内,多数人还是对武则天这样的奇女子报以欣赏的态度——平心而论,她缔造的武周盛世,对比太宗皇帝的贞观之治,也并不逊色。 而且放眼东鲁,能够称得上奇女子的,也有不少:当朝太后,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若非有她一力支持,东鲁的乱局也不能消弭地如此迅速;太后娘家兄长的外孙女——东鲁唯一一位手握兵权的女都督,凤阳郡主曲潇湘,也是上过阵杀过敌的巾帼女将;更别说林若的母亲淑德郡主林鸢儿,她在普济寺救驾的事迹,至今还有说书先生在酒肆茶馆里讲述着。 只是,林若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点,总是好的。毕竟她躲在深闺之中,亦能知晓林家生意的细枝末节,也可给出合适的应对之策。 不过,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促使她改变这个想法。 这场病,让她再次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大夫能够找得出病因。林若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怪异地缠绵病榻两月有余,连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鬼医阎罗”莫用愁都束手无策。 幸好老天垂怜,林若命不该绝,有一位高僧,将一纸佛笺交她的手中,竟奇迹般的让她的双眸重焕光彩! 林谦又遵照高僧指点,斥重金打造了这件紫檀书房,不久之后,林若的病便倏然好了。 在那场病愈之后,林若便像换了个人一样,她不再躲在深闺书房中不为人知,而是渐渐地接手林家的生意,更是亲手缔造了轰动整个汴安城的“香雪海”。 何谓“香雪海”? 其实是林家在汴安城中的三家商铺。 “香”,指的是位于汴安城东市中心的绮兰香。 这里头的胭脂、水粉、饰品,若说是第二,恐怕放眼整个汴安城,无人敢称第一。时下的新衣,精巧的首饰,几乎聚集了全东鲁手艺最为高超的能工巧匠来完成。 尤其是林若亲自设计的饰品,每一件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即便价格昂贵,仍是引得无数爱美的命妇小姐们趋之若鹜。她设计的饰品,工序繁琐,连结巧妙,造型独树一帜,更重要的是她的每一幅稿图都是为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女子单独设计的,绝对独一无二。 毕竟是顾梦瑶的老本行,这对林若来说,只不过是绘制一些手稿罢了。 坊间传闻,只要是林家少小姐所绘稿图,奉命打造的匠人便会被其他匠人高看一等。当然,能够有幸拿到林家少小姐的图纸的匠人,也会因此在城中声名鹊起;能够有一件林家少小姐亲自设计的钗饰,更是会让命妇小姐们高看一等。 有赞誉,也自然有酸话的,可若是这绮兰香的东西,连皇太后都爱不释手、夸赞不止,谁又有胆子敢跟皇太后唱反调呢? “雪”,指的是在开花柳巷的风花雪。 正如其名,乃是汴安城中最出名的青楼,不过却又不是普通的青楼。 风花雪之所以能够从众多青楼中脱颖而出,倒不是因为它供公子少爷们取乐。但凡是来风花雪的客人,大多并不是冲着男欢女爱、寻欢作乐来的——它并非如其他青楼那般,是眠花宿柳的地方,却有比靠送往迎来做生意的青楼更高明的吸引四方豪客的招数——这是林家特地举办的汴安花魁的地方。 若是让林若用现代话来解释,那就是一个古代的青楼女子才艺选秀直播。 文人骚客们或许见过青楼之中的女子们弹琴、吟诗、唱歌、献舞,却必定不曾见过诸多青楼中所有的头牌姑娘们聚在一起斗琴比舞。如此盛景,错过了岂不可惜了? “海”,指的是汴安城中的第一美食楼,饕餮海。 但凡是到汴安,若没有尝过饕餮海的美食,简直就可以说是没有到过汴安城。 在饕餮海开张大吉的那一日,林若更是请到了明宗皇帝亲自驾临,她亲自掌勺,请明宗皇帝品评饕餮海的菜色。明宗皇帝龙颜大悦,御赐亲笔,题下了饕餮海的牌匾。自此之后,饕餮海日日客满为患。 说起厨艺,林若倒是不得不感谢前世那位让她蒙在鼓里做了三年小女人的渣男。 老天可能会对一个极好,但未必会对一个人极为刻薄,除非真是十恶不赦之徒。 前世的顾梦瑶和楚皓泽两人,都是货真价实的吃货,只不过,当时还是顾梦瑶的林若满心里就本着“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的方针,苦练厨艺,再加上她本身是设计师的缘故,对摆盘更是如虎添翼。 殊不知,偏生就是厨艺这一项,让她大展拳脚。饕餮海每月一回限量供应的新品汇,更是成了各位古代有钱的吃货们不可不抢的一场比拼。 绮兰香,风花雪,饕餮海。 短短三年的光景,“香雪海”早已成了京城贵妇、公子少爷最爱的三处地方;也是这三出令人瞩目的销金窝,奠定了林家在汴安城的首富之位。 如今,坊间的酒肆茶馆里,日日都有不同的说书先生,向茶客看官们讲述着各种各样的传闻,让人辨不出真假,这其中自然包括“香雪海”是否真出于敏慧郡主之手这么一说。 不过,大多数人持否定态度。 敏慧郡主精于数算和厨艺,这在汴安城中不算什么秘密——那可是经过皇上和皇太后的认可的。但若说这名动京城的“香雪海”是她经营的,那就多半是空穴来风了。 如此一来,隐瞒真相的目的就达到了。 当然,这些听着传闻的茶客看官们并不知道,所有的说书先生在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地讲完这些事迹后,都可以从林家领到一笔不少的茶水费。 这,也是林若的安排之一。 古代的消息传递,可没有现代那么灵通,口耳相传,可不就是最普及的宣传方式了! 用最少的钱,取得了最好的宣传效果,林若这一招另辟蹊径,实在是高! 平心而论,跟这些说书先生的关系维持得好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或许不知哪天,要用上他们来散布什么谣言呢? 毕竟,不论在什么朝代,能够掌握舆论,绝对不失为一种明智的策略。 第五章 林家女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说起“香雪海”之最,可就不得不提一下其中的风花雪,这可是林家之所以能一跃成为汴安首富的摇钱树啊! 风花雪是这两年才突起的新贵。 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是职场白骨精,顾梦瑶也还是有感性的小女生的一面,看过各个版本的穿越文,其中不可避免地会提到这个无本万利的摇钱树——青楼。 可是,作为青楼,以“卖艺不卖身”来博取噱头和目光,真的就能够脱颖而出吗? 男人可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花钱来是想要解决自己的淫乐需求的,你让人看得见吃不着,人家当真是能够乖乖买账吗?再说了,作为一名深受渣男荼毒的受害者,林若很清楚,这封建社会里的薄情郎相较于现代社会,显然是只多不少! 不过,也就是因着男人的劣根性,林若才别出心裁地打造出了风花雪。 平心而论,但凡是入了青楼的姑娘,除去被逼良为娼的,大多都不外乎心存这么几个想法:趁着年轻貌美之际,要么赚上大把大把的金银,要么博个名扬天下的艳名,要么就找个下半辈子的依靠。 可是光靠每日来青楼中寻欢作乐的客官,竞争压力该有多大? 青楼中的女子,特别有那么些小名气的青楼女子,要么才华横溢,要么风华绝代,要么才技双绝,这样庞大的资源不好好利用,简直暴殄天物! 所以,林若便以此噱头,在风花雪月立下规矩:但凡是有才情技艺的女子,都可以来风花雪炫技比试,搏名搏利,旬月小比,季年大比。但凡想找乐子寻新鲜的男人,都可以来风花雪观赏,挑自己心仪的姑娘助威打赏,只要你交得起钱,各位青楼的老鸨们也不会拦着贵客和姑娘们共赴巫山云雨一番——只有一点,想要良宵一度的,回各家的青楼里。 风花雪能跻身“香雪海”之首,是因为它是做到了真正的无本万利。 论起来,整个汴安城、甚至是整个东鲁的青楼姑娘都是风花雪的人,整个汴安城的寻花问柳之人都是风花雪的恩客。青楼的姑娘们来风花雪搏出名,回到各自的青楼里更是名副其实的摇钱树,老鸨笑得数钱都数不过来;还未搏出名的,只要给出够诱人的条件,比如以后所赚银子的分成,风花雪就有办法让她声名鹊起——这当然属于行业内部交易,不是风月场中人是不会知道这条潜规则的。 说起风花雪最大的亮点,便是落在一年一度的花魁竞艺上。 这汴安城中的花魁,可是一轮一轮比到最后,才揭晓的。这可比战场厮杀还要凶残血腥得多,赢到最后的,必定是名副其实,才色双绝。面对这样的绝世尤物,想要一睹芳容,甚至共度良宵,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在决出当年花魁的前两个月,与花魁共度良宵的机会就会在风花雪被公开竞价。 这一轮一轮的比试,一次一次的筛选,越到后头的尤物,就越能勾起来青楼光顾的公子哥儿们的兴趣。 有人会借故闹事? 林若并不担心。 但凡能在风花雪里一掷千金的,非富即贵,而且没有最富最贵,只有更富更贵。京城重地,有权有势的贵人,一抓一大把!真有不怕死的敢来挑事,可不还有明宗皇帝亲封的敏慧郡主,以及和敏慧郡主青梅竹马的靖平侯府世子苏慕禹来撑腰嘛! 再说这风花雪的花魁竞价,规则十分新奇,可以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在花魁竞选的两个月中,任何人都可以参加竞价,同样是价高者得花魁春宵一刻的机会,放到风花雪的竞价规矩里,便换了个模样:从第一日开始,竞价为一文钱;第二日,竞价为两文钱;第三日,竞价为四文钱……以此类推,后一日的竞价价格为前一日的两倍,直到哪一日,竞价者只剩下了一人。 对于中途想要退出的,风花雪只退还该客人三日前的竞价所出的钱,堪称良心;中途加入竞价的,补缴满自第一日到当日的所有竞价,即可参加后续的竞价,并无门槛。 这一系列规矩甚是新颖,而且最初开始的时候竞价极低,满汴安城之人疯狂参与,直到第二十一日,在众人毫无觉察之际,竞价飙升至千两,众人才略略有所觉悟。 可是但凡是在这汴安城中有点脸面的,少有硬着头皮这个时候退出,钱能丢,面子不能丢啊!只要是给得起价格的,都继续投入,毕竟是决出的花魁啊!有些清倌人的价格,还不止这个数呢! 价格继续攀升,参加竞价的客人也越来越少,众人关注的重点也从花魁之斗变成了花魁和竞价两厢兼顾。 二十几天时间,竞价已经飙升至数万两白银。 到第三十日之时,竞价已是用万两黄金①来计算。 与花魁共度良宵的竞价呈倍数翻涨着,可参与竞价的人却呈倍数地缩小。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果然名副其实! 参加竞价的几个人,都是大家平日里所熟知的几家大户人家的贵公子了。 这个时候的比拼,就是几位贵公子面子上的较量了,谁也不甘屈居人后,那是跟打了鸡血似的拼价格。连带着酒肆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们,也一日一个版本,讲着谁家公子哥儿又在风花雪豪掷万金的故事。 贵公子们争脸面,这白花花的银子,自然都是进了林家的腰包。 在第二月的第四日,价格早已飙升至令人咋舌的地步: 四十二万九千四百九十六两金。 黄金啊! 当然也决出了最后的赢家——万家钱庄的公子爷。不过若是算起从竞价第一日开始的投入,总计该有超过百万两黄金了。 百万两!黄金啊!! 这是多少人渴望而不可及的数字! 这万家公子究竟是叫什么名字,大家也没怎么记住,就只记住了他得的那个称号:百万金。万家,也因此再度被推到了汴安城的风口浪尖之上,太子、烨王蠢蠢欲动,试图将其拉入自己的麾下,这是他话,按下不表。 那一段时日,汴安城茶余饭后的谈资,除了这位“百万金”公子多有钱,以及钱庄遍布东鲁疆土的万家究竟有多少家资之外,更多的便是聚焦在此次的花魁会落在谁头上。 因为如此高的价格已经定下,诸位青楼的姑娘更是拼了命地向着花魁的位置发起的争夺。这个时候,谁能夺下花魁之位,谁便是名动京师,甚至是名动天下的美娇娘。 竞选的几位头牌姑娘们卯足了劲,谁也不肯想让;而那些最初觉得竞价太低不肯放自家花魁参加的青楼老鸨们,早已悔得肠子都青了。更是有不少老鸨暗下决心,以后不管风花雪作何邀请,来者不拒!谁愿意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啊! 与此同时,各大赌场纷纷开庄下赌,花魁之战未曾正式打响,就早已将京师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与此之上,这其中更是少不了林家这个隐藏在幕后的最大庄家的身影。 不得不说,自古至今,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主,当然为了看热闹而一掷千金的风流公子亦是不在少数,单看香雪海每日如流水般入账的金银,便可一目了然。 而那些豪掷千金、万金的公子少爷们,个个皆是家底不菲,更是带着自己的朋友为自己所下注的姑娘们助威,那声势,不亚于两军对垒时的气壮山河。 当然,这一场花魁竞价,也让许多人看清了汴安城中真正的权贵豪绅究竟是哪些人家,三姑六婆们暗暗留心记下。等这一波风头过去,这一批消息转手卖给各家的命妇太太们,又能换上一笔不菲的金银。 风花雪这一场花魁选,林家赚得盆丰钵满,汴安城的青楼也是堆金积玉,老鸨、姑娘们都笑得合不拢嘴。 对于林若这个外甥女,林谦不得不佩服: 林若不像是个闺阁之中不闻窗外事的千金小姐,而是一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诡士,她的每一步安排,都环环相扣,如一个久经商战的老手,每一步都能精准地扼住了财源的最佳入口。 他在商海沉浮将近三十余载,从未见过有人以这种方式行商聚财。 更让林谦觉得这丫头绝非庸人的一点是,她早在三年前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切,在他还有些迟疑的时候就断言了林家今日的盛况。 三年时间,仅仅三年的时间! “香雪海”这样空前绝后的发展竟然全操控与她的手中,而她的身影却尽隐于幕后。 若不是林若早早地对他言明了这些布局,他一定也和汴安城中那些茶余饭后谈论林家的看客一样,对这位隐藏在林家幕后的经商天才环环相扣的筹谋一无所知。 十五岁的林若,她才是林家真正的掌舵者和领航人呐! 他花了二十几年的时间聚集起来的财富,竟然不如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姑娘三年的时光所获的财富! 想起若干年前,林若在舆图上一点一点画下的蓝图,一笔一划勾勒出的野心,林谦深吸了一口气: 或许真如林若所言,能够与赫赫皇权相抗衡的财富,就要在林家、在林若的手中诞生! 过去,他未必有这样的野心。 可当机会摆在面前时,他没有理由拒绝! —————————————————————————————————————————— 注:①这里采用的计算方式是:一两黄金=二十两白银,一两白银=一千文钱。 第六章 林家女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收回思绪,林谦把一个木匣推到了林若面前,示意她打开。 “这是什么?” 林若接过这有些分量的木匣,并没有直接打开,而是将一双黑色的眼眸看向自己的舅父,希望他能解答自己的答案。 林谦温和地笑了笑:“你的及笄礼。” 脸上的笑容瞬间荡漾开来,这个时候,她脸上流露的笑容,才像是十五岁的年纪里该有的反应:“舅父送的这份大礼,分量不轻呐!” 葱白般的手指小心地拨开木匣上的锁,一阵淡淡的香味飘散,让人神清气爽。 “小叶紫檀?” 林若看着匣中精巧的十三卷书简,略略吃惊。 紫檀坚实厚重,木质细腻,纹理漂亮,韧性好,耐雕琢,有身份之人对其推崇备至。但因为紫檀木极其稀少,所以价格昂贵,被称为“帝王之木”。不过,林若却对这紫檀木尤为喜爱,再加上她呆在书房之中的时辰比呆在闺房之中的时辰要多得多,所以在林若大病初愈后,林谦才为这个外甥女打造这么一间低调而奢华的书房,而非她的卧房。 姑娘家的闺房,若是全用紫檀打造,倒显得沉闷老气了。 小叶紫檀,是紫檀中的精品,若说“一寸紫檀一寸金”,那么这小叶紫檀,便更是千金难求的珍品。 有常言云:十檀九空,百年寸檀。 因为小叶紫檀生长之地环境极为恶劣,贫瘠的土地迫使它不得已牺牲自身心材养分,才能存活下来。而目前所见的最大的小叶紫檀,长度竟还不足七寸。可想而知,这十三卷书籍的价格! 但是林谦却怡然自得地呷着茶水,示意她继续往下看。 小心翼翼地取出其中一卷,轻轻地展开。也容不得她不敢不小心,这其中的每一卷书简的价值,都超过万两黄金;而且如此薄片,可比金子脆弱多了,一不小心就会损坏。 里面的文字,她再熟悉不过了:孙子兵法第三篇,谋攻。 名垂百世的那句“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就是出自此篇之中。这句话,也是林若最推崇的,她曾跟林谦提过,不管是沙场,还是商场,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选。她在缔造“香雪海”的时候,更是牢牢地贯彻了这一点。 十三卷书籍,十三篇兵法,皆是价值连城的小叶紫檀! 虽然到了此间十年,林家又是日进斗金的首富人家,林若的心里还是不由得因这价值连城的及笄礼而波澜不平。 在林谦眼中,林若这个外甥女一直和普通女子不同,不会女红,不喜琴箫,马马虎虎地学了,与旁的贵家小姐相比,绝对是落了下成。 除了绘画、算账、下厨,林若最喜欢的便是兵法,尤其对孙子兵法最为推崇。 孙子的兵法十三篇流传于世,林若早已将其背得滚瓜烂熟。 林谦当然想象不到,曾经作为一个在职场中摸爬滚打到高管的顾梦瑶,以及她最要好的闺蜜裴念,那可都是孙武他老人家的忠实粉丝! 两个好闺蜜之间虽然偶尔也聊聊八卦时尚,但聊得最多的,确是兵法,当然这也是她们俩关系之所以这么铁的原因。 现代的职场与东鲁的官场相比,丝毫不逊色,特别是像顾漫雪这种坐到首席设计师之位的“白骨精”。设计公司这种地方,女人多,是非也多,姹紫嫣红,也绝不比皇帝的后宫逊色。经过这一轮又一轮的明枪暗箭的洗礼,顾梦瑶比任何都懂得计谋的重要性,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只是可惜了,在职场上精明如她,却在情场里满盘皆输。 收回思绪,林若将手中的小叶紫檀书籍放回匣中,起身,抖袖叩拜,恭恭敬敬地对着林谦行了一个大礼:“多谢舅父。” 林谦赶紧把她扶起,重新坐回到椅凳上:“丫头,怎么行如此大礼?又不是外人!” “舅父,阿若承蒙您的庇佑与爱护,视我如己出,才有今日之模样。如今,舅父又费心费财,送了如此厚重的及笄礼,阿若怎能不感激?” “你啊,”林谦宠溺地戳了戳林若的额头,暗自叹了口气,“若是没有你母亲,我哪能这么顺利地挣下林家这些产业?还有你,如今林家跃然成为汴安城的首富,府内府外,都是你在劳心劳力,若是祁儿又你一半的本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林祁,林谦唯一的儿子,也是他的老来子,林家的少爷,比林若小四岁。他的母亲是林谦在生意途中遇到的一名乐坊女子,善弹琴筝,善良质朴,却身世可怜。林谦一见倾心,为她赎了身,结为连理。 只可惜,那女子陪着他经商时,染了风寒,去世了。 在她之后,林谦再也没有娶过别的女子。年幼的林祁,包括后来养在林家的林若,都是由林祁母亲的陪嫁侍女芸娘带大的。姐弟俩感情笃厚,也使得林家一片其乐融融。 “舅父,您这是说哪儿的话啊!小祁性子敦厚耿直,又勤奋好学,假以时日,一定也是极为出色的,您啊,别对他要求太高了。” “也对,呵呵。他是勤奋好学,但只有你能让他好学些。” 林若捂嘴轻笑,不置可否。 林谦又把话题重新引回到了林若身上:“今日太后特地召你进宫,为你举办及笄礼,一定很隆重吧?瞧瞧你拿回来的赏赐,件件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啊!” “也是母亲余荫庇佑,皇祖母和皇上才对我另眼相看。” “皇上和皇太后对林家确实不薄。对了,黎家、季家、孟家、叶家,还有金陵王家的几位叔伯兄长,都给你准备了礼物,我让阿平和老七送到你房里了。” 除了普通的贺礼之外,黎家、季家、王家送来的,都是特地搜罗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孟家送来了一套字帖,如往年一般,是孟九少亲自写的字帖;只有叶翎最是古怪,除了一大箱子的米粒黄金之外,还送来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她至今还没见着面! “嗯,我已经看了,托平叔和老七准备了回礼,过几天就让人送去。不过……今日有件事,阿若逾矩,要向舅舅请罪。” 林若低下了头,眸中露出一丝愧意。 林谦脸上没有怪罪的意思,他知道林若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而且她的考量很多都比他来得远瞻和全面,所以并不是很在意,只是因为林若主动说起,所以便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何事?” 林若看林谦面上,虽然没有任何不虞,但她心里依旧有些没底,声音低了一些:“今日……阿若求皇上赐婚了。” 第七章 林家女7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谦端着茶盏的手一滞,看着林若,良久没有出声。 见此情形,林若心底更加不安。 虽然对于她这个曾经生活在现代的新新女性,恋爱自由是最基本的权利。可即便是生活在现代,还是要带着另一半见过双方家长并获得他们的同意,才去领的证,办的婚礼。更何况她现在生活在封建时代,遵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这般私做主张,请求明宗皇帝赐婚,却是尤为礼和孝。 更何况,这些年来,林谦一直待她视如己出,她也是将林谦当作最亲的长辈,此情此景,难免心中惴惴。 不过,林谦也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觉察到她惴惴不安,遂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是何人?” 林若微微垂着头,不敢正视林谦的目光,慢慢地答道:“荣王,慕容冲。” 说罢,稍稍抬头,小心地观察着林谦的反应,正好捕捉到林谦目光一跳。 “荣王?!慕容冲?!” 看着外甥女确认地点了点头,林谦深吸了一口气。 他虽未曾与慕容冲打过照面,但荣王那响当当的战绩,在东鲁是无人不知的。 精于兵法,擅于骑射,猋勇纷纭,勇冠三军,驰骋沙场,从无败绩。北蛮闻其名而生畏,南敌见其影则溃军。 如此赫赫战绩,当世,怕是只有泽国孟九公那样的人物才能与之相比。不过,九公垂垂老矣,荣王却正青年。 往前追溯,林谦倒是和荣王的父亲誉王慕容璟有过一面之缘——就是在他的姐姐平戎郡主林鸢儿和顾庭大婚之日。 当日,明宗皇帝并未亲临,而是着誉王替他给新人送来新婚贺礼。那位誉王爷,因为曾和林鸢儿共同奔赴普济寺救驾太后,对这个不让须眉的奇女子颇为欣赏。 未曾想到,林若竟然会让皇上赐婚,而且赐婚的对象还是荣王慕容冲! 在他心里,这个出色的外甥女,少有男儿能够配得上。虽然阿若不曾提过,但他一直都有把她的婚事放在心上,想着一定给她物色一个能够配得上她的如意郎君。 不过,因为林若刚刚及笄,他也没有特别着急。 没想到,这个从小就有主意的外甥女儿,竟自己给挑好了,还是赐婚的! 荣王,倒是配得上他的阿若,不过以阿若的身份,却有些高攀了,尤其还是请皇上来赐婚!这个举动,让他非常吃惊,这此太不像是一向行事稳重的阿若的作风。 莫非…… 对于阿若的性子,他还是有所了解的。蓦地想到什么,林谦不禁心头一紧,赶紧询问:“阿若,你……你是不是,还放不下你姐姐的事?” 林若抬眸,睁大了眼睛看着林谦,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却不是主要的缘由。 不过,她早已料想到林谦会联系到这上面去,所以掩饰地极好,摇了摇头,不徐不疾地解释:“今日入宫前,纤陌让人给我递了张纸条,言说太子想纳我入府为侧妃。我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我在宫里碰到晴姐姐,她也旁敲侧击地询问我此事,虽然被我敷衍过去了,但也佐证了太子确实有这个意图。” 纤陌是去年在风花雪花魁赛上声名大噪的一名艺妓,当初林若一眼就相中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荆钗粗布的女子,为她度身定做了一场场的对垒。最后作为清倌人的纤陌在风头正劲之时,被户部侍郎纳入府中当了小妾。 户部侍郎孔甫和户部尚书沈狄,都是太子的人。其中,户部尚书沈狄的女儿沈婉怡,是太子侧妃。户部侍郎孔甫,是沈狄的门生,也是沈狄一手提拔起来的。 风月场所,历来都是各式各样消息的集散地,恐怕是孔甫无意中说漏了嘴。不过,纤陌倒也是饮水思源的,一直感激林若之恩,冒险让人通风报信。 若只是纤陌一人传信,林若还会多考量一下这件事情的真伪,但太子妃苏慕晴的旁敲侧击,让她愈发肯定了这则消息的真实性。 再加上及笄宴上,太子朝她投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这一切都让她肯定了太子李昶的打算:太子打算通过娶她为妾的方式,把汴安城首富林家,纳入他的羽翼之下。 年近三十的太子李昶和年过三十的大皇子李詹岚之间的明争暗斗,是朝堂之上不争的秘密,这一点,从李詹岚的封号上来看就知晓:烨王。 烨者,光辉灿烂者也。 而且,烨王作为长子,按照“长嫡贤贵”的原则,自然是和身为嫡子的李昶有相争的资本。 两人在年纪上相差两岁,可在皇位的争夺上,谁也不甘示弱。 去岁的花魁竞价,太子和烨王都想把万家收入麾下,却不料那万家的万辉是个狡猾的,以至于在太子和烨王之间盘桓了近一年,愣是没让两人如愿。 如今,太子把手伸向了林家,恐怕过不了今夜,大皇子就会得到消息。 若是太子向皇上请旨,把敏慧郡主娶入太子府,烨王又怎会无动于衷而不插一脚呢? 到那时,太子和烨王都想娶她,难保她不被冠上“祸水”之名,落得个凄惨下场,甚至还会连累到林家。 她虽然对宫宅妇人间的勾心斗角很是厌恶,但并不畏惧,可若能避免,为什么要趟这样的浑水呢?还不如,先下手为强,为自己谋得一线生机。 而且,荣王自幼是养在帝后之侧,与太子感情亲厚,想来太子是能够想到这一层的,也应该能够接收到林家委婉的示好。 林若能想到的这些,林谦自然是懂得,但想到自己疼爱的外甥女如此竭虑筹算,还是忍不住的心疼:“诶,原本我要是早些帮你订下亲事就好了,你和那苏侯家的二少爷倒是真的般配,而且你和他……” “打住!” 见舅父提及苏慕禹,一脸惋惜,林若赶紧截住话头,“舅父,我和那木鱼疙瘩,绝对没有可能!” 苏慕禹,表字伯瑜,至于这“木鱼疙瘩”的外号,还是林若取的。 林谦挑眉看向林若,笃定的脸上还带着一脸嫌弃的表情,他突然间笑了,一副并不相信的模样,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横竖,皇帝已经开了金口,打算赐婚,此时再提苏世子,徒增烦恼罢了。 第八章 雨欲来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从书房里出来,怀里抱着价值连城的小叶紫檀版孙子十三篇,心里却因为舅父提及苏慕禹而忍不住地叹息。 其实不怪舅父,这汴安城里的人,只怕都觉得她和苏慕禹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直到如今还是关系莫逆,定然是要结成夫妻的。 苏侯爷的府邸离林府不远,因此这位苏侯家的世子爷,太子妃的弟弟——苏慕禹,和林若还算得上是货真价实的青梅竹马,这是全汴安城都知道的事情。谁叫这位没心没肺的靖平侯府世子最常说的两句话就是:“阿若,我来找你了!”“阿若,快帮我想办法,我该怎么办啊!”这大喇喇的嗓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街坊四邻不知道才怪呢! 可惜,在这些人的意识里,没有“蓝颜知己”一说,自然而然会往这方向上想了。 说起这位在汴安城闻名的纨绔少爷,林若倒不像旁人一般觉得他荒唐,苏慕禹虽总会以嬉笑玩世的态度对待周围的人和事,但他却有常人不可比肩的通透聪颖。 这和苏慕禹打小的经历有关。 原本苏侯府的世子爷并非是苏慕禹,而是他的大哥,正妻嫡出的大公子苏慕辰,而苏慕禹则是侯府宠姬所出。苏慕禹自幼丧母,由苏夫人抚养。 对于这个从别的女人肚子里出来的孩子,苏夫人自然是心里不喜的,但她确是个极其聪慧的女人,相比于那些苛待庶子庶女的嫡母,苏夫人的手段高了不止一个段位!她对待苏慕禹,比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宠溺——要知道,溺爱,是毁掉一个孩子最不露声色的途径。 好在苏慕禹生性疏阔爽直,喜欢无拘无束,更兼有林若在旁规矩,虽然于旁人而言,他的性子古怪了些,倒也活得潇洒快活。 至少比他那位样样都出色却身负父母厚望的大哥要自在的多。 可谁曾料想,被寄予厚望的世子苏慕辰,竟然在奉命巡查外省之际,为流民盗匪所害,意外身故,靖平侯世子之位便落到了苏侯府上唯一剩下的独苗苏慕禹头上。 这个身份,就像是个紧箍咒,拘束着他自在逍遥的日子。 可又有什么法子呢? 他恣意妄为的背后,又有几人懂得他心里的哀戚和愤懑呢? 旁人羡慕天上掉了个“世子”的馅儿饼下来,让他白得了个便宜;可又有谁问过,他是否愿意要这个世子的头衔,担起这个世子的责任呢? 林若了解苏慕禹,自然知道他是不愿的。 诚然,苏慕禹是个极为难得的知音,但对于她来说,却并非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人。不过,待明日圣旨颁下的时候,估计又得承受他一番聒噪了。 苏慕禹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林若的睡眠,但因为想着即将要面对的荣王慕容冲,林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都没有入眠。脑中像是一台高速旋转的陀螺一般,考量着她经年完善的计划。 “小姐,你怎么了?” 听到内室的动静,幽草手执一柄烛火,白色的深衣外搭了一件外套,来到林若房中。 “小姐还是因为今日纤陌和太子妃的事烦心?” 林若嗯了一声从床上坐起了身,幽草取了桌上的茶壶,当着她的面,斟了一杯热水。从顾漫希出嫁后,幽草就一直跟在她身边。 这丫头为人聪明伶俐,又忠心耿耿,早已是她的心腹。 目光一直盯着茶壶中汩汩流出的热水,林若还是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等幽草将水杯递到她手中时,才松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求皇上赐婚,到底是对是错。” “小姐,你还是放不下大小姐的事?” 幽草问得有些小心翼翼,林若送到口边的茶一滞,随即嘴角浮起一抹无奈的哂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拿在手里,两手的手心贴着杯壁,下意识地搓着,缓缓说道:“也是,也不是。” 幽草的目光有些疑惑,随即摇了摇头:“奴婢愚钝,不懂小姐的意思。” “幽草,你还记得,我们当初为什么要来林府吗?” 目光飘向不知名的远方,好一会儿才继续道:“顾家那些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他们虽然容不下姐姐,但碍于姐姐的身份,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姐姐出了意外之后,他们想让我在顾府里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却很容易。” 说这些话的时候,林若的神情极为平静,口气也很淡然,但幽草却不由得红了眼睛,僵直苍白的指节,透露了她沸腾的心情。 幽草清楚地记得,顾庭和卢氏对林若的虐待,不说别的,林若五岁那年失足跌入太液池中,便是卢氏暗地里做的手脚。若非小姐命大,早已被阎王收了魂。 林若的目光从遥远的方向收回,随即垂下了眸子,但眸中的色彩却在黑夜里格外晶亮:“姐姐死于非命,疑点重重,再加上她的特殊身世之秘,基本不可能是江湖中人所为,凶手必定在朝堂之上。若是能借助荣王之便,找到幕后之人,我自然绝不姑息,定要以仇人之血告慰姐姐在天之灵。不过逝者已矣,生者犹存,我知道,姐姐和娘亲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我、舅舅、祁儿,还有整个林家再受到危险。这是我选择荣王的第二个目的。” “林家有危险?”幽草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想到今日纤陌递的纸条,以及太子妃若有若无的探问,脸上闪过一抹无法掩饰的惊讶,“小姐,你的意思是……太子要对林家……?” 虽然已经压低了声音,但幽草看到林若凌厉的眼神后,咽下了后半句话,而是用手掌做了一个“劈”的手势。 “太子对林家的觊觎绝不是一天两天了,”林若轻挑双眉,不徐不疾地说着,“不仅仅是太子,还有烨王。从林家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取代了万家成为汴安城首富时,当初太子和烨王想方设法想跟万家搭上线,却都没有成功。如今,他们怎会不想把林家这个钱袋子握于股掌之中?” 烨王已经退而求其次,娶了陆家的女儿做妾侍,而太子手里却只有掌管户部的沈尚书,从户部捞钱的风险可比借助商人捞钱的风险高得多了。林家如日中天的势头,太子打起了林家的主意,这并不奇怪。 “可是小姐,荣王爷不是太子殿下的人吗?你既然知道太子对林家的打算,你为什么还要往火坑里跳?” 第九章 雨欲来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摇了摇头,对幽草解释道:“荣王虽是养在皇后娘娘宫中,但他与太子之间未必就像外人所说的那么感情笃厚,至少,太子对荣王绝对不会是毫无忌惮之心。” 如太子这般自幼在诡谲算计里长大的人,怎么可能完全信任其他人呢? 只不过是因为荣王并非皇上亲生,不是皇储的竞争者;又重兵在握,可以成为他登基的一大助力,所以太子才会表面上对荣王亲善有加。 难不成,他要对荣王恶言相向,把他推向烨王吗? 太子不是傻子,荣王也不愚笨。 “荣王自己也应该清楚,皇上之所以对他如此宠爱有加,是因为他的父亲死的够早,若是誉王还在世,仅‘功高震主’和‘手握重兵’这两条,就足矣让他们一家上下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满门抄斩。” 幽草不由得怔怔地瞪大了眼睛,虽然她早就习惯了自家小姐口出狂言,但好歹小姐就要奉旨成为荣王妃了,这样背后议论自己未来的夫君和早已过世的准公公,着实太大不敬。 尤其是那句“死的够早”。 虽然是实话,却也不能这般直白地宣之于口。 可林若对她再亲善,幽草也记着自己是丫鬟,在身份上与小姐有云泥之别,当即只是表情怪异地扯了扯林若的衣袖,委婉地提醒道:“小姐,你这样说,不太好吧?” 林若挑了挑眉:“是吗?” 幽草捣头如蒜。 瘪了瘪嘴,林若开口道:“好吧,反正当着别人的面,我肯定不会这么说的。” 幽草这才吐出一口气,微微咧嘴。 “不过,小姐,为什么一定要选荣王爷?” “那你觉得,我还能选谁?” 脑中仿佛一道光闪过,林若突然明白了幽草想要说的人是谁,细了细眉眼,随后挑着高低眉,脸上有颇为无奈:“你不会跟舅父一样,也觉得我和那个榆木脑袋般配吧?” 看着幽草满眼亮光地点了点头,林若不禁扶额:“为什么你们都会觉得我和那个花心大萝卜兼喜欢解剖尸体的异类般配?” 觉察到林若强烈的抵触情绪,幽草不禁一愣,语气顺势就弱了下来:“苏世子待小姐和待其他女子是很不一样的……” 林若点了点头,很是认可幽草的话:“对呀,她们是红颜,我是知己。所以,在他心底里,就没把我归为女子;他对于我来说也是如此。我们之间谈风月,谈友情,谈见地,甚至可以一起计划怎么沆瀣一气捉弄旁人,但是!绝、不、会谈爱情。” 幽草似懂非懂,觉得自家小姐说的好像有理,又好像是强词夺理。 这种感觉,在她跟着大小姐顾漫希的时候,也曾有过类似:顾漫希和宁王李詹辛之间,似乎也是如此——他们两人比肩而立之时,任谁人看去都是极为登对的一对,但林若却很笃定地说她的姐姐爱的是刘太医。 即便顾漫希已逝去九年,林若见到刘铉逸的时候,仍是会称一声“姐夫”,而对宁王,最亲近也莫过一声“宁三哥”。但刘铉逸和宁王之间,却不是那么融洽了,见面便是冷眼相向——只因刘铉逸始终觉得顾漫希的意外之死,和宁王脱不开干系。 不过,林若对宁王,倒是没有那么大的敌意。 姐姐在的时候,她只见过宁王两三次,但后来,倒是经常见到。以她的目光来看,这个朗月清风的男子,绝不会是害死姐姐的凶手。倒是他的正妃,为人滴水不漏,是个极不简单的角色。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所以能够拥有高于爱情之上的友谊,必然是由于志趣相投,或者性格对味。 呃,当然,后半句主要是用来解释为什么她会和苏慕禹这样的人如此投机的原因。 要不然如苏慕禹这样或是流连花丛中风流快活,或是专注在汴安衙门和刑部大牢当仵作研究尸体,这样性格反差极大的奇葩,她怎么可能会跟他成为莫逆之交? 只不过,以林若的阅历,自然是知晓,这样超越男女之情的知己,往往会被对方的枕边人所妒忌、猜疑。 所以她才会把目光转向宁王正妃秦沁身上。 林若早已明里暗里调查了这位宁王妃许久,但接触的机会太少,始终没有所获。这样的人,要么是真如她表面上所示人的那样温良恭俭、克己复礼,要么就是心思城府极为深沉。 当然,规避太子和烨王的党争、接近秦沁探寻她和顾漫希之死的关联,只是她选择嫁给荣王爷的一部分理由。 仇恨这种感情,太累,太沉重,也太伤人,不仅仅是伤到别人,更会伤到自己。 这一点,林若深有体会。从来到这里,花了超过六年的时间,才因一次偶然的际遇释怀,不想再纠缠到那令她痛心且愤懑的过往之中去。 所以,她这次向皇帝请求赐婚,是源于另一个重要的理由——寻求盟友庇佑,让林家能如她计划的那样,成为天下的首富。 倒不是因为她对钱过于贪婪,或者是野心过于膨胀,只是重新而活,又是以女儿身在封建社会里求存,自然不想再做一个依附于男人而生的小女人,而且她也愈发认可了裴念对她灌输的理念,即便成亲,也要做一个潇洒而独立的成熟女人。 在这个时代,唯一能够和至高无上的赫赫皇权相抗衡的,便是财富,比富可敌国还要庞大的富甲天下的财富。 若是能掌握一个国家的财富,便可执一国之局;若是能够掌握整个天下的财富,那么天下大局便尽握在手。 这话虽然大逆不道,但却是至理。她已经实现了第一步,初步掌握了汴安城之局。接下来,便是下一步计划。 手握重兵、战功赫赫的荣王本就是她的计划里一个不可缺少的合作者,不过因为太子的出手,她和这位合作者将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所以,她必须重新修正一下自己的布局,比如,怎么让慕容冲接受“婚姻”形式下的合作。 “小姐,其实……如果不是离得太远,孟家的九公子,也挺不错的。” 幽草并不知道林若心中的百转千回,但她是一心想着林若能过得好的。那位荣王爷,她素未谋面,不敢多做评价,但光是林若方才所说,要陷入太子和烨王之间的皇储之争,她就颇为忧心,倒不如离得远远的好些。 更何况,孟家的九公子虽然很少来汴安城,但对她家小姐一直都很挂念,每年的节礼都不曾断绝,节礼之外,都有一本他亲手书写的字帖,供林若习字临摹。 “九哥吗?”林若笑着摇了摇头,“孟九公不会同意的。而且,嫁到孟家,未必就不比这边的局势凶险。” 第十章 雨欲来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幽草不知孟九公子的真实身份,林若也不点破,但也不想多说。 夜已深,在幽草的劝说之下,林若重新躺下。幽草帮她掖完被角之后,便拿着灯烛去了外室。只是在她闭上眼睛,直到真正坠入梦乡之前,她还在思索着接下来的布局。 因为夜里睡得晚,林若早上有些昏沉沉的,但却并没有纵容自己在床上怠惰,而是按照每日的习惯,到院子里练半个时辰的瑜伽。按照裴念所说,这是她在深陷感情之中、智商情商双双掉线后所做的唯一一件值得褒奖的事情。 裴念作为一个潇洒而完美的独身主义者,有一句名言:一个不曾放弃投资自己的人,老天绝对不会让她低靡太久。 所谓“依人者危,臣人者辱”,关于这一点,林若绝对赞成。 而且自打她从楚皓泽那里受了教训之后,对此的感悟更加深刻。 每日清晨的半个时辰,是她最好集中神思、平心静气的时光,自她来到此处,除了病得无法下床的那段时间之外,每日不辍。 刚开始的时候,幽草还好奇自家小姐从哪里学了这么一套怪异的舞蹈,还非得换上一身如此飘逸且怪异、但看上去又若天外谪仙的衣服。 不过,自从她跟着林若依葫芦画瓢完成了一次瑜伽后,便明白为什么林若会寒暑不辍地花上半个时辰来享受这套怪异的舞蹈了。 每次跳完这一套怪异的舞蹈之后,只觉神思开阔,通体舒畅,甚至还让她的身体更加纤腴有致,于是乎,便积极地响应了林若的号召,甚至比林若更为积极。 湿哒哒的纤足从浴桶里踏出,早已梳洗好的幽草帮她拭干身上和青丝的水渍,换上清爽的衣裙,一番梳妆打扮,看着神清气爽,温婉得体,然后才到厅中和舅父请安,一起坐下来享用一顿温和且温馨的早餐。 待回到屋里,取出笔墨纸笺,在早已画好的图纸旁提笔写了几行字,林若便发现了趴在门沿朝她这里打量的少年,容颜俊美,一双乌黑的眸子里带着笑意。 林若将笔放下,笑着冲他招招手,轻声说道:“小祁,快进来。” 这少年,正是林谦的独子,十一岁的林祁。 见林若发现了自己,林祁便蹦跳着进了房间,走到她的身边,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依恋和崇拜。看到案上的图纸,便好奇地问道:“二姐,你在画什么?” 林若悠悠笑着,高深莫测地回道:“摘星楼。” “摘星楼?”林祁的眼中有些困惑,睁大眼睛看着纸笺上精心勾画的奢华小楼,“是咱们家准备新开的生意吗?” 林若点了点头,应声道:“是,如今在南市街,刚刚动工。” “南市街?就是那个胖乎乎小眼睛的杨掌柜找的地方吗?” “没错,就是他。” 杨琢可是她特地让舅父找回来的掌柜,之后要接手摘星楼的大半事宜,自然对摘星楼的事情颇为上心,隔几天就来林府回报个好消息。这来来去去,那胖乎乎小眼睛的形象,也留在了林祁的脑中。 “什么时候开张?” 林祁双眼放光,满是期待。 “等季叔那边安排妥当了,就可以开张了。” “季叔?他不是去了代国吗?” 林祁是林谦的独子,虽然年幼,且在经商上与林若根本无法相比,但林若一直都明确地表示过,林家以后都是要由林祁来继承的,所以她和舅父林谦商讨林家的生意的时候,都会让林祁在身旁听着。 两人口中的“季叔”名叫季海,是跟了林谦几十年的手下,深得林谦信任。两年前季叔被派到代国,在那里以季家的名义经商,实际还是林家的买卖,这一点林祁是知晓的。季叔每半年就会回来一趟,向林谦和林若汇报在代国的生意情况,至于平时的突发情况,跟着林谦几十年的季叔大多应付的来,实在应付不来的,便会飞鸽传书寻求帮助。 今年年初季叔回来的时候,林若、林谦和季海三人在书房里密谈了很久,林祁并不在场,所以并不知道这次季叔回到代国究竟是去做什么。而计划也还没有成熟,林若暂时不便透露给林祁,倒不是她信不过这个弟弟,而是这件事情牵涉极广,必须要极为隐秘才有可能成功,所以并没有详说,等到时机成熟,她自然知无不言。 于是,林若岔开了话题问道:“前几日让你看的账本,可都看完了?” 看账本可是作为掌柜和东家必不可少的技能,先前林家的账目一直都是林若核算的,这些账目虽然冗杂,但无外乎最简单的加减乘除,对于接受过应试教育且数学成绩还是相当不错的顾梦瑶来说,根本就不算个事;而且身为首席设计师,每一个设计作品的各项数值,都是由它来把关的。再加上有身为金融行业资深人员裴念每日灌输“财务自由”的观念以及魔鬼式教学,核算林家大大小小店铺的账本几乎不用耗费太多时间,从不出错。但凡是有人想要做假账来蒙混过关,基本属于想都别想。 但林若很清楚,等到林谦百年之后,林家必定是要由林祁来接掌的,她最多就从旁协助指点,所以便和舅父林谦商量,开始让林祁学会管账、查账。 林家这么大的家业,当家人可不能算迷糊账! 一听到账本,林祁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二姐,我本来是想来听你讲白蛇和书生的故事的,‘白蛇盗仙草’还没讲完,许仙到底有没有活过来,我都快好奇死了!好不容易逮到你在书房,就不能不提账本的事儿吗?” 林祁从小就和林若最亲,其一就是林若总会给他讲各种鬼神佚志。林祁口中白蛇和书生的故事,便是曾经顾梦瑶最喜欢的《白蛇传》。 “可以啊,你把账本算完了,我就继续给你讲后面的故事。” “啊?” 林祁苦着一张脸,但也知道,林若虽然亲和,可唯独涉及原则的事情,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可是,我……我实在看得头疼……二姐,我是不是真像爹说的那样,太笨了啊?” 林若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怎么会,你呀就是少了些经验而已。”说罢,把案上的图纸放在一边,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前几日交给林祁的账本原件,一边翻开,一边问道:“这上面的数目,你可核对过?” 林祁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就这一本银清簿,我就打了好几天的算盘,每次算出来的结果都不一样,实在是太折磨人了!二姐,这么多的结册和账簿,你是怎么核算的呀?我都没见你动过算盘!” “想学?” 林若挑了挑眉,看向林祁的目光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第十一章 雨欲来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祁本来对算账毫无兴趣,只是迫于林谦的“厚望”,所以才听林若的话,开始学习看账,这密密麻麻的往来账目,早已让他不堪烦躁。看林若的表情,似乎是想把自己的看账秘法相传授,当即来了兴趣:“二姐,学了之后可以像你核账一样迅速?” 林若点了点头:“不仅如此,还能知道那些掌柜的想隐瞒不报的秘密。” 听到此话,林祁的目光里泛起了晶亮的热切的光芒:“二姐,那你快教我,等我学会了,算完了账本,你就可以继续跟我讲白蛇的故事了!” 林若浅笑,拉他坐到身边,拿过一张空白的纸笺,在上面写下0~9十个数字,并且在下面对应地用汉字写了零、壹、贰、叁……捌、玖。看着林祁迷茫的眼神,林若笑着给他细细讲解这些“奇怪的符号”所对应的含义和记忆方法。 林祁记忆力不错,很快就记住了这些弯弯曲曲的符号的含义。 接着,林若便开始教他十位数、百位数以及再往上的规律。林祁听着听着,眼睛逐渐发亮,不多时便掌握了这些规律,不禁眼睛发亮,对林若佩服至极:“二姐,你这计账方式好!记着简便,而且保密性又高,你为什么不让那些个掌柜叔伯都按照这个方式来记账?那我也不至于看得这么头大了……” 林若摇了摇头:“这种方式虽然简便,但若是让林家的账本都按照这个方式来记,极容易出大问题。” 听闻此言,林祁迷惑不解地看着林若:“会有什么问题啊?” 林若在纸笺上的“1”后面加了两个“0”,然后看向林祁:“可懂?” “这这这……”林祁大惊,当即回味过来林若的意思,“这可真是大问题了,难怪二姐你一直不曾把这方式交给其他人。” “到时候,只怕账目更是冗杂,真实性也更难考究了。” 林祁附和地点了点头:“不过,对于计数来说,确实容易了许多。那核算呢?” “这个倒是更容易了。” 随即照着账本上的两个数额,分上下两行转成阿拉伯计数方式,在第二个数字前头写了一个“+”号,然后在两排数字下画了一条横线,开始给他讲解竖式计算法: “上下两行竖式中,数字要对其,把两者相加,末尾是九;倒数第二位里,两数相加是十三,在横线下写三,横线上记一,加到前面一位的计数中……” 林若一边耐心地讲解,一边在纸上计算着,林祁恍然大悟,大声赞扬道:“二姐,你这太厉害了吧!怪不得你算账都不用算盘!” 林若心底泛起一丝尴尬的笑意,心里想着:还不是因为我不会用算盘么…… 不过,面上倒是没有露出异色,随即又教了他减法的竖式计算。 “不仅仅是两个数额的加减,等你用得熟练了,可以将整一页账簿上的增减分类,然后统一计算,颇为省时省事。” 林祁捣头如蒜,大为赞同。 “再看货清簿。铺子里不同的物件儿,进货的时间、数量虽有不同,但同一类的物件儿,却是变动不大的。”林若指着簿子上的面粉一项,“比如饕餮海,每月采购的面粉大致相同,在七百斤上下浮动,最大相差,也不过几十斤。若要合计一年下来的总量,不妨以七百为底数,十二个月,每月七百,共计八千四百,然后再合计每个月的零头差额,多增少减,算出结果后再同前头算出的八千四百斤一同计算。” 林若一边说,一边演算,一会儿的功夫,就将结果算了出来。 同样是简单的加减,却又有诸般变化,林祁越听越起劲。 “这些都是最简单的,你先按照这个核算草流、细流。等掌握熟练了,我再教你怎么划表,将货清簿和银清簿里繁杂的内容进行合计。” “好嘞!” 得了指点,林祁兴致高昂地在一旁核算草流和细流,有了如此便捷的方法,对算账的兴趣大增,一边演算,一边还忍不住地发出各种赞叹。 林若温和地笑着,拿过画着“摘星楼”的图纸,继续仔细地写着自己的打算。 林家的生意,已经稳扎稳打了近十年,如今,是时候开始收获了。 “香雪海”只是一个开始,也是她和慕容冲谈条件的重要筹码之一。而接下来的摘星楼,则会是林家再向前迈进一步的重要助力。相扣的每一环,都不能出错。 不知不觉,这对姐弟就在各自忙各自事儿中度过了一个多时辰,若不是老七在门外求见,恐怕这一早上的时间就都过去了。 “怎么了,老七?” 老七原本也是孟九公子手底下的暗卫,不过很多年前就跟这林若,到如今,已是林若的管家,也是“香雪海”的大掌柜之一,通常“香雪海”有什么事情,都是由他来向林若禀告,或者帮林若传达对“香雪海”的指示,算得上是林若在汴安城的耳目。 见他面露喜色,想必是有什么好消息要来通知。 果然,老七一开口,就带给了林若一个极好的消息:“少小姐,老梁让我来转告您,您交代他办的事情,成了!” 闻言,林若高兴地从案几前的椅子上站起,蹦到老七面前:“当真?” 老七肯定地点了点头:“是,不过他出不了‘饕餮海’,这件事又是少小姐您私下授意他做的,这不,老梁是死命地催着我来跟您报告这个好消息来了!” 老梁是‘饕餮海’的一名掌厨,不过在那之前,是一个乞丐,不过不是一个普通的乞丐,是一个对吃极有研究的乞丐,一路走,一路行乞,吃遍大江南北,对四海之食说得头头是道。林若在听他吹牛时,便让人将他唤将过来,进到饕餮海的厢房中,吃了一顿即将推出的新菜色,点评一针见血,对菜色的做法也略有研究,当即便被林若留在了饕餮海。 至于私底下交代他做的事情,林若的嘴角扬起一抹微微的弧度,也是用来跟荣王谈合作的筹码之一。这可真是老天爷相助啊! 唤了一声正算得起劲的林祁,又让老七找来幽草,换上轻纱幂篱,一行人坐着马车就往“饕餮海”而去。 一路上,林祁一直好奇地想从林若的口中套出些蛛丝马迹,但林若一直是浅笑不语。 车厢中欢声笑语的人并没有注意到擦身而过的那一辆马车里,坐着刚从早朝回来的吏部尚书顾庭,面色铁青。 第十二章 雨欲来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回到府邸的顾庭当即阴沉着一张脸,面色不虞地将手中的杯盏重重地敲在桌上。卢氏闻讯而来,笑脸上前,讨好地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被卢氏一问,顾庭更是血气上涌,怒道:“昨日那个丫头入宫,由太后亲自为她行及笄礼;今日早朝,皇上又颁下圣旨,将她指婚给了荣王!” “荣王?!” 一个商女,竟然能够嫁给战功赫赫的荣王?! 卢氏眼中满是震惊,自从顾漫希死后,这丫头被皇上召进宫中,不知说了什么,反正对顾家肯定是不利的,然后就被林家接走了。 虽然她如愿成了尚书夫人,她的女儿顾漫妮也成了尚书府唯一的嫡女,但顾家却因为那丫头失了圣眷。顾庭虽然保留着吏部尚书的位置,但手里的权利早已被后上任的户部侍郎给牢牢握住,所谓的尚书之位,就是个摆设。 若不是顾庭在顾漫雪去了林家之后一直兢兢业业,未曾有把柄落人口实,他怎么还能顶着吏部尚书的官衔? 林若越是风光,顾府越是难捱! 但这又能怪谁呢? 顾府三个女儿,长女幺女都是林鸢儿生的嫡女,夹在中间的那个,在她被抬成继室之后,也算是个嫡女了吧。可这三个姑娘在顾府里的待遇,全然不同。 顾漫希有皇上分封的郡主之名,阖府上下不敢怠慢;顾漫妮虽然是庶出,却独得顾庭宠爱;唯有这个毫无依仗的小丫头片子,是个任由搓扁揉圆的。可谁想到,这么半大的黄毛丫头,平日里闷声不吭的,一状就告到了御前! 听到林若要成为荣王正妃的消息,卢氏心里就像是被鱼刺哽住了一般难受。她的女儿,早已及笄,但却一直没有富贵人家来上门说亲,巴不得避而远之;中等想要求富贵的人家,也不会想要借顾家之势,因为根本无势可借;再次一等的,便是卢氏觉得配不上顾漫妮的身份。于是,高不成低不就,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可是凭什么,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生下的孽种,就有如此好的运气,又是晋封郡主,又是赐婚荣王? 明宗皇帝越是对林鸢儿的女儿好,顾家上下便越是不舒服。 这不是明摆着打顾家的脸吗! 可人家是皇帝啊!又能如何呢? 此刻,顾庭和卢氏并没有发现在厅外听到所有的顾漫妮,贝齿咬着红唇,手里死死地绞着一方绣帕,似乎是要把这方绣帕当做顾漫雪,将她撕个粉碎! 不过,心里不舒服不仅仅是顾家,还有几位正主心里也不舒服——被指婚的荣王和没能捞到好处的烨王。 今日朝堂之上,太子甫一提起敏慧郡主还未订下亲事,皇帝就一声叹息,提起了早逝的淑德郡主和意外亡故的敏柔郡主,更是戚戚哀哀,令人不甚惋惜,当即表示要为敏慧郡主择一如意郎君。 见敏慧郡主如此得圣心垂怜,太子自然是喜不自胜,但烨王又其实甘吃暗亏之人?就在太子准备添油加火、烨王准备半路截胡之际,明宗皇帝却出乎意料地让老太监宣读了圣旨,将敏慧郡主指婚给了荣王慕容冲!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 荣王来不及拒绝,烨王来不及反应,太子和大臣们都在惊诧之中。 等慕容冲反应过来,正欲开口拒绝,却被脑子难得转得灵光的太子及时拦住,对明宗皇帝的这个决定大声赞扬,并且示意他赶紧叩谢隆恩。 慕容冲虽有不满,但仍然按照太子的意思,跪谢明宗皇帝赐婚,但等走出大殿之外,面对诸位同僚的贺喜,他却一直沉着一张脸,丝毫没有被赐婚的喜悦之情。 倒是太子,乐得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了,得意地扫过烨王那张更加阴沉的脸,笑着别过诸位大臣,才拉着慕容冲往东宫而去。 一入东宫,太子便让侍从婢女们都退下,并且关上了房门,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出,这才拉着慕容冲坐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道: “冲弟,幸亏你没有当庭拒绝父皇的赐婚。” 但慕容冲显然是压着怒火:“二哥,你为何要逼我应下皇上的赐婚?你明知道,在找到弯韵之前,我……” “冲弟!” 太子的声音里带着些薄怒,虽然他和慕容冲自幼一同长大,当然也是因为如今慕容冲手中握有重兵的忌惮,所以忍下了慕容冲带着怒火的冒犯,以尽量平和的语气解释道:“我自然是知道你对弯韵的情意。但你也应该知道,林家对于我的重要性!” 慕容冲的眸色深了几分,太子并不了解他对弯韵的执念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是,他却明白太子话中的意思。 他虽从未明确表过态,但太子和烨王之间,他肯定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太子的。皇后对他的养育之恩比天大,而且太子也没有太大的过失,对他又情同手足。可即便是这样,让他以感情之事做交易,他心里仍是堵得慌。 “冲弟,你今日也看到了,父皇对敏慧郡主的怜惜程度。若是我能娶得了敏慧,我又何须让你来受委屈?我也希望你能够娶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啊!再者说了,你的婚事父皇虽然一直放在心上,但以往都是会事先私下征询你的意见,可今日呢,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下旨赐婚,这说明什么,嗯?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父皇根本就没打算让你拒绝!这圣旨已下,金口玉言,难道你要当众拂了父皇的颜面不成?” 慕容冲沉默不语,太子所说,不无道理。但正是因为此,所以他的心里才更是烦躁。若是明宗皇帝的赐婚旨意是在他遇到弯韵之前,即便太子不曾相求,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只不过是娶一个女人而已。 可是,这心里一旦住进去一个人,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那个人明明骗了他,伤了他,甚至要杀他!可是到最后,和她之间的点点滴滴,却仍然被深深地记录在眼眸中,镌刻在心底里。任时光流逝,都不会被轻易地消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放不下。 到如今,慕容冲自己都不清楚,如此等着、耗着,是为了什么。他数次拒绝了明宗皇帝私下想帮他赐婚的好意,或许只是为了等她回来给他一个答案,或许,只是不想成为她那样的人,再多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 可是今日,明宗皇帝在朝堂之上,当着众臣的面,赐下圣旨。 慕容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明宗皇帝虽然视他如子,但毕竟是东鲁的皇帝。 君臣父子,先是君臣,后是父子。何况,还不是亲父子呢! 第十三章 雨欲来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太子拍了拍慕容冲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别太沮丧了,弯韵不告而别,也有四年了吧,音信全无,或许这是一个机会,听说你要大婚,突然出现也未可知啊!” 会吗? 或许吧…… 尽管这个“或许”微乎其微,但慕容冲哂笑着点头道:“借二哥吉言了。” 聊完这些,太子也没有再多做挽留,只是嘱咐他好好准备,务必要让皇帝和太后满意之类的话。 等荣王离开了东宫,一抹袅袅娉婷的身影便来到了太子的身边,恭敬地跪下,请安告罪:“臣妾无能,请太子殿下惩罚。” “你这是干什么!” 太子赶紧上前将太子妃苏慕晴扶起,嗔怪道:“你现在刚有身孕,太医说了,胎相还不稳,别动不动就行这些虚礼的。再说了,你又何罪之有?” 苏慕晴将纤手放在夫君的手臂上,就着他的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阿若的事情,是臣妾的疏忽,好在殿下聪慧过人,说服了四弟,要不然,臣妾真是罪责深重了……” “好啦!”太子嗔怒地瞪了她一眼,见她的脸色略微有些发白,侧身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伸手揽住她略微瘦削的肩膀,把她抱到自己的膝上坐定,“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敏慧的事,我也没有料到父皇会亲自做主。不过,你和敏柔一直情同姐妹,也一直是把敏慧当作妹妹来看的,如今父皇将她赐婚给冲弟,这是比我娶了敏慧更好的结局。你呢,好好养着身子,本宫还指望你生个壮实的儿子呢!” 听太子说及此,苏慕晴的脸上泛起了红晕,遂伸手环住了太子,紧紧地靠近他,柔顺地把头埋在他的颈窝之中:“殿下,你对我这么好,要是我再聪明一点,再能干一点,能多帮你分担些就好了……” “你呀,”太子溺宠地抚摩着怀中女子的秀发,但眼眸之中,却并没有那么浓烈的宠溺之意流露,“若真是想要帮我,那就好好照顾好自己,等敏慧成了冲弟的王妃,好好和她相处,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嗯,臣妾知道了。” 苏慕晴柔顺地应着,继续贪恋着怀中之人的温度和味道。 其实,当苏慕晴听说太子想要娶阿若的时候,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是太子妃,不管是现在的太子,还是以后要登基成为皇上,她爱慕的这个人,都不可能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但是,她很庆幸自己是苏侯的嫡女,可以配的上他高贵的身份,成为他的正妻。 所以,为了她爱的人,她可以大度地容许每一个对太子登基有利的世家女子被娶进东宫之中,可以大度地把自己的夫君送到别的女人的房中共赴巫山云雨,也可以大度地去旁敲侧击阿若的心思,想方设法让阿若成为太子新的枕边之人。 不过还好,阿若最终没有进东宫,但却依然可以为太子所用。 至少这个结局,她是满意的,不用再把自己的夫君分享给别的女人,也不用对已经离世的闺中密友再多添几分愧疚之情。 苏慕晴的唇边荡漾着温柔的笑容,眼波流转中,尽是柔情。想到腹中酝酿的小生命,嘴角幸福的笑意不禁变得更加深。 再说林若一行几人,乘着马车到了最繁华的东市街,却并没有从饕餮海的正门进入,而是从一侧的便门而入。 甫一进门,登时便有小厮上来行礼:“少小姐,三少爷,七掌柜这边请。” 说话间,便引着他们到了专属的雅居,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老梁说少小姐会来,我还不相信呢,没想到您真的来了。” 小厮在林若和林祁面前说起话来,并不拘束。这显然是这几位主子对下人一直都很是和善,允许他们可以畅所欲言。但小厮们也懂得身份,主子和善是是他们这些当下人的运气好,身份之别依然摆在那里,不能太过放肆。 虽然看不清轻纱幂篱之下林若的表情,但显然还是心情极好的。 小厮领他们到了门前,就退下去照顾饕餮海的生意了。待老七上前,替林若和林祁推开雅居的门,老梁早已兴奋地候在里头了,见着来人,赶紧冲上前来,对着林若兴奋地嚷道:“少小姐,成了,成了!” 幸亏老七赶紧闪身拦在林若面前,不然老梁这满怀就要撞到林若身上了。 而林祁一脸茫然地看着老梁、老七和林若。 林若淡定地摘下幂篱,交到幽草手中,嘴角浮着一层淡淡的笑,老七略带不满的声音就先传入耳中:“老梁,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莽撞冒失?伤到少小姐怎么办?” 老梁一愣,憨憨地挠了挠头,后退了一步:“少小姐您见谅,我,我是太兴奋了。” 林若点了点头,领着林祁坐下,才开口:“我明白,放心,我不但不会怪罪你,反而要好好嘉奖你呢!东西呢?呈上来吧。” “哎!” 老梁爽快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将一方托盘端出,放在林若和林祁面前。 托盘之上,是一个冒着热气的茶壶和一大碗四小碟,大碗之上扣了一个盖子,不知其中是什么东西,而四个小碟里的东西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第一个小碟中放着一堆褐色的粉末,凭味道,可以判断是某种肉研磨而成的粉末;第二个小碟中放着五颜六色的干瘪的小块,从外形上也可以猜到应该是各种风干的蔬菜碎丁;第三个碟子中也是一堆粉末,不过是灰黄色的,有点像调料;至于第四个碟子里的东西,从外观上看,应该是面片,色泽微黄,极是酥脆,不过韧性倒是极好,手指要用上巧劲,才能将这面片掰成两半。 林祁终于忍不住向林若询问:“二姐,这些究竟是什么啊?莫非是饕餮海的新菜色?” 林若神秘的一笑:“新菜色倒是不假,但并不是放在饕餮海的。” 林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林若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眼中闪耀着亮光,对着老梁说道:“老梁,试试。” 说话间,林若的眼中和老梁一样,带着兴奋的光芒,似乎是要见证一盘举世无双的盛宴的诞生。 林祁还在琢磨着林若方才说的话:不是饕餮海的新菜色,难不成,是要送到宫里?可是,这些材料,似乎看起来并不那么名贵啊!若不是送到宫里的,又是送到哪里呢?看二姐和梁师傅的兴奋激动之情,似乎是一道不容小觑的菜啊! 在林祁胡乱猜测之间,老梁已经打开了大碗的翻盖,里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这下林祁心中的疑狐更重了。看向老七,只见他也是一脸迷茫。 老七只知道少小姐交代了老梁做这些,但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这也是头一遭看。至于幽草和他的小厮茗瑞,就更不知道这其中的名堂了。 老梁把小碟中的面片尽数倒入大碗之中,然后从另外三个小碟子中以小木勺各匀了少许肉末、菜丁和调料,然后拿起了茶壶,倒入热水,将面片尽数覆盖。肉末、菜丁和调料因为太轻,都浮起在水面上。但没等大家看清,他又把大碗给扣上了,随后和林若目光交汇,两人皆是点了点头。 第十四章 雨欲来7 - 女商枭 - 陆小飘 雅居之中格外安静,两双晶亮的眸子都盯着那大碗,一刻都没有离开。那眼中的狂热,让周围的四人都觉得莫名的怪异。幽草跟着林若的时间最久,而老七又是颇得林若赏识,两人皆知道林若露出这种表情,必定是找到了一项极大的财路。 而一头雾水的林祁和茗瑞,眼见林若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略微还冒出几丝热气的大碗,一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个不敢打扰,也就静静地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那大碗。 短短的不到一柱香①的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漫长,就在林祁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无聊地在这个碗上看出一朵花来才罢休的时候,林若终于说了一句话:“老梁,差不多了。” 见少小姐发话,老梁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把手伸向了盖在大碗之上的碗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猛的掀开。 一阵浓郁诱人的香味,在房间之中蔓延,此刻已过了午膳时间,而林若和林祁出门前,还没来得及吃午饭,被这香味一勾引,瞬间觉得拇指大动,林祁和茗瑞更是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此刻,林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这碗她交代老梁研究的“方便面”之上,当即拿起旁边的筷子,捞起一块面片,呼了呼热气,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因为制作面条的成本太高,所以林若改让老梁用了面片代替。但在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巧手匠人,他们可以将面片做的极薄,以旺火蒸熟之后,放入滚烫的油锅中翻炸,将其中的水分尽数炸出。当面片变成金黄色之后,便将其从油锅中捞起,冷却,捣碎成面片。 当然,这是林若最初跟老梁说的做法,老梁经过了数月的改良之后,才有了如今的成果,从口感上说,已经不输给现在的方便面了。再加上让人特别调制的调料,味道极好! 老梁的目光紧张地看向细细咀嚼的林若,从上下滚动的喉结,可以看出他在焦急而不安地等待着林若的答案。 林若沉默地放下筷子,平静地看向老梁,用极其平淡的语调叫了一声:“老梁。” 老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之所以能够告别行乞生涯,来到饕餮海,成为令人尊重的掌勺之一,全是这位林府少小姐的恩赐。所以当林若把这个秘密任务交给他的时候,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完成少小姐的所托。 此刻,老梁更是心中惴惴,因为他害怕看到少小姐失望的眼神。 严肃的面容上突然咧开了一张大大的笑容:“干得漂亮!” 老梁一瞬间蒙圈儿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明白少小姐对他的这碗速食面非常满意,呼出了憋在胸口良久的那口气,开心地笑了起来。 林祁没等林若的下文,也抄起筷子,从碗里捞起一块面片,放入嘴里。虽然味道不错,但也没有到绝世美味的地步吧?为什么他的二姐竟然如此开心?难道是他领悟不了这面的味道的精髓? 又吃了几口,他还是领会不到其中的玄机,遂开口询问道:“二姐,这面疙瘩,有什么特别的吗?” “那是当然,”林若肯定地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怎么都掩藏不了,正欲向他解释其中的玄机,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响起,她当即意识到,他们从府里出来,还没有吃午饭呢!正巧了是在饕餮海,于是林若当即让幽草去吩咐厨房准备菜肴,而林祁也打发茗瑞回府里跟林谦报个信。 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雅居之中只剩下了林祁、林若和老七三人,让老七坐下,林若把碗推到老七面前,示意他尝一尝:“你们觉得味道如何?” 老七和林祁相视一眼,他们都是尝过不少名菜佳肴之人,可是他们又都见识过方才林若兴奋的样子,若是坦白说这面的味道稀松平常,怕是会打击到林若的心情,正犹豫着准备开口,林若却先补了一句: “照实说。” 老七和林祁又相互交换了一下目光,终于老七开口道:“少小姐,不瞒你说,这面的味道……有些平常,不过是普通的牛肉面,跟咱们饕餮海里的菜色……实在难以相比。” 说罢,老七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林若,见她并没有露出不虞之色,才略略放下心来。 林若点了点头:“没错,所以我才说,这不是饕餮海的新菜色啊!不过,除了这一点,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两人一脸茫然地看向林若,想了好久,不忍辜负林若满眼的期待,终于林祁说了一句:“就是……做法,挺特别的。” 林若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是关键。” 林祁和老七又是一脸懵,这个做法特别,就足矣让这位少小姐如此开心了? 见两人还是不明白,林若这才得意地开始对着“方便面”进行解说:“这速食面的味道虽然平常,但却有个最大的优势,烹煮的时间极短,食用起来也极是便捷。且只要用料齐备,根本不需过多操心。若是用在某些场合,便可以发挥出它最大的优势。” “某些场合?”林祁和老七大眼瞪小眼,猜想着林若所说的是什么样的特殊场合,时间紧迫到必须以如此迅速的方式来烹煮和食用。林祁年幼,阅历有限,但老七不一样,立时明白了林若所指,当即脱口而出:“战场!” 林若投之以一个赞许的目光:“没错,战场。” “哦——!” 林祁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对呀,我曾听说,战场之上兵事紧急之时,大多士兵们都是空着肚子保家卫国,根本就来不及吃上一口热饭。若是在战场之上,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吃上这热腾腾的牛肉面,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人间美味了!” 林若点了点头:“不仅如此,你们别看这一小碟牛肉粉。这些牛肉都是前年肢解风干,一直晒到去年秋末的,在干瘦如柴之际,用牛皮囊包好,以重力捶打成粉末;另外牛的膀胱里有一层膜,极具韧性,在杀牛之时,将其剔出,吹成一尺有余的大气囊,挂在屋下风干留用,这个薄薄的皮囊不但极轻,还恰好可将整头牛的肉粉尽数装下,而且放置数年不坏。壮年男子,只要取半把,煮水成羹,足够一饱。若是配上我让老梁秘制的速食面,只要一小匙,就抵得上一块酱牛肉的分量呢,既容易食用,又能快速补充体力。” 注:①古时一炷香的时间为现在的五分钟左右。 第十五章 雨欲来8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讲得越多,林祁和老七越是双目炯炯,满眼发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二姐,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林若看向他,虽然眼中亦是晶晶发亮,但语调上却平淡许多:“史书上有记载,春秋之际,管夷吾为帮齐桓公姜小白争霸,曾以此法作为追击北戎之军的备粮,不过牛肉羹虽可补充体力,但长期食用,对消化不利,容易致病。将士在前线上阵杀敌,若是因身体之故不能冲锋陷阵,他们心底会是莫大的遗憾吧……” 林祁瘪了瘪嘴,他并不像林若那样喜欢看书,所以并不知晓这些。但他喜欢听林若讲故事,但凡听过了,便也记在心上。 不过,老七心里有些触动。他从前跟着孟九公子的时候,也曾效力军中,也有很多军中的兄弟,自然知晓那些将士们的心中,多少会有这样的想法,忠君为民,杀敌立功,若是因伤退下,倒也不曾有太大遗憾,唯有因身体不适不能与同袍并肩作战,方是最大的憾事。 可这话若是从林祁口中说出,老七未必觉得有什么不妥,少年热血,由此雄心壮志是自然,但这话却是从如林若这般的女子口中说出,他不得不折服于她的胸襟和气度。 当然,这也是他能够沉下心来,甘愿为林若鞍前马后的缘由。 话音落下不久,便有人扣门,幽草在门外说膳食已备好,林若便让她进来布菜,并对林祁说道:“呆会儿用完膳,我们就回府。” “为何?” “宫里的贵客该来了。”林若浅笑着回了一句,随后,端起了幽草刚舀好的翡翠白玉汤,优雅地小口吃着。 林祁会意地点点头,那就应该是赐婚的圣旨了。 那可不能耽搁啊! 想到此,林祁不由得加快了用膳的速度,再次从便门离开之时,老七还往马上里放了一个木匣子,匣中自然是老梁准备的速食面的各种原料:面片、调理、牛肉沫和蔬菜干。茗瑞先回了林府,所以便由老七亲自驾车送他们回去。 林若也没有推辞,因为还有些事情需要交代老七去完成。但拐过几个胡同之后,她就有些庆幸今日驾车的是老七了:有人耐不住,要对她动手了。 在拐入胡同的时候,林若正和林祁嬉笑说着经营之上遇到的趣事,但突然的静谧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马车也随之停了下来。 这条路是林家马车从饕餮海回府的必经之路,今日却不像往常那样喧闹,而是异常的安静。当即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少小姐,少爷,这里不对劲,恐有危险。” 马车停了下来,老七压低声音,从车帘的缝隙传了一句话进来,林若收起笑容,全神戒备。原本怡然自得的林祁经提醒后反应过来,也感觉到了异常。 就在林若下意识地将林祁护在身后之时,林祁却伸手拦在了她的面前,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坚定:“二姐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林若看着他惨白的小脸,握住了他沁出汗渍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柔声道:“没事。” “小姐……” 一旁的幽草面上亦有惊慌之色,伸手过来护住林若。 林若挣开她的手,把林祁交到她的手里:“你护着小祁,这里离林府不远,一会儿若有机会,带着他赶紧走,不要管我!” “小姐……” “二姐!” 两声不满的抗议被林若凌厉的目光瞪回,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林若如此肃杀严肃的表情,想说的话哽在喉间,没敢再多吐露一字。 “先呆在这里,不要出来。” 丢下一句话,来不及带上轻纱幂篱,林若便掀开帘子,将上半截身子探出,还没等她开口,眼角捕捉到一丝寒光,一支精巧的小箭闻风而来,“铎”的一声,堪堪擦过额前的刘海,端端正正地嵌入她左手扶着旁边的车框之上。 “少小姐!” 站在车旁的老七紧张地叫了一声,林若的眼色当即寒了下来。 明明可以乱箭取他们的性命,却只是放出一支短箭,钉在车框之上。 这是威慑和警告? 看来,对方并不是想置她于死地,而是打着劫持的主意。 想明白这些,林若遂不顾老七的阻拦,整个人从车厢里掀帘而出,朗声道:“不知是哪条道儿上的好汉,奉了谁的命令在此守候,不妨出来现个身。用如此暗箭来对付我这个小女子,就不怕堕了各位在江湖上的名声?” 不知是不是受林若的言语刺激,不多时,便有数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现身,为首之人最后出现,因着有黑纱布遮脸,又离得较远,所以根本看不清他的样貌,但浑厚的声音传入耳中,就像是在耳旁说话一般:“临危不乱,郡主果然非同凡响。” 林若借着老七的手跳下车来,老七自然是劝不住这位有主意的少小姐的,所以只能尽量挡在她的身前,试图护住她的安全。 “阁下抬举了。昔年家慈解普济寺之围时,也是这般年纪。我不敢与自诩有她当年的风范,但也不敢失了她‘平戎’之名。”林若冷冷淡淡地说道。 “郡主好大的口气!” “不知阁下等候在此,所为何事?” “有人想请郡主一叙,特派我们兄弟几人来请。” “有人?”林若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芷兰的味道,嘴角微微上扬,当即拍了拍老七的肩膀,示意他警惕,另一只手在黑衣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偷偷在老七背上比划了几下,口中也没有停下与黑衣人的对话,“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你家主子,还是花钱让你家主子来办事之人?光天化日,黑衣蒙面,如此相请,不觉得有些失礼吗?” 为首之人没有说话,手下的黑衣人却有些急躁,手中明晃晃的兵刃折射着寒光,颤巍巍地晃动着,老七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紧。 他身上只有平日里所带的一柄短匕,他曾经是孟九公子手下的护卫,身手自然不算稀松平常之流。但同时面对如此多的高手,尽管有林若偷偷告诉他的消息,但要护着林若林祁两姐弟的安全,仍是不免心中没底。 “郡主不愿意赴约?” 为首之人扬了扬声调,似乎对眼前这个处变不惊的女子生出一种难以掌控的感觉,听闻这个语调,周围的黑衣人握着兵刃的手紧了紧。 林若无奈地耸了耸肩:“倒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有人不放心让我去。” 为首之人的露出的眉头微皱:“何人?” 林若嘴角微微上扬:“自然是,太子殿下……” 第十六章 苏世子1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为首之人乍一愣之后,即刻恢复正常,眼角似乎还流露出一抹不屑,这一抹神色被收入林若眼中,她再平平淡淡地继续说道:“自然是太子殿下的小舅子,苏侯府上的世子爷咯。” “哎呀呀,你这丫头的鼻子真是属狗的,我藏得这么深,居然还被你发现了。” 一声大喇喇的声音从转角处由远及近地传来,令黑衣人们皆是一惊,俱是没有发现藏在暗处的这一人。 面冠如玉的翩翩俏公子潇洒地扇着手中的纸扇步履盈盈而来,一双桃花眼旁若无人般只盯着林若。有黑衣人向他出手,他鬼魅的身影一闪,折扇快速收起格挡迎面而来的利刃,抬脚将两道黑色的身影踹飞,转眼便到了林若身边。 苏侯年轻的时候也曾上过战场,杀过敌人,所以侯府也请了人专门教两位少爷习武。但苏慕禹只对其中两样感兴趣:轻功和刀法。 他的轻功,师承天下第一盗、江湖人称“妙手空空”的裴一空,这些个黑衣人自然不可能觉察到这一点。至于刀法嘛,只是因为他想用来解剖尸体而用,大部分的武师都不愿收他这么一个徒弟,而苏慕禹也不稀罕跟这帮莽夫来学,说来也巧了,这位“妙手空空”因为跟人打赌,偷了江湖人称“鬼医阎罗”莫用愁的一卷银针,逃到徒儿处避难,莫用愁追到苏侯府上,却和苏慕禹成了莫逆之交,将一手精美绝伦的刀法倾囊相授。就凭这两位师父,苏慕禹在江湖上的名气也算是响当当的。 林若看着他把折扇往手心里一拍,微微扬起下巴,得意的想要求赞美的轻浮样儿,瘪了瘪嘴:“我说世子爷,这暮春之际,最是容易着凉,你还拿把扇子给自己扇风,就不怕受了寒?” 苏慕禹对于林若的冷嘲热讽,权当没听见,桃花眼中的笑意半分不曾减淡:“没办法,年轻人,火气旺,只好用这法子来降降火咯。我今儿个可是特地来府上寻你,你却带着别人出去悠游,我这心呐,现在还疼着呢!” “悠游?”林若瞪大了眼睛,满眼无辜,“这可怪不得我,这几位好汉奉了‘有人’的命令,想请我一叙,我不想去,他们正要动手想强行带我去呢!” “是吗?” 苏慕禹细了细眼,斜睨了黑衣人一眼,发出了一声冷哼:“这位‘有人’是谁?既然要请敏慧郡主一叙,那就把我一起带上吧,想必那位‘有人’也不缺我一杯茶吧!” 说话间,眼色一厉,将手中的折扇往腰上一别,从袖中取出一布卷抖开,自上而下,一排排大大小小、样式怪异的小刀、钳子、镊子之类,眼中杀机立现。 就算他不抖出这些他用在尸体身上的小物件,谁也不敢把这位世子爷所说的话按照字面意思上来理解。 只要是汴安城中的人,几乎无一例外地听说过苏侯府上的二少爷苏慕禹的各种传言:对解剖各种尸体近乎狂热的执着,但凡是汴安城内外义庄出现过的尸体,没有一具是未曾经过他“荼毒”的;但凡是出了命案、发现了尸体,这位世子爷必定会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前去剖析。不过近来江湖上又有了新的传闻,说是这位世子爷对尸体的兴趣淡了,如今想要解剖活人,若是刑部遇上嘴硬的犯人,会特地请苏世子带着这套刀具进大牢,用这些各色各样的刀锋划开犯人的肚皮清洗清洗肠子、摩挲摩挲筋骨。 所以一看到这泛着寒光的解剖刀具,想到这些刀口曾经在不计其数的死人身上纵横划过,黑衣人们不禁毛骨悚然起来,相互交换的眼神中,有些犹豫,仿佛已经感觉到那锋利的刀锋划开皮肤、淌出鲜血的画面。最靠近他们的那个黑衣人小腿肚开始打颤,畏畏缩缩地向后退了一步。 林若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苏伯瑜,你前几日不是刚给我养的那只狸猫开了膛,说它的肠壁发炎,需要切除,只是肠子短了一节,可以用人肠子来补上吗?” 此言一出,明显感觉那群黑衣人的眼色都变了。 林若在林府里并没有养狸猫,他也没有帮林若给狸猫看病破膛。不过,苏慕禹是何许人?自幼便和林若一起长大,对林若的心思不能再懂,当即附和道:“是啊,不过从死人身上取下的肠子没有软度,必须要从活人身上取才可以。” 说罢,苏慕禹的指尖划过明晃晃的刀面,取出其中一把,嘴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我看方才拦我的那位就不错。我已经在他身上下了麻药,再过上半柱香的时间,肚腹上的皮肉就会蚀化。” 什么?蚀化! 难不成,苏世子在鞋底上抹了蚀骨水之类的东西不成! 方才被苏慕禹踢中肚腹的黑衣人瞬间有些慌张,莫名感觉到肚腹处又痛又痒,好像上头的皮肉真要化开似的。 “届时,他的肠子就会从伤口处滑出,我就用这把刀,割下一段接到你养的那猫儿身上即可。至于剩下的,要不给你翻花绳玩吧!韧性……” “呕!” 话未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干呕的声音,林若撇头看去,正是呆在马车里的林祁伸出头来,脸色惨白,从口中有酸水反出来。幽草正小心地帮他顺背。 林若歉意地看着林祁,不过这一呕吐,更是让这群黑衣人双腿发软。 僵持了片刻,隐约听到有齐整的脚步声传来,黑衣人眼色一变,当即决断撤退,一行人一溜烟就没了踪影,那个试图向苏慕禹索取解药的黑衣人,也被直接架走。 “哎,哎,这么快就跑了啊?肠子还没切呢!” 苏慕禹对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喊着,林祁一听,又是一阵反胃。 林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赶紧上车去安抚林祁,小心地用丝帕擦去林祁嘴角的污渍,又倒了干净的水让他漱口,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马车之外,有十数名禁卫军来到,正是护送明宗皇帝身边的陈公公来宣旨的,却不想先接到了苏慕禹的报信,说有敏慧郡主被黑衣人围困,当即大惊失色,着急忙慌地就赶过来救援。可是却只瞥见几抹远去的黑色背影。正准备去追击,苏慕禹说道:“不必去追了。” 这十几名禁军中的队长当即带人对着苏慕禹行礼:“苏世子,敏慧郡主如何?可曾受伤?” 苏慕禹看了一眼紧闭的车帘,林若并没有出声,于是便替她回答道:“郡主不曾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先送郡主回林府吧。” “是。” 第十七章 苏世子2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带着十几名禁军,老七驾车,把林若和林祁送回了林府。胡同离林府并不远,最初是因为林若想要掩饰自己是“香雪海”幕后的大掌柜的事实,所以会选这条并不起眼的小路,没想到却早已被有心之人了如指掌。 林若小声地安慰林祁,终于是在到达林府之前让他恢复如常。 到了林府门口,陈公公便隔着车帘,关切地询问:“郡主可安好?” 林若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却强自镇定:“还好,有劳公公费心了。” 听着林若娇弱的声音,苏慕禹拼命忍住想笑的冲动,把脸憋得通红。 这个样子,落在陈公公眼中,他自然是认为苏世子是憎恶那些埋伏敏慧郡主的黑衣人,气得血气上涌。 这群杀千刀的黑衣人! 陈公公亦是皱起眉头,面有怒色,心里把那些黑衣人通通狠狠地骂了千百遍,这才说道:“郡主,老奴知晓您刚受到惊吓,只是,老奴身上还有圣旨,您看……” “是,请公公稍后,略待阿若整理仪容。” 陈公公面带浅笑应声,尽管车厢里的林若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 对着林祁和幽若眼神示意,让他们按照她方才嘱咐的行事。 林祁的脸色还有些发白,林若握着他的手,掌心的温暖让他渐渐平复下来,对林若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车厢中,好像有细密的水声,似有还无,只有离马车最近的苏慕禹隐约听见。但当他想再仔细去听的时候,却没有了动静。 幽草掀开车帘,林祁率先走下车来,林若这才慢悠悠地由幽草扶着,脸色有些苍白,握住了林祁伸出的手,瘦削的身子有轻轻的颤动,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阿若!” 林谦趋步上前,先向陈公公颔首抱拳以示失礼,陈公公也理解地点了点头。 “舅父……” 林若眼中微微泛红,带着泪光,怎么看都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楚楚可怜的模样。 苏慕禹双眉一皱,林若的模样不像是假装的。 是方才的水声? 难不成,她又用了那法子? 这丫头,不要命了吗!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林谦轻轻地拍着林若的背,柔声安慰。 劫后余生的人之常情,陈公公也是体谅,毕竟敏慧郡主再坚强,也是个女子,一直在深闺之中不怎么出门,遇上这等事,有如此失态是自然的。于是耐心地等在一旁。 林若抬起袖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这才对陈公公行礼,道:“让公公见笑了。” 林谦也朝陈公公拱手行礼:“陈公公久等了。” 陈公公摆摆手:“无妨无妨。那些贼人也真是大胆,咱家回宫后一定跟皇上禀告,请皇上务必下旨捉拿……” “公公,”林若赶紧出声,打断了陈公公,声音里还带着淡淡的哭泣的尾音,“阿若既没有伤着,还是不要告诉皇上了。皇上日理万机,若是再为阿若的这些小事烦心,叫阿若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呢?” 陈公公赞许地点了点头:“郡主放心,咱家心里有数。那……”没有继续说,而是抖了抖手中的圣旨。 林家之人自然是会意,当即引陈公公进到府中正厅。林若和林谦站在最前,林祁紧随其后,后面是林府上下的奴婢小厮,皆齐齐跪下。 明黄色的圣旨展开,陈公公朗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敏慧郡主柔明毓德,风姿雅悦,淑慎性成,率礼不越,朕心甚喜,特指婚于荣王慕容冲,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家之人在林谦和林若的带领下,齐齐叩首谢恩。 林若伸出双手,接过圣旨,这才起身,同上前的林祁一起,一左一右把林谦扶起。 “郡主,恭喜了!” 陈公公笑眯眯地冲着林若拱了拱手,林若的脸上浮过一丝红霞,当即就有人递上来盖着红绸的红漆木盘,林谦撩开红绸,将红漆木盘之上的钱袋恭敬地奉到陈公公手里:“一点薄礼,请公公和诸位大人笑纳。” 陈公公朗声笑着:“林老爷如此大方,那咱家就却之不恭了。”说罢,接过钱袋,不易觉察地掂了掂,放入袖***手行了行礼,“郡主,林老爷,那咱家这就回宫复命了。郡主受了惊吓,可得好生休息。” “多谢公公。” 林若欠身行礼,眼见得陈公公带着禁卫军走出林府,便让人送林祁回去休息。林谦担心儿子,又挂念着林若即将要准备的婚事,也知道苏世子有话要和林若说,没有多言,也带着下人们离开了。 苏慕禹跟着林若到她所住的园中,刚刚坐定,林若便吩咐道:“老七,你吩咐厨房准备安神汤给三少爷送过去。幽草,让人煮一壶碧螺春来。” 幽草和老七应声之后便退了出去,厅中只剩下了她和苏慕禹。 “放心吧,这小子没事。倒是你,不要命了!凝心丸呢?赶紧吃一颗。” 林若发白的脸已缓和了许多,摆了摆手:“我没那么不堪一击。只是做些样子罢了。好歹我也是莫师傅的弟子,我心里有数。” 有数才怪呢! 苏慕禹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一点儿都不见外地就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随你。反正有我这个神医弟子在,保证你死不了!碧螺春呢?幽草这丫头,越来越懒了,泡壶茶都这么墨迹。” 说罢,随手就从林若桌上的食盒里拈了一块糕点,塞到嘴里:“你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拿碧螺春讨好我。” “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短。先给你上壶好茶,免得你等会儿兴师问罪。”林若眨巴眨巴眼睛,较之见陈公公时的劫后余生的惨白之相多了些血色,也没有在面对林谦之时的恭谨乖顺,也没有单独面对林祁时的循循善诱和亲切近人。这样的林若,就像是曾经面对最好闺蜜裴念之时的顾梦瑶,什么都不需要掩饰,什么都不需要伪装,因为面对的是一个她最为信任、信赖、可以依靠的挚友。 苏慕禹也是毫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兴师问罪?你说赐婚的事啊?诶,谁让皇上他老人家喜欢乱点鸳鸯谱,也不关……” 看着林若乌溜溜的无辜的大眼睛,苏慕禹当即细了细魅惑的桃花眼,当即明白了什么,从凳子上跳起,拍着桌子吼道:“靠,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是你自己个儿求皇上赐的婚吧?” 第十八章 苏世子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睁大着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点了点头,默认了苏慕禹的猜测。 苏慕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将满腔的愤慨爆发出来,却被突然进来的幽草打断。幽草毫不客气地把刚泡好的一壶碧螺春“哐”地砸在茶几之上,滚烫的茶壶壁蹭到了苏慕禹摁在桌子上的手,烫得他直跳脚。 “哟,苏世子,对不住,奴婢眼神不好,没看见您的玉手。”幽草口头上道着歉,脸上却没有丝毫愧疚之意,还得意地对着自家小姐挤眉弄眼,一副奸计得逞的窃喜之情。 苏慕禹最宝贝的可就上他的这双解剖过无数尸体的手,对这双手的保养,那可比女人对脸蛋的保养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看他那双纤纤玉手,再看看自己这双总是绘画、下厨、捣鼓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而变得有些粗糙的手,林若每次都是羡慕、嫉妒、恨! 虽然和前世相比,她如今的这双手已经娇嫩太多了。 难怪人们常说,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苏慕禹如临大敌一般,一边急促地对着手上烫到的地方小口吹气,一边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凝脂膏,小心地涂抹在手上。 林若和幽草一脸嫌弃和鄙夷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将凝脂膏在手上晕开,幽草脑子里突然得出了一个结论:小姐看人真的很准,苏世子绝对和小姐不般配! 冰凉的触感在伤口上晕开,苏慕禹才释然地吐出一口气。看到林若主仆二人嫌弃的表情,顿时指着幽草骂道:“你个丫头,知道老子这双手价值几何吗?毛手毛脚的。” 说罢,转向林若:“也亏你这么不挑,这么多年,就只有这么一个丫头!” 林若并不领情,拿起茶壶,故意晃到凑到跟前的苏慕禹面前,吓得他又快速后退了几步,然后毫不留情地露出嘲笑,自如地把碧螺春茶倒到杯盏之中,自顾着端起,吹了吹,抿了一小口:“谁让我活得像个爷们呢?” 但是你活得像个娘儿们。 幽草“噗嗤”一声笑了,她家小姐没说出口的意思,她懂。 不过,在苏慕禹再次发飙之前,她抱着托盘,一溜烟跑了,顺带把门关上了。倒不是她不讲义气,而是她太了解小姐和苏世子,一则苏世子不会跟她计较,二则小姐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苏世子来讲。 苏慕禹对着门外无奈地摇了摇头,见林若并没有帮自己倒水的意思,也不计较,自己动手翻了个杯盏,斟了一杯茶,吹了吹,也小口一抿,啧了啧嘴:“这汴安城首富家的碧螺春,就是比别人家的碧螺春要香啊!” 林若挑了挑眉:“等你回去的时候,让平叔给你包些回去,跟芙蓉糕一起。” “哟,那可就多谢林少小姐了。” “别客气,反正说出去,人家也是哀叹:堂堂靖平侯府的世子,竟然过得这么凄惨!连盘糕点都吃不起,连壶好茶都喝不到!” “就是就是!靖平侯世子过得可凄惨了!” 苏慕禹倒不觉得揶揄,而是撅着嘴,极为不满地附和着林若。随即又呷了一口茶,神色间竟是极为满足。似乎林家的碧螺春,就是世间最妙最好的茶。 林若无奈地摇了摇头:“行啦,别贫了。我正有事找你商量呢。” 苏慕禹不屑地把目光瞥向一边,似乎是有些赌气,话语间带了些酸意:“找我商量?你都要成为荣王妃了,怎么不去找荣王商量?哦,对了,你都是有婚约的人了,咱们这样孤男寡女,门户紧闭,你就不怕有闲言闲语,有伤闺誉?” “闺誉?能当饭吃?”林若不屑地嗤了一声,“你认识我多少年了?我像是介意这种东西的人吗?再说了,这种消息出得了林家?” 苏慕禹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倒是,要不然,你这个‘香雪海’真正的东家早已成了汴安城商人的眼中钉了。” “所以,我才求的皇上,赐了这桩婚事。” 林若的眼神不自觉地收紧,没有了方才的戏谑。 “那个女人来找过你了?”苏慕禹皱了皱眉。 “嗯?谁?” 林若一时间脑子没有转过弯来,不明白苏慕禹口中的“那个女人”是谁,按照惯例,他向来对他所不喜欢的异性对象都是以“那个女人”来称呼的,比如对苏侯夫人、太子妃苏慕晴以及顾府的卢氏和顾漫妮。 不过也只是稍一刻,她便明白了苏慕禹口中的“那个女人”是谁。 “怎么,晴姐姐也和你说过此事?” 苏慕禹挑了挑眉,很不屑地嗤了一声,显然是对林若一直以“晴姐姐”来称呼苏慕晴表示很不满。 苏慕晴和苏慕辰都是苏侯夫人所生,苏慕晴的性子又像极了苏侯夫人,再加上苏慕晴嫁了个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太子、成为太子妃之后,苏慕禹就对她更加不待见,特别是苏慕晴总会摆出一副长姐的架势,来指正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一点在苏慕辰英年早逝之后变得更加明显了,活脱脱就是个管东管西的老太太。所以每次苏慕晴回娘家或者他不得不奉诏去太子东宫,他都是能不见苏慕晴就不见。 可是前几日苏慕晴突然回娘家,通报自己有喜的好消息倒是其次,主要还是特地来询问他对林若是否有慕艾之情,他也因此得知了太子有娶林若的想法。可是,容不得他提出反对意见,他那个独断专行的靖平侯爹爹就一言拒绝了他试图娶林若的想法。 一个商女,配他们家侯门世子,自然是及不上的。 而且林苏两家相距不远,苏慕禹每次出去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基本都会有林若的身影在其中,苏侯爷理所当然地觉得林若这样的绝不是什么正经女子,而且苏慕禹如此冥顽不灵,就是被林若蛊惑的。 不过这一点,苏慕禹从来没有对林若说过,而苏侯爷也不屑于跟林若说。但聪慧如林若,多多少少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反正她本来也没指望着要嫁给苏慕禹,交朋友而已,管人家爹娘如何做什么? 不过对于苏慕晴,林若确是真的憎恶不起来——苏慕晴长得和裴念太像了,虽然从性格上来看完全判若两人,裴念活得独立洒脱,敢爱敢恨,而苏慕晴却是个典型的被“三从四德”束缚住的封建女子。可仅仅是那熟悉的音容笑貌,可以说承载着她和顾梦瑶唯一一丝的联系了吧…… 看苏慕禹的神情,林若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难怪,前几天都没有他的动静,直到今日才来林府找她,还碰巧救了她。 “要不是那个女人,我能被老头子关在家里那么多天!” 苏慕禹咬牙切齿地说着,又端起茶壶,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了一杯碧螺春。 “晴姐姐和苏侯爷也是为了你好,这件事,不是你能够掺和的。” 苏慕禹还是不屑一顾:“为了我好?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跟我说这种虚伪客套、冠冕堂皇的话了?” “那不然我该怎么说?你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我也不会打算嫁给你?” 第十九章 苏世子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碧螺春当即喷了出来,不过幸好他还有点良知,没有溅到林若身上:“我说阿若啊,你说这话也太伤人了吧!我就有这么差吗?” “真相往往是用来打击人的。”林若狡黠地笑着,“苏世子,还想听实话?” 苏慕禹盯着林若打量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诶,算了……” 林若端起了杯盏,优雅地呷了一口,才道:“其实,我们之间做朋友比做夫妻更合适。” “嗯嗯,这话倒是不假,不过……”苏慕禹刚刚带着笑意的桃花眼里又蒙上了一丝哀愁,“我好不容易找着一个胆大的,这得花多少时间才能找到第二个啊!” 林若啐了他一口。 看着苏慕禹嘴角扬起的得意的笑,知道他又想起几年前,林若过生日,苏慕禹大喇喇地送来一份大礼,等拆开之后,发现里头是一个头盖骨! 林祁、幽草等几个陪在身边拆礼物的人都吓得不轻,看林祁今天一听到割肠子就脸色苍白地吐了,就知道后遗症有多严重了。可惜,唯一没有被吓到的就是林若,她只是扯了扯嘴角,淡定又挑衅地反问了一句: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这是你珍藏的保存最完整的人类头盖骨吧?然后苏慕禹就在梗了半晌无语之后,被赶出了林府。 “你放心好啦,天下女子那么多,老天总归会让你再遇上个胆大不怕骷髅骨的,陪你共度一生的。” 苏慕禹挑了挑眉:“那我就多谢你的吉言了!” 两人相视一笑,在戏谑玩笑间,感觉到彼此之间坚不可摧的友情。 “不过,这件事,你还真帮不了我。”林若凝视着苏慕禹的眼睛。“不消说是苏侯夫妇不同意,我也不愿意每天被人这样拘束着,到时候就真成了笼中之鸟,闺中怨妇,香雪海就彻底和我无关了。就这一点来说,荣王爷……” “他双亲死得早,没有公婆拘着,你过去就是当家的,我懂。” 苏慕禹翻了个白眼,并没有什么忌讳,毕竟林若用来说服人的最大特色,就是会把那些功成名就、流芳千古的人冠上“死得早”的缘由:比如,自古天纵英才的少年将军,因为死得早,要不然也可能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命运;再比如,那些戏文里书卷中写的令人殷羡的神仙眷侣,也是因为死得早,要不然早被柴米油盐酱醋茶耗光了热情;还有能够被男子铭记一生的传奇女子,因为死得早,让人痴痴铭心了一生…… 不过,平心而论,还确实有那么些个道理。 死的早,所以青史留名,让人惦记了! 林若轻描淡写地瞟了苏慕禹一眼,继续说道:“再者说,我嫁给你的话,太子一猜就知道是我自己求皇上赐婚的,而且按照晴姐姐对太子的感情,太子的要求必定事无巨细,都会来央求我帮衬。” “这倒是,你说你,大事小事都拎得清,偏偏对那个女人事事顺着,我可真是搞不懂了,你怎么就没对我这么好呢!” 苏慕禹不无遗憾地用哀怨的眼光看着林若。 “是啊,”林若用略微遗憾的语气回道,“也许是因为我上辈子欠晴姐姐太多了,所以这辈子就来还债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呢……” “……” 苏慕禹张了张嘴,又觉得好像没什么话好反驳,索性摇了摇头,一杯碧螺春直接灌入喉中。 “之所以求皇上赐婚我和荣王爷,就是为了避免让太子多想,认为是我从中作梗,以致他对林家暗中下手。而且,荣王爷是养在皇后宫中的,又一直和太子亲近,嫁给荣王,等于也是把林家归到了太子麾下,而太子也不会猜到是我主动去求皇上的,他只会认为,皇上还是偏向他这个太子的,只是不舍得看我成为妾侍,而适龄的皇子中又只有荣王还未娶妻,这才赐下旨意。” “可是……”苏慕禹顿了顿,委婉地问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荣王早已过了适婚年纪,却还没有娶妻吗?” 林若抬了抬眼睑,淡淡一笑:“这有什么难猜的?每一个不成家的人心里,总归会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苏慕禹砸吧砸吧嘴,这总结,还真是绝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荣王?” 林若瞥了他一眼,收淡了脸上的笑意,低声道:“可是,他是目前为止,我最好的一个选择了,不是吗?” 苏慕禹也陷入了沉默,从目前来看,确实是。朝中烨王与太子的争斗,愈发显怀,一个被太子和烨王同时看上的棋子,若是不择其中一方,最后的结局必定是尸骨无存;若是选择了其中一方,那就是投身到两相对抗的漩涡之中,暗涌、暗礁遍布。 这么来看,处于太子阵营,却又有重兵在握的荣王慕容冲,是林若最好的选择了。 只是,这样一个有些单薄的女子,让他略略有些心疼。 苏慕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荣王他……未必会真心对你好。” 林若歪着头看他:“我知道啊!我本来也没指望要鹣鲽情深,只要能表面上维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就足够了。你放心,我有办法让荣王把我当做荣王妃供着,也有办法借他的力量,护住林家。” 苏慕禹心头微震,他自是知道林若过人的聪慧,他之所以能够在闯下无数大小祸事却还能够洒脱不羁、我行我素地活到现在,林若给他出过不少主意,每次都能让他化险为夷。他现在带在身边的这套解剖刀具,也是林若亲自绘稿、命人精心打造的。 如今他有皇命在身,可以光明正大地受刑部之邀,还可以不听苏侯夫妇的软磨硬泡只是顶着个世子的虚名,林若功不可没。 细细地品味林若的话,苏慕禹突然意识到,林若或许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要和荣王合作的打算,毕竟有多少女子会喜欢看兵法、谋略这些枯燥乏味的书卷的?只不过因为太子半道杀出,她便略略修改了计划而已,害得他白担心一场。 心结解开,看着林若笑意盈盈的眼睛,苏慕禹了悟:“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仅仅只是一道圣旨,就已经有人按耐不住,对你下手了。” “今日的这些人,倒也不是真想取我性命,至于幕后之人是谁,我想,有人会比我更着急想要知道吧?” “你的意思是说……太子?” 林若默认地点了点头。 苏慕禹会意:“确实是。太子应该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了吧?” “太子收到消息还不够,还得让荣王有所表示啊!” 第二十章 苏世子5 - 女商枭 - 陆小飘 看林若冲自己挑了挑眉,苏慕禹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得,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落到了他的身上了! 苏慕禹面露难色:“我虽然挂名在兵部,也跟荣王爷交情不错,但这事儿吧,我真不敢打包票说服他。” “你的面子还真不够大!不过,不是让你去找荣王,而是让太子去找荣王。” “你是打算,让太子会说服荣王?” 还好太子府里那位一见到他,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太子妃这几日都在宫里安养,不在太子府。苏慕禹觉得,去一趟太子府,还是可行的。 不过,太子当真会出面,去说服荣王吗? “那就要看,你对太子怎么说咯!”林若勾起了嘴角,眼角闪过狡黠的笑,“我是皇上亲口分封的敏慧郡主,又是皇上刚赐婚的准荣王妃,这个时候,有人出来向皇上、太子和荣王的权势挑衅,让他们难堪,荣王难道还不表示表示吗?” 寥寥数语,就把这场意外的矛头转向了党争,苏慕禹不由得啧了啧嘴,不无感慨。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踟躇着问道:“你要嫁人了,我去帮你说,会不会有点……” 林若睨了他一眼:“来林府之前,你怎么就没想到我已经定下婚约了?” “我……这不,都习惯了嘛……” “放心吧,太子巴不得把林家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既知晓荣王娶我心不甘情不愿,所以,为了稳住我,必须得靠着你和晴姐姐。我们之间交情如故,他才放心。” 苏慕禹恍然,看着胸有成竹的林若,突然感慨道:“幸亏我选择跟你做朋友,要不然,我肯定被你算计得连渣都不剩了。” 林若极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这是你这辈子所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了。” 苏慕禹仰头大笑,胸中快意。 “对了,你也不必主动去太子府,不出今日,太子的人定然会上门来找你。” 苏慕禹点头应下了,他向来对林若言听计从,林若既然说太子的人会来找他,那就一定会来,正好省得他巴巴儿地上门去。 在林府盘桓的时间差不多了,苏慕禹正准备离开,蓦地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高手护卫,连我都瞒着?” “护卫?高手?”林若皱眉,一脸疑狐,“你说的是老七?” 看林若一脸茫然,苏慕禹也有些吃惊,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真的没有别人?” 林若摇了摇头:“怎么了?” “今日在胡同里,还有一个武功极高的高手埋伏,但一直没有出手。等那群黑衣人离去之后,他尾随着他们离开了,我以为是你新找的护卫。” 林若蹙眉思索,苏慕禹虽然轻功和刀工卓绝,但他若是真的和胡同里的那群黑衣人对上,恐怕也是少有胜算,看老七的反应就知道了,那群黑衣人之所以对他畏惧,主要还是因为汴安城和江湖上的传言。 那么,另外蛰伏在暗处不知是敌是友的高手,又是什么人呢?是受谁的命令而来的呢? 叶翎的纸条浮现在脑海中。 是他? 林若心底有了答案,嘴角一勾,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门外,看似随性地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看来,我该新添几个护卫了。” 看着林若高深莫测的模样,苏慕禹顿觉背脊一凉——以他对林若的了解,一旦林若露出这个表情,就是要算计什么人了。 保险起见,还是早点走人比较好! 苏慕禹脚底抹油,离开了林府。果不出林若所料,他回到靖平侯府,前脚刚踏进门槛,便有人传来了太子之令,让他去太子府一趟。 嘿,敢情太子早就派人在侯府门口等着他了? 天色将晚,苏慕禹略一思索,便顾不得换身衣服行头,便随人去了太子府。 东鲁朝沿袭前朝制度,太子及冠之后便可在皇宫之外建府,宫内的东宫也一直保留着,太子每日会前去东宫,受教于六师。 此次太子妃苏慕晴因怀有身孕,受皇后之命,入宫安胎,太子便也随之一起搬到东宫之中居住,但偶尔也会回太子府处理一些事情。 太子府里已备下了晚膳,太子一袭黄色的常服,专程在桌几边上候着小舅子的到来。两人边说边聊,密谈了许久。 当然,苏慕禹自然是不负林若所望,成功地将此次袭击敏慧郡主的事件推及至太子和烨王的党争之上,在太子的怒发冲冠中酒足饭饱之后,甩甩袖子离开。 出了太子府邸,苏慕禹乘坐马车走了一段路程,又凭借神偷师父独步天下的轻功,折回了太子府。 等了许久,果不其然地见到了火急火燎地赶到太子府的荣王,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不过等到第二日,第一位来林府递上拜帖的,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林若收到小厮禀报之后,忙前往大厅,一位身着米色裙裳、容颜典雅端庄的女子正在上座之上,呷了一口茶。隆起的小腹似乎让她觉得有些费力,放下杯盏之后,葱白的手略略扶了扶腰。 “阿珩,你怎么来了?” 嘉姮公主,当今明宗皇帝的六公主,因其生母品阶太低,后又因病亡故,所以一直由娴妃娘娘抚养长大,比林若年长两岁。林若很喜欢娴妃娘娘淡雅的性子,娴妃娘娘也对林若十分疼惜,所以林若与嘉姮也很相熟,两人年岁相差不大,更难得地是性子相投,所以是极好的朋友。 两年前,嘉姮公主及笄,由明宗皇帝下旨,赐婚给御史台监察御史颜大人之子颜绶。御史台与大理寺、刑部是朝廷的司法机构,但御史台却并不像大理寺和刑部那样有诸多司法实权,主要还是行监察之职。 因此,在大多数趋炎附势的外人来看,六公主嫁的并不怎么风光,但林若却不这么认为。 权势、地位、财富,并不是衡量婚姻幸福的标准。 作为一个曾经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看过无数古装剧中把女子作为政治筹码来交易,林若自然看得出嘉姮公主与颜驸马两人是真心相惜,琴瑟和鸣,令人殷羡的。再说了,其他几位公主虽多嫁得风光,可她们的驸马却往家中一个一个地抬人,搞得家宅之中乌烟瘴气,那才是真的令人心力交瘁。 日子是自己过的,面子是给人家看的。何必要为了所谓的令人殷羡的风光,去过剪不断理还乱的糟心日子?那些命妇小姐们,虽然嘴上说着六公主屈尊下嫁,但心底里不知有多羡慕颜驸马对她独一无二的疼惜呢! 林若有些嗔怪地看着这个腆着大肚子来看望自己的好友:“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躁?你看看你,怀着缮儿,都没长几斤肉,还到处乱跑!” 第二十一章 老管家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嘉姮有喜之后,林若便和她说,先给孩子取个小名,平日里多和肚子里的宝宝说说话,生出来的宝宝一定聪慧可人。“缮儿”就是颜驸马给取的小名,男女皆宜。 见嘉姮伸出手,林若忙上前拦住了要起身的她。目光瞥了一眼旁边的杯盏,还好府里的人精明活络,端上来的是对孕妇有安胎之效的茯苓羹,顿时舒了口气。 “还说我呢!” 嘉姮噘着嘴,林若的小动作她自然是看在眼里,心里一暖,但想到昨日发生的事情,还是略略带着些埋怨,拉着林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这才放心地说道:“你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在府里怎么能安心呢!” “我你还不了解吗?命硬着呢!阴曹地府走了两遭,阎王爷硬是不收我的命。” “呸呸呸,别说这些,不吉利!” “是是是,这不还有伯瑜和老七在嘛,能有什么事?”林若拍了拍嘉姮的手,以示安慰,“倒是你,这样跑来,颜驸马也不心疼啊?” 说及颜绶,嘉姮的脸上微微泛着红晕,嘴角带着甜蜜的笑:“就是他帮我安排的!” 林若啧了啧嘴:“你这当着我的面秀甜蜜恩爱,也不怕我妒忌啊?” 提及此,嘉姮不免又皱起了眉头。 林若赶紧抬手,按住她皱起的隽眉:“说过多少次了,你怀着缮儿,不可以皱眉的。你一皱眉啊,缮儿心情也会受影响,他会心疼娘亲的!” 嘉姮轻轻打开林若的手:“瞧你,每次胡说八道,都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是有依据的,我好歹也是跟着莫神医的弟子!” 嘉姮捂嘴偷笑:“得了吧,就你那点微末医术,说出去也不怕砸了莫神医的招牌!还医术呢,最多就和苏侯爷家的世子一般,学了点儿刀工而已。做菜倒是了得,至于医术嘛,我可不敢恭维。” 林若舒了口气:“笑了就好。” 嘉姮拉着林若的手,目光柔和:“阿若,我听夫君说,父皇把你赐婚给了四哥,我该是替你高兴的。我一直就觉得,你和四哥是极般配的,但是,我……” 话说到一半,嘉姮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论理,林若大婚在即,她不该说些不好的事情让阿若烦心;但阿若又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更不忍心看阿若过得不好,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婉转措辞,才能不让林若太过介怀。 林若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看着她,挥手,令侍婢们都退下,接过了嘉姮吞下去的后半句话:“你是想和我说关于荣王爷的事吗?” 嘉姮看着林若,眼前的这个女子,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与真正的金枝玉叶身份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可嘉姮清楚,眼前的这个女子,和她的母亲淑德郡主一样,尽管在大多数人面前为人内敛,但熟悉之人却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身上带着耀人眼目的光芒,令人不由自主地欣赏她,想要靠近她。 想到这里,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这样的一个女子,只要她愿意,即便四哥心中有一个难以泯灭的影像,也会禁不住动心的吧?或许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林若将嘉姮的神色都收入眼底,缓缓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想来你也是想通了,才不再劝我了吧?” 嘉姮知道林若猜到了自己的心思,那么想必她也知道了荣王心里曾经爱过一个女子的事情了吧。看她如此云淡风轻的样子,想来是知道该怎么做的。养母娴妃娘娘曾说过,像阿若这样的女子,有着普通女子所没有的大智慧,少有能够难得到她的事,困得住她的坎。 不过看她得意的样子,也不觉玩心一起,一字一句严肃地说道:“谁说我想说这个啦?我只是担心,以你的女红,做出的嫁衣会不会被人耻笑。” 林若当即深吸一口气,笑骂道:“好啊,你这是特地来看我笑话的呀!” 谁都知道,敏慧郡主、林府少小姐画得一手好图样,但却少有人知晓,林若惨不忍睹的女红。这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的秘密,就连苏慕禹的针脚也比她要好——因为验尸之后要缝合伤口,而且他还经常偷着去义庄验尸,为了不为人发现,所以苦练绣技。 这也是林若之所以说自己像个爷们儿,苏慕禹像个娘儿们的原因。不过她和苏慕禹之间从不拿这一点来相互伤害,毕竟她不会女红是个秘密,苏慕禹针线活好,也是个秘密。 不过好在即便是在古代,也不是每个女子的女红都好到飞针走线的,女红不好的贵家小姐也不在少数,因此嫁衣也不是都出自于自己之手,可以由好姐妹或者心腹婢女来完成,只要在最后收线的时候缝上几针意思则个即可。 所以,林若倒也没有太担心自己的嫁衣,她也知道,嘉姮是与自己玩笑,舒缓气氛。两人又相谈了许久,至于其他来林府拜访的,皆是由林谦来接待。毕竟,一则其他访客的身份没有六公主尊贵,二则林若由圣旨赐婚即将出阁,旁人也不方便见。 谈得差不多,幽草叩门禀告,说是颜驸马来接六公主了。 看着林若毫不诧异的表情,嘉姮便知晓,就是她面前的这个女子不放心她单独回府,所以遣了人去通知颜绶来接她。心底感动,一直拉着林若的手,缓步向外走。 别离之际,嘉姮公主轻轻地拥抱了一下林若,咬着耳朵轻声说道:“阿诺,你一定要和四哥幸福啊!” 会意的笑弥漫在两人眼中,直到颜绶上前,林若才把嘉姮交给颜绶,并嘱咐道:“颜驸马,阿珩就交给你了。她现在有身孕,你就算再顺着她,也别由着她乱跑。” “郡主的嘱咐,颜某记下了。” 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握住了嘉姮的柔荑。嘉姮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似乎是嗔怪他在众人面前如此孟浪,不过心底还是泛着甜丝的。 林若浅笑着看着颜绶小心翼翼地扶着嘉姮上了马车,转身行礼,待林若微微欠身回礼,颜绶才掀帘子进入车厢中,让车夫慢悠悠地驾着马车离去。 幽草看着颜绶和嘉姮恩爱的背影,痴痴地感叹:“六公主真是嫁了个好夫君啊!” 林若嘴角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戳了戳幽草发呆的脸:“幽草,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放心,我会帮你挑一个好郎君的。” 幽草羞红了脸,急的直跺脚:“小姐!” 林若笑着,没有理会她的害羞和狹促,正准备回去,一阵马蹄声传来,她不由得转头看去,镶着黄色云回纹边的豪华马车在林府门前停下,马车前标的正是荣王府的标记。 林若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心道:来了。 第二十二章 老管家2 - 女商枭 - 陆小飘 马车停定,车夫和另一个小厮分别从两侧跳下马车。车夫牵着马,而小厮则是恭谨地从车帘外对着车帘后的人说道:“爹,我们到了。” 爹? 林若和幽草相视一眼,彼此之间的目光里都带着疑惑。不过林若眼中的疑惑很快褪去,她猜到了这马车之中的人是谁,嘱咐了幽草一句,又让门房去通知林谦。 一双略微有些粗糙的手掀开了,小厮伸出手,让老者扶着,护着他下了马车。等老者甫一站定,小厮便跃上车,把车厢中的礼物取出拎在手中,跃下车厢,跟在老者身后。幽草已经在林若的示意下上前,恭声说道:“陶管家,我家小姐在门口恭候,请您移步。” 陶管家眯了眯眼,打量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却又礼数周全的丫鬟,再看门口那一抹淡绿色的身影,心里微微有些吃惊。 可他毕竟当了慕容家几十年的老管家,从曾经的誉王府,到现在的荣王府。几十年看惯人情世故,所有的情绪都未曾露在脸上,当即回道: “郡主身份金贵,怎可纡尊等候?真是折煞老奴了。劳烦姑娘引路,阿福,快随我去拜见准王妃!” 幽草微微欠身行礼,便引着陶管家父子来到门前,抱拳躬身行礼,恭声说道:“参见郡主。” 而随他前来的小厮陶福,把礼放在一边,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行礼。 林若听说过,这位老管家在荣王府极其受人尊重,连荣王慕容冲也是对他以长者之礼相待,不必行礼。 林若当即趋步走下台阶,虚扶了陶管家的手臂:“陶管家不必多礼,舅父已在大厅之内备好茶点恭候,陶管家,请。” 林若左手轻抵右袖,右手则是向林府大门内一摊,微微侧首,以示恭请。 陶管家心头又是一跳。 他虽听闻过林家少小姐谦恭有礼之名,但这一见,还是略略有些感慨,林家虽未出仕,但却颇受皇家待见,其中之一便是自淑德郡主林鸢儿始,皇商林谦、敏柔郡主、敏慧郡主、林家三少爷皆是谦恭和善之人,颇得圣心,在行商之中也是颇有口碑的。不过,他唯一对林家有印象、且打过交道的,便是二十几年前随老主子誉王奉皇命,给当时大婚的平戎郡主送上贺礼,他也听已故去多年的老主子对淑德郡主赞口不绝,称她为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可眼前的这位敏慧郡主,对她的了解仅仅是九年前,敏柔郡主惨死的那一晚,六岁的顾漫雪被明宗皇帝单独召见,详谈良久,然后便是三道震惊朝野的圣旨,顾漫雪成了敏慧郡主林若,被诸多猜测冠上了“不肖女”的骂名。 她在林府的九年,只听说她与靖平侯苏府的大小姐苏慕晴以及新世子苏慕禹关系极好,敏慧郡主和苏世子也是汴安城大多数人看好的一对儿,只是苏侯府和林府皆未有承认。 熟料圣意难测,敏慧郡主被指婚给了荣王爷。 可就在圣旨下达前夕,敏慧郡主遇险,为苏世子所救,这又为这一对神秘的青梅竹马增添了不少蜚语。 陶管家自承阅人无数,少有难以看透之人,但面前的这个刚刚及笄的女子,却让他有一种面对自家少主人时的感觉——看不透。 这些想法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也不过是一瞬的时间,下一息,他便行礼,沉声推脱:“郡主亲自迎接,已是折煞老奴,如何能再劳烦郡主引路?” 林若嘴角浮着淡淡的笑:“老管家此言差矣。” 一声“老管家”,倒是听着很亲切,王府之中不少有些年头的老人都会如此称呼他,而不像那些来荣王府笼络关系、寻求机遇之人那样谄媚地叫一声“陶管家”。 陶管家不禁抬头,有些惑然地看向敏慧郡主。 林若的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的轻笑,正如三月里吹起的令人微醺的风,让人觉得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一则老管家携礼来林府,是林府贵客;二则您是长辈,阿若是晚辈;第三嘛……”说话间,脸上笼上一层淡淡的红晕,“老管家代表的是荣王爷,阿若自是不敢怠慢的。” 看着林若女儿家的含羞带怯之态,陶管家顿觉自己方才对她“看不透”的评价有失偏颇。毕竟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只是因为经历了许多事,比娇养的贵家小姐们多了几分沉稳娴淑罢了。但这样识大体、懂分寸的女子,进了王府、做了王爷的枕边人,倒是挺不错的。 陶管家恭声道:“郡主抬举老奴了。” 林若微微叹了口气:“老管家,阿若所居乃是林府,而非郡主府。此刻阿若的身份,最多也只是寄居在林家的表小姐,并不是敏慧郡主。老管家若是再客气,便是生分了。” “这……那,老奴恭敬不如从命,有劳少小姐了。” 林若嘴角上扬,再道一个“请”字,便领着陶管家和陶福进了林府。才到正堂,林谦便笑着迎了出来:“陶管家。” 陶管家抬手回礼,毕竟林谦只是一介布衣,他所行之礼也没有比方才在门口对林若所行的更重:“林老爷,有礼了。原本该是王爷亲自来探望郡主的,只是婚约才定,大婚之前,王爷与郡主不便相见,只能特命老奴过来,还请林老爷和郡主见谅。” “陶管家这是哪里的话,王爷思虑周全,并无不妥之处。陶管家,请上座。来人,上茶。” 陶管家略略推诿一番,最终并未坐在上座,只是坐在了林谦下首第一把椅子上。陶福则是将礼物交给了林府的下人,恭敬地站在了老父亲的身后,一言不发。 林若站在林谦身后,微垂双眉,静静地听着林谦和陶管家之间的言语,不曾打岔。 这一切,都落在陶管家的眼中,这个女子从头至尾脸上都没有露出一丝不喜之色,圣旨上所说的“柔明毓德,风姿雅悦,淑慎性成,率礼不越”,不算虚妄之言。不像其他的贵家小姐,盛气凌人。陶管家不禁更加满意,几乎认定了林若是荣王妃的不二人选。 呷了一口杯盏中的茶,不觉眼前一亮,赞道:“这茶的味道,倒是奇特。入口虽有点苦涩,不及其他诸多茶的甘美清香,但回味里却有一股浓郁的麦香,让人觉得,脾胃舒爽。敢问林老爷,这是何茶?” 林谦朗声笑道:“陶管家果然是品茶高手。不过,陶管家不知此茶也情有可原。” “哦?还请林老爷赐教。” 第二十三章 老管家3 - 女商枭 - 陆小飘 陶管家这一生没有太多执念,茶道,无疑是其中之一。 听林谦此番一说,不禁对这“不知出处”的茶生了兴趣。 “不敢不敢,”林谦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林若,目光中有赞许和疼爱,回道,“这茶,出自阿若之手,名叫‘大麦茶’。” “大麦茶?”陶管家吸了一口气,微微陷入思索,同时对这位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恬淡女子又有了新的认识。 “正是。以前我常年在外奔波,风餐露宿,所以这五脏庙啊,大大小小地落下了不少毛病。可我呢,嗨,”林谦顿了顿,自嘲地笑着,说道,“说出来也不怕陶管家您笑话,我啊,最不喜的,就是那苦哈哈如墨汁般的汤药了。亏得阿若孝顺,翻了诸多医书,居然被她找到了这么个偏方,又找了莫神医求证,确实有效。” “哦?不知是何方法?” “这偏方倒是简单,材料也是易得,不过是普通的大麦。只是配起来却颇为麻烦,需将大麦去石洗净,晾干后放入锅里翻炒至金黄,等凉下来,再用石臼碾碎过筛,和碾碎的茶叶粉混合,再以致密的素缟裹成茶包,泡在壶中与水一起煮沸,滤去茶渣后饮用。听起来容易,可每一步,都得费上好几日的功夫!也亏得这孩子有这心帮我打理。” 说着话,林谦乐呵呵地朝着林若看去,目光里,尽是长辈的慈爱之情。 “不过,还真是有效!这些年,我倒是觉得身上的毛病轻了不少,小病小痛的,都没再来找过我!” 陶管家点了点头:“郡主纯孝,林老爷是有福之人呐!” 林谦闻言,点了点头,蓦地想到了林若的身世,又叹了口气:“是啊。阿若也是命途多舛,母亲早逝,她父亲和庶母又……哎,不说了,不说了……” 看着叹息的林谦和眼中有些伤感的林若,陶管家料想到敏慧郡主在顾家过得并不如意,所以明宗皇帝才会特地下旨将她交给林家来抚养的吧。 “郡主福泽深厚,有皇上和皇太后的眷顾,林老爷不必太过忧虑。如今圣上赐婚,郡主嫁给我们王爷之后,必定是幸福美满,和和美美的。” 听到这话,林若虽然面上没有表示,但心里禁不住翻了个白眼,默默地鄙视了这个言不由衷的老管家一下,她就不信,老管家会不知道慕容冲为什么到如今还孤身一人。不过,反正对她的计划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她也不计较。 陶管家见此情景,暗道这位敏慧郡主真是沉得住气的,圣旨上说的“率礼不越”,倒真是名副其实!反倒是自己这儿,有些失礼——这过不了几个月,她就成了荣王府的女主人,陶管家自己虽然是王府的老人,但毕竟是个下人,虽说来者是客,那也是主人家抬举的。敏慧郡主有封号在身,便是坐着,也不算失礼,但如今这准王妃却一直恭恭谨谨地在林谦身后站着,恪守尊敬长辈的礼数,实在难得。 林谦听着陶管家的祝福,眼中笑意更深:“老管家说的是。呃,不过……” 话说了一半,林谦顿了顿,有些为难地看向陶管家。 “林老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陶管家自然是知道林谦必然有什么条件想要提,让林谦尽管开口,却不曾大包大揽地许诺一定办成,极是沉稳。 林谦略一沉吟,才开口:“陶管家,您也知道昨日阿若遇险之事。如今,皇上只是赐下旨意,婚期未定,阿若便被人盯上了。我也是担心她的安危,所以……” 陶管家看着林谦,并没有接口。若是想要提前婚期,他可做不了主。 此次前来,还是他家小主人听了太子的苦口婆心,才派他前来的。可想而知,这提前婚期的困难有多大。今日接触,他虽然觉着敏慧郡主是个不错的女子,但他也做不了慕容冲的主。他自然不会主动接话,但脑子里已经开始构思该怎么回复林谦的回话。 熟料,林谦想说的并不是提前婚约的事。 “我想,替阿若选几个护卫,不知陶管家可否转告荣王爷,询问他的意见?” 听林谦说完,陶管家倒是一愣,但即刻松了口气,恢复了正常神色:只要不提提前婚期的事情,什么都好说。 “此事,林老爷做主就好了。” 林谦摇了摇头:“荣王爷手握兵权,府中必有一些机密,不可为他人所知。所以,每个随阿若前往王府之人,都要认真盘查底细,免得给王爷添麻烦。” 陶管家点了点头:“林老爷思虑周全。” “我府上虽有一些护院,但若是有人真想对阿若下手,根本不足一抗。陶管家,您也知晓,阿若的姐姐……便是身遭不测。淑德郡主是我唯一的姐姐,阿希已经不在了,而阿若,是她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了,我,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她周全!不然,以后有何颜面,去见我姐姐啊!” 看着林谦激动的神色,陶管家的面容也严肃起来,当即起身行礼道:“林老爷放心,我必定转告王爷,想来,王爷也必定能了解林老爷对敏慧郡主的护佑之心。” 林谦起身回礼:“如此,有劳陶管家了。” 两人又聊了片刻,陶管家便起身告辞。 林谦亲自送陶管家上马车,并附上了林府的回礼。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回礼之外,林谦单独将一包“大麦茶”交道了陶管家手中。 等到荣王府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之中,林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带着浅笑,轻声自叹道:“这鬼灵精啊,真是什么都料到了。” “走了?”俏皮的声音传来,一张带着娇笑的脸出现在面前。 林谦点了点头,伸出手指,笑着指了指林若:“你呀,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你怎么知道,陶管家会喜欢大麦茶?” 林若摇了摇头,狡黠地一笑:“他喜欢的不是大麦茶,而是其中混合的信阳毛尖。” 听到林若的话,坐在椅子上的林谦差点把刚喝入口中的茶水喷出来。可是想到那可是五两金子一钱①的信阳毛尖,赶紧又咽了回去。结果反倒是呛到了,直咳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林若赶紧上前给林谦顺气。 “咳咳,信……咳咳,信阳,毛尖……咳咳,你……” 林谦指着林若,咳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顺了气,又喝了一口水:“你居然拿信阳毛尖来配大麦茶!” 林若点了点头:“对呀,您喝了这么多年的大麦茶,我都是用信阳毛尖配在里面的。” 闻言,林谦又忍不住开始咳嗽。 感情他这么多年喝的不是茶,而是金子,不对,是金水! “舅父,您悠着点儿!” 注:①一钱=5g,一两=十钱。极品信阳毛尖拍卖价为74.5万人民币一斤。 第二十四章 老管家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一边帮林谦顺气,一边安慰道:“舅父,我帮您算着呢!您呢,一天早晚四壶大麦茶,按照我的配方,又把毛尖捣成了粉,一日最多一钱半,一年呢就是五百四十七钱半,也就五斤半不到。再加上您平日里喜欢送一些给友人,最多的一年,也就是去年,送出去的大麦茶里,一共混了十二斤半信阳毛尖,加在一起,笼统是十八斤,算在一起就是九千两金,怎么能算得上是奢侈呢!” 呵,自己喝了五斤半不到,倒是给旁人赠的礼,费了十二斤半的信阳毛尖? 咳得通红的面色还未褪下,林谦就想再说些什么,林若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想了想,林谦还是小口呷着,先将气顺下来。 “舅父,您想想,去年一年,仅仅是风花雪,就从那位人称‘百万金’的万公子手里赚了八十多万两黄金呢,区区不到五两金的一壶茶,不必这么节俭吧!只要您身体康健,别说五两金一钱,就是五十两、五百两一钱,我也得帮您泡几壶茶!” 把气儿理顺了,又听林若把账目算得清清楚楚,林谦总算是好受了一些。 也对,去年一年,仅仅是林若打理的“香雪海”,就有不下三百万两黄金入账,再加上林家在东鲁、代国、西蜀、泽国等国各地的铺子的盈利,总入账有近四百五十万两黄金,不过为了维系林家庞大的开支,算下来净收入便不足三百五十万两了。 所以诚如林若所说,花九千两在喝茶上,确实是九牛一毛。不过去年林家有三分之二的收入是林若打理的,这是让林谦不得不对林若刮目相看的重要原因之一。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丫头一直对自己的孝心,和对林祁的用心。 林谦不由得心中温暖,拍了拍林若的手:“阿若啊,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 “舅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里就是我的家,您和小祁都是我的亲人,芸娘、平叔、老七、幽草,还有这林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是我的家人。我做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林谦的眼眶有些湿润,还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喉咙就像黏住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继续拍了拍林若的手,脸上带着会心的笑。 “而且今日,还要多谢舅父。” 林若向林谦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但面上的表情,看着却又多了几分俏皮。林谦伸着手指遥遥点了点,由着她了。但想到方才的陶管家,林谦不禁还带着些疑惑,遂带着林若到了书房,屏退了下人,才开口道:“你确定荣王爷会同意?” 林若摇了摇头,如实地说道:“不确定。” 不确定? 林谦有些吃惊:“那你……” 又为何要让要让陶管家将这话转述给荣王呢? 林若知道林谦想问什么,狡黠地补充道:“但是,太子殿下一定会同意的。” “太子?” “嗯!今日陶管家来林府,太子必定会着人去请荣王和陶管家,询问情况。而陶管家收了重礼,又感念舅父您替王爷的安危考虑,必定会把这一想法如实禀告。” 林谦有些犹疑:“太子,会请陶管家一起去?” 东宫太子,会特特把荣王府的老管家请过去问话? “嗯。”林若笃定地点了点头,“太子知晓荣王不满意这场赐婚,必定会觉得荣王爷会有所隐瞒,以他多疑的性格,自然会在陶管家进了荣王府前把荣王请到太子府,然后着人直接把陶管家带到太子府回复今日在林府所见。陶管家从前是跟着誉王的,算得上是王府的老人,对主子的忠心莫用怀疑。涉及到荣王爷,有些事情他会隐瞒,但是这件事,必定会照实吐露。” “这是为何?” “因为舅父您有句话,说到陶管家心上了。” 林谦仔细地回忆了方才与陶管家的交谈,随后说道:“荣王爷手握兵权,府中必有一些机密,不可为他人所知?” “就是这句。所以,冲着这一点,他一定会想办法让荣王爷同意咱们的建议。”林若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浅笑,“陶管家可是个人精,他知道,如果单独禀告,荣王爷未必会答应;但是若是太子和荣王同时在场,太子必定会劝荣王同意的。” 忠心为主罢了。 当然,陶管家在太子面前,也不会提及是为着荣王府的安危着想,而是会把责任都推到林家身上——准王妃有这么个意思,他一个下人,自然要来询问主子的意见。 “你这丫头……” 真是把每个人都看得透彻。 林谦摇了摇头,对这样的林若未免有些心疼。 自林若到了林府,她就展现出超出年纪的成熟,他自然能想到这是因为林若在顾府过得不如意,所以才需要如此察言观色,三思而行。 “可是,你明知道荣王不想娶你,你为何还要执意嫁过去?我实在不忍心你要如此费心费力地跟人周旋着过日子。要不,你跟皇上说实话……” “舅父!” 林若打断了林谦的话:“皇上和太后虽然对林家极为眷顾,对我也是极为爱怜,但我毕竟不是皇室中人。圣眷虽有一时,未必有一世。至少,我的婚姻不必附庸在朝堂之争上,这已是天大的恩赐,难不成还跟皇上去讨价还价吗?” 林谦知道林若所说的是实话,但还是不舍得她明知荣王不爱她,却还是要嫁到荣王府去。 “舅父,你放心,我这么神通广大,肯定能让荣王倾心于我的!” 话虽如此,林谦也只能苦笑着附和了。 “那,皇上会不会因此提前你和荣王的婚期?” 林若摇了摇头:“几乎不会。如今已是三月十八,四月有娘亲的忌日,五月有希姐姐的忌日,皇上知道我们每年五月都会为希姐姐和娘亲举办法事;至于六月,荣王的生辰在六月,而他的生辰之日亦是他母亲的忌日,总不至于这样冲了。再加上风花雪花魁之斗已是汴安城盛事,此刻举办大婚,风头皆会被花魁之斗湮没;所以,最早也是七月。七月的吉日也就那么几天,不是月初,就是月末。” 林谦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你放心,你的婚事,舅舅一定帮你办的风风光光的。” “舅父也不必太过操劳了,王爷娶正妃,自有祖制,不可逾矩。等礼部那边传消息过来再准备也不迟。不过,舅父你得先打理出几间干净的客房,等过几日,皇上定下吉日,宫里会派教习姑姑来府里,荣王府也会派人来让我了解王府的规矩。” “这个你放心,我已经让阿平去安排了。” 林若浅浅一笑:“平叔办事,最是妥帖了。” 第二十五章 老管家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谦看了外甥女一眼,目光极是柔和。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小丫头就长成了大姑娘,要出嫁了。虽然林若的婚事,有礼部官员操心,他这个舅父,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出嫁的嫁妆、陪嫁的人选,都该好好准备。 “那到时候跟着你一起到荣王府去的,除了幽草和老七,你还想要谁?” 林若摇了摇头:“目前就只有幽草一人,至于其他人,反正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不急。” “你要把老七留下?” 相比于林谦的诧异,林若的反应则是平静的多:“是,我原本就是打算把老七和‘香雪海’留给小祁的。” “阿若,香雪海可是你亲手经营起来的,你这是……” 林谦看向林若的目光里满是疑狐,他原本是想把“香雪海”作为嫁妆,交给林若的,可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林若便直接拒绝了他。 “舅父,我知道您宠我,但是,不管如何,‘香雪海’,必须留在林家。” 林谦刚想开口,却再次被林若制止:“舅父,这不仅仅给小祁一个历练和学习的机会,也是为了林家着想。小祁如今刚对算账有了兴致,正是培养他兴趣的时候。‘香雪海’和林家其他的商铺不同,也和东鲁甚至天下的商铺都不同。小祁想要掌握林家,掌握天下财富,必须从‘香雪海’开始。” 林谦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你也不必把‘香雪海’都交给他啊!” 掌管天下财富?换了林若,或许有那个本事,但是林祁,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是绝对没那个能耐的。 “舅父,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林若眸色幽深,语气中带了几分令人不容拒绝的威仪,“‘香雪海’是林家最大的摇钱树,若是交给我,固然可以看出舅父您对我的重视,但太子、荣王、烨王都不是愚笨的人,‘香雪海’在我手中,个顶个儿地红着眼盯着,搞砸了,我心疼;把‘香雪海’经营得更好,会让人忌惮,两厢为难。但最后的结果只会有一个——‘香雪海’落入太子手中。到时候,林家可就真的任由太子拿捏了。” 林谦心头一凛,抿住嘴唇,慎重地开始沉思。 作为一个商人,家财万贯不过是最基础的追求罢了。 谁不奢望能够富可敌国、甚至富甲天下? 可若说,他时时刻刻都想着这个,以至于把财富作为自己人生中唯一的目标,那也没这个必要。 林若的出现,让他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经商之道,一个不一样的天地,一个有可以触摸到富甲天下的可能。有时候林若的话听着不可思议,但是当她一步一步地将这一切实现的时候,除了叹服,还是叹服。 林若的说辞在理。 香雪海不仅是林若的心血,也是林家的心血,林家财富的重要来源。 对于林谦来说,这个相依近十年的外甥女,比钱财重要的多。把香雪海作为嫁妆,送林若风光出嫁的,林谦心底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但若是最后的结果,是将这可摇钱树拱手让给太子,他和林若,谁都不会甘心。 可是,林若是要嫁到荣王府的,御赐皇商,汴安首富,他也不能让嫁妆里的地契、商铺显得太过单薄啊! “你‘香雪海’都留下了,你的嫁妆里,又该添哪些铺子呢?” 算起来,林家在京城的其他铺子,每年加起来的营收,还不及香雪海的十分之一!这样的地契撂在一起,只是看着厚实,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价值。 林若胸有成竹地笑着,不徐不疾地说道:“舅父不用担心。我仔细想过了,‘香雪海’虽然是转交给小祁来历练,但还是在记在您的名下,这样,也不会让人疑心那些关于香雪海的东家是我的谣言。而且,我成了荣王妃,既能偶尔来帮您继续打理,以尽孝心,也可以私下指点小祁,不引人注意。至于嫁妆嘛,我想过了,把汴安城的粮铺和布庄都算上,便足矣。” 林谦当即拒绝:“那怎么可以!” 并非他不舍得粮铺和布庄,而是这些年,粮铺和布庄的账面一直都是赤字,少有盈余。这样的商铺,又怎么能作为嫁妆呢? “舅父,你只看到粮铺和布庄表面上的亏空,可是,您想想,我要嫁的,是手握重兵的荣王。对于他来说,粮食、布匹,都是军中将士最不可缺少的必需品。还不足以见识到咱们的诚意吗?况且,我之前就和您说过,粮铺和布庄的生意都需要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契机。” “置之死地而后生,”林谦眉睫轻颤,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个契机,是荣王?” 林若狡黠的一笑:“正是。” “你有把握?” “嗯,已经有了大致的方案,现在缺的,就是这个契机和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掌柜。” “那……契机有了,能独当一面的掌柜呢?可有找到?” 林若耸了耸肩:“暂时还没有出现,金陵那边,王世叔也还没有消息传来。如果半年之内没有出现这样的人,我就只能亲自上手了。” 金陵乃是东鲁最富庶的鱼米之乡,人杰地灵。远在金陵的王家,除了是东鲁首屈一指的绸布商人,还身负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建立学院,搜罗人才。这些学院,有同东鲁各地为穷苦的科举士子求学所设立的书院,也有专为教普通百姓学习一门生存手艺的特殊匠府。 而书院和匠府的设立,不仅仅是搜罗有德有才的寒门学子,更重要的培养拥有各种技能的伙计。 有德有才的学子,尤其是寒门子弟,在其贫寒交迫之际施以援手,有朝一日科举高中,便是极不可少的人脉关系;若是不曾高中,聘来做教书先生或者其他安排,也是一支不小的力量。王家此举,既可赢得好名声,又能网罗到不少人才。 至于匠府中那些定向学习了各种手艺,如记账、木工、陶艺等,等学成之后,就可以去林家各个商铺里上工,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但要从其中挑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掌柜,却也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林谦皱眉,略路思索:“我觉得——老罗还不错啊!” 老罗,名叫罗晟,正是如今林家粮铺的大掌柜。 “罗叔虽然收粮之上,是个不可多得的掌柜,但在售粮和经营粮铺上,却不是。这也是粮铺一直亏多余盈的原因。”林若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罗掌柜的不足,“不过,我也不会让罗叔吃亏的,我想到时候,他会更乐意接受。” 林谦眼眸中闪烁着颇有兴趣的光芒:“好,那就照你说的,我拭目以待。” 第二十六章 冷十一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婚期的圣旨是第三天传达到林府的,大婚之日和林若的猜测差不多,礼部上交的三个大吉之日里,由明宗皇帝和太后亲自择取,定在了七月初五。 大婚之日定下,有司着人晓谕东鲁,颁下皇帝的赦令和恩旨。 慕容冲虽然是名义上是四王爷,但他并非皇帝亲子;林若虽为郡主,却也并非真正的金枝玉叶,按照规制来说,朝廷不须颁布赦令或者恩旨,以示恩泽。但明宗皇帝却执意这么做了,一是为了向天下展示他的仁德;二是告诉所有人,慕容冲和林若在她心中的地位;至于第三,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愧疚。 荣王和敏慧郡主大婚的消息开始传开,远在泽国的孟斌已然收到了从林家传来的消息。攥着手中的绢纸,心情急转直下,良久不曾吭声。 “少、少爷,九爷唤您去书房……”小厮硬着头皮开口。 泽国,孟是国姓。 小厮口中的少爷孟斌,就是林若口中的九哥,也是泽国皇帝的亲侄。而那位“九爷”,是孟斌的叔公,泽国皇帝的皇叔,人称孟九公的肃王。 孟斌黑着脸,将手中的绢纸揉成一团,便向着孟九公的书房大步走去。 “九叔公。” 孟斌进到书房中,正身向孟九公行礼。 孟九公点点头,让仆婢送上茶水,目光依然锁定在桌案上铺展开的舆图上,指腹也随着目光在舆图上摩挲。 孟斌的脸色更沉。 那是很多年前,他初遇林若,随身携带的舆图浸水化开,标识不清。 对于交通和通讯都不发达的古代,舆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当林若捧着她画好的舆图交给他的时候,他的内心有多震撼! “听说林家的那个丫头定亲了。” “是。” “你与她相识甚久,节礼和生辰礼都一次不落,这回,该好好准备贺礼送去了。” “是,侄孙明白,定会好好准备。” 孟九公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孟斌的脸上,带着惯有的上位者的威仪:“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定亲了。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得对得起他的信任。明日我会和皇帝商量,看看有那几家的女子合适。” “九叔公,此等小事,不必劳烦皇上,而且,侄孙……” “哎,我知道你不喜朝堂,无官无职,但你毕竟是恭王的儿子,皇帝的侄子。这个身份,是你怎么都改变不了。更何况,你手里还攥着整个泽国大半的生意,你的妻子,也是孟府未来的主母,自然是要慎之又慎。放心,叔公不会只盯着几家朝中大员家的女儿的。” “九叔公,侄孙并不想这么早成婚。” 孟九公挑了挑眉:“早?你已经十九了,跟你年纪一般大的,早已娶妻纳妾,开枝散叶了,你也该收收心了。” 孟斌沉默不语。 “怎么,还惦记林家的那个丫头?” “九叔公!” 孟斌心中一跳,直到今日,他都依然清楚地记得,孟九公得知这张舆图是出自林若之手时,眼中动的杀机。 “这舆图,虽然是九年前所画,但放眼整个泽国,恐怕找不出一个能绘制如此精致舆图的画师了……” 孟斌眸色晦暗,默然良久,才拱手行礼,道:“侄孙全听九叔公安排。” 孟九公满意地捻了捻胡须:“如此,甚好。” 远在泽国的孟斌,不得不对孟九公的威胁屈就,浑身笼罩着阴戾之气,连同整个孟府上下都战战兢兢。 而东鲁林府却是另一番景象,圣旨、赏赐接踵而至,阖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在陈公公诵读完圣旨离开林府之后不久,荣王府的人就来了林府,说是荣王爷应允了林老爷的要求,由荣王爷的贴身小厮陶福陪着,去西市挑选护卫。 东鲁国的民风还算开化,女子只要经长辈或者夫家同意,便可出门,当然大部分的女子出门还是会用轻纱冪篱遮住容颜以及身形,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是西市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所以,纵然林若换了男装,也还是多带了遮住面容的冪篱。 汴安城的分东西南北四市,东市是最繁华的主街道,林家的饕餮海和绮兰香就位于东市显眼的位置;南市那边是闻名汴安城的花街巷,风花雪也居于此;北市是出了名的夜市小吃一条街,特别是赶上灯会、庙会之际,比东市大街还要热闹几分;至于西市,最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汇集于此,地下钱庄、黑市、赌坊等大多聚集在此地,因此也是消息最集中的地方。当然这里也有汴安城最大的人贩市场,来来往往的牙婆们会各凭慧眼,从众多的奴隶之中挑选出他们想要的,送到各家高门大户中去,换取差价。 林家在此处有一间赌坊,但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家赌坊隶属于林家。所以,林若也偶尔在西市有过逗留,但大多都是乔装跟着老七悄悄来,这一点只有林谦和苏慕禹知晓。所以当陶福说,他家王爷允许少小姐亲自去挑选护卫之时,大家都很吃惊。 不过林若很快换了一个俏皮的笑容,感谢了荣王爷满足她的好奇心,随后便兴冲冲地换了男装,随着陶福和王府乔装的几个护卫一起去了西市。 一路上,林若的表现,就是个好奇心满满的妙龄少女,但这好奇心也是在拿捏在恰当的范围之内:叽叽喳喳地向陶福问东问西,但却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不引起他人注意;好奇的目光在诸多小摊上扫视停留,但却没有到处乱跑,让手下感觉到棘手。不多时,林若便和陶福混得极是熟稔,称呼也从“陶福”变成了“阿福”。 “真没想到,西市竟然有这么多新奇玩意儿,今日我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少小姐您有所不知,西市这地方,虽说是‘官不管,吏不管,民不管’的‘三不管’之处,可想要在这西市立足,还得守着西市的规矩。但凡是能够在此混得开的,都是有些奇能异处的。” 林若点了点头:“阿福,你好像对这里很熟啊?” 陶福楞了一下,眼睛一转,想到自家老爹对这位未来荣王妃的评价,遂凑近了林若身边轻声嘀咕道:“少小姐,我也不瞒你说,我老爹上了年纪之后,都是我来此挑选府里伺候的人,来的次数多了,也稍微混了个脸熟。” “原来如此。” “少小姐,林老爷呢是皇商,做的是大生意,童叟无欺,诚实守信。可是里的小贩,那可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看到脸生的,不狠狠宰几刀才怪呢!” 第二十七章 冷十一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心里却在偷笑:这天底下最大的奸商,可就站在这里呢,狠狠宰一笔算什么?她的风花雪可是日日做着空手套白狼的生意,被宰了一通,还感恩戴德、感激涕零,更有一大波的肥羊上赶着让她来宰呢! 当然,陶福是把这位准王妃当做闺中小姐来对待的,见她这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当即开始侃侃而谈,说起自己与奸商斗智斗勇的经历,那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身边那几个侍卫都别开了脸,不由暗叹这位准王妃真是脾气好,又单纯。 说话间,走过转角,陶福便熟稔地跟着一个络腮胡的大汉打起了招呼:“哟,曹哥,好久不见呐,你这里的货色可是多了不少啊!” 林若略略扫视,这里地处两间房舍外墙的夹角,倒是一片宽阔的空地,看来是西市里相对较大的几处售卖奴隶的地方。能够在西市摆下这么大的一处摊子,这位曹老板看来是这个西市里混得有些头面的人物。 阳光直射的地面,微微有些热。靠近两边外墙的地面上放着不少木质牢笼,里面关着龇牙咧嘴的精壮男子,衣衫褴褛,裸露的黝黑的皮肤上还有未愈合的鞭伤。还有一些没有关在笼子中,但皆是被绳索或者链条锁着。 看林若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陶福赶紧宽慰了几句。 那络腮胡的曹老板微微抬了抬眼皮,看清来人是荣王府的陶福,当即换了一副谄媚的笑,迎了上来:“这不是陶爷吗?怎么,王府又缺人了?您瞧瞧,这些都是新到的货色,若是能被陶爷挑中了,那就是他们的福气了!额,这位是……” 看着陶福身后的身影,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陶福赶紧把林若挡在身后,压低声音说道:“这是我们王爷的朋友,刚到汴安,想找几个护卫,要有功夫底子。” 曹老板会意,赶紧拱手行礼:“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敝姓王,三横一竖的王。”林若随手打开纸扇,微微遮住小半张脸,压低声音,淡淡地回应。 “哦,原来是王公子!” “曹老板,赶紧把你这里最好的带出来,让王公子过过眼。” “好的,好的。” 曹老板打着哈哈,即刻命人牵出了五名年轻力壮的男子,恭恭敬敬地带到林若面前,谄媚的笑容格外的扎眼。 隔着纸扇,林若淡淡地瞥了五人几眼,左数起的第二人和第三人冷峻的面容上,那桀骜的目光格外令人注目,一眼看去,就不像是其他三人那样获罪或是被贩卖至此的。黝黑的皮肤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当然,也可以理解为这位人贩子老板对待如此好的货色格外重视。 瞥见阿福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一扫而过,曹老板不敢直视那两位的目光,纸扇背后的嘴角不易觉察地上扬,对陶福招了招手。 陶福赶紧把耳朵凑上去,林若轻声说道:“你帮我挑吧。” 陶福点了点头,装模作样地在五人面前转了几圈,一个个都仔细地打量了,又让他们展示了拳脚功夫,最后果然挑了左起的第二人和第三人。 由着陶福继续自认为天衣无缝地跟曹老板讨价还价,最后以五十两的价格,把两人买了下来。 林若心里叹息了一声,荣王爷如此贱卖自己的暗卫,实在让人有些“心寒”呐! 陶福把两人的卖身契交到林若手中,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公子,我们这就回去了?” 林若的目光看着角落里抄手蜷缩着的某个人,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急。” 林若抬步,向着墙角那人走去。 角落里蜷缩着的那个人,干净的粗布衣服。阴影里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双冰冷的眼神格外引人注目,仿佛带着对周围一切的不屑。 陶福来不及拦阻,只能赶紧跟着林若过去,同时皱着眉头,以目光向曹老板询问是怎么一回事,曹老板也是一脸茫然。 这人是昨天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此的,也不知是什么身份。但那人全身上下都仿若罩着一层寒冰般冷傲孤清,特别是那双满含杀机的阴鸷目光,让人不敢靠近。 曹老板在西市混了十几年,见过各色人等,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不能惹的家伙,所以也没敢赶他。好在这个怪人就一直呆在阴影里,一动不动,也不影响他做生意,就当作井水不犯河水,任由他呆着了。 可没想到,居然让这位不知名不知底的“公子哥儿”起了好奇心。 林若缓步上前,那人突然动了一下,目光中的杀机必现。 林若心中一惊,停下了脚步,随即发现他的目光并不是看向自己,而是看向她的身后,随即回头,示意陶福和侍卫们后退。 “少……公子,这……” 林若压低声音,说道:“无妨,退下。” 陶福和侍卫们都相视一眼,只能向后退了几步。那人目光中的杀意顿时淡了几分,更让林若确认他对自己并无敌意。 林若蹲下身子,沉默着打量了面前这个男子许久。那男子目光不与她接触,任由她打量。良久之后,林若才开口问道:“这位大侠,不知该如何称呼?” 大侠? 似乎从来没有人用这个词来称呼过他。 男子微微动了动身子,似乎找了一个更舒服的靠墙的姿势,许久之后,才开口简短地说道:“冷十一。” 陶福不禁打了个寒噤,“冷”这个姓氏,果然很符合这个怪人。 刚想上前劝说林若,才抬起脚步,顿时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袭来,那双杀机四射的目光再次定格在他身上。 林若回头,又冲他摆了摆手,陶福纵然忧心准王妃的安慰,但也只好作罢。不易觉察地朝着新买的两个护卫使了眼色,示意他们多加留心。 这些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冷十一的眼睛,心底嗤笑了一声。 陶福转头,正打算询问曹老板,却发现曹老板僵在原地,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带着扭曲的恐惧,惊恐地看着这个呆在阴影中的怪人。 难道这个怪人,有什么来头? 陶福偷偷地小步移动,见冷十一并没有理会,就继续保持着向曹老板靠近的姿势,然后才轻声地问道:“老曹,你干嘛这副表情,你认识他?” 可是曹老板并没有回答他,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看向他,似乎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恐惧地咽了咽口水。 第二十八章 冷十一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老曹,老曹!” 陶福叫了几声,曹老板终于回过神来看向他,陶福只好再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但曹老板偷偷看了一眼冷十一,对上对方冷若冰霜的目光,最终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咬紧了牙关,什么都不肯说。 林若并没有注意到一脸惊恐的曹老板和一脸茫然的陶福,林若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眉——因为她知道这个“冷十一”是什么人。 苏慕禹跟她说起过江湖上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冷十一就在其中,而且是天下第二的杀手,也极有可能是那个列在叶翎送来的礼单上却至今未曾见到的“礼品”。 这是叶翎送她的及笄礼? 叶翎在信中提及过,纵然她相信老七的忠心,但老七的功夫实在欠缺了些,所以他特地千挑万选了一名护卫,作为及笄礼送给她。 这名护卫性格桀骜,却言出必践。 叶翎送来的护卫,就是眼前这个人吗? 林若略微有些迟疑。 到此处的时候,她就有一种感觉,似乎有一道目光一直注意着她,她借由扇子和冪篱的遮挡,用余光偷偷观察了很久,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阴影里的冷十一身上。可是她故意别过头不看他,却也没有发现他的目光投向自己。 桀骜不驯,用在冷十一身上特别贴切。而他没有跟着叶家的车一起来林府,也在叶翎的预料之中。林若能够理解,这是冷十一在观察她是否有资格成为他的雇主。 前几日,苏慕禹提及有高手在保护她之时,她就想到了叶翎的信中提及的人,所以她故意透露给陶管家的消息,想要挑几个护卫保护自己的安全。想必这暗中之人又探知了慕容冲的安排,早早地在这里候着。一切都看起来很自然。 但,当这个“很自然”出现的人,是天下第二杀手时,林若迟疑了。 “你,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林若看向冷十一,试探着询问。 但问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林若倒也没有生气,心下的迟疑倒是少了大半,遂单刀直入地问道:“那,冷十一,我能请你当我的护卫吗?” 林若的声音并不重,虽然这个角落因为异样的氛围有些安静,但周围的嘈杂喧嚣,将她的询问声湮没,除了她面前的冷十一,其他人都没有听到。要不然,恐怕大家都会讶异,堂堂敏慧郡主、林家少小姐,竟然会对一个奴隶如此客气。 冷十一还是没有回应,林若继续追问了一声:“可以吗?” 终于,冷十一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林若,细了细眼眸,似乎是讶异竟然有人可以面对他这样直视的目光而毫不避讳。 良久,冷十一终于开口吐出两个没有任何情绪的字:“为何?” 林若微微歪了歪头,想了想:“大概……是眼缘吧,我觉得你可信。” 冷十一转过目光,瞥了一眼陶福帮她挑选的护卫,说道:“他们不错。” “所以?” “绰绰有余。” 林若轻笑:“可是我觉得多多益善啊。而且,我觉得,和他们相比,你更让我心安。” 冷十一沉默半晌,终于说了一句最长的话:“从未有人说过,我会让人觉得心安。” “那是因为,你没有碰到有缘人。” 林若勾起了嘴角,这下她已经完全确定,这个冷十一,就是叶翎送来的护卫。 打定了主意,回头看了一眼陶福,林若凑近冷十一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冷十一,可否借一步说话?” 冷十一没有回答,但片刻之后,终于挪动了僵硬的身体,站了起来,向一旁的弄堂走去。 他这一动,倒是把曹老板吓了一跳,看他走开,憋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长长地吐了出来。陶福没有理会,正打算上前,没想到林若也站起来,跟着冷十一的方向走去,当即出声叫道:“少……公子!” 林若停住脚步,回头摆了摆手:“没事,不用跟过来。” 冷十一没有驻足,但他浑身散发着的冷傲孤清和杀意,却并未有一丝减弱。陶福虽然担心准王妃的安全,但人家自己不领情,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由着这位倔强而自作主张的少小姐行事。 阳光照耀不到的弄堂里有些湿冷,带着暮春时节最后的寒意。林若不由得用手隔着袖子摩挲,驱赶着这并不友善的冷意。 “可以说了。” 林若仰头,眨了眨俏皮的眼睛:“说什么?” 冷十一对这张突然出现的俏皮娟秀的容颜微微一愣,但惯有的冷若冰霜很快重新回到脸上,看不出怒意,也看不出其他情绪。 林若似是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带着有点无赖的笑:“我们不是正说着吗?” 冷十一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似乎有些微微动怒。可是林若却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似的,浅笑着自顾说道:“你很信任我,会同意单独跟我说话。对于你这样的杀手来说,可真是不容易啊!” 冷十一冰冷的目光立刻射向林若,乍一瞬,林若的心头不由得一跳。但她很快平静下来,反瞪了他一眼: “干嘛瞪我!我又没说错!虽然对于你来说,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根本不值得你提防。可若是我身边有别的高手,我与他们商定了要取你性命,以你受伤之躯,绝对是俎上之肉,任人宰割。成为杀手的之前,你师父难道没有告诫过你,越是看似无害的人,就越需要提防吗?” 冷十一冷峻而阴鸷的视线在林若身上定了一会儿,才慢慢有些松动:“你怎么知道?” 林若吐出一口气:“看来我没有猜错,你知道我是谁,否则对于我这样道破你身份和境况的人,你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质问我是什么人,可你没有。接下来,你应该会杀我灭口,但你也没有。反而质问我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林若说完自己的推测,冷十一并没有任何表示,似是默认了她的说辞。 嘴角微微上扬:“你答应了叶翎,来保我性命的。” “叶先生在信中不曾提及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是我?” “直觉。” “直觉?”冷十一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从叶翎的描述中,以及从他对她这几天的观察来看,林若绝对不是一个会依靠直觉来作判断的鲁莽之人。 “我是个杀手,我只会杀人。” “若真是这样,”林若微微扬起头,嘴角勾起一丝笑容,笃定的目光直视冷十一的双眼,“那我四日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第二十九章 冷十一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说及四日前的事情,冷十一面上也没有露出其他表情。 如林若猜测的一样,那日藏在暗处的那个高手,的确是他。 叶翎对他有恩,所以,作为回报,他答应了叶翎,去当林若的护卫。 但终究心里是有几分不甘的,所以这几日,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她。面对黑衣人时的临危不惧,应付宫中来人的以假乱真,假借太子将事情闹大的运筹帷幄,利用荣王府将他引出来的胸有成竹,以及面对他这个杀手时的无惧无畏。 冷十一心中骇然:她太不像一个十五岁的深闺小姐了! 大概从她听到要到北市去挑人,就已经猜到慕容冲安排了自己的人来当她的护卫了吧?或许更早,在她跟陶管家提出要求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慕容冲会做出的决定。 荣王府是什么地方?多少军事机要、关隘边防都在其中,慕容冲怎么可能会同意让林若带几个来路不明的人进到府里呢?所以,林若能够挑到的人,一定是慕容冲经过精心挑选的,从荣王府出来,又回到荣王府的人。 可是慕容冲不会想到,林若却是顺势而为地利用了这一点,将计就计,破了他的局。 冷十一看着林若的双眸,那澄澈无畏的目光,有些逼人。 他终于意识到,叶翎所说的“她和大多数女子不同”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女子,她身上却好像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威势,无惧无畏。可眨眼之间,她身上的这种气息又会消散得无影无踪,同孩子一样,让人觉得温和无害。 看着林若嘴角扬起,毫不掩饰地露出得意的笑,冷十一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冷十一看过叶翎给林若的信,信中并没有点名他的身份。这一点,并不奇怪,任谁都不会明目张胆地在礼单上写明一个护卫是杀手出身的事实。 既然如此,林若又是怎么猜到的呢? 林若坦然地笑了,向冷十一伸出手,冷十一下意识地避开,林若连他的袖角都没有抓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但动作只是滞了片刻,林若便又上前了一步,抓住了他的袖子。 这一次,冷十一没有避开,任由自己的右手裸露出来。 “第一,你的右手食指第二指节,有一层不同于常人的厚茧,碰巧我见过这样的手,应该是个长期习武之人,且惯于用剑。第二,你能够躲在阴影角落里一动不动,说明你平日里所做之事非常隐蔽,且十分危险,需要长时间蛰伏不露痕迹。第三,你的目光中一直对靠近你的人有很重的戒心,眼神阴鸷、嗜血,像等待捕猎的豹子,落入你眼中的猎物必定是被你一击即中。第四,沉默少言,但一言一行都经过谨慎的思索,而后行动果决,动作干脆,说明你已经给自己想好后路,以求全身而退。这些线索综合起来,好像只能是个杀手了。” 冷十一沉默不言,目光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个女子,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应下的这个承诺,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至于说你受伤,那天你应该听到靖平侯府世子的话,我天生嗅觉灵敏。你身上的血腥味和药味很淡。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些味道只能是从你那里散发出来的。虽然也可以解释你是个善于用毒或者用药的人,但你方才起身之时,左臂太过僵硬,行走时又僵在一侧,我才作此推断。” 冷十一细了细眸子,狭长的凤目里掠过一丝对眼前这个女子的欣赏:目光厉辣,胆识过人。 林若对冷十一的沉默并不以为意,笑眯眯地问道:“那,现在你可以决定要不要做我的护卫了?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会让人传信给叶翎,你们之间的约定不用作数。” 冷十一依然冷着一张脸,沉吟了片刻,开口道:“还有一问。” “问啊!” “‘心安’,何解??” 林若一愣,噗嗤一声笑了:“原来你是纠结这个呀!” 晶亮的眸子朝陶福挑的那两人暼了一眼:“想必你也能够猜得到,这两个人本就出自荣王府,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他们真正的主子是荣王,而我只是他们奉主子的命令来保护的附属品,能不能买通,有没有二心,那得看他们对他们的主子有多少的忠诚度。把我的性命押在他们手上,就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命保住了;赌输了,重则死,轻则残,再有惊无险,心理也留了一大块阴影。像我这样的奸商,怎么可能做这种赔本生意?” 奸商?生意? 冷十一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跃着。 他一直以为,把人命当作生意的,只会是像他这样每日在刀口舔血的杀手,或者是如曹老板那样的人牙子,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女子,竟然也是如此想法,而且她的想法更为大胆,她竟是把自己的性命安危也当作是一桩生意! 林若怡然浅笑着,自顾往下说:“可是你不一样,一个真正的杀手,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雇主,另一种是猎物。” “我也是受人之托。你这个雇主,未必不会成为我的下一个猎物。” 林若嘟了嘟嘴,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也不对。” “为何?” “别人有可能,但我,我有把握成为一个合格的雇主。” 面对林若的自信,冷十一不禁挑了挑眉。 “第一,你是叶翎送来的,我信他。” “你就这么相信他没有二心?”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管旁人如何想,但我肯定,只要我活着,叶翎就不会对林家不利,而且不会对我不利。” 冷十一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叶先生确实说过,他是少小姐的人,但不是林家的人。我此行前来,只需听你的吩咐,而无需理会林家。” 林若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那么执拗。” “其他理由呢?” 冷十一自然不会相信,林若会仅凭叶翎的信来决定他的去留。 “第二,我感觉不到你对我的杀意,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从未成为过你的目标,而且,你既出现在这里,便说明你心里其实已经默认愿意履行对叶翎的承诺;第三,”林若伸出三根手指,“别的雇主,付给你的只有钱,我,还能给你别的东西。” “哦?是什么?” 林若抬起头,直视冷十一如炬的目光,带着狡黠的笑,缓缓吐出了两个字:“庇佑。” 冷十一不由得细了细眼,他此番受伤,并非全是因受托保护林若,而是另一桩让他挂心的事情,可是没想到两桩事情竟然互有牵连,以致他被人盯上。之所以等在此处,也是想要找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借机靠近林若,完成某人所托,以及另一桩搁在心里多年的心结。不过现在看来,某人的所托,似乎是一件更加有挑战的事情。 冷若冰霜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邪魅的笑意:“成交!” 第三十章 冷十一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心满意足地带着冷十一和两个新买的护卫,在陶福和荣王府的人护卫之下回了林府,由林谦早已给荣王府的人准备了赏银,陶福一行笑着收下,说了一箩筐感谢的话。 林谦又将备下的给荣王府的礼物交给陶福,请他代为向荣王表示感谢。而这其中有一只精美的黄檀木匣子,是林若亲手交给陶福的,让他务必亲自转交给荣王爷,亲自打开。 陶福当然是满口答应——他还得向慕容冲禀报一下今日发生的事呢! 林府里,林若给两个护卫取名为紫电和青霜,便把他们和冷十一一起交给了管家平叔来安顿,另外打发茗瑞去趟靖平侯苏府,去请苏世子来府里一叙,当然是以林祁的名义。 回府的马车上,陶福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一直在嘀咕:也不知道这多出来的一个冷十一是什么来头,凶悍冷漠,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可谁让准王妃偏偏就挑中了他呢! 就这么瞎琢磨着,陶福回了荣王府之后,着人将林府送的礼物造册登记,送到府库之中,唯有林若千叮咛万嘱咐的黄檀木匣例外,一路捧着去了荣王的书房。 黄檀木在价值上自然无法与紫檀相提并论,但价格也是位列上乘;又有准王妃的嘱咐,还收了赏赐,陶福自然不敢懈怠的。 此刻的慕容冲,正穿着一袭玄色的长衫,在书房里看着各地的军务奏报,陶福叩了叩门,探个脑袋问道:“爷,我能进来吗?” 陶福是从小就跟着荣王慕容冲的,再加上陶老管家是从誉王开始跟着慕容家的,所以在荣王爷面前,陶福被允许不以“奴才”自称。 “嗯。” 书房中的人没有抬眼,但简短的言辞和专注的目光里,除了与生俱来的贵气之外,还带着专属于军人的刚毅之气。 陶福咧嘴一笑,颠儿颠儿地跨过门槛,进了书房,走到慕容冲的书案边上,把手里的黄檀木箱子放下。 慕容冲的目光瞥见木匣,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 “哦,是敏慧郡主给爷您的谢礼。” 慕容冲的目光重新回到手中的军报上:“放到府库里就行了。” “那可不行,准王妃特别交代,一定要亲手交到爷您的手里。” 准王妃? 慕容冲抬眼,挑着眉看了一眼陶福,见他一脸谄媚地笑着。 “爷,您看……” 特别交代?一定要亲手交到他的手里? 慕容冲幽深的眸子探寻着看着黄檀木的匣子,点了一下头,把手里的军报放下,把书案上的其他军报往旁边推了推,将面前的书案空出一块。 “拿过来吧。” 陶福当即笑着把黄檀木的木匣放到慕容冲面前,把装着钥匙的锦囊从袖带里取出,恭敬地笑着,递到自家王爷面前:“这是钥匙,郡主说只有一把,丢了就没有了。” 慕容冲挑了挑眉,这个林若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取出钥匙,随手就把锦囊丢在一旁,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钥匙,塞进锁里。 “吧嗒”一声,精致的小锁应声而开,被放在一旁,翻开了木匣盖,里面是一叠手稿,第一张纸上写着“孙子兵法十三篇”七个字。 慕容冲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把手稿从匣子中拿了出来,目光停留在手稿纸上。隽秀中带着些英气。 “她还说了什么?” 陶福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没了。” 没了? “真没了!” 陶福十分笃定,倒叫慕容冲有些疑惑。孙武是春秋末期最杰出的军事家,所著的兵法十三篇,被后世推崇为兵家圣典,人称“兵圣”。只是孙子兵法流传至今,依旧残缺不全,连宫中的藏书阁都只存下七卷古籍,林若又是从哪里抄录来这十三篇呢?如此珍贵的书卷,她竟然没有提条件,着实怪哉! 目光在手稿上逡巡,慕容冲继续问道:“事情办妥了?” “基本……算是办妥了吧……” “基本?” “是,郡主多挑了一个人。” 慕容冲翻开首页,看到第二页写着“不足为他人道也”,眼睑没有动,似乎是陷入思考之中,随口继续问道:“知道底细吗?” 陶福摇了摇头:“老曹不肯说,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冷十一’。” 慕容冲捏着纸笺下角的手一滞,双眸陡然一变,向陶福再次确认:“冷十一?!” 陶福吓了一跳,声音有些发颤:“是……是啊,他,他就是……这么说的……爷,您知道是什么人?” “冷十一,江湖人称冷面无常,仅次于‘九星’阁主离殇的杀手。” “杀……杀手?” 陶福闻言大惊失色,但慕容冲的目光看向手中的指尖,目光更加幽深。 慕容冲细了细狭长的眼眸,幽深的目光再次转向手稿上的七个字,然后向后翻去,《始计》、《作战》、《谋攻》、《虚实》、《行军》、《地形》、《用间》,这七篇他都在宫中的古籍上见过,内容分毫不差,而剩余的《军行》、《兵势》、《军争》、《九变》、《九地》、《火攻》六篇,他虽不曾见过,却的确是出自孙子兵法之中。细看其中的内容,无疑是出自一位深谙用兵之道的兵家大师所做。 所以,这一整叠手稿,确确实实写的是孙子兵法十三篇?! 可是,林若一个商籍女子,从何而来的孙子兵法? 慕容冲的目光重新停留在第二页上“不足为他人道也”七个字,拧眉思索,这十三篇兵法难道只是她的示好,只是为了让他不向别人提起冷十一的事情吗? “敏慧郡主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老奴在她身上,依稀看见了淑德郡主当年的风姿。” 慕容冲想起了陶管家见过林若之后对他说的话。 不足为他人道也。 他人? 通常求人守秘,一般会以“不足为外人道也”作为叮咛,林若的纸笺上,特地把“外人”改成了“他人”,是想把谁排除在外呢? 慕容冲把所有相关的人都快速仔细地筛选了一遍,仿佛一道亮光闪过,最有可能的一个人很快被他揪了出来—— 太子。 太子曾经让太子妃委婉地试探过林若对嫁入太子府的意思,正是宫中为林若举办及笄之礼的当天。然后…… 及笄宴之后,林若就去了御书房,单独与明宗皇帝谈了许久。 接下来就是……赐婚的圣旨! 第三十一章 冷十一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猛然想通了这一切: 其一,明宗皇帝的赐婚,实际是敏慧郡主自己所求,她不想嫁入太子府,自然,以她的心思,能想到更深的一步,就是不愿成为烨王和太子争夺的筹码; 其二,她求明宗皇帝的旨意里,不是选择和她青梅竹马的苏慕禹,而是选择了他慕容冲,是为了苏家与太子不反目,苏伯瑜和苏慕晴不夹在中间为难; 其三,今日这样的一份厚礼,可以算示好,把自己的把柄,也就是关于冷十一的身份,送到他的手中,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警告,旨在提醒他:她虽无恶意,但有天下第二杀手当护卫,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敏慧,敏慧。“敏”者,聪颖过人;“慧”者,少慧通达。 明宗皇帝赐给她的封号,果然名副其实! 不过是个十五岁的闺中小姐,但她的城府胆识,如老管家所说,堪与已故的淑德郡主相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容冲也曾听老管家提及过,父亲一生中,最挚爱的女子是誉王妃,但最佩服的女子却是不让须眉的淑德郡主。 黝黑的眸子像是两个深邃的漩涡,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女子!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攥紧了手中的纸笺。 难怪她提出要添几名护卫保护她的安全,原来真正的目的是在这里! 若不是太子暗中调查,找到了烨王掺和其中的蛛丝马迹,慕容冲恐怕会怀疑,连那一场所谓的“劫持”也是她安排的。 好,很好! 居然把他也算计在了其中! 又是一个别有用心的女人! 原本他还担心这个备受明宗皇帝宠爱,又被林家呵护备至的敏慧郡主会因为这一纸婚姻与他纠缠,让他心有愧疚。 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这个敏慧郡主,还真是个“合适”的荣王妃啊! “爷……您、您这是……” 看着慕容冲阴晴不定的脸,时而怒,时而喜,此刻嘴角还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的面容,陶福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每次王爷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通常都是有人要倒霉了。 这次要倒霉的人是谁?准王妃? 陶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否决了:不会不会。那会是谁呢?冷十一? 对了,肯定是这个冷十一! 看起来就不是个好人! 今天突然出现在北市,肯定是早有预谋,处心积虑的!准王妃肯定是被他给蒙骗了,所以才会把他带回林府。 那准王妃会不会有危险啊? 慕容冲心里冷哼了一声,她怎么可能有危险? “阿福,吩咐下去,冷十一的事情,不许再多一个人知晓。” “是。呃……啊?”陶福有些摸不着头脑。 慕容冲幽深的目光扫了他一眼,陶福赶紧缩了缩脖子,保证道:“爷您放心,我马上去吩咐,保证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说罢,陶福便退出了书房,心里还在担忧准王妃会不会有危险。 慕容冲的视线再次回到了手中的手稿之上,一页一页地翻阅着。 “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林若这一招先发制人,实在厉害,高明到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只以为不过是个乖巧的猫儿,惯会讨明宗皇帝和皇太后的欢心。却不曾想到,这猫爪也甚是锋利,稍不留神,就会被挠下几道抓痕! 慕容冲突然觉得有些兴奋,这几年边境平和,少有战事,他又不喜欢跟朝中那些钻营取巧之人勾心斗角。林若的出现,让他感觉有些技痒。 这个向他发起挑衅的小女子,确实有几分本事! 将手中的纸笺捋齐,重新放入黄檀木匣子中,锁好,将钥匙收好,慕容冲对着空旷的书房喊了一声:“无咎。” 一道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跪在书房暗前:“王爷!” “跟无墨和无痕传递消息,一切小心行事,若无紧急情况,可不必回报。” “是。” 无咎拱手,并没有询问缘由,直接遵从了主子的命令。 “还有一事,你去查查冷十一为什么会来汴安城。” “冷面无常冷十一?” “是,他现在,在林府。” 无咎皱了皱眉头:林府,准王妃在的地方。 “王爷担心郡主的安全?” “担心?”慕容冲不屑地嗤了一声,“冷十一要真是冲着林若的命而来,我倒是要好好谢谢他,解决了本王的麻烦。” 无咎愣住,王爷不至于吧? “三年前,冷十一离开了九星,自此之后就没了踪迹。时隔多年,他又出现了,而且还是在汴安城中!本王要知道,他是受谁之托,目标是谁。” “属下知道了。” 慕容冲压低了音调,但声音却极其凌厉:“不要露了马脚。” 林家和顾家的敌对之势,汴安城里众人皆知。 近十年过去,林府从普通皇商一跃成为汴安城首富,顾家却仅仅保留着内荏之外的三品尚书府表象。一升一降之间,明眼人皆看得出谁炙手可热,谁穷途末路。 但顾家中却有一个人,林若却对他心有不忍。 林若没有对顾家赶尽杀绝,一是因为她还带着二十一世纪的观念,不想胡乱地夺取他人之命;第二,就是因为这个人——顾府的二公子顾炎年。 同样是卢氏的儿子,长她五岁的顾炎年和父母兄妹不同,他是整个顾府里除了姐姐顾漫希和幽草之外,唯一对真心待她好的人。 顾炎年对林若的疼爱,也是顾漫妮针对她的原因之一——自己的亲哥哥,居然偏袒一个外人! 即便是顾家如今的局面是由她造成的,两人相见,她还是会称他为顾二哥,他还是称她为小妹。 诚如顾炎年所说,林若对顾家算是心慈手软了。顾家之所以有今日之局面,都是他的父亲顾庭和生母卢氏咎由自取,林若只是求了明宗皇帝让她搬离顾府而已。若是林若真要找顾家报仇,恐怕顾家连如今的这点体面都无法拥有了。 可惜,顾家的人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了林若身上,甚至不惜,暗中站在了烨王这一边。 而他的那个仍待字闺中的妹妹顾漫妮,正是几日前林若遇袭的策划者之一。 眼见得她憎恶的林若居然飞上枝头成了荣王正妃,心中嫉恨,而顾府一直派人紧盯着林家,紧盯着林若,对林若每次出行的路线皆是了如指掌。这一次,若不是烨王还打着自己的算盘,没有痛下狠手,恐怕林若早已香消玉殒了。 踌躇了几日,顾炎年才真正下定了决心,偷偷向靖平侯苏府的世子爷递了张纸条,让他想办法处理了守在胡同口盯着林家的线人。 第三十二章 冷十一7 - 女商枭 - 陆小飘 当茗瑞来靖平侯府上之时,正好遇上了刚处理完线人回来的苏慕禹。 一听是林若要见他,苏慕禹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便急匆匆地赶到了林府。可是林若并没有见他,而是由幽草带着他去见了受伤的冷十一。 虽然苏慕禹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她,也有许多事情想要告诉她,但他还是耐心地处理完冷十一的伤势,清洗完刀具、净了手,才被幽草带到了书房。 推开门,林若沉着一张脸,在书案旁已恭候他多时。 甫一进门,便听到了林若有些缥缈的声音:“你说,我对顾家,是不是太仁慈了点?” 苏慕禹刚坐定的身形微微一僵,脸上有些不自然。他记得顾炎年说过,他不希望林若知道这件事,毕竟顾炎年还是顾家的人,还是顾庭和卢氏的儿子,还是顾漫妮的兄长。 不过,苏慕禹并没有明确地给他一个承诺,这件事林若才是当事人,再加上以他对林若这么多年的了解和相处,他是绝对不会去对林若说谎的。若是林若一直不问起,他便可以不说;若是林若问起,他一定是一五一十全部吐露的,尤其还是在对付顾家的事情上。 “所以,那个人就是当日躲在暗处的高手?” 苏慕禹没有直接回答林若的疑问,而是另外询问起了冷十一的身份。 林若顿了片刻,细了细眉眼,淡淡说道:“你知道那日黑衣人的事,和顾家有关系?” 虽是疑问句,但却是笃定的语气。 凭着多年的了解,林若知道,若是苏慕禹不了解的事情,他一定会刨根究底,便如方才的话,若是苏慕禹毫不知情,就应该追问她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然后义愤填膺地追问顾家最近又怎么犯她忌讳了。 可是,苏慕禹并没有如此,说明他已然知晓了这件事。冷十一不可能告诉他,所以告诉他这件事的一定另有其人。 苏慕禹点了点头:“你让茗瑞来苏府找我的时候,我刚解决了顾府派来暗中盯着你的人。”顿了顿,斟了一杯碧螺春,才继续开口道:“对,是炎年告诉我的。” “顾二哥?” 眉心微蹙,林若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嗯,据他所说,那些黑衣人是烨王找的江湖人,线人通风报信却是顾漫妮授意的。” 苏慕禹简短地把顾炎年告诉他的事情都转述给林若,包括烨王并不想取她的命、而只是想用下作的手段娶她为侧妃的小算盘也没有隐瞒。 这一切,和冷十一告诉她的基本吻合。 “这么多年了,顾漫妮还是只有这些伎俩。”林若不由得一声冷笑,“你怎么处置那个线人的?” “敲晕了带走,然后用了蚀骨水。” 苏慕禹毫不犹疑地脱口而出,面容清淡,似乎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化作一滩污水对于他来说是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 这也难怪,对于这些土生土长的古人,尤其还是从小就生活在权谋争斗中的古人来说,绝除后患最干净利落的办法,就是灭口。 林若却不由得扯了扯嘴角,脑补出那血腥残忍的画面之时,还是有些不忍,不过她也没打算同情那个线人。 从他接了顾家的授命、收了顾家的银两起,他就注定要承担这样的风险。 “那打算怎么对付顾家?” 林若默然,没有回答。 苏慕禹也猜得到,她是因为顾炎年而犹豫。 人生中,不能自主选择的事情太多,比如出身。 林若可以彻彻底底地和顾家划清界限,因为顾家对她的母亲、姐姐和她的苛待;但顾炎年不一样,他是顾庭和卢氏的儿子。 沉默许久,林若挑了挑眉,嘴角轻哼出一丝嘲讽的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离开顾家九年了,是时候给他们一点教训了。至于顾漫妮,既然她迫不及待地撞上来,我就拿她开刀,让顾庭和卢氏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苏慕禹乌黑的眸子轻轻一转,似笑非笑,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面前的这个丫头,为人行事虽都通达圆润,但对于某些人的气量却并不大。 她曾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顾家和烨王如此算计与她,她岂能不放在心上?不知林若会用怎样的方法,给顾家、给烨王来致命的一击,苏慕禹颇为好奇。 “想让我做什么,尽管开口,就算只看好戏,也要知会我一声啊!” 林若眼波流转,落在了苏慕禹那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上。 这个汴安城里人人皆知的苏世子,又恢复了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但她的心里却有一丝难以平息的感动:毫不犹豫地为她解决后顾之忧,毫不隐瞒地向她和盘托出原委,以及不遗余力地为她在太子面前斡旋。 他和她一样,有着自己简单而特立独行的原则。 此生有此知己,已然无憾! “咳咳……阿若,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缠绵悱恻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你现在心里特感动,但是吧,你已经有婚约在身了,这样深情的、含情脉脉的目光,我真、真有点儿……不适应……” 林若抽了抽嘴角,白了他一眼,这个人,果然没有正经时候! “冷十一的伤如何?” “对于他那种习惯了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人来说,这点伤算不了什么。不过,你把这么一个人带在身边,是不是鲁莽了些?” “鲁莽?” 苏慕禹把茶盏放在案上,一脸正色道:“当然,他可是人称‘冷面无常’的天下第二杀手,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你把他留在身边,太危险了吧?” 苏慕禹的两个师父——妙手空空裴一空和鬼医阎罗莫用愁,那都是江湖上名头响当当的人物,苏慕禹虽然从未游历江湖,但也算是小半个江湖人,对江湖上的人和事也算得上了若指掌。与他们有交情的林若,自然不会对江湖上的情况一无所知。 林若微微一笑,仿佛一道清泉流过林间山石,让人陡生幽雅宁邃之感,心中浮躁立消:“那又怎么样?若他是奉命来取我性命的,即便我不带他进林府,他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了我。” 苏慕禹一愣,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把这么一个危险的家伙放在身边当护卫,真的没问题吗? 他可是冷面无常,杀人不眨眼的啊! 小剧场: 太子:我打算纳林若当小妾~ 苏慕禹:乃伊组特! 顾漫妮:我在林府外安插了眼线~ 苏慕禹:乃伊组特! 烨王:我买通了江湖杀手阻截林若~ 苏慕禹:乃伊组特!通通组特! 媒人&线人&杀手:QAQ,好凶残! 第三十三章 若初见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微微蹙眉,习惯性地托着腮帮子,用指尖敲了敲自己的脸颊,苏慕禹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二杀手,就这么留在身边,还真是有不少麻烦! 苏慕禹见林若有些松动,再次出言相劝:“阿若,就算你被烨王的杀手吓破了胆,也不至于……哎,你干嘛?” 林若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我决定了!” “决定把冷十一赶出去吗?” “当然不是了!” 林若丢给苏慕禹一个白眼,无声地鄙夷了一下思维单线程的苏世子。 苏慕禹一头雾水:“那你决定什么啊?” 林若诡谲一笑:“我决定找冷十一,让他改名。” “改、改名?”苏慕禹一把拉住了往外走的林若,费解地诘问道,“林小若,你在开什么玩笑?!那可是……” “对呀,他是‘天下第二杀手’,江湖人称‘冷面无常’嘛。要是让江湖人知道他在林府,会惹来些麻烦的。”林若一本正经地回道。 苏慕禹吃惊地张大了嘴,和她大眼瞪小眼:“我的少小姐,你想的难道不应该是把这个冷十一恁出林府!” “苏世子,你认识我这么多年,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可不是我解决问题的方式。” 苏慕禹把身体往林若面前挪了挪:“改个名字就是你的高见了?” 林若打了个响指,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没错!” 说罢,直接起身,朝着书房门外走去。 苏慕禹楞在原地,看着林若得意地蹦跳着远去的身影,扯了扯嘴角:她应该是开玩笑……的吧? 林若没有向苏慕禹多做解释,自顾去找了冷十一商量改名字的事情,本以为对方会很固执,要费上一番功夫,没想到竟然出奇的顺利。 于是乎,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二杀手——“冷面无常”冷十一,顺理成章地得了一个文雅又不失血性的名字,冷夙。 不过,这个名字并不是林若取的,而是冷十一的义父给他取的字。据他所言,除了他已故的义父,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 苏慕禹就在一边,瞠目结舌地看着林若心情明朗地跟这个始终寒着一张脸的杀手逗趣了一番,关切地嘱咐他好生养伤,然后让三个护卫都交给管家钟平安置,并让他们自行商量如何分批保护她。 就这样,在苏慕禹的见证下,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冷面无常,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以冷夙的身份,在林府住了下来,顺理成章地成了林若的护卫。 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其自然,唯有他每天对林若的问候,从“谢天谢地,你还活着”渐渐变成了“天哪,冷面无常竟然还留着你的命”。 只是对于靖平侯府世子的一惊一乍,林府上下早已司空见惯。 三名护卫在林府落户没多久,宫里的教习姑姑和荣王府的管事都来了,林若便开始了规规矩矩地待嫁培训。这或许是她来到东鲁的十年里,最受拘谨的日子,除了早起的瑜伽和下午指点林祁并且给他讲故事的时间,其他都被一门名叫“论如何成为一个称职合格的荣王妃”的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就连见粮铺和布庄的掌柜、安排风花雪的花魁赛规则,她都是见缝插针挤出时间来完成的。 幸亏这些事情她早已在成竹在胸,林谦又是久经商场,经她稍一解说,便知该如何吩咐手下的人去执行。 说到大婚前的礼仪和王府的规矩,身为郡主,有些礼仪她早就熟稔在心,触类旁通,费不了太多的心神;但是有些事情,比如年节的礼仪和赏赐、接见命妇和入宫觐见宫妃的礼仪和服制等等,就让她一个头两个大了。 这些琐事,分明王府里有专人负责,无需她每一条每一款都记下,但荣王府派来的陈喜,简直是个榆木脑袋,照本宣科地给林若一条一条地讲述,听得她头大如斗,昏昏欲睡,简直就是莫大的折磨! 向来被认为是无所不能的林少小姐,破天荒地选择了她最不屑的手段——装病,来躲避陈喜的喋喋不休,没想到这个二愣子竟然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她房门前,絮絮叨叨地讲完当天该讲的规矩才离开。 慕容冲听无咎回报了这个消息后,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吩咐陶福多给陈喜发了三个月的俸银,以示奖赏这位尽责的管事,气得林若咬牙切齿! 或许是林若心底浓重的哀鸣终于上达天听,被偶然路过的那位神佛听见,这位荣王府来的小厮昨日吃坏了肚子,虚弱得连腿都迈不动了。林若心里偷着乐,但去探望他时面上满怀忧色,嘱咐他好生休息。出了苑门,当即兴高采烈地去了林祁的小苑,约定明日早起,一同去北市的城门口透透气。 北市的热闹繁华,向来是在夜间小吃遍布之时,这大清早的,能有什么看头? 林祁虽然满怀疑惑,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位二姐最近被拘得紧了,虽然荣王府的小厮闹肚子,可宫里来的两位教习姑姑还都身强体健、精神抖擞的呢,估计也只能是清早出去转一圈后再回府,听两位姑姑唠叨冗杂繁琐的规矩。遂难得早起,跟平叔交代了两人的去向,然后便偷偷坐上马车,直往北市而去。 此时已近农历五月,虽然才到卯时一刻,但天已经大亮,只不过太阳还未升起,汴安城的北门也还有两刻时间才正式开启。北市的街道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小摊主开始了一天的准备,两旁大部分的商铺酒楼还未开张。 木质的车轱辘在石板上碾过,配合着“哒哒”的马蹄声,听得格外清晰。 林若掀开身旁的小窗帘,深吸了一口气,顿时神清气爽。 两边的街道云集了几百家商铺酒楼:包子铺、肉铺、饼铺、茶铺……有名的商号,无名的摊铺,一一从视线里向后退着。 这一路的美食,对于她这个吃货来说,当然可以如数家珍:张家的水晶角儿,冰雪冷圆子;李家的旋煎羊,麻腐鸡皮,辣兔头;薛家的荔枝膏、杏片;还有鹌鹑馉饳儿、香糖果子、莴苣笋丝、蟹黄包……皆是几钱银子就能解馋的美味。 不过,若说最让她满意的,还是在东市最瞩目的饕餮海。 第三十四章 若初见2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不是林若自夸,放眼整个东鲁,都没有一家酒楼,可以和饕餮海相媲美! 这里不仅聚集了林家从东鲁各地寻来的大厨,专门钻研如何满足各种刁钻顾客的口腹之欲;同时,还汇聚了她所知道的所有菜色,包括满汉全席里最为贵重的一道菜——四八珍。 不过,也不是完全按照四八珍的原料配方,主要是其中的“山八珍”着实太过难得,取材又太过血腥,比如象鼻、熊掌、猴脑、猩唇等,所以林若让人用其他山珍取而代之;至于“海八珍”、“禽八珍”和“草八珍”,其中几味珍稀的食材也被换下,不过味道并不清减。 这“四八珍”做法繁琐,价格昂贵,所以每日限量供应,而且三个月前就得预定。可是即便如此,慕名而来的食客还是络绎不绝。 只是今日,饕餮海不是她出行的目的地。 马车在靠近城门口时停下,林若带着林祁下了马车,走进靠近城门的一户并不起眼的商铺的门,有人热情地迎上来,恭敬地叫道: “林小姐、林少爷,今儿个您二位可来得真早啊!” 林若浅笑着应道:“我的位置可空着?” “当然,您包下的位置,即便您不曾前来,小的也不会让其他客人过去的。” 说罢,便引着他们去了三楼临窗的客房。 “林小姐、林少爷,今儿个可还是老样子?” “恩!” “好嘞!” 脆生生地应了之后,一溜烟跑下了楼。 其实,这里也是林家的一处铺子,但并不打着林家的旗号,除了林谦、林若、林祁、平叔、老七等几人,大部分人是不知晓的。 这间铺子平日里只是做一些供来往客商打尖住店的小营生,实际是林家在汴安城的消息站,林家分散在东鲁各地和其他各国的商铺掌柜来到汴安城,必定要先来这里住下;各地传来的消息也都是先在此处汇集,然后由人交到林府。 这样不起眼的客栈,遍布东鲁和诸国,有些是原先赤字太过的商铺改建,有些是买下之后便是做此用途的。这是林若到林府之后,给林谦的第一个建议——对于商人来说,消息是第一紧要的资产。林谦分析了利弊之后采纳,在之后的几年里,这样的商铺一家接着一家开张,如漫天星斗般遍布东鲁及诸国的要塞关隘之处,各种消息纷至沓来,京中的消息也可以快速传到各处,让林家可以早早地掌握各种信息要闻,趋利避害。 当然,要维系这一庞大的消息网,是一项极大的开支,也是林家最大的一项开支。 好在三年前林若终于亲自出手,打造了日进斗金的“香雪海”,这项庞大的开支才显得并不那么沉重。 待那小二去而复返,端着一托盘的食物来到他们身边时,林若压低了声音问道:“阿绰,近日可有黎伯和季叔的消息?” 接过那个名叫“阿绰”的人递上来的茶,从表情上来看并没有任何不妥。 “暂时还没有。” 阿绰不紧不慢地将茶点一碟一碟地放在桌上,恭谨地回答着林若的问题。 “若有消息,离开来林府通知我。” “少小姐放心,属下明白。” 阿绰压低声音回答完,把最后一碟点心放在桌上,这才热情地笑道:“林小姐,林少爷,请慢用。” 说罢,便退了下去。 林祁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凑近林若偷偷问道:“二姐,你出来就是为了询问黎伯和季叔的事儿吗?” 最近林祁颇为用功,对林若所教授的算账之法兴致盎然,除了最基础的计数法、加减乘除,他又从林若那里学会了用简单的折线图来简单核实账目的真伪、用林若说的“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和“利润表”来权衡林家各家商铺,更是对林若崇拜得不得了。 林若悠然地呷了一口茶:“不是,不过是来了,顺便问一句。” “那我们在这里是要做什么?”林祁从窗口向外探头看去,这间客房的的位置极佳,整条北街上的动静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林若看着北城门的城门官伸着懒腰出现,神秘的一笑:“马上就会见到了,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这话勾起了林祁的兴趣,每次林若卖关子,都会让他见识到很多新奇的玩意儿,但每次林若都会故意吊着他的胃口,看着他备受好奇心的折磨。 这一次,倒确实没让他等太久,随着城门官一声绵长的“开城门咯——”,厚重的北城门伴着冗长的“吱呀”声缓缓打开。 因为北市聚集了众多商贩,所以北城门的开启时间比其他三门早一刻,这一刻的时间里,会有成群结队的商贩们挑着担、推着车、赶着家里饲养的家禽家畜涌入汴安城。不过今日,最先涌入北城门的,是一支特殊的队伍——将近有万余头猪组成的猪大军。 空气中,一股骚臭开始弥漫,“哄哄哄”的叫声一波接着一波,传入耳中。 林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二、二姐,你说的大开眼界,不会是……它们吧?” 林若不置可否地笑着,并没有如贵家小姐般露出嫌恶的表情。 林祁便知,这就是林若的答案。 大清早地起来,守着北城门最佳的观景位置,只为看这么一支浩浩荡荡的猪队进城,确实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对于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的林祁来说,这只猪队伍确实很令他大开眼界。 北街百十家的商铺酒楼,里头的鸡、鸭、猪、牛、羊等肉,皆是从汴安城外调集生入京的,虽说每日清晨都会有农户赶着这些牲口到城中交易,但这样万余头猪的规模,却是少见。而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万余头猪仅有一二十个人驱赶——似乎到了汴安城中,连猪都懂得了遵守交通规则,行进有序,没怎么让猪佬们操心。 林若嘴角带着浅笑,并不在意空气中难闻的味道,看着饶有兴致趴在窗口看着这支猪队的林祁,心情也不由得明朗起来。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爬楼的脚步声传入耳中,不一会儿,客房的门便被人叩响,阿绰在门外有节奏地敲门,林若眉心一皱,这是有急事的暗号,当即让他进来。 阿绰带上门,快速把一张纸条交到了林若手里:“少小姐,请过目!” 林祁也赶紧把脑袋从窗口缩了回来,看着捏着一张纸条面露喜色的林若,但看到下一张纸条,脸色又沉了下来。 凑近去看纸条上的字——还没有来得及翻译的密语,不过,林若教过他,所以不难看懂上面真实的消息。 第一张纸条写的是:一切顺利;第二张纸条上写的是:上虞流民暴动。 第三十五章 若初见3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为了防止消息在传递的过程中被人截断,林家所有的消息都会用林若设计的一种生僻的密语来书写,繁琐复杂。 顾梦瑶在大学时曾经学过的盲文,林家的这种密语,就是以此为基础来标注每个字的发音,再进行拼写。林家每一个用于消息传递的客栈店铺的掌柜手里,都会有一本密语的对照译本,一旦出现意外,务必先毁去译本。 阿绰是汴安城中负责信息汇总和传送的核心人之一,常年与这些密语打交道,早已烂熟于心,只一眼就了解了纸条上的内容,便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来不及翻译,就来交给林若。 第一张的消息是季叔从代国传回来的消息,林若之所以笑,便是欣慰这一切进展的顺利。而后眉头紧锁不开,则是因为上虞的水患。 十数天前,她便收到了消息,海潮忽急,上虞海塘有被冲垮的迹象。 上虞靠海,是江南重要的港口之一,江南的丝绸、茶叶、粮食多由上虞走水路运往汴安。春雨贵如油,但若是下得多了,也是一桩令人头疼的事——尤其是关系到民生。林若月初收到消息之后,特地见了粮铺的罗掌柜罗晟和布庄的傅掌柜傅鸿,下令让他们尽可能多得筹集粮草和桑丝,并且寻找合适的粮仓和桑田。罗掌柜和傅掌柜都是跟着林谦走南闯北几十年,颇有手腕,这半月来在汴安城和粮农、桑农攀谈价格。 而且四月初开始的花魁竞价,也是以粮为价,规则与去年相同,第一日为一粒米,前一日为后一日的两倍。只是改了一条:竞价之米粮概不退还。 和一文钱的起价相比,一粒米几乎是人人都可付得起的价格,所以,云集汴安城参加花魁竞价的客商,与去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日是四月二十,正好是竞价的第二十日,竞价的数额为五十二万四千两百八十八粒米,折算成斤两约莫为现在的八十七斤四两,折算成东鲁的计量单位,那是将近一石。这二十日下来,林家已揽括了近十数万石的粮食,汴安城的粮商们都趁机狠赚了一笔。虽然这批粮食的数量不过是汴安城旬日所消耗的粮食,但聚集粮食的速度确是成倍递增,接下来的每一日都可以筹集到数千甚至上万石粮食,令人侧目。再加上罗晟最近的奔波,林家把汴安城周围大半的粮食渠道都囊括在了手中。 林谦也不得不承认,林若对罗晟的评价极为贴切。 上虞坝口决堤,流民暴动,这是意料中的事。 朝廷每年都会拨大笔的款项修缮、疏通、加固海塘和堤坝,但年复一年出问题。并非是海潮声势浩大,世所罕见,而是修海塘、固堤坝是个肥差,但凡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官员,哪个不会贪图些许油水、偷工减料的?层层盘剥,又监管不力,这样的工程,质量根本无法保证。到了春汛时期,春雨一连绵,问题便陡然暴露了出来。 林若皱眉所虑的却并不是这件事,而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拼命想要去抓住的那一丝线索,总是在触手间逃脱。 “二姐,二姐?” 林祁拿手在林若面前晃了晃,终于把她唤回神。 “嗯?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林若浅笑:“没什么。”略一思索,蘸水写了一串密语,吩咐道:“把这个消息传给上虞,让人盯仔细些,一有消息,立刻汇报,尽责的我有重赏。” 阿绰点了点头:“属下马上去安排。” “还有,给金陵王家传个信,从书院和匠府中拨些人去上虞,要送到汴安的人,也可以趁此机会前来。” “少小姐英明。” 林若见阿绰应下后没有马上离开,又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吗?” “有,此次传信回来的季公子,少小姐可要见一见?” 林若眼中冒出光芒:“君阳哥哥回来了吗?快请!” 趁着阿绰离开,林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二姐,这个章举人是谁?还有,青苗法是什么?” 林若方才写在桌上的暗语,正是六个字:章举人,青苗法。 章举人名叫章煦,上虞人士,是王家创办的书院中的一位先生,两年前科举落第,林若出面提点了他几句,听劝重回老家上虞,在书院中任教。章煦是有大才之人,博闻强识少有人及,若能辅佐明君,绝无例外是治世之能臣。只可惜,恃才傲物,所著文章难以贴合实际,又理不清太子和烨王之间的关系,名落孙山,倒也不冤。这两年在书院中磨砺棱角,削去了他不少锋芒。这次的上虞水患,倒是个好机会。 林若简单地向林祁说了一些章煦的过往,不多时,一清朗男子风尘仆仆地进了房中。那男子正要行礼,林若和林祁便上前一左一右地拉住了他:“君阳哥哥,好久不见了!” “君阳哥哥,一路辛苦了。”林若笑着,拉着季君阳的手,让他坐下,又吩咐阿绰再去备些吃食。 “少……” “嗯?” 林若和林祁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季君阳当即就改口道:“阿若,小祁。”两人这才满意地一笑,又是替他斟茶,又是把吃食推到他面前。 “君阳哥哥,你和季叔去代国到底是做什么?” 季君阳听着林祁的提问,又看了一眼浅笑不语的林若,凑近林祁的耳朵,悄声地说道:“造一座金矿。” “造、造金……” 林祁大着嗓门正要叫出来,被季君阳眼疾手快捂住了嘴,另一只手赶紧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林祁会意,压低声音问道:“为什么要造金矿啊?” “因为找不到真的,所以造了个假的。” “……” 林祁瘪了瘪嘴,他想知道的当然不是这个答案,而是想知道造了个假金矿,是用来干什么的。季君阳高深莫测地一笑,把目光了开去。 顺着季君阳的视线,林祁把好奇的目光看向林若,试图寻找答案。林若放下茶盏,用简洁的两个字回答了他的问题:“嫁妆。” 林祁更加疑惑了,还想继续询问,阿绰便叩门进来,林祁只能耐心地等着阿绰把吃食一一布好,退出客房,才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嫁妆啊?谁的嫁妆?二姐,不会是你的吧?我怎么,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若还不曾回答,倒是季君阳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方形的锦盒,递给林若:“不久前才听说皇上给你指了婚,来不及挑礼物,暂时先送你这个,等你大婚的时候补上。” 林若浅笑着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副冰玉打造的巧板,小巧精致,温润光滑:“多谢君阳哥哥。” 季君阳脸上带着笑意,回道:“喜欢就好!” 林祁赶紧晃到季君阳面前,伸出了手:“君阳哥哥,那我的礼物呢?” 第三十六章 若初见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季君阳神态自若地喝了一口茶,面上带着疑狐:“怎么,小祁你也有婚约了?” 林祁当即撇了撇嘴:“非要有婚约才送啊?那还得等多少年啊!君阳哥哥,你每次都给我二姐准备厚礼,对我就敷衍应付,这次倒好,居然什么都没有准备……” “好啦!”林若赶紧出来打个圆场,“君阳哥哥一路风尘,你先让他好好吃点东西。再说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上次黄檀木打造的一整套九十八种的鲁班锁、乌金的九连环可都还在你那里呢!” 林祁想了想,好像确实是,但还是理直气壮地狡辩道:“那不是我还没全解开嘛!” 季君阳的脸上一直挂着浅淡的笑,看着两姐弟嬉笑:“当然不会少了你的礼物,不过这次来得及,再过几日就会送到府上。” 林祁当即喜笑颜开,抱住了季君阳的胳膊:“我就知道君阳哥哥最疼我了!” “恩哼,”林若清咳了一声,幽幽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那我呢?” 林祁赶紧又抱住了林若的手臂:“二姐也最疼我!” 林若笑着,用指尖轻轻戳了戳林祁的额头:“你呀!” 正嬉闹着,窗外传入“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阵嘈杂喧闹之声,客房中的三人透过窗棂向外看去,清晨空旷的街道,此刻已有不少人来来往往,而其中一个兵士打扮的男子踉跄着躺在地上,喉中呛出一大口鲜血,他的旁边躺着一匹伤痕累累的棕马,口吐白沫,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负责守着北城门的官兵警惕地将他围住,将他与百姓隔离开。守城官正被簇拥着上前,打算询问情况。 “是驿兵,八百里加急文件。”季君阳肯定地说道,一眼就瞥见了那驿兵斜跨的米黄色布包上“飞递”的字样。 林若若有所思,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阿夙”,一道如鬼魅般的身影便出现在面前,正是今日轮到暗中保护她的冷夙。他诡谲的身影,快得连季君阳都吃了一惊。林若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抛给他,冷夙接过,当即从窗口一跃而出,在众守城兵诧异的目光中,向众人出示了那块玉牌,守城官慌忙带着士兵跪下行礼。 “君阳哥哥,你在此稍息片刻,我去去就来。小祁,你也留在这里。” “好。” 在林祁提出抗议之前,季君阳便爽快地应下了。 林若取了轻纱幂篱带上,扶着幽草的手下楼,走出店门,来到众人面前,守城官领着众人喊道:“参见郡主。” “免礼。” 见林若出现,冷夙将玉牌重新交回到她的手里,退到她的身后。林若让人小心地扶起那名驿兵,把他抬到店中,苍白的脸色,干涸的嘴唇,果断地说道:“去问店家拿碗水来。” 阿绰不多时便端出一碗水,交给了一名守城兵。此时林若的手中多了一个瓷瓶,小心地倒出一颗药,交给那名守城兵,吩咐道:“喂他吃下。” 驿兵开始是虚弱地连喝水都费力,艰难地就着水咽下药丸之后,慢慢地恢复了一些气力,大口大口地把水喝完了。 “出了什么事?” 驿兵并不完全清醒的神智里,依然对林若带着警惕,守城官赶紧解释道:“这位是敏慧郡主。” 林家和顾家沸沸扬扬的恩怨,早就传遍了东鲁的每一寸土地,所以驿兵自然是知道敏慧郡主的名头,并且知晓她可以直接进宫面圣,颤巍巍的手伸向腰侧的那个米黄色的布包,将里头装着加急密报、贴着封条的密匣取出,颤巍巍地递向林若的方向。 幽草上前接过,交给了林若。 驿兵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郡主……劳烦……交给皇上,上虞……太子……刺杀……”话未说完,驿兵便晕了过去。 林若的脑海里闪过一道光,她终于想到刚才那条抓不住的线索是什么了:上虞知府何儒,是户部尚书沈狄的门生;而沈狄,是太子侧妃沈婉怡的父亲。 加急密报里说的,应该就是上虞水患之事,至于流民暴动,应该还没这么快传到汴安。那么,刺杀一事…… 林若的目光在黑纱之后打量了一番驿兵和和门外棕马身上的伤。 这件事,太子知情吗? “郡主,是否要通知京兆衙门?” 守城官见驿兵晕过去,一时拿不定主意。虽然驿兵前言不搭后语,还提到了太子,纵然想不通其中的原委,守城官却也知道这件事要紧。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一般是他们把驿兵和加急密报一同送到京兆衙门,由京兆府的应大人带着密匣进宫面奏圣上。但若是有比京兆府尹位置更尊贵的人插手此事,他们也会卖个人情。林若虽不是朝廷官员,可她确是明宗皇帝跟前的红人啊! “应大人入宫,还得递牌子,这一来一回的折腾,指不定就耽搁了。不过,京兆府毕竟在应大人的管辖,你还是派人去通知一声。至于密匣,阿夙,你带着这个去靖平侯府找苏世子,让他去荣王府,请荣王爷把这个送进宫。” 密匣交到冷夙手上的时候,冷夙有一瞬间的犹疑。 林若凑近他,安慰道:“你若是不放心,速去速回即可。这里还有君阳哥哥在,无妨的。” 冷夙这才拱手领命,应了声“是”。 但林若又示意他附耳过来,轻声耳语了几句话,才让他离开。 看着冷夙一闪而逝的身影,守城官不禁轻声嘟囔:“这一来一回,怕是更耽误吧?” 还有一些话,他却是不敢说出口的:这位敏慧郡主,过不多久就是荣王正妃了,而荣王,是跟太子在一条船上的人。驿兵含糊不清,提到了“太子”和“刺杀”,究竟是有人要刺杀太子,还是他此行是太子下令刺杀的缘故,皆未可知。若是这涉及机密的加急密报被动了手脚……思及此,守城官不禁后脊发凉。 林若自然是听见了守城官的犹疑,但她没有解释,而是让他赶紧去找个大夫来给驿兵看看情况,又让幽草给了阿绰一锭金子,以示歉意。 商家开门做生意,最怕的就是惹上这许多麻烦。林若的这锭金子,既是很好地致歉,又刻意疏远了和阿绰的关系,阿绰自然也明白,眉开眼笑地接过了金子,说着“贵人请便”,便退开了。 守城官也不再多想,总归是上头的人斗来斗去罢了。于是识相地打发手下回去守城门,自己带着两人陪在林若身边。虽然知道自己和手下这三脚猫的功夫,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保护作用,但郡主在此,若是不好好保护,更是失职之罪。 第三十七章 若初见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请的大夫很快就来了,替驿兵仔细诊断,才询问道:“敢问郡主,这位军爷方才可服用了什么药?” “我见他伤势有些重,让人给他服用了护心丸。” 大夫恍然,但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心疼,似乎是在埋怨林若竟将护心丸如此大材小用,但他也知道眼前之人身份尊贵,躬身回道:“郡主放心,这位军爷身上的伤虽然严重,但皆未伤及要害。郡主又及时让他服用了护心丸,性命无虞。” 守城官连忙问道:“那、那他怎么昏过去了?” 大夫正要答话,一声不耐烦的声音就从屋外传来:“废话,累晕的呗!八百里加急,昼夜不休地赶路,换你试试?” 轻纱之下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这说话的语气,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一阵细风拂过,轻纱微动,冷夙已经回来了。 守城官和士兵一同看向门口,身着华绢锦缎的两个身影就出现在了哪里。身着玄色镶黄色滚边的男子一脸冷峻,而另一个靛蓝色锦服的公子却快步走到林若面前,极是熟稔地在她身边坐下,埋怨道:“阿若啊,你说你会不会太浪费了点?老头儿费尽千辛万苦,才炼出这么一瓶护心丸,就算他大部分都给了你,你也不能这么胡乱用吧!” “药,用来救命才珍贵,否则就是一堆废物。护心丸再珍贵,也没有人命值钱吧?您觉得呢?”轻纱下的容颜,转向了苏慕禹身边的那一位,“荣王爷。” 轻纱微动,慕容冲虽然看不清轻纱背后的面容,但他知道,轻纱之后的目光是盯着他的。眼前的这位敏慧郡主,似乎和陈公公说的胆小、陶管家说的端庄腼腆、陶福说的单纯易近、无咎汇报的稳妥沉静都不相同。 没有等到慕容冲的回答,林若也并不觉得奇怪,反倒是自如地和苏慕禹聊了起来:“来得够快的。” “那是自然,你也知道,我师父的轻功独步天下,要不是等他们俩,我早就到了!” 苏慕禹说的“他们俩”,指的自然是冷夙和慕容冲。且不说其他,光论轻功而言,苏慕禹确实不算说大话,林若便也默认了他的自恋。 瞥了一眼在一旁抓耳挠腮着急的守城官,转头询问苏慕禹,替守城官问出了他最想提却不敢提的问题:“密匣呢?” 苏慕禹也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守城官,满不在乎地说道:“给太子了,放心,我爹陪着一起进宫了。” 守城官又是觉得后脊一阵凉,动了动嘴,刚想说话,就被苏慕禹不耐烦地挥手打发了。没过多久,驿兵也被荣王府的人小心地抬走,幽草被林若找了借口屏退,大堂里,就只剩下了林若、苏慕禹和慕容冲三人。 空气似乎凝结了,一阵沉默。苏慕禹的眸子在林若和慕容冲之间切换,但两人显然都很默契地选择了不开口。 “那个,你俩虽然订了亲,但成亲之前本不该见面的。我家老头子说要有个人来城门,老头儿腿脚不利索,骑马都没我跑得快。他又不放心我处理这件事,事急从权,我就把他带来了……” 人,是林若让冷夙转告他带来的,但却不能明说是林若要见,所以苏慕禹吭吭吃吃地做了解释。 “多谢郡主报信。”慕容冲率先开口,声音听着虽然有些冷,但谢意却是真实的,“此番的恩情,我这厢谢过了。” 林若的嘴角微微上扬,淡淡地说道:“恕敏慧愚钝,不懂王爷的意思。” “是吗?” 慕容冲挑了挑眉。若是不懂,应承下他的感谢就行,这番推脱,分明是早已洞悉了这加急驿报背后复杂的牵扯。 “敏慧不过是女流,不懂朝堂政治、党派之争。但蒙皇上抬爱,这加急密件的重要性还是知晓的。” “那郡主为何不让护卫把这密匣交到京兆府尹应大人手中?” “第一,我和应大人不熟;第二,应大人官阶不高,面圣耽搁时间太长。” “只有这些?” “第三,我信任伯瑜。” “仅此而已?” “那王爷觉得,还有什么理由吗?” 说话间,林若摘下了轻纱幂篱,清澄的眸子,带着浅浅的笑意,对上了慕容冲冰冷犀利的眼神,丝毫不曾退让。 大堂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林若和慕容冲之间你来我挡的言辞,让苏慕禹禁不住扯了扯嘴角:“那个……阿若,王爷,要不,您俩继续谈着,我先去看看那个驿兵的情况?” “不必。”慕容冲直言拒绝,将手中的把玩的茶杯叩在桌上,“既然郡主不愿说,那本王也就不勉强了。” “王爷请自便,本郡主也没那么多功夫陪你客套。若王爷真觉得本郡主此举,帮了太子一把,就当还了上次本郡主欠王爷的人情。” 说罢,林若站起身,拿了轻纱冪篱,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苏慕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一迭声得唤到:“阿若,阿若……阿若!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跟仇人似的!还有三个月不到就要成亲了,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慕容冲的眸子一凛,苏慕禹心头一跳,赶紧噤声,但仍坚持把别别扭扭的林若拉回来坐下,把她手里的轻纱幂篱抢过来放在桌上,以眼神和小动作无声地规劝着。 慕容冲视若无睹,沉默地琢磨着林若方才所说的话,她果然猜到了这封驿报背后的盘根错节:如果没有记错,他方才只是感谢她报信,并没有提及太子,可是她却一言道出他是在替太子道谢,证明她确实知道这件事与太子有关。若是让顺天府来送驿报,一来一回,烨王很快就会收到消息,入宫参奏一本,太子不吃挂落都难。 林若此举,看似偏向太子,但是她后面所说的“人情”,却又摆明了她撇开了与东宫的关系——她知道他没有把冷夙的事情告诉太子。 看着在苏慕禹的哄劝下渐渐平复的林若,慕容冲的脑海里突然想到太子劝他娶她时说的话:女人,不管刁蛮还是温柔,任性还是贤淑,只要男人肯哄,就会屈服。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好像既刁蛮又温柔,既任性又贤淑,甚至还有普通女子少有的谋断和果决,想到书房中那黄檀木匣里的十三篇孙子兵法,突然觉得其中的一句“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特别恰当地形容了林若话中的意味. 只是不经意间,这句话不但在他的脑海中浮动,更是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 苏慕禹听得一头雾水,林若的嘴角却向上勾起:“王爷谬赞了。” 看着浅浅的笑意,慕容冲的唇边不由自主地勾起:“郡主当之无愧。” 第三十八章 若初见6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看着关系突然反转的两人,不明所以。想到自己虽然和两人关系都不错,但还是和林若更加亲近些,遂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地问道:“你们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怎么一下子就笑脸相对了?” 林若瞥了苏慕禹一眼,冲他勾了勾手指,柔声说道:“因为突然发现,和聪明人说话,特别省力。” “啊?” 苏慕禹一怔,立刻明白了林若是在拐着弯儿说他傻,抬手准备箍向林若的脖子,一阵冰冷的杀气袭来,吓得苏慕禹赶紧缩手,愤愤地对着又默默退回去的黑影骂道:“呸,我就只是吓唬吓唬她,你就要对我下死手!早知道不救你了。还有你!” 苏慕禹又指向了林若:“亏得我为你出生入死,上刀山下火海,你居然还伙同个才见面不到一个时辰的男人嘲笑我傻!我……” 林若打开了他的手指:“刚才是谁说我和王爷还有不到三个月就成亲了?你这话说的,是要向王爷控诉我不守妇道,辜负了你?” “我……” 苏慕禹赶紧转向慕容冲,见他挑眉阴笑,似是玩笑着说道:“汴安城都在传,苏世子和本王即将过门的王妃关系很,看来的确不假。” “没没没,王爷,您别误会,我跟阿若……啊呸,我跟敏慧郡主,我们我们没有关系很好,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啊呸,我们根本不熟,真的!” 见慕容冲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苏慕禹哭丧着脸,扯着嘴角,无助的目光看向林若:“完了,我是不是又给你添乱了?” “是。” “那怎么办啊……” “小祁在楼上。” “我知道了!”苏慕禹如蒙大赦,抬步奔向楼梯,却有兀自折回,看着邪笑的慕容冲,轻声询问林若:“你真的没问题?” 林若挑眉睨了他一眼,苏慕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表示自己绝不再多说一句,对着慕容冲一拱手,一溜烟跑上楼梯,不见了踪影。 随着苏慕禹的离开,大堂里只剩下了相对而坐的林若和慕容冲,以及一直守在暗中的冷夙。林若冲着他做了个“退下”的手势,不会武功的林若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慕容冲却清楚地感觉到那一股无形之中的强大压力突然消失。 “郡主似乎并不担心我会吃醋。”慕容冲的嘴角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反正你也不是真心想娶我,我也不是真心想嫁你,吃不吃醋,有那么重要吗?” 慕容冲一愣,似乎是没有料到林若会如此坦白:“郡主说这话,难道就不怕我把这话转告给皇上,撤销了这桩赐婚?” “王爷会吗?” “你觉得本王不会?” “当然,王爷不仅不会去求皇上,撤销这桩赐婚,而且还会心甘情愿地让府里做好准备,等大婚之日一到,风风光光地迎娶我进荣王府。” “郡主就这么有自信?” 慕容冲虽然用的是问句,但话语里却没有疑问的语气——林若说中了他的心思。但他又有些不甘心,战场上被誉为天纵之才的将才,从来都可以自如从容地运筹于帷幄之间,却不料自己的心思被一个小女子看透,旋即追问道:“郡主若是真的如此自信,今日为何要让伯瑜请我过来?” 林若委屈地撇了撇嘴:“怕你逃婚啊!” 那一眼,似娇还嗔。 可那句话,单刀直入! 慕容冲不由得被茶水呛到,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还没开口,林若的声音又幽幽地传来,带着幸灾乐祸的语调:“王爷,我猜,你应该没有这么失态过吧?” 慕容冲千年寒冰的脸上闪过一丝赧色,清了清嗓子,并没有直接回答林若的问题,而是岔开了话题:“你待人一向如此?” “当然不是。王爷这几天让人收集不少关于我的消息吧?” 慕容冲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对所有人态度都一样呢?就好像戏台上的变脸,每个人都有很多张面孔,来面对不同的人。冷漠的,友善的,决绝的,狠辣的,不一而足。只不过,能让我用这张面孔来对待的人,为数不多。” “你的意思是……” “是,面对信任之人时才有的最真诚的样子。” 慕容冲不由得皱了皱眉,沉吟良久,才问道:“为何?” “我想成为王爷的盟友,所以,我得先取信于你。” 慕容冲神色一凝,类似的话,也有一个女子对他说过。 只不过,她说的是:我授命来杀你,所以,我得先取信于你。 她横刀相向,要取他的性命,可是她却在最后放弃了,用自己的命救了他。 他心动了,费劲千辛万苦将她救回来,把她留在身边,可是她又走了,不告而别,这么多年,杳无音讯…… 这么多年了,她的存在,就像是一根隐刺,怎么都不能从心里拔出。 如果能再有一次机会再见到她,他一定要攥着她的肩质问,究竟为什么要这般对他!而他这么多年来的执念,其实也仅止于此。 “王爷不信?” 见慕容冲面上阴晴不定,良久都没有开口,林若率先打破了沉默。 黑眸一沉,慕容冲沉声说道:“郡主的这句承诺太重,本王承受不起。” “是吗?”林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一句承诺而已,看许诺的对象值不值得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王爷也不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天涯沦落人,可不是只有王爷一个。” 慕容冲眉头皱起,眼中露出了杀机:“你什么意思?” 林若却恍若未觉,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杯子:“王爷是否知道,三年前,我曾重病一场?” “略有耳闻。” 林若的目光看向不知名的远方,连声音都飘渺起来:“那场病,林府上下没有人知道缘由,我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包括伯瑜。‘有时终有,无时莫求’……” 这八个字,便是晦悟住持送来的那一纸佛笺上的字。 林若声音在这个时候,停顿了许久,似乎是讲述的人在回想曾经的记忆。慕容冲也没有打断,静静地看着目光迷离而没有焦点的林若。 “曾经有一个人,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至少从我的感觉上来说,是这样的。我的一切他都知晓,我也以为我了解他的一切,但是并没有。直到最后一刻,我才发现,我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林若的声音似是漫不经心,但眼中的哀伤却不可遏制。伤口结了痂,却会时刻提醒自己,曾经遭受过的那段鲜血淋漓的记忆。随之而来的情绪,如有实质地掐着咽喉,令人窒息。这样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体会到的。 而林若相信,没有人会比慕容冲更明白了。 第三十九章 若初见7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心中一怔,为什么林若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她才十五岁,怎么可能体会过这样的经历?但那双眼睛里真挚的情感、真实的伤痛,却让他无法去怀疑。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慕容冲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暗哑。 林若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是为了取信于你;又或许除了你,我没有别人可以诉说了。” 心中有座坟,住着未亡人。 空气再次安静了下来,两人皆是沉浸在各自的记忆里,却是一样的伤痛。 “因噎废食并不可取,与其自欺欺人地活下去,倒不如学着放下,向前看。” 对上慕容冲深邃的目光,林若继续缓缓说道:“王爷,你应该猜到了,这纸婚约,是我向皇上求的。我不想嫁给太子,也不想嫁给烨王,更不想成为他们俩争权夺位的筹码和牺牲品,我只想护住林家,仅此而已。今日,我托伯瑜请你过来,只是想把话说开了。你不必有太多顾虑,你我之间的婚约,说白了,就是一纸盟约而已。” 一纸……盟约,而已? 慕容冲沉默片刻,开口道:“凭这一点,不足以让我相信你。” “那,如果我告诉你,香雪海真正的东家是我,王爷可觉得我可否有资格取信于你?” “你说什么?” 林若勾了勾唇角,澄澈的目光里带着淡淡的笑:“不仅仅是香雪海,整个林家的生意,遍及东鲁乃至番邦,都由我经手。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屈指可数,除了舅父、小祁,以及林家商铺的几位大掌柜之外,便只有你和伯瑜了。这番诚意,王爷可觉得足够?” 慕容冲再次沉默,林家虽然是皇商,但从生意上来说,一直不温不火,所以从未引起过太子或是烨王的注目,直到“香雪海”横空出世,而后一枝独秀,日进斗金,才让人真正意识到了林家在商场上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出自这个女子之手,那么……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这一飞冲天之后,她又想要做什么呢? 慕容冲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女子,她的处变不惊,她的从容应对,她的谋算运筹,若说她只是一介普通的闺中女子,确实让人难以相信。 “那你,想要什么?” “林家的平安。” “就这样?”慕容冲有些难以置信。 “当然不止,不过,”林若直言不讳,“王爷今日得知的这个筹码,应该只足够换这个。” “那其他的呢?” 林若神秘地一笑:“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说的。” “时机?那若是你提了本王完成不了的要求,岂不是连后悔都没有机会了?” “王爷是聪明人,我也是。” 所以,不该提的,不会提。 慕容冲看着又重新满眼充满自信的林若,会意一笑:“有意思。那,你的这个秘密,本王要保证不泄露给太子,这个价格,又该怎么算呢?” 林若的眼中并没有出现慕容冲预想的慌乱无措,反而是眼角一弯:“上虞水患,这个报酬,可算物超所值?” “你有办法?”慕容冲眉心一跳。 这一问,他原本只是戏言,没想到林若竟然主动往坑里跳! 莫不是,早就胸有成竹了? “风花雪。” 慕容冲顿时了然。 是了,他怎么把风花雪给忘了! 上虞水患,接下来或者现在已经有流民暴动,要治水患,安抚流民,一是钱,二是粮。如今的汴安城里,最热闹的莫过于风花雪花魁竞价,那既是白花花的粮食,又是白花花的银两!钱和粮,正是太子最需要的。 而在林若这里,两样都不缺。 林若勾起一抹赞赏的笑:“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果然,她自承是“风花雪”的东家,不是夸大其词。 “你……早已知晓上虞之事?” “王爷,你也太抬举我了吧?”林若匪夷所思地看着慕容冲,哑然失笑,“难不成你认为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上虞将要发生水患,所以早早儿地安排下了?” “太过巧合,不得不怀疑。” 林若苦笑着摇了摇头:“王爷,我方才已经给出承诺了,作为盟友,我没有什么可以伪装和欺骗的。原本风花雪筹集的粮草,我是另有打算的,只是没想到,先遇上了上虞的水患,只好先用来还你的人情了。” 听她这么一说,慕容冲也觉得有些道理,风花雪的花魁竞价是四月初一开始的,那个时候上虞还没有遇到水患呢!面对林若的坦诚,慕容冲顿觉自己颇有些小人之心了。但他极少服软,神情有些不自然,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我……刚才……” 林若饶有兴趣地看着慕容冲难得一见的模样,见他这为难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王爷,你不会从未跟人道歉过吧?” 慕容冲的窘态再次被林若说破,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向一旁,神色有些尴尬。 林若倒是心情颇为愉悦:“看来我和王爷确实颇有缘分,普通人未见识过的模样,我可都见着了!原本只是打算和小祁出来散个心,没想到却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慕容冲没有回答,林若便自顾着继续往下说:“王爷若为方才的主观臆断觉得愧疚,不妨帮我两个个忙。” “请说。” “第一,不要在皇上和太子面前主动提起由林家来筹集粮草之事;第二,上虞之事,请王爷说服太子务必亲自前往,根治水患。” 慕容冲一时间没有想明白,问道:“这是为何?” “筹集粮草,是户部的职责,林家不能越俎代庖;可若是林家轻轻松松地帮户部解决了问题,这份功劳,也不能太轻描淡吧?” 慕容冲沉默,因为风花雪花魁竞价之事,汴安城中的粮价涨了两成有余,而且还在以强劲的势头往上翻涨,这无疑是给户部增加了不少难度。在商言商,林若站在林家经商的立场上,这个要求无可厚非,他便也同意了:“好。那第二点呢?” “上虞的知府何儒,应该是太子那边的人吧?” “是。”慕容冲没有隐瞒,也没有询问林若是如何知晓这一点的,但一个可以掌控林家生意、把林家推上汴安首富的女子,有这点能力,也不足为奇。 “不过,太子与此事应该无关系。” “应该?”林若轻声嗤笑,“王爷怎的自己也不确定了?” 第四十章 治水计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沉默着,是的,他并不确定。 不过,林若倒是不再继续嘲讽,而是正色说道:“正因为如此,上虞之事,必须由太子亲自来处理。这个驿兵来的途中遇到了刺杀,身上满是伤痕,却都未伤及要害性命,若排除了这个驿兵名太硬、阎王爷不收的可能,王爷觉得下手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慕容冲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若说是刺杀,那么目标应该是驿兵身上的加急密件,故而派出的杀手必定不会留情,一刀致命;可是如今的情况,好像是故意放这个驿兵进到汴安城中的,那么他们的目的就是…… 太子?! 慕容冲眼中亮起的光芒,林若便知道他相通了其中的蹊跷。 果然有人要对太子发难! 一掌拍在木桌之上,桌上的杯碟茶壶随之叮当作响,却都湮没在了慕容冲狠冽的语气里:“所以,你才让苏伯瑜来找我?” “是。一则阿夙进不了荣王府,即便进了府中,王爷也未必相信他的话;二则,汴安城都知道,林家少小姐和苏世子相熟,所以,当林家少小姐遇到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是苏世子,没有人会觉得奇怪吧?” 慕容冲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林若所言,句句在理。 苏慕禹再不靠谱,终究是靖平侯府的世子,而靖平侯爷,是朝中重臣,将这加急军报交由苏侯爷呈交御前,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想要解决上虞之事,太子殿下必须亲自出面,届时免不了要用些铁血手腕,丢卒保车。如若不然,太子怎么应付烨王那边的弹劾,怎么堵住悠悠流言呢?” 慕容冲稳了稳表情:“这都是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到的?” 林若一愣,显然没想到慕容冲的关注点竟然是这一点,但片刻之后,浅笑着回道:“生意上的事情处理多了,所以,习惯性地会逼自己在最短的时间里想到最佳的解决方案。王爷在沙场之上,也是如此的吧?” 慕容冲点头,有些歉意地笑道:“是,我只是没有想到一个女子有如此敏捷的神思。抱歉,我又主观臆断了。” 林若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无妨,面对一个和普通人不大相同的异类,适应总归是需要过程的。至少王爷不像大多数人,觉得女子就应该在养在深闺,养养花草、做做女红、相夫教子,时不时说一些伤春悲秋的酸话。” “是吗?苏伯瑜也不算是大多数的人吧?” “可是靖平侯苏侯爷,是这样的人。” 玩笑间,林若又顺手解开了两人之间的一个误会,将苏慕禹从中摘了出来。 挑了挑眉,两人相视一笑。 那是一种久违了的默契,也是一种寻找已久的心有灵犀。 似乎是气氛太好,两人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你……既然不想让林家卷入太子和烨王的纷争之中,又为何要出手相帮太子呢?” 林若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帮了吗?” 慕容冲一愣,哑然失笑:上虞送来的加急军报,是靖平侯爷陪着太子呈交御前的;送驿报来的伤重驿兵,是苏慕禹和他来处理的。林若在其中,充其量只是个“知晓驿报紧急、及时给靖平侯世子送了个口信”的识大体的女子罢了,倒真是摘了个干净! 就算太子想感谢,也寻不出个由头,最多只能以“未曾耽搁加急军报”为由,在明宗皇帝面前夸一夸林若,得份赏赐罢了。 至于这人情,不管太子承与不承,还不是得由他来还? 看着眼前这个智谋诡谲的女子,慕容冲莫名地心情大好。不过,他也不能在此耽搁太久,免得引人疑心,亦或是害林若招来口舌。再开口时,语气里竟不自觉地带上了些意犹未尽的遗憾:“那……本王先回去了。” “等……等等。” 林若犹豫着开口,叫住了正准备离去的慕容冲。 “郡主还有事?” “嗯,就是……一件小事……” “郡主但说无妨。”看着面露难色林若,慕容冲不禁有些好奇,会是什么样的事,竟然会让这个不让须眉的巾帼女子如此为难。 犹豫了片刻,林若似乎终于是打定了主意,说道:“王爷,王府的规矩那么多,我真的要每条都记下来吗?” 慕容冲一愣:王府里的规矩?陈喜?!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这个从容不迫的女子被陈喜那个榆木脑袋逼得抓狂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语气里却有些无奈:“陈喜是最熟悉府里规矩、节礼、规章的,郡主既然要嫁过来,规矩不可不熟啊!” 林若知道他这是在报复她方才戳他的短,可人在屋檐下,还得低个头,随即皱着一张小脸,楚楚可怜地问道:“王爷,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略微带着点软糯的语气,配上这样小委屈的表情,慕容冲觉得自己的心情竟然莫名地明朗起来:“那林少小姐要不要加点筹码?” 林若瞬间咬牙切齿地怒目而视,但慕容冲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好妥协道:“疏通水道的法子,不能再多了!” 慕容冲对这意外所获有些惊喜,看她愤懑的样子,一副亏大发的表情,点了点头:“那本王就等郡主的妙计了。至于向太子隐瞒的酬劳,以后再清算!” 潇洒地甩袖,满意地离开。 但他并没有注意到,仍在大堂里的林若嘴角向上勾起,早已没了一副吃亏的表情,好像还是她赚到了一般。 “阿夙,去叫幽草。” 也不知那个神秘的护卫在何方,随意地吩咐了一声,便兀自朝着楼梯走去,直上三楼,走进长久包下的那间客房,林祁正和苏慕禹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季君阳并不在房里。 “君阳哥哥去休息了?” “哪儿能啊!”苏慕禹翘着二郎腿,斜侧着身子,“就这小子心眼儿多,说是万一荣王爷起疑,上来查阅,对你不好。你说你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居然能让这么多人为你设身处地?” “问问你自己就知道了。”林若连眼睑都不抬,就直接坐在了林祁的身边,柔声问道,“他又欺负你了?” 林祁撅着嘴,但并没有告状。倒是苏慕禹先跳脚反驳:“什么叫我欺负他?你看这小子都多大了,胆子还这么小,都是因为你老护着他。小时候,见到头骨吓得病了不说,上次在胡同被袭击,吓得脸儿都白了;刚才我就只跟他提了从尸体肠子的软硬程度来推测人死了多久,你看你看……” “你以为人人都是像你一样的怪胎啊?”林若白了苏慕禹一眼,打断了他的话,揽过林祁,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祁以后又不当仵作。不过,好像是少了点胆识,该历练历练。” 林祁低垂着头,抿着唇,默不作声。 第四十一章 治水计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叩门声响起,幽草轻声地询问林若有什么吩咐。 林若想了想,便对门外说道:“你去看看君阳哥哥是不是歇着,若是没有,请他过来。” 幽草应声离开,林若打量着林祁,那个她记忆里一直缠着她的小男孩,已经慢慢地长大了。只是,林祁终究是要接手林家的,她不可能一直把他庇佑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今天是个机会,该把老七和香雪海留给他的事知会于他。 “等王世叔的人过来,我给你挑几位先生,不能再惯着你偷懒不看书了。” 林祁撅了撅嘴,想抗议,但看到苏伯瑜的嘲笑,心有不甘,赌气似的应承了下来。 季君阳叩门进来。 林若见人都到齐,便直起了身子,缓缓说道:“我正说着要给小祁历练的机会。君阳哥哥,我打算把香雪海的生意交给小祁来打理。” “这么突然?” “二姐……你……” “阿若,你是不是……” 林若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听她说:“这件事,我先前就已经和舅父商量了,我嫁到荣王府,但香雪海必须留在林家,我会把老七也留下,君阳哥哥,你回代国之前,也帮着我一起教小祁熟悉生意上的事吧。” “二姐,香雪海可、可都是你的心血啊!我……” “正是因为,香雪海是我一手经营起来的,所以我才会放心把它交到你的手上。” 林祁一头雾水:“为、为什么啊?” 林若的目光转向一直沉思的季君阳:“君阳哥哥,你应该知道缘由吧?” 季君阳略一沉吟,直言道:“香雪海的崛起,因为它的与众不同。而林家其他诸家商铺的弊病,在于与众相同。” 林若点了点头:“正是。所以小祁,只有你熟悉了香雪海的经营之道,才能真正学会如何经营整个林家。” 林祁看着林若少有的郑重其事的神情,虽然还是有些茫然,但终究像个男子汉一样地点了点头,郑重地立下了自己的承诺:“我知道了,二姐。” 季君阳问道:“你还有其他打算?” “是啊,”林若闻声,无奈地苦笑了,“刚跟荣王爷做了一笔赔本的生意,亏大发了!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扭亏为盈了!” 三人互相交换了眼神,看来那位荣王爷给林若出了一道不小的难题呢! 慕容冲回到王府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入宫,去东宫等候太子,打算和他商谈上虞水患的情况。果不其然,收到加急奏报的明宗皇帝,龙颜震怒,太子灰头土脸,烨王占尽上风。不过,也幸亏这奏报是太子呈上去的,倒是撇清了他与上虞知府何儒的关系。 只是,商讨半天,前往上虞巡查的官吏人选,依然悬而未决。 明宗皇帝也在犹豫,究竟该让谁去? 太子是储君,这次的事情又与他有关,理当被排除在外;至于烨王,生性鲁莽,好大喜功,又一心想要揪住太子的错处,必定不能妥善处理灾后的安置问题;宁王向来只爱琴棋书画诗酒花,对朝政爱搭不理,由他前往,怕是威慑不够;至于荣王慕容冲,婚事将近,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未必能够赶回来;至于后头的几个皇子,七皇子争强好胜,不知民生疾苦;六皇子和八皇子性子软弱,难以服众;五皇子倒是合适,只是前些日子去了南疆,还未回来。所以,明宗皇帝把目标定在了其他的重臣之上,犹豫不定。 慕容冲此时在东宫里,给太子分析利弊,并一力劝他一定要亲自去处理上虞之事。靖平侯也在东宫,这位脾性刚正耿直的两朝老臣在听完慕容冲的分析之后,沉吟许久,终于开口道:“殿下,荣王爷说的有道理。这个巡察使之位,殿下务必要争取到手。” 但太子却并没有动摇:“四弟,侯爷,我知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可是,可是我哪懂治理水患、平息流民啊?父皇已经震怒了,若是上虞之行再出些纰漏,我这个太子之位,岂不是要拱手让给烨王!” 慕容冲听到太子的话,突然觉得有些心寒。 他的记忆里,他的二哥是一个满怀抱负、理想和宏愿的人,他记得年幼之时,太子拉着他的手,站在皇城的城墙之上,俯瞰汴安城的全景,语气激昂地说:四弟,以后你负责为东鲁开疆辟土,我负责让东鲁的子民过上安宁富足的日子! 可是他方才的言辞,说的是什么! 连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都算不上! 慕容冲不禁在心底哀叹,究竟是什么让一个满腔热血的少年,慢慢变成了利欲熏心、畏手畏脚的鼠辈?是时间,还是权力? 他的心底没有答案。 但他还是和靖平侯劝说了太子许多,终于让太子的心意略微有些动摇,这才离开了东宫。默然地骑在马上,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双自信满满的眸子,以及从未有过的默契。 慕容冲突然有些期待,林若答应的疏通水道的妙计究竟为何了。 不过,接下来,一连几天都没有动静,慕容冲着人一打听才知道,自四月廿三日起,一直到五月初十,林家的主子们都去了城外的慈恩寺,为淑德郡主和敏柔郡主做法事。作为淑德郡主的女儿、敏柔郡主的妹妹,林若自然是不能缺席。 慕容冲突然想起了林若拜托他不要主动提起让林家筹粮之事,明白了她的意图:如果那天他向太子或者明宗皇帝提了此事,身为御赐皇商,林家必定是要将所募集到的粮草全数交给朝廷,当然朝廷也不会白拿,但顶多按官价来收。 林若主动提出这一点,并非是不愿意开仓赈济,而是要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短短几天,太子和朝廷都错过了这个机会,明宗皇帝或者太子想要再开口提此事,必定要等他们从慈恩寺回来,到那时,户部必定已经焦头烂额。 奸商,可真是奸商! 只是如此拖延,岂不是置衣衫褴褛、饥不果腹的难民于不顾了吗! 在疑心林若用意的同时,他也在怀疑她到底还记不记得要将疏通水道的法子送到王府中来。不过,没过多久,他便又为自己的主观臆断而汗颜了。 四月廿五,林若让人把信送到了府上。除了信之外,还有一卷放在匣中的图纸。 但令慕容冲惊奇的是,林若派来送信和图纸的这个人,正是慕容冲原本的暗卫无墨,不过此刻已由他的新主子改了名字,叫青霜。 第四十二章 治水计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原本以为林若会让已打过照面的冷夙前来王府送信,而且按照无咎从无痕、无墨处传回来的消息,三人之中,林若显然是最信任冷夙的。不过至今为止,慕容冲仍是没有想明白,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天下第二杀手,竟然会甘心成为一个女子的护卫——尽管这个女子的魄力非一般人可以匹敌。 林若早已知晓了无痕和无墨的身份,这一点,慕容冲很肯定。至于这哥俩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林若套出了什么线索,他也并不担心。故而也没有详细地询问无墨为什么是由他来送信。 那一日敞开心扉的详谈,他对林若的敌意和成见少了许多,反倒是对林若的好奇,越来越深。 无墨候在一旁,没有慕容冲的命令,他没有多问一句,也没有多看一眼。 书房里极是安静,只有慕容冲撕开棕色的牛皮纸信封的声音。 但信封拆开之后,里面却是两封信,一封写的是“根治之计”,另一封写的是“敷衍之法”。两封信掂量起来,是差不多的厚度。 慕容冲不自觉地在脑海里浮现出了林若俏皮的笑容,略一思索,将写着“敷衍之法”的信封放在一旁,先拆开了“根治之计”的信封。 抖开厚厚的信纸,第一页就只写了一句话:就知道你会先看这封信! 慕容冲心中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被这丫头猜个正着!好奇心一起,便翻过第一页,开始看正式的内容: “孟子兴王道,曾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水利,乃民生之根本,国之大事。水利兴,则国家兴;水利亡,则国家亡。历朝历代,圣主庸君皆知此道。水利之事,攸关千秋社稷,然亦是权臣利吏中饱私囊之重要渠道也。” 慕容冲一边看,一边点头。林若所言,一语中的。谁都知道,海坝海塘攸关百年基业,朝廷绝不允许有失。但也正因为如此,底下官员或者借机虚报骗取国库银钱,或者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导致海坝海塘事故不断。朝廷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修筑、修缮,但却总不见成效。若是真有人把海塘海坝从建成之日起到如今的账目核算一番,便会发现国库填在这个无底洞里的银钱,足够打造一座座纯银的海坝海塘了。 但是,从没有人去算这笔账,即便皇帝下定决心要去查,也会因为账目冗杂繁琐,经年累月,无疾而终。 可若真是要归根结底,各地掌权的官员贪婪只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整个国家的政治结构。 不仅仅是东鲁国,从漫长的封建时代形成开始,华夏大地历朝历代的政治结构都如出一辙:最顶层的掌握国家大权的帝王,下一层为皇帝服务并维系帝国运行的各级官员,最底层的平民百姓,以及夹在官员和百姓之间的极为庞大的一个政治群体:吏。 在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第一个封建集权制国家之前,“吏”并没有如此庞大的存在数量。因为分封制下,周天子并没有相对集中的王权,而各诸侯、大夫都有自己固定世袭的领土,而替大夫管理土地和百姓的则为家臣,家臣对大夫有更多的人身依附性,而大夫对家臣的控制能力通常很强,与后世官吏之间的关系大为不同。 可秦始皇改变了这一切。他“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随后“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①。由此开始,官职体系开始制度化、体系化、职能化,官员也不再世袭,地方统治者的权力也开始短暂化。 在官员的权力弱化的同时,皇帝为了加强对地方的统治力,必然就需要另一个阶层的队伍来辅助官员层级对地方进行管理,这时候,“吏”,作为一个独立的阶层和政治集团,开始走上了历史舞台。 关于吏的分类,那是相当的庞杂,各个职能机构,都有五花八门的吏员职位,处理机构的日常事务。 有人说:对于一个封建帝国来说,官员议政于庙堂,胥吏执政于江湖。 国家行政机构的运转,无法离开庞大的吏员集团维系,比如税收、兵役、社会治安管理,以及各种国家政策,最终的基层实施者,皆为基层小吏。 但这样一个庞大而重要的政治群体,社会地位却很低下,在某些时候甚至不如他们管理的庶民:对于权力顶层的精英来说,他们是作奸舞弊的小人;对底层百姓来说,他们是为虎作伥的爪牙。小吏们通常成了穿风箱的耗子,两头不是人。跃升高层踏入官员阶级无望,经济收入也很低下,既没前途,也没“钱途”。不仅如此,还得承担许多责任,催督税赋、缉捕盗匪等等,不一而足,常常因此荒误农事,严重的拖累家庭,妻离子散。 “差役法”行使千百年,虽略有变更,小吏有很小的机会能够进入官场,但整个制度并没有太大的革新。直到后来的宋朝王安石变法,提出了以“募役法”代替“差役法”,带有了较大的转变。不过,等王安石下台之后,“差役法”重新复辟,这当然是后话。 于是,私心里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其中那些脑经灵活的小吏,便开始借助手中一星半点的权力,为自己翻身。 就拿负责水道疏通的小吏来说,只有频繁地有这样的差使,他们才能捞到更多的油水,而地方官员也可以向朝廷索取更多的拨款。只要事情不严重,这样的灰色收入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只可惜,人心向来都贪得无厌,经年累月地以此法谋取钱财,终有一日,即便是想疏通水道,也以难于登天。这个时候,一场暴雨,一次大潮,都会酿成水道崩坏、坝毁田湮、生灵涂炭的惨剧。 想要根治此患,必须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慕容冲目不转睛地看着纸笺上的字,又翻过一页,第三张纸笺之上图文并茂地讲述了该如何惩治这群欺上瞒下的小吏: 铸两把十斤重的铜锁,待疏通水道的小吏从水道一端进入后,用铜锁将水道铁栏锁起,使小吏不能从此端逃离。然后令小吏在水道中行走,巡查使与抬着另一把铜锁的衙役在地面上行走,到达水道的另一端出口,将出口锁上。若水道畅通,小吏必然能顺利地从出口处出来;如若水道不通,那么小吏会在下一次水朝来袭时,自食恶果。 人人解释贪钱贪利,可这一切若是拿来和身家性命相提并论,这些畏死的小吏必定会选择后者——命都没了,钱还有什么用? 如此,一可拔出贪官污吏以此骗取国库银钱的毒瘤,二可减少人为造成的水灾人祸,三则太子若能以此铁腕整治,必能获得民心,且摘除烨王的弹劾。一举多得,利国利民。 注:①出自贾谊的《过秦论》。 ②关于“吏”的解读,参照《一个帝国的生与死》 第四十三章 治水计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只此三页,便将疏通水道的方法说得条分缕析、通俗易懂。若是作为谏议大夫或者监察御史的奏章,甚至可以添入国家法令之中,令各省各州皆按此法来行,朝廷就能在兴修水利、治理水患之上剩下一笔数目庞大的开支! 慕容冲只觉心中激荡,目光看向最后一张纸笺: “若太子仍想保住上虞知府何儒,可将罪责推脱给小吏,仅以失察之罪论处,罚俸或者降级以示惩戒。但请王爷务必转告太子一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自古多少豪杰权臣,到头来功亏一篑,都是败在手底下自以为聪明的幕僚身上,当以此为鉴!” 慕容冲放下纸笺,眉心蹙起。林若所料不假,这几日户部尚书沈狄确有带着何儒送来的密信去找太子,商讨如何为何儒脱罪,以择清上虞水患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诚如林若所形容的,沈狄和何儒便是那自以为聪明的跳梁小丑。 谁都不是傻子,上虞水患,流民暴动,如此大的事情,身为知府岂会全无罪责? 到现在还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归结于天灾,畏首畏尾地担忧会危及到自己手中的权力地位、以后的官场荣迁,实在可笑! 慕容冲思及这些,心中有些烦躁,不愿多想,于是拆开了林若的另一封信。 这“根治之法”确实是一剂良方,颇对在沙场之上军纪严明的他的脾气,但却未必能让太子动心。既然还有一则“敷衍之法”,不妨也看看。 拆开了信封,同样也是四张信纸,但看清上面的字之后,慕容冲哑然失笑,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那四张纸笺上各写了一个字,连在一起便是:无、师、自、通。 谁说不是呢?这几日太子和户部、工部等几位官员讨论的,可不就是这敷衍之法吗? 真是个聪慧的奇女子! 慕容冲在心底赞赏了一句,又将匣子打开,卷轴之上覆着一张写了八个字的小纸条,写着:古籍文物,小心打开! 而且,还配了个义正言辞的表情! 挑眉嗤笑,将那张纸条夹在指尖,极为不屑地将它丢在一边,但在取出匣中绢帛卷轴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小心了许多,细细展开,“湔堋水利图”五个字落入眼中,他不由得又是心中一惊! 湔堋,是秦蜀郡太守李冰所建的水利工程,东鲁对其的称呼依旧是前朝的说法,叫做“楗尾堰”,因为用以筑堤的材料和办法,主要是“破竹为笼,圆径三尺,以石实中,累而壅水”,即用竹笼装石,故而称为“楗尾”。 当然,它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都江堰。 难怪林若要特别提醒他,他虽不懂水利之事,但也知道这份图纸的珍贵之处。 慕容冲的目光停留在图纸之上,过了良久,才开口问一直站在一旁的无墨:“郡主可还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无墨颔首,回道:“郡主说,水利之事,她只通皮毛而已。但这卷图纸若是交给精通水利的大臣,必定能圆满解决上虞之事。只是……” “只是什么?” “郡主吩咐,这卷绢帛极其珍贵,只是暂借。物尽其用之余,希望经手之人能够妥善保管,待处理好上虞之事,请王爷将此图纸送还。” 慕容冲嘴角一勾,淡淡说道:“这个自然。还有吗?” “郡主还说,请王爷不要提及她,若是太子问起‘湔堋水利图’的来历以及疏通水道之法,都推说给苏世子即可。若是有人向太子谏言向林家要粮,王爷不必阻止,也不必赞成,事不关己即可。” “苏伯瑜?” 慕容冲挑了挑眉,他原本他也以为苏慕禹虽然表面上看着玩世不恭,实则极是聪明,大智若愚。现在想来,该是他背后有一位女诸葛暗中指点,而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高人,正是敏慧郡主林若。 真是没有想到,东鲁国内,汴安城中,竟然藏着这么一位惊才艳艳的女子,韬光养晦,敛去光芒,少有人知。她在不知不觉里,把林家推向了汴安城首富的宝座,下一步,她会做什么?那么她接近自己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他想不透,但内心里却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情绪被激荡起来。 慕容冲对无墨吩咐道:“你回去回复郡主,就说本王承她之情。” 无墨抱拳应是。 “还有,以后郡主就是你们的主子,务必保护她的安危。” “王爷的意思是……” “不必再来汇报她的一举一动。” “属下知道了。”无墨没有追问,应下了主子的命令。慕容冲大手一挥,无墨便退出书房,化作一道黑影,快速离开了荣王府。 慕容冲坐在书案前,看着案上铺开的纸笺上那隽秀却不失英气的字迹,自言自语:“你既知道无墨和无痕,为何要把他们留在身边?还是你有信心,即便他们是我派去的人,你也能够瞒过他们?或者说……你真的,根本就没有想要隐瞒?” 起身,从背后的书架上取出林若上次送来的黄檀木匣,又从书案的抽屉里拿出藏在角落之中的钥匙,打开,将她今日的信笺和信封收好放入匣中,重新锁上。 黄檀木匣重新放回位置,但收起钥匙之时,慕容冲略微迟疑了一下,把钥匙重新从锦囊中取出,把锦囊放回抽屉中的原位置,却将钥匙锁进了书架旁的暗格之中。 归置妥当,他才重新坐回到书案旁,提起笔架上的毛笔,在砚台里润了润墨,略一沉吟,在纸笺之上奋笔疾书。 当“湔堋水利图”送到太子东宫的时候,太子正和一群大臣们束手无策。 早朝时刻,因为户部尚书沈狄筹粮不力,被派往上虞赈灾途中的巡查使靖平侯苏侯爷在出汴安城三日光景后,快马派人回京报信,有成群而来的流民,就快要涌入汴安城中,数量之庞大,安置起来极为困难。因此,依附烨王的大臣们又对太子党进行了一番弹劾。 所以,慕容冲带来的“湔堋水利图”和疏通水道之法,简直就是雪中送炭!说起“湔堋水利图”的来历,慕容冲自然按照林若所说,推给了苏慕禹。 林家书斋之中收录了诸多古籍卷轴,而苏慕禹和林家的关系大家不言而喻,能从林家借出这“湔堋水利图”,本就不是什么难事。至于苏慕禹为什么不肯来太子府,太子心里也是有几分数的——苏慕禹最受不了女人的叨念,这个女人,自然就是太子妃苏慕晴。 第四十四章 治水计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有了良策,太子便登时有了底气,准备听从慕容冲所劝,向明宗皇帝上书陈情,亲自去上虞处理水患,惩治贪官污吏。 沈狄遂又向太子谏言:“殿下,如今汴安城的粮价暴涨,而粮食又大多在林家手中,若是能够请荣王爷……” 沈狄故意不把话说完,但话中的意思,确是谁都懂。 慕容冲心里一声冷笑,还真让林若给猜中了,果然有人开始打起林家粮草的主意。众人的目光看向太子,但余光皆是瞥向他。 太子看着慕容冲一副不愿搭理的模样,知道自己这个倔脾气的四弟还在为赐婚之事而不愉,人家刚刚送来了治水妙计,难不成还得再厚着脸去求林家献粮? 怎么开口呢?难不成要让荣王去林府,言说看在皇上指婚的面子上,请林家施以援手吗!简直荒唐!且不说寻常人家里,贫寒交迫,要靠着妻子的嫁妆度日是何等的颜面扫地,荣王还没把人娶进门呢,就让这么一位战功赫赫的王爷低三下四地去求准王妃匀出米粮救急,脑子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驴给踢了! 太子当即狠狠地瞪了沈狄一眼,这个岳家筹粮不力、连累自己被弹劾不说,居然还敢当着荣王的面给自己出这种馊主意! “荒唐!堂堂东鲁国,难道要靠一个商户来献粮才能去赈灾?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你这户部侍郎也别当了!再说了,如今正是淑德郡主和敏柔郡主的忌辰法事,你想让父皇下旨,把敏……把林谦从慈恩寺里绑回来索粮吗?” 涉及到淑德郡主之事,谁碰谁倒霉! 沈狄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但也知是自己失言,认罪之后不再开口。其他臣子也纷纷摇了摇头。 太子甩袖离开了东宫,直奔御书房,慕容冲紧随其后,离开了东宫,准备回府。不想却在半路遇上了宁王。 “四弟,好久不见呐!走走走,陪为兄去喝酒去!”宁王笑眼弯弯,直接拖着慕容冲的手,就拉着他向外走。 慕容冲很少饮酒,但此刻心中有些烦闷,便由着宁王,纵马直奔酒肆而去。 宁王最是不羁,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皆通。尤其是酒,但凡能入得了他的眼,那必定是难得一见的佳酿,不可错过。此间虽是一间偏僻的小酒肆,仅有绿藤架下屈指可数的几张小桌。小满已过,初有夏日之感,满目的绿荫倒是让人觉得明快了不少。 酒香飘起,一荆钗布裙的妙龄女子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拿着两个粗陶海碗款款而来,将东西摆在桌上。 酒缓缓地倒入海碗之中,宁王凑集碗沿,深深吸了一口酒香,夸赞道:“胡姑娘,还是你酿的酒最是醇香,我这嘴可都被你养刁了,一天不喝就想得慌!你就同意去我府上酿酒吧!” 胡姑娘毫不留情地啐了她一口:“要喝就好好喝,要不然,我放旺财把你叼出去!” 宁王叹息一声:“胡姑娘,女子不可如此粗鲁,要……” 见胡姑娘撸起袖子,瞧这架势,就知道她是准备把她家那条恶狗给召唤出来了,宁王赶紧住口:“别别,我不说了,来,四弟,喝酒,喝酒!” 一碗酒下肚,啧了啧嘴,又赞了几声,催着慕容冲饮下此碗,不要辜负这琼瑶佳酿。 慕容冲端起粗碗,小酌一口,只觉酒液沾唇入喉,一股醇香自舌尖散开,直透脑入五腑,果然不愧是酒中极品!当即将海碗中的酒尽数饮尽:“好酒!” 宁王见他识货,朗声大笑,又给他满满地斟了一海碗。兄弟俩就在绿藤架下举碗对饮,畅快聊天,直到老板娘出来赶人才离开。 借着酒劲,宁王冲着胡姑娘笑骂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到我府上,来酿酒的!” 随后几声狗吠,宁王便拉着慕容冲一溜烟跑了。许久,兄弟俩才相视一眼,看着彼此的狼狈样,放声大笑起来。 四月廿九,花魁竞价升至五百二十石粮食;对比这算下来,也不过万两银子,较之去年的竞价,便宜了不止一星半点! 到五月初一,竞价再次翻了翻,飙升至一千零四十一石粮食,对于腰缠万贯的豪绅来说,也算不上出不起的价格。 竞价者早已不再是带着一石一石的粮食前来风花雪竞价,而是以各大粮铺开出的粮票来作为竞价凭证。一则是因为粮食数目庞大,运输不便;二则汴安城及附近的粮食早已被买空,除了林家粮铺囤积的粮食,只能指望远程运输了;三则上虞流民渐渐涌入汴安城,此刻运粮,不被抢劫一空才怪。 于是乎,竞价又成了银钱上的较量。这一石粮食,在东鲁朝廷定下的收价是十五两,售价是二十到二十五两,以粮食的成品来衡量浮动。风花雪的竞价一起,每石粮食已翻了一番,飙升至四十两上下,而且还是呈继续上涨之势。 但即便如此,这个价格和去年的竞价相比,已然低了数倍。 竞价的客商们都找芸娘商量,直接把竞价折成银子就好。这消息一放出,汴安城的粮商们又向芸娘送礼,央求芸娘千万不能松口。 这些日子,小的粮铺基本都被大粮铺收购,关门大吉;大的粮铺再被更大的粮枭收购,因为他们的粮票全国通用,他们的掌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倒真是叫这些粮枭们尝到了甜头——平日里想吃下那些个小铺子,哪儿有这么轻而易举的! 风花雪的管事按照林若吩咐的,对着粮枭们一阵拿乔,收了十万两黄金的大礼,这才答应了他们,继续按照粮票来作为竞价的凭证。 粮枭们大喜,每日对着如流水般涌进口袋的银钱笑得合不拢嘴,全然不知在不久之后,他们开出去的那一张张粮票,会成为他们的催命符。 五月初二,汴安城涌入了数千流民。明宗皇帝命京兆府尹带领衙役协助户部尚书沈狄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布下八个施粥点,救济安顿灾民。 五月初五,汴安城的流民翻了数倍,汴安城治安堪忧。户部筹集的准备运往上虞的粮草在半路被流民所劫,朝廷开惠民仓赈灾,但流民越来越多,惠民仓的粮食也只够应付三天左右。 五月初六,户部尚书和京兆府尹等一众官员焦头烂额地应对流民抢食之际,一个好消息从天而降:林家在汴安郊外,设下六十四个粥铺。同时,林家还在粥铺附近以及慈恩寺设了十六个义诊点,免费为流民诊疾治病。 听闻此消息,原本聚集在汴安城东南西北四门的流民都散了开去。 沈狄和众官员们商讨一番之后,由京兆府尹应大人带人继续在城门口施粥,再派人去林家的施粥点增援,沈狄和剩下的两位大人回宫面见明宗皇帝汇报情况。 第四十五章 治水计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当沈狄带着三名下属官员进宫之后,却被拦在了御书房外,面不了圣。陈公公拦在御书房门外,也不透露半个字,只说皇上有令,任何人都不见。 御书房里,林若坐在明宗皇帝对面,诉说了昨日,姐姐敏柔郡主托梦与她,她才得知了饥民涌入汴安城之事。也向住持师父求证了此事,遂顾不得继续为母亲和姐姐烧经祈愿,找舅父商量赈灾之事。 好在风花雪先前已经募集了数万石粮食,慈恩寺的师父们经常在周边化缘行善,对周围的情况十分熟悉,林家也经常施粥救济乞儿,对于赈济之事,自然是轻车熟路。 所以,在林家和慈恩寺的协同下,设下六十四个施粥点。林若担心流民经历水患和沿途困顿,极易染病,给汴安城的百姓带来疫病源,又增开了十六个义诊点,调集各种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娓娓陈情之后,林若又向明宗皇帝请罪,言明香雪海之事是林家顾虑不周,不知水患情况,致使户部购粮不足。她代舅父向朝廷捐献五万石粮食,送往上虞救济灾民。余下的一万石粮食用于安顿汴安城的灾民。 说到情深之处,林若心中哀戚,跪在明宗皇帝面前,泪流不止。 明宗皇帝走下龙椅,将她扶起,安慰道:“敏慧啊,你这是帮了朕的大忙,何罪之有?只是六十四个粥铺和十六个义诊,人手怎么够?” 林若垂下头,小声道:“施粥点的人手,除了林家上下和商铺的伙计,我去找伯瑜帮忙了;至于义诊点的大夫和帮手,我找了刘太医……” 说话间,声音细若蚊蝇,似乎是害怕明宗皇帝生气。 “你呀……怎么不早些来跟朕说?一个姑娘家的,又有婚约在身,跑到男子家中去,成何体统?” “敏慧也是着急……而且我没去靖平侯府,是让人去通知苏世子的。灾情紧急,敏慧想着皇上必定很是忙碌,不敢给皇上添乱。皇上和皇祖母对林家恩重如山,又对待敏慧如女儿一般,敏慧和舅父都想安排妥当一些,再来跟皇上汇报,帮皇上分忧。” 明宗皇帝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有些感慨:“你和你的母亲很像,一样善良,一样聪慧。若是满朝臣子皆如你和你舅父这般,那朕就少有忧愁了……” “皇上抬举敏慧了。” 明宗皇帝慈蔼地笑着,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回到御案前,取了一道明黄色的圣旨,郑重地印上了玉玺,然后对着门外喊道:“陈贯!” “老奴在!” 应声罢,陈公公推门而进,会意地冲着对自己使眼色的沈狄点了点头,便进了御书房,行礼道:“皇上,有何吩咐?” 明宗皇帝略一沉吟,把圣旨交给林若,然后对陈公公道:“你陪着敏慧郡主,去户部、工部、吏部、礼部、刑部以及京兆府宣旨,拨人去城外林家的灾民救济点帮助林家安顿灾民。一切务必听从慈恩寺澄观住持和敏慧郡主的安排,不得有误。若有人不听指挥的,无论官职大小,直接让城防军拿了,关进刑部牢里。” “老奴遵旨。” “敏慧谢过皇上。” “至于往上虞送粮之事,陈贯,你传旨后去请荣王爷入宫,让他择一二副将人选,去虎贲军中挑一支队伍,护送粮食去上虞。” 说罢,看着林若,笑了笑。林若当即说道:“皇上英明。” “是,皇上,户部尚书沈大人正在御书房外候见。” 明宗皇帝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他来做什么?不是应该在城门口布施吗?” 陈公公点头,目不斜视地垂着头,恭敬地回禀:“沈大人听说林家在城外施粥义诊,特来回报情况,请皇上定夺。” “定夺?”明宗皇帝登时把手旁的瓷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哼,他还有这功夫来朕这里邀功?让他赶紧滚回去,安置灾民!此事处理不好,就不要再来见朕了!” “是!” 陈公公当即领命,带着林若走出御书房。 沈狄看到从御书房中出来的林若,不觉眉头一皱。他刚才是听到了里头传来一声杯盏之响和明宗皇帝的怒斥,此刻更是心有不安。 陈公公上前,对着沈狄拱了拱手:“沈大人,皇上的话,您应该听到了吧?皇上如今为这灾民之事已经够烦心的了,您还是先帮皇上分忧吧。老奴要陪郡主去宣旨了,告退。” 沈狄回礼道:“陈公公慢走,郡主慢走。” 林若听着沈狄从牙缝里挤出了的四个愤愤不平的字眼,并不在意,点头行礼,便随着陈公公走了。 等两人走远了,沈狄才对着两人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低声咒骂道:“早不把粮草送出来,现在装大方!” 手下官员忙劝道:“尚书大人,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走!” 沈狄一甩袖子,愤然离开。 他恼恨林家故意给他难堪,但也畏惧皇帝降罪,不敢怠慢,往回折返。 从五部和京兆府借人过来之后,整个安顿灾民的工程显得轻松了很多。城防军接了令,严阵以待,不放过趁乱作恶的宵小之徒。按照林若和澄观住持的吩咐,维持灾民秩序,先安顿老弱妇孺。蓄意捣乱,冷夙和慈恩寺的武僧们也能帮着拿人。 庙宇中的师父们本来就在百姓中有些震慑作用,况且林家的施粥、义诊点数量众多,把原本聚集在汴安城四门两个点的灾民都分散到十个点,一切都显得有序了许多。而且在林家和慈恩寺的师父们的感召下,一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在吃饱喝足了之后,开始帮着一起分发食物、药材,照顾其他灾民,一派其乐融融。连苏慕禹都收敛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时不时逗逗哭泣的难民小孩,或是帮着义诊的大夫捣药。 五部和京兆府支援过来的人马基本都用在搬运物资之上。没办法,这些高高在上的有编制的兵吏们少有对百信好言软语的。但他们也只能听从林若的吩咐——有皇上的圣旨压着呢!而且,靖平侯府的苏世子那明晃晃的解剖刀,都是见过血的。 陈公公陪着林若宣完旨,又马不停蹄地赶到荣王府找荣王爷,结果扑了个空;赶去兵部,也扑了个空。听说他早已带着王府的亲兵和兵部的兄弟们去了城外,帮着林家赈灾呢! 只好又拖着一把老骨头跑去城外寻找,正好与折回来的徐战碰个正着。 徐战是慕容冲的副将,一直跟在慕容冲身边冲锋陷阵,颇受信任。慕容冲已从林若口中得知了明宗皇帝的旨意,便让徐战去宫里领命,送粮去上虞。 正巧碰上陈公公,两人便一同进宫复命。 第四十六章 宿疾发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和林若并肩站在慈恩寺大雄宝殿外的石栏旁,看着井然有序的施粥和义诊,终于舒了一口气。 “我本在奇怪,你难道真要看到汴安城流民为患、疫病横行才行动,没想到你早已布置好了一切。” 迎着日光,林若浅浅一笑:“孙子有云:谋定而后动。凡事必须先准备周全,才可行动。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你这次,又把功劳让给了谁?” “王爷说笑了,阿若一介女流,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不过动动嘴皮子罢了,本来就不是我的功劳。何以有将功劳让出一说?” 慕容冲看着日光里被镀上一层金边的林若,有些出神,直到老七过来,向林若禀告,才回过神来。 “不必隐瞒,但说无妨。” 见老七有些踟蹰地看了一眼慕容冲,林若便开口,让他不必有所拘束。 “是,少小姐,您要找的人,我已经问清楚了。” 老七谨慎地看了一眼慕容冲,虽然他不知明白,为何林若会不介意在慕容冲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但林若的命令,他一直以来都不会违抗。遂一五一十地向林若汇报道:“那个人名叫云奴,是从上虞逃难到此的。双亲在逃难中亡故,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在中途失散了。但人海茫茫,难以寻找。属下已经询问过,他愿意在留在林家上工,留在汴安,以便赚些盘缠,方便寻找妹妹。” “云奴?”林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跟罗掌柜说一声,给他安排个活计,从最基本的学起,不必因为是我放进去的人而特殊照顾,但也不可因此故意刁难。另外,若是知晓他双亲的埋身之处,想办法把他们移过来好生安葬;至于他妹妹,让人多加留意些。” “是,属下知道了。” “如果有其他想到林家铺子里当伙计的,你都收着,到时候一并去找应大人登记造册。至于怎么分派,你做主就好。” “少小姐心慈,属下即刻着人去办。” “还有什么事吗?” “宁王府新送来一批粮食和药材,已经都安排下去了。不过,刘太医似乎……” “姐夫和宁王之间虽有嫌隙,但他是个顾全大局的人,这点你放心。” “是,属下多虑了。” 林若歪了歪脑袋,想到了什么,便嘱咐道:“你让平叔准备一份谢礼,拜会宁王府。还有,准备发往上虞的粮草准备得如何了?” “数量太过庞大,又忙着此次救济百姓之事,所以只准备好了三四成。” “不必急着一次性全送去,四成足矣。这件事,你要多留心,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是,请小姐放心。” 说完,老七便退下了。 汉白玉的石栏旁,又只剩下了林若和慕容冲两人。 嘴角一勾,林若玩笑着问道:“王爷不好奇我为什么对这个云奴如此上心?” “你愿意告诉我?” “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慕容冲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但原本想脱口而出的“为何”两字,还是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林若并不在意,澄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慕容冲:“我说过,在你面前,我没有什么可以伪装和欺骗的。” 慕容冲感觉自己是头一次被一个人的目光所震撼,甚至有一种想要躲闪的冲动。他略略避开林若的目光,问道:“那、那个云奴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林若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俏皮的笑,直看得他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去,才解释道:“特别是有些特别,不过,现在还不是很肯定。如果没看走眼的话,他有可能会成为林家最得力的掌柜;如果看走了眼,那就是林家多了一个踏实肯干的长工而已。” “哦?看来郡主对相人之术颇有造诣啊!” “不过是跟自己打个赌罢了。我见他在领粥时,跟林府的人说,先帮忙,才领吃的,这样才问心无愧。我便让老七安排了些活计给他,他完成得一丝不苟,踏踏实实,我便让老七多分他些食物,他本要拒绝,老七说了理由之后,他连声感谢,然后把多得的食物分给了旁边的妇孺。之后又号召其他年轻人一起帮忙照顾老弱妇孺。有一颗感恩向善的心,做事又有条有理,这样的人,我当然不想错过。” “原来如此。观人于微,识人之明,但又不刚愎独行,让人且怀且威,实乃上乘的御人之道。郡主好手段!” “且怀且威?”林若淡淡一笑,回道,“王爷过誉了。若论令人且怀且威,我又怎能与您相比?孙子有云,‘兵者经之以五事,曰:道、天、地、将、法。’其中‘将’是唯一一个仅以个人能力评判而决定胜负的要素,讲求‘智、信、仁、勇、严’也。王爷十二岁参军磨砺,南征北战,从无败绩,特别是在征讨平南一战,孤军突袭,釜底抽薪,奠定了平南之战的胜局。如此一个英才天纵的将帅,在识人、用人之上又岂会输与旁人?” 慕容冲狭长的凤目细了细:“你对我很了解?” “是。”林若很坦白地承认了,“我原本就打算跟王爷谈谈合作,只是太子这一搅和,让很多事情更加顺其自然了而已。” “是吗?如何合作?” 林若神秘地一笑:“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和王爷细说详情。” “郡主,你方才还说,只要我想知道,你就会说。” 林若失笑:“对呀,我只是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并没有打算瞒着你啊!” 慕容冲被一反诘,竟无言以对。 林若没有继续嘲逗他,目光向下,看向忙碌的人群,吐出一口气。 “林家此次囤积的粮草,不止这些吧?” “是,但大多都是各大粮铺开出的粮票,若要兑现,还得等上好些时日。目前能动用的,仅有不足十万石,不过我向皇上报的是八万石。” “这是为何?” “赈灾之时,究竟有多少粮银能进到灾民手中,王爷应该心知肚明吧?” 慕容冲闻言沉默。 “但这次,应该会比往年好些。未必至清如水,但至少有朝堂和百姓的目光关注着,有烨王和他的眼线监视着。而且,此番京城调粮困难,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林家手中的粮食,除非朝廷拿国库的银子往那些坐地起价的粮枭们口袋里送,否则,户部几乎不可能筹集到数量巨大的粮食。” 第四十七章 宿疾发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所说,倒是实话,京城粮价连连攀升,连带着江南的粮价也涨幅不少,朝廷要征粮,要么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去买,要么拿权势去威逼。 对于前者而言,朝廷已拨了百万余两赈灾款,既要用于堤坝的修缮,又要用于灾民的安置,能用于买粮的有多少,实未可知;然而后者虽可征集到粮草,却极易激起民变——从来商人都是最容易被冠上“为富不仁”骂名的群体。 林家的五万石粮食,无疑是雪中送炭。 所以,不管太子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还是为了在皇上和众臣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定然会将这五万石米粮物尽其用,容不得手底下有人给他拖后腿。 五万石粮食,足够上虞灾民度过一月有余。再这之后,便要看上虞官员的本事了。 白养一个上虞城,国库撑不起,林家更撑不起。 而且一味地依赖林家,只会叫百姓觉得朝廷无能。 慕容冲赞同地点了点头:“水灾易除,民怨难平。等着赈灾粮运送到上虞,灾民的粮食有了着落,果腹无忧,太子就可以着人全力应对重建家园和来年春耕的事项了。” 林若淡淡地附和道:“江南人杰地灵,太子亲至,应该能笼络到一批有实干有能力的地方官吏,于他,于上虞百姓都是一件好事。” 新的消息已经传来,章煦已然带着书院的那一批寒门学子们在知府衙门里出谋划策。这些学子出身低微,更知民间疾苦;而学子的身份,又让百姓对他们有所信服。但这一点,慕容冲还不曾知晓。 慕容冲看着林若良久,才道:“你和别的商人不一样。” “商人皆是为财而已,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比别人看得透一些而已。小富靠智,大财靠德。想要做成买卖,得在保证自己利益的同时让对方拿到他想要的最大的利益,更何况我可是在跟皇上做买卖呢。” “那你想凭这五万石的粮食,六十四个施粥点和十六个义诊点,从皇上那里换到什么?” 林若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冲:“这个问题,还真没有人问过我。” 收回目光,转向远方:“王爷应该知道,风花雪手里,攥着汴安粮枭开出的数百万石的粮票吧?” 慕容冲心中一凛,顿时明白了她所指。粮铺开出的粮票,需要有当地府尹的公章认可和册子备案,免得买主在兑付粮食的时候遇到麻烦。汴安城的粮枭们开出的粮票,都是在京兆府备过案的,朝廷欠了林家如此大的一个人情,到时候林家找这些人兑付粮食时,皇上必定会敕令京兆府尹鼎力相助。 这些奸商趁着国难之际大发横财,在律法上却无大过错,可这契约兑付确实法律条文上一条条一款款写得明明白白的,若是粮枭们不兑现,可就有的苦头吃了。 风水轮流转,报应不爽。 “他们开出的粮票,至今为止,共计三百一十三万石,之后还会继续增多,汴安城近二十万户人家,加上来往行人,每年的米粮消耗约莫五百余万石。” “这你都清楚?” 林若耸了耸肩,半开玩笑地说道:“没办法,我已经打算跟王爷站在一条线上,王爷军功卓著,是开疆辟土、平息战乱的不二人选。战事一起,只军粮一项的开支就够庞大的了。这出嫁的嫁妆,自然要准备得充分一些。” “军粮?这就是香雪海竞价的真正目的所在?” 林若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褪却,颇为严肃:“是啊。王爷常年在外征战,自然省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可是这朝中不乏为己谋私的政客和贪官,他们根本不懂,军粮延误,会对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将士们带来多严重的后果。王爷当记得,十六年前,镇南侯府之事。若是朝廷的援军和军粮及时送到,云麾将军曲常辞、忠武将军曲常泊都不会战死沙场,宣麾夫人也不会至今膝下无子。老侯爷白发人送黑发人,即便升为国公,又能如何呢?” 十六年前,南蛮扰边。如今的滇国公曲驰,当时还是镇南候。最终,镇南候等到了援军和粮饷,将南蛮尽数击溃,但这代价,太大了…… 慕容冲默然半晌,方才开口:“若是能解决三军粮饷供应,郡主日后有任何吩咐,本王定当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王爷言重了。” “只是,粮食的买卖,由朝廷把控,各地的粮枭又相互勾结,沆瀣一气,你打算如何做?可需要本王出面?” 林若摇了摇头,狡黠地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有足够的‘利’,想要瓦解他们,便易如反掌。” “哦?愿闻其详。” “王爷可知。风花雪所收的粮票,有效期限仅有一年,过期则废。” 慕容冲思索片刻,而后倒吸了一口冷气:“所以,粮枭到期兑不出米粮,还没焐热的银子还得乖乖地吐出来。” “不仅仅是银子,说不定连地契加起来都不够赔的。”林若面色淡淡地哂笑着,仿佛是在为那些贪婪的商人的可悲下场而默哀,“国家有难,他们却哄抬粮价,中饱私囊,应府尹和沈尚书正愁没有办法整治他们呢!” 慕容冲感觉背脊有些隐隐发凉。 依照东鲁的商法:一方违约,难以支付其他合约方在契约中所约定的货物或者货款,以违约方的家资抵债。如此一来,掌握在汴安城粮枭手中粮铺、农田、银钱、粮食都转到了林家手中,粮枭们忙忙碌碌,最终落得一个“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凄惨下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林若,就像是一只蛰伏在茂密的林叶背后的黄雀,眼见得眼前的螳螂惬意地吞食了蝉,吃饱喝足,才一击出手,这一出手,便是致命的杀招! 够快,够准,也够狠! 晶亮的眸子里倒映着澄澈、无害的光芒,似是一个天真单纯的豆蔻少女,看不出任何的杀戮、嗜血的残冷之意,但她心机似海,步步为营,让那些在商界沉浮几十载的老狐狸们茫然不知、甚至欢呼雀跃着踏入她精心布局陷阱里,浅笑着看着那些尚未感觉到危机的猎物们,在他们最后的狂欢里,慢慢地收紧了勒在他们脖子上的绳索。 小剧场: 生意红火篇。 伙计:(*^▽^*)掌柜的,又有人来买粮啦! 掌柜:(*^▽^*)生意太好了,数钱数到手抽筋啊! 粮枭:好好干,年底三薪,外加分红! 伙计&掌柜:谢谢老板!老板万岁!(*^▽^*) 兑付粮食篇。 伙计:(ó﹏ò。)掌柜的,不好了,又有人拿粮票来兑付了…… 掌柜:(ó﹏ò。)怎么办怎么办,粮仓已经空了!稻谷还没长出来…… 粮枭:汴安粮食铺、汴安粮食铺,倒闭了! 伙计&掌柜:王八蛋老板,带着小姨子跑路了!(艹皿艹) 小姨子:???关我什么事? 第四十八章 宿疾发3 - 女商枭 - 陆小飘 “王爷可是觉得,我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慕容冲沉默,没有回答。 若是将天下之粮都聚之一人之手,未必是一件好事;可若是这个人,是一个晓大义、明事理、通透无私之人,却是一件极大的好事。他不知道林若是不是这样的人,但至少,在此刻,他是偏向于她能达成所愿的。 林若的目光从慕容冲脸上复杂的表情上略过,面上依旧淡淡的,也不看他,静静地说道:“我所行所为,只为我心无愧。对于我在意的人,我坦诚随性,易位着想。王爷已在此列,不必担心。但对于林家经商的对手,我绝不会留情,这是我经商的手段。”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慕容冲喟叹一声:“郡主实乃天下少有的奇女子,胸襟气魄令万千儿郎汗颜!” 林若毫不留情地嗤笑道:“人的胸襟和气魄,又何时与男女有关了?难道因为大部分的女子都谨守三从四德,所有的女子就都该是这样吗?每个人,尤其是女子,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护好自己最珍贵的两样东西:尊严和能力。” 生的好,嫁的好,都不如自己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好来得更有底气。 那些诸如“某某某的女儿”、“某某某的夫人”的头衔,不过都是镜花水月罢了,没什么可以令人沾沾自喜的。也没有必要为此,把所有的一切都赌在上面。 看似荣华富贵的生活,只不过是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在这个世界上,感情、荣宠,都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依人者危,臣人者辱。 如果把一切都把握在自己手中,那么即使有一天,等到的结果是欺骗、出卖、背叛、舍弃,也不必为此而歇斯底里,因为即便没有这些,还能过得足够好。 道理很简单,但是不是人人都懂,更枉论做到之不易了。 这些,都是裴念曾经和她说的。 若非经历了这么一遭,恐怕到现在,她还不能有如此的彻悟。 良久的顿默里,林若的目光有些缥缈,看向极遥远的地方,喃喃说道:“如果我早些想得这么明白,或许就不需要经历这些。可反过来想想,如果没有这些经历,我又怎会想通这些道理呢?” 林若的话,语调清淡,语意却甚是决绝。 慕容冲听在耳中,一时间,胸中五味杂阵,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他的心底,也有一个伤他至深的人,他也曾为她的不告而别歇斯底里,可是一切并没有什么改变。尽管他觉得林若的话有道理,但他做不到像林若那样的放下。 很多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事。 两人静默,并肩而站,目光没有焦点,似心思百转,又似什么也没想,只是在发呆。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慕容冲才缓缓地道:“我先回府,运粮之行还需叮嘱徐副将一些事项。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处,让人来我府上报信即可。” 林若淡淡地点了点头,行了礼,回道:“好,多谢王爷。” 慕容冲微微颔首,转身向着旁边的石阶走去,却听到身后有些动静,转头看去,方才还好好的林若竟然浑身战栗,双手紧紧地攥着石栏,忙快步折回,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纤纤之躯。 凑近一看,林若的面色惨白,满脸惊恐的表情,纤纤十指也因在石栏上抓得太紧,指甲裂开,渗出红色的血丝。 “怎么了?” 慕容冲将林若的手从石栏上掰开,失去了支撑的双手到处乱抓,最后死死地绞着他的袖子,夏裳单薄,开裂的指甲嵌进手臂里,可平时观察入微的林若却完全没有觉察,她就像是一个即将窒息的人,大口大口地汲取着空气,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 “来人!” 慕容冲一声急喝,不远处的冷夙即刻现身,但他见到此景,也不知林若发生了何事。片刻之后,候在台阶之下的幽草听到动静,赶紧跑了楼梯,气还没喘定,就看见自家小姐面色苍白,知道她是旧疾复发,但却没有帮她找药或者找大夫,而是跑向石栏,趴在栏杆边焦虑地向四处眺望,终于在西北角看到了一队挑着水的士兵在移动,忙跑回来,接过慕容冲怀里的林若,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小姐,没事,没事。只是有人担水经过,在西北角那边。” 一句话重复了许久,林若才慢慢地平复了下来,虽然面色依然惨白,但惊恐之色褪去,绞着慕容冲袖子的手慢慢松开,呼吸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幽草还是继续轻抚着她的背,小声地安慰着,直到她完全放松下来。 慕容冲看向那张惨白的脸上,有两行清泪淌下。 “小姐,可要服药?” 林若双眼木讷,看着幽草,点了点头。 幽草遂从林若随身携带的锦囊里拿出一个碧绿色的瓶子,放到林若的面前,林若过了一会儿,又呆滞地点了点头,幽草拔出塞子,倒出一颗棕色的药丸,送到林若的嘴边,让她服下,然后再将药瓶放回到锦囊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林若脸上的苍白之色渐渐褪去,幽草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可要喝水?” 林若摇了摇头。 “那,可要休息?” 林若点了点头。 幽草随即扶起了林若,向慕容冲告罪道:“王爷,我家小姐身子不适,奴婢先送小姐去休息,还请王爷勿怪。” 慕容冲虽不知是何情况,却知晓不能耽搁,遂侧开身子,让她们主仆先行。 可是,林若脚步虚浮,连带着幽草也一起险些跌倒。冷夙一个健步上前,想要帮忙扶住二人,却有一道玄色的身影先于他伸出援手。 “多谢王爷。” 幽草咬牙扶稳了林若,然后向慕容冲致谢行礼。 慕容冲皱了皱眉头,看向冷夙,吩咐道:“你再去找几个婢女来帮忙。” “千万不要,王爷。小姐不想让人看到她这个样子。” 慕容冲沉了沉目光,看着依然魂不守舍的林若,与方才的聪敏睿智判若两人,略一思索,果断地说了“失礼了”,然后在幽草的惊呼声中把林若整个人横抱起。 看着发愣的幽草,不悦地说道:“还不带路?” “哦,哦!” 小剧场: 慕容冲:你有病啊? 林若:对呀!你有药吗? 慕容冲:……没有。 林若:(^∀^)我有好多呢~要分你一点吗? 慕容冲:……我没病! 第四十九章 宿疾发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幽草回神,点头如捣蒜,朝着林若的厢房走去。 慕容冲把林若放在床榻之上,然后退出了厢房,带上了门,由着幽草帮她拾掇。 疑狐的目光看向紧闭的厢房门,回想怀中之人一路上的瑟瑟发抖,不像是假装的,是这突如其来的惊惧,又是什么怪异的病症?还不能……让他人知晓? 许久,房门才打开,幽草轻手轻脚地从里面出来,带上了门。见荣王爷还守在门口,微微有些受惊,不过即刻行礼,又领着慕容冲向旁边走了几步,跪在他的面前:“多谢王爷施以援手,不过奴婢恳请王爷,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慕容冲皱了皱眉,询问道:“她得的是什么病?林府上下只有你知道吗?” “其实也不算是病,而是以前在顾府……”幽草收住了口,看向慕容冲,“老爷和三少爷都知道,莫神医也帮小姐诊断过,只是没有根治之法,只能用药缓解。小姐不想他们担心,所以每次发病都尽量瞒着他们。” 不算是病,那又是什么呢? 还在顾府里落下的? 慕容冲细了细眼,继续问道:“苏世子知晓吗?” “知晓的,莫神医不在汴安的时候,小姐用的药,都是苏世子照着莫神医留下的药方亲自配置的。” 慕容冲点了点头:“本王知道了。你好好照顾她。” “是。” 慕容冲没有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但他并没有直接会王府,而是去了慈恩寺附近义诊的点,拉着忙东忙西的苏慕禹说了林若的情况,才离开。 苏慕禹一听林若犯了宿疾,把手中的东西丢给手下,一溜烟儿没了踪影。 急急地奔到林若的厢房门口,被冷夙拦下,幽草才有机会提醒他:“我的世子爷啊,您小点儿声,小姐刚睡下呢!” 苏慕禹拍了一下头:“我都急疯了,阿若怎么样?” “不是太严重,服了凝心丸,已经睡下了。” 林若的宿疾,其实是一种创伤后的应激性反应,但在古代,却没有这种说法,只解释为是她五岁那时在宫中落水后留下的后遗症,惧水。卢氏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加以利用,以至于林若在听闻到不知名处的水声时,就会心悸不安。 她随身携带的药一共有两种,一种叫“护心丸”,就是当日在汴安城北门救驿兵时所用的药,是莫神医亲自配制,其中有几味药珍稀非常,可救生死,但不可频繁食用。莫神医每过几年都会回一趟汴安城,将自己集齐的药材带回林府,亲自帮林若把脉、制药。 另一种叫“凝心丸”,是苏慕禹按照莫神医留下的方子配制的药丸,偶有不适之时以药丸舒缓调解。林府里,林若的院落离水池最远,平日里基本听闻不到水声;林谦也吩咐过,少小姐喜静,若她在休憩,不可有声响惊动。由此,林若已经许久没有犯病了,她本来都以为已经不治而愈了,没想到却又突然发作。 “喝水了吗?” 若是林若主动提及想要喝水,那便没什么大碍;可是若她拒绝,便一直不能解除危机。 幽草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神智还算清醒。” 苏慕禹点头会意:“我去给她弄点药,一会儿送来,在屋子里煮着,让她闻着味儿安神。你先进屋守着她吧,有什么情况,赶紧让人通知我!” 说话间,苏慕禹的目光暼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冷夙,只见他冷着一张脸,一闪身,又没了踪影。 “对了,你跟荣王爷说了阿若的病症?”走了几步,又趋步退回,问了一声。 幽草回道:“不小心提到了顾府,但是转开了,王爷应该没有猜到缘由。” 苏慕禹静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最好如此。” 转身,不再多想,便忙不迭地去抓药了。 慕容冲回到王府,脑海中依旧挥之不去林若那张苍白、惊惧、无助的脸,想到林、顾两家的嫌隙,以及明宗皇帝将不顾酸文腐儒的非议,将淑德郡主迁出顾家、将敏慧郡主改了“林”姓,交由林家抚养,便心有所惑,着无咎去探查林若曾经在顾府的过往。 不过他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有所收获,心中突发奇想罢了,毕竟有不少人也对此抱有好奇,可这么多年来却全无收获。 但几日后无咎带给他的两个消息,却让他颇感意料之外: 其一,林若去了一趟顾府,目的不知,但无咎发现当时林若的马车被人跟踪; 其二,顾家,竟然跟烨王有勾结! 林若那日为何会被跟踪,慕容冲不知晓具体情由,因为暗中保护林若的人是冷夙。就他目前所知道的消息来看:林谦本不知林若突发宿疾,但林若接连几日都不能在厢房中安心休憩,便苦口婆心、甚至用了长辈的威严,劝她回府休息。中途去了顾府,应该是跟踪她们的人被冷夙发现,林若临时做的决定。虽不清楚她的目的,但他知道,那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女子,该是又给顾家埋下了不小的麻烦。 至于第二个消息,那便不是件小事。在众人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顾庭,竟然在所有人都毫无觉察的情况下,与烨王勾结到了一起。看来,不仅烨王不是大家所臆断的那样鲁莽武断,那吏部尚书顾庭更是个需要令人时时提防的老奸巨猾的家伙。想到烨王前番一直屡屡占得上风,慕容冲不禁这一点和顾庭联系起来。 顾庭是什么样的人,慕容冲并不是太了解。但一个被明宗皇帝厌弃多年、人人敬而远之、手中看似毫无实权的吏部尚书,竟然可以说服烨王任用自己,那么这个顾庭,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穷秀才,凭借一朝赏识,一步一步爬上三品大员的位置,也绝不可能只凭运气。 如今的情形,顾庭自知已为明宗皇帝厌弃,怎么可能不为自己以及顾府的将来做打算?太子原本就看不上顾家,后又娶了靖平侯苏府嫡女为太子妃,以苏慕晴和顾漫希、苏慕禹和顾漫雪,也就是林若的关系,顾家攀附太子又多了一重障碍。而林若和自己的婚约,无疑是给顾庭试图讨好太子的心思判了死刑。 所以,顾庭只有一个选择——另找一个储君来扶植。 慕容冲的手不由得攥紧,对于未来的国君,他是毫不犹豫地站在太子这一边的,尽管太子这些年,有些言行愈发得不尽如人意,但他从未动摇过自己的选择。这个消息,必须得让太子知晓,好在眼前就有这么一个机会——他的心腹副将徐战负责押送赈灾粮前往上虞,他只要将此事写在密信中,让徐战交给太子即可。 第五十章 宿疾发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就在慕容冲抽丝剥茧地分析顾庭和烨王之间的关系,并构思如何不露声色地通知太子之时,林若的心情同样也很复杂。 那日,她听从舅父和苏慕禹所劝,由幽草陪着、冷夙暗中保护,乘坐马车回林府。因着她连日来都被慈恩寺难有停歇的担水、烧水声所扰,原本马车是应该避开沿途的水流而行的。可是近来涌来的难民太多,大大小小的道路都拥堵不堪,就只有沿河的道路还算畅通,幽草便掀开帘子,让林若看着车窗外的溪水汩汩,缓解她的不安。 就是这样诸多的因素,让她碰巧听见了河畔嚎啕的呼救声,爱管闲事的她带着幂篱走下车来,看见了被围在人群中的一位刚从水里被捞起来的贵公子——之所以说是贵公子,因为他身着寸锦寸金的蜀锦,腰间束着一块价值不菲的和田白玉佩。可是当她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她的心底却不由得颤动起来。 那张面容,她本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而且决计不可能再有机会见到。却不曾想,命运的轮盘又将他们转到了一起。一个在当下时代土生土长的古人,竟然和那个她以为已经从她心底彻底淡出的男人长着一张一样的脸。 是的,一模一样。 尽管她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是楚皓泽,但她的心还是没来由地一悸。 那个成了她的习惯的男人,那个从头到尾都欺骗她的男人。 她曾经自以为想通了一切之后,嘲笑着自己的傻,把缱绻一时当做被爱一世。可是,当她再次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人,永远没有没有想象地那样潇洒、释然。 她是因为溺水,来到这个世界的。 那种溺水窒息的痛苦,没有人比她更深刻。 她想去救,可是脚底却像生了根一样,挪不动脚步。原来,她还在恨他;但她想到了救,因为,她还爱他。 若是真的释然了,就该是见到一个素未谋面过的陌生人一般吧…… 那么见到陌生人溺水有难,她会不会施救呢? 林若混乱的脑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明,松开幽草的手,在那个长着和楚皓泽一模一样面容的男子身旁蹲下,仔细地查看他微微泛青的面容,幸好,还有点微弱的呼吸。 嚎啕求助的,应该是他的手下,见有人相助,满脸泣涕地磕头:“你是大夫?大夫,大夫!请你,请你救救我们家公子吧!求你了!” 林若淡淡地说道:“你让人都退开。” “好,好!” 一听说要救人,大家也都向外退开,华服公子躺着的周围,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林若仔细地清理了留在溺水者口中的杂物,将他的嘴打开,双手便交叠这按压他的胸部,试图把积水排出。按压约莫三十次后,俯身向他的口中慢慢吹气。 这是救溺水之人的常用之法——胸外挤压和人工呼吸,但旁观者却不由得都瞪大了眼睛,特别是幽草,冲上前去拉住了林若。 林若却淡淡地回了她一句“人命关天”,将她晾在一边。 如此重复数次之后,华服公子的口中吐出了不少积水,人也幽幽转醒,但神智并不清晰。林若轻轻地在他耳边留下一句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话语:“楚皓泽,你我之间,算是两清了……” 扶着幽草的手起身,林若便对欣喜地抱着自家公子的随从吩咐道:“此处向前,有一间寺庙,名唤慈恩寺。那里有一个义诊点,找个大夫,给他开几剂发汗的药驱驱寒气,应该就没事了。” 说罢,没有理会询问她名字的随从的话语,径直坐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她不想再跟这个长着一张楚皓泽的脸的男子再有任何纠缠,可是别人却不是这么打算的。没多久,冷夙便发现尾随在马车之后的人。林若略一思索,便将人引向了顾府。 她正想着找顾漫妮算账,没想到,机会就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顾漫妮不是还没有人上门提亲吗?正好,她来帮忙“送”个姻缘。 那日,为了避人耳目,林若所乘的马车并没有林府的标记,跟踪之人也不会想到,她这个救命恩人,不是先回家。 顾家虽然不欢迎林若,但其身上还有一重身份——明宗皇帝亲自分封的敏慧郡主,顾庭还没有糊涂到会纵容卢氏和顾漫妮撒泼,把人轰出去。林若在顾府里不动声色地挑拨着顾漫妮的怒火,等到冷夙确认尾随之人已离开,才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在风风火火赶回家的顾炎年的护送下,从顾府离开。 弦月清辉,透过窗棂照入房间,林若呆呆地趴在桌子上,面前放着的,是一张她锁在匣子底层许久没有拿出来的小像,神游天外。 那张小像,一笔一划,勾勒的分明就是楚浩泽,但是却是古装的模样,与今日那名被她所救的贵公子更为相像。当然,作为林若的贴身婢女,幽草是见过画上的这个人的,她也问过林若这上面画的是谁,林若回答的是“梦中遇见的人”。幽草虽然对旁人皆是守口如瓶,但总会在私下里拿这件事打趣自家小姐。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世上,竟然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幽草对林若一直都心直口快,有话就说。劝完林若,便也就出去了。但她的话,却在林若脑海中来回琢磨。 幽草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她如今已是圣旨赐下的准荣王妃了,即便已跟慕容冲说清楚缘由,也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个男人有如此亲密的行为,即便大家都不曾猜到她的身份。 林若没法跟幽草解释,什么是人工呼吸,以及它和亲吻之间的区别,但是有一点她也很清楚,这在古人看来,就是肌肤之亲,是要被千夫所指、万人谴责的。除非,她嫁给那个长着一张楚皓泽脸的贵公子,才能刹得住流言。 但她从心底里,不愿再跟这个男人有一丝一毫的情感纠葛。上一世,她已经伤的够深,甚至险些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这一世,她绝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此生,爱情于她而言,早已成了奢侈品。 所以,她把楚皓泽和顾漫妮推到一起,同样讨厌的两个人,会时刻提醒着她那些愚蠢的过去,让她更清醒、理性、客观地看待曾经刻骨铭心的那一张脸。 可是内心深处挣扎着的想法,又是什么样的呢? 恐怕连林若自己,都不曾想明白。 第五十一章 花烛夜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六月过去,七月来临,这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 汴安城的流民陆续被安置了下来,有的留在汴安城里谋生,有的还是选择重回故土。 上虞也传来了好消息,太子果然按照慕容冲和靖平侯建议的凌厉手腕,整治了上虞官吏,赢得百姓的左道相送,志得意满。 风花雪的花魁竞选,就在一片歌舞升平中落下了帷幕,出人意料,映月坊的兰馨在最后弃权,拱手将花魁之位让给了天香阁的鸣柳,给看客们的茶余饭后增添了不少谈资。 粮枭们美滋滋地数着手里头大把大把的银票,俨然不知大难将至。 这场刚刚结束的上虞水患,被渐渐消弭。与其说这是一场天灾,倒不如说它更像是一场考验:太子博得了贤名,在明宗皇帝面前交了一张漂亮的答卷;林家和林家少小姐的仁善被人津津乐道,明宗皇帝特地颁旨嘉奖,免了林家一年的商税;荣王爷以及兵部负责运送赈灾粮草,也大获封赏;京兆府尹及吏、礼、刑、工四部也各有嘉奖。唯有户部,征粮不利,遭到斥责,但又协理林家赈灾,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这其中,唯有一个人的封赏出乎意料,那就是顾家的二公子顾炎年。因协助兵部运送赈灾粮有功,晋升为从五品郎将,赐府邸,择日赴兵部就职。 顾家不受圣恩,在朝堂不可能再进半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可一个从五品的郎将却能获得御赐府邸,也是头一遭。众臣不禁开始揣度圣意是否开始偏向顾家,但明宗皇帝的下一道圣旨,又让众人不知用意:敏慧郡主的大婚以公主的规格操办,并赐下厚重的封赏。 七月初五,便是敏慧郡主与荣王爷的大婚之日。 时间紧迫,于是乎,六部又焦头烂额地忙了一通,把顾炎年之事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按照明宗皇帝和太后对林家的珍视,林若本该和母亲淑德郡主、长姐敏柔郡主一样,从宫中出嫁,更何况天子有旨,大婚按公主的规格操办,一切顺理成章。 但实际却是并非众人预料的那样。敏慧郡主是从林府出嫁,不过荣宠却更甚——只因皇太后出宫亲临林府,以长辈身份,亲自把她交到前来迎亲的慕容冲手中,千叮咛万嘱咐;随后,明宗皇帝亲赴荣王府,为两人主持大婚之礼。 这场大婚看似没有已故淑德郡主和敏柔郡主的婚礼荣光,但明眼人却从中分析出了蛛丝马迹:皇上膝下子女众多,但由明宗皇帝亲自主持大婚的,除了太子,再无第二人。即便是明宗皇帝最为宠爱的三公主出嫁,他也只是陪着送她出宫而已。 太子是国之储君,大婚又在东宫之中,明宗皇帝出席也是遵从了祖宗法制而已。 但这场婚事不同,荣王虽是以皇子的规格寄养在皇宫之中,却并非明宗皇帝亲生;敏慧郡主虽贵为郡主之身,实则是商家之女,论身份尊贵,和皇宫贵族、世家小姐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但她所受皇家宠爱,却是少有人及的。 明宗皇帝亲自来到荣王府,究竟是为了荣王爷还是敏慧郡主,大多数看客是倾向于两者都有的,但落在烨王眼中,却是皇上看在太子的面子上——荣王慕容冲是太子党坚定的拥护者,手握重兵;敏慧郡主这个大钱袋子又落在太子手中,更是让太子如虎添翼。 对比林若,烨王想到顾家另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他的心里究竟有多愤懑糟心,只有他自己清楚。 荣王府张灯结彩,一副喜庆之相;宾客盈门,人人皆是满面春光。但相较之下,大婚的两位主角——林若和慕容冲,就显得平静地多。 不过其他人都不觉,毕竟两人平日里多半也是如此的,仅有苏慕禹这样一个平日里就熟知两人性子的人才会觉得眼前这一幕真的是匪夷所思。 从林若“狡猾”地用一套纯银打造的解剖刀具把他收买之后,他就对林若死心塌地,甚至按照她所要求的,去接近慕容冲。没想到,原本林若只是打算作为合作对象的荣王爷却成了她的夫君,这世事的造化可真是奇妙万分。 不过,这两个聪明绝顶又奸诈狡猾的家伙凑到一起,谁会更胜一筹呢? 苏慕禹不由得傻笑了起来,林祁见他这副模样,嫌弃地远离了他几步。 从林府接到新娘,骑上高头大马游街回王府,慕容冲一直双眉如剑,目光锐利,一股子在沙场之上令人胆战的气势。但他是百姓心中的战神,大家也认可他即便是大婚之日依然一副严阵以待的军旅面容。 入府,见礼,拜堂,入洞房。 一切都规规矩矩,合乎礼法。 这一场大婚,与林若前世设想的浪漫而梦幻的典礼相差甚远,但是她的心里却并没有落差,因为在她的心底,只是把它当作一场结盟的仪式来对待而已。 媒婆丫鬟们说着一堆一堆的吉祥话,身边的新郎慕容冲按部就班地跟着喜娘脆生生的话语,掀开林若头上的红盖头,第一眼就看穿了她眼底对着繁琐的大婚礼法的无奈——因为从她幽黑的眸子里倒映出的他的眼神里,也是同样的感觉。 饮下合衾酒,缠完结发礼,繁琐的仪式终于到了尽头,林若吩咐幽草将准备好的打赏分发下去,引他们退出了新房。 仿佛压在心头的枷锁被取走,林若忙不迭地开始拆着头上厚重的钗钿,这些纯金打造的华贵花嫁,早已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再加上酷暑之日身着一层又一层的礼衣…… 林若不禁由衷地感叹道:“早知道这些发钗分量这么重,我应该偷偷备下一份偷工减料的,省得遭罪……” 慕容冲饶有兴趣地看着林若手忙脚乱地将头上的钗钿取下,随意地丢弃在一旁,十指揉了揉绷紧的头皮,然后才从袖中取出一条束发带,随意地扎了一个马尾,看着清爽极了。 “汴安第一首富林家的少小姐、皇上和皇太后跟前的大红人敏慧郡主,居然要带偷工减料的金钗?” “反正就只是个摆设,自己舒服最重要。” 自己舒服最重要。 慕容冲对林若的说辞深以为然,想到接下来还得应付宴厅里那些王公大臣,说话间倒是多了几分随性:“你倒是解脱了,我还得应付一群笑面虎呢!” 第五十二章 花烛夜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自然是知道慕容冲所说的是他要面对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忙换了一张幸灾乐祸的笑脸:“王爷,那你快去吧!去宴厅里饱餐一顿,我正好让幽草给我去准备些吃食,大清早地被人从睡梦里拎出来,我就只吃了些糕点,饿死我了!” 慕容冲看着毫不掩饰地想要赶他走的林若,细了细眉眼。 “干嘛这样看我?” “我记得,之前有人跟我许诺,在适当的时机,告诉我她的打算,不知现在,可还作数?” 林若狡黠地一笑:“本王妃掐指一算,虽然时机是在今日,但时辰不对,等王爷送走了宾客,便差不多了。” 慕容冲耐人寻味地看了一眼林若,“王妃”两字如此自然地从她口中说出,实在有些不习惯:“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奸商另有所图啊?” “啊?” 看着林若疑狐的表情,慕容冲不禁又怀疑自己是不是臆断错了,便习惯性地将自己的猜测直言:“难道你不是打算趁着我被人灌酒灌得神志不清的时候,让我稀里糊涂地答应你的条件?” 林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爷,就算你对自己的酒量没信心,也该对自己的脑子有信心吧?我可不敢小觑沙场之上从无败绩的荣王爷啊!再者,我跟王爷说过,小富靠智,大财靠德。我可不会为了眼前的一点儿薄利,断了一笔大好的买卖。林家可是经不起王爷手下的虎贲军摧残的!” 慕容冲黑眸闪耀,听着她半开玩笑似的保证,眉梢眼角不自觉地流泻出来一丝难得的笑意,笑容宛若日光般灿烂,俊美的容颜也令林若不自觉地心漏了一拍——一张常年以刻板守法、不苟言笑示人的面容突然展现出温柔可亲的一面,令他整个人看起来亲和不少,配上俊美刚毅的面容,确实令人惊艳。 但林若旋即回神,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但还是坦白地夸赞道:“王爷,看不出来,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也很温暖。” 慕容冲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由着她,浅笑着把自己赶出了房间。 脚步声走远,林若的鼻尖微动,走到熏香龛前,掐断了燃着的暖香。袅袅的香烟很快燃尽,弥漫在新房之中的甜香也很快随着微微开启的窗棂涣散。 大婚的新房中,必定会点上一些含催情药物的暖香,药性虽然温和,但对于林若和慕容冲来说,却显得太过多余。 不多时,幽草叩响了新房的门,端着一壶热水进来。 新嫁娘必须规规矩矩地等在新房之中,等新郎与贺喜的宾客尽欢后回到房中,才能一同进食,之前,新娘最多只能偷偷吃几块糕点。 不过,虽然不能传膳,但问厨房要一壶热水却并不是什么有违礼制的事。 幽草进门后,林若赶紧把门关紧,又将透气的窗也关上,随后贼笑着拿出一个食匣。这里头放着的,就是她让老梁准备的速食面的材料。 她怎么可能傻傻地饿着肚子,等到慕容冲回来再吃饭?反正都已经说开了,这场大婚就当作是他们之间缔结盟约的一个方式罢了,没有那些个讲究和顾忌。 将食材放入碗中,倒上热水,那勾人的味道足以挑起食欲。扣上盘子,趁着等待时间,让幽草麻利地帮她卸了妆,净了面,抹上香膏,时间差不多了。把扣在大碗上的盘子一掀开,浓郁的香味让林若和幽草两个饿了一天的人发出了一声满足的赞叹声。 主仆二人也不矫情,当即开始享用这香喷喷、热腾腾的食物。 幽草一边吃,一边对才对林若夸赞道:“小姐,你可真是有先见之明!亏我当初还跟少爷一样,觉得这速食面味道一般,真是太不识货了!” 林若嘴里也不闲着,含糊不清地回答道:“那是因为你太久没有饿过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幽草点了点头:“还真是!不过小姐,咱们这样,要是被王爷知道了……” 林若挑了挑眉:“你要是吃饱了,就把你那份都给我。” 幽草忙不迭地摇了摇头,把碗往自己面前拢了拢:“小姐,你不能吃那么多,等王爷回来还得传膳呢!” 说完,又埋头开始吃起来。 满足地将劲道十足的面片咽下,幽草又忍不住问道:“小姐,你真的打算把这些东西交给王爷?而且就是今天?” 目光从紫檀木匣之上一扫而过,里面是林若准备提前就准备好的东西。她知道是什么,其他几样她不介意,也插不上口,因为不懂,但是里面有一个信封,这里面的东西才是她真正忧心的。 林若没有减慢吃面的速度:“那要不然,你觉得什么时候交出来合适?” “至少不是今天吧……” “今天怎么了?” “今天可是你和王爷的大婚之日,花烛洞房夜诶!” “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才必须是今天。”林若停下了筷子,认真地看着幽草,“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幽草点了点头,不再劝说,冲着林若笑道:“嗯,我信小姐。” 待慕容冲回到新房之中时,夜幕已经落下。幽草早已偷偷将碗筷带了出去,只是房中没有了暖情香的掩盖,很容易就辨别出有一股撩动味蕾的香味,毕竟装了一肚子的酒水,腹中有些饥饿是难免的。 这个丫头,胆敢违了礼法,在新房之中先行用膳,真是够大胆的! “你让人传膳了?” 林若摇了摇头:“没有啊!我只是让幽草帮我要了壶热水,王爷不信,可以查查。” 慕容冲皱了皱眉,他相信林若的话,不过这房中还未散去的食物的味道,却勾起了他的疑惑:“那你……” 林若不加掩饰,点了点头,狡黠地一笑:“吃了。” 慕容冲听她如此直爽地承认,有些意外:“莫非你从林府带了吃食过来?” 林若浅浅地笑着,没有直面回答慕容冲的问题,而是问道:“看王爷的样子,该是喝了不少酒,但腹中空空,没吃多少东西。是要先让人传膳,还是先听我的答案?” 慕容冲想起林若所说的“时机”,以及她曾提及的,怕他不给她机会,随即嘴角一勾,说道:“你似乎很想让我选择后者。” 林若挑了挑眉:“我是那种被动的人吗?” “不像。不过,我也愿意选择后者。” 林若微微一愣,随即一笑,对着门外朗声唤道:“来人!” 第五十三章 花烛夜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听到呼唤,候在门外的两名婢女叩门而入,其中一人是跟着林若陪嫁过来的幽草,另一人则是荣王府上的大丫鬟清渠。 “王爷,王妃,有何吩咐?” 林若把目光投向慕容冲,见他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吩咐道:“去厨房拿一壶开水,再让人熬些白粥,配些清淡的小菜送来。” “是。” 两个丫鬟退下,不过清渠显然故意慢了几步,偷偷多打量了林若几眼。 林若倒是不计较,等她们退出去之后,又唤道:“阿夙!”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忽然出现,站在两人面前。只是他冷若冰霜的目光扫过慕容冲后,便不带任何敌意地看着林若。 “有人靠近,提前示警。” 冷夙点了点头,见林若没有再吩咐其他的话,又化作一道身影迅速消失,无迹可寻。 “天下第二杀手,果然厉害。”慕容冲看着冷夙消失的身影,赞了他的身手,随后又看向林若,“敢把自己的安危交给这样一个人,郡……你也不同凡响。” 慕容冲一直称林若为“郡主”,但此刻却有些不合适,但“王妃”二字他也叫不出口,顿了半晌,才用一个“你”字代替。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若很是悠然,淡淡地回应着,“王爷叫我阿若就好,这一点务必要习惯,不然容易穿帮。” 慕容冲面上微微露出一丝难色,随即点头道:“好,阿若。” “暖情香我已经熄了,王爷可以放心。这喜酒应该也是加了点东西,在宴厅喝了许多杯,王爷也不想再多饮了吧?” 慕容冲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慕容冲先于林若听到,想要提醒她,但见她一副了然的神色,听着叩门声,说了声“进来”。 幽草推门而入,将茶壶放在铺着红色锦缎的茶几上,看了看林若,见她浅笑着示意自己退下,便也没有多做停留,退出了新房,带上了门。 林若取出一直不离身的匣子,一边解释道:“我自小嗅觉异于常人,若有人来,阿夙会用特制的香料示警,王爷不必担心。” 慕容冲恍然:“原来如此,那方才……” “幽草一直跟在我身边,所以阿夙放心让她进来。” 慕容冲点了点头,目光看向林若搬出的这个匣子,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或者说,是一块做工极为粗劣的紫檀木,没有精致的雕纹,只有纵横遍布的线条,让人叹息匠人竟然如此暴殄天物! 林若的指尖在木匣之上拨弄,慕容冲这才发现他又猜错了——这木匣并非是做工粗劣,而是设计地巧夺天工!这纵横线条极有规律,被线条切分开的木块都可随着指尖的倾压向下移,然后整个木匣上的线条重新排列,变得工工整整的十块,四块小正方形,一块大正方形,五块长方形,中间还空了一个长方形的空位。 林若并没有停下,熟练地拨弄着这十块木块,直到把最大的一块正方形从一侧缺口中移出,耳中传来“啪嗒”一声,林若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两手分别握住中间弹出的两个小栓,一左一右打开了木匣,一件一件地往外取东西:一封信,一个盒子,一卷卷轴。 慕容冲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这个看似普通实则精巧无比的木匣上,赞叹道:“这个木匣的构造,真是别具一格。” 林若嘴角一勾,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我找了几十个工匠,最后仅有一人接下了图纸,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完成的。除了我,能够解开这个千机锁的人屈指可数,即便能拿到图纸,也未必能顺利拆开。” “千机锁?”慕容冲很是吃惊,但常年的自控让他并没有露出很夸张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这是你设计的?” 林若挑了挑眉:“王爷难道不曾听说过,汴安城林家少小姐的设计图纸,千金难求吗?” 慕容冲眸色深深,沉思了片刻之后,才由衷地夸赞道:“我以为你只是擅长绘制首饰钗钿,没想到,你竟然还精通机关之术,当真深藏不露。” “论捣鼓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绝不自谦;可是寻常女子会的女红针线,我可是连苏伯瑜都比不过呢。”林若自嘲了一句,目光停留在匣子上时,又不由自主地浮起了得意的笑容,“这匣子名叫‘天机锁’,第一层,是‘十四巧板’,只要按照顺序倾下版块,就可以解锁;第二层名曰‘华容道’,找到法子把最大的那块木块从缺口中移出,也就破解开了。每次开锁后,‘华容道’会重新排布,但‘十四巧板’不会。” “哦?听着似乎是第一层更容易破解,不过,我怎么感觉,其中另有玄机?” 林若忍不住夸道:“王爷果然是聪明人。这‘十四巧板’,可拼出的图形千变万化,虽然巧板的位置没有发生改变,但要解锁巧板的图形却并不相同,王爷看这里。” 林若的指尖指向匣子左侧下角,有几个凸起的小点。 看着慕容冲困惑的眼神,林若笑着解释道:“这木匣的左侧下角,有四个小框,每个框中有六个小点,每两个小框代表了一个数字,四个小框也就是代表了两个数字,这个数字对应的,便是巧板最终成型的图形,也就是倾下十四块巧板的顺序。” 慕容冲拧眉,略一思索:“也就是说,这十四块巧板,其实每一块都代表了一个密钥,必须按照准确的顺序被触动,才能打开这个密匣?” “王爷英明,这么快就发现了关键所在!” “那为何不用文字来表示?” “记住文字的顺序容易,可记住这巧板的顺序,可就难咯!” 慕容冲点了点头:“的确是。” “若用文字表示,这密锁就被做死了;可若是用图形表示,密锁是活的,开锁的密语用图形来记忆也方便。” “可是,即便是只有两个数字,也有近百种图形啊!” 林若点了点头:“所以,旁人也拆解不开啊!不过,一般也就只有我会用这种比较复杂的天机锁,小祁用的会简单一些,上层只用‘七巧板’,图形也就只预设了十种而已。再容易些的,可以用‘四巧板’,不过这样的千机锁解锁只有三次机会,若是三次都错,或者想强行用蛮力打开匣子,匣子就会自动焚毁。王爷若是有兴趣,我可以把图纸相赠。这‘千机锁’若是用来传递军机秘密,最为合适不过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微微沉思:“若是能行得通,自然是好。不过,就怕这‘千机锁’太过复杂,难以普及。” “这个王爷不用担心,这巧板之术虽听着复杂,但并不难学,只要能够掌握规律,就可以很快学会的。” 慕容冲难掩心中喜悦:“如此便太好了!不过,你把此法教给我,就不怕泄露了此法对林家有影响?” 林若失笑:“王爷,你也太小瞧我了吧?你应该担心的是,我可以随时破解你想传出去的消息,而不是担心林家会因此受到威胁。” 第五十四章 花烛夜4 - 女商枭 - 陆小飘 看着林若信心满满的样子,慕容冲不禁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听你这口气,好像没有你解不开的千机锁?” 林若得意地扬起了头:“目前来说,确实没有。而且,江湖人称‘妙手空空’的裴一空前辈唯一一次败绩,就是败给了我的‘千机锁’。裴师父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三个时辰,他就能解开,结果花了整整七天七夜才完成。这件事,就只有我、小祁、伯瑜、裴师父和莫师父知晓。不过,没有图纸,用了七天解开,也极不容易了。裴师父这个‘江湖第一神偷’的称号,也不算浪得虚名。” 十四巧板,那可是超过百亿种的变化!妙手空空能用七天七夜解开,诚然不易,但利用这番千变万化设计出“千机锁”的林若,更是令人佩服! 慕容冲觉得自己对林若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 “王爷天资聪慧,说不定能解开我的‘千机锁’,不过,即便解开了,也未必能读得懂里头的消息。” “这又是为何?” “但凡是要传到我手中的消息,毕然是用林家的密语所写,旁人根本看不懂。” 慕容冲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难怪你能在外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经营林家这么多年。所以你也不惧告诉我这些,因为即便我将此抖露出去,你也有法子解决。” 林若摇了摇头:“王爷,这一点你可就猜错了。若是再过几年,或许我不介意让人知晓我就是林家幕后的掌控者,但是现在我还做不到。所以,我把我最大的把柄交到你手里,来向你显示我的诚意。” 慕容冲看着林若毫不躲避的澄澈的目光,他向来自诩目光如炬,洞察人心,少有人能够有胆量直视他的双眸,但对上林若的眸子,他却心里有些没底。 浅浅一笑,俏皮地说道:“王爷,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 慕容冲一怔,看向林若摆在桌子上的三件东西,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方才所谈的,竟还算不上是正事! 他不禁好奇,她所谓的“正事”,究竟是什么。 林若将“千机锁”放在一边,素手摊开,指了指桌上的信封、木盒和卷轴,说道:“这是我的三个筹码,代表了我的诚意,以此来换王爷的三个承诺。” 慕容冲没有开口,只是简单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林若浅浅一笑,打开了那封没有以胶封口的信封,取出里面两张纸笺,缓缓展开。 慕容冲目光一跳,这两张纸笺的抬头分别写着“休书”和“和离书”,中间是一大片的空白,末尾已签上了“林若”的名字。 虽然慕容冲已领教且有些习惯林若的开门见山,但如此的单刀直入,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是我的第一个筹码,我已经在上面签了字,王爷填上内容,就可以凭此休妻或者和离,我绝不纠缠。” 慕容冲把两张纸笺拿在手中,目光来回逡巡,将纸笺按照折痕重新折起,放回信封中,放在自己面前,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这第一份筹码,开口问道:“你要什么承诺?” “王爷他日若是遇到心动之人,可以以此与我划清界限,但同样的,若有一日,我想离开,也请王爷不要阻拦。” “仅此而已?” 林若狡黠的一笑:“王爷,我这个条件里,可是藏了一个要求。” 慕容冲微微蹙眉,思索一番,恍然说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往王府中多娶一个女子,你便离开?” “王爷果然聪慧过人。”林若满意地勾起嘴角,“我虽不怕有人暗中动些手脚,也自信这些小计俩入不了我的眼,但是分心对付这些琐碎的事和找麻烦的人,太过浪费时间。王爷自幼在宫中长大,对这些勾心斗角,应该不会陌生。王爷自请加入行伍,除了想要完成令尊的宏图遗愿,恐怕这也是一个原因吧?” 慕容冲眸色一深,从未对人言于口的心中所想被人一语道破。 见慕容沉默不语,林若半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善妒乃是七出之条,届时王爷要休了我,也是合情合理的。” 慕容冲一愣,虽知她是玩笑,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便显得他小气了。遂答应道:“这个条件,我答应。” “多谢王爷。” 林若嘴里虽然道着谢,但从她的眼中,慕容冲却感觉她好像早已认定了自己会答应一样。也是,一个年纪轻轻却跃居汴安首富、目光澄澈能直视他内心深处所想、他至今还不曾看透的聪慧女子,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你不向我索要个凭证?” 林若一脸俏皮的笑:“不必,王爷一诺千金,我信得过。而且,以王爷的深情,应该只有等到自己真正想遇到的人,才会想尽办法给她一个明媒正娶的盛大婚礼。至于其他的,王爷应该也怕麻烦。” 慕容冲莫名地觉得心头一酸,仿佛早已结痂的伤口被再一次撕开,鲜血淋漓。一张熟悉的面容浮现在脑海中,别过头,将眼中的情绪掩饰过去。 林若在心中喟叹,那种藏也藏不住的痛,她怎会不懂? 两人沉默半晌,慕容冲缓过神来,指着林若面前的木盒:“这个木盒里装的是什么?” 林若的面上恢复了平静,语气如常地说道:“这是王爷刚进来的时候所提问题的答案。” 慕容冲蹙眉思索:“你果然从林府带了吃食?” 林若没有回答,打开了盒盖,盒子里被分成了五格,最大的一格里放着面片,下方三个小格子里依次放着牛肉沫、蔬菜丁和调料粉,右侧的长格子里,放的是一把木勺和一双木筷。 慕容冲的眼中带着疑狐,这和他所想的不一样。他看着林若娴熟地取了一只碗,依次朝里面放入四个格子里的东西,倒上热水,方才熟悉的香味开始弥漫,林若却拿了个盘子,直接扣在了大碗之上,将这勾动食欲的味道拦在了里头。 “这是……” “王爷耐心地等上一炷香的时间,便知道结果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那你不妨先说说你要的第二个承诺。” 林若神秘的一笑:“王爷,这第二个条件有些难办,不过和我的木盒之中的东西相比,却划算极了。” “哦?说来听听。” 林若迎着慕容冲的目光说道:“我想要,查清我姐姐的死因。” “敏柔郡主?” “是。” “她的死,有蹊跷?” “有,但我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慕容冲皱了皱眉:“和宫中之人有关?” 第五十五章 花烛夜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见慕容冲一下子想通了关键,林若也没有继续隐瞒:“是,所以我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去证实我的怀疑。”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只要维持我这个荣王正妃的身份就可以。” “听着似乎并不难,不过,我怎么感觉你话里有话?” 林若笑道:“王爷真是够谨慎的,我要的只不过是表面上的相敬如宾而已,至少不让皇祖母、皇上、舅父和小祁他们担心我在王府里受了委屈,也别传出你我不睦的消息即可。” 自林鸢儿被太后认了干女儿,顾漫希和顾漫雪一直是按照太后的旨意,称她为“皇祖母”的,直到现在都不曾改口。皇太后年纪长了,平日里很喜欢这些小辈,尤其对聪敏的林若爱护有加,是真真儿地疼着她的,当然也在于这位早已经历过年岁沉浮的长者看得出来,林若对她的敬重和尊爱,是真情实意的。 慕容冲挑了挑眉:“这个要求,确实有些难办。” 其实这个条件并不过分,他奉旨娶她,即便是为了太子,他也会给她应有的荣光和尊重。他只是比较好奇林若究竟想用什么样的筹码来交换,故而暂时拿乔。 林若并不在意,目光看向被盘子扣住的大碗,悠悠一笑:“时间差不多了。” 手指隔着素绢,将扣在大碗上的盘子取下,勾人的香味扑面而来,慕容冲诧异地发现,方才的那一团看着有些粗糙的食材,此刻竟然神奇地变成了一碗色香俱全的汤面:微微泛黄的面片已经软化,翠绿的菜叶和橙色的胡萝卜丁缀在其上,还有牛肉丝半遮不遮地夹杂在其中。难以想象,这是方才一炷香的时间内,仅仅靠一碗热水完成的杰作。 林若将速食面推到慕容冲面前,又递过一双筷子,说道:“王爷尝尝?” 慕容冲此时腹中正好有些饥饿,清渠吩咐厨房熬的清粥小菜还未送来,遂接过了林若递过来的筷子,试着夹了一块面片送入口中,劲道十足,齿颊留香,不免又多吃了几口。 “王爷,以军旅之人的口味来说,这味道如何?” 趁着慕容冲回味的间隙,林若不失时机地发问。 慕容冲是何其聪明之人,从林若的言语之中,便意识到了这碗面的价值所在:方便速食,荤素搭配,味道极佳。对于经历南征北战、浴血厮杀的荣王来说,他太清楚军情如火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一腔忠肝义胆,领轻骑军千里奔袭,出奇兵,定胜局,贵在神速,生火做饭的时间能省则省。 这一次一次的捷报,是由多少将士的钢筋铁骨换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又有多少将士在战场上忍饥挨饿,就靠意念支撑着,抛头颅洒热血,打完一场场的硬仗,等着得胜回营,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菜…… 思及此,慕容冲深深的叹息一声,把筷子搁在碗上,黝黑的眸子里情绪复杂:“这份筹码真是够贵重的。” 若说作为第一份筹码的空白休书跟和离书,是解决了他心中的顾虑,那么这一碗速食面,则是深深地打动了他身为军人的铁血赤胆,让他终于打定主意,信任眼前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中的女子。 想到风花雪竞价的真实目的,想到林若心怀将士的胸襟,慕容冲郑重地她若一拱手,沉声说道:“阿若,我替东鲁的万千将士,谢谢你。” 林若微微颔首,浅笑道:“王爷,你这声谢,我可不敢当。我只是个商人,最初吩咐下去,让人制作这速食面,不过是为了发一笔战争财而已。王爷这一谢,倒叫我不好意思抬高价码了……” 慕容冲一愣,但看她巧笑颜兮的眉眼,便知她是在玩笑而已,当即也勾了勾嘴角,顺着她的话道:“自然是不会让你做亏了本的买卖。” “那就多谢王爷了,这第二笔买卖,算是谈成了!”林若将木盒递到了他的面前。 慕容冲微怔,旋即意识到她这是曲解了自己的话,当做双关之意来理解了:谢他不会因私压低速食面的价格,也默认他同意了她的第二个要求。 但慕容冲却没有出言反驳,而是默认了她的这个结论。这前两份筹码,足以让他震撼于她的细腻心思和坦率胸怀。林若的这个条件其实并不难做到,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中,便嘴角一勾,接过了林若手中的木盒。 “也不需要凭证?” 林若笑着摇头:“不需要。” 看着林若坦荡荡而自信的笑,慕容冲点了点头,为她的气度折服。随后,他不禁将目光投向了最后留在她那边的卷轴。 前两份筹码,一份比一份合乎他的心意,让他越发地好奇这最后的一卷卷轴之中藏的是什么秘密。林若索要的前两个承诺里,还没有提及曾跟他说过的保林家上下平安之事。以她对林家和家人的重视程度,向他索要的第三个承诺,应该就是这个,可是她给出的又会是什么样的筹码,才能让他甘心许下这样的承诺呢? 林若鼻尖微动,轻道:“有人来了。”将面前的卷轴收入袖子之中。 慕容冲也听到了声响,暗叹林若的嗅觉之灵,遂将信封和木盒收起,两人正色危坐,等着来人进来。 清渠和幽草带着厨房备好的清粥小菜进了房中,清渠见慕容冲面前的那一碗面汤,有些疑惑,不知是何时何人所送。但她的余光瞥向身边的幽草,一副低眉恭顺的表情,暗暗赞叹,随即也收敛起眼中的疑惑,将清粥小菜布置妥当,正准备帮慕容冲盛粥,却听到自家王爷说道:“都退下吧。” 清渠还没反应过来,幽草已经应了一声,抱着托盘准备离开,见清渠还在发愣,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她的衣角,清渠回过神,也应了声“是”,两人便一起退出了新房。 幽草正准备离开,见清渠还杵在门口,一脸疑惑,忙拖着她往外走。 “等、等等,咱们还是守在门口吧,万一王爷和王妃有什么吩咐呢?” 幽草斜睨了她一眼:“王爷和王妃若是有吩咐,自然会唤我们。此刻他们二人新婚燕尔,洞房红烛,难免要说些悄悄话,你想杵着偷听不成?” 清渠赶紧摆了摆手,最后看了红绸撩动的新房一眼,便跟着幽草离开了。 第五十六章 花烛夜6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两个丫鬟在门外的对话,林若和慕容冲自然是没有听见,可幽草和清渠的表现,却是高下立见。王府之中的丫鬟不多,姿色不错的更是少数,所以这样的人更会有些非分之想,清渠自然也算得上是其中一个。只是,慕容冲从来不曾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罢了。 “听说这个幽草这么多年一直跟着你?” “嗯。”林若熟练地掀开了砂锅盖,因为是盛夏,砂锅周围铺了些凉水,粥的温度正好适宜,用竹勺舀了一碗,先递给了慕容冲,“也是唯一贴身伺候的,我让她私底下还是唤我小姐,王爷可介意?” 慕容冲接过粥,回道:“无妨。看着挺稳重的,你若是习惯,还是让她伺候着你吧。府里的事,一直是老管家和陶福打理的,你也都见过的。若是有丫鬟小厮用着不顺心的,直接和他说即可。” “好。”林若也不客气,直接应了下来。 倒是让慕容冲有些吃惊,似乎女孩子家该有的矜持、从未在她身上有所流露,不知道林谦是如何培养出一个如此有主见的外甥女。 林若似乎是看透了慕容冲的心思,浅浅一笑,说道:“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女人像梨,外甜内酸,男人尝到最后,就把心扔了,所以男人从来不懂女人的心。我的心思比一般人多得多,王爷真想猜,也未必能猜中。不过王爷放心,我是诚心想与王爷结盟的,有什么心思,我会直接告诉你的。” 慕容冲差点被粥呛到,尤其是说到“男人尝到最后”那句话,如此隐晦的话,他从没见过哪个女子可以这样面不改色地说出来。林若不停地再刷新他对她的认知,见她投过来的高低眉表情,遂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故作平静地问道:“那男人像什么?” 林若慢慢地搅着面前的粥,回道:“男人像洋葱,女人想看透男人的心,就得一层一层地拨开,被洋葱的辣味呛得泪水直流,到最后才发现,洋葱是没有心的。” 慕容冲的手微微停了一下,他记得弯韵说过,他把自己的心裹在一层一层的伪装里,她就是来卸下他伪装的那个人。可是当他为她卸下所有心房后,她却不见了。 不受控制的,慕容冲追问了一句:“这是谁跟你说的?” 林若的手也停下了,她听到慕容冲的声音里有些微微的颤动,莫非住在他心里的那个女子说过同样的话? “谁告诉你的?”慕容冲声音有些激动,握住了林若的手腕,再次追问。 看着慕容冲激动的面容,林若平静地说:“她叫裴念,是我的挚友,一个再也不可能再见到的挚友。” 林若容色平静,不似作假。慕容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手一下子松了,林若收回手,看着手腕上的指印,轻轻地揉着,转动手腕关节,脸上却没有责怨的神色。 “抱歉。” 慕容冲看着林若皓腕之上发红的指印,有些愧疚。 “无妨,人之常情。”林若淡淡的回应。 听闻回答,慕容冲陷入沉默。 气氛一时之间又有些尴尬,微微还冒着些许热气的清粥和爽口的小菜,对于两人来说似乎都失去了吸引力。 林若从袖中拿出了卷轴,问道:“王爷可要听听第三笔买卖?” 慕容冲点头应道:“好。” 林若的目光在房中扫视了一圈,将目光定格在屏风之上,对慕容冲说道:“劳烦王爷帮个忙。” 慕容冲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到屏风之前,一起展开了林若手中的卷轴。 “这是……舆图?!” 林若点了点头:“是。” 舆图上的笔法细腻,将东鲁周围的代国、泽国、蜀国,再远一些的高句丽、回鹘、北契等都标得一清二楚,甚至比他的书房的行军舆图还要精细许多。随着卷轴的展开,里面是绘制了每一国的细图,甚至标注了各国的重镇城池,兵防贸易。 地图上标注的字迹,慕容冲看着熟悉,那隽秀中带着英气的字,不是出自林若的手,又是出自谁之手? “这舆图,是你所绘?” 林若点了点头,满意地点了点头:“费了好些功夫,不过幸好是赶在大婚之前完成了。” 这一份大礼,比先前的两样更让慕容冲震撼。一个不曾游历天下的女子,竟然能将诸国的舆图画得如此详尽和精准!若她是男儿身,那又该是如何叱咤风云、俯瞰天下之姿? “这些地方……都有林家的生意?” “恩,但不是以林家的名义经营,所以旁人并不知晓。” “连代国和北契也有?” 林若得意的一笑:“当然,要不然,我哪来的自信,敢跟王爷来谈这笔交易?” 林家的生意竟然能延伸到东鲁之外!这是慕容冲所不曾料想,也不敢料想到的。可是眼前这个女子却做到了这一点。 从她轻松的笑意里看出,她早已开始了这一切的布局,如今诸事尽在她的掌握之中,然后借着太子和烨王相争的机缘巧合,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么看来,掌握在她手中的生意,该是一笔如何庞大的数目! “林若,你究竟是什么人?” 慕容冲看着林若的双眸,沉声问道。 林若倩笑:“一个奸商。” “那你想要什么?” “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护我在乎的人。” 林若对答如流,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答案。 慕容冲找不出破绽,但他可以感觉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内心相当强大的女子,不是他所想的强势而咄咄逼人,却是总带着浅浅的笑,沉着淡定、不紧不慢地应对着一切。 一段令她大彻大悟的情伤,一段令她逆境重生的蜕变,竟可以把一个女子,塑造成如此的模样吗? “你对我有多少了解?” 林若用手指点了点下巴,带着少女的俏皮:“这个啊,应该除了你的那段不为人知的感情的具体细节,其他都知道,包括你想要取道代国,奇袭北契,为父报仇。” 纤细的手指在舆图之上看似随意的划过,但却让慕容冲惊得说不出话来:取道代国,奇袭北契,这是他多少年来的执念啊!可惜,却始终只是脑海中的一个想法而已。 代国军力虽不强悍,但举国富庶。四战之地,强敌环伺,这些年来却与北契勾结在一起,借北契铁骑与东鲁和泽国抗衡,不容小觑。想要拿下代国,太难。 不过,这个决定他从未对人说过,就连跟他出生入死的副将徐战都不曾提及过,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将他心底最深的秘密挖掘了出来,曝露在面前。 “你……” “王爷和伯瑜的关系,不算浅;虽然以他神鬼莫测的轻功,暗中出入荣王府,未必能为王爷手下之人发现,不过我不会让他冒这个险。” “那你是如何知晓本王的打算?” “王爷曾经在书房里和他把酒言欢,让他看过舆图,对吧?” 慕容冲皱眉,没有否认:“仅凭这个,你就知道我要取道代国?” 林若点了点头:“差不多。代国和泽国虽然都与北契接壤,但泽国多是水路,东鲁的水军似乎并没有精锐到如王爷手下的虎贲军一样战无不胜。代国实力偏弱,但因其境内矿山遍布,民生富饶,一直被诸国觊觎,东鲁也不例外。也正因此,代国与北契在六年前私底下有个约定,代国每年向北契纳贡输绢,北契不得侵犯代国子民;且代国若遇到强敌,北契需派精锐铁骑相救。” 慕容冲蹙了蹙眉:“你怎么知道代国和北契私底下的约定?” “因为,给他们出这个主意的人,是我;在北契大汗面前举足轻重的人,是林家几位依仗的一位大掌柜。而且为了掩盖北契和代国的这个秘密交易,都是以北契‘劫掠’财物作为掩盖的。王爷这些年,应该都不曾听说过,北契有杀戮代国子民的事情发生吧?” 慕容冲一愣:“你?” 林若的嘴角浮起一丝诡谲的笑:“这种双赢的法子,自然是我的手笔。” “六年前,你才九岁,那时你就……” 林若眨了眨眼睛:“这个世上,总有些聪明绝顶的天纵英才,奇怪吗?” “只是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也是一个巧合吧,当时林家的生意上出了些麻烦,卖家把毛皮的价格连番上涨,所以我便向舅父建议林家自己来做通整条毛皮的生意,舅父便派了人去代国和北契,然后重金贿赂了在代国能‘呼风唤雨’的重臣。所以林家在这两个地方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一直到现在。” 慕容冲有些不悦:“你还跟北契人做生意?” “王爷,这东鲁人的钱和北契人的钱,在商人眼里是没有区别的。” 慕容冲虽然不虞,但林若的话却没有错,但心里仍是膈应,所以没有开口。 林若将卷轴收起,说道:“这只是第三份大礼的其中一部分,还有一半,还请王爷三日后陪我归宁,再行奉上。” “还有?” “当然,那一半,才是真正的厚礼,王爷一定不会拒绝。” 慕容冲哑然失笑,其实林若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他方才答应的第二个条件里,已经可以囊括陪她归宁这一项了。不过,既然还有惊喜,他自然很是期待。 “那本王,拭目以待!” 第一卷,终 第五十七章 有意思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新婚之夜,林若和慕容冲自然是要同处一屋,同塌而眠的。不过林若事先把准备好的用羊肠子裹着的鸽子血从温水中取出,小心地拭干水渍,然后放在铺在床上的锦帕之上,用力地将羊肠子压破,里头的鸽子血便沾染在锦帕之上。 林若趴在一边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把慕容冲叫过来,看看能不能以假乱真。 可是慕容冲事不关己地摇了摇头,表示他并不清楚,甚至好奇地问林若,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秘法,林若只是淡然地扯了扯嘴角,回答是书中所记。 随后,林若就把锦帕从床上拿开,自顾上了床,和衣而睡。 而慕容冲也在她身边和衣而卧。 洞房中,烛火摇曳,那一对红烛是要一直燃到天明的。 这一夜,林若睡得并不安稳。倒不是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是因为后半夜突然下起的雷雨。 “轰——” 一声惊雷,将夜空撕开了口子。 林若尖叫着惊醒,慕容冲也被惊动,睁开了眼睛,入目便看见一张恐慌而苍白的面容,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念念”、“救我”之类的字眼。 “你……没事吧?”慕容冲试探地问道。 林若却仿佛听不到他的话语一般,双手绞着红色的喜被,面色惶恐。 这一幕,似曾相识。 对了,宿疾! 慕容冲即刻起身,披了一件外套,看着外头,电闪雷鸣,雨大风急,幽草并没有在门外侍候。想起幽草说过,林若不愿意让旁人知晓她的宿疾,略一沉吟,喊道:“冷夙!” 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出现,慕容冲沉声吩咐道:“去找幽草,快!” 冷夙看了慕容冲一眼,没有多言,闪身消失在雨幕中。 慕容冲回到房中,林若的状态显然更加不好,凌乱的发丝黏在额头,和细密的汗珠纠缠在一起,整个人惊恐地颤栗着,两行清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念念,救我……” 似是重复太久,林若的声音愈发沙哑,几乎泣不成声。 慕容冲心中不忍,一手揽住了她的肩,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心,指尖的冰凉传递过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担忧。 “阿若,阿若!” 林若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却没有回应他的话。整个人急促地呼吸着,像是随时会窒息过去。 “小、小姐……” 正当慕容冲手足无措之际,幽草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大概是猜到了林若状况不好,连伞也来不及拿上就赶了过来,头发和衣服被这疾风骤雨淋得透湿。 “小姐,小姐,别怕,别怕!只是下雨了,下雨……” 幽草紧紧地握住林若的手,重复着安慰她,直到林若慢慢地平静下来。 感觉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下来,慕容冲松了口气,由着她靠在自己的肩上,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幽草却不敢松懈,服侍着林若吃了凝心丸后,跪下恳求道:“王爷,可否让奴婢今晚陪着小姐?” 慕容冲有些迟疑。 “王爷,求您了,小姐她……” “幽草,我没事……”林若好不容易缓过来,声音还有些发虚,但却没有再让幽草说下去,“我只是胆子小,被雷雨声惊到了,没事的。” “可是小姐……” “你快回去吧,今天的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小姐……”幽草仍是不甘,做着最后的挣扎。 “没事的,”林若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说道,“王爷在。” 幽草一愣,恍然明白了林若想表达的意思:今日是大婚夜,若是让一个丫头陪在房里,该如何解释?方才幽草还把清渠打发走了,若是她自己留下陪着,王府里的下人又会怎么针对她呢? 即便是这样的状况,林若还是替她考虑周全了。 幽草死死地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郑重地对着慕容冲磕了头:“王爷,劳烦您照顾好小姐……” “嗯。”慕容冲淡淡地应了一声。 “回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身后传来林若虚弱的嘱咐。 “是。”幽草哽咽着应了一声,退出了新房,悄悄地离开。 听着房门关上,林若才松了口气。 “多谢王爷……”模模糊糊地道出一句感谢的话来,林若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慕容冲看着林若,心里没来由地抽了一下。 好多年前,也有一个姑娘,就这样面无血色地躺在他的面前。当时的他,有多害怕她醒不过来啊!可是她醒来之后呢?她又走了,决然地走了…… “念念……” 林若嘴里一直含含糊糊地叫着裴念的名字,手时不时地攥紧被子。 她真的是怕雷雨吗? 慕容冲并不相信。 目光扫过旁边的千机锁,慕容冲想起了他答应林若的承诺。即便是遇见一个陌生人,他也会施以援手的吧…… 叹息了一声,慕容冲取出一方干毛巾,替她擦去了额前细细密密的汗珠,把凌乱的碎发拢好,又替她掖好被角,这才安心地躺在她的身边。 又一道惊雷。 尽管闭着眼,林若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栗了几下。 毕竟是女孩子,大概,她是怕打雷的吧…… 鬼使神差地,慕容冲伸出了手,摸索到了林若冰凉的手,下意识地握在了手心:“阿若,别怕。” 手心传来的温暖,和温柔的安慰声,仿佛真有驱散不安的力量,林若皱起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只是电闪雨疾之时,她会不由自主地攥紧那只给予了她温暖的手,不肯松开。 听着身边的呼吸声慢慢平稳了下来,慕容冲才闭上眼睛。 翌日清晨,林若早早地醒来。右手一阵酸麻,几乎不能动弹。下意识地小幅度动了动手指,那回握着他的手掌极为自然地握紧,带着一阵安抚。 林若瞬间清醒过来,猛然侧头,看到身旁躺的慕容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王、王爷?” 慕容冲睁开了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好些了吗?” 随着他的翻身坐起,两人交握的手便露了出来,十指相扣。 林若怔怔地看着紧握的手,记忆一点一点地浮现在脑海…… 雷雨,梦魇。 她在梦中,又重新经历了一次从游轮上落水的记忆。 楚皓泽和他的妻子阴冷的笑,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 她向裴念求救,然后,她感觉到了一股温暖,让她从恐慌里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所以,那让她心安的感觉……来自于慕容冲? 第五十八章 有意思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手上的酸麻还没有解除,那细细碎碎的麻,亦像是细细密密的电流一般,断断续续地传感到她的心里。 慕容冲眼见林若盯着相握的手发呆,即刻松开了手,想要解释一些什么:“昨夜……” “多谢王爷。” 慕容冲沉默片刻,低低地应了一声:“幽草说起,这是你在顾府的时候留的病根?” “嗯,莫师父说是心病,无药可医。”林若简单地回答,“让王爷受惊了。” 归根结底,是她还未真正从楚皓泽的事情里走出来,换了个地方本就心有不安;再加上真正的顾漫雪也是有溺水的记忆,雷雨交加之夜,很容易就勾起那段不好的回忆。 “那今日,可还要进宫?” “自然是要的。” “那你……” “王爷放心,我没事。”林若冲着慕容冲淡淡一笑,“昨夜的事,幽草可以掩饰过去。可若是今日不入宫,皇上和皇祖母会担心的,太子和烨王那边也会有猜测。” 看着林若没什么血色的脸,慕容冲叹息一声:“你其实,不必勉强。” 即使是为了契约,也没有必要这么拼。 这个洞房花烛夜的记忆并不美好,但也算是记忆深刻。 反正只是形式而已,慕容冲也并不把它放在心上。 只是他虽算不上怜香惜玉,但也不至于铁石心肠。林若的诚意和胸怀,已经打动了他,即便是出于盟友的考量,他也不会强迫林若一定要拖着病体入宫。 “王爷,我毕竟是‘鬼手阎罗’莫神医的弟子,我有分寸的。” 慕容冲闻言,便不再劝。两人分别换好早已准备好的深衣,这才吩咐人进来伺候梳洗。 林若这边自然是交给幽草来伺候的,因为脸色不好,林若特地关照幽草多扑了些粉黛遮掩。趁着内房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林若又安慰了幽草,让她放心。 等梳洗完毕之后,幽草陪着林若去了前厅用膳。 王府中的一众仆婢小厮,都在早膳后领到了王妃的赏银,看看温婉浅笑的新王妃,又看看自家的王爷,发自心底地觉得两人般配。 陶管家是荣王府的老人了,在荣王府还是誉王府的时候,就已经是王府的管家了。一应礼数、规矩,自然熟络。等王府的一众仆婢小厮见过了主子,便安排了马车,送慕容冲和林若进宫谢恩。 荣王虽不是明宗皇帝亲生,但顶着四皇子的头衔,林若也算是皇家媳妇,要向帝后敬茶。不过,依礼他们本也要入宫谢恩。 林若和慕容冲在麟德殿中双双跪下,从宫婢手中的托盘上接过瓷盏,恭恭敬敬地向明宗皇帝和皇后敬茶行礼,收下帝后赏赐的厚礼。然后两人又依次向皇太后敬茶。皇太后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特别嘱咐了慕容冲要好好对待林若,然后将自己带着身边日日摩挲的玉佛串交到了林若的手中。 林若小心地将玉佛串收下,郑重地向皇太后磕了三个头。当然,皇后在看到太后将玉佛串交到林若手中时眼中那一抹一闪而过的异样,并没有逃过林若的视线。 这串玉佛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象征,只是这上面的九十九颗玉佛珠曾在佛前供奉了九九八十一日,又受得道高僧开光加持,能保拥有之人福泽深厚,太后一直不曾离身。如今却肯把它转送给林若,足见得太后对林若的喜爱。 从麟德殿出来后,林若便要去沁梅宫看望娴妃娘娘。嘉姮再过不到一月就要临盆,而娴妃娘娘是无法出宫探视的。女人生子,无异于是去鬼门关前走一遭,娴妃娘娘虽是嘉姮公主的养母,但嘉姮自小就被养在娴妃娘娘身边,娴妃娘娘也无其他子女,两人的母女之情竟是比亲生母女还要亲。娴妃娘娘自然是挂念在宫外即将临盆的嘉姮,林若知晓这一点,她和嘉恒亲如姐妹,自然向禀明了皇后,替嘉姮往沁梅宫走一遭。 到了沁梅宫,林若才被贴身伺候娴妃娘娘的兰藜告知,娴妃娘娘身体不适,刚服了药睡下。林若不疑有他,将备下的礼物交给了兰藜,并请兰藜转达娴妃娘娘,如有什么事,可差人来荣王府知会与她。 兰藜恭恭敬敬地行礼,表示自己记下了。同时,又将娴妃娘娘给嘉姮公主准备的东西和嘱咐都托付给了林若。 离开了沁梅宫,林若停住脚步,回头望了那被梅树簇拥的宫殿,皱了皱眉头。娴妃娘娘这病来的蹊跷,该是不愿意见她。 可是为什么呢? 林若想不透。 娴妃娘娘是皇宫中少有的心思通透之人,几十年来宠辱不惊,静静地抚养六公主长大,不争名分,不争君恩,不争六宫执权,与世无争的性子,使得她在宫中颇受人亲近。因为林鸢儿的缘故,娴妃娘娘一直对顾漫希和顾漫雪两姐妹颇为照拂。 娴妃娘娘是什么时候对她开始疏远了呢? 林若仔细地回忆着,好像是……从皇上给她赐婚之后吧,自那之后,她几次入宫,去沁梅宫拜见娴妃娘娘,宫中之人要么是说娴妃娘娘正好去了别处不在宫中,要么是说娴妃娘娘身子不适。唯一见到娴妃娘娘那次,她也神色恹恹,心不在焉。 娴妃娘娘是介意她参与到太子和烨王之间的党争、怕因此连累到嘉姮吗? 瘪了瘪嘴,林若无从确定。昨日未曾好好休息,早起至此刻,又一直不曾休息,脑海里一片混沌,索性也不再多想。 林若和慕容冲约在皇城东南的安庆门,因为离沁梅宫最近,只要穿过御花园即可。林若只带着幽草一人,幽草手里拿着娴妃娘娘为嘉姮准备的东西。两人小步缓行,绕过太湖石假山,林若便听到身后依稀有人叫她,停下了脚步。 回头,见是八公主熙姀带着婢女趋步而来。 “喂,我叫了你这么多声,你怎么才听见?是不是聋了!” 八公主熙姀,是珍嫔的女儿,但珍嫔位份太低,不能抚养女儿。皇后膝下没有嫡出的公主,熙姀小时候生的如粉团般乖巧可人,便被寄养在了皇后宫中。皇后对熙姀十分宠爱,确切的说,是溺爱,所以养成了熙姀娇蛮跋扈的性子。 不过熙姀虽然蛮不讲理,但心思却很单纯,喜恶都写在脸上。太子、荣王、熙姀自幼一起长大,两位哥哥对这个妹妹都很是宠爱,不过,熙姀却和太子不太亲近,反而喜欢腻着慕容冲。 见八公主对自家小姐如此蛮横,幽草正要出头,却被林若用眼神制止了。 “抱歉,八公主,方才我想着娴妃娘娘托我转达给六公主的话,所以没有留心。不知八公主唤我有什么事?” 第五十九章 有意思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没有称八皇妹,甚至连向来关系密切的嘉姮都称以“六公主”,这是记着自己的身份不敢高攀,还是根本没有把作为小姑的公主放在眼里呢? 看着巧笑颜兮的林若,熙姀感觉莫名的不舒服,当即脱口而出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嫁给我四哥?” “嗯?”林若微微蹙眉,不知她所说是何意。 “本公主问你,为什么要嫁给四皇兄!你……” “八公主!”林若制止了她继续往下说,然后对着幽草吩咐道,“你到前头等我。” 幽草看了一眼自家小姐,恭谨地点头应“是”,拿着东西退下了。 “想走?” 熙姀双眉一挑,正要叫身边的宫婢拦下幽草,却再次被林若打断话语,压低声音在熙姀耳边说道:“八公主若是要质问荣王之事,最好让她们退下。” 熙姀微微一怔,看着林若不容拒绝的目光,心里竟然有些发怵。 那种目光,像极了她的母后不怒自威时的样子,连被她攥在手中的手腕都忘记了挣脱,随即乖乖地照着她的吩咐做了。 确定周围只剩下自己和熙姀两人,林若才松开了手,脸上的表情松了下来,带着淡淡的笑意:“八公主,你现在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熙姀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皓腕上淡淡的红印,顿时怒从心中起:“好你个大胆的商女,仗着父皇对你有几分宠爱,就敢对本公主不敬!我,我要告诉母后,让她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商女!” 林若看着这个娇蛮任性的八公主耍狠,不觉有些好笑:“八公主,你不是要问我荣王爷的事吗?” “放肆,居然还敢顶撞本公主!你……” “八公主,这里没有别人,我不拿荣王妃的身份压你,你也不必用公主的身份来为难我,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就好,王爷还在宫门等我。” 林若淡淡地说着,论理,熙姀是该叫她一声四皇嫂的,而林若一直称呼熙姀为八公主,并无无失礼之处。 熙姀被林若的气势骇住,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林若有些无奈地浅笑,说道:“八公主若是觉得我的商女身份配不上荣王爷,尽可以去求皇上,让四王爷休了我,另娶他人。不过,八公主若是自己心里有非分之想,最好将它早些扼杀在心里。” 熙姀的脸上一抹讶异之色闪过,脸上有些不自然,像是心底的秘密被人揭开,恼羞成怒:“你,你胡说什么!他,他是我四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笃深,你休要造谣污蔑本公主!” 林若轻笑:“八公主,你不必慌张。这里没有别人,我也没有恶意。” 熙姀狠狠地瞪了一眼林若,嘴硬着狡辩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有人比你更合适当四王妃。” “有人?这个人是谁呢?” “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林若淡淡一笑:“不管男人女人,都喜欢最优秀的人。王爷纵横沙场,战功赫赫,这样的大英雄,心仪他的女子又怎么会少?多少闺中女子视王爷为梦中情人,佳偶良配,我只不过运气好些罢了。不过,熙姀,我只知道王爷很喜欢你这个妹妹,而你,对王爷这个哥哥,也很依赖。妹妹兄长崇拜,无可厚非。但是,你要清楚,你对他的情愫是孺慕之思,还是芳心自许。” “我……我……我当然是……” “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也不要告诉旁人,免得有心之人作文章,对你不利。我能感觉到你对王爷的心意,别人也能。身处宫中,人心隔腹,要好好保护自己,王爷不是任何时候都来得及来救你的。” 平平淡淡的一席话,四两拨千斤,却设身处地地为熙姀考虑,也解释了为什么她一定要支开自己身边的丫鬟以及她的宫婢。 不管是谁,听到对方为自己着想,哪里还会横眉相对?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熙姀也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便无理取闹的人,随即收敛了脾气,问道:“你,不生气、不吃醋?” 林若浅笑着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吃醋?” “母后说,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会心甘情愿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的。若是一个人装大度,要么是她城府太深,要么就是你……”熙姀想到方才林若的提醒,仔细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爱四哥?” 林若笑了:“八公主,这个世间有太多事情,不是一个‘爱’字能够解释的。等你遇到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之后,你就会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是小孩子,不懂情爱?” 林若看着这个一言不合就耍性子的小丫头——虽然只比她年长一岁,不怒反笑:“小孩子有什么不好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生气就生气,想开心就开心,没有烦恼,不受拘束。当你长大了,每件事情都要权衡利弊之后,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你觉得你还快乐吗?” 熙姀怔怔地听着林若的忽悠,觉得是那么些的道理。 林若继续补充了一句:“小孩子眼里只有对错,而大人的眼里只有利弊。你若是能一直这样单纯快乐,是一件幸福的事。” 熙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中依然带着迷惘:“你好像还是没回答我,你究竟爱不爱四哥?” 林若的目光有些哀伤,有着不符合她年纪的深沉,良久才淡淡地说道:“爱的方式有很多种,不是每种都要轰轰烈烈的。太过璀璨的烟火,刹那间就燃烬,最后剩下的只是一抹灰烬而已;反倒是烛火,长夜漫漫,一直照亮到天明。” 熙姀的眼中更加迷茫。 林若的嘴角浮起淡淡的苦涩的笑,熙姀这个年纪,怎么可能懂这些?遂换了一种方式问她:“你觉得,两个相爱的人,应该如何?” 熙姀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两情相悦,海誓山盟,相敬如宾,都可以啊!” “两情相悦,未必敌得过门当户对;海誓山盟,未必跨得过欲壑难填。至于相敬如宾,宾者,客也,用对待客人的态度来对待所爱之人,克己复礼,中规中矩,难道不是一种疏离吗?” 熙姀再次找不到话语反驳。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该离开了。你若是想见四王爷,随时派人来荣王府说一声就好。这日头有些毒,别染了暑气。” “啊?” 熙姀没想到林若这么快就结束了对话,满脸疑惑。林若用目光偷偷示意不远处的有人影晃动,用口型告诉她,那是烨王妃。 第六十章 有意思4 - 女商枭 - 陆小飘 烨王和太子,熙姀都没有好感。 但荣王爷是在太子这边的,而且她又是养在皇后膝下,自然知道要避着烨王府的人。随即快速整理了仪容,唤了宫婢过来,快步离开。 临走前瞟了林若一眼,眼中的敌意不再那么浓烈。 等熙姀的身影消失不见,林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过了片刻,自觉缓过神来,才轻轻地开口说道:“王爷还不打算出来?” 一袭玄色镶金边的身影,从太湖石假山背后出来,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虽然是玩味的笑,让林若有片刻的失神。这家伙,不该是一脸刻板的吗? “你的鼻子果然很灵。” 林若左顾右看,不见幽草,便问道:“幽草去找你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你的丫头倒真是忠心,担心你身体不适,又忧心你会被熙姀难为。不过,我也没想到,熙姀居然被你三言两语打发了。” “八公主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是吗?如果她发现那边的人不是烨王妃呢,估计有的你受了。” “王爷担心我?”林若挑了挑眉。 “呃……” 慕容冲看着面前俏皮的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放心吧,烨王妃今日确实在宫里,不过来没来过御花园,就未可知了。熙姀不会主动去找她求证的。” 慕容冲点了点头:“熙姀虽然有些蛮横,不过你这样容让,好像不太像你。” 林若勾嘴哂笑道:“王爷,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至少在我和伯瑜面前,没见过你如此示弱。” “熙姀单纯真实,只是有点儿较真罢了,比起应付那些口不对心的人,我倒是更愿意和熙姀说话。反正向她示个弱,又不会影响到我的原则,她又会觉得开心,以后说不定就会对我态度好一些,何乐而不为呢?” 慕容冲点了点头:“有意思。” 站得有些久,林若感觉有些晕眩,身体微微摇晃,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找个倚靠,却被一双手扶住,等站定了,定睛一看,她正靠在慕容冲的手臂上。 “王爷果然一诺千金。”勾了勾嘴角,林若浅笑着揶揄了一句。 慕容冲一愣,被他揽在怀中之人,非但没有露出寻常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反而坦然地与他对视,自若地说着调侃的话语,用昨日的承诺,极自然地将她尴尬的处境化解开。 “你当真不在意?” “为何要在意?”林若自然是知道慕容冲指的是什么,“‘贞德’这种东西,一不能当饭吃,二不能当钱花,三不能指望一辈子靠它活着。” 慕容冲默然,良久才道:“若是你有一日遇到心仪之人,难道不怕他介意吗?” 林若抬头,直视慕容冲的目光:“王爷会担心你以后的心仪之人介意吗?” “我……” 慕容冲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子当三从四德,这是他惯有的想法。他最多会有些愧疚,但却不会介意。 可是林若是女子啊! 试问天底下,有多少男子会不介意即将娶进门的女子曾经为人妇呢? 林若自然明白他的想法,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王爷不介意自己曾经娶过妻,却会介意自己要娶的女子曾经嫁过人。天底下的男人,大多如此。不过王爷多虑了,这样的男子,大抵是不会成为我会心仪的人。” 慕容冲愣了半晌,良久,才淡淡回道:“你果然与众不同。” “所以?” “连两情相悦、海誓山盟和相敬如宾都能曲解至此。” “曲解?”林若挑了挑眉,很自然地握住了慕容冲的手,气定神闲的一笑,“相对于‘相敬如冰’和‘相敬如兵’,还勉强算得上让人羡慕的吧。” 边说,边在慕容冲的手心写下了“冰”和“兵”二字。 仰头,正好对上了慕容冲有些不自然的目光,得意的一笑,转身朝着安庆门走去。 慕容冲呆呆地看着手心,半晌回神,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余光确认四下里确实无人,这才把两手背在身后,顶着一张惯用的不苟言笑的脸,大步走向安庆门。 出了宫,马车便直接去了六公主府。 婢女领着林若去内院见嘉姮,慕容冲则是留在厅中与驸马爷颜绶无聊地喝着茶。两人本就不甚相熟,颜绶是文人,慕容冲是武将,更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只是虚聊着嘉姮和她腹中的孩子。 于是乎,慕容冲又了解到林若的新歪理——有小名的孩子生出来聪明。 颜绶看着传闻中杀伐果决、不苟言笑的慕容冲,觉得他和传闻中有些不同。眼角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让人看着有些颇为亲切。 嘉姮之前就一直念叨着,担心四王爷不近人情的性格,敏慧郡主嫁过去会受委屈。可这四王爷眼角眉梢间的轻松,分明就是恋人之间才有的蜜意啊! 殊不知,慕容冲此刻想的是回去之后要好好问问林若,她到底看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书卷,才会冒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想法。他并不知道颜绶心中所想,若是知道,却也未必会重责他胡说,佛袖而去。 而在内院房中,嘉姮笨拙的身子半倚半躺在床上,面有倦容,但见到好友、又收到母妃从宫中捎来的问候,还是很欣喜的。 林若坐在床沿,看着满脸温柔的嘉姮,小声地跟她说着话,好像生怕惊着了嘉姮和她腹中的胎儿似的。 看着林若小心谨慎的样子,嘉姮觉得有些好笑:“阿若,你不用这么小声说话,缮儿不会被吓到的。” “总归小心一点好。我看稳婆都已经在府里住下了,颜驸马真是心疼你啊。” 提及颜绶,嘉姮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红晕:“驸马确实待我极好。” “娴妃娘娘求了皇上,给你请到了太医院的董太医,明日就会过来。” 至于娴妃不知是装病还是真病,以致身子不利爽没有见她的事,林若也不会说出来,徒增嘉姮的烦恼。 “劳烦母妃费心了。还有你,阿若。你瞧我这不争气的,你昨日大婚,都不曾前去祝贺,还让你新婚燕尔之际来看我。” “呸呸呸!什么不争气的,净瞎胡说!”林若轻轻捏了她一下,“我们之间,缺那些虚礼吗?你现在啊,就想着平平安安地把缮儿生下来,到时候,我给他包个大金砖!我这个干娘的位置,可不许给别人抢了!” “你这么喜欢缮儿,怎么自己不生一个?如今你跟四哥也成亲了。对了,四哥待你如何?” 林若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别那么操心啊?王爷要是待我不好,我还能把他绑了陪我来看你啊?” 嘉姮捂嘴偷笑:“也对。” “好啦,看你这小脸憔悴的,颜驸马该心疼了。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 嘉姮拉住林若的袖子:“别,再陪我说会儿话。” 林若拍了拍她的手,小心地扶着她躺下,盖上薄毯:“别硬撑着了,眼皮都打架了。你好好休息,我陪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可好?” 第六十一章 有意思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嘉姮确实有些疲惫了,但着实舍不得林若走。 “好啦,你若是想见我,让人到王府里传个话,我就过来看你。” 嘉姮这才点了点头:“也好。不过,你可要加把劲,别让缮儿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林若笑着,哄着嘉姮入睡。孕妇本就嗜睡,不多会儿,嘉姮便入了梦乡。林若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王妃待我家夫人真好!” 掩上门,嘉姮身边的婢女紫竹便由衷地说了一句。 林若浅笑,吩咐紫竹好好照顾嘉姮,便到了让人引她去前厅找慕容冲。 颜绶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林若,忙起身来迎。 “王妃,阿珩她……” “已经睡下了。” 颜绶这才放心下来:“有劳王妃了。” “无妨。皇上指了董太医来,驸马可以放心了。我也让伯瑜传信通知莫神医,想必能赶在阿珩临盆之前到汴安。” 颜绶拱手行礼:“有劳荣王妃费心了。” “颜驸马客气了。这段时间,还请颜驸马多多费心照顾阿珩,若有需要,派人来王府传个口信。” 颜绶瞥了一眼慕容冲,见他并没有反对,当即表示了感谢。 “王爷?” 林若看向慕容冲,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慕容冲放下茶盏,走到林若身边。两人齐齐向颜绶道别,颜绶送他们到门口,直到看着他们上了马车远去,才淡淡地自喃道:“荣王爷对郡主确实不错,等阿珩醒了,我就告诉她,免得她担心。” “阿珩如何?”慕容冲在马车上淡淡地问了一句。 “看她有些疲倦,应该是缮儿知道马上就要出来了,在阿珩肚子里闹腾呢。” 慕容冲挑了挑眉:“又是哪本奇闻佚志里记载了?” “这回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的?” 林若的手杵着下巴,乌黑的眸子看着慕容冲,认真地回答道:“常识。” 幽草在一旁拼命忍着笑,不敢出声。 慕容冲看着得逞的林若,脸上有些尬然,移开目光,岔开了话题:“接下来去哪里?” 林若诡谲一笑,说道:“京兆府。” 慕容冲一听,便来了兴致:“怎么,秋日未到,便准备去结账了?” 林若无奈地摊了摊手:“没办法,后日的大礼,总得做个充分的准备。” 马车在京兆府门前停下,衙役见了荣王府的马车,慌忙跑进去禀报。 “呆会儿可想好了怎么说?”慕容冲避开幽草,偷偷问了林若一句。 林若的眼睛咕噜一转,偷偷回道:“恩,王爷到时候黑着一张脸就行了。” “为何?” 林若没有出声,仅是用口型比划了两个字:太子。 慕容冲是聪明人,顿时明白了林若的顾虑:太子至今为止,并不知道他和林若之间的契约,依旧以为自己是不待见林若的。当然,慕容冲也告诉自己,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约定,林若已经很有诚意地给出了她的筹码,这点小忙他自然是要帮的。 他和林若到京兆府找应大人,必定会传到太子耳中,若是他一直黑着脸,至少有三个好处:其一,对于太子来说,会认为他是看着太子这个二哥的面子,才陪林若去的京兆府,非他所愿;其二,对于应大人来说,会认为他是不满京兆府的态度,从而起到督促京兆府的衙役办差效率;其三,林府上下若是得知此事是他亲自陪同林若前去处理的,对林若在荣王府的处境也会放心许多。 如此简单的一个处理方式,却让效果事半功倍,慕容冲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虽没有夸赞,但林若早已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欣赏之意。 俏皮地眨了下眼睛,那得意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慕容冲假借咳嗽,移开了视线,但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马车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林若和慕容冲相视一眼,慕容冲便开始准备扮黑脸。其实也不用扮,荣王爷的不苟言笑在汴安城早已是出了名的。 “下官京兆府尹应宗,拜见荣王爷,拜见荣王妃。” 林若对着慕容冲眨了眨眼:好戏开始了! 慕容冲会意,沉着声音应了一声,掀开车帘,黑着一张脸就下了车。 因为没有叫他们起来,所以应宗和衙役们还是俯身行礼之姿。不过即便是如此,应宗还是感觉到了荣王爷和王妃之间的疏离——荣王下车后便径直走到一边,荣王妃是由婢女扶着下车的。 关于荣王爷不想娶敏慧郡主的事,他也只是偶尔听到沈尚书私底下说过。 不过,沈尚书是太子侧妃的父亲,又是三品尚书之位,顾忌的相对少一些,而自己区区一个京兆府尹,就算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外传——那可是东鲁国战功赫赫、杀伐果决的荣王爷啊! 慕容冲见林若已经在幽草的搀扶下下车,便对着应宗简单利落地说了两个字: “带路。” 应宗不敢违逆,当即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为慕容冲和林若引路。但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慕容冲和林若一前一后,隔着好一段距离。 在京兆府后堂坐定,应宗赶紧吩咐人上茶,等慕容冲和林若都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杯中的香茗,才问道:“不知王爷和王妃来此,有什么吩咐?” 慕容冲自始至终就黑着一张脸,用不耐烦的目光示意应宗直接问林若。 “王妃,您……”应宗试探着开口。 林若浅笑着微微欠了欠身:“应大人,是这样的。月余前,风花雪花魁竞价,林家收了不少粮商的粮票。” 应宗点了点头:“是,下官知晓。上虞水患之时,多亏王妃大义,救了诸多灾民,下官还未曾向王妃致谢。” 林若赶紧摆了摆手,颇为谦逊地说道:“应大人不必客气,这是我应做的,而且这也是舅父的决议。” “王妃过谦了。不知王妃有何难处,若有用得到京兆府的地方,王妃尽管开口,下官定当全力以赴。”应宗想到那一场赈灾,他区区京兆府尹竟然获得了明宗皇帝的褒奖,真是脸上贴金的事。敏慧郡主,如今的荣王妃,那可是明宗皇帝和皇太后面前的红人,能帮得上她的忙,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啊!到时候荣王妃在皇上、皇太后面前提一句,比得过他在这府衙里焦头烂额好几年! “应大人肯帮忙,那就太好了!幽草,你来说吧。”林若的语气里带着释然的兴奋,唤了身边婢女的名字。 应宗听到林若让婢女来陈述,微微蹙眉,这无疑是对他的轻视,但对方是荣王妃,是皇上和皇太后跟前的红人,他不敢露出不满,只能耐心地听取。 幽草向应宗欠身行礼,然后开口道:“应大人,是这样的。王妃从林府出嫁之时,林老爷将林家在汴安城的粮铺和布庄作为王妃的陪嫁,如今,王妃手中有不少粮商开出的粮票,但王妃是女子,不便抛头露面,希望应大人能帮忙。” 应宗恍然,原来是为这事!难怪林若不肯自己开口,要由婢女代劳。 第六十二章 有意思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端坐着,依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应宗暗自思忖,一则促成这门婚事的,乃是太子殿下,二则那群嚣张的粮枭,确实该整治一番了,忙应声答道:“这是下官之责,请王妃放心。汴安城中粮商开出的粮票,均在京兆府有记录,请王爷和王妃稍后,下官这就去让人调出记录,核查好数目之后,便安排衙役去各大粮铺兑粮。” “有劳应大人了。” “应该的,应该的。请王爷和王妃在此稍后,下官去去就来。” 应宗行礼告退,出门后不忘吩咐人给荣王夫妇备好香茗吃食,好生伺候。 等人都退下了,林若不再维持着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慕容冲便知道周围没了旁人,遂收起了黑脸,戏谑道:“你这谨小慎微的模样,差点连我也骗了。” “王爷过誉了,王爷才是真的厉害!应大人一见王爷的脸色,吓得连话都快说不利索了,刚才出门的时候,都顺拐了。” 相互吹捧的两人会心一笑,幽草这才舒了口气,完全放心了下来。方才马车里,慕容冲突然就沉下了脸,她还在兀自为自家小姐担心,但林若一直偷偷示意她无事,按计划行事就好,她才略略放心。 “他们要核算多久?” “怕是没有个两三个时辰,算不完。” “这么久?” “这还是抬举他们呢。京兆府里的账房,人数少,算账的本事也未必过硬,怕是有的头疼了。连林家的账房都费了一个时辰才算完这些账。” 林家的每一位账房,那可都是重金聘请的精于数算之术‘金算盘’,连他们都要耗费一个时辰的话…… 看着林若嘴角勾起的笑容,想到无痕和无墨传回来的消息中提及林若精于算术,且每日都会教林祁算账,慕容冲不禁向她挑衅:“那,若是你来算呢?” “我?两炷香差不多了吧。” 慕容冲大为吃惊:“两炷香?” 林若失笑:“王爷,那你觉得,我应该算多久?” 慕容冲默然思忖,开口道:“你能够设计出如此复杂的‘千机锁’,两炷香确实可信。” 林若浅笑着没有回答。 慕容冲继续问道:“上次听你说这些粮商欠下了三百一十三万石的粮食,那如今呢?” 林若悠闲地呷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抹了零头,共计一千七百五十四万石。” 慕容冲有些咋舌:这可是汴安城四五年的粮食消耗量啊! “你可是让这些粮商赔的连渣都不剩了啊……!”慕容冲感叹着。 林若挑了挑眉:“怎么,王爷是想让我给他们剩点渣?” 慕容冲淡淡地勾了勾嘴角:“那倒也不必,至少他们心满意足过。” 两人默契地在脑海里勾勒着粮枭们抱着银票傻乐的画面,不约而同地笑了。 “王爷,已经过去两刻了,按照你的脾气,是不是该去催一催?” 慕容冲勾了勾嘴角,确实,要不然对不起他这张故意板起来的脸。 收到了衙役的报告,应宗火急火燎地赶到后堂,对着荣王爷赔罪。那张脸,因为“片刻”的等待,显得更黑了。 “王爷,要不您和王妃先回府,等账房核算完,下官再派人到府上汇报?” 应宗的目光求助地看向林若,可是林若也爱莫能助——因为慕容冲根本不理会她投过去的目光。 一声冷哼,慕容冲将杯子敲在桌子上,利落地起身,走出了后堂。 林若赶紧也起身,对着应宗歉意地说道:“那就麻烦应大人了。” “王妃客气了,请。” 林若随即在幽草的搀扶下,小步快速地追着慕容冲的步子。 应宗无奈地摇了摇头,但立马回去陪着账房核算粮票的数额——到目前为止,这庞大而没有止境的数额,已经让他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来表达自己的震惊了,只能感慨一句:不愧是林家,给敏慧郡主准备的嫁妆,真是够丰厚的! 京兆府的账房先生只有五名,应宗也不敢多征调,因为他也不确定荣王爷愿不愿意让这笔庞大数目的粮食为人所知,至少荣王妃是不愿意的。遂只能苦着脸,催促着账房先生们赶紧把数目核算出来。 京兆府直到傍晚才派人到荣王府报信,数额与林若所说的基本不差,林若便也没有太过计较,遂让陶福打赏了来报信的衙役,并让他带话给应大人,明日会有林家粮铺的人和荣王府的人一同带着粮票去京兆府,劳烦应大人辛苦云云。 陶福来禀报的时候,林若和慕容冲正在厅里吃着晚饭,等陶福说完,慕容冲便将这个差使交给了陶福,让他挑几个机灵点的小厮明日一同去京兆府,然后便打发他退下了。 慕容冲拿着锋利的匕首,又切了一块案板上的熏羊排,吃得心满意足。 从京兆府回来,林若便带着幽草去找了陶管家之后,便去了厨房,在里头忙碌着。慕容冲颇为好奇地派陶福去打探,却被冷夙挡了回来。 自从弯韵不告而别之后,他从未发现自己竟然还会对一个女子产生如此奇特的好奇心。或许是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一个奇特的女子吧,让他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直到晚膳时间,幽草才去通知陶福领着慕容冲去厅中。那一盘盘的菜上桌之际,都像是一幅幅精雕细琢的画:有江南的小桥流水跟绿柳翠荫,也有大漠的长河落日和大漠孤烟。不仅看在眼中是如此,尝在口中亦是如此。 而林若之所以忙乎了一个下午,不仅是给慕容冲准备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丰盛晚膳,更是给王府上下所有人都准备了几个特殊的菜色。婢女小厮们谢过了王妃之后,都一溜烟地奔向了厨房,生怕慢了一步,就吃不上荣王妃亲手准备的菜肴。 见林若的浅笑,踟蹰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这熏羊腿,是怎么做的?” 见慕容冲特别喜欢那一盘熏羊排,林若勾起了嘴角:“王爷喜欢?” “驻兵在北方的时候,曾与部下日日吃着烤羊烤牛,在夜幕之下畅饮。不过回了汴安之后,再吃这牛羊之肉,食膳精致了,却没了当日烟火熏目的味道。”慕容冲看着林若淡淡的笑,追问道,“你特意做的?” 林若点了点头:“问了老管家,知道王爷颇为怀念当日驻兵在北方时的熏羊肉,所以试着做了。我已经把方法教给冯嫂了,王爷若是想吃,提前跟厨房说一声就行。” “那这匕首……” “王爷当日和将士们围火而坐,应该是一边切一边吃的。” 慕容冲看着林若:“你做事,一向这么面面俱到吗?” 林若的筷子微微一滞,旋即回复正常,浅笑着垂眸,淡淡地说道:“习惯了。” 饭桌上静静的,半晌之后,林若才补了一句,嘴角勾起的淡淡的笑,舒缓着气氛:“今日多亏了王爷,我才可以在府里坐等着收钱、收粮、收地契,只当感谢。以后王爷想每餐吃到这些,我怕是也力有不逮。” 慕容冲回以淡淡的笑,半开玩笑地说道:“无妨的,倘若哪日我奔赴战场,也未必能把你带上。” 第六十三章 利以诱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出嫁的女子,在第三日需携夫君一起回家,称为归宁。 宁者,安也,所以也是新婚夫妇回家向长辈问安的意思。 荣王府上下依旧由老管家打理着,陶管家提过,如今王府有了女主人,该是把王府交给王妃来打理的。不过林若只收下了印鉴,用来核实王府每月的账目,其他的都还是交给陶管家和王府中的老人来打理。 慕容冲也没有反对,所以一切维持原状。归宁之事,也是陶管家来负责的。 马车在林府门前停下,林谦和林祁等人早就在门口候着了。 “舅父!”林若借着慕容冲的手跳下马车后,雀跃着朝林谦奔了过去。 “荣王爷,王妃。” 林谦率先领着府里的人,向慕容冲和林若行礼,让林若有些不适应。有些无奈地看了慕容冲一眼。 “舅父,不必多礼。”慕容冲淡淡地说了一声。 林若赶紧扶着林谦起来,林若吩咐着林府的人去帮忙把车上的礼都卸下来,送入府中,便挽着林谦的手臂,略带撒娇地埋怨道,“舅父,您怎么等在门口啊?染了暑气怎么办?” 林谦拍了拍她的手:“在府里头也坐不住。这几日你不在府里,有些不习惯。先陪王爷进去吧。” 林若点了点头:“王爷,请吧。”说罢,便扶着林谦往府里走。 见林若并没有等自己,慕容冲也没有脾气,倒是林祁一直用一双乌黑的眸子在打量他,也不多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示礼,便抬步进了林府。 林祁回神,赶紧快步跟上去。 这是慕容冲第一次到林府,府中的布局完全没有商贾之气,倒是多了几分江南园林的文雅之气:楼台、湖心、假山、小亭,无不精巧别致,匠心独具。有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不知这林府的设计,是不是也经由过林若之手。 他这倒是有些抬举林若了,虽说她对机关和饰品的设计颇有造诣,但这园林设计,若是无系统学习过,还真没有本事揽下。 华夏大陆千百年来沉淀下来的园林设计,可不是一门简单的学问,一步一画,意境悠远,林若最多能跟画图纸的先生说说自己的想法而已。 大厅之上,因为荣王爷在场,林谦显得有点拘谨,不能把慕容冲当做普通的外甥女婿来对待;而慕容冲则不善于与人打交道,一时间颇为尴尬。 倒是林祁和林若,相谈甚欢,不多时,便又谈到《白蛇传说》上。 “二姐,我把白蛇和书生的故事告诉了崔先生,崔先生觉得这个故事很吸引人,想把它记下来。” 崔先生名叫崔尚,是从金陵书院而来,博览群书,为人风趣,最重要的一点是也很喜欢怪谈轶志,最为合留在林府教林祁。 “那记下来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当然是刊印出来,肯定能够大卖!”受林若的影响,林祁也耳濡目染,慢慢成了个小奸商。只是阅历不足,想法有些局限。 “除此之外呢?” “嗯……拍成戏文怎么样?” “好啊!”林若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么凄美的故事,若是拍成了戏文,一定能名垂千古的。” 至于莫名提前了《白蛇传说》,反正林若心里并无愧疚。 谁让天意把她送到了这里呢? 获得了林若的认可,林祁颇为兴奋:“那我马上去找崔先生,然后让老七帮我去找戏班子!” 林若叫住了他,问道:“为什么要找戏班子?” 林祁一脸茫然:“排成戏文,不找戏班子,那找谁?” 林若狡黠地一笑:“绮兰香,风花雪。” 林祁依然一头雾水,问道:“二姐,我不太明白……” “绮兰香的戏服,风花雪的戏子。” 林祁眨了眨眼睛,过了许久,恍然地“哦”了一声。 经手香雪海的生意已有数月,又有季君阳和老七的悉心教授,林祁已然进步飞速,经林若稍加提点,便明白了她的意图。林祁不禁由衷地佩服道:“二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林三少,少东家,这么好的生意,可别搞砸了!” “放心吧二姐,包在我身上!”林祁拍着胸脯保证,“爹,姐夫,那我去找老七了!” 说罢,一溜烟地就跑开了,林谦无奈地摇了摇头,向慕容冲略表歉意。 没了林祁的插科打诨,大厅之上的气氛又显得尴尬起来。林若只好提出,带着慕容冲在林府里转转,林谦这才松了口气。 “你在林府过得不错。” “嗯,舅父信任我,视我如己出,小祁把我当亲姐姐。这林府,就是我的家了,所以,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危及林家,包括太子和烨王。” 慕容冲点了点头,明白了林若最初见他时,坦白地告诉他,她想要林家平安。 且走且停,到了林若的院落。 慕容冲皱了皱眉:“你的院子为什么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虽然这院落比之府中任何一个院落都要精致细腻,可是位置太过幽深。 “我怕吵,这里清净。” “只是如此?” “王爷觉得呢?” 慕容冲略一深思,便道:“不想让人知道你在林家中的真实身份?” 林若浅浅一笑:“这倒是其次,林府上下都是守得住秘密的人。” “那是因为,你犯病之时不想让府中之人知晓?” 林若眉角一跳,慈恩寺犯病,是他抱着她回房的;新婚之夜梦魇,亦是他在她身边守护的。沉默良久,才轻声说道:“算是吧。” 见林若并不愿细说,慕容冲也没有追问下去。两人之间不知从何时起,就保持了这样一个不需要说出口的默契:凡是林若愿意说的,他会听她说;凡是她不愿意说的,他会等她到合适的时机告诉他。 他从不是一个会轻易信任别人的人。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如此信任,即便是副将徐战,二哥太子,哪怕曾走入他心里的弯韵,都不曾做到这一点。但是,林若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或许是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在他们相识的一开始,就把所有的一切分得清清楚楚吧,她想要的,她能给的,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台面之上。 “那王府里,可要帮你换一处幽静的地方,或者重新修葺一下院落?” 林若摇摇头:“不必,现在就很好。” 她现在在荣王府中的院落,离厨房、浣洗房和王府中央的水池都有一些距离,并不担心为水声所扰。新婚之夜之所以会犯病,也是因为刚换了地方,心中不安。若要大动干戈搬院子、或者大兴土木修葺院落,都没有必要,反倒会引起有心之人的猜忌。 慕容冲点了点头。 第六十四章 利以诱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府的午膳是在正厅中用的,林祁特意调了两个饕餮海的大厨来林府掌勺,却被林若说了几句——涉及到规矩和原则的事情,总归是不能姑息的。 林若自然是知道,林祁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但饕餮海有饕餮海的规矩,除非是林谦的生辰,否则掌厨不可擅离饕餮海的厨房。如今交到林祁手中,也不能因此而坏了规矩。林若又跟老七嘱咐了一声,这才罢休。 林祁噘着嘴,有些委屈。直到林若给他夹了好些他喜欢吃的菜,又答应给他搜罗一些怪谈故事,才算是哄好了。 用完午膳不久,林若带着慕容冲,跟着林谦和林祁去了书房——这才是今日归宁的重点所在。 季海和儿子季君阳已在书房门口等候着了。 无林谦或者林若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林家的书房,这也是规矩之一。 季海和季君阳向慕容冲行了礼,才跟着一同进了书房。厚重的木门关上,不必林若吩咐,冷夙便会在附近守着。 书房之中,还是那一股熟悉的紫檀木香,让人凝神静气。林谦和慕容冲坐在书架前的案几之后,林祁跽坐在林谦旁边,林若坐在慕容冲身边,而季海和季君阳坐在案几对面的软垫之上。 林若书写的字幅仍挂在书房正中,飘逸飒爽。 “省躬讥诫,宠增抗极。殆辱近耻,林皋幸即。” 这是林若对自己的惊醒,也是对林家的警示,纵然皇恩浩荡,仍是要居安思危,凡事三思而行。若有危难,也要提前留有后路,以保林家能够全身而退。 慕容冲默默地看着,心中对林若的赞赏又增加了几分。 这四句话,不论是放在林家,还是用在朝堂之上,皆是分外贴切。 只是道理谁都懂,真正能够做到的人却极少。 这世上有太多的诱惑: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不曾拥有之时,尚能守心如玉,一旦将权势、财富掌握于手中,再能不忘初衷,这样的人太少。 慕容冲的目光在林若和字幅之间来回,他不由得想起了春秋时期的陶朱公,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 他身边的这个女子,似乎就想这样,或者说,她就是这样。 林谦取出一卷卷轴,放在案几之上,看了一眼林若,点了点头。 林若这才开口,向慕容冲介绍季海和季君阳道:“王爷,这是替林家在代国打理生意的季掌柜,这是季掌柜的公子季君阳。” 季海和季君阳再次向慕容冲躬身行礼,慕容冲点了点头,以示回礼。 林若伸手,将卷轴缓缓打开,平铺在案几之上,是一张代国的详细舆图,与其接壤的东鲁、泽国、北契等国都被虚化在外,只大概地标注了接壤的边界。 “季叔,您来说吧。这里都是自家人,无需隐瞒。” 季海拱了拱手:“好。王爷,今年年初的时候,老夫奉林老爷和少小姐之命,与犬子君阳一同在代国寻找一片合适的土地。代国土地贫瘠,少有沃土,所以他们的粮食、桑麻、畜肉等大多都要依靠邻国来生存。但代国却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矿山遍布,特别是铁矿和铜矿,皆是铸币、兵刃、器皿的原料。东鲁、泽国、北契,甚至相距更远的蜀国和回鹘都必须从代国进购各种矿石。” 慕容冲点了点头:“的确。代国虽然土地贫瘠,但因为矿产丰富,所以民生富饶。再加上代国的地形为四战之地,一直以来皆是东鲁、泽国和北契的必争之地。” “二姐,什么是四战之地?”林祁偷偷地问了一声。 林若勾起嘴角一笑,见慕容冲的目光也投向自己,便不客气地解释道:“所谓四战之地,指的是四面平坦、无险可守、易攻难守的地方。一旦交战,便可长驱直入。代国与东鲁、泽国、北契接壤的地方,皆是平原、草地,唯一算的上一条防线的便是与泽国接壤处的兖河。代国在边疆防线上构筑了大量的军事防御,派遣了大量的驻兵,劳民伤财。不过也正是因为代国处于这么关键的位置,东鲁、泽国和北契谁都不敢率先出兵。” “这是为何?” “谁都想坐收渔翁之利。” 林祁恍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大家都是奸商,谁都不想吃亏!” 林若的目光瞥了暼慕容冲,笑了笑,把战功赫赫的荣王也比作奸商,估计就只有林祁一个了。但见慕容冲面上也无不虞之色,遂继续说道:“世间之事,总是危机并存。战国之初,同样是四战之地的魏国,西有秦、韩,南有楚,北有赵,东有齐,毫无地利之优势,却率先称霸诸侯;后又有同样是四战之地的赵国,知耻后勇,推行胡服骑射,强兵强国。所以,这四战之地若是能够好好利用,也可称为优势。只可惜,代国如今的皇帝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以致于代国常年处于如此被动的地步,甚至要依靠北契的力量来防范东鲁和泽国。” 慕容冲挑了挑眉,眼里的赞赏不可遏制。 少有女子会喜欢看这些枯燥的兵法、国策书卷,即便是男子,也未必会对此有浓烈的兴趣。他倒是遇到了一个难得的知音了,当即附和道:“不错,若是能将代国纳入东鲁的版图之中,那么泽国和北契的门户也就直接曝露在东鲁的面前。同样,若是代国落入其他两国手中,对于东鲁来说也是个不小的威胁。不过,如何取得代国,确是个难题。不仅要师出有名,还得保证不让北契和泽国坐收渔利。” 林若点了点头,赞同道:“不错。征伐所为,若只是为了满足独夫之欲,那便少有人会为不义之战做客死异乡之鬼。可若是升格到为社稷而谋,那便是就有了出师之名。” “哦?”慕容冲挑了挑眉,林若的话显然勾起了他的兴趣,当即继续追问道,“那该如何为社稷而谋,师出有名?” “季叔,您继续。” 季海点了点头,伸手指向地图上的一处道:“丹州,在代国境内,离东鲁有些距离,算不上是边防重地,但此处土地还算肥沃,所以有不少代国百姓居此生活。不过因为丹州靠近北契,所以常有北契人来劫掠,不少百姓搬离此处,丹州便渐渐荒凉了下来。” 慕容冲看着桌上的舆图,东鲁边境的军事布防早已镂刻在他的心中,即便是一张空白的舆图,他都可以准确地指出与东鲁接壤之地两军的驻军布置:丹州位于代国的西南,而代国在西南边境之处,仅有两座军防重地:绥州和宥州。 第六十五章 利以诱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因为地处偏远,土地瘠恶,镇守绥州和宥州这两座城池的代国驻军并不难对付,只是绥州和宥州都靠近北契之地——北契的铁骑,可是以凶蛮狠辣闻名的。 这要从北契这个名族说起。 北契部族原本是游牧民族,自首领之下,刚会走路的幼儿便骑在羊背上,稍长就能骑马射猎,故能人马一体,来去如飞,在马背上射箭与平地无异。交战之时,北契族得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若是追缉,他们便作鸟兽散,蔓延数百里,驱不胜驱。若四处追逐,势必疲于奔命,上驷亦成驽马。待敌人疲惫之时,他们便又会复啸而聚,围歼冒进或落单的部队,反败为胜。 这样的一支骑兵,又让人殷羡,又让人咬牙。 慕容冲沉吟片刻,说道:“代国的西南边境,仅有绥州和宥州两座军防,成犄角之势。驻守这两座城池的绥远军和宥州军并不善战,不过这两城离北契太近。我军如果从此而入,即便夺下了这两座城池,必定会惊动北契。” 林若淡淡地补了一句:“那若是有更大的诱惑,让北契人无暇顾及绥州和宥州呢?” “是什么?” 林若还没有回答,林祁突然想起了季君阳回来之时,和他说的去代国的目的,当即脱口而出:“金矿?对,金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祁身上,吓得他一愣,赶紧捂住了嘴。 林谦摇了摇头,轻声叹息:“还是这么毛躁……” 林若捂着嘴偷笑,伸出手指,遥遥点了点他。 书房里只有慕容冲一头雾水,不过林祁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仅仅知道季海和季君阳在代国是忙着金矿之事。 “金矿?”慕容冲皱起了眉头,“你们在丹州发现了金矿?” 季海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算是吧……” 季海的目光看向林若,而林若正淡淡地笑着,将手中的被子放到桌上。慕容冲倒是沉得住气,林祁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二姐,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劭艾,王爷在此,不得失礼!” 林谦压低声音,呵斥了林祁一声。林祁虽不怎么怕林谦,但却对慕容冲有些敬畏,当即闭了嘴,不过热切的目光却丝毫没有减弱,巴望着林若赶紧说说是怎么回事。 慕容冲见林若对幼弟颇为疼爱,林祁又是率真之人,当即说道:“无妨的。” 林祁这下才放心,对着他老爹无所顾忌地做了一个鬼脸,便又催促着林若讲述整个原委。林若的嘴角始终只浮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静静地公布了答案:“季叔和君阳哥哥在丹州造了一座金矿。” 林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果真是造了一座金矿?” 那得靡费多少金子啊! 想到这里,初当家的林祁不禁有些心疼。 慕容冲的目光里同样有着疑惑,专注地注视着林若,等着她解开谜底。 “北契和代国之间私底下的约定俗成,已有数年。代国虽寄希望于北契的保护,但北契的胃口一年比一年大,欲壑难填,且代国的百姓不明真相,对北契恨之入骨;而北契知道代国富庶,自然不满足于只有如此小数额的纳贡输绢。照此发展,从前的盟约名存实亡,所缺的,只是一个撕破脸的借口而已。” 慕容冲点了点头,北契不事农粟,只能望天而食,一旦有饥荒,全民皆寇,所以才为害一方。但代国也因为少有沃土,所以粮食产量并不丰富,可富饶的矿产却让代国足以换取到各种食粟、绢布、器皿、首饰。北契自然眼红在心。 林若继续说道:“代国西南边防稀松,正是因为想借助北契之力,牵制东鲁。若是在代国与北契接壤之处传出发现了金矿的消息,北契人贪婪,仗着骑兵之利,两方必定会为了争抢金矿而翻脸。届时,泽国若是想要插手,要么横穿代国,要么从东鲁或者北契的领土绕将过来,哪有东鲁直接出兵来得迅疾和便捷?” 慕容冲赞赏地点了点头:“利以诱之,乱而取之。” 林若会意一笑。孙子兵法的十二诡道,慕容冲应该比她更有心得。林谦看着颇为默契的外甥女和荣王爷,心里悬着的担忧也放下了不少。 “这地方是你挑的?”慕容冲转头询问林若。 林若摇了摇头,坦言道:“我只是把目标定在了代国的西南一带,避开了咽喉要塞,具体的还是季叔和君阳哥哥找的。” 慕容冲赞许地点了点头,能够划出西南一带,并且避开西南的驻军之地,已经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决策了。 “二姐,你是怎么造的金矿?不会被人发现吗?”林祁的关注点倒不是两军征伐、社稷天下,以他十一岁的心智,对如何造一座金矿更感兴趣。 “这你就该跟季叔和君阳哥哥请教了。”林若将话头直接转向了季海和季君阳。 林祁满是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季君阳。 季君阳清咳一声,开口道:“临行前,阿若曾与父亲和我说起,‘上有丹砂者,下有黄金;上有慈石者,下有铜金;上有陵石者,下有铅、锡、赤铜;上有赭者,下有铁。’若是能在西南一带寻到真正的金矿所在,那便最好;若是不能,则需择一妥善处,将黄金融成金水,然后每隔一段时间,趁着雨夜,将金水从不同的地方倾倒入地上挖的孔洞之中,金水便会随着雨水一起渗进泥土里。等金水倾倒完,再每隔几日,在土上撒上少许丹砂,以土掩盖。西南干燥,风沙肆虐,丹砂随风飘散,也无需太过费心。如此往复几回,便算是完成了。” 林祁瞪大了眼睛:“天哪,这么麻烦?” 林若掩嘴偷笑:“那你觉得,有什么是不麻烦的?” “二姐你教我的东西,都不麻烦。” 说完,林祁咧嘴一笑,很是开心。他说的是心里话,林若教他的速算法、鲁班锁、千机锁、九连环等等,他都特别感兴趣,连接手的香雪海也是。 听着儿子的话,林谦很是欣慰,转而看向林若,目光里满是慈爱。 林祁自幼便很顽皮,林谦是知道的。而他又因为忙于生意对儿子疏于管教,一直都是林若在操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林若待林祁是极好的,林祁想学什么,林若都倾囊相授;林祁应该学什么,林若也会用特殊的方法培养他的兴趣,然后再教他。连给他挑的先生都是充分顾忌了林祁的性子的。 第六十六章 利以诱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让人看着感觉如沐春风一般。对待她在意的人,她永远给人的感觉是如水般的温柔,似乎只要有她在,什么都不必担忧。 “二姐,那现在金矿被发现了吗?” 林若看向了季君阳,季君阳当即说道:“时机未到,自然不会让人觉察到。” 林祁眨着眼睛追问道:“时机?什么时机?” 慕容冲勾嘴一笑,看向林若:“你是在等秋冬之季?” “什么都瞒不过王爷的慧眼。” 林祁看着原本和自己一样,对季叔和君阳哥哥的代国之行一无所知的荣王爷,居然先比自己猜到了二姐的意图,有些泄气。不过他也知晓论聪明才智,他根本无法跟二姐和荣王爷相比,但他也有自己的优势:年纪小,所以刨根问底也不觉得丢脸。 “姐夫,为什么要等秋冬之季啊?” 一声“姐夫”,让慕容冲有些发愣。 为免舅父、季叔觉出其中尴尬,林若偷偷用手揪了揪慕容冲的衣服,慕容冲回神,简单地跟林祁进行解释:“北契是游牧民族,不事农粟,平日里倒还会和邻国做些贸易,以动物的毛皮、马匹换取粮食。可是一旦到了冬季,便会陷入物资短缺之困境,所以趁着劫掠便是他们唯一的求存法则。若是此时,他们知道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出现了金矿,以他们的贪婪,必定想要据为己有。” “哦!这样,他们就会跟代国撕破脸,让咱们渔翁得利了。”林祁以拳砸在掌心,兴奋地总结道,随后想到那些被融成金水的黄金,不免又有些心疼,“二姐,你到底熔了多少黄金啊?” “不多,也就二十万两。”林若轻松地说着。 对于亲自处理过这两万两黄金的季海和季君阳,他们是清楚地知道这两十万两黄金的分量。 按照如今的算法来衡量,十两为一斤,二十万两黄金便是两万斤,足足有十吨的分量。称得上是一座巨大的金矿了。华夏大地一直是以银和铜作为铸造货币的主要来源,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金矿的稀缺。 二十万两黄金,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算的上是个天文数字;可对于林家来说,开支并不算庞大。 对于初当家的少掌柜林祁来说,二十万两黄金不算多,仅仅是饕餮海,不足一月,进账便能达到这个数。所以,他佯装稳重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心疼:“那也还好。” 慕容冲倒吸了一口冷气。 二十万两黄金啊!那是四百万两白银,或者近四十万石粮食! 这叫还好?! 慕容冲看着浅笑的林若,扯了扯嘴角:果然是花钱如流水的首富!二十万两黄金都只能算区区小钱…… “丹州附近的物资准备得如何了?” 季君阳回答:“已经调集得差不多了。” 林祁又好奇地问道:“什么物资?” 季君阳笑着回道:“当然是为挖金矿的人准备的铁锹、铁铲、帐篷之类的。丹州人口不多,我们选的地方又比较荒凉,所有露宿、掘金的必需品都已经调集到丹州附近的铺子中囤积了。只有粮草这一块,还得等阿若的消息。” “罗叔已经收到消息,租了沙船,随时都可以向北运送粮草。昨日,托王爷的福,粮铺的伙计也都跟着京兆府的人去各大粮庄要债了。接下来,就要看王爷你了。” 慕容冲有些心神激荡,那个曾经在他心底描摹了千百次的征北复仇之计,终于迈出了第一步。随即点了点头:“进了秋季,北契便经常会骚扰东鲁边境,我会以此向皇上上疏,增派边防驻兵,趁着中秋换防之时增加北方驻兵,也不会被北契和代国轻易觉察。” 林若会意,对着季海和季君阳说道:“如此,还要麻烦季叔回代国,再拖延上一些时日,趁这段时间,再准备充分些,等到中秋之后,便可开始向外传些风声。” 季海点了点头:“少小姐放心。” 林祁看着信心满满的诸人,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遂脱口而出问道:“二姐,那等北契、代国和王爷的军队打起了,金矿怎么办?” 林若平淡地说道:“当然是胜者得之。” 林祁呼出一口气:“那就好,姐夫,二姐和苏大哥都说你从来不没有打过败仗,金矿赔不赔,可全靠你了!” 听着林祁又叫了一声“姐夫”,慕容冲显然比之前淡定得多了。 不过把打仗输赢跟生意盈亏之间关联起来,在场的几人都有些尴尬。 林祁感觉到突如其来的沉默,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我说错了什么吗?” 林若清了清嗓子,以缓解尴尬,才开口:“王爷当然会赢。不过,王爷打赢了,这金矿也不归咱们。” “那归谁啊?” 林谦拉了拉儿子的衣服,偷偷解释道:“自然是归皇上。” “啊?”林祁眼里有着几分沮丧和不甘心,“为什么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丹州若是划入东鲁的版图中,这金矿怎么就不是皇上的?” 林祁虽不懂政治,但他的脑子也不笨,林若这么稍一解释,他就明白了缘由:这金矿虽是林家“造”的,但却不能让人知道这是林家的,不然即便不是欺君之罪,被人知晓林家如此手眼通天的本事,也会让人心生忌惮,对林家不利。 “诶,皇上好不容易免了咱们一年的商税,二姐这送了一个金矿,又都退回去了……” 看着林祁蔫蔫儿的模样,显然是心疼这二十万两黄金。林若冲他招了招手,林祁虽然心中不满,但还是移步挪了过去。 林若在林祁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林祁的眼中突然闪烁出了两道金光,兴奋地问道:“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没有。” “那可还心疼?” 林祁歪着脑袋想了想,老实地回道:“还是有点心疼,不过好点儿了。” 林若轻轻地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呀!” 林祁憨憨地笑了笑,回到了林谦身边重新坐好。 小剧场: 季君阳:阿若,我把金矿埋好了。 林若:君阳哥哥真厉害!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林祁:(*/ω\*)嗯?东风?碰! 季君阳:(キ`゚Д゚´)!! 林若:(▼皿▼#)林劭艾,你竟然偷学麻将?! 第六十七章 利以诱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很是好奇,林若跟林祁说了些什么,但是因为有旁人在,所以没有开口。直到等在林府用完晚膳,坐上了回府的马车,他才有机会向林若询问心中的疑惑。 林若盯着慕容冲看了许久,看得慕容冲都有些不自然了,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爷,原来你也有这么强的好奇心啊?” 慕容冲抿紧了唇,心中也有些诧异自己什么时候竟然滋生了如此强烈的好奇心。 “我跟他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做大生意,总得有成本要舍。只是花出去的钱,到时候翻数倍赚回来就好。” 慕容冲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这下倒是林若觉得奇怪了:“王爷信我?” 慕容冲眉眼微微流露出笑意:“林家上下都信你,我自然也信。” 林若笑得眉眼弯弯:“王爷,这可是你第一次直言说信我。” 这话语,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该是带着些悲凉和凄楚的,可是从林若口中说出,却是带着满满的欣喜之感,慕容冲看着她,心中有种不可名状的异样的感觉,低低地问道:“对你来说,我的信任如此重要?” “当然,”林若不假思索地说道,“对于商人来说,买主和卖主之间的信任尤为重要。只不过,大多时候,像我这样的卖主要多吃点亏,取得买主的信任。不过还好,王爷倒是没让我吃太多亏。” 林若的目光清澄得像个孩子,让人无法把此刻的她和那个在林府之中运筹帷幄、统揽全局、指点江山的清傲身影重叠在一起。 看幽草见怪不怪地候在马车的一角,想来真是如林若所说的,这是她的常态,而能见到她这副样子的人确实不多。心中觉得有些愧对林若的信任,觉得也应该做些什么。 等回到王府之中,慕容冲带着林若进了书房,两人坐下之后,林若打趣着说道:“王爷的书房似乎不会随意让人进,不知王爷有什么机密之事想要告诉我?” 慕容冲低声道:“若你愿意,可以随意进出书房。” “嗯?”林若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勾起一抹讽笑,“王爷,你是把自由进出你的书房,作为我帮你对付北契的报酬吗?” “不是,我……” “王爷,”林若打断了慕容冲的话,正色问道,“若是你手下的副将问起,你怎么解释?若是书房中有军事机要失窃或者泄露,你怎么看待?你是斩钉截铁地相信我,还是疑心重重?我承认我到荣王府来,是为了跟你做交易不假,但是,若王爷不是因为信我而开出的筹码,我不接受;王爷一时兴起随意决定,这是对我的轻视。” 见慕容冲沉默不语的模样,林若便知自己说中了他的打算,心里窝着火,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书房,留下慕容冲怔住的表情在身后。可就在林若的手要触及门栓的时候,慕容冲终于开了口:“紫电和青霜是我的人。” “我知道。” 林若淡淡地回应着,没有背过身来,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波澜:“陶福没有带我去武馆挑人。” 她不仅一开始就知道了,而且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就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慕容冲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拒绝?” “你想要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为什么不给你这个机会?一个人能隐藏自己一时,却隐藏不了自己一世,总会有人让我以真面目示人的。与其我亲口告诉你,不如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话,更让你觉得可信。” 慕容冲心里涌起一股闷气。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都不说破,等着他一步一步自己坦白。她明明言行如一,所行所为都是站在他的立场来考虑,他却仍有诸多顾忌。 慕容冲深吸一口气,说道:“是我考虑不周,我会跟徐战他们说的。” 听他这么说,林若转身,叹息一声,语气也软了下来:“不必了,王爷的好意,阿若心领了。但是这书房,还是留给王爷吧。” 慕容冲沉默,起身走到林若身边,揭过这个话题,问道:“你似乎很喜欢兵伐谋略和机关奇巧。” “略有些兴趣,只不过都是懂些皮毛。” “不止皮毛吧?” 林若轻轻浅浅地笑着,向书房的案几走去,重新坐下,等到慕容冲也跟着落座,她才开口:“不过多看了些文字罢了,算个擅长‘纸上谈兵’的赵括,可要实际去执行,还得靠舅父、季叔、罗叔、老七他们。” “可是没有你的指点,林家必没有今日之势。”慕容冲笃定地说着。 林若不承认,也不否认:“舅父总夸我目光独到,不管是看人还是看事,皆是如此。” 慕容冲认可地点了点头:“确实。” “凡事看得太透,这也未必是一件好事——能看得透,却未必放得下,反倒更累。我其实最是羡慕伯瑜那样,可以疏阔爽直,恣意而活;也羡慕宁王爷那样纵情诗酒,纵马逐花……”说到“纵马”,林若的目光突然亮了亮,随即向慕容冲询问道:“王爷,我想学骑马。” 慕容冲挑了挑眉,这丫头的思维他显然跟不上:“为何?” “中秋之后,或许有机会走一趟丹州。路途太远,总是坐在马车里,容易发霉。” “你要去代国?” 慕容冲没有想到,林若会想要亲自去一趟代国,脸上微微露出一些讶异。 “嗯,”林若平淡地分析着,“丹州传出金矿的消息,皇上必定会派人去探查情况。届时,王爷已向皇上上疏过增兵北方的事,北契又有蠢蠢欲动的威胁,王爷是必定是此事的不二人选。” 慕容冲深深地看了林若一眼:“你想跟着一起去?皇上怕是不会同意吧。” 林若的目光里透着狡黠:“我自然由办法让皇上同意。” 慕容冲一笑,既然她有把握,那便自然是能成的。 说起要挑马,慕容冲不由得想到了马厩中的那一匹右眼带着一圈红色胎记的胭脂泪,也想到了她带着那名相士说的话,遂脱口而出道:“明日我陪你去挑一匹马。” “好啊!那就有劳王爷了帮我挑一匹温顺的马。至于教我骑马,王爷诸事冗杂,就不必操心了。” “你有人选?” “阿夙和伯瑜啊!” 慕容冲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明白她是不希望让太子获悉他们之间相处如此融洽,但听她这么直接地选择了冷夙和苏慕禹,心里竟然有些略略的不舒坦。 “你和苏慕禹怎会如此投契?” 第六十八章 步步营1 - 女商枭 - 陆小飘 “他啊……”林若勾起了嘴角,眼中满是温暖的笑意,“其实就是个傻小子,跟小祁一样,心思单纯的很,却又执拗地要命。我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被苏侯爷打得皮开肉绽,却还是不肯服软,其实就是为了一套仵作用的刀具而已。我就去找了姐夫……也就是刘太医,借了一套,依照模样画了下来,然后找匠人师傅们打造了一套纯银的,让老七趁着漏夜之际送过去,这小子激动地泣涕横流,当时就跟老七说,以后不管我有什么事,他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本是当一句戏言,谁知他却当了真。” 只是一套仵作的刀具而已。 对于当时的林若来说,那一套仵作用的银质刀具可能只是随手之劳,但对于当时的苏慕禹来说,却是一份难得的情谊,是他在一片反对声中唯一获得的支撑。 “之后,我也觉得有负他的盛情,也帮他和苏侯爷‘过招’,就这么熟络起来。按照苏侯爷说的,我俩就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两肋插刀的情意,在林若的口中,似乎只是平平淡淡,如温白水一般。 可恰恰是这样的交情,已经普通到了生活里,才是真正坚固的情谊呐! 而她如今与慕容冲的所谓的“同盟”,与之相比,实在逊色良多,不过是一场开诚布公的互利互惠罢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然后浅笑着把这一切展现在他的面前。 慕容冲的心中竟泛起了点点对苏慕禹的嫉妒之意。同时,也再次产生了一种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感——比上一次更加强烈。 立秋过,但暑气并未消散。清晨的鱼肚白还是早早地为新的一日翻开了篇章。慕容冲习惯了卯时早起,在王府的庭院里习武。 因惦记着胭脂泪的事,所以惯例地习武之后,差不多到了辰时,慕容冲接过陶福递上的汗巾擦去额上的汗渍,换了一身利落的劲装,便向林若的院子走去。 刚到门口,却被幽草告知林若正在沐浴,遂静静地在院中等着,与幽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小姐习惯了每日卯时一刻起,然后练半个时辰的瑜伽。” 瑜伽? 慕容冲颇感好奇,遂问道:“瑜伽是什么?” 幽草想了想:“回王爷,奴婢听小姐说起,这是她从一卷古籍中找到的,是一种以求‘梵我合一’的修身养性的方法,可以教人集神冥思。这个‘瑜伽’,源自天竺,是从梵语译过来的。不过奴婢悟性和见识不够,集神凝思领悟不到,只是觉得神思开阔,格外舒畅。” 源自天竺的修身养性的方法?涉猎的还真是庞杂! “每日都是如此?” “除了病重的时候,每日都是。” 慕容冲点了点头,这丫头的毅力不错。 不经意间,又发现了她的一个优点。 正说话间,房中传来了林若的呼唤之声,幽草向慕容冲告罪了之后,就进了房中,帮林若擦干身上的水渍,换了一身清爽的白底蓝边的对襟半臂襦裙。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打开,林若浅笑着走下台阶,欠身道:“王爷,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用了早膳?” “未曾。” “一起?” 慕容冲点了点头。 此时院中空气清爽,林若便让幽草去吩咐厨房,早膳便摆在了院中的石桌之上。清粥小菜上桌,比先前王府厨房准备的食膳要精致不少,亦是对了他的胃口。慕容冲知道林若又在暗中费了不少心思,眼角的笑意不自觉地流露。看到石桌正中一盘绿色的羹汤问道:“这是什么?” “青豆泥。”林若笑道,“甜羹,王爷可要尝尝?” 慕容冲点了点头,林若便让幽草帮他舀了一碗。照此时的时令,有一碗冰镇的绿豆汤来压下暑气是不错的,可是这青豆泥却带着暖暖的温度。入口,绵绵的豆泥在口中化开,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在口腔之中徘徊。 慕容冲平日里不喜吃甜食,但这青豆泥的味道却让他觉得甚是味美。 林若浅笑着解释道:“王爷方才发了汗,食些温热的羹汤,对肠胃比较好。” 慕容冲点了点头:“还是你细心。对了,今日可有安排?” “嗯,要去粮铺看看。王爷有事?” 慕容冲看着林若晶亮的眸子,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但面上却很是平静:“你昨日不是说要学骑马吗?” “是,”林若看着他,眨了眨眼,“王爷今日要陪我去挑马?” 慕容冲“嗯”了一声,然后没有了下文。 “可是,王爷的婚假不是到今日为止,过会儿要去上朝的吗?” “有半个时辰,来得及。” 林若笑眼弯弯,应道:“好啊,我也来得及。” 两人相视一笑,不紧不慢地用完了早膳,慕容冲便领着林若去了王府的马厩。五匹马一字排开,毛色各异。见到慕容冲来,陆陆续续地开始兴奋地嘶鸣,但仅有一匹毛色偏紫的矮马,全身上下竟无一点杂色,旁若无人地嚼着马槽里的干草,不为所动。 林若默默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是……蒙马?” 慕容冲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能识马?” 林若摇了摇头:“只是偶然翻过几页《相马经》,蒙马耐劳,不畏寒冷,但个头略偏矮。不过,又好像……不是蒙马。蒙马毛色杂,体力有限,可是它……” 见林若能说出些道理,慕容冲顿时来了兴趣:“继续说。” 林若上前了几步,却也不敢靠地太近,隔着一段距离,仔细地看了看,才缓缓说道:“对照《相马经》上所说,耳小则肝小,肝小则识人意。这匹马两耳紧凑,反应灵敏,明明觉察到我们靠近,却不为所动,显然是识主,不骄不躁。” 慕容冲赞许地点了点头,并不打断。 “马鼻欲得广大而方。鼻中色欲得红。鼻大,喘气不促,有利于奔跑;马眼满而泽、大而光,目大则心大,心大则猛利不惊;肩部平行倾斜,背腰平直有力弹性好,四蹄像木桩一样稳健结实,便于骑者。虽然和其他几匹相比,体型并不算大,显瘦但筋肉之线条分明,口色红而鲜明润泽,颈项的鬃毛浓密柔顺而整齐,而且向前额弯下,这正是千里马之相。” 顿了顿,林若仔细地端详了马头,有些兴奋地转头问道:“这难道是——‘赤兔’?” 第六十九章 步步营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眼中的赞许之意毫不掩饰,隐隐带着兴奋的光泽:“正是。此马是少见的汗血宝马,极是罕见。” 林若难以掩饰地长大了嘴,盯着“赤兔”看了一会儿,“赤兔”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不满她扰乱自己享受美食的心情,嗤了嗤鼻子。 敏捷地向后退了几步,瘪了瘪嘴,林若对着慕容冲埋怨道:“它的脾气还挺大!” “你舅父说的没错,你的眼光果然够独到,连相马都如此之准确。” “但凡是值钱的东西,我都比较在意。”林若耸了耸肩,毫不介意自己商女的身份,殷羡地看着慕容冲,问道,“王爷,汗血宝马大多四肢修长,体型偏大;蒙马虽不畏严寒,但纯色的上驷稀少,杂色良驹居多。你是怎么得到这么一匹稀世珍品的?” 慕容冲上前摸了摸“赤兔”,静静地说道:“前几年从北契人手里抢来的。” “那王爷可是真的赚到了。” 慕容冲心里有些得意,摸着马头,转向林若:“你不想试试?” 林若赶紧摇了摇头:“我可不敢。王爷还是替我挑一匹温顺一些的吧,我怕摔。” 慕容冲挑了挑眉:“居然还有你不敢的?” 林若挑了挑眉,匪夷所思地看着慕容冲:“当然了。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当然有不敢的事。” 慕容冲直视林若的目光,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才不普通。” “什么?” 因为声音太小,林若并没有听清。慕容冲也没有打算重复一遍不想让她听到的话,松开了抚摩“赤兔”的手,走到最末的一匹白色的马身边。林若的目光看向那匹马之后,就不再移开目光:通体油亮的白色长毛,让她莫名地想到她曾经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颇为憧憬的飞马独角兽。 白马更引人注意的,是它的右眼周围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如殷红的鲜血一般,让人一眼望去就无法忘记。 “它叫胭脂泪,是王府里最温顺的。” 但也是最不易驯服的。 那位相士说,只有荣王府的女主人,才能驯服得了这匹马。 慕容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发奇想,让林若来试一试胭脂泪,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了。 “胭脂泪?”林若好奇地重复了白马的名字,看它温顺的样子,在慕容冲鼓励的目光下,终于大着胆子上前,伸出手,学着慕容冲的样子,小心地摸了摸了它的头。 胭脂泪确实很温顺,或许是因为慕容冲也在旁边,所以没有特别抵触林若,相反的,还用头蹭了蹭林若的手以示回应。这感觉颇为奇妙,林若欣喜地看向慕容冲:“它好像不排斥我诶!” “嗯。”慕容冲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个听上去,不像是你取的名字。”林若很委婉地问了一声,她担心这匹马曾经的主人,是住在慕容冲心里的那个人。 因为楚皓泽,她很小心地避免着自己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她把每一份感情都划分得泾渭分明,特别是和慕容冲有关的。 “今年年初之时,从马贩子手里买的,熙姀给它取的名字。”慕容冲简单地解释了胭脂泪的来历,让林若舒了口气。 “那,多谢王爷了。” 熙姀不会骑马,这一点她很清楚,所以胭脂泪不会是熙姀的坐骑。 林若一手摸着胭脂泪的头,一手抓起一小把干草递到胭脂泪的嘴边,胭脂泪也没有拒绝,脖子伸过来,开始吃林若手上的草料。温热粗糙的大舌头舔过她的手心,有些痒痒的。 慕容冲还是忍不住多提醒了一句:“学骑马的时候别太急躁,胭脂泪……还没有主人。” 林若略略有些吃惊,听慕容冲的意思是,连他都不曾驯服过胭脂泪,看向胭脂泪的目光便有些犹疑了。 一匹温顺却不易被驯服的马? 不过胭脂泪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依旧时不时地用头蹭一蹭林若的手心,安静而温顺。 “时辰不早了,我得去宫里了。”慕容冲见她似乎还想跟胭脂泪相处一会儿,便指着一匹黑马提醒道:“惊雷的脾气最烈,别离它太近。” 林若点了点头:“好。” 说罢,慕容冲便离开了马厩,只留林若一个人陪着胭脂泪。 林若看着温顺而亲昵的胭脂泪,低声喃喃:“胭脂泪,你说王爷为什么选你呢?” 胭脂泪停下了嘴里的咀嚼,动了动脑袋,看着林若,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语似的。林若一喜,又轻柔地摸了摸它的头,笑着说道:“不过,挺不错的,你觉得呢?” 胭脂泪动了动耳朵,又开始埋头吃着食槽中的草料。不过时不时地会用头蹭一蹭她,显得很是亲昵。 林若并没有在马厩里呆太久,吩咐马夫好好照顾它们,便在幽草和冷夙等人的陪同下,出了王府。倒不是她和粮铺的罗掌柜约了时间,所以赶得着急。恰恰是因为她没有说明今日要去粮铺。 若是事先得知了消息,便会失去这样一次突袭的用意。 之所以让冷夙出现在明处,因为大家都已经陆陆续续地知晓了这位保护她的护卫的存在,除非林若特别吩咐,否则也没有必要再藏在暗中的。 但是紫电和青霜,还是轮流在暗中保护。 不能把所有的筹码都展示给别人,这是林若一贯的处事原则。 马车停在了与粮铺隔着一条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粮铺门口的人来人往。这一条繁华喧闹的长街,渐渐开始闲话起林家粮铺的事。整个汴安城的大小粮铺,在风花雪花魁竞价时已经过一轮洗礼,小粮铺早已被有实力的粮枭们吞并了;如今,这些养肥了的粮枭们也成了待宰的羔羊,光看他们店铺门口沉着脸伫立着的京兆府衙役,就可以看出来。 他们开具的粮票,根本是他们无法承担的数量,这一点从京兆府清算完后就意识到了。 可如今的林家,早已非月余前可同日而语,林若不仅仅是明宗皇帝和太后面前的红人,她还是战功赫赫的荣王的正妃,是太子的弟媳。即便明宗皇帝不出面,太子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依附烨王手下的也有几家财大气粗的粮枭,此刻成了京兆府讨债的重点对象。 烨王,明着不能得罪;但几个商人,就算坐拥富贵,也难逃国法的约束。 第七十章 步步营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太子一边正等着揪烨王的错处,以报当日上虞水患烨王一派咄咄逼人之仇,这么好的机会,岂容放过? 吩咐手下的人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着,只要烨王一出面,就坐实他勾结商贾、趁天灾之际哄抬物价、中饱私囊的罪名,递上折子弹劾,到时候就算明宗皇帝不重判治罪,烨王也是失了民心。如果烨王不出面,那么失了这些粮枭,就等于从烨王手里撬走了一座不小的金库,而且也让余下的那些依附烨王的商人产生动摇。不管怎么算,太子都是赢家。 针对烨王的事,太子总会想得特别明白,他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对林家施以援手的机会,特特派人去了趟京兆府,地授意应宗好好照着国法,帮林家讨回粮枭们欠下的粮食。 合情、合理、合法,让人挑不出错处,把烨王那边气得跳脚,却还得咬着牙恭维一句:太子当真是贤明! 这正是林若这一步棋最高明的地方——让太子看不出是林家刻意而为,拱手送上了一个大人情,又让太子沾沾自喜,认为老天眷顾自己,把握地住如此天赐良机,狠狠地扫了烨王的脸面。 看着粮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人,幽草很是兴奋,但还是压低声音,轻轻地说道:“小姐,你可真是厉害!” 林若挑了挑眉,问道:“厉害在何处?” “小姐这是考我呐?好歹我跟着您这么多年,也多少能长点见识。” “那你倒是说来听听,我好判断你长了多少见识。” 幽草得意地笑起来,学着平日里林若胸有成竹的模样,说道:“小姐,您听好了。您这一计,可以说是一石三鸟,第一,不用咱们操心去找那些狡猾的掌柜收粮;第二,把汴安城的粮食买卖都囊括在了林家,将产粮的良田也收入囊中;第三,这粮食又是军队最不可或缺之物,王爷也不敢小瞧您。老爷给小姐准备嫁妆,可真是够丰厚的。” 林若浅浅地笑着:“这些只是表面上的。这些东西,还有更大的用途。” 幽草一愣,迷惑地眨了眨眼睛:“不会吧,那还有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说出来就不灵了。” 幽草撅了撅嘴,虽然好奇,但她并没有继续追问,她家小姐的想法,有时候连林谦都未必能猜透目的,身为婢女,她当然更加捉摸不透。不过,她只要好好跟在小姐身边、照顾好小姐就可以了。 林若透过车帘看了一会儿,微微皱起了双眉,叹息着摇了摇头,心中叹息:罗掌柜确实不擅长经营。进出粮铺的客人,多数都是面无表情,只偶尔一两个人从那店里走出来时,面上会有笑意。 如今,汴安城中能够售粮的,仅剩下林家粮铺一家,其他的粮铺都因为欠着林家太多粮食而被京兆府看守起来。林家的粮铺生意突然扩张,若是还是依照这个样子,怕是好不容易集权的生意又得被旁人觊觎了去。 “小姐,怎么了?” 林若没有把心中所想告诉幽草,而是让她帮自己带上轻纱幂篱,陪自己走下马车来,冷夙跟在她们身后,走进粮铺。幽草向迎上来的小二出示了林谦交给林若的玉牌,小二赶紧带着她们去了后堂,行完礼之后,便赶紧向罗掌柜去报信。 罗晟急急忙忙地来到后堂时,林若已经摘下了轻纱幂篱,小口地啜饮着小二送来的茶水,见罗晟进门,忙笑着起身,拦住了要行礼的罗晟:“罗叔,阿若不请自来,来请罗叔不要怪罪。” “王妃这是哪里的话?” 林若挑了挑眉:“罗叔什么时候跟我这么生分了?阿若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可从不会以‘少小姐’来称呼阿若的,如今却直接用‘王妃’来拉开距离了?” 罗晟一愣,当即憨然一笑:“如今你已是荣王正妃,我也不好直接再叫你名字了。” “无妨,罗叔还是叫我阿若。舅父虽然把粮铺当作嫁妆,但粮铺依旧是记在我的名下,而非王府名下。” “这……” 林若半开玩笑地说道:“罗叔,你莫不是要我以荣王妃的身份来吩咐你,还是叫我阿若?” 罗晟一怔,随即笑道:“如此,就依阿若。” 林若笑了:“这就好了。罗叔,坐。” 罗晟也不再拘泥,在林若落座之后,自己坐在了她下首的位置。 “阿若今日来粮铺,可是有什么事?” 林若点了点头:“这几日,粮铺上下,可忙得过来?” “原本人手是不够的,”罗晟一五一十地回道,“不过收粮的事,有京兆府应大人出面,我们无需太过操心,伙计们只负责将收来的粮食搬运和摆放就行。再加上林府布施的义举,让百姓们颇有好感,有不少外乡人都愿意来铺子里上工,所以也不缺。” “那就好。这段时间,让大家辛苦一些,等过些时候,清算得差不多了,给大家多发些赏钱,犒劳一下他们。” “这个放心,我省得的。” 林若又呷了一口茶,才继续道:“等再过些时日,他们拿不出粮抵债之时,恐怕得劳烦罗叔亲自出马了。” 罗晟自然明白林若所指,粮枭们欠下的债务太过庞大,恐怕把他们手里的地契、房契、田契全部押上,也未必还的清。林若把这件事交给他亲自处理,那是对他最大的信任,他当然不会辜负林若所托,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很清楚这位林家少小姐的手段,当年曾有一位掌柜欺上瞒下,做的假账连林谦都骗过了,却没有瞒过这位少小姐。林家表面上不动声色,最后却让那位掌柜不仅把贪墨的全数吐出,甚至让他连十几年积累下来的资本全数赔了出来,悔不当初。当然,那位掌柜最后落得家破人亡,又是另一番令人唏嘘的境遇了。 旁人或许会把这件事归结为林谦的手段厉辣,但罗晟却是对此时的原委略有知晓的,也知道这是林若的手笔。不过,好在他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自那以后,也再不敢小瞧这位少小姐。 “他们手中的地契,有好些不在京郊,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跟各地的掌柜吩咐下去了,他们会好好办好你吩咐的事情。” “罗叔办事,我当然放心。”林若浅浅一笑,略略舒展了一下身体,“云奴如何?” 提及云奴,罗晟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欣赏之色:“你挑的人,确实不一样。这个云奴,踏实肯干,人又聪明细心。上次布施、捐粮之后,粮仓正好空了下来,他就跟老李建议说,粮食按序按类摆放,不容易有陈米堆积,又容易清算寻找;还建议说,倒出米粮售卖时,把糙米初筛一次,滤去石子杂草,这不,糙米卖得比精米还要好。” 林若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这个云奴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很多! 第七十一章 步步营4 - 女商枭 - 陆小飘 云奴的想法和她最初设想的几条改革有些相似,不过云奴的想法还比较粗略,多半是根据他平日里的经历总结出来的一些想法罢了,而她的规划较之更加精细、系统了些。 原本,她只是看这个年轻人品性不错,打算好好培养,未尝不是个好掌柜的人选,却不曾想到,对方比她料想的还要出色,甚至还给了她意外之喜! 另外让林若欣喜的一点,是身为掌柜的罗晟没有刻意隐瞒,将此事据实来报,看来她先前还是有些多虑了。不过罗晟的品性,她也是有些把握的,想来接下来要交托他来全权处理的大事,也更加让她放心了些。 “云奴在何处?” “这个时间,应该是和伙计们一起在粮仓吧。” “劳烦罗叔带路。” 罗晟应下后,就引着林若向着仓库走去。林若从来不娇气,不会如大多贵小姐一样嫌这嫌那的,所以罗晟也不矫情。不过他也大概猜得到林若心中所想,所以不曾带她从粮仓大门而入,而是走了另一条边门通道。这是身为掌柜来暗中视察伙计是否偷懒的通道,从此处看,粮仓里众人的动作一览无遗,但伙计们却不知道。 粮仓中的伙计们忙忙碌碌,因为大批量粮食的搬运,所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有些呛人的干草味,逆着光,可以看到细细翻飞的粉尘。幽草贴心地帮林若在脸上围了一块丝巾——若是带上轻纱幂篱,隔着轻纱,林若就无法看清那忙碌的人群的模样。 粮铺的伙计们从早上辰时开始,一直忙碌至此,已近午时,在老李的吩咐下,大家陆续开始休息、享用分发下来的饭食。等饭饱之后,大部分的伙计开始懒洋洋地躺下,横七竖八地休息,有的轻声地聊着天,有的躲在角落里来几场小赌。 罗晟看着林若犀利的眼神,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刚想解释几句,却发现林若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一个方向。顺着林若的目光看去,一个年轻人从怀里取出了几张泛黄的残页,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一手在地上比划着。 这个年轻人,正是云奴。 林若的眼角终于柔和起来,赞许之意流露。 罗晟赶紧跟她解释道:“原本我安排了老李教他识字,但这几日粮铺里实在太忙,老李就把书卷给他,让他自己学了。” 林若点了点头:“罗叔,你跟老李说,等忙完这阵,专门辟一间房,让伙计们休息,在粮仓里休息,对身体不好。” 当然,粮仓里人太多,也容易出事。 这一点,林若没有明说,罗晟也懂。林家不缺这些钱,也能落个好名声。 罗晟赶紧应道:“还是阿若心好,我替他们谢谢你了。”见林若依然看着云奴,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道,“当初你让老七带他过来,又吩咐不需刻意对待,我便将他和大多数伙计安排在了一起。不过,云奴是个好苗子,假以时日,必定是个出色的掌柜人选,可要我好好教他?” “不急。”林若又看了会儿,说道,“让老李带他到后堂来见我,莫提及我。” 罗晟有些疑惑,但还是按照林若的吩咐,让老李传话给云奴,吩咐完便趋步追上林若,去了后堂。 不一会儿,老李便把人领来,给罗晟和林若行礼后就离开,没有多说一句话。 “罗掌柜。”云奴恭敬地朝着罗晟行礼,看向林若时目光多了几分疑惑,不知道这位坐在罗晟上首的女子是什么人,但也向她行了礼。 “云奴,你可想学识字?” 清脆的声音入耳,如银铃般悦耳,云奴一愣,目光看向了罗掌柜。 罗晟得了林若示意,向云奴解释道:“这位是林府的少小姐,当今圣上亲封的敏慧郡主,如今是荣王府的正妃,也是咱们粮铺的东家。” 云奴恍然大悟,当即跪下,磕了三个头。 林若没有拒绝,等他磕完头,才问道:“为何行此大礼?” 云奴依然跪着,没有起身,正色说道:“当初小人从上虞逃难到此,亏得林家在城外的救济才活下来。大家都说是敏慧郡主心善,求了皇上,在城外布施义诊,救了诸多的百姓。而且,七掌柜把我交给罗掌柜时提及过,是您给小人安排的活计,又帮小人厚葬了双亲。今日得见恩人,小人自然要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你倒是个知恩的,起来吧。”林若淡淡地说了一句。 见罗晟也点了点头,云奴这才起身,恭敬地站在他们面前。 林若向幽草递了个眼神,幽草伸手,扶着林若起来,走到云奴面前,才开口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除此之外,不可轻易下跪。我于你的恩情,不过举手之劳,不足以担你此一跪三叩首。既然受了你之礼,我便帮你寻个师父,教你识字读书,如何?” 林若此话一出,不仅云奴吃了一惊,连罗晟也略微一怔,惊叹林若对这个云奴的赏识竟然有如此之深。 见云奴没有反应,林若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而是继续追问了一句:“如何?” 云奴回神,正要跪下行礼,却被林若制止。想到林若方才所说,随即拱手行礼:“多谢……多谢王妃。” 见云奴呆头呆脑的样子,显然是不知如何称呼林若,一旁的幽草禁不住偷偷地笑了。 林若轻轻地瞥了她一眼,幽草赶紧把笑憋了回去,这才转头对云奴吩咐道:“你与他们一样,称呼我少小姐即可。” “是,少小姐。” 林若转向罗晟,询问道:“粮铺可是酉时打烊?” 罗晟赶紧起身回道:“原本是的,只是最近粮铺事情冗杂,所以到酉时二刻打烊。” 林若会意地点了点头,对云奴说道:“等粮铺打烊了之后,你到荣王府来找我。”说话间,便从袖中取出一块荣王府的牌子,交给了云奴。 云奴有些难以置信,终于伸出手,颤巍巍地接过,郑重地向林若道了谢,便退了出去。 “你要亲自教他?” 林若摇了摇头,重新坐回到位子上,又示意罗晟坐下,才开口道:“云奴品性不错,人也机灵,是块可以雕琢的璞玉。不过,刻刀不在我手里。” 罗晟听着林若模棱两可的话,既然她不愿意明说,也不刻意追问。 半晌后,林若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罗叔,罗二可有跟着你熟悉生意上的事?” “就别提那不学无术的小子了。”说起自己的小儿子,罗晟一脸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恨铁不成钢。 林若面上并没有流露太多情绪:“至少给他个机会,毕竟林家粮铺上的生意都是罗家在打理,其他人,我也信不过。” 第七十二章 步步营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最初跟着林谦走南闯北经商的老兄弟,如今都已是独当一面的大掌柜,所以他们的子女也都相熟。罗二,本名叫罗惟,比林若年长一岁,是罗晟的老来子。 罗晟的长子在三岁那年因病早夭,所以对这个小儿子特别宠溺,以致于这个儿子被养成了个混小子,什么本事没有,祸事倒是惹了不少。好在还没有因为没有殃及林家,所以也没有特别严厉地苛责过他。 这些林谦的这帮老兄弟的子女中,也只有季海的儿子季君阳和黎旻的儿子黎焰能力最为出众,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其他的,都由各位大掌柜带在身边细细调教。 作为林家的大掌柜之一,罗晟很有分寸,知道儿子的斤两,所以生意上的事情几乎从不跟罗二提及。 作为一起长大的几个小伙伴,林若对罗二也是有几分了解的。这家伙,打小就爱带着林祁到处疯,不过在她面前却不敢胡来——吃了太多亏,罗二很清楚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小姐人很聪明,不敢轻易招惹。 此事提及罗惟,罗晟一时间不明白林若真正的意思,刚肯定了云奴的能力,甚至带到王府去调教;又提及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似乎不想厚此薄彼,遂只能试探性地问道:“你想让惟儿来粮铺里?” 林若摇了摇头:“罗二性子好动,必定不会安分地呆在店里;他又好强莽撞,要先磨一磨性子。罗叔,过些时候,我想麻烦您去趟江南。” 罗晟皱了皱眉:“江南?” 林若点头,道:“是。我让人查过,那几家在江南有不少田契,总归需要个说得上话的人去打理。江南鱼米之乡,百姓富庶,林家要分一杯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罗叔,与人打交道是您所长,所以这件事非您莫属。我想,到时让罗二跟着您一起去江南,也好历练历练。” 罗晟心底有些不满,林若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也知道,自己在经营之上的不足之处。明着说是去江南帮林家拓展生意,实则是被贬出汴安。这是许诺让罗二历练,当作补偿呢! 林若看罗晟的表情,便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挥了挥手,打发了幽草出去,又斟了一杯茶,亲自递到罗晟手中,真诚地说道:“罗叔,您别多想。您是我信任的人,我也不怕把话跟你说开了。” 手上无纸笔,林若将手边自己的茶盏拿起,倒了些茶水在桌上,以手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大大小小的点,再用手指画线,将这些点都连在一起,边画边解释:“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粮食永远都是民之本。所以朝廷会把粮食牢牢地把握在手里。但朝廷不能留下以粮牟利的名声,所以又会印发‘粮引’,让粮商帮他们牟利。林家此次虽然动静大了些,但名正言顺,所以暂时不会惹上太多麻烦。但居安思危,我们得防患于未然。” 罗晟点了点头,林若说得有理,但却依然不知这跟他要去江南有什么关系,只能耐心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京畿道、山南道、淮南道、江南道,这一路上的有十几城是东鲁的产粮大都,经由风花雪的花魁选,京畿道已多半掌握在我们手中的,”林若指了指正中最大的一个圈,随后在江南道的位置画了个小圈,“这边,是王世叔勉强能够掌控的江南道。” 罗晟一边听,一边看着林若绘制的简图,若有所思。 林若画在桌上的点和线,乃是东鲁输粮的主要命脉,不论战事、灾荒,若要调粮,都是从这些盛产粮食的城中调粮,输往各地。 罗晟毕竟做了几十年的生意,林若如此一点拨,他当即有些明白了林若的所想,不觉诧异林若野心之大:“你是想……把这些都……” 林若嘴角一勾:“皇上免了林家一年的商税,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可以错过?” 罗晟以拳敲手: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只是,这道圣旨虽为林家成功吞并了东鲁的粮食生意铺平了不少路,可想要在短时间里把这些地方的粮铺都吃下,却也不是一件易事。 林若明白罗晟的顾虑,笑道:“上虞水患一事,林家所为颇得皇上赞许。” 罗晟恍然,领悟到了林若的意思。和林家的仗义疏财相比,那些趁着天灾发横财的奸商,等待他们的便是秋后算账了。 林若虚点了,桌上那即将干涸的水渍说道:“这每个圈,都代表了一座城。罗叔,你要做的,是在将这每一座城的粮食交易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大城大仓,小城小仓,届时,即便是朝廷调集粮草,也不及林家的粮仓调粮便捷。” 朝廷调集粮草,要通过官府层层传达,加上官吏层层盘剥,最后剩下多少,大家都心知肚明,林若和罗晟更是了然。但以这些事情来罢免官员,一则是小题大做,二则真要严酷执行,怕是这东鲁的官员有一大半要换血。 可是这件事若是交到林家手中,只要一句话,林家就可以将肇事的掌柜赶走。而且以那时林家的势力,但凡是被林家赶出去的人,又有谁敢收留?如此大的风险,有几人胆敢犯?再者,林家的粮仓若是能顺利遍布东鲁,那么就根本无需在意是谁家买卖粮食,因为都的经过林家的手。 到那时,所有的粮食交易,便是真正都由林家掌控了。 罗晟还未从林若规划的蓝图中回过神来,只是呆滞地点了点头。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和林若之间的差距,方才的不虞早已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汴安有我在,不会出大乱子。但是要建起这遍布天下的粮仓,织就一张粮道网,罗叔,只有你能够做到。” 看着林若郑重其事的目光,罗晟心中不免为之一动。他早知道自己所长,并不在经营之上,林若如此一针见血地提出,他并没有绝对不爽,反而是欣喜林若一眼就看出自己的优势所在,才将如此重大的任务交付在他手中。 “可是,罗二他……” 小剧场: 苏慕禹:阿若啊,你说你要赚那么多钱干嘛?几辈子都花不完了! 林若:嗯,其实,我的脑子里一直都有两个小人,其中一个说:再多赚点。 苏慕禹:另一个说算了算了?两个小人斗争得很激烈吗? 林若:不是啊,另一个说:好啊好啊~ 苏慕禹:…… 第七十三章 步步营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想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子,罗晟又有些泄气。 林若玩笑着说道:“罗叔,你方才还夸我有识人之明,这会儿又不信我了?” “不敢,不敢。既如此,我便按你说的,给那小子一个机会。” 林若点了点头,看着桌上已经干涸的水渍,方才的蓝图已没了丝毫踪迹:“罗叔,此事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罗二。” 罗晟点了点头:“我明白。不过,林老爷那里……” “我跟舅父说过,所以舅父才会把粮铺交给我。不过,此事只有舅父,我,还有罗叔您三个人知晓。”林若端起了茶盏,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这一句,便算是警告了。罗晟顿时正色应道:“我知道了。” 林若嘴角一勾:“那就辛苦罗叔了。”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放在桌上,补充道,“此去江南,罗叔若是遇到难处,可找金陵的王家;若是遇到棘手之事,可找上虞的举人章煦。” 林若与罗晟交完底,解了他心里的不满,也留给了他满心的震撼。看着林若离开的背影,罗晟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从香雪海的花魁竞价开始,她就开始步步为营,当他们为眼前的成果欣喜之时,她已经谋划好更远的蓝图。 且怀且威,知人善任。 罗晟叹息了一声,想到账房里那一堆还未兑现的粮票以及粮仓之中纷至沓来的粮食,摇了摇头,重新投入到了忙碌中。 林若从粮铺出来,便吩咐车夫驾车去了一趟汴安城中最大的徐记茶庄,让幽草挑了的上好的茶叶,又去了一趟饕餮海,让幽草去拿了些挑好的各色酱料,这才回了荣王府。 一回府里,便带着幽草去了厨房,这一次,甚至连管着厨房的冯嫂都被林若屏退,只留幽草一人在厨房里帮厨。 这几日,除了从京兆府回来那次,林若亲自下厨,之后几日的膳食,林若只是在厨房里指挥冯嫂等人准备的,或者只是吩咐了几句菜色的要求,像今日这样亲力亲为,把厨房的人都清了出去,还是第一次。 林若一手握着菜刀,一手不停地接过幽草递过来的食材,娴熟地切片、切丁、雕刻,饶是连幽草这样早已见惯了她下厨的都忍不住赞叹她的刀工。 不过,想到林若的刀工是师承神医莫用愁,幽草不禁叹了一口气。 江湖人称“鬼手阎罗”的神医,一共收了两个徒弟,两人的医术都是半吊子,但莫神医那一手精妙的刀工,倒是继承了九成。可惜,这两个徒弟都不怎么务正业,一手精妙的刀工,要么被用来切菜,要么被用来剖尸。 不知莫神医的心里究竟有什么想法…… 收回了思绪,幽草说道:“小姐,你是不是对王爷太上心了啊?” 林若勾了勾嘴,目光没有离开手中捣鼓的食材,说道:“不是给王爷准备的。” 幽草一听,顿时睁大了眼睛,似乎是被林若的话震惊到了,连话都磕巴了:“小、小姐,你、那你是、给谁准备的?” “老管家。” 林若简单地回了一句,专注地将切好的鱼片一片一片交错堆叠着放入大瓷碗之中。 “啊?老管家?”幽草重复了一句,更加不解。 “嗯。” 林若没有太理会幽草的反应,指使着幽草把过了温水的茶叶递过来,将茶水和茶叶分离,然后将泡开的茶叶均匀地铺陈在鱼片之上,拿了个盘子扣在大碗之上,然后便开始从容调着酱料,等方才匀出的茶水重新烧开,才缓缓地开始向里加酱料。 幽草勾了勾鼻子,深吸一口,由衷地赞叹道:“好香啊!” 林若看着幽草的馋样,笑着摇了摇头:“馋猫,等会儿给你留一份。” 幽草眼睛一亮,兴奋地抱住了林若的手臂:“小姐,你对幽草真的太好了!” 林若拍了拍幽草的手,示意她松开,然后小心地把滚烫的汤料取下来,倒入放在冷水中央的碗里冷却,等温度差不多了,才将汤料倒入腌渍着鱼片的碗中,再次扣上盘子。 完成这些,收拾好从饕餮海带回来的酱料,林若便吩咐幽草打开门,放了门外的冯嫂等人进了厨房,让他们开始准备今日的晚膳。 但勾人的香味,早已让众人好奇。林若自入王府的日子,一直都平易近人,而且她呆在厨房的次数最多,冯嫂也算是和林若熟了,遂小声向林若打听:“王妃,您做的这是什么?好香啊!” 林若浅浅一笑:“还没做好呢,只是调了些腌渍的汤料。” 冯嫂对下厨有着不是一般的喜欢,当然不满足于林若这简单的解释,追问道:“腌渍的汤料还有这么多讲究?” “当然。这是林家的秘方,所以……”林若拖着尾音,没有继续说下去。 既然是秘方,冯嫂自然不再多问,反正这几日她从林若那儿已经学到了不少新菜色的做法,她也没有这么贪心,随即问了今日的晚膳要准备什么,便吩咐厨房的人开工。 林若带着幽草去找了陶管家,等过了一个半时辰才重新到厨房,晚膳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而幽草也从林若那里得知了之所以要给陶管家做这道菜的目的——陶管家是林若给云奴选的师父。林若亲自出面,陶管家自然没有拂了这位新王妃的面子。 到了厨房,冯嫂已经空出了一个灶头,林若将碗中的汤汁隔着盘子泌出,待掀开盘子之时,染上了酱汁的鱼肉泛着看着有些黯淡,但四溢的香味,即便还未完工,也早已让众人垂涎三尺。 林若嘴角勾着笑,也不藏私,往锅中放了茶叶,干炒出茶香,然后加入滚烫的沸水,放好架子,将腌渍好的鱼片放在架子上清蒸。待一炷香过后,在旁边的小锅里煮起了一锅油,等油热得冒烟后,打开了蒸鱼的锅,用湿布裹着拿出架子,放到一边,快速地撒上姜丝、葱段等作料,然后将热油对着鱼片淋了一圈。 “嗞嗞”的沸油,让葱姜和茶香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嫩滑的鱼肉轻颤着,在灌顶的热油下变得金黄。 馥郁的香味中,油顺着架子的缝隙留下。等沥干地差不多了,林若才开始装盘,一个大盘,两个小盘,如三朵绽放的金莲花一般。 酉时三刻,时间正好。 刚有人来报有人拿着王府的令牌,要见荣王妃。再过一刻,慕容冲也该回府了。 将大盘放入食盒之内,又吩咐冯嫂将其中一小盘送去加入晚膳的菜色,最后余下的一小碟,自然在林若的首肯下,被众人一抢而空。幽草眼疾手快,顾不得烫,抢了两片,仍是意犹未尽。林若笑骂着催促了两声,她才恋恋不舍地拎着食盒,出了厨房。 第七十四章 步步营7 - 女商枭 - 陆小飘 云奴由王府中的小厮引着,在不远处候着。 “王妃。” “少小姐。” 两人一齐行礼,林若浅笑着点了点头,挥退了小厮,让幽草把食匣交给云奴拎着,随后带着朝着陶管家的住处走去。 云奴有些拘谨地跟在林若和幽草身后,林若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开口说道:“你的这个名字,可是本名?” 云奴一愣,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林若在问话,目光中有些黯淡,回道:“回少小姐,是的。”从他言辞中的晦涩来看,他必定是知道,“奴”字并不是一个好的称呼。 奴者,古之辠人也①。 林若停下了脚步,问道:“可想改名?” 云奴抬起头,看着林若,把食匣放在一边,恭敬地跪地行礼:“请少小姐赐名。” 林若皱了皱眉:“我说过,不要轻易下跪。” 云奴应声起身。 林若想了想:“对弈的‘弈’,如何?” “云弈……云弈?”云奴喃喃着重复着林若赐的字,听着很是顺口,但目光里却有些茫然,因为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弈’者,棋也。射者中,弈者胜。声从升,是个好寓意,”林若见云奴仍有些茫然,浅笑着用更通俗的言辞向他解释,“就是希望你越来越好的意思。” 这个解释,云奴听明白了,当即行礼致谢:“多谢少小姐赐名。” 林若淡淡地笑着,继续带着云弈向前走,到陶管家的厢房门前站定,幽草便上前叩门:“陶管家可在?”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陶管家拱手向着林若行礼:“王妃。” 林若浅笑着虚扶了一把,颔首轻笑着回了一句:“老管家。”说罢,便进了房中,坐定,指着云弈说道,“这就是我跟您提起的,云弈。” 云弈当即拱手向陶管家恭敬地躬身行了大礼,但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想了想,跟幽草一样称呼道:“拜见陶管家。” 陶管家捻须虚扶一把,免了云弈的礼节。 林若冲幽草使了个颜色,幽草将食盒的盖子打开,房中即可飘起一股勾人的香味,似茶香,又似鱼鲜味,幽草已尝过滋味,此刻见着这看不见吃不着的茶香鱼片,只能不甘心地咽了咽口水。 云弈和陶管家皆是从未闻到过如此香的食物,云弈习惯了低眉顺眼,所以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这令人垂涎的香味上移开;可陶管家就不同了,好茶、嗜鱼,这么一道珍馐出现在面前,枯瘦的喉结不由得上下一动,显然是咽了一口口水。 “王妃,您这是……” 林若淡淡地笑着:“按理,弟子拜师,应该给师父送拜师礼,叩首行礼,敬酒,以示尊敬。不过,时间匆忙,来不及准备。昨日听老管家说话,似乎嗓子有些不适,不宜饮酒,所以我便做主,想了个新点子。还请老管家见谅。” “王妃这是说哪里话,劳王妃费心,亲自下厨,真是折煞老夫了。”回话间,陶管家的目光不自主地向着食盒里飘着香味的茶香鱼片瞄了几眼。 林若知道自己猜对了,当即转头对云弈说道:“云弈,师者如父母,今日陶管家答应教你识字学理,你当好好孝敬他。” 云弈也是个机灵的,经林若这么一点拨,从幽草递过来的食盒里取出茶香鱼片,跪在陶管家面前,将菜摆到陶管家面前的小桌上,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说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嗯,起来吧。”陶管家看向林若,见她会意地点点头,遂对着云弈说道,“既然王妃把你交给我,我必当尽心教你。不过,师父不敢当,你还是跟大家伙儿一样,叫我陶管家吧。” “是,多谢陶管家。” 林若见陶管家收下了云弈,微微欠身:“老管家,那就麻烦您了。云弈心性淳朴,于识文解字和人情世故上,还请您费心调教。” “王妃客气了。” “王爷该回来了,我也不多叨扰老管家了,云弈,你就留在这里陪老管家吧。” “是。” 陶管家看着起身离开的林若,说道:“王妃慢走。” 注:①出自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辠人即罪人,音同罪。 第七十五章 莫神医1 - 女商枭 - 陆小飘 云弈的事情,林若当日就跟慕容冲说了,慕容冲并不反对。两人就这么默契地适应着以坦诚的方式,在同一片屋檐之下生活。林若会时不时地出门,或者去铺子里处理林家生意上的事情,或者偶尔回趟林府,跟林祁和林谦共享天伦之乐,当然也会跟苏慕禹见面畅谈,去公主府看看待产的嘉姮情况如何。 留在王府的时候,若是慕容冲也在府里,她便会随着他去书房,或者两人都沉默地看着书卷,偶尔聊聊兵法权谋;或者履行她的承诺,跟他讲解巧板、鲁班锁、九连环等等的解法。但只要有慕容冲的部下进书房,她便会离开书房,绝不停留。 允许林若自由进出书房的话,没有再提,但慕容冲另外专门辟出一间书斋,以供林若看书、核账、绘图、抄经,林若也特别开心。 王府中的琐事,依然是由原来的人打理,只是会来请示一下她的意见。唯有一点——王府的膳食,都务必是遵照她的意思来准备的。 这一切,慕容冲都不操心。 林若入王府之前,府中的一切都是由陶管家打理的;林若入王府后,便由这位正妃来打理了。表面上似乎并没有操太多心,但经陶管家的提醒后,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王府中的细微变化——王府好像变得更加有家的味道了。 至于说好的学骑马,也就实际执行了一次。原本打算只是让苏慕禹和冷夙来教她骑马,结果慕容冲也一起来了。 有慕容冲在场,尽管知道他们是假成亲,苏慕禹也不打算在他们面前刷存在感。 而且,看慕容冲小心翼翼护着林若的样子,分明就是在意林若的,至于是不是真心,他就不去考证了。 他虽然每日在刑部溜达,但他的名字是挂在兵部的。万一慕容冲真对林若动了心,谁知道会不会在兵部给他穿小鞋呢! 林若安抚了胭脂泪许久,终于生疏地跨上胭脂泪的马背。慕容冲一时间愣住了:林若竟然没有被胭脂泪掀下来! 难道……! “胭脂泪,慢一点!” 林若不安的声音传来,将慕容冲的思绪拉了回来。胭脂泪虽然没有把林若从马上掀下来,但也是一翻不安的躁动,他下意识地跟在林若和胭脂泪的身边,方便他可以第一时间救下万一被胭脂泪摔下马的林若。 但林若的驯马表现出乎他的意料:虽然有些害怕和不安,但强自镇定着,一边抚摩着胭脂泪的头,轻声软语地在它耳边说话,一边双腿却夹紧它最柔软的腹部,胭脂泪稍有反抗,就会知道疼痛。 这是标准的林若式的且怀且威——若是不想疼,就乖乖听话。即便是下意识所为,但这一招也确实有效,胭脂泪很快就温顺了下来,载着林若在马场里慢慢地小跑。 慕容冲望着她的身影,心底闪过一丝庆幸。 庆幸? 因为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 应该是的吧…… 所以,连胭脂泪都认可了她该是王府的女主人吗? 慕容冲看着纵马小跑的林若,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七月十九,莫神医到了汴安城,林若收到消息,便回了林府,见了莫神医,当着林谦的面,让莫神医给她诊了脉,说了这些日子来犯病的经过。 莫用愁收了脉枕,迎上众人探寻的目光,捻须说道:“不是什么大事。” 见众人舒了口气,林若有些哭笑不得:“我都说了没事,你们非不信。” 苏慕禹毫不留情地翻了她一个白眼:“你连天塌下来都觉得没事,你的话让我们怎么信?” “天塌下来,有你这个高个儿的顶着,我有什么好愁的?”林若毫不留情地回击,看向莫用愁,说道,“不过还真有件让我发愁的事情,要麻烦莫神医。” “是嘉姮公主之事吧?这小子已经告诉我了。不过嘛……”莫用愁捻了捻胡须,斜着眼挑眉看了林若一眼。 林若有些为难地看着莫神医:“饕餮海现在是小祁说了算。” 莫用愁上下打量着看了看林祁那个毛头小子,带着些难以置信的目光。 林祁倒是不计较,小手一挥,豪气地说道:“不就是压住您老的馋虫吗?一句话的事儿,包在我身上!您就敞开了吃,都记我账上!” 林若和苏慕禹相视一眼,尽力忍着笑:敢这么直接说莫神医嘴馋的,林祁应该是唯一的一个。 莫用愁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只能佯装轻咳掩饰。 林谦看着儿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莫用愁说道:“莫神医,犬子口无遮拦,还请你莫怪。” 莫用愁当然不会跟林祁计较,随即按照历年的规矩,帮林谦和林祁一一把过脉,然后才跟着苏慕禹一起离开了林府。林若又在林府里陪着林祁和林谦说了会儿话,指点了林祁一番后,便告辞了。她如今是荣王妃,虽然慕容冲不会拘着她回林府,但好歹不能多给人留下话柄。 但出了林府的林若并没有即刻回王府,而是在拐出林府的视线后偷偷下了车,只带着幽草和冷夙,绕过七拐八弯的小路,进了一家极为普通的民房之中。苏慕禹和莫用愁皆在那里等着她。 林若把幽草留在外头,让冷夙隐在暗中留意周围情形,关上了门,这才开口询问道:“莫师父,舅父的身体如何?” 迎着林若灼灼焦虑的目光,莫用愁如实吐露:“只能说是没有变差,但也只是拖着,无法根治。” 林若的目光黯淡了几分,连声音都变得暗哑了些:“真的没有办法吗?连您也没有办法吗?” 林谦早些年经商,风餐露宿,落下了病根,发作之时腹痛难忍。林若为了安慰他,求莫神医骗他说是脾胃不适,需要好好调理。 林谦每日喝的大麦茶里,其实混着的不仅仅是大麦和信阳毛尖,还有莫用愁亲自配的药。只是为了不让他生疑,所以用信阳毛尖掩去药味。好在在林若悉心地照顾下,林谦的饮食、药茶配合,林谦这几年越来越少犯病。 这件事,除了她,林府上下只有平叔和芸娘知晓——因为林谦喜欢将林若制作的大麦茶送人,而这一切都是钟平打理的,钟平自然会把林谦喝的药茶和送人的大麦茶分开;而芸娘,她虽然一直没名没分地跟着林谦,但芸娘的心思,林若一直知道,也很希望有个人可以悉心地照顾舅父,所以没有瞒她。 第七十六章 莫神医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自然知道,这样的慢性病,就算是到了她曾经生活的时代,也无可奈何,除了好好养着,没有第二种方法。只要不发作便没事,可一旦发作,哪怕扁鹊、华佗在世,也无力挽救。 “阿若,我会尽力想办法的。但是……” 林若的声音依然有些暗哑,看向莫用愁:“莫师父,拜托你了。不管是什么样的灵药,只要对舅父的身体有益,你尽管开口。” 苏慕禹拍了拍林若,难得没有玩笑:“别担心,林伯父心地如此好,老天一定会厚待他的。我师父可是天下第一神医,敢跟阎罗抢人的呢!再说了,还有我呢!” 林若难得没有反驳他,虽然知道只是安慰之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把头靠在苏慕禹的肩上,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伯瑜……” 林若极少有这样脆弱的时候,轻声啜泣着。 苏慕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什么都没有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若担起林家重任的原因,也知道林若选择慕容冲的原因——她要守护的是整个林家。 林若从很早时候就有这样的决定,但是她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直到三年前才真正地出手,不仅仅是因为想通了楚皓泽的事,更是因为当时莫神医将林谦的病情详细地告诉了她,让她不能再袖手旁观。 曾经有人说过,如果有一个人,你可以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愤怒、哭泣、大笑、胡闹,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你最信任的人。 前世,顾梦瑶有一个裴念;这一世,她庆幸她遇见了苏慕禹。 最初,林若送他一套仵作用的刀具,只是因为他是苏慕晴的弟弟,那个长着和裴念一个模样的苏慕晴的弟弟。可是没想到,却和苏慕禹成了莫逆之交,成了她最信任的人。 林若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似乎是要将满心的哀伤尽数排出。可是那一双微微泛红的眼角,还是泄露了她方才哭过的事实。 苏慕禹有些心疼,伸手揉了揉林若的头,半开玩笑地说道:“啧啧啧,眼睛肿的跟个兔子似的,被幽草那丫头看见,该找我拼命了。她是真不清楚,从来我都是被欺负的那个苦命人,就我这点水平,哪里是你的对手啊!” 莫用愁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的徒儿,叹息了一口气:“是啊,要是当初阿若愿意当我的弟子,我哪会收你!” 苏慕禹一听,炸了毛:“莫老头儿,你可搞清楚,当初是你自己个儿要收我当徒弟的,我可没有逼你!” 莫用愁看了林若一眼,没有把心底的话说出口,当初要不是他、裴一空都跟林若打赌,双双败北,输给这个小丫头,他也不至于收了苏慕禹这个徒儿。苏慕禹跟林若相比,自然是笨了不止一点;可从资质上来说,苏慕禹确实比林若有天赋的多。林若只是兴趣,但苏慕禹却是执念。不过,莫用愁嘴硬的性子,倒是和裴一空如出一辙。 听着师徒俩斗嘴,林若的心情好了些,确认不会被幽草看出蹊跷才离开。 等林若走后,莫用愁用手肘杵了杵苏慕禹:“我说你小子,从小就跟阿若关系这么好,怎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啊?” 苏慕禹毫不留情地翻了莫神医一个白眼:“她多有主意的一个人,我要是娶了她,还不被她欺负死?眼睁睁看着别人被她欺负,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莫神医挑了挑眉:“你小子不会是口是心非吧?师父面前,说实话,不用觉得丢人!” “我说的就是实话啊!” “得了吧,就你小子刚才的心疼劲儿,哼,当我瞎么?还有,阿若什么事情都会跟你说,多信任你啊!” 苏慕禹一脸正色,把手搭在莫神医的肩膀上:“师父,就是因为阿若什么都告诉我,所以她才最不可能嫁给我。” 正是因为她的好,她的坏,她的开心,她的难过,她的一切都愿意与他分享,所以他们是知己,注定成不了夫妻。不过,苏慕禹倒是不遗憾,夫妻哪有知己好?知己是一辈子的,夫妻搞不好就成怨侣…… 啊呸,阿若嫁的好好的,慕容冲看着也对她挺上心的,不能这么暗地里诅咒! 苏慕禹看了一眼面上仍是不信的莫用愁,高深莫测地啧了啧嘴:“啧啧,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一个老光棍,说了你也不懂。” “嘿,你个臭小子……” 莫神医扬起手来,冲着苏慕禹的脑袋就要打下去,苏慕禹一个闪身,蹿到莫用愁另一边,挑着眉问道:“我轻功好,您老就别想逮住我了。饕餮海,走不走?” 莫用愁自然愿意,但也不再徒弟面前露出馋鬼之色,故作高冷地一声冷哼,起身,走到门口,回头斜睨了苏慕禹一眼:“还不开门,带路?” 苏慕禹“嘿嘿”一声奸笑,打开门,很狗腿地弯腰伸手:“师父,您老人家慢点儿,这边请!” 而他的心里却感叹了一句:阿若说的没错,吃货师父真是好哄的很呐! 不过,莫神医在汴安城也没有轻松几日。 七月廿三的深夜,荣王府接到公主府传来的消息:嘉姮怕是要生了。 林若和慕容冲都从睡梦中被人叫醒,吩咐冷夙赶紧去靖平侯府通知苏慕禹和莫神医后,两人便着急忙慌地赶往六公主府。 嘉姮在房中撕心裂肺的嘶吼声,让颜绶没了主意,只能派人连夜去荣王府求助。 猩红色的水一盆接着一盆地从房中被端出,而嘉姮痛苦的叫声,也越来越显得底气不足。被幽草扶着的林若,此刻全身绷紧,强迫自己去忽略这些从四面八方传入耳中的水声,强撑着问颜绶:“阿珩在里面多久了?” 颜绶心中所想皆是嘉姮母子的安危,是以没有注意到林若的异常,只是焦虑地回答着林若的问题:“昨晚迫近亥时的时候,阿珩就开始腹痛,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 “驸马,王爷,王妃,苏世子来了!”小厮急急忙忙地冲进来汇报。 前日苏慕禹便带着莫神医来给嘉姮号过脉,所以颜绶自然知道是林若让人去了靖平侯府请来了苏世子和莫神医,当即催着小厮快把人请来。 “别请了,来了来了!”苏慕禹带着莫用愁冲了进来,“颜驸马,神医和神医的徒弟都来了!” 颜绶着急忙慌地行礼,没工夫和苏慕禹说笑,急急忙忙带着莫用愁到隔壁与董太医一起参详嘉姮的情况。苏慕禹却将目光转向了林若,扳着她紧绷的肩膀,小声却焦虑地问道:“阿若,你没事吧?” 苏慕禹的声音虽小,却没有逃过慕容冲的耳朵,他这才看到林若微微发抖的身躯,发白的脸和攥紧的手。这一幕,似曾相识。抿唇,随后也走近几步,问道:“怎么了?” 第七十七章 莫神医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硬挤出一个惨白的笑,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没事,我已经服过凝心丸了。” 苏慕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别硬撑着。” 他知道林若的脾性,所以没有阻止她,因为她知道分寸。 可苏慕禹语气里带着溺宠和纵容,竟然让慕容冲不由得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事情,苏慕禹很清楚,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宿疾?”慕容冲简短地问了一句。 林若点了点头:“是。王爷放心,我有分寸,不会添乱的。” 看着林若跟慕容冲小心说话的态度,苏慕禹心里又些别样的情绪,既羡慕,又得意——羡慕慕容冲可以见识到林若这么温柔的一面,却又得意地知晓林若只有在面对关系不那么亲近的人时,才会如此礼数周全。 慕容冲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没有再多说什么。 半个时辰过去了,产房之中依然没有大的进展,可是林若的身形却不自觉地微微摇晃,她似乎已经支撑到极限了。 “小姐……”幽草轻轻地叫了一声,她一直扶着林若,是最清楚林若现在的状况的。林若几乎已经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的靠在她身上,才勉强站得住。 慕容冲浓眉一皱,即刻叫来小厮,领着林若去厢房休息。 林若也没有勉强,乖乖地跟着去了。 苏慕禹挑了挑眉,看来慕容冲也没有对林若不好:“王爷对阿若不错。” 慕容冲没有回应,虽然他很想知道林若究竟是为什么会犯病,但他也知道,林若发病的时候甚至不希望让林谦和林祁知道,自然不会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向苏慕禹询问。 而公主府的人,皆是以为荣王妃担心嘉姮公主的安危,看着这一盆一盆的血水,才支撑不住的。 没办法,他们也有些受不了啊! “小姐,你没事吧?”幽草扶着林若靠坐在床头,满眼的担忧。 林若勉强勾起一丝笑,声音有些虚弱:“还好。帮我倒杯水吧……” 幽草赶紧点了点头,当着她的面倒了一杯水,递到她的面前,看着她如小鸡啄米似的小口轻啄了几下。好在能主动提出喝水,说明她没什么大碍。 “别皱着眉了,跟个小老太婆似的……”林若把水杯放下,握在手里,淡淡地对着幽草说了一句,“我没事,你去那边看看,有什么情况来……” “小姐!”幽草的语气中带着些埋怨,但又知道她的脾性,只能劝道,“有莫神医在呢,等有消息了,苏世子会来通知的,你就别操心了。” 看着幽草不肯让步的模样,林若叹了口气,也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便不再坚持。原本每次犯病,她都会觉得整个人格外的疲惫,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之后,就会迷迷糊糊地进入昏睡状态,但这次,因为事先吃了药,又心里担心着嘉姮,怎么也睡不着,一直翻来覆去等到过了寅时,苏慕禹才出现,告诉她嘉姮顺利地剩下一个男婴的消息,并且母子平安,她才松了一口气。 折腾了一整晚,又是一举得男,林若自然想去看看嘉姮母子,却被苏慕禹拖了回来,按在凳子上坐好,细心地把过脉,才放下心来:“嗯,不错,没什么问题。” 幽草颇为不信地看着苏慕禹,他一直都只帮林若配药,从来没有帮林若把脉。尽管他是莫神医的弟子,但幽草只对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脾性印象深刻,至于他的医术,显然有些信不过:“苏世子,你这个脉,诊得准吗?要不还是呆会儿请莫神医帮小姐看看吧……” “嘿,我说幽草,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啊?” 幽草回忆了一下苏慕禹不靠谱的过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苏慕禹瞪了幽草一眼,转向林若求助:“你看看你这个丫头,居然质疑我!” 林若浅浅地笑了笑:“放心吧,幽草,伯瑜的医术不比姐夫差,他只是没把心思放在行医救人上,而是专注跟死人打交道了。” 苏慕禹得意地睨了幽草一眼。 幽草赞同地点了点头:“毕竟人已经死透了,苏世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嘿,你个臭丫头!” 林若偷偷捂着嘴笑了:“好啦,苏世子诊别人不好说,我的情况,他还是有把握的。” “哎哎哎,你们俩主仆真是一个德行!什么叫诊别人不好说?我那是不屑于给他们看!还有你幽草,你也不想想,但凡是涉及到阿若的,我有恁砸过什么事儿吗?” 幽草仔细地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 “就是嘛!” “可是你的烂摊子都是小姐替你收拾的呀!” 刚喝到口中的茶水直接喷了,咳着说道:“咳……我、我哪有什么……咳咳、烂摊子啊!明明是我一直罩着她啊!你扪心自问,除了她舅父跟小祁,还有什么人能比我对她好的?” 林若勾了勾嘴,没有回答,目光若有若无地向着门外瞥了一眼,但苏慕禹和幽草都忙着斗嘴,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个小动作。 “苏世子,你不会是看我家小姐嫁人了,所以后悔了吧?想拼命对小姐好?”幽草突然捂住了嘴,下意识地挡在林若面前,有些惊恐地看着苏慕禹,“苏世子,你可别胡来啊!王爷对小姐还是不错的!” 林若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但也没想着解释。 苏慕禹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要后悔也是她后悔,错过了我这么好的男人!”深邃的桃花笑眼里满是志得意满之情,“幽草啊,这两个人成亲呢,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看着好,可能不好;看着不好,却有可能是好的。有些人呐,成亲之前千好万好,成亲之后就会发现毛病一堆。反而是像我这样的……” “你这样的,每天抱着一堆骷髅,还不被吓死?” 幽草毫不留情地把苏慕禹的幻想打破。 “唉,”苏慕禹叹了口气,“幽草啊,难怪你这么大年纪还嫁不出去,我这么明显的优点你都看不到……” “我年纪怎么了!我是根本没想着嫁!我就打算伺候我们家小姐一辈子了!” “行了。” 苏慕禹还欲解释,林若浅笑着推了他一把:“幽草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嫁给你的。现在脉也诊了,嘴也贫了,我可以去看阿珩了吧?” “生了个大胖儿子,刚累晕过去了。再说了,那边乱糟糟的,等收拾好了再过去吧。我可不想再分心多照顾一个病人。” 苏慕禹极是淡定地说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懒得靠在桌几上,很是惬意。 林若想了想,没有继续坚持。 第七十八章 莫神医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嘉姮的房中现在定是一片脏乱,免不了仆婢们打扫,入耳的水声断断续续,连绵不绝,总归会让她有些不安。苏慕禹也是为她考虑,这个时候她也确实不要添乱的为好。 目光又向外瞟了一眼,暗叹门外之人沉得住气,遂开口询问苏慕禹:“王爷呢?” 苏慕禹耸了耸肩:“应该跟颜御史和颜夫人在大厅吧……” 林若挑了挑眉,苏慕禹这个家伙居然没有发现慕容冲就在门外,而且站了那么久,几乎是听完了他跟幽草斗嘴的全过程?她相信自己的嗅觉不会有错,这股淡淡的味道,就是慕容冲。 低眉思索小会儿,吩咐道:“幽草,你去看看王爷在何处。是否用过食膳,还有是否要让府里把官服送来。” 幽草还来不及应下,苏慕禹便挑了挑眉问道:“你这媳妇儿当得也太操心了吧?” “伯瑜要是羡慕,也可以求皇上为你指一门婚事啊!” 淡淡的回应从门外传来,苏慕禹和幽草都吓了一跳,目光转将过去,正看见慕容冲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王、王爷……”两人说话皆是有些磕巴,拧着眉看向林若,用眼神询问林若,慕容冲是何时出现的,看他淡然的样子,似乎已经在门外站了不少时候。但林若也是一副微微吃惊的模样,示意自己也并不知晓。 “那个……我先去找师父了……”苏慕禹蹭得站起,脚底抹油溜了。 慕容冲的目光扫了一眼幽草,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让幽草顿觉浑身一寒——看来刚才她跟苏慕禹的对话,王爷听到不少!幽草第一次感觉到慕容冲身上逼人的气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王、王爷……您……早膳……那个……您……” “公主府在准备了。”慕容冲淡然地落座,“让人回王府传信,把官服送来。” “哦,是!” 幽草愣愣地点了点头,僵在一边,倏然瞥见林若对自己眨眨眼,忙道:“那,王爷,奴、奴婢先告退了……” 慕容冲淡淡地应了一声,幽草便慌忙逃离出厢房。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但那个淡定女子始终只是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用最澄净的目光看着他。 那样纯粹的目光,浅浅的笑,让慕容冲有一刹那的恍惚。 “好些了吗?”慕容冲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林若点了点头:“恩,没什么要紧的。” “颜绶已经派人去宫里报喜了,你可要留在公主府陪阿珩?” 林若点了点头,淡淡一笑:“自然是要的。” 麟儿降世,所有人都围着缮儿,身为产妇的嘉姮难免失落,最是容易产后抑郁的。林若不能明说自己是如何知道这些的,索性不谈。 慕容冲会意地点点头,想到方才之事,问道:“你刚才怎么不提醒伯瑜?” 林若一手托腮,笑眼弯弯:“想让王爷对他多一点信任。要是有一天有心之人来挑拨,王爷也不至于轻信。” 慕容冲的眉头不易觉察的轻皱了一下,微微沉了沉目色,嘴角却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你和他确实般配,不过,他应该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 “王爷信任便好。”林若浅笑着,淡淡的回了一句,对于那个好不容易从她心里赶出去的那个人,她并不想过多提及。就像,慕容冲从不愿意提起弯韵一样。 一阵脚步声传来,不多时,便有公主府的人来传话,说是早膳已经备好,奉颜驸马之命前来相请。两人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跟着那人去了厅中用膳。 颜御史夫妇已在厅中等候,向慕容冲和林若行礼道谢,便一起坐下用膳。 苏慕禹过了一会儿才到,看到慕容冲,脸上的笑不自觉地僵了一下,见林若冲他眨眼示意,才舒了口气,大喇喇地见过礼后一起坐下。 但苏慕禹真正松了一口气,还是等到慕容冲换好官服,跟颜御史一前一后离开公主府前往皇宫。 林若要留着陪嘉姮,苏慕禹不放心她,再加上莫用愁也还留在公主府里,便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林若和嘉姮呆在房里,他一个大男人,不好陪着,便跟着小厮去了厢房,打算好好地补个回笼觉。 缮儿已经由奶娘带着洗完了澡,清清爽爽地裹在柔软的襁褓之中,放在嘉姮身旁。嘉姮折腾了一晚上,身子非常虚弱,但那双满是怜爱的眼眸怎么都不肯离开那小小的婴孩。 “缮儿眉眼秀气,跟你像极了。”林若轻声地说着。 听闻林若的夸赞,嘉姮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可是我怎么觉得,缮儿长得更像夫君啊……” 襁褓中的小婴孩儿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夸他,虽然眼睛一直没有睁开,可嘴角轻微地动了动,吐了几个泡泡。 林若和嘉姮相视一眼,轻笑。 林若用更轻的声音说道:“阿珩,他听到我们在夸他呢。怎么样,我就说,早点给腹中的孩子取个名字,多陪他说说话,一定会是个聪明的孩子。”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先让奶娘把他带下去吧,让他好好睡一觉。”林若看着目光黏在儿子身上的嘉姮,小声地劝道,“你也要好好休息休息,折腾了一晚上了。” 旁边的奶娘也劝道:“是啊夫人,您就听荣王妃的,好好休息一会儿。呆会儿宫里说不定还要来人看您和小公子呢!” 嘉姮想想也有道理,依依不舍地蹭了蹭儿子柔嫩的小脸,终于是让奶娘带下去休息了。 “阿若,谢谢你。”看着帮自己掖着被角的林若,嘉姮真诚地道了声谢,“我听夫君说了,你和四哥大半夜地就过来,还请到了莫神医。” “谢什么?当初你一听我出事了,还不是挺着个肚子,就到林府来看我。”林若帮嘉姮顺了顺额头的碎发,“若是易位而处,你也会这样的,不是吗?” “那当然。不过……”嘉姮嘴角上扬,“看你和四哥挺好的,我也放心了。” “你啊——”林若用手指点了点嘉姮的头,拉长了语调的尾音,“对我信任一点好不好?像我这么聪明机灵、温柔贤淑的,王爷怎么可能对我不好?” 嘉姮“噗嗤”一声笑了:“你可真是近墨者黑,跟靖平侯府的世子一样,夸自己夸得这么一本正经,还不害臊。” “嘘!”林若把食指比在嘴前,“他还在府里呢,让他听到你这么说他,他该得意了。” “不会吧?”嘉姮瞪大了眼睛,看着林若一脸认真的模样,点了点头,“对了,我听紫竹说,你好像身体有些不适?” “紫竹这丫头,怎么这么藏不住话?也不看看你什么情况,还这么没心没肺的,什么都告诉你。” “阿若,你不会是……有好消息了吧?” 第七十九章 莫神医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哈?”林若挑了挑眉,“我的六公主,你不会真是要一孕傻三年了吧?我跟王爷成亲还不到一月呢,你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点?” 嘉姮尴尬地笑了笑:“呵呵,也是。不过阿若,你要抓紧,赶紧怀上。嫁了人,终归是要有孩子,才能在夫家站住脚的。而且,你要是不抓紧,缮儿没有小伙伴,一个人,也太孤单了……” “好啦,”林若赶紧止住了嘉姮的长篇大论,“你刚担心完王爷对我好不好,现在又担心我怀不怀得上孩子,你就不能好好休息会儿吗?你都折腾了一夜了,刚生完缮儿,你要好好休息休息!什么都不许想,不许操心,听见没有?” “我知道啦……”嘉姮只好应下,“那我睡会儿,你呢?” “我让幽草去拿几卷书,就在这里陪着你。” 嘉姮才收了未尽之意,闭上了眼,安安心心地睡下。林若也依言,就在屏风另一侧的软塌之上,随意地翻着书卷。 颜绶是个书呆子,所以公主府里有不少藏书。不过大多是些酸文腐儒写的诗词,林若少有兴趣。幽草知道自家小姐的喜好,特地给她挑了《淮南子》。 当然,这一爱好,让颜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竟然会有女子对如此枯燥深奥的书籍有兴趣!不过他也没有多问,取了书卷交给幽草。 看了约莫一个时辰,听着府里似乎热闹了起来,轻轻打开门询问,知道是公主府的来客,特地来恭喜公主府添了麟儿。林若本该是避开的,可公主府的下人通报说来公主府的人中有太子妃苏慕晴和八公主熙姀,林若想了想,让幽草帮自己微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让紫竹守着嘉姮,便由幽草扶着去了前厅。 来公主府道喜的人中,太子妃的身份是最高的,微微隆起的小腹已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又是代表了皇宫之中最尊贵的几人来探视,自然被众星拱月般坐在了上首之位。其次便是八公主熙姀。 只是令林若没有想到的是,太子侧妃沈婉怡也来了。 苏慕晴有身孕,在太子东宫里养着,而宫外的太子府便以太子侧妃为尊。这两人同来,显然是意料之外的事。这沈侧妃显然是仗着自己现在总揽太子府的大小事务,代表太子府来探视嘉姮的。 苏慕晴好久没有见到林若,不知她是否还为上次试探之事心存芥蒂,一见林若进来,就率先向她招了招手,亲昵地唤了一声: “阿若!” 林若回之以柔柔的一笑,然后欠身行礼:“见过太子妃、八公主。沈侧妃也在啊!” “见过荣王妃。” 沈婉怡恭谨地向林若行礼。 林若是荣王正妃,身份本就比太子侧妃要高,再加上她是皇帝亲封的敏慧郡主,皇太后认的外孙女,照面之下,林若只要问候一句即可,她这个侧妃却是必须要行礼的。 近来她的父亲屡屡办事不利,纵然太子仍然偏宠于她,但沈婉怡还是给自己提了个醒,告诫自己可不能贻人口实。 林若这才走到苏慕晴身边,先对熙姀浅笑颔首,然后握住苏慕晴的手,关切地问道:“晴姐姐,你胎相刚稳,怎么不在宫里好生休息,出宫走这一遭?” 看着苏慕晴温柔地抚摩着自己的小腹,沈婉怡的手不由得攥得紧了,指甲掐入指缝之中,但面上却不露声色。 苏慕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沈婉怡,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每日在宫里躺着,都快发霉了,正好出来走走,也正好沾沾嘉姮和小世子的喜气。” “多走走也好,只是晴姐姐你别累着了。” “放心。” “那……那个,我能不能去看看小外甥?” 经历了上次在御花园里的详谈,熙姀觉得林若并不是个令人生厌的人。但是,目前她只能做到不去刁难林若,要让她叫林若“四嫂”,还是说不出口。 林若歪着脑袋想了想,浅笑着说道:“阿珩刚才还睡着,这会儿也不知醒了没有。缮儿由奶娘带着,能不能去看,那得问颜驸马。” 简单的几句话,就轻描淡写地把决定权交还到了颜绶手中。 这一屋子都是有身份的贵人,又是特地来探望的,颜绶忧心嘉姮的情况,却也不敢拒绝。正好紫竹过来传话,说是嘉姮已经醒了,请诸位女眷一起去她的房中看小世子。颜绶便顺水推舟,命人引路,熙姀最是活跃,走在最前面,林若扶着苏慕晴走在中间,沈婉怡由婢女扶着紧随在后,其他的女眷依次跟在后面。 “对了,小禹呢?他怎么不在?回侯府了吗?” 苏慕晴凑近林若,轻轻地问了一句。 “在客房里休息。王爷漏夜遣人去把他叫来,也怪难为他的。” 林若自然知道苏慕晴有此一问是什么意思,她始终是觉得自己跟苏慕禹是有斩不断的情愫的,倒不如直接把慕容冲搬出来,省得她多想。 人,是王爷派人去请的。连荣王爷都不介意,苏慕晴再心有芥蒂,就太说不过去了。 这样的回答,让苏慕晴微微一怔,但这抹异样的表情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还是释然的笑:“四王爷待你可好?” 林若浅浅地笑着回应:“很好。” 苏慕晴拍了拍林若的手:“那我就放心了。” 林若眼里虽然笑着,但心里却莫名地有些落寞:这个和裴念长了同一张面孔的女子,终究不是那个她可以毫无顾忌放肆地大哭大笑、喝酒聊天无所不谈的好闺蜜。 这也隐隐提醒着她,顾梦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的她,是林若。 就这么各怀心思,到了嘉姮的房前,两人默契地都换了得体的笑,跟着紫竹进了房间。 嘉姮靠卧在床榻之上,背后垫着厚厚的褥枕,长发简单随意地盘在一侧。看着屋子里里的女眷一个个欣喜地逗弄着缮儿,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意。 “六皇姐,缮儿好可爱啊!” 熙姀小心地用最柔软的指腹轻轻地抚摸着缮儿柔嫩的肌肤,伸过头来朝着嘉姮,用尽量小的声音,兴奋地说着。 嘉姮回之以温柔的一笑。 随后,熙姀又冲着苏慕晴说道:“二嫂,到时候你生小宝宝的时候,我也来,好不好?” 苏慕晴温婉地笑着:“好啊,到时候,你和阿若都要来。” 林若点了点头,笑道:“那是当然的。” 第八十章 乐生悲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沈婉怡看着言笑晏晏的几人,心里的苦涩漫溢而出。皇家对嫡长子的重视,非寻常人家能比。即便是在富贵人家,在正妻生出嫡子之前,妾侍是没有资格怀上子嗣的,所以侍妾在承欢之后,会有一碗避子汤送到面前,当着送烫侍婢的面喝下。 但这种事情,却真真儿不好说。 比如今上的两个儿子,长子非嫡,嫡子非长,惹出了这么多的纷争。就算嫡子被封了太子,烨王想要争位的心思也不曾歇下来半分。 所以,太子也格外注重嫡长子之事——他自己就是吃了嫡长子的亏,只占了个“嫡”字,以至于烨王每每仗着个“长子”的身份与他较劲。 他不是嫡长子,但他的儿子,必须是。 沈婉怡心有戚戚,太子侧妃,听着尊贵,可说白了,也是不过是个侍妾。 苏慕晴嫁给太子七年有余,在最初的时候,曾经怀上过一个孩子,可惜这孩子福薄,在腹中呆了七个月,便夭折了。也因为月份大了,对苏慕晴的身体伤害太大,所以一直不曾再怀上孩子,东宫无嫡子,东宫的其他女人都不能先于太子妃怀上子嗣。 可这避子汤,并非万无一失。 沈婉怡就有那么一次成了漏网之鱼,这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但老天并没有庇佑这个孩子,再次承欢之时,本就胎像不稳,再加上一碗避子汤,这个孩子便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了。太子愧疚,再加上沈家在朝中的地位,所以对沈婉怡特别宠爱,这也导致沈婉怡在太子府中日益骄纵。 但这失子之痛,又岂是那么容易能够抚平的? 且纵然再宠,不也绕不开嫡庶这层规矩吗! 这一切,沈婉怡自然是记在苏慕晴的账上的。眼看着皇上和皇后就要下旨,撤了避子汤,却没有想到苏慕晴的肚子却传来了好消息。 在沈婉怡看来,苏慕晴这鼓起的肚子着实碍眼! 但此处人多口杂,她又不能表露出来,尽力压抑心中怨怒,扯出一个尽可能和善的笑,起身凑到缮儿面前:“这孩子长得,真是讨人喜欢。” 三寸长的红艳艳的指甲伸向缮儿,似乎是想要抱住他,抚摸他柔嫩的肌肤。 林若看着那心惊的红指甲,还没来得及阻止,缮儿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沈婉怡的手就这么尴尬地悬着,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缮儿,缮儿!” 听到孩子的哭声,嘉姮焦急地想要起身来抱缮儿,却被紫竹拦住。 奶娘抱着缮儿向后退了几步,离沈婉怡的红指甲远一些,然后耐心地哄着。可是,缮儿的哭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哭越大声。 林若赶紧安慰了嘉姮一句,然后走向奶娘:“让我来。” 奶娘看了嘉姮公主一眼,见她点头同意,便把缮儿交到了林若手中。 林若娴熟地抱着襁褓中的小婴儿,轻轻地拍着,缓缓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柔声地唱着好听的儿歌哄着,没过多久,缮儿竟然奇迹般地止住了哭声,安静了下来,张开嘴,满意地打了个哈欠,吐了几个泡泡,然后平静地睡去。 众人的心这才平静了下来,嘉姮紧皱的眉也缓缓舒开。 林若小心地把孩子交给奶娘,让她带下去,这才松了口气。 苏慕晴笑着道:“真是奇了,这孩子被你这么一哄,竟然这么听话!” 林若浅笑着,揉了揉微微有些酸的手臂:“小时候就这么哄小祁的,信手拈来。而且,缮儿在阿珩肚子里的时候,我就总跟他说话,唱歌,他认得我的声音。” 熙姀好奇了:“真的吗?这么小的小娃娃,也认得人?” 林若点了点头:“当然认得。” 嘉姮也露出了笑容:“阿若认了缮儿当义子,缮儿总归会给她几分面子的。” 苏慕晴捂嘴偷笑道:“现在是叫你干娘,以后,会不会叫你丈母娘啊?” “晴姐姐,你又取笑我!”林若嗔怪着撒了娇,余光瞥向面色还有些尴尬的沈婉怡,林若问道,“沈侧妃指甲可是新染的?” 沈婉怡面色难看,点了点头。 嘉姮明白了林若的意思,虽然心疼儿子,可还是接过了林若的话茬:“沈侧妃,缮儿许是不习惯豆蔻油的味道,侧妃不必自责。” 听到嘉姮的安慰,沈婉怡心里更不是滋味。看着其他人融洽地交谈着,沈婉怡觉得自己实在多余,便先离开了房间,由公主府的侍婢们带着,到处走走。 众人看嘉姮脸上也面露疲态,也不再久留,纷纷离开了房间。公主府备下了厢房,安排苏慕晴休息。但苏慕晴想多走走,对胎儿好,林若便自告奋勇地作陪。熙姀难得出宫,虽然被限定只能在公主府里行动,但她也够开心的了。苏慕晴和林若也不拘着,就由着她四处逛逛了。 “晴姐姐,小心点,这石子路有些滑。” 林若细心地提醒着,一点都不敢大意。 苏慕晴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她的头:“你们,都把我当瓷娃娃了,我哪有那么娇弱!” 贴身跟随的几个婢女们都捂着嘴偷笑,都知道敏慧郡主,哦不,现在该叫荣王妃了。都知道荣王妃为人温柔细心,即便是对待下人,也是柔声细语的,不由得感叹荣王爷真是好福气,能娶到这么贤惠的女子。 苏慕晴微嗔着横了她们一眼,倒是不明着笑了,可眼里的笑意还是没有散去,便也由着她们。拉着林若信步缓行,跟婢女们拉开一小段距离,苏慕晴才轻声地说道:“阿若,之前我还担心你和小禹两情相悦,那时,太子让我来询问你的心意,我也着实为难,我……” “晴姐姐,我和伯瑜只是朋友之谊,哪来什么两情相悦啊!”林若笑着打着哈哈,故意装作不知道她是替太子牵线的。 苏慕晴便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也是,若是嫁给小禹,也太委屈你了。他那玩世不恭的性子,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总让人觉得靠不住。” 林若浅笑着,没有说话。 因为苏慕晴的那张跟裴念一模一样的脸,她始终无法对苏慕晴生起气来,即便苏慕晴屡屡试探。过了会儿,林若才开口说道:“伯瑜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人来让他收收心了。” 苏慕晴淡淡一笑,显然对林若的提议很是赞同:“你也这么觉得啊?就是以他那个德行,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了。” “总会有的。” 第八十一章 乐生悲2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在公主府里随意走着。不多时便走到了悦心亭,林若便提议去坐一会儿。 苏慕晴没有拒绝,上了两级台阶,两人便依次坐在了亭中的石凳之上。 “听说,你一宿未睡,就跟四弟一起到公主府来看阿珩?” 林若点了点头:“是,王爷一大早又去了宫里上早朝,也不知他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苏慕晴柔声安慰道:“四弟是军人,我听太子说,四弟带兵打仗的时候,有时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你不必太担心。” 林若的面上微微闪过一抹赧色:“知道是一回事,担心是另一回事。” “你呀,自己不也是一宿未睡吗?” 林若淡淡一笑:“我好歹去客房休息了一阵。” 苏慕晴拿起了婢女们送来的葡萄,细心地剥着,心中已完全放下心来。林若肯主动提起苏慕禹的婚事,又对慕容冲贴心关怀,这个消息毕然是让太子安心的。不过,听太子说,慕容冲对林若有些冷淡,她毕竟和顾漫希是闺中密友,林若又一直对她真心相待,所以不免关心地问道:“四弟他,常年在外征战,刻板了些,你多担待。” “王爷他待我挺好的。” 苏慕晴看着林若,知道她总会把委屈自己咽下,拍了拍她的手:“那就好。如果四弟欺负你,我帮你找太子教训他。” “谢谢晴姐姐。” 林若浅笑着回答,心里却有些嗤笑:太子要教训荣王?恐怕没有那个本事吧! 远远地看着有人走近,两人的目光皆转了过去,才发现竟然是太子侧妃沈婉怡。既然目光已经对上了,沈婉怡也不好避开,便进了亭中,行礼道:“姐姐,荣王妃。” “沈侧妃。”林若也简短地回礼。 “妹妹坐吧,不必拘礼。”苏慕晴指了指空着的石凳,很随意地说道。 沈婉怡没有落座,面色淡淡地说道:“不了,方才见到了烨王妃和宁王妃,借机避开了。正好看到姐姐,所以妹妹多一句嘴来报信。烨王妃已经朝这个方向来了。” “大皇嫂也来了?”苏慕晴皱了皱眉,太子与烨王不睦,平日里太子府和烨王府的人一打上照面,总免不了一些指桑骂槐、冷言酸语的交锋。苏慕晴伸手,抚上了微微隆起的小腹,如今她有身孕在身,万事更要小心一些。 思及此,遂对林若说道:“阿若,我有些累了,陪我一起回去休息会儿。” “好。”林若起身,小心地扶着苏慕晴起来。 “当啷”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林若低头一看,是苏慕晴的玉珏,上面的丝绦松了。 林若把苏慕晴交给婢女,让她小心地搀扶着,自己俯下身去拾取玉珏。起身,还没回神,就听到一声尖叫。 林若一阵激灵,迅疾转身,看到苏慕晴身子不稳往下摔去,没有多想,飞身扑过去。 “呯”的一声钝响,林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垫在苏慕晴身下。 “念念!” “太子妃!” “小姐!” 林若感觉两级石阶的棱角刮擦着脊背,火辣辣的疼。再加上为了缓冲苏慕晴的下坠之力,保护她腹中的孩子,硬生生地将脊背贴近了台阶。 “念……念……”林若的目光有些游离,吃力地从嘴角挤出两个字,但是徜徉在四肢百骸间的疼痛,让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 “小姐,小姐!!”幽草带着哭腔呼唤着林若。 压在林若身上的苏慕晴显然已经惊吓过度,晕过去了,但仍然双手护着小腹。 一群婢女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不知该怎么做。 沈婉怡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什么都没有做,可是,又有谁会相信这一点? “二嫂!” 一声惊呼,从不远处传来,八公主熙姀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一见这个情形,惊慌失措,下意识地就想去扶苏慕晴,却被婢女拦住。 “你们干什么!居然还拦我!快把二嫂扶起来啊,伤到了子嗣,你们有几个脑袋!” 熙姀大声地斥责着,可是被她这么一骂,大家更加不敢动了。 “熙、熙姀……” 林若微弱的声音传来,熙姀没有听见,但幽草听见了,也顾不上主仆之差,拉着熙姀的袖子,叫道:“八公主,八公主!小姐叫你,小姐在叫你!” 熙姀一愣,顾不得不满,忙蹲下身子,看林若惨白的脸色,也没置气,耐心地说道:“怎么了?” “去……去叫苏、苏伯瑜,和莫、神医,救人……” 熙姀一拍脑袋,恍然说道:“对呀!瞧我这脑子,快,快去叫苏世子和莫神医,还有董太医和女医,反正在公主府里的,都给我请来!” “八公主,要不要通知太子殿下和荣王殿下?”苏慕晴的贴身丫头终于回过神来,赶紧出声。 熙姀的目光愤愤地瞪了一眼沈婉怡,咬牙切齿地说道:“要,当然要!赶紧去宫里,通知二哥和四哥,还有父……” 感觉有人在拽自己的裙角,熙姀停了下来,目光看向那只拼尽全力攥着她的裙角的满是血痕的手,是林若! 林若吃力地摇头,张了张嘴,因为声音太轻,熙姀不自主地把耳朵凑近林若,这才听清了她的话,皱了皱眉头,但看到林若的目光,她难以拒绝地点了点头,小心地握住了林若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知道了,四嫂。” 这是熙姀第一次开口叫林若“四嫂”,林若费力地想扯出一丝笑,但漫天袭来的痛觉,终于让她支撑不住,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熙姀对幽草吩咐道:“跟着四嫂的护卫呢?” 幽草一愣:“在,在!冷护卫,冷护卫!” 因为是在公主府,林若觉得不会有太大事,再加上嘉姮分娩,冷夙不方便跟在她身边随时护卫,便打发他到了较远的地方。幽草这一嗓子大声呼唤,冷夙自然是听到了动静,如鬼魅一般飘到面前。看到这副情景,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一丝讶色,接着整个人便被一股肃杀之气包裹,嗜血的目光扫视一圈,让在场之人不由自主地心惊胆战。 熙姀也是吓了一跳,但想起林若的嘱咐,大着胆子上前,压低声音吩咐道:“冷护卫,四嫂让你赶紧进宫,通知太子和荣王爷,不要惊动其他人。” 冷夙看了一眼幽草,见她点了点头,明白这应该是林若的吩咐,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完全没有行礼,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第八十二章 乐生悲3 - 女商枭 - 陆小飘 “阿若!” 一声惊呼,一个人影没预兆地出现在众人眼前,等到大家定睛看清时,才发现这人竟然是苏世子! 看到仰倒在林若身上的苏慕晴,苏慕禹皱了皱眉,眼中的厌恶毫不掩饰。 “苏世子,你快救救二嫂和四嫂!” 熙姀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苏慕禹看着林若护着苏慕晴的手,忍下了愤慨,先小心地把苏慕晴扶起,放在一旁,正好莫用愁、董太医和一众女医过来,苏慕禹便把苏慕晴交给他们带走,然后轻轻地扶起林若,那小心谨慎的动作,就像捧着这个世界的至宝一般。 林若不惜用自己的命去护着苏慕晴和她腹中的孩子,他纵然生气,纵然愤慨,但也不会辜负她的用意。要不然,她就白白受这些伤了。 把林若扶起来的时候,似乎是牵动了她的伤口,林若在昏迷中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噫呼,苏慕禹转头看向林若背后,后背的衣服早已褴褛不堪,混杂着模糊的血肉,令人触目惊心。 幽草看在眼中,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拼命咬住自己的手,才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赶紧去拿一床软的褥子和素绢过来!快!”苏慕禹压抑着声音怒吼着,回过神来的小厮和婢女赶紧麻溜地执行着他的吩咐,不一会儿就拿来了他想要的东西。 “幽草,把被褥铺开,对折,把素绢铺在上面!” “哦,哦,好!” 幽草强迫自己镇定,一丝不苟地按照苏慕禹的话来做。可是那双颤抖的手,却泄露了她此刻极度不安的情绪。 等一切完成,苏慕禹小心地把林若放在素绢之上,尽管千般小心,还是会不小心触碰到她的伤口。即便是在昏迷之中,她还是会因为疼痛,而不由自主地抽搐蜷缩,那张惨白的脸上,虚汗也没有停止沁出。 她何时受过如此重的伤啊! 苏慕禹的眼神冷若冰霜,扫过依然呆呆地站在一旁的沈婉怡。 那恨不得把沈婉怡生吞活剥的目光。 但苏慕禹知道孰轻孰重,没有多耽搁,轻手轻脚地抱起林若,大跨步朝着厢房走去。 整个公主府,因为这一突如其来的事情,变得更加忙碌起来,甚至比昨晚嘉姮分娩之时更加忙碌。 好在,熙姀乖乖地听从了林若的话,吩咐了冷夙去知会荣王爷之后,赶紧去找了颜绶,让他不要惊动嘉姮,免得刚生完孩子的嘉姮担心。 苏慕晴的情况好一些,因为有林若的舍命相护,腹中胎儿安然无恙,略微有些胎像不稳。只是受了些惊吓,一直昏睡着未醒。 董太医是行家,宫中多少妃嫔娘娘,都是他来问诊的,对于苏慕晴的状况,他胸有成竹。莫用愁看自己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干脆去看看林若的情况。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他的那个宝贝徒弟愤怒的骂声:“把水盆都给我端出去!在外面把帕子绞干洗净了再送进去啊!” “你丫的两条腿长的不一样长吗?水盆端稳了,别晃出声响!” 苏世子脾性怪异是出了名的,此刻因为担心林若,情绪更加暴躁。 婢女们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更加小心谨慎地将水盆端出房外,然后又小心地把巾帕拧干,尽量不发出声响,然后一块一块地往里送。 苏慕禹隔着屏风,不停地提醒着幽草:“你轻点,别弄疼阿若!” 幽草死死地咬着嘴唇,瞪大了眼睛,小心地用剪刀,把林若背上的衣服剪开,用尽可能轻的手法擦拭着林若身上的伤口。但林若背上的伤实在太严重,哪怕幽草用再小的力,都会牵扯到血淋淋的伤口,即便昏迷着,林若仍是时不时地因为疼痛而颤栗。 苏慕禹又隔着屏风说道:“幽草,你千万别哭,流汗了赶紧擦掉,眼泪和汗水可都是咸的,千万别滴到阿若伤口上!” “是,奴婢知道……” 幽草忍着泪,颤巍巍地回应着。 这是她头一次对苏慕禹的絮絮叨叨没有反驳,因为她也不希望林若再多受一丁点折磨。她甚至希望苏世子再唠叨一点,告诉她该怎么做,才能减轻林若所受的痛苦。 “臭小子,出来拿药!”莫用愁在门外一声喝,苏慕禹便赶紧出来。 “来了!” 莫用愁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药瓶,丢到苏慕禹手里。 苏慕禹皱了皱眉,打开瓶塞一闻,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居然把曼陀散给忘了!”一溜烟,又冲进房间,对着幽草叫道:“幽草,幽草!快,给阿若的伤口上敷上曼陀散。” 曼陀散有麻醉作用,三国时期的神医华佗有一味闻名天下的神奇药剂——麻沸散。但麻沸散的秘方却在后世的流传中丢失了。 林若还是顾梦瑶的时候,看到过麻沸散的主要配方就是曼陀罗的叶子,有了主要配方,以“鬼手阎罗”莫用愁对医术的执念,自然是对这个秘方追根究底,最终配出了可以与麻沸散相媲美的曼陀散。 幽草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能让苏世子如此欣喜若狂的,必然是对自家小姐的伤势有效的。她小心地将细细的药粉小心地撒在林若背上的伤口上,那些药粉带着淡淡的香味,让人心神放松。 不多时,林若原本绷紧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幽草再替她清理伤口的时候,也不会因为疼痛而绷紧。 幽草终于舒了一口气,但下手时仍然小心翼翼。 染着血污的帕子一块一块地交替着,不断有婢女送来新的干净的湿帕,把染着血污的帕子拿出去。 花了大半个时辰,幽草才把林若背上和腿上的伤口都清洗干净。虽然擦去了血污,但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紫红色的擦痕,细细密密的血珠仍然从细小的伤口里向外沁出,让人看着心里发酸。光是看着就能想象的到这满身的伤有多疼。 幽草泛红的眼睛不由得又氤氲起来,擤了擤鼻子,在林若的背上盖上一层轻纱,才开口说道:“苏世子,伤口我处理好了。” 苏慕禹正要绕过屏风,去查看林若的伤势,莫用愁在门外咳嗽了一声:“臭小子!” 莫用愁走进房中,看着苏慕禹摇了摇头,苏慕禹这才想起——他需要避嫌。不管他多焦急林若的伤势,也只能乖乖地等在屏风之外,让莫用愁去查看林若的伤势。 看着门外那些依然在忙碌的婢女,苏慕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疑问:这么久了,慕容冲为什么还没有来看阿若? 第八十三章 乐生悲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在收到冷夙的消息之后,心中很是震惊。从冷夙冰冷如剑的目光中,他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直平静的心,竟然浮动起了焦虑之感。 他跟太子两人快马赶到公主府,太子直奔去看苏慕晴的情况,而他在奔去找林若之时,却被熙姀拦下。 “四哥,我有话跟你说。” 慕容冲停住了脚步,看着满眼焦虑不安的熙姀,微微皱眉:“怎么了?” 熙姀拉住慕容冲的袖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慕容冲见她这副模样,平静地劝慰:“周围没有别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熙姀有些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之后,才开口说道:“四哥,我看到了,是沈婉怡害得二嫂摔倒的。” 慕容冲的面色沉了下来,压低声音问道:“你确定你看清楚了?” 熙姀被慕容冲这么一问,对上慕容冲的目光,反倒是有些犹豫了,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远远地看见,二嫂站在沈婉怡身边,四嫂在另一侧,弯着腰,好像是要捡什么东西的。二嫂跟沈婉怡靠那么近,不是她又会是谁?” 慕容冲的眉头皱的更深:“这话,你还跟谁说了?” 他太了解熙姀的脾性,以她心直口快的莽撞性子,恐怕整个公主府都已经知道了。但熙姀接下来的反应,却让他微微有些吃惊。 “没有,四嫂昏迷前嘱咐我,有什么话,只能跟你说。” “昏迷?”慕容冲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熙姀点了点头:“是啊,四嫂伤得很重……四哥,为什么四嫂要这么嘱咐我啊?” 被这么一点醒,慕容冲的思绪再次冷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想通了林若的用意:沈婉怡离苏慕晴最近,任谁都能想到,沈婉怡是嫌疑最大的凶手,但没有人说,不排除也有苏慕晴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 若是熙姀出面指证沈婉怡,先不说熙姀离得较远,看得是否清楚,太子府中的侧妃陷害正妃的消息传出,对太子不利;沈家和东宫之间会产生嫌隙不说,熙姀也会因此而陷入党争的漩涡之中。再往深处来说,熙姀是寄养在皇后宫中,因此,熙姀的终身大事,也是由皇后做主的。太子妻妾不和的事若是传开,皇后必定会迁怒于熙姀。 这个心思敏捷的丫头,即便在这么危急的关头,还思虑周全! 慕容冲咬牙切齿,心中却有一丝钝痛开始蔓延。 “四哥?四哥!” 慕容冲回神,解释道:“亲眼看见,也未必是真的。熙姀,这件事,不要再跟别人说起了。” “为什么啊?” 看着熙姀迷惘的目光,慕容冲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询问道:“太子的侧妃陷害正妃,谁获利最大?” 熙姀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当然是沈婉怡啊!” 慕容冲摇了摇头:“她现在是众矢之的,怎么可能获利最大?” 熙姀眼睫轻颤:“是哦,二嫂出了事,又是跟沈婉怡在一起,她的嫌疑最大的,甚至有可能连侧妃的位置都不保欸!嘿嘿~” 想到此处,熙姀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但看见慕容冲沉沉的目光,又继续问道:“那会是谁啊?” 慕容冲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烨王。” 熙姀心头一跳,她只是心思单纯,不会有旁人那般多的弯弯绕绕,但人却并不愚笨,慕容冲这么一提点,她就全都明白了。想到自己差点成了烨王的帮凶,熙姀不禁有些后怕:“四、四哥,我……” 慕容冲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你这次做的很好。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要再跟任何人说起就好,知道吗?” 熙姀抿紧了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才应道:“我知道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正打算移步去看林若,又想起了什么,对熙姀又多嘱咐了一句:“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找不到我,你可以找阿若商量。” 熙姀怔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回答,慕容冲便快步离开了,一抹玄色的身影很快地从她迷惘的视线里消失。 一路走来,从公主府婢女和小厮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中,他得知了太子妃暂无大碍,他也得知了林若伤势严重。 他想象不到林若这样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怎样不顾安危舍命相救苏慕晴的,但是久经沙场的他猜得到林若现在身上的伤是什么样的光景。 他见过战场上被奔驰的马匹拖拽着的士兵,与地面摩挲之后的伤口。 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强撑着意识,把一切都交代好! 想到这里,慕容冲的心里莫名地有些堵,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都说了端水盆的时候不要发出声音啊!” 苏慕禹愤怒的声音传来,慕容冲皱了皱眉,想了一想,还是走向苏慕禹,沉声准备询问林若的情况,苏慕禹却率先揪住了他的领子:“你居然现在才出现!” 慕容冲冷眼一横,将苏慕禹的手掰开。苏慕禹虽然轻功了得,但武功稀松平常,完全不是久经沙场的慕容冲的对手,双手轻轻松松地就被慕容冲甩开。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个愤怒如火,一个冷漠如霜。但两人身上,皆是凛冽的令人胆寒的气息。 “苏世子,小姐,小姐醒了!”幽草兴奋地跑出来,眼睛依然红红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渍和血污。见到门外对峙的慕容冲和苏慕禹,一愣,“王、王王爷!王爷您终于来了!小姐她,小姐她……” 话音未落,见着慕容冲的幽草仿佛有了主心骨,心头的劲一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慕容冲赶紧冲进了房中,苏慕禹不甘示弱,紧随其后。 屋子里一股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药味,林若趴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素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王爷……你来了……”气若游丝的声音,听不到一丝生气。 慕容冲冲到林若床前,正要伸手,却被苏慕禹拦住:“她身上都是伤,不要碰。” 慕容冲一怔,眸色深了深,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目光中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心疼。转向莫用愁:“莫神医?” 莫用愁没有行礼,平静地说道:“幸好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脊骨。”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若是伤到了脊骨,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半身不遂都算是轻的了。 第八十四章 乐生悲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艰难地动了动眼睑,看向苏慕禹,勉强扯出一丝笑。苏慕禹把慕容冲挤开,见他只是略略往旁边挪了一小点儿距离,也不理会,兀自蹲坐在床基之上,沉着一张脸,明明很是恼火,却舍不得对林若说一句重话,只能自个儿跟自个儿置气。 “小木鱼……” 林若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暗哑虚弱。 苏慕禹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一下子没了脾气。 那是他们初见的时候,他正儿八经地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林若,没想到这丫头当即就给他取了个谐音的外号,叫“小木鱼”。 这个绰号,林若只在私底下叫过,不是带着讨好的语气,就是带着亲昵的味道。这次也不例外,因为她很清楚地知道苏慕禹在生闷气。 “算你命大。”苏慕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但他知道林若不希望身边的人担忧,换了一副无所谓的口气,继续说道,“等回去后,我让人把府里的凝脂膏都送来,等你的伤口结痂了,让幽草每天给你敷在伤口上。” 林若动了动口,似是说了什么,可惜谁都没有听清。唯独苏慕禹明白了她的意思,宽慰道:“放心吧,我从师父那里骗几支过来就好了。” 莫用愁在旁边咳嗽了一声,骂道:“臭小子,我听见了!” 苏慕禹转过头,露出一副收到惊吓的表情:“不会吧,我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莫用愁颇为嫌弃地斜睨了苏慕禹一眼,骂了几句“不孝徒”。 师徒俩的斗嘴,让房间里的气氛稍稍轻快了些,不再那么压抑和沉重。 “晴姐姐呢?” 见苏慕禹又转回了头,林若才开口询问。 “放心吧,一大一小都死不了。”苏慕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怎么就这么操心别人啊!多操心操心自己行不行!” 林若有些无奈,但她现在实在太虚弱,说了这些许话,便觉得很是疲惫。反正知道了苏慕晴母子都平安无事,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慕容冲见林若有些恹恹欲睡的样子,说道:“再多睡会儿吧。” 苏慕禹恍然意识到这一点,忙说道:“哦哦哦,对对对,阿若,你快休息休息。” 林若会意地眨了眨眼,然后闭上眼睛,倦意袭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众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幽草帮林若收拾整理。林若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处理好了,趁着现在曼陀散的药性未过,正好把她先带回王府去好好休养。 是药三分毒,曼陀散虽然有麻痹痛觉的效果,但使用过量,会有产生依赖性,甚至让人神经麻痹、反应迟钝。紧急使用一次还好,决不可频繁使用。 刚出房间,慕容冲便吩咐陶福去安排。苏慕禹看着慕容冲,突然想起他好像很少从慕容冲口中听到关怀别人的话,细了细桃花眼,目光耐人寻味地打量着慕容冲忙碌的身影。 从公主府的厢房回到荣王府的卧房,林若一直是迷迷糊糊地睡着的,至少偶尔会拧着眉头,不知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是心中有所忧的事。 幽草本该留下来照顾林若,却被慕容冲叫到一边,让清渠和冷夙一里一外地守着,让他们有什么情况就赶紧来通知。 幽草嘱咐了清渠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响,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要注意的事,这才跟着慕容冲到了书房。 一进书房,幽草便直接跪下,磕头请罪:“奴婢该死,没有照顾好王妃,让王妃受了这么重的伤,请王爷责罚。” 慕容冲冷着脸,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事情的经过,熙姀都已经与我详说了。你是阿若带过来的,该怎么罚,我做不得主。如今阿若还需要你照顾,罚先记下,等她醒来,由她来定夺。” 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幽草一愣,随即又磕了个头:“是,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王妃的。” 慕容冲点了点头,其实不用他提醒,幽草也会照顾好林若,不过他此刻把幽草找来,是为了询问另外一件事。 “先起来吧,我有事要问你。” “是,王爷请吩咐。” 幽草起身,用袖子胡乱抹了抹泪水,低眉垂首候着一边。 “阿若的宿疾,究竟是怎么回事?” 幽草心中一跳,猛地抬头,对上慕容冲如炬的目光,赶紧低下了头,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慕容冲皱眉,再次出言:“她是不是怕水?” 幽草咬紧了嘴唇,犹豫了许久,最终应了一声:“是。” 慕容冲细了细狭长的凤眸,恍然地点了点头。 难怪,她会在慈恩寺中突然发病;难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会突发宿疾;难怪,她在去公主府的路上先服了凝心丸;难怪,她会因为嘉姮产房外来来往往的水声不安;难怪,苏慕禹会因为公主府婢女不小心发出的水声而大发雷霆。 怕水的话……慕容冲皱眉,微微思索,便想起了十年前太后大寿,跟着顾漫希一起进宫为太后贺寿的五岁的顾漫雪落水之事。倒不是他刻意去打听过林若的过往,而是这件事情几乎是人人都知晓。 “因为十年前的落水之事?” 幽草点了点头:“是。” “我记得,你说阿若的宿疾,是在顾家落下的病根。” 见幽草没有否认,慕容冲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阿若的落水,和顾家有关?” 幽草的面色瞬间惨白,诧异地看着慕容冲:“王、王爷,您……” 慕容冲眸色幽暗,沉声说道:“看来,我猜对了。” 幽草便也不再隐瞒,如实吐露:“回王爷的话,小姐落水,是卢氏设计的。卢氏趁大小姐不注意的时候,把小姐引骗到太液池边,让人把小姐推了下去。” “只是因为这样吗?” “当然不是!”一提起这件事,幽草几乎是恨得咬牙切齿,“小姐好转之后,常常会被噩梦惊醒。可是尚书小姐不知听了谁的怂恿,深夜带着丫头溜到小姐的院子里,趁着小姐被梦魇惊扰之时,将一盆冷水泼到小姐身上,将小姐惊醒。从那以后,小姐就特别怕水,只要一听到水声,就会惶恐不安,哪怕是在睡梦中,都会惊醒。莫神医说,那是心悸之症,是心病,药石无效。” 幽草说着说着,眼圈不自觉地红了,但她强自忍住,不让泪水掉落下来。 “王爷,小姐的心悸之症原本更加严重,连在她面前倒水都不行。但是,她为了不让老爷和三少爷为她担心,每日都会让我陪着她去听水声,克服心里的恐惧。小姐也只是看起来和普通人无异,但只要听见她不曾发现来源的水声,还是会心悸不安。” 第八十五章 情窦现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竟然是这样? 明知自己畏水,却仍是强迫自己去听水声,来克服恐惧。 难怪,她的心智,会如此的坚韧啊…… 慕容冲的心里感叹着,面上虽然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但若是仔细看他的双眸,就会发现里面翻涌波动的情绪。 幽草不是林若,她没有林若的聪慧狡黠,也没有林若的目光如炬,自然猜不出慕容冲复杂的内心波动。 只是,她一直跟在林若的身边近十年,这些年林若究竟经历了哪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虽然知道,林若嫁给慕容冲,是有她自己的打算,但幽草知道,林若既然选择了,那么慕容冲绝对是那个最适合林若、最应该懂林若的人。 如果荣王爷能够真正的对自家小姐好,那该有多好啊! 蓦地下定了决心,幽草跪在地上,仰起头,看着慕容冲,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泪水再次决堤:“王爷,奴婢知道,有些话,从奴婢口中说出来,是逾矩了,但是奴婢还是要说。小姐她,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她信任您,佩服您,也值得您好好待她……奴婢,奴婢求您,求您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好好对待小姐!” 慕容冲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先回去照顾她吧,清渠没有你细心。” 幽草再次用袖子抹去脸上和眼角的泪,应了声“是”,起身,趋步退出了书房。 脚步声远去,书房再次安静了下来。 慕容冲随意地找了个位置坐下,默然地扫视着书房。 这间他用来翻看密折、讨论军事、查阅典籍的书房,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这里透着的是刻板、严肃、冰冷,如今,这里平添了不少让他觉得有暖意的东西:摊在案几上,林若亲手画的舆图;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各式各样的孔明锁;收在千机锁里,他们之间的“交易”,有她亲自交给他的空白休书跟和离书,也有她送来的治水妙计;甚至在书案旁,还摆着她吩咐厨房做的他爱吃的点心…… 成亲不过短短半月时间,相识不过区区数月光景,她突然地闯进了他的世界,却很快地融入到其中,以至于现在,他的脑海里,竟存满了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幽草说的没错,林若,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聪慧果决,进退有度,心思细腻,洞察入微。 如果不是先遇到弯韵…… 慕容冲眉心皱起,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弯韵了,好像,尤其是自那日陪林若从林府归宁回来起,他没有任何闲暇去想弯韵的事。 大概是这段日子太忙了吧,忙着北方驻军的换防部署。 慕容冲就这样找了个理由安慰自己。 对,就是这样的。 但他此刻并没有意识到,他不是没有闲暇,而是他的闲暇时间,不是跟林若在一起谈天说地,便是在找林若去谈天说地的途中。庙堂之高,江湖之野,兵法谋略,怪诞佚事,她似乎什么都懂,什么都能聊得来。而且他们之间,有时只需眼神间的意会,或者蓦然抬头、相视一笑,便能心领神会彼此。 她沉稳而敏锐,体贴而周到,睿智又厉辣,她如藏锋于鞘的宝剑,从不咄咄逼人,但一旦出鞘,便让人绝无还手之力。可以说,林若像极了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模样,默契地像是一个人。也如磁石一般,让他想要了解得更多。 所以,他才会无暇想到那个他曾经爱得至深、也被伤得至深的弯韵。 坦白来说,他对弯韵,是执念;他对林若,是真心。 可惜,当局者迷,此时的慕容冲,想不到这一点。 慕容冲就这么木然地呆在书房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阵轻轻的扣门声。得到了他的默许之后,陶福才小心地探出身来,进到书房:“爷,您没休息啊?” “嗯。”慕容冲淡淡地应了一声,这才想起他一宿未眠。 不过身为军人,他早已习以为常了。只是想到这一点之后,不免揉了揉太阳穴稍作缓解,平静地问道,“什么事?” “爷,该传晚膳了。是给您送到书房来,还是布到厅堂?” “阿若呢?” 陶福叹了口气,回道:“王妃还没醒。不过幽草吩咐了厨房,在火上煨着粥,等王妃醒了就送过去。” 慕容冲点了点头,想了想,吩咐道:“去厅堂吧。” 陶福便吩咐人去通知厨房,自己则候在一旁,等慕容冲慢条斯理地起来,然后跟着他去厅堂用膳。 桌上布着的,都是平日里林若会吩咐厨房煮的菜,但真尝入口中的时候,慕容冲不由得皱了皱眉:味道不对。 陶福最是了解慕容冲,忙问道:“爷,怎么了?” “厨房换人了?” “没有啊!”陶福茫然地看着慕容冲,又看向桌上慕容冲刚动过一筷子的菜,“爷,不合您胃口?” 陶福的困顿不无奇怪,这么多年了,他从没发现自家的爷是个挑食的主儿,怎么才吃了一口就觉得不对劲?猛地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难怪今天冯嫂在厨房里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不知该做什么菜。 “爷,是这么个事儿。原本吧,每日膳食的口味、搭配,冯嫂都会向王妃请示。今儿个王妃……受了伤,一直未醒,不便打扰,所以我爹便做主备下了这些。” 慕容冲的眉心又不自觉地拧紧,但没有多说什么,继续用膳。陶福明显感觉慕容冲吃得不多,心里不觉有些奇怪:王妃过问过的膳食,就真的有那么好吃吗?这菜色,看着没什么区别啊!而且,平日里王妃也就是吩咐一声,不会每天进厨房。都是冯嫂掌勺做的菜,王爷居然尝得出来区别? 慕容冲看着心不在焉却又表情丰富的陶福,佯装咳嗽了一声。陶福一个激灵,即刻回神,忙让人伺候慕容冲漱口、净手。 “爷,还回书房吗?” 慕容冲摇了摇头:“去看看阿若。” 说罢,也不等陶福,迈开步子,就朝着林若的卧房而去。陶福晃神的片刻,便已跟慕容冲落开了老远一段距离,赶紧拔腿赶上。 “王爷。”幽草屈膝见礼,然后又候在林若的旁边。 看着趴在床上毫无生气的林若,慕容冲的眉头便没有再舒展开:“阿若一直没醒?” 幽草点了点头,眼圈比离开书房的时候更加红了。 “你先下去吧,我陪着她。” “王爷?您、您……”幽草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冲。 慕容冲在林若床边坐下,淡淡地重复了一次:“你先去休息,我来照顾阿若。” 第八十六章 情窦现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趴在床上,一如她平日里安静的模样。但她时不时蹙起的眉心,却不像是平日里或俏皮或沉稳的模样。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才让慕容冲忽然觉察到,她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似乎是因为曼陀散的药性过了,疼痛又开始在全身蔓延开来,林若的眉心皱得更紧,苍白的脸上,渗出了细碎的汗珠。 慕容冲的眉头也随之皱起,拿起幽草备在一旁的湿巾,小心地擦拭着。 “念念……浩泽……” 林若模糊不清地呓语着,断断续续。 慕容冲手上的动作一僵,眸色深了许多。她刚才含糊不清的呓语里,似乎提到了两个人的名字。 念念,应该是裴念吧。 那皓泽是谁? 听着像是个男人的名字。 和她是什么关系? 心里似有一股淡淡的失落,不可名状。 “念念,不要,不要过去,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林若的话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整个人开始感到强烈的不安而开始大幅动作,但这么一折腾,便牵动到了伤口,疼痛让她猛地惊醒,发出一声噫呼。 “阿若!”慕容冲忙按住林若乱动的手,却又不敢太过用力,以免又弄伤她。 醒过来的林若缓了好久,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才平复下来,眼中的惊恐和不安也慢慢地消除了。盖在林若背上的薄衾被弄乱,露出缠在身上的白色纱布,沁出点点血斑。 见她平静下来,慕容冲才松开了手,小声问道:“做噩梦了?” 林若这才觉察到,陪在她身边的是慕容冲:“王爷……” 虚弱的声音从唇角划过,眼中带着些疑惑之色。 慕容冲见她平复下来,忙让人去叫了幽草过来帮她换药查伤。等幽草忙完了,他重新回到房中,便对上了幽草通红的眼睛投射出的愤然的目光。 幽草却又碍于奴婢身份,不好指责荣王爷,但也不愿意再让慕容冲单独留下照顾林若,遂语气不善地说道:“王爷,您一宿未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王妃这里有奴婢照顾。” 听着她不卑不亢的言辞,慕容冲无奈地哂笑,这个丫鬟,怕是把林若遭受的这通罪都怪罪到他的身手了。虽然觉得有几分冤屈,却也能体谅,毕竟是一直伺候林若的,在她的眼里,也只有林若才是她要一心一意侍奉的主子吧。 不怪幽草恼火,就在几个时辰前,她还在书房里央求慕容冲好好对待林若。当慕容冲提出由他来照顾林若的时候,她还真以为荣王爷会好好照顾林若。可谁知道,等来的却是慕容冲派人来通知她林若的伤口再次裂开了! 慕容冲第一次被人“赶”出来,他自知留在房里碍手碍脚,不如都交给幽草照顾林若来得细致。但被这么“嫌弃”,面子上也有几分挂不住,于是便提醒幽草,厨房里留了人,不管是煎药还是备膳,传个话就好。若是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让冷夙来通知即好。 幽草没好气地送走了慕容冲,转身回到窗边,心疼地看着被疼痛折磨的自家小姐,心如刀绞。见她唇瓣干涩,便倒了一杯水,从旁边拿了一根芦管,一头插入水中,另一头递到林若面前,小声地说道:“小姐,喝点水吧。” 林若没有拒绝,就着芦管,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小姐,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若微微摇了摇头,声音还是暗哑无力:“不了。” “那,要不要再睡会儿?” 昏睡了许久,林若并无太大的睡意,尽管她觉得很疲惫。但曼陀散的药性已过,浑身火辣辣的伤口,让她难以安眠。 “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幽草点了点头:“好,那由我来说,小姐你听着,少费点神思,可好?” 林若面前勾了勾嘴角:“好。” 幽草在床基边坐了下来,平视着林若的目光,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就把林若昏迷的时候发生的事、以及自己在她昏迷的时候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担心、愧疚和自责,全数吐露干净。因为幽草知道,自家小姐心思重,总替身边的人考虑,即便她不说,林若也能感受到。与其让林若来宽慰她,倒不如自己先说个痛快。 “小姐,你今天可把我们都吓坏了,尤其是苏世子!太子妃那边,他都没有那么紧张呢。公主府里的下人,几乎都被他骂了个遍。外头传言说,苏世子性格古怪、脾气暴躁,我本来还不信,今儿个倒是见着了,也算是……名副其实呢!” “他跟苏侯爷,经常吵。” 林若简介地搭了一句腔,语气绵软,一听就是身体虚得很。 “是哦!”幽草恍然,“苏世子每次把苏侯爷气得跳脚后,都会来找小姐帮他收拾烂摊子。原来,苏世子的脾气也没那么好啊!那他不跟我计较,也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吧?” 见林若没有回应,幽草便继续自言自语地往下说:“我以后还是少嘲讽他吧,可不能让因为我的出言不逊,惹恼了苏世子,让他跟小姐生了嫌隙。” 林若笑了笑,轻声地回了一句“不妨事”。 苏慕禹本性疏阔,不拘小节。他只是不愿和那些表里不一的人敷衍——一丝一毫都不愿意。有的人识趣,碰了灰就不再凑上来;有的人不识趣,腆着脸往上凑,那就不怪他不给颜面了。 所以,自然而然地,就出了苏世子性格古怪、脾气暴躁的传言了。 “还是小姐你看人准,苏世子人真的蛮好,医术也真是不差,”幽草轻快地说着,“只是简单地搭了脉,就安慰奴婢说你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及筋骨脏腑,跟莫神医说得差不多呢!不像太子妃……” 幽草蓦地收住了口,一时最快,竟然说到苏慕晴身上去了。但是想到苏慕晴的转变,实在为自家小姐不值,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开口,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小姐,跟你是把太子妃,当成大小姐一样的姐姐来对待了吧?小姐一直都跟大小姐很亲厚呢!太子妃……和大小姐又是那样交好的闺中密友。原本,太子妃也是很好的,跟大小姐一样。可是,自从她成了太子妃之后,奴婢总觉得,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林若沉默不语。 幽草的目光小心地瞥了林若一眼,见她并没有不快,才继续说道:“小姐,你比我聪明多了,应该也觉察出来了吧?但是,小姐你还是对太子妃这么好,甚至不惜舍命救她……我不是说不应该救太子妃,只是小姐你……欸,奴婢嘴笨,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第八十七章 情窦现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幽草原本是想劝林若,下次不要这样冒险救人的,可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背后议论太子妃的不是,一时间慌了神,口不择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林若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连幽草都感觉到苏慕晴的变化,她又何尝没有发觉呢? 只是,晴姐姐长得真的很像念念啊! 那是她能握住的唯一一丝和前世的维系啊! 可这样的情绪,她不能诉之于口,即便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吧…… 林若看着幽草不知所措的模样,想摆摆手,劝慰她不要在意,却没想到稍稍一移动手,就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倒吸了几口冷气。 “小姐,你没事吧?”幽草紧张地鱼跃而起,小心地查看林若的伤势。 林若缓过劲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安慰幽草道:“没事。” “当真?” 幽草不信,又追问了一句。林若的脾性,她最是了解不过了,有什么都自己忍着,不让旁人担心。 她家小姐啊,太坚强,太理智,太成熟。 可是这些坚强、成熟、理智的背后,究竟敛藏了多少的苦痛磨折? 即便幽草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也自觉不能全数懂得。 林若独自跋涉过了这么些年,背负着太多连林祁和林谦都不知道不了解的压力。 幽草只怪自己太过愚笨,不能帮自家小姐分担一丝一毫。 “方才噩梦惊醒,所以伤口才会裂开。现在换了药,已经好多了。”林若哑哑的声音,平静地说着,“只要不动弹,就没事。” 幽草一愣,林若这是在解释方才伤口裂开的原因,并不是慕容冲的错。幽草想到自己刚才对王爷的态度,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所以,王爷他……” “他应该,没这么小心眼。” 幽草还是缩了缩脖子,为方才的冲动而懊恼,想到慕容冲已经知道了林若宿疾的缘由,该跟自家小姐汇报的,遂讪讪地开口:“小姐,有件事……奴婢要跟你禀报。” 对上林若晶亮的眸子,幽草咬了咬嘴唇,开口说道:“王爷已经知道你畏水的事了。” 林若面上没有太多的讶异,淡淡地问了一句:“他猜到的?” 幽草点了点头,随即疑惑地问道:“小姐,你怎么知道?” “我信得过你。” 幽草心中莫名地感动,吸了吸鼻子,叫了一声“小姐”,随即继续向林若坦诚事情的经过,当然也承认了自己央求荣王爷对林若好一点的事。 幽草最后认错道:“小姐,奴婢逾矩了。” 林若平淡地宽慰了一句“没事”。 以慕容冲的敏锐洞察,发现她宿疾的根源,并不是一件难事,反正她迟早是要跟他说的。只是她一直没有想到该怎么开口,毕竟提及此事,她总会想到关于楚皓泽的事。幽草的解释,也算是属实,倒是免得她再解释一番。 见林若长时间没有说话,幽草不由得又问了一句:“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那要不要吃点东西?” 自早上在公主府吃了早膳之后,林若就没有再吃东西,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 虽然她还是没有太多饥饿的感觉。不过看在幽草担忧的目光上,还是让她吩咐厨房准备一份银耳羹。幽草毕竟跟着林若久,吩咐厨房的时候,特地拜托留在厨房的厨娘把银耳煮得烂一点,方便林若可以就着芦管直接吃了。 等到一碗糯糯的银耳羹吃完,林若的眼中有了些困意。幽草帮林若盖好被子,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在外间的榻上和衣浅眠,以便林若随时吩咐。 听着外间没了动静,林若的眼睛慢慢地睁开。 睡了太久,此时已没有太多的睡意。只是看到幽草那个丫头满脸的疲惫却还一丝不苟地照顾她,心有不安,所以才假寐了一会儿,好让她去安心休息。 林若很不喜欢趴着睡觉,觉得这个姿势很压抑,而且很容易落枕。 可惜,她现在只能以这样的姿势休息着。 本就没有太多睡意的她,因为这个不舒服的姿势,更加难以入眠。 背上已经不再火辣辣的疼了,莫用愁和苏慕禹也是考虑到了她嗅觉敏锐的这一点,所以没有用味道怪异浓郁的药膏。 反正睡不着觉,林若的脑海中又开始重复起白日里那惊险万分的情形,不由得庆幸自己十年来几乎每日都会抽出时间来练瑜伽,增强体质的同时,也让她的肢体柔软灵活,在倒地时,下意识地给了自己一个保命的缓冲,才不至于伤筋动骨。 但想到苏慕晴的意外摔倒,林若的眉心又不由自主地皱起:真的是沈婉怡做的手脚吗? 这个疑问,同样在慕容冲的脑海里徘徊。他虽没有亲眼见证这惊险的一幕,但也从熙姀和幽草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大概。看似沈婉怡最有动机和嫌疑,但也正因为谁都会怀疑到她身上,又反而减轻了她的嫌疑——沈婉怡应该不至于那么笨。 不过,慕容冲也没有想太久,便强迫自己休息,第二日按习惯早起习武,出了一通汗之后,换了一身官服,便去厅堂用早膳。当软糯适口的杏仁川贝糯米粥,慕容冲不觉一怔,对着一旁伺候的陶福问道:“阿若醒了?” 陶福点了点头:“是,早上是王妃让幽草去厨房吩咐,备下这些早膳的。王妃说,秋日干燥,王爷前日又未好好休息,要备些去燥润肺的食膳。” 陶福把幽草转述给厨房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慕容冲。 真没想到,有无王妃指点,膳食味道竟会真有差别! 他本以为,慕容冲之所以觉得昨日的晚膳不对口,是冯嫂做的菜与林若准备的有味道上的差异,却没想到,这食膳之上还有如此细腻的讲究,要考虑时令、节气,以及用膳之人的情绪。菜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搭配不同,便让人绝除异样来。 在惊叹自家王爷的观察敏锐的同时,陶福也感慨王妃的细心。 至于林若为何如此讲究,倒也并不奇怪,舅父林谦身体不好,又不能明着请大夫来熬药调理,她自然对林谦的食膳特别上心。身边有莫用愁、苏慕禹和刘铉逸这三位医道高手,又会偶尔翻看医书,自然耳濡目染。 陶福见慕容冲皱眉,不由得补了一句:“爷,都怪小的多嘴,昨天跟幽草多说您觉得昨日的晚膳不对口。想必传到王妃那儿了。” 第八十八章 情窦现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慕容冲没有说话,平静地一口一口吃着粥。他清楚,现在林若这样的情况,幽草这么护主,绝对不会去多嘴。况且,这丫鬟还记着仇呢! 所以,最有可能的,应该是林若早上醒来,吩咐幽草去厨房准备早膳之时,额外提醒幽草带话给冯嫂的。 “宫里请的女医呢?” “回爷的话,已经带去见王妃了,不过幽草似乎不太信得过女医。” 慕容冲略一沉吟,对陶福吩咐道:“你去靖平侯府,请苏世子和莫神医。” 陶福的眼中有些疑惑:“爷,不去宫里请御医吗?或者去找刘太医也行啊!” 慕容冲摇了摇头:“按我的吩咐去,若是遇到靖平侯或者靖平侯夫人,不要提及阿若的事。”说罢,便起身,去后院马厩牵了马,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陶福遵照慕容冲的吩咐,去了靖平侯府,靖平侯已经去了早朝,靖平侯夫人从昨日就呆在宫里陪着太子妃苏慕晴,整个侯府的主子就只剩下了苏慕禹。陶福便也没有隐瞒,说了是他家王爷请苏世子与莫神医去荣王府。 苏慕禹以为是林若又出了什么事,着急忙慌地拉起仍在蒙头大睡的莫用愁,把人塞进马车里,快马赶到荣王府。到了王府才发现,林若并没有什么意外,这才放心。 幽草听着莫神医和苏慕禹仔仔细细地对着女医交代清楚,又留下了药方,确认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 苏慕禹本想在王府多留些时候,却被莫用愁直接拖走。幽草不明所以,但见林若没有开口,便也由着这一老一少折腾。 宫里的女医虽然对医术造诣不甚精通,但毕竟比幽草通药理,也比幽草擅长处理伤口。经莫神医和苏慕禹点拨之后,小心熟稔地帮林若重新换药、包扎,倒是没让林若再吃苦头。 背上的上虽然看着狰狞,但其实都是擦伤,不算太重,加上莫用愁亲自配的药膏,伤口已经凝固,不再冒血,不过是看着有些触目惊心罢了。只有刚好硌在台阶沿上留下的两道印子比较严重,动作幅度大些,便会叫林若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林若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一天一夜了,实在僵着难受。但若是翻过身来,她背后的伤就会被压到,还是会疼得她直吸气。 思虑再三,林若还是决意让幽草和女医帮忙,披了一身衣服,扶着她起身,在房中站了会儿,又小心翼翼地稍微小走了一段时候,正要在幽草铺好的软塌上坐下休息会儿,却听得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到了慕容冲的声音:“怎么起来了?” 幽草扶着林若坐定,才向慕容冲行礼:“王爷。” 林若笑了笑:“手脚麻了,起来松一松筋骨。你们先下去吧。” 女医很利落地应声退下了,幽草犹豫了一会儿,想到昨天的情形,虽知不是慕容冲之过,但显然还是不放心把林若交给慕容冲来照顾。 “你就在门外守着,没事的。” 得了林若的吩咐,幽草点了点头,对慕容冲行了礼,便出了卧房。 “幽草被我惯坏了,王爷别介意。” 林若歉意地对着慕容冲笑了笑,说起话来,听着仍是很虚弱。 慕容冲淡淡地说了一句:“幸好你有个这么忠心的丫鬟。” 林若一愣,想起幽草昨晚说的,慕容冲已经知道了顾家的所作所为,遂也没有故作不知,平静地说着:“都过去了。” 慕容冲看着淡然的林若,心里蓦地有些心疼。 林若只比熙姀大一岁,但为人处世却比熙姀从容成熟得多。 宫里的人都说敏慧郡主娴淑温和、识得大体,可是谁又知道这样一个温暖而淡然的女子,有一个怎样悲伤且不安的曾经呢? 林若许久没有听到慕容冲的回答,慢慢地转头望过去,竟是看到慕容冲凝视着自己,那双深邃幽深的眸子里,有些许难以言述的情愫,像是墨渍滴进清水面里,丝丝缕缕蔓延开的,掩藏着让人看不太分明的柔和与温暖。 心头一跳,有些莫名的不安,林若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慕容冲一怔,有些尴尬地收回了目光,不知该说些什么,目光扫视中,看到了桌几上的茶壶,便询问道:“要不要喝水?” 林若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慕容冲跨步过去,拿起了茶壶和杯盏,脑海中又想起了幽草说过,林若畏水,听到莫名的水声会不安。便侧了侧身子,让林若看得清茶水从茶壶之中汩汩而出。 林若接过慕容冲递过来的杯盏,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啜饮。 慕容冲又重新坐回到她身边,隔着塌上的小几。偶尔用余光瞟去,她依然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因为受了伤,所以只是简单地用一根檀木簪将一头青丝挽起,简单随意。 按理说,林若和慕容冲是契约成亲,并不是真的夫妻,林若今日的打扮太过随意,换了普通女子,面对一个“夫君”,该是有些不安的。 不过林若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封建社会女子,对这些自然没有太注意,好歹是穿着衣服的。这么看来,就是慕容冲不太正常,居然不知回避! 亦或是因为之前的相处太过默契,让他不自觉地就将这一点给忽略了。 “多谢王爷。”林若慢悠悠地喝完最后一口水,将杯子放在了小几之上。 慕容冲一愣,他即刻想到,林若不是为了倒水这种小事道谢,遂回应道:“你说过,伯瑜的医术不差,你的情况,他有把握。” 林若浅浅一笑:“王爷还记得啊?” 慕容冲对上林若澄澈的笑眼,脸上原本刻板生硬也柔和了许多:“我还要谢谢你劝住了熙姀。” “我也很喜欢熙姀,王爷不必言谢。”林若笑了笑,“而且,总要留个冷静睿智的人,控制局面。” 林若说的很委婉,但慕容冲听得懂。 这也是她为什么费劲力气劝住了莽撞的熙姀,让熙姀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 “林家还不知道你受伤的事,嘉姮那里也还瞒着。至于宫里,皇上和皇后知晓了你为了救太子妃受伤,虽有心嘉奖,但也不敢太过张扬,免得太后担心。” 林若点了点头:“这样很好,反正伤口不深,再过两日,基本都结痂了,舅父和小祁也看不出异样,免得他们担心了。” 慕容冲的眸色沉了沉,缓缓说道:“太子……让我向你道谢,不过,我觉得你并不在意他的感激。” 第八十九章 情窦现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对太子、烨王都无太大的好感,也无意要搅入他们的争斗中,这一点,林若从最开始就坦白了。她在被迫之下为自己选择了一条迂回的路,通过与他成亲来保住林家,就等同于和他站在了同一立场。 而他支持太子的立场很明确,所以,林若也因此被列为了太子这边的人。 不过,即便不是因为立场的原因,他也很感激和佩服林若,可以在如此千钧一发之际,果决地护住苏慕晴,护住太子未出生的麟儿。 “晴姐姐失去过一个孩子,我不希望她再失去一次。” 林若淡淡地说着,眼中泛起了淡淡的愁绪。 慕容冲沉默片刻,终究是把心里的疑惑说出了口:“你对太子妃,似乎特别上心。” 熙姀说起林若当时不要命的架势,连他都有些心惊。这个平日里沉稳淡然的女子,在如此惊险之际,竟然有这样的果决和胆识,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即便是知道她很重情,但也有些不解。 “不想让太子妃再失去一个孩子”,听着只是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解释而已。 林若的眸色又黯淡了几分,知道慕容冲又把缘由联想到苏慕禹身上去了,只能苦笑着扯了一下嘴角,解释道:“可能是因为,姐姐的缘故吧……” 心情蓦地有些沉重。 慕容冲记得清楚,大婚之日,洞房之夜,林若提的第二个条件,便是要查清她的姐姐敏柔郡主顾漫希的死因。 先前从无咎打探回来的消息里,他便知道了林若与顾漫希感情笃厚,而苏慕晴与顾漫希是极好的闺中密友,这个解释,让慕容冲更能接受一些。 哀伤的情绪在沉默里开始泛滥,慕容冲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熟料,林若却突然笑出了声,澄澈的眸子里带着些愧意:“王爷,我恐怕要给你添麻烦了。” 慕容冲挑了挑眉,有些不解。 林若的脸上是一副有些无奈的表情,但眼睛里却有了一些狡黠:“离中秋不到一个月,我恐怕学不会骑马了。到时候,随王爷出行,只能坐马车,还请王爷不要嫌我累赘。” 慕容冲不免失笑,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眼角含笑,道:“这你可太妄自菲薄了。你可是女中诸葛,我哪敢嫌你累赘?” “是吗?王爷对我的评价,居然如此之高?倒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呐!我还以为,我在王爷心里,就是个奸商呢!” 慕容冲看着林若弯弯的笑眼,不自觉地也开起了玩笑:“昔年,孙膑为庞涓陷害,受了膑刑,可最后逼得庞涓不得不自尽而亡,也正是孙膑。又有谁敢说行走不便的孙膑,是个累赘呢?” 林若挑了挑眉:“王爷,我腿脚好着呢!你这是夸我,还是咒我呐?” “哈哈,”慕容冲随性地笑着,“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看你怎么理解了。” 林若展颜笑道:“那我就当一回智者,多谢王爷夸赞了。” 两人就这样,聊了许久。直到幽草进来,看见面色又有些泛白、气息不稳的林若,再次黑着脸把慕容冲赶出了房间。 但慕容冲此时心情疏阔了不少,也没有太计较。吩咐幽草和女医好好照顾林若,便不再打扰。 第九十章 明月糕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在荣王府里安心休养,偶尔回一趟林府,慕容冲都会亲自送她前去,然后再接她回来。林府上下见荣王爷对自家少小姐如此上心,颇为开心。 只是,林若受伤的消息,没隔几日就被散布了出来,在林谦担忧的质问之下,林若说了实话,不过这个时候,她的伤势已经大好了。 终究是在林府、在他膝下养了十年的外甥女,他怎么可能不心疼呢!只是林谦见着对林若体贴入微的慕容冲,也只能自顾叹息:林若太有主见,荣王也是聪明人。 从林府回来,林若和慕容冲的脸上都不怎么好看。 将林若受伤的消息传出来的,是烨王那边的人。但烨王那边的人,居然还暗中做了些布置,让他们最开始把怀疑的目标转向了东宫。显然,躲在烨王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不是个简单的对手。 太子和烨王怎么争,林若并不想掺和,但是一旦有人把主意动到林家头上,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而且那个幕后之人,她猜得到是谁。 林若细了细眸子,声音清凛:“顾家近来高调了不少。” 慕容冲点了点头:“两日前的时候,蜀国向东鲁递交了国书,由湛王为使臣,出使东鲁,并有意结秦晋之好。湛王求娶的,正是顾漫妮。” 这件事,林若已从阿绰处得到了消息,此时听慕容冲说出“蜀国”二字,林若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一张熟悉的面容——蜀国皇帝的弟弟,蜀国的湛王,宋桓楚。 “秦晋之好?”林若一声冷哼,“顾漫妮想嫁出去,也得我同意了才算!” 原本只是打算给顾漫妮一个教训的,没想到顾家自己送上门来找死!那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慕容冲听着林若咬牙切齿的愤恨之情,微微蹙了蹙眉。他只当是林若对顾家的忌恨之情,对顾漫妮的愤恨之意,所以才有此一说,直到许久之后才明白,林若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可需要我帮忙?” 林若摇了摇头,缓缓道:“那倒不用。这件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王爷不必忧心。不过,接下来几日,我可能呆在王府的时间不多,还请王爷多担待。” 慕容冲略迟疑了一下,徐徐说道:“林家的生意?” 林若点了点头:“中秋之际,饕餮海要推出新的菜色,又接了宫里的旨意,为中秋宴准备糕点。虽然香雪海已经都交由小祁打理,不过他接手时间不长,舅父怕出错,所以让我去饕餮海帮衬。” 慕容冲点了点头:“这倒是无妨,不过,你的伤……” “已经无碍了。而且,不过是当个监工罢了,费不了多少心神的。” 慕容冲看了她半晌,林若那个凡事都要操心的性子,他还算是了解的。她的操心,是不由自主的,如她所言,早已成了习惯。所以即便是她重伤醒来,还会吩咐厨房准备合他口味的早膳。 知道劝不住她,遂短短地嘱咐了一句:“别太逞强。” “我知晓分寸的。”林若说着,语气重新恬淡轻松了下来,“不过好久没有下厨了,到时候说不定真会忍不住手痒,也未可知啊!” 慕容冲看着她眼角流露出的淡淡笑意,心里有些无奈。 你肯定会忍不住的。 当然,结果不言而喻——慕容冲对林若还算是了解的。 饕餮海在初五开始出了告示,开始预订中秋的“明月糕”,仅限五日,从初十开始售卖,一直到八月十四为止,因为八月十五一整日,饕餮海都要准备宫里的糕点。 何为明月糕?若是有和顾梦瑶一同遭遇的人一眼便会发现:这不就是蛋糕吗!可是在千年以前的东鲁人,却从未见过这东西。 可是,饕餮海的名头太响,但凡是饕餮海要推出的新膳食,汴安城便会掀起一阵狂潮,人人趋之若鹜。那七寸长五寸宽的木匣里,能装下的,不过是如手掌般大小一块蛋糕,饕餮海却标价一百两! 可谁也不敢明着谈论这明月糕的价格,且不说饕餮海的每一道膳食都物有所值,更是因为饕餮海的少东家发话了,这“明月糕”会出现在八月十五的麟德殿上。 麟德殿啊! 那就意味着,这明月糕会摆在后宫嫔妃、参宴大臣的案几之上,甚至是皇后、皇太后、皇上的面前! 如此说来,区区一百两,又算的了什么呢? 短短五日,饕餮海便是宾客盈门,都是来订“明月糕”的。整个饕餮海上下忙得脚不沾地,这其中最悠闲的,便莫过于林若了。 从她把“香雪海”交给林祁开始,她便遵照承诺,放任林祁到处折腾。 最先开始的时候,老七总是会三天两头地跟她抱怨,这位三少爷又闯了什么祸,又惹了什么麻烦。但林若从来没有对林祁有过只言片语的责难,只是在林祁哭丧着脸来求助于她的时候,循循善诱地指点几句,让他自己去解决问题。 谁都不是天生会做生意的,谁也不是天生就不会犯错的。林祁的这些小打小闹,动摇不了香雪海的根基,反倒是让他增长了不少阅历。再加上老七的善意指点,林祁很快就摸到了一些门道。林祁和老七也渐渐明白了林若的用意,短短几个月,林祁进步神速,已经算是一个合格的少东家。 这次的“明月糕”,虽然是林若的手笔,但她也只是负责动动笔,写了明月糕的配方和做法,以及定价和推出方式,所有的采购、宣传、预定、交易、备材、分工、盘账,都是林祁在老七和季君阳的指点下,亲力亲为的。饕餮海上下也渐渐开始认可这个少东家。 等到八月初九,林若便搬到了饕餮海暂住。 生意上的事,她可以放心地交给林祁,但这膳食上的事,她可不敢托大。 “二姐,都在这里了!” 经过连日来的忙碌,林祁的小脸上多了些憔悴,但眼中却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看着一排排严阵以待的掌厨、帮厨和伙计,以及厨房里一摞摞整齐的食材,他的心里也是有些小得意的,迎着林若赞许的目光,又补充道:“明天负责跑堂的伙计,我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好好休息。” 林若笑着点了点头:“你这个少东家,考虑得很周全。” 第九十一章 明月糕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经由林若一夸,林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林若经常夸他聪明,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他,还是头一次。 “忙了这许多天,你先去休息会儿吧,这里交给我。明日,还有的你忙的呢!” 林祁一听,有些焦急,忙申辩道:“二姐,我不累!” 林若满眼都是溺爱的笑,摸了摸林祁的头:“今日这厨房是要忙到天亮的,等天一亮,订了‘明月糕’的客人就要上门来,到时候,你这个少掌柜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啊!何况,从今日到十五,难不成你还日日都不睡啊?” 林祁撅了噘嘴,他知道林若说的在理,但还是不甘地看向了她:“可是……” “不许可是,看看你的小脸,都瘦了一圈了。别忘了,你现在是饕餮海的少东家,明日要坐镇大局的!” 林祁的脸上还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带着些不情愿的语气:“那我听你的,二姐。” 林若看向林祁的眼睛,目光和笑容都异常的温柔:“你若是想看我怎么做明月糕,明日早些起来便是。” “嗯!”听到林若这么说,林祁即刻眉飞色舞了起来,“那就说定了!” “好。” 得了林若的首肯,林祁便不再别扭,跟着老七一起出了厨房。 他每年生日的时候,林若都会给他准备不同的蛋糕,也就是明月糕。只是,平时他想尝的时候,林若总会拒绝。因此,林祁对明月糕极是好奇,总想着偷偷学会,就可以解馋了,但每次都没有机会。不过这次可不同了,有了林若的承诺,饕餮海的厨子又都由林若调教着制作,他以后就可以天天吃到明月糕了! 林若自然是猜到了林祁的小算盘,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小吃货,依旧不懂“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正是因为每年才吃一次,所以才会惦念啊!要是每天都吃,恐怕没过多久就厌腻了。 厨房中的诸人对林若并不陌生,饕餮海每次推出新菜的时候,林若必定是会亲自在厨房里统筹大局的,每一个细节都务求精益求精,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林若有条不紊地分配着厨房的掌勺、帮厨和伙计:有的负责烤蛋糕,有的负责研磨食材,有的负责熬制汤料,有的负责处理点缀用的蔬果。林若在忙碌的众人中间穿梭,时不时地提点一二。一直忙到后半夜,所有的东西才准备就绪。 也不怪林若要求饕餮海上下一阵折腾,这“明月糕”,就是要新鲜出炉的才好。 灶头的火没有熄灭,一锅锅熬制好的粘稠的各色釉浆,散发着诱人的甜香;灶台旁的长桌上,一块块切好的长三寸、宽一寸八、高两寸半的金黄色的蛋糕;而在另一张长桌之上,则是一盆盆刚调好的奶油。 在林若的授意之下,十位掌厨开始给蛋糕上抹上均匀的奶油,另有六位帮厨则是将调好的奶油拨到模具之中,再把蛋糕嵌在中央,再将一个个盛着蛋糕和奶油的模具扣在油纸之上,由伙计一批一批地将它们送去冰窖。 等掌厨抹好奶油的蛋糕一块一块地送出来,便由余下的帮厨和伙计摆到一旁的架子上,将锅里熬着的散发着热气的釉浆淋在其上。趁着这一层光洁的釉浆半凝不凝的时候,便会有另一波伙计,将已经洗净切好的蔬果摆在上面。等一切完成之时,蛋糕上的釉浆正好凝结成一层光洁透亮的釉层,几乎可以清晰地照出人影。 林若转了几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吩咐幽草给自己盘起长发,围上围裙,带上袖套和口罩,开始亲自制作她想要的最特别的“明月糕”。 身上的伤口虽然结痂,但动作幅度过大,仍然会牵扯到伤口,隐隐作痛。所以,林若尽可能地减小动作幅度。 破晓时分,除了林若还没有停手,其他的掌厨、帮厨和伙计都已经忙完,并且将完工的明月糕装入木匣之中。但他们并没有停下来,几个伙计陆续去了冰窖,将冻了几个时辰的明月糕送到厨房,又是一阵忙碌,将模具中已成型的明月糕小心地剥离出来,再进行修饰。 这次的装点与之前的不同,所有的明月糕都有固定的形状,他们需要做的,便是按照林若先前描摹好的样式,用调制好的釉浆在明月糕的形状纹理之上配些简单的线条,待一切完工之后,或撒上一些麦麸之类的装饰,或搭配一些切好的蔬果,倒是省时省力不少。 等大伙儿都忙完了之后,渐渐地都聚集到林若的身边,但都不曾靠得太近。倒不是他们畏惧林若,而是怕影响林若手上的动作。 林祁早起来到厨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他也不敢出声,悄悄地带着茗瑞和老七站在一旁,看着林若一丝不苟的模样,一层一层地浇筑着釉浆,时不时地用另一只手撒着细碎的糖粉,让糖粉恰到好处地嵌入一层一层的釉浆之中。等这些深色的釉浆一层一层地融合在一起的时候,众人才讶异地发现,在林若面前的明月糕,呈现出了一片夜空的模样,而嵌在其中的糖分,就像是布在夜空上的星辰。 林若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将刚做好的如星空般璀璨的明月糕小心地推到一边,跟已经完成的五块明月糕摆在一起。随着林若的动作,包括林祁在内的大家伙儿才看到另外五块精致的明月糕:月夜枫桥,大漠孤烟,池塘浮影,金秋丹桂,傲雪红梅。 这哪里是点心?分明就是一幅幅恣意挥洒所作的泼墨山水画啊! “二姐,”林祁眼中的赞叹难以抑制,睁大了眼睛,“你这哪是做糕点啊,明显是在作画啊!不对,比你平日里画的画还要精致!” 林若浅浅地笑着,没有回话,将一块定型的明月糕移到面前。那是从冰窖中冻了型、从模具中剥离出来的圆形的明月糕,表面上是辐射形的柔和的波浪线条,正中是一个圆形的孔。 第九十二章 明月糕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顺手抓了一把晒干的番薯薄片,徒手将它们掰成不规则的形状,围着中间的小孔仔细地嵌了一圈,如同篱笆栏一般。随后拿起一小盆红色的釉浆,仔细地对着起伏看了许久,这才开始小心地沿着其中的一角倾倒釉浆。那起伏的波浪之上,似有一道分隔,将釉浆隔在了一侧。在众人疑狐之际,林若又快速地拿起另一小盆橙色的釉浆,小心翼翼地倾倒,断断续续的,让那橙色釉浆无规则地融入还未干涸的红色釉浆之中。红色和橙色的釉浆有不少沾染在了番薯片上,放佛那如岩浆一般色调定格在明月糕上的釉浆,是从番薯片围在中间的深孔之中溢出的一般,令人叹为观止。 林若抬手,将林祁的下巴往上一抬,林祁张大的嘴当即闭上了。 “二、二姐……” 林若半开玩笑地说道:“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有吗?”林祁抬着袖子去擦,看林若忍俊不禁的表情,便明白自己又被她耍了。 但在林祁抗议之前,林若便擦了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时辰不早了,饕餮海该开门做生意了。少东家,还不动身?” 经由林若这么一提醒,林祁当即直了直腰板,一副当家人的模样,但还没等他回答,厨房外便传来一声熟稔的声音:“就是,客人都来了,也没个人接待的。林三少,你这个少东家可有点失职啊!” 林若挑了挑眉,这句抱怨的声音说完没多久,一道藕荷色的身影便直冲厨房而来,不过另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更快地出现在了厨房门口,将那一道藕荷色的身影拦下。 “嘿,我说冷十一,你拦我做什么?” 苏慕禹冲着冷夙愤愤不平地瞪了一眼,目光看向了林若:“我说阿若,怎么你手底下净是跟我作对的人?” “跟你作对?苏伯瑜,这饕餮海的厨房有什么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苏慕禹想把冷夙的手打开,奈何他不是冷夙的对手,只能退后一步,佯装是脱离了冷夙的掣肘,才说道:“不就是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入厨房嘛!阿若,我算闲杂人等吗?” 看着苏慕禹用修长的指尖指着自己的鼻尖,用探寻的语气向她询问,林若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算啊,你又不会下厨。” “我……”苏慕禹愤愤地咬了咬牙,然后摆了摆手,“行行行,我算闲杂人等,那他,应该不算了吧?” 苏慕禹一闪身,拉了一个身影出来,得意地看着林若。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他们家少小姐的夫婿——荣王爷慕容冲。 林若一愣,看着面色清冷的慕容冲,微微皱了皱眉,但随即嘴角向上弯起:“苏慕禹,为了进饕餮海的厨房,你可真是不择手段啊!” 慕容冲斜睨了一眼满脸得意的苏慕禹。 今天并不是他休沐的日子,但苏慕禹一大早便找上门来,拉着他去饕餮海,说是要去厨房好好蹭吃一顿。正好他也有些放心不下林若的情况,便让陶福替他去宫里和兵部传了消息,跟着苏慕禹来到饕餮海。 被林若一点醒,他便知道自己被苏慕禹利用了。 “苏慕禹,饕餮海厨房的规矩,可不是只有那么一条的!小祁,对吧?” “那是当然!”林祁在一旁得意地笑道,“闲杂人等,不许进;没洗过手的,不许进;手脚不干净的,不许进;病体缠绵的,不许进;游手……” “停停停停停!”苏慕禹一迭声地阻止,愤愤地看向林若,“感情你这规矩都是给我定的呀?” 手脚不干净,指的是小偷,而天下第一盗空空道人,就是他的师父;病体缠绵,说的是医者,赶巧人称敢跟阎王爷抢人的鬼医阎罗,也是他的师父。 林若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哟呵,几天不见,你倒是变聪明了!” “你……”苏慕禹冲着林若龇牙咧嘴,但林若却把目光转向了林祁,俏皮地眨了眨眼,右手拇指与食指中指不易觉察地摩挲了几下,林祁换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立马清了清嗓子,摆出少东家的老成模样,对着大家伙儿说道:“大家都辛苦了,都回去好好休息吧!等今日打样了,找七掌柜领赏,人人有份!” 一听说有银子领,大家伙儿顿觉这一晚上的忙碌有所值,纷纷喜笑颜开地对着林祁道谢:“多谢少爷!” “少东家可真是大方啊!” “谢谢林少爷!” 林祁补充了一句道:“应该的。这几日还需各位辛苦一番,等过了中秋宴,一定好好地犒劳大家!” “少爷,你就放心吧,包在我们身上!”老梁带头应了一句,其余的掌厨、帮厨和伙计都兴冲冲地应着。 林祁咧嘴一笑,很是满意。他把目光转向林若,见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赞许地向他竖起大拇指,两弯如月牙的笑眼弯得更甚。 “少爷,少小姐,那我们先退下了!” 林祁和林若都点了点头,一群人便退出了厨房。 林祁向着门外看了一眼,视线看向苏慕禹身后,时辰差不多,另一班掌厨和帮厨就要来厨房了,便对林若说道:“二姐,那我先前面去忙了。” 饕餮海的厨房有两班:一班是林若精挑细选出来,专门负责研究新的菜色,但凡被林若挑中的,都有重赏;而另一班则只是普通的厨子,负责制作饕餮海每天的食膳。 林若点了点头,浅笑着打量着林祁,帮他略微整了整衣襟:“去吧,不懂的多向老七请教。” “我知道的,二姐!” 林若看向老七,见他会意地点了点头,便看着老七和茗瑞跟在蹦跳着的林祁身后,离开了厨房。 经过苏慕禹身边的时候,林祁得意地冲他拌了个鬼脸,苏慕禹当然也毫不示弱地回敬了他。站在一旁的慕容冲,不自觉地嘴角略略上扬。林祁看见后,一愣,回头看了看还在厨房里的林若,绕到慕容冲身边,眨巴着黑色的眼眸,说道:“姐夫,我把二姐交给你照顾咯!她忙了一晚上,你要盯着她好好休息哦!” 慕容冲一愣,但看向那双灿若星辰的黑眸里,满是郑重其事的交付,便点了点头,简单地应了一声:“好。” 第九十三章 明月糕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得到了慕容冲的保证,林祁这才放下心来,不再如小孩子一般蹦蹦跳跳的,而是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带着老七和茗瑞离开。 “喂,林丫头,你真不让我进厨房啊?” 苏慕禹看着厨房里的主仆两人,旁若无人地收拾着桌子上的明月糕,而这个面色冰冷的天下第二杀手依然没有放行的意思。 “是规矩就得遵守。” 林若走向门口,拍了拍冷夙的肩。冷夙自觉地退到一边,林若跨出厨房的门,对慕容冲行了礼:“王爷,怠慢了。” 慕容冲只是微微点头,苏慕禹便再次抢过了话头:“你怎么不觉得怠慢了我?” 林若狡黠地笑了:“你不就是用来被怠慢的吗?” “我……”苏慕禹再次被噎得无话可说,只能耍赖,“我不管,反正你怠慢了我,作为补偿,你得让我进厨房去看看!” “你对厨房这么感兴趣做什么?” “谁不知道,除了宫里的御膳房,就你这饕餮海的厨房,最是神秘了。但凡是从这里头做出来的菜,没有敢说不好。我怎么可能不感兴趣?” “那,”林若拖了个尾音,嘴角微微上扬,“御膳房和这里,你选一个!” 林若此话一出,不仅是苏慕禹,连慕容冲看向她的目光里,都带着些讶异,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王爷,这可是小姐亲手做的,您快尝尝!” 饕餮海的厢房里,林若和慕容冲对坐在桌几旁,幽草把林若特地做的明月糕摆在桌几中间,满心自豪地推荐着。在幽草的心里,她家小姐除了女红差了点,太过操心了些,外加有点怕水,其他都是满当当的优点,特别是厨艺,那可是什么人都比不了的。 林若看着幽草放光的双眼,知道她也馋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老七那儿多备了几块,等会儿你跟着小祁一起去解解馋。” 幽草一听,傻呵呵地笑了:“还是小姐会心疼人!那我就不打扰王爷和小姐了,幽草告退!” 没等林若和慕容冲首肯,幽草便一溜烟地走了。 慕容冲面上有淡淡的笑意:“她当真一夜未睡?” 林若浅笑着点了点头:“对于幽草来说,吃是头等大事。” 慕容冲看了一眼桌上的明月糕,上面浇筑的正是大漠孤烟的景象,中间模糊的黑色,不知是金戈铁马,还是沙丘后的阴影,让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沙场征战的景象,不由自主地说道:“确实算得上是头等大事。” 说罢,拿起了精致的银质小刀,犹豫了许久,也没舍得切下,又把小刀放在了一边。 林若微微一愣,没想到慕容冲竟然会对一块精致的糕点手下留情,忍俊不禁地看了他一会儿,拿起了银质小刀,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没想到王爷也是以‘貌’而取的。” 慕容冲一怔,看到林若的笑眼,不由得笑了:“凡夫俗子,自然免不了这一点。” 林若握着银质小刀,把明月糕往自己这边拉近,一边切,一边随意地说道:“幸好,我没有丑到让人目不忍视,要不然,还进不了荣王府呢!” 慕容冲淡淡地看着林若娴熟地切着明月糕,盈盈的笑眼里,眼中坦坦荡荡。 林若的模样,并不是倾国倾城之姿,多有几分温婉可人的味道,但相处久了,才会发现她的独一无二:睿智、聪慧、狡黠、果决。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她从未给他带来过一丝一毫的麻烦,反而让他的生活更加井井有条。而且维系在两人之间的默契,更是让他毫无后顾之忧。他原本想过,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女子,她所说的“契约”,只是她以退为进的法子,时间久了,她会和大多女子一样,纠缠上他。 可是她并没有。 不管是在他的面前,还是在他的背后,她永远那么坦坦荡荡。 慕容冲笑了:“为了二哥,我或许,会同意。” 林若叹了口气,但脸上却并没有哀戚之情,手上的银质小刀也没有停下:“是吗?不过,在那之前,我肯定会去找莫神医,让他给我换一张脸。毕竟,我也喜欢以貌而取。” 说话间,明月糕被纵向分成了四等分,错落开一指的距离。 慕容冲的目光停在明月糕上,眼中的惊诧无法掩饰!因为那大漠孤烟,稍稍错位之后,转瞬间就变成了另一幅景象:那原本模糊的黑色,依次被错开一指的距离后,竟然变成了一群在开垦的人,切痕翻起的金色的釉浆,像是金子一般,堆砌在他们身边。 慕容冲知道,丹州的消息,就快要传过来了。北境要增加的城防军,已经动身前往,在中秋之前便可到达,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副将徐战,也已经随着大军出发了。只是,在惊诧林若心思的同时,更加惊叹她的手艺,当真是巧夺天工! 林若浅笑着将明月糕推到慕容冲面前:“不是很甜腻,王爷尝尝?” 慕容冲没有推辞,蒯了一块,放入口中。黄色的釉浆,甜中带一点点酸,慢慢地在口中化开,滑腻的奶油,让嘴里荡漾起甜香,还没仔细品尝,就已经尽数融在里头,齿颊留香。满意地点了点头,感叹道:“难怪伯瑜一定要进厨房一探究竟。” 想到林若把苏慕禹打发走的原委,慕容冲不禁嘴角又勾了起来:也只有林若,才会想出如此一举多得的方法了。交给苏慕禹的五个木匣里,一盒是送往林府的,一盒是送给苏慕禹的,两盒是送到六公主府的,最后的一盒,是给熙姀准备的。之所以六公主府里有两盒,因为其中的一盒是要交给宫里的娴妃娘娘。但若是由林若或者饕餮海送去,免不了让人嚼口舌;若是由颜绶和嘉姮小两口送入宫中,则是孝心一片。 当然,林若答应苏慕禹的条件是,八月十五当日,带他逛一逛御膳房。 每逢宫宴,皇太后的膳食必定是要让林若亲自准备的。苏慕禹选择了御膳房,一则是他对御膳房的好奇,虽然他轻功卓绝,但绝不敢去宫里造次;二则他只是想亲眼看看林若是怎么下厨的,所以不管是御膳房、饕餮海的厨房还是林府的厨房,他根本不在意。 “一百两银子一块,确实物有所值。” 慕容冲多吃了几口,由衷地赞叹。 林若却忍不住笑了:“王爷,一百两一块的,可不是出自我手。” 第九十四章 明月糕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慕容冲想起刚到厨房之时的景象,所有的掌厨、帮厨、伙计都围在林若旁边,对她的杰作赞不绝口,顿时想到了什么,说道:“原来如此。” 一百两一块的明月糕,是饕餮海的掌厨和帮厨完成的,而林若,纯粹是在大家伙儿忙完之后炫技而已。 林若勾了勾嘴角,指着慕容冲面前的明月糕,笑道:“这个,一百两黄金还差不多。” 慕容冲啧了啧嘴,嘴角的笑意却满溢:“真是个奸商!” “多谢王爷夸赞。” 林若不怒反笑,她并不觉得“奸商”二字有贬损之意,反倒是觉得这是一种称赞。 其一,“奸”字,拆开理解,左边是个“女”字,右边是个“干”字,原字又有诡诈狡猾之意,可以理解为,女子精明能干的意思。这何尝不是一种褒奖呢? 其二,世人皆言奸商唯利是图,那么照此看来,凡是能被称为“奸商”的,必定要有其独到的眼光,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有利可图的商机,这样能做到“人无我有”的人,自然有着旁人所不能及的过人之处。 其三,从长远利益上来看,“农”,为国固之本,而“商”,却为国富之源。之所以用“逐利奸猾”来形容商人,其中自是有一些嫉妒之意。平心而论,这世上有几人,不想坐拥泼天富贵?可又有多少人能赢得巨货家资呢?用“奸”来形容商人,虽确实有不少黑心的商人,可更有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也更从旁彰显了普通人对“商”的殷羡之情。 这番见解,可谓是独辟蹊径。当慕容冲听完之后,认真地想了想,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便也认可地点了点头。 商人不事生产而获十倍之利,确实令人眼红。 但林若的话中,有一点却言明了其中的关键:使国家稳定,商不如农;但国家稳定之后若要富强,农不如商。 且看着汴安城的繁华,可不就是来往不息的商人造就的? 再看东鲁各地,甚至天下各国,但凡繁华之都,无不是商贾往来汇聚之所。 这么一看,这“奸商”二字,倒真成了褒奖之词了! 不过即便如此,能够坦然地自称“奸商”,且以“奸商”之身份引以为傲的,这天底下恐怕也就林若一人了。 立身于天地间,问心无愧者,便可无畏。 而林若,便是这样的无畏之人。 林谦很早就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不依靠姐姐林鸢儿擢升平戎郡主之事,入朝为官。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擅长官场的勾心斗角,一个“皇商”的头衔,对于他来说更有价值。不过,他有动过让林祁入仕的念头,只是想法并没有很强烈。 但自从林若到了林家,开始跟在他身边参与到林家的生意之后,他便打消了让培养林祁入仕的念头,一心只为扩大财富,这也是林家能够一步一步成为汴安城首富、商铺遍及各国的重要原因。 反观汴安城中,那些家资曾经比林家富庶的几户商贾大家,在赚得盆满钵满之后,总想着要让小辈子嗣为光宗耀祖而入仕,大把的银子送出,最后落了个人才两空,倒真是有种得不偿失的憾然。 钱和权,贪一样就够了。 若是太贪心了,反倒竹篮打水一场空。 道理谁都懂,但当钱和权都能触手可及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呢? 慕容冲看向林若的目光里,多的是赞许和欣赏。蓦地想到林若忙了一晚,觉察到她的笑眼里也有了几丝倦意,劝道:“身体还没全恢复,先休息吧。” “还好,前些时候一直躺着养伤,也不觉得特别累。也就今日技痒,所以让老七备下了东西试试手而已。接下来几天,我就不必亲自动手。” 慕容冲挑了挑眉:“只是技痒?” 林若吐了吐舌头:“什么都瞒不过王爷。” “且怀且威。” 慕容冲悠悠地吐出了四个字,他再一次见识到了林若的本事。 饕餮海在汴安城两年,声名在外,按理会有不少商家为了竞争生意,往里安插探子、盗取秘方。但这样的事,却几乎没有发生过。 这是一件极让人费解的事情,不过今日,慕容冲总算明白了缘由: 首先,饕餮海给的月钱,高出其他商家的十倍有余,仅仅是一个跑堂的小二,月钱就能与其他酒楼的掌柜比肩。掌柜之名是虚的,到手的银子可是实打实的,谁会愿意丢了这么好的活计?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进来啊!所以饕餮海的伙计只会更加拼命。 最高的月钱,恰恰是最低的成本①。这一点,当真很少有人敢有魄力去实践。 其次,除了月钱之外,饕餮海每月还有不少的赏钱。比如像今日的明月糕,按照惯例,掌厨每人可得五两银钱,帮厨三两,伙计二两,在正堂跑腿揽客的小二,考察他们的表现,可以拿到一两到五两不等的赏钱,五日下来,又是一笔不菲的积蓄。一年下来,对于普通人而言,则是一笔不小的巨款啊!这么大的手笔,也只有林家才给得起了。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也能解释林若为什么要亲自到厨房,亲自动手。技痒、喜欢,都只是一小部分理由,最大的目的,是要让这些在厨房里参与了新菜色烹制的人知道,就算他们能够拿到秘方,也只是徒劳,因为林家的少小姐,才是饕餮海长盛不衰的真正杀手锏。同样的秘方,掌厨经手烹制出来的,能算得上是珍品;但林家少小姐经手烹制出来的,却是人间极品! 前两条理由是“怀”,最后一条是“威”。 所以与其徒劳地冒险,竹篮打水一场空,倒不如沉下心来好好做好本职,多攒些银子到口袋里,才是真正有用的。 林若看向慕容冲,会意一笑。慕容冲是聪明人,这其中的道理,自然不难想通。 伸手,取了一块桌上的明月糕。忙了一晚上,还没吃过早点,此刻早已腹中空空了。可惜,一阵急促脚步声不合时宜地传来,林若不由得皱起眉头。 “小姐,有人来闹事了!” 幽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有些焦躁不安。 林若的眉心不曾舒展,对着门外问道:“什么人?” “顾漫妮。” 注:①原句为“工资最高的时候恰恰成本最低”,杰克·韦尔奇说的。 .林若的下一话预告:“前男友”带着现女友上门,我和我的现任老公该如何应对? 第九十五章 争锋对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我说林三少,”俊逸的锦袍男子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让人觉得有些懒洋洋的感觉,可他身上金贵的蜀锦,却曝露了他的身份。看着憋红了脸的林祁,继续说着,“你既身为这饕餮海的少东家,应该知道,这开门做生意的,哪有往外赶客人的道理?果真是年纪小,不懂经营之道。” 林若听着宋桓楚数落林祁的声音,冷眼看着他的身边一副楚楚可怜的顾漫妮,并没有忽略她眼中闪过的得意。款款地从楼梯上走下,清清冷冷地说道:“这位公子只怕不是东鲁之人,难怪不懂饕餮海的规矩。” 听到声音,宋桓楚一行都把目光转向了林若,那一道倩影,并没有倾国倾城之貌,却清清冷冷地独有一番味道。 而顾漫妮,在看到林若的刹那,眼中的恨意不可遏制。 林若的曳地长裙顺着木质的楼梯款款滑动,她的身边,跟着的不是幽草,而是不苟言笑的慕容冲。 慕容冲狭长的凤眼,在看到顾漫妮眼中的恨意时,不自觉地细了细。 看来,不光是林若对顾家恨之入骨,顾家也对林若深恶痛绝,至少,顾漫妮毫不掩饰的目光里就透露了这一点。 慕容冲冷冷的目光如有实质地看向顾漫妮,顾漫妮心中一怔,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阵恐惧。 也怪不得顾漫妮会觉得心中胆寒,慕容冲军功卓著,在沙场上出生入死,见多少过尸山骨海、人间炼狱!那双眸中透射出的厉辣目光,但凡心中有些阴暗晦涩想法的人,都会觉得腿脚发软,心底胆寒。就连宋桓楚也觉得微微有些心颤。 慕容冲不由得想起林若直视他的澄澈双眸,她好像从来不畏惧与他对视。 就在他思绪微微飘散之际,林若清泠泠的声音又响起:“不仅仅是饕餮海,但凡是林家的商铺,都有同一条规矩。只要不罔顾法纪、不有悖道德、不有愧于皇天后土的生意,林家都欢迎之至,但只有一条例外,畜生和吏部尚书顾庭府上的人,若是敢迈进林家的店门,直接丢出去。” “你说什么?!” 宋桓楚刚觉得这清冷冷的声音有些耳熟,但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可听完林若的话,顿时双眉挑起,看着身边脸色发白、委屈无比的顾漫妮,怒从心中起。把顾庭一家与畜生相提并论,实在是欺人太甚! 但林若却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今日,林少爷是看在湛王爷您远来是客的份上,给您一个面子,让顾府的人站在这里。湛王爷是西蜀派来的使者,相信您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在这里闹得太过难堪。所以,有些人最好自觉一点,免得,成了挑起两国事端的千古罪人!” 宋桓楚心头一跳,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清雅如夜幽昙一般的女子,居然能够道出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想到她说的话,字字都打在他的软肋之上。 他猜得到她的身份——林家的少小姐,皇上亲封的敏慧郡主,荣王爷的正妃林若。所以,她身边那个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的玄衣男子,就是被称为东鲁国的战神,荣王慕容冲。于是,宋桓楚便毫不犹豫地认为,是慕容冲发现了他的身份,然后告知的林若。 “王爷……”宋桓楚身边的顾漫妮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满脸委屈,却硬是要装出一副懂分寸、知进退、识大体的模样,双眼噙着泪,“咱们还是走吧……” 林若一声冷笑,顾漫妮说的不是她先走,而是要让宋桓楚和她一起走,传了出去,那就是饕餮海店大欺客,把西蜀皇帝派来的东鲁的使者、身为皇弟的湛亲王赶了出去。这个罪过可就大了! 果然,宋桓楚当即转头,目光中满是温柔,拍了拍顾漫妮的手以示安慰,随即转向林若的目光里,带上了些狠意,语气也变得强硬了许多:“在来东鲁的路上,我便听人说,林家少小姐人善心慈,连东鲁的皇上都夸赞‘淑慎性成,率礼不越’,今日一见,可真是名不副实啊!当着这么多人面,羞辱他人,毫无愧色,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商贾之家才调教出的教养,登不了大雅之堂!” 宋桓楚的话一出,林祁当即怒发冲冠,老七和饕餮海的伙计都一脸怒容地瞪向他。如果这些目光能够化成刀子的话,宋桓楚早已被千刀万剐了。 大堂和雅居内的食客都开始议论纷纷,可林若的面上却依旧淡然,拦下了要回击的林祁:“湛亲王此言差矣,我这小门小户的家教,是在入林府之前养成的。幸亏入了林府,舅父请人来悉心教导,又蒙皇祖母和皇上眷顾,请了宫中的姑姑来教我规矩。不然可真跟那些市井泼妇一般无二了。填房交出来的,怎么能上得了台面呢?” 林若蒙受皇太后和明宗皇帝的恩宠,这是汴安城人人皆知的事情,如今林若成了皇家的媳妇,有宫中的姑姑来教过规矩,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宋桓楚若是再拿“礼数”这件事情做文章,那就真是跟东鲁皇室对着干了。 至于“填房教出来的上不了台面的人”是谁,在座的都是明白人,自然心知肚明。 林若嘴角勾着嘲讽的笑,转身对着饕餮海的客人朗声说道:“诸位,你们都是饕餮海的贵客,今日事出突然,让各位贵人见笑了。诸位若是有兴致继续‘看戏’的,尽管招呼伙计伺候着;若是想提前离开的,招呼小二结账即可。凡是提前结账的,优惠两成,以示赔罪。” 说罢,手一挥,店里的活计们又开始了忙碌,踏踏实实地各司其事,就好像对店里的针锋相对熟视无睹一般,训练有素。 来饕餮海用膳的,基本都是汴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门大户里,什么事情没见识过?对林若和顾家的恩怨更是有所耳闻的。当今圣上既然站在敏慧郡主这边,那他们就不会临阵倒戈,惹得自己一身骚。明宗皇帝都下旨,把淑德郡主重新厚葬,这难道还说明不了问题吗?林若这个当事人都不介意让大家看着,他们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再说回来,在饕餮海用膳的,都排到两个月以后了,谁会傻到因为这样的小插曲,放弃享用美食的机会呢?荣王爷还陪在荣王妃身边呢,荣王妃怎么可能吃亏! 第九十六章 争锋对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似乎早就料到了众人的心思,与慕容冲对视了一眼,然后才看向顾漫妮,凛冽的目光里带着戏谑和嘲讽,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一般,淡淡地说道:“顾漫妮,我只说了,林家不欢迎吏部尚书顾府的人,可没有连湛王爷一起驱逐。你是觉得,湛王爷是你的附属品,还是觉得他是你可以随意差遣的下人?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吧!” 林若的话语,掷地有声,字字带刃,顾漫妮根本无力招架,心惊之后,唯有摆出一副惯用的弱女子的伎俩,用手中的锦帕拭着眼角里委屈的泪水,柔柔弱弱地说道:“王爷,王爷,我,我绝不敢,绝不敢有如此想法……我……” 那一通梨花带雨,肝肠寸断,是林若永远学不会的本事。 所以,她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漫妮独自演戏,余光揶揄地扫向宋桓楚,果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怜惜之情。 林若心底一阵鄙夷,不过目光扫过宋桓楚身边的人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身边的一位身着锦衣的年轻男子一闪而过的蹙眉。看他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宋桓楚的随从,但也不像是宋桓楚的朋友,或许用“幕僚”、“谋士”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更加合适。 不过,林若也没有打量那个男子太久,宋桓楚已经柔声安慰了顾漫妮,转而将矛头指向了她:“兰儿才不是那样心思毒辣、冷漠自私的人。” 兰儿? 林若自然不陌生这个名字,那是顾漫妮的小名,顾庭亲自取的。因为顾漫妮出生的时候,顾府种植的兰花争相开放,阖府芬芳,被认为是吉兆,所以顾漫妮一直是顾庭最宠爱的女儿。 兰花素有“花中君子”之称,但极难养活,即便养活,也很少开花。顾庭因为素来以君子的形象示人,所以很喜欢兰花。可再好的花匠,也只培育出寥寥几株绽放的幽兰。满园的兰花竞放,又怎么不让他欣喜若狂呢? 宋桓楚的话,明显是暗指林若是心思毒辣、冷漠自私的人,可是他盯着林若,却没有从她的脸上读到一丝怒容,正相反,她嘴角勾起,微微一笑,显得特别温柔:“湛王爷能脱口而出顾小姐的闺名,看来,二位关系匪浅呐!” 顾漫妮的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珠,嘴角勾起的弧度,却出卖了她得意的心思。 宋桓楚身后的男子眉头更加皱起,但在他提醒他的主子之前,宋桓楚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荣王妃果然心细如发,正是,我已经向东鲁明宗皇帝递交了国书,求娶顾尚书的千金,以求东鲁和蜀国结秦晋之好。” 宋桓楚此言一出,在座一片哗然。 国书乃是两国之间的正式文书,虽说未必是涉及两国邦交秘密,但也不许使者泄露,尤其是像此刻,当街宣扬。足可见,宋桓楚是被顾漫妮迷昏了头脑。 不过,这件事,林若早已从慕容冲口中得知,倒也没有多大的吃惊,只是微微露出一丝讶异,“哦”了一声,长长地拖了尾音,而后才说道:“所以,湛王爷的意思是,这位顾小姐,是你的未婚妻,准王妃,是你的家眷,而非顾尚书府上的人?” “正是。” 林若笑着摇了摇头,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宋桓楚忍不住出言询问她为何发笑,她才开口淡淡地问道:“敢问,我东鲁的皇帝陛下,可允诺了湛王爷的求娶?” 宋桓楚一愣,旋即明白了林若的意思,不屑地一笑:“两国邦交,结秦晋之好,贵国的皇帝陛下,岂有不允之礼?” 林若笑着摇了摇头:“湛王爷,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宋桓楚见林若这么执着于答案,一声冷哼:“这是迟早的事,难道荣王妃觉得,明宗皇帝会拂了我蜀国的面子?” 林若的脸上依然是淡淡而疏离的笑,声音依旧清冷:“湛王爷扣了好大一顶帽子,我可不敢揣测圣意,不过,目前为止,湛王爷您作为蜀国的来使,只是递交了国书,还未接受皇上的接见,所以,皇上也暂时还没有同意您的求娶。我只是一介女流,从未离开过东鲁,自然也不曾到过蜀地,不懂蜀地的风俗。可是东鲁的规矩,我却是清楚的。婚嫁事宜,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礼。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二位,还未合过八字、定下婚约,便出双入对,以未婚妻、未婚夫相称,太不合礼法了吧!” 慕容冲看着从容不迫的林若,嘴角微微勾起。 林若上前一步,直视顾漫妮的双眼,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若是从严处置,尚书小姐,理当——浸、猪、笼!” 慕容冲对林若的欣赏,从不掩饰——林若的独一无二,只要稍微相处一些时候,就会被发现。聪明、狡黠,喜欢独辟蹊径。当然,还有寻常女子少有的厉辣、果决。 林若的话语鞭辟入里,声音虽然听着柔和,但字字句句不留情面,分明是斥责顾漫妮不守妇道,厚颜无耻,还未定下婚约,便和男子出双入对,大肆招摇,更是任由男子直呼其闺名。再加上她方才当众对着宋桓楚亲昵,更是让看客们十足地站到林若这边,以道德的至高点,鄙夷和不屑她的所为。 东鲁民风虽然开化,但也没有开放到未出阁的女子可以与陌生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昵的地步。 能在饕餮海用餐的客人,非富即贵,面对顾漫妮如此伤风败俗的行径,眼中都露出了不屑和鄙夷。顾漫妮在这些奚落的目光中,脸色更加难堪,手指紧紧地绞着帕子,怨恨的目光直直地瞪向林若,却是敢怒不敢言。 林若却没有放过她,上前一步,炯炯的目光迎上顾漫妮怨毒的目光,继续厉声说道:“湛王爷不提醒,我倒还忘了,如今,我可是堂堂荣王正妃,皇上亲封的郡主,别说你顾漫妮现在还是个无品级的臣女,便是皇上同意了湛亲王的求娶,以准王妃的身份站在这里,你也该向我和荣王爷行礼吧!” 顾漫妮脸上的表情更加难堪,她没有想到林若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向她下跪行礼! 看着顾漫妮愣在原地,林若冷声一笑,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丝丝嘲讽:“怎么,顾小姐,尚书府已经没落到连个教礼仪的嬷嬷,都请不起了吗?” 第九十七章 争锋对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你不要太过分!”宋桓楚见顾漫妮进退两难,拦在她面前,燃烧着怒火的双眸居高临下地对上林若的目光。 可林若却丝毫没有退缩,迎着宋桓楚的目光,毫不示弱,声音不温不火,却字字掷地有声:“怎么,湛王爷是要在东鲁的国土上,指责我东鲁的国法礼仪有失偏颇吗?” 面对林若的咄咄逼人,宋桓楚无言以对。 “湛王爷,”林若上前一步,在他的耳边用不轻不重的声音淡淡地说道,“若是不舍得心上人受辱,最好早点娶回去,看牢一点,不要让她送上门来,自讨苦吃。” 说完,林若自如地向旁边走了一步,脸上的笑容美丽而高贵:“顾小姐,想明白了吗?这礼,是行,还是不行?” 顾漫妮的贝齿死死地咬住嘴唇,林若说的没错,论身份,自己不过是三品尚书府的小姐,见到荣王爷和荣王妃,理当行礼。她的父亲一直谨小慎微,不敢犯错,她也决计不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连累顾家雪上加霜!反正宋桓楚在旁边,只要她没有错处,林若不敢继续找她麻烦;而且,她的示弱,反而会让宋桓楚更加疼惜,甚至说不定会早日娶自己过门,倍加呵护。到时候,她就是湛王妃的身份,林若再也不会有机会折辱于她! 想到这一点,顾漫妮重新换了一副谦恭的表情,后退了一步,对着慕容冲和林若屈膝行礼:“臣女顾漫妮,见过荣王爷,见过荣王妃。” 宋桓楚看着恭谨行礼的顾漫妮,心里有些苦涩。 林若和慕容冲谁都没有说免礼,顾漫妮就一直保持着屈膝的姿势,定在原地。林若微微侧头,对着慕容冲俏皮地眨了眨眼,这才对顾漫妮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免礼”,顾漫妮才谢恩站直。 见顾漫妮还不走,林若皱了皱眉:“怎么,还留在这儿,是要等我让人把你赶出去吗?” “荣王妃,顾小姐已经行礼了,你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林若淡漠地看了一眼打抱不平的宋桓楚,道:“刚才她行礼,是因为她以臣女的身份见到我和荣王爷。如今我让她离开饕餮海,是因为林家的规矩,这两样,有什么冲突吗?” “你……” “王爷,”宋桓楚身边的锦衣男子开口,“庆安候家的世子爷约了您在城外狩猎,时辰将近,您该动身了。” 宋桓楚一愣,看向锦衣男子,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确实是。” 林若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城郊的猎场,离此倒是不远。不过,若是湛王爷要先送顾小姐回府,那可真是要误了时辰了。” 这句话,让宋桓楚的目光再次阴沉了下来,他冷冷地转向慕容冲,道:“荣王爷可真是娶了一个‘好’王妃啊!” “我也这么觉得。”慕容冲嘴角微微一动,看向林若,目光很是柔和:“我本就不喜欢娇滴滴的女子,见识浅薄,只懂得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博人同情。” 慕容冲毫不掩饰自己对顾漫妮的鄙夷,上前两步,走到林若身边,深邃的目光看着他,眼中是温暖的笑意:“若是她解决不了的事情,我自然会帮她解决。若是她能解决的事情,我只要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就够了。” 此言一出,所有的女眷都向林若投来殷羡的目光,当然,除了顾漫妮。 看到慕容冲含情脉脉地看着林若,她的心里满是愤恨和嫉妒:凭什么,凭什么林若能拥有这么多的好事! 而林若,在听到慕容冲的一席话的时候,心,不自觉地漏了一拍,回看他的目光里,有些迷离,似乎在透过他,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念念,你的眼光也太高了吧!我真好奇,什么样的人,会让你动心。” “很简单啊,我要的男人,必须成熟,睿智,能让我变成更优秀的人。” “你喜欢人生导师?” “不,”裴念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梦梦,你看了这么多传记,应该知道,但凡是个真正成功的男人,陪在他身边的女人,也绝对是个优秀的女人,这个女人,绝不是唯唯诺诺成为一个家庭主妇。刘邦有吕雉,李治有武媚娘,克林顿有希拉里,比尔·盖茨有梅琳达。聪明而睿智的女人,会选择站在男人的身边,而不是站在男人的背后。睿智而成熟的男人,会站在女人的身边,若是他的女人能自己解决问题,就让她自己解决;若是解决不了,再指点帮忙。这样的男人,才是我想要的。” 顾梦瑶一直记得,当裴念说起这段话的时候,眼神中不自觉散发出的光芒。她固然是认可裴念的想法的,因为她和裴念之所以能成为这么好的朋友,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裴念在她的生命里充当了这么一个重要的角色。 可是,当面对感情的时候,她却并不像裴念那样清醒,因为裴念所说的这样的男人,有如凤毛麟角,难得一遇。 如今,却真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站在面前! 恍惚的思绪里,林若有些模糊了自己的身份,分不清她到底是林若还是顾梦瑶。直到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才恍然回神,慕容冲的目光里虽然还是那么柔和,但林若却看到了那目光里的一丝探寻的意味。 转头,却发现刘铉逸来了,而且正和宋桓楚聊着。 “刘大夫,当初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刘铉逸看了一眼宋桓楚,看到顾漫妮站在他身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眼中的厌恶毫不掩饰,但他的修养,不会让他迁怒他人,所以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身为大夫,自然不会见死不救的。” 说罢,不再多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林若和慕容冲面前,眼角里却有了淡淡的笑意:“从未见你用如此含情脉脉的目光,痴痴的看着一个人,看来,你倒真的是遇到了个能降服你的人了。” “姐夫!”林若剜了刘铉逸一眼,语气里带着些撒娇和埋怨。 刘铉逸笑了笑:“知道你脸皮薄,不打趣你了。我的明月糕呢?” “早备好了,小二!”林若一声吩咐,便有小二恭恭敬敬地将盒子递上来。 林若把木盒交到刘铉逸手里,俏皮地眨了眨眼:“按照薛姐姐和小慈的口味做的,只能委屈姐夫你了。” 第九十八章 争锋对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刘铉逸在为顾漫希守了三年丧,然后在林若的劝说下,重新娶了薛家的庶出小姐薛凝续弦。第二年,薛凝有喜,而后生下了女儿刘惜慈。 林若很少去刘府,因为怕薛凝觉着她这个前任的小姨子而尴尬。不过薛凝还算是个好相与的,或许是因为嫡母觉得她没有威胁,所以既不重视她,当然也没有太过刁难她。嫁给刘铉逸,虽然是续弦,但好在刘铉逸是个好夫君,她在刘府的日子倒也过得不错,所以还是承林若的情,偶尔会带着小慈来拜访,因此林若也大概了解她和小慈的喜好。 “倒时候,再补一份就行。”刘铉逸并不介意,把目光转向慕容冲,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里,带着些好奇的意味,然后收回了目光,“这明月糕得趁着新鲜吃才好,我就,不打扰王爷和王妃了。打扰有情人,太煞风景。” 刘铉逸又厌恶地瞥了一眼顾漫妮,自顾走了,他来这里的目的,原本不止是拿明月糕的。但是看到顾漫妮在这里,顿时便没了兴致。他对顾府的人的憎恶,不比林若轻。 顾漫妮原本是想借着蜀国湛亲王的势头,来杀一杀饕餮海的锐气,却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灰头土脸的还是自己。被林若当众奚落了一顿不说,连刘铉逸那样区区一个太医署的太医都能用不屑和嫌弃的目光羞辱她! 宋桓楚对林若的敌对和偏见,来源于顾漫妮的说辞,以及饕餮海对她的恶劣态度,但对刘铉逸,却持的是感激之情,毕竟他的命是刘铉逸救回来的。 不过,指引他的手下送他去找刘大夫就医的,难道不是顾漫妮吗?为什么刘铉逸反而会对林若如此和善,却对顾漫妮这么憎恶呢? 宋桓楚看了看身边的顾漫妮,满是不解。 招人烦的几人终于是离开了饕餮海,因为林若的坦荡和妥善处理,饕餮海的客人也没有闹事,就像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不过林若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了一声,她才想起,忙了一宿到现在,她还什么都没吃。 慕容冲皱了皱眉,轻轻地说了一句:“先回去吃点东西吧。” 林若点了点头,拍了拍林祁的肩膀以示安慰,见他露出个笑容,便明白了他的想法。遂跟着慕容冲一起,回了厢房。幽草早已备下了早膳,具是林若平日里爱吃的。但厢房里异常静谧的气氛,让幽草觉得不正常。 虽然林若和慕容冲的脸上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幽草感觉得到。 从幽草来通报顾漫妮来饕餮海闹事,林若便猜到了宋桓楚必定随行。整个汴安城,都对吏部尚书顾家避之不及,平日里哪家贵妇小姐聚会,也不会邀请顾漫妮去参加,免得触了霉头,给家里带来霉运。顾庭虽然暗中跟烨王搭上了线,但这层关系见不得光。人前习惯了夹着尾巴做人的顾漫妮,敢这么招摇,就只有一种可能——蜀国的湛亲王向明宗递交了国书,求娶吏部尚书家的千金。 只是,顾漫妮怎么也猜不到,当初救了宋桓楚的人,会是林若。 幽草并不知道宋桓楚的真实身份,但是从前看到过林若描摹过那张脸,所以在第一时间能够认出他。当初林若救宋桓楚的时候,宋桓楚的手下看不清蒙着面纱的林若的真面目,但却认得林若带着的贴身丫头幽草。所以林若才会在第一时间吩咐幽草去厨房帮自己准备早膳,避开了和宋桓楚的手下打上照面。 幽草用余光小心谨慎地打量一脸冰冷的慕容冲。那个时候,明宗皇帝已经下旨赐婚,为小姐已经和王爷订下了婚约。小姐可是当众亲了那人啊!虽然小姐说那是救人,但是在幽草看来,那就是有了肌肤之亲,是有失女子贞洁的行为。 尽管林若和慕容冲的婚姻只是一纸契约,但幽草还是胆战心惊。 幽草脸上的表情来回变幻,但那一抹忧虑之色根本无法掩饰。林若心里喟叹一声,吩咐她先出去。 小口小口地吃着早膳,林若静静地等着慕容冲开口询问。但是一直等到她快吃完了,慕容冲还是没有开口。 终于,林若放下了碗筷,抬眼,看向慕容冲。 慕容冲看着这毫不避闪的澄澈目光,竟然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本想着七不责,不过好像适得其反了。” 林若微微一愣,古有“爱子七不责”,曰:对众不责,愧悔不责,暮夜不责,饮食不责,欢喜不责,悲忧不责,疾病不责。 因为林祁从小淘气,经常会惹林谦生气。林若偷偷去找林谦,效仿古人,与林谦定下这“七不责”,林祁犯错后,多半是由她旁敲侧击地点醒。林谦见颇有成效,便一直遵守约定,但有时怒气极盛,难以遏制,林若便会出面提醒他。紫电和青霜跟着她在林府的时候,也曾发生了一次这样的事,当然也汇报给了慕容冲。 “王爷此话不妥。其一,王爷虽然比我年长六岁,但我们是平辈;其二,我好像没有什么需要受责的吧?” 慕容冲的眸色深了深,他比林若年长六岁不假,但被如此明白地点出,居然觉得心中有些莫名的不爽,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反倒是揪着第二条说道:“救了宋桓楚的人是你,你却没有告诉我。” 林若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其实,慕容冲猜到这一点并不难,宋桓楚上一次来东鲁的时候,正是上虞难民涌入汴安、林家在慈恩寺施粥和义诊之际。他收到过密报,知道蜀国的湛亲王偷偷来了东鲁,意外溺水,被送到义诊处为刘铉逸所救。那个时候,他曾授意无咎调查过顾家,为了了解林若曾经在顾家受过多少折磨。而这中间,没有获悉多少有用的消息,却正好撞见林若为了躲避跟踪的人去了一趟顾府。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再加上今天顾漫妮、宋桓楚和林若三个人的言辞,自然而然地就想通了这一切。 林若不疾不徐地说道:“救他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蜀国的湛亲王。只是看他身着蜀锦,腰上的和田玉佩价值不菲,所以才施以援手。” 慕容冲追问道:“那你,怎么就确认了他的身份呢?” 第九十九章 争锋对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慕容冲相信,林若那个时候不知宋桓楚的身份是真。但是今日,再见宋桓楚的时候,林若却直接点出了对方的身份。 当然,以林若的聪慧心思,根据他提及湛亲王递交国书求娶顾漫妮一事,要猜出宋桓楚的身份也不难。但她的表现太过镇定,分明就是早知晓了宋桓楚的身份。显然,在这之前,她就对宋桓楚的身份进行了一番调查。 林若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不徐不疾地说道:“王爷有所不知,东鲁从蜀地进购的所有蜀锦,都是林家经手交易的。” 慕容冲是何等敏锐之人,立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蜀锦珍贵,寸锦寸金,所以只供皇家所用。而林家作为皇商,这一差使自然便落到了林家的头上。 这就意味着,林家在的生意,早已浸入西蜀,所以,林若才能知晓了宋桓楚的身份。 林若微微垂下了眼睑,慕容冲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继续说着话,但语调却渐渐低沉:“那日,我是故意转去了顾家,因为我发现了有人跟踪我的马车。我当时猜到宋桓楚的身份尊贵,不想惹上是非,当然,也是打算给顾家埋下个祸患。” 慕容冲叹息了一声,容色寞寞。 林若曾经在顾家有什么遭遇,他虽然不知具体,但推己及人,也能略微猜到一些。 他与皇上并无血缘关系,却因父亲的余荫庇佑,自幼长在宫里。他没有继承尊位的资格,本该是没有威胁的,可是因为被养在皇后宫中,被认为是太子一边的人,又蒙受明宗皇帝怜惜,明里暗里也经历、见识了不少腌臜之事。 所以,他能想象到,像林若这样一个没有皇命分封、没有母亲庇佑、没有父亲疼爱的孩子,会遭受多少罪。慕容冲本对卢氏和顾漫妮不了解,但今日见到顾漫妮,他更坚信了顾家曾经施加在林若身上的折磨。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在面圣的时候,将心中的想法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又需要经受什么样的压力,才能忍受得了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着“不肖女”,求了圣旨将身故多年母亲从顾家的祖坟里迁出,与曾经的夫家断绝关系啊! 慕容冲虽然不敢自诩阅人无数,但与一个人的目光对视,还是能看得出一个人的品性性格的。林若的目光清澈,无所畏惧,一是因为她心性坚韧,二是因为她本身问心无愧。而顾漫妮的目光里,多是嫉恨、不满、怨憎,再怎么伪装都掩饰不了。 慕容冲之所以早早投身行伍,也有这个原因在其中——他不愿意与这些勾心斗角有太多牵连。他有些庆幸,遇到的不管是弯韵,还是林若,都不是这样的女子。不过,相比于弯韵当初的别有用心,林若更加的纯粹,纯粹到在他面前,从不曾掩饰过自己的目的和底牌。 “阿若……” “王爷,方才多谢。” 两人同时开口,只是慕容冲的语气里多了些不确定的情愫,似乎是突然涌起地想要安慰眼前这个沮丧的小女孩的冲动;而林若则是好不容易收拾好了情绪,语气比他要坚定许多,甚至好像有点要划清界限的感觉。 慕容冲一愣,看向林若并不自觉的疏离,心里莫名泛起一丝不适,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见到宋桓楚的咄咄逼人,就下意识地开口说了那些话。 对上林若的目光,纵然心中掀起些许波澜,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你我之间本就有约定,在外人面前,我必定会维护你。” 林若抬眼,目光在慕容冲脸上踟蹰了片刻,勾嘴,似笑非笑:“也对。” 慕容冲没想到林若回答得这么干脆,一时间无语凝噎。看向她的双眼,憋出了一句话:“一夜未睡,你先好好休息吧。” 林若没有拒绝,点了点头。慕容冲便唤了幽草进来,想吩咐她好好照顾林若,幽草却率先说道:“王爷,小姐,要送去王府的明月糕已经备好。是请王爷带回去,还是让人送回府里?” 慕容冲的目光里有些不解:“你这是……” 林若没来得及开口,幽草抢先解释道:“王爷,是这样的。府里上下都很喜欢小姐的手艺,所以小姐便允诺,每月都会亲自下厨,让大家一饱口福。” 慕容冲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整个荣王府里就只有他不知道这个规矩。 林若浅浅地笑了笑:“未曾禀告王爷,是我的疏忽。” “些许小事,你做决定即可。”慕容冲面色淡淡,站起身来,对幽草说道,“让人把东西送到府里,交给老管家或者陶福。我等会儿去兵部,不回府。”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幽草欠身应下。 慕容冲看着起身站起、要相送他出门的林若,温言说道:“不必送了。” 林若一笑,依言点了点头,没有强求,吩咐幽草送慕容冲出去。 等幽草送完慕容冲、安排好人把明月糕送去王府后回到厢房,却发现林若依然坐在桌旁,而老七也在房里。 “少小姐,少爷已经拟定了店里的掌厨、帮厨和伙计们的奖赏,我粗略看了,并无不妥之处。” 林若的面色平静,点了点头:“小祁很聪明,又有你从旁提点,不会出什么差错。” “少小姐在少爷身上费了不少心思呢!” 老七由衷地称赞了一句。 林若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目光炯炯地看向老七,语气淡淡,却是极为笃定:“他是林家未来的家主。” 老七心头一跳,当即垂下了眸色,应道:“是。” 林若这一句,算是提醒他,让他明白真正该听命的人是谁。哪怕他再认可她这个少小姐,也必须谨记:林祁才是林家真正的继承人。 林若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也是一个不会和林祁去计较林家掌权的人,她可以耗费心血缔造出汴安城最大的销金窝,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将香雪海交到林祁的手里。 但唯有这一点,是她的逆鳞:任何敢挑拨她和林祁关系的人,她都不会轻饶。 见老七应下,林若也没有再继续追究,而是平静地问了一句:“布庄傅掌柜,这几天该回来了吧?” “算算时间,应该就是明后两天的事了。” “等他回来,立刻知会我。” “少小姐放心,我晓得的。” 第一百章 云中锦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中秋越近,林若在饕餮海的日子也越加忙碌。除了日夜颠倒地在厨房里盯着明月糕的制作,还需要应付宫里派来的内侍来询问中秋宴所要准备的东西,还得应付某个讨厌的家伙——那位来自蜀国的湛亲王,居然每日都来饕餮海一趟,不过没有闹事,反而如普通食客一般,一一品尝了饕餮海的菜。 宋桓楚每次来,都只带了那天跟在他身边的锦衣男子唐骁。 根据她所收到的资料,这个唐骁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被蜀国皇帝冠以“西蜀第一才子”的称号,而且还是个文武全才,只是奇怪的是,这样出色的一个年轻人,竟然并无功名官职在身,实在让人有些费解。 林若偶尔对上唐骁深邃的目光时,都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一条毒蛇,随时会吐着信子,用沾染着剧毒的獠牙狠狠地咬上一口——尽管唐骁一直儒雅地笑着,看上去很无害。林若相信自己的直觉,笃定这笑容背后,藏着刀子。 因为宋桓楚没有带着顾漫妮来,林祁也不能让人把他轰出去,所以每次宋桓楚和唐骁一出现,他就别过头离开,把这两位“贵客”交给老七来接待。 至于林若,只是在宋桓楚和唐骁第一次单独前来的时候亲自做了一道丹桂千层酥,以示重视,再之后,就如寻常的客人一般对待了。 就为了这件事,林祁生了一整天的闷气。 这丹桂千层酥,看上去晶莹如玉,洁白如雪,但每一层都又脆又薄,软而不糯,甜而不腻,在最外层撒上少许晒干磨细的丹桂粉,沁香诱人,特别受人喜欢,当然,也包括林祁。 因为制作工序复杂,林若很少制作。 自从林祁接手了饕餮海,当然会时不时地为自己谋取一点小福利解解馋。 不过饕餮海的掌厨做出来的丹桂千层酥,比起林若来还是欠缺了一些火候,味道上的区别还不算大,但是切开之后会发现,经由林若之手做出的丹桂千层酥,层层分明,而掌厨做的,却达不到这个效果。 到最后,还是林若出面好生安慰了他一通,并答应等他过生日的时候,想吃什么尽管提,所有的菜都由她亲自下厨,这才罢休。 不过这几天行为举止奇怪的不仅仅是宋桓楚,还有慕容冲。 作为使者,宋桓楚这个闲散王爷空闲,还能够理解,可是慕容冲这个要安排中秋宴前后宫中安全、又要处理北方驻军换防军务的荣王爷,为什么也会每日等她回到厢房的时候,陪着她一起用完早膳、看着她安心歇息后才离开? 林若可不是涉世不深、单纯天真的小姑娘,直觉告诉她,她和慕容冲之间的关系,似乎开始有了一点点的暧昧。 只是,慕容冲也并没有任何逾距的行为和言辞,这些小细节,说白了不过是相熟之人间的关心罢了,说破了只会让彼此尴尬。 再者说来,慕容冲从未在她面前提及过弯韵其人,若是没有真的放下那个人真正住进心里的人,又怎么可能爱上另一个人呢? 再进一步说,林若是习惯了上一世里那样坦坦荡荡的男女相处模式的,她也习惯了跟苏慕禹之间的知己之情,所以自然觉得慕容冲的这些小细节并没有太大的含义,连他自己都承认是因为契约的关系,所以也就不再多想。 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了八月十五,一大清早,林若从饕餮海的厨房里出来,把后续的事情都交给了林祁,回到厢房里,跟慕容冲一起用过了早膳后,便回了荣王府。 中秋宴安排在酉时,在麟德殿中举行。但御膳房从午时过后,便要为参宴的贵人们准备食膳,各位贵人的口味、忌口的东西都是早早背熟了的,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不然可就是脑袋搬家的结局了。 至于被邀请参加中秋宴的命妇、小姐们,若是与宫里的娘娘、公主们关系亲密的,早早地递了牌子,自辰时就可入宫,一叙情谊,共进午膳;若是与宫里关系疏远、平日里搭不上关系的,只要在申时前后入宫即可。 但这些命妇、小姐们,大多不会错过这样的露脸的机会,即便没有关系,也要傍上个关系,早早地入宫去了。男人在朝堂上明争暗斗,女人在宫、宅里长袖善舞,这是那些女人恪守的亘古不变的定理。 如今身为荣王妃的林若,之前也是皇上亲封的郡主,皇太后亲认下的干外孙女,本就该早早入宫伺候在皇太后跟前尽孝的,再加上她午后也要去御膳房帮皇太后和皇上准备食膳,所以辰时进宫怎么也逃脱不掉。 跟着林若进宫的人,一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皇宫的御膳房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地方,身份得一层层的核实,手艺得一个个地考量,等到了时间,才能由内侍引着入宫去。 所以,林若回王府,换了一身裙裳和仪容,便坐上荣王府的马车,向着皇宫而去。 林若向来是不喜欢颜色艳丽的裙裳的,此番参加中秋宴,即便是荣王妃的身份,她也没有换上那艳艳的红色正妃宫裙,而是换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裙,那长裙上,只有襟袖上有橘红色的镶边和图案,看着虽然素雅,却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倒也不失身份。只是那双澄澈的眼眸下的眼睑,有些淡淡的青色。 “小憩会儿吧,到宫里还要小半个时辰。”慕容冲的语气淡淡的,和平日里说话的态度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今日挑选的马车却比平日所用的要宽敞许多,更是贴心地准备了靠枕、软垫和小褥子等一些物件。 林若没有拒绝,点了点头。等进了宫,她得先陪在皇太后身边伺候,与宫里的娘娘、公主,以及从宫外入宫的命妇、小姐们打交道,过了午后还得去御膳房,除了替皇太后和皇上准备中秋宴的食膳,还需盯着饕餮海的人备下宴会的甜点,决不会有闲暇休憩的时间。 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她这个连续昼伏夜起、通宵未眠的人来说,已经算奢侈了。 慕容冲静静地看着林若的睡颜,这样的她,安静,乖觉,仿佛又是另一个模样——没有了平日里的俏皮诡谲,没有了运筹帷幄时的胸有成竹,没有了面对仇恨时的咄咄逼人,像个乖巧的孩子一般。浓密纤长的睫毛,伴着呼吸的节奏微微轻颤。而跟着林若的幽草和清渠在旁边候着。 第一百零一章 云中锦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注视了良久,慕容冲才移开了目光。 在他看来,林若该是个戒心很强的人,所以她的身边一直都只有幽草贴身伺候;而且她在林府里交代事情,也大多只会吩咐林府的管家钟平去办;由她经手的生意也都是有固定的人来负责,比如粮铺有罗晟,布庄有傅掌柜,饕餮海有老七,风花雪和绮兰香也有各自的管事和掌柜,不一而足。 这一次,林若多带了一个清渠进宫,是他没有想到的。 清渠和幽草虽然同为林若身边的一等丫鬟,但近身伺候林若的,只有幽草,清渠多数是负责帮林若打点院子里的事情、管理院里和府里其他丫头的。 或许是因为今日事务冗繁,才会多带她一个的吧。 慕容冲作如是想,倒也没有深究。 林若向来都睡得很浅,稍有动静就会醒来,特别是水声。 他一直以为,只有在苏慕禹面前,她才会卸下心防的。 尽管知道她和苏慕禹之间清清白白,可落入眼中的时候,除了有一丝殷羡之外,竟然还有一缕淡淡的嫉妒。 是的,慕容冲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点点嫉妒苏慕禹。 可如今,当他看到林若坦然地在他的面前安睡,心里有一块地方,莫名地柔软起来:是因为他也是她信任的人了吗? 慕容冲不动声色地掀开车帘,小声吩咐车厢外头的陶福和车夫减缓了马车的速度,一则是想让马车行使地稳妥一点,二则是希望林若能多休息会儿。 可是等到马车驶到宫门口停下时,林若还是不自觉地醒了。不过从她微微迷蒙的目光里可以看出,她还是浅眠了一些时间。 “王妃。”幽草轻轻地叫了一声,双手托着一个小布包,递到林若的面前。 林若嗅到了那布包中清冽薄荷香,不多时便完全清醒了,澄澈的目光里光彩炯熠,完全没有了方才那一抹懵然之色。 慕容冲已经走下了马车,幽草把薄荷包收起,和清渠两人迅速地帮林若整理了仪容,然后才掀开车帘,扶着她走出马车。慕容冲瞧见了,很自然地向她伸出了手,扶着她走下了马车。 “见过荣王爷,荣王妃。” 慕容冲和林若一出现,便有人行礼问安。其中的一名年纪稍长的宫女行礼之后,便带着身后的四名宫女迎了上来,等走到林若跟前,再次欠身行礼。 林若浅浅一笑:“墨兰,可是筠姑姑让你在此等候的?” 筠姑姑名叫绿筠,是皇太后当年陪嫁入宫的婢女,也是皇太后最信任的人。 墨兰点头,躬身回复:“回荣王妃,正是。太后娘娘早起时便念叨着您入宫,所以筠姑姑一早便打发了奴婢在宫门口等候。太后娘娘吩咐,若是荣王妃到了,直接前去昭明殿。” 林若的目光看向了慕容冲,他点了点头道:“既然皇祖母吩咐了,你就先去昭明殿吧,给皇祖母备下的礼,稍后我让人替你送来。” “有劳王爷了,那我便先去拜见皇祖母。”林若微微对着慕容冲行礼,转头对墨兰说道,“我们走吧。” “是,荣王妃这边请。” 墨竹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规矩地转身,低眉垂首走在最前面。林若由幽草扶着,不紧不慢地走着。清渠紧随在后,在后面便是跟着墨兰的四名宫女。 直到林若的身影消失在朱墙转角,慕容冲才收回目光,却听到一阵啧啧声传到耳边,有手臂勾在他的肩膀上,有些戏谑的语气传入耳中:“四弟,你家小王妃都走远了,你怎么还这么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啊?” 用不着猜测,这吊儿郎当的声音肯定是从宁王嘴里发出的。虽然苏慕禹也同样有些吊儿郎当,不过他就是借苏慕禹十个胆子,苏慕禹也不敢把胳膊架在他的肩上。 “三哥说笑了。”慕容冲换了一副平日里的冷淡表情,打开了宁王的手。 宁王倒也不生气,继续大喇喇地说着:“是吗?我可听说,前几日,你帮着你的王妃,把蜀国的湛亲王气得够呛啊!这几天,湛亲王每日都会去饕餮海,你也每日都去,不就是怕他刁难你媳妇儿吗?四弟啊,三哥面前,不用害羞的。” 慕容冲挑了挑眉,漆黑的眸子里却突然勾起了一抹笑意:“三哥,三嫂下车了。” 宁王一怔,立马收敛起不羁的表情,向旁边瞥了一眼,果然,宁王妃秦沁已经从车厢里跨了出来,准备走下马车来。宁王的脸顿时有些垮了下来,他的这位正妃,什么都好,就是太古板,凡事都要因循守礼,不但自己守礼,还拘着王府上下都要遵从,更是谨守做一个贤妻的准则,时时提醒他不要出格,让向来喜欢洒脱无拘束的他苦不堪言。 正因为如此,他方才见着林若,更想起了从不曾他脑海里抹去的那道倩影,叹息了一声,难得用诚恳的语气,轻声说了一句:“雪儿是个好姑娘,莫要辜负她!”说罢,便朝着秦沁的位置走去,两人相携进了宫门。 慕容冲愣了片刻,这才意识到,宁王所说的“雪儿”,就是林若。 看着宁王夫妇的背影,慕容冲的眉心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眸色里多了一层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昭明殿里热闹非凡,早有不少宫妃、公主、命妇和小姐前来拜见太后,一派言笑晏晏的祥和之相。 “荣王妃到!” 昭明殿门口的太监见到林若,当即尖声细气地朝殿內通报传声。 林若由幽草扶着,进入殿中,下跪行礼:“敏慧拜见皇祖母,恭祝皇祖母千岁千千岁。拜见皇后娘娘,各位娘娘。” “免礼!”皇太后端庄的面容上,带着慈和的笑,挥手豁免了虚礼。看林若站起身来,便冲她招了招手,拍了拍身边的软塌,“阿若,过来,到我身边来。” “是。” 皇太后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便都看向了林若。 都说敏慧郡主深得皇太后喜爱,果然不虚!但凡是能够在昭明殿中带着的人,个个儿都是人精!皇太后出言让林若上前的时候,唤的是“阿若”,而非她的封号“敏慧”。 冰冷的封号,哪有名字来的亲切呢? 更何况,林若的名字,还是皇太后亲自赐下的呢! 而且,自打这位荣王妃一进殿中,皇太后的眼中分明的慈爱都满溢了出来。直言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更是莫大的荣耀啊! 第一百零二章 云中锦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拾级上前,走到皇太后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向皇后和诸宫娘娘微微颔首示礼后,才在皇太后身边坐下。 皇太后仔细地打量了林若一番,微微叹息了一声:“瘦了!身上的伤,可好了?” 众人心头一跳,林若为了救太子妃而受重伤的消息,原本是少有人知的,可前些日子却被人传开了,其中还不乏有人大肆渲染靖平侯世子一怒为红颜的事迹,实在居心叵测。 这件事发生在六公主府,又涉及到太子府和荣王府,谁也没有这个胆子去求证,只敢在私底下说说。如今皇太后这一问,倒是证实这件事的真伪。 太子妃苏慕晴和荣王府的姐姐顾漫希是极要好的闺中密友,这一点众所周知,荣王妃和靖平侯世子感情笃厚,也不算什么秘密,相比较太子府里妻妾相争,大家倒是更偏向于遐想林若和苏慕禹之间的暧昧传闻了。 对于昭明殿中探寻的目光,林若故作不见,浅笑着看着皇太后,回道:“让皇祖母担心了,是阿若的不是。不过皇祖母放心,身上的伤都已经大好,不碍事的。” 皇太后拍了拍林若的手:“那就好!往后,可要当心一些。你母亲和姐姐都不在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啊,哀家都不知该如何跟她们交代了!” “是,阿若定会把皇祖母的嘱咐放在心上。” “那就好,那就好!” 说话间,皇太后的目光朝着皇后的方向瞥了一眼。皇太后的目光看着虽然温和,但众人都感觉到了那目光中所带着的警告的味道。 皇后当即接道:“晴儿的事,多亏了敏慧,这才有惊无险。本宫倒是还未跟敏慧当面致谢。” 林若忙起身,说道:“皇后娘娘这话,就折煞敏慧了。对于敏慧来说,晴姐姐就跟我的亲姐姐一样。而且,这次敏慧能够伤势痊愈,多亏了太子殿下和苏世子寻来的良药,应当是敏慧向皇后娘娘致谢。” “瞧瞧这丫头,多会说话!难怪母后这么喜欢。”皇后和善地笑着,虽然夸着林若,但目光却是看向太后的。 太后笑道:“那你可该好好地替哀家赏她。” “皇祖母!” 林若刚打算开口拒绝,太后便笑着摆了摆手:“傻丫头,该是你的,就好好受着。这宫里头啊,就属皇后和淑贵妃宫里的宝贝最多了。她愿意送,你就拿着!” 皇后和淑贵妃脸上略有得意之色,相互较劲似的交换了一下目光。皇后自然不会拂了皇太后的意思,更何况林若确实是舍身救了苏慕晴腹中的麟儿一命,再多的赏赐,她也不会舍不得,当即嘱咐了贴身的女官拿出早已备好的一份长长的礼单,仿佛就是如她所说的一般,早已准备好了谢礼,只是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送出而已。 林若毕恭毕敬地欠身行礼,向皇后致谢,而一旁的淑贵妃和她的儿媳烨王妃蒋倩,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冷哼。皇后和林若都听到了,但面上却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 “皇祖母!” 一声脆生生的呼唤,从门外传来,在昭明殿门口的太监喊出“八公主到”前,熙姀就蹦跳着闯了进来,银铃般的娇笑声一直没有停止,简略地对着皇太后、皇后和各宫娘娘们行了礼,就冲了上来,往皇太后的怀里钻。 皇太后禁不住直笑,戳了戳熙姀的脑袋:“你这丫头!” 皇后在旁边轻声斥责道:“熙姀,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 熙姀吐了吐舌头,转而亲昵地窝在皇后的怀里,撒娇似的摇着她的手:“母后~” 皇太后看着熙姀忽闪忽闪的眼睛,溺爱地笑着,用手指遥遥地点了点她,没有多说什么。熙姀一直都这么天真娇憨,是这个复杂的皇宫里少有心性单纯之人,虽然有时候会耍小性子,但她依然很受人喜欢。 皇后被熙姀这么一撒娇,立马就不再跟她计较。 “你这身衣裳,怎么从未见你穿过?” 皇后的话一出,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在熙姀身上的粉色裙裳,颜色亮丽,别有韵味。层层叠叠的锦缎,一层堆一层,却不让人觉得冗繁沉重,而且看着八公主行动上并未受到局限,纷纷投以惊诧的目光。 熙姀被众人殷羡的眼光聚焦,顿时面露得意之色,索性站起身来,转了一圈,那层层叠叠的裙摆旋即绽开,像日光里刹那盛开的海棠花一般。 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羡慕和赞叹声蔓延开来。 “八公主的这身裙裳真是独特!” “是啊,不知是宫里的哪位绣娘缝制,真是匠心独具啊!” “你瞧着八公主这身,是什么料子?好像从来不曾见过……莫非,是新到的蜀锦?” “我瞧着,这锦缎似是比蜀锦更轻薄些,光泽比蜀锦更绚烂些,你看,尤其是八公主裙摆上如兰花般的镂空抽纱绣法……对了,我记得,只有绮兰香的绣娘,才会这抽纱绣法!” 经这么一提醒,有细心之人看向林若身上那套素雅的鹅黄色长裙,突然开口说道:“八公主的这身裙裳,似是和荣王妃的裙裳用的是一样的料子。” 女人对胭脂水粉、漂亮衣饰的喜爱,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致的。 当众人的视线焦点在林若和熙姀之间徘徊的时候,皇后突然笑着开口道:“前日,你非央求着要出宫去,可是去找敏慧了?” 熙姀点了点头,娇笑着说道:“什么都瞒不过母后。这衣服,是四嫂帮我挑的。”熙姀小心地用余光看了林若一眼,见她淡淡地笑着,并没有拆穿自己,舒了一口气。 其实,前日出宫的时候,她去荣王府找慕容冲,却没想到扑了个空,慕容冲去了饕餮海。也正是赶巧了,绮兰香的人送来了为林若特别缝制的新衣。熙姀好奇,便忍不住打开了锦盒偷看,一眼就瞧上了这件粉色的裙裳。于是,便带了锦盒直奔饕餮海,想让林若把这件心仪的裙裳让给她。林若也没有犹豫,大方地应下,又让人陪着熙姀去了绮兰香量身,让绣娘们按照熙姀的身量重新改了一番。 熙姀虽然平日里娇蛮霸道了些,但遇上林若这般通情达理的,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见她并未有任何不快,对这位四嫂的好感又多了几分。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大声叫道:“对了!” 皇太后和皇后被熙姀这一惊一乍吓了一跳,回神的时候,她已经快步奔到昭明殿门口,对着外面的侍女叫道:“快把东西都拿进来!” 第一百零三章 云中锦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在熙姀的吩咐下,八个侍女手端着托盘,低眉垂首地进来,四人一排分成两排,整整齐齐地跪下,将手中的托盘举到眉前。 皇太后一看,打趣道:“棠儿长大了,知道给哀家准备礼物了?” 熙姀不是贪功之人,立马摇了摇头,实话实说:“这是四嫂给皇祖母准备的,刚才四哥让人送来的。四哥说,皇祖母太想念四嫂,直接让墨竹把四嫂领到昭明殿来了,连给您备下的礼物都没来得及带上。不过这边都是女眷,四哥不方便过来,正好遇到我,就让我转交给皇祖母。借花献佛,向皇祖母讨个赏。” “好好好,都有赏!”皇太后慈霭地笑着,拉着林若的手:“还是你最有心。” 另一边,绿筠得了皇太后的示意,走下台阶,看着宫女托盘上的东西,然后才回禀道:“皇太后,荣王妃送来的是雪蜜和不少锦缎。” 这雪蜜,绿筠倒是认得,因为林若一直往太后这边送,不曾间断过。雪蜜刚送到太后宫中的时候,谁也不认得,只当是上好的蜂蜜罢了。直到太医署的太医为皇太后诊平安脉的时候,昭明殿上下才知道这雪蜜的珍贵。 这雪蜜又叫雪椵蜜,是长白山上独有的黑蜂采蜜所酿,长白山常年冰寒,环境恶劣,但造物主的神奇之处便是在此,融化的雪水滋润了土地,因而生长了成片耐寒的椵树,待椵树开花后,黑蜂便会采集椵树花的花蜜,酿造出晶莹剔透的雪蜜,是蜂蜜中的上佳之品,能和血补身,养胃补虚,更能助眠安眠。 椵树虽多生长于北方,但在长白山的严寒中,生长的却不多。世人多知晓长白山的人参,却未必知晓采参人常以椵树为标而寻参。《人参赞》①中有言:三桠五叶,背阳向阴,欲来求我,椴树相寻。这椴树,就是椵树。 长白山上的椴树虽然不少,可能酿制雪椵蜜的黑蜂却不多。而且在这种严苛的条件下存活下来的黑蜂生性凶残,又将蜂巢筑在高高的椵树之上,要取得雪蜜更是难上加难。物以稀为贵,雪蜜的价值也就水涨船高。不过,林若倒是不忧心这一点——这雪蜜的获取途径,早已被他们牢牢地掌握在了手心之中。 林若最初给皇太后进贡雪蜜,正是因为皇太后一直浅眠少觉,睡不安稳。自从用了雪蜜之后,睡眠显然比先前好了许多。 雪蜜的珍贵,宫里的人都知晓。那么这些和雪蜜一起呈上来的锦缎,又有些什么由头和讲究呢? 见绿筠看向那些锦缎的目光里有些疑狐,林若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柔声解释道:“月前布庄的掌柜跟我告假,要归家省亲,我便准了他的假。熟料他这趟归家,倒是遇上了一桩新奇的事。” “哦?是什么新奇的事,敏慧不妨说来听听!” 皇后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林若娓娓道来:“傅掌柜途径金陵之时,突然瞧见数不清的翩翩蝴蝶,成群结队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竟有这样的奇事?” “是。”林若目光澄澈,点了点头,“傅掌柜心中好奇,便带着家眷和仆从一起追着蝴蝶和人群一探究竟,最后在一座绣楼搭的台子前停了下来。” “这绣楼,可有什么稀奇之处?” 林若摇了摇头,神秘一笑:“这绣楼倒是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不过,这绣楼里的绣娘,可真是稀奇了。” 众女眷正等着林若说出那绣楼里的绣娘有什么神奇的地方,没想到她却突然住了口,并不着急揭露谜底。 “你个丫头,少卖关子了,赶紧说!”皇太后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佯装生气,催着林若赶紧往下说。 林若冲着幽草和清渠使了个眼色,这才继续说道:“皇祖母,你别急,这答案啊,我给您带回来了。” 说罢,幽草和清渠出列,向昭明殿里的诸位贵人行礼,打开托盘中唯一一个锦盒,将里面的锦缎小心地取出。 “皇祖母,皇后娘娘,诸位娘娘,各位夫人小姐,烦请移步。”林若再次开口,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诚心相邀。 皇太后一笑:“好,我就看看,你这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说罢,皇太后率先起身,林若小心地搀扶着她。见皇太后起身,皇后、宫妃、命妇和小姐们都不敢怠慢,纷纷站起,跟在皇太后和林若身后,走到昭明殿门口。 林若点了点头,已经走到殿外的幽草和清渠一人执着锦缎的一边,缓缓将整幅锦缎打开。那锦缎之上,织就的是一整幅百花争春,单从精致华美的程度上来说,不输蜀锦;但在阳光的掩映下,徐徐的秋风里,微微随风抖动的锦缎之上,那一朵朵争春绽放的娇艳花朵,竟然栩栩如生,如同真是迎风晃动一般! 众人不禁咋舌赞叹,竟有如此精致华美的锦缎! 更令人诧异的是,风中,似乎还飘来了淡淡的花香,令人真是如置身于春日里的花田一般,沉醉难以自拔。 “看,蝴蝶!”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四顾的目光里,便看见有十几只蝴蝶翩跹而至,虽然距林若所描述的席天卷地而来的壮观景象有些差距,但能在这萧索清冷的秋日里见到如此斑斓多姿的蝴蝶,确有一种“秋日胜春朝”的感觉。 林若勾了勾嘴角,这些蝴蝶可不好找,苏慕禹费了可大的功夫才捕捉到的。不过,有这么出彩的结果,也是物有所值。 这令人诧异的奇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包括追随着蝴蝶的脚步而来的娴妃娘娘和六公主嘉姮。 熙姀最是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她们,脆生生地叫道:“六皇姐,快来,快来看看四嫂带了的好东西!” 嘉姮和娴妃相视一眼,便一齐走上前去,向皇太后和皇后行了礼之后,便在合适的位置上站定,和林若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对上,相视一笑。 熙姀最是着急,催着林若赶紧解释这巧夺天工的锦缎是什么。林若不疾不徐地说道:“这是金陵的绣娘织就的锦缎,因其色泽绚丽华美,如天空的云霞一般,故而得名‘云锦’。” “云锦?” “正是。” 注:①《人参赞》乃是南北朝本草学家陶弘景所著。 第一百零四章 云中锦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众人都对华贵精致的云锦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林若的嘴角勾起了满意的弧度,朗声介绍道:“这云锦里有金丝、银丝、铜丝使锦缎更加华美,又用了蚕丝、绢丝以及各种鸟兽羽毛抽丝为线,方能织就如此美轮美奂、栩栩如生的云锦。” “那为何会有花香?” 熙姀最是耐不住性子,忙不迭地发问。 “这花香,乃是绣娘们在织锦之前,将所有丝线浸泡在花汁之中,待香味嵌入丝线里,再反复绷光、锤炼、上油,经过数十道工序,最后才上机织造。如此一来,云锦上的香味方能弥久不散,引得蝴蝶闻香而来。” 听闻林若讲完,众人不禁倒吸一口气,她们对云锦并不了解,但对那寸锦寸金的蜀锦却是有所耳闻的。 蜀锦的织造方法已算冗繁复杂,但从林若的说辞里可以听出,这云锦的织造方法,比起蜀锦来,只繁不简! 蜀锦虽美且贵,除了织就方式复杂导致其稀少之外,还有很大的一个原因——蜀道艰难,交通不便,往来的经商之道上,又常有匪徒凭借地势之利,占山劫道,这就更导致了东鲁蜀锦的稀缺。 但云锦就不一样了。 云锦产自金陵,江南之地,鱼米之乡,人杰地灵,又是交通便利、市井繁华之所在,水、陆两路皆是可通汴安。且这云锦精致华美的程度,与蜀锦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是让女眷们为之倾心不已,目光早已被这华美的云锦全数吸引过去。 这些人盯着云锦的目光里,有殷羡的,有渴望的,也有嫉恨的,但林若都不曾理会,她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就足够了。 只是,林若的这点小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皇太后。 几十年人情冷暖里的大风大浪她都经历过了,林若想借此机会,把云锦展现在这些女眷的面前,这点儿小算盘,皇太后并不打算计较。 谁家女子不曾有过爱美之心? 更何况,林若这个做法,一不违国法家规,二不违皇室利益,三则这小丫头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想到孝敬她这个皇祖母,对待她也是尽心尽力、真心实意,如此小事,未尝不能满足她的这点小九九。 皇太后慈霭地笑着,轻轻地点了点林若的额头,轻声地说道:“你可真是个小财迷!生意都做到哀家的宫里来了。” 在昭明殿的各位女眷,都是汴安城里最有身份的女子,能入得她们的眼,即便价格再高,用不多久也会风靡起来。 林若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她也知道瞒不过皇太后,索性大方地承认了,然后对着皇太后的耳朵轻声说道:“祖母,以后,宫里不进蜀锦,只进云锦,可好?” 林若这么一提,皇太后便自然想到了今日奉旨来参加中秋宴的蜀国使者——湛亲王宋桓楚。这么一联想,随即便想明白了林若更深一层的用意。 虽然在众人面前一直表现得很得体、大度,但这丫头对顾庭和顾府,还是带着恨意。 皇太后看着她的容颜,不禁想起当初那个几次三番舍身救了自己的林鸢儿。 皇太后曲莲滢,出生将门曲家,是如今滇国公的妹妹,镇南候的姑母,也是东鲁唯一一位女都督凤阳郡主的姑奶奶。 在年轻的时候,她是个叱咤风云、不让须眉的女子,正因为此,令先威宗——也就是明宗皇帝的祖父,对她刮目相看,指婚给先帝为妃,先帝登基后,又晋封为皇贵妃,先太子和当今圣上,都是她的儿子。 如今,她贵为皇太后,登上这全天下最尊贵的位置,历经千帆,阅人无数,她的心肠不可谓不硬,手段也不可谓不毒辣,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鲜少有人知道,从先帝脱颖而出为尊,到后来的明宗皇帝继位,中间有她多少的筹划。所以至今为止,不论是明宗皇帝,还是朝中的股肱老臣,都对这位历经三朝的皇太后都很敬畏——似乎老天早就注定好了,她是最适合在宫里生存到最后的女人。 不过,如今的皇太后,鲜少过问朝事,也极少掺和后宫中的事,但不过问并不代表她耳目不聪不明。这位睿智的女人,很清楚地知道,她该在何时出面力挽狂澜,又该在何时退后蛰居养晦。所以,不管是朝堂上太子和烨王之间的暗流涌动,还是后宫里皇后跟淑贵妃的明争暗斗,她都只做背后的看客,远离在是非之外。 直到有一天,她注意到了林若,这个聪慧、倔强的女孩儿。不知为何,每次见着林若的时候,皇太后的心里总会泛起一丝隐隐的心疼,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儿子爱上了林若的母亲,亦或是她的孙儿爱上了林若的姐姐,而是因为,这个女孩,她澄澈的目光里,虽然有自己年少时的睿智清明,却没有自己昔年里厉辣的野心。 更重要的是,这个丫头是个知恩图报的,对待她这个皇太后,的的确确是出于真心。虽然小丫头总会俏皮地使用一些“小伎俩”,但皇太后知晓,这一切皆是为了讨得她的欢心罢了。 想到那支仍珍藏在木匣中的乌木发簪,皇太后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不论在何处,真心,永远都是最难得可贵的。 皇太后扫视了一眼身边的女眷,不论是宫里宫外,争奇斗艳,繁花似锦,无外乎是女子们对裙裳、首饰、摆件的攀比。宫里这几年,在蜀锦上的开销很是靡费,但执掌后宫凤印的毕竟是皇后,身为皇太后,她也不能过多干预。不过看皇后看向云锦的目光,只怕她也是动了心的。 对上林若狡黠的目光,皇太后笑了,咬着耳朵轻声问道:“这里头,可是还给皇后备了礼?” 林若笑着点了点头:“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您!” 她给皇太后准备的云锦都是皇太后喜欢的端庄素雅的,不过有两匹例外:一匹是幽草和清渠正向众人展示的“百花争春”,另一匹则是还不曾取出展示的“百鸟朝凤”。之所以不取出,实际是想让皇太后做顺水人情。百鸟朝凤自然是该赏给皇后的,不过这百花争春嘛,正好可以赏给淑贵妃,两边都不得罪。 皇太后笑着刮了刮林若的鼻尖:“可真是个鬼灵精哟!” 第一百零五章 云中锦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展示完的云锦,被重新收回到了匣子里,众人都眼巴巴儿地看着绿筠指挥着宫人,把林若献给皇太后的礼收起。而皇太后似乎也乏了,便把昭明殿里的女眷都交给皇后来安排。皇后是后宫之主,她的安排,众人自然不会有异议,至少,脸上不会有异议。 众人都跟着皇后的仪仗,一起去了御花园。秋日里的萧条景象,影响不到御花园,飘香的丹桂,怒放的海棠,争艳的秋菊清雅的月季……眼里瞧着这满园盛放的美景,众人又不禁想到了方才林若献给太后的那匹绚烂华美的云锦,心念浮动,想去找荣王妃套近乎,紧赶着先下手预订着,可仔细一巡视,却并没有发现林若的下落。 此时的林若,正和嘉姮在御花园不起眼的一角,说着悄悄话,不过,主要是林若在说,带着一副有些讨好的笑脸,而嘉姮的面容上,则是有些许委屈。 “好阿珩,别生气了!”林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有些气鼓鼓的嘉姮,轻声轻语地说着,“真的没有故意要瞒着你……” 嘉姮轻轻地哼了一声,目光里有些落寞,说话的语气也有些酸涩委屈:“你分明是没有把我当朋友,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还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还每隔几天就送些东西给缮儿,我还真以为你忙得无暇来看我!” “可不是忙着嘛……”林若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看道嘉姮皱起眉头,正要发作,忙嬉皮笑脸地说道,“真是忙着,先是忙着养伤,后是忙着饕餮海的事。” “你还说!你不就是嫌弃我现在什么都帮不了你,所以……” “阿珩,”林若加重了一点语气,叹了口气,“你当时刚生完缮儿,该好好坐月子的,要是让你知道了,你还能好好休息吗?生缮儿的时候,你已经往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了,再不好好养着,等过几年,便是一身的病痛。” 嘉姮看着林若,不再说话,她知道林若说的对,可是面对好友出事,却什么都帮不上忙的无力感,让她的心里特别不好受,明明不该对林若发火的,可是当看到她这样什么都自己扛着不说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就不由自主地来气。 林若缓缓道:“再说了,晴姐姐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到时候你和驸马难免要受责难,这毕竟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啊!” 更何况,我到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谁动的手…… 最后一句话,林若并没有说出口,她和慕容冲说起过这件事,两人都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若说是沈婉怡动的手,她还不至于这么愚蠢,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地下动手,将自己置于烈火烹油的境地;若说是苏慕晴的苦肉计,她也不会为了陷害沈婉怡,而让自己再承受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这也实在说不通。 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就是——那日跟在她们身边伺候的丫头中,有烨王的人。 而事后,传出林若为救太子妃而重伤的传言,也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虽然传言说的是林若救了太子妃,实际却引人遐想太子妃受伤的情由,接着便牵扯出了太子府里正妃和侧妃不睦的传闻,让太子受了好一通责骂。 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不让嘉姮和颜绶卷入烨王和太子的权谋之争,林若和慕容冲默契地选择了对嘉姮进行隐瞒。而面对太子的怀疑,两人同样默契地把这件事的罪责转向了沈婉怡。 嘉姮叹了口气:“你不会看不出来,她对你,并不真心。你又何苦,要对她如此掏心掏肺?” 林若的面上淡淡的,沉默了许久,才平静地说道:“大概是因为,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姐姐了吧……” 嘉姮也不再多言,林若自幼丧母,父亲又不待见,是顾漫希照顾她,把她带大的,长姐如母,她和顾漫希的感情自然深厚。苏慕晴曾是顾漫希最要好的闺中密友,顾漫希遇难之后,苏慕晴也对她偶有照拂,林若把苏慕晴当做姐姐,也并不奇怪。 只是,苏慕晴成了太子妃之后,便越来越不像以前的她了…… 对于在乎的人,阿若太宽容;对于忌恨的人,阿若太隐忍。 嘉姮在心中,对林若做了如是的评价。下意识地握住了林若的手,嘉姮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林若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一直在身边,虽然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 林若对嘉姮微微一笑,两人慢慢地走着,又亲密无间地说起了关于云锦的事。除了送给熙姀一套粉色的云锦抽纱百褶裙裳,林若给嘉姮送去了四匹云锦,嘉姮当然是喜欢得不得了的。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慢聊,却不想撞见了不想遇见的人——烨王妃蒋倩。话不投机半句多,林若和嘉姮自然是跟蒋倩简单地打了招呼之后,便想折向别的地方,可蒋倩却并不想这么轻松地放林若走。 “怎么,四弟妹似乎并不待见我啊。”蒋倩似笑不笑地看着林若。 林若浅浅地笑着,道:“大皇嫂误会了,不过是六公主刚从月子里出来,走得久了有些累,我正要陪她去休息会儿。” “是吗?”蒋倩幽然一笑,“六公主好福气,头胎就生了小公子。不知太子妃这一胎,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林若和嘉姮都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蒋倩却掩嘴笑出了声,目光看向林若,弯弯的笑眼带着一丝关心之色:“四弟妹那日可真是舍己为人!都说四弟妹和太子妃感情笃厚,才会如此舍命相护。不过我还是不得不多提醒四弟妹一句,虽说太子妃有孕在身,可你嫁给四弟也有些时日了,万一有了好消息……阿弥陀佛,四弟妹你这么莽撞地一跃,岂不是徒增了太子妃腹中麟儿的孽债吗?” “多谢皇嫂记挂,当时事出突然,我也没有多想。”听着对方的揶揄,林若脸上笑容如初,“只是想到晴姐姐身子弱,经不起这番折腾。至于好消息嘛,皇嫂多心了,前几日刚过了小日子,就算与王爷几日缱绻,也没那么快有消息。皇嫂有心,下次阿若会注意,向大皇嫂学学,只做壁上观客。” 蒋倩面上冷笑,细长的柳叶眉飞扬而起,厉声说道:“四弟妹,这话当众说出口,你不觉得自己太不知羞耻了些吗?” 林若露出一抹讶色,问道:“不知羞耻?皇嫂这是何从说起?” “你……”蒋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自然无法像林若这样面不改色地说出自己与夫君温柔缱绻这样的词。 林若柔婉地一笑,并不放过机会,继续说道:“皇嫂,若论‘不知羞耻’,我哪能跟您相比啊?皇嫂如此知羞知耻,那么小世子和小郡主是从何而来的?” 第一百零六章 心上人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蒋倩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但她素日里的教养,不允许她当众与林若在这个话题上辩驳,可林若却不顾她憋红的脸色,继续说道:“皇嫂如此知羞知耻,为何要嫁给大皇兄?难道不该绞了头发,做个姑子,青灯古佛,清心寡欲,潜心向法,斩断红尘吗?哦,对了!听说有不少姑子也不守清修,若是皇嫂要去,记得挑个清白的,免得连累皇嫂名声,羞愤之余,只能被浸猪笼了……” 听林若的话一出,嘉姮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觉得不该如此,忙端肃神情。其他的婢女却没有那么大胆,即便想笑,也得拼命忍着。 蒋倩脸色一下子铁青,她从未料想到,这个小门小户的商家女,竟然是个如此伶牙俐齿的狠角色!她本是打算嘲讽林若一番的,却不想自己吃了瘪,冷声一哼,道:“林若,咱们走着瞧!” 狠狠地剜了林若一眼,转身就走,跟着她的婢女惶惶不安地相视一眼,冲着林若和嘉姮行礼,便急急追了上去。 看着林若和煦的笑容,嘉姮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若先前在宫里,都是一副温婉和柔的模样,总会妙语连珠,讨得太后的欢心,但少有人知道她的伶牙俐齿和厚颜诡辩。连靖平侯府的世子爷苏慕禹,在她面前都讨不得便宜,更何况是蒋倩呢!不过,蒋倩有句话,倒是说到嘉姮的心坎里了,她把林若往旁边一拉,小声问道:“阿若,你真的没有好消息?” 说话间,嘉姮的目光不自觉地往林若的肚子上瞟去。 林若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回道:“这才多久,哪这么快有好消息啊!” 嘉姮虽然知道自己着急了些,但还是略略有些失望。她初为人母,那种喜悦之情正当兴头之上,巴不得林若也能早早体会这种幸福感。 “也是,不过,你可得抓紧点儿,女人嘛,还是要生了孩子之后,才会觉得踏实,才能更拴住男人的心。” 林若看着嘉姮一本正经的模样,略略一怔。 “你怎么了?”嘉姮看林若的反应,不自觉地问了一句。 林若的目光里,闪烁着复杂的情愫。 她很清楚,自己和慕容冲之间是契约婚姻,她心里有个自以为已经离开,实际上却还卡在心里的人;慕容冲心中也住着一个刻骨铭心的恋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很清楚,他们之间没有可能。 关于她和慕容冲的关系,幽草知晓,苏慕禹知晓,冷夙一直暗中保护,她也没有刻意隐瞒。但是其他人,包括嘉姮,都是一无所知的。 看着嘉姮满脸的兴奋和希冀,林若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现在,她可以用成亲时间尚短来搪塞,那时间久了之后呢? 对于嘉姮这个闺中密友,林若很在乎,她不想欺骗她,却又不想让她担心。一番说辞,在心里绕转了数回,却始终开不了口。 面对林若的异常沉默,嘉姮心里突然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攥紧了林若的手,不安地问道:“阿若,你是不是又什么事瞒着我?” 看着嘉姮紧锁的双眉,眼眸中的不安和焦虑,林若叹息一声,打发跟着身边的清渠和其他婢女退开,这才握住了嘉姮的手,轻声说道:“阿珩,你还记得我五岁那年落水的事?” 嘉姮点了点头,皇太后的寿辰在正月初四,天寒地冻,虽不及数九寒天,却也是一年里极冷的时候。落水的林若被救上来后,整个人冻得发紫,险些就救不回来了。 那个时候,十五岁的顾漫希一直把气若游丝的林若抱在怀里不肯松手,祈求皇上和皇太后救林若,祈求老天不要把妹妹从她身边带走。 也许真的是她的诚意感动了老天,林若竟然真的死里逃生,醒了过来。 听她提及当年的事,虽然语气很平淡,但嘉姮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被林若握着的手上传来丝丝凉意,有些迟疑地开口:“我记得你一直畏寒,所以,你是说……” 林若点了点头,默认了嘉姮的猜测:“便是那时落下的病根。” 女子体质虚寒,不易受孕。这点常识,嘉姮很清楚。 看向林若的目光,不自觉地有些泛红:“阿若,你……四哥知道吗?” 林若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他。” 嘉姮不自主地握紧了林若的手,眼里满满的心疼。 阿若是多喜欢小孩子的一个人啊! 平日里见到小孩子的时候,阿若总是会柔声细语地跟他们说话,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她还记得她怀孕的时候,阿若比她还要兴奋,细细地叮嘱了她很久;缮儿生下来后,阿若抱着缮儿的手法有多熟练啊! 可是,这样喜欢孩子的阿若,却因为幼年时的遭遇,落下虚寒体质,很难怀上孩子,这对她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啊! 亏得她自诩是林若最好的闺中密友,总是催她赶紧生个孩子,阿若每次听到这样的话,该是有多刺心啊! 看着嘉姮的这副模样,林若却淡淡一笑:“别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又不是不能生,只是可能性比较小罢了。莫神医说了,慢慢调养,把寒气祛除,就能恢复的。” “一定会没事的。”嘉姮点了点头,笃定地说着。 只是这笃定的语气,不知是为了安慰林若,还是为了安慰自己。 不论是谁,不论生活再顺利,都免不了有艰难的时候,比如林若曾经在顾家过的那一段日子。本该是作为嫡小姐受尽宠爱的,却反倒落下了一身的病根。 如今,林若嫁给了慕容冲,虽然看上去琴瑟和鸣,可谁又会知晓背后有多少委屈呢? 不说别的,单想想自己就是。 在皇宫里虽不是最得宠的公主,但养母娴妃娘娘慈爱,很是宠她,放眼整个宫中,算的上是有福气的了。后来嫁给了颜绶,外人总说他们恩爱得令人殷羡,可是谁又曾知晓,她下嫁颜府,肚子一年没动静,这期间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当时颜老夫人要为儿子张罗侍妾的时候,颜绶一声都不吭,真真是让她寒了心! 好在颜家顾忌着她公主的身份,她不松口,颜老夫人也不可能真以婆婆的身份,来要挟这个公主儿媳。等到她有了好消息,这才重新安稳了下来。 第一百零七章 心上人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这一切,嘉姮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可想到林若的情况,不禁隐隐为她担心。 那位自幼被养在宫里的四哥,虽不是皇室血脉,但军功赫赫,无人能及;长相玉树临风,又有皇上的偏爱,与诸皇子一起排行,这样高贵的身份,多少女子梦寐以求能够成为他的枕边人啊! 而且,誉王慕容铎为国捐躯,只留下慕容冲这么一个独子。明宗皇帝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慕容家绝后呢? 这样的事,一旦抖露到人前,纵然林若有皇太后和皇上的宠爱,纵然林若再无辜,恐怕也不能拦住慕容冲纳妾了吧…… 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女子,愿意与其她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嘉姮叹息一声,由衷地说了一句:“若早知是如此,我一定会劝你选择苏世子,至少他会一直向着你。” 林若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嘉姮一愣,苦笑说道:“也是,人心最是难测,如今肯为你赴汤蹈火,真娶回家中,时间久了,或许也会变了心意。” 林若的表情淡淡的:“伯瑜不会如此,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我更不能连累于他。以他的性子,必定不肯纳妾,也不会让靖平侯夫妇为难于我。可他已经是苏家唯一一根独苗了,我又岂能让苏家断了香火?” “可是,四哥也是独苗啊……” “他是王爷,不可能只有我一个正妃。自会有人,为他绵延子嗣。” “阿、阿若,你真是这么想的?”嘉姮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很讶异,林若竟然会有如此大度的想法。虽说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但是,又有几个女子是真心愿意把自己的夫君与其他人共享的呢? 这样认命的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或许不奇怪,但从林若的口中说出来,嘉姮怎么都觉得怪异——林若看似温婉娴静,其实骨子里却倔强要强的很,怎么可能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莫非…… “阿若,你和四哥……” 对上林若澄澈的目光,嘉姮欲言又止,心中的疑惑如鲠在喉,随即换了一个笑容:“放心吧阿若,四哥对你那么好,你又是个这么兰心蕙质、善解人意的人,四哥肯定不会纳妾的。” 林若淡淡一笑:“是啊,他不会的。除非,他遇到了他心底藏着的那个人。” 正是因为他心底藏了一个人,所以,才会答应和她契约成亲;所以,才会成为最合适的盟友。 嘉姮心中一跳,脱口而出:“你……他……四哥,四哥他跟你说了弯韵的事?” 弯韵? 林若的眉心微微一蹙后舒展,浅浅一笑:“原来,她叫弯韵啊。” “阿,阿若,你……你、你到底是知不知道,在不在意啊?” 嘉姮不懂林若此刻心里究竟是什么情绪,莫名地有些担忧。 林若摇了摇头,脸上还有淡淡的笑容:“我只是猜到王爷心里,住了一个忘却不掉的人,但并不知道是谁。不过,不要紧,现在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对吧?” 看着林若巧笑嫣兮的模样,嘉姮很是心疼她。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林若和她的养母娴妃娘娘很是相像,总是这样淡淡的笑着,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却把秘密都埋在心底,轻易不让人觉察到。 “好啦,”林若伸手,俏皮地笑着,捏了捏嘉姮的脸,“别老苦着一张脸,我跟你保证,抓住一切机会,生个孩子,如果是女儿呢,跟缮儿定下娃娃亲;如果是男孩儿,就跟缮儿结义金兰,放心了吧?” 嘉姮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亲昵地刮了一下林若的鼻尖:“你个丫头,怎么还是这么没羞没臊的?刚才把大皇嫂气走了,这回难不成是想把我也赶走?还生……孩……” 嘉姮的声音越来越弱,目光盯着林若身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林若蹙眉,转身,顺着嘉姮的目光方向看去,慕容冲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悄无声息,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方才的话听到了多少。 “四、四哥……”嘉姮看着慕容冲脸上的表情,吃吃地喊了一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林若,似乎是在说着“这下可完了”。 四王爷慕容冲在众人心中,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看似好脾气,实际很难亲近,除了太子、宁王和熙姀,其他皇室兄弟姐妹都和慕容冲的关系淡淡的。当然,嘉姮也属于后者之列。 林若只是乍一眼见到慕容冲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一闪而逝,旋即便淡淡地笑着对慕容冲欠身行礼:“王爷怎的过来了?也不让幽草和清渠知会一声。” 嘉姮瞪大了眼睛,看着林若自如地对上慕容冲的眼光。林若却转头对她说道:“缮儿在娴妃娘娘宫里吧?你出来久了,仔细缮儿哭闹着寻你。” 这就是给她找借口离开了,嘉姮忙点了点头:“是啊,缮儿要是醒来见不到我,会哭闹的。四哥,那我便先回母妃那里了。” “嗯。” 慕容冲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让开半个身子,让嘉姮带着婢女离开。 看着嘉姮快步离开的背影,林若冲着慕容冲一笑:“阿珩好像,被你吓到了。” “是吗?”慕容冲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林若微微歪着头:“王爷,你真的很喜欢听墙角诶。”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你不知道我来了?” 林若一愣,遂明白他说的是她过人的嗅觉,不免觉得好笑:“我不过是比常人的嗅觉灵敏了些,但没有到这个程度。御花园里花香这么浓郁,我倒是没有仔细去辨别。” “这次倒真是我听墙角了?”慕容冲勾了勾嘴角,见林若肯定地点了点头,也没有隐瞒,坦白道,“烨王妃过来的时候,我便在了。” 林若点了点头,既然他全都听见了,也如此坦荡,便也不再避讳:“杨柳月弯钩,风情深有韵。好名字,难怪王爷一直念念不忘呢!不过,没想到阿珩也知道。” 慕容冲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不悦,也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难道伯瑜不知你的事?” “我不曾对他说起过那个人的事,除了幽草略知一二外,旁人皆不知晓。” 慕容冲微微一愣,但也明白,林若毕竟是女子,这件事若是弄得人尽皆知,只怕她也活不到今日了。 第一百零八章 心上人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慕容冲其实还蛮好奇的,能够把林若伤得这么深,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他也不曾对林若吐露过关于弯韵的任何事,自然没有立场,要求林若坦白从前。两人默契地没有对这个话题进行深究,相视一笑,岔开了话题。 “你方才和阿珩说的,可是实情?” 林若知道慕容冲说的是她体寒的事,点了点头:“是。我不能把我们之间的事,都告诉她,但也不想欺骗她。这个真相,至少能让她有段时间不催问我孩子的事了。” “你……可询问过莫神医?”慕容冲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小孩,虽然他们之间只是契约,但至少他还是可以关心一下他的这个盟友的。 “原本差不多好了,只是,三年前又病了一场,千里之堤,毁于一旦,一切从头开始。这次又受了伤,或许又伤了元气。大概,莫师父也很头疼,我这样的病人吧。” 林若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不过那一双弯弯的笑眼里,却并没有多少哀伤,好像她并不在乎这一切似的。 慕容冲想到林若养伤期间发生的几件事,也认同地点了点头——这个看着好说话的林家少小姐,绝对算不上是好对付的病人:能不喝汤药的,坚决不喝;能外敷解决的,绝不肯内服相辅。也只有莫神医和苏慕禹才会这样惯着她了。 心底为莫神医和苏慕禹叹息一声,然后说了他此行的来意:“太子禀明了皇后娘娘,让你去东宫陪太子妃进午膳。” 太子让她去陪太子妃用膳? 林若皱了皱眉,不知太子此举的用意如何。 但既然是慕容冲亲自来知会的,想来不会是旁人设计的阴谋。 穿过了香气馥郁的花海,隐隐有一股幽幽冷香传来,叫人的心神不觉清冽了许多。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林若的脑海中不免浮现出了这两句诗词。这似乎是太子妃苏慕晴和她的长姐顾漫希最为相像的一点了,都喜爱秋日里怒放的菊花。闻着那种清清凉凉的幽香,总让人有种心旷神怡、胸中豁朗的感觉。 只是,同样是喜欢秋菊的两个女子,心性却大不相同。 在她的记忆里,长姐顾漫希看着温婉贤淑,端庄大方,其实是个刚强坚毅,性格果敢的女子;可苏慕晴,她更像是一枝罕见的银丝贯顶,虽是罕见真国色,却需要照料之人时时悉心呵护,冷不得,暖不得,旱不得,涝不得,身边更是留不得野草存活。 整个午膳时间,苏慕晴的兴致一直不高,林若明白,因为太子没有处罚沈婉怡,甚至今日的中秋宴,太子还是把她接进宫来参宴。 柔声地宽慰了苏慕晴许久,等婢女伺候她午睡了,林若才跟着侍女徐步离开,却不想却见到了太子。目光里微微有些惊诧,但随后便乖巧地上前几步,行了礼。 在林若行礼的功夫,太子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这个他从未真正去注意过的女子:皮肤白皙,样貌清秀,算不上姿色出挑,更谈不上倾国倾城,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微垂的双眸,并不曾对上他的目光;毫不逾距的礼数,让人挑不出错处。脸上是她惯有的轻轻浅浅的微笑,似亲和,又似疏离。 “敏慧不必多礼。”太子安心地受了林若的礼,然后和善地说着,“晴儿的事,我还不曾当面感谢你。若非你舍命相护,本宫的麟儿怕是要遭了毒手了。” 林若淡淡地说道:“殿下客气了。对我而言,晴姐姐与长姐无异。而且,敏慧受伤后,王爷一直颇多照顾我,想来也是听了殿下的话。” 太子笑得很温和,果然是一个有几分聪慧又识得大体的女子,难怪能讨得皇帝和皇太后的喜爱。她肯舍身救苏慕晴,自然也意味着,林家是站在他这一边了。这新晋的汴安首富站在他这边,他对烨王的胜算又不知多了几成!想到这里,心情不自觉地愉悦起来,先前皇帝斥责带来的阴郁自然减轻了几分。 “晴儿受了惊吓,到如今一直郁郁寡欢的,连用膳都少了很多,这样下去她身子也吃不消。不过她很喜欢你,若是你有空,可多进宫来陪陪她吗?” 林若眉心微蹙,眼眸里泛着淡淡的愁绪:“这是自然的,晴姐姐怀有身孕,长此以往,对她和孩子都不好。只是,敏慧不懂医术,只怕治标不治本。” 太子的面上有些尬色,叹息了一声:“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啊……” “太医院的太医妙手回春,能医得了病,治不了心。”对上李昶惊诧的目光,林若的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神色,“心病还需心药医,殿下觉得,敏慧说的可对?” 太子细了细狭长的眼眸,探寻着对上林若那双无所畏惧的澄澈眼眸,声音不自觉地清冽了几分:“四弟妹,话里有话啊!” 四弟妹?林若心底嗤笑了太子一声,面上却没有表示。太子李昶一直就是个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角色,最擅长的就是摆出太子的身份压人了。这一声四弟妹,是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插手东宫中的事吗?若非因为那人是苏慕晴,若非苏慕晴和裴念长得如此相像,林若倒真是懒得去理会东宫的烂摊子。 林若抬手,挥退了身后的幽草和清渠,垂首欠身,以示失礼,这才开口道:“敏慧向来心直口快,若是有什么得罪了殿下的地方,还请殿下见谅。只是,这件事,敏慧和晴姐姐一样,深受伤害,只不过,敏慧是被殃及的池鱼,身份也不尊贵,本不该向殿下说这些。敏慧只是好奇,殿下明明这么关心晴姐姐,为何不能为她讨回一个公道呢?” “讨回公道?”太子皱了皱眉,问道,“是晴儿让你这么说的?” 林若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晴姐姐如此识大体,又怎么会让我来跟殿下您说这些呢?我只是不忍心看她这样忍气吞声下去罢了。” 太子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些蹿起的怒气,林若肯舍身相救苏慕晴,此刻又为她打抱不平,也就很容易理解了,不过是个重情的小女孩罢了,口气遂也缓和了一些,说道:“有些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么简单。” 林若摇了摇头:“殿下是不是多虑了?有些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 “哦?”太子挑了挑眉,“怎么说?” “敏慧斗胆,向殿下请教几个问题。” “但说无妨。” 第一百零九章 心上人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抬眼,看着太子,慢慢地说道:“殿下觉得,这世上,以德报怨者几何?以怨报德者又几何?” 太子微微皱眉:“你这是何意?” 林若没有理会太子的不悦,继续自顾说着:“以德报怨,圣人之举,放眼天下,不过寥寥,万里未必能挑一。可以怨报德,却比比皆是,并不难寻找。殿下可认同?” 太子冷冷一笑:“是又如何?” “既然殿下也认为如此,就更应该帮晴姐姐讨一个公道了。” 林若黝黑的眸子,晶亮得如同是夜空里的星辰一般,但她却没有继续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而且上前一步,略略压低了一些声音,询问道:“殿下,敏慧当真能在这里,直言不讳?” 太子一怔,犹豫片刻,还是请了林若去书房详谈。这里虽然是东宫,虽然他的母后承诺了东宫之中必定不会混入其他人的细作,但他觉得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书房的门不曾关上,免得传出些流言蜚语。但守着门的,是太子全然放心的心腹,只要不扬声说话,这个距离他们也听不到什么。 太子正襟危坐,说道:“现在可以说了。” 林若淡淡一笑:“那敏慧就直言不讳了,若有言辞不当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太子没有回答,微微颔首,答应了她的请求。 林若嘴角一勾,缓缓说道:“殿下虽身为太子,但一直受烨王掣肘,自觉身处危位,所以……” “你说话一直这么直接?”太子冷声打断了林若的话,眼中露出了凶狠的杀意。他和烨王之间的帝位之争,虽然朝堂后宫人尽皆知,但从未有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当着他的面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眼前的这个女子,当真是胆大妄为!她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心直口快,还是笃定了他不敢下手杀她? 看着太子如临大敌一般的目光,林若却噗嗤一声笑了:“殿下方才不是答应了,会海涵敏慧的直言不讳吗?” 太子深邃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林若:“你也未免太直言不讳了吧?” “明人不说暗话,不是吗?”林若挑了挑眉,浅浅一笑,“您是皇上钦定的太子殿下,祭告过太庙,昭告过天下,他日登基为帝,名正言顺,谈论这些,有什么好畏惧的?该畏惧的是烨王啊!” 太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林若说的虽然不假,但明宗皇帝在位,便肆意谈论这些,亦是大不敬的事,若是让人密奏到皇上耳中,轻则斥责思过,重责圈禁废位。可对上林若清澄的眼神,仿佛是在说一件很显而易见的事实似的。 太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只能拧着眉头沉默相对。 林若倒也并不在意,自顾往下说:“殿下身处太子之位,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通往最高位置的这条道路,荆棘丛生,暗礁密布,一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所以您谨慎多疑,情有可原。但殿下可曾想过,别人,亦是如此。” “你说的是……”太子一时间没有完全领会林若话中的意思,出言相询。 林若倒也不藏着,坦然说道:“靖平侯苏府。殿下之所以立晴姐姐为太子妃,看重的便是靖平侯苏侯爷和前世子苏慕辰手中的兵权吧?只是前世子英年早逝,伯瑜又玩世不恭,靖平侯府后继无人,老侯爷虽然在朝堂之上仍受倚重,但殿下已经生了轻慢之心,所以又立了沈尚书的嫡女为侧妃。” “苏伯瑜告诉的你这些?”太子挑了挑眉,他并不相信林若一个女子能够把他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慕容冲不会对她说这些,林谦是个生意人,林家又向来不掺和政事,唯一的可能,便只有苏慕禹,这个既了解苏家,又能够获悉太子府消息的人身上,而且最重要的是林若和苏慕禹之间关系密切,是汴安城人尽皆知的事。 林若并不否认,反正她也不想在太子面前太显山露水,让他觉得自己是受了苏府的授意才说这些,也并没有什么大碍,毕竟苏府对太子的做法也是有些微词的。 “殿下,说句心里话,您这么做,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您尚未荣登大宝,就先允了沈侧妃对太子妃的轻慢,这便让人有了诟病的把柄。即便是在普通人家,宠妾灭妻之事,也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指责的,更遑论您是当朝太子?” 太子叹息了一声:“敏慧啊,既然你跟我直言吐露,我也不必对你隐瞒些什么。你是冲弟的正妃,也不必一口一个‘殿下’的称呼我,和冲弟一样,叫我二哥即可。” 林若一愣,微微颔首,但最终还是叫了一声“二皇兄”。 太子点了点头:“敏慧,你年纪尚小,并不懂其中的复杂。我知道这么做,靖平侯会心里不舒服,但沈家,更不是省油的灯啊!况且,我对婉仪有所亏欠,所以……” 太子的声音有些无奈,苏慕晴失去过一个孩子,沈婉怡也失去过一个孩子。只是不同的是,苏慕晴的孩子是意外夭折,而沈婉怡肚子里的孩子,却是被他的年轻放肆和避子汤生生地打下来的!想到多年前的那日,盆中浮起的血块,他就心中难安。 可就在太子陷入哀恸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个清晰的询问声: “二皇兄觉得,荣王府、苏府和林府加起来,还敌不过一个沈家吗?” 太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荣王府,苏府,林府…… 李昶虽然陷入了过往的哀伤中,但并不是没有听清林若的话。但对上林若依旧沉静如水的表情,他一时间却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和林若想说的,是不是一个意思。有些话,只能说一遍,李昶身为太子,当然明白这一点。可从一个女子口中轻易作出的承诺,又有几分可信度?且不论慕容冲和靖平侯是否铁了心站在他这一边,即便是林家,也轮不到林若做主说了算。 林若依旧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对太子的打量和审度毫不在意,目色坦然,毫不畏惧,倒让太子更加辨不清她话里的真假和目的。 太子眸色深深,心思却不停地绕着: 沈狄是户部尚书,常年与汴安城中的商贾巨富打交道,尽管风险高了些,但仍算得上是太子的钱袋子,可若是跟烨王手底下的陆家相比,逊了不知几筹。 沈狄的长子和幼子在朝中虽不出色,但他的次子却是镇南候手下最出色的年轻将领之一,骁勇善战,深得明宗皇帝赏识,当然和慕容冲相比,仍有千里之差。 再论朝堂上的地位,沈狄一家父子三人,也敌不过一个靖平侯。 第一百一十章 心上人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总的看来,沈家在朝堂的影响比不上苏家,手中的兵权多不过荣王府,能捞到的真金白银强不过林家。但综合比较下来,沈家却是唯一一个能够称得上文武兼备、钱权两收的,所以才深得太子器重。不过自沈狄因上虞水患赈灾不利和沈婉怡被人利用两件事情来看,沈家的表现就太令人失望了。可想而知,林若此刻平平淡淡的一句承诺,对于太子而言,是多大的诱惑! 他自小便学了帝王之道,当然清楚,一家独大,哪有分庭而治更为容易掌控呢?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和对峙,在书房里僵持着。太子自持身份,不会先开口;林若胸有成竹,却不动声色。 就在太子快要忍不住,想要率先询问之时,林若却先诘问: “二皇兄不相信敏慧?” 李昶暗自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先开口,失了先机,却不知这优势是林若不动声色想让的。他还在窃喜,坐在自己对面的林若终究还是年轻稚嫩了些,太沉不住气。振了振神色,才说道:“靖平侯府是太子妃的娘家,与本宫休戚与共;冲弟与本宫自幼都在父皇和母后身边长大,手足情深。至于林家,敏慧你与冲弟既成了夫妻,本宫自然相信,你也是站在本宫这一边的。不过沈家,是沈侧妃的娘家。都是本宫身边的左膀右臂,敏慧为何要让本宫二择其一?” 林若毫不在意地一笑:“二皇兄此言差矣。” “哦?差在何处?” “事有轻重缓急,人有亲疏远近、尊卑高低。其一,晴姐姐是太子妃,沈侧妃是侧妃;其二,沈府有钱有权,却敌不过靖平侯爷在皇上面前说话的分量。二皇兄觉得,苏、沈两家,谁反水,对你的影响更大?” 太子听闻此言,当即面色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本宫吗?” 林若浅笑,摇了摇头:“二皇兄误会了。只是,敏慧常在民间走动,有些情景见得多了些,自然为二皇兄担忧。” “什么情形?” “说来也是稀松平常:家中为父的,面对自己宠溺的小孩犯了错,总会说孩子还小,不懂事;家中为夫的,发觉自己宠爱的小妾耍心眼,总会说不过是女子,纵容一次无妨。” 太子的目光沉了沉,他自幼长在宫里,自然明白林若此话的弦外之音。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看得透自己的父皇身边,有备受父亲宠爱的长子烨王,有恃宠而骄的淑贵妃。而自小到大,这样的话,他也听到过许多次。林若的话,可以说是真真地扎在他的心头之上。 林若将太子的反应一丝不漏地收入眼中,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平平静静地说着:“可殊不知,祸根就是这么埋下的,有了一次的纵容,便多了一分祸根的滋长。女人背后的家世,既是助力,也是隐患。二皇兄身处太子之位,多少双眼睛盯着?又有多少人巴不得您犯错?‘祸起萧墙’,可不简简单单是史书上的四个字,多少兴衰荣辱,可不都是以此为导火索的?苏侯爷为人正直,手中掌握着的把柄自然不如沈尚书手里的多。可想而知,沈尚书如果反咬殿下一口,殿下更容易触怒圣颜。这个时候,二皇兄,你选择对沈家姑息纵容,实在不算明智之举。” 条分缕析的一席话,李昶听得冷汗淋漓。这些事,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他作为旁观者,未必能看的如此清楚明了,但也能窥出个大概。可偏偏发生在自己身上,致使他犯了一个跟所有当局者一模一样的错误。 面对这个目光毒辣、一语道破关键的女子,太子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深莫测,上下打量着,似乎是在重新审视林若。 林若扬起了嘴角,坦荡的目光回视向太子,平静地说道:“昔年在顾府的时候,我可没少见识那些‘最毒妇人心’的手段。” 这一句,便算是解释了。意思听起来虽然含糊不清,但倒是打消了太子的不少疑虑。林若终究是个年纪尚浅的小姑娘,见识有限,若非因为经历过一些事,也未必能看得如此透彻明了。但看得再清晰,又能如何?终究是个女子,见识有限,心思也有限,这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就暴露了她表明自己立场的目的。 “你想对付顾家?” 联想到蜀国使者湛亲王宋桓楚提出要求娶顾尚书府上的千金,太子便一语点破了林若心中所想。 林若微微一愣,随即点头承认:“二皇兄果然睿智,敏慧的这些小心思,瞒不过您。” 听到恭维之辞,太子有些得意,虽然他竭力不露声色,但他向上扬起的眉眼根本无法掩饰沾沾自喜之意。林若心里不禁嗤笑,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李昶始终不曾学会如皇后娘娘那样的喜怒皆不形于色,不过这家伙的运气倒是不错,跟他作对手的烨王,正好和他半斤八两。 “敏慧啊,”太子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像是兄长对幼弟幼妹的谆谆教诲一般,“我知道西蜀湛王向顾家提亲的事,让你心觉恼恨。可是,这件事,关乎于东鲁和西蜀两国的邦交,我也爱莫能助。西蜀有意于同东鲁结秦晋之好,即便是提出要求娶哪位皇妹,父皇也不会拒绝的,更何况是一个尚书之女呢?顾漫妮的这个湛亲王妃,怕是难有变数了。你与顾家是私仇,可若是牵扯上西蜀,便成了国事,你切不可任性行事。” 林若点了点头,似是默认了她不希望顾漫妮嫁与宋桓楚之事,亦像是听进了太子的劝告,不会因为与顾家的私仇而让太子出面阻止东鲁和西蜀联姻之事。这让太子感觉到林若的态度更是偏向了自己,从而应证了林家站在自己这边的态度,越发欣喜,顺势增了几分拉拢施恩之意,说道:“敏慧,我知道你在顾家受了不少苛责和委屈,即便他顾庭成了西蜀湛亲王的岳父,我也必当竭尽所能,劝父皇不要重用于他。一旦有机会,我一定狠狠地收拾了他,给你出口气。” 林若却苦笑了两声:“顾尚书为人谨慎狡猾,要抓到他的把柄不容易,不然,皇上也不会留他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呆这么多年了,即使手中权力被架空,他依然保留着三品尚书的体面,又岂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太子却微微勾起了嘴角,神秘一笑:“那可未必,等顾漫妮成了湛亲王妃,到时候若是想给他安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可就容易多了。” “通敌卖国?”林若一愣,叹息一声,颇为无奈地说道:“二皇兄,这恐怕更不容易了。” “为什么?” “二皇兄可能不知道,顾庭已经暗中和烨王勾结在一起了。” 太子一怔,脱口而出问道:“此话当真?你有什么证据?” “当着二皇兄的面,我何必说谎?二皇兄可记得,皇上赐婚的圣旨传下的时候,我便遇上了刺客,若非伯瑜及时带人赶来,怕是如今的荣王正妃,就是别人了。” 太子蹙眉,事发之后,他就找了小舅子苏慕禹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猜到这件事请是烨王的手笔。 “这件事,确实是烨王让人做的,为了毁了我的清白,让林家受辱,转而投向他的麾下,对付二皇兄你。所以,为了撇清关系,他没有动用烨王府的人,而是花了重金请了江湖中人来执行。可是他却偏偏忘了,伯瑜算是半个江湖人,而林家,花得起十倍的佣金,让人吐露真相。” 看着林若咬牙切齿的模样,太子的面色也阴沉了下来。 可林若,却反而笑了出声:“二皇兄,你不会想到的,原本这是顾漫妮的提议,她是想让烨王的人,置我于死地的。可惜,烨王心思太重,反倒让我逃过了一劫。” “竟是如此?” “是,顾漫妮早就是烨王的人了,你说,如果西蜀的那位湛亲王知道了这一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林若的嘴角勾起,那是一抹阴冷的笑,让人背脊生寒。 “那就更不应该破坏这场联姻了。这么好的消息,自然应该在最恰当的时候,让这位湛亲王知道,到时候,烨王,淑贵妃,顾庭,都可以一网打尽。”太子得意地笑了,目光定定地看着林若,眸中闪烁着精光,“敏慧,你先不要着急,放心,本宫,一定会为你讨回个公道。” 林若缓缓抬起眼睑,看着太子,良久才说道:“敏慧知道了,这件事,就全权拜托给二哥了。” 听得林若的这一声“二哥”,太子的眼中更加得意:“本宫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还有一事,想请二哥帮忙。” “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关于,弯韵的事。” 对上林若炯炯的目光,太子不由一愣:“你,知道了?” “是,”林若的话语里带着丝丝阴冷,“我知道王爷近来对我温柔怜爱,是因为二哥您的缘故。可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个道理,我知道的更清楚。” 太子心中暗叹女人的嫉妒心果然可怕,略略沉吟片刻,说道:“弯韵这么多年音信全无,怕是已经……” “这也只是二哥的猜测,万一……” 林若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太子已明白了她的意思,沉下眸色,郑重地说道:“万一她回来了,我一定把她交给你。” “二哥千金一诺,敏慧信得过。时辰不早了,敏慧要去御膳房给皇祖母准备中秋宴的膳食,这就告辞了。” “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中秋宴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阿若,你可总算是出来了!”一张满是欣喜的笑脸迎了上来,只是那笑意看起来有些谄媚。林若挑了挑眉,和慕容冲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喂喂喂,你们俩干嘛都这个表情?看不起我啊?”苏慕禹不服气地嚷嚷着。 林若和慕容冲对视了一眼,很自然地点了点头,简洁地做出了一个很中肯的评价:“一个五谷不分的公子哥。” 苏慕禹被堵得直翻白眼:“那还不是那位被尊称为‘孔圣人’的老夫子说的什么‘君子远庖厨’给害的吗?我都没有机会进厨房,怎么分得清那些?” “‘君子远庖厨’,不是孔夫子说的,而是亚圣孟子劝谏齐宣王常怀仁人之心,减少杀戮,宽以待人。”慕容冲无奈地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着,“所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靖平侯托我劝你多读书,我本来还觉得没什么,不过,现在倒真是觉得有必要了。” “嘁,”苏慕禹不屑地别开了脸,“老头子年纪大了,脑子食古不化。我一不领兵布阵,二不考取功名,只想好好地剖个尸体而已,要读那么多书做什么?那些什么天理人伦的死道理,看多了反而束手束脚的。对吧,阿若?” 林若眨了眨眼,嫌弃地推了一把他凑近过来的脑袋:“那是因为你看得不够多,‘君子远庖厨’,若是让我来解释,便是不许你这样不食五谷、不懂烹调的纨绔公子靠近厨房,免得越帮越忙。” “喂喂喂,我怎么可能越帮越忙?”苏慕禹难得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你好好想想我那天下第一的刀工,有哪个厨子能比得过?” 林若挑眉望着他:“你认真的?” “废话,我什么时候不认真过?”苏慕禹哀怨的眼神瞪了林若和慕容冲,手捧胸口,露出一副很是受伤的表情,“你们俩现在是合起伙儿来欺负我了……” 见他唱作俱佳的表现,林若和慕容冲相视一笑。 不过闲笑归闲笑,去御膳房的时间却耽搁不得。苏慕禹兴冲冲地跟着御膳房的公公走在前头,林若故意落后了几步,压低声音,对慕容冲轻松地说道:“我和太子商议的事,等回府再向王爷禀告。” 慕容冲见林若如此严肃的表情,轻轻皱了皱眉,随即点头。 “王爷,你答应过,会相信我的。” 林若抬头,澄澈的目光对视了一眼慕容冲,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应。 慕容冲沉声应道:“我信你。” 得了答案,林若浅笑,微微欠身,便加快了步子向御膳房赶去。慕容冲看着那抹纤纤的身影远去,心中有些犹疑——方才林若向他要承诺的时候,眼里分明有些不安,似乎是怕他拒绝似的。他竟不自觉地反思,自己是不是没有给林若同等的信任。而又是什么样的事,让一直都自信满满的林若心里有了这样的不安呢? 慕容冲还没想明白林若不安的原因,便被宁王发现了踪迹,火急火燎地将他拖走了。陶福看了看王妃离开的方向,又看看慕容冲走的方向,拍了拍脑门:难怪他看着自家王妃的时候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王妃对待这个玩世不恭的靖平侯世子的态度,可不就跟王爷应付那位疏阔不羁的宁王爷时一模一样嘛! 老话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爹说的太对了,爷这回可真是娶对人了! 想罢,陶福便乐颠颠儿地跟上了自家主子的脚步。 而此时正在厨房里一丝不苟准备着食膳的林若,自然不会知道陶福心中的想法。林若对“君子远庖厨”的歪解很快得到了应证——原本的有条不紊,因为有了苏慕禹的加入,一下子手忙脚乱了起来。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第一次进到厨房中,而且还是御膳房,更是满心的好奇,鬼魅般的身影不停地闪烁着,时不时把端着菜的小太监吓一跳。 终于,在苏慕禹絮絮叨叨的提问下,林若忍无可忍,让清渠去找慕容冲,把冷夙请了过来,牢牢地盯着苏慕禹。当然,林若也不会让苏慕禹自夸“天下第一”的刀工闲置,折腾着他把或油腻腻或软乎乎或滑溜溜的食材片成一片一片的薄片。 殊不知,管住了苏慕禹的手和脚,却管不住他那喋喋不休的嘴。对上冷夙冷飕飕的目光,苏慕禹不屑地“嘁”了一声,一边片着肉,一边就开始对旁边的小太监指手画脚:“小公公,我跟你说,牛肉不是这么切的,你这样会把肉的血管和经络给破坏的!” 小太监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会。 “啧啧啧,你怎么就记不住呢?你看这个肉,看起来是暗红色的,说明这牛啊,被宰的时间不长,就跟人一样,刚死不久,血虽然凝固了,但肉还软和的很,就跟你手里的那块差不多!你要切得不好,它死后也会遭罪,说不定晚上会来找你啊!” 小太监的手一顿,差点把刀扔下,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继续做事。 眼看着小太监就要切到一块暗红色斑,苏慕禹当即大叫一声“等等”,然后把刀下的肉抢了过来,对着那块暗红色的斑看了会儿,嘴里嘟囔着:“我还以为是块尸斑呢……” 说罢,把肉重新丢回小太监的案板上,一脸嫌弃地擦了擦手,嘴里继续絮絮不停地跟小太监讲着怎么从尸斑来推断死因的细节。 整个御膳房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可人家是靖平侯府的世子,又是皇上准许来御膳房的,谁敢多说什么! “啪!” 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声,打断了苏慕禹的喋喋不休,林若沉着一张脸,目光死死地盯着苏慕禹许久,直把他看得心里发毛了,可林若却突然笑了,凑经了他的耳朵轻声地说着:“苏伯瑜,要不要你来帮我仔细找找,我案板上的这块猪肉里头,有没有寸白虫;然后用你那出神入化的刀法挑出来,好好仔细查验一下,这猪是死前多久身上才长的寸白虫,研究完长几许,宽几何之后,让人晾干了研磨成细粉,以备不时之需啊?” 寸……寸白虫? 苏慕禹闻言,不禁毛骨悚然,顺着林若娇笑的目光,看向案板上的肉,收缩的瞳孔里带着惊恐:“这,这是……猪、猪肉……?” 林若点了点头,笑得明媚而娇艳。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中秋宴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苏慕禹浑身战栗,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年,十三岁的林若就是用这寸白虫粉,谈笑间将一位欺上瞒下的掌柜逼得无路可退,顿时战栗地连话都说不齐全了:“你你你……” 寸白虫粉,拌水下腹,几个时辰后便会腹痛腹泻不止,最为可怖的是,会在腌臜物中有白色的小虫蠕动,寻常的大夫根本查不出病因。几日后,便会腰脚酸弱,精气不足,形销骨立。若不及时服药,便有生命之忧。 当时,他意外偷尝了给那位掌柜准备的茶,因此受了一顿无妄之灾,从此便对猪肉有了恐惧。除非,是林若亲手烹制的尝不出猪肉味儿的菜,否则绝对不碰。 林若平日里一直温婉柔和,但一旦真的触怒了她,绝无退路可言。 苏慕禹不觉咽了咽口水,嘴角抽搐,强自镇定地问道:“你……你开玩笑的吧?” “你可以试试。” 周围的小太监们都低头垂眸,他们并不清楚苏世子为何在听说他案板上的那块是猪肉之后,就满眼惊恐,猪肉有什么好怕的? 但看苏世子在娇滴滴的荣王妃面前垂头丧气,蓦地对这位荣王妃由衷地钦佩。谁不知道靖平侯府的这位世子爷是个混世魔王啊,连靖平侯爷和太子妃都束手无策,甚至有时候连皇上都对他无可奈何,唯独这位荣王妃,精准地扼住了他的要害。 随后,苏慕禹在御膳房里的表现,让人出乎意料的好,不再多言,不再添乱。最多只是默默地站在林若身边,尽力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等她空闲下来,才委屈地问上几句话。而林若也很“和善”地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阿若,你打算做南瓜饼?” 看着林若把蒸熟的南瓜捣成糊,又加了少许的雪蜜兑在其中,细细地搅拌着,苏慕禹是在想不出她是打算做什么。 林若手上不停,解释道:“筠姑姑说,皇祖母这几日肠胃有些不适。” “那你怎么不熬一些南瓜粥?” “皇祖母不喜欢吃南瓜,”林若将手中搅匀的如流沙一般的南瓜糊放下,让幽草帮她把洗净的熟蛋壳递过来,“不过她老人家很喜欢吃蛋黄。” 苏慕禹看着林若小心地把南瓜糊一点一点地匀到蛋壳里,不由得把鼻尖凑近那搅匀的南瓜糊,仔细地嗅着,虽然混合了雪蜜之后的南瓜糊,看起来的确有些像晶亮的流着油的咸蛋黄,不过细嗅之下,南瓜的甘甜之味还是不能被掩盖。 看林若全神贯注的样子,苏慕禹没有继续追问,他见识过林若用蔬菜做出各种肉食,甚至带了肉的味道,也品尝过林若烹制的没有猪肉味的猪肉,所以对林若的厨艺,他完全有信心。只不过,这样近距离亲眼看着她下厨,还是头一遭,倒是颇为好奇罢了。 林若将匀好南瓜糊的蛋壳一只一只整齐地摆在架子上,然后依次往每只蛋壳里滴了一滴香油,又撒了一些细碎的葱花,黄中带绿,颇为诱人。完成之后,便让人搁到蒸架之上,灶膛不开火,只是用余温焖着。 等一切都就绪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赶紧让人拿出一关同样色泽的黄色浆糊,嘴角一勾,但笑意却有些阴冷,重复着方才的操作,再将这颗匀了不知名的黄色浆糊的蛋壳一并放入其中。 看着林若的笑,苏慕禹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有人要遭殃了! 不过,这个遭殃的人会是谁呢? 梳理了一遍今日参宴的臣子命妇,苏慕禹很快就将目标锁定在了顾庭身上。不过,顾庭今日会携妻女一起入宫,毕竟是看着湛亲王的面子上的。林若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还有,若是想要给他们点教训,不应该多准备两份吗? 林若又开始为了下一道菜忙碌,时不时地提醒着饕餮海的几位掌厨该怎么做。 苏慕禹也不再添乱,而是安静地坐在一边,歪着脑袋,仔细地琢磨着林若究竟又在谋算这什么有趣的计划…… 申时一过,御膳房里显得更加忙碌了。不过司膳太监是宫里的老人,对这一切都应对自如,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小太监们做活。而已经准备好的冷菜、水酒和果点,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往麟德殿送去。 中秋宴席将开,大臣命妇们在麟德殿里陆续就座,看似言笑晏晏地说着话,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慕容冲先到了麟德殿,与几位皇子、大臣稍作寒暄之后,便落座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副平日里惯有的刻板严谨、不苟言笑的模样,让大家都不敢近前与他攀谈。 如炬的目光,在麟德殿里扫视了一圈,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同往常的一点:通常宫宴的时候,身为侧妃的沈婉怡会坐在太子的右侧,以彰显太子对她的宠爱。可今日,沈婉怡却坐在了太子和太子妃身后的宴几之上,脸色不虞。而太子却并未出言安抚,反而是一脸温和的笑,软言细语地哄着大腹便便的太子妃苏慕晴。 苏慕晴脸色洋溢着腼腆又幸福的笑,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抚着隆起的肚子,只不过在不经意的瞬间,她的余光会撇过身后的沈婉怡,带着得意和嘲讽。 慕容冲面上不露声色,目光里的讶色也是一闪而逝:太子的反常地在众人面前冷落沈侧妃,却与太子妃表现得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想起太子劝他对阿若好一点,想起林若让他相信她,慕容冲的脑海里开始猜测,阿若与太子之间私下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想法还没有思虑太深,目光便被麟德殿门口的动静吸引。 美人颜如玉,公子世无双。 衣着妆容都经过精心修饰的顾漫妮眼若秋水,明眸皓齿,面容上恰到好处的浅笑,将所有人惊叹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因为顾家不受皇上的待见,顾庭的家眷很少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中。所有人都因为皇家的刻意排挤,认为顾漫妮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可就是因为如此,身着绚烂蜀锦的顾漫妮蓦地出现在众人眼中时,才有了这样大的反差效果—— 原来顾尚书家的小姐,竟然有如此倾国倾城之姿! 难怪西蜀的湛亲王会向明宗皇帝求娶她作为自己的王妃!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中秋宴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论起出身,顾漫妮虽然是顾庭现任嫡妻的女儿,但卢氏终究只能算是个填房,因此顾漫妮终究与真正嫡出的小姐的身份相差甚远。不论她怎么挣扎,她这个“嫡出”的身份,始终名不正言不顺,说白了,是林若不稀罕,让给她的,她身上终究是被烙上了庶出的标记。 庶出的姑娘一般就两种:低眉顺眼的长大,乖乖听从主母的安排,以后虽说不会太富贵,但也能嫁个殷实的人家;另一种,则是心比天高、妄想攀高枝的,成则富贵傍身,失则被主母厌弃,声名扫地,别想有个好出路。即便这个主母如今是她的亲生母亲,顾家的名声也累及了她的婚嫁。 而顾漫妮显然不是前者,卢氏被抬成夫人之前,顾庭就宠着;而后卢氏成了堂堂正正的顾夫人,顾漫妮便更是自恃甚高,反倒是她这个嫡小姐的一应供给,都不如她,更加助长了顾漫妮骄奢的性子。想到林若这个爹不疼娘不要的野种,有皇帝的敕封和指婚,有皇太后的宠爱,有汴安首富林家支撑,更有荣王爷慕容冲、靖平侯世子苏慕禹等人的垂青,她顾漫妮怎么能忍受! 而这个时候,所有人刹那如烟花般一般绚烂的眼神都注视着她,惊艳,嫉妒,垂涎……各种各样的目光,让她的心理受到了莫大的满足感。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对着宋桓楚柔柔一笑,这一天,终于就这么到来了,她享受这种成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的感觉,这才是她该拥有的! 宋桓楚的脸上也荡漾着暖笑,体贴地引着她到位置上落座,轻声细语地说了一通话,才走向自己的位置。明宗皇帝还是给他面子的,顾漫妮的位置恰如其分,这也意味着明宗皇帝应下了他的求娶之请。只是落座之前,目光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慕容冲,微微颔首示意,脸上的笑意却不曾减下半分。 不过跟在他身后的唐骁,目光却一丝都不曾落到顾漫妮的身上,似乎在这个身无功名的西蜀第一才子眼里,顾漫妮就如同草芥尘泥一般无足轻重。 这一致的认同,让慕容冲的嘴角不易觉察地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皇上驾到!皇太后驾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众人忙起身,跪地叩拜相迎。身着明黄夔龙纹正服的明宗皇帝走在前头,身侧并行的皇太后扶着林若的手,款款跟上皇帝的脚步。 三位东鲁国地位最高的人在太监、宫女的前簇后拥下走上台阶,落座,明宗皇帝对着地上匍跪的众人一甩袖,说道:“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起身,重新落座,便听到太后发出的一声疑惑。 “母后?” 明宗皇帝关切地把身子向皇太后那边侧去,轻声地询问。 皇太后却拉着林若的手,笑了:“哀家年纪大了,都忘了我的阿若已经出嫁了,难怪我身边没给她安置位置。”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若身上,这位备受皇恩的敏慧郡主,如今的荣王妃,依旧是从容如水的浅笑,眼神很澄澈,看起来大方得体,举止上行云流水,是一个看起来让人觉得颇为舒心的女子,不经意间会俏皮地眨眨眼,对着太后露出两颗小虎牙,不失她这个年纪的活泼,又有超过她年纪的沉稳。 “好在还是皇家的媳妇,母后若是想让阿若陪着,让人在您身侧添个位置就是。” “那怎么可以?”皇太后慈霭地笑着,“刚成婚的小两口,感情跟蜜里调油似的。已经让阿若帮我准备食膳了,这个时候再拘着她给我布菜,冲儿心里该埋怨了。” “皇祖母,您又拿我打趣!” 林若嗔笑着撒着娇,而被点到名字的慕容冲也立即起身出列,躬身行礼:“孙儿怎么敢有埋怨?皇祖母疼爱阿若,孙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皇祖母,我来帮您布菜可好?” 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八公主熙姀蹦跳着来到皇太后的身边,半蹲着身子,拉住了皇太后的袖子撒娇,只是目光偷偷地朝皇后看了一眼,看到皇后对自己露出满意的笑容,熙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晃着皇太后的手,软糯糯地撒娇:“好不好嘛,皇祖母?” 皇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拍了拍熙姀的手:“好好好,你帮我布菜。到时候,可别都布到你自己的盘子里了!这可是阿若给我准备的!” “瞧您说的,好像我是馋猫似的。” “你不是馋猫,你是馋鬼!哈哈哈……” 皇太后爽朗地笑了,明宗皇帝也笑着附和:“阿若的手艺,可比御厨要高多了,熙姀眼馋,也不为过。” “父皇!” 明宗皇帝哈哈一笑:“好了好了,来人,把熙姀的位置移到母后身边。阿若,你也回席落座吧。” “是。” 林若欠身行礼,领命,一丝不差却又行云流水的动作里,带着十足的优雅和贵气,配上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更让人不会去想起她放弃了吏部尚书嫡女的身份,转而成了商流之女。那言行举止,不是末流的商家能够调教出来的,足以见得皇太后对她的疼惜不亚于任何一个公主。 虽然林若的容貌不及顾漫妮娇艳绝美,但她身上的气质却是顾漫妮无法模仿和比拟的,便如大户人家的丫头,看起来小家碧玉,举止有礼,却不及真正养在闺中的小姐有那浑然天成的韵味。 如此一比,高下立见。 林若目不斜视地走向慕容冲,巧笑倩兮地把手放在慕容冲的掌心,相携入座,连余光都不曾在顾家人和宋桓楚身上停留。可慕容冲却留意到,唐骁看向林若的黑眸细了细,带着一股探究的好奇味。 “小王在西蜀的时候就曾听闻,东鲁乃是礼仪之邦,东鲁国人无不仁义礼智,信忠孝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皇太后慈霭,公主郡主孝顺,一团和气,让小王颇觉荣幸,能够见识到这样的画面。”宋桓楚淡淡浅浅地一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一般。 “湛王过誉了,”明宗皇帝神色如常,让人轻易看不出他的喜怒情绪,“湛王与你的皇兄,也是兄友弟恭,令人殷羡的。” 宋桓楚的余光扫向林若,她正事不关己地坐在慕容冲身边,面上始终是淡淡的笑意,眼中不易察觉的邪气的精光一闪而过,继续说道,“只是,小王有一事,不甚明了,还请皇帝陛下为小王解惑。” 明宗皇帝眉毛一挑,淡淡地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中秋宴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明宗皇帝脸上似笑非笑,目光扫过宋桓楚身边的唐骁,朗声说道:“湛亲王身边跟着的,是西蜀第一才子唐子骞,你不向他询问,却来问朕,又是为何?” 宋桓楚笑道:“唐骁是我西蜀国第一才子不假,但却并非凡是皆了如指掌,对东鲁的风土人情也不曾了解至深,难以解答小王的疑惑,所以小王才斗胆向陛下您求教。” “哦?那是何事?” 宋桓楚上前两步,抱拳行礼:“小王初来东鲁,对贵国的一些风俗人情不甚了解,若是有什么言辞不当之处,还请皇帝陛下多担待,小王先在此向陛下赔礼了。” 林若心里一声冷哼,知道要说出的话言辞不当,有可能会触怒圣颜,却又坚持要说,这谦谦赔礼,不过是做戏罢了。同样的一张脸,换了个身份,还是一样的虚伪。 宋桓楚似乎是感觉到了林若的不屑,冷冷一笑,不理会唐骁向他使的眼色,直接就向明宗皇帝询问:“小王听说,东鲁重视礼乐,文武兼济。不过,这几日在城中悠游,倒是发现了一桩怪事。从来士农工商,自有位序,尊卑有别,小王不知为何本该位于末流的商,在东鲁却有如此高的地位呢?” 宋桓楚的话说的并不委婉,说话之间,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林若的位置。 他所指的是谁,大家都清楚——因为整个麟德殿中,甚至整个东鲁国中,隶属商流却享有皇恩尊荣的,只有林若一人。 虽然林若平日里与人为善,但人心都是善妒的,遇到比自己过得好,机遇比自己多的人,再大度,心里总归会有一个阴暗的小角落,默默地压抑着自己的不甘。 往上推一辈,林若的父母算是寒门,却一朝跃上枝头成为人上人,能有多少人不眼红? 再者一个亲爹不疼、亲娘早逝的孤女,却一朝翻身成了郡主,养在富商之家,如今又嫁给了多少闺中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能有多少人不忌妒? 即便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也不能免除她们此刻内心的窃喜——看来,这位湛亲王爷,是要替未过门的准王妃,向林若讨个公道了! 众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却只有少数几人明目张胆地看向林若,诧异地发现,林若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轻轻浅浅地笑着,不恼恨,不愠怒。 不仅林若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慕容冲也没什么反应,甚至与林若相交甚密的靖平侯世子苏慕禹,也很平静,惬意地流连着杯中之物,仿佛并没有听见宋桓楚的挑衅似的。 林若从容淡定地将刚剥好的葡萄放入嘴中,优雅地咀嚼着,再拿起身边的锦帕,细细地拭了拭嘴角和指尖上并不存在的汁痕,这才看向了宋桓楚,不徐不疾地问道:“湛亲王,说的是本妃吗?” 淡淡的语气,不卑不亢,竟带着些许威仪。 明宗皇帝原本沉下去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满意的笑。 这个丫头外表看似柔弱,实则性格倔强,与她的母亲淑德郡主林鸢儿的脾性如出一辙,活脱脱就是他记忆里那个女子的模样! 林若很少以“本妃”自称,不论是私底下还是众人面前。 即便在之前,她还不是荣王妃的时候,也很少拿郡主的身份压人。 所以当她掷地有声地冠以“本妃”的称呼时,众人顿然醒悟:是啊,坐在这里的林若,不是普普通通的商女,她是叱咤风云的荣王慕容冲的正妃,她是入宗蝶、有诰命的王妃! 她有此尊荣,坐在这麟德殿中,排在诰命夫人和世家小姐的位置之前,并非因为她是汴安首富、巨贾林家的少小姐,而是因为,她是皇上亲封的敏慧郡主,是慕容冲明媒正娶的荣王妃! 不少人收起了脸上的幸灾乐祸,但宋桓楚面上的得意之色却不敛。 宋桓楚温和地笑了笑,继续刨根问底:“荣王妃说笑了,本王只是有些疑惑,百思不得其解罢了。” 敏慧郡主如何? 荣王妃又如何? 抛开这些御赐的身份,不还是商籍女子、婢女出身吗? 有什么可高贵的呢? 又有什么资格,憎恶顾漫妮呢! 林若缓缓地站起来,恭敬地对着明宗皇帝皇太后行礼:“皇上,皇祖母,敏慧斗胆,想为湛亲王解开疑惑。” 明宗皇帝转头:“母后的意思呢?” 皇太后眼中带着雍容的笑意,点头:“好久没听阿若跟人斗嘴了,不知道她这小脑瓜里又有什么新奇的想法。” 斗嘴? 在场的众人都是心思活络的,听皇太后说出“斗嘴”二字,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明宗皇帝朗声笑了,点头道:“母后说的是,阿若,那你就好好为湛亲王解释解释。” 林若欠身行礼:“敏慧遵旨。” 再抬眼时,林若澄澈的目光转向了宋桓楚,明明眼角带着的是浅浅的笑,但宋桓楚却感觉到了一阵敌视的寒意,和不屑的嘲讽。 “敢问湛亲王,为何瞧不起商人?”林若用平淡的语气询问着,见宋桓楚要开口,突然俏皮地娇笑了一声,截住了话头,“湛亲王可千万别用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学而优则仕’、‘视金钱如阿堵’之类的话来当理由,要不然,我会让您把这些身外之物都交出来的。” “……” 宋桓楚一时愣住了,这话说得文雅,但也够直白。“视金钱如阿堵”这种话,通常是自命清高的读书人用来维护自己的远大追求的说辞,“阿堵”,其实也就是粪土。虽然措辞文雅了些,但终究是中秋之宴,颇有几分不识趣的味道。 明宗皇帝的脸上虽然没有变化,但目光却略微沉了沉。宴会上的众人也窃窃私语,捂嘴偷笑。可说出这话的荣王妃,却面不改色,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失仪之处。 慕容冲虽然习惯了林若时不时的语破天惊,但这个时候,却还是不太习惯,不免握拳捂在嘴边,佯装咳嗽了一声,倒是苏慕禹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说的对,这些个陈词滥调,我们都听厌了。还有那些商人满身铜臭、唯利是图、尖酸刻薄的,也都不算什么新词儿了,湛亲王可要说些新鲜的理由,要是想不出来,就让你带来的那位第一才子说呗!免得你又给东鲁的商人加个‘巧舌如簧’的名头。” 苏慕禹吊儿郎当地晃着酒杯,一双迷人的桃花笑眼一挑,半侧过头,嘻哈笑着看向明宗皇帝:“皇上,您说是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中秋宴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坐在前头的靖平侯爷气得吹胡子瞪眼,诚惶诚恐地向皇帝请罪,可皇帝却并不介意,一笑而过。苏慕禹本就是这么个性子,见多了心口不一、只会阿谀奉承的臣子,苏慕禹这样的异类反而对极了他的脾性,再者说了,苏慕禹那一手验尸的本事,东鲁没有哪个仵作能比得上,这样一个有本事却不贪权无大志的年轻人,张狂一点而已,有什么好忌讳的? 林若瞥了苏慕禹一眼,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苏慕禹看着林若勾起的嘴角,咧嘴一笑,先前她就嘱咐过他,如果宋桓楚找她麻烦,就把矛头向唐骁引。苏慕禹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并且默契地超出林若的所料。 被提及的唐晓沉吟了一下,才道:“唐骁乃是一介草民,蒙湛亲王垂青,才有幸陪同于宴,不敢妄言,还请荣王妃赐教。” 慕容冲心头微松,苏慕禹说那席话的时候,他就知道唐骁一定会拒绝的。 其一,唐骁乃是白身,又身处东鲁皇宫之中,必定不会与皇家对着来;其二,作为西蜀第一才子,他赢了林若没什么可以自傲的,反倒会落一个欺负弱女子的名头,若他输了,那更是丢了整个西蜀的脸面! 不过…… 慕容冲的目光看着林若和苏慕禹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烦闷感,他本以为苏慕禹难得聪明了一回,却不想,这一切是他们商量好的。 面上不露分毫,安然坐着,手却不自主地端起了案几上的酒爵,默不作声地将里头醇香的美酒饮尽。当酒爵放下的时候,淤积在胸口的那一股莫名的不满之气,也随着美酒入了愁肠,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 “湛亲王还未曾明说,为何看不起商人呢。” 那张咄咄逼人的笑脸,在宋桓楚眼里显得格外刺眼,冠冕堂皇的理由被她堵死了,世俗偏见的借口又被苏慕禹给说完了,让他怎么说? 宋桓楚心底有些发虚,可偏偏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出来帮他。对上林若似笑非笑的眼睛,心中愠怒,沉声说道:“前几日本王去饕餮海,正巧遇上那饕餮海的少掌柜对世家小姐出言不逊,甚至令伙计驱逐,故而才有此疑惑。” 众人恍然,想起了这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敢情这位远道而来的湛亲王,是一怒为红颜啊!众人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了顾漫妮一眼,又看了一眼林若,窃窃私语。 林若故作豁然地“哦”了一声,当即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说起这件事……”秀眉微蹙,面色郁郁,“皇上,敏慧是该向您请罪的。” “哦?阿若要向朕请什么罪?” “敏慧之罪一,便是事关这中秋之宴。因为时间匆忙,多为西蜀的来使准备了几份点心,所以,顾尚书府上几位的点心不曾来得及准备。” 林若低垂着头,似乎真是为了此事而愧疚。但在座的诸人都是心知肚明,所谓的“来不及”,不过是借口罢了。 就算来得及,林若也不会为顾府的人准备食膳的。这位看似温婉如水的荣王妃,有着和靖平侯府世子一样倔强的性子,特别是在对待顾府这件事上,那是半点不会妥协的。 在林若成为荣王妃之前,林若只需要为皇太后和皇上准备食膳就足矣,此番倒是因着西蜀来使的面上,大家都有幸沾光,能够品尝到林若亲手下厨制作的点心。 也因为此,造成了此刻林若当众与顾府撕破脸的局面。 众人看向明宗皇帝,他的面上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只是淡淡地埋怨了一句:“这内务府的人是怎么办事的!荣王妃又不是三头六臂,怎么能让她如此劳累,准备如此多的食膳?” 内务府总管当即出列,匍跪在地上,连声请罪。 林若欠身求情道:“皇上息怒,是敏慧贪功托大了,与内务府无关。” 内务府总管感激地看了林若一眼,继续垂首扣地,恳请皇帝的饶恕。 明宗皇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了顾庭,问道:“顾爱卿,你说,此事该怎么办?”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顾庭的身上,顾庭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离席行礼:“微臣惶恐,是微臣无福消受,不敢有劳荣王妃亲自备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明宗皇帝根本没有责怪林若的意思。 这个哑巴亏,顾家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看着殿中的这对父女——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老父,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女儿,不少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父母再有过错,那都是父母,生身之恩大过天,可在林若的眼中,这些都是狗屁,她根本就不在乎。 “既然顾爱卿不怪你,阿若,你也不必自责了。”明宗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顾庭回席,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内务府总管,“你也回去吧。顾爱卿和荣王妃既然不跟你计较,朕也放过你一回,不过罚俸一月,以儆效尤。” “多谢皇上,多谢荣王妃。”内务府总管忙不迭地磕头谢恩,却对顾庭只字不提。这是自然的,惦记他这个内务府总管位置的人多了去了,他可不想这个时候让别人占了便宜!一个月的罚俸而已,无所谓。 “阿若可还有罪要请?” “是。”林若再次欠身颔首,“敏慧之罪二,攸关东鲁与西蜀两国邦交。” “哦?” 明宗皇帝眉心微皱,莫非林若是要在这麟德殿中,向湛亲王赔罪吗? “敏慧先前不知,皇上已钦定顾尚书府上的小姐为湛王妃,故而在准王妃前来饕餮海的时候,羞辱了准王妃一番,让湛亲王心生芥蒂,以致于质疑皇上的圣明,认为东鲁以商为尊,甚至越过了士大夫之位。此实乃敏慧之过,还请皇上责罚。” 林若谦恭地低头站着,吐字清晰地陈述着事实。在场的女眷听闻之后,只觉诧异,没想到与顾府势不两立的荣王妃,竟然会承认自己羞辱了顾漫妮,并向皇上认罪。顾漫妮在吃惊之余,脸上更是有一抹得意之色。 可是,在场的诸位臣子,面色却沉了下来,尤其是顾庭,脸色刷白。 只有慕容冲和苏慕禹,嘴角微微勾起:这一招,可实在是高啊! 果不其然,明宗皇帝的脸色变得阴沉了下来,冷声说道:“是吗?” 第二卷·若即,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锱铢较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明宗皇帝阴沉的声音,让所有人不寒而栗,林若抬头,一双澄澈的眼神看着压抑着怒气的帝王,立即跪下:“敏慧鲁莽,请皇上惩罚。” 麟德殿中的气氛一时间凝重了起来,苏慕禹愣了愣:难道阿若猜错了? 困惑的目光求助似的看向慕容冲,见他递过来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压抑住了要冲上前替林若求情的念头。 不过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慕容冲却大跨步离开案几,跪在了林若身边,说道:“请皇上息怒,阿若并不知晓西蜀求娶顾尚书家小姐的事,也不知皇上已允下湛亲王的求亲之请。” 明宗皇帝一声冷笑:“是啊,阿若哪能比得上顾尚书府上消息灵通呢?” 面色阴郁,声音冷冽,那是龙颜震怒的前兆!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其中的关键,明宗皇帝的怒火,并不是冲着林若而来的,而是冲着顾府而来的。能够在这麟德殿中与宴的,都是朝中重臣及其家眷,明宗皇帝此言一出,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了:与西蜀和亲的圣旨还未出宫,有人便已得了消息,或许没有得到消息,就已经擅自揣摩圣意,以准王妃的身份招摇过市了! 顾庭带着妻女长子,颤巍巍地匍跪在殿前,惶恐不安。顾庭为人奸诈狡猾,却很少有人能够寻到他的错处,抓住他的把柄,就连他向烨王投诚,也是暗中的。他谨小慎微了一世,却没想到,却毁在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手里。 太子不易觉察地向烨王瞥去,烨王虽然看上去面色如常,目光似是故意避开跪在殿中的顾庭一般,但阔袖下的皱痕和偶尔滚动的喉结,泄露了他此刻的隐怒,太子心底一声冷哼,看来林若说的是真的,顾家,已经向烨王投诚了。 不过,那又如何?如今顾家被责难,烨王根本不敢出面来保他们,也不会出面来为他们说话。 想到烨王吃了暗亏的模样,太子心里一顿舒爽,虽然不满林若不顾晌午所说,擅自对顾家发难,不过看到这效果不错,心里也并未太过于有怨怼。 顾庭余光瞥见林若平静的目光,俯首惶然道:“皇上明鉴!微臣并不知晓皇上的旨意,不敢妄想小女能够高攀此门亲事。至于小女惶冒准王妃之事,这其中只怕是有什么误会。那日湛亲王着人来府上传信,称对汴安城不甚熟悉,希望有人相引,微臣的两个儿子皆不在府中,若是着府中下人前往,微臣恐失了东鲁国体,所以只能让小女前去。此事是微臣考虑不周,请皇上责罚!” 明宗皇帝面沉如水,死死地盯着顾庭许久,他这招以退为进的招式,用了许多年,毫无破绽。再看向宋桓楚,他点了点头,默认了顾庭的话。 湛亲王是西蜀使者,而顾漫妮是西蜀皇帝替他的皇弟求娶的正妃,他没有理由拒绝,所以湛亲王前往顾府,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奉命接待湛亲王的是太子,湛亲王通过太子表达了想邀顾府小姐同游汴安的意向时,他也是默许了的。 赐婚的圣旨就在他身边太监抱着的金匣之中,顾着西蜀的面子,他是打算在中秋宴上当众宣布的,算是给顾家一个体面。可千不该万不该,顾家敢在他的圣旨下达之前,就让自家的女儿以准王妃的身份招摇过市! 林若一言不发地跪在阶前,澄澈的眼中似有委屈,但倔强地没有开口,既不妥协,也不继续落井下石。每次看到她的这个模样,明宗皇帝都会想起林鸢儿。可他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他是君王,大局比什么都重要!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明宗皇帝终于开口,面上重新平复下来:“朕确实有意成全一对佳偶,不过圣旨未下,敏慧不知情也无罪,都起来吧。” “谢主隆恩!” 顾庭领着妻女长子谢恩,慕容冲也向明宗皇帝行礼,可是林若却在行礼之后依旧倔强地跪着,不肯起身,慕容冲不禁皱了皱眉头。 “阿若。”慕容冲小声地唤了她一声。 明宗皇帝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敏慧,你可是对朕的决定不满?” 林若一直是个识大体的人,如此任性妄为,实在从未有过。明宗皇帝心中有些不悦,他知道林若记恨顾家,虽然这么多年一直不曾言明,但她心中的恨意从未曾衰减过半分。可今日当着西蜀使者和一众朝臣的面使性子,不是给皇帝难堪吗? 正当明宗皇帝迟疑自己是否太惯着林若的时候,这位倔强的女子却继续开口说道:“敏慧不敢,皇上圣明神武,敏慧不敢置喙。只是,敏慧的罪还没请完,不敢擅自起身。” “还有什么罪,等宴会结束再说吧。” “皇上,这最后一罪,要是等宴会结束了,敏慧的罪过,恐怕就更大了……” 明宗皇帝听她这么一说,更是疑惑,便说道:“那你一并说了吧。” “是。敏慧之罪三,攸关皇家国体,所以,不得不如实向皇上禀告。”林若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宋桓楚,然后缓缓开口道,“顾小姐身上的蜀锦,乃是雨丝锦。” 刚落座的顾庭又是一个趔趄。 这雨丝锦和月华锦,乃是蜀锦之中的精品,论规格,只有贵妃以上才能穿着! 看向顾漫妮茫然无措瞪大的双眼,顾庭的脸黑得如锅底一般。 看着殿中那跪着的清丽身影,背脊直挺,不卑不亢,一步一步地把他们逼上绝路,顾庭真是恨不能把她撕碎了。 众人更是哗然,看向顾漫妮身上那件华服时的目光也变了模样,这一袭芙蓉花般的长裙,确实精致细腻,不似凡品。却不曾有人想到,居然是只有皇家贵妃和皇后才有资格穿着的雨丝锦! 顾漫妮面色惨白,她极少入宫,也极少与其他世家小姐喝茶赏花,因为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锦缎,所以在看到这一身裙裳的时候就喜欢极了。可没想到,真相被揭开地如此突然!那些先前殷羡、嫉妒、惊艳、垂涎的目光,此刻都成了幸灾乐祸和赤裸裸的嘲讽,如芒刺一般,扎得她喘不过气来。 方才还未平复的惊吓,此刻再次铺天盖地而来,顾漫妮一时间手脚冰凉,双腿无力,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蓬松的阔袖扫过案几上的汤盘,都撒在了那精致的华服之上,看起来就和她如今的处境一般,狼狈至极。 第一百一十七章 锱铢较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明宗皇帝还没开口之前,宋桓楚终于顾不得唐骁的阻拦,站起身子。方才林若刁难顾家的时候,他就想挺身而出,孰料唐骁一个看似纤弱无力的文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将他摁在塌上。可此刻,他果断拼力甩开了唐骁的掣肘,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对着林若质问道:“胡说,这是本王亲自挑选的浣花锦,并无逾矩之处。” “浣花锦?”林若面露惊诧之色,“湛亲王不是在与我玩笑吧?蒙皇上恩赐,东鲁的蜀锦,皆由林家经手采购,我跟着舅父,虽谈不上精通,但这织料的优劣品次,还是区分的出来的。蜀锦之中,属雨丝和月华最为珍贵华美,专供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所用。铺地、散花次之,供二品以上女眷所用;浣花再次之,承蒙皇上抬爱,允许林家布庄供售,以供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挑选。雨丝锦工序复杂,色泽精致华美,色经彩条过度自然,有如烘云托月,浣花锦根本达不到这般的精致程度。如若不信,可请御绣房的掌事、绣娘来鉴别一番,便可知敏慧所言是否捏造!如若敏慧有半句虚言,但凭皇上处置!” 好一个若有虚言,但凭处置! 明宗皇帝突然觉得神思一阵恍惚,胸口如同被什么碾了一下似的,生疼。 那个时候的林鸢儿,差不多也是林若如今的这个年纪,不管不顾地冲入御书房中,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将普济寺的情况和叛军的布局一一告诉给了明宗皇帝。当时,面对高高在上的皇帝的质疑,林鸢儿只有八个字:若有虚言,但凭处置! 如果当年,他执意要将林鸢儿留在身边,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明宗皇帝心里泛起了一丝苦涩,如果当年他把林鸢儿留在身边,或许她还会活着,但她未必会快乐。就像林若宁愿冒险请求他赐婚,也不愿意嫁给太子一样,皇宫,并不适合林鸢儿。这一道伤口,注定是要留在他的心口之上的。 遥远的思绪,一点一点的收回,脑海中林鸢儿倔强的容颜,一点一点地与跪在阶下的林若的面容重合。 匍地而跪的顾庭冷汗直冒,背脊上的阴寒之气弥久不散。宋桓楚也攥紧了拳头,额头青筋暴起。 麟德殿中诡异的气氛格外静谧,令人大气都不敢出。 眼看明宗皇帝就要做出决定了,就在他抬起手,准备开口的刹那,一声尖锐而悠长的通传声响彻大殿: “皇后驾到——” 裙摆曳地的沙沙声,在静谧的麟德殿里显得格外清晰。跪地行礼的众人,只看见一袭大红色滚黑金边的凤袍曳地而过,却没有看见云鬓上带着金凤簪的皇后,是如何的姿容,以及明宗皇帝见到皇后之时眼中难以掩饰的惊艳。 直到皇后免了众人之礼时,大家才看清,皇后身上,那柔滑的大红色锦缎上绣着的祥云凤凰,在麟德殿的灯火辉映下,折射出绚烂的五色光彩,所有人都感觉眼前刹那就亮堂了起来。皇后稍有动作,那凤袍上的凤凰竟似活的一般挥动着金色的羽翅! 宋桓楚和唐骁皆是一惊,如此华美的锦缎,即便是西蜀最好的绣娘,也织就不出这样的蜀锦!此刻顾漫妮身上沾着污渍的雨丝锦,与皇后身上的锦缎相较一比,更是高下立见。 “皇后娘娘的这一身凤袍,当真是令人惊艳啊!” 娴妃娘娘的话,将众人的思绪拉回,紧接着,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唐骁冲着宋桓楚使了个眼色,冲着顾庭的方向努了努嘴,宋桓楚当即回神,拱手称赞道:“皇后娘娘身上的这件凤袍,流光熠熠,真乃当世无双的绝品!” 说罢,宋桓楚又转向了林若:“荣王妃,你说呢?” 林若漠然地抬了抬眼睑,问道:“湛亲王想说什么?” 在座的人其实都清楚,若是湛亲王要娶的人不是顾漫妮,那么明宗皇帝一定会让御绣房的人来验一验顾漫妮身上的蜀锦,究竟是只有贵妃和皇后才能用的雨丝锦,还是世家小姐可以穿戴的浣花锦。顾庭的把柄不好找,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皇帝绝不会放过。 可如今却不同了。 西蜀的国力虽不能与东鲁相比,但西蜀与南诏、大食比邻,居于要塞之地,凡与大食、南诏等国的贸易、征战要道,都会经过西蜀国境。且蜀道险恶,犹如天赐的屏障,易守难攻。若是两国交恶,东鲁就等于在自己的后方留了一个巨大的隐患,一旦对北方的北契出兵,还需时刻提防着西蜀、大食、南诏等国趁火打劫。 所以,即便林若再坚持,明宗皇帝也不会当众驳了湛亲王的面子,对顾家兴师问罪。 皇后的到来,特别是她身上这件流光熠熠的凤袍,正好解了这两难之局——凤袍的华美,并非是顾漫妮身上的这件蜀锦长裙所能媲美的。这也正好从旁说明了,顾漫妮身上的蜀锦长裙规格并没有越过皇后。 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晚到的皇后,对麟德殿中发生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她此刻敢晚到,必然是有备而来的。 从太子和她说了顾家投靠烨王和淑贵妃后,她便也容不下顾家了。不过,身处后宫多年,她更清楚该如何借刀杀人。 顾家为皇帝厌弃,原本已是一汪死水,烨王是他们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可如今,这潭死水却有了生机,对于烨王来说,却并非是好事,对她和太子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皇后的脸上浮起雍容得体的笑:“湛亲王好眼力。这是母后所赠的凤袍,自然非同凡品。哦对了,皇上,母后说这是敏慧特地让人从金陵寻来的云锦,当真是巧夺天工之作呢。晌午的时候,臣妾和诸位女眷在母后的宫里便见识了一匹百花争春的云锦,说实话,臣妾还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华美的锦缎,怕是从西蜀进贡的月华锦和雨丝锦,都难以比拟。” 皇后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端坐在另一侧的淑贵妃,眼中带着得意。 淑贵妃的目色微沉,但不悦之色并没有挂在脸上。午后太后命人将那一匹百花争春的云锦送到她宫里的时候,她还自鸣得意了许久,却没想到,皇太后竟然送了一裳云锦凤袍给皇后!不甘的目光看向仍跪在阶下的林若,淑贵妃否决了心里刚泛起的一丝猜忌。怎么可能呢?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而已,一定是皇太后的意思。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可真是两边都不得罪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锱铢较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皇上,敏慧一直跪着,可是犯了什么错?”皇后对方才进入殿中时皇帝眼中露出的惊艳的目光很满足,多少年了,皇上都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了。这光彩绝伦的凤袍,也有林若的一份功劳,更何况明宗皇帝和皇太后一直都很偏爱她,如今她又是慕容冲的正妃,这么一个人情,绝对不亏。 皇后这么温和地一问,明宗皇帝回过神来,看着林若眼里还未完全褪去的委屈和不甘,看着惴惴不安的顾庭一家,还有一旁以宋桓楚为首的西蜀使团。 这件事,林若固然有私仇的情绪,可占了理,顾家确实越距在前;可顾家如今却是西蜀要联姻的对象,西蜀使团自然是知道顾家不受皇家待见的事实,可还敢提出来,那便是只有一个原因,这位湛亲王当真是喜欢顾漫妮的,从宋桓楚方才的时时维护上,这一点也是显而易见。 允了林若,惩罚顾家,会坏了东鲁和西蜀的邦交;驳了林若,放过顾家,那丢的是东鲁的颜面。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等待皇帝给出一个“公允”的决定。 “顾庭虽有不察之罪,但念及这雨丝锦乃是西蜀赠予准王妃之礼,这越距之罪,就免了。敏慧为皇后寻得云锦凤袍有功,朕也免了你的罪责,日后可别这么鲁莽了。” 林若盯着明宗皇帝片刻,叩首道:“是,敏慧遵旨。” 君无戏言,明宗皇帝的这席话,便是当众认可了顾漫妮的准王妃身份,允下了西蜀的和亲提议。宋桓楚面上露出了得意之色,看向了仍然跪在阶下的林若。 清丽的身影,瘦削得令人心疼,但仍倔强地直着脊梁,不卑不亢。 顾庭带着家眷跪谢了浩荡皇恩,回到了座位上。 皇帝继续说道:“皇后这一身云锦,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卓品,衬得上朕的皇后母仪天下之姿。自今日起,供给给后宫的蜀锦,都换作云锦吧。阿若,这件事,还是交给林家来办,可别叫朕失望啊!” 林若一愣,随即叩首谢恩,然后才起身,站在慕容冲的身边。 宋桓楚的面上便有些尴尬了。 东鲁每年花费在蜀锦上的银子有数百万之巨,明宗皇帝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这数百万的生意转了方向,他怎能不心疼?回去之后又该怎么向皇兄交代呢?他有些后悔,为了跟林若较劲,将雨丝锦的裙裳赠给了顾漫妮讨她欢心。 而宋桓楚身边的唐骁,看向林若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 这个牙尖嘴利的荣王妃,果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先前他曾偶然见过一个人,从他口中得知了林家少小姐的手段,颇为好奇,这才请命跟着湛亲王来到东鲁见识见识这位林家少小姐,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真的小瞧了这位荣王妃。 这一场博弈下来,看似林若是碰了壁,没能伤到顾家一分一毫,还险些让东鲁和西蜀交恶。幸亏皇帝圣明,既护住了两国邦交,又挽回了东鲁的颜面。至于云锦之事,不过是随手的安抚罢了。 可事实上呢?林若才是最大的赢家。她没有任何的损失,却让西蜀丢失了数百万的生意,还将这个罪责成功地扣在了西蜀湛亲王的准王妃顾漫妮的身上,更是让顾家在麟德殿里丢尽了颜面。 除此之外,她给皇后献上的这袭云锦凤袍,巩固了皇太后和皇后之间的关系,让皇后成了整场中秋宴上最瞩目的人,夺了淑贵妃的风头,也让明宗皇帝的目光重新停留在了皇后身上。 再往深了说,明宗皇帝虽然斥责了林若的鲁莽,但从他的心底来说,他也很满意林若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当了这出头鸟,帮他狠狠地甩了顾家一个响亮的耳光,也告诫众人,整个东鲁,他才是掌握着所有人生死的人。 唐骁将所有这些想通了之后,除了赞赏,更多的是心惊。如果真如他所想的这样,那么这个女子的心思真是深沉的可怕,一环一环,让人不自觉地往她设好的陷阱中跳,却还摆出一副无辜、委屈的模样。今日宋桓楚的发难,林若预先不可能知道,但是她却将计就计,将所有的发展都引向她设计好的方向…… 其实,还有一层,是唐骁想不到的,那就是让烨王与顾家心生嫌隙。 顾家现在有了两个靠山,一个是烨王,一个是西蜀。烨王在暗,西蜀在明,若是让这两人因为顾漫妮而联系到一起,那么顾家可就真的会死灰复燃了。 烨王平日里最恨的,就是给他招来麻烦的手下,顾家这一闹,就算还是因祸得福和西蜀皇室成了亲家,烨王爷却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顾庭的建议如此信服了。更何况,林若还有后招,就等着合适的机会施展呢。 就在唐骁为自己的猜测心惊之时,林若又欠身行礼,道:“皇上,现下,敏慧可以为湛亲王解开疑惑了。” 众人这才回神,是啊,这一切的源始,便是因为湛亲王向明宗皇帝询问士农工商的高低尊卑,但迭起的事端,让大家都忘了这一茬。此刻,林若重提旧话,反倒让人更加好奇,她又有什么惊人之语。 明宗皇帝准了之后,林若才开口说道:“因为,东鲁,或者说天下,人人皆商。” 这话一出,见殿中众人一片哗然,把他们和最末流的商人归为一谈,实在令人不虞。 林若毫不在意,浅浅一笑,继续说道:“何谓商?货也,易也。也就是说,用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去交换另一样自己需要的东西,便是商人。农人以一年的辛劳,换取平日里所需的开销;富人以金银财帛,雇佣人来伺候日常起居琐事;男子货情,为换得心仪之人的芳心;女子货心,以求得所爱之人白首之约;匠人货艺,医者货医;士大夫货文,从军者货武,以易实现抱负和初心的机会。” 林若向宋桓楚走近了两步,淡淡地问了一句:“湛亲王,您觉得本妃的回答,可解答了你的疑惑?” 宋桓楚沉默了,他与林若的两次交锋,一次差点害死了他的准王妃,一次让西蜀丢了数百万的蜀锦生意,他怕再一开口,不知又会发生什么,只能悻悻地应道:“荣王妃的见解独到,小王受教了。” 明宗皇帝却对林若的言论来了兴致,追问道:“你这说法倒是新奇,把朕这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说成了货文、货武的商人。” 林若狡黠笑道:“回皇上的话,所谓‘习得好武艺,货与帝王家’,说的可不就是这个理吗?” “那,如你这般说辞,那朕,又是怎么样的一个商人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锱铢较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叩拜行礼,嘴角勾起,朗声说道:“皇上货恩,易四海升平,百姓安乐。” 麟德殿的众人个个都是人精,见此情景,纷纷出列,行礼叩拜,山呼万岁,齐声喊道:“皇上货恩,易四海升平,百姓安乐。” “哈哈哈哈……”明宗皇帝朗笑着,伸手遥遥点了点林若,“你可真是个鬼灵精啊!” 挥袖,让众人平身就座,这才吩咐道:“来人,开宴!” 近伺在皇帝身侧的陈公公忙领命,上前两步,挥动手中的拂尘,尖着嗓音,向外喊道:“皇上有旨,开宴!” 內监的通传声,次第向外迭声传着。不多时,宫女们端着朱漆托盘鱼贯而入,在一张张案几前站定,将御膳房准备的食膳小心翼翼地摆在诸位大人的案几之上。 殿中的乐声奏响,被精心调教过的舞女翩跹而入,在殿中婀娜地舞动着。 宴会上一派言笑晏晏的景象,仿佛方才的惊心动魄都不曾发生过。 慕容冲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小声说道:“你方才所为,可都是算计好的?” 林若面上浮起俏皮的笑:“什么都瞒不过王爷。” 见她坦白承认了,慕容冲笑了笑:“伯瑜的话,也是你教的吧?” 林若摇了摇头:“我只让他把矛头对准这位西蜀第一才子,至于说的是什么,还真不是我教的。” “你觉得,这个唐骁,有古怪?” 林若略略把头侧向一边:“说不上来,但是我总觉得他对我有些敌意。而且,我觉得他的身份,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何以见得?” “首先,一个有着‘西蜀第一才子’名头的人,却只是白身;其次,一个不出仕的书生,居然能够位列西蜀使团之中,且能够左右西蜀王爷的言行,更是古怪;第三,他手上的厚茧,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握笔所致,倒像是……” “他是习武之人。” 林若点了点头:“王爷说的没错,只不过,包括他在内的使团中所有人,都刻意隐瞒了这一点。” 慕容冲随意地握住了筷子,往林若的碗里夹了鲈鱼肉,说道:“确实很奇怪。” 林若很自然地把鱼肉送入口中,嫩滑的鱼肉,不带一丝腥味,却带了醉人的酒香:“这琥珀光的味道当真醇香,不过就是不容易醉人。” 慕容冲一愣,细心的林若并没有发现这是他第一次为她夹菜,反倒是对醉鱼评头论足,用一声轻咳掩饰了自己的尴尬,问道:“你……会喝酒?” 林若挑了挑眉:“对呀!我还特地和老管家说了,把酒窖里的女儿红拿出来,等我们今日回府一起畅饮一番呢!” “听你的语气,”慕容冲饶有趣味地打量了林若一番,“似乎酒量还不浅呢!” 林若狡黠地一笑,伸出了右手的食指:“不敢托大,我的酒量,只有这个数。” “一壶?” 林若摇了摇头:“一直喝。” “咳咳咳……”慕容冲似乎是被惊到了,一时间呛住了喉咙,不停地咳嗽着,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荣王这是怎么了?” 林若一边轻拍着背帮着慕容冲顺气,一边回道:“回皇上,方才敏慧对王爷说了自己对殿中这段楚舞的看法。王爷却回答说敏慧不会舞乐,好好看着就行。敏慧自然不服,便反问王爷,不会舞乐又不是不懂,为何不能置喙。王爷说敏慧强词夺理。敏慧便脱口而出,说……说……” 明宗皇帝好奇地追问道:“你说了什么?” “敏慧说:王爷、王爷不会下厨,不也很挑食吗?然后,王爷就呛着了……” 林若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慕容冲看着林若连腹稿都不打,就扯出这么一段令人哭笑不得的对话,不禁连自己都怀疑,这就是他们刚才的对话了。 明宗皇帝听完之后,反倒朗声笑了起来:“你这个脾气呀,还真是改不了了。看着乖巧,实际上,可是比谁都倔呢!” 皇太后也附和着:“哀家就喜欢阿若这个性子,有什么说什么。” 明宗皇帝点了点头:“你虽不通舞乐,可是你做得一手好菜呀,朕的御膳房里,没有人能比得上你的手艺,连母后都只愿意尝你做的菜呢!” “可不是?敏慧的手艺啊,我们想学还学不来呢!”皇后也附和着笑道,“平白少了个向母后尽孝的机会。” 皇太后和蔼地笑着,朝着皇帝问道:“瞧你们说的,阿若不是给你们都备了点心吗?还不让人赶紧送来,好堵住你们的嘴!” “太后都吩咐了,还不赶紧照办?” 明宗皇帝威仪的一声吩咐,手下的宫人忙不迭地去安排。 慕容冲总算是缓了过来,看着林若得意的笑,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平日里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么刻板守法、不苟言笑,这样的话,确实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所以皇帝并不怀疑林若说的真伪。 端着朱漆托盘的宫女再次按序进入麟德殿中,只是这一次,在宫女的队伍之中却多了一个人,那是林若的贴身侍女幽草。 看着幽草端着她“特地”准备的点心,向宋桓楚一步一步走去的时候,林若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苏慕禹和慕容冲也发现了这一点。 只不过,苏慕禹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用目光询问着林若,那份“特别”的点心是不是幽草手里端着的那份,而慕容冲则是蹙眉,不明白一直不让幽草出现在宋桓楚面前以隐瞒她才是真正的救他的恩人的林若,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跟在宋桓楚身后的,正是那日见着幽草容貌的随从,他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幽草,以确认她是否是当日那位救了他家王爷的神秘女子的侍女。 他一直觉得,那位顾小姐的音容笑貌,与当日的神秘女子不太相像,但一直不曾说破。此刻却在宫宴上见到了幽草,他又是吃惊,又是诧异。 小剧场: 荣王爷日常被自家媳妇儿怼。 荣王媳妇儿:这个舞姬跳的不好~ 荣王爷:你又不会跳舞,怎么知道人家跳的不好? 荣王媳妇儿:你不会做饭,不也嫌弃冯嫂饭做的难吃么! 荣王爷:…… 第一百二十章 锱铢较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幽草对那道打量的目光视若无睹,专心地完成自己手上的事。将托盘上的点心布好之后,没有多余的动作,欠身行礼退下。 那随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幽草,直到她退出麟德殿。又犹豫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在宋桓楚的耳边轻声地说了自己的所见。 宋桓楚脸上的表情倏的僵住了,当他转头向麟德殿门口看去的时候,幽草早已不见了踪影。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林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慕容冲实在是好奇,便凑近了林若,偷偷地在她的耳边询问。 林若神秘地一笑:“这是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这位湛亲王,会不会和烨王联手,就看这一步了。王爷等着看好戏便好。” 慕容冲看林若胸有成竹的模样,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明宗皇帝指着面前两盘点心中的其中一盘,问道:“这就是这几日风靡汴安的明月糕?” 林若忙出列,答道:“回皇上,正是。不过,皇上和皇祖母的,是敏慧亲手制作的。” 明宗皇帝点了点头,他盘中的明月糕,是约莫三指粗的一根朱漆柱子模样,一条金龙盘踞其上,栩栩如生;而皇太后的,则是一座莲台模样,莲台之上,还细心地用白果刻成莲子的模样,缀在莲台之上。再看其他人的明月糕,都大同小异。 “那,这个呢?” 明宗皇帝指着另一个盘中的蛋壳,虽然里头的流黄看起来颇为诱人,但真看不出有什么名堂,只是比普通的咸蛋黄多了些甜香之味。 “这个嘛,还请皇上和皇祖母先行品尝,敏慧再来说这是什么。” “你这丫头,居然还卖关子!”皇太后笑了笑,身边的熙姀便将碗碟递到皇太后的面前。皇太后用筷子蒯了一小块,送入口中,先是微微蹙眉,然后才恍然一笑,“味道不错,阿若有心了。” 皇帝听皇太后这么一说,便也夹了一块送入口中,果然这流黄并不是普通的咸蛋黄,口中味道弥散开,细细品味之后,笑着对众人说道:“诸位爱卿也尝尝!” 皇帝发了话,大家自然纷纷动筷,想尝尝这其中有什么名堂,果然品出一些不同的滋味。 林若这才开口道:“这是用南瓜泥调的,筠姑姑说,皇祖母这几日肠胃不适,所以便备下了这道点心。” 明宗皇帝赞许地看着她,皇太后最不喜南瓜,林若这番心思倒是费得巧妙了。正准备夸赞一番,一阵咳嗽传入耳中,诧异地望去,却发现湛亲王宋桓楚呛得说不出话来,忙命人递上茶水,让他缓缓,孰料一口热茶下去,宋桓楚却咳得更加厉害,完全说不出话来。唐骁忙替殿前失仪的宋桓楚向明宗皇帝致歉,只道宋桓楚突有不适,婉拒了明宗皇帝派太医的好意,随后便陪着他的主子出了麟德殿。 苏慕禹看向林若的目光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在御膳房的时候,如果不是林若拦着他,只怕那个咳得说不出话的人就是他了吧…… 林若的面上不露声色,好似这件事完全与她无关一般。淡然地对清渠勾了勾手,轻声吩咐两句,清渠便躬身退了出去。过了许久,清渠便领着幽草一起回来。林若对着幽草会心一笑,然后便安安心心地品尝着桌上的美食。 幽草进了麟德殿后不多久,宋桓楚便也回了麟德殿,脸上因咳嗽泛起的红潮还不曾完全褪下,却被眼前所见的景象再次怔住:那个侍女,竟然站在林若的身后! 看幽草站的位置,显然是最受主子信任的婢女才能站的位置。 所以,她是……林若的贴身侍女? 难道救了他的人,是林若?! 明宗皇帝见宋桓楚回到殿中,忙关怀他的身体情况。宋桓楚回神,淡淡地说道:“让皇帝陛下见笑了,小王并无大碍,只是不小心呛着了。” 明宗皇帝点了点头,又关怀了几句,便让宋桓楚回了座位。唐骁见自家主子突然改了说辞,眉头皱起,但不曾多言,跟在宋桓楚的身后,回到案几旁落了座。 宋桓楚对着随从轻声吩咐了两句,随从点头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对着宋桓楚小声回禀道:“王爷,那位侍女名叫幽草,是荣王妃的贴身婢女,从林府带过来的,荣王妃自幼便是由她来照顾起居的。” 听着随从的汇报,宋桓楚的瞳孔开始收缩:“她是林若的心腹?” 随从点了点头:“是,听说荣王妃很信任她,不论到何处都会带着她。” “那前几日在饕餮海的时候,为什么不曾见到她?为什么今日她没有跟在林若的身边,直到现在才出现?”宋桓楚竭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但额角暴突的青筋,却意味着,他现在正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是荣王妃让她在御膳房里看着的。” 宋桓楚的目光冷冷地盯着林若的方向,那言笑晏晏的面容看在眼里,却让他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既然是贴身的侍女,怎么可能那么巧,一直就不曾让他见到?却偏偏在中秋宴的时候出现,还混在了上菜的宫女之中,更是好巧不巧地为他布菜? 分明就是这个林若安排好的! 他隐约记得昏迷时的那个柔软的触感,也隐约记得昏迷时在他耳畔响起的清冷的声音,他费尽千辛,只为找到这个不顾贞洁救了他的女子,希望她不会因为这件事被人诟病。可是结果呢? 这个心思诡谲的女子,真的会是那个救了他的神秘女子吗? 一场中秋宴,宋桓楚吃得食不甘味,心不在焉。幸亏有唐骁在旁提醒,才没有让人发现端倪,丢了西蜀的颜面。 明宗皇帝颁下了赐婚的圣旨,与西蜀结下秦晋之好,但宋桓楚的心里却没了先前的雀跃之情。余光瞥见林若和慕容冲离开,便把前来贺喜的东鲁大臣都交给顾庭来应付,推说身体不适,先行离开。 到宫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林若、慕容冲和苏慕禹三人谈笑风生。苏慕禹肆意的笑声,更是传得老远。 慕容冲最先发现了宋桓楚,小声地提醒了林若一句:“他来了。” 林若对着慕容冲眨巴眨巴眼睛,她并没有和他说在这里等谁,但慕容冲是什么人,一下子就猜到了她心中的所想。只有苏慕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人,不知他们又在密谋着什么。 宋桓楚正襟上前,敛衽为礼:“荣王爷,荣王妃,苏世子,小王这厢有礼了。今日小王多有冒犯,还请诸位莫要放在心上。” 第一百二十一章 锱铢较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和慕容冲都是淡淡的笑着,似乎确实没有把今日之事放在心上似的。 可苏慕禹却是一副两手抄在胸前,斜睨着目光打量着宋桓楚,挑衅地说道:“你想太多了吧!把你放在心上?你是什么人,有那么重要吗!”说罢,往林若的方向靠了靠,目光里带着谄媚和讨好,“我只会把我们家阿若放在心上!” 林若挑了挑眉,歪着头,见这家伙毫无反应,佯装轻咳了一声。 苏慕禹恍然地“哦”了一声:“他不会是想让你把他放在心上吧?拜托,湛亲王,阿若跟你呢,真不熟。她心里装着太多人,根本就不会有你的位置的!所以啊,你就别自作多情了。” 宋桓楚皱了皱眉,不再理会苏慕禹,径直上前一步,对着慕容冲说道:“本王有几句话想与荣王妃说,不知荣王是否允许?” “不许!”苏慕禹毫不留情地挤到宋桓楚和慕容冲中间,恨恨地瞪着宋桓楚,生硬地拒绝了宋桓楚的要求。 慕容冲却拍了拍苏慕禹的肩,示意他站到一旁,幽深的眸子盯着宋桓楚,平静地问道:“湛亲王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问吗?” “就是,有什么话就直说,干嘛……”苏慕禹脱口而出帮腔,但慕容冲冷冷的眼光一扫,他立刻缩了缩脖子,在一旁噤声不语。 宋桓楚皱着眉,慕容冲的目光太过厉辣,那是见惯了战场厮杀所独有的凌厉,让他难以招架,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关于荣王妃在我的点心里做的手脚,荣王想一起听听吗?” 慕容冲脸上没有一丝变化,目光又盯着宋桓楚看了一会儿,这才转头,询问林若的决定。这看起来似乎多此一举,因为他早已知道她的答案。 见林若轻轻地点了点头,慕容冲小声地嘱咐了一句:“我在这里等你。” 林若勾了勾嘴角,柔柔地应了一声:“好。” 宋桓楚的面色又沉了几分,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你怎么能答应让阿若一个人过去啊?”苏慕禹气得跳脚,“那个宋桓楚一看就是心怀叵测之徒,又是姓顾的那家的女婿,万一阿若有个好歹,我一定不会……” “她有多少本事,你应该比我清楚。”慕容冲平淡地回应了一句。 苏慕禹一愣,叹息了一声:“我当然是知道,只是……” “有冷夙跟着。” 苏慕禹瞪大了眼睛,登时就舒了一口气:“难怪呢!”放下心来,苏慕禹又恢复了自己一贯的嬉皮笑脸,“慕容少卿啊慕容少卿,看你摆出这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其实你也是担心那丫头的是吧?” 慕容冲睨了苏慕禹一眼,语气依然如他平常的那般冷硬:“你想说什么?” “就是想告诫你一下,我们家阿若是个好姑娘,”苏慕禹难得一本正经地说着,“我知道你心里还没有放下弯韵,阿若不和你计较这些,我便也不会多管闲事。但是,你记好了,如果有一日,你对不起阿若,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替她来讨个公道!” 慕容冲看着苏慕禹,凝神沉思了片刻,才开口:“我知道了。” 苏慕禹得到了慕容冲的承诺,郑重地点了点头,但慕容冲接下来又补充了一句:“我看起来对阿若不够好吗?怎么今天这么多人劝我好好对她?” “那是因为我们家阿若人好!等等,”苏慕禹瞪大了眼睛,“还有谁警告你了,居然还敢抢在我前面!” “你自己去想吧。顺便补充一句,”慕容冲嘴角一勾,邪邪地一笑,“她现在不是你们家的,是我家的。”说完,抄着手靠在车厢边上,目光看向夜空的边际,变得迷离而飘忽,只是嘴角噙着的那抹笑,一直不曾褪去。 苏慕禹怔怔地看着难得露出笑容的慕容冲,竟然忘记了反驳。 而另一边,林若站定,对上那张和楚皓泽相似的脸,尘封的记忆开始翻涌,开心的,悲伤的,刻骨铭心的,痛彻心扉的……如电影画面般闪过,然后化作泡沫,一一碎裂。 她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湛亲王,明人不说暗话,都说蜀中人士能吃辣,所以你的那道点心里,我放的是黄灯笼研磨成的辣椒酱。我是女子,所以湛亲王不需要用君子坦荡荡之类的大话来说教。我和顾家之间的嫌隙,整个汴安城人人都知,如今你是顾家的女婿,我们便是敌非友。我这个商女,心眼不大,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所以,今后,还请湛王爷管好你的准王妃,不然,我……” “救我的人是你,对吗?”宋桓楚出乎意料地打断了林若的话,表情有些激动。他见林若没有回答,又追问了一句,语调里比先前更加确定,“救我的人是你。” “是我。” 林若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宋桓楚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地承认了,不由得一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才压低声音,喃喃地问道:“真的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误导我?!” 看着宋桓楚紧抿着唇,倔强地问她要一个答案,心底有些发苦,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停地闷捶着胸口,可脸上却不自主地轻笑着,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媚之感:“因为,我乐意。这是你欠我的,我只不过把你曾经欠我的东西讨回来罢了。” “我欠你的?” 宋桓楚听得一头雾水,但看到林若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受伤,不由得开始回想自己在何处见过她,可穷尽记忆,他都不曾想起,只能试探地问道,“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吗?” 林若陡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把心底对楚皓泽的恨意宣泄而出,旋即恢复了一脸漠然,冷然说道:“想不起来是你的事,认错了救命恩人也是你的事,这些都与我无关。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我的夫君在等我,湛亲王见谅,本妃告辞了。” 林若甩袖转身,准备离开,宋桓楚却出声叫道:“等、等等……” “湛亲王还有什么事?”林若连头都不回,冷冷地问道。 “荣王可知,是你救了我?” “知道。” “那他……” 林若打断了宋桓楚的话,字字清晰的说道:“我和王爷的事,就不劳湛亲王费心了。” 宋桓楚看着她未曾回头,毅然决然地离开,走到慕容冲的身边,和苏慕禹寒暄了几句,似乎很开心的模样,然后慕容冲扶着她上了马车,一起离开。 荣王府的马车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只有马车上缀着的铃铛,还隐隐传来清脆的声音,渐行渐远,终也听不见……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月下酌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刚回到荣王府,下了马车,陶管家就迎了上来,行礼道:“王爷,王妃,酒和点心都已备好。” 慕容冲点了点头,便让老管家带路,本以为不是去院落中的藤蔓架下,就是去园子里的亭台之中,却不想,老管家竟带着他们到了书房的屋檐之下,指了指屋顶上早已布置妥当案几杯盏:“已经按照王妃吩咐的准备妥当,若无它事,老奴便退下了。” 林若点了点头,微微欠身:“辛苦老管家了。” 陶管家已经习惯了林若以晚辈自居,躬身还礼之后,便离开了,连带着把陶福、清渠和幽草一并带走了。 “王爷,你亲自带我上屋顶,还是让阿夙送我上去?” 林若的眸子盯着慕容冲,嘴角带着浅浅的笑。乌黑的眸子里,是她一如既往的澄澈而坦荡的目光。 慕容冲看着林若,毫不忸怩,知道她并非是心有试探,上前两步,伸手揽住了林若的腰,低声嘱咐了一声:“抓紧了。” 林若双手搭在慕容冲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慕容冲运气一提,带着林若纵身一跃,在墙角上借力几纵,便稳稳地落在了房顶之上。才刚站稳,林若便松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有些雀跃地在正脊上走着。眼看她身形不稳,慕容冲疾呼“小心”,趋步上前托住了她的手臂。 林若一愣,笑了笑:“放心吧王爷,我不是第一次爬屋顶,摔不下去的。” 慕容冲挑了挑眉,显然不太相信。一直等到林若安安稳稳地坐下,才绕到案几的另一侧落座,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你舅父会让你爬屋顶?” 林若讪笑着吐了吐舌头:“他当然不同意,不让他发现就可以了。” 说着话,便将案几上的酒坛子打开,醇香的酒味飘散开,光是闻着便已让人心醉。林若深深地吸了一口酒香,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自顾拿过两个陶碗开始斟酒。 “和伯瑜一起?” “是啊,每年中秋的时候,我都会到屋顶上来,在这里赏月,看得更清楚,心情也更疏阔。伯瑜也每年都会偷偷溜到林府来找我喝酒,”说起和苏慕禹的酒品,林若的脸上带着无奈的笑,但却丝毫听不出厌烦之意,“明明没什么酒量,却总是逞强,最后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我还得找老七再把他偷偷送回靖平侯府。到最后,就剩下我一个人在屋顶,对月而酌,快天亮的时候,再让老七送我下来。” 斟满了酒,林若把酒碗往慕容冲面前一推:“这是陈酿十年的女儿红,王爷尝尝。” 慕容冲接过酒碗,林若用自己的酒碗和他的酒碗碰了一下:“干杯!” 说罢,也不等慕容冲有什么反应,一仰头,一饮而尽,感受着女儿红的醇香自舌尖蔓延开,直透脑卤五腑,不由得满意地啧了啧:“好酒!” 慕容冲显然是第一次见到饮酒如此豪爽的女子,不自觉的一愣,而后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轻轻啜饮一口,仔细回味一番,这琥珀般的琼浆玉液果然非凡品,便也仰头,将碗中之物一饮而尽,由衷赞了一句:“确实是好酒!” 林若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在皎洁的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娇俏迷人。听慕容冲称赞这陈年佳酿,笑着又把酒斟满了。把酒坛子放下,端起了酒碗,又是仰头一饮而尽。 “阿若,你……” 林若摆了摆手,笑道:“放心吧,王爷,我没那么容易醉。只是,好久不曾喝酒了,有些馋了。” 说着,又是给自己斟了一碗,自顾饮下。 三碗酒下肚,林若终于吐出了一口气,“王爷,你不知道,我只要稍一沾酒,脸就会发红,可能唬人了。不过,喝一杯酒脸红,喝一千杯酒,也就脸红而已。” “那也不要贪杯。”慕容冲慢慢地饮着碗中的酒,幽深的眸子看着林若,“你今日,也太莽撞了些。” 林若看着慕容冲,狡黠地一笑,“那位湛亲王,只不过脑子里少根筋罢了,却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既然知道了是我救的他,自然不会与我为难。” “可是那位西蜀第一才子对你的敌意,可不小呢。” “王爷担心我?” “今日有三个人提醒我,要对你好一些。” “三个人?”林若歪着脑袋,想了片刻,眨了眨眼睛,“那该是……宁王,太子,还有伯瑜吧。” 慕容冲饮酒的手微微一滞:“你如何知道?” 林若笑了笑,不曾放下手中的酒碗,像是个贪杯的小馋猫,看起来尤为俏皮可爱:“劝你对我好一些的,不外乎两种人:第一,觉得我有价值,比如太子;第二,真正关心我的人。而这些人里面,又分为两种,敢跟王爷你说这话和不敢跟你说这话的。今日宫里统共就这么些人,稍微想想能和王爷说上话的,就更少了。再一深究,就知道是谁了。” 慕容冲略一沉思,确实如此。真正关心林若的人,比如嘉姮,今日虽和他说过数句话,但依嘉姮的性子,不敢当面和他说这些话的。换做熙姀倒是有可能,但是熙姀与林若还不算亲密,而且熙姀原本就认为他对林若是不错的。 “太子和伯瑜对我说这话,我倒是不觉得奇怪。但是三皇兄,好像你们都不常接触。” “宁王当年曾向皇上请旨,要娶我姐姐。王爷应该有所耳闻吧?” “嗯,”慕容冲点了点头,“所以,刘太医和三皇兄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剑拔弩张。” 慕容冲的话点到为止,但是林若却明白他的意思。 明宗皇帝亲自下旨,将她的姐姐,当时的敏柔郡主顾漫希指婚给了太医刘铉逸,宁王去御书房求见皇帝,在御书房里和皇帝谈了一夜,而后便不再执念,在两人成亲的时候还送去了名贵的贺礼。那时,宁王和刘铉逸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只是后来,顾漫希突然横死,刘铉逸怀疑是宁王下的毒手,两人便再不相往来。林若作为顾漫希唯一的亲妹妹,一直还是称呼刘铉逸为“姐夫”,却不曾和刘铉逸一样憎恶宁王,反而还与宁王关系不错,这让慕容冲很是费解。 “其实,姐姐和宁王之间的关系,不像旁人以为的那样,是相互慕艾之意,更像是我和伯瑜这样的知己情。宁王邀姐姐出行时,姐姐都会带着我,所以我与宁王也算相熟。姐姐出事之后,姐夫怀疑宁王是凶手,但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酒品如人品,宁王的性子疏阔朗直,他既然放下了,就不会在背地里去做那些小动作,甚至害死了姐姐,我不信,姐姐也不会信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月下酌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眼角似乎有晶亮的光泽一闪而过,林若伸开双臂,撑在身后,瞪大了眼睛,仰头看着夜空中又大又亮的中秋明月,不让眼泪流下来:“就好像,有人特地来跟我说,伯瑜会害我,会要我的命,我肯定不会信的。” “你对他这么信任,就不怕我介意?”慕容冲玩味地看着林若,手指在酒碗上摩挲着。 林若笑了:“你要是介意,就不会这样直接地说出来了。” 慕容冲看向林若,她的笑容看着很温暖,如果忽略她眼睛里深深的哀伤的话。抬手,把碗中的酒饮尽,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淡淡地说道:“你好像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林若又给自己斟了一碗酒,“王爷您自幼无父无母,而我,娘亲难产后撒手人寰,顾庭这样的父亲,有跟没有一样。好在,我们身边都有真正关心的人陪在身边。只是,皇上和皇后虽然待王爷你亲厚,你也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吧?” 慕容冲一愣:“你……” “我说了,我们是一样的人啊!”林若轻轻浅浅地笑着,“会想着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不让他们对自己失望。只有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才会允许自己稍稍放松一下,做回一个有些怯懦的自己,对吧?” “所以,我才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到屋顶上来,一个人,静静地做自己便好。等夜色尽了,我便还是做回我的林家少小姐。”林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些话,我都不曾对伯瑜说过呢。” 慕容冲把玩着手中的酒碗,面无表情地说道:“他那个榆木脑袋,未必会懂,你是不想让他担忧吧。” 林若倒是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坦荡荡地承认了:“他也是个爹不疼娘不要的,只不过生性乐观了些,自然不会懂我这般伤春悲秋的情怀。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林若故意顿了顿,脸上倏然露出一丝讨好的意味,“我想让王爷心生少许怜惜之意,等我说完之后午后与太子所谈之事时,别太迁怒于我。” “迁怒?”慕容冲眨了眨眼睛,“自我们相识以来,我好像一直不曾迁怒于你,甚至都不曾在你面前发过怒吧?” 林若点了点头,双眸中露出的目光里带着无辜和委屈:“那是因为我一直不曾触碰到王爷的底线和逆鳞。” “逆鳞?”慕容冲皱了皱眉头,看向林若,沉吟了片刻,才不徐不疾地说道,“关于弯韵?” “是。” 林若点头承认了,目光里不再有方才的嬉笑、无辜和忧伤,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正色。 慕容冲沉默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若是在前些年,对于他来说,弯韵绝对是个禁忌,除了太子偶尔会劝道他两句,其他人根本就不敢提及这个名字。那是他心里,最深的一道伤疤,稍一牵动,便是蚀骨之痛。 可自从与林若相识之后,他越来越少想到这个曾经镌刻在他的骨血里的名字,甚至在嘉姮、苏慕禹提及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可以不露声色地揭过了。甚至于此刻,林若提及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情绪并没有那么愤怒,仿佛是一片枯叶落在平静的湖面,只是浮起丝丝涟漪而已。 看着林若的灼灼目光,澄澈见底,慕容冲不禁苦笑道:“到底是什么事……” 林若把午后在东宫里与太子之间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慕容冲,包括关于弯韵的那部分,丝毫没有隐瞒。 她的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在慕容冲的脸上,不放过他表情的每一丝变化。 可是令林若稍感意外的是,慕容冲面色沉静,仿佛她所说的这一切都没有带给他一丝悸动,包括提及弯韵的事情,他都保持着一副安然的态度。 林若的心有些沉了下去,这个时候,慕容冲表面上越平静,便说明他的内心越波澜。唯有那一双幽深的眼眸里,露出了一丝疲倦和受伤,似乎在对她说:“停止吧,不要再说下去了。” 慕容冲像是一条沉睡的巨龙,将他的凶猛和骇人的一面掩藏在心里,不为人知。而此刻的林若,正不知死活地握住了他身上唯一一片逆向生长的龙鳞。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林若的脑海中,突然间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屋脊上的气氛,就这样僵住了,似不再流动了一般。 慕容冲两颊的肌肉绷紧着,良久,才沉声冷冷地说道:“你可知道,疑心太子的后果是什么?” 林若一怔,静静地看着慕容冲:“王爷,只是介意这个?” 慕容冲惨然一笑,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那你以为,我该如何?她已经杳无音信四年有余了,就如你认为的那样,若不是有人存心将她囚住,便只有她自己不愿意出来见我了。我也曾疑心过,弯韵的离开,与太子有关。但是,太子不可能藏她那么久而不露丝毫端倪。” 林若默然,原来慕容冲也曾怀疑过太子啊…… 爱情的魔力果然令人侧目,可以令一个如此理智的人去疑心与他一起长大的手足。 以太子的大条神经,大概不曾发觉过慕容冲这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但慕容冲却因此心生愧疚,所以一直对太子忠心不二,即便如今太子的言行越发让人心灰意冷,他都不离不弃。 她对苏慕晴又何尝不是这般的心思呢? 只是因为那张像极了裴念的脸,所以,苏慕晴的试探、利用,她都会心甘情愿、义无反顾地去帮她。 林若之所以对太子提及弯韵之事,其一是试探,既试探太子是否知道弯韵的下落,又探究太子对荣王有多少戒备之心。果不其然,太子不曾把今日的交谈告诉慕容冲,说明他在心底对慕容冲还是十分忌惮的。其二是以退为进,让太子相信自己的诚意。世人都有一个通病,更愿意去相信曾经与自己一同干过坏事的人,因为有把柄在手,作为同一条绳子上拴着的蚂蚱,更容易信任。如果说林若提出只是因为苏慕晴的缘故,才站到太子这一边,太子心中必定会心存几分疑惑;可是提到了弯韵,那这个含义就不同了。 太子本就希望通过弯韵来牵制慕容冲,因为那是慕容冲最致命的弱点,而当林若同样提出想要找到弯韵的时候,弯韵的价值就翻了倍,既能作为牵制慕容冲的筹码,又能作为威胁林若的暗垒,只要林若不听太子的指挥,太子就可以以向慕容冲告发她的妒妇之心作为要挟,逼林若就范。当然,这对于慕容冲来说,也并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太子对于找到弯韵会更加执着和上心。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月下酌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所幸,弯韵已经离开了四年有余,慕容冲的心渐渐冷了下来,在面对这件事的时候,也是理智占了上风,所以在听完林若的诉说后,当即就明白了林若的善意。 想着她先前惴惴不安的模样,慕容冲觉得心里一暖,正如她所说的那样,他们两个人真的很像,而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轻易地就能了解彼此需要的温暖是什么。 慕容冲心中翻腾,放下了手中酒碗,直接拿起了酒坛子,仰头猛喝了几大口,醇香的酒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划过修长的颈,濡湿了衣襟,他也全然不顾。半晌,才放下了酒坛,再经秋日的夜风一吹,皎皎的圆月一照,胸腔中的怨气登时一扫而空。 看着林若弯弯的笑眼,将一直压在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你的那位呢?也是不告而别?” 林若幽幽地叹息一声:“他,应该认为我已经死了……” 慕容冲颇为意外:“那你,不曾再去找他?” “他家中已有妻室,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林若的目光有些空洞,语气却寒彻入骨,“难不成,我还上赶着给他做外室?” “原来如此。你这性子,确实不合适。” 林若转眸看向慕容冲,微微惊诧,她没想到慕容冲竟然会如此回答。普通人若是知道了这些,必然会劝她,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只要对方对她有心就可以了,难不成还真要找个一心人? 慕容冲对上她诧异的目光,却笑了:“我识人未必不如你,更何况,你从未对我掩饰过你的这些想法。” “也对,”林若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不过,我倒是没想到王爷居然不会觉得我的想法离经叛道。” “离经叛道?我身边有多少离经叛道的人?”慕容冲似笑非笑,“我自幼便听老管家说起过你母亲的事,她是一个连我父亲都敬佩的奇女子。再者我常年征战,见识过不少不输须眉的巾帼女子,自然不会如那些酸文腐儒一般。” 慕容冲扬手,胸中豪气上涌,“伯瑜曾说过,‘什么三从四德,不过是没出息的男人在家里耀武扬威的教条罢了。若是当年写这三从四德的人不是孔子,而是孔子的夫人,这怕这三从四德就大不一样了。’这可是你与他说的?” 林若嘴角一勾:“当然。要不然传承至今的,不是什么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而是夫人出门要跟从,夫人命令要服从,夫人说错要盲从。” 慕容冲刚入喉的一口酒喷了出来,一边笑着,一边说道:“这话,也只有你敢说的。” 林若娇俏一笑:“王爷,你也只是此刻才像你自己吧。” “酒逢知己千杯少。” 慕容冲挑了挑眉,率先拿起了酒坛子,豪饮一口。 林若也不忸怩推诿,开了另一坛酒,满饮了一碗。 两人就这么一直对饮着,直到月落,直到日升。屋顶横七竖八地摆了十个酒坛子,都已经空了。对饮的两人却都还只是微醺的模样,从山南海北聊到布阵杀敌,直到陶福传话说早膳已经备好,两人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番畅谈。 自这一日之后,荣王府上下诧异地发现,他们的王爷,不再总是寒着一张脸,而是能时不时地见到他嘴角勾起的笑,尤其是和王妃在一起的时候。 不过,与之正相反,宋桓楚所住的驿馆里,却是一派战战兢兢之象,谁都感觉得到湛亲王的阴郁心情,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自从中秋宴上回来,宋桓楚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托病谁也不见,包括顾府来人,也被拦在了门外。 唯一能够进得了宋桓楚房中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第一才子唐骁,另一个则是宋桓楚的亲信,也就是那日认出幽草的随从时渊。 时渊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宋桓楚,每多知道一条消息,宋桓楚的脸色便更加阴沉一分: 当日在慈恩寺设立义诊、施粥赈灾的,是汴安首富林家,六部之人皆是奉皇命协助林家,正巧,这些人中有不少吏部的官吏,还有顾家的二少爷顾炎年,而顾家的小姐顾漫妮那日根本就不曾出门; 救了宋桓楚的那位刘太医,之前娶的是林若的长姐顾漫希,林若一直称呼太医刘铉逸为“姐夫”,与刘太医如今的续弦薛氏关系也不错,可顾漫妮却根本与刘家攀不上任何关系,刘铉逸与顾家也并无交情; 林若之所以与顾家划清关系,成了林家的少小姐,是因为顾家一直苛待于她,几次险置她于死地,这其中,有顾庭的暗中纵容,也有卢氏和顾漫妮母女的刻意陷害,所以林若才会恳请明宗皇帝准她脱离顾家,甚至要将已故多年的母亲也迁出顾家祖坟; …… 当然,最令宋桓楚震怒的,是唐骁带回来的消息,关于顾漫妮和烨王之间的暧昧不清。 宋桓楚大发脾气,房中能砸的东西基本上全部砸完了,包括他的皇兄特地寻来的、他最珍爱的一方雕竹歙砚。 时渊几次想上前去劝解一番,都被唐骁拦下。两人就这么僵持在角落里,看着宋桓楚发飙。等到宋桓楚将心底的气恼和怒火发泄地差不多了,才上前冷冷地说道:“那位荣王妃,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王爷还是少招惹她些为妙。” 这句话如同刀子一般深深地扎进宋桓楚心中,他霍然回身,双眸赤红地瞪着唐骁,怒道:“那你怎么不早些提醒我?难不成,她连你都骗过了?” 唐骁幽眸敛沉,冷冷地说道:“王爷亲自求的皇上,把这求娶之意写在国书之上,难道还有回改的余地吗?” 宋桓楚猛然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想到顾漫妮在他面前故作温婉,背地里却跟烨王暧昧不清,恨不得直接带人冲到顾府,把这个女人千刀万剐。 “王爷,国书已交,盟约已成,这顾漫妮,你是不得不娶的。”唐骁的声音越发地清冷,“咱们还在东鲁的国土上,一举一动都会影响西蜀和东鲁的邦交。为今之计,王爷你只能忍了这哑巴亏,等着择下良辰吉时,迎娶您的王妃。等王妃嫁到西蜀,该怎么对待,都由您做主。不管是让她生,让她死,还是让她生不如死,都是您一句吩咐罢了。” 宋桓楚咬了咬牙,没有反对。 “至于那位荣王妃,咱们就得从长计……” “你不许动她,”宋桓楚意味深长地细了细眉眼,警告道,“我自有主张。” 唐骁的眸色变得更加深邃,却不露声色地应下了宋桓楚的话:“属下明白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初锋芒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宋桓楚托病多日闭门不出,明宗皇帝特地派了太子来慰问,带着太医院最得意的几位老太医,带着内务府准备的不少珍贵的药材。 经过太医会诊,一致认为湛亲王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轻微的水土不服罢了,谨慎地开了方子,便跟着太子回宫复命去了。 而顾家这几日,也低调了许多,顾漫妮更是被顾庭关在府里思过,不许外出。 林若虽身在荣王府中,但汴安城中发生的事情,她都了如指掌。低垂着眼睑,一张张看着木匣中的纸笺,那是老七带来的消息,以及需要她来处理的账目。 “京中的囤粮有多少?”林若一边看着手中的账目,一边询问着。 “有京兆府的人出面,那些个粮枭哪敢私藏?不过,少小姐,您也知情,这些粮枭手中的新粮不过两三百万石有余,剩下的陈粮笼统加起来差不多也有几十万石,离他们开出的粮票总数额相差甚远。” 林若淡淡地说道:“不急,再过些时日,等新粮送来了,还能补上两三百余万石,再往后,他们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老七点了点头,前几日就收到了季海让人传来的消息,北境的邸报也会很快送到明宗皇帝的御案前,最早入冬,最迟新年,东鲁与北契必定会有一场交锋。对于北伐大军来说,钱粮最为紧要。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整个汴安的粮草都掌握在了林家手中,供给得了军粮,也得确保汴安城中的粮食充足,免得后方生乱。这一仗打得漂亮,那么从此之后,东鲁的粮食,以后都会由林家说了算。 “罗叔不在京中,云弈初来乍到,未必能镇得住粮铺的那些人。你帮我多盯着些。” “少小姐放心,属下明白。”老七会意地点了点头,想到云弈,每每相见,总会让他刮目相看,不禁对林若更加钦佩道,“少小姐果然有识人之明,这个云弈,不出三年,必定是个独当一面的大掌柜!再过三年,只怕,我也难以与他比肩。” 林若笑了笑:“那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至于和你相比,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根本望尘莫及。难不成,你这十年八年里,不进反退?” 老七挠着头憨笑:“我也就这么一说。” 林若没有抬头,一页一页地翻着手中的纸笺,嘴角勾起:“看来,罗叔在江南谈得很顺利啊。” “是,金陵王家传了消息来,已经购置了五艘沙船,每艘能载粮四千五百石,相较于陆路运送,便利了许多。连运送到泽国和代国,也便利了许多呢!” 相较于老七一脸的激动,林若则显得平静了许多,只是会意地点了点头:“过了年,让王家再多购置十艘沙船。不过,行事要隐秘,切勿让外人知晓。” “是,少小姐放心,王家向来低调,知道该怎么做。” 林若满意地点了点头,手中的信笺里,都是用林家密语传递的消息,一切都按照她预想的在进行着,直到翻阅到最后一张时,她的眉心微微蹙起,带着些许疑窦,看向老七,抖了抖手上的纸笺:“这是怎么回事?” 老七定睛仔细一看,纸笺上写的是关于对冷夙的调查,关于这个天下第二杀手的生平、嗜好、仇敌都记录在了这上面,而且还特别注明了这些消息是从西蜀传来的。当即垂首回道:“老爷挂心少小姐的安危,所以,特地命人去查了……” 老七知道冷夙就在附近,只能说得含含糊糊,也不指名道姓。毕竟,只要看不懂林家的密语,就不会知道这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 林若叹息了一声:“舅父这般为我操心,我实在过意不去。” “老爷是真心心疼少小姐的,林家本就人丁稀少,如今也只有少小姐你和三少爷两个人……” “我明白,若不然,舅父也不会把这东西交给我了。”林若说着,把纸笺折起,用火折点燃,将它化为灰烬,这才悠悠地说道,“你告诉舅父,我会小心的,让他放心。” 老七点头应是,但心中仍有一些忧虑。冷夙,是蜀中叶家的家主叶翎命人送来的。叶翎这个人,为人心狠手辣,颇不守规矩,与林家的关系总有些若即若离。 四年前,林家在蜀中的生意出了变故,林谦分身乏术,无法抽身前往,原本是打算把远在北契黎旻调去处理的,毕竟黎焰早已能够独当一面了。可是年幼的林若却坚决反对,并提出要让叶翎去接手蜀中的生意,而且强调,只有叶翎才能镇得住蜀中之事。 事实证明,林若的眼光没有错,叶翎确实顺利地解决了蜀中的变故,不过他的行事风格,让林谦耿耿于怀,偶尔和林若说起,林若总是一笑了之。 久而久之,林谦便也不过问蜀中之事,而叶翎,渐渐地,除了生意上的事,不再与林家有任何联系。 也是因此,林家上下,都对这位叶掌柜颇有微词,总觉得他有别的心思。 不过,叶翎只有对一个人是例外的,只要是林若的话,他绝对从实照办,绝不含糊;偶尔来到汴安,到了林家,也只对林若毕恭毕敬,言听计从。 可即便如此,和叶翎扯上关系的冷夙,究竟会不会对林若有威胁?老七仍是不能完全放心。 “对了,还有一件事,”老七神色有些古怪,“地下钱庄的赵源,死了。” 林若手上的动作一滞,很快恢复如常,只是低垂眼睑动了动:“赵老四也死了,看来,他们很快就要对林家动手了。” “少小姐……”老七颇为忧心地叫道,欲言又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不在汴安的日子里,你们多留心些。”林若制止了老七,淡然地吩咐着,把账本放回千机锁中搁在一旁,一边把手中的纸笺一张一张燃成飞灰,一边岔开了话题:“小祁这几日如何?该发的赏钱,可都嘱咐他发了?” “都已经发了,伙计们都对三少爷感恩戴德。只是……”老七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缓缓往下说,“三少爷好美食,这一点少小姐您最清楚不过了。而后厨的老梁又是个倔脾气的,三少爷总喜欢溜到后厨,被老梁撞见,他们两个人便耿得脸红脖子粗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初锋芒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这样啊……”林若捂着嘴偷笑,在林府的时候,每次她下厨,林祁总会偷偷地溜进厨房偷吃,现如今管着饕餮海,更是像个落进了米缸的耗子! 想到老梁被气得跳脚的模样,林若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和老梁说一声,让他把新的菜色多备一份,先让少东家品鉴。再告诉小祁,让他多夸老梁几句,至于该怎么夸……” 老七恍然,随即说道:“不愧是少小姐!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还有什么事?” 老七对上林若幽深的目光,微微低头:“关于摘星楼的事,老爷想找个机会和少小姐详谈。” 林若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等过一两日,我便回林府,与舅父言明。不急在一时,你转告舅父,让他宽心便好。” “是。”老七松了口气,坦然应喏。 “对了,九哥定亲了,该送到孟家的礼,你帮我备下吧。”林若抬起头,看着老七。 这样的目光,让老七心头一跳:“少小姐,这……” “你之前一直跟在九哥身边,对他的好恶应当很了解。” 老七赶紧跪下:“少小姐,属下……” “起来吧,”林若淡淡地说着,“我知道你一直跟九哥汇报我的情况,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只不过,孟九公的眼里容不下我,你也应该明白。” “是,属下明白了……” 老七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这是少小姐给他的机会,他明白。 叩门声突然响起,幽草的声音传来:“小姐。” 林若温言说道:“进来吧。” 幽草施施然进门,和老七颔首示礼,才对着林若说道:“小姐,吩咐厨房准备的点心已经备好了,装在了食匣里,阿福让人送到七管家的马车上了。还有一份给小姐你留着。” 林若点了点头:“好。” 幽草看了看老七,又把目光转回到林若身上,语气里有些犹疑:“小姐,今天真的不用准备您和王爷的午膳吗?宫里还没传来消息,王爷也没有让人带口信回来啊……” “不必,半个时辰内,宫里必定会派人来传皇上口谕的。” 林若看着门外,眸色幽深。她肯定的语气,并没有完全解开幽草的疑惑。但老七却对着幽草点了点头,让她相信少小姐的判断。幽草便不再多言。 此时的宫中,并不出林若的所料,皇上召集了太子、烨王、荣王和几位内阁首辅到御书房共商要事。 枢密院今早便收到了北境驻军传来的紧急军情,获悉了在丹州发生的一切:有人在丹州荒郊发现了金矿,消息传开,引来大批官民疯狂掘金;北契骑兵闻风后,举兵前来抢掠,与驻守在丹州的代国军多次交锋,可能危及东鲁北境安危。 明宗皇帝的目光看向慕容冲,幸亏他先前就上疏要增强北境的边防,以应对北契的骚扰,否则仅以北境的边防军,恐怕难以应对北契的铁骑和代国的增兵。这个东鲁第一将才,一直想找机会征讨北契,为父报仇,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再看向手中另外一份牒报,明宗皇帝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发现金矿的一带,那一整片广袤的丹州土地,竟然属于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他亲封的敏慧郡主、荣王慕容冲的正妃,林若! 在敌国的国土上,拥有一大片广袤土地的地契,这意味着什么? 明宗皇帝的脸沉了下来,无心再听取太子、烨王和内阁首辅们喋喋不休的争论,把他们都打发离开了御书房,只留下慕容冲一人,把牒报扔到他的面前,不虞地说道:“你自己看看!” 慕容冲弯腰,拾起面前的牒报,看完之后,面露诧异之色:“这……这是……” 明宗皇帝冷笑一声:“荣王,你不会告诉朕,你不知道丹州的地契上,写的是敏慧的名字吧!林谦把外甥女嫁到你府上的时候,这些可都是写在敏慧的聘礼上的!” 慕容冲从讶异中平复下来,跪地行礼道:“臣确实不知。皇上明鉴,先前王府的内务皆由府上的老管家打理,阿若的嫁妆也是由老管家登记造册后,收入府库之中。阿若嫁过来之后,王府上下皆由她来主持,臣,的确不知这地契之事。” 明宗皇帝心知慕容冲所言不假,这么多年征战沙场,他确实从不打理府中内务,所以当林若提出要嫁给荣王时,皇帝也认为林若是合适替慕容冲打理府中事务的女主人。可如今,这一纸敌国的地契,又该如何解释呢? 沉吟半晌,明宗皇帝扬声吩咐道:“来人,去荣王府传朕口谕,请荣王妃入宫!” 老太监陈贯当即领命告退,出了御书房,便招来了个小太监,去荣王府传口谕了。 明宗皇帝怎么都不会想到,林若已然料到了他会下旨召她进宫。 一切都照着林若笃定的方向发展。 幽草低下了头,不让宫里来的传信公公看出她脸上的诧异,以及对她家小姐的佩服之情。她默默地跟在林若的身后,听她如以往一般询问进宫的缘由。 传信的小太监并不是御前近身伺候明宗皇帝的,但却受了陈贯的提点,不敢怠慢,趁着无人的时候,将陈贯特地嘱咐要转告荣王妃的话如实相告。 “陈公公让奴婢转告王妃,皇上的情绪不太好,还请王妃小心些。” 林若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些,但仍配合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对小太监感激了两句,并让幽草偷偷塞了个分量不轻的钱袋。 小太监自然是眉开眼笑,恭恭敬敬地迎着林若上马车,一直把林若送到御书房门口,又忍不住再度提醒了一次,见林若已了然,这才向里头递了消息,然后告退。 御书房的静谧,在此刻显得格外的压抑。 林若独自一人走入,只有裙摆拖曳过地面产生的沙沙声。余光瞥过慕容冲肃然的面容,停下脚步,跪在御案前叩首行礼:“敏慧参加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宗皇帝面色阴沉,冷冷地看着匐地行礼的林若,迟迟没有开口说话。而林若也真是沉得住气,一声不吭,就这样维持着匐身的姿势,一动不动。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初锋芒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这几乎令人窒息的静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明宗皇帝才开口道:“起来吧。” “谢皇上。”林若在礼数上依然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只是在起身的时候,许是因为同一个姿势僵持了太久,手脚发麻,纤弱的身子险些站立不稳,好在慕容冲及时上前扶了她一把,才将她稳住。 “多谢王爷。”林若小声说了一句,但因为御书房太过安静,再小的声音,皇帝也听在了耳中。 看着林若有些发白的小脸,恍若又看到了当年林鸢儿闯入御书房时纤弱而倔强的模样,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敏慧,你可知,朕今日为何招你入宫?” 林若眨了眨漆黑的眸子,摇了摇头,微微垂首回道:“敏慧不知,请皇上明示。” 明宗皇帝面沉似水:“你是否有东鲁之外的地契?” “东鲁之外?”林若一惊,随即点了点头,“有。” “在何处?” “在代国丹州,靠近鸣沙山附近。” 与牒报上所说的分毫不差。 明宗皇帝的眸色深了几分,但瞧见林若澄澈的目光,以及毫不掩饰的坦诚之色,不禁有些迟疑,遂试探地说道:“代国?鸣沙山?” “是啊,”林若似乎是没有感觉到明宗皇帝压抑的怒火,平静地回应着,“皇上可曾记得,三年前,敏慧身染恶疾,药石无医,是香积寺的晦悟住持救了敏慧。晦悟师父说,敏慧的命理属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润物柔则;流而不盈,行险而不失其信,以刚中生。而敏慧的生辰偏巧又近阴月,生母在阴月离世,所以本命压不住水性,须借土来克制。所以,舅父便按照晦悟师父说的,派人去北方,寻一处荒芜少水之地,也就是丹州的鸣沙山附近,以敏慧的名义签下地契。” 明宗皇帝沉了沉眸色,想起三年前林若在鬼门关前走的那一遭,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直言回天乏术,当为林若准备后事。 或许真是她命不该绝,香积寺的住持晦悟来慈恩寺,与住持澄观谈论佛法,意外救了林若一命。当时晦悟住持确实说了这一席话,林若并无虚言,顿时心里有些愧疚,虽不曾表露出来,但言辞上柔和了许多:“朕记得这回事。那,地契现在何处?你又是交付谁来打理的?” “回皇上,原本地契是供在林府的祠堂中,舅父希望林家的列祖列宗更够庇佑敏慧。之后,敏慧出嫁,舅父便把地契交到了敏慧手中,地契随嫁妆一起,都是记录在府库册子上的,但是不曾放在府库中,而是一直收在敏慧的房中。至于那块地,敏慧从未踏足过,舅父派了一名姓朱的管事代为料理事务,租给了代国的商人,敏慧只知道那商人姓季,其他的一无所知。而收来的地租,敏慧按照晦悟大师的吩咐,让管事在鸣沙山附近建了一处简易的禅院,所有的地租都用于接济往来的僧侣、道长和旅人,不曾有分毫贪墨。”林若歪着头想了想,补充道,“管事每年年底,会把账本送到林府上,交给舅父与我过目。” 明宗皇帝听林若所说,觉察不出任何瑕疵与纰漏,细想之下,便明白这事该是凑巧了,而此刻的林若应该并不知道丹州鸣沙山一带发现金矿的事——谁的消息,能够与枢密院收到的八百里加急相比呢?更何况这件事是不久前被意外传开的,即便林家在丹州的管事也知晓了此事,等报到林家,至少也是半月之后的事了。想通此节,明宗皇帝的脸色和善了些,自觉方才可能是吓到了林若,温和地对林若说道:“敏慧啊,你挑的这个地方,可真是个风水宝地啊!” “啊?”林若瞪大了眼睛,诧异的目光在明宗皇帝和慕容冲之间逡巡。 慕容冲终于明白苏慕禹为什么总会夸林若“深不可测”,明明是她自己亲手炮制出来的计策,此刻的反应当真是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差点连他都被骗过了。 “皇上,敏慧、不明白。” 看着林若一脸茫然的表情,明宗皇帝淡淡地说道:“你可知,有人在鸣沙山附近,发现了金矿,引来北契和代国竞相争抢?” “金、金矿?”林若愣了半晌,看向明宗皇帝,“皇上,您不是跟敏慧开玩笑的吧?” 明宗皇帝挑了挑眉:“你觉得,朕像是跟你开玩笑的吗?” 林若瘪了瘪嘴,想了一小会儿,终于摇了摇头。 明宗皇帝这才缓缓说道:“枢密院收到的加急军情,此刻就在荣王手里。为了抢这金矿,北契和代国兵戎相见,都要打到东鲁的边境了!” 林若眉心一跳,目光看向慕容冲,见他点了点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跪倒在地请罪:“这一切因敏慧而起,请皇上责罚。” “起来吧,这件事,与你也并无太大关系。”明宗皇帝和颜悦色地挥了挥手,让慕容冲把林若扶起来,“你也不知鸣沙山藏有金矿,也不会预料到北契与代国兵戎相向。而且,当时林谦提出要替你选一处穷山之地时,朕也是准了的。季家从你手里租了土地,却向你隐瞒了发现金矿之事,以致兵灾蔓延到我东鲁国土,着实可恶!” “是。”林若垂首应道,“皇上仁慈,不怪罪敏慧。只是,敏慧失察之罪难免,心有愧疚。皇上若是有什么吩咐,敏慧定当全力折罪。” 明宗皇帝不禁笑了:“你一介弱女子,能如何折罪?” 林若偷偷看了看慕容冲,然后小心地询问道:“皇上可是想让王爷出征?” “哦?为何有此一问?” “王爷征战沙场多年,对付小小的北契和代国,一定能扬东鲁国威,将那些骚扰边境的宵小之徒扫净,为皇上分忧。” “你倒是对荣王信心满满啊!”明宗皇帝意味深长地拖了个尾音,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镇南候驻守南境,定远侯和平西大将军都在西北边关,虎贲将军驻守北境,可若真与北契和代国交起手来,他是勇猛有余,而谋略不足。放眼这朝堂之上,除了荣王,朕还真找不出个合适的将帅之才,能替朕平了这北境之乱。只是,你和荣王新婚燕尔,朕还真是不忍让你们分开啊……” 林若心里腹诽了一句:老狐狸,你不就是想让我自己提出来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初锋芒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正准备开口,彰显一下自己的识大体,一旁的慕容冲倒是先自己请缨了。 “臣愿赴北境,为皇上分忧,驱逐北契骑兵和代国大军,还北境安宁!” 事已至此,林若也忙不迭地跪在慕容冲身旁,附和道:“皇上,家国天下,敏慧分得清孰轻孰重。宵小叩边,王爷当赴北境。只是,敏慧有一个请求,还请皇上恩准。” “说来听听。” “敏慧想随王爷一同前往北境。” 明宗皇帝皱起眉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不行!战场不是儿戏,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跟着去呢?简直胡闹!” 林若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眸,不明所以地看着皇帝:“皇上,敏慧没有想去战场啊!” “你不是要去北境吗?” “对呀,”林若点了点头,“敏慧想去鸣沙山一带看看情况,与季家谈谈,毕竟地契上署的是敏慧的名字,发现了金矿,季家无权据为己有。王爷到了北境,也得先查探一下丹州的情况,只是王爷的身份,不适合与季家交涉。” 明宗皇帝皱着眉头,看了看林若:“你,要跟季家交涉金矿之事?” “是啊,若是能够说服季家,把金矿让出来,作为北境军的军资,岂不如虎添翼?” 看着林若理所当然的天真模样,明宗皇帝摇了摇头,他不曾想到林若与季家交涉的目的是要将寻到的金矿充作军资,但也并不认为季家会借此松口,放弃这块到嘴的肥肉。没有季家,还有代军,还有北契的铁骑,怎么也不可能落到北境军的口袋里啊! “皇上不信敏慧吗?”林若嘟着嘴,看起来倒是有些赌气了,“皇上,敏慧愿立下军令状,必定将这金矿从季家夺回来!” “阿若!”慕容冲忙不迭出声,厉声喝止了林若的胡闹,“军令状可不是儿戏,若是夺不回这金矿,你又当如何?” 林若眨了眨眼睛,满不在乎地说:“王爷,您也对我没信心吗?” 慕容冲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季家的这个金矿是林若安排的,林若必然是有办法拿回来;可是,若是爽快地应下来,明宗皇帝岂不是会对林若心生忌惮吗? 林若转向皇上,郑重其事地许诺道:“皇上,敏慧所说并非戏言。皇上虽不怪罪敏慧,但北境战火终究与敏慧而言,脱离不了关系。敏慧真心愿意立下军令状,为北境军拿到金矿,若是不能办到,敏慧任凭皇上惩罚,敏慧也绝无二话!” “阿若……” 慕容冲还想说什么,却被明宗皇帝制止。明宗皇帝看着林若目光里的执拗,有种莫名地熟悉感。思虑良久,才威严十足地说道:“如此,朕便允你所奏,若是你能将鸣沙山的金矿赠予北境军作为军资,朕定当重重有赏!不过,若是你办不到,朕便罚你,赔一座金矿,如何?” 慕容冲挑了挑眉:再赔一座金矿?二十万两黄金? 林若恭敬地叩首:“敏慧遵旨!请皇上放心,敏慧定不负皇上所望!” 慕容冲心里喟叹了一声,果然,不管拿不拿得回来,金矿都是明宗皇帝的了…… 从宫里回来,慕容冲一直沉默不语。甫到府中,便拉了林若径直去了书房,吩咐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关上了书房门,慕容冲攥着林若的手腕,只觉得一阵热血上涌,言语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压抑的怒气,“你当初不是说,不想让皇上知道林家真实的实力,今日在御书房,为何又要用这番说辞逼得皇上不得不允了你的要求?这就是你说的皇上必然会同意你去北境的方法?” 林若的目光依然从容,淡淡地问了一句:“王爷,你在担心我?” 慕容冲一愣,攥着林若手腕的劲松了,林若抽回了手之后,他仍然怔怔地看着林若发愣。此刻的情绪,有一些复杂。 没错,他是在担心她。 就在不知不觉中,他开始对她放松了警惕,全然地信任她;就在每日不离的相处中,他开始欣赏和钦佩她;在中秋夜的畅怀豪饮之后,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开始心疼她,开始担心她,开始从她的角度,为她考虑。 这些变化,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潜移默化地点滴积累,水到渠成。 至今为止,让他牵挂、担心、心疼的,从来都只有对他最重要的几个人而已。 从什么时候起,在他的心里,她已经这么重要了吗? 慕容冲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发现林若眼中闪过的一丝淡淡的失落,而是被她浅笑着的一句“我开玩笑的”拉回了思绪。 看到林若手腕上泛红的指印,慕容冲有些愧疚。可林若却毫不在意,示意他一同坐下,款款说道:“王爷不必担心,这金矿,本来就是打算要送给北境军做人情的,也不会暴露林家和季家的关系。” 慕容冲看着林若,迟疑地开口:“本就这么打算?三年前?” 林若笑了:“我跟皇上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买下的不止那一处而已。林家在各国都有生意,自然也握有不少地契。鸣沙山正好凑巧占了这个地利,我也是在季叔定了鸣沙山之后才觉察到这个巧合。” “那么,你当初特地建议,要让顾炎年参军,又是为什么?” 林若叹息了一声:“顾二哥心怀报国之心,可只要他还在顾府之中,那便绝对不会有机会。所以,我才求了皇祖母,讨了个人情。顾二哥和顾府的其他人不同,我在顾府的时候,若非有他照应,只怕也活不到今日了。” “你造了一座金矿,引得北契、代国、东鲁相争,不会只是想让顾炎年有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吧?” “当然不是,我绝不会为了独夫之欲,让北境将士和无辜百姓成为不义之战的牺牲品。这一点王爷绝对可以放心。只不过……” 林若拖了个尾音,伸手,打开了慕容冲书案上的舆图,狡黠地一笑:“北契与代国私下结盟,连年骚扰东鲁北境,王爷屡次奏请出兵征讨,皇上却从未应允。一是征讨代价过大,而是北契本身是游牧民族,不能惩处殆尽。不过这一次,天时、地利、人和三样,咱们皆占在手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 初锋芒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纤长的手指在丹州、宥州和绥州一带画了个圈,最后重重地点在了丹州上:“季叔和君阳哥哥已经准备妥当。丹州有金矿的消息传出,用不了多久,原本驻守绥州和宥州的代国军,至少有半数会被征调,去守丹州;北契的骑兵,也对这座金矿虎视眈眈。皆是,宥州和绥州守军不足,王爷想攻下这两座边防重镇,易如反掌,且不会付出过大的代价,也不会伤及过多无辜百姓。绥州和宥州被归入东鲁国土,失去了屏障的丹州,便自然而然地成了北境军的囊中之物。届时……” “届时,没有了绥州和宥州的代国军相护,不仅丹州少了两座援护的屏障,北契的铁骑也不再有此肆无忌惮的资本。反倒是北境军,可以直插北契腹地,让北契感受一下头悬利剑的恐惧!” 慕容冲心中豪气荡涤,由衷地佩服林若能够想出如此妙计:“我真好奇,你是怎么会设计如此精妙的计策?我曾听说,滇国公曲家的五小姐聪慧非常,自幼便是由老国公亲自调教,兵法谋略、布阵破敌,皆不输于她的几位兄长,甚至有时候沙盘谈兵,连镇南候都被她杀得片甲不留。皇上特封她为‘凤阳都督’,许其带兵,上阵杀敌。不过,在我看来,你在兵法上的造诣,未必输于她。” 林若淡淡一笑:“王爷过奖了。滇国公一门忠烈,用兵如神。曲五小姐,素有贤名在外,她是真正在沙场上见识过两军厮杀的,若是个男人,与王爷该是棋逢对手。不过,平心而论,两军交战之事,我无法与她相比,可若是只论谋略帷幄,不是我自夸,她倒未必是我的对手。” 慕容冲勾着嘴角,挑了挑眉:“阿若倒是毫不谦虚啊!” “王爷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夸得毕竟含蓄罢了。是怕我骄傲吗?” 慕容冲扬起眉梢,并不回答林若的娇俏反诘,而是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可要再考考你,你这一计,取自孙子作战篇:‘智将务食于敌’,取敌人之钱粮为己用,确实不失为上上之策。不过,利使趋然,代国和北契因丹州的金矿反目为敌,可若是代国失了绥州和宥州,又失了金矿,北契和代国难道不会再次联手,一同与东鲁为敌?” “这便是我要去北境真正的原因。” 慕容冲抿唇略一思索,问道:“你莫不是要学三国的诸葛武侯,以三寸不烂之舌瓦解北契和代国之间的盟约?” 林若娇笑:“知我者,王爷也。” 慕容冲细了细眉眼,好奇地问道:“北契兵强马壮,但匮于钱粮;代国虽国力殷实,却疲于兵战,相较于东鲁和泽国,代国和北契两相结盟,虽小有摩擦,但利大于弊。你倒是说说,你想如何能说服他们放弃这盟约?” “王爷,你忘了,我是个商人,自然是用商人的办法咯~” 慕容冲稍一沉吟,低声问道:“你要和北契人做交易?” 林若点了点头:“没错。” 慕容冲心头怒火涌起,但他并未即时发作,可额上跳突的青筋,却摆明了他此刻的愤怒:“北契本是游牧民族,不事农粟,居无定所,纵容铁骑强悍,也却成不了东鲁的致命威胁。可若是与其通商贸易,有此根基,便能建城定居,耕作贸易,再加之铁骑攻城拔寨,这根隐刺便会成为真正的大敌!” 林若叹息一声,说道:“王爷,征伐谋断,我不如你;但通商贸易,你却不如我。这汴安城里的粮枭们,如今是个什么光景,王爷这么快就忘了?” 慕容冲一愣,他怎么忘记了,跟林若做生意的,可并不都是赚得盆满钵满的,还有赔得血本无归的! 想到此节,慕容冲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那,如果泽国来搅一趟浑水,你打算怎么办?” 林若托着下巴,深思熟路地说道:“那就和孟九公谈一谈,东鲁和泽国如何瓜分北契这一片广袤的疆土了。” 慕容冲眉头一跳:孟九公?! “难不成,你与孟九公也有往来?” 林若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却并没有多做解释。 第二日,林若便回了林府,慕容冲虽仍是好奇林若怎么会与泽国位高权重的孟九公有所牵连,但在兵部忙着与将领们部署与北契和代国的交锋,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林家价值连城的檀木书房里,只有林若和林谦两人。 “阿若,你这般是不是冒进了些?”谈及林若近来的安排,林谦的目光里掩不住有些担忧,“上虞水患,林家先是献粮赈灾,又布粥义诊,虽得了仁善之名,但亦是让林家成了出头鸟。而后你嫁入王府,与城中粮枭索账,又在宫中与顾家当众撕破脸,更是把你推上了风口浪尖。如今,你又要远赴北境,等你回来还有摘星楼之事,难道不会让皇上心生忌惮之心吗?” 省躬讥诫,宠增抗极。 那幅自我警醒的字幅,仍挂在书房中。 林若淡淡一笑,郑重其事地说道:“舅父,你有所不知,正是因为如此,皇上才不会心生忌惮。” “这是为何?” “舅父,你可知皇上为何会如此纵容我?” 林谦一愣,他虽然知晓一些明宗皇帝和他的长姐林鸢儿之间的事,但此刻林若当面问出,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委婉地说;“当然是因为你娘亲和你姐姐的缘故。” 林若摇了摇头:“皇上虽重感情,但却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不然,他也不能坐在那个位置上。一个人高高在上久了,疑虑也会久而久之地变重,会忌惮臣子和儿子是否有了异心,会疑心身边的人是否存了二意。越是毫无破绽的人,他的疑心便会越重。而我,在皇上眼中,是个孤女,对顾家有恨,对权利无心,家世上无可依仗,唯有依靠着浩荡的皇恩,才能过上如今的日子。若我每日谨小慎微,滴水不漏,他倒是会怀疑我是个心思深沉之人,反倒会让他心生疑窦;我恃宠而骄,鲁莽跋扈一些,他反倒安心些。只要不曾触及到他的底线,他依旧会纵容我,因为我有足够的把柄在他手上,让他认为他可以完全地掌控我,让他觉得,我能依靠的只有他,林家能依靠的也只有他。” 林谦细细思量林若的话,恍然发现,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自古以来,手中握有兵权的武将,从来都是皇上最为忌惮的人,反倒是屡屡对上皇上逆鳞却手无缚鸡之力的言官谏臣,君王都会宽容地多。而能够不引起皇上忌惮、得了善终的大将,竟无一是行事滴水不漏、美名远播、深受爱戴的。 皇上要的是忠君爱国的臣子不假,但臣子的美名和赞誉盖过了皇帝的风头,那叫“功高过主”,离死不远了。 林谦活了这几十年,才发现自己竟还没有林若看得明白。与他的谨小慎微相比,倒真是不如林若的任性妄为,更令皇帝放心! 见舅父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林若便继续说道:“至于让罗叔去江南建粮道,还有在汴安筹集摘星楼之事,不算冒进,按部就班而已,都在我的计划之内。舅父,林家能有今日,与皇上和皇祖母的庇佑休戚相关。可是,皇祖母年事已高,皇上也已过春秋鼎盛之年,天意难测。” 最后四个字,林若压低了声音,林谦听着也是一凛。 “烨王和太子,不管是谁登上位置,林家都难有如此厚重的皇恩。相较之下,我们需早做些准备。毕竟,唯一能够和至高无上的赫赫皇权相抗衡的,只有富甲天下的财富!” 这句话,是林若一直以来的想法,但对林谦,是第一次说出口。 不是富可敌国,而是富甲天下! 林谦心头一跳。可仔细想来,林若这话虽然大逆不道,却是在情在理。 难怪林若会把林家手下最得力的掌柜派至他国,各自经营一方生意,相互照应呼应,原来,她的胸中早已谋定这样的宏图大计! 似乎是重新认知了这个外甥女一般,林谦深吸了一口气,胸中腾起一股热血豪情,应声道:“好!你放心去北境,多加小心,汴安之中,有我在。到时候,摘星楼万事俱备,就等你这个大掌柜回来开张!” “有劳舅父了。”林若盈盈一笑,又想到什么,说道:“舅父,汴安之中若有何事,不必沿途告知,直接传给丹州。” “这是为何?”林谦有些疑惑。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王爷知道的好。凡事留一手,于我们有利。而且,京中发生的事情,自会有人来告知王爷,不必动用林家的力量。” “我明白了。”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林若巧笑着,将一卷卷轴交给林谦,“舅父,我给小祁留了一张舆图,上面详细地记录了林家遍布天下的生意。小祁慢慢长大了,该让他慢慢接手林家的生意了。” 林谦蹙眉:“那你呢?” 林若笑了:“我毕竟是女子,我可以教他如何经商,可以帮他护着林家,却不能替他当林家的掌舵人。他才是林家真正的继承人。” “阿若,你其实……” “舅父,我知道您视我如女儿,把我当作自己人,我也把小祁当作亲弟弟。但是有些担子,还是得他来挑。就这么说定了,您就跟他说,让他好好记下这舆图,等我从丹州回来,可是要考他的!” 第一百三十章 布疑阵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苏慕禹得到林若要去丹州的消息时,离他们出发的时日只剩下了三天。 他当即气得跳脚,却又顾不上埋怨,不眠不休地给林若熬了三天的药,又从家里搜罗出不少药丸,等到林若出发的时候,刚巧赶上。 林若看着他眼睑下黑乎乎的两团黑眼圈,埋怨他呆傻—— 分明过年前就回来了,他非得多配了一倍的凝心丸和三九灸给她带上,只是因为听人说北境如今比汴安的冬日还要冷; 分明是担心她畏寒、畏水,嘴上却得理不饶地数落着她不遵医嘱,任性妄为,毁了他行医的一世英名。 林若知道他嘴硬,没有反驳,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想打发他赶紧回府里补觉,他却一直坚持把他们送出城门才罢休。 坐在马车里,抱着苏慕禹交到她手中的满满一匣子的药,看着一根根黑色的艾条,林若心里满满的暖意,不由得回头,看着身后,那个依旧站在城门口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喃喃地说了一句:“真是个榆木脑袋……” 幽草轻轻推了推林若,示意她看向脸色有些不虞的慕容冲。林若抬眸看了一眼,浅笑着冲幽草摇了摇头,让她不必介意。把药匣小心地收好,并没有多跟慕容冲解释,见他沉着脸不开口,便也沉默地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原本就只是因为一纸契约联系在一起的两个人,有些话,说得多了,反而显得彼此之间有些暧昧。 从宋桓楚和顾漫妮闹上饕餮海那日起,她就莫名感觉自己对慕容冲的情感有了一丝异样。慕容冲心里是有其他人的,她不想再重蹈从前的覆辙。 冷处理,是最中庸的办法,但有时候,却是最好的办法。 马车里的慕容冲见林若什么都不说,反倒气定神闲地养神,不觉胸中有一股闷气,无处发泄。但此次他们是秘密离京,林若身边只带了幽草和冷夙,他也只是命令无咎带了十二名暗卫暗中跟随。纵然心中有气,却不能离了车厢骑马而行。 可是没过多久,心中的闷气便消散了——他这是生得哪门子气呢? 相识的第一日,林若便坦言这桩婚事只是一笔交易,掩人耳目而已;大婚之夜,林若便带着自己的承诺和契约而来,约定地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关于苏慕禹之事,她已经坦诚相告,并无儿女私情。 他胸中的这股闷气,不仅毫无理由,更是毫无资格。 想明白了这些,慕容冲本该豁然开朗的,但他却发觉自己的心底,竟然泛起了莫名的失落和苦涩。或许是因为这颠簸中的狭小空间太过静谧,让慕容冲开始梳理这突如其来的情愫的缘由。 他的目光看向林若,打量着这个突然闯入他的生命里的女子,她时而娇俏,时而淡然,时而睿智,时而狡黠,时而诡谲,他像是看透了她,却好像又从未看透过她。 许久之后,慕容冲才移开了目光,幽草偷偷地舒了口气。 从别了苏世子、离了城门开始,车厢内的气氛就很不对劲。她家小姐气定神闲,她却是如坐针毡。特别是当慕容冲那如炬的目光看向林若的时候,更是让她心里万分不安。 等到赶到客栈的时候,幽草偷偷和林若提了一句,林若只是一笑了之。 接下来的六七日行路,林若和慕容冲之间的交流一直都很少,一个总会默不作声地闭目养神休息,另一个则是若有所思地考虑着什么。 北境军情虽然紧急,但慕容冲是奉密旨而行,不能为他人所觉察,故而不能骑快马赶去,好在赶马的车夫技术娴熟,比寻常的马车快了一倍有余。 这样急行军的赶路,对于慕容冲来说习以为常,可对于一般的姑娘家来说,却是身体吃不消。可令人奇怪的是,林若一路上什么事儿都没有,也不曾有过一句埋怨,倒是幽草禁不住颠簸,吐了两回,小脸泛黄,亏得林若有远见,临行前备下了一整匣用药汁泡过的酸梅,幽草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到了第八日,幽草已经慢慢习惯下来,只不过,她受得住这一路颠簸的前提是——嚼着酸梅,停不下嘴,一旦到了客栈酒楼歇下来,她就吃不下太多东西。 于是,林若便贴心地让店家准备了些普洱茶和面食,晚间还特地吩咐店家在炖的鸡汤里加了党参、半夏、干姜、甘草等几味药,终于是让幽草缓和过来。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冷夙都不由得叹道:这丫头和小姐的身份倒是颠倒过来了。 等到第十日,一行人到了到了虢州。出了虢州,再往北走上三四日,便是东鲁北方的边境了。出了北境关口,再缓行两三日光景,便能到丹州。 一路向北,越行,便越觉得天气阴冷了下来。 算时间,此刻汴安该是暮秋时节,丹桂飘香,秋菊竞放,可是北方却已是开始阴风阵阵,天色沉沉。畏寒的林若已经开始往身上裹毛领子了。 “四爷,小姐,这天看起来要下雨了。”车夫瞅了瞅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忧心地说道,“今儿个最好还是留在虢州,等明儿天亮了再走,不然出了虢州,恐怕找不到客栈住下。小姐身子弱,要是露宿在外,怕是受不住寒。” 为了不暴露身份,林若特地吩咐了随行的人,称呼慕容冲为四爷,称她为小姐。 慕容冲看了看裹着毛领、抱着小暖炉的林若,点了点头,同意了车夫的提议。 林若看着灰蒙蒙的天,皱了皱眉头,幽草知晓她的担忧,在进入客栈之后,特别让掌柜挑了一间隔音好的上房。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慕容冲的目光,待行李在房中放定,便去林若的厢房,正好撞见了领命离开的冷夙。 这个习惯了冷着一张脸的护卫,只是简洁干练地颔首示意,喊了一声“四爷”,没等他说什么,便自顾离开了。 慕容冲皱了皱眉,倒不是对冷夙的倨傲有所不满,而是他很清楚,冷夙一定是出门去办林若吩咐的事情。难道,林若真的身体不适? 想到此间,慕容冲冲到林若的房门前,叩了叩门:“阿若,是我。” 门“吱呀”一声打开,幽草恭敬地行了礼,领着慕容冲进去,带上了门。 慕容冲看着林若轻拧的眉头,问道:“可是有什么不适?” 第一百三十一章 布疑阵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脸上有些倦色,深呼吸了几次,才浅笑着缓缓说道:“大概是因为快要下雨了,心里有些焦虑不安,毕竟身在他乡,担心听闻细雨之声会犯旧疾,误了行程。” 她的语气很是轻松,许是不想让人为她担忧,转头对幽草吩咐道:“幽草,你先下去帮我煎些药,送到我房里来。” 幽草忧心地看了林若一眼,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应声退下。 “王爷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事要与王爷说。” 慕容冲看林若的神色疲惫,忙说道:“身子不舒服,就先别费思量了……” “我服了凝心丸,不碍事的。”林若的手紧了紧手中的杯子,尽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一些,转入了正题,“王爷可曾发现,有人跟踪我们?” 慕容冲点了点头:“他们行踪诡秘,颇有章法,必定是受过秘密训练的暗卫。我让无咎暗中留意他们,先不要打草惊蛇。” 沉吟片刻,慕容冲又问道:“你让冷夙出去,可是因为这件事?” “算是吧。”林若长舒了一口气,“我让阿夙帮我去抓药,嘱咐他行事隐秘些,但要让那些人抓到马脚。” “你想让他们发现你身体不适?” 林若点了点头:“找个借口,让他们以为,我们要回京。” “回京?”慕容冲吃了一惊,“一帖药,就要回京?你这么有把握?” “当然,”林若狡黠地一笑,“王爷一脉单传,若是他们知道这药方上是一剂安胎药,再加上王爷写一道折子回京让他们截下,他们又怎么会不信呢?” 慕容冲默然,神色复杂地看着林若,她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只是权宜之计,故布疑阵,王爷别多想。” 说完,费力地挽起层层衣袖,露出右手,葱藕般的小臂上,扣了一个精致的银质臂环,轻触了一侧的暗扣,臂环打开滑落,手臂上那颗鲜红的朱砂痣仍然鲜红地留在那里。 “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曾疑你。”慕容冲心里莫名地蹿起火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林若又费力地将臂环重新扣上,把袖子一层一层地翻回,重新抱着杯盏取暖,“烦请王爷给皇上写的折子,分成两份,一份密奏皇上详情,让可信之人送回京中面圣;另一份,让阿夙交给虢州的驿站,作为八百里加急件,送回京中。” 慕容冲点了点头,赞赏她思虑周全的同时,心里的无名火被一种无奈之情取代,但他面上并不露声色,而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可真是视名节如粪土啊!” 林若面色平静,淡淡地说道:“对旁人来说,我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妃,有了好消息不足为奇。即便以后分开了,我仍然是林家少小姐,手里握着的钱,砸都能把那些嚼舌根的人砸死了,何必跟这毫无用途的名节较劲呢?” 慕容冲被林若抢白地哑口无言。 她不像其他的女子一般,需要如藤蔓般依附男人而活,反倒是她的翻手覆手之间,运筹帷幄,将多少人握在股掌之中! 慕容冲与大多数男人不同,不喜欢那些娇滴滴的闺中小姐,一吹就倒,柔弱纤细。从他对弯韵这么多年的倾心便足以看得出,他喜欢的,是骨子里柔中带刚的姑娘。而林若,不仅让他欣赏,更是让他敬佩,还让他倾心而慕。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嫉妒苏慕禹,跟一个这样的女子互为知己,完全信任,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王爷,王爷?” 林若的声音,把慕容冲从思绪中拉回,对上林若澄澈的双眸,慕容冲的目光第一次闪躲,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岔开了话题,说道:“那,故布疑阵之后呢?我们该怎么前往丹州?” “乔装。” “乔装?” 林若点了点头:“是啊,我们乔装成金陵王家的人,前往丹州。” “金陵王家?”慕容冲皱了皱眉头,“他们也是林家的?” 林若摇了摇头:“不是,只不过,林家和王家关系很好,以前舅父每年都会带我去金陵王家小住,所以,我对王家很熟悉。王家和季叔他们在生意上也有往来。丹州出了金矿的消息传开,代国已经下令封锁关隘,你我身份太过特殊,很难蒙混过关,只能借王家的名头。” 慕容冲点了点头,林若的考量不无道理。 只是,用金陵王家的身份,当真能过关?这一点,慕容冲有所顾虑。 林若倒是不在意,继续向慕容冲说道:“从现在起,王爷你是王家的四少爷王桀,表字随远;而我,则是王家的六小姐王倾伊。我唤你四哥,你叫我伊儿。” “王随远?王倾伊?” 慕容冲诧异地看着她,不知她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做了多少安排。 “金陵王家的家底可不比林家少,只是王家向来为人低调神秘,所以少有人知。虽然是经商之家,但王家四哥却是个怪胎,不喜舞文弄墨,算账经商,反倒喜欢舞刀弄枪,闯荡江湖。亏得上头有两位兄长帮着打理家中的生意,王伯伯便不曾拘着他,放任他快意江湖。他的性子,原本和伯瑜有几分相像,冲动冒失,只不过在江湖历练了几年,脾气收敛了不少,为人也沉稳了许多,唯有‘仗义疏财’这一点不曾改变,所以江湖人都称他为‘小孟尝’。” 林若小口地呷了杯中的茶,继续说道,“王家四哥虽然常在江湖走动,但并不喜与人深交,很多人只听过他的名头,所以王爷不必担心有人拆穿身份。” 慕容冲点了点头,他也听说过这个江湖人称“小孟尝”的王少侠,只是一直不知道他的底细,没想到竟然是金陵王家的四少爷! “王家的其他人,倒也不难记,大哥王拓和二哥王邝,都是金陵的儒商,三姐倾涵,是金陵城的才女,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出众,嫁到了同在金陵的孟家,是孟家的大少夫人,年初的时候喜得麟儿,单名一个柏字,松柏长青的柏。” “你倒是对王家的情况如数家珍啊!” “那是当然。” 林若淡淡一笑,慕容冲只当她从前每年都会去一趟金陵,而且年年都住在王家,所以才如此了解。殊不知,这背后的真正原因,比他所能想到的要复杂的多。 第一百三十二章 布疑阵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之所以对王家如此了解,纵然有她每年跟着林谦去金陵的原因,但这背后不为人知的真相却是——她就是王家的六小姐王倾伊。 王家其实是林若和林谦在金陵城捏造出来了一个巨贾之家,只不过为了增加这个“捏造”的可信度,林家便把王家真真正正地呈现在了世人面前。 王倾伊,是林若的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而王家的其他兄弟姐妹,也确有其人,但他们本不姓王,而是林谦特地挑选出来的几个能力出色的年轻人,认王氏夫妇为双亲,以假乱真。 只是,这件事情,只有林谦和林若知晓,旁人只知道,金陵王家和林家其他手下的各家一样,掌管一方生意罢了。 所以,林若才会有金陵王家的玉牌,能随性地把它交给了罗晟,让他在遇到麻烦的时候,找金陵王家相助。 林若神色无异,继续说道:“所有兄弟姐妹中,王四哥最疼倾伊了,外出闯荡,必定会给倾伊带上一份特别的礼物。所以,倾伊与四哥一同出行,并不会让人生疑。” 慕容冲仔细地听着林若介绍王家的人和事,并一一记了下来,等林若说完,慕容冲问出了自己的疑问:“那,我们怎么乔装成王家兄妹?你又打算,让什么人,来乔装成我们,返回汴安?” 林若胸有成竹地一笑:“我们离开汴安的时候,王家也有一辆马车,从金陵出发,前往丹州。如今,他们正好也在虢州。而且,恰好也住在这间客栈。” 慕容冲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若,她竟然这么早就做好了准备? “王爷别这么看着我,”林若浅浅地笑了,不徐不疾地说道,“我从来都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慕容冲挑了挑眉,似乎是在回忆林若是否真如她所说的那样,事事都做了万全的准备。 还没想起什么,林若倒先自己坦白:“除了护着晴姐姐那次,事发突然,不作数。” 慕容冲笑了笑,那次虽然林若没有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但她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一切都妥善地布置规划好,也不算失策。 “王家会安排人乔装成你我的模样,到时候,只要让幽草和阿夙陪着,加上他们截获的消息,那些人就会相信,我们是真的要折返回京了。” 慕容冲仔细地思量了一番,确实如此。可是这样一来,林若身边就没有用得顺手的人了,便问道:“你要让幽草和冷夙都回去?” “幽草必须回去,不过阿夙嘛,”林若神秘地一笑,“等走上两三天,让青霜乔装成他的模样,再把他换回来就行了。” “难怪,你非要无咎把青霜带上,却又不让其他人知晓。” 林若吐了吐舌头,但忽觉胸口一阵不适,双眉蹙起,手中的杯盏翻到桌上,茶水洒满了下意识地攥紧了领口,如窒息的鱼儿一般,大口地噫吸着,好一会儿才缓回来。 “怎么了?”慕容冲赶忙起身过去,抚着她的肩,却发现她的身子正不易觉察地颤栗着,心里一阵紧张,“你听到什么了?” 林若的战栗好一会儿,才缓缓平复下来,苍白如雪的面容,让人看着于心不忍。 “下雨了……”林若虚弱地回答了一句。 慕容冲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并没有听到雨声。 林若看着紧闭的窗扉,神思有些恍惚,眼圈不自觉地红了,呓语般地说了一句:“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 慕容冲猜想她该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之事,触景生情。可是她这个样子,实在让人担心,稍作思虑一番,小心地将她抱起,放到床榻之上,想让她先休息一番。 可准备离开之时,林若却突然攥紧了他的衣襟,紧紧地偎依在他的怀里,极为不安地呢喃着:“不要走,不要走……” 慕容冲难得看林若露出如此柔弱无助的一面,但他也知晓,林若是把他当做了别人。心中有些酸涩,却没有推开她,反而将她圈在怀中,软言安慰着:“好,我不走。” 不知过了过久,怀里的人才慢慢地平复了下来,慕容冲一看,发现林若已经睡着了。只是,即便已经进入梦中,她仍然皱着眉头,时不时地颤栗着,双手依然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不肯松开。 慕容冲想把她放下,让她睡得安稳些,她却像受了惊吓一般,往他怀里缩地更近,双手也更加用力地攥紧衣襟,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慕容冲赶紧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林若才缓缓放松了些。 幽草叩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着实把她吓了一跳。特别是慕容冲还示意她轻一些,不要吵醒林若的时候,她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王爷,”幽草的声音轻地微不可闻,小心翼翼地说着,“外面飘雨丝了,小姐可能是听见雨水顺着檐壁聚集流下来的声音。” 慕容冲暗探一声,没想到这么细微的声音,她都能听见。 其实倒不是林若耳朵灵敏,而是人对于自己恐惧的东西,总会特别敏感,这是自然而然地保护自己的方式。 幽草继续小声地说道:“小姐这几日为了照顾我,都没怎么睡好,又总是耗费神思想事情,怕是累着了,所以才病了。” “她的药呢?”慕容冲见幽草进来的时候两手空空,有些奇怪。 幽草说道:“小姐已经服用过凝心丸了,我去熬的,是冷护卫抓回来的药。我不放心小姐,所以来看看,冷护卫帮我看着药呢。” “哦。” “小姐不喜欢喝药,嫌苦,所以她的药都是制成药丸,随身携带的。” 慕容冲点了点头,没想到林若这个药罐子,居然不喜欢喝汤药! 听陶管家说,林谦也不喜欢喝药。难不成,这是他们林家“家传”的毛病? 不过,他想起来,熙姀也不喜欢喝那黑乎乎的药汁,每次都是他和太子哄着喝下的。 随之想起来的,是太医院里某位特别喜欢操心的老太医说过的话:把药制成药丸,虽然同样有效,但比起直接喝药,药效会差上许多。 “对了,王爷,”幽草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声地问道,“小姐和您说了王家的事情吗?” 慕容冲点了点头:“王家来人了?” 幽草赶紧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冷护卫已经见过王管家了,只要小姐吩咐,随时可以掩护王爷和小姐脱身。” “他们怎么过来?” 幽草一愣,反问道:“小姐没有说吗?” —————————————————————————— 林若:我想说的,但是倦意来得太快,晕过去惹…… 第一百三十三章 布疑阵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慕容冲皱了皱眉,看着怀里的惨白的小脸,沉吟片刻,说道:“应该是没来得及说。” 幽草“哦”了一声,小声地嘟囔道:“难怪小姐把整件事都告诉了我,应该就是担心自己身体不适的缘故,把王爷蒙在鼓里了……” 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家小姐的用意后,幽草便将林若的计划全数告诉了慕容冲:“小姐本来打算装病,在虢州多呆两日,然后再让王管家安排的人乔装成王爷您和小姐的模样,让我和冷护卫一起陪着回京。王管家也安排了暗卫,暗中保护。” 可是没想到,林若却真的病了…… 幽草一时间颇感纠结,求助地看着慕容冲,试探性地央求道:“王爷,要不,等把那些人都忽悠走了,我跟冷护卫一起回来照顾小姐吧!或者……” 慕容冲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行,冷夙一个人,可以避过那些人的监视,但是带上你,恐怕会露出马脚。” “可是,小姐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回去呢?”幽草满脸焦虑,“王爷,您跟小姐说说,再找个人假扮我,让我留下来照顾她吧!” 慕容冲沉默片刻,望着林若不安的睡颜,蓦地,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郑重地对幽草说道:“我会照顾她的。” “什么?” 幽草一脸惊诧地呆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 慕容冲不由得拧了拧眉头:“你上次还跪在书房,求我对阿若好一些,怎么,如今倒是不信我了?” “奴婢不敢!”幽草赶紧摆手。 提起在书房自作主张地央求,幽草就想起了上次林若背上的伤口开裂,虽然是个意外,是因为林若做噩梦的缘故,但让慕容冲来照顾林若,幽草是怎么都不可能放心的。 “你把她的情况详细地告诉我,每日该吃什么药,要注意些什么,都详细地写下来。”慕容冲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王家应该也有安排贴身伺候六小姐的人吧?” 幽草点了点头:“有的,名叫竹萱。小姐去金陵的时候,王老爷那边都会安排竹萱过来,和奴婢一起伺候小姐。” 慕容冲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你把该顾及到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写下来,酌情捡些要紧的,再跟那个叫竹萱的丫头知会一声。” 幽草犹豫了片刻,慕容冲难得平静地任由她打量,思索。 过了半晌,幽草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说道:“好,那就有劳王爷照顾小姐了。” 慕容冲嗯了一声,又追问了一句:“王家的人现在在何处,他们打算如何瞒天过海,把我们掉包过去?” “这家客栈,就是金陵王家开的,小姐和王爷的房间里,都有密道,只要约定好时辰,他们就会从密道进到房间里,把王爷和小姐换出去,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 慕容冲对于从幽草口中获悉的消息十分吃惊,不仅仅在于他们身处的这家客栈是属于王家,更在于,这看似普通的客房里,竟然还有密道!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思考这样一家客栈,开在东鲁靠近北境的虢州,这其中设下的密道,本来的用途是什么。 一户巨贾之家,若是在自己的家中设有密道,不足为奇。但凡是大户人家,总会有些只有家主和亲信才能知晓的密道,用来掩藏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者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在客栈中留有密道,还是在东鲁和代国交界之处,就不得不令人深思这其中的用意。 最令人生疑的是,林若知晓这条密道的存在也就罢了,她居然会这么轻易地告诉身边的人!她对幽草的信任,似乎超过了一般主仆之间的信任。 她是不是,对自己太自信了些? 幽草把她罗列的纸笺交到慕容冲手里的时候,再次郑重其事地向慕容冲请求,希望他能好好照顾林若。 而慕容冲盯着这一叠厚厚的纸笺看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 林若有许多他不曾留意到的小习惯,幽草都细细地写在了纸笺之上: 比如,明明很怕水的林若,很喜欢看着平静的湖面发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声惊扰,特别是不能打破湖面的平静,不然会引发她的心悸宿疾; 比如,服完药之后的林若,也并不是全然就会不为水声所惊吓,但她总会强忍着,试图去克服心理的畏惧,直到真的承受不了才会提出来,而她承受不了时,十指会紧紧地攥紧,必须要让她手中握些软质的东西,尤其要留意到她的指甲,是否会伤到掌心; 比如,因为以前落下的病根,林若特别怕冷,骨子里发寒的那种,普通的炭火暖不透,只能在暖炉中放入苏慕禹特别调制的三九灸点燃,才能驱寒,可是这样畏寒的林若,却特别喜欢下雪,谁都拘不住; 比如,林若看似慵懒的模样,其实是她在想事情,这个时候不能打断她的思绪; 比如,林若心悸发作之后,若是主动提及要喝水,那就说明情况不严重; 比如,看似轻轻浅浅地笑着的林若,有时候会一个人在静谧的房间里蜷缩成一团,黯然神伤,从不让人知道她心里的难过; …… 幽草说,林若心里装了很多事,没有人能帮她分担。而作为贴身婢女,她只能尽自己所能,照顾好林若的起居和生活。 “王爷,小姐她对您很用心的,跟您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很轻松,很开心,好像什么事情都能迎刃而解似的。她说过,您是懂她的人。奴婢看得出来,小姐她对您,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苏世子也这么觉得,可是小姐自己却当局者迷。” 幽草的话,在慕容冲的脑海里不断地打着转。 她对很多人都很好:林家内外、王府上下个个都对她交口称赞;她对明宗皇帝、皇太后、娴妃娘娘心怀感恩,体贴入微;她对苏慕晴、苏慕禹、嘉姮、熙姀仗义相护;她对刘铉逸、宁王以诚相待,不偏不私;而她对他…… 坦荡,信任,识大体,体贴入微。 但是他呢? 原本只是想知道林若的喜忌,没想到,却获悉了这么多关于她的事。 慕容冲的眸色深了深。 哪怕其中有很多浮于表面的东西,他都未曾注意到! 第一百三十四章 布疑阵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不得不承认,与那些林若在乎的人相比,林若待他这个先前与她毫无瓜葛的人,不比他们逊色,甚至比对他们还要细致、贴心和信任。 可是相比而言,他所做的,却逊色了许多。 脑海里慢慢地浮现着和林若相识、相知的片段,慕容冲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个念头:如果先遇见的人,是林若,那么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爱上她的吧…… 慕容冲被自己笃定的念头吓了一跳。 毫不犹豫地,爱上她? 看着依然窝在怀里那张惴惴不安的小脸,慕容冲释然一笑,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是的,即便是先遇到了弯韵,即便他先爱上了弯韵,但面对这样突然闯到他的生命里的林若,说不动心,连他自己都不信。 林若,她是这样一个独特的女子,俏皮,狡黠,聪慧,诡谲,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对她动了心。 是因为,弯韵离开太久了吗? 还是因为,已经意识到弯韵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慕容冲的目光看着怀中的林若,脑海中浮现出的,都是他和她之间的画面,还有宁王、苏慕禹、嘉姮、熙姀、幽草他们对他说的话:阿若是个很好的姑娘。 他突然笑了:是啊,阿若是个很好的姑娘。 慕容冲就这样静静地抱着林若,脉脉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了许多。 就这样,也挺不错。 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而昏睡中的林若,并不知晓慕容冲此刻的想法,依然时不时不安地颤栗着。 但与以往不同,她能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小声地,温柔地说了一句什么。她虽然听不清,但这模糊的安抚,却让她觉得莫名地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地醒来,感觉到拥着自己的,不是软和的床褥,而是一个充满男性气息的怀抱时,吓得她立马清醒过来,如触电般地跳开,待看清那人是慕容冲,才暗暗舒了口气:“王爷。” “倒是从未见到过你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 慕容冲勾嘴一笑,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臂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戏谑地说着:“不过,伊儿不是应该改口,叫我四哥的吗?” 林若一愣,看似平淡闲散的目光,却是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慕容冲,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于是便用她惯有的淡淡的语气地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差不多两个时辰。”慕容冲不露声色地将幽草交给他的纸笺藏在袖子里,“幽草已经把药熬好了,现在让她送来吗?” 林若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点了点头。等汤药端进了房间,立马嫌弃地用丝绢捂住了口鼻,忙不迭地让幽草把药倒了。 待幽草端着药碗出去,慕容冲才忍不住笑出了声:“良药苦口利于病,你怎么瞧见它们就像瞧见了洪水猛兽似的。” 林若看了一眼似是依然了如指掌的慕容冲,脸上微微有些薄怒:“幽草这个丫头,又跟你说了什么?” “你吩咐她说的都说了,没吩咐她说的,也说了不少。”慕容冲笑着答了一句,看林若的脸上还是偏白,没什么血色,关切地问了一句,“可还觉得哪里有不适?” 林若摇了摇头:“无妨,这心悸来得快,去的也快。” 顿了顿,想到意识模糊时,那来自于慕容冲怀抱的莫名的安全感,脸上露出一抹赧色,“让王爷担心了。” 淡淡的红晕浮现在苍白的面容之上,并不是很明显,慕容冲只当是林若当真没什么大碍,所以脸上才有了丝丝的血色。 “我记得,你在厨房的时候,听到锅里水开的声音,并不会有事。” “是吗?” 林若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还真是,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这个锅的水“咕噜咕噜”地翻滚着,那个炉子里的汤汁“滋滋滋”地雀跃着,可是她却从来不会因为这些水声感到心神慌乱,反倒是她刻意站在水边聆听水声时会不自觉地生出不安,大抵是因为她在潜意识里对自己的提醒,反倒成了她不安的缘由。 想通此节,林若由衷地升起一股喜悦之情:“多谢王爷。” “谢我?” 慕容冲一愣,旋即明白林若所指。心病当需心药医,她大抵是找到解开她的心悸之症的关键所在了,便也释然一笑,稍稍放下心来。 “小姐。”门外传来了一声冷冷的声音,一听便知道是冷夙。 “进来吧。” 冷夙推门进来,藏青色的衣衫上,还有未干透的小雨屑,可见外头的绵绵细雨还没有停下,不过林若并不刻意提醒自己去警戒,虽然仍有些不适,但心却并不觉得太过慌乱。 “情况如何?” “一切都如小姐所料。他们去了药房,向伙计打听了药方和抓的药,伙计也吐露收了属下的钱,让他不要对任何人说起的事。幽草煎好药之后,他们也偷偷取走了些药渣,找了个大夫鉴别,写出药方比对。” 林若略略舒展了一下身子,有些慵懒地倚靠在床头:“嗯,等到王爷让人送的驿报落入他们手中,便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略一沉吟,问道:“可曾探查出他们的下落?” 冷夙看向慕容冲,不卑不亢地回道:“小姐只吩咐暗中窥伺,不要追得太紧,让对方觉察,所以不曾追踪他们的下落。但听口音,像是蜀中人士。” “蜀中?宋桓楚?” 慕容冲皱了皱眉头,临行前,林若曾拜托他让人盯着宋桓楚一行,一旦他们离京,就立即让人送信通知。可他并没有收到消息啊! “宋桓楚没这个本事,但他身边不是还跟着个第一才子吗?” “你是说,唐骁?” 林若挑了挑眉:“王爷,蜀中人士,唐姓,你会想到什么?” “唐门?”慕容冲看向林若,若有所思,“你是说,这个唐骁,跟唐门有关系?” “恐怕还不是一般的关系,能够成为西蜀第一才子,能够让西蜀皇帝对他青眼有加,王爷,你觉得,这个唐骁,是什么身份?” 慕容冲和林若相视一眼,深邃的目光里,蒙上了一丝担忧之色。 如果这个唐骁真的是唐门的人,那么这些人的目的,就值得深思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觉后患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和慕容冲在虢州多呆了两日,等到第三日的时候,暗中尾随的人便收到消息,称“林若”的身体见好,与“慕容冲”一起上了马车,踏上了归程。 回程所选的路,无疑是官道,不过也没有大张旗鼓,没有惊动各州府,但唯独行路的速度比来时慢了许多,似是顾念着什么。 那厢,王家人乔装的“林若”和“慕容冲”登上马车离开虢州返京;这厢,真正的林若和慕容冲却在客栈的另一间房中,看似惬意地品着香茗。 不过,这种惬意只是表象。 他们的目光一直朝着紧闭的窗扉,面色沉寂,不言不语。 他们在等消息。 王管家垂首站在一旁,面对着两位不动声色的主子,也不多言。 林若的身份,王管家很清楚,她不仅仅是林家的少小姐,也是王家的六小姐,更是整个金陵王家真正的当家人。平日里虽然都是由王老爷、大少爷和二少爷做主,但一旦这位林少小姐发了话,王家上下,绝对个个都以她马首是瞻。 “爷,他们都跟着马车走了。” 一道黑影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王管家吓了一跳,不过林若和慕容冲却已司空见惯,对于无咎的突然出现,都很淡定。 “一个不留?” 林若有些疑狐地反问了一句。 无咎肯定地回答:“是。那帮人也是谨慎,分了两拨,一批跟着马车离开,另一批还在这边守着,还特特捕捉痕迹地跟掌柜的打听了点消息,直到确认马车出了虢州、上了管道,又见着幽草和冷夙一明一暗地在附近伺候,这才全部撤走,一个不留。” 慕容冲挥手,无咎会意,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怪了……” 林若秀眉拧起,陷入深思。 “难道,我猜错了?” 林若嘟着嘴,习惯性地用牙齿轻磕右手食指的第二指节,半晌才停,轻声喃喃:“以唐骁的才智,不至于把所有人都撤走,跟着马车,却又不下手。莫非……他已看破了我的故布疑阵,所以打算来个将计就计?” 慕容冲见林若目光看向自己,征询意见,略一沉思,说道:“未必。京中没有消息传来,说明他并没有离开汴安。唐骁若在,他或许你看出你的计策;但他不在,就另当别论了。王管家安排的那两个人乔装得很像,若非知晓实情,只要不是面对面仔细观摩,怕是连我都要被骗去几分。再者,幽草和冷夙又一直跟着,他们不曾见过你我真实的面目,自然会相信我们是诚心折返回京的。” 林若沉默着,没有说话,细细地把所有的细节和消息梳理了一番,再将来龙去脉在脑海中快速闪过,她突然想起了临行前,老七跟她说的话:地下钱庄的赵源,死了。 难道,是那个人? 他在逃过了林家的追缉后,便没有了消息,不过,叶翎在蜀中发现了他的侄子洛霆雲。而后,叶翎想以此为线索,继续追查他们的下落的时候,洛霆雲就像从蜀中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任何线索了。 都是在蜀中,都是唐门的地盘。 这么巧? 能把人藏起来,让叶家在蜀中找不到,有这个本事的人并不多。这样的人,要么能在朝堂上一手遮天,要么能在江湖中呼风唤雨。 所以,答案便昭然若揭了。 如此一来,唐骁在初见她时就对她心生敌意和忌惮,就能说得通了。 慕容冲记得幽草在纸笺上写下的,在林若思考的时候绝不能打扰她,所以一直不曾开口扰乱林若的思绪。看到林若的目光突然深邃起来,料想她想通了所有环节,这才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林若愧疚地看着慕容冲,说道:“他们该是冲着我来的,倒是我给王爷惹麻烦了。不过,有阿夙、青霜和王家的暗卫在,倒也无妨。只是苦了幽草那丫头,要受些惊吓了。怕是这几日,他们便会动手,待到发现被诓骗了,就会折返回来继续找我麻烦。” 稍一思索,林若便让王管家取来笔墨,在细小的纸笺之上写了几个奇奇怪怪的符号,卷成一小卷,放入还不及手指粗的小竹筒里,交给了王管家:“劳烦王管家,想办法帮我把信送回林家。另外,吩咐竹萱收拾东西,我们午后离开这里。” 王管家当即明白了林若的意思,接过了竹筒,躬身退下。林若所说的交给林家,其实就是要送到林家在虢州的消息站,由他们把消息送到林若想传达的人的手里。王家既然在虢州开了客栈,自然也知道林家的消息站在什么地方。 至于竹萱,慕容冲已经见过,也知道这丫鬟虽然是王家六小姐的婢女,但林若每次去金陵王家,她都会和幽草一起伺候。 林若的计划还真是周全,连六小姐的婢女都调了过来。 “你方才写的,就是林家的密语?” 慕容冲听林若说过,林家的重要消息都是用特有的密语来传递的,他是第一次见到,略觉有些新奇。 “是。事情有些棘手。”林若语调变得认真了许多,“我担心先前的思虑不周,唐骁会在汴安留有后手,对我舅父和小祁不利。或许,是我想多了,唐骁应该不至于为了一个手下如此尽心。” 慕容冲皱了皱眉,有些诧异:“什么人,值得你如此警惕?可需要我书信一封,让王府的人帮衬一番?” 林若摇了摇头:“那倒不用。不过是一桩旧事罢了。昔年,林家有个当铺掌柜,姓洛。这个人,品行不周,吃里扒外,在账上作假,亏空了好几家铺子。后来,账本送到我手里,我发现了账目有假,舅父让老七去查,才发现情况更糟,那位洛掌柜不仅把仓库里囤着的当货掉了包,中饱私囊,还帮着几家地下钱庄放发高贷、运输私货,还被官府盯上了。老七偷偷把他抓了回来,我给他一点教训,让他把亏空都吐了出来。不过,后来,他偷偷逃了。老七带人去追的时候,才得到消息,洛家全家都被那几家地下钱庄的老板雇来的杀手灭口了,他也没了踪迹。” “那你怎么确定,一定是他?” “林家一直和西蜀有生意上的往来,去西蜀经商的掌柜曾经有发现过他的侄子的下落,只不过,等到详查的时候,却什么也查不到,好像有人刻意不想让我们发现一样。” 第一百三十六章 觉后患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叹息了一声,她没有告诉慕容冲,她曾经求伯瑜帮她偷来了卷宗,被灭口的人里面,唯独没有掌柜的侄子洛霆雲的名字。而她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洛霆雲就住在他的家中,而他的女儿洛清羽和洛霆雲是大小就有婚约的。 林若还记得,卷宗上清楚地记着,当时年仅十四岁的洛清羽,在死前还遭受到难以想象的凌辱。 “我本来只打算对洛掌柜惩戒一番,以儆效尤,却不想,连累诸多无辜之人枉死。这两年,那几个买凶杀人的老板,陆陆续续都死了。离开京城之前,老七还特地告诉我,当年买凶杀人的那几个地下钱庄的老板中的最后一个人,也死了。如此看来,倒是可以解释得通了——他们该来找我报仇了。” 慕容冲迟疑了片刻,问道:“那王家的人……” “没有找到我,他们便不会有性命之忧。”林若笃定地说着,“我猜想洛霆雲这几年在唐门,应该活络得不错,所以唐门才肯准他报仇。当然,唐门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只准了洛霆雲找那几个地下钱庄的老板报仇,做得隐晦,没有引人注意。这一路之所以一直不曾动手,应该也是没有找到机会。等他们意识到被耍了一通,必定会火速折返来寻我们,幽草和王家的人都不会有大碍。” 慕容冲看了林若半晌,开口把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王家此行要担如此大的风险,你是怎么说动他们的?” 林若轻轻浅浅地一笑,语气变得轻松恬淡了许多:“王爷可记得中秋宴上,皇后娘娘那一身巧夺天工的云锦凤袍?” “嗯,”慕容冲点了点头,思路一转,便想到了其中的关键,“这云锦,出自金陵,莫非是王家送来的?” “正是。”林若眼中带着成竹在胸的笑,对慕容冲解释道,“林家许诺,将云锦取代蜀锦,作为皇宫专贡。” 慕容冲不禁失笑:“难怪你那日不遗余力地寻衅,原来还有这一层的缘故。我如今倒是明白了,被你盯上的敌人,可真是再无翻身之地了。” “要怪只能怪顾漫妮太蠢,有了靠山就想来寻我的麻烦。” 林若一声冷哼,语气却带着些遗憾,不知是因为觉得出手对付顾漫妮这样的蠢货,是一件非常掉价的事,还是对顾漫妮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应对很是失望。 “其实那日她身上穿的不是雨丝锦,而是撒花锦,但以她的身份,也算是越矩了,宋桓楚就算是知情,也不会照实吐露。不过,皇上念在西蜀求娶顾漫妮的份上,绝对不会让御绣房的人来查的,等于也是给了西蜀一个面子。这个哑巴亏,宋桓楚只能认栽了。我呢,替皇上给顾家施了个下马威,又受了委屈不能伸张,皇上自然会给我个恩典,顺水推舟,逼得西蜀示弱服软。” 看她得意的模样,慕容冲眼中不自主地浮起了有些溺宠的笑:“你这生意做的可真是旱涝分明,亏的往死里亏,盈的盆满钵满。不过,西蜀的蜀锦生意,你可当真不做了?” 与林若相处久了,慕容冲也算了解林若的性子,未必肯将原本垄断在手的蜀锦生意拱手让人。 “那怎么可能?”林若狡黠一笑,“宫中不要了,可汴安中的夫人小姐们都喜欢的紧呢!消息我已经让人传到蜀中,这会儿估计已经传开了。蜀中的商人要是知道没了这一笔大买卖,必定愁着将手中的蜀锦脱手。这么一大笔货,除了林家,恐怕没有人能全数买下。至于这价格嘛,蜀中的叶家可不是省油的灯,蜀锦的价格起码要比往年低三成以上。到时候我再多让一成利给蜀中的叶家,林家也是只赚不亏。” “叶家?”慕容冲一愣,“就是那个蜀中第一商枭,连蜀道山贼土匪都不敢截的叶家?林家的蜀锦,竟然是从叶家手里购置的?” “是啊,”林若笑眼弯弯,“林家只跟有本事的人做生意,这样林家不亏,也不会让商友吃亏。有利大家共赢,这样的生意,才能长长久久。” 慕容冲看着林若,一时间不明白她如此坦白,是习惯性为盟友考虑,还是对他有所不同,索性坦言道:“你倒是真放心我,都实言相告。” 林若目光澄澈,两弯笑眼里似乎闪着光:“王爷既然问我,我自然会如实相告。” “你就不怕,我把这些事情告诉太子,或者,林家的对头?” 林若浅浅地一笑:“你不会的。” 听着林若毫不犹豫的笃定口气,慕容冲不知为何心中满是喜悦,但他仍脱口而出追问了一句:“万一,我会呢?” 林若一愣,慕容冲狡黠地笑着,和她的距离凑得很近,语气里,有一种关系亲密之人间相互调侃的暧昧味道。 林若旋即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慕容冲之间的距离,淡淡地说道:“那也指不定谁吃亏呢。” 慕容冲目光一凝,勾唇一笑:“说的也是。” “六小姐,四少爷,”门外传来了竹萱的声音,“行囊、马车都已经收拾好了,王管家让奴婢来通禀一声,不知小姐和少爷准备何时启程?” 林若看了慕容冲一眼,见他点头应允,便对着竹萱说道:“转告王管家,这就出发吧。” “是!” 脚步声渐行渐远,林若和慕容冲一同起身,林若取了衣架上的斗篷,准备披上,对着慕容冲说道:“出了这个门,伊儿可就要仰仗四哥护送,前往丹州了。” 慕容冲眼角的笑容极为柔和,拿过林若手中的斗篷,帮她系好:“伊儿放心,四哥心中有数。” 林若蓦地有些出神,方才的暧昧气氛刚刚褪去,那一声“伊儿”,却又似是带着小勾子一般,在她的心上,轻轻地挠了一下。 慕容冲难得见到她这副呆呆的模样,给她戴上毛茸茸的帽毡之后,莫名觉得这副模样,真是招惹喜欢,忍不住还想再逗逗她,于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隔着斗篷的帽子,揉了揉,柔声说道:“北方天寒地冻的,小心别着凉了。不然,四哥会心疼的。” 天寒吗? 林若眨了眨眼睛。 分明觉得脑袋有点烧,一定是斗篷太厚的缘故! 第一百三十七章 觉后患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入了萧阳关,便是代国的地界。 按慕容冲手中掌握的军报,因为丹州发现了金矿,为了防止东鲁觊觎,代国在两国边境增加了两倍的兵力排查,萧阳关更是重中之重,绝不放一个东鲁人入境。 令他不意外的是,萧阳关的排查确实很严;但令他意外的是,他们进关却出奇地顺利——王管家笑呵呵地跟守城的代国军寒暄了一阵,递上了一块令牌,又塞了些许好处,那些代国兵便恭恭敬敬地放他们过了关。 经林若解释,慕容冲才知道这是丹州刺史府的令牌,丹州刺史的老母亲病重,季家特地替他寻来了灵丹妙药医治。刺史承情,特地将自己的令牌赐给了季家。而萧阳关的守将与丹州刺史是同乡,季君阳先前和刺史说他母家的表亲要来帮忙,丹州刺史与萧阳关的守将打了招呼,给他行了方便。 “力所能及之处,施以援手,交情多了,生意也自然就宽了。”林若浅笑着解释,“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慕容冲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关系多了是好事,也未必是好事,但是以林若的性子,早已把泾渭之界划得明明白白,自然不需要他多做提点。 因为是以刺史家的亲眷之名进的丹州,所以马车自然而地驶进了丹州刺史府。由王管家出面,与刺史府的人寒暄一番,又给老夫人和刺史送了礼后,便带着林若和慕容冲等人换了马车,从后门离开了刺史府,与季君阳回合。 九月才刚开始,北方的猎猎寒风就已经在广袤的土地上肆意呼啸。 只是短短的一段路,从温暖的马车里走下车来的林若不由得收紧了厚实的大氅,以抵御寒风。 鸣沙山偏僻荒凉,少有人烟。为了表现得“仓促”,附近还没有造起像样的房舍,包括在此经商的季家,也是住在帐篷之中。不过,比之一些餐风露宿、以稻草裹身的掘金者要好多了。 “这边暖和,快过来吧。” 季君阳把林若拉到火盆边,让她赶紧烤烤火。取暖的火盆早已在帐篷中备下,熏得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 林若没有拒绝,等慢慢觉得暖和了些,才把身上的大氅脱下,让竹萱换了一件轻便的斗篷裹在身上,手里的暖炉也不曾离手。 慕容冲接过下人端来的杯盏,率先递给了林若:“先喝点热茶吧。” 林若接过,淡淡一笑:“多谢四哥。” 刚毅的目光里多了些许柔和,让季君阳不自觉地笑了:看来阿若在王府里过得不错。 季君阳挥手,让小厮、婢女们都退下,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这才开口道:“荣王爷,鸣沙山地处荒凉,还不曾建好房舍,只能委屈您和阿若在这帐中将就了。离此处不远,有几个村落,倒有民舍可以借宿,不过民舍简陋,倒不如帐篷中暖和。若有不便,也可居于丹州城中,客房我都已命人安排好,可以随时住下。” “我倒是无妨,听阿若的便是。”慕容冲说的是实话,他常年在外行军打仗,早已习惯了,并不在意。他看向林若,见她的面上也没有露出不虞之色,显然也不是挑剔的人。而且这帐篷很是厚实,帐外呼啸的寒风都被挡在外头,加上取暖的火盆,倒是不担心林若会受寒,便放下心来。 林若笑道:“这里挺暖和的,布置得也很精巧,一应用度都很齐全。我还从来没在帐篷里住过呢,先过几天瘾,正好可以看看鸣沙山的情况。若要住在城中,一则来来回回费时费事,二则太过引人注目。这个过后再议,不着急的。” 季君阳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句:“帐篷虽然厚实,能避寒风,但里头和外头,一处极暖,一处极冷,更容易成病。你要记得多通通风。还有,我先前问林叔要了三九灸的方子,让人备了些,过会儿我让人给你送来。” “真是巧了,伯瑜帮我多备了一份,君阳哥哥你也帮我多备了一份。”林若不禁失笑,“再加上原本莫师父给我备下的,你们是要把我烤熟了不成?” 季君阳摇了摇头:“丹州的冬天格外冷,你还是莫要掉以轻心的好。” 几日前,季君阳还收到了苏慕禹特地让林祁传来的信,要不然还真不能准备得如此妥帖。林若总是替身边的人顾虑得太周全,忽视了自己。好在她身边还有人会替她顾虑些。有些话,当着慕容冲的面,季君阳不便说出口。 慕容冲看着季君阳,这个年轻人一如在林府书房初见的那般老持稳重,不卑不亢,此刻却是多了几分随性。因他是林若信任之人,亲如兄妹,慕容冲对季君阳遂多添了几分好感,转头对林若说道:“季兄顾虑得周全。幽草没有跟在你身边,你确实要多上心一些。若有什么不适,第一时间告诉我。” “你们别把我当瓷娃娃看,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林若无奈地看着一直叮嘱她的两个人,转开了话题,“君阳哥哥,此次我和王爷是以王家兄妹的身份来的,你可别再王爷长王爷短地称呼了。”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林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君阳哥哥比王家四哥年长两岁,王爷却比君阳哥哥年长一岁,如此看来,倒是王爷你要吃点亏,称君阳哥哥为兄了。” 慕容冲挑了挑眉,看向林若巧笑的脸,心里莫名地明媚了许多,便没有多做计较,颔首默许道:“如此,有劳少泽兄了。” 季君阳点了点头,对慕容冲躬身施礼:“王爷宽容海涵,那自即刻起,我便逾矩,称呼王爷为‘随远’了。” 林若和慕容冲到达丹州的时间,比季君阳预期的时间晚了近五日,素来贴身伺候林若的幽草和新的心腹护卫冷夙都不在身边,季君阳心里不放心,便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对了,你们此行,一路上可还顺利?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林若点了点头,也不隐瞒:“我猜很有可能是洛家的人。” “洛家?”季君阳微微一怔,“洛霆雲?他出现了?” “八分把握吧,等阿夙回来,应该就有定论了。”林若幽了幽眸子,转而换了个话题,语气里多了几分闲适,“这边的情况如何?北契的人可有来寻衅滋事?” 第一百三十八章 觉后患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季君阳的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这么大一块肥肉就在嘴边,以北契人的贪婪,怎么可能视而不见?自北契人听到消息开始,每日都会来寻衅滋事,丹州原本不是边防要塞,哪里是北契人的对手?骑在马上,就在这附近盘桓,一个个瞪着眼睛,就跟饿了十几天的狼一样,一旦有谁挖到了金矿,立马就过来哄抢,随意动刀杀人,抢了黄金就跑。” “丹州刺史应该已经向朝廷递交了奏折,请求军队支援了吧?” “是,从都城出发的大军已经在丹州附近驻扎,绥州和宥州也抽调了一部分守军。”季君阳仔细地向林若和慕容冲说着最近这段时间丹州增兵及驻防的情况,“不过,代国向来不善打仗,即便人数上占了优势,也只能勉强抵抗得了北契骑兵的凶猛而已。倒是黎大哥有几分手段,竟说服了弥里可汗约束手下,不伤害掘金者的性命。也亏了他,也没有人敢来季家闹事。” “黎家早就在北契扎根,这些年来,北契的皮毛、粮草、马匹、铁器,有哪些是没有黎伯和黎大哥经手过的?要不然,光靠那些个莽夫,恐怕他们家里的妻儿早就饿死了。弥里能够当上可汗,也是个明白人,所以一直礼待黎伯和黎大哥一家人,黎大哥的话,他自然会衡量几分。” 林若偷偷用余光扫过慕容冲的面容,又补充道:“北契虽然是马背上的民族,刚会走路的幼儿便骑在马背上,年纪稍长就能骑马射猎,所以他们的儿郎才弓马娴熟,即便在马背上射箭,也与在平地上无异。不过,有黎大哥从中斡旋,倒是减少了北契掳掠的机会,代国军能跟北契骑兵僵持,以此看来,北契的铁骑若是对上东鲁的北境军,定绝无胜算。” 慕容冲挑了挑眉,看向林若:“你怎么知道,北契的骑兵不是北境军的对手?莫非,北境军中,也有熟人?” 林若狡黠地一笑:“是啊,北境军的真正统帅,叱咤沙场、从无败绩的荣王慕容冲,你知道吧?他的王妃跟我是手帕交,我当然对北境军有信心咯!” 慕容冲一愣,他自然听出她话里玩笑的意味,但听她这么拐着弯儿地夸自己,即便属实,心里也升腾起一股满足和喜悦之心。 “黎大哥可有说,弥里什么时候来丹州?” 听闻林若的提问,慕容冲心头一跳,目光里闪过不可遏制的恨意和杀气。而季君阳则是一愣,有些诧异:“你已经和黎大哥通过消息了?” “没有,”林若的黑眸里闪过一丝黯淡,“黎大哥从来不会直接传消息给我。” 季君阳一愣,想起往昔的事情,心底无声地叹息着:“你怎么知道弥里要来丹州?” “弥里不可能把到嘴的金矿拱手相让,”林若轻飘飘地说着,“但是他和代国一样,都不得不顾忌东鲁的北境军坐收渔利。北契的骑兵和代国军交锋,其实是打给东鲁看的。东鲁出兵,他们便会立即共同迎击;东鲁不出兵,北契和代国虽然会因为金矿的事摩擦不断,但绝不至于撕破脸。弥里是聪明人,黎大哥一定会建议他一面向代国皇帝递交盟约,一面暗中到丹州来,利诱威逼刺史让出至少一半以上的金矿。” 季君阳点了点头,把黎焰让人传来的密信交给林若,信上所写,竟与林若猜测的分毫不差! 似乎是整个人都已经暖了过来,靠在软塌上的林若向后挪了些:“君阳哥哥,你帮我转告黎大哥一声,弥里决定动身的时间,早些传消息过来。” 季君阳点了点头:“这个自然。那,你到这里的消息,可要一并转告?” 林若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顺便帮我问一句,他是否还愿呆在北契。” 季君阳一愣,不明就里。 在他回应之前,林若绷紧了面容,一字一顿地补充道:“我要听实话。” 看着林若灼灼的目光,季君阳也郑重其事地应下了,看了一眼不明就里的慕容冲,心想还是让林若自己解释比较妥当,便准备离开。转身之际,林若又叫住了他:“君阳哥哥,我记得丹州郊外,有一处胡肆,晚间才开,会有北契人来兜售?” “是,离鸣沙山距离不远。” 林若点了点头:“你把位置告诉王管家吧,我想让他帮我置办些东西。” “让王管家去?我派人去不是更方便吗?” “我有我的打算,放心,等黎大哥回了消息,我便告诉你我的决定。” 季君阳会意地点头,不再多问,离开了大帐。 等季君阳离开了,林若绷紧的神色才松了下来,灼灼的目光涣散了些,迷离而没有焦点地看着哔啵作响的火盆。 不知过了多久,林若才缓缓回过神来,却发现慕容冲依然静静地坐在帐中,手边放着早已凉了的茶,目光一瞬不动地看着她。 “四哥,还在啊……” “嗯。”慕容冲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转开了目光。 “我刚走神了,抱歉。”林若微微欠身致歉,“四哥怎么也不提醒我?” 慕容冲才不徐不疾地说道:“幽草说,你发呆的时候,不要惊动你,免得乱了你的思绪,或者,惊吓到你。” 林若一愣,笑了:“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了,居然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偷偷把我卖了!看来,回去之后我得好好敲打她一番了。” 慕容冲眸色一沉,目光里的一丝不悦快速闪过,快得让心细如发的林若都不曾发觉。帐中略有片刻的冷场,慕容冲兀自沉默着不说话。 “王爷?” 相处了这些时间,林若很少遇到慕容冲这样的反应,以她的心思百转,自然感觉得到慕容冲是在生闷气。可是她不明白慕容冲这突如其来的低气压所谓何故,所以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 慕容冲微微抬了抬眼睑,过了半晌才道:“伊儿不是特别叮嘱了,以王家兄妹的身份相称,又是哪儿来的王爷?” 林若一愣,这话语里怎么透着一股子酸味儿? 看着林若一头雾水的模样,慕容冲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清咳了一声,问道:“你还不曾跟我说起,这个‘黎伯’和‘黎大哥’是何许人。” “瞧我这记性!”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觉后患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恍然地拍了一下额头:“黎伯和黎大哥就是我先前说的在北契打理林家生意的。黎伯是最早跟着舅父的,最初是林府的管家,后来就慢慢成了林家的大掌柜,再慢慢成了舅父的左膀右臂。黎大哥是黎伯的长子,名叫黎焰,表字怀瑾,这一辈里就属他年纪最长,年长我一轮。从前,黎伯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所以黎大哥也算是一直跟着舅父走南闯北地经商。” “一直?” “是啊,直到我建议舅父垄断下整个北契的生意,黎伯一家才举家上下迁到了北契。不过,黎家也算是冥冥之中和北契有着莫名的联系,”林若的语气里带着些无奈和惋惜,“黎大哥的母亲,就是北契人,她对黎伯有救命之恩,可惜却无缘和黎伯执手终生,后来黎伯回东鲁后,娶了另一名女子为妻,也就是黎伯母。” 人生总是那么地世事无常,有的人有缘无分,有的人有分无缘,有的人在对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有的人却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也不知,老天爷安排了这么多的阴差阳错,究竟是为了考验世人,还是只因自己一时兴起呢? 林若的心里默默地喟叹着,而慕容冲心有同感。 他心有困惑,只是他的困惑,并不是弯韵和林若,谁才是他遇到的对的人,而是在疑虑黎焰是不是林若心底的那个人。 黎旻是林家的管家,是林谦的左膀右臂,黎焰又一直跟在父亲身边,自然是与林若自幼相熟的。 林若曾说,那个人,已有妻室。黎焰年长她一轮,肯定已经娶妻生子了。 林若说了,黎焰不会传消息给她,两人之间必定是生了罅隙。而且,方才谈及黎焰的时候,林若的目光里神色黯淡,就跟她偶尔谈起那个人的时候的眼神一模一样。 所以,林若心里的那个人,是黎焰吗? 好像不是。 慕容冲又否定了心中所想,林若说过,那个人以为她死了。所以,应该不是黎焰。 “四哥?” 林若娇俏的声音,把慕容冲的思绪拉了回来。 “四哥,你在想什么?” 对上林若晶亮的眸子,慕容冲抿了抿嘴唇,把目光别向了一边。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能感觉到林若注视着他的目光,索性把话说开了,用尽量平缓的语气问道:“黎焰,是你心里的那个人?” “啊?” 慕容冲转过头,正好看到林若神色微震,显然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林若才回过神来,面上的惑色不减,但仔细看来却有一丝异样,“四哥,怎么会有此一问?” “我猜得……不对?” “不对。不过……我与黎大哥生疏,倒是与此事有些干系。” 林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低低地说道:“黎家迁往北契,因为黎伯母和黎大嫂因为带着惜恩,也就是黎大哥的孩子,行途不便,所以是最后启程的。结果,出了虢州境,在前往北契的途中,被乱军误杀了……” 慕容冲心头一跳,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 他记得林若说过,林家决心垄断整个皮毛的交易是在六年前。六年前,他就在北境军中历练,曾数次与来掳掠的北契骑兵交手,虽然他不曾失手伤到过无辜百姓,但当时的北境军却并不都如他一般。 他很清楚地记得,六年前的北境军,因为军饷不足,曾经有几个营的士兵哗变,不仅在军中滋事,更是如北契兵一般烧杀抢掠,只为活下去。他突然有些害怕,害怕误杀了黎家家眷的乱军就是那些哗变的北境军士。 他犹豫着,踌躇着,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是北契人?” 林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晓她们究竟是遭了谁的毒手,还好天可怜见,黎大嫂拼命将孩子护在身下,躲过了一劫。可是等黎大哥找到惜恩的时候,他已经躲在尸体中一天一夜了。五岁的孩子,整个人满身血污,满目可见的都是尸体,害怕得瑟瑟发抖。在那之后,惜恩就痴傻了,怎么都不见好。” “我曾托莫师父去给惜恩诊治,可是莫师父也束手无策。如果当时,我不曾犯病,劝黎伯母和黎大嫂等到第二年开春再出发,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林若的眼眸中水气盈盈,让人看了有几分心疼。慕容冲不由得走到她的跟前,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不要那么自责。” “不,就是我的错!我本以为我早就已经放下了,可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林若明明是尽力地压抑着情绪,可是明眸中的泪水却怎么都拘不住,不受控制的又快又急地落了下来。 是啊,其实早就应该看透的。 林若心里泛着苦涩,目光里透露着不符合她年纪的沧凉和悲楚:他说我懂事,独立,什么都不用他操心。我不是个后顾之忧,不是个包袱,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一边对我指天誓日地山盟海誓,一边回去和他的妻子温柔缱绻…… 刚意识到她重新拥有一次生命的时候,她一直在疑惑,究竟是楚皓泽的演技太好,还是她自己太傻,所以才一直没有看透。 这件事就像一根隐刺,一直扎在她的心里,时不时地作痛。 可是三年前,她忽然想明白了。 想通她跟楚皓泽为什么会走到那一步,其实是个意外。那天,林若陪着黎大嫂去市集上采购远行要备下的东西,正好碰到有两个人在争执。一男一女,女子是男人的妻子,她一直哭着哀求他的原谅,只要不休了他,哪怕是再娶平妻,甚至自甘降为小妾、通房,她也愿意,只求不要被扫地出门;可是那个男子当众对他的妻子又打又骂,指责不懂事,不识大体,不理解他的苦心,害他失了颜面,毁了锦绣前程,铁了心要休妻。 当“懂事”两个字撞入她的脑海中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的,懂事。 不是楚皓泽演技太好,他没有演戏,他确喜欢她这样的懂事又独立的女子。只是,他喜欢这种齐人之福的感觉,而没有喜欢到要先离婚再娶她。 而她,顾梦瑶,是真的傻,裴念明明已经提醒过她很多次了,她却都当作了耳旁风。 当她想明白了这些后,那根隐刺,已经在她的心里扎了根,想要连根拔除,就得伤筋动骨。 她想明白了,可是这明白的代价,太大了。 “我欠了黎家那么多条人命,也亏欠了惜恩,我都不能原谅自己,怎么能奢望黎大哥原谅我呢?” 第一百四十章 琥珀光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勾起了悲伤往事,林若的声音缥缈,原本澄澈的双眸一片苍凉,她想竭尽全力补偿,却也不知道黎焰愿不愿意接受。 慕容冲触动情肠,也是心中凄凉,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容色寞寞:“拿得起,放不下。感情的事情往往都是这样。” 表面上再谈笑风生,也掩藏不住内心深处的黯然神伤。 林若深吸一口气,拭干了脸上的泪痕,再睁开眼眸时,黑眸中又恢复了她惯有的澄澈宁和,声音也恢复得如往常般平稳淡然:“四哥比我看得开。我从不曾与人说起过这些,我知道,虽然我想得明白,但我从不曾真正地放下,到现在仍是。我知道拘泥于过去不好,但是我还没有做好释怀的准备。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却是另一回事了。并非是我刻意隐瞒,请四哥宽宥。” 慕容冲认真地听完了林若的话,平静地点了点头:“你如此坦诚相告,我再执意逼问,倒是我不通人情了。” “四哥平日里,是挺不通人情的。”林若垂下眼眸,无奈地笑了笑,“还有一事,要请王爷通融。” 林若没有再用“四哥”称呼慕容冲,又换了一副严肃的神色,让慕容冲不由得细了细眉眼,问道:“何事?” “如果黎大哥决意留在北契,还请王爷手下留情,留弥里和无辜的北契牧民一条生路。” 慕容冲静默着盯了她许久,冷冷地说道:“你可记得你我的约定?” “记得。” “那你可知,我与北契之间的国仇家恨?” “知道。” “那你还让我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你当知道,纵虎归山,终究是埋了隐患!” 林若并不在意慕容冲凛冽的态度,莞尔说道:“誉王是被北契可汗弥里的弟弟弥都设计陷害而亡的,王爷要报仇,杀弥都一人足矣。弥都为人勇武狡诈,是弥里的左膀右臂,是北契第一骁勇善战的勇士,北契失了弥都,便不足为惧。” 慕容冲定定地看着林若,目光似在审视。 弥都是北契骑兵的主心骨不假,但弥里也并不是庸碌之辈。除掉弥都,纵然能使东鲁北境无需再畏惧北契,可是弥里的野心,北契的铁骑,依然是东鲁的隐患! 林若依然平静地看着慕容冲,问道:“王爷觉得,我过于感情用事,误了军国大事?” 慕容冲沉了沉眸子,压住了怒火:“若是别人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我必定会认为是感情用事。但是你,我倒想听听你的高见。” “多谢王爷信任,”林若弯了弯笑眼,随后换了一副正经的神色,“敢问王爷,在北契统一了北方的游牧民族之前,东鲁的边境可曾安定过?” 慕容冲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隐约有些明白林若想说的是什么。 “王爷熟读兵书史籍,对赤壁之战该是熟稔的。孙刘联军火烧赤壁,逼得曹操狼狈溃逃,损兵折将。卧龙先生智计,分别在乌林、葫芦口和华容道三处设下伏兵,又让刘皇叔帐下三员最得力的大将赵子龙、张翼德和关云长镇守,以他们三人之勇武,占地势之险要,以逸待劳,曹操本必无生路。尤其是华容道,地窄路险,坎坷难行,加之曹军已兵疲力竭,根本无力反抗,除非,拦路的那个人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 “‘卧龙智算华容道,武圣义释曹孟德’。以卧龙先生之无双谋算,绝不至于料算不到关云长会心软放过曹操,只要他在布阵之时将三人重新安排,由张翼德或者赵子龙来镇守华容道,曹孟德必定命丧于此。他却还是把关云长安排在最后,王爷觉得是为何?” 慕容冲的眸色变得幽深,沉默良久,才说道:“曹贼一死,北方大乱,东吴必取之。” 林若点了点头:“这是其一,卧龙先生在刘皇叔三顾茅庐之时,便有三分天下之谈,彼时刘备势弱,若是东吴吞并了北方,蜀军便再无与之抗衡的机会,先三分,后一统,故而曹操决不能死。其二,北方若乱,东吴若不能取之,分崩离析,宵小逐鹿,想要再统一便更是难上加难。” 猛虎虽能伤人,但成群的蚊蝇鼠虫却更难应付。 这个道理,纵横沙场的慕容冲不会不懂。 “如今的北契,亦是如此,弥里花了十数年统一了北契诸部,弥里若死,北契重新分崩离析,北境所面临的局面不会比现在更好。是让东鲁深陷群鼠骚扰之中,还是直面蛰伏的病猫,我想王爷更愿意选择后者。” “如此说来,感情用事的人反倒是我了。” 慕容冲的声音有些冷,但他却不得不承认林若所说的很有道理。 其实,这也是明宗皇帝的意思。 北契虽然在弥里的统领下,逐渐强大,可真想把手伸向东鲁、泽国,或者实力最弱的代国,都很难,他们没有农耕的基础和观念,即便骑兵再强大,只要他们没有成城的根基,就不足为虑。 反之,东鲁、泽国、代国想要让北契彻底消失,也不可能。 北方土地荒芜广袤,把它纳入版图容易,但要把这片土地真正烙印上哪个国家的印记,太难,所要耗费的心力和财力不是比邻的三国之中任何一国能够承担得起的。一旦投入太多,国力空虚,便会让其他诸国趁虚而入。 “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林若知晓慕容冲明白其中的关系,只是有些置气罢了,“北契如同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真对他置之不理,又会遭到他们的寻衅。最好是有个一举两得办法,既让北契元气大伤,数年之内无法在东鲁北境寻衅滋事,又能让弥里继续掌握北契大权,稳定北方。若是能再找个机会,把祸水引向别处,就更好了。” 慕容冲看着双眸晶亮的林若,心中隐隐压抑着期待:“这么说,你已经想到办法了?” “王爷也太抬举我了,”林若撅了撅嘴,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一举多得的计谋,哪有那么容易想到啊!” 看着慕容冲的目光又黯淡了下来,林若狡黠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倒是能尽力一搏,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慕容冲怔怔地看着林若,眸色里重新燃起了光华:“如此说来,你真的有办法?” 第一百四十一章 琥珀光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慕容冲怔怔地看着林若,眸色里重新燃起了光华:“如此说来,你真的有办法?” “不过是借先人之谋,以轻重之术挫北契的生计,”林若点了点头,“但求尽力一试,不过有些冒险。所以,我要等黎大哥的回音,再和君阳哥哥一起商议后才能决定。” “轻重之术?春秋名相管夷吾的轻重之术?”慕容冲略微吃惊,“你居然还熟读《管子》?” 迎上慕容冲惊疑的目光,林若倒是怡然:“天下商人大多推崇陶朱公,殊不知管夷吾才是商人的鼻祖。陶朱公助越王勾践灭吴雪耻后,功成身退,经商为财;管夷吾辅佐公子小白称霸诸侯,济弱扶倾,胸怀大义。如此一比,这‘千古第一相’的典籍,我怎么可能错过?” 慕容冲不由得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林若的高见。 “管夷吾能在千年以前就提出‘物轻币重,物重币轻’的想法,实在厉害。只可惜,这么重要的观点,却少有人能参透,实在让人心寒。不过,也不怪后世子孙不肖,重农轻商久了,总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有文墨的都去赶考走仕途,余下的一些少有文墨却头脑精明的人成了商人。家有万贯之财,便又生了让子孙入仕的想法,只是科举八股,考的多是四书五经,治世谋略。虽有学子会对《管子》八十五篇有所涉猎,但最多只会细读其中的《治国》、《牧民》、《形势》几篇,至于《轻重》,早已无人问津了。殊不知,这才是管子学术中最精髓的篇幅,也是最精粹的富国强国之道。” 仔细揣摩林若的另辟蹊径,慕容冲附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管相经世之才,世所罕见。无论是兵法、谋略、治国、政法,纵观古今,都难以找出一个可堪与他匹敌的对手。不过……这《轻重》篇,我也不曾仔细研读过。” “文臣治国,熟读四书五经治世良方,武将守土,勤研兵法谋略运筹帷幄。个个都指天誓日地为国尽忠,为民请命,当然视金钱如粪土,怎么会去看轻重之术?可惜,可叹,”林若一副早已了然的模样,惋惜地摇了摇头,“这兵不血刃而屈人之兵的上上之策,只能被冷落蒙尘,无人问津了。” 作为经历了通货膨胀、物价飞涨的顾梦瑶来说,管子的轻重之术可以说是最早运用经济手段,以物价作为武器,使一个国家的经济系统崩溃,然后再将其纳入己方中。 她只在文字里见识过经济手段的威力,只在新闻中听闻过货币贬值后的恐怖景象。但当她自己真正小有领悟,并在风花雪,以轻重之术精心策划了两场花魁竞价之后,更是对管夷吾佩服得五体投地。第一场,把林家推上了汴安首富,聚集了无数财富;而第二场,则是把汴安附近、乃至大半个东鲁的粮市掌握到了林家的手中。这第三次筹谋,虽然对慕容冲说时谦虚了些,但她至少有七成的把握。 慕容冲被她的一阵惋惜勾起了兴致,遂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这轻重之术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难不成,北境这三十万的驻军都可以撤了?” “我可没这么说。四哥可不能曲解我的意思,”林若委屈地扁了扁嘴,“管相助齐小白登上春秋首霸,除了轻重之术,还有千乘之军呢。” “齐小白?” 慕容冲对于林若给齐桓公小白取的别号忍俊不禁,齐桓公分明是姓姜,齐为国名。但见林若对自己打断有些不悦,嘴角一勾,示意林若继续往下说。 “《管子·轻重》篇中,记录了管相运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击垮敌国民生,是以达到帮齐小白登上霸主之位,其中最出名的买鹿之计、衡山之谋、阴里之谋、青茅之谋、鲁绨之计。不过,这些计谋,在本质上说大同小异。”目光瞥见慕容冲惬意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边呷边听她解说,不由得玩心一起,“若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那么这轻重术,一言以蔽之,也只有三个字。” “哪三个字?” “够、有、钱!” 慕容冲刚喝入口中的一口水一下子喷了出来,呛声咳嗽着,好久都缓不过来。 林若坏笑着帮他拍着背顺气,故作心疼地说道:“四哥怎么这么不小心?” 慕容冲咳得面色发红,明知林若使坏,却被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不容易缓过来,眸色复杂地盯着林若,看着她一本正经的神色,问道: “你确定……这是轻重术的精髓?” 林若点了点头:“当然了。所谓的轻与重,指的便是物与币相较而言的。‘物重币轻,物轻币重。’钱币轻,所买到的东西少了,物就比钱来得值钱;反之亦然。比如鲁绨之计,管相鼓动齐小白只着鲁绨,引得齐国上下争相效仿,将鲁绨的价格哄抬了数十数百倍之多,引得鲁人竞相弃耕植桑。等鲁国桑树遍地之时,齐小白却下令与鲁国断交,举国上下不许再穿鲁绨。鲁国大乱,伐桑种粮,为时已晚。粮价翻了十倍不止,却仍是饿殍遍野。不费一兵一卒,却让一国俯首称臣。” 慕容冲陷入了沉思之中。 林若静静地坐在一旁,喝了口热茶润喉,然后继续说道:“莱国的柴,楚国的鹿,衡山国的器械,皆是如出一辙的手法,却屡屡奏效。揪其本质来说,不过三点:第一,齐国够有钱;第二,要对付的敌国够贪婪;第三,这件‘物’有所值得够真实。” 慕容冲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风花雪的花魁竞价,也是同样的手法,可对?” “四哥果然是明白人,一点就透。”林若笑眼弯弯,“我只是试着验证了一下我所想的是否正确,果然如我所料。” “你打算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北契?” “正是。” 慕容冲沉吟片刻,说道:“林家确实够有钱,北契也够贪婪,至于北契有价值的东西,譬如毛皮、战马,皆可。可是,管夷吾之计,其中不是还有一个关键因素,是时间吗?你想要用这个方法对付北契,只怕至少也得一年光景吧!” 林若清浅地笑了:“这轻重法流传至今,已经过了千余年了,若是一成不变,即便奏效,也收效甚微。更何况,我也不敢保证不会同道中人看穿了我的伎俩,让我偷鸡不成蚀把米。自然得做些改进,速战速决得好,免得夜长梦多。更何况,我还答应了小祁,元月十五和他一起去看灯会;还有林家的账目,也等着我去清算核实。” 杵着下巴,乌黑的眼眸里透着的都是狡黠:“最多三个月,立竿见影!” 第一百四十二章 琥珀光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离季君阳传消息给黎焰,已经过去了八天,林若至今都不曾收到黎焰的回复。冷夙也一直没有传消息回来。 不过林若的面容之上,却没有露出任何一丝焦虑和不安,沉稳得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人——除了偷溜出去玩雪的时候。 慕容冲记得幽草在纸笺上写的,并不拘着她,只是私下吩咐了竹萱在她回帐的时候,准备温水给她净手,然后才把燃着艾灸的暖炉给她,帮她去去寒气。 这些日子里,慕容冲也不曾闲着,季家在此地有众多耳目,常年居于此处,有些人还通晓北契语,让他收获了不少消息,简直比军中的探子还要消息灵通。 这也难怪,真正的探子始终顾忌着自己探子的身份,做事总归谨慎小心为上。可是这些人就不一样了,每日与往来的各色人等打交道,再加上刻意地训练,能够十分自然地从不同的人口中探知自己想要的消息。他们或是跑堂,或是伙计,或是仆役,早已和当地人混得脸熟,很难引起怀疑。 慕容冲由衷地夸赞林若有远见之时,林若却坦白的承认这也是是“拾人牙慧”之举,而这个“人”,依然是她最崇拜的春秋第一相管夷吾。这让慕容冲在对林若更进一步的欣赏的同时,暗暗打定主意,等此番了结重回汴安,得好好地研究《管子》,免得次次都落了这小丫头的下风。 “小姐,狐裘围脖做好了,你要不要试试?” 见林若又从帐外玩雪归来,冷得直哆嗦,竹萱忙伺候着她用温水净手,又把暖炉塞到她的怀里,这才把新做好的围脖递到林若面前。 前几天林若吩咐王管家去胡肆转悠,让他挑些上好的皮毛回来。被制成围脖的是一块上好的雪狐皮,整块皮毛雪白得没有一丝杂色,色泽油亮,当然价格也不低。竹萱贴心地去了狐臊味,给林若做了这一条围脖。另外还有一块不错的鹿皮,打算给林若做一副手套的,免得她贪玩冻着了手,刚裁剪好,还没缝制。 林若将狐裘围脖围到脖子上,蓬松的白狐毛软软地贴在肌肤上,格外软和,遂即满意地点了点头:“挺好的,辛苦你了,竹萱。管家挑了好多皮货回来呢,你先别忙着帮我忙活,先给你自己添一套保暖的行头,君阳哥哥说,过几天可能会更冷。” “不碍事不碍事,”竹萱摆着手,“奴婢每天都在这帐中呆着,冻不着。倒是小姐你每日都要出去,又总忍不住要玩雪,万一冻着,四少爷会心疼的。” 竹萱知道眼前的这位林姑娘确实是王家的六小姐,她也算的上是林若的心腹,只不过不像幽草一样时时带在身边罢了。竹萱在王府的时候,说是六小姐的婢女,其实每日都不需要伺候人,也无人刁难,日子过得比一般的丫头滋润多了。 她曾是苦命人家的孩子,亏得王家把她买下,对王家心怀感恩,每次遇到林若,都伺候得特别上心。 虽然称呼慕容冲为四少爷,但竹萱知道,慕容冲是她家小姐的夫君,所以对慕容冲也很恭敬听命。至于小姐为什么既是林家的少小姐,又是王家的六小姐,她从不过问,因为这无关她的本分。 “还要转冷?那我得抓紧,先给小姐做一副手套,再做一副护手,等过几天天冷了,就来不及了。” 说罢,竹萱赶紧拿起了针线赶工。 林若叹息了一声,也拿她无法。这丫头总对她感恩戴德,恨不得什么都帮她准备妥当了,执拗得紧。不过得亏她有这份心,不然幽草肯定不放心独自回去的! 算算日子,幽草应该已经在回汴安的船上了吧!幸亏她多做了一层打算,多使了一次障眼法掩人耳目,让幽草走水路回汴安。照这么来算,冷夙应该也快到了。 笼着大氅,抱着暖炉,悠闲地半躺在软塌上,晃着小脚,林若的心情格外的好,特别是想起方才捉弄慕容冲吃雪的情景,嘴角更是掩不住地偷笑。 不过,“雪”确实是甜的,在顾梦瑶曾经生活的世界里。 不仅是甜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味道,草莓味的,柠檬味的,巧克力味的,抹茶味的,香芋味的,甘草味的…… 方才为了向慕容冲证明雪是甜的,林若往揉好的雪团里塞了一颗蜜枣,又涂了些蜂蜜。不过,终究不是真正的刨冰、雪糕。 等到盛夏的时候,要不就做一次刨冰好了,证明她确实没有说假话! 恩,就这么定了! 林若的嘴角勾起,得意地笑了。 “小姐这么开心,是在想四少爷吧?” 听竹萱这么一说,林若蓦地一愣,看着竹萱,半晌之后,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问道:“怎么会这么问?” 竹萱陪在林若身边的时间不长,但为人却比幽草细心得多。也正是因为陪在林若身边的时间不多,竹萱会更悉心地观察小姐的言行、心情。 如果说幽草看得出林若与慕容冲之间若即若离的情愫,是因为她对林若够熟稔,那么竹萱便是因为她够心细。 “小姐的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就像您和少爷说话的时候一样。” “我平日里难道不是一直笑着的吗?” 竹萱摇了摇头:“那不一样。小姐平日里的笑,多半是以礼待人,看着温和,实则有一种淡淡的疏离。只不过,小姐控制地恰到好处,让人觉察不出。甚至面对季公子时,小姐也只是开心。只有对着四少爷的时候,小姐眼里的笑,是带着甜意的。” “甜……甜意吗?” “对呀,”竹萱笃定地点了点头,“夫人看着老爷的时候,眼神也是这样的。除了甜意,还有一点点依赖和崇拜。还有少爷,他对旁人的时候总是冷冰冰有些距离,但对小姐的事情却都很上心。明知道小姐畏寒,却仍纵容着小姐你玩雪。少爷陪着你玩雪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让人看着很温暖。对了,四少爷还特别去询问了大夫,回来后吩咐奴婢在您回帐中后准备温的水暖手,不要太烫。” 林若心中一动,似是怀疑般地淡淡呓语了一声:“是吗?” 目光有些迷离,思绪有些恍惚。 第一百四十三章 琥珀光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从初时的相互试探,到如今的彼此信任;从初时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到如今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从初时的一纸契约订下的相敬如宾,到如今发自肺腑的温柔贴心…… 林若不是没有发觉,只是,她刻意地屏蔽了这些感觉。她总会有意无意地提起楚皓泽和弯韵,最初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但是现在,她却模糊了原本的意图,好像只是为了提起而提起。 “小姐,小姐!” 竹萱的呼唤声,把林若的神思拉了回来。 “啊?”一脸茫然地收回神思,“你刚才说什么?” “四少爷和季公子来了。” 林若微一皱眉,追问道:“只有他们两人?” 竹萱摇了摇头:“还有一个人,不过奴婢不认得。” “请他们进来吧。” 竹萱掀开帐帘,慕容冲等三人迎着凛冽的朔风走入帐中,扑面而来的寒气,让林若混沌的神思陡然清明,当然也不自觉地抖了抖。 慕容冲皱了皱眉头,本想上前关怀,想到自己刚从外头进来,身上皆是寒气,不敢靠近,只是示意竹萱给林若斟一杯热茶。等竹萱要离开的时候,慕容冲身形微微移动,把鼓劲帐中的冷风拦在背后。 这细微的动作,林若都看在眼里。对上慕容冲的目光,他温和地一笑,她却有些心慌地避开了目光,好像生怕他发现了似的。 怎么会这样? 林若心里不由得一愣,那陡然加速的心跳,好像在提醒她什么。 是因为竹萱说破了她的心思吗? 深吸了一口气,林若将心情平复,清明澄澈的双眸里带着惯有的笑意,看向季君阳:“君阳哥哥,四哥,快坐。你们一起过来,可是黎大哥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季君阳落座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你看看,这个人,你可认识?” 一个约莫和老七年纪相仿的汉子从季君阳身后走出来,眉开眼阔,很是健壮。一身粗布短袄,走到林若面前便行礼:“少小姐。” “你是……”林若微微蹙眉思索,这人的模样她有些印象,旋即笑了,“你是徐然?” “是,”徐然憨笑道,“少小姐真是好记性,我跟着大少爷离开汴安的时候,少小姐还不到十岁,没想到少小姐居然还能记得我这个小人物。” 林若浅笑着说道:“你和邵纲、邵俨三个人都是黎大哥手下最得力的人,我怎么会忘记?我此行是以王家六小姐的身份前来,别叫漏嘴了。” “是,王小姐。”徐然当即改口,“来之前,大少爷就吩咐过我了。只是才见到少小姐,礼不可废。” “丹州境的胡肆,黎大哥是交给你来打理了吧?” 徐然点头应道:“是。不过少爷吩咐属下暗中蛰伏,韬光养晦,也不可暴露与少爷的关系,所以少有人知道这一点。胡商都只道我是个普通的小商贩,会北契语,又会代国官话,跟邵纲相熟,隐约跟王庭有些联系,所以很是信任我。” 林若点了点头:“你虽不曾跟在黎大哥身边,但他肯把胡肆交给你,又让你来见我,足见得他对你的信任和认可。” 徐然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恍然为这几年隐隐对少爷的些许不满而愧疚,对上林若如炬的澄澈目光,不免有些不安,庆幸自己这些年虽有些许怨言,却从未做过对黎家不利的事情,舒了口气。若非林若提点,他还真不曾意识到大少爷对他安排的用意,遂对林若抱拳垂首道:“多谢少小姐提点。” 林若面上不动声色,依然是轻轻浅浅的笑,但对徐然的反应则是满意的:“黎大哥让你传什么话?” 徐然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道:“大少爷只让我给少小姐送来两壶酒和一封信,其他的没有交代。” 林若微微蹙眉,问道:“什么酒?” “琥珀光。” “你说什么?”林若激动地站了起来,走到徐然面前,仰头盯着徐然,“黎大哥让你给我带的是……是琥珀光?” 徐然不明所以,看了看同样诧异的季君阳和慕容冲,结结巴巴地应道:“是……是啊。” 得到了徐然再次肯定的答案,林若突然咧嘴笑了,笑得那么明媚,笑得那么开怀:“酒呢?在哪里?” 徐然忙把两壶冻得冰冰凉的酒递到林若面前。 林若急切地把酒壶接过来,顾不得那壶身的冰冷顺着指尖蔓延,在桌上摆定,掀开红绸塞,探着鼻尖深深地嗅了一口,醇香的味道在鼻尖漾开,令人沉醉。 “果然是琥珀光,果然是琥珀光!”林若欣喜地叫了起来,雀跃地一个旋身,险些跌倒。幸亏慕容冲眼疾手快,抄手抱住了她。 “当心些。” 清冷的嗔怪声传入耳中。 一坛琥珀光而已,至于这么兴奋吗? 中秋宴上饮琥珀光,也不见她这么激动啊…… 看着慕容冲微微皱起的眉,林若面上有些不自然,从慕容冲的怀中起来,站定了,才说道:“多谢四哥。” 有些尴尬地看向季君阳和徐然,轻咳一声:“徐然,你不是说,黎大哥还有一封信要交给我吗?” 徐然从袖子里取出一支比手指还细的小圆筒,交给林若。那小圆筒本该是系在信鸽的脚上,来传递隐秘的消息的。胡肆人多眼杂,黎焰与徐然传递消息自然不会使用如此显眼的方式。不是黎焰人已经在丹州附近,便是通过黎家这么多年经营的消息网来传递的。 轻轻地打开小圆筒的塞子,小心地取出圆筒里一张小小的纸条,打开之后,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归化。” 林若嘴角一勾,脸上的笑容里带着些无奈:“唉,幸亏黎大哥是友非敌,不然我这一番精心筹谋,可都要打了水漂了。” 季君阳和慕容冲相视一眼,莫非黎焰已经猜到了林若的打算?单看林若翻过来的字条,却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慕容冲和季君阳都是大致知道林若的计划,但慕容冲并不知晓这“归化”二字的典故来由,倒是季君阳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林若并不着急解释,而是对徐然说道:“黎大哥可还对你说了什么?” “大少爷吩咐,让属下一切听凭少小姐做主。” 第一百四十四章 琥珀光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点了点头,微微偏头,叫了一声:“紫电。” 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从帐外闪了进来,单膝跪在林若的面前。因为动作太过迅捷,帐外的冷风几乎没有涌入帐中。徐然不由得暗暗心惊。 “你带着徐然去找王管家。”林若对跪在地上的紫电简单地吩咐了一句,然后才对徐然说道,“你向王管家详细说一说胡肆的皮毛价格、行情和囤货,越详细越好。” 紫电干净利落地应声,徐然却是一愣:“只此一件?” “眼下就这一件,”林若浅笑着点了点头,“欲速则不达,一步一步来。” 徐然想了一想,觉得林若说的有道理,应了声“是”,便跟着紫电离开了大帐,去找王管家,完成林若交代的事情。 “归化,何意?”慕容冲拿过林若手中的小纸条,询问林若。注意到季君阳似懂非懂的表情,又补了一句,“还是,《管子·轻重》?” 林若点了点头:“桓公问于管子曰:‘轻重安施?’管子对曰:‘自理国虙戏①以来,未有不以轻重而能成其王者也。’②随后,管子向齐小白介绍了三皇五帝如何施轻重之法以安天下,使天下归一的例子。” 季君阳点了点头,林若所言出自《管子·轻重戊》篇,其中也讲述了管仲如何利用轻重之法使得莱国、莒国、楚国等国请服的过程,令天下化齐。 若论经商之道,林若和黎焰都特别推崇《管子》,两人年龄相差一轮,但在这上头讨论起来,却是不分伯仲,甚至林若还隐隐压过黎焰一头。季君阳之所以会看《管子》,也是受了林若和黎焰的影响。 不过“归化”这个典故,季君阳仔细地想了想,好像并不曾在里头提及。 “我初看《管子》之时,曾经向黎大哥请教,为何管子会说‘天下化之’,而非‘天下归之’。”林若煞有介事地说着,“曹孟德在短歌行里写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千字文里写的也是‘遐迩一体,率兵归王’,用的都是‘归’,而非‘化’。” 季君阳点了点头:“确实有些奇怪。那黎大哥是怎么回答你的?” “黎大哥说,春秋时期礼乐尚在,即便周王室衰微,但诸侯各国仍尊崇周天子之位。所以,管相辅助齐桓公的目的是‘图霸’,是济弱扶倾,而非‘取而代之’。齐国只是以长兄之姿,辅助孱弱的幼弟周王室管理诸侯国。天下仍归周王室所有,齐国仍是周天子之下的诸侯。虽化被草木,赖及万方,但仍用不得这个‘归’字。” 季君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么深刻的话,也只有黎大哥才说得出了吧。” 季君阳语气里的惋惜,林若能够明白: 黎焰博览群书,虽不及林若涉猎庞杂,但他的学识毫不逊色于翰林院学士。商贾之家,若是能出一个入仕的,那可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黎焰,绝对是那个能够光耀黎家门楣的人。但是,他却偏偏选了最下等的“商”,又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呢? 当然,这是黎焰的选择,季君阳只是觉得惋惜,却也不会劝谏什么。 可是,林若却不以为然,因为这完全不是一件需要惋惜的事情。 也是在许多年后,当林家真正地富甲天下之后,季君阳才发觉,黎焰和林若其实早就一步一步规划好了,即便依旧是排在“士农工商”最末的“商”,也足以对抗得了赫赫皇权,对抗得了百万雄兵。也是到了那个时候,季君阳才懂得每每说起士子儒生报效朝廷时,林若和黎焰眼中都会露出的怜悯的目光。 咨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这是当时绝大多数人根深蒂固的思想,也怨不得季君阳迷惘。 许是和林若相处久了,慕容冲倒也不觉得黎焰弃文从商是一件可惜的事,也不觉得博闻强识的林若身为女子是一件可惜的事。看向她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柔和,继续问道:“那琥珀光,又代表了什么?” “黎大哥临行前,我们曾一起去喝酒,当时林府就剩下了最后两坛琥珀光。说好的一人一坛,结果大半都被黎大哥喝了。黎大哥便许诺,等他从北契归来,必定给我带上两坛上好的琥珀光。”林若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遥想昨日之日,不忘约定。” 琥珀光,代表了黎焰的决定:离开北契,返回汴安。 慕容冲看着林若的浅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尽管知道林若和黎焰之间并无男女之情,但他们的心有灵犀和志同道合,仍然让他有些介怀。 林若简单地和季君阳说了要回丹州城的宅子里住,季君阳应下后便着手去安排。慕容冲心情有些郁结,便也不再呆在林若的帐里,跟季君阳一起为前往丹州的季宅做准备。 虽然冷着一张脸,但心不在焉的状态,又怎么能躲过季君阳的眼睛?再加上慕容冲有意无意地打听了几句关于黎焰的事,季君阳很快就意识到,慕容冲这是吃醋了。 “我、黎大哥、阿若,一起在林府生活了很多年,林叔待我们都极好。我和黎大哥看着阿若长大,不过阿若跟黎大哥更亲近。阿若从小就很聪明,黎大哥也是,我、苏世子,还有罗二,就只有被捉弄的份了。” 注:①虙戏,即伏羲。 ②原文出自《管子·轻重戊》篇: 桓公问于管子曰:“轻重安施?” 管子对曰:“自理国虙戏以来,未有不以轻重而能成其王者也。” 公曰:“何谓?” 管子对曰:“虙戏作,造六峜以迎阴阳,作九九之数以合天道,而天下化之。神农作,树五谷淇山之阳,九州之民乃知谷食,而天下化之。黄帝作,钻燧生火,以熟荤臊,民食之无兹胃之病,而天下化之。黄帝之王,童山竭泽。有虞之王,烧曾薮,斩群害,以为民利,封土为社,置木为闾,始民知礼也。当是其时,民无愠恶不服,而天下化之。夏人之王,外凿二十虻,韘十七湛,疏三江,凿五湖,道四泾之水,以商九州之高,以治九薮,民乃知城郭、门闾、室屋之筑,而天下化之。殷人之王,立皂牢,服牛马,以为民利,而天下化之。周人之王,循六*(上山下念),合阴阳,而天下化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巧试探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季君阳故意说得含糊其辞,鼓动慕容冲自己去问林若,更是让慕容冲心下烦躁起来,干脆一个人走出了帐篷,任由凛冽的夜风吹打在身。冰冷的风,让他的头脑清晰不少,但心中的郁结之气却还没有散开。 林若帐中的灯火仍然亮着,暖黄色的火光下勾勒出一个身影,随着烛火摇曳,不知道在做什么。 眼见竹萱从帐中出来,小步跑开,没过多时,便拎着一壶热水回来。慕容冲赶紧上前拦住她询问:“伊儿还没休息?” 竹萱看清是慕容冲,当即行礼,答道:“回四少爷的话,小姐和王管家在商议事情。” “这么晚了,还在商议?” 竹萱点了点头:“是啊。小姐让我给她拿些热水,暖些烈酒醒醒神。” 慕容冲皱了皱眉,林若的酒量他见识过了,可大晚上地喝烈酒醒神,却是第一次听说,总觉得对她身子不好。蓦地,他想起皇太后身边的绿筠姑姑曾提及林若献上的一个方子——雪蜜姜茶,冬日里驱寒安神最好了,便询问竹萱是否知道该如何烹制雪蜜姜茶。 竹萱点了点头,慕容冲便吩咐她去给林若准备雪蜜姜茶,接过了她手里的茶壶,掀开帐帘进去了。 “四少爷。” 王管家忙起身行礼。 原本低着头、握着笔细细演算的林若抬头,看见拿着水壶的慕容冲,也略略有些吃惊,愣愣地说道:“四哥,你怎么来了?” 慕容冲看着林若呆呆的模样,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许多,特别想伸手掐一掐她圆嘟嘟的脸颊,不过,碍于王管家在,终究是忍住了,柔声说道:“看你这么晚还不休息,过来看看。我让竹萱给你去烹制雪蜜姜茶,大晚上的喝烈酒伤身。” 林若又是一愣,旋即嘿嘿一笑:“难得幽草和伯瑜都不在,无人拘着我,本想任性一次,倒是被四哥逮个现行。” “时候不早了,有什么事,非要今晚就商量出个结果的?”慕容冲走到林若旁边,看着她纸笺上涂涂画画的各种他看不懂的符号,微微皱了皱眉,“还需要多久才能商定好?” 林若歪着头想了想,对王管家说道:“王管家,你先去休息吧,等明日我再告诉你如何与北契人谈价格。” 王管家应声出了帐,林若搁下了笔,小幅度地舒了舒筋骨,用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颈,蓦地感觉一双手轻轻地帮她捏着肩,整个人一僵:“四、四哥?” 慕容冲的手法很是生疏,想来应该从未帮人捏过肩。 一时间,帐中的温度好像陡然升高了些,林若脸上隐隐泛起了红丝,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日里,竹萱和她说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里。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见到他的时候,我笑得很甜吗? 慕容冲觉察到林若僵直的背,心里也诧异于自己竟然就如此自然而然地帮她捏肩。轻咳了一声,以尽量自然的态度松开了手,在她身边坐下,指着纸笺上奇怪的符号问道:“这是什么?” “哦,”林若收回神,“算账。” “算账?这些……奇怪的符号?” 林若点了点头。 慕容冲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林若:“我记得你说过,林家的账房都是响当当的‘金算盘’,但他们算上一个时辰的账目,你只要两炷香就可以算完。难不成,你就靠这些……这些奇怪符号?” 慕容冲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阿拉伯数字和运算符号,甚至还有各种复杂的公式,根本不知是何意,只能以“奇怪的符号”来称呼它们。 林若再次点了点头,歪着头想了想,郑重地解释道:“这是林家嫡传的数算之法。” 慕容冲恍然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却不想,林若又认真地补了一句:“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学不会用算盘。” 慕容冲目光怪异地看着林若,一字一顿地问道:“学不会?” 在他眼中,聪慧的林若,似乎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她的,可她却偏偏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自己不会用算盘,实在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林若瘪了瘪嘴:“不想学。除了舅父,其他人都不知道。不过舅父说,这套不用算盘的数算之法比算盘更难,他也只是一知半解,没想到我却融会贯通,大概是我天资聪颖,天生就不该用算盘的吧。” 看着林若得意的模样,慕容冲也禁不住笑出了声。 林若一脸茫然地看着笑得极是好看的慕容冲,挑了挑眉问道:“有这么好笑?” 慕容冲止住了笑声,可脸上的笑意却不曾褪下,好脾气地解释道:“只是觉得,有些意想不到罢了。” 林若不露痕迹地暼了慕容冲一眼,又拿起了笔,开始演算。 慕容冲看着她执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一连串数字和符号,最后再在另一张纸笺上写下一列列详实的数据,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完。此时,竹萱送来的雪蜜姜茶已经在温水中暖了两回。林若有些排斥姜的辛味,但对上慕容冲关怀的眼神,终究咬了咬牙,一口气灌了下去。随后苦着一张脸,赶紧漱口,把嘴里的辛味去掉。 慕容冲看着林若手忙脚乱的模样,忍俊不禁,心里却偷喜自己对林若的了解又多了一分——不喜欢姜味。 林若也不理会慕容冲的偷乐,把桌上的一堆演算纸笺通通丢入火盆里燃成灰烬,包括王管家送来的那些记录了金陵和北契皮毛价格的纸笺。留在桌子上的只剩下了她最后记录了详实数据的一张纸,简单地折叠后,用镇尺压住。 慕容冲迟疑着提醒她:“你不打算把这个收到千机锁中?” “不必,旁人盗走了,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只是废纸一张罢了。” 慕容冲想了想,释然地笑了:“也对。不过,你先前不是自夸,两炷香的时间就能算清粮商们欠下的粮食总数,怎么今日却费了这么久的时间?” 林若蓦地失笑,感觉慕容冲这个提问,颇向学渣询问学霸,这两道题看起来差不多,为什么解法和解题时间差这么多,是一个道理。 “这两个可不一样。粮枭们欠下的债,只需简单地加加减减即可,是个不费脑的体力活,只消仔细一些,就不会出错。这次可不一样!” 第一百四十六章 巧试探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笑着抽过来一张纸,执笔润墨,开始边说边画,“在金陵,一件普通的狐皮大氅,约莫要三到四只狐狸的毛皮,若是再上乘一些,则要从七八只狐狸中挑选最好的狐皮拼接起来。上乘的狐裘大氅,起价三千五百金,若是御用之物,比如火狐大氅,则不下万金。” 看着慕容冲一副茫然不知价的模样,林若也不再和他详说价格,而是笼统地解释道:“从狐皮到大氅,除却付给北契人狐皮的本钱,还得算上运送回金陵的路费和工钱,缝制大氅的绣娘和裁缝师傅的工钱,店里头的掌柜、伙计、小二的工钱,铺子的租金,上交的赋税,还有运送裁剪过程中的损耗、路途遇到的风险等等,都是做生意的本钱。这一笔一笔,都得算清楚,最后才要加上这一趟生意该赚多少,反推能给北契的最高开价。再按照狐皮的品次、大小罗列仔细了,这比账才算真正地算完。” 慕容冲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难掩震惊,半晌才回过神来:“做个生意,居然……这么繁琐?” “不是做生意繁琐,”林若耸了耸肩,“而是我要做的生意繁琐。” “别的商人不这么做?” 林若咧嘴笑了:“要是人人都这样,恐怕林家汴安首富的位置就保不住了。就像四哥你,之所以在战场上从未吃过败仗,不也是通宵分析敌情、推演战术才换来的吗?若是人人都如此精于战术谋算,那战场上的胜负,可就要两说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 林若把涂画的纸笺丢入火盆,浅笑着说道:“这也只是为了万无一失,北契人跟着黎大哥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头脑还是有一些的。而且我也不能让黎大哥太过为难,明眼人一眼就看穿的圈套,反倒会陷黎大哥于困境之中。我定下的这些个价格,普通的商人开不起,出得起价的,没本事保证自己必赚,踌躇观望,等他们醒悟过来,早就错过了机会。虽说兵行险招,出奇才能制胜,不过认真的对待每个对手,也是一种必须的态度,这样才能让自己保持不骄不躁的心态,不会因为轻敌而满盘皆输。” 林若娇笑着眨了眨眼睛,显得俏皮可人,尽管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慕容冲却恍然明白了为什么凭林若这样一个不足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就把林家推上汴安首富之位的缘由了。她的心性,心智,都绝非一般人可以比拟。林家看似举重若轻的每一步,都是经过她反复琢磨的。旁人只见识到了林家表面上的财富和风光,却不曾知晓林若在背后付出了多少的心力。他也不曾想到,原本与他素无瓜葛的林若,竟然会在他面前如此坦诚直率,毫不隐瞒,侃侃而谈。甚至,是曾经沾手的不为人知的血腥与腌臜。 她太过于坦诚,让慕容冲蓦地明白了她这么做的目的——林若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巧笑温柔,或厉辣狠毒,或聪慧狡黠,或心思深沉。她之所以这么坦白,因为她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共进退的盟友,而不是一个同舟共济的伴侣。 这样的相敬如宾,或许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是夫妻之间最悲哀的事了…… 慕容冲的目光黯淡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还未宣之于口的朦胧情感,就这样默默地夭折在萌芽状态。 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把她伤得那么深,以致于她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林若将慕容冲的反应都收入眼底,对他突如其来的受伤和愤怒不明所以,只能小声地问道:“四哥,你,怎么了?” 慕容冲看了林若半晌,压下心头的不虞,淡淡地说道:“没什么。时候不早了,你该休息了。让竹萱进来伺候吧。” “哦,好。”林若没有多追问,乖巧地点了点头。 慕容冲起身准备离开,蓦地想起了什么,站定转身,说道:“冷夙还没有回来,青霜回了汴安,除了紫电,我怕你身边人手不够,另给你加了两名暗卫,都是信得过的。” “那就多谢四哥了。” 林若淡淡地笑着,没有推辞。虽然王家派来的护卫人手足够,但是慕容冲的好意,她还是不要拒绝来得好。 看向他的目光依然澄澈干净,可慕容冲却有点不敢对上她的目光,几乎是有些狼狈地逃离了出来,连向他行礼的竹萱都没有答理。 竹萱有些诧异地看着慕容冲大跨步离开的萧索背影,怔怔地出神了好一会儿,直到凛冽的夜风从脖颈灌入,才回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赶紧躲进林若温暖的大帐之中。见林若正好整以暇地拆着头上的珠翠,竹萱忙上前帮忙,但她身上的寒气太重,吓得林若赶紧往一边缩了缩。 竹萱一愣,忙后退了几步,尴尬地笑了笑:“瞧奴婢的记性,小姐最怕冷了。奴婢先烤烤火,去去寒气。” 林若浅笑着:“无妨,我自个儿也行。” 边说着话,手上却不停,把发上的饰物一件一件拆下。 竹萱双手已经暖和,忙上前拿起玉骨梳,顺着林若如瀑青丝轻轻滑下,然后拧干了手巾,给林若净面,踟蹰了会儿,才开口说道:“小姐和少爷吵架了?” “不曾,怎么这么问?” 竹萱挠了挠头:“奴婢看少爷出去的时候,心情不太好,有点……有点失魂落魄的。” 林若手一滞,想到谈话间,慕容冲眼神里突如其来的伤感,沉吟片刻,才说道:“大概是想到了一些往事吧。” “这样啊……”竹萱释然地笑了,“那就好,大概是奴婢多心了吧。毕竟少爷对小姐这么体贴怜爱,一定不会和小姐吵架的。” 林若意味深长地看了竹萱一眼:“体贴怜爱?” 漆黑的眼眸细了细,联想到慕容冲近日来越来越亲近的行为,林若的心弦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莫非他不是想起了弯韵,而是另有其他心思? 略一思索,林若对竹萱勾了勾手,小声地吩咐了一通。 竹萱听完眉心一跳:“小姐,这又是为何?” 林若摆了摆手:“按我的吩咐去做就好。” 竹萱点头应道:“奴婢知道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巧试探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第二天一大早,等林若如常地在帐中练完了瑜伽,洗漱完毕,让竹萱去知会慕容冲一起来用早膳,却被告知慕容冲早已用膳完毕。 林若微微诧异,不过倒也没放在心上。 之后与季君阳、王管家商定如何在胡肆中行事,慕容冲也不曾出现。等一切商议妥当,王管家领命离开,季君阳才提起慕容冲昨日曾向他打听黎焰之事,委婉地提醒林若,告知她慕容冲吃醋的这一事实。但令季君阳奇怪的是,林若以沉默不语回敬了他。 于是,直到两天后,林若和慕容冲到季宅落塌,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表面上不太能看出有什么异样,但只要是贴身伺候的,比如竹萱、王管家,还有与两人都相熟的季君阳,都可以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疏离与别扭。可是这两个人,一个人犹豫踟蹰不敢说破,另一个人故作不知刻意疏离,倒叫旁人看着抓心挠肝。 林若一个人呆在房里翻看着账本,兴致恹恹,脑海里总是会冒出这几日来季君阳和竹萱有意无意的游说,让她没法集中心思好好算账。手中的纸笺被一张一张地揉成纸团,丢在一边,纷杂的账目更是让原本烦躁的心更加静不下来。 “啪”的一声,笔重重地拍在架子上,赌气似的往椅塌上一靠,任由一摞摞的账本随意地堆放在桌案之上,原本拿在手中的一本账本也被泄愤似的扔在了塌边。 “来人!”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林若对着门口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丝从不流露的愤懑之气,一向谨慎温和的她却并不自觉。 很意外地没有动静,竹萱不在外头伺候她不奇怪,可是这几天替代了冷夙位置的紫电也没有动静,林若便觉得有些怪异。 正纳闷着,门却“吱呀”一声突然被打开,确切地说是被撞开的。一阵寒风涌入屋中,把桌上杂乱的账本吹得呼啦啦乱翻,显得更加凌乱了。 林若抬着袖子挡住寒风,等门关上,风止了,放下袖子,黑着脸定睛看去,来人却率先握住了她的手。 对上一双有些焦急不安的凤眸,林若微微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慕容冲关切地询问:“脸色怎么这么差?竹萱说你吃药了,怎么不好好休息,还在算账本?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一些吗!” 林若睁大了一双漆黑的眸子,满眼无辜地看着慕容冲,面对他的关切的责难,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还好她记性不错,猛地就想到了前几日还在鸣沙山的时候对竹萱的吩咐。 为了试探慕容冲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她想起了自己还是顾梦瑶的时候,在微博上看到的一个段子:给你喜欢的人发一条信息——今天我吃药的时候看到一条新闻,如果对方反问的是什么新闻,而不是问你为什么吃药,就说明对方并不喜欢你。 最初的时候,她是不相信的,所以并没有在楚皓泽身上试验过。可是,当竹萱和季君阳都提醒她慕容冲对她的情意后,她的脑海里却是第一时间浮现出了这个段子。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竹萱找机会试探一下慕容冲,看他是会好奇竹萱向她求证的奇事,还是专注竹萱并不曾着重强调的她吃了药的事。 结果,让她出乎意料。 所以,慕容冲真的喜欢她? 林若呆呆地看着慕容冲,眼中有浅浅的水波流转,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甜蜜,喜悦,欣喜? 好像都不是,但总归不是讨厌。 慕容冲看林若一副呆呆的模样,双颊微微泛红,目光有些迷离,眉头皱得更深。纤长的大手抬起,手背贴上了她的额头,微微有些热度:“发烧了?我去找大夫!” 利落的转身,就要出门,林若恍然回神,忙攥住慕容冲的袖子:“我没事的。” “别胡闹,我去找大夫来给你看看。可能只是着凉了,你要是拖着,说不定就严重了。丹州可不比汴安,天寒地冻,你可别马虎!” “四哥,”林若更攥紧了慕容冲的衣袖,“我真的没事。只是夜里没有睡好,神思有些恍惚,所以让竹萱给我取了安神静心的药服下了。真的没有发烧,是这房里的炭火温度高了些。” “当真没事?”慕容冲显然对林若的这番说辞不信服。 “是真的,别忘了,我也是莫神医的弟子,虽然只有些三脚猫的本事,但好歹对自己的情况还是了解的。我有分寸,不会逞强的。真要是病了,我会让大夫来看的。” 见慕容冲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林若伸手做出发誓状:“我保证!” 慕容冲只好点了点头:“那这些账本,你先别算了,好生休息几日再说吧。虽说是些简单的增减核查,但毕竟是个体力活,你得先好好养好身子。” 林若水光盈盈的眼眸盯着他看了许久,才乖巧地点头应道:“好。”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而房门之外的连廊上,探出了一颗脑袋,正是蹑手蹑脚尾随而来慕容冲而来的竹萱。外头寒风凛冽,竹萱一边对着双手小心地哈气,一边看向林若的房门,许久都没有大动静传来,心下依旧惴惴不安,猛地被人拍了一下肩头,吓得差点叫出声,忙捂住嘴,把那一声尖叫咽了回去,愤愤地回头,发现居然是一脸坏笑的季君阳! “季、季少爷,”惊魂甫定的竹萱忙行礼。 季君阳点了点头,看似随意地说道:“随远兄虽然把暗卫撤了,但他的功夫不在那些暗卫之下。” 竹萱被季君阳看穿了心思,忙行礼致歉:“多谢季公子提点,奴婢这就离开。” 正转身要走,季君阳又叫住了她:“放心吧,阿若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竹萱一愣,点头应是,趋步离开。 季君阳看了一眼林若居室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打了个哆嗦,埋怨了声“这天愈发冷了”,也离开了。 房中,并肩而坐的两人之间,始终有一丝淡淡的尴尬气息游荡着。 那一层朦胧的情感被撞破之后,林若非常无措。 慕容冲不是心里一直不曾放下弯韵吗?为什么又会对她产生感情? 或许是因为,在可以三妻四妾的封建时代下,男人会下意识地觉得同时喜欢好几个女子,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吧…… 林若默默地找着答案。 那既然如此,她又该怎么做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巧试探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曾有人说,喜欢一个人的小心思最是折磨人,怕对方知道,又怕对方不知道,但最怕的,是对方明明知道却假装不知道。 而此刻的林若,恰恰是那个已经知道,却犹豫着要不要装作不知道的人。 “你……” “你……” 两个人突然同时开口,看向对方的目光一愣,随即又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先说。” “你先说!” 相视一眼,为这难得的默契,笑了。 “四哥,你先说吧。” 慕容冲柔和的目光里也带了笑意,不再推诿,问道:“我听竹萱说,向你求证了一件奇事,不知是何事?” “这个啊……” 林若愣了一下,虽然证实了她的猜想,但她也是早有准备,不至于在被慕容冲追问时露出马脚,遂浅浅地笑了,说道:“也算不上什么奇事,在四哥听来,算不得稀奇。不过是竹萱听府里的丫头们说起,曾有人被困在雪山之上,于风雪来临之前,用雪筑屋,蜷缩其中,躲过了一劫。她觉得匪夷所思,所以来问我。” 慕容冲稍一思索:“我倒是听常在严寒之地行路的人说过这个,确有其事,不过倒是不曾深究过其中的道理。你是从何处知晓的?” 林若歪着脑袋想了想:“记不得了,大概是在哪一卷奇闻佚志中瞥见过,究其原因,一来防风,二来能把人身体散出的温度保存在其中。不过雪屋之中也不会特别暖,只能暂避暴风雪,呆得久了,还是会有性命之忧。” “你倒真是看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书啊!” 慕容冲意味深长地感慨了一句,挑了挑眉,目光灼灼地看向林若:“《孙子兵法》,《管子》,还有先前陪着阿珩的时候向颜绶借阅的《淮南子》,又读了这许多奇闻佚志。对了,上回在书斋里,还见你翻看《墨子》、《算经》、《六韬》、《战国策》,说实话,即便是翰林学士,也不曾有像你这般涉猎庞杂的。” “我又不喜欢做针线,不喜被拘着学习琴瑟笙箫,身为女儿身,又不能总出府,也就这么点爱好打发打发时间了。”林若淡然地耸耸肩,“不过仅仅是看得多,与翰林学士相比,四哥就太抬举我了。好多书卷,我只是粗略一观,并不精读。比不上翰林学士,一个个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夸夸其谈。” 等等,夸夸其谈? 这前几个词是褒奖,落到最后一个,却变了意味。 慕容冲饶有兴致地咀嚼了林若话中的意味,笑着点了点头:“这话倒是妥帖。翰林院的书呆子确实是多了些,写起治世之道洋洋洒洒,可真要实践起来,却是徒有其表。” 林若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大抵四书五经看多了的缘故。” “你好像对儒家颇有微词,”慕容冲感兴趣地笑着,“倒也不曾见你翻阅过这些。” “四哥所言差异!” 林若伸出食指摇了摇,模仿着那些喜欢故作高深的老夫子的模样,看起来很是俏皮:“其一,我还是读过四书五经的,只是不曾精读细读,毕竟我又不参加科举。其二,孔、孟两位夫子的‘王道’之说,我是认同的,但并非人人皆似此二圣,有仁人之心,连注重礼仪邦交的春秋都不曾有实现之机,又何况如今呢?人多是宽以待己,严以待人的,双重标准之下,‘王道’实难实现。其三,‘慈不带兵,义不聚财’,仁、义、善未必能行之四海而无往不利,比如以食物救济恶人,致使其继续行恶害死无辜,该当如何?伯仁因我而死,这难道不是我的罪责吗?可最初,我也不过是因着仁人之心,不忍眼睁睁地看着旁人饿死罢了。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为何要对一个,提出女子当遵守‘三从四德’、‘七出之条’的伪君子有好感呢?” 慕容冲略路有些惊诧。 敢这么指着鼻子骂孔圣人是“伪君子”的,大概就只有林若一个了吧…… 林若挑了挑眉,这话她不是第一次对慕容冲说起了,也是因为慕容冲是武将出身,他的思想与大多数被儒家荼毒的酸文腐儒们不同,她才敢如此大放厥词。 慕容冲目光柔和地看着林若,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他的目光里带着的宠溺和包容:“说的还挺有道理的,难怪连皇上都夸你巧言诡辩,无人能敌。” “承四哥谬赞,伊儿不敢当。” “当得!你若是早出生几百年,到了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时代,就算不能自立一家之言,也必定是名家中高手!” 名家,是诸子百家中以善变成名的一个学派。 林若挑了挑眉,没想到一向刻板守法、不苟言笑的荣王爷,竟然开起她的玩笑来了!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慕容冲倒不作多想,嘴角一勾:“该你说了。” “哦?哦!” 林若这才想起自己预备和慕容冲说的事:“过几天,我想去一趟鸣风禅院,就是舅父命人在鸣沙山附近建的禅院。四哥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好。” 这么爽快? 慕容冲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这爽快的口吻,倒是让林若有些诧异:“四哥不问我缘由?” “你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的。” 林若挑了挑眉,感觉她和慕容冲之间,不知不觉地更加默契了。 “还有吗?” “哦,有!”林若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等黎大哥跟随弥里到了丹州,我就去胡肆一趟,我想……” “我陪你一起。” 这都学会抢答了? 林若心头一动,对上慕容冲撩人的柔和目光,她第一次不自觉地避开了,脸上跟随难得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垂下眼睑,默默地深吸一口气,乖觉地应道:“好,有劳四哥了。” 慕容冲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伊儿何必对四哥如此客气呢?莫要忘了,四哥向来是几位兄长里,最疼你的。” 王家四少爷是几兄弟里头最是疼爱幺妹的,这一点,还是林若告诉慕容冲的。 只是,这话,从慕容冲的口中一转,似乎多带了些暗示的情愫。 林若把头埋得更低,声如蚊蝇般应了一声,那声音,似乎只有她自己听得清。不过,连她不曾意识到,她低垂的眉眼里的笑意,一直不曾褪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米粒金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黎焰的消息传来,北契的可汗弥里将在三天后启程来丹州,随行的人中都是他最为信任的,而弥都则不出意外地被留在北契大营。 这样的安排,想来弥都心有不甘吧! 林若勾了勾嘴角,取了一张小纸条,执笔在上头写了两行小字,折成细细的纸条,塞到传信专用的小圆筒中。冲着暗处招了招手,一道熟悉的身影倏然出现——不知何时归来的冷夙接过了林若手中的小圆筒。 “亲手交到鸣风禅院的掌事朱毓手里。” “好。”冷夙并不多问,干脆利落地应下了,将小圆筒握在手心之中。 “顺便告知他,三日后,我会以王家六小姐的身份过去,请他转告省延师兄。” 冷夙一并应下,见林若没有再吩咐地意思,微微皱了皱眉,他向来不曾多话,但这次发现的事情会置她于险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忍不住多提了一句:“洛霆雲呢?” 林若摇了摇头:“他既然发现被我摆了一道,必然会北上来寻找我的下落,稍一打听,就知道我肯定来了丹州。放心,我已经托君阳哥哥散布了谣言,有人下了重金雇杀手,准备杀守将硬闯关。以他们的身手,要想通过代国的重重盘查尚有难度,想要不动声色地潜入,更是不可能。所以,洛霆雲和唐门的人暂时构不成威胁,不足为虑。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先把他晾一旁。除了紫电,王爷另外拨了两名暗卫,再加上阿策他们,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你回来的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除非我找你,否则,不必出现。” 冷夙寒着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清楚林若口中所指的那些“不该知道”的人是谁。见林若摆了摆手,又干净利落地化作一道黑影,消失不见。就好像,房中从来都只有林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着账本。 林若不知,在冷夙离开后,他在暗中回头看了她一眼,就那么一眼,压下了心中盘桓的疑惑,然后干净利落地离开。 慕容冲如常地进到书房一起用膳,询问着她的身体状况,接着便自然而然地提起了冷夙已经归来的消息。 林若知道,冷夙回来的消息瞒不过紫电,自然也瞒不过慕容冲,便坦然地承认了,并且告知了他冷夙带回来的消息:“青霜和冷夙本来想追回洛霆雲向唐骁递送的消息,有个漏网之鱼。不过算算时日,消息应该快到汴安了。” “就算通通拦下,唐骁也应该能猜到其中的蹊跷,离开汴安是必然的。”慕容冲柔声地安慰着,“你确定他们一定会北上?” 林若点了点头:“十有八九,就算宋桓楚没有这个打算,唐骁也会想办法说服他来的。不过,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个唐骁,为什么肯在洛霆雲身上下这么大的本钱,要替他来向我讨公道。” “未必是为了别人,可能只是想要和你这个难得一遇的对手一较高下罢了。” “会吗?”林若撅了撅嘴,显然有些疑惑慕容冲的想法。 “棋逢对手,是敌非友。更何况,你让西蜀丢了这么大一桩蜀锦生意,难道还不是狠狠地让这位西蜀第一才子失了颜面?他当然会想好好教训你一下。江湖人不是都说:挡人钱财、阻人前途,堪比杀人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也对,”林若无奈地瘪了瘪嘴,“不过,技不如人,就来阴谋,真是个伪君子。” 看着林若如小孩子一般天真愤俗的模样,慕容冲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里的柔和从未那么满溢过。 “对了,黎大哥传信过来,弥里三日后来丹州,弥都留守北契大营。” 听闻“弥都”的名字,慕容冲的眉头不自主地一皱,但接下来,纤纤玉指便按在了他的眉心之上:“四哥皱起眉头来太严肃了,不好看。” 娇俏的笑,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突然呈现在眼前,让慕容冲莫名地僵住了,就这样目光呆呆近距离地看着她:白皙的皮肤,虽粉黛不施,却如新雪初凝般。唇红齿白,五官算的上清秀精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熏艾的味道,不似香粉的甜腻,独特的清冽味道,反倒让更让她与众不同了些。最特别的,还是她那双澄澈的眼睛,透着灵气和睿智,这样的一个女子,比一卷看不厌的典籍、一杯品不烦的香茗更让人痴迷。 微凉而滑腻的触觉,并没有在他的眉心停留太久,一触即逝。 林若也意识到,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太过暧昧,目光别向一侧,说道:“四哥放心,以弥都的性子,他绝不会安安分分等着弥里和黎大哥回去的,就算他想安分,我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狡黠的目光里,满是信誓旦旦的笃定。 慕容冲不由得勾起嘴一笑:“这么说,你都安排好了?” 林若点了点头:“保证不让四哥失望!” “那我拭目以待。” “好啊,那我们三日后去鸣风禅院,回来之后再去一趟胡肆。” 慕容冲微微皱眉思索:“三日后?弥里来丹州的日子?” “对呀,得想个办法,跟黎大哥‘名正言顺’地见上一面啊!” 对上林若俏皮的眨眼,慕容冲有些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却没有再追问下去,由着林若安排一切。 不过看着林若三天里的忙碌,慕容冲又有些心疼和不爽——明明身体纤弱,却总有忙不完的事:翻查核对账本已是极累的事了,还得费尽心思筹划如何对付北契,又因为季宅的厨子做出的菜不太和心意,开始操心起了厨房的事。偏偏一遇到厨房,她还乐得其所! 好不容易想劝她一句,但看到满桌子勾起食欲的菜色,以及林若灿若星辰的目光,他的话便又咽了回去——欢喜不责。更何况,烹饪还是林若最喜欢的事情之一,他怎么忍心看她那双满是神采飞扬的眼神变得失落黯淡呢? 好在林若也就忙活了三日,并且从竹萱那里得知林若晚上休息地不错,慕容冲便也放心了些。 在季君阳的旁敲侧击下,慕容冲已经明白了自己对林若的心意,只是,林若和寻常女子太不一样了,他不确定她是不是愿意接受。所以,在这之前,他都只能以“契约”作为借口,对她进行关心。 密不透风的马车上,所有的帘子都是用厚实的棉布,镶着毛茸茸的边,让整个车厢里都洋溢着暖洋洋的温度。 “少爷,小姐,鸣风禅院到了。”车夫停了马车,对着车厢里说着。 第一百五十章 米粒金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林若和慕容冲会意,林若吩咐竹萱抱起一个颇有分量的锦匣,主仆二人这才一前一后地走下车来。 一位穿着青灰色棉布袍的矮胖男人,见着慕容冲和林若进来,徐徐上前,缓缓说道:“两位衣着不凡,当是王家的少爷和小姐吧?” “是。有劳朱管事在此迎候了。”林若微微欠身,语气间对管事朱毓极是客气。 “不敢,不敢。外头风大,王少爷,王小姐,里头请。” 朱毓慵懒地蠕动着肥硕的身体,并不十分恭谨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若也不介意,偷偷扯了扯慕容冲的袖子,一齐进了禅院内。 在大殿恭恭敬敬地敬上三支香,朱毓便引着林若和慕容冲到了偏殿,一位身着黄褐色僧袍的僧人平静而虔诚地盘着手中的佛珠,口中一直诵念着经文。 “省延师兄,久违了。” 鸣风禅院里的省延师兄,是个极有趣的人。 慕容冲回味着林若在马车里说的话,打量着眼前的僧人,怎么看都觉察不出其中“有趣”的意味。 盘着佛珠的手停下,清心寡欲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平静地起身回礼:“金陵一别,已过数年,施主可还安好?” “托晦悟方丈和省延师兄祈福诵经,少有病灾。”说罢,对着竹萱招了招手,接过她手中的锦盒,恭敬地递到省延和尚的面前,“这三斛米粒黄金①,了表心情。” 打开匣子盖,一颗颗米粒黄金泛着金灿灿的光泽。 慕容冲一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佛门将“贪、嗔、痴”并为三不善根,认为此三毒残害身心,使人沉沦于轮回生死,实乃万恶之源。林若这一番举动,岂不大犯佛家忌讳? 再看省延和尚,他的目光中无悲无喜,无怒无嗔,更无任何贪婪之色,依旧清心寡欲的模样,道了一声佛号,便让朱毓收下了那三斛米粒黄金:“命有己立,福自己求,祸福无门,惟人自招。施主心中少有妄念,早已看破诸多俗世红尘,连贫僧都时感有所不及。只是施主牵绊于‘情’之一字,贫僧修为尚浅,不能为施主勘破解惑,实在惭愧。” “省延师兄过谦了。三年前,省延师兄您自请来此不毛之地,为小女子祈福化劫,此番恩情,已是功德无量。至于我心所困,”林若无奈地笑了笑,“我不过一介凡夫俗人,困于表相之间,束缚于阴阳气数之中。多亏晦悟方丈指点我‘诚心竭力、为善不倦’八字,倒是让我自在不少。” “阿弥陀佛,佛法从不度人,只是为困顿之人拨云见日。人唯自度,无以达彼岸。” 林若会心一笑:“师兄所言甚是,受教了。” 省延又道了一句佛号,便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盘珠诵经。林若也不多做叨扰,静静地退出了偏殿。 “王小姐,这是省延师父数月前就备下的,一直在佛前供着。既然王小姐亲自前来,便交由小姐手中,以保小姐平安。”朱毓将一个束着红色丝绦的黄布锦囊双手奉上。 林若小心地接过:“多谢。待到正月初一,我会命人将三斗三升米粒黄金送来,有劳朱管事费心了。” “小姐言重了。鸣沙山天寒地冻,还请少爷、小姐保重身子,老朱会在此陪省延师父一起,为老爷、少爷和小姐祈福的。”朱毓双手合十,恭敬地行了礼。 “有劳了。” 吩咐了车夫去胡肆,林若便和慕容冲聊起了省延和尚,慕容冲果不例外地说起了心中的疑惑:“你说这位省延师父,是个有趣的人,只是因为他收下了你的黄金?” “这难道不有趣?”林若眨了眨眼睛,反诘了一句。 慕容冲定定地想了想省延和尚和林若在偏殿的对话,勾起了嘴角:“是很有趣。他虽收下了你的黄金,面上却未露半分贪婪之色,在他眼里,这一盒价值不菲的黄金,真如普通的米粒一般,不愧是晦悟方丈的高徒,称得上是真正做到‘五蕴皆空’的得道高僧。” “省延师兄的佛法修为极高,四哥称他是得道高僧,倒也不为过,不过,”林若卖了个关子,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偷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原本省延师兄可没有这么豁达,我记得我第一次跟着舅父和王老爷去积云寺的时候,他还跟寺中的师叔争得面红耳赤。” “哦?还有这等事?”慕容冲忽然来了兴致,他实在想不到那位看起来如苦行僧一般清心寡欲的省延和尚,居然会有与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 “积云寺是金陵香火最旺的寺庙,金陵又是富庶之地,官员豪绅都会去寺中进香祈福,自然也有许多穷苦人家的老少妇孺在佛前苦苦祈求佛祖显灵庇佑他们。省延师兄就因为这事而惑,觉得佛门弟子并不真的那般普度众生,反倒是着眼香火贡品,亲权富,远众生。” 林若的思绪又回到五年前,她跟随林谦一起去积云寺进香的场景。彼时王家,也就是林家,已是金陵最富庶的世家之一了,不过王家向来低调内敛,外人只知王家是富商,并不知晓具体的底细。 当十岁的林若从厢房出来,听到省延和尚与师叔晦明的争论后,不由自主地轻笑出了声,引得一老一少两个光头都不禁把目光看向了她。 “白手传经继世,后人当饿死矣!” 收回了思绪,林若云淡风轻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对上慕容冲疑惑和诧异的目光,淡淡地说道:“当时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省延师兄的反应,便和四哥你一样。不过,晦明师父却是对我赞许地笑了笑。” “这是为何?” 林若浅笑着解释:“四哥可曾听过一句话?‘慈悲生祸患,方便出下流。’” 慕容冲皱了皱眉,摇头:“不曾听说过。此为何意?” “佛经中常提到‘三善根’,即无贪、无嗔、无痴。而‘三不善根’,正好与之相对,即贪、嗔、痴三念。不过,所谓的‘三不善根’,无非是人心为业障所困罢了。若是什么代价都不付出,只抱一抱佛脚,声泪俱下地哭诉一阵便能一帆风顺、无病无灾,四哥觉得,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注:①按照古代计量,1斗=10升,1升=10斛。1斛米粒黄金按照现代的计算方法,约重1.22千克,约莫24两。 第一百五十一章 米粒金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被林若问地一愣,但林若并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继续说道:“向时众比丘圣僧下山,曾将大乘佛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只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佛祖释迦摩尼戏说他们忒卖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以佛祖的大智慧,又何曾是真在意那三斗三升米粒黄金?不过是不想教那些信徒们有不劳而获的想法罢了,因为那才是真正的‘不善根’啊!” 慕容冲极少看经书佛法,但林若的解释,他却是听懂了。 “《金刚经》通篇精髓不过一句: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若说众生因贫富而不等,实在是凡夫俗子太过断章取义、困于表相了。佛曰:‘众生平等。’并非指贫富、美丑、聪慧愚笨、长寿短命,而是说芸芸众生,皆须凭自己决断‘取舍’之道。有舍才有得,这才是最公平的至理。怨佛门弟子执念身外之物,亲权富,远众生,岂不可笑?庙宇收受金银绢帛,济世普渡众生,莫不还成了过错?他们若是因私心贪墨,那才是罪过呢。” “所以,省延师父收下这三斛米粒黄金,也是处于同样的目的?”慕容冲仔细地想了想,失笑道,“怎么被你一说,真就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了?” 林若挑眉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有几分道理?我好歹帮皇祖母抄了那么多经,怎么可能没有道理啊?” 眼前的林若带着几分刁蛮味道,慕容冲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几颤。面对林若这样自然流露出来俏皮的模样,让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摸了摸她的头,眼中的溺爱之情怎么都藏不住,附和着说道:“是,你说的都有道理。” 林若的表情蓦地就愣住了,记忆里,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这么溺爱轻柔地揉着她的脑袋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其中一个人,便是顾漫雪的姐姐顾漫希。 突如其来的回忆涌来,林若蓦地发现,不管是顾梦瑶的人生,还是林若的人生,都有很多人对她温柔以待,而她却深深地陷于“情”之一字,一直沉湎在为所爱之人而伤的悲痛和仇恨里,实在不值。 思及此,林若的眼眶不禁微微泛红。 “怎么了?”慕容冲觉察到了林若突如其来的异样,忙凑近了些,蹙眉询问。 林若深吸了一口气,抿唇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没事,只是想起了姐姐。以前,她也会这样。” 看着林若明明闪烁着泪光,却强装出来的笑,慕容冲特别的心疼——这次,他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心底泛起的心疼的感觉。不由自主地,继续轻轻地揉了揉林若的头,柔声说道:“别担心,我会陪你的。” 只是一句平淡的承诺。心,却莫名地漏了半拍。 上辈子,楚皓泽也对她承诺过许多,但大部分都只是一句空话,不曾做到。可对上慕容冲灼灼的目光,林若不知怎么的就相信了,大抵是因为,外表不论有多坚强的女子,当遇到一个她觉得可能是真正对她好的人的时候,感性总会先于理性做出决断。多年以后,当林若回想起慕容冲曾经的诸多承诺,也不若如此罢了。 可此时的她,就这么轻易地信了。乖巧地应了一声,泪光里泛着笑,倒是显得几分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一旁的竹萱,看着两位主子之间的深情款款,红着脸把头低垂了下去,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惜却没有真如她的意,听得林若干咳了两声,然后便唤她倒了杯水,不一会儿又让她从食盒里取些小食出来,大抵是为了缓解车厢中暧昧的气氛的——再傻的人都能从那几乎没有动过几口的小食盘里看出来吧。 竹萱面上不曾有任何表示,不过心里却微微喟叹了一声:小姐啊小姐,你和王爷明明互有情愫,怎么偏偏就不说破呢?总叫我们这些人看得心焦气急的…… 其实不仅竹萱心里有埋怨,林若也在心里鄙夷自己:好歹是比旁人多活了一世的,也早就过了纯情小姑娘的年纪,跟苏慕禹开起玩笑来没个边界,怎么偏偏和慕容冲待在一起的时候,就成了这副宛如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模样? “少爷,小姐,胡肆到了。” 马车外传来了一声禀告,如同赦令一般,让林若蓦地舒了一口气,准备出马车透透气。可慕容冲好像是突然转了性子一般,伸手拉住了她,吩咐竹萱把林若包裹得严严实实,确认她不会着凉了,才牵着她的手走下了马车。 整个过程,林若都处于少有一脸茫然的状态,都忘了跟慕容冲说接下来的打算。直到王管家向他们见礼,林若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 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慕容冲,按照他们之间的默契,应该可以的……吧? 就算默契不够,以慕容冲的性子,应该也不至于坏事。 林若默默地安慰了自己一句。 胡肆说白了,有些像黑市,却又比黑市光明正大了些,毕竟这是代国皇帝和北契大汗默许的。北契人可以在这里出售他们狩猎到的猎物,也可以把他们截获的战利品摆在这里换取金银米粮,所有合法或非法获得的物件,只要谈得拢价格,都能成交。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比如代国盛产各种铜铁矿,虽然朝廷明令禁止私下交易,但总有胆大的敢冒生命危险贩卖私矿。作为供给了北契兵器来源的这些代国人,北契也会多多少少庇佑他们几分。一来二往,更助长了两国私矿的交易。 好在北契人里头,找不出一个精通数算之术的,在他们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北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私矿中,有半数是通过黎焰经手,落到了泽国的孟家手中,然后以极高的价格转手给需要的买家。这笔交易风险极高,也就更加隐秘了。 不过林若之所以冒着严寒,亲自来此,却有很大一个原因是为了这一点。但她瞒得太好,以至于除了黎焰之外,没有人知道她的打算,包括季君阳也被蒙在鼓里。并非是不信任,而是还没有到合适的时机来告诉他。 “老东西,你收了那么多毛皮,凭什么就不收我的?” “啪”的一声钝响,一大叠的毛皮被丢在面前的地上,扬起一阵尘嚣,林若不由得捂着口鼻咳嗽起来。 慕容冲皱眉,下意识得就拦在了林若的面前,把她揽入了怀中。好不容易缓回来的林若,顶着红彤彤的面孔,不知是因为被烟尘呛得,还是因为害羞。偏偏慕容冲还不依不挠地替她顺气,待她平静下来再问一句:“伊儿,还好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胡肆里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嗯……”林若的声音细若蚊蝇,让人看起来,就像是个温婉柔弱的小姑娘。可是下一息,当那个魁梧壮硕的北契人,得寸进尺地再向前一步,以极不友善的语气质问她是不是王管家口中的小姐的时候,即便是被慕容冲护在身后,她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不过,双眸中凌厉的目光一闪而逝,她还是半个身子躲在慕容冲的身后,故作嚣张地应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本小姐面前撒野?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居然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看着林若突然嚣张跋扈的模样,慕容冲有一刹那的恍惚,眉心不由自主地蹙起,这是他最不喜欢的女子的模样。但看着林若未达眼底的情绪,他便瞬间意识到,林若大概是故意为之的。 那一刻,他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够相信她,够了解她。 看着有些较小的林若跟一个块头有她三倍的人叫嚣的时候,作为旁观者的他,突然变得饶有兴致起来。 “哟,小丫头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啊!” 魁梧的北契大汉满眼不屑地打量着林若,以及挡在林若面前的慕容冲,冷哼了一声:“这里可是北契的地盘,你个小丫头片子,是不知道大爷我是谁吧?你就在这胡肆里打听,敢说老子的皮货不好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呢!” “四哥,他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不是人,是神仙啊?”林若小声地凑在慕容冲耳边说着,但清脆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那北契大汉顿时面露凶色,抡起硕大的拳头砸了过来。可那沙包大的拳头还没落下,就被慕容冲攥住。北契大汉感觉到攥紧自己拳头的年轻人,目光中的震惊渐渐变成了畏惧,这个看起来并不壮实的年轻人,面色不愠不淡,但那双目光里蕴含的居高临下的蔑视和威慑,让他不自觉的胆寒,连腿都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你你……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胡肆闹事!” 北契大汉原本是胡肆里的一霸,仗着自己拳头和凶悍强买强卖多年,除了不敢在黎焰来胡肆的时候造次,其他时候都时不时地出来欺侮在胡肆里摆摊的人。难得碰上个硬茬,北契大汉虽知自己不是慕容冲的对手,但仍然佯装强硬,质问慕容冲。 孰料,慕容冲根本不屑理他,径直问王管家:“发生了什么事?” 王管家掸了掸身上落的灰尘和碎屑,淡定自若地拱手回道:“回少爷的话,老奴奉少爷您的吩咐,在此收些上等的皮毛,给小姐御寒所用,不敢怠慢。这位客人的皮毛确实不算上乘,老奴不敢拿小姐的安危当儿戏,所以拒绝收用这位客人的货。” 论丝绸华美、衣料精致,江南的锦缎当之无愧是东鲁之最,而繁华的金陵,更是江南织锦最出色的产地。兼之林若特地命人选来的连蜀锦都难以媲美的云锦,更是名声大噪。 王家落户金陵多年,身为王府的管家,稍一过手,次好立现。 王管家这几日一直在胡肆里收皮货毛料,出手又大方,自然引得大批的北契人带着各色皮毛上门,其中上乘的皮毛不少,但也有不少以次充好的。 眼前的这位北契大汉,显然就是属于这一类的:眼红旁人以皮毛换取了大把的金银,自己的皮毛却被当众说成是次等货,自然心中不快。 “呸,是你老眼昏花不识货!老子的东西,那可都是上等货!” 王管家瞥了那北契大汉一眼,不顾大汉的反对,用锋利的小刀裁下一小块皮毛,递到慕容冲面前,说道:“少爷,要区分皮货的次好,其实很容易。一看,二摸,三吹即可。一看光泽,毛色越是鲜亮,皮料就越好。” 慕容冲不曾放松对那北契大汉的掣肘,一边不露痕迹地看向那块皮毛,而明明懂得好赖之分的林若,也一副满心好奇的模样,凑着脑袋过去看王管家手中的毛皮,天真地问道:“看着……挺油光发亮的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又厌恶地看了那北契大汉一眼,转头对王管家补充了一句:“不过太油了些!” 王管家点头附和:“小姐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这皮毛被‘打了油’,看着鲜亮,但也因为上了油的缘故,有些毛针粘连在了一起,摸过之后,手上会有一些油腻之感。若真是上好的皮毛,针绒致密,手感柔滑,而不是这样的。” 被王管家一夸,林若得意地看了慕容冲一眼,一副求夸奖的表情:“我就说嘛,看着油油的,不像什么好货。那三吹是什么?” 王管家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人双手将一匹上等的白狐皮捧到林若面前:“小姐请看,上等的皮毛,针绒在风吹后,即刻便恢复原样。” 林若好奇地盯着那白狐皮看了片刻,又摸了摸围在脖子上的雪狐围脖,看着它们在寒风中摇摆舞动着,然后才点了点头:“好像真的是诶!” 转头,朝着依然被慕容冲掣肘着的北契大汉,带着居高临下的得意:“哎,你的皮货以次充好,王管家没跟计较,已经算是大度了,你居然还敢在这里闹事?”说完,还意犹未尽地小声嘟囔了一句:“怪不得被中原称作蛮夷,果然蛮不讲理。” 林若的声音不大,但离他们最近的北契大汉却是一字不落地落入耳中。北契向来是被称为蛮夷之族,只不过因为他们的蛮横,大多人都只敢在背地里偷偷骂上一句。 北契大汉又是在胡肆里横行多时,自然被眼前小姑娘的一句话撅得有些蹿火儿,想要摆出一副凶狠的架子训斥,却陡然觉得手腕更加吃痛。对上慕容冲肃杀冷绝的眸子,终于还是没那个胆子,只得咬牙恨恨忍下,佯装逞强地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若的嘴角挂着轻轻浅浅的平静笑意,目光淡淡落在那北契大汉身上,唇角微挑,带着几分俏皮,故意拖着几分清脆的尾音:“他啊,是我四哥啊!” 北契大汉沉下脸,面对着不怒自威的青年,终究败下阵来。 慕容冲用微寒的声音淡淡地说道:“在下与小妹到此,只是为了做生意。阁下若是没有上好的皮货,恕不奉陪。若是恣意寻衅生事,休怪我们不客气!” 第一百五十三章 胡肆里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说罢,行云流水般一甩手,将北契大汉推了出去,那硕大的块头连连倒退了几步才停下。那北契大汉手底下的几个跟班小弟慌忙上前,愤愤地盯着慕容冲和林若,一双双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北契大汉心头也是腾地冒起了一股子邪火,不过却没有再轻举妄动,只是狠狠地盯着慕容冲,眼里的畏惧渐渐褪去,化为隐隐的不甘和戾气,望着被胡乱摔在地上的毛皮,冷笑一声,道:“小子,你等着,都司会来收拾你的!” 言罢,竟不再多看慕容冲一眼,着急忙慌地带着手下逃窜而走。 “哎哎,你的皮不要啦?”林若清脆的声音冲着那群人的背影喊着。 北契大汉一行急忙顿住,看了看地上的毛皮,又打量了面无表情的慕容冲一眼,低声对着身边吩咐了一声,被选中的北契青年一愣,看向慕容冲的目光里带着畏惧,但架不住北契大汉的怒目逼迫,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过来,颤巍巍地抱起那一捆粗劣的皮草,正准备溜。 林若见他的样子好笑,便起了捉弄的心思,趁着他抱起皮毛转身,立足未稳之际,咋咋呼呼地大叫了一声,吓得那北契青年双腿一软,整个人趴倒在地上,狠狠地摔了个狗啃泥。 “哈哈哈哈……”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四哥,北契人的胆子好小哦!” 那北契青年羞红了脸,爬起站定,恼羞成怒地瞪了林若一眼,林若自然也毫不示弱地回瞪了回去。 “愣着做什么!”北契大汉用北契语斥责了一声,那北契青年一个激灵,委屈地抱着那捆皮毛跟了上去。 林若倒也不再计较,蹦跳着几步,站到王管家身边,有些嫌弃地摆手驱赶着浓重的皮草腥味儿:“管家,可曾收到好皮?” “回小姐的话,收到两块上好的雪狐皮和四块狼皮,其余的虽不算上乘,但也能卖得出好价钱。” 林若一听,当即笑眼弯弯,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记得多收一些!”特意又凑近了几步,压低声音嘱咐道,“我可准备用这些讨好爹爹和娘亲,来逃过这次偷溜出来的责罚呢!王管家,这重大的责任可都压在你身上了!” 虽说是压低声音的,但清脆的声音还是传到围得比较近的几个北契人耳中,稍一转思维便知道,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偷跑出来,怕回家受到责罚,所以想要采购一批上等的皮毛讨长辈欢心,一切都说得通了。 中原人都是狡猾的,这是北契人普遍的想法。像王管家这样出手如此阔绰的外乡人,总归给人一种需要谨慎相待的感觉。 他们既对王管家这张陌生的面孔还心存芥蒂,却又眼红前几日大着胆子从王管家手中换得大把金银的北契人。大部分的北契人还都是端着小心的,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 但此刻却不一样了。 而这个天真娇蛮的大家小姐一出现,大家便都放下了心来。鸣沙山虽然发现了金矿,但觊觎的人太多。可眼前的这座“大金矿”,还没有人发觉呢! 有两个脑子稍灵活些的北契人恭谨地近前了几步,向一脸寒霜的慕容冲哈腰示好,然后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说道:“这位小姐,想要上等的皮毛?” 林若看着他们,点了点头,对试图阻拦她的王管家摆了摆手,故作老沉地问道:“对呀,你们手里有货?可别像刚才那人那样以次充好!” “这您放心,我手里的货跟兀里真不一样,绝对是实打实的好货。不过,这个价格嘛,”北契人的眼珠狡黠地转了一转,“当然也会高一些。” 兀里真?大概就是刚才那个惹事的北契大汉的名字了吧。 林若装作没有听见,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好东西贵一点也是自然的,怎么,你还担心本小姐付不起钱吗?本小姐可是金……” 慕容冲适时地轻咳了一声,像极了一个尽责的哥哥不动声色地提醒地提醒毫无忧患意识的妹妹,在外不要漏财。 林若很满意慕容冲的心有灵犀,但面上却不曾露出一星半点儿,吐了吐舌头,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一般,对着慕容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摆出一副老沉的模样,对着那个北契人说道:“只要东西好,本小姐不会少你一文钱!你叫什么名字?你的货呢?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我叫那也,”那北契人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小姐莫急,这上好的皮毛,我们平日里都不轻易拿出来,只有遇到您这样识货的,才会去取。” 眼见林若皱起了眉头,那也忙拉了身边的另一个北契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兄弟胡笃,小姐请稍后,我这就让他去拿,顶多两炷香的时间,保证让小姐您见到货!” 林若的眉头还是不曾舒展开,显然是对“等待”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不过那也再三保证绝不会让她失望,这才稍稍让林若松了口。 王管家适时地迎了这位娇蛮任性的小姐和一脸面无表情的慕容冲进了瓦屋里暂息,然后才与那也在一旁攀谈起来。 确定了无人注意这边,林若才俏皮地冲慕容冲眨了眨眼睛,偷偷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四哥,咱们配合得挺默契的啊!” 温热的气流挠得耳朵有些痒,仿佛有一片轻柔的羽毛轻轻挠过一般。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面容顿时柔和了下来,对着林若宠溺地笑着,虽然不知道林若在捣鼓什么,但看她眼中隐隐的兴奋,很显然只有一个解释: 好戏就要开始了。 北契人向来被认为是凶残狡诈、毫无信义可言的游牧族群。 他们在活不下去的时候示弱臣服,以卑躬屈膝换取足以维持他们活下去的粮食和必需品;等到他们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光,贪婪和野心又会驱使着他们向曾经提供帮助的国家索取更多的财富、土地和粮食。 对于这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东鲁、代国、泽国都领教过被它反咬一口的滋味,但是却都对他无可奈何。 广袤而贫瘠的土地,铸就了这个民族顽强的生命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对付这种四处游走、到处为家的游牧族群,调动大军赶尽杀绝未必是下策,但绝不是上上之选。林若不敢说自己的策略是上佳之选,但却是代价最少、见效最快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胡肆里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抱着精致的茶碗,小口地呷着热茶,目光时不时地瞥向那也和门口。明明是个颇有耐心的人,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沉不住气的模样,林若也觉得特别心累。 “来了,来了!” 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响起,胡笃喘着粗气,抱着几卷毛皮,进了瓦屋之中。扬起的尘埃和寒气让林若又不满地瞪了他几眼。 胡笃倒也没在意,把东西交给了那也,便站在那也的身后,不再说话。 “小姐,公子,请看!”那也献宝似的把为数不多的几卷毛皮都展开,让林若和慕容冲细细观看。 林若皱了皱眉头:“就这么几块?” “这些只是样货,小姐,您先请过目。做生意,东西在精,不在多。若是小姐看得上眼,只要小姐出得起价钱,我就一定给得起货!” 看着自信满满的那也,林若看向慕容冲,似是征求意见,慕容冲配合地点了点头,林若便由竹萱搀扶着起身,朝着那些铺开的皮毛看去,而后转头询问道:“王管家,你看着觉得如何呢?” “算得上是中上之品,只是配上老爷和夫人的身份就……”王管家仔细地拂过每一块毛皮,目光最后定格在其中一小块如水般丝滑的毛皮上,睁大了眼睛,目光中竟隐隐有些激动,“这是,葡萄肷?” “葡萄肷?”林若睁大了眼睛,伸手,从王管家手中拿过那块并不大的毛皮,触手间极是柔顺细腻,放在手上分量又不重,不过毛色上有一两处斑点。所谓的“葡萄肷”,其实是一种类似狐狸的牲畜的毛,名叫猞猁狲,惯常生活在较寒冷的北方,用它的毛皮做成的轻裘又轻又暖,颇受官家夫人和贵家小姐们的喜爱。 不过猞猁狲性情狡猾而又谨慎,不易捕捉,物以稀为贵,这猞猁狲轻裘的价格自然也是不菲。 “三姐那件猞猁狲轻裘,我可肖想了好久呢!”林若的笑眼弯起来,转向那也,“你的毛皮本小姐都要了,还有,你有多少葡萄肷,我都要了,至于……”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终于“发觉”了王管家一直朝自己使眼色,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着急了点,忙收住了话匣,“管家,你放心,我好歹在大哥二哥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我心里有数的!你,叫那什么?不管了,你就说,你有多少?” 那也的嘴角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压抑着心中的雀跃,他更确定了眼前的这位姑娘一定是家中娇养的大小姐,而她身边的这位管家以及她的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兄长才是难对付的狡猾家伙。殊不知,他极力掩饰的心思,却一丝不漏地落入了林若的眼中。 “回小姐的话,这猞猁狲性情狡猾,不易捕捉,这价格自然不低。”那也拿乔了一句,见林若面上即将露出不悦之色,忙补充道,“不过我的兄弟们都是北契最出色的射手,这猞猁狲的皮毛,还是有不少的。只是不知道,小姐出价如何?” 葡萄肷从来都是供不应求,那也倒是真有拿乔的资本。 不过王管家也不负那也对他的揣度,就在林若要开口的时刻,出言打断了她的话,把她带到一边偷偷地嘀咕了几句。等林若再转过头来看向那也时,她的目光里明显带了几分警惕:“你的这些东西,来路可正?” 那也心头一跳,看向王管家的目光又添了几分忌惮,遂即拱手道:“这个小姐您可以放心,这些皮货来路绝对正,不会给小姐惹上什么麻烦。” 林若秀眉一挑:“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也到口边的话一滞,是啊,凭什么相信? 看着那也抓耳挠腮地不知道做什么解释,林若索性扬手一挥:“算了,不说拉倒,又不是只有你有好东西。王管家,明儿个起,你让人支个牌子,把价格再往上提提,能收到就收,收不到我就找找还有什么。丹州不是发现了金矿吗?大不了,抱块金砖回去,有娘亲拦着,爹爹也不敢重罚我。这不是还有四哥会帮我嘛!” “你自己闯的祸,自己承担。”慕容冲幽幽地扔过来一句,面色平静地呷着香茗,但眼中却是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四哥……”林若苦着一张脸,委屈地拖着尾音,但心里却不得不给慕容冲的机智点了个赞!跟聪明人一起,就是省心省力。 慕容冲看着林若毛茸茸的围脖上那张半委屈半不乐意的神色,蓦地觉得赌起气来的她竟是莫名的可爱,眼里的宠溺愈发浓了,也似乎被林若带的上了戏瘾,板起脸说道:“今儿个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你身上的风寒还没好透彻,该回去了。这收皮子的事,交给管家来处理就可以了。” “四哥……”林若皱着一张小脸,小跑到慕容冲身边,摇着他的胳膊撒娇,“才出来一会儿呢,别急着回去嘛,我都闷了好几天了,风寒早好得没影了……咳咳……” 一阵风沙不适时宜地扬起,林若呛得连咳了好几声,慕容冲忙拍着她的背顺气,又让竹萱赶紧倒水:“还说好全了呢!” 林若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小声地争辩道:“那是被烟尘呛的,不是风寒所致。” 慕容冲第一次见林若撒娇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刚想松口,却没想到这小丫头对他挤眉弄眼,用口型跟他比划别答应,遂正了正表情,毫不妥协地拒绝道:“不成,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了?” “出门都听四哥的话,不能任性胡闹,不能拿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可是,我真没事儿了呀,哪那么容易又病了呀?喝水呛着了还咳嗽呢……” 林若不满地嘟囔着,尽职地扮演着一个任性的大小姐的角色,当然,慕容冲也尽责地帮她搭着绝不松口的戏码。 那也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若是全部交由这位城府极深的老管家来打理,恐怕就没那么轻易能要到价了。看了这么一会儿,那也大概也看明白了些情况:这位王管家是听王小姐和王少爷的吩咐的,但王少爷似乎并不怎么想插手生意上的事,做不做得成这一单买卖他并不在意,完全就是为了哄这位王小姐开心的;而这位王小姐呢,应该是个商户人家教养的小姐,从家里溜出来,怕回去被责罚,想弄些好东西回去露个脸。所以,这笔大买卖能谈成的关键,就在这位王小姐身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胡肆里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轻咳一声,那也向慕容冲和林若歉意地行礼之后才开口:“王小姐,王公子,容我插句嘴,您要是想找猞猁狲的皮毛,也不是收不着,只是说句实话,您就算把整个胡肆的货都收齐了,都未必有我这里的两成货。” “哟,”林若挑了挑眉,“听你这话的口气,我不找你,还找不到上好的葡萄肷了?” 那也弯了弯眼,得意地应了一声。 “那就不要了,收别的也行,什么银鼠皮、银狐皮、雪狐皮的,反正也不差。” 不、不要了? 那也当即楞在原地,倒是没想到这位王小姐居然是个这么任性的主! 不过好在他早有准备,缓过来继续说道:“王小姐,甭管您要收什么,但凡是要好东西的,那可都得找我。” 林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倒是慕容冲终于抬眼看向了那也,看来林若是把这个北契人逼得要吐露实话了,随即添了把火,问道:“你是想说,北契上等的皮货,都在你手里头攥着?难不成,你还是北契可汗的人?” 那也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王公子,您呐,只才对了一半。” “你就吹吧,看你的样子,根本不像,我可是见过……” “伊儿,”慕容冲顺着林若的暗示,打断了她的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这回偷偷离家的事儿可不小,若是能做成一笔大买卖,功过相抵,父亲便不会和你计较太多,我和母亲也好帮你说情。不然,可又得被关上好几个月的光景了。” 林若不自觉地抖了抖,似乎真是被关禁闭的惩罚给吓到了,忙应道:“四哥,我听你的。你,你那里真有那么多上好的皮货?” 慕容冲对林若宠溺地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示意那也坐下详谈。那也也不再客气,爽快地落座,询问道:“王公子和王小姐不是丹州人吧?” “的确,舍妹听说了这附近出了金矿,寻猎奇心而来。” 见慕容冲并没有明说自己打哪儿来,只说了到此的缘由,那也也没有多问,只是点头,继续道:“难怪二位不知道,这北契的好东西呐,可不在可汗手里,而是在两位都部署手里。” “都部署?那刚才那个什么真提的‘都司’呢?” “那可完全没法比!” 那也不屑地嗤了一声,随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两位都部署,可都是了不得的人物,随便一句话,就够让那些个都司吓得两腿哆嗦的。” “有这么厉害吗?”林若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 那也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极为认真地说道:“当然。这两位都部署,一位是我们可汗的亲弟弟,弥都都部署,掌握了全北契最厉害的骑兵,连东鲁的那位常胜王爷都没敢跟他交手呢!” “是吗?” 林若挑了挑眉,挑衅地冲着慕容冲眨了眨眼——瞧瞧人家这牛皮吹的! 慕容冲倒是没有多大反应,再次听到弥都的名字,已然没有那么大的怒火在胸腔中灼烧了,因为他清楚,这位北契都部署,该是嚣张不了多时就会落到他的手里了。 那也没有留意慕容冲的表情,继续说着:“还有一位黎都部署,是我们可汗的妹婿,看着不怎么结实,可是他却手握北契的所有钱粮货物,也是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北契人素来佩服勇士,黎焰的模样清秀潇洒,与魁梧有力的勇士确实沾不上边。 慕容冲听完,幽幽地问了一句:“那你是替这位黎都部署来谈买卖的?” 那也诡谲地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一番交涉,在林若的插科打诨和胡搅蛮缠中结束了,至于价格,也是她不耐烦之下“随意”报出的价。 那也当然如林若所料地对这个“随意”的价格相当满意——这可比胡肆里价格高出了近两成!而王管家和慕容冲也配合地做出来不及阻止王小姐任性报价的架势,慕容冲更是摇了摇头,说她“胡闹”。 可已经定好的价格,又怎么能改呢?那也忙不迭地跟王管家定下了约定,五日之后,必定送货上门。而为了弥补这一桩“赔本”的生意,可怜的王管家又被慕容冲多安排了个差事——多收一些次好品质的皮货,免得林若赔了本又该挨骂了。 那也满意地离开了,林若委屈地撅着嘴,跟在慕容冲身后上了马车。等马车出了胡肆,林若才忍不住笑出了声:“四哥,刚看你的模样,还真像是商贾之家的少爷呢!” 慕容冲无奈地瞪了她一眼:“你也不早些跟我透个口风。” “可是即便如此,四哥的表现也好的出乎意料呢,是吧竹萱?” 得到了竹萱认可的回答,林若的笑眼弯得更弯,在脑海中梳理着方才和慕容冲、王管家三个人一起唱的戏。 说来慕容冲可真算得上是镇定自若地睁着眼说瞎话:说她跟家里长辈闹了矛盾跑出来,听说丹州出了金矿,便兴致冲冲地跑来,亏得被他和管家发现一路护佑着;离家日久,又觉得心中有愧,怕父亲责罚,便想着做笔大买卖来逃过家法。 可偏生就是这样的理由,那也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以为自己得了至关紧要的消息,又把他们囤着的皮货多卖了两成价格,忙不迭地回去邀功了。 也难怪那也会被这价格冲昏了头脑,胡肆中大部分北契人都是不满都部署黎焰订下的价格,所以囤了些私货兜售,算是碰个运气,以图卖个高价。 但北契与代国、泽国以及东鲁的整条皮货生意都在黎家的掌握之中,卖得再高,也只比黎焰订下的价格高了不到一成,多是丹州一些小商贩零星的盘货,赚点差价养家糊口的。林若的出现,无疑是让那也欣喜若狂!哪能掖着这么大的功劳不领呢? 殊不知,他得到的消息没有一个是真,而林若设下的陷阱,却是一个不落地踩中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那也是弥都的人?” 车厢外的风沙依旧凛冽,隔着厚重的车帘和车厢,只要不是大声喧哗,完全不必担心车夫会听到什么。而竹萱是王家派来的人,林若待她很是信任,所以慕容冲问话倒也不会避着她。 “四哥忘了,我可是有内应的!”林若笑着应了一句。 内应? 黎焰? 第一百五十六章 胡肆里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很快猜到了林若所指的“内应”,但林若能推断出那也是弥都的人,却不仅仅是凭借黎焰的消息。 “这个那也自以为我们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一边的,殊不知在他不经意间对弥都和黎大哥的说辞中就漏出了破绽。更别说黎大哥这么聪明的人,早发现了他是弥都派过来做内应的。要不然,怎么会给他透口风,让弥都派他过来打探虚实呢?” “这么说来,你们已经商定好里应外合之计了?” “里应外合?这只是连环计中的第一计,”林若若有所思地勾起了嘴角,“接下来就应该是反间计,该由黎大哥出面唱主角了。” “拭目以待。”慕容冲笑着眨了眨眼,蓦地又想起了什么,“方才听那也提到,黎焰是弥里的妹婿?不曾听你说起,可会因此生出什么变故?” 林若思索着摇了摇头:“黎大哥不曾提起,不过倒还真是听说过弥里最小的妹妹质耶公主对黎大哥心有爱慕,前三年黎大哥一直以已有妻室拒绝,之后黎大嫂出事,黎大哥虽然同意了弥里的赐婚,但言明要替发妻守灵三年,才肯迎娶质耶。” 似是想到了什么,眼里带了些凝重的思索,良久才道:“莫非,这才是黎大哥想离开北契的真正原因?” “你也别多想,”慕容冲思忖着缓声开口,他仍然记得林若得知黎焰要回东鲁时的欣喜,不忍让她心生忧虑,“或许是一个理由,但未必是全部的理由。大不了,等见着了,再问问就是了。” “嗯,我知道了,多谢四哥。”林若点了点头,澄澈的眸子里又恢复了光芒,“听说北契女子热情奔放,不拘小节。这个质耶公主能够钟情黎大哥六年,我倒是有点好奇,想见一见她了。” “弥都已经上钩,我得好好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这每一步都得万般小心,出不得差错。既不能让黎家和季家有危险,又得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北契给收拾了!四哥,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可别推脱,我可是身负皇命,得把这个差使办得漂亮点儿!” 若是在顾梦瑶生活的二十一世纪,十五岁的小姑娘哪有这么早嫁了人又操心家里的生意、甚至是国家大事的?可在古代就不一样了,想想宫里、大宅里的女人已经开始为了讨好唯一的夫君勾心斗角,想想那些将门虎女开始跟着出征在帐中出谋划策,林若便也没了什么脾气,只能老老实实地入乡随俗,接受了古人这种近乎揠苗助长的成长速度——反正她又不是真的只有十五岁,真把自己当作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来活,只怕她也早跟真正的顾漫雪一样,莫名其妙地死了。 车厢比不得荣王府的马车宽敞,又加之北方寒冷,林若又特别畏寒,车厢里少不得添置挡寒取暖的物什,好在就只有三个人,也没有特别拥挤。竹萱是个懂分寸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装聋作哑,倒也让人放心。 “我本以为,你挑今日来胡肆,是想见见你那位黎大哥。” 林若轻松地调侃道:“若是今日见黎大哥,不是漏了馅儿了吗?这一见,摆明了他跟我们是老相识,刚刨好的坑,没埋到弥都和弥里,倒是把我们自己给埋进去了。” 慕容冲听她说的有趣,忍不住也勾起了嘴角:“那倒也是。” 一路上说说笑笑,倒是觉得时间过得极快,等回了季宅,已到晚膳时分。林若早已吩咐过厨房备下晚膳,端上桌来时还是热腾腾的。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慕容冲注意到季宅准备的食膳不如在汴安城荣王府中的食膳来的精致。虽说丹州地理偏僻,但以季家在代国的财富地位,想要精细的食材,也不过是多吩咐几句话、多花些银钱的事。倒不是他不合胃口,主要是担心林若吃不惯。 反倒是林若听了他的忧心之后,一笑而过,并不计较。 但慕容冲没过多久就知晓了林若的用意——林若是担心他吃惯了汴安城荣王府里精致的食膳,有可能会不适应军中的伙食,所以才细心地做了这些安排。 林若是个心细入微的人,把身边的事都处理地妥妥帖帖,把她身边的人都照顾地妥妥当当,全然不会有后顾之忧。 但她又不是一个喜欢邀功的人,有些事,默默地做了,却不会去点破,幸好她地身边有不少忠心于她、希望她过得好的人。 林若当局者迷,但她身边的人却是旁观者清,或者说看得不清却仍受过林若的照顾,希望她过得好的,只要慕容冲询问,都会知无不言。 所以,当林若从慕容冲口中得知了这一点的时候,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无奈。呆呆地盯了慕容冲良久,才瘪了瘪嘴讪笑道:“这才多久啊,我身边竟然找不到一个守口如瓶的人了……” 慕容冲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还真是,不过,倒是有一个人例外。” 林若眨了眨眼,突然笑了:“看来,还是阿夙最靠谱了。没有辜负我对他的信任呐!等办完这趟差回去,我得好好地奖励他,让这一个两个的看看,哼!” 慕容冲笑而不语,转了个话茬问道:“你不是说,需要我帮忙吗?我该帮你做些什么?” “这件事,还真有些麻烦。”林若的面容上露出无奈的神色,“宋桓楚和唐骁在两日前到了北境,先前的安排确实把他们拦下了,不过……” “不过什么?可是遇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林若点了点头:“我安排跟踪他们的人,跟丢了,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不确定他们会转哪条道来丹州。” “不确定?“慕容冲皱了皱眉头,“冷夙这两日可是在找他们的下落?” 林若摇头:“我让阿夙去了北契找黎大哥,顺便盯着弥都。所以人手捉襟见肘,只能找四哥你帮忙了。” 眼见慕容冲要开口,林若又赶紧补充道:“四哥你可是说过的,我能解决的事情,放任我自己处理;我解决不了,你会出手相助。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现在解决不了了,向你求助,你可不能推脱啊!” 慕容冲失笑:“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帮忙了?说吧,需要我做什么?要调多少暗卫给你?” 第一百五十七章 胡肆里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摇了摇头,说道:“暗卫倒是不用,也不能调。咱们今儿个算是在胡肆露了富,暗卫必须贴身保护,不能掉以轻心。阿策他们,我都安排给了王管家,以备不时之需。君阳哥哥手下的人手,抛开中鸣沙山的不算,倒是能调度地过来,可是这次跟弥里交锋,我不想把季家牵扯太深,也不想把季家和林家的关系让太多人知晓。季家在代国的地位和生意来之不易,也得继续留在代国。所以,我就只能从四哥你这里动脑筋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很是认可林若的考量。此次离京到此,他带的暗卫虽然数量不多,但已足够应付会出现的各种突发情况,可虢州那一番安排,身边少了四个暗卫。如果把身边剩下道暗卫拍出去,势必会捉襟见肘——既对寻找宋桓楚一行帮助有限,更有可能陷他们自己于被动的境地。他的身手不在冷夙之下,保护林若未必没有把握,但他私心里并不想让林若冒一丝的风险。 林若把所有的情况条分缕析了一遍,慕容冲何等聪明,当即明白了林若想要从哪里调人了:“我让人送信去北境,让徐战带一批干练的军士听你调遣,去查访宋桓楚的下落。” “那倒不用,”林若清浅地笑了,“徐副将是四哥你的副将,你的命令是军令;可若是换做我来指挥,尤其还是为了私事儿,那就贻人口实了。我只是一介女流,无军职,怎能对军中调度指手画脚呢?罔顾军纪法度,是要受军法处置的。四哥你看我这模样,能挨得了几军棍呐?” 虽是玩笑的语气,慕容冲却是一愣。他诧异的不是林若的话,而是意识到从不放心把军权交给他人的自己,居然会如此自然地将他手下的军士交给林若来调遣。在这之前,即便是太子向他借人,他都会斟酌再三才做决定。 林若倒是没有留意慕容冲复杂的内心活动,目光定定,神采飞扬:“我只出谋,若是四哥觉得可行,就按这个来办。” “好。” 林若神色淡然地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取了一支小狼毫,稍加润墨,便从容地在三尺有余地宣纸上自如地挥洒,不多时,北境的简图便一气呵成地跃然于纸上。歪着脑袋略略思索,便将代国、北契和东鲁交界的几个重城都标注着简图之上。 画完这些,林若并没有停笔,而是又在简图之上将几条重要的山川河流一并补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吹了吹半干的墨迹,对着慕容冲歉意地笑道:“不曾把舆图带在身边,四哥就将着看。” 慕容冲面上虽只露出微微诧异的神情,默默地应下,“将就”着看向那张林若花了不到一刻就绘制出的简图,心理却是莫名地震撼。 他自问对北境的布防了如指掌,对北契的地势和骑兵了然于胸,但要他在这不到一刻的时间里画出如此精致的简图,却也是做不到的。这简图虽简,但每一座城的位置、每一条山川河流的走向,都和早已印入他脑海里的舆图不差分毫! 林若究竟是绘制了多少回,才能如此行云流水般不假思索地将这些山川、城池、河流都精准地绘制在这三尺有余地纸笺之上? 有些复杂的目光盯着林若,慕容冲有些心不在焉,竟不曾听清林若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直到林若唤了他几声,才算回过神来,看着纸笺的简图上多了三条朱砂标的红线,歉疚地说了声抱歉。 林若无奈地吐了口气,终究还是耐着性子,把自己的想法再说了一遍。 慕容冲听完,仔细地看着林若用朱砂标出的三条路线,沉思之后,指着最长的那条红线,问道:“走水路,借到泽国,然后再入丹州,如此费时费事,舍近求远,你确定那位西楚第一才子唐骁真会做此选择?” 说罢,又指着林若绘制的另外两条线路,说道:“代国四关重兵镇守,他们确实很难蒙混过关,但也并非不可能实现;绕道北契虽然冒险,但以唐骁的抉择,倒是选这条路的可能性比较大。你既然想要让我调人拦下他们,为何又把这条路交给你的人来应对,却把最远却最渺茫的那一条路线分给我?” 林若一愣,瞪大眼睛看着慕容冲:“四哥这是考我的吧?” “何以见得?” 林若清浅一笑:“四哥用兵如神,难道还看不透我的小伎俩?” 慕容冲不由自主地笑来起来,摇头说道:“你这可不是小伎俩,只怕能够看透你的用意的人,屈指可数。” 林若倒也不吃惊,换了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看着慕容冲,故作懵懂地问道:“是吗?那我倒是要请教一下四哥,我这小伎俩里头,究竟藏了多少名堂?怎么就少有人能看懂这其中的用意了?” 慕容冲不再客套,他十几岁就入行伍,南征北战,又岂会愿意被这个小女子看轻了去?彷佛置身中军大帐之中,开始就着桌上的简图侃侃而谈:“由水路借道泽国,看似费时费事,却也因为这一点,最不容易为人觉察。唐骁和宋桓楚会不会选这条路虽是两说,但若是徐战走这条路,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宋桓楚和唐骁走这一条路,徐战就能把他们拦下;即使拦不下,也可惊动代国和泽国,毕竟西蜀皇弟、湛亲王未携国书却远赴他国,总叫人不会往简单之处想,届时再大肆宣扬他与我东鲁缔结秦晋之好,那就更是让代、泽两国心生忌惮。” 林若认同地点了点头,狡黠地笑道:“看不出来,四哥也是阴谋阳谋,双管齐下啊!那若是他们不走这条路呢?” 慕容冲勾嘴一笑,继续说道:“若是不走这条路,那么徐战和北境军就可以化整为零,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北契大本营后方。” 看了一眼林若澄澈晶亮的双眸,笃定地说道,“届时,只等你和那位黎都部署里应外合,挑起北契内乱,徐战就可以伺机而动,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的迎头痛击,北境军大军压境,北契必定元气大伤!” 汉武帝时期,年仅十七岁的骠姚校尉霍去病跟随大将军卫青出征,率八百轻骑直插匈奴老巢,斩敌数千,赢得了战机。 徐战此行,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一百五十八章 黎怀瑾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越说越兴奋,彷佛已经看到北契铁骑溃不成军的模样! 简洁的舆图,拘束不住他涌动的激情,伸手,又指向另外两条朱砂描绘的路径:“这条路,需经北契,虽然凶险,但却是唐骁最有可能选择的路线。若是让他们撞见弥都,最是不妙。以唐骁的雄辩和城府,必然能说服弥都与他们结成同盟,对你原本的计划也应该是影响最大的。但是,季家和我们都不适合出面,免得弄巧成拙。所以我想,你应该是让黎焰来安排。他既然能和弥都平起平坐,甚至更得弥里信任,这点实力绝对有。而且,正是因为他来跟盯、监视,才不会引人怀疑——他和弥都地明争暗斗,在北契应该早已是人尽皆知,弥里也自然乐得看坐山观虎斗了。” 对于慕容冲的建议,林若深以为然。 不论在什么国家,什么朝代,制衡之术都是最高专权者必定会掌握的一项技能,如果不是,那么这个位置,既坐不安稳,也坐不长久。 “至于这最后的一条,”慕容冲胸有成竹地笑了,“你让冷夙去见黎焰,一是为了通传消息,二是想让他留意唐骁和宋桓楚会否施计蒙混过关吧?这一路无需安排太多人手,正好够调度,不至于捉襟见肘。” 林若笑眼弯弯,佩服道:“不愧是四哥!我想了这么些天,才做了这些安排,没想到却被四哥你一眼勘破。” 慕容冲却正色说道:“不,应该是我佩服你。通往丹州的路如此之多,你却能从中选出这三条,并且安排地妥妥当当。不是我自谦,如此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未必能及得上你。” 林若一笑而过,彷佛慕容冲发自肺腑的钦佩只是一句玩笑的溢美之词:“四哥这可就太过自谦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不过是纸上谈兵,班门弄斧罢了。你这么夸我,我可是会当真的!做生意,我倒还能胜你一筹;可若是论用兵,别说是你,即便是那位曲家的五小姐,我也是望尘莫及的。” 慕容冲不知林若为何又提到了曲家的那位五小姐曲潇湘,不过他倒真是跟太后的这位侄孙女、将门虎女曲潇湘有过几面之缘。 那时的曲潇湘尚且年幼,但已熟读兵书,对排兵布阵已然初有造诣,滇国公甚至还亲自点了一支五十人的伍队给她,取名“燕翎军”。 如今这支“燕翎军”的人数已经增加到五百人,在镇守南疆中屡立战功,明宗皇帝特刺“凤阳都督”与她,她也是东鲁唯一一位有军权的女子,不过大家还是习惯称呼她为“凤阳郡主”。 “我曾在宫中听人说起,皇上曾是属意她来当容王妃的,先前年纪太小,不曾提及;之后又因为跟着滇国公和镇南候守着南疆边境,就给耽搁来下来。” 慕容冲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想到林若竟然会提起这件事,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澄澈眼眸时,惯用的推辞之语竟然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口,连他自己都有几分心惊了。 这件事,明宗皇帝的确私下里与他说起过,但他拒绝了,就跟拒绝皇帝的其他赐婚是一个理由——他心里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非她不娶。 可是没想到,却突然杀出了个林若,居然说服了明宗皇帝来了个让他措手不及的当众赐婚,又因为太子想要招揽林家的缘故,他不得不接旨。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不过,现在看来,是个不错的天意。 慕容冲的嘴角不易觉察地勾起,看向林若,郑重地说道:“凤阳郡主生在将门之家,精通兵法阵法,又随滇国公镇守南疆,有机会亲临战场。她本人虽不通武略,不过颇有几分军师的风姿。不过若是对上你,未必就能占尽上风。” “是吗?”林若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四哥说的可是真心话?” 慕容冲笃定地点了点头:“我可从未听说过,凤阳郡主能够在不到一刻的时间内将两军对阵的行军图行云流水地画出来,一城一池,山川河流,都不出差错。” 林若捂嘴笑了:“四哥,你这可不是在夸我用兵如神,而是夸我可以当个随军画师吧?” “那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些。” “只要四哥不心生忌惮就好。”眉眼微微向上挑,狡黠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缱绻之情。 慕容冲微微一愣,心里不禁有淡淡的酸涩之情泛起。 “阿若,我……” “四哥,你喊错名字了。” 林若抬手,打断了慕容冲:“我说过的,有什么话,我会直接告诉你。而且,我告诉你的,一定是实话。” 慕容冲点了点头,被这么一打断,原本冲动之下想说出口的话,都被压了回去。默然半晌,也没搞清楚是庆幸还是懊丧没能说出那些话,只能岔开话题说道:“我会着人给徐战带封密信。” “嗯,”林若平静地应了一声,柔和地笑着,“希望一切顺利,虽然来不及见到晴姐姐的孩子降生,但至少能让我来得及回去给皇祖母祝寿,陪小祁看灯会。” 慕容冲的目光也跟着柔和了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一定会如你所愿的。” 五日之约,很快就到来。 而在这之前,冷夙就传来了一个让林若和慕容冲有些释然的消息——唐骁和宋桓楚有下落了,他们的选择,都在林若的掌控之中。 就在他们选择绕道北契、冒险来丹州的时候,在他们见到弥都之前,黎焰的人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并且巧妙地“邀请”他们跟着弥里的队伍走了。 但是,林若并没有让冷夙回来,仍然把冷夙留在黎焰那边,因为她信得过冷夙,他的忠诚,还有他的实力——绝不会让唐骁以及他手下的杀手发现的实力。 同样,林若也相信黎焰,以他的才华和手腕,对付起唐骁和宋桓楚,绝对是小菜一碟。 林若和慕容冲在季宅用完早膳,便乘坐马车向着胡肆而去。 这回,不仅林若没有忘记跟慕容冲交代该如何行事,慕容冲也颇为积极地向林若询问此行该如何默契配合。 因为事先说了,今日定会出现意外,所以在王管家和那也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并顺利地订下下一笔毛皮生意的时候,慕容冲还有些诧异——说好的意外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黎怀瑾2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不过,这“意外”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就在他们将东西打包收入好,准备离开的时候,“彭”的一声闷响,伴随着滚滚呛人的烟尘,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被丢在他们面前,发出微弱的哼哼声。慕容冲警惕地将林若拦在身后,王家的护卫也纷纷聚拢在两人周围。 “他是……那也?” 林若清脆的声音,划破这紧张的寂静,众人定睛看去,还真是那也,只不过就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了。 不等慕容冲吩咐人把那也扶起问个究竟,一行北契人就步伐整齐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为首的一个北契大汉还极为挑衅地掸了掸手,方才把那也丢过来的便是他。 除了那也之外,跟着他做这趟生意的几个北契人都被绑着,陆续丢了过来。 眉心不自觉地皱起,王家的护卫也纷纷铆足了劲,警惕的目光盯着这一行来者不善的北契人。 “你们是什么人?”慕容冲冷声开口。 “咳咳,王小姐,王……少爷,救……我……”微弱的声音从那也的口中发出,颤巍巍地伸出手,试图引起林若地怜悯之心。 林若却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揪着慕容冲的一角,更往他身后躲了躲,不安地喊了一声:“四哥……” 慕容冲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慰,心中却忍不住夸赞道:若不是了解这丫头的性子,只怕真要被她这副柔弱惊慌的模样给骗到了! 被捆得跟粽子一样的北契人一个一个地丢过来,但都被控制得很好,丢在林若他们一行都面前,完全没有触碰到他们,却又充满着挑衅的意味。 不过林若这边也都沉得住气,慕容冲和林若没有下令,护在他们身边的王家护卫也不敢妄动。可也就是因为这样的对峙,让对面丢人的北契大汉越来越心虚。再对上慕容冲那如刀锋般的目光,那北契大汉的动作时不时地会有些凝滞,他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对方的反应,试图从这群他们认为是“懦弱”、“好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原人眼中看到他预想中的畏惧。 然而,他并没有如愿。连唯一一个看着很胆小的小姑娘,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饶……命,饶命……” 僵持的空气里,只有那也和那群被捆得跟粽子一般的北契人,在地上蠕动、哼唧着,更显得北契人没什么骨气。 “够了!” 一个声音划破平静,明明只是有点清冷的两个字,却带着莫名的威仪。 慕容冲狭长的凤眼细了细,心道:来了。 “嚓、嚓、嚓。” 脚步声清晰地传来。 那个缓步而来的青年,身材颀长,温润中带着点凌厉,儒雅中夹杂着傲气。 原本嚣张的北契大汉忙换了一副恭谨的模样,右手蜷至左胸前,躬身致礼,口中喊到:“都部署。” 其余的北契随从无一不是如他一般恭谨地对着黎焰行礼。 黎焰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淡雅如雾的目光静静地看向林若和慕容冲,搭在身前的右手,惬意自然地在左手手背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时快时慢。 所有人都没有在意这微小的动作,林若却明白其中的意思——那是林家极少数人才懂的密语,黎焰在对她说:好久不见。 林若一时间感慨万千,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指尖却不易觉察地动了动,用只有他们两人能看得懂的密语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动作细微,慕容冲却发现了。 只不过,他并不知晓林若是在和黎焰叙旧问候,反倒以为是林若见到黎焰情绪有些激动,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黎焰淡漠的嘴角不易觉察地勾起,似笑非笑,浑身充斥着一股俾睨天下的孤傲,开口道:“两位贵客来胡肆经商,黎某本该尽地主之谊。只是御下不严,出了些吃里扒外的家伙,让诸位见笑了。” 慕容冲淡淡地一笑:“吃里扒外?看来阁下说的是这群躺在地上的。啧,我倒是觉得你身边那位蛮不讲理的,更让我们见笑!” 同样是不可一世的孤傲,更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尊贵之气。 跟在黎焰身边的北契大汉并不完全听得懂慕容冲的意思,但对方眼中的不屑,却是看得真切的。 易怒的火爆脾气,大多的北契人都有。 常年的游牧生活,饔飧不继的记忆尤为深刻。他们在抢掠中有着以一敌数的骁勇,骨子里更渴望得到异族——也就是他们所说的中原人——的认同和敬慕。他们一边鄙夷着中原人刻板固执、约束人性的礼教,同时却又羡慕中原人的谈吐风雅,谦和有礼。 中原人身上,也有他们所佩服的桀骜,但却极少有中原人对他们夸一句“骁勇”,更多的是带有鄙夷之味的词汇,比如蛮夷、匹夫。 所以对上中原人的奚落和鄙夷,北契人便会用野蛮直接回击。 在北契呆了六年、如今在北契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都部署黎焰,自然很是清楚这一点,在北契大汉怒发冲冠、准备向慕容冲发难之前,一个横眉扫视,那北契大汉一愣,虽然心有不甘,却意外地屈从了。 见此情形,林若不由得又偷偷对黎焰发里一句密语:眼刀子够威风! “蛮不讲理吗?” 黎焰的嘴角微微勾起,语气却是漫不经心极了:“北契的儿郎向来喜欢真性情流露,对待吃里扒外的小人,自然不会客气。我想,远在金陵、王公子和王小姐的父亲,以及帮着打理王家生意的你们的两位兄长,必然也是如在下这般想的。” 慕容冲微微皱了皱眉,纵然他并非真正的王桀,这话听起来也不怎么悦耳。 黎焰一言就道破了他们乔装的身份,还指出王家真正的经营人是王桀的父亲和两位兄长,是不是太心急了些?他只从林若口中得知王家的这位四少爷不喜笔墨生意,只好舞枪弄棒,但真实的心性如何,还真是不了解,特别是面对旁人指摘他不理家中生意时会是个什么反应,他无从拿捏。 正犹豫着该如何应对,一直躲在他身后“天真顽劣”的小妹探出了脑袋,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从金陵来的?” 第一百六十章 黎怀瑾3 - 女商枭 - 陆小飘 黎焰笑而不语,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躺在地上直哼哼的那也等人。 林若当即就跳了出来,气鼓鼓地指着那也,居高临下地借问道:“是你?!” 那也赶紧否认,但奈何身上的伤痕作痛,又有不知是谁的胳膊、腿压在他的身上,时不时地因为那些胳膊和腿的动弹击打到他,没有人能听懂他含含糊糊的说辞。 林若又追问了一次,还是得不到清楚的回应,愤愤地一跺脚,黑着脸,骂了一句:“活该!” “王小姐不愧是跟着兄长做过生意的,这么快就认同了我的做法。” 黎焰的嘴角噙起一丝笑,原本看着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倒是变得温和起来。慕容冲看在眼里,心底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莫名的不爽来。 林若却像是没有觉察到一般,当真如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一般,对着黎焰的夸赞沾沾自喜起来:“那是!爹娘一直夸我聪明,做生意这种小事,我有的是天赋!” 黎焰余光瞥了瞥面色不虞的慕容冲,嘴角的笑意更深,继续夸赞道:“我曾和金陵王家做过几次生意,有幸见过王家的二少爷王仲坦几面,听他提起过六小姐。” “你见过我二哥?” “正是。”黎焰和煦地笑着,“听仲坦兄说起家中小妹,那是赞不绝口,堪称经商奇才。我本是不信的,但今日见到六小姐,倒是真觉得仲坦兄所言不虚。” 林若的眸子瞬间晶亮,看向黎焰时也多了几分亲切和好感。不过稍一会儿,便冷静了下来:“二哥真这么说吗?他从来都是对三姐大夸特夸,顺带着夸赞我几句,他居然会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夸我?换了大哥,我倒是信,至于二哥嘛,哼,你肯定是巧言令色、胡说八道的!” “当着一位才貌双全的姑娘,我怎么可能胡说呢?” 黎焰的悠然地说着,但他的表情却让人莫名觉得不似作假:“仲坦兄说,他家中两位妹妹,一位琴技卓绝,举世无双;另一位聪慧过人,若是换了男儿身,怕是王家的生意都该交给她来打理了。那位聪慧过人的经商奇才,的确是他口中的小妹啊!” 黎焰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是在回忆王邝的话。 林若却早已喜形于色:“没错没错,就是我!” 慕容冲欲言又止地看着喜不自胜的林若,百感交集。正踌躇着是否要开口,黎焰又再次打断了他,有些为难地说道:“只不过,仲坦兄还说……” “还说了什么?” 黎焰迟疑了一下,道:“仲坦兄说,他家小妹虽然聪慧,但心思单纯,少谙人事,容易被心怀不轨的人利用。” 林若当即沉下了脸,这明摆着是说她傻啊! 不过她还没发作,就被慕容冲拉住了手。对上慕容冲沉下来的面容,林若一愣,忘记了还没发作的怒火,小声问道:“四哥,怎么了?” 慕容冲没有回答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也等人,才把目光转向黎焰,沉声问道:“你是为了这批皮货而来?” 黎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林若心头一跳,清脆的声音脱口而出:“不会是这些真有什么问题吧?” 黎焰满意地点了点头:“六小姐果真聪慧过人。” 半晌,林若张开口,却没说出一句话。看向地上那群捆成粽子的北契人,咬牙切齿。 林若双手抱着温热的杯盏,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黝黑的眸子小幅度地转动,操控着目光在慕容冲和黎焰之间逡巡。 两个人面对而坐,一言不发。有所不同地是,黎焰身上透着一股志在必得的惬意,而慕容冲身上,却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林若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当个演员还真是不容易,特别是要装作她这样天真刁蛮、不谙世事的模样。 王管家和王家护卫都被留在外头,黎焰也只带了那魁梧的北契大汉一人,只不过没让他落座,而是让他在门口守着。壮硕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整个门面! 要不是因为与黎焰熟识,又是事先通过气、商量过对策的,面对这样蛮横无理、敢对她摆谱的对手,林若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叫冷夙直接把人丢出去,好好地教训一顿! 林若瘪了瘪嘴,手指在杯壁上无声地点了几下,用只有她跟黎焰才懂的暗语暗示道:“说话呀!” 黎焰却依然淡定悠闲地呷着茶,左手在桌子上,看似随意地敲击着,对林若的暗示给予回应:“你以前很沉得住气。” “林若能沉住气,王倾伊不能!”林若不满地嘟着嘴,不满地敲击着杯壁。 黎焰依然不为所动,淡然地点着手指:“传闻与本尊吻合。” 慵懒惬意的模样,更让人感觉到他的倨傲和目中无人。 慕容冲面上虽没有表露,但心底却生出些许不满来。对于黎焰的了解,仅限于林若的简单介绍;对于生意上的事,他更是一窍不通。偏偏,这两样都很擅长的林若,要摆出一副天真刁蛮、不谙世事人情的娇小姐模样,让他这个一向精于“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的不败将军,有些不知所措。 正当慕容冲思量着张开口,准备先发制人的时候,黎焰却突然开口,在他张口欲言之际,打断来他的话:“两位觉得,这茶,味道如何?” 慕容冲微微蹙眉,不知黎焰的用意。倒是林若率先开了口:“不过是白毫雨花罢了,存得不好,有点儿霉味。” 白毫雨花,产自金陵的好茶。 慕容冲顿时明白了,这是一次试探,展示给外人看的试探,没有事先商议,却配合地天衣无缝。 对于林若的埋怨,黎焰却没有生气,依然维持着一副好脾气的惬笑:“少年不知愁滋味。我离开金陵已有许多年了,对故土的想念,也就只有这一抔带点儿霉味的白毫雨花和几缕茶香了。” 林若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手指在杯壁上轻扣出她的吐槽:你的太平猴魁喂马了? 慕容冲微微一愣,问道:“黎先生也是金陵人?” 黎焰微微一笑:“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还‘吧’?”林若不满地回敬了一句,“这算什么意思?究竟是,还不是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黎怀瑾4 - 女商枭 - 陆小飘 黎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故作天真娇蛮,一个当真不懂生意,有些无奈地扶额,苦笑着说道:“我倒是真相信,两位是从金陵偷溜出来的了。” 林若手上的动作一僵,脱口而出地否认:“谁,谁偷溜出来了?我……” “黎先生,”慕容冲也收回了心神,开始带入王家四公子的身份,阻止了林若的此地无银三百,直奔主题,“你试探了我们兄妹二人的身份,难不成,还要刨根问底我们兄妹来此的目的?” 林若像是恍然明白了黎焰的阴谋一般,愤愤地瞪着他。 黎焰却依旧悠然惬意地摆弄着自己的杯盏,平静地说着:“那,王四公子觉得,我应该来追究些什么?” 慕容冲和林若相视一眼,终于切入了主题,迟疑着问道:“关于那批皮货,究竟有什么问题?” 黎焰嘴角微微勾了勾,并不做任何回应,自若地把那一杯香气氤氲的白毫雨花端起,有些贪恋地嗅了嗅茶香,这才呷了一口,满意地啧了啧嘴。 这一副景象,在外人看来,便是一个历经商海沉浮、极有城府的老狐狸,面对两只不谙世事、带着些许不安的猎物。 守在门口的北契大汉更是得意,扬起头颅,轻蔑地看了一眼“王家兄妹”。这种目光,让林若很是不悦,不过她倒是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让神经大条的北契大汉注意到她扫过他的目光。 “喂,你到底说不……” “伊儿!”慕容冲制止了“王家小妹”的胡闹,有“小孟尝”之称的王桀,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虽然不懂生意,但在黎焰的这些提醒下,再想不到他话里的意思,那就真是愚钝不堪、漏出马脚了。转向黎焰,对上那一双笑意不答眼底的眸子,问道:“黎先生是认为,王家特地来抢这批货?” 黎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抢这批货?跟谁抢?”林若瞪大了眼睛,一头雾水。 “当”的一声,黎焰把手中的杯盏放在桌上,漫不经心的目光,从林若何慕容冲脸上扫过,在慕容冲蹙眉问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之后,突然笑了。 良久,才极轻地叹息了一声,像是自嘲般说道:“也对,大概真是有什么误会。这样吧,那也从你们那里拿了多少钱,我一分不差地还给你们。这批货,我就带走了。多有得罪之处,我改日设下酒宴,向两位赔罪。” 说话间,对那北契大汉勾了勾手,北契大汉看了林若和慕容冲一眼,虽然有些不甘愿,但还是听从了黎焰的吩咐,从怀中取出十锭纹银,整整齐齐地排在桌子上,正是林若付给那也的那五百两。 “黎先生,你这是……” “你什么意思!”慕容冲话才一出口,林若就离开不满地嚷了起来。 “伊……” “四哥你别管,”林若再次打断了慕容冲,“咱们说好的,江湖上的事,听你的;生意上的事,听我的。” 林若不客气地拿起一锭银子,重重地砸在黎焰面前。那北契大汉显然被林若的这个行为激怒了,刚要发作,却被黎焰不温不火的目光瞪了回去。宠辱不惊的目光迎上林若愤愤不平的怒容,淡淡道:“六小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来。看在仲坦兄的面子上,我一定尽量退让。” “谁要你看我二哥的面子?” 林若一声冷哼,眼里的怒意更盛。作为“刁蛮”出了名的娇小姐,骨子里的心高气傲是最容不得旁人挑衅的。特别还是一个偷溜出府、想要做出一笔大生意,让家里人刮目相看的主儿,黎焰这句话彻底“触怒”了她。 “这一码归一码,我出了银子,买了我要的东西,东西就是我的。你说不作数,把钱退回来,就想把东西拿回去,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吧?” 黎焰微微抬了抬眼睑:“那你想如何?” “生意上的事,当然得按生意上的规矩来。我是买家,你们是卖家。我付了钱,东西该归我,想要拿回去,银子翻番,一千两,一分不少!” “你个娘……”北契大汉盛气地冲着林若一指,粗口的词汇还没出口,便被慕容冲攥住手指,用力地向后一扳,登时疼得倒吸冷气。 黎焰微一皱眉,出手撞向慕容冲的手。慕容冲伸出另一只手阻隔,黎焰却并不恋战,袭向他的手在中途拐了个弯,从慕容冲没有意想不到的方向突袭,从另一侧打在慕容冲的手腕上,将北契大汉的手拽了回来。 “四哥!”林若一声惊呼,忙去看慕容冲的手腕,上头虽只留了一道红印子,但她能感觉到,慕容冲的手是僵麻了几息,才缓回来的。不由得愤愤地瞪了黎焰一眼,埋怨他竟然下重手! 黎焰却视若无睹,捏了捏北契大汉的手指,说道:“骨头没断,找老邵拿瓶药油,抹上两天就行。” 北契大汉疼得额头上沁出了细碎的冷汗,听黎焰一说,放下心来,见黎焰摆手示意他退开,忙捂着手指退回到门口守着。看向慕容冲的目光充满了不甘和警惕。 “王少爷,王小姐,”黎焰冷冷地开口,“我是看在仲坦兄的面子上,不与你们多做计较。胡肆是北契的地盘,胡肆的生意,我黎某人说了算。这五百两,分文不差地退给你们,已经是我的底线了,再做纠缠,恐怕,你们就回不去金陵了!” 林若吓了一跳,却仍然心有不甘,压着怒火,说道:“你说了算?你信不信,我回去和我爹说,断了跟北契的皮货生意!” “哦?那请便吧!”黎焰悠悠然道,“黎某人不缺一个王家做生意。” “你!” “好心提醒王小姐一句,”黎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若,笑得别有深意,“这一带可不比金陵安生,你一个妙龄女子,出点什么差错,有可能,连尸骨都找不回来。” 对上这诡谲的笑容,林若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黎焰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浑身颤栗。北契大汉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鲁莽刁蛮的小丫头是被吓住了,满意地跟着黎焰离开。 慕容冲忙上前安慰,却发现林若的目光,一直盯着黎焰的背影,确切地说,是盯着黎焰的手。 那只手,一直垂在身侧,若有若无地敲击着,似乎传达着什么信息。 直到敲击完最后一个字眼,林若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楚非楚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回丹州的马车里,慕容冲思量着今日所见所闻,毋需多久,就想通了今日林若和黎焰的话外之音:黎焰虽是东鲁人,但在北契王庭中地位超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都部署,有无兵权犹待查证,然手握整个北契的财富这一点绝对毋庸置疑。 不难推断,北契整个部落中,最好的东西,不是被敬献给了大汗弥里,就是掌握在黎焰手中——对于这个群居的游牧民族来说,有福该当同享,有难亦该同当,私藏是最不能被容忍和饶恕的——至少在明面儿上,必须是这样的。 所以,那也送来交易的皮毛,显而易见,是来自于黎焰。 至于那也是怎么获得的,那就更容易猜到了: 弥里来了丹州,黎焰不在北契,不用细想也知道,此刻的王庭上下是谁说了算。 这位野心勃勃的可汗王弟、都部署弥都,一直对黎焰怀有敌意,加上林若和黎焰这两个比狐狸还要狡猾的人刻意地旁敲侧击和怂恿,怎么可能耐得住性子不出手呢?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兵权,想必被黎焰留在王庭的那些手下和亲信,定是被修理了一通,以致库房的钥匙落入弥都之手。 但弥都也算不得莽撞,只是取了一小部分来交易,大抵也是因为王庭之中还有人指点,不敢太犯可汗的忌讳。只是一小次试探,不曾有大行动。可黎焰如此大张旗鼓的回击,却让人看不透,又不得不捏把汗。 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不论在哪个朝代,哪个王朝,都会被最高掌权者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个“功高震主”的罪名扣下来,任你之前如何风光,最终的结局都只有一个——不得好死。这一点,对于从小生活在宫中的慕容冲来说,是再清楚不过的道理了。被置于这样烈火烹油位置的人,无不谨小慎微,谨言慎行,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以致招来杀生之祸。黎焰却选择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跟弥都撕破脸,令人着实费解。 但黎焰不是莽夫,亦非冲动行事,他这一举,虽然既暴露了他在王庭之中安插的势力,又在如此非常时期不顾全大局,但这也恰恰是他的高明之处。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中原人有此根深蒂固的意识不假,蛮夷番邦对此更是在意。 黎焰虽有一半的北契血统,但到底是东鲁人,想要完全站稳脚跟,就不得不依靠外力——他举世无双的智谋,为北契积累了巨额的财富,深受可汗倚重;他潇洒倜傥的外表,又吸引了诸多北契姑娘的瞩目,获得质耶公主的亲睐。质耶公主是弥里最喜欢的妹妹,能够成为一家,自然就不再是外人。 这种牺牲和利用女人的情感来达到的目的的伎俩,本是最令人不齿的最下策,可偏偏也是最直接的方式,特别是对于宫廷来说。从古至今,不论盛世还是乱世,公主、郡主远嫁和亲胡人异族以示恩宠和安抚,或是下嫁权臣联姻以示荣宠和制衡。 和亲这是一部披着大义外衣的女性血泪史,但即便是在林若原本生活的新时代,对这些女子的主流评价,也依然是赞扬她们的高义和奉献。 这样的联姻,从未断绝过。 若是身边坐着的是苏慕禹,林若定然有高昂的兴致,与他洋洋洒洒地谈论一番。 倒不是林若对慕容冲有偏见,恰恰是因为她对慕容冲太了解,所以这个话题是最不合适他们谈的:身为三军统帅,谈论以女子和亲来换取边疆和平,是对三军将士的侮辱;而身为皇家贵子,他又是联姻最直接的受害者,为了稳固太子的位置,娶了身为汴安首富林家的少小姐林若。尽管至今看来,这段姻缘并不像他所预想的那般令他厌恶,甚至让他颇有乐在其中之感,但也并不能否认他们之间联姻的本质。 不过林若不曾开口与慕容冲搭话,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她从黎焰口中得知关于宋桓楚的消息。 方才的见面,林若和黎焰一直都通过手指的敲击“闲聊”,交换消息:黎焰夸赞她目光如炬,挑选了一个好郎君,她也向黎焰坦白了与慕容冲直接的契约;他们定下了何时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那也,让那也有机会向弥都报信…… 但这些,都没有黎焰临走时透露出的消息,让林若觉得震惊,以至于她到此刻,心中依然无法平息——宋桓楚到了丹州,化名楚灏则。 黎怀瑾并不知道楚皓泽和顾梦瑶之间的纠葛,但却知道林若并不是真正的顾漫雪这个事实。 他太聪明,连顾漫希这个嫡亲的姐姐都没有觉察的秘密,却被他发现了端倪。不过林若倒也坦然,除了关于楚皓泽的部分,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向黎焰坦白。 可以说,黎焰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知道林若真正的底细的人,也因为知道底细,才能如此信任,才愿意听从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年纪还要小上一轮的丫头的安排——相处地越久,他越能感觉到林若在经商之上得天独厚的才华和优势。 所以,如果黎焰知道“楚皓泽”的真实身份的话,他一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林若,即便冒着会被弥里可汗觉察的危险,他会直接把宋桓楚解决掉。 可惜,一切没有如果。因为林若自己的一时之失,她掩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被宋桓楚利用了。 此刻,以楚灏则的身份,被留在丹州城中的宋桓楚一行,正和弥里可汗相谈甚欢。这其中,身负“西蜀第一才子”称号的唐骁功不可没。这个堪堪可与黎焰相匹敌的年轻人,让弥里尤为欣赏,不过亏得唐骁看不起商人,于经商之道上与黎焰相差太远,否则以弥里对他的青眼有加,一定会想办法把人留下——当然,在弥里的意识里,所谓的办法就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杀了宋桓楚。 唐骁的出色表现,有利有弊。 利,在于取得了弥里的好感,有助于帮助他的主子达成目的,更便捷地找到林若和慕容冲一行。 弊,则在于不动声色间,给黎焰提供了对付他的理由——嫉妒,不需要解释。 但此刻的唐骁,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第一百六十三章 楚非楚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同是中原人,黎焰释放的“他乡遇故知”的善意,丝毫没有让他生疑;而派出到金陵去查探消息的探子所带回的消息,也让宋桓楚对他颇为满意,更是让他骨子里的骄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连唐骁自己都不曾料到,仅是从宋桓楚提供的“楚皓泽”三个字中,能够挖出如此复杂的消息:楚循,字灏则,是金陵楚家的庶长子。 这位楚循公子的长相,确实跟宋桓楚有几分相似。而更凑巧的是,楚家的嫡公子楚愔,正是王郗替王家六小姐王倾伊择定的夫婿。只不过这门亲事定下不多久,王家便以楚愔行为不端,与楚家解除了婚约。 因着不希望这件事对王倾伊有所影响,所以这件事情处理的很隐秘,也只有王家和楚家几位当事人知晓。打听到这些,唐骁颇是费了一番功夫。联系上宋桓楚描述的,林若对“楚皓泽”的恨意,以及林若三年前的大病一场,此后再也不曾亲身前往金陵赴王家,唐骁便很自然地将此楚灏则和彼楚皓泽对上了号。 以至于他们此行追踪林若和慕容冲的行踪赶到丹州,将计就计地自称是金陵楚家的人,而宋桓楚乔庄的“楚灏则”更是被乔庄成了与同金陵的王家六小姐有婚约的楚家公子。 丹州与金陵相距甚远,就算黎焰再有本事,如此短的时间内也未必能够打探到王家和楚家之间的诸般龃龉。 黎焰只是简单的道出了宋桓楚乔庄成楚皓泽,并自称和王家六小姐有婚约,并没有说得太详细。林若记得,王郗曾和她提过,他帮“王倾伊”定下了一门婚事,姓楚,然后找了个理由取消了这门亲事。 林若当时并没有太上心,可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个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楚灏则,莫名其妙地把支离破碎的线索都连上了。 关于“顾梦瑶”的身份,黎焰知晓了大半,已经足够了。林若并不想再向其他人透露,免得自己被视作不祥,徒增不必要的麻烦。至于关于楚皓泽的事情,更是准备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想提起。 可宋桓楚这一折腾,却让她不得不重视,想要思量一个万全之策,妥善解决。虽然对慕容冲坦言过,她的心里住了一个人。但内心深处,她并不想让慕容冲知道宋桓楚和楚皓泽之间的关系。 幸好回来的途中,慕容冲心中耿着事,看林若沉默不语,神色严肃,只当她是在思虑该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情,没有觉察异样。 直到回到季宅,慕容冲依然对黎焰那一记突袭、在他手上留下的红印子耿耿于怀:明明看起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却不想还有不凡的身手,又跟林若之间有异于常人的默契和灵犀,让慕容冲的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夜已深,寒风在房外呼啸,熊熊的火盆,将房中的空气熏得暖洋洋的。可正是这暖洋洋的热浪,让慕容冲心底的烦躁更甚,让他在卧榻之上辗转难眠。 慕容冲索性从床上坐起,胡乱地披上了外衣,取下了大氅,走出暖洋洋的房间,在夜风呼啸的长廊里漫无目的地随意游荡,试图压下心中的烦躁之情。 不经意间,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走到林若的房前。 林若的房中,灯火也没有熄灭。 烛火跳跃的光芒,将一个纤细的身影投影在窗棂之上。 慕容冲心中一动,身体先于头脑做出了决定,上前扣了扣门:“伊儿。” 房中人似是受到了惊吓,一声钝响,紧接着是一声吃痛的惊呼。 “咚!哗啦啦……” “啊——!嘶……” 慕容冲心里一跳,忙推开了门,闯入房中,只见林若正捂着自己的手肘,吃痛地皱起了小脸,显然是撞到了。 心中担忧,慕容冲快步上前,想去看看林若的情况。疾走中,大氅带起的风,将桌角上一张薄薄的画像吹落在地。 慕容冲先时未觉,轻轻地帮林若揉着手肘,但见她面色稍稍舒展,一张一张地帮她拾起被撞乱落地的纸笺和书卷,目光最终停留在那一张薄薄的画像之上。 薄薄的纸笺攥在手中,那上面的人像,慕容冲并不陌生,正是湛亲王宋桓楚的模样,可是落款处的两字,却让他不由得指尖用力——皓泽。 皓泽,皓泽…… 林若在昏迷时,不自觉地噫呼出口的名字。 画像有些泛黄,看起来有些年月,但那肖像的笔触和略带英气的字迹,分明就是出自林若之手! 慕容冲不由得攥紧了手指,那久经风霜后薄如蝉翼的纸笺,微微有了裂隙。 林若从疼痛中回过神来,瞥见了慕容冲手中攥着的纸笺,登时愣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是的,惊慌。 这是慕容冲第一次看到林若露出这样的表情。 从来都是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的林若脸上,竟然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想到林若对宋桓楚的步步紧逼,想到她对宋桓楚的刻意刁难,慕容冲的脸黑得如锅底一般。 如果说,林若针对顾家、堆顾漫妮的所作所为是情有可原,那么她对宋桓楚的针对可以说是毫无根据,即便宋桓楚向明宗皇帝提出,要迎娶顾漫妮为湛王妃,代表西蜀,同东鲁结秦晋之好。 林若和宋桓楚的年纪相仿,又有此画像为凭,慕容冲很难不做此猜想。 坦诚相待?不会欺骗? 想起林若曾经信誓旦旦许下的承诺,脸色黑成锅底,一股难以抑制的无明业火从心头窜起。 “不要走……” 眼见慕容冲要拂袖而去,林若不顾手肘上的疼痛,下意识地就攥住了慕容冲的大氅。 因疼痛而泛白的容颜落入眼中,那一双雾气氤氲的双眸,让慕容冲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一声无奈的叹息,心底的怒气被丝丝的疼替代。 捏的发皱的画像被放在一边,慕容冲小心翼翼地托着林若受伤的手肘,将她扶到软塌上坐下,半蹲在她身旁,柔声安慰道:“别哭,我不走。” 林若有一阵恍惚,前世的记忆与此刻的场景慢慢重合在一起:那天,她和楚皓泽吵了一架,“分手”两个字几乎就要从嘴边划出,她的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流下,她也是这样,拉住楚皓泽的衣角,啜嗫着对他说了一句“不要走”。 然后,楚皓泽留下了,把她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地安慰她:“别哭,我不走。” 第一百六十三章 楚非楚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曾经想过,如果那一次,她真的就和楚皓泽分手,或许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她不会得知楚皓泽已婚的事实,不会因为跟楚皓泽的妻子争执而落水,不会阴差阳错地穿越到了东鲁。 就在林若恍惚沉溺在这一幕,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记忆,脑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如惊雷般振聋发聩,让林若蓦地回神,推开了慕容冲。 慕容冲怔在原地,林若显然也对自己这种下意识的行为有些惊疑,不知该作何解释,不过房门外一阵敲门声响起,恰好缓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小姐,冷护卫回来了。” 林若默默地深吸一口气,恢复惯常的平静,对门外吩咐道:“让他把人交给王管家,再来找我。” “是。” 林若的目光偷偷暼了慕容冲一眼,觉察他正看着自己,忙又把目光转开,一抬手,发觉手肘上依然一阵酸麻,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用另一只手揉捏了几下,勉强觉得好受了些,这才准备俯身去拾取地上散落的纸笺。 慕容冲沉默着拦阻了她,然后将地上的纸笺都捡起,拾掇整齐了才放在桌案上,盖住了那张令他恼火的画像。 “这么晚不睡,是在等冷夙的消息?” 慕容冲开口,只字不提楚皓泽的画像和方才被她推开的尴尬。 林若自然也避开了这两个话题,点了点头:“是。” 冷夙很快出现在了房中,见到慕容冲,只是微微颔首,抱拳行礼,并无多大的惊讶之色。礼毕后,便将黎焰转达之事娓娓道来。 林若所料不错,即便宋桓楚和唐骁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他们也未曾向黎焰揭露她和慕容冲的身份。不过,唐骁瞒着宋桓楚去见了黎焰,特地提醒了黎焰要多提防他们。黎焰问起缘由,唐骁也只是咬死王倾伊和楚愔的事情做文章。黎焰自然而然也配合着回应,但面上仍是一副“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能有多大能耐”的不屑之情。 冷夙说着这些的时候,并不避讳着慕容冲,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并无隐瞒。慕容冲一直没有出声,直到冷夙说完,才略略皱了皱眉,问道:“唐骁在汴安城中和你打过照面,此番可有留下马脚?” “少爷多虑了,除了黎公子,属下不曾在任何人面前露面。今日将那也带回,也只是略施援手,那也只知道是少爷和小姐手下的人带走了他,并未和属下打过照面。” 慕容冲点了点头,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但已然恢复正常,习惯心细如发的林若,从他的眼角里读到了一丝释然。 他,是在担心她的安危吗? 不自觉的,心跳又加速了几分。 见林若没有开口,冷夙继续说道:“人已经交给王管家,在后院的柴房里。小姐想如何处置?” 林若略略歪了歪脑袋,稍加思索,说道:“不急,让王管家着护卫看守,给他送床被子,再送点药。吃喝就免了,一晚上饿不死。” “是。”冷夙干脆利落地应下,“黎公子还有两句话让我带给小姐。” “什么?” “第一,弥都虽然看似莽撞,但心思多疑,要引他入瓮,须得谨慎。第二,宋桓楚不难对付,但唐骁此人,不得不防,饮食出行尤需当心。” 冷夙言简意赅地转达了黎焰的嘱咐,但后半句注意饮食出行,则是他添加上去的。 唐门精于用毒,杀人于无形,着实令人防不胜防。虽然知晓林若嗅觉灵敏,又师从鬼医阎罗莫用愁,但想到唐骁曾经的手段,阴冷的眼神莫名地晦暗了几分。他将严重的憎恶掩饰的很好,若非叶陵在给林若的信中提及了一些线索,林若几乎会以为那一闪而过的狠厉之色,是她的错觉。 林若点了点头,柔声回应道:“我知道了。你跟在黎大哥身边,也要万分小心。” 冷夙颔首,干脆利落地回道:“小姐放心,若是被他们觉察,我会及时撤离,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线索怀疑到黎公子。” 林若顿了顿,冷夙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属下,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江湖人,知道该如何解决麻烦,但她的心思想法终究还不能和那些真正的古人一样,视生命如草芥,遂起身,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匣,指尖依次在匣中的瓷瓶上划过,取出其中一瓶,交给冷夙:“这瓶‘百草丹’你随身携带,以防不测。” “不必了。”冷夙轻轻皱眉,当即拒绝。 “百草丹”是莫神医的独门药方,能解百毒,尤其是唐门中人下的毒。冷夙知道这瓶药的价值,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小姐,这药还是留在你身边为好。” “我身边可不缺这些。”林若笑了笑,依然伸手将瓷瓶递出,“何况,解药不能都放在一起,不然出了意外,我可是连一条退路都没有了。” 冷夙一愣,觉得林若所说有理,便不再拒绝,将瓷瓶接过,慎重地塞入怀中。 “时辰不早了,你先下去休息吧,等明日寻机会再回到黎大哥身边。” “属下明白。”冷夙遵从,又向慕容冲微微颔首,旋即利落地化作一道黑影,离开了房间。 房中又只剩下了林若和慕容冲,先前的沉默又开始在房中弥漫开了。 “我……” “你……”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竟同时开口,然后又一愣,看向对方,再次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一阵沉默,片刻之后,慕容冲再次开口:“你想说什么?” 林若抬起头,看着慕容冲,目光里带着犹豫和踌躇,缓缓说道:“明日……我打算把那也放走,暗中跟踪他回北契。想请四……请王爷一起。” 慕容冲的眸色暗了一分,虽然没有指望她开口解释画像上的事,但当她开口说出的话的确与画像无关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失望。 特别是她对他的称呼,又从“四哥”变回了“王爷”。 沉默半晌,就在林若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开口时,慕容冲简洁地吐出一个字:“好。” “还有……”林若再次迟疑着开口。 慕容冲的眸中微微闪烁着光芒,似乎很是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可是,他却再次失望了。 “这药匣的千机锁,劳烦王爷记下。” 林若预料到了接下来的凶险,药匣上的千机锁,除了她,应该只有黎焰能够解开。但这会暴露黎焰的身份。 “好……” 慕容冲的声音更加低沉和失落。 第一百六十四章 假亦真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又沉默了许久,沉默到慕容冲觉得自己不应该呆在房里,准备要起身离开,林若才开口,低声地说了一句含含糊糊的话,他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林若低垂着眸子,不敢看慕容冲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重复道:“你已经知道楚皓泽是什么人了,是吗?” 沉默片刻,慕容冲低沉地应了一声,没有否认: “是。” 林若的脸埋得更低:“宋桓楚,他不是楚皓泽。” 慕容冲没有回答,林若说过,不会骗他。她从未提及过关于楚皓泽的任何过往,大抵是极不想回忆起那些往事吧。 只是,如此相像的两个人,真的没有关系吗?若真的无关系,她又为何会失态成这副模样? 这应该是她目前唯一能够向他做出的解释了。她不希望和他之间存有嫌隙,只是因为如大婚之夜所说的那般,想要一个值得信任的同盟者吗? 心中纵有千般疑惑,但看到林若瘦弱的模样,终究叹息了一声,一手搭着她的肩,一手抬起她的脸,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信你。” 直到林若躺在床上安歇后,慕容冲才离去。 那时,已过寅时。 因为是北境的冬季,约莫还有一个半时辰,东方才会慵懒地浮现鱼肚白。 在慕容冲关上门的那一刹,躺在床上的林若睁开眼,心情莫名低落。 房间里烧着地龙,并不觉得冷。 但因为她的思虑冗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等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已过了大半个时辰。饶是在睡梦之中,因为心有所虑,眉心轻轻地蹙起,不曾舒展开。 将明不明时,又开始下起了雪,夹杂着细碎的雹子,敲打在窗棂上,留下一阵阵轻响,更是让人无法安眠。 冰雪笼罩的丹州城,天空有些灰霾。冰冷的湿气冷到了骨子里。竹萱轻手轻脚进入房中,对着双手哈气,把带着寒气的外套除下,确认不会把寒气过给林若,才进到内室中来,唤林若起床。 强撑着让自己清醒,林若狠狠地捏了一记眉心。 “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刚过辰时四刻。” 捏着眉心的手一滞,这么晚了? 竹萱点了点头,一脸认真,证实自己没有谎报时间。 “北边的天本来就亮的晚,再加上近日又落雪,更显得昏暗些。” 林若从呆愣中回神,默默地叹了口气。若是以顾梦瑶的生物钟来看,辰时四刻,早晨八点,并不算是很晚的时间;若再以学生时期的顾梦瑶来看,这简直就是一个不可能起来的时间点。可是到了东鲁之后,她几乎没有一日是在辰时之后起的。 当她还是顾梦瑶的时候,看过不少的鸡汤文,还有媒体对现代诸位商业大亨作息时间的统筹,几乎都是在早上六点半之前起的,早上七点起的已经被列为“懒人”的范畴之中了。这些原本让她嗤之以鼻的鸡汤,在她认识裴念之后,在她的职位升高之后,她却越来越相信了——因为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宝贵了。当早起的习惯养成之后,她却阴差阳错地到了另一个时代。 刚来的时候,为了弥补不足,为了让自己更像是一个“古人”,手不释卷;之后为了扩展林家的生意,勤勉不辍。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习惯了卯时醒来,清醒一刻后起床,练上半个时辰的瑜伽,而后沐浴洗漱,再去用早膳。 大抵如某一篇鸡汤文里所说:当你开始为自己的事业打拼的时候,所有有用的习惯都会自然而然地被养成,比如早起,比如严以律己。 所以说,为公司奋斗的人和为自家产业奋斗的人,动力和观念的差别真可谓天壤! 想到这一层,林若不禁失笑。 “小姐何故发笑?” “没什么,”林若摇了摇头,没有说破,“王爷的早膳是厨房准备的?” “是,少爷的膳食都是按照小姐吩咐的准备的。”竹萱刻意咬重了“少爷”两个字,纠正林若对慕容冲的称呼,“今日准备的是松茸土鸡粥,少爷和季公子一起用的。季公子一口气连喝了八碗,挨了少爷好几记白眼呢!” 竹萱想起早晨在饭厅中的事,就忍不住想笑。听说季公子原本还想让人给自己的老爹送半锅,结果荣王爷当时脸就黑了,直接让人撤了砂锅,把那半锅松茸粥给端走到。季少爷气得在他身后跳脚,说他“‘小孟尝’的头衔浪得虚名,分明是个一毛不拔的周扒皮”! “少爷还一头雾水地询问季公子,‘周扒皮’是何许人也,然后季公子跟少爷解释了之后,少爷的脸更黑了,直接吩咐说以后不必准备季公子的膳食。” 竹萱说着,缩了缩脖子。虽然说小姐和王爷是乔装成王家的六小姐和四少爷,以“债主”的身份住到季宅里,但实际上却并不是这么回事。好歹季公子是宅子的主人,荣王爷直接命令厨房不给季公子准备膳食,是不是过火了点? 还有,那个“周扒皮”,究竟是何许人?为什么能把荣王爷气成那样? 林若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亏得季君阳来拿周扒皮做类比! 最初是怎么提及周扒皮的典故的呢? 是了,还是因为“罗二”的缘故。当年的罗二公子罗惟可不像现在这么无赖,还是个有点憨傻的耿直小胖墩,在路上溜达的时候,被几个年纪相若的少年拐到巷子里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因为这群孩子的父亲,是林家粮铺的长工,管理粮铺的,正是罗惟的父亲罗晟。 当年罗晟手底下有个特别刻薄的管事,正好也姓周,总会以各种理由就克扣长工的工钱,逼迫长工做额外的活计,差点闹出了人命。几家的大人拿这个姓周的管事没辙,家里的小孩一合计,就把罗惟给胖揍了一顿。 罗惟可是罗晟最宝贝的老来子,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他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当即杀鸡儆猴,惩处了那个周管事,查了他的账,将他私吞的钱全数搜出,分给长工们,把周管事赶出了粮铺。 林若由此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周扒皮”的故事,于是,周扒皮这个典故,就提前千年,在几个长辈和小辈之间流传开了。 虽然这位周管事没有闹出半夜鸡叫的光辉事迹,但他的刻薄和贪婪,还真跟那位周扒皮如出一辙。 不过用来形容荣王爷…… 竹萱无奈地耸了耸肩。 呵呵,难怪他会气成这样! 第一百六十五章 假亦真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房间内一室暖香,让人心情平静舒畅。 竹萱仔细地帮林若洗漱梳妆:“小姐,会不会太素了些?” 林若赶紧摇了摇头。尽管首饰盒中不乏金簪、点翠,可她就是不喜欢在青丝发髻上添加繁重的首饰,多是选一些绢花发簪和木簪。 开玩笑,那些金银饰品,可都是实心的!满头珠翠,那分量,实在是常人难以承受的,更何况是习惯常年最多只扎个马尾的人!何必要跟自己的脖子过不去呢?再说了,待会儿还得出门,带着这些琳琅反倒碍事。 而且,她已经妥协了不少——毕竟是金陵王家的六小姐,不能太素,瞧瞧,这顺着发髻盘着的银链,步摇上垂坠而下的流苏,发钗上镶嵌的蓝宝石……价值不菲,关键是重量已经够足了! 竹萱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只能由着她。 房门被小心地扣响,仆从及时地送来了早膳——松茸粥和金丝卷。 竹萱有些疑惑,轻声呢喃:“我还没通知厨房把早膳送来啊……” 林若抬眼看向仆从,是季宅的人,便问道:“是君阳哥哥让你送来的?” 仆从摇头:“回王小姐的话,是王少爷吩咐小人送来的。” “四哥?”林若脸上的神色一滞,旋即恢复正常,“四哥说了什么?” “王少爷吩咐厨房把粥温着,等竹萱姑娘唤六小姐后两刻时光后,把早膳送到小姐房中。”仆从一五一十地回答,“厨房昨日按照小姐的吩咐,做了不少金丝卷,少爷和王少爷都觉得味道不错,所以给小姐一并送来。等小姐用完膳之后,由小人带小姐去南厢房。” “好。” 猜到慕容冲已经将那也提到了西厢房审问,林若也没有太心急,从容用膳,松茸粥温度刚好入口,金丝卷却是火候拿捏不当,不如她亲手做的松脆可口。 凛冽的寒风在长廊间呼啸穿行,并不长的路途,林若被厚实的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能隐隐感到丝丝寒意。 “还好雪已经停了。”竹萱舒了口气。 林若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雪化的时候,才是真的冷。” “啊?” 竹萱整张脸皱在一起,盘算着该怎么办才好。 “无妨,让王管家多收些毛皮来,多做几件暖和的袄子就好。” 竹萱点头如捣蒜,搀着林若走得更急了些,希望她少吹些寒风。 到了南长廊,林若停下了脚步,问道:“四哥在哪一间房?” “左起第三间。” 林若顺着仆从指的方向看去,确定了厢房的位置,便开口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竹萱陪我过去就可以了。” “是。” 仆从没有多言,向林若行礼之后,就退下。 寒风贯穿的长廊,冻得人只哆嗦,林若深吸一口气,转了转腰,小心地跳了几下,确认地面不会打滑,把大氅的帽子摘下,把手中的暖炉交给竹萱手里,又把大氅的系带弄得松松垮垮了些,刺骨的寒风顿时灌颈而入,冻得林若直哆嗦。 “小姐!!你……” 竹萱惊声尖叫,不知道自家小姐要搞什么名堂,忙不迭要给她披好大氅。 林若发着抖,摆开了她的手,才一会儿的功夫,嘴唇就冻得有些发紫,强撑着说:“没事,阿嚏……跟紧了!” “啊?” 竹萱一头雾水之间,林若已经拈起裙摆,在长廊上奔跑。 “小、小姐!” 回过神来的竹萱赶紧跟上,一边跑,一边嚷着:“小姐,慢点跑,当心路滑!” 林若没有理会,迎着寒风奔跑,厚实的鞋底在木质的长廊地面上留下一串脚步声,一直跑到慕容冲所在的门前。 慕容冲早已听见动静,刚拉开厢房门,一个毛茸茸的身影就跌入他的怀中,因为一路奔跑,发丝有些散乱,大氅也歪歪斜斜,一张小脸不知是因为受冻还是奔跑,显得红彤彤的。 “小、小姐……少爷!” “怎么照顾小姐的!” 慕容冲蹙眉,压低声音斥责了一声,忙把林若带进了厢房中:“怎么跑得这么急?冻着了怎么办?暖炉呢?怎么也不带!” “在……在这里……” 竹萱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暖炉递过去,慕容冲一把拿过,塞进林若的手里。 “没事!四哥,你别吓唬她了。” 林若捧着暖炉,暖了暖手,好不容易缓回来一点,便咬牙切齿地追问道,“四哥,那个坑我的小贼呢?” 慕容冲的眼锋冲着地面上跪着的那也撇了撇:“喏,在呢,跑不了。” 被两道目光如有实质地盯着,那也禁不住地瑟瑟发抖,连头也不敢抬起。 南厢房的门,被再次关上,阻断了屋外的寒气入侵,也挡住了屋外茫茫白雪反射的光线。屋内的光,又黯淡了下来。一起黯淡的,还有那也的希望。 屋内摇曳的火光,将投影在地上的影子不断拉长。 “先喝杯热茶,暖一暖。” “谢谢四哥!” “以后不可以在这么冷的天乱跑,冻了、摔了,怎么办?” “哦……” “早膳用过了?” “嗯,热乎乎的松茸粥,配上金丝卷,都吃完了!” 林若和慕容冲“兄妹俩”旁若无人地谈着话,那也却感到喉咙发紧。 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虽然昨晚上有棉被裹着,不至于受冻,但挨饿的滋味儿也不好受。 但他还是庆幸,被王家的人带回来,比在黎焰那里挨打受刑要好得多,至少小命应该还能保得住——他还有用处,要不然王家的两位少爷小姐也不会大费周章地把他从黎焰的手底下救出来。 被黎焰修理了一遭,他对王家的这两位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王家的四少爷王桀,对家里的生意并不精通,但喜欢结交江湖人士,有“小孟尝”之称,身边跟随着的都是江湖刺客中的好手,除了这个喜好之外,他最在乎的就是王家小妹王倾伊,也就是眼前的这位六小姐,几乎是言听计从的宠溺。 而王家的这位六小姐,年岁不大,却聪颖诡谲,听说她作弄人的本事,王府上下无出其右。 关于王家六小姐的这番传闻,是唐骁告知黎焰的。唐骁不熟悉王家六小姐,但却是领教过林若的心思诡谲的。 对于这个描述,黎焰不置可否,那也却不敢妄动。 单看这房中这架势,他也明白,必定是因为昨日之事,这位六小姐心有不甘,宠溺妹妹的王四少爷便让手下把他给劫到了这里,让她出气。 这俩人此刻越是忽略他,他的处境就越是危险。 第一百六十六章 假亦真3 - 女商枭 - 陆小飘 “那也。”林若冷冷地叫了一声。 “小、小人在……”那也的头埋得更低,浑身不自觉地战栗着。 那种威压,让他错觉是在面对弥都,而且是暴怒之下,想要杀人的弥都。 那也没有深想,为什么一个年纪不大的闺中小姐身上,会有如此强烈而可怕的气势。当然,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些。 “我二哥告诉过我,这个世上,有一种人,是绝对不能原谅的:轻诺寡信之人。”林若淡淡地说着,“轻诺寡信,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那也跪在地上,惊惧地摇了摇头,不敢作声,但脸色一片煞白。虽然他并不完全理解“轻诺寡信”四个字的意思,但林若此时刻意地提起,他必然是属于轻诺寡信之人的范畴中,也就是林若口中最憎恶、最不能原谅的人。 “轻诺寡信,就是说话不算数的人。这种人,最喜欢信口开河,不讲诚信,为了蝇头小利,或者稍微受到一点点威胁,就会背信弃义。” 林若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但她的话,却如重锤,一记一记砸在那也的头上。 “说那批皮货,来路正,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人,是你吧?” “是……” “这批皮货的价格,我开给你的价格,比胡肆高了两成,对吧?” “是、是……” “那日,我四哥问你,是否是替黎都部署来谈生意,你不曾否认,是吧?” “……” 那也伏跪在地,浑身发颤,喉咙里一句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连番发问之后,林柔再次轻描淡写地开口,“如果没有,那就交给阿策处理了吧。” “处理”的意思,那也再清楚不过了。 “等、等等!等等……” 眼见得一个面带肃杀之意的护卫上前,那也猛然抬头,颤微微地出声,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小、小人……小人愿意把知道的都、都告诉小姐!” “你知道的?” 林若微微歪了一下脑袋,葱白的手指一下一下,规律地敲击了几下桌面,随后在杯盏边沿划过,“让我想想,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皮货是上等的不假,但却不是属于你的,也不属于你的主子,弥都。” 那也看着林若,双目圆睁,嘴唇颤抖。 “这段时间,王管家一直在胡肆收皮货,出手大方,引起了你们的注意。你的主子虽然掌管了北契最擅长打仗的儿郎,但整个北契值钱的东西却一直掌握在黎焰的手中,他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 “咕嘟”,那也喉结一动,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 “你是黎焰的人,有几分小聪明,会做生意,所以弥都许诺了你丰厚优沃的条件,让你做内应,监视黎焰身边的一言一行,定期告知于他。这次黎焰跟着弥里来到丹州,弥都觉得是一个机会,所以他出手了,只是他并不完全清楚我的底细,所以让你带着东西来试探,只是没想到,黎焰这么快就发现了。” 那也的声音打着颤,带着几分不容置信:“你……你怎么知道?” 林若不理会,继续自顾着诉说:“黎焰人在丹州,但值钱的物什都留在北契,定是由亲信看管。你们既然能顺利拿到那些皮货,那么黎焰留在北契的亲信里,还有弥都的人。所以,弥都不仅仅是对我的试探,也是对黎焰的试探,看他究竟留了多少人在北契,有没有把握一击必胜。” 那也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瘫坐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若:“你……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林若勾了勾嘴角:“这些是你知道的,那我再说些,你不知道的。黎焰早就猜到了你们会动手。”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黎焰不是在你交货的途中让人把你拦下,而是在你把东西都交付、领了银子后,才把你抓起来?” “这……” “他这是要告诉你,告诉弥都,不要自作聪明,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那也试图反驳,却找不到理由。 “不但是警告你们,也是在挑衅王家,他杀鸡儆猴,就是为了要告诉我,北契的皮毛生意,他说了算,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感受到林若话语中的狠意,那也浑身一哆嗦。 “以黎焰的能力,就算我四哥的人没有在劫走你的时候惊动他,到现在,他也应该知道你跑了的消息。但他没有派人来追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也浑身抖如筛糠,惊恐不安。 他能被弥都选中,也是因为有几分机灵劲儿,此刻林若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谁会来把他带走?不是弥都就是王家。弥都会因为他坏了事杀他灭口,王家会因为他的滑头杀他泄愤。所以,在黎焰的眼中,他早已是个死人,不管落在谁手里,都是死路一条,根本没有必要再多费心费力。 “你……你究竟,是……想让我做什么……” 那也面如死灰,他本想询问面前的林若究竟是什么人,但即便得知了她是谁,又能改变什么呢?对方既然留了他一条命,自然是因为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倒不如直接询问她的目的来得有用。 “简单,”林若面不改色,微微抬了抬眼睑,“带我去见弥都。” 那也面露疑惑:“你,你要见都部署做什么?” “再过十五天,黎焰有一批上好的皮货,要送去泽国。” “你怎么知道?”那也大骇,脱口而出,对上林若冷冷的目光,下意识地颤栗,迟疑着问道,“你,你是冲着那批皮货来的?” 林若勾了勾嘴角:“你在黎焰和弥都之间盘桓这么久了,难道他们都没告诉过你,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吗?” 那也缩了缩脖子,点头诺声道:“是,是,小人不该问。” “我这是在给你活命的机会。”林若淡淡地说着,“你死了,我让人带着你的尸体,也能见到弥都。只不过,会麻烦一些。” 识相一点,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这是林若没有说出的潜台词,但那也懂了。 这世上,不怕死的人最可怕,因为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得了他。但只要还有求生的意志,他就会去争取能让他活下去的那一丁点希望。 轻诺寡信之人,必贪生怕死。 “小、小人,愿意听小姐吩、吩咐……只、只求……” “你还想跟我谈条件?”林若皱眉,不悦地打断了那也的话 第一百六十七章 假亦真4 - 女商枭 - 陆小飘 “你还想跟我谈条件?”林若皱眉,不悦地打断了那也的话。 那也惶恐不安地伏地磕头,冰凉的地面,伴着一声一声的钝响。“不不不,不,小、小人只求,求小姐能放小人一条生路!” “想活命?那就把事情办好。” “是,是……”那也忙不迭地答应着。 “阿策,带他去见王管家。” 林若对那名叫“阿策”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会意,把早已吓破了胆的那也拎起来。 “从这个门出去之后,该怎么做,怎么说,王管家会教你。想要活命,就不要出任何差错。” 那也捣头如蒜。 林若嫣然一笑:“用不着怕成这样。我这个人呢,赏罚分明,说到做到。只要你不出什么幺蛾子,等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可以尽管开口。” 那也睁大眼睛,视线落在林若的面上,却蓦然觉得一阵寒意笼罩全身,忙低下头,应道:“是,是,多谢,多谢小姐……” 林若摆了摆手,韦策便带着那也离开了厢房,竹萱也一起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厢房中只剩下林若和慕容冲两人。 慕容冲眉心微蹙,问道:“你对他许下的重诺,是否欠妥当?” 林若抬头,诡谲地一笑:“是吗?我只是让他告诉我他想要什么,又没答应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 “……”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林若的且威且怀早已用得炉火纯青。那也早已没了主意,为了活命,自然听由林若摆布。 慕容冲原本还想问些什么,林若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受凉了?”慕容冲伸手,探了探林若的额头,并没有发热,动作极为自然。 林若揉了揉鼻子,微红的眼睛里带着些小委屈:“不是,炭火味儿有点重。” 南厢房偏僻,平日里不常住人,便没有安地龙。 此刻,即便火盆里点的是上好的炭火,但混着霉味的烟,确实不太好闻。人多的时候,到也不觉得有那么明显,如今屋里就剩他们两人,味道就自然浓郁了许多。林若又是对气味特别敏锐,自然不适应。 慕容冲不多想,即刻取了大氅,披在林若的身上。 “王爷,你……” “屋内暖和,你不曾脱下大氅。此刻出门,定然会觉得冷。”慕容冲理所当然地说着,帮林若系好绑带,带上帽子,这才拉开了门。 冷风呼啸而入,刺得脸颊生疼。但因为多穿了一件大氅,林若并不觉得冷。 反倒是慕容冲,在臃肿的她身边,显得格外单薄。 “王爷,我让人给你……” “不想我挨冻,就快点走吧。” 慕容冲握紧了林若的手,牵着她,迎着风,大跨步地走着。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但心里却并不像他面上那也平静。 林若被他牵着,趋步跟在身后,一时有些茫然,脚底没有踩稳,一个打滑,险些摔倒,却被慕容冲稳稳扶住。 “我,我没事。” 慕容冲微微皱眉,手握得更紧,脚步却迈得慢了许多。 待回到房中,林若赶紧让他安坐在地龙旁,忙不迭地吩咐竹萱去煮姜茶。 一阵来回忙碌,慕容冲拉住她的衣袖,让她坐下,一边帮她解开大氅的绑带,一边笑着问道:“不怕热吗?” 林若一愣,这才觉察自己还穿了两件大氅,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大氅被脱下,放在一边,林若掏出帕子,抬手间,帕子已经落入慕容冲的手中,小心地替她拭去额头细密的汗珠。 漆黑的双眸近在咫尺,脸上甚至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流。如此近的距离,自诩脸皮厚的林若,竟然不自觉地觉得尴尬,目光不自觉地暼向别处。 “从前,你不会避讳我的打量。” 把娟帕放在一旁,慕容冲却没有拉开距离。 “我……” 没有听到回答,慕容冲继续低低地问道:“为什么改口,又叫王爷了,嗯?” 慕容冲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盘旋,特别是最后一个尾音,如一片轻羽挠过耳朵,酥酥痒痒的。 林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慕容冲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初见的时候,她娇俏飞扬的黑色双眸总会毫不示弱地跟他对上,就如刚才质问那也时那般自信跋扈,胜券在握。 似乎有什么,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她在变,他也是。 若要问他,林若是什么时候变了,他说不上来;可若是要问他,她是否变了,他却能笃定地给出答案。 昨夜,他想了一宿,把他们之间所有的事情,从相遇、相识,到相知,完完整整地梳理了一遍,才发现,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这么多共同的经历:汴安城门,她的咄咄逼人,令他有些棋逢对手的兴奋;上虞水患,她的果决厉辣,让他开始欣赏她的悲天悯人;突发宿疾,她的瑟瑟发抖,让他不自觉为她提心吊胆;红烛帐下,她的指点江山,让他惊叹于她的惊才艳艳;公主府中,她的舍己为人,又让他对她的遭遇愤懑不平。 和林若相处地越久,就越是对她移不开目光。直到昨日,他看到了那张纸笺,那张画着楚皓泽画像的纸笺,那种无法压抑的怒火几乎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动心了。 那么她呢? 于是,突然的,他想确认些什么。 林若对女贞、女德之说不屑一顾,对三从四德嗤之以鼻,但作为王妃,落落大方,温婉娴静,在众人之前的一言一行都让人挑不出错处。 随着对她的了解一步一步加深,认识了她身边一个一个的人,亲人,朋友,知己,故人……他越来越强烈地有这样一个想法:他希望,在她心里,他是不一样的。 林若从来不曾见过慕容冲眼中露出这样灼热、这样温柔的目光,自觉难以招架,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移。 “王爷,你……” 慕容冲伸手,一把拉住了她,低沉却温柔地说道:“阿若,你说过,不会对我伪装,不会欺骗,却唯独没有说过,不会隐瞒。” 沉默良久,林若坦然承认:“是,如果王爷想知道,我……” “我想知道,但我不会逼你。等你想说的时候,你自然会告诉我的。”没有疑问,只是肯定的陈述,嘴角更是勾起一丝向上的弧度。 林若抬头,看着慕容冲,只一瞥,又避开了目光。慕容冲不恼,嘴角的弧度却更明显。 “但是,有一件事,我想知道。” “什、什么?” 随着慕容冲又靠近了一分,林若心头一跳。她隐约猜到了慕容冲想要问什么,但却又自欺欺人地逃避着,做最后的挣扎。 砰、砰、砰…… 林若的心似鼓擂,她明知此刻要避开慕容冲的目光,但那双黝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深邃地让她移不开眼。 “如今,你、我之间的关系,还只是一纸契约吗?” 慕容冲带着骇人的威势,步步紧逼,但说话的语气很自然,态度也很诚恳。他把意思表达得很委婉,但是他相信林若能懂。 林若沉默。 大婚之夜,她信誓旦旦地向他承诺,他们只是盟友,她会助他扫平北契,为父报仇,他需帮她查明真相,守护林家。 洞房花烛,她将签有她的名字的休书和和离书交给他,坦坦荡荡地保证,只要他遇到心仪之人,她就会离开。 那个时候的她可曾想过,他的心仪之人,会是她? 慕容冲,他是东鲁的荣王,是虎贲军的统帅,战功赫赫,从无败绩;他是东鲁的四王爷,是东鲁唯一的异姓王,是多少闺中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 她对他有欣赏,有崇拜。至于倾心…… 林若不想违心,摇了摇头。 “那我们,顺其自然,可好?”慕容冲身体再略略向前倾,伸出手,将林若耳边的碎发拢了拢,不等林若有反应,又自然地收回。 林若沉默着,良久,抬眼看着他。 他知道她有心结,所以才这么说的吧…… 顺其自然,好吗? 那么他呢?他的心结,解开了吗?还是他不打算去解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几圈,最终,林若选择了遵从自己的本心,点了点头。 慕容冲看着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那,你换身衣服,我陪你一起去见弥都。” “王爷也要一起去?”林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王爷?” 慕容冲听着这个称呼,玩味儿地笑了。 虽然他还是想不透林若打算如何利用黎焰准备跟泽国交易的那一批皮,来达成瓦解北契的目的,但她相见弥都的目的,他已经猜到了几分。 “王家四少爷,最疼爱的就是他的妹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伊儿,独自去闯龙潭虎穴呢?”慕容冲眯起双眼。 “可、可是,弥都是你的仇人……” 林若睁大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慕容冲的脸,很没有骨气地咽了一口口水。 慕容冲神情微变,淡淡地说道:“他是荣王的仇人,不是王桀的。” 此刻,他的身份是王随远,她的身份是王倾伊。 林若会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那我,听……四哥的。” 慕容冲嘴角一勾,漆黑的眸子里,带着满意的笑。往后撤了几步,让林若站好,眼中带笑,说道:“甚好。外头风大,伊儿可要穿得暖和些。” 第一百六十八章 都部署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荒凉的北地,此刻一片银白。呼啸的朔风,冷得让人感觉连骨髓都冻住了。 就是在这样一片银白的土地上,有两辆马车正向着北契王庭缓缓前行。 从外表看,两辆马车一样的普通,可马车里头却是大不相同:先行的那辆马车里,坐着王管家、四名王家护卫以及那也,所有铺陈虽都极是普通,但在抵御车外的寒冷上并不含糊;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里,坐着林若和慕容冲两人,里头的陈设一应俱全,似乎只是将马车换了个外观而已。 而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林若和慕容冲乘坐的这辆马车,正是季君阳特别为她准备的、平日里出行的马车。车厢设计地极是精妙,触动车厢内暗格里的机关,整个车厢就改头换面了一番。当然,这车厢里还藏着不少应对各种危险的机关奇巧,不一而足。 “林家和泽国的孟家,也有生意往来?” “嗯,”林若淡淡地应了一声。她似乎还未从慕容冲挑明两人之间的情愫中缓过神来,尽管答应了顺其自然,但此刻,密闭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她的目光依旧不敢与慕容冲对视,说话间,多了几分拘谨。 慕容冲见她这副模样,也不说破,神色语气都极是自然:“泽国的皇帝,姓孟。” “嗯,孟九哥是泽国皇帝的亲侄,他的父亲是已故的恭王,和泽国皇帝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只是,他无意朝政,无官无职,只是承袭了他父亲的王位。” 关于孟斌的事,慕容冲倒也有所耳闻。这位无官无职的孟九公子,也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人。他的父亲恭王,是泽国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恭王生前与泽国皇帝感情笃厚,是泽国皇帝最为信任的人之一,可惜命途多舛,不幸病故,只留下孟斌一个独子,由他的九叔公、泽国权倾朝野的肃王抚养长大。 孟九公年轻的时候,是泽国最厉害的武将,攻城拔寨,战无不胜。泽国如今最凶悍的玄甲军,就是由他训练出来的。如今这支玄甲军,只听皇上和孟九公的调遣,足以见得孟九公有多得泽国皇帝的信任。 孟斌在这一辈中,算的上是皇室中最为出色的几个小辈之一了,皇帝对他的宠爱,连泽国太子都望尘莫及,所以他才选择远离朝堂,潜心经商。 不过,慕容冲不知道的是,泽国除了玄甲军这一支熊罴之旅外,还有一支无孔不入的暗卫,名曰黑甲卫。而这一支黑甲卫,就掌握在孟斌的手中。林若身边的老七,就曾经是黑甲卫中的一员。 这样的一个人,林若称其为“九哥”,足见两人的关系密切。慕容冲不禁好奇,林若一个不曾离开过东鲁的小丫头,怎么会和孟斌有联系? 思及此,疑问便自然而然地问出了口。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林若歪着脑袋,缓缓地说道,“那时候,姐姐已经不在了,我被接到林府,身子一直不好。大夫说,要找一僻静的地方好好养着,所以,舅父就让黎大哥把我和小祁送到了林家在乡下的庄子里,调养身体。” 随着回忆,曾经的画面似乎逐渐浮现在眼前。 那时的她,不太爱说话,除了逗林祁,大部分的时候,都会抱着一卷卷的竹简、一本本的书籍,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 除此之外,她会每日让幽草陪着,到溪边走走,强迫自己听听水声,克服畏惧。黎焰劝不住她,只能每天跟在她的身后,以防万一。 这个“万一”,在某一天出现了。 只不过发生这个意外的不是林若,而是突然出现的受伤昏迷在溪边的孟斌。 林若到此,本就是为了调养身体,所以庄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大夫。 孟斌就这样被带回了林家的庄子,高烧了三天之后才醒来。等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的林若。 “当时,九哥身上带着一张舆图,只可惜,被血水和污水浸染,舆图上的郡县、标注都已看不清晰了。” 舆图的重要,不必林若详说,慕容冲十分清楚。 什么样的人会随身携带着一张标注如此详尽的舆图? 林若自幼聪慧,慕容冲已然知晓。所以,林若当时一定猜出了孟斌的身份不一般。 “所以,你就重新替他画了一张?” 若是以前,慕容冲绝不会觉得一个年仅六岁的小丫头有这样的本事,但如果这个小丫头是林若,那么似乎并无不可。 林若点了点头:“嗯,不过上面的地名,有好些我都不确定,因为不曾在书卷上见过,所以标注地不太详尽。” 林若所谓的不太详尽,只是针对舆图上的郡县地名而言。毕竟,东鲁是一个她所不知道的时代,凭她所阅读的书卷来看,只能确定是在唐以后。不过各个疆国的边境,倒是与后世地图所绘的相差无几。所以,她重新绘制的舆图上,边疆地界、海河山川都是无可比拟的详细和准确。 正是因为这一点,黎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也是因为这一点,孟九公在见到孟斌和那张新的舆图的时候,给了孟斌两个选择:要么把这个小丫头带走,要么把她杀了。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为孟家所用,就会成为孟家的敌人,所以,不应该留在这个世上。 身为敏慧郡主,林若不可能离开东鲁;但是若是要杀了她,孟斌怎么都舍不得。 林若不仅救了他的命,更是帮了他的大忙。 他自觉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女孩,并不知道舆图意味着什么。 他觉得,她只是因为善良和不忍,所以才费劲心思,重新帮他绘制了一张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图而已。 所以,他跪了三天三夜,恳请孟九公放过林若。 “这么来说,你们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慕容冲细了细眼睛,心底那股莫名的酸楚和不爽,又开始溢出。 “算是吧。”林若收回思绪,语气波澜不惊地说着,“后来,九哥就跟着孟九公回去了,不过他把老七留给了我,让他护我周全。再之后,黎大哥去了北契,九哥也弃政从商,林家和孟家的生意才算真正开始。” “那这次……” “黎大哥已经暗中传信,把整件事都告知了孟九公和九哥。于泽国有利的事,孟九公不会拒绝。” “你会不会有危险?若是孟九公反水,借弥都之手除掉你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都部署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皱眉,不无担忧。以孟九公的杀伐决断,若是真想取林若的性命,连他都不敢有十全的把握护住她。 “不会。”林若笃定地摇了摇头,“四哥可能不知,除了玄甲军之外,孟家自己有另外一支黑甲卫。” “黑甲卫?” “嗯,没错,他们的性质就和四哥的影卫一样。只不过……” 林若顿了顿,伸出手,敲了敲车厢内的暗格,从暗格里取出一块黝黑发亮的令牌:“能调动黑甲卫的墨麟令一共有三块,有一块在我手里。孟九公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会轻举妄动。而且,整个泽国的生意,与林家牵扯极深,会陷入为了泽国,他也不敢冒险。” 林若所说,绝不是危言耸听。一旦林家断了和泽国的所有生意,对林家来说,虽然损失不小,但还不足以伤筋动骨;可是泽国不一样,它不像西蜀那样可以自给自足,没有了季家、黎家、王家和叶家的交易,不出三月,泽国必乱! 但慕容冲想的并不是这一点。他的目光死死地锁着林若手中那块黑到发亮的墨麟令,心底的酸味更浓。 又是一个过命交情,又是一个全力相护。 虽然不知道黑甲卫的实力如何,但这块墨麟令意味着什么,他清楚。 相较于孟斌对她所做的一切,他为她做的太少。 才得知了那个在她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的楚皓泽的模样,如今又冒出了一个对她死心塌地的孟九。 她值得这么多人为她舍命相护吗? 是的,她值得。 但是慕容冲就是觉得心中憋闷。 “来丹州之前,林家收到孟九公的消息,九哥已经定亲,来年开春就完婚。” 觉察到慕容冲心情不虞,林若犹豫着开口解释:“我已经让老七准备了贺礼。” 说好的顺其自然,所以,有些该解释的事情,还是要说明白比较好。 即便只是盟友,也不该让这些误会存留。 林若如是想着。 “无妨,”慕容冲淡淡地应了一声,但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反正之后护着你的人,就是我了。不论是孟九公,弥都,还是顾家、唐门,我都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多一个人护着她,纵然是锦上添花的事,但他慕容冲的王妃,他定然会护她周全。 林若露出两弯笑眼:“有劳四哥了。” 车厢内拘谨的气氛终于散开,慕容冲心情更好,正想再和林若多说几句话,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护卫敲了敲车厢门:“少爷,小姐,我们到了。” 慕容冲闻声,听着外头有片刻的金戈之声。等声音平息了之后,示意林若先留在车厢中,他自己先下车。 北契人对于不速之客,自然没有好脸色。哪怕有那也引路,也无区别。 两排身高八尺、健硕魁梧的北契勇士,手执参差不齐的刀斧、弓弩怒目以对。王家的护卫人数虽少,却豪不示弱,齐刷刷出鞘的长剑,四射的寒光与一地雪色辉映。 这阵势,慕容冲早已司空见惯,丝毫未露胆怯之色。信步上前,颇为不满地对着那也挑了挑眉,吓得那也一个哆嗦:“他,他们……已经去通、通知都部署了……” 那也的答案,显然不能让慕容冲满意,他倨傲地看着那群北契勇士,眼里的不屑毫不掩饰。目光从一群莽夫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一个看起来稍有些精明的大汉,冷笑着说道:“去了丹州的黎焰该是留了不少尾巴在这里,不知道你们中间有没有。” 这些人都是弥都的部下,那也昨日未归,弥都便猜到事情有变,所以多派了人手防范。慕容冲的话说的不太直白,但显然,有人听懂了。 眼下,王庭虽然是弥都都部署做主,但黎焰留下的眼线依然不少。他们拦在此处,是因为不清楚来人的目的,只知道是这段时间一直在胡肆里收毛皮的富商。可是两方僵持的时间越久,会被黎焰的人觉察的可能性越大。为首的那个北契大汉思索一阵,一挥手,命令大家收起武器,让开一条路来,邀请慕容冲进去。 慕容冲没有理会他,向着马车走了几步,敲了敲车厢,柔声地通知林若下车。小心地护着她下车来,又仔细地替她拢了拢毛茸茸的帽兜,带着她往里走。 行至半路,正碰上弥都派的人,引他们去了另一顶大帐,却把那也带走了。 临走前,那也看了一眼林若似笑非笑的眼睛,头皮一阵发麻,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这才跟着来人去见了弥都。 林若和慕容冲被安排在另一顶大帐,王管家和王家护卫陪同在旁,但在大帐门口和四周,都有北契猛士守着。 毋庸置疑,这是弥都刻意为之,为的是让他们清楚地明白这里是北契王庭,而他弥都,是此刻这里唯一一个说了算的人。 林若和慕容冲相视一眼,会意地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不屑。他们的身份是富商,此行也只带了一个管家和六个护卫,弥都却如此严阵以待,大张旗鼓地给他们下马威。明眼人一眼就能区别出究竟是谁落了下乘。 过犹不及。 弥都这一系列急切的表现,让林若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把握。 来北契王庭的一路之上,那也早被王管家反复敲打,打心底里认为林若是她唯一活命的机会。所以,见到弥都之后该怎么说,他一个字都不会说错。 弥都的邀请姗姗来迟,态度并不算恭谨。林若和慕容冲冷笑着暼了他一眼,不再理会。北契侍者登时大怒,但在他发作之前,王家的护卫已然出手,一招制敌,将他丢出了大帐。 守在大帐门口和四周的北契猛士都沉下了脸,但同样的,在高超的武艺面前,力量的优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一个接一个,北契猛士都被丢到厚厚的雪地之中。 弥都自然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满是虬髯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胸中的怒意难以遏制。黎焰给了他们下马威,他们倒是来这里撒野了!沉声叫嚷着召集北契的儿郎,要给王家兄妹一点颜色瞧瞧。 在他帐中跪着的那也吓得瑟瑟发抖,却仍不得不开口劝阻:“都、都部署,不可,不可呀!” 第一百七十章 都部署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弥都站起身来,走到那也面前,愤怒地朝他踢了一脚。那也只觉得心口一阵锐痛,就地滚了两圈,呕出一口血,惊恐地看着弥都。 “不可?为什么不可?有什么不可!” “咳咳,都护卫,您要是真想要对付黎都部署,您就不能对王家那两位动手啊!” 弥都蹲下身,冷笑着看着那也:“怎么着,人家把你从那个小白脸手里捞出来,你就甘心情愿当他们的狗了?” 那也赶紧摇头否认:“不不不,都部署,从始至终,我只忠诚于你!这一点,我可以对天神起誓!” 弥都极为不屑地嗤了一声。 那也赶紧解释道:“都部署,我真是为了您着想的!您想啊,黎都部署手中明明没有兵权,他却能跟您斗这么多年,您想想这是为什么?除了因为他花言巧语迷惑了大汗,骗取了质耶公主的芳心之外,还不是因为他手里有钱吗!” 弥都伸出壮硕的手指,用力地捻了捻下巴上的髯须。那也的话,十分对他的胃口。没错,这个从中原来的小子,仗着自己长了一张娘儿么兮兮的脸,勾引质耶,骗取了她的芳心,又吹枕边风,让质耶去弥里那里说好话,获得了弥里的信任,忽悠弥里把整个北契的粮食、皮毛、珠宝、金银都交给了他来打理。 这是他最看不起黎焰的一点! 可是,那也说的也没错,正是因为黎焰手中攥着整个北契的钱粮,才有资格跟他抗衡。 “说下去。” “我被黎都部署关押着的时候,还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那也压低声音,弥都默许了他凑近一些,那也才开口说道:“大汗和黎都部署那边碰到了另一波人,也是从金陵而来,姓楚,是那位王小姐的未婚夫。” “未婚夫?” 弥都抬手,思索性地揉了揉两腮,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说清楚。” “是,是。”那也忙不迭地应道,按着王管家教他的话,依葫芦画瓢,“那个姓楚的,跟王小姐有婚约,但不知怎么的,王家就着人去了楚家,解除了婚约,赔了不少的钱,楚家也不敢闹。这次,那个姓楚的知道王家来了丹州,就跟着过来了,怕是要报复王家小姐。” “有点意思……” “都部署,中原的风俗,跟咱北契不一样。寻常女子一旦被悔婚,要么死,要么出家,没有第三条路。这个王家,敢去悔婚,肯定不是寻常人家。” 弥都点了点头,认可了那也的判断。王家胆敢悔婚,那么他们必定有所依仗,知道即便悔了这桩婚事,也不愁没有人上门求亲。这个依仗,可能是钱,也可能是权,或者两者皆有。如此,借他们之手,或许真能扳倒黎焰! “都部署,我觉得,这个王家,咱们可以联手。”那也对着弥都,压低声音说道,“他们不知从哪里得知的消息,知道了黎都部署和孟家那桩生意的具体消息,摆明了就是冲那批皮货来的。” 看来,这王家兄妹是有备而来,一开始就是冲着那批皮货而来的。在他试探王家和黎焰的同时,王家这两兄妹也在试探他和黎焰。 “都部署,这王家两兄妹的底细,我也打探过了。那位王少爷不像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不过功夫了得。那位王小姐,年纪不大,看着有点刁蛮,但听黎都部署那边姓楚的小子的手下说,是个精明的主儿,不过黎都部署倒是没放在心上。” 弥都细了细眼睛,嘴角划过一丝笑。黎焰自视甚高,精明过人,当然不会把这么一个黄毛丫头放在心上。 既然人家都已经上门来了,那就不能怠慢这两位,得好好见见,看个究竟。 命人收拾了大帐,摆上精致的果点和羊奶酒,弥都便打发心腹去请林若和慕容冲。他让那也跟着一起去,并特别嘱咐,不可怠慢这两位。 心腹虽然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位脾气暴躁的都部署怎么会如此善待刚刚打了自家手下的两个中原人。但既然特别吩咐了,照做就是了。 这一回,林若和慕容冲倒是不再拿乔,带着王管家和韦策去了弥都的大帐。 旁人若是欺上门来,他们没有不还手的道理;可若是旁人以礼相待,他们自然也不会拂了对方的面子。 “都部署,久仰。” 慕容冲简洁地拱了拱手,以示问候。林若跟在他的身后,微微欠身,算是行礼了。 “王少爷,王小姐,请坐。” 弥都没有起身,大手一挥,邀请两人入座。 王管家和韦策一左一右,分别列在两人身后。 弥都也不是愚钝不堪之人,林若和慕容冲仅带了两人入帐,当是代表了他们的诚意,也暗示他们打算和他谈的事情,并不适合太多人知晓。弥都便大手一挥,留下那也和自己的两个心腹,把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 “王少爷和王小姐是从金陵而来?” 弥都举杯,邀请慕容冲满饮一杯羊奶酒。 慕容冲毫不推辞,仰头一饮而尽,亮了杯底,这才应道:“正是。” “丹州出了金矿后,代国调了重兵在各关口排查,不许一个东鲁人入关。不知王家是怎么过关、进到丹州城中的?” 慕容冲挑了挑眉,这就开始打探他们的底细了? 林若勾嘴一笑,脆生生地说道:“四哥,都部署这是在怀疑王家的实力,怕王家吞不下这笔生意呢!” 慕容冲淡然地说道:“王家在金陵虽是富商,说能够呼风唤雨,都部署未必肯信,但过关入境这种小事,却还是有我们自己的门路的。” 弥都哈哈一笑:“金陵王家,我倒是听说过。名头既然能传到我们草原,想必不会是个小角色,只是……” 弥都故意一顿,倨傲的目光挑衅地打量着林若和慕容冲:“我不确定,王少爷和王小姐有多大的能耐。” 被如此质疑,慕容冲和林若倒是没有露出不满之色,狡黠地回看着弥都,反诘道:“那都部署觉得,王家应当派谁来才合适呢?我大哥?二哥?还是要我爹亲自来?” “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句古话,叫‘姜还是老的辣’。两位年纪还轻,对我们的黎都部署的手段,可能还不了解。想打他和孟家的主意,只怕欠了些分量。” 林若看着弥都,不屑地嗤了一声:“都部署在北契,不知可听说过武圣关羽的故事?” 弥都一愣,但看她的表情,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中原人说话就喜欢弯弯绕,遂不悦地问道:“什么意思?” 第一百七十一章 都部署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没有理会弥都的不悦,兀自说道:“关羽,字云长,三国时期蜀国昭烈皇帝刘备的结义二弟,五虎上将之首,忠肝义胆,人称……” “我知道,武圣关羽嘛。” 弥都不悦地打断林若的话。 关二爷的名头,不仅在中原家喻户晓,在草原亦是妇孺皆知。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最讲义气,最佩服忠肝义胆的人。义绝三国的关羽,自然也受到北契人的推崇和敬佩。 林若抬了抬眼睑,淡淡地问道:“那都部署可知道,关云长是怎么死的?” 弥都心里“咯噔”了一下。 北契儿郎大多不喜读书,大多的故事都是口耳相传。 可惜很凑巧,他囫囵听过关云长败走麦城的故事。 刘备携军师诸葛亮入蜀中,关羽留守荆州。单刀赴会,威震东吴;攻取洛阳,水淹七军。俘虏了曹操的征南将军于禁,杀死了曹操的猛将庞德。一时间,关公的美名威震华夏,却也因此沾沾自喜,将军师诸葛亮千叮咛万嘱咐的“东联孙权、北拒曹操”八字方针,给抛至脑后。为保许都,谋士司马懿献策,魏吴暗中联手,吕蒙白衣渡江,关云长大意失荆州,败走麦成,憾恨而亡。 弥都皱眉,还是想不通林若提及此事的目的所在。 “当年关云长之所以大意失荆州,关键在于何处,都部署可知晓?” “关羽自负,毁了与东吴的盟约。” 林若勾嘴一笑,看着弥都,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只是其一。” 弥都皱眉,追问道:“那其二呢?” 林若坐直了身子,略略扬声,正色说道:“其二,是因为吕蒙称病,将大都督之位让给了‘无名小卒’陆逊,让关羽彻底掉以轻心,撤走荆州大半守军。” 中原人的诡谲狡诈,弥都从黎焰身上见识得彻底。但是林若这么一个看上去不满二八的小丫头,他本是不打算放在眼里的。 可是此刻,林若的话,却让弥都陷入了思索。 他虽然一时间没有听明白林若话里的这些弯弯绕,但他手握重兵多年,是北契铁骑的统帅,自然对兵法也略知一二,想不通的地方,直接把自己或者自己熟悉的人,相应地代入其中即可。 在当时的东吴,吕蒙绝对是一个让关羽稍有忌惮的人物。如果吕蒙出兵相助,关羽必定心生警惕。可是,出兵的人是籍籍无名的陆逊,以致关羽掉以轻心。 换到当下的情形来看:心高气傲的关羽,指的是恃才傲物的黎焰;令关羽忌惮的吕蒙,便是眼前这两位王家兄妹的父兄;至于籍籍无名的小卒陆逊,指代的,自然就是眼前的“王桀”和“王倾伊”了。 而王、黎双方争夺的“荆州”,也就是王家的目标,则是黎焰和孟家交易的那批皮货。 如果来丹州的人是王拓、王邝,或者是王郗本人,那么黎焰必定如临大敌,全心提防。可来的人是不善经商的王桀和黄毛丫头王倾伊,黎焰根本就不会把他们俩放在眼里。 林若话里的意思,弥都终于听懂了。 难怪,一个负气偷偷离家出走的小姑娘,身边竟然还跟着一个老管家! 这下,可就说得通了。 不过,到时候负责接应的“吕蒙”,究竟是王拓、王邝,还是王郗呢? 弥都脸上肥硕的肌肉动了动:“所以,王家让你们俩个来当‘陆逊’,那么打算白衣渡江的‘吕蒙’,又是谁?” 林若乌黑的眸子转了一圈,抬头说道:“这个,现在不能说。等到了合适的时候,这个‘吕蒙’就会出现的。” 弥都心里一声冷哼,故弄玄虚! 弥都听明白了林若的意思,但那也和两个北契大汉都听得云里雾里,面面相觑。只是,这个时候,他们谁也不敢出言相询。 林若看向弥都,娇俏一笑:“所以,都部署,咱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该怎么从黎焰和孟家手里,把这批皮货给截下来?” 见林若说到了重点,弥都反而懈怠了起来,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壮硕的身躯向后,靠着虎皮椅背,懒懒地问道:“怎么说,黎焰也是我们北契的都部署之一,深受我们大汗的信任。况且,黎焰跟你们王家也有生意上的往来吧?你们怎么就想来找我联手,把送去孟家的那批货给截下来?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也跟黎焰串通过呢。” 林若面上一懵,脱口而出问道:“难道你不想对付黎焰?” 弥都心中暗叹,小姑娘真是沉不住气,面上却露出一声冷笑:“我的确想对付他,但我没必要跟不知底细的人联手去对付他。” 林若似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重新整理好表情,揶揄的目光看向弥都,嘴角划出一丝讽笑:“原来,都部署的胆子这么小啊……” “胆小?” 被林若一激,弥都满脸怒容。 即便知道林若是故意激他。 北契人生来剽悍,最佩服勇士。胆小,是对一个北契人的侮辱,特别还是身为北契都部署的弥都而言。 中原人果然狡猾,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却已经会心思深沉地使用激将法! 弥都一声冷哼:“你们中原人有句老话,叫‘不要逞匹夫之勇’。” 林若细了细眼睛,看着弥都。 黎焰对他的评价不假,看似莽撞,实则多疑。不过,弥都的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面上不显,嘴角仍然挂着讽笑,继续等待弥都的下文。 果不其然,林若的这副模样,更加激怒了弥都。 不过,弥都也不是冒失冲动的黄口小儿,他忍下心中怒火,沉声说道:“北契儿郎大多知道,我与黎焰不和。可是你们要对付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对付黎焰的目的? 林若勾嘴一笑,她可就是等着弥都这句话呢! “都部署可看得懂账本?” 面对林若的提问,弥都又是一愣:“什么意思?” 账本?什么账本? 对付黎焰,关账本什么事? 林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会意一笑,自顾就下了结论:“果然是看不懂的。那都部署身边有能看得懂账本的吗?” 弥都依然一头雾水,看向两个心腹,也是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只有那也畏畏缩缩地小声应道:“我……我会一点。” 第一百七十二章 都部署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的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那笑容中虽然没有嘲讽,却仍旧让弥都觉得十分碍眼。 “难怪啊,黎焰能够瞒天过海。” 一句轻飘飘的感叹,就算不能全然明白中原话的意思,但也能从林若面上的鄙夷里觉察出,这不是一句好话。 这样的神情,就跟中原人骂他们是只有蛮力、没有脑子的蠢货时的神情,是一样。 弥都正要发怒,林若却淡然地劝了一句“莫急”,手心向上。王管家会意,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交到林若的手中。 “这是黎焰和孟家之间账簿的抄本,都部署可要过目?” 弥都示意那也去将账本拿过来,就在那也手指要触及账本的时候,林若又反悔似的把账本收了回来,扎心地又补了一刀:“这账本,可是我爹爹费了大工夫才弄到手的,只可惜都部署你的手下没有个会算账的人……” 那也的手僵在半空中,正准备收回,林若又将账本放到他的手上,差点没有接住! “就当作是王家的诚意,请都部署笑纳。” 那也捧着账本,愣了一会儿,才把账本送到弥都手中。 弥都烦躁地挥了挥手,命令道:“你看,看明白了告诉我。” 那也苦着一张脸,战战兢兢地蹲在一边看账本。好一会儿,才唯唯诺诺地说道:“都、都部署,小的……看,看不出来……” “废物!” 弥都大声斥责,一脚将那也踢到一边,夺过账本来自己研究。 那也忍痛爬起来,目光偷偷地暼了林若一眼,哀怨地控诉着说:六小姐,王管家没说有这一茬啊! “要是连他都能看出来,黎焰早就露馅了。”林若不屑地说着。 弥都翻看账本的动作一滞,压抑着胸中的怒火,将账本重重地摔在案上,沉声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这账本里有什么名堂!” 林若拈了一颗黑提,一边悠然地去皮,一边示意王管家来解释。 王管家领命,面无表情地说道:“都部署可以看看账本第三页的第二列,这是黎先生把皮货卖给泽国孟家的价格。” 弥都依言翻看,眉头微皱,据他所知,这个价格,比他从大汗那里得知的卖给泽国的价格要再高一些,不过相差不大。 王管家似是对弥都的反应熟视无睹,继续不徐不疾地说道:“都部署莫急。还请都部署再翻看账本第十七页的第七列,这是黎先生把皮货卖给王家的价格” 弥都皱了皱眉,但还是依言翻看。他虽看不懂账本,却也知道这个价格,可比卖给泽国的价格翻了一倍有余! 在王管家的解释下,将两列的数字一对比,弥都便明白了王管家的意思:“你是想说,黎焰卖给你们的价格,比卖给孟家的价格高了五成?” 话里隐隐压抑着怒气,因为他意识到,问题并非那么简单。 王管家没有回答,语气波澜不兴:“还请都部署再往回翻到账本的第九页,从第四列一直到第十三列,那是孟家给黎先生的回礼。” 回礼? 听到这两个字,弥都的眉毛一挑,忙不迭把账本往回翻,果然,在王管家所说的那几列都看到了一笔不小的数字,而这几项的说明里,皆是以各种理由陈述的“漂没”。 弥都虽然不会算账,但也看得出这几项加起来,差不多有所售皮货总价的三成有余。 所以,这一本账,不是黎焰呈给大家看的公账,而是一本私账。 仅从这几页来看,王家想告诉他,黎焰卖给孟家的皮货本是低价,但孟家回给了黎焰三成,总的加起来,仍是比卖给王家的价格低了两成,所以王家吃了大亏。 但弥都想到的,却不止这些。 孟家的三成回扣,都进了黎焰的口袋,而高价卖给金陵王家的皮货,黎焰又扣下了超过一半的收益!这意味着什么? 弥都沉下了脸色,王管家却没有停下,又陆陆续续地点出了账本中的问题,等差不多都说完了,这才向林若和慕容冲示意,站定不动,不再开口。 弥都脸色愈发黑沉,看向林若和慕容冲:“王家真是好手段!” “生意人嘛,最容不得有人在跟前耍手段。一旦发现了,总得让人付出点代价。”林若冷笑着回应,“这只是黎焰和孟家几次交易的账本,若不是前些时候有客商嫌弃我们的皮货价高,我们还不至于发现这些年来,黎焰从我们王家多捞了多少钱!” 弥都心中怒火中烧:他可不仅仅从你们王家捞了不少钱,他这是利用整个北契在满足自己的私欲! 林若愤愤不平地继续说道:“如果没有猜错,黎焰手中应该有至少两套账本,给你们的账本,其中一本账本上记录的卖给王家的皮货价格与卖给孟家的并无二致,呃……” 余光暼了一眼弥都,林若最终还是决定补充了一句:“当然,你们也看不懂。” 弥都的脸色更黑。 对于商人来说,挡人钱财,堪比杀人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而对于北契人来说,这种偷奸耍滑、中饱私囊的行为,更是人神共愤! “这些年,黎焰中饱私囊攒下的钱,可不比北契拿到的少啊!” 林若轻描淡写地一句话,最终彻底点燃了弥都对黎焰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怨怼。 特别是想到自己带着北契的儿郎们出生入死换来的毛皮、财物,被黎焰巧妙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更是怒不可遏! “说吧,你们想要怎么对付他?” “委屈都部署再忍耐几日,等黎焰的人把该交给孟家的货都准备好了。到时候,王家会准备好银子,和都部署来完成这笔交易。” “就这样?” “就这样。到时候,我五哥会带着沙船来接货。” 弥都皱了皱眉头,显然不满意林若的提议。 “都部署觉得,这样不够?” “废话!这小子空手套白狼了这么些年,你不觉得太便宜他了吗?” “都部署,我们是商人,自然得按商人的规矩来办。” 弥都细了细眼睛,紧盯着林若。 林若下意识地躲到慕容冲身后,这才补充道:“都部署莫急,黎焰和孟家签过契约,如果这批货不按时送到孟家手中,按定金的五倍赔偿。到时候,黎焰这些年来私吞的钱,得吐出来大半。没了钱的黎焰,难道你还对付不了吗?” 弥都挑眉:“当真?” “自然当真。就是因为这是笔大交易,我爹才打算出手的。” 弥都嘴角上挑:“那,你们的条件呢?” “黎焰出给孟家什么价,我们就是什么价。” “好!” 弥都爽快地应下了,他暗自打着小算盘,到时候平分这五成利的,就是他和王家了。不过,看王家这架势,哪能扛得住他手下的铁骑呢?到时候,只要稍加威胁,说不定他能吞下其中的四成半。 只可惜,他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却不知某位不用算盘的林掌柜,早已猜透了他的打算。 就这么姑且让他偷乐几日吧! (第三卷运筹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尺素书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计划商定,买卖契约签下,最后王家多让了一成利,算是孝敬弥都的。对于这个结果,双方都很满意。 林若承诺拿到这批皮货后,王家会分文不少地给付货银;弥都则是大手一挥,担下了提防王庭中黎焰留下的尾巴传递消息的风险。 等弥都送他们出大帐、登上马车之际,慕容冲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也,一句话都没有说。这个眼神,没有逃过弥都的眼睛,心思沉了一沉。 等送走了林若和慕容冲,弥都便着心腹之人死死地盯着那也,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手中。 方才与“王家兄妹”密谋之时,帐中一共八个人。除却他和“王家兄妹”,剩下的五个人中,有两个是“王家兄妹”的心腹,两个是他的心腹,只有这个那也,是个例外。 深究来说,那也不算是血统纯正的北契人,他的外祖母是中原人,祖父是西胡人,所以算起来,他有四分之一的中原血统和四分之一的西胡血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林若和慕容冲去北契王庭见弥都的消息,不多久就传到了黎焰的耳中。黎焰的反应,和果然和王家小姐“料想”的一样,并不把他们两兄妹放在心上,只是吩咐了邵纲、邵俨仔细提防弥都从中作梗。 唐骁本欲再劝几句,却被宋桓楚呵斥走。 私心里,宋桓楚是不希望林若出事的,不仅仅是因为她救过他。 回到季宅,慕容冲牵着林若的手,送她回房。 才堪堪坐定,竹萱就端着雪蜜姜茶进来。 林若皱了皱眉,她特别不喜欢姜的味道。尽管雪蜜姜茶里,姜味很淡,但谁叫她嗅觉敏锐异于常人呢? “早上受了寒气,本该马上就让你喝的。” 皱着小脸,勉强喝下去半碗,再不肯多喝一口。 “待会儿让竹萱把药灸点上,捂着发发汗,驱寒效果一样好。” 慕容冲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真的!”林若睁大双眼,真诚地看着慕容冲,“而且,我是真不喜欢喝姜茶,就算加了雪蜜,也不喜欢……” 劝说无效,慕容冲又想起幽草确实说过林若不喜欢汤药,姜茶也算在其中,便也不再多做勉强,让竹萱点了药灸,放在暖炉里让林若捂着驱寒,而后才让竹萱将剩下的半碗姜茶撤下。 “四哥有话要问我?” 慕容冲点了点头:“你偷偷给那也的东西是什么?” 就在弥都的大帐中,那也上前来取账本。林若收手伸手之间,便多了一个薄薄的油纸包,一并交给了那也。 因为视线缘故,弥都和他的两个心腹都不曾注意到,但在林若身边的慕容冲却看得一清二楚。那也倒也是机灵,假借差点没接住账本,不动声色地将林若交给他的油纸包塞进了袖子里。 这也是慕容冲临走之前看了那也一眼的原因。 “我曾跟四哥说过,商人当重信义。” 慕容冲略一思索,皱了皱眉:“你要保他一命?” “嗯,他既然完成了我交代的事情,我也自然要兑现我的承诺。” 慕容冲沉默片刻,知道林若是稳重之人,但犹有些不放心:“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个人太过滑头,只怕……”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林若却明白他想说什么,浅浅一笑,说道:“四哥可记得上虞水患,涌入汴安城的流民?” 慕容冲自然是记得。 林家施粥和义诊的举措深得人心,而更让人欣喜的是林家的铺子帮忙安顿了大批的流民,让顺天府尹应宗感激涕零。 自古流民安置,是最令官员头疼的问题,稍微处置不当,便有可能引发暴动、流血事件,加剧民与官、民与兵的冲突。往轻了说,顶上乌纱不保;往重了说,一朝政权都会因此被彻底推翻。 可这些问题到了林若手里,却都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有了林家起头,汴安城中的商户为博个好名声,陆续效仿,但真情和假意,人心自有分辨只能。等灾情减缓,愿意留在汴安的流民,林若都让老七妥善安顿,登记之后送交顺天府造册;想要回老家的,林家都安排给了两倍的工钱作为盘缠。 这并不是林家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林家每月都会在汴安城外施粥布济,汴安城中的乞人大多受过林家的恩惠,更是有不少人成了林家各个铺子里的伙计。这其中最不得不说的就是老梁,从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人,成了饕餮海的掌厨。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诚是不欺。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废物,如果有,那就是被摆错了位置。” “你这说法,我倒是头一次听闻。那你倒是说说,这个那也该安排在何处?” 房间里生了地龙,怀里又抱着点了药灸的暖炉,林若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掩袖轻拭,又端起茶来小饮几口,方才说道:“四哥想要领北境军入北契,是否缺一向导?” 慕容冲的双眸亮起:“你的意思是……” “黎大哥在北契生活多年,对北契地形地势了解也算详实。凭黎大哥了解的这些绘制出的舆图,虽然可作行军舆图所用,但若真要与北契铁骑交锋,一纸舆图绝不够用。” 慕容冲赞同地点了点头。 “况且,黎大哥回到汴安城后,是要接手林家的生意的,若是跟着四哥前往军中混了熟脸,只怕对他,对四哥都是弊大过利。” “相反,这个那也,是个根生土长的北契人,对北契的了解不必黎大哥少,不但在黎大哥和弥都手下呆过,更是与大多身份低微的北契人十分相熟,更为了解北契人的习性。有一个这样的向导,对四哥来说更为适合。” 看着林若晶晶亮的双眸,慕容冲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林若愣了片刻,噘嘴拍开了他的手。这动作看起来亲昵,却有几分长辈对待晚辈的意味。 慕容冲随即明白过来,他总是习惯这样安慰熙姀,林若与熙姀年纪相仿,他便不曾忍住去揉她的脑袋。清咳一声,以化解尴尬: “你这话虽然有理,但还有一个原因你不曾说明。” 林若眨了眨眼睛:“什么?” 慕容冲嘴角一勾,说道:“黎焰若是跟着我去了北境军中,必然是被奉为上宾,你担心北境军中将领不服,让他受气。”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尺素书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眉眼弯弯地笑了:“黎大哥才不会让他们欺负呢!四哥该担心北境军中那些一根筋通到底的将军们,能不能应付得了黎大哥的那些弯弯绕才是~” “是吗?” “当然!”林若得意地扬起了头,“从前大家都在林府的时候,大家可没少吃黎大哥的亏!特别是伯瑜和罗二,哦,就是罗掌柜家的傻小子,每次都想找黎大哥报仇,但最后他们只有被捉弄的份儿。这次黎大哥回去,估计他们的心里肯定发怵。” 慕容冲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丝好看的弧度,倾身向前,凑到她的耳边:“这么说,你是担心黎焰去了军中,与北境将士不和,让我为难,所以才做了这个决定咯?” 林若瞪大了眼睛,面露诧异。 她没感觉错吧? 慕容冲这是在……调戏她? 虽然两人把话挑明了一些,约定顺其自然地相处,但,这是不是太自然了点啊? 按照她的了解,这位战无不胜的荣王爷,一直都是不苟言笑的啊! 笑也就算了,毕竟笑得还是很养眼的。 但是! 古人不是都很矜持的吗?当然,苏伯瑜那样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不算。一个风度翩翩、习惯冷脸的少爷,突然间变成风流不羁的公子哥! 而且还调戏她! 这个变化也太大了点吧? 作为一个曾经在二十一世纪生活过的新新女性,林若当然不能示弱!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呵呵,算是吧……” 什么鬼?! 这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吗? 慕容冲嘴角的笑意却更深,尤其是看到林若两颊浮起的红晕。 不是红晕,那是热的! 林若的内心咆哮着,但连她也不得不承认,慕容冲带着磁性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的时候,她的心不自觉地就漏了一拍。 怎么在古代呆了十年,心思竟然跟这边的女子一样敏感起来了呢? 淡定! 林若深吸了一口气,让乱了的心跳恢复正常,这才开口,换了个话题:“来丹州许久了,不知汴安城中怎样。” “这几日,应该有消息传来了。”慕容冲笑,没有计较她的顾左右而言他,“怎么,想家了?” “还好,只是放心不下林府。” 放心不下林谦的病情,放心不下喜欢惹事的林祁和苏伯瑜。 慕容冲刚想宽慰她几句,房门却被叩响了。 “表妹,是我。” 门外是季君阳的声音。 “你家中有书信传来。” 听闻有书信送来,林若有些吃惊。 而且,季君阳的语气有些着急。 难道是林府出事了? 林若心中一跳,忙不迭地打开房门,让季君阳进来。 见到慕容冲也在房中,季君阳有些吃惊,不过也只一瞬,就冲着慕容冲展露了一个“我懂了”的表情,反倒把慕容冲看得挑了挑眉。 你懂什么了? 似乎是明白事态紧急,季君阳也没有再挤眉弄眼地回应慕容冲,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支一指长的乌木竹筒交给了林若:“林府送来的,你快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家传送消息分为千机锁和信筒。 千机锁必需由人来传送,匣中的书信必定是用林家独有的密语来书写。此外,传信之人不知解锁,不懂密语。 但信筒却不必,既可由人传送,也可由信鸽传送。信筒分为竹、檀、乌三种,事情越紧急,信筒的用料便越是贵重。 看到季君阳递过来的乌木信筒,林若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颤巍巍地打开信筒,除掉上面的封蜡,扯出一条绢布。 慕容冲看着浑身绷紧的林若,知她是担心林府,轻轻地拍了拍她绷紧的后背,柔声安抚道:“我在。” 但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慕容冲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若颤巍巍的手,原本以为这一指长的乌木信筒中,能装下的绢布有限,哪曾想林若一扯就扯出足足二尺有余! 展开来,那绢布薄如蝉翼,上面的字迹仿佛都是立在空气中。 慕容冲自幼是被当作皇子抚养,自然见过这精妙绝伦的布料,只是却叫不出名字。 反倒是林若,看到这薄如蝉翼的“烟罗纱”上的字迹后,整个人愣住了。 这分明是苏慕禹的字迹啊! 再仔细来看,信中的内容也是苏慕禹式的流水记事法。 看了几行,林若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越往后看,先前的惊恐不安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将后槽牙磨得“咯咯”直响。 如果苏慕禹在她的面前,她一定狠狠地将这二尺长的烟罗纱扔到他的身上泄愤! 之所以用烟罗纱当信纸,理由很简单:因为只有这薄如蝉翼的烟罗纱才能让他写这么多的字,并且塞到只有手指粗的信筒之中。 至于用乌木信筒来传信的理由,那就更简单了:这二尺烟罗纱,林祁足足讹了他两百两黄金!他觉得太亏,就偷了个最贵重的乌木信筒来传信。 什么叫没事找事? 这就是! 林若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起伏不定的情绪,劝慰自己不要跟那个榆木脑袋计较。可是……不计较个头啊!她差点被吓死! 原本就担心林谦的病情,担心唐骁在汴安城中留有后手,会对林家不利,担心太子和烨王觊觎林家而暗中使绊子!这一支来自林家的乌木信筒送来,她几乎以为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结果? 哼,林祁收他两百两黄金真是便宜他了!应该收两千两,不两万两!让他好好长点记性! 林若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季君阳看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定,好奇的目光投向烟罗纱上的字迹,通篇看完之后,他也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苏慕禹在心中所说,大多是什么汴安城中无聊,没有了相谈甚欢的对象,每天被他爹靖平侯逼着看书、去兵部报道,被靖平侯夫人催着定亲……诸如此类云云。最后还向林若告状,说区区一块二尺长的烟罗纱,林祁收了他两百两黄金,见钱眼开,翻脸不认人,让季君阳摇头失笑,彻底明白了林若突然咬牙切齿的缘由。 “好在林叔和小祁他们都没事,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林若点了点头,暂时放下了心。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尺素书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见林若神色缓和了许多,季君阳才说起了另外的事:“君羡这两日就会过来,我会把安排告诉他。为了掩人耳目,就不让他来季宅了。” “嗯,你和君羡哥哥做事都周全,我很放心的。”林若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浮现了浅浅的笑意,“毕竟是与虎谋皮,要提醒君羡哥哥小心一些。我会尽量不让他露面。” “你多注意自己的安危。”季君阳笑得有些无奈,“对了,可要帮你准备给苏世子回信的绢帛?” “不必了。”林若果决地摇了摇头,神色里还有些愤懑,“我直接给小祁回一封信,让他下次把信筒的钱也收回来。” 季君阳一愣,笑了:“好。” 遇上苏慕禹,林若的性格总是会意外的率真可爱。 倒是远在汴安城刑部大牢里,拿着仵作刀正准备剖尸的苏慕禹,莫名打了个喷嚏,俨然不知有位奸商正做了一个让他跳脚的决定,反倒疑心自己是不是被牢房和尸体的霉味呛到。看了看实在脏的有些惨不忍睹的双手,只得退而求其次,用不曾触碰到尸体的小臂揉了揉鼻子,自觉没什么异样,便不作多想,继续下刀。 季君阳离开了房间,林若的目光又回到了这薄如蝉翼的绢纱之上。 “怎么了?” 慕容冲温和地问道。 整片烟罗纱上,洋洋洒洒近千字,大多都是苏慕禹的无病呻吟之词,唯一有点用处的一条消息,便是太子侧妃沈婉怡有孕,在太子府安胎,太子妃苏慕晴临盆之际郁郁寡欢,整日躺在床上。 相比于苏慕禹的幸灾乐祸,林若不禁皱起了眉头。 不知为何,她直觉这件事情有些蹊跷。 慕容冲关切地问道:“你是担心太子妃?” 林若和苏慕晴感情笃厚,这一点慕容冲很清楚,单不说别的,凭她在公主府里不顾性命地救了苏慕晴母子,就足可见一斑。 “嗯。” 林若犹疑地应了一声。 沈婉怡的这个孩子来得突然,可林若又说不出来觉得哪里古怪,便没有多开口,免得让慕容冲担心。但觉得蹊跷之外,对苏慕晴的担忧也不少。 苏慕晴曾经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痛失胎儿,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如今即将临盆,获悉她最为不喜的侧妃沈婉怡有了身孕,定然心思郁结。 且不说沈婉怡有孕,会增加沈家的筹码,让太子再次心生左右摇摆之意,单说女人生子之凶险,也让她放心不下。 本就是往鬼门关前走一遭,如此一来,加上心思郁结,岂不更是险上加险? 只是她远在北境,虽有心想请莫神医前往以防万一,但她也心知苏慕晴最是不喜苏慕禹的这两位满是江湖怪脾气的师父,最终的结果只会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无可奈何地喟叹一声,也只能寄希望于宫中的御医,以及老天爷的垂怜了。 “这毕竟是二哥的第一个孩子,你也不必太担心。”慕容冲温声宽慰,“如果不放心,我让人多留意,让他们一有消息就传信来。” 林若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不必了,万一被太子觉察,以为是四哥你在监视他,反倒说不清楚。再说了,伯瑜和晴姐姐再不对盘,但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想到幽草说起公主府出事那日,苏慕禹几乎没怎么搭理苏慕晴,林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应该不至于的。 以她对苏慕禹的了解,他纵容不满苏慕晴,也不会无视医者仁心,坐视不理。 慕容冲没有勉强,但心下却打定了主意,让影卫留意一下太子府的消息。至于太子会不会发现后与他生了嫌隙,并不在他的考量之中——毕竟,影卫的实力,他还是有把握的。 汴安城,太子府。 沈婉怡刚刚送走了来宫中探视的人,半靠在松软的垫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葱白的指尖上,原本妖冶的豆蔻汁颜色已经减淡。 轻柔地抚着还不曾显性的小腹,她的眉宇间除了为人母的喜悦外,更多的是挥散不去的忧愁。 她一直期望期盼着有一个孩子。 苏慕晴不曾怀孕之前,每次送来的那一碗碗避子汤,都会令她想起那个无缘相见的可怜的孩子。那时,每每午夜梦回之际,总会梦见有婴儿的啼哭声。 如今她怀上了孩子,却又惊惶不安。 她清楚的知道,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是太子的。 贴身婢女昕墨趋步而来,特地用掩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深吸一口气,才进到房中,对着沈婉怡行礼。 “都走了?” “回侧妃娘娘的话,是。宫里送来了不少药材和珍宝,皇后娘娘做主,又指派了吴太医留下照顾侧妃。殿下也从上虞传回消息,等下月初回来便会来看您。” “下月初?太子妃该临盆了吧……” 沈婉怡懒懒地回了一声,眼睛半遮半闭着打了个哈欠。 昕墨最善察言观色,忙问道:“娘娘可是乏了?” 沈婉怡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娘娘有了身子,该多休息的。你们都下去吧,这边有我照顾着。” 昕墨是沈婉怡身边最受信任的婢女,她的话,底下的小丫头们都不敢反驳,乖觉地行礼,退出了房间。 等确定房中只剩下主仆二人,沈婉怡睁开了眼睛,全然没有方才的困意,有些紧张不安地攥着昕墨的手,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可曾见到那人?他怎么说?” 昕墨轻轻拍着沈婉怡的手,小声安抚着她:“娘娘放心,贵人说了,让娘娘安心养胎,把孩子生下来。但凡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贵人都已经处理了。只要贵人不说,娘娘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蓦地,昕墨又表忠心地补了一句:“娘娘放心,奴婢必定守口如瓶,即便有人拿刀架在奴婢的脖子上,奴婢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沈婉怡整个人松了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贵人还说,他会帮娘娘得偿所愿,不过,贵人希望,娘娘也可以……为自己争一把。” 沈婉怡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以我如今这般情形,难道还能拒绝么……” 真是造化弄人啊! 沈婉怡疲倦地闭上了眼,感到一阵心力交瘁。但半晌之后重新睁开眼时,目光中却多了几分决绝:“找个机会,去回话吧。就说,本妃应下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尺素书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汴安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慕容冲和林若的手中。与苏慕禹的废话连篇不同,荣王府影卫打探到的消息都是关乎朝堂和宫廷的。 “太子殿下不在京城,烨王的动静倒还是不少啊。” 慕容冲蹙眉摇了摇头:“烨王一心只有皇位,丝毫不理会上虞百姓的水深火热,以及北境战士的戍边苦寒。” “若不是因为上虞知府何儒是沈尚书的门生,上虞贪墨一事会危及他的太子之位,只怕太子也未必会愿意奔走忙碌。” 林若耸了耸肩,不咸不淡地说着。比起烨王,她对太子也没有太高的评价,两人都是半斤八两。 慕容冲动了动嘴角,没有说话。林若说的是实情,不好反驳。他仍记得东宫之中,他与靖平侯费尽唇舌,才说动太子亲往上虞处理水患之事。 “但是,你还是偏向二哥这边。” 林若点点头:“因为晴姐姐是太子妃,因为顾家投靠了烨王。”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如果太子妃不再是靖平侯府的大小姐,你就不会再偏帮太子了?” “唔,”林若以手杵着腮,撇了撇嘴,“那就得看帮谁划算,奸商嘛,总归利字当头。” 慕容冲挑了挑眉:“不论对错?” 林若嘟了嘟嘴:“错的怎么会划算呢?” 最后会坐在高位之上的那个人是谁,她并不在乎。她目前要做的,是增加林家手中的筹码,让林家的财富足以对抗赫赫皇权,真正不会受到任何权利的影响。 慕容冲一愣,林若的话听着虽然像诡辩,但确实有道理。 “我说过,小富靠智,大财靠德。林家是做长线生意的,所谓最划算的方式,自然不会是损人利己、为虎作伥、丧尽天良的方式。” 林若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心里夹杂了不可觉察的失落。 失落? 林若一愣,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从前慕容冲对她有所疑虑的时候,她都是这样不咸不淡地说明白就好了,这次怎么就……失落了呢? 是因为被那句“顺其自然”触动了吗? 所以把慕容冲放在了心动的位置? 不该是这样的…… 林若深吸一口气,正想把心底泛起这抹异样的情绪压下,手却被慕容冲握住。 “别生气。” 低沉的声音入耳,林若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慕容冲这是在……哄她? 抬头,对上慕容冲的视线,深邃的眸子里带着歉意,款款地看着她。未曾提防的目光交汇,让她的心骤然又乱了。 艰难地转开脸,抽出被慕容冲握着的手,淡淡地回了一句“没生气”,声音细若蚊蝇。 慕容冲勾起嘴,笑意从嘴角溢出,却不说破,反而主动换了个话题:“二哥说,江南人杰地灵,他搜罗到不少有真才实学的人才。其中有一个叫章煦的,是上虞书院的一个教书先生,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次上虞水患能够如此迅速地得到控制,多亏了他。” “章煦?” “嗯,没错。他是个举人,对水利、农事、民政、治国都颇有见地,可惜两年前科举落第,着实可惜。二哥说要好好查一查,是谁有眼无珠,让如此美玉蒙尘。” “当真如此厉害?” “士农工商,士在农上。但凡读书之人,有几个不是自视甚高,看不起农工商的?” 林若浅浅地勾了勾嘴角,应道:“这倒是。《论语·子路》中提及,樊迟向自己的老师孔子请教如何种庄稼,子却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①‘焉用稼’?哼,也不想想没有农人种庄稼,他们这些圣人吃什么?孔圣人尚且如此,不怪这些信奉孔夫子的读书人不谙农事了。” 慕容冲一愣:孔夫子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难道不是表达各司所职,各展其长的意愿吗?毕竟孔老夫子在《论语·学而》中曰过,“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从“使民以时”中可以看出,孔圣人对农时农事都颇为在意。 可被林若这么一曲解,慕容冲倒真是觉得这断章取义之说颇有道理。 他还真是好奇,林若是怎么一本正经地把这些胡说八道变得有理有据的? 林若耸了耸肩:“人心不同,阅历不同,见解自然就不同了。我是女子,以小人之心度圣人,也并无不可啊。更何况,一个提出了‘三从四德’、剥夺了女子自由权利的‘圣人’,在我眼里也不算真的圣人。” “你对孔圣人的怨念还真是颇深啊……” 慕容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回过神,发现话题已经从上虞举人章煦不自觉地扯远到孔圣人身上,不由得乐了:“刚还聊着这位章举人呢,这就扯到‘三从四德’上了。” “因为怨念太深!” 慕容冲笑了,看着信笺上的字,略略思索:“不知这‘青苗法’是何物,竟然让二哥如此开心。” “前朝政权被各路藩镇割炬,导致朝廷军不足,钱不够。有人便向前朝皇帝建议这青苗之法,旨在达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目的。” 林若不徐不疾地说着。 所谓的前朝,就是唐朝。 林若刚到东鲁不久便发现,东鲁之前乃是唐末乱世,再往前,与她所悉知的历史并无不同,可在这之后,历史不知为何拐了弯,并非向她所认知的五代十国发展,而是到了如今这么一个模样。大抵是因为乱世多纷扰,变数未可知。 这样也好,让她不会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对后世有多大影响,也让她保有足够的好奇心继续探索这未知的将来。 对于林若的说辞,慕容冲有些吃惊:“你知道‘青苗法’?” 林若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玩笑道:“林府除了钱多,就是书多,随手翻到,粗略看了。” 注释:①《论语·子路》中说: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第一百七十七章 尺素书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摇了摇头,对于林若的说辞并不全信:“你所谓的‘粗略一看’,可比旁人的精研细读差不了多少。” 林若笑而不语。 “快跟我说说,这‘青苗法’究竟是怎么个方式,如何能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 “说来也简单。” 林若从书案上扯了一张纸笺,又从笔架上取了一只小狼毫,在纸笺上画了一个粮仓,在其上写了“惠民”二字。 “惠民仓?” “正是。” 东鲁朝廷在各地设有惠民仓,遇贵量减市价粜,遇贱量增市价籴,丰年收粮,灾年出粮,以达到平衡粮价的目的。 “惠民仓中除了粮食,还存有第二年的粮种,以待来年播种。” “没错,”慕容冲点头附和,沉眸略一思索,问道,“难道这青苗法,和惠民仓中的粮种有关?” 林若并没有直接回答慕容冲的问题,而是不徐不疾地说道:“惠民仓的粮种,大多是各地官吏收来的丰产粮种,通常情况下,都会低价卖给拥有私田的豪绅、地主播种,只有少数流入公田,且售卖价格之高,并非是普通农人能够买的起。” 慕容冲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也略有耳闻,毕竟他也算是拥有不少私田的“地主”,又是重兵在握的王爷,每年收到的必然是高产的粮种。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那些豪绅、地主手中握着的土地中,有不少是沃土,粮种配沃土,自然是希望可以种出更多的粮食。 慕容冲眼中浮现不解:“莫非这青苗法,要将此改过来?” 林若摇了摇头:“若是如此,只怕上虞一带的豪绅起头开闹,联手江南富商联合抵制,太子殿下只能杀章煦平民愤了。” 慕容冲细了细眼:“那该是如何?” “农人春耕秋收,需要先购买粮种,力所能及之下,所能换取的粮种数量不多,质量也未必上乘;但若按‘青苗法’行事,务农人可先按己所能,向惠民仓申领粮种,签下欠条,由当地衙门记录所欠的青苗费,待到秋收之际,以所收粮食抵还所欠青苗费及利息。” 慕容冲想了想,看着林若所画的简图,不由喜上眉梢:“那可真是一条绝妙的利民之策啊!如此一来,农人能拿到更多更好的粮种;为了秋日的偿还,农人必定更加勤劳耕作。而朝廷亦可凭此多获得利息作为税收。‘民不加赋而国足用’,果然不假!” “四哥觉得,此事甚好?” “当然!” “那为何前朝还亡国了?” “这……”慕容冲一时被噎得无话可说,想了良久才道,“这个前朝亡国的原因很多,怎么能归结为是‘青苗法’的过错?” 林若笑了:“四哥所说不假,‘青苗法’确实是一条利国利民的好计策,上虞此番也可凭此度过灾年。不过剑能救人,亦能杀人,得看是何人所用,这个道理,四哥可否同意?” 慕容冲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说,太子?” 林若摇了摇头:“四哥错了,我想说的是——人心。” 慕容冲的喜悦渐渐平息了下来,仔细思考林若的话。 论兵法谋略、布阵行军,他是惊才艳艳的将才;可若是论政治民政,他却颇有几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 “太子好大喜功,若是‘青苗法’在上虞有成效,四哥觉得太子会怎么做?” 慕容冲皱眉,他对太子二哥的脾性很是了解,当即回道:“向皇上邀功,推荐章煦,而后建议在东鲁举国推行。” “没错,而且是不遗余力地建议。” “可是依照我朝律法,政令推行前,要在各地试点推广,以完善制度,做到真正的利国利民。” 林若摇了摇头:“要试点不难,太子殿下必定会选站在他这边的官员,或者是中正耿直、真正会为民谋利的官吏。但抛开这些忧国忧民的官吏不说,被选中的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必定卯足劲,督促手下官吏百姓完成朝廷交代下来的事。如此一来,政令必定能通过。” 慕容冲仍旧一头雾水:“那之后呢?” 林若不由自主地扬声道:“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慕容冲心头一跳:“这是为何?” 林若面色肃然:“单从‘青苗法’本身来说,对于农人和朝廷是两利——农人可以获得更多粮食,朝廷府库可以丰盈充足。可朝廷在其中充当了借贷人的角色,将原本就是以借贷为生的人置于何地?” “你这是在替奸商鸣不平?” 林若摇了摇头:“四哥,这样的奸商可不是小数目,而且这些人手中的势力不容小觑,有不少地方,上到知府,下到小吏,连黑白两道,都得看这些人的脸色。” 慕容冲沉默,林若说的是实情。 “这些人不好好安抚,有两种结果,第一,联名抵制,与当地知府对抗;第二,官商勾结,瓜分利益,盘剥利息,调整周期,吃亏的还是朝廷和百姓。此为其一。” 慕容冲眸中闪过一丝黯淡,安静地听着林若继续说。 “其二,‘青苗法’一旦成了我朝律法,必定会成为各地官员考评的一项标准,官吏不论大小,都会为了自己的前程,鼓励农人多赊青苗款。最后遭殃的,都是底层的小吏和农人,以及会被糟蹋的粮种。” 这就跟雨具店的老板希望每天都下雨,棺材铺的老板希望每天都死人一样,作为“青苗法”的执行官吏,必定是希望所辖地方每个人都来预支青苗款,以增加他们的业绩。这就跟他们作为一方父母官的初心相悖——原本该烧香祈愿全年风调雨顺,但这就意味着农人都丰衣足食,无人预支青苗款,地方官吏的青苗政绩一片空白,卷铺盖走人事小,被扣上一个阻挠新政的罪名,那可就连性命都堪忧了! “其三,便是还钱的问题。若是寻常的民间借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方才也提及,那些以借贷谋生的富商手下都有不小的势力,以供他们驱策,催逼借款人还钱。可若是地方官府贷出去的账,百姓不还,让地方官员怎么办?派出衙役小吏,抄着棍子去强行索债吗?那这和地痞混混又有什么区别?” 借钱时是大爷,要钱时是孙子。 自古如此,诚不欺我! 第一百七十八章 乱而取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的分析鞭辟入里,那是因为她前世曾看过宋史,看过不少书籍,也听过不少专家的评论,所以,知晓王安石变法的弊端症结所在。 当初王安石变法,为首的便是“青苗法”和“募役法”,满打满算地想以“理财”之法富国强兵,达到“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的目的。 可惜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人心的不可测,给了他一个狠狠的耳光。 倒是他的对手司马光慧眼如炬,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弊病:民间的大户之家放高利贷,都会被世人所唾骂,何况是朝廷呢? 青苗法,从表面上看,是为了解决农民青黄不接的问题,由朝廷出面救济,但是这个救济手段是有前提的——有偿的。 即便朝廷索要的利息低,可五十步和一百步并没有本质的区别。这注定了青苗法的价值取向是赤裸裸的经济利益。 权利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人心又是世间最不可控的东西,两者混在一起,那便棘手地让人无从下手。 但这法子是林若提出来,让章煦去太子跟前献策的,她自然有解决的良方。只是此刻并不是提出来的好时机,所以不能明说,柔声劝慰道:“四哥莫忧,这‘青苗法’既然有病弊,就一定有解决的良方。” 慕容冲眸光闪烁:“你有办法?” “嗯,不过天机不可泄露。待到来年四哥得胜归来,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为何要到来年?” “因为林家的摘星楼,要到那时候开。” “摘星楼?” “林家打算新开的铺子。” 绮兰香,风花雪,饕餮海,摘星楼……林若是打算开多少这样稀奇古怪的店铺? 而且,一家铺子,还能解决“青苗法”的病弊? 慕容冲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但因为提出这个观点的人是林若,他又打心底里觉得,这件事可行,遂脱口问道:“摘星楼里有解决‘青苗法’弊病的良方?” “有没有,得看我们这趟差事办得漂不漂亮,能不能把金矿和北契一锅端了。” 看着林若浅笑中带着的狡黠,慕容冲挑了挑眉,心中闪过一个极让他震惊的念头:“难不成,这个章煦和‘青苗法’,也是出自你手?” 林若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天机不可泄露。” 这其中涉及的人和事太多,林若并不打算让慕容冲探查到“核心”。 至亲至爱之人,未必一辈子都会和自己站在同一方立场上,这是楚皓泽教给她的教训,鲜血淋漓的教训。 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论如何,给自己多留几条后路,总是无害的。 “那我们就来谈谈,你打算怎么把丹州的金矿和北契的王庭一锅端了。” 林家少小姐心有七窍,但荣王爷也不是心思单纯之人,尤其对上的是有着杀父之仇的北契,即便手段黑到令人发指,慕容冲也绝对是笑着点头,然后再加一把火的。 林若会意地一笑,又从书案上扯了一张纸,边画边细细地跟慕容冲讲述此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划。 慕容冲直呼“妙哉”、“过瘾”,不住地夸林若是当之无愧的“女诸葛”! 林若嘴角一勾,将纸笺揉成一团,丢入了火盆里,任由火舌将她细细勾画的蓝图吞噬,化作一团黑烟。 “你这习惯倒是不错,让人一听就懂了。” “我一直是这么教小祁的。” “……” 对上那双澄澈而狡黠的眼眸,慕容冲的嘴角抽了抽。 “跟几个大掌柜交流也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通常不是画在纸上,而是蘸水画在桌子上。” 这么一说,慕容冲冲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还有十日,沙船便会从泽国渡口离开,进入代国。现在唯一的变数,就只有唐骁了。” 只要唐骁闭口,不对除黎焰之外的人透露她和慕容冲的真实身份,事情就不会太棘手,所有的安排便是天衣无缝。 除开洛霆雲的恨意,唐门对她没来由的敌对,她实在想不到理由。若说是生意上的冲突,洛掌柜或者洛霆雲对唐门投诚不假,但他们所知的只是冰山一角,不足以让唐门将她视为眼中之钉。那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虽然想不通其中关窍,但没过几日,唐骁这个唯一的变数,也不再会阻挠他们的计划了——因为黎焰出手了。 别看黎焰外表上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剖开这如玉的外表,里面藏着的是一块又黑又硬的黑曜石。他没有仇人,因为但凡有什么仇,他当场就报了。 至于弥都,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来,弥都从未从他手上讨到过便宜。之所以还容许弥都多蹦跶几日,也是因为这颗棋子还有价值。 商人嘛,能多赚十两,绝不捞五两就走人。 像黎焰这样性格的人,还有一个特别明显的特点:护短。 尽管他早已知晓如今的林若,已经不算是真正的顾漫雪,但这么多年来,林若为人及其友善,又不失是非明辨之决断,对林家上下尽心尽力,自幼在林家长大的黎焰早已把她当作自己人——不管她是不是真正的顾漫雪。 唐骁对林若的针对,苗头不小,黎焰自然不会容忍。 虽然林若不曾详说自己与西蜀湛王的恩怨是非,通过冷夙的描述,以及对宋桓楚的旁敲侧击,黎焰已经知晓了大概:宋桓楚算个糊涂人,本质却不坏。尽管屡次被林若捉弄,但依然惦记着林若的对他的救命之恩。 所以,宋桓楚不会透露林若的真实身份。 但是,唐骁会。 而且,宋桓楚还不知道唐骁会。 于是,黎焰就很“好心”地让他发现了这一点,并且状似无意地提到唐骁太不安分,总会到弥里可汗跟前晃悠。 两条相加在一起,宋桓楚自然相当不悦。 这前一条的罪名是欺上瞒下,后一条的罪名是吃里扒外,都是背主的行为。两罪并罚,就算是在一般的大户人家,这样的恶奴都是要被杖毙的,更何况宋桓楚出身皇室贵胄,是西蜀皇帝的亲弟弟! 看着被宋桓楚急急请去的唐骁的背影,黎焰在暗中狡黠地笑了。 反间计成,主仆心生嫌隙。 接下来,宋桓楚会盯着唐骁的一言一行,唐骁没那么容易找林若的麻烦,当然,也不会对他们的计划有所妨碍了。 小剧场: 林若:天机不可泄露! 慕容冲:你哪来那么多天机? 林若:因为,我是老天爷最宠爱的孙女儿!(❁´ω`❁) 慕容冲:彡(-_-;)彡…… 第一百七十九章 乱而取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没有了唐骁这个后顾之忧,一切都进展地非常顺利。 在距离黎焰和孟家交货只剩下三天的时候,林若差人将一份路线简图送到了弥都手里,图上标注了交货地点,以及王家沙船停泊的位置。 为了不引起怀疑,林若的这幅简图画的极为简陋,这对于她来说,又是另外一项考验。这就好比是一个原本有能力连中三元的人,非得装作庸才,而且还得装得不动声色,毫无破绽!为此,林若还特地把王家的护卫们召集过来,让他们涂鸦作画,模仿他们的笔迹,这才画出了这样一张“简陋”的舆图。 北契的地盘,弥都自然是比林若要熟悉得多,林若选下的路径自然不能让弥都满意。作为沆瀣一气的“盟友”,弥都非常大度地给他们指了另外一条路,言明他的手下会沿着这条更隐秘的线路,将皮货送到王家沙船停泊的港口。 林若欣然接受。 到了交货当天,一切都如计划中的一样,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黎焰和孟家交货,因为有私底下的协议,所以他和孟斌两位正主都不会出现,只会由邵纲、邵俨两人负责去交货,孟家也由孟府管家出面,确认完之后,银货两讫,私底下的货款便会存入两人约定的钱庄之中。 但这次交易的货物数量庞大,黎焰本打算亲自前往的,并且禀明了可汗弥里。弥里不会插手黎焰的生意,但黎焰这样事无巨细、通通询问他的意思的感觉,真的特别好。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黎焰最终没能成行——他被唐骁给绊住了。 于是乎,邵纲、邵俨押送的货物理所当然地成了弥都的囊中之物,并且按照商定的路线顺利地送到了“王家五少爷”的沙船上。王家清点完货物,爽快地交了货银,趁着夜色,将沙船驶离了港口,开始了打道回府之行。而收了大把货银的北契人,则是兴奋地抬着他们的战利品,回去找弥都邀功了。 邵纲、邵俨身上挂了彩,却无性命之忧,但他们带来的那群北契人,却都成了自己人刀下的亡魂。 弥都原本是不同意绕了邵纲、邵俨两兄弟的性命,这两个人可是黎焰的左膀右臂,最受信任,如果能一举除掉他们,再对付黎焰就能易如反掌! 可惜,林若是谁?那一张利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坏的说成好的,连声名卓著的孔圣人都能被她歪曲成一个不尊重女性、不尊重农人、不尊重厨子的虚伪政客,想要劝说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弥都放了邵纲、邵俨,自然易如反掌。 林若的理由很简单,黎焰太聪明,即便没有邵纲、邵俨回去报信,等孟家人的消息传来,他稍一调查,就能发现蛛丝马迹,把问责的矛头指向王家和弥都。可如果,其他人都死了,只有邵纲和邵俨活着回去了,就成了吃里扒外的替罪羔羊。这样一来,不管是会自断双臂清理门户,还是心有芥蒂继续留着这两人,黎焰通通都不会好过。 这样的一箭双雕之计,无疑是正中弥都下怀。 弥都从黎焰手里吃了多少暗亏,只怕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但能让黎焰也体会一下这样的憋屈,无疑是弥都乐意之至的选择。 于是乎,在林若和黎焰无懈可击的默契配合下,邵纲、邵俨成了替罪羔羊之一,而另一个替罪羔羊,自然是又被黎焰暗中设计了的唐骁。 当然,邵纲和邵俨也只是个幌子,毕竟这是黎焰让他们主动去当替罪羔羊的。 这只是一个开始,不仅是弥都和黎焰撕开脸较量的开始,是“王家兄妹”和黎焰生意较量的开始,也是弥都和弥里较量的开始,更是东鲁和北契较量的开始。 只可惜,大部分人都只能看到第一层和第二层,少数人能看透第三层,至于掩盖在最底层的真相,恐怕很多人要到结局分晓之后,才能慢慢回味过来——毕竟,聪慧睿智如慕容冲,听完林若详说了整个计划,就是有这般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生意还能这么做啊! 所谓“术业有专攻”,大抵如此。 可是,林若专攻的术业也不少啊…… 受了伤的邵纲、邵俨回去找黎焰,很“凑巧”的,孟府派来问责的人也一并到了。弥里也很快获悉了消息赶来。 弥里、黎焰同孟府的人一起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十分震惊。 以邵俨、邵纲的所见所遇,能十分肯定,截货的人是北契人,也就是说,是守在王庭的另一位都部署弥都派人做下的。至于和弥都合作的人是谁,他们就不知道了。 黎焰很快就“怀疑”到了丹州城中突然出现的王家兄妹的身上,一面派人分别去探查丹州城和胡肆找王家兄妹和王家管家的情况,一面修书一封,说明事情来龙去脉,交给了孟府的人,私下送了对方不少好礼,让来人务必在孟九少面前美言几句,多宽限些时间,好让他把货物找回来。 至于邵纲和邵俨,黎焰盯着两人看了许久,双手握拳,紧紧地攥着,良久,才吩咐两人下去休息,转而向可汗弥里请罪。 屋子里就只剩下黎焰和弥里两个人,弥里坐在上首,脸色发黑:“你怀疑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黎焰一声苦笑:“大汗以为,除了他们,还有谁?我果真是太小看他们了……” 弥里细了细眼睛,盯着黎焰看了许久:“昨天,你为什么没有去?” 黎焰一愣,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什么:“莫非,他们是一伙的?” “什么一伙的?” “昨日我准备离开之时,被唐骁绊住,胡搅蛮缠,说我在楚公子面前挑唆他们主仆之间的情谊……是了,这个楚公子和王家有婚约,所谓的悔婚指不定是假的!” 黎焰恨得咬牙切齿:“他们定是串通一气,为了这批货而来!” 弥里已近天命之年,虽不太懂生意,总归沉稳了些:“让人盯着他们,再派人去查查那批货去了哪里。” “是。” “两个小毛孩罢了,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他们背后肯定还有别人。” 黎焰眸色一沉,答道:“大汗说的有理,是我急糊涂了。” 第一百八十章 乱而取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弥里起身,拍了拍黎焰的肩膀,沉声道:“你是质耶看上的驸马,也是我最亲信的人。不过这几年,除了弥都给你使些绊子,你过得确实挺顺,有些慌乱也是正常的。” “可是……孟家的单子……” 孟家付了一半的定金,这批货如果出了岔子,五倍定金赔偿。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我会派人回王庭,让弥都来一趟。” 黎焰沉默,点了点头,如今之际,也只能这么办了。 可惜这一次,弥里猜错了,弥都没有跟着来丹州,理由是北契王庭不能无人镇守;他也没有松口要把货款交给黎焰的意思,因为那批货是他手下的北契儿郎们猎到的,收到的钱,也已经按照之前的规矩,都分下去了。 “都部署还说……”北契信使偷偷暼了一眼黎焰,把头埋得更低,压低声音说道,“还说,黎都部署会做生意,他也会。但是,他、他会打仗,黎都部署不会;他不会……做假账,黎、黎都部署会……” “混账!” 弥里愤愤地拍了一下桌案,桌上的盘盘果果散落一地,吓得信使不敢再说话。 黎焰在一旁,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恨意。 弥都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了,钱,他不会吐出来;人,他也不会过来。北契的铁骑在他的手里,他无所可惧。 他这是在威胁弥里,黎焰是个外人,现在已经没什么用了。而且黎焰还以生意为名,私吞了不菲的金银,这个消息,在北契王庭已经传开了。 他这是在逼弥里杀了黎焰! 弥里细了细眼睛,单膝跪地的信使低着头,不曾看见弥里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可是黎焰却没有错过。 那杀意,不是要杀黎焰的。 弥都并不知道,和孟家平分的利,并不是进了黎焰的口袋,而且进了弥里的口袋。 正是因为此,弥里才对黎焰如此信任。 与鲁莽粗狂的弥都不同,弥里的野心并不止步于这一片广袤的草原,而是想像中原各国一样,建立政权,缔造一个国家。 黎焰是那个能够明白他心意的人,所以他才会如此信任黎焰。 那笔数目庞大的钱财,正是为了完成他的野心而囤积起来的,除了他和黎焰,旁人无从知晓。 不过,弥里却不知道,黎焰知道了,就等于林若也知晓了。 两人联手设下的连环计,正是以此展开的。 昨日的事情,只是第一环。 只是,只这第一环,已经成功挑起了弥里的怒火,也解封了弥都的贪婪。 真正的好戏,该开始了! “砰——” 一声脆响,黎焰手中的杯盏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瓷片和热水四散飞溅,吓得跪在地上的人一哆嗦。 “你再说一次!” 黎焰咬着牙问着,对于听到的消息,难以置信。 “回……回黎都部署的、的话,王家兄妹这两天都、都不曾出门,胡、胡肆那边,姓王的老头还在收皮货,只不过,有都部署您的吩咐,无人敢卖给他,不、不过,那个王老头把收价提高了两成,只、只怕……” 黎焰的脸又黑了几分。 门外止步的弥里,脸色也黑得如同锅底一样。虽然还没有证据,但他有九成把握,认定是王家兄妹暗地里搞的鬼。至于宋桓楚和唐骁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还不定确定。 隔着门,弥里看着那个压着怒火的青年。 上一次他如此盛怒是什么时候呢? 是了,三年前,得知他的妻儿老母罹难的消息的时候。 虽然最后,他的独子被救了回来。 从那之后,没有了家人的羁绊,黎焰的性子越来越不像优柔寡断的中原人,他的手段凌厉阴损了许多,为人也阴冷狠辣了许多,不过,这副模样,倒是越来越符合弥里想要的心腹的模样。 正准备出声,又有一个北契仆从气喘吁吁地跑来,见到弥都,赶紧刹住身形行礼。 这么一来,房中的黎焰也发觉了弥里的存在。 “大汗,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刚。”弥里淡淡地应了一声,“查的怎么样?” 黎焰用力地揉了揉眉心:“暂时还没有进展,不过肯定跟王家兄妹脱不了干系!” “你呢,有什么要报的?” 弥里转头问询依然喘着粗气的北契仆从。 “大汗,都部署,小的打听到那日渡口有停泊过一艘沙船,看方向,应该是从泽国而来,不如……” 黎焰的瞳孔骤然缩小:“我即刻修书一封,着人送到孟府,请孟九少帮忙查一查!” 仆从拿了信之后退了出去,黎焰却一直黑着脸,默不作声。 良久,黎焰才开口,对弥里道:“大汗,他们一定是有预谋的!这次是我大意了……如果他们真的用沙船把皮货运走,那么孟家的单子,怕是要赔出去不少……” 弥里对经商不太精通,只能询问黎焰:“你有什么办法?” 黎焰思索片刻,咬牙说道:“如今之际,只能一面命人沿途追上沙船,一面命人重新猎取毛皮,同时在胡肆和丹州附近高价收取,看看能不能应付过孟家的单子了。” 弥里面色沉寂,沉默不语。 “大汗,如果照单赔偿,绝不是一笔小数目!咱们这些年积累的财富,恐怕要赔进去大半啊!” 弥里脸色更加阴沉,这可是动到了他的底线! 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财富,好不容易离自己的野心近了一步,难道要退回到原点吗? 不,他不甘心! “先按你说的去办,弥都那里,我来处理!” “多谢大汗!”黎焰以手捶胸,行了北契之礼。 在他即将踏出房门时,弥里叫住了他:“黎焰呐,先前为什么会签下孟家这笔单子?往常的赔付,可不是这么高的!” 黎焰沉默,良久才回道:“大汗是怀疑孟家,还是怀疑我?” “我只是询问缘由。” “先前我已向大汗禀明过,孟家定的单子太大,我们和孟家都要承担极大的风险。所以,孟家的定金由原先的三成提到了五成,承诺回给我们的‘漂没’多加了一成,而同时我们的赔付也从三倍提到了五倍。” 弥里又是一阵沉默,确实,这件事当时黎焰是来询问了他的。 黎焰没有做决断,这一单的风险很大,但同样的,诱惑也足够大,所以弥里亲自拍板,定下了这笔单子。 “如果孟家也参与其中,怎么办?”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乱而取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弥里的问话,让黎焰陷入沉默,思虑半晌,才回答道:“以目前的情况,跟孟家撕破脸,对于我们太不利了。北契不仅会失去孟家长期的大生意,还有可能……引来玄甲军。” 玄甲军,泽国战无不胜的熊罴之师! 弥里磨了磨后槽牙,才挤出四个字来:“你去办吧……” 黎焰领命离开了,在弥里看不见的地方,他勾起了嘴角,眼角划过一丝得逞的笑。 更猛烈的危机,就要来临了! 孟家不就便回了消息回来,是孟斌亲自写的回信,除了答应宽限一月之外,更是言明已查清那沙船的来历,正是月前来泽国出售米粮和锦缎的王家所有。而沙船之上的,正是王家的五少爷王勉。 如此一来,便坐实了这件事是金陵王家和弥都联手搞鬼,乔装成楚灏则的宋桓楚一行被认为是从犯,被弥里派人严密监视并禁足,至于孟家,不管是否参与其中,还是得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此时,北契已不能再多添敌人了。 北契的骏马再快,也不可能追得上顺风而下的沙船,更何况,还得越过代国边境,潜入东鲁!所以,想追回沙船上的皮货,已经是不可能了。 和孟家交易的这笔单子,数目太大,几乎清空了黎焰手中所有的存货,想要在半月内集齐订单上的货物数量,简直难于登天!更何况,单子上还有不少上等皮货的需求。 可是没办法,再难都要尽力一试,否则,要赔给孟家的是一笔庞大的财富。 黎焰手中的皮货已经少有库存了,但北契人手中还有,每家每户都会自己留下一些,或为己用,或去胡肆市货交易。 可惜,北契王庭已经流言遍布,在弥都的大肆宣扬之下,大家都知道了黎焰中饱私囊的所作所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这一刻尤为明显地凸显了出来。 再加上弥都成功和王家兄妹做成了交易,金银分文不少地送到了北契儿郎们的手中,弥都的威望更甚,直逼可汗弥里。 这种情况之下,黎焰根本不可能差得动北契的儿郎们交出皮货,或者顶着严寒去狩猎,必须得由可汗弥里出面。可即便是弥里出面,志骄意满的弥都,也未必会给他十分面子——谁让这位北契大可汗,依然向着黎焰呢! 弥里处于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这丹州的金矿没有谈妥到手,手中的生意又出了大纰漏,偏偏本该和他同心同德的兄弟弥都又一意孤行,着实令他极为恼火,给黎焰留下足够的人手后,便带着剩下的北契儿郎回了北契王庭。 为什么不洗劫丹州的金矿? 就这几个人? 即便丹州军再鸡肋,从绥州和宥州调过来的边军可不是吃素的!就他们区区几个人,还没抢几块金子,就得呜呼哀哉了! 更何况,这些淘金者一整天挖出的金子数目并不多,零零散散,还不值得他去冒这个风险,回去收拾了自我膨胀得厉害的弥都,才是最要紧的事! 弥里那边进展不顺利,黎焰这边也是。 胡肆虽然是黎焰的地盘,可但凡到胡肆里来做生意的,都是冲着利益来的。再加上弥都散布的流言,除了弥里的手下以及有中原血统的胡人依然会听他的调遣之外,大部分的北契人都已对他心存敌视之心。 反观王管家的摊位,因为提了价格,又有弥都的人撑腰,渐渐有不少人来市货交易,换取金银。这一消一涨之间,更是增加了黎焰完成孟家订单的难度。 那有什么办法呢? 黎焰只能咬牙,开出比王家更高的价格。毕竟,完不成单子,要失去的金银更多。 于是,王管家和黎焰的摊位,就在胡肆的两头打起了擂台,每一天,皮货的价格都会往上翻涨。 虽然大多数的情况下,黎焰开出的价格会隐隐压过王家一头,但有弥里的威望在,有不少人还是趋于淫威,将皮货市卖给了王管家。 于是乎,丹州城除了淘金热,又出现的皮货热。丹州内外,不论代国人,北契人,还是其它中原人或者胡人,要么疯狂掘金,要么疯狂狩猎。 每日从王管家和黎焰两处的铺子里流出去的金银,多到令人咋舌。甚至有人估计,比每日鸣沙山处掘得的金矿还要多。 安坐在幕后的林若,每日看似清闲,实际上,也确实清闲——只需核实王管家每日带回来的账本和货物即可。 陪在林若身边的慕容冲,每日看着府中有去无回的金银,心生喟叹。 这场没有硝烟的较量,谁也不肯先认输。 可也就是在这样的较量之外,有些人的心思,动了。 季君阳默默地在心里替那些人点了蜡——无他,从小到大,谁惹恼了林若或者黎焰之中的任一人,后果都极其惨烈,更何况是此番是两人联手,哦不,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孟九公子。这样的局势下,还有胆量上赶着来送死,那可绝对是真的猛士! 孟斌宽限的一月之期已经过去大半,黎焰和王家都把皮货的价格比胡肆原本的定价高了六成,但黎焰收到的皮货数量仍旧和孟家的订单相差甚远。 有的人在观望,期待价格再涨一些再将手中的皮货出手;有的人在懊恼,后悔自己市货早了,少捞了一大笔银子。 可这样的价格继续僵持了三天之后,终于有人耐不住了,黎焰零零散散收到一些,却依旧是杯水车薪。更何况,收回来的毛皮,次品太多,连充数都不行。 在胡肆的某个角落里,徐然看着胡肆两端的两家铺子,唉声叹气。 身边的北契汉子对他的处境颇有些无奈:这个小伙子,原本很入黎都部署的手下邵纲的青睐,人很机灵,又通晓北契语和代国官话,所以他算得上是黎都部署那边的人;可是,王家刚到胡肆的时候,他收了人家的好处,帮忙拉了不少生意,如今,王家和弥都都部署联手。徐然的尴尬处境,可想而知。 那北契汉子混迹胡肆许多年,和徐然颇为熟稔,正想安慰徐然几句,却不想徐然自己喃喃地说道:“这些日子,王家收的皮毛价格都比黎都部署的价格低,如果王家借机将皮毛都卖给黎都部署,还能赚上一笔啊……” 第一百八十二章 乱而取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心。 徐然按照林若的吩咐,说了这么一段话,果然,那心思活络的北契汉子就上了勾——才一转身的功夫,北契汉子就想办法混到北契王庭之中,将这话带给了弥都,弥都的眼中登时就闪出了光芒。 已经尝到了甜头的弥都,当然不会放弃继续追求甜头,避开了可汗弥里,派了自己的心腹,去胡肆里找王管家。 可惜,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弥都对王家这种过河拆桥的态度很是不满,但他却不曾去考虑王管家拒绝他的提议的缘由:王家收来的皮货,给出去的价格就不低,弥都想要从中牟利,王家就得吃亏。 这么个简单的道理,只要不傻,肯定能够想得通,可惜,尝到了甜头的弥都,就是个想要多捞利益的傻子。 当那也好心地指出这一点之后,反倒是点燃了弥都的怒火,命人将他狠狠鞭打了一顿,关进了羊圈中。 被打得遍体鳞伤的那也,在丢入羊圈之后就奄奄一息,等到第二日,并不意外的,就有北契人发现了他的尸体。弥都得知后,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随意把尸体处理了就可以。 负责处理尸体的人也是偷懒,之间把尸体随处丢到雪地上,连掩埋都省却了。 等“尸体”被送到季宅的时候,已经冻成了一根大冰柱。 “那也死了?” 听到王家护卫的汇报,慕容冲很是吃惊。 “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慕容冲的眉心皱起,损失了一个可能有利的北契向导,固然有些可惜,但他也不至于认为没有了向导,就无法攻下北契王庭,将弥里等人驱逐到更远的不毛之地。 林若并没有波澜的表情。 相处得久了,慕容冲便知道,林若这样的表情,意味着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仔细一想,便发觉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那也死就死了,可是王家护卫把他的尸体带回来,安置在南厢房中,着实有些奇怪。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废物,如果有,那就是被摆错了位置。” “那也是个根生土长的北契人,对北契的了解不必黎大哥少,不但在黎大哥和弥都手下呆过,更是与大多身份低微的北契人十分相熟,更为了解北契人的习性。有一个这样的向导,对四哥来说更为适合。” “他既然完成了我交代的事情,我也自然要兑现我的承诺。” …… 回忆着林若和他说过的话,慕容冲突然发现,那日他问起林若,偷偷交给那也的油纸包里藏的是什么秘密,林若插科打诨跟他说了一通,却并没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答案,只说了会放那也一条生路,为他所用。 所以,那个油纸包里藏的究竟是什么? 林若挥退众人,这才笑着解释道:“四哥已经想明白了?” “还有些小细节不曾推敲明白,还请伊儿替为兄解惑。” “那是莫师父配的龟息丸,服下后三日内,会让人陷入一种是死非死的假死状态。” “假死?” 林若点了点头,她原本只是在上见过这种药,却没想到回了古代,竟然真的有这样的药。 不过,这种假死的状态同真正的死亡还有差别,真正的死亡之下,人所有的生命体征都会消失,可服下龟息丸之后,只是将服药之人的所有生命活动降低到最低状态,让人陷入一种类似冬眠的状态里。只要仔细诊断,还是可以发现端倪的。 可惜,弥都根本不会把那也的命放在眼里,也根本不会派人去确认那也是否真的死透了。林若也是算到了这一点,才敢冒险。 “这世上最令人束手无策的,是一心求死之人。但凡还有一丝求生的念头,便会拼尽全力握住这一丝希望去活着。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也很清楚,他的命是我们给的。到时候,四哥可以对他的忠诚少一些担心。” 这些手段,慕容冲不是没有见过,以往,他很反感这些背地里的伎俩,也很反感使用这些伎俩的人,认为他们心术不正,把朝堂、社稷搞得乌烟瘴气。可是,当林若如此做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对她心生厌恶,反倒是心中有些动容。 或许是因为她的坦诚,或许是因为知道她的目的,再或许,是因为她的情意。 林若的思虑周全,都是为了她。如此一来,那也很清楚,有人可以轻易地掌握他的生死,令他心生敬畏,不敢再生出二心。 同样的人,放在不同的位置,会引发不同的结局;同样的手段,使用的人不同,使用的目的不同,也会令人心生不同的感慨吧。 慕容冲顿时觉得胸中豁朗了不少,也觉得自己跟林若又靠近了一步。 三日后,那也醒来,发觉自己又回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地方,才想起来,自己在天寒地冻的羊圈里,吃下了林若交给他的药,把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寄托在那颗小小的药丸上。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活了下来! 厢房里点了炭火,空气里还有一些霉味。 身上的鞭伤也都已经上了药包扎好。 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划出,这一刻,他只有一个感觉:活着,真好! 他想向王家小姐表示感谢,做牛做马都要报答她的恩情,但从冻僵中恢复过来的四肢又麻又疼,动弹不得,他只能拜托前来给他送饭、换药的小厮转达。 林若和慕容冲得知后,只是相视一笑,没有其他特别的表示。 胡肆里,王家和黎焰还在较劲;北契王庭,弥里和弥都仍在对峙。 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唐骁和弥都搅在了一起。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唐骁的行事准则。 唐骁的头号对手是林若,其次是屡次暗中给他使绊子的黎焰;而弥都,他和黎焰是死敌,王家此次的不合作又让他相当恼火。这样的两个人一拍即合,并不是让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不过,这件事,没有瞒过黎焰,自然也没有逃得过弥里的眼睛。 如此一来,在弥里心中,就更加坐实了唐骁和宋桓楚跟王家兄妹是一伙的猜测。 距离孟家宽限的时间越来越近,弥里心中压抑的怒火也越来越盛,弥里非但不合作,还仗着自己手中的铁骑和金银更加肆无忌惮,更让弥里下定了决心,要除掉这个实现他建都立国野心的绊脚石。 所以,当弥都听从了唐骁的建议,向可汗弥里建议,在北契王庭宴请王家兄妹、商谈生意之时,弥里也欣然接受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鸿门宴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收到消息的时候,黎焰冷声笑了,这一场宴请,本就在他和林若的意料之中。原本他打算再过几日,向弥里回复在胡肆收皮货不顺的实情,并建议弥里宴请王家兄妹来商议,从王家兄妹手中高价收回一部分皮货,以填补与孟家订单的空缺。没想到这位西蜀第一才子先发制人,自作聪明地给了这个提议,倒是帮他省了不少麻烦。 既然这位唐公子这么“热忱”,他更应该好好地准备准备,回赠一份“大礼”。 “冷夙。” 黎焰低低地唤了一声,一道身影迅速出现在他的面前。 “黎先生,有何吩咐?” “去季宅,告诉阿若,唐骁想要搅混水,鸿门宴上一切小心。” 冷夙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杀意:“唐门要对小姐不利?” “嗯,”黎焰点了点头,蓦地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记得,只告诉阿若,否则,事倍功半。” 冷夙皱了皱眉,但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惑,毕竟黎焰是林若最为信任的人,遂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是。” 身影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大帐之中。 黎焰看着不安地跳跃了两下又迅速恢复正常的烛火,诡谲地一笑:“差不多是时候准备收网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都是追名逐利的生物,一旦有人手伸得太长,阻拦了自己的前路,动到了自己的利益,甚至是潜在利益,那都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北契与泽国的生意安安稳稳了好几年,林若突然出来横刀拦截,自然激怒了弥里。不过更令弥里气愤不过的,则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北契一人之下的都部署弥都,竟然和“王家兄妹”暗通曲款,在他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 如今,弥都更是仗着手下的骑兵,拥兵自重,隐隐有和他分庭抗礼之势。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王家兄妹要给点颜色,但弥都,更是需要防患未然! 所以,北契王庭备下的这一顿饭,凶险不下于楚汉争霸之时的鸿门宴,说是杀机四伏,一点都不夸张。 但林若和慕容冲却必须前往,特别是林若。 慕容冲皱着眉头,心中莫名有些烦躁不安,沉默着看着竹萱抱着药匣上了马车。 自昨日起,林若便着了风寒,尽管她自己坦言每年冬天都会染上或大或小的风寒,并无大碍,无须担心。 再入北契王庭,依然是两辆马车,不过跟随马车而来的人有所不同:王管家不曾跟随而来,而是换成了贴身伺候林若的竹萱;随行而来的护卫也多了两名,紫电和韦策近身保护林若的安全。 一行人进入王庭,通往王帐的道路两侧都战列着膀大腰圆的北契猛士,手中的长斧、长刀、长矛参差不齐,但相击的铿锵钝响,依旧杀气腾腾。 这样的两队猛士,大概是北契王庭中最出色的了,他们大多经历过与东鲁、泽国、代国军队的交锋,浑身上下煞气遍布,威压非同凡响。 林若神情微变,下意识地握紧了慕容冲的手臂。 慕容冲神情自若,浅笑着拍了拍林若冰凉的手,明知她并不是真的害怕,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别担心,有我在。” 林若弯起了笑眼,点了点头,恢复了从容的神情,跟着慕容冲一起缓步上前,似是半点不为两队北契猛士的威严所慑。 弥里看着面容尚有些青涩的王家兄妹,心底有些诧异。但看到林若依旧紧紧地攥着慕容冲的手臂,心底释然了许多:这王家四少爷习惯了在江湖上的日子,大抵是见过江湖上不少腥风血雨,倒是有些血性和气魄;至于这王小姐,强撑着的模样让人颇觉有几分好笑。毕竟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姐,不像他们北契女郎们奔放豪迈,率性大胆。 慕容冲带着林若走进王帐,笑言:“先前我们来此,都部署也是派人列兵在王帐两侧,不过与今日之威势,相较甚远。” 弥里沉着面色,目露不虞,王帐中的气氛一时压抑了下来。 慕容冲坦诚他们先前曾经来过北契王庭,见过弥都,便是承认了与弥都联手、劫走皮货的事实。可这王家兄妹固然可气,狐假虎威的弥都更是可气! 良久,弥里终于暼见了向他使眼色的黎焰,转而大笑,:“本汗听说黎先生说过,中原有句古话,叫做‘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见到王公子,真是觉得此言不虚。” 挥手撤去了大帐内外的北契猛士,令妙龄的胡女们奉上羊奶酒、水果和各色食点。 弥里和黎焰皆闭口不谈生意之事,反倒是谈起了北契的风土人情,以及丹州乃至代国富饶的矿产,令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变得其乐融融起来,连林若都饶有兴致地插了几句话。 不过,倒是有一个人例外——弥都。他感觉到了王家兄妹来者不善,又不知弥里和黎焰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偏偏给他出主意的唐骁又不在,他只能黑着一张脸,借辛辣的马奶酒压住心中的怒火。 “王公子与王姑娘是金陵人氏?” 林若和慕容冲相视一眼,明明什么异样都没有,但他们默契地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了四个字:图穷匕见。 “正是,先前在胡肆遇到黎先生,听说黎先生已故的夫人也是金陵人;黎先生又跟我二哥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如此算来,黎先生和我们倒也算是有缘了。” 弥里看了一眼黎焰,这件事黎焰早已告诉了他,顺带还说了不少关于王家的事。 王家的四子二女中,老大最稳重,老二最精明,排行第三的女儿是闻名金陵的才女,才琴双绝。至于后面这三个子女,除了老四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堂之外,最小的两个几乎没有什么传闻。可让弥里和黎焰束手无策的,恰恰就是这三个没什么名头、乳臭未干的少年。 弥里沉了沉脸色,少顷,面上又露出了笑容:“说起有缘,我这里倒还有一位从金陵远道而来的公子,而且是王小姐的故人。” “我的故人?” 林若一愣,黑漆漆的眼珠看着弥里,满脸不解。 第一百八十四章 鸿门宴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弥都见此,心底嗤笑,这王家六小姐装得可真像!明明知道她那已解除婚约的未婚夫就在弥里帐下,却还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可这样的表情落在弥里眼中,心下的疑窦和警惕又多了几分:这王小姐明摆着是想故意撇清与楚愔的关系! 如此看来,这楚愔主仆果然有问题! 或许,孟家订单之事,这两主仆也掺和其中,难逃干系! 弥里虽然没有出声,表情也没有多大的改变,让人猜不出心思。但在他身边呆了六年的黎焰却明白,弥里已经动了杀机。 至于这杀机冲着的是谁,答案显而易见——楚愔和唐骁。 毕竟,在与“王家兄妹”达成交易之前,林若和慕容冲还是暂时安全的。 至于弥都,恐怕也蹦跶不了几日了。 弥里面上极为镇定,意味深长地看着林若,不徐不疾地说道:“王小姐莫急,等人出来了,你自然就知道是谁了。” 说罢,弥里拍了拍手。 王帐厚重的门帘被撩开,果不其然,宋桓楚和唐骁一前一后地进入王帐。与弥里、弥都、黎焰见礼后,宋桓楚转向林若,拱手行了礼:“王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一派谦谦君子的架势。 慕容冲皱起了眉头,林若却还是愣愣地看着他,一装到底:“你是谁?” 这一问,让弥里更加佐证了心中的怀疑。 “在下姓楚,名愔。” “楚愔?”林若皱着小脸想了想,直白地否绝了他的套近乎,“没印象。” 宋桓楚一愣,没想到林若竟然还不承认,脸色有些尴尬,硬着头皮继续自我介绍:“六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连金陵楚家都不记得了?” “楚家?” 林若用手指点了点脸颊,似是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直到宋桓楚的面色越来越沉,这才恍然说道:“哦,原来是你啊!” 慕容冲与林若极有默契,勾起一抹坏笑,压低声音问道:“是谁?” 林若猜出了他的想法,轻声回应道:“爹之前帮我定了门亲事,让我给退了,记得不?” “就是他?” “嗯,应该就是。”林若的目光暼了一眼宋桓楚,脸上带着嫌弃,“婚约都退了大半年了,怎么还追到北契来了?” “兄妹俩”明明是压低了声音交谈,但交谈的内容一字一句都清晰地让王帐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弥里眼中露出一丝欣赏,王家六小姐在这件事上的行事作风,倒是有点北契女子的爽直泼辣!不像其他的中原女子那样忸怩做作。 宋桓楚当即沉下脸,阴冷地盯着慕容冲,默不作声。 倒是宋桓楚身边的唐骁开口反诘:“王小姐,你未免也太高估你自己了。我们公子来此地,可不是为了你。” 林若怔怔地盯了唐骁半晌,这个人真的是“西蜀第一才子”?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难道不是越描越黑了吗? 收回目光,忍住心里的嘲笑,这才开口:“四哥,刚才我们说的话,他听到了!” 唐骁和宋桓楚有些无语,什么叫他们听到了?这王帐之中,所有人都听到了! “不过,”林若上下打量了一下唐骁,“听你的口气,你是楚愔的手下吧?” 唐骁不置可否。 林若啧啧嘴,摇了摇头:“这小门小户调教出来的下人,可真是不懂礼数!主子说话,居然敢插嘴!” “你……” “你什么你?你瞧瞧人家弥都都部署,位居可汗一人之下,手掌北契铁骑数千,大汗没让他开口,他也一句话都不说。” 弥都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林若话中的揶揄,他听得出来。而弥里心里,则是嗤笑这个小丫头拙劣的挑拨离间,对她的戒备也放下了不少,猜测着她背后的势力究竟是谁。 林若似是茫然不觉这些,不屑地蔑视着唐骁,倨傲地补充了一句:“幸亏我有先见之明,把婚给退了!” “说得好!” 一声娇俏的声音从王帐之外传来。众人将目光转过去,正看见一个身着火狐皮袄的妙龄女子进来,黑色的长发结成数不清的辫子,嵌了金丝和铃铛在其中,走路之时,叮当作响,甚是悦耳。 那女子也不顾众人疑窦的目光,蹬着鹿皮小短靴,几个跨步,走到林若面前,带着几分明媚的笑,打量着林若:“我很喜欢你的性格,不像我见过的其他中原女子,忸怩作态。我决定,把你留在北契,交你这个朋友!” 眼前这个身着红裙,个性爽朗的北契姑娘,她的身份并不难猜——可汗弥里最小的妹妹,北契草原的质耶公主。 不过对于她的出现和示好,林若有些发懵,僵在原地,半晌没有回答。 质耶见林若良久不答话,面露不悦:“怎么,你不愿意?我可是草原的公主,你必须要听我的!” 林若看着喜怒皆形于色的质耶公主,不觉乐了,没想到北契的质耶公主竟然是个如此直率单纯的人,当即回道:“你是草原的公主,我就得听你的?” “当然,”质耶扬起了高贵的头颅,“草原上的勇士都听我的!” “我又不是草原的勇士,而且,我在家中,所有人也都听我的!凭什么到了草原,你就要让我听你的?” 质耶睁大了眼睛,打量着林若,显然她从未遇见过敢跟她挑衅的姑娘:“你们中原不是有成语,叫‘客随主便’吗?你是客人,我是主人,你就得听我的!” “质耶公主,你的中原话水平只是粗通皮毛,只理解了这字面上的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还有字面下的意思?” “那是当然,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同一个字、同一句话,可不能就着字面上的意思理解。” 质耶公主眨了眨眼睛,面上带了几分疑惑,问道:“那这字面下的意思是什么?” 林若勾嘴一笑:“字面下的意思就是说,我说‘听你的’,就跟你客气客气,你要是当真了,就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听着林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慕容冲的嘴角向上勾起。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质耶公主地喃喃自语着,目光偷偷看了一眼黎焰,然后转头看着林若,更加笃定地说道,“那你必须留下来,教我中原话。” 林若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可能。” 第一百八十五章 鸿门宴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听到林若的拒绝,质耶公主立刻暴躁了起来,双手撑在林若前面的桌案上,俯身凑近林若,面带威胁地说道:“你不留下来,我就让可汗哥哥杀了你!” “我四哥在,你杀不了我。” “可汗哥哥手下有数千铁骑,你哥哥也救不了你!” “我四哥的朋友遍布江湖,只要他振臂一呼,江湖上的大侠都会赶来,那些可都是以一当十、以一当百的高手!” 质耶显然是从黎焰那里听到过不少中原江湖的传闻故事,知道许多江湖高手的确有这样的实力,顿时更为恼火:“那……那我可以把我的珠宝都给你,把你买下来!” 林若嗤之以鼻:“我爹是金陵首富,他的钱,可以买下好几个北契。就你那些珠宝,哼,估计连买我身边的丫头都不够。” “我……我……” 质耶急得憋红了脸。 因为她的意外闯入,一场鸿门宴突然间改了方向,成了两个娇蛮任性的小姑娘攀比的擂台,弥里皱起了眉,弥都沉下了脸,黎焰沉默不语作旁观,倒是慕容冲和宋桓楚,饶有兴致地看着林若斗志昂扬地跟质耶斗嘴。 “那……”质耶公主目光中闪过一丝光亮,“我给你找一个北契的勇士当你的夫君,你就可以留在北契了!” 林若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这个,倒是可以考虑。不过,人,得让我自己来挑!” 质耶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当然,我现在就带你去!” “不行!” “不行!” 慕容冲和宋桓楚异口同声地出声阻止,蓦地,两人阴沉的目光对上,互不相让。 林若对着慕容冲笑了笑,示意他不用担心,转而对质耶说:“不必出去了,这大帐里,就有我满意的。” 质耶心中一跳,环视一圈,这王帐中,除了她的两位兄长,就剩下她的准驸马黎焰了。不安的情绪升起,果然,林若伸出葱白的手指,指向了黎焰,勾嘴一笑:“就是他!” “不行!” 质耶毫不犹豫地拒绝:“他是我的驸马,你不可以选他!” 林若摊了摊手:“那,就没办法了。” “你!” “质耶,不要胡闹了!” 坐在主位的弥里终于开口,阻止了他最疼爱的小妹妹继续胡闹。 可惜,质耶并不听他的。她之所以想把林若留下来,就是希望从林若那里多了解一些中原的文化、风土和人情,好让自己和黎焰之间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可如果留下林若的代价是把黎焰让出去,她当然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北契人性子倔强刚烈,不肯服输,女子也不例外。 更何况,质耶公主从小到大都是要什么有什么,突然遇上一个不听话的人,还要来抢她最心仪的男子,她怎么可能示弱屈服! “那我们就公平比试,不管是骑马喝酒,射箭跳舞,还是你们中原人擅长的琴棋书画,随便你选!若是你赢了,就可以……” “就可以决定他归我所有?” 林若挑了挑眉,截过质耶公主的话头。 “呸,想得美!”质耶用力地啐了一口,“你赢了就可以不用留在北契!” 林若瘪了瘪嘴,兴致缺缺:“那没什么稀罕的,我才不比呢!” “不行,一定要比!”质耶毫不退让,目光灼灼地看向林若,“你赶紧站起来,跟我比试!” “质耶!” 弥里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怒威:“出去!” “弥里哥哥!” 质耶不甘心地撒着娇,但弥里却毫不动摇。 “出去!” 弥里压低了声音,再次呵斥。质耶纵然再不甘愿,也只能离开。在出王帐之际,仍恋恋不舍地看了黎焰半晌,最后愤愤地瞪了林若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攀比罢了,大汗何必如此生气?” 慕容冲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但眼眸中却是对林若的赞赏和纵容。 弥里心里憋着怒火,却不能发泄。 是啊,这的确是两个小女孩在攀比,可又不仅仅是两个小女孩在攀比。 听听林若说的话,她的四哥召集的江湖高手可以匹敌北契铁骑,她的父亲坐拥的财富可以买下几个北契,她的眼光根本看不上北契的任何一个儿郎! 弥里一声冷哼,再留质耶在王帐之中,还不知这位“王小姐”要借机将北契贬低到什么位置呢! 弥里细了细眼睛,问道:“王小姐喜欢黎先生这样的?” “不喜欢。” “那方才王小姐为何指名要嫁给黎先生?” “我只说了选他,没说要嫁他。” 弥里挑了挑眉,不多做纠结:“那王小姐为何要选黎先生?” “因为你妹妹喜欢。” 林若的回答毫不犹豫,弥里却如同在云里雾里,猜想不透。 “因为我们中原有句古话:吃着嘴里的,看着碗里的,心里惦记着锅里的。别人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刚好,我就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林若笑眼弯弯,看起来天真无邪,人畜无害,可却莫名地让弥里心里一沉。 口舌之争,终归是下乘之争;可王家的财力,却是实打实的——一口吞下了孟家的整个订单,居然还有余钱来和黎焰在胡肆里争抢皮货生意! 弥里心里突然动了念头:如果能将富可敌国的王家拉拢过来,那是不是他的建都立国的梦想,可以提前实现了呢? 这天底下,没有永远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王家之所以发难,黎焰也给他分析了一二,从弥都那边也打听了几分,大抵是知道王家对皮货的价格过高而心生不满。既然如此,不妨和这两兄妹商议,听听他们的条件,划出道来,也好两方共赢! 毕竟,王家是商人,不会觊觎他手中的权。 至于弥都,弥里心中冷笑。 想通了这一切,弥里脸上重新展露笑颜:“王小姐这性子,倒还真是和我们北契人的脾性投缘呐!” 慕容冲皱眉,他方才明明感觉到弥里压抑着怒火,怎么一会儿的功夫,立刻就烟消云散了?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林若面上也闪过一丝彷徨,倒是黎焰,跟在弥里身边久了,很快明白了弥里的算计,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故作焦急地说道:“大汗,这……” 弥里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开口。 林若乌漆漆的眼眸一转,也明白了弥里的打算,故作不知,反而天真地问道:“大汗,你莫非也想把我留在北契?” 第一百八十六章 鸿门宴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弥里细了细眼睛,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老狐狸:“怎么,王小姐不喜欢北契?” “废话!”林若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这么冷的天,根本受不住。江南多好啊,钟灵毓秀,气候宜人,关键还有精致的脂粉和锦缎。” 女孩子嘛,终究是喜欢这些东西的。 林若把江南夸得多好,就等于把北契贬得多遭。 最后,她还颇为愤懑不平地说了一句:“要不是爹让我过来,我才不会来这里呢!” 林若再次毫不留情地把天聊死了,为了就是让弥里赶紧摊牌,不管是想要她手中的皮货,还是想要提出和王家做生意。 但弥里太沉得住气,只字不提。 当然,也或许是因为还有“闲杂人等”在场。 想到这个可能,林若很不满地朝着宋桓楚和唐骁瞪了一眼,以示不满。宋桓楚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又惹到她了,着实无辜。 “王小姐,恕黎某冒昧地问一句,你与楚公子看起来极为般配,不知二位为何要解除婚约?” 坐在弥里身边的黎焰开口询问,他明白弥里不提的缘由,一是因为还有弥等闲杂人等都在场,二是不确定林若和宋桓楚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孟家订单之事是否是这两人联手还是两说,若是再冒然提出合作,只怕又会落入设计好的圈套之中。 林若转头看向黎焰,看到了他通过指尖不曾被旁人觉察而透露的密语,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般配?黎先生,这北契,是不是没有什么好大夫?” “这是何意?” “黎先生的眼睛怕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林若毫不留情地嗤笑,黎焰却沉下了脸。 因着王帐中的人都领教过她毫不留情的铁齿铜牙,除了知情的慕容冲和黎焰本人,其他人根本不会想到林若会和黎焰会是一伙的。 “我也自觉与王小姐甚是般配。” 宋桓楚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原本就对黎焰的学识远见,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情,又因为黎焰提醒他提防唐骁,显得更为亲近。如今黎焰开口,觉得他与林若般配,更是让他喜上眉梢,忙不迭地补充道:“我此行……确有几分原因,是追随王小姐而来,只想向王小姐要一个解释,为何王家要退了这门亲事?” 顾不得唐骁的阻止,宋桓楚便顺着黎焰递过来的橄榄枝而上。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她明明不顾名节地救了他,又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将他故意引到顾府,阴差阳错地让他和顾漫妮定了亲。 慕容冲细了细狭长的凤眸,眸光深沉,眼底泛着冷意。 林若忽而一笑,好似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这其中的缘由,你不该是最清楚的吗?” 宋桓楚对上林若的笑眼,心头一跳,唐骁却在心头直呼不妙。 “楚公子不是已经有……” “王小姐,”唐骁打断了林若的话,“楚家的家底虽不及王家丰厚,但我家公子却也是金陵最负盛名的才子,德才兼备。我家公子不曾嫌弃你不通琴棋,不会女红,愿意与王家结秦晋之好,可是你们呢?竟然上门撕毁婚约,用钱来羞辱我们公子,着实令人愤慨!我家公子本性善良,觉得你是有什么苦衷,不得已才撕毁婚约,这才一路追到北契来向你讨个公道,可是你却一直羞辱我家公子!真是辜负了我家公子的一腔热忱!” 唐骁这一席话,说的理直气壮,掷地有声。林若和慕容冲相识一眼,要不是他口中的“王小姐”是她本人假扮,他口中的“楚公子”是宋桓楚,她都要相信这是真的了! “楚公子真是至情至性之人呐!”黎焰叹息一声,举起了酒杯,“楚公子,我敬你一杯!如此女子,我真是替你庆幸,不曾嫁入楚府之中。” “哎,黎先生这话,我爱听。” 没等宋桓楚举起酒杯,林若就笑着应了一句,让人有些发懵:这王小姐说的是反话吧? 熟料,林若的下一句话,再次让众人大跌眼镜:“楚愔,你可真该好好谢谢我的不嫁之恩,不然,你也攀不上高枝,与三品大员的嫡女定下婚约!” “我……” 宋桓楚狠狠地瞪了一眼多嘴的唐骁,却不知该怎么回答林若的反讽。 “黎先生这‘性情中人’四个字,真是形容得太对了!德才兼备的风流才子,哪看得上我们这样的商贾之家?读书人嘛,眼光高的很,身份也尊贵的很,个个都视金钱如粪土,我哪高攀地起啊?不仅我高攀不起,这王帐之中,怕是除了黎先生这样的儒生,余下的这些武夫莽汉,都入不得楚公子的眼吧!” 林若极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这话,弥里和弥都听出几分味来,中原的读书人想来自视甚高,他们很清楚。可被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看不起,凭什么? 唐骁赶紧解释,却并无多大效果。 弥里、弥都等人,都更愿意相信林若所说的话。 没办法,“风流才子”、“德才兼备”、“书香门第”,这样的词汇,在北契人眼中什么都不是。北契是马背上的民族,从来都是以武力来定英雄。 但他们知道,在东鲁,这样的读书人大多恃才傲物,自诩为“士农工商”中位列最高一等,看不起林若这样商贾人家的小姐,合情合理。 不过,黎焰之所以能够为弥里所重用,不仅仅是因为他出色的谋略和手段,更是因为他也不是个武功稀松平常之辈。 他的身板看似孱弱,可北契勇士中,能够摔跤赢得过他的,屈指可数。 “王小姐太自谦了吧,”黎焰放下酒杯,嘴角带着一抹疏离却又不失礼的冷笑,“我虽多年未回金陵,但也听人说起过王家三小姐的才名。这姐姐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作为妹妹,六小姐即便再差,也不会分毫不懂琴瑟歌舞、诗画酒茶吧。” “我……” “黎先生有所不知,”唐骁又接过了话茬,阻断了林若开口,“这位王小姐与汴安城的敏慧郡主是手帕交,据说,那位敏慧郡主便是不懂音律,只喜经商。王小姐与敏慧郡主交好,显然也是志同道合的。” “敏慧郡主?”弥里皱了皱眉头,“可是数月前嫁给东鲁荣王的那个敏慧郡主?” 第一百八十七章 鸿门宴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和慕容冲的大婚,明宗皇帝下旨昭告天下,又与皇太后亲自主持,北契不可能没有收到任何的风声,弥里知道也不足为奇。 林家少小姐与王家六小姐交情笃厚,这一点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但唐骁此刻点明这一点,却是心思颇重: 其一,林若是荣王正妃,荣王与北契之间的国仇家恨,弥里不可能不清楚,那么王家六小姐来此,是因为王家,还是因为荣王府,就不得而知了,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其二,王家三小姐的才名,从黎焰口中说出,弥里自然是信的,王家六小姐不懂音律,本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可若是王家六小姐和林家少小姐都不通音律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位王家六小姐的身份就值得怀疑了——眼前的这位“王小姐”,有没有可能是林家少小姐乔装的呢?毕竟,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王家六小姐。 “唐骁,退下!” 宋桓楚压低声音呵斥了一声,对于唐骁再次不顾自己的命令,与林若为难,他颇为不悦。先前唐骁私下让洛霆雲对付林若,已经让他心中不爽,没想到唐骁竟然还敢再次忤逆他的命令! 慕容冲的转过目光,看着唐骁,黑眸深不见底,看不出半点情绪,但宋桓楚却莫名地感觉到背脊升起的一股冷意。如此浑身散发着煞气的人,林若一个纤纤女子,又是如何跟他相处的? 林若却蓦地笑出了声,目光看向宋桓楚:“楚公子,你的这位手下,知道的可真不少啊!”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四两拨千斤。 弥都脑子转不过弯来,怔怔地看着两边,可弥里却恍然抓住了什么线索,眼前一亮。 直到此刻,弥里才确定,林若和宋桓楚确实有瓜葛,但这瓜葛,并不是说两人是一伙的,恰恰相反,正说明了他们所处的是对立利益的两面。林若是不是王家小姐姑且不论,宋桓楚是不是楚愔也是两说,但唐骁这个人的身份,却极是值得推敲。 一个随从,屡次越过主子插话已属不敬,还能手握如此多的消息,更是令人深思。 如果说“王家兄妹”是有备而来,那么这个唐骁,一定是来者不善。 事情愈发扑朔迷离,弥里细了细眼睛,打算静观其变。 林若看了弥里一眼,又扫了一眼弥都,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唐骁身上:“你如何知道敏慧郡主不通音律?” “我……” 唐骁一时想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说多错,埋下了隐患。他总不能说,是在麟德殿的中秋宴上听林若自己说的吧!麟德殿是什么地方,岂是他们这样的“普通人”能够进得去的? “听你家那位准少夫人说的?” 林若嘴角勾了一抹笑,给了一个台阶下。 可唐骁并没有就势下坡,反而警惕地看着林若。但他的沉默,等于是默认,默认了敏慧郡主不通音律,默认了这一切消息都是来自于楚府的准少夫人,也默认了楚家背后,关联着东鲁的朝廷。 此刻,弥里或许没有想得这么深刻,但就算他想不到这一层,事后,黎焰也会给他分析到这一步。 林若笑了:“金陵很少有人知道我的琴技,因为三姐的琴技太出众了,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我,可这并不代表,我不会抚琴。” 唐骁眉心一皱,林若看似胸有成竹,但他觉得她是在虚张声势。他坚信,林家的少小姐林若,并不会抚琴,这是他收到的消息,绝不会有假。更何况,她还在麟德殿的中秋宴上亲口承认了,连明宗皇帝和皇太后都不曾否认这一点。 “只可惜,我的凤梧留在金陵府中……” 林若意味深长地看了唐骁一眼:北契可没有古琴,你还想怎么拆穿? 黎焰笑了,说道:“那可巧了,我这儿正好有一把焦尾,一直随身携带,不知王小姐可否有胆量,自证身份?” 黎焰出其不意地开口,让慕容冲心头一跳:黎焰这是想做什么? 捕捉到林若瞬间一滞的表情,唐骁心头一喜:“焦尾古琴,良材美音,定然不会有损王小姐的琴技!” 唐骁已顾不得宋桓楚的警告,他明白,弥里对他们的身份已经有所怀疑,他现在是骑虎难下,不能证明林若是荣王妃,那么就只能证明他们自己的身份有假——毕竟,“王小姐”刚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楚公子”。 林若沉默不语,目光扫过黎焰,看着唐骁眼中不可抑制的得意,眼底泛起一片冷意。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说抚琴就抚琴,当我妹妹是什么人?” 慕容冲终于忍不住开口,冲着唐骁喝了一声。 “王公子不要生气,”黎焰笑着出声,“昔年我就曾听过王家三小姐的才名,只是未曾有幸能够聆听三小姐的琴音,实感遗憾。今日六小姐在此,想来六小姐的琴技与三小姐当是师出同一人,能够听六小姐抚琴,也是无憾了。来人,去我帐中取琴!” 侍者应声离开之际,黎焰又补充了一句:“小心一些,这焦尾琴可是价值千金,若是碰坏了,损了王小姐的琴技,你们可担待不起。” 林若面沉似水。 “伊儿……” 慕容冲轻轻地拉了拉林若的衣角,拧着眉头,有些不安。 焦尾琴已取来,但侍者不知该如何摆放,只能小心翼翼地抱着,垂首站在王帐之中。 王帐中所坐的诸人,弥都和弥里完全不懂琴,黎焰身居高位,自然不可能纡尊降贵来帮林若摆弄古琴,这一责任自然落到唐骁身上。 “王小姐,请吧。” 看着林若面露凝色,唐骁翘起嘴角,现出一丝得逞的笑。 见林若良久不动,弥里面色露出不耐之色:“怎么,王小姐不会抚琴?” “当然不是,”林若冷笑一声,“我只是在想,该弹上一首什么曲子,才能配得上这把焦尾琴。” “不如就高山流水吧。” 黎焰拈了一颗晶莹的龙眼,慢悠悠地说着。 “高山流水,伯牙子期,该是弹奏于志同道合之知己赏析。” “那,黍离如何?”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此刻虽是离乡背井,却也没有那么苍凉,更不合适了。” “那广陵散呢?” “三国名士,广陵绝响。黎先生难道不知这广陵散早已失传?” “是吗?我听说你三姐便是凭着一曲广陵散,扬名金陵的。” 林若挑眉:“黎先生果然消息灵通。可是,这曲子太难,我姐姐会,我不会。” 唐骁不耐地打断:“王小姐如此推脱,可是当真不会抚琴?” 第一百八十八章 鸿门宴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做理会,转头,看向慕容冲,浅笑着说道:“四哥,你好久没有听我弹琴了。你听听我的琴技有没有进步?” 慕容冲不解,他的王妃当真会弹琴? 这样的疑惑不能宣之于口,所以他只能顺势应道:“好。” 林若起身,走到琴桌前安坐,葱白的手指从琴弦上抚过,试了一个音,笑着赞道:“这焦尾不愧是精品,倒是比我二哥送我凤梧更好。” 唐骁不屑地嗤了一声,认为林若依旧是在装腔作势。 林若也不理会,双手摆在古琴之上,五指触弦,轻拢慢捻,淙淙瑶琴之音,不似寻常能听到的那般悠扬和婉,反倒多了几分俏皮雀跃之感,让人的心情顿时疏阔悦动起来。这样雀跃的古琴之曲,王帐中在坐的诸人皆是闻所未闻,却又莫名引人入胜。 “春来时江水绿如蓝,风剪了杨柳氲河面。竹篙推扁舟入画卷,烟雨画江南,桃花映人面。 “青石板小桥十三阶,孟河花灯烂映天边。愿为君数尽千百盏,中天明月满,执手共来话婵娟。 “江南三月看烟花,四月落英浸晚霞,临水清照弄蒹葭,熏风吹,细雨洒。只盼花满江楼幽香化清茶,百花酿,倾夜灯,鸾凤栖花。” 林若开口,清泠泠的吴侬软音伴着琴声,再加上王帐中的暖风,倒是真让人觉得到了江南,柳畔划船,数着河灯。 她并非不会抚琴,而是不常拨弄这些。林府也的确未曾替她请过名师,只不过芸娘是此中高手。芸娘是林谦原配夫人在乐坊的婢女,林夫人善弹琴筝,但最擅长的却是琵琶,反倒是芸娘,犹善古琴。 林若对数算、经商、机关奇巧尤为喜爱,所以便显得她对音律不感兴趣了些。殊不知,她并非是不感兴趣,而是古代的琴谱颇有怨念。 在她还是顾梦瑶的时候,特别喜欢琴筝,也学过一二,只是后来荒废了。之后倒是因裴念的缘故,结识了一位善弹古琴的朋友,这位朋友一直致力于将民乐与流行音乐融合在一起,创作出不少旋律优美的古风乐曲,甚至还在参加了在鸟巢举办的国乐圣典。 所以,林若的曲库里有不少这样的曲子,她弹奏的《凤栖花》就是其中一首。 芸娘也赞她有天赋,只可惜这林若实在觉得记谱太费心神,很少抚琴。她又不爱炫技显摆,是以除了黎焰、季君阳等这些自幼一起长大的兄长之外,很少有人知晓她会弹琴。 别说明宗皇帝和皇太后了,连娴妃娘娘和六公主嘉姮都不知道她会抚琴,唐骁又怎么会打听地出来呢? 慕容冲目光中露出惊诧,林若的琴技并不算卓绝,但他却莫名地移不开目光。这曲子,是他从不曾听过的调;这填词,是他从不曾看过的句。 “待秋时枫叶燃远山,风携了金碎落窗前。只为君拨动这心弦,中天明月圆,举杯再来话婵娟。 “江南八月酿桂花,九月重阳茱萸插,把臂登高望天涯,听风吹,看雨洒。只待花满江楼幽香化清茶,百花酿,倾夜灯,鸾凤栖花。” 吴侬软音婉转而止,淙淙琴音,也因双手覆在弦上,袅袅而落。 可是专注听琴之人,却久久不曾回神。 一石激起千层浪,两指弹出万般音。 “什么玩意儿,呜呜咽咽的,跟哭丧似的!” 弥都不解风情地大声嚷嚷,作为北契的铁骑统帅,一人之下的都部署,他很不喜欢这吴侬软语的腔调。他喜欢北契高亢奔放的曲调,男男女女们随着节拍,围着篝火豪放起舞,喝着烈酒,吃着炙肉。 弥里倒是没有说话,他倒是陪着质耶,听过黎焰的琴声和吴语,与林若的吴侬软音有些相似。余光暼了一眼黎焰,见他良久才回神,笑着问道:“想家了?” 黎焰笑着拱了拱手:“让大汗见笑了。多少年不曾听闻乡音,倒是真有些想念了。只是,敢问王小姐,这是何调?我从不曾听过。” “此曲名叫《凤栖花》,是我偶然所获。因为调子与众不同,我便出价相询。可惜对方不肯,言说琴谱无价,只赠知音。好在我记性不错,只听了一次,就把调子记下了,那人觉得与我有缘,便将琴谱赠予我。”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我离乡太久的缘故。” 黎焰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似真是在感慨自己离开故土太久。 林若并不搭话,起身回到座位之上,笑眼弯弯,似撒娇般拽着慕容冲的衣角,面带讨好地问道:“四哥,我的琴技可有进步?” 慕容冲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和三姐相比,仍差了一大截,不过,倒是比我上次听琴时悦耳得多。” “反正我又不靠它活,弹那么好做什么?” 林若依旧笑嘻嘻的,旁若无人地撒着娇,耍着无赖。 看着她这副模样,慕容冲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 宋桓楚看着两人亲昵的动作,眼神冷了下来,强迫自己转开目光,狠狠地剜了唐骁一眼。如果这目光化作实质,只怕要在唐骁身上留下一个血窟窿才罢休。 林若戏谑地扫过这对主仆,把目光朝向了弥里:“大汗,我知道你此次邀请我和四哥来此,是为了孟家的订单。不过,在商言商,生意人有生意人的规矩,我们和都部署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盖不反悔。” 看着黎焰和弥里阴沉的脸,林若的脸上却露出一副天真灿烂的笑颜:“先前在胡肆里,黎先生给了我们一个教训,所以吃一堑长一智,那些皮货,已经运回金陵,你们也不必肖想了。至于我们手中的那些皮货嘛,若是今天你们好好开口,我倒是愿意压个价卖给你们。可惜了,我现在改主意了。” 说罢,和慕容冲相视一眼,默契地一起起身。 慕容冲拱手道:“大汗,黎先生,既然二位心意不诚,那这生意就不必谈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兄妹就此告辞。” 说罢,牵起林若的手,就要向外走。 “站住!”弥里一声呵斥,“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能让你想走就走?” “难不成大汗还想把我们兄妹俩强行留在王庭?” 弥里勾嘴笑了:“那又有何不可?” “北契的粮草在王庭的西南角,牛羊养在北边的圈栏之中,马匹都束在南边的马厩中。我们此行带了八个手下,若是两人防火点燃西南的粮草,两人打开北边的圈栏放出牛羊,其余四人接应我们,大汗觉得,在王庭一片混乱之际,我们兄妹能否安然离开?” 弥里和弥都皆是闻言变色。 “你怎么会……” “噗……” 弥里的话未完,慕容冲便看见一片红色的血雾。 一直在身边的那一抹身影,脱力向旁边倒去,吓得慕容冲立马变色揽住她:“伊儿,伊儿!你怎么了!!” 林若嘴角挂着殷红的血渍,吃力地抬起手。那葱藕般的手上,竟然出现了一道一道的黑线,密密麻麻地遍布十指的指腹之上,而手掌之上,只有零散规则的几条。 “琴……上有,有毒……”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千层浪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面色惨白,衬得唇角的那抹鲜血更加鲜红。 “伊儿,伊儿!” 慕容冲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揪在一起,眸中充血,目眦欲裂,那目光,恨不得把王帐中的其他人都生吞活剥了! “你们,你们竟然下毒!” “不可能,这琴上不可能有毒!” 黎焰慌乱地站起,迎上慕容冲骇人的目光,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放入身边的水碗中浸湿,然后快步走到焦尾琴的边上,当着慕容冲的面,将帕子往琴弦上一抹,帕子上干干净净。随后他脱下手上的银戒,将帕子在银戒上擦拭: “你看……” 黎焰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银戒变黑。 “这……这怎么可能?!” 慕容冲一声冷笑:“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一把抱起陷入昏迷的林若,在众人还未回神之际闪身离开王帐,扬声喝到:“韦策,放火!” “慢着!” 黎焰率先掀帐而出,出言阻止,接着是宋桓楚,弥里、弥都紧随而出,只有唐骁留在最后,黑着脸,盯着手指上沾染的毒。 这琴弦上的毒,出自唐门,而且,正是他此行随身携带的其中一种。药性不算猛烈,却是最容易让人中招的,只要皮肤上沾染到,就能让中毒之人吃尽苦头。 韦策手中已经掏出了鸣镝,准备向守在粮草、圈栏和马厩的几人发信号,黎焰眼见事态紧急,忙示意围上来的北契猛士们后退。 弥里沉着脸,默许了黎焰的决定。 北契本就是游牧民族,知道粮食的来之不易。这王家兄妹早有准备,若真是让他们一把火将他们的粮食烧尽,又将圈养的牲口驱赶,整个北契怎么挨过这个冬季! “王公子,你冷静一点。先不管这毒是谁下的,救人要紧!” “救人?哼,”慕容冲一声冷笑,“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王公子,从此地回丹州,至少要两个半时辰,别说王小姐经不起这颠簸,这两个半时辰也耽搁不起!” 慕容冲沉默不语,他不知道黎焰是不是真的有办法救林若,也不知道黎焰还是否可信,他在犹豫,他不想林若出事! “少爷,小姐的药匣里有莫神医配的‘百草丹’,能解百毒,不妨先试试!” 慕容冲的眼中闪过一丝亮芒,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林若特地把如何打开药匣千机锁的方法告诉了他,莫不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目光警惕地扫了一眼众人,从唐骁的眼中捕捉到一丝愕然,他便了然,百草丹一定能解林若身上的毒! “这笔账,王家一定会跟你们清算的!” 慕容冲狠狠地撂下一句话,抱起林若,准备离开。但围在两边的北契士兵却不曾让开。 黎焰看向弥里,征询他的意见。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可若是不放,两败俱伤,天干物燥,火趁风势,北契就挨不过这个冬天。 两害相较取其轻,弥里挥手,决定放行。 慕容冲抱着林若,竹萱快步跟上,一起上了马车,甫一进入车厢,才发现里面已经候着一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冷夙。 故作无事,吩咐韦策断后,关上车厢,命人赶紧驾车回丹州。 冷夙早已备好了解毒药,交给慕容冲。 待到林若被灌下了药,又确认两辆马车都离开了北契王庭的范围,冷夙才对慕容冲解释道:“王爷放心,小姐事先就服过百草丹,那琴弦上的毒,不会有太大影响。” “这是她计划好的?” “是。” “那琴弦上的毒……” “是我偷了唐骁的药交给小姐,抚琴前,小姐偷偷把药抹上的。” “你们这是在拿她的命开玩笑!” 慕容冲脸色阴沉,咬着后槽牙沉声厉斥。可惜,始作俑者还被他揽在怀中,不曾醒来,即便醒来,他也未必舍得扳起脸来斥责与她,只能黑着一张脸,冷声问道:“这件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黎先生特地嘱咐我转告小姐,要瞒着王爷,免得露出马脚。” 冷夙惯例寒着一张脸,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是林若的护卫,自然听从林若的吩咐。林若让他跟着黎焰,听凭黎焰调遣,他自然照办。 慕容冲虽然对这个答案早就心中有数,但瞧着林若和冷夙,一个气若游丝还在昏迷,一个浑身上下透着疏离,气不打一处来。没有揽着林若的一只手攥紧了拳头,直捏得骨骼咯咯作响。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阿若什么时候能醒来?” “最快申时,最晚戌时。” “当真?” 慕容冲带着几分疑狐,再次向冷夙确认。 “是,苏世子按照‘鬼医’留下的药方配的药,小姐也确认过。” 慕容冲放下了一半的心,毕竟是莫神医留下的药方,苏慕禹再不靠谱,也不会拿林若的性命开玩笑,更何况,林若自己也算是粗通医术。不过剩下的一半担忧,还是得等到林若完全醒过来,才能真正地消除。 忧心着林若的,不仅仅是慕容冲,还有黎焰和宋桓楚。 黎焰因为知道内情,所以还稍放心一些,但一想到林若呕出的那一口鲜血,也是心有余悸,担忧是哪一环出了意外,让林若真的受了伤。 至于宋桓楚,从林若昏迷开始,紧皱的双眉就一直没有松开过。虽然林若总是针对他,但他依然感念她不顾世俗地救他。就算还是想跟她一较高下,想着获取她的芳心,他却从未想过要害她! 毒被下在焦尾古琴上,凶手的范围很容易被锁定:焦尾的主人黎焰,去取琴的北契仆从,以及摆弄过琴弦的唐骁。 北契仆从就算下毒,也是受人之命,能够下这个命令之人,掰个手指头也能数的过来。 黎焰因为孟家订单一事,和林若有仇怨;弥都因为王家过河拆桥,和林若之间有嫌隙;弥里身为大汗,不排除他有借刀杀人、嫁祸之嫌;至于唐骁,那更是不用多说了,在宋桓楚严令不许他插手林若之事,他却依然默许了洛霆雲的行动。 宋桓楚沉着脸,细细回想:林若为什么会弹琴?因为黎焰和弥里质疑她的身份,怀疑她是不通音律的敏慧郡主;黎焰和弥里为什么会怀疑她的身份?因为唐骁将众人的怀疑移到了她的身上;唐骁一心想要置林若于死地,先前打算在可汗弥里面前挑唆,而后到了王庭之后,又与弥都过从甚密。这些人中,也就只有唐骁惯于使毒,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第一百九十章 千层浪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宋桓楚能想到这些,黎焰自然也能推论到这里。 黎焰也有很大的嫌疑,但他不会未卜先知到林若要当众弹琴,预先就把毒药给抹好了。就算真的是他临时起意,他也会将嫌疑推到唐骁的身上。 毕竟,巫医方才验出,这琴弦上确实有毒,而且是新抹上的。 与黎焰的拧眉深思不同,弥都的脸上有一丝得意,没有逃过弥里的眼睛。 弥都是什么样的人,弥里很清楚。虽然鲁莽,但是狠辣。想到最近唐骁和弥都走得很近,又经黎焰不动声色地挑拨,自然认定了这件事是弥都伙同唐骁所做的。 能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声无息地下毒,弥里的背脊涌起一股凉意,看向弥都的目光更加深不可测。 今日弥都敢让人在他面前下毒,难保他日,弥都就会在背地里对他下毒! 比起林若,弥里现在更怀疑唐骁的身份和来北契的目的。 “王家兄妹”只是让他损失了一大笔钱财,可这个唐骁,却有可能让他丢了命!再加上不嫌事大的弥都,弥里只觉得脑仁有些疼。 扬手,让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黎焰在旁。 “你觉得,这个唐骁,是什么来头?” 黎焰摇了摇头:“看不出来,但绝对不是善茬。” “让人盯紧了。” “可若是他真的擅长下毒,我们……” “那就关起来,不许他们在王庭里随意走动。” 黎焰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大汗,那孟家的货,该怎么办?” 一提到这件事,弥里只觉得脑袋更疼:“还差多少?” 黎焰叹息了一声:“有王家作梗,恐怕再收上三个月,也未必能凑齐……” “派去王家的探子怎么说?” “沙船的确停在金陵的码头,东西也进了王家的仓库。他也让人去打听了,王家四公子和六小姐过了中秋就离开王府,的确不在金陵。他们沿途所休憩的客栈也去打听过了,确实是一路向北,到了虢州,然后从萧阳关进到代国。身份应该不会有问题。” 弥里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先不管这些,你去丹州再探探这个王家兄妹的意思,弥都这里我来,好歹把孟家的订单解决了再说。” 黎焰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代国,丹州,季宅。 “什么叫并无大碍?她从昨日到现在一直未曾醒来,夜里发起高烧,至今还未消退,你竟然说并无大碍!” 慕容冲站在榻前,眸光如刀,语气森然。 床榻之上,林若双眼紧闭,脸色泛红,鼻息下的气息都带着灼热。敷在额头的冷帕子换了一块又一块,但就是不见她的高烧退却。 大夫立在旁边,两股战战,大冷的天,浑身却直冒冷汗。 万幸这不是在汴安城的荣王府,不然以慕容冲的身份,恐怕这大夫早已被拉下去重责了。可是,大夫诊了数次,他敢断言林若的脉象实在没有异常,只是气血内困,风寒侵体,再寻常不过了,就是不知为什么这位王公子如此焦虑不安。 “随远,你勿要着急,既然大夫说了,就一定无事。” 一旁的季君阳虽然担忧,但也不至于像慕容冲那样忧虑,好生出言宽慰。 “你不知道!” 慕容冲烦躁地挥了挥手,林若中了唐门的毒,虽然以冷夙的说法,事先服了百草丹,之后又服了解毒药,可是明明说好,最晚昨日戌时就能醒过来,可是林若却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到戌时末刻,还发起了高烧,敷了一晚上的冷帕子都不曾让这热度褪去,怎能让他放下心来! “这丫头从小身体就不好,但是命硬得很,表姑母找人替她算过,她的命金贵着呢,一定不会有事的!” 因为有外人在,季君阳对王家夫妇的称呼遵循约定而来,暼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大夫,沉声吩咐道:“你赶紧再开一副药,务必先把伊儿的热度降下来!这都烧了一晚上了,就算再无大碍,也经不住!” “是,是!” 大夫连声应答,拎着药箱,跟随小厮出了厢房去开药。 看着林若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之上,慕容冲眼中藏不住的担忧,心中更是阵阵绞痛。 “少爷,四少爷,有人求见!” “什么人?” “那人自称是北契的都部署,姓黎。” 除了几个心腹小厮,季宅上下其他人并不知道黎焰与季家的关系,门房的小厮更是。 一听到黎焰来了,慕容冲更是怒火中烧:“他还敢来!” “随远!” 季君阳一把拉住了慕容冲,示意小厮先出门候着,这才压低声音说道:“王爷,黎大哥是阿若最信任的人,他一定不会害阿若的。” 慕容冲目光森森,也压低声音回道:“他已经多年未跟阿若联系,你怎知他不曾变节?更何况,这件事,是他让冷夙叮嘱阿若瞒着我的,如今阿若昏迷不醒,你又有什么凭据,还能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凭他是黎怀瑾,是我们的黎大哥!” 慕容冲看着神色笃定的季君阳,半晌不曾开口。 “王爷,你先沉住气,我想黎大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才会来此的。” 慕容冲甩开季君阳的掣肘,疾步向外,却又被季君阳一把拉住:“王爷!” 迎上季君阳沉沉眸色,慕容冲最终点了点头。 步履声由远及近,黎焰向门外望去,见到黑着脸疾步而来的慕容冲,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起身拱了拱手:“王公子。” 慕容冲黑着脸应了一声,并不回礼,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黎焰也不在意,温润地一笑,自顾落座:“没想到,金陵王家和代国的季家是表亲。王家是金陵富商,季家又是代国豪绅,难怪有底气挥金如土了。” 慕容冲并不接话,没好气地问他:“你来干什么?” “王小姐在北契中毒,我们大汗心中愧疚,所以特地遣我来此探望。” “探望?哼,”慕容冲一声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黎焰谦谦笑着,解释道:“王公子有所不知,大汗已经彻查,这下毒之人,跟我们北契没有关系,而是与王小姐有婚约的那位楚公子,他手底下的那个唐骁所为。如今,唐骁已经被我们圈禁起来。” 慕容冲不屑地嗤了一声,真当他不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吗! 第一百九十一章 千层浪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扬声怒道:“圈禁?哼,我妹妹她现在还昏迷着,高烧不退,大夫都束手无策,你们一句愧疚,一句圈禁,就能解决问题了?” 黎焰闻言也是一愣:“王小姐还没醒来?” “你以为呢!” 黎焰沉默半晌,挥退了跟着他的北契仆从,确认谈话不会被窃听,才疾步上前,走到慕容冲身边,压低声音问道:“阿若真的还没醒来?” 见黎焰眼中的担忧不似作假,又想起季君阳和林若对黎焰的信任,慕容冲虽然依旧黑着脸,但好歹耐着性子把林若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我让邵纲亲身试过,不会有问题的。” “可现在她的确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黎焰抿着唇,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慕容冲。 “这是什么?” “我临出门前,宋桓楚托我带过来的,说是解药,从唐骁那里硬要来的。” 慕容冲挑了挑眉:“他的药,能信?而且,他为什么要托你送来?难道他认为,以你和‘王家兄妹’之间的嫌隙,不会把药扣下或者换了?” 黎焰把瓷瓶放在桌几上,解释道:“他也不是个蠢人,知道如今我与孟家的生意极为棘手,想要完成生意,必定要向你们示好,把你们手中的皮货全部收来。有了弥里的保证,我必定不敢放过这个示好的机会。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阿若如此提防的这个人,为什么会对她如此关心?” 慕容冲不悦地说道:“阿若救过他一命。” 还有,他长着一张楚皓泽的脸。 “救命之恩?这倒是可以解释一二,”黎焰疑狐地吸了一口气,“可是为什么他手下的那个唐骁,要置阿若于死地呢?” 慕容冲摇了摇头:“这一点,阿若说她也想不明白。唯一的线索,只有一个洛霆雲。” “洛霆雲?洛家的仇怎么也算不到阿若的头上。而且,唐门若是接了生意,要取阿若的性命,她也会事先收到消息才对。” “你说的是西蜀的叶家?” 黎焰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阿若连叶家的事都告诉你了?” “说了一点。”慕容冲皱了皱眉头,“怎么,我不能知道?” 黎焰笑了:“不是,我只是有些意外,阿若比我想象中更为信任你。” 这话听着,让慕容冲莫名有些不舒服。 什么叫比你想象中更信任我?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事,我便简单与你说。” 慕容冲没有推脱,点了点头:“阿若与我言说过一些,大抵是接下来,要怂恿弥都把我们手中的皮货都买去,把他们赚去的金银都拿回来。” 黎焰笑着摇头:“不是你们手中的,而是你们手中的和我手中,都转手给他。” “什么?” “我会让人把收到的皮货暗中送到你们手中,然后引一场大火,烧了我的铺子,让弥里和弥都相信,我手中收到的皮货都在大火中焚烧殆尽。之后,我会放出风声,建议弥里把皮货的价格再抬高三四成,把你们手中的皮货收拢过来。” “弥都听到消息,一定会派人去找王管家和你,高价收走皮货,囤积起来。弥都手上没有那么多银钱,唯一值钱的,就是北契的战马。王管家会将战马的价格砍到最低,以做抵债。然后,我就会跟弥都杠上,死不松口从他那里收货,联系孟家,将赔偿款付给他们。介时,北契没了马匹,没了金银,只剩下一堆劣质的毛皮。” 慕容冲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生意人狠起来,可真是够绝的! 难怪季君阳偷偷提醒他,千万不要惹黎怀瑾,也不要惹林若。 黎焰挑了挑眉,眼神里涌起一丝冷意:“好歹我还给他们留了过冬的粮草和皮毛,饿不死,也冻不死。比起被他们屠戮、洗劫的普通百姓,已经好上太多了!” “我明白了,到时候,我会见机行事的。” “如此甚好。那我也该走了,密谈良久,但王公子依然对令妹中毒之事怀恨在心,不肯将手中的皮毛市货于我,只能无功而返。我相信,这个理由,会让弥里对唐骁和弥都更加怨恨。” 慕容冲拱了拱手:“那就有劳黎先生继续挑唆反间了。” 黎焰郑重地说道:“阿若想做的事,亦是我想做的事。这药,你让大夫查一查,或许真的对阿若有益。她的身子比常人娇弱许多,或许那药性要比我预想的对她影响更大。但那药不会危及她的性命,这一点我敢对天发誓,我不会拿她的性命开玩笑。” 慕容冲点了点头:“好。” 黎焰转身,准备抱憾离开,蓦地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慕容冲问道:“阿若说,你和她的婚约是假的?” 慕容冲一愣,没有回答。 黎焰笑了:“看来是我多心了。她很少对人如此信任和依赖,应该是动心了,只是这丫头心思太深,你若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得费些心思。还有,不要辜负她。” 看来,瞒着慕容冲,果然没有错。 说罢,明明心情不错,却仍是重新摆出一副憾然的表情,摔门而出,留下慕容冲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慕容冲也是在季君阳的提醒,又因发现了楚皓泽的画像,此等机缘巧合之下,仍是花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对林若的感情。 可是林若呢?明明玲珑心思,却执念太过。 她一直以为,上一世,她介入了旁人的情感;这一世,她再次介入了旁人的情感。殊不知,这一世,她才是慕容冲的正妻,而且,慕容冲对她亦是有情。 可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林若这个当局者,一直没有看透,以致作情茧自缚。 至于黎焰这个人……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学富五车的黎焰放弃了仕途之路,与林若一起经商,也足以可见两人情谊之深厚。 黎焰看着林若长大,亦兄亦父亦友,是林若最信任的人,也是最了解林若的人。 可是即便如此,慕容冲也没有想到林若会告诉黎焰,他们之间的婚约是一纸契约,不过他更好奇的是林若如何告知黎焰这一点。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千层浪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说过,两人已经多年未曾联系,与黎焰的几次见面,也不曾听她提起,至于通过冷夙或者其他方式传信,慕容冲直觉认为不可能。 不过,黎焰最后对他说的话,语气里似乎是认可了他,这让慕容冲的心情莫名多了几分明朗。 “四少爷,汤药已经煎好送去了。可是,六小姐一直昏迷,汤药喂不进去。我们少爷让我来寻你。” “我马上过去。” 慕容冲不再多想,大跨步向着林若的厢房走去。 林若昏迷着,软绵乌力地依靠在竹萱身上,季君阳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汤匙,一脸无奈。 “四少爷……” 竹萱眼圈泛红,手中的帕子擦拭着从林若唇角溢出的药汁。 林若虽然陷入昏迷,却并非失去五感。可是她从小就喝不下这苦哈哈的药汁,即便昏迷,也不例外。 先前林若为救苏慕晴,受的是外伤,又有苏慕禹和莫神医在,寻对症的药丸让她服下即可。可现在,慕容冲心中喟叹一声,确实令人束手无策。 “她自幼就不喜汤药的味道,可否用药丸代替?” 大夫有些犹豫:“且不说药丸的药效比汤药逊了许多,将草药研磨调制成药丸,尚需不少时间,除非有现成的药丸,否则,只怕王小姐的身子熬不了那么久……” “现成的药丸?” 经大夫一提醒,慕容冲猛然想到了林若的药匣,当即道:“有,有!竹萱,药匣呢?” 竹萱忙把林若放下,小心地让她躺好,然后才取出药匣,交给了慕容冲。 药匣上复杂的千机锁,林若事先已经教了慕容冲,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回想林若教他的口诀,然后开始解锁。 厢房之中,季君阳和大夫都目瞪口呆。季君阳是吃惊于林若竟然将这纷繁复杂的千机锁解法教给了慕容冲,大夫则是惊诧于大户人家连藏个药都要如此繁琐。 “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能派上用场!” “哦,哦!” 大夫回神,连声应诺,上前翻看着药匣之中的瓶瓶罐罐。 趁着大夫全神贯注地查药,季君阳把慕容冲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却特别殷羡地问道:“你竟然能解开她的千机锁?” “她教我的,怎么了?” 季君阳咽了咽口水,看着慕容冲,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你能学会,也真是人才!” 其实,林若重新调整了千机锁的数码,并且减少了到了三种图形,并且把该怎么解的三种图形告诉了慕容冲,所以他才记得住。当然,这种颠覆他英明形象的真话,慕容冲是不会说出口的。 “她没教过你?” “教是教过,就是学不会……” 慕容冲挑了挑眉:“很难吗?” 季君阳不由自主地扬声,咬牙怒道:“废话!” 那可不下于百万种解法呢! 这一声,声响大了些,大夫的目光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季君阳挥手,瞪了大夫一眼,让他赶紧专心地找药,而后才压低声音对慕容冲说道: “就这玩意儿,除了她和黎大哥,没人能够不看图册就解得开的!” 想了想,季君阳又补了一句:“连‘妙手空空’都花了七天七夜才解开!” 慕容冲皱眉,略略吃惊:“这件事,你也知道?” 季君阳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是三少爷的嘴巴没上锁。” 这个三少爷,指的自然就是林家三少爷林祁了。 “两位少爷,我查过了,这瓶药,可以驱散热毒,能帮王小姐把热度降下来。” 慕容冲一听,忙不迭地接过药,冲到林若的床榻前,小心地扶起她。 “服用几颗?” “一、一颗就好……” 大夫战战兢兢地回答着,这一匣子的药,大多都很珍贵,其中有一只白玉瓶中装的五颗雪蟾丸,更是价值千金。就连方才交给慕容冲的那瓶清热解毒丸,价值也在百两左右,若只是用来医治普通的发烧,实在过于浪费。 可没办法,这一匣子的药,对症的药丸中,就这个最便宜! “竹萱,倒杯水来。” “是。” 慕容冲从瓷瓶中倒出一颗药丸,小心地掰开林若的嘴,将药丸塞入她的口中,又接过茶杯,小心地喂她喝了些水。 因为凑得进,他能感觉到林若滚烫的体温,呼出的灼热的气流。 还好林若能自己吞咽,虽然顺着嘴角溢出不少茶水,但好歹是把药都咽下去了。 竹萱看着慕容冲小心翼翼地照料着林若,心中颇为动容。知道慕容冲忧心林若,竹萱不敢多开口,只是及时地递出一块干净的丝帕,让慕容冲帮林若拭去唇角的水珠。 “伊儿,伊儿……” 慕容冲小声地呼唤着,林若虽然没有醒来,但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地扑闪了两下。 “已经服了药,你也别太担心了。” “嗯。” 慕容冲轻轻地应了一声,但目光却不曾从林若身上移开。 季君阳叹息了一声,对大夫说道:“大夫,这几日,还要劳烦你留在府上,若有情况,我会即刻着人来找你。” “是。” 大夫收拾好自己的药箱,正要离开,又被慕容冲唤住,从袖中取出黎焰留下的瓷瓶交给他:“你查查这是什么药,对我妹妹的病情有没有帮助。有结果了,着人来通知我。” 等大夫离开,竹萱也退下,季君阳才问道:“这是什么药?” “黎先生带来的,说是宋桓楚从唐骁那里要来的解药。” 季君阳一愣,然后乐了:“这姓宋的还真有点儿意思,自己手下的人下毒,却又送来解药卖个人情。” 慕容冲没有接话,掀开林若头上的帕子,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很烫,不过微微有一些细碎的汗珠沁出,再敷冷帕子怕是会与身体有损,便将冷帕子丢在一旁,换了块干净的干帕子,仔细地替她拭去沁出的汗珠。 季君阳释然地吐出一口气:“阿若有你如此相待,也算是老天爷对她从小受的苦的补偿了……” 慕容冲握着帕子的手一滞,随后不自觉地攥紧。 “我就不留在这里碍你眼了,有什么需要,尽管找人吩咐就行。” “多谢。” 季君阳轻轻地带上了门,把厢房留给了慕容冲和林若。 小剧场: 慕容冲:昨天,你昏迷的时候,又勾引我! 林若:QAQ我记不得了……犯病的时候,我寄几都控几不住寄几…… 慕容冲:记不得?(。-`ω´-)那我告诉你,你说你喜欢我~ 林若:不可能! 慕容冲:你不是记不得么! 林若:按照某飘设定,我犯病的时候只叫楚皓泽。 慕容冲:(怒)来人,点兵,灭蜀! 西蜀,亡。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千层浪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帮林若擦拭着沁出的汗珠,看着她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柔软和缱绻。 “那天,你和阿珩说的悄悄话,其实有人告诉我了。你说,像你这么聪明机灵、温柔贤淑的女子,我怎么可能对你不好。我当时在想,你可真是大言不惭,聪明机灵倒是不假,可是温柔贤淑,好像不太搭边。不,没有不搭边,挺贴切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做的了生意,斗得过尚书郎。” 自顾地说着,慕容冲的嘴角向上勾起。 “你总是那么自信满满,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即便有的事情脱离了你的掌控,你也有办法用最短的时间想到妥帖的办法去解决。阿若,我很佩服你,可是听了你黎大哥和季大哥的话,我却忍不住心疼你,你究竟是经历过多少事,才能做到像现在这样,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林若依旧昏迷着,不曾醒来,但睫毛轻闪,似乎是能听到慕容冲的话。可惜,慕容冲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不,你也会慌乱,就在我看到那张画像的时候。那个长得很像宋桓楚的人,他叫楚皓泽,对吗?他到底是怎么伤害你的,让你直到现在都难以释怀?” 慕容冲叹息了一口气:“阿若,你说,我想知道什么,你都会告诉我。我以为,这么些日子相处以来,我已经很了解你了,可是,苏伯瑜,季少泽,黎怀瑾,还有泽国的那个孟九,他们好像都比我更了解你,比我更亲近你,他们对你,也比我对你更好……我说我喜欢你,呵呵,竟然还不及他们更在意你。” “还有,你怎么能这么冒险呢?那可是唐门的毒!要是出了差池,伯瑜和莫神医都不在,该怎么办呢?阿若,我可以不生你的气,但是,你要赶紧好起来,找一个能让我不生气的理由,好吗?” 时间在慕容冲的絮絮叨叨中一息一息地流逝。他很少说这么多的话,面对大多数人的时候,他都习惯于当一个倾听者。 可当林若这个倾诉者不像往日那样在他身旁说个不停的时候,他的心里空落落的,很是孤寂。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药效逐渐发挥,林若身上的热度缓缓地退了下来,呼吸的气流也不像先前那样灼热。恍惚间,似乎睁了一下眼睛,但又昏昏沉沉地闭上了。 慕容冲赶紧让人唤了大夫过来查看,再三确认并无大碍,但依旧悬着几分心。吩咐竹萱帮林若换了一身干爽洁净的深衣,这才继续回来守着。 等林若完全清醒过来时,则又是太阳轮了一回东升西落。 “四哥……” 林若从昏迷中醒来,虚渺的声音里带着些嘶哑。 “你终于醒了。” 慕容冲抿唇,总算放下了心。又忙不迭着人去请大夫,又吩咐小厮去通知季君阳,吩咐竹萱去厨房准备些清淡的吃食。 等大夫正式确认林若无事,慕容冲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稍微用了一些白粥,好歹面上有了一点血色。 “四哥……” 伸手,拉住了慕容冲的衣袖。 明明没有感觉到什么力道,慕容冲却停了下来,在她床榻边坐下,看林若依旧虚弱,还掩袖咳嗽了两声,忙问道:“怎么了?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我去把药匣拿来,你看看该吃什么药。” 正要起身,衣袖又被勾住,只能继续坐着,目露忧色。 “没事,只是风寒作祟,休息两天就好。让四哥担忧了……” 慕容冲僵住,面露不虞。 林若已经醒来,心中的担忧去了大半,经她一提醒,她和黎焰瞒着他的事又浮上心头,说不生气、不埋怨,那是不可能的。 竹萱最是察言观色,端着托盘告退,领着伺候的仆婢小厮离开,带上了房门。 “王爷,让你担心了。” 林若低垂着眼睑,懦懦地开口。 慕容冲拉着脸。 每次林若一称呼他“王爷”,便是一副打算公事公办的架势,让他实在窝火,回答她的语气也有些不善:“你究竟想是作为王倾伊,向王桀认错,还是想作为林若,为隐瞒冒险试毒之事向慕容冲表示愧疚?” “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你是王倾伊,你确实该因为莽撞冒险,向为你担心的四哥认错;可你若是林若,你只是把我当作你的盟友,你的行事,不必事事报备,也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慕容冲的疾言厉色,让林若一愣。 良久,才小声地问道:“那如果是以荣王妃的身份,向荣王认错呢?” 慕容冲心头一跳:“你说什么?” 林若的面上浮现红霞,这样的话,她自然不会再重复一遍,把头撇向另一边,不敢看慕容冲的眼睛,自顾地解释着:“黎大哥说,如果事先告诉你,到时候很容易会被弥里看出破绽的……” “我就这么容易被人发现破绽?” “有备无患嘛……” 林若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件事确实是她理亏,但是黎焰说的可以趁机试探慕容冲对她的心意的理由,她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还有备无患呢!”慕容冲没好气地说着,轻轻地扳过她的脸,“发了一晚上的高烧,昏睡了两天,这叫有备无患?” 林若好脾气地承认道:“是我大意了,小看了染上的风寒,本来就身体不好,再沾染了毒药,虽然不曾中毒,倒是把风寒加剧了。” “什么叫不曾中毒,你可是吐血了呢!你也太胡来了!” 想起林若在北契王帐里吐血的模样,慕容冲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林若嘿嘿一笑:“那是我事先调的血浆,用薄肠皮包好,就藏在舌苔下。等觉察时机差不多了,把肠皮咬破,那血浆就都涌出来了,跟真的一样!” 慕容冲挑了挑眉,冷哼一声:“你倒是还挺自鸣得意的!” 林若赶紧低头,懦懦地回道:“没有没有,小伎俩而已。” 余光偷偷暼了一眼慕容冲,然后愤愤不平地说道:“都怪苏伯瑜,教我这些江湖小伎俩,害得我惹王爷生气了。等我回去,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 慕容冲没崩住,笑出了声。看着林若又满是生气的活跃模样。 “四哥,别生气了,我以后,不瞒着你就是了……” “不瞒着?”慕容冲又黑了脸,“以后不许拿自己的命胡闹!” “这……我可没办法保证。”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千层浪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为难地说着,抬手,阻止了慕容冲的劝说和闷气:“四哥,人生漫漫,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你我都没有办法预见。我只能答应你,如果再有这样事,我会先保证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 慕容冲沉默不语。 “四哥……” 林若拽着慕容冲的袖子,讨好似的摇了摇他的手。 慕容冲叹息了一声:“我们只是乔庄成王家兄妹,我这个‘四哥’,又不是真的。” “谁说的?”林若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双颊微微泛红,“我叫的‘四哥’,是东鲁四王爷,不是王家四哥……” 慕容冲一愣,旋即嘴角向上勾起,眼角染上笑意,心情颇为愉悦。不过他仍是故意扳起脸来,说道:“那以后不许瞒我。” “这个嘛,”林若拖着尾音,嘟嘴笑着:“我尽量。” 慕容冲无奈,只好作罢。 “对了,你不是不同音律吗?怎么会抚琴的?” 林若眨眨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通音律了?” “中秋宴,麟德殿,你跟皇上说的呀。” 中秋宴,麟德殿。 那晚,殿中觥筹交错,朝臣推杯换盏。朱弦玉磬之声绕梁不绝,聘婷袅袅之舞令人目眩。 她和慕容冲并肩而坐,窃窃私语。她说自己的酒量匪浅,可以一直喝,惊得慕容冲呛着了,以致引得明宗皇帝和满殿赴宴的大臣命妇的目光皆聚焦在他们俩身上。 她记得,她当时信口雌黄地说:“回皇上,方才敏慧对王爷说了自己对殿中这段楚舞的看法。王爷却回答说敏慧不会舞乐,好好看着就行。敏慧自然不服,便反问王爷,不会舞乐又不是不懂,为何不能置喙。王爷说敏慧强词夺理。敏慧便脱口而出,说王爷不会下厨,不也很挑食吗?然后,王爷就呛着了……” 林若陷入思索,噗嗤一声笑了。 “可我当时是信口胡说的,你还信?” 慕容冲一愣,笑了:“大概是你说的真假掺半,我就信以为真了。” “那,舅父给我准备的嫁妆里,又一架凤梧古琴,四哥也不曾注意到咯?” 慕容冲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坦白道:“的确没有。” 林若挑眉看着他,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就不是她的责任了。 “顾府不曾请人教我弹琴,但是希姐姐教过我弹古筝。后来去了林府,舅父怕我睹物思人,我也不太想学,就没有请乐师来教。不过,芸娘善弹古琴,我跟着她断断续续学了几年。只是记琴谱太费神思,倒也不太强求。闲来有兴致,就信手弹一曲,若无兴致,就把琴搁在一边。” 说起过去的事情,林若眼中难掩哀伤。 顾漫希的死,顾府灰暗的日子,一直梗在她的心头。 慕容冲于心不忍,便绕开了话题,说道:“看来,等我回府,该好好看看你的嫁妆单上究竟列了哪些。林家的粮铺,鸣沙山的地契,凤梧古琴,不知道还有多少伏笔呢!” 林若红着眼,扯着嘴角笑了:“是该好好看看,林家少小姐,很值钱的!” 蓦地,想到了什么,林若惊呼了一声“哎呀”! “怎么了?” “我昏睡了多久?王管家呢?弥都有没有来找过他?” 林若后知后觉地拍了一下脑袋,有些焦急地想要起身,却被慕容冲重新按回到床上,柔声嘱咐道:“别担心,黎先生来过,把你们接下来的计划都告诉我了。我已经找少泽帮忙安排下去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都……安排好了? 林若有些犹疑:“当真?” “嗯,弥都昨日已经派人来了季宅,被我下令轰了出去,今早又去找了王管家,我也一并让他们以你中毒昏迷未醒、不再打算和北契做生意为理由回绝了。” “那,黎大哥那边呢?” “他今天又抬了两成价格,不过我们的价格没动。” 林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嘴角慢慢扬起笑意:“这么说来,弥都很快会再派人来季宅,我还得继续装病。然后一切就交给王管家了。” “他真的能相信,王管家会‘背叛’我们?” “不是背叛,是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在弥都眼中,我们俩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和小姐,区区几千两银子的中间油水,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对于他和王管家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横财啊!” “他肯定会这么说!”林若清了清嗓子,模仿这弥都厚实而贪婪的声音,说道:“王管家,你跟在那两个小鬼后面劳心劳力,赚到的银子,都是王家的,不是你的!可你要是跟我合作,把你手中的皮毛让给我,我再高价转给黎焰,这中间多出来的银子,那可是实打实地揣进我们的口袋!” 慕容冲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没想到,林若竟然还有如此滑稽的一面。 “不过,你不担心王管家真的‘叛变’?” 林若摆了摆手:“不可能呢!这么点儿银子,还入不了王管家的眼。他跟着王世叔这么多年,手里也有不少铺子。王世叔每年给他禄银、过年过节包的利钱,加起来都差不多有这些了。为了这么一比不算多的额外之财,丢了管家的位置,实在划不来。” “照你这么来说,一个管家,这禄银和赏钱,竟然比我这个王爷还多?” “四哥,这你可别不承认,就比如林家的管家、大掌柜,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们虽然不被允许另外私自经商,但每年林家铺子赚的钱,年末都会折比给他们分红,那可比寻常的富贵人家一整年赚的还多。所以,那些想走走关系的,送到他们手中的物件,根本入不得他们的眼。这才能保证,林家的东西,绝对是最好的!” 慕容冲感叹了一句:“你可真是有钱人家的少小姐啊!” “没办法,有的时候,最高的工钱,反而是最低的成本。掌柜伙计都这么费钱,我这个东家,只能更加努力地赚钱了!” 林若无奈地笑了,可慕容冲却从她的眼中读出了一些小得意。 不过,慕容冲也没忽略她眼中的倦色。 病去如抽丝,更何况这来势汹汹的风寒又是因中毒勾起的,说了如此多的话,林若确有些心神倦怠,便乖乖地听从慕容冲的安排,躺在床上小憩。 第一百九十五章 广厦倾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所料的不假,弥都并没有放弃从他们手中收走皮货的念头。 这哪里是一堆皮货,分明是一堆明晃晃的银子啊! 连续在季宅吃了闭门羹,弥都干脆直接找上了王管家。 替王郗当了几十年的管家,什么样的人不曾见过?拿捏一个贪婪厉辣的奸商,王管家自然是手到擒来。 看上去是禁不住北契说客的利诱威逼,禁不住几千两银子的诱惑,但向弥都开出的价格却毫不手软,比黎焰的定价还足足高出了两成半。 王管家的理由很简单:“黎先生的底线,是在皮货原本的价格上,翻两倍再多加五成。他如今的价格,已经是翻了两翻,还有五成的盈余。我既然答应了跟弥都部署合作,也是担着很大的风险,金陵,我肯定是回不去了,我还得指望着用这些银子,选个僻静的地方置办个宅子,过完我剩下的日子,自然不能只捞这么一点。我这多要的两成半,与我所要承担的风险相比,微不足道。” 北契使者不满地摇了摇头:“你这也太黑了!如此来算,我们至多,就只剩下两成的油水可捞,都不够我们兄弟们分的!” “呵,我跟你们都部署可不一样。你们都部署,手握北契铁骑,说句不中听的话,他大概也不会把可汗和黎先生放在眼里。可我不一样,我就一糟老头,除了银子,我可没什么好依仗的了!” “那也太多了!” 王管家眼眸中露出一丝阴冷,压低声音道:“我这是在拿命换钱!” 北契使者犹豫了片刻,说道:“那这样,你再让给我们一成,我可以向都部署建议,保证你的安全!” “别,”王管家直言拒绝,“除了银子,我谁都不信!哼,到时候,你们那些来‘保护’我的人,见钱眼开,我这个老头子可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再缺一成,否则我没法向都部署交代!” “最多,再让你五分!” “这……好吧。”北契使者踌躇片刻,终究应了下来。 “不过,我还有条件,交货的必须是现银!” 北契使者咬牙,没有直接应下,推说要回去由都部署定夺,会尽快给答复。临走前还补了一句:“你们中原人,可真是狡猾!” 王管家拱拱手,笑眼弯弯地回了一句:“彼此彼此,你们北契人,也够狠的。”把老奸巨猾的形象完全坐实。 等送走了北契使者,王管家回到内室,叫来韦策,询问道:“这两日,黎先生和我们这边的货,换的如何了?” “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把最次的毛皮换了过去,最上好的货,已经送回丹州城交给了季少爷。咱们这儿留下的都是华而不实的,就等北契人送钱来。” 王管家点了点头:“那,黎先生那边可有消息,什么时候纵火?” “就在明晚。” “马商和当铺都联系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 “好!现在,就等弥都的答复了。你先回季宅,留在小姐身边,让阿胤他们几个跟着我就行了。” 韦策略一思索,点头应道:“也好。王管家,务必要注意安全,我也会提醒阿胤他们几个多注意的。” 北契使者很快带回了弥都的回复。 黎焰与孟家交货的日期越来越近,黎焰焦急,弥都也焦急。如果错过了时机,再多的油水,都会打了水漂。 “都部署手中暂时没有那么多现银,能否宽裕些时间?” “宽裕些时间?”王管家气乐了,“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吧?这孟家的订单不等人,我也等着收了银子跑路呢!” “王老先生,您别急。我们都部署说了,可以拿值钱的东西抵押。” “什么值钱的东西?” “金银器、珠宝、马匹,都可以!” 王管家想了想,说道:“珠宝倒是可以,不过金银器多了累赘,至于马匹,哼,我一把老骨头了,要马匹有何用?又能值几个钱?” 北契使者很不满他的话,要知道,北契的马匹可是最值钱的,代国、泽国、东鲁等等,想要买上等的良驹,那可是得花千金不止啊!可眼前这个倔脾气的老头不识货,竟然出言拒绝! “王老先生,我们北契的良驹,卖给代国、泽国,甚至你们东鲁,那可都是价值不菲啊!” “那就劳烦使者回禀都部署,把你们北契的良驹卖给识货的,换了银子,再来市货!” “你……” “我说使者,这黎先生和孟家交单的时间,可没剩几天了!到时候,我也可直接找黎先生坐地起价,说不定还能多捞上两成呢!” 北契使者面色铁青,但他不得不承认,王家说的是实话。弥都想让黎焰栽跟头,想多赚银子,还就得从他手里市货。 弥都收到使者传回来的消息,也是怒发冲冠,在大帐里摔了好些东西,直言中原人阴险狡诈。 心腹劝道:“都部署,先应下来吧!咱们明晚可是要找人烧了黎先生的库房,要是王家那个老头子知道消息,恐怕,还得狮子大开口,跟咱们涨价呢!” 弥都后槽牙磨得咯咯直响:“行!你找几个人,挑上几匹马,去附近找几个马商卖出去。记住,别走漏了风声!” 可是,这一次,弥都失算了。 那些良驹在马商那里通通卖不出高价,不管怎么利诱威逼,最高都只开到百两银子。如此算来,偷偷牵出去的十几匹良驹,竟然只卖了不到两千两银子!加上先前跟王家交易剩下的银子,与王家开出的皮货总价,相差良多。 毫不意外的,弥都的大帐中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摔得一片狼藉。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弥都只能再着人以劫掠和打探为名,将北契大多的马匹偷渡出去交易。他当然特地嘱咐了手下在交易的时候,务必要和马商谈妥,这些马匹,半月之内一定会再次赎回,不可交易与旁人。 当然,隆冬之际,马市本来就交易清减,大部分的马商都会等到春暖花开之际,再去寻找买主,换个好价钱。 弥都这么做,虽自觉是多此一举,但也是图个心安而已。 可惜,这些季家早已和这些马商打过招呼,马商口头上应下了北契人的条件,一转手,百余匹良驹都落到了林若的手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 广厦倾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看着这些良驹,慕容冲心中激动难耐。 往年,这些良驹何曾以如此低廉的价格、如此轻易的方式,从胡人手中市货过来!偶有十几匹良驹,已经极为难得。更多的时候,哪怕是许以重金,都未必能市得一匹! 至于如何把这些马匹送出丹州,带往北境,更不用慕容冲多操心,只需季家派人,以生意的名义,每人携两骑或三骑,化整为零,出萧阳关,至虢州,交于林家的马商,携慕容冲的手书,交于北境守将即可。 看着侧倚在贵妃榻上核算着账册的林若,慕容冲的笑意更深。 越是与她相处,便越是觉得惊喜。 是夜,北风呼啸。 不知是不是黎焰的错觉,他感觉今夜的北风尤其凛冽。 胡肆东南角的一间房舍,突然起了火,火势来的蹊跷,来的突然,也来的汹涌。 火烧得最猛烈的那个位置,正是黎焰囤放毛皮的仓库。 时值隆冬,天干物燥皮毛又是易燃发火之物,一时间,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黑夜。 林若裹着大氅,与慕容冲并肩而立,看着被火光照亮的半边天,喃喃说道:“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①” 人心之贪,极是可怕。 由贪欲而心生的毒念,更是可怕。 弥都一步一步踏入林若和黎焰设好的圈套之中,便是贪婪在作祟。 可追本溯源,林若和黎焰只是利用他的贪婪,投其所好罢了。 “投其所好”,这四个字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很多人面对心头好的时候,本能地无法脱口拒绝。这是堕落的第一步,迈出去之后,剩下的路就很难回头了。 直至穷途末路,广厦将倾。 相较于季宅的平静,胡肆却是一片混乱。 收到消息赶来的黎焰,仓皇失措,若不是被人拖拽着,早已冲入火海之中。 胡肆里,回荡着他的哀嚎,如杜鹃啼血,令人哀恸。 可惜,大火无情,烧了整整一夜才息,留下的不过是一片灰烬,一地狼藉。 上万两银子收来的皮毛,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黎焰绝望而呆滞地看着夹在碎雪和污泥中的毛皮残骸,瘦削的身形一颤,呕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 “黎先生!” “黎都部署!” 亲随七手八脚地扶住黎焰,将他送回北契王庭,并向弥里汇报了事情的原委。 弥里脸色铁青,而在弥都的帐篷里,却传来一声仰天大笑。 “你说,那个小白脸,气得吐血了?” “是。” “哈哈哈,好,好,好!” 弥都大笑三声,仰头,将一碗辛辣的羊奶酒满饮入喉:“乌尕呢?出发了吗?” “已经带着银子去胡肆里找王家那个老东西了。” 弥都心情大悦,大喜过望:“好!好!哈哈哈,连上天都帮我!瞧瞧,跟我作对的人的下场,一个中毒昏迷不醒,一个吐血晕厥,命不久矣!哈哈哈,中原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嘶,对了,天命在吾!” 狂喜之余,又满饮了数碗羊奶酒,挥退了侍从,对心腹勾了勾手指:“你昨天的建议,我觉得不错!等乌尕从那个糟老头手里拿到东西后,找人跟着他,找个僻静的地方,把他……嗯?” 弥都伸手,凶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都部署英明!” 弥都得意地笑了:“到时候,北契的钱、货、骑兵,都在我的手里!我倒是要看看,弥里还怎么容得下那个小白脸!” “都部署,那个姓楚的家伙和他的手下,您打算怎么处置?” 弥都咧嘴,粗糙的大手来回摩挲着虬髯:“那个楚姓小子倒是不难对付,不过,他手下那个姓唐的小子,不是个善茬!听说他之前总找机会在大汗面前露脸,逼得黎焰出手给他难堪,又敢当着我们的面,给王家的那个丫头片子下毒,够狠,够绝!原本,倒是能留着他对付黎焰,现在,可没什么必要了。一并除了吧!” 心腹眼睛咕噜一转,压低声音说道:“都部署,我倒是有个主意。” “哦?说来听听。” “等乌尕乌尕回来,这北契的银钱、货物、珍宝、骑兵,都掌握在您的手里,那您缺的就是一个大汗的名头了呀!” 弥都横眉怒视:“你想造反?” 心腹立马屈膝跪下,但依旧压低声音劝道:“都部署,咱们北契向来佩服勇士!大汗已经老了,昏庸无能,这些年,他的野心早就被磨砺干净了!北契要的大汗,不该是这样的,而是应该像您这样的,有野心、有魄力、有谋略的勇士啊!” 弥都细眯着眼睛,冷冷地盯着心腹。 这个心腹一直跟着他出生入死,是他最信任的人,也是他最依仗的智囊,他说的话不可谓不是弥都的心声。 这样的事,放在中原任何一个国家,都需要详细谋划,找一个顺应天时、地利、人和的理由,不留下谋朝篡位的骂名。 可是,同样的事情,在番邦、在蛮夷、在胡人生存的地方,却并不需要那么复杂的舆论压力。这些部落遵循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原始理念,只有最强悍、最勇猛的人,才能成为部落首领,带领族人们活下去。弑父、杀兄、屠弟,甚至子娶母妻、叔娶寡嫂这样为中原人不耻的不伦之恋都能存留下来。 对于这样的提议,弥都不可谓不动心。 心腹看到了弥都眼中闪过的光泽,趁热打铁:“都部署,您刚也说了,天命在您,连上天都在帮您呢!这样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那你是想……” 心腹诡谲地嘿嘿一笑:“有个现成的凶手,不用白不用。”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眼,笑了。这笑里,带着一股阴冷。 饶是林若和黎焰如此多智,也没有料到弥都会超常发挥,将他们挖的坑拓宽加深,然后义无反顾地俯冲进去,绝不回头。 注:①出自《道德经》第四十六章,原文为:“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恒足矣。”成语“知足常乐”,典故出于此。 第一百九十七章 广厦倾3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丹州,季宅。 身体刚刚有些恢复的林若又开始忙碌起来——尽管她病着的时候也没有真正地清闲下来,一直帮季君阳核对着账本。 就这么忙里偷闲、见缝插针,她竟然核对完了季家一整年来所有的账本,整理在两本他从来不曾见过的账本上。除了账本上的“现银收支详表”和“家资负贷一览”,上面曲曲弯弯的数字,他一个都没看懂。 “这上面的符号是什么?” “季家今年的生意盈亏清单,我要带回去交给舅父的。” “盈亏清单?” 慕容冲虽然不怎么管荣王府中的大小事宜,但陶管家每一季交给他的账本,他还是能看得懂的。可他仔细地打量着所谓的“盈亏清单”,良久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季君阳在一旁得意地笑了:“看不出来就对了!这可是林家祖传的,能看得懂的没几个呢!我跟你说啊,这两列,是进货簿,这两列是出货簿,这一列是细流,这几列是扣税、杂项、成本,这几列是银清……” 细细地介绍了表上的每一列,并简单地说明了如何计算、核算,随后,季君阳得意地说:“这一张表里,可是把季家一整年生意的来龙去脉都囊括清楚了!” 慕容冲挑了挑眉,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诧之色。 不过,季君阳虽然讲的方法他虽然摸懂了几分,但是季君阳唯独绕开了那上面曲曲绕绕的字符不谈,所以他还是不晓得季家这一年的盈亏究竟有多少。 这一点,慕容冲倒也并不在意。 “这种计算方法,我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过确实便捷。” “要不然怎么能是祖传的呢!” 看着季君阳得意地冲林若挤眉弄眼,慕容冲笑了,对林若说道:“你们家祖传的东西还真不少!” 林若浅笑着回应:“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 所谓的“祖传”,其实是以前裴念教她的。“现银收支详表”即是后世的现金流量表和收支表的整合,而“家资负贷一览”则是资产负债表。这是顾梦瑶生活的现代生活中,每一家企业都必备的财务报表,可惜,她横空穿越的封建社会还在沿用繁琐的“单式记账法”。若只是重生在一般的家庭中也就罢了,偏偏她所在的林家还是商贾之家,而且还是皇上钦点的皇商!生意一旦做大,光核算账目一项就让她脑仁发疼了。逼得不会用算盘的她,不得不提早祭出“复式记账法”这个核账神器。 “你就别谦虚了,若不是你从林家的旧书中寻摸到这个方法,每年光是核账,就省了我太多工夫了!还有,这‘家资负贷一览’,半年一记,很快能发现生意上有了什么变动,连君羡都成了经商的好手。” 提及季君羡,季君阳蓦地想到了什么,对林若说道:“君羡传信回来,说是在金陵遇到了罗二。怎么,你打算让罗二跟着罗叔学做生意?” “嗯,我让他跟着罗叔去江南讨债去了。” “那粮铺呢?我听林叔说,你一直在找个合适的掌柜。” “已经找到了,不过还在磨砺,我还特地请了王府的老管家教他呢!” 季君阳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林若很信任慕容冲,大多事情都不会瞒着他,遂也不避讳慕容冲在场,直言道:“阿若,你,我,黎大哥,罗二,咱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虽不是亲兄妹,但也和这差不多了。罗二秉性不坏,但这性子单纯急躁了些,容易被人利用,罗叔一直不让他经手和过问生意上的事。你既然决定让他学做生意,要多留心些。林家的生意越来越大,眼红的人越来越多,你要多注意些,别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林若会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粮铺的事,我已经和罗叔说清楚了,他也明白我的用意,等时机合适的时候,会跟罗二说的。再说了,再过几天,黎大哥跟我一起回汴安,有黎大哥在,不愁收拾不了罗二!” “那就好。” 季君阳舒了口气,而后又不免幸灾乐祸:这下罗二可有的受了。 已经是十二月了。 算算日子,离开汴安已经三个多月,事情大多办妥,也该回去了。 林若已经知会了慕容冲和季君阳,等黎焰送来消息,出发去泽国,她和慕容冲便会离开丹州,到虢州等着与黎焰会和,而季君阳也要回代国的国都。 金矿之事也已经办妥,季君阳和林若签了契约,上头约定,金矿归土地所有者,也就是林若所有,但此处是丹州地界,东鲁有没有本事来开采,就和季家无关了。 按照林若的提示,季君阳不动声色地将鸣沙山的铺面陆续转让,毕竟掘金者太多了,稍微做点小生意就能赚上一大笔银子,许多商贩都很是眼红。但他们不像季家,有代国的庾丞相当靠山,背靠大树好乘凉,所以季君阳私底下一放出消息,立刻便吸引了一大批商人前来。只是除了高昂的租金之外,季君阳还提出了一条:想盘下鸣沙山的铺位,所有的东西都必须从季家进购。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季君阳给的价格也没有高的离谱,相较之下,还是有不少赚头,前来租铺子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而庾相听闻此消息,派人来询问之时,季君阳简单地解释了一通,大致是北契人骚扰,太过危险,铺子虽然盘出去,风险由别人来承担,但生意还是季家的生意,庾相对这个解释很是认可,还夸赞了季君阳一通。 等送走了庾相的人,季君阳终于不再掩饰地大笑起来,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随远兄,你瞧瞧,这庾丞相也太蠢了吧!我都要把金矿让出去了,他还夸我处事稳重,还说要让他的儿子多跟我学!” 慕容冲嗤笑了一声:“你又没告诉他金矿已经不是你的了。而且,阿若给你找的理由够真,你也确实‘替他着想’,他当然要夸你了!” 鸣沙山一代确实不太安宁,北契经常来劫掠骚扰。只不过那是之前的事,之后,没了马匹的北契,便没有了引以为傲的骑兵,敢再来劫掠骚扰,别说东鲁的北境军,恐怕连驻守在丹州的绥州军和宥州军都能轻易地将他们剿灭。 至于生意还是季家的,这也是实话,所有的店家都要从季家进货,这是盘下鸣沙山的铺子必须妥协的条件。 但这样一来,季家需要承担的风险却无限缩小,一旦东鲁的北境军逼近,季家不会有损失。 季君阳虽然嘲笑一朝丞相愚昧,只知眼前利益,不晓未来隐患,但他也知道,若不是林若和黎焰把计划和盘托出,他也料想不到这环环相扣的背后,竟然是这样的目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广厦倾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再说弥都这边,乌尕交了银子,带走了皮货后,找人跟着王管家,却被王管家借机甩掉,成功带着银子“潜逃”出了丹州。弥都得知后颇为恼火,指责乌尕等人是废物,连个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都能跟丢!但是,王管家狡猾,早已出了丹州城,乌尕等人怎么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弥都也没有办法。 让弥都不顺心的事情,还不止这一桩。 弥里和黎焰知道是他派人放火,烧了黎焰在胡肆的仓库,还囤积了一大笔皮毛,就坐等讹上黎焰一笔,让他把这些年私吞的钱都吐出来。 孟家宽限的日子,眼见着就要到头了,黎焰怎么着都必须妥协,到时候,他弥都就可以带着银子,去赎回战马,去找弥里揭穿黎焰的真面目。 可弥都不曾料想到,在帐中养病的黎焰倔脾气上来,扬言宁愿赔钱也不会给他半个铜子儿。 “咳咳,大汗,弥都手里的皮货虽多,数量上能达到孟家订单数量的九成,可咳咳……可是,料子太次,与订单不符,这样送到泽国,还是算违约。” “我知道!”弥里额角青筋跳突,压抑着怒火。 “与其,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赔偿孟家……” “赔偿?”弥里瞪大了眼睛,怒火中烧,却仍记得压低声音,怒吼着,“那该赔多少!咱们这些年赚的银子,差不多都要赔进去了!不行,大不了生意不做了!” “大……咳咳,大汗!”黎焰面色蜡黄,脸上沁出不少的汗珠,“大汗,不可!原本跟咱们做生意的,王家是不可能了,代国的季家,是王家的表亲,也没有继续生意往来的可能,只有,只有孟家了!” 弥里的脸色比锅底还黑,压抑着怒火,沉默不语。 他现在真想杀了他那个蠢弟弟泄愤! “大汗,银子可以再赚,但和孟家的生意往来,不能断!咳咳咳……” 弥里沉默了半晌,听着黎焰停不下来的咳嗽,帮他顺了顺气,才说道:“你先好好休息吧,我让质耶来照顾你。至于和孟家的生意……我再考虑一下。” 黎焰从咳嗽中缓过神来,大口大口地喘息,见弥里主意已定,只能点了点头,虚弱地靠在炕上休息,在弥里转身离开时,嘴角划过一丝冷笑,然后从枕下取出一个釉蓝色的瓷瓶,倒出了一颗药丸,犹豫了片刻,又将那药丸投回瓷瓶之中,再将瓷瓶重新塞回枕下。 他不是真的气急攻心才吐血,吐的血也是林若事先调好让冷夙交给他的血浆,味道不怎么样,但效果的确逼真,也算没有白白当了莫神医这么多年的徒弟。 他的身子也没有什么大碍,但为了不露出马脚,他还是偷偷服用了药,连巫医都信以为真,言说他是急火攻心,需要好好静养,不可动怒。 方才他在弥里面前,情绪那么失控,如果身体很快转好,弥里必会疑心,还是再等等,等弥里发现弥都究竟瞒着他做了多少事,考虑清楚再说吧。 弥里并没有考虑太久。 他先是耐着性子,去找弥都详谈了一次,但弥都仗着自己手中握有庞大数量的皮货,又掌握北契骑兵,连弥里这个大汗都不放在眼里,反倒劝弥里让黎焰交出银子,买下他手里的皮货,好去完成孟家的订单。 笑话! 在弥都眼中,弥里这个大汗,也就只有“大汗”的名头了。 等黎焰交出银子,他有钱有兵,他就是新的大汗了! 早几日晚几日都没有差别,反正结局都是注定的。 于是,弥里气冲冲地从弥都的大帐中出来,想纵马劫掠,去丹州洗劫一番,以宣泄怒火,却发现马厩中只剩下几匹马。 “怎么回事!” “都……都部署说,要,要去劫掠,把,把所有的马都带走了……” “劫掠?”弥里细眯着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有五六天了吧……” “去哪里了?” “都部署没说……只说,是一笔大买卖……” 弥里粗犷的手抓了两把虬髯,思索着:“什么大买卖,我怎么不知道?” 而后却想到弥都最近的所作所为,不知弥都又在搞什么阴谋,赶紧回到王帐之中,找来心腹去密查弥都最近的行踪所为。 当心腹把结果摆在弥里面前的时候,他气得掀桌! “你说,那个混账东西,把马厩里的马匹都卖了?!” “是。属下去调查过,弥都都部署调去劫掠的人,都是他的手下,有一部分已经回了王庭,但人回来,马没有回来。属下逮了几个口风不紧的,严刑逼问,才问出此事。” 弥里的拳头攥得咯咯直响,这个弥都,简直混账! 他想做什么? 置北契于死地吗! 北契没有马匹,也就没有了可以与邻国抗衡的骑兵,强敌环伺,北契又该怎么立足!! 他花了十年时间,统一了北方,让各个胡人部落臣服于他。 可是弥都!他都做了些什么!! 这一刻,弥里动了杀念。 他可以杀伐决断地统一北方,臣服杂胡,自然也会为了他的野心,将阻碍他的障碍一一扫除,哪怕这个人,是和他流着同样血脉的兄弟! 弥都,是你先对我不仁,休要怪我对你不义! 弥里做了决定,去黎焰的大帐里,跟黎焰讲明了北契此刻面临的情况,商议接下来如何行事。 “这,怎么会这样?” 黎焰瞪大了眼睛,对弥里所说的事情惊诧无比。 北契如今强敌环绕,四面楚歌,若是让代国、东鲁知道真实情况,必定会出兵前来,将北契彻底消灭。此时看来,能够依靠的伙伴,便是与北契一直保有良好的生意来往、不曾有利益冲突的泽国了。 弥里取出一枚印鉴交给黎焰:“黎先生,你说的对,和孟家的生意往来,不能断。你带着印鉴,把这些年咱们攒下的银钱取出来,赔给孟家。” 黎焰大惊:“大汗,不可如此!” “为何不可?你也说了,我们现下四面树敌,孟家是我们唯一可以争取的。” “先前是因为不知道弥都的所作所为,可如今,大汗,我们更需要这笔银子!弥都已有反心,我们应该招兵买马,把他……” 弥里抬手,制止了黎焰继续往下说:“他有多少本事,我知道,他奈何不了我。但是,北契如今的情况,瞒不了多久,不管是东鲁,还是代国,一旦收到消息,举兵北上,北契毫无反击之力。” “可是……” “我已经有打算了。黎先生,你是我信任的人,这件事,我只能交给你去办。去泽国孟家,赔偿孟家的损失,告诉孟九公,北契愿意投诚,还请孟九公,出动玄甲军,进驻王庭!” “大汗!这是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哼,”弥里笑了,眸色中流露出令人胆寒的杀意,“黎先生,谁是真正的狼,还不一定呢!” “黎先生,北契的存亡系于先生一人之手,拜托了!” 黎焰拿着手中的印鉴,五指合拢,将印鉴攥在手心之中,说道:“我明白了。” “事不宜迟,黎先生,你明日就出发!” 第一百九十九章 怨有头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蛮夷反复无常,这是中原人皆知的事实。 一旦出现天灾人祸,整个部落存活不下去,便会打着投靠中原的主意,而中原朝廷为了展现自己的兼容大度,多半会诏安这些投靠的胡人,拨出一块水草茂盛、植被肥沃的土地给胡人。 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但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一旦部落的族人丰衣足食,便又原形毕露,开始劫掠欺凌周围的百姓。 民怨沸腾,朝廷下旨斥责,而后胡人变本加厉,激化矛盾,朝廷终于下旨出兵来缴,但在这之前,胡人便已将周围劫掠一空,留下一地狼藉,嚣张地离开。 周而复始,始而复周,无一例外。 弥里打的什么主意,黎焰再清楚不过了。 而弥里对他如此信任,也在黎焰的意料之中。 从他来到北契,六年的时间,为北契,不,确切地说,是为弥里攒下了数目庞大的财富,但这些东西,他一分没贪,全数交到了弥里的手中。 这也是弥里为何在黎焰和弥都的争锋中一直偏向黎焰的原因。 黎焰是中原人,来到北契无依无靠,能有所依仗的,唯有这位草原部落的王而已。 更何况,弥里最宠爱的妹妹质耶对黎焰一见钟情,黎焰也不隐瞒自己已经有妻室的实情,婉言谢绝。得知妻子意外遇难后,更是为其守身三年。 如此至情至性的男子,又怎能不令人信服呢? 中原人虽然大多阴险狡诈,欺软怕硬,但也有颇受人敬仰的一类人,叫做“君子”。重诺守信,重情重义,有所为有所不为。而黎焰,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弥里放心将自己的妹妹交给他,放心将北契的财物交给他,放心将可以兑换庞大财富的印信交给他。 黎焰的确是可信之人,他也的确有所为有所不为,但很可惜,弥里所托之事,便是在他的“有所不为”的范畴之中。 不过,黎焰做得很隐秘:他确实帮弥里解决了孟家订单的赔偿,也“说服”孟九公派出了玄甲军进驻北契王庭,但他却没有回到北契王庭,据玄甲军所说,孟九公爱才,黎焰被“扣留”在了孟家,不能放归。 可惜,弥里暂时顾不上这些。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对弥都起了杀念之前,这位掌握着北契骑兵的都部署弟弟弥都,同样想要置他于死地,并且率先付诸于行动!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弥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还没有暴露自己的阴谋之前,他选择了一个极委婉的方式——下毒。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弥里和弥都都没有想到,在关键时刻打翻那碗下了毒的羊奶酒的人,竟然是那也! 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掀开,刀兵相见,是必然的结局。 北契的骑兵都掌握在弥都手中,弥里能够调动的,唯有他的亲随而已。 如果能早一步发现弥都的阴谋,弥里一定会让黎焰带着质耶一起走。这世上虽然没有后悔药,但却有弥补的机会。他把质耶交给了那也,让那也带着质耶去泽国,去找黎焰,而他自己却做好了与弥都拼死一战的准备。 弥里毕竟还是北契的大汗,余威犹在。北契骑兵虽然尽数听任弥都调遣,但终究摇摆不定者不在少数。更何况,弥里厉声斥责弥都将良驹低价贱卖,以致北契骑兵不存,更是让不少人坚定了站在弥里这边的立场。 可即便如此,弥里和弥都两兄弟之间的力量,仍是相差悬殊。 一个是统一北方的大汗,一个是威震草原的都部署,这样的交锋,结果异常惨烈。 当泽国的玄甲军赶到北契王庭的时候,弥里身上的皮袄早已被鲜血浸染,他身边的亲随大多殒命,剩下的两名亲随,一人断了一只胳膊,另一人拖着一条血肉模糊的废腿,依旧咬牙不肯放弃地誓死守护弥里。 而弥都,就在他看着力竭倒在地上的弥里,举起了手里的长刀,准备砍下弥里的头颅时,一支利箭呼啸着破空而来,撞开了他的长刀。 锃亮的玄色盔甲,整齐地出现在眼前。雪亮的刀锋,闪耀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是泽国的玄甲军!”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不少北契士兵瞳孔骤缩——那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玄甲军啊! 可惜,弥都早已杀红了眼,那一支撞开他的长刀的利箭,完全激发了他的怒意和悍性,发出一声洪钟般的怒吼,提着长刀,向着玄甲军冲去。 残酷的战斗,仍在继续。 可是,战斗的双方,由弥里和弥都,变成了北契和玄甲军。 弥里仰头望天,听着耳畔如哀嚎般呼啸的寒风,还有叛变的北契勇士临死前的哀嚎,痛苦地闭上双眼,眼角流出一颗血泪。 没有了铁骑的北契军,如同折翼的飞鸟,根本不是玄甲军的对手。面对闪烁着寒光的长枪长刀,他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当夺命的长刀从他们的头颅上劈下的时候,他们瞳孔紧缩,来不及反抗,就已成了刀下亡魂。 弥都被心腹掩护着狼狈逃走,玄甲军的统领并没有下令去追辑,在屠杀完所有的北契士兵之后,才下令开始清扫战场,清点在这场劫难之下还存活的北契人。 血水和雪水混杂在一起,血腥,冰冷,一片狼藉。 弥里被拖到一边,一阵咳嗽,血沫四溅。 抬眼,入目处,满是血色。 战局,扭转了。 弥都,败了 咳嗽,北契……也完了…… 建都立国的梦想,破灭了…… 经此内乱,北契王庭剩下的人丁不足百人,多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还未成年的孩童、披头散发的女人,还有掳掠而来的奴隶。 终是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这一刻,弥里开始怀疑,他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如果没有玄甲军进驻王庭,弥都便能成为新的北契大汗,北契虽然免不了元气大伤,但至少,还有数百北契青年,可以组建一支新的北契骑兵;可如今呢?即便他野心不死,可是,哪里还有合适的人,供他组建一支北契骑兵啊! 咔,咔,咔。 有人踏雪而来,走到弥里的面前。 来人是玄甲军的统帅,一身玄色铠甲,面色冷峻。 弥里抬头,细眯着眼睛,打量着对方。 “肃王收下了大汗的酬谢,我也已奉肃王之命,帮大汗赶走了叛乱的弥都,剿灭了叛军。这北契王庭,我授命接手,还请大汗约束好您的下属和子民,若是生出乱子来,我手下的玄甲军,可不会手软。” 第两百章 怨有头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弥里一声苦笑。 什么下属?不过是两个命悬一线的亲随罢了。 什么子民?不过是一群毫无用途的老弱妇奴而已。 什么大汗?早已成了一只丧家之犬啊! “好。” 暗哑的声音,如枯槁的枝藤一般。 弥里后悔了,他应该听从黎焰的建议,把那笔钱留下,招兵买马的。可怒火将他的理智烧得一干二净,连同他的野心一起,化成灰烬。 玄甲军统领不再多言,转身,又踏着雪离开。 夜半,在哀嚎呼啸的狂风中,北契王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将满是血污的尸体焚烧。 整个北契王庭里,一片死寂。偶尔有人小声地啜泣着,被一身玄甲、手执长剑的玄甲军瞪一眼,立刻死死地咬住嘴唇,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曾经统一了整个胡族的北契,曾经风光无限的部落,就这么一夜之间,堙没在尘埃里,可目睹这一切的玄甲军,面上没有半分动容。 那些死在他们刀剑马蹄之下的北契人,又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惨死在他们的手中? 人心不同罢了。 而已到了北境大营的林若,跽坐在火盆边,将新抄好的金刚经一张一张丢入火盆之中,任由火舌将经纸吞没,不多时便化作灰烬。 慕容冲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默默不语。 林若心善,却不会太过善良。 她笃信佛法,笃信因果轮回,却不会为佛法和因果轮回拘泥。 所以,林若会毫不手软地联手黎焰设下这一系列连环计,但也会为枉死的生命诵经烧纸,祈愿亡灵安宁。 等最后一张经纸化作灰烬,林若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以手撑地,准备起身。岂料长跽太久,腿脚发麻,险些摔倒,被眼疾手快的慕容冲揽入怀中。 “小心一些。” 慕容冲蹙眉,扶着她坐下,又命人撤了火盆。 “多谢四哥。” 林若浅笑着回应了一句,抬手,揉着膝盖活血。 “启禀王爷,贺将军请您去商议军情。” “出什么事了?” 报信的小兵余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林若,朗声道:“贺将军不曾明说。” 林若笑了,那小兵的目光根本没有逃过她的眼睛,遂劝道:“四哥,快去吧,别误了军情大事。” 慕容冲微微有一点不悦,但不曾多言,点了点头,招来竹萱,嘱咐她好好照顾林若,这才趋步离开。 林若缩在厚实的大氅中,接过竹萱递过来的热茶,抿了几口,放下,转到书案前,随手取了一本《尉缭子》翻看。 她原本是打算待在虢州的客栈中等黎焰的,可是慕容冲却担心有唐门的人守株待兔,只让韦策去客栈留了口信,带着她去了北境军驻扎的要隘。 军营重地,岂能容女子进入? 可来人是荣王妃,而且是战功赫赫的荣王爷亲自领着人进来的,即便是北境军的统领将军贺佥,也不敢当面说什么。 不过,这明里暗里对林若的提防,却从不放松:所有的军务信件,从不送到慕容冲的房中,有任何要事相商,必定把人请到中军大帐。一旦发现林若出现或靠近,即刻闭口不言,等到她的踪影消失不见,才继续言说。 林若虽然没说什么,可慕容冲的心中却十分不悦。 原本镇守北境的贺老将军解甲归田,如今的北境军统领乃是老将军的次子,少年将军,为人颇有几分孤傲。除了对战功赫赫的慕容冲有几分恭敬之外,贺佥对大多数同僚都带着不屑,特别是听说皇帝册封了滇国公的孙女曲潇湘为“凤阳都督”、滇国公更是替孙女组建了一支“燕翎军”之后,更是大放厥词,说什么“女人当都督,简直儿戏”,“让我们这些爷们的脸往哪儿搁”之类的偏激之语。 明宗皇帝虽然没有下旨斥责,但贺老将军却上书请罪,并亲往北境,将贺佥斥责了一顿。贺佥虽然在老爹面前没有反驳,但对女人进军营一事更加抵触。 在他的观念中,女人就该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伺候公婆,照顾子女。如林若这般跟着慕容冲瞎跑,已是不成体统,如曲潇湘那般投身戎马,更是罪不可恕。 对于这种后世冠以“直男癌晚期”的人,他嫌恶着林若,林若还不愿搭理呢! 倒是几个护卫,有几分不满,对着林若说道:“这个贺佥,可真不是个东西!也不想想,这个月送到北境军的粮草、军资是谁筹集的!还有那热腾腾的速食面!” 林若却道:“北境将士戍守边关,本就生活苦寒,能让他们不缺衣、不少食,多尽一份力又何妨?又不指着他们感恩戴德才这么做的。再说了,军情军务本就该保密,贺将军这么做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可他明显是针对小姐你啊!” “他针对我,我又不会少块肉,让他针对着,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那些伙夫,摆脸色给我们还有竹萱姑娘!” “我们占了人家的锅灶,他们当然要摆脸色了。” “小姐,也就是你脾气好!” 林若笑着摇了摇头:“不关脾气好不好的事,我们到此,本就算不速之客,北境将士对我们有所提防,也在情理之中,你们只是不习惯而已。想当初,你们刚到王家当护卫的时候,不也跟府里的小厮起过冲突?反正,我们在这里也不会呆太久,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必与他们计较,免得让王爷为难。” “竹萱一个姑娘家,都没有那么多怨言,你们呐,不必为我鸣不平了。” 王家护卫经她的劝说,便也忍下脾气,不再与那些蓄意挑事的北境将士计较。 这些话不多时便传到慕容冲的耳中,慕容冲有些恼火,对这些蓄意滋事的士兵做了惩处。倒不是寻常的杖责和扣饷,而是扣了他们伙食中的速食面以示惩戒。 林若听闻,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为公平起见,她也对“告密”的紫电小惩大诫了一番。虽然被罚,但紫电与韦策等几个护卫之间的关系反倒是融洽了起来。 过了晚膳时分,慕容冲回来,邀林若一起去走走。 “顾郎将换防回来,要不要去见见?” 慕容冲知道,吏部尚书顾府上下,唯一一个真心待林若的,便是顾炎年,而林若,尽管改名换姓离开顾府,却依然还是认顾炎年这个二哥。 林若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免得给顾二哥添麻烦。” 第两百零一章 怨有头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跟顾尚书府的过节,天下皆知,但她和顾炎年之间的情谊,却少有人知晓。不论不知情者因为她针对顾家的缘故刁难顾炎年,还是知情者因为她依然认顾炎年为兄长的缘故另眼相看,对顾炎年来说都是不小的麻烦。 就这样,让他凭军功,一点一点向上努力,才是最好的。 对在意的人,林若总会下意识地替对方顾虑周全。 慕容冲便不多劝,带着她信步而行:“今日探子传回了消息,言说北契发生了内讧。” 林若一怔,睁大了眼睛:“内讧?什么时候的事?” 显然,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就在我们离开北契后的几天,探子说,原本弥都是占了上风的,可没想到泽国的玄甲军突然进驻北契,扭转了战局,弥都趁乱逃走,不知所踪。” “跑了?”林若略一思索,回道,“我也不清楚情况,但若的确是泽国的玄甲军,那么弥都一定跑不掉。况且,徐副将还在那边埋伏着,阿夙早就把你的信带过去了,双管齐下,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慕容冲点了点头:“如此就好。” “至于北契的情况,恐怕要等黎大哥来,才能弄明白其中的原委。”林若倏然一笑,安慰道,“四哥,别着急,最快三五日,最多七八日。” 慕容冲挑了挑眉:“我看着,很着急吗?” 林若“噗嗤”一声笑了:“是我比较着急,要赶着回汴安,给皇祖母过生辰呢!” 慕容冲也笑了,眼见林若所着斗篷的帽子有些歪斜,伸出手帮她拢好,免得她着凉。 “贺将军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嗯,毕竟是玄甲军。东鲁和泽国向来互不相犯,北境军也从未与他们交过手,不过总归不能掉以轻心。” 慕容冲平淡地说着,此等军机大事,从他口中诉说给林若的语气,就仿佛是言说今日晚膳吃的是腊肉一样寻常。 林若眨了眨眼睛,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呵,贺将军本来就是不想让我知道这些军机大事,你怎么都告诉我了?” “当然是来向你这个女诸葛请教问策啊!” 慕容冲眸光闪耀,带着笑意看着林若。他其实更想说:因为是你。不过,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林若公正地给出了评判:“贺将军虽然刻板偏激了些,但治军有方,是国之栋梁。” 慕容冲正要接话,身后传来一声问候。 “参加荣王爷,荣王妃。”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林若一愣,侧过头,目光看向慕容冲的背后,见到一身戎装的顾炎年。 “顾二哥?” 许久未见,顾炎年精瘦了不少,肤色也比先前深了些,毕竟边关苦寒。不过,人却依旧精神,见到林若,冷峻的脸色露出几分柔和来。 “我换防回来,听人说你来了这里。正想过去找你,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慕容冲看了林若一眼,说道:“我和阿若也打算过来,巧了。” “外头风大,如果王爷和王妃不嫌弃,就到我营帐里来坐坐吧。” 林若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既然遇上了,便没有不去的道理。若是出言相拒,对顾炎年更不利。 慕容冲见林若同意了,便利落地应下,拉着她的手,跟着顾炎年进了他的营帐。顾炎年是五品郎将,有自己单独的营帐,虽然不大,但收拾得颇为整齐。 顾炎年把火盆往林若那边靠了靠,关切地问道:“这里可比汴安冷多了,你的身子可受得住?” “还好,莫神医给我留了调理的方子,如今已不像以前那么畏寒了。”林若温和地笑着,不疾不徐地回着顾炎年的话,“不过北境倒是真的冷,我感觉我的骨头都要冻住了。” “知道冷,还往这里跑?” “没办法,皇上有圣旨,我总不能抗旨不遵吧!”林若笑着吐了吐舌头,汲取着火盆散发的温暖,“不过,已经都办妥了,马上就能回去,不用再遭这天寒地冻的罪了。” “那就好。” 顾炎年也没有询问林若来此所谓何事,只是听说她要准备回汴安,便舒了口气。 许久未见,两兄妹之间的交流,不算亲近,也不算疏离。避开尚书顾府的人和事不谈,所说的也不过是些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林若和顾家的关系,已是死结,纵然是因为顾炎年的关系,林若不曾对顾家赶尽杀绝。但顾漫妮与西蜀湛王定下婚约,屡次挑衅;顾延傍上了烨王为靠山,与站在太子一边的荣王已成对立,更是将这关系变成了死局。 顾炎年心里叹了口气,林若费尽心思,将他从顾家摘了出来,就是不想让他两相为难。可这为难,不是他离开了顾府另建府邸能够解决的。 顾庭和卢氏对林若亏欠良多,但不管如何,他们也还是他的爹娘啊! 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聊了许久,林若和慕容冲起身告辞。 “顾二哥,我从胡肆里收了不少皮货,稍后我让人送一些过来,北境寒冷,你留着防寒。” “好。” “那,我走了。顾二哥,你要保重。” “你也保重。” 言罢,顾炎年对着慕容冲和林若离去的背影,拱手说道:“恭送王爷、王妃。” 荣王夫妇探望顾郎将的消息,不多时便在北境军中传开,一时之间,北境军中议论纷纷:有人说敏慧郡主成了荣王妃,想借荣王在军中的威望羞辱刁难顾郎将;也有人说顾郎将与顾家不和,但与敏慧郡主关系不错,能够得封郎将也是因为敏慧郡主在皇帝面前美言。 林若和慕容冲皆是不曾理会,但贺佥却对林若更为恼怒,更加笃信他所认为的“女子不该进军营”的信念。 对于此,林若也颇觉无奈,只能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顺便期盼着黎焰赶紧传消息来,把她从这个流言四起的地方解救走。 大抵老天爷真的很偏爱这个“孙女”,徐副将带着手下回来,向慕容冲回报具体的情况,顺便带来了黎焰和冷夙一行的消息。 “王爷,北契起了内讧,弥都谋反,想要杀了弥里,自己当可汗。不过,阴谋败露,两边就开始火拼。原本弥都占尽上风,不过……” 徐战话说了一半,暼了一眼慕容冲旁边的林若,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然后继续说道:“我在中途遇到了冷护卫,听他说,原来是弥里让他的心腹去了泽国,以重金相赠,才请孟九公派出玄甲军,来对付弥都。” 第两百零二章 怨有头4 - 女商枭 - 陆小飘 闻言,林若和慕容冲都很吃惊。 “你是说,玄甲军是弥里招来的?” “是。” 看来,弥里是下了破釜沉舟之心。 “那现在,北契王庭的情况如何?” 徐战又瞟了一眼林若,而后才说:“属下探听不到消息。但是,冷护卫说,北契王庭如今有玄甲军看守,北契人不得随意进出,形同软禁。整个北契部落,只剩下不足百人,大多都是老弱妇奴,已经……彻底没落了。” “弥里还活着?” “是,活着。不过听说伤得很重。” “那弥都呢?” 提及弥都,慕容冲双眼细了细,眸色突然沉了下来。 徐战嘿嘿一笑:“说起这个,巧了!王爷,你是怎么知道这家伙一定会往西北方向逃走的?我们刚埋伏好没多久,这家伙就撞进我们挖好的陷阱里来了!” 这回,换成是慕容冲的目光转向了林若。 徐战一愣,难道这也跟荣王妃有关系? 慕容冲扯了扯嘴角,还真是!不过,有这个未卜先知的本事的人不是林若,而是弥都的死对头、弥里最信任的黎先生。 “人在哪里?” 徐战的笑容僵在脸上,目光又看向了林若。 林若被看得一头雾水,慕容冲也不明就里,问道:“出什么事了?” 徐战挠了挠头,犹犹豫豫地说道:“人……让冷护卫……抢走了……” 林若一怔,脱口问道:“阿夙抢了?为什么?” 徐战从怀里掏出一只木雕的小马,递到慕容冲面前,解释道:“冷护卫是跟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冷护卫称他为‘黎先生’。是那个黎先生,让冷护卫把弥都带走,并且留下了这个东西,说把这个交给荣王妃就行了。” 说话间,徐战脸上还带着些恼恨,他原本才不想把弥都交出去,可是那个黎先生手下的人太厉害,包括冷护卫在内,不过十余人。而徐战手下,有百余士卒,各个都是身经百战、身手了得,却还是拦不住。 对方显然是看在荣王妃的面子上,没有下死手,但这境遇,更让他们颜面扫地。 慕容冲接过那只木雕的小马,疑惑地交到林若的手上。 小木马有些年头了,虽然不曾涂过釉彩,但上面的木刺被打磨地很光滑,一点都不扎手。只是,小木马似乎被摔过很多次,表面上有好多坑坑洼洼的划痕,靠近马屁股的地方不知被染上了什么,颜色发黑。 林若的神色凝重起来,攥着小木马的手因为用力,渐渐地颤抖起来。 “阿若,怎么了?” 慕容冲握住了林若的手,不安地问道。 可是林若没有反应,直到慕容冲又重复问了两次,林若才回过神来,看着慕容冲的眼睛,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惜恩……” 慕容冲一愣,一时间没有明白林若所说的两个字的意思,听她又喃喃说了一句“黎惜恩”,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黎先生的长子?” 林若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眼眶不自觉地泛红,带着深深的懊悔和愧疚,也带着一丝恨意。 “原来,是他!” 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徐战一头雾水,但慕容冲却懂了。 林若和他讲过黎惜恩的遭遇,当年,年仅四岁的黎惜恩跟着母亲和祖母前往北契,与黎焰团圆,没想到却惨遭横祸。年幼的黎惜恩虽侥幸活了下来,但惊吓过度,变得痴傻了。 黎焰让徐战带来的这只小木马,是一件小孩的玩物,应该就是属于黎惜恩的。而小木马屁股上的血迹、身上划痕,大抵都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所以,弥都,也是黎焰的仇人?! 慕容冲的目光深邃起来。 同样和弥都之间有着深仇大恨,慕容冲很明白黎焰心中所想。 他知道,弥都落在黎焰手中,必然落不得任何好处,但他仍是不想给自己留下无法手刃仇人的遗憾。 “徐战,他们的下落,你可知晓?” “属下不知。”徐战再次汗颜,“那日他们带走弥都之后,属下曾派人去打听冷护卫和那位黎先生的下落,但是毫无所获……” 林若沉默半晌,问道:“徐副将,你们是从哪一条路回来的?” 徐战看了一眼慕容冲,见他颔首,便向林若回道:“回王妃,属下带着百余兵卒,为了不惊动代国,所以绕过了边防重镇,沿西南选荒无人烟的小道而归。” 林若的脑海中大致浮现出徐战所行的路线,当是与宋桓楚一行入北契的路线偏差不了太多,所费时间也不会相差太多。 “那你们是何时遇到阿夙他们的?” “三天前,就是我们抓了弥都的当天,冷护卫就直接把人抢走了。”徐战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们多花了半日辰光搜寻他们的下落。” 见林若若有所思,慕容冲开口询问道:“你知道他们的路线?” 林若摇了摇头:“不知。不过,只要他们不是重新绕回泽国走水路,时间上不会差太多。徐副将既然已经回来,那么黎大哥和阿夙,应该也快到了。客栈里留了信,另外,我把皇上赐给我的玉牌给阿夙了,若是来了北境大营,应该会有人来通报的……吧?” 最后的肯定,莫名地转成了疑惑的语气,大抵也是因为北境军将军贺佥看她越来越不顺眼。 对上林若踟躇的神色,慕容冲宽慰似的捏了捏她的手,对徐战说道:“你去安排吧,有消息,务必第一时间来通知我。” “是,王爷。” 徐战抱拳退下,离开前,还偷偷暼了一眼慕容冲和林若握在一起的手。等退下之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心情莫名地舒旷起来:看样子,四王爷是终于把弯韵姑娘放下了。 回想方才见到荣王妃的模样,徐战心里又多了几分好感。 原本,徐战并不觉得这个顶着郡主封号的商贾女子配得上荣王,但和弯韵的江湖女子的身份半斤八两。而且,由自请离开顾府、改换姓氏,甚至向皇上要求将亡母和亡姐也一同与顾家划清界限来看,先入为主地就对这个众人口中的“不孝女”有了不好的印象。 可是,这么多年来,这位敏慧郡主似乎也没有再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却因为谦和娴淑,备受皇太后、明宗皇帝、娴妃娘娘以及诸位公主的喜欢,不得不说,小小年纪,就是个有手段有本事的人。 第两百零三章 债有主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原本,徐战并不觉得这个顶着郡主封号的商贾女子配得上荣王,但和弯韵的江湖女子的身份半斤八两。而且,由自请离开顾府、改换姓氏,甚至向皇上要求将亡母和亡姐也一同与顾家划清界限来看,先入为主地就对这个众人口中的“不孝女”有了不好的印象。 可是,这么多年来,这位敏慧郡主似乎也没有再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却因为谦和娴淑,备受皇太后、明宗皇帝、娴妃娘娘以及诸位公主的喜欢,不得不说,小小年纪,就是个有手段有本事的人。 其实说起来,令徐战真正对林若改观的,是上虞水患的时候,汴安城粮价居高不下,连户部都着急上火,难以筹集到粮草,她竟然入宫无偿捐出五万石米粮,并设下施粥点和义诊点,有序地安置了灾民。 好像也是从那之后,他运送完赈灾粮银,从上虞回来复明,从自家王爷口中便会偶尔听到敏慧郡主的名字。 再然后,敏慧郡主嫁入了荣王府,成了荣王妃,阖府上下对她都是赞不绝口,徐战更是觉得这个荣王妃不简单。 今日再见,听她和荣王爷之间的交谈,听荣王爷会征询她的想法,颇有几分同凤阳郡主那般不让须眉的巾帼之气,却又比凤阳郡主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娴静温和,少了几分锋芒毕露的傲气,和荣王爷的确般配。 如此,徐战也算是打心底里认可了这位荣王妃。 虽然在那位黎先生和冷护卫手下吃了暗亏,但自家荣王爷没有怪罪,徐战便也不放在心上。大不了,以后找机会再交手,把面子找回来! 男人嘛,就该用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方式来对决输赢! 想罢,便释然地去安排慕容冲交代下来的事情,毕竟,这关系到老王爷的大仇! 冷夙出现的比预计稍晚了一些,因为有慕容冲的命令,贺佥纵然再有不满,也不敢真的阻拦——徐副将已经转述,这件事关系到已故誉王。 誉王是谁?那可是明宗皇帝的拜把兄弟,是明宗皇帝最信任的大将军,是明宗皇帝亲封的异性王爷,是东鲁最出色的将帅之才! 身先士卒,马革裹尸。 这样意外的结局,令人无限扼腕叹息。 所以,当带着林若玉牌的冷夙一出现,徐战即刻带他去见了慕容冲和林若。 收到消息的慕容冲和林若没有多做耽搁,当机立断,从北境大营离开,跟随冷夙去赴约,徐战亦在随行之列中。 黎焰约定的地方,不在虢州城中,而是在距离虢州和代国关隘皆有数十里的一片不毛之地。 林若裹着厚实的大氅,走下马车,手中攥着那只染血的木雕小马。 她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背影,那是黎焰和黎惜恩。 还未开口之际,另一道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一身玄色大氅,明明浑身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可偏偏看向林若的那一双桃花眼中带着宠溺的笑:“小若,好久不见了。” 君子如翡,龙章凤姿。 林若看着面前这个轮廓有些熟悉的男子,深思有几分恍惚,过了半晌才开口,踟躇着问道:“你是……九哥?” 孟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自那日一别,已近十年未见。还好,你不曾把我忘了。” 林若娇俏一笑:“多年未见,没有及时认出九哥,是阿若的不是,还请九哥莫怪。” 孟斌也笑了,刚要接着话头,和林若继续玩笑几句,慕容冲已快步走到林若的身前,与孟斌对上视线:“都说泽国的恭王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今日所见,果然不虚。” 孟斌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明知眼前之人是谁,却仍弯了笑眼,看向林若,问道:“这位是……” “哦,忘了介绍,他是……” “我是阿若的夫君,慕容冲。”慕容冲把林若往怀中一带,看向孟斌的目光里,带着挑衅的冷笑,“恭王殿下,幸会。” 不怪慕容冲如此提防孟斌。 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保护他们的暗卫,可以说是他们最后的底牌,除了最亲密的人,其他人就算知道,也没法见到,即便见到,也无法调动得了。 慕容冲不曾见识过黑甲卫,但他见识过玄甲军,也知道自己手中这支影卫的实力,约莫对黑甲卫也有大致的估量。可是,孟斌可以将调用这样一支贴身保护的暗卫的令牌交给林若,这其中的含义,慕容冲不可能猜不透。 更何况,孟斌明明知道林若已经成亲,明明看见了小心扶着她下马车的自己,明明猜得到他的身份,却依然视他为无物,故作亲昵地和林若说着有些轻佻的话,怎能让他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彼此彼此,荣王殿下。” 孟斌的目光看向慕容冲,陡然桀骜了几分,亦是毫不示弱。 他和林若相遇的那一年,她七岁,他十二岁。他跟着孟九公去了东鲁,见识了繁华的汴安,也见识了太子对他的敌意究竟有多深。 他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他没有死。 就在他睁开眼睛时,第一眼就对上了一双灵动而晶亮的黑眸,只一眼,就被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记忆之中。 那时的林若,不久前经历了最宠爱她的嫡亲的姐姐的死讯,被敕封了敏慧郡主,被冠以了“不孝女”的骂名,也被林谦发觉了她极为畏水的症状。 本该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却意外地老成寡言,却也格外地心地善良。 孟斌陆陆续续知道了林若的大致经历,他很难想象,这样好的林若,怎么会碰上这样的遭遇?尤其是她看他因为损毁了舆图之后的懊丧后,熬了一个通宵,绘制了一张更精细的舆图给他的时候。孟斌不知七岁的林若懂不懂舆图的重要性,可这份情谊,他会承一辈子,也想照顾、疼惜她一辈子。 可惜,孟九公不同意。 可惜,林若不想离开东鲁。 孟斌看着林若身边的慕容冲。 惊才艳艳的两个人,在不同程度上,有一定的相似:一个是泽国的恭王,一个是东鲁的荣王;一个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一个在沙场之中纵横驰骋。 即便孟斌打心底里不想承认,但慕容冲绝对是一个不比自己逊色的男子。只是,唯有一点,孟斌坚信,慕容冲对林若的感情,永远不可能及得上他! 可是那又如何? 最后娶了林若的人,不是他,而是慕容冲…… 第两百零四章 债有主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和孟斌之间的剑拔弩张,林若看得真切,她握住了慕容冲的手,对他微微一笑,然后看向孟斌,说道:“九哥,你怎么也一起来了?” 孟斌的目光转向林若,眼中的桀骜和冰冷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春天般和煦的目光,温和地说着:“孟家和北契的契约,是我和怀瑾兄签下的,出了问题,我怎么能不亲自来一趟呢?” 话里话外,孟斌都在隐晦地提醒慕容冲,这件事,他也是参与者之一。 “也对,此行能如此顺利,多亏了九哥帮忙,”林若笑眼弯弯,“听说等来年开春的时候,九哥就要成亲了。不过我不能亲自来贺,只能让老七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贺礼,以表心意,九哥切莫怪罪。” 林若这话一出,慕容冲低落的心情莫名明朗起来。而孟斌见到慕容冲挑衅的笑,看着林若,很多话哽在喉咙中,再也说不出来,只能冲林若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他想说:我永远都不会舍得怪你。 可是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若和慕容冲携手并肩,向着黎焰走去。 孟斌看着他们,两个人靠得很近,亲昵地说着什么,但是声音太小,吹散在风里。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你们来了。” 黎焰牵着黎惜恩,转过头,平静地看向林若和慕容冲。 林若点了点头,看向黎焰身边战战兢兢、一直往黎焰身后躲的黎惜恩,半屈着身子,温柔地说道:“惜恩,你还记得我吗?” 黎惜恩似是听不懂她说的话,又往黎焰身后挪了几步。 当黎焰把他拉出来时,黎惜恩不安的眼神到处躲闪,发出抗议的叫声。 “惜恩!” “黎大哥,你别逼他……” 林若赶忙劝道,而趁着黎焰的劲道松开的那一下,黎惜恩再次躲到了黎焰的身后。 看着这样的黎惜恩,林若很是心疼和不忍。 黎焰叹了口气,转过身,对着黎惜恩,说道:“惜恩,她是姑姑,爹爹跟你说过的姑姑,你记得吗?” “姑姑?” 黎惜恩听到了熟悉的词,停止了挣扎,透过黎焰的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林若。 “对,姑姑。” 黎焰温和地肯定了他的话。 有了父亲的肯定,黎惜恩再次大着胆子,看了林若一眼,对上林若温暖而善意的笑,又把头缩了回来,如此重复几次,见她还是那样暖暖地对自己笑着,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从黎焰背后挪出小半个身子。 林若冲他伸出了手,温柔地说着:“惜恩,我是姑姑。” 黎惜恩看了一眼父亲,然后试探着伸出手,碰了一下林若的指尖,即刻如触电一般缩了回来。小心地看着林若的表情,见她没有生气,如此又重复了几次。 或许是在看到林若澄净的笑的时候,感觉到了林若的善意,让黎惜恩尝试着试探了几次,最后终于大着胆子,握住了林若的手,试探般地小声叫道:“姑姑。” 林若释然地笑了,不敢吓到她,没有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只是维持着这个样子,让黎惜恩自己慢慢地学着靠近。 看着笨拙地互动的两人,慕容冲走到黎焰身边,小声地问道:“他这是……” 黎焰看了一眼慕容冲,目光中泛起了哀伤,像是要告诉慕容冲,却更像是说给林若听的:“惜恩受的刺激太大,拒绝跟其他人交流。阿若让人送来的信,我看过,上面的方法我也试了,但是,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能让他熟悉了我的声音,让他慢慢地能听懂我说的是什么。至于其他人,惜恩完全不能和他们沟通。我和他说过阿若,告诉他有一个姑姑,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他居然能这么快接受阿若。” 慕容冲点了点头,对于黎惜恩的遭遇,他深表同情,但相较之下,他还是有些急着想知道关于弥都的事。只是,他也知道,现在开口,太过绝情。 黎焰是聪明人,自然懂得慕容冲所想。他约他们在这里见面,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里,是弥都命人埋伏和屠戮他的家眷的地方,他想给他们报仇,但却不忍心让黏着他的黎惜恩再次留下不好的记忆。 “阿嚏!” 林若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此地本来就天寒地冻,林若为了不惊吓到黎惜恩,好好和他沟通,一动不动地维持着伸手的动作许久。 这个喷嚏,的确把黎惜恩吓了一跳,但他看到林若嘟着嘴揉了揉红彤彤的鼻头,莫名觉得有些滑稽,费力勾了勾嘴角,笑了。 黎惜恩突然笑了,他的笑容,像不谙世事的婴儿那样干净。 黎焰有那么一瞬间愣住了,尽管这三年来,黎惜恩非常地黏自己,但他大部分时候,都很不安,很恐慌,至于笑,真的很少。 可是,就在刚才,黎惜恩笑了。 因为林若,黎惜恩笑了! 林若呆呆地看了黎惜恩一瞬,也笑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对黎惜恩是有亏欠的。如果不是她执念太过,没有及时拦下心急去北契的黎伯母一行,她们就不会遭遇不测,黎惜恩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即便在知道酿成这一惨剧的凶手是弥都后,她能猜到哪怕让黎伯母一行等到开春再走也是一样的结局,她依旧不能释怀。 黎惜恩是原本是个聪明开朗的孩子,她总会用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逗他,听他咯咯的笑声,听他奶声奶气地叫她姑姑。可惜如今,他变成了一个感知、理解和表达都有障碍的少年,林若又怎么不心疼呢? 好在,黎惜恩并没有排斥她,这让林若有些欣喜。 “惜恩,姑姑冷,你陪姑姑去马车里等爹爹,好吗?” 林若缓缓地说着话,但是黎惜恩一脸茫然,并不能完全理解林若的意思。林若便耐心地、慢慢地把这句话重复了十几遍,直到黎惜恩完全明白为止。 明白了意思的黎惜恩摇着头,又退回到黎焰身边,委屈地拒绝:“不!” 小剧场: 林若:(嗅嗅)怎么有一股酸酸的味道? 慕容冲:哼! 黎惜恩:我举报,姑姑父,醋坛子,翻了~ 慕容冲:(尴尬)…… 第两百零五章 债有主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要跟爹爹分开,黎惜恩显然很抵触。 林若不放弃,缓缓上前,拉住了黎惜恩的小手,不让他挣扎着挣脱,然后才耐心地说道:“没有让你离开爹爹,你看,马车就在那边,可以看到你爹爹的。等爹爹忙完,就会来找惜恩的。” 同样的话,又是重复了十几遍,黎惜恩才听懂,看了看马车的位置,又看了看黎焰,犹豫了许久,终于是同意了。毕竟,他跟着爹爹来的时候,也是乘坐这样的马车。 不过,黎惜恩还是不放心,一直抓着黎焰的手,直到得到了黎焰的保证,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跟着林若走向马车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确定爹爹还在。 一坐进温暖的马车,林若忙掀开了车帘,指着黎焰,对黎惜恩说道:“看,爹爹在那边,过会儿就会来找我们。” 黎惜恩费解地理解了好几次,才明白了林若的意思,虽然依旧委屈地瘪着小嘴,但至少不会闹着要去找黎焰。 林若总算稍稍放心了一点,耐心地问着他冷不冷,想不想吃小点心之类的简单问题,虽然每次同样的话都要重复许多次,黎惜恩才能懂,但林若一直没有露出任何不满,从始至终耐心地跟黎惜恩沟通着,见到黎惜恩慢慢地放松下来,看向窗外的次数没有那么频繁,这才释然地舒了一口气。 看向窗外,黎焰和慕容冲并肩而立,孟斌依然不远不近地站着,看向慕容冲的眼光依然有些复杂。 黎焰打了个手势,便有人拖了一只硕大的麻袋,随意地丢在黎焰和慕容冲面前,然后恭敬地拱手,走到了一边。 麻袋里装着的显然是活物,块头不小,从林若的角度,只看得到麻袋小幅度地动着,可就在麻袋面前的慕容冲,却听得到麻袋中的人时不时还发出小声的嘶吼。 慕容冲的眸色沉寂,示意徐战解开麻袋上的束绳,露出了里面蓬头垢面、满脸血污的弥都。 弥都嘴里塞着布条,愤怒地低吼着,可是没有束缚的双手和双脚却丝毫不能动弹。 “我本来要先杀了他泄愤,但觉得太便宜他了。况且,冷夙与我说,阿若言明要将弥都交给你,让你报仇,所以我就先收了点利息,挑断了他的手筋和脚筋。” 黎焰盯着弥都的目光充满了仇恨,从口中说出的话听着语气平淡,却让人心生颤栗。 弥都好不容易适应了眼前的光亮,睁开了眼睛,因为四肢上的筋脉被挑断,只能趴在地上,费力地仰头,怨毒地看着黎焰,似是咒骂,但因为口中塞着布条,所有的声音都化作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慕容冲冷哼一声,蹲下身来,满意于弥都见到他时震惊的表情,手指停留在弥都口中的布条上,慢悠悠地将布条拉出来,才幽幽地说道:“都部署,我们又见面了。” “你……你们……” 弥都的脸憋得通红,满是血污的脸色青筋暴突:“你们是一伙的!” 慕容冲不屑地一笑,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么简单的道理,都部署不懂?” 弥都愤愤地盯着慕容冲,双眼暴突,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争辩道:“我与你有什么仇?你妹妹中毒根本不关我的事!反倒是你们,我好心帮你们兄妹,你们,你们却反过来害我!把我害到如此地步!” “没有什么仇?”慕容冲嗤笑了一声,“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们之间没有仇恨?” 弥都面上青筋绷紧,沉默许久之后,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问得好。”慕容冲厉声截断他的话,眸色阴沉,“弥都,你可记得二十二年前,被你暗算而亡的北境将军,东鲁的誉王,慕容铎?” “慕容……铎?” 弥都拧眉,似是在思绪之中寻找关于慕容铎的记忆。 “二十二年前,北契撺掇乌羯首领,联合北羌、党项等十几个部落,趁我朝内忧迭起、社稷不稳之际,进犯我东鲁边境。明宗皇帝敕封誉王慕容铎为北征大元帅,率领五万虎贲军日夜不息奔赴北境,支援北境军御敌。大小交锋共计十五次,乌羯皆以失败告终。尔等诸部皆死伤惨重,各部首领颇有怨言,生出退兵意向,派出使者,向东鲁递交了请和。” “我想起来了。” 弥都的面容渐渐松了下来,讽笑着看着慕容冲,仔细地端详着慕容冲的面容,说道:“难怪我总觉得你看起来有点面熟,原来,你是慕容铎的种。” “是!” 慕容冲怒火中烧,这一声,似是用了全部的力气吼出来的,就是为了告诉弥都,他真正的身份。 弥都扭头,不屑地向旁边啐了一口:“慕容铎是个阴险小人。” “你住口!” 听到弥都指责慕容铎,慕容冲勃然大怒,厉声呵斥。 可弥都却依然不曾收口,反而咄咄逼人地继续说道:“堂堂北征元帅,不敢与我们正面交锋,只敢使出各种下作的手段,偷袭、离间!身为他的儿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我父对付你们,用的乃是兵法,光明正大地和你们对决!可你们,用的才是真正下作的手段!”慕容冲气得浑身战栗,“乌羯诈降,在大帐内外埋伏刀斧手,而你,是你在我父的茶水中下毒,还给了我父致命的一刀!” “哼,那是他蠢!” 弥都再次对慕容铎出言不逊,慕容冲如何能忍?抽出长剑,对着弥都直接刺了下去。不过他还没完全失去理智,一剑毙命,太便宜他了!所以这一剑,避开了弥都的要害,却更让他痛不欲生。 那一阵锐痛,几乎让弥都失去知觉,但他依然不肯服软,口中淌着血水,大口地喘息,狰狞地笑着说道:“说起来,北契还真该感谢慕容铎,要不是他灭了乌羯、北羌、党项那几个部落的主力,我和弥里也没那么容易统一北方草原。可惜,可惜!” 小剧场: 弥都:你……你们……竟然是一伙的! 黎焰:对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弥都:你……你们……你们想干嘛? 慕容冲:(狞笑)哼哼,你说呢! 第两百零六章 债有主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弥都阴狠的目光看着黎焰:“可惜,弥里老了,老糊涂了!竟然会相信你这样的人!哈哈哈,我应该早一点杀了你,送你去跟你的老娘团圆的!哦,对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了你那个娘儿们吗?是,质耶看上了你,弥里为了拉拢你,所以同意让她嫁给你。人是我杀的,可是命令是他下的!哈哈哈,是他让我杀人的!” 黎焰握紧了拳头,清凛的身形立在寒风中,浑身散发着与他书生气极不吻合的杀气,清泠泠地开口:“弥里该死,但他不愚蠢,是你愚蠢。” “呸,为了对付老子,他竟然勾结了玄甲军!不是愚蠢是什么?!” “因为你坏了他的大计。” 弥都不屑地嗤了一声,他并不相信黎焰的话。 “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黎焰冷笑着,倨傲地看着他,用冰冷却平静地语气说着:“他的眼光、野心,是你无法企及的。你们的目光太短浅,成天只知道‘抢’、‘夺’,可是他不是。他要的是建都立国,结束北契的游牧生活,他需要银子,需要计谋,需要建立与四邻的关系,除了我,你们谁都做不到。所以,他会重用我,信任我。” 弥都难以置信地看着黎焰,对黎焰所说的话,他只有半懂,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所以,我投其所好。” 黎焰冷哼一声:“你知道他为什么不介意被我‘私吞’的银子吗?因为那是他私吞的,印鉴、凭证、账本,都在他手里。这几年囤下的银钱,你知道有多少吗?呵,你不会知道的,也不可能知道的。所以你不会明白,他宁愿让我去泽国请玄甲军,也不愿和我敌对的缘由。没有我,他永远不可能完成他的野心。” 当然,即便有我,我也会阻止他! “可惜,你把一切都毁了。”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梦想就要实现,却在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破灭,跌落到谷底,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疯狂了。 弥都依然呆滞地看着黎焰,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现在,对弥里来说,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所以,我留了他一命。而你,该去向因你而枉死的人谢罪了!” 黎焰的眸中划过一丝阴隼,抽出了手中的匕首,看向慕容冲:“荣王爷,这最后一刀,是你动手,还是我来?” 慕容冲看着面如死灰的弥都,握紧了手中的剑:“他身上的血债太多,不如,我们一起!” “好。” 黎焰爽快地同意了,可就在他们俩举起匕首和剑,准备结果弥都的性命的时候,一声疯狂的长嘶穿透耳膜。忙不迭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林若和黎惜恩呆的那辆马车,拉车的马匹失控了! “阿若!” “小若!” “阿若,惜恩!” 几人惊慌地叫出了声,顾不得弥都,便朝着马车的方向奔去。 因为黎惜恩怕生,所以在马车周围只守了两名护卫,一个是冷夙,一个是韦策,分列在马车两边保护林若的安全。 就在拉车的马匹失控之前,他们发觉了有杀手的踪迹。 从冷夙成为林若的护卫起,他就遵从一条命令:除非林若让他离开,否则,再危险都不能离开林若半步。 所以,去查看情况的是韦策。 就在韦策小心谨慎地离开几步,冷夙全身警戒的时候,他听到了暗器破空而来的声音。挥剑将它们一一拨开,还没来得及通知林若,另有一颗暗器不着痕迹地打中了拉车的马匹的后腿! 马匹吃痛,一声嘶吼,失控地开始狂奔。 冷夙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想去追赶马车,却被突袭而来的杀手纠缠,等他快剑解决了缠上来的杀手时,却发现错失了制住马车的机会。 两条腿的,跑得再怎么快,都不可能追上四条腿的,尤其还是失控的马匹! 车厢里的林若和黎惜恩猛地一个趔趄,摔在车厢上,黎惜恩还没从疼痛中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林若已经反应过来,强忍着疼痛,撑着车厢壁,以最快的速度敲开了暗藏在车厢中的机关,用力地扳下两个木质的手闸。 “铎、铎、铎!” 三块厚重的隔板依次落下,将车厢门和车窗封死。 “咚!” 又是一声沉闷的响声,从车厢内看不清是什么情况,但在车外的众人都看的很清楚,车厢前车辕与急速奔驰的马匹脱开,垂落在地,同时,车轮之前迅速放下两根直木,顶端被削尖,发出隐隐的寒光,在贫瘠的土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那直木的顶端中,嵌入了上等的乌金锻造而成的刀锋,轻松地破开坚实的黄土地,强行将车厢减速。 没有了马车拖累的马匹,以更快的速度向前急冲而去,而马车在车辕和两道直木的制衡之下,滑行了一段距离,终于停了下来。 至于车厢内的林若和黎惜恩,自然因为这一次“急刹车”,又重重地撞在了车厢壁上。黎惜恩因为被林若护在怀中,所以不曾怎么吃痛,林若就没那么好运,多灾多难的背脊再次遭了厄运,和厚实的木板撞了个正着。好在怕冷的她穿了厚厚的棉袄和大氅,稍稍减缓了些许疼痛。 “啊,啊——!” 黎惜恩失措地尖叫着,挣扎着,惶恐不安。 小时候那段布满血色、杀戮的记忆似乎再一次袭上心头。 “娘,娘……不要,不要过来!” “惜恩,惜恩,别怕,姑姑在,姑姑会保护你的!” 林若努力地握住黎惜恩乱挥动的小手,不留神之间,被他的拳头砸到,被他的指甲划伤,但她依然没有放弃,一边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一边努力地抓住不停挣扎的黎惜恩。 “爹爹,爹爹……快来,快来救我……” 不知过了多久,林若才算制住了黎惜恩,把蜷成一团的小家伙揽在怀里,拍着他的背,不断地安慰:“别怕,惜恩,不要害怕,姑姑陪着你,你不是一个人……” “姑姑……” 黎惜恩瑟瑟发抖,小声喃喃,紧紧地箍住林若,箍住那个让他稍稍有点安全感的人。 “姑姑在,惜恩,别怕。” 林若柔声安抚着黎惜恩,外面是什么情况,她现在也不清楚。 她只是非常庆幸,请能工巧匠打造了这辆马车。 第两百零七章 债有主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外面是什么情况,林若现在不清楚。 但她非常庆幸,请能工巧匠打造了这辆马车。 作为看过不少古装剧的人,她深知在危机四伏的古代,太容易把小命给莫名其妙地交代了。作为主要交通工具的马车,危险指数犹是骇人,特别是拉车的马匹失控,死里逃生的机率几乎为零。 她乘坐的这辆马车上,有各种机关,可以应对各种危机:落下的隔板是由错落有致的乌木规律拼接的,可以阻挡暗器和武器的袭击,却不会遮住外面的亮光和空气;车辕可以通过车厢内的手闸控制,与马匹脱离,同时落下两根起到“刹车”作用的直木,稳住车厢;在另一侧的车厢壁上,有可以触发暗器的机关,只要触动机关,车厢顶盖和底部就会露出暗藏的两排袖箭,可以轮番射击六轮;另外,还有一个终极机关,可以在封锁车厢后,将藏在车厢底的两种药粉混合,迅速制造出一阵令人口吐白沫、抽搐不止却不会要人命的毒雾。 不过今日的情况下,还用不到袖箭和毒雾,林若也不会轻易暴露马车的机关。 她一面软言安慰着惶恐不安的黎惜恩,一面听着外面的动向。 车厢外伏击的杀手也没想到马车车辕会与马匹脱节,在他们发懵之后醒神,折回来包围车厢,准备痛下杀手的时候,却发现车门、车窗都被坚实的阴沉木挡板封住,刀枪不入。 杀手们相视一眼,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洛霆雲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数月前被林若戏耍了一回,他就一直耐心地候在虢州,等着林若从丹州回来。因为有了唐骁的指点,洛霆雲很快就发现了王家的马车,发现了林若的踪迹。 但是,林若并没有留宿在虢州的客栈,而是跟着慕容冲去了北境军营,他只能再次蛰伏,等待机会。 上次太过心急,露出了马脚,以致被林若发现,将计就计。这次,洛霆雲吸取了教训,更加谨小慎微,等待机会。 终于,洛霆雲等到了今天,慕容冲和林若离开北境大营,来到虢州郊外,随身所带护卫不过冷夙、韦策,以及徐战和两名侍从。 虽然还有黎焰和孟斌,以及他们的手下,但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弥都身上,林若只带了个神智不全的小孩回了马车,身边只有冷夙和韦策。 如此良机,怎能错过! 可洛霆雲却没有料到,林若还有后手。 想要置车厢中的人以死地,不是没有办法,比如毒烟,简单方便,车厢中空间狭小,躲在其中之人必无生还之可能。可是,洛霆雲不想这么轻易地让林若死了,唐骁也有命令,务必要活捉林若,这让他们很是犯难。 要么拖着这厚重的车厢走,要么将其劈开,把里面的人劫走。除此之外,别误他法。 可就在他们犹疑不决之际,冷夙和韦策率先赶到,慕容冲、黎焰和孟斌紧随其后,洛霆雲手下一众杀手不多时便溃不成军。 兵戎交锋的铮铮之声,良久才平息下来,弥漫的血腥味也透过马车的缝隙飘进了车厢,令黎惜恩更加恐慌。 那一天,也是这样,他们的马车被拦下,然后,车夫,丫鬟,仆从,他的祖母,母亲……一个接一个地在他面前倒下,温热腥臭的液体包裹着他,渡过了一整个白昼。不论他怎么呼喊,哪怕把嗓子都哭哑了,他的祖母,母亲,都不曾回应他。他只能惊恐而无力地看着那些面带狰狞表情的尸体,一具一具地变冷。 黎惜恩浑身战栗,只觉得一股透彻心扉的冰凉在四肢百骸中蔓延,似乎有一双冰凉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感觉呼吸困难。 迷迷糊糊之间,黎惜恩听到一阵温柔的歌声,莫名地熟悉。呢喃的吴侬软语,和他记忆深处的某个声音好像,让他渐渐从窒息感中解脱出来。 浑身的冰凉感,慢慢地退却,他感觉到有人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心,从那个位置,似乎有让他心安的温暖缓缓滋生,慢慢地将他包围起来。 “娘亲……” 黎惜恩下意识地呢喃着,那歌声微微一滞,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温暖的让他心安的声音:“惜恩,别怕,姑姑陪着你……” 话音落下,方才中断的江南小调又重新续上,他就在这熟悉的调子中,安下心来,慢慢地睡着了。 “笃笃——,笃——笃……” 厚实的车厢板外,传来了规律的敲击声,林若舒了一口气,那是黎焰在用密语告诉她,外面已经安全了。 看了看怀中安睡的黎惜恩,林若用尽量小的动作恢复了机关,将马车的挡板撤去,然后打开车窗,看向外面。 地面上的血痕,昭示着被诛杀的杀手的尸体已经被拖走,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还是有些浓郁,让林若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黎焰透过车窗,隐隐瞥见蜷缩在林若怀中的黎惜恩,也舒了一口气,小声地问道:“惜恩他……没事吧?” “受了些惊吓,等他醒来,怕是要再好好安慰他一番。” 黎焰会意地点了点头:“还好你陪着惜恩。你呢,怎么样?” 余光瞥见林若掀开车帘的手,原本白皙的手上多了好几道鲜红的抓痕,林若忙掩饰了一下,浅笑着说:“我没事。你呢,有没有受伤?王爷和九哥怎么样?” “我无事,他们也都无事。这些人是唐门的杀手,一共十七人,亏得冷夙有江湖经验,除了洛霆雲,另外还留了一个活口,在冷夙和韦策手里。你打算怎么处置?” 林若拧着眉头,思索了半晌,才问道:“弥都的事情,处理好了?” 黎焰摇了摇头:“方才没顾上,现在徐副将带人看着。” 林若“哦”了一声,看了一眼即使在睡梦中却依然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襟、时不时颤栗不安的黎惜恩,说道:“先解决弥都的事情,然后把惜恩送回去安顿好,至于洛霆雲和那个杀手,一起带回去再做处置。” 黎焰点头赞同,与慕容冲低语几句,两人便一同折返,给了弥都一个痛快,算是便宜他了。不过,弥都的首级被割下,交给了徐战,带回北境大营。 而慕容冲,自然不会留林若独自随黎焰回虢州。不说对林若别有心思的孟斌也会一同前往,他更是放心不下林若的安危。 第两百零八章 债有主6 - 女商枭 - 陆小飘 黎惜恩被黎焰抱走,冷夙和韦策驾着马车,车厢里只有林若和慕容冲两人。 “我原本还不解你为何执意要用这辆马车,没想到竟然藏着如此玄机!” 慕容冲庆幸,这辆马车的机关除了能改变外观之外,还能保护车厢中的人。当时杀手出现、马车失控的时候,他的恐惧无法想象。 幸好,林若没事。 “这是几年前,我请一位机关大师特别设计的,一共有三辆,一辆在林家,一辆在王家,一辆在君阳哥哥那里。还好我怕死,选了这辆马车回来。” 压低了声音,林若煞有介事地补了一句:“真的,死过一次的人,特别怕再重新经历一次。” 林若说的是顾梦瑶从游船上落下溺水而亡变成了顾漫雪之事,但慕容冲想到的是林若年幼时跌入太液池命悬一线之事。 慕容冲抿着唇,看着林若,心疼地责问道:“可是你救人的时候,怎么就不怕了?” 林若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疼吗?” 慕容冲一边小心地帮林若上药,一边轻呼着问她。 “有那么一点点。” 陪着黎惜恩的时候,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倒是不觉得痛,可黎惜恩被黎焰带走,换了另一辆马车,心神有些放松下来,才觉得两手的伤口都有些火辣辣的痛感。 慕容冲也不多说她,一则林若性格本就如此,为保护自己在意的人时,总会奋不顾身;二则她对黎惜恩有很深的愧疚;三则情况紧急,相较于更严重的后果,这点小伤,已经算是万幸了。 “刚才,黎先生敲马车的那几下,也是林家的密语?” “嗯,是。” 回忆起林若和黎焰在胡肆里见面时,两人状似无意地敲击,看来也是在不为人知地用密语“交谈”,所以才能瞒过所有人,将整个计划敲定。 慕容冲一边上药,一边状似无意地追问道:“那,姓孟的可知道?” 缘分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有的人可以初见如故,比如慕容冲和季君阳;有的人却是初见如敌,比如,慕容冲和孟斌。 明明是初次见面,明明两人的性格、身份如此相似,却偏偏相看两厌,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愿意提。 林若勾嘴笑了,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故意用力地嗅了嗅:“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打翻了?怎么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慕容冲手中的动作一滞,明知他是在取笑自己,却无言以对,只好抓紧速度,小心地把林若手上的最后一道伤口处理完,开始收拾药匣。 看着他的模样,甚至有些手忙脚乱,林若轻轻地笑出了声。 过了好一会儿,林若才小声地说道:“他不会。” 慕容冲一愣,不太确定自己所听到,脱口而出追问了一句:“什么?” “我说,九哥不知道林家的密语。” 慕容冲心中一喜,但又随即心生不解:“为什么?” 林若不徐不疾地解释道:“他毕竟是泽国皇帝的亲侄,是孟九公的侄孙。身份有别,不说各为其主,也算是各为其国。九哥虽不会害我,但孟九公对我非常忌惮,我自然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当然也尽量不让他两头为难。” 听到林若对孟斌的信任有所保留,慕容冲更是喜不自胜。 不过,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林家书房看到的那副字:省躬讥诫,宠增抗极,殆辱近耻,林皋幸即。那么以林若的谨慎小心,是不是也对他留有后路呢? 明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但慕容冲还是问出了口。 林若没有掩饰,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们都给彼此留了后路。但是,我的后路,四哥应该知道啊!” “嗯?” “和离书和休书,只要四哥签了字,我就不是荣王妃,与荣王府、与四哥都不再有任何瓜葛。这就是我的退路。” “只此而已?” “只此而已。” 林若看着慕容冲,认真地说道:“除非有一天,四哥危及林家,否则,不管我是不是荣王妃,我都绝不会对你动手。这是我的承诺。” 慕容冲对上林若的眼眸,那澄澈的目光里满是坚韧。林若好像永远都是那么理智,不像绝大多数女子那样,总是感情用事。这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劣势。 只是这样的林若,他好像更想拥有了。 “好。我也向你承诺,只要林家不会危及社稷,危及百姓,不论你是不是荣王妃,我都会尽我所能,保护林家。” 林若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慕容冲轻轻地与她击掌三次,郑重许诺:“一言为定。” 这两个承诺,他们都刻意而默契地避开了太子。直到很多年以后,两人都尽自己所能,努力地遵守着。慕容冲回忆起来,才发现,他其实早已对太子的所作所为有所不满,在太子和林若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林若。只是,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虢州,一间极为普通的宅院。 留了活口的那个杀手,被关在地牢之中,由冷夙和黎焰手底下的人看着,想法子让他吐露出一些关于唐门的消息。 而洛霆雲被捆得结结实实,跪在中间,目眦欲裂,满是仇恨地瞪着林若。 林若平静地看着洛霆雲,之所以把这两个人分开,是因为她敢肯定,从倔强的洛霆雲口中挖不出多少有用的消息,无需白费力气,倒不如让冷夙用江湖人的办法,敲开另一个杀手的嘴。 慕容冲已经知道洛霆雲的事情,林若也没有什么好隐瞒,而且慕容冲也不放心林若一个人,尽管身边还有韦策和黎焰陪着,所以干脆就和她一起。 孟斌知道这是林家的事情,他不方便插手,但看到慕容冲也掺和进来,他又心有不甘,便厚着脸皮跟来了。 林若倒也不介意,没有拦阻。 “洛霆雲,我不是你的仇人,你叔父的事情,我虽不至于冷血到说一句‘咎由自取’,但说一句‘与我无关’,我还是问心无愧的。” “林家以典当起家,洛掌柜也算是林家的老掌柜了,他明知林家的规矩,却依然擅自越过雷池,视规矩为无物,视诚心为草芥,将当铺中的死当和小半活当以假换真,做假账盘剥克扣,甚至与虎豹豺狼之辈为伍,才落得如此下场。” “林家念在他多年辛劳的份上,留了他一命,索要回林家和客人的损失也是理所当然。可惜,林家放过了他,老天却没有放过他。” 番外1 (可不买)林若和黎焰联手瓦解北契的全过程 - 女商枭 - 陆小飘 OK,小飘课堂开课啦,来说一说关于林若和黎焰狼狈为奸……啊呸,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打垮北契的整个过程。 之前有提到,宝贝们可以百度一下关于“猴子和股票”的故事,我这里先简单地说明一下,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个商人到了一个山村,村子周围的山上全是猴子。商人就和村子种地的农民说,我买猴子,100元一只。村民不知是真是假,试着抓猴子,商人果然给了100元。于是全村的人都去抓猴子,这比种地合算得多了。 很快商人买了两千多只猴子,山上猴子很少了。商人这时又出价200元一只买猴子,村民见猴价翻番,便又纷纷去抓,商人又买了,但猴子已经很难抓到了。商人又出价300元一只买猴子,猴子几乎抓不到了。商人出价到500元一只,山上已没有猴子,三千多只猴子都在商人这里。 这天,商人有事回城里,他的助手到村里和农民们说,我把猴子300元一只卖你们,等商人回来,你们500元卖给商人,你们就发财了。村民疯了一般,把锅砸了卖铁,凑够钱,把三千多只猴子全买了回去。 助手带着钱走了,商人再也没有回来。村民等了很久很久,他们坚信商人会回来500元买他们的猴子,终于有人等不及了,猴子还要吃水果香蕉,这有费用啊,把猴子放回了山上,山上仍然到处是猴子。 化用到里,“商人”就是林若和黎焰,“助手”是王管家,春民,啊呸,“村民”就是北契人,而“猴子”,毫无例外地就是皮毛了。 整个过程比买卖猴子要复杂一些,但是原理是类似的。 首先,先说一下背景: ①、林家,基本是东鲁首富的状态; ②、黎焰,林家安排在游牧民族北契部落的经商负责人; ③、季君阳,和他爹都是林家在代国经商的总代理和负责人; ④、孟家,泽国的皇族,其中皇帝的侄子孟斌在小时候被林若救过,主导泽国大笔的交易; ⑤、代国位于东鲁、泽国、北契交界的地带,夹心饼干。 ⑥、北契作为游牧民族,特别欠扁,总是骚扰邻居,但把他们彻底消灭又很麻烦,一副“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嘚瑟劲儿;而其余三国,代国最有钱(盛产各种矿,得天独厚),但却没有利害的军队,也没有靠谱的城防(一马平川的边界,没啥壁垒),所以跟北契暗地里有约定,我给你钱,你帮我打别的邻居。 接着,咱们来说说整个事情的准备工作有这么几步: ①、三年前,林家以“为林若祈福”的名义,买下了东鲁的邻国——代国丹州城外鸣沙山的土地; ②、黎焰在北契被北契大汗器重,手握整个北契部落的贸易经商,在于泽国的经商过程中,签订了一笔大的订单,因为数量巨大,在提升了定金比例的同时,也同步提升了违约金; ③、在代国经商的季君阳,按照林若的提议,熔金两万两,伪造了一个金矿; ④、慕容冲,父亲死于北境战场,与北契有仇,想灭掉北契,但缺一个机会。 接下来,万事俱备,阴谋开始: step1,金矿被发现,在代国境内,却是被林若买下的土地,归属权不定,也引来了北契这群游牧强盗的觊觎→给了林若前往北境的借口,也给慕容冲创造了陈兵北境、攻打北契的条件; step2,乔装“王家”小姐的身份,哄抬皮毛价格,与黎焰演了一场双簧,吸引了北契都部署弥都的注意力→反间计,激化北契内部矛盾,成功挑唆弥都劫下了本该与泽国交易的皮货,达成违约条件; step3,继续哄抬皮毛价格,与黎焰联手恶性竞价,将皮毛价格抬至极高点,吃空所有皮货,形成双头垄断→釜底抽薪,让北契担上“违约”之实,面临巨额赔偿,两厢为难,骑虎难下,赢得弥都这个“盟友”的信任; step4,鸿门宴故意中毒,伪装成主事者无法决策的假象(即老板离开,助理出场忽悠),挑唆弥都引火烧了黎焰的库存→斩断对方所有退路,并彻底激化弥里和弥都的矛盾,让他们自生内乱,同时利用弥都的贪婪,把北契的良驹都据为己有。火灾是致命一击,而下毒则是压垮弥里和弥都之间兄弟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再来说说结局: 其中的亏损方,①、自然是北契,赔了夫人又折兵,钱没了(违约金,赔给孟家),货没了(皮毛、良驹都归林若),人没了,王庭也没了,啥都没了,堪称史上第一悲催! ②、代国,这个后面会说到,北契虽然贪婪,但好歹他们的铁骑是代国的依仗,这下依仗没了,两边虎视眈眈的东鲁和泽国自然不会放弃酱紫一块肥肉~该咋分,请看后续分解~~ ③、宋桓楚和唐骁一行。这俩货属于整个事件里最大的变数,放在最后说。 那么得利方是谁呢? ①、林若,拿到了皮毛、良驹,又可以把黎焰拐回来,还借此和男猪脚感情更进一步,信任更近一步,各种更进一步,咳咳,没有开车,这个慢慢来~当然,她的两万两黄金换来的还远不止这些,某飘卖个关子,敬请期待~ ②、孟家,辣么大一笔赔偿金,把北契的家底儿都掏空啦,之后还接盘了噶广袤的土地(虽然荒凉了点),简直堪称空手套白狼啊!当然,是林若和黎焰算得好,孟九也有魄力,但主要是……看在某位菇凉的面纸上,(挑眉)乃们懂的~至于为什么要把泽国、把孟家牵扯进来,一是为了避嫌,把棋盘铺大,让人料想不到;二嘛,为了剧情需要,好歹孟九也是个重要的男配啊~~ ③、季君阳,要知道挖金矿要不少装备呐!老季家凭着先天优势(租了林家的地)和政治优势(庾崇庆),拥有独家管理权诶!所以,要买啥,都找他,最后关头撤走,转手给接盘的再赚一波转让费,还是很赚的~ ④、黎焰和慕容冲,分别报了自己的仇,这就不细说了~ ⑤、东鲁,千万表把介个忘记惹!!东鲁赚了啥?说好的抢回来金矿,归朝廷(咳咳,虽然只有黄金两万两,但他们不造内情啊)~还有,少了北契这么个三五不常来骚扰的犯人的邻居;另外,还有其他一些,在荣王爷凯旋的时候会揭露~ 哎呀,又漏剧情了……对手指……男猪脚会凯旋,你们也猜得到的……吧? 最后的最后,来说说宋桓楚和唐骁这俩变数。 先说宋桓楚这个人吧,emmm,怎么说呢?能是西蜀皇上最信任的弟弟,所以这位宋公子骨子里还是有那么一点耿直和天真在里头的~对林若的“厌”源于顾漫妮,但知道林若才是救了他的人,一是好奇她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二是恩情与感情的转移,这两点让他对林若移不开目光,追着林若到了北契,成为变数中还不怎么尽责的变数,这也是林若和黎焰能够利用他挟制住唐骁,导致变数并没有脱离控制的重要原因~后面,还会有好多场戏哒~期不期待? 再说唐骁,话不多,但蔫儿坏!为什么要一直针对林若?因为他是反派啊~因为反派要针对女猪脚的呀~因为……各种还不能告诉你们需要你们后面慢慢去看的原因啊~所以,林若和黎焰才会将计就计,不动声色地利用宋桓楚、弥里、弥都各方来挟制他,利用唐门毒药施展苦肉计嫁祸他,最后也使得整个计划更加真实和圆满。 —————假装是华丽丽的分割线—————— 好啦,整个阴谋主要就是这样,还有一些很琐碎的,宝贝们可以自己去挖掘,还有一些隐藏的bonus,要在后面才能揭晓哦~是不是感觉原来这个局这么大啊?是啊!有没有恍然大悟?要不然怎么要这么多的篇幅去写类?连带着整个解谜都老长了!所以放作者有话说真的好麻烦…… 这整个事件固然是借鉴了“猴子与股票”的故事,但其实在更早之前,就有人用过,那就是——当当当当,偶们的管夫子管仲!他的衡山之谋、阴里之谋、青矛之谋,本质都是在此,抬物价→撤资搞垮,当然,这是简单说法啦,包括利用鲁绨搞垮鲁国,抬高柴价搞垮莱国,买鹿恁死楚国……都是古代货币战争的典范和教科书。有兴趣的宝贝们可以去看一看,还是蛮有收获的。 当然,这些操作都必须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也是某飘通过林若传达的,三个字:要有钱。只有比敌方有钱,才能以此恁垮敌人!所以,林若对北契采取了这样的方法,而对代国这样的土豪,则采取军事碾压——林少小姐OS:哼,我夫君是荣王,手握十万虎贲军和二十万北境军,分分钟碾压你们! 某飘言:拜托,聪明的不是你,而是创作了你的我,OK? 林若:凑不要脸! 这个整件事情,在后面还会有牵扯到后续的许多事件,确实环环相扣(凑不要脸一下),希望大家保持期待的心,不要停~ 第二百零九章 别亦难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那些地下钱庄的老板赔了钱,又吃了官司,怀恨在心,买凶杀人,屠尽洛家老小,凌辱洛家女眷;而侥幸活了下来的洛霆雲,为了报仇,进了唐门,多年之后将这些杀人凶手一一送入地狱;至于洛霆雲,最后落入了她的手中。 “关于洛小姐的遭遇,我很遗憾,但是抱歉,这一切的责任,应当由你的叔叔承担,如果不是他的贪婪,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硬邦邦地撂下一席话,林若不咸不淡的目光与洛霆雲满怀仇怨的阴冷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心中无愧,林若笃定的眼神丝毫不避闪。 “林家不会亏待每一个自己人,但也不会纵容任何一个害群之马!” 倨傲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林若收回了目光,掸了掸衣摆,起身离开,把洛霆雲交给了黎焰来处置。 洛掌柜的这件事,黎焰很清楚来龙去脉,无须林若多作吩咐。 接下来的事算是林家自己的家务事,而且林若都离开了,慕容冲和孟斌没有留下的理由,也跟着离开。 把洛霆雲交给黎焰后,林若就直接去看了黎惜恩,一直陪到他醒来,温柔地安慰他,陪着他游戏了许久,直到黎焰处理完洛霆雲回来。 林若的猜测没有错,洛霆雲经历了如此重大的变故,又经历了唐门诸多非常人的磨砺,想要从他的嘴里撬出什么线索,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虽然知晓唐骁在唐门中的身份非凡,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凭洛霆雲透露的关于林家的事情,就要置她于死地。 不过,以黎焰的性子,洛霆雲这样一个危险的人,已经落到手里,就不会再成为隐患。所以,林若不会询问洛霆雲最后的下场,她虽不会肆意夺人性命,却也不会姑息养奸。 “我记得,洛掌柜以前是穷苦出身。” “是,”黎焰点了点头,“穷怕了的人,好不容易过上了富足的日子,害怕有朝一日再回到起点,便想着不停地攫取足够的金银财帛,避免那一日的出现。我记得,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人心不足,自招祸尤。只可惜,殃及无辜。”林若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希望,林家不会因我,有此般灾祸。” “瞎说什么!” 黎焰揉了揉林若的头,如小时候那般,不曾有丝毫改变。因为知道林若最大的秘密,所以两人的关系比寻常人更为亲近,亦父亦兄亦友,所以黎焰很清楚林若此刻所想。 “洛掌柜贪心不足,与虎谋皮,才酿就了灭门惨剧;弥都怙恶不悛,野心勃勃,当该有此恶报。可是你,问心无愧,老天又怎么会降祸呢?你以前不是常说自己是老天爷最宠爱的孙女吗?” 林若看着黎焰,稍展笑颜:“但愿吧。对了,我打算把北契的事交给朱管事,顺便,请省延师兄为枉死之人超度。” “只要你能心安,不胡思乱想,都依你。”黎焰垂下了眼睑,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温和,“那也我带回来了,也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愿意跟着荣王爷。不过,如今北契王庭已只剩个虚名,向导一职倒是作用不大,倒是那几分机敏劲儿,跟着荣王爷,总有些作用。” 林若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还有一事,弥里让那也带着质耶来找我,中途被孟九劫下,将她送去了孟家。孟九答应,会盯牢她的。” “质耶公主?”林若眨了眨眼睛,“我虽与她只有一面之缘,虽然骄纵,但却也单纯,虽然……虽然嫂子的事,是因她而起,但也不能归咎于她。” “我知道,孟九不会为难她的。反倒是你,”黎焰狡黠一笑,“你拒绝孟九,倒是拒绝得直白,可是,你明明就喜欢王爷,他也喜欢你,你们怎么就定了个荒唐的契约婚姻?” 林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件事,说来话长,恐怕得说上几天几夜了。等回了汴安,我再跟你详说吧。” “也好,你也该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启程了。不过,我还是多劝你一句,若真是喜欢,别让自己错过了。” 林若沉默半晌,点头应道:“我知道了,怀瑾哥哥。” “姑姑,你要、要走吗?” 临行前,黎惜恩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拉住了林若的衣角。 林若摸了摸他的头,慢慢地说道:“姑姑明天就会回来,和你爹爹一起,带你回家。” 重复了好几遍,黎惜恩才明白了林若的意思:“回、家?” 林若点了点头:“对,回家。家里还有一位小叔叔,会陪你一起玩,好吗?” 因为黎惜恩的理解障碍,林若每次都要把同一句话放慢语速,重复许多次,但她的脸上从未露出过一丝不耐。 “叔叔?嗯,那……姑姑、陪,陪我玩吗?” “会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黎惜恩满意地笑了,松开了林若的衣角,笑着冲她挥了挥手:“姑姑,再见。明、明天,早点来,接我,回家。” 林若笑眼弯弯,点头应道:“好,姑姑答应你。” 甫一回到北境大营,贺佥便着人来请慕容冲。不过,来人对林若的态度,显然比几日前要客气地多——谁让荣王爷放话出来,再对荣王妃不敬,就别想吃林家送来的速食面。 军中伙食本来就差,好不容易有了这色香味俱全、烹制又极是方便的速食面,大家都馋的不得了,就指着它来改善伙食呢! 随粮车一起送来的速食面数量不多,但供大家尝鲜还是够的。除了作为主食的面皮制作繁琐了些,但耐不住这调的酱料香味诱人,配着窝头、米饭,都能让人胃口大开。虽说早已习惯了北境的苦寒,可也改不了“由奢入俭难”的本性,纵然这只是个小“奢”。 而且,这位荣王妃虽然年纪轻轻,但看着谦和有礼,进退有度,除非荣王爷陪着,否则并不会在大营中闲逛,荣王妃的手下护卫虽然一个个冷着脸,但也没和大家闹不痛快,大家自然也对荣王妃的印象好了许多。 瞧瞧这回,贺将军不近人情,连让荣王爷送王妃回去的时间都不给,就催着荣王爷去帐中议事,荣王妃脸上无半分不恼,反倒劝着王爷以军务为重。 长得好看,性格温和,善待下人,识得大体,家里有钱,还会下厨!至于出身,虽说与顾府划清了关系,由士族沦落到商籍,但皇上亲封的郡主头衔不会有假,皇太后的偏宠也不是传言!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第二百一十章 别亦难2 - 女商枭 - 陆小飘 长得好看,性格温和,善待下人,识得大体,家里有钱,还会下厨!至于出身,虽说与顾府划清了关系,由士族沦落到商籍,但皇上亲封的郡主头衔不会有假,皇太后的偏宠也不是传言!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虽然荣王爷也是人中龙凤,但能娶这么一个贤内助,也是令人称羡的! 北境军上下,对荣王爷皆是羡慕不已,对荣王妃也是赞誉有加,除了一个人——北境军统领将军贺佥。 徐战把弥都的人头带回北境军中,贺佥大为震惊。 原本收到荣王爷的书信,将徐战派出去,只是指望在两军交战之时多抓几条漏网之鱼而已,没想到,先是北契内讧,然后泽国的玄甲军进驻北契王庭,现在又是北契都部署弥都的首级! 倒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北境军与玄甲军之间一直未曾有过交手,这次慕容冲来到北境,一是为了北契,二是为了丹州的金矿,如今,北契已不足为虑,玄甲军却横插一足,该如何行事,的确要仔细商量,但也不至于又商量到错过和林若一起用晚膳吧! 出了贺佥的军帐,看着外头已近中天的月,慕容冲的脸黑得彻底。 知晓自家王爷心情极差,徐战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默默地在心中为贺佥点了一根蜡。难怪贺佥这些年总得不到升迁,功劳不出众是小事,就这脾气,实在太令人生厌了! 一直窝在北境这个苦寒之地得不到升迁,活该! “四哥,贺将军又惹你生气啦?” 一看到慕容冲如锅底般黑的脸,林若浅浅一笑,便猜到了大概。 慕容冲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除了那个棒槌,还能有谁?” 四顾一扫,林若的行囊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心里的郁结之气便更盛了。 徐战讪讪一笑,赶紧溜走。 “贺将军也是为了国家大局着想,四哥再多担待他一日。等我离开北境大营,贺将军的心情应该不会这么糟糕了。” 慕容冲不满地哼了一声,心道,等你走了,他的心情是好了,我的心情就不爽了。 不过这话,慕容冲不会宣之于口。 “都收拾好了?” “嗯,还有些小零碎,明早竹萱会来收拾。” “明天我送你去虢州。还有,我会让无咎他们一路跟着你,护送你回汴安。”慕容冲默默地说了一句,见林若有要开口的架势,忙补了一句,“不许拒绝,今日之事,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林若瘪了瘪嘴,有些为难地说道:“四哥的暗卫,有不下二十人吧?我把他们都带上,再加上阿夙,竹萱,还有王家的护卫,黎大哥的手下……目标不是更大了?” 对上那双澄澈的目光,慕容冲有些无奈。林若说的确实在理,但他实在放心不下她的安危! “那……你想怎么样?” 林若伸出手指,习惯性地戳了戳自己鼓出来的脸颊,半晌后展颜:“这样,我把无咎和紫电带上,再多挑上五六个暗中保护,剩下的,还是在北境跟着四哥。” 见慕容冲要拒绝,林若赶紧截住了话头:“你看啊,有阿夙和阿策,再加上无咎和紫电,光贴身保护我的护卫就有四名,足够了!王家的护卫还有十数人,黎大哥身手不弱,手底下还有十数名高手,妥妥的!” 林若说的有几分道理,慕容冲有些松动。 “而且,我这么与人为善的一个人,也就唐门这种丧心病狂的杀手脑子打了结,要来对付我。这次他们全军覆没,唐骁也铩羽而还,我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让他们再重金纠集一波高手来对付我不是?唐门总不至于为了对付我一个小女子,倾尽全部的财力和高手吧!” “你还与人为善?”慕容冲忍不住笑了,“你可是不动声色地让汴安粮枭赔得血本无归,害得西蜀与东鲁断了蜀锦生意,又在帷幄之中颠覆了整个北契呢!” “既然我这么十恶不赦,四哥你为什么还不与我划清界限?” 对上那一双笑眼盈盈的眉眼,慕容冲的眼角流露出少有的温柔:“大概是因为,我们是一丘之貉,所以,只能狼狈为奸咯。” 听着慕容冲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若的脸,不自觉地红了。 其实,林若并不是个厚脸皮的姑娘,只不过她掩饰地太好了,或者说是她的心思太清明,将她自己的情感认知得很清晰。 可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对于林若来说,慕容冲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这个认知,让慕容冲的心情不由自主地雀跃起来。 虽然说是顺其自然,但两人的关系朝着好的方向自然发展,慕容冲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四哥,我有几样东西要给你。” 林若脸上的红晕未退,微微低着头,趋步离开慕容冲的身边,取来一个木匣,然后折返,递到慕容冲的面前。 “又是千机锁?” 慕容冲挑了挑眉,在林若的示意下,打开了木匣:一只白玉小瓷瓶,一块墨麟令,一卷卷轴。 看着匣中静静躺着的那块墨麟令,慕容冲有些吃惊:“你要把墨麟令留给我?” 林若笃定地点了点头:“这墨麟令虽然调动不了玄甲军,但玄甲军不会对持有此令之人动手。而且,若是孟家若是有什么威胁北境军的举动,四哥也可用他化解一二。” 慕容冲看着林若,目光如水。 林若的这份情意,怕是早已超出了她所界定的“盟友”的范围,即使她还不肯直言承认。 “你不担心,我拿着这块令牌去泽国生事?” 林若笑着摇了摇头:“四哥,我既然敢把令牌交给你,便是相信你的。不过,就算你真的拿着墨麟令胡来,我也应该能把残局收拾干净。” “哦?这么有信心?” “当然。” 林若神采飞扬地应下,她脸上自信的笑容是慕容冲最喜欢的,一如初见她时的模样。 “那我可不能辜负你……”慕容冲对着林若挑了挑眉,见她一怔,才继续补充说道,“的信任。” 林若不满地噘着嘴,嘲笑着他的幼稚,但方才漏了一拍的心跳,良久才恢复过来。 “不过,四哥,我倒是觉得,进驻北契的玄甲军无需多虑。” “哦?何以见得?” “好歹收了这么多钱呢!”林若玩笑着说着。 第二百一十一章 别亦难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知林若只是玩笑,以他对她的了解,敢下这样的定论,必然有她的理由。 手边无纸笔,林若便习惯性地掀开了杯盏,蘸了些许茶水,就着深色的茶几,简单几笔就勾勒出泽国、北契、代国和东鲁的接壤情形。 “玄甲军是泽国最精锐的军队,除非泽国想要与东鲁开战、并且有把握凭借玄甲军取胜。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根本不可能。” “四哥你看,这边,与泽国毗邻的,除了代国,其余都是游牧部落,北契王庭荣耀不再,被北契震慑的其他游牧部落定会伺机而动;而在这边,”葱白的手指点了点泽国后方的半岛之地,“游牧民族有濊貊和伽倻,除此之外还有新罗和百济两个弹丸小国,若是分开,国力军力皆是不足为虑,可是,蚂蚁再小,合众之力,也能咬死大象。” 慕容冲点了点头,他和贺佥讨论军情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据他所知,泽国的玄甲军有一大半镇守在那边,以提防这些心怀不轨的邻肆小国。至于与泽国和北契接壤的这边,因为有水泽为天堑,易守难攻,若有敌来犯,隔江可见,届时只要点起烽火,召集三军将士迎敌即可。 “要跨越大半个泽国调兵,给濊貊人和伽倻人留下可趁之机,就算泽国皇帝昏了头,孟九公也不会答应的。所以,我猜测,进驻北契的这些玄甲军,已是泽国愿意调集过来的极限。或者说,以这些‘玄甲军’的行军速度来看,他们根本就是从边军中抽调的,冒顶玄甲军的名头,虚张声势而已。” 慕容冲赞许地看着林若,这份见地,恐怕连贺佥都要自愧不如! 当然,林若能够有此猜测,多半是基于对孟斌和孟九公的了解,但也着实不易。 “还有一点,四哥可能不知。” “哦?是什么?” 慕容冲挑了挑眉,看着林若得意的模样,更是好奇。 “四哥应该知道,泽国虽然水域丰富,但气候却不及江南温润,寻常稻米不易成活,只能栽种一些耐寒的粱、麦作为主要谷物。可这些耐寒的作物,又不能生长在太潮的土地里,所以泽国谷梁不丰,勉强够温饱。遇上战乱,需要从金陵购买大量的米粮。” “金陵?王家?” 林若笑着点了点头:“四哥一猜就中。” “所以,如果泽国想要对东鲁开战,还得靠东鲁的米粮来养活?” 得到了林若肯定的答案,慕容冲忽然感觉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可再往深处一想,想到如今东鲁大半的粮食都已掌握在林若的手中,才觉后脊有些发凉。 自古以来,掌权者攘外安内,匡扶社稷,治理天下,有的用仁道,有的用王道,有的用霸道,可唯独不会有人想到,除此之外,竟然还有——商道! 即便不说两国交战,两军对垒,粮饷二者乃是重中之重;对于社稷黎民来说,粮食也是赖以生计的必须之物,一旦无粮,引发饥荒,民生乱,则国危矣! 所以,朝廷必定会把银、粮之脉握在自己的手中,只发出少许粮引,许少许商贾交易粮食。如此一来,有利有弊:利的是朝廷能统一控制粮价,调度粮食,将祸乱之源扼杀在萌芽状态;弊则是滋生了一大批贪腐的官员小吏,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林家是皇商,原本就有朝廷颁发的粮引,可以按照户部定下的粮价,浮动着收售粮食。 可今年,却与往年大不相同。 风花雪的花魁竞价,将汴安城的粮食炒到翻番,导致户部连筹集赈灾粮都束手无策,中间虽然牵扯出不少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但也将汴安城中的奸商粮枭一网打尽,只剩下林家粮铺一家独大! 对于东鲁的粮食都被掌握在林若的手中这件事来看,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吧? 林若是个重诺守信的商人,也是个心怀黎民的良善之人。 上虞水患,连户部都发愁的赈灾粮,她毫不犹疑地捐了出去;顺天府尹受命开始拾掇粮枭,帮林家追讨债务,林若又命粮铺掌柜将粮价重新调回了官价,不致影响百姓的生活;兵发北境,朝廷调粮困难,也是她自告奋勇提供的军粮,虽然,明宗皇帝觉得朝廷总让一个小辈来白白捐出这么多粮食颇为丢脸,向林家支付了粮钱,但摊算下来,一石米粮的价格还不及朝廷定下的价格的一半。 没办法,朝廷也穷啊! 人心不同,林若此举,有人对她颇为钦佩,有人也会诋毁她爱出风头,酸言“不是她花钱买的,送出去自然不心疼”。可平心而论,又有几人能将唾手已得的泼天财富,随手送出?庙堂之上,几乎无人能做到,江湖之野,怕也是找不出第二人! 慕容冲有些心惊:林若究竟想将林家的生意做得有多大? “那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你会不会断了虎贲军或者北境军的军粮?” 慕容冲是半开着玩笑说的,没想到林若捏了捏下巴,居然认真地思考起来。 “那得具体问题具体看。”双眸带着狡黠的笑,“好歹都是‘老乡’,彻底断了粮草供应倒是不太可能,不过,涨价是肯定要的!” 看着林若一副老成的奸商模样,慕容冲忍不住笑了,以林若的心地,倒真不至于枉顾数十万将士的性命。继续聊下去,话题太沉重,不若见好就收,拿起了匣中的白瓷瓶。 “那这个呢?我记得是在你的药匣中的。” “对,这是莫师父亲手配的雪蟾丸,一共五颗,虽说不是起死回生的神药,但却能解百毒,医重伤。我给你留了三颗,以备不时之需。” 林若知道,如果全部留下,慕容冲肯定不会同意。毕竟,凭她舍身相护苏慕晴和以身试毒的过往事迹来说,什么时候需要用上雪蟾丸,还真不好说。所以,她给自己留了两颗,给慕容冲留了三颗。 慕容冲皱了皱眉头,把白瓷瓶推回她的手中:“我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险恶情况没见过?放心吧,不会有用到它的时候。再说了,北契已经不足为虑,和北境军相比,代国军的实力不堪一击。至于玄甲军,你也已经说了,泽国很难大举调兵来攻打北境,就算是,还有墨麟令呢!这药啊,太珍贵,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我留了两颗。”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别亦难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我留了两颗。” 林若出言拒绝,又将白瓷瓶推回去,“四哥,北契虽然几同覆灭,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草原上的部落不止只有北契。万一弥里想要玉石俱焚,或者借刀杀人……” 蓦地收口,似乎是觉得这么说太不吉利,不再继续,倒是有几分无赖撒娇的模样,掰着慕容冲的手,将白瓷瓶放在他的手心,又固执地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蜷起,握紧白瓷瓶。 “反正,不管怎么说,刀剑无眼,就当……就当是让我心安,好吗?” 林若的眸子里,有几分不安,慕容冲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将白瓷瓶收在木匣之中。 “那这个呢?” 慕容冲拈起了匣中最后一件东西——一卷小卷轴。 “莫不会又是一张舆图?” 说着,慕容冲就要解开卷轴上的裱带,却被林若阻止。 “怎么了?” 林若神情严肃,一字一顿地说道:“四哥,这的确是一幅舆图。但你要答应我,不能轻易打开。” “为什么?” “这是……一条退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 慕容冲看着林若有些为难的神色,不知怎么的,又想到了林家书房中的那幅字。 一条退路……莫非,是林若给林家准备的退路? 林若迟疑着点了点头:“那是一处世外桃源,不曾有人打扰,如果没有指引,很难避开其中的机关,安然到达那里。” 慕容冲握着舆图的手轻轻颤了一下,看着垂眸的林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舅父知道了该怎么办?” “舅父他……还不知道。这是,我自作主张准备的。” “那你……为什么要把它交给我?” 林若下意识地握紧了袖子,过了许久,才说道:“我怕有万一……” 原本,这张舆图,她并没有打算放入其中的。可是,黎焰的话,让她犹豫了。 若真是喜欢,别让自己错过了。 林若扪心自问,她对慕容冲,是喜欢的吗? 是的,她很喜欢,从那一天,在饕餮海,他站在她的身边,说了那句“若是她解决不了的事情,我自然会帮她解决;若是她能解决的事情,我只要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就够了”时,她的心,动了。 可是,她还是有顾虑的。 她花了十年时间,自以为忘记了楚皓泽曾带给她的伤害,但那一张相同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没有忘记。 除了,慕容冲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不会去胡思乱想,其他时候,她的脑海里总会时不时地浮现出过往的回忆,让她的心蓦地烦躁起来。 所以,她犹豫踌躇了许久,因噎废食,终究不是良策。既然心有所动,不妨迈出一小步,觉察不对,再退回来就好了。 玲珑心思,终究执念太过。 慕容冲不知道林若心中此般纠结,他只知道,这一刻,他的心彻底沦陷了。 他情难自禁,伸手,将林若揽入怀中,下巴贴着她的头,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却只吐出了“傻丫头”三个字。 一块能解决泽国这个后顾之忧的墨麟令,一瓶可救生死的灵丹妙药,一条思虑周全可助他全身而退的后路…… 她什么都替他考虑到了。 尽管,接下来的交锋,并不算是凶险,不需浴血奋战,更不可能马革裹尸。 可是,林若还是帮他把一切都思虑周全了。 这一刻,慕容冲突然明白了,“牵挂”,是为何物。 这一刻,他彻底懂了,为什么浴血奋战的将士,在提到家中还有人在等着他们的时候,会如有神助般奋勇杀敌,只为拼得一丝生机,回去见翘首以盼的家人。 这一刻,还未离别,他便已生出不舍之意,不愿与林若惜别分开。 慕容冲这才想起,从成亲之日起,两人便从有一日未分开过。 相见时难别亦难。 因为没有过离别,所以不知道离别之苦。 因为不在意离别,所以离情别意感触浅。 可现在,一旦在意了,不舍之情汹涌而来,怎么也拦不住。 “怎么办,我舍不得放你走了……” 被揽入怀抱中的林若还未从不知所措中缓过神,便听到慕容冲低沉的带着不舍的声音传来,整个人僵滞着,面上还有些不曾退却的愕然,直到慕容冲微微松开了她。 “四哥……” “嗯?怎么了?” “……没,没什么。” 林若攥了攥袖子,垂下了眼睑。 反正,还是顺其自然吧。 慕容冲眸光微动,看着林若两颊上的红晕,嘴角勾起,缓声说道:“你嘱咐我的,我都记下了。不过,我嘱咐你的,还不曾说。” 林若不易觉察地拉开了和慕容冲的距离,尽管还是被他揽在怀中,但还是刻意地绷直了身体,言道:“四哥请说。” “第一,凡事不可逞强,更不许冒险。” 林若乖巧地应下:“好。” “第二,遇事不可强出头,尤其是顾家,还有大皇兄那边。” “那如果是他们上门来挑衅,我也要忍着?” 看着林若面露不满,慕容冲勾了勾嘴角,若是她干脆地应下,他反而会担心,如此坦率地提出质疑,才像是她。 “那就可以允许你背地里回击,也可以,抬出荣王妃的身份来压他们。” 林若狡黠一笑:“这样会不会有点仗势欺人啊?我通常都是以理服人的!” “偶尔仗势欺人,也是可以的。” “好!” “第三,”慕容冲拉进了与林若的距离,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 烛光摇曳,那一双深邃而温和的眼眸里,林若看到了倒映其中的自己。这一刹,她感觉整个人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在家,等我回来…… 不是王府,而是,家。 喉咙好像有什么堵住了似的,良久,才哑哑地说出一个“好”字。 慕容冲不明所以,托着林若的下巴,把她的头轻轻抬起之时,才发觉,她的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心疼地问道:“怎么了?” 林若摇了摇头,挤出一个微笑:“大概是……被烛火熏的。” 慕容冲无语地看着“熏到眼睛”的烛火,明明有着好大一段距离。不过,既然林若不愿意说,也不勉强。 “时候不早了,快休息吧。明天要赶路的。” “嗯。” 林若乖觉地起身:“四哥,你也早点休息。” 第二百一十三章 别亦难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应下,揉了揉林若的头,转身准备离开,蓦地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又折回来,在林若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将她揽入怀中,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滚烫的触觉,在额上停留了许久才松开。 “好好休息,我走了。” 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在林若呆愣着没有回神之际,慕容冲转身,飞快地逃离,那背影,有些仓皇,但林若不曾注意到。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额头上被慕容冲亲吻的地方,温热的气息好像还萦绕着,不曾散去。 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大概是“林若”这张面具戴的太久,竟然真的把自己当做一个情窦初开的十五六岁的少女,会为了这样的一个吻,失神。 不过,这样的感觉,挺好的。 林若伸手,捂了捂热辣辣的两颊,兀自笑了一阵,吹熄了烛火,安然就寝。 慕容冲一直站在外头,直到看着烛火熄灭,听里头完全没了动静,才勾起一抹满意的笑,缓步离开。 只是,他并没有走远,便停住了身形,低沉地喊道:“无咎。” 黑影浮动,一道身影不知从何处而来,单膝伏地,跪在慕容冲面前,听凭调遣。 “你再从影卫里挑五个身手好靠得住的,和紫电一起护送王妃回汴安,不许让王妃有任何危险。” “属下明白。” “还有,回到王府之后,转告老管家,府中上下,所有事宜,都由王妃做主。如有必要,”慕容冲顿了一顿,眸色炯炯,“所有的影卫都听凭王妃调遣。” “王爷,这……” 慕容冲摆了摆手,如果此时此刻,他再对林若有所提防,那就太辜负林若对他的热忱和情意了。他不是冲动之人,但也不是无情之人。 “就按我说的来。” 见主子坚持,无咎也不再坚持,干净利落地领命:“是,属下领命。” “有需要决断的事情,不必隐瞒,都找王妃定夺。事后,命人传信知会我一声即可。” 无咎再次应下,心里的波澜却不像他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影卫是荣王府的暗卫,其真正的实力,连从小与自家主子一起长大的太子都不清楚,可是,慕容冲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把这支暗卫的调动权交给了成婚不到半年的林若! 这一点,无咎实在想不通,他与林若的接触不多,多数都是从无影和无墨,也就是紫电和青霜口中得知关于这位荣王妃的消息。明明成婚前,还特地嘱咐让他安排无影和无墨去监视,而后没多久,无影和无踪便真的成了护卫,保护林若的安全,无咎自己也被授命去顾家探寻这位准王妃曾经在顾府曾经的经历——荣王爷当时的口气,绝对不是为了提防,反倒是想要了解更加多一些。到如今,竟然连影卫的调动权都交了过去。 不过,对于慕容冲的命令,无咎绝不会违抗,更不会阳奉阴违。 即便如此,无咎也抑制不住自家的好奇:这位荣王妃究竟有什么样的能耐,竟然能让自家主子改观得如此之大,如此之迅。 “王妃在汴安的消息,旬日送我一份。” 无咎有些摸不清慕容冲的意图,明明可以信任到将影卫的调动权交出去,怎么还要旬日汇报行踪? 沉默片刻,无咎将心中疑问宣之于口:“王爷是让我监视王妃?” “不是监视,而是……我想知道,她每日,会做些什么……你懂吗?” 慕容冲含糊其辞,说得并不明白,无咎自然领悟不到。 作为一名影卫,他没有家人的牵挂,没有爱人的羁绊,想要领悟到慕容冲心中所想,实在有些困难。 慕容冲一咬牙,压低声音说道:“就是……就是以解本王的相思之苦,懂了吗?” 无咎听着慕容冲气急败坏的解释,再迟钝也明白了,这样的荣王爷是他从未见过的,竟然莫名有几分……滑稽。但这种念头,无咎是打死都不会说出口的,遂忍住笑,板着脸应道:“属下明白了。” “嗯。” 慕容冲恢复了他惯有的冷冷的模样,驻足最后看了一眼林若的方向,眼角柔和了几分,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天光初亮,林若从一夜好眠中醒来,下意识地抻了抻手,活络筋骨,完了之后,习惯性地将手搭在额头上,蓦地就想起了慕容冲昨晚留在她额头的那个吻,不自觉地勾起了笑。 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 挺好的。 闭上眼,抱着被子滚了两圈,而后听到了叩门声。 “进来吧。” 竹萱拎着冒着热气的铜壶进来,伺候林若更衣洗漱,而后领着林若去找慕容冲,一起用了早膳,便踏上马车,再次去了虢州。 “姑姑!” 一见到林若出现,黎惜恩就兴奋地冲过去,不小心绊了一脚,失去平衡,咕噜扑入林若的怀抱中。林若也被这一股冲力撞得身形向后倒,幸好慕容冲扶住了她。 林若转头看了一眼慕容冲,感激地笑了笑,然后看向怀中的黎惜恩,正对上他一双无辜的眼睛。 “可有伤着?” 黎惜恩愣了愣,然后咧嘴笑了:“没有。” 因为理解和感知障碍,已经七岁的黎惜恩,心智还停留在四岁,如孩子一般澄澈清透的笑,让慕容冲的心也连带着软了下来,伸出手,试探着想要摸一摸黎惜恩的头,没想到黎惜恩立刻换了一副全身戒备的状态,警惕地看着他,整个人恐惧地往林若的怀里躲了躲。 慕容冲的手僵在半空之中,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黎焰忙上前解释道:“王爷,请恕罪。惜恩他认生,除了我,大概只有阿若能够获得他的认可。” “无妨。”慕容冲收回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林若看了看慕容冲,又看了看怀中绷紧着一张脸的黎惜恩,凑近黎惜恩的耳边说了什么,黎惜恩露出了一副茫然的表情,不曾听懂,林若便耐心地在他耳边重复了好几次。 黎惜恩的目光转向了慕容冲,皱起了眉头,总觉得这个冷冰冰的男人不友善,目光重新转回到林若的脸上,看着她温柔的、鼓励的、期待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双手攥紧了小拳头,小脸憋得通红,对着慕容冲吭吭吃吃地叫了一声:“姑、姑……姑,父……” 小剧场: 单身狗无咎:有对象了不起啊! 慕容冲:没有啊~ 单身狗无咎:那你干嘛喂我一嘴狗粮! 慕容冲:(。-`ω´-)你有意见? 单身狗无咎:没有……你是主子你说了算。 慕容冲:那好,你以后的俸禄,我都给你改成狗粮吧~~ 单身狗无咎:!!!∑(゚Д゚ノ)ノ 第二百一十四章 别亦难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开心地笑了,抱着惜恩,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毫不吝啬地夸赞着他,黎惜恩见到姑姑这么开心,也咧嘴笑了,转向慕容冲,又叫了一声“姑父”,这一声,比方才流利了许多,也自然了许多。 慕容冲和黎焰还僵在原地,许久没有回过神。 黎焰是诧异于林若竟然可以说服黎惜恩和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人开口说话!要知道,从当年出事之后,黎惜恩就很少说话,尤其是全然不熟悉的人。黎焰用了各种方法,请了不少大夫、术士、巫医为他诊治,收效甚微,直到林若几经辗转,托鬼医莫用愁转述了方法,让黎惜恩慢慢地先熟悉一个让他可以信赖的声音,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一种可以信赖的味道,坚持不懈地与他沟通,这才有了今日这般可以勉强与人交流的能力。 只是,黎惜恩一直都只勉强能听懂黎焰的话,他能允许林若亲近,已经是出乎黎焰的意料了,短短一日,他就可以如此信任林若,可以在林若的指引下,与颇为陌生的慕容冲说话,更是让黎焰心中惊喜。也许,林若真的有办法,可以让黎惜恩变回正常人! 至于慕容冲吃惊的理由,则简单了许多。黎惜恩叫他姑父,那是因为林若是黎惜恩的姑姑。可黎惜恩心智有缺,理解和感知有障碍,他对他的称呼,是因为林若教他的。 从前林祁叫他“姐夫”,因为林祁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婚姻是一纸契约,只是出于“林若嫁给了慕容冲”这一个事实,来称呼他。 可黎惜恩不同。 这代表着,林若认可了他! 这代表着,他们之间的婚约,不再只是一纸契约而已! 慕容冲心中狂喜,想要把林若揽在怀中,可惜,周围的人都看着,着实不便。只能向黎惜恩伸出手,试图跟这个“侄子”拉拢一下感情。 黎惜恩还是有些犹豫,他看了看林若,又看了看黎焰,终究试探着伸出了手,飞快地碰了一下慕容冲的手,然后整个人快速地缩回了林若的怀抱中,好一会儿,才偷偷地转过来,露出小半只眼睛,偷偷观察慕容冲的动静。 在一边,看着这一副阖家融融模样的孟斌,心中很不是滋味,特别是听黎惜恩叫慕容冲的那一声“姑父。” 同样是送别,他显然是多余的。 孟斌看着林若和慕容冲眉眼间的情谊,心中愈发地烦躁,沉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 慕容冲对黎焰拱手:“黎先生,这一路上,烦请多照顾阿若。” “王爷放心,我一直都把阿若当成亲妹妹,定然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待王爷凯旋而归,必定会见到毫发无损的荣王妃。” “有劳了。” 慕容冲放下了手,目光又定格在林若身上,满是不舍。 黎焰识趣地把黎惜恩拉到自己身边,小声对林若说:“数月不能相见,好好诉衷肠。” 这话虽然轻,但慕容冲也听见了,尴尬地咳了咳。 黎焰毫不介意,准备带黎惜恩离开。 “姑姑?” 黎惜恩困惑地看着自家爹爹,指了指林若。 “姑姑要跟姑父告别。惜恩乖,爹爹陪你去马车里等姑姑。” 黎焰说了两遍,黎惜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看林若,露出一个笑容,指了指马车,说道:“姑姑,那里。” 林若点头,应了声好,黎惜恩这才满意地离开,由黎焰牵着,进了马车。 相向对立,明明有千言万语,却都哽在喉中,不知该说些什么。 “四哥,那……我走了。” 林若踟躇着开口,浅笑着看着慕容冲。 “好。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 “嗯,四哥你也是。” “我……最多半年,我定当凯旋而归。” 林若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又沉默了半晌,慕容冲笑了,劝道:“该出发了,冬日里天黑的快,城门落钥也早,别错过了住店。” 林若看着慕容冲,澄澈的眼中带着些犹豫,像是在挣扎着做什么决定。就在慕容冲准备再劝一句的时候,林若突然上前,抱住了他。 “阿、阿若……” “我等你回来,等你,回家。” 林若依在慕容冲的怀抱里,仰头,对上慕容冲的目光,半晌之后,点起脚尖,在慕容冲的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这才松开怀抱,留下怔怔的慕容冲,说了一句“那我走了”,便向着马车走去。 慕容冲还愣在原地,林若最后说了什么,他没有注意,等他回过神来,林若已经在和孟斌告别,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便上了马车,从车窗里探出个小脑袋,冲他回了挥手。 软糯的触觉,似乎还停留在脸颊上,伴着一股淡淡的艾草香,萦绕鼻尖,不曾散去。 下意识地举起手,冲着林若离去的方向挥了挥,直到马车从视野里消失,这才意识到,林若真的回汴安了。 看着慕容冲失神的模样,徐战嘿嘿一笑:“王爷,王妃平日里看着温婉贤淑,没想到还挺奔放的。” 慕容冲恢复如常,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徐战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随意开玩笑。 “回去吧。” 慕容冲利落地翻身上马,一道身影快速袭来,没有出鞘的长剑直向袭来,剑势及其狠厉,长剑虽在鞘中,但锋芒仍是令人生寒。 不消多说,这个时候,在场众人,敢与慕容冲动手的,只有一人——孟斌。 慕容冲身形向后倒去,顺手用马鞭隔开长剑凌厉的攻势,但孟斌却并不收手,下一招式接踵而来。 “王爷!” 徐战有些焦急,拔出了长剑,手下的侍从也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只待慕容冲一声令下。 慕容冲背脊贴着马背,避开孟斌的攻势翻身下马,趁着空隙喊了一句“都别插手”,兀自执着马鞭,便和孟斌交上了手。 孟斌的长剑一直不曾出鞘,慕容冲也只是用顺手拿在手里的马鞭作为武器。 从武器上来说,两人像是切磋,但从招式上来看,两人却像是赌命。 交手十余回合,孟斌的剑鞘狠狠地撞在慕容冲的肩上,而慕容冲的马鞭也毫不客气地透过厚实的皮袄,在孟斌的背上留下一道伤疤。 慕容冲的肩膀一阵钻心的疼痛,而孟斌的后背,也是火辣辣的。 可两人丝毫没有露出示弱的表情,倨傲地望着对方,客气地拱了拱手。 “东鲁的荣王爷,果然名不虚传。” “泽国的恭王爷,也非徒有虚名。”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彼此的眼中尽是疏离。 “军中还有要事,本王不奉陪了。听说恭王大婚在即,本王和阿若都无法亲自到场恭贺,实在有失礼数。若恭王有机会携王妃来汴安,本王定会尽地主之谊。” “荣王盛情,本王却之不恭。” “告辞!” 慕容冲冷冷一笑,忍者肩上的伤痛,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直到慕容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孟斌才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慕容冲身手真是不赖!难怪阿若会倾心。 哼,不过,他是不会认输的! 孟斌暗自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剑柄,沉着一张脸,扬声说了一句“走”,朝着泽国的方向,策马驰骋而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狭路逢1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与烟雨江南相比,北地着实太过荒凉,太过寒冷,让人很难生喜,除了纯白色的雪。 就在这一片纯白的天地间,有一列队伍缓缓前行。 两辆马车,数十轻骑。 正是林若和黎焰一行。 按照行程来算,腊月二十八之前赶到汴安城,妥妥儿地可行,所以一行人也没有可以加快速度。 黎惜恩一直黏着林若,这个总是带着浅笑、耐心地跟他一次一次重复表达的姑姑,实在是个很神奇的角色,会陪他玩各种稀奇古怪的游戏,会变出各种令他垂涎的美味小食,不知不觉中,他可以越来越快递理解姑姑话里的意思,和爹爹交流起来也便利了一些,不过和其他人的交流,还是难以沟通。 每当这时,黎焰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遗憾,反倒是林若,总会浅笑着摸着黎惜恩的脑袋,毫不吝啬地夸奖:“惜恩真厉害!” 由是,黎惜恩在面对林若的时候越来越开朗,甚至会在林若的鼓励下,在大家休息时把点心、茶水分给随行的护卫,虽然还是不会和他们开口说话,但好歹会露出笑容回应,释放善意,倒真是不小的进步。 弥都已死,黎大嫂和黎伯母的仇已报,黎焰待林若依旧如最初的那样,完全没有生出任何罅隙。先前之所以不给林若写信,只是为了避嫌;后来查出弥都是真凶,黎焰更不愿意牵连到林若。 其中的缘由虽然已经解释明白,但林若对黎惜恩依旧心怀愧疚,竭尽所能地想要帮他变回一个正常的孩子,黎焰便也不多劝。 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多言,便已了然。更何况,林若早已信任地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两人之间的关系和信任程度可见一斑。 等黎惜恩睡下,林若便来向黎焰了解从那个唐门杀手口中获悉的消息。 对付这种硬骨头,冷夙有的是办法,只一晚上的功夫,就让他吐露干净。 但就是有些可惜,这种朝不保夕的杀手,向来只对目标和赏金感兴趣,对唐门内部的恩怨以及要杀目标的缘由并不太清楚。 所以,林若和黎焰能知道的,不过是极少量有用的信息。 但这极少量的信息中,有两条极为关键:第一,唐骁,是唐门的少主。第二,唐门针对的不只是林若,而是林家,而想要对付林家的人,与西蜀皇室有关,而且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出手。 唐骁是唐门的少主,林若倒是没有多大的差异,原先就觉得此人与唐门关系匪浅,在其中必定是个重要角色,如此一来,倒是意料之中。 只是,西蜀皇室中有人要对付林家? 如果说因为中秋宴上之事,在林若的可以掺和之下,东鲁与西蜀中止了蜀锦的生意,以致有人怀恨在心,倒是还能解释西蜀皇室有人要对付林家。可这也太过牵强,为了几百万的生意,就要买凶灭口,显得西蜀皇室气量太小。 而且,重点在于,他们不是第一次出手! 也就说,他们曾经多次对林家派出杀手,那么说来…… 林若突然攥紧了双手,神色激动。 黎焰觉察到了她的异常,忙问道:“阿若,怎么了?” “希姐姐,希姐姐的事,是不是他们?” 如果不是第一次出手,林若所能想到的便是顾漫希的惨死。至今为止,毫无凶手的任何线索,除了那一块染血的玉佩——那块与顾漫希的一模一样,却唯独少了她的生辰八字的玉佩。而且也无法确定,持有这块玉佩的人,是不是凶手。 “阿若,阿若!” 黎焰急切地呼唤了两声,按着林若颤栗的肩膀,试图将她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林若虽然不是真正的顾漫雪,但她是真的把顾漫希当作自己的亲姐姐的,所以才会如此执着地想要找到杀害顾漫希的凶手。九年了,一直毫无所获,突然间有了线索,她怎么可能不激动? “阿若,你听我说,”黎焰目光如炬,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抵抗的威仪,“我知道你一直在调查阿希的死,虽然一直没有进展,但你从不曾放弃过。如今对方才刚露出了一点马脚,你一定要镇定,而且要更加小心,不然陷入危险,你还怎么替阿希找回公道?” 林若双眼泛红,眼眶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呆呆地点了点头,顺着黎焰的话,接道:“对,对,我要冷静。我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黎焰拍了拍林若的肩,无声地安慰她。 林若突然仰起头,看着黎焰:“怀瑾哥哥,你会帮我的,对吗?” 黎焰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你和阿希,都是我的妹妹。我一定会陪你一起,找出真凶,为阿希讨回公道。” “嗯。” “但是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冲动行事,不可以以身犯险。” “好,我知道。” 林若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然后说道:“如果希姐姐的死,真的和唐门有关,那我先让叶翎暗中调查一下。” 黎焰皱眉:“你打算如何调查?” 叶翎这个人,黎焰知道他对林若的忠诚,原本看不惯他厉辣狠绝的行事作风,但在北契的这些年,他反倒是理解了:虎狼之地,若是不果决阴隼些,根本立不住根基。 但顾漫希身上有很多秘密,不能为旁人知晓,交给叶翎未必合适。 林若也考虑到这一点,咬唇思索半晌,才说道:“唐门是个江湖组织,既然归顺了西蜀皇室所用,必然有人在其中穿针引线。如果能找出这个人,或许就有进一步的线索。” 如此一来,既不会让叶翎知道此事与顾漫希有关,又能够完成林若的要求,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黎焰赞许地点了点头,虽然洛霆雲已经被解决了,但唐门一直针对林家,是个很好的理由。而且,叶翎在西蜀,与唐门有过不少的过节,找出唐门与西蜀朝廷的关联,想办法把唐门连根拔起,对叶家在西蜀巩固根基更是有利。 见黎焰赞同,林若心中也有了底:“如此,等到了汴安,我便着人往西蜀去一封密信,让叶翎着手此事。” 黎焰应允了,随后便嘱咐林若快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林若点头应下了,等黎焰离开,才从怀中掏出那块随身携带的玉佩,小心地摩挲着,喃喃地说着:“姐姐,希姐姐……” 第二百一十六章 狭路逢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翌日清晨,林若惯常地早起,在竹萱的伺候下更衣洗漱,不多时便听到了敲门声,黎惜恩在门外一声一声地叫着“姑姑”。 林若便打发竹萱开门,把黎惜恩放了进来。 随后,在黎惜恩的催促下,竹萱加快了速度,帮林若盘好头发,修好妆容,收拾好行李,跟着林若下楼去用早膳,然后继续出发,开始了又一天的回京旅途。 因为得知了唐门对林家的针对,林若满腹心事,但她向来掩藏得很好,从前林祁就很少发现,如今她更有把握不让除了黎焰之外的其他人知晓。 可惜,她瞒过了所有人,却独独没有瞒过黎惜恩。 “姑姑,你,不开心吗?” 黎惜恩睁大着乌溜溜的眼睛,询问林若。 虽然有理解和感知障碍,但黎惜恩却有小兽一样的本能,觉察到了林若的不对劲。 林若一愣,浅笑着摇摇头:“没有啊。” 黎惜恩固执己见:“不,姑姑、骗人。姑姑,不开心。” 林若不知道黎惜恩是怎么发觉的,只好“坦白”道:“姑姑是有些不开心,因为,姑姑和姑父分开了,要好久好久才能再见到。” 车厢里除了林若和黎惜恩,没有别人,林若便对着黎惜恩这个并不能完全理解她所说的意思的小家伙吐露自己对慕容冲的情感。 “姑父呢,是个很厉害的人,有好多好多人喜欢他。不过姑姑也不差,也很厉害,也有好多人喜欢。姑姑喜欢姑父,姑父……也喜欢姑姑吧。不过,姑姑心里有一个人,姑父心里也有一个人。姑姑不知道,能不能跟姑父好好相处,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样。” “那个人,一直卡在姑姑心里,姑姑想把他放下,想把他从心里赶出去,但是,需要时间。希望,等姑父回来的时候,姑姑已经把那个人从心里赶走了。然后,和姑父一起,好好的。” 黎惜恩睁着大眼睛,迷惘地看着林若,这一次,林若没有像平常一样慢慢地说着话,也没有重复好多次,所以他并不懂林若所说的话的意思。只是本能地觉得,林若在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心情好像好了一些,他也跟着开心起来:“姑姑,赶走,好好的。” 林若一愣,黎惜恩虽然不懂她说的话的意思,但下意识地给了她最好的祝福,当即笑了:“好,姑姑把他赶走,然后和姑父好好的。” “嗯!” 黎惜恩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眼中带着开心的笑意,仿佛他真的听懂了林若的意思。 对上这样一幅天真单纯的心意,林若的心情也释然了很多,继续陪着黎惜恩说话,陪着他游戏,陪着他吃小点心。 只是突然间,黎惜恩整个人绷紧,警惕地盯着紧闭的车窗,情绪有些失控。 林若一慌,忙把黎惜恩拉到怀中,柔声安慰,耐心地询问他怎么了。 黎惜恩没有回答,但林若,却很快明白了缘由——她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哒哒哒……” 一阵清晰的马蹄声靠近马车,轻轻叩了叩马车车窗:“阿若!惜恩没事吧?” “他很不安,我会照顾好他的。”林若隔着马车回应,一边安抚着瑟瑟发抖的黎惜恩,“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前面有人有危险,我让韦策和邵俨带人去打探情况了,你陪着惜恩呆在马车里,不要出来。我和冷护卫会在马车边,以策万全。” 经历了两天前的唐门暗杀,黎焰不敢掉以轻心,虽然有林若的照顾和安慰,黎惜恩心里并没有留下太多的阴影,但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让他多经历得好。 林若也是同样的意思,所以应下了黎焰的话: “好,我知道了。怀瑾哥哥,麻烦你让人通知一下竹萱,免得她挂心。” “已经让邵纲过去了。” “那就好。” 竹萱是个好丫头,她时时刻刻念着林若对她的好,林若自然也是对她多有照顾。 韦策不多时便回来了,他的身手比邵俨了得,不会被人觉察,自然由他回来报信,而邵俨则继续带人盯着。 “黎先生,少小姐,前面是一伙山匪在打劫,不过,被打劫的,是西蜀的湛亲王。” “宋桓楚?” 这么巧? 林若眉心一跳,很是吃惊。 “是,而且,据属下观察,唐骁并不在其中。那群山匪来势汹汹,湛亲王身边只有四名护卫,死了一个,重伤两个,恐怕有性命之忧。” 车厢里是许久的沉默。 有些人,就是这么的阴魂不散,明明想要避开,却偏偏总是会凑上来。 其实,说白了,除了长了一张和楚皓泽一模一样的脸之外,宋桓楚并没有做错什么。先前受顾漫妮的挑唆,来饕餮海闹事,也算不上什么大的过节。在知道了林若是他真正的救命恩人之后,宋桓楚便再也没有来寻衅滋事过,连在北契也没有戳穿她的身份,甚至还阻止了唐骁的多次肆意妄为。 可是,她就是不待见那张脸! 眉心皱起,林若整个人下意识地被一股阴冷的气息包裹,连怀中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的黎惜恩都觉察到不对了,不安地唤了一声“姑姑”。 林若回神,觉察到自己吓到了黎惜恩,感到愧疚,拍了拍他的背心,以示安慰,而后才隔着车厢门,对着外面的人说道:“怀瑾哥哥,让韦策带着王家的护卫,过去救人吧。” 黎焰双眉一挑,问道:“你确定?” 林若不待见宋桓楚,甚至是打心底里厌恶宋桓楚,比唐骁更甚。这一点,黎焰很清楚。但此刻,林若却要下令去救人,难道…… 人多口杂,不便多问,所以黎焰只能隐晦地提醒林若。 “是。其他人不管,宋桓楚,必须活着。” 黎焰沉默片刻,对韦策吩咐道:“按照阿若说的做。你带着王家护卫过去,让邵俨不要露面。” “是。” 韦策利落地领命,正要去招呼王家护卫,黎焰又叫住了他,阴测测地补了一句:“记住,只要宋桓楚活着,就可以了。” 韦策一愣,明白了黎焰话中的意思。 “不要做得太明显。” 韦策略有犹豫,但还是应下了,迅速召集齐所有的王家护卫,前去“救援”。 小剧场: 林若:有一个人,卡在姑姑心里…… 黎惜恩:Σ(゚д゚lll)人!!卡在心里!!好血腥,好恐怖!!! 宋桓楚:…… 第二百一十七章 狭路逢3 - 女商枭 - 陆小飘 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浓重起来,虽然对于旁人来说,依然很淡。 方才黎焰说的话,林若也听见了,但她不曾反驳。妇人之仁,会留下后患,虽不忍诸多人命就此丧去,但她更不希望留下后患,以后威胁到林家,威胁到她在意的人。 大抵是在这样的时代生活了十年,许多观念、习惯也慢慢地同化了,心肠也跟着硬了许多。除了面对她所在意的人的时候。 看了看试图把整个人都蜷缩在她怀中的黎惜恩,林若向黎焰提出先绕路,到前方客栈落脚。黎焰没有反对,冷夙和慕容冲留下的影卫必定是要陪着保护林若的,他又分出自己手下一大半的人,护送林若去前方的平禺县落脚,自己则带着邵纲等几个人留下,当然,还有一辆马车。 宋桓楚没有想到,平禺县外的山匪竟然如此生猛! 平禺县与北契颇近,因为是边境小县,边防军力不强,时常有胡人来劫掠。这些山匪常年与胡人抢生意,自然凶悍非常,比之胡人未有所不及,连官府也无可奈何。 安全为首,又不赶时间,林若一行原本就没有打算走这条路,只是被这番动静所扰,才去打探了一番。 宋桓楚不是东鲁人,不知晓其中利害,因为北契内乱逃了出来,觉察了唐骁此人的野心,自觉难以掌控,便带着护卫偷偷离开。 因为没有过关印信,只能绕远而行,路上多坎坷不平,折了几名护卫,本以为进了东鲁境内,会安全一些,没想到却遇上了比胡人更加凶悍的平禺山匪! 仅存的四名护卫,倒下了三个,虽然山匪也被他们砍伤刺死了十数人,但仍是改变不了敌众我寡的局面。而对面的山匪,则是越来越嚣张,越来越愤怒,越来越凶悍。似乎是要替那些倒在地上的兄弟抢到他们这次打劫的战利品似的,杀红了眼。 宋桓楚和仅剩的那一名护卫身上,都挂了彩。宋桓楚虽然学艺不精,但好歹是主子,一直有护卫保护着他,可此刻,只剩下了一名护卫,捉襟见肘。 难道,是老天要他把命留在这儿了吗! 宋桓楚的心里在绝望地哀嚎,眼见着最后一名护卫替他挨了一刀后,趔趄着站不稳,却仍拼死抵抗。 他被推出去,就地滚了一圈,还没来得及起身,眼角捕捉到寒锋闪烁,朝他逼近而来,而被山匪缠斗住的护卫根本来不及救他。 “吾命休矣……” 宋桓楚绝望地闭上了眼,等待死亡的降临,但过了许久,屠刀都不曾落下来,反倒是交锋的金戈声更嘈杂了起来。 难道是山匪内部出现矛盾了? 猛得睁开眼,他看到了一群训练有素的护卫正在与山匪缠斗。 与长途奔走、且战且逃、疲惫不堪的他们不同,这些人虽然只有十数人,人数上占了劣势,但出手干脆利落,招招致命,很快解决了大半的山匪,令人胆寒。 那山匪知晓碰上了硬茬,再僵持下去,就要把所有的兄弟都交代在这里了,忙打了个暗号,令剩下的几十人赶紧撤退。 “阿郁,你跟着他们,找到他们的老巢。剩下的人都不必追了。” 韦策沉声吩咐了一声,黎先生的“只要宋桓楚活着”,意思是让他们把宋桓楚身边的护卫解决了,不要走露林若的真实身份以及林若和黎先生之间的关系即可。 这群山匪着实剽悍,若不是他们出其不意地解决掉十几个人,令对方心惊胆寒,恐怕也是少不了一场鏖战,更何况要把这群人都清理了! 在王府当了这么多年的护卫,韦策早已摸透了一些门路,今时今日,他们与这些劫掠为生的盗匪已截然不同,就算要为民除害,也要用正当的方式,比如查清他们的老巢,然后交由官府处置。他们可以从旁协助,但不能私下解决,更不能抢了官府的功劳,不然会给自家主子惹来麻烦——尽管他们此刻的主子是林若,是明宗皇帝亲封的敏慧郡主,是如假包换的荣王正妃。 韦策清点完人数,除了一两个受了点轻伤,其他都安然无恙,至于这些尸体,到时候去平禺县衙门走一趟,通知他们来处理即可。 宋桓楚挣扎着爬起来,他的最后一个护卫,也死了,倒的血泊中,不曾瞑目。四顾看了看这些突然出现的护卫,虽然不知底细,但猜测他们并无恶意。其他人他看着并不眼熟,唯有韦策。 想了半晌,终于想起自己曾在北契王庭见过他,当时,这个人负责在王帐外接应林若和慕容冲,他记得,慕容冲叫他“阿策”。 看他的身手以及统筹,莫非是慕容冲的暗卫? 慕容冲此刻正在北契大营,不可能出现在此地,难道,是林若? 她,又救了他一次? 宋桓楚有些犹疑,上前两步,想要向韦策道谢,韦策淡淡地看了宋桓楚一眼,不卑不亢地拱手,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湛亲王”,而后便不再理会,往回走了几步,对着阴影处拱手行礼,恭敬地喊了一声:“黎先生。” 清冷的声音淡淡地应了一声,接着,是踏雪而来的脚步声,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走了出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一地的尸骸,将目光转到了宋桓楚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不徐不疾地说道:“楚公子,哦不,应该是湛亲王,我们又见面了。” 宋桓楚看着眼前一副云淡风轻模样之人,整个人有些发懵。 黎先生? 黎焰?! 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冲的手下,竟然对黎焰如此恭敬? 东鲁的荣王,北契的黎先生…… 他们,竟然是一伙儿的?! 宋桓楚满腹疑惑,但黎焰却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笑,让人给他披上了大氅,并请进了马车之中。 最后看了一眼混着血水和泥垢的雪地,轻声地说了一句:“看来,今晚得住在平禺驿馆了。希望不会耽搁太久。” 小剧场: 林若:与王爷分开的第一天,想他…… 林若:与王爷分开的第二天…… 宋桓楚:林姑娘,我来找你啦~ 第二百一十八章 狭路逢4 - 女商枭 - 陆小飘 等回了落脚的客栈,韦策将整件事情都告诉了林若,林若发出了和黎焰一样的叹息,接着让紫电带着自己的玉牌,和韦策两人一起去平禺县衙门报案,顺便让竹萱把东西收一收,过不多久,平禺县令便亲自带人造访,邀请林若一行到了平禺专门接待钦差及其家眷的驿馆休息。 不消说林若是荣王妃的身份,单说这敏慧郡主的头衔,那可是皇上亲封的! 亲封的什么意思?那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红人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时不时就能进宫见到皇上! 像平禺县令这样的小官,如果不往上攀爬,这辈子都未必有机会得见圣颜。 可现在不一样了,有敏慧郡主在啊! 只要在敏慧郡主面前留下好印象,等她见到皇上的时候,顺嘴这么一提,皇上就会有印象啊! 敏慧郡主此行,可不就是为了赶在年关之前回京,参加宫里的除夕宴的吗?哦对,还有太后的寿辰。 这样的好机会,怎么能够错过! 备上几份好礼,一份孝敬给敏慧郡主,一份孝敬给荣王爷,拿人家的手短,届时,敏慧郡主一定会答应把他准备好的孝敬给皇上和皇太后的礼物呈到御前的! 平禺县令美美地想着,畅想着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离开这个荒凉、偏远、不安定的小县城,然后平步青云。 可惜,从第一步,他就算错了。 林若不仅没有手下他准备的礼物,反而平静地问他,为何不赶紧回府衙点兵,做好准备,随时出发去剿匪。 大冷的天,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的平禺县令吓得一激灵,面对这样一个不曾在朝堂上参与过朝政的女子的诘问,他竟然生出些许惶恐。 “平禺靠近北契,胡人肆虐,盗匪横行,你身为一方父母官,在收到报案后,竟然不思如何为百姓解决这些隐患,反而到我这里来逢迎谄媚?” “我这里不缺伺候的人,也不缺护卫,县令大人无需费心了。” “至于这些,哼,我和王爷都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你若想托我转呈给皇上和皇祖母,也不过是顺手的事。只是,冯县令,你觉得以皇上的睿智盛名,看到政绩不突出、百姓不富饶的平禺县,竟然上供了如此厚礼,会作何感想?” 冯县令吓得面如土色,口中不断重复着“下官”“下官”,却说不出任何下文。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这早已是人尽皆知的官场潜规则。 可只要不出纰漏,不太过出格,不会有大问题。 偏偏,他要当出头鸟! 冯县令悔得肠子都青了,大冷的天,却不住地冒汗,颤栗不止。放在林若案几上的那几份礼单,留着也不是,拿走也不是。 就像他本人一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冯县令,少动一些走关系的歪脑筋,多想想怎么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林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桌上的礼单交到冯县令的手中:“比起这些,皇上更愿意看到你带人剿灭了平禺山匪的奏章!” 说罢,便甩袖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冯县令才颤巍巍地站起,浑身冰凉。 他也想剿匪啊,可是既不知道山匪老巢所在,又打不过那些凶悍的山匪,他又什么办法啊! 林若已经离开,厅中只剩下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看模样,冯县令猜测他是荣王府的署官,对上对方浅浅的笑,他也不敢怠慢,拱了拱手示意。 “冯县令有何难处?” 冯县令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敝人姓黎,蒙大家抬举,称一声‘先生’。” 黎焰也不透露他与荣王府有什么关系,落在冯县令的眼中,就显得更为真实。 “原来是黎先生,失礼失礼。” “不敢不敢。不知冯县令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言一二,或许黎某可以帮上些许。” 冯县令上下打量了黎焰一通,这个浅浅笑着的温润书生,有种让人捉摸不透的高深感。荣王爷既然让这个人跟着荣王妃,护送她一路回京,这个人必然是有本事的。对方既然主动表示可以帮忙,冯县令便将困顿之处娓娓道来。 末了,叹息了一声:“黎先生,说句心里话,我也是读了十几年圣贤书的,为官初心,也是想替百姓做事,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黎焰笑着点头,附和道:“冯县令所虑,确实实在。不过,此番,却不必担心。” “哦?还请黎先生指点迷津!” 冯县令一听有戏,双眼一亮,恭敬地向黎焰请教。 “不敢不敢。其实,冯县令该感谢王妃才是。” “哦?” “王妃此番回京,王爷忧心王妃的安危,安排了不少护卫保护。” 冯县令不着痕迹地插了一句:“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 黎焰淡淡一笑:“这是当然。冯县令,你也知道,王爷纵横沙场这么多年,从未有过败绩,跟在他身边的人,那自然也是高手如云。” 冯县令听得迷迷糊糊,似乎是明白了一点,却又没有抓住关键的信息,求助似的看向黎焰,希望他再说得明白一些。 黎焰便将山匪损伤过半以及有人跟着山匪去查探他们老巢的位置两条有用的消息都告诉了冯县令,冯县令大喜过望,向黎焰道谢,又隔空抒发了一番自己对荣王妃的佩服之情,然后立下豪言壮语,必定要清剿山匪,不负朝廷所托之类,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看着冯县令带人离开了驿馆,黎焰才惋惜地摇了摇头:“十年寒窗,金榜题名,科举择优而选,挑出来的就是这么些人,真是令人痛心疾首啊!” 还好,他没有投身其中。 倒是多亏了林若这丫头的点醒。 当局者迷,这几乎是所有人的通病。如今黎焰的想法早已从中跳脱出来,看得愈发明朗,便越是感激林若这样一个知己。 这也是黎焰在得知林若并非是真的顾漫雪后,仍一直把她当作小妹,当作亲人的缘由之一——即便她不是真正的顾漫雪,她为林家所做的一切,毫无可指摘之处。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让她替顾漫雪活下来的意义吧。 天意难测,亦不可违,既然如此,不妨坦然处之,泰然顺之。 只是,思及唐门和西蜀皇室针对林家这一事,黎焰不禁皱起了眉头,趋步去找林若,想在林若见到宋桓楚之前弄清楚,林若到底打算怎么做。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 第二百一十九章 狭路逢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思及唐门和西蜀皇室针对林家这一事,黎焰不禁皱起了眉头,趋步去找林若,想在林若见到宋桓楚之前弄清楚,林若到底打算怎么做。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 倒不是林若沉不住气,而是宋桓楚率先去找林若。 不过,也没有慢太多。 无咎作为影卫,尽责地听从慕容冲的吩咐,保护好林若的安全,也顺带阻挠了一阵宋桓楚,不让林若单独与他见面。 所以,当黎焰赶到的时候,林若才刚说服无咎,准备和宋桓楚好好谈一谈。 于是乎,正好赶上的黎焰,也加入了其中。 有黎焰在,林若和宋桓楚也不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无咎心下也放松了些,而且黎先生的身手了得,他也是见过的,不怕宋桓楚对林若不利。 无咎悄无声息地离开,见到早已退候在一边,抄手冷眼看向他的冷夙,心里范着嘀咕:这家伙,对王妃的安危倒是放心!王妃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无咎忘了,他对慕容冲的吩咐,也是言听计从的。 而他唯一为难的地方,就是思虑在慕容冲说的“听从王妃吩咐”和“保护王妃安全”之间有冲突的时候,该怎么做。 其实,论对林若的安危尽责,冷夙不比无咎差,甚至韦策等人都比无咎更在意林若的安危。但无咎,虽然尽责,却始终多虑了些,而且,他不像冷夙和韦策那样,对林若的本事足够信任。 有冷夙盯着,林若确定无咎等人不会躲在暗处偷听。倒不是她故意瞒着慕容冲,而是因为,她下意识地不希望把慕容冲牵扯到危险之中。 如她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所说: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以后,会下意识地把好些东西都默默地藏在心底,不敢再表现给对方知晓。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被自己喜欢上的那个人。 林若不咸不淡地放下了杯盏,从宋桓楚进到房间里之后,她就没有主动开口,甚至连眼睑都懒得抬一下。 宋桓楚的目光在林若和黎焰之间盘桓打量了半晌,最终压下了满腹的疑狐,对林若拱手说道:“慕容夫人,黎先生,此番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 慕容夫人? 林若扯了扯嘴角,脸色有些怪异。嫌弃地打量了宋桓楚一眼:果然,长着这张脸让人讨厌,说出来的话,更让人讨厌! 宋桓楚看着林若突然黑下来的脸色,不明所以。自己明明是表示感谢,怎么就又得罪这位荣王妃了呢?这情绪,也太喜怒无常了吧! 难不成,这位荣王妃原本没打算救他? “咳咳,”黎焰清了清嗓子,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宋公子,你直接称呼阿若为‘林姑娘’或者‘林小姐’即可。” 是称呼的问题? 宋桓楚虽然应下了,但并不觉得“慕容夫人”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林若的身份是敏慧郡主,也是荣王正妃,虽然驿馆之中的人都已知晓,但出门在外,还是低调一些来得好,就如大家都称他为“宋公子”,而非“湛亲王”。 保护林若的那些护卫,要么称呼她为“少小姐”,要么称呼她为“夫人”。而“小姐”和“夫人”两个称呼相比较,还是“夫人”比较贴切——毕竟林若已经嫁为人妇,按理来说,除了林府出身、贴身伺候林若的婢女小厮仍可称呼她为“小姐”之外,其他人都必须尊称她为“夫人”。 宋桓楚觉得,自己称呼林若为“夫人”,有占便宜之嫌,定会又惹她生气,所以保守地称呼了一声“慕容夫人”,因为荣王复姓慕容,如此冠夫尊称,本该是不会出什么大错的,却没想到,林若竟然会翻脸! 宋桓楚的脸色几番反复,也没留意到黎焰竟然称呼林若为“阿若”,略去此节,重新向林若道谢:“林姑娘,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我只是不想你死在东鲁,引起两国纷争罢了。” 林若淡淡地说着,仿佛对于她来说,整件事就是随手捡了一块丝巾那么轻描淡写,不值一提。 果然,林若对他的敌意不是一般的深。 “平禺乃是边城小县,常有胡人骚扰,林姑娘若真是不想救宋某,可以将宋某人的尸体丢到东鲁境外,伪装成是胡人所杀即可。” 看着宋桓楚不服气地据理力争,林若抬了抬上眼睑,眼神中带着嫌恶,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似的:“你奉命出使东鲁,可回西蜀复命了?” 宋桓楚一愣,回道:“不曾。” “那你告诉西蜀皇帝,你来北契了?” “不曾……” “那你离开东鲁,是光明正大的?” “呃,也不是……” “一没复命,二没知会,三没有离开东鲁的文牒,西蜀想要以此为借口攻打东鲁,师出有名,就算你真的死在北契,死在胡人或是山匪的手中,你们的那些文臣,照样能把你的死跟东鲁扯上关系,口诛笔伐;你们的那些武将,照样有借口挥师讨伐东鲁。” 宋桓楚被林若一迭声的质问和连珠炮似的责难,无言以对。林若说的确实是实情,是他想得太浅了。 但仔细一想,宋桓楚倒是有些小得意,既然他不能死在东鲁,为了两国的边疆安宁、百姓免于战乱之苦,林若便会好好地护着他,保证他活着回到东鲁。 思及此,宋桓楚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林若不傻,自然猜到了宋桓楚的想法,毫不留情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我虽然会保证你不死,但‘半死不活’,也是活着的一种。到时候,让人把身受重伤的你抬回西蜀,随便找几个借口搪塞,你的皇兄就算知道真相,也得感激我。” 宋桓楚一愣,看着林若嘴角的冷笑,后脊发凉,但仍打起精神反驳:“我可以告诉皇兄真相。” “让你说不出话,再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你还有办法说出真相?” 宋桓楚吓得浑身颤栗,指着林若“你你你”地说不出话来。 “宋公子,安分一点,对你有好处。”林若神色淡淡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我很讨厌你,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我……你好歹得告诉我缘由啊!” “缘由?你不是让唐骁去金陵暗查了吗?要不然,你怎么会乔装成楚愔,尾随我去到丹州呢?” 宋桓楚面如土色,无言以对。 “哦,对了,唐门的那位少主,怎么没有跟着你?另谋高就了?” 第二百二十章 狭路逢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提及唐骁,宋桓楚的脸就更黑了。 亏这个家伙号称是“西蜀第一才子”! 啊呸! 那是为了掩饰他唐门少主的身份胡诌的吧! 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 自以为聪明地掺和到北契内乱之中,自以为可以借刀杀人,挑起弥都和弥里两方火拼,嫁祸到林若身上,熟料却是搬石砸脚,弥里没被毒死,弥都被玄甲军驱逐,早不知跑哪里去了。如今落得凄惨下场的,还不是他们自己? 虽然北契辉煌不再,弥里失势,但冲着钱的面子,也为了北地草原不致成为隐患,泽国不会让弥里死,反而会想方设法扶植弥里,利用他制衡草原各部落。 所以,通缉唐骁,成了必然的结果。 出使东鲁之前,亏他皇兄能说出这么多盛赞唐骁的话!结果呢?不听主子指挥不说,还给主子招来这么大的祸患!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可是唐骁呢?事败之后,唐骁非但不反省己身,还怪罪他偏袒林若,才导致如此结果!真是颠倒黑白,胡乱攀咬! 还有比这更可气的吗! 因为对唐骁的怨念,宋桓楚连自己的皇兄都埋怨上了:就算要独宠韶妃,也不需要把唐门太高到这个地步吧!毕竟只是一群不懂规矩的江湖人,换了个皇亲国戚的身份,还真就是权贵了?沐猴而冠,真是笑话。 “韶妃?” 林若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她原本只是打算旁敲侧击地试探,没想到,宋桓楚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将唐骁卖了个干净。 联想起唐骁在一路上对宋桓楚阳奉阴违的所作所为,又有黎焰先前的从中挑拨,无怪宋桓楚会对唐骁如此愤怒。 人一旦愤怒,往往容易失去理智;一旦失去理智,最容易犯错,让人抓住把柄。 “看来,你的皇兄,很偏爱这位韶妃啊。” 林若状似无意地把话题引到了韶妃身上,许是宋桓楚对这位韶妃也看不过眼,喋喋不休地又吐露了许多,比如这位韶妃的出身、长相,以及与唐门的关系,在宫中的所作所为。 看不出来,这位出身江湖之野的姑娘,看似低调,实则手腕颇高。 如果说,要对付林家,是这位韶妃娘娘的意思,林若倒还真有七八分相信。 “宋公子,你虽然是亲王,但终究还是外臣,如此与我们妄议西蜀宫中后妃,怕是有些不妥吧?” 林若适时“好心”地提醒了一下宋桓楚,想知道的东西已经了解地差不多了,再引得太深,未免会露出马脚。 宋桓楚一愣,还真是!韶妃和唐门的关系,在西蜀朝堂之上也不是人人皆知的秘密,如此当着林若和黎焰的面说出来,倒真是有些不妥。不过仔细想来,倒也没说多少不该说的宫中密辛,便也无需太过懊悔。 “不过都是些宫里的腌臜事吧了,历朝历代都有,豪绅权贵的家宅中也不会少见。” 林若轻轻地嗤笑一声:“我只是觉得,我和宋公子还没有熟到可以肆无忌惮地谈论这些见不得光的事罢了。” 宋桓楚一愣,苦笑道:“是我失礼了,请林姑娘见谅。” 准备起身告辞,转身之际,仍觉得心有不甘,回转面对林若,说道:“林姑娘,你两次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句,你与那位楚公子的恩怨,与我无关。救命之恩在前,但我也绝不会无限容忍。” 沉默片刻,林若终于收敛起她的慵懒,眸色凛凛地看着宋桓楚:“你长得像他,是老天爷的意思,确实与你无关;我因为你的脸而憎恶你,是我的自由,也与你无关。但是,宋公子,平心而论,过往种种,难道不是每次都是你先来挑衅我的吗?” 对于林若的强词夺理,宋桓楚无可奈何,他本来也不指望林若会因此对他改观。但听林若的最后一句话,宋桓楚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仔细想来,的确是这样。 一开始,是他先受了顾漫妮的挑唆,去饕餮海闹事,林若出言,伶牙俐齿损他颜面,只是因为他站在了顾漫妮那一边; 再然后,是他不满在饕餮海失了颜面,中秋宴上再次与林若针锋相对,以商籍女子的粗鄙身份羞辱她,林若才出言回击,令明宗皇帝中止了宫中蜀锦的采购,改换为云锦; 为了挽回颜面,他暗令唐骁派人,去金陵暗访,挖到了林若与“楚灏则”之间的秘密,借此尾随来到丹州。 更不论有唐骁几次三番地对她痛下杀手,虽然不是他的授意,但唐骁是他的手下,林若自然是将他们认为是一伙的。 如此算来,林若说的没错,每一次,都是他先寻衅滋事,她才予以反击的。 只不过,林若的手段太高,每次都让宋桓楚自己搬石砸脚,自食其果而已。 若真的下了狠手,恐怕他早已把小命都丢了。 “唐骁的事,我不会记在你身上。毕竟不是你的本意,好歹还是阻止过他,虽然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你不曾向弥里揭露我的身份,这两份情谊,我记下。所以,我会安排人将你平安地送到西蜀。” “不过湛亲王,我也和你说句亮话,我这个人,心眼小,睚眦必报,你这张脸,最好少在我面前晃悠。” “哦,对了,管好你的准王妃,不要让我逮到机会。对顾府,对顾漫妮,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当”的一声,杯盖重重地敲在杯盏之上。 面对林若的咄咄逼人,宋桓楚无言反驳,只能黯然离开。 房中只剩下了林若和黎焰。 林若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平息心中汹涌泛滥的不平情绪,半晌才缓和过来。 每次一见到宋桓楚那张脸,她就会想起愚蠢的过去,心酸、懊悔、痛心的感觉,死死地绞住她的心房,压抑地她喘不过气来。 黎焰没有多说话,起身倒了一杯水,等林若的面色稍微缓和了,才递到她的面前:“从未见你如此,这个‘楚灏则’,跟你有什么渊源吗?” 凭黎焰的睿智,不难猜出林若情绪失控的根源在于一个长得和宋桓楚一模一样、而且名叫楚灏则的人,但一定不是金陵楚府的那个楚愔。 林若垂下了眼睑,沉默半晌,才说道:“楚皓泽,是顾梦瑶的仇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 平禺驿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楚皓泽,是顾梦瑶的仇人。 就是他,害死了顾梦瑶。 而顾梦瑶是谁,黎焰知道。 不管当初的借尸还魂听起来有多么得不可思议,黎焰都已经接受了。所以,既然是顾梦瑶的仇人,那就意味着,他就是那个害得顾梦瑶变成了林若的人。 难怪,明明先前毫无交集,林若却对他如此怨怼;可明明如此憎恶,却还是会出手相救,留着他的命。 善良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大概是林若曾经对这个人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就算再怨恨,也还是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长得和他相似的宋桓楚死在面前吧……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你是聪明人,知道这个道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纵然知易行难,也该试着放下。王爷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林若点头:“我知道,只是执念太深,明知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可每次见到他,就不自觉地怒火难平。大抵是心胸狭隘了些吧……” 黎焰笑了笑:“这倒是不假,小时候可没少捉弄罗二和伯瑜。也就是林叔不知情,觉得你娴静聪慧,堪当大任。” “你以前也没少捉弄他们啊!” 林若不满地瘪了瘪嘴,想起旧时光里,大家一起玩耍的景象,不觉有些恍然。 那个时候,希姐姐也还在呢…… “怀瑾哥哥,你觉得那个韶妃,和林家有什么过节吗?” 黎焰拧眉深思,摇了摇头:“不清楚。我自幼被我爹带着,跟着林叔做生意,似乎从没有与人结仇的印象。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世仇。” “世仇?”林若皱着小脸,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舅父提起过,林家有什么世仇……我隐约记得,在祠堂中翻到过,外曾祖父那时就已经是金陵的富商了。时间太久,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到了外祖父那一辈,外祖父因为枉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所爱之人私奔,便被逐出了林家,后来就慢慢没了联系。直到我娘因为救驾有功,被封郡主,皇上赐舅父皇商身份……如果真的结了什么仇……莫非是是当年叛军的家属?” 黎焰摇了摇头,对于林若的这个推断,并不是很赞成:“照你的说法,林家过去就是富商,那为何如今金陵城中没有林姓商人的踪迹?其二,林叔是皇商,这些年来,林家生意越做越大,东鲁百姓,有几个不知道林家的?当年虽是你外祖父与你外祖母私奔而走,但已历经三代,总归能寻到关于老林家的些许踪迹吧?” 被黎焰一提点,林若即刻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你说的对!这些年,从来没有林家的亲眷来投奔林府,舅父也没有派人与寻找失散多年的族人!我甚至都没有听舅父提起过这些事!以舅父的为人来说,确实蹊跷。” 人说:落叶归根,魂牵故土。 在古代,家族就像是庇护整个族人的大树,不管血缘多远的远亲,总会想办法寻找到族人,聚在一起,一荣俱荣。 林若虽然在东鲁生活了这么多年,但观念还是停留在前世,对“家族”的观念没有那么根深蒂固,所以这么些年一直不曾觉察到此事有异,直到黎焰点醒她这一点。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因为她外祖父的事情,林谦还对林氏一族有怪罪,林氏一族这些年毫无消息,该是没落了,家教再严,也会出一两个不肖子孙,眼红林谦积累下来的泼天财富,前来投奔。 但是,一个都没有。 “是舅父不知道,还是故意隐瞒?” 林若蹙眉思索,前者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林谦也没有主动去寻找过林氏一族。 “看来,这个韶妃,可能真的是林家的世仇!” 看着林若的表情,黎焰猜到了大概:“你想借护送宋桓楚回西蜀的机会,去锦城调查韶妃和唐门?” 林若点了点头:“除此之外,恐怕回汴安之后,我也要向舅父请教一下林家的往事。” 黎焰沉默半晌,开口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林叔不告诉你和小祁,其实是不希望你们掺和其中?你这样贸然地想要掀开过往之事,这后果……” “但是这件事牵扯到希姐姐的死,甚至,还有别的什么事!” “先修书一封给林叔,询问他的意思,然后再做定夺吧。再说了,冯县令想要解决平禺的山匪之乱,他肯定会向你借人。剿灭山匪,尚需时日,如果你再分派人护送宋桓楚回西蜀,身边保护你的人手恐有不足。趁这个空隙,应该来得及收到林叔的回信。” 林若思索半晌,叹了口气:“只怕舅父不愿意让我知晓其中隐情……” “那就不要执着下去。” “什么?” 林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黎焰,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劝她放弃追查顾漫希的死因。 “阿若,以阿希的性子,你觉得,她会希望你这么做吗?” 林若默不作声。 她知道,希姐姐一定不会同意的。 哪怕顾漫希知道,从太液池中捞起后醒来的人已经不是她的亲妹妹了,她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 “可是……希姐姐她已经不在了……” 林若哽咽着辩驳,眼圈不自觉地就红了。 黎焰难得语重心长地说着:“就算她不在了,她也未必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若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一瞬不动地看着黎焰。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对你来说,怪力乱神,并非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林若再次沉默。 是啊,她本人,不就是怪力乱神最好的佐证吗?顾漫雪的躯壳里,住着顾梦瑶的灵魂。 或许,顾漫希遇见了真正的顾漫雪;或者,顾漫希也像她一样,以另外的方式活着。除了老天爷,又有谁能知道呢? 可是,她就是放不下啊…… 黎焰无奈地摇了摇头,林若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对她太了解了。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强,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如果你执意要查清阿希的死,有一个人或许能帮你。” “是谁?” 黎焰没有说出口,而是伸出食指指了指天,然后,朝着汴安城的方向遥遥拱手。 当朝天子,明宗皇帝。 第二百二十二章 平禺驿2 - 女商枭 - 陆小飘 黎焰虽不知道顾漫希其实是明宗皇帝的骨肉,但他能猜到明宗皇帝对已故的淑德郡主的情谊,所以才会一直护着林家。 以顾漫希之事,请皇帝出面,原本太过异想天开,但试想,他国的皇室,可以暗中派遣杀手,悄然不觉地除掉东鲁皇帝想要庇护的人,这样的威胁,足够引起明宗皇帝的重视。 要不然,哪一日便有人胆大妄为,刺杀朝廷重臣,或是潜入宫中行刺。 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古人,特别是有钱有权有势的人,他们的自我忧患意识绝对是相当强烈的——今日所得来之不易,稍不留神就会满盘皆输,将半生辛劳付之东流。 富贵荣华如是,江山社稷亦是如是。 再加上顾漫希与明宗皇帝的这一层血缘关系,明宗皇帝一定会鼎力相助的。只是,她要赌一赌,看明宗皇帝知晓她知道顾漫希的真实身世后会不会龙颜震怒。 林若并不担心自己会因此受到什么惩处,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连累到林家而已。 黎焰提醒的对,这件事,她是应该慎重以待。 “我会好好想想该怎么做的,怀瑾哥哥。” 得了林若的保证,黎焰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平禺山匪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我看那位冯县令,腹无成竹之智,手无缚鸡之力,肩无扛柴之骨,想要剿匪,怕是痴人说梦。” “冯县令不行,不是还有黎先生吗?” 黎焰挑了挑眉:“你让我去?” “你怀有大才未曾出仕,虽然黎伯不曾言明,但我知道他终究是有些为你惋惜的。” “所以你就想让我体验一下差遣官吏的滋味?” 林若点了点头:“反正冯县令已经认准了你是荣王府的人,自己没那个本事,又想领下这份功劳,只要有人给他出谋划策,横竖都是会听的。” 黎焰惊诧地看着林若,干笑了几声:“我突然有些好奇,这些年,罗二和伯瑜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罗二倒是不怎么来林府,偶尔见着我就躲;但是伯瑜,这些年活得极好的,不仅在兵部、刑部如鱼得水,整个汴安城都知道他的名头。” 提及苏慕禹,林若的心情陡然变好了几分:“对了,我还顺便让他给准备几份特别的‘药’,剿匪的时候带上,一定能如虎添翼。” 说话间,林若抱了一个一尺见方的藤匣出来。 黎焰有些好奇,林若向来最是喜欢檀木和乌木的,大部分的匣子都是以此二种木料为材,此番竟然会有带一只藤匣,已是让他有些吃惊。而且更令他费解的是,这个看着不大的箱子,竟然有不分量! “什么药?” “火药!” 一边说着话,一边伴着“咚”的一声闷响,装着火药的藤匣被放到了桌上。 黎焰有些好奇,明明是轻便的藤匣,怎么会这么重?这里头究竟有什么机关? 等林若费了好些力气,翻开了藤匣的盖,黎焰只觉得这个藤匣的盖子和四壁都颇为厚实,不仅如此,藤匣被分成三格,每块隔板也颇为厚实,而且有冰凉之感。 莫非……这藤匣的底、盖、四壁和隔板里,都装了水? 林若点了点头,证实了黎焰的猜测:“这里头装的都是易燃之物,稍不留意,就把自己给点炸了……” 黎焰扯了扯嘴角,的确如此。 但是,毕竟是个女孩子,随身携带着火药,这也太…… 匪夷所思! 不过,林若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这样防患于未然,确实像她的作风。 黎焰的表情很快恢复正常,听着林若面不改色的解释:“本来是打算到北契王庭里制造些混乱的,结果没派上用场,倒是先让平禺的山匪感受一下了。” 一边说,一边指着藤匣里的东西,详细地给黎焰介绍:“这是提纯过的硝石粉,这是精提后研磨的硫磺粉,这个是木炭粉,都筛去了杂质。按照两份硝石粉、一份硫磺粉加三分木炭粉的比例混合,配出来的火药威力巨大,可以威慑一下那群山匪。” 说起这火药,还是“药王”孙思邈发现的,名曰“硫磺伏火法”。苏慕禹最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方子了,捣鼓了好久,终于初见成效,不过威力有限。所以,学过现代化学课程的林若很认真地教了他提纯的方法,并且严厉警告他不要在府里尝试,免得伤及无辜,甚至把靖平侯府炸平,并殃及位于靖平侯府之旁的林府。 苏慕禹当然觉得林若是小题大做,但考虑到林若的安全,以及她一直的信誉,所以还是挑了一处偏僻之所试验,果然,要不是他轻功了得,估计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碑了——墓碑。 “只是威慑?” “嗯,我觉得那群山匪身手了得,能够跟胡人斡旋这么久,和他们相互争食,必然是有几分本事的,能够诏安最好。而且,四哥在北境,如果平禺的这群山匪打了军粮的主意,北境军心会乱。倒不如……” “倒不如恩威并施,让他们见识到官军的厉害,然后再予以安抚,从朝廷的粮饷中拨一部分,诏安他们为平禺所用,也可抵御杂胡来犯。” “对,就是这个打算。” 黎焰轻笑两声:“看来,这个冯县令要被‘扒皮’了。他一定没想到,向你送礼示好,反而成了他的把柄。此刻,他要么照做,要么罢官。啧啧啧,冯县令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林若不满地瘪了瘪嘴:“谁说的?我是给了他一个当好官的机会,告诉他,想要擢升,别惦记那些旁门左道的法子!” “嗯,说得对。荣王妃亲自提点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林若无奈地翻了黎焰一个白眼:“怀瑾哥哥,你什么时候也学得油嘴滑舌了?” 黎焰朗笑两声:“说实话,若是可以,我真想见识一下教你的先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还会教你如何制作火药!” 林若想了一想,跟黎焰解释后世的教育系统,实在是太有难度,而且很多东西大多都不是从学校里可以学到的,除了兴趣使然,倒是裴念教她的最多。 如果黎焰能够跟裴念见上面…… 林若上下打量着黎焰,满意地点了点头,裴念一定会喜欢上黎焰的。 “等阿郁回来,我便带着他去找冯县令,然后和他商议如何对付这群山匪。你在驿馆里好生休息,惜恩就暂时交给你照顾了。” 林若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第二百二十三章 平禺驿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对于把黎惜恩交给林若来照顾,黎焰颇为放心。林若对照顾黎惜恩颇有方法,比如此时,黎惜恩由竹萱和紫电陪着,为的是让黎惜恩能够适应与生人的交流。 当然,因为竹萱一直跟在林若身边,黎惜恩对竹萱稍微熟悉一些,也能够信任;而紫电对于他来,就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黎惜恩对熟悉的人依赖性很强,林若和黎焰都不在身边,他会感到不安,但林若事先和他言明过缘由,又有竹萱陪着,所以不安感不是那么强烈。只是,林若一直不曾回来,他想要知道姑姑或者爹爹的消息,只能与竹萱、紫电交流,并且理解他们话中的意思。 这个方法会有一点残忍,但却很有效。 黎惜恩毕竟年纪还小,多花些心思,多尝试几次,可以慢慢地被矫正过来。 竹萱和他对话的语速放得很慢,见黎惜恩不明白时,也会像林若那样,多重复几次。但紫电不同,他的语速正常,可说的话特别精简。再加上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虽不会发火,可也让黎惜恩觉得他不太好相处。 等林若和黎焰来看黎惜恩的时候,他正和紫电说着话,准备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两人就隔着门听着。 “姑父、这,这么,厉害!” 听黎惜恩的语气,显然带着惊诧和佩服之情。 而回应他的声音,语调冷冷清清的,却没有半分不满情绪:“军中将士都对王爷十分信服,还有人称他为‘战神’。大家都说,只要有王爷在,就绝不会打败仗!” 听他们谈及慕容冲,林若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那个纵横沙场百战百胜的荣王爷,那个英姿勃发统帅三军的慕容冲,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正思索间,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雀跃地叫着“姑姑”,冲着林若扑了过来。林若吓了一跳,被黎惜恩撞得后退了好几步,幸亏黎焰伸手扶住,才堪堪稳住身形。 抱着扑进怀里的黎惜恩,林若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不要用这么“热情”的方式来扑她,她的小身板真的有点受不住…… 上次是有慕容冲,这次有黎焰,下次身边没有跟什么人的时候…… 不对,还有冷夙。 黎惜恩毕竟只是个孩子,喜欢跟自己亲近是好事,贸然和他说不许这样,以他现在的心智认知,怕是要误会自己不喜欢他了。 既然如此,到时候跟冷夙说一声就好。 心下想着,笑着拉起黎惜恩肉呼呼的小手,牵着他进了房间,问道:“惜恩刚才和竹萱姐姐、还有紫电叔叔说什么?” 这回才说了三次,黎惜恩便听懂了,慢慢地跟林若和黎焰叙述着他从紫电那里听来的关于姑父在战场上纵横杀敌的故事。 黎惜恩虽然说得慢,而且还说得断断续续的,但是表述得还算清晰。这也说明,他确实听懂了紫电和他说的话。 这是一个不小的进步! 黎焰的心也跟着雀跃起来。 林若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又和他短短地聊了会儿天,便哄他休息,直到他熟睡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出门,一边走,一边伸手揉了揉泛酸的肩,有些随性地舒展了一下筋骨,便听到“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回头,便看到了宋桓楚目瞪口呆的表情。 林若显然没有囧然的感觉,反而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宋桓楚,明明已经警告过他了,这才过了多久,又到她眼前来晃悠! 被横了一眼的宋桓楚神色一愣,见林若面露不悦,歉然地颔首,重新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鉴于他如此有“人在屋檐下”的自知之明,林若便也不多计较,趋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但这个评价的期限只到第二天早上、林若练完瑜伽,唤竹萱来伺候梳洗的时候。 不知道是该说特别地巧,还是特别地不巧,在竹萱推门进来的时候,准备去用早膳的宋桓楚,又好死不死地让林若看到了他从门口经过时的脸。 虽然是隔着好一段距离,但林若就是莫名地觉得心情不好,于是便着人吩咐了驿馆的人,每次到了用膳时间,直接把膳食送到宋桓楚的房里,不要让他出来晃荡。 对于这种类似软禁的待遇,宋桓楚很是不满,但他也没有办法。 想要自己回西蜀,手下的护卫都死了,既没有通关印信,又不认识路; 想要抗议,林若根本不会理睬,既打不过那些护卫,又辩驳不过林若的伶牙俐齿。 他可是堂堂湛亲王啊! 但此刻,他并不是在西蜀的国土上。 没办法,只能任人宰割…… 不过,在经过林若房间时,那不经意的一瞥,看到身着飘逸若谪仙般的白衣、长发飘飘的林若,让他有些出神。 阿郁回来的时候,林若正陪着黎惜恩玩巧板,拼出各种形状。 黎惜恩的记性极好,对图形的记忆更是厉害,到后来,林若摆了前面几块,黎惜恩就能把剩下的几块一一补全,倒是让林若不曾想到。 黎焰本来是打算在阿郁回来之后,就带着他去平禺县衙走一趟,但听了阿郁的回复之后,便改了主意,着人特特请了林若过去,铺开一张宣纸,研好了浓墨,虚席以待。 林若一见,便猜到了大概,话不多说,一边听阿郁的描述,一边在宣纸上绘制舆图。遇到疑惑之处,便在另外的宣纸之上画出大致的情况,让阿郁确认。 如此耗费了近一个时辰,才堪堪画完。 看着这一幅完成的舆图之上,房舍、哨台之类的布局,林若蓦地怔住。 “真没想到,这个山寨里,竟然有通晓奇门遁甲的高人!” 听闻林若的惊叹之词,黎焰也凑过来,仔细看了看林若画好的舆图。他的猜测没有错,这个山匪的老巢,是按照八卦奇门排布的。 八门者,分别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也亏得阿郁探查仔细,这阵法虽然排布地粗陋些,但御敌之效却不容小觑。 昔年,昭烈皇帝被陆逊火烧连营八百里,亏得孔明一封书信指引,避入白帝城中。白帝城前,诸葛孔明以乱石摆下八阵图,陆逊不知深浅,从死门而入,若非黄承彦不忍,恐怕就要殒命在此。 “难怪那个冯县令奈何不了这群山匪,找不到他们的老巢倒是次要的,就算找到了,点兵前往,从此路正门进攻山寨,便是入了死门,无功而返都算是大幸!” 第二百二十四章 平禺驿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听了黎焰的话,林若赞同地点了点头,习惯性地托着腮帮,用手指敲着自己的脸颊,另一只手,在刚画好的舆图上摩挲,说道:“乾六,开门,六乙合六己,地遁如斯。且此处靠山,我想此处八成设有密道,作为撤离的退路。艮八和离九,生门与景门。这两处,稍有欠缺,倒是可以从这两处着手,拿下这个山寨。” 黎焰同意林若的看法,但稍后又摇了摇头:“你这个方法是好,但是如果按此行事,必须要先进到山寨内部,里应外合,才能成事。要找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进入山寨中并不难,但难的是,要安排一群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 林若默然,没有答话,似乎是在估算需要调动多少护卫前往。 想要里应外合,派遣潜入山寨之中的人要慎之又慎,身手要了得,平禺县能派出的衙役和侍卫就不指望了。但跟着她的所有护卫中,王家护卫有十余人,黎焰手下有十余人,如果全部派出,那么留在身边保护她和黎惜恩、并且还要看管宋桓楚的,就只剩下冷夙和慕容冲留下的包括无咎和紫电在内的七名影卫。 这样的安排虽然有些勉强,但也未必会捉襟见肘。 最难的还是潜入山寨之中的两拨人马,王家护卫和黎焰的手下中,并没有能解八卦阵之人,若是稍有差池,便会陷入百余人的围攻之中。这些人虽然身手了得,但双拳难得四手,对方又有通晓阵法的高人,这些护卫难免会有伤亡。更何况,像阿郁这样专门刺探情况的护卫只占少数,如此一来,胜算还不足四成。 “还有一个办法,”林若顿了顿,“我带人去山寨之中,与那位高人正面交锋,你和冯县令在外接应。” “不行!” 黎焰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林若的提议。 “黎大哥……” “阿若,这群山匪盘踞在平禺,已有数十年,根基稳固,别说官军奈之不得,连胡人都要忌他们几分。你这样贸然过去,太过冒险了!要去也是我去。” “若是换了你去,必然会引起对方的警惕和忌惮,就达不到掩人耳目的目的了啊!你虽然看着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真正的练家子,肯定能看出马脚。我是女子,纵然身边带再多的高手,他们也不会对我有所提防。” 林若提出了质疑,言之在理,黎焰也无言反驳。 “再说了,既然是高人,心胸多半不会狭隘,落草为寇,怕是有什么冤情或者不得已的苦衷。当说客,我比你在行些。而且,冯县令那厢,还需要你来出谋划策,我若是在旁指点,这么多年的韬光养晦,不是都白费了吗?” 林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但很少有人知道在背后掌控一切的人是林家少小姐林若,而非林谦。女子太出色,会让人心生忌惮——武氏的前车之鉴,虽已过了两百余年,但掌权者却不会因为时隔太久,便将此等事情忘却,重蹈覆辙。 黎焰自然是了解林若的顾虑,但冯县令却毫不知情,一听说林若要以身犯险,吓得脸色发青,赶紧跪在地上求林若三思。 “王妃,王妃!你怎么能冒此大险!那群山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烧杀劫掠无所不为!您乃是千金之躯,万一有什么闪失,下官万死莫辞啊!” 开玩笑! 山匪不除,他最多就是个失职之罪,可林若要是出了什么事,轻则革职流放,重则性命堪虞!那位战无不胜的荣王爷,此刻就在距平禺一日路程的北境大营呢! 不说荣王,皇上和皇太后也饶不了他啊! 孰轻孰重,他还是掂量得清的。 “我出了事,你就万死莫辞,那平禺的百姓出了事呢?你又该当何罪?” “下官知罪,知罪……” 冯县令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冷汗涔涔。 百姓哪有你荣王妃的命贵啊! 可是这话,他不敢说出口。 他是平禺县的父母官,说出如此不顾辖下百姓死活的话语,恐怕这位荣王妃就会先处置了他吧…… “冯县令,你也说了,这群山匪,危害平禺百姓已有数十载,难道你也想像历任县令一样无所作为,听之任之吗?” “下、下官不敢……下官知、知罪……” “自古荣华富贵险中求,冯县令,光想靠送礼疏通,你能安稳几时?” “下、下官……” “而且,你的这些东西,未必有人能看得入眼。” 林若无不揶揄。 冯县令的头埋得更低,黎先生已经提点过他了,荣王妃的娘家,可是京城。首富,皇上钦点的皇商,他的那些礼物,根本就不值一提。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冯县令,你的忠君爱民的觉悟,总不至于比我一个小女子,还要低吧?” “下官不敢,不敢……王妃大义,心怀百姓,乃是……乃是东鲁之大幸,大幸。” “这种话就不必多说了,”林若摆了摆手,“黎先生应该已经告诉你了,这群山匪,可不是普通的盗匪,以平禺县的这点兵力,根本无力平剿。本妃若是不曾遇上,也就罢了,可遇上了,绝没有坐视不管之理。你不必再多劝了,你点齐人马,一切听凭黎先生的调遣。至于我,你不必过虑,王爷拨的暗卫必能护我周全。” “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本妃在平禺停留的时日不多,此事务求速战速决。你跟着黎先生去准备吧。此事若成,我必定会替你,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若是偷奸耍滑,本妃就先治你的罪!” 冯县令当即保证道:“下官一定尽心竭力,一定尽心竭力!” “下去吧。” “是。” 与黎焰离去的翩翩之姿不同,冯县令整个人就像是个被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萎靡不振。一直等回到县衙中还是这副模样。 直到黎焰将林若绘制的舆图展开在他的面前,冯县令才整个人恍然一震。 黎焰自然不会说,这副舆图是林若亲笔绘制的,只说是他按照荣王爷手下的暗卫打探的情况描摹而成。 冯县令这才觉得此事大有把握,对荣王爷歌功颂德地赞叹了一番之后,又对荣王妃深表感激。 第二百二十五章 狂风寨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冯县令应林若的传唤而来,得知对方要动狂风寨,愁得头疼。却不料,这件事竟有如此大的转机,顿时喜上眉梢。 看起来是棘手的差使,实际上,却是从天而降的馅儿饼! 而且,还是升官发财馅儿的! 有了这样一份详细的舆图,又有荣王爷手下的暗卫、护卫相助,简直是如虎添翼啊!到时候他只要点齐兵马,这群山匪必然翻不了身了! 在他之前的数任知县都束手无策的山匪,就要由他来剿平殆尽,这份功劳,可是妥妥地落入他的囊中了!只要保证好荣王妃的安全,就不会有大的纰漏! 冯县令突然充满了干劲和斗志,黎焰怎么交代,他就怎么做:找来熟悉地形的向导,事先带人去山匪撤退的后路中埋伏;寻来平禺县的图志,将周围的地形仔细分析;派人召集兵马,分列小队,蓄势以待…… 强将手下无弱兵,荣王爷纵横沙场战无不胜,他手下的黎先生也是运筹帷幄的高人,所有的安排都胸有成竹,有条不紊。 冯县令由衷地赞叹着,最后黎焰提出将留在驿馆之中的黎惜恩、竹萱和宋桓楚等人转移到县衙暂住,以为安全,冯县令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兵力都被派遣去剿匪,驿馆的安全确实有些堪忧。冯县令觉得黎焰的安排很合理,毕竟这位黎小少爷是黎先生的独子嘛!连荣王妃都对这位小公子关怀备至,他自然不能怠慢和无视他的安危啊! 林若耐心地和黎惜恩简单讲述了理由,黎惜恩虽然有些沮丧,要有一两日见不到姑姑和爹爹,但还是很听话地同意了。只是,刚混熟的紫电叔叔也要跟着姑姑离开,只剩下竹萱陪着他,未免有些无聊。林若犹豫了一下,便决定将紫电留下,而选择了带无咎。 至于宋桓楚,林若觉得还是有必要告知他情况,免得他生出什么乱子,拖了后腿——毕竟是个他国的王爷,进到东鲁小县的县衙之中,总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妥。 但事急从权,没有办法。 所以,宋桓楚听到叩门声,打开门,看到了门外的林若之时,特别吃惊。 才警告过他不要在她面前出现,甚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将他变相“软禁”在驿馆厢房之中,怎么才不到一天的时间,又改了主意,竟然主动来找他? 这位荣王妃的心思,也太难猜了吧! 林若从始至终都黑着一张脸,一副“我也很不乐意,但我也很无奈”的表情,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警告他这两日安分守己些。毕竟,像平禺这样的边陲小县,没有人会把一个异国他乡的王爷当回事。 鉴于林若也是一片好心,宋桓楚认真地应下了,保证自己不会生事。 林若对宋桓楚的态度还算满意,不多做耽搁,转身就走。就在她要出门的刹那,她听到了宋桓楚对她说了一句“一切小心”,脚步顿了一顿。 可也就只有那么一顿,便恢复如常。 什么都没有表示,好像没有听到宋桓楚的话一样,径直离开了房间。 北地草原,在春夏之间,是一片生机盎然、水草繁盛的沃土,可一旦入了秋冬之际,便是一片黄沙覆盖的荒凉的黄土地。呼啸的北风吹过,卷起一地狂沙。 美酒千杯空醉泪,狂沙万里不留行。 狂风寨,就是因此而得名的。 最早建立狂风寨的几位江湖豪士,本是带着对庙堂朝野的愤懑之心,在此处落草为寇。其中不乏真正有本事的能人义士,许下“即便不入朝堂,也可劫富济贫、惩奸除恶、抵抗胡虏,为百姓行义举”的豪言壮志。 只是有朝一日,当这些人发现所谓的“义”,让他们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他们所坚持的信念就开始动摇,然后随着时间逐渐瓦解。 再到下一代,这样的信念早已崩盘,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能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事。 于是,狂沙寨成了平禺县的毒瘤,他们和胡人抢,和行人抢,和百姓抢。但唯有一条底线不曾触犯——劫掠大军的粮草。 当然,这一点是官府中人并不知晓的,在他们看来,只是认为狂山寨不过是不敢挑衅北境军罢了。 现如今,狂风寨的寨主名叫郑青,三十出头;二当家的,也就是那日被韦策等人打得落荒而逃的马泰;三当家看着文气些,是山寨中的智囊,名叫韩野。 整个狂风寨,不到两百人,包括所有的老人、女人和孩子在内。 当林若的拜帖送到狂风寨的时候,二当家马泰因为前日受了些伤,躺在床上静养。拜帖被送到了郑青手中,随拜帖一起的,还有一幅小巧精美的舆图。拜帖上的字,郑青不认识几个,但那画他却看到明白,上面画的正是整个狂风寨的布局,几乎可以说是精细到丝毫不差,甚至还在其上标注出了八门布局。 郑青大惊失色,赶紧着人去把韩野请来,把舆图和拜帖交给他。 “野子,你快看看!咱们的寨子的老底都让人给扒了!” 韩野仔细地盯着舆图看了良久,没有出声。 见他这副模样,郑青更是焦急:“野子,你倒是说句话啊!是不是个硬茬?要不要去找老爷子出马?” 老爷子是韩野的亲爹,也是多年前在狂风寨布下八门金锁阵之人,也是创立狂风寨的老一辈中唯一还健在的老人。因为痛心寨子里的小辈们为非作歹,将狂风寨搞得乌烟瘴气的,所以一直闭门不出,除了偶尔会教寨子里的小孩子识字读书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事了。 可是这样的寨子里,还有几个愿意读书的孩子呢?连他自己的亲孙子,都每天握着一把木刀喊打喊杀的,嗤笑自己是个老顽固。 韩野抬手拒绝:“暂时先别。” 这舆图上所画,与狂风寨的实际情况不算分毫不差。但是,这相差的分毫,却让他心惊——不是画错了,而是比他们家老爷子几十年前排下的八门金锁阵更加完善! 他这几十年跟着老爷子,也学了些皮毛,粗略能够看出,如果按照这个样子对狂风寨进行改建,那阵法的威力可以比现在强上数倍!不过,如果这样的话,教会山寨里的兄弟们如何行走也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看来,来者不善呐! 第二百二十六章 狂风寨2 - 女商枭 - 陆小飘 韩野细了细眉眼,沉声问道:“送拜帖的人一共几个,多大年纪,现在何处?” 郑青一五一十地回道:“二牛说一共四个人,一个女的,三个男的。就在咱山腰候着呢!那女的,年纪不大,二八左右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倒是那三个男的,看起来各个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野子,有把握吗?” “大户人家的小姐?三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当护卫?” 韩野沉默半晌,问道:“大哥,那天二哥受伤回来,遇到的硬茬,可有下落?” “柱子跟庆子去了平禺县里,还没回来呢!怎么,你觉得跟这几个有关系?” 韩野摇了摇头:“不好说,二哥说他抢的那个公子哥儿模样的,没听说里头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要不然他早动手抢来了。” “嘿嘿,那倒是!咱们几个里,就只有老二还没有媳妇。谁让他长得那副磕碜样,哪个姑娘见了不怕的!” 郑青笑了笑,目光看到韩野手中的拜帖,问道:“野子,上面没说来人的身份?” 韩野摇头:“只说来拜访高人,求请一见。” “高人?咱老爷子?” “多半是了。” “那……” “我爹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谁去找他都得挨几顿训,你要想去,你自己去。” 郑青立马就蔫儿了,那韩老爷子骂起人来,可真是凶啊!不但骂,有时候还会动手! 别看韩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身子骨硬朗的很!而且,听说韩老爷子以前当过兵,那打人的劲道,还真疼! 还手? 谁敢! 老爷子再固执,那也是狂风寨的老人,整个寨子的布防都仰仗着他呢!万一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狂风寨怎么办?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会会她,探探她来狂风寨的目的。”韩野顿了顿,“如果应付不来,再找我爹吧。” 韩野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如果这幅舆图是出自这位小姐之手,那么她的本事显然比他爹还要胜出几筹。他跟着他爹学,还没都学全。 再说了,有胆子敢闯山匪窝的姑娘,也没几个啊! 郑青点了点头:“那行,你先去会一会,我在寨子里等你的消息。” 韩野便唤了二牛带路,带了几个兄弟抄起家伙,就去山腰见林若。 这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负责在半山腰放哨的富贵竟跟这位一看就是权贵豪绅人家的小姐聊得正开心。不,不是小姐,这个发型明显是妇人才会梳的。 眼见得富贵不知不觉中泄露了不少寨子里的事,韩野即刻清咳了两声示意。 富贵一见来人,立刻换了一副模样,立正站好,然后冲韩野喊了一声:“三当家!” 随后,又扭过头,对林若说道:“夫人,这位就是我们狂风寨的三当家。” 当然,富贵的这个做法又引起了韩野的不满:这才认识多久,就开始讨好外人了? 韩野的不悦之色落入林若的眼中,勾嘴轻笑,显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淡淡地又添了一把火:“原来是韩先生,听富贵说,韩先生是狂风寨中最聪明的人了。此刻一见,韩先生倒像是个读书人,而非山匪。” 果然,富贵还真的被套走了不少话! 这个女子,不简单。 见到他之时,镇定自若,毫无惧色,身处此间,却仿佛就如同在自家的客厅一般,言谈从容,举止温雅,可是偏偏话里却是指桑骂槐。 呆傻的富贵丝毫不知自己被卖了,还在心里乐颠颠地感激这位林夫人替他在三当家的面前美言了呢!果然,这也漂亮温和的女人,心地也善良。 韩野敛好情绪,回道:“夫人谬赞,韩某不过是区区江湖草莽,粗野之人罢了。不比夫人纡尊降贵到此。” “纡尊降贵?哪里尊,哪里贵了?” 韩野一愣,没想到这个女子说话竟然会如此地不同寻常,稍一思索,便说道:“观夫人衣着举止,必定是出于大户人家,自然尊贵。” “只凭衣着?”林若笑了,“韩先生可曾听过‘沐猴而冠’?若是我让一只猴子也穿上这等绫罗绸缎、狐肷皮氅,韩先生莫不是也会觉得这只猴子出身于大户人家?” 韩野被噎得无言以对,怔怔地看着林若,少顷在明白,她是将他比作了猴子,在她面前如跳梁小丑一般。顿时胸中燃起一股怒意。 “韩先生,我让人送到狂风寨里的东西,你应该看了吧。” “是。” “如果韩先生是奉命来迎接我去狂风寨的,那就不要多费唇舌;如果韩先生是要乔装某位高人,那我明确地告诉你,我要见的人,不可能是你。” 韩野极力地压抑怒火,面上憋得通红:“为何不能是我?” 林若抬起眼睑,正眼看了他一眼:“气量太小,眼界狭隘,格局不足。以你的能力,我让人送去的那副图,你应该只看懂个大概。否则,你见到我之后,就该来相询舆图之上的蹊跷之处了。” 韩野再次一愣,那舆图之上有蹊跷之处?仔细回忆了一番,才发觉对那图的印象只留了个大概,记不清细节,更不用谈发现林若所说的蹊跷之处了! 看着林若从容不惊的表情,韩野从中感觉到了对方的戏谑和嘲笑,脸色登时更加难堪。 “怎么,韩先生莫非还要回去请示一趟?” 韩野气结,他是狂风寨的三当家,想放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可是这个女子,太厉害,他不知该不该让她去到山寨之中。 林若拢了拢大氅:“此间可真是冷,我的骨头都快冻住了。若是韩先生做不了主,那我找人替韩先生,往山寨里通知一趟吧!” 说罢,冲冷夙挥了挥手,从他手里接过一只手掌般大小的匣子。 韩野莫名警惕:“你想做什么?” 林若暼了他一眼,唇边闪过一缕淡淡的笑意:“你猜?” 说罢,便打开了匣子,里头是三枚一指粗的小竹管,头上还带着引火线。 莫非是……信号弹? 狂风寨什么时候有信号弹了?难道出了内应? 想起林若那幅描绘详尽的舆图,韩野心中的猜测转了七八回。 林若却压根没有理他,从匣中取出一支带着引线的竹管,交给冷夙,然后转头向富贵问道:“富贵,你说那边是没有人的,对吧?” 富贵愣愣地点了点头:“对。” “那就好,不会伤到人。阿夙,快去吧,埋得远一点,别误伤到我。” “是。” 冷夙接过竹管,一闪身,身影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外。 众人还来不及吃惊,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轰”的一声巨响,明显感觉到地面抖了几抖,站立不稳,视线不清之际,冷夙已经回来。 再看向那一声巨响的方向,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山……山塌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狂风寨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耳朵里还回响着嗡嗡声,除了有准备的林若四人,其他人的脑袋还在发懵,看着扬起的满天粉尘和草屑,以及隐约可见的焦黑色深坑,茫然无措。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支小小的才只有一指节粗的爆竹,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莫不是事先就在那里埋好了炸药,混淆视听? 韩野原本很确定这不可能,但想到那幅舆图,却又不那么肯定了。 这巨大的爆炸声,不仅震撼了山腰上的韩野和一众山匪,更是惊动山寨里的所有人以及在山下埋伏的冯县令和一众官兵。 冯县令颤巍巍地问道:“黎、黎先生,刚才,刚才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火药。” “火药!!”冯县令惊出了一声冷汗,“那,那王妃,王妃她不会有危险吧?” 要是荣王妃出了什么事,丢了官职不说,他和一家老小的项上人头也铁定不保啊! 黎焰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淡定地说道:“没事,应该是王妃自己丢着玩儿的。” 火药?丢着玩儿?! 冯县令面容扭曲地看着黎焰,难以置信。 山脚的动静都这么大,那王妃所在的地方,火药爆炸的效果应该更震撼吧!这位王妃究竟有什么怪癖,竟然会丢火药玩儿!不知道这会要了命吗! 黎焰不多解释,冯县令也不好多问,只能继续战战兢兢地陪着黎焰一起守株待兔。 而山寨之中,在经历了那一声巨响和轻微的地动之后,也是懵住了。呼啸的狂风将火药燃尽后的硝烟味送到山寨中,更是引起了众山匪的慌乱。 “好像是,火,火药的味道!” “火药?难道是官军打上来了?” “官军怎么可能有火药!” “难不成,难不成是,北境军?” “不会吧!” “管他会不会,快,先抄家伙,准备御敌!” 一片慌乱之中,一个矍铄的老者快步走了出来,随手拉过一个慌乱的山匪,问道:“郑青呢?人在哪里?” 山匪还有些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老者竟然是韩老爷子,忙答道:“大大大当家的,在,在在那边……” 韩老爷子朝山匪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正在气急败坏地指挥大家的郑青,松开手,把那个山匪丢在一边,径直朝着郑青走去。 “韩……韩老爷子!” 郑青身边的山匪率先看到了疾步而来的韩老爷子,忙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称呼,也顺带提醒他们大当家的。 “韩老爷子?” 郑青疑惑地回头,还没看清来人,后脑勺就吃了一掌。 “臭小子,我警告过你们,不要做得太过!瞧瞧,现在,被人打上来了吧!竟然还有火药,你这是要把整个狂风寨都给赔上了!” 韩老爷子两颊通红,对着郑青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 郑青从发懵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瞪了周围几个忍住想笑的山贼一眼,忙拉着韩老爷子走到一边,说道:“老爷子,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你先别急呀!再说了,我,我好歹已经是大当家了,您老人家能不能别老削我后脑勺啊!兄弟们都看着呢,别下我面子啊……” “哼,你还要面子?” 韩老爷子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完全不像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 “韩野那个臭小子呢?” “下山去了……”郑青呆呆地回道。 “下山?下山干什么?现在这个情况,他下山去了?” “不不不,不是刚走了,走了有一阵……糟了!”郑青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绝望,“老、老爷子,我,我对不起你,野子,可能出事了……” 韩老爷子一愣,习惯性地又削了郑青的后脑勺:“臭小子,胡说什么呢!” 郑青哭丧着脸,说道:“老爷子,是真的!我,我不跟你说了,我赶紧让人去找找野子的下落!” “回来!” 韩老爷子一声厉斥,又把郑青叫了回来,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郑青就把一大早收到拜帖和寨子详细的地形图的消息告诉了韩老爷子,末了,补上一句:“都怪我,应该拦着野子的!那几个人,一定是官府的条子!” 郑青懊丧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埋怨自己蠢,害了韩野。 倒是韩老爷子还算镇静,说道:“官府的人没那么大的本事,除非是懂兵法的将军!” 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八门金锁阵,也不是普通人有能力可以看破的。 不过这话落到郑青的耳中,便更有了几分惊慌:“难道真的是北境军?” 韩老爷子沉默半晌,平禺这种破落小县,官军不可能有火药,难道真的是北境军? “地形图和拜帖呢?” “在,在我这儿!” 郑青手忙脚乱地把拜帖和地形图拿出来交给韩老爷子,顺便补充道:“来人是一名女子,三名男子。野子看了图,说是要先去会一会。老爷子,您有头绪吗?” 韩老爷子沉默着看了许久,然后说道:“你说,来人中有一名女子?” “对啊!” “什么模样?” “二牛说,约莫二八年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打扮。” 韩老爷子猛地合上舆图,饱经风霜的双眼突然散发出精光,说道:“你马上派人去,把人请到寨子里来。” “请上来?”郑青一愣,“老爷子,你,你这是要引狼入室啊!” 韩老爷子很不满地又削了郑青的后脑勺:“我让你多看点书,你根本就没听进去。‘引狼入室’不是这么用的!” 相比起这一寨子的山匪来说,人家小姑娘哪里是“狼”? 分明是“羊入虎口”才贴切啊! 不过,韩老爷子没有明说,背着手就向着大厅走去。从背影中看不出端倪,但老爷子的心中却莫名地激动:这个小姑娘,很有可能是古人之后啊! 郑青一边嘟囔着“引狼入室”该怎么用才合适,回身走着,发现面前的几个山贼都在发怔,一人赏了一个暴栗,骂道:“都愣着干什么!” “大、大、大当家,刚韩、韩韩老爷子,进、进议事厅了!” “进议事厅就进……什么?” 郑青猛然转身,正好看到韩老爷子走进议事厅的身影,莫名激动:“老爷子,这是要重新出山了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 狂风寨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自从狂风寨的年轻一辈的所作所为,被韩老爷子定性为“胡作非为”之后,老爷子就再也没有进议事厅一步,甚至很少走出自己的房门。老爷子对他们该是很失望的,可是也没办法,填饱肚子也很重要啊! 可是如今,一张舆图,竟然让韩老爷子重新迈入议事厅,郑青实在觉得激动万分! 不过,激动之余,还带着惶惶不安——老爷子亲自出马,看来,这次来的这几个人,都不是容易对付的善茬!得小心提防着些! 郑青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回转身来,却发现几个山贼正在窃窃私语“出山”的用法——老爷子明明是“出门”,不是“出山”啊! 额角青筋跳突,郑青又赏了每人一个暴栗,骂道:“还不赶紧按老爷子说的,下山去把人请——来——!” 郑青狠狠地踹了一个山贼的屁股,把他们都打发走才解气,然后又忙不迭赶去议事厅,询问韩老爷子还有什么吩咐,应该加强山寨的布防,才能以策万全。 谁料,韩老爷子摆了摆手,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人家会把咱们这寨子放在眼里?” 郑青一时心里更加没底,连韩老爷子都觉得自己不是对手,那可怎么办才好? 狂风寨几十年来,都没有出什么大事,但凡来打着剿灭山寨而来的官军,大多都是铩羽而归,到后来也就是做做样子转一圈,然后无功而返,回去交差应付一下就得了。怎么今儿个,就来了四个人,老爷子就是这副表情? 难不成真的是老二踢到了铁板? 郑青越想越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反正与其什么都做不了地在这里瞎想,还不如去找马泰问明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也好让心里安定几分。 可惜,事情的结果是,马泰一问三不知,只是一味地对那些破坏他好事的“凶徒”骂骂咧咧。郑青愈发觉得烦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这种无力感,让他有些彷徨。 而另一厢,林若依旧从容与韩野僵持着,唯一觉得不爽的一点,就是实在是太冷。虽然她怀中抱着暖炉,但仍是觉得这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心下戚戚,怕是回去之后又得被苏伯瑜好好唠叨一番了。 就在她耐心快要耗尽之前,狂风寨终于来了消息:大当家说,韩老爷子要见这位林夫人。 “我爹?” 韩老爷子? 林若心中计较:看来,这位韩老爷子,应该就是她要找的人了。 遂起身,跺了跺冻得有些发麻的脚,说道:“既然大当家和那位韩老爷子都点头了,韩先生,烦请带路吧。” 韩野面沉如水,觉得林若的笑眼格外碍眼。 但他老爹和大当家都发了话,只得伸手说道:“林夫人,请。” 林若抬脚跟上,才走了两步,蓦地想起了什么,然后笑眼盈盈地说道:“韩先生,你在怀疑我事先在那边埋好了火药,然后让我的护卫去引燃的吧?如果有所怀疑,等到了寨子里,我可以再让你见识见识。当然,你也可以怀疑,我事先在寨子里也埋了火药。” 寨子里埋了火药? 一众山贼面面相觑,看着笑眼盈盈的林若,都觉得后脊发凉…… 约莫行了半里山路,才算到了狂风寨。 这半里山路,可不好走,特别是为了保暖而穿了臃肿的大氅。但是一路行来,林若却没有半点埋怨之词,最多只是让冷夙扶着些。 毫不娇气的模样,倒是让大家对这位林夫人颇有好感。 “这就是狂风寨啊?” 林若进了山寨,发出了一句感慨。 “狂沙扬万里,天涯不独行。该当有几分侠客的味道,却不想沦为山匪,当真可惜。” “世事维艰,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的酸楚,林夫人未必能懂。” 对于韩野的冷嘲热讽,林若并不在意,反而轻轻浅浅地笑着,淡淡地说道:“不过是各有各的活法,就看脑子能不能转的过弯来,另辟蹊径了。” “林夫人这话何意?莫非是想来替官府诏安?” 林若并不明说,指了指山寨大门,问道:“这寨门,应该不是通往山下的唯一出路吧?” 韩野眉心一跳,语气多了几分不善:“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若将对方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却不露声色,依旧淡淡地说道:“按照韩老先生布的阵,这个寨门,正好对应着八门之中的‘死门’,山寨里的人每日从‘死门’进进出出,颇有些不吉利啊!” 想了一想,“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不过,山匪每日在刀尖上讨生活,在生死之间徘徊,倒也贴切。” 韩野没好气地接道:“那这么说来,林夫人此次特意上山,从‘死门’进到狂风寨,岂不是,自寻死路?” 林若挑眉,不置可否。 如此算来,她还真是上赶着来“找死”的,不过,不是自己找死,而是找别人死。 正要回答,突然听到一声愤怒的厉喝,还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眼前白光一闪,一柄飞刀冲着她迎面飞来! 虽然面色未改,但瞳孔却下意识地骤缩! 就在那柄飞刀要切中她的面门的刹那,她身边的三道身影迅速移动:冷夙挡在她的面前,长剑执于身前,寒光闪烁,“当啷”一声,那飞刀正中微微出鞘的剑身,落在地上;与此同时,无咎如一道魅影一般,直冲向飞刀来的方向,手中的长剑未曾出鞘,快速地重击丢出飞刀的人的肘、膝、腰,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眨眼之间,那人已伏跪在地上,被无咎用剑鞘抵住后颈,完全使不上力气;而韦策,则是长剑出鞘,动作干净利落,制住了韩野,将他往后拖拽了几步,与一众山匪隔开距离,将剑锋横在他的脖前。 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令人炫目,快得令人惊叹! 这世上竟有如此身手诡谲的高手! 目睹了这一切的郑青也僵了半晌,而后,看了看被无咎制住的二当家,以及被韦策用剑横着脖子的三当家,回过神来,说道:“误会,这是误会!” 说着,郑青上前了一步,试图解释,但韦策阴冷的目光扫了众人一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声说道:“谁敢乱动,我杀了他!” 顺带着,将手中的剑又靠近了韩野的脖子几分。 “别,别动手……我,我不动,我不动……” 第二百二十九章 狂风寨5 - 女商枭 - 陆小飘 郑青有些懊丧,他怎么就这么好奇呢?呆在议事厅里陪着韩老爷子……算了,那也是等着被挨骂的份。 可就算这样,他干嘛非要在听到手下说那位林夫人到了山寨后,跟马泰一起出来! 马泰这家伙也是!怎么就这么不长脑子? 一看到林若身边的韦策,就认出是前日坏了自己好事的那群人之中的一个,想都没想,一把飞刀就出手非了过去。偏偏,他这飞刀的准头时好时不好,明明瞄准的是韦策,却不想偏到了林若的方位! 明知道对方是个硬茬! 明知道韩老爷子都出来,要见这位林夫人! 这个马泰,竟然这个时候找死! 林若拍了拍冷夙的肩,冷夙便收了长剑,握在手中,让开了一个身位。 郑青这才看清了躲在冷夙身后的林若的模样,不算天仙般漂亮,但莫名能感觉到她身上与生俱来的威仪,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被这如冰针般的目光盯着,郑青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狂风寨欢迎客人的方式,真是很别致啊!” 林若冷冷一笑,说出的话,如刀锋般令人感到寒意森然:“既然如此‘热忱’相迎,我也理当好好还礼。” 说罢,看了冷夙一眼,伸手,对着山寨大门一指。 众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但冷夙会意,复又取出那只匣子,从中拿出一支爆竹,而后将木匣交给了林若,迅速点燃火星,用力向山寨大门掷去。 “不要!” 明白那爆竹是什么、而且有多大威力的韩野大声呼叫着阻止,但却为时已晚。 在掷出爆竹之后,冷夙迅速施展轻功,带着林若向后撤去,与此同时,韦策和无咎也是松开了对马泰和韩野的掣肘,迅速往山寨中点足疾驰,有多远跑多远。 “快——跑……” 来不及说完话,“轰”的一声巨响,用提纯过了原料精确配比制作的火药炸开,将狂风寨的大门炸塌,将下山的道路封死——当然,这样的障碍拦不住像冷夙、韦策和无咎这样的江湖高手,只要施展轻功,依旧畅通无阻。但对于只会耍枪弄棒的山匪来说,却是难以再从寨门顺畅通行了。 如果说方才在山腰时,韩野等人对火药的威力还是半信半疑,那么这一刻,亲眼看见在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们便全然相信这如指节般的一小支爆竹的杀伤力。 如果山寨的大门上被人偷偷放了火药,那他们的狂风寨恐怕早就被官府端掉了。 而且,他们是亲眼看到冷夙将那爆竹掷向山寨的牌楼的。 那震耳欲聋的响声,那轻微震颤的地动,都那么真实! 写着“狂风寨”三个字的牌匾,也从高处被炸落,砸在地上,碎成几截。 如此挑衅,孰能忍让! 可是,所有人却都敢怒而不敢动。 对面的三人,可都是身手诡谲、深不可测的高手,以他们的三脚猫功夫,还不让人像割韭菜一样地切咯? 再说了,对方手里还有杀伤力巨大的火药啊! 谁想像山寨大门一样,被炸得个四分五裂呢? 所以,狂风寨这厢,就算是人多势众,却也不敢贸然上前来送死。 两方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僵局。 “出了什么事?” 韩老爷子快步从议事厅里出来,看着满脸警惕的郑青等人,转头,看向在远处的三个浑身杀气的护卫,以及一个妙龄女子。 因为隔得太远,韩老爷子并不能看清林若的模样,只能听到她说话的声音。 “让老人家受惊了。不过,《礼记》中有云:‘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既然狂风寨欢迎客人的方式特殊,那么我这个‘客人’,便也要还一份特殊的礼给狂风寨。礼尚往来,方是不失礼数。” 清泠泠的嗓音慢慢靠近,一步一步。 明明看起来那么娇小的身形,却比山寨中呼啸的凛冽山风更让人心惊胆寒,仿佛她每走一步,牛头马面勾魂的锁链就会离在场的人近一步一样。 站定,看向韩老先生,轻轻浅浅地笑着,说道:“惊扰到老先生,是我的不是。还请韩老先生见谅。” 林若脸上温和无害的笑容,让人觉得方才的寒气森森的杀气和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只是错觉而已。 可真的是错觉吗? 怎么可能! 所以,尽管面对笑眼弯弯的林若,大家还是心有余悸,互相推搡着聚拢在韩老先生的身后,谁也不敢上前造次。 郑青和韩野上前两步,分列在韩老先生身边,韩野介绍道:“爹,这位就是林夫人。” 韩野说完,发现自家老头儿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若,神情骇然,激动地微微抽搐着,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老头儿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检点?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 虽然,林若长得确实还不错。 林若也发现了韩老先生的异常,秀眉微蹙,微微有些不悦,却仍是不失礼地唤道:“韩老先生?” 韩老先生还是没有反应,但表情却愈发激动,布满沟壑的沧桑面庞上,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两颊的震颤。蓦地,双唇剧烈地颤抖,良久才吐出三个字:“五小姐……” “扑通”一声,这位年逾花甲的老者,竟然对着林若跪下,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老、老爷子!” “爹?” 所有人都为之震惊,包括林若。 五、五小姐? 韩野和郑青上前来搀扶韩老爷子,但老爷子却把他们推开,厉声让他们也一同跪下,韩野和郑青两人一脸茫然,却始终不肯屈膝下跪。 “跪下!我让你们跪下!” 韩老爷子又厉声呵斥了两声,仍是无效,便再次伏地磕头,声音有些哽咽,但却仍如士兵般铿锵有力地吼道:“罪仆,貐水卫参将韩世峥,见过五小姐!” 貐水卫?参将?韩世峥? 林若依旧一头雾水,不知对方所云为何。 但见年逾花甲的老人家伏地叩首,她于心不忍,忙说道:“韩老爷子,您,您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韩世峥不曾开口,但情绪仍是非常激动,过了好半晌,才平复下来,磕了个头,应道:“是,五小姐。” 第二百三十章 韩世峥1 - 女商枭 - 陆小飘 韩野伸手来扶,韩世峥毫不犹豫地将他挥开,憋红了一张脸,挣扎着爬起,恭恭敬敬地站在林若面前,就像是待检阅的士兵。 “韩老爷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五小姐。” 韩世峥一愣,仔细地看了看林若的脸,笃定地说道:“我不会认错的!” 林若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韩世峥,然后回头看了看无咎,希望他能知道这个“貐水卫”究竟是什么,但显然他也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 冷夙和韦策就更没有线索了。 林若颇有些无奈地看着韩世峥,诚心实意地说道:“老爷子,我真的不是什么五小姐,也不知道‘貐水卫’是什么。” 韩世峥回过神来,说道:“瞧我这记性!真是的,请……” “林夫人。” 见自家老爹突然哽住,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若,韩野便轻声提醒了一句。 “请林夫人宽恕罪仆唐突,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请林夫人移步,随我去议事厅一叙。” 看着韩世峥恭恭敬敬的模样,林若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建议。 “郑青,马泰,韩野,你们也跟我来!” 韩老爷子点名让狂风寨的三位当家人跟上,然后恭谨地对林若行礼,伸手引路,说道:“林夫人,请。” 林若略一思虑,轻轻颔首跟上,冷夙、韦策和无咎三人自然也一并跟随。 进了议事厅,韩世峥恭敬地邀林若坐在上首主位,林若没有推辞,向韩老爷子颔首回礼,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郑青和韩野面露讶色,而马泰却满脸不满,看向韦策的目光如淬毒的刀子般。不过,当韦策和无咎将阴冷的目光回视他之时,他却心惊肉跳地垂下了目光。 不愧是高手,连目光都这么可怕!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他刚才应该死了…… 马泰虽然为人暴躁鲁莽,但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被两位高手的目光一危险,顿时乖觉了许多。 林若看着恭敬地站在一旁的韩世峥,温和地说道:“韩老爷子,您坐下说吧。” 韩世峥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道,“林夫人,老奴是罪仆,如此不合礼数。” 林若瘪了瘪嘴:“礼数?韩老先生,不管怎么说,您是长辈,我是晚辈,哪有长辈不落座的礼数?” “这……” 韩世峥仍然迟疑着。 林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无奈地说道:“难不成,您老是想让我命令您落座?” 韩世峥一愣,遂应道:“是,多谢林夫人赐坐。” 老爷子落座,余下的郑青三人也打算依次坐下,却被韩老爷子威严的目光一扫,一个激灵,只能都直挺挺地站在老爷子身后了。 人家林夫人是带了三个护卫,站在身后保护,那是他们作为属下的职责。 可是他们呢?堂堂狂风寨的三大当家,竟然在议事厅里连个坐位都没有! 真是遭了罪了! 郑青三人颇觉不服,但碍于韩老爷子在,不敢胡来。三人不善的目光看向林若,他们倒是要看看,这位林夫人,究竟有什么来头,竟然能让老爷子如此恭敬! “敢问林夫人,是夫家姓林,还是本家姓林?” “本家。不过,我是随我母亲姓的。” 林若故意略去和顾家之间的纠葛恩仇不说,她还没有打算亮出她是“荣王妃”和“敏慧郡主”的身份。毕竟,她还不知道韩世峥的底细,也不知道他口中的“五小姐”,究竟是什么人,而“貐水卫”,又是什么样的组织。 而韩世峥也没有追问为何以本家之姓冠在“夫人”的称谓之前,而非用夫姓。 林若见其一直不开口,在得知她是本家姓林时,点了点头,像是证实了他的所想,释然地舒了一口气,索性先发制人,出言相询:“韩老先生,您说的这位‘五小姐’究竟是谁?为什么您不觉得认错人了?” “林夫人如此多礼,真是折煞老夫了!我只是个下人,担不起林夫人如此大礼。”韩世峥拘谨地回道,“林夫人的容貌与‘五小姐’有九分相似,又通晓八门金锁阵。最重要的是,你本家姓林,如此看来,不会有错的。” “容貌,九分相似?”林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喃喃道,“我跟我娘都只有七分相似呢……真的不会搞错吗?难道你是我娘身边的护卫?” 韩世峥摇了摇头:“不是令堂。若是算起来,五小姐至少是林夫人的外祖母一辈了。” “外祖母?” 林若直接略过了祖母——那是顾庭的老娘,她还有些印象,完全不像。这样看来,就只有那位神秘的外祖母了。 林若仔细地想了想,从来没有人说她长得像外祖母,她也从来没有见过外祖母。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别说是她了,就连顾漫希都不曾见过外祖母的模样。 而且,林府上下也没有外祖母的画像。 舅父林谦应该是见过外祖母的模样的,但他极少提起他的母亲、她的外祖母。偶尔谈及,总是借口说外祖母去世的时候他还年幼,已经记不清父母双亲的模样了。 林若顾忌着这是舅父的伤心事,便也不在他面前提起。 只是,眼前的这位老先生,又怎么会说出她的容貌九分肖似外祖母的话呢? “韩老先生识得我的外祖母?” “林夫人对自己的外祖母不了解?” 林若摇了摇头:“我出生后不久,母亲就因病去世了,是我长姐一直照顾我。后来,长姐出了意外,我便去了舅父家。舅父很少提及外祖母之事,我只知道她姓‘柳’,是一位十分出色的女子,其他并不知晓。” “姓‘柳’?” 韩世峥面露讶色,追问道:“你外祖母姓柳?” 林若眨了眨眼睛:“对呀。” 林府的祠堂里就供着外祖母的排位,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林柳氏”,所以定然是不会错的。 “你外祖母可是与你祖父私定终身的?” 韩世峥脱口而出追问,这样的问话十分失礼,但韩老爷子面上焦急的神色,却让林若不忍心责怪他,便点头承认。 “那你外祖父,可是林敬栩?” 这回轮到林若吃惊了:“您识得我的外祖父?” 她的外祖父,本名就叫林敬栩,但因为与她的外祖母私奔而走,被林家逐出族谱,所以改名叫林羽。这还是舅父告诉她的,所以他们家这一脉,不是按照林家的字辈来取名的,所以子嗣的名都是单字。 韩世峥舒了一口气,笃定地说道:“如此说来,你外祖母,不是姓‘柳’,而是姓‘曲’。” 第二百三十一章 韩世峥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曲?” 林若一愣,提到“曲”姓,她的脑海中只能想起一家——当朝皇太后的娘家,一门忠烈的将门曲家,并有滇国公和镇南候的曲家! 韩世峥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滇国公府曲家。你的外祖母,是如今的滇国公,曾经的镇南候曲驰曲老将军的妹妹,镇南候府的五小姐,曲莲漾!” 林若感觉自己的脑袋里,突然有“咣”的一声巨响,让她有些无措。 她的外祖母,是滇国公的妹妹? 她是已故的前镇南候的曾外孙女? 林若张开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貐水卫’是当时曲五小姐的亲卫军,我是当时‘貐水卫’的参将。郑青的父亲,还有马泰的父亲,当时都是‘貐水卫’的卫兵,郑青的父亲是卫队长,马泰的父亲是刀兵伍长。” 曲家每一位公子和小姐都有自己的亲卫军,分别以二十八星宿命名。其中玄武主水,朱雀主火,南北两方的十四星宿名会演化,作为曲家女儿的亲卫军名字。比如,如今的凤阳郡主曲潇湘,她的“燕翎军”便是以北方玄武七宿中的“危月燕”演化;而林若的外祖母曲莲漾,她的“貐水卫”,则是由北方玄武七宿中的“壁水貐”化名而来。 当然,这一切林若并不知道,身为“貐水卫”的韩世峥也不清楚。 除了冷夙,所有人听到这个事实的时候,都瞠目结舌。 倒不是冷夙事先知晓,而是他觉得,这些事情与他无关。不论林若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作为护卫,只要负责保护好林若的安危即可。 “爹、爹,你说的,都是真的?” “老、老爷子,你没开玩笑吧?” “是。不仅郑青和马泰的父亲是‘貐水卫’的人,当初建立这寨子的,还有十二人也都是五小姐的护卫。所以,你们还不向林夫人行礼!” 郑青、马泰和韩野面面相觑,但最终都选择听从了韩老爷子的吩咐,躬身行礼。 下跪行大礼这件事,三个山寨当家人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良久,林若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想了想,说道:“阿夙留下,阿策,无咎,你们到厅外候着。你们三位,也烦请回避一下,我有话要问韩老先生。” 韦策并不多言,直接领命离开,无咎稍作犹豫,但也紧跟着韦策,后脚离开议事厅。至于郑青、马泰和韩野三人,在韩世峥的示意下,纷纷离开了议事厅。 林若又是一阵沉默,话语到嘴边溜了好几次弯,终于是开口问道:“韩老先生,您真的确定,我是……我的外祖母,是滇国公的妹妹?” “如果林夫人的外祖父的确是林敬栩,那就不会有错。” “那,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应该是康和六年吧,先帝下旨遴选秀女入宫,三小姐,也就是当今太后,奉旨和五小姐一起从南境出发,北上去汴安参选秀女。途径金陵,五小姐与林家二少爷一见钟情,于是私定终身,趁夜私奔了。三小姐无奈,只能独自上京,言说五小姐途中身染重病,所以擅自做主将她送回了北境。没过多久,三小姐被选中留在宫中,而镇南候府的五小姐却‘病故身亡’了。” “那,貐水卫因此被连累获罪了?” 韩世峥摇了摇头:“其实更早。三小姐发现了五小姐有异常,便让貐水卫将她软禁起来,想要强行押解她进京,是我和老马把她放走的。所以随行的貐水卫被下令护送‘五小姐’回南境,老候爷知道后非常生气,欲将我等按军法处置,是三少爷和四少爷求情,我们才苟活了下来,只不过都被赶出了镇南候府。三少爷,也就是如今的滇国公,让我们去寻五小姐,暗中保护,可是,当我们重新回到金陵林府的时候,却得知林家二少爷被赶出了林家,五小姐也和他一起离开,不知所踪。” 听着韩世峥的话,林若莫名心潮澎湃:她心中的怀疑,终于有人替她证实了! 果然,金陵曾经有个林家。 果然,那个金陵林家,就是她的外祖家。 只是,这几十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可以把林家存在的痕迹完全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是什么人?又是怎么做到的? “那你们后来找到我外祖父和外祖母了吗?” 韩世峥摇了摇头:“没有。过了两年,我们再次回到金陵,却没想到,林家已经不复存在了。” 林若睁大了双眼,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康和八年的时候,林家就已经,不在了?怎么会!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老郑、老马打听了很久,才知道林家勾结金陵知县,趁着天灾私吞赈灾银粮,再高价抛售,牟取暴利。事败之后,与携圣旨前来问询缉拿的官军发生冲突,一夕之间,全部被诛杀。除了被逐出林家的二少爷之外,无一幸存!” 全部?! 林若想象不出那样鲜血淋漓的场面,虽然那是和顾梦瑶完全没有关系的一大家子人,但她的心却莫名地绞痛。大概就是林若这具躯壳里,流淌着林家的血脉吧…… “不可能,不可能的!” 林若失神地喃喃着,难以置信。 林家怎么可能会勾结官府,私吞赈灾银粮呢? 如果真是这样,即便是先帝在位之时的事,明宗皇帝也会知道啊! 林府之事,瞒不过皇帝的! 这样的家族,难道仅凭天子对林鸢儿的垂青之情,就可以重新复用吗? 不可能的! “我们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当时负责此案的大人,已经擢升进京,我们又看不到卷宗,金陵之人都不愿意谈起这件事,慢慢地,就被淡忘了。” 淡忘? 是啊,时间恐怕是这个世间里最可怕、最残忍的东西。 “后来,我们又去寻找五小姐的下落,但还是一无所获。后来有个兄弟因教训了当街调戏良家子的官家亲戚而获罪,被官府通缉,所以我们便离开了金陵,一路北上,想去北境投军。不过,还没到北境,便看到胡人肆意欺凌边关百姓。我们便在此处留了下来。可惜,唉,子孙不肖,有违我们十几个貐水卫兄弟的初衷……” 林若呆呆地听着,眼眶已不自觉地泛红,晶莹的泪花闪烁。但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你们,就没有找过皇太后?她毕竟……和我外祖母,是姊妹啊!” 第二百三十二章 韩世峥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再开口,林若的声音有些暗哑和颤抖。 韩世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怎么没有?可是,皇宫大院,守卫森严,我们根本混不进去。而且,三小姐那时候还是婕妤,连皇上的面都见不了几次……再后来,曲家又出了事,云麾将军和忠武将军都……” 林若双拳攥紧,指甲嵌入手心之中,有淡淡的血腥气开始弥漫起来。 冷夙皱眉,出言提醒:“小姐,你的手伤了。” 林若木然地将手举到面前,而后又握拳放下,说道:“不妨事的……” 韩世峥也出言劝道:“林夫人,我,我告诉这些,不是希望你心生仇恨的,我,我只是……见到五小姐的后人,心中激动,所以……” “我明白。” “唉,我想,当年,我们十几个貐水卫老兄弟,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了。我本来想临死前,再把这个秘密,告诉那三个臭小子的。没想到,我还有机会,见到你……” “我明白。” 林若呆滞地重复着,还没从得知金陵林家惨剧的沉痛心情中恢复过来。 服从,是军人的天职。 虽然韩世峥一行被逐出了貐水卫,但在这之前,他们仍收到了最后一项命令:找到五小姐曲莲漾。他们一直不曾放弃,直到她意外来到了狂风寨。 或许,这就是上天的指引吧…… 可惜,给他们下命令的三少爷,滇国公曲驰,也就是云麾将军曲常辞和忠武将军曲常泊的父亲,承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 等等,云麾将军和忠武将军! 按辈分,林若应该唤他们舅舅。 他们的故事,还有宣麾夫人的事,都是林谦告诉她的! 城破将亡的故事那么多,为什么林谦,偏偏要讲他们俩的故事? 难道,林谦早就知道林家的事?只是,没有告诉她和林祁? 那么,金陵林家的冤屈呢? 那么,林鸢儿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身为太后身边的贴身女官,身为太后的义女,林鸢儿是不是有替林家伸过冤呢? 林若猛然站起,她巴不得现在就回到汴安,向舅父问个明白。 “林夫人,林夫人!” 见林若站起来,韩世峥也随之起身,出言相询。 林若恍然回神,发觉自己仍在平禺,仍在狂风寨中。 冯县令和黎焰还在山脚等着她的消息呢! 闭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重新坐回到位置上,也示意韩世峥坐下,然后询问道:“韩老先生,你们应该,不想当一辈子的山匪吧?” 韩世峥当即应道:“这是自然!若是能够投身行伍,杀几个胡人,也不枉老国公曾经对我们的教导,滇国公往昔对我们的期望!” “既然如此,我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林夫人,您,您当真能够做主?” 林若点了点头:“可以。不过,韩老先生,您老是不是要问一问几位当家的和山寨里的兄弟们的意思?” 韩世峥大手一挥:“这难道还要问?谁不想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 林若轻轻皱了皱眉:“还是把他们叫进来问一问吧。” 韩世峥一愣,明白了林若的所忧所虑:这群兔崽子,当惯了山匪,若是投身官府,恐怕会惹出不少是非来,尤其是那个马泰! 心下有了计较,韩世峥便让郑青、马泰和韩野进来,将林若的意思转达给三人,询问他们的想法。 同样的话,三人的反应各不相同:郑青是诧异,马泰是嗤笑,而韩野,则是拧眉思索。 “你们三个臭小子,在想什么呢?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不答应?” “爹,你先别着急。”韩野安抚着韩老爷子,然后转头看向林若,问道,“林夫人,你怎么保证你能做得了主,让我们投身行伍之中?” “我只说给你们指一条明路,没有说一定是投身行伍。” 马泰顿时暴躁起来,骂骂咧咧地说道:“我就说嘛,一个妇道人家,哪有这么大的能耐?又不是滇国公,一句话就能让我们进军队里。再说了,南境军,也太远了!北境军还差不多,林夫人,我们想进北境军,你能做主吗?切~” 林若挑眉:“你想加入北境军?” “怎么,我就想了!怎么样,你能做到吗?” 看着他的德行,一同进来的无咎嫌弃地翻了白眼。 林若也嗤笑了一声:“就你这副德性,我能做主,也不会让你进北境军。” “你……” 马泰刚要发火,无咎和韦策齐刷刷地将冷峻的目光扫过来,他顿时就蔫儿了。 “连阿策和无咎瞪你一眼,你就怂了。上了战场,还不当个逃兵,惑乱军心吗?” “我……” “想投身行伍,未必要加入北境军中。替北境军运送粮草,也是大功一件啊!” 四人目光一亮,什么,替北境军运送粮草?运粮官可是个肥差啊! 林若瞥了他们一眼,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你们若是恶性不改,起了私心,贪墨军粮,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啊!” “粮饷对于军队的重要,我们自然知道。虽然当山匪这么多年,可是我们从未劫过军粮军饷!与其担心我们,林夫人倒不如担心那些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呢!” 韩野的话,顿时引起了郑青和马泰的共鸣,争先恐后地附和:“就是就是!” 林若抬起眼睑,正视三人,说道:“这个几位就不用担心了。此次运粮,沿途都会有记录:朝廷出多少粮饷,沿途有多少损耗,运到北境军营该留下多少,都会详细记录,运粮官不敢贪墨。唯有担心的是,没有了北契王庭的约束,杂胡来骚扰、打劫运粮队,该如何应付。” “什么?北契王庭约束不了杂胡了?” “林夫人的意思是,北契王庭……” “已经不是草原之王了。弥都和弥里内讧,弥里花重金,请泽国出动玄甲兵,进驻王庭。现在,这匹草原上的狼,已经成了丧家之犬。” 几人听闻这个消息,瞠目结舌。 只有韩野反应最快,漆黑的双眸看着林若,问道:“敢问林夫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郑青和马泰听韩野这么一问,都怔怔地看向林若,目光中带着警惕。 林若勾唇,淡淡一笑,说道:“你们可知,如今北境军中的主帅是谁?” “不就是贺佥吗?还能有谁?” 马泰脱口而出,不假思索。 郑青赞同地点了点头,但韩野和韩世峥却沉默了,半晌之后,试探地问道:“莫非,是荣王爷?” 第二百三十三章 韩世峥4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中秋前后,狂风寨中曾见到过京中的虎贲军赶赴北境,虎贲军听凭谁人调遣,不言而喻;而且,在贺家之前,北境军的统帅便是荣王的父亲誉王。 林若赞许地点了点头:“没错,正是荣王。” 马泰当即又不假思索地问道:“荣王就是荣王,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若挑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反倒是示意无咎开口。 无咎冷眼看着对方,说道:“你们面前的这位林夫人,就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敏慧郡主’,北境军统帅荣王爷的正妃!” “什么?!” 四人看向林若,瞠目结舌。 眼前的这位女子,竟然是、竟然是荣王慕容冲的正妃?! 不、不会吧? 看着眼前几人难以置信的表情,林若冷笑一声:“你们觉得,这世上,有几个人敢冒充荣王的正妃?” 几人摇头。 还真没人敢吧…… 就算真有人敢,也不会选在荣王在北境之时冒充荣王妃吧! 而且,看这位荣王妃身边的三名护卫,普通人家,谁能笼络到如此多的高手?还有那些威力惊人的火药,又岂是寻常人能够弄到手的? “那……官府真的不会追究我们的责任?” “这倒未必。” 马泰又开始叫嚣:“那干嘛听你的啊!” 林若秀眉一挑,如炬的目光看向他,质问道:“劫掠行旅,横行乡里,对抗官府……” 说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林若不自觉地顿了一顿,又想起了康和七年金陵林家的罪名。但就这么短暂的一滞,她有继续说道:“不论哪一条,都是重罪。国有国法,我不能徇私,也不会徇私。犯了错就该认错,该弥补,三岁稚童尚且懂得此道理。若你们愿意弃恶从善,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将功抵过的机会。等弥补了罪责,官府便不会追究尔等的过往。” “那我们不愿意呢?” 马泰梗着脖子故意唱反调。 但还没等林若开口,韩老爷子就冲过去,狠狠地赏了他一记后脑勺:“不愿意?你小子敢不愿意!你敢不愿意老头子我送你去见你老子!” “韩、韩叔!你别打,别打了!” 马泰一边闪躲,一边叫嚷着。 “老大,老三,快劝劝韩叔啊!” 郑青上前边拉边劝,韩野对着林若,正声问道:“荣王妃所说,当真可作数?” 从“林夫人”到“荣王妃”,这个称呼上的改变,足以证明韩野对林若开出的条件很是心动,虽然林若只是一介女流,在朝堂之上没有言语权,但以她敏慧郡主和荣王妃的身份,能够明确作出承诺,也是足够取信于人的。 “我可对天起誓,只要你们真心悔改,我所说一切,均作数!” 韩野应道:“好,王妃一言九鼎,我等也不多做忸怩。只是,山寨之中兄弟众多,请王妃稍后,待我们兄弟三人向寨中兄弟说明情况,再来向王妃复命。” “该当如此。” 见林若应允,韩野躬身行礼,又向韩老爷子告退,和郑青一起,拉着马泰离开了议事厅。隐隐约约还传来马泰骂骂咧咧的声音:“老三,你不会是真想被诏安吧?” “难不成你还想一辈子当山匪?” “也没什么不好嘛。不过,能不当山匪更好,也更容易娶上媳妇。” “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 “可是,那个什么王妃的不是也说了,得先让咱们将功折罪!我就是……” 声音渐行渐远,就算马泰嗓门再大,林若也分辨不出他们之间的谈话了。 但是林若知道,他们一定会答应的,不仅仅是因为她给出的条件,更是因为他们曾经是貐水卫的后人。 若是不知道这样的身世倒还罢了,既然知道了,但凡是个有志男儿,都不会想要主动做出令祖上蒙羞的事情。 再说了,他们也应该清楚,她的身边跟随的护卫,可不止冷夙、韦策和无咎三人,就算不是个个都如这三人一般身手了得,那也不是他们这些山匪可以应付得了的。加上平禺那些看上去虽然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官军,人数和身手上的优势,他们更是讨不得半点优势。 更何况,还有威力如此巨大的火药傍身。 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古如是。 只要尚且贪生,就不会拒绝林若给出的条件。 如此,平禺之事解决,就可以尽快赶回汴安,向林谦询问金陵林府之事了。 林若舒了一口气,重新将手覆在暖炉之上。只是,她忘了手心上被指甲弄出的伤口,被热气一熏,即刻被烫得钻心疼痛! “王妃,你的手受伤了?” 韦策惊呼,忙问韩世峥:“老爷子,寨子里有没有止血草和绑带?” “有有!我去拿!” 韦策看了看林若,又看了看林若,说道:“我跟您一起去吧!” 说着,便跟着韩世峥离开了议事厅。 林若感受着手掌上火辣辣的疼痛,叹息了一声,转向无咎:“你有话要说?” 无咎稍一迟疑,而后直言道:“此间之事,是否要告知王爷?” 林若淡淡地暼了他一眼,说道:“你是王爷的影卫,你觉得该说就说,觉得不必说就不说。我今日既然选择让你跟来,便没想过要瞒着王爷。” 听林若说得如此直白,无咎微微皱眉,脸色有些尴尬。他特地含糊其辞,没有明说向王爷汇报的是让山匪运粮还是林若身份之事。他自作聪明,却没想到林若早已看透。 “临行前,王爷嘱咐,一切事情都听凭王妃做主。” “听我做主?那方才让你出去的时候,为什么迟疑了?” 无咎再次被噎得无言以对。 “这么来说,你既没有听王爷的命令,又不愿意听我的吩咐,你定是个有主意的人,这种小事,又何须问我?” 无咎单膝跪地,低头请罪道:“属下知罪。” 林若没有开口,无咎一直低着头,不曾起身。 而另一边的冷夙,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模样。 林若淡淡地说了一声:“起来吧。” 无咎这才起身,说道:“还请王妃示下。” “除了我与曲家的关系,其他的,都如是禀明王爷即可。等我回汴安确认了,再告诉王爷,免得影响到他。” 无咎眸色一沉,随即应道:“是,属下明白。” 他是影使,自然会以慕容冲的安危为重。 第二百三十四章 韩世峥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看了无咎一眼,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沉吟片刻,随后补充道:“对了,信中可以提及韩野和韩老爷子时,要注明他们懂得排兵布阵之法,王爷若是觉得可用,到时候问平禺县令要人即可。” 无咎再次应下,然后多嘴问了一句:“王妃通晓阵法?” 林若淡淡地回道:“不过是略懂些皮毛而已。王府的书斋里,有好几本注记,很容易懂。怎么,你也想学?” 无咎赶紧摆手:“不不不,我只是有些吃惊而已。” 虽然说林若其实是将门曲家的后裔,但自幼是在商贾之家长大,又是女子,竟然对兵法阵法有所涉猎,当真让人诧异。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韩世峥的声音传来,他进议事厅的时候,正好听见了无咎的质疑。虽说他自知身份低微,不该在林若和无咎谈话的时候插嘴,但听到有人出言质询,哪怕是质询五小姐的后人,他也心中不满,忍不住要反驳回敬。 “从前五小姐就对排兵布阵很喜欢,老侯爷总喜欢亲自指点她,如今的国公爷也会经常和五小姐推演切磋,他们还特地写了不少注记呢!” “老侯爷和国公爷……亲自写的注记?” 听着韩世峥的话,林若一愣,心道自己看的那些注记,该不会是出自她的舅公——如今镇守南境的滇国公曲驰或者是她的曾外祖父——已故的镇南候老侯爷之手吧? 但是深究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的外祖母是私奔,怎么可能还带着这些? “是啊,当时国公爷还开玩笑说,以后要给五小姐当嫁妆的……” 想起曲莲漾,韩世峥的眼眶又有些红了,抬袖胡乱朝脸上抹了抹,说道:“林夫人,先擦药吧!” “多谢。对了,韩老先生,您要是不嫌弃,可以叫我阿若。” “这可不敢当!” 林若瘪了瘪嘴,知道韩世峥固执,便说道:“那便跟着林府的人,唤我少小姐即可。” 韩世峥一愣,明白林若是将他当作了自己人看待,忙感激行礼:“是,少小姐。” “老爷子,不必多礼了。” 林若仔细地将手上的伤口处理好,让冷夙帮忙最后固定绑带:“这止血草虽然普通,但止血的效果却是最好的。” 韩世峥看她熟练的模样,问道:“少小姐,你懂草药?” “嗯,舅父请了‘鬼医’莫用愁教我,不过我天资太差,只懂一些粗浅的医理,所以莫师父从来不曾宣扬我是他的弟子。” 韩世峥笑了笑,知道是林若自谦,至于“鬼医”不曾宣扬,自然是碍于她的身份了。韩老爷子也不说破,只是说道:“看得出来,林老爷对少小姐极好。” “林府上下都对我极好,王爷也是,”林若顿了顿,说道,“皇上和皇太后对我也极好。” “那就好,那就好。” 韩老爷子听到这个结果,很是知足。 或许如此,他心底对五小姐的愧疚和遗憾会少一些吧…… 林若的目光透过议事厅的大门,看向远方:那些已经不在了的人,在看到她现在过得很好的时候,应该也会有所欣慰吧! 正晃神间,郑青、马泰和韩野三人再次进到议事厅,郑青手中还抱着一堆簿册,林若即刻重新坐直了身体,心道:此事,成了。 郑青将簿册交到林若面前,然后和马泰、韩野一起跪下,说道:“荣王妃,狂风寨上下共计一百七十三人,皆愿意归顺。现将名册、账簿上交,请荣王妃过目。” “有劳了。” 林若快速翻看了名册和账簿,名册上有好些涂涂改改的别字,想是山寨之中的山匪确实不怎么识字的缘故;至于账簿,记得倒还算清楚,只是最后各项结算与她粗看下来心算的数字有些偏差,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将簿册都交给韦策,林若这才开口:“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们就动身吧。” “去哪儿?” 马泰性子急,再次脱口而出问道。 林若挑了挑眉:“你都被诏安了,你说去哪儿?” 马泰一愣:“不、不会是去,去衙门吧?” 林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给回复。马泰只能看着他的两位把兄弟,郑青和韩野,他俩一起点了点头,默认了他的猜测。 “可,可是,大门不是被,”马泰看了林若一眼,“被炸塌了吗?” 林若觉得好笑:“下山的出路又不是只有一条。” “那还有哪里啊?” 马泰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道密道的存在,看向郑青和韩野,这两人明显就是一副知情的模样:“嘿,我说老大,老三,你们俩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我吧?” 郑青笑了笑,韩野将目光转向一边。 还真是! “我说你们俩,太过分了吧!同样是狂风寨的当家,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这件事?” “老二,别生气。你现在不是知道了么……” “那能一样吗?连荣王妃都知道,我这个狂风寨的二当家竟然不知道!你说,这说得过去吗!” 这是一个个地都欺负他傻么! “好啦,阿泰!”韩世峥及时制止了马泰的胡闹,“多大的人了,还在这儿吵吵嚷嚷的!这密道,当初建好寨子的时候就在了,你性子太冒失,所以,我没告诉你。” “我,我冒失!我……” 韩世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少小姐知晓,不足为奇。这八门金锁阵,就是老国公教我们的,少小姐能看出端倪,很正常。” 马泰听完,在一边生闷气,不再言语,也不肯理会郑青和韩野。 林若也不管他,继续说道:“如此,便让大家集合,一起下山吧。” “好,都听王妃的!”郑青干脆地应下了,“那可要让兄弟们收拾行囊?” 林若想了想,说道:“暂时不用,平禺县一时之间也不能找到一处安置大家的地方,还是可以先住在山寨中,等一切都办妥了,再搬出山寨也不迟。” 听到要搬离山寨,大家伙眼中都露出不舍之情,建立寨子的韩老爷子就不说了,郑青几人都是从小在山寨里长大的,想到要离开,实在有些伤感。 “或者,你们也可以继续住在山寨之中,只是你们和县衙专门差人相互知会就好。看大家伙儿的意思。” “哎,这样最好!” 第二百三十五章 韩世峥6 - 女商枭 - 陆小飘 郑青满意地点了点头,便拉着马泰和韩野去通知兄弟们。韩野稍有迟疑,让郑青和马泰先走,并顺带把他老爹也一并带走,而后才开口问道:“荣王妃,我有事情相询。” “说吧。” “您送来的那张地形图上,究竟有什么蹊跷?” 林若笑了笑,就知道他会想要知道,遂问道:“你对八门金锁阵知晓多少?” 韩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跟我爹学了大半,马马虎虎吧。” “八门金锁阵,乃是春秋时期的军事大家孙武所创,八门者,乃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其中由生门、景门、开门而入则吉;从伤门、惊门、休门而入则伤;自杜门、死门而入则亡。其后,又经三国时期蜀国丞相诸葛孔明改良,命名八阵图,布于白帝城前,每日每时,变化无端,可比十万精兵。传至今日,又有诸多变化。我所学不精,没有这般本事,不过,我曾在《奇门遁甲注记》上见过,世间阵法变化万千,有利于进攻的,有利于防守的,也有两者兼顾的。” 韩野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林若继续解释道:“韩老爷子布的阵,利于防守,狂风寨又占尽地利优势,易守难攻,所以这些年来,官兵屡屡想要平剿狂风寨,却都无功而返。可我在地形图上所改,却是利于进攻型,彻底摒弃了狂风寨的地利之势,届时,若再要攻打狂风寨,便能易如反掌。” “竟是如此?” “自然。从一进寨中,我便毁了八门之中的‘死门’,到时候再在原本就有欠缺的景门或是生门做一些手脚,即便你们还留有开门的逃生之道,也无济于事。” “这是为何?” “韩先生可听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自然是听过的。” “‘开门’虽有逃生之路,但只要有一小队人马在路口守株待兔,该当如何?若是这一小队人马,备足了干柴茅草,以用火攻,封死出口,又该如何?” 韩野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意识到,在这位尚且学艺不精的荣王妃面前,整个狂风寨竟然毫无反手之力! “那现在……” “你猜得没错,‘开门’尽头,便有官军守着。而且,我上山之时的那条路上,也有一小队人马驻守,双管齐下,若是不降,你们必无退路。” 何止是没有退路? 那是只有一条死路啊! 而且,是必死无疑的死路! 韩野突然觉得后脊发凉,庆幸自己做出了一个明智的抉择的同时,对林若的敬畏之心,陡然增加。从最初对她的敌意,到知道她是自己父亲所属的“貐水卫”所有者的外孙女时的惊诧,再到此刻的敬畏,不过短短半日的时间。 他再次肯定了初见时对她的判断: 她绝对、绝对、绝对,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林若不知韩野此刻心中的跌宕起伏,不徐不疾地说道:“你的排兵布阵、行军用兵之道,都是跟韩老先生学的吧?” 韩野有些战战兢兢地应道:“是。” “你若是能够尽得韩老先生所学,我可以请王爷举荐你到行伍之中大展手脚。好男儿志在四方,你父亲离开南境军,一定心有所憾,若是你能替他从军,实现他的抱负,他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韩野激动地跪在地上,对着林若心甘情愿地行了大礼,郑重其事地说道:“多谢荣王妃提携!韩某一定竭尽所能,不辜负王妃的期望!” “起来吧!” 林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她以林若的身份活着,已经超过十年,在这个权利至上的帝王封建社会,她很明白,机会从来不会平等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而那些可以提供机会的人,几乎都很吝啬地将它们紧紧地攥在手中,除非有人用他们最想要的昂贵的代价来换取。 林若与他们很不同,只要可以,她非常愿意向所有人提供机会,不过,能不能把握得住,就要看对方的能耐了。她并不奢望对方在功成名就之后感激她,也不会以此为要挟,胁迫对方做什么。 这才是她最难能可贵的地方。 这也是她能聚集到人心的关键。 当然,她也不是一味地给予,如果有人辜负了她的所托,利用她所提供的机会去做一些与初衷背道而驰的事,她也绝不会手软。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拘泥规矩,作茧自缚。唯有就事论事,灵活机变,才铸就了今日的林家,铸就了他日可以与赫赫皇权对抗的富甲天下的财富! 此时言说这一切,都还尚早,但却与此不无关系。 待到狂风寨上下都准备妥当,林若便在冷夙、韦策和无咎三人的陪同下,跟着郑青等人一起,从密道离开了狂风寨。而出了出口之后,便遇到了早已在那头等候的黎焰和冯县令一行。 不费一兵一卒,不动一刀一枪,为祸平禺县几十年的狂风寨,就这么被诏安了。一切,顺利地让冯县令难以置信,不得不感慨,荣王妃果然是他命中的贵人,甫一出现,就给了他如此良机和功劳。 所以,接下来对于林若的安排,冯县令言听计从,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好好遵照荣王妃的吩咐,安排好狂风寨后续所有的事情,也会与被安排流下来的邵俨等人好好协作。 对于冯县令快要把胸前的肋骨拍碎了下的保证,林若不置可否。这个家伙有多少能耐,一眼就能看透。但愿有邵俨和韩老爷子在,一切会如期所愿吧…… 毕竟,她现在真的很想尽快赶回汴安城,将金陵林府和外祖母是曲家人的事情弄清楚。 难得只花了一日不到的时间,就解决了狂风寨的事,林若却没有去陪黎惜恩,而是一个人,对着房门外的夜空,自饮自酌。 有冷夙拦着,谁都不得靠近,也劝不了她。 包括黎焰。 看着那个萧索的身影,黎焰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事情,还是只能由她自己去面对吧…… 于是,黎焰抬脚,朝着黎惜恩的房间走去。 不曾发现,在另一个不易让人觉察的角落,宋桓楚默默地看了林若许久,许久…… —————————————————————————— 第四卷,帷幄。【完】 番外2-当年往事 - 女商枭 - 陆小飘 康和七年。 是夜,江宁知府吕宪领着一队身着官服的卫队,将金陵林府团团围住。 林老太爷在儿子和家仆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出来,质问知府深夜围府是为何故。 “何意?”吕宪勾着嘴角冷笑,“林老太爷,对不住,本府奉命,捉拿趁水灾哄抬金陵粮价、中饱私囊的奸商,麻烦林老爷跟我们走一趟!” 林老太爷的脸色旋即变得铁青,苍老的双手握着儿子的手:“奸商?吕大人,你这是何意?此次水患,林家协助朝廷赈济,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从未有过半句推诿之词!吕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找徐县令对峙!请大人勿要听信旁人子虚乌有的诽谤,遗人话柄。” 奸商?哼,笑话! 林老太爷活了大半辈子,自然看得出吕宪是专程来上门挑衅的,若真是凭着证据来捉拿,怎会大半夜而来,还列队陈兵,将林府围得水泄不通? “你说的徐县令,是徐蔚吗?哼哼,他已经因为勾结商贾,贪墨赈灾银粮,关在江宁府的大牢里了。” “什么?!” “徐蔚已经招认,贪墨赈灾银粮,暗中输送给林家,再重新贩售给朝廷,谋取暴利!林老太爷,对不住了!” “谁敢!” 眼见得士兵就要上前拿人,林老太爷的儿子,林家的家主林正德跨了一步上前,正色怒斥:“吕大人,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徐县令一心为民,金陵百姓人尽皆知。怕是,屈打成招吧!” “怎么,林老爷觉得,本府冤枉了你们,朝廷冤枉了你们?” 林正德一声冷笑:“是不是冤枉,吕大人心里清楚。” “本府心里当然清楚!来人,全都给我带走!” 吕宪一声令下,士兵上来拉人,林府上下一片混乱,哭喊声四起。推搡之间,林老太爷的手被锋利的长枪划到,鲜血顺着皮肤上枯槁的沟壑淌下。 “爹!” 林正德挣开士兵的束缚,赶到林老太爷的身边。 “林正德,你这是要造反?” 林正德伸手指着马背的吕宪,声音都因愤怒而颤抖:“吕宪,你这是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哼,本府为官公正,何来公报私仇之说?” “如果不是公报私仇,为何要用此莫须有的罪名,围兵林府?” “本府说了,徐蔚勾结金陵商户林家贪墨赈灾银粮,谋取私利!本府依法,奉命将尔等带回大牢,听候审问!林正德,你若再是抵抗,休怪本府不客气!” 吕宪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林正德面门。 “愣着干什么?都抓起来!” 得了令的士兵再次开始拖拽林家人,推搡之间,林老太爷再次遭了罪,一支长枪,穿胸而过,形容枯槁的老人霎时之间,便殒命而亡。 “爹——!” “爷爷——!” “老太爷!!” 哀嚎声此起彼伏,府内一片混乱。 “吕宪,我儿擅自毁了与令千金的婚约,是我儿有错在先,我已经将他逐出家门,也赔了十数担彩礼,你为何要如此步步紧逼!” “胡说什么!”吕宪沉下脸来,厉声呵斥,“这是意外,尔等莫要滋事,乖乖跟着本府回去,听候发落!” “狗官,我跟你拼了!” 林正德的几个儿子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原本就不愿意被带走,被林老太爷的鲜血激怒,抄起地上的兵器,就向士兵砍去。 “老四,老五!不要胡来!” 可惜,林正德还是喊晚了,几个热血少年郎已经和官军混战一团,他们手下的小厮也纷纷上前帮忙。 “反了,反了!”吕宪怒极呵斥,嘴角却划过一丝得逞的狞笑,“林家不思悔改,袭击官军,犯上作乱!一律,格——杀——勿——论——!” 林正德的脑中炸开了一道霹雳,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着吕宪,气得说不出话。 “嗤——” 背上传来一阵锐痛,林正德一个趔趄,忍着痛,吃力地回头,没看清身后划了一刀的人是谁,又挨了一刀。 “爹!!” 林府上下,虽然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少爷和会功夫的护院,但如何敌得过官府的卫队?几位少爷见到自己的父亲被人杀死,慌神间,身上也纷纷见了血。 “杀,一个不留!” 吕宪冷冷的声音传来,见到眼前令人血腥胆寒的场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不消片刻的时间,林府已被鲜血染红。重伤未死的小厮倒在地上,惨叫呻吟着,冷血的侍卫见此情景,干脆利落的又补上一刀。 没过多久,林府上下,除了吕宪和他带来的士兵,再无一个站立之人。 鲜血汇聚,沿着缝隙流淌,落在地面,结成浅浅一层水洼,慢慢开始凝固。吕宪下马,毫不芥蒂地踏过,留下两行清晰的血印。 他一直走到林正德的身边,看着那个一息尚存、苟延残喘的中年男子,勾唇狞笑,那笑容,像是催命的判官般悚人。 “对,我就是公报私仇,你又能耐我何?” 林正德目眦欲裂、满脸是血地瞪着他,咳出几口鲜血,像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嘶吼道:“吕宪,你……不得——好,死——!” “轰——!” 林正德耗尽最后的气力,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不甘地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吕宪冷笑一声,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并不存在的尘埃,冷声说道:“林家勾结县令徐蔚,偷盗赈灾银粮,谋取暴利,事败后拒捕,携利器袭击朝廷命官,事急从权,本府只能将其就地正法!这里交给你们收拾了!” 说罢,踏着一串血色脚印,上马,对方才两次重伤林老太爷、挑起事端的士兵投以一个赞许的笑,而后扬长而去…… ———————————————————— 来自小飘的特别提醒: 这一章本该是放在第一卷的楔子,但是呢,第一卷只有在网页上才能看见,放一些作者的话之类的,所以在QQ阅读app上看的读者看不到,特别放在这里~ 上一卷的结尾不是埋了一个很大的悬念嘛~~没错,这就是当年往事。 唔,也不算剧透啦,因为……其实某飘啥也没有揭露啊~咩哈哈~后面还有很大的伏笔撒~ 第二百三十六章 把家还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归心似箭”不足以准确地形容出林若的心情,连日赶路,终于在腊月二十四赶回了汴安。见到汴安城的那一刻,她在车厢里怔怔地望着城门许久,这才让人驾车入城。 宋桓楚已经由韦策等人护送,向着西蜀进发。仔细算算,即便日夜兼程,也未必能在除夕之前赶到西蜀国都锦城,这一行人怕是要在路上过年了。林若原本打算让韦策带信给叶翎,让他详查韶妃之事,但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让专门负责送递消息的人往锦城传了一管乌木信筒——韦策直接去找叶翎的风险还是太大了。 至于竹萱,林若打算留她在京中过完年后,再让她回金陵王家,把她兴奋地好几日都睡不着,见谁都是神采奕奕的。 “汴安,京都,这么多年不曾回来,想不到繁华更盛了。” 看着两旁的街道,黎焰不无感慨。 年关将近,节庆连连:先是传统的除夕和新年,而后是初四的皇太后寿辰,再是十五的上元灯节。整个元月,汴安城都会热闹非凡,前来朝贺的官员携家眷陆续进京,准备大赚一笔的商贩匠人支着高棚,挂起灯笼,一派红红火火的盛况。 当然,禁军和京兆府也加强了对汴安城的巡逻和守卫,生怕有不法之徒混入其中,引起骚乱和动荡。 往年,负责汴安城安危的,都是荣王慕容冲。如今,慕容冲远在北境,城防军的指挥权便落到了旁人的手上。城防军的数量,虽然不及北境、南境军庞大,但它却是守卫京畿要地的最重要的力量之一。拿到了可以调动城防军的兵符,就可以至少掌握汴安成一半的力量——另一半,是守卫宫中的禁军。 所以,烨王和太子都在争取,户部尚书沈狄,更是趁机向皇上举荐自己的儿子。 可惜,明宗皇帝谁也没选,最终将城防军的指挥权交给了一向不理朝政的宁王。不过对于太子和烨王两方,他也并不是全无顾忌,点了宁王统领城防军之外,还让庆安候世子和靖平侯世子协助。 这样不偏不倚的做法,反倒让人想不通其中的意图了。 这庆安候世子蒋铭,是烨王妃蒋倩的胞弟;而靖平侯世子苏慕禹,则是太子妃苏慕晴的庶弟。这两个人,都是汴安城出了名的“徒有虚名”的世子,让他们俩跟着向来只喜欢“琴棋书画诗酒花”的宁王一起负责汴安城的安危,让人不免有些忧虑。 这三个人的组合,也太不靠谱了吧! 呃,当然,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大家也只有心里想想而已。 “姑姑,这里,就是汴安吗?” 经过一路的相处,黎惜恩与林若说话已经颇为顺畅,透过车窗,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繁华的街道,又好奇又兴奋。 “是啊,这里就是汴安,以后惜恩和爹爹就住在这里,好吗?” 黎惜恩想了想,问道:“那阿耶呢?” “阿耶过完年,会从金陵过来,和惜恩住在一起。” “好啊好啊!” 黎惜恩拍着小手雀跃着,显然对这个提议很是满意。 林若笑了笑,摸着黎惜恩的头:“等到了林府,我带你见见你三叔。” 黎惜恩不知道“三叔”是什么人,但看林若的模样,那位“三叔”应该是她很亲近的人,就像“姑父”一样,所以,黎惜恩也乖巧地点了点头,而后注意力又被街上各种各样的摊头吸引。 今冬的汴安城,好像不似往年那么寒冷了,林若有些庆幸。殊不知,这只是她的错觉——因为刚从苦寒的北边而来,所以汴安的寒冬才不是那么寒冷。 “停!” 不知是谁大声呵斥了一声,马车似乎是被人拦下了。 林若示意竹萱和黎惜恩坐好,掀开车帘走出车厢,问道:“何人拦车?” “回王妃,是庆安候世子和城防军。” 从北城门回林府的路,今日正好轮到庆安候世子带人值守。 烨王和太子在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众人皆知。荣王慕容冲从始至终都是太子的人,林若是荣王妃,自然也被列为是太子党。所以,作为烨王的小舅子,好不容易撞见了从北地归来的林若,肯定要刁难一番。 可惜,庆安候世子这个草包,还真是徒有个“世子”的头衔而已,自幼就被宠溺坏了,不学无术,倒是打群架是一把好手!最光辉的战绩,还是把武安伯的门牙给打落了。不过,这位庆安候世子也没落多少好,顶着两只熊猫眼,被他老爹关了一个月的禁闭。不过,出来之后,还是死性不改,该惹事惹事,该闯祸闯祸。 蒋铭骑着高头大马,双手抄在胸前,斜挑着眉,吊儿郎当地看着从马车上缓步而下的林若,笑得不怀好意:“荣王妃,好久不见呐!听说前儿个跟着荣王爷出京了?” 林若浅笑:“世子爷的消息还真是灵通,不过,世子爷可知道,我跟随王爷出京,乃是奉皇上密旨,世子爷如此大张旗鼓地在大街上嚷嚷,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恐怕不仅世子爷要吃挂落,连侯爷和烨王爷也要被你牵连。” 蒋铭一听,顿时脸色就黑了下来,他最记恨旁人说教他嚣张莽撞,牵连旁人,更何况此番数落他的是一个年纪还没他大的小姑娘!双眉一挑,怒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想提醒一下世子爷,京城重地,天子脚下,还是谨言慎行一些为好。人嘛,在高处很容易忘本的,小心一不留神,就栽了跟头。多学学人家顾尚书,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我就算想对付人家,也找不到把柄。” 蒋铭指着林若,怒声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教训我?不过是个商女罢了,还是贱婢生的!以为有了封号,嫁了荣王,就真的飞上枝头成凤凰了?” 周围的城防军听到庆安候世子的话,顿时脸都吓青了! 林若冷下脸来,沉声说道:“世子爷,注意你的言辞!” 蒋铭仰头长笑,末了,换了一副阴沉的脸,说道:“本世子奉皇命,协助宁王一起,负责汴安城安防事宜,荣王妃,本世子现在怀疑你的随行人员中,有细作混入,还请荣王妃配合本世子调查!” “证据呢?” 林若上前一步,正声质问。 “证据?哼,等查了不就有了!”蒋铭看着愣在原地不敢上前的官兵,狠狠地隔空抽了一鞭,扬声骂道,“都愣着干什么,搜啊!” 第二百三十七章 把家还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围了车马的城防军官兵面面相觑,就在他们刚迈出一步,准备搜查马车的时候,骑在马上的护卫纷纷下马,严整以对。 这些人中,有跟着黎焰在北契杀伐的护卫,也有慕容冲安排在林若身边保护的影卫,还有王家的几名护卫,个个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死士高手,杀气全开之际,别说是城防军的士兵,便是蒋铭骑着的那匹良驹,都受到了惊吓,撅起前蹄,一声长嘶,将蒋铭掀落马下。 蒋铭摔落到地上,还没回过神来,那骏马的前蹄擦着他的脸落在地上! 正当他庆幸之际,那马蹄又踏了几下,很不幸,马蹄上的蹄铁“轻轻”地触碰到了他的鼻梁,顿时,一阵锐痛刺激得他流出眼泪来。 “嗷——!”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听得人心生哀痛。 止不住流淌着的殷红的鲜血,让人看了都觉得痛。 “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庆安候世子扶起来啊!” 经林若一提醒,城防军的官兵才回过神来,牵马的牵马,扶人的扶人。蒋铭倒是对林若有那么一丝的感激——毕竟,他已经痛的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他的感激,林若并不稀罕。 这种人,能有多大恩,就记多大仇,不值得交。 “蒋世子,这些人都是王爷亲自安排护送我回京的护卫,名册就在马车里,准备呈交给京兆府尹登记造册。念在你是为了京城安防,本妃可以不计较你拦下马车之举!” 林若继续上前两步,炯炯的目光看向蒋铭,冷冷地说道:“但是,你今日的说辞,本妃会一字一句回禀皇上,请他圣断是非!到时候,本妃一定请皇上明察,究竟是谁对皇上的英明睿智有异,觉得本妃不配‘敏慧郡主’的封号,不配嫁给荣王爷,更甚至对已仙逝的家慈犹有不满!” 是庆安候,还是烨王妃,甚至是烨王? 只要深查,恐怕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环视一圈,林若一字一顿地说道:“在场的诸位,皆是人证!若是皇上下旨彻查,还请诸位如实回复!” 城防军的官兵们相视一眼,纷纷应是,周围的百姓也是点头应下。 荣王在城防军中的威望颇高,而汴安城的百姓很多都受过林家的恩惠,更何况林若又没有要求他们扯谎,只要如实相告就可以。就算畏惧庆安候和烨王的势力,但在场有这么多人,庆安候和烨王还能一个一个地都找出来? 要真找了,那还不就坐实了庆安候和烨王对明宗皇帝不满的事实了吗? 蒋铭又痛又气,却一句话都回不出来。流淌的鼻血已经从他的指缝中渗出来,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 “蒋世子,赶紧回府,找大夫给你看看鼻梁骨断了没!本妃还要入宫,向皇上复命呢!” 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跟在庆安候世子身边的城防军百户长稍一深思,便向林若拱手行礼:“恭送王妃!” 除了庆安候世子,这一队人里头,便是百户长的官衔最高,见百户长开口,城防军的兵丁们都收起了武器散开,让出道来,让林若一行的车马可以通行。 林若看了百户长一眼,记下了这个人,便重新上了马车。所有护卫见此情形,也一齐上马,一行人重新出发,向着林府的方向行去。 待车马远去,涌在周围的人也都散了。 只是过不了多久,整个汴安城里便传开了“荣王妃教训庆安候世子”的故事,让不少人听得大快人心。 马车到了林府,林若并没有下车,只是将黎焰、黎惜恩、竹萱以及一众护卫留在林府,而后便在冷夙和王府影卫的护送下赶回了荣王府。进了王府,也没来得及喘口气,顾不得和兴奋的大家伙儿寒暄,便让幽草给她换了衣服,急匆匆地往宫里赶。 没办法,已经当众放出话,要去宫里向皇上禀告北归之事。不去,那就是欺君了。 想到是谁害她没好好喘口气就入宫来,林若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更坚定了她要去明宗皇帝跟前告御状的决定! 所以,要快!不能失掉告状的先机! 好在林若兼有郡主和王妃的身份,又是皇帝和皇太后跟前的红人,不像其他的大臣命妇,需要层层递条子,等得了回复才能入宫。 明宗皇帝依然是在御书房见了她。慕容冲派人快马加急送来的奏章,他已经都看了,没想到林若一番赌气,竟然意外引起了北契的内讧,以致北契王庭荣光不再、几同覆灭!明宗皇帝不得不对林若有几分刮目相看——尽管是无心插柳,但的确像林若这不服输的性子会做出来的事。 “朕听说,你刚教训了庆安候世子?” 林若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诧:“皇上,您已经知道啦?” “动静闹得这么大,当然有人来告诉朕了。” “敏慧一时气愤,出言训斥了庆安候世子几句。大概是马儿也觉得敏慧说的对,所以想要附和,一时激动,就把庆安候世子掀落马下,还踢了他的鼻子一脚……” 林若如实以告,蓦地垂首,眼眶不自觉地红了,却固执地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实在是庆安候世子言辞太过,辱及亡母,敏慧气愤不过……若是皇上要责罚,那就罚吧。” 一副大义凛然却死不认错的模样,这性子,和林鸢儿简直一模一样! 明宗皇帝沉默半晌,才说道:“教训得好!” “皇、皇上……?” “庆安候和烨王最近都不安分,我早就想给他们个教训了。没想到,你竟然一回来就给朕解决了这个麻烦,非但不用罚,还重重有赏!” “啊?” 林若一脸愕然地看着明宗皇帝,尽管她能大致猜到皇帝将城防军的指挥权交给宁王、并安排蒋铭和苏慕禹协理的用意,但就这么直白地承认自己是挖了个坑打算考验两个不安分儿子的,是不是太直接了点? “不过,朕总觉得,那马儿不是想附和,而是受了惊吓,才把庆安候世子给掀落的?” 明宗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林若。 林若讪讪地笑了两声:“什么都瞒不住皇上……” “你那群护卫,是从哪儿来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把家还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既然明宗皇帝已经知晓,林若便也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道:“有一部分是王爷的影卫,还有几个是王家的护卫,我向王世叔借的。这次去北契,我和王爷就是乔装成王家的少爷和小姐,免得引起旁人的怀疑。” 明宗皇帝点了点头:“嗯,冲儿在奏章里提到了。” 林若“哦”了一声,便没有再在这一点上详加说明,继续解释最后的那些人:“那个是黎大哥的护卫。皇上,您应该对黎焰有印象吧?” “黎焰?” 明宗皇帝拧眉思索,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通利二十一年,有一名参加科举会试的举人,被翰林院的大人看中,想要收为学生,后来却弃文从商,把翰林院的老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那个!” “哦——”明宗皇帝拖了个长长的尾音,“朕好像有点儿印象,当时好像是陈学士挑中的他吧!” “对,就是陈老先生!皇上您的记性可真好!不过当时,陈老还是翰林侍讲,现在已经是大学士了!” “你刚入林府那时,好像就是他陪着你去乡下养病的吧?” 林若点了点头,淡淡地应了一声“嗯”,随后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顾漫希,神色沉寂了下来,默默不语。 明宗皇帝看向林若,知道她被勾起了伤心事。 可顾漫希的死,又何尝不是他心中的伤心事呢?那个孩子,直到死,都没有亲口叫过他一声“父皇”啊! “那些人,是黎焰的手下?” 林若缓过神来,轻轻地点了点头:“对。黎大哥一直在北方做皮毛生意,这次能够反间弥里和弥都内讧,还多亏了黎大哥呢!” 于是乎,林若把经过“润色”——其实是删减——过的事情经过,跟明宗皇帝说了一遍,与慕容冲奏折上的大致相同,但慕容冲的奏章中,侧重军政大事,而林若所说,更多了一些琐碎的细节。 如此一来,明宗皇帝就更加不会怀疑林若在其中起的是主导作用。对于黎焰的经历,明宗皇帝又惊又哀,惊的是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书生,竟然真的能够在生意上做出一些名堂来;哀的是黎焰之母亲、妻子的不幸遭遇。 只是在听林若说到自己是赌气和北契人哄抬皮毛价格时,明宗皇帝笑着点了点她的头:“你这个性子呀,还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林若笑了:“皇上,当初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我当初是如何说的?” 不自觉地,明宗皇帝又将“朕”换成了“我”。和林若聊天,总让人觉得心神放松,就好像很多年前,他和林鸢儿在说话的时候一样。那时的她,也是这样,总能把一件极普通的事情说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让人不自觉地就忘记了身份差异。 林若清了清嗓子,学着明宗皇帝的口气说道:“阿若啊,幸亏你不是软性子的人,不然,就等不到朕来救你出火坑了。” 明宗皇帝一愣,朗声笑了。 是啊,那个时候的林若,才六岁。 在顾漫希出事之后,被接入宫中。小小年纪,思路却很是清晰,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顾府里的腌臜事,恳求皇上不要让她留在顾府。 这丫头,看起来莽撞冒失,但是胆大心细,又倔强执拗,知道什么时候该来找皇上出头。可就是她这样的“小聪明”,才让她到了十六岁的年纪,依然保持着那时的心性——在当时看着早慧得让人心疼,可现在看来,有时真是耿得让人头疼。 但即便如此,明宗皇帝仍是觉得,林若这样的性子,比她姐姐那种看似洒脱、实则内敛,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的性格要好上许多。至少,明宗皇帝能够感觉到,林若很需要他的庇佑。他在敏柔身上抱有遗憾的父爱,都可以弥补在林若的身上。 林若将锦盒呈交给明宗皇帝,说道:“皇上,这是收回来的地契,季家已经同意,把金矿归还,只是……” “代国不答应?” “是啊,”林若点了点头,有些为难地问道,“不过,王爷说,他有办法把金矿要回来。所以,军令状的事,能不能等到王爷回来再做决断啊?” 林若鼓着嘴,垂着头,但目光却偷偷地注意着明宗皇帝的反应。 她心里清楚,只有收不回来,皇上才不会对她忌惮。如果她真的带着金矿回来,不管是什么样的说辞,皇帝终究会疑心她的能耐。 明宗皇帝故作为难地说道:“可是,军令状上没有说,要冲儿帮你一起拿回金矿啊!” “也没有说,不许王爷帮忙嘛……” 林若小声地嘟囔着。 但这件事,终究是她不占理,狡辩起来也不敢太大声。 明宗皇帝勉强忍住笑,看着难得跟他耍无赖的丫头,心情不自觉地明朗起来:“好,那就等冲儿回来,要是他没有带回金矿,你可要赔朕一座!” “哦……” 林若心虚地应下,显然,看起来她也不是很有把握。 明宗皇帝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卖了个关子:“不过,念在你歪打正着,帮着朕解决了北契王庭这一大隐患,朕可以考虑给你个赏赐!” 林若双眼一亮,期待地看着明宗皇帝。 “咳咳,如果冲儿没有夺回金矿,你就赔半座吧!” 林若咧了咧嘴,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这么大的功劳,才抵了半座金矿啊? 明宗皇帝额角跳了跳,心道这丫头果然被是被汴安城首富给富养出来的,半座金矿竟然还嫌少?! “要是冲儿把金矿抢回来,朕,另有重赏!到时候,两件功劳,一并赏你!” 林若的眼睛狡黠地转了一圈,问道:“是什么样的赏赐?我可以自己选吗?” “好你个狡猾的丫头,竟然还跟朕讨价还价?”明宗皇帝故意扳起脸来,不悦地说道,“上回上虞水灾,朕念在你和林家赈灾有功的份上,免了你们一年的商税。顺天府把核算完的粮票总量报上来的时候,朕就后悔了。户部的那帮人,天天到朕这儿来哭穷,朕都给你挡着了,你还觉得朕亏待你,亏待林家了?” “不敢不敢,”林若“嘿嘿”一笑:“皇上对敏慧、对林家的浩荡皇恩,林家上下没齿难忘。不过,皇上您也知道,敏慧打小在林府,耳濡目染,这不都养成习惯了嘛!再说了,也是皇上您平易近人,心怀若谷,才能容得下敏慧如此放肆的呀!” “你呀!就会哄朕开心!” 第二百三十九章 把家还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林若的目光依旧如孩子般澄澈,所以,她说出的话,总是不自觉地让人觉得发自真心、出自肺腑。 得了恭维,明宗皇帝龙颜大悦,也不再计较林若的讨价还价,朗笑着说道:“呆会儿你去昭明殿,给你皇祖母请安,数月不见,她想你想得紧,天天念叨着你呢。” “是。敏慧也想皇祖母,所以特地赶在皇祖母寿辰之前回来了。” 明宗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每年给你皇祖母准备的寿礼,都是别出心裁,今年,你又准备了什么?” 乌溜溜的眼珠狡黠地一转,林若故作高深地说道:“现在,可不能告诉您!不然,就不算惊喜了。等到了皇祖母的寿辰,皇上自然就晓啦!” 明宗皇帝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 “对了,皇上,敏慧还有一件事要禀报。是关于……希姐姐。” 林若重新匍跪在地,将头埋得很低,双手攥着拳头,整个人有些微微地颤栗。 那是一种无声的恳求,就像她带着那块岫玉佩来恳请的时候一样。 明宗皇帝心中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 “说吧。” “是。” 林若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所遇到的,所猜测的,一一道来。当然,她将有可能会让明宗皇帝忌惮和疑心林家的部分都隐去了。 整件事情,便是从她和慕容冲离开汴安城开始说起,因为发现了有人尾随,所以在于慕容冲商议决定,差人往金陵送信,直到到了虢州、要离开东鲁边境的时候,和慕容冲乔装成了王家兄妹,掩人耳目。另外,着人假扮她和慕容冲的模样,假说她身子不利落,似是有喜,慢慢赶回汴安,那跟踪之人的视线引开。 这件事情,明宗皇帝早就从慕容冲送回来的密折中获悉了全部原委,不过从林若的叙述中,明宗皇帝获悉了更多不易觉察的细节。 当然,这是林若事先就准备好的说辞,所有她“无意”的诉说中,让明宗皇帝发觉的线索,都是她希望明宗皇帝觉察到的。这些线索,有的指向烨王,有的指向顾庭,有的指向西蜀皇室。 林若很清楚,太过严谨和天衣无缝,反倒让明宗皇帝疑心于她,倒不如让明宗皇帝从她的详述中自己去分析和查证,这其中究竟有谁掺和在其中。 “后来,我跟着王爷去了北境大营暂住,直到徐副将来报,说抓住了弥都。不过,好像是因为沿途还有其他人,试图劫走弥都。徐副将担心暴露北境军的虚实,所以把弥都藏在虢州,然后避开那些人,来请王爷。” “你也跟着去了?” “对呀,我可不敢独自应对贺将军。” 明宗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贺佥啊,这么多年了,这性子还是没改!” “皇上,您也别生气。贺将军说得也没有错啊,我前往北境军中,确实不妥。” 对于林若的识大体,明宗皇帝还是很欣慰的,又安慰了她两句。 “王爷把弥都带到虢州城外,将那些藏在暗中的杀手都引了出来,然后一网打尽。幸亏阿夙有江湖经验,留了一个活口。然后拷问之后得知,那些人,是蜀中唐门的。他们的目标,不是弥都,而是我。” 虽然所有的惊心动魄都被简单带过,但明宗皇帝可以从林若言谈中的停顿和瞳孔的收缩中看出,她依然感觉到后怕。 林鸢儿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了! 想到这一点,明宗皇帝心中也是一紧。 “冲儿怎么能让你冒险呢?” “没有没有,”林若赶紧摆手解释,“王爷把我留在马车里,让阿夙和两个暗卫保护我的安全,所以,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就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惊险的场面,有点不适应而已。不过,我后来想起苏伯瑜有一次,给我送了个头盖骨当生辰礼物,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 明宗皇帝无语地看着林若,是该说这丫头天生大胆,还是神经大条呢? 所以,林若没有被这样的场面吓破胆,还要好好感谢靖平侯家的那个混小子一番? “而且,能够帮上王爷的忙,我也觉得自己很厉害啊!” “……” 明宗皇帝再次无言以对。 不过,就此来看,林若与慕容冲这小两口的关系还真是不错! “而且,幸亏我去了,所以,才能把这些人都引出来,也知道了……”林若顿了很久,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情绪平复下来,“他们是针对林家的人而来,而且我不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针对林家,林若不是第一个目标。 这说明了什么? 明宗皇帝的面上看不出有多大的变化,但熟悉皇帝脾气的人肯定能看出来,他正在极力地压抑心中的怒火! 顾漫希的惨死之状,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仵作查验过她的伤势,下手之人,绝对是个高手,而且手段残忍,明明可以一剑毙命,却让顾漫希吊着最后一口气,受尽折磨而死。 当时明宗皇帝下了封口令,那个仵作没有把这一条写在案卷之上。 但明宗皇帝也下令彻查,却一直毫无结果。这么多年来,凶手一直逍遥法外。却没想到,林若的北契之行,让这件事出现了转机。 可凭一个唐门杀手含糊其辞的说法,真的可以断定顾漫希的死就是唐门做的手脚吗? 这太武断了些。 但是,林若却直觉觉得,这件事,一定跟西蜀唐门、尤其是那位韶妃,脱不了干系。特别是从韩世峥那里知晓了金陵林家之事后,她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只可惜,很多事情都发生得太久远,从北契赶回来,她还没来得及去考证。 但她希望,能够先从明宗皇帝这里,获得一些线索或是支持。 “那个杀手呢?” 林若叹了一口气:“我本来想把他带回来的,可是没有看住,让他自尽了……” 对于这个结果,明宗皇帝也觉得在意料之中,但想到林若的打算,还是觉得太过大胆:“你也真是胡闹!万一没有看住的结果,是他来找你鱼死网破怎么办?” 林若鼓了鼓嘴:“可是,我身边有那么多护卫,而且,阿夙他们几个轮流守着,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凡事还是不要太过自信的好。” 第二百四十章 把家还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明宗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见林若应得心不甘情不愿,又着重吩咐了她几句:“这件事,朕会着人暗中查探,你就不要冒险了。年关将近,冲儿又不在京中,城中往来之人众多,你切记不可冒险。这是圣旨,必须遵守!” 林若瘪了瘪嘴:“是,敏慧接旨……” “若是觉得呆在荣王府里太过孤单,可以多回林府,或者来宫中陪陪你皇祖母,熙姀也总是念着要来找你。” 明宗皇帝暼了林若一眼,看她仍是兴致缺缺。 废话,这等于是定向的“禁足”啊! 但林若也明白,这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反正,她想去的地方,大多也就这么几处了,最多再到香雪海或者林家的铺子里转转,到时候让无咎多安排几个人跟着就好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 “皇上请吩咐。” “最近,不要去找太子妃。” 林若皱眉,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东宫近来是非多,你不要去掺和,太子妃命人来请,也推了!” 提起苏慕晴,明宗皇帝的语气里多有诸多不满,但究竟是因为什么事,也没有明说。 林若察言观色,觉得此刻向明宗皇帝询问缘由,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所以试探着问道:“这也是圣旨?” “……” “哦,敏慧接旨。” 明宗皇帝无奈地看着林若,又好气又好笑。 对上林若一本正经的接旨态度,他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再“警告”了一次,已经接旨了就不能抗旨,就把她打发去昭明殿给皇太后问安了。 出了御书房,林若走了两步,又回头,向明宗皇帝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才转身,由幽草扶着,跟着引路的小太监,前往昭明殿。 宫中的路,她早已熟透,尤其是从御书房去昭明殿的路,还有去沁梅宫的路。 可是这一次,她的心境却大为不同。 如果韩世峥所说的是真的,那么皇太后就是她的姨姥姥,明宗皇帝就是她的表舅。 如果她的容貌,真的和她的外祖母有九分相似,那么皇太后应该早就认出她来了吧? 皇太后认她为干外孙女,是不是就有这一层意思在其中呢? 如果是,皇太后又会有什么用意呢? 林若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甩出脑海。不论如何,皇祖母是真心待她好的,不管是不是因为她有曲家的血缘。 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会孝顺皇太后;有血缘关系,她更应该孝顺皇太后。所以,身份如何,对她如何对待皇太后没有任何影响。 既然如此,原本是如何与皇祖母相处,现今还是如何。 想到这里,昭明殿也已到了。林若进到殿中向皇太后请安问候,陪她说话,哄她开心,讲着北契之行遇到的趣事,关怀皇太后这几个月的饮食起居。祖孙俩其乐融融,让昭明殿伺候的人都觉得舒心。 笑声传到了昭明殿外,原本打算进去请安的人,却止住了脚步。 “那个人,就是林若,嫁给荣王的那个女人?” 说话之人,从背影上看,与林若的身形相近,不过身高比林若纤长一些;再仔细看去,眉眼间竟也和林若有几分相像。相仿的年纪,但与林若不同的是,言行举止间多了几分不让须眉的飒爽和干练。明明是大冷的天,她却不像其他女子那样,裹着厚实的毛氅。 “是啊,她就是敏慧郡主。”回答那女子话的人,是宁王妃秦沁,“宫里的人都挺喜欢她的,特别是皇祖母和父皇。她和荣王的婚事,是皇上不仅下旨赐婚,还和皇祖母一起纡尊降贵,亲自到荣王府主婚,这份荣宠,连太子殿下和三公主都没有呢!” “是吗?看来,是个很有手段的对手嘛。” “对手?潇湘,你……还放不下荣王爷?” 这个与林若有几分相像的女子正是曲府的五小姐、东鲁唯一一位手握兵权的女子、皇上亲封的“凤阳都督”曲潇湘。 听了秦沁了话,曲潇湘诡谲地一笑:“怎么会呢?我可不愿意给人做小。” 秦沁没有回应曲潇湘的话,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问道:“都到昭明殿门口了,你不去给皇祖母请安吗?” 曲潇湘摆了摆手:“改天吧。姑奶奶年纪大了,见客太多,对身体不好。” 说罢,曲潇湘利落地转身,离开了昭明殿。 秦沁看着曲潇湘,又转头看了看昭明殿的方向,皱了皱眉头,而后趋步赶上了曲潇湘,一同离开了皇宫。 离开北境的这四个月来,林若一直能收到京中传来的消息,有林家传来的,也有慕容冲的手下传来的。所以,她对京中所发生的事情,都有所了解。 只是,苏慕晴这件事,在她的意料之外。 要不就是因为是发生在她归途中,要不就是打探消息的人没有办法获悉此等宫闱秘事。 但林若更倾向于前者——作为太子的小舅子、太子妃的庶弟,苏慕禹绝对是会把苏慕晴的近况一五一十地告诉给林若,尤其是苏慕晴过得不好的事情,毕竟,这是一件很能让苏慕禹心情愉悦的事情。 两姐弟的关系僵化到这个地步,并不少见,但像苏慕禹这样会明目张胆地欢呼雀跃的,还真是不多见。 所以,当久在南疆、不知汴安诸事的凤阳郡主曲潇湘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颇为惊讶: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奇葩的姐弟! 于是,特地打听了关于这位苏世子的所有情况,本以为要花上一番功夫,却没想到这位苏世子的传奇事迹几乎已经到了整个汴安城人尽皆知的地步,连送了一块完整的头盖骨作为敏慧郡主当生日礼物这种事情,都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此,曲潇湘只能扯了扯嘴角:这个苏世子还真是总让人出乎意料啊! 当然,她最在意不是这些,而是苏慕禹与太子妃和靖平侯府的关系,以及他和敏慧郡主——不,现在已经是荣王妃了——的关系。 这位靖平侯世子,的确与众不同,他与靖平侯夫妇以及太子妃苏慕晴的关系,真的很差!但是,当曲潇湘不为人知地在暗中试图挑拨苏慕禹去对付太子妃之时,却发现这位靖平侯世子又出人意料地没有上当,甚至还让靖平侯府有了提防。 曲潇湘实在搞不懂,这位靖平侯世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猜不透苏慕禹想法的人不仅仅只有曲潇湘,连四月有余不曾见面的林若,都有些摸不准苏伯瑜的想法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人事非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因着庆安候世子的搅和,林若连林府大门都没有进,便火急火燎地回王府换了衣服入宫,转而去了林府,见见舅父和小祁,看看黎惜恩的情况,顺便还可以请苏伯瑜过来,一起见见黎焰,了解一下汴安城中发生的事。 孰料这一番折腾,竟然又跟在荣王府等着她的苏伯瑜错开,没有见上面。 原本,林府收到林若的消息,最迟腊月二十六就会到汴安,孰料归心似箭的林若竟然提前两天回来。要不是从城防军的口中获悉了林若教训庆安候世子的事,在东西二门百无聊赖地“巡逻”——其实是闲逛——的苏世子,还不知道林若已经回来的消息! 苏慕禹被这个消息振奋地当场就跳了起来,当然,他很清楚地告诉自己,他这么开心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林若回来了,小部分的原因是庆安候世子蒋铭被踢断了鼻梁骨。 于是,苏世子非常“负责任”地把东西二门的巡逻交给了城防军,然后飞奔林府,准备给林若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再委屈地向她诉说没有她在的四个多月里,他又被欺负得有多惨! 可惜,当他发现出来看他的不是林若,而是嘴角带着狭笑的黎焰的时候,苏慕禹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慕禹一脸惊恐地看着黎焰,心里所想的完全是:天哪,这个家伙怎么回来了?为什么还在林府里?难道是我在做梦吗?还是我进林府的方式不对? “没想到我离开汴安的这几年,苏二少竟然已经是靖平侯世子了!” “呵,呵呵,黎大哥,好久不见啊!”苏慕禹讪笑着,用尽量自然地语气跟黎焰交谈着,“呃,黎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想家了,自然就回来了。” “呵呵,是哦,哪儿都是家里好……那个,你什么时候走?” 黎焰挑眉:“走?为什么要走?走到哪儿去?” 苏慕禹脱口而出:“当然是回去做生意啊!” “北契已经不是从前的北契了,我为什么还要回去?” 苏慕禹再次僵在原地。 所以,以后黎焰会一直呆在汴安?一直住在林府? 苍天哪!为什么会这样! “阿若去了宫里,你可以在这里等他。” 黎焰一眼就看穿了苏慕禹的来意,嘴角上带着诡谲的笑,“善意”地邀请着。 看到他这个笑容,苏世子觉得整个人,从脚趾间到头发梢,都洋溢一种对黎焰的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忙拒绝道:“不不不,还是不了!我,我想起来城防军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一步了!” 说罢,苏慕禹也没有等黎焰的回复,完全是狼狈而逃。 看着他的背影,黎焰默默地夸了一句:“这轻功倒是越来越无愧于裴前辈的教导了。” 只可惜,跑得太快的苏慕禹没有听到这句夸赞,倒是林祁带着黎惜恩出来,准备让他见见这个三天两头犯蠢的夯货,却没想到没有遇上。 离开了林府的苏慕禹,心里埋怨着林若竟然不提前告知他黎焰回来的消息,但却也不妨碍他锲而不舍地去荣王府蹲守林若回来。 上好的碧螺春喝了一杯又一杯,一壶又一壶,直到天黑,可怜的苏世子也没有等到林若回来。虽然林若已经差人来王府告知陶管家她在林府,但苏慕禹还是不敢硬着头皮去林府,面对黎焰。 慕容冲不在王府之中,苏慕禹也不能留到太晚,免得给林若招来话柄。所以,到天黑之时,苏慕禹便沮丧地离开了荣王府,去东门的城防军处点了到,然后回了靖平侯府。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前脚刚走没多久,林若便回了王府。 黎惜恩和林祁相处得不错,这让林若很欣慰,不过今冬伊始之时,林谦病了一次,至今都身体有些虚弱,又让林若很是担心,好好安排了一通林谦的衣食。至于金陵林府的事情,只能又咽回了肚子里。 而且,大过年的,说这些事情不吉利。 所以,等到林若回到荣王府的时候,她跟苏慕禹又一次地完美错开。 林若也没有派人专门再去请苏慕禹过府,天色已晚,贻人口实不好。而且,四个多月不在王府中,需要过目的簿册太多。尽管这一切都有陶管家打理,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她这个荣王妃也不能什么都不过问,所有呈上来的簿册都要一一过目,顺便安排府中过年的赏赐、送礼回礼事宜,这些可比她核算账目要费心费神的多。 虽然慕容冲不在府里,但荣王府不同往年,已经有了女主人。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再是林府,而是荣王府,往来礼数皆不可失。 与新年只剩下六日,亏得陶管家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帖,林若需要做的是将这些统统过目记下,照着来办就可以。但饶是如此,一不留神就过了子时,幽草来催了她几次,才收了簿册,准备歇下。 不料,无咎又突然出现,询问林若是否要给荣王爷写封信报平安,林若寻思确实有必要,但提起笔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踌躇良久,才简单地言说自己已平安到了汴安,家中一切安好,并询问他在北境军中情形,这才放下了笔,轻轻吹了吹墨迹,塞入信封中交给了无咎,这才打着哈欠卧榻休息。 翌日卯时一刻,林若准时醒来,在幽草的伺候下更衣,准备如惯常那般去练习瑜伽,却被幽草一脸神秘的笑,弄得有些疑狐。直到到了暖阁,看到有数十人等候着的时候,吓了一跳,经幽草解释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幽草趁着她不在王府的时候收的“徒弟”,一起每日清晨来练习瑜伽,日日不辍,比点卯还要勤快。 林若这才知道,她的“瑜伽”,已经在荣王府内风靡起来。左右不是什么坏事,林若倒也不计较,大家一起来练,反而能够相互督促,坚持养成习惯。于是,林若泰然自若地取代了幽草这个“老师”的位置,幽草“被迫”降为“助教”,不过幽草毫无怨言。 等半个时辰结束后,林若嘱咐大家擦去渗出的碎汗,又准她们在暖阁里多呆了一刻时间平缓,随后再次要好好保暖,小心别染上风寒,这才让众人散去,在幽草的伺候下沐浴更衣,准备用早膳。 才刚布完菜,陶福便来通报,说靖平侯府的苏世子来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人事非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对于苏慕禹的早起,林若也颇为吃惊,要知道,想让这位苏世子早起,一般只有两个方法:验尸,或者美食。 林若看了看桌上简单的早膳,并不觉得苏慕禹是冲这个来的。 怎么她去了一趟北境,大家的变化都这么大? “让他过来吧。” 正好她有事情要问他,又有事情想找他帮忙,所以便让陶福把人引到了这里。 “阿若!!!你终于回来了!!!” 苏慕禹惊天地的一声大叫,冲了进来,要不是冷夙突然出现,把他拦下,这位苏世子估计就整个人贴在林若身上了。 嫌弃地推开了冷夙,结果发现这个冷着一张脸的家伙还是这么讨厌,怎么都推不开,干脆不再做徒劳的努力,抽了一条凳子坐下:“哟,看来我来得真巧!我还没用早膳呢,一起吧!” 自说自话地舀了一碗粥,又从林若手中接过筷子,开始用膳。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旁布菜的幽草连插话的功夫都没有。 过了好久,陶福才气喘吁吁地跑来,跟林若行礼。见苏世子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坐下用膳了,抽了抽嘴角:“这……” “再去取一副碗筷吧。” 陶福应声退下,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取了一副碗筷,给林若摆上,然后站在一边,目光在狼吞虎咽的苏世子和优雅从容的自家王妃间逡巡。 这画面,真的太不搭了! 林若安静地享用完一小盅青豆羹和两小碗松茸鸡粥,便放下了碗筷,以清水漱口,从容地坐在一边,看着依然狼吞虎咽、不打算停手的苏慕禹,皱了皱眉,问道:“侯爷不让你吃饭了?” “没有啊!” 苏慕禹嘴里含着食物,口齿不清地回答。 “那你这是……” “你准备的东西好吃!” “这是王府的厨娘准备的……” “那也好吃!”苏慕禹又盛了一碗粥,“你调教出来的人嘛!” 林若挑了挑眉,对陶福吩咐道:“一会儿问问冯嫂,有没有兴趣到靖平侯府的厨房打个零工,尽管开价,苏世子出钱。” 陶福看了苏慕禹一样,点头应了一声“是”。 苏慕禹不满地暼了林若一眼:“阿若,怎么去了趟北境回来,你就变得这么小气了?上回给你写信,林祁那小子讹了我两百两黄金!你这一回来,把王府的厨娘借给我,怎么也要收钱啊!” 林若没有理会苏慕禹的埋怨,又对陶福说道:“苏世子要是出不起工钱,就让冯嫂回了他,不用顾忌他的身份。” 陶福扯了扯嘴角,点头又应了一声“是”。 “林小若!” 苏慕禹“当”地把碗扣在桌案上,气鼓鼓地瞪着她。熟料,林若一脸从容,任由他打量,最后,反倒是苏慕禹心虚起来。 “那个,阿若,我是不是又给你惹了什么麻烦?” 林若挑着半边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面前的碗,淡淡地问道:“吃完了?” “呃,算是半饱吧……” 苏慕禹心虚地说着。 “那就先吃饱,吃完了跟我去林府算账。” 一听去“林府”,苏慕禹决然地拒绝了:“我不去!阿若,黎焰怎么回来了?他回来了,你怎么都不事先告诉我啊!” 提到黎焰,苏慕禹胃口都没有了,沮丧地放下了碗筷,满腹委屈:“阿若,你变了!我本来以为,只要熬到你回来,我就可以不用被我家老头子和那两个女人欺负,也不会被曲家那个凤阳郡主设计了。可是,你回来了,你非但不帮我,还把黎焰带回来,还跟我算钱,划得这么明明白白!苍天呐,这样的日子我可怎么过啊!” 林若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靖平侯夫妇一直对苏慕禹很挑剔,这一点林若知道;太子妃苏慕晴,对这个庶弟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态度,这一点林若也知道;但是,这个凤阳郡主设计他,又是怎么回事? 见苏慕禹也没了继续吃的心情,林若便让陶福和幽草将早膳撤了,沏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将一种伺候的人都挥退,便让苏慕禹详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林若相询,苏慕禹满腹的牢骚如同泄了闸的洪水一般,滔滔不绝而来。 “其实说起来,也是那个女人自找的!她自己什么情况,自己还不清楚么?年纪一把了,能有个孩子,也是老天爷可怜她罢了。可是她呢?不知好歹!灵康从出生到现在,她什么时候尽到过一个母亲的责任!” 灵康,是太子长女的封号。这是皇太后从皇后拟定的三个封号中挑的,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生,遭受了不少折磨。因为苏慕晴怀孕的最后两个月,一直郁郁寡欢,以致灵康险些胎死腹中! 这个封号,带着皇太后的希冀,希望这个孩子以后能够少病少灾,健康成长。 可惜,苏慕晴却没有领悟皇太后的用意,也没有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因为郁郁寡欢导致难产,太医已经宣判了她以后不可能再有孩子的事实。 这就意味着,太子的长子,不可能出自她这个太子妃。 更要命的是,沈婉怡有孕,太医诊断,有很大的可能是男胎。 男胎! 这意味着,太子的长子,很有可能是沈婉怡生下来的! 在对灵康不管不顾的同时,苏慕晴全身心地谋划着怎么让沈婉怡的孩子生不下来。可惜,每一次,她都没有成功,甚至露出马脚。 一个原本温婉贤淑的太子妃,转而成了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婆子,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管不顾,每天疑神疑鬼地觉得自己的孩子被掉了包,还处心积虑地要置另一个尚未降生的孩子于死地,这样的女人,太子怎么可能再多加宠幸? 如果这件事这是烂在太子府中,那么苏慕晴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但这件事,捅到了明宗皇帝跟前,而且是明宗皇帝亲眼所见! 原本太子因为处理上虞水患有功,已经让皇上对这个儿子大有改观,却没想到太子府中之事都处理得一团糟,如此之人,怎会有能耐治理天下? 而且,见到此情此景的,不仅仅只有明宗皇帝,还有央求了好久终于让皇上同意带她出宫的八公主熙姀。 明宗皇帝趁兴而来,愤懑而归,靖平侯只能申辩说,太子妃可能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导致性情大变,还请皇上详查。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人事非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念在靖平侯的面子上,明宗皇帝只是密令太子,将苏慕晴圈禁起来,好生照看,至于灵康,太子府中侧妃有孕,其他侍妾身份不够,便带回了宫中交由皇后着人看护。 “我告诉你,”苏慕禹凑近林若,压低了声音,“其实这一切,都是那个‘凤阳郡主’捣的鬼。这个‘凤阳郡主’,他们都说跟长得跟你有几分相像,我呸!她怎么能跟你比?活脱脱就是个男人婆的模样!” 林若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 苏慕禹虽然不靠谱,但他不傻;虽然对靖平侯夫妇和苏慕晴都没有什么好感,但他也不会出手去陷害他们。最多,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遭了罪,心里偷着乐。 可这并不代表,他会容忍有些人肆无忌惮,毫不作为——这个作为的前提是,他最信赖的“军师”林若给他支招。 “你怎么知道是凤阳郡主做的手脚?” 苏慕禹翻了个白眼:“除了她还能有谁?她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可是我又不是傻子!借灵康的事来挑拨,想激怒我,利用我对付苏慕晴。估计是见我没反应,所以才去找了八公主吧。从她进京,往宫里去得可勤快了,好像巴不得别人不知道皇太后是她姑奶奶似的。” “她……来激怒你?” “不是她亲自来的,她也没那么傻。不过,我跟踪了她的人,然后查到了她头上。” 林若点头:“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儿聪明。” “那是,要不然不是给你丢脸嘛!” 苏慕禹大喇喇地收下了林若的夸赞,并顺带着又将夸奖转回了林若身上。 林若挑了挑眉,冷笑一声:“夸我也没用!你知不知道,你上回给我寄信,用了乌木信筒,差点把我吓得魂都没了!还以为林家出了什么事!” 苏慕禹一愣,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因为那一块二尺长的烟罗纱,林祁足足讹了他两百两,黄金! “谁让林祁这么抠门的!就一块布,收我那么多钱!我不挑个贵一点的信筒,怎么对得起我那两百两黄金?黄金哎!” “谁让你挑了‘烟罗纱’?你知不知道,烟罗纱的价格,是按寸来算的?即便是最次的,也是一寸一金,可你挑的是最好的,薄如蝉翼,穿在身上轻若无物,所以又叫‘雾烟罗’,一寸要二十金!小祁还是贱卖给你了!” 一寸二十金? 那一尺就是…… 二百金?! 他用了两尺,应该是四百金?! 可他还嫌林祁讹他钱,多讹了人家一个乌木信筒! 看着林若阴沉的脸色,苏慕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我真的不知道……那什么,什么纱的,这么贵……” 林若冷哼一声,说道:“你说的对,凭我们的关系,我确实不会跟你计较这些钱,就算你糟践了二十尺,两百尺,我也就当是破财消灾罢了。但是,你知不知道,林家的乌木信筒是不能随意乱用的?” 被林若突然凌厉的气势吓傻了的苏慕禹呆呆地说道:“不,不知道……” “林家规矩,乌木信筒,意味着最多两日,必须将消息传到指定的人的手中,如若延期,一律重处!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往林家传信,是担心唐门对林家动手,危及舅父和小祁的性命安全!你觉得,我收到这支乌木信筒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林若的情绪有些激动,她心里明白,苏慕禹不是林家人,不懂林家的这些规矩。但他是“妙手空空”的徒弟,想在林家人眼皮子底下拿走什么东西,易如反掌。如果不告诉他这件事的严重性,难保下次仍会再犯! 她是真心把苏慕禹当朋友、当知己的,她不希望他们之间的友谊,因为这样的事情而破碎,所以才疾言厉色。 苏慕禹了解她,所以懂她此刻的心情。 林若很少情绪失控,很少如此疾言厉色。在旁人面前,她永远都是温和从容,娴淑得体的模样,但他知道真正的林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哭,会闹,会怒,会恣意,会任性,会厉辣。所以,他才觉得愧疚。 他能想象到,林若拿到这支乌木信筒时的情绪,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心,会多么惶恐不安地接过这一根有可能压垮她的稻草…… “我……” 自知理亏,苏慕禹愧疚地看着林若,见她依然愤懑不平,别开脑袋不看他,委屈地嘟着嘴,伸手拉了拉林若的袖子,小幅度地晃动着,无辜的表情看着她,希望她不再生气。 林若深吸一口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下不为例。” 苏慕禹举起手发誓:“我保证!” 苏慕禹对别人的保证,未必有几分可信度,但他对林若的承诺,定是言出必行。无他,因为林若对他的承诺亦是如此。 见林若果真不再生气了,苏慕禹这才放下心来,本想再吃点东西以示庆贺,却发现吃食早已被撤下,除了一壶碧螺春,别无其他,只能猛灌了几口茶水。 林若暼了他一眼,出声唤道:“阿夙!” 因为要谈事,林若将幽草、陶福等人都挥退了,只有随时在暗处候命的冷夙,能听到她的吩咐前来。 对于冷夙的突然出现和突然消失,苏慕禹早已习惯。 “让幽草送些点心过来。” 冷夙冷冷地看了一眼苏慕禹,应是之后又迅速不见了。 苏慕禹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啧啧啧,让天下第二杀手跑腿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知道人家是天下第二杀手,还这么嚣张? 就不怕人家晚上来取你小命? 苏慕禹瘪了瘪嘴,不再说话。 点心一碟一碟地摆上,都是苏慕禹最喜欢的,配着上好的碧螺春,一口茶,一口点心,那滋味儿美得甭提了! “凤阳郡主自幼在南境长大,滇国公亲自看护着她长大。滇国公从来不参与党争,凤阳郡主怎么会投向烨王那一边?她就不担心,让皇上忌惮曲家在南境的四十万大军?” “跟烨王没有关系,跟党争也没有关系,”苏慕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说道,“她完全就是冲着苏慕晴来的。” “冲着晴姐姐而来?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曲……” 苏慕禹下意识地顿住了,看了一眼林若,改口道:“没什么。” 林若细了细眉眼,探究地看着他,直视他闪躲的目光:“苏慕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真没什么……” 第二百四十四章 人事非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不敢直视林若,埋着头,抓着点心就往嘴里塞,试图转移话题,却屡次失败。 林若又盯了他半晌,而后收回来目光,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没什么就没什么吧。你慢慢吃,我去林府了。黎大哥要留在汴安城,接手林家的生意,尚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安排;而且年关将至,王府上下诸事,都要我来处理,估计还得调拨影卫防范。哦,对了,老管家给我拟定的年节要拜访的人中,正好有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的夫人,正好可以与她们透露一点皇上的意思,转达给两位大人。” 苏慕禹被糕点噎住,灌了两大口水,忙问道:“什、什么话?” “也没什么,就是严令各官吏各司其职,不要让无关人等随意进出刑部,出了什么事,后果自负。” “你,你你你……你要不要这么针对我啊!” 林若耸了耸肩:“我哪里有针对你?” 哪里都在针对啊! 苏慕禹在心底呐喊着。 先是搬出了他最害怕的黎焰,而后是以荣王府的影卫调动权在她手中作为威胁,最后才是绝杀啊!他在兵部挂了虚职,领俸不办事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偏偏他不在兵部做事,天天往刑部跑得起劲! 林若毫不理会苏慕禹的咬牙切齿,掸了掸衣摆,准备起身往外走。 “等,等等……” 苏慕禹弱弱地开口,拉住了林若,纠结了良久,才说道:“先说好,我要是实话实说了,你不可以生气,不能跟我割袍断义、划清界限,不能对我见死不救、爱搭不理!” 有这么严重? 林若挑着半边眉:“你先说,我视情况而定。” 苏慕禹坚决摇了摇头,果断地拒绝了林若的提议。 “阿若……” “你先说。” 与苏慕禹一样,林若也是寸步不让。 以她对这位苏世子的了解,能让他如此吞吞吐吐的,绝对不会是一件小事。 是,他们彼此都把这段友情看得很重要,但如果真有触犯到底线的事情,林若绝对不会姑息——曾经的教训和代价都太过惨重,不管是爱人还是朋友,都决不能触犯! 最终,还是苏慕禹先松口。 “跟……跟你姐姐有关……” 这件事,关系到顾漫希,林若确实有权知道。 “希姐姐?” 林若一怔,忙追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再三追问之下,苏慕禹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你姐姐出事那天……是苏慕晴让她帮忙去找曲矿的……” “曲矿?” “曲潇湘的大哥,镇南候的长子,也是……他曾经和苏慕晴情投意合……” 林若睁大了眼睛,这件事情,她完全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是自然。 苏慕晴和曲矿的事,本来就只有曲家和苏家中极少数人才知道。东鲁民风再开化,也不会开化到允许少男少女私定终生的。 后来苏慕晴成了太子妃,这件事就更少有人知道了。 “那,曲矿呢?” “死了,和你姐姐一起。” “怎么可能?那个时候,明明,明明只发现了姐姐的尸体!” 林若心里咯噔一下。 曲矿是镇南候世子,在回南境的路上染了恶疾病死的,这都是记录在案的,怎么会和她姐姐是一起死的? “当时曲矿还有一口气,所以离开了。这件事,镇南候曾经禀报过皇上,皇上担心这于敏柔郡主的名声有碍,也会对曲家的声名造成不利的影响,所以命人瞒了下来。当时跟着镇南候一起进京的,还有如今的镇南候世子曲淳和凤阳郡主曲潇湘。之后不久,镇南候就带着他们离开汴安,回了南境,此后十年,一直不曾入京。” “滇国公和镇南候一家,一直都在南境,晴……太子妃怎么会与镇南候前世子相熟的?” 林若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着,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她不再称呼苏慕晴为“晴姐姐”,而是称她为“太子妃”。 苏慕禹不放心地询问着她怎么样了,她却执意要求苏慕禹往下说。 “曲矿曾经在京中求学五年,学习兵法,苏慕辰,也就是我那个惊才艳艳的大哥,和他是同窗好友。” 曲矿虽说是进京求学,但其实是变相地作为质子,牵制在南境拥兵自重的曲家。 不过在曲矿出了意外之后,明宗皇帝为了表示自己的仁德,也为了宽慰曲家,允许曲家常年驻军南境,年节也可不入京谢恩,可以说是真的拥兵自重。再加上太后也是曲家人的缘故,曲家可以说是风光无限。 将门曲家,战功赫赫,一位太后,一位国公,一位侯爷,四十万南境军在握。 可这风光无限的背后呢? 是云麾将军和忠武将军的为国捐躯,是宣麾夫人代夫守关终生无嗣,是镇南候世子死得不明不白! “在苏慕晴和太子的大婚当日,收到了曲矿的来信,她不愿放弃太子妃的尊位,不愿让唾手可得的荣华拱手让人,所以,拜托你姐姐去见曲矿,结果……” 结果,怀有身孕的顾漫希,为了成全手帕交的凤凰梦,孤身乘坐马车,没有惊动任何人,替这位太子妃去赴约,然后,一尸两命,再也没有回来…… 苏慕禹不安地讲述这段密辛,时不时注意着林若的表情。 隐瞒她这么久,确实是他不对,如果林若要和他割袍断义,他也只能认了。 不对,这中间有蹊跷! 林若的心头闪过几丝不安。 她直觉觉得,这不是全部的真相。 按照唐门的杀手所说,他们不是第一次对林家人动手,那位想置林家人与死地的雇主,显然与林家有很深的仇恨,至少,这仇恨绝不是从顾漫希这时候开始的,至少是从林鸢儿,或者更早,从她的外祖母曲莲漾那时候就埋下了。 而且,对顾漫希下手的人,应该就是冲着她而来的。 那些人,肯定在暗中盯了她很久,所以,在发现她落单之后,才痛下杀手。 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苏慕晴拜托顾漫希去见曲矿的事情,只是一个引子,是一个意外。 一定是这样的! 林若不愿去相信,那个长得和裴念一样的女子,会对这一世对她如此之好的希姐姐下手,所以她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一点,而是向韶妃和唐门这厢去推断。 如果是韶妃和唐门,那么究竟又是什么缘由,让他们一定要置林家人与死地呢? 第二百四十五章 人事非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觉得自己靠近了真相一步,可是千头万绪,杂乱无章,让她无法想通整件事情。 她现在,需要一个切入口。 比如,金陵林家。 论起来,与金陵林家有关的人,现在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个:首先是林谦,但林谦身体有恙,实在不便谈及这些事;其次是皇太后、滇国公和明宗皇帝,但从这些人口中去探查当年的真相,显然更不切实际;还有一个韩世峥,但他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林若了;至于再其次,可能会这件事有些关联的曲潇湘、苏慕晴,他们可能根本就不知道金陵林家的存在。 如果人不可以,那么物呢? 比如,卷宗?! 林若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对了,刑部的卷宗! 思及在刑部的卷宗,林若将目光重新转向苏慕禹。 但苏慕禹不知林若的心思转换地如此之快,正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林若的答案,见到林若这样的目光,忙一股脑地坦白:“抱歉,阿若。我知道你一直在调查你姐姐的死因,却一直把最重要的事情瞒着你……我真的不是为了苏慕晴而隐瞒的,这一点我发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在苏慕晴成为太子妃的时候……老太婆让我给苏慕晴送东西……” “……” 林若的眸色黯了黯。 “阿若,我……” “你是故意来接近我的?” “当然不是!” 苏慕禹当即反驳,情绪颇为激动,声音不自觉地上扬。 “林小若,我是这样的人吗?而且,真算起来,当初也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林若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你一直和侯爷侯夫人,还有太子妃不睦,也是这个原因?” 苏慕禹点了点头:“算是吧。那个时候,苏慕辰还在,他知道苏慕晴和曲矿的事情,所以极力反对,但皇上已经下旨,给太子选了太子妃,圣命难为。不过,你也不用替苏慕晴可惜,她在听说自己要当太子妃之后,一脚就把曲矿踹开了。这种女人,哼!那个凤阳郡主给她点教训,让她看清自己,挺好的。” 林若没有回应,不过因为苏慕晴太像裴念,她还是有些不忍心,但这不忍心,不足以让她再违抗圣旨、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帮她。 “阿若,我知道我不像你那么聪明,但是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不会去刻意找苏慕晴的麻烦,也不会任性妄为,给侯府带来麻烦,尽管我是靖平侯府的世子,但我能做的最多只是在我提前知道的情况下,给老头子提个醒。不过提了醒也没用,苏慕晴完全是自作自受。老头子也提醒过她了,是她自己不在意。” 苏慕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那个凤阳郡主还真有点本事!虽然跟你比,还差的远了,但你也要小心,别一不留神着了她的道!曲家这个男人婆,心思可坏着呢!” 林若淡淡地说道:“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看看汴安城的粮枭,看看北契王庭!” “反正就是不一样!” 苏慕禹笃定地辩驳着:“她是为了私人恩怨,你是为了百姓,为了大义。” 林若叹息着摇了摇头:“很多事情,我做得也不算光明磊落,但只是,我不曾觉得自己做错了而已。落在旁人眼里,或许未必如此。” 而且,我也会为了私人恩怨,不管不顾的。 比如,对待宋桓楚。 比如,如果有一天查到了顾漫希惨死的真相。 只不过,在私人恩怨外,会套上一层为了家国大义的外壳而已…… “你什么时候在意过旁人的眼光了?阿若,当初你可是意气风发地跟黎大哥说,‘人为什么努力地将权利、地位、财富紧紧地攥在手里?还不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既然如此,不管是王道、仁道、霸道,亦或是从未有人走过的商道,不过都是个方法而已。只是选择不同罢了。有多少能耐,是天生的;但是想要怎么做,却是可以选择的。区别在于能不能坚守自己的本心,用最小的损失、最少的伤亡、最适当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已!’” 林若一愣,那时,黎焰受到了翰林院陈侍讲的青睐,想收他为学生,好好教他。可是,黎焰进了翰林院跟随陈侍讲后发现,一切跟他预想的不一样,所以来找林若聊天。林若便说了这么一席话。 可是当时,明明就只有她跟黎焰两个人,苏慕禹怎么会知道的? 讪笑两声,苏慕禹不好意思地说道:“当时我来找你,结果却不小心听了墙根……” “……” 林若扯了扯嘴角,颇为无奈。 “你知道吗,阿若,我当时就觉得,你好厉害!竟然可以跟考中举人的黎大哥侃侃而谈!我还比你大上好几岁,可是,你说的话,我却好多都听不懂……”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看书,而且也不像我这样多活了一世啊…… 林若心里默默地回应着。 “而且,你跟其他的女子都不一样,不对,你跟女孩子一样细心,会帮我去找刘太医帮忙,打造一套仵作用的刀具给我;又有男孩子那样胸怀谋略,所以,我当时就觉得,我一定要跟你成为好朋友,一辈子的知己!” 听着苏慕禹的宣告,说不动容,那是假的。 而且,林若也是确确实实把苏慕禹当作知己的,也是一辈子的知己。 “好啦,用不着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来拐着弯儿夸我。我没生气,希姐姐的事……也不能怪你。” “我没有冠冕堂……”苏慕禹下意识地反驳,而后一愣,难以置信地问道,“阿、阿若,你说,你不怪我?真的不怪我?” 林若的肩膀被苏慕禹握住,用力地摇晃了几下,晃得他头昏眼花,忙拍开了对方的手:“你再晃我,我就要怪你了!” 苏慕禹收回了手,嘿嘿一笑:“阿若,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好知己吗?” 林若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苏慕禹一愣,随即欢呼雀跃:“太好了!” 说着,张开双臂,就要给林若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林若机敏地闪开了。 苏慕禹的双手僵在半空良久,后知后觉地想到:“哦,你已经嫁人了……” “对了,希姐姐替太子妃赴约之事,还有什么人知道吗?” 苏慕禹想了想:“除了皇上和镇南候,应该没有了……吧?除非,曲矿临死前告诉了什么人。” “那凤阳郡主呢?” 第二百四十六章 人事非6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挠了挠头,而后笃定地说道:“我觉得,她应该知道。” 林若点头认可,她也是这么想的。 曲潇湘知道曲矿是怎么死的。 而且,不仅仅曲潇湘知道,镇南候和世子曲淳应该也知道。 因为那天,出了意外的不仅仅只有顾漫希,还有曲矿。 稍一推测,就能猜到究竟是什么缘故。 “小木鱼,你听好,”林若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件事,你不可以再告诉任何人,也不能让旁人知道你知道这件事,明白吗?” “为什么?” “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杀……杀身之祸?有那么严重吗?” 苏慕禹有些不相信,难不成曲家人还会因为他知道是顾漫希替苏慕晴去见曲矿,就要了他的命?开玩笑! 但看到林若严肃的表情,苏慕禹又不由自主地觉得,可能真的有那么严重。 “我此行查到了一些事情,希姐姐的死,可能没那么简单。所以,你千万要记住我的话,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让别人知晓你知道这件事!” 听闻林若所说,苏慕禹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所以,林若担心他因此会有杀身之祸,不是担心镇南候一家对他不利,而是担心那些凶手对他不利? “你,查到了什么?” 林若摇了摇头:“我现在还只有个模模糊糊的推断,没有证据佐证。但是这件事不简单,弄不好,可能会影响到东鲁和西蜀的关系。” 东鲁和西蜀? 难道说……是跟宋桓楚有关? “不,是唐骁。” “唐骁?那个名不副实的‘西蜀第一才子’?” 林若默认。 的确,是个名不副实的“第一才子”,但却是名副其实的唐门少主! “刑部现在正在整理案卷卷宗吧?” 苏慕禹点了点头:“是啊,应该快整理完了吧。” 每年年末,六部都会对当年的簿册、卷宗进行整理,记录造册,然后上报朝廷、封存。就如同后世的年终总结一样。 刑部要汇集东鲁各州、县呈报上来的案件卷宗,将各种证据、供词一一核对,记录,封存,是一项极大的工程,所以,刑部每年都会有一大半的时间都会安排小吏来专门做这件事情。万幸,苏慕禹这位世子爷虽然在汴安城恶名昭彰,却跟这群小吏的关系都不错。尤其是小吏们在核实仵作的验尸报告时有疑义,他们最愿意找这位苏世子来请教。 主要原因也是在于,这位不务正业的苏世子,是真的很喜欢当仵作,就算没有人来相询,他也会问那些小吏们要一些奇案、悬案的验尸报告来满足好奇心。 “你想要找什么卷宗?” 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所以苏慕禹很自然地猜到了林若的心思。 “我想要康和七年,金陵林府谋逆案的卷宗,上报人是当时的江宁知府,吕宪。” “谋、谋……”苏慕禹大惊,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问道,“谋、逆?林小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没错,谋逆。” 这是韩世峥打探出来,当时的江宁知府吕宪给金陵林家定的罪名。官商勾结贪墨赈灾银粮事小,但拒捕对抗官军事大,按照东鲁的国法,确实可以以谋逆罪论处。 “金陵……林府?不会是……” “兹事体大,你要千万小心,不要让人发现了。” 苏慕禹郑重地点了点头:“放心,我可是‘妙手空空’的徒弟呢!” “拿到卷宗,马上给我,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偷看!” 面对林若再次用了三个“绝对”的警告,苏慕禹神色严峻地点头应下。 细细地议定了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刑部把卷宗“借”出来,也了解了太子妃苏慕晴为明宗皇帝“禁足”的始末,已近正午时分。林若昨日便与林谦说过,要到林府用午膳,到此时也只是遣了人去,言说有事耽搁,稍迟归府。 事情都已定下,林若便提议苏慕禹一起去林府用膳,孰料苏慕禹一口拒绝,脚底抹油,麻利地溜走了。 林若不禁有些好奇,黎焰从前究竟对苏慕禹做了什么,竟然让他如此避之不及…… 不过,这个问题,到了林府之后,就被她丢开。 离京四月有余,虽然常有消息传来,但很多事情都知晓得不真切。用毕了午膳,林若便跟着林谦,在林家大厅中,聆听诸位大掌柜汇报这一年的生意情况。一同旁听的,还有林祁和黎焰。 林祁作为林家少爷,在场旁听,掌柜们已经习以为常,但在他身边的这个年轻人,有几分眼熟,又有些陌生。而新升任粮铺大掌柜的云弈,则是只认得林若和老七。 “这是老黎的儿子,怀瑾。” 林谦简洁地向众人介绍了黎焰的身份,几位老掌柜这才想起来,曾经被派到北地草原全权打理皮草生意的黎旻父子。 一晃已多年,没想到这位黎大少竟然回来了! 说是黎大少,一点不假。 黎旻从前当过是林府的管家,与林谦名为主仆,实为兄弟。林谦当初有意收黎焰为义子,甚至想过百年之后将生意交给黎焰帮忙打理。但黎旻严词拒绝,因此,黎焰才没有成为林谦的义子。一则是林谦终会有自己的孩子,二则黎旻原本是打算让这个聪明的儿子从仕为官的。 林祁的降生,让林谦慢慢打消了收黎焰为义子的决定,但对黎焰的惜才和喜爱之心不减,而且先前黎焰一直住在林府,还真是有着大少爷的待遇。 此番回来,林谦也令府中上下一致把黎焰当作大少爷来对待。 老掌柜们纷纷向黎焰表示恭喜,云弈也随着众人一起。这张年轻的面庞,第一时间引起了黎焰的注意。 “你就是粮铺的新掌柜,云弈?” 见这位刚回来的大少爷一眼就认出了自己,云弈忙谦恭地应道:“承蒙少小姐提携,云弈才有机会进入粮铺。云弈资历尚浅,不敢以掌柜自居,但属下一定会加倍努力,竭尽全力,不辜负少小姐的知遇之恩。” 林若笑了,几月不见,原本大字不识几个的云弈都开始变得文绉绉起来。看来,老管家教得非常尽心,而且云弈自己也很努力。她已经从老管家口中得知,她不在汴安城中的这些日子里,云弈已经协助应大人从粮枭手中收回了不少粮食,粮铺的生意也不错。 林谦看了一眼林若和黎焰,便开口道:“云弈,今日,便由你先说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岁除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平心而论,林家今年最令人瞩目、最赚钱的生意,依然是风花雪的花魁之争;最让人念念不忘、不惜重金的生意,依然是饕餮海的盛宴;但要说接下来的几年、甚至几十年,最能稳固林家的生意,非粮食生意莫属。 香雪海是林家的招牌,日进斗金,风光无限;但粮食,却会成为林家坐拥泼天富贵的奠基石,让林家一步一步,变得不可撼动。 云弈谦逊地向各位老掌柜施礼,然后内堂之中,条理清晰地向在座的林谦、林若、林祁和黎焰讲述这些时间来林家粮铺的情况。 “七月初六,少小姐携汴安粮枭开具的粮票,前往京兆府,经京兆府中账房先生核算,共计一千七百五十四万石,按照朝廷所定的十五两每石的收价,总计折合白银二亿六千三百一十万两。但鉴于粮枭趁国难之际提升粮价,所以兑付不出的粮票,每石按照二十八两六钱来抵偿,所以当计为白银五亿零一百六十四万四千两。到今日为止,共收到新米三百五十七石,陈米一百十二石,陈米按新米价六成五抵价,共计兑现粮票约四百三十五石。” 当林祁为这个庞大的数字震惊的时候,林若却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竟还不足个零头?” 云弈一愣,笑道:“少小姐,这已经是粮枭能够调到的粮食的极限了。汴安周围所有的新米都被粮枭收购,每石价格比往年高了三两,农人们都十分欢颜。还有不少粮枭,从江浙一带收粮,但数额有限。” 黎焰开口道:“江浙的粮商也不傻,肯定一早就听到了风声,坐地起价呢!” “黎少爷说的不错,正是如此。” 如若不然,还是能多调一些米粮的。毕竟江南富庶,鱼米之乡,两年三熟,仓廪殷实。可惜赶上了上虞水灾,除开留出江南百姓当年的米粮,被各地官府征调了不少,剩下大半又是早已签了契的买卖,能够坐地起价的,大多都是江南一带的粮枭大户,精明着呢! 林若继续问道:“那以资抵债呢?” “京畿的公田都已归到少小姐名下,至于江南、河东、河北、山南、淮南、陇右的公田归属,应大人已经派人发函通知,我也一并详细写在信中,送交给罗掌柜手中。所有抵债的公田,共计约两亿零五百九十二万余两,充抵七百二十万石粮票。余下的一千三百八十四石,以没收粮枭的家资、地契等抵偿,如今还欠五百九十九万石未曾兑现。” 还剩下一个零头,但却也是个不小的零头。 对于这个结果,林若还算满意,短短四个月期间就能达到如此效果,着实让人欣喜。 当初,风花雪的花魁之争,目的便是为了将东鲁的粮商进行一轮大清洗。如果林家亲自动手,多如繁星的小粮商会耗去大半心力,那些家底深厚、关系盘根错节的大粮枭对付起来,更是麻烦重重。 可如今,只是一个摆在台面上的花魁之争,不战而屈人之兵,着实令人惊叹! 谁曾料想得到,区区一个风花雪,区区一群青楼女之争,背后竟然还掩藏着如此大的阴谋呢?即便是林谦,在林若和盘托出整个计划的时候,都觉得难以置信。 黎焰自然也是,但他却想到了更深远的一层,蹙眉问道:“如此一来,该向朝廷交近千万两的商税啊!” 几人相视一眼,只有林祁忍不住笑了出来,解释道:“黎大哥,你不用发愁,这税啊,一个铜子儿都不用交!” “这是为何?” “今年夏初,上虞发生水患,正好赶上风花雪的花魁之争,粮价飞升,户部筹粮不利,被皇室斥责。二姐捐了六万石粮食赈灾,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皇上一开心,就免了林家一年的商税。” 黎焰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免了……一年?” “对呀!” 所以,林若用这六万石粮食,也就是十二万两白银,为林家省下了近千万两的银子? 饶是黎焰早已知道林若睿智非凡,也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不过,”林祁撅了撅嘴,“也不是仅仅靠这六万石粮食,还有送往北境的二十万石军粮,已经在代国造……发现的金矿,都一并归了皇上,其实朝廷也不亏。” 因为云弈在场,林祁咬着舌头改了说词,没有把在代国“造”金矿的事情说出来,但黎焰却是知道这件事的全部内幕的。 对于朝廷来说,二十六万石粮草,便是五百二十万,再加上一个金矿,算起来共计七百余万,倒也不亏,但没有人能把账算得这么明白。 好在林若大方——毕竟是空手套白狼换来的,大方一点也无妨,而且是让明宗皇帝满意她的大方。所以,再有人眼红,也无可奈何。 最重要的是,京兆府尹下了封口令,所有账房先生对出具粮票的总数缄默不语,派出去办事的差役也都是拿到了不同份额的任务。所以,对于林家究竟赚到多少,很难有人真正知晓。毕竟,能算的明白账的人,大多都在林若这边,剩下的那些,都是些不明真相的,又如何能计算得清? 更何况,这次太子也是坚定地站在林若这边,对于这位仗义的荣王妃,屡次帮自己挫败烨王的锐气,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能把粮食都握在自己手里,咳咳,不对,是自己人手里,那也是利大大大大于弊的! 愚者错过机会,弱者等待机会,强者把握机会,智者创造机会。 林若,无疑是一个善于创造机会的智者! 至于皇上对林家的忌惮,暂时还不会。因为粮铺是被当作林若的嫁妆送出去,对于朝廷的要求,林若也都尽力相帮,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但防患于未然,还是有必要的。 云弈继续如实汇报着:“按照少小姐的吩咐,我专门安排了伙计,将米粮中的沙石筛去,按品次标价;又请李叔帮忙,将粮仓中的粮食重新摆放,越早放入的米粮越靠近出口,减少了积货和霉烂的谷物,这几个月,粮铺的生意节节攀升,大家都争相来购买。” 这是必然的。 人都不傻,同样的价格,当然是选择好的、沙石少的;同样是粮铺,当然是选有皇帝和太子撑腰的林家粮铺。 但即便如此,最开始一定非常艰难。 当然,这也算是林若给云弈的考验。 “可有人为难?”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一岁除2 - 女商枭 - 陆小飘 云弈挠了挠头,露出他本性憨憨的那一面,笑了两声:“开始是有,给大家平白添了好多活。不过多亏了七掌柜提点,我又给大家多发了两倍的工钱。并且向大家承诺,如果此番折腾之后生意没有起色,再多付大家两倍工钱;如果生意起色,大家每月的月钱都翻倍。” 粮铺中的老伙计稍微懒散了一些,但看在钱的面子上,总归不会太与云弈作对;而粮铺新招的那些伙计,大多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流民,找到一个活计不容易,一听多给工钱,纷纷卖力上工。 其实,当老七提点云弈,告诉他“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的时候,云弈还是有些发懵的。毕竟他只是个掌柜,而且是个初来乍到的新手掌柜,工钱的事情,少小姐不曾同意,他怎么敢擅自做主呢?所以他向七掌柜提议,先向林老爷或者林少爷汇报再做定夺,老七就由着他,带他去了林府。 林老爷不在,林三少见的他。没想到林三少听说他是因为这件事来请示的,当即表示很奇怪,给伙计涨工钱,本来就是掌柜的权利啊!当即就同意了,顺便还故作老成地“教育”了云弈一通,说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被一个才十一岁的少东家嫌弃“太年轻”,云弈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但与此同时,他也很感激林若对他的信任,竟然把这么大的权利交到他的手里,这也更加增长了他要好好努力、不辜负少小姐重托的想法。 从云弈送来的账本中来看,林家粮铺这几个月的生意,远远超过了原本罗晟当掌柜时一整年的售粮之数。京中粮枭的接连倒台、闭店是一个原因,但云弈的经营之善,也是一个不可忽略、且极为重要的因素。 林若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云弈。 直到此刻,林家粮铺才算是在汴安城真正打开了局面,开始了在汴安城、乃至在整个东鲁、整个天下一家独大的垄断之路。 黎焰翻阅着粮铺的草流、细流簿册,发现了端倪,当即向云弈发问。 云弈看了一眼,而后从容地答道:“黎少爷,是这样的。按照少小姐的吩咐,凡是到粮铺中购米的,不论多少,粮铺伙计都可以负责即时、或者约定送货上门。将米粮送到之后,会向对方询问这些米粮大致多久会食用完,粮铺会记录在案,然后在米粮食尽之前将新米送到。起初有人担心之后送去的米粮,会比先前的米粮次一些,但是时间久了发现,这种担心纯属多余,便陆续接受了。每个伙计都安排了不少户人家固定送粮。” “这又是什么用意?” 黎焰再次提问,林谦和林祁都不明所以,纷纷看向林若。 林若简明扼要地解释道:“一则,可以让对方长期在林家粮铺买粮;二则,只要通过粮铺的伙计,就可以了解到各家各户的情况。” 林祁明白了大概,但林谦和黎焰却想得更加深刻。 不论平民百姓,还是高门大户,这么做几乎可以了解到汴安城每家每户的情况啊! 谁家添了人丁,或是新丧了亲人,或是搬了新居,或是来了亲眷……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知晓! 即便是林家的消息网,也不可能打探到如此详细的消息啊! 而且,这些伙计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目的,他们只是出于为了自己的业绩,跟客人们熟络着打好关系,如此非刻意的接触,更不容易让人起疑! 如此一来,林家的消息点,可以更专注地负责打探大事,而林家粮铺的伙计所获悉的或许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可能成为发现某些事情苗头的关键所在! 林家所要做的,只是培养一个个如云弈这样的掌柜,然后分配到各地的粮铺中去就可以了! 黎焰再次对林若刮目相看,虽然他能很快明白林若所作所行的用意,但终究是创造安排下这些的林少小姐更胜一筹啊!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的事情,比如在送去新米的时候,伙计会先把米缸中的陈米取出,把米缸清理干净,然后放入新米,再把陈米放在最上头之类的,都已经成为必备的工序,有不少大户人家的管家,还因此赏了伙计们赏钱呢!这也让大家更加尽心尽力。” 越是尽心尽力,越是能和对方熟稔起来,也越能在漫不经心的聊天中,挖掘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消息:比如哪位大人的喜好,谁家爷养的外室之类的。 有了云弈这个新掌柜做比较,林谦终于明白为什么林若以前会这么嫌弃罗晟这个粮铺掌柜了。罗晟确实不善经营,但罗晟的本事却也不小。此番江南之行,虽未归来,但好消息倒是一个一个地往汴安传来,不仅收了不少公田,而且在金陵所建的粮仓已经完成,甫一建成,征收来的粮食就已填满了粮仓。紧接着,金陵周围几城也已陆续开工。 同时,林谦也明白了为什么林若要把粮铺作为嫁妆。如此庞大的生意,若是留在林家,其结果只怕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但放在林若手中,光荣王手下十万虎贲军的军粮,就足够当借口了,而且,京中还有城防军和禁军,边疆有南境军、北境军、镇西军…… 粮食掌握在林若手中,才真正算是物尽其用。 那么同样作为嫁妆的布庄呢?林若又做如何打算? 迄今为止,除了云锦替代蜀锦一事,至今没有发现林若有什么大动作。 哦,对了,还有一件,便是太后的寿礼。 为此,傅掌柜又跑了一趟金陵,仔细交代林若的吩咐。直到林若回来的前几天,金陵才将东西送来,傅掌柜满意之后,就封存在了锦盒之中,交到了荣王府中给林若。连林谦和林祁都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宝贝。 掌柜们一个一个地进内堂,认真严谨地做着“年终总结”,讲述这一年来的经营情况。林若鲜少开口,反倒是黎焰,对“香雪海”多有惊叹,至于其他的,依然平平,没有太大的亮点,但也没有过错,只是维持着和其他店号一样或者稍好一点的情况。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一岁除3 - 女商枭 - 陆小飘 经过这半年的历练,林祁也大致明白了季君阳所说的“香雪海的崛起,因为它的与众不同;而林家其他诸家商铺的弊病,在于与众相同”的含义,也开始对林若所说的“只有熟悉了香雪海的经营之道,才能真正学会如何经营整个林家”有了模糊的理解。 林祁明白,林若这是在一步一步帮他扫清障碍,然后将一个更好的林家交到他的手中。至于这位重新回来、并且即将出任“摘星楼”掌柜的黎焰,林祁也很是好奇。苏慕禹和罗二偶尔会提到这位令他们闻风丧胆的黎大少,季君阳说起他时,更多的是恭敬。 他对黎焰的印象不算深刻,只是记得小时候有这么一位大哥哥,看着和和气气,笑得很温和,但有点严厉,除了对林若。 这个看似和善的大哥,手腕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小祁,小祁!” “啊?” 林若的呼唤声,让林祁回过神来,问道:“二姐,怎么了?” “舅父和黎大哥在问你香雪海的生意呢!” 林祁一愣,嘿嘿笑了两声,以化解尴尬,看着面前站着的老七和几位掌事,问道:“香雪海怎么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林若忍不住笑了:“少东家,轮到你来说说香雪海的生意了!” “哦,哦!”林祁醒悟过来,看向老七和几位掌事,“你们,说道哪儿了?” 黎焰皱了皱眉,对林祁这种神游天外的表现有些不满意。 林若小声地提醒道:“账目都说清楚了,就剩下接下来香雪海打算怎么经营了。” 林祁点了点,小声地跟林若说了声“谢谢二姐”,然后才开始娓娓叙说他的计划。 “先说饕餮海。原本是每月出一道新菜式。但我仔细看了一下,饕餮海自开张到现在,已将近四年,新增菜色和点心近五十道,加上最初的三十六道,共计八十六道,其中不乏颇受大家喜爱的招牌,但比较零散。如果,继续保持每月出新的菜色或者点心,再过几年,饕餮海的菜单会不断增加,老客倒是还好,但新客却很难快速从这些纷繁复杂的菜名中选出他们想要品尝的。” 林若点头,赞同道:“确实有这个问题。那你打算怎么做?” 得到林若的认可,林祁很是开心,故作老沉的装腔之势一息破功:“二姐,我是这么想的!饕餮海之所以能够在汴安城独占鳌头,因为它从一开始,就是选了和其他老店与众不同的方式,开始呢,大家只是来尝鲜,后来发现菜肴点心精致,味道甚佳,而且菜品独一无二,所以才继续来。每月的新品汇,也的确是一大噱头,但是太过频繁,而且只品尝新出的菜点,实在有些单一。最主要的是,京中其他老店也开始纷纷效仿。二姐,你跟我说过,想要在生意上独占鳌头,要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廉,人廉我转’。从前,我们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如今有人效仿,而且有几家老店做的还确实不错,饕餮海最初就是打算权贵豪绅来提供最精致的食膳的,这一点不能改,所以不能‘廉’,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开始该‘转’了。” “所谓‘转’,就是‘转变’的意思。我和七叔他们商量了一下,打算把饕餮海的八十六道菜肴和点心进行重新改良和组合,‘新品汇’改为每季一次,除了新出的菜品,还会搭配经改良后的菜肴和点心。这样,新出的菜品虽然少了,可是对客人们的新鲜感却不减反增!梁师傅说,衣服和首饰有搭配,男人和女人有搭配,不同的菜肴与不同的点心、酒水搭配,效果会有很大的差别!有的会相互破坏,有的会相得益彰。我试了好几种搭配,的确如此,然后就让梁师傅帮忙搭配了几份,邀请来店的老客品尝,他们都觉得不错。” 说起这些来,林祁脸上的小得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林若记得,在她离开汴安之前,林祁和老梁是水火不容,老七还向她讨教让两人和平相处的方法;没想到,短短四月有余,当她再次回到汴安的时候,林祁竟然已经改称老梁为“梁师傅”了!两人的关系不仅缓和,竟然已经可以配合得如此默契! 果然,应该早些放手,让林祁小试身手的! 这样的结果,好的让他出乎意料。 特别是开始思考和理解她从前对他说过的话,并且尝试着学以致用。 老七补充道:“不仅如此,三少爷还命人将‘岁除糕’进行了改良。” “哦?怎么改?” “原本的‘岁除糕’,配了少量的屠苏酒。三少爷命人配置了不同比重的屠苏酒,定了不同的价格,屠苏酒越浓,价格越高。最贵的‘岁除糕’,里面倒是不含屠苏酒,可是啊,事先把要磨成粉的麦粒都泡在酒中,等麦子吸足了酒味儿,然后再制成‘岁除糕’。虽然价格比去年的‘岁除糕’要翻上一番,但供不应求!翰林院的陈老学士最近被夫人要求戒酒,偷偷命人买了好几盒解馋呢!” “岁除糕”,是林若去年制作的。名字源自北宋王安石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当然此时的人并不知道王安石是谁。所以,糕点中配了少量的屠苏酒。 而且,古人原本就有“年年岁末饮屠苏”的习惯,因为屠苏酒有辟邪防病的效果,寓意着明年能够健康平安。 林祁这个点子不错,不过,黎焰倒是想起了林若小时候偷酒喝的事,出言询问林祁是不是由此想到的。 看着林祁嘿嘿一笑,林若面上闪过一丝尬色:这个黎焰,为什么把她小时候的糗事记得这么牢! 林若岔开了这个尴尬的话题,继续问林祁:“你不是信中与我说,崔先生把《白蛇传说》写好了吗?” 一提起这个,林祁颇为兴奋:“写完了写完了,写得可好了!我还特地请了个说书先生照着本儿跟我讲,明明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听到‘舍命盗仙草’、‘水漫金山寺’的时候,还是不争气地哭了……” 第二百五十章 一岁除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捂嘴偷笑,缓声说道:“那说明崔先生的故事写得好,说书先生讲得也形象。你都能感动的落泪,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林祁认同地点了点头:“嗯!” “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嗯,我去了绮兰香,让裁缝们都来听说书先生将故事,衣服已经都画好,交给绣娘们开始做工了。不过,谁来演,就是个大问题了……” 想起那天,汴安城所有的老鸨们领着自家的头牌姑娘来风花雪的场景,林祁真是心有余悸!一口一个“奴家”,一口一个“三少爷”的——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幸亏有芸娘在! 要不然,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估计能把他拆咯! 林若笑了:“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不难?” “你想想,风花雪最大的招牌是什么?” “选、选花魁啊。啊,二姐,你不会是想要……” “风花雪的花魁竞价已经来了两回,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大家都也有些数了,再想找几个如‘万两金’那样的冤大头,可就不容易了。而且,还有粮枭之事,他们也未必敢再如此挥金如土。倒不如换个方式,把所有的一切都摆到明面儿上来。” “怎么个摆到明面儿上?” “贴出告示,就说,咱们明年,不捧花魁,而是要捧‘角儿’!想参加选角儿的,照例还是老规矩。想要捧‘角儿’的,就比着日子开始捧,一钱银子一张票,谁得票高,就能竞到这《白蛇传说》里头的角儿。” 林祁皱了皱眉头:“可,那不是跟戏班子抢生意了吗?” “那就想办法,不让他们觉得咱们是在抢他们生意啊!” “这样……行吗?” 林祁想了想,有些为难。 “有什么不行的?今年风花雪花魁竞价的时候,那些个粮枭也没觉得我们是在和他们抢生意啊!” 这主意倒是个好主意,但奈何林祁年纪尚浅,认知有限,哪怕是依葫芦画瓢,也实在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向林若求教。 “这唱戏的声、台、形、表,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的,咱们换了方式,不捧花魁,改为捧角儿,青楼的那些妈妈们,为了让自家的姑娘声名鹊起,可不得花重金,请人来好好儿地调教?” 林祁恍然:“对对对。” “崔先生的确是把《白蛇传说》写完了,这故事,交到说书先生手中,可以成为他们口中的故事,在茶馆酒肆中来说。可要是换成戏,那可不是仅仅只用说的,还得要有唱。这乐坊、戏班里精通音律的老师傅们,可都是宝啊!” 被林若一提点,林祁顿时茅塞顿开:“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民间的戏班子,大多都是一二十人的样子,有人唱角儿,有人配乐,有人描妆,有人控场,唱一出热热闹闹的戏,换得维持戏班生计的财物。 年节之际,戏班子的生意极好,各家各户的邀请接连不断,但不是年节的日子,生意就冷清的很。而且,各个戏班子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出戏,等大家伙儿都听厌了,便收拾行囊,连同整个戏班子一起换个地方,继续唱戏。 除非成为红及一方的名角儿,否则,日子都过得清苦极了,只能勉强维持个温饱而已。维持不下去的,戏班也就散了。戏班一旦散了,与此同时,他们独有的一些戏文,也很有可能就失传了。 若是像此般有个长久的营生,入项见长,戏班就可以存活下来,戏文也能长长久久地传承下去,不失为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崔先生的《白蛇传说》,写了多少回?” “二十二回。” “那就至少可以排十出戏。主要的角色,可以选六至十人,每人学两到三出戏;至于旁的角色,可以少选一些,轮换着上场即可。而且,到时候,不仅可以在风花雪演,也可以在其他地方演。不过,要说好了,可以任意接戏,但若不是在风花雪,每演出一次,所得的入项都要交五成于风花雪。谁坏了规矩,后果自负。” 林祁捣头如蒜,记下林若所说的每一句话,满脸跃跃欲试的兴奋,巴不得即刻就去身体力行,把整件事安排下去。 林若仍不忘叮嘱他道:“你的生意要顾,也可让崔先生帮你再写新的戏文,但有一点,该完成的功课,都不许落下!” 此时的林祁正是少年心性,不爱看书这一点颇让林谦头疼。幸好有林若以讲故事的形式,从小潜移默化地教他。而林若给他请的那位崔尚崔先生,也是一位寓教于乐的好先生,在林若的提示下,选择了最适合林祁的方法教他,倒也让林祁不抵触。 甚至,因为《白蛇传说》的事,让这对师生的关系颇为融洽。 “我知道的,二姐!哦对了,崔先生让我问你,下次你再给我讲故事的时候,他能不能也一起来旁听?” 林若浅浅一笑:“当然可以。到时候,把惜恩也一起带上。” 林祁雀跃的心情有那么很短暂的一瞬的停滞,虽然很快应了一声“嗯”,但心细如发的林若没有错过这一点,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一皱。 当下不曾说什么,继续听着掌柜们的汇报。 最后进来的,是林家早年的当铺掌柜,姓杨,单名一个“琢”字。年过半百,身材略有些臃肿。但那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却让人很难忘记——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家伙。 这位杨掌柜,就是林谦请特地回来负责在各家商号里挑宝贝、在不久之后将协助黎焰打理摘星楼的左膀右臂。 杨琢的眼光确实厉辣独到,珍品赝品,一眼便知。 不过,倒是有两件东西,让他有些确定不下价值来,所以,在汇报完了之后,他着人将木箱抬了进来,把里头的两件东西小心地取出,让在座的四人估个价。 一件是砚台,石色紫黑沉凝,石质致密细腻,莹洁滋润,抚之如婴儿肌肤、扣之声音清越铿然,视之文理清秀。发墨如油,存墨不腐,确实是一方难得的好砚! 但这砚台,不似寻常所见的那样,通体黑色,也不似血砚那样通体是绚烂的赤色,而是缀着绚丽丰富的石晶!摩挲之下发现,这石晶竟是天生长在这砚石之上的! 林若试探着问道:“这是……苴却砚?”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一岁除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听到林若的话,林祁脱口而出询问道:“苴却砚是什么?” 黎焰皱了皱眉,出言说道:“你说的苴却砚,可是三国时期,诸葛武侯渡泸水、平南疆时偶然所得的‘七星砚’?” 杨掌柜惊道:“七星砚?” 林若点了点头:“正是。” “杨掌柜,此物可是来自南方,一个叫苴却县的地方?” “少小姐和黎少爷果然博闻强识,让老夫敬佩。少小姐猜得没错,此砚确实来自南疆之地,但是不是来此苴却县,就不得而知了。老夫只从说书先生口中听过关于‘七星砚’的些许情况,没想到,竟然能有幸见到!” 林若摩挲着细密腻滑的石质,说道:“多半是了。杨掌柜,你从何人手中拿到这方苴却砚?价格几何?” “是个操南疆口音的小伙子,想要筹措给他老爹看病的药钱,问了好几家当铺,那些个掌柜伙计都不识货,不肯收。我正好在旁见到,便出言询问。他开价白银两百两,我虽不识得这东西,但觉得的确是好货,又念他一片孝心,给了他三百两,从他手中买下。” “三百两?”林若诧异地叫出了口。 杨琢心里一紧,莫不是价格开高了? 黎焰在一旁朗声笑道:“杨掌柜,你可是捡到大便宜了!这苴却砚,别说是三百两白银,就是三百两黄金,那都是值当的!” “当真?” 三百两白银和三百两黄金,那可是二十倍的价格啊! 林若此刻也有些激动:“杨掌柜,你赶紧找人,去找一找那个南疆小伙儿,他爹的药钱,我们出,要看病的大夫,我们请!你请他,把这方苴却砚的来历原原本本地说清楚,若是知道产地的位置,赶紧安排人过去开采,晚了,可就要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杨琢一听,小眼睛精光一闪,立马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即刻唤了方才帮他抬箱子的徒弟进来,仔细地嘱咐了一番,打发他即刻去打听那个南疆小伙的下落了。 内室之中的众人脸上,皆是泛着精光,期待的目光转向了杨琢带来的第二件宝贝——一张羊皮画卷。 杨琢一边小心地打开,一边解释道:“这是我从一个大食商人手里购来的,东西确实是古物,差不多是三四百年前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幅舆图,但看着又很奇怪。” 那羊皮卷轴上的痕迹看来,的确是像是一张舆图,上面还写着奇奇怪怪的文字。众人都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但林若却僵在了原地。 “阿若,你怎么了?” 黎焰最先觉察到了林若的异常,关切地询问道。 林若僵滞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对上周围关切的神情,指着那张羊皮画卷,喃喃说道:“我没事……” 她这副模样,怎么像是没事的!别说林谦和黎焰,就是林祁都不信! “二姐,这东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怎么好像……把你的魂儿都勾走了?” 林若摇了摇头,长长地深呼吸几次,才不徐不疾地说道:“东西没有问题,我只是没有想到,竟然真的见到这张舆图……” “舆图?这是什么舆图?” “二姐,你见过这舆图?” 林谦、林祁、黎焰以及杨琢的目光,都看向了林若,等待她来解说这张羊皮卷舆图上,构画的是何方国度。 林若想了想,慎重地说道:“机缘巧合,在一卷古籍上见到过罢了……” 这是林若常用的托词,林谦、林祁和杨琢都点了点头,只有黎焰,微微皱了皱眉。他了解林若所有的秘密,自然意识到这只是她的掩饰。 眼前的这张羊皮卷是舆图不假,但却不是林若偶然从古籍上见到,而是她还是顾梦瑶的时候见过或者知道的东西! 黎焰所料,确实不假。 曾经作为一个成绩优异的文科生,她的地理学的相当出色,尤其是那一手地图画的,着实漂亮! 这张羊皮图上的文字她不认得,但这张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舆图,她一定不会认错——那算得上是人类历史上第一张世界地图,出自托勒密之手。 尽管在他的地图上所绘制的世界不仅不完整,大陆只有亚洲、欧洲和利比亚,也就是非洲,海洋只有大西洋和印度洋;而且谬误百出,比如非洲与南极紧紧相连,等等。但能够在公元二世纪的时候,相比那些虚无缥缈的神话和道听途说的游记,托勒密利用经纬和天体演算,绘制出的这样一张世界地图,显然在后世看来,要靠谱得多。 而且在其上,已经有了中国的位置,当时,他们把中国成为“蚕丝之国”。 毕竟,真正的世界地图,也是到了十六世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麦哲伦环球航行之后才逐渐完善起来的。而欧罗巴人能够发现美洲新大陆,这张公元二世纪世界地图以及托勒密的《地理学》都功不可没。 按照杨琢所说,这张羊皮卷是三四百年前的古物,那么可以说明一点:它不是原件,而是后世临摹绘制的。这张地图的价值,便作两说。 至于能够传到大食国的缘由,林若隐约记得曾在书上看到过,公元九世纪时,托勒密的《地理学》曾有阿拉伯译本。 她并不知晓东鲁的历史纪年该是公元几世纪,但东鲁既在唐后,便是已到甚至已过了九世纪。杨琢能从大食商人中购得此图,也不算太过令人诧异。 只是,该怎么解释呢? 林若沉默着,看着那张羊皮舆图,有些伤脑筋。 若只是跟黎焰解释,实话实说就好,但林谦和林祁尚不知她的真实底细,更别说还有个杨琢在场。 海上贸易,这是林若还没来得及详细规划的一块领域。 但若是想要坐拥可以与赫赫皇权抗衡的财富,海外黄金和海上贸易,绝对是不可忽视的一块。遥想当初,在还未经历工业革命和电气革命的葡萄牙和西班牙,便是凭借这一片辽阔的海上掠夺,成为了世界霸主!其后的荷兰,亦是靠着“海上马车夫”的威名,接替了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海洋霸主地位。 他们依靠的,也不过是木制的双桅帆船而已。而与他们同时代的大明朝,造船业早已是他们所望尘莫及的了。 如今东鲁的造船技术与大明朝相比如何,林若并不清楚,但要是和欧罗巴人的造船技术相比,林若还是信心满满的——不是她自夸,东鲁大半的匠人都在林家手中,金陵王家的那十几艘沙船,便是佐证。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岁除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如今东鲁的造船技术与大明朝相比如何,林若并不清楚,但要是和欧罗巴人的造船技术相比,林若还是信心满满的——不是她自夸,东鲁大半的匠人都在林家手中,金陵王家的那十几艘沙船,便是佐证。 再说了,重赏之下,又何愁没有出色的匠人打造出一流的可以乘风破浪的海船呢? 这是老天爷把机会摆到了她的面前! 黄金,钻石,香料,作物……应有尽有。 那是无尽的财富啊! 比欧罗巴早了几百年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至于解释嘛…… 林若上前,将那张羊皮舆图小心地收起,重新包回到油纸之中,迎上四人疑狐的目光,对杨琢说道:“杨掌柜,这幅羊皮卷轴的事,出了这个门,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 对上林若凌厉的目光,杨琢心中有几分不安:“少小姐放心。” 不论是何方国都,舆图被泄露,都是致命的危机。 杨琢知道轻重,但林若还是要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曾在一卷番邦古籍中读到过一段轶志,言说该番邦国度的邻国,有一位出色的智者,抬头能知天文,低头能查地理。他曾绘下一幅图,言说‘此乃世界’,并进献给番国国王。国王不信,但顾忌智者威望,便着人按照智者所画的图,去探寻智者口中的‘世界’。” “那后来呢?” 林祁最喜欢听林若讲这些怪谈轶志,听得津津有味,不自觉地催促林若往下说。 “自然是未果。探寻队走了数年,音信全无。” “啊?怎么会这样?” 林祁颇为失望。 黎焰思索片刻,开口道:“我记得,东汉顺帝,阳嘉三年十一月壬寅,发明地动仪的张衡,因为地动仪的其中一个龙机突然发动,吐出铜球落入蟾口,张衡便说那个方向发生了地动。汉顺帝言其妖言惑众,欲图问斩。但在张衡争取之下,才决意派人核实,证实陇西的确发生了地动。洛阳与陇西相距千里,快马来回尚需不少时日,我东鲁泱泱大国,如今快马来回也要数月之久。或许‘世界’过于庞大,探寻队一直未曾走完,亦是有可能的。” 林若点了点头:“当时,智者也是如此辩解的。所以,番国国王又派遣了数批探险者按照羊皮画的指示,分散探索,耗费大量人力财力,却依然未果。那些探险者,没有一个归来。探险者的家人开始聚众暴动,要求国王处死智者。后来,国王便将智者烧死了。” 林祁睁大了眼睛:“烧、烧死了?” “嗯,烧死了。” 这样的死法,最能解释得通。 妖言惑众,当然得处以火刑! 林祁叹息了一声:“果然是不受教化的蛮夷之人……” 杨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倒是黎焰,继续追问道:“那后来呢?那群探险者还是没有回来?” 林若摇了摇头,毫不愧疚地继续胡扯:“一个都没有,直到番国国王的儿子继位,都没有人回来。有人不相信,便偷偷去找智者的学生,临摹了智者留下的‘世界’舆图,试图再度尝试,但也没有下文。所以,这张‘世界’舆图,被认为是不祥之物,被封存起来。” 林谦和杨琢毕竟年纪大了些,对这些所谓的“不祥”之物颇为忌惮,忙建议林若将它烧毁。 林若摇了摇头:“这不是那位智者所绘,而是后人临摹的,不必担忧。所以,杨掌柜,你离开这里之后……” 不等林若说完,杨琢赶紧表态:“少小姐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都要过年了,却听到如此噩耗,实在太不吉利了! 杨琢垂丧着一张脸,觉得晦气的同时,也对林家有些愧疚:这大过年的,怎么就给东家送去这种不祥之物呢? 好在林若并不计较,打发他离开了。 杨琢趋步离开,等出了林府,感觉到这冬日里刺骨的寒意,莫名觉得后颈发凉,哆嗦了一阵,觉得有必要去庙里烧烧香,求佛祖和菩萨保佑,祛除晦气。 当下打定了主意,事不宜迟,便朝着城外慈恩寺的方向赶去。 内室之中,只剩下了四人。 掌柜们都已汇报完,逐一散去。 见林若重新打开了那张“不祥”的羊皮舆图,葱白的指尖在上面反复摩挲,林谦皱了皱眉,提醒道:“阿若,还是把这东西烧了吧!” “烧了?”林若挑着眉,笑了,“舅父,这可不能烧!” “为什么?” 林若笑而不语,黎焰最先明白了她笑中的含义,出言宽慰道:“林叔,您先别着急,我想,阿若肯定还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杨掌柜的面说,所以才把人给吓走的。” “当真?” 林若笑了:“知我者,莫若怀瑾哥哥!” “啊?二姐,你刚是匡我们的啊?” 林若耸了耸肩,说道:“倒也不算是全匡。这羊皮图,确实是临摹那位番邦智者所画的‘世界’,只不过,他没被烧死,但是,也没有人去按照这图上所绘,去探索过‘世界’。” 林祁惊得下巴都掉了:“所以……” 所以,刚才那番言之凿凿的话,都是编出来的? 什么“不祥之物”,都是子虚乌有的? 编得也太真了吧! 大家都信了好么! 呃,貌似只有黎焰信了一半……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舅父你看!”林若指着舆图上东鲁的位置,说道,“这里,如今是东鲁。但那时,叫‘蚕丝之国’。因为当时张骞出使西域,曾让西域番邦知道了中原的存在。这里是天竺,这里是大食,这里是……” 林若一处一处地指出那羊皮图上的位置,其中好多地方,其余三人都不曾听闻过。 在林谦和林祁惊诧的目光、以及黎焰若有所思的表情下,林若继续解释道:“虽然边界差异巨大,但这位智者,通过天文演算,至少标出了半个‘世界’的位置。” “半个?”林祁诧异地看着林若,“二姐,你怎么知道,只有半个啊?” 呃…… 这个…… 林若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倒是黎焰帮她解了围:“不会又是从哪本怪谈轶志中看到的吧?” 林若博览群书,博闻强识,但从不记书名,这是林家上下众所周知的事情。 林谦和林祁看着她尴尬的讪笑,便知黎焰点破了真相,当下也不再计较。 “那阿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东西?” 林若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想好。不过……” 一抹狡黠的笑容勾起:“这可是老天爷送给我们林家的泼天财富,咱们可不能让机会从咱们手中溜走了!” 泼天财富? 三人看向林若,依旧不解。 但林若既然这么有把握,那就一定不会假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亲疏远1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一则还没有规划好,二则“世界”和“新大陆”的说法太匪夷所思,所以林若并没有说太多,只是以满是自信的笑取而代之。 林谦、林祁和黎焰也就没有再多问。 几人准备离开,林若突然出言,留下了林祁。 林谦自然不会多说什么,黎焰看了林若一眼,见她脸上歉意的笑,大概知道了缘由,也没有多说什么,跟着林谦离开。 “二姐,怎么了?” 被留下的林祁满脸疑惑,不知林若要和他说些什么。 林若温和地笑着,拉着林祁面对而坐,说道:“几个月不见你了,跟你说说话。毕竟,我现在已经嫁出去了,王爷虽然不拘着我,但我也不能每日都来林府。而且,这次还离京这么久。” 林祁点了点头:“确实挺不习惯的……” “不过,你进步真的很大,让我很吃惊。舅父有没有夸你?” 林祁面露赧色,挠了挠头,小声地说道:“有……不过,不是当着我的面夸的,平叔和芸娘告诉我的。当面的时候,我爹就会训我!不过,我也看得出来,就算是训我,有时候他的嘴角也向上勾着。真是的,想笑就笑嘛,憋着干什么!” 林若笑了:“他是怕你骄傲。” 林祁瘪了瘪嘴,不置可否。 “对了,你和惜恩,相处得如何?” “嗯……还好吧。” “是吗?” 林若挑眉,打量着林祁有些闪躲的眼神。 “二姐,我……” 对上林若如炬的目光,林祁有些心虚。他从来不会对林若说假话,所以有些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我……不太习惯……” 看着埋着头的林祁,林若并没有斥责他,反而摸了摸他的头,浅笑着问道:“小祁,跟你说个秘密。” “秘密?” “嗯,对。” “是什么?” 林祁晶亮的双眸看着林若,颇为好奇地想要知道林若想要告诉他的秘密。 “我不喜欢顾家,顾家也不喜欢我,这一点,我从不曾瞒你。包括我在顾家,经历过什么事,我也告诉你一些。” 林祁点了点头,所以,他对顾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尤其是对顾漫妮。 “所以,我求了皇上,让我搬到林家,与顾家划清关系。” 那个时候,林若六岁,林祁两岁。 一个刚是心思玲珑的总角之年,一个是干净纯澈的学语稚童。 林祁不知晓,林若为什么要提起那个时候的事,但却仍是听得格外认真。 “那个时候,我不爱说话,和舅父、怀瑾哥哥、君阳哥哥,还有罗二,都不怎么说话,可你跟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特别开心。你当时还在学语,口齿不太清楚,所以,我每次都要听好几回,才能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同样,我因为许久不与人交流,话说得很慢,要说好几次,才能说出一句我想说的话。那个时候,那样磕磕绊绊、坑坑洼洼的交流,好像就是我们独有沟通方式,仿佛是一种其他人都听不懂的语言——一种不会被他人嫌弃,也不会被他人同情的语言。” 林祁僵在原地,他有些明白,林若跟他说这些话的缘由了。 “也许你当时太小,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很清楚。” 因为当时那具小小的躯壳里,装着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她之所以不太说话,是因为她还不习惯这种古老的表达方式。 可因为小小的林祁的存在,这一切,都被很好地掩盖了过去,成为了一段她特别感谢、特别珍视的回忆。 除了顾漫希,林祁是第二个给了她温暖和归属的人。 尽管,林祁当时是无意识的。 “二姐,我……” 林若摆了摆手,制止了林祁的话:“现在的惜恩,很像当时的我,会觉得周围陌生,会觉得害怕。可是,他缺一个陪他慢慢熟络起周围的一切的‘小祁’。我们都长大了,有的时候,不自觉地会浮躁,会迷茫。我们心底的那个单纯澄澈的自己,被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陷入沉眠中。慢慢的,会让我们渐渐忘了本心,耗尽耐性。” “可是,我们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而活下来的,有家人,有朋友,有偌大的家业。一旦忘了初心,没了耐心,于我们,于林家,都是一场灭顶之灾。” “小祁,你是林家未来的家主,虽然你年纪尚浅,但是,你的定性、耐性,确实颇为不足。如今,你的本心还在。我能教会你的,除了生意上的事,还有当家人的决断、厉辣和谋略。至于耐心,我可以陪你一起磨砺,但这初心,要靠你自己。” 林祁沉默。 他知道,除了林若,没有人会这么设身处地、掏心掏肺地跟他说话,即便有,也会如她这样温和的方式。 林若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她总是浅浅地笑着,温和娴淑的样子,好像永远都不会发怒;但她又是个厉辣果决的人,她的决断,无人能够撼动,把林家推上一个又一个的巅峰。 可是林祁,他也知道自己是个很没有定性的人,他之所以到今时今日,还没有长歪,因为他的身边一直有林若,她会及时地点醒他、指正他,而她的方式,偏偏都温和到让他觉察到这是规劝。 这一次,算是林若第一次和他明言了吧。 是因为,林若担心她不在身边,不能及时发觉和指正他的问题了吗? “小祁,我离开汴安之前,老七还问我,你和老梁的关系很僵,该怎么办才好。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改口称他为‘梁师傅’了,这是为什么?” “我……因为……” “因为你发现,老梁虽然出身低微,但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他的脾气虽然臭,但却是个很讲原则的人。因为他身上有你欣赏的优点,所以,你改变了对他的想法,对吗?” 林祁点了点头:“是。而且,后来他也没有总是针对我……我总以为,他是觉得我年纪太小,当不了饕餮海的主,所以才针对我的。其实……其实,就像二姐你说的那样,他对谁都这样,只要谁针对他的原则,他就针对谁。” 林若笑了,说道:“因为老梁不再针对你,所以你可以慢慢地平和地看待他,发现他的优点。那么,你要不要也平心看看,惜恩身上有什么优点呢?” “他?”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亲疏远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祁想了想,那个傻乎乎的小家伙,同一句话,要跟他重复七八次,才能听懂。开始还有耐心,但过不了多久,就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有些交流,不一定是靠语言,可以通过动作、游戏。惜恩是个心思很敏感的孩子,他能很明显得感觉到别人的敌意和善意。我不会告诉你惜恩之前曾经经历过什么,你要自己去发现。但是你要记住,就像你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并不知道我曾经经历过什么,只是单纯地跟我交流。我不希望,你带着嫌弃或者同情的情感,和他交流。这也是身为当家人,必须学会的本事。” “这也是?” “识人之明。” “识人之明?” “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一无是处的。如果有,那就是用他的人没有用人之明,把他摆错了位置。” 林祁细细地思索着林若的话,半晌,才应道:“二姐,我明白了。想要用好一个人,就要先了解他;而想要了解他,就要摆正自己的看法,平心而观。” 林若摸了摸林祁的头,浅笑着说:“就是这个道理。不过,比起‘旁人’而言,惜恩又比他们多了一层身份,叫作‘家人’。我不是你的亲姐姐,你却把我当作亲姐姐看。同样,惜恩也是我们的亲人,明白吗?” “明白了。” 林祁咧嘴笑了,但稍后,又有些泄气:“二姐,你明明只比我大一点点,怎么就比我懂这么多呢?” “你也只比惜恩大这些,也比他懂得多啊!” 虽然这么说,林祁并没有很雀跃,反倒噘着嘴说道:“二姐,你这是嘲笑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吗?” 林若露出讶色:“崔先生和你讲老子了?” “嗯,讲了一些。崔先生说,这个‘老子’,名字挺有趣的,人也挺有趣的,但就是写的东西挺无趣的。说的真是太对了!” 林若做了个“嘘”的手势:“这些话,可别去找那些推崇道家的学子说,也别当着道观的道长们说。” 林祁一愣,忍不住笑了。 看来,二姐做学问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模样啊! 原来,二姐、崔先生,还有他,都是一挂的人! 难怪啊! 林祁和黎惜恩,两个年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本就容易亲近,尤其是从来都是年纪最小的林祁,面对一个年纪比他小、辈分也比他小的小家伙,自然特别喜欢。 但是,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特别容易没有耐心。所以,当林祁发现和黎惜恩之间的沟通实在太困难了之后,热情离开就消减大半。 不过,经过林若的循循善诱,林祁对黎惜恩的态度,又恢复到了初见面时期的热忱。在饭桌上,林祁主动坐在黎惜恩身边,时不时地跟惜恩说话,给他碗里夹菜。 对于林祁的做法,黎焰只是看了两眼,没有多余的表示。反倒是黎惜恩,显得有些拘谨和无措,一双无辜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林祁,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能小幅度、下意识地向林若身边靠,试图寻找依靠。 林若放下了碗筷,搂住了几乎已经要钻到他怀里的黎惜恩,问道:“惜恩,怎么了?” 黎惜恩迟疑了片刻,抱紧了碗和筷子,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林若看了有些无奈的林祁一眼,热忱的少年明显有些丧气,而黎惜恩显然是因为林祁态度的反复无常,有些不知该如何跟他相处。 思及此,林若凑着黎惜恩的耳朵,小声地问道:“惜恩,你是不是生姑姑的气了?” 黎惜恩瞪大眼睛,摇了摇头:“没、没有。” “那是小叔叔欺负你了?” 黎惜恩看了林祁一眼,再次否认:“没有。” 林若故意扳起了脸,点了一下黎惜恩的鼻子:“说谎的孩子,鼻子会变长的哦!” 黎惜恩赶紧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才说道:“惜、惜恩没有说,说谎。小叔叔是姑姑的,最亲的人,很好的。是,是惜恩不聪明……让,让小叔叔不开心……” 林祁默默地看着林若和黎惜恩交流,林若特别地耐心,说话又软又温和。 恍惚间,林祁的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 林三少爷从小就是个特别淘气的孩子,这一点,他本人也很有自知之明。跟经常混在一起的苏慕禹和罗二一样,这三个不爱读书、只爱捣蛋的家伙凑在一起,简直就是麻烦制造机!林谦苦口婆心地劝说、疾言厉色地责骂,亦或是严厉的责罚,都无济于事。 最后,还是林若出面,从林谦的棍棒下,把林祁给“救”了出来,并且向林谦保证,由她来教导林祁,保证不会让林祁再惹出什么事。 与林谦不同,林若一直都言辞温和,一切都顺着林祁的心意,投其所好,慢慢加以引导:林祁不喜欢经史子集,林若就给他讲怪谈轶志;林祁不喜欢看书写字,林若就想办法寓教于乐;林祁老毛病犯了,想要调皮捣蛋,林若就教他怎么“挖坑”,把苏慕禹和罗二骗得团团转。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林祁发现,他竟然能听懂他父亲和大掌柜们谈论的内容了,他竟然也能发现问题、并且说出不少理由来佐证自己的想法了。最重要的是,因为连番坑了他曾经的“狐朋狗友”,他们再也不愿意带他一起去捣乱了。 虽然罗二口头上说着“有个姐姐罩着了不起啊”,但他还是很羡慕的吧! 毕竟,他们这群人中,就只有罗二,一直是在被欺压的最底层的。 所以,从小到大,林祁一直和林若很亲,他很黏着林若,很信任林若,也很佩服林若。 潜移默化地,他慢慢地想要变得和林若一样出色,尽管这样的努力需要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来累积。 看着耐心地和黎惜恩说话的林若,蓦地明白了她方才和他说的“识人之明”。 善良,不就是黎惜恩身上的优点吗? 在黎惜恩的认知里,他最信任两个人,一个是黎焰,一个是林若。 前者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后者是因为在黎焰的诉说以及他自己的慢慢接触下建立起信赖的人。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亲疏远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因为理解和感知的障碍,黎惜恩对这个世间的善恶的认知模糊且茫然,完全凭借他自己的本能以及他所信任的两个人的告知。 在回汴安的马车里,林若告诉过他,林祁,是她最亲的弟弟,也是他的小叔叔,她希望他们可以很好地相处。 当黎惜恩刚到林府的时候,那位小叔叔确实很热情,带着他把林府转了个遍,把珍藏的好吃的都拿出来与他分享。 有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小伙伴,黎惜恩自然非常开心。不过,这位小叔叔说话的速度实在太快,他根本听不懂他说的,所以给不出回应。过了好久,他才看出小叔叔的脸色不好,好像是生气了,他便更加不敢开口了。 那个时候,他有一点点的难过,但更多的是无措。 这么一段话,普通人很容易就能表达出来,但对于黎惜恩来说,将这个事情都解释清楚,并不容易。等到他表达完,仆婢们已经来换了一次餐盘底下保温的热水。 因为太过专注,直到和林若说完话,黎惜恩才发现,大家都看着他,于是,又有些茫然不安。 黎焰在心底喟叹了一声,即便是作为亲生父亲,比起林若的耐心,他也是自愧不如的。更别说林祁了。 果然,他和他二姐之间的差距,不只一点点。 林若摸了摸黎惜恩的头,温和地安慰道:“惜恩,别担心。大家都看着你,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你很厉害,可以把这么复杂的事情说明白。” 得到了夸奖的黎惜恩眼睛一亮,看着林若,然后看向大家,发现大家都很和善地笑着跟他点了点头,顿时,不安的拘束感顿时消散去,对着所有人报以纯净的笑容。 再接下来吃饭的时候,黎惜恩自在了许多,坦然地接受林祁释放的善意,坦然地接受林祁帮他夹菜,然后回上一句简单的“谢谢”,或者笨拙地夹一筷子菜给林祁,附带一个干净纯粹的笑容。 一顿饭,其乐融融。 连带着林谦的心情也畅快了许多,咳嗽显然比下午要少了。 虽然明宗皇帝下旨,允许林若可以在林家小住,不过,终究已经嫁做人妇,林若还是回了荣王府。因为怕路上不安全,黎焰骑马,随车一起护送林若回了荣王府,等她安全到府,才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林若浅笑着说道:“黎大哥,你我之间,无需这些客套。倒是要劳烦你,帮我多多照顾舅父、检查小祁的课业了。” 黎焰回以一笑,顺手将林若的说辞回送了回去:“你我之间,无需‘劳烦’。”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都明了于心。 接下来的几日,林若每日都是半日在林府,半日在荣王府,各家铺子送来的账簿、王府上下年节的人情往来,更有接下来的摘星楼,这一切都让她忙得不可开交。 到了除夕夜,不论是敏慧郡主的身份,还是荣王妃的身份,她都须入宫,在麟德殿列席参宴。这是来自皇家的荣宠。凡事能有资格列席除夕宴的,除了皇亲国戚,余下的便多是功勋卓著、受帝王信赖的文臣武将。 今年慕容冲出征在外,不能列席,林若便更是不能推辞了。 除夕宴上,君臣同乐,觥筹交错,一片祥和。 与林若关系最好的六公主嘉姮,与驸马颜绶坐在一起,时不时向她遥遥举杯。而性子娇蛮的八公主熙姀,却乖觉地坐在皇后身边,大气不敢出。 大概是因为东宫之事,所以被皇后拘在了身边。 看着熙姀时不时向她投来的无奈的目光,林若有些心疼。 太子那边,列席的不是太子妃苏慕晴,而且小腹微微隆起的侧妃沈婉怡。面带幸福的红晕,恭顺地端坐在太子身边,一副已然取代了苏慕晴的太子妃之位的模样,坦然地接受着女眷们的恭贺。 就在不久前的中秋宴上,同样是在麟德殿中,同样是在太子身边,太子妃苏慕晴腆着便便大腹,一脸将为人母的喜悦。才多久,这一切便都换成了沈婉怡。 太子面上丝毫没有不虞之色,只是时不时与烨王之间指桑骂槐一番,但毕竟顾忌着除夕宴的气氛,不会过火。 “荣王妃,不介意我在这里落座片刻吧?” 一张巧笑倩兮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林若看了她一眼,果然,这张脸看着很是熟悉。 “当然不会。我正觉得一个人有些孤单,凤阳郡主过来陪我,我当然乐意之至!请。” 林若回以她惯有的温和的浅笑,嘱咐宫婢添上一副碗筷。 曲潇湘落座,打量了林若一番,而后笑着说道:“好多人都说,我与荣王妃的模样有几分相像,今日一见,没想到真是如此!我和荣王府真是有缘!” “我也觉得,与郡主甚是投缘。郡主不妨唤我敏慧,或者阿若。” “好啊!那我唤你阿若,你便唤我潇湘吧。这王妃来,郡主去的,听着确实生分。” 曲潇湘笑得很爽朗,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巾帼英气,让人觉得飒爽豪放,背地里不会有什么小心眼。 加上有血缘关系,林若也很想把她当作如此的巾帼女豪来对待,与她亲近。可是,曲潇湘眼中极力掩饰的算计,却让林若有些失落。 “阿若,我听说你是今年及笄?” 林若点了点头:“嗯,过完年,便是十六了。” 曲潇湘自嘲着说道:“我虚长你两岁,等过了今晚,就十八了,是个老姑娘咯!” “潇湘,你可是东鲁唯一一个有兵权的郡主,整个东鲁都知道你巾帼不让须眉,皇祖母和皇上一直说,要好好儿地帮你挑一个配得上你的郡驸马呢!” “是吗?”曲潇湘秀眉一挑,像是玩笑地问道,“那阿若觉得,放眼整个东鲁,谁,又能配得上我呢?” 小剧场: 第一天。 罗二:三少,听说汴安来了个番邦艺人,他做的东西可好玩了! 林祁:我二姐给我全买了~ 罗二:…… 第二天。 罗二:三少,听说映月坊来了个美人,人美歌亮,舞姿妖娆,走一个? 林祁:我二姐要给讲《白蛇传说》,不去了~ 罗二:…… 第三天。 罗二:三少三少,糟了!我们那天干坏事被发现了! 林祁:淡定,我二姐都帮我摆平了! 罗二:!!!有个万能的姐姐了不起啊! 林祁:对啊~ 罗二:……友尽!!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亲疏远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看着曲潇湘,脸上的从容没有失掉半分:“东鲁好男儿众多,不过以我之见,挑一位配得上潇湘你的,倒不如挑一个与你两情相悦的。面子是给别人看的,日子才是自己要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皇太后和皇上确实给曲潇湘挑了一个配得上她的夫君——慕容冲。不过那位战功赫赫的东鲁荣王,拒绝了,并且如今,娶了林若作为荣王正妃。 这是林若和曲潇湘彼此之间都很清楚的事。曲潇湘不着痕迹地提起,林若四两拨千斤地将话又回了回去。 一来一回,不论是神色,还是言行,林若都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这让曲潇湘更是确认,这位荣王妃,一定是个心思颇为深沉的主儿。 “两情相悦的?阿若这想法倒是惊世骇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作为女子,哪有资格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主呢?全凭长辈们决定就好。” 哼,两情相悦?你林若和荣王吗? 曲潇湘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拳,但面上的笑容却丝毫没有变。 “这倒是。” 林若浅笑着附和了曲潇湘的话,不做任何辩解。她的反应,让曲潇湘觉得自己的一拳好似打在棉花上,什么力道都使不出。 麟德殿中,乐声响起,歌舞开始。 身着轻纱彩衣的舞女们,在殿中翩跹起舞,粉饰着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之象。 此时此刻,在苦寒的北境,又是如何的一番景象呢? 大概是点着篝火,将军和士兵们一起开怀豪饮吧! 林若如是想着,不自觉地想起了她和慕容冲在王府屋顶上的通宵畅饮,不知道此刻的北境军中,有没有人能够陪慕容冲畅饮一宿。 想着想着,林若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娇笑。 这笑容,落在曲潇湘眼中,分外刺眼。 一喜一怒的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等“当啷”一声脆响,把两人的神思都拉回来时,这才发现,原来是曲潇湘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而原本盛在杯中的酒水,都洒在了林若的身上。 “抱歉,阿若,我……” “无事。”林若笑了笑,歉疚地解释道,“是我晃神了。” “……” 连致歉都会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这个林若当真是难对付! 曲潇湘如是想着,但又不能真当作自己全然无过,而且她的裙褥上也溅到了一些酒渍,便和林若一起告罪离开,去更换衣裙。 “哎,你别说,这凤阳郡主和荣王妃,长得还真像!说她们是亲姐妹,我都相信!” “我还说,皇太后曾经给凤阳郡主做媒,想把她许配给荣王,不过荣王没答应。你说,会不会……” “嘘,小声点!” 提醒之后,窃窃私语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过,那些八卦的官太太、小姐们,依然用眼神交流着,企图寻找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事。 不仅宫妇小姐们讨论着这些,连贴身伺候了皇太后几十年的绿筠,也对着皇太后小声说道:“太后您瞧,这曲小姐和林小姐的关系挺好的!” 绿筠是皇太后入宫就带着的贴身婢女,也是出身曲府,知道曲五小姐曲莲漾的事,所以,也知道林若的身份。所以,在私底下,还是以“曲小姐”和“林小姐”来称呼这二位。 皇太后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身影,没有说话。 关系好? 这只是表面瞧着罢了。 在后宫浸淫了几十年,皇太后的眼光毒辣,是常人所不能比拟的。这两个丫头,原本就是表姐妹,可是,却彼此不知晓身世。一个在滇国公跟前长大,千娇万宠;另一个虽有郡主的身份,又嫁给了王爷,但自幼受了太多苦,早慧懂事。 相比之下,虽然是曲潇湘年纪长一些,看着稳重些,但实际上,相比于林若而言,皇太后更不放心曲潇湘。 林若是个识大体的孩子,懂得分寸,但曲潇湘从小就没有受过什么挫折,唯一一次,便是在和荣王的婚事上栽了跟头,如今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但她看向林若的目光里,仍然有不甘和怨怼。 到底是曲家的人,一言一行,都关乎着曲家的兴衰荣辱! 皇太后也不得不放在心上。但此刻,派人跟着她们却不是上策,只能寄希望于林若能够忍让些,别让曲潇湘生出是非。 不得不承认,老太太活这么大把岁数,对几个孩子的性子都够了解。可惜,她却没有想到,差点惹出是非的不是这两个丫头,而是另一个人。当然,她也没有低估林若的本事,最终没有酿成严重的后果。 “哎呀!” 换完衣服的林若,在行至半路时,突然一声惊呼。 “阿若怎么了?” “王妃,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耳坠不见了……” 几人定睛一看,确实,林若左耳上的耳坠不见了,而右耳上,还带着一只翡翠绿的耳坠。仔细看去,这耳坠的设计十分别致,地下缀着的水滴状的翡翠之上,是一个有些像同心结的图案,简洁素雅,落落大方。一眼便知,不是出自普通匠人之手。 看林若这么看重这对耳坠,只怕还有些特殊意义吧…… “王妃莫急。我记得您换好衣服的时候,耳坠还是在的,怕是什么时候落在路上了。我马上回去找!” 幽草提着灯笼就要回去寻找,却被林若叫住。 “这黑灯瞎火的,这么个小东西,怕是找不到了……” 见林若的脸上有些失望,曲潇湘想了想,便对自己的婢女以及引路的宫婢吩咐道:“你们陪着幽草一起找。” “可是郡主,您和王妃怎么办?” 曲潇湘摆了摆手:“没事,这里是宫里,不会出什么大事的。给我们留盏灯笼即可。” 见婢女们都面面相觑,尤其是幽草,颇为担忧地看着林若。 “放心好了,本郡主可是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你们家王妃交给我,不会有事。” 幽草看向林若,见她点了点头,这才福身往回走,带着大家沿途仔细地寻找那只不知何时掉落的耳坠。 看着那星星点点远去的灯光,确认她们都听不到自己的说话声时,曲潇湘才开口道:“不愧是荣王妃调教出来的丫头,忠心,聪明。”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亲疏远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知道,以曲潇湘的聪慧,定然能猜出自己是故意挑了这僻静的地方,将婢女们都支开,好说些不想为他人所知的话。 其实,曲潇湘也正有此意,林若见她犹豫踟蹰,便率先制造了个机会而已。 “凤阳郡主过奖了。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凤阳郡主说,所以才支开了她们。” 曲潇湘看着从容的林若,她知道,对方不是沉不住气率先开口,而是因为聪明人之间,不需要那些客套且冗杂的寒暄借口,来拖延时间。 “荣王妃不妨直言。” “那我便直说了,若是惹凤阳郡主不高兴,还请郡主手下留情。” “但说无妨。” 林若目光炯炯地看着曲潇湘,正色道:“凤阳郡主,若是你想要荣王妃的位置,只要王爷同意,我愿意拱手相让。还请郡主高抬贵手,不要伤及无辜之人。” 曲潇湘皱了皱眉,她没有想到,林若竟然这么单刀直入。 “荣王妃,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荣王妃的位置,我何曾言明想要了?再说了,这王妃之位,又岂是你想让就让的?至于无辜之人,那就更无从谈起了。荣……” “郡主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我说的人是谁。” 曲潇湘对上林若如炬的目光,半晌,才说道:“红口白牙,你有证据?” 林若坦然道:“我既然敢跟郡主你直言,自然是有证据的。” 说罢,林若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笺,展开在曲潇湘的面前:“这画上之人,凤阳郡主不陌生吧?” 透过微弱的火光,曲潇湘看向那张纸笺,蓦地一愣。这上面画的,正是她的心腹亲随! 人是她从镇南候府带来的,首次入京,因为身处暗处,别说是刚从北境回来的林若,便是这些日子去汴安城的镇南侯府拜访的人,都未必见过此人的面目! 不,有一个人见过! 还是她亲自安排他去见的——靖平侯世子,苏慕禹! 汴安城的人都知道,靖平侯世子与眼前这位荣王妃青梅竹马、莫逆于心。果然不假! 只是,苏慕禹又怎么知道,对方是她的人? 曲潇湘莞尔一笑,这笑容里已带上了一丝冷意:“此人是我的亲兵,不知荣王妃何时见过他?” “见过他的人不是我,这一点,凤阳郡主应该比我清楚。” 林若伸手,将曲潇湘手中的灯笼朝自己拨近了些,引得曲潇湘一阵警惕。对上林若从容狡黠的目光,曲潇湘即刻固定心神,才发现,林若精神借这灯笼中的烛火,将那纸画像焚为灰烬。 曲潇湘自知方才的反应都已落入林若的眼中,故作镇定地说道:“那又如何?一个亲兵而已,荣王妃想通过他证明什么?” “一个亲兵确实证明不了什么,但如果在太子府中,找到一块‘燕翎军’的令牌,又做如何解释呢?” 一块熟悉的令牌被递到曲潇湘面前,那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燕翎军”的令牌! 林若的脸色,依然是温和的笑,看似毫无杀伤力,但却让曲潇湘觉得背脊生寒。 一块“燕翎军”的令牌,如果出现在太子府中意味着什么,曲潇湘很清楚。到时候,苏慕晴的境遇会翻转,沈侧妃的地位或许会有影响,但这倒不是凤阳郡主会考量的事,她最担心的,是这件事会牵连到镇南候府! 曲潇湘正思虑着该如果把令牌从林若手中“抢”过来,没想到,林若却主动把令牌送到了她的手中。 “滇国公府和镇南侯府,有今日之势不易,曲家上下以及四十万南境军,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的缓带轻裘、边疆安宁,还请凤阳郡主,三思而行。” 曲潇湘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令牌,她没有想到,林若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放过了她!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啊! 为了让她放过苏慕晴? 似是看透了曲潇湘的心思,林若说了八个字:“边疆苦寒,军民不易。” 因为不易,所以,不愿以此做为威胁? 一个娇养在府的小姐,如何能知道边疆苦寒,如何能了解军民不易? 是了,她刚去了北境。 无他,她的夫君是荣王。 可如果就此要求她放过苏慕晴,曲潇湘心有不甘! “太子妃的事,苏世子已经告诉我了。这件事,确实是太子妃不对,我替灵康谢谢你,若不是因为你,灵康或许已经有性命之忧了。” “你……不想替她来讨回公道?” 曲潇湘再次难以置信。 “这一次不会,但是下一次,却未必。” 林若目光灼灼,凌厉的眼神,似在告诉曲潇湘无须怀疑,她有这个本事。 东鲁大半的粮食都掌握在林若的手中,不出三年,她就有把握掌握整个东鲁的粮食。境军生活寒苦,用此种卑劣手法相威胁,乃是下下之策,何况与她初心相悖。 可即便不以此相要挟,她依然有办法制得住曲潇湘。 “国公爷和侯爷,从来都是明哲中立,不参与党争之事。潇湘,你此次虽非出于是投靠烨王的目的,但若是为有心之人所知,必然将你归入烨王党中。即便不是,若是太子知情,也会认为,你是站在他的敌对面。而你的背后,则是曲家。” 曲家的决定,就耐人寻味了。 “这……” “潇湘,你一直在南境,你带过兵,上过阵,杀过敌,你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可是,朝中党派交锋、文人弄权,比你在沙场之上,更凶险的多。你为了一己之私,对付晴姐姐,但落在旁人眼里,你对付的是太子妃背后的太子!或者说,是曲家要对付太子!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整个将门曲家的态度,这个将门曲家,包括滇国公,包括镇南候,包括镇南候世子,也包括皇祖母,甚至还包括镇守在南境的四十万听命于曲家的南境军!如果曲家偏向太子或者烨王任何一方,皇上,都绝不会允许!” 历朝历代,手握重兵都是帝王大忌。 明宗皇帝顾念曲家一门忠烈,也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才免了曲家送质子入京。可一旦滇国公、镇南候有参与党争之嫌,即便是太后外戚,即便他效忠的是太子,明宗皇帝也绝不会姑息——哪怕是看在曲家几十年的功劳和为国捐躯的曲家子弟的份上! 所有的臣子,都只能效忠于龙位之上的君王,而不应该是一个储君! 第二百五十八章 亲疏远6 - 女商枭 - 陆小飘 经林若提点,曲潇湘惊出一身冷汗。 的确,她只想到了利用灵康,把苏慕晴从太子妃的位置上拉下来,让她名誉扫地,万人唾弃。可是,她却忘了,苏慕晴是太子妃,对苏慕晴动手,其实是对太子宣战。 曲潇湘定睛,仔细地打量着林若,这个看起来比她小的丫头,却比她聪明睿智,也比她更有城府。 敏慧,敏慧,机敏慧颖,果然名副其实。 能成为荣王妃,果然不简单! 有见识,有见地。 可惜,这心思,用错了地方,竟然选择帮着苏慕晴! 明珠暗投,当真可惜! 明明,林若的姐姐——敏柔郡主顾漫希,也是因为苏慕晴死的,不是吗? 为什么她仍执意觉得,苏慕晴是无辜之人呢! 林若摇了摇头:“我说的无辜之人,是苏世子和八公主。” 苏慕禹和熙姀? 的确,这两个人确实无辜。 最开始的时候,曲潇湘是想利用苏慕禹来对付苏慕晴的。可谁曾想到,这个看似玩世不恭、且对苏慕晴有很大敌意的苏世子,竟然不肯! 原本,她还嘲笑苏慕禹胆小,不识抬举。可今日,林若点醒她之后,她才明白,这不是胆小,不是不识抬举,而是苏慕禹明白“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道理。苏慕晴这个太子妃出了事,靖平侯府也会一并吃挂落。作为靖平侯府的世子,他不能不顾这一点。 不过八公主熙姀,倒真不是曲潇湘主动去找的,而是对方主动凑上来的。 太子妃是在皇宫之中诞下灵康的,月子期间,熙姀几乎每天都回去太子东宫探望这个新出生的小外甥女。可等苏慕晴带着灵康离开东宫,回了太子府,找不到小外甥女,熙姀便觉无趣许多。她想找苏慕禹帮忙,可是苏慕禹跟苏慕晴不对盘,不肯出主意;而她的太子二哥是能带她出宫,但要有皇后娘娘的首肯才行。 关键就是,皇后娘娘不同意熙姀出宫。 能够帮熙姀想办法、且真心帮着她的四哥四嫂都不在汴安城,她实在想不到办法,直到见到了那个跟四嫂长得颇有几分相像的凤阳郡主曲潇湘。 于是,熙姀听了她的劝,去求明宗皇帝。 皇上确实同意了熙姀出宫,但曲潇湘没想到,明宗皇帝会带着她亲自出宫! 曲潇湘不知,在熙姀去找明宗皇帝之前,皇帝就打算去太子府找太子谈谈他对上虞青苗法的看法。 没想到,这毫无征兆的微服出宫,却让明宗皇帝在太子府见到了这一幕。 “我听说皇后娘娘很宠爱八公主的,所以……” 所以才出此下策? 可是看今日,熙姀在皇后跟前战战兢兢的模样,哪像是受宠的模样? 终归不是亲生的,宠,又能有多宠? “熙姀虽然娇蛮了些,但天真单纯,喜恶皆形于色。” 的确单纯,甚至有点蠢,所以才会在听完曲潇湘的主意之后,立马就去找了明宗皇帝。 可这样的帝王之家里,真的能娇养出如此天真单纯的公主吗? 曲潇湘心里咯噔了一下,产生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怀疑。 大户人家的嫡母都颇有手段,看似对庶子庶女万般好,其实是纵着他们的性子,让他们长歪了,也长废了。 难道皇后,也是如此打算? 林若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所想:“即便归为公主,也是生长在嫡母身边的庶女。远的不说,过完年,熙姀就十五了,该是说亲的年纪。潇湘,你也说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后娘娘若是因此对熙姀有了什么怨怼,熙姀该当如何?皇后娘娘替她挑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宫去,大家都会称道她的宽容大度,母仪天下。可是你看熙姀的性子,厉害的婆婆,蛮横的小姑,或者恃宠而骄的妾侍,她能对付得了哪个?到时候,就算闹到皇上皇后那里,不过是一句‘八公主自幼任性娇蛮,还请几位见谅’就能简单搪塞过去的?” 按理,林若和曲潇湘不该如此交浅言深,但林若她也是曲家人,身上流着曲家的血脉,不得不把这其中的关键说透,免得曲潇湘再次暗中出手,殃及曲家,殃及无辜之人。 曲潇湘听得脸色煞白,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么深的后果! 出言之前,她猛地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气声!曲潇湘是习武之人,听觉比常人敏锐,忙警觉地说道:“什么人?” 林若心中一跳,这地方偏僻,不会有人来。而且,冷夙还在不远处暗中保护,怎么会不提前示警呢? 沉住气,接过曲潇湘递过来的灯笼,林若看着曲潇湘一步一步轻手轻脚地靠近发出声音的地方,然后猛得出手! 只听半声惊叫,那人便被曲潇湘抓了出来。 林若定睛一看,竟然是熙姀! 熙姀的头上还沾着草屑,大概是躲了许久。被曲潇湘捂着嘴,熙姀还不住地闷声哇哇乱叫。林若正要出言,劝曲潇湘放手,没想到熙姀张嘴,就着曲潇湘的手狠狠咬下! 曲潇湘吃痛,松开了手。熙姀赶紧甩开她,跑到林若身边。 “熙姀,你……你什么时候躲在那里的?” 林若开口询问,另一边的曲潇湘甩着手,借着微弱的火光查看,手上落了两排清晰的牙印,可见血丝。 熙姀愤愤地瞪着曲潇湘,等到林若再次询问,才说道:“你们来之前,我就在这里了。” 所以,是都听见了? “熙姀……” “四嫂,我都听见了。她!她……” 林若握住了熙姀指向曲潇湘的手,温和地说道:“熙姀,你刚从听到的,记在心里就好,不要说出去。不然……” “我知道,四嫂。我没那么笨……” 熙姀噘着嘴。林若想告诉她的缘由,她知道。皇后娘娘已经因为太子府的事情迁怒于她了,如果再生出是非,恐怕她接下来,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熙姀很委屈,但是,她却无可奈何。 在这个宫里,父皇不是她一个人的父皇,而母后,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从前她不会介意这些,因为有四哥在。 可是后来,四哥在朝堂、战场之上有越来越多的大事要忙,后来又娶了王妃,不能总进宫陪她,她便偶尔去陪陪皇祖母,亦或是在皇后跟前卖乖,与其他公主、王妃嫂嫂随意聊天、散步。 真心待她的人很少,她知道,可是,她没那么在乎。 直到那次在六公主府上发生的事。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亲疏远7 - 女商枭 - 陆小飘 在那样的生死关头,林若依然强撑着意识,告诉她不要冲动,有什么话,只能告诉四哥。起初她不解,直到四哥告诉她原委,她才明白林若的善意。 四哥说,有什么事可以找四嫂。 好不容易见到四嫂,熙姀的眼眶开始泛红,这些日子的委屈,一并都开始发酵泛滥了起来。 林若揽着熙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地安慰她:“熙姀,你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回来晚了。对不起……” 被这么一安慰,熙姀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冬夜里风大,林若怕熙姀迎风受寒,忙用大氅帮她挡风,由着她把情绪宣泄出来。过了好一会儿,熙姀才收住了眼泪,看着林若刚换的衣服又被打湿,愣了一下。 “四嫂,你的大氅……” 林若笑着摇了摇头,拿着娟帕,一边把熙姀脸上的泪痕擦干,一边说道:“没事,等回了麟德殿,大氅就不用披着,没有人会发现的。只是,你要记得,以后不要迎风流泪,会着凉的。” 熙姀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嗯。” 林若伸手,帮熙姀清理了头上的草屑,又帮她稍微理了理仪容,然后问道:“那,要不要回去了?我们应该出来很久了。” 说着,林若不着痕迹地暼了一眼曲潇湘的手,夜色中看不清,但从曲潇湘的动作上来看,熙姀的那一口,可真没留情! “可是……” 熙姀瞪着曲潇湘,还是心有不甘。 林若劝慰道:“你已经咬了她一口了,消消气。而且,凤阳郡主也保证,以后不会再利用你了。就看在四嫂的面子上,别生气了,好吗?” 熙姀看着曲潇湘捂手的样子,那一口,她确实咬得很狠。也是因为刚知道是曲潇湘设计她,所以心中愤懑,怒气上头。此刻,在林若面前哭了一阵,把委屈的情绪宣泄出来,倒也还好了些,便听从林若的话,点了点头。 “凤阳郡主,你的手,要不要……” “阿若,阿若!!” 林若话音未完,便听到一迭声风风火火的疾呼,还没反应过来,苏慕禹人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了。 “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巡防吗?” “当然是来宫里蹭吃蹭喝咯!”苏慕禹大言不惭地说道,“麟德殿的除夕宴,我怎么能缺席呢?” 林若挑了挑眉:“不缺席,你跑出来干嘛?” “还不是听说你……” 苏慕禹警惕地暼了一眼曲潇湘,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然后看了一眼熙姀,问道:“八公主,敢情这被欺负的人是你,不是我们家阿若啊?” “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你看看你的眼睛,肿得跟桃子一眼!” “我说你胡说,是因为四嫂不是你们家的,是我四哥的!” 苏慕禹一愣,蓦地不知该怎么还口。 看着被苏慕禹一言挑起斗志的熙姀,林若笑了笑,然后凑近苏慕禹,小声道:“你带着凝脂膏没有?” 苏慕禹毫不犹豫地就从怀里掏出一支:“怎么,受伤了?” “不是我。” 林若接过了凝脂膏,让苏慕禹和熙姀略等一会儿,朝着曲潇湘走去,不理会苏慕禹在身后一阵乱叫的抗议声,把凝脂膏交到曲潇湘手中:“这是按照莫神医的方子调制的凝脂膏,很有效的。” “你……” 曲潇湘看着林若,觉得自己看不透她。 “姑娘家的,手上不可以留伤疤。” 林若俏皮地一笑,让人觉得温暖。 “阿若,你说错了,人家不是姑娘,是母老虎!” 苏慕禹故意扬声嘲讽,熙姀虽没有说话,却捂着嘴轻声偷笑。 林若看着他们俩,摇了摇头,对曲潇湘说道:“他们俩就这样,潇湘,你别介意。” 曲潇湘揣着凝脂膏,没有回答。 林若凑近曲潇湘的耳朵,轻声说道:“潇湘,我是几天前才知道,曲少将军和我姐姐是同一天出事的。虽然这件事的起因,是太子妃,但是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我一直在调查我姐姐的死因,我想,害死我姐姐的凶手,也是害死你兄长的凶手。请你先不要出手,等我查到了真相,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曲潇湘神情微震,眼中带着疑惑,看着林若,压低声音问道:“当真?” 林若点了点头:“不过,此事过去太久,我需要时间,希望你可以耐心些。” “你当真有把握?” 林若再次点头。 曲潇湘沉默半晌,然后说道:“好,那我等你的消息。” 林若浅笑:“多谢。” 转身欲走,曲潇湘伸出手拉住了她。林若疑惑地看着曲潇湘,不知她还有什么要说。 “今日之事,我承你的情。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林若勾了勾嘴角,微微欠身,没有推却:“我记住了。” 重新回到熙姀和苏慕禹中间,还没开口,苏慕禹就率先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你跟她废那么多话干嘛?还把凝脂膏给她!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贵?” “再珍贵的东西,都是给人用的。再说了,救死扶伤是大夫的天职!” “老子是仵作,不是大夫!” “那你还给我看病?敢情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死人?” “呸呸呸,大过年的,别说这些不吉利的!” 几人吵吵闹闹地准备往麟德殿走,林若蓦地想起了什么,顿住了脚步,无奈地笑了笑,道:“瞧我这记性,幽草帮我去寻耳坠,还没回来呢。” “管那丫头干嘛?又丢不了……” “万一丢了呢?到时候你来王府,可没人给你泡茶!” 苏慕禹想了想,也是,便道:“那寻个地方等她吧,这里风大,别又着凉了。” 林若谨遵医嘱,不,是仵作嘱咐,和熙姀一起转到一处挡风的廊下。 “熙姀,等上元灯节的时候,我带你一起去看灯展吧!” 熙姀一听便来了兴致:“真的吗?我,我还能出宫?” “应该能吧……你不知道,我也被皇上禁足了,除了荣王府、林府,还有宫里,哪儿都不能去。我想,上元灯节这么重要的日子,求个恩典应该可以吧!而且,带你一起,皇上一定答应。” “哎?为什么?” 林若压低声音说道:“皇上对你有愧疚啊!” 熙姀一脸不解:愧疚?哪儿来的愧疚? 难道是…… 林若点了点头,继续小声说道:“皇上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他不能明说。所以,我这次还得沾你的光呢!” “真的?”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一旁的苏慕禹插嘴道:“可是你老骗我……” 林若无视苏慕禹的故作委屈,继续和熙姀聊着天。 第二百六十章 辞旧岁1 - 女商枭 - 陆小飘 看着说说笑笑的林若、熙姀和苏慕禹,曲潇湘有些殷羡。手中还拿着林若给她的凝脂膏,用与不用,还在考量中。却不料,脚步声靠近,回身,才发现是她的兄长,如今的镇南候世子曲淳。 “二哥?” 曲淳淡淡地应了一声,而后说道:“这个荣王妃,不简单。” “你……你也听见了?” “她的护卫拦下了我,所以听得不多。” “护卫?” “应该是暗卫。” “暗卫能进宫?” 曲潇湘颇为吃惊。 “嗯,听说是皇上特准保护她的。” “看来,皇上真的很偏爱她。” 曲淳淡淡地应了一声“嗯”,转而看向曲潇湘的手:“严重吗?” “还好。”曲潇湘摊手,“她给了我一支‘凝脂膏’,回府让大夫看看,有没有用。” 曲淳没有异议,最后朝着林若三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便带着曲潇湘回麟德殿。 戌时末刻,除夕宴已是尾声。 虽然皇帝在麟德殿宴请他属意的大臣及其家眷,以示恩宠,但守岁时刻,还是会放诸位大臣回家,与家人一起度过。 虽然知道林若回了荣王府也是一人,但明宗皇帝和皇太后还是没有将她留在宫中。毕竟是荣王妃了,就算慕容冲不在汴安城中,作为荣王府的当家主母,林若也需留在王府中守岁,这是规矩。 至于护送林若回家的任务,毫无例外地落到了苏慕禹身上。 按常理来说,此举不合礼法。 但是,敏慧郡主在未出阁之前,就与苏世子关系莫逆,连荣王爷都不介意,他们便更没有置喙的地方。 再说,苏世子本就奉了皇命,负责元月之中京畿城防安危,让他带着城防军护送参宴的荣王妃回府,也无可厚非。 重要的是,明宗皇帝相信,苏慕禹会保护好林若的安危。 若是还有人敢多上一句嘴,呵呵,直接拿“圣旨”二字压下,谅谁也不敢多嚼舌根了。 安全到了王府,苏慕禹没有停留,家里的老头子还等着他回侯府,虽然他挺愿意留在王府的。但是大过年的,惹了老头子心情不好,到时候他一整年的心情都不会好。 看着苏慕禹垂头丧气地离开,林若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陶福已经等候多时,把林若迎进府中。 王府的院落里,已经摆好了一排排烟火,就等子时一到点燃。 婢女小厮们也都恭候在厅中,个个脸上都带着喜悦。说说笑笑的,气氛极是热闹。 “小姐,这是咱们第一次没有在林府里和老爷少爷一起过年呢……”幽草小声地在林若耳边说道,“不过也挺热闹的。” 林若浅笑着:“是啊,挺热闹的。” “我听说,以前王爷在府中的时候,过年都是寒着一张脸,没什么过年的气氛。今年小姐你一来,就都不一样了,好像,这王府活过来一样。” “是吗?” 陶福凑过来,肯定地说道:“真是!不过爷也知道自己的性子,早早就歇下了,由着我们闹,连红包都是让我爹发的。不过,就算爷不在,我们也不敢太闹腾……” 林若想象了一下陶福描绘的画面,那个仿佛是做贼般小心翼翼喧闹庆贺的除夕画面,还挺滑稽的。 “哐哐哐”,几声大铁勺的声音,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只见厨房的冯嫂抄着厨房的大勺过来,扯着嗓子喊:“我说你们倒是来几个到厨房里帮忙啊!要不然,等子时的时候,谁都别想吃上饺子!” 陶管家捻着胡子笑了,点了不少人跟着冯嫂去厨房,这才罢休。 “王妃,还有不到一刻便是午夜了,您看,这烟火是不是该准备点了?” 陶福试探性地问了一声,询问林若的意思,但眼里的跃跃欲试和迫不及待,怎么都掩饰不住。 果然,过年的喜悦,不分老少年龄,不分男女性别。 林若点了点头,许可了他的提议:“把利是和彩头也一起准备了吧。” “好嘞!” 陶福利落地应下,招呼几个人就开始把准备好的东西抬出来。而准备点烟花的小厮手里,也分到引火用的长香,只待时辰已到,就点火庆贺。 “呲呲呲~” 烟花的火线被引燃。 “咻——” 一发礼花冲天而起,点亮夜空,然后在天空中绚烂地绽放。 紧接着,又是一发,两发…… 连绵不绝的五色礼花,在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色彩,将夜空点亮。 一片火树银花之下,大家听到了悠远的钟声传来。 “当,当,当……” 一共响了十二声。 那是新年的钟声,洪远,绵长,在整个汴安城中回荡着。 更多的礼花在夜空中升起,将整个汴安城点亮得如同白昼一般。 辞旧迎新,不眠之夜。 “过年啦,过年啦!” 到处都是雀跃的欢呼声,到处都洋溢着新年的喜悦之情。 “饺子来了!” 一片喜悦的欢呼呐喊声中,原本大嗓门的冯嫂的话,很快就被淹没了过去。不过,那四溢的香味,倒是怎么也挡不住! 过年要吃饺子,但也不可能只有饺子! 珍馐果馔如流水般一盘盘地端上来,配上冒着热气的饺子,让人拇指大动。 早有人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准备抢第一个饺子,被眼疾手快的无咎陶福拍了一下,笑骂道:“王妃都还没动筷子,你小子就先下筷?都当王妃和善好欺是不是?” 那人摸着脑袋讪笑,自觉失了礼数,当即认错。 林若不在意,一笑了之:“过年吧,不就是图个热闹?想吃就吃,不必拘谨。” 虽然林若这么说,但大家相视笑着,都没有动筷。 林若夹起一个饺子放到碗里,然后说道:“冯嫂在这些饺子里头包了十个有铜钱的饺子,谁吃到了,来我这里领彩头!” 说着,冲陶福挥了挥手,陶福赶紧从箱子里取出一只木匣交给林若。 “一个铜钱,换一颗金珠子!” 打开木匣,里头十颗滚圆的金珠,璀璨生辉,看得大家眼睛都直了! 荣王妃可真是大方啊! 这一颗金珠,都快赶上大半年的年俸了吧! 看着大家呆呆的目光,林若笑道:“愣着干什么?赶紧抢饺子吃啊!晚了,金珠子就是别人的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辞旧岁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经林若一提醒,大家都如梦方醒,一下扑上前去抢饺子,生怕有铜钱的饺子先落入别人的口中。 “抢什么抢什么?饿死鬼投胎啊!” 冯嫂笑骂着,继续带着人去准备剩下的饺子。 “阿夙,无咎,你们也有份,冯嫂都给你们准备了,轮换着趁热吃了,咬到铜钱,一样可以换金珠!” 一听说暗卫们也有饺子分,大家又加快了吃饺子的速度。这些个暗卫,身手不凡,平日里虽然见不着,但大家也知道这些人的厉害,不敢跟他们去抢饺子,但加快自己这边吃饺子的速度,多吃几个饺子,也是变着法儿从他们手里抢拿到金珠的机会嘛! 吃不快? 也没关系! 先拨到自己碗里,找个安静的角落一个一个慢慢地吃! “都慢着点,别呛着了!” 看着大家狼吞虎咽的模样,林若禁不住劝了一句。 桌上的盘子迅速见底,大半被大家转移到了碗中,小半装进了肚子里。 “当啷”一声脆响,一枚油乎乎的铜钱落了出来,那个幸运的小厮兴奋地举着铜钱大叫:“我吃到了,我吃到了!” 在大家殷羡的目光中,小厮用铜钱换到了一颗金珠,开心地嘴都咧到了耳朵根。 “当啷”,又一声脆响,又有人咬到了铜钱,揉着咯疼的牙,心里却乐开了花。 林若看着加快了速度扒拉饺子的众人,觉得今天的饺子格外香,忍不住将先前拨入碗里的饺子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起来。 冯嫂的饺子馅儿和得极好,白菜猪肉,配上几颗玉米,分量足的很!可是因为大家一起抢着吃,原本饭量只能吃下十个的,通通提升到了十三四个,甚至翻了一番! 味道好倒是其次,关键这抢的不是饺子,而是金珠啊! “第二锅来咯!” 冯嫂扯着大嗓门喊着,又带人送上来一大锅饺子。 氤氲的白气热腾腾地冒着,轮空的小厮婢女们再次一拥而上,瓜分这新出锅的饺子。 幽草陪在林若身边,没有加入抢饺子的“大军”中,林若也不劝她,时不时和她戏语几句,颇为开心。另外没有加入战局的,便是上了年纪的陶管家了。 等等,还有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一旁,显得颇为落寞。 是清渠? 林若细了细眉眼,幽草和她说了清渠的事,这丫头心气儿太高,在林若嫁到荣王府之前,是王府里最上等的丫头,甚至觉得自己有可能成为慕容冲的侍妾或者通房丫头,所以有时会颐指气使些。 不过,慕容冲压根就没有这个心思。 等到林若嫁入荣王府,慕容冲便更是不曾多看她一眼。而林若,因为一直习惯了幽草的伺候,所以没有安排清渠贴身伺候,只是让她负责一些琐事。 王府中也是有些见风使舵的婢女,本就看不惯清渠的趾高气昂,明里暗里酸了她不少话,尤其是此番,林若跟着慕容冲离京、不在王府的日子里。 幽草因为身份特殊,又爽直开朗,本就让大家乐意与她亲近,再加上一同练瑜伽的事,与王府里的婢女更加融洽。这一升一降之间,清渠的心里落差更加大。 林若看了看冯嫂特别端给她的那盘饺子,突然勾了勾嘴角,对清渠招了招手,言道:“清渠,来尝尝这个!” 清渠没有想到林若会喊她过去吃饺子,幽草也有些诧异。 至于其他人,满心思的都是吃个铜钱饺子,也没怎么注意。 林若将饺子拨到清渠的碗里,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一旁的陶管家埝了捻胡须,笑而不语。 “多谢王妃!” 清渠恭谨地行礼,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咬着那颗饺子。咬到第二口,便被一块硬邦邦亮闪闪的东西给硌到了牙。 这东西,看着白白净净的,像是一块肥肉,怎么就这么硬呢? 清渠小心地用筷子拨了拨,抬头看着林若意味深长的笑,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块硬邦邦的东西,竟然,竟然是一粒银瓜子! 接着,不止是她,陆陆续续又有几人从饺子里吃到了银瓜子! “王妃,您可真是大方,竟然让冯嫂用银子当饺子馅儿!” 林若笑道:“这银瓜子,谁吃到归谁!想要金珠的,只能拿铜钱换!” 没想到这饺子里除了可以换到金珠的铜钱,竟然还有银瓜子!大家吃饺子的热情又高涨了起来。金珠虽然贵重,但数量少,能不能拿得到,全凭运气。银瓜子虽然也靠运气,但耐不住冯嫂包了不少,这新年的小彩头,大家拿的也是开心。 清渠默默地看着碗里的那颗银瓜子,发了一小会儿呆,眼圈有些红。 这第二锅饺子,许是因为包了不少银瓜子,大家伙儿从这一锅吃到的铜钱不多,但兴致却很高昂。运气最好的,从轿子里嗑出七颗银瓜子,乐得合不拢嘴。 最后一锅饺子,也在冯嫂大喇喇的招呼声中端了上来,在厨房忙了一整天的厨子、厨娘、伙夫们也都一起来上桌,和大家一起抢饺子吃。 在林若的提醒下,清渠也捞了几个饺子在碗里,嗅着氤氲的香气,和大家一起吃着饺子。也许是因为林若带给她好运的缘故,她竟然从一颗圆鼓鼓的饺子里咬到了一枚铜钱! 清渠撑大了眼睛,有几分难以置信,被人推搡着恭喜了几声,才怔怔地拿着这枚油乎乎的铜钱来到林若面前。 林若笑得极是开心:“咱们院子里,就属清渠最争气,瞧瞧,就她咬到了铜钱!” 清渠有几分激动地接过林若递过来的金珠,眼圈再次红了。不知怎么的,就对着林若跪下,磕了个头,倒是把其他人吓了一跳。 林若赶紧让幽草把人扶起来,开着玩笑说道:“清渠,你可是新年里头第一个跟我拜年的!这头不能白磕,阿福,拿个大红包来!” 嘴里还塞着饺子的陶福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又往碗里拨了几个饺子,然后才端着碗跑过来,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红包交给林若。 林若把红包放到清渠手里,笑着说道:“拿好了。新的一年,要和大家开开心心的。” 清渠攥着红包,红着眼,应了声“嗯”,向林若道谢行礼后,站到一旁,不易觉察地背过身抹了抹眼角的泪滴。 林若不知道,正是她这个举动,给自己化解了一场无形的危机。 第二百六十二章 辞旧岁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见清渠拿到了红包,大家也纷纷过来给林若拜年。惦记着饺子的陶福,被他老爹狠狠地瞪了两眼,这才乖乖地放下了碗筷,尽责地帮林若递红包。 每个红包里,都包了一颗金瓜子,五颗银瓜子,另外还有一张数目不等的银票。 说起这“银票”,倒真要感谢那位在万家钱庄背后出谋划策的高先生。 这位高先生,也是个奇人,万家钱庄的生意能够做到如此之大,这位高先生功不可没。 据说,在二十多年前,这位高先生就开始筹划“银票”之事,在万家钱庄率先试水,从万家钱庄开出的“存银票”,可以在各州的万家钱庄兑付。开始,尝试的人颇少,但携大宗货银交易的商贾巨富发现,这确实是个极方便的方法,于是便慢慢地开始传开。 当然,这其中也有不少心怀不轨的恶徒,伪造了“存银票”,惹了不少官司,但最终这“存银票”经受住了考验,存活了下来。 帮助万家和高先生渡过难关的,是当时的汴安府尹刘耿。人如其名,脾气耿直,明辨是非,是东鲁出了名的直谏忠淳之臣,也是个颇有头脑的能人,在听了高先生的一番详解之后,觉得此事大为可行,向朝廷上了折子,言明利弊,条陈事实。 于是这民办的“存银票”,慢慢地有了朝廷的支持,慢慢地可以直接当作银钱来交易,成了真正的“银票”,不过,银票的发行权,落入了朝廷手中把持。 这其中的受益者良多,但最大的受益者,莫过于万家。 万家遍及东鲁的钱庄,便是以此为起点的。如今,大多数愿意使用银票的人,都会选择去万家钱庄倒换银钱。虽然费用略高一些,但绝对不会作假。 而那位刘耿刘大人,也因此青云直上,官越做越大,从汴安府尹,到大理寺卿,最后一直做到了如今的内阁宰辅。 林若曾经怀疑过,这位高先生是否也被换了“芯”,以致银票提前问世。但是,事实却证明这位高先生绝对是如假包换的古人。 发觉之后,她曾向林谦提议过,能否把这位高先生挖到林家来,林谦却摇头拒绝了,只说了一句“时机未到”,便将林若打发走了。 这些琐事从脑海里闪过,林若没有深究。 桌上的饺子都已被“消灭”殆尽,不过,她跟前的木匣里还有三颗金珠无人来认领。不消多说,剩下的三个幸运饺子应该是被影卫吃到了。 果不多久,无咎让侍卫拿着三枚油乎乎的铜钱过来,因为影卫都在暗中,所以仆婢们几乎都为见过影卫的真容,此刻一身杀气地进来,未免有些太破坏气氛。 林若乐呵呵地将金珠连同匣子一起交了出去,而后,让陶福转达让大家玩得尽兴之意,便让幽草陪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地龙一直暖着,屋子里暖烘烘的。 林若把幽草拉到跟前,递给她一个匣子,说道:“喏,你的年礼。” 虽然方才当众给幽草发了红包,里头的银票也价值不小,但林若仍是觉得不够。过了年,这个丫头便已经跟在她身边十一年了。 幽草打开匣子,里头是一张地契,还有一支十分精巧的蝴蝶簪,缀着紫色的玛瑙珠,玛瑙珠之上,也点缀着纯银打造的同心结模样的饰物,有些呆滞地问道:“小、小姐,这、这是,绮兰香的?您亲手画的?” “有眼光,这些年没白跟着我!” “小姐,这……太贵重了吧?” 这支发簪,若是放到绮兰香,没有千两,也要八百啊!再加上一张地契,是汴安城的一处三进小院,这加在一起,怕是普通人家嫁女儿都达不到的! “傻丫头,你家小姐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可是……” 林若故意板着脸问道:“怎么,嫌簪子不好看?” “那哪儿敢啊!”幽草吐了吐舌头,“多少太太小姐求之不得呢!” “那就试试!” 林若抢过簪子,在幽草头上比划了几下,然后才给她固定在头发上,推着她到镜子前,笑嘻嘻地说道:“瞧瞧,咱们幽草丫头多漂亮呀!” 幽草腆着脸,目光偷偷地朝镜子瞟了几眼,确实挺好看的。 “多谢小姐。” 幽草咧着嘴,跟林若致谢。 “不过小姐,这地契,就不用了吧?我一直跟着伺候你,房子空着,太浪费了。” 林若摇了摇头:“不浪费。提前给你存着当嫁妆。” “小、小姐!” “我可以同意你一直伺候我,但不能同意,你为了伺候我,把自己给耽误了。我也不催你,要是真遇上了,我替你做主;要是没有遇上,你就都存着,等着那个人出现。”林若看着幽草红彤彤的脸,神神秘秘地一笑,“不过我总觉得,那个人应该很快就会出现。” 幽草睁大了眼睛:“小姐,你不会什么时候又找了个江湖术士当师父吧?” “江湖术士?”林若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故作高深地捏了捏下巴,“不太靠得住。不过,等天亮了,我带你倒慈恩寺去求个签,算算姻缘。” “小姐!” 看着幽草娇羞成怒的样子,林若哈哈大笑,末了,才打发幽草领了赏赐,等那些跟着她从林府一起过来的丫鬟小厮回来,把赏赐发下去。 林府的月钱和王府相比,那可是多了不少,不过跟过来的除了幽草,其他大多是粗使丫头,月钱也没差太多。王府里的账,表面上是她管着,但实际上还是交给老管家打理,一应用度都遵照王府的例额来。 但在出嫁前,林若就跟大家说过,不会在银钱上短了大家。 所以,这短了的月钱,就以过年赏赐的名义分发下去。 这件事,林若也和慕容冲、陶管家说过,两人都没有意见。毕竟,王府的丫头,虽然用度、月钱比普通的勋贵人家要好,但跟林家这样大方的商贾,还是没得比的。 “阿夙!” 吩咐完幽草,林若便唤了冷夙的名字。 虽不知他通常会如何潜伏在旁保护,但她知道,这样的声音大小,能够让冷夙听到。 一道黑影倏然出现,干净利落地行礼,等待雇主的吩咐。 “这是你的。” 幽草托着托盘,将东西递到冷夙的面前。冷夙面无表情地看去,那是一叠银票,还有……一双鞋子? 第二百六十三章 辞旧岁4 - 女商枭 - 陆小飘 “竹萱做的,我的针脚见不得人。” 像是看透了冷夙的疑惑,林若玩笑着解释了一句。 杀手最在意的,除了武器,便是银子。不必细看,林若给他的赏银,绝对比他做杀手拿到的酬劳要高得多,而且,林若也确实履行了她的承诺,给了他其他雇主给不了他的“庇佑”。至于这鞋子…… “我问了伯瑜,应该不会影响你的行动。” 冷夙的眸色里难得闪过一丝不似往常那么冰冷的光芒,利落地道谢,见林若再没有吩咐其他事情,取了东西,闪身离开。 新年伊始,自正月初一至初五,休朝五日。 这是明宗皇帝登基之后改的——因为正月初四,是皇太后的寿辰,即,千秋宴。先帝在时,封曲氏女为皇后,在皇后生辰当日,先帝依旧会上早朝,早朝之后,前往宫中为皇后庆贺生辰。 明宗皇帝登基之后,曲皇后成了皇太后。为示孝道,明宗皇帝下旨多休朝两日——毕竟,“四”这个数字,听着不吉利,皇太后的生辰日子没法修改,但休朝“四”日,这可以灵活变动。 朝臣们多了两日休沐,可以多与家人团圆,当然也不会因此有太大不满。毕竟,真有什么事,折子递到皇上跟前,皇上也不会不处理。 而成了“新妇”的林若,这个年过得也有些不同。以往,她都是在林府过的,但今年,她要呆在荣王府中,待到初二才能回去。不过,以东家的身份,去粮铺和布庄,给伙计们发红包,也是头一遭,原本她都是跟在林谦身后的。 所以,林若的大年初一,便是在去慈恩寺进香以及去铺子里给伙计们发新年利是中度过。虽然王府里、铺子里、大街上,都热热闹闹的,到处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但林若却莫名觉得有些孤单。 尤其是忙碌了一天回府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幽草很轻易地就看出了林若的情绪低靡,也大概能猜得到几分原因,劝道:“小姐,等明日,咱们就可以会林府探亲,老爷,三少爷、平叔、芸娘,他们都在呢!而且,黎少爷回来了,还多了个侄少爷,一定热闹地紧!” 林若笑着点了点头,淡淡地应了声“嗯”,没有再多说话。 幽草把热毛巾递给林若,伺候她净手,继续说着话:“小姐,我听竹萱说,你想把她留在京城?” “嗯,有这个打算。你怎么看?” 林若并不瞒着幽草,但也想听听她的想法。 幽草接过林若递回来的巾子,开心地说道:“那当然好了!竹萱本来就是跟着小姐你的,这几年把她一个人丢在金陵,确实怪可怜的。她要是来了,我就真的算有个伴了!” “听你的意思,我还拘着你交朋友了?” 虽然笑着揶揄,但林若明白幽草的意思。 有很多事情,她会告诉幽草,但幽草却不能跟别人说。幽草口风紧,不会说出去,但憋得久了,也不是件痛快的事情。虽然可以和林若无所顾忌地聊天,但终究是主仆有别。如果竹萱来了,这些问题便都能迎刃而解。 “不过,还得等些时日,起码要等到回来,也要寻个由头,让竹萱顺理成章地进府。” 幽草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要不然这些日子,小姐你也不会把竹萱留在林府里了。不过小姐,你对自己也太严苛了吧?你现在是王妃,要加一个婢女伺候,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林若摇了摇头,解释道:“你想得太简单了。要多一个伺候的人不难,难的是,要把竹萱当作贴身伺候的人。” 幽草想了想,看了看门外,低声说:“小姐是担心,清渠?” 林若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幽草说的是一部分的原因,但确实是她可以让幽草知道的那一部分原因。至于旁的,知道太多,反而对幽草不好。 但幽草没有想这么深,以她对自家小姐的了解,这个反应,应该就说明她猜对了。 想到昨天,不对,是今天吃饺子那会儿,林若特地给清渠“送”了一个馅儿里裹了银瓜子的饺子,便将疑惑都问了出来:“小姐,你为什么要对清渠示好?那个清渠,心比天高,我看府里没几个愿意搭理她的。” “就因为她心比天高,所以更不能让人又机会利用她。” “利用?”幽草皱了皱眉,摇头道,“不明白。”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知道卢氏陷害我的事情真相?” “这不是一猜就猜到的吗?除了她们母女俩,还有谁会对小姐你动手?” “就算知道,也得有证据不是?”林若好笑地看着幽草,开玩笑道,“幸亏你不是县太爷,不然照你这判案法,连仵作、师爷、讼师,都叫你给气走了!” 幽草瘪了瘪嘴,但面上还是满不在乎的表情。 “你真不记得了?” “记得记得,不就是小姐你想办法挑拨了卢氏和珊姨娘……珊姨娘!” 幽草瞪大双眼,整个人一怔。 林若点了点头:“没错,珊姨娘。亏得你没忘。” 幽草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看着林若,呆呆地说道:“小姐,你,你担心,清渠会成为第二个珊姨娘?” 林若抬起眼睑,似笑非笑地看了幽草一眼。 幽草赶紧否定:“不对,清渠没珊姨娘那个本事,卢氏更不是小姐的对手。” 珊姨娘,是卢氏曾经的心腹婢女,卢氏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是由珊姨娘去做的。卢氏凭着顾庭对她的宠爱,从一个姨娘,翻身成了尚书夫人。这样的事,有一就有二,至少在珊姨娘的认知里,就是这样的。 但卢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觉察了珊姨娘的意图之后,想要对珊姨娘下手,毕竟珊姨娘手中太多她的把柄了。 可珊姨娘,也不是个没有城府的主儿。 顾府上下,直到如今,依旧没有人知道,林若和珊姨娘之间的交易。 珊姨娘如愿地从一个婢女,成为了姨娘,而林若,也知道了卢氏对她下手的经过,以及证据,如愿地离开了顾府。 至于珊姨娘和卢氏之间的较量,林若虽不再有兴趣参与,但如果有需要,她还是很愿意推波助澜一番。 第二百六十四章 千秋宴1 - 女商枭 - 陆小飘 珊姨娘和卢氏之间的较量,林若虽不再有兴趣参与,但如果有需要,她还是很愿意推波助澜一番——毕竟,膝下无子的珊姨娘,想要把握住现在所拥有的,甚至想要更进一步,除了依靠顾庭对她的那一丁点兴趣之外,唯一有效的办法只有借助林若了。 但是幽草,想不到那么深,见林若良久沉默不语,小心地说道:“小姐,你不会真的觉得,清渠会是第二个珊姨娘吧?就算她想,王爷也不会答应的啊!竹萱跟我说了,王爷可紧张小姐你了!王爷他……他……小、小小小姐,你,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林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幽草:“就是想起来,还有些账没跟你算。” “什什什么账啊……小,小姐,你这样,我好怕啊……” “你好好想想,你跟王爷都说了什么?” “我……” 幽草抽了抽嘴角,说得多了去了,而且都是关于眼前这位的。 “想起来了?”林若挑着高低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幽草,“还是说得太多,想不全?” “小,小姐,我……” 幽草讪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想了良久,才说道:“小姐,我觉得,王爷是真的在乎你的……” “我知道。” 幽草睁大了眼睛:“你,你知道?那……” “所以,有些东西,不能从旁人口中得知,而是要让他自己去感知到。” 大多女人天生就很矫情,尤其是在对待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 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对所有人都矫情。 幽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那我以后不跟王爷提小姐……” 蓦地想到了什么,幽草双眼亮起精光,激动地问道:“小姐小姐,你,你是不是对王爷动心啦?” 林若被她晃了两下,嘴角微微勾起,说道:“顺其自然吧。” 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笑容里有多甜蜜。 幽草开心地笑了:“那就太好了!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盯着清渠,一旦发现,她有成为‘珊姨娘’的苗头,绝对把她给摁掉!” 林若摇了摇头:“‘珊姨娘’最危险的地方,不是在于她想当‘姨娘’,而是她会为了自己想要的利益,出卖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所谓‘宁犯君子,不惹小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王爷手中的兵权越来越重,林家的生意也会越来越大。人在高处,是很容易忘本的,所以越是如此,越要小心谨慎,居安思危。” 幽草听懂了大半,捣头如蒜:“小姐,我明白了。就跟你之前告诉我的,像顾漫妮那样,把什么都摆在脸上的对手不可怕,反倒是像卢氏那样心思暗龊的人,才让人难以提防。嘶,那个叫什么来着?什么明啊暗啊,躲啊什么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对对对,就是这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姐你放心,我会多留意清渠的,不会让她成为‘暗箭’,偷袭小姐和王爷的!” 林若笑着摇了摇头:“你这样盯着,让人家多不自在?本来没什么想法的,也被盯出什么想法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呃,会吗?”幽草为难地挠了挠头,“那该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不必刻意为之,原来是如何,之后还是如何。” “哦……” 幽草瘪了瘪嘴,不再瞎出主意,免得真如林若所说,真把清渠逼成第二个“珊姨娘”,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行了,准备休息吧,明儿个还要回林府呢!” “好,听小姐的!” 幽草咧嘴一笑,伺候着林若休息。 等到第二日——大年初二,主仆俩早早地起来,一番梳洗之后,欢欢喜喜地回了林府,带着好几车的贺礼,乐得林谦合不拢嘴。 开心的不仅是林谦,林府上下,包括刚回来的黎焰的手下,以及留在京中过年的竹萱和王家护卫,都收到了这位嫁出的少小姐回门送的红包,个个儿都喜气洋洋。 往年都是林老爷发的红包,今年,不仅多了林祁这位少东家发的赏赐,还有林若的赏赐,统共收了三分新年利是,换谁不开心呢? 而今年,林家最小的,变成了黎惜恩,虽然只比林祁小了四岁,但奈何辈分差了一辈。所以,除了林谦、林若和黎焰给他准备的礼物之外,新晋辈分的小叔叔林祁,也给黎惜恩准备了一份厚礼,几乎是把自己从林若那里“拐”来的所有好玩的东西,都给了黎惜恩,另外还添了不少东西。 看着相处融洽的两叔侄,林若颇有几分欣慰。 不过,只要林若出现,黎惜恩依旧执着地选择做林若的小尾巴,跟在她的身后,不管林祁怎么哄都没有用。 黎焰在一旁,面对林祁的无奈,爱莫能助。 如今,在黎惜恩的认知里,黎焰这个亲爹还比不过陪他一起玩的小叔叔呢! 不过面对越来越开朗的黎惜恩,黎焰也很是欣慰。 到了大年初四这一天,林若早早地起来,梳洗更衣,梳妆打扮,入宫给皇太后见礼,参加千秋宴。 明宗皇帝是皇太后唯一的儿子,虽说幼时,皇太后对他的要求极为严苛,但随着时光流逝,明宗皇帝自己也为人父,对着诸多子女,未尝不能明白皇太后对他的一番苦心。而且,出身将门曲家的皇太后,也不是寻常的娇滴滴的女子,有大智,有大谋,但更懂得进退。所以,明宗皇帝和皇太后的母子关系相较于诸多君王来说,算得上是很融洽的。 皇上孝顺皇太后,重视千秋宴,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尤其是御膳房。 林若不在汴安的几个月里,皇太后病了一次,这一病便是两个多月,御膳房的食膳送到昭明殿,皇太后都用得很少。掌事的太监每日都急的上火,管太医院要了不少药膳的房子,变着法儿地想讨皇太后欢心,但效果甚微。 直到荣王妃回来,掌事的太监赶紧前去,详细地说了皇太后的情况,连同从太医院那边讨教而来的方子一起,交给了林若参考,终是请教了几道膳食的做法,这才让皇太后的胃口好了一些。 掌事的太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不得不感慨,最了解皇太后饮食喜好的,还是荣王妃。 所以,千秋宴上,皇太后的食膳,仍旧交给了林若来安排。 第二百六十五章 千秋宴2 - 女商枭 - 陆小飘 仔仔细细地从太医院里了解了皇太后的身体情况,林若心下才有了几分把握,列好了所有要准备的东西,让人送去御膳房,而后去了昭明殿,给皇太后请安。 每次宫中设宴,昭明殿都会特别热闹。尤其是千秋宴。 皇太后年纪越长,便越是喜欢子孙环绕的乐趣。更何况,因为是新年,小辈们都进京来庆贺。连十年都不曾入京的镇南候,也携子带女归京,自然热闹非凡。 林若加快了脚步,却突然被一个手足无措的婢女拦住。 “郡主,你可来了!夫人就在那边,请跟我来。” 林若一愣,这婢女看着眼生,不知是哪一宫的。而且,见了她,竟然称呼“郡主”,而不是“王妃”,就更是奇怪了。 那婢女见林若不曾跟上,忙折回,急的都快哭出来了:“郡主,夫人的腿疾犯了,您快跟我过去吧!” 不知那婢女口中的“夫人”是谁,但她脸上的焦急做不得假。 林若稍一思索,便准备移步跟上。 幽草警惕地拉了林若,小声地提醒道:“小姐!” 林若拍了拍她的手,说了声“没事”,便让那婢女带路。 拐到一处避风的廊下,便见以为身披蔚蓝色大氅的中年妇人坐在廊下,拧着眉,由着几名婢女或搀扶,或揉腿,但似乎毫无效果。 带路的婢女赶紧迎上去行礼,说道:“夫人,郡主来了!” 那妇人抬起眉眼,正想开口,却发现来人不是她想找的,遂开口道:“你是……荣王妃吧?” 那引路的婢女一愣,仔细地打量林若:荣王妃?难道不是凤阳郡主吗? 林若没有理会对方的诧异,趋步上前,欠身行礼:“宣麾夫人。” 言罢,将手中取暖的暖炉交给幽草,又挥开帮宣麾夫人揉腿的侍女,走到宣麾夫人身边蹲下,言道:“夫人,失礼了。” 没有等宣麾夫人回应,林若便伸手,捏了捏宣麾夫人膝上各处,观察宣麾夫人表情的同时,适时地询问宣麾夫人疼痛的位置。 待确认之后,起身,唤了冷夙现身,吩咐他去太医院取几味药捣成药泥,赶紧送来。 “幽草,把暖炉给我。” 林若淡淡地吩咐了一声,接过幽草递来的暖炉,将它放在宣麾夫人的膝上,让婢女按照自己所说,帮宣麾夫人先捂暖一些,然后才让她简单地揉捏,舒缓疼痛。一直到冷夙回来,将裹着药泥的纱布送来,林若才让婢女停手。 “夫人的双膝受过伤,受了凉,便极易犯病,动弹不得。” 宣麾夫人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你们转过身去,帮夫人挡住寒风,我来替夫人上药。” 宣麾夫人的婢女们当即听从吩咐,将宣麾夫人围得严严实实。 林若将药泥贴近暖炉烤了小会儿,而后将宣麾夫人厚实的袄裤往上捋,将有了温度的药泥绑在里裤之外。 “这样,无妨吗?” 药泥不曾贴肤,宣麾夫人有些疑惑。 林若笑了笑,一边将宣麾夫人的膝盖裹得严实,一边解释道:“只是应急,暂缓夫人的疼痛。等夫人能动了,再着人用软轿送夫人去太医院看看。” 宣麾夫人点了点头,感觉膝上的药泥带着暖暖的温度,似乎真是将疼痛一点一点疏散开来。 “有劳荣王妃了。我本是让人去通知凤阳,没想到我的婢女竟然将荣王妃错认。” 林若浅浅地笑着:“夫人不必客气,唤我敏慧即可。我听不少人说,我与凤阳郡主长得有几分相似,夫人的婢女心忧夫人的腿疾,慌忙之下,没有仔细看清,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能帮上夫人,也是敏慧的荣幸。” 宣麾夫人打量着林若,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和凤阳确实容貌上有几分相似,不过,性子却大不相同。凤阳就是个假小子,不像你,心思细腻,温婉可人。” “夫人过誉了。” 宣麾夫人摆了摆手,带着几分男儿的豪爽之气:“不必过谦。皇太后都这么夸你呢!不过,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我的身份的?” 林若浅笑道:“我时常入宫,各家的夫人和小姐都打过照面,相熟一二。一则,夫人面生,想来鲜少入京。二则,夫人身上不输须眉的英气。三则,夫人的婢女将我认作凤阳郡主。所以,我才猜到了夫人的身份。” 宣麾夫人点了点头,赞道:“确实是个聪慧的孩子。” “幼时听舅父说起过夫人的故事,无不心驰神往,倾慕佩服。今日有幸见夫人一面,当真欣喜。” “有何心驰神往的?” 宣麾夫人的声音有些缥缈,眼中裹上一层忧伤,极是绵长。 丧兄,丧夫,丧女,不可能再有孩子,还有满身的病痛。 这样的人生,其实一句“巾帼不让须眉”的赞誉,就可以抹除的? 可是宣麾夫人不会知道,眼前这个巧笑倩兮的丫头的命运,也不比她好多少。 前一世,为情所困,含恨而殒。好不容易天可怜见,重获新生,却出生丧母,亲爹厌弃,长姐惨死,宿疾缠身。 可林若却依然恣意地享受着人生。 当然,有旁人在场,林若不会出言诉说自己的心酸往事。 不过,宣麾夫人对林若大致有几分了解,入京之后,听太后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也是知道林若的真实身份的。就算是原本对这位表外甥女将信将疑,在看到她面容的时候,也全然相信了。何况,分明不知自己身世的林若,带着一脸让人想要亲近的温和的笑,悉心帮她舒缓腿疾疼痛,更是让宣麾夫人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丫头。 于是,宣麾夫人不由得打开了话匣子,如长辈般关切地询问林若的情况。 林若一一循礼回复。 过不多时,便听到了曲潇湘急切的呼声:“姑姑,姑姑!你没事吧!” 宣麾夫人利落地笑了两声,说道:“没事,没事。多亏了敏慧,已经能动了。” 说着,还象征性地动了两下,别说,疼痛不明显,动得还挺灵活! 曲潇湘这才看到宣麾夫人身边的林若,脱口而出:“又是你?” 林若挑眉失笑,好奇地问道:“郡主为何要说‘又’?”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千秋宴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曲潇湘一愣,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大概是除夕夜的“凝脂膏”吧,请了大夫看过那药膏,确实是好东西,才几天,她手上的牙印已经褪得差不多了,都没留下什么痕迹。今日林若又“碰巧”地帮宣麾夫人缓解腿疾,怎么看都不像是如此凑巧的。 还是宣麾夫人解释了是丫鬟心急,把林若错认成了她的缘故,曲潇湘才放下心来,确认不是林若故意拉拢或者示好曲家,便道谢道:“如此,多谢荣王妃了。” 林若摆手推却:“无妨的。不过,等软轿过来,郡主还是陪夫人去一趟太医院的好。对了,汴安的冬日湿寒之气重,容易诱发腿疾。夫人可让人将干姜块放入净沙中翻炒至发泡,切片敷上,可除湿痹,减缓疼痛。” 宣麾夫人笑着道谢,面容很是亲和。 交代完了,林若起身行礼,带着人去昭明殿拜见皇太后。 曲潇湘看着林若的背影,瘪了瘪嘴,什么都没说,却莫名不爽又欠了她一个人情。 宣麾夫人的身份尊贵,皇帝亲封的诰命,又是当朝皇太后的侄女,滇国公的女儿,镇南候的亲妹妹,上阵杀过敌,威风凛凛的将门胡女。论谁遇见了,都会上前来套近乎,家长里短、天南海北地聊上一阵。 而且,命妇小姐们都知道,宣麾夫人此次进京,会陪着凤阳郡主住上好一段时间,等凤阳郡主的婚事定下后,再做打算的。 凤阳郡主的婚事啊! 能娶到凤阳郡主,意味着什么? 大家都心知肚明。 所以,但凡家里有合适的郎君,都会明里暗里地跟宣麾夫人夸上两句;如果家里没有,那就从亲戚家里找;如果还是没有,那就聊聊别的联络感情。 总之一句话,不管有没有条件,都要和曲家保持良好的关系。 如林若这般,不刻意亲近,也不刻意疏离,进退有度的,着实少见。 这,大抵就是皇太后所说的,林若身上难能可贵的“真心”吧。 就如同送给皇太后的寿礼来说,大家都是觉得越是贵重、越是稀罕的东西,才能彰显自己的体面来。当然也有少许人注重心意,可再怎么有心意,都不能是太寒酸的东西吧? 所以,这送礼一事,总让人觉得头大如斗。 可偏偏换了林若,这一切好像都能迎刃而解。 故而,没回林若献上的贺礼,都让大家颇为期待。 “敏慧给皇祖母请安。” “阿若来了!”皇太后慈霭地笑着,“怎么晚了许多?可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方才在路上,遇见宣麾夫人腿疾犯了。” “阿昭的腿疾犯了?” “皇祖母莫急,凤阳郡主已经陪着夫人去了太医院。我也粗略看了,没有大碍。” 皇太后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难怪刚才潇湘急匆匆地出去了。亏得阿昭先碰上的你。” 宣麾夫人的腿疾发作,根本走不动路。这一点,皇太后是知情的。 既然能去太医院,说明确实没有大碍。 虽说林若是粗略看了情况,但这丫头有多少水准,皇太后还是放心的。 听到宣麾夫人无大碍,大家所关注的重头戏,又放到了林若所准备的寿礼之上。谁都知道,荣王妃准备的寿礼,每回都是又有心意、又价值不菲的。此次看她的婢女只抱着一只长匣,更加好奇这其中盛装的,是什么样惊世骇俗的寿礼。 林若也不卖关子,让人将长匣打开,恭谨地取出一方白色的素绢,然后小心的展开。 是一幅千手观音图,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左侧,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全篇。 就这样? 昭明殿中的女眷有些失落。 这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新意吧? 皇太后笃信佛法,但这一幅千手观音图,太过普通了,不像是出自那位名家之手。 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近前的女眷大着胆子,将目光在那一方素绢上打量,蓦地发现,这似乎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幅刺绣——一幅双面绣。 不过,宫中早已见过多少名贵的绣品?这样的一幅双面绣,似乎不算是珍品的吧? 众人发现不了端倪,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皇太后身边的林若。 “皇祖母,这是金陵的发绣。观音菩萨的画像,出自慈敬庵妙玉师太之手;至于这心经,是绣娘照着我抄录的字迹绣的。” 皇太后笑了:“难怪,我看着这字迹,有些眼熟。不过,妙玉师太已经闭关多年,你是如何请到她作画的?” “回皇祖母的话,是妙玉师太闭关之前所画,供在慈敬庵中的。求了好久,庵里的师父才肯想借呢。” 原来如此。 这其中的玄机,竟在这里! 不仅如此,古人对头发的重视,是后世之人难以理解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敢毁伤。所以,以发为礼,乃是对收礼者最高的敬意。如新婚夫妇,将双方头发缠绕一起,以示“永结同心,不离不弃”;如佛教徒,皈依佛门时都要剃度,不仅是“了却尘缘”,亦是表达对菩提的虔诚和普济天下的坚定。 以发为线,绣出的绣幅,色泽永不退却,也是表达了对皇太后千秋无疆的祝福。 这一份心意,在场的女眷都觉自愧不如。 方才,大家还在惊诧潇湘郡主送给皇太后的水晶琉璃尊,如今,却都惊叹于林若所赠的发绣观音图。 荣王妃不愧是荣王妃,这一出手,高下立见。 皇太后慈霭地笑着,让绿筠收下,挂到佛堂中去。 等千秋宴开始的时候,林若所赠之礼是为何物,都已然传开。明宗皇帝在得知后,亦是龙颜大悦,赏了不少东西,让人殷羡不已。 曲潇湘的目光淡淡地看着林若许久,直到林若觉察,转向她,遥遥地举起了酒樽,曲潇湘也不推却,一饮而尽。 等千秋宴散了,林若陪着皇太后回昭明殿,一同陪着的,还有明宗皇帝,几位还未娶亲的皇子,以及还未出嫁的公主,当然,曲潇湘也在其中。 人老了,便越是贪恋天伦之乐。 当然,几个不省心的,明宗皇帝自然不会让他们出现,破坏皇太后的心情,比如一直相看两相厌的烨王和太子。 第二百六十七章 和为贵1 - 女商枭 - 陆小飘 从表面上看,昭明殿中的这些人里头,就属林若与皇家的关系最为疏远——名义上的外孙女,事实上的外甥孙女,且这个身份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但实际上,皇太后却最喜欢听她说话。当着皇帝和皇后的面,皇子和公主们都有几分拘谨,不敢太过放肆,但林若不一样,皇太后最喜欢的她这样恣意的性子。 明宗皇帝也喜欢,每每看到她这个样子,便会想起当初的林鸢儿。 曲潇湘看着这样口若悬河、讨皇上和皇太后欢心的林若,心里有几分羡慕,却也有几分嫉妒。 听林若说着在北契大营里的事,明宗皇帝突然说道:“你就不要在这里大言不惭了,这行军打仗的事,冲儿虽然厉害,教了你几日兵法,但你跟潇湘比,可是差的远了!” 林若吐了吐舌头:“皇上,我哪敢和凤阳郡主相比?我不过是见猎心喜,照着王爷的话复述出来罢了,您就算知道,也不能这么拆我的台啊!” 明宗皇帝朗声大笑:“你以为,你皇祖母听不出来?你皇祖母也是曲家的,朕的兵法,还是母后给启的蒙!” 林若一愣,恍然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皇祖母,我这回可真是鲁班门前弄斧头,关公面前耍大刀,在您跟前谈兵法了……” 皇太后也乐了:“瞧瞧这丫头,说起话来,都一套儿一套儿的。” 见皇太后喜笑颜开,林若顺杆往上爬,说道:“皇祖母,您这么开心,我能不能跟您讨个赏?” 皇太后挑了挑眉,点了点林若的额头,笑骂道:“我就说你是个小奸商!说罢,想要什么赏赐?” 林若偷偷看了明宗皇帝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吧……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什么话?” “皇祖母,皇上禁了我的足,除了宫里、王府,还有林府,都不让我去别处,您能不能开个恩典,让皇上解了我的禁足啊?” 明宗皇帝挑了挑眉:“这都能去三个地方了,还叫禁足?” 林若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叫‘定向禁足’。” 皇太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定向禁足’?也只有你这个丫头才想得出来这种词儿!” 明宗皇帝也觉得好笑,说道:“我虽然下了口谕,但也没见你当真啊!初一的时候,你不是还去了慈恩寺,又去了铺子里?” 林若睁大了眼睛,故作诧异地问道:“皇上,这您都知道了?不会是苏伯瑜说的吧?” 明宗皇帝不置可否,故作威严地说道:“抗旨不遵,可是要受罚的!” 林若耷拉着脑袋,说道:“皇上,能不能看在我今天给皇祖母准备膳食、陪皇祖母聊天,逗皇祖母开心的份上,将功折罪啊?” “那,得看你皇祖母的意思了!” 林若满脸笑容,摇着皇太后的手撒娇。皇太后最吃她这一套,便开了尊口:“好好好,折罪,折罪。那就都抵了吧!” “不行不行,不能都抵了!”林若赶紧摆手,“皇祖母,还有我的‘定向禁足’没有解呢!得留一点的!” 皇太后看着林若,笑道:“那你得向皇上求请,皇祖母帮不了你。” 林若噘着嘴,委屈地看向明宗皇帝。 “你是想去看上元灯会?” “皇上,您真厉害!一猜就中!” 听着小辈的崇拜,尤其是林若那张肖似林鸢儿的脸上露出的崇拜之情,明宗皇帝颇感受用,大手一挥:“那就,给你留一点功劳,就十五那天,准你上街,记得要带足护卫。” 林若嘿嘿一笑,看了看熙姀,谄笑地跟皇上继续讨价还价:“能不能再多留一点?” 明宗皇帝挑眉:“怎么?还想跟朕谈什么条件?” “不敢不敢。皇上,上元灯节那么热闹,我一个人去逛,略显孤单,能不能……带着熙姀一起啊?” 明宗皇帝一愣,看了面露讶色熙姀一眼,心里终究有些不忍。这孩子,从前也是跟林若一样活跃的,林若不在宫里的时候,她是宫里最闹腾的。近来,因为太子妃的事情,确实沉默了许多。毕竟不是她的错,明宗皇帝心里有些松动。 “皇上,过完年,熙姀就十五了,及笄后九要谈婚论嫁,到时候,我可少有机会,约她一起去逛灯节了。您就给个恩典吧!” 明宗皇帝看了看熙姀,又看了看满心祈愿的林若,最终点头应允。 得了十五出宫的许可,熙姀的眼中也绽放出光彩来。 果然,就像四嫂说的那样,她真的可以在十五出宫,去汴安城中看灯! 她兴奋地看向林若,林若笑着对她挤了挤眼睛,以示回应。 熙姀也渐渐地慢慢地活跃起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把皇太后哄得极为开心。不过,皇太后毕竟年事已高,与小辈们的“共聚天伦”,也没有拖到太晚。 只是,冬日的天却是黑得极早。 往年的千秋宴,林若也是陪着皇太后聊到差不多的时间,然后由皇帝安排的禁军护送回林府。这一回,离宫的多了一位凤阳郡主曲潇湘,明宗皇帝不失偏颇,为两位郡主都安排了护送的人。 不过,久经沙场的凤阳郡主却婉拒了明宗皇帝的好意。如此一来,倒显得林若娇柔矫情了些。 明宗皇帝的面上微沉,但除了长期伺候在身边的陈公公,以及敏锐的林若之外,其余人都不曾觉察。 林若笑眯眯地说道:“皇上,凤阳郡主说的是,调动禁军护送我们回府,太大张旗鼓了。不如这样,让‘凤阳都督’护送荣王妃,如何?” 对上清澈晶亮,却带着一丝狡黠的双眸,明宗皇帝一愣,知道是林若递了台阶,便顺势揶揄道:“知道你和凤阳投缘,也不找个好一点的借口。” 一旁的曲潇湘还没完全明白过来,林若已经狡黠一笑,拉着她一起领旨谢恩,然后兴冲冲地上了马车。 见凤阳郡主跟着自家小姐上了马车,幽草也是个知趣的,和凤阳郡主的婢女一起跟在马车旁。车轮随着车轱辘转悠,直到出了皇城,林若才舒了口气,然后对着曲潇湘笑道:“这应该是你欠我的第三个人情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和为贵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曲潇湘也猜到,是自己言辞不善,惹皇上生气了,但她却想不通这是为何。 曲家战功赫赫,所以入京前,老国公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务必要低调谦卑,不可触怒龙颜。所以,纵然骨子里孤傲,在面对皇亲国戚的时候,曲潇湘也尽可能谦逊,绝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即便在皇太后跟前也是如此。 殊不知,这却恰恰引起了上位者的提防和反感。 “国公爷的告诫是没错,但却不适合你们。” 林若开口,一言揭破玄机。 “为何?” “功高震主是罪不假,但功高震主却不犯错,让掌权者抓不到把柄,才是最让人忌惮的大罪。” 曲潇湘皱眉,这是什么道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潇湘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曲潇湘点了点头,所以,她的爷爷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谦逊一些啊! “‘功高震主’只是一种说法,也算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所以,凡功臣良将,想要得一善终,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或功成身退,或谦卑蛰伏。可是,他们都忘了,让皇上忌惮他们的,不是他们的功劳,而是他们的能力,让百姓对他们敬仰和歌功颂德的能力。敬仰,歌颂,意味着人心所向。但是,能拥有人心所向的,只能是君王!” 曲潇湘皱了皱眉,她承认林若说的话有理,但不明白其中的关窍。 “越是完美无缺的人,便越是能在百姓中获得赞赏和认可。这样的人,便越是让皇上忌惮,你可明白?” 曲潇湘看着林若,点了点头,但却不服气:“所以,我忍着脾气带人谦恭,还做错了?” 林若摇了摇头:“错是没有错,只是,要分人,分时机。” “如何区分?” “比方说,我回京之日,庆安候世子带着城防军来刁难于我,潇湘该是有所听闻的吧?” 曲潇湘点了点头:“皇上斥责了庆安候,罚俸思过。” 这件事,显然是庆安候世子蒋铭有错在先,林若又一直是皇上和皇太后跟前的红人,蒋铭无故刁难,归根究底,是庆安候教子不当,确实该罚。 林若轻声嗤笑道:“若你是我,对于皇上这样的处置,可会心有不服?” 曲潇湘一愣,看着林若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作何回答。 此事可大可小。 细究起来,林若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委屈,倒是庆安候世子倒霉,搬石砸脚;而对于庆安候而言,罚俸、思过,完全是无关痛痒的惩罚而已,不伤筋不动骨,最多就面子上挂不住了些。可这些浸淫朝堂、党争数十年的老狐狸,脸皮最厚了,根本不会计较。 曲潇湘暗自思忖,如果经历此事的人是她,面对皇上这道不痛不痒的处罚庆安候的旨意,她是会心有不甘,还是会觉得大快人心? 但唯一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她绝做不到像林若这样的淡然。 “庆安候世子敢这么做,你觉得,是受了谁的授意?” “你……!” 听林若这么直白地交心,曲潇湘瞪大了双眼,颇觉难以置信。 林若却云淡风轻地笑着,仿佛只是在惬意地闲话家常罢了:“车厢里就我们两个人,车厢壁加厚了木板,外头听不见的。” 可即便如此,曲潇湘还是谨慎地没有开口。 庆安候背后站着谁,答案不言而喻。但是庆安候世子刁难林若是否是受了那位的授意,曲潇湘却不敢信口猜测。 林若也不在意,面上是她惯有的恰到好处的笑,让人觉得既不疏离,也不亲近:“你能猜到,我也能猜到。皇上,更能知晓。这件事,往小了说,不过是庆安候教子无方,以至庆安候世子骄横跋扈罢了。但要是往深了说,这却是皇子们之间的试探和交锋。” 曲潇湘虽然没有开口,但神色却不自觉地严峻起来。她没有觉得自己和林若的交情,有深到可以这样隐秘地交谈皇子夺位之争的地步,但是,她又忍不住想要听林若继续说下去,好把最及时的消息告诉宣麾夫人,传给远在南境的滇国公——曲家不涉党争、置身事外是一回事,但却也不会完全闭塞、无视京中消息。 林若也顺着她的意,继续说道:“其实说白了,不管是皇子、大臣,还是你我,都只是棋子罢了。我们身在棋局之中,皇上却是执棋者。棋子有无用,该怎么用,都是皇上说了算的。你说,皇上对庆安候府的处置,究竟是偏向谁呢?” 看着林若嘴角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曲潇湘陷入深思。 是啊,皇上偏向谁呢? 明面儿上,是帮着林若讨回了公道,看起来像是支持太子的;可是暗里呢?不痛不痒的惩罚,别说是庆安候府没有受到打击了,烨王府更是不曾有分毫异动,难道不是偏心向烨王这一边的? 伴君如伴虎,圣意实难测。 这一刻,曲潇湘莫名地感觉到后脊一阵发凉。 林若却仿佛不曾注意到似的,拉开了话题,又谈到了千秋宴之事:“再说说今日,你觉得,皇上为什么会让你一同留在昭明殿,陪着太后?” 被这么一问,联系着刚才林若所说的难测圣意,曲潇湘皱眉,开始犹疑、深究起皇上的真实意图来。 林若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其实很简单,因为皇祖母年纪大了,很想象普通人家的老人家那样,儿孙环膝。你是曲家的女儿,所以皇上会下旨,让你一起陪着皇祖母。可是,你太拘谨了,一言不发。谁家晚辈在陪祖母过生辰的时候,会呆呆地站在一边呢?” 曲潇湘一愣,想不明白真实的理由竟然是这样。 “大多数人,都会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却又把复杂的事情想得太简单,所以才陷入困局之中。比如这回的千秋宴,在宴席上,觥筹交错,刀光剑影,自然出不得半分差错;可之后在昭明殿中,皇上本意就是希望我们这些小辈抛开身份的顾虑,陪一个普通的老人享受一下普通的天伦之乐,如此谨小慎微,岂不是辜负了皇上对皇祖母的一片孝心?” 第二百六十九章 和为贵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该多想的思忖不够,不该多想的却胡乱深究? 曲潇湘仔细想想,发觉林若说的确实不假。 可是,又该怎么区分什么是深思的,什么是不该多想的呢?而且,林若又有什么自信,证明她自己所说的,又一定是对的呢? 仿佛是看穿了曲潇湘的心思一般,林若笑了,温和地说道:“方才皇上言明,要派禁军护送你我回府,其实,你我只需叩谢皇恩即可。” “可是……” 曲潇湘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却不料,林若难得冷硬地打断她。 “我明白你为什么拒绝,是不想当承受浩荡皇恩,当出头鸟,遭人记恨。可你别忘了,君让臣死,臣不死便是不忠,更何况只是当个出头鸟罢了,不会要命。推三阻四,皇上心中自然会不喜。” “……” “你是皇上亲封的‘凤阳都督’,你有多少本事,身边有多少护卫,难道皇上不清楚吗?别忘了,皇祖母就是出身曲家,皇上对曲家的了解,只多不少。就算是‘燕翎军’中每个人的背景,只要皇上想知道,没有什么是能够瞒得过他的。但皇上为什么要执意这么安排?彰显皇恩是不假,但他更需要的,是臣子的服从。” 从前,曲家是助力,但如今,曲家是臣子。 滇国公知道皇帝的忌讳,知道该如何行事,但是作为长期居于南境、鲜少甚至几乎不曾伴君驾的曲潇湘来说,想要拿捏得当其中的分寸,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曲潇湘看着林若,沉默良久,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林若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你是曲家人。” “曲家人?因为皇太后?” 林若无奈地笑了笑:“就不能是因为,我与你一见如故,想交你这个朋友吗?” 朋友? 曲潇湘一愣,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林若委屈地撅着嘴:“怎么?难道,因为我心思太多,所以你不敢和我交朋友?” 曲潇湘再次无言以对。 林若低着头,委屈的模样有点楚楚可怜:“皇上和皇祖母都夸我机灵,但我也知道,我的这点机灵,都用在揣摩人心上了。没办法,如果不这样,我恐怕没办法活到现在。潇湘,你一直是家里宠着的,不知道爹不疼娘不在,寄人篱下、要时时刻刻提防心怀叵测的人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要不是皇上和皇祖母垂怜,让我和顾家划清了界限,我恐怕早就跟着我姐姐一起走了。” 曲潇湘咧了咧嘴,有些无措。 她自幼在南境长大,军中府中大多都是男儿,所以性子也同男儿一样豪爽泼辣。不过,女儿家的细腻也有,但不多。至于撒娇、示弱之类的,鲜少流露,连勾心斗角都是按照两军对垒的阴谋阳谋来制定的。 见到如此的林若,当真是不知所措。 一来,她们还不曾相熟到这个地步;二来,她对弱者有着天生的不忍之心;三来,她搞不清楚林若向她示好的真实目的。 所以,曲潇湘干脆听林若继续往下说。 “到了林府后,我是唯一的女孩子,身边相熟的,除了兄长和弟弟,便是六公主和靖平侯世子了,熙姀也是近来才和我亲近些的。所以,我的经历应该和你差不多,你身边,也没有几个女孩子做朋友的吧?” 曲潇湘迟疑了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这一点倒是真的。 和她最要好的,除了她的贴身女兵,便只有三皇子的正妃秦沁了。但秦沁比她年长许多,平日里最多也就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往来一两封书信——终究还是因为皇子和兵权两座大山的重压,让她们不能留给旁人过从甚密的把柄。 “所以,我们经历相似,长得又相似,难道不是老天爷安排我们做朋友的吗?” 曲潇湘扯了扯嘴角,不知该作何回答。 林若更进一步,问道:“难道,和那些另有目的而接近你,跟你结交的官家小姐相比,我看起来更靠谱一些吗?” “难道你和我结交,就没有目的?” 林若鼓了鼓嘴,说道:“有,不过,是你先带着目的接近我的。” “我?” “对呀,太子妃,荣王爷。” 曲潇湘细了细眉眼,没有否认。 她试图从林若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但是那双澄澈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东西。 “所以,我主动结交你,你不是应该将计就计地应下吗?” 曲潇湘再次无语凝噎。 若换了其他人,递上这样的橄榄枝,她一定顺手接过。可是这个林若,实在…… 太让人捉摸不透。 马车停下,车厢外传来幽草的声音:“启禀王妃,已经到王府了。” “我知道了。” 林若朗声回应了幽草的话,然后对曲潇湘友善地一笑:“多谢‘凤阳都督’护送。改日,皇上下旨解了我的‘定向禁足’,我一定到府上拜会,以表感谢。” 说完,林若走出了马车,踏着脚凳,小心翼翼地走到地上。 所有举止,都完全符合一位王妃该有的气度。 曲潇湘皱了皱眉,不用人搀扶,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利落潇洒,在王府候着林若归来的小厮见到这个情形,都有几分惊诧,唯有林若,她的目光里流露出的,是一丝殷羡。 “郡主打算骑马回去?” 曲潇湘的坐骑,就跟在她们方才所乘的马车的后面,当然,曲府的马车也是。 经林若这么一提醒,曲潇湘回味了下方才在马车中,林若和她所说的话,竟不知该选择骑马还是乘马车了。 “王妃觉得,我应该骑马,还是坐车?” 周围的小厮和婢女们都有些诧异,不明白这位凤阳郡主为何连骑马还是坐车都要询问荣王妃来做决定。 林若浅浅一笑,说道:“郡主今日的着装,不适骑马。” 曲潇湘默然半晌,想到今日宣麾夫人特意给她挑的这套衣裙,便明白了林若所说之言的含义:此行京中的目的,是为婚姻大事而来。此刻传出她夜间纵马的消息,实为不利。 “多谢王妃提醒。” 言罢,曲潇湘便登上了曲府的马车,向林若告辞。 “夜已深了,郡主一路小心。” “有劳王妃挂心。” 林若一直候在王府门口,等曲潇湘的马车拐入夜色中的街道后,才进入王府。 而乘着马车离去的曲潇湘,却仍在思考:林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此送人情示好、结交与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第二百七十章 和为贵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没出十五还是年。整个汴安城依然是热热闹闹的景象。 过完了皇太后的千秋宴,接下来便是上元灯节。 但对于林若来说,在这期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日子——正月初七,顾梦瑶的生日。 当然,这一天对于百姓来说,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日子——人日节,祈福祝安,思亲念友。 从前,每年的这一天,林若会安安静静地呆在林府的厨房里,准备一大桌子好酒好菜,和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吃一顿,假装就是大家陪着她过真正的生辰了。 可是今年,黎焰说动了林谦,带着林祁和黎惜恩一起来到了荣王府来。 黎焰知道林若的真实身份,自然也知道林若的真实生辰,所以才有此作为。 对于这份情谊,林若自然很是感动。 王府的厨房,对林若来说同样不陌生,冯嫂也很欢迎这位厨艺高超的王妃纡尊驾临厨房,对她做的菜指点一二。不过,也就只有在做菜和配料上的指点了,荣王妃那一手精妙绝伦、承袭鬼医的刀工,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学。 因为林若在厨房忙着,所以,领着大家在王府中游览的重责,落到了幽草和陶福的身上。这一次,黎焰把竹萱也带上,虽然名义上是把竹萱当作林府的丫鬟,但幽草清楚自家小姐的安排,所以带着竹萱的时候,把王府各院落的位置、道路,都说的清清楚楚。 幸好清渠被留在林若身边帮忙,要不然幽草对竹萱的这一番热忱,又要引起清渠的多想了,致使林若在大年夜当天不露声色的施恩付之东流。 菜,都是林若精心准备的;酒,则是黎焰细选送来的。 在酒香开始挥散开的一刹那,林若便诧异道:“这是胡姑娘酿的酒?” 黎焰挑了挑眉:“怎么,这回连酿酒师都能闻得出来了?” 林祁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一边给黎惜恩拨着菜,一边说道:“宁王最喜欢秋姐姐酿的酒了,二姐跟宁王关系好,也常去秋姐姐那里沽酒。黎大哥你不知道,秋姐姐酿的酒本来没那么清冽的,二姐给了她个不知什么方子,从那之后,那酒的色泽、味道完全就脱胎换骨了一样!” “还有这等事?” “那是当然!”林祁颇为得意,“除了女红,二姐有什么不会的?” 林若心里憋了一口气,这小子,就算要夸她,也不忘损她一句,估计是这几个月跟苏慕禹走得太近的缘故。 黎焰诡谲地笑了笑:“不对,还有一样,阿若也不会。” 林祁一听,来了劲:“哦?是什么?” “一家分两院,两院子孙多。多的倒比少的少,少的倒比多的多。” 黎焰并不言明,反而卖起了关子。 林若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不会算盘一事,林谦也知道,但唯独林祁却猜不出来,嚷嚷道:“什么多的少,少的多的?到底是什么呀?” 看着林祁爪儿恼骚的模样,黎惜恩放慢了吃菜的速度,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小叔叔,怎么了?” 林祁瘪了瘪嘴,对着黎惜恩告“黑状”:“你爹欺负我学识浅薄!” 黎惜恩听了两遍,听懂了话中的意思,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自己淡定的爹,又看了看捂嘴偷笑的姑姑,还有心情愉悦的林爷爷,伸出手,摸了摸林祁的头,说道:“不难过,不难过,惜恩不欺负小叔叔。” 这是林若安慰黎惜恩的方法,每次黎惜恩害怕或者委屈的时候,林若都会摸摸黎惜恩的头,柔声地安慰他“不怕不怕,姑姑在”,或者“没事的,姑姑觉得惜恩很厉害”。 所以,当黎惜恩感觉到林祁的沮丧的时候,就下意识地选择了这种他最熟悉的方式来安慰。 黎惜恩不觉得有什么,林祁却睁大了眼睛,木楞楞地看着他,因惊诧而张开的嘴,可以塞得下一个水煮蛋。 林祁小的时候,林若也是用这种语气安慰、鼓励他的,可同样的语气和动作,人却是变成了一个年纪比他小了四岁、辈分比他低了一辈的小家伙,怎么都觉得诡异。 见林祁怔怔地看着自己不说话,黎惜恩眨了眨眼,扭头问林若:“姑姑,惜恩说错了吗?” 林若忍着笑,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道:“惜恩没有说错,惜恩说的很好。” 得到了林若的肯定,黎惜恩咧嘴一笑,然后握起筷子,笨拙地往林祁碗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说道:“小叔叔,吃。” 林祁看着黎惜恩晶亮的眸子,瘪了瘪嘴,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好。” 郁闷地嚼着排骨,但香酥的味道,很快把林祁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郁结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膳食用完,仆婢们奉上香茗,唯有黎惜恩的是一盏香气四溢的果茶,酸酸甜甜,味道特别好,林祁又凑过去,也换了一盏果茶,砸吧砸吧嘴:“二姐,这果茶味道不错,能把方子给饕餮海吗?” 林若笑了:“你这个少东家,当得可真是称职,什么好东西,都想往饕餮海里送。” 林祁有些小得意:“可不能那么说,毕竟是二……林家的摇钱树,可不能马虎!” 因为是在荣王府,所以林祁还是强制性地改口。 “好,正巧过几日,我也要去饕餮海挑些酱料。” 林祁一听,眼中冒出兴奋的精光:“二姐,你又要准备新菜色了?” 林若摇了摇头:“不是,王爷来信,似是胃口有些不好,不适应军中的伙食。我想调些开胃的酱料送到军中。” 冷不丁被喂了一嘴狗粮的林祁讪笑了两声,然后说道:“二姐,你这个荣王妃,当得也挺称职的。” 林若坦然一笑,回道:“承蒙夸奖。” 蓦地想到了什么,林若拍了一下脑袋,然后对林谦说道:“对了舅父,皇祖母生日那天,我在宫里见到了宣麾夫人。” 林谦面色一跳,但很快回过神来,说道:“宣麾夫人?” 林若点了点头:“对呀。舅父,你以前不是跟我讲过宣麾夫人的故事嘛!那日一见,宣麾夫人果然是女中豪杰!不过,怕是当时落下了病根,宣麾夫人的身子不太好。” “怎么?” “那日刚巧碰到夫人的腿疾发作,我粗看一下,约莫是因为湿痹太重的缘故。” 林谦沉默片刻,说道:“药房中有些上好的藤石松,你若是趁着年里要去侯府拜访,便一并带上吧。” 第二百七十一章 灯如昼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点头应下,不再多谈此事,权作是意外提及。但从林谦的反应看来,林若和黎焰都能笃定地猜到,对于林家和曲家的关系,林谦是知情的。 不过,思路向来跳脱的林祁却没放过这个话题:“我也想起了个事儿,二姐,你见过那个凤阳郡主吗?” “见过,怎么?” “换上衣裙,倒是跟你长得挺像的,尤其是在欺负伯瑜哥的时候。” 林若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林谦身上扫过,然后对着林祁笑道:“看来,我不在京中的日子,苏伯瑜过得很是凄惨啊!” 林祁大笑着认同道:“可不是!” “我听说,皇太后曾属意将凤阳郡主许配给荣王爷。” 林若点了点头:“确有此事,王爷与我说起过。” “凤阳郡主为人如何,可曾有为难与你?”黎焰关切地问道,“毕竟是皇太后的侄孙女,又出身将门之家,你……” “黎大哥放心,凤阳郡主为人磊落利爽,没有与我为难。” “那就好。” 一旁沉默的林谦,突然开口嘱咐道:“若是凤阳郡主心有不满,你尽量忍让,不要与她起冲突。” 林若一愣,怔怔地开口:“舅父……” 林谦似是恍然回神,见大家都看着他,哈哈笑道:“我也是怕阿若吃亏,毕竟人家凤阳郡主是带过兵打过仗的,阿若身子骨弱,要是跟她硬着来,怕是会吃亏。咱们生意人,还是以和为贵,是吧?” 林若点头:“舅父放心,我记下了。” 林谦满意地点了点头,林祁还想说什么,却被林若摇头制止了。林祁只能把满腹的疑惑压在心里,不再多言。 毕竟,林谦是从来都不忍让林若受委屈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诡异之处,更让林若相信了韩世峥所言。 将门曲家,一位国公,一位太后,一位侯爷,四十万南境兵权。如此大的靠山,没有关系的人都削尖了脑袋去攀关系。 可是,明明和曲家有血缘关系的林谦,为什么却避而不谈呢? 这个答案,一定和曲莲漾有关,与金陵林家的案子有关。 关于曲莲漾的事情,考证多有困难,不好入手,所以林若才选择了金陵林家的案子作为切入点。可是她没有想到,苏慕禹在刑部翻遍了先帝在位期间的所有卷宗,都没有找到金陵林家的案件卷宗! 这么一件大事,不可能没有记录在案的道理。 如果有,那便只有两个原因: 第一,卷宗被销毁; 第二,有人重新改判,所以老卷宗与新卷宗一并归档。 前者的可能性稍逊一筹,但也不是全无可能。可如果是后者,康和年间找不到,那便是在明宗皇帝即位之后。 会是什么时间呢? 林若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蓦地,浮现出了答案,便劳烦苏慕禹再跑一趟。 转眼到了上元灯节,汴安四街灯火通明。 街头巷陌,花天锦地,往来男女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一个连着一个的摊位,一盏比一盏更精致的彩灯,组成了一道道璀璨的光带,吸引着往来之人的目光。 难得可以出门的日子,各家的公子、小姐们身着盛装出门,享受这难得的繁华盛世。 “四嫂,这里好热闹啊!” 脆生生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雀跃,乔装出宫的熙姀兴奋地看着热闹的景象,拉着林若在各个摊头间游走。 “比宫里还热闹呢!” 熙姀压低声音,对着林若的耳朵轻声却兴奋地说着。 林若笑了,小声回应她道:“这是自然,外头的百姓比宫里多多了,而且也没宫里这么多规矩,怎么开心怎么来。” “嗯嗯!” 熙姀兴奋地应和着。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的街道,林若拉紧了熙姀的手,嘱咐道:“这里人多手杂,要当心些。” “放心吧,四嫂。” 看着这个见到什么东西都觉得很新奇很兴奋的八公主,林若怎么可能觉得“放心”?好在皇上安排了四名护卫紧随,又有八名暗卫暗中保护,林若也让冷夙跟在身边,并让无咎安排了影卫保护。 身边的这个大的不省心,跟在身后的两个小的,也让林若有几分不安。 “小祁,你也跟紧点,别把惜恩弄丢了!” “放心吧,二姐,我看得牢牢的!而且,还有黎大哥和老七在呢,丢不了!” 林若脸上挂着无奈的笑,看着完全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一边咬着糖人、一边兴奋地左看右看的黎惜恩,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黎焰。 “放心,我会看着他们俩的。” 有了黎焰的保证,林若这才稍安心了些,由着熙姀拉着她到处逛。 “四嫂,这个面具好别致啊!” “这个彩灯好漂亮!” “那边好热闹,我们快过去看看!” 就这样,林若一路被熙姀拉着,从最热闹的西街走到最繁华的东街。 “四嫂,我们去猜灯谜吧!” 熙姀再次兴奋地把林若拖向一个摊头,指着花灯上的灯谜,兴奋地说着。 林若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这我可不擅长。” “啊?不会吧?”熙姀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若,“四嫂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擅长猜灯谜呢?你就别谦虚了!” 林若还真不是谦虚,她的这些聪明,多是靠的前人的经验总结,以及古人所料想不到的格局视野,真要比这咬文断字的灯谜,她还真是有些实力不济。 不过,林若火候欠足,可黎焰却是有真才实学的大才子! “黎先生!” 熙姀求助地看着黎焰。 志同道合的人总是很容易成为朋友,比如同样喜欢热闹和逛吃逛吃的林祁熙姀。于是乎,林祁也颇有兴致地加入了说服黎焰猜谜的阵营中,顺便还拉了拉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糖葫芦的黎惜恩。 黎惜恩一脸茫然地看着林祁,不知他这投来的殷切目光是为何意。 “惜恩,花灯好不好看?” 林祁学着林若的循循善诱,一点一点地诓骗着黎惜恩加入阵营。 “好看。” “想不想要花灯?” “花灯,做什么?” “把花灯都带回林府,这样惜恩在林府里也可以天天看到这么漂亮的花灯,这么热闹的灯会啊!” 黎惜恩眼睛一亮:“天天热闹?” “对,天天热闹!” “想!” “那就让你爹爹帮忙,猜灯谜!” “好!” 就这样,黎惜恩毫不犹豫地拉着黎焰的衣角,指了指花灯,说道:“爹爹,猜谜。” 第二百七十二章 灯如昼2 - 女商枭 - 陆小飘 黎焰看向林若,对方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黎焰只好认命地猜起了灯谜。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猜,才高八斗、连翰林院的陈老都欣赏的黎大才子果然名副其实,再令人绞尽脑汁的灯谜,在他面前都是小菜一碟。于是乎,各种造型精致的花灯轻而易举地地纷纷落入囊中,说是风卷残云之势,亦不为过。 可这些个摊主又有什么办法呢? 都是开门做生意的,总不能碰上个没本事的就赚个盆满钵满,遇到个硬茬就收摊赶人吧?没这个道理! 但无奈八公主的眼光太好,挑上的都是每家摊位里最抢眼、最别致的花灯,而黎焰又真真是真才实学做不得假,周围看客又多,黎焰每解开一题,大家便都一阵欢呼,摊主也撂不下面子翻脸。 眼见得跟着的护卫、小厮、婢女手中都拎满了东西,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汴河已经肃清干净,林若便提醒熙姀,该去看打树花了。 “差点把这个给忘了!亏得四嫂提醒,快些快些,晚了就见不到了!” 看着熙姀急吼吼的模样,林若赶紧拉住她,宽慰道:“放心,我定了位置,定然不会让你错过的。” 熙姀雀跃地抱了抱林若:“就知道四嫂最疼我了,跟着四嫂准没错!” “小祁,惜恩,你们也跟紧了!” “放心吧,二姐!” 林祁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而他身边的黎惜恩,咬着只剩下糖汁儿的木棍,任由林祁牵着他走。黎焰跟在两个少年身后,目光始终顾及着黎惜恩的安危。 打树花是汴安城里上元灯节的重头戏。 戌时一到便封河,将河上的游船全数清到码头,河上漂浮的河灯也会被一并驱散。在灯火通明的汴安城中,这是唯一一篇见不到火光的地方。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在汴河正中的青砖墙前两侧会搭上稳固的浮桥,供打树花的艺人行走。 所谓的“打树花”,是一项古老的技艺,艺人将熔化的铁水泼洒在冰冷的青砖墙上,炙热的铁水与冰冷的城墙撞击,迸裂出万朵火花,相较于烟花的绚烂无所不及。炸开的万朵火花,犹如枝繁叶茂的树冠,因而得此名。 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是相当之艰难。打树花的艺人需用特制的勺子,将滚烫的铁水一勺一勺地抛洒向青砖墙,让一颗颗珍珠般大小的红色铁水珠,炸成了一簇簇小伞状的金黄色火花,对艺人的臂力、技艺和胆识都是一场极大的考验。 汴河宽敞,四溅的火花不至于伤到两岸的看客,但打树花的艺人稍不留神,就会被灼伤。对于这些把美丽留给大家,把危险留给自己的匠人,林若是打心底里钦佩的。 临近亥时,在汴河正中的一面古老的青砖墙前,炸开了第一个绚烂的树花。 炽热的铁水打在青砖墙上,伴随这一阵“哗哗”声,散开成千瓣万瓣,将汴河点亮。 “快了快了,就要结树花了!” 汴安城东西南北四街皆是人流接踵,大家纷纷往汴河两岸靠去,想寻一处最佳的观赏位置,欣赏这一年一度的盛景。 “哗哗——” 隔了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滚烫的铁水又与冰冷的青砖墙亲密碰撞,迸出万道流光,让河上寒冷的空气融入了不少暖意。 比之方才更盛大,更绚烂。 “好!” 候在两岸的人群里发出喜悦的呐喊声。 正式开始打树花表演之前,打树花的艺人会每隔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打出一朵树花。七次之后,汴河之上便会正式迎来一场火树银花的盛宴。 汴河两岸人头攒动,晚来的已被挤在后头,只能仰望着夜幕,等待着火树银花腾跃而起,来一饱眼福。 至于有钱人,早已在两岸的茶肆酒楼中包下了临河的厢房,端坐在窗边,品着香茗,等待着千树万树火花绽放的盛景。 要说这观看表演的最佳位置,自然是在东市中央的饕餮海。四层的酒楼,临河而建,有一半的厢房能够瞧得见汴河。 林若让老七留的位置,不是任何一间厢房,而是在厢房顶上的阁楼。 而阁楼的窗口,正好对着汴河正中那青砖墙的位置。 “哗哗……” 最后一个树花炸起,从阁楼的窗口俯瞰,一览无遗。 接着打树花正式开始。穿着羊皮袄、带着草帽的三明艺人轮番上阵,抡着手中的大勺,将一勺一勺的铁水撒向青砖墙。那勺中滚烫的铁水泛着红光,被艺人抡得虎虎生风,像是一条由万千火花攒成的火鞭一般,一鞭又一鞭,将汴河之上的整片夜空鞭笞点亮。 金色的流光在河面上次第撒裂开来,像是一片金色的飞瀑流泻而下。因居于高处,可以看得见湖面上映射出来的流光,显得更加壮烈绚烂,令人分不清究竟哪里是湖面。 黎惜恩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趴在透明的琉璃窗上,惊叹地合不上嘴,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动地看着面前的景象,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整个火花雨持续了约莫两刻左右的辰光,在这短短的两刻时间里,见证了这一场火树银花的视觉盛宴的人,除了惊叹,想不到其他的辞藻,来形容他们的心情。 这是在繁华的汴安城才有的盛景,一年一回,但每年都让人惊叹。 打树花落下帷幕,汴河重新陷入一片黯淡之中,有人散去,有人依旧停留,回味着方才的盛景。 衙吏们开始忙碌,再次将汴河封住,拆除浮桥,清理河面,半个时辰之后,游船可再度在汴河上徜徉,百姓也可在河边放下河灯,让心中的祈愿随着河灯一起飘向远方。 好不容易出宫一趟的熙姀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在享用完饕餮海的美食之后,便拉着林若心急火燎地去了汴河畔放河灯。 不过,林祁对此不太有兴趣,黎惜恩也更想呆在饕餮海中品尝各种美食,所以,黎焰便留下,陪着两个少年在饕餮海中等候。 小剧场: 林祁:惜恩,花灯好看吗? 惜恩:好看! 林祁:惜恩,糖人好吃吗? 惜恩:好吃! 林祁:惜恩,小叔叔对你好不好呢? 惜恩:好! 林祁:惜恩,要不要一辈子跟小叔叔在一起? 黎焰:(▼ヘ▼#)你说什么? 第二百七十三章 灯如昼3 - 女商枭 - 陆小飘 熙姀兴冲冲地拉着林若,快步往河畔奔去,看着河面上满满的星星点点,略有些激动:“四嫂,你打算许什么愿望?” 林若笑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吗?” “当然,你看看大家,都不曾说出来呢!” 熙姀看了看周围,放河灯的多数都是姑娘,一个个都虔诚地双手合十,看着河面上渐行渐远的河灯,默默许愿。 会意地点了点头,熙姀想了想,将手中的河灯里的蜡烛点燃,放到水中,也开始虔诚地祈愿。 沉默片刻,林若也重复着和所有放河灯的姑娘们同样的操作,看着慢慢浮动远去的火光,双手合十。 希望裴念一切安好,不要为顾梦瑶的突然离开而伤心; 希望林家一切安好,不会有突如其来的灾祸降临; 希望身边的人安好,万事顺遂,幸福安康; 还希望,希望慕容冲一切安好,早日平安归来…… 林若一直注视着自己的那盏河灯,直到载着她虔诚期许的那点火光渐行渐远,慢慢地汇入远去的诸多河灯组成的光海,辨不清究竟哪一点光芒是她的那盏河灯上散发出来的时候,才收回了目光。 “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林若替熙姀拢了拢大氅,温和地嘱咐着。夜风渐冷,尤其是河畔,更觉寒凉。 熙姀看着热闹繁华的街巷,目光中颇有恋恋不舍。 宫中奢华远胜于此,但却总让人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战战兢兢,不如这里来得热闹,不如这里有烟火气息。 她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至少在出嫁之前,都必须呆在宫里。 因为出宫不易,所以流连不肯归去。 林若知她所想,柔声宽慰:“放心,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再陪你出来。” 熙姀的双眸顿时亮了起来:“当真?” 林若浅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嗯,”熙姀展露笑颜,说道,“我信你,四嫂。” “那,现在可要让他们护送你回去?” 熙姀嘟着嘴,满眼祈求地看着林若:“我想再去买几张胡饼,就是我们来时桥下的那个摊头。我想带回宫里,给梅妆她们尝尝。” 梅妆是伺候熙姀的宫女,这次出宫,熙姀只带了皇上安排的护卫,没有带婢女。 其实,熙姀惦记的,哪是几张胡饼? 分明就是想在灯市再多盘桓些时候啊! 林若知晓她心里的盘算,没有说破,那家胡饼摊的位置离饕餮海也不远,遂点头应下她的要求,吩咐护卫前面开路,后头保护,便带着熙姀去了她惦记的那家胡饼摊头。 但不得不说,熙姀还真是会挑地方。 这胡饼摊确实热闹! 胡饼摊摆在东市街最热闹的位置,又是在桥下,男女老少,人来人往。逛到这里,都免不了觉得腹中空空,即便没有饥肠辘辘的感觉,被这撩人的香味一勾,也想要尝上一尝。 摆摊的是番人打扮的父子三人,番人父亲拧了一个一个的面团,一一排好,油乎乎的手拿着面团按顺序蘸了香油、调料粉、肉泥、芝麻等等馅儿料,裹在其中,拿擀面杖擀上三两下,便是一个圆形的面饼。 其中一个儿子接过面饼,用蘸着佐料的木模往正中用力一敲,将香味浓郁的番邦佐料深深地早入面饼之中,随后将这面饼放入火炉中烤炙。 少卿,薄薄的面饼就在炉火的烘烤之下蓬松而起,待时候差不多了取出,那胡饼已是金黄酥脆,甚是诱人。 而另一个儿子,则是抓起香味勾人、冒着热气的胡饼,在印着花纹的胡饼上刷一层客人指定的酱料,拿油纸一包,便完成一桩生意。 这上元灯节客似流水,叮叮当当的铜钱声,听起来格外悦耳。 这么忙乎一晚上所得,能抵得上平素好几日的总和。所以这父子三人忙得不亦乐乎。 林若和熙姀来得正不巧,揉好的面团都用完了,那番人父亲正在重新和面揉面,需得等上一阵。番人父亲用带着口音的东鲁官话,赔笑着向林若表示歉意,林若示意无妨,她们就在一旁等候。 胡饼摊旁边正好是一处临时搭的点心摊,林若便拉着熙姀在那边坐下,让摊主夫妇送上了几碗元宵,让跟着的护卫陪着一起坐下,边吃边等。 冷夙和幽草在林若身边跟得久,了解自家小姐的脾气,没有推辞。熙姀也让人都坐下,不必拘礼。顾忌着熙姀的身份,幽草坐在林若那一侧,而冷夙则和其他护卫坐在另一桌。一行人虽然都领命落座,但是神色仍有些许拘谨。 热腾腾的元宵很快就送上,熙姀看着老板娘那满是沟壑的枯黄双手,扯了扯嘴角,胃口恹恹,但林若却不甚在意,执勺舀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元宵,小心地吹凉之后,小口咬了一口,满口芝香,怂恿着熙姀也尝尝。 熙姀仍在犹豫:“四嫂,这……” 林若知道她是嫌弃这小摊不干净,笑着说:“这摊主夫妇,做的最好的是馄饨,其次是元宵。逛夜市,最大的乐趣,可不就是一边走,一边吃这些路边的小摊食吗?” 说虽然这么说,但熙姀还是心理有些接受不了,林若也不再劝,一边吃着热腾腾的汤圆,一边听着周围热闹的声音。 距离她们不远处,正好有一群青年学子,瞧模样,该是汴安某间书院的学生,趁着上元灯节一同夜游,一边吃着宵夜,有感而发,一边谈道论策,激扬文字、挥斥方遒。 林若觉得其中有些观点颇有见地,不禁放下了汤匙,饶有兴趣地听了起来。 “四嫂?” “嘘!” 林若竖起食指在唇前,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再指向不远处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学子,最后指了指耳朵。熙姀明白了林若的意思,左右无事,便也听了起来。 “阮兄所言极是,‘亚圣’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百姓之事所系非小事,朝廷之令善否,关乎百姓生计,岂可朝令而夕改乎?令善者,四海之福;令不善者,则遗无穷之祸。” “袁兄所言,在杜某看来,犹有不妥。” “哦?何处不妥?杜贤弟不妨明言!” “袁兄所言,法令之善于不善,关乎民生之福祸,这一点,小弟赞同。然有一点,更为要紧。” 第二百七十四章 灯如昼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自古读书人,骨子里都带着几分恃才傲物。袁姓书生见有人当众驳斥他的观点,面上颇有几分不悦,反问道:“哦?那该是何?还请杜贤弟不吝赐教。” 杜书生衣着不怎么华贵,甚至有几分穷酸,但他面上的自信却分毫不减:“袁兄,赐教不敢,小弟只是抒发几分薄见。” “请讲。” “朝廷的法令能为百姓谋福,然行之不效,亦会遗祸无穷。” 此言一出,倒是引来不少赞同:“杜贤弟,所言甚是,若有一日,我等能在三甲榜上占有一席之位,当不负先生之教诲,为民谋福!” “可是我听说,这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不少,便是科举也……” “诶,兄台有所不知。” “怎么,丁兄可有得到什么好消息?” 丁姓书生家中,显然是有几分官场人脉的,被众人一问,面上露出得意之色:“正是!诸位可记得去岁春末的上虞水患?” “自然记得,听说是太子与靖平侯爷亲往上虞,弊除水患,惩治贪官污吏,让上虞百姓得以安居。” “没错,水患之际,敏慧郡主,不,如今该称荣王妃了。荣王妃宅心仁厚,在汴安城施粥义诊,救助、安置落难流民,为圣上所称道。” 熙姀偷偷戳了戳林若,小声说:“四嫂,有人夸你呢!” 说着话,熙姀面上也有几分激动。能让读书人夸赞几句,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而夸赞林若的,正是那位觉得令法行之有效更为要紧的杜姓学子。熙姀顿时对这个有看法、有眼光的穷酸书生增了几分好感。 “那你们可知,太子殿下将上虞知府何儒革职之后,定了谁为代知府?” “这,倒是不知……还请丁兄为我等解惑。” “嘿嘿,我告诉你们,是两年前落榜的举人章煦!” “举人?章煦?那是何人?” “嘶,我好像听贡院的先生提起过,从前也是咱们书院的,才华横溢,博闻强识,不过为人亦是孤傲。后来落榜不中,心灰意冷,回老家了。丁兄说的,可是他?” “正是!不过,现在应该称呼为章大人了!听说,太子还打算要上折子弹劾上一届科举的考官,竟让如此明珠蒙尘,实在是渎职!” 熙姀偷偷拉了拉林若的袖子:“四嫂,他们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真的假的?我都不知道这些事诶!” 林若笑了笑,压低声音对着熙姀的耳朵说道:“朝堂之事,官员调拨,我怎么可能知道?不过你四哥倒是跟我提过这个章举人,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 “哦,那这个章煦的运气还挺好的,能撞见二哥。” 不远处聚集的学子也纷纷殷羡章煦的好运气,林若刚想指正,那边的杜姓学子却正色说道:“章举人有此际遇,获得赏识,破格升任,也是其有真才实学,不然机会在眼前,也是白白错过。上虞举子何其多,为何偏偏就只有一个章举人独占鳌头?” 林若赞许地点了点头,但旁人听来,这话就不是那么入耳了。从来都是实话最伤气氛,这个呆愣的杜书生仍然喋喋不休地诉说及时没有机会亦可为民生如何如何,但大家的兴致已败,多是敷衍了了。 “真是个呆子!” 熙姀小声嗤笑着。 那边的声音淡了,这厢的胡饼也出炉了。 灯市不眠,宫门却是要落钥的。 熙姀也只能乖乖地回宫,等待下次出宫的机会。 小剧场: 熙姀:呆子,你成功地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杜书生:? 第二百七十五章 踏春宴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十五过,这年便算是出了。可是正月的热闹不减。 东西南北四街的摊位陆续开张,袅袅白烟,伴着声声吆喝,繁华气息十足。 忙碌了许久的靖平侯世子苏慕禹终于可以喘口气,得了皇帝的几句褒奖和赏赐,出了宫,直接把东西都扔给小厮送回侯府,一溜烟就去了荣王府,找林若吐吐苦水。 林若正在书斋中,看着林府送来的簿册。 因为黎焰归来,送到林府的账目,都由黎焰先核对了一遍,再送到林若这里,只要再浏览一遍即可,省了不少的功夫。 这书斋,是慕容冲给林若另辟的书房。如果慕容冲在府上,林若去他的书房倒也无妨,但慕容冲不在府中,书房中有不少军务奏报,免不了让人担忧她会否看了其中不该看的,惹来麻烦。 慕容冲说她太多虑,林若却执意如此,慕容冲也就顺着她的意思了。 “阿若,忙什么呢?” 苏慕禹大喇喇地进了书斋,随意地往里头一坐,看着一手杵着头,一手拿着簿册的林若,叹了口气:“你怎么又在看账本啊?不无聊啊!” 林若还不曾回答,幽草已端来了上好的碧螺春,往苏慕禹跟前一放,嫌弃地说道:“林家家大业大,我们家小姐自然要操不少心,哪比得了苏世子您这样的富贵闲人呢!” “哟哟哟,这才多久不见呀,连幽草都开始文绉绉的了!‘富贵闲人’,好词儿!我喜欢!你说对了,我就喜欢当个闲人!不像你们家小姐,每天有那么多的事情要操心,有那么多的账本要核对,累死个人!” 苏慕禹潇洒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赞了一句“好茶”,然后继续对幽草说道:“我说幽草,过了年,你已经十八了吧?怎么,你家小姐还没给你说人家?” 幽草翻了苏慕禹一记白眼:“不劳苏世子费心。过完年,苏世子你也十九了,你们家老侯爷和侯爷夫人应该催了你更多回了吧?” “切,我又不愁!不像你,这青春年华可就这么几年,一眨眼就没了!到时候成了老姑娘,看还有谁要你!” “我们家小姐要我!” “你能跟你们家小姐一辈子啊?” “有什么不可以的?” 苏慕禹伸长了脖子,对着林若问道:“阿若,你真打算把这丫头留成老姑娘啊?” 林若抬了抬眼睑,浅浅一笑:“她愿意留着就留着,又不缺她一双碗筷;愿意嫁人就嫁人,嫁妆我也都给她备下了,确实不用你操心。” 苏慕禹迅速移形到林若身边,挑眉打听:“诶,有多少嫁妆啊?” 林若放下账簿,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苏慕禹捏了捏下巴:“要是嫁妆多,我可以考虑收了她!虽然当不了正妻,当个贵妾还是可以的!” “苏世子,你……” 幽草气得跳脚,指着苏慕禹说不出话来。 林若笑了,挑衅地看着他:“你没开玩笑?” “我……” 苏慕禹看着林若的神色,话在嘴边溜了一圈,终究没有说出口。 林若狡黠一笑,看着苏慕禹,意味深长地说道:“黎大哥有意认幽草做妹妹,你要是真心想娶幽草,到时候我约上黎大哥,跟你聊聊。” 第二百七十六章 踏春宴2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一听说黎焰的大名,苏慕禹吓地赶紧摆手:“别别别,我就开一玩笑!” 言罢,还颇有些幽怨地看着林若,说道:“知道你宝贝这丫头,不肯让她给人做小的。幽草,看你家小姐多疼你!” 这下,倒是幽草有了底气,愤愤地瞪了苏慕禹一眼。 苏慕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重新在座位上,讪讪地笑着,手指遥遥地点着幽草,重复着“玩笑而已”和“你家小姐最疼你”。 总归是看在林若的面子上,幽草忍着脾气,给苏慕禹斟好茶,转身离开了书斋。 苏慕禹看着幽草确实离开了,然后啧了啧嘴,说道:“瞧这丫头,被你惯的!就这脾气,嫁到谁家能受得了啊!” 林若不以为意,对完最后几行,淡淡地说道:“缘分到了,总会遇到的。” 将账簿摞在一旁,林若起身,在苏慕禹旁边的位置坐下,随意地问道:“交完差了?” “可不是?累死我了!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竟然让我来做这苦差事!” “你本就是兵部的,也是你职责所在。再说了,侯爷的爵位从前也是靠军功挣来的,皇上一片苦心,怕你辱没了门楣。多少人眼巴巴地看着呢,也就你,嫌苦嫌累的。” “得了吧,像我这种富贵闲人,身骄肉贵,哪吃得了这种苦?” 苏慕禹满不在乎地说着,殊不知,就是他这样不争功的心性,才让明宗皇帝觉得弥足珍贵,敢将城防军交给他和宁王。 可惜,也是因为苏慕禹这性子,不羁地让人头疼,总让觉得把什么大事交给他来办,心里没底。 “对了,”苏慕禹压低声音,问道,“我这些日子太忙,没去刑部找卷宗。等过几日,我再去找找。你确定是你娘封了郡主那时候的事儿?” “嗯,”林若笃定地点了点头,“如果卷宗没有被销毁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我娘向皇上伸冤,要求重审旧案,然后,康和年的卷宗就被调了出来,重新归档。” 苏慕禹点了点头:“有道理。放心,只要有消息,我立刻来告诉你。” “拜托你了。” “嗨,我们之间哪需要说这些!”苏慕禹摆了摆手,“不过,有件事儿,你得点个头。” “什么?” “就你们家那岁除糕,能不能再给我弄一些?酒味儿浓一些的!我上次就是拿这个跟人家套近乎的。那边明着不让喝酒,我也不好跟人家喝酒拉交情。” “行,回头我跟小祁和老七说一声。不过,不能是‘岁除糕’。饕餮海有饕餮海的规矩,过了除夕,便不会再做‘岁除糕’了。用水磨糯米做些别的带酒味儿的点心替着。” “啧啧啧,规矩可真大!” “所以,生意才能做大。” 林若毫不留情地回了一句,苏慕禹撇了撇嘴,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饕餮海的规矩,严得很,不是当季的菜,即便出十倍的钱,里头的大厨也不会接的。可偏偏就是这样的规矩,还让人趋之若鹜! 苏慕禹想不明白,不过,他也不愿耗时去想——至少,他不太会遇到这样的麻烦,去荣王府或者林府蹭一蹭,林若亲手做的点心,好吃到他都不想去饕餮海了。 “启禀王妃!” 陶福在书斋之外朗声行礼。 “什么事?” 得了准,陶福才上前,走进书斋,递上一本请柬,说道:“镇南候府送来请柬,三日后,侯府有宴,特送请柬,希望王妃赴宴。” 林若接过了请柬,过目之后,便对陶福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去安排吧。跟侯府的人回复一声,我会准时赴宴的。” “是。” 陶福恭谨地应下,便退出了书斋。 苏慕禹好奇地问:“那个野蛮婆娘请你去做什么?不会是鸿门宴吧?” 林若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苏慕禹,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什么鸿门宴?又不是只请了我一个,而且,这请柬不是以凤阳郡主的名义发来的。” “那是谁?” “宣麾夫人。” “宣麾夫人?” “是。我觉得你还是回府一趟比较好。” 苏慕禹瞪大了眼睛,眨了眨,不明所以。 “还有,不要再称呼潇湘为‘野蛮婆娘’。” “为什么?” “等你回家就知道了。” 回府这件事,苏慕禹有些抵触。干脆伸手,抢过了林若手中的请柬,来回打量了几次:“踏春宴?相亲?给那个野蛮婆娘?” 林若拿过请柬,放在桌上,淡淡地应了一声:“是凤阳郡主。” “管她什么凤毛凤尾、凤阳凤阴的!她相亲,你干嘛去?” 林若淡淡地说道:“宣麾夫人和凤阳郡主在汴安城中的日子尚浅,邀请京中女眷一同饮茶谈笑,拉近感情,怎么就不能邀请我了?” “我觉得,镇南侯府风水不好,你去了有危险,还是推了吧。” “我去不去倒是无所谓,不过,你怕是逃不掉了。” 苏慕禹猛地转头,警惕地问道:“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猜错,靖平侯夫人应该也收到了请柬。京中适龄的才俊,又配得上凤阳郡主身份的,都数的过来。你不觉得,你也是其中一个吗?” “我呸!谁爱娶那个野蛮婆娘,谁娶去!老子才不愿意呢!” “愿不愿意,由不得你做主。我想,靖平侯爷,应当是很希望促成这桩婚事的。至于侯夫人,再不乐意见着你好,也会为了太子妃,帮你尽力撮合。至于太子,沈尚书家的三公子与你年纪相仿,虽不及你的世子身份尊贵,但人家至少是个武官。你和沈三公子,不管是谁能娶到潇湘,太子都很乐意。” “那就让给沈家老三!” 林若挑了挑眉:“你当真,对潇湘全无意思?” “废话!” “除了我,她可是第二个不怕你那些骷髅的姑娘了,再错过,你可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娶亲了!” 苏慕禹愤愤地说道:“老子娶谁都不可能娶她!” 林若看着他,浅浅地笑着,沉默不语。 “你这么看着我什么意思?” “这件事,恐怕由不得你。”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给我说清楚啊!” 林若悠然地喝了一口茶,眨了眨眼睛,笃定地说道:“不是你,就是罗喆。二选其一,我更看好你哦!” 苏慕禹愤怒地吼道:“你看好个毛啊!谁要你看好啊!” 第二百七十七章 踏春宴3 - 女商枭 - 陆小飘 从小到大,有一件事,是苏慕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且绝对不会怀疑的,那就是:只要从林若口中以笃定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一定是真的,就算还没有发生,也一定会变成真的。 比如,林若说,他会成为东鲁最厉害的仵作; 比如,林若说,她有办法让他进入刑部验尸; 比如,林若说,林家会成为天下第一的富商。 所以,当林若说,他会娶凤阳郡主的时候,苏慕禹相信,这一定会变成现实。 但是,苏慕禹不想娶那个能上阵杀敌的男人婆啊! 就算这件事,八字还没一撇。 苏慕禹软硬兼施,只要林若能够帮她逃掉这门亲事,他什么都愿意,可林若却好似铁了心一般,怎么都不松口。 折腾累了,林若看着耷拉着脑袋的苏慕禹,叹息一声:“潇湘是个特别好的姑娘!” 苏慕禹沉默不语。 “其实你们俩很般配的。” 苏慕禹还是沉默不语。 林若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小木鱼,所有人都觉得你玩世不恭,游手好闲,花心不羁,但是我了解你。你重情重义,有责任,有担当,有原则。就像现在,我一直不松口,你都不曾用不找卷宗来威胁我。” 苏慕禹瘪了瘪嘴,这是他最不屑的手段,他当然不会用。 “你是个很好的归宿,谁嫁给你,一定会幸福的。” 苏慕禹总是吹嘘自己是个好男人,但谁都不信,除了林若,谁都嗤笑过他大言不惭。可如今,林若说出这番赞赏他的话,他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头一次,苏慕禹觉得,被赞美,也是一件很沉重的事。 “不是我不帮你,第一,这件事,我做不了主;第二,我是真的觉得你和潇湘是一段好姻缘,我不能从中作梗。” 苏慕禹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我谢谢你啊!” “那倒不用,你该谢谢牵红线的月老~” “……” 谢谢月老? 呵呵! 苏慕禹现在想的是把月老庙给拆了! 老糊涂了吧?竟然牵了这么个虎姑婆给他! 见林若还是既没有想告诉他为什么他最有可能成为凤阳郡驸马的理由,又没有帮他想办法逃过这桩婚事的打算,苏慕禹一脸沉闷地告辞离开,准备自己想办法。 他这一副沉郁地飘走的模样,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幽草好奇地向林若打探:“世子爷怎么了?” “大概是知道快要成亲了,高兴过头了吧!” 高、高兴? 这一脸郁结、生人勿进的模样,哪里像是高兴了? 幽草更加好奇:“谁家姑娘这么大胆,竟然愿意和骷髅相伴,与尸体长处?” “等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幽草看着耸了耸肩的林若,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继续打听。 大概是个挺剽悍的姑娘吧!这样才能降得住玩世不恭、游手好闲、花心不羁的苏世子吧!嗯,一定是这样的。 幽草如是想。 三日过得很快,林若坐着荣王府的马车,带着幽草、陶福和冷夙,前往镇南侯府赴宴。清渠还是被留在了府中,不过不是林若特意留的,而是老天爷做主让她选择留在王府的——清渠染了风寒,自然得呆在屋子里养着了。 至于清渠染上风寒的缘由,想到意外从云弈那里得到的消息,林若细了细眉眼。 还是先不打草惊蛇来的好。 所以,她让无咎安排了一个影卫监视清渠。 马车在镇南侯府门前停下,林若踏着脚凳,在幽草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来,由侯府的婢女引着进到侯府中。 有不少女眷应邀前来,林若一路行来,浅笑着和她们致意问候。 春寒未尽,但换上春纱的女子不在少数。 林若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以及捧在手中的暖炉,果然还是保暖比较重要。再说了,她已经嫁做人妇,不需要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的模样,让这些未来的婆婆、小姑们挑挑拣拣。 不过就算是穿得厚实,那一袭用掐银丝绣制的披风,也让不少女眷殷羡地移不开眼,远远看去,似是林若整个人都带着一层温润的光泽一般。 名义上是踏春宴,但实际上却是权绅世家的公子小姐们的相亲会。 而这其中的主角,绝不仅仅是曲潇湘而已。 其她的适龄女子,也跟着家中主母前来,一来与各家的小姐、夫人们攀谈交情,二来便是看看是否有红鸾星动的机会,毕竟还有不少贵公子前来赴宴。 虽说受前朝开化的民风影响,东鲁的男女之防不太严苛,但这样的聚会,总不至于将公子和小姐们都安排在一处,主要还是女眷归女眷一拨,公子哥儿们被安排在另外一处。只是同在一处府邸中,总归是能遇到的。 因为是“踏春”的名头,所以宴会被安排在侯府的花园之中。 十年来,镇南候一家虽然几乎不曾在汴安城的府邸中居住过,但府中一直有人在打理,再加上此番特意的布置,满园的姹紫嫣红,让人禁不住要赞叹不已。 作为主人,宣麾夫人和几位侯爷夫人在主席之上聊得正欢,而凤阳郡主曲潇湘则陪着宁王妃秦沁、三公主淳颐等人赏花散步。而又得了出宫机会的熙姀,正围着嘉姮,开心地逗弄着她的小外甥。 粉团般的小家伙,如今已经有半岁了,肉呼呼的小手闲不住地扑腾着,熙姀一逗他,就“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人见人爱。 林若上前,轻轻地点了一下颜缮的小脸,颜缮转过脸来,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带着温柔的笑的女子,歪了一下小脑袋。 “唔,几个月不见,缮儿都不记得我了……” 林若故作委屈地说着。 “四嫂,你来了!” 林若笑着应了一声,却听见嘉姮笑着骂道:“就该不记得你,总不来看我们缮儿。要不是缮儿今天跟着娘出来,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干娘了!” 熙姀在一边笑着说道:“四嫂,现在缮儿跟我可比跟你熟络多了,对不对,缮儿?” 颜缮又脆生生地笑了,吐着泡泡,淌着口水。 “要不是灵康早产,又被……”熙姀顿了顿,终究在林若的目光示意下,没有说出口灵康被自己的娘亲虐待之事,“若不是身子太弱,我也要带她一起出宫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踏春宴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嘉姮笑着打趣道:“你带她出宫?你会带孩子吗?” “我可以让奶娘抱着呀!” 林若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带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虽然瞧着可人,但可折腾着呢!比如缮儿,你以为你六姐就全把孩子交给奶娘就行了?缮儿现在还不会走路,但已经会认人了,得一直抱着。看着是个小家伙,可分量不小,还淘气。这里又人多手杂,得打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呢!” 嘉姮苦着脸点了点头:“阿若这话,可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我也是不放心把缮儿留在府里,所以只能带着他出来了。” 熙姀吐了吐舌头,不再逞能。 “怎么了?府里有什么事,让你为难了?” 嘉姮无奈地笑了笑:“还能有什么,不就是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吗?谁家没有本难念的经?我已经算是好的了。你瞧瞧三皇姐,这一脸愁云的,整个年都没有过好呢!” 林若将目光转过去,三公主淳颐虽然赏着花,神思却并不在其上,旁人与她搭话,也是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过,作为最受明宗皇帝疼爱的女儿,从来都是有些心高气傲的,旁人也只会以为这位天之骄女不愿意搭理人而已,不敢露出不满、不悦之色。 “因为唐驸马?” 林若小声地说了一句,嘉姮点了点头,认可了她的猜测。 三驸马唐昀,礼部尚书的儿子,如今的翰林院编修,三甲探花,文采斐然,可惜与大部分的才子有一样的毛病,恃才傲物,风流不羁。 这回跟他有牵扯的,是映月坊的一位佳人。 映月坊是什么地方?那是花街柳巷! 再是佳人,那也是出身青楼女子。 从小到大都被捧在手心、养在蜜罐里的淳颐,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林若无奈地摇了摇头,收回目光之时,看见了曲潇湘亲昵地攀着秦沁的手臂,略略有些吃惊,好奇地问道:“凤阳郡主和宁王妃关系挺好的?” 嘉姮摇了摇头:“我与三皇嫂不太相熟,对凤阳郡主也不了解。不过,好像确实是这样。凤阳郡主每次入宫,都会和三皇嫂一起,来汴安后,也会时常去宁王府拜会三皇嫂。” 熙姀瘪了瘪嘴,虽然这次能够出宫,还是沾了凤阳郡主的光,但她对曲潇湘的敌意还是没有清减干净,酸上几句话。 颜缮恹恹地打了哈欠,似乎是困了。嘉姮忙抱着他,轻轻拍着背,哄了一小会儿,说道:“我先带他去休息。” 林若点了点头,嘱咐道:“缮儿还小,府中人多,你要多注意些。” 嘉姮会意地点了点头,吩咐跟着她一同来的婆子与凤阳郡主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带着颜缮去了厢房。 没有了如粉团般的小外甥可以逗弄,熙姀拉着林若寻了一处位置坐下,问道:“四嫂,你很怕冷啊?” “嗯,”林若淡淡地应道,“从前在冬日里落水,身子骨便一直不好。” “顾家?” 熙姀隐晦地提问,林若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四嫂,你放心,顾家的女眷没有被邀请。” 林若浅浅地笑了,知道熙姀的善意。熙姀是真心把她当作自己人,所以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对顾家也没有多少好眼色。 不过,汴安城中的权绅人家,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举办宴会的时候,不管有没有请林若与会,基本都不会请卢氏和顾漫妮。 虽说如今顾漫妮平白撞了大运,入了西蜀湛亲王的眼,即将成为湛亲王妃,但中秋宴上明宗皇帝的一番怒火,大家还是记忆犹新的。看明宗皇帝和皇太后对林若的偏爱程度,就会明确地做出选择——顾家这不上不下的,哪有风头正劲的荣王妃风光呢? 曲潇湘作为镇南候府的小姐,虽然对林若有些龃龉,但她更不愿去招惹那样的不痛快,平白毁了一场踏春宴。 “对了,你今日是一个人出宫的?” 熙姀摇了摇头,偷笑道:“不是,父皇让七皇兄和八皇兄带我一起出来的。父皇说,两位皇兄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来侯府看看。” 林若勾嘴一笑:“那皇上就没有嘱咐你什么的?” 熙姀一愣,脱口问道:“嘱咐我什么?” 林若凑近了熙姀的耳朵,轻声打趣道:“八驸马啊!” “四嫂!”熙姀羞愤地瞪了林若一眼,蓦地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沮丧,轻声说道,“四嫂,你说,母后真的会因为太子妃的事,迁怒于我的婚事吗?” “你还记得,皇祖母生辰时,我向皇上提起此事吗?” 熙姀想了想,点了点头:“就提了一句,四嫂你要是不说,我都想不起来……唉,会不会父皇也不记得了呀?” “不会的。就算不记得了,等皇后娘娘为你遴选驸马的时候,也要让皇上过目的。驸马的家世、人品、言行、事迹,都会被详详细细地呈交给皇上过目。皇上心里对你有愧疚,会多上一份心的。” 熙姀瘪了瘪嘴:“可是再怎么选,最后都是一个我没见过的人。我怎么知道我会不会喜欢呢?要是我能自己选就好了……” 蓦地,似是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淳颐公主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 淳颐公主的驸马,就是她自己选的。一表人才,文采卓然,可是呢,却风流成性,过得也不自在。 林若知她心中所想,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到时候,我先帮你看看。你不知道,我看人可准了,保证给你挑个如意郎君!” 熙姀脸上浮起一丝云霞,娇羞地甩了一下林若的手,但没一会儿,双眼晶亮地看着林若,小声说道:“四嫂,这可是你说的!” 林若浅笑着看着熙姀又羞又喜的模样,应道:“好,我说的。”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一声雍容和蔼的声音响起,林若和熙姀抬头,见是宣麾夫人,不知何时坐到了她们身边,忙颔首行礼。 一个公主,一个王妃,虽然身份尊贵,但和宣麾夫人这样上过战场、以军功换得诰命的巾帼女子相比,两人仍是保留着晚辈该有的谦卑。 “熙姀与我言说灵康和缮儿的趣事,让人忍俊不禁。可是叨扰到夫人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踏春宴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宣麾夫人和善地笑着,摆摆手:“本来就是让你们过来一起热闹热闹,怎么会叨扰。对了,敏慧,多亏你的法子,还有特地差人送来的膏药,我这腿啊,可灵活多了。” 林若温和一笑:“夫人觉得有效便好。这方子,还是靖平侯府的苏世子告诉我的。” “哦?”宣麾夫人微微挑眉,“我倒是听说过关于这位苏世子不少的传闻,真真假假,倒是分不清了。敏慧,你与苏世子关系极好吧?” 宣麾夫人说得隐晦,但林若的心思七窍玲珑,自然知道宣麾夫人特地过来,借着道谢,来找她来打听苏慕禹的缘由。 靖平侯府世子苏慕禹,庆安候世子蒋铭,户部尚书幼子沈让,左相之子罗喆,邢国公之孙魏迁。这五人,可以说是适龄才俊中的佼佼者,家世显赫,又一表人才,都是能够配得上曲潇湘的良婿之选。 不过,这靖平侯府世子苏慕禹和庆安候世子蒋铭的名声,都褒贬不一,让人难辨真假。 这其中,不仅仅要考虑各家的家世、人品,还要衡量各方的政治立场。 所以,既是打听,也是试探。 苏慕禹和沈让是太子的姻亲,蒋铭是烨王的小舅子,邢国公是烨王的母亲淑贵妃的娘家姻亲,至于左相,看似不偏向任何一方,可他曾经当过太子和烨王的老师。 从宣麾夫人的角度来看,倒是想给曲潇湘选一门不涉足任何党争的姻缘,但这不可能。 不消说曲家的外戚身份,就算不表态,迟早都会必然陷入党争之中,再加上曲潇湘的性子,怕是一般的男儿入不得她的眼。 确切地说,即便是这五个人,曲潇湘也都未必看得上。 曲潇湘能看上的,唯有慕容冲一人。 可惜,慕容冲最后娶的是林若。 不过,就算不是林若,慕容冲和曲潇湘之间也不可能。 慕容冲手握十万虎贲军,其父誉王又曾是北境军的统帅,若是与同样手握重兵的曲家结亲,强强联合,那可就成了悬在皇位之上的利刃,会令皇上忌惮有朝一日,尾大不掉。 虽然皇太后疼惜曲潇湘,提了这桩婚事,皇上也为了孝心,询问慕容冲的意思,但很显然,慕容冲的拒绝,让明宗皇帝舒了一口气。 这其中的弯曲,曲潇湘未必能想通,但林若这个旁观者能看明白,胸有丘壑的宣麾夫人更加明白。所以,她给曲潇湘挑选的这些青年才俊中,即使是武将,也不是手握重兵的将门世家。 这五个人中,宣麾夫人倒是更偏向于罗喆,不过,听林若的意思,似乎是想要帮苏慕禹说些好话。 林若笑了笑,道:“林府与靖平侯府比邻,所以我与苏世子自幼便相识。家中长兄和幼弟,也与苏世子性格相投。再者,我与苏世子同为莫神医的弟子,自然相熟些。苏世子一直对医理颇感兴趣,平素会收集些奇奇怪怪的方子,正巧遇上夫人,借花献佛。” 倒也没有过多地夸赞苏慕禹有多出色。 宣麾夫人面露讶色:“你是莫神医的弟子?” “正是,夫人知道莫神医?” “当然,神医对曲家有救命之恩。” 这回轮到林若讶异了,没想到莫神医竟然还救过曲家人! 宣麾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难怪你懂得这些,我听皇太后夸你,明明是药,却能煮成没有一点药味儿的食膳。原来是有名师指点。” “夫人过誉了,我不过学了些皮毛,通晓些粗浅的医理罢了。莫师父总嫌我资质鲁钝,不好好学医,倒成了个厨子。亏得皇祖母不嫌弃。” 宣麾夫人和善地笑着,眼中流露出几分心疼:“怎么会嫌弃?你呀,年纪不大,性子怎么就这么谦和稳重?瞧瞧潇湘,还比你大上两岁,都没你沉稳。” 这是从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才养成如此早慧沉稳的性子啊! “夫人谬赞了,凤阳郡主身份尊贵,敏慧怎能和她比?” “有什么不能比的?” 宣麾夫人脱口而出,林若愣了一下。 “夫人……” “我是说,潇湘是郡主,你也是郡主,怎么不一样尊贵了?而且如今你是王妃,她见着你,还得行礼呢!就你性子温和,不跟她计较。” 宣麾夫人顺畅地说着,如果没有眸中一闪而逝的凝滞。 熙姀附和着点了点头:“就是就是,夫人说的对。四嫂就是性子太好,下次就摆出王妃的架势来,免得又受欺负了。” 宣麾夫人皱眉道:“潇湘欺负你了?” 林若嗔怪地拍了拍熙姀的手,说道:“没有,郡主人很好,夫人不必担心。” 宣麾夫人看着浅笑着的林若,叹息了一声:“我知道潇湘的性子。敏慧,我虽然是潇湘的姑姑,但我不会偏袒她。若是她欺负你了,尽可告诉我,我帮你收拾她!” 林若还没开口,一旁的熙姀插嘴道:“夫人,那如果我被欺负了,你会帮我吗?” 宣麾夫人一愣,笑道:“八公主心直口快,真是可爱。放心,不管潇湘是欺负了你,还是欺负了敏慧,我都帮你们做主!” “多谢夫人。”熙姀弯着笑眼,娇俏地应了一声,拉了拉林若的袖子,“四嫂,你怎么不说话?” 林若回过神来,歉笑道:“多谢夫人。” “谢什么?难得跟你们两个孩子投缘,尤其是敏慧你。你不知道,要是我的孩子还在,大概跟你一般大。可惜……” 可惜那孩子,没来得及降临,就被老天爷收回去了。 “夫人……” 林若伸出手,握住了宣麾夫人的手。 感觉到手掌上的暖意,宣麾夫人回过神,诧异地问道:“这个天气,你还带着暖炉?” “嗯,我身子骨不好,畏寒怕冷,让夫人见笑了。” 宣麾夫人这才发现,林若穿了好些衣服,身上还裹着披风保暖,心疼地问道:“可是从前落入太液池留下的病根?” “夫人知道这件事?” “怎么可能不知道?顾家那几个丧尽天良的!”宣麾夫人神情愤然,尽管时隔多年,仍是为林若不平,“多好的一个孩子,他们竟然下得去手!你不知道,当时我还跟皇太后求情,想把你过继到我膝下,不过,皇太后没有准。” 林若再次一愣: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第二百八十章 风头劲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十一年前,年仅五岁的林若跟着姐姐敏柔郡主入宫,参加皇太后的千秋宴,结果意外坠入太液池中,险些没命。 当时,宣麾夫人跟着镇南候入京,带着曲潇湘一起,恰好暼见了一名婢女带着年幼的林若往太液池方向而去。 皇太后早已知晓林若的身份,眼见这可怜的孩子气若游丝,太医们束手无策,心中难过,宣麾夫人陪着皇太后回了昭明殿,宽慰老人家,是以得知了林若的身份。 暴脾气的宣麾夫人气愤难平,当即就说出了自己的所见,怀疑是有人要害死林若。皇太后吃惊之余,命人带着宣麾夫人去寻找那个带着林若去太液池的婢女,却一无所获。 后来,天可怜见,林若活了下来,宣麾夫人向皇太后提出,要过继林若为女,太后犹豫了,可是最终却没有答应。 其实,没有答应过继林若的人,不是皇太后,而是顾漫希。 顾漫希的考量不无道理,母亲虽已仙逝,但父亲仍在。将妹妹过继给宣麾夫人,怕是会惹人话柄。其次,虽然林鸢儿曾经舍命救了皇太后,于曲家有恩,但那是本职所在,况且皇家已经对林鸢儿和她有了诸多赏赐,实在不敢居功自傲。 亲人不愿,皇太后便不勉强,所以回绝了宣麾夫人的提议。 顾漫希不曾对林若说过,皇太后自然也不会告诉林若。 后来,顾漫希惨死,镇南候一家也因为世子的意外,十年不曾入京,这件事就更不曾被人知晓了。 “好在你是个机灵的,让皇上下旨,由林家来抚养。” 宣麾夫人淡淡地说着,眼中满是长辈的慈爱之情。 “承蒙夫人挂念,难怪,我第一眼见着夫人,就觉得投缘。” “那个时候,我怀的就是一个女儿,可惜,终究是跟她没有母女的缘分。倒是潇湘承欢膝下,弥补了我不少遗憾。” 谈及早夭的孩子,宣麾夫人神色戚戚。林若握着宣麾夫人的手,无声地宽慰着。 过了半晌,林若才柔声说道:“夫人若是不嫌弃,敏慧可以时常来侯府探望夫人,以尽孝悌之情。” “你……?” “家慈早已仙逝,我从未向她老人家尽过孝道。林府之中,也只有舅父,所以……若是夫人不觉得敏慧高攀,我……” “怎么是高攀呢?你愿意来看我,我当然乐意了!” 见着宣麾夫人露出由衷的笑颜,熙姀提议道:“四嫂,你要不就认夫人为义母吧!” 宣麾夫人双眸一亮,满意地点点头,可林若却是一愣,迟疑道:“这……” “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夫人恕罪。夫人愿意人敏慧为义女,是敏慧之幸,敏慧自然乐意之至。只是,敏慧自幼承蒙舅父照顾,待我如己出,如今我已经嫁给王爷,这件事,还需要问过舅父和王爷的意思。” 宣麾夫人点了点头:“你考虑得周全。” 林府倒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关键在于荣王府。 帝王的忌惮,不得不顾忌。 “夫人放心,即使阿若无缘当您的义女,也会待您如母亲一般,常来府中探望、尽孝。” “好孩子,我明白的!” 宣麾夫人拍着林若的手,由衷地笑得很开心。 不远处的曲潇湘回头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这林若还真是有本事,竟然轻而易举地搞定了她的姑姑。要知道,她这位姑姑性子极是刚毅果决,很少有人能入得了眼缘。 除了太子妃之外,不曾听说这位荣王妃与哪位官宦之家的女眷关系亲近,如今她处心积虑地接近曲家,又有什么目的呢? 蹙眉思索之间,听得周围有些嘈杂之声,回神,见身边那些未出阁的小姐们面上都露出雀跃之情,这是怎么回事? “就知道你出神了,也不知道想什么想得这么入迷。” “秦姐姐别取笑我了,这是怎么了?” “几位世子爷准备在校场比试,大家都等着你这位主人家发话呢!” 曲潇湘看了看诸位小姐、夫人的神色,笑道:“离开宴还有些时候,那我们不妨去校场看看,几位世子爷的风姿?” 这个提议正合大家的心意,三三两两地跟上曲潇湘和秦沁的步子,去了校场。 “四嫂四嫂,我们也去看看吧!” 熙姀也来了兴致,怂恿着林若。 林若看了看宣麾夫人的神色,温和地说道:“夫人可要移步,去见识见识几位世子爷和公子的本事?” 宣麾夫人点了点头:“确实该看看。这能配得上潇湘的郡驸马,可不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之人。” 林若笑了笑:“夫人说得的极是。” 镇南侯府是将门之家,即便极少在京中的镇南侯府中居住,但侯府中的校场却不小。不知是谁提议的弓箭比试,此刻,侯府的家仆已将弓箭、箭靶都安置好,只待各位摩拳擦掌的世子爷和公子们一展身手。 尤其是看到姑娘们结队来到校场,更是助长了几位打算上场较量的世子和公子的兴致,决心好好表现一番。连原本不曾打算上场比试的几位,也都跃跃欲试。 当然,有一个人例外,在一旁吊儿郎当地冷眼看着。 此人,真是靖平侯世子苏慕禹。 箭靶摆在五十步开外,每十步一靶,一共摆了七个。 礼、乐、射、御、书、数,此六艺,乃是士族公子必备的技艺,即便是文弱书生,也需通晓。当然,也有不少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也就不在今日邀请之列了。 其中的“射”,便是射箭之术。 善弓者,能贯虱穿杨,可百发百中。 林若还不曾亲眼见识过,此刻站在一旁,和雀跃的熙姀一样,只是她的兴奋,没有表露在脸上。 “熙姀,你果然过来凑热闹了!” 俊俏的贵公子走到熙姀身畔,带着温和的笑,随后见到了熙姀身边的林若,拱手行礼,道了一句“四嫂”。 林若轻轻颔首,回道:“八皇弟可要上场比试?” 八皇子温和地笑了笑:“让四嫂见笑了,镇南候世子邀请,我却之不恭。” 熙姀眼睛一亮,问道:“那七哥是不是也要上场比试?” 八皇子点了点头:“是,三哥也作陪呢。” “三皇兄也要上场比箭?” 第二百八十一章 风头劲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挑了挑眉,有些难以置信。宁王生性不羁,很少愿意参与这样的比试。 “曲世子与宁王爷打了赌,谁输了,就请喝一顿酒。” “哦!” 林若会意地一笑,那就难怪宁王会答应了。不论输赢,这一顿酒,怕是要去胡姑娘那里喝了!只怕胡姑娘又要嫌弃他们来“叨扰”了! 熙姀挥舞着小拳头,给八皇子鼓劲:“八哥,你和七哥要加油哦!别丢我的脸!” 八皇子儒雅地一笑:“我就是个凑数的,你可别对我抱太大希望。若是四哥在,肯定独占鳌头。至于我这点微末伎俩,到时候,还请四嫂莫笑。” 林若温和地笑着:“我连弓都开不开,又怎么会笑你?再说了,八皇弟不计输赢的豁达,已经比那些争强好胜的人强上许多了。” “四嫂过誉。” 八皇子拱手,风度谦谦,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校场传来一声呼喊,比试即将开始。八皇子恭谨地施礼告别,向着校场正中走去。 林若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微微赞叹:这位八皇子,风度翩翩,为人谦和,不急不躁,这样的性子在皇家,倒是难得。 “开始了开始了!” 身边的小姐们绞着帕子,小声却兴奋地喊着。这一溜翩翩俊少年,提弓而待,玉树临风,倒真是养眼。 当然,那位吊儿郎当、坐没坐相地晃悠着腿,我行我素地啃着苹果的苏世子,更是引人注意。 觉察到林若看来的目光,苏慕禹得意地咬了一口苹果,似乎是再说:我就不掺和,我就自毁形象,除非那位凤阳郡主瞎了眼,否则,肯定不会看上我! 林若好笑地摇了摇头,把目光重新投回到了校场之上。 第一个箭靶的红心之上,已经留了几支箭,当然,在箭靶之外也有。 “四嫂四嫂,轮到八哥了!” 熙姀兴奋地拉了拉林若的袖子。 儒雅温润的少年,抬起了手中半人高的漆黑的硬弓,以拇指勾弦,满弓如月,神情专注。半晌,羽箭离弦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 “铎!” 羽箭正中第四面箭靶的红心! “好!” 校场周围响起了一阵欢呼呐喊,但射出那一箭的俊美男子不骄不躁,转头看向熙姀的方向,勾嘴暖暖一笑,顿时,校场周围的小姐们纷纷以帕捂嘴,心脏砰砰地跳动。 “八皇子好厉害啊!” “是啊是啊!你有没有看到,他刚冲我笑了!” “什么冲你,分明是冲着我!” 熙姀翻了个白眼,不理会周围这群犯花痴的小姐,对着八皇子伸出手,比了比大拇指。 八皇子作为第一个射中第四面箭靶红心的人,一时风头正劲。不过,他倒是不急不躁,一直温和待人,让人怎么都厌恶不起来。 “八皇子真是深藏不露啊!” 校场中的公子们纷纷出言恭维。 “哪里哪里!各位都还不曾显露真本领,可我这一上来,就已经尽了全力,不敢与诸位相比。” “你小子,少谦虚!”宁王上前,勾住了八皇子的脖子,“你的弓箭,可是四弟亲手教的!怎么可能差?” “哦,原来八皇子的弓箭,竟是荣王所授?难怪!” 又是一阵恭维,但八皇子始终谦和地笑着。 之后上场的几位世子和公子,有了压力,都想超过八皇子,可惜,不是劲力不足,便是用力过猛,羽箭接二连三地落靶。 直到邢国公之孙魏迁拿弓上场,轻巧地将羽箭射中第六面箭靶的红心。 众人怔怔地看着那插在红心上的羽箭,都愣住了。直到邢国公府的小姐为自家兄长自豪,这才回过神来,报以热烈的惊叹。 第六面箭靶,一百一十步的距离。 百步穿杨乃是神箭手,魏迁这一箭,确实令人叹目。 与诸多公子相比,魏迁的身量魁梧了些,肤色古铜了些,可样貌却不输于人。如此一箭,更让未出阁的小姐们觉得他豪迈的男子气概。 那厢,魏迁被一众公子吹捧;这厢,邢国公的小姐身边多了不少小姐、夫人前来恭维。 邢国公府的小姐魏颖,和魏迁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娇养的国公小姐本就有几分心高气傲,受到追捧,自然喜悦,高高地扬起脖子,得意地朝着林若和熙姀的方向一眼。 林若微微挑眉,不明白这位魏小姐为什么要跟她嘚瑟,但身边的熙姀却极是不屑地嗤了一声:“切,不就是有个莽夫哥哥嘛!有什么好得意的?要是四哥在,靶子再排上七八个,都能箭箭命中红心!” 见熙姀毫不示弱地回瞪了魏颖一眼,林若心下大概有数,小声问道:“你和邢国公府的魏小姐之间有龃龉?” 熙姀一愣,嘿嘿一笑:“四嫂,你也太厉害了吧,竟然一眼就能看出我跟魏颖不对盘!” 林若半开玩笑地说道:“以你的性子,交好的必然很是要好,不交好的便是有过龃龉而交恶的。要不然,你四哥怎么会这么不放心你?定是你从小到大都胡闹顽劣。” 这话,若是旁人说了,以熙姀娇蛮任性的脾气,肯定当场翻脸。但此刻,说话的人是她亲近且信任的林若,又是带着玩笑的口气,自然不会动怒。经过诸多事,熙姀也意识到自己往昔的太过霸蛮了些,稍稍敛了些性子。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掐尖要强的脾气,总会时不时地冒个尖儿出来。 亏得林若常在她身边提点,慢慢拨正。 “四嫂,这回你这可就冤枉我了。这魏小姐,是邢妃娘娘的侄女,也是邢国公唯一的嫡孙女,从小被国公府上下宝贝得不得了,也很得邢妃娘娘喜欢。所以啊,她这个国公府的嫡小姐,可比我这个实打实的公主刁蛮任性多了!” “你居然也会嫌别人刁蛮任性?” “那可不!小时候,我从母后那里得赏了一串紫琉璃手串,结果被她抢了!” 林若略略诧异:“她抢了皇后娘娘赏你的东西?” 熙姀满不在乎地说道:“是啊,不过后来我又重新抢回来,然后揍了她一顿。” “……” “不过,我被母后责罚,抄了三天《女诫》。但是她更可气!”想起往昔之事,熙姀更加愤愤,“她后来找了个由头,把我的紫琉璃手串摔碎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风头劲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挑眉问道:“然后你又教训了她一顿?” 熙姀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我直接拿着碎片去找邢妃娘娘,然后邢妃娘娘赔了我好些东西,然后我就领着赏赐,大摇大摆地从她面前走过,顺便又跟母后告了一状。” “你四哥教你的?” 熙姀收敛了得意之色,诧异地看着林若:“四嫂,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那也猜得太准了吧!四嫂,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林若笑了笑:“没几分本事,你四哥又怎么会放心地把你托付给我照顾呢?” 熙姀歪着脑袋,亲昵地蹭了蹭林若的肩。 “轮到你七哥开弓了。” 经林若提醒,熙姀马上站直了身子,正色地看向校场内开弓的男子。 一双凤眸,眼角噙笑,侧身而立,脊背绷得笔直,却丝毫不堕其风姿卓绝。又是个不曾娶亲的皇子,这箭还不曾离弦,在场的小姐们纷纷将倾慕的目光投射过去。 “嗖——” 黑色的羽箭如流星般,离弦而去。 “噼啪!” 入耳的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而后才是一声射中箭靶的响声。 箭靶之上,箭尾的黑羽轻颤,少顷才平息下来。 围观之人,皆是捂嘴,倒吸冷气。 七皇子的箭,射中的是第六面箭靶的红心,但这一点并不稀奇。 真正令大家惊叹的是,七皇子的羽箭,是贯穿了魏迁的箭,生生劈开了那支羽箭之后,才射中箭靶的红心的! 箭靶之上,只留下了一支羽箭。 若非七皇子独树一帜,选择了黑羽尾的箭支,只怕大家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七哥,你好厉害啊!” 熙姀兴奋地呼喊着,听到声响,七皇子也回过头来,对着熙姀一笑。 不同于八皇子的温润,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和自负。 林若微微皱了皱眉,这位七皇子,锋芒太露。 七皇子和八皇子应邀参加踏春宴,却不会成为凤阳郡主的夫婿人选。无他,在年龄上已是拦下了一道。七皇子与凤阳郡主同年,而八皇子则比凤阳郡主小的半岁。 既然不是这踏春宴的主角,不该如此高调,令有心之人忌惮。 虽然令女眷们为之倾慕的感觉,颇让人有成就感,但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声名,却把自己置于险地,实在不智。 林若心下喟然,怕是过不了多久,这位七皇子就会遭到太子和烨王的排挤了吧…… 可惜,事情的发展,却总是出乎意料。 因为七皇子的精湛箭术,尽管在他之后,不乏有宁王和曲淳分别射中了第九面和第十面箭靶,但都不足以撼动那一支“箭中箭”的震撼。 不过,总有会人以令常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出了风头。 这个人,便是苏慕禹。 户部尚书的三子沈让,也是宣麾夫人为曲潇湘选的郡驸马的人选之一,虽及不上七皇子的龙章凤姿,也没有魏迁的魁梧气概,但也不失为一位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 弓满如月,箭矢离弦。 偏偏在此刻,校场里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只羽毛洁白的信鸽。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少小姐惊叫着捂住双眼,不忍看那一幕鲜血淋漓的场景,却不料错过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再睁开眼时,那白鸽安然无恙地蜷缩在苏慕禹的怀中,而沈让射出的那一箭,却失了准头,落在地上。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那箭头之上,钉了一颗已经差不多快要被啃完的苹果核! 方才的瞬息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饶是那些不曾眨眼的人,也大多没完全看明白,更何况那些闭眼的人? “苏世子真是好身手!” 曲淳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韭菜方才,几乎是与羽箭离弦的同时,一道身影从旁掠起,点足飞驰,兔起鹊落,身形竟比那羽箭更迅速几分!不过眨眼之间,点足踏上那支羽箭! 羽箭受力,往下一沉,那身影便伸手,将白鸽捞入手中,再顺手将手中啃完的苹果核随手扔到了箭尖之前。 这箭矢射中苹果核,全然是运气,可这令人炫目的身姿,却是实打实的真本事! 曲淳自幼长在军中,对有本事的人,那是十二分的佩服。原本,他对这位吊儿郎当的世子爷并无多少好感,除了传遍汴安城的各种传言,还有因着他是苏慕晴的庶弟的身份。但方才见识到了他的真本事,由衷地对他的身手钦佩,毫不吝啬地出声夸赞。 校场上的其他人,也渐渐地在口耳相传中明白了方才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都对这位身负各种传言的苏世子刮目相看。 相比之下,沈让的脸色黑如锅底,却不得发作。 可这位苏世子,毫无被吹捧之后要还礼的自觉,抱着个鸽子,呆在校场正中,逗弄了一番,然后才顺手放飞了。这还不止,看着那盘旋而飞的鸽子,不嫌事大的苏慕禹还扬声喊道:“小白啊,下次可要当心点,免得被不长眼的弄伤了!” 这话一出,沈让的怒火“噌”地窜起,将手中的弓摔在地上,上前来揪住了苏慕禹的衣襟:“姓苏的,你指桑骂槐说谁呢!” “我说那箭矢不长眼,沈骑尉这么气急败坏的做什么?” 苏慕禹丝毫没有被沈让的怒气激到,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嘴角带着一抹鄙夷的笑,任由沈让揪着领子,也不反抗。 林若皱了皱眉,这个苏慕禹,在玩什么把戏? 苏慕禹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人,也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但却不是个无缘无故就去惹事的人。这一点,林若最是清楚。 而且,苏慕禹巴不得当不成郡驸马,自然不愿意当众出风头的。 可偏偏,他这令人眼花缭乱的轻功,却赚足了风头。 而且,那只鸽子出现的时机太巧,巧到苏慕禹似乎早就知道它会出现一般,所以才能和沈让的那支箭一同出发。 苏慕禹的轻功师承江湖第一神偷妙手空空,可以说,这位神偷不曾落网,一是他的偷盗之术太过高明,二是因为他的轻功独步天下,无人能及。苏慕禹的这轻功,不曾青出于蓝,但是却不输裴一空太多。 但即便如此,若不是预见先机,与这飞速而驰的箭矢相比,还是有所不及的。 第二百八十三章 风头劲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看得出来,苏慕禹就是针对沈让而来,甚至还把事情闹大。可这背后的缘由,却猜不透几分。 沈让是沈侧妃的弟弟,难道是为了苏慕晴出气? 这样的理由,别人信,但林若绝对不会信。 与其如此,倒不如说是苏慕禹单单想让沈让出丑、不让沈家有机会和曲家结亲这样的理由,来的更有说服力。 不让沈家和曲家结亲? 林若细了细眼眸,难道,苏慕禹发现了什么? 校场里的贵公子们纷纷上前来劝架,但更多的,只是在旁边冷眼旁观,只出言,不出手。唯有曲淳和宁王伸手,一人拉着沈让,一人拉着苏慕禹,把他们两人分开。 可是在场的人看得清楚,苏慕禹根本就没有动手。 沈让虽然给了曲淳面子,松开了对苏慕禹的掣肘,但显然余怒未消,不悦地伸手,打开了曲世子的手。 “当啷”一声。 随着沈让的大幅度动作,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落。 是一只精巧的瓷匣。 瓷匣翻落在地的时候,似是碰到了打开的机关,里头的白色粉末散了一地。 沈让面色一变,慌忙伸手去捡。 苏慕禹揶揄之声响起:“哟,沈公子,你怎么还随身带着娘儿们的脂粉啊?色泽挺白皙的,该不会是你想把自己扑成小白脸吧?” 沈让的肤色本就偏白,苏慕禹这一番嘲笑,四下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笑声。 宁王拍了一下苏慕禹的后脑勺,打着圆场:“怎么,你这是嫉妒人家沈公子比你白啊?” 曲淳眼见沈让的面色上有些慌乱,以为这瓷匣是沈让极为珍视的东西,忙问道:“这瓷匣可有摔坏?若是有损坏,沈兄不妨交于我,我来找匠人修理一番。” 沈让还来不及开口拒绝,苏慕禹那极是欠扁的声音再次响起:“曲世子,这瓷匣不值钱,值钱的,是这些落在地上的粉末。啧啧啧,真是可惜了,就这么一小盒,怕是要几百两银子吧?” 沈让的面色更阴沉。 众人心头一跳,不就是一小盒白色粉末吗?怎么这么贵? 林若的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感觉。 “什么东西这么值钱?” 有好奇的公子出言相询。 大家都知道,苏慕禹与林若关系极好,而林若,是汴安城首富林家的少小姐,什么好东西不曾见过?连带着苏慕禹的见识也广博不少。 那厢热热闹闹的嘈杂声传到这边,分辨得不甚清晰。但苏慕禹朗声的几句话,大家还是听得很清楚的。 熙姀看着面色略略沉寂的林若,好奇地问道:“四嫂,你是不是知道那里头是什么了?” 这一声,倒是把周围的女眷们的好奇心都勾了出来。 “阿芙蓉。” 林若和苏慕禹几乎是同时揭开了那白色粉末的面纱,只是不同的是,公子哥儿们有不少知道这“阿芙蓉”是为何物,纷纷面露惊诧,但女眷之中,却极少有人知道“阿芙蓉”是什么,小声的私语。 曲潇湘和林若离的不远,在大家围着林若询问的时候,她也凑过来听了一耳朵。 与众多自幼生活在闺阁之中、只识女红女诫的女子不同,自幼生长在南境的曲潇湘显然是知道“阿芙蓉”是什么。 “阿芙蓉,又名罂粟,是从天竺那边传过来的。花色艳丽,香味诱人,却极易使人沉迷。罂粟的果子可以入药,只需少量,即可镇痛止泻,助眠止咳。但若是使用过量,会让人上瘾,产生幻觉。” 上瘾?产生幻觉?! 众人心中一凛。 林若沉着脸,补充道:“阿芙蓉是取罂粟果的汁液与草乌合成,这东西,比之两晋的五石散更易让人沉迷。” 五石散!! 这三个字,在人群中炸开了惊雷。 在场的女眷或许不清楚“阿芙蓉”有多大的危害,但对于“五石散”,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东西比五石散更厉害,意味着什么,大家多多少少心里明白。 一位尚书家的公子,来参加这位了选郡驸马而举办的踏春宴,却随身携带了能让人产生幻觉的“阿芙蓉”,是他自己使用,还是想让谁产生幻觉? 众人心中警铃大作,看向这位翩翩公子的目光顿时变了几变。 尤其是曲潇湘,看向沈让的目光,满满的杀意。 “苏伯瑜,你血口喷人!” 沈让的智商终于恢复到正常水平,开始反驳苏慕禹。 官宦大户人家的公子,也不是没有吸食阿芙蓉的,但那只会在背地里,一旦被家中长辈发现,便会想方设法地隐瞒,而不会像此番堂而皇之地让人知晓。 虽然阿芙蓉价格不菲,但戒掉这东西要承受的痛苦实在超出普通人所能及,大部分的人家都宁愿花钱偷偷供着。 长期吸食阿芙蓉的人,身形纤瘦,面色苍白,双目呆滞,常常会集中不了注意力。但是看沈让的样子,哪有半分瘾君子的模样? 可苏慕禹是什么人?平日里跟他斗嘴的,不是巧舌如簧的林若,就是刑部死牢里那些嘴硬的凶徒,沈让这样的狡辩,在他面前,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沈元让,我知道你不是瘾君子,但是,这阿芙蓉的用处又不是只供瘾君子吸食这一条,只要点燃了这玩意儿,嗯,虽然被你用掉了一些,不过,这么些差不多还是够的,足以让人产生幻觉,对人言听计从。我要不点了给你试试?” 苏慕禹从怀里掏出火石,蹲下了身子,似是真要准备点燃散在地上的阿芙蓉。 一群公子哥儿们吓得纷纷往后退,唯有宁王和曲淳,依然淡定地站在他们俩身边。 沈让面露鄙夷之色,因为他知道,苏慕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吸食阿芙蓉,竟然会想着用这么粗暴的方法。 如此直接用火石点燃,首当其冲受罪的,只会是苏慕禹自己而已! 但苏慕禹却站了起来,面露得意之色,嗤笑道:“你果然知道这东西该怎么用。” 沈让面上的表情一滞。 他怎么忘了,苏慕禹可是“鬼医”莫用愁的弟子!怎么可能不知道阿芙蓉的使用之法?方才这番动作,只是为了诈他而已! “你……” 苏慕禹冷笑一声,抢白道:“我什么我?老子可是莫神医的弟子!什么稀奇古怪的药没见过?会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你说你好好的户部尚书家的幺子,沾什么不好,偏偏要沾这种东西?哦,不对,你也没沾,你是想让别人沾的。就是不知道,这个‘别人’是谁呢?” 第二百八十四章 风头劲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一听这话,所有人看向沈让的目光更加警惕。 “看你那瓷匣的大小,怕是已经用了一半了吧?说吧,放哪儿了?想干什么?” 即使是诘问,苏慕禹也是一副惯有的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早已知道沈让的目的,要不然也不会安排这么一出,让沈让在所有人面前丢尽脸面。可他却偏偏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逼着沈让自己去承认。 沈让又怎么会承认呢? 可即便他不承认,大家对他的印象也差到了极点。 何况,苏慕禹也没指望他当众承认,潇洒地摆了摆手,抬了抬下巴,对曲淳说道:“好好查查每个房间的香炉吧,哦,对了,还有什么茶壶啊,吃食啊,免得着了道。” 在场的人都不蠢,苏慕禹虽没有明着挑破,但大家也猜到了沈让此举的用意。 饶是曲淳再迟钝,也知道沈让是冲着郡驸马之位而来的,想利用这阴毒的东西,来娶到他的妹妹。 曲淳攥紧了拳头,可是他再愤怒,也不能抡着拳头,把沈让狠狠地揍一顿。 “有劳苏世子提醒了。不过,这地上的白粉,该如何处置?” “找个地方烧了就行。” 苏世子随口吩咐了一声,看着面色铁青的沈让,赏给他一个似同情又似嘲讽的笑容,而后转身,留给众人一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背影,潇洒离开。 “没想到,苏世子竟然如此古道热肠!” 女眷中,不知是谁痴痴地说了一声,引得大家纷纷认可。连宣麾夫人,都对着苏慕禹离去的身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有一个人却不这么认为。 林若看了看地上的白色粉末,联想苏慕禹最后说的话,扯了扯嘴角。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恐怕还留了一手呢! 阿芙蓉这种东西,虽可使人致幻,但实际上,也不像苏慕禹故意夸大其词说的那么邪乎。可是,即便如此,校场上的公子哥儿们还是很快递退散开,把残局留给曲淳来收拾。 女眷们也纷纷退离,免得沾染祸事。 其中有一位孙姓的小姐,一直面色惨白,战战兢兢。从一开始巴结地紧靠曲潇湘的位置,赶紧退开到很远的地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她似的。 在沈让沉着脸色告辞之后,没过多久,这位孙小姐也寻了借口离开。 户部尚书沈家的三公子沈让,颜面扫地,又和曲家、苏家都交了恶,接下来少不得为各家排挤。但苏家和沈家同为太子的姻亲,苏慕禹此番,也算是惹恼了太子,又坏了曲家的踏春宴,大家也不敢与他靠得太近。 不过,苏慕禹倒是全然不觉,兀自惬意地喝着酒水,吃着点心。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不少人惴惴不安,尤其是因为苏慕禹最后的那番话,生怕吃到沾染了阿芙蓉的茶水和点心。 有不少公子、女眷率先告辞,连靖平侯夫人也沉着脸色离开,不管这个爱惹事的庶子苏慕禹了。 所以,孙小姐的借故离开,本来并不打眼,可惜,林若却偷偷地添了一把火。 “户部尚书的夫人,似乎是姓孙吧?”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但曲潇湘何其聪明,立时便想到了仓皇而逃的孙小姐。 亏得曲潇湘不是个喜欢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之人,自幼在行伍间长大,不太喜欢与趋炎巴结的人多聊。这回也因为在镇南侯府办踏春宴,她是主人家,所以才和孙小姐搭了两句话而已。曲潇湘猜得到孙小姐主动与她套近乎是另有居心,可是她没有想到,对方的另有居心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既然孙家是尚书府人的娘家,那么这位孙小姐和沈三公子就是表兄妹了。表兄下药,表妹诓人,真是算盘打得叮当响啊!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对这种贵族相亲宴毫无兴趣的苏慕禹,老早就挑了个没人的地方,兀自悠闲地吃着顺手拿来的小食。可巧了,这俩表兄妹挑选了适合商量阴谋的僻静之所,竟然和苏慕禹选了同样的地方。 作为天下第一神偷的弟子,苏慕禹从小到大听墙根都没被人发现过,这次也不例外。 所以,这表兄妹俩原本“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密谋,在当事人都还在商定计划的同时,就已经走漏了风声。 苏慕禹看着一脸淡然的林若从容地推断出了事情的经过,呆呆地咽了咽口水,良久,才悻悻地说道:“林小若,你该不会是妖怪吧?这都能让你猜到!” 林若宠辱不惊地笑着,对于苏慕禹的“智多而近妖”的评价欣然接受:“这有什么难猜的?我不仅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还知道你从中做的手脚。” 苏慕禹面色一凛:“什么手脚?” 林若压低声音问道:“那盒阿芙蓉,在你身上吧?” 苏慕禹一听,吓得伸手想去捂住林若的嘴,却被林若一手拍开。 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苏慕禹才惴惴不安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散在地上的白色粉末,早让你给偷梁换柱了,所以你才敢信誓旦旦地让曲世子随便烧了就行的吧?” 苏慕禹的面容无奈地扭曲了一下,在慧眼如炬的林若面前,他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 “我已经让阿夙转告三皇兄,你已经把阿芙蓉处理掉了,那散落的白色粉末,只是你用来诈沈让而换的药粉而已,不用惊慌。” “……” 苏慕禹的神情继续崩裂。 “至于沈让已经用掉的一小半阿芙蓉,只要查查孙小姐的行踪即可。不过,我猜你应该已经提前处理了。以你的性子,就算是有人要用这个方法去对付太子妃或者沈侧妃,你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更何况是凤阳郡主?” 苏慕禹的表情彻底崩裂,目瞪口呆地看着林若。 除了他用来代替阿芙蓉的白色粉末不是药粉、而是面粉之外,林若的推断竟然无一分偏差!就好像她是亲眼看着他完成这些事情一样。 “你不会是让冷十一一直盯着我吧?” 林若翻了他一个白眼:“你知道让天下第二杀手当我的护卫,要花多少钱吗?这里人多手杂,我把自己置于险境,却派重金雇来的护卫去监视你?” 第二百八十五章 风头劲6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自然知道不可能,他虽然武功稀松平常,但好歹是妙手空空的弟子!要是被人盯梢了还毫无觉察,那么妙手空空也是浪得虚名,早被缉捕进刑部死牢了。 可如果这个人是天下第二杀手,苏慕禹倒是觉得不无可能。 不过,林若没有必要在这一点上说谎。 更何况,他是跟着靖平侯府的马车、陪着苏夫人一起来的镇南侯府,到的比林若要早很多,在林若来之前就已经溜到无人打扰的角落里悠哉游哉,林若也确实不会无聊到把暗中保护她的冷夙派出去,寻找他的下落。 苏慕禹很是泄气,他原以为自己的这一番一石多鸟之计很是高明,既狠狠地修理了他一直看不过眼的沈家,又不动声色搞砸了曲府的踏春宴,如此一来太子和靖平侯府都觉得失了颜面,不会逼他求娶曲潇湘,也在曲家人面前留了不好的印象,还顺带行侠仗义了一番,很是了得。可谁料到,竟然被林若一眼看穿! 不过,就算被林若识破了又怎么样?反正,户部尚书家已经撕破脸了,踏春宴也被他搅乱了,目的已经达到了,识破就识破好了,谁叫识破他的伎俩的人是林若呢! 想到这里,苏慕禹又得意了起来,摇头晃脑地喝着茶,吃着点心。 但林若的一句话,却让他的面色再次垮了下来。 “你今日,可是出尽了风头。”林若狡黠一笑,“不过,怕是弄巧成拙了。” 弄巧成拙? 什么意思?! 难道说,他这么一闹,反而离这个郡驸马的位置再近一步? 苏慕禹愣愣地看着林若,期待着她的解释。 可是,花园中人多口杂,林若并没有当场给苏慕禹答疑解惑,而是直到回了王府之后,才堪堪给出自己的答案。 “你,庆安候世子蒋铭,户部尚书幼子沈让,左相之子罗喆,邢国公之孙魏迁。你们五个人,都是郡驸马人选中的佼佼者。其……” “等等等,蒋铭算哪根葱?竟然能算其中之一?” 林若淡淡地瞅了他一眼,解释道:“庆安候的家世,烨王妃的亲弟,这样的身份难道配不上凤阳郡主?” “可是那小子比我还混呢,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这汴安城里,没跟他打过架的有几个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汴安城近百万的百姓呢,你当你有几根手指头?” “……” 苏慕禹一噎,他说的人里头自然不包括这些平民百姓,林若肯定明白,却偏偏挑着刺儿出来跟他杠,显然是不满他这种明明求人解答、却还总是出言打断的做法,遂耐着性子来听林若解释。 林若悠然地呷了一口茶,不徐不疾地说道:“以凤阳郡主的身份和家世,择婿首先要看对方的家世,然后是政治立场,最后才是品性。蒋铭虽然混,但以他那身手,我估计还不是凤阳郡主的对手,成了亲以后再犯浑,凤阳郡主直接就能给他个教训。” 苏慕禹赞同地点点头,蒋铭不是曲潇湘那个母夜叉的对手,这一点毋庸置疑。 林若继续说道:“再说了,庆安候家要真是能把凤阳郡主娶回家,哪敢纵然自己这个混账儿子去惹她?凤阳郡主的娘家,可是手握四十万南境军的镇南候啊!庆安候舍得,烨王爷不会舍得的!” 苏慕禹捣头如蒜。 这倒是真的。推人及己,他就是觉得自己既不是曲潇湘的对手,又怕那四十万南境军的威胁,才不肯娶曲潇湘的。 已经有了个招人烦的嫡母,还有一个招人烦的长姐,再来个压过他一头的媳妇儿,这暗无天日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不过,蒋铭的鼻梁骨还没好全呢,今日也不曾与宴,他也就是个凑数的,不在宣麾夫人的考量之内。至于沈让,被你这么一闹,就算本来有戏,现在也肯定没戏了。” “对对对!” 想到今日让沈让颜面扫地,苏慕禹很是得意,但一想到自己弄巧成拙,这份得意劲儿,就没那么浓烈了。 林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不过,今日就算你不动手,镇南候也未必会愿意把凤阳郡主嫁过去。” “为什么?” 苏慕禹睁大了眼睛,满脸惊诧。 感情他今天除了弄巧成拙之外,还多管闲事了? 林若没有隐瞒,把理由坦诚相告:“很简单,沈让虽然的父亲虽然是户部尚书,但沈让只是个骑尉。镇南候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舍得让她下嫁?更何况,是为了制衡,沈、曲两家也不可能结成亲家。” 苏慕禹恍然,压低声音说道:“你是说,皇上不想让太子一支独大?” “不止是制衡太子和烨王,更是为了制衡沈尚书和靖平侯府。” “嗯?关侯府什么事?” 林若耐心地解释道:“太子妃出身靖平侯府,太子侧妃出身尚书府。如果沈家和曲家结亲,那么以后,太子一旦登基,你不觉得这个外戚的权势太大了吗?” 苏慕禹一愣,这一点,他倒是从未考虑到! 但不得不说,这一点,才是最需要制衡的! “君强则臣弱,君弱则臣强。更何况,太子妃无嫡子,沈侧妃有孕在身,若是产下男婴,你觉得,之后会如何?即便沈侧妃生了个女儿,但晴……太子妃的身子,再无可能受孕,沈侧妃却不是。如此相较,你认为,皇上真会同意沈家和曲家联姻?” 这些话说出来,是妄议皇储的大罪,更何况林若是个女子! 可是,在她对面的人是苏慕禹,两人皆是性子洒脱之人,彼此聊天,本就不会顾及这些,所以无甚大碍。 不过,现在谈这些言之尚早,不消说明宗皇帝仍然在位,太子登基都还是没影的事,更别说太子的儿子了。可是话又说回来,外戚独大,不论在任何时候,都会是一项致命的隐忧。太子再重视支持自己的大臣,也要衡量能否妥善地压制他们。原因无他,制衡之术,是身为皇子、尤其是皇储的必备技能。 “所以说,对于沈让能不能娶到凤阳郡主,太子也有迟疑,既想争取到曲家的支持,却又不想沈家和曲家拧在一起,成为日后的负累。” “那、那我不是……” 苏慕禹吃吃地开口,对上林若意味深长的目光,心如死灰。 第二百八十六章 巧成拙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说实话,相比于沈让,太子更希望苏慕禹娶到凤阳郡主。 理由很简单,沈让是户部尚书沈狄的幺子,自幼收到沈狄夫妇的宠爱,父子关系融洽。可是苏慕禹就不同了,不是侯夫人所出的嫡子,与靖平侯府的老侯爷夫妇关系不好,与身为太子妃的苏慕晴更是不对盘,连这个世子的身份,都是意外得来的! 从性格上来说,与志向远大的沈让相比,玩世不恭的苏慕禹,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他根本无心于官场政治的勾心斗角,更没有向上爬的野心,甚至,要不是为了能验尸,他都不想在六部挂个名头。 但话又说回来,苏慕禹又格外仗义,就算与太子妃有隙,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旁人置她于死地——当然,要是没有危险,但会让靖平侯府或者太子妃丢脸,他还是很乐于袖手旁观、笑得很欢的。 所以,让这样的人娶到凤阳郡主,既可以将手握重兵的镇南候揽入麾下,助长登基的筹码,又不会担心出现尾大不掉、外戚势大的威胁,何乐而不为呢? 苏慕禹这满打满算,以为破坏了沈让求娶曲潇湘的计划,就可以让太子记恨,不再逼迫他娶曲潇湘的想法,根本就是弄巧成拙! 林若冷笑道:“就算太子不介意你和沈让最后谁能抱得美人归,你也应该清楚,他绝不可能放弃镇南候这么一个助力。没有了沈让,你是唯一的筹码,有功夫记恨刁难你?哼,不死命逼你务必娶到凤阳郡主才怪呢!” 苏慕禹知道林若说的有理,但他不甘心,继续死鸭子嘴硬:“他逼我有什么用?我破坏了曲家的踏春宴,曲家肯定对我没有好印象,怎么可能答应婚事?再说了,那个曲潇湘,我看她不顺眼,她看我也不顺眼,她才看不上我呢!” 林若叹息了一声,幽幽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她同不同意是次要的,关键在于镇南候和宣麾夫人怎么考虑。又不是谁都能像我舅父一样纵然我,也不是谁都能像我一样,有皇上的金口玉言,自己来决定婚事的。” “你怎么知道镇南候和宣麾夫人会看中我?” “要是没有今天的事,宣麾夫人或许会更中意罗喆或者魏迁。但被你这么一闹,呵呵,还真就非你莫属了!” “怎、怎么就非我,非我莫属了?”苏慕禹有些心虚,猛地想到了什么,着急忙慌地问道,“你今天和宣麾夫人聊了不少吧?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背着我,跟宣麾夫人说了很多好话?” 林若心怀坦荡地说道:“夫人没跟我说什么,我也没帮你说什么好话。” 的确,她就顺嘴提了一下,算起来还真不算是为了夸他而说好话,顶多就算是客观评价而已。 只不过,对苏慕禹的评价,只有林若最客观。 又恰好,宣麾夫人对林若的话,很相信。 “不过你自己说了,你和凤阳郡主相看两厌,大家都看得出来。可即便如此,在你得知沈让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去对付潇湘的时候,你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揭穿他的阴谋,让潇湘免于深受其害,这样的品性,不是更难能可贵吗?至于你采用的手段,确实激烈了些,可无伤大雅。一则你本来就是这么个爱把事情闹大的性格,二则当众揭穿此事,更让其他心怀叵测之人推却,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啊!” 林若每安慰一句,苏慕禹就越心如死灰一分。等林若通通解释完,苏慕禹感觉自己已经生无可恋了。 可若是重新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不会袖手旁观。 但一定不会用这种出尽风头的办法!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老天爷不会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 “或许,在镇南候和曲世子眼中看来,正是因为你对潇湘心有倾慕,所以才这般冒然出手。看似莽撞,实则大巧若拙,大智若愚,更能体现你的一片赤子之心!” 最后一句补刀,让苏慕禹彻底放弃了挣扎:“我还得谢谢他们这么看得起我啊……” 林若暼了他一眼,悠悠地呷了口茶,从容地说道:“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 苏慕禹双眼一亮,“噌”的坐直了身子,谄媚地问道:“有什么方法?快说!” 林若狡黠地一笑:“你猜!” 苏慕禹一愣,想了想,说道:“我去找曲淳解释?” “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那,想办法让罗喆迁成为郡驸马?你不是说他跟我的可能性最大吗?” 林若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地说道:“罗喆虽然清秀,但到底文弱了些,我看罗夫人似乎也不是很热衷于和曲家结亲,与宣麾夫人言谈间,态度一直都淡淡的,可能不太喜欢像凤阳郡主这样的儿媳妇。” “那就魏迁!够魁梧,肯定镇得住那个男人婆。而且,就算邢国公府是淑贵妃娘家的姻亲,拐了好几个弯呢,说他们是烨王党,太牵强。” “可是,邢国公府人口复杂,四代同堂,都住在一个府里。何况,魏迁虽然没有娶妻纳妾,但他身边已经有了好几个通房丫头,宣麾夫人未必愿意把潇湘嫁过去。” “……” 那不就意味着,只有他能当这个郡驸马了! 苏慕禹无语地看着林若,无力地央求道:“哎呀,好阿若,你快点告诉我吧,究竟是什么办法!” 林若淡淡地暼了他一眼,说道:“办法是有,就怕,你不舍得用。” “什么办法?只要能让我不娶那个母夜叉、男人婆,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苏慕禹信誓旦旦地说着,扯着林若的袖子开始耍无赖,催着她赶紧把办法说出来。 林若放下了茶盏,正色说道:“办法其实很简单。只要找人散布谣言,说你之所以想娶凤阳郡主,是因为凤阳郡主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 “什么?!” “凤阳郡主心高气傲,镇南候和世子又战功赫赫,自然不会答应把他们最珍视的女儿和妹妹,嫁给你当个替代品。” “……” 苏慕禹抽搐着嘴角,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若,但对方依然从容淡定,似乎真的就是给苏慕禹出了个好主意。 “林若你是不是疯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巧成拙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你是不是疯了!” 苏慕禹愤愤地吼了一声。 林若委屈地瘪了瘪嘴:“我好心好意给你出主意,你竟然这么凶我……” 苏慕禹翻了个白眼,全然没有怜香惜玉之情:“我现在没工夫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开玩笑。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还是看在咱们打小就认识,一直‘沆瀣一气’的情分上,换了别人,我还不愿意呢!” 苏慕禹沮丧地趴在桌几上:“你肯定是疯了……” 见此情形,林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也不再逗他了,说道:“伯瑜,如今,大家只觉得罗喆和魏迁更有机会些。可是过不了多久,曲世子应该会来找你以示感激。曲世子和宁王性子相投,而你和宁王爷也是因为洒脱闲适的性子,才成为莫逆之交的。” 言外之意便是,无需刻意,苏慕禹与曲淳一定能成为朋友。 更何况,曲淳如今对苏慕禹那惊世骇俗的轻功佩服得不得了,又对苏慕禹的侠义之心有所推崇。虽然莽撞,但不失赤城。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的……怎么可能为了不娶那个虎姑婆,就败坏你的名声呢?慕容冲把你休了怎么办!皇上和皇太后对你心生不满怎么办!” 苏慕禹恹恹地说着。 尽管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但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伯瑜,这方法,就算你不用,为了阻止你娶凤阳郡主,别人也会用。与其这样,我倒宁愿用这法子帮你。过几日,曲世子一定会来邀你吃饭喝酒,等他提及潇湘,你便与他说……” “林若!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了!” 苏慕禹一声厉斥,满脸怒意地看着林若,胸腔一起一伏。 林若沉默着看着他半晌,而后淡淡地说道:“王爷不会因此休了我,你放心。而且,你主动与曲世子言明,曲世子不是个喜欢嚼舌根的人,也不会对我的名誉有损。” “那也不行!”苏慕禹睁圆了眼睛,瞪着林若,“你当初,为什么求皇上,让你嫁给慕容少卿,而不是嫁给我?不就是为了不让我在太子和你之间为难吗!林若,就算你再劝,我也绝对不会用这个方法的!” 苏慕禹端起杯盏,仰头将那一盏碧螺春一口喝尽,大义凛然地说道:“不就是娶个虎姑婆么!我还怕了她不成?” 林若看着他视死如归的神情,叹了口气:“你再好好想想吧……” 苏慕禹大手一挥,拒绝道:“不用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这就回去,跟老太婆说,务必把那个虎姑婆娶回家。好歹能遇到第二个不怕尸体和骷髅的,又长得跟你像,大概而且你们都觉得我是最合适的人选,那就娶嘛!谁怕谁啊!” 林若挑了挑眉:“你当真决定了?” “恩,决定了!” 苏慕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大义凛然的模样,像是在赴战场前立下马革裹尸的誓言一般慎重。 林若笑眼弯弯,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诚地说道:“放心,我会竭尽所能,帮你赢得美人归的!” “嗯!嗯?” 苏慕禹瞠目结舌地看着嘴角勾着狡黠的笑意的林若,嘴角开始抽搐。敢情,他又不知不觉地跳进林若挖好的陷阱里,还主动多铲了几锹,把自己埋得更深了?! 一天的时间,苏慕禹经历了沾沾自喜到自鸣得意,再到认识到自己弄巧成拙后的惊骇莫名,到最后的听天由命。 大起大落的情绪,让他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自我安慰调解一番,结果发现,和他沆瀣一气的至交知己又把他拐到了坑里,偏偏他自己还帮着把坑挖得更深,顿觉生无可恋。 从荣王府离开之后,向来不喜欢安分呆在家里的苏世子,把自己关在房里三日。不过,倒是没有用什么绝食、自残之类的方法伤害自己,大家便也都不在意,只道是苏世子又在闭门造车,捣鼓什么奇怪的药方,或者解剖什么奇怪的生物了。 殊不知,这位从来都是心大的世子爷,郁闷地在床上躺了三天,边吃边想,林若为什么会觉得曲潇湘和他般配,又为什么和曲家走得这么近? 林若了解苏慕禹,但苏慕禹也了解林若。 别看林若总是挂着一副浅浅的温和笑容的模样,以林若的脾气,除非是苏慕晴这种,和她的姐姐顾漫希有着极好交情的人,林若才会不计对方的设计和利用,几乎是毫无底线地包容和庇佑。 要不然,呵呵! 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但是曲潇湘,明里暗里,总是针对林若,林若却还是以诚相待,这是为什么? 难不成是失散多年的姐妹?毕竟长得这么像! 可是,怎么可能呢? 苏慕禹把这个最不靠谱的念头丢开,继续磕着点心,脑子里一团乱麻。 虽然一直跟林若相处的时间很久,耳濡目染,苏慕禹渐渐地习惯于用林若的思维方式去考虑问题,但这么多年,但凡有什么麻烦事儿,都是林若帮他解决的;但凡有什么疑难杂症,都是林若给他解惑的,突然间独自去思忖这样复杂的事儿,他实在有些转不过弯来。 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小女子,苏慕禹觉得干不出这么丢人的事儿。 但承认自己不如林若,苏世子却觉得这很正常。 不过,苏慕禹直觉这一次,林若不会把她和曲潇湘的关系告诉他,所以他只能绞尽了脑汁自己琢磨。 就这么边吃边想了三天,还真被他琢磨出些门道来! 如果真要说林若和曲潇湘之间的联系,那就是十一年前,林若的姐姐顾漫希,和曲潇湘的长兄曲旷死在同一天。 曲潇湘为此设计了苏慕晴,而这一次,林若没有出面帮苏慕晴说情。 林若不是个畏惧圣旨的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才是她的性格。但这一次,她却乖乖地听从了明宗皇帝的口谕,不曾为苏慕晴说情,更不曾去太子府探视。 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反常的事。 更何况,林若说,有了关于当年那场惨剧的线索,她跟苏慕禹是这么说的,跟曲潇湘也是这么说的。 没错,就是托苏慕禹去刑部找关于金陵林家的卷宗。 于是乎,“闭关”了三天的苏世子终于走出了房门,对着外头耀眼的阳光,伸了个懒腰,吩咐着小厮更衣,准备出门去饕餮海买了糕点,往刑部走上一遭。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二百八十八章 巧成拙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个计划之外的“变化”,说起来也不出林若的预料——曲淳上门,邀他一同喝酒。 如果只是曲淳一人相邀,苏慕禹倒是好寻个由头拒绝了。 比如,跟你不熟。 可偏偏,曲淳身边多带了一个人,正是宁王。 苏慕禹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曲淳,但却没有办法拒绝宁王。 谁叫他们俩偏偏就那么“臭味相投”呢? 至于喝酒的地方,更不用猜了。宁王想要喝酒,自然是去胡姑娘的酒肆了。 去岁盎然的绿藤架,如今还是一片枯败的景象,偶有几个急性子的绿芽冒了出来,成了迎春的使者。 宁王和曲淳自然是开怀畅饮,唯有苏慕禹,非要让胡姑娘把酒暖热了才喝,让两人颇为嫌弃。 苏慕禹兀自不以为然,随他们调侃。 宁王因为和曲淳比箭,略逊一筹,所以今日由他做东。但邀上苏慕禹,则是曲淳的意思。一则,对苏慕禹的仗义出手表示感激;二则,也是奉父亲和姑姑的意思,探听一下苏慕禹对曲潇湘的感官;三则,曲淳自己也想交苏慕禹这个朋友。 曲淳虽然是出身行伍,但也不是大老粗。见苏慕禹在提及曲潇湘的时候,谈致不减,反而洋洋洒洒地说个不停,心下有些诧异与欣喜。 不过,苏慕禹说的大多不是对曲潇湘的赞誉之词,反倒是埋怨曲家五小姐事事针对与他,曲淳也颇觉几分尴尬,便换了个话题。 再聊及苏慕禹的轻功和传闻,那苏慕禹的话可就更多了。从小时候开始说起,与鬼医莫用愁、神偷裴一空的意外相识,到拜师学艺,再到后来的剖尸审犯人,那叫一个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简直就是个当代的传奇际遇啊! 从苏慕禹侃侃而谈开始,曲淳惊诧的嘴就没有合上过。 虽然知道,其中不乏苏慕禹本人的夸张成分在里头,但这几番精彩的际遇,以及与他们家老侯爷的斗智斗勇,真是够吸引人的。 不过,细心的曲淳也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苏慕禹的经历中,林若,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存在感。想到京中关于敏慧郡主和靖平侯世子的传闻,曲淳不禁多了一句嘴:“苏世子和荣王府的关系,可真是让人羡慕。” 苏慕禹喝着酒,脸上有了几分微醺的醉意,得意地说道:“那是!我们俩,那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曲淳一愣,怔怔地看着苏慕禹,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倒是形容得很是贴切,不过从苏慕禹口中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倒也不让觉得这两人之间有多少旖旎。可这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不是褒奖之词吧? 宁王在旁边笑道:“伯瑜打小,没少闯祸,还经常带着林家的小少爷一起。小雪呢,打小就聪明,古灵精怪的。每次伯瑜和林祁惹了事,都是小雪出面收拾烂摊子,顺带帮伯瑜一起‘毁尸灭迹’。所以啊,才有这种说法。” 曲淳恍然,点了点头:“宁王与荣王妃也很熟?” 宁王正要回答,苏慕禹带着浅浅的醉意摆了摆手:“他跟阿若一点都不熟,但是,他跟阿若的姐姐很熟!” 说罢,苏慕禹朝着宁王露出几分暧昧不明的笑容,顺便抛了个媚眼。而宁王,则毫不留情地回了他一个作呕的表情。 宁王和顾漫希的事,曲淳也有几分耳闻,便不多说。但见苏慕禹有几分醉意,想着正好可以套套他的真言,便问道:“伯瑜啊,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潇湘,跟荣王妃长得有几分相似?” 一听这话,宁王微微皱眉,但最终没有阻止。 苏慕禹倒是坦荡,借着酒意,不屑地说道:“像个屁!” 曲淳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苏慕禹竟然会是这种反应。 苏慕禹却不理会他的诧异,叨叨个不停:“那个男人婆,哪里跟阿若长得像了?阿若每天都笑嘻嘻的,你们家那婆娘,一见我就绷着个脸,好像我欠了她几万两银子似的!要欠,也是苏慕晴欠她的啊!关我什么事?” 一打开了话匣,苏慕禹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从曲潇湘来到汴安城的第一天开始,一直说到踏春宴。虽然大多都是曲潇湘对他的针对,但曲淳很诧异,苏慕禹竟然可以把每件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一个男人,会把自己和一个女人之间的是非恩怨记得这么清楚,意味着什么? 曲淳的嘴角上扬。 言不由衷是男人的通病,不过,在酒后吐真言的时候还这么“言不由衷”,倒是真的很难得啊! “苏伯瑜?” 身后传来一声疑狐的惊呼,宁王和曲淳转过头,发现来人竟然是林若,还有一位温润儒雅的年轻男子。 曲淳不认得对方是谁,但是宁王认得。 “怀瑾兄,好久不见。” “宁王,别来无恙?” 曲淳用手肘怼了怼宁王,小声地问道:“这位是……” 林若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家长兄,一直在外经商,年前刚回京。” 曲淳点了点头,拱手行礼道:“原来是林兄,失敬失敬!” “噗——!” “哈哈哈!!” 听到周围的笑声,曲淳不明所以:“有,有什么好笑的吗?” 几人中,醉酒的苏慕禹笑得格外放肆,几乎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哈哈哈,林兄!哈哈哈,黎怀瑾,你什么时候改姓林了?哈哈哈!” 黎……怀瑾?林若的长兄,不姓林,而姓黎? 黎焰温润地笑着,对着曲淳解释道:“家父一直跟着与林叔父经商,我自幼在林家长大,蒙阿若他们不弃,称我一声大哥。” “哦,原来如此。黎兄,抱歉,是我唐突了。” 曲淳有礼地致歉,但苏慕禹的笑声实在是太夸张,引得大家纷纷侧目。 林若扶额,无奈地说道:“明知道自己酒量浅,竟然还敢来喝酒……又开始撒酒疯了。” 黎焰诡谲一笑:“放心,我有办法。” 林若抬眸,疑狐地看了黎焰一眼,不明所以。 黎焰上前,凑近了苏慕禹,带着温和的笑,一字一顿地问道:“小木鱼,看看我是谁?” “哈哈哈,你不就是黎怀……黎、黎怀瑾?!” 看着那张突然凑近的脸,苏慕禹的笑声戛然而止,迷迷糊糊地确认了面前之人就是他最畏惧的大魔王黎焰之后,发出了一声生无可恋的尖叫。 “黎、黎怀……黎大哥!啊——!” 第二百八十九章 巧成拙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关于苏慕禹对黎焰的畏惧,林若也想不明白。但两位当事人都缄口不言,林若便也没有执意相询。 尽管苏慕禹被黎焰吓得酒醒了大半,但林若还是借了胡姑娘的厨房,煮了碗醒酒汤,给苏慕禹醒酒。 彻底清醒之后,苏慕禹畏畏缩缩地坐在离黎焰最远的位置,顺便还把林若拉到身边当保护伞,躲避黎焰似笑非笑的打量。 林若虽然无奈,却也无可奈何。 “荣王妃缘何来此?” 曲淳出言相询,他邀请苏慕禹喝酒,也是突然起意,没想到这么巧,林若竟然也来到了这家偏僻的酒肆。 宁王解释道:“她打小就是喝这家酒肆的酒长大的。” 林若笑着接道:“还不是三哥你给熏陶的?不过今日也是巧了,我陪怀瑾哥哥来此,找胡姐姐谈生意,没想到遇上了三哥你们。” 三言两语,就解开了曲淳心中的疑惑。 “那可不?我向来是最照顾胡姑娘生意的,对吧,秋娘?” 胡姑娘名叫胡蕴秋,祖上便是以酿酒为生的。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身患重疾的胡父别无选择,把这一身的酿酒本事都传给了她。 一个女子,独自经营一家酒肆,本就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胡蕴秋长得还颇有几分姿色。所以,她养成了这么厉辣爽直的性格,来保护自己。 这家酒肆位置偏僻,除了过往喜欢胡父酿的酒的老客,寻常人很少知道,再加上后来宁王经常来此,故而很少有人来滋事。 虽然宁王总是开口闭口,要把胡蕴秋迎进王府做个酿酒的小妾,但胡蕴秋也知道,这是他的玩笑之词,也是为了告诫周围的人,这酒肆的胡姑娘是他的人,不要动别的心思。但这也不妨碍胡蕴秋不给他好脸色看。 “你?得了吧!宁王爷,您一年来我这儿,也没喝几坛,哪像阿若?往我这儿订一次酒,我这一年都不用愁了!” 胡蕴秋爽直地说着,并不因为宁王的身份而有所收敛。 待看到黎焰的模样的时候,微微一愣,过了半晌,才开口询问林若。林若言简意赅地介绍了黎焰,顺便笑着跟胡蕴秋说道:“胡姐姐,黎大哥接下来要接手林家新的生意,怕是要从你那儿订不少的好酒。你可要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帮忙啊!” “胡姑娘,有劳了。” 胡蕴秋双眸含水,良久才从黎焰那双含笑的眼睛上移开目光,说道:“哪里哪里,黎先生有什么需要,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尽力!” “如此,多谢胡姑娘了。” 胡蕴秋盈盈福身回礼,然后看向林若,说道:“今日你们来得巧了,我前年酿的梅花酒,正好出窖。我去沽些来给你们尝尝?” 林若一听,双眼放光:“可是用前年收集的绿萼梅花所酿?” 胡蕴秋笑道:“正是!而且,我特地用了你教我的方法,将沥净、掩埋过的雪水来酿制,我刚闻了,那酒香比往年酿的梅花酒更加醉人。你等着,我给你去拿!” 宁王酸酸地说道:“哟,秋娘,你这就太厚此薄彼!我来了,你什么都不说,偏偏怀瑾兄一来,你就把悉心酿造的梅花酒给拿出来博君一笑,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胡蕴秋面上一红,却依旧剽悍地反诘道:“呸!我那是冲着阿若的面子。再说了,你伤不伤心,关我什么事!” 愤愤地瞪了宁王一眼,余光却不自觉地向黎焰看了看,见他依旧温润地笑着,也没多说话,转身就去了酒窖,给林若沽酒了。 就算胡蕴秋离开,宁王也不忘揶揄黎焰:“怀瑾兄,我追了这么多年的美人儿,没想到你一来,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宁王说得懊丧,时不时捶着胸口,好似真的伤心欲绝。 如果,不是他的脸上带着笑的话。 黎焰暼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宁王爷莫要说笑了。胡姑娘还不曾说亲,别误了人家姑娘的名节。” 宁王毫不领情地白了黎焰一眼:“就看不惯你这副假正经的模样。” 黎焰却诡谲一笑:“可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却又束手无策的样子。” 宁王无奈地撇了撇嘴,倒是曲淳微微吃惊了一下,这位看似温润如玉的公子,好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阿若,你们家又要开新铺子了?” 苏慕禹揪了揪林若的袖子,小声地问道。因为有黎焰在,苏慕禹简直就像是个委屈的小媳妇,不敢大声说话,不敢放肆。 林若点了点头:“嗯,准备开在南市,名字已经拟好了,叫‘摘星楼’。” “南市?难不成,你们这摘星楼,要跟当铺抢、古玩店、珍宝阁生意?” 汴安城的南市集中了不少钱庄、当铺、古玩店、珍宝阁,出入南市的,大多都是非富即贵之人。而喜好琴棋书画诗酒花的宁王,也是那边的常客。 所以,听到林若提及这“摘星楼”是开在南市,宁王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 林若娇俏一笑:“三哥猜对了,就是冲着他们去的。” 曲淳对林家和林若的了解,不像宁王这么深,但他也知道,南市那些当铺、古玩店、珍宝阁的背后,可都是大有来头,除了林若暂时不会打主意的万氏钱庄,首当其冲的,便是背靠烨王的陆家。 虽然回京不久,曲淳也知道陆家在南市开了两间当铺,一间古玩店和一间珍宝阁。不久前,他还跟着宁王一起,在陆家的珍宝阁里挑了一柄当世有名的铸剑师仿造的鱼肠剑,作为礼物送给曲潇湘。 除了陆家之外,还有几家铺子,与当朝宰辅、尚书之间有些关系。 如果林家打的是和他们争食的目的,恐怕有些高看自己呐!纵然是皇上亲封的皇商,纵然是有荣王府的关系,但毕竟是初来乍到,前路漫漫,吉凶未卜。 但如果是太子的意思呢? 曲淳的心思百转,但却始终不曾说出口。 不管怎么说,他跟林家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与林若也不算相熟,就算曲潇湘和宣麾夫人都欠了她的人情,曲淳也没有贸然开口。 第二百九十章 巧成拙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同样没有开口的苏慕禹,却没有他这么多的担忧。他了解林若的能耐,开个“摘星楼”算什么?只要林若想,想要真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宁王稍微皱了皱眉,曲淳的担忧,他也想到了,但看向一脸志在必得的林若和黎焰,虽没有将担忧说出口,但也拍着胸脯保证:“什么时候开张?我给你撑场子去!” 林若笑了笑,也不矫情:“就知道三哥你仗义!放心,如果有需要你帮忙,我和黎大哥肯定不会客气的!” 这番毫不矫揉造作的坦荡直爽,倒是让曲淳对林若多了几分好感。 正说着话,胡蕴秋便端着酒壶过来,摆在桌子上。 林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冽的梅花香,沁人心脾。光是这酒香,便让人馋得不得了。 “好香啊!” 忙不迭地将刚斟满的酒一饮入喉,细细砸吧着嘴,梅香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半壶青梅酒,一拢寒翠柳。暗香流转,醉倚栏轩解千愁!” “哟,这才喝了一杯,就开始诗兴大发了?” 宁王笑着打趣林若,手下也不慢,抢下了第二杯,仔细品味,看着胡蕴秋,笑着说道:“绿梅酒里酿相思,恰问酒娘知不知?秋娘,你这梅花酒,酒味绵长,齿颊留香,佳酿,真是难得的佳酿!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宁王总是以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示人,给人一种不喜朝政、纵情诗酒的印象。可熟悉他的人知晓,宁王其实是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才,仅凭那一日在镇南侯府未尽全力的一箭,便可见一斑。只可惜,他不愿掺和到皇位之争中,不结党,不营私,经年都是一副醉心于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模样,久而久之便让人不再提防。即便接手了城防军,可一出上元,人家就潇潇洒洒把兵符重新归还给了皇上,继续过他恣意潇洒的日子了。这样的人,自然引不起旁人的提防。 胡蕴秋展颜,笑呵呵地说道:“宁王爷,您这夸赞呢,我收下了。不过,我早就跟阿若说好了,这二十坛‘踏雪寻梅’,都是要卖给她的。对不住,下回赶早哈!” “什么?你都定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向来都是在窖藏之前,就把酒都定下了,免得有人跟我抢!” “你个小酒鬼,好生不讲理!”宁王指着林若,笑骂道,“不行!你得匀三坛,不,五坛给我!” 林若狡黠一笑:“三哥,真对不住!这酒,我还真是一坛都不能让。你若是想喝呢,就到饕餮海一走。为了表示歉意,我可以跟小祁说个请,给你便宜些。” “当真一坛都不匀?” “自然当真!” 宁王扯了扯嘴角,虽然不甘愿,但也不强求:“便宜些倒是不必了,你直接和林祁说,给我留上几坛,别都叫人给喝完了!” 林若笑道:“就知道三哥你最讲道理了,没问题!” 胡蕴秋在林若身边坐下,问道:“阿若,林家又有新的生意了?” 林若面色微微泛红,但神志很是清醒,对着胡蕴秋点点头:“嗯,不过,都是黎大哥做主。我呢,今天就是陪黎大哥过来,和你打个照面,熟识一番。到时候,要什么酒,黎大哥会详细告知于你的!” 黎焰微微欠身,以示有礼。胡蕴秋赶紧回礼,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女儿家的娇羞,应了下来。 而趁着他们相互行礼还礼的同时,林若又喝了两杯“踏雪寻梅”,美的不得了。 “这,荣王妃不会喝醉吧?” 曲淳看着面色泛红的林若,小声地问着宁王。 宁王摆了摆手,跟林若抢着酒壶,给自己斟上一满杯,见缝插针地说道:“你醉了她都不会醉,放心!她的酒量,好着呢!” 曲淳看着明明有了醉意的林若,对宁王的话有几分不信。但看黎焰和苏慕禹都没有担忧之色,便也不多操心。 一壶“踏雪寻梅”,不多时便见了底。林若和宁王都不曾尽兴,稍一犹豫,林若决定再让胡蕴秋沽一壶,却听到有人闯了进来,慌张地说道:“黎大爷,少小姐,不好了!三少爷和侄少爷跟人打起来了!” “什么?!” 林若从小看着林祁长大,姐弟俩感情笃厚;而黎惜恩变成今此情形,林若有避不开的责任。对于这两个少年,林若都颇为在意,一听说这两人在街上跟人打起来了,即刻起身,忙不迭地往外赶。 黎焰自然也担心不已,今日他和林若来此,本来是想把黎惜恩也一起带着的,孰料黎惜恩想去街市上逛,于是,林若便做主,让林祁陪着黎惜恩一同去,顺便让老七和邵纲跟随,黎焰也另外派了两名从北契带回来的侍卫暗中保护。谁曾料想,竟然还是出事了! “他们在哪儿?” “南市!” “南市?” 林若双眉紧蹙,不自觉地停下来脚步。 不放心跟出来的宁王正好听见,便问前来报信的茗瑞:“和什么人起了冲突?” 茗瑞看了一眼宁王,又把目光投向林若,见少小姐点头允许,才开口说道:“是,是公主府的人。” “公主府?” 茗瑞点了点头,补充道:“淳颐公主。” 林若的眉心皱得更紧,淳颐公主是明宗皇帝最疼爱的女儿,是已故文惠贵妃的女儿,近来和驸马唐昀相处不善,火气正上头,这俩小家伙,怎么就跟这位给对上了? “小雪,怀瑾兄,我陪你们一同去吧!” 宁王主动请缨,林若思虑片刻,却摇了摇头:“多谢三哥好意,不过,此事怕是不便由三哥出面。三哥还是留在此处,与曲世子和苏世子饮酒为好。” 对于林若的拒绝,宁王挑了挑眉:“当真?” “嗯,当真。” 林若自认对林祁很是了解,思及三公主心情不佳的缘由,故而回绝了宁王的好意。 “三哥放心,若是我应付不了淳颐,我会即刻着阿夙过来求助。” 林若比三公主淳颐年纪要浅,但奈何,淳颐公主得喊慕容冲一声四哥,连带着要唤她一声四嫂,而非她称对方为皇姐。 宁王点了点头,以冷夙的身手,前来报信,必然费不了多少工夫,便放林若和黎焰离去,自行解决纠纷之事,懒懒地抻了抻双臂,重新进到酒肆之中,磨着胡蕴秋再沽上几壶“踏雪寻梅”,以解酒馋之苦。 结果,当然并不如他的意。 第二百九十一章 青楼女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和黎焰在马车里,听茗瑞讲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林祁带着黎惜恩去了南市的珍宝阁,恰好遇上了三公主淳颐教训那位勾引驸马唐昀的青楼女子。 这位青楼女子,林祁还在风花雪见过一面,是映月坊的兰馨姑娘。当时映月坊的老鸨,颇为热情地向他夸耀这位头牌,希望林三少能够赏脸,把白娘子的戏角儿留给兰馨。 今日,兰馨来到南市的一间珍宝阁中,来取年前订下的摆件,不巧,就被同来的淳颐公主堵了个正着! 作为从小被皇上和文惠贵妃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后来文惠贵妃去世后,由德妃代为抚养。皇后对这些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公主都相当溺爱,且文惠贵妃从前颇得皇帝的宠爱,连带着帝后对淳颐也是相当宠溺。淳颐的骄纵可真不是浪得虚名,就在铺子里头,让身边的嬷嬷和婢女上前去教训了。 这种情形,有谁敢上前阻拦? 就算珍宝阁背后有后台,掌柜的也不敢去得罪这位三公主啊! 更何况,这位三公主还带了十几名护卫呢! 看着情形,分明是知道了兰馨今日会来此,特地带人来堵着的! 偏偏,林祁是个热忱性子的人,纵然知道这两方中,一位是身份尊贵的金枝玉叶,一位是卑微轻贱的青楼女子,但他仍是为兰馨仗义出言了。 林祁的话,其实说的很中肯,他劝诫淳颐公主,不能将所有的责任和过错都推到兰馨身上,归根结底,欠下风流情债的唐驸马才是真正的根源所在。 说出这番话,也是受林若的影响。 林若告诉过他,遇到喜欢的人,就要一心一意相待,一生一世守护,不可三心二意,亦不可始乱终弃。前人的文词中有过不少诸如“一生一世一双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词句,再加上林若的教导,林祁对待“情感”的认知,不像古人默认的三妻四妾,倒更是接近后人的一夫一妻。 可是,淳颐公主不是这么想,大多的人也不是这样的想法。 作为女子,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夫君待自己一心一意,但这也只是希望而已。更多的现状是男人三妻四妾,有了正妻,还要有妾;有了小妾,还要有通房;有了这些还不够,青楼的红粉佳人,也不可少。 淳颐作为公主,可以管得住公主府中那些妄图爬上驸马床榻的小妾、婢女,却管不住唐驸马在外寻欢作乐。 在她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唐昀的做法没什么,全都是勾引他的小贱人的过错。所以,兰馨罪无可恕! 珍宝阁的伙计早已躲在一边,掌柜也在一旁瑟瑟,不敢多言,偏偏一个毛头小子上来教训她,淳颐自然怒不可遏。 老七眼见情况不妙,趁着两边还没有打起来,赶紧让茗瑞溜去搬救兵,自己则和邵纲一起护着少爷和侄少爷,谦卑地向淳颐公主赔礼。 作为林若手下的大掌柜,老七跟着林若这么多年,生意上的往来、铺子里的事情处理得多了,自然知道该怎么说话。 可是,这位骄纵的淳颐公主却毫不领情,在听说了林祁是林若的弟弟之后,仍然不肯作罢,甚至更加恼火。 为何? 这兰馨能跟唐昀搭上,风花雪的选花魁,功不可没! 要知道,最后角逐花魁的两位,其中之一,便是映月坊的兰馨。当时,兰馨比天香阁的鸣柳呼声更高。这样的青楼女子,容色、样貌、才艺,可都是拔尖儿的,面对这样的角色,天底下的男人又有几个不会动心呢? 唐昀是其中之一,不足为奇。 可是,兰馨这样一个夺魁的热门,在最后关头,竟是为了这位风流才子放弃了最后的比试,将花魁之位拱手相让!而且,自那之后,兰馨依然不曾以身侍客,依然保留着清倌人的身份,痴痴等着唐昀。 老鸨气,淳颐公主更气! 瞧瞧这位林三少爷,才多大,就被这狐媚子勾得为她出头! 果真是红颜祸水! 想到此,淳颐公主攥紧了手,那三寸长的指甲嵌入手心,生疼。 再面对对面滔滔不绝的林祁,淳颐公主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手底下的护卫自然不是吃素的,领了淳颐公主的命令,就要上来教训林祁。虽然是在珍宝阁的铺子里,但人家公主殿下可没有顾忌,大不了打碎了多少东西,拿点钱,赔给店家就行了。 难不成,这些经商的小民,还敢有怨言? 有也不管! 就算是他们背后的人,也未必敢跟明宗皇帝最宠爱的女儿翻脸! 林祁自是不慌,因为有老七、邵纲和两名护卫在,对付淳颐公主身边的那些酒囊饭袋,绰绰有余。虽不至于真的动手教训公主府的护卫一顿,但是把他们拦下,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林祁不慌,不代表黎惜恩不慌。 公主府的护卫只是握着武器上前几步,黎惜恩心头便浮现起握着淌血的兵刃、步步靠向他的北契人,惊恐地大叫,双手乱挥乱舞。 林祁好不容易把黎惜恩控制住,不让他乱跑,但是不论他说什么,黎惜恩都听不进去,恐惧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听着让人心恸。 公主府的护卫面面相觑,见那孩子面上的惊恐不似作伪,但实际上他们也并没有做什么,一时间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毋庸置疑,黎惜恩惊恐的叫声,吸引了不少人侧目。虽然不敢闯进珍宝阁中,但好奇心所驱,扒着门框多看几眼寻个究竟的不在少数。 淳颐皱着眉头,一时间也不知所措。 老七陪在林祁身边,同样束手无策。 邵纲倒是知道自家小少爷缘何会出现这副模样,但他同样无可奈何。这个时候,除了黎焰和林若,谁都无法让黎惜恩平息下来。 凄厉的尖叫声,吵得淳颐脑仁发疼,纵然是个七岁的孩童,也不会让淳颐公主在盛怒之下有多少怜惜之情,吩咐着侍卫把他的嘴堵上。 侍卫的再次靠近,让黎惜恩更加恐慌,林祁几乎抱不住他,不留神,脸上被黎惜恩抓了几道,吃痛松开。 没有了林祁的禁锢,黎惜恩尖叫声不止,发疯似的开始逃开。 “惜恩!” 林祁被撞到在地,顾不得疼痛,在老七的帮助下起身,想要去把黎惜恩拉回来。但公主府的护卫身后更快,制住了黎惜恩。 第二百九十二章 青楼女2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七岁的孩童,力气再大,也无法挣脱两个大人的掣肘。邵纲和老七有心上前,却又不敢真的对公主府的护卫下死手,只能以推、拉为主。 黎惜恩的叫声更加凄厉,南市街上老远就能听见。 心急火燎赶来的林若和黎焰自然也听见了。 黎焰心忧黎惜恩,一个纵身,飞出马车,冲向黎惜恩的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将攥着黎惜恩手臂的两个护卫一脚踢开,抱着小脸惨白的黎惜恩,心痛不已。 淳颐公主不知来人是谁,对上对方阴冷的目光后,心下着慌,站起了身,后退几步,呼唤护卫护驾。 林若快步赶来,喊道:“公主莫慌,一场误会,请公主见谅!” “二姐!” 见到林若出现,林祁仿佛有了主心骨。 林若拍了拍林祁的肩膀,顾不得安慰林祁,也来不及跟淳颐公主多作解释,便来到黎焰身边,见黎惜恩还在嚎啕,拉了拉黎焰的衣角,说道:“黎大哥,我来吧。” 黎焰稍有迟疑,但见自己的安慰对黎惜恩毫无起色,便将他交给了林若。 林若和黎惜恩的个头相差不是很大,站着显高,蹲着又太矮,若是俯身,不适安慰黎惜恩,于是,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林若毫不犹豫地长跽在地,正好和黎惜恩差不多高,然后将黎惜恩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柔声地和黎惜恩说着话。 “惜恩,别怕,姑姑在。他们不是凶徒,别怕,他们不会伤害惜恩的。” 重复来去,就是这么几句话,淳颐公主听着哭声和林若的声音,更加不耐,但她刚要发作,对上冷夙那冰冷的目光,心头惊惧。 这荣王妃身边都是些什么人?怎么一个两个的,仅是目光,都如此令人恐惧! 淳颐公主一手扶着嬷嬷,一手捂着胸口,不敢开口,只是慢慢地平复心中的烦躁、愤怒和惊惧。等她平复地差不多的时候,黎惜恩也渐渐平息下来,但是仅仅是心头的恐惧慢慢地缓解,偎依在林若的怀里不肯松手,啜啜嗫嗫地哭泣着,边哭边打着嗝。 “惜恩,没事了,没事了,啊!都怪你小叔叔不好,胡乱招惹是非,把你给吓坏了,是不是?等姑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好吗?” 这话,不仅仅是哄黎惜恩,也是说给淳颐公主听的。先自承自家弟弟惹是生非,认下错处,稍稍平息淳颐公主的怒火。 淳颐是聪明人,缓过神来,见林若用如此口吻安慰一个半大少年,再思及这孩子方才的失常,大概猜到了黎惜恩与常人有异,是个痴儿。淳颐公主已为人母,育有一子一女。长女五岁,聪明伶俐;幼子两岁,正是懵懂之时。 见着林若哄黎惜恩的模样,淳颐不禁想起平日里自己与儿子相处的场景,心便软下几分,挥手,示意侍卫们都退下,面色也柔和了些。 “姑、咯……姑姑,不怪,咯……不怪小叔叔。是,咯,是惜恩胆、胆小,咯……不罚,不罚……” 黎惜恩一边打着哭嗝,一边断断续续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替林祁求情。 林祁有几分汗颜,他自幼有林若作为依仗,不管惹出多少事情,都能妥善了结。然后,被这位古灵精怪的二姐潜移默化地将毛病一点一点地改掉。虽然有些莽撞,但性格还是很纯良正直的。此刻,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上前主动认错:“二姐,这件事,是我太过莽撞,连累吓到了惜恩。” 林若一边轻轻地拍着黎惜恩的背,一边温声说道:“你是该道歉认错,但不是冲我,而是应该向惜恩还有淳颐公主道歉。” 林祁皱了皱眉,向黎惜恩道歉,他全无怨言,但向淳颐公主认错,却心有不甘。 淳颐公主由嬷嬷搀着,站在一边,闻言,仅是微微挑眉;而映月坊的兰馨姑娘仍被丫鬟婆子们押着,发髻凌乱,狼狈不堪。 林祁略有迟疑,林若抬眸,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掏出娟帕,仔细地帮黎惜恩擦着泪水,沉声问道:“怎么,觉得自己没有错?” “不敢。” 林祁转向淳颐公主,拱手说道:“今日之事,是祁太过鲁莽,冲撞了公主。诚心致歉,还请公主见谅。” 淳颐公主上下打量了林祁一眼,眼中确实还有不甘,但致歉之诚意却并无欠缺。看着专心哄黎惜恩的林若,沉默半晌,平心静气地说道:“罢了,你年纪尚浅,于这些后院之事不甚明白。少年郎血气方刚,容易冲动,路见不平出面相助,是好事;但也要分清是非黑白,善恶曲直,莫要让人给利用了。” 林祁压下心中不满,拱手应道:“是,多谢公主教诲。” 林若这才抬眼,温和地笑着:“舍弟自幼莽撞,让公主见笑了。” 淳颐浅笑一声,回道:“四嫂过谦了,我瞧着三公子年纪不大,但处事却颇有几分章法,假以时日,定然是极为出色之人。” “借公主吉言,小祁,还不谢过?” “多谢公主夸赞。” 虽然淳颐称呼林若为四嫂,但林若自知担不得,仍是以“公主”尊称。 黎惜恩终于平复下来,只是还时不时地打上几个嗝。 林若慢慢站起,但长跽时间太久,双腿发麻,站立不稳,亏得冷夙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才缓过来。 寻了椅子坐下,把黎惜恩拉到身边,掐了掐他的虎口,好不容易止住了他的哭嗝,而后才颇有耐心地问道:“哭了这么久,饿不饿?” 黎惜恩歪着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让你爹爹和小叔叔一起,陪你去买点好吃的,好不好?” 黎惜恩想了想,问道:“姑姑呢?” 林若笑着说:“姑姑现在不饿,惜恩先去,等吃饱了,姑姑就过来,好不好?” 黎惜恩有些不愿,黏着林若。 “惜恩!” 黎焰的声音响起,往常黎惜恩一听,便会松开林若,但今天,他显然是吓坏了,格外依赖林若,不肯松手。 林若笑了笑,凑着黎惜恩的耳朵,轻声耳语一番。 黎惜恩睁着晶亮的眸子,看向林若,问道:“真的吗?” 林若点了点头:“真的。所以,惜恩先跟爹爹和小叔叔去,好不好?” 黎惜恩犹豫了片刻,终究点了点头:“嗯!” 说罢,乖乖地过去,拉住了黎焰的手。 第二百九十三章 青楼女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祁好奇地凑过去询问黎惜恩,他究竟和林若达成了什么秘密的协议,黎惜恩咬着唇,什么都不肯说。 “小祁,带着黎大哥和惜恩去东市的糕点铺,多挑些吃食,然后去饕餮海等我。” “哦。” 林祁点了点头,被林若和黎惜恩之间的秘密好奇地抓心挠肝,但也知道此刻不是询问的时候,便带着一众人往外走,只留下冷夙陪着自家二姐。 经过兰馨的时候,面上仍有几分不忍,似还想开口,却被黎焰带走。 珍宝阁里的人少了一些,但围在外头的看客却丝毫不减。 林若对冷夙使了个眼色,冷夙立刻会意,立在门口。冰冷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一群好奇的看客。那通身腾起的凛然杀气,连城防军的兵卒都觉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更遑论这些普通人? 感觉到颈后不自觉窜起的凉气,围观的看客皆是一哆嗦,赶紧脚底抹油散开。 这公主的闹剧纵然好奇想看,那也得有命才行啊! 门庭若市的珍宝阁门口,瞬间变得冷冷清清,林若上前,拉着淳颐公主的手,轻声劝道:“淳颐,家丑不可外扬。不如换个地方?” 明明比她年纪小,脸上的沉稳、眼中的威仪,却比她这个自幼在宫中被娇养的公主更甚。下意识的,淳颐便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林若看向兰馨,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地问道:“可还能走?” 兰馨抬头,看着这个面容温和、却不知想要作何打算的女子,终究是点头,应道:“回夫人的话,无碍。” 声如玉磬,颇为悦耳,虽形容狼狈,但仍带着不卑不亢的倔强。 淳颐面上露出不满和鄙夷,卑贱下作的女子,以色侍人,以声诱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与之相反,林若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欣赏。 “整理下仪容,移步跟我们走一趟吧。” 听闻林若的话,淳颐和兰馨皆是一惊。 但林若没有理会兰馨的诧异,只是拉着淳颐转身,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而后带着她向外走去。待出了珍宝阁,淳颐公主才回过味儿来。 这珍宝阁门口虽然没有了探头探脑的好奇看客,但这街市之上,往来之人仍是不少。她们带着一个形容狼狈的女子,只怕过不多久,就会成为汴安酒肆茶铺里茶余饭后的笑料。作为公主,颜面不可失,不能像寻常泼妇那样,当街对夫君的外室扯**掌,有失体统。 想透这一次,淳颐面上的怒色退却,焕然一副居高临下的威仪,坦然正色看着那些时不时投来好奇目光的人群。如此一对上目光,反倒是那些看客们自觉心中有鬼,迅速移开了目光。 兰馨没有花费太久时间,就将仪容整理妥当,虽然被仆妇押着,但也尽量直着脊背,目光坚韧。 林若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不赞许的哂笑,让仆妇用绢纱,将那明艳的容颜遮住大半,只留下一双如秋水般灵动的眼眸,便让仆妇陪着“送”入马车之中。 “掌柜可在?” 临上马车之前,林若出声询问。 掌柜战战兢兢地上前,躬身拱手,静待林若的吩咐。 “今日之事,掌柜打算如何圆场?” 林若端的是慵散随意的语气,掌柜的却不敢随意回答,余光瞥见身边立着的煞神,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却仍要坚定意识站着,绞尽脑汁想着荣王妃的询问。 “嗯?” 掌柜良久没有回应,林若上挑的尾音,透露着不满。 “这……这,还请,请荣王妃指点……” 掌柜的把头埋得更低,整个人时不时如筛糠般抖着,生怕惹恼了眼前这两位受到皇室宠爱的公主和王妃。 “既是珍宝阁,自然是冲着珍宝而来。掌柜觉得呢?” 掌柜愣在原地。 冲着珍宝而来? 好主意,真是好主意! 三公主是为了铺中的珍宝而来,却不想有映月坊的头牌不识抬举,与淳颐公主抢珍宝,真是胆大妄为! 如此一来,既可全了三公主的面子,又更提了珍宝阁的颜面。 连公主都能看得上眼的东西,可不就是珍宝嘛! 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想明白此间关窍,掌柜乐得咧嘴,想要告谢荣王妃的指点,却发现,人家的马车早已走远。忙不迭行了大礼,朗声喊道:“草民恭送三公主,恭送荣王妃!” 三辆马车,没有出南市,而是停在了南市中一间还未开张的铺子前。 林若率先走下车来,跟着是一脸疑狐的淳颐公主。 “这是什么地方?” “林家还没开张的新铺子,不会引人注意。有什么事,正好可以在里头解决。” 淳颐皱眉,有些不解。 商人最重风水,这还未开张的店铺,就先用来解决她的那些糟心事,究竟是林若心大呢,还是心大呢? 林若笑道:“讲究是有,可不需要有这么多讲究。找你这么说来,那如果能圆满解决,不是正好说明,这‘摘星楼’是个风水宝地吗?我还得谢谢你呢!” 既然林若不甚在意,淳颐便也不多忸怩。 淳颐公主不是蠢人,她知道,若是把人带回公主府中,就等于和唐昀撕破了脸,让唐昀没面,之后夫妻二人便真的相见如仇人;若是去映月坊闹一通,没了颜面的人是她,逞一时之气,却成了汴安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把人绑了,悄无声息地让人消失,用来对付其他小妾倒还是行得通的,可兰馨是青楼女子中的佼佼者,纵然不听老鸨的话,放在映月坊摆着,也是棵能摇钱的树!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教训一顿,让人萌生退意,不再与唐驸马有所纠缠。 可这兰馨真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不仅容貌倾国倾城,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 虽然出身青楼,但那一股与生俱来的清傲之气,倒比官家小姐更甚。 偏偏林祁又搅和进来,让淳颐公主在盛怒之下,险些失了分寸。亏得林若及时赶到,提醒了她。如今林若又将林家还未开张的铺子腾出来,便是为了顾全她的面子,不至于让人看了笑话,这份人情,可欠了大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青楼女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摘星楼虽未开张,但里头有不少伙计在忙碌,清理珍宝,盘对账目,审查铺面。刚得了一批好东西的掌柜杨琢更是在此亲力亲为,见到林若前来,赶忙行礼。 “少小姐!” 余光瞟见林若身边的女子,浑然天成的贵气,一看便不是普通的权贵人家。 礼多人不怪,不打笑脸人。 林若温和地说道:“打扰杨掌柜了。我与三公主路过此处,顺道进来看看。四层的厢房可空着?” 四层的厢房? 淳颐不知真实情况,杨琢却是知道的。 摘星楼是要做大生意的,每上一层,待遇便递增。四层的厢房,每一间都特地做了极为考究的隔声,免得消息泄露。 林若既然提了,杨琢便明白,自家少小姐和这位三公主有要事要处理,不愿为旁人所知。故而不多问,拱手答道:“空着几间,草民引公主和王妃上楼。” 说罢,垂首做了个请的手势,引林若和淳颐等人上楼。 对于杨琢的知趣,淳颐很是满意,与林若相携沿着精致的木楼梯而上,“押”着兰馨的丫鬟婆子跟在她们之后,至于护卫,除了冷夙,其他都被留在一层的一间空置的厢房中,由伙计奉上酒水招呼。 虽然觉得东家的少小姐此举不妥,在摘星楼开张之前将是非引来,但掌柜的都不曾开口,伙计们便更是没有什么立场谴责,只能眼观鼻鼻观心,招呼好淳颐公主带来的护卫之后,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到了四层,选了两间空置的厢房,林若和淳颐一间,由冷夙守在门口,另外一间,则是供丫鬟嬷嬷们看守兰馨所用。 许是因为天生不服输的傲气,又或许是看在林若的面子上,淳颐特特嘱咐了丫鬟嬷嬷们,只要看着人即可,不要动手。 毕竟是林家未开张的铺子,林若的人情已然承下,还是要识抬举一些。 丫鬟们或许没个轻重,但嬷嬷从前是跟着皇后娘娘,然后再陪着淳颐公主嫁出宫外的,自然知道淳颐公主的意思,妥帖地应下。 杨琢又亲自送了一回茶点,然后才恭谨告退,严肃嘱咐伙计不许上楼叨扰,也不许乱嚼舌根。 林若抬手,执茶壶,从容地斟了两杯香茗,一杯递到淳颐面前,笑道:“这是蜀中的‘香雨’,我记得你一向喜欢。” 淳颐不曾拂了林若的好意,接过香茗,轻嗅茶香,送至口边,小抿一口,夸赞道:“确实是好茶,没想到四嫂还记得我喜欢蜀中香雨,真是有心了。” 宫中之人,上到帝后、皇太后,下到诸位皇子公主,所有人的喜好,林若无一不是知晓的。淳颐说的话,倒是不曾有揶揄的语气在,但确实容易让人心生误会,至少是不满。 林若却是个大度的,不甚在意,依然浅笑着,温和说道:“我年少蒙难,蒙皇上和皇祖母垂怜,才有今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如此大恩?我也知晓,我一介弱女子,帮不上多大的忙,但至少,力所能及之事,断没有不上心之理。” 好听的话人人会说,淳颐不甚在意,不过林若确实是个有心之人,而且,听母后所说,曾多次帮了太子,尤其是上虞水患,太子能够安然过关,提供了大批粮食和水利图的林若功不可没。思及这些,淳颐至少不再寒着脸。 但也不曾掉以轻心。 林若是个聪明人,这一点,淳颐很清楚,宫中大多数人也都很清楚,否则,她不会如此讨得皇上和皇太后的欢心,也不会得了皇上赐下“敏慧”的封号。 比如此刻,到了摘星楼厢房中,明面儿上是想帮她解决兰馨之事,但却将兰馨和一众仆妇留在另一间厢房。 显然,林若已经知晓了大致的情况,怕是要插手这件事情了。 若置喙之人是皇后或者皇太后,淳颐必然会听进去一两句;再或者,是其他公主,从旁劝说几句,淳颐也就当是听上一耳朵。 可是林若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伺候皇太后的女官所生的女儿,得蒙皇太后和皇上的恩宠,才一跃枝头成凤凰,运气好才成了她的嫂子。 年纪比她小,身份比她低,又凭什么来插手? 淳颐虽然承林若的情,但不代表林若可以蹬鼻子上脸,对公主府的事指手画脚! “四嫂对那个青楼女子的事,知道多少?” 与林若相比,淳颐显然是沉不住气的那个,所以放下了杯子,率先开口。 “在除夕宴和镇南候府,我两次见你,面上都是郁郁寡欢之色,想来是遇上了什么事,却又不好直接过问。在侯府的时候,无意中,听人说起,似是唐驸马……与一青楼女子走得很近。” 林若说得委婉,但也不曾隐瞒自己所知道的事。 听她如此坦诚,淳颐倒是不知如何问下去了。 淳颐不曾回应,林若便继续说道:“这个兰馨,我虽不曾见过,但也听芸娘说起。去年的花魁本该是她的,没想到,最后却弃权,将花魁之位拱手让给了天香阁的鸣柳。伯瑜还跟我抱怨过这事儿,他去赌坊押了兰馨赢,却没想到全赔了。” 林若说得颇有几分闲适,淳颐的眉头却深锁起,下意识地绞着手中的丝绢,似是把那丝绢当作兰馨,拼命撕绞,才能平息怒火。 “淳颐……?” 观淳颐的面色,林若适时地止住了口,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四嫂可知,那贱人为何弃权?” 说话间,淳颐咬牙切齿,甚是愤恨。 林若大致能猜到缘由,却不点破,只是摇了摇头。 “唐昀从账房支了上万两银子,押了鸣柳赢!” 纵然能猜到,林若也是吸了口冷气。 “我本以为,唐昀看上的天香阁的那位,却没想到,他竟然和那个贱人跟我玩了一出声东击西!” 风流才子,才高八斗,却也风流。 顾忌淳颐是皇后亲生的女儿,是明宗皇帝最疼惜的公主,唐昀只纳了三房小妾,留了四个通房。在诸位驸马中,除了只娶了嘉姮、不曾纳妾和留通房的六驸马颜绶之外,并不算出格的。但是,唐驸马的红颜知己,却是比谁都多! 第二百九十五章 闺中计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唐昀十五岁中举,十六中进士,堪称神童。虽不及才高八斗的曹子建,能七步成诗,但其所著文章,辞藻华美,言之有物,亦是不少翰林大人所推崇的。 少年天才,又生得俊秀清朗,浑然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恃才傲物之气。又娶得了明宗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自然风光无限。 可是,有得必有失。 成了驸马,于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机会便是微乎其微了。 平心而论,唐昀年轻时的文章,的确惊才艳艳,令人获益匪浅,但其后恃才倨傲,所著文章渐渐华而不实,虽辞藻华美,但内容空泛,总觉不知所云。 唐昀只觉是他人妒忌他的才华,曲高和寡而已。 这其中欣赏他才华的人里头,淳颐公主最是与他投机。同样的众星捧月,同样的万千宠爱,两人之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可是为何成亲之后,一切便仿佛变了模样? 同样骄傲的两个人,同样不肯服软的两个人。 渐行渐远。 若不是为了膝下一双子女,淳颐定然要向疼爱她的父皇告状,废黜唐昀的驸马之位! 可惜啊,女人终究是女人,除非彻底想明白,否则,这心软的毛病,总是隐隐作祟,下不了最后的决断…… 面对这样温和的林若,淳颐不自觉地将心中的苦水都倒了出来,毕竟只要她想,她的亲和力,总是很少有人能抗拒。 等淳颐公主回过神来,才发现林若已经从对面转移到了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给予她想要的温暖和安慰。 对于自己会如此不设防地吐露心声,淳颐自己也有些心惊。不过,话都已经说了,脆弱的一面都抖露出来,后悔也为时已晚。 林若的脸色,不曾流露出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的窃喜之情,也不曾流露出她所憎恶的同情之态。更多的,是理解和心疼。 这样的情感,让淳颐很是受用。 淳颐自幼是被人捧在手掌心,养在蜜罐里,骨子里的孤傲不屑,让她很少能有投缘之人。母后固然疼她,但有很多事情,却是她不能跟母后直言的;嬷嬷跟着她多年,虽然忠心,但很多心里话,她也只能埋在心里。 年少慕艾之际,唐昀的出现,让她以为自己在芸芸众生中找到了那个和自己意趣相投的知己和爱侣,却不想,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和林若虽然不熟,但林若在身边,却让她感觉很窝心,很舒服。 淳颐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把压在心底的话,跟林若说了个彻底。 手中的丝绢已被绞得不成形,林若贴心地递过来一条干净的娟帕,让她擦拭眼角流下的泪水。 “多谢四嫂。” “总让你叫我四嫂,好像我占便宜似的。若是不习惯,叫我阿若即可。” 淳颐一愣,嘴角露出点点浅笑,默认了这个称呼。 “说到底,这件事,倒是有我不少责任。若非林家开了风花雪,办了花魁选,恐怕唐驸马和兰馨姑娘也无缘相识,不会结下这么一段情缘。” 林若说的委婉,淳颐只当她不愿说出“孽缘”、“贱人”之类的粗鄙之词,倒也没有太在意。 “不关你的事,早在花魁选之前,唐昀就跟人去过映月坊,对那个贱人有了好感。之后,便念念不忘,屡屡前去!” 但唐昀顾忌着家中身份尊贵又善妒的淳颐,每次相约的地方,都不是映月坊。 只不过,唐驸马小看了女人的嫉妒之心。 这妒忌之心,妻子有,小妾和通房更是不缺。 淳颐身为公主,不便时常出门,但公主府里的小妾却可以亲自出府跟盯。 而且,唐驸马还小看了女人的直觉和聪慧。 在大事上,或许稍逊一筹,但在挖掘夫君外室、偷腥这些事情上,每个女人都是破案的高手! 淳颐不用亲自出面,那些小妾、通房们就已经把唐昀的风流韵事挖得干干净净,除了兰馨这件事上,多绕了些功夫。 可是,小妾、通房们在搜罗唐昀倚红笼翠、眠花宿柳的证据上,可以各显神通,但最后要对付这些勾引了唐驸马的狐媚子,还得淳颐公主出马。能打发的打发,打发不了的先恐吓、威胁了再打发,大不了就找人处理了。可唯有这个兰馨,甚是棘手。 这个绝色女子,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湛,也是相当得聪慧。 映月坊的老鸨纵然对她有所不满,却也只能在她的手段下,好好地供着。 花魁虽然落选,但不是技不如人。 殊不知,这位弃权落选了的兰馨姑娘,名头比得了花魁的鸣柳更甚。 映月坊容不下她,大有其他的青楼愿意花大把的银子来买她供着,有大批不缺银子的豪绅愿意出钱为她赎身! 所以,淳颐动不得她。 但,更容不下她。 这才是真正棘手的地方。 除非,兰馨能够主动放弃。 但,这几乎不可能。 就看她今日在珍宝阁,在如此狼狈、甚至颜面扫地的情况下,还能保持镇定自若、不卑不亢的风骨,就可见一斑。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听林若这么一说,淳颐双眸陡然一亮:“四嫂有办法?” 勾嘴一笑,愈发显得高深莫测。 淳颐不禁更加期待,几乎是把所有的希冀,都押在了林若身上。 要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不是没有手段。 虽然打小在顾府里受尽凌虐,但最终毫发无损地离开了顾府,顺带让位居吏部尚书高位的顾庭一家至今都毫无反手之力。 说林若是个弱质女流,无依孤女,淳颐自然不会相信。 远的不说,但说那日的中秋宴上,将有了西蜀湛亲王依仗的顾庭一家斗得落花流水,便足以见得她手段非常。 只不过,林若太善于藏拙了而已。 “有上中下三策,单看,你想怎么做了。” 卖了个关子,林若又重新斟了热茶,悠悠地呷着。 淳颐忙不迭地说道:“那我自然是选上策了!” 林若笑着摇了摇头,温和地说道:“上策虽好,但,你未必能狠得下心。” 淳颐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所谓的上策,是要将兰馨除之而后快吗?若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不惹上任何麻烦,她当然愿意,也一定能狠得下心来。 林若却再次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下下之策。” 第二百九十六章 闺中计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却再次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下下之策,简单粗暴,若是处理得好,自然能一了百了,但就怕百密一疏,落了马脚。何况,你今日与兰馨姑娘起了争执,有目共睹。就算那珍宝阁的掌柜再圆谎,你与她之间的不和已是不争的事实,她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顺天府第一个就会来找你。” 这是下下之策? 那这么看来,这上中下三策,都比这方法要好! 想到此,淳颐心中不觉有些期待雀跃起来。 “四嫂,这上中下三策,我想一并恭听。” 林若笑了笑,她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索性一并说明白。 “下策最简单,眼不见为净。” 淳颐皱着眉头,面露愠色:“这算什么办法?难道就任由那个贱人勾搭唐昀吗?” 林若软言说道:“白首不相离的一心人,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唐驸马才华横溢,却也偏爱风流,没有兰馨,还会有其他的兰草,兰芝之流。与其自己心为形役,倒不如豁达些,不因对方的言行而喜悲。” 淳颐知道,林若说的话没有错,母后也是这么劝她的。 说得再多,不过一个“忍”字。 唐昀是什么样的风流性子,她知道;没有兰馨,也会有别人,她也知道。 但是,她忍不了。 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扎的是她的心! 淳颐摇了摇头,说道:“那中策呢?” 林若没有多劝,以淳颐的性子,若是能够采用下策,便不是淳颐了。但这中策,勾了勾嘴角,必然也是不会被采纳的。 “中策的话,让唐驸马把兰馨姑娘娶进门便是。” “什么?!” “别着急。你是家中主母,又是公主的身份。对付一个外室,会惹人非议,指指点点,但主母教训妾侍,却是天经地义。人总是会惦记不属于自己的,却不珍惜已经得到的。唐驸马之所以对兰馨姑娘着迷,不过只是以为一时投缘而已。便如你当时,与唐驸马初见,引为知己。乍见钟情,与寻常过日子,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是啊,寻常日子,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没有那么多花前月下。与当初成亲之前,十几日才见一面,兴致冲冲地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的情形大为不同。 每日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的长处被弱化忽视,彼此的短处却逐渐暴露冲突。 这样的变迁,淳颐最是清楚不过了。 看着两个情投意合的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因为各种琐事,矛盾迭起。淳颐当然乐见其成,但是…… 这也是很给自己添堵的一件事啊!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淳颐再次摇头,说道:“那上策呢?” 林若嘴角一勾,回道:“上策虽好,但能不能成,就要看你自己有多大的决心了。” “嗯?” “你若是愿意全都按照我说的来做,兰馨必然会自愿离开。” “当真?快告诉我,该怎么做?” 淳颐满脸期待地看着林若。 林若心里喟叹了一声,便是因为从方才的交谈中看出,淳颐公主对唐驸马仍旧有情,希望唐昀能够回心转意,如那时初见一般,那个惊才艳艳、令她着迷、也为她倾倒的少年,所以,林若才决定了这个办法。 凑近淳颐的耳朵,将计划和盘托出,如此这般详加叙述。 淳颐的脸色一直在变幻,时而愤怒,时而惊诧,时而沉思,时而犹疑。 但她还是等到林若通通说完,面沉如水,举棋不定。却强自压住心中的情绪,压低声音问道:“林若,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淳颐的反应,在林若的预料之中。这个方法虽然听起来颇为完善,且行之有效,但太过冒险,让淳颐心中没底。 如果,林若早就有此一计,她是早就知道了兰馨和唐昀的事,亦或是想用来对付其他的人?如果,林若是方才就想到,并且将所有的一切都规划得如此完善,那么这个女子的心思实在太过深沉,让人觉得惊惧。 林若面色从容,带着浅笑,说道:“这个方法,不是我想到的,而是曾经有人用过。” “谁?” “你觉得呢?” 淳颐拧眉思索,林若这么问,那么用计的这个人,她一定认识。 会是谁呢? 如此手段,确实高明,也确实隐蔽。 究竟是谁,有什么大的胆识,行此险招? 想到林若方才提及的某人,淳颐恍然有彻悟之感,随即想到了一个人。 “苏侯夫人?” 林若似笑非笑地一勾唇,道:“公主果然聪慧。” 淳颐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早就知道,苏慕禹不是苏侯夫人所出,而是靖平侯的宠妾。这名宠妾从何而来倒还两说,但靖平侯府除了苏慕禹,唯有一子一女,皆是苏夫人所生。至于其他的小丫头片子,都是在苏慕辰意外亡故之后才逐渐落地的。 淳颐知道苏侯夫人有手段,但没想到,她竟然有如此手段! 可是,即便这样,苏慕禹也出生了,不是吗? 这是不是说明,这个“上策”,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林若摇了摇头:“这不是苏夫人原本的计划,而是伯瑜与我说了这段往事之后,我们重新讨论出来的方案,如果按此行事,自然是能万无一失的。” 淳颐皱着眉头,依然不相信:“你这么有把握?” 林若自嘲地笑了一声:“淳颐,在你眼中,我不就是一个善于观察人心、然后投其所好的人吗?要不然,凭我的出身,怎么能成为郡主,成为王妃呢?” 淳颐公主愣了一愣,面上浮现一丝尴尬。 她不曾宣之于口的心思,倒是被林若看了个透彻,怎能不尴尬! 可是,林若能一眼看出她的心思,是不是说明,林若也能摸透兰馨和唐昀的心思呢?这是不是意味着,林若所说的“上策”可行呢? 淳颐心中在摇摆,慢慢地倾向采取林若的计策。 可是,如果唐昀铁了心要和那个贱人在一起怎么办?难道真的要“顺水推舟”吗? 像是看穿了淳颐的心事,林若淡淡地说道:“公主可以慢慢考虑,但有一句话,我觉得应该要告诉你。” “什么话?” “与其作茧自缚,不妨试一试。毕竟,”林若勾了勾唇角,“就算失败,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不是吗?” 第二百九十七章 闺中计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不是一句好的说辞,但却是此刻最能打动淳颐的话。 后宫、后宅的女人,想要放手一搏的时候,这是最能鼓动人心的话。 是啊,就算失败,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我……” “淳颐,今日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想想。” 眼见得淳颐公主似乎要下定决心了,林若却出言打断了她。 “王爷在北境,偌大的王府,我一个人有些孤单。淳颐若是不弃,可以来王府中做客,我也好有个可以聊天的伴儿。” 淳颐皱了皱眉,旋即明白了林若的意思。 “多谢四嫂开解。” 言罢,淳颐便起身,拉开了厢房的门。 守在门外的冷夙对着淳颐拱了拱手,伸手,利落地指向另一间厢房。即使不出一言,淳颐也知道,对方是告知她那一间是仆妇看押兰馨的厢房。 冷夙是杀手出身,如今,除了林若,谁都不能命令他。能伸手指路,多半也是看在林若的面子上。 至于他的冷漠倨傲,淳颐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 对于自家公主要把兰馨留下直接离开的决定,兰馨觉得在她的意料之外,而仆婢们一众表示很诧异,尤其是一直跟着淳颐公主的嬷嬷。在嬷嬷开口询问之前,淳颐公主便抬手,制止了她的发问,然后伸手,让嬷嬷扶着下楼,着人唤了护卫离开。 临走前,淳颐公主也是个有分寸的,让嬷嬷拿了几个锦囊,装了不少碎银子,赏给了杨琢,而后才回了公主府。 杨琢上楼回报,林若笑着说:“公主既然赏了,那就收下吧。还请劳烦杨掌柜多多嘱咐一句,今日之事,勿要多言才好。” “少小姐放心,我会提醒他们的。” 林若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还请劳烦杨掌柜,帮我把兰馨姑娘请过来。” “是。” 杨琢离开没多久,厢房的门再次打开。聘婷佳人,带着笑靥,立在门口。 兰馨长得确实好看,说句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不过,在门外守着的冷夙,始终冷着一张脸,不曾多看她一眼;至于年近不惑的杨管家,自觉自己年纪比人家姑娘的爹还要大一些,不好意思多看。 兰馨把这两人的反应记在心里,面上不曾表露,但心里头,对眼前这位荣王妃更加谨慎起来。 “坐。” 林若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兰馨落座。 兰馨并没有立时坐下,而是盈盈一跪,恭敬地行了个大礼:“今日之事,多谢荣王妃仗义相救,民女不胜感激。” 行事举止,很难让人挑到错处的聪明女子。 难怪,淳颐公主会对她无法。 林若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没有叫她起身。兰馨也是个沉得住气的,林若不松口,她就维持着匍声在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林若莫名想起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和此刻的兰馨一样固执、一样倔强、一样为了一个有妇之夫冲昏头脑的顾梦瑶。 不过,区别还是有的。 顾梦瑶是被蒙在鼓里,直到死前一刻,才知道原来自己喜欢的是一个有妇之夫。 而兰馨是知情的,她知道唐昀有妻有妾,也知道唐昀的正妻是公主。 顾梦瑶是生活在新时代的女性,在她生活的时代,只能接受一夫一妻。 可兰馨,她是活在一夫多妻的封建时代的女子,甚至可以说是活在这个时代底层的女子。青楼女子的身份何其卑贱?可是,她又是风华绝代,让无数男人为她倾倒。 这样的女子,看上了一个风流俊朗的驸马,福兮?祸兮? 这样的女子,想要跟金枝玉叶的淳颐公主抗争,福兮?祸兮? 林若没有掐指一算,窥破天机的能耐。 但是面对这样一个和曾经的自己有几分相似经历的女子,让她袖手旁观,她做不到。 就算她已经成了林若,那个无论被她藏得有多深的顾梦瑶,一直都存在。 “起来吧。” “多谢荣王妃。” 兰馨再次叩首,似是因为匍地太久,身形微微有些不稳。但她暗自镇定,稍微顿了一滞,然后才起身,跽坐在林若的对面。 双眸低垂,似是个低眉顺目的女子。但绷直的背脊,却暴露了她骨子里的倔强。 “这里是林家的铺子,此刻,我是林家的少小姐,而不是荣王妃。你可以称我一声,林夫人。” 兰馨一怔,旋即应道:“是,林夫人。” “可会煮茶?” “回林夫人的话,粗通皮毛。” 林若指了指摆在一旁的茶具,浅笑着说道:“试试。” 煮茶? 这一副架势,好似她是要进荣王府当小妾,作为正妃的林若来考核她是否合格一样。 这位荣王妃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兰馨心中虽有疑惑,但恭谨地应了下来。十指纤纤,端起水方,将水轻缓地注入紫砂壶中,而后置于茶釜之上。 趁着茶水煮开的时间里,又取了两只茶托,将茶盏置于其上,用碾子将茶饼碾碎、捣细,过筛之后,用茶勺将茶叶倒入茶壶之中。 待紫砂壶中的茶水咕嘟咕嘟地冒出气泡后,以竹荚环击,挥发茶性。 伴着令人赏心悦目的动作,浓郁的茶香在厢房之中弥漫起来。 “映月坊在你身上,费了不少心思,也费了不少银子吧。” “林夫人说笑了。” 没有过多的解释,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虽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不曾停下。 冲倒了五次之后,兰馨才执茶勺,将煮好的茶汤倒入茶杯之中,双手奉给林若:“林夫人,请品尝。” 林若不曾拂了她的好意,浅笑着结果茶杯,轻嗅那令人心醉的茶香,小饮一口,齿颊留香,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兰馨面前的那一杯说道:“你也尝尝,自己煮的茶。” “是,多谢林夫人。” 葱白的手指拈起杯盏,在鼻尖轻晃,嗅了嗅那升起的袅袅氤氲中带着的茶香。而后,唇角轻勾,小抿了一口,抬眼,看向林若,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不让人觉得逢迎,也不会让人觉得冷傲,更不会让人觉得轻佻。 “这是蜀中的‘香雨’,林夫人好眼光。” 林若看着一直用这种“恰到好处”的言行举止的兰馨,浅笑道:“我最喜雨前龙井,其次是碧螺春。” 第二百九十八章 闺中计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兰馨不是蠢人,相反,她很聪明。 林若喜欢的是雨前龙井和碧螺春,但此刻,摆在厢房之中的,只有蜀中香雨,只要稍加思索,便知道,这“香雨”,是谁的最爱。 兰馨的面色有一瞬的僵滞,但只是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晃了眼。 “林夫人特意相告,不知有何用意?” “你是个聪明人,不妨猜一猜。” 林若悠闲地呷着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既不疏离,也不亲近。 兰馨头一回觉得,自己的“恰到好处”,在林若面前不仅毫无用武之地,而且还起不到丝毫招架之效。 贝齿轻咬红唇,露出一抹得体的笑容,款款说道:“莫不是林夫人说服了三公主,同意让唐公子纳奴家为妾。故而,夫人先将公主的喜好告知奴家?” 林若抬起眼睑,看了兰馨一眼,失笑不语。 “林夫人发笑,可是奴家猜错了?” 林若的嘴角依然挂着笑意,状似随意地说道:“你本就不想嫁入公主府,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兰馨心头一跳,险些脱口而出询问缘由,好歹忍住了:“林夫人何出此言?奴家出身烟花之地,若能得有情郎垂怜,离开火坑,怎会不愿?” 林若惬意地转着杯盏,说道:“你想嫁给唐驸马?” 兰馨昂首,肯定地说道:“自然。” “但是你不想嫁入公主府。” 林若直言,让兰馨有些措手不及。 “正因为如此,所以,你才会连淳颐喜欢和‘香雨’都不知道。” 被林若说穿心思,兰馨面色发白,死死咬住嘴唇,不发一言。 林若倒是不在意,继续淡淡地说道:“不过,淳颐不会跟驸马和离。而唐昀,也未必会舍弃驸马的身份来娶你。” 兰馨愤愤地盯着林若许久,见她面上一直是这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看着她那眼神中不容置疑的笃定,心里莫名地不安起来。 林若不曾说唐家不会允许唐昀娶一个烟花女子,而是说,唐昀未必会娶她。这其中的差别,可大得很。 “林夫人缘何如此笃定,唐公子不会娶我?” “猜的。” 猜……猜的?! 那还这么理直气壮?! 兰馨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若。 林若挑了挑眉,似是在说:对呀,我就是这么理直气壮。 兰馨沉默半晌,才说道:“林夫人,我和唐公子之间的感情,旁人没有资格评断。” “那,你最后弃权,让他大赚一笔,旁人也不能置喙?” “我……” 兰馨再次被堵得无话可说。 “兰馨姑娘,你聪慧过人,可曾翻阅过东鲁的令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呈报官府,就算是驸马之尊,也要判刑。轻则杖责,重则流放!” “公主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 林若失笑:“为什么不会?” 兰馨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她就是因为拿准了淳颐公主仍对唐昀有情、不会和离这一点,怂恿唐昀与淳颐析产别居。到时候,唐昀和淳颐公主还是名义上的夫妻,但也就只是名义上而已。 她不在意名分,但在意自己是否能与他在一起。 风花雪花魁选上的惊鸿之姿,就算最后弃权,与花魁之位失之交臂,她也仍是汴安城中风头茂劲的绝代佳人,映月坊不能拿她怎样。 而唐昀从赌场赢来的上万两银子,加上她这些年的积蓄,足够让能让他们的后半辈子过得小富而安。 满打满算的圆满计划,却被半路杀出的林若一语道破。 林若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让人看着似是没有任何威胁,但却让兰馨全身戒备。 兰馨攥紧了双手,指甲嵌入掌心,生疼,但她却咬着唇,一声不吭。 明知这是威胁,但却倔强着不肯妥协。 “兰馨姑娘,你是个聪明的女子,说句真心话,我不觉得你配不上唐昀,正相反,我觉得,他配不上你。” 听闻此言,兰馨全然不信。 不过,林若并不在意。 “淳颐和唐驸马初见之时,与你倒是有几分相似。一个才华横溢,恃才傲物,一个万千宠爱,心高气傲。曲高和寡,两人本以为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终觅知音,却不知,弦满弓易折。兰馨姑娘,红袖添香,是存在画本书册中的故事,落到日日相处里,多的是柴米油盐酱醋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烦心事。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发觉,你们的日子,其实就是淳颐和唐昀如今的翻版。以唐驸马的才智和风流,不可能想不透这一点,所以我说他未必会娶你,便是这个道理。” 兰馨沉默着。 林若有一点说的没错,唐昀确实一直在拖延。 究竟会不会娶她,兰馨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可惜了,沉眠在情爱之中的女子,就算心中不安,也是会存有幻想的。 这一点,林若太了解了。 毕竟,她就是在这样的心境里,煎熬了许久。 就算想明白了,也久久不能释怀。 长长地叹息一声,林若拉着兰馨起身,将她攥紧的手掰开,心疼地啧了啧嘴:“这么漂亮的手,伤了可怎么是好?” 兰馨依旧沉默不语,在林若面前,她是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我言尽于此,兰馨姑娘是聪明人,好好想一想。” 说罢,林若朝着门口走去,兰馨也默默地跟上。 蓦地,想起了什么,林若转身,倒是魂不守舍的兰馨被吓了一跳。 “对了,《白蛇传说》的故事,你可听说书先生讲了?” 被林若跳脱的思维再次怔到,兰馨脑子里已是一片浆糊,根本无暇多想,遂点了点头:“邱妈妈特地请了说书先生到映月坊来。” 林若满意地点了点头:“邱妈妈几次跟芸娘提了,说你最合适白娘子的角色。我也觉得你不错,可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兰馨呆呆地应下,回神时,林若已经不见身影。 下楼之后,只有杨掌柜与她简单地说了几句,随后,她便浑浑噩噩地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回了映月坊。 林若与她说了很多,但却没有明言淳颐公主为何会放过她,也不曾疾言厉色让她放弃唐昀。但是,却又仿佛每一句都是劝她放弃的。 第二百九十九章 闺中计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兰馨只觉自己头昏脑涨,千头万绪根本理不清。 对了,林夫人还提到了《白蛇传说》。 那样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那样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人妖绝恋,可不正是她所向往的吗? 她和唐昀,一个是青楼女子,一个是风流才子,两人之间的鸿沟,不输许仙和白娘子。既然他们可以在一起,为什么她和唐昀就不可以? 似是混沌中闪过一道亮光,兰馨将心中的杂念都抛开,思绪清明起来。 就算有在多人阻挠,她相信,她和唐昀,最终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离开摘星楼,到了饕餮海的林若,并不知道兰馨钻了牛角尖,但就算知道,也只能心中喟叹一句“痴情女子薄情郎”而已。 黎惜恩在饕餮海中吃得开心,见到林若来了,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林若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被你爹爹知道了?” 黎惜恩偷偷看了黎焰一眼,点了点头:“惜恩没有说,但是爹爹太聪明了……” 林若笑了笑,目光看向黎焰,吐了吐舌头。 黎焰倒没有太多在意,毕竟黎惜恩受到了惊吓,难得一次,就当是哄他开心了。看向林若,小声地问了一句:“又搅混水了?” 知道瞒不过黎焰,林若点了点头:“算是日行一善吧。” 黎焰看着林若,无奈地笑了笑,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把话说了出口:“是为了顾梦瑶吧?” 林若垂下了眼睑,沉默半晌,才回了一个浅浅的笑脸,轻声道:“对,为了顾梦瑶。” 也许,帮了兰馨,她也能彻底从顾梦瑶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黎焰点了点头,换了个话头,说道:“叶翎的信送来了,肖绰送到林府,被我截下来,所以林叔还不知道。” 林若睁大了眼睛,问道:“有结果了?” “我还没看。” 说罢,黎焰从怀中取出一只檀木信筒,偷偷交给了林若。 叶翎是个知道轻重的,知道这是林若私下所托,所以,即便紧急,也不曾使用乌木信筒,免得惊动了林谦。 林若将信筒攥在手心,两弯笑眼,不自觉地细了细,神色郑重。 漏液,荣王府,书阁。 昏黄的烛火一直雀跃着,将书阁中的倩影拉得很长很长。 价值不菲的檀木信筒被丢在地上,里头的尺素书,已付之一炬。 叶翎说,那位韶妃年方二十,出身于五品国子司业之家,姓邓,名歆。容色秀丽,性格奔放热辣,颇受西蜀皇帝宠爱,甚至允许她插手朝堂之事,引来朝臣不满。但即便不满,却又多是敢怒不难言。 缘何? 还不是忌惮这位韶妃娘娘背后的唐门! 在朝为官,谁敢说自己仰无愧于江山社稷,俯无愧于万千黎民?只要有一点阴私,都会被唐门的杀手给挖出来。 有把柄落于人手,自然投鼠忌器。 这种做法,让林若想到了明朝的东厂和锦衣卫。不自觉的,林若对这位韶妃的来历多了一项“是否也是来自未来”的猜测。 不过,让林若更在意的是,这位韶妃竟然是出身文官之家。 韶妃的母亲姓唐,出身唐门,是唐门门主同父异母的妹妹。 若说是因为唐门门主不喜这位妹妹,所以才让她嫁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林若绝不相信。与其这样,倒更不如说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才将这个庶妹下嫁来的更容易让人信服。要不然,邓歆入宫成为韶妃,不多久唐门上下便供她驱策,实在说不过去。 尽管叶翎尽力查探,但一则时间太短,二则担心打草惊蛇,所以,得到的有用的线索不是很多。不过,叶翎也向她保证,会尽力查清关于韶妃的一切信息,请她务必放心。 足有小半个时辰,林若就这样,蜷着双腿,双手抱膝,一动不动,陷入沉思中。幽草不敢打扰,也不许旁人打扰思考中的林若。 不过,幽草能拦得住仆婢小厮,却拦不住府中护卫的高手。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书房,悄无声音。 见林若一直呆呆的,始终没有回应,身着黑衣的无咎终于出声,唤道:“王妃。” 林若一惊,收回神,才说道:“是你啊。怎么,有什么事吗?” 冷夙能拦住其他人,但不会拦无咎。这是林若给他的吩咐。 “惊扰到王妃了。不过,属下确有要事禀告。” “无妨,说吧。” 林若动了动发僵的四肢,没有起身,依旧坐在铺了绒毯的台阶上,面上没有一丝波澜,静静地等着无咎回话。 “是。先前王妃有令,吩咐属下着人盯着清渠。” “可有什么发现?” “回王妃,与清渠碰面的那名男子,是清渠的兄长周漠,没有正经活计,游手好闲。年前欠了赌坊一大笔钱,一直来向清渠讨要钱财,想要还清赌债。” 林若微微蹙眉:“赌坊?欠了多少?清渠的工钱,应该抵不了多少赌债吧?” “赌债共计八千六百两,不过,有人帮他把钱还清了。” “谁?” “陆泛。” “陆府的管家?” 无咎眼中快速闪过一丝诧异:“王妃知道此人?” 林若笑了笑:“陆家在汴安,可不是普通的商家,家财万贯,背后又靠着烨王。林家和陆家同为生意人,自然有所了解。你继续说。” “是。陆泛帮周漠还清了赌债,但周漠并没有告诉清渠,依然问她要钱。王妃过年赏给清渠的东西,包括那颗金珠,她都一并给他兄长还赌债了。” “那他可有让清渠做什么事吗?” “有。他想让清渠偷取王妃您平日里写过字的纸笺。” “写过字的纸笺?”林若面露讶色,“他们想仿冒我的字?” “这个,属下也是如此猜测,但不知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不过,清渠至今还不曾把东西交给周漠。” 林若沉默半晌,清渠在荣王府呆了很多年,如今是她的婢女,想要拿到她的字迹,很容易。不过,已经拿到手了,为什么又不送出去了呢? “还有,属下让人暗中搜过清渠的房间,找到了这个。” 无咎将一只小瓷瓶拱手递上。林若接过,正要拔开塞子,无咎再次出言提醒:“王妃,这东西……有些龌龊。” 第三百章 闺中计6 - 女商枭 - 陆小飘 经无咎提醒,林若手上的动作一滞,拔开了塞子时带上了谨慎,小心地嗅了一嗅。登时变了脸色,赶紧把塞子塞上。 “媚药?!” “正是,也是周漠交给她的。” 林若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把这种下作的东西带进王府里,是想用在她身上,还是想用在慕容冲身上? 无咎看着林若越发黑沉的脸色,垂下头,坦言道:“属下听说,苏世子来的时候,清渠曾想给苏世子泡茶,但幽草却以她不了解苏世子喜好为由,没有让她经手。” 所以说,是冲着她来的? 想嫁祸她和苏慕禹?! 那么,目的呢? 特地挑选了慕容冲不在汴安城的时候动手,是想把事情闹大,逼得荣王不得不休了她? 再然后呢? 是往荣王身边重新放一个人,还是想办法让她对太子和荣王一派心生怨恨,然后和烨王结成同盟? 应该有都吧。 至于答应给清渠的条件,林若也能猜到几分。 “清渠是从小就伺候王爷的。” 这一点,不用无咎提醒,从到了王府的第一天起,林若就知道了。 清渠是有想当通房、甚至当侍妾的心的。 换了其他的人家,林若只当熟视无睹罢了;或者等清渠自己想通了,亦或是等她和慕容冲的契约结束,她也不会多管。 不,她有点不舍得和慕容冲结束契约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这么想。 但此刻,清渠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心生二意! 林若的目光凌厉起来:“继续盯着,随时向我汇报。” “是,属下明白。” 无咎拱手领命,他原本觉得林若命他着人盯着清渠,有些小题大做,却没想到这个清渠真的有问题!这回用不着林若吩咐,无咎都会让人死死地盯着她! 林若把瓷瓶丢回到无咎手中,说道:“把里头的东西换了,物归原处。” “是。” “对了,”蓦地想到了什么,林若叫住准备离开的无咎,“再帮我查一个人。” “王妃请吩咐。” “映月坊,兰馨。” 无咎皱眉:“青楼女子?” 让他安排影卫去查一个青楼女子的底细,无咎更加费解。 但林若显然没有打算多做解释,只说道:“嗯,查查她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想到先前林若让他安排人盯着清渠的事,无咎不多怀疑这位荣王妃的打算。想来此举多半是为了他的主子和荣王府着想的,便利落地领命:“属下明白。” 见林若没有再多吩咐,无咎便告退。来无影,去无踪。 过了半晌,感觉四肢没有那么僵麻,林若拾起了落在地上的檀木信筒,缓缓站起了身,在书案前坐下,准备提笔给叶翎回信,却不想,冷夙出现在书阁之中。 “小姐。” 林若微微一愣,问道“怎么,阿夙,你也有事?” 无咎是冷夙放进来的,冷夙自然知道无咎什么时候离开。林若也并没有刻意瞒着冷夙,所以,这个“也”字,用得并没有什么问题,反倒是更能体现对冷夙的信任。 “小姐托三爷查韶妃的事,我有些线索。” 叶翎排行老三,冷夙跟着叶翎的时间不短,又对他有恩,所以冷夙对其一直有感激之情,所以依然称呼他为“三爷”。也是因为叶翎信任冷夙的缘故,林若也很信任他。 在狂风寨的时候,韩世峥道出林若的身世,林若就没有避着冷夙。至于传信给叶翎,让他查查韶妃的底细,这件事冷夙也知道。 今日收到蜀地来信,冷夙不是蠢人,自然能猜到,是叶翎有了回音。 但看林若的模样,显然是对这封回信不满意,有太多的疑窦不曾解开。 林若心念一动,问道:“你见过韶妃?” 冷夙干脆利落地承认了:“我刺杀过她两次,但都失手了。” 林若面露讶色。 天下第二杀手,从未听说过他有任何败绩,当然有可能是她孤陋寡闻,对江湖事不甚了解,但叶翎也不曾在信中提过这件事啊! “我瞒着三爷去的,想给我义父报仇。” 似是明白林若的心思,冷夙主动开口解释。 冷夙有一个养父,这一点,林若知晓;叶翎之所以能够让冷夙同意,来东鲁做她的护卫、保护她,也是因为叶翎为救冷夙的养父费了不少心力、让冷夙觉得欠了叶翎很大的一份恩情的缘故。 潜入西蜀皇宫中的两次刺杀,不是受雇主之命,而是他的擅自行动,故而旁人都不得而知,甚至连叶翎都不知道,倒也不足为奇。 “西蜀的皇宫,防守如此森严?” 冷夙摇头,利落地答道:“比不上东鲁皇宫。” “……” 林若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有明宗皇帝的允许,即便进宫,冷夙都是会在暗中保护她的,当然,除了面见皇太后和皇上之外。毕竟,皇上身边也有不少高手,不说禁军,单说曲府留给皇太后的那一支亲卫军——翼火卫,便是都交到了皇上的手中。 当然,这一支贴身护卫军的真实底细,林若也是从北契回来之后才想到的。 作为一个出色的杀手,这样的话,听着像是在夸赞东鲁皇宫的守卫森严,但怎么听着都有几分怪异…… “韶妃会武功,而且身手不低。” “什么?!” 林若睁大了眼睛,有几分难以置信。 西蜀皇帝的宠妃,竟然是一个武林高手?而且,得到了天下第二杀手的认可! 所以,韶妃也如她一样换了芯的可能性,应该不是很大了吧…… 林若默默地想着,心下稍稍放心了几分。 至于韶妃会武功这件事,似是在意料之外,但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毕竟是出身唐门,就算她的父亲邓司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不妨碍她自幼习武,甚至被当作一个杀手来培养。 “第一次,我是在邓府下手,曾听到韶妃与其父争执,言辞间,似是邓父指责韶妃不该如此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但被韶妃喝止。不过我后来打听过,从来都只听说韶妃是邓家独女,并没有什么妹妹。” 一个会武功的宠妃,有整个唐门作为娘家支持,还有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妹妹。 林若细了细眉眼,这个针对林家的韶妃身上,真的有不少的秘密啊! ————————————————————— 卷五【养晦】,完 第三百零一章 痴情女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西蜀,韶华宫。殿阁华美,宛若仙境。 这是西蜀皇帝宋桓翀特地为他最钟爱的韶妃邓歆建造的宫殿。 不过此刻,这韶华殿的主人韶妃,却不在殿中。亲信婢女在殿外不卑不亢地向来韶华殿的妃嫔告罪,言说自家娘娘正在休息,不便打搅。 韶妃向来都是如此不合群,前来巴结的妃嫔面上应对得得体,转过身去时,眼中却露出怨恨之色。 昏暗不见天日的暗室里,金钗玉摇缀满云鬓的雍容女子,慵懒地依坐在软塌之上,看着面前那个容貌与她有九分相似、却蓬头垢面、神情木然空洞的女子,面色异常冷漠。 “我知道你怨我,”清冷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迸出来的那样冰冷,不带一丝情绪,“不过,我不在意。若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妹妹,我根本不会管你的死活。” 蓬头垢面的女子什么反应都没有,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韶妃也不介意对方的毫无回应,自顾地说着:“你是一个杀手,却对自己的目标动了情,甚至阻挠其他杀手动手!按照唐门的规矩,你该受尽折磨而死。可惜,谁叫爹疼你,不想让你死呢?同样都是女儿,他怎么偏偏更疼你这个废物呢?明明以前,他是更疼我的。可是现在,他见到我,眼睛里竟然都是恐惧!” 极为不屑地嗤了一声,但面前这个女子,始终没有一点反应。 韶妃抓起了妹妹的手,指缝和指甲里,满是泥垢,她却没有嫌脏,反倒用纤长的指甲刮着,颇为可惜地说道:“这双手,曾经沾染了不少的鲜血啊!你曾经是多么厉害的杀手啊,怎么就为了一个男人,不顾一切了呢,嗯?弯韵!” 弯韵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偶一般,任由韶妃掐着脸,连目光都不屑于在自己的姐姐脸上撇过、停留。 “你为替慕容冲挡了一刀又怎么样?他不还是娶了别人!” 弯韵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将目光转向韶妃,满眼怨恨。 韶妃却反而笑了:“你恨我做什么?嫁给他的人又不是我,而是林鸢儿的女儿。” 言罢,韶妃松开手,将弯韵的脸甩出去,掏出娟帕,擦了擦手。 “那个林若,还真是有本事,竟然连唐骁都铩羽而还。林家,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明明只剩下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两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和小子,竟然还能活得如此风光,还攀上了重兵在握的慕容冲!哼,我可真是小瞧了他们。不过,他们的这个靠山,该倒了!” 弯韵瞬间回复了神采,试图朝着韶妃扑将过去,却被沉重的铁链束缚,只能疯狂而愤怒地大吼:“你想对少卿做什么!” 见到弯韵如此疯狂的模样,韶妃突然心情大好,脸上尽是嘲讽的笑:“少卿?叫得这么亲热。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是这么痴情!真是可怜呐……” “邓歆,你要是敢动他,我……” “你怎么样?弯韵,哦不,邓韵,我的好妹妹,姐姐我可是为了你好。放心,等慕容冲死了,我便送你一起上路,让你可以和他在黄泉一聚,免得你还要在红尘之中受这么多的折磨。所以,别急着寻死,要不然,下辈子,你们还得错过!哈哈哈……” 韶妃放肆地笑着,将那一块脏兮兮的手帕扔下,在弯韵愤怒的嘶吼中,转身离开。 出了这不见天日的暗室,她还是那个受万千宠爱的韶妃。 韶华宫暗室里的对话,只有韶妃和弯韵知晓,就算是韶妃最亲信的婢女,也不敢多打听。这等隐秘之事,叶翎纵然有天大的本事都打听不到,林若自然更是无法知晓。 不过,冷夙意外得知韶妃有妹妹的事情,林若写在了信中,让叶翎留意,查上一查。同时,林若再次提醒叶翎,要注意安全。 韶妃之事,没有太多的线索,苏慕禹那边也还没有消息。 倒是淳颐公主下定了决心,在几日后来了荣王府做客,与荣王妃相谈甚欢。 不过,这倒是并没有引起大家多大的注意,毕竟荣王妃林若从前是敏慧郡主,深得皇帝和皇太后的喜爱,常入宫中,与皇子公主们的关系都不错。 只不过,淳颐公主前几日与映月坊的头牌在珍宝阁起冲突、由荣王妃从中调和的事情,也从这里得到了佐证。 汴安城的百姓在茶余饭后攀谈着唐驸马的风流韵事,谈及淳颐公主和兰馨姑娘,对林若的出场只是一带而过,并不在意。 毕竟,乐善好施的荣王妃,在汴安城是出了名的。除了对待顾尚书一家之外,对谁都是谦和有礼、让人心生欢喜的。 坊间对淳颐公主、唐驸马和兰馨姑娘的风流佳事没兴起几天,另一则消息迅速传开来:这位风流不羁的唐驸马,和友人喝花酒的时候突然晕厥,昏迷不醒! 消息的真假,很快得到证实——三公主府门前每日都有不少御医、大夫进出,每个医者离开公主府的时候,都是面色戚戚,无奈地摇了摇头。 唐驸马果真身染重病,难以医治了? 如此流连花街柳巷,不会是花柳病吧! 一时之间,猜测纷纷,流言迅速地扩展开来,公主府上下人心惶惶,尤其是那几个宠妾和通房,不敢劳动御医大驾,但总归拦下了几个大夫,询问详由,求医问诊。 对于唐驸马的病情,大夫们皆是受到了淳颐公主的警告,故而语焉不详。但帮各位妾侍诊脉,淳颐公主却并没有禁止。 唐昀一脸苍白地躺在床榻之上,房间里满是浓郁的药味。淳颐公主陪在他的身边,背过身去,默默垂泪,伺候在一边的仆婢们看在眼里,也是心有戚戚。 唐驸马生性风流,对待公主,连相敬如宾都说不上。可是唐驸马突染恶疾,衣不解带地陪在他身边的,只有淳颐公主。 相比之下,那些受到唐驸马宠爱的小妾、通房们,一个个都忙着找大夫给自己问诊,生怕被唐驸马传染了病症,真真是让人寒了心。 大夫们束手无策,连宫里来的御医都无可奈何,直言自己医术尚浅,无力回天。 但这些话,淳颐公主都下了严令,不许往唐驸马耳中传。 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 第三百零二章 痴情女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病来如山倒,浑身虚弱无力的唐驸马心中隐隐有猜测,招来伺候的小厮们询问,在唐驸马的盛怒之下,终于有小厮说了真话。 唐昀一时间心如死灰,淳颐公主虽及时赶来,把多嘴的小厮遣了出去,却为时已晚。 “唐昀,你别担心,我去求父皇,让他给你找大夫,你没事的,你一定没事的!” 淳颐公主坐在床畔,握着唐昀的手,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唐昀看着惊慌失措的发妻,心中泛起愧疚,却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躺下了。 “爷,爷!” 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似是有什么要紧事要禀告,但进门之后,见淳颐公主在侧,吓得赶紧跪下,一句话都不敢说。 淳颐快速擦去泪水,带着倦容的脸上,复现威仪,目光凌厉地扫了那小厮一眼:“什么事,如此着急忙慌的!不知道驸马要休息吗!” “小、小的知错,知错了……” 小厮战战兢兢地磕头认错,却始终不敢直言如此慌张是为何事。 淳颐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看了一眼身边的唐昀,又看了看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小厮,死死绞着手中的锦帕。 这个小厮,是唐昀最信任的,出去喝花酒,必定是带着他——包括去映月坊。 如此欲言又止,怕是只有一个可能。 “说!” 淳颐公主一声厉喝,小厮吓得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终究是说出了口:“回、回公主、公主的话,府、府外,有,有人来,来探望驸、驸马……” “什么人?” “兰、兰馨姑娘……” 兰馨姑娘是谁,淳颐自然知道。唐昀也知晓,淳颐公主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只是,双方都不曾当面捅破这层纸。 回完话的小厮面色苍白,惊恐之下,抖如筛糠。 淳颐侧过脸,看了一眼唐驸马,深吸一口气,以尽量镇定的语气问道:“驸马,可要见这位情深义重的兰馨姑娘?” “情深义重”四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唐昀闭着眼,什么回答都没有。 面对驸马的沉默,淳颐冷笑一声,转向小厮,说道:“驸马累了,谁也不见。若是有人再来公主府滋事,通通赶出去!” 说罢,淳颐愤怒地甩袖子离开。 余下留在唐昀房中的,皆是伺候唐驸马的下人。原本,他们只觉得淳颐公主傲慢了些,唐驸马纵然有些风流荒唐,但毕竟是男人嘛,谁没有个花花心肠? 可这几日,淳颐公主不眠不休地在一旁伺候,递折子入宫请太医,还要打理一片混乱的公主府,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公主,真是对唐驸马掏心掏肝地好。偏偏这个时候,唐驸马在青楼的相好寻上门来。别说公主了,连他们都看不过去了! 青楼女子情深义重? 呸,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竟然还敢腆着脸找上门来,真是伤风败俗,恬不知耻! 还真当自己能进得了公主府、给驸马当妾吗! 这样想来,仍在房中伺候的几人,连带着看向那报信的小厮也面色不虞。 平日里就是这家伙,阿谀奉承,蛊惑唐驸马去外头寻花问柳!现在,哼,人家青楼女子找上门来,换了他们,还报什么信,直接打出去啊! 啧啧啧,这是收了人家青楼女子多少好处啊! 这么脏的钱,也好意思收! 小厮收到了鄙夷的目光,心中不愤,但他也自知得罪了公主,不能再惹驸马不开心了! 那位兰馨姑娘,那可是唐驸马心尖尖儿上的人呐! 人家不顾一切地跑来,公主拦着不见,驸马难道会忍着不见? 当下心一横,硬着头皮,试探着问道:“爷,真不见啊?” 唐昀面色苍白,费力地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回头,不再理会。 小厮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下,真完了…… 自那日,淳颐公主因为兰馨来公主府的事情,再次与唐昀不虞之后,淳颐接连几日都不曾到唐昀房中。但每日的汤药、大夫都不曾中断,唐驸马房中的人都被公主身边的嬷嬷严厉告诫,要好好照顾驸马,不得懈怠。 仆婢小厮们连连叹气,为淳颐公主不平。 公主明明这么在意唐驸马,驸马却如此对待公主!果然,连老天都看不过眼,让驸马身染重病,以示惩罚了吧! 不过这话,大家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宣之于口。 毕竟,淳颐公主真的很在乎唐驸马! 御医在公主府进进出出,商议医治方法,但奈何唐驸马的病情太过古怪,来势又太过凶险,即便是御医,也束手无策。 唐昀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到十日,原本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的外表,变得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甚至还咯血! 得知消息,淳颐公主惊慌失措地跑来,颤颤巍巍地看着染着点点血渍的锦帕,满眼难以置信,责问御医和伺候的仆婢小厮,究竟是怎么回事! 御医、婢女、小厮,跪了一地。在淳颐公主的盛怒之下,任谁也不敢多言。 唐昀伸手,虚弱地拉了拉淳颐公主的衣袖:“淳颐,算了……咳咳,这大概,就是天意吧……你不必再……” “胡说什么?”淳颐打断了唐昀的话,看着病脱了相的夫君,两行清泪落下,气势虽然凌人,但声音却已发颤,透露着她的不安,“唐昀,你不能死,我命令你不能死!你想想绯儿和徽儿!你不能丢下我们母子三人,知道吗!” 唐昀看着情绪有些失控的淳颐,喟叹一声。在他面前,淳颐从来都是孤傲、倔强的,他从未见过淳颐在他面前流过泪。 当初为什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女子?难道不就是因为她的这份桀骜,和自己很像吗?怎么成亲了之后,就觉得厌憎了呢? 唐昀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对淳颐说道:“好。” 淳颐握着他瘦弱的手,侧头,威仪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一众御医:“还不过来给驸马诊治!要是治不好,我让父皇把你们统统杀了!” 御医们面面相觑,颤颤巍巍地上前,小心谨慎地讨论。 淳颐看着房中一片混乱的情形,双手绞着娟帕。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担心唐昀的病情,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不安源于何故。 第三百零三章 痴情女3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与公主府的慌乱不同,荣王府一片宁静。林若收到了慕容冲的书信,言说事情很是顺利,代国打算派人和谈,谈拢的话,预计三月就能回京。 为何是三月? 慕容冲没说,但是林若能猜到——三月十七,是林若的生辰。 林若心头泛起丝丝甜意,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喜形于色的模样,让人一眼看到,就能知道荣王妃的心情不错。 看着王府花园里姹紫嫣红冒出来的花芽,尝着制作精巧的各色点心,林若的心情,的确非常的好。 陶福来到花园的时候,甚至犹豫了一下,该不该破坏自家王妃的心情。 可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幽草已经看到了他的身影,并通知了林若。 “阿福,怎么了?” 陶福硬着头皮上前,说道:“王妃,林少爷来了。” “小祁来了?”林若略略有些吃惊,接过幽草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上的点心屑,“在哪儿?带我过去吧。” 陶福有些为难地说道:“王妃,林少爷,不是一个人来的。” “还带了谁?惜恩吗?黎大哥是不是也来了?” “回王妃,都不是……而是,是一名女子……” 陶福吞吞吐吐地说着,提到那名女子的时候,神色有几分怪异。以他阅人不说无数也有很多的目光来看,那名女子显然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林若的笑容瞬间消散,细了细眉眼,心头冷笑,已经猜出了来人是谁。 “你让小祁去书斋等我,那名女子,带到暖阁。” 陶福领命离开。幽草看着自家小姐不虞的面色,小声地问道:“小姐,跟着三少爷一起来的女子,不会是映月坊的那个兰馨吧?” “除了她,还能是谁?” 林若冷哼一声,语气不善。本以为这个女子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竟然聪明过头,担心独前来王府求助会被拒绝,所以求了林祁来说情。 敢利用林祁! 胆子真是不小! 要不是无咎把她的身世查了个透彻,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要不是这个女子当真是个可用之人,林若很想收入麾下…… 林若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满,先去了书斋。 “二……姐。” 林祁看见林若沉着的脸色,雀跃的心情急转直下,变得有些不安。 林若从未板着脸对他过,就算是上回因为黎惜恩的事,林若也是带着浅笑,耐心地跟他讲道理,循循善诱。 但今日的面色,显然是生气了。 “二姐,我……” 林祁有些无措,想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 “劭艾,我从不曾为什么事情斥责过你,包括上次,你为了替兰馨出头,得罪了淳颐,让惜恩受到了惊吓。” “劭艾”是林祁的字,林若一直都是喊他“小祁”,却很少用他的表字来唤他。 这表字,对于旁人来说,是为了拉近关系而称呼的。可从林若的口中说出,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得不为之一凛的威仪和郑重,就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被教导主任喊了全名一般,接下来就该是严肃的说教和惩罚了。 林祁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上一回确实是他太过鲁莽,不过林若不曾说他,黎焰也不曾怪他,倒是让他少了自我反省,以致这一回,又栽在同一个人的手里。 看着林祁已然有些悔意的模样,林若叹息一声,缓声说道:“一个人的品性,要比能力重要的多。能力不足,尚能学习;但品性不佳,便如同根部溃烂的树苗,长得再参天,亦不能长久。你自小顽劣了些,但辨得清是非善恶,所以,我都不曾重罚与你。如同上一回,你虽然莽撞,但不是真性情。但是这一次,你为何还要如此莽撞行事?” 林祁抿了抿嘴,说道:“我于心不忍。二姐,你一直告诉我,人的高低贵贱不是以身份尊卑来区分的。兰馨姑娘虽然是青楼女子,但她对唐驸马确实是真情实意的!唐驸马病重,兰馨姑娘实在担心,就不能当作是日行一善吗?” “情深便是对的吗?那淳颐对唐驸马,又何尝不是情深?” 林祁一噎,顿时无言以对。 林若继续诘问道:“卢氏对顾庭也是情深,但为此却屡次害了我的娘亲,又屡次对我下手,你觉得她也没有错?” “那当然不是!”林祁立马反对,看向林若的不虞的面色,弱弱地辩解道,“可是,可是兰馨姑娘没有害人啊……” “你又怎知她没有害人?” “我……” 林祁不知该怎么回答,确实,他只是凭着兰馨的一面之词。 “再打个比方,如果兰馨是王爷的相好,王爷病重,她来求你,你是来府中替她美言,还是将她打出去?” 林祁再次沉默不语。 如果换成是这样的情况,林祁肯定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那为什么同样的事情,换到淳颐公主身上,他就愿意帮上一把了呢? “因为你对淳颐公主有偏见,你觉得她仗势欺人,所以潜意识里就觉得,兰馨是弱势的一方,就想要帮她一把。” 林祁思索半晌,点了点头,有些丧气地说道:“二姐,你说得对。” “这件事也不全怪你,感情这种事,本来就难分对错。但是小祁,”林若把手搭在林祁的肩上,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将来是要继承林家的家业的,真性情当保留,但冒失莽撞、率性而为却万万要不得。凡事该三思而行,谋定而动,切不可被人牵着鼻子走,哪怕是我或者黎大哥,知道吗?” “二姐,难道以后,我连你的话,也不能听吗?” “不是不能听,而是要有自己的判断。” 林祁有些迷茫,像是听懂了,却又像没听懂。 “二姐,我知道这回是我错了。不过,你说得话,我得再琢磨琢磨。” 林若满意地点了点头:“能这么说,说明你懂了一半。” 林祁挠着头笑了笑:“那我再把人带走?” “这倒不必了,这件事,起因在我。我只是恼她利用了你,倒也不会真的袖手旁观。” “哦。” “对了,我听黎大哥说,你一直缠着他教你武功?” 小剧场: 论黎惜恩的战斗力为什么比林祁强。 黎焰:惜恩,去抓只羊来。 黎惜恩:(抱着一只小羊) 黎焰:惜恩,去抓只狼来。 黎惜恩:(拎着一只狼腿,把狼拖了进来) 黎焰:惜恩,去抓个人来。 黎惜恩:(把林祁一棒子敲晕,五花大绑) 林祁:QAQ… 第三百零四章 痴情女4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一说起这个,林祁就来了兴头:“对呀!我本来以为黎大哥就跟木鱼哥一样,只会点三脚猫的功夫,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连老七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过,黎大哥说我心性不定,不肯吃苦,不愿意教我……”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林祁没好意思说:黎大哥嫌弃他连黎惜恩都打不过! 林若抿嘴浅笑:“你不了解黎大哥,他虽然看着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可是,功夫厉害着呢!别说老七,王爷都在黎大哥手下吃过亏。” 想起慕容冲耿耿于怀的那一道茶杯印子,林若便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能让好战的北契勇士都心悦诚服的黎都部署,哪是这么轻易能对付得了的? 林祁睁大了眼睛:“不会吧?” 林若笑着睨了他一眼:“你要是真想跟着黎大哥学,就拿出诚意来说服他。这一回,我可不帮你。” 林祁一怔,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哦”。 看着林祁的马车远去,直到消失不见,林若眼里的笑意才收了起来。 “人还在暖阁里?” “是,不过一直跪着,不曾起身。” 听着陶福的回报,林若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可真是个聪明人啊!” 转身,由幽草扶着,向着暖阁走去。 陶福看着自家王妃的背影,挠了挠头,头一次感到这位平日里言笑晏晏、温婉和善的荣王妃身上,有一种他老爹说的深不可测的感觉。 不过,陶福也不曾多想,就去忙活了。 因为林若畏寒,所以王府里常去的书斋、院落、阁楼里都拢着地暖。虽说费炭火,但荣王妃是谁?汴安城第一首富林家的少小姐啊!不在乎这些物有所值的靡费。 不过,久跪在暖阁之中的兰馨,倒是觉得温度有些高,额间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沁出。可为了能够见到唐昀,她还是咬牙,等着荣王妃见她。 “吱呀”一声,带来了屋外的冷气,让兰馨的头脑清醒了些,随后,便见到林若进来,在暖阁中的软塌上坐下,唤侍女送来香茗——当然,没有兰馨的份。 “奴家兰馨,见过荣王妃。” 回应她的,是杯盖与杯盏轻撞时如玉磬般的声音,即便匍身在地,也能猜到,林若是在品尝香茗。 林若不曾开口,兰馨不敢动弹。 就在兰馨以为,林若要再次给她个下马威、晾她一段时间的时候,林若却淡淡地开口:“来者是客,兰馨姑娘这般谦卑,倒是叫本妃有些不懂了。” 以林若的聪慧,怎么可能不知道兰馨长跪在暖阁恭候的目的?要不然,也不会安排林祁和她分开相见;要不然,也不会先去见林祁,晾她那么久了。 但有求于人,姿态只能放低,林若故作不知,兰馨只能实言吐露,向林若认罪:“回王妃的话,奴家有罪,不该利用林少爷身份之便,来求见王妃。但是事出有因,还奴家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还请王妃宽宏大量,饶奴家这一回。若王妃能帮奴家完成心愿,奴家愿将身家性命交给王妃随意处置。” “你的身家性命,随我处置?” “是。” “我没有兴趣。” 兰馨一怔,显然没有想到林若会这么直接地拒绝。难道,她猜错了? 林若将手中的杯盏放在桌上,看着兰馨,悠悠地说道:“再说了,要处置你的身家性命,我还得先把你从映月坊赎出来,我可不做这冤大头。” 兰馨一怔,她还真没打算利用这件事,让林若帮她赎身,慌忙试图解释,林若却根本不想理会。 “怂恿小祁之事,我会去映月坊,找邱妈妈聊聊。你可以走了。” 兰馨僵直着身子,看着面色淡淡的林若,从她脸上,捕捉不到任何一丝情绪。 幽草上前,带着嘲讽的笑,温声说道:“兰馨姑娘,请吧。” 兰馨一动不动,跪在原地,贝齿咬着嘴唇,目光中带着不甘,看着林若。 幽草皱眉,这回倒是有几分不客气:“兰馨姑娘,王妃说了,请你离开。若是你再赖着不走,我便让护卫轰你出去了。” 兰馨看了一眼幽草,一声冷笑,全然不理会,固执地将目光重新转回到林若身上:“荣王妃,若是您愿意帮我,我可以告诉您一个关于烨王秘密。” 林若微微抬了抬眼睑,勾嘴轻笑:“你要跟我谈条件?” “是!” “只是为了见唐昀一面?” “是!” “说吧,我听听值不值得。” 林若摆了摆手,让幽草回来。 兰馨看了一眼幽草,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王妃屏退左右。” 幽草当即怒斥道:“大胆!” 孰料,林若却浅浅一笑,说道:“幽草,你下去吧。” “小姐……” “没事,不用担心,在外头候着。兰馨姑娘也是为了你好,担心你的安危。” 幽草还欲再辩,但看到林若冲她眨了眨眼,猛地想到冷夙就在暖阁外守着,还有王府的影卫,谅她一个青楼女子,也不敢怎样! 遂听从了林若的吩咐,离开暖阁,带上了门。 对于林若的爽快,兰馨有几分难以置信,难道她不怕自己留有后手,危及她的性命,逼迫她就范吗? “我现在是你唯一的机会,你不会胡来的,不是吗?” 仿佛看穿了兰馨的心思,林若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 “兰馨姑娘,现在可以说了,但愿你不是找个借口来搪塞我的。” 看着林若温和无害的笑容,兰馨不自觉地感到一阵不安。 “咕嘟”,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这样失礼的行为,兰馨从未做过,但此刻,对上林若那双仿佛能够直视到她心底的目光的时候,她真的有点不受控制。 其实,所谓的关于烨王的秘密,并不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关系重大。只不过是她无意中见到了沈尚书家的三公子沈让和陆家的表少爷陆翛然一同出现在了映月坊。虽然不在同一间厢房里找姑娘寻欢作乐,但兰馨莫名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些不为人知的关联。 这些捕风捉影的猜测宣之于口,兰馨自己心里也觉得没底。 但是,她自幼便是被邱妈妈调教,于察言观色上比旁人敏锐许多。日日在各色习惯玩心眼的权绅中周旋,却能全身而退,不得不说,兰馨对自己的眼光和手段十分满意。 不过,这些都是在遇到林若之前。 第三百零五章 痴情女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对于兰馨来说,沈让和陆翛然有没有关系,跟她来说都没有关系。管他们一个是太子党,一个是出身烨王的钱袋陆家!出于权利巅峰的人随便怎么争斗,不管最后是谁坐上皇位宝座,对升斗小民的影响都不会太大。 兰馨虽是青楼女子中的佼佼者,但与大部分青楼女子一样,所希冀的,唯有觅得良人,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而已。若说真有比别人更贪心一点的,那便是这个良人,是她所爱之人,与良人过上的生活,是长相厮守罢了。 沈让和陆翛然的事情,原本她只是觉得有些蹊跷,但也没有多好奇打探。眼见得林若不肯帮她,情急之下,居然想起了这件事。 纵然知道有可能火上浇油,但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说了出来,不安地等着林若的答案。 入耳是一声轻笑,没有多少情绪,让兰馨心里更加没底。 “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别说是你瞎猜的,便是真的如此,又怎么样呢?” 兰馨此刻是全神戒备的状态,为了说服林若能够带自己去见一眼唐昀,她挑动所有的思绪,想方设法地找说辞,不期然便想到了太子妃身上,顿觉豁然。 “王妃请听奴家一言。奴家听映月坊的贵客说起,太子妃惹恼太子殿下,而沈侧妃怀有身孕,近来越愈发得到太子的宠眷,故而沈尚书一家愈发受到太子殿下的重视。王妃与太子妃关系笃厚,若是能借此机会,帮太子妃扳倒沈侧妃,必然可以……” “本妃什么时候成了喜欢插手旁人家宅事务之人了?” 兰馨一愣,对上林若似笑非笑的目光,背脊发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那可是太子的家务事啊! “王妃恕罪,奴家,奴家……” “一个青楼女子,倒是对朝堂上的事情了解不少。难怪唐昀会和你谈得投机。” 可惜,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兰馨匍跪在地上,不知该如何作答。 “起来吧。” 惴惴不安地等着发落,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三个字。 兰馨有些发懵,对这位有些喜怒无常,不,确切地说就算发怒,脸上也没有几分怒容的深不可测的王妃,更增添了几分敬畏之情。 “怎么,跪得太久,起不来了?” 眼见林若似乎要唤人进来伺候,兰馨忙不迭地拒绝道:“不敢,不敢……” 说着,挣扎着要起来,但膝盖确实已经跪的没有了知觉,摇摇晃晃地以手撑地,才勉力站起来,面色已经发白,不知是因为惊恐不安,还是心力交瘁。 林若点了点软塌旁的椅子,示意她可以坐下。 兰馨有些受宠若惊,但却不敢真的落座,恭敬地婉拒推却。 “想让我带你去见唐昀,至少要让我看到你的诚意,而不是一味地卖弄你的小聪明。” 林若漫不经心地说着,兰馨心下一跳,忙谢恩落座,但紧绷的脊背,却将她内心的不安和警惕泄露了彻底。 看来确实把人震住了,而且还有点用力过头了。 林若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却让兰馨再次局促不安起来。 不过,算算时间,淳颐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遂说道:“你明日午后过来,别让任何人知晓,我带你去公主府见唐昀。” “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兰馨难以置信。 “一切得听我的安排。” 兰馨回过神来,捣头如蒜,毫不犹豫地应下。刚想起身下跪行礼,却被林若阻止了。 “不必跪了。回去之后,记得让人给你抹些活血化瘀的膏药,免得明天走不了路,漏出马脚。” 直到回到了映月坊的绣阁之中,兰馨都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没想到,荣王妃竟然真的答应带她去公主府,去见唐昀! 而且,没有任何的附加条件! 这简直就好像是天生掉馅儿饼一样,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 不过,她这一副惊喜交加,以致失神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失魂落魄的反应。想 来,大家都认为荣王妃拒绝了她——毋庸置疑,以荣王妃的身份,怎么可能会为了帮一个青楼女子而去得罪东鲁最受宠的公主呢? 映月坊里的那些知晓内情的姑娘,表面上前来安慰,背地里却纷纷嗤笑兰馨的痴心妄想:真以为攀上个驸马,就一飞冲天了?连花魁都抢不到的青楼女子,居然还妄想跟公主共侍一夫?简直是痴人说梦! 兰馨自然是知道这些平日里嘴上说着是好姐妹、背地里却巴不得她落魄失意的姑娘们的真实想法,她们在背地里取笑她的话,她也能猜到。 既然大家都误会荣王妃不肯帮她,以至于她失魂落魄,那就顺水推舟一番,将计就计,装病不见人。正好可以避过众人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映月坊。 第二日,兰馨乔装打扮一番,偷偷来到荣王府。在正门前突然间犹豫了一下,想到林若说的那句“别让任何人知晓”,最终绕到了侧门。 侧门处,空无一人。兰馨有些踟躇,不知自己是不是误解了荣王妃的意思。但没过多久,一个冷着脸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吓得她后退了好几步。 定睛一看,才认出眼前之人,正是那日在摘星楼时守在厢房门口的护卫。 应该是荣王妃命他等候在此的吧! 兰馨心底想着,正打算开口,对方冷冷的目光横了她一眼,将她打算问出口的话又吓了回去。 这目光……难不成,荣王妃是想让这个护卫杀她灭口? 兰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余光不易觉察地瞟了一眼冷夙手中的剑。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冷夙的眼睛,不屑地扫了她一眼,转身推开了侧门。见兰馨没有跟上,微微侧过头,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兰馨当即会意,趋步跟上。 冷夙将兰馨带到一间并不起眼的厢房门前,示意她进去,简短地说道:“换衣服。” 说完,冷夙便抱着剑,背过身去。 兰馨警惕地看了一眼冷夙,不敢多问,便进入了厢房。桌几之上,放着一套小厮的衣服,不过,不像是王府里的小厮所穿的衣服。 在衣服之下,还有另外一些东西,兰馨翻看了一下,见到一张画着人像的纸笺,不多时便了然了林若的打算:让她乔装成小厮。 “一切得听我的安排。” 第三百零六章 痴情女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想到昨日的话,兰馨没有太多犹豫,也不管那位深不可测的荣王妃是如何知晓她善于乔装的,便开始动手,换上了小厮的衣服,并用桌几上这些已经准备好的东西,将自己的面容按照纸笺上画的人像开始乔装。 不得不说,这纸笺上的人像画的有几分巧妙,粗看之下觉得有些眼熟,但仔细一看,却让人觉得识不得。 统共花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映月坊的头牌、才色双绝的兰馨姑娘就变了一副模样,成了一个极为普通的小厮。 拉开门,冷夙侧头暼了她一眼,没有露出任何诧异之色,只是伸手,说道:“画像。” 兰馨一愣,登时明白冷夙问她讨要的是那张画像,忙进屋,将纸笺取出,交到冷夙的手中。 确认之后,冷夙将画像揣进怀中,带着她去见林若。 这回去的地方,不是暖阁,而是书斋。 兰馨跟在冷夙后头进去,跪下向林若行礼,不成想,这书斋之中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靖平侯世子苏慕禹。 玩世不恭的桃花眼弯起勾人的弧度,满意地说道:“我的名头果然是响当当的,连映月坊的绝色佳人都把我认出来了。” 林若挑眉,冷笑一声:“你是想逛青楼想疯了吧?自家的小厮,能认成映月坊的姑娘?” 原来这一身,是靖平侯府小厮的打扮。 苏慕禹一怔,扯着嘴角,以目色相询:这就开始了? 林若挑着半边眉:你觉得呢! “嗯咳!” 苏慕禹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难得正经的模样,对兰馨厉声喝道:“我说你小子,啊?带你来荣王府,你就到处乱跑?不知道我们这次出门,是要去给驸马看病的吗!耽搁了怎么办!” 兰馨赶紧伏地认错。苏慕禹自然顺着台阶而下:“先记下,等回去再收拾你。” “多谢少爷……” “杵着干嘛,去门口等着!” 兰馨赶紧应下,退出了书斋。 等确认人走了,苏慕禹笑着看着林若,一副求表扬的表情:“怎么样,阿若,我演得不错吧?” “还不错,到了公主府,也不要漏出马脚。” “放心!”苏慕禹得意地跟林若眨了眨眼睛,“你们不都已经商量好了吗?” 确实,昨天兰馨离开荣王府之后,林若便让冷夙去了公主府通知了淳颐。 “这好奇,这唐大才子会做什么样的决定,我猜,他肯定不会比我们家老头子绝情的。毕竟是个处处留情、处处风流的人。你说呢?” 林若不曾骗淳颐,这方法的确是苏夫人曾经用在靖平侯爷身上的。不过,苏慕禹也是心大,知晓了整件事情之后,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兴冲冲地把这件事当作一件奇闻轶事来讲给林若听,甚至拉着林若一起,把当初苏夫人用的那个药方重新配了出来。 果然是名副其实的“沆瀣一气”啊! 林若的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问道:“又想赌什么?” 苏慕禹看着对方狡黠的笑容,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丧气地说:“还是不赌了……” 林若起身,掸了掸衣袖,平静地说道:“总算是长记性了。你看好吧,咱们这位多情的唐驸马,绝对比苏侯爷要绝情的多。” “为什么?” “越是多情的人,越绝情。” 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嗤笑,抬步想着书斋外走去。 苏慕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不明白林若这突如其来却又快速消散的怨气是为何。兀自琢磨了会儿“多情”与“绝情”的关系,参不透其中的缘由,便也不多执着,端起桌几上的杯盏,将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施展轻功,一眨眼就移动到了林若身边。 林若也不诧异,从容镇定地向前走。 “启禀王妃,给三公主备的礼物已经都准备好,放在马车上,林府送来的两支五十年的老山参也一并在其中。” 陶福恭谨地向林若汇报。 林若点了点头:“有劳了。” 转过头,看了苏府的马车一眼,小厮打扮的兰馨恭敬地站在马车旁,等着苏慕禹上车。以她此刻乔装的身份,只能和车夫坐在一起,但她的面上也没有多少怨色。 收回目光,林若心里叹息了一声。 先前之所以刁难兰馨,不过是为了让她知道机会的来之不易,同时也让她在希冀落空之后更加绝望一些。 如此,是不是太过残忍? 林若心里也没有答案。 若是当初,有人用同样的方法,让她看清了楚皓泽的真实面目,她会恨这个人,还是会感谢这个撕开真相的人呢? 如果是现在的林若,她一定会非常感激;可如果是当初执迷情网之中的顾梦瑶,难道不会是怨恨多于感激吗? 这个问题,连林若本人都没有准确的答案可以给出。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踏着脚凳,由幽草扶着进了车厢,林若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走吧。” 车夫领命,挥起马鞭,驾驶着马车,向着三公主府而去。 苏慕禹也没有多耽搁,跃身而起,潇洒地钻入车厢中,随意地对车夫和兰馨说道:“跟上吧。” 三公主府中,看着一日比一日形容憔悴的淳颐,她的心情也很复杂。 这样的唐昀,面色蜡黄,身形枯槁,没有了英俊潇洒的外表,没有了恣意张扬的脾性,如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床榻之上。 “淳颐,如果有一天,唐昀没有了俊朗的外表,不再孤傲张扬,变得和当初那个让你动心的唐昀不一样,和你心底想象的那个唐昀不一样,你还会爱他吗?” 这些日子,淳颐陪着病重的唐昀,一直在反复回想那日林若问她的话。 最初的时候,她心里有几分快意,但慢慢地,心里却被愧疚和心疼填满。 最初照顾他,只是装出一副关怀他的模样,让他产生依赖;但现在,每日陪着唐昀,听他很是吃力、却仍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从初见到如今的点点滴滴,对他的怨,慢慢地变成了理解,变成了愧疚。 御医说,唐驸马估计就剩这几天了。 唐昀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要精神稍好一些,便陪着淳颐说话,仿佛想将这辈子不曾对她说的话,一次性说完。 曾经一见钟情到相看两厌的两个人,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突然变得柔软和缱绻起来,开始相互理解,相互愧疚,相互体贴。 第三百零七章 薄情郎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当唐昀主动说起,在他死后,将公主府的侍妾和通房都打发离开、免得让她心烦时,淳颐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这一次,她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哭了。 而也是这一天,林若差冷夙带来了消息:兰馨要来了。 淳颐坐在唐昀的病榻旁,眼中虽依然有哀戚之色,但却比前些时候镇定从容了许多。 床榻之前,跪着唐昀的小妾和通房,几人一直在打探唐昀的情况,收到的都是不好的消息。如今见着病榻之上行销骨瘦、全然无半点丰神俊朗之相的唐驸马,心中惴惴。 原来,这些时日的传言竟是真的! 唐驸马,真的时日无多了! 要不然,怎么可能变成这副鬼样子? 听说,还呕血了呢! 私下里,这些平日里争风吃醋、争宠斗艳的女人安分了许多,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怒淳颐公主的霉头。除了聚在一起,小声猜测唐驸马的病情外,她们也偷偷请了不少大夫,确定自己身上没有沾染病秽后,松了一口气。 一日复一日,淳颐公主都亲自守在唐驸马身边,除了伺候的小厮仆婢,诊治的御医大夫,其他人都靠近不得。 她们也不知道唐昀的真实病情,只是从御医和大夫们束手无策的无奈和担心被牵连的惊恐中,猜测唐驸马的病情不容乐观。 只是今日,三公主一改往常,把大家都叫到唐驸马的病榻之前,又是有什么打算? 淳颐握着唐昀的手,眼神里满是眷恋和缠绵,过了许久,才转头,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一直打听驸马的病情,如今你们也看到了,驸马确实病得很重。” 小妾和通房们垂着脑袋,不敢作声。 这哪是病得很重? 分明是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了! 只怕是药石无医了吧! 以淳颐公主的性子,怕是打算,让她们给驸马殉葬吗?! 想到这一点,跪在地上的女人们纷纷发抖了起来。 这是,来通知她们做最后的准备的吗? 淳颐继续语气平和地说道:“驸马和我商议过了,你们愿意留在府中侍疾,便留下伺候。若是不愿……便去账房领了银子,离开吧。” 众人僵在原地,不敢相信从淳颐公主口中,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语气是那样的平静和从容。 侍疾,或者放归。 这是,要放她们一条生路? 小妾和通房们面面相觑,偷偷交换着眼神,谁也没有率先冒头,表明自己的决定。 驸马唐昀生性风流,而淳颐公主又倨傲心窄,一对怨侣,总是把公主府闹得鸡飞狗跳的。通房婢女相对安分些,但几个小妾,总是仗着唐昀的宠爱,肆意妄为。 她们也知道,这是唐昀为了和淳颐公主较劲争锋的手段,但为了能够在公主府中有一席之地,她们也愿意被驸马利用——毕竟,唐昀的宠爱,是保证她们能够在府里生存下去的唯一依仗。 但是此刻,这个依靠,要不复存在了——至少,从御医和大夫们口中隐晦地透露出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如果能够在这个时候,领一笔钱,离开公主府,自然是上上之选。 要不然,等到唐驸马真的归了西,淳颐公主腾出手来,率先收拾的,就是她们了。 不过,要当着公主和驸马的面,说出自己愿意领钱走人的想法,她们还是有些没胆。 淳颐公主似是看透了她们心中的担忧,淡淡地说道:“你们自己回去考虑吧。想明白了,想走的,直接去账房领银子;想留下的,就过来帮我一起照顾驸马。” 大家相视一眼,总觉得淳颐公主有些反常,连离开都不敢。 “下去吧……” 淳颐公主似是不想再费心思应付这些莺莺燕燕,再次说了一声。 这一声,语气里多了无奈和无力。 小妾和通房们这才一起跪安离开。 出了房间,三名小妾忙不迭地带着婢女,去了账房。四名通房稍稍犹豫了下,偷偷商量了几句,便分开回房。只是没过多久,除了最早伺候唐昀的那个通房之外,其他三人都差了婢女去账房领银子。 不过,过了午时,最后的那名通房,也差人去了账房领了银子。 三名侍妾,四名通房,竟是一个都不愿留下。 未必是她们对唐昀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感情,只是这感情和性命比起来,太过微不足道了——毕竟,在驸马死后面对喜怒无常的淳颐公主,是一件令人全无把握的事。 人心凉薄,一切,都跟林若预想的没差太多。 “启禀公主,荣王妃和靖平侯世子前来探望驸马。” 小厮恭谨来报。 先前那个收了映月坊的兰馨姑娘的好处,却惹恼了淳颐公主和唐驸马的小厮,早被人给处理了。公主府上下,都被管家和嬷嬷仔细清理了一便,那些个吃里扒外的家伙,都被逐出了公主府。留下来的,自然是知道轻重的。 这些日子,荣王妃送来了不少珍贵的药材,淳颐公主承情,非常感激。所以,公主府上下也不敢怠慢,一边领着荣王妃和苏世子进府,一边飞速来禀报。 “四嫂来了?” “回公主的话,是。荣王妃让奴才转告公主,请公主允许,让苏世子替驸马把脉。” 淳颐公主微微皱了皱眉,转头看向病榻之上的唐昀,眼中带着期待,柔声说道:“唐昀,四嫂一片心意,我们试一试,可好?” 苏慕禹的医术如何,淳颐和唐昀心里都没有底。 可再厉害,也不会比那些御医高明多少吧? 唐昀看着眼睑泛青的发妻,猜想或许她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侥幸,不肯放弃任何机会,终究还是答应了。 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唐昀已经心如死灰,但至少,还要让她存有希望吧…… 这位荣王妃,唐昀不曾太多留意,因为她实在是太不出挑——总是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实在没什么意思。 不过,那位靖平侯府的世子,却是个有趣的人。 可惜,以他现在的残垣败躯,怕是没机会与这位苏世子把酒言欢了…… “四嫂,苏世子。” 淳颐起身,迎了林若入座。 荣王府和靖平侯府的一众小厮仆婢都在外头候着,唯有两人跟着进来——一个是贴身伺候林若的幽草,另一个是苏慕禹的小厮,也就是兰馨乔装的。 第三百零八章 薄情郎2 - 女商枭 - 陆小飘 荣王府和靖平侯府的一众小厮仆婢都在外头候着,唯有两人跟着进来——一个是贴身伺候林若的幽草,另一个是苏慕禹的小厮,也就是兰馨乔装的。 若不是事先知道,淳颐恐怕都会被兰馨的这幅乔装给蒙骗过,不会留意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厮。不过,既然留心了,即便是不经意的一瞥,淳颐也能发现兰馨眼中的情绪。 林若拉着淳颐公主的手,说道:“唐驸马如何了?这病情怎会如此来势汹汹?” 淳颐神色哀戚,摇了摇头。 “御医可有说法?” 淳颐还是摇了摇头。 林若拍了拍淳颐的手,以示宽慰,随后说道:“我本写了书信,想请莫师父回来,却不想他被江湖俗事绊住,脱不开身。” “四嫂费心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苏慕禹看着两个明明什么都清楚的女人,在那边一唱一和,瘪了瘪嘴,心道:女人果然是善于乔装的!要不是事先知情,恐怕连他都被瞒过了! 不耐烦听两个人在那边絮絮叨叨,急性子的苏世子毫不犹豫地打断林若和淳颐的哀戚,说道:“什么天意?只要没死,就有办法救!” 淳颐眼中闪着光,问道:“苏世子当真有办法?” 林若在一旁劝说道:“你先别把话说太满,先看看唐驸马的情况,再下结论不迟。” 苏慕禹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说道:“咱师父是什么人?那可是江湖人称‘鬼手阎罗’的神医!只要阎王没把人带走,就有的救!我可是‘鬼手阎罗’的嫡传弟子,有我出马,保证药到病除。你们呐,就放一百个心吧!” 林若无语地看着他,这耳熟能详的说辞,怎么听都像是不靠谱的江湖骗子。 不仅林若这么觉得,连兰馨都觉得莫名不安,生怕淳颐公主发现什么马脚。 好在淳颐公主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希冀,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苏慕禹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兰馨乔装的小厮——当然,作为什么都清楚的人,也不会再多此一举,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苏世子,那你快来,帮唐昀看看!” 淳颐激动地把苏慕禹引到病榻便催促着他赶紧帮唐昀把脉看病。 兰馨抬步,正要跟进去,却蓦地被林若的目光一扫,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就在进入房间之前,林若还提醒过她,谨言慎行,不要行差踏错一步。 唐昀就在眼前,不足十步的位置,可是,她却不能靠近。 隔着屏风,她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但从唐昀虚弱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的身体状况真的非常不好! 咫尺不能相见,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折磨? 殊不知,还真有。 房中的屏风能阻隔兰馨的视线,却不能阻挡唐昀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在苏慕禹把脉之前,唐昀似是交代后事般,断断续续,却无比温柔地对着淳颐公主说道:“淳颐,生死有命,你不必太执念。从前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的时间,都浪费在了争吵和较劲上,剩下的这些时间,不管多少,我们都好好把握就行了。这辈子对你的亏欠,我怕是要下辈子才能还给你了。你要好好地,好好地陪着孩子们长大……” 兰馨从未听过唐昀如此温柔的声音。在她面前,唐昀总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让她倾心,让她仰慕,让她崇拜。 而唐昀,很是享受这一点。 在她面前,唐昀说起家中的发妻,总是带着不满和厌恶。 可是现在,他却对她那么温柔! 兰馨很想捂住耳朵,什么都不听,但是她忍不住!她想去听,那伴着淳颐公主的啜泣声的温柔声音,还会说什么。 她听到,唐昀在絮絮叨叨地跟淳颐公主交代后事,他把自己的私房钱、收藏的字画、珍藏的宝贝,还有留给一双儿女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淳颐。 等到实在没力气再说出再多的话来,才安心地听从淳颐公主的劝说,闭目休养,让苏慕禹帮他诊脉。 淳颐退了出来,双眸通红,泪渍未干。 她从没有想到,唐昀竟然会对她说这些! 想来,这些天躺在病榻之上,唐昀一直在想这些事情。 “阿若,”苏慕禹绕过屏风出来,面上露出几分少有的郑重,“你陪公主休息一下吧,我看她好几天没有休息好了。” “不,我要留在这里!” 淳颐一口拒绝,执意要等在房中,等着苏慕禹为唐昀诊治。 苏慕禹面露几分难色:“我打算给唐驸马施诊,有人在,会打扰我的……” “不会,我保证,我保证不打扰你!” 眼看淳颐公主不肯离开,兰馨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袖。 林若沉默半晌,看向苏慕禹,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苏慕禹耸了耸肩:“尽力而为。” 一听这四个字,淳颐的心揪了起来,不确定苏慕禹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真的如此。 林若犹豫片刻,对苏慕禹点了点头,转而对淳颐说道:“伯瑜的这套针灸之法,是莫师父的独门秘技,受不得别人打扰。淳颐,伯瑜也是为了驸马着想,我们先出去吧。你看你,眼下都泛青了,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 “你放心,伯瑜既然这么说了,好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淳颐公主皱着眉,看向苏慕禹,沉默半晌,才开口,声音暗哑:“苏世子,唐昀就交给你了……” 恋恋不舍地向着屏风之后看了一眼,才跟着林若离开。转头之际,看到兰馨乔装的那个小厮,问道:“他呢?怎么不走?” 刚松了一口气的兰馨再次紧张起来,不知该怎么解释,苏慕禹抢在她前头解释道:“他是我的药童,留着他帮忙。” 兰馨赶紧跪下行礼。 淳颐公主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兰馨以为淳颐公主看穿了她的身份的时候,淳颐公主终于开口说道:“如此,就拜托你们了。” 说完,这才离开了厢房。蓦地,还是回头,朝着屏风那头看了一眼,满眼不舍。 但这一眼,让兰馨还没来得及归位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淳颐公主最终没有再做出其他举动,跟着林若离开,兰馨回神后,发现自己的后脊已经濡湿一片,整个人脱力地站不起来。 第三百零九章 薄情郎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嘴角带着揶揄的笑,不理会自家“小厮”的异常,转而进到里头,然后叫唤了一声:“尘坷,楞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把药箱给我拿进来!” 兰馨回神,意识到苏世子是在喊她,忙应了一声,提溜着药箱进到屋里头,将药箱递给苏慕禹。虽说是递着药箱,但目光却如黏住了一般,粘在唐昀身上,不肯离开。 究竟是什么恶疾,竟然把人折磨成了这样! 兰馨心中绞痛,却莫名被苏慕禹的一声斥责拉回了神思。 “干什么呢!旁边候着!” 苏慕禹从针灸包里取出银针,瞪了不知趣的兰馨一眼。 原来,苏世子真的要给唐驸马施针啊! 兰馨赶紧应是,抱着药箱,退到一边。 没有了屏风的遮挡,兰馨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病榻之上的唐昀。目光中的贪恋和心疼,不再掩饰,不可抑制,强烈到让苏慕禹都觉得有几分不痛快。 最终,苏慕禹瘪了瘪嘴,将银针重新收回针包之中,说道:“有话快说!别妨碍老子施针!” 立在一旁的兰馨和躺在病榻之上的唐昀皆是一愣。 唐昀是真的满头雾水,兰馨却是犹豫了半息,迟疑地问道:“苏世子,你真有办法救唐公子吗?” 兰馨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声音,唐昀双目圆睁,意识到来人是谁。 “你……你们……” 唐昀吃惊地说着,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浑身无力。 苏慕禹虽然不愿,但还是搭了把手,把人搀了起来,没好气地说着:“我跟她没关系,我是看在阿若的面子上,才帮这个忙的!” 苏世子惯来不会伺候人——林若除外,所以,唐昀依靠在床上的姿势有些别扭,不多时便开始大口喘息。 兰馨心中难受,顾不得身份之别上前,苏慕禹知趣地走到一边,看着她贴心地给在唐昀的背后垫上松软厚实的褥子,又把人扶稳,帮着顺气。 “没想到,映月坊的头牌姑娘,也惯会伺候人的!” 面对苏慕禹似笑非笑的调笑,兰馨只是淡淡地回应道:“奴家从前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这些不算什么。” “你……” “公子,我担心你,所以求了荣王妃带我来看你……” 对上唐昀,兰馨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公子,你怎么会病得这么重?苏世子,唐公子的病情如何?你是不是有办法救他?” “哟,这可抬举我了!” 苏慕禹的语气带着他惯有的不羁和纨绔,让人觉着恼火,可偏偏又不能对他发火。 “可是你刚才说……” “我刚才为什么这么说,你难道不明白吗?要不然,你能跟风流不羁的唐驸马见上面?” 风流不羁的唐驸马被一阵揶揄,面露尬色。 “可是……” “可是什么?那么多太医,都没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苏慕禹翻了个白眼,把目光转向唐昀:“对不住啊,唐驸马,我呢,只是个仵作,不是个大夫。你要是具尸体,我还能剖出几个所以然来,这治病嘛,我就爱莫能助了。你们俩抓紧时间,有话快说!我先离开,就一炷香的时间。要不然,阿若拖着淳颐公主也有风险。” 说罢,也不等唐昀和兰馨有什么回应,一眨眼,苏世子就不见了踪迹。 “公子,你……受苦了……” 回过神来,看着形容憔悴的唐昀,兰馨的泪珠又开始从眼眶中涌出。 唐昀看着眼前的佳人,因为眼泪流下的缘故,脸上的妆都花了,辨不清对方的真实面容,倒是让喜欢美色的唐驸马心中,没掀起多少旖旎。 可相比于那些从账房支了银子、收拾行囊走人的小妾和通房,眼前的女子又可以称得上是情深义重,竟然为了见他一面,竟然求到了荣王府! 目光避开了兰馨的脸,定格在那一双纤纤玉手上,唐昀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该来的……” 兰馨咬着嘴唇,目光直直地看着唐昀,但是对方,却始终不肯直视她。 “公子,你给我念过杜牧的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你和我说,‘岁月静好,与卿红袖添香,不羡交首鸳鸯,惟愿相守一池春色,共吟清越棠香。’你用我的梧桐古琴弹奏《凤求凰》,说‘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如今,公子你病重,我怎么可能不来看你?” 兰馨的款款深情,配着那一双泪眼朦胧的美目,我见犹怜。 可惜,唐昀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铁了心,不曾动容。 “你我萍水相逢,志趣相投,于诗词曲艺上相谈甚欢。咳咳,可惜,我时日无多,你也无需在我身上多花费心思了……” 曾经的白首之约、长相厮守,仿佛都从唐昀的脑海里剔除了出去,转而变成了志趣相投,相谈甚欢! 兰馨望着眼前这个让她倾心、沦陷的男子,沾满泪水的眼中,带着难以置信。 她不死心,握住了唐昀枯瘦的手,做着最后的挣扎:“公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碧落黄泉,生死相依。” 这已经是要为他殉情的承诺了! 可惜,林若说的对,越是多情的人,越是绝情。 唐昀看了一眼兰馨,冷冷地拂开了她的手,说道:“兰馨姑娘,你来探望我这残喘之躯,我很感激。不过,我是东鲁的驸马,你要以什么身份,来给我殉葬呢?” 兰馨心头一跳,看着被拂开的手,张着嘴,难以置信自己所听到的话。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她问道:“公子,是不是因为在公主府里,你担心隔墙有耳,所以才……” “兰馨姑娘,请你自重。” 冰凉而决绝的语气,全然无任何反应的眼神,让兰馨深刻地意识到,唐昀,不是因为担心隔墙有耳所说的反话。 不然,她至少可以从他的手势、甚至眼神中,读出什么的! 心,仿佛被人撕裂成了两半,鲜血淋漓。 忍着胸中的绞痛,兰馨目光哀戚,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问道:“公子,你当真,如此决绝?” 两人不知,在一墙之隔的暗室内,淳颐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他当真,如此决绝?” 第三百一十章 薄情郎4 - 女商枭 - 陆小飘 除了淳颐公主和皇后指派给她贴身伺候的嬷嬷,公主府上下,谁都不知道暗室的存在,包括唐昀。 这间暗室,只能从淳颐的卧房中进入,可以窥探唐昀的房间和书房。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视线之中。 可是,淳颐依然觉得不安心。 或许唐昀在无意中知晓了暗室的存在,所以才有这一番决绝的说辞,也不无可能。 而且,唐昀主动提起遣散侍妾和仆婢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疑。 知晓了事情来龙去脉的嬷嬷说道:“公主,这几天,有小厮偷偷耳语那几位姨娘和通房招大夫问诊切脉的事,让唐驸马听见了。” 淳颐看了嬷嬷一眼,略一皱眉,问道:“嬷嬷,这是你吩咐的?” “老奴不敢欺瞒公主,是。” 淳颐缄默不语,如此一来,便也不算可疑了。 但是唐昀对待兰馨的态度…… “因为你是他的妻子,所以,驸马要顾忌自己的颜面,也要顾忌孩子的颜面。” 读书人,最珍视的,就是颜面。 就算再位高权重,读书人的骨子里,都是重视自己的名声的。 况且,一双儿女都还小。 以后,女儿要嫁人,儿子要科举。 名声若是毁了,那便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就算有公主府作为依靠,又能风光多久呢? 所以,唐昀才会当着林若和苏慕禹的面,把自己的私房钱、收藏的字画、珍藏的宝贝,还有留给一双儿女的东西,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淳颐。 淳颐是明宗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嫡女,唐昀不担心林若和苏慕禹会有胆子觊觎公主府的东西,但是,他希望借林若和苏慕禹之口,保住自己的名声。 所以,不管兰馨如何情深义重,都不会动摇唐昀的决定。 因为,兰馨不是唐昀的妻子,她也没有为唐昀生儿育女。 淳颐突然觉得,这个结果很是讽刺与可笑。 挥了挥手,让嬷嬷离开。 嬷嬷看了一眼林若,低眉顺眼地告退,离开了暗室。 里头,只剩下了林若和淳颐两人。 良久,淳颐公主才自嘲地说道:“四嫂,我……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还以为,他真的转了性子,没想到……”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将死之前,他是不是真心悔过,痛改前非,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至于可笑……” 林若苦笑了一声,伸出手,将衣袖往上撩起,露出手臂上的银环。 淳颐不解地看着林若。 “吧嗒”一声,银环的搭扣搭扣,那一颗殷红的朱砂痣,显得格外夺目! “四嫂,这……你和四哥?” 林若重新将银环扣上,语气里似是带着哀伤:“是,我和他至今为止,还未圆房。” 等衣袖全部放下,才幽幽地补充道:“除了我和王爷,还有我的贴身婢女之外,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的。” 林若面不改色地说着,隐去了知晓真相的黎焰和苏慕禹二人。 淳颐皱着眉头,纵然明白,林若这是主动将把柄交到她的手中,作为她担忧自己会泄露唐昀之事的代价,但也经不住心中的好奇和惊诧。 “你和四哥……不是,关系很好吗?”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而且,他们还一同去了北境。 “呵,相敬如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吗?” 林若眉眼弯弯,让人很难从她的眼中辨别是悲是喜。 谁的心中,都有他人意想不到的悲戚,只不过,若非亲眼所见林若手臂上的那一点朱砂痣,淳颐是怎么都不会相信林若和慕容冲之间,只是“相敬如宾”而已。 “所以淳颐,这件事,不要告诉皇后娘娘,也不要告诉皇上和皇祖母,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好吗?” 淳颐看着林若,艰难地点了点头。 “但是,四嫂,你,你喜欢四哥吗?” 林若笑了,眼角里倾泻而出的爱意,不可抑制:“喜欢啊。要不然,我怎么会去求皇上同意,让我嫁给王爷呢?” 淳颐一愣,没想到林若竟然这么爽快地承认了。心中搁置了许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当下便也没有隐瞒,继续追问道:“所以,你当真是因为太子妃的缘故,才不愿嫁入太子府的?” 林若的目光有那么一瞬地躲闪,尽管没有给出答案,但更让淳颐认可了自己的猜测。 她和太子是同胞兄妹,太子想纳林若的事,淳颐自然知道。 可那时,她和林若并不相熟,觉得不过是个意外得了她的父皇和皇祖母眼缘的商女而已,能进太子府,也算是林若的福分。但没想到,太子才刚让太子妃透露了一点消息,她的父皇便横插一脚,将林若指婚给了荣王。 原来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在里头! 早就听说因为顾漫希的缘故,林若和苏慕晴关系笃厚,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会为了苏慕晴,拒绝了她的太子二哥,又向她的父皇陈情,要求嫁给荣王爷! 她是真的不怕死吗? 不,她是怕的。 但是,嫁入太子府,情况未必比死更好。 就像林若对她说的那样,因为不会更糟糕了,所以,不妨一试。 林若成功了。 在林若的怂恿和蛊惑下,她也冒了一次险,也成功了。 但是,成功之后,她们却都发现,真相更加残酷。 不过万幸的是,在冒险和揭露真相的过程中,人会渐渐成长,会明白该怎么去抉择,该怎么去面对。 比如此刻的淳颐,在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唐昀的房中,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走完,苏慕禹如约地回来。同他无影无踪的消失一样,他回来得也是悄无声息。但是房中的情形,似乎比他离开时更加尴尬。 看着别过脸的唐昀,和倔强流泪的兰馨,苏慕禹绷紧了头皮。 “说完了?” 好不容易憋出了三个字,挑眉,目光在唐昀和兰馨之间来回逡巡两趟,最终继续硬着头皮说道:“那我开始扎针了!” 小剧场: 唐驸马:(战战兢兢)苏世子,我觉得……不太对劲啊…… 苏仵作:闭嘴!吵死了! 唐驸马:你……你是仵作,不是大夫啊…… 苏仵作:再多嘴,老子直接变身屠夫! 唐驸马:QAQ 第三百一十一章 薄情郎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的话,让兰馨和唐昀都觉得有些诧异。 不是爱莫能助吗?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施针? 迎上兰馨和唐昀疑狐的目光,苏仵作理直气壮地说道:“演戏要演全套,府里这么多御医和大夫,我有没有给你扎针,一眼就能看明白。我可不想让阿若被你们连累!” 所以,还是为了荣王妃的冒险不被拆穿罢了。 唐昀早已无所谓,那么多御医都已经明言暗示了他的情况,也不在乎多扎这几针了;但兰馨,纵然被唐昀的冷言冷语刺得遍体鳞伤,但心中仍是不由自主地为他揪心。 关怀的话在嘴边,却最终咬着牙,没有说出口。 “反正没什么希望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谁知道会不会医得活呢?” 苏慕禹意味深长的笑,让兰馨莫名感觉到毛骨悚然。 兰馨吓得脸色惨白,她想出声阻止,但面对松一脸松快地甩了甩胳膊、掏出了针灸包的苏慕禹,她却怎么也不敢开口。 苏慕禹一本正经地准备动手,余光瞥见兰馨一脸惨白的模样,想到自己那同病相怜的亲生母亲,心底喟叹一声,说道:“尘坷啊,你这一脸脏兮兮的,赶紧拾掇拾掇,别给本世子丢脸!” 略带嫌弃的话,倒是给兰馨提了个醒。忙从药箱里取出以防万一的易容物件,抹净了脸上乱糟糟的痕迹,重新变成了小厮尘坷的模样——除了眼睛还有些红肿。 兰馨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明晃晃的针尖。 苏慕禹漫不经心地施针,唐昀只觉酸麻的感觉,逐渐在四肢百骸中泛起,越来越明显,胸口甚至有血气翻动的感觉。 纵容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也不代表他可以坦然无畏地面对死亡! “苏、苏世子,你这针扎的,真的……没问题吗?” “废话!老子虽然是仵作,又不是不懂医术!放心,就这么扎几下,死不了的!” 苏慕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应着,心里却毫不留情地控诉着唐昀的不识货!药是林若给的,淳颐下的,但这药,却是“鬼手阎罗”亲自配的,这针法,也是莫用愁亲自传授的,当然不能立时药到病除,却是对症的很! “可是我觉得……不太对劲啊……” “闭嘴!再啰嗦,老子直接扎死你!” 面对唐昀的再次质疑,苏慕禹的态度显然就没有那么和善了。 小命握在别人手里——纵容是只剩下几天的残喘之躯,唐昀只能闭嘴,强忍着浑身不适,不敢再触怒这位在汴安城出了名脾气古怪的苏世(仵)子(作)。 酸麻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甚至能够感觉到好像有数不清的小虫子在四肢百骸间穿梭,麻痒难忍。但每次他稍有动作,苏慕禹便恶狠狠地说一句“忍着”! 没有办法,唐昀只能咬牙忍住。 可是这麻痒酸疼的感觉,他能尽力忍耐,上涌的血气,却怎么也抑制不住。终于,唐昀挣扎着翻身,呕出一大口污血在地。 亏得苏慕禹眼疾手快,早有准备,扶了唐昀一把,才不至于让他身上的针被触碰移位。 见此情景,兰馨吓得一声惊叫,面色苍白。 苏慕禹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还来不及指责,房外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伴着淳颐一迭声不安的“怎么了”。 房门被大力地推开,淳颐公主率先绕过屏风过来,却被苏慕禹喝止:“别过来!” 淳颐一听,立马僵在原地,看着地上的污血,不知所措。 苏慕禹淡定地把扎在唐昀身上的针一根一根地取下,放回针灸包中,看着已经虚弱地说不出一句话、连瞪他都没有力气的唐昀,一闪而逝的得意的笑,而后,沉着脸,对淳颐公主说道:“我尽力了。活不活的下来,就看天意了!” 在淳颐还没有回过神来之际,苏慕禹把针灸包丢到兰馨手里,快速闪到林若身边,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说道:“阿若,我刚费了好大的劲,才帮他清理了淤积在胸口的污血。快要累死了,你要好好感谢我,至少请我去饕餮海吃一顿!” 看着眼前带着讨好的笑容看向林若的苏慕禹,以及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应下苏慕禹的要求的林若,淳颐心里发出了一声喟叹。 情之一字,的确伤人。 整个汴安城几乎人人都知道,林若和苏慕禹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关系特别好。在淳颐眼中,这两个人也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对的。 可惜,她的太子二哥横插一脚,林若为了顾念苏慕晴的感受,所以破釜沉舟地去求皇上赐婚的。如此说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真是在她的太子二哥。 想到林若不遗余力地帮她,淳颐心中多少觉得有几分愧疚,但旁人不知她的复杂心态,只道是她还在担心唐昀的病情。 “别每天想着死啊活啊的,还能活得久一些。” 特立独行的苏式安慰,听了反而让人觉得更绝望。尤其是吐完血的唐昀,要不是实在没有力气,他真的会跳起来胖揍苏慕禹一顿的! 不过,特立独行的苏世子显然不会把这个放在心上,催促着还在跟淳颐公主说着宽慰的话语的林若赶紧走。 房间里的几个人都是各怀心思,林若也没有说太多,便告辞离开了公主府,并且履行了她的承诺——请苏慕禹去饕餮海胡吃海喝一通。 神思混乱的兰馨也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们一起,虽说是原有的那套衣服落在荣王府,要跟着林若回王府换了衣服才可以回映月坊,但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但是林若意外地温和,没有拆穿她,也没有冷言相对。带着她回了王府,让幽草陪着她去了厢房换回本来的模样。 再回到暖阁见林若,是兰馨自己提出的要求。 幽草没有露出多大的诧异,因为林若已经提醒过她了,如果兰馨提出想要表示感谢,直接把人带到暖阁里来就是了。 “不必跪了,坐吧。” 在兰馨行礼之前,林若便开口,免了她的礼数。这是体谅她的心情吗? 眼前的荣王妃,温和地让她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 神思虚晃,但很快回神,欠身道谢,然后拘谨地坐在林若所指的软塌之上。 第三百一十二章 薄情郎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尽管心中愁肠寸断,但兰馨还是不曾在林若面前失态。 幽草送了茶水和点心过来,然后欠身退下,丝毫没有流露出拖泥带水的好奇心。 暖阁里又只剩下了她和荣王妃两人。 想起昨日,她还死乞白赖地求着荣王妃,请她成全自己的一片情深义重,让她能够有机会去看看唐昀,可是今天,这一切都成了一个笑话。 有那么一瞬,她是怀疑过,这一切是不是荣王妃和淳颐公主故意设下的局,但她已经否决了这个想法——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她见到了唐昀的两个宠妾,忙不迭地拿着收拾好的细软,毫不留恋地走出公主府的大门。 遣散小妾和通房一事,她从公主府的小厮那里听说了,这些女人都是自愿离开的。 至于唐昀是不是心口不一、言不由衷,兰馨自认她还是能看得清的。 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的兰馨不曾留意,林若把点心推到了她面前,轻柔地说了一句什么,恍然回神,顿觉很是失礼。 林若倒是不在意,指了指糕点,重复了刚才的话:“方才在饕餮海,没见你吃多少。尝尝这个,身体是自己的,糟践坏了,受苦的还是自己。” 兰馨一愣,听着林若不咸不淡的关怀,压抑许久的泪水几乎控制不住,她只能拼死忍住,瞪大已经泛红的眼睛,不让泪水流下来。 “多谢……王妃……” 一下午都没吃什么东西,但是兰馨感觉自己心力交瘁,确实吃不下。不过,不能拒绝荣王妃的好意,拈了一块软绵的糕点,小小地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软糕,入口即化。 兰馨眼睛一亮,这软糕的味道很好,明明没有什么胃口,可是回过神来,一整块就已经全数进了肚子。 “这是酸枣糕,开胃的。尤其心情不好,不想吃东西的时候,吃这个最好。” 林若漫不经心地说着,端起自己手边的香茗,品了一口。 四溢的茶香,兰馨嗅得出,是林若最喜欢的雨前龙井。 看着眼前的这盘糕点,兰馨的眼眶红了,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她想去擦拭,却怎么也找不到随身的锦帕,手忙脚乱之间,一方绣帕递到了她的眼前。 不消说,除了林若,不会有别人。 明知这样当着荣王妃的面哭泣,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但是兰馨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失控的情绪了。从唐昀那里收到的奚落、冷漠、委屈,一并宣泄出来。 林若没有出言打断,很耐心地等她哭完。 “王妃恕罪,我……” “谁都有难过的时候,单看这眼泪是为谁而流,流得值不值。” 兰馨看着仿佛已经知晓一切的荣王妃,踌躇再三,才试探地问道:“王妃,您……怎么、猜到的?” 林若没有多大的反应,没有直接回答兰馨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好好地活到现在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没有头绪,但兰馨不是个蠢人,稍加思索,便明白林若这是默认了坊间所说顾家待她不好之事。后来虽得蒙圣眷,但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在诸多权绅之中游走的兰馨非常清楚。 但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兰馨坦诚地摇了摇头,不敢妄加揣测。 “人心,是最难揣测的东西,却又是最容易害人无形的危机。” 所以,这理由便是,眼前的这个女子能识透人心吗? “知道昨日,我为何刁难于你吗?” 兰馨再次摇头:“请王妃解惑。” “唐昀说的话,不好听吧?” 一语中的。 贝齿死死咬着苍白的唇,那些字字锥心的伤人之语,又重新浮现,生生地绞着她已经鲜血淋漓的心。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过,这所谓‘善’言,不是对你说的罢了。唐昀是读书人,骨子里的清高,让他不可能愿意为了你而无视他的声名,他自己的声名。所以,我昨日想让你自己主动退却,却不想,你用情至深,竟如此固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林若的一席话,让兰馨豁然明白,为什么唐昀会说出这些话来。 是啊,再情投意合的郎君,再海誓山盟的情谊,终究敌不过读书人的声名。 她不是他的妻,不是他的妾,甚至连通房都不是。她只是一个一旦曝露在阳光下、就会让他身败名裂的青楼女子而已! 所以,将死之时,他为他的妻妾老小都谋划妥当,甚至连她为他赢得赌局而赚到的银子,都被他用来安置妻儿! 却偏偏与她划清了界限。 冷酷吗? 可一无血缘,二无责任,凭什么帮她安排好后路呢? 兰馨一直沉默着。想明白是一件事,但是心痛,确实另外一回事。 林若拨了拨杯盏,岔开了话题,问道:“你可有把《白蛇传说》的整个故事听完?” 兰馨点了点头。 人妖相恋,历尽千辛,最终修成正果。 但是,林若接下来的话,却彻彻底底打破了这样的美好幻想。 “可是他们最终的结局,却并不是这样的。” 兰馨睁圆了眼睛,惊诧地看着林若。 “不是这样的?难道……难道雷峰塔没有倒,白娘子没有和许仙团圆吗?” 林若嗤笑了一声,从容地叙述着她曾经看到的另一版白蛇传的结局:“白素贞,其实不是妖。她是女娲座下的神兽白矖之后,拜在骊山老母之下,为报许仙救命之恩而入红尘。那是,白素贞只需渡过情劫,便可羽化登仙,受人供奉。可惜,法海认准了她是蛇精,将她压在**塔下。当法海问询许仙,想要如何处置白蛇时,你猜许仙作何回答?” 兰馨摇头不知,但心里却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林若的嘴角勾起,露出一丝嘲讽的笑:“许仙答道:‘妖就是妖,即便修炼千年,亦是变更不了害人的本性。大师法力无边,还请大师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这……这怎么可能?” 兰馨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若。就算是妖,也曾经真心相爱过,为什么能说出如此恶毒的话,将往昔所爱之人打入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呢? 林若长叹一声:“可怜白素贞,痴心一片,错付他人,以致被剥皮、抽筋、剔骨,制成了一柄白蛇伞,魂飞魄散,再无位列仙班之机会!” 第三百一十三章 旧宿怨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剥皮?抽筋!剔骨!! 然后,魂飞魄散…… 这才是……那个痴情的白蛇娘娘,最终真正的结局吗? 兰馨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这世间,多是痴情女子薄情郎。可偏偏,人人都希望有个圆满的结局,希望有情之人终成眷属,而后红袖添香,相伴一生。所以,这流传下来的《白蛇传说》,便是许仙和白素贞一家团圆的美满结局。” 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团圆结局啊? 不过是世人的痴心妄想罢了! 林若看着一脸呆滞的兰馨,苦笑一声:“说句实话,你对唐昀的感情,未必不是溺水之人对好不容易握住的那一根救命稻草的依赖之情,只不过碰巧,这根‘稻草’还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多情之人,尤其是多情又有才华的读书人,大都绝情的很。” 所以,有此结果,不足为怪。 兰馨绞着手中的绣帕,明知林若说的是事情,却仍心如刀绞。 “你是个聪明人,不必轻看出身。我说过,不是你配不上唐昀,而是他配不上你!” 从荣王府离开的时候,兰馨仍在恍惚之中。 若说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她是陷入无边无垠的悲伤之中浑浑噩噩,那么离开荣王府的时候,她则是沉浸在惊诧之中,良久不曾回神。 在她离开暖阁的时候,林若最后劝了她一句话:“不论你是不是打算摆脱身份的‘困境’,最好的方式永远不是依靠和依赖别人,而是想办法,自己伐木为舟,用属于自己的筏,渡自己离开苦海汪洋。要不然,你永远都会惴惴不安,什么时候会被救你的那个人抛下。” 用属于自己的筏,渡自己离开苦海汪洋。 夜深人静的房间里,兰馨独自一人,重复了这句话许久,猛然醍醐灌顶。 环顾房间里的一切,尤其是梳妆台上的妆奁,兰馨心里默默做了个决定。 林若虽然不知道兰馨心中的决定是什么,但是她相信,兰馨是个聪明人,就算现在当局者迷,可只要她能够想明白,假以时日,一定会是个极出色的人物。 而眼下,有另外一件事情,让她有些伤脑筋。 芸娘病了。 风花雪和绮兰香的生意没了大掌柜打理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没有人可以像芸娘那样贴心地照顾林谦的衣食起居了,尤其是饮食。 实在不放心舅父的身体,所以,林若又开始了林府、荣王府两边跑的忙碌生活,操心着林谦的身体问题,事无巨细,时不时还把苏慕禹请过来——当然是用给芸娘看病的理由,而且坚决不肯见黎焰。 这一番折腾,倒是让林谦觉得自家外甥女时不时太小题大做了些,甚至开始疑心是不是自己得了什么要紧的病,而林若为了宽慰他独自承担了下来。 对于林谦的敏锐,早有准备的林若从容淡定地应付了过去,没引起林谦的怀疑。 作为最了解林若的人,黎焰适时地出了主意,由他来关注林谦的情况,并严格按照林若的食谱准备食膳,不易觉察地照顾林谦。 一切都掩饰得很巧妙,不过,倒是有一点,让林若和黎焰都觉得意外——林谦终于意识到了芸娘对自己的重要性。 芸娘这一病,虽然有林若和黎焰的时时照应,林谦还是觉得有些不习惯。少了芸娘不露声色的嘘寒问暖,也没有了芸娘心有灵犀的默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也正是因为这样,林谦才忽略了林若和黎焰对他的过度紧张。 直到芸娘病好了,一切才恢复如常。 林谦不得不感叹了一句:“果然,人不如故啊!” 谁都没有芸娘熟悉他的习惯,谁都没有芸娘配合他的默契。 当然,林谦也觉察到了芸娘对他的心意。 只是碍于自己一把年纪,觉得有些别扭,耽误了芸娘。 还是林若一语惊醒梦中人:“舅父,芸娘一直在林家,为什么错过嫁人的年纪?还不是因为心系在您身上?您要是不给她一个交代,那才是真的耽误她呢!” 眼见自家外甥女不反对,还和他站在一个阵营,林谦顿时觉得,是时候给芸娘一个名分了。至于那个不省心的儿子,没什么好担心的。 从小到大,林祁最听林若的话了,就算不停,林若也有办法绕晕了他让他听话。 于是乎,林谦心情愉悦地去探望芸娘的病情,把剩下的事情交给了林若和黎焰。 “林叔的心情不错。” “嗯,”林若应和着黎焰的话,“过不了多久,林府就该办喜事了。” 黎焰看着笑眼弯弯的林若,嘴角也勾起了笑容:“是啊,该办喜事了。” “小祁跟着你习武,怎么样?” 听到林若提及林祁习武之事,黎焰挑了挑眉,实话实说:“不怎么样。” 林若无奈地笑了笑:“从前有请过武馆的师傅教他,不过他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本来还想着请裴师父教他轻功的,不过他也没太大兴趣。” “你太惯着他了。” “我知道,可是,孔夫子有说,‘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①小祁的性子,不适合对他管教太严,得变着法子培养他的兴趣。” 黎焰挑了挑眉:“可是你只记得‘因材施教’,却忘了‘因龄施教’。小时候的方法,不一定适合现在的劭艾,你说呢?” 林若笑了:“怀瑾哥哥说的是。不过,我现在把小祁交给你,由你来‘因龄施教’,不是也恰得其所吗?” 黎焰朗声笑道:“果然还是你最狡猾!这名家的诡辩之术,倒叫你学得透彻。” “彼此彼此,若非有怀瑾哥哥这样的高手与我切磋,我也不会有如此神速的进步!” 林若的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澄澈的笑眼,让人觉得特别窝心。 黎焰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她,笑而不语。 “对了,小祁的伤,不要紧吧?” “那也叫伤?身子骨也忒弱了些,昨天才让他蹲了不到半个时辰的马步,今天就动弹不得了。惜恩都比他厉害呢!” 林若扯了扯嘴角,黎惜恩一直就被黎焰带在身边,每日都跟着习武,从不停辍,自然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林祁厉害。 再说了,要不是林祁意识到,这个年纪比他小四岁、辈分比他低一辈的侄子竟然功夫比他厉害,又亲眼见证了黎焰的身手,他能“知耻后勇”,缠着黎焰学功夫嘛! 第三百一十四章 旧宿怨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颇觉无奈,然后问道:“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伯瑜已经过去了,你确定,要带着我,一起?” 迎上黎焰的高低眉,林若终究是没有忍住好奇心,问道:“他究竟是为什么,这么怕你啊?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黎焰看着林若,高深莫测地一笑。 兴致冲冲奔向林祁的院落的苏慕禹,半路突然一个趔趄,心底腾起了一股极为不妙的感觉。难不成,黎焰就在附近? 苏慕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围,并没有发现让他忌惮的大魔王的踪迹,想想林若的保证,毅然决然地选择相信她,忽视了心底的不安感觉,大喇喇地闯进了林祁的院落。 “三少爷,你伯瑜哥哥来看你啦!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躲在屋里不出来呀?” 房间里头哼哼唧唧的声音蓦地一滞,但没过多久,又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苏慕禹听着,心情大好! 要不怎么说这林三少自己作死呢?竟然会想不开,跟着黎焰学功夫! 黎焰可是披着羊皮的狼啊! 林祁竟然敢去主动送死,真是勇气可嘉! 不过,林祁这身子骨也太差了些!虽然被养得没病没灾的,可架不住正儿八经的训练呐!这不,才蹲了不到半个时辰的马步,林祁就觉得两条腿已经不是自个儿的了。 尤其是今天早晨,稍微一动腿,便是倒吸一口冷气的酸疼。 苏慕禹猜到林祁此刻的窘境,正是为了幸灾乐祸而来。 甫一推开门,看着蜷缩在躺椅上,盖着小毯、抱着暖炉,一副有气无力模样的林祁,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哟,三少爷,安胎呐!” 脸上那明晃晃的笑容,和他的毒舌程度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啊——!嘶……” 林祁气得窜起身子,要好好教训苏慕禹一顿,但他忘了自己当下的状况,猛地一动,推上传来的疼痛,可真不是一般的酸爽! “小叔叔!” 一旁的黎惜恩,一见林祁疼得龇牙咧嘴,忙上前,皱着小脸,糯声声地问道:“小叔叔,你哪里疼了?惜恩帮你呼呼!姑姑说,呼一下,痛痛就都飞走了!” 林祁扯了扯嘴角,第一次觉得林若哄黎惜恩的方法,有点太过幼稚。但对上黎惜恩纯净的担忧的目光,无奈地咽了下口水,说道:“不用,不用……” 苏慕禹看着俩少年,一个天真单纯,一个面色怪异,忍不住朗声大笑:“林劭艾啊林劭艾,怪不得你今天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原来是有个俊俏的小侄子伺候你这个三叔安胎啊!真是好生惬意呢!” “胡、嘶……胡说什么!” 林祁恶狠狠地瞪向苏慕禹,但也顾忌着自己的情况,反诘的话语毫无气势,丝毫没有威慑之意在其中。 黎惜恩不太能听懂苏慕禹话中的意思,但却很明显感觉地出自家小叔叔在生气——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人。于是乎,也狠狠地瞪着苏慕禹,与林祁同仇敌忾。 苏慕禹冷了一下,更加肆无忌惮,幸灾乐祸的笑容更加嚣张:“别生气呀!要是动了胎气,那可就不好了!” “你还说!” 林祁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虽然仍然不太具有威慑力,但旁边那个不足十岁的小家伙,模仿林祁摆出的一个同样阴测测的表情,却让苏慕禹默然想起了黎焰。 不由自主地打了寒噤,那股不妙的感觉,又在心中腾起。 果然是黎焰的崽!年岁不大,心智不全,但那一肚子坏水的阴测测的模样,倒是跟黎焰如出一辙! 大概真是被黎焰吓破了胆,苏慕禹不再有心思取笑林祁,兴致缺缺地出了林祁的院落。正打算跟林若打个招呼告辞,却不想跟相谈正欢的林若和黎焰撞个正着! 一见到黎焰,苏慕禹下意识地就想逃走,但蓦地看到林若脸上露出的讳莫如深的笑容,心底那股莫名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当下,苏慕禹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看向黎焰,对方回了他一个心知肚明笑容。 所以,黎焰把那件事,告诉林若了?! 苏慕禹的直觉很准,黎焰确实把他给“卖”了。 不,确切地说,是他又被黎焰“卖”了一次! 上一次,因为请了个青楼女子来捉弄新婚的黎焰夫妇,引得黎焰刚新婚燕尔的妻子,也就是黎惜恩的母亲心生误会。那是黎焰也是年轻气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苏慕禹匡进了小倌馆,让他见识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世面! 尤其是当结束之后,黎焰把他双手捆在床缘,带着邪笑一步一步地靠近,甚至伸手解开他的腰结的时候。 苏慕禹又是惊惧又是后悔。 虽然,明知黎焰只是为了吓唬他,但从此之后,别说是谋划怎么捉弄黎焰了,但凡见到黎焰,甚至听到他的名字,苏慕禹都要绕着走! 要是避无可避,打了照面,苏慕禹都会想起令他毛骨悚然的笑! 可是,这种糗事,黎焰竟然告诉了林若! 苏慕禹简直羞愤欲死……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就在方才,他还肆无忌惮地取笑林祁,却没想到,一转眼,被取笑的人就成了他——尽管林若和黎焰都不曾开口言说什么,但他们眼中的笑意,已经完全暴露了! 苏慕禹站在原地,犹豫该是冲上去找黎焰雪耻,还是赶紧逃离现场。 前者没有把握,后者又实在太过丢脸。 正在他犹豫之间,余光瞥见林若和黎焰小声说了什么,黎焰的目光转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而后笑着点了点头。 注:①语出《论语·先进篇》,讲得是孔子的两个学生冉有和子路问了孔子同样的问题,孔子根据他们不同的性格,给予了不同的答案。这是最早的因材施教。 “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意为:冉有(即:求)性格谦逊,办事犹豫不决,所以我鼓励他临事果断。但子路(即:由)逞强好胜,办事不周全,所以我就劝他遇事多听取别人意见,三思而行。 《论语·先进篇》原文: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 冉有问:“闻斯行诸?” 子曰:“闻斯行之。” 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 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第三百一十五章 旧宿怨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是又在商量什么! 苏慕禹觉得百爪挠心。 林若向着他的方向款款而来,但是苏慕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黎焰看向他的笑容里。尽管知道,黎焰对他没有恶意,没有敌意,更没有特殊的意思,但那种带着算计的不怀好意的笑,让苏慕禹很是不安。 “黎大哥很好看吗?” 狡黠的声音,带着探寻的意味,在耳畔响起。 苏慕禹迅速回神,转头,满眼警惕,看了林若一眼,然后再回头,黎焰已经没了踪迹。 “他……他人呢?” 苏慕禹伸手,指着黎焰原本站着的位置,吃吃地询问林若,时不时还警惕地看着四周,提防黎焰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去院子里看惜恩和小祁了。你有事要找黎大哥?” “不,没有!”苏慕禹舒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着,“打死我都不会去找他!” 林若“噗嗤”一声笑了:“那就走吧。” “走?去哪儿?” “回王府啊!” 林若挑了挑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苏慕禹赶紧跟上,由衷地觉得,林若真是太了解他的心意了! “放心吧,黎大哥说了,只要你不再胡作非为,他就不会再为难你的。要不然,他不介意再替天行道,收拾你一顿。” 苏慕禹一个趔趄,看着林若,心中百感交集,脸上的神色多次变幻,终于忍不住问她:“他……都跟你说了?” 林若狡黠一笑,一脸高深莫测,故意不说破:“你是指什么?” “阿若——!” “好啦,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谁让你捉弄我嫂子的!” 果然是知道了! 苏慕禹顿时没精打采起来:“完了,我的一世英名,全毁了……” 林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德行!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连英明都没有,怎么着就毁了?” 苏慕禹哀怨地看了一眼林若,沉默不语。 林若似是想到了什么,扯了扯嘴角,为难地开口询问:“你不会是被黎大哥吓得……不能……” 目光略略下移,纵然再不忌男女大防,林若也不会这么厚颜无耻地将目光扫到关键位置,只是稍一下移,便别开了目光,然后重新绕回到苏慕禹的脸上,看着一头雾水的苏慕禹,惋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难怪,你不肯娶凤阳郡主,真是难为你了……” 苏慕禹登时明白林若说的是什么,脸色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林小若!你……你瞎说什么!老子没毛病!” 林若赶紧附和:“没毛病,嗯,没毛病!” 看着她眼中不曾散去的宽慰,苏慕禹更加炸毛! “林小若!” “开玩笑的啦!” “这种事情……能、能开玩笑吗!” “不能吗?” “废话!”苏慕禹气鼓鼓地瞪着林若,“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怎么这么不知检点!” 林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哎哟喂,不容易啊!全汴安城最玩世不恭的纨绔少爷,竟然还要跟我讲讲‘检点’?你知道这两个字的出处典故吗?” “我……谁跟你扯这个典故啊!” 苏慕禹再次落败,恼羞成怒地瞪着林若,良久才换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硬生生地憋出一句话:“你究竟看了多少不该看的书啊!” 林若挑了挑眉,反诘道:“你能区分哪些书该看,哪些书不该看?” “我……” 还真不能! 林若满不在乎地说着:“我出嫁前,宫里的嬷嬷还给我看了好几卷《女戒》上说‘不该看’的画册呢!还是奉了皇祖母的懿旨。你说,是该看,还是不该看?” “……” 苏慕禹僵在原地,讪笑两声,示意自己甘拜下风。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可是苏慕禹这种不要脸的,只有像林若和黎焰这种既比他有文化、又比他更不要脸的,才能镇得住! “阿若,求你个事儿呗……” 苏慕禹可怜兮兮地拉着林若的袖子,晃了晃。 林若看了他一眼,说道:“放心,我口风紧的很。”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还没开口,就知道要说的是什么! 苏慕禹终于展开了笑颜,放下心来。 “不过……” 话锋一转,苏慕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哎呦,我的少小姐,我的姑奶奶!你能不这么折腾我吗?有什么话,一次性说痛快了!这么来回折腾,我都要心梗了!” “你从饕餮海拿了不少东西,都记在我账上,是几个意思?” “呃……”苏慕禹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那、那不是,替你疏通关系的嘛!” “是吗?”林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怎么感觉,你去刑部,好像也没有那么勤啊?” 苏慕禹一噎,理屈地笑了笑。 “别每次去找老七,饕餮海有饕餮海的规矩,他是大掌柜,那么多人盯着,他也为难。喏,拿着这个。” “这是什么?” 苏慕禹结果林若递过来的木牌,仔细打量,惊诧道:“这是……万家钱庄的凭信?你藏的私房钱啊?” “我还需要藏私房钱?” 苏慕禹想了想:“也对,整个荣王府的钱加起来,你也未必看得入眼。那这是……” “去饕餮海之前,让你的小厮拿着凭信先去趟钱庄。” “你这是,让我花你的钱?”苏慕禹横眉一瞪,手紧紧地握着木牌,“林若!你,你……你怎么这么了解我啊!” 林若浅浅地笑着,不徐不疾地说道:“我呢,就是把给你准备的成亲贺礼折换成银子,存到万家钱庄里。到时候,你成亲了,我就不随礼了!” “没事没事,到时候你随新娘的礼就可以了!” 苏慕禹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不要脸地回了一句,端着小木牌,喜笑颜开。 反正按照他们家那俩老不死的意愿,最后娶进侯府的姑娘,肯定是林若相识的,少不了还要再送一份贺礼。 自觉好不容易扳回一筹,苏慕禹得意地笑了。 林若巧笑倩兮,轻轻浅浅地说道:“好啊!你先前送我的那块珍贵的‘头骨’,我一直好好地收藏着呢,到时候我让人好好地打包好,送给新娘子当见面礼!” 笑容僵在嘴角,看着那聘婷袅袅离去的背影,苏世子痛心疾首地长呼一声:“阿若——!” 唉,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呢! 第三百一十六章 意料外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忙忙碌碌中,时间眨眼飞逝。不知不觉,与慕容冲两地相隔已是三月有余,荣王府上下开始准备林若的生辰宴。 虽是分别两地,但两人之间的书信往来倒是一月两封,从不断绝。 上回慕容冲在书信中言道,代国已同意派人和谈,虽未明说,但林若想着对方是打算在她生辰之前回来的,心下欢喜,也乐得王府上下热热闹闹地筹备起来。 “荣王妃在此稍后,待老奴进去向皇上禀报。” “有劳陈公公了。” 林若微微欠身,恭敬地候在御书房外。 晌午过后,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皇帝召见,林若忙不迭换了衣服进宫。 看传信的公公面露喜色,猜到必然是好事,塞了个不小的锦囊过去,对方吐露,原来是皇上收到了荣王爷从北境传来的军报,龙颜大悦,该是要赏。 如此看来,该是和谈之事进行地颇为顺利,慕容冲很快就能凯旋归京了! 思及此,林若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 “荣王妃,请。” 老太监陈贯不一会儿便出来,引着林若进入御书房。 “敏慧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若来了?快起来。陈贯,赐坐!” 明宗皇帝心情好时,对待林若尤其和善。 林若恰到好处地回礼谢恩,笑眼弯弯地看向皇上,好奇地问道:“皇上今日龙颜大悦,可是有什么喜事?” 明宗皇帝笑道:“嗯,你给猜猜是何喜事?猜中了有赏!” 林若略略思索,问道:“敏慧斗胆,这喜事,可是与敏慧有关?” 明宗皇帝也不说破,只是眉眼里的笑意更浓,有些老顽童式的调皮,点了点林若,说道:“再猜!” “那是……”林若蹙眉思索,而后欣喜道,“啊!莫非,是王爷要回来了?” “你个丫头,果然聪明!”明宗皇帝把慕容冲的军报拿在手中,冲林若晃了晃,“冲儿送来的八百里加急,代国已经同意,将丹州的金矿交由东鲁,两日后即可签订合约。” “太好了!” 林若拍手叫好,顺带着又对明宗皇帝歌功颂德了一番,直夸得明宗皇帝龙心大悦,爽朗的笑声,在御书房门外都听得见。 “冲儿的这趟差事,办得漂亮!不过,你的功劳也不浅。你从北境回来之后,朕曾许诺,要是冲儿把金矿抢回来,连同解决了北契王庭隐患的功劳一起,对你论功行赏!君无戏言。你可有想好要什么赏赐啊?” 林若乌溜溜的眼珠一转,说道:“皇上,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本是分内之事。皇上、皇祖母对敏慧和林家的浩荡皇恩,林家上下万死莫报。如今,林家衣食不缺,尽享富贵,按理,不该讨要赏赐的。皇上既然说了君无戏言,那么皇上的赏赐,敏慧自当领受。不过,敏慧想先向皇上求证一件事,然后再决定要什么赏赐,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说来听听!” “皇上,在说之前,敏慧想先求个恩典。”林若习惯性地鼓了鼓脸颊,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请求,“皇上您知道,敏慧性子直,说的话也直,要是有什么说的不对,还请皇上别生气。” 明宗皇帝失笑:“你呀,每次都是这样。算了,朕看着长大,知道你心里藏不住话。说吧,朕,尽量不生气。” 林若咧嘴笑了,澄澈的双眸里带着小孩子的娇憨:“那我就说了?” 明宗皇帝闲适地靠在龙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林若,半开玩笑地说道:“嗯,说吧,朕倒是要听听,你又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说辞。” 林若深吸一口气,问道:“皇上,国库是不是很缺钱啊?” “什么?” “皇上,说好了不生气的!君无戏言!” 一见明宗皇上挑眉,隐隐有发怒的迹象,林若赶紧祭出他方才的承诺。 明宗皇帝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林若,半晌,才问道:“谁告诉你,朕的国库缺钱了?” 林若眨了眨眼,坦白说道:“沈大人……” “沈狄?” “恩,就是他。” “沈狄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不是沈大人亲自来说的,是沈大人派了户部的人,到粮铺来找掌柜,掌柜来王府转述给我的。” “他怎么说的?” 林若咽了咽口水,确认明宗皇帝的威仪之下,隐隐压抑的怒火,略略有些不安,迟疑半晌,才说道:“掌柜的说,沈大人让官差转告他,说是国库空虚,所以户部收粮的价格降到每石十二两。” 明宗皇帝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户部收粮的价格调整,需经由户部商定,上奏折至内阁,内阁核准之后,再将折子送到御书房,经由皇帝本人同意,才可调价。 不过,明宗皇帝从未看到过调整粮价的折子,调价又从何而来? 这沈狄,真是好大的胆子! 明宗皇帝沉下眸色,问道:“真是户部派人来的?” 林若点了点头:“来人面生,掌柜的还多留了个心眼,怕是有人故意冒充,栽赃嫁祸。所以等人走了之后,偷偷派了个伙计跟在对方身后,亲眼看着他进了户部,才来王府知会我的。对了,伙计还偷偷打听了,那人姓赵,是个主事。” 再详细,就没有了。 其实,林若想要打探到那位赵主事的详细身份,易如反掌,但她却只是点到为止。 说得通透明白,倒不如留些余地来得更加让人相信。 看着明宗皇帝阴沉的脸色,林若说话更加小心:“皇上,敏慧也仔细想了想,去岁上虞遭了水灾,又向北境调军,赈灾和军饷就添了不少;再加上皇上恩赐,免了林家一年的商税,这一增一减,国库空虚却有可能。不过……” “不过什么?” “皇上,林家承蒙皇恩,若为社稷黎民,哪怕倾林家之财,林家上下也绝无二话。但是,阿若不想把这个人情和功劳,拱手让给沈大人。所以才斗胆,由此一问……” 明宗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沉,林若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最后,林若干脆离了椅座,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人心贪婪难测,所以才多留一个心眼,免得死无葬身之地。 第三百一十七章 意料外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明宗皇帝了解林若的担忧,也能体谅她这份小心的来由。毕竟,若非是她足够小心,也撑不到请圣旨与顾家划清界限的时候了。 这个丫头很聪明,将模棱两可的御状,告得很有水平。 她想说的,无非就是一点:户部尚书沈狄欺上瞒下,想要利用职务之便,从她那里勒索银子。 但是她又说得很巧妙,既表了忠心,又把自己和林家摘了干净。 上虞的天灾,赈灾的大笔银粮都出自林家;北境调军,因为慕容冲是统帅,有涉及到丹州的金矿,军粮大部分是林若主动交送的。仅这两项,户部根本没有支出太多。 至于免了林家一年商税之事,是明宗皇帝亲自下旨给予的恩典,虽说林家每年交的商税数目不小,但要说少了林家的商税,国库就入不敷出了,简直可笑! 明宗皇帝知道,林若在他面前耍小聪明,但目前为止,还没猜透她的目的,便沉住气,问道:“那若是国库当真空虚,敏慧,你想怎么做?” “回皇上的话,若是国库丰盈,皇上赏赐,敏慧感恩戴德;若是国库空虚,皇上的赏赐,敏慧愧不敢受,还请皇上将赏赐留作军饷,给边关将士;若是……若是真如沈大人所说,国库入不敷出,敏慧愿替皇上分忧,想办法赚银子充盈国库。” 明宗皇帝轻笑了一声:“你倒是识大体。” 林若抬起头,正色说道:“皇上,敏慧跟着王爷去过北境大营,边关苦寒,将士不易。若是粮饷不足,那些一腔热血的将士,又如何为国家守卫边关,为黎民阻挡外敌呢?” 一番掷地有声的慷慨陈词,听得明宗皇帝也心神激荡。看向面前的小女子,心中欣慰,说道:“地上凉,你身子骨弱,赶紧起来。” 林若一愣,呆呆地“哦”了一声,正要起来,蓦地想起还不曾谢恩,又重新伏地叩谢皇恩,这才起身,重新坐到位置上。 明宗皇帝硬朗的面容稍稍柔和了些,这呆板而不失可爱的反应,让他的心里不自觉地柔软了些,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你说的充盈国库的办法是什么?莫不是要让朕下旨抄了林家,来填补国库吧?” 若真是如此,传出去,还不让黎民百姓耻笑? 一世英名,就要变成千古骂名了! 林若咧嘴笑道:“皇上,您开玩笑的吧?那多损您的英明啊!还不如我把银子都换成银票,送进宫来给您呢!” 明宗皇帝故意板起了脸:“你想向朕行贿?” “敏慧不敢!” “那又有何办法,快快说来!” 林若狡黠一笑,讳莫如深:“皇上,国库缺的,只是银两,不是宝物,对吧?” 明宗皇帝细了细眼:“你的意思是……” “国库中的宝物,有番邦进贡的,有打仗缴获的,还有抄家抄来的,或许还有其他的,我也想不全。这些东西,大多价值不菲,但是除了当摆设,又没有什么用。赏赐给各位大人,那是皇恩浩荡;可是要是拿来赏赐给将士们,又不实在。如果把这些价值不菲却又只能当摆设的宝物,换成银子,那国库的钱,不就够了?” 褒奖得来说,林若的提议别出心裁。 但换一种说法,她的提议也很大胆,很离经叛道。 可这正是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让明宗皇帝微微动容——这个提议,确实说到他的心坎上去了。 国库里那些贵重却只能当摆设的物件,好比鸡肋,除了赏赐给文臣武将来彰显皇恩浩荡之外,确实全无用处。 对于身居高位的臣子来说,皇上的赏赐是莫大的恩赐,是可以用来炫耀和长脸的资本;可对于真正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来说,还不如一锭银子来得实在。 不过,这样的主意,也只有林若才想得出来了吧……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方法,能实实在在地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 明宗皇帝看着林若晶亮的眸子,问道:“这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林若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回皇上的话,敏慧不敢欺瞒居功,这个办法并不全是敏慧想出来的。不过是照着林家准备新开张的‘摘星楼’依葫芦画瓢,琢磨出了这么个办法,好多地方还不曾仔细推敲。本来打算找黎大哥帮忙的,不过从前照顾我和小祁的乳娘病了,一直没顾得上请教。然后就被皇上诏进宫来了。” 明宗皇帝点了点头,并不怀疑眼前这个小丫头所说的话。毕竟,眼界和阅历局限,再聪慧,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想出一个面面俱到的办法。正是因为不完善,所以才像是一个十六岁的丫头提出来的办法。 比如头一件棘手的,便是如何让满朝文武同意,将国库中的珍宝拿出来折换成银子。 在东鲁为官,俸禄虽不低,但要只依靠俸禄,不贪不腐,养活一府上下几十甚至上百口人的开支,仍是一件相当高难度的事情。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明宗皇帝懂。所以,只要贪腐不过分,又能勉为其难地在其位谋其政,明宗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为了生计,有不少人会将赏赐之物送到当铺去典当,换取银两。 当然,这一切都是偷偷摸摸地进行,不然,叫人发现了,是极伤颜面的事情。 朝臣、百姓都觉得伤颜面的事情,明宗皇帝想要大张旗鼓地来,当然更不行。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国库空虚,朝廷没钱嘛! 太丢人了! 其次,便是国库里的这些珍宝要卖给谁。价低了,朝廷吃亏;价高了,又会被人说是仗势欺人。到时候被史官记上一笔,为后人耻笑,毁一世英名,亦是得不偿失。 至于,折现的流程、记账、兑付、入库等等琐事,也是不得不细细商榷的。 主意是个好主意,但该交由谁来办,也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明宗皇帝按了按眉心,颇有几分发愁。这可是古往今来头一遭,没有什么可参照的…… 等等,参照? 蓦地想到了什么,明宗皇帝直直看向林若:“等等,你刚说,林家新开张的那个,叫,叫什么来着?” “摘星楼?” “对,摘星楼!你知道多少?详细与朕说说。” 第三百一十八章 意料外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眨了眨眼睛,说道:“回皇上,敏慧只知道个大概。跟南市的那些珍宝阁差不多,就是会每隔一短时间,邀请一批有钱的人来,把收集来的珍宝集中展示。若是看上哪一件就可以出价,价高者得,银货两讫。” “价高者得?” 林若点了点头:“嗯,舅父和黎大哥在商量的时候,打了个比方,我听得有趣,倒是可以向皇上演示一番。” “准。” “可否请皇上暂借手上扳指一用?” 明宗皇帝应允,命陈贯将镇纸交到林若手中。 林若拿着扳指,仔细端详一番,胸有成竹地说道:“皇上这扳指,用得是上好的和田白玉籽料,又有能工巧匠顺势雕刻蟠龙,单这一枚扳指的价格,敏慧估摸着至少八万两。再加上是御用之物,若是落到宫外,价值至少要翻上两翻。” 明宗皇帝挑着高低眉,看着林若一本正经地品鉴他的那枚玉扳指。虽然大致知道价值不菲,但被林若直白地标出价来,总有一种怪异感。 “若是放在摘星楼,嗯……底价,应该是两万两到三万两之间。” “什么?你刚不是说,这玉扳指的价格,要在八万两之上再翻上两翻,怎么放到摘星楼,就变成两万两了?” 林若笑眼弯弯,劝道:“皇上,这枚和田白玉扳指的价格呢,确实是八万两往上,但这底价,最多三万两。” 明宗皇帝蹙眉问道:“这是为何?” “皇上,您觉得如果有一个人,明知一枚价值至少八万两的玉扳指,只要两万两就能买下,他会不会价?” “那是当然!” 转手就能赚上万两,这样的买卖,谁不乐意! “好,那比如,”林若看了看殿中,只有陈贯一人伺候,伸手指了指陈贯,“对,就比如陈公公,出价两万两,要买这个白玉扳指。” 陈公公一头雾水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就是你!” 眼见得皇上没有出言反对,老太监陈贯配合地点了点头:“是,老奴愿意出两万两。” 林若接着将目光转向明宗皇帝,眉飞色舞地问道:“皇上,陈公公看中了这枚和田白玉扳指,愿意出价两万两买下。您也知道这和田碧玉扳指的价值,您愿不愿意加价到三万两,把这枚扳指买下?” “那是当然!” 转手至少还能赚上五万两呢! 明宗皇帝当即脱口而出,只这一瞬,便想通了其中的名堂。 所谓的“价高者得”,不过是利用人心的贪婪罢了。价值至少八万的白玉扳指,从两万两的底价开始,会不断有为了赚上一笔的识货人,为了赚取中间的利益出价。至于最后拍板的价格,绝对不会低,甚至有很大的可能会超过八万两! 相比于把这一枚扳指放在珍宝阁中,等待识货的买家来讨价还价,这种将底价标得远低于珍宝的实际价值、然后引得追逐利益的商人竞相加价的方式,显然更能将手中的货品易得高价! 明宗皇帝不得不承认,林家真的是善于经商的一把好手,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好你个丫头!” 明宗皇帝一手拍在案几上,面露喜色。 这么一来,留在国库中落灰的珍宝的价值,就不用愁了。 至于这其中的细则嘛…… 明宗皇帝细了细眉眼,上下打量着林若,问道:“阿若,朕要是把这个差事交给林家,你觉得林家可有信心办好?” “啊?” 林若一愣,看着明宗皇帝,半晌才回过神来,呆呆地问道:“皇上,您要把国库里的那些珍宝,搬到摘星楼去卖?” 虽然是这么个意思,但这丫头说话也太直接了吧? 明宗皇帝清了清嗓子,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 林若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帮皇上分忧,林家自然愿意。而且,有黎大哥在,肯定能不负皇上圣命所托!只不过……皇上,这国库是户部掌管,交到林家的摘星楼,沈大人和户部的各位大人,不会有意见吗?” “这个嘛……”明宗皇帝嘴角上扬,笑道,“当初陈学士可是跟朕吹嘘,黎怀瑾此子有大才,不是状元,也是三甲。你不妨去请教他?” 林若再次怔在原地,为难地说:“皇上,黎大哥再聪明,那也是无官职在身的白丁。民不与官斗,这可是金科铁律啊!” “是吗?”明宗皇帝面上浮着淡淡的笑容,“阿若啊,当初你要求离开顾家的时候,也还没有封号吧?怎么的就敢跟朕提要求,要跟顾家划清界限呢?” “我……” 林若睁大眼睛,无言以对。半晌,才想出理由反驳:“皇上,那不一样!敏慧那时要是留在顾家,那可是有生命危险的!” 明宗皇帝温和地笑了,是啊,要不是这个丫头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劲儿,说不定真就悄无声息地没了。 “皇上……” 林若噘着嘴,皱着张小脸,无奈地看着明宗皇帝,希望他能收回成命。 不过,明宗皇帝却并不打算这么做。 “你先回去,和怀瑾商量,到时候朕来做主,不会让沈狄和其他人来做手脚的。” “当真?” 一听到皇帝亲口承诺,林若的眼中闪烁出金光。 “君无戏言。”明宗皇帝笑道,“要是这件差事办妥了,朕,便如你所愿,解了太子妃的禁足,怎么样?” 林若睁大了眼睛,目光里有些惶惶不安:“皇、皇上……” “行了,朕知道你和太子妃感情笃厚。你呀,”明宗皇帝笑着摇了摇头,“和苏慕禹两个人,费了这么大的劲,挖了个大坑,把沈狄跟他的小儿子都埋了进去,朕还猜不出你们的打算?” “皇上明察秋毫,不过上回沈三公子携阿芙蓉意图不轨之事,敏慧全然没有参与,伯瑜也是无意之中发现的!” 翼火卫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查清楚了,明宗皇帝自然知道,此事与林若并无关系。但眼前这个丫头,钻圣旨的空子倒是不假!说不许为太子妃求情,就采用迂回战术。 林若重情,这是明宗皇帝最欣赏的;可林若又太重情,也让明宗皇帝有些头疼。 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明宗皇帝说道:“你的生辰也快到了,太子妃的‘病’也养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你把她也请上吧!” 林若双眸亮起,当即叩首,谢恩道:“敏慧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剧场: 林若:哎,人家命里犯小人,我命里犯尚书…… 某飘:咳咳,好歹兵部尚书没有“犯”你。 慕容冲:他敢!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复相见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虽然拆穿了林若的目的,但明宗皇帝自己心里明白,所谓的“看在林若的面子上”,不过是一句顺水推舟的借口罢了。 太子宠幸侧妃沈氏,户部尚书一家最近也确实嚣张的很。而太子妃苏氏与其娘家靖平侯府,除了世子苏慕禹依然地我行我素之外,近来却屡遭打压。 帝王之术,在于制衡。若有让一方势力独大,则需出手打压;若是有一方势力受挫,则要施恩抬举。出手之人,便是龙椅之上的帝王。 好比下棋,朝臣皆是棋子,而执棋之人,必须是至高无上的君主。 看着林若雀跃着离开御书房的背影,明宗皇帝的心情也意外朗阔了几分。 陈贯适时地说道:“皇上,每次荣王妃陪您说完话,您的心情就好上许多。” “是啊,母后也这么说。”明宗皇帝笑了笑,“这丫头,老说自己说话莽撞,其实,聪明着呢!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清楚得很。陈贯,你说呢?” 陈贯一愣,附和道:“皇上说的是,荣王妃确实机敏聪慧。不过,老奴听过一句话,倒是可以解释荣王妃的聪慧过人。” “哦?是什么话,说来听听。” “穷苦子女早当家。” 林若不是穷人家的孩子,但自小在顾府,受过不少苦,遭过不少刁难。所以,才会如此早慧。 这样的聪慧,让人心疼。 明宗皇帝的眸色略深,目光转向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太监,低眉顺眼,哼笑一声:“老东西,你也是个聪明的。” “皇上谬赞,老奴逾矩了。” 明宗皇帝看着案上的奏章,抽出压在最底下的一本。那是翼火卫送来的,密奏中涉及两桩事:其一,是顾庭和烨王的暗中联系;其二,是沈晾与蒋铭暗中交好。 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永远不会有风平浪静之时。 所以,作为皇帝,要有足够的手腕,来应对各方派系的角力。 不过,烨王最近,手伸得确实有点太长了! 想到几天前西蜀送来的文牒,明宗皇帝的眸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君心难测,如伴猛虎。 有此念头的,不仅是候在御书房中的陈贯,正朝着宫门行去的林若,亦有此感。 一路上,林若的面是都带着笑意,一派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可上了马车之后,脸上的笑意便都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蹙的双眉,淡淡的愁绪。 摘星楼一事,明宗皇帝的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除了承诺解除苏慕晴禁足一事。 若是之前,皇上的这道旨意,林若一定是由衷的高兴的。可如今,知晓了姐姐顾漫希之死,是因为替苏慕晴去见曲矿才发生的意外,林若心里对苏慕晴的态度,变得复杂起来。虽然她嘴上说着这件事不怪苏慕晴,但心里,终究还是别扭的。 所以,虽然是奉旨,不替苏慕晴求情,但这旨意,却很和林若的心意。 对那个长得和裴念一模一样的女子,林若第一次产生了鸵鸟心里。 可是,躲得再久,也还是要面对的。 林若的心绪有些烦乱,让车夫转道去了林府找黎焰。 黎怀瑾不愧是黎怀瑾,经他开导一番,林若的心情豁然许多, 至于明宗皇帝交代的差事,自然是落到了黎焰的身上——林若虽然涉猎广博,但大多都是略通皮毛而已,在黎焰这个土生土长、又精通政法民生的高人面前,林若自然是不敢班门弄斧的。 让擅长的人做擅长的事,这是林若从未改变的原则。 从来,她都是提出一个尽可能详细的框架,而后,由黎焰、林谦等人加以完善,让脑中勾勒的想法得以变成现实。 黎焰虽不曾在东鲁入朝为官,但对东鲁的法令政令和官场政治颇为了解,制定出一套能让户部妥协的办法,并不是一件难事。 而且,还有一点,也是黎焰提醒她的:有翼火卫盯着,不能太过曝露锋芒。 可以在生意、为人上聪慧过人,但这聪慧,决不能体现在政治远见上。 黎焰的提醒,林若深以为然。 至于苏慕晴的事情,林若觉得是该跟苏慕禹说一声的。孰料小厮去隔壁苏府请见,却被告知苏世子去了刑部,还未归来。 事已至此,林若只好瘪了瘪嘴,准备回府。 “小姐,你还有烦心事啊?” 马车上,幽草关切地询问。 从皇宫离开,就能感觉到林若身上怏怏的不虞之感,即便回了林府与黎少爷相谈,眉间萦绕的那一缕不悦也不曾完全散开。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林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以手扶额,拇指揉着太阳穴,稍作舒缓。 幽草点头应道,一本正经地说道:“小姐近来确实太操劳了些,连带管了好些子闲事!” 原本作为林家少小姐,只要操心林府和铺子里的生意即可,时不常地进宫给皇上、皇太后请安,帮苏世子收拾些残局。如今不仅多了荣王府,还要连带着操心太子和太子妃、几位公主以及镇南候府的事,甚至连青楼花魁的事情都操心上了。怎么能不累嘛! 林若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越是长大,烦恼便越多。人际关系也会越来越复杂,何况,还是涉及到皇家的?就算我想置身事外,别人也会步步紧逼,把我拖入这旋涡之中。还不如现在辛苦些,早做筹谋来得好。” 幽草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见林若合上双眼养神,便也不再出言打扰。 才阖眼没多久,马车忽然停住了。 惯性作用下,事先毫无防备的林若一个前倾,向前俯冲。幸亏幽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林若。而后,在林若猛地要与向后车壁来一次“亲密接触”之前,垫在林若身后。 “怎么样?” 林若坐定后,第一时间转过身,把龇牙咧嘴的幽草拉起来。 幽草的发丝有些散乱,揉着背,急促地呼吸几下,缓和了疼痛,然后勉强展露笑颜,说道:“没事儿,小姐。我皮糙肉厚的,不疼。” 话是这么说的,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倒吸了几口冷气。 还好是在汴安城的街道上,马车行驶地并不快。要不然,幽草反应再快,也拉不住她;就算拉住了,跟后车壁撞的那一下,只怕会更猛烈。 这是谁?当街拦下了荣王府的马车! 小剧场: 宋桓楚:哎呀呀,林姑娘,我们又遇到了,这可真是天意呐! 林若:呸,那是作者的意思! 第三百二十章 复相见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不悦地推开车门,还未来得及出言相询,是何人拦的马车,那罪魁祸首,已经在车外自报家门,向她“问候”了。 “林夫人,咱们又见面了!一别数月,别来无恙啊?” 身着蜀锦、骑着白马的俊俏公子,气宇轩昂,面带笑靥,正是从西蜀而来的宋桓楚。 林若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有恙!” 宋桓楚脸上的笑容一滞,还没来得及提问,林若就很不给面子地把马车门重重一关,闷声吩咐道:“回王府!” 今天是什么日子! 大概有写不宜出门吧! 林若闷闷地想,早知道,离了皇宫,就应该先回王府的,这样也就碰不上这张讨人厌的脸了。 可偏偏,宋桓楚不觉得自己讨嫌,驱马上前:“林夫人!” 车夫为难地看着身骑白马、拦在路中央的宋桓楚,面露难色,迟疑地问道:“王妃,这……过不去啊!” 有人挡道,纵有再高的驾车技术,也不可能带着马车飞过去吧? 可林若似是打定了主意,在马车里一声不吭。 宋桓楚下马,让随从牵着,自己走到马车旁,敲了敲车窗,好脾气地说道:“林夫人,在下并不恶意。此番来京,乃是奉了皇兄之命。本已在驿馆中落塌,想去荣王府中拜访,却不想路中见到林夫人的马车。林夫人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所以特来打个招呼。” 不是自称“本王”,而是说“在下”。显然,宋桓楚的态度很是诚恳。 但林若却依旧没有好脸色。 这也难怪,论谁被这种恩将仇报的打招呼方式害得差点撞在车门上,都不会心情愉悦的。更何况,宋桓楚还长了一张跟楚皓泽一样的脸! “林夫人?” 良久没有回音,宋桓楚再次伸手,试探着敲了敲车窗。 车厢中的林若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力地推开车窗。 宋桓楚反应快,赶紧收回了手,但依然慢了一步,叩着车窗的手被猛力撞了一下,又疼又麻。但对上林若阴沉的脸,宋桓楚赶紧把手藏在袖子中,忍着痛,强行把龇牙咧嘴换成春风满面的笑容。 不过,这样的笑容落在旁人眼中,显得怪异且猥琐。 “宋王爷,我记得,我好像提醒过你,你这张脸,最好少在我面前晃悠。” “可是偌大的汴安城,这么多人,我们却偏偏遇到了,难道不是说明林夫人与我很有缘吗?”宋桓楚脸上洋溢着明朗的笑,根本不在意林若沉郁的面色,“这可是天意呐!” 去你的天意! 林若心里愤愤地腹诽了一句,但面上却半分不显,冰冷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现在招呼打完了,你可以走了。” 屡屡碰壁,宋桓楚的面上倒是没有露出不虞之色,待手指上的疼痛慢慢退去,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热忱:“林姑娘,咱们好歹是在北地共生死的交情,不必这么冷脸相向吧?”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林若毫不留情地横了宋桓楚一眼。 宋桓楚脸上的笑容越发绚烂起来,不知道他回了西蜀之后再来汴安的这段时间里,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被人如此下面子,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林若看在眼里,觉得扎眼,面上愈发嫌恶。 宋桓楚却丝毫不觉似的,仿佛林若面色越阴沉,他的心情就越开心似的。 都说荣王妃待人娴淑温和,又乐善好施,却唯独对他横眉冷对,不假辞色,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她的眼里,他跟旁人是不一样的! 虽然只是因为长了一张和那个叫“楚灏则”的男人一模一样的脸,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楚灏则”,所以,对方再狠心,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要他性命。 从她屡次三番救他这一点,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他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而且,很不一样! 经过“高人”颠簸的宋桓楚沾沾自喜,当然也有小部分懊丧,埋怨自己怎么这么久才发现这一点。韶妃的人就要对慕容冲动手了,到时候,林若成了寡妇,再上林家去求娶,便不会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宋桓楚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起来。 “湛亲王。” 林若清冷的声音传来,宋桓楚回神,笑眯眯地看着她,问道:“林姑娘有何吩咐?” “吩咐倒是不敢当。”林若冷笑一声,“我只是想告诉湛亲王一件事。” “何事?林姑娘请讲。” “年前我从北地归来,有人拦下了我的马车。湛亲王可知那人的下场?” 宋桓楚的笑容一滞,眨了眨眼,心底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受惊落马,鼻梁骨被马蹄踢断了,如今出门见人,还时不时会遭人取笑。” 宋桓楚听完,扯了扯嘴角,笑得尴尬。 “那个人的身份也不低,是庆安候世子,他的胞姐,是烨王正妃。” 宋桓楚看着林若,沉默不语。 “你猜,皇上知道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是怎么处理的?” 看着林若嘴角勾起的狡黠的笑,宋桓楚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 “皇上知道后,说了三个字:踢得好。” 宋桓楚的面容有一丝崩裂。 “你说,如果你当街拦下了我的马车,我再故伎重演一次,皇上会说什么?” 迎上林若嘴角勾起的嘲弄般的笑意,宋桓楚深吸一口气,微笑回应:“林姑娘是识大体的人,断不会做出有损东鲁和西蜀邦交之事。要不然,林姑娘也不会特地派人,护送我平安回西蜀了。” 林若细了细眼,眸中散发着危险的光泽,幽幽地说道:“湛亲王似乎忘了,我当日说过的——‘半死不活’了吧?” 宋桓楚倒吸一口冷气,他怎么忘了,林若是很擅长利用规矩中的漏洞,来对付她的对手的。所以,若真是再让她“故伎重演”,她也有十足的把握,把自己撇得干净。 思及此,宋桓楚无奈地喟叹一声,决定还是循序渐进,先慢慢地讨好对方,让她对自己有所改观来得好。 “林姑娘,切莫生气。拦下马车,确实是我唐突冒犯。不过,此举乃是事出有因的。平安回到西蜀之后,我向皇兄禀明禀明来龙去脉,皇兄知晓后,深感林姑娘大恩,特地备了厚礼,命我此次来汴安,务必要向林姑娘表示谢意。” “不谢。” 林若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声音平淡无澜。 “林姑娘!”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复相见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宋桓楚伸手,用力地扳住了林若要合上的车窗。蓦地,一道人影突然出现,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手腕。那一脸凛然的杀气,正是林若的护卫冷夙。 冷夙的手微微施力,宋桓楚痛得面容扭曲。 “唰——!” 一见自家主子有危险,宋桓楚的那些西楚护卫纷纷亮出兵刃,将马车围住。 这一剑拔弩张的情形,街上的百姓纷纷退避,生怕自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当然,有人认出了荣王府的马车,鉴于林若乐善好施的好名声,立马去报官。 顺天府尹应宗一接到报案,吓了一跳。荣王妃是谁?那可是皇上和皇太后宠着的敏慧郡主,是手握十万虎贲军的荣王的正妃! 因着赈济灾民和整治汴安城粮枭之事,应宗破天荒连着得了皇上的嘉奖,太子更是透露出让他好好等着升官。应宗巴不得把林若这个福星供起来!听说有人敢当街持刀劫持荣王妃的马车,忙不迭带着衙役飞奔前来,顺便着人去了城防营请求支援。 “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当街持刀劫持荣王府的马车?” 林若闻声一愣,这顺天府的人,来得可真快啊! “下官救驾来迟,让荣王妃受惊了!” 林若浅笑,透过车窗,对应宗轻轻颔首,以示行礼。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应宗沉着脸,对亮着利刃的西蜀护卫怒喝道:“尔等是什么人?还不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西蜀护卫相视一眼,并不理会,目光死死地盯着冷夙。 应宗相当愤怒,正要再次呵斥,却被身边的师爷拉了拉衣袖,压低声音,不悦地骂道:“你干什么!” “大大人,你,你看看那边……” 顺着师爷的手指,应宗疑狐地看去,马车旁,面色冷峻的冷护卫身边,还站着个面容扭曲的人,因为疼痛,还发出断断续续的吃痛声。 不过,这人的面容,怎么好像……有点面熟? 那是…… 西蜀使者?湛亲王!宋桓楚! 应宗吓了一跳,瞪着眼睛,话噎在喉中,“这、这”个不停。 “什么人,胆敢在天子脚下放肆!” 城防军结队而来,将僵持不动的顺天府衙役和西蜀护卫团团围住。为首的,乃是曾经跟在蒋铭身边的那个百户长钱辉。 西蜀护卫面面相觑,没想到不仅顺天府的人来了,竟然还惊动了城防军! 护卫中有一人抬起手,五指握拳,而后张开,向后摆了摆,率先示弱,将手中的兵刃入鞘,余下的其他护卫纷纷效仿。 “我等是西蜀使者,湛亲王的护卫。此番拦车,乃是误会一场,还请荣王妃高抬贵手,令护卫放开我家王爷。” 钱辉细了细眉眼,上下打量着那个动作利落、头脑清醒的护卫,而后,才把目光投向马车中,嘴角带着浅笑的荣王妃。 上一回,被庆安候世子拦住马车,护在林若身边的,也是这位冷着脸的护卫。而荣王妃,也是这样坦然自若地带着浅笑,仿佛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阿夙,松手。” 清脆的声音响起,冷夙没有二话,利落地将宋桓楚的手甩开,而后立在车窗旁,如冰块般的脸上仍带着警惕,双眸带着骇人的凶光。 宋桓楚被冷夙的劲力带得站立不稳,向一旁踉跄两步,西蜀护卫想要上前,却被城防军的士兵以长矛拦下,不得上前。 气氛再次剑拔弩张,冷夙原本就凌厉的眸色更加阴沉,似乎带着弑杀的气息。拇指不易觉察地放在剑鞘之上,似是随时准备拨剑而出。 钱百户被这杀气所震慑,不自觉也加紧了提防。 宋桓楚一个悚然,顾不得手臂上的疼痛,挥了挥手,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愤怒而沉下脸色,对自己的护卫喝道:“干什么,都退下!” 因为在平禺遇险的缘故,这一次,西蜀皇帝除了安排护卫保护宋桓楚之外,还派了唐门的高手暗中保护。方才护卫头领的手势,看似只是简单地让大家放下武器,不要轻举妄动,实则却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那意味着,让暗中保护的高手严阵以待,等待命令行事。 且不说在东鲁的大街上,和东鲁的官兵发生冲突是一件极为不智的举动,宋桓楚私心里更是不希望让林若受到伤害,并一再拉低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 这群不听话的侍卫,真是添乱! 宋桓楚愤愤地瞪了那护卫头领一眼,忍着痛,对着林若咧嘴歉笑道:“林姑娘见谅,我没有约束好手下,让林姑娘受惊了。” 林若挑了挑眉,她胆子有这么小吗? 不过对于宋桓楚一味地做小伏低,林若不免心生疑惑:这宋桓楚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被她这么奚落嘲讽,还软言相对,要说他没有什么大阴谋,打死都不信! 林若不曾出言,宋桓楚捂着发痛的手臂,转而面向应宗和钱辉,眨眼间便端起了湛亲王的架势:“应大人,这位是……” “敝姓钱,城防军百户。” “哦,钱百户。这是一场误会,小王路遇荣王妃的马车,上前来打招呼,不想荣王妃的护卫太过警惕,误以为小王对荣王妃有歹心。” 应宗和钱辉相视一眼,有些不相信。 眼前的这位湛亲王,可是把迎娶顾尚书府上的小姐作为正妃的请求写在了国书上,以结两国秦晋之好。没选个公主已经很是新奇了,偏偏还选了个得罪了皇帝的尚书顾家! 荣王妃和顾尚书府是什么关系? 那可谓是水火不容啊! 去年连番在饕餮海和麟德殿下了湛亲王的面子,这位宋王爷看着就不像是心胸宽广到能撑船的主儿,所谓的“打招呼”,肯定不是心平气和的问候,要不然,人家荣王妃的护卫能这么横眉相对? 纵然不相信这理由,应宗还是摆出一副了然的模样,恭敬地点了点头,歉疚道:“原来如此。湛亲王,下官鲁莽了,还请湛亲王见谅。” 应宗抱拳行礼,以示歉意,直起身后对钱辉使了个眼色。 钱辉抬起手,向后挥了一下,城防军的士兵齐整地收起了长矛,一个个立得笔挺。 “湛亲王,得罪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复相见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毕竟是武人,直来直往,钱辉说话便不像应宗那样委婉。 似是左手上的疼痛消减了些,宋桓楚将左手垂下,微抬右手,大度地说道:“无妨,应大人和钱百户也是职责所在。” 这话说的巧妙,顺天府和城防营的人来保护林若,是职责所在;冷夙身为侍卫,保护林若而伤到宋桓楚,是职责所在;而西蜀的侍卫,为了保护自家主子,在汴安城的大街上亮出利刃,亦是职责所在——各为其主罢了。 如此一来,湛亲王宽宥了顺天府、城防营以及冷夙的无理,应宗和钱辉便对这些西蜀护卫无可奈何。 看似是双方各退一步,但实际上,却是顺天府和城防军被宋桓楚狠狠地下了面子——对手都在自家地盘上动刀了,他们却无可奈何。 这传出去,被人耻笑事小,弄不好还要因为有损东鲁颜面而吃了挂落! 应宗为难地抬头,求助的目光飘向林若,希望荣王妃能够开口。 这个时候,寄希望于一个小女子来挽回颜面,实在丢人,但以自己顺天府尹的身份,实在是不敢对西蜀使者出言不逊。 林若原本不打算掺和,只想赶紧摆脱宋桓楚这个烦人的家伙,一走了之,赶紧回府。但是现在,却不得不出言:“既是各为其主的忠心,倒也不用计较。但湛亲王当街拦下本妃的马车,连累本妃受到惊吓,又殃及本妃的贴身婢女受伤,这又该怎么算呢?” 受到惊吓? 谁能看得出来? 这分明是为了一个婢女,来讨公道吧? 未免太小题大做了点吧! 嘴角含笑,似是为了回应对方的不屑,露出些许嘲讽:“这个丫头,是本妃的姐姐留下的,跟了本妃十二年。湛亲王,身边留有一个忠心耿耿伺候了十几年的人有多不易,你想必也清楚得很吧?要是磕着、碰着、伤着,你觉得你赔得起吗?” 透过马车车窗,宋桓楚隐约看得清那个婢女的模样。 就是那个在麟德殿中,特地送来那一盘辣得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菜的那个婢女,也是从那时林若救他时,跟在林若身边的婢女。 跟了十二年的忠仆,多么明显的线索啊! 可是,他竟然忽略了,固执地认为顾漫妮是他的救命恩人! 但这话落在应宗和钱辉等人耳中,却又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个婢女,是荣王妃的长姐留下的,而那位和她血脉相连的长姐,已经亡故了。 换个角度来说,幽草算是敏柔郡主留给荣王妃的念想,是“遗物”,非普通的丫鬟侍婢可以比拟。真出了什么事,荣王妃说不定会提出“一命抵一命”的要求! 堂堂西蜀王爷,因为拦下荣王府的马车伤了丫鬟被刁难要赔偿,怎么看都是一件丢份的事情。关键是,这赔偿,还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十二年的主仆情谊不说,还有敏柔郡主的情分在其中,只要宋桓楚敢提“钱”,必定被人唾骂成只会用钱来解决问题的纨绔。 更何况真要比谁有钱,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眼见得荣王妃轻而易举地就占回了上风,应宗的背脊也挺直了几分,感觉与有荣焉。 但西蜀护卫们却面露怒容。 林若嗤笑着扫过那一群面露不甘的西蜀护卫:“湛亲王,你的这些护卫,应该没有跟了你十几年的人吧?” 即使有,也不是忠于他十几年,而是忠于背后那个下令保护他的人。 西蜀的皇帝,还是韶妃? 反正,不会是他。 林若似笑非笑的表情,深深扎到了宋桓楚的痛脚。 西蜀侍卫面上的表情,也异彩纷呈起来。 应宗常年浸淫在官场中,又在天子脚下当顺天府尹,与这等察言观色最是擅长,一看就明白了大概。 难怪,湛亲王的脸色变得这么难看。 不过,宋桓楚很快就换了笑颜,歉疚地说道:“此事,确实是本王唐突。既然如此,本王便请荣王妃去饕餮海,摆宴一桌,以示赔罪,如何?” 林若挑了挑眉,他倒是会打蛇顺杆上! 宋桓楚知道,自己偷偷去了北契的事情,决不能被东鲁皇帝发觉,所以在平禺县的救命之恩的报答,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当着顺天府和城防军的人说出口。但先前已经跟林若说了的谢礼,不能当作给一个丫头的赔礼送出,毕竟那是他亲自给林若挑的东西。 当作赔礼,太不诚恳,也太不遵守承诺了。 林若还没有回应,冷夙却低声地开口:“小姐。” “嗯?” 林若侧过头,见冷夙眸色凌厉,一直不曾放松警惕,此刻出言提醒,必然觉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冷夙见林若打了个手势,颔首行礼,透过车窗,对着林若轻声耳语:“有暗卫,高手。” 林若何等聪明,当即便明白宋桓楚身边还跟着暗中保护的高手,想来,方才冷夙突如其来的杀气,便是感觉到对方要动手了。 至于最后为什么不动手,林若探寻的目光,看向了宋桓楚。 如此倒是承了对方一个人情。 不过,那又怎样? 不管怎么算,都是宋桓楚欠她的人情多。 而且,周围跟着的暗卫,想要动手,目标是谁,毋庸置疑。 阻止这种恩将仇报的行为,天经地义,算不上什么要感谢的。 不过…… 目光瞥向有些不安和为难的应宗,以及一脸肃然的钱百户,勾嘴一笑,说道:“既然湛亲王诚意想要,本妃便给你这个面子。只不过,应大人、钱百户他们手底下的这些兄弟,也不能白跑一趟吧?” 不仅宋桓楚愣住了,连应宗和钱辉都怔在原地。 “怎么,湛亲王觉得太过破费吗?” 林若的嘴角浮现一丝揶揄的笑,挑衅地看着宋桓楚。 你自己提的赔罪,你自己挑的饕餮海。 既然拱手送上钱包待宰,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这一百城防军士兵和十几个衙役,因为你的莽撞和误会匆匆赶来,难不成连杯酒水都不肯请? 宋桓楚觉得有些肉痛,就算是酒水,那也是饕餮海的酒水啊!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看着笑眼弯弯的林若,宋桓楚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当然不会!” “既然如此,”林若冲着应宗和钱辉说道,“应大人,钱百户,湛亲王要请顺天府和城防营的诸位到饕餮海吃喝一顿,以示赔礼,诸位可愿领受?” 第三百二十三章 流水意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应宗率先表态道:“湛亲王如此客气,下官却之不恭。” 荣王妃亲自相邀,这要是不答应,不是太不给她面子了吗?因为无意中攀上了荣王妃的缘故,得了上虞赈灾和清剿粮枭两件大功劳,在皇上面前露了脸、得了称赞,应宗现在可是对荣王妃颇有几分敬服,说是言听计从也不为过。 林若一提出建议,他就立刻遵从。 倒是钱辉,蹙着眉,沉默半晌,然后说道:“多谢湛亲王美意,卑职还要巡逻城防……” 应宗见状,偷偷用手肘撞了一下钱辉,瞪了他一眼,无声地警告对方不要这么不识抬举。顺带着,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西蜀护卫。 钱辉便明白了顺天府尹的意思。 对方身边带着这么多护卫,而荣王妃身边却只有冷护卫一人。要不然,荣王妃也不会当街就被人拦下马车,与对方僵持了。 虽然饕餮海是林家的铺子,西蜀人不敢造次,但出了饕餮海之后呢?光靠顺天府的那群衙役,能顶个什么事啊! 要是荣王妃有个什么闪失,所有人都得落个玩忽职守,谁吃罪得起! 反之,如果之后送荣王妃平安回府,那也算是功劳一件。 荣王妃可是个很好相与的人,能在荣王妃面前露脸,若是运气好,或许明宗皇帝都能知道,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难怪,平日里惯会打太极拖延的顺天府尹,一听说荣王妃马车被拦,忙不迭地就赶过来了,原来是因为此啊! 只是,钱辉虽然想明白了这些,也不愿掺和这趟浑水。 文官的那些弯弯绕,真是麻烦!可是,也就是因为他看不起这些弯弯绕,所以武职还是百户,这还是荣王爷见他有几分真本事,才给提上去的。 “钱百户。” 听闻荣王妃的声音,见对方招他上前,钱辉跨步上前,来到马车便,拱手行礼:“卑职城防营百户钱辉,见过荣王妃。” 林若笑眼弯弯,语气温和:“钱百户不必多礼。上回庆安候世子刁难,还是钱百户放行,本妃才没有耽搁进宫面圣。这份恩情,本妃记得。” 进宫面圣? 是告御状吧…… 然后蒋世子就吃了挂落,被免了职务。 钱百户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显露,声音平淡无澜:“荣王妃好记性。” 对于钱辉的不咸不淡、不卑不亢的态度,林若并不不满,反而继续说道:“钱百户,城防安危,事关重大,本妃本不应阻拦。只是,湛亲王是西蜀来使,他的安危,同样重要。” 说话间,林若不经意地将右手翻转,食指和中指漫不经心地叩了三下窗框,钱辉的面色登时肃然了起来。 因为冷夙的阻挡,除了钱百户,其他人都不曾看到林若这漫不经心的小动作。 但是,钱辉却蓦地严肃起来。 慕容冲手中,除了可以调动十万虎贲军,保护京中安全的城防军也是受他管辖的。为了维护京中治安,城防营有不少暗号,比如准备动手,比如耐心等待,比如分道包抄。 而林若方才的这个动作,意思是“有人在暗中,提防”。 荣王妃从何处知道这个暗号,毋庸置疑,必然是荣王爷透露的。如此看来,想是荣王爷奔赴战场,挂心在京中的荣王妃的安危,所以将这个暗号告知于她,可以在城防军赶来营救之时偷偷告诉真实情况。 至于荣王妃为什么会知道暗处有人,必然是一直在马车旁的那个冷脸护卫方才耳语告知的。 难怪对方一直处于这么全身戒备的状态! 城防军负责京城安危,明知西蜀来使带了暗卫,自然要多加提防。 钱辉想了想,说道:“王妃所言甚是。如此,我带三十人,保护西蜀使者的安全;再派一人回营中向千户大人禀告情况,余下人先继续巡城检视,等待千户大人的安排。” 林若笑着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只是巡城的将士也很辛苦,钱百户倒是别忘了,给他们多带些好酒好菜,犒劳慰问一番。” 宋桓楚一听,睁大了眼睛。 原本还庆幸少了一大半蹭吃蹭喝的,敢情不仅没少,还要连蹭带拿?! 有这么厚颜无耻吗! 林若得意地暼了宋桓楚一眼,笑而不语。 钱百户将四周的城防军士兵脸上的喜悦之色看在眼里,不禁感叹这位荣王妃确实太通人情,考虑地周到妥帖,忙抱拳行礼:“多谢荣王妃。” 林若笑着收下了借花献佛换来的感谢,面无愧色。 这份人情的大小,钱辉身为城防军百户,掂量得明白。城防军负责京城安危,颇受荣王爷的“重视”,军中不少百户、千户都是从上过战场的虎贲军将士担任。这些杀过人见过雪血的汉子,操练起新兵来,那可都是实打实的! 远的不说,钱辉如今的顶头上司薛千户,就是曾经跟着荣王上过战场的。 但不论训练地再严苛,这些城防营的兵丁都很难是江湖高手的对手。 这一点,钱辉清楚,林若也清楚。 指望这群人提防暗中保护宋桓楚的高手对林若下手,完全起不到半点作用。但是,反过来说,城防军的背后是东鲁朝廷,宋桓楚作为西蜀来使,代表的则是西蜀朝廷。如果对城防军的人动手,就等于西蜀向东鲁宣战。但凡不是愚不可及,绝不会如此胡来。 所以,此行非但没有危险,反而能赢得不小的功劳! 这个人情,确实不小! 钱辉虽然不喜欢这些弯弯绕,但对方释放的善意,他也不会视而不见。当面点了个手下过来,明说是要他回去回禀千户大人需重新安排京城巡逻,实则在附耳轻说时,嘱咐手下偷偷去一趟荣王府报个信。 既然荣王爷能把城防军的暗语告诉荣王妃,想来,王府中一定有另做安排,保护荣王妃的安危。报个信又不是什么难事,跟林若给的人情相比,简直九牛一毛。 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去了日日都是客满为患的饕餮海,老七亲自前来相迎。林若和宋桓楚在其中身份最为尊贵,理应安排在厢房之中,应宗和钱辉作陪,自然也是跟着这二位在一起。至于被赔礼的主角幽草,更是被林若安置在了主位,故意气宋桓楚。 第三百二十四章 流水意2 - 女商枭 - 陆小飘 西蜀的护卫被留在了门外,钱辉当然不能把手下人都打发了,也安排人在门口站岗。至于剩下的衙役和士兵,饕餮海中没有多余的厢房,只能安排在后堂伙计们吃饭的地方。 老七面带歉意,不过应宗和钱辉却不甚在意,往来饕餮海的食客大多非富则贵,他们还生怕自己手下的这群莽夫冲撞了什么人。安排在后堂,并不失礼,反倒更为合适。 至于衙役和士兵们,能吃到饕餮海的美食美酒,就已经心满意足的,哪还管在哪里吃?再说了,真要把他们跟那些绅贵安排在同一个地方,他们还不自在呢! 应宗和钱辉特地嘱咐了手下,回去还要当值,不可贪杯。林若便“大方”地让老七多准备些好酒,让大家回去的时候带上,等下了值再畅饮。 众人千恩万谢,宋桓楚却是心在滴血——这酒账,毫无疑问是记在他身上的。 他花的钱,他请的客,人家感谢的还不是他! 这还有天理吗! 是没天理。 但是,又能怎么办呢? 自己主动要请的客,跪着也要吃完! 一顿饭,“不”“欢”而散。只不过,“欢”的是顺天府和城防营那些蹭了一顿饕餮大餐的人,至于宋桓楚,就是那个心底大喊着“不——”,却又不得不付了那四万五千两饭钱的冤大头。 看着城防军和顺天府的人手中拎着的酒壶和包着菜肴的荷叶包,宋桓楚心头在滴血,面上却不得不佯装大度地露出笑容。 应宗和钱辉相视一眼,今日才发现,原来咬牙切齿四个字,也能用来形容笑容。 “王妃可需要我等护送回府?” 临别,钱辉真心实意地问了一句。 林若笑着摆了摆手:“不必,有了蒋世子和湛亲王的前车之鉴,我想,再不敢有人拦下本妃的马车了。” 宋桓楚的嘴角一抽,这话,太扎心了! 钱辉倒是一听便明白了,荣王府应该已经派了高手在暗中保护,遂也放下心来,便恭敬地向林若抱拳行礼,带着城防营的兵士们告辞离去。 见此情形,应宗也带着顺天府的人离开,打道回府衙。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林若的目光扫了宋桓楚一眼,勾起嘴角,一声极轻的嗤笑,而后招呼也不打,便向一旁走去。 此刻,她身边只有幽草和冷夙两人,车夫去驾马车,还未回来。 宋桓楚看着刻意与他划清界限的林若,心中有几分哀戚。对于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子,他好像越来越喜欢了,不过,对方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厌恶。 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方形锦盒,端在手中摩挲。 锦盒之中,是一对和田红玉手镯,是西蜀皇帝打算赠送给林若的谢礼,也是宋桓楚唯一一件亲手挑选的贺礼。 其他谢礼都放在驿馆之中,唯有这装有玉镯的锦盒,他一直随身携带。 玉分四色:赤、白、青、黑。其中,以赤为上,极其稀有,是罕见的奇宝。所谓“玉石挂红,价值连城”,尤其是红如鸡冠的玉石,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原本,西蜀皇帝是想将这一对罕见的和田红玉镯赐给韶妃,以博美人一笑的,但宋桓楚丝毫不肯让步,甚至向自己的皇兄问出了“本王的命难道就不值这和田红玉的价”这样犀利的问题,迫使西蜀皇帝只能让步,忍痛割爱。 其实,宋桓楚是有私心的。 其一,林若虽然出身一般,但却蒙受皇恩,被养在富贵人家,这个富贵人家还不是一般的富贵,乃是汴安城的首富!再加上皇上、皇太后时不时的赏赐,所以,林若平日里所见所用之物,向来都是极好的。他也仔细打听过了,林若的舅父林谦,特地为这个外甥女建造了一间紫檀木的书房!如此娇养的少小姐,一般的东西,还真入不了她的眼 其二,赠女子手镯的寓意极好。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为契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表明心迹,期盼能够厮守终身。 可是,今日的屡屡示好,林若都视而不见。 宋桓楚很是气馁,却又心有不甘。 眼见得车夫已经驾着荣王府的马车过来,停在林若面前。车夫放下了脚凳,林若扶着幽草的手,正要抬步上车,宋桓楚终于鼓足勇气上前,准备最后再试一次。 林若回首,挑眉地看着宋桓楚,淡淡地问道:“怎么,湛亲王还要拦本妃的马车?” 宋桓楚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拦马车的代价太大,怕是再也不敢了,所以才打算在登车之前,再同林姑娘说几句话。” 林若抬起眼睑,面无表情。 明明已经自称“本妃”,称对方为“湛亲王”了,但宋桓楚像是听不懂其中的暗示一般,仍旧固执地叫她林姑娘。 “皇兄准备的谢礼,大多留在驿馆之中,只此一件,因为太过珍贵,所以我一直随身携带。林姑娘屡次相救,如此恩情,实难偿清。一点心意,还请林姑娘务必收下。” 将手中的的锦盒递到林若面前,满心企盼对方能收下。 林若却原地不动,干脆利落地拒绝:“我说了,不必了。” “林姑娘!” 眼见得林若又要转身登马车,宋桓楚焦急地近前几步,却被冷夙拦下。 “你要是真想感谢的话,少在我面前晃悠就可以了。” “可这……林姑娘,你就不看一眼这东西吗?” 宋桓楚的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沮丧和失落。 林若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睁开,对于宋桓楚的纠缠,实在令她头疼。但长得像楚皓泽,终究不是他的过错。遂给了冷夙一个眼色。 那锦盒,看着不像是藏有暗器的。 不过,冷夙还是小心地接过,打开,确认没有问题,这才递到林若的面前。 小剧场: 宋桓楚: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这还有天理吗! 作者:╮(╯﹏╰)╭谁让你得罪了老天爷最宠爱的孙女儿呢? 宋桓楚:冤枉啊!我明明一直在讨好她! 林若:╮(╯﹏╰)╭谁让你长得像前任渣男呢? 宋桓楚:这也是我的错吗? 作者林若:不然嘞? 第三百二十五章 流水意3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一对和田红玉镯。 在阳光下红的耀眼,仿佛送礼者的一片赤诚之心。 林若不易觉察地一怔。 “手镯”与“守着”谐音。 宋桓楚把这东西随身携带,又执意让她手下,不可能不知道赠送女子手镯的含义。 想到这份礼物背后的含义,配上宋桓楚那含情脉脉的眼神,林若觉得更加头疼。 怎么又跟这个人牵扯在一起了?明明一直对他恶语相向,跟他划清界限,怎么偏偏还是同样的结果? 哦不,不一样。 至少,她还是厌恶他,这一点一直清醒,从未含糊。 “这东西太贵重,湛亲王还是收回去吧。” “红玉有价,性命无价。区区小礼,请林姑娘勿要推辞!” 区区小礼? 林若心底哼笑了一声,这和田红玉何其罕见,何其贵重? 但却有一点,宋桓楚没有说错:人命,比这些东西值钱多了。 可那是玉镯啊!送你那未过门的正妃不好吗?偏偏给我出难题!林若暗自腹诽,不论她怎么推却,宋桓楚都执意要她收下。 马车就在眼前,走不了;和田红玉也在眼前,却不能收。 林若两相为难,又不能在饕餮海门口再跟对方起一次冲突,再把顺天府和城防营的人找来,最终心一横,决定来个快刀斩乱麻。 “湛亲王当真要把这东西作为谢礼相赠?” “是,还请林姑娘务必收下。” 林若点了头,让冷夙接过来,而后让饕餮海的伙计去把老七请过来。 宋桓楚沉浸在林若收下那红玉手镯的欣喜中,也不管林若接下来要找谁,对着她一阵傻乐,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 “少小姐。” 老七先向宋桓楚拱了拱手,然后才到林若身侧,拱手行礼,询问有何吩咐。 林若的下巴冲着冷夙手中的盒子扬了扬。 老七的目光转向冷夙手中的锦盒,看到盒中的红玉手镯,倒吸了一口冷气。上前,不敢伸手,仔细打量了片刻,才看向林若,满脸难以置信,试探着询问林若:“少小姐,这,这是……和田红玉?” 林若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判断。 幽草也是跟在林若身边耳濡目染许久,大致知道这红玉镯子价值不菲,但没有想到竟是罕见的和田红玉,同样被惊诧到了。 相比之下,寒着一张脸,根本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冷夙,是这些人其中,除了林若之外最淡定的了。 眼见得林若身边伺候了十二年的贴身婢女和饕餮海的大掌柜如此惊诧,宋桓楚很是满意,显然,这珍贵的和田红玉,让这两个见惯了好东西的人都面露讶色,那便真是送对了! 可是,宋桓楚没得意多久,听到了林若接下来的话,心便沉到了谷底。 “送去南市,当了。” 什么?! 当了?! 似是对众人的瞠目结舌视而不见,林若继续淡定地补了两个字:“死当!” 还是死当?! 宋桓楚和西蜀侍卫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在场众人,恐怕不会有人不知道“死当”是什么意思。 既不赎当,也不续当。 东西归当铺,银子归当户。双方银货两讫,就此当物再无瓜葛。 宋桓楚感觉胸中一阵锐痛。就在林若平淡无澜地说出“死当”二字之后,胸口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少小姐……” 感觉到对面的杀气,老七迟疑着开口。 “怎么?” 秀眉一蹙,这是心中有所不满了。 老七跟着林若多年,熟悉自家少小姐的脾气,立马改口,问道:“这当回的银子,该怎么处置?” 对于意外而来的横财,林若是从来不经手的。 这是她的原则。 林若略一思索,说道:“取两成,给饕餮海今日当值的师傅、伙计们打赏;再取两成送到王府交给阿福,让他给今日陪我出府之人酌情嘉奖;剩下的,一成换些酒水,送去给顺天府和城防营;剩下的五成,你去粮铺换成米粮,让小祁去慈恩寺施粥。” 条陈清晰,安排得当。 既收买了人心,又赢得了善名,多好? 宋桓楚心中酸楚。 从始至终,林若都不曾碰触过那对和田红玉手镯,连停留在它之上的目光,都是不咸不淡的,好似根本不曾把这价值连城的东西放在眼中。 轻飘飘的一句“当了”,就草率地处决了那和田红玉手镯的下场,同时,也将他的一腔情谊践踏得粉碎。 甚至,连当回的银子,一锱一铢都不经过自己的手,似是生怕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玷污一般。 “太过分了!” 西蜀护卫怒发冲冠,为自家主子鸣不平。 林若扫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东西,你家王爷已经送给我了,便是我的。难不成,我怎么处置我的东西,轮得到旁人置喙吗?” 就像那个时候,冷然地说出“想不起来是你的事,认错了救命恩人也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一样,这个女子,始终是对他那么决绝。 “不得、无礼……” 宋桓楚满心酸楚,强撑着阻止了手下的出言不逊。 “王爷!” “我说了,不得对林姑娘无礼!” 宋桓楚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引得不少人的目光看向这边。西蜀护卫相视一眼,愤愤不平,却不得不听从。 林若冷眼旁观,不得不说,宋桓楚的反应,很在她的意料之外。 “镯子已经赠予林姑娘,林姑娘想怎么处置,都无妨。” 宋桓楚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看着林若。这笑容,让人看着心疼,但却没有引起林若的任何波澜。 老七看向林若,得了她的眼色,当即颔首行礼,招呼饕餮海的几个分掌柜过来,吩咐了几句,而后便带了个机灵的跟班,去了南市街。 所谓的“当了”,也不是随便找一家当铺就当了的,特地让老七前往,便是要去林家还未开张的“摘星楼”找杨掌柜,将这件稀世珍宝估价,而后以底价典当,折换现银。 林若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黯然神伤的宋桓楚,见他不再有阻拦之意,便利落地登上马车,打道回府。 “王爷!” 西蜀护卫看着自家王爷失魂落魄的模样,愤愤不平,双手握拳,咯咯直响。 宋桓楚黯然地扫了他们一眼,冷笑一声,而后摆了摆手,已经看不见马车了……心中喟叹一声,心灰意冷地回了驿馆。那萧索的背影,着实令人痛惜。 第三百二十六章 追悔及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在暗中亲自断后的无咎,一直等到确认西蜀的暗卫跟着宋桓楚一起离开,才回了荣王府,略一沉思,决定把这件事如实禀告给王爷,请他定夺。 至于王妃,当说出“死当”两个字的时候,他心里头是觉得特别解气的,所以信中言辞不知不觉地就偏帮了林若几分。 林若不曾让冷夙盯着无咎,自然不知道无咎在信中写了些什么。但是,无咎往北境送信这件事,林若是知道的。即便在军中,也要知晓朝堂和京城中的变化,这一点,无可置喙。换了林若也会是一样的做法。 “小姐……” 幽草将温热的面巾递给林若净面,欲言又止。 林若温和地看了她一眼,一边细细地用面巾净面,一边说道:“有什么话便直接说,不必吞吞吐吐的。” 知道在厢房之中,自己和林若的对话不会被人听了墙根,幽草犹豫了半晌,终究开口,小心翼翼地询问:“小姐,宋公子是不是……看上你了?” 林若手上的动作一滞,沉默良久,久到幽草都觉得自己得不到回应的时候,林若才淡淡地开口:“大概是。” 幽草没有想到,林若竟然会这么坦率地承认,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林若把已经变凉的面巾交回到幽草手里,反问道:“你觉得他可怜?” 幽草心头一跳,宋王爷黯然神伤却勉强还挤出一个微笑的模样,让人看着确实挺可怜的;但再一想,这位湛亲王是顾漫妮的未婚夫,顿时又觉得有些活该。 林若轻笑一声,辨不出她的情绪。 “幽草,你觉得,淳颐、唐昀和兰馨,他们谁最可怜?” 被提问的丫头一愣,认真思索了很久,才实言相告:“好像都很可怜,却好像,又……都不可怜。” 林若笑了笑,对于幽草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简单的评价了一句:“该是如此。” 感情上的事情,谁对谁错,怎么都是纠缠不清的。 宋桓楚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林若对他的敌对,确实是迁怒,让他有几分冤枉。可是,平心而论,从他们最初相见开始,即便林若因为那张酷似楚皓泽的脸而厌恶他,还是出手救了他,只不过林若为了斩断与他的纠葛,把这一切都误导到了顾漫妮身上。 若是他不曾因为顾漫妮的缘故,与林若屡次针锋相对,林若怕也不会如此…… 不,她还是会这么横眉冷对的。 因为被伤过,所以,对于每一段她不想发展下去的暧昧,她都尤其果决,对待他是如此,对待孟斌亦是如此。 只不过,林若还是把孟斌当作朋友,却打算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幽草琢磨着林若的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多想,待林若惬意地松了松筋骨后,便伺候着林若更衣。 “当啷”一声脆响,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地,吓了主仆二人一跳。 林若转头,循声看去,慕容冲挂在她床头的玉珏,被衣袖拂落,摔落在地,裂成了两块。 代国,宥州。 三月已至,但北地的春意却姗姗来迟。 刺史府中,代国的丞相庾崇庆亲临,代表代国天子,与东鲁的荣王慕容冲签订盟约。 庾崇庆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但心中却在不安地打鼓。 发现金矿的时候,季家第一时间来向他禀报,他兴奋地在天子跟前邀功,将金矿的开采权据为己有,他为了嘉奖季家的忠心,把金矿的开采权交给了季家。当然,季家也跟他禀报过这块土地的归属,他并不在意。 后来,金陵王家来人的时候,季家也是第一时间来告知了他情况,他完全不把金陵王家放在眼里,让季家不必担心,放开了开采金矿就是。金陵王家的那两兄妹若是为了林家来讨要金矿,他便直接派宥州和绥州的兵马支援丹州——代国的军队孱弱,不能与东鲁和泽国抗衡,甚至还打不过北契的铁骑,但是,对付一个小小的商户,绝对是够的。 再之后,或许是因为北契铁骑的屡屡骚扰,又或许是金陵王家向季家许了其他诱人的条件,季家再次前来当说客,惹怒了庾崇庆。他当即撤了季家的开采权,换了其他的亲信商户顶上,取代了季家的位置。 庾崇庆此举,是打算给季家一个教训和警告的,却没想到,引火烧身。 先是北契王庭那边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可汗弥里和都部署弥都火拼,另一位神秘的都部署黎先生下落不明;接着,泽国玄甲军出动,接手了北契王庭,彻底断了代国与北契“互惠互利”的后路;再然后,东鲁从未打过败仗的“战神”慕容冲,突然悄无声息地到了北境大营,出奇兵,一举攻下了代国的边防重城绥州,而后包围宥州。 绥州陷落,宥州告急! 朝野震惊,百姓惊恐! 没有了北契骑兵作为外援,代国军在北境军和虎贲军的攻势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庾崇庆慌了,代国天子慌了。 这个时候,北境军送来了主帅慕容冲的信函,开出了条件,要求和谈。 其中的条件包括,割让宥州、绥州和丹州三座城池,归还丹州金矿等等条件。 代国朝堂上下无一不反对这丧权辱国的条件,但大军压境,竟无人敢毛遂自荐,领军迎敌。谁都不是傻子,不消说代国孱弱的军队,不可能是东鲁北境军的对手;更加上敌方的主帅是慕容冲,谁去谁送死! 这时,有人建议,许以重金,向泽国求救。代国富庶,最不缺的就是钱。但凡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算难题。 可是,泽国收下了大礼,却要求玄甲军借道代国境内以加快行军速度。 对于这个条件,代国朝堂再次一致反对。 东鲁的北境军和虎贲军是虎狼之师不假,但泽国的玄甲军亦是熊罴之师。诚然,玄甲军从代国进军迎敌,比从北契绕行要快上许多,可为拒猛虎而引恶狼入室,实在不智! 须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若是东鲁和泽国两败俱伤倒还罢了,可一旦分出胜负,不论鹿死谁手,任意一方倒戈一击,代国都应对不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追悔及2 - 女商枭 - 陆小飘 代国天子高坐龙椅,对着满朝的“臣不知”、“臣无能”,心中震怒、惊惧,无以言表。此时此刻,他的面前没有第三条路,只能从眼前的两条路中选一条! 要么答应东鲁的条件,割地求和,委曲求全; 要么答应泽国的条件,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群臣争执不休,最终把选择权都推给了丞相庾崇庆。毕竟,这是庾丞相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如今闹到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自然得由罪魁祸首承担所有罪责。 庾崇庆气得吐血,却又无法。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人家季君阳明明提醒过他,这位王家小姐和已经成了荣王妃的林家少小姐是手帕交,本来就是人家的地,不要太过贪婪来得好。 可是,他偏偏不听! 不过,要怪也怪季家,明知这件事情后果如此严重,怎么就不再多劝他几次呢?多劝了,或许就不是这样的收场了…… 庾崇庆悔得肠子都青了,却仍是自欺欺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庾崇庆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个身披黑袍的神秘人,为他指点迷津,许诺能帮他退敌。 而对方唯一的条件是,要将慕容冲交由他来处置。 对于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高人”,庾崇庆喜上眉梢,对对方言听计从。 隔日,便上了奏折,罗列了东鲁和泽国两方的各项条陈进行比较,在朝堂上洋洋洒洒地陈述,最后以“两害相较取其轻”做结,建议天子选择与慕容冲和谈。 至少,割让三座城池之后,代国还是代国;但若是让泽国借道,代国便未必是代国了。 这句话,打动了天子。 对于朝臣来说,换一个天子,不过是换一个效忠的主子,变化不大;但对天子来说,换一个统治者,就意味着自己要成为阶下囚。 这其中的差别,身在其位的人最是清楚不过了。 于是,从来优柔寡断的代国天子,第一次果决地拍板,不顾朝中还有他人反对,直接决定与东鲁和谈。至于这件事,全权交由丞相庾崇庆处置。 庾崇庆得了皇帝支持,志得意满,却也惴惴不安。 那位神秘的高人并没有把全部的计划告诉他,每次只是告诉了他下一步该做什么。这也导致了庾崇庆越来越不安。 他不知道,这个黑衣人究竟是谁,又打算做什么…… 可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在这条贼船上呆到底了。 “待会儿见了慕容冲,该怎么谈就怎么谈。对方的条件,都予以还价,如果对方态度太过强硬,那就,让步也无妨。” 庾崇庆想着黑衣人对他的指示,心中更是没底。 不论任何条件,对方态度强硬,就让步…… 这,这要将代国尊严置于何地啊! 可是,黑衣人却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放心,有我在,这合约,成不了。谈再多的条件,都只是徒劳而已。” 黑衣人的胸有成竹,庾崇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果然,慕容冲以代国怠慢太久为由,又提出了不少要求,甚至提出了允许东鲁在代国矿山进行开采的要求。 年过不惑的庾崇庆气得吹胡子瞪眼,但慕容冲却分毫都不让步。迫于对方步步紧逼的压力,庾崇庆节节败退,冷汗涔涔。 因为怀揣心思,应对到最后,庾崇庆头昏脑涨,稀里糊涂之间不知又答应了多少丧权辱国的条件。反正从慕容冲上扬的嘴角中可以看出,这位东鲁的不败战神,终于是满意了。 条件已商量妥当,只要在刺史府外举行简单的仪式敬告上天,在印上两国的印鉴,这份合约便算生效了。 庾崇庆垂死挣扎,言说今日疲乏,待明日焚香沐浴、敬告天地再签合约。 慕容冲自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庾相,夜长梦多,恐有变数。倒不如趁热打铁,把这合约签了,再回去睡上个踏实的觉,岂不更好?” 庾崇庆还欲挣扎,慕容冲却直接截住了他的话头:“庾相,本王新婚燕尔便率军出征,一别数月,甚是思念家中娇妻。还请庾相,多多体谅。” 言罢,不由分说地扶起、确切地说,是架起庾崇庆,便向着刺史府外的露台走去。 庾崇庆是文官,又一把年纪,怎么敌得过慕容冲的气力呢?只能认命地跟着慕容冲去露台,在早已准备好的案几前立定,心中祈求着黑衣人说话算数,让此番合约签不成。要不然,他就要成为代国的罪人,受万人唾骂了! 净手,擦拭,焚香,祷告。 书写工整的合约,摆在香炉之前,敬告天地,绝不背弃。 拿起匕首,划开手指,歃血入酒,以示诚心。 做完这一切,慕容冲将匕首递给了庾崇庆。 颤巍巍地接过匕首,犹豫着想拖延时间,但黑衣人却始终没有露面。在慕容冲耐心的“催促”下,庾崇庆心如死灰,认命地做了与慕容冲一样的动作。 礼毕。 “庾相,请。” 慕容冲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庾崇庆先上前,在合约上签下名字和印鉴。 “王爷请。” 庾崇庆拱手,邀慕容冲一同上前。 慕容冲没有推却,率先踏上台阶,看了面色复杂灰颓的庾崇庆一眼,率先执笔。 庾崇庆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是,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竟然发生了! 就在慕容冲提笔的刹那,庾崇庆明显看见慕容冲的身形不稳地晃了一下。虽然对方很快恢复,但庾崇庆相信,自己没有看错眼。 黑衣人,出手了? 庾崇庆心中兴奋起来。 与之相反,慕容冲却感觉自己的视线模糊,像是隔了一层水波一样地晃动起来。同时,听觉也混沌缥缈,整个人似是脱力了一般,毫无气力。 “王爷!” 他听到了周围的手下惊呼。 有黑影向他扑过来,看不清是谁。 好像,还有听得不太真切的呼啸声,破风而来。 扑过来的是准备护驾的徐战,而那不太真切的破风之声,是黑衣人从隐秘的角度,射出的两支淬了毒的袖箭。 “他娘的,竟然敢暗算王爷!” 在陷入黑暗之前,这是慕容冲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来自徐战的怒吼。 第三百二十八章 追悔及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汴安城,荣王府。 因为前一晚摔碎了玉珏,林若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稳,起来之后,更是觉得心神不宁。 那块玉珏,是慕容冲系在她床前的。 虽说他们之间的婚姻只是一纸契约,但因为林若对王府上的一切都很上心,确实是个称职的王妃,慕容冲也遵守承诺,履行自己应下的约定。 因为知道了林若畏水声,碍于两人不是真夫妻,又不能同塌,除了吩咐幽草好好照顾林若之外,慕容冲将自己的暖玉玉珏系在了林若的床头。 那玉珏之上,雕着赑屃。 赑屃又名霸下,是龙之第六子。 传说赑屃上古时代常驮着三山五岳,在江河湖海里兴风作浪。后来被治水的大禹收服,服从大禹的指挥,推山挖沟,疏遍河道,为治水作出了贡献。 约莫是觉得赑屃能够镇住洪水,所以,慕容冲将它挂在林若的床头,希望她能无惧水声,安枕好眠。 上好的一块暖玉,就这样碎了。 再加上心中不安,林若便开始胡思乱想,蓦地想到,按照明宗皇帝所说,今日便该是慕容冲与代国和谈的日子,难不成和谈中出了变故,慕容冲出了什么事?林若慌忙把无咎找来,询问他近来可有慕容冲的消息。 “约莫这几日,王爷的信,便该到了。王妃不必着急。” 尽管无咎这么说,但林若的心绪还是难以平静下来。 相距千里,鞭长莫及。 “如此……一旦有王爷的消息,即刻来报于我。” “是。” 无咎利落地应下了,看着王妃担心王爷,他也莫名地被对方的情绪所感染。 不过没隔多久,无咎便从影卫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鹰隼腿上,收到了慕容冲的信,立时放下心来,带着慕容冲的亲笔信去见林若。 尽管收到了信,林若心中的不宁依然没有完全平复,毕竟,这信是三日之前写的。 幽草看着自家小姐憔悴的面容,叹息了一声。 林若心思重,总会胡思乱想。从前多想是谨慎,这回因为碎了一块玉,便如此心事重重,实在太过风声鹤唳了。 她也只能软言想劝,言说是昨日没休息好,所以才心神不宁的。 林若勉强同意,暂时打消了心中的忧虑,准备去书斋看书静心,却见陶福来报:“王妃,苏世子来了,说是有要事。” 要事? 林若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让陶福把人带去书斋,自己也趋步朝着书斋而去。 苏慕禹依然像往常那样嘻嘻哈哈,但等幽草摆好香茗和点心,离开了书斋之后,却换了一副正经的神色,确认不会有旁人听到,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阿若,我找到你要的卷宗了。” 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叠折起的纸笺,交到林若的手中。 林若皱眉:“你看过了?” 苏慕禹理所当然地说道:“要不然,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要的卷宗?” “你!”林若挑眉,愤愤地看着面前的人,沉声骂道,“你不要命了?不是告诉过你,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偷看的吗!” 苏慕禹摊手,面露难色:“计划赶不上变化啊!你不知道,这个案件的卷宗已经归档在密案之中,重新结册装订,要拿的话,得把整本都拿来,这么厚呢!” 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厚度,煞有介事。 要不是他跟看管卷宗的几个管事关系好,这密案卷宗,他还看不到呢! “再说了,这里头也没写多少东西。” 苏慕禹瘪了瘪嘴,觉得林若夸大其词,吓唬他。 林若翻了个白眼,不理会,便展开了纸笺细细查看。 “卷宗上,只有这些?” 苏慕禹笃定地点了点头:“就这些,我一个字都没有漏!” 康和七年,江宁知府吕宪,奉旨彻查金陵水患贪污一事。经查,乃是金陵县令徐蔚以权谋私,与富商林家勾结,贪墨赈灾银粮,高价转手,谋取私利……江宁知府吕宪带人从徐蔚家中抄出大量金银,以及与林家当家林正德谋划的大量书信,并从林家搜出转卖赈灾粮的账本,罪证确凿……徐蔚在牢中畏罪自杀,林家拒捕反抗,被就地正法…… 金陵林家旧案的卷宗,记录篇幅并不是很长。而且,主要是记录徐蔚身为县令,却以权谋私的经过,斥责其小官巨贪,敢在国难之时伸手,罪大恶极。 可单凭这一份简单的卷宗来看,不曾透露姓名的证人,一面之词的指控,本让人真假难辨。唯一的铁证,便是林家拒捕反抗,袭击官差,再加上徐蔚的畏罪自杀,坐实了整个案情,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偏偏,当时就这么给定案了! 再看后一份卷宗,开始彻查金陵林家旧案的时间,正是林若的母亲救驾有功、被封郡主的那一年。因为时隔太久,很多证据都难以取证,当时负责重审案件的官员,是如今顺天府尹应宗的恩师,当时任刑部左侍郎的邱隘。如今,邱隘已成阁老,依然德高望重,被明宗皇帝信赖。当初,便是因其断案如神,被明宗皇帝予以重任。尽管如此,前后仍是统共花了两年时间,才将此案调查清楚。 两年之后,金陵知县徐蔚和金陵林家,皆沉冤得雪。 吕宪被处秋后问斩,吕家上下皆被流放。与吕宪勾结、欺上瞒下的官吏,还在朝堂之上的,被革职惩处,不在朝堂之上的,皆受到不同的惩处。 “我跟你说,当时参与调查此案的,还有一个人,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苏慕禹神神叨叨地说着,当时他看到卷宗上负责重审金陵林家旧案的官员名单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重复看好几次,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林若看了看他信誓旦旦的表情,沉默不语。 “怎么样,猜不出来吧?给你个提示,这个人,他……” “吏部尚书,顾庭。” 苏慕禹一愣,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她:“我去,你怎么猜到的?你不会之前就知道了什么,所以才让我去查吧?” 林若摇了摇头,指了指苏慕禹抄录的纸笺上的两个时间,说道:“重新审理此案的时间,是我娘被封平戎郡主的那一年;金陵林家案沉冤昭雪之后,我娘便嫁给了顾庭。” “这、这,这也能推算出来?” 第三百二十九章 追悔及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林若。 “这个金陵林家,难不成真是你祖……” 林若打断了苏慕禹的话,说出了自己的推测:“顾庭从前是个穷讼师,因为我娘的举荐,他才在皇上跟前露了才华,得了赏识,谋得了个从六品的小官。之后,若不是立了什么大功劳,怎么会升的这么快?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借助此案,既为皇上分忧,又向我娘报恩。金陵林家沉冤昭雪,我娘便嫁给了顾庭,大概也是因为心存感激吧……” 要不然,这么聪明果决的女子,怎么会看上心思诡谲的顾庭呢? 苏慕禹张了张嘴,良久才呆呆地说道:“阿若啊,我今天才发现,你才是真的明察秋毫,断案如神啊……” 林若看了满眼仰慕的苏慕禹一眼,说道:“那你还不听我的劝告?” 苏慕禹委屈地辩解道:“我不是说了嘛,那卷宗真的不好偷……” 林若挑眉看了他一眼,瘪了瘪嘴,把这案子列为密案,这是她也不曾想到的事。难怪,这么大一桩案子,牵涉这么多官吏,竟然一点声响都没有。 “可有涉及此案的所有人的名单?” “当然!” 苏慕禹得意地挑了挑眉:“被斩首、流放、罢官、行刑……所有人的名单我都抄了一份,还有所有参与调查这个案子的官员名单,旧案的、翻案的,我也都抄了一份,我办事,靠谱的很!你还不……放……心……” 说话声音越来越弱,苏慕禹在怀中套来套去的手蓦地僵住了。 林若双眉一拧,问道:“怎么了?” 苏慕禹双手在身上不停地翻找,半晌,才惊慌失措地看向林若。 “丢了?” “唔(ang)……” 苏慕禹颓丧地应了一声,刚自卖自夸了一通,下一息便打脸…… 林若瞳孔骤缩,而后强自镇定下来,帮苏慕禹回忆:“你想想,有没有碰上什么人?最有可能是什么时候丢的?” 苏慕禹是裴一空的徒弟,要想从贼祖宗的徒弟身上偷走东西,可能性不大,而且又只是几张纸笺。所以,应该是什么时候遗落了。 纸笺被苏慕禹揣在衽内,如果不是撞到了什么人,不太可能遗落。 这是密案卷宗,苏慕禹也知道轻重,虽然只是两张名单,但若是落到有心之人手中,那就真像林若说的那样,有性命之忧了! 白着一张脸,苏慕禹强迫自己仔细回想,蓦地,怔怔地看向林若。 “想到什么了?” 林若满怀期待地问了一句。 恰在这时,书斋之外传来了陶福的通禀声。 “什么事?” 林若抬手,制止了苏慕禹说话,把陶福招过来询问。 “凤阳郡主递了拜帖,此刻就在王府门口。” 听到是曲潇湘来了,苏慕禹懊丧地捂脸。 林若挑了挑眉,难不成……? 对上林若探寻的目光,苏慕禹无奈地点了点头。 深吸一口气,林若对陶福吩咐道:“如此,便请凤阳郡主来书斋吧。” 凤阳郡主是客,作为荣王府的女主人,林若该相迎的。 所以,林若起身站在书斋之外,等曲潇湘出现,便笑着迎了上去:“凤阳郡主是稀客,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也好让府里准备一番。” 曲潇湘看着林若身后,倚着书斋门龇牙咧嘴的苏慕禹,勾嘴一笑,说道:“一时兴起,来荣王府叨扰,阿若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 林若亲昵地拉着曲潇湘的手,引她一起进到书斋里。 苏慕禹看着亲密挽手的两人,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难不成就是因为关系好,所以阿若才把他“卖”给曲潇湘当什么郡驸马? 食指摸了摸下巴,苏慕禹越想越觉得这是事情的真相! 愤愤地瞪着已经开心地开始攀谈的林若和曲潇湘,巴不得目光如有实质,在她们身上戳几个窟窿! 可是被瞪视的二人却恍若未觉,开始品评起茶点来。 “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若是等到夏日之时,裹上冰皮,放入冰室之中置凉,再取出食用,味道会更好。” “当真?” “自然是真的。”林若笑眼弯弯,“你多来府上做客,我好叫你尝尝这各种不同的美味点心,如何?” “连皇太后都对你的手艺夸赞不止,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往外推呢?只要你不嫌麻烦,我多来蹭吃几次,又有何不可?” 两人会心一笑,好似已相熟多年的闺蜜一般。 “阿若,你也喜欢雨前龙井?” “是啊,玉髓晨烹谷雨前,春茶此品最新鲜。香郁味甘,最是让人醒神旷心了。” “的确。”曲潇湘点了点头,指着另一壶碧螺春问道,“那这是……” 林若瞥了一眼被忽视良久的苏慕禹,笑道:“主随客便。” 曲潇湘也扫了一眼苏慕禹,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环视了一眼书斋,有几分好奇,便问道:“这是王府的书房?” 林若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这是王爷专门给我安置的书斋。书房里有不少军机密报,王爷不在府上,所以,我便让人把书房锁上了,免得进进出出,引来什么岔子。” 曲潇湘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苏慕禹翻了个白眼,怪腔怪调地对曲潇湘说道:“荣王爷对阿若好得很,阿若想要个书斋,他就弄一个书斋;阿若想要看什么古籍,他就去找一堆古籍。凤阳郡主,你就别再肖想当荣王妃了,不可能的。” 曲潇湘的面色沉了几分,横眼怒视苏慕禹。 苏世子也毫不示弱,瞪大了眼睛回击,扭动着脖子,向前靠近了几分。 其实,这个时候只要厚着脸皮,说上一句“怎么,不许我肖想荣王爷,难不成是你肖想我啊”,就能噎得苏慕禹哑口无言。 可惜,曲潇湘再大大咧咧,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对上爱耍无赖的苏慕禹,不让须眉的凤阳郡主轻易就落了下风。 苏慕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冲着曲潇湘不客气地做了个鬼脸。 曲潇湘细了细眉眼,盯着苏慕禹看了良久,直把苏慕禹看得发毛——无他,曲潇湘的眉眼与林若有七分相似,这么盯着他看,更像林若! 而且是打着坏主意准备算计他的林若! 第三百三十章 追悔及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默默地远离曲潇湘几分。 林若面上,带着她惯有的恰到好处的笑,不徐不疾地问道:“潇湘,你说你是一时兴起,才来的荣王府?” 曲潇湘点了点头,目光自然地暼了苏慕禹一眼,然后不露声色地应道:“嗯,没错。” “这个‘一时兴起’之由,不会是……” 林若没有说完,伸出葱白的手指,指向了苏慕禹。 “什么都瞒不过你。”曲潇湘狡黠一笑,默认了林若的猜测,而后对自己的侍女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等侍女退出了书斋,苏慕禹朝着曲潇湘摊手,讨要来荣王府途中与她相撞、意外遗失的名单:“拿来!” 曲潇湘挑了挑眉,故作不知:“什么?” “明知故问!当然是……” “伯瑜!”林若及时制止了苏慕禹的话,转头看向曲潇湘,温和地笑着,“潇湘,你特地来此,可有什么想问的?” 这个问题,问得漂亮。 曲潇湘已经承认,是因为苏慕禹的缘故,才一时兴起来拜访荣王府,想来这名单的确落到了她的手中。若她只是为了归还失物而来,必然会对林若的提问感到诧异;反之,便是说明她已经看过了那两份名单,此来是为解惑释疑的。 话语虽然温和,却比旁人疾言厉色更为咄咄逼人。 只是短暂的一愣,林若便猜到,曲潇湘是后者——她已经看过了那份名单,并且有所疑惑,所以才会来荣王府一趟。 对上林若澄澈的双眸,曲潇湘迟疑片刻,便将两份名单取出,拿在手里。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苏慕禹一把夺过:“果然被你拿走了!” 曲潇湘冷哼一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被我拿走了?分明是你自己遗落的,我物归原主,你非但不感谢我,却怒言相向,这是何道理?难不成,你觉得,这东西落在旁人手里,比落在我手里好?” “我……” 苏慕禹被噎得无话,确实,这两份名单幸亏是落到了曲潇湘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是,要他向曲潇湘致谢,却做不到。 不过,曲潇湘也不在意他的感激。 林若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对曲潇湘表示了感谢,随后才接过苏慕禹递过来的名单,仔细地看完,而后将纸笺沿折痕重新折好,压在手下,示意曲潇湘可以开始提问。 曲潇湘暼了一眼苏慕禹,而后看向林若,正色问道:“这两份名单上有很多人,我都曾听过或者见过,不过,都已不再年轻。你调查这个做什么?” “关于一件旧案。” “什么旧案?” 林若沉默不语。 曲潇湘细了细眉眼,而后追问道:“可是与你承诺于我的那件事有关?” “承诺?”苏慕禹跳起来,拉着林若问道,“什么承诺?你们之间私底下承诺了什么?不会是……” 警惕地暼了曲潇湘一眼,苏慕禹压低声音,对着林若耳语道:“不会是把我卖了吧?” 林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一副“你想太多”的嫌弃模样,然后对曲潇湘点了点头,承认道:“是。” “喂,到底什么事啊?” 苏慕禹不满地叫道,这种明明当着他的面说,却还瞒着他关键信息的做法,实在很恶劣!让人好奇地抓心挠肝。 林若看着又开始耍无赖的苏慕禹,无奈地说道:“就是让你查卷宗的目的。” “什么目的?”苏慕禹一脸茫然,而后睁大眼睛,恍然道,“苏慕晴啊?” 听到这个名字,曲潇湘的眼中闪过一丝憎恶。 那一次的意外,林若也同样失去了她最亲的亲人,理解曲潇湘的心情,所以更不好劝解。抿唇,对着苏慕禹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猜测。 得到了答案的苏世子眨了眨眼睛,托着腮思索半晌,实在想不出金陵林家的旧案,为什么会跟顾漫希和曲矿的意外身死有关。他唯一能确认的事情,便是这个蒙冤后又昭雪的金陵林家,是林若的祖上。按照卷宗中的记录,至少是她曾外祖那一辈了。 至于曲潇湘,压根就不知道林若在查的这件案子是金陵林家案,她以为所谓的“旧案”,应该就是曲矿和顾漫希出事的那段时间的案子。她自然也想不到林若会和她有血缘关系。 但是,林若不一样。她手里掌握的信息比他们多太多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投鼠忌器,三思而行。 “这名单上的人,和我大哥的死有关?” 曲潇湘收回瞪苏慕禹的目光,期盼地向林若提问。 “恩,大概是吧……” “大概?大概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蠢啊!大概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苏慕禹逮到机会就开始挤兑曲潇湘,“‘大概’,就是一种不确定的估计,简而言之呢,就是有可能有关系,有可能没关系的意思。连什么叫‘大概’都不知道,从前没少挨过先生的板子吧?教你的那位先生身体还好吗?是不是早被你给气死了啊?” 曲潇湘无语地看着苏慕禹,对于这番傻了吧唧的言论,理都不想理会。翻了个白眼以示回敬,然后看向林若,等待她的答案。 苏慕禹见自己的挑衅得不到回应,自觉胜了一筹,得意洋洋地看向林若,同样也在等待她的解释。 “现在还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我只能说,凶手有很大的可能性,跟这些人有关。但究竟是谁,又有什么关联,”林若摇了摇头,“一切都不好说。”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查这些人吗?”曲潇湘指了指林若压在手下的名单,“你知道些什么?先告诉我,我可以派人帮你一起查这些……” “不可以!” 林若果断地拒绝了曲潇湘的建议。 “对,不用你帮忙,”苏慕禹趁势帮腔,“有我帮阿若,就……” “你也不能参与其中。” 话音未落,林若再次果决地拒绝了苏慕禹的帮忙。 苏慕禹不满道:“为什么?” “这件事,关系到一桩密辛。” “密辛?什么密辛?”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两支绌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脸上的笑意全收,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郑重:“一个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你们两家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再加上曲家手握四十万兵权,苏家和太子是姻亲,一旦牵扯其中,牵连太广。” “什么秘密?你不是外人?” “你知道,我们却不能知道?” 苏慕禹和曲潇湘相视一眼,难得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因为我早就知道这件事。” “那你不是还活得好好儿的!” 苏慕禹瘪了瘪嘴,一副“你肯定是在吓唬我,我才不会上当”的表情。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苏慕禹毫不犹豫地反诘,“阿若,我是没有你聪明,但至少,我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所有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行不行?” “是啊,阿若。旁的不说,我们都在那场意外中失去了最亲的人,你有什么线索,就说出来。好歹,我们也能商量着出些力。” 林若依然固执地摇了摇头,目光炯炯:“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我不会推却的。但是现在,绝对不行。” “林小若!” “这张名单上,你们最好当做从来没有见过。要不然,我不能保证到时候能不能腾出手来救你们。” 林若细了细眉眼,身上散发出的警告和威仪,让苏慕禹和曲潇湘都觉得诧异。 “言尽于此,两位,请回吧。” “你……” 苏慕禹咬牙切齿地看着林若,这是林若第一次出言赶他。他还想辩解几句,书斋的门被推开,寒着脸的冷夙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冰冷的目光,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一直到出了荣王府,苏慕禹和曲潇湘才感觉到那骇人的目光散去。 “那个,就是林若的护卫?” “对啊!亏得当初我还救了他一命,每次都翻脸不认人!嘁!” 苏慕禹翻了个白眼,很是不满。 “哎!” 曲潇湘不客气地喊了苏慕禹一声,向拐角处使了个眼色。 苏慕禹会意,两人一前一后,绕到荣王府看不见的地方停下,确定四周没人,这才问道:“干嘛?你不会是想要非礼我吧?” 曲潇湘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就你?” “我怎么了?本少爷的红粉知己,能绕汴安城两圈!想要嫁给本少爷的姑娘,能从东城门排到西城门呢!你,”苏慕禹摇了摇食指,“没戏!” 曲潇湘再次翻了个白眼,但她还有正事要说,只能忍着苏慕禹的自恋:“说正事!” “什么正事?” “你能再弄到那两份名单吗?” 苏慕禹挑着高低眉看她:“怎么,你想单独查?” “能,还是不能,给个痛快话!” “能,但是——凭什么?” 曲潇湘哂笑一声:“都说苏世子和敏慧郡主青梅竹马,关系笃厚,怎么,她不让你查,你就真的乖乖听她的话?” 苏慕禹不气不恼,顺杆往上爬:“对呀!阿若从来都是很为我着想的,我当然得听她的了!难不成,我还听你的?” “你难道就不想查清真相?” “想啊!但是,阿若不让我趟这趟浑水,我得听她的话啊~” “你!” “你想要名单的话,”苏慕禹嘚嘚瑟瑟地看着曲潇湘,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也可以,叫声好哥哥听听,软言求我,或许,我就答应了!” 曲潇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言辞轻佻之人,登时扬起手,想要甩上一巴掌。孰料苏慕禹更敏捷,用小臂格挡,稍一用力就把对方的手甩开。 但手被挡住了,脚下却又有一记狠踢袭来。 苏慕禹最拿手的就是轻功,身形敏捷,当即往旁边一跳,旋身绕到曲潇湘身后。原本打算撞她一下,就算不摔一跤,也是很失颜面。但终究因为身影和林若太像,于心不忍,已经伸出的手转而绕到曲潇湘的头上,将一支簪在头上的金钗摘了下来。 那一缕没有了发簪固定的青丝落下,曲潇湘仓促转身站定后,面上露出几丝慌乱。 这一刹那,苏慕禹原本玩味儿地打算取消对方的心思,突然间烟消云散,与之相反,那无措的表情,让他的心底突然涌起了一丝想要保护她的感觉。 但,这念头就只有一瞬,就被苏慕禹抖出脑外。 呸呸呸,男人婆怎么可能要让人保护? 肯定是因为这张脸跟林若长得太像! 嗯,一定是这样的!我想要保护的人是阿若,只可惜,阿若从来都那么泰然自若,胸有成竹,根本不用我去冲在前头! 苏慕禹自我开解了一番,然后看了一眼手中的金钗,毫不犹豫地丢回到曲潇湘手中,说道:“身手这么差,就不要想着偷袭了!这次先饶过你,下一次,就没这么客气了!” 说罢,一闪身便没了踪影。 与其说是潇洒地以轻功退场,倒不如说有些狼狈的逃离。 可惜,除了苏慕禹自己,谁也没有觉察出来。 曲潇湘攥着手里的金钗,满脸愤愤之色。无奈轻佻之人已走远,连片衣角都看不到了,只能跺脚泄愤,回到自己的马车里,勒令车夫驾车回镇南侯府。 马车走了不多久,车外出来了零碎的喧闹声,想是应该上了大道,曲潇湘打算撩起车帘一舒胸中怒气时,却蓦地发现,车厢里多了一个黑衣人! 惊叫来不及出口,在她倒吸一口冷气准备发力的时候,就被人制住了。 “影卫无咎,冲撞郡主,还请见谅。” 影卫?荣王府的人? 曲潇湘眨了眨眼睛,见对方虽然冷着一张脸,但却是没有什么恶意之后,才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不会惊动其他人。 就算惊动了,也没有用。 曲潇湘自认镇南侯府上下,应该没有人有像无咎那样的身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的车厢里。 况且,她今日原本就只是上街闲逛,除了贴身婢女和车夫,没有带其他人。婢女虽然出身燕翎军,会些功夫,但绝对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影卫的对手。 “荣王妃让你来的” 无咎点头:“王妃担心郡主不肯罢手,所以特让我来转达一句话。” “她为什么不自己说?”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两支绌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对于曲潇湘的反诘,无咎摇头,利落地回答道:“王妃没有告知缘由。” 这其中的缘由,林若虽然没有告诉无咎,但是曲潇湘却不难想明白——林若应该是不想让苏慕禹知道。 以林若和苏慕禹之间的关系,竟然会选择瞒着苏慕禹,而告诉她?这是什么道理? 曲潇湘想不通,便开口问道:“什么话?” 无咎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小纸片,交给曲潇湘,说道:“王妃说,如果郡主一定要参与其中,不妨先了解一下这个人。” 曲潇湘疑狐地打开纸条,看到那薄薄的纸片上,写着三个英姿飒爽的字:曲莲漾。 姓曲? 曲家人? 看这个名字,似乎是和她的姑奶奶——也就是皇太后是一辈的人。 想到林若说的,这件事关系到一桩密辛,曲潇湘的心不禁提了起来。这密辛,是跟曲家有关,还是跟皇家有关? 无咎见曲潇湘面上表情变幻不定,心中佩服了一声林若的好谋断,而后将林若嘱咐的另一句话也转告给了曲潇湘:“郡主,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务必谨慎。曲家生死,皆在你一念之间。” 说罢,马车外的声响小了一些,趁着马车拐进一条胡同,无咎化作一道黑影,跃出,丝毫不曾引得旁人觉察。 曲潇湘细了细眉眼,脸色略沉。 她不知道影卫是林若的人还是慕容冲的,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这个影卫的身手,来无影去无踪,当真是厉害! 曲潇湘记得,林若身边有一个时刻保护她的护卫,她的二哥曲矿还跟对方交过手,即便是对方手下留情,也过不了十招。 一个商女,为什么身边有这么多高手? 如果说影卫是慕容冲的手下,那倒是可以解释得通。但如果是这样,林若可以轻易指使慕容冲的暗卫来办事,那不是更加说明,林若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吗? 林若究竟是敌是友,曲潇湘不清楚,但是此刻,她却不敢再小看于她。 名单上的名字,她还记得一些,但关系到曲家生死,她不得不慎重。有一点,林若说的没错,曲家是朝廷股肱,手握四十万兵权,一言一行都不能行差踏错。她的祖父——滇国公曲驰也告诫过她,曲家越是荣耀,越要谨慎。 但这件事,又关系到最疼爱她的大哥…… 曲潇湘攥紧了手中的纸条,林若的话,信,还是不信?这个曲莲漾,查,还是不查? 无咎回来复命的时候,林若还是一个人呆在书斋里。坐在台阶上,神情呆呆的,一副沉思状。冷夙告提醒过他,要等王妃稍稍回神了再说话。 这一点,慕容冲也特别提醒过,要他切记莫要吓到林若。 于是,无咎便安静地站在书斋中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林若的神情稍微松动了一下,主动发现他已经回来了。 林若交代他把纸条和话带给曲潇湘的时候,也没有让他务必得到曲潇湘的答复,但毕竟是回复,无咎习惯性地把见到曲潇湘之后以及曲潇湘看到纸条后的反应,挑重点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若。 “有劳了。”林若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温和无害的浅浅笑意,然后嘱咐道,“这件事,就不必汇报给王爷了吧。” 明明是商量的句式,却被林若笃定地说了出来。 无咎的脸色少有地露出不太明显的讶色。 原来,荣王妃知道他在私下里给王爷汇报她的行踪之事啊…… 难怪,她会来询问王爷是否有消息。 无咎这才明白,林若先前问的,不是慕容冲给她的信,而是慕容冲跟影卫是否还有消息往来,以此来确定慕容冲的安危。 但既然林若知道他所做的事情,也能猜得到是慕容冲下的命令,又为何要偏偏隐瞒这样一件小事?如果要瞒着王爷,难道不是应该将湛亲王送上一对和田红玉手镯表达心迹这样的事情瞒下来吗? 无咎想不明白。 林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解释道:“事关我与曲家的关系,上回便说了,等我查清楚再告诉王爷。” 原来如此! 无咎颔首:“属下明白。” 见林若没有其他的吩咐,无咎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书斋里,又只剩下了林若一人,继续梳理着所有的线索。 零零散散的线索,如同千头万绪的乱麻,纷杂的线头,让人颇觉头疼。 林若伸手,用力按了按眉心,终是从台阶上站起,坐在书案前,取了一大张纸,取笔润墨,将方才初步梳理出来的一条一条列在纸上。 从目前来看,整件事的起因,应该是在于她的外祖母曲莲漾逃婚一事。 本该入宫选妃的秀女,却在半途与人私定终身,私奔而逃,受到牵连的人必然不少。但当时的曲家三小姐、如今的皇太后曲莲滢处理妥当,以妹妹曲莲漾生病为由,“送”回了曲家。大致能确定,负责护送的官吏都不曾受到大惩罚。 如此一来,真正得罪了人、惹来记恨的,便是金陵林家——从唐门杀手口中探知的专门针对林家人动手,也佐证了这一点。 接下来,便是金陵林家被满门被屠、被诬赖冠上“谋逆”之事。 苏慕禹抄录来的卷宗上的记录,与韩世峥所说被没有太大的出入,所以,她的祖父林敬栩悔婚吕家一事,千真万确,而吕家也是因为这件事怀恨在心,所以借机诬陷林家,以致林家一族全灭。哦不,还有一条漏网之鱼,便是与心爱的女子私奔的林敬栩。 一个女子,而且还是官家小姐,订了婚约的未婚夫与其他女子私奔而逃,会承受多少流言蜚语,可想而知。而那个女子,心中又是怎样的痛苦呢? 将心比心,即便过了十年,即便知道是宋桓楚不是楚皓泽,但看到那张脸,林若都不能释怀,恨不得狠狠地修理他一顿。 林敬栩的确做的不地道,但吕宪的报复,也实在太过惨无人道! 可若是换了林若,扪心自问,她又会怎么做呢? 蓦地,她想到了同样被屠满门的洛家。 从前,她一直觉得,洛家是咎由自取,所以才招致这样的悲惨结局的,但这其中,她就没有一丝责任吗?如果当初,她换一种温和一点的办法,也许,洛家就不会走投无路,被地下钱庄买凶灭门……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两支绌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甩了甩头,将洛家的事搁在一边,也不再评判吕宪和林敬栩的做法孰对孰错,继续梳理着杂乱的线索。 在接下来,应该是她的祖父母知晓了林家的事,而后去了汴安,打算找已经成为妃嫔或者皇后的曲莲滢了吧。这个过程,林若不清楚,但她能拼凑出后来的事。 林鸢儿入了宫,然后在慈恩寺之乱中救驾有功,得了皇上和太后的青眼,得封平戎郡主,而后御前陈情,请明宗皇帝下旨,重审金陵林家旧案。林鸢儿知不知道自己与曲家的关系,林若不甚清楚,但身为皇太后的曲莲滢,一定是清楚的。 所以,金陵林家能够翻案,皇太后一定是不小的助力。 至于翻案成功之后,林鸢儿和林谦为什么始终没有与金陵林家的旁支联系,或者有联系但林若和林祁都被蒙在鼓里,则是林若至今仍想不通的一点。 而后,为报答林鸢儿的知遇之恩,顾庭参与了金陵林家的重审中。顾庭的确很有能耐,不然也不会平步青云,从一个六品小官,一直做到户部尚书;而他先前又是个极为出色的讼师,想必在其中出力不少。 林鸢儿应该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被顾庭所吸引的吧? 所以,等冤案水落石出之后,林鸢儿才会嫁给顾庭,一是欣赏,二是报恩。 随后,顾漫希出生,林鸢儿在那之后就落下了病根,加上救驾之时的旧伤复发身体一直都不好,便把家中掌权分了一部分给侍妾卢氏…… 梳理到此段,林若的笔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一直不曾意识到的疑窦:顾庭是怎么知道顾漫希不是自己的女儿的? 以林鸢儿的聪明,这种事情,想要瞒得好,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卢氏也知道这件事! 这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卢氏原本是顾府买来的丫头,林鸢儿因为产后身体不好,才给顾庭添了两个侍妾,卢氏便是其中之一,因为她手脚勤快,人又聪明伶俐。后来卢氏得到顾庭的宠爱,生下两儿一女,又在林鸢儿去世后将其抬成填房,也无不证明了这个女人的不简单。 可就算如此,这种被带了绿帽子的腌臜事,顾庭应该不会主动告诉卢氏的吧? 当然,林若也从后来的珊姨娘口中探到一点口风,林鸢儿之所以产后身体不好,卢氏也做了一些手脚。由此可见,卢氏有可能很早就知道顾漫希不是顾庭的女儿。 但他们一直没有对顾漫希动手,因为知道这一位的真实身份是个公主,动不得。 林若不禁在宣纸的另一边,在吕宪之下,又写下顾庭和卢氏作为怀疑对象。犹豫片刻,又写下一个“神秘人”,并添了个箭头,在箭头的末尾添了“宫里”两个字。 点了点头,自认算是把这一条线索理顺了,然后便开始整理下一条——顾漫希的惨死。 凶手有很大的可能是唐门的人,而唐门为什么如此记恨林家,应该是因为金陵林家旧案被翻案的缘故。林若展开了苏慕禹抄录的名单,将这些人一一罗列在纸上,用线条框起。 这件事的起因,是苏慕晴和曲矿之间的纠葛,也不排除那些人想对付的人是曲矿,或者把顾漫希错认成了苏慕晴…… 林若摇了摇头,不对。如果是这样,还不如来一场捉奸在场来得更好。 对了,还有那块被调换的玉佩! 是刻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中的指引?两块玉的玉质、雕功、纹理,都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则是上头没有刻着顾漫希的生辰八字。这也更证明了这件事,与宫里有关。 只是,关于这块玉佩的是,明宗皇帝不愿多说,林若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内务府查簿册,但可以肯定,明宗皇帝知道那块玉佩的真正主人是谁。 最后一条线索,便是林若自己遭到的两次暗杀。虽然是洛霆雲为了报仇,但他手下的唐门杀手,却透露了关键信息——西蜀皇宫之中有人想置林家于死地,而且唐门不是第一次对林家人动手。 这个藏在西蜀皇宫之中的人,是韶妃。她对林家如此恨之入骨的怨憎之情,必然和林若列出的这些人名中的某个人或者某些人有关。会是谁呢? 正打算放下笔,林若的动作蓦地一滞,又将顾漫雪在太液池落水一事加入其中,稍作迟疑,又列了一条疑惑:为什么唐门不是一次性动手,将林家人通通清除干净,而要一个一个地动手呢?享受这种折磨人的快感吗? 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确认不再有什么疏漏,林若才放下了笔,舒活舒活筋骨,待墨迹全干了之后,将纸笺折起来,寻了个千机锁,置于其中,这才吩咐幽草进来伺候,带着匣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在什么地方,冷夙就会在附近暗中保护,所以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边才算安全。 等到第二日,林若特地差人去请了黎焰过府,在书斋里,取出前一晚的成果,展开,将自己所有的猜测和线索都告知了黎焰,一起分析。 “怀瑾哥哥,我所了解到的,就是这些了。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黎焰仔细地将林若在纸上所列的汇总再看了一遍,总觉得隐约有什么,怎么都抓不住。 见他一直在沉思,林若也不打扰,在一旁鼓了鼓嘴,静静地陪着,目光在黎焰和宣纸之上来回,耐心地等待对方的回复。 孰料,黎焰双眉越州越深,看得林若都觉得心生几分不安,试探性地唤道:“怀瑾哥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黎焰抬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这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 “我感觉有点蹊跷,嘶,但是又说不上来。” “是吗?” 林若把纸笺拿过来,仔细端详,却不像黎焰那样有奇怪的感觉。 “小姐,六公主府派人送信过来。” 幽草叩响了书斋的门,在林若的允许下,进入书斋,将书信交给了林若。 “缮儿病了?” 听闻这四个字,黎焰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两支绌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还未知觉黎焰的异样,仔细地吩咐着幽草,让她和陶福去准备东西,送去六公主府以表慰问,自己也盘算着时间去趟六公主府。 等幽草离了书斋,黎焰才开口说道:“阿若,我发现蹊跷之处在哪里了!” 黎焰将纸铺平在桌几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着上头写着的“产后体弱,旧伤复发”八个字,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从唐门的杀手口中得知,唐门对林家下手,不止一次。你看,小希出生的时候,鸢姨的身子便不好了。” 林若不明其理,喃喃地说道:“当初我娘替皇祖母挨了一刀,身子便一直时好时坏的。而且,女子分娩,本就凶险万分,好比上鬼门关走上一遭,身子便愈发孱弱了。这其中,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虽然林若不是真正的顾漫雪,但是这么多年,对于这个换了“芯”的林若把自己真正当成顾漫雪,林若和黎焰都早已适应了这一点。 “但你也说过,你从顾府的姨娘那里听说,鸢姨之所以身子不好,卢氏做不少手脚。” 林若点了点头:“是。虽然没有证据,但以卢氏为人,绝对能做得出这种事。” 黎焰不予置评,手指又往后指:“鸢姨去世,是在你满月的时候。” “是。” 林若歪着脖子想了想:“怀瑾哥哥,你是觉得奇怪,明明顾庭对我娘已经厌弃,却又为何会让她怀上我?” 黎焰摇了摇头,手指继续往后:“小希出事的时候,当时也怀了身孕。” 林若心头猛地一跳:“怀瑾哥哥,你的意思是……” 黎焰沉声,继续说道:“我记得,林婶,也就是小祁的母亲,也是在小祁出声后不久,身染恶疾去世的。” 林若的心头再一沉,想了想,说道:“我和王爷到达虢州的时候,发觉有人跟踪,所以施计,假说身体不适,要回汴安,用的便是‘有身孕’的理由,幽草和阿夙在途中,便遭到了猛烈的暗杀。难不成……” 黎焰点了点头:“或许,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折磨的快感’。也可能,就是林家被报复的原因。” 从林鸢儿,到林祁的母亲,再到顾漫希和林若,一次次不同的出手,看似毫无规律,却是冲着如出一辙的目的。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即便是“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也算是恨的一种理由。 而这有缘有故的恨,却能催生出各式各样的报复。 既然对方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报复林家,那么这个幕后黑手,一定承受过类似的痛苦,所以才要让林家也一次又一次地感受这种痛楚! “你知不知道,被你外祖父背弃婚约的那位吕家小姐,后来嫁给了谁?” “刑部侍郎家的公子,姓周,”林若指了纸笺上的一个名字,说道,“就是这个周袇。因为吕家与周家结了亲,所以才会帮着吕宪一起,将金陵林家定了‘谋逆’罪。后来翻案之后,周袇吐露实情,之后就被皇上革职查办。” 吕宪及其子被斩首,青壮男丁流放西南戍边,其余流放琼州,子孙五代不得科举;周袇被革职抄家,遣出京城,子孙三代不得科举。 黎焰细了细眉眼,指尖敲着桌面:“我记得,周崇是岭南人。” 周崇,便是周袇的父亲,与吕宪结为亲家的刑部侍郎。不过,他不是个长命的人,早在翻案之前就已经过世。虽是主要从犯,但明宗皇帝念在死者为大的情分上,且这件密案一直是在暗中调查的缘故,以另外的由头,寻了周家的错处。 身在官场,没有人敢说自己是彻彻底底的干净的,总有些不为人知的阴私,只要肯挖掘,掩藏地再深,都能被挖出来。 周崇是个胆子大的,手里头的腌臜事不少,周袇也是。 但最终,因为周崇已死,明宗皇帝再恨,不曾让人开棺戮尸惩戒,周袇一家,也不曾受到身体上的惩罚。 只是“子孙三代不得科举”这个处罚颇重。 不过,林若的关注点倒不是这个,而是“岭南”二字。 岭南,和西蜀并不算远。 只要越过南境,朝西南方向行去,便是西蜀的边境。 林若登时抬起了头,睁大眼睛看着黎焰。 “当真是岭南?” 黎焰点了点头:“应该不会记错的。我还记得,当时有人玩笑了一句:那是发配罪人去的地方,没想到还出了个侍郎。不过,最后还是吃了罪,被‘发配’回老家了。他说的,就是周袇。” 从前,黎焰想要从仕,第一选择便是刑部。所以,他对东鲁的律令甚为了解。再加上陈老学士的青睐和引荐,黎焰有幸翻看过刑部各任官员的名册表。以他过目不忘的能耐,记下周崇的籍贯,不算什么难事。 如此来看,这与吕家结亲的周家,有重大嫌疑! “邵纲去了苴却,还不曾回来,可以让他去调查一下琼州和岭南的事。” 天高皇帝远,只要给足了钱,想要查清这些人的去向,易如反掌。 林若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这样最好,等那边有结果了,再考虑要不要去户部和吏部查查其他的线索。叶翎那边在查韶妃,双管齐下,应该很快就会揭开谜底的。” 这么多年,线索终于慢慢地浮现出来了! 林若握紧了拳头,目光中隐隐带着期待。 看着林若的模样,黎焰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别把自己逼太紧了。鸢姨和小希在天之灵看到你这个样子,会心疼的。” “嗯,我知道的,怀瑾哥哥。”林若对着黎焰勉强弯了弯笑眼,“自从你回来之后,我已经躲懒好多了!” 账本有人核算,生意有人照看,弟弟有人管教,问题有人探讨…… 简直不要太惬意!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又瘦了些?” 而且眼下出现了隐隐的青色。 看似少了很多事,但其实,林若身上的担子一点都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比之从前要顾忌的人和事,都越来越多了。 看着这样的林若,黎焰有些心疼。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两支绌5 - 女商枭 - 陆小飘 黎焰一直把顾漫希、顾漫雪和林祁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亲弟弟来看待。在顾漫希出了意外之后,觉察到了林若的异常,发现了这个林若已经不再是真正的顾漫雪的时候,他对这个林若是有很强烈的抵触心的。 可林若艰难地用行动,一点一点证明了她对林祁没有恶意,对林谦没有恶意,对林家没有恶意;她用林若的身份活了下来,帮死去的顾漫雪一点一点底讨回公道,努力地想要查清顾漫希的死因…… 一桩桩,一件件,黎焰都看在眼里。 慢慢地,默认了她代替了顾漫雪活成林若的事实。 也不得不承认,即便是真正的顾漫雪,也未必有她做的这么好。 顾漫雪的性子太柔弱了,根本就不是卢氏和顾漫妮的对手。如果不是这样的阴差阳错,恐怕真正的顾漫雪还唯唯诺诺地在顾家受欺辱,什么时候没命都不知道…… 于是,黎焰和林若慢慢地变成了志同道合的两个人,黎焰也把林若真正当成了自己人,当作自己的亲妹妹。 “这是当初我们两个人的约定,说好了一起努力的,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哪有?”林若笑眼弯弯,“我现在,每次都是出完主意之后,就当个甩手掌柜,轻松得很呢!” “王府的食膳,你也当了甩手掌柜?” 黎焰挑了挑眉,一语戳破。 “呃……” 林若脸上露出少有的赧色。 黎焰猜到了她的心思,问道:“王爷的和谈应该有结果了吧?” 林若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嗯,最迟明日,就会传信过来。再过不多久,王爷就会带着合约回汴安,向皇上复命。” 黎焰打趣地说道:“王爷这么迫不及待,怕是急着赶回来陪你过生辰吧?” “怀瑾哥哥!” 林若嗔怪地横了黎焰一眼,但却不可否认,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黎焰看着林若少有的小女儿姿态,会心地笑了,从来都大大咧咧的姑娘,只有在提及心上人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态吧! “既然决定了,就好好相处。” “嗯,我知道。” 林若低眉浅笑,眼角的甜意不自觉地向外溢出。 黎焰也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就好好等着王爷凯旋归来,陪你过生辰吧,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 林若无奈地耸肩,自嘲道:“那我岂不是又成了甩手掌柜?” “少来!叶翎那边还得你自己来,除了你,谁的话他都不听;还有粮铺和布庄都当了你的嫁妆,都得你自己去操心;还有王府上下,往来人情,你要操心的事儿多着呢,别以为我会真相信你是个甩手掌柜!” 林若讪讪地笑了一声,接受了黎焰的善意。 正午已过,林若留黎焰在王府用了午膳,然后才在王府门口目送黎焰回林府。 正巧遇上从六公主府回来的陶福,忙询问他颜缮的情况。 陶福一一回复。虽说小儿体弱,生病是常有的事,但作为母亲的嘉姮却依然忧心地不得了,甚至和驸马颜绶拌了口角。 林若听到这个情况,又开始担忧起嘉姮来,稍一犹豫,便决定去六公主府看看情况,顺便劝解几句。 有了好闺蜜的劝说和宽慰,嘉姮心中的焦躁不安也平复了不少,与驸马之间的小小罅隙也涣然消散。 至于病中的小家伙,已经被奶娘喂了混着药的奶水,睡得正香,林若也不多做打扰,准备告辞离开。 孰料,才准备上马车,却见无咎风尘仆仆而来。 林若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不安再次袭上心头。 碍于嘉姮和颜绶在场,无咎没有多言,嘉姮两夫妻也以为只是王府中有什么事情,要林若回去处理,便不再多说什么,催着她赶紧回去。 林若也不踟躇,利落地上了马车。 “是不是王爷出事了?” 林若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无咎点了点头,将密信交给了林若。 展开信纸的时候,林若的双手禁不住地发颤,等看完信上的内容,面色刹那间惨白。 代国反悔,王爷重伤! “王爷伤得有多重?现在情况如何?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咎摇了摇头,如是禀告:“暂时还不清楚王爷现在如何。无踪说王爷被暗算,中了暗箭,箭上有毒。” 林若瞪大了眼睛,压抑住心中的不安,极力让自己的面色显得镇静一些,追问道:“我留给王爷的雪蟾丸呢?王爷服了没有?” 无咎一愣:“雪蟾丸?无踪不曾提到……” “赶紧回信!” 影卫用鹰隼传信的速度,与林家传送乌木信筒的消息速度差不多;但影卫的鹰隼可以直接飞进北境大营,林家的却会被弓箭射杀。 “是!” “等等!” 无咎刚要跃出车厢,又被林若叫住。 “王爷受伤的事,宫中可有收到消息?” “无踪安排了无虑送加急密函,三马换骑,属下估计,最快明早,就可以将加急军报呈到御前。” 那就意味着,至少还要再等一晚? 不行,性命攸关,不能拖延! 可是,她又不能带着影卫的密信,闯入宫中面圣。否则,曝露她自己事小,引得皇上和太子忌惮荣王,那就得不偿失了。 无咎跟着林若回京,那头的影卫便都听从无踪的吩咐。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影卫,无踪知晓轻重,在传信回府的同时,安排无虑来送加急军报呈交御前,便是出于这个目的。 林若绞着手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索对策。 “北境大营的军医,医术如何?” 誉王曾是北境军统帅,荣王也曾统领北境军,无咎跟着慕容冲,自然对北境军中的情况知晓甚多。 “治伤容易,解毒有待商榷。” 敢用来对付慕容冲,这毒必定不是普通的军医能解的。 不过,有林若留下的能解百毒的雪蟾丸,便又是两说。 “你给无踪回信,言明雪蟾丸一事;再让他转告徐副将,请他到虢州的永丰客栈接应医师。” “医师?” “对,客栈掌柜会把医师引荐给他!” 当时跟着慕容冲和林若到达虢州,入住的便是永丰客栈。无咎知道,这客栈的掌柜是王家的人,会听从林若的安排,所以当即点头应是,率先赶回王府中,给无踪回信。 第三百三十六章 急火燎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吩咐完无咎,林若又赶紧取出纸笔,用林家密语书写了一封信,封入一只乌木信筒中,把冷夙叫入车厢:“交给阿绰,让他赶紧送去虢州,不得耽误!” 当初帮林若开了假方子的佟大夫,便是个医术了得的人,也是信得过的自己人。 荣王府的马车在路上纵驰,因为有了庆安候世子和西蜀湛亲王两个前车之鉴,都知道林若身边的冷护卫武功高强,神出鬼没,所以,这次冷夙被林若安排去送信,没有跟随在侧,大家也都默认了这位护卫是一直是在暗中保护荣王妃的。 一路顺畅、马不停蹄地回到荣王府中,林若看起来神色于往常无异,但陶福却敏锐地感觉到自家王妃有些不对劲,周身萦绕着一种不许人轻易靠近的威仪。 陶福不敢上前搭腔,看着林若趋步进到书斋之中,见幽草留在书斋之外,忙上前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幽草不知全情,也不知林若作何打算,面对陶福的询问,三缄其口。 书斋里头的林若飞快坐定在案前,提笔润墨,快速写了两封信,吹干墨迹,分别装入信封之中,对着外头喊了一声:“紫电!” 一道黑色的身影飞入书斋之中,单膝跪地,躬身行礼:“王妃。” “务必要把信亲手送到苏世子和黎先生手中!” “是。” 见林若挥了挥手,没有其他的吩咐,紫电迅速闪身退出书斋。 绷紧的身体并没有丝毫的放松,细看之下,纤弱的身体,正不自主地打着颤。 上一次这样恐慌,是苏慕禹意外使用了乌木信筒,让她误以为林府出了事;再上一次,是顾漫希的死。 林府,姐姐,一直都是林若最在意的。 但在不知不觉中,慕容冲也归属到她最在意的人之中了。 当初临走时,给他留下的墨麟令、雪蟾丸、舆图,只是为了万无一失。但若是这三样东西中,哪怕只有一件真派上用场,那境况也已是相当的凶险了! 林若不自觉红了眼眶,双手紧紧攥拳。 无踪的信中语焉不详,只说了慕容冲是在和谈的时候,被暗中埋伏的人暗箭所伤。慕容冲为什么会受伤,放暗箭的是什么人,箭上又是什么毒,等等细节,一概没有细说。 慕容冲武功很高,能够暗算到他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庾崇庆是从哪里找来的高手呢? 季君阳送来的消息中并不曾提到这一点,与慕容冲的回信一样,都是一切顺利。 毕竟,绥州失陷,宥州被困,丹州告急,面对北境军的势如破竹之势,和谈是代国唯一能够做的事,不会出现太大的纰漏。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林若实在想不通。 无咎和冷夙前后脚回书斋来复命,见到林若这副模样,心中都不太好受,却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只是有所不同的是,无咎主意是担心自家王爷的安危;冷夙在担心慕容冲的安危的同时,更担心林若能不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 林若打发他们退下,一个人默默地呆在书斋里。 顾漫希曾经跟她说过,越是不安,就越要沉下心来,思考怎么解决问题。 闭眼,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 再睁开眼,虽然双眼依旧泛红,但已然镇定地多。 慕容冲身边有雪蟾丸,只要能及时服下,可保性命无虞;再有佟大夫在,有什么情况也能应对;等明日无虑的加急军报送到,她便入宫,求皇上下旨,让苏慕禹去北境大营。 苏慕禹的医术师承“鬼医”莫用愁,最擅长的就是解毒了。 起身,林若趋步回到自己的房中,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药匣。 雪蟾丸还有两颗,到时候让苏慕禹都带上,以防不测。至于其他的珍贵的、能解毒的药,瓶瓶罐罐都收拾妥当,分装入匣,只等收到信的苏慕禹一来,便将东西都交给他。 林若一宿未眠,手中握着碎裂成两块的玉珏,惶惶不安。 “小姐……” 幽草叩门进来,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林若,又是焦急又是心疼。但是她也知道林若担心荣王爷的安危,不敢多劝。 “我没事。” 林若的声音暗哑,形容憔悴,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幽草红了眼眶,仔细地帮林若梳洗,布了早膳。 林若端着碗,握着勺,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地咽下。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任性,越不能让身体先垮掉。 “小姐……” 伺候在一旁的幽草分明看见,林若握着勺的手,时不时地颤栗,骨勺和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强压下咽喉中涌上来的不适,林若固执地重复着咽粥的动作。然后,才面色如常地去了书斋,随意地拿起书案上的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着。 王府之中,除了她身边的冷夙、幽草,以及影卫的人之外,谁都不知道慕容冲在北境大营中命悬一线。 “小姐。” 一道身影突然出现,林若放下了书,发现是冷夙。 “苏世子传了话来,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圣旨一下,就可以动身。” 林若点了点头。 冷夙没有多做停留,闪身离开。 书斋之中,又静了下来。 等待的时间,颇是让人煎熬。 直到过了晌午,被指派守在城门的影卫还是没有消息传来! 林若焦躁地扔下了书,在书斋中踱了几个来回,似是下定了决心,唤道:“无咎!” “王妃。” 黑色的身影迅速出现在书房之中。 “你去找个影卫,让他假扮送加急军报,跟我进宫!” “王妃!”无咎赶紧出言拦阻,“这可是欺君!而且……” “不能再等了!”林若晦暗着双眸,厉声说道,“人命关天!如果皇上要追究责任,我一力承担。” 无咎沉默,心中仍在挣扎。 “你回来前,王爷曾说过,一切听我吩咐!” 林若咬牙,沉下脸色,目光中带着凌厉的威仪。 “这……属下这就去……” “回禀王妃!” 守在东城门的无音突然出现,跪倒在地。 林若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无音点了点头,认可了林若的猜测:“无虑来了。” 林若看了无咎一眼,点了点头,对外朗声吩咐道:“来人,准备马车,本妃要入宫!” 第三百三十七章 急火燎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急匆匆地入宫,赶到御书房外的时候,正听到里头明宗皇帝拍案而起的怒吼。 “好大的胆子!” 守在御书房门外的小太监吓得一哆嗦,赶紧劝道:“荣王妃,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您,您还是别去了……奴才,奴才实在不敢给您通报啊……” 林若眼一横,小太监又是一哆嗦。 荣王妃从来都是娴静温婉、笑靥待人的,如今这眉眼一横,浑身散发的威仪,竟让人心惊胆寒,大气都不敢出。 “本妃有要事要见皇上。” 气势逼人,不容拒绝。 小太监觉得后脊发凉,只能硬着头皮进去,瞅了机会,偷偷跟陈公公耳语一声,请他定夺该不该跟皇上通报这事。 老太监陈贯看了一眼跪在殿前的兵部尚书姜绉,以及送来紧急军报的荣王护卫无虑,略一思索,便让小太监稍后,自己回到皇帝身后,小声对皇上说了荣王妃候在外头的事。 明宗皇帝眉头深锁,略一沉吟,看了一眼无虑,说道:“让她进来。” “是。” 陈贯颔首,远远地对着小太监点了点头。 小太监忙一溜儿跑出来,请林若进到御书房中。 “敏慧参加皇上。” 林若跪下行礼,而后忙不迭地抬头,扫了一眼面色惨淡的无虑,转头问追问道:“皇上,王爷是不是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 得到了明宗皇帝的确认,林若原本绷紧的背脊瞬间坍塌,脱力地坐在地上,惊慌失措地喃喃道:“王爷真的出事了,王爷真的出事了?!” 而后,顾不得殿前失仪,支撑着脱力的身体,手足并用地爬到无虑身边,焦急地问道:“快说,王爷他出什么事了?现在怎么样?要不要紧?” “阿若。” 明宗皇帝威严的声音从上头传来,林若置若罔闻,依旧追问着无虑。 “阿若!” 明宗皇帝再次提高了声音,林若一愣,看向明宗皇帝,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滑下,让人见着揪心。 陈贯会意地上前,把林若搀起,扶到一边坐下,宽慰道:“荣王妃,皇上正在询问此事呢,您别着急。王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然而,这样的安慰,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林若固然担心慕容冲的安危,但明显被明宗皇帝这不悦的一喝给镇住,坐在一旁无声地流泪。只是御书房的气氛太静谧,即便是再压抑的抽泣声,也能听得格外清晰。 明宗皇帝和陈公公都极少见到荣王妃哭泣的模样,如此泪水止不住、却硬逼自己咬唇不出声的模样,更是第一次见到。 如此模样固然令人心疼,但却阻挠了无虑继续御前汇报。 陈贯跟了明宗皇帝几十年,最是了解明宗皇帝的心思,忙小声地劝道:“荣王妃,皇上正在问询荣王受伤一事,您这一打岔,可就要耽搁了。” 没说惹皇上不悦,只说会耽搁救治荣王,老太监陈贯果然是人精。 林若赶紧点了点头,用绣帕拭着眼泪,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虽然问询被打断,明宗皇帝有些不悦,但看向林若,心叹她再怎么懂分寸知进退,仍旧还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便也不再多做计较。 “冲儿情况如何?” 明宗皇帝将林若眼中的焦虑不安都收入眼底,开口询问无虑。 “回皇上,王爷身中两支暗箭,一支在肩上,一支在后心。箭头是特制的三棱型,三面血槽,而且上头还淬有剧毒。卑职离开军营时,箭头还未曾取出,王爷尚昏迷不醒。” 林若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形摇晃,几欲晕倒。 特制的三棱箭头! 这种箭头,三面血槽,刺入身体之后,肌肉会下意识地“裹”住箭头,很难拔除,稍不留神,就会恶化伤口。可若是不及时拔除,也会造成大量失血。 即便是将箭头拔除,伤口也很难缝合。 更何况,还在箭头上淬了毒! 偏偏慕容冲还是背心中箭! 这简直就是来索命的! 是谁?如此歹毒! 明宗皇帝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 “皇上!皇上,您一定要救王爷啊!” 林若匍跪在地上,因为哀恸,纤弱的身形止不住地颤栗着。 “敏慧放心,朕即刻派遣御医前往……” “皇上不可!”姜绉赶紧出言相劝,“派遣御医前往,一来太慢,二来荣王受伤的消息就瞒不住了!” 慕容冲是东鲁的战神,至今为止,从无败绩。若是听说慕容冲伤重,很有可能会动摇军心! 无虑思索片刻,补充道:“皇上,贺将军将王爷受伤的事情瞒下来了。代国丞相庾崇庆及其随从,已经被贺将军扣押起来。” 即便如此,也未必能瞒多久。 代国失了一座城池,又有两座城池告急;庾崇庆敢在和谈时对慕容冲动手,背后必定是有天子的指使。 人是扣留下来了,但流言,却扣不住。 一旦流言泛滥,军心便会动荡! 且无故扣押和谈使者的罪名,如果不能及时给出交代,也会变得相当棘手! 明宗皇帝沉下了脸。 “皇上,伯瑜,可以,可以让伯瑜去!” 林若哭的沙哑的嗓音响起,明宗皇帝的眉头倏然展开。 以拳击掌,难题迎刃而解! 苏慕禹是“鬼医”的弟子,前些日子还救回了淳颐的驸马唐昀,医术了得;又是靖平侯的世子,身份不会让人起疑。而且,靖平侯一直希望苏慕禹能够有机会投身行伍之中,建功立业。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苏慕禹,也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作为最了解苏慕禹的人,无怪林若会最先想到他。 明宗皇帝点头应允:“朕即刻下旨,擢靖平侯世子苏慕禹为佥巡使,代朕赴北境,犒赏三军。苏慕禹可率先赴北境宣旨,以示朕犒军之意。” 旨意先行,赏赐随后,先皇在位之时便有先例,正好可以让苏慕禹先行前往北境大营,救治慕容冲。 “皇上英明!” “多谢皇上!” 姜绉、林若、无虑一齐叩首谢恩。 “皇上,臣还有一虑。” “姜爱卿不妨直言。” 姜绉当即说道:“皇上,万一荣王爷伤重不治……” “你胡说什么?!” 姜绉甫一开口,林若便厉声喝断了他的话:“闭上你的乌鸦嘴!王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第三百三十八章 急火燎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几乎从未在人前失态过,尤其还是御前,怒极呵斥当朝重臣! 连老太监陈贯,都吓得脸色苍白,不知道该怎么出言相劝。 明宗皇帝也沉下了脸,但却不曾出言指责林若。 倒是这个兵部尚书姜绉,也是个懂世故人情的,率先向林若微微施礼赔罪:“荣王妃息怒,下官并非有意冒犯。王妃与王爷伉俪情深,只是下官身为兵部尚书,在其位,谋其政,要为战事考量。万一……” “没有万一!” 林若再次打断了姜绉的乌鸦嘴。 “阿若……” “皇上,王爷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看着泪流满面的林若,明宗皇帝揉了揉眉心,语气终究是软和下来:“朕知道,少卿一定会没事的。不过,姜爱卿所说亦是有理。” “皇上……” “少卿现在情况如何,朕不清楚,你也不清楚。贺佥能瞒多久,也是个未知数。东鲁与代国交战,军心不可乱。军中需要有主帅坐镇,至少,要让人觉得,有主帅在坐镇!” 明宗皇帝语气威仪,但话却说得比姜绉要宛转地多。不说慕容冲能不能脱离危险,便是如今陷入昏迷的这段时间,也需要有人假扮慕容冲坐镇军中,让军中将士定心。 林若死死地咬着嘴唇,不再多言。 见此模样,明宗皇帝心中无奈地喟叹一声,说道:“你先回府中等消息吧。” 林若显然更想留在御书房里,但皇命不可违,只能哽咽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安:“是,敏慧,告退……” “把眼泪擦干,莫要让人发现了。” 临了,明宗皇帝嘱咐了一句。 林若点了点头,用手中的帕子,将眼泪和花了的妆容一并擦去。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除了眼睛有点红,其他并不能看出与平日有异。 明宗皇帝这才点了点头,示意让陈贯送林若回去。 老太监陈贯伺候皇帝多年,深谙帝心,领命告退,点了十几个禁卫军,护送林若回到了荣王府,当着众人的面,和善地笑着:“荣王妃请放心,荣王爷所向披靡,不日便会攻下宥州,凯旋归来的。” 话里话外,都是对荣王爷的赞许,让人听了,便意识到荣王爷又打了胜仗,陈公公代表明宗皇帝前来道喜。 林若明白陈公公的暗示,即便红着眼,也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多谢陈公公吉言。” “荣王妃折煞老奴了。”陈贯谦恭地拱了拱手,而后说道,“皇上还有一道密旨,让咱家交给荣王妃。还请荣王妃屏退左右。” 所谓的“密旨”,其实只是一个掩饰而已。聪明如林若,自然明白。挥手屏退了众人,然后对陈公公说道:“陈公公,请说吧。” 陈贯先歉意地向林若拱手施礼,面露难色:“荣王妃见谅,皇上有几个问题,命咱家向荣王妃要个回复。” 林若点了点头,回道:“陈公公问吧。” 强自镇定下来的尾音里,带着悲伤的余韵,好似稍不留神,便又会哭出来。 “请问荣王妃,如何知晓荣王爷受伤之事?” 林若沉默片刻,而后说道:“无虑去了兵部,正好被王府的护卫无音遇上。” 陈贯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王府的护卫,为何会在兵部?” 林若再次沉默,眼框不自觉地就沁出泪水,半晌才回道:“数天前在御书房,皇上提及王爷准备和谈,我算着日子,觉得这几天该有好消息了,所以……所以才让无音去兵部,等消息……没想到……” 慕容冲在军中,虽可以通过家书互诉衷肠,但和谈乃是军国大事,为了保证机密性,此间不许书信往来,否则以奸细论处。 但是,荣王不日将凯旋归京的消息,是明宗皇帝金口玉言,在御书房的时候亲口告知林若的,陈贯当时也在场。所以,事后林若派人到兵部等消息,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没想到,满心欢喜,等来的竟是这样的一个消息…… 心中苦涩,林若的泪水便又止不住地往下淌。 陈贯叹息一声,宽慰了林若几句,又询问了一些问题,见林若神色憔悴,泪流不止,实在于心不忍,心下大致有数之后,便告辞,回宫复命。 “小姐,你没事吧……” 幽草看着泪流不止的林若,看着她红肿的双眼,忧心忡忡地询问。 林若别开脸,擦了擦眼泪,等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才哽咽着问道:“府里都怎么说?” “大家都在称赞王爷厉害,是东鲁战神……没有人知道王爷受伤的事。” 林若点了点头:“那就好。” “不过,”幽草面带忧色,吞吞吐吐地说道,“陶管家和陶福似是有所犹疑,陶福几次想跟我打听消息,都被陶管家拉走了。” 林若沉默片刻:“老管家知道轻重,只要他没有亲自来问询,你便对谁都不能吐露半个字,包括陶福。” “我明白了,小姐。不过,小姐,你的眼睛……都哭肿了……”幽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若,半晌才大着胆子问道,“王爷的情况,真的很严重吗?” 林若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 严重吗? 当然严重! 三棱箭刃,还淬了毒,伤的又是背心!这其中的每一项,都是致命的。 林若不说,幽草便不多问,帮林若净面,取了用丝绢裹了茶包,小心翼翼地敷在林若红肿的双眼上,帮她消肿。等到看不出异常后,才陪着林若去了书斋。 王府里有“好消息”,林若自然不能无动于衷,明宗皇帝都在想方设法地把慕容冲受伤的消息瞒下去,作为荣王府的女主人,更不能走露了风声。 于是,林若便找来陶福,将王爷在前线又打了胜仗的消息坐实,以此为由头,王府上下人人有赏。 大家都得了赏赐,个个由衷地喜笑颜开;林若面上带着笑,心里却如刀绞。 冯嫂更是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以示庆贺,见林若似是胃口不好,大嗓门叫嚷着:“王妃,您是胃口不好吗?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当然不是了…… 林若只能提起精神,妥善地应付着大家带着探寻和兴奋的目光。 等到无虑回来,已是酉时末刻。从北境到汴安,马不停蹄地狂奔三天四夜,又入宫面圣,纵然是铁打的身体,也是强弩之末。 可他仍是强打起精神,由无咎架着来到书斋,等待林若的询问。 第三百三十九章 急火燎4 - 女商枭 - 陆小飘 书斋之中,林若留下了无咎和冷夙二人守在书斋之内,紫电、青霜守在书斋之外,先让无虑坐下,就着茶水服下了一颗护心丸,然后才让他详说当日情况。 当日跟着慕容冲一起去和谈的,是副将徐战,以及徐战手下的五十名亲兵;暗中保护的影卫,正是无虑。 无踪让无虑回京,也是出于这层考量。 护心丸是莫神医亲自配置的灵药,哪怕此刻无虑已是强弩之末,一丸服下,又撑起不少精神,把整件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林若。 林若听完了无虑的细说,开口问道:“所以,在签合约之前,王爷一直没有什么异常?” 无虑肯定地点了点头:“是,至少在喝歃血酒之前,一切正常。” 那为什么以慕容冲的身手,会躲不开暗箭? 难不成,问题在那杯酒里? “这个,属下不知,但属下猜测,王爷身体有异,不是因为那香,便是因为那杯酒。不过,属下与副将一直陪在王爷身边,如果是香有问题,副将和属下多半也会受到影响,但是副将和属下都没有异常。所以,多半还是因为那杯酒的缘故。贺将军与副影使赶来之后,让军医给王爷医治,然后属下便带着加急件星夜回京面圣了。” 副影使,指的便是无踪。 无虑面色发白,但还是干脆利落地吐露实情,他所知道的,绝不隐瞒;不知道,也不妄加猜测,以免影响林若的判断。 “王爷中的是什么毒?” “属下不知,但可以确定的是,箭头上淬的毒,毒性十分霸道,等军医赶到的时候,伤口周围一大圈已经都发黑扩散。” 这个结果,让林若听得心惊!手下意识地攥紧。 如果是如此厉害的毒药,鹰隼传信,知会雪蟾丸之事,来回四五天之久,岂不是晚了? 忙不迭地追问道:“那我留给王爷的雪蟾丸,王爷可有服用?” 无虑点头道:“已经服用了。王爷将王妃留下的雪蟾丸分别交由副影使和徐副将保管,副影使赶来之后,离开就喂王爷服下了。” 林若稍稍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却依旧没有放下。 “放暗箭的黑衣人是什么来头?” 无虑皱眉思索了一下,他只和对方简单地交了手,因担心王爷的伤势,担心对方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没有追出去,让人给跑了。 “浑身黑袍,看不清面容。身手不低,身形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是什么人。” “身形眼熟?怎么说?” “呃……” 无虑一时间不是很明白林若的意思。 林若迅速补充道:“是近来才见的熟悉感,还是许久不见的熟悉感?” 无虑仔细地回想了很久,然后笃定地说道:“是前者。” “玄甲军?” 无虑想了想,摇头道:“不是。” “北契人?” 无虑又想了想,再次摇头:“不是。” 林若细了细眉眼,然后缓缓说出最后一个可能:“西蜀的人?” 无虑陷入长考,然后双眼一亮:“对,西蜀人!是唐骁!” 林若瞳孔骤缩,冷夙和无咎的脸色,也是微微露出一点诧异之色。那个放暗箭的黑袍人,竟然是——唐骁?! “你确定?” 无虑肯定地点了点头:“属下确定。盖因属下不曾见过唐骁出手,所以对他的身手不熟悉。但属下跟着王爷与王妃在北契,见过他,所以对他的身形有些印象。” 唐骁竟然还不曾离开北地? 非但不曾离开,反而一直蛰伏等待机会,与代国勾结,刺杀慕容冲?! 对于自己的疏忽,林若抬手扶额,满心自责。 “王妃……” 林若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重新坐正,稳住心绪,继续问道:“皇上怎么打算?” “皇上已经下旨,让苏世子今晚便出发,去北境大营,并封八皇子为佥巡使,三日后出发,前往北境犒军。” 佥巡使代天子犒军,如果行动仓促,难免让人怀疑。如此安排,更为妥当。 “我知道了,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无咎即刻唤了影卫,把无虑带走,然后才向林若询问,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林若看了看时辰,已近戌时一刻。再有小半个时辰,东西南北四座城门便要落钥。除非有天子令牌,或者十万火急的军情,否则不能进出城门。 “阿夙,你赶紧去找伯瑜,让他在东城门稍等片刻。无咎,你找两个信得过的影卫,沿路保护伯瑜去北境。再准备一辆马车,等在侧门外,随我一起去东城门。” “王妃,若是让皇上觉察……” “皇上既然把无虑放归,无虑也未曾提到皇上有封口之令,必然是默许他将此事告知与我的。我此时避嫌,反倒更令皇上生疑。” 而且,就算是皇上的试探,她也必须这么做。 无咎默然,觉得林若的考量妥当,当即不再多言,与冷夙分头行事。 林若也不多耽搁,带着幽草回到自己的院落,然后披上斗篷,招来紫电,护送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侧门,登上没有荣王府标记的普通马车,争分夺秒地朝着东城门赶去。 苏慕禹和冷夙已经在东城门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一辆小马车疾驰而来。 “来了!” 林若心急,等不及马车停稳,就掀开靑幔车帘,跃下马车之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当心点啊!” 苏慕禹吓得赶紧上前扶住她。 林若抓着苏慕禹的袖子,把刚刚在马车上写好的信笺塞到他的手中,而后压低声音,长话短说:“王爷中的是唐门的毒,已经服用了雪蟾丸;身上的伤口是三棱型箭头。我带了两个影卫,他们一路上会保护你,也知道最快的路线。你到平禺县,会有一个名叫韩野的人接应,你带上他,一起去见王爷。” 时间紧迫,林若捡了最要紧的事情跟苏慕禹说清楚,苏慕禹也收敛起他平日里的吊儿郎当,郑重其事地答应了下来。 “放心,我一定会把他救回来的。” “谢谢你,伯瑜。” “少来,咱俩之间,用得着说这个?”看着林若还有些红肿的眼睛,苏慕禹露出了一个痞痞的笑容,凑到林若的耳边小声说道:“别把眼睛哭瞎了,要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拿他出气哦!” 林若横了苏慕禹一眼,见他又换了一副惯有的不羁模样,准备上马,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 “你也要平安回来……” 苏慕禹一愣,旋即笑了:“我知道了!” 第三百四十章 急火燎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夜幕已深,御书房依然灯火通明。 明宗皇帝是个勤政的君王,东鲁在他的统治之下,日渐强盛。 可强盛之下,仍有不少隐忧,首当其冲的便是两大难题:天灾、战争,让国库日渐空虚;太子、烨王,对政治斗争越发深谙,却在民生、社稷、军政上越显不足。 此番,又多了一件令他头疼的事:慕容冲生死未卜。 慕容冲是誉王的独子,是誉王唯一的血脉。 当初,他能登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誉王功不可没! 可惜…… 天妒英才! 难不成,这一回,阎王爷也还要把慕容冲也一并带走吗? 明宗皇帝用力地按了按眉心,心中很是烦躁。 “皇上。” 御书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身着藏青短打锦服,袖口上绣着暗红色的火焰纹,低眉垂首,恭谨地跪在地上。 翼火卫。 “说。” “荣王妃和苏世子在东城门见了面,荣王妃交了一封信给苏世子,两个荣王府的护卫,跟着苏世子一同出了东城门。” 明宗皇帝“嗯”了一声,放下了揉按眉心的手,从御案上拿了一本奏章,继续问道:“还有呢?可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跪在地上的翼火卫略一迟疑,甚感汗颜:“卑职无能,荣王妃身边的护卫太警觉,卑职不敢靠得太近,故而……” 明宗皇帝翻看着奏折,语气自然地问道:“那个冷夙?” 翼火卫坦言道:“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 明宗皇帝的手一滞,抬眸,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还有一个?” “是,而且身手应该不在他之下。” “荣王府的人?” 翼火卫仔细想了想,然后说道:“应该是。” “应该?” “皇上恕罪,卑职这就去查。” 明宗皇帝挥了挥手,算是同意了对方的说辞。 翼火卫闪身离开了御书房,来去了无踪。御书房中,只留下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帝王一人,皱起了眉头。 荣王府中,送行归来的林若重新回到了书斋,准备让无咎给无踪送一封信,无咎却率先把有人在暗中窥伺之事禀告于她。 见冷夙也是持一致意见,林若不禁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人?” “不是。” 冷夙果断地否决了林若的猜测。 无咎稍一沉吟,然后才说道:“我怀疑,是皇上身边的高手。” 林若挑了挑眉,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莫非是翼火卫? 皇上果然派人盯着她…… 林若长长地叹息一声。 “王妃,是我的责任。我没有收夜,所以才……” 因为林若提及,是皇上的默许,所以他也大意了些。 林若摆了摆手:“若是皇上问起,我会想办法掩饰。不说这个了,你先想办法避开翼火卫的监视,再给无踪去一封信,把伯瑜去北境的消息告诉他,还有八皇子要代天子犒军的消息,也一并告知。让他和徐副将去找贺佥,务必要将王爷受伤的消息瞒住。还有,尽快从庾崇庆的嘴里撬开他和唐骁的关系,以免再遭到暗算。” “那唐骁的下落……” “我会另外安排,总之,提醒无踪,影卫必须时刻守在王爷身边,凡是和王爷接触的人和物,都要小心提防,不能再出岔子!” “是。” 无咎即刻闪身离开。 林若提笔,用密语写了一封信,装入乌木信筒之中,交给冷夙:“交给阿绰,让他把消息传到代国。” “你打算让季公子来查唐骁的下落?” “是,”林若也不曾隐瞒,“提醒阿绰,最近行事低调些,有什么消息,送到铺子里。” 林家在汴安城的铺子很多,不同的消息可以通过不同铺子里不同的人,辗转交到林府中。毕竟开门做生意,人来人往,最难发现这其中的关系。 这个风口浪尖,谨慎一些不会错。 冷夙也没有多询问究竟是要送到哪个铺子,交到谁的手中,林若让带什么话,他就带什么话过去即可。 “记得避开翼火卫。” “我明白。” 作为一个杀手,冷夙比无咎更擅长避人耳目。 独自坐在书案前,林若整个人不自觉地蜷了起来。镇定的外表下,依然是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其实,想要更快地搜寻到唐骁的下落,传书给孟斌,由黑甲卫出手,更加快捷。但是,她却不想动用墨麟令,也不想让孟斌知道这件事。 因为,她不敢冒险。 虽然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可能和孟家有关系。 可即便没有关系,让孟斌猜到慕容冲受了重伤、生死不知的消息,亦是后患无穷。泽国的十万玄甲军,可不是吃素的! 就算她可以信誓旦旦地跟慕容冲说,把握住了泽国的粮食供应,但这一时之间想要用粮食生意作为威胁,也颇有难度。一则以臆断猜测,便与孟家撕破脸,不值当;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会打草惊蛇,让孟九公觉察到北境大营出了事。 不过,虽然不能当面做点手脚,但是背地里给他们制造一点麻烦,让玄甲军顾及不到北境军却是可以的。比如,让濊貊、伽倻、新罗和百济在泽国后方制造一些混乱。 但这些只是辅助手段,最主要的还是要看慕容冲能不能挺过来。 林若看着夜空中还缺了一小半的明月,感觉自己心中也缺了一块。 心有所忧,不能好眠。迷迷糊糊地起来,眼下又是一片青黑。 好在林若有先见之明,让幽草熬了一小锅银耳,什么辅料都不曾添入,用小火一直熬,直到银耳都被熬得又软又糯,轻轻一碰就会碎开。然后将浓稠的银耳汤汁沥出,取了干净的素绢,浸润其中,敷在眼下的青黑之处。 等到换好了衣服准备入宫时,眼下的青黑之色已经褪得差不多了,稍施粉黛,就能完全遮住,看不出来。 深吸一口气,林若跟着小太监进到御书房中,匍跪在地。 今日之行,她是特地来向明宗皇帝请罪的,为了昨日的殿前失仪,也因为昨日去东城门为苏慕禹送行之事。 明宗皇帝念在林若对慕容冲的担忧之情,殿前失仪和派护卫前往兵部打探之事,皆是情有可原,没有怪罪。但东城门为苏慕禹送行一事,却让他有些耿耿于怀。 第三百四十一章 化险夷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和苏慕禹感情笃厚,苏慕禹此行又是为了救治慕容冲,林若去送行,并安排护卫相护,本无可厚非。但这隐藏在暗中的高手,让翼火卫都深觉忌惮,这就不得不引起他的警惕和重视了。 不曾对无虑下封口令、让林若知晓他的决断,是他默许的,但影卫中还有另外的他所不知道的高手护卫,却是他不得不下意识要提防的。 影卫的存在,从慕容铎帮他夺位之时起,他就知道。 但大部分的影卫,都在跟随慕容铎前往北境时被带走,从回来报信的影卫中得知,那些人大多都死在了北境,包括当时最受慕容铎信任的影使。余下留在京中保护誉王妃的几人,翼火卫都调查地清清楚楚。 慕容冲一直养在宫里,养在他的身边,影卫留在荣王府中,愈发凋零,与翼火卫的实力无法相比,怎么会又出现这样一个让他们忌惮的高手呢? 明宗皇帝不开口,但压抑的情绪,林若却能很敏锐地感觉到。她知道,是因为影卫的事。即便是心中挂念慕容冲的情况,也没有失了分寸,不曾主动提及无咎被翼火卫发现的事。 这件事,必须得明宗皇帝主动提起。要不然,不论是坦诚荣王府影卫之事,还是直言发现了翼火卫的事实,帝王的忌惮,都足以给她、给林家、给荣王府,带来莫大的祸患。 林若甚至先提了要将生辰宴办得隆重些的提议,以帮助遮掩慕容冲受伤的事情。 对于这个提议,明宗皇帝亦是应允。 见林若一直不曾提及护卫之事,明宗皇帝主动开口,询问道:“阿若,你身边,只有冷夙一个护卫?” 林若摇了摇头:“不是,除了阿夙,还有两人,一个叫紫电,一个叫青霜,都是王爷从王府的护卫中挑来保护我的。” “那你怎么总是只带着冷夙?” “因为他们没有阿夙厉害,名义上是暗中保护,但遇到高手,总是会被人发现。所以,如果要外出,我都是带着阿夙的。” 如此说来,这两个护卫的身手,跟冷夙相差不少。可按照翼火卫的说辞,出去冷夙和跟着苏慕禹离开的两个护卫之外,暗中还有一个高人,身手与冷夙旗鼓相当。 莫非这个在暗中藏匿的人,不是荣王府的护卫? 亦或是林若说了谎? 明宗皇帝不露声色,心中却是在衡量林若话中的真实性。 “皇上?” 林若试探性地出声,眼中带着迷茫,似是不知明宗皇帝为何会突然询问此事。 林若的神情不似作假,明宗皇帝沉吟片刻,关切地说道:“昨日禁军在东城门发现了神秘高手,你尽量让冷夙保护你的安全。” “神秘高手?” 林若面上若有所思。 “怎么,你知道什么?” 明宗皇帝轻蹙眉头,探寻的目光看向林若。 “唔,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林若有些迟疑,但还是选择向明宗皇帝坦白,“前些时候,我的马车被湛亲王拦下,阿夙曾发现暗中有高手。所以,我才把湛亲王、应大人和钱百户请到饕餮海。” 西蜀,唐门,神秘高手。 似是而非的推断,被联系在一起,在多疑的明宗皇帝这里,让原本只有三分可信的猜想,可信度提升到了八九分。 这么说来,那个高手,不是影卫,而是唐门的人! 明宗皇帝的目光又深了深,想起林若从北地归来、汇报的关于顾漫希的事,目光中陡然闪过了杀意。 林若吓得一激灵,跪在于、案之前,不敢多言。 这不安的模样,更让明宗皇帝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林若再大胆,也不敢当面欺君。便寻了合适的说辞,打发她离开了。 出了宫门,林若的眸色深了深,坐在马车里,隔着随风拂动的后窗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皇宫,重新转回了头,端坐在车厢中。 事了拂衣,深藏功名。 无咎挑选的两个护卫无拘和无故,都是年前跟着一起护送林若回汴安的影卫,又经林若说明了路线,配上路线简图,一路上很是顺利。到了平禺,便和早已收到消息的邵俨和韩野顺利碰面。 邵俨帮几人都更换了从北契讹来的骏马,将备好的干粮和药材都一并交给了苏慕禹,不加拦阻,目送他们离开,直往北境大营赶。 天子金令还未出,徐战已下令放行,废话不说,领着苏慕禹去给慕容冲医治。 “军医和佟大夫都说,王爷身上的余毒已经去了七七八八,但是唯有那箭头留下的伤口,怎么缝合都束手无策。” 四天没日没夜地赶路,苏慕禹很是疲乏,但他仍是提着精神,查看慕容冲的伤势。 因为中了剧毒,又伤及要害,失血过多,慕容冲面色惨白,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陷入昏迷之中的状态。 背心和右肩头的那两个血窟窿,有多次崩裂的迹象,束手无策之下,佟大夫和军医只能用止血的药草来应对,但卓效甚微。 “他吃了几颗雪蟾丸?” “三颗都吃了。” 徐战忙不迭地把实情告诉苏慕禹。 因为箭头上所淬的毒,毒性猛烈,军医取出箭头又颇费工夫,以致来回反复中毒。 苏慕禹翻了个白眼,既痛心他们的奢侈,又无奈他们的愚笨。 那雪蟾丸,糅合了如雪莲、雪蟾、虫草、鹿茸等名贵的药材,能解百毒,但也因为所用药材太珍贵,食用过多,会导致血气翻涌等副作用。三棱箭头留下的伤口本就不易愈合,这血气再一活络,可不就又把伤口给崩裂了嘛! 军医和佟大夫这才恍然。 不仅是他们,连林若也不曾考虑到这个情况,把剩下的两颗雪蟾丸都交给了苏慕禹,好似生怕慕容冲被阎王收走命似的。 “去找些冰块来,没有就弄点雪。” 这个时候想要弄些冰块和雪,还真有些困难! 但苏慕禹只下达了命令,然后就开始忙活,徐战只好去找贺佥想办法。也真是巧了,北地气候特殊,冬季格外冷,夏季格外热,代国讲究的富人不在少数,由此催生了很多人做起了冰雪生意,在冬季将冰雪收集做成冰砖,放入冰室,到了酷暑之时换取金银。 先前攻下宥州,刺史府中便有一间专门用来储藏冰块的冰室,存了不少冰砖。贺佥拿了不少,以用来惩罚那些偷奸耍滑的兵士。 徐战忙去找贺佥,说明了来由。顾不上冻手,抱着凉彻手心的冰砖,教给了苏世子。 第三百四十二章 化险夷2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么大?” 苏慕禹看着手中拿着的干净羊肚儿,扯了扯嘴角,只能让无踪过来,帮他切下手掌大小的两块块,分别包在羊肚中,让两个军医一人拿着一个,贴在两个血窟窿上。 透心凉的冰砖触碰到肌肤,即便是在昏迷中,慕容冲也明显打了寒噤。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徐战和无踪面面相觑,还是听从了苏慕禹的话,一人顾头,一人顾脚,尽量不让重伤未醒的荣王爷挣扎。 苏慕禹冲着佟大夫勾了勾手指:“你看着,冰一阵,再给王爷搓一搓手脚,别给冻伤了。我稍微打个盹,等伤口凝住了,叫我。” 说罢,也不等其他人是什么反应,一屁股坐在垫了兽皮的帅椅上,开始打盹。 都不是铁打的,任谁这么不眠不休地赶路,都吃不消。 佟大夫贴心地给已经陷入睡眠中的苏慕禹盖了一袭斗篷,而后尽责地听从他的吩咐,提醒军医,是给王爷冰敷还是暖手。 其实,倒也不必时时盯着。军医用手捏着冰块,什么时候手冻麻了,都有认知。在冻麻之前移开冰块,然后给王爷的手脚搓一搓取暖即可。 苏慕禹眯了小半个时辰,佟大夫把他叫醒的时候,迷迷糊糊睁开的双眼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短时间的小寐,并没有很好地缓解他的疲乏。 伸手指了指他带来的药匣,轻轻说了“香囊”两个字。 佟大夫一愣,到了药匣边,看到里头有一只做工精巧的香囊,取出轻嗅,觉察里头装着的是醒神的薄荷,忙把香囊递到苏世子的鼻前。 清冽的薄荷香直冲脑门,混沌的双眸顿时焕发出了光彩,萎靡的倦意顿时消散——当然,眼中遍布的血丝丝毫没有减少。 苏慕禹抻开四肢,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走到慕容冲身边,查验了冻上的伤口,又用手背感受了一遭伤口周围微凉的温度,小心地将慕容冲的右手拉出一些,将手指搭在手腕上细细诊脉,半晌,对上无踪和副将徐战投来的不安的目光,将慕容冲的手重新放回,点了点头。 这是意味着,荣王爷有救了? 无踪和徐战相视一眼,眼中闪过欣喜的光泽。 苏慕禹挽起了袖子,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开始指挥下一步该怎么做。 “有酒吗?” “酒?!哦,有,有!” “去搬两坛来,在旁边支个炉子,煮沸了。你,”苏慕禹伸手,指了指佟大夫,“帮我把银针和缝线放里头煮。” 得了吩咐的徐战又去忙活着找酒,而被使唤到的佟大夫,面上倒也并没有露出不虞之色。医者父母心,若能救得了人,即便是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夫呼来唤去,也没什么。何况,这个年轻人,确实有本事,又是林若请来的。 “你,”苏慕禹指了指无踪,“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大声喧哗。至于你们俩,来帮我处理伤口。” 无踪冷着脸,眉头轻蹙,身形未动。 “想让我救人,就得听我的!老子没日没夜地赶路,困得要死。你要是有怀疑,老子这就撂挑子去睡大觉了!” 苏慕禹的面上露出几分不悦。 无踪自然是清楚这位苏世子的脾气的,也不是信不过他,只是荣王妃吩咐了,他必须随时守在慕容冲身边,以防不测,故而方才才会有所犹疑。 略一迟疑,无踪打了个手势,两名影卫出现。 “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硬闯或者喧哗。” 干脆利落地下了命令,两名影卫又迅速不见。 两名军医不曾见过这场景,皆是瞪大了眼睛,对着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卫很是诧异。 苏慕禹挑了挑眉,他的轻功了得,自然看得清影卫的身法,反正目的达到,那个影卫爱戳在旁边就戳在旁边吧。 “净手!” 被苏慕禹一提醒,两位军医才回神,用帕子将手上的血渍擦干净,而这个时间里,苏慕禹已经把接下来要用到的瓶瓶罐罐摆了一排。 处理伤口是个细致活,尤其还是反复崩裂的由三棱箭刃造成的伤口。苏慕禹取了一块干净的素绢,从一只白瓷瓶中倒了些不知名的药水,将素绢浸染,拿在右手,左手握了一把薄如蝉翼却锋利的银质小刀,全神贯注地清理和割除伤口上的血污和腐肉。 两个军医聚精会神地看着苏世子精妙手法,时不时面露殷羡和钦佩,对苏世子的使唤更加言听计从起来——哪怕只是擦汗、递香囊、递药、换帕子、冰敷等等之类的小事。 有曼陀散的缓解,昏迷之中的慕容冲双眉渐渐舒展开。 足足花了近两个是从,苏慕禹才将慕容冲背心和右肩上的伤口处理完。看着两个血窟窿,瘪了瘪嘴,这还真是不好缝合! 不满地瞪了军医两眼,虽然知道当时情况紧急,箭头不得不拔,但把伤口恁成这副模样,也实在是“人才”! 两个军医面面相觑了一眼,在军中行医多年,对各种刀伤、枪伤、箭伤,早已处理得得心应手,可却极少遇到过这种三棱箭刃造成的伤口。况且受伤的又是三军统帅,中箭的位置又是要害之处,箭头又嵌入三寸有余,伤口周围的肌肤渗出一圈黑晕…… 如此凶险的情况,又是被贺佥和无踪逼着,硬着头皮取箭治伤,如此情形之下,能够保住荣王爷的命,实在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但见识了苏慕禹的手法,两位军医也只能默默承受对方的鄙夷了。 小剧场: 苏世子的刑部日常一。 苏慕禹:你想先洗肠子呢还是先洗胃? 犯人:(瑟瑟发抖)肠……肠子吧…… 苏慕禹:好吧,先洗胃。 犯人:我选的是肠子啊!!! 苏慕禹:折磨犯人当然是他讨厌什么给什么啊! 苏世子的刑部日常二。 苏慕禹:先解剖你还是先解剖他? 犯人:(思虑良久,咬牙)我。 苏慕禹:就你了~ 犯人:你不是说折磨犯人,讨厌什么给什么的吗!!! 苏慕禹:一般来说是这样,不过看你这么有勇气,我就尊重你的选择了~ 苏世子的刑部日常三。 苏慕禹:嗯…… 犯人:我招,我招,我全招!!! 苏慕禹:我只是来找我掉的刀的…… 第三百四十三章 化险夷3 - 女商枭 - 陆小飘 端详了良久,手指在伤口上方来回比划,苏慕禹才终于有了主意,从佟大夫手中接过了已经穿好缝线的银针,开始小心翼翼地缝合伤口。 针和线都已经在酒里泡制消毒了,又用了干净的雪水洗涤,沥干凉置。酒能杀菌,但若是用酒浸染的缝线缝合伤口,慕容冲就要吃不小的苦头。 看着那银针在伤口周围的肌肤上穿行,除了无踪,众人都觉得头皮发麻。 军医和佟大夫都不是常住汴安之人,也不是江湖人,对苏慕禹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响当当的名头不甚熟悉。但这也不妨碍他们见此情形的汗毛耸立。 那可是血肉之躯啊! 竟然可以这么缝?! 缝合完右肩上的伤口,苏慕禹抻开双臂,松了松筋骨,正巧把周围一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极为不屑地嗤了一声。 “就这么几下就被吓住了?还不如刑部大牢里的犯人呢……” 满不在乎的语气,更让人听着瞠目结舌。 敢情这是刑部大牢的新刑讯方式啊? 要是让刑部大牢里关押着的犯人听到,只怕更是毛骨悚然吧?! 苏慕禹看了看箭头的伤口缝合的效果,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抽了一根缝线,比划几下,开始缝合背心的伤口。 背心的伤口比肩头上的伤口要严重得多,苏慕禹几乎是多花费了一倍的时间,才堪堪处理完。用来醒神的薄荷香囊几乎已经被吸得没有味道了,其后遗症便是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不行,人却仍感觉很兴奋。 苏慕禹搭着佟大夫的肩,整个人靠在他身上,仔细地叮嘱他接下来该怎么照看,万一发烧了怎么应对,伤口又破了该怎么处理等等,然后留了几个药性温和的方子。 再三确认了一遍已经把事情都交代完,苏慕禹指挥着军医泡了一杯安神茶,一饮而尽,这才让徐战拖着自己去休息了。 这一觉,就睡了整整两天,等他全无形象地醒来,即刻有兵士通知了徐战。 “世子爷,谢谢您救了王爷!” 徐战激动地握住了苏慕禹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苏慕禹却不领情地拍开那双粗粝的爪子,面露嫌弃。 奔波了四天,又连续忙活了半日,再睡了两天,他这双金贵的手都没有抹凝脂膏呢!再被这粗手粗脚的家伙一碰,那还了得? “醒了?” 听到苏慕禹这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徐战愣了一愣,随后才意识到,对方问的是王爷醒了没有,忙答道:“醒来过,用了药之后又昏睡过去。昨天夜里发了热,佟大夫按照你留下的方法退了热。今儿个早上又醒了一次,问了几句话,然后又睡下了。世子爷,你要过去看看吗?” “看什么看?”苏慕禹没好气地翻个白眼,“老子快三天没吃东西了,想饿死我啊!” 徐战拍了一下脑袋:“瞧我这脑子!这就给您去准备!” “回来!” “咋了?” 这位世子爷,真是喜怒无常,说饿的是他,帮他去准备吃的,又给叫了回来。 苏慕禹勾着徐战的肩,挤眉弄眼地说道:“你们家世子爷,金贵的很,吃不惯军营里的粗茶淡饭。” 徐战眨了眨眼,不明就里。 这是要备下一桌好酒好菜? 苏慕禹极是不满地啧了一声,愤愤地瞪了一眼这个不开窍的榆木脑瓜:“爷在京城,从来都是去饕餮海用膳的!” 所以? 徐战歪着脑袋,恍然般“哦”了一声,然后哭丧着脸,为难地说道:“世子爷,对不住,就咱这地方,我上哪儿给您找饕餮海的厨子?要不将就一回,等回了京城,我再请您上饕餮海吃上一回?” 苏慕禹鄙夷地看了徐战一眼:“得了吧,就你那点军饷,能请老子去饕餮海?把你卖了都未必能凑足一顿饭钱!你还是留着当老婆本好了。” 徐战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应。 苏慕禹用手肘怼了怼徐战,挤眉弄眼地说道:“饕餮海的厨子是请不来,饕餮海的老板娘不是给你家王爷送了不少好吃的吗?” 饕餮海的老板娘? 谁? 荣王妃吗? 苏慕禹不满地横了他一眼,除了林若还能有谁! 见徐战面露难色,苏慕禹顿时沉下脸来,闷声说道:“老子救了他的命,难不成还抵不过一桌子菜?” 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 徐战点了点头,拔腿去给挑剔的苏世子准备好吃的去了。 酒足饭饱,这才迈着步子去给慕容冲把脉,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让围在一旁的徐战等人都捏了一把汗,半晌,才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嗯,算是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了。” 闻言,众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不过……” 这一个转折,又把众人的心提了起来。 “不过什么?” “还有点余毒,没清干净,得吃得清淡点。” 苏慕禹的嘴角得意地勾起,冲着徐战眨了眨眼睛。 得,这位世子爷就是冲着荣王妃专门给王爷准备的美食而来的吧? 慕容冲脱险的消息送到林若手中之时,正好是她十六岁生辰的前一天。这封报平安的信,被她紧紧的攥在手里,贴在胸口。仿佛只有这样,担惊受怕了十几天的心,才算能够放下来些,安心睡了个好觉。 林若自认为是个低调的人,但她也知道,在旁人眼中,她并不是。 皇上、皇太后对她的偏爱,让人眼红;林家的富可敌国,让人妒忌;荣王正妃的身份,让人殷羡。特别是大婚之时,皇太后还亲自出宫,以娘家人的身份送她出嫁! 一个奴婢的女儿,有此殊荣,当真是祖坟上冒青烟,才能有此机遇啊! 这一回的生辰宴,是林若成为荣王妃之后头回过生辰,慕容冲虽然不在京城,但却因为攻下宥州的战功,为皇上所嘉奖,林若自然与有荣焉,办得隆重了些。 当然,办得隆重些的真实原因,林若和明宗皇帝心里都清楚。 所以,明宗皇帝毫不吝啬地赏赐了一大堆珍宝奇玩,以示恩宠,让原本就隆重的生辰宴更加锦上添花。 被邀请的宾客,带着笑靥,道着恭喜;没有被邀请的,也削尖了脑袋,想跟荣王府攀上些关系,或者跟来参加生辰宴的达官显贵们攀上些关系。 第三百四十四章 化险夷4 - 女商枭 - 陆小飘 羡慕归羡慕,嫉妒归嫉妒,也想要平步青云,求得富贵,还得仰仗这位明宗皇帝跟前的红人不是? 就算攀不上关系,也千万不能交恶,步顾家的后尘不是? 陶福作为王府的管事,在门口一边笑迎各位宾客,一边盯着人将来客送的礼物一一登记在案;而老管家,则陪着诸位男宾客在王府之中问安、攀谈。慕容冲在外征战,王府之中没有男眷,林若便特意请了黎焰,以长兄的身份招待各位男宾。 大家本对这位莫名就成了半个主人、却无半点功名在身的黎焰不以为然,却见宁王与之以兄弟相称,又见翰林院陈老学士的几位学生欣赏有加,渐渐生出些许好奇心来。又见他谈吐风雅,举止有礼,实在是个可以相交之人,又算是荣王妃的兄长,纷纷向其抛出橄榄枝,与之结交。 而女眷那厢,林若作为女主人,对上不同的太太、小姐,皆是她一贯的从容得体、温静娴淑的一面,让人挑不出错处。 嘉姮这回倒是没把颜缮带来,前些日子病了,虽然已经大好,还是太太平平地留在府里妥善些。她一直眼瞅着林若来来回回与不同的人攀谈,好不容易瞅了个空,趁着林若喝茶的时间,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偷偷询问那日究竟出了什么事,竟能让她有些慌乱。 “已经没事了,吓到你了吧?” 林若也不明说,狡黠地眨了眨眼。 嘉姮轻轻挑了一下眉,对林若的说辞有几分怀疑:“当真没事?看你这样子,才几天不见,便就又纤弱了些,若真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千万不能瞒我!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我也好歹能帮上你一些。” 林若笑眼弯弯,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对了,怎的没见苏世子?”嘉姮好奇地询问,“你过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竟然不曾出席?” 林若面色无异,从容地回答道:“还不是为了躲人!” “躲人?”嘉姮一愣,随即向不远处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试探性地问道,“因为……太子妃?” 林若目光朝一旁扫了扫,然后点了点头,小声地对着嘉姮咬耳朵:“正巧皇上要犒军,伯瑜求我向皇上说情,要了个名额,跟着八皇弟一起去。不过,他性子急,受不住侯爷和侯夫人的念叨,好好的副佥巡使,却偏偏抢了先行的报喜驿兵的活,先跑了。” 嘉姮捂嘴偷笑:“这倒真是苏世子的作风。” 林若瘪了瘪嘴:“谁说不是呢?这生辰礼,提前让小厮送来了,包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他捣鼓了什么名堂,阿福不敢拆,送到我的院子里搁着,生怕又拆出一副骨骸来。” “呸呸呸,这喜庆日子,你也不怕犯忌讳!” “左右不是头一回了,也习惯了。” 林若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嘉姮也无可奈何。 两人言笑晏晏地聊着,林若毕竟是主人,稍稍顾忌着宾客,时不时与对上目光的女眷浅笑回礼,大家也都以笑颜相回。唯有对上苏慕晴的目光的时候,对方竟然转开了头,不予理睬,仿佛没有看见似的。 太子府上,侧妃沈婉怡有孕在身,已经七个月,身子笨重,行动不易,虽收到邀请,却不曾亲自前来,只让人带了贺礼,并向林若致歉。故而苏慕晴这太子妃很有脸面,让人觉得解了禁足的她又重获太子宠爱,跟着太子来荣王府。 林若倒也不介意,沈婉怡不来也好,免得出了什么意外,受到殃及。 站在林若身边的嘉姮也发现了,秀眉轻蹙,为林若打抱不平:“她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摆给你脸色看吗?也不想想她是怎么被解了禁足……” “嘘!”林若赶紧制止了嘉姮的话,“人多口杂,小心落到旁人耳中,给你带来麻烦。” 嘉姮轻轻地拍开了林若的手,颇有几分怒其不争的不满:“你怎么让着她做什么?你又不曾亏待过她,她倒好,还对你摆起脸子了!” “她被禁足数月,心中难免有委屈。”林若无奈地喟叹一声,“皇上特地告诫我,不许为她说情,她对我有怨言,也是情理之中……” “还不是她自找的?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不疼惜。”同样作为母亲,嘉姮对苏慕晴的做法颇有微词,“再说了,她又不是你亲姐姐,对你又没那么好,你又有什么责任,一定要捞她出来?自己家的爹娘兄弟都袖手旁观呢!要不是你,估计现在还被禁足不得出门!” 看着嘉姮为自己愤愤不平的模样,林若噗嗤一声笑了:“都说为母则强,看来是真的,从前可不见你敢这么说话。” 嘉姮不满地横了林若一眼:“在说你呢,别岔开话头!多长点儿心,多顾着点你自己,别老替她着想,人家可未必领你的情!听见没?” 看着嘉姮气势冲冲为自己鸣不平的样子,林若觉得很窝心。在她之后,八公主熙姀和三公主淳颐也前来问候。与嘉姮相比,熙姀更多的是跟林若欢喜雀跃地说着近来的趣事,淳颐则是神色恬淡地跟林若讲着唐昀康复之后自己的感悟。 各人有各人的性格,各人有各人的人生,各人有各人的抉择,各人有各人的感悟。 比如嘉姮,有儿万事足;比如熙姀,浑似不知愁;比如淳颐,不再执着云胡不喜。 但也有人,对待林若的态度很是矛盾——凤阳郡主,曲潇湘。 原本,曲潇湘是打算接受林若的提醒,先调查曲莲漾的事,然后在去调查名单上的那些人,从中发现一些线索。纵然苏慕禹不配合,不肯提供详细的名单,但是好歹她还是记住了好几个人的名字,从这些人入手,虽然麻烦了些,但未必就查不出结果。 可当她状似无意地询问姑姑,“曲莲漾”是何许人的时候,宣麾夫人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诧,让她很是在意。更让她在意的是,宣麾夫人最后也没有告诉她“曲莲漾”是何许人,却一直追问她是从何处听到这个名字的。 曲潇湘没有吐露实情,不曾牵扯到林若,而是胡诌自己是意外在昭明殿听到的。 宣麾夫人沉默了很久,然后告诫她不要再去打听关于曲莲漾的一切事情。 殊不知,好奇心越是被压抑,便越是让人抓心挠肝。 第三百四十五章 化险夷5 - 女商枭 - 陆小飘 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伸手拦在自己面前的曲潇湘,林若面上依然是惯有的恰到好处的笑容,温和地询问:“潇湘,有什么事吗?” 被林若这么一问,曲潇湘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并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候。人多口杂,这个让宣麾夫人也忌讳不敢谈的“曲莲漾”,也不适合在这个时候与林若攀谈。 把话又咽了回去的曲潇湘本想转身离开,却蓦地发现苏慕晴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暼向这边,又改了主意,对林若回以一笑,装作与她很是亲昵的模样,勾住了她的手臂,开始亲切地攀谈:“我只是有些好奇,你怎么把湛亲王也请来了?” 林若有多厌恶顾府,即便是身在南境的曲潇湘,也是知道的。而这位湛亲王,是顾尚书府家的准女婿,前些时候还听说这位湛亲王拦了马车,被林若教训一顿的事,怎么一转眼,林若又把人给请到王府里来参加生辰宴了呢? 曲潇湘不知道慕容冲在北境受伤的事,也不知道林若又向明宗皇帝告了宋桓楚一状的事,自然猜不出林若请了宋桓楚来的目的。 之所以请宋桓楚过来,一是打算探探对方身边的高手的底细,二是为了圆谎,让翼火卫注意到唐门暗卫的存在,三是出于私心,想同过去做个了结,告诉自己,不要再沉湎在顾梦瑶的痛苦记忆中了。 这三个缘由,不论哪一个,头不能对曲潇湘宣之于口,所以林若没有直接回答曲潇湘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怎么,他冲撞你了?” 曲潇湘微微一愣,发现林若觉察到了自己的异样,所以干脆坦言:“他似乎,把我认成了你。但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认错了。” 林若和曲潇湘的样貌,确实有几分相像,虽然相熟的人可以很容易地辨认出,总是带着温婉贤淑的笑容的是荣王妃林若,更英姿飒爽些的是凤阳郡主曲潇湘,但不得不说,如果是不曾见过凤阳郡主的人,还是很容易把她认成是林若的。 毕竟,林若在汴安城生活了十六年,而曲潇湘,到目前为止,只在京城呆了几个月。显然,大家应该更熟悉前者。 更何况,刚见到前来打招呼的宋桓楚时,曲潇湘有一瞬间是想要假装成林若,给对方制造一些麻烦,然后嫁祸到林若身上的。可是这个念头还没有付诸于行动,对方就敏锐地发现自己认错了人,然后离开了。 如果说,宋桓楚因为顾漫妮,或者说是因为蜀锦的事,对林若心有不满,即便发现对方不是真的林若,也会借此机会来挑衅的。 可是,宋桓楚并没有。 而且,曲潇湘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宋桓楚刚见到她、以为她是林若时,目光中露出的那一丝欣喜的笑意,那种笑,与他后来发现自己不是林若后的温润而疏离的笑,全然不同。 曲潇湘嘴角的笑,耐人寻味。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现了林若和宋桓楚之间微妙的关系。 孰料,林若面色无异,依旧坦然、从容地笑着:“你想说什么?” 曲潇湘笑着耸了耸肩,轻松地说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话虽这么说,但曲潇湘眼中的笑意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他曾经偷偷来过东鲁,意外溺水。我救了他,但是,他以为是顾漫妮救的。” 曲潇湘一愣,半晌才回味过来,林若这是在向她解释。而就在她还未消化完这句话的时候,林若又补充了一句:“王爷也知道这件事。” 所以,这是在警告她,不必以此来作为威胁吗? 曲潇湘迟疑着问道:“所以,宋……他已经知道是你救的他?” 林若点了点头:“是。” “你……你是故意,让他以为是顾小姐救了他?” “是。” “为了对付顾家?” “是。” 曲潇湘没有想到,林若竟然都坦率地承认了。看着笑眼弯弯的林若,心中竟然莫名地心生一丝恐惧,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林若脸上的笑容突然深邃起来:“怎么,你开始怕我了?是担心知道得太多,所以我会选择灭口吗?” 曲潇湘盯着林若看了半晌,强自镇定地笑道:“你不会的。” 林若笑着点了点头,澄澈的眼中,满是真诚:“对呀,我不会的,我不会伤害你的。所以,你放心吧,五姐姐。” 曲潇湘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隐约听到“五姐姐”三个字,又是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幻听,把“五小姐”听成了“五姐姐”。 迟疑半晌,问道:“你,叫我什么?” 林若的脸上依然是惯有的淡淡浅笑,并没有回答曲潇湘的话,而是以手捂嘴,凑到曲潇湘的耳边,小声地给了她一句善意的忠告:“那位湛亲王,看起来没那么聪明,可却没那么容易对付,尤其是那些暗中保护他的高手。你最好离他远远儿的,不然,你的下场,很可能跟你的兄长一样。” 下场跟兄长一样? 曲潇湘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一把握住了林若的手腕,目光中透着凌厉:“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林若眉头轻皱,拍了拍她的手:“轻一点,我可不像潇湘你这样,学过武艺,上过战场,有铮铮铁骨。我很容易受伤的!” 曲潇湘手上的劲道松了些,但并没有松开手,依然紧紧地攥着林若的手腕,目光炯炯,似是想通过这样的逼视,让她吐露真相。 林若面上露出几分无奈,说道:“潇湘,今日是我的生辰宴,我还得去招呼大家呢,你这样……” 然而,曲潇湘依然没有半分松手的意思,林若叹了口气,说道:“等你查清‘那个人’的下落后,来教我骑马吧,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骑马?” “是。我答应了王爷,要学会骑马的,不过,眼下除了你,没有什么合适的人来教我了。不知潇湘师父愿不愿意收下我这个笨徒弟呢?” 曲潇湘盯着林若看了半晌,马场确实比现在的荣王府更适合聊这些,而且她也明白,林若这是在向她示弱。遂点了点头,接受了她的提议,松开了桎梏。 林若看着手腕上的指印,委屈地啧了两声:“凤阳都督,你下手也太狠了,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你瞧瞧,都肿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现真章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听着林若似嗔还娇的埋怨,曲潇湘不禁抖了抖鸡皮疙瘩。孰料,林若见她这副模样,却笑出了声,好似捉弄成功的欣喜。 “最后说一句,一定要离宋桓楚远一些,就算你能侥幸逃过他手下的追杀,还得应对皇上的追问,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值当。” 林若眨了眨眼,转头,就换了一副神色,带着几分委屈,去找苏慕晴。 曲潇湘回神,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子让她捉摸不透。探寻的目光追寻着她,隔得太远,听不到她和苏慕晴究竟在说些什么,但看她撩起衣袖、让苏慕晴看她手上的手印的动作来看,曲潇湘也能猜到,林若是在跟苏慕晴大吐苦水,说自己的坏话。 这个女子,果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曲潇湘的心中,再次对林若下了这样的评价,不过这一次,她决定,听林若的试试。不是因为忌惮,而是因为,怕牵连曲家。 至于宋桓楚,曲潇湘也多留了个心眼。西蜀的王爷,千里迢迢来到东鲁,身边的高手不止泛泛,摸清底细之前,确实不宜交恶。而摸清对方底细的事,林若既然已经着手,那她也就先不掺和,静候佳音。 再说那些暗中保护宋桓楚的唐门暗卫,今日跟着他来的,一共四人,但都候在荣王府之外,而剩下的八人,都被留在了驿馆之中。 冷夙今日没有跟在林若身边,而是受命,与一名影卫一起去驿馆摸底。 身为杀手,冷夙的身手远在影卫之上,嘱咐影卫藏匿放风,独自一人去探底。底细摸清,但在折返时,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冰冷的匕首下意识地就划向对方的咽喉,而对方却笑着不曾闪躲。 利刃在距离咽喉要害前生生停下,冷冰冰的声音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被匕首抵着咽喉的那人,面上带着不羁的笑,丝毫不觉自己离死亡有多近,依然笑嘻嘻地说道:“当然是来找你啊!” 冰冷的刀锋没有收回半分,被刀抵着咽喉的男子瘪了瘪嘴,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冷十一,一别数年,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却以刀锋相向,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我和九星,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九星,那是冷十一曾经效力的杀手组织。而在他义父去世之后,他也划清了与九星的关系。 “看来,你是死心塌地地,要跟着叶翎了?” “我欠他两个人情。” 冷夙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男子一听,笑了,伸出两指,捏住匕首,向外推了推:“帮你给老爷子找药,又帮你脱离了九星。呵,确实是两个大人情呐!不过,十一啊,那你和老爷子,欠老阁主的人情呢?就这么,呼,算了?” 冷夙细了细狭长的眼,利落地收回了匕首,说道:“是阁主让你来找我的?” 义父收留了他,而老阁主,收留了义父。这份恩情,不可泯灭。 男子点了点头:“是啊,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才从叶翎那里知道,你居然来了汴安,还成了荣王府的护卫。啧啧啧,真是让我意想不到啊!” “阁主有什么吩咐?” 冷夙并不想与对方有太多的交谈,单刀直入,询问对方的来意。 “哎,别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男子伸手,想去搭冷夙的肩膀,却被对方冷冷地拍开。 “啧啧啧,小十一啊,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这么生分啊?好歹当初,你刚到九星的时候,可是哥哥我……” “有话快说。” 冷夙再次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对方试图亲近的意图,目光清冷凌厉。 男子双掌挡在胸前,好脾气地示弱道:“好好好,我说,我说。阁主让我来呢,确实是想让你办一件事。” “什么事?” 对方良久的停顿,让冷夙有些不满,冷声追问。 “阁主想要荣王府的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男子咧了咧嘴,笑嘻嘻地说道:“玉——佩——!” 冷夙皱眉,不解道:“什么玉佩?” “一块岫玉玉佩,应该在荣王妃身上。” 冷夙更是不解:“他要王妃的玉佩做什么?” 男子耸了耸肩,摊手道:“那我就不知道了。阁主深谋远虑,他的心思,我怎么可能猜得透呢?我就是个跑腿的,阁主让我来传话,我就来给你传个话咯。” 冷夙沉吟片刻,说道:“我会向王妃索要。” “哎哎哎,”男子拦在转身要走的冷夙跟前,“索什么要?抢过来不就好了!你这一开口,不是把阁主给暴露了吗?” 冷夙冰冷的目光看向对方,说道:“她是我的雇主。” “雇、雇主?你的雇主,不是荣王爷吗?怎么会是荣王妃?” 男子很是不解,他从叶翎那里得知冷夙在荣王府,便默认冷夙是遵从了他义父的遗愿,去找荣王爷慕容冲,保护他的安危,怎么是给荣王妃当护卫呢? “没有为什么。你回去告诉阁主,要么我去找王妃索要,要么他另外派人过来。”冷夙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的笑,“不过,九星的那些杀手,都不是我的对手,包括你,陆溟。” 陆溟终于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色道:“怎么,有了新雇主,你就不把阁主和九星放在眼里了?冷十一,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和阁主对着干吗?” 冷夙冷笑了一声,没有回答,抬步就要离开。 “冷十一!” 陆溟再次拦阻,沉声呵斥了一声。 冷夙看着陆溟,说道:“杀手的规矩,你我都清楚。” 除非新的雇主开出更让杀手满意的筹码,不然,杀手是不会背叛雇主的。若是破了这个规矩,天下便不会再有这个杀手的容身之处——不守规矩的人,一定会被抛弃。 陆溟沉默半晌,然后放下了手,沉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转告阁主的。” 冷夙淡漠地回应道:“有劳。” “哎——” “还有何事?” “这些日子,我都会在京城。你要是想我了,可以到西市的岳记赌坊去找赖三。” 冷夙的目光冷冷地从陆溟身上扫过,没有回应,径直走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现真章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看着冷夙的背影,陆溟啧着嘴,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这么冷淡,跟个冰块似的,一点都不可爱!” 陆溟靠在墙上,目光慵懒地看了一眼驿馆:“啧啧啧,没想到啊,唐门的人,竟然也来了京城,真是巧了!” 抻了抻手,伸个懒腰,陆溟的嘴角挂着一丝痞痞的笑,自言自语道:“怪不得阁主打算回来了。十年了,汴安城的风雨,该重新掀起来了。” 不过…… 倒是没有想到,冷夙没有成为慕容冲的护卫,而是成了荣王妃的护卫。 顾庭的小女儿,林家的少小姐,荣王的正妃。 偏偏,阁主要找的那块玉佩也在这个林若手中。 陆溟嘴角勾了勾,心道一定要找个机会,去会一会这个女子。 不过,不是现在。 最后看了一眼驿馆,陆溟转身慢悠悠地离开,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没有功夫的普通人,悠闲地在汴安城繁华的街道上逛着,时不时就跟摊主砍价,砍完了又不掏钱买,把摊主气得跳脚,他自己却大笑着溜走了,活脱脱就是个无赖。 可这无赖偏生不偷不抢,报到京兆府也无人会理会。 泽国,肃王府。 厢房内透着暖黄色的烛光,一老一少,坐在案几两边的椅子上,品着香茗。 青年身穿墨绿色长衫,青丝披肩,以一条藏蓝色的发带束着。形容有些憔悴,但浓眉下的那一双眼眸,泛着精光。 而老者身着黑色镶金蟠龙常服,精神矍铄,看不出喜怒。 “在下有负九公所托,实在惭愧。” 唐骁拱手行礼,面带愧色,但愧疚之意,却不曾达到眼底。 “仲奕何必先妄自菲薄?这人,不是还没有醒来嘛!” 孟九公悠悠地说着,看着唐骁,似笑非笑。 没有醒来,就意味着还没有脱离危险。 人命很顽强,可以大难不死;但人命也很脆弱,稍不留心,呼,就没了。 孟九公怡然地端起了杯盏,惬意地呷了一口茶,不徐不疾地说道:“再说了,老夫同仲奕的目的一样,只是为了试探一下对手。如今深浅已知,又谈何‘有负所托’一说呢?” 听上去模糊不清的一句话,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一记借刀杀人、置慕容冲于死地的计策,根本就与他无关似的。 唐骁细了细狭长的眼,心里堵着一团火,却不能当场发作。 当初,是谁说“老夫已是半截入土、行就将木的枯槁之躯,而东鲁的荣王却是风华正茂之时。若是老夫撒手一去,即便是十万玄甲军,也未必能拦得住东鲁那勃勃的野心了”的?可不就是眼前这老匹夫嘛! 要不是因为一时被追缉得紧,又与唐门断绝联系,唐骁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委身在肃王府中寻求庇护。老奸巨猾的孟九公虽然保下了他的性命,帮他联系上唐门,可他唐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挑唆东鲁和代国的关系,事成,泽国得渔翁之利;事败,泽国祸水东引,全部责任都会推卸到他的身上。全然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但反过来,这话也可以理解为孟九公不曾有责怪之意,原本就没有指望能够借此除掉慕容冲,确确实实只是存心试探。 唐骁摸不准孟九公是何意思,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面上却不显半分,依旧带着愧色:“那支三菱箭头,确实射中其背心要害,而且箭头上淬的是剧毒,照理,不该有生还的机会的!看来,还是在下太高估自己了……” “老夫倒是不知道,原来事情竟是这样!” 见孟九公略略露出恍然之色,唐骁便明白,孟九公这是要撇清关系了。 但接下来,孟九公却说道:“如此九死一生之境遇,慕容小子竟然能够化险为夷,看来也是老天庇佑,还不到他该命绝之时。” 唐骁心思转圜,琢磨不透孟九公的意思,试探着问道:“九公可想再出手?” 孟九公摆了摆手:“老夫生平喜欢顺势而为,不喜欢逆天而行。仲奕这一遭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九公,这……” “仲奕放心,老夫是个守诺之人。还请仲奕安心在府里住上几日,老夫定会遵守承诺,派人互送仲奕回到西蜀的。” 孟九公埝了捻胡须,说话间,神情泰然自若,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唐骁沉吟半晌,孟九公这是要变相地把他拘在肃王府里头了? 不过也好,放眼数去,还真没有人敢来搜肃王府,至少,他暂时是安全的。唐门已经回了消息过来,到时候,来找孟九公要人,这老匹夫也不至于扣着他不放。不过是忍下这些日子罢了! 想明白这层,唐骁当即拱手行礼:“如此,多谢孟九公厚谊,在下感激不尽。” 孟九公惬意地喝着香茗,不再作声,唐骁知其乃是送客之意,便不再多留。直到唐骁的身影完全消失,孟九公才悠悠地唤到:“出来吧。” 屏风后走出一人,身着水蓝色的儒衫,容色俊雅,看向唐骁离去方向的目光,却带着一抹阴沉。 “九叔公,这个人心思诡谲,留他一命,恐生后患。” 孟九公一边呷着香茗,一边说道:“我知道,不过我留着他还有用。” 言下之意,是警告孟斌不可轻举妄动。 孟斌眼中的阴沉更深。 “子翊啊,叔公年纪大了,这肃王府里大大小小的一切,都是要交到你手里的。你要学会怎么用人。”孟九公放下了茶盏,目光炯炯地看着孟斌,“唐骁现在要对付的人,是慕容冲,不是林家那丫头。所以,你默许了他跟叔公的交易。可是子翊啊,你可真不是林家那丫头的对手,有朝一日,她成了你的敌人,你下不去手,她却未必会对你心慈手软。” 孟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她不会的!” “你呀,你呀……”看着孟斌笃定的模样,孟九公嗤笑着摇了摇头,“若是让她知道,暗算慕容冲的计划里,有你掺和在里头,你还觉得,她不会吗?” 孟斌脸色大变:“叔公,我没……” “行了,”孟九公淡然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孟斌的争辩,“回去陪惜君吧,别忘了,她才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你这萧墙之内,可别起火咯!” 第三百四十八章 现真章3 - 女商枭 - 陆小飘 陶惜君,鸿胪寺少卿陶鞅之女,恭王孟斌新娶的正妃。 鸿胪寺卿的官职不高,若是许给其他王爷,怕是连侧妃的位置,都未必能高攀得起。可是,孟斌的恭王是子承父爵,本人不涉朝堂,又无实权——泽国上下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黑甲卫掌握在孟斌手中。若非因为他是权倾朝野的孟九公的侄孙,以他商贾的身份,那些想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官员鲜少肯将女儿嫁给这样的富贵闲人。 不过正好,孟斌也不想娶一个居心叵测、浸淫朝堂多年的政客的女儿摆在家里,给自己制造麻烦。 除了林若,其他女子都不是他想娶的人。娶谁都无所谓,倒不如娶个省事的。 原本以为,陶惜君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温婉贤淑,知书达理。可是从黑甲卫的回报来说,这位恭王妃却并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安分守己—— 孟斌不在府里的时候,陶惜君在打听质耶的来历。 原本质耶是被“囚禁”在肃王府的。 说是“囚禁”,其实,孟家对这位来自北契的公主并没有太多拘谨,只要是在黑甲卫的监视之下,质耶可以随意外出走动。只是,质耶一直没有见到黎焰,也没有办法再和弥里取得联系。但凡送出的信件,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慢慢地,质耶也明白,自己是被“囚禁”了。 后来,因为唐骁的意外到来,质耶被转移到了恭王府上。 林若给孟家的来信说提到过,唐骁跟着宋桓楚到过北契王庭,与质耶公主打过照面。唐骁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很狡猾的人。一旦让唐骁发觉质耶公主被控制在孟家手中,很容易就能猜到孟家与林家的关系,联手坑骗了弥里的局就会被拆穿。 而此刻,唐骁尚不知孟家与林家之间的牵连,只知手握玄甲军的肃王想要借机除掉东鲁战无不胜的荣王慕容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麻烦事。 质耶会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但不是现在。而且,这个“真相”,也决不能是从唐骁口中得知的。 只是,现在除了要提防唐骁横插一脚之外,还要再稍稍提点一下萧墙之内的陶惜君,不要把手伸得太长。 平心而论,这件事也不能怪陶惜君。 二月里才成婚,新婚燕尔之际,却知晓自己的夫君金屋藏娇,再大度的女人,都很难接受这样的晴天霹雳。 陶惜君好歹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父亲是鸿胪寺少卿,官职虽然不高,但在一众适龄的官家小姐中,也算是通情达理的。面对孟斌不带任何情感的质询,陶惜君甚至“大度”地劝孟斌,把那位姑娘娶进门,她会好好善待对方的。 孟斌怔怔地发现,陶惜君曲解了他对质耶的做法——不是金屋藏娇,而是圈禁监视。但他并不打算向陶惜君解释,只是稍稍缓和了语气,简单说明自己与那位姑娘并不是她所想的那种关系。 语气还是他一贯对她的“相敬如冰”的淡漠。 陶惜君当面是浅笑着应下,但心中却如同被万千银丝绞着般,疼痛万分。 一见倾心,谈婚论嫁。 却不料,自己心仪的郎君,竟然是个如此冷漠的人…… 陶惜君沮丧地回到自己的房中,沮丧地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就这么无声地顺着脸颊留下。 “小姐,您,您别伤心啊……” 出言的是陶惜君的陪嫁侍女,红萝。 红萝是个贴心又勤快的丫头,但唯一的不足便是最笨,见到自己家小姐哭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出言劝慰。 陶惜君看着红萝笨嘴拙舌的模样,心中更加难过。 要是在身边伺候的人是绿漪,该有多好啊! 陶惜君在家中时,身边伺候她最久的两个丫头,一个是红萝,另一个是绿漪。两个丫头是一起从人牙子手中买进府中的,伺候了她五年。不过不同的是,绿漪聪明机灵,最能猜到她的心思,所以陶惜君更加偏爱绿漪。 可惜,在陶惜君出嫁之前,绿漪却突然出了意外——摔断了腰椎。 大夫说,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陶鞅夫妇觉得不吉利,就把绿漪从陪嫁丫头的名单中划去。顾念着这丫头好歹伺候了陶惜君五年,也是为了陶鞅的官声,夫妻俩没有把人撵走,而是送到了乡下的庄子里,拨了银子,专门找了婆子照顾着。 不过,绿漪没有成为陪嫁丫头,陶夫人倒是松了一口气。这丫头太机灵了,身为母亲,陶夫人自然要为女儿多做打算,这样机灵的丫头,要是控制不好,爬上了姑爷的床,成了小妾,那才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还不如像红萝这样,笨嘴拙舌却踏实勤恳的丫头跟在身边伺候来得牢靠。 对于母亲的苦心,陶惜君稍稍能体会一二,但……人总是矛盾的,既担心制不住聪明伶俐、心思活络的丫头,却又免不了埋怨笨嘴拙舌、不堪重用的心腹婢女。 陶惜君的眼泪依然止不住地往下落,红萝越发焦急惶恐,跪在地上,向陶惜君认错。 “小姐,不,夫人……都怪奴婢笨,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让姑爷发现,迁怒到夫人身上。夫人您别哭了,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惩罚奴婢吧!奴婢皮厚,怎么打、怎么罚都没事,小姐您尽管拿奴婢出气,别跟自己个儿的身子过不去。这,这要是哭坏了眼睛,老爷夫人会心疼的!” 嫁到恭王府后,绿萝跟着大家一起改口,称呼陶惜君为“夫人”,但是有时候仍不免会忘记,脱口而出称呼陶惜君为“小姐”。这番着急之下,小姐夫人地一通乱称呼,她自己倒是急的不曾注意到这些,陶惜君却不免叹了口气。 这丫头虽然笨了些,但忠心可嘉。 说到底,也不是她的错。 陶惜君掏出綉帕,轻轻地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和脸上的泪痕,轻声说道:“起来吧……” “是,小……夫人。” 红萝又习惯性地想叫小姐,被陶惜君横了一眼,意识到称呼不对,生硬地改口。 “夫人,您喝杯水,润润嗓……” 第三百四十九章 现真章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夫人,您喝杯水,润润嗓……” 红萝忙不迭倒了杯水,恭敬地递到陶惜君跟前。 陶惜君心中无奈,说这丫头笨,的确是愚鲁不堪;但她却又细心,时时关心着主子。看着低眉垂首、略有不安的红萝,深吸一口气,平息了自己的心绪,柔声说道:“好了,我也没有怪你。只是,你想想,究竟是怎么让人发现的?” 红萝仔细想了想,最后摇头道:“奴婢不知……” 陶惜君皱眉,微微露出些许不满:“你难道连个怀疑对象也没有?” 红萝再次仔细地想了想,而后再次摇头:“奴婢……真的不知道。好像,谁都像,又谁、谁都不像……” 对上陶惜君的不悦,红萝的声音越来越轻,心中也越是不安。 “再仔细想想!” 陶惜君深吸一口气,将怒气压下。 “奴、奴婢真的不知道……先、先前,奴婢按照夫、夫人的吩咐,和翠微苑的婢女敛秋套近乎,整整半个月,都未曾主动打听翠微苑里那一位的消息。奴婢知道自己愚笨,生怕露出马脚,连累到夫人……” 刚开始,红萝战战兢兢地说着,见陶惜君没有出言打断,面上也没有不悦,说话便渐渐利索了起来。 “后来,敛秋与奴婢熟稔起来,常常和奴婢埋怨翠微苑的那位,是个不懂规矩,不知礼数的蛮夷女子,奴婢才顺着她的话,帮腔了几句,这才得知,翠微苑的那位,姓黎,是姑爷在大婚之后不久,从肃王府里接回来的。不过,敛秋也不知那位的底细,只是时常听到那位黎姑娘会说些胡语……” 敛秋是恭王府里的粗使婢女,被调去伺候质耶公主时,只被提点要在衣食上好好伺候这位主子,但不可多说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孟斌的心腹丫头清芷在一旁,“监视”着质耶。所以,敛秋知道的也不多,而且也没有觉察出清芷是在监视质耶。 红萝絮絮叨叨所说的,都是她先前已经禀报过的。除了清芷之外,她也没有跟翠微苑的其他人走得近些。 陶惜君以手扶额,问题可不就是出在这里! 就是因为只跟翠微苑的某个丫头走得近了,所以才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但红萝还不自知,茫茫然地看着陶惜君,恍然想到了什么,惊叫一声,把陶惜君吓了一跳:“咋咋呼呼地做什么?” “不是,请、请夫人恕罪!奴婢,刚才想到了敛秋今日说的话……” “说了什么?” 陶惜君没好气地问了一句,就算是想到了什么,也不至于这么一惊一乍吧! “敛秋跟奴婢说,姑爷和那位黎姑娘的关系,好生奇怪,那位黎姑娘,不像是姑爷喜欢的人。” “啧,什么姑爷,”陶惜君嗔怪地看了红萝一眼,“跟你说了多少回,要叫王爷!” “对,对!王爷!” 虽然没有实权,但毕竟有王爷的名头。 “敛秋说,黎姑娘不像是王爷喜欢的人。” “怎么说?” “敛秋说,从黎姑娘搬到翠微苑后,虽然不管黎姑娘提出什么要求,王爷都同意,但是王爷只去过翠微苑一回,平常都是清芷姑娘着人,把黎姑娘的要求传话给王爷的。” 闻言,陶惜君挑了挑眉:“竟然是这样?” 红萝点了点头:“敛秋是这么说的。她还说,翠微苑里好像有两位主子似的……” “两个主子?” “对。伺候黎姑娘的那位清芷姑娘,是王爷最信任的人之一,从小在王府里,伺候王爷。但是,清芷姑娘对黎姑娘的态度很怪,不像是把她当主子看待。那位黎姑娘对清芷姑娘的态度,也很不屑,甚至很是厌恶。” 陶惜君若有所思,这样看来,孟斌拒绝她提议的把那位黎姑娘娶进王府,不是违心之言咯?所以,自己还是有机会,握住他的心咯? 思及此,陶惜君的心里有隐隐开始雀跃起来。 要知道,女人都有一项天生的技能,叫作“直觉”;而男人,也有一项与女人的“直觉”相克的技能,叫作掩饰。 有的女人直觉很敏锐,有的女人直觉很迟钝。 陶惜君的直觉,不算特别敏锐,但偏巧,她遇到的那个男人,却也不是很擅长掩饰。所以,孟斌才会让陶惜君觉察到,他心里有人。 也正因为此,所以,当孟斌把质耶接到恭王府的时候,陶惜君会心生紧迫感。 不过,经红萝这一番说辞,陶惜君倒是放下心来。 只要那个心上人,不在跟前晃悠,她还是有信心,赢得孟斌的真心垂怜的! 这样的想法,让陶惜君突然间鼓足了干劲,无论孟斌态度怎么冷淡,她都巧笑倩兮、温柔相待。可是,现实却再次泼了她一盆冷水——翠微苑的敛秋,死了。 所谓“死”,其实没有什么根据,只是,这个敛秋,从翠微苑中消失了。 从恭王府的婢女、小厮明里暗里地疏远了与红萝的关系,以及对待她的问话都战战兢兢的情势来看,这个敛秋,应该是凶多吉少。 陶惜君心底陡然升起了寒意,虽然孟斌对她的态度,还是与先前无异,但她却在面对孟斌的时候,多了隐隐的不安之感。 这种不安,日日缠绕着她,吃不下,睡不稳,虽然自我安慰自己不会像敛秋那样悄无声息地就不见了,但陶惜君每日还是惴惴不安。 如此接连数日,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意料之中地病倒了。 孟斌花重金请了大夫来看病,开出一张张对症的药方,用了各种名贵的药材,却始终不见陶惜君好转——送到房中的那一碗碗汤药,都被偷偷地倒了,病症自然不会无药而愈。 不过,陶惜君偷偷摸摸倒药的行为,都被黑甲卫一五一十地回报给了孟斌,孟斌也只是哂笑而过。 病,继续看;药,继续送。 不过,陶惜君要是想自己把自己给折腾死,他也不会拦着。 但孟斌怎么都没有想到,恭王府里的消息,通过极为隐秘的方式,传到了季君阳的手中,这位季家的大公子将所有收到的消息一一串联,有了惊人的发现,便即刻用密语写下信件,装入乌木信筒之中,让人赶紧传往汴安城。 第三百五十章 现真章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彼时的林若,已经大致将金陵林家之事梳理完,正好,芸娘的病也痊愈了,林谦兴致正好。与黎焰商量之后,林若便决定向林谦求证当年的事由。 价值连城的紫檀木书房里,林若和林谦相对落座,黎焰坐在林若身旁。紫檀木的香气,让人凝神静心,但听完林若将金陵林家过往尘封之事娓娓道来之后,林谦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了。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惊诧,失措,难以置信。这些表情出现在林谦的脸上,让林若有些意料之外。 “怀瑾也知道了?” 林谦转向黎焰,惊诧地质问着。 黎焰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是。” 林谦面上的表情极是复杂,看着林若和黎焰,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以手扶额,面如死灰。 这样意料之外的反应,让林若心生无措,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舅父,您别这样。” 林谦的身体不好,情绪不能有大起大幅,林若双眉紧蹙,出言相劝。 “舅父,若是阿若做错了什么,您尽管责罚与我……” 林谦良久不曾开口,让林若感到不安。 “舅父……” “林叔,阿若之所以会去查这件事,是因为我们意外发现,这件事和小希的死有关。阿若原本想直接向您询问的,但是被各种原因耽搁至今。” 黎焰看了一眼林若,以目光示意她安心,转头对着林谦,恭敬地说道:“林叔,阿若的性格和为人,您是最了解的。小希的死,是她心里的一个死结。如果您知晓什么,请您务必告诉她,阿若她如今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不如与她言说清楚,以免她自己胡思乱想,或者莽撞行事,行差踏错。” 林谦抬头,看了一眼黎焰,目光又转向林若,良久,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林叔,您如果有所顾忌,小侄便先告退。” 黎焰利落地起身,礼数周全地向林谦行礼告退,丝毫看不出他存有芥蒂与不满。 林谦一直不曾出言,直到黎焰动作毫不停滞地拉开了书房的门,大半个身子已经出了书房,才暗哑地说道:“不必。” 黎焰的动作一滞,转身,看向林谦的目光里带着不太确定的询问之意。 “留下,和阿若一起。” 林谦再次出言,言明让黎焰留下,与林若一起听。 得了准信,黎焰也不故意推却,关上了书房的门,重新落座,耐心地等待林谦开口。 林谦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颓丧,像是突然间苍老了许多。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如入定了一般。 过了许久,才缓缓抬起眼睑,看着林若,开口问道:“当真,与阿希的死有关?” 林若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是。” 又是许久的沉默,林谦才继续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林谦所指的“这些”,便是林若理清楚的所有——包括金陵林家和他们的关系,包括金陵林家的惨案,也包括曲莲漾的事。 “此事当从年前说起。我与黎大哥从北境归来之际,途径平禺县,遇上了当地的一群悍匪。后来才知,他们曾是曲家旧部,也就是外祖母往昔的护卫,貐水卫。” 林若将在狂风寨中的见闻,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林谦,尤其是那位揭开过往真相的貐水卫前参将韩世峥。 当然,未免林谦担心,林若避重就轻,对其中的险象环生轻轻带过,但林谦如何不知道自家这个外甥女的性子?虽没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但“夸”一句艺高人胆大,显然是恰如其分的。 “韩老爷子说,我和外祖母有七分相像,尤其是性子。不过,我从未听您提起过外祖母的事,姐姐也不曾与我说过,所以也不敢确定此事真伪,所以……” “所以,你就私自去查了?” 为林谦凝重的问责语气一怔,林若当即低头认错:“舅父,此事,确实是我太过莽撞。舅父若是要责罚,阿若绝无怨言。” 林谦提起一口气,手指遥点林若,却终究将手垂下,重重地叹了口气,半晌,才颓然地说道:“罚你有什么用?你根本就不知道,此事若是暴露,你闯下的是多大的祸事……” 那是林若从来未曾见过的林谦,颓然,沧桑,仿佛天就要塌下来一般,心如死灰。 林若紧张地看着林谦,心跳如捣鼓,又快又密。 空气里弥漫的檀香味里,多了一丝不安的气息开始蔓延。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究竟会是多大的祸事,竟让林谦如此愁眉不展? “舅父……” 林若喏喏地开口,林谦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良久,才说道:“怀瑾说得对,这件事也不全怪你。如果我早些说出来,你便也不会去冒险了……” 曲莲漾和金陵林家的事,从林谦得知起,便深埋在心底几十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这两件事,尤其是他的母亲曲莲漾是曲家五小姐的事,牵扯太广了,若是泄露出去,收到牵连的,不仅是林家和曲家,还有皇家和朝堂,都会引起巨大的震荡! 谁能料想到,如今当朝太后的娘家,一门两候、手握四十万南境军的曲家,早在几十年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欺君之罪! 本该进宫选秀的镇南侯府五小姐,与人私定终身,私奔而逃,镇南侯府的三小姐、如今的当朝太后,与曲家一起隐瞒了事情的真相,帮助这位任性的五小姐“死遁”,让她能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 古往今来,这样大胆的事,并非没有。可不同的是,那位智勇双全、将一切都隐瞒地天衣无缝的三小姐,最后成了先帝的皇后,在亲生儿子登基之后,又成了太后,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曲莲漾的事情一旦被揭开,对于皇室来说,绝对是震惊天下的丑闻! 天下之人皆会对皇太后、皇帝,乃至太子和一众皇子口诛笔伐,不论皇位之上的那位,曾经有多少的丰功伟绩,这个污点,都会一直伴随着他们。 轻则,由史官详实记录,任由后世之人耻笑;重则,有异心之人揭竿而起,以道德的高点为名,引发叛乱。这样的严重后果,但凡一个有正常思维的人,都不会甘冒此不韪。 所以,林若在调查这些的时候,谨小慎微,不敢有半点马虎。 可偏偏,这件事请,与姐姐顾漫希的死有关。 第三百五十一章 现真章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在调查这些的时候,谨小慎微,不敢有半点马虎。 可偏偏,这件事请,与姐姐顾漫希的死有关。 而顾漫希的意外生死,还牵扯到了两家人——靖平侯苏家和镇南候曲家。 于是,靖平侯世子苏慕禹和凤阳郡主曲潇湘,也意外地搅入此局之中。 曲莲漾与林敬栩私定终身,远走高飞,但也知此举甚是艰险。林敬栩是金陵林家少爷,这个身份,众人皆知,唯有隐瞒曲莲漾的真实身份,才将这件事掩盖下来。 所以,即便是被悔婚的吕家也好,重查金陵林家的各位官员也罢,都只知林敬栩娶的那位女子,姓柳,是来金陵投奔亲眷的落魄女子,与曲家没有半点关系。 说道这里,林谦重重地叹了口气。 居安思危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实在是因为这件事,牵连太广,令他在被勒令三缄其口之后,不敢跟任何人吐露半个字眼。 可惜,老天爷却意外地安排了林若和被逐出镇南侯府的貐水卫参将韩世峥遇上了,将这个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秘密,撕开了口子。 林若越听越心惊,脑中猛得闪过一个念头:威胁舅父,不得将此事吐露的人,不会是那个……她一直称呼为“皇祖母”的当朝太后吧?! 曲家的女儿,皇家的媳妇,东鲁的太后。 这三个身份,便是曲莲滢的一生。 三十年前,昭明殿婢女林鸢儿舍身救驾,护得太后周全,身为皇太后的曲莲滢为这份忠心感动,不是假的。但当她知晓救她的人,是那个为了情爱私定终身、不顾曲家生死的任性的五妹的女儿时,她的心里五味杂陈,也是真的。 康和七年,金陵林家的惨案,事发当时,她品级太低,没有太多机会伴驾君王左右,确实不知。但她凭借才思心智,获得先帝垂青,后宫之中步步高升,一路升为妃、贵妃,乃至皇后,就算是为了避嫌,动用手中的翼火卫探查到金陵林家的遭遇,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貐水卫的参将韩世峥曾秘密联络过翼火卫,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知于她,请她出手,相帮寻找曲莲滢的下落。 但是,她没有让翼火卫给对方回音。 甚至,暗中设计,让那几个貐水卫成了通缉犯,被官府追辑,将他们赶出京城,走得远远儿的,再也不曾让他们与翼火卫有所联系。 毕竟,在得知金陵林家的惨重代价之后,曲莲滢在唏嘘、心悸之余,还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将整件事情瞒了下来,没有人知道,酿成这样一出惨重结果的另一个罪魁祸首,是曲家的女儿。 要不然,曲家便会和金陵林家一样,祸及满门! 金陵林家因为林敬栩的任性,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同样的代价,她不想让曲家重蹈覆辙! 狠下心来,彻底断绝与林柳氏的关系、与貐水卫的联系,是她没有退路的选择,因为她是曲家的女儿,也是皇家的媳妇。 至于金陵林家,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虽说曲莲漾是她的亲妹妹,但对方任性妄为,她帮着对方隐瞒,将曲家从中摘了出来,已是仁至义尽。 为了皇家的赫赫威仪,为了曲家的荣华安定,她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直到,那支乌木发簪重新出现在眼前。 其实,即便是拒绝林鸢儿的要求,不为金陵林家洗刷冤情,她也能狠下心来。但她没有。因为,同样的乌木发簪,她也有一支。 那是她们的母亲,当时的镇南候夫人,在她们出发去京城之前,亲手交给她们的。 一支刻着“漾”,一支刻着“滢”。 临行之前,母亲告诫她们要姐妹同心的谆谆教诲,有犹在耳。 握着那支乌木发簪的时候,才成为皇太后不久的曲莲滢,迟疑了。 连贵为皇帝的儿子都不知道的秘密,就这样被林鸢儿撕开,重新呈现在她的面前。 在得知了曲莲漾与林敬栩的颠沛流离、尤其是曲莲漾在得知金陵林家之事后,惊惧之下,第一个孩子在怀中夭折,作为姐姐,曲莲滢也有不忍。 林敬栩和曲莲漾,为了追求他们想要的感情,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家破人亡,求告无门,最后郁郁寡欢的林敬栩英年早逝,曲莲漾悲痛悔恨之下,带着乌木发簪和一双儿女,来到京城,想要找已是皇后的姐姐为林家伸冤。 但曲莲漾最终没有如愿,在病痛和哀伤中去世。为林家伸冤的责任,便落到了长女林鸢儿身上。 金陵,回不去了;京城,想要留下来,对于两个孩子来说,极其艰难。 好在苍天不负苦心人,林鸢儿终于进了宫,又救驾有功,与太后相认,但这“幸”,只是对于林鸢儿和林谦而言的,对于太后来说,这是“灾”,是“难”,是有可能让曲家、皇家都为曲莲漾的任性而埋单的灾难! 最后,皇太后还是选择帮助金陵林家伸冤,这份恩情,不可谓不大! 但林鸢儿和林谦要承受的代价,也是极其之重的。 其一,林鸢儿和林谦必须发下毒誓,此事到此为止,绝不能再多一人知晓林柳氏的真实身份,包括皇上,否则便是灭族之灾;其二,林谦不得走仕途,子不得娶官宦之女,女不得嫁官宦之子;其三,林家必须世代维护、保护曲家之人,绝不食言。 至于其他的,诸如不得离京之类的小事,不足一提。 只是后来,或许是因为当了太久的皇太后,没有了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多了些与孩子们之间的天伦之乐,曲莲滢的心也慢慢地柔软了起来。那年林若的以意外的方式出现在眼前,让曲莲滢想起从前在南境时无忧无虑的孩提时光。 尤其,林若小时候的模样,真的很像孩提时候的曲莲漾,当然,现在的模样也还有七分相像,但性子更为相似——看似乖巧温和,其实倔强地很,特别是耍小性子的时候。 这里要特别说明一点,虽然明宗皇帝和皇太后之所以偏爱林若,都是因为爱屋及乌,但这作为缘由的“屋”,却并不相同。 第三百五十二章 现真章7 - 女商枭 - 陆小飘 虽然明宗皇帝和皇太后之所以偏爱林若,都是因为爱屋及乌,但这作为缘由的“屋”,却并不相同: 明宗皇帝是因为对林鸢儿和顾漫希母女的愧疚,想要补偿在林若身上,但林若毕竟不是他的女儿,所以他对林若,并不是无底线的纵容,是非界限,都分得很明白。而恰好,林若也是个聪明人,虽偶尔莽撞任性了些,却从未触及明宗皇帝的底线。 而皇太后,则是因为曲莲漾的缘故。相比其实是明宗皇帝私生女的顾漫希,以及与皇帝暗通曲款剩下顾漫希的林鸢儿,皇太后显然更喜欢林若。当然林若本身的孝顺、贴心、懂事也是重要的因素,但究其本源,便是因为曲莲漾的缘故。 这其中的缘由,或许如今贵为滇国公的曲驰得知林若的身世,且见过林若小时候的模样的话,倒是能猜透一二。可惜,滇国公已二十几年不曾回京了,既没有见过林若,也不知道她其实是五妹曲莲漾的外孙女,故而皇太后对林若的那一份偏宠的缘由,无人能知。 林鸢儿去世后,皇太后曾召林谦入宫,名为表示哀悼,实则再次提点警告了林谦,不得将林柳氏乃是曲莲漾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若能守住这个秘密,林家依旧是受皇家眷顾的皇商,富贵荣华唾手可得;若此事泄露与旁人知晓,林府上下,便会同金陵林家落得同样的下场。 自那之后,皇太后再也没有召见过林谦,林谦也没有再入宫见过皇太后。 甥姨关系,被彻底划清,仿佛皇太后就真的只是因为林鸢儿的舍命救驾,认了她当干女儿,而林家的其他人,则与她曲莲漾没有丝毫关系。 林若沉默着。 皇太后是一个极其睿智的女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从婕妤到皇后,再到皇太后,一步一步,若只是停留在勾心斗角的小手段、小聪明,很难走到最后。 即便至今,庙堂之上遇到君臣相难的事,皇上都会去找皇太后商议。这样的次数虽然越来越少,但也掩盖不了皇太后几十年浸淫在皇家而养成的独到厉辣的政治远见。 平心而论,皇太后对金陵林家没有任何义务,对林家人也没有任何义务。因为曲莲漾的任性,与林敬栩不管不顾私奔的行为,不记恨林家就已经算是好的了——毕竟这险些给曲家招来了满门抄斩之祸。 再加上翻案,而且还是翻先帝时期的旧案,本就容易招致非议,稍不留神,便有可能将已经时过境迁的旧事重新曝露在世人面前,置曲家、皇家于风口浪尖之上。 这一切,未必是一项“救驾之功”,可以相抵的。 只要皇太后不愿意,让挨了一刀的林鸢儿“不治身亡”,亦不是什么难事,至少,比重查金陵林家的旧案,要容易的多,也可以少露很多马脚。 但是,她还是准了。 她兑现了承诺,帮金陵林家翻了案,给林鸢儿、林谦姐弟俩荣华富贵,当然,也给了他们威胁和警告。 可是异位而处,在座的三人,不论是林谦、林若,还是黎焰,都不敢夸口,说自己能比皇太后处理地更好。 而且,摸着良心来说,皇太后比他们几个承受了更大的风险。 再者,不论皇太后对林鸢儿、对林谦、对顾漫希如何,她对林若的好,是实实在在、真心实意的。这一点,林若很笃定。 她隐约知晓,自己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脱离顾家,改换林姓,得封郡主,嫁与荣王……这其中,除了明宗皇帝的应允和默许之外,皇太后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的名字,“若”,是皇太后亲自取的;她的及笄,皇太后亲自操办的;她的大婚,皇太后亲自出宫,以娘家长辈的身份,将她交给慕容冲。 若非真心,试问林若有多大的价值,能够让年逾古稀、除了礼佛祈福之外多年不曾出宫的皇太后,离开皇宫,以娘家长辈的身份送她出嫁呢? 因此,不论如何,林若对皇太后的感激之情,是有实实在在、情真意切的。 这一切的缘由,或许是从皇太后为她娶的名字开始的。 “若”,是如果的意思。 这其中,或许不乏有皇太后曲莲滢对已故去的妹妹曲莲漾的思念之情。 如果当初能拦下了任性的妹妹,如果当初有能力阻止金陵林家的惨剧,如果当初没有驱赶貐水卫,如果当初能够遇见落魄的妹妹…… 但这一切,只是林若的猜测罢了。 往事如烟,都过去了。 唯一要重提此事的理由,便只是因为牵扯到了顾漫希的死,甚至还有林鸢儿的死。 “所以,你怀疑是吕家或者周家的人,潜逃过境,与西蜀唐门的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勾结在一起,害了阿希,甚至害了你娘?” 听完林若的分析之后,林谦做了如是归结。 林若点了点头:“是。邵俨在苴却一带,所以,我和黎大哥便让他调查了周家和吕家人的下落,吕家的人在发配琼州之时,逃跑两人,追缉之中,一人亡故,一人下落不明;而周家,根本没有回岭南,而是在中途遭遇匪人,之后便全无音信。” 林谦沉默半晌,面色仍有些颓然和倦怠。看着欲言又止的林若,叹息一声,说道:“罢了,罢了。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又有怀瑾在一旁帮衬。既然想查清阿希的死因,就放手去查吧,不论如何,舅父都是信你的。只是,只是万一……” “舅父放心,我不会让这个万一发生。如果……” 贝齿咬住红唇,“万一”的可能,又有谁说得准呢? 林若抬头,看着有些苍老的舅父,目色炯炯,说道:“如果有万一,我也会尽全力,保住林家,保住舅父和小祁,保住大家。” 林谦怔怔地看着林若,良久之后,才点头,缓声说道:“你有分寸就好。” 说罢,冲着林若和黎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但就在林若和黎焰起身之后,林谦突然又叫住了他们:“这件事,先瞒着劭艾,等他及冠之后,再告诉他。” 第三百五十三章 剖丝茧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其实,林若本来还打算询问林谦,关于金陵林家旁系亲眷的事情,但看林谦一脸疲倦之相,没有忍心再问出口。 当着林谦的面,林若与黎焰都应下了林谦提出的先瞒着林祁的要求,也答应了不会再将林家和曲家的关系泄露出去,免得给林家带来无妄之灾,给皇太后添堵。 先至于林若前为了安抚住曲潇湘,让曲潇湘去查曲莲漾的事情,一时被她抛之脑后,没有想起来,自然也没有对林谦和黎焰提及。 直到曲潇湘邀请她城郊马场骑马的请柬送到手中,林若才想起有这么回事! “吧嗒”一声,请柬落在了地上。 幽草听着动静,抬起头来,疑狐地看着自家小姐怔怔的模样,心中警铃大作:这是又出了什么事了吗? 对上幽草关切的问候,林若摆了摆手,再三解释自己真的没事,而且也没有收到什么噩耗。接着,一脸平静地把请柬捡起,放在书斋的案几之上,等幽草满腹不解地被打发出去烹茶、准备点心,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就把这一茬给忘了呢!” 林若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思虑该怎么应对曲潇湘,而后不久,季君阳的密信也送到了她的手中,看到其中的内容,隽秀的双眉再次紧蹙在了一起。 质耶公主被秘密从肃王府移送到了恭王府中。 这本是一件不太会引起她怀疑的事情,但是,再加上另外一件事——孟斌的大婚,便不得不让她疑心这件事背后的深意了。 新婚燕尔,就偷偷地在王府里安置另一个女人? 就算孟斌对迎娶的正妻再不满意,孟九公也不会这么由着他恣意妄为的。更何况,这个女人,是北契的质耶公主! 事出反常必有妖。 唯一的解释,就算肃王府中来一个人,一个让孟九公不得不忌惮对方会从质耶公主上觉察到蛛丝马迹,揭开孟家与林家联手、跟都部署黎焰里应外合,掏空北契王庭之事的人。 弥都死了,弥里与苟活下来的北契人,被玄甲军圈禁在北契王庭。 除此之外,见过北契的质耶公主的人,就只剩下当初的宋桓楚一行。宋桓楚人在汴安,他手下的护卫死死伤伤,最后都折在了貐水卫手中。 那么这个让孟九公忌惮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季君阳的推断,林若很是认可,因为,她也是这么猜测的。 所以,唐骁刺杀慕容冲一事,果然跟孟九公有关? 孟斌知不知情? 之后,他们还会有什么打算? 林若倒吸一口气,背脊泛起丝丝凉意。 端着茶点回到书斋的幽草,正好见着了林若不自觉打了个寒噤的模样,以为林若觉得冷,赶忙询问是否要备下暖炉灸艾。 已经是暮春时分,寒意早已退散,常人大多换上了薄纱春衫。但林若因为幼时的落水,偶尔会觉得浑身发寒,幽草早已见怪不怪,暖炉一直都留着,不曾收起来。 “不必。” 简单利落地回了一句,又陷入长考,试图找出孟九公与唐骁勾结的意图。 幽草见林若这副模样,知晓此时不便打扰,布好茶点之后,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书斋,在旁边的小室中候命。 林若取了舆图,指尖在泽国边境摩挲,若有所思。 慕容冲重伤的消息,孟九公定然是知道了。那么,他又会怎么做? 趁机偷袭,多半是不可能的,这样便会暴露他就是幕后黑手。 但是,浑水摸鱼,却是势在必行。 单看,他是怎么打算的了。 冲着东鲁,还是冲着代国? 当然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季君阳能按照她的密信所说,挑动泽国后方的濊貊和伽倻等部落,给泽国制造一点麻烦,那么孟九公向东鲁发兵、与东鲁撕破脸的可能性会更渺茫。 思及此,林若稍稍松了口气,但也不能全然放心,忙招了无咎来,让他给北境大营去一封密信,交给徐副将,提防泽国。 “唐骁在恭王府?” 无咎面露讶色,不晓得荣王妃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得知这等隐秘的消息。但提及这个偷袭王爷的卑鄙凶徒,依然恨得咬牙切齿。 “嗯,目前还在。”林若面色沉寂,“我猜是孟九公年事已高,忌惮王爷的能力,生怕自己撒手之后,王爷的存在会对泽国是个不小的威胁。要是往常,他未必会出此下策,但若是唐骁正好撞到他手里,便安排了这么一出借刀杀人。” 能成最好,不能成,也不过有些遗憾罢了,没有人会往他身上联想。 可偏偏,将质耶公主从肃王府移到刚刚新婚燕尔的孟斌的恭王府上,暴露了这一点。 “属下这就给那边送信。王妃可还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一并传过去的?” 林若想了想,问道:“你可知王爷如今是何情况?” 无咎摇了摇头,无踪一直不曾有回信来,大概是担心频繁来信,会暴露慕容冲重伤的消息,也担心影卫的存在会被有心之人觉察。 “既如此,你转告无踪,若是王爷醒了,信交由王爷,一切皆由王爷。若是王爷还未醒,把信交给徐副将,加强提防,切勿轻举妄动。” “交给徐副将?不交给苏世子吗?” 无咎很是疑惑,相比徐副将而言,林若应该是更信任苏慕禹的。 林若点了点头,她虽然信任苏慕禹,但正是因为信任,所以了解;因为了解,所以能猜到苏慕禹见到这封信之后,会做出什么后果不堪设想的事情。 无咎了然了林若的担忧,化作一道黑影离开书斋,去准备给无踪的密信。 林若看着窗外,无声地叹息。 一见如故,再见陌路。 童年的好友,在长大后各为其主、各为其利,尤为如此。 书斋中,还有不少孟斌送来的字帖。可是那个送她字帖的人,却在背后阴了她看重的人。虽然未必参与,却必定知情。 这样的真相,实在令人喟叹。 从前她未必全然信任他,却从未疑心过他会有恶意。即便知道老七和身为旧主的孟斌仍由联系,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而已。 老七有分寸,孟斌亦有分寸。 第三百五十四章 剖丝茧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当然,在她把老七留给林祁、并正言提点之后,老七再也没有背地里瞒着她,与孟斌有消息往来了。 如今出了这件事,老七九成九是不知情的,虽可不必告诉林祁,免得他心生疑窦,但还是得提醒黎焰,要留心提防。 黎焰的城府,可不是林祁一朝一夕能够学得会的。 至于交代徐战不可轻举妄动,林若也是有她的考量的。当初把墨麟令交给慕容冲以策万全,是因为她信任慕容冲。 交付的那三件东西中,除了雪蟾丸,其他两件东西都兹事体大,尤其是墨麟令,不曾遇到危机,即便是徐战,慕容冲也不会透露半分——除非林若再次看走眼。 不过,就算林若看走眼,慕容冲也不会将墨麟令的事情大张旗鼓地传扬开。 墨麟令是什么? 且不说很少有人知道那是可以调动孟家黑甲暗卫的令符,即便是孟九公亲手调教了一支杀伤力惊人的黑甲暗卫、并把这支利刃交到孟斌手中之事,也是鲜有人知。 墨麟令之事曝光,手握重兵的荣王会被怀疑通敌而削去兵权;黑甲暗卫之事曝光,孟九公和孟斌便会成为泽国太子最为忌惮的对象——之所以不是泽国皇帝会心生忌惮,是因为这件事是泽国皇帝默许的。 泽国皇帝对孟斌这个侄子的偏爱,让人不免浮想是不是孟斌才是泽国皇帝的私生子,而且还是最疼爱的那个。但,事实上,真不是! 不过,受宠的侄子、皇子必定要遭受不受宠的太子的妒忌,这是亘古不变的铁律。 照此看来,泽国皇帝偏爱幼年失怙的侄子,多少也有些想要补救太子对他的针对吧…… 如果太子知道,他的父皇默许了无权无官的恭王孟斌手中握有这么一支杀伤力远超玄甲军的暗卫力量,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只要没有登上大位,太子是绝对没有和孟斌硬碰硬的实力和资本的。 这一点,林若很清楚。 她手中掌握的可以动乱泽国的把柄,远不止墨麟令和黑甲卫这一件。但她没有先出手,因为在她的心里,还是把孟斌当作朋友。 阴损的手段,只能对付敌人,不能对付朋友。 故而,在没有十足的铁证,证明孟斌是刺杀慕容冲的帮凶之前,她不会动手,只会对孟九公的行为稍作回敬。 可一旦查实了真相,有了证据的话…… 林若细了细眉眼,澄澈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对付敌人,尤其是曾经是朋友、却在北地里捅了刀子的敌人,她绝不会手下留情! 林若没有拂了曲潇湘的意,坐着马车,带着胭脂泪,准时前往城郊的马场赴约。 关于胭脂泪的事,老管家与她言说了一二。 林若不曾想到,竟然有“高人”这样评价胭脂泪—— 只有荣王府的女主人,才能驯服得了这匹马。 陶管家是慕容冲最信任的人之一了,所以相士对胭脂泪的说辞,慕容冲没有隐瞒,直接告诉了他。 但从陶管家理所当然地觉得林若就应该是胭脂泪的主人这一点来看,陶管家显然是不知道她和慕容冲之间是契约婚姻。 那么当初,慕容冲为什么要让她来试一试这匹看似温顺、实则不好对付的白马呢? 第一次试骑的时候,慕容冲确实一直陪在她身边,看他紧张的模样,林若原本以为他是担心从未骑过马的自己出意外。 事实上,没有出什么意外,但她能驯服胭脂泪,对于慕容冲来说,应该也算是个不小的意外了吧? 抬手,摸了摸胭脂泪的鬃毛。感觉到主人的亲近,胭脂泪很有灵性的弯下脑袋,蹭了蹭林若的脸,很是亲昵。 “阿若,你这匹良驹是从何处得来的?” 曲潇湘一身劲装,看着胭脂泪,两眼发光! 这可是匹难得的良驹啊! 林若浅浅地笑着,回道:“它叫胭脂泪,王爷给我挑的,说是性子温顺。” 温顺? 曲潇湘扯了扯嘴角。 她可不像大多的官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明宗皇帝亲封的“凤阳都督”,可是骑着马、提着枪,上过阵、杀过敌的。对于战马的了解,曲潇湘显然比只略略翻了几页《相马经》的林若更加深刻,一看便能识得这是来自西北的黑汗马,也就是汉朝打通西域丝绸之路后,从乌孙引进的良驹。 只是后来,朝代更迭,丝路贸易中断,乌孙马也越来越少见。直到前朝,再次与西域通商,才从如今已是回鹘和黑汗的西北塞外购得数匹良驹。只是,与从前古籍上记在的良驹相比,犹有欠缺。 不过,林若带来的这匹黑汗马,当真是罕见的良驹!不消说它眼大眸明,头颈高昂,四肢健硕,是绝对的千里良驹,尤其这一身通体雪白的毛色,更是难得! 至于右眼上那块如朱砂般鲜亮的胎记,更是让人过目不忘。 但是温顺……曲潇湘不敢苟同。 黑汗马看似温顺,但实则由于它们骨子里的傲气和野性,比烈马更难驯服! 京城的镇南侯府中,就有一匹曲潇湘好不容易驯服的白蹄褐毛的黑汗马,不过,与林若带来的这匹通体雪白、唯有右眼留着朱砂胎记的胭脂泪相比,还是逊色了许多——别的不说,光是模样上,便差了好大一截。 曲潇湘伸手,试图摸一把胭脂泪颈上油光水亮的鬃毛,但却不想胭脂泪却冲她打了个响鼻,嫌弃地把头扭开,更往林若那一侧靠去。硕大的马头,分量可不轻! 林若的小身板哪能承受不住?向一侧趔趄了两步。要不是一手还抓着胭脂泪的缰绳,只怕摔上一跤也不无可能。 胭脂泪见自己撞到了主人,嘴里发出轻微的声响,似是感觉有些愧疚似的,试探性地轻轻蹭了蹭林若,见主人没有生气,发出一声雀跃的嘶叫,再次亲昵地把脖子歪向林若,示意着她快点摸摸自己的鬃毛。 林若失笑,伸手摸了摸,笑着说道:“淘气!” 小剧场: 泽国太子:QAQ,父皇你说实话,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泽国皇帝:是。 泽国太子:那孟子翊呢?他也是你亲生的吧! 泽国皇帝:???臭小子,胡说什么!! 泽国太子:果然…… 泽国皇帝:马德制杖,劳资明明是否认的!你脑回路是歪的吗?! 第三百五十五章 剖丝茧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曲潇湘一愣,讪笑着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而后玩笑着说道:“这马的脾气可不小!” “是啊,”林若笑得有些无奈,“先前它可温顺了,后来脾气越来越糟。” 听到林若再次提及“温顺”,曲潇湘终于把心头的疑惑问出了口。 “它以前从不排斥生人的靠近,谁都可以摸它的鬃毛,也不和马厩里的其它马闹脾气。” 曲潇湘扯了扯嘴角,这么听起来……是挺温顺的。 不过,她并不关心这些。 黑汗马的习性,她自认还是了解的。从这匹名叫胭脂泪的白马,如今只亲近林若来看,驯服它的人,必然是林若无疑。但…… 不论是上马,还是骑马,林若都生疏地很,这一点也不会错。 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生手,驯服了一匹常人难以驯服的桀骜的良驹,实在让人费解。只能说,林若确实有过人之处,而且过人之处还不少,即便是驯马。 不过,在骑马这件事情上,就不是如此了。 一个教,一个学,认认真真地练习了两个时辰,林若感觉自己的大腿内侧隐隐作痛,于是提出今日的练习就到这里,而后,便不甚优雅、磕磕绊绊地下马,让幽草扶着自己到一旁休息。 看着林若毫无进步的上下马动作,以及依旧比小跑快不了多少的纵马速度,曲潇湘扯了扯嘴角。与半吊子都算不上的林若不同,曲潇湘利落飒爽地下马,将手里的马鞭扬手丢给了随行的燕翎军护卫,利索地跟上了林若的步伐。 当曲潇湘看到林若的婢女将随身携带的点心、茶水一一布好,又忍不住挑了挑眉——果然还是个讲究的贵小姐,哦不,贵夫人啊! 可只感叹了一小会儿,曲潇湘便抛开了这个并不算成见的成见——这些点心真的是太好吃了!虽然仍是没有林若所说的到夏日才能尝到的冰皮糕点,但今日的点心业已好吃到她停不下来嘴,尤其是她近前的那一碟被称为“踏雪寻梅”的糕点,晶莹剔透的外表下,清晰可见正中嵌着一朵绽放的梅花;爽弹滑韧如果冻般的口感过后,齿颊残留着冬梅的沁香。 色、香、味,都令人毫无挑剔之处。 据林若介绍,所谓的“踏雪寻梅”,得分开解读。 “踏”,因为糕点外层如果冻般晶莹剔透的外皮,是马蹄粉制作的马蹄糕;“雪”,则是糕点顶上的那一层乳白色、细细碎碎的椰丝;“寻梅”,寻的便是马蹄糕中心的那一朵用梅花水和的面团制成的入口即化的酥皮梅花。 意,形,都具备了。 曲潇湘不下厨,但听林若的介绍,也能猜得出这小小的点心需要多少心思在里头。咋舌之余,倒也没有想林若方才见到她行云流水的下马动作那样流露出殷羡。 马也骑了,茶点也用完了,接下来便该是进入正题了。 马场空旷,只要将随行仆婢都驱开些距离,小声一些,便不会有人听到两人轻声耳语说的是什么。但林若却没有。 曲潇湘接连几次的暗示,都被她无视了。 仆婢随从虽然退开守在一边,但却不是个适合谈隐秘之事的距离。 曲潇湘略略沉下了脸,认为林若想要食言,将她排除在外。 不过,说实话,林若也不算食言,因为曲潇湘依然没有查到关于“曲莲漾”的有用信息。费了这么多时间,她唯一查到的,便是祠堂的族谱里,有记录着“曲莲漾”三个字,是她祖父滇国公曲驰的五妹。按辈分来算,她该称呼对方一声五姑奶奶。 但族谱中也记录了她的这位五姑奶奶早已香消玉殒,没有出嫁,也没有留下任何子嗣。 这些消息,看起来没有什么价值,但却是曲潇湘能够查到的极限。 而且即便是这些,还是她费尽心思,避开宣麾夫人和侯府中的人,多次偷偷潜入祠堂之中,才查到的。 如今京城的镇南侯府中,做主的是宣麾夫人。但,宣麾夫人显然并不打算将“曲莲漾”的事情告诉她,所以曲潇湘只能自己动手。 真正到了这个时候,曲潇湘才发现,祖父夸赞她善用兵法,其实只是一句普通的褒奖而已。在宣麾夫人面前,她的兵法、伎俩,都无所遁形。 所以,碰壁了之后,曲潇湘不由自主地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林若身上。 可直到准备离开马车、打道回府,林若都不曾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也不曾主动提起这件事。看林若一瘸一拐小步缓行的模样,似乎也是笃定了她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询问。 曲潇湘很是生闷气,却又无可奈何。 愤愤地上了马车,却听到有人轻扣车窗。猛地掀开帘子,发现来人是林若的贴身婢女幽草,曲潇湘的心中又腾起了希冀。 “何事?” 幽草抱着一只精巧的食匣,恭谨地行礼,而后说道:“回郡主的话,方才王妃在车厢里发现一盒遗落的食匣,里头装的恰好是郡主喜欢的‘踏雪寻梅’,故而命奴婢送来交给郡主,以感谢郡主今日拨冗来指点骑术。” 食匣?踏雪寻梅? 曲潇湘挑了挑眉,向着林若马车的方向看去,正好对上林若意味深长的笑容。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食匣,疑狐地打开,发现里头的确是一小盒晶莹剔透的糕点,一共六块。 难不成,林若把要告诉她的消息,放在了这食匣里? 那厢,林若已经放下了马车车窗的车帘,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情况。曲潇湘探寻的目光打量着幽草,但对方却低眉垂首,面上无半分暗示。 沉吟半晌,曲潇湘将食匣手边,打算自己研究,遂对着幽草说道:“荣王妃有心了,替我转告你家王妃,这骑术不是一蹴而就的,若有闲暇,来侯府传个话,本郡主定然作陪。” “是,奴婢带王妃谢过郡主了。” 幽草行礼,弓着身子后退了几小步,而后转身,回到了林若的马车边,踏着脚凳,进了车厢。 外头传来了马车离开的声响,燕翎军的侍卫在车厢外小声地回道:“郡主,荣王妃走了。” 曲潇湘抬眸,看着那缓缓驶离的马车和白马,细了细眉眼,看了看手中的食匣,而后吩咐道:“我们也回去吧。” 第三百五十六章 剖丝茧4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一路上,车厢内的曲潇湘一直在跟食匣作斗争,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没有发觉有什么名堂。 难道是她想多了? 不对,林若那意味深长的笑,分明是在暗示她,她想要的答案,就在这个食匣之内啊! 可是,这好像就是个普通的食匣,再怎么打量,里头也只有六块晶莹剔透的“踏雪寻梅”而已。如同晶莹剔透的糕点里藏不了什么什么一样,这个食匣,也没有什么机关。 曲潇湘很是丧气。 马车离镇南侯府越来越近,她还是没有想透其中的名堂。 真的是自己多想了吗? 那只是一个告辞的微笑……而已吗? 曲潇湘瘪了瘪嘴。 马车在侯府门口停下,管家已候在门口多时。 “郡主,夫人有命,让您回府后,就去见她。” 宣麾夫人要见她? 曲潇湘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位姑姑,可比她的父亲要严厉许多啊! 沉吟半晌,曲潇湘对管家说道:“我回房换身衣服,就去见姑姑。” “郡主,”管家出言阻止,“夫人说了,不必在意这些虚礼,让您直接过去即可。” 曲潇湘沉默了一下,大致猜到宣麾夫人的用意,心下更添几分不安。 欲擒故纵。 她自以为行事隐秘,潜入祖祠之中,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却不料,还是没有逃过宣麾夫人的布置。 叹息一声,曲潇湘认命地说道:“我知道了,管家带路吧。” 手中的食匣被她一起带下了马车,想要再重新放回去,已经来不及了。管家眼尖,笑着问道:“这个食匣,郡主一直不曾松手,可是给夫人带了什么点心?” “不……,”曲潇湘蓦地改口,说道,“管家说笑了,我可没有那么细心,这是荣王妃准备的糕点,我觉着味道不错,荣王妃便留了一盒给我。正巧,可以让姑姑也品尝一下!” “听说荣王妃手艺精巧,连皇太后都赞不绝口,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管家笑着逢迎了一句,再没有多说其他的话,引着曲潇湘去见宣麾夫人。 一路上,曲潇湘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抱着食匣,手指不停地摩挲。蓦地,手指似乎摩挲到食匣的底部翻起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小角。 柔软的材质,似乎是……纸笺? 曲潇湘心中一跳,目光警惕地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管家,已经身后跟随的两名婢女,心中计算着到宣麾夫人的厢房的距离,不动声色地小心地攥着那一个小角,缓缓地撕拉,一张薄薄的纸笺便不费力地落入她的手中。 纸片不大,曲潇湘用不易觉察的小动作,用手指将纸笺拨到食匣之上,被染得和食匣一个颜色的纸笺上,写着两行字迹:“唐门,勿妄动。瞒。伯瑜。水。” 九个字,分成了五个关键词。 这是什么意思? 余光暼见就要到宣麾夫人的院落,即便还没有想通林若留在纸笺上的两行字的意思,曲潇湘也知道不能让人见到这张纸笺。 这倒是难不倒她,指尖灵巧地将纸笺两次对折,塞到了袖口之中,不露声色,跟着管家再走几步,候在门口,等管家禀报,这才端着食匣进了宣麾夫人的房间。 “姑姑!” 曲潇湘脸上堆着乖巧的笑,抱着食匣,放在宣麾夫人的面前,打开盖子,热切地说道:“姑姑,这是荣王妃做的‘踏雪寻梅’,味道可好了!我特地抢了一匣回来孝敬您!” 宣麾夫人神色恬淡,看着曲潇湘,直看得曲潇湘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僵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才浅浅地笑道:“就算荣王妃脾气好,你也不能这么欺负她吧?” 曲潇湘心底舒了口气,噘嘴说道:“姑姑,我说句玩笑话,您怎么都当真啊?” 宣麾夫人笑而不语。 “姑姑,您尝尝,味道可好了!” 曲潇湘献宝似的把食匣往宣麾夫人跟前送,宣麾夫人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眼前的糕点,确实,精巧地很。 伸手,从食匣中拈了一块,送到唇边,咬了一小口。纵然宣麾夫人在沙场上是不让须眉的巾帼女杰,但她也是修养良好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之间,让人挑不出仪态上的错处。 糕点的味道在口腔中化开,宣麾夫人心中念叨,应该是马蹄糕,虽然比普通的马蹄糕味道淡了一些,但爽滑的口感却比她吃过的马蹄糕要好得多。 曲潇湘不遗余力地劝道:“姑姑,再往里头咬一点,一定要咬到里头的花!” 宣麾夫人看了一眼曲潇湘殷切的目光,又往里头咬了一口。咬的时候,没有感觉到咬到什么生硬的东西,似乎仍然只是咬了一口马蹄糕而已,但一股清冽的梅香从在口腔里蔓延开。爽滑弹韧的马蹄糕化开之后,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尝到嵌在其中的花朵一般的东西,但充斥口腔的清香,却又让人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将嵌在其中的梅花囫囵吞下。 这样的疑惑,便是连宣麾夫人都不曾逃过。 但她情绪掩藏的极好,唯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疑惑。 不过,曲潇湘一直盯着宣麾夫人看,自然不曾错过,便得意地说道:“姑姑,怎么样?” “确实不错,难怪太后如此喜欢敏慧。”宣麾夫人浅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曲潇湘,话锋一转,“你近来倒是和敏慧走得很近——” 没有点明什么,只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曲潇湘心中一跳,脑子里蓦地就出现了林若纸条上写的那个“瞒”字。 瞒? 要瞒谁? 是跟在后头的苏伯瑜?还是宣麾夫人?还是所有人? 没有准确地把握到林若的意思,但被多次提醒这件事情会涉及到曲家的安危,尤其是宣麾夫人对“曲莲漾”的异常反应,故而,曲潇湘决定先瞒着宣麾夫人。 那,又要用什么借口搪塞呢? 曲潇湘一边飞速思索,一边用惯常的爽朗语气回复道:“还不是因为姑姑您对她另眼相看、特别喜爱嘛!我就想着仔细观察观察,看看这位荣王妃有什么过人之处,要是能学上一点,让姑姑您也别老对我那么严厉些,就更好了!” 宣麾夫人不动声色地看着曲潇湘下意识地用手摩挲衣摆的动作,轻声哼笑。 小剧场: 曲潇湘:我的天,我不安的时候有这样的小动作? 宣麾夫人:没错。 曲潇湘:还有谁知道? 镇南候:我知道。 曲淳:我知道。 林若:我也知道。 曲潇湘:(ΩДΩ)难道就只有我本人不知道? 第三百五十七章 剖丝茧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个小动作,宣麾夫人最是熟悉不过了——每次曲潇湘撒谎,都会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手中的物件,若是没有,便会揉捏着衣摆,以掩饰内心的不安。 “说实话。” 宣麾夫人没有动怒,只是略略提了声音,这样的话语落入耳中,多了几分不怒自威。 曲潇湘下意识地一激灵,要知道,历经了十五年前的那一战,在南境军中,她这位姑姑的声望可是仅次于滇国公和镇南候的。 这样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却了如指掌的架势,别说是曲潇湘了,连曲淳都怵得慌。 以往,看到宣麾夫人这副模样,曲潇湘基本都犹豫半晌,然后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但今日,在她犹豫途中偷偷窥伺了宣麾夫人一眼,莫名觉得这不动如山的沉稳模样,和林若胸有成竹的从容淡定有异曲同工之相。 想到林若,那张纸笺上的字又适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瞒。伯瑜。 一道白光刹那间闪现在脑海中,让她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明白了林若的意思:对宣麾夫人隐瞒,用苏慕禹当挡箭牌。 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神思还在纠结,但嘴却快了一步,不受控制地照着思路,把话说了出来:“打听苏伯瑜。” 话音刚落,不消说宣麾夫人一怔,曲潇湘自己都有些诧异。 但话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好歹比宣麾夫人受到的惊疑要小很多。 “打听靖平侯家的世子做什么?” 迎上宣麾夫人疑狐的目光,曲潇湘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因为……近来,姑姑您和苏夫人走得很近。而且,嗯……二哥走之前,跟我聊过几次苏世子。还有,几番去各家参加春宴,我也听人隐晦地提及此事……” 说得零零散散,显然是想一句说一句的;但也可以说,是因为涉及自己的终身大事,所以才吞吞吐吐。 毕竟再英姿、再豪气,也还是个女儿家。 宣麾夫人想到自己,即便跟着父亲在军营、沙场之上磨砺,有不熟男儿的英姿和气概,但在自己的夫君面前,亦是小女儿姿态。 在父亲为她定下婚约的时候,她也曾带着侍卫去挑衅对方,想要下对方的面子,结果却是搬石砸脚,自己闹了个大红脸,在镇南侯府里躲了大半个月。最后,还是对方上门来赔礼,任打任罚。 起先,她毫不留情地下了重手,抽了对方几鞭子,而且,还使坏,专门打在小腿上。 坚韧的蟒皮鞭抽在身上的滋味儿,当真不是寻常人能忍下来的!几鞭之后,对方明明已经站立不稳了,却依然对她笑着,带着包容,带着讨好。 最后,还是她自己愧疚、心疼了,骂他是个傻子。他却笑嘻嘻地说,用一顿鞭子,换来一个知冷暖的媳妇,太值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好像,也是如曲潇湘这般年纪大小吧…… 可惜,那个傻子,已经不在了…… 宣麾夫人的眼眶莫名地有些湿润,对上曲潇湘疑狐的目光,没有解释什么,半晌之后,坦言问道:“我和你父亲商议过了,确实有这个打算。苏世子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苏慕禹?不错的人选?有打算? 言简意赅的叙述,让曲潇湘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甚至感觉自己如泥塑的雕像一般,开始“嚓嚓嚓”地皴裂,“簌簌簌”地往下掉土渣。 所以说,爹和姑姑竟然真的有意向,让她嫁给苏慕禹?! 她刚才是挖了坑把自己给埋了? 不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林若挖了个坑,然后在上头铺了稻草作为掩饰,然后给她的暗示,让她按图索骥,主动地往坑里跳! “坊间确实有不少苏世子的传闻,但……” 曲潇湘心里腹诽着林若,又在思索纸条上的其他几个关键词是什么意思,对宣麾夫人的话听得不甚仔细,基本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等宣麾夫人把她唤回神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从方才的心不在焉,到此刻的讪笑,宣麾夫人将曲潇湘的整个反应都看在眼底,“当”的一声,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神色平静,意味深长地问道:“潇湘,你当真只是向敏慧打听了靖平侯家世子的事?” 被这么一问,曲潇湘心头一跳。 今日去见林若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去了解苏慕禹的缘故,而且也根本就不会是为了打听苏慕禹的光辉事迹的缘故去找林若的。 此次会面,两人并没有谈及想要谈及的事——她没有告诉林若,她了解到的关于“曲莲漾”的事,林若也没有当面与她言说目前调查到多少信息。 不过,今日去郊外马场,却又不虚此行——她想知道的事,林若应该在纸条上告知她了,只是一时半会儿,她还没想明白这些关键词中的意思。 被拆穿谎言,曲潇湘试图狡辩,但宣麾夫人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她蒙混过关?双眸直视曲潇湘,平静且扼要地问道:“你上回向我询问的那个人,也是从敏慧口中得知的吧?” 宣麾夫人知道“曲莲漾”是谁。 因为知道,故而不敢直呼长辈名讳。 可惜,曲潇湘不是林若,这个细节,被她忽略而过。 一刹那的恍然,让她思索宣麾夫人提及的是何事,而后矢口否认。 “是吗?” 宣麾夫人轻轻地挑了尾音,神色无常,但语气里却全然不信。 曲潇湘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迎着宣麾夫人的目光,一口咬定“曲莲漾”这三个字,不是从林若那头听来的。 一声极轻的叹息,如羽毛般拂过耳朵。 曲潇湘一怔,不明白宣麾夫人怎么的就莫名其妙地发出这一声叹息。疑问宣之于口,宣麾夫人却仍没有做出什么解释,摆手让她离去。 “潇湘。” 脚步就要踏出门槛的那一刹,宣麾夫人出声,唤住了曲潇湘。 曲潇湘转头,看向宣麾夫人,一脸茫然:“姑姑?” 宣麾夫人浅浅地动了动嘴角,面上柔和了些许,说道:“敏慧是个好孩子,你与她亲近些,亦是好事。” 曲潇湘一怔,宣麾夫人特地把她叫住,便是要替林若说好话的? 第三百五十八章 剖丝茧6 - 女商枭 - 陆小飘 从贵为皇太后的姑奶奶,到宣麾夫人,曲家的两位惊才卓绝、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怎么都对林若如此偏爱呢? 曲潇湘正疑惑其中缘由,但下一息,宣麾夫人又补了一句:“可你不要忘了,你是曲家的女儿,事事顾忌曲家之外,也要务必牢记,皇太后也是出身于曲家。” 曲潇湘一时间没有想明白宣麾夫人为什么要特特跟她提这么一句。可她还没来得及追问一句,宣麾夫人便不再多言,直接把她打发走了。 不过,那一匣“踏雪寻梅”的糕点,被极为“自然”地留下了。 曲潇湘边走边想,等回到自己房中,脑中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念头闪得太快,没有抓住。心中有些焦躁,屏退了婢女,一个人独坐在案几之前冥想,依旧无果之后,干脆从袖中掏出林若“费尽心思”留给她的那张纸条。 唐门,勿妄动。 瞒,伯瑜,水。 可是,不管从头看到尾,还是从尾看到头,亦或是从上往下、从下往上,都看不出有什么名堂来。 信手从桌几上翻了一只扣着的瓷杯,墩在桌几上,而后拎了茶壶,目光不曾离开纸笺,凭感觉地往瓷杯里倒水。 茶水飞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曲潇湘漫不经心地暼了一眼,手边没有绢布,踟躇片刻,大喇喇地用手一抹——在行伍中呆的久了,不拘这些小节。 满当当地喝了一大口茶,然后分两次咽下,啧了啧嘴,心里叹道:这茶的味道,跟林若带到马场的,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啊! 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曲潇湘瘪了瘪嘴,将瓷杯放在一边,伸手,重新将林若留给她的纸片捏在了手里。 说起来,这林若的心思还真是够难猜的! 纸条上的内容不多说了,这传送纸条的方式,也够别致的。 先前在马车里,曲潇湘把这个食盒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摸了个遍,愣是没有发现这底部贴了张纸! 如今仔细看去,这“纸”,其实也并不是纸,而是一层被片儿地极薄木片。因着它的色泽、纹理、材质,与食匣完全一样,又与食匣贴得严丝合缝,所以很难被发现。要不是曲潇湘紧张之下,习惯性地用手指反复摩挲,掀起了一个折角,这纸条,哦不,木片条,估计就被留在宣麾夫人房中了。 曲潇湘纳闷儿了,林若是打哪儿来的自信,认为她一定能发现藏得这么隐秘的纸条呢? 不对,这么想,也太长他人能耐,灭自己智商了! 曲潇湘重新把木片铺在案几之上,蓦地发现,方才手指所执之处,似乎有奇怪的印记,忙凑近细看。 那薄薄的木片的一角,因为沾了水,所以有些湿软,但也因此,上头显现出了不太清晰的两个半字,曲潇湘辨认一番后,认定那上头写着的是:沾水可。 沾水可? 沾水可……现? 水?! 曲潇湘一怔,为印证自己的猜测,她用手指蘸了一点茶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露出一半的“可”字之后,果然,薄木片上的字又显示了出来,正是她所想的—— 沾水可现。 曲潇湘哼笑了一声,抬手,准备将那杯茶水倒在木片之上,捏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一滞,茶水只沿着杯壁溢出少许,零零散散地洒出些许,无规则的低落在木片上。 少顷,瓷杯被重新放在了桌上,曲潇湘先将洒在薄木片上的水抹匀,零零散散地出现了少许字迹,然后再把手探入瓷杯之中,然后将湿哒哒的手抹在薄木片上。 “字迹沾水可现,但仅现一次。” 整张薄木片被浸湿,原本写在其上的两行九个字,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字迹与寻常人家的闺中小姐相比,多了几分英气。 不过因为薄木片上第一句的警示,曲潇湘并没有太在意字迹,而是专注于内容。 三指宽、手掌长的薄木片上,统共说了三件事:第一,便是这薄木片上的字,沾水出现,而且只会出现一次;第二,杀害曲矿和顾漫希的凶手,极有可能是西蜀唐门的人,不过缘由还未悉数查明,唐门的实力也有待考证,所以央求曲潇湘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第三,便是再次强调此事关系重大,不要告诉任何人,若是被宣麾夫人疑心,便拿苏慕禹当挡箭牌,蒙混过关。 这最后一条,倒是与曲潇湘方才企图蒙骗宣麾夫人的做法一致,但之所以能够想到这个办法,也是因为这张薄木片上的字迹萦绕在脑海之中的缘故。 至于最重要的第二条,看似诚意满满,将所查到的信息都分享于她,可实际上有用的信息并不多,比如:为何凶手会是西蜀唐门的人?是唐门之中有人要置曲矿和顾漫希于死地,还是有人雇佣了他们痛下杀手?如果是有人雇佣了他们,那么动手的原因又是什么? 所有的关键线索,都被一句“还未悉数查明”带过。 是真的没有查清,还是有所隐瞒?亦或是,全然信口胡诌的? 还有,林若为什么又要再次强调此事关系重大? 思索考虑期间,薄木片上的水渍已经干涸,不再像先前那样光滑纤软,而上面的蝇头小楷,正如所描述的那样,消失不见,连同原本的那九个字一起。 曲潇湘试探性地再往上抹水,薄木片再次变得光滑纤软,但除了原有的纹理和色泽,并无半点笔墨痕迹。 沾水可现,但仅现一次。 果不其然。 查无对证。 当真是谨慎之人。 也正是因为林若的谨慎,曲潇湘更是对这薄木片上曾经存在的字迹犹疑不定:究竟林若是以防打草惊蛇而谨慎,还是为设计于她而谨慎? “敏慧是个好孩子,你与她亲近些,亦是好事。” 宣麾夫人的话,又萦绕在耳边。 皇太后,宣麾夫人,都极是青睐林若的,但却又好像不完全是。 不然,宣麾夫人也不会特意提醒她。 “你是曲家的女儿,事事顾忌曲家之外,也要务必牢记,皇太后也是出身于曲家。” 皇太后,也出身曲家?! 曲潇湘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先前她不曾抓住的线索,突然间清晰地被拘禁住:皇太后是她的姑奶奶,闺名曲莲滢;林若让她查的“曲莲漾”,是皇太后的妹妹,也是曲家的女儿;宣麾夫人提醒她,要顾及皇太后,顾及曲家,难不成…… 林若再三强调的“关系重大”,竟是和皇太后、和曲家,以及和她另一位早逝的姑奶奶曲莲漾,有关系? 小剧场: 曲潇湘:纸条藏这么隐秘,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发现? 林若:你的习惯。 曲潇湘:沾水才能出现字迹,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猜到? 林若:还是你的习惯。 曲潇湘:什么习惯? 林若:不修边幅、不拘小节的糙女汉子的生活习惯。 曲潇湘:……(☄ฺ◣ω◢)☄ฺ,我不要面子的啊! 第三百五十九章 白蛇戏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兀自想通透了潜在关键的曲潇湘,震惊万分!没想到自家兄长遇害的事件,竟然牵扯到了皇太后身上! 所以,宣麾夫人才会在她提及“曲莲漾”的时候脸色大变;所以,林若才会不希望有过多的人牵扯进来。 但是,曲矿和顾漫希遇害之事,怎么会跟皇太后有关系呢? 曲潇湘想不明白,但有几点可以肯定: 其一,皇太后不是凶手,也不是帮凶,否则,宣麾夫人和林若不会待太后如此之亲; 其二,曲莲漾之事与曲矿遇害这两件事情之间的关联很隐晦,皇太后是否清楚还是两说,但至少,宣麾夫人是不知情的,因为宣麾夫人在提及曲矿的意外身死,多的是哀戚,而在提及曲莲漾之时,多的是惊慌——即便只是一闪而过; 其三,这件事的确牵连甚广,至少牵扯到皇家、曲家和林家,甚至暂且被定为凶手的西蜀唐门,现下最清楚情况的人,确是林若无疑。 “这件事,关系到一桩密辛。” 在荣王府的书斋中,林若曾对她和苏慕禹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今想来,曲潇湘倒是真信了几分。 只是,林若一个区区二八之女,如何有此手眼通天的本事,查到这些连曲家都不曾发现、不,或许是刻意隐瞒之下的秘辛呢? 又或者……林若和曲家有什么关系? 曲潇湘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我不会伤害你的。所以,你放心吧,五姐姐。” 生辰宴上,林若巧笑着对她说的那句话,又浮现在了脑海中。 林若不止一次地跟曲潇湘表过态,她们之间,是友非敌;林若也不止一次跟曲潇湘保证过,绝不会对曲家出手;但只有那一次,林若轻轻地喊了曲潇湘一声“五姐姐”。 诚然,曲潇湘疑心过自己当时心神恍惚,有错把“五小姐”听成了“五姐姐”的可能,但是……仔细地揣摩林若的所言所行,以及宣麾夫人和皇太后对她的态度,曲潇湘心中的疑狐开始滋长。 这种疑惑不得解的感觉,让她百爪挠心,不能入眠,巴不得即刻就把林若抓来,从她嘴里拷问出谜题的答案。 然而,曲潇湘的打算,却扑了空。 虽然已嫁作人妇,但林若毕竟还是林家的少小姐,风花雪的白蛇戏大张旗鼓的开演,自然少不得要去捧场。更何况,还是风花雪改弦更张的重要时刻! 说起来,风花雪从未明言,只有男子才可光顾。但几乎是所有人根深蒂固的印象里,青楼烟花之地,迎来送往的恩客,便是只有男子,而且似乎也应该只有男子。 如今,林若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这一场棋局,她从去年就开始落子,先是由崔先生写了话本;然后专门请了说书先生将《白蛇传说》编成了情节跌宕起伏的传奇说本;接着放出风声,改了风花雪花魁选的规矩,让各青楼的姑娘们为这凄美的爱情故事动容,转而请了戏子学习声台行表;最后,将这《白蛇传说》的故事传遍汴安城的大街小巷,上至耄耋老翁,下到学步稚童,都被这故事迷得不行。 不消说街头巷尾、酒坊茶肆之中,便是连宫里,都有不少妃嫔、公主知道这故事的,连皇太后都迷上了这《白蛇传说》,好几回下了懿旨,把林若招进宫里将白蛇娘娘的故事——话本出自教授林府少爷的崔先生之手,大家已然尽知,但这故事最初的源头在林若这一事实,却无人知晓。 崔尚自感受之有愧,想要澄清真相,却被林若拦下,坦言“此乃先生救命之恩”,就此揭过。崔先生知晓这是林家少小姐为避锋芒之举,但他所获的盛名和享誉,远超他所担之责,忐忑接受林若的一片好意之后,对教习林祁的学问更加尽心。 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风花雪新的选魁规则一出,汴安城上下都知晓《白蛇传说》被编排成了戏,个个翘首以待。尤其是对这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又哭又笑的夫人小姐们,更是相看极了。 可这戏,却只在风花雪上演,又让诸位夫人小姐们踌躇不定,抓心挠肝——风花雪那样不正经的地方,岂是她们能够踏足的? 于是,林若便为各位白蛇迷们铺了第一个台阶:这风花雪从来只选花魁,不曾做过送往迎来的皮肉生意,与青楼自然不同。 散播这样的消息,对于掌握了舆论话头的林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期待看戏的夫人和小姐们,心中关于“去”和“不去”的犹疑天平,朝着“去”的方向,倾斜了那么一点。 接着,林若又铺了第二级台阶:《白蛇传说》的戏服、首饰,皆出自绮兰香,其中不乏根据林若亲手绘制的图纸打造出来的饰品,只在风花雪能够见到。 于是,“去”的那一边,又被添上了不少砝码。 最后的第三级台阶,便是一则小道消息,据说宫里头有贵人,会与荣王妃一同去风花雪看《白蛇传说》的第一出戏! 荣王妃?宫里头的贵人?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最后的动摇也被摒弃,毅然决心。 那位贵人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关键是宫里头的人,也对这出戏感兴趣,甚至要前往风花雪!而且,还是明宗皇帝和皇太后跟前的红人、荣王妃林若作陪,这位贵人的身份,定然不低! 就算不能傍着贵人,能和荣王妃打个照面,也不亏啊! 于是乎,到了上戏的那一日,风花雪门庭若市,宾客如云,其中不乏各家豪绅显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乘着马车而来。遇着相熟的女眷,相互点头示意,却不多言,便由风花雪的侍者迎着进入其中落座。 进入其中才发现,风花雪并不像她们所想象的其他青楼那般媚俗,既无刺鼻的香烟缭绕,也无妖艳的莺歌燕舞,更无不堪入目的靡靡之景。反倒是清雅的丝竹悦耳,淡淡的香茗沁脾,恍若一座典雅的“清楼”,让人觉着很是心怡,如此一来,对“不虚此行”的企盼,便又添了几分。 “不知今日是否真有宫中的贵人前来?” “有无宫中的贵人前来,我倒是不知。不过,荣王府的马车,我可见到了!” 放下纱帘的雅座之内,相熟的夫人、小姐开始小声的私语。 第三百六十章 白蛇戏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放下纱帘的雅座之内,相熟的夫人、小姐开始小声的私语。 “荣王妃果真来了?” “那是当然!荣王妃毕竟是在林家长大的,风花雪又是林家的,她自然得来撑场面。” “不是说,荣王妃会陪宫中的贵人一同前来,莫非……” “倒也未可知啊。” 好奇的目光透过纱帘,试图找寻荣王妃和宫中那位贵人的座位在何处。 作为东家和贵客,留给林若的,自然是视野最好的位置,二楼正对着戏台的雅座。而她的身边,坐着两位来自宫中的贵人,一位是八公主熙姀,另一位,则是十二皇子李詹桢,是已故郦婕妤的儿子,养在郦婕妤的表姐德妃娘娘膝下,年纪与熙姀同岁,不过因着出生的月份比熙姀小了两个月,故而要称熙姀一声姐姐。 所以,十二皇子的这一声四嫂,林若也是当得。 熙姀今日出宫凑热闹,并不稀奇,自从跟林若交心之后,她没事就喜欢往宫外跑,当然,大多数情况是去找林若的。至于,为何今日陪熙姀出宫的是十二皇子,林若没有细究,只知晓是熙姀要求这位皇弟陪她出宫的。 林若与十二皇子见面的次数不算多,但这些为数不多的见面,基本都是在宫宴之上,远远一瞥。细数下来,好像仅有两三次例外,而这例外,也是仅限于在宫中打个照面,简单的行礼问候,她称对方一声“十二皇子”或者“十二皇弟”,对方称她一声“敏慧郡主”。除此之外,他们之间便无其他交谈了。 不过,林若对皇室众人都了若指掌,十二皇子也不例外。 这位十二皇子出身并不高,他的母亲郦婕妤是后宫第一老好人德妃娘娘的表妹,表姐妹之间,感情并不算太亲近。郦婕妤是在生下十二皇子之后,才晋到婕妤之位。仗着母凭子贵,性子便嚣张了起来。 同样仗势欺人的,还有郦婕妤的娘家人。 京城中的皇亲官戚,一抓一大把,可这郦婕妤的娘家偏偏不长眼,开罪了淑贵妃母家的姻亲!淑贵妃与皇后的明争暗斗,从明宗皇帝还未登基之前就已有之。德妃虽然是老好人,两边都不得罪,但大方向上是偏向于皇后的,于是作为德妃的表妹,郦婕妤自然而然地就被淑贵妃划归到了皇后那一边。 皇后的差错不好找,德妃的错处不好寻,但郦婕妤这样送上门来的把柄,不好好做一通文章,那淑贵妃就不是淑贵妃了! 作为一枚没有多大用处的棋子,不仅不聪明,还惹是生非,弃了也就弃了,切勿引火烧身,才是最重要的。把持凤印这么多年,皇后自然知道如何自持。 郦婕妤自然毫不例外地成了后宫勾心斗角的牺牲品。 褫夺位份,贬入冷宫,不多久便含恨而终。 皇后怜惜十二皇子年幼,便将他送到德妃的膝下抚养。 十二皇子的性子,和他母亲差别很大,沉默,内敛,凡事都藏在心里,不肯吐露。即便是在孩童最活泼闹腾的年纪,其他的兄弟姐妹在一旁七嘴八舌、蹦跳嬉戏,他也只会沉默地站在一边旁观。 长久将话憋在心里,整个人便显得沉郁了不少。可这样的人,不是心思比寻常之人木讷,便是比常人心多一窍。 这位十二皇子,显然是后者。 而且,他敛藏在内的自尊心,显然比寻常人更敏感。 熙姀性子娇憨,行事大大咧咧,林若倒是有几分担忧,怕她会在不知情的情形下触碰到十二皇子敏感的自尊心。 果不其然,林若的目光在十二皇子身上多停留了几息,便被对方觉察。郁郁的目光里,看不出对方的喜怒情绪,但林若脸上依旧是她惯有的既不疏离又不失礼的笑,没有丝毫的威胁和轻视,十二皇子一时有些恍然。 林若脸是的笑容,让他觉得……莫名有几分像佛堂里供着的观音像,低垂着眉眼,带着慈悲的笑,无声地吟诵着“众生平等”…… 泠泠的乐声响起,仿佛是在淙淙山涧溪水上敲击出的乐声,空灵又飘忽,由远及近。随着乐声,风花雪大堂之内的光线忽明忽暗了一会儿,而后,在昏暗的大堂里,一束澄黄的光,照向正中的戏台,缓缓移动。 隐约看去,接着橙黄的光而入目的画面,竟不似人间,而是仙境! 那是“灯光师”按照事先预演的布置,用铜镜反射烛火的光营造的效果。 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追,都随这那道光束,伴着宛如仙乐般的曲声,目不转睛。 这是顾梦瑶小时候看电视剧的时候,白素贞刚刚从蛇形幻化成人身时的配乐,后来步入职场,每次心不静时,便会播放的轻音乐歌单中不可缺少的一曲,记忆很是深刻。 那时,经过拔带重制的乐曲,是钢琴起的引子,此刻却换成了箜篌,更显空灵。 “一千八百年前,青城山下,一位小牧童意外救了一条小白蛇。一千八百年后,白蛇初修正果,得化人形。故事,便从这里开始……” 雌雄莫辨的声音娓娓讲述着简短的开场,随着话语声,照向戏台的橙黄光束逐渐增多,逐渐令人目眩。当众人感觉有些眼花,禁不住眨眼的刹那,光线转换,整个戏台都亮堂了起来,原本在澄黄光束照射下,隐隐约约不见全貌的“仙境”,彻底被掀开了面纱,展示在众人之前——那是一幅令人惊诧的巨幅泼墨画,着在白色的绢纱之上。 随着绢纱的轻轻浮动,远山,云雾,似假幻真;青青竹林,风吹竹叶的簌簌声入耳;花开草地,竟是真的闻到了馥郁芬芳的花香! 林若自是知道真相的,那竹叶簌簌之声,是用填了细沙的沙锤模拟出来的;那芬芳清甜的花香,是绮兰香新调制的香,在香炉中燃烧散发的味道;至于那淡淡的云雾,则是将白色的颜料喷洒在薄如蝉翼的烟罗纱上,借着朦胧的光和微微的风,制造出来的效果。 在座的不知真相的看客们,皆为眼、耳、鼻的真实感受深深震撼。 恰在此时,一条碗口粗的“白蛇”蠕动入场景,引得一众惊呼。而在看客们还未从震惊之余中回味过来,氤氲白雾腾起,雾散之时,“白蛇”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白衣飘飘的婀娜清丽女子,不,或许用仙子来形容,更是合适! 第三百六十一章 白蛇戏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来风花雪看白蛇戏的,多半已经从酒肆茶馆的说书先生口中,得知了这戏,讲得大致是个什么故事。所以,当那美得不似凡人的白衣女子出现之时,在座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白蛇幻化的白素贞,但却少有人愿意用“妖”来称呼她…… “下跪何人?所求何事?” 悠远的问话声传来,带着不可亵渎的威仪,也带着普度众生的悲悯。于竹林一角透出的佛光里,映照出观音大士的剪影。 “观音大士容禀。” 玉磬般的声音响起,伴着乐声,戏台之上,“白素贞”缓缓开口唱到:“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啊~啊~勤修苦练来得道,脱胎换骨变成人。啊~啊~一心向道无杂念,皈依三宝弃红尘。啊~啊~望求菩萨来点化,渡我素贞出凡尘。嗨呀嗨嗨哟,嗨呀嗨嗨哟,渡我渡我素贞出凡尘。” 因为是发生在西子湖畔的故事,所以,歌声里带着江南吴侬软语特有的韵味。 仙子,仙曲,仙乐。 在座的看客,五一不为之倾折! 这是《白蛇传说》的第一回——思尘界白蛇降凡,游西湖两心相契。 参与此次出演的,皆是映月坊的姑娘——因为去岁映月坊的鸣柳夺得花魁,使得映月坊名声大噪,所以风花雪便特意给了映月坊一个面子,把首次亮相的机会,留给了她们。 这其中饰演白素贞的,便是映月坊费尽心思栽培的新花魁,翩纤。 舞姿翩翩,十指纤纤,声如玉磬,形若飞仙。 一袭白色纱衣着身,让人在痴迷于戏中时,竟忘了她是风尘女子的身份。 林若毫不怀疑,等这一出戏谢幕,这位翩纤姑娘在汴安城,必然名声大噪! 四座的看客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戏台的样子,让林若极为满意。 这样的演出,对于古人而言,无疑是别出心裁的:它是戏,在戏台上展现着故事里的悲欢离合;它又不是戏,因为演戏的姑娘们,都不曾画上浓重的墨彩,不曾唱着戏曲的腔调,甚至穿的都不是惯常的戏服。 泠泠仙音,恰到好处地配合着故事的起承转合;婉转歌喉,唱诵着累世的一幕幕记忆画面;翩翩舞姿,展示着一段段今生的邂逅擦肩。 尘缘可弃,恩情不可忘。 因着观音大士的指引,幻化成人的白素贞下山入红尘,于茫茫人海之中,寻找那未了的尘缘,报答一千八百年前的救命之恩,以待功德圆满,羽化飞升。 有缘千里来相会,须往西湖高处寻。 当泠泠箜篌音再次走向,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短音,引着竹笛声,共和一曲前世今生时,白素贞与许仙,一个在桥上,一个在湖畔,一眼千年。 “莫非前世那一眼,只为今生见一面。啊~啊~匆匆美梦奈何天,爱到深处了无怨。啊~啊~千山阻隔万里远,来世再续今生缘。啊~啊~宁愿相守在人间,不愿飞作天上仙。嗨呀嗨嗨哟,嗨呀嗨嗨哟,让那缠缠绕绕的情意永缠绵。” 一条渡船,一把油纸伞,见证了两人的千年邂逅。 身着粗布长衫、女扮男装的“许汉文”,面对两位温婉貌美的小姐,表了家门:“姓许名仙字汉文,祖籍钱塘有家门。世代为商重信义,贩卖药材做营生。不幸父母早亡故,清明佳节来上坟。游罢西湖回家转,满天风雨遇佳人。不知二位名和姓,为何要到清波门。三生有幸来相识,同船共渡走一程呀,走一程。” 一袭白衣的“白素贞”见着俊秀不凡的“许汉文”,心生欢喜,双颊泛红,芳心倾动之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素袖半遮面,由小青蛇幻化的侍女小青代为回答。 “小姐名唤白素贞,家居四川芙蓉城。老爷在世为总镇,驰骋沙场有名声。二老归天无依靠,来到江南投亲人。亲人不在无投奔,如今暂住清波门。小姐她生来多聪明,琴棋书画样样精。她待我小青如姐妹,天涯海角觅知音呀觅知音。” 白素贞优雅倾城,小青俏皮活泼,许仙良善敦厚,皆是女子所扮,各有各的风韵,各有各的味道,让人喜欢的无法自拔。 断桥之上初相会,游湖借伞动真情。 俏佳人芳心已动,小青仗义试探,许汉文如是坦露自己还未曾娶亲。红鸾星动,天赐良缘。在热闹的十里红妆中,第一出戏,就这么在看客们的意犹未尽中,拉下了帷幕。 文字再生动,说得再舌灿生花,终是不及如此一场视听盛宴,来得震撼人心。 所有人,恍若仍沉湎在故事中,如梦未醒。回神之时,言笑晏晏的老鸨已经上了戏台,带着姑娘们行礼,扑了厚厚的脂粉的脸上,笑容早已满溢。 要知道,今日能进到这风花雪的,那可都是非富则贵的人物啊! 若不是碍着风花雪的规矩,老鸨早已谄媚地去跟在座的贵客攀关系了! 可惜,规矩摆在那儿,就连在戏台上多呆一会儿,她都没那个胆! 要知道,即便是汴安城里数一数二的青楼,也不敢在风花雪造次。得罪了风花雪,那可就等于得罪了财神爷,这生意,可就做到头了! 不服气?不甘心? 呵,倒是睁开眼仔细瞧瞧,好好看看!除了风花雪,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阵仗,这么新的花样,这么不摆谱的态度! 不乐意? 哼,乐意的人多了去了,人家风花雪可不缺上赶着来合作的青楼!反倒是对于那些青楼而言,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老鸨规规矩矩地带着姑娘们退场,接着,风花雪的管事带着温和的笑走上戏台,不卑不亢地表达了对诸位看客前来观戏的感谢,同时,告知大家,《白蛇传说》的第二回,会在两日后呈现,风花雪愿恭候诸位再来观戏。 至于这中间的两日,会由其他两家青楼的姑娘,再来演《白蛇传说》的第一回。 戏,是同样的戏,但演戏的人不同,韵味自然也会不一样。有这样喜好的豪绅权贵,亦不在少数。 况且,汴安城中的看客,可不止这些。有不少望风的,还不曾亲眼见识这《白蛇传说》的第一回,等他们从今日的看客们的口中得知白蛇戏的惊艳程度,自然会寻向所志。 第三百六十三章 白蛇戏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戏,是同样的戏,但演戏的人不同,韵味自然也会不一样。有这样喜好的豪绅权贵,亦不在少数。 况且,汴安城中的看客,可不止这些。有不少望风的,还不曾亲眼见识这《白蛇传说》的第一回,等他们从今日的看客们的口中得知白蛇戏的惊艳程度,自然会寻向所志。 《白蛇传说》一共十二出戏,每一出,就演三天,不过一月有余。 而且,在风花雪看戏的雅座,也就这么一些。 物以稀为贵,心头焦急的,自然不会是风花雪以及它背后的东家。 可以去青楼一观? 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却未必有在风花雪中观戏的身临其境之感。 为何? 虽然唱戏的人都能齐活。不过,这布景、配乐,可都是出自风花雪的,光影也是就着风花雪度身打造的。因此,即便戏子在,唱腔在,可整体的效果,却必然是要大打折扣的。如此缺憾,着实令人百爪挠心啊! 同样百爪挠心的,还有肩负重要“使命”的八公主熙姀。 这次能顺利出宫,她可是带着“懿旨”的!等回宫之后,得把所见所闻,都转述给皇太后呢!可是,这美轮美奂的所见所闻,又岂是简单的辞藻可以详述而尽的? 熙姀苦着一张脸,望向林若,想请她给出个主意。让皇宫里的人都来风花雪,不现实,可好歹到让这些人去宫里唱上一回也成啊! 林若却摇了摇头,这可当真是爱莫能助。 先不说这一出白蛇戏,要在哪个宫中表演合适,单是这些唱戏之人的身份,便不适合入宫去。终究是风尘女子,不消说有辱皇室颜面,这些女子是绝对不会让“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从手中溜走的。 吃力不讨好,且后患无穷。 这个简单的道理,熙姀也能想得明白,自然不再强人所难,又与林若说了会儿话,便带着十二皇子离开了风花雪。 只不过,她不曾直接回宫,而是特地让车夫绕远到嵩临书院,不曾下车,却在远处停留了许久,然后才回的宫。 十二皇子一路都沉默不语,权当看不见。 这也是熙姀带这位十二皇弟出门的原因。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直留心着熙姀的林若,也得报了这件事。 熙姀是个不安分的主,一有机会,就会往宫外跑。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唯一安分的一段时间,就是被曲潇湘利用,害得太子二哥被父皇骂的狗血喷头,害得太子妃二嫂被禁足。在那之后,熙姀的性子似乎突然间就稳重了不少,也安静了不少。 八公主一安静下来,甚至变得有些谨小慎微,生怕又闯出什么样的祸事来,连累了身边人。于是乎,整个皇宫都连带着清净了下来,少了许多生气。 所以,在皇太后的寿辰时,明宗皇帝采纳了林若隐晦含蓄的求情,不再拘着这个生性活泼的女儿。 这不,熙姀一生龙活虎,虽然闹腾了些,但是整个皇宫又显得生机盎然起来。 明宗皇帝心情大好,对待熙姀也宽容了不少,只要熙姀提出要出宫,多半都是应承下来的,但明里暗中安排在熙姀身边保护的侍卫,也是不少。 不过,随着熙姀出宫的次数增多,明面上的护卫不曾减少,暗中保护的护卫却从翼火卫换成了身手也是不错的禁军。 可不管暗中保护熙姀的是翼火卫,还是禁军,都不曾发现,每次熙姀回宫之时,还有两名高手潜伏在暗处,直到亲眼见着八公主进了皇宫,才闪身离去。 这两名高手,皆出身荣王府影卫,能够差动他们的,自然是荣王府的女主人。 天地良心,林若可不是为了窥探熙姀的秘密,而是真心牵挂熙姀的安危的。至于得了吩咐、留在汴安城中听荣王妃差遣的影使无咎,也清楚地知道自家王爷最是心疼八公主,所以总会挑选最合适的影卫来办这件差事。 “熙姀又去了书院?” 风花雪的戏散了之后,林若先去了一趟南市街的摘星楼见黎焰,为三日后的开张,做最后的检查。 黎焰已经写了一份完整的计划,借林若之手,呈交御前。明宗皇帝一观之后,犹有迟疑,举棋不定。但再犹豫不决,也不能仗着皇权,不让遵纪守法的商贾开门做生意不是?而且还是尽心尽力想要帮他赚钱充实国库的林家! 所以,纵然明宗皇帝没有拍板同意黎焰的建议,但为表彰林若的拳拳之心,大笔一挥,写下“摘星楼”三个字,赏赐给林若,让她拿去做牌匾。 于是乎,“摘星楼”成了暨“饕餮海”之后,林家的第二家有明宗皇帝御笔题字的店铺——当然,要等到“摘星楼”正式开张揭匾的时候,旁人才会知道。 这会儿,她是刚回到荣王府,在书斋之前坐定,便收到了无咎的汇报,若有所思。 无咎利落地应道:“是。” 见林若不曾出言打断,便继续往下说:“八公主的马车还是停在老地方,约莫差不多两刻左右。不过,公主今日该是没有等到要等的人,回去的时候,有几分失落。” 要等的人? 在书案前还未落座的林若,伸手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走游龙,写下五个字: 杜轸,字远之。 无咎就站在案几前不远处,想要瞥见案几上的字,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只是这么一瞥,无咎便发现,宣纸上落下的字迹,不是荣王妃惯常练习和书写的楷体,而是极少见的行草,带着几分狂放不羁。 常言道,字如其人。 作为影使,无咎说不上阅人无数,也是数量不菲了。这字如其人的说法,虽然不算识人箴言,但也确实有几分道理。比如靖平侯,字迹险劲秀拔,铁画银钩,笔锋中敛藏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如其人般,脾气刚直,言谈举止总带着以势夺人的威势;比如宁王,字体秀活,笔画清淑,笔迹中也难掩其不喜朝政、流连尘凡的洒脱之气;再比如,他家王爷慕容冲,笔力遒劲,字里行间有怒猊抉石、渴骥奔泉之势,一如他的性格和用兵之道。 而这位荣王妃…… 第三百六十四章 白蛇戏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无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若信笔写下的草书,若有所思。 林若惯常书写的工整的楷体字中,带着常人少有的英气,乍看之下,很难觉察到这字是出自一名女子之手。但细看之下,工整的横平竖直之间,确实藏着几分女儿家的细腻在其中,一如她展示给人的淑和温雅,但也带着一股子倔强。 可方才她信手提笔,流泻而下的行草,却让无咎觉得更是符合她不为人知的真实模样:宠辱不惊,胸有成竹,提笔转腕之间,笔墨收放自如,显然不是生手。 不过,林若的行草和楷体也不是全然无共通之处,只是一个韬光养晦、敛藏锋芒,一个狂放不羁、张扬外放而已。 见林若长久不曾开口,无咎试探着询问道:“王妃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林若淡淡地挑了挑眉,却没有给出无咎答案,反而向他询问慕容冲如今的情况如何。 “无性命之忧,但伤势严重,稍一使力,伤口就会崩裂。” 无咎回复之前,有一瞬不易觉察的停顿,没有逃过林若的目光。 林若能猜到,他是在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毕竟无虑的信中有提及王爷的吩咐,尽量不要让王妃担心。 不过,无咎还是选择说了实情——直觉告诉他,荣王妃已然知晓荣王爷的情况,他只要一说假话,就会被对方看穿。 “王爷没让你瞒着我?” “呃……有。”无咎顿了顿,坦言,“但是属下说的是实情。” “我知道。”纤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看向无咎的目光笑容浅浅,“你犹豫了。” 林若无情地拆穿了无咎心里的打算。 “因为你知道,我能够救他。” 所以,权衡之下,选择说了实话。 无咎一怔,单膝跪地,利落地承认自己的私心:“属下该死。” “没什么死不死的,你是王爷的人,自然当以王爷的安危为上。” 林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苏慕禹所用的药,都是从虢州直接调取的,慕容冲想瞒,怎么可能瞒得住? 不过,慕容冲原本的意思,是授意无咎说一半、瞒一半,免得让林若担心。无咎就算能猜到自家主子的用意,也把握不好实话与谎言之间的分寸,所以,索性都吐露了。 林若半垂着眼睑,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笔,良久,才淡淡地说道:“熙姀的事,就这样吧,不必做什么。” “王妃的意思是……” 杜轸的背景,都已经被他们查的一清二楚了,原以为荣王妃会做些什么,却不料,她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就这样吧”,实在让人想不透。 “我让你派人暗中保护熙姀的安全,不是为了探查和插手她的私事的。” 不插手,那又为什么要查那个杜书生的背景? 无咎瘪了瘪嘴。 难不成,这也是为了八公主的安全? 林若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无咎即刻低下了头,将疑惑和不满抛之脑后——荣王妃的心意真是难测,他还是乖乖照章办事来得好。 没有新的吩咐,无咎便利落地退出了书斋,消失在暗处。 林若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案几上的那张宣纸上。 杜远之。 正是那日元宵灯会,执“令法行之有效对社稷百姓更有利”观点的呆头书生,也是夸赞她为上虞灾民献粮是大义之举的寒门学子。 有缘的人终究会遇到,再怎么阻挠,都是徒劳的。 这一点,林若比任何人都有认知。 从前,她并非是不信鬼神仙佛之人,但只是略有相信,没有到信徒那种深信不疑的地步。但如今的她,却不得不信了。 佛曰:众生千千万,相遇皆是缘。 可如她这般遭逢生死大劫、魂穿千年、而后遇上了慕容冲的缘,除了天意,只怕没有别的解释了。 大难不死,红鸾星动。 人若有缘,一切皆缘。 她知道左相幺子罗喆对熙姀有意,左相和左相夫人私下已奏请过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大抵是对这门亲事没有太大的意见,打算等到九月里熙姀及笄之后,就下赐婚旨意的。 不过,至今熙姀仍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一个是家境普通的寒门学子,两人的相遇,是缘,是天意,不是谁出言几句就能够说的散的。 况且,最终谁才是熙姀最终的归宿,也只有老天知道。 熙姀是什么样的性子,林若不说全然掌握,但好歹是有几分了解的。单纯,娇蛮,但骨子里更有几分叛逆和固执。 几乎每次出宫,都会找机会与杜轸见上一面,哪怕是远远的看着,只怕感情的八字已有了一瞥,这个时候贸然开口去劝,反倒会适得其反。 再说了,随着白蛇戏的开演,多少戏迷对白素贞和许仙这对跨越种族的人妖爱恋动容!其中,也包括了熙姀。 公主和穷学子之间的鸿沟,有蛇妖和穷小子之间的种族跨距大吗? 自然是没有的。 连人和妖都能因真情恸感天地,两个相爱的人,又有什么理由不能在一起呢? 林若无奈地摇了摇头,诚然,大部分深陷在情爱泥淖中的痴情男女,都是这么想的——因为她从前,也是这么考量的。 可是现在,她能想得明白,身份之差的鸿沟,不是什么人都能跨越过去的。 熙姀是否在身在其列,尚且难见分晓。 像点醒兰馨那样激烈的手段,也不适合用在熙姀身上。 蓦地,林若兀自哂笑起来。苏慕禹说她心思太重,总喜欢东想西想的,还真是形容的再为贴切不过了。 明宗皇帝的赐婚圣旨还没有颁下,熙姀也还没有把自己的小心思跟她透露,她自己一个人先未雨绸缪个万全之策,实在有些为之尚早。 不如先放在一边,花心思琢磨琢磨手头上的要紧事来的有效,比如摘星楼的开张,比如慕容冲的情况,再比如…… 藏在肃王府的唐骁! 孟九公忌惮她,她知道。 但孟九公很少轻举妄动,但如今,他却出手了——只是,他做的很隐秘。 这就意味着,孟九公还不想跟她、跟林家撕破脸。 相比于传闻中,他年轻时的果决厉辣,反倒是年纪越大,越喜欢动用一些阴测测的手段了。 林若自认为是个很讲理的人,也个很讲“礼”的人。既然孟九公给了她一份大“礼”,她也应该好好看看,怎么“回敬”一份。 ———————————————— 第六卷·韬光,完 第三百六十五章 摘星楼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古有商纣王建摘星楼,意图摘星揽月,与九天上仙共饮佳酿;今有前朝诗仙李太白写下“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传世之诗。 综两者所述,能配得上“摘星楼”三个字的,必定该是百尺高楼,直入苍穹! 可眼前的这栋不过五层的木楼,尽管在南市街中属于是高层建筑,但与可摘星揽月的百尺高楼,仍是有着好大的差距。 这个疑问,当众人站在摘星楼之外的时候,都萦绕心头——他们都是拿着摘星楼的请柬而来的贵客,有位身份尊贵的王侯公子,也有显贵一方的豪绅巨贾。其中不少人都觉得,觉得林家口气太大! 但进到摘星楼的大堂之中,却都良久不曾回神——偌大的厅堂,不消说这其中展示的宝物,每一件,都是令人瞠目结舌的珍品,放到南市街中的任一间珍宝阁、古玩店中,都能算得上是镇店之宝之一,光是这满屋子里高低错落盛放宝物的紫檀木架和罩在珍宝外层的透明琉璃,就已经足够盘下南市街的不少店面了吧! 识货的贵客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林家当真是财大气粗! 这多如星辰的珍宝数量,璀璨如星辰,确实不负“摘星楼”之名啊! 何况,还有明宗皇帝亲笔题的牌匾挂在外头,这样的摘星楼,生意不红火才怪呢! “想不到,这偌大的‘摘星楼’,掌柜竟然是这个个区区年轻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把生意做得起来。” 纵然眼红摘星楼中价值连城的珍宝,但眼红归眼红,还真不敢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丢份儿的事——偷走太丢脸,弄坏了未必赔得起。 挑不出珍宝的毛病,就开始挑剔黎焰。 杨琢是摘星楼的首席掌事,主管一切陶朱之事,比如带着机灵的伙计们招呼贵客,结算被贵客挑中的珍宝等等。 在大堂中展示的珍宝,不会列入今日的拍品清单中,所以给出的价格,都是实打实的售价,虽高的离谱,但对于真正识货的人来说,绝对是物有所值,甚至物超所值。 杨掌柜一张富态的圆脸上堆着盈盈笑意,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不仅擅长发现珍宝,更擅长从一群人中发掘出富甲巨贾,提点手底下的徒弟、伙计们上前,在贵客驻足观看时恰如其分地上前攀谈,细心地解答贵客们的疑问,于细微之处毫无差错,也不会故意隐瞒珍宝上令人扼腕的瑕疵,显然都是被精心调教过的。 在众人看来,年过半百的杨琢,倒是个靠谱的掌柜,老道、沉稳,有商人的精明和算计,又擅长与各色人等打交道。 但偏偏,这摘星楼的掌柜,是黎焰——一个书生气颇重的年轻人。 啧啧啧,长得倒是好,陌上公子人如玉,但当真懂怎么跟这黄白之物打交道吗? 窃窃私语一出,便收获周遭几声赞同。 “诸位怕是有所不知啊!” 一声了然各中玄机的声音高深莫测地打断了窃窃私语,几人顺着声音看去,当即拱手行礼道:“原来是陆公子。不知陆公子知晓什么内情,还请提点一二。” 这位“陆公子”,不是陆家的少爷,而是陆家的表少爷陆翛然。 陆家,那可是烨王的钱袋子,也是汴安城了排的上数的巨贾。陆家巴结上了烨王府之后,嫡出的少爷,跟着烨王身边,在烨王府中谋了一官半职,算是出仕了。生意上的事,多数是由两个庶出的儿子和外甥来照看。 这陆翛然口出此言,必然是有“内幕消息”的。 几人的讨好,让陆翛然很是受用,但他也不想直接透露答案,反而卖了关子:“诸位可知,这位‘年轻’的黎掌柜的背景?” 什么背景? 无非是林家的人咯! 不过这么多年来,倒是从未听说林府有这么一号人物,实在不知其底细。 “莫不是与……‘那位’,有关?” “‘那位’?哪位啊?你莫非知道些什么?” “还能是哪位?” 说话之人挤眉弄眼,瞟了瞟周围。 这不甚明显的暗示,却让几人都福临心至地想到了同一人——是啊,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位林家少小姐,荣王正妃林若吗? “还请陆公子指教。” 指教什么? 还不就是等他说说着黎焰与林若的关系咯! 陆翛然赚足了恭维,倒也不再藏私:“指教倒是不敢,陆某也是听王爷说起,才对这位黎掌柜略知一二的。” 又开始扯虎皮拉大旗了,动不动就搬出他们背后的烨王爷来。 纵然不屑,但也不敢在面上表露出来。 “这位黎掌柜,是荣王妃的义兄。” “义兄?” “正是,据说是一直养在林家的,多年前北上经商,年前才回来,就住在林府上。据说这一位,与荣王妃兄妹感情笃厚,而且还与宁王爷关系莫逆。你们倒是说说,如此私下闲语,小看于他,就不怕……” 陆翛然拖了个尾音,未尽的意思,却让几人都不由得悚然。 没想到,这黎焰背后,竟然有这么大的背景? 讪讪看去,被他们轻看的年轻掌柜,正与万家的高先生聊得正欢,时不时还顾得上跟其他贵客谈笑风生,长袖善舞的功底,并不输浸淫商场几十年的杨琢!顿时心中一惊。 在他们还在犹豫踟躇之际,陆翛然已经笑意盈盈地上前打招呼,才聊上几句,便传来朗笑声,想来也是相谈正欢。 下定了决心去攀关系,一个人影已先于他们过去,勾住了黎焰的脖子:“好你个黎焰,该当何罪?” 此言一出,几人准备迈出去的脚步又停住了。 谁知,黎焰并不着慌,挑眉笑道:“宁王爷,你给我定的欲加之罪,从何处而来?” 来人是宁王,虽说是问罪,但动作和语气里的熟稔,显然透露了两人的关系,果如陆翛然所说的那样,匪浅。 “你这排场摆得也忒大了些,请了这么多的人,害得本王都找不着停马车的地儿了。你说,是不是欲加之罪?” 黎焰刚要拱手告罪,着人安排,却不料,又一个脆生生的娇俏之音传来。 “三皇兄,我都把伙计给我留的停车位让给你了,你怎么还来向黎大哥兴师问罪?这可忒不地道了些。” 第三百六十六章 摘星楼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目光转向门口,一袭浅湖蓝襦裙的林若,已搭着幽草的手,进到其中。 存着试探之心的人这下真确定,陆翛然所言非虚。但此刻,却失了与黎焰拉交情的机会——也不瞧瞧,荣王妃和宁王都在,谁敢不要命地凑上去刷存在?真以为自己有这么大的脸吗? “啧啧啧,有了你黎大哥,我就成了三皇兄了……阿若啊,这差别也忒大了吧?” 宁王爷挑眉埋怨,但眼角却带着宠溺的笑意。稍微长点脑子的人就能看出,不管是黎焰还是林若,宁王都没有怪罪的意思。 就这语气,不是关系够铁,绝对不会用! 于是乎,大家都不约而同在心里做了个决定:这个黎焰,非但不能轻视,不能得罪,还得好好地跟他搭上关系! 至于怎么搭上关系,那就很简单了嘛!多来摘星楼几趟刷刷脸,当然,也不能只是来逛逛,还得舍得下钱,买下摘星楼里头的珍宝! 只是……这些个宝贝……实在不仅仅是有点贵啊! 对上宁王不满的问罪,林若只是一笑而过,目光朝着门口一扫,小声地提醒道:“三皇嫂来了。” 宁王一听,立刻把勾在黎焰脖子上的手收回,整个人绷直了背,全然没有方才吊儿郎当的模样。判若两人的变化,就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到让人瞠目结舌。 林若和黎焰相视一眼,颇觉有几分无语。 宁王惧内的名声不算什么秘密,但是乍一看他这训练有素的翻脸正形的速度,不得不说,这位三皇子的惧内,还真是寻常人望尘莫及的! 不过,林若知晓宁王惧内,宁王却不知林若曾疑心过秦沁是杀害顾漫希的凶手。 即便已经查到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蜀中唐门,但汴安城、或者着是皇室中有对方的内应,秦沁是不是这个“内应”还两说,所以,她对待秦沁的态度,依然和从前一样,带着淡淡的疏离。 虽然这淡淡的疏离,在旁人看来依然是礼数周全、并无多少指摘之处,但在秦沁身边的曲潇湘却很明显地感觉到了。 不过,和宁王一样,她也认为林若对秦沁的疏离原因,在于宁王曾经想娶顾漫希,所以才相见尴尬而已。 可即便如此,曲潇湘还是为她的秦姐姐鸣不平。只是秦沁偷偷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介意,曲潇湘才没有当场发作。 “还有几位贵客不曾到,我得在这里候着。你要不先上二层?” 黎焰轻声地和林若耳语。 林若笑了:“黎大哥,今儿个我就是来当吉祥物撑场子的,你不必忧心我。” “吉祥物?”黎焰一愣,看着林若眨了眨眼睛,而后温和地笑了,“好,我明白了。” 言罢,黎焰便再次与人交谈起来,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曲潇湘倒是想上前,找个机会让林若解惑,但依然介意林若对秦沁的轻慢,赌着一口气。这一点上,两人倒是一致的倔强。 林若淡淡地扫了一眼,从始至终,都只是温和浅笑的样子。不经意间,余光瞥见了在刚进门的宋桓楚。 蜀国的湛亲王,亦是在邀请之列的。 目光相触之时,林若心中却没有了多大的起伏。对自己的反应很是满意,随即嘴角一勾,一个不失礼数的淡淡笑容,一个恰到好处的颔首致意,仅此而已。 而后,莲步缓缓,踏着木梯,上了二楼。 摘星楼二层的拍卖会,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统共十件拍品,陈列在二层正中厅堂的紫檀木架之上,在厅堂周围的任意一间雅座,只要推开了门,就可以看清拍品的模样。 这十件拍品,其价值自然是高于在一层大堂里展示的珍品,不过价格嘛,就要看在场的诸位豪客如何竞价了。 受邀参加摘星楼首次、也是从古至今头一遭拍卖会的,不乏像万家、陆家这样的汴安巨富,也有从江南闻讯而来的豪绅大贾,还有不少像宁王这样身份尊贵又喜欢收藏各种珍宝的权贵人士。他们来此的目的不外乎两种:要么是对这个新奇的“拍卖会”有兴趣,要么是对这些罕见的奇珍异宝有兴趣,要么两者兼而有之。 不过,不管这些人最初的目的如何,在见到二层摆着的十件罕见的珍宝之时,他们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贪婪,都很难让人不觉察。 那上头錾着栩栩如生的珍禽异兽的一对莲瓣金碗,鎏光熠熠,是前朝唐宫之物吧?据说,还是前朝皇帝命人打造的给嫁到吐蕃的公主的陪嫁。上头精致的图案纹理,可不是寻常工匠能够錾揲出的! 那一方绣着百子千孙图的缂丝绣幅,便是近来受到宫中女眷推崇的云锦吧?不仅是皇太后对云锦颇为喜爱,皇后和淑贵妃亦是对那“百鸟朝凤”和“百花争春”制成的吉福爱不释手呢!这样一匹珍贵的有寓意的云锦,可是要花费不少的功夫才能织就,物以稀为贵,若是能得到一匹,那绝对是令人无比殷羡的! 那两颗一金一黑的龙眼大小的明珠,才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吧?寻常所见的珍珠,多以白色为主,大小不一,个头越大,越是珍贵,有的透着粉,有的透着青,有的透着黄,有的透着金。如今日这两颗,一颗通体散发着金色的柔光,一颗通身黑亮全无一点瑕疵,个头还如此之巨,绝对是极其罕见的上上之品! 饶是今日来参加拍卖会的豪绅权贵自诩见多了世面,但面对眼前这一件件摆在他们眼前的稀世珍宝时,都不由自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的狭隘。 摘星楼为来参加拍卖的贵客们预留了半个时辰,以鉴赏这十件珍宝的真伪、评估它们的价值。 “这是……‘画绝’的真迹?”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叹,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画绝”,指的是“三绝”之中以画技著称的东晋画家顾恺之。 人群迅速在那幅《斫琴图》之前聚集,惊诧,赞叹,以及贪婪的目光,纷纷投驻在其上,再不曾离开。 有人对顾恺之的真迹思之若狂,自然也有人对此不屑一顾。不止是对《斫琴图》,而是对二层的所有珍宝都兴致缺缺。 这样的人不多,但却被目光敏锐的林若,却一眼发现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摘星楼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宁王妃秦沁,凤阳郡主曲潇湘——她们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太独树一帜了。 镇南候府和宁王府都收到了摘星楼的请柬,只不过,秦沁的意外到来,让林若觉得意料之外,细思之下,却又是情理之中的。 宁王收到邀请,一定会来,但向来恪守礼仪的宁王妃,却未必会列席赏光。而镇南候府这厢,宣麾夫人闲憩在府疗养腿疾,极少出门,所以,出席之责毫无例外地落到了曲潇湘身上。偏偏,整个汴安城中,唯一与曲潇湘关系莫逆的,便是宁王妃秦沁了。 在正中大堂围着珍宝的,都是男子,秦沁自然不会掺和到里头;于是乎,把秦沁约出来的曲潇湘,自然作陪,呆在秦沁的身边,也不去掺和她本来就不怎么感兴趣的那些所谓的“价值连城”的珍宝。 只是,曲潇湘仍是想找林若问询,解开心中的疑惑,可是碍于人多眼杂,也别扭林若对秦沁不冷不热的态度,两厢踟蹰。 “怎么,你和敏慧之间,闹了不愉快?” 秦沁放下了手中的瓷杯,看向曲潇湘,直言相询。 曲潇湘一愣,辩解道:“秦姐姐,瞧你说的。我跟她又不是很熟,闹什么不愉快?” “是吗?”秦沁略略偏了一下头,目光自然地扫过林若所在的位置,而后淡淡地说道,“敏慧的生辰、还有今日摘星楼开张都请了你,我以为你们的交情还是不错的。前些时候,你不是还约了她去骑马吗?” “还不是因为有求于她……” 曲潇湘瘪了瘪嘴,最终憋出了这么一句话。若不是因为大哥的死牵连甚广,有可能会牵连到皇太后,且会危及曲家,曲潇湘是决计不会瞒着秦沁的。 所以,阴差阳错的,曲潇湘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被林若列为头号怀疑对象的秦沁。 而秦沁,也压根没有往这上头去想,对上欲言又止的曲潇湘,蓦地“明白”了她的心意,问道:“可是因着靖平侯世子的事?” 曲潇湘面色一僵,怎么谁都会往这上头想? 难道,关于她和苏慕禹的风言风语,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仔细想来,除了屡次见面不对盘之外,也没留给旁人这些旖旎的想象空间啊!怎么一个个的,都好像认定了她和苏慕禹之间有什么似的? 僵住的面色落入秦沁的眼中,让她觉得自己说穿了对方的心意,会心一笑:“看来,侯爷安排你入京,真是来对了。侯爷的这桩心事,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打住!” 曲潇湘及时地制止了秦沁的猜想,拧着眉头看向对方,郑重其事地问道:“秦姐姐,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怎么,怎么你们一个个儿的,都把我和那个臭名昭著的家伙拉在一起?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如此人云亦云,连曲潇湘自己都快相信,她真的是和苏慕禹有什么瓜葛了! 秦沁一愣,看着“恼羞成怒”的曲潇湘,柔声问道:“怎么?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曲潇湘斩钉截铁地反对道,“靖平侯苏世子的大名,还有他的‘光辉事迹’,从我入京城到现在,已经听了好几个版本了。秦姐姐,旁人不了解我,也就算了,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跟那个家伙,八字不合,天生相克,怎么可能有什么瓜葛嘛!” “当真没有?” 秦沁微微蹙眉,仍有犹疑——宣麾夫人近来和靖平侯夫人也走得很近啊! “绝对没有!” 曲潇湘神色笃定,显然着了急,想要向秦沁解释清楚这个误会。 秦沁一时间信了几分,心中有些愧疚,觉得自己不该听信道听途说的谣言:“如此,倒是我的不是了。只是潇湘,这关系到你的名节,可不能由着这谣言四溢散播啊!” 于女子而言,名节可是比性命还要重要啊! 曲潇湘叹了口气,她对名节倒是没这么在意,但若是人人都觉得她与苏慕禹将要成为一对,也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 “我来京之前,汴安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分明是林若和苏慕禹,我也不知道,这谣言怎么就牵扯到我身上来了……” 敏慧和苏世子? 秦沁虽然刻板守礼,但却不是个愚笨的。曲潇湘这么一提,无奈的语气里带着点酸酸的味道,让秦沁蹙眉深思,蓦地觉得这是对方口是心非的作为,试探地问道:“敏慧与苏世子自幼比邻而居,感情笃厚。潇湘,是介意这个?” “啊?” 曲潇湘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没明白秦沁的意思。 看着曲潇湘愣住的神情,秦沁愈发笃定自己说穿了她的心思,遂握着她的手,两人凑近了些,声音愈发地小了:“敏慧和苏世子之间关系清白,你不必介意。” 曲潇湘拧着眉头:“秦姐姐,你在说什么呀?我介意什么……” 秦沁制止了曲潇湘的“狡辩”,柔声说道:“你别被表象所迷,苏世子虽然看着放浪形骸,为人却比不少世家子弟要真诚、稳妥地多。若你能嫁给他,那是一段极好的姻缘!” 宁王妃秦沁克己复礼,虽极少抛头露面,但识人之明还是有的。 靖平侯世子苏慕禹,为人率性,与宁王脾性相投,作为旁观者,秦沁自然对苏慕禹的为人也能推知一二。再者,秦沁也知道,曲潇湘对苏慕晴的敌意和怨怼,不是一日两日能化解的。若是嫁给旁人,要么忌讳苏慕晴太子妃的身份,一再警告曲潇湘不要惹祸上身,要么将曲潇湘当靶子推出去,出了事再全推到她身上。只有苏慕禹,虽然是苏慕晴的庶弟,但两人一直都不对盘,苏慕禹虽不会不顾大局,让苏慕晴和靖平侯府万劫不复,但也会三五不常地给苏慕晴找些麻烦,不让她好过。 庶弟给长姐制造麻烦,虽然不和礼数,但苏慕晴辜负曲矿,是不可辩驳的事实。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秦沁自知劝不动曲潇湘放下怨怼——因为曲矿的事,她心里也是埋怨苏慕晴的。 她能克制自己不去找苏慕晴的麻烦,却不能禁止曲潇湘做什么,只能尽力为她考虑周全——因为曲矿的关系,她是真的把曲潇湘当作妹妹来疼爱的。 不管曲潇湘愿不愿意放下对苏慕晴的怨怼,苏慕禹都会好好对待她的。 “秦姐姐……” 曲潇湘无力地唤了一声,她实在不知,该怎么才能让秦沁相信,她和苏慕禹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也根本就不可能。 看着曲潇湘生无可恋的模样,秦沁沉默半晌,而后再次向曲潇湘求证,再次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你……是因为不喜欢苏世子才不肯与苏家结亲,还是因为靖平侯世子倾慕敏慧郡主才赌气否认的?” “当然是因为……是因为……” 曲潇湘蓦地卡住了。 那个她以为可以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的答案,蓦地,就让她迟疑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斫琴图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曲潇湘拧着眉,扪心自问:我喜欢苏慕禹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每次开口,都把她抢白地无话可说;明明也想要查清苏慕晴在十年前的旧案里做了些什么,却因为林若的一句叮咛,怎么都不肯把名单重抄一份给她;身手功法其实稀松平常,偏偏仗着轻功了得,为报复她的偷袭,轻佻地抢走了她的发簪,又随意地丢还给了她…… 索性,那支金簪,就被她藏在妆奁中,再不曾佩戴。 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喜欢? 可偏偏,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他。 但是,见着苏慕禹一次次为林若赴汤蹈火,凡事都以林若为先,她又是妒忌的。 明明林若对他的态度,也不是那么体贴啊! 明明林若那张脸,和她有七分相像啊! 曲潇湘越想,越觉得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一时间,都忘记了回答秦沁的问题。 厢房里倏然安静了下来,秦沁看着曲潇湘变幻不定的目光,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目光朝着林若的方向看去,对方正言笑晏晏地和一大一小两个少年说话,神情极是温和。年纪稍大一些的是林家的少爷林祁,另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又是谁呢? 这个疑问没有在秦沁心中停留太久,她收回目光,重新定格在曲潇湘身上。 曲潇湘的神色,仍有些迷惘,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林若那边。 她心里一定是很介意林若的。 秦沁如是想。 从前,曲潇湘一心崇拜惊才艳艳、从无败绩的荣王爷,镇南候甚至委婉地提出过想把女儿嫁给荣王的意思,可惜被荣王拒绝了。可没过两年,慕容冲就娶了林若为正妃。 如今,宣麾夫人有意选靖平侯世子作为侄女的夫婿,曲潇湘心里应该也有几分意思,只不过,这位苏世子与林若是青梅竹马之交,从小便关系笃亲。 换了谁,都会如鲠在喉。 曾几何时,她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当初,她心仪镇南候世子曲矿,但曲矿却为苏慕晴倾心。 后来,皇帝将她指婚给了宁王,可宁王想娶的却是顾漫希…… 甚至,在顾漫希成亲之日,独自一人在街上饮酒,喝得酩酊大醉。 母亲在听说这件事后,哭着拉着她的手,想去求她父亲入宫,求皇上收回成命,撤销了这桩指婚。 可是,最终,她还是嫁给了宁王,当了宁王正妃这么多年。 旁人都说宁王惧内,但是她心里却是清楚的,什么“非卿不娶”,不过是话本里一句骗人眼泪的话罢了。这么些年了,宁王是护着她的,待她也是出自真心的。 思及此,秦沁握住了曲潇湘的手,沉吟半晌,明知此刻让人将厢房门关上会引人瞩目,却还是这么做了。 “秦姐姐,怎么了?” 曲潇湘诧异地出言询问,不知秦沁为何突然让人把厢房门给闭上了。 “没什么,只是想同你说几句私房话。” 秦沁语气淡淡的,一如她给人的感觉。不过面对曲潇湘时,她的语气里总会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关切。 曲潇湘点了点头,耐心聆听。 “你对敏慧有偏见,是吗?” 偏见? 曲潇湘一愣,不明白秦沁为何会这么说,可当即心里就有些不悦,想要反驳,却被秦沁制止了。 “我不是在为敏慧开脱。平心而论,我与你相识更久,关系也更亲,所以,我怎么都是帮你不帮她的。”秦沁娓娓道来,“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嫉恨和偏见,模糊了你的本心。” 因为嫉恨和偏见,模糊了……本心? 曲潇湘费解地看着秦沁,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 “你是知道的,王爷从前想娶的人,一直是敏柔,也就是敏慧的姐姐。” 秦沁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曲潇湘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蓦地想到了秦沁之前心仪的是她已故的大哥曲矿之事,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心疼。 秦沁无所谓地笑了笑,继续不徐不疾地说道:“从前我喜欢的是曲大哥,可他喜欢的却不是我。后来,我嫁给了王爷,可是王爷想娶的人,也不是我。我也曾心有不甘,也曾心生埋怨,但是,我自幼熟读的《女则》、《女诫》却时时束缚着我,告诉我,这般做是不对的。” 可是,明知不对,却难以控制。 嫉妒、憎恨、偏见、压抑,每天每夜地折磨着她。 她嫉恨苏慕晴,她为曲矿而不值,但是,对于顾漫希,却是羡慕的。 是的,没有嫉恨和偏见。 哪怕宁王在听说顾漫希要嫁给刘铉逸的时候,在御书房前长跪不起,她还是羡慕顾漫希,羡慕能让宁王惦记这么久。 除了羡慕,她还有些钦佩。 “敏柔她……”秦沁的目光晦暗不明,半晌之后,才说道,“她成亲之前,曾来找过我,和我说了一席话,让我至今都觉醍醐灌顶。今日,我也把这话,转告给你。” 曲潇湘仍觉有些懵,不知道是什么话,能让秦沁铭记至今。 秦沁的目光有些缥缈,似是回到了很久之前,一个身着水绿色裙裳的女子,对着她友善地笑着,温和地说道:“小眉,希望你不介意我这么称呼你。我和宁王之间坦坦荡荡,我心仪的人不是他。所以,你不必把我当作记恨的对象,这样,会让你变得不像你。我也知道,你和阿芜之间的事。你别紧张,我不是拿这个来威胁你,也不是来质问或者劝解你什么,只是,有几句话,想要转告你。你想让心仪之人把目光注意到你的身上,不该去耍手段,把他身边的人一一拔出,而是要让自己变得出色,变得让他移不开目光。” 小眉,是秦沁的闺名;而阿芜,则是苏慕晴。 当时听到顾漫希的那一袭话,秦沁只觉得虚伪、不屑,但这么些年下来,她却越来越能体会到这其中的真谛。 “说实在的,我真的很佩服她。你说,连我都佩服她,又怎么会没有人对她动心呢?细细想来,她没有做错什么,如果真的有错,那就是她太出色了,出色到将王爷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如果我去设计陷害她,不是只能衬出我卑微和鄙陋了吗?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那不是把我自己变得跟我憎恶的人一样了吗?这样道貌岸然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第三百六十八章 斫琴图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秦沁的嘴角划过一丝哂笑,似是自嘲,又似不屑。 这样的秦沁,是曲潇湘不曾见过的一面。 原来,这个克己复礼的女子,也有如此洒脱的一面,难怪,她能和宁王伉俪情深,就这样相安无事地携手度过这么多年。 宁王很尊重她,也很为她着想,只是,许多人不曾觉察罢了。 “所以潇湘,”秦沁看着曲潇湘,缓缓开口,“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抛开你对敏慧的那些偏见,平心而论,敏慧就没有一点值得你佩服的地方吗?” 曲潇湘心中激荡,林若有值得她佩服的地方吗? 当然有! 而且,还不少。 她的聪慧狡黠,她的观人于微,她的设身处地,她的仗义担当…… 就算曲潇湘再怎么嫉妒和偏见,都不能否认林若的出色。 所以,慕容冲才会娶她为正妃,苏慕禹才会为她赴汤蹈火的吗? 等等! 苏慕禹为林若赴汤蹈火,关她什么事啊! 她明明是想跟秦沁解释清楚,她跟苏慕禹半文钱的关系也没有,也不是谣传的什么要订婚成亲的关系好不好?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变成她是因为嫉妒苏慕禹对林若的挖心掏肝,所以才极力跟苏慕禹撇清关系了呢? 对上秦沁真诚关切的目光,曲潇湘莫名觉得心累,觉得解释无用,索性就不再解释什么,转而换了个话题,将秦沁的注意力重新转向摘星楼的拍品之上。 秦沁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也就势转移了注意力。 有些事,只有自己想通了,才算开窍。 在大堂仔细地溜了一圈回来的汴安第一“富贵闲人”宁王爷,看向秦沁和曲潇湘所在的厢房,虽然半开着,但看情形,似乎仍是在相谈,自觉不该掺和她们谈体己话,遂换了个方向,朝着林若、林祁和黎惜恩所在的厢房走去。 “你们这是上哪儿淘来的这些宝贝?竟然连‘画绝’的真迹都能弄到手!” 宁王一屁股坐下,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倒了茶水就喝,对上黎惜恩因诧异而瞪得圆圆的双眸,和善地一笑,伸手想摸他的头,却被他警惕地闪开,朝林祁身边躲了躲。 林若浅浅一笑,看着林祁揽着黎惜恩,一边安慰,一边拿各种小点心投喂,让他不再慌张,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云淡风轻地对着宁王回道:“诗书词画从来都是读书人的最爱,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交到铜臭满身的商人手中换取银钱度日了。只是,真正懂字画、收字画的当铺实在不多,未免真迹蒙尘,这些人往往会寻找所谓的‘有缘人’来交付。” “有缘人?”宁王眨了眨眼,不甘心地说道,“怎么就没有来找我这个‘有缘人’的?” 相比于林若这个不识书画真迹的,宁王自认为更适合成为“有缘人”。 林若扯了扯嘴角,她确实是一个不曾精研书画一道、区分不出书画真伪的奸商没错,但是鉴别真伪这种事,又不需要她亲自出马,手底下的人就算能从她眼皮底下蒙混过关,也瞒不过林谦和黎焰的火眼金睛。 倒是宁王成不了“有缘人”这个问题,林若可以大发慈悲地告诉他答案:“跟权贵做生意,哪有跟商人做生意来得简单省事?” 商人虽然奸,但都能用钱解决。 要是换了对象是权贵,纵然对方能慧眼识得真迹,但太容易落下“怀璧其罪”的悲惨结局了——那可不是简单地用钱就能解决的! 民不与官斗,便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手握真迹却家道中落的人家,宁愿选择“当铺”这种民间抵押来以物易钱,哪怕被狠狠宰上一刀。 宁王被噎得无话,只能在一旁扼腕叹息。 “三皇兄,你当真喜欢这《斫琴图》?” 这《斫琴图》,乃是顾恺之的代表作之一,虽不及《洛神赋图》那样大名鼎鼎,却也是千古一绝的佳作。画上的十四人,长眉修目,面容肃穆,风度文雅。他们或挖刨琴板,或上弦听音,或制作部件,或造作琴弦,极为生动。 “那是当然!” 琴棋书画诗酒花,宁王最贪恋的是酒,最痴迷的是琴与画。更何况,这《斫琴图》,还是画绝的真迹!怎么可能不让他垂涎呢? 可惜…… 这样的画卷,必定价格不菲。他一个闲散王爷,怎么可能抢得过这群挥金如土的富商? “三皇兄若真是喜欢,可以先找杨掌柜洽谈,若是能谈拢,这卷《斫琴图》就不会参与接下来的竞拍。” 这是摘星楼的拍卖规矩,在登上二楼之前,伙计会和参与竞拍的贵客说明。有预先看上的珍宝,可以找掌柜的议价,当然,价格不会低,但相比于进入竞拍后急红了眼的竞价,自然还是划算的。 毕竟,所有的竞价都是以黄金来定价,起价不过一二千两黄金,加价在几十到几百两黄金之间不等,竞价少于五次的珍宝会流拍。 当然,愿不愿意花重金买下看上的珍宝,还是得看豪客们的魄力和眼光。 只是今日是摘星楼首次竞拍,也是大家第一次接触这样一种耳目一新的购物方式,所以,还是持观望态度的居多。 林若向宁王提出的建议非常中肯。 这卷《斫琴图》的价值,在所有的拍品中居于中间位置。不过,杨琢从这画的前主人手中购得,只用了三千两白银——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画的前主人不识真假,以为这卷《斫琴图》是唐人描摹的赝品,于是作为观音玉佛的附带,一并买下的。 若是那位买主知晓这卷画绝真迹的价值,怕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那得多少价?阿若,你先跟我透个底。” 深切知晓林若不会在钱财上坑人、尤其是不会坑自己人的秉性,宁王压低声音,向林若打听《斫琴图》的价格底细。 “起拍价是黄金两千两,若是预先看上了,需八千两金,今日交齐十分之一作为定金,剩下的三日之内交齐即可。” 顾恺之的真迹留存至今的不多,万金难求。纵然这《斫琴图》不算其最为出彩的作品之一,八千两黄金的价格,绝对是物有所值,只少不多的。 但宁王却犹豫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斫琴图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八千两黄金,画绝真迹确实值这个价。 但是,起拍价是黄金两千两,差了两翻的价格! 人心都是贪小便宜的,只看得见眼前的低价,却不曾想到,一旦竞价开始,方才涌在《斫琴图》周围的那些个豪客,必然会为之一掷千金。即便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的暴发户,为了体现自己的修养和底蕴,也要哄抬一番价格。 所以,在宁王面露犹疑之色后,林若也没有再劝。 不过,林祁倒是忍不住,小声地嘲讽了一声:“八千两都不舍得,这年头,王爷也小气!” 声音虽然轻,但林若和宁王都听在了耳中。 林若嗔怪地瞪了林祁一眼,不过着实没有什么威慑力。 宁王向来是个不拘小节的,朗声一笑,凑近林祁的耳朵,小声说道:“没办法,家里的钱,都掌握在王妃手里,王爷也穷啊!” 林祁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林若,略有了然——林家的钱,基本也是林若在管的。林若未出嫁之前,他的零花钱也都是林若批的。只不过,林若不怎么拘着他。 这位宁王爷,大概是因为家里的王妃管钱管得严吧! 林祁对宁王投以同情的目光,哀悼一下他的悲惨遭遇,不过也就只有这么一下。 黎惜恩歪着脑袋想了想,拉了拉林祁的袖子,问道:“小叔叔,八千两很多吗?” “唔,确实蛮多的。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又不算很多。” 黎惜恩又想了想,然后再次问道:“那为什么我们不买?” 林祁扯了扯嘴角,而后耐心地解释道:“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我们的啊!” “那为什么要卖掉?缺钱吗?” 有了林祁每日陪他说话、玩耍,黎惜恩的性格也稍稍开朗了些,说话也利索了许多。不过也因为说话利索了,脑袋里时时刻刻都像是装了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时不时地就揪着一个问题,打破砂锅问到底。 “呃……” 林祁面露难色,不知该怎么回答黎惜恩的问题。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仍期待地看着他,等待他给出一个答案。林祁只好求助地看向林若。 于是,黎惜恩也转头,好奇地看着林若,期待林若的答案。 林若浅浅一笑,循循善诱地说道:“惜恩记不记得,小叔叔送了你好多东西?” 黎惜恩乖巧地点了点头:“嗯,记得。” “那些东西,惜恩喜欢吗?” “喜欢的。” “小叔叔和惜恩是家人,所以,惜恩喜欢的东西,小叔叔就会送给你。那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也喜欢我们家的东西,只不过,你的小叔叔不是他们的小叔叔,我也不是他们的姑姑,所以,他们想要我们家的东西,就得花钱。懂吗?” 黎惜恩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就像惜恩喜欢吃糖葫芦,卖糖葫芦的不是小叔叔,所以小叔叔要花钱给惜恩买。” 林若笑眼弯弯,摸了摸黎惜恩的头:“对,就是这样。惜恩真聪明!” 获得了夸奖的黎惜恩咧嘴笑了,伸手,又从碟子里取了一块软糕,正准备放进嘴里,半道上却转了个弯,递到林祁面前:“小叔叔,给你吃!” 对于大侄子突然分享食物的举动,林祁有些受宠若惊。 倒不是说黎惜恩小气,而是在他的意识里,没有“归属权”这个概念。他仿佛就是个物件的搬运者,喜欢什么东西,就直接拿了,也不问是谁的;旁人想要什么,他就直接给了,就好像是传递了一个物什出去。 这是黎惜恩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些好吃的点心的点心,是属于他的。而他,要跟一直照顾他的小叔叔分享。 这个进步,着实让人欣喜! 而在林若脸上的欣喜不曾退却之时,黎惜恩也递了一块软糕给她:“姑姑,吃糕糕!” “谢谢惜恩!” 发觉姑姑和小叔叔得了软糕都很开心的黎惜恩再接再厉,给宁王也递了一块。不过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宁王,所以就只说了一个“吃”。 “咦,我也有吗?” 宁王有些吃惊,结果了表示友好的软糕,也想学着林若的样子摸一摸黎惜恩的头,但是黎惜恩再次不给面子地躲开了…… 看着宁王僵在半空的手,林祁毫不客气地嘲笑,林若笑得委婉些,却也没有掩饰她的幸灾乐祸。 宁王扯了扯嘴角,僵在半空的手绕了半圈,捞起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水,假装化解了尴尬。举杯将茶水送到嘴边时,蓦地感觉似有什么人看向这边,抬眼扫视了一圈,果不其然,与西蜀湛亲王宋桓楚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确切地说,宋桓楚看的不是他,而是林若。那晦暗不明的目光里,有不甘和心酸,尤其是在看到那一对放在透明的琉璃匣之中的和田红玉手镯时。 林若自然也感觉到了那逼人的目光,不过,她只是轻描淡写的扫过一眼,嘴角划过一丝哂笑,而后便将注意力重新投注在林祁和黎惜恩身上。 “那是……西蜀的湛亲王?你还把他请来了?” 宁王压低声音询问林若。 “是啊,喏,”林若朝着和田红玉手镯的方向努了努嘴,“那对和田红玉手镯便是他从西蜀带来的。原本是作为救命之恩的谢礼,不过被我当到摘星楼,成了今日的拍品了。” 宁王扯了扯嘴角,这可有点狠了吧?不过,谁让那宋桓楚与顾漫妮订了亲呢?谁汴安城谁不晓得林若和顾家之间势不两立的做派?对敌人狠,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等等,救命之恩? “对啊,他跟着我们去了北境,在北契遇上了些麻烦,我和王爷顺手救了他。” 救了生平最厌恶之人的未婚夫,转手就把人家的谢礼当作拍品给当了,还把人给请来参加竞拍!这是个什么操作?生怕结仇结得不够深吗? 看着林若一脸坦然的模样,宁王倒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目光从宋桓楚身旁的和田红玉手镯,又移到了顾恺之的《斫琴图》上。 林若林祁小大人似的用手肘怼了怼宁王,小声道:“宁王爷,你要是真喜欢那卷《斫琴图》,还是听我二姐的,提前购下,就八千两黄金,趁着离开拍还有一刻时间,跟你家王妃说说好话。要不然真开始拍了,有的你后悔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若不肯多说什么,但从这个小鬼头嘴里套话,却容易多了。 孰料林祁近来一直跟着黎焰,耳濡目染,精明了不少,宁王费劲口舌,却也没有套得半句实话。再一犹豫,时间已过,拍卖正式开始,除了那对和田红玉的手镯重新落入宋桓楚手中不参加竞拍之外,余下的九件珍宝,依次开始竞价。 第三百七十章 摘星符1 - 女商枭 - 陆小飘 “画绝顾恺之真迹《斫琴图》,一万两千两。诸位还有想要加价吗?” 计时的沙漏已经过了一半的时间。 每当有新的高价被取代之时,伙计就会换一只新的沙漏进行计时,如果沙漏计时完成后,没有人开出更高的价格,“拍卖师”落锤,拍品的归属权便会尘埃落定。 陆翛然得意地环视了一圈,眼见得细沙一缕一缕地落下,就快要流逝殆尽,想到这一卷《斫琴图》马上就要落入囊中,眼中的兴奋难以抑制。 宁王唉声叹气,悔不当初:“唉,早知道,我真该听你的,花八千两黄金……” 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另有一声叫价响起。 “一万三千两。” 陆翛然猛地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愤恨的目光循着声音方向看去。 举牌出声的,是一名小厮。小厮在叫完价之后,对着轻纱帘后的人行礼,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那轻纱帘虽然薄,但在烛火的映照之下,让人看不清纱帘之后的人的真面目。 “十七号厢房的客人,目前出价最高,一万三千两。” 手执木质小锤的拍卖师再次唱价,一旁的小伙计也机灵地换了一盏新的沙漏计时。 《斫琴图》起价是黄金两千两,前十次出价,最少得往上加两百两,再之后,便无拘束,可随意加价。但打从一开始,陆翛然就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一千两一千两地往上加,将其他竞争者远远甩开。 本以为这《斫琴图》,铁定是归了他的,却不想中途杀出了这么个程咬金。从八千两以后,十七号厢房的神秘贵客就不曾再加价,偏偏在沙漏即将漏尽的时候,横插一脚,直接加价一千两! 陆翛然咬牙,再次举牌出价:“一万四千两!” “一万五千两!” 拍卖师还不曾开口,守在十七号厢房前的小厮,再次举牌叫价。 “嘿,这可真是邪乎了!”宁王对十七号厢房里的神秘人起了兴趣,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十七号厢房的方向,对林若说道,“这汴安城里家财万贯的,都是叫得出名姓的。这一位不知是个什么身份,故弄玄虚的,竟然敢如此从陆家口中抢食?” 一万五千两黄金,这个价格,对于顾恺之真迹而言,已然是快要封顶了。 林若也有些好奇,从脑海中把今日邀请的贵客仔细梳理了一遍,又扫视了一眼各个厢房中的贵客,心中大致有了定论。 “怎么,你知道那里头是谁?” 见林若脸上露出会意的笑,宁王禁不住好奇地询问。林祁也投来问询的目光,只有黎惜恩仍是两耳不闻拍卖事,一心只吃美味糕。 林若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轻轻浅浅的笑:“这一位,怕不是为了《斫琴图》而来的。”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下烨王的面子,也为了让陆家多花冤枉钱。” 宁王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不太确定地问道:“太子的人?” 虽然户部尚书是太子的人,户部大多是太子党,但仔细盘算盘算,太子麾下还真没有一个能像陆家那样富贵的商贾,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处心积虑地想要拉拢万家了。 “扬州的白三娘。” 若说汴安城的风花雪从众多青楼中脱颖而出是胜在“巧”,那么秦淮扬州的花街柳巷便是赢在了“娇”——美艳娇娘,千娇百媚。 秦淮扬州,花坊遍布,富商云集。在这样的销金窝里,多的是腰缠万贯的商贾,喝一顿花酒就靡费十万白银的,比比皆是。 而白三娘,便是这秦淮扬州中一等一的人物。 不仅来往扬州的客商都要给她几分薄面,连调任扬州的官吏都要先“拜个码头”。就更别说秦淮河两岸的花坊青楼的姑娘们老鸨们,谁也不敢得罪这一位。盖因她背后的势力着实复杂的很,有说她曾和一位贵人有过露水情缘,育有一子,那位贵人虽不曾把她娶进家中,但一直派人暗中保护她;也有说她是江南最厉害的黑道头子的情妇,谁敢得罪她,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诸如此类云云,不一而足。 能够和白三娘搭上,不得不说,太子的两趟奔赴上虞不虚行。 此番白三娘不曾入京,来人正是白三娘的义子白阙,当然,也有人说那就是白三娘的亲生儿子,还有各种言之凿凿的佐证。 林若虽没有见过白阙的面,但在金陵时听王家的几位兄长说起过,这位白少爷长得异常的好看,甚至美过秦淮河畔的花魁。大抵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极少见人,若是出行,必定以精致的面具遮住大半张脸。 就这么一小会儿交谈的功夫,《斫琴图》卷的价格又往上窜了窜,白阙这边直接加到了两万两。而且相较之下,陆翛然的面色有些难看,每次报价,都是发狠了似的咬牙切齿,而白阙这边,正主依然惬意地在纱帘之后,报价的小厮恭谨地候在帘外,坦然地举牌。 周围之人窃窃私语,猜测着十七号厢房里的神秘贵客究竟是谁。 宁王赶紧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压压惊,然后才压低声音对林若说道:“这白三娘的家底当真比陆家还要厚?” “这倒未必。不过……” 林若浅浅一笑,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 “陆翛然是陆家的表少爷,儿子还分嫡庶,更何况是侄子?陆家纵然有钱,也不会由着他随意挥霍。若不是烨王想要这卷《斫琴图》,陆家未必会松口,许他如此靡费。不过,那位白公子,可就大不同了。” 哪怕是捡来的,也是儿子,而且,是白三娘唯一的儿子。 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就算不是亲生的,也胜似亲生的了。 人与人之间的亲疏远近,往往就是这么直白和残忍。 话语落入林祁的耳中,莫名觉得有点不舒服,对着林若说道:“二姐,也不一定啊!” 知道林祁是在只待她和黎焰,温和地笑道:“当然,陆家哪能跟咱们家比呢?” “咱们家”三个字,让林祁重新展露笑颜,用力地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的赞同,顺手摸了摸黎惜恩的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惜恩也是。” 第三百七十一章 摘星符2 - 女商枭 - 陆小飘 黎惜恩嘴里塞了满满的糖糕,鼓着腮帮子,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林祁,把手里的半块糖糕递给林祁,含含糊糊地说了声“吃”。 林祁哭笑不得,把他的手推回去,和善地回了一句:“没事,你自己吃。” 黎惜恩眨了眨眼,看了看林祁,又看了看手中的半块糖糕,然后把自己面前装着糖糕的碟子往林祁那边推了推。 看着这对年纪只差四岁的少年叔侄俩相亲相爱的相处,林若蓦地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观感,浅浅地笑了笑,转头,半开玩笑地询问宁王:“三哥,你觉得最后‘画’落谁家?” 看着一脸坏笑的林若,宁王莫名觉得牙酸,听到白阙身边的小厮直接将价格从两万两千两加到两万五千两,又是咋舌,又是懊丧。 “‘画’落谁家我倒是不知道,但我悟到了两个真谛。” “哦?三哥说来听听。” “第一,不管他们俩谁拿到《斫琴图》,都是摘星楼赚得盆满钵满!” 林若笑着点了点头:“那第二呢?” “第二,”宁王咬了咬牙,“下次再看中什么,直接买走!” 林若知他还在后悔,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地说道:“杨掌柜还收到了几卷前朝画圣吴道子的真迹,你若有意,等这厢结束,让怀瑾哥哥带你去瞧瞧。” 宁王的眼中又闪烁出光芒:“当真?” 林若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其中有一幅《八十七神仙卷》,虽不曾署名,也有争议说不是出自吴生之手,但黎大哥说,那白描手卷的笔法,确系出自画圣之手无疑。” 没了画绝的《斫琴图》,有画圣的《八十七神仙卷》也不差啊! 这叫什么来着?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宁王的心情虽然没有立刻大好,但郁结在胸中的懊丧闷气也消散了很多。在听闻拍卖师落锤,宣布陆翛然以两万八千两黄金拍得《斫琴图》之际,虽犹有遗憾,也不至于悔恨到捶胸顿足。 陆翛然怒目切齿地看向十七号厢房,这可比他最初的心理价位多了一倍有余!可是,为了讨好陆家的那位金靠山,他也不得不咬牙拼了一回。本想着如果十七号厢房的那位再往上加价,他就索性让给对方算了,却不想,对方却利落地放弃了竞价。 打发手底下的小厮带着银票,去付定金,陆翛然依然觉得胸中闷着一口气。 但,让他更加胸闷的还在后头! 之后的几件拍品中,但凡是陆翛然露出些意思的,轻纱之后的神秘人就会让小厮举牌出价,而且每次加价,都加得令人咋舌。 陆翛然起先以为对方是摘星楼安排的托儿,故意抬高了几次价格,让对方多花了几千两黄金的冤枉钱——太多了他怕把自己兜进去。 孰料对方干脆利落地就让小厮去结了账,而且还是全额!! 这下,不仅是陆翛然,万家的高先生也对这位躲在纱帘之后的神秘人好奇至极。 十件拍品,十七号高价拍下了三件,其中包括那一金一黑的两颗罕见的珍珠,统共花了不下十万两黄金。 杨琢笑眯眯地上前,对在座豪客的捧场表示感激,而后透露下一次稀世珍品拍卖会在两三个月之后,但这期间,都会举行一些小型拍卖,有意向的贵客可以留下名帖,届时摘星楼会派人将请柬送到府上。 至于今日在拍卖会上挥金如土的几位豪商,摘星楼也特别备下了回礼——玉牌。 玉牌的正面雕着饕餮纹,上写“摘星楼”三个字,有所不同的是玉牌的背面。除了白阙,其他几位拿到的都是祥云图案,而白阙拿到的是星辰图案。 轻纱之后,白阙身着月白色的广袖长袍,腰上系着宝蓝色的腰封,随意而慵懒地坐在软塌之上,以手托腮。颀长的身姿,不消看那一张被精巧的银面具遮住大半的容颜,也能赞一句玉树临风。 不过此刻,白阙把玩着手中的羊脂玉牌,目光清冷,若有所思。 旁人的玉牌上都琢了祥云图案,偏偏只有他的是星辰图案,这林家的少小姐是发现或者知道什么了吗? 但很快,白阙发现自己想多了。 这玉牌,名叫“摘星符”,拥有此符的人,便会被摘星楼奉为贵客上宾。这摘星符共分了四挡,最低一档的,便是雕琢了祥云图案的白玉牌,只消在摘星楼中累计花费了五千两黄金即刻领取。而白阙拿到的,是比云符更高一阶的星符,只有在摘星楼中累计消费了十万两黄金以上,才可拥有。 而且,星符的玉质也并非云符能比拟的——那可是价值千金的羊脂白玉。 再往上,分别雕琢了月亮图案和太阳图案的月符和日符,则是分别要在摘星楼累计买下黄金五十万两和一百万两的珍品。 “二姐,”林祁拉了拉林若的袖子,清秀的小脸皱起,小声问道,“我记着这摘星符不是雕了螭云纹的独山玉吗?怎么换成羊脂玉了?” 羊脂白玉,可比那一批独山玉贵了数倍啊! 林若浅笑,凑近林祁的耳朵,小声说道:“那一批独山玉的摘星符,另有用处。别心疼,亏不了的。” 得了林若的准话,林祁皱着的小脸才舒展开来。 当了大半年的家,一向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林少爷,越来越有少东家的担当,知道了生意的艰辛和财帛的来之不易,也会在心里打打小算盘,盘算盘算每一桩生意划不划得来。 这样大的进步,无疑是让林若和林谦颇感欣慰的。 拍卖结束,黎焰和杨琢引着贵客们重回一层大堂,宁王瞅了个空,跟秦沁言说了自己打算再在摘星楼逛一逛的意思,秦沁也没有多劝阻,让曲潇湘陪她一起回府。 林若摸了摸黎惜恩的头,笑着说道:“咱们也该……” 话未尽,便有不速之客闯进了厢房,而且还不止一个。 其中一人是宋桓楚,怀中抱着那只装着和田红玉手镯的锦盒,不知是打算来兴师问罪还是再送一次;另一位,则是从十七号厢房出来的护卫打扮的男子,一脸寒霜。 第三百七十二章 摘星符3 - 女商枭 - 陆小飘 黎惜恩受了惊吓,赶紧躲到林祁的背后。林祁也有些紧张,但好歹经过了大半年的历练,不再是那个畏生的少年了。 “在下林祁,是林家的少东家。不知两位有何需求?这厢房之中有女眷,两位这样贸然闯入,怕是不合适吧?” “林夫人……” “我家公子请林夫人单独一叙。” 宋桓楚甫一开口,白家的护卫便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硬冷地说着。 “请我?”林若伸出纤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伸手拦下了林祁,哂笑着答道,“你家公子是何人?既知我已嫁人,便该避嫌,又怎好单独一叙?” 白家护卫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想到林若会笑眯眯地拒绝,抱拳说了一声“得罪了”,就要伸手过来抓林若! 宋桓楚一见,下意识地就要伸手格挡,但他显然不是白家护卫的对手,被对方粗暴地一肘推到一边,踉跄两步才站定。等他再回身之际,只觉一阵劲风拂过,一道人影已拦在了林若之前,将那白家护卫拦下。 “冷……冷十一?” 白家护卫看清来人时,瞳孔骤缩,面上的惊恐显然多余诧异。 一张冷若寒霜的脸,一双充满杀意的眸。 对方竟然认识冷夙,这一点让林若十分诧异,但她掩藏得极好,面上的神色一闪而过,厢房之中谁也没有发觉。 探寻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冷夙的脸,林若发现冷夙依然寒着一张脸,目光中的冷意也没有动摇一丝一毫。似乎对方有没有认出他来,并没有区别。 白家护卫的目光略略暼了一眼淡然的林若,犹豫片刻,收回了架势,不知是不是因为忌惮冷夙的缘故,再次开口,语气里明显多了几分客气:“还请林夫人莫要为难。” 说话间,目光还时不时地扫向冷夙,十成十的提防。 林若嗤笑一声:“我不为难你,难道送上门去让人为难我?” “这……” “你家公子有什么事?若是谈生意,可以去楼下请黎大掌柜或者杨掌柜,或者可以去林府见我舅父;若是来谈私事,本妃倒是不记得与你家公子有过照面,应该没什么好谈的。” 看着仍有些惴惴的黎惜恩,林若有些心疼,小声地安慰了几句,随后,让老七带着林祁和黎惜恩先去楼下找黎焰。 白阙要见的人是林若,而且厢房中又有冷夙在,白家护卫倒是没有阻拦林祁和黎惜恩的离开。但是,宋桓楚的手下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 因为是应邀前来,所以宋桓楚只是带了一个随从进到摘星楼中。但在摘星楼外,却有安排四名唐门的暗卫在外,以防不测。这时赶过来的四人,都是得了那名随从的信号。 唐门的暗卫,身上的血气和杀气都不弱,才走了几步的黎惜恩惊怕地叫了起来,引起一片骚动。 “谁让你们进来的!” 宋桓楚不悦地看着四人,满脸怒容。 林若顾不上其他,疾疾起身,想要过去看看受了惊吓的黎惜恩,白家护卫碍于冷夙在场,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有拦阻,但唐门的四名暗卫,却对林若抱有极大的敌意,自然不会放她离开厢房。 “宋桓楚,让……” “啧啧啧,湛王爷这是没有拍到心仪的珍宝,打算让手下来砸场子了吧?” 如昆山玉碎般清越动人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慵懒和玩味儿。十七号厢房的神秘人终于掀开了纱帘,露出庐山真面目。 见到白阙的时候,冷夙蓦地一惊。 但“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不曾发现冷夙眼中转瞬即逝的惊诧。 原本在楼下的黎焰告了罪上楼来,却发现受了惊吓的儿子此刻正僵在原地,一脸痴痴地看着白阙,一颗圆滚滚的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有些滑稽。 白阙嘴角一勾,冲着黎惜恩邪魅一笑:“小弟弟,你看我看得如此痴迷,可是觉得我长得好看,喜欢上我了?” 矫揉造作的语气,让一众人恶寒,有种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感觉。 黎惜恩似是没有听懂白阙的话,呆呆地眨了眨眼,由着那颗泪珠滑下。 “嗯?你怎么不说话?” 白阙上前两步,矮下身,凑到黎惜恩跟前。因为没有感觉到白阙的敌意,也没有发觉黎惜恩害怕,所以黎焰也没有阻止。 黎惜恩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一瞬不动地看着眼前的白阙,最终没有忍住,伸出小手,试探性地用手指戳了戳白阙的面具。 白阙顿时愣在原地,蓦地好像明白了黎惜恩方才痴痴地看着他的原因。 果然,接下来便听到了黎惜恩脆生生地开口:“面具,好看。” 空气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林若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白阙看了一眼林若,目光又转向了黎惜恩,因为银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所以不能仔细辨别出他的情绪。 当他向黎惜恩伸出手时,黎焰巧妙地隔开:“犬子无状,还请白公子见谅。” 白阙意味深长地看了黎焰一眼,薄唇勾起,说道:“见谅,当然见谅!令公子喜欢我的面具,证明他与我品味相同啊!小弟弟,过几天,我让人送一个给你。” 黎惜恩眨巴着眼睛,看着白阙两片薄唇翻飞,迅速说出的话语显然不是他现在这个状态下能完全听懂的。在黎焰阻止之前,白阙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送到林府。” 黎焰略一沉吟,笑着回道:“如此,黎某替犬子谢过白公子了。” “哎,黎掌柜若真是要谢,”白阙的目光大大方方地扫了一眼林若,“不妨帮我跟林夫人说说,我是真有重要的事,跟林夫人商量。” 黎焰不曾看林若,温润地笑着,礼数不失:“白公子,这就太抬举黎某了。林夫人从前是林家的少小姐,如今是荣王府的正妃,我一个小小的掌柜,怎敢做林夫人的主呢?” 白阙依然邪魅地笑着,分明是不信黎焰的话,黎焰回京这短短几月,却也足够不少人知晓,这位温润书生模样的掌柜是荣王妃的义兄,颇受林若的信任。 第三百七十三章 摘星符4 - 女商枭 - 陆小飘 知道黎焰说的话是推脱之词,但白阙也没有多做强求,扬州白少爷从来不会强迫一个女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即便是一个让他非常感兴趣的女人。 “哎呀,如此说来,我恐怕真是与林夫人无缘了。”白阙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银面具中露出的眼眸,笑意却不减,“不过,本公子要在汴安留不少的时间,若是林夫人什么时候改了主意,欢迎随时来白府一聚。本公子必定焚香煮茶相候!” 林若浅笑着还礼,并未多说一字。 “斩蓬,跟林夫人赔个礼,咱们走了!” 说罢,潇洒地转身,带着一众小厮和护卫离开。 白衣翩翩,惊若谪仙。 白阙一声唤,那名站在一边的白家护卫看了一眼冷夙,然后冲着林若颔首:“林夫人,多有得罪。” 说完,斩蓬便迅速跟上了白阙的脚步。 “哦,对了,林夫人,”踏在木梯之上的白阙倏然转身,笑着说道,“风花雪的《白蛇戏》确实好看,本公子很是希望能够有幸与那位写下《白蛇戏》的崔先生一叙。要是崔先生愿意替秦淮扬州写上几个话本,不管要多少酬金,尽管开口就好。” 白阙这个人,虽然言行举止古怪了些,令人捉摸不透,但好在是个知趣儿的。同时,他的出现,也确实稍稍勾起了林若的好奇心。 只是,这偌大的二层,还留着几个不识趣的人! 看着黎惜恩眼睫上星星点点的泪渍,林若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黎焰赶紧把儿子交给林祁和老七带下楼,这才走上前来,分明是同样温润的笑,却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其中的不怀好意。 “宋公子,不知摘星楼有什么地方招待不周,让宋公子带了这几位高手……是要砸了我们摘星楼的招牌吗?” “不……” “哼,”林若冷哼一声,“这摘星楼的牌匾,可是皇上御笔亲赐,湛亲王,敢吗?” 秀眉一挑,冷嘲热讽。 果然,先前那带着笑靥的颔首,只是错觉而已。 宋桓楚心中喟叹一声,愈发迁怒这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手下。可是,眼下的情况,他又不能冲冠一怒为红颜,把这四个“尽忠职守”前来保护他的护卫骂得狗血淋头。 手中端着的锦盒,想当作赔礼送出去,但林若却全然不想理会与他。 终究是他理亏…… 最后的结果,毫无例外是不欢而散——用不欢而散来形容,还算是客气的。 “宋桓楚,管好你手下的人。” 那是林若最后和他说的话,眼神中的凌厉,让他莫名心惊了一下。 虽然只冷冰冰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但从林若狠绝的目光里,宋桓楚读出了后半句的意思:如果管不好,就休怪她对这些人下手了。 宋桓楚无法想象,为什么这样一个所有人都觉得温婉贤淑的女子手中,竟然会握有诸多厉害的杀手!效忠于她的,效忠于黎焰的,当然,还有效忠于慕容冲的。 但这些人,现在都听她的差遣。 先前在北契和平禺吃了亏遭了难,对上那一群凶悍的山匪,他就领教了林若手下那一批人的厉害,尤其是冷夙和韦策。 韶妃手中握有唐门,因为她是唐门门主的外甥女,因为唐门在拥有了江湖地位之后,还想在庙堂之上拥有一席之地。 但林若不一样,她虽然是郡主,却和皇家没有半点关系,林家在朝堂之上没有任何出仕之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商贾之家的表小姐,手里却握着这样一批出色的死士! 宋桓楚对林若愈发地好奇,对她的情感也愈陷痴迷。 她一个女子,手底下的死士对她莫不言听计从;可他堂堂湛亲王,跟随他出使东鲁的暗卫却屡屡不停调遣! 那句“管好你手下的人”,更是深深地踩到了他的痛脚。 不过,林若所指的,并不仅仅是他身边的护卫和暗卫,还包括远在泽国的唐骁。 从北境归来之后,林若向明宗皇帝提过,唐门有可能是杀害顾漫希的凶手,明宗皇帝对住在驿馆之中的宋桓楚一行便颇为“上心”,以至于宋桓楚一直没有收到北边传来的消息。 唐骁的计划究竟有没有成功?慕容冲究竟死没死? 这一切,他都不得而知。 但看林若从容镇定的反应,显然,计划失败的可能性比较大。 在宋桓楚的心里更加恼恨唐骁和唐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同时,却不知,泽国国都之内,亦是风起云涌。 在濊貊、伽倻等各部落轮番在边境搅闹地难以安宁的时候,恭王府迎来了第二位不速之客,而且这个人的出现,实在非常出乎孟斌的意料之外。 慕容冲一身玄色劲装,端坐在正堂之中,苍白的面色和隐隐压抑的咳嗽,昭示着他伤势未愈的虚弱,但冷漠肃穆的面容上,不曾衰减半分的威仪,却让人不敢小觑于他。 “王公子?哼……” 孟斌哼笑了一声,没想到竟然会是慕容冲。 王府的小厮来通报的时候,说的是金陵王家的公子,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先前,慕容冲就是在林若的建议下,乔装成金陵王家的四少爷王桀,混入代国之中。 只是他没有料到,慕容冲会再次利用这个身份,来泽国,来恭王府见他。 泽国和东鲁的生意往来,说白了,就是恭王府和金陵王家在生意上的往来。泽国的粮食,有一半是依赖着金陵王家的运粮沙船,孟斌不确定慕容冲是否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再借由王家少爷的身份来此。 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 只是,加上濊貊、伽倻等宵小之流连番骚扰,让他不得不多留了几个心眼。 有一点,他非常确定——慕容冲此行,是为了两天前闯入王府的那位不速之客。但泽国这一系列接踵而至的不安宁,是不是出自慕容冲的授意,他就有几分迟疑了。 金陵那厢,还没有任何消息;近在代国的季家,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唐骁在孟九公府上的事,不该有走露的风险;而且,他收到的来自汴安城的消息中,除了借由犒军之名给慕容冲指派医师和药材之外,并无其他的异动。 这一切,都昭示着,林若并没有将他列入怀疑人中——他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怕林若疑心于他…… 是真的不知,还是只是故作不知? 第三百七十四章 墨麟令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孟斌的心里却有一种类似“疑邻偷斧”的不安在作祟,总觉得濊貊、伽倻的骚扰,以及苏慕禹的夜探恭王府,都是出自林若的授意。 如果林若真的知道了,她会怎么做呢? 她是那样果决厉辣的女子,她最恨被信任之人算计! 孟斌有些后悔,不曾阻止孟九公那看似天衣无缝的一石多鸟的计划,他是多么不希望破坏自己在林若心中的形象啊! 可是,他也很不甘,尤其是当慕容冲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恭王府之中,出现在他面前,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凭什么,凭什么慕容冲能娶到林若!能娶到那么好的林若! 那是他心心念念了多少年的林若啊! 唐骁那个废物,为什么会失手? 不是说,弩箭射中了要害吗? 不是说,弩箭上淬了剧毒吗? 不是说,那样的三棱箭头,伤口根本没有办法缝合吗! 那为什么,为什么阎王爷没有把他的命收走!! 孟斌的心底在咆哮,但面上,却强撑着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右手看似云淡风轻却死死地攥着茶杯,久久不曾呷一口。 “荣王爷可真是稀客,不好好儿地在北境大营中镇守,却跑到我这儿来串门,看样子,是对代国志在必得咯?” 左右早已被屏退,孟斌揭穿了慕容冲的伪装,一句言不由衷的恭喜,说得极是敷衍。 “但愿承恭王吉言。” 慕容冲也绵里藏针地回了一句。他看了林若的来信,知道唐骁在孟九公府上,也正是因为此,苏慕禹才会冲动之下,来到泽国。 只是不知道苏慕禹是怎么考量的,没有去肃王府,而是直接夜探恭王府。 不过,也好在苏慕禹没有直接去肃王府!直面孟九公,绝对要比与孟斌交锋困难得多——至少,孟斌会顾忌林若,孟九公却不会。 尽管这个顾忌,让慕容冲觉得很不舒服。 孟斌避而不谈他的伤势,已经让慕容冲有九成九的把握,肯定对方是知道他这伤势是谁造成的,至于是事前知情还是事后知情,他不想再细究。 如今最要紧的,是把苏慕禹从恭王府里捞出来。 可想要把人捞出来,却又不得不利用孟斌对林若的觊觎之心,这让慕容冲心里更加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东鲁和代国对战在即,他重伤在身的消息一直都被瞒得死死的,连此行来泽国,都不敢大张旗鼓。 东鲁和代国的两军对峙在明,泽国从中兴风作浪在暗,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等于是给代国增加了一个强援,而且他受伤的消息也会被摆到明面儿上,对敌方是如虎添翼,但对北境军却是动摇军心的沉痛打击。 而且,慕容冲并不希望拖延太久,引起孟九公的注意,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索性,他就学了林若的单刀直入,开口向孟斌讨要苏慕禹。 “哦?他是荣王爷的人啊!”孟斌似笑非笑,“那我倒是要请问荣王爷,派一个暗卫来我府上夜探,是为何意啊?” “他不是暗卫,也不是本王的人。”慕容冲顿了顿,眸光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而是靖平侯世子。” 慕容冲直接忽略了孟斌后一半的话,毕竟这个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 “靖平侯世子?” 孟斌心中一跳。 即便他不曾见过苏慕禹,但靖平侯世子和林若的关系,是整个汴安城都知道的事,他不可能不清楚! 来夜探恭王府的人,居然是靖平侯世子苏慕禹? 那么疑心唐骁和泽国有关系的人,究竟是慕容冲,还是……林若呢? 对了,那个指虎! 孟斌猛地想到了苏慕禹手上戴着的暗器不像暗器、武器不像武器的东西。 恭王府内,到处都有黑甲卫潜在暗中,尤其是最近,后方不宁,又要提防唐骁,王府上下更是被布防地如铁通一般,潜入其中宵小之徒,根本不可能从他们的天罗地网中逃脱。 但,苏慕禹却差点成了那一条漏网之鱼。 无他,这个人的轻功,实在太过了得,黑甲卫根本追不上他! 若不是苏慕禹除了轻功之外,别无其他功夫傍身,恐怕真就让他给逃了。 而苏慕禹所依仗的,除了轻功之外,便是双手上带的那一对指虎——这个称呼,还是从他口中才得知的。扣在四指之上的铜环外侧,嵌着吹毛可断的锋利刀片,稍一接触,就会在身上留下一道口子,深可见骨! 那样从未见过的神秘玩意儿,像极了林若才能捣鼓出来的东西。 偏偏,苏慕禹还在这刀锋之上淬了什么不知名的药粉,那日破了口的黑甲卫,一个个都腰脚酸软、上吐下泻,连府医都束手无策。 连番着对这个不速之客大刑审讯,但他实在太能抗,甚至光用嘴皮子说起他曾经在刑部大牢的光辉事迹,还吓吐了两个铁骨铮铮的侍卫,至于被他吓跑的,就更别说了。 最让人头疼的是,他身上不知带了什么奇怪的毒物,但凡是跟他接触之后,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浑身无力。 分明已经把他身上的东西都搜干净了,仍然没有用。 简直就是一个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煞星! 可是这个煞星,不管是不是林若派来的,他与林若之间的莫逆关系做不得假! 或者说,是不是林若让他来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苏慕禹,他动不得——如果他不想和林若撕破脸的话。 孟斌的眸色沉了下来,死死地盯着慕容冲,眼里的恨意,巴不得将他凌迟!可是他不能这么做,而慕容冲也料定他不会这么做。 如果只有苏慕禹一人陷入囹圄,且慕容冲不曾上门来讨人,那么孟斌就算知道了苏慕禹的身份,也可以把他杀了,然后抛尸野外。可偏偏,慕容冲找上门来了,他杀得了一个慕容冲,杀得了跟着慕容冲来的影卫,却杀不了北境军中知晓慕容冲行踪的所有人。 ——他是真的顾忌着林若,不希望和她反目成仇的。 “你怎么证明,我抓的人,是靖平侯世子呢?” 小剧场: 孟斌:唐骁你个废物,竟然射不死慕容冲! 宋桓楚:唐骁你个废物,竟然毒不死慕容冲! 唐骁:(Ծ‸Ծ)冤枉啊!我明明射中了他的要害,而且用了嘴厉害的毒! 孟斌&宋桓楚:那为什么他还不死?! 慕容冲:(得意地揽住林若的肩)因为我是老天爷最宠爱的孙子~ 第三百七十五章 墨麟令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孟斌细了细狭长的眼,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怎么证明,我抓的人,是靖平侯世子呢?”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他也知道,这个靖平侯世子多半是真的。 但是,他就是不甘心! 慕容冲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孟斌:“需要证明?” 孟斌咬牙切齿:“需要证明。” “苏世子在汴安城中和江湖上的传闻不少,恭王应该也有耳闻。”慕容冲以手握拳,挡在嘴前轻声地咳了两声,面上的似笑非笑却不曾退却,“其一,无非是他师承‘空空道人’的独步天下的轻功;其二,是‘鬼医’莫用愁亲授的医术,这两样,想必苏世子在夜闯恭王府的时候,手底下的人都见识过了吧?” 比起孟斌的压抑怒火,慕容冲看起来很是惬意。他的脸上那淡然的笑意,莫名和林若惯常待人的笑容颇有几分吻合。 慕容冲恍然意识到,林若为什么喜欢这种状态了——这样不动声色地把人逼到歇斯底里的角落的感觉,真的特别痛快! 孟斌咬着后槽牙,苏慕禹的轻功和“医术”,他确实都见识了。 轻功的确出神入化,下毒也是神鬼莫测。可若说凭这两点,就断定对方是苏慕禹,就要让他放人? 没那么容易。 面对孟斌的步步紧逼,慕容冲依旧保持着好整以暇的态度,不徐不疾地说道:“阿若与靖平侯世子是莫逆之交,恭王应该也有耳闻。不过,本王与靖平侯世子的关系,也不错,这件事,恭王应该不甚了解吧?” 孟斌冷哼一声,苏慕禹和慕容冲的关系好不好,关他什么事? “伯瑜从未上过战场,所以,他来北境之时,阿若不放心他,特地给了他一块‘护身符’。”慕容冲不紧不慢地说着,看向孟斌的目光里渐渐染上戏谑,“夜探恭王府之前,他把这块护身符交给我保管,并且留了一句话给我。” 孟斌不由得皱眉,思索着慕容冲话里的意思。 林若特地给的护身符? 为什么要特地提这一点? 而且还留了一句话? 看着慕容冲意味深长的笑,孟斌等了半晌,没有等到下文,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怒火,如他所愿,问道:“什么话?” “伯瑜说,阿若告诉他,如果有什么危险,就带着这块‘护身符’来找你,你一定不会推辞的。” 孟斌心头一跳,一定不会让他有理由拒绝的“护身符”,他莫名想到了什么。但在心里,却又极度地否认,觉得林若不会这么做。 慕容冲显然对于孟斌的这种反应很是满意,但身体的虚弱,却是他怎么都无法极力掩饰住的,再次轻咳了两声,才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那块“护身符”,拍在了桌子上。 孟斌的眼睛一瞬不动地盯着慕容冲手掌覆盖之下的那块令牌,盯着他的手慢慢离开,直到那块雕琢着龙鳞纹、通体漆黑的令牌完完全全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才意识到,这确实是墨麟令——能够调动孟家黑甲卫的墨麟令! 在右侧第三个龙鳞纹里,有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小标记——一株代表了“若”字的三叶小草。 所以,这块墨麟令,货真价实,就是他交给林若的那一块! 林若竟然……真的把墨麟令,给出去了? 孟斌难以置信,伸出手,不自觉地颤了颤,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要碰到墨麟令的时候,慕容冲快速地伸手,将那块漆黑的令牌重新拿回到手里,看向孟斌的戏谑笑容里,隐藏着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怒意。 “看来,这东西,对恭王来说真的很重要。” 慕容冲捏着手中的墨麟令,冷笑。 当然重要! 这是墨麟令啊! 黑甲卫认令不认人,拥有墨麟令的人,就可以调动黑甲卫。 三块墨麟令,孟九公手中有一块,他手中一块,还有一块给了林若。但如果有两块以上的墨麟令出现,黑甲卫多半会听从孟九公的命令。 这就是孟九公一直不曾对林若下手的原因,也是他一直听从孟九的话的原因。 孟斌死死地盯着慕容冲,墨麟令虽然在慕容冲的手中,但孟斌还是有那么一点希冀的,至少从慕容冲的言行中,他觉察到对方似乎并不知晓墨麟令的真实作用。 他也更愿意去相信,这块墨麟令,林若是交给苏慕禹,而不是交给慕容冲的。 “用它来换靖平侯世子,勉强对得上价值。” 孟斌压抑着情绪,尽量轻描淡写地说着,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墨麟令上轻描淡写地移开,但余光仍不动声色地捕捉着那漆黑如墨的令牌。 “恭王这是在说笑吧。” “什么意思?” 慕容冲把玩着手中的令牌,嗤笑道:“我可从未说过,用这东西,来‘换’人。” 孟斌的眸色沉了下来,慕容冲却勾着嘴角笑了。 “看来,这块令牌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以至于,身份尊贵如恭王,都要用这种借口,把这块东西给‘骗’回去?” 慕容冲似笑非笑地看着孟斌,嘴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 “荣王说笑了。没错,这东西,是我的。很多年前,我亲手赠予雪儿的。” 孟斌咬牙,阴测测地看着慕容冲。 不就是向他宣誓林若的归属吗?那又怎样! 要知道,他与林若的相识相知,可比慕容冲早了好多年! 而且,孟斌不知道慕容冲有没有发现,林若的字,都是照着他的字帖练的,所以,林若的字,与他的字相比,有七分形似、五分神似。 这便足以让他觉得自己,在林若的心中,他这个“九哥”,比慕容冲要亲近的多。 慕容冲果然沉下了脸。那种自己的媳妇儿被人觊觎的气闷,充斥着他的胸膛——虽然他们之间的婚姻还是一纸契约,但林若回去前那晚他们的交谈,林若临行时在他脸颊上留下的那一吻,以及听闻他受伤之后她尽己所能做的一切,都足以让他感觉,他们之间,早已不是一纸契约而签订的盟友关系。 他在意林若,喜欢林若。 而且他相信,林若也是喜欢他的。 慕容冲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警告的意味,沉声说道:“阿若是本王的正妃,恭王,请自重!” 孟斌冷笑一声,他知道,慕容冲窝火,是因为他喊了林若从前的闺名“雪儿”。据他所知,如今,只有宁王会偶尔称呼林若为“小雪”。 嘴角一勾,孟斌身体微微前倾,挑衅地看着慕容冲:“你又能耐我何?” 小剧场: 苏·背锅·慕禹:哎哟喂,老子没出场,都有锅砸下来! 某飘:好歹有个名字出场,不错了! 苏·背锅·慕禹:靠,那你给老子结算出场费了吗? 某飘:(⊙o⊙)… 苏·屠夫·慕禹:(亮刀)不给钱,老子把你解剖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墨麟令3 - 女商枭 - 陆小飘 人的生命里,总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你非常在意她,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可是,她却只是把你当作普通的人,或者比普通人更亲密一点,但也只是很好的朋友而已。她所做的一些事,会让你恨得咬牙切齿,可你却无能为力——因为她打不得,杀不得,舍不得,弃不得,甚至连埋怨她一句,都不舍得。 这种无力又糟糕的感觉,让你觉得自己特别可气,却偏偏还是执迷不悟下去。 对于孟斌而言,林若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明明知道她只是把他当作朋友,却放不下心底的那份奢望;明明很想把慕容冲从她身边除掉,却不敢让任何人知晓是他暗中动了手脚;甚至,在知晓夜探恭王府的人是林若的莫逆至交后,都不敢动他,以免她知晓了会生气…… 如今,他所能做的,只是在言语上对慕容冲进行挑衅罢了。 他亲昵地称呼她为“小雪”,故意用隐晦的言辞说起他们自幼的相识相知,甚至不惜暴露他和林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只为激起慕容冲的愤怒,以作为平复他的执迷不悟的借口。 他固执地觉得,只有慕容冲怒了,他的心情才会好一点。 只是他不曾料到,林若已经把他们之间的过往,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慕容冲。 他故意营造的他和她之间的暧昧,慕容冲并不会相信。 但是,慕容冲还是怒了。 只不过,他不是气林若,而是气孟斌的无耻。 他突然想起,林若说的一句玩笑话:衣冠禽兽,往往看起来都一表人才。 实在精辟! “孟子翊,你是在暗示我,我的王妃对我不贞?”狭长的凤眸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让慕容冲的双眸显得更加幽深,嘴角上吊着不屑的笑意,冷冷的目光盯着孟斌,毫不示弱,“我还以为,你和阿若熟识,所以她才会如此信任你,让你帮忙一起对付北契。没想到,你竟然当着我的面诋毁她,挑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实乃戚戚小人!” 眼底的不屑和嘲讽,毫不遮掩。 但即便如此,孟斌还是觉察到了慕容冲眼底酝酿着骇人的风暴——他知道,慕容冲被激怒了,即便他口中说出的话,是维护林若的,但心里怀疑的种子,必然种下了。 孟斌当然是希望林若过得幸福的,但她的幸福,只能由他来提供! 旁人,根本不配! 他们看上的,不是林家的财富,就是林若的能力。 只有他,才是真心真意地喜欢她的——只是因为她是林若,只是因为她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地吸引着他。 听到她要成亲的消息,他愤怒地发狂,也对娶了她的慕容冲嫉恨地发狂。 除了他身在泽国这一点之外,慕容冲有哪一点能够比得上他的! 不,还有一点——他的九叔公。 孟九公一心想要置林若于死地。 但如果他真的能够娶到林若,也便如孟九公所希冀的那样,把这个智谋过人的女子收为己用,不再为敌,想来,孟九公也不会再反对了吧…… 孟斌也知道,当着慕容冲的面、说他和林若之间关系匪浅的行为,非常低劣、龌龊,但为了能够让林若恢复自由身,哪怕是被休弃的方式,他也在所不惜。 他了解林若的性子,她是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不管这桩婚姻,是缘起于她心仪慕容冲,还是因为利益的同盟,亦或只是因为东鲁皇帝的赐婚,一旦慕容冲对她疑心,让她受了委屈,她都绝不会再留恋。 到时候,他可以再给林若一个风风光光的大婚,比她与慕容冲的大婚盛大百倍、千倍!他不会让任何人觉得,她是被休的弃妇,不会让任何人欺侮她、贬低她! 所以,当慕容冲拿着那块墨麟令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心中妒火中烧,他甘愿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去激怒慕容冲。 当他如愿地看到慕容冲眼底的愤怒时,孟斌心中泛滥着得逞的快感。 “诋毁?” 孟斌哼笑一声:“容王爷,你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我和小雪相识很多年了,就冲着她唤我‘九哥’的情分,我怎么可能诋毁她?我心疼她、怜惜她还来不及呢!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免得有朝一日,有人借我与小雪之间的事情做文章,让你对她心生芥蒂。” 话,说的冠冕堂皇。 但他想要表达的,其实就是慕容冲理解的那个意思。 他的面上,虽然是得体的轻笑,但他的心里却疯狂地呐喊着:快,再愤怒一点,再愤怒一点!愤怒到直接休了阿若!这样,她就是我的了! 慕容冲目光阴沉地看着孟斌半晌,蓦地,同样回以一声得体的轻笑:“恭王有心了,放心,本王是不会听信那些子虚乌有的谗言的——如果有人敢来嚼舌的话。” 孟斌露出一个了然的笑,说道:“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分明是随和的语气,却莫名让人听出几分森然来。 慕容冲故作不觉,怡然地拂了拂袖口上并不存在的尘埃,看似随意地说道:“恭王或许不知,汴安城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阿若和伯瑜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若真是会去疑心阿若与人有隙,也轮不到距离东鲁有千里之遥的恭王你的身上。” 孟斌眸色陡然沉了下来。 苏慕禹在汴安,近水楼台,他却远在泽国,千里之外;苏慕禹与林若青梅竹马,比邻而居,他与林若却只是萍水相逢,鸿雁传书;汴安城几乎人人都知晓敏慧郡主与靖平侯世子的莫逆笃厚,可又有几人知晓他和林若之间的关系呢?哪怕是在林家,也只有寥寥数得过来的几人吧! 所以,若是有关于林若红杏出墙的谣言传开,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都会更偏向于去疑心苏慕禹,而非是他。 而慕容冲补充的那一句“如果有人敢嚼舌的话”,这个“有人”是谁,显然不言而喻。 意识到这一点的孟斌,显然更加不爽——他竟然连被疑心的资格都没有? 但慕容冲正相反,重新占回上风,让他心情愉悦起来,继续补了一句:“再说了,我都肯来恭王府亲自救苏慕禹,怎么会因为一两句谗言,而疑心我的枕边人呢?” 第三百七十七章 墨麟令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孟斌的表情僵住了——他被“枕边人”三个字,深深地刺激到了。 不是毫无温度的“王妃”,不是熟稔之人都能呼之于口的“阿若”,也不是故意宣扬他们之间两情相悦的“心上人”,而是“枕边人”。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才是独属于他可以用来称呼林若的词,也是孟斌最为妒忌、愤恨慕容冲的根本缘由。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他们之间火花四射却摇摇欲坠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了。 孟斌伸手,揪住了慕容冲的衣襟,语气硬邦邦的:“你别太得意了!” 如果不是因为重伤未愈,这一抓,慕容冲显然是能够轻易避开的。 但伤及要害,又是极难恢复的三刃伤口,束缚了他的行动。慕容冲明显感觉到背后的伤口被牵动,好不容易开始愈合的伤口又有崩裂的预兆,但他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我得意?”慕容冲冷眼看着孟斌,沉声反诘,“是因为……我娶到了阿若吗?” 攥着衣襟的手,又下意识地多了几分力。 随着衣服骤紧,浅浅地结了痂的伤口,又开始皴裂、渗血。但这种疼痛,与战场上所受的刀剑枪伤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慕容冲的脸色愈发苍白,但他却笑了:“还真是因为阿若啊!” 虽然在笑,可目光和与语气里都带着凌厉和冰冷。 就孟斌提及、见到林若时那露骨的眼神,只要不瞎,就绝对不会看不出来。尤其,他还在慕容冲面前不加掩饰,巴不得他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当慕容冲戳穿他的想法的时候,他的心里既喜且怒。 喜的是,他终于让慕容冲意识到了,他与林若之间高于普通朋友的关系,在慕容冲的心头种下一根隐刺;怒的是,慕容冲那轻描淡写的神色,仿佛全然不在意似的。 不可能是不在乎…… 他们分别在即时,不舍的神情,亲昵的动作,不似作假。 那么,慕容冲是对林若过于信任,还是故作轻松? 孟斌显然倾向于后者——在林若的心里,对他的信任显然是高于对慕容冲的。 他如是固执地想着。 “你配不上她!” 孟斌沉声说着。 “我配不上?难道你配得上吗?”慕容冲细了细狭长的凤眸,冷冷地反诘道,“那为什么她嫁给了我,却没有嫁给你呢?”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赐婚吗?” 慕容冲戏谑地看着孟斌。 因为衣料紧紧地摩挲着伤口的缘故,他已经感觉到伤口的血渗透到包扎着的纱布之外,往外衣蔓延。他抬起手,用尽全力,将孟斌的手掰开,甩到一边。 伤口的失血,让他的脸色比之方才更加苍白了些,但他依然不输阵势,深吸了一口气,把咳嗽压抑到喉中,平缓虚弱的状态,死死地盯着孟斌,毫不留情地嘲讽他的痴心妄想。 “你想告诉我,你比我更早认识阿若,比我更了解阿若,她嫁给我,不过是因为我朝圣上的赐婚罢了,对吗?”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慕容冲毫不犹豫地驳斥,“你太不了解阿若了。” “你胡说!你……” “是你自欺欺人!”慕容冲目光慑人,逼仄而视,“阿若如果不愿意,哪怕是皇上下了赐婚圣旨,哪怕是让她嫁给太子,她也有办法不嫁!” 慕容冲的声音虽然不比孟斌扬得高,气势上却全然不输于他。 孟斌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回应。 这是实话,只要林若不想,谁都逼迫不了她。 “而且,以阿若的心思聪颖,难道看不出你的心思?哼,她叫你‘九哥’,那便说明,你只能当她的‘九哥’,其他的,都不过是你的妄想罢了!” 除了行军打仗部署战局,慕容冲极少会和人说这么多的话,尤其还是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陌人——如果不是因为林若的缘故,他更愿意用战场上的方式,来解决孟斌,甚至,除掉孟九公。 可是,现在不行。 阿若还需要维系林家和孟家之间的生意,东鲁也需要利用泽国、尤其是孟九公手中的玄甲军,来牵制北地。 于公于私,现在都不是发兵泽国的好时机。 更何况,他身上还伤势未愈,不是孟斌的对手。 孟斌双手握拳,瞪直了略略有些发红的眼睛。如果他目光中的杀意,能化为实质的话,恐怕已经将慕容冲凌迟了。 余光瞥见慕容冲手中的墨麟令,再嫉恨,再愤怒,他也得忍着,不能让慕容冲死在恭王府之中——他太顾忌林若了。 如果此刻与慕容冲针锋相对的人,是孟九公,那么以他的杀伐决断,一定会让慕容冲有来无回。但是孟斌,他远不如孟九公厉辣果决。 “恭王想要把这块令牌留下,我做不得主。” 慕容冲把手中的墨麟令扣在案几上,发出一声钝响。 “但是,苏慕禹,我今天是一定要带走的。” 孟斌的目光,在慕容冲和墨麟令之间徘徊,脸颊上的肌肉,因强忍怒气而小幅度地抽动着,泄露着他的不甘心。 又要带走苏慕禹,又不肯留下墨麟令,哪有那么轻易的事? 可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苏慕禹来此的目的究竟为何?” 孟斌沉声询问,他还在挣扎。 慕容冲却并不正面回应,而是淡淡地说道:“这东西,是阿若给伯瑜的。恭王想要留下,得问问伯瑜的意思。阿若应该是同他说了什么……” “苏慕禹究竟为何夜探恭王府!” 慕容冲冷冷地看着孟斌:“人在你手里,难道,从他嘴里问不出缘由吗?” 孟斌再次扬声:“回答我!” 慕容冲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恭王可真擅长自欺欺人啊……” 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孟斌强自镇定下来,粗声道:“你什么意思?” 慕容冲嗤笑了一声:“恭王今日,对两件事避而不谈,难道不是对伯瑜的目的心知肚明吗?” 孟斌心里“咯噔”一声。 此地无银三百两,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下,他终于确定,苏慕禹夜探恭王府,的确是冲着唐骁而来的! 可是,这个疑惑解开了,他的心中却更加惴惴。 第三百七十八章 墨麟令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孟斌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今日确实对两件事情避而不谈,一件是墨麟令的真实用途,而另一件,便是慕容冲受伤的事。 慕容冲受伤的消息,连北境军中都未曾传开,更不用说泽国境内,根本不可能得到这样秘密的消息。 旁人不知,也就罢了,但此刻,慕容冲就在恭王府里,就在他的面前,以他的实力和观察,发现慕容冲身上有伤,并不是一件难事。 但他却从头至尾只字未提。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知道慕容冲受伤,甚至知道他为什么而受伤,以及伤他的凶手是谁。 这难道不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吗? 那么在这之前,慕容冲又是怎么发现唐骁是受了孟家的指使呢?是哪里漏出了蛛丝马迹,让他产生了疑心呢? 慕容冲淡淡地说道:“我诈你的。” 如果没有苏慕禹的夜探,对于慕容冲的这个答案,孟斌或许还会觉得有几分可信。但苏慕禹夜探恭王府在先,显然是有另外的线索指向,才让慕容冲把嫌疑锁定在他身上的。 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可以让黑甲卫着手调查,但林若是不是知道这件事与他有关,是他最想知道的事。 但他也明白,慕容冲是不会告诉他的。 而更糟糕的是,在他问出口之前,黑甲卫统领孙十九闯了进来,附着他的耳朵,轻声汇报了几句话。登时便让他目露凶光,暴怒非常。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孟斌厉声斥责,“还不快去找!” 孙十九领命离开,临走前,目光扫了一眼慕容冲拍在桌案上的墨麟令,意味不明。但他也只驻足了一息时间,便退了出去。 慕容冲故作不觉,只当对方看向的是他,而不是他手中的墨麟令。 当然,孙十九的目光着点也并不是那么明晰,也让他很巧妙地掩饰了过去。 “怎么,恭王府里丢东西了?” 慕容冲笑着询问,孟斌却蓦地恢复了常态,探寻的目光打量着慕容冲。 “看来是丢人了。” 慕容冲的手指摩挲着墨麟令的边缘,轻声却笃定地说着,一语双关。 孟斌面色如常,眸中的光泽却愈发地阴冷——王府里确实丢了人,孙十九告诉他,本该关在地牢里的苏慕禹,不见了。 没有人从外头闯入、接应,从残留在地牢里束缚苏慕禹的锁链被破坏的程度来看,是苏慕禹自己自己撬开了锁,然后逃逸了。 重兵把守的地牢,竟然关不住一个武功稀松的苏慕禹! 还有比这更丢脸的吗! 慕容冲嘴角噙着笑,将墨麟令收回到袖中,淡然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再叨扰了。还请恭王把靖平侯世子放归,我带着他先行离开。改日,再来登门,代苏世子向恭王赔一声不是。” 孟斌被慕容冲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不行,咬牙说道:“靖平侯世子,暂时还不能放。请荣王先回去好好养伤,过几日,本王会放他回去的。” “为何要过几日?” “不为何!”孟斌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荣王放心,看在阿若的面子上,我不会为难苏世子的,但是夜探我府上,也得付出些代价。” “恭王应该已经关了他一天一夜了吧?” 孟斌冷冷地看着慕容冲,沉默以对。 “那至少,先让我见一见他吧,也好给阿若去一封信,让她心安。” “慕容冲,你不要得寸进尺!” 竟然拿林若来威胁他! 慕容冲似笑非笑地看着孟斌:“若是因为关押之所太过机密,恭王派人把苏世子带过来也是可以的。” 孟斌眼睛发红,人都跑了,还怎么带过来? 偏偏,慕容冲这轻描淡写、宠辱不惊的语气,跟林若还如出一辙! “该不会……丢的人,是苏世子吧?” 孟斌眼神一凛:“怎么,荣王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没有。”慕容冲摇了摇头,如实道,“否则,我也不必来走这一遭了。” 况且还是带着墨麟令来的。 就算慕容冲和苏慕禹事先有计划,慕容冲也没有必要用墨麟令来拖延时间。 而且,慕容冲明里带着的那个手下,一直都候在外头不曾离开,暗里也不曾见到有不为人觉察的暗卫潜入到王府之中——因为苏慕禹的出现,恭王府里的黑甲卫都加强了戒备,若是再有人潜入府中不曾被觉察的话,恐怕他们就该引咎自尽了。 关押着苏慕禹的地牢,因为苏慕禹身上不知何处藏着的毒,迫使黑甲卫不能守在里头,但是地牢的所有出口都有黑甲卫守着,苏慕禹怎么可能不翼而飞了呢? 一个时辰之后,苏慕禹的踪迹终于被找到了——确切地说,不是被找到的,而是他自己大摇大摆地从恭王府大门进来的! 要不是碰上影卫,得知慕容冲为了赎他去了恭王府,苏慕禹已经打算去肃王府周围踩点,伺机潜入其中了。 两名“押送”的黑甲卫不曾碰触到苏慕禹,阴冷而凌厉的目光,却不曾从他身上移开分毫,生怕一个不注意,又让他耍了什么花招。 苏慕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也不介意,跟着通报的人一起,就闯进了大堂之中。对气到脸色发黑的孟斌视若无物,直接就蹿到了慕容冲身边,大喇喇地坐下,翘着二郎腿,脸上却带着不羁的笑:“王……公子,您怎么还亲自来接我?我实在是闷坏了,太无聊了,就出来溜达两圈,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慕容冲的目光上下逡巡,苏慕禹身上的衣着有些破损不净,想来是在地牢里受了些罪。 可苏慕禹却全然不在意,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淡淡地说着:“嗨,还不是因为恭王太好客了,连他们府上最隐秘的地牢都带我去参观了一趟。那地牢修得真不错,就是……太年久失修了些,脏兮兮的,这不,我就弄成了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本来吧,我是打算着找恭王要件儿新衣换上的,但我这一想吧,太麻烦人家了。再说了,咱俩谁跟谁?什么丢脸的怂样没见过呀!就算没见过,阿若估计也都告诉你了,也不差这一回。是吧?” 说这话的时候,苏慕禹凑近了慕容冲,挤了挤眉眼。不过这一凑近,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再一看慕容冲的脸色,顿时脸色大变:“你,你……靠,你的……” 被慕容冲的目光一瞪,苏慕禹才想起这里闲杂人等太多,不能把他受伤的事情公之于众,只能将话重新咽了回去,苦着一张脸,颓丧地说道:“完了完了完了,阿若肯定要气得和我割袍断义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墨麟令6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的反应实在在孟斌的意料之外,却也给了他至关重要的信息:这位咋咋呼呼却轻功了得的靖平侯世子,并不是授了林若的意,才来恭王府查探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孟斌原本绷紧的心情,顿时松快了很多。对于苏慕禹的疯言疯语,包括鄙夷恭王府的地牢“年久失修”、黑甲卫的严防死守不是“龙潭虎穴”之类的话,都被暂时搁置在一边了。 还有一点,就是慕容冲身上的伤,确实很重,至今还未愈合,此刻又复发了——大概是他方才冲动之下揪住了对方的衣襟导致的。 就这么一点力道,就能致使慕容冲的伤口崩裂?看来,唐骁那个废物也不算无功而返。 想明白这两点之后,孟斌的心情就明朗了起来。 就算今天他不得不放了慕容冲和苏慕禹,他也没那么不甘心了——至少,林若没有怀疑他,这就足够了。而且,他也觉察到了三棱箭的威力也不像他预计的那么低微,以慕容冲的实力,也重伤至此。这样的话,要再多借几次刀解决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唐骁的计划没有奏效,是因为时间太紧,没有筹划完善,只要再给他时间,再好好谋算一个万全之策,他一定能够成功地解决慕容冲的! 毕竟,除掉慕容冲,不仅是他的私心,也是为了泽国。 不过,孟斌的心情好了,苏慕禹的心情却是糟透了。 按照苏世子的行事,他心情不好,一定要找个倒霉鬼来出气,这个对象,确然是孟斌无疑了。可惜,孟斌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先前被慕容冲压得节节退败,如今重新振作起来,堪比黎焰的诡谲,不是苏慕禹能够招架地住的——哪怕是想在口头上讨到便宜,都很难。 慕容冲的伤口愈合不易,渗血之后,便很难止住,拖延得久了,感觉头脑开始混沌发沉,再往后,眼前开始发黑了。双手握拳,用指尖掐着手心,让自己清醒,打断了苏慕禹和孟斌的对峙,沉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告辞了。” 苏慕禹原本还不甘示弱,但看到慕容冲的样子,便意识到他现在的情形很不好,当即附和,不再和孟斌争辩。 孟斌也不是这么容易欺瞒的:“的确,时候是不早了。不过,荣王和世子都是稀客,本王怎么着也不能这么不近人情,把二位稀客往外赶吧?若是让阿若知道了,怕是会怪我不曾好好招待两位了。” “你敢让她知道?” 慕容冲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顿时把孟斌噎住了。 他的确不敢。 苏慕禹这下可长气焰了,扬起脖子,回敬了孟斌一个得意的眼神。 “再说了,战事吃紧,本王也不能离开军营太久。” “也不至于差这一日吧,”孟斌细眯着眼,再次开口挽留,“荣王有伤在身,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本王怕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这话也不是出自真心,他只是看慕容冲越来越惨白的脸色,试图再拖延一点时间罢了。 苏慕禹翻了个白眼,顺着他的话,毫不留情地驳斥道:“要是在你府上出事,你就能说得清了?” “本王的府里,能出什么事?” “那回去的路上怎么就会出事了?难不成,你还打算派人埋伏、截杀不成?” 苏慕禹再次脱口而出,挑衅地看着孟斌。 孟斌眸色阴沉地看着苏慕禹,不曾开口。 慕容冲捂着嘴,轻声地咳嗽了两声,苏慕禹不曾觉察到孟斌直言了他有伤在身的话,但他却不曾遗漏。晕眩的感觉时不时地袭来,他实在不想再拖延,强打起精神,拉住苏慕禹的手——但实际上,却是把大部分的重量倚靠到了苏慕禹身上。 苏慕禹这才意识到慕容冲的情况到底有多糟糕。 偏偏,孟斌还像个蓖麻似的不依不饶。 “恭王今日,是不是应该安排人护送我和伯瑜回去?” 对于这个提议,苏慕禹直接用神情抗议,但衡量慕容冲现在的情形,他没有说出口——慕容冲给他的感觉,和林若给他的感觉很是相似,绝对不会做徒劳和无把握的安排,他也只能不动声色地支撑着慕容冲的重量,不肯多言。 孟斌沉默地看着慕容冲,没有答话。 如果慕容冲执意要走,他确实是有这个打算的——理由很简单,慕容冲如果在回北境的路上出了事,哪怕不是他派人下的手,传到林若那边,他也脱不了嫌疑。尤其,是他九叔公那边的人。 所以,这是慕容冲给他的一个“善意”的台阶,一个可以洗清他的嫌疑的机会。 “北契的银钱宝物,都落到你的手里了,如果这个时候翻脸,这生意做的也太不厚道了,不是吗?” 拿钱不办事是一种恶劣的行为,但拿了钱还反手补一刀的,就更卑劣了。 慕容冲说话的声音有点发飘,但语气却很笃定。 他其实,并不是真打算让孟斌派人护送他回北境,他要的只是孟斌的一个承诺——他和无虑来恭王府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黑甲卫又闹出了这么些动静,难保有心之人不会在收到消息之后行动,比如孟九公。所以,他要多做一层保障。 涉及到林若,孟斌知道轻重,尽管这个理由让他很不爽,但他此刻的情况,没有让他放手一搏的底气。 孟斌沉默半晌,然后开口道:“荣王说的是。丁酉!” 听到召唤,一道黑色的身影,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丁酉是他的心腹,虽然是黑甲卫的人,但却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不顾及墨麟令和孟九公的命令、而只听从与他的黑甲卫。 小声地附耳嘱咐了几句,丁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冲着慕容冲一拱手,然后闪身离开,按照孟斌的吩咐去做准备了。 “丁酉会送你们安全离开。”孟斌冷冷地说道,“不过,回去之后,你是死是活,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毕竟,东鲁和代国陈兵边境,慕容冲作为主帅,不可能不露面。他的伤势禁不禁得起折腾,就不好说了。 慕容冲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只要恭王和孟九公信守承诺。” 孟斌嗤之以鼻:“战场本就不拘阴谋手段。” “那是对敌人,”慕容冲意味深长地看了孟斌一眼,“可是阿若没有把你当敌人。” 孟斌沉默,对着慕容冲转身的身影,语气里带了不屑和鄙夷:“你拿她当挡箭牌,实在让人厌恶。” “我也这么觉得。”慕容冲顿住了脚步,不曾回头,自嘲地笑了,“可谁让她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呢?” 第三百八十章 风云动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终于是强撑着回到了北境大营,进到营中,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苏慕禹忙里忙外,施针治伤,不曾有半刻松懈,却依然受到了所有人埋怨、责难的目光——毕竟,慕容冲是因为赶去搭救擅自行动的他,才伤势复发的。 看着昏迷不醒的慕容冲,苏慕禹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愁云惨淡。 倒不是因为徐战、无虑等人的敌视——向来我行我素的靖平侯世子,从来不会去在意旁人的看法,被贺佥、徐战以及影卫和知情的将士孤立、责怪,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之所以忧心忡忡,小半是因为愧疚,大半缘由,却是担心林若会跟他绝交。 丁酉带人护送他们离开泽国,一直到东鲁边境才离开。在他们离开之后,迅速出现了五六个神秘高手——若不是为首之人是季君阳,他们还真怕是孟斌出尔反尔,派了人来伏杀。 季君阳的接应,给他们带来了意外之喜。以防万一备下的药物,让苏慕禹得以先对慕容冲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 但同样,也是因为季君阳的出现,让苏慕禹颓丧——林若一定知道他擅自行动了。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武功虽然是半吊子,但轻功和用毒却是他下了苦功夫的,就算身陷囹圄,他也能脱困而出。事实证明了这一点,没费吹灰之力,他就从恭王府戒备森严的地牢里脱身离开。 可不是每个人,都对他有这样的信心,比如慕容冲。 冲动之下的打抱不平,结果很惨烈…… 他分明是答应了林若来救慕容冲的,人是救回来了,但又因为他的贸然行动,伤势垂危、昏迷不醒了…… 苏慕禹懊丧地敲了敲自己的头:“真是个榆木脑袋!” 手那么欠干嘛?不就是一封密信吗! 这么冲动干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自作聪明干嘛?明明林若就是为了防止他冲动行事的啊! 可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苏慕禹在自我厌弃和后悔不迭中,尽全力地弥补自己的过失,治疗慕容冲的伤势,同时,也焦虑不安地等待着林若的信件,等待着她对自己的审判,可是却迟迟没有等到。 信,还是在传的,但每一封——慕容冲每次都会把林若送来的信交给他看阅,无一例外,都没有提及到这件事! 这种情况,让他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恐慌,总觉得林若在憋个什么大招,在他放下心来的时候给他来个晴天霹雳。 苏慕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以至于每次林若的信送来,他都觉得惴惴不安。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让他睡不安稳,干脆一咬牙,狠下心来直接写信坦白,想让慕容冲一并把他的信传回汴安,求林若给个痛快话。 但慕容冲并没有应允,给出的理由也很是理直气壮:信写得太长,两封信加一起,超重,容易暴露。 苏慕禹被对方的理直气壮呛得无力反驳,耍起了性子,仗着自己轻功了得,漏液时分再次溜出了北境大营,去代国找季君阳传信。谁料,也不知季君阳跟他说了什么,以至于他怒气冲冲而来,垂头丧气而归,归来的时候,还顺便带回了一封密信,而后就恹恹地呆在北境大营里,哪怕闷得长蘑菇,都不再离开军营一步。 这世上,能让苏慕禹吃瘪的人,多了去了。 但能让苏慕禹吃瘪之后,还能心甘情愿地忍着委屈和不甘,乖觉下来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林若,一个是黎焰。 只不过,绝大多数人不知道黎焰是其中之一罢了。 这也让他们蒙对了答案。 季君阳托苏慕禹送来的消息,是用千机锁锁上的,苏慕禹知道重要性,没有在半途中因为好奇而打开,而且,在慕容冲取出密信之后,他也难得地没有好奇心泛滥,追问究竟是什么消息。 只不过,从慕容冲大悦的神情中推断,这是一个极好的消息,一个对北境军十分有利的、甚至可以一战拿下代国的绝好消息。 这个消息,季君阳不仅传给了慕容冲,也传到了远在汴安的林若手中。 “等了这么久,机会终于来了!” 林若攥着纸条,兴奋地说着。 庾崇庆出使良久未归,代国上下已然疑云密布,各种流言纷纷开始流传起来:有的说,庾相投靠了东鲁,把代国的舆图都和盘托出,以表忠心;有的说,庾相被北境军扣留圈禁,作为人质,逼迫代国朝廷服软;还有的说,庾相忠心为国,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却趁和谈之时刺杀北境军主帅慕容冲,虽不自量力,但其气节却为人敬佩…… 当然,最后那段传言,不是按照林若原本授意的样子传出来的,只不过,林若和黎焰将这些意外都考虑在其中,同时罗列出该如何将这些真实却不利的流言扭转到似是而非的方向,季君阳又在此基础上随机应变,便顺水推舟地让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朝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 各种传言,随着越来越越多的人上嘴唇碰下嘴唇地嚼舌,传扬开来,听起来都是捕风捉影,却又都是合理的推断。加上北境军的按兵不动,更让人在疑心事情真相的同时,惴惴不安了起来。 而另一个逼得他们不得不慌乱的因素,便是粮草。 富饶的矿产,为代国带来了暴利,却也是代国致命的短板——太多的百姓从事挖矿,以致开垦事农的人手不足,导致了代国每年要从东鲁和泽国进购大量的粮食。 当然,主要还是从东鲁,毕竟泽国涝灾频繁,地产不丰,还得依靠和金陵王家的生意往来,才能得到足够的粮食。 不过,对于追逐利益的商人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商机,只要把泽国购入的粮食抬价,再转手卖一部分给代国,这其中的差价,也够他们乐的了。 只是,今年不同往年了,因着上虞的水患,江南那些有头有脸的大粮枭,因为参与了风花雪的花魁竞价,无法兑付粮票,倾家荡产;泽国因为濊貊、伽倻等部落的连番骚扰,靡费众多粮饷,自顾不暇;而余下的唯一能够出售粮食给他们的东鲁,又因为丹州金矿的事情,陈兵相见。 没有了北契铁骑撑腰的代国,在内忧外患的夹击之下,愈发动荡不安。 第三百八十一章 风云动2 - 女商枭 - 陆小飘 黎焰接过林若手中的密信,细眯着眼,微微一笑:“你这数算也真是绝了!怎么就能把代国的耗粮算得这么准呢?” 林若笑眼弯弯:“我总得要有那么点儿微末伎俩,能略胜黎大哥你一筹的吧?这博闻强识、引经据典,我实在是比不过你;琴棋书画、识古断今呢,我占了那么大的便宜,却也‘望尘莫及’;至于运筹帷幄、眼界全局,勉强能赶得上些。算来算去,就只有数算之术能勉强让黎大哥你刮目相看、讨得几句夸奖了。你可就别用这酸溜溜的语气啦!” “哪有?我可是真心佩服你的!”黎焰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目光里却带着对林若这个妹妹的溺爱,“况且,你所罗列的博闻强识、识古断今、运筹帷幄之类,又有那一项比我逊色了?别忘了,你还有一通让人耳目一新的‘歪解’,你若是认了第二,谁敢认第一?” 林若难得乐得嘴快要咧到耳朵根了,却仍是谦虚地退却着,愉悦的神情,分明是想要让黎焰再多夸她几句。黎焰又怎会不知? 这丫头难得露出符合她年龄的神情,黎焰自然不会拂她的意,真心诚意地又夸赞了她一通:“还有你那画功,独树一帜,尤其是出自你手的舆图,连孟九公都忍不住称奇。由此可见,除了数算之外,你胜我之处,可不在少数呢。” 林若餍足地笑了笑,恭维的话,半真半假是最能取悦人的。只是说起舆图时,提到了孟九公,让她又不禁想起了远在北境的慕容冲,心中免不了又是一阵担心。 “机会虽然是好,只是,不曾十全十美。” 长长的一声叹息,林若神色里的担忧怎么都掩饰不住。 黎焰知道,所谓的“不曾十全十美”,便是因为慕容冲的伤。 三棱箭的伤口,本没那么容易愈合,再加上苏慕禹擅做主张的一番折腾,静养的有些起色的伤口再次功亏一篑。 堂堂三军统帅,坐镇帐中运筹帷幄、统御全局,也并不是说不过去,偏偏慕容冲从来都是战场上身先士卒之辈,反常之举,必定会让人心生疑惑吧。 “王爷征战沙场多年,必然有两全之计,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林若扯了扯嘴角,道:“我知道。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担心是另一回事。” 黎焰意味深长地看着林若:“你和王爷……” 成亲之时是一纸契约,北契时见他们相互关切,如今看林若又是日日忧心,黎焰虽然没有打算干涉林若与慕容冲之前的情感,但他也不希望林若受委屈。 “他说,顺其自然,”林若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却又有些无奈,“就顺其自然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对于你来说,是不一样的,我看得出来。” “我知道,”林若点了点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我知道我喜欢他,他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可是黎大哥,我的底细,你知道了。我把从前过往都放下了,如今见着宋桓楚那张脸,也不再有那么大的波澜。只是,我不知道王爷心里的那个弯韵,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想要的,是用我的全心全意,换他的全心全意。他做不到,我也找不到。我还得顾忌着林家,顾忌着我的那点儿底细,顾忌着姐姐的死因……” “你还真是……真是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黎焰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只要记得,不论你做什么,永远都有我这个兄长给你撑腰。抛开权势不论,不管是以谋智取,还是用武较量,只要他敢让你受委屈,我都帮你讨回公道。” 林若笑了:“有黎大哥这句话,我可真觉得底气十足了。不仅是你,还有那块榆木疙瘩,他也会帮我讨回公道的。” 黎焰也乐了,若真有这么一天,苏慕禹肯定跟他一样的冲在前头。 说起苏慕禹,黎焰又道:“我还以为,你会为了他擅自行动、夜闯王府的事生气。”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他自己也惴惴不安的,生怕你和他割袍断义。” 被骂一通、打一顿,或者冷战几天,苏慕禹都是不怕的,服个软、妥个协,再厚着脸皮死缠烂打,这一页就算揭过了。唯有割袍断义,是他最惧怕的。 “他也是为了我,”林若也有些无可奈何,“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他,危急关头,二话不说就奔赴北契去救王爷。夜探恭王府,虽然是他擅自行动,但也是出于对我的考量,才去探梦九哥的底的。” 黎焰附和地点了点头:“孟九竟然会利用唐骁来对付王爷,这也是我意料之外的。” 说是意料之外,其实也是情理之中。 孟九对林若的心思,只要不瞎,都能看得出来。 感情这种事情,最是不好说了。 因爱生妒,由爱生恨,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 孟九抱着侥幸的心理,也是因为他还顾忌着林若,所以才留有转机。 “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这些年顺遂了些,凡事都不曾真正离了我的预计,以至于把给自己定下的最重要玉律给忽略了。” 敌人,也是一种资源。但这种资源,越少越好。 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当所有的敌人都联合起来对付她的时候,她未必真有能耐和把握,全身而退。 她从未把真正地把孟斌当作自己人,但也不曾把他当作敌人。 可是,孟九公却把她当作对手,当作潜在的敌人。同样,在孟九公眼里,慕容冲也是敌人,一个会在他死后成为泽国心腹大患的敌人。 所以,当林若和慕容冲成亲之后,在孟九公心里,两人的危险指数成倍上升。他暗中保下了唐骁,利用他借刀杀人,也不足为奇了。 “那你怎么打算?” “九哥不想和我敌对,孟九公也未必想现在就撕破脸,但是总得提防着。” 黎焰点了点头:“确实该未雨绸缪。和孟家的生意,多是王家和季家经手,君阳远在代国,可是仲坦却就在京中。上回谈起海图和海船,他还意犹未尽,不如趁此机会,再和他相谈一番?” 仲坦,就是王家的次子王邝。 林若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两人正打算派人去请王邝,却不料,管家钟平寻着他们而来。 “平叔,怎么了?” “少小姐,黎少爷,”钟平向两人行礼,喘了口气,递上一张烫金的拜帖,说道,“白阙白公子,又来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风云动3 - 女商枭 - 陆小飘 从这位白公子到汴安起,他就做出不少引起轰动的事情:在摘星楼的拍卖会上让陆翛然多花了上万两黄金的冤枉钱,还截胡了陆家和万家看上的宝贝;在风花雪的白蛇戏上一掷千金,而且是场场都一掷千金;除此之外,还日日都去饕餮海用膳,根本不在乎每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盛宴背后如流水般花出去的真金白银。 如此一来,白阙在汴安城便声名鹊起。 从无人知晓的富家公子,到谁都认得出那标志性的银面具,不过短短几日罢了。 不少人寻了由头,到白阙下榻的客栈来攀关系、套近乎,都被随行的小厮礼数周全地推了,包括太子和烨王的人。 但,唯有林家成了例外。 除了去林家的“香雪海”和摘星楼之外,白阙还经常上林府叨扰,每次都是以找写了《白蛇传说》的崔先生为由,但有心之人却发现,白阙每次去林府找崔先生,必定是荣王妃林若回林府的时候。 这样意外的“巧合”,再次将林家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绮兰香,风花雪,饕餮海,摘星楼,皆是汴安城里的销金窝,日进斗金。 而去岁的花魁选,让多少粮枭认了栽,拱手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辛劳积蓄,轻而易举地付之东流,成了林若的陪嫁! 因为林家有皇帝和皇太后的浩荡皇恩,生意一桩接一桩地做着,铺子一家接一家地开着,这一切都在京中人士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着,他们渐渐地当局者迷,只是惊叹于林家的生财有道,却很少细想。 但白阙,却轻而易举地拨开迷雾,将林家所拥有的这一切,展示在众人面前。 仅仅是这些生意,盘算下来,林家坐拥的财富就足以令人瞠目结舌,更何况,林家的生意还远不止于此。宫中多少供货是掌握在他们手中的?况且不仅仅是他们,还有与他们交好的金陵王家,那也是江南数一数二的豪绅巨贾啊! 如果这位白公子,也是与林家交好的话…… 这意味着什么,细思极恐。 所以这一次,白阙再次递上拜帖,林若不再避而不见。 崔尚不过是白阙的借口罢了,她才是白阙真正相见的人。 林若从前住的院落,依然维持着原状,每日有人打扫。此刻用来接待寻上门来的白阙,再合适不过了。 远离喧嚣的幽静小院,茶点摆在藤桌之上,林若悠闲地半依在冒了芽、抽了枝、显得有些葱郁的秋千椅上,透过袅袅腾起的茶雾,看向那仪容面具皆很精致的翩翩公子,既不疏离也不亲近地淡淡一笑:“崔先生正在给舍弟讲课,不能来见白公子,还请白公子见谅。” 说着致歉的话,神色里却没有半分愧疚之心。 白阙倒也不介意,毫不客气地在藤桌旁落座,跟着他一同前来的斩蓬杵在一边,不言不语,仿佛石人一般。 白阙抬手,兀自端了那冒着热气的茶壶,往杯盏里斟了一杯香茗。清清雅雅的茶香萦绕鼻尖,白阙深吸一口,赞道:“这雨前龙井颜色翠了些,茶香轻柔,又有股淡淡的豆香,实在是上好佳品。林姑娘用它来待客,着实让白某受宠若惊呐。” “错。” 娇俏的声音言简意赅地传来,脆生生的,让人蓦地觉得心口被挠了一下似的。 隔着面具,白阙细眯着眼,问道:“错在何处?” “其一,这是‘明前龙井’,而非‘雨前龙井’。” “‘明前龙井’?”白阙好奇地挑了挑眉,问道,“这可有什么讲究?” 林若轻笑道:“‘春雨惊春清谷天’①,在谷雨节气之前采摘的,称为‘雨前龙井’,烹制的龙井茶香醇厚,口感鲜爽,正所谓‘玉髓晨烹谷雨前,春茶此品最新鲜’。只是,与清明节气之前采摘的‘明前龙井’相比,色泽黯淡了些,茶味也不如其柔和清甜。” “哦?竟然还有这般讲究?” “当然。”林若从秋千椅上起来,款款走到白阙对面落座,“这新长出的嫩芽,可比人金贵多了。茶农有句谚语,叫做‘早采三天是个宝,迟采三天变成草’。明前生出的新芽不多,品质却是最好的。待到其后再长出新芽,其味道和品质就差上一些了。所以,雨前是上品,明前却是珍品。换在平日里,我可舍不得将这明前龙井随意地拿出来。” “如此说来,我自然不能辜负林姑娘的用心。”白阙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清甜可口的茶水,笑着说道,“的确是好茶!” “白公子对林家在汴安城中的生意颇为照顾,又屡次来林府拜访。这份‘情谊’,可比三顾茅庐的刘皇叔还要深厚。所以,招待白公子,本妃自然要用心一些。” 对上白阙表里不一的谋算,林若自然回之以似笑非笑的试探。 屡屡在林家的铺子里一掷千金是事实,每每赶着她到林府的时候来上门拜访,也是事实。这样的“深情厚谊”,换来“用心招待”,才能相配。 这就是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 不用说得太直白,一声极少用来摆身份的“本妃”,点到为止。 白阙不像旁人那样,称呼她为“林夫人”或者“林小姐”,反而称她为“林姑娘”,这其中的意思,就差得远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只有未出阁的女子,才会被称为“姑娘”。 她梳的是妇人发髻,与荣王大婚又是皇帝下旨晓谕四方的,白阙不可能不知,却仍是固执地称呼她为“林姑娘”,是为何意? 白阙分明听懂了,却故作不知:“来者是客,林姑娘何必刻意用身份拉开你我之间的距离呢?” 表面上说的是尊卑之差,潜在的却表达不介意林若已经嫁做人妇的事实。 若真是土生土长的女子,只怕这个时候该当羞愤而逃了。 可林若不是。 面对白阙言语上的轻佻和暧昧,林若抬头,澄澈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让人不能拒绝的质询:“白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白阙依然轻佻地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缘分这东西,实在是奇妙。白某与林姑娘的缘分不浅,若是白某早些回到京中,只怕,也不会落这么个……有缘无分的结局。” 第三百八十三章 风云动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白阙。 这话,可比前头的那句直白多了。 但让林若在意的,不是那句“有缘无分”,而是他说的“回”到京中。 这个“回”字,用得耐人寻味。 白三娘是地地道道的扬州人,据她所知,从未来过汴安城。白阙是白三娘捡的儿子,当然,私生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挖人阴私的事,除非这个人有值得被挖的价值,牵扯到与自身或者林家有关的事,否则林若也不会闲着没事,专门安排人去刨人家底。 白阙一副“快点来挖我的底”的架势,确实勾起了林若的好奇心,但这种送上门来的真相,往往背后都潜藏着极大的阴谋。 当然,也有可能是白阙故布疑阵的缘故。 但白阙既然敢这么做,要不就是他的真实身份令人意想不到,要不就是他背后的黑手想要借他试探、甚至构陷林家。 “白公子从前见过我?” 林若挑了一个最普通、最不动声色的切入点,旁敲侧击。 “我不曾见过你,你也不曾见过我。”白阙惬意地呷了一口茶,指了指脸上的银面具,“如果你曾经见过,必然会对我的样貌终身难忘的。” 分明只要回答一个“不曾”就可以,却偏偏多说了好些话,似乎是想将他手里的线索都通过这样隐晦的对话传达过去似的。 林若的目光,顺着白阙纤长的手指,打量起他的面具来。那右眼眶周围嵌着金丝和金粉勾勒出的如同凤凰尾羽似的花纹,确实令人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收回视线,林若淡然地问道:“既不曾相见,又谈何缘深缘浅?” 白阙轻声哼笑,隔着藤桌,向林若这边凑近了几分,面具之后的眼睛精光闪烁:“缘深缘浅,老天爷早就给注定好了,岂是相见不见决定的?” 林若也向前俯身,抬手托腮,目光灼灼地看着白阙:“那便要请白公子指教了。” “林姑娘当真不知晓我的身份?” “扬州白三娘的义子,除此之外,白公子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吗?” 白阙嘴角一勾:“当然有。冷十一难道不曾告诉过你吗?” 林若一愣,当日斩蓬认出冷夙一事,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但因为事情太多,被她忽略了。冷夙从前是杀手,被斩蓬这样见过血的护卫认出,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 “看来,冷十一没有告诉你。” “是我不曾问他。” 林若毫不犹豫地反诘,目光中多了一丝凌厉。 白阙嗤笑着,身形往后退了退:“林姑娘果然是个好雇主,有魄力,居然这么信任一个杀手!难怪能让冷十一死心塌地地跟着。斩蓬,换了你,你跟着吗?” 一直杵在身边一动不动的护卫,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一个“不”字,然后继续尽忠职守地立着,不动如山。 林若放下了手,指尖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杯盏:“这么毫不犹豫的答案,白公子信吗?” “信呐!因为我也是个好雇主!” 白阙朗声笑着,依葫芦画瓢,避开了林若绵里藏针的挑衅。 “而且,斩蓬也是个尽责的好护卫。” “正巧,阿夙也是。” 白阙挑眉:“阿夙?” “冷十一,他现在叫冷夙。” “原来如此,”白阙点了点头,“这么说,他就在附近咯。” “当然。” “那如果我让斩蓬杀了你,”白阙半开玩笑地说着,“不知道冷十一来不来得及救你?” 林若连看都没有看斩蓬一眼,对上白阙的目光,淡然一笑:“这个……要看杀我和救你两件事,对他来说孰轻孰重了。” 对视半晌,白阙也倏然笑了:“林姑娘真是个妙人,我真是越发后悔,没有早早地把你娶到手了。” “正如白公子说的,你我之间有缘无分,老天已经注定了,强求不得。” “那可未必!”白阙高深莫测地笑了,说着,撑着藤桌站起,俯身凑近林若的耳朵,小声说道,“唐先生跟我说,你还是个姑娘。” 林若猛得转头,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白阙的眼神中闪过一道诧异,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那滞后勾起的嘴角,让林若意识到,对方方才是在诈她,而且得逞了。 “所以我还有机会,不是吗?” 林若细了细眼睛,想到方才透过领口瞥见的红痕,脑海中乍现一道白光,哼笑一声,说道:“白公子这么纤弱,应该更喜欢孔武有力的男子吧?” 声音是压低了,但却不是只落入了白阙的耳中,一旁的斩蓬也听到了。 有面具的遮掩,白阙掩饰地很好,既没有愠怒,也没有讽笑。可斩蓬抽搐了一下的额角,却让林若确信,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了。 白阙敏锐地捕捉到林若看向斩蓬的目光,避开林若的视线,瞪了他一眼,转头回来,却依然是方才那般狡黠的神色:“妙人就是妙人,接触越久,了解越深,就越是让人着迷。希望有机会,我们可以成为盟友。我想,那一定会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林若回之一笑:“白公子这么聪慧的人,当盟友一定比当敌人划算得多。” “我也是这么想的。”白阙拎着茶壶,分别给自己和林若斟满了茶水,举杯说道,“不如我们以茶代酒,敬我们现在还没有着落的合作?” 林若的目光扫了一眼面具背后不知在谋算什么的黑眸,也举起了茶杯,碰了一声:“敬未雨绸缪的盟友。” 两人相视一笑,胶灼的目光不曾分离,小口小口地将明前龙井饮尽,似乎不愿辜负了这难得的珍品。 “今日与林姑娘畅谈甚欢,可惜时候不早了。改日再来叨扰,”白阙的目光扫了一眼茶壶,黑眸中带着深长的意味,“到时候,希望还能和林姑娘共饮此茶。” “当然。” 林若脸上带着她惯有的笑,直到白阙离开她的视线。 “阿夙!” 一声轻斥,一道黑色的身影眨眼间就在眼前。 林若重新落座,问道:“你都听见了?” “是。” “他是九星的人?” “是,”冷夙没有迟疑,坦然应道,“他是九星的副阁主。” 第三百八十四章 风云动5 - 女商枭 - 陆小飘 纵然猜到白阙和冷夙从前隶属的杀手组织“九星”有关系,但当听到“副阁主”三个字的时候,林若还是有那么一点难以置信。 白三娘的义子,竟然是九星的副阁主? 难怪,白三娘能成为秦淮扬州的一号人物,黑白两道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吧。如果不能说,我会安排无咎或者阿策派人去查。” 不得不说,林若是个好雇主。她答应给冷夙庇佑,必定会做到,不能说的,她会另外寻找途径去调查。所以,与冷夙的交谈,她并不需要拐弯抹角。 冷夙沉吟片刻,随后说道:“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从我跟着义父进入九星起,副阁主就已经在那里了。当时老阁主还在,我的义父与老阁主是旧相识。如今的阁主离殇,是老阁主的义子,也是老阁主唯一的徒弟。” “天下第一杀手?” “是的,”冷夙点了点头,“老阁主去世后,离殇成了阁主,他把白阙提成了副阁主。他们俩个……关系很亲密……” 冷夙说的时候,从来都是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虽然他表述得很委婉,但林若明白他的意思。 白阙俯下头凑经她耳语时,她从领口隐约看到了后颈右侧的一个红斑,直觉告诉她,那是一枚吻痕。 几番接触,林若觉得,白阙是一个表面上不拘小节、实际上很谨慎的人。如果是与人欢好,除非是极信任的人,否则不会把放心地把后背交出,任人留下痕迹——那个位置吻痕,最有可能是他被人从背后环抱着的时候留下的。 这是带着顾梦瑶的人生阅历的林若根据理论联系实际做出的结论。 一个女子,从背后环抱着白阙,行鱼水之欢,这个画面,林若觉得有些怪异。再加上,白阙身上的味道很干净,没有女子的脂粉香,而且他看向她的时候,尽管想极力营造出一种似有若无的暧昧,但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这是出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追求。 所以,她同样大胆地诈了一下白阙。 如果猜错了,顶多对方会感觉到被羞辱,以致恼羞成怒罢了。 但是,她猜对了。 “白阙的身手如何?” “副阁主受过伤,身子骨一直不太硬朗,阁主不许他练武,所以功夫稀松平常。平日里,副阁主多半是跟在阁主身边的,否则,便会安排高手保护。” 林若点了点头,白阙十指纤长,没有薄茧,看起来就是养尊处优的,所以只把他当作秦淮扬州的纨绔少爷,没有人会怀疑这个身份。 “那,白三娘和九星有什么关系?白阙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白三娘从前秦淮花坊的青楼女子,曾经掩护过受伤的老阁主,所以老阁主一直颇为照顾她。之所以安排白三娘来照顾副阁主,是为了找个可以信得过的人,给副阁主一个可以见光的身份。至于副阁主的身世……”冷夙皱了皱眉,“没有人说起过。” 林若好奇地追问了一句:“那白三娘和老阁主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但凡是说出口的,必然冷夙确定的事实,这一点林若很了解。否则,他就会坦言不知。 “义父告诉我的,当时追杀老阁主的人是他。” 林若恍然,难怪冷夙会知道白三娘和老阁主之间的事。 她没有追问冷夙的义父是谁,也没有追问他,他的义父为什么要追杀九星的老阁主。因为从冷夙的言辞中推敲可知,在老阁主遇到白阙之前,就已经和白三娘很是熟稔了。至于白三娘和老阁主的花前月下,应该与她此刻想了解的事情没什么关系。 ——在此刻,林若是这么觉得的。 “叶翎跟我说,你四年前离开了九星,是因为你义父病重的缘故?” “是。” “九星就这么轻易地放你走了?” 从一个杀手组织中全身而退,其中的阻碍可想而知。但是,冷夙成功了。 这个问题,叶翎也曾问过冷夙,但是他没有回答,因为他答应过义父,绝不向旁人说起这件事。此刻,林若也问了他这个问题。 “怎么,不能说吗?” 沉吟半晌,冷夙终于开口说道:“是副阁主放我和义父走的。” “白阙?” “是。” 林若用探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冷夙:“为什么?” “这件事,我只知晓一部分。当年义父带着我,加入了九星。他和老阁主之间,有过三条约定。这三条约定完成,义父便可以随时带我离开。” 所以,是名正言顺的离开? “什么约定?” “这……暂时不能说。”冷夙面上有些为难,看着林若,“但是我可以告诉小姐的是,当时义父只完成了其中两条约定,老阁主去世后,副阁主曾经中毒命在旦夕,义父为副阁主寻来了解药,副阁主便做主免了第三条约定,当作偿还恩情。” 林若心道:看不出来,白阙还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那之后,你们就离开了九星?” 冷夙摇头:“不,义父并没有打算离开。他是为了追查一些旧事,才去的蜀中,结果遭了唐门的暗算。承蒙三爷搭救,义父才能坚持到我赶过去。” “旧事?” “与副阁主有关,也与毒医有关。” 毒医? 林若曾从裴一空、莫用愁以及苏慕禹口中听说过不少江湖事,大多只是当传奇话本来听的。江湖中有三位脾气怪异、亦正亦邪的神医,并称“鬼毒血”。 “鬼医”莫用愁,是她和苏慕禹的师父,救不救人看他心情;“血医”蔡郁酆,行踪难查,豢养了大批药人试毒,然后从他们的毒血里提取解药,听起来令人悚然,但他的“药”也灵得诡异;最后这位“毒医”,不知名姓,不知来历,不知样貌,只知道这世上,没有他解不了的毒。 “毒医便是义父寻来,为副阁主解毒的人。”冷夙的眼眸不自觉地沉了沉,“毒医本名唐骜,是唐门门主的幺弟,按辈分来算,唐骁应该叫他一声叔叔。” “唐骜?”林若的眸中精光一闪,“白阙是不是称他为‘唐先生’?” 冷夙面露诧异,点了点头:“的确如此,除了副阁主外,其他人都称呼唐骜为‘毒先生’。小姐如何知晓?” 第三百八十五章 风云动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的面色有些难看。 冷夙以为,林若是在意唐骜系出唐门的缘故,解释道:“毒医是被唐门中人陷害,逐出唐家的。他对唐门恨之入骨,不然,义父也不会……” “如果白阙要你杀我,你动不动手?” 林若打断了冷夙的话,澄澈的双眸鲜少露出如此凌厉的目光。 “什么?” 冷夙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林若会问这个问题。 “白阙要你杀我,你动不动手?” 冷夙沉默片刻,而后笃定地看着林若,说道:“不。” “那如果我让你去杀白阙呢?” 冷毅的面庞小幅度抽动着,这一切小细节,都落入林若的眼中。 “也不会,是吗?” 林若细眯着双眼,盯着冷夙。 冷夙当即单膝跪地,背脊绷得极紧:“我答应了三爷,理当言出必行,护小姐周全。即便是小姐让我去杀阁主,我也绝无二话。但是副阁主……义父临终有命,让我发下毒誓,绝不伤副阁主一分一毫。” 静谧良久,林若终于幽幽地说道:“你还答应了你义父什么?” 冷夙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似在犹豫。 “也不能说吗?” “王爷。”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林若一头雾水,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义父还让我不得伤及荣王爷。” “理由呢?” “小姐恕罪。” 一句恕罪,其他的解释,一概没有。 苍翠的小院里,再次一片寂静。 林若有那么一瞬间蓦然觉得,她对自己实在是太过自信了。最初的时候就该听苏慕禹的话,别把冷夙留在身边的。 但也仅有那么一瞬,随后,她回想了冷夙在面对慕容冲时的言行,以及他与无咎、紫电、青霜等人的交集,细细梳理,才认定这个冷面护卫的可信度——如果他方才找理由辩解了,她才是真的不信他了。 许久之后,林若才幽幽地开口询问:“你来汴安,除了叶翎的托付之外,还有你义父的嘱托吧?” “是。” “与王爷和白阙都有关?” “只与王爷有关。” 林若的手握紧,沉声问道:“接下来我问的三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否则……算了,这里只有你和我,你要杀我也很容易,我根本威胁不了你什么。” 冷夙抬头,看向林若,说道:“小姐请问。” 林若深吸一口气:“第一,你义父的嘱托,办完了吗?” “不曾。但不会危及到小姐和王爷。” “第二,白阙、王爷、我,你最终听谁的?” “危及副阁主和王爷的安危之外,任凭小姐吩咐。” “第三,”林若顿了顿,前两个答案,已经证明了冷夙的忠诚度,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有什么能说的?” 不是有什么“想”说,而是有什么“能”说。 一字之差,把选择权交给了冷夙,把决定权握在了自己手里。 冷夙的面色更加冷毅,自忖良久,才开口,郑重地说道:“副阁主的真实身份,义父不曾告知与我,但应该是宗亲之子无疑。若有一日,副阁主与王爷对立,我会遵照义父临终前的嘱托,拼死护佑王爷。” 从能说的话里精简出这些线索,冷夙相信,以林若的聪慧,猜透其中一二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是个杀手,但也是从小被义父教导要恪守信义的。 义父待他有养育之恩,叶翎对他有救命之恩,白阙与他有放手之恩,而林若于他有知遇之恩。都说杀手无情,但无情不等于无信。 这是他的义父教他的。 所以,他所作出的承诺,都言出必践。 林若拧眉深思起来,她在猜测冷夙义父的身份,在琢磨白阙的真实身份,也在推敲九星老阁主的身份。 在她猜测之时,冷夙蓦地又想起了一件事。 “不久前,阁主曾派人来,让我从王府拿一块玉佩。” 林若暂时收回思绪,一头雾水:“玉佩?什么玉佩?” “说是在小姐身上,是一块岫玉玉佩。” 岫玉玉佩?! 林若“噌”地站了起来,神情激动:“你说,九星阁主让你来拿我的岫玉玉佩?他为什么要这块玉佩?他怎么知道这块岫玉玉佩的!” 冷夙看着林若鲜少流露出的有些失控的表情,看着她因激动而发红的眼眶,坦诚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林若纤弱的身子,在风中微微轻颤。 那块不属于顾漫希、却又和属于顾漫希的一模一样的玉佩,终于有下落了!她怎么能不激动! “我要见九星的阁主!” 林若几乎是在冲动之下,毫不犹豫地将这句话说出口的。 冷夙看着林若的模样,犹豫着要不要去请黎焰过来。可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林若攥着他的肩,发红的眼死死地盯着他,再度重复了一句:“我要见九星的阁主!” “可是,阁主并未来汴安……” 离殇阁主只是让陆溟传了话给他,他也不知道阁主的下落。 “他来了!就在汴安,和白阙在一起,对,他和白阙在一起!” 林若笃定地说着,兀自松开了冷夙的肩,有些失神地向小院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叫着管家钟平,想让他安排。 不料,钟平还未曾出现,黎焰就先赶来,正好看到了林若失魂落魄的模样。 “阿若,阿若!你怎么了?” 林若紧紧地攥着黎焰的袖子,激动地说道:“怀瑾哥哥,我,我要去找白阙,你帮我安排马车,我现在就要去!” 黎焰当然不能由着神色不太正常的林若胡来,连拖带拽、连哄带骗地把她带回小院中,边走边问道:“你别着急。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找白阙?” “玉佩,姐姐的玉佩,在他们手里!” 林若终于稍稍回了神,将冷夙所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给黎焰,并说了自己的推断:“我身上统共就这么一块岫玉玉佩,就是希姐姐的遗物。玉佩的材料、花纹、雕功、图案,都和希姐姐的玉佩一样,却唯独少了希姐姐的八字。所以,能发现玉佩异常的,一定是另一块玉佩的主人!” 黎焰点了点头,柔声劝慰林若平静下来,随后才说:“或许你猜得没错,玉佩就在那位离殇阁主手中,但是,你想过没有,他为什么要到十年之后,才来找那块玉佩呢?” “我……” 第三百八十六章 风云动7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想说,她想过了,但是想不出来。 或者更确切地说,她在得知另一块岫玉玉佩的下落的时候,这个疑问只是简简单单地从她的脑海中闪过,没有细想。 是啊,为什么过了十年,才来寻找那块玉佩? 还是用这样一种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却大费周章的方式。 如果当时,冷夙答应了陆溟的要求,把岫玉玉佩从她身边偷走,白阙还会再进京吗? 他会! 直觉告诉她,白阙所图的,不仅仅是那一块岫玉玉佩而已。 林若重新冷静下来,看着黎焰:“怀瑾哥哥,是我太冲动了。” 黎焰摸了摸林若的头,说道:“人之常情。快十年了,才有了那块玉佩的下落,难免心绪涌动。还好你这院子清幽,藏在角落,没有吩咐,下人都不敢来打搅。” 林若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也幸亏先碰上怀瑾哥哥你,若是碰上小祁或者惜恩,估计会把他们吓到。还有舅父……” “白阙的底细还没摸透,我自然不会让旁人过来,免得出了什么差池,应对不及。”黎焰宽慰道,“对了,我还有些许疑问,想询问冷夙,你意下如何?” 林若看了一眼立在身旁的冷夙,皱眉,收回视线:“是关于白阙和九星的吗?” 黎焰点了点头:“嗯。” “可是……阿夙未必能说。” 黎焰笑了,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寒着脸的冷夙一眼,悠然说道:“肯不肯,由他自己定;但问不问,却在于我。” 林若沉吟片刻,转头,征询冷夙的意见。 冷夙利落地一颔首:“黎先生请说。” “你是何时遇见你的义父?又是何时跟他去的九星?” 只是问何时,没有问何地。两个时间,对于冷夙来说,并不涵盖在需要隐瞒的范畴中,他便干脆地做出了答复:“二十年前遇见,十五年前加入九星。” 黎焰微微侧仰着头,似是在思索,但很快,就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你提及白阙受中毒,请了毒医来救,又是在什么时候?” 冷夙沉默,没有回答。 这在黎焰的意料之中,嘴角一挑,替冷夙做出了回答:“十年前,就在阿若姐姐出事的那天,被唐门的杀手误伤,没错吧?” 回应黎焰的,是冷夙的再度沉默。 林若猜到了当时有九星的人在场,但是却没有把白阙中毒受伤之事联系在一起。是了,有什么样的毒是需要请动同样出身唐门的“毒医”来解的?当然是唐门的毒无疑了!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的通了! 而且,林若也意识到了,她手中的这块岫玉玉佩,应该是白阙的,而不是九星阁主离殇的。离殇派人来找冷夙,让他盗取玉佩,其实也是为了白阙。 如果当时传递这条命令的陆溟告知冷夙,这是白阙的授意,估计冷夙未必会回绝地这么决绝。但这也是猜想。 林若盯着冷夙,期待他能够松口给出一个答案。 “这是我的猜测,不算你违背承诺泄露。”黎焰在一旁淡淡地说道,“当然,你即便不开口,我也已经从你的神情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冷夙的面色有那么一瞬的僵住,转瞬即逝。 随后,他利落地点了点头,承认黎焰的猜测没错。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林若的心里不仅没有释然,反而更加地沉重,伴随着这种复杂心情而来的,是更多的疑问。 比如白阙的身份,为何会有一块和她姐姐一样的玉佩,为何会在那时进京,又为何会与她的姐姐错拿玉佩…… 这些,就算问冷夙,冷夙也不会知道。 黎焰面上没有太多异样,一直保持着睿智和清醒的姿态,提了第三个问题:“白阙的生辰八字,你可知晓?” 冷夙一愣,显然没有想到黎焰会问这个,思索了半晌,才慎重地回答:“约莫是丁未年左右,五月廿二。” 年份确实不敢肯定,但生辰却是不会记错的——副阁主每年的生辰,老阁主和阁主都会亲自操办,尽管办得很隐晦低调,但他陪着义父去过几次,不会记错。 “辛未年?” 黎焰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思索片刻,对上林若探寻的目光,神色自然,朝着冷夙提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功夫,是师承你义父,还是九星的人?” “皆有。”冷夙这次没有隐瞒,很快地做出了回答,“除了义父和老阁主,也有其他人指点。” 杀手的训练非常残酷,一个出色的杀手,他的武功路数通常不会固定地师承某一人或者某一系,而是杂糅了很多路数,并且在不断地交手过程中融会贯通,以求在刺杀行动中万无一失,并且不会留下让人怀疑的线索。 黎焰会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与阿若,有事相商,可否暂避?” 冷夙没有动,转头,征询林若的意见。 他的雇主是林若,纵然林若说过,黎焰的命令和安排等同于她的吩咐,但此刻黎焰和林若同时在场,他还是以林若的意思为先。 待到林若默许,才干脆利落地离开。 “怀瑾哥哥,你发现了什么?” 林若迫不及待地询问。 “白阙的身份,还不好说。但是,冷夙的义父是什么身份,我倒是有九分把握。” “你想说,他是……” 黎焰点了点头,肯定了林若的猜测:“誉王的影卫。” “可是,为什么?” 林若虽然做出了同样的判断,但她对自己的这个判断不太确信,因为她是凭直觉,从冷夙所说的白阙与慕容冲对立时选择站在慕容冲一方而做出的判断。可黎焰笃定的语气,证明他还有其他的佐证。 “在北契的时候,弥都曾派人向羌族部落送信,我与冷夙一起暗中解决了他们。当时冷夙的刺杀招式,同影卫最利落的杀招,有异曲同工之相。” 杀手最了解人体的脆弱,所用的杀招各有不同,但如果一个杀手的杀招,与精心豢养的影卫的杀招相似的话,那就有些微妙了。这种招式上的相似,不习武的林若看不出来,但是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如果坐实了冷夙的义父是影卫的身份,再加上你手中的这块除了没有小希的生辰八字之外,和小希的是一模一样的玉佩,也是出自同一出处,这位白公子的身份,就耐人寻味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明相惜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虽然,有黎焰的宽慰,也承诺把事情交给他来调查,但是,在回府的马车上,林若的脑海里,仍是止不住地盘旋着这些想不通的疑惑。 九星阁主试图讨要岫玉玉佩的缘由,白阙的真实身份以及他出现的汴安的目的,冷夙的义父为何会投奔九星却不回荣王府复命,以及九星在十年前顾漫希出事之时究竟参与或者见证了什么。 她甚至天马行空地推断着九星已故的老阁主的身份,白三娘的身份,冷夙的义父为何会与九星老阁主不打不相识…… 白阙在她的心底埋下了好奇的种子,真相究竟是什么,勾得她抓心挠肝。 她越是焦急地等待着谜底被揭开,可白阙却与她正好相反。 自那日之后,白阙不再闭门谢客,但凡是上门来结交的权贵豪绅,来者不拒,反倒是黎焰派人上门相邀的,都被婉拒了,唯有每日的风花雪和饕餮海不曾落下。 这番举动,倒是让人觉得,白阙开始结交京城的权贵豪绅,是受了林府的授意似的! 偏偏,林若和林家上下无从辩驳。 难得被人设计,却无从还手的余地。 这种难得的感觉,让林若很是气馁,却又无可奈何。 干脆,提前去了慈恩寺,为已故的母亲和长姐念经、做法事,以平心绪。正逢顾漫希亡故整十年,为亡姐多诵几日经,也让人无从指摘。 佛堂,檀香,总有让人精心凝神的功效,慢慢地让她沉下心来,抄录着《地藏经》,将烦心事都抛诸脑后。 三个半时辰,林若才放下了笔,揉着酸涩的手腕,让幽草帮她把抄录完成的第一卷收到匣子里,然后简单地用了素斋。 如是整整十日,才将一整部《地藏经》抄录完成,休憩一日,再在法事之前交给了主持法事的方丈澄观大师,供在地藏菩萨像前。 “阿弥陀佛,林夫人的心境,比前些日子从容许多了。” 林若双手合十回礼:“诚如方丈所言,旬日来感悟良多,获益匪浅。”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林夫人这般佛缘深厚,又心虔志诚,佛祖定然会保佑林夫人福泽绵长的。” 说话的是澄观大师的师弟,慈恩寺的监寺澄如。 澄观大师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想到这位师弟的秉性,多半是因为林家在香油钱上的慷慨,而出此言,微微摇了摇头。佛门戒贪、戒嗔、戒痴,可这位监寺师弟,却总在“钱”这件事情上过分执着,以一句“师兄,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来回敬。 纵然知佛祖普度众生,却也不得不顾“白手传经继世,后人当饿死矣”的道理。澄观大师觉得自己的师弟不善根未尽,澄如监寺觉得自己的方丈师兄太过着相,皆有道理。 林若倒是脸上没有浮现出异样,稍稍欠身:“多谢澄如师父。” 之所以不辩,只是觉得佛祖慧明,不会因为作恶之人捐赠大笔香火钱而抹杀其所有罪孽,也不会因为良善之人因穷困潦倒出不起功德款而无视其功德。享富贵又寿延的恶人,终究是少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她来此为顾漫希和林鸢儿做法事、抄经文,也只是尽一份心而已。 所得的心安、心静,是意外所获,当心怀感恩。 仅此而已。 心,静了;但风,却不曾止。 林若已经想明白,白阙之所以这么做的用意——他在试探林家。试探林家有多大的能耐,试探林家有多少的荣宠,也在试探汴安城中的各方势力对林家有多少觊觎。 黎焰和林若默契地不对白阙的试探做任何的回应,因为他们也想借这个机会,看清林家在京中各方角力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以便定计肃清将要面对的障碍。 这样的暗中较量,在不久之后被打破;这样的流言纷纷,也在不久之后被肃清。 因为两件事:其一,上虞新上任的知府章煦上京复命;其二,东鲁和代国在北境的较量落下帷幕。 明宗皇帝特地下旨嘉奖,并召林若和黎焰进宫。 下旨召林若进宫,并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但召无功名在身的黎焰入宫,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 那些暗地里打算坐山观虎斗、看林家与白家斗法,并试图瞅准机会踩一脚搅混水的权贵豪绅,再次安静如猫,蔫蔫儿地把伸出去的爪子缩回来。 荣王妃从始至终都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啊! 而且,只要能和荣王妃搭上关系,想赚得盆满钵满就赚得盆满钵满,想混得出人头地就能混得出人头地啊! 老天爷怎么就独独这么偏宠这么个人儿呢?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蛰居在顾府里的顾漫妮对这一点感触尤为深刻! 从去年的中秋宴起,她就被顾庭勒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那个能耐就别去招惹林若,免得把整个顾府连累了。 分明从前她是最父亲宠爱的女儿,分明她如今是顾府唯一的嫡女,分明她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为西蜀的湛王妃了! 可偏偏,她的境遇,却愈发地糟糕透顶。 顾庭不曾给她好脸色,日日愁云惨淡,而且身为未婚夫的宋桓楚此番进京,只是象征性地派了手下来送礼,人却一直都没有露面。 这还不算什么,可是,宋桓楚和林若的传闻却闹得满城风雨! 那对和田红玉手镯,不是私底下相赠的,而是当着饕餮海人来人往的街头,宋桓楚亲手交给林若的。林若不领情,把东西往娘家的铺子里折了现,当众扫了这位身份尊贵的湛亲王的面,他还巴巴儿地去了摘星楼,再把那对和田红玉手镯买了回来! 顾漫妮气得发疯,她几次三番想派人去找烨王,却都被顾庭拦了下来,最后一次,顾庭狠心地把贴身伺候她的丫鬟都关了起来。 “在炎年回来之前,好好呆在房里,准备你的婚事。” 这是顾庭给她撂下的忠告。 荣王大胜,随军出征的顾炎年,据说挣了不少军功。顾家如今一日不如一日,若是此次顾炎年能够出头,那可是个好机会! 儿子得了军功,手握兵权,女儿嫁给湛亲王,成为王妃,那么顾家,就不会再是如今这番半死不活的模样了,烨王也会对他更加依仗。 这个节骨眼上,顾庭是绝不会让顾漫妮坏了顾家东山再起的机会的! 第三百八十八章 明相惜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可是,顾漫妮却不这么想,这个同父同母的二哥是姓顾不假,但他的心是向着林若的啊!好不容易靠巴结着林若,有了官职,有了军功,这个二哥心里哪还有顾家? 可惜,顾庭这回是铁了心,就算顾漫妮当面再怎么声泪俱下,暗地里再怎么咬牙切齿,也半点不肯松口。 不得不说,顾尚书在皇帝跟前失了圣眷近十年,却还能盘踞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还真是有让人不得不称赞的过人之处。 只可惜,这谨慎诡谲的城府,半点没有遗传到顾漫妮身上。 而那个比他更有城府、更有手段、更讨皇上和皇太后欢心的女儿,却是他所厌恶、同时也是与顾家势不两立。 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 明宗皇帝跟前的大太监陈贯满脸笑容,在御书房门口恭候林若和黎焰。 黎焰无官职在身,自然要给陈公公行礼。陈贯笑着拱手还礼,而后满脸堆笑,对着林若迭声恭喜。 “陈公公,您这是……” “咱家这是恭喜荣王妃,三喜临门!” “三喜临门?”林若睁大了眼睛,笑盈盈地询问,“除了王爷得胜归来,还有什么好消息?还请陈公公提点。” “不敢,不敢!” 陈贯不动声色地接过林若递过来的荷包,沉甸甸的分量,让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左右是皇上得了皇上默许的,陈贯索性跟林若吐了底。 “上虞水患终定,流离失所的百姓重新定居,此乃二喜。太子带着上虞新知府章大人正在御书房中,章大人向皇上呈情,要当面感谢王妃的赠粮赠图之恩,皇上龙颜大悦,说是要好好赏赐王妃!” 林若浅浅一笑:“此乃皇上皇恩浩荡,太子慧眼识人,章大人恪尽职守,才使上虞百姓顺利度过天灾。敏慧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哪敢居功啊!” “王妃过谦了!”陈贯笑了笑,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那位章大人也真是个实在人呢……” 陈贯跟在明宗皇帝身边几十年,论起揣摩圣意,估计没人能够比得过他。他特意补上的这一句,自然不是表面上的意思那么简单。 拿人家手短,陈贯也不是谁的“孝敬”都会伸手接下的。 伴君伴虎,总得给自己多留些后路。 陈公公八面玲珑,他的人情不好欠,但他更知道,荣王妃的人情更值钱。 林若心思几转,便明白了陈贯话中的含义:里头那位跟着太子的章大人,虽然在上虞治水上颇有一番政绩,但可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实在”。在明宗皇帝跟前,把治水的头功归到近几日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林家,是敌是友,还真好不说。 不过,也是因为陈贯并不知道章煦和林若之间的交集,所以才善意提醒。 林若会意地点了点头,目光里多了几分由衷的感激。 “还有这第三喜,”陈贯笑眯眯地继续说道,“王爷派人送来的捷报中,提及代国愿将在丹州鸣沙山的金矿进献给皇上,并愿意向我朝称臣纳贡。先前王妃在皇上跟前立下‘军令状’,如今可是满载而归,难道还不算一喜?” 这三喜,其实都在林若的意料之中,但人总归要学着内敛些,适当张扬,偶尔藏拙,难得糊涂,进退有度,才能让自认为掌握她命运的人放心。 “有劳陈公公提点。” “王妃客气了,请。” 陈贯脸上堆着笑,躬身引着林若和黎焰进到御书房中。这样一点就透的荣王妃,承了他的情,可不是件让他心生欢喜的事吗! “启禀皇上,荣王妃、黎公子带到。” 陈贯的声音虽然压得低了些,听着却依然有些尖细。 林若拎着裙摆,匍跪在地,朗声道:“敏慧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黎焰也不迟疑,林若动作一起,他便跟着匍地扣首,恭敬地说道:“草民黎焰,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 明宗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但常伴君驾的林若,却感觉到了一丝提防的气息。 “谢皇上恩典。” 林若和黎焰相继起身,立在一旁。 “黎焰,黎怀瑾。” 明宗皇帝看着黎焰,好整以暇地将他的名字在嘴边过了一遍。 黎焰赶紧跪下,低眉垂首,静待后续。 “不必那么拘谨,”明宗皇帝示意人起来,悠悠地说着,“能让陈大学士挑中的人,可不是普通的书呆子啊!旁人求之不得的好事,黎怀瑾,你当初,怎么就敢辜负了陈大学士的一片苦心栽培呢?” “回皇上的话,草民不敢。其中曲折,还请皇上容禀。” “哦?”明宗皇帝淡淡地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是,草民遵旨。”黎焰躬身行礼,垂首回话,“昔年,承蒙陈老抬爱,对草民略有赏识,作为学子,实乃大幸。然而当日,草民回家时,却听到了一句话,令草民深思良久,这才做了这个选择。” 黎焰的话,勾起了明宗皇帝的好奇心:“何话?” “草民斗胆,恳请皇上赐草民一个恩典,若是接下来的言辞有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宽宏恕罪。” “这话听着耳熟啊!”明宗皇帝轻笑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林若,“敢情敏慧这动不动就先求个恩典,让朕恕她言过无罪,是跟你学的吧?” 林若狡黠一笑,顺口接道:“皇上英明!不过,黎大哥这话,也不是自己琢磨的。” “那又是跟谁学的?” “回皇上的话,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大多都奉行两条准则。”林若的脸色带着娇俏的笑,让人看着很有生气,“其一,叫做‘礼多人不怪’;其二,叫做‘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稍带上这么一句,扣个高帽,真是祸从口出了,也不至于下不来台。” “是吗?”明宗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若一眼,“你给朕带的这顶高帽,倒是让朕不得不听黎焰的理由,又不得不赐这个恩典了。这样的进退维谷,好像,叫朕有点下不来台吧?” 第三百八十九章 明相惜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有吗?”林若眨了眨眼睛,澄澈的目光里似是带着几分疑惑,“敏慧倒是觉得,一不留神给自己挖了个坑,要是劝皇上听黎大哥的理由吧,要是黎大哥说了什么惹皇上生气的话,我得思虑如何求情,还不连累自己;要是劝皇上不要听黎大哥的理由,皇上的疑惑得不到解答,有伤圣体,罪过也大……哎,果然是‘祸从口出’,皇上,您瞧,敏慧才真的下不来台了……” 被林若这么故作委屈地一打岔,明宗皇帝忍不住乐了,伸出手指,遥遥点了点,无奈地念叨上一声“你呀你呀”,转头,笑着给了黎焰一句承诺,恕他言过无罪。 “多谢皇上,多谢荣王妃。” 黎焰冲着明宗皇帝匍地谢恩,而后,又对林若施了礼——这也是给行给皇帝看的。 林若笑眯眯地接受了,立在一边,不再多言。 “说吧,究竟是什么醍醐灌顶的说辞,能让你大彻大悟,弃文从商?” “回皇上的话,草民听到的话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这话一出,明宗皇帝显然很是失望,觉得黎焰在敷衍与他。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不敬的话,讨个恩典也是卖卖关子罢了。 孰料,黎焰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 明宗皇帝动了动嘴角,这倒是有趣。敢情是为了阅人无数,所以才放弃了翰林院中的书海,转而经商,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了? “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名师指路,不如自己去悟。”黎焰继续说道,“所以草民思虑多日,才做此打算,行万里路,阅人无数,自己去悟。” 对于黎焰的说法,明宗皇帝听着有了兴致,太子和章煦也是颇感新奇。不过,有皇上在场,这后两位不敢越矩抖出心中的疑惑,唯有皇帝问诘:“为何不选名师指路?” “回皇上的话,名师指路,于读书人而言,固然是一条难得的捷径,但却极容易让人心生怠惰。再者,即使有陈大学士那样的大儒指点文章,也不能免俗‘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陈大学士对草民的文章、学识点拨,让草民获益匪浅。然,草民自忖是个极容易心生怠惰之人,索性,一开始便破釜沉舟,绝了自己的惰性。” 黎焰这话说的巧妙,既表明了自己对“名师指路”的推崇,感激陈老领进门的点拨,又自谦是个极易怠惰之人,不想因为惰性辜负陈老的一片厚爱。 明宗皇帝面上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神色:“夫子曾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这行万里路,阅人无数,自己去悟,倒是与夫子的说法殊途同归。只是,你也曾是学识满腹的读书人,如今却弃文从商,你的心中当真没有遗憾?” “草民不敢欺瞒皇上,最初的时候,草民打定了主意,并无悔意。但行路越长,识人越多,便觉得自己越悟越迷茫,确实有心生悔意,觉得彼时年轻气盛,自视太高,愧对圣贤,有负恩师和长辈所望。” 尤其是在妻子和母亲横死、儿子惊吓过度成了痴儿的时候。 这一刻,黎焰脸上浓烈的哀伤,让林若不由得感到心酸、心疼。 人哪有不后悔的呀?就算此时不悔,在经历的过程中,那最艰辛、最黑暗的时刻里,总会懊丧地问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一条艰难曲折的道路? 苏慕禹说她心思太重,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可是她还有黎焰,什么都可以倾诉的黎大哥。但是替她负重前行的黎焰,又该找谁倾诉呢? 这些话,纵然是应付明宗皇帝的半真半假的说辞,但也是黎焰不曾吐露的心声吧…… 御书房中静谧半晌,明宗皇帝才开口,沉声说道:“听你说来,如今却是不悔的。” “皇上英明!”收拾好情绪,黎焰扬声称颂。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悟法,又觉得无愧圣贤、无愧师长了?” “回皇上的话,草民扪心自问,先前是为何而读书?同大多数士子一样,草民也是为科举,为出仕,为出人头地,为光宗耀祖,为有朝一日能够报效朝廷,为君分忧,为民谋福。可是,往深处去想,为君分忧,为民谋福,难道就只有出仕一条路吗?自然不是。如升斗小民,遵纪守法,难道不是为君分忧?如落榜士子,回乡教书育人,难道不是为民谋福?”御书房内侃侃而谈的黎焰,带着几分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身居庙堂之高,有居庙堂之高为君分忧的方法;身处江湖之远,也有处江湖之远为民谋福的谋略。草民斗胆,妄言一句:汲汲于位高权重、才能一展宏图抱负的有志之士,便只是徒有其名罢了。” “说得好!” 听完黎焰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说辞,章煦感觉回到了书院之中意气风发的时刻,那激荡的一腔热血,让他不由自主地出声称赞。蓦地,被太子拉了一下袖子,才意识到,此刻他是在御书房中,在天子面前! 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匍地请罪。 一同跪下的,还有黎焰。 明宗皇帝目光淡淡地暼了这两人一眼,情绪莫辨:“朕隐约记得,太子与朕说起过,章爱卿科举落第,也是回乡在书院里执教的吧。难怪章爱卿会附和。” “皇上好记性,微臣先前名落孙山,而后、回了老家,承蒙太子不弃,委、委微臣以重任,才有、才有为君分忧,为民谋福的机会,微臣、愿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以报太子知遇之恩……还有皇上的浩荡皇恩。” 章煦虽然已有官职在身,但这是他第一次得见龙颜。真龙天子和太子的威仪,不可同日而语,明宗皇帝的息怒莫辨,让他无法做到像黎焰那样从容应对,一时间后脊发寒,话说得也不利索。 太子在一旁瞅见,虽然觉得章煦的表现有些丢脸,但在面对父皇的威仪的时候,他自己都有几分战战兢兢。可章煦确实是有才之人,较之上虞前知府何儒那种蠢货,简直是星辰与草芥之别,略一衡量,便打算开口,向皇上求请。 不料,明宗皇帝的目光却转向了林若,率先开了口:“敏慧,你这是在念叨着什么,这么入神?” 第三百九十章 明相惜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被明宗皇帝这么一点,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聚焦到林若身上。 林若似是太过专注,被明宗皇帝点到名时,回神一愣,茫然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章煦和黎焰,以及目光中带着些焦虑的太子,然后才把目光转向明宗皇帝,面露赧笑:“皇上恕罪,敏慧方才觉得黎大哥所言,极是有理!所以,私心想着,哪一日再有不长眼的,用商女的身份奚落攻讦,正好可以用这番说辞来回敬!一时想得太过入神,不知……这是发生了何事?” 澄澈的目光,即便是对上明宗皇帝眼中的精光,也不曾躲闪,有她惯有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固执,也有让人信服的真诚。 明宗皇帝微微挑了挑眉:“哦?敏慧觉得有理?” “对呀,”林若点了点头,“尤其是最后那句‘汲汲于位高权重、才能一展宏图抱负的有志之士,只是徒有其名之辈’,说的实在鞭辟入里!” 明宗皇帝饶有兴致地看向林若,端起陈贯不久前让人送上来的香茗,捏着杯盖拭了拭盏缘,悠悠地问道:“那你倒是说说,如何‘鞭辟入里’?” “这……” “免了你那套高帽,”明宗皇帝见她目光中流出的那一丝熟悉的狡黠,就知道她又要求个恩典,“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林若笑眼弯弯:“皇上英明,那敏慧就直言不讳了。嗯,要是说得不好,皇上也别笑话,毕竟比不了寒窗十年苦读的学子。” 明宗皇帝呷了一口茶,将杯盖扣上,放在御案前,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说。 林若微微欠身,而后挺直了腰板,将左手背在身后,效仿读书人意气风发的模样,开口道:“科举一制,萌于南北朝,始于隋炀,盛于前朝,为寒门学子打开了入仕为官的康庄大道——当然,要能走上这条道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前头说的还算正经,可是话不过三句,林若立马就恢复了她惯有的狡黠模样,倒是让人忍俊不禁,连明宗皇帝的面色都柔和了些。 “科举所考,不外乎四书五经,四书者,《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五经者,《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敏慧不才,还真都没看全,左右也不参加科举,说出来也不算丢人;但那些寒窗十载的学子,为了科举,对儒家的这些个典籍,说是了如指掌、如数家珍也不为过。皇上明鉴,敏慧对儒家的孔老夫子和孟老夫子,一直颇有微词,为免有失偏颇,就不在御前对这两位老夫子的功过是非多做赘述,唯提儒家所说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说。” 明宗皇帝点了点头,准她继续往下说。 “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说白了,其实就关乎于一个‘礼’字。不在其位而谋其政,有僭越之嫌,有违礼数。这在春秋这个注重‘礼’的朝代,或者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确然对抑制犯上作乱,有重要作用,但凡事皆有两面,但过分拘泥于‘礼’,却让人束手束脚。比如,先说个远的,春秋五霸之一的那位宋襄公。” “这位宋襄公,对待庶兄目夷的‘让国之美’,是流传青史的一段佳话,因为恰好,目夷也是守礼的君子,为躲让贤,隐居山林;可同样也是宋襄公,泓水之战,两军对垒之际,却拘泥礼数,非等到敌方全军渡完河、布完阵,一鼓作气冲杀过来时才应敌,吃了败仗还为自己的守礼而自得,最终沦为笑柄。” 事有轻重缓急,两军对垒,是以取胜为目的,而非所谓的“君子之道”。宋襄公的这番执着仁义道德的举措,最终为世人嘲笑千年。 林若提及这位令人非议的宋襄公时,明宗皇帝细眯了眼,目光陡然幽深了许多;黎焰和章煦解释一脸深思,唯有太子,不易觉察地嗤了一声,表达了对这位宋襄公的脑残做法的极不赞同。 “在其位,谋其政,这原本该是在位之人最基本的准则。可若是人人都做到了这一点,那么今时今日,任职上虞知府的,应该还是何大人,而非章大人了。”林若不动声色地觑了一眼明宗皇帝的脸色,继续说道,“既然有人在其位,不谋其政,自然就会有不在其位却谋其政的人,若是这样的人,还不汲汲于荣华权势,那当之无愧是有德之士;若是汲汲于功名利禄,嗯……也不枉为有志之士吧。” 林若最后的话,收得有些草率,与她先头的那些侃侃而谈,显得虎头蛇尾,甚至说到后头,已然偏题,被她强行拉了回来。 可正是因为这样,才能让皇上放心——这丫头聪明,但只是有点小聪明。若真是大道理说得通了,能与那些寒窗十年饱读诗书、入仕为官胸有沟壑的官员相比,那可就真的让他忌惮了! 明宗皇帝看着挠了挠头、噘着嘴、似乎是在为这段不太满意的陈词懊恼的林若,忍不住笑了。这一笑,让站在一旁的太子,以及跪在地上的章煦和黎焰松了一口气。 “你这席话,要是写成文章,送到翰林院,估计任谁都给你批个‘不知所云’的评语!” “我又不考科举……”林若瘪了瘪嘴,“皇上,您别嘲笑敏慧了。舅父请的先生,统共就给我讲了这么些,我能全用上,已经很不错了!再说了,要是能让翰林院的大人们,给我批个‘言之有物’、‘言之有理’什么的,我就不是‘商女’,而是才女了!” 敢用这个语气跟明宗皇帝说话的人不多,但林若绝对是其中之一。她太懂得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方式和什么样的说辞来跟皇帝交流了,或谦恭,或无赖,或恭维,或撒娇。 旁人每每会因为猜不透帝王之心而紧张地捏一把汗,生怕被波及,可偏偏,皇帝就吃她这一套—— 这么多年了,他坐在龙椅之上,杀伐果决,励精图治,权利,美誉,臣服,他都得到了。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张酷似那不曾得到的故人的容颜,始终是他心中最深的执念。 “你呀你呀……哈哈哈……”明宗皇帝朗声笑了,“行了,起来吧!” 大手一挥,准了黎焰和章煦起身,不再计较他们在御前大放厥词之过——当然,他本来也没打算计较。 “章爱卿,你不是要当面向荣王妃致谢吗?如今敏慧就在这里,有什么致谢的话,直言无妨。” “啊?”林若瞪大了眼睛,疑惑的目光在明宗皇帝和章煦之间逡巡,“谢我?” 第三百九十一章 明相惜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蓦地提起“致谢”,林若似有那么一瞬的呆愣,看到了陈公公的提醒,才转过弯来:“哦!皇上说的是送往上虞的十几万石粮草吗?” 没等章煦出声,林若就笑嘻嘻地摆了摆手:“章大人不必致谢,这些粮食,是从京城里那些趁着天灾敛财的粮枭手里‘抄’来的,你真要感谢,得感谢皇上的英明圣断和太子殿下的鼎力支持,还有京兆府应大人和衙役们的辛劳,才能如此迅速地筹集到这么多粮草。我其实,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再者说了,章大人你不辞辛劳,跟着太子殿下治理水患,安定百姓,这份致谢,本妃如何担得起啊?” “你个丫头,人家都是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你怎么尽往外推啊!”明宗皇帝失笑,“好话都让你说尽了,你瞧瞧,章爱卿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可是,敏慧说的是事实啊……”林若略略歪着头,嘟了嘟嘴,掰着手指一个个地数道,“粮铺是舅父给的嫁妆,粮票是从风花雪结来的,赈灾粮是皇上您下旨指派的,又是徐副将给平安护送到上虞的,分发粮银、赈灾安民的是太子殿下和章大人。敏慧确实没有什么大功劳啊……” “你倒是谦虚!朕问你,”明宗皇帝示意陈贯把御案上的木匣送到林若面前,问道,“这卷‘湔堋水利图’,可是你让苏伯瑜送去荣王府的?” 林若恍然:“哦,对,是有这么一回事儿!诶?皇上您怎么知道?我还特地跟苏世子说了,让他不要提及我的……” 至于为什么不让苏慕禹提的理由,明宗皇帝也大概能猜得到,不外乎是给这位两耳不稳正事、一心只想仵作的世子爷留个功劳罢了。 林家从前发家,靠的就是当铺的生意,搜罗来的古籍古物极多,想来这“湔堋水利图”也是其中之一了。而且,林若又特别喜欢研究机关奇巧,水利虽然是大工程,她未必懂,但多少也知道这卷图纸的价值,又送粮又献图,也真是难为她一番心思了。 只是,联想到近日来汴安城中的流言,明宗皇帝的多疑又下意识地复发,联系方才太子和章煦话里话外中,想将“青苗法”全权交付林家来交办,心思一沉,不动声色地出声试探:“敏慧啊,你可知道青苗法?” “青苗法?”林若眨了眨眼睛,悠悠地重复明宗皇帝的话,摇了摇头,“不知。” 澄澈的眼眸里,并没有刻意的掩饰。 倒是黎焰,下意识陷入思索的模样,没有逃过明宗皇帝敏锐的目光。 “怎么,黎焰你知道?” 听得明宗皇帝的话,林若、太子和章煦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黎焰。 黎焰略一迟疑,当即拱手道:“回皇上的话,草民略知一二。” “那就说说,你知道的一二。” “是,草民遵旨。”黎焰拱手,“前朝安史之乱后,各路藩镇割据,与王权抗衡。朝堂之上国库空虚,江湖之野民不聊生。彼时,有朝臣刘晏,疏通运河,改善漕运,整顿盐务,以常平法平抑物价,效果斐然,‘官获其利,而民不乏盐’。后,刘晏将此法复用至农耕之上,春贷粮种于民,待秋日,农人获得收成之后,取其中部分偿还春日所贷粮种之价,以图‘民不加赋而国用足’,便是所谓的‘青苗法’。” “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林若小声地喃喃,随后笑眼弯弯,赞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明宗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若:“听懂了?” 林若点了点头:“当然了!皇上,您可别小看我,别的我或许一知半解,但好歹在林家这么些年,关于生意,我还是能明白的!‘物轻币重,物重币轻’,这不就是平抑物价嘛!‘春贷粮种于民,秋日以粮还贷’,这跟钱庄的借贷是一个理儿啊!” “你倒是明白得快!”明宗皇帝点了点头,“那你倒是说说,这‘青苗法’,哪里好?” “皇上,您又考我!”林若狡黠地笑了笑,“黎大哥不是说了吗?这青苗法,是以‘民不加赋而国用足’为目的的,老百姓的赋税没有增加,却能够丰衣足食;国库也会因此而充盈,一举两得,多好!” 明宗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林若,悠悠地问道:“是吗?” 被这么一问,林若脸上的笃定散了些,有些不确定地反问道:“难道……不是?” 明宗皇帝没有回答,林若带着疑惑的目光,在黎焰、章煦和太子之间逡巡,似是感觉这几个人好像都知道问题的关键所在,唯独她蒙在鼓里。 见这几人也没有要告诉她答案的意思,林若只好拧着眉头,颇为费劲地想了想,过了许久,才试探着问道:“皇上,您是担心,万一遇上灾年,粮食欠收,农人还不上春日赊下的粮种钱吗?” 林若是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的,所以,当她把“青苗法”同民间借贷等同起来时,能够想到的其中的风险,便唯有此了。 一个不曾掺和到政权勾心斗角中的小女孩,能想到这一点,已属不易。 明宗皇帝觉得,自己方才对林若的揣测,有些多心了。 但,黎焰陷入思索后又恍然的神情,尽管并不明显,他却看得很清楚——这个聪明的年轻人,已经想通了其中隐藏的关窍。 皇上金口已开,黎焰自然不能当面欺君,言说自己并没有想通其中关窍。 在佩服林若竟然可以在皇帝面前掩饰得如此无懈可击、如此天衣无缝的同时,快速调节自己的神色语气,用谦逊得体的语气回道:“回皇上的话,草民不敢自矜,之所以能想透一二,也是从刘正字①存世的书稿中拾牙慧而已。其在施行盐政、粮政改革,推行常平法之时,有结语,言‘士陷赃贿则沦弃于时,名重于利,故士多清修;吏虽洁康,终无显荣,利重于名,故吏多贪污。’草民思忖,皇上真正忧心之处,即是在此。” 注:①刘晏于唐玄宗开元年间以神童授太子正字。太子正字官职,北齐始置于秘书省,隋、唐、宋沿置。 第三百九十二章 明相惜6 - 女商枭 - 陆小飘 黎焰所言,正是明宗皇帝最忧心之处。 相比于在朝为官、浸淫朝堂多年的官吏来说,像黎焰、章煦这样常在百姓之中、与三教九流多打交道的读书人,最能深切体会“贪”、“腐”对于社稷、对于黎民的毒害。 要不然,那些为能一朝入仕而寒窗十年苦读的莘莘学子,就不会立下“他日我若为官,必定两袖清风、为民请命”的高洁志向了。 可惜,朝廷是个大染缸,权利、地位、财富……种种诱惑太多,曾经的高洁志向蒙了尘,让多数人渐渐成为他们当年所不耻的人。 于是,前赴后继,致使贪官污吏如烧不尽之野草,稍有春风雨露,便会抓住一切机会疯长,永远斩杀不尽,惩治不完。 但同样,深谙帝王权术的明宗皇帝,更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在林若和黎焰还未来之前,太子亲自带着章煦来到御书房,向明宗皇帝阐述了上虞水患治理以及灾民安置之事。 上虞地处江南,气候温和,雨量充沛,稻米可以一年两熟。因为水坝决堤,三月里种下的秧苗全部毁于一旦。 水坝虽然决堤,好在没有引起海水倒灌,将田里的河水疏导引流之后,大部分的良田都没有因此成为难以再种稻米的盐碱地,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在章煦和一众学子的带领和指导下,一众农人听劝,将原本在八月初才种的第二季水稻,提前到了六月末种植。在十月收成之后,又试着种了些耐寒的冬小麦,赶在今年春种下田之前又丰收了一笔,总算从天灾和缺粮中缓了回来——当然,这些粮种,都是章煦带着书院的学子们出面,承诺以秋后收成来抵,恳请江南的富商倾囊相助的。 倾力的头一位,自然是金陵王家。许是因为太子亲自出面,许是因为与林家交好的缘故,王郗表现得极为大方,无偿给予了太子和章煦所求的大半粮种。余下的,由江南其余几户富商和当地官府拼拼凑凑,终于凑齐。 秋收的粮食,与丰年无法相比,但终究只比平年少了一两成,能让跟着章煦的农人们勉强度日;再加上冬小麦的收成补给,终是还上了所欠的粮种钱,包括王家无偿提供的粮种,农人知恩,也偿还了大半,这样的结果,实在让人倍感意料之外! 由此来看,章煦的功劳,不可谓不大! 太子的这一场翻身仗,赢得实在漂亮! 但,还有更令明宗皇帝没有想到的是,太子此次前来邀功之时,虽然对章煦实施得卓有成效的“青苗法”赞誉有加,却也破天荒地没有提出让朝廷大力推行,反而条分缕析地指出了若由朝廷出面、举国推行“青苗法”的弊端。 太子不再好大喜功,反而能从大局着眼,明辨利弊,实在让他欣慰! 相比之下,一直等着揪太子小辫子的烨王,便落了下乘——汲汲于勾心斗角,终究是格局小了一些。 明宗皇帝对太子的表现可以说是非常满意的。 然而,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太子终究还是没能沉得住气,没有按照事先和章煦商量好的那样,让皇上主动想到林家,再决定让林家来担纲“青苗法”的最大债主。 明宗皇帝露出的欣慰和赞赏,让太子心感飘飘然,脱口而出,举荐了林家。 在太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的时候,章煦心里喊了声“糟糕”,避开明宗皇帝的视线,偷偷拽了拽太子的后腰上的衣角。 可惜,话已出口,想要收回,已然来不及了。 皇帝终究是皇帝。 而太子,虽然被称为“储君”,只要一日不曾登上大宝,就始终是臣子。 当着皇帝的面,明目张胆地培植自己的势力,又有哪一个“君”,能够容忍呢? 这便是林若和黎焰到来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那一丝提防气息的缘由。 明宗皇帝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反倒是点明了关键所在的黎焰,随着皇帝沉默的时间越久,心里有些没着落起来。 同样有这个感觉的,还有太子和章煦。 知情的两人大气不敢出,不知情的黎焰心中惴惴,唯有林若,一双澄澈的眼睛,滴溜溜地在明宗皇帝和黎焰之间转悠,颇有几分初生牛犊的虎气。 “皇上,贪腐的确是难以根除的弊病,但是……”林若试探着开口,神情看起来颇有几分放松,但措辞上谨慎了许多,“如果能够择人擅任,未尝不是利国利民的良方啊!比如像章大人这般,弊除水患,安顿灾民,都不曾听到有弹劾贪腐的传言啊!” “择人擅任?”明宗皇帝意味深长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咀嚼其中的含义,“敏慧,你觉得,什么人能担此任?” “我觉得?” 林若睁大眼睛,面露讶色,似乎全然没有想到明宗皇帝会将这个问题抛给她。 “嗯,你觉得。”明宗皇帝笃定地重复了一句,证实自己不是在说笑,“这可是跟生意有关的事,平日里,你都是最有见解的了。朕想听听你的看法,但说无妨。” 林若咽了咽口水,为难地说道:“皇上,您要是想开个钱庄放贷,敏慧倒是能从舅父手下挑出个掌柜来。可是……您这是打算,从满朝文武中挑一个能当大任、一心为公、不徇私利的大人来主持政令的施行,这,这叫敏慧……怎么给见解啊?这些大人的夫人,我都没认全呢,何况这么多文武官员!” 虽然没有直接用“女子不得干政言政”的理由来搪塞,但这一席拐弯抹角的话,本质上却还是这个意思。 “真没有见解?” “真没有……”林若委屈地嘟着嘴,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一丝撒娇的意味,“皇上,您今儿个怎么老是为难敏慧啊!” 为难? 明宗皇帝不易觉察地哼笑了一声,看着噘着嘴的林若,说道:“没有见解就没有见解吧。那么朕,就来说说朕的想法。” 林若点了点头,一双黑溜溜的眸子看着皇上,神情特别专注。太子、章煦和黎焰也竖起耳朵,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聆听天子的决定。 “阿若,朕,想把这件事,交给林家来办,你意下如何?” 第三百九十三章 暗相忌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明宗皇帝的话,犹如一颗惊雷炸开,将御书房的几人都震到了。 只是,太子心头腾起的是狂喜,章煦和黎焰下意识的难以置信,也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们心头的担忧。 唯有林若,呆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明宗皇帝半晌,张着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皇……皇……皇上……” “敏慧,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恩呐!” 太子压住心中的狂喜,催促着林若。 明宗皇帝不易觉察地暼了太子一眼,目光重新定格在林若身上,缓缓地开口:“敏慧,你对朕的决定不满意吗?” 声音里,辨不出天子此刻的情绪 林若回神,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心绪,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别扭的笑容,说话的声音里也是带上了一丝不确定地轻颤:“皇上,您……您是在跟敏慧开玩笑吧?” “君无戏言,怎么,敏慧觉得朕的决定,有不妥之处吗?” 太子刚想开口,再次提醒林若,但这一回,章煦的手够快,用力地拽了拽太子的后摆,总算是把太子想要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但灼灼的目光如有实质地戳向林若,巴不得按着她匍地叩首,跪谢皇恩。 林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安地说道:“皇上,此乃……此乃朝廷要事,林家只是一介商户,督办此事,怕是不妥,还请皇上三思。” 黎焰也紧跟着林若下跪,但始终不发一言。 他此行入宫,虽然名义上是林若的义兄,但他无半点功名在身,又是林家手底下的大掌柜的儿子,在皇上的眼中,实质上是林府的下人而已。林若是林家的少小姐,又是荣王妃,她跪下了,跟着她一同入宫的他又岂有立在一旁的道理? “可是方才你滔滔不绝地驳斥了儒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观点,林家虽不在其位,但却有谋此政之才能啊!”明宗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你舅父给你准备好大一份嫁妆,朕觉得,这‘青苗法’想要施行得当,还真非林家出面不可。” 林若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不似戏言的明宗皇帝,又看了看殷切地注视着她的太子,心底一沉,整个人匍下身,额头重重地磕在交叠的手背上:“敏慧斗胆,恳求皇上……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四个字说出口,似有千钧之重。 相较于太子的震惊与愤怒,明宗皇帝的反应,当真可以用“轻描淡写”四个字来形容。 “敏慧,你这是要抗旨?” 明宗皇帝的语气里听不出明显的怒意,倒是有那么一些别有深意的玩味。 林若没有回答,依然保持着匍地叩首的姿势,重复道:“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语气较之前一次,多了几分笃定。 “敏慧!” 明宗皇帝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这一声,吓得太子、章煦,甚至陈贯,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林若依然置若罔闻,再次朗声道:“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生气了。 这是御书房里每个人都再清楚不过的事情。 御书房静谧地落针可闻,明宗皇帝迟迟没有开口,跪在地上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请皇上屏退左右,奴婢有要事禀告。” “此事关乎皇室安危,还请皇上屏退左右!” “请皇上,屏退左右!” 思绪仿佛又飘到了三十多年前…… 那个倔强的女子,也是这样笃定地跪在御书房前,只是,她没有匍身在地,而是用那样一双无惧无畏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了他的心底。 她的声音,同样是这样脆生生。 “其实,我当时没多害怕,但是,皇上您一直沉默着,越沉默,我就越心慌……” “不过我后来想啊,用我区区一条贱命,换来太后的平安,实在值得,所以也就不怕了。不过,皇上您当时的样子,真的很吓人。难怪,大家都说‘诸侯一怒,赤血千里;帝王一怒,血流成河’。还好还好,皇上是明君,没有问我的罪,也算是万幸了……” 这是事后,他问她闯入御书房触怒他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不怕时,她给的回答。 诸侯一怒,赤血千里;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明宗皇帝看着跪在御案之前有些瑟瑟发抖的林若,一时间,神思有些模糊了。 是她吗? 果然,闯入御书房、面对他凌厉的目光时,她是害怕的…… “陈贯,你们都退去偏殿。” 当年,在御书房里伺候的,也是陈贯,所以,这话表面上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 陈贯伺候了明宗皇帝几十年,虽然感觉主子好像有些哪里有些不对劲,但龙颜震怒之下,他也不敢出言相询,忙领着太子、章煦和黎焰去偏殿。 太子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 黎焰略有迟疑,终究也是在老太监陈贯用眼神无声地劝阻下,离开。 偌大的御书房里,只剩下明宗皇帝和林若。 一个高座在御案之后,一个匍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鸢儿,你快起来!” 明宗皇帝似是还沉湎在过往的回忆中,忘了眼前跪着的这个人,是林若,而非林鸢儿。脱口而出的声音里,带着少有的温柔。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那蓦然以匍跪在地的姿势僵住的人身边,小心地扶起她:“鸢儿,你起来,你想说什么,朕知道,朕相信!朕马上派人,调兵去普济寺,去救母后。你留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 哪儿都不要去! 那边太危险,刀剑无眼,你会受伤…… 话未说完,明宗皇帝恍然意识到不对,林若那一声惊慌无措的“皇上”,已经再次吓得跪倒在地的“噗通”声,更是让明宗皇帝完全清醒。 这御书房之中,没有林鸢儿。 有的,只是林若。 明宗皇帝细了细眼,面色沉了下来。 “皇上……” 细若蚊蝇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静,明宗皇帝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没有回到御案后的龙椅之上。 垂下手,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林若,笃定地告诉自己,林若的倔,和林鸢儿如出一辙;可是林若终究不是林鸢儿,因为林鸢儿从不会这样怕他的…… 半晌后,明宗皇帝终于平静地说了一声:“起来吧。” 第三百九十四章 暗相忌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听到明宗皇帝的“赦令”,林若还是惴惴不安,迟疑了片刻,才谢恩站起。低眉垂首站在一边,纤弱的身子时不时还会不安地小幅颤栗。 “说吧,你的理由。” 明宗皇帝面无表情地说着,并没有对自己方才的失态,做任何解释。 他对林鸢儿是什么心思,有心之人能猜得到,他也没有打算过多隐瞒——没有人有胆子,敢对此置喙。林若是聪明人,她自然是能够发现这一点的;也正因为她是聪明人,所以不会泄露。 林若没有回话,似是还未从惊吓中回神。 明宗皇帝略一沉吟,便明白了林若的顾虑:她自己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但是让皇上发现她明白这一点,却是另外一回事。尤其,还是皇帝当着她的面,流露出了对她娘亲的真情实感。 如此一来,林若会惶恐,也在情理之中——她虽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却也是对他这个皇帝心存敬畏之心的。 敬,且畏。 对天子,对皇权,没有人例外。 九五之尊,注定是个孤家寡人。 明宗皇帝叹息了一声,他偏爱林若,不仅因为林若长得像林鸢儿,更因为这丫头聪慧,偶尔会让他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孤家寡人;可是,在龙座上久了,他又会下意识地去疑心周围的每一个人,包括林若在内。 这种既不希望自己形单影吊,却又下意识地提醒自己必须当一个孤家寡人的矛盾心理,实在让人折磨。 “有什么话,就说吧。” 这一回,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林若看着明宗皇帝,半晌,才踟躇着开口,战战兢兢地说道:“敏慧恳求皇上收回成命,放……放林家一条生路……” 明宗皇帝的眉头登时皱了起来,语气颇为不悦:“你这是何意?” 他是存了试探林家的心思,但并没有要置林家于死地的意思! “皇……” “不用跪,好好说!” 明宗皇帝阻止了林若下意识的跪地动作,收回的手背在身后,左右瞅了瞅,走了几步,在林若诧异地注视下,坐在了御案前的台阶上,招了招手:“过来,坐这里。” “这……皇上,您……” “别说什么万金之躯,朕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明宗皇帝摆了摆手,蓦地顿了顿,说道,“从前,你娘想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就是这么坐在台阶上的。” 林若一愣,她是真没有想到,明宗皇帝竟然会跟她说这些。 “别杵哪儿了。过来,坐这儿,你跟朕说说,怎么就要求朕给林家留一条生路了?朕什么时候要置林家于死地了?” 皇帝把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林若也不好再抗旨,趋步上前,微微欠身行礼,而后才坐在明宗皇帝身旁的台阶上。 刚要开口,明宗皇帝再次伸手打断,郑重提醒:“朕要听实话。” 林若沉吟半晌,在进宫之前,她是准备了一番说辞的,但此刻,明宗皇帝这一番“推心置腹”,让她对自己准备的这番说辞没了把握。 思忖片刻,她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小心翼翼:“皇上,敏慧斗胆,敢问近日在汴安城中盛传的关于林家的流言,皇上信了几分?” 这个问题,确实大胆。 换了旁人,未必敢问。 明宗皇帝嗤笑一声,半开玩笑地问道:“怎么,你要看朕信不信,信几分,然后再‘编’一段实话出来?” “皇上明鉴,敏慧不敢……” “敏慧,”明宗皇帝打断了她的话,“你怕朕。”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语气。 林若偷偷用余光觑着明宗皇帝的表情,沉默片刻,然后直言承认了:“是,敏慧怕。敏慧知道,皇上和皇祖母对敏慧的恩宠和偏爱,敏慧也想把皇上和皇祖母当作自己的长辈来孝顺,来亲近,可是……” 想,却不能。 皇家无亲情。 连太子都做不曾拥有把皇上当作普通父亲一样来对待的权利,更何况是她呢? 在她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有一句很经典的话,叫做“婆婆只能当妈一样地孝敬,却不能当妈一样地使唤”。 用在这里,也是恰如其分的。 明宗皇帝是聪明人,林若话中未尽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了。 林若见明宗皇帝的神色稍稍有几分动容,心下也稍稍松了口气,再开口时,没有了方才的战战兢兢和谨小慎微,而是多了几分让明宗皇帝觉得舒心的闲聊的态势。 “皇上,和王爷的这桩婚事,是敏慧向您求来的。若不是您和皇祖母赐婚、主婚,敏慧区区一介商女,如何能配得上王爷的身份?舅父给敏慧备下的这份嫁妆,虽然的确让很多人都忌惮,可也是一片苦心,不希望因此而轻看我……” 明宗皇帝没有出声,林若所说的理由,确然有几分打动他。 相较于把香雪海或者其他铺子作为嫁妆,粮铺和布庄确实更能体现林谦疼爱这个外甥女的真心——手握重兵的荣王有了粮,如虎添翼;而作为另一份陪嫁的布庄,这些年来接的都是内务府的单子,专供宫中女眷所用的绫罗锦缎,实在是既体面又实惠。 林若放低了声音:“去年的风花雪,舅父原本并不曾打算以粮食做为竞价之资的,只是因为敏慧的一时冲动,才改了主意……” “朕知道,你不想嫁给太子。” 明宗皇帝笃定的语气,让林若面露惊诧——当然,也只是不曾露出破绽的表面上的惊诧。 “是……晴姐姐并不愿意敏慧嫁入太子府,而且,敏慧也不愿意……让舅父搅入太子殿下和大皇兄的争斗之中。” 林若小心翼翼地说着,看着明宗皇帝瞳孔骤然幽深,忙不迭地解释道:“敏慧不愿意舅父像陆老爷那样,对着达官贵人点头哈腰,曲意逢迎。而且,敏慧觉得……当初娘亲之所以不曾为舅父求得闲官逸职,也是不希望舅父搅入朝堂之中。朝堂倾轧,比后宅之中的勾心斗角,还要致命……” 后宅之中的勾心斗角,输了,最多只是赔上几人的性命;但朝堂倾轧,一旦输了,那是满府株连的大罪! 明宗皇帝盯着林若看了半晌,才幽幽地评价了一句:“你倒真是想得通透!” 第三百九十五章 暗相忌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确实想得通透,但是,在明宗皇帝看来,却只是比寻常的女子多了几分聪慧而已,终究是想得不够深刻。 不想陷于泥淖,难道只要不主动进入就足够了吗? 当然不是! 那生长在泥潭之中和周围的藤蔓,会拼尽全力,把他们能触手可及的人和物往泥潭里拉拽!即使拉不动,也要让他们溅上污泥。 林若说的不错,当初林鸢儿一是不希望林谦搅入朝堂纷争之中,二是希望能续上金陵林家的生意,才为林谦求了“皇商”的身份。 可是这么多年了,林家的生意一点一点做大,成了京中首富,怎么会有人不觊觎呢? 小丫头带着玉佩来求他赐婚慕容冲,未必想得很深,大概只是觉得慕容冲虽是皇子待遇,却无继承之权,府里又无侍妾搅扰后宅。但她又可曾深究,荣王早已陷入太子和烨王政权的泥淖之中了啊! 当然,相比之下,苏慕禹也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因为林鸢儿识人不明,所托非人,明宗皇帝对林若的婚事其实还是蛮上心的。 想到苏慕禹,明宗皇帝顺带着想到了极力撮合苏慕禹和曲潇湘的太子,又有些来气!他还硬朗地活着,太子就已经不停地拉拢他的臣子,算计着他的皇位! 这么一想,此消彼长之间,倒是把对林若和林家的忌惮又减了减。 “皇上,敏慧跟您说实话吧……”林若低着头,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却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沮丧,“舅父他——病了。” 林谦病了? 明宗皇帝皱了皱眉,这个消息,倒是来得突兀。 而且看林若的样子,林谦这病,来头还不小! “三年前,莫师父查出来的,郁气经年积聚,搏结不散,致使脾生暗疮,难以宣疏。肝脾失和,常常作痛。一直用药调理,却不得根治……” 明宗皇帝不懂医理,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候,他也就囫囵问个结果,听林若讲述林谦的病情,也是听得云里雾里,但“暗疮”、“常常作痛”、“不得根治”这些,他还是能听懂,这是束手无策的意思。 “很严重?” “嗯,莫师父说了,治不了,只能拖。林府上下,除了管家,都被蒙在鼓里,包括小祁。”林若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不用看,就知道她的眼圈一定红了,“所以,舅父才会这么冒进,把林家的生意做大,他想给小祁还有我,留下一笔财富傍身,一笔这辈子都不用愁的财富……” 这是在托孤! 可怜天下父母心,明宗皇帝当然明白林谦这么做的理由。 “所以,是林谦让黎焰回来的?” 林若微微抬头,果然红了眼圈,慢慢地点了点头:“是。” 明宗皇帝沉默片刻,而后问道:“你之所以不肯让林家来督办‘青苗法’之事,是担心一旦林谦出了意外,黎焰和林祁撑不起林家,便会因为此时给林家招致灾祸?” 林若抿着唇,再次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不想让林家和太子走得太近?” 林若摇了摇头:“皇上,人心是会变的。虽然只是粗略一听,但是敏慧觉得‘青苗法’是利国利民的良方,若能妥善施行,必然能让百姓丰衣足食,让国库钱粮丰盈。只是,贪腐未必只在朝堂,他处亦不可避免,包括在林家。此事,若是林家撑不起,那是误国误民的大罪;若是林家撑得起,敏慧也不能保证,拥有了如此庞大的财富,林家会不会借此谋私……就算林家上下真的能够守心如玉,也未必能抵挡得住眼红之人的攻讦。” 眼下,因为香雪海和摘星楼的日进斗金,林家便已然处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明宗皇帝沉默不语。 林若在顾府时,被顾府上下欺侮,所以骨子里的谨小慎微时时刻刻都会提醒她,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皇上,女不言父过,虽然敏慧与顾家划清了界限,但顾尚书是敏慧生父之事,是怎么都抹灭不了的事实。从前顾尚书是什么样的为人,敏慧只是道听途说,但皇上圣命,该是比敏慧清楚得多的。可是,如今的顾尚书呢?” 明宗皇帝的眼眸刹时沉了下来。 从前的顾庭,是个落魄的讼师,可以为了替贫苦人家伸冤,写诉状分文不取;可以为了感激林鸢儿的知遇提携之恩,拼尽全力不顾危险,将金陵林家的旧案沉冤昭雪! 可后来呢?他让林鸢儿在病痛缠身中愤恨离世,他默许了卢氏母女对林若的百般欺侮,甚至还暗中投靠了烨王! 亲眼见证了不止顾庭这么一个满怀抱负的读书人,慢慢变成了一个利欲熏心的政客,包括他自己,也从一个壮志凌云的年轻帝王慢慢成了一个善用帝王权术来制衡一切的孤家寡人,明宗皇帝对“人心易变”的感触,自然比林若还要深刻地多。 他沉默地看着林若,因为心中哀戚,林若的眼睛泛红,但依然澄澈的目光,让人毫不犹豫地相信她的说辞,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就是因为林若敢这样坦白,能这样坦白,所以,他才愿意聆听这难能可贵的言辞啊! 他又怎么会对这样一个拥有难能可贵的真心的孩子,心生猜忌和忌惮呢? 明宗皇帝心里有几分懊悔,如果不是他这么逼迫,林若或许会把林谦重病的消息一直瞒着吧……如果林谦出事了,那么剩下的林若和林祁,不就像很多年前在京城里无依无靠的林鸢儿和林谦吗? 想到林鸢儿从前受过的苦,明宗皇帝的心,不由自主地又抽动了一下。 “皇上,现在能不能请你收回成命,不要让林家接手‘青苗法’?” 澄澈的目光里,带着哀求。 良久,明宗皇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摸了摸林若的头,郑重地承诺道:“朕,准你所求。” 林若睁大了眼睛,似乎对明宗皇帝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了她的所求,有些难以置信! “皇、皇上,您……您真的答应了?” “你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明宗皇帝故作生气地瞪了林若一眼,“朕要是再不答应,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林若释然地咧嘴,吸了吸鼻子,说道:“多谢皇上!” “先别忙着谢,”明宗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若一眼,说道,“朕话还没说完呢。” 第三百九十六章 暗相忌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心里“咯噔”了一下,茫然地看着明宗皇帝,却没有等到他的下文。 明宗皇帝从台阶上站起,轻轻地掸了掸后摆,面上淡定从容。而林若,则紧跟着匆匆站起,看着明宗皇帝云淡风轻地回到属于他的龙座之上,一时间猜不透明宗皇帝的打算。 “把眼泪擦擦。” “哦……” 林若回神,从袖子里掏出锦帕,略略侧过身去——在皇帝面前背过身,那是大不敬。轻轻地把眼角氤氲的湿气掩去,再转回身,恭恭敬敬地立在阶下。 “待会儿你就在一边听着,朕没有问你话,不许开口。”明宗皇帝压低声音,故作严厉,“也不许给拐着弯儿给谁求情。” 林若一愣,不知明宗皇帝是不是隐晦地点明方才她迂回地为黎焰求情,还是另指从前的哪一次替旁人求情,当即点了点头,乖巧地应道:“敏慧知道了。” 明宗皇帝扬声一句“来人”,候在偏殿里竖着耳朵等召唤的陈贯立刻进来,得了吩咐,再次进到偏殿,把太子、章煦和黎焰一并带了过来。 御书房的气氛,静谧得略有些蹊跷。 明宗皇帝喜怒莫辨,敏慧郡主眼圈泛红。 相比于好奇林若究竟和明宗皇帝说了什么,太子更迫切地想知道皇帝究竟有没有收回成命,还会不会把“青苗法”的事交给林家来承办。 “章爱卿,这‘青苗法’是你提出来的,且你也将朝廷或者商户来督办此事的利弊都衡量清楚了。那么,就由你来跟荣王妃晓以大义吧。” 明宗皇帝语气平淡地说着话,但众人听完,心里却没有那么平静。 对于太子而言,喜大过忧,因为明宗皇帝仍然偏向让林家来承办此事,意味着他可以从中捞取大量的油水。 对于林若而言,颇为惊诧,明明明宗皇帝已经金口玉言,答应了她不会把林家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怎的又出尔反尔?这是想要试探什么?她想出声,但明宗皇帝投过来的带着赫赫龙威的目光,终究让她只是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章煦和黎焰也是各怀心思,心思百转,尤其是章煦,此刻心里更是惴惴不安——这个烫手的山芋,被皇帝丢到他的手上,他不接也得接! 皇帝的意味深长,太子的殷切期望,还有他背后真正的主子荣王妃林若,亦在暗自揣摩之中,更是让他一时间觉得后脊发凉。 太子的贸然,导致了皇上的猜忌;方才在偏殿之中,碍于老太监陈贯一直跟个雕像似的在一旁杵着,他根本没有机会和太子商议。眼下,他唯一知晓的,便是林若并不希望“青苗法”的推广由林家来牵头,既然林若没有给他明确的暗示,那就表示计划不变。 默默地深呼吸,让自己沉下心来,搜罗着寒窗十数载的积淀,在明宗皇帝不耐之前,章煦躬身行礼,对原本准备的说辞进行了小幅度的修改,便开始陈述自己的想法。 章煦原本就是颇有才干的人,再加上有所准备,虽然在开始时内心有所不安,但渐渐地,看明宗皇帝并没有露出一丝不悦,便更加沉稳地诉说起来。 由朝廷出面推行“青苗法”的利弊,稍加提点,就显而易见。当然,章煦也没有傻到一剖到底,直谏虽然能名垂青史,但如果能用迂回的方式让上位者接受自己的观点,不会给自己招致危险,又能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了,贪腐之弊流传千年,谁敢说自己有根治之道呢?点到为止即可,毕竟明宗皇帝负有贤名,若是因此让他失了民心、丢了脸面,遭殃的还不是他这个始作俑者呢? “‘青苗法’于农人和朝廷是两利——农人可以获得更多粮食,朝廷府库可以丰盈充足。可若是朝廷在其中充当了青苗款借贷人的角色,且不说贪腐之弊有可能与皇上的拳拳爱民之心背道而驰,那些原本就是以借贷为生的商人,失去了维持生意的来源,安抚起来也是一大难点。所以,以微臣愚见,‘青苗法’,当由朝廷推行,并无不妥;但这青苗款若是由朝廷出面拨发,实在弊大于利。” 再次听章煦更详细的全盘分析,明宗皇帝比先前有了更深层的想法。只是,他面上声色不动,语气里也辨不出喜怒情绪:“照你所说,青苗款交由商户拨发,难道就不会有你说的这些问题?章爱卿,你可见过真正的奸商?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再往深里究,若是有官商勾结,又该如何处置?岂不是更加棘手?” “勾结”一词,永远是上位者最忌讳的。 “回皇上的话,皇上的顾虑确实存在。但相较于朝廷的贪腐,商人谋私更容易被发现,也更容易处置。”章煦余光瞥见林若面色不虞,当即拱手道,“荣王妃恕罪,下官并无针对的意思,林家经商讲究仁义礼信,童叟无欺,与那些唯利是图的奸商大不相同。这也是太子殿下希望由林家来主导拨发青苗款的缘由。” 对于章煦抓住机会就为自己洗白的说辞,太子显然很是满意。但林若就不领情了,冷冷地哼了一声,似乎是认定章煦提出的这个建议是居心叵测,要置林家于死地的,语气里多了几分阴阳怪气:“如此,本妃还要替娘家谢谢章知府的青眼有加了?” “阿若!” 明宗皇帝低沉地出声,林若当即不再多言,噘着嘴,委屈地站在一边。 在场都是聪明人,章煦话里蕴含的意思,大家都听得出来:无非是官员接着青苗款之便贪腐,一查到底,朝廷大换血,必然元气大伤;可若是主持拨发青苗款的商户涉嫌,直接按照法度,该抄家的抄家,该灭族的灭族,然后再换一家新的商户来主导此事,就可以了。朝廷在百姓之中的威望和形象不会因此而受损,百姓记恨的永远会是害得他们不能过活的奸商,而对惩治了奸商的朝廷,则是感恩戴德。 若不是这番说辞是章煦早前就跟林若打过招呼的,林若铁定不会放过他! 只不过,章煦此刻的说法,比他先前准备的说辞要隐晦了许多,正是这一委婉,让明宗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在皇帝面前自作聪明,可是一件极危险的事! 第三百九十七章 暗相忌5 - 女商枭 - 陆小飘 章煦作为一名朝堂新人,特别是首次面君的新任官员,对伴君伴虎和勾心斗角还停留在理论阶段。尤其他还有与诸多新晋为官、一展拳脚后初有成效的读书人一样的毛病——上虞水患治理上的出色表现、太子这个未来储君对他的青眼有加,以及在他滔滔不绝之后,坐在高堂之上的明宗皇帝甚至表现出了饶有兴趣的模样,他感觉有些飘飘然。 若是没有太子的殷切推荐,也没有林若的事情吐露,章煦的这番说辞,估计也就只会让明宗皇帝觉得他是个冒进急功的年轻人罢了。 可偏偏,汴安城的流言四起,把林家推到了风口浪尖; 偏偏,太子急于借林家之手,将青苗款的拨发权独揽于己手; 偏偏,林若向明宗皇帝陈情,半真半假的说辞,让皇帝信了林家之所以这几年开始冒进,是因为林谦的病情。 这个时候,章煦提出青苗法,并解释太子之所以要让林家主导拨发青苗款,是因为林家不是唯利是图的奸商……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真龙天子,孤家寡人。 注定了在那个位置之上坐着的,是一个多疑的人。 如果说要他从眼前的这几个人里选一个他最相信的说辞,明宗皇帝的选择无疑是林若——抛开林鸢儿的缘故,林若的说辞确实最容易打动他。 那一句“人是会变的”,那一双澄澈的目光,让他很触动,让他愿意相信。 而对于太子和章煦…… 过分的强调,必然是要掩饰什么。 青苗法,青苗款。 太子想娶林若,拉拢一个家财万贯的商户作为争夺皇位的筹码,这一点,明宗皇帝心里跟明镜一样。两个儿子,半斤八两。 不过,太子也不是傻的,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伴君多年,在偏殿的半晌,让他的急功近利沉寂了几分,再次面对皇帝之时,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此刻,皇帝虽然面上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但直觉告诉他——父皇生气了。 太子感觉的自己的思维从来没有这么灵敏过:汴安城的流言,以及他们的伺机举荐林家主导青苗款,在皇帝的心里,怕是认定了这是一个阴谋! 一个蓄谋已久、环环相扣的阴谋! 太子感到后脊发凉,右手不易觉察地挪到身后,摆手示意章煦不要再往下说了。 章煦目光瞟见太子的示意,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但余光瞟到林若蹙眉、以及右手食指在交叠的手上敲击了三下之后,心里一“咯噔”。 一长两短,这是林若和他约定的暗号,表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惹皇上生气了! 难道……不该用这么隐晦的方式? 章煦一时间想不通缘由,沉默了下来,但明宗皇帝显然没有打算放过他。 “那章爱卿倒是说说,由商人主导青苗款的拨发,该如何执行?若是出现了贪腐,又该如何处置?怎么就相较于朝廷的贪腐容易处置了?” 满是威严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情绪,仿佛真的只是垂询问计而已。 “这……” 为威势所迫,章煦终于相信了皇帝是生气了,不自觉地感到紧张,垂拱着身子,一时间舌头打结,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余光再次投向林若的方向——右手摩挲着交叠在下的左手手背。 这也是他们约定过的暗号,意思是:按照约定的说辞,如实说。 额头涔涔,心里却也算有了点底。 好在因为低着头,所以没有人发现他乱暼的目光,明宗皇帝并没有觉察到异样,只是以为章煦是因为他问话的语气太过威严,所以有些紧张,便再次开口:“章大人,你既然提出由朝廷推行青苗法,由商户拨发青苗款,想来已有详实的思量,不是信口开河的。朕问你的问题,应该都在你的考量之内吧?” 即便是为了替太子把林家囊括于手,也起码会把理由想好吧! 章煦当然有理由。 但碍于皇上已然薄有愠怒,哪怕事先有准备,哪怕有林若的提点,他也感觉如履薄冰。 “章爱卿?” 明宗皇帝再次出声。 “微臣在,微臣头回得见天颜,为皇上龙威所慑,心中惶恐不安,还请皇上恕罪。” 听得这句似是而非的恭维,明宗皇帝微微皱了皱眉,心下对章煦的不悦和对太子的不满又添了一分。 “直接回话吧。” “是,微臣遵旨。”章煦躬身到底,行了大礼,而后说道,“微臣在上虞赈灾之时,得蒙金陵王家慷慨解囊相助,微臣携师爷前往王府感激之时,王老爷有一句话,让微臣颇为触动。他说:‘凡大商者,须得讲诚,讲信,也须讲情。然,情分多种,恩情、亲情、友情、交情……不一而足。若要成大商,当务必其中一种择除在外——即人情。’古语所说的‘钱债易偿,情债难还’,便是如此。世上大多的贪、大多的腐,多是为‘人情’二字而生的。论理,微臣不该御前自苦,但也想为寒窗十年的读书人说几句,也借此打个比方。” 见明宗皇帝不曾打断,章煦便继续往下说:“朝廷选拔人才,经先秦的选士、养士,到两汉的察举,再到魏晋南北的九品中正制,最后定于前朝延用至今的科举制,每一次的革新,都是因为‘人情’二字作祟。如春秋祁黄羊那般‘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之贤,着实甚少。人皆有私心,人情往来实难免除。套用至青苗法的推行,也类同此理。” 明宗皇帝似是陷入思索之中,林若和黎焰也是专注地听讲,章煦渐渐放开,越说越顺遂。唯有太子,觉得章煦此言太过尖锐,背在身后的手一直向他示意,却毫无效果。 “民乃国本,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①。青苗之法,虽是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良方,然官有贪官,民有刁民。良民遇上贪官,青苗款被贪官中饱私囊,无法切实用之于民,可恨,可叹;好官遇上刁民,春领青苗款而秋不还,逼其还款恐失民心,放任自流又无颜朝廷,疐跋,两难;若是贪官遇上刁民,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所以,微臣与太子才想到,由商人来主导拨发青苗款。” 注:①语出《管子·牧民》,意思是百姓的粮仓充足,丰衣足食,才能顾及到礼仪,重视荣誉和耻辱。 第三百九十八章 暗相忌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就在太子心中惴惴、巴不得转过身去捂住章煦的嘴、不让他继续往下说时,明宗皇帝沉声说了一句:“说下去。” 太子暗自咬牙,却也无可奈何。 “是,”章煦颔首,继续说道,“士农工商,‘士’在最上,‘农’、‘工’在其中,而‘商’在最下。‘士’所求的,或是名,或是权;‘农’与‘工’所求的,是生计,是温饱,是子孙出息;而‘商’,求的是利。青苗法的推行,青苗款的拨发,若是只由‘士’与‘农’参与,贵贱高低立见;但若是把‘商’加入其中,三方角力,则稳固许多。” 章煦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由朝廷推行青苗法,同时作为中间人,监察商户拨发青苗款、敦促农务人秋后归还赊银;商人家资丰厚,按照行商规矩,春夏拨发青苗款、秋后收回粮食以抵赊银,劳者多发,惰者少发或者不发;农人按己所需,春夏寻商户处赊下青苗款,秋日丰收后抵债,以期来年可以更顺遂地赊得青苗款。朝廷仍行监察、奖惩、评断的职责,为商或为农评断是非功过,不以该地方的青苗款拨发量为政绩评估,而仍是以有多少百姓因此而仓廪实、衣食足作为依据,以求青苗法真正实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 三方鼎足的时候,关系最为稳健。 明宗皇帝陷入长考,章煦所说,确实言之有物,确实有出于为黎民、为社稷的考量。但若真是按如此执行,对“人”的要求颇为严苛:作为监察、奖惩、评断的官员如何遴选,作为主导青苗法的商户又该如何选择,才能保证两方不相互勾结、欺上瞒下。 难怪太子迫不及待地提议由林家来担此重任。 确实,如果让明宗皇帝自己来选,他也属意林家。可是,林若所说的情况…… 林谦如果真的病故,以林若和林祁两个小家伙,几乎很难撑得起来吧!黎焰或许有这个本事,但是,明宗皇帝却不像林若那样,对黎焰有如此深厚的信任。 再退一步来说,把青苗款交由林家主导,林谦多半是要将这担子交到黎焰手上。如果黎焰担不起,那是害了林家;如果黎焰担得起,一旦黎焰生出二心,林若和林祁又怎么是黎焰的对手呢? “章爱卿既然对青苗法的推行和青苗款的拨发有考量,想必主导这青苗款拨发的商户,也不会只考虑了林家吧?” 当然不会。 即便是冲着把林家揽入太子羽翼之下的目的,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回皇上的话,关于此事,太子曾召微臣与上虞诸位大人、学子,集思广益,博采众长,所获者皆在微臣递交御前的奏章之中。” 不是广纳谏言,而是博采众长,在皇帝面前的字句斟酌,可以说是需要十二分的谨慎。而这所谓的集思广益、博采众长,自然也不是将青苗法和青苗款条分缕析均数向商议的众人言明了说的,最终合众议、录入在奏章之中的,主要是章煦综合了众人的意见和太子的私心之后的想法。 明宗皇帝目光扫着御案之上摊陈开的奏章,一边示意章煦继续往下说。 “依微臣等的愚见,若要由商户主导青苗款的拨发,遴选商户的人选须慎之又慎:首先,需要有丰厚的家资,能预支一县、一州乃至一道的青苗总款;其次,其信誉需得让当地农人和官府信服,绝不能是奸险狡诈、私心贪婪之辈。此二者,缺一不可。当然,若是能怀有粮引、或者协力户部收粮售粮,自然更好。如此一番遴选下来,倒是不剩几户了……” 章煦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向着林若瞟去,潜台词的意思是,按照条件筛选,林家确然是最合适的。 独吞下整个东鲁的青苗款拨发,除了朝廷,没有商户有这个能耐——即使有,譬如林家,也不会让朝廷知晓。所以,章煦在奏章和陈词中才会提及,所选商户之财力,要能预支一县、一州乃至一道的青苗总款。 如此,既方便朝廷督管,又能减缓商户贪蛇吞象的野心。 “为防官商勾结,微臣还有谏言。其一,各道、州、县的青苗款拨发,除各道、州、县的官吏督查之外,朝廷可安排钦差明察暗访,防患未然;其二,主导各道、州、县的青苗款拨发的商户,时隔若干年需得更换,一旦有不利于国、不利于民的行为,查有实据后即刻更换,若恪尽职守,则朝廷可适当延长其拨发青苗款的年限;其三,若是可能,微臣建议朝廷增设有司,专管青苗法推行,同时,各道、州、县内关系青苗款和青苗法的案件,一旦上报官府,需及时处理,且每月向有司禀报备案。如此,虽不能断言必无贪腐,但至少可以防微杜渐,使得青苗法顺利推行,为社稷、为百姓谋福。” 这番言之有物的说辞,终是让皇帝暂时收起了对章煦的不满。若真能照着此章程推行青苗法,于国于民确实是一件利大于弊的好事。 只是,知易行难。 要寻出各道、州、县的富商容易,只要从户部调取簿册,一查便知。可要从这些富商中选出堪当此任的,却着实令人犯难——总不能像开科举、武举那样,再开个商举吧?而且就算开了商举,又怎么评判呢?这不像科举和武举,能以文韬武略分出个高下那么简单。 衡量来去,确实,还是林家最合适。 “敏慧,你如何思量?” “我?”被点到名的林若一愣,对上明宗皇帝探寻的目光,林若微微皱眉,思量再三,方才开口道,“皇上,若是在收粮、售粮之上,朝廷有用得着敏慧的地方,敏慧自然会令罗掌柜和云掌柜全力配合,绝无二话。但若是事关青苗款的拨发……请皇上恕罪,敏慧不敢托大,林家确实难当此任。” 林若脸上的为难和决然,明宗皇帝都看着眼里,沉默片刻,目光投向林若身后,出言问道:“黎焰,你呢?你怎么看?” 包括林若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明宗皇帝竟然会询问黎焰!诧异的目光,登时都集中在了黎焰的身上,包括他本人,也有些意料之外。 第三百九十九章 心似海1 - 女商枭 - 陆小飘 “集思广益嘛,”明宗皇帝淡淡地说道,“你从前也是寒窗十载,学识出众,又弃文从商,有几分能耐。林谦特地把你找回来委以重任,所以,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黎焰看了一眼林若,见她点了点头,遂向明宗皇帝行礼:“草民遵旨。” 略略侧头凝思片刻,黎焰在心里将明宗皇帝、太子和章煦所言快速地梳理了一番,又极迅速地思忖着今日进宫的目的,而后才开口:“启禀皇上,草民方才听章大人详述,若是从‘商’者的角度来看,实乃大利之举。然而,从朝廷的角度来说,利弊参半,端看如何施行。成,则于国于民两利;败,则于国于民两伤。‘商’在其中的承继,至关重要。草民斗胆猜测,皇上是为如何选择合适的人选而忧心。” 明宗皇帝抬了抬眼睑,波澜不惊地问道:“你有良策?” “黎大哥……” 黎焰正要说话,却被林若忧心的一声轻呼阻截。 “敏慧,”明宗皇帝威仪的声音顺势而至,“你方才答应朕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林若咬着唇,为难地看着皇上。 太子、章煦和黎焰都略有讶色,不知道林若方才究竟答应了什么承诺。 “黎焰,你虽无功名在身,但陈学士一直对你赏识有加,时常在朕面前提起。论理,你本不该妄议朝政,但青苗法之事,章爱卿说的有理,所以朕想听听以你经商数年之所见所感,对此有何谏言。言之有物,朕会赏;妄议过度,朕免你无罪。敏慧,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好歹是看着她长大的,明宗皇帝自然能猜到林若心中所虑,林谦有疾缠身,把黎焰找回来,知情的林若会下意识地把黎焰这个兄长当作倚靠,对于这一点,明宗皇帝理解;但同样,他也担忧与林家毫无血缘、姻亲关系的黎焰,会否借此将林家据为所有。 一方面是因为对林鸢儿和顾漫希的愧疚,让他想要照顾好林若;另一方面,也是试探,若由黎焰接手协助林家,他还要不要给他最信赖的这户皇商人家留有这么大的恩泽。 林若垂首,轻声谢恩:“多谢皇上。” “好了,黎焰,你说吧。” “草民谢皇上恩典。”黎焰恭谨地行了礼,而后才说道,“回皇上的话,若要使青苗法利国利民,择人确实至关重要,一择官,二择商。于‘择官’之法,草民不敢多言,也无能多言。但于‘择商’,草民略有拙计,斗胆陈于御前,请皇上圣裁。” “何计啊?” “章大人方才提到,主导拨发青苗款的商户,一是能承得起一道、一州或是一县的青苗总款,即有财力;二是能让官民信服,不借机谋取私利,即须诚信。要从东鲁诸多商户中选出财、信皆为上品的,实有不小的难度,但若是在只考虑‘财’的前提下,让他们不得不谨守诚信,为朝廷效力,便容易多了。” 明宗皇帝微微蹙眉,边思量,边打量着黎焰:“说下去。” “是。”黎焰拱手欠身,继续说道,“从千万家商户中选出财力雄厚的富商,只需对照户部历年来登记各商户缴纳税金的簿册,便可进行筛选。其中恶名昭彰的,率先剔除,可摒除可见的风险。至于,如何在余下的富商中选出合适的,并且让他们照章办事、为朝廷效力,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字——‘逐利’。” “逐利?” “正是。”黎焰颔首,沉声答道,“皇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凡天下商人,盖莫如是。青苗款的拨发,若要做到至清如水,草民斗胆,那是痴人说梦。但想要让主导青苗款的商户尽可能少地为己谋私,却是有法可行。”黎焰口若悬河,脸上洋溢的书生意气,让人移不开目光,“其一,朝廷先择少许州县施行,作为表率,地方州县为了各自的政绩、声名,也为了能得朝廷的青眼,在举国上下的关注下,推行青苗法的官吏和拨发青苗款的商户定然会好好把握机会,做出成绩,以证青苗法确然有‘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实效。其二,保证拨发青苗款的商户有利可逐,且是朝廷认可的大利——虽同样是借贷,但有朝廷的认可和保障,又有庞大的客源和稳定的巨利,不动心也难。其三,遴选商户需高调、公开,越多权贵、豪绅、百姓来见证越佳,以示遴选的公正,如此,落选的商户会紧盯着中选的,逼迫其不得不谨小慎微、恪尽职守、不敢犯错,借此以实现官、民、商的多层监察,将贪腐之弊控到最低。草民在商言商,一时之间思虑不全,若有妄议、不妥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表率,逐利,竞争……” 明宗皇帝从思索中回过神来,看着黎焰,轻笑一声,不予置评,而后目光转向太子和章煦:“太子,你觉得如何?” 蓦地被点名,太子怔了一下,思忖片刻,纵然心里再咬牙切齿,却还是故作慎重地用模棱两可的语气回道:“父皇,儿臣觉得……黎焰的提议太过莽撞大胆,还需从长计议。” 黎焰的提议虽好,但若真照这么来做,他能捞的油水可就微不足道了! “章爱卿觉得呢?” 章煦躬身行礼,回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觉得黎公子的提议固然大胆了些,但却是有效。只是,有些细节还需推敲思量。” “确实挺大胆的,”明宗皇帝嗤笑一声,“不过,朕觉得,黎焰有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官、民、商的层层监察。太子啊……” “儿臣在!” “上虞的赈灾,你做的确实出色。朕该要赏你,可是——”明宗皇帝意味深长地拖了个尾音,“朕也打算赏烨王,你可知是何故?” 太子心里“咯噔”一下,一时腿软,差点跪在地上。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但该知道缘由的人,只要稍加提点就知道——上虞赈灾,太子之所以表现出众,那是因为朝堂内外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而烨王,是盯得最紧的那一个。 “父皇英明,明察秋毫!儿臣……儿臣……” 第四百章 心似海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但该知道缘由的人,只要稍加提点就知道——上虞赈灾,太子之所以表现出众,那是因为朝堂内外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而烨王,是盯得最紧的那一个。 “父皇英明,明察秋毫!儿臣……儿臣……” “不必紧张,朕还没有糊涂,自然赏罚分明。”明宗皇帝看着御案之下战战兢兢的太子,语气很是平淡,“烨王是有功,但功不抵过。他手里的那几家粮铺哄抬粮价之事,朕也会好好地跟他记过。这几件事,你都做得很好,朕很满意。你是储君,当多为社稷考量,为百姓着想,明白吗?” 给一棒子,再给一颗糖。短短几句话,就让太子的心如从山顶跌入谷底,而后又升到山顶,额头的虚汗来不及拭去,便忙不迭地谢恩:“父皇褒奖,儿臣实不敢当。儿臣只是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能为父皇分忧,便是儿臣最大的幸事了。” “做好分内的事?”明宗皇帝轻笑一声,语气耐人寻味,“太子有此觉悟,朕心甚慰!” 太子闻言,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这是不动声色地敲打他,手不要伸得太长,心眼也不要太多,他的一言一行,皇帝都清楚得很! 所以,林家的主意,暂时是打不得了…… 再懊悔自己先前的莽撞也于事无补,此刻,太子只能硬着头皮表明态度:“是,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 承诺立地言之凿凿,但御书房里的所有人都清楚,这也就是场面话罢了。 不过,明宗皇帝还是给了太子面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看向了黎焰:“陈大学士确实没有看走眼。黎焰,你的建议很好,但太子和章爱卿说的也对,细节之上,仍需推敲。不过,你放心,君无戏言,朕既然有言在先,就必定会赏你。朕记得,沈爱卿前些时候递过折子,户部司庾翁兆,六月里致仕回乡,你可愿填了这缺?” 户部司庾,又名户部司仓,是掌管仓部的主事。官职虽不高,却是多少人眼红的位置!太子和烨王两边的人都想着把自己麾下的幕僚往上推。 黎焰一个无功名在身的商人,得蒙明宗皇帝钦点,那可是天大的恩赐! 但,明宗皇帝不是直接下旨,而是让他主动抉择愿不愿去,除了有可能是恩典之外,当然也有可能是陷阱。 林若此刻若是再不明白皇上的意图,那就不是林若了。 ——皇帝是在试探黎焰,试探他的能力,试探他的野心。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他自己。 黎焰这个时候,如果应下了,那么他就踏上了明宗皇帝给他铺设好的死路;如果拒绝了,而拒绝的理由不能让皇上满意,是抗旨,是拂了君意,也是死路一条! 林若默默地为黎焰捏了一把汗。 她知道黎焰不会领旨入仕,但若是回绝的理由能否让皇帝满意……她不知道。 “草民谢皇上隆恩,”黎焰匍地行礼,朗声称颂,随后正色道,“但请皇上恕罪,草民不能领受。” 明宗皇帝挑了挑眉,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喜怒:“为何?” “回皇上的话,草民一无功名,二无功劳,不敢受禄,此乃其一;草民经商数载,性子自由散漫惯了,与三教九流之众打交道,身上沾染不少陋习,不敢将这些江湖习气带入仕途,此乃其二;林家叔父视草民如子,王妃与林家少爷视草民为兄,此情此恩,结草衔环难报,实不敢中道背离,此乃其三。还望皇上体察草民拳拳之心。” 一席话,掷地有声。面上郑重、诚挚之情,不似作伪。再加上他先前一番由“悔”至“不悔”的言辞,暂时让明宗皇帝感到满意。 但,满意归满意,却没那么容易过关。 “其一,你虽无功名在身,但翰林院的陈大学士对你的才华颇为认可,至于功劳,有才德之人,何愁日后不能为社稷立功、为黎民谋福呢?不足为虑。其二,正是因为你经商数载,深谙经商之道,可协助户部以及章爱卿推行青苗政令,司庾之位再合适不过。其三,入仕与报恩林家,在朕看来,并不冲突。”明宗皇帝一条一条地驳斥黎焰的理由,轻笑着说道,“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能耐的人,朕很欣赏你。若是……你觉得司庾官职低微,朕可再破格升你一品,官衔虽为司庾,俸禄和实权同巡官,你意下如何?” 太子的心里再次“咯噔”。 黎焰慌忙匍地行礼:“草民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授予司庾之位,已是皇恩浩荡,草民怎敢有不逾之心?只是,草民确实无心仕途,还请皇上明鉴!社稷兴盛,匹夫有责!皇上若是看得起草民,皇上尽管吩咐,草民愿效犬马之劳!只是,无功授官之事,草民实在不敢领受!” “黎焰,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你可别后悔!” “皇上,草民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不敢欺瞒皇上!” 明宗皇帝盯着匍跪在地的黎焰半晌,淡淡地说道:“既如此,便如你所愿。不过,青苗款之事,你确实有见地。朕,让你协助太子和章爱卿,你可愿意?” “承蒙皇上抬爱,草民定当竭尽全力,协助太子殿下和章大人!” 明宗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一脸迷茫的太子和低眉垂首的章煦,而后将目光落在一脸忧心的林若的脸上。 瞧这模样,明宗皇帝心里面惋惜,这丫头现在还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但明宗皇帝也知道,这丫头心里装了太多事,这回若不是太子这么一逼,也不知她会继续把林谦生病的事情瞒多久。 瞒着,真的是这世上最累人的活计了! “敏慧,少卿得胜的消息,你该知晓了吧?” “是,敏慧听说了。” 提及慕容冲,明宗皇帝的心情也愉悦了几分,见林若的面色也带着喜色,遂说道:“北境的军报已经送到朕手上,少卿不日便会带着虎贲军可开拔回京。到时候你跟着朕一起,去城门犒军吧。” 纵观东鲁几代,能跟着帝王去城门口犒军的女子,着实为数不多,先帝在时,皇太后曾有过此殊荣,而明宗皇帝继位以来,还未有先例。 这可是莫大的恩典啊! 林若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喜笑颜开,叩首谢恩。 “不过,”明宗皇帝顿了顿,“你的马术有待提升,荣王的正妃不会骑马,这可说不过去。若是得空,这些日子便多跟着凤阳学学,朕听说,你们两个还蛮投契的。” 林若吐了吐舌头,点头应道:“是,敏慧遵旨。” 第四百零一章 心似海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明宗皇帝没有再多留他们,但出了御书房的大门,太子却出言,让黎焰一道去太子府商议青苗法和青苗款的事。 当然,太子最希望的是把林若也一并带去太子府,可是他不敢,哪怕用苏慕晴或者灵康当借口,他也不敢。明宗皇帝已经提点过他了,他可不敢刚出御书房的门,就背上个忤逆父皇的罪名。 林若看了一眼黎焰,眉头不易觉察地蹙了一下,不过,没有吱声。 黎焰拱手说道:“太子心忧社稷百姓,实乃朝廷之幸。承蒙太子抬爱,草民本不该推辞,只是近来林家处在风口浪尖,荣王妃又屡次在路上遭人拦阻、不敬。草民蒙荣王妃不弃,虚领荣王妃称一声‘兄长’,自当尽一尽兄长的职责。还请太子见谅,容草民先护送荣王妃回王府,再来太子府登门谢罪,为太子效犬马之劳。” 太子细了细眉眼,黎焰不算拒绝的婉拒,让他挑不出来错处,但却莫名让他觉得心情不爽。顾忌着离御书房不远,这个时候发作,会立刻传到明宗皇帝的耳朵里,让有心之人嚼上几句口舌,就直接会演变成他这个太子对皇上不满;同时,他也看出来,黎焰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人,背后有林若撑腰,就等于是间接有皇上撑腰,更是不能撕破脸。 但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一个毫无功名在身的草民,竟然敢拒绝他这个太子! 章煦忙出言打圆场:“殿下,荣王妃的安危要紧。而且,今日时辰也不早了,请黎公子去太子府,也不方便。况且,就算黎公子对青苗法的推行和青苗款的拨发再有见解,殿下也得容黎公子好好整理整理想法,才能梳理出切实有效的条款不是?” 这番绵里藏针的话,既给太子找回了面子,又给黎焰下了绊子,顿时让太子的心里舒坦了许多。 “章先生说得有礼。黎焰,皇上认可你的才识,那可是天大的荣耀。你既然对青苗法和青苗款有所了解,又经商多年,想必是有不少见解的。”太子抬眼看了看天,眼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今日确实天色已晚,孤也不是不体谅的人,你且先送敏慧回王府。至于来太子府,也不急于这一时半日的。好好想想于朝廷、于百姓皆有利的法子,明日再来孤的府上,孤要好好听听你的高见。” 太子刻意咬重了“朝廷”二字,而他想表明的意思不言而喻——于百信有利之外,于朝廷有利才是最要紧的;而于朝廷有利的重中之重,便是要对他本人最是有利。 而且,时间到明天为止。 强人所难,小肚鸡肠。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太子啊! 林若和黎焰都极为不悦地瞪了章煦一眼,而后,还得言不由衷地向太子谢恩,目送着太子和章煦离开,这才抬步,向着宫门走去。 只是,走在前头志得意满的太子,并没有发现章煦和林若行礼告退、擦身而过时交汇的眼神——虽然几番波折,但终究还是往他们事先商量好的方向上迈进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幽草呢?” 林若左右一环顾,没有发现幽草的踪迹,便询问身边的小太监。 “回荣王妃的话,幽草姐姐肚子有些不舒服,去了恭房,还没有回来。” 林若会意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小太监心道荣王妃脾气好,想着幽草去恭房也有好一段时间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向荣王妃提议,着人去唤一声——毕竟,让主子等奴婢,实在是不像话。好在话还没出口,幽草的身影就出现了,一见林若已经从御书房,急匆匆地上前请罪,额角细密的汗珠也不曾擦拭。 “没事吧?” “回王妃的话,奴婢没事。” 林若的目光打量了幽草一番,然后才抬步离开。黎焰跟在身后,幽草落在最后面,向小太监递了个感激的神色,然后才追上去。 一路无言,直到上了马车,出了宫门,林若吩咐车夫先去林府。 黎焰要避嫌,不能与林若同乘一辆马车,只有回林府,才有机会商量接下来的对策。反正已经向皇上“坦诚”了此刻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林家要面对的内忧外患,皇帝也不会介意她一出宫就去找林谦。 马车悠悠地走着,转到了街上,车厢外的喧哗声热闹了起来,林若才拉过幽草,小声地问道:“如何?” 幽草从怀里掏出一团锦帕,小心地抖搂开,将里面那块岫玉交还给林若,同时压低声音道:“奴婢按照小姐的吩咐,去内务府找了张总管,言说奴婢不小心,把大小姐留给小姐你的玉佩磕了个缺口,请他想想办法补缺。” 林若淡淡地“嗯”了一声,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岫玉玉佩新磕出的缺口上摩挲,那缺口虽不明显,但细看之下,便能发觉,这损坏的一小角把原本的回云纹给磕损了:“他怎么说?打听到了什么?” 内务府的张总管,便是在中秋宴上受了林若恩惠的那位。那回虽是无妄之灾,却因林若的周全,明着让皇上罚了一个月的俸,暗地里,倒是让他跟皇帝御前的陈贯陈公公搭上了线。陈贯委婉地转达了皇帝对他的嘉奖,让张总管受宠若惊。虽然中秋宴上丢了面子,但皇上惦记着他受了委屈,这可是再值得不过的了。 张总管知道幽草是林若的贴身婢女,自然对其和颜悦色,有求必应,虽然暂时没有找到修补岫玉玉佩的方法,但是也让幽草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奴婢跟张总管说了这块玉佩的来历,央求他能不能想办法找到同样的玉料,把这缺口给补上,张总管倒是没有推却,就去查陈年旧档了。” 但凡宫中赏赐、用度,都会有记录,用料、工匠、来历、余料等等都详细地记录在案。 “这岫玉是从南疆献上来的,皇上很是喜欢,亲自绘了图样,命宫中的巧匠雕成一对一模一样的玉佩。” “果真是一对。”林若秀眉轻蹙,“可知道另一块玉佩是赐给了谁?” 第四百零二章 心似海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果真是一对。”林若秀眉轻蹙,“可知道另一块玉佩是赐给了谁?” 幽草摇了摇头:“还不曾找到记录。张总管说了,同样的玉料是好找,但皇上御笔绘制的图样却没有收在内务府里。这几日,他会找找其他簿册,若是能找到另外一块玉佩,找个由头瞧瞧原本是什么样的图案,再找匠人补上。” “可有叮嘱他此事保密?” “小姐放心,奴婢央求他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不然奴婢吃挂落事小,让人知道了这件事报给了皇上,连累到小姐损坏御赐之物,罪名就大了。奴婢偷偷塞了一荷包银柯子,作为酬谢,张总管也答应了,一有消息,就会找信得过的公公来知会奴婢的。” 林若点了点头,握着手中的玉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顾漫希横死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要扑朔迷离得多。越来越多的线头出现在她面前,意味着她离真相越来越近,可是她心中隐隐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顾漫希的身份,是不能说的秘密。 但是,那是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第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她实在不甘心对方就这样横死的这样不明不白。 马车停在林府,对于林若的到来,林谦虽然有些意外,但林祁和黎惜恩一样,都颇觉开心。不过,林谦到底不是林祁和黎惜恩,林若和黎焰从宫中回来,便回了林府,想来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一行人一起去了书房——林若特地让人去请了从金陵而来、暂住在林府上的王家二公子王邝。 带着林祁,是因为林若想让林祁参与其中;而带着黎惜恩,则是因为他们这一群人都围在书房里,黎惜恩一个人难免孤寂。 黎焰把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择紧要地说了一遍,黎惜恩听着父亲的语速,睁大了眼睛,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他伸手拉了拉林祁的衣摆,却发现林祁也是一脸茫然,不过他比黎惜恩好一些,至少黎焰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清了,就是串在一起,就一窍不通了…… 林祁本来想缠着黎焰和林若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是天色已晚,林若过后还要回王府,便听从了劝说,等晚些时候再向黎焰和王邝请教。 “章知府先前来找家父求助之时,曾简单提及青苗法。当时,父亲便与我言说过其中利弊,只是我还是好奇,阿若,你是怎么让章知府说动太子,放弃这么大一块肥肉的?” 如果由朝廷出面执行青苗法,太子能够经手的钱简直是巨额!随便动动手指,便是巨大的油水,与烨王相比,在财帛上处于劣势的太子怎会忍住不伸手? “很简单,章煦给他分析了整件事的利弊,成,则万民所向;败,则千夫所指。太子虽求财心切,急于向皇帝证明自己比烨王强,但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不敢冒此风险。从上虞水灾之事即可看出来,若无林家的粮和‘水利图’,他连赶往上虞赈灾的胆子都没有。他太害怕自己被烨王或者其他人揪住把柄。” 王邝点了点头,面上带着几分忧色:“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林家,想借林家之手敛财。但是你今日的言辞拒绝,怕是让他心生记恨了……” “嗯,皇上的心思……愈发难猜了。君心似海,深不可测。”林若点头,“不过,好在皇上还是偏向林家的,皇上不同意,太子也不敢明着来。再者,太子也要顾忌着王爷手里的军权,顾忌着烨王那边有陆家,不会这个时候跟林家撕破脸,如果明天黎大哥和小祁去到太子府,向太子献上良策,加上章煦的旁敲侧击,便能打消太子心中的不满了。” “啊?我?”林祁瞪大了眼睛,看着林若,“二姐,你是让我跟着黎大哥一起去太子府?” “嗯,没错。” 林谦和王邝也面露讶色,唯有黎焰,最快明白了林若的打算:“你是想借小祁去太子府,让太子明白林家的立场?” “对,”林若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不能出面,舅父不能出面,唯有小祁可以。而且,小祁是舅父唯一的儿子,太子是聪明人,必然会明白其中的深意。” 而且,这件事传到皇上的耳中,就更加坐实了林家此刻出于风口浪尖的为难,让皇上依旧选择庇佑林家。 “苦肉计。” 王邝也明白了林若所想,看向林若的目光里带着欣赏。 林谦默默地叹了口气,而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二姐,我还什么都不懂呢……”林祁苦着一张脸,为难地看着林若,“万一明天弄巧成拙了怎么办?” 林若轻笑道:“就是你什么都不懂,太子才会放心。” “啊?这是什么道理?” 林祁一头雾水,看着黎焰和王邝,与林若的目光交汇时,会心一笑,林谦则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于是,林祁就只能撅着嘴,和黎惜恩大眼瞪大眼了。 “别担心,你若是觉得心里没底,跟黎大哥和王二哥多请教。”林若清浅地笑着,“另外,你只要记得‘多听多看少说’六字,跟着黎大哥,就不会有问题。” 林祁从来都是极信任林若的,听她这么一说,放下了半颗心。 黎焰的目光重新回到林若身上,问道:“你还是属意万家?” 这没来由的一问,林若却明白他的意思:“嗯,平心而论,万家确然最是合适。况且,太子和烨王从未放下过对万家的拉拢,是时候让他们做出选择了。” 林若和黎焰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里,都读到了共同的意思: 万家在这个时候出头,可以帮林家引开不少注视。到时候,林家要再照着设计好的目标扩张,就不会那么受瞩目了。 “那……白阙呢?” 这个身份神秘、目的神秘、不知敌友的白家公子,可是给林家惹了不少的麻烦! 如果白阙继续留在汴安城,很有可能会成为青苗之事最大的变数! 林若的手下意识地盖在随身携带的岫玉玉佩上:“再等等,我会再找机会,探探他的底细和目的。” 第四百零三章 心似海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谦皱眉:“这太危险了,阿若,你……” “放心吧,舅父,我有分寸的。”林若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这些日子,我得避嫌,而且王爷快回来了,府里的事我也要做安排,怕是不能常回来了。摘星楼和青苗款的事情,要劳烦舅父你和黎大哥周旋了,王二哥,你也别偷懒!” 王邝笑了笑:“小妹,我好不容易来汴安一趟,你还不让我偷懒!爹和林叔父说得没错,你可真是天下第一奸商!” 林若浅笑着,不置可否。 黎焰说道:“章煦这个人,我不了解。你确定,他能信得过吗?” 王邝抢在林若之前开口:“三年前他去上虞书院当教书先生之事,是我来办的。那时,他身上还有些书生锐气,如今,倒是内敛圆滑了不少。这半年来,我和父兄都与他多次打交道,此人有抱负,也有几分本事,至于野心……如今还不是很显白,至少,他还是个肯做实事、肯为百姓着想的人。” 林若点了点头,看向黎焰:“黎大哥,你若是有顾虑的话,可以多留一份心。”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林若明白黎焰所想,黎焰也懂林若话里的意思。 在等一切商定、林若离开林府后,林祁缠着黎焰和王邝、询问明日该如何应对的同时,章煦也在太子府里聆听太子发泄怨气。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不管如何,章煦都知道太子是他表面上的主子。太子今日在御书房里蒙受了明宗皇帝明里暗里多少警告和提点,章煦都看在眼里——当然,不得不说,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太子自找的。但他还是得向太子告罪,为他今日“不称职”的表现。 太子虽然在气头上,但也不傻,知道好赖。虽然章煦几次三番不顾他的阻拦,在明宗皇帝勉强直谏,但若非章煦准备妥帖,兵行险招,详陈青苗法和青苗款的利弊,皇帝恐怕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已经昭然若揭想要把林家把控在手里的他了。 确实是他莽撞在先,直接就把私心曝露在明宗皇帝跟前。 可即便如此,这个林若也太不识抬举了! 不仅不识抬举,还目光短浅,畏首畏尾! 如果把青苗款的拨发权握在林家手中,她知道一年能获利多少吗?比起林家辛辛苦苦地做生意,这笔巨款简直就是躺在床上、送上门来的!她竟然义正言辞地就给拒绝了! 无知妇人! 枉费如此大好机会! 太子重重地将茶盏拍在案几上,宣泄自己的愤怒。 “殿下莫闹,微臣倒是觉得,这位荣王妃是个聪明人。” “聪明?”太子一声冷哼,语气不善地问道,“哪里聪明了!” 章煦说道:“殿下可曾发现,在皇上面前,荣王妃相当的‘识时务’?” 经章煦这么一点,太子皱眉,隐约抓到了什么,沉默半晌,然后开口道:“敏慧一直都很讨父皇和皇太后的欢心,但你想说敏慧是觉察到父皇不愿让林家接手青苗款,所以才拒绝,这就……孤不信她有这个能耐。” 太子思索着,摇了摇头。 章煦脸上神色不动,但相较于面对明宗皇帝时的威仪和城府,面对起太子来倒是让他自如许多,言辞上也多了几分确信:“殿下,您仔细回想一下,容王妃在御书房中说的那些话。有些看似莽撞,甚至触怒圣颜,可最终,皇上都没有问罪于她。关乎社稷民生之事,相较于委婉的看法,皇上显然对直面的剖析更加感兴趣。所以微臣才敢冒险,仿着容王妃的言行,详陈曲直。” 结果显而易见,奏效了。 连带着太子为何会选林家来主导青苗款的拨发,都一并圆了过去——私心确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但更多的是出于为社稷、为民生的考量。 “你这么说的话……” 太子犹疑地说着,回顾林若自从得封敏慧郡主以来,得皇上和皇太后的欢心确然不假,本来只是觉得是个心思灵巧、懂得讨长辈欢心的小丫头。 可经过章煦一说,太子意识到,林若好像不止这么简单,她比那些把皇帝、皇太后当做靠山来讨好的人更加聪慧和高明——进退有度。 这种深刻的清醒认知,太子自忖如他这般身处储君之位、日日如履薄冰,都未必能时刻保持这样的清醒,不恃宠而骄,不仗势欺人——除了对顾家的处处针对。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皇帝和皇太后是她必须紧紧攥住的依靠,但能够对东鲁最位高权重的两个人的心理把握地如此精准,这个林若,当真不简单! “或许是微臣多心了。” 章煦淡淡地说了一句,太子摇了摇头,慎重地看着章煦:“不,孤觉得,章先生说的很有道理。旁观者清,孤从前确实小瞧了她。” 一声“章先生”,表露出了太子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 经历上虞水患之事,太子本只当章煦是个有才能的人,可以为己所用,但对待章煦却不像待沈狄、苏侯爷等有共同利益的太子党一般信任。直到此刻,章煦一番从未有人对他说过却相当厉辣准确的说辞,让他意识到,这个人,确实是个称职的幕僚 ——比有忠心却没多大能耐的沈狄、有能耐却脾气太过耿直的苏侯、有兵权却需要多加提防的慕容冲,更适合成为他的心腹,真正的心腹! “不敢,不敢!微臣怎敢担殿下以‘先生’之谓相称!” 章煦略带惶恐地推却着。 “先生过谦,孤身边虽有不少谋臣,但都不及先生才能出众,目光厉辣。”对于招揽人心,太子很是信手拈来,“孤能得到章先生相辅,实在是大幸!还请先生不弃,能够辅佐与我。他日,必以宰辅之位相报!” “殿下!殿下折煞微臣了!微臣不过一书生,德蒙太子抬爱,破格虚担知府之位,知遇之恩,没齿难忘,自当为殿下尽心竭力,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 如此相互推诿恭维一番,太子很是满意章煦的态度,章煦也很是感念太子的信任,最终虚承了太子私下以“先生”之名称呼于他,一派君臣相宜的融洽之相,太子才开口道:“那依先生之见,林家究竟是什么意思,孤又该如何处置这青苗法和青苗款之事?” 第四百零四章 心似海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太子直言详询,章煦担了“先生”之名,遂也不再藏私,坦言道:“殿下,在微臣看来,林家的态度,莫过于两种。” “哪两种?” “其一,林家确实不愿意主导青苗款拨发一事。”章煦伸出右手食指,“林家的生意主要是在京城,从前虽涉及粮草生意,但不温不火,因着去年的风花雪大赚了一笔,从而吞并了汴安城中所有的粮行,并借此拿下了汴安之外原属于那些粮枭的田产和生意。如此大张旗鼓的动作,林家却最后把这粮行的生意都作为容王妃的陪嫁,最大的缘由,恐怕是贪蛇吞象,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把粮铺均数当作陪嫁送了出去,借朝廷和荣王的权势,慢慢地分化、吞并。因此,林家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应对青苗款一事。” 太子点了点头:“这个说法,倒也合理。” 章煦继续道:“还有第二种可能,林家有意参与青苗款的拨发,但是碍于皇上不愿,或者说是敏慧郡主不愿,故而君前推却。” 太子皱眉:“这……可能吗?” “殿下,说实话,微臣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何以见得?” 章煦笑道:“殿下您忘了?林家这段时间在汴安城中,可是名声大得很啊呐!” 太子面色一沉:“风花雪,摘星楼。” 章煦点头道:“正是。风花雪的白蛇戏,摘星楼的拍卖会,微臣进京一路所见所闻,十有八九都与之有关。林家能摆这么大的阵仗,不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所谓的‘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应对青苗款一事,微臣并不太相信。” 太子沉默片刻,而后道:“那如果是因为风花雪和摘星楼的生意,让林家疲于应对青苗款的事,所以才拒绝,也不无可能啊。” “殿下英明,确然也有这种可能,但是……” 章煦顿了顿,嘴角略略上扬,带着点邀功的得意。 太子忙不迭地追问道:“但是什么?” “殿下忽略了一个人。” “忽略了一个人?”太子心中疑惑,“什么人?林谦?” 章煦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殿下忽略的这个人,今日也在御书房中。” “御书房中?” 太子仔细地想了想,今日在御书房中,统共就六个人,排除皇帝、林若,还有他自己和章煦之外,剩下的只有两个——黎焰和陈贯。 陈贯跟着明宗皇帝几十年,最是了解明宗皇帝的脾性;至于黎焰,这个人…… 太子一时间无法确定章煦所说的被他忽略的人是谁,但为了表示自己的英明睿智,沉吟半晌,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先生想说的是……黎焰?” 章煦恭维道:“殿下英明,正是黎焰。” 太子心头仍是有几分不解,问道:“还请先生,明言。” 章煦并不明言,而是反问道:“殿下,您觉得,这位黎公子知不知道您与微臣在上虞推行青苗法、赈灾济民之事?” 对于太子这样多疑的人,这样的话,最容易挑起他心中的忌讳和疑心。 果不其然,太子细了细眼睛:“先生的意思是……” 章煦轻笑一声:“殿下,虽说读书人自有几分恃才傲物之性,微臣亦然;虽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微臣虽不敢自诩学富五车,但也勉强算得上博闻强识之辈。前朝关于青苗法的记载不多,又经历乱世分合,很多典籍都遗失了。微臣也是偶然在书院中寻到刘正字遗留下的部分札记,发现与青苗法有关的只言片语……” 说道此,章煦故意顿了顿,抬眼看向太子,太子的目光霎时幽深。 的确,从刘晏的遗稿中发现青苗法,实属偶然。若说刘晏使用常平法整顿盐务之事,还稍有人知的话,这“青苗法”,该是鲜为人知的。而且,刘晏的遗稿中,并没有明确将套用于农耕之上的常平法取名为“青苗法”。札记中详述了平抑粮价的“籴粮术”,而对春贷青苗款于农人、秋收以粮抵贷的法子简单带过。 黎焰又是凭什么,从“青苗法”三个字,就知道这是从刘晏遗稿中的平抑物价和籴粮术而衍生出的呢? “或许是微臣自恃太高,毕竟,黎公子的才华,连陈大学士都很是赞赏。其博闻强识远在微臣之上,也不无可能。而且,‘青苗法’本就是从民间借贷中演化而来,黎公子经商多年,或许当真有所涉猎,才能在皇上询问之时对答如流。若是如此的话……” 若是如此的话,这个黎焰的能耐,可就大了去了! 太子自然明白,这样的人才,若是不能为他所用,就必须除之后快。不过,他还是不相信黎焰有如此大的能耐——若是黎焰真有这样经天纬地的大才,那恐怕不逊色于管夷吾、乐毅之辈。有大才者有大志,怎么可能汲汲于最莫等的商流,而不选择仕途呢? 所以,太子更偏向于黎焰知道上虞推行青苗法之事。 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况且,在此次青苗款的拨发中出力最多的金陵王家,与林家关系有多亲密就不消多说了,王家那位二少爷赶着来给摘星楼捧场,就住在林府上呢! 因此,黎焰对此事感兴趣,并且做了细致的了解,这就能解释地通,为什么黎焰能在皇帝询问之时对答如流的缘由了。 “先生……高见呐!”太子目光幽深,由衷地赞道,“听先生这么一分析,孤茅塞顿开。或许,林家早已知晓上虞商人从青苗款中牟利一事,但是今日,敏慧觉察到孤的父皇心中不悦,所以才顺了父皇的意,表面上言辞拒绝了此事。” 章煦成竹在胸地笑了笑,语气里犹带了几分谦逊:“殿下,这也只是微臣的推断。是否如此,还得看明日黎公子来府上拜谒殿下,持什么样的说辞了。” “先生说的是。”太子嘴角上扬,满意地看着章煦,“时辰不早了,先生不妨留下,陪孤用膳,孤还有不少疑惑想问询先生,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章煦忙拱手道:“殿下如此礼待微臣,微臣实在惶恐。殿下尽管开口,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甚好!”太子起身,抬手一挥,“章先生,请。” 第四百零五章 故人归1 - 女商枭 - 陆小飘 从太子府上离开,天色已然沉了下来。太子特地派人,护送章煦回了驿馆,以示恭敬和推心置腹。章煦也在驿站门口感念恩德,特地嘱托太子府的人向太子转达。 等到回到自己的房中,确认无人监视,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一天过得,实在是惊心动魄、险象环生啊! 但他的事儿还没完。 待小童递上温热的毛巾,伺候他净手洁面之后,章煦把人打发出去,坐在案几之前,借着昏黄的油灯,裁了一张巴掌大的纸笺,提笔择扼要,把太子府中的事写在上面。等墨迹干涸之后,不知从何处取了一只小瓷瓶出来,上下晃动两下,然后拔出软塞,小心地抹在那字迹之上,令人诧异的事情发生了,写满墨字的纸笺顿时恢复如常,仿佛上面的字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而后,章煦再次提笔,零散地在上头写了几样东西,唤了小童过来,让他拿着纸笺,去驿馆旁的铺子里购置。 小童不疑有他,很快地去了,回来后,带回了章煦要的东西,而那张纸笺也没多留意,就留在的铺子里。章煦知道,这张纸笺上的东西,很快就能被林若看到。 能对当朝太子和皇帝的心思如此了如指掌,他又怎敢轻易对抗呢?更何况,他是打心底里对林若佩服的:约莫两年前,林若托人把刘晏的手稿给了他,让他好好研读其中的平抑物价与籴粮术相关部分,其后,在章煦来信说了自己的看法之后,她又回了几封信,指出了章煦不曾觉察到的弊端,又言及她的大致想法,让章煦惊诧不已。 林若曾在信中告诉过他,此法虽好,但缺一个时机。 这个时机,在上虞水患到来之际,就出现了。 章煦庆幸自己听取了林若的建议,在机会到来之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所以当太子出现在上虞,见识到他的能耐和号召力后,破格提拔他为上虞知府,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从前,他只是觉得林若聪慧过人,其后,愈发觉得此女子胸有沟壑,真心钦佩,尤其是她能助他真正实现他寒窗十年所希冀的抱负! 反倒是太子…… 章煦摇了摇头,太子终究目光短浅了些。 但太子日后终究是要登基称帝的,如果从此刻起,他能逐渐巩固自己在太子心中的信任和地位,他日定能位极人臣,成为一代贤臣,名留青史! 想到这一点,章煦不禁心潮澎湃。 从科举落榜的心灰意冷,到上虞书院的锋从磨砺,再到如今的施展拳脚,林若从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对于他来说,林若是真正的“贵人”! 因此,他定然会好好地把握机会,绝不会做出两败俱伤的蠢事。 消息很快传到了黎焰和林若的手中,身处林府的黎焰继续一边解答着林祁的困惑,一边思量明日该对太子的说辞;而身在容王府的林若,只是勾了勾嘴角,而后继续着手安排王府里的事——不仅是为了慕容冲即将凯旋归来,更是因为慕容冲的生辰要到了。 时间在忙碌中眨眼飞逝,一切都很是顺心,唯独……那块岫玉玉佩,张总管遍查各簿册,唯独找不到另一块玉佩被皇帝赐给了谁。 六月初三,慕容冲带着虎贲军回京的日子。 北境军与虎贲军在慕容冲和贺佥的指挥下,重创了在东鲁北境为祸多年的游牧部落北契,斩首了北契第一猛士、重兵在握的都部署弥都,又连攻代国,夺得了包括绥州、宥州两座军事重地,逼迫代国割让了包括丹州在内的三座城池,逼得代国岁贡赔罪,虽没有名义上称臣,但实际上却差不多了。 这样大的胜利,怎么不让人振奋呢? 所以,明宗皇帝带着太子、携百官出城相迎,郊劳三军,以示浩荡皇恩。 “还没学会骑马?” 看着伴驾在旁的林若,想到她今日仍是乘着荣王府的马车而来,明宗皇帝嘴角带着几分温和的嘲笑。 林若为难地说:“回皇上的话,敏慧愚钝,仍是不太娴熟。况且今日人多,马也多,敏慧就更不敢驾马而行了……万一惊了马,不论是丢了王爷的颜面,还是拂了皇上和百官对三军得胜归来的兴致,都是莫大的罪过。” 明宗皇帝伸出手指,遥遥点了点林若:“偏你能耐,每次能把没理的说成有理的!” “怎么就没理了?皇上您是天子,您觉得有理,那就是有理呀~” 林若笑眼弯弯,一句朴素的恭维,说得极是自然,但却让皇帝喜笑颜开。 候在一旁的太子见此情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对林若有了更深刻的认知。自从章煦跟他提过之后,这是他第一次仔细地观察林若在明宗皇帝面前的言行。不得不说,林若太知道怎么跟皇帝交流了。 至于那天黎焰带着林祁一起来太子府,并详谈了他的看法,也是佐证了章煦的推断:林家确实有意参与青苗款之事,但皇帝已经明言在先林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跟皇帝对着干。 这十几天里,章煦几乎每日都会去太子府,有皇上的明旨,烨王党也无可奈何。不过,林祁就只去了那一次。 林祁一问三不知的模样,让太子既惊奇又窃喜,当然,喜多余惊,这是毫无疑问的。 都说林家三少最是淘气,虽有几分机灵劲儿,但不喜欢读书,睿智不足,莽撞有余。太子和章煦都深以为然。但黎焰确实是个有能耐的,数年的经商历程,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的经历,让他很轻易地就能发现生意上的明枪暗箭。 好在,他只是在生意上驾轻就熟,于朝堂的明争暗斗里,就只能是个蹩脚的政客了。 这也让太子稍稍舒了口气。 这十几天里,三人在太子府里商讨了许多,黎焰提出了不少让太子满意的建议,当然也有不少言辞让太子心生不悦。还好有章煦在,为太子争取了不少利益,也让太子对章煦更加信赖和满意。 能够让钱庄遍布东鲁各地的万家来经手青苗款的拨发,而且又是用这样一个公开、公平的方式,不让人诟病,太子确然非常满意。至于在京城中盘桓、搅动风云的白阙,既然章煦也觉得这个人会是极大的变数,那就好好敲打警告一番了。 于是乎,林家根本不用出手,白阙给林家制造的那些麻烦,就迎刃而解了。 第四百零六章 故人归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感觉到了太子对她的打量,转过头去看了太子一眼,笑眼弯弯的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尽到礼数了。她知道太子的人出面,挑唆陆家和万家,给白阙找了点麻烦,转而让白阙处在风口浪尖之上。 这件事,她不能出面感谢,不过她知道,黎焰一定会很妥帖地向太子表示的。 太子则是一愣,而后回过神来,即刻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是在做什么! 在打量林若的同时,其实也是在窥伺皇帝! 众目睽睽之下窥伺皇帝的一举一动! 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其实,太子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郊劳的人数众多,或是望着远方,或是仰视帝王的背影,多了或少了他一道目光,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他自己太在乎太子之位,太在乎皇帝对他的评价,所以自己吓自己。 林若全然没有做坏事的自觉,乖觉地站在皇帝身边,偶尔陪皇帝讲些话解闷。 “报——!” 斥候下了马,垂首趋步来报。 “启禀皇上,虎贲军已行至十里之外。” “好。” 明宗皇帝点了点头,当即又小太监领着斥候下去领赏。 三十里一报,十里一报,两里一报。 随着大军越来越近,林若的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原来,在古代,盼着出征的夫君归来,是这样的…… 想想,她和慕容冲成亲快一年了,其中有半年分隔两地,另外的小半年,止乎于礼。斥候一次一次的来报,竟是让她越来越想赶紧见到慕容冲。 他是不是瘦了,是不是黑了?伤势怎么样?是不是也同样期待着见到她…… 如此云云,在她的脑海里此起彼伏。 见她这幅模样,明宗皇帝笑了:“怎么,马上就要见到冲儿了,紧张?” 林若面露赧色:“皇上,您就别打趣敏慧了……” 明宗皇帝朗声笑了:“这有什么好打趣的,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承认不就好了?” 林若嘟着嘴,小声地说:“敏慧……只是有些担心。” 不是紧张,不是激动,而是担心。明宗皇帝是聪明人,当即明白,林若是挂念慕容冲的伤势。从北契率军归来,路途颠簸,对于慕容冲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他所受之伤的严重程度,明宗皇帝虽不曾亲眼所见,却也是能从北境送来的军报和八皇子送回来的奏折里获悉其伤情的。 背心要害,箭毒凶猛,束手无策…… 光这些词,就能够想象得出。 林若不曾上过战场,但却跟着鬼医莫用愁学过几年医术,自然也能了解到伤重程度。说不担心,怎么可能呢? 十里之外。 “四哥,你怎么样?”八皇子关切地询问。 “无碍。” 一身戎装的慕容冲淡淡地回了一句,对于他来说,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况且一路之上,多数是八皇子穿着这一身甲胄假扮他,骑着马走在最前头。因为有贺佥还有徐副将等人围在周围,虽看不清模样,但那个身影还是像的。 而慕容冲则一直乔装成受了风寒的八皇子,躲在马车里随行。 当然,向来不在乎自己脸面的苏慕禹,也打着照顾八皇子的由头,一并呆在马车里。 知晓慕容冲受伤的人不多,所以,大部分的将士们是相信,这稍稍拖慢行军行程的马车里,呆的是染了风寒的八皇子。 大家原本就对染了风寒就要坐马车的“羸弱”的八皇子心有不满,但碍于主帅都不曾有异,故而都是敢怒不敢言的。如今,还有十里就到汴安城郊,八皇子便精神抖擞地出来,打马前行,不少将士的愤怒都写在了脸上。 这是什么意思? 吃不了行军的苦,却要在皇帝和大臣面前露脸领功? 就算是皇帝的儿子,也不能这么不要脸吧! 虎贲军的愤怒,慕容冲、贺佥和徐战都看在眼里,但是这个时候,他们却不能解释。 一则,慕容冲受伤的消息仍需保密,此时他们是大胜而还,士气高涨,连带着北境军的守将贺佥也一并回京复命,边关只有副将坐镇,更需要鼓舞士气。 二则,八皇子临危受命,本就遭人眼红,此刻若是让人知晓八皇子是为顾全大局而牺牲自己的声名,忍辱负重,这群直肠子的硬汉必然心中愧疚,军心所归,必然把八皇子推到风口浪尖,让太子和烨王欲除之而后快。 耿直又硬脾气的贺佥难得能想通这些道理,为了保住这位仗义的八皇子,黑着脸,忍着不吐露食言。 不过,落在虎贲军将士的眼中,他们则是认为贺将军也跟他们一样,对八皇子的作为很是不满。他们这群小兵没什么话语权,但是以贺佥将军的脾气,一定会在皇帝面前去参一本的。 慕容冲拍了拍八皇子的肩,轻声说了一句:“委屈你了,四哥欠你个人情。” 八皇子谦和地笑了笑:“四哥说这话就见外了。我的弓马骑术都是四哥你教的,我一直都想上战场上瞧一瞧。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算什么委屈?倒是四哥你,你不知道,当时四嫂都担心成什么样儿了……” 慕容冲一愣,轻轻地叹了口气。 也不算想不到吧,毕竟,能说动苏慕禹不眠不休、日夜兼程地飞骑四天四夜的,也只有林若一人了吧…… 只是,毕竟不曾亲眼所见,只能从八皇子、苏慕禹等人的言辞中,用思绪勾勒一二。 还有十里,就到汴安城郊了。明宗皇帝携太子和朝臣在那里等着他们呢! 等入了城,进了宫,向皇帝汇报完,就可以回王府见到她了…… 想到能够见到林若,情绪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在胸口涤荡。半年未见了,只能通过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互诉衷肠,让慕容冲尤其想要见到林若。 这样强烈的牵挂和思念,让他自己也颇为诧异,但却又觉得很在意料之中。 慕容冲深吸一口气,将涌动的情绪压下去,抬手握拳,徐战会意,大喝道:“修整完毕,集队,出发!” 第四百零七章 故人归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招展的旌旗终于出现在眼前,林若绞着手,激动地喃喃:“来了,皇上,他们来了!” 这样的莽撞,本该是君前失仪之罪,但是,这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娇俏的激动,却颇有感染力,连带着明宗皇帝、太子等人的心里也激动了起来。 即便有少数几个拘泥礼法的酸文腐儒觉得荣王妃君前失仪,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泼皇帝的冷水——坏了皇帝的兴致,降了虎贲军凯旋的士气,脑袋还要不要了? 林若目不转睛地看着旌旗的方向,一眼便认出了慕容冲,刹那间,也仿佛只有那个身穿玄色铠甲的人,闪着光,驾马而来。 下意识的,林若紧紧攥住了扶着她的幽草的手,用力得指节都发白了。幽草的轻声噫呼,才让她回神,忙松开了手,看着幽草手上的红印子,面露愧疚。 幽草笑道:“小姐,从来没见你这么紧张过,嘿嘿……” 林若嗔了她一眼,目光又一瞬不动地盯着慕容冲。 那种如潮汐般翻涌的情绪流动,时而惊涛骇浪,时而平静似镜,不仅是林若见到慕容冲的刹那才有,慕容冲见到翘首立在明宗皇帝身边的林若时,亦复如是。 阿若,阿若竟然也来了! 跟着皇帝、太子和满朝文武来汴安城郊劳军! 慕容冲不禁在马背上挺直了背脊,一手握着佩剑,一手握着缰绳。两手都下意识地攥紧,不过因为缰绳不如剑柄来得粗,所以握着缰绳的手紧紧攥成拳,指尖扎入掌心,留下月牙状的红印。 原来,思念竟是如此的厚重,如此的一发而不可收! 慕容冲感觉到胸腔里砰砰直跳的心,感觉到干涩的喉咙,恨不得打马疾驰。 但他不能这么做。 只是,胯下的惊雷因他下意识地夹紧两腿,速度逐渐快了起来。 主帅一快,虎贲军的速度自然也提了上来。没有人有怨言,这个时候,大家的心里大概都是同样的四个字:归心似箭。 虎贲军在半里外侯置,八皇子、慕容冲、贺佥等人纷纷下马,趋步上前,向皇上见礼。林若的目光一直黏在慕容冲身上,一瞬不动。 慕容冲虽然垂着头,却仿佛心有灵犀的感觉到林若的注视一般,向来带着生人勿进的凌厉寒锋的星眸,染上了浅浅的笑意。 “臣等幸不辱使命,攻克宥州、绥州、丹州等五地……代国愿将丹州金矿归还我朝,并岁贡赔罪,并将代国太子送入汴安求学,三日后抵达……另有代国国君亲笔国书一封,呈交皇上,请皇上过目!” 割地,岁贡,遣送质子。 这些都是代国向东鲁屈服的表现。 可怜代国太子年仅六岁,却要开始屈辱的质子生涯,实在令人心生怜悯。 这个时代就是这么残酷,依附北契的铁骑维持着与东鲁和泽国之间脆弱的平衡的代国,在失去北契这个贪婪却勉强可以相互利用的依仗后,根本不堪一击。 当然,如果庾崇庆和代国朝廷不曾听信唐骁的怂恿,冒险刺杀慕容冲的话,也不必牺牲如此大的代价了——东鲁原本旨在北契、金矿和陈兵边境示威,割地、岁贡和遣送质子,都是对他们刺杀慕容冲的惩罚。 老太监陈贯哈着腰,接过慕容冲双手奉上的国书,恭敬地转交到明宗皇帝的手中。 国书上谦卑恳切的言辞取悦了明宗皇帝,龙心大悦之际,自然对慕容冲、贺佥、八皇子以及虎贲军众将士不吝褒奖,承诺会论功行赏。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冲率先伏地叩首,高呼万岁,八皇子和贺佥一同伏地附和。虎贲军将士齐刷刷地跪地,山呼万岁,感谢皇恩。 那恢弘的声势,吓得部分文臣腿哆嗦,但也莫名扬起一股豪气干云的自豪感。 连顾庭也莫名地腰板挺直了几分——顾炎年在军中表现极为出色,纵然是因为林若的缘故,慕容冲没有刻意刁难,贺佥又是个直肠子的,根据烨王和兵部的消息来看,凭顾炎年的军功,往上升是必然的了。 好歹是自己儿子,再胳膊肘向着林若,也不会对顾家不管不顾。 加上顾漫妮和宋桓楚的婚事将近,被人鄙夷、嫌恶了近十年的尚书顾府,终于又开始有了繁荣的苗头,怎能让他心中不喜呢? 而同为尚书官衔、掌管户部沈狄,和顾庭的喜不自禁正好相反。 他这段时间以来,可以说是点儿背到了极点,先是因上虞水患筹措粮草不利,被皇帝斥责罚俸;后又因女儿沈婉怡嫌疑误伤太子妃的事,为太子疏离;再是小儿子沈让有意与镇南候的女儿曲潇湘联姻,却被靖平侯世子苏慕禹当众揭露是个吸食阿芙蓉的瘾君子;最近,好不容易有点挽回了太子对沈家的信任,却杀出了个上虞知府章煦,成了太子最为信任的智囊幕僚……一件件事,都没有顺心的! 便是今日,皇上提出要给虎贲军和北境军论功行赏,怎么能从不甚丰厚的国库里筹出一大笔粮饷赏赐,都够他头疼的! 朝野上下都知道,在户部当值,绝对是难得的肥差!可偏偏,去岁今年都不安生,赈灾、军饷的支出比往年高了一大截,皇帝又为了表彰林家,免了林家一年的商税! 原本,林家一年的商税,相较于国库一年的税收并不算突出,坏就坏在去年林家风花雪那场声势浩大的花魁选!把京畿道、山南道、淮南道、江南道大半的粮枭都给吞并了! 配合着明宗皇帝这一道免税圣旨,户部一年里少收的商税,说起来是林家一家的,但实际上却是原本该由京畿道、山南道、淮南道、江南道大半的粮枭缴纳的商税全都给免了!盐铁税和粮税,那是国库的重要来源!这对于户部的财政来说,无疑就是致命的打击! 沈狄当然也会埋怨户部上下那些大大小小捞油水的官吏,但这都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毕竟他自己也捞了不少。没个眼力劲、不分情况继续伸手,那是小事,唯独林家!尤其是荣王妃林若! 第四百零八章 故人归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沈狄恨林若,真是恨得咬牙切齿! 当时顺天府呈上来的粮票总数,作为户部尚书,他也是见着的。呵,那数字是多少?整整一千七百五十五万石! 一千七百五十四!万石!! 你就不能大方一点,捐个几百万石给朝廷吗! 赈灾连同军饷,只捐了区区二十万石! 剩下的赈灾粮和军饷,都是国库用白花花的银子买的!就算是皇帝的旨意,你也可以自觉一点,大方一点啊! 想起这一茬,沈狄就对林若和林家恨得牙根痒痒! 细想起来,他这个户部尚书开始倒霉,可不就是从上虞水患的筹粮开始的嘛! 事已至此,悔之已晚! 他可以跟皇帝哭穷,但也只能苦苦穷而已……他已然知道了这位荣王妃不是省油的灯,尤其还是在荣王得了如此大胜回来的时候,就更不能去触她的眉头,企图明里暗里从林家捞点前出来。要不然,保不齐这位荣王妃就会把矛头指向户部的贪腐之上了。 唯一算得上是个好消息的,就是再过旬日,沈婉怡就要临盆了。太医私下有提,是双生之象,且有男胎。若真是产下麟儿,那便是太子的长子!太子妃已不能再生育,沈婉怡这个侧妃便是位份最高的了,几同嫡长子! 然而,沈婉怡私下告知他的事,也是一大隐患。 喜忧参半,也只能勉强“算”个好消息了吧…… 沈大人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自怨自艾,根本没有注意到某人的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不过,这隐秘的狭笑,谁都不曾发现。 “王爷。” 终于轮到她开口的时候,林若才发现,千言万语都堵在喉中,除了这两个字,其他都不知如何说出口。 星眸里带着浅笑,同样是过了许久,慕容冲才说道:“我回来晚了……” 当初,他是许过诺的,三月归来。正好能赶上她的生辰。 林若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王爷平安归来就好。” 澄澈的眼眸,像是一汪深潭,其中的思念、忧心和挂念,几乎能将人溺亡在其中。可就是这样熟悉的目光,这样清浅的语气,让慕容冲的心,就这么渐渐地平静下来。 原来,这个看起来纤弱的人,已经不自觉地成了他的港湾。 慕容冲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小别胜新婚’,这古话说得确实有道理啊!” 明宗皇帝笑着打趣着脉脉对视的两人。帝王向来极少在如此众多的朝臣面前流露出如此平易近人的一面,“近之不逊,远之则怨”不是仅仅适用于难养的女子和小人,作为领导在面对下属的时候,都要拿捏好这个度。 大家听着明宗皇帝语气随意的玩笑,相视一眼,纷纷附和起来,不过大多是恭维的话,恭维皇帝的慧眼独具,恭维慕容冲的凯旋功绩,恭维林若与慕容冲的鹣鲽情深。 林若无奈地向慕容冲望去,慕容冲伸手,把她抱在怀里。一阵清爽的艾草香扑进鼻息,极其清爽,慕容冲的鼻翼轻轻鼓动了几下。 是了,就是这样的味道,让他觉得他回家了的味道。 这个举动,让林若有些错愕,可慕容冲却做的极是自然——从见到她身影的刹那,他就想这么做了。 这么一抱,言不由衷的恭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贺佥、徐战等人领着虎贲军将士起哄的声音。 “吵死了……” 一声慵懒却不悦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相觑的目光里,唯有靖平侯把脸憋成了猪肝色。 修长的手指推开了车帘,露出了车厢里苏慕禹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好看的桃花眼里还带着些许朦胧的睡意,嘴里不满地嘟囔着什么,只有离马车最近的将士才听清,这位靖平侯世子是在埋怨车夫的车技,好不容易习惯了颠簸能睡着,怎么偏偏突然又听下来之类云云。 静谧的空气里,流淌着一丝尴尬。 迷迷糊糊的苏慕禹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噌”地睁开眼环顾四周,看了看瞠目结舌的虎贲军,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贺佥和徐战,最后,目光定格在前方挑眉怔怔地看着他的慕容冲和林若……旁边的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那是…… 皇上?! 苏慕禹登时吓醒了,僵在车厢里,以一个半蹲着伸手推门的怪异姿势——完全是吓的!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干了啥? 脑海中快速窜出了发人深省的三个问题,而后,弹出了一个相当深刻的结论:完了完了完了,老子这回死定了,连阿若都救不回来的那种…… 飞速旋转的思维并没有给他一个解决方案,以至于他依旧僵在车厢里,和不远处的皇帝和朝臣遥遥地大眼瞪小眼。 “放肆!皇上在此,还躲在车厢里?赶紧滚过来给皇上行礼、认罪!” 靖平侯爷一声怒喝,终于给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所措的苏慕禹指了一条明路。苏慕禹恍然意识到应该赶紧到皇帝面前认罪,手忙脚乱地下马车来,慌乱之中,左脚绊了右脚,险些一个趔趄,亏得他仗着裴一空教他的轻功化解了。 正好接着轻功,一气呵成地跪倒明宗皇帝跟前:“微臣给皇上请安!微臣君前失仪,请皇上降罪!” “呵,靖平侯世子果然与众不同,连向皇上请罪,都这么多花样……” 人群中,跟在烨王身边的庆安候世子蒋铭不无揶揄地嘲讽了一句,声音不小,庆安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赶紧缩了缩脖子,往后躲了两步。 林若瞥见苏慕禹抽动的嘴角,分明是想反击,却迫于自己个儿此刻自身难保,不敢还嘴,便脆生生地替他呛了回去:“亏得苏世子轻功厉害,要是换了蒋世子的话,恐怕鼻梁骨又要遭一次罪了吧?” “你!” 蒋铭一听,顿时炸了毛,当初他当街拦下林若的马车耀武扬威,却没想到自己从马上翻了下来,被马蹄蹭到了鼻梁骨,这件事简直成了汴安城内茶余饭后的一大笑料!此刻再次被林若嘲讽,他怎能甘心! 正要出言回击,这一回,不仅庆安候瞪了他,连烨王也出手,拦住了他,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而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荣王妃和苏世子关系果真亲厚。” 第四百零九章 故人归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轻描淡写的一句,说罢,烨王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容冲一眼。 慕容冲细了细眼眸,冷冷地回敬了蒋铭一眼,然后目光转向自以为是的烨王,淡淡地说道:“大皇兄想说什么?” 烨王愣了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慕容冲会是这样的反应。但是,话又不能说得太明白,含糊其辞地想解释,却被明宗皇帝不悦地瞪了一眼,吓得一激灵,沉着脸,不再开口。 林若虽然是冲着为苏慕禹打抱不平的目的,回呛了蒋铭,但是也让明宗皇帝蓦地想起,苏慕禹在接到圣旨后夜以继日奔袭四天四夜,不眠不休地救回了慕容冲的命。念及苏慕禹本来就是这么个玩世不恭的性子,没把阵前立功当回事儿,此番坐着马车回来,也有帮慕容冲的伤情遮掩一二的目的,也算是有功,当下也不打算多做计较——对于这样没有什么野心、不贪图权位、不恃宠而骄的人,明宗皇帝向来是很宽容的。 反倒是烨王,跟着蒋铭起哄,说了一句酸不溜丢、教人浮想的话,更令他为之不悦。 一个皇子,而且是他也算寄予厚望的皇子,却像个市井妇人一样,当众嚼舌,简直颜面扫尽了! 靖平侯此刻也出列,跪在明宗皇帝跟前:“皇上,臣教子无方,请皇上降罪。” 第二级台阶也递了出来,明宗皇帝轻笑道:“苏爱卿不必如此,伯瑜的性子,朕又不是不知,都起来吧。三军得胜而还,伯瑜也有功,这不敬之罪,从他的功劳里扣就行了,苏伯瑜,你意下如何?” “不敢,不敢,皇上您宽宏大量,不计较微臣之过,已是皇恩浩荡!您想扣多少都成,扣光了也成,就是别功不抵过……” “胡闹!”苏侯爷压低声音,斥道,“皇上面前,言辞怎可如此轻率?” 苏慕禹满不在乎地暼了苏侯爷一眼:“我说话一向如此,皇上都说了,知道我性情如此,难不成我还装个正儿八经的模样?那是欺君!皇上,您说是吧?” 苏侯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巴不得摁着苏慕禹一顿胖揍,但碍于皇帝就在跟前,儿子吊儿郎当,他可不能没有规矩! 明宗皇帝朗声笑了:“大节不失,小节随性,苏爱卿,朕觉得,伯瑜这疏阔不羁的性子不错,你也年纪不小了,别老跟孩子置气。至于伯瑜的功过,兵部会核算清楚的。要是抵不过,你就好好去兵部折罪,总归是能偿清的。” “是,”说罢,依言站起,目光扫了一圈,定格在兵部尚书姜绉身上,笑嘻嘻地说道,“姜大人,你好好算,尽量给我留点功劳!” 姜绉被他这不要脸的架势唬得一愣,气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想想这个分明是挂名在兵部的世子爷三天两头往刑部跑,默默地决定给他多扣一点。 玩笑归玩笑,郊劳的流程在礼官的指引下继续着。皇帝亲自为慕容冲、贺佥等人赐了酒,又命人将裹着红布泥封的美酒、散发着香味的牛羊豚肉赏赐下来,准许他们夜宴三日。 随后,虎贲军留守城外扎营,其余人等跟着圣驾回宫。 晚上麟德殿里会设宴,接风洗尘。 慕容冲这才意识到,林若不是穿骑装而来。林若明白他的疑惑,赧然道:“骑术还不是很熟练,而且街上人太多,我怕惊马。” 苏慕禹立马凑了过来:“阿若,这么巧啊,我也没骑马。我们一起乘马车回去吧!” 慕容冲邪邪地暼了苏慕禹一眼:“阿若,和你?” 苏慕禹蓦地感觉到一阵寒意,立马说道:“不,不不,有两辆马车呢!或者……让阿若跟你同乘一骑也不错啊!” 眸中精光一闪,苏慕禹简直要佩服自己竟然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了! 慕容冲显然对这个提议也有点兴趣,目光看向了林若。 林若摇了摇头:“太张扬了……” 太子正好把这一席都听全了,笑着打趣道:“敏慧,你和冲弟也有半年未见了,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还舍得分开?” “二皇兄说笑了。” 慕容冲到:“我陪你坐马车。” “啊?” 林若一愣,有点意料之外,但仔细打量慕容冲,感觉他的唇色有点发白,立刻明白了慕容冲提议坐马车的缘由。面上不露出一丝异色,点了点头:“好啊。” “这下东、西市街翘首盼着一睹王爷凯旋英姿的姑娘们,要芳心碎了一地咯!” 苏慕禹起哄似的说了一句,他也看出来慕容冲情况不太好,背上的伤经过这十里的马上颠簸,遭了罪了。况且一路行来,为避耳目,换药换得也不是特别勤。 林若和慕容冲都没有搭理他,跟皇上告了罪。明宗皇帝似是从林若微蹙的隽眉中想到了什么,笑着打趣了他们一句,先行打发他们回府,酉时入宫与宴即可。 慕容冲和林若相视一笑,叩谢皇恩,相携进了马车,跟着浩浩汤汤的队伍进了城。早有顺天府的衙役和城防军的官兵拉起长列,挡着拥挤的人群,免得惊了圣驾。 “四哥,你怎么样?” 鼎沸的人声被隔绝在车厢外,林若面露忧色,不安地询问慕容冲。一路的颠簸,怕是伤势恶化了吧?否则,慕容冲又怎会主动提出陪她乘坐马车呢? 慕容冲温柔了一句“没事”,本打算伸手摸一摸林若的头,但手臂抬起,却僵在半空,牵动到伤口时,微微皱起了眉。 这下,更是佐证了伤情的不容乐观,哪怕是经过了近三个月的修养,也不曾恢复。这其中,有三棱箭的伤口本身就不易愈合的原因在其中,也有伤、毒并发的缘由在其中,再加上北境大营并不是个可以好好养伤的地方,更兼慕容冲为救困于恭王府中的苏慕禹的奔袭……等等各种因素综合其中,以至于伤情反复,即便是苏慕禹这个靠谱又不靠谱的鬼医弟子在北境大营中照料,也收效甚微。 林若有心催促马车快行,赶紧赶回荣王府,却无计可施——皇帝许慕容冲先行回府,已是皇恩浩荡,区区荣王府的马车,又怎能赶超皇帝的銮驾呢? 第四百一十章 故人归6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过了西市街,马车拐进了胡同里,终是不必再顾忌会不会冲撞、超越皇帝的銮驾,可以尽快赶回荣王府邸。 因为打发人回府知会,王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大家伙儿都激动地候在王府门口,等候着慕容冲和林若的归来。 关于慕容冲的伤,除了已然知情的影卫,林若只知会了陶管家父子知晓,并严令不许泄露半个字。作为王府的老管家和新管家,两父子自然是知晓轻重的,等慕容冲进了王府,陶管家领着众人笑嘻嘻地谢过林若的赏赐,把人都带去账房,而陶福则是把慕容冲领到房间里,伺候主子沐浴更衣。 伤口不能沾水,这是林若几次强调的,尤其是在亲眼见到自家王爷后背心那触目惊心的结了几层痂的伤口时,陶福不由得更加小心。 “王妃,请。” 不知过了多久,陶福才到偏室,把林若请了过去。彼时,慕容冲已经换上了一件柔软光滑的米色深衣,只是深衣上的束带松散地系着,平添了几分少有的不羁和痞气。 不过,林若的关注点不在此,打发了陶福和幽草退到门外守着,便目光笃定地对着慕容冲说道:“四哥,让我看看你的伤。” 慕容冲没有动,只是盯着林若的眼睛看了片刻,嘴角一勾,突然俯身凑近林若,林若被这倏然的靠近一愣,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神情多了几分呆愣,莫名有几分可爱。 嘴角的弧度增大,朗笑了两声,心情甚好的样子,连牵扯到背上的伤时,都不足以产生任何影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做这么幼稚的事。 “你……” 林若一时间不知道慕容冲在搞什么鬼,但却莫名感到一阵羞恼。 “阿若,”慕容冲温柔地唤了一声,伸手,握住了林若的手,很小心的,很轻柔地,把她圈在自己的怀抱里,似乎是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一般,生怕不小心磕着碰着了,“我回来了。” 鼻翼轻阖,嗅着她身上清爽的艾草香,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念所至,生万千欢喜吧。 林若没有动,下巴轻杵在慕容冲的肩上,眼睫轻扇,感受着他的胸膛和自己的胸膛里一下一下越来越强烈的心跳,所有想说的话,都化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嗯”。 “抱歉,阿若,我食言了,没能陪你过生辰。” 林若轻笑,语气极其轻缓地说道:“没事啊,还有你的生辰。” 慕容冲稍稍松开了怀抱,看着林若:“可是,我从来不过生辰。” “我知道,四哥,我娘亲也是……”林若轻垂着眼睑,“所以,我们应该用更好的方式去缅怀,不然,她们在天上看着,也会于心不安的。” 慕容冲看着林若,沉默不语。 “试一次,好不好?” 林若澄澈的眸子里,闪烁着希冀和光芒,让慕容冲不忍心拒绝,遂点了点头:“好。” “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吗?” 再次提起同样的话,林若却比刚才多了一分忸怩和羞赧,原本的坦然,因为方才那个意料之外的怀抱,显得有些不那么理直气壮起来。 慕容冲略一迟疑,终究没有再坚持,解开了深衣,背过身去,把后背的伤亮了出来。就在伤口出现的那一刹那,他听到了林若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层层叠叠的痂层,千沟万壑,显得格外狰狞!中间颜色最深的黑红色痂层,彰显着不久之前,这个位置曾被锐器留下一个深深的孔;而其上深浅厚薄不一的血痂,则诉说着伤口曾一次又一次地崩裂的事实。 直到今日,这个伤口仍然这样触目惊心,那么当时,又会是怎样一副续流不止、皮肉外翻的模样? 林若咬着嘴唇,颤巍巍的手指想去抚摸伤口,却终究没有触及。愧疚、心疼,绞着她的心脏,让她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我帮你换药……” 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哽咽,尽管很快地背过身去,却还是被慕容冲拉住了。看着林若的愧疚,泛红的双眼,慕容冲心里很不舒服。 “阿若,阿若!” 手腕稍稍用力,迫使林若抬眼看他,这才用极其温柔的语调说了一声:“我没事。” 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是意料之外的暗算?他本来就不曾介怀在心,又怎么会怪罪于林若呢? 林若摇了摇头,这怎么能叫没事?可偏偏慕容冲这样温柔的安慰,让她的眼中的愧疚之色更加浓郁:“那个三棱箭头……从前是我告诉九哥的,箭头三面血槽,刺入身体之后,肌肉会下意识地“裹”住箭头,很难拔除,会造成伤口大量失血,即便拔除了,伤口也很难愈合……当时只是为了对付追辑九哥的人,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孟家会用三棱箭头来对付慕容冲!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伤口会出现在慕容冲身上! 值得庆幸的是,她从前只是从杂志上看到过作为匕首的三菱刺有多么恐怖的杀伤力,而没有仔细地去研究过三菱刺的标准参数,所以就这样毛毛躁躁制作出来的三棱箭头,没有造成那样不可挽回的后果。 如若不然,她岂不是要愧疚死? 慕容冲微微一愣,面上有几分难以置信:“你说那个箭头……是你……” 林若小声地回道:“……是我。” 三棱箭头,出自她之手;挑起北契、代国与东鲁的争斗,是她;针对宋桓楚和唐骁,步步紧逼的,还是她。 种种缘因,都是出自她之手,最后的结果,却是慕容冲替她担了。 所以,她才会这么愧疚…… 慕容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低垂着头、沉默不语的林若,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心里很是窝火,但不是因为这三棱箭头是出自林若之手,也不是因为迁怒于唐骁的暗算与林若的步步紧逼有关。他是介意林若口中的“九哥”,孟斌。 又是孟斌! 明知林若心里对孟斌该是没有什么旎思的,可是孟斌对林若的情深义重,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第四百一十一章 接风宴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墨麟令,三棱箭,行军图…… 以及他们之间相识九年的经历! 这一切,虽然林若都有所坦白,但是,慕容冲就是觉得不甘心,觉得心里憋屈! 说好的顺其自然,越是靠近,越是了解,他就对她越是着迷。从她可以毫不掩饰地与他对视,到偶尔面露羞赧的视线偏移,到无微不至的关切,他感觉得到,林若心里有他,林若喜欢着他。可是,他却总是发现,林若不仅仅只是对他这么好,她对所有她在意的人,都是这样的…… “换药吧……” 慕容冲闷闷地说着,留给林若一个背影。 林若握了握拳,轻声应了一声“好”,而后,便不再多言。 慕容冲默默地趴在床上,把脸别向里侧。他能感觉到林若上药时的小心翼翼,只要稍稍发出什么声响或者有什么动作,她都会惊忙收手,轻轻呼着伤口。 如兰的气息,拂过伤口,痒痒的,挠在心上。 “王爷,你先休息一会,等药渗入肌理,我再帮你包扎。” 轻轻缓缓的声音,本该是极抚慰人心的,可是,慕容冲却觉得莫名烦躁:连称呼都改回王爷了! 他明明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 他明明想安慰她,别把他受伤的事揽在自己身上! 他明明想感谢她,是她的妙算和安排,才能让他替父报仇,一举击垮了北契王庭,斩杀了弥都,瓦解了北契铁骑。 可是!偏偏是因那一支三棱箭头,提起了孟斌。 让他想起了成亲第二日,他和她交谈时的一席话。 “‘贞德’这种东西,一不能当饭吃,二不能当钱花,三不能指望一辈子靠它活着。为何要在意?” “王爷不介意自己曾经娶过妻,却会介意自己要娶的女子曾经嫁过人。天底下的男人,大多如此。不过王爷多虑了,这样的男子,大抵是不会成为我会心仪的人。” 是啊,天底下大多男人都会介意,自己要娶的女子曾经嫁过人。 可是,只是大多,不是所有。 而心仪林若、且不介意她嫁过人的男人,已经出现了。 偏偏,他不舍得把林若让出去了! 偌大的房间里,用背影相对的两个人,让房间显得更加沉闷。 慕容冲忍不住转过头,看着林若坐在桌几旁的背影,尤为纤弱和孤寂。不知是因为太专注还是太心不在焉,不停地把药汁刷在纱布上的林若,并没有发现身后那道灼热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冲重新换了个朝向,阖上眼睛浅寐,直到林若小声地把他唤醒。 纱布一层一层地从后背绕到前胸,又从前胸绕到后背,每隔几圈,就从肩上绕过,平平整整,一丝不苟,就如同林若的性子一样。 张开的手,其实只要轻轻地向里一拢,就能把人揽在怀中,可是,慕容冲犹豫不决,没有动手。 “刺啦——”一声,林若在纱布末端剪了个小口,用力一撕,分成两半,一半绕过慕容冲的腋下,然后与另一端绑在了一起,这才拿起托盘,把余下的瓶瓶罐罐和剪子等东西一并放到了桌几上。 “接风宴上,怕是有不少人来敬酒,王爷有伤在身,最好不饮。” 慕容冲看着低垂着眼睑、默默地帮他穿上层层叠叠的锦衣的林若,他想问她,若是推却不掉该怎么办,可是开口,便就只剩下了一个字:“好。” 之后,便又是一阵沉默。 申时初刻,两人从王府乘坐马车出发,申时三刻,到达麟德殿中落座,已在殿中的官员陆陆续续地带着笑脸前来恭贺,其中,自然也包括不少烨王党。 还有不少人向贺佥套近乎,连居于末席的徐战、顾炎年身边,也有少数官吏与之攀谈。 宴席未开,酒水虽已上桌,却还无人敢动。 直到申时末刻将至,这些或是真情或是假意恭维的大臣才陆续回席,静候皇帝、太子在宦官、仪卫的簇拥下驾到。 朝臣、女眷立即起身行礼,山呼万岁。 “北契部落在北地为患多年,如今,少卿与贺爱卿领兵尽挫其锐,还我北地疆土安宁,百姓和乐,卿等功不可没!三军将士,功不可没!陈贯,宣旨。” “喏——!” 老太监陈贯手捧圣旨,开始宣读封赏。 慕容冲已居于王爷之位,手握重兵,对其封赏,多是金银珍宝、首饰器玩为主,另赐锦服鱼袋,以示荣宠;贺佥官升半级,为从二品镇军大将军,敕封其妻二品诰命,金银器玩亦是不少。其余有功之臣,依据其军功,都有不少封赏,包括顾炎年,凭着军功,升为京畿陆路副提督。 顾庭在一旁,看着领旨谢恩的儿子,心中也是久久不能平静。 “荣王妃接旨!”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林若在内。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场封赏北境大捷的有功之臣中,还有林若的封赏。 林若和慕容冲相视了一眼,随后离席,跪在殿中。 “荣王妃林若献金矿、军粮、赈灾粮有功,赐八尾凤钗一对,福禄如意十二对,和田玉九连环一套。另赐其舅林谦为安泰伯,免朝见,享富贵,荫三代而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殿之中匍地谢恩的林若身上。 八尾凤钗,那是贵妃才能佩戴的饰品啊! 这还不算,再说林谦受封的这个安泰伯,朝廷从来没有什么“安泰伯”的爵位,分明是皇帝为了表彰林家,特别增设的。从“免朝见,享富贵”六字,听起来有些像三国之末蜀汉怀帝刘禅被俘之后,有贬低之意的“安乐公”,然而,用意却正好相反。 林谦这个深受皇恩的皇商,成为了东鲁唯一一个拥有爵位的富家翁,不再是最底层的商籍,而是一跃成为了最上层的士族。 从今往后,就算林家仍是商贾之家,也不会再有人以“商籍女子”来鄙夷林若了。 在众人眼中,这才是最奢华的封赏、最浩荡的皇恩了吧! 惊异、羡慕、嫉妒,以及五味杂陈,这种感觉,没有人比顾庭感受得更为深刻。 封赏完毕,明宗皇帝举起了酒杯,朗声道:“今日设宴,是为北境之大捷庆功,诸卿不必拘谨多礼,当尽情畅怀,以舒大捷之喜!” 第四百一十二章 接风宴2 - 女商枭 - 陆小飘 乐舞声起,觥筹交错。纵然有皇上“尽情畅怀”的旨意在,众人多少懂得自制,佳酿再好,也不敢恣意贪杯,于麟德殿中大醉当场。 但毕竟是接风宴,也是庆功宴,作为被庆功的主角,自然免不了被敬酒。敬酒的可以估摸着自己的酒量自制,被敬酒的可就难咯! 贺佥出身行伍,虽然脾气耿了些,容易得罪人,却也不失为豪爽之人,大胜庆功,兴致高昂,但凡来敬酒的,他都来者不拒。而有二十万兵权作为依仗,贺佥也是一个性价比极高的拉拢对象,太子和烨王两边都拉锯着想要和他搭上关系。 不过,太子却不像烨王表现得那样直白,一则明宗皇帝不久前才提点过他,不要把手伸得太长;二则贺佥虽然是北境军的统帅,但有慕容冲和他站在同一边,等于已经把北境军一般的军权握在手中了。 除了贺佥,来苏慕禹这厢敬酒的也不在少数,今年的两件差事——巡防京城和犒赏北境,苏慕禹都办得极为漂亮,这个人虽然性格古怪,喜欢和尸体打交道,但疏阔爽直的性子,再加上太子妃的弟弟、靖平侯府的世子,以及与荣王妃的莫逆之交这几个身份,总归还是要好好巴结的。连带着靖平侯爷也被敬了不少酒——虽然,他还是对这个吊儿郎当的儿子不太满意,但谁叫皇帝都没有怪罪呢? 至于徐战、顾炎年,一个官职低微,一个受尚书顾府连累,敬酒的不多,大部分都是面子上过得去,走个流程,然后端着酒,敬八皇子和荣王去了。 慕容冲原本打算应酬数盏,而后就以酒力不支为借口,搪塞过去,反正从来都习惯于寒着一张脸的他,很少需要卖给谁面子。不过第一口“酒”入喉,他就感觉到了味道不对,哪有味道如此寡淡的“酒”? 下意识地看了林若一眼,见她回以会意的浅笑,便知是她不知何时做了手脚,在这“佳酿”送来之前,就被掉了包。 慕容冲刚回京中,还不知晓这有酒香却无酒味儿的果酿,是出自宁王心心念念的酒娘胡蕴秋之手,更多是触动于林若的细心。但越是触动,他就越是执拗,执拗于孟斌和林若之间的过往,执拗于苏慕禹和林若之间的默契,执拗于林若对所有她在乎的人都这么悉心,不知不觉中,也贪杯起来。 果酿虽不是酒,喝多了对伤口无碍,但也不能过量,免得胃感不适。 这个时候,便是身为王妃的林若出面,以“王爷刚回京中风尘未洗,难免疲惫,不能多饮”为由,帮慕容冲拦下了不少敬酒。 若是其他女眷,即便如此委婉出言维护夫君,他人也不免会对夫方打趣两句。但这是敏慧郡主啊!她的夫君是荣王啊!敏慧郡主的面子,那是不得不买的;荣王手握兵权,又有几人敢打趣的?当即也就客套了几句,不再执意劝酒。 不过,有个人却不愿这么给林若面子——凤阳郡主曲潇湘,端着酒杯起身,就朝着林若和慕容冲的方向走去。虽然相交之下发现,林若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但骨子里生来的傲气,始终让曲潇湘难以释怀被慕容冲拒婚之事。 “凤阳郡主——来来来,咱俩一定要喝一杯!” 曲潇湘只觉眼前一晃,一道身影快速地闪到她的面前,然后不由分说,伸手就把她带到了另一个方向上。 不用说,这嬉皮笑脸的表情,这玩世不恭的语气,除了苏慕禹,不会再有第二人。 曲潇湘避开了苏慕禹凑过来的酒杯,冷冷地看着他:“靖平侯世子,我们没有熟到非要喝一杯的份上吧?” “怎么没熟到那个份上?”苏慕禹厚着脸皮,涎皮赖脸地笑着,“我好歹在镇南侯府救过郡主一次,郡主不记得了?” 曲潇湘细了细眼睛,知道苏慕禹说的是踏春宴,沈让带着阿芙蓉来镇南侯府居心叵测的那一次。虽然她未必会着了沈让的道,但是,苏慕禹的多此一举,倒是没有直接让镇南侯府和户部尚书撕破脸,反倒让沈家对曲家心怀愧疚,在曲家面前抬不起头,倒确实能算得上功劳一件。 曲潇湘自幼在行伍中长大,也不是忸怩之人,当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亮出杯底。 苏慕禹没有料到曲潇湘竟然如此爽快,微微一愣,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曲潇湘,却不把自己杯中之酒饮下。 “凤阳郡主果真有让须眉折腰之气概,佩服,佩服!” 曲潇湘见他还是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并不想和他多做计较,只是嘲讽地留了一句“赢过你这样的须眉,也没什么好得意的”,然后转身,又斟了一杯酒,打算完成自己原本的目的,却不料,苏慕禹却跟黏人的鬼针草一样,杵在她身后,拦住了她的去路,怎么都不肯相让。 “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慕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嬉皮笑脸地回道:“等你敬酒啊!” 曲潇湘沉下脸,不悦道:“我已经喝了!” “你那是敬酒?”苏慕禹不客气地笑了,“你那是闷头自饮!敬酒,那是得碰杯,才算的!”说着,伸出手指,弹了一下酒杯壁,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曲潇湘愤愤地盯着苏慕禹无赖的表情,用力地拿手中的酒杯和苏慕禹碰了一下,杯中的酒水因为这带着愠怒的碰撞,洒出了不少。然后,再一仰头,一亮底,不耐地说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啧啧啧,”苏慕禹无奈地摇了摇头,“凤阳郡主,你都来京城半年了,怎么还学不会京中酒桌上的规矩呢?敬酒敬酒,敬酒之人得说祝酒词,还得看被敬之人首肯与否,肯不肯接受你这敬酒之人的意思,然后才……” “苏慕禹,你最好见好就收,否则……” “否则怎样?”苏慕禹嘴角一勾,凑近曲潇湘,压低声音说道,“难不成,凤阳郡主要当着皇上和百官的面,教训我一顿不成?” 第四百一十三章 接风宴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曲潇湘看着苏慕禹脸上戏谑的笑,脸色黑如锅底。 偏偏苏慕禹还不知死活地继续说道:“凤阳郡主,在皇上面前动武,教训朝廷官吏,可不是小事;而且,你要是真动手了,于你的闺誉也有损,放眼整个东鲁,怕是再没有人敢娶你这样的悍妻了!” 曲潇湘斜着眼,看着苏慕禹,眼眸中掩抑着怒火:“不劳你靖平侯世子费心!” “我是不想费心啊,”苏慕禹再次一闪身,拦住了曲潇湘的去路,“特别不想,相当不想,非常不想!可就啊,凤阳郡主,就是有人想让我为此费心,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苏慕禹脸上流露出为难的表情,好整以暇地看着曲潇湘。 曲潇湘深吸了一口气:“苏慕禹,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呢,这件事情吧,我也不好开口,但是呢,又不好不开口。”苏慕禹收起了嬉笑,凑亲了曲潇湘,用一种特别神秘的语气说道,“你那位姑姑啊,不知怎么就相中我,当她的侄女婿了,跟我们家老妖婆谈得特别起劲,都闹到皇上和皇太后那边去了!啧啧啧,真是伤脑筋!” 曲潇湘蓦地明白了苏慕禹的来意,一个姑娘家,就算从小是混迹行伍长大,谈及嫁人这种事情,总归是有一点赧然的。当即目光就飘忽起来,不愿意主动交谈。 但宁王妃秦沁的话,也不由得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苏世子虽然看着放浪形骸,为人却比不少世家子弟要真诚、稳妥地多。若你能嫁给他,那是一段极好的姻缘!” 这不是唯一跟她说这些话的人,姑姑宣麾夫人、兄长曲淳都或多或少与她分析过此事利弊,甚至连皇太后在召见她的时候,也提点过她一二,当然,林若算起来也有替苏慕禹美言过几句。 不得不说,放眼东鲁,与她门当户对的所有青年才俊之中,苏慕禹是最好的人选:世子的身份,兵部的挂职,刑部的深刻交情,以及虽然作为太子妃的弟弟,却和太子保持着不远不近、不会令明宗皇帝忌惮、也不会让太子恼怒的距离,活得随心恣意。 而且,这一回苏慕禹跟着荣王回来,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是做了些什么,能让皇帝对其刮目相看、褒奖赏赐,但连出了名耿脾气、从前嘲讽过她“女人带什么兵”的贺佥,也对其称兄道弟,想来苏慕禹是在战场上真混了些名堂出来的。 所以,虽然苏慕禹屡次阻挠了她去慕容冲那边寻衅,虽然苏慕禹孟浪地与她当面谈及男婚女嫁之事,她心头的怒火却莫名熄了下来,只留下几个小火星迸着。 苏慕禹见曲潇湘竟然面露几分羞赧之色,知道她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被误解了怎么办?这位性子疏阔爽直的苏世子最擅长用的方式,无疑是——赶紧解释清楚啊! “那个……凤阳郡主,你,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我呢,其实就是滩烂泥,要不是我那个短命的大哥死得早,这世子之位吧,也轮不上我不是?你说你一个货真价实的郡主,配我这个歪瓜裂枣的世子,实在是太低就了不是?” 若是旁人听到苏慕禹这番话,必定惊得瞠目结舌:一向自恋自大的苏世子,竟然会把自己贬低地如此一文不值!吃错药了吧? 曲潇湘隐隐猜到了苏慕禹想表达什么,然而,这转瞬即逝的想法,却被一时间发懵给错过了,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对方,于是乎,也就给了对方“嫌弃”自己的机会。 苏慕禹也有些郁闷,曲潇湘平时挺聪明、挺争强的一个人,怎么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没明白呢?要不是顾着林若有心亲近曲潇湘,看在林若的面子上,看在曲潇湘长得有那么几分像林若的份上,也看在曲潇湘自幼在军中长大,也听不容易的份上,他在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把自己说成一滩烂泥,没想到,对方竟然不领情! 不过,好在苏世子除了对自己纤嫩的手以及林若颇为在意之外,其他的根本不在意,尤其是面子这种东西,索性继续往明白了说:“凤阳郡主,你看不上我,对吧?我呢,也感觉自己配不上你。你能不能跟你姑姑说说,别折腾咱俩的亲事了行不?哎,咱们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了,我也够仗义了,绝不连累你!咱俩真不合适!” 曲潇湘这下明白了。 但是,是气明白的! 面对苏慕禹一副“我怕我拒绝你会影响你的闺誉,害你嫁不出去,所以换你来拒绝我”的无耻颜面,气得浑身发颤! 是,苏慕禹说得没错,她是看不上他! 要不是因为那么多人说,苏慕禹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她根本就不屑于跟苏慕禹这样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纨绔世子有任何交集! 可偏偏,就算是她拥有的拒绝的权利,还是对方施舍给她的! 凭什么? 慕容冲,苏慕禹,罗喆…… 他们这一个个的,凭什么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她? 凭什么? 沈让,蒋铭,魏迁…… 他们一个个的,都带着不同的政治目的,把她当作联姻的工具? 凭什么!! 就因为曲家手中的那点儿兵权吗?就因为她是镇南候的女儿、滇国公的孙女吗?就因为她是女儿身,她的婚姻就要被这么摆布吗? 曲潇湘在心里愤怒的咆哮着,那涌动的怒火,几乎将她的理智灼烧殆尽!眼前苏慕禹的面容,在她的视线里显得狰狞起来,她毫不犹豫地将攥在手中的杯中之酒,泼在了苏慕禹的脸上! 酒水泼了苏慕禹一脸,他咬着牙侧过头,他不明所以,他愤怒!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两人的动静,引来了周围官员和命妇的侧目,不过还好,明宗皇帝正兴致冲冲地跟丘宰辅相聊甚欢,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倒是太子和烨王,纷纷投来了耐人寻味的目光。 “本郡主不胜酒力,失礼了!” 曲潇湘简单利落地给出了解释,无惧投向她的目光,“当”的一声,把酒杯扣在宴几上,转身,飒飒地走出了麟德殿。 只是,那不曾让人注意到的发颤发白的指节,和她眸中的凶光,泄露了她此时的心境,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飒爽罢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接风宴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没有目睹苏慕禹被泼酒的整个过程,但是从苏慕禹郁愤的表情里,大概猜到了几分缘由——铁定是他那张没把门的嘴惹出来的祸。 曲潇湘虽不是个大度的人,但也绝不算小心眼,性子里带着行伍之人特有的豪气,这回把她气得当众失控泼酒,愤然离席,显然气得不轻。 酒杯不大,酒也不多,但却濡湿了苏慕禹最酷爱的飘逸的额发,一缕一缕地、黏糊糊地贴在额头,一颗颗的酒珠顺着眼角、鼻翼,流入到嘴角,能尝到醇香的酒味。 苏慕禹不是贪杯之人,因为他酒量浅;他是嗜酒之人,但也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品尝佳酿! 愤愤地扫了一圈,向那群想看好戏的探寻的目光一一瞪了回去,额前湿哒哒的发缕,甚至因为他大幅度的扭头动作,甩出了几滴酒,面上还未干涸的酒渍,让他在狼狈的同时,也平添了几分凶狞。 投来的目光只剩下了偷偷摸摸的几道,他也不加理会,只是对上林若好整以暇的目光时,故作潇洒地一笑,然后抬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却是用力地一抹,将脸上、发上的大部分酒渍都抹去,然后指了指门外,挤了挤眼睛,这才对周围还偷偷观察他的几位大人嬉皮笑脸地说道:“几位,见笑了。” 而后,冲跟着自己进宫来的小厮尘坷打了个眼色,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麟德殿。 慕容冲分明是看见了苏慕禹的暗示,感觉林若直起了背,身形微动,以为她要去见苏慕禹,手快过大脑做出行动,一把抓住了林若的手。 林若蹙眉,面带疑惑与不解,小声道:“王爷?” 慕容冲沉默半晌,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欠深思,但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不想让林若出去找苏慕禹的,遂沉声问道:“你去哪里?” “啊?” 林若一怔面对慕容冲的质问,一时没来得及回神。 慕容冲沉下脸色,握着林若的手又稍稍加了几分力:“本王不胜酒力,王妃有什么重要的事想离殿,不陪着本王吗?” 这分明是睁着眼说瞎话啊!慕容冲的酒量如何,林若是知道的,中秋通宵夜饮,十坛女儿红,他也只是略露醉意。这些只有酒香却没有酒味的果酿,怎么可能让他不胜酒力呢? 林若敏锐地捕捉到了慕容冲眼中的一丝不自然,心道原来如此,捂着嘴,无声地笑着,肩膀微微抖动。 慕容冲更是羞恼,愤愤地瞪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不过这一眼,却并没有太多威慑力。 林若清了清嗓子,小声地说道:“回王爷的话,其一,臣妾并没有打算去哪儿,只是打算嘱咐幽草几句话;其二,臣妾之所以发笑,是觉得……” 慕容冲挑了挑眉,明知道林若露出这样狡黠的表情,接下来必回出惊人之语,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追问道:“觉得什么?” 林若凑近了慕容冲的耳朵,低声耳语道:“王爷,原来你不是生我的气,而是吃醋了啊?” 温热的气流,如带着小勾子一般,挠着慕容冲的耳朵,酥酥痒痒的,让慕容冲的呼吸一滞。连同她身上与大多女子甜腻的脂粉香大相径庭的清冽的艾香,也不例外成了他想亲近她的理由。 “你……你胡说什么?” 慕容冲僵硬地别过头去,松开了对她的钳制,端起了酒杯,正要将杯中的果酿一饮而尽。杯子刚凑到唇边,林若坏笑着凑近他,纤手按在他端酒杯的手腕上,小声地说道:“王爷,慢点喝。这回要是再呛到,引起皇上的注意,我可不一定能想到上回那样的说辞。” 上回的说辞? 慕容冲的思绪飘回了去年的中秋宴,分明是他诧异她夸大了自己的酒量,唬得他呛了酒,结果在皇上问起时,竟然能面不改色地用“鉴者未必是擅者”的说辞,巧妙地化解了尴尬,赢得了皇帝的赞誉,还向众人展示了他与她相处融洽,实在慧黠。 那这一回呢? 如果他再呛着了,她又会说出什么样的妙语的? 虽然心中好奇,却舍不得借此刁难她了…… 慕容冲的目光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虽然她自然地移开了搭在他袖腕上的手,但他还是听了她的劝说,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小口,就将酒杯放下了。 林若确实如她所说,没有打算离开麟德殿,主要也是因为烨王的挑唆,不少人眼瞅着她与苏慕禹之间的不清不楚,人多眼杂,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好处理。她对着幽草小声吩咐了几句,打发她去看看曲潇湘的情况,顺便关心一下苏慕禹。 这一回,慕容冲也没有再做拦阻。 不过,苏慕禹倒是有些气不过了,愤然于林若的重色轻友,也不满于慕容冲的小心眼。 “嘿,我说那两口子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这算什么?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得鱼忘筌,翻脸无情!他俩有难的时候,小爷我哪次不是赴汤蹈火、全力相帮?现在呢?小爷心里憋闷,不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嘛!” 苏慕禹挑着眉,半干不干的额发倔强地黏在额头上,配合着他理直气壮的埋怨小幅度地晃荡,显得有几分滑稽。暼了早已对他时不时抓狂的模样司空见惯、面无表情的幽草一眼,继续絮叨:“阿若不来也就算了,这找的什么借口?慕容少卿的酒量有那么浅吗?有吗?切!慕容少卿这家伙就更不是东西了,老子不眠不……” “世子,慎言!” 幽草脸色一变,阻止了苏慕禹说出慕容冲受伤的事。 苏慕禹翻了个白眼,心里更加愤懑,咬牙切齿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嫁人了了不起吗?有媳妇了不起吗!” 幽草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不用开口,她给出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你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苏慕禹伸手一摆,转头威胁地看着尘坷,阴沉沉道,“你说!” 尘坷为难地看着苏慕禹:“少爷,我、我还没娶媳妇儿呢,这……这能给出什么主意啊?” 苏慕禹狠狠一瞪眼:“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让你说你就说!” 尘坷实在犯难,因为他也觉得答案是对的,他自己也想赶紧娶个媳妇,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既不愿违背本心,但又畏惧于苏慕禹凶神恶煞的表情,只好为难地说道:“少爷,要不……你娶个媳妇儿试试,或许就知道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接风宴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一听,差点没气晕过去! 什么叫作猪一样的队友?这就是! 他现在就是因为一回来就听他们家老头说,他跟曲潇湘的婚事已经八字有一撇了,所以才郁闷至极,偏偏这个榆木脑袋的尘坷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娶你个头!老子才不愿娶那个男人婆呢!” 说罢,愤然甩袖离去,尘坷哭丧着脸,求助似的看向幽草:“幽草姐姐,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 幽草耸了耸肩:“大概是吧。或许,是世子爷自己发神经也不无可能啊!” “嘘,可不敢这么说啊,幽草姐姐!” 尘坷吓得赶紧摆手,他是知道敏慧郡主向来不拘着幽草,所以不管是不是当着他们家世子爷的面儿,幽草都敢消遣挤兑的。但他不敢,何况还是在到处都是耳目的宫里,就更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谨言慎行了。 幽草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毕竟是在宫中,不像在林府或者王府里那样随意,忙收敛神色,对尘坷说道:“你说的对。你们家世子爷都走远了,你赶紧跟上吧!我也该回王妃身边伺候了。” 尘坷嗒焉自丧地应了一声,一溜烟就朝着苏慕禹就快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奔去。 幽草叹息着摇了摇头,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回了麟德殿。 一直到离了皇宫,回了荣王府,碍于慕容冲变幻莫测、难以捉摸的态度,幽草都没逮到机会,把苏慕禹和曲潇湘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汇报给林若。 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幽草就想着,等晚上林若回房休息,再告诉她也不迟。 没想到,林若当晚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歇在了慕容冲的房中。 并且,没有安排人伺候。 对于王府里的其他人,王妃歇在王爷的房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对于幽草来说,有点意外,毕竟她是知道大婚之日林若就直接和慕容冲摊牌了,但在她眼中,两人原本就很般配,这一年来的相处,也不能不说毫无情意,对于这个可喜的变化,幽草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对于林若来说,慕容冲主动提出让她留宿在房中,只能算有点出乎她的意料——慕容冲受伤的事情不能被泄露,王府中的知情者,不过她和幽草两主仆、陶管家陶福两父子,以及冷夙和部分影卫而已。 让影卫来照顾不现实,单独留下幽草照顾惹人非议生疑,陶管家年事已高,所以合适的人选不过是她和陶福两人而已。 让她感到意料之外的,是慕容冲留她的方式。 躺在层层叠叠的松软的褥子上,林若目视头顶,却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着身侧慕容冲。他挽留她时拉着她的手,此刻还跟她握在一起。 六月之初,天气很是闷热,房中虽然放置了冰块降温,却难以消除心头的燥郁。 握在一起的手心,分明能感觉到有些黏腻,但是只要她稍稍挣扎,慕容冲就会增加一分力道,不肯让她挣脱。 “王爷……” 林若微微侧头,轻声地唤道。 慕容冲分明没有睡着,但是却故作听不见,什么反应都没有。 林若撅了撅嘴,她分明感觉到慕容冲的肩膀僵了僵,肯定是没有睡着,竟然不理她! 装睡是吧? 那就当你睡着了! 林若在心里无声地嘟囔了一句,想要抽出沁出汗渍的黏腻腻的手,结果,再次感觉到了对方的力度。 “……” 慕容冲终于睁开了眼睛,同样微微侧头,故作淡定地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低哑:“怎么了?” 林若脑中登时“嗡”了一下! 就算寄居在顾漫雪身上重活了十一年,她也不是真的未经人事的小丫头!这具身体没有经历过,但寄宿在这具躯壳里的灵魂经历过啊! 从慕容冲低哑的声音,发烫的皮肤,以及眼中极力掩饰却仍是泄露了几丝欲望火苗中,她能感觉到慕容冲此刻对她产生了什么样的想法——就算暂时不会付诸于行动,那也足以让她心跳加速,警铃大作。 林若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微微拉开了与慕容冲的距离,硬着头皮说道:“那个……有点热,王爷,能不能松手?” 慕容冲沉默片刻,然后说道:“你叫我什么?” 林若一怔,面露一丝赧色,然后低声道:“四哥。” “嗯,”慕容冲满意地应了一声,盯着她的眼眸中的火苗似乎又亮堂了一些,然后似乎耗费了极大的意志力,他才迫使自己转回头,闭上了眼,“心静自然凉。” 林若扯了扯嘴角,显然不能苟同他的说法,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那种黏糊糊的感觉超过了她能容忍的极限,感觉慕容冲的呼吸平缓了下来,好似睡着了,这才再次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帮忙,想把被慕容冲握住的右手解救出来。 谁知,手上的力道又是一紧。 对上慕容冲幽深的眸子,林若讪笑道:“四哥……” “你不是要帮我准备过生辰吗?六天的光景,够你忙了,赶紧休息吧。” 慕容冲语气平淡地说着,他的燥郁情绪和冲动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但林若却在心中呐喊着:你这样抓着我的手,黏糊糊的,我睡不着啊! 心里虽然这么想,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这样。 “四哥,你……背上有伤,不能使力。还是……松开来得好。” “不妨事,”慕容冲深深地望着她,“怎么,你睡不着?” 林若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可我记得……你我大婚之日,你是一直抓着我的手,才能一宿安眠的。” 大婚之日? 林若一愣,想起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亏得那一双温暖的手,一直不曾松开,庇佑着她一夜安眠。心底涌过一丝暖流,手上黏腻的感觉好似淡化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曾经护她一夜好眠的安心感。 但下一息,慕容冲却松开了她的手:“睡吧。” 语气里,带着不易觉察的失落。 松开的那一刹,恍然一股凉意席卷了她汗涔涔的手,连带着心里,好像也空了一下。 下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手上的汗渍,过了很久,黑夜里传来了慕容冲呼吸声,平稳,绵长。 手上空落落的感觉,莫名有些怪异。迟疑再三,林若终于缓缓地伸出手,用尽可能小的动作拭去掌心的汗渍,然后,轻轻地和这只长着薄茧的手,交握在一起。 她没有发现,已经“睡着”的慕容冲的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个弧度。 想起受伤昏迷的时候,一直希望能够握住她的手,借此支撑着等到苏慕禹前来,支撑着他从无尽的黑暗里醒过来,慕容冲下意识地圈起了手指,把那只纤手牢牢地拢入掌心…… 第四百一十六章 暗涌动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说的没错,六天的光景,确实够林若忙的了! 只是,忙的并非慕容冲生辰的准备——荣王的生辰,恰好是其双亲的忌日,所以,荣王府向来都不会大肆操办,也不会宴客庆贺,这就省去了不少冗杂安排。今年,慕容冲虽然同意林若为其操办生辰之事,其实也不会与往年相差太大,主要的章程还是以祭扫英年早逝的誉王妃夫妇为主。除此之外,便是多一项好好用一顿晚膳而已。 林若没有告诉慕容冲,其实她还多准备了一样惊喜,不过,这样惊喜在他回来之前已经基本布置妥当,只差最后一步,已经交代陶福,在慕容冲生辰当日才能去安排,否则就没有效果了。 这件事,影卫也知道一部分情况,但经过这一年的时间相处,影使无咎已经认可了林若也是王府的主子之一,在慕容冲不曾问起的前提下,他也不会多嘴——就算多嘴几句,以他一知半解的认知,也说不出林若想要具体捣鼓的名堂来。 既然生辰宴并没有给林若平添多少辛劳,那她的忙碌又从何而来呢? 其一,是照顾慕容冲,为了要隐瞒他受伤的消息,煎药之事可以交由幽草、陶福两人去办,可处理伤口、饮食喜忌之类的安排,都必须由她亲力亲为。 其二,是生意上的事,除了黎焰不时派人将他与太子、章煦等人商量的关于青苗法和青苗款的章程进度消息送来知会她之外,还有罗晟从江南送来的关于兴建粮仓的消息、季君阳从代国送来的密切关注代国和泽国的消息,以及金陵王家送来的与海船相关的最新情况。肩负将这些隐秘消息传交到她手里的人,一个是冷夙,一个是云弈。 而冷夙那边,还会间或有叶翎从蜀中传来的消息,或者是白阙那边又针对林家或者她出了什么幺蛾子;云弈那边,则时不时会有粮铺里遇到的棘手情况要由来决断。 如此一来,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用幽草的形容是:恐怕皇上在御书房批奏章,都没那么忙! 对此,林若只是一笑了之,但也提醒她,这话千万不要在旁人面前说起。 幽草知道轻重,而她唯一能帮上她家小姐的,也就是用心地照顾好她家小姐的饮食起居,让林若无后顾之忧而已。 汴安城这几天看似风平浪静,白阙没有再试图拉拢其他商户孤立林家之类的事,万家、陆家等京城巨富也依然和林家维持着一贯以来笑脸相对、相安无事的平和态势;朝野之上,也是一派祥和的表象,连烨王和太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似乎都宁息了下来。 但,这一切都是表象。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会格外的平静。 打破这一平静的,是漏液时分,一封送到户部尚书沈狄手中的匿名信。之所以说是匿名,是因为不仅这封信没有署名,连送信来的人都不曾露面! 可是,这封信中的东西,却让沈狄吓得冷汗淋漓,差点从椅子上翻到地下。 这是某本暗账其中几页的抄本,而且,上面的一条条一款款,皆是他这几年从赈灾、赋税、火耗冰敬等度支款中搜刮油水的记录! “国库空虚,饷飨尚足否?” 九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字字触目惊心! 犀利的质问,一语中的,打在他最绷紧的神经之上。 虎贲军的饷飨,正是他这几日来最为头疼的问题!国库是真的空啊!可掏空国库的是他一个人吗?显然不是!“官”字上下两张口,户部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吏这么多,又有多少“口”呢?没一张“口”,都嗷嗷待哺地等着银子去填满呢! 而且不仅仅是户部里,户部外,也有数不清的“口”等着填塞呢! 是,他是伸手了,但他伸手拿的钱,都进了他的口袋吗?当然不是!有很大一部分是进了太子的口袋! 太子是谁?是储君,是未来的东鲁之主!太子从户部里拿钱,难道不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拿钱吗?只不过是“提前”从自己的口袋里拿钱罢了。 这样的说辞,大家都懂,大家都心照不宣。但若是这暗账曝在明宗皇帝的御案之前,能这么说吗?显然不能!而且,就算说了,太子也不会认!落到最后,他还得多个诬陷太子的罪名! 沈狄握着匿名信的指节发白,这样的警告被送到他的手中,他想到最多的,不是反思,而是憎恨!憎恨这个杀千刀的送匿名信的幕后之人,憎恨狡猾奸诈的林家竟然在皇帝面前卖乖,让户部捉襟见肘,憎恨太子对他越来越疏远,这些天来一直热衷于和章煦、黎焰商讨青苗法和青苗款的章程,对他所密报的他在户部当前的窘境置若罔闻。 “啪”的一声,沈狄的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之上,浑身散发着阴郁之气。 “父亲?” 门外传来了关切的呼唤声,但没有允许,即便心中担忧,不敢推门而入。 沈狄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是通儿吧。” 沈家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沈晾,次子沈通,幼子沈让。 长子和次子都是姨娘所生,一个擅于武,一个精于文,聪慧非常;夫人嫡出的幼子沈让也不是不聪明,文武之道,算不上惊才艳艳,却也勉强能在一众官宦人家的公子中算得上佼佼之辈。偏生因为是嫡出幼子,府中上下都宠着,难免心高气傲,不听劝谏,虽然文武皆通,却也是两样皆稀松。也正是因为如此,沈让文不如二哥,武不如大哥,从小被夸着聪明过人的沈三少爷在经历一次次的比较失利后,性格越发偏激起来,所以才会自作聪明,想出带着阿芙蓉去镇南候府,生米煮成熟饭的算盘打得叮当响,结果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次子沈通,却不是这样的酒囊饭袋。他的谋算之全、眼光之远、见解之深,绝大多数时候是沈狄都不得不称赞的。 这封匿名信,让沈狄气愤非常,却也让他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处置,沈通的出现,无疑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当即决定向这个智计过人的二儿子请教对策。 第四百一十七章 暗涌动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沈通进到书房之中,先行告罪:“时令闷热,孩儿难眠,所以出来走走。见父亲房中烛火未息,所以擅自做主过来拜见。叨扰父亲,还请父亲莫怪。” 沈二少爷里头穿着深衣,外头搭了一件墨绿色外衫,想来这个时间该是已经睡下了。闷热的夏夜确实叫人不得安眠,了无睡意出来走走,也是情有可原。 “无妨的。” “父亲可是有烦心之事?不知可有孩儿效力之处?” 三个儿子里,知文达理的沈通无疑是最孝顺、最懂他的。左右也是想在这焦头烂额之际,向这个足智多谋的儿子讨个主意,沈狄当下也没有多做隐瞒,便将匿名信递给了沈通,顺带把当下国库空虚、户部拨不出虎贲军凯旋归来的饷飨,以及太子心思不在此处的一系列困局统统告诉了沈通。 沈通眉头蹙起,越看脸色越沉,而后抬眼看着沈狄,正色问道:“父亲,这上头记着的,都是真的?” 尽管是疑问的话语,语气却是笃定的。 如若不然,沈狄不会夜半忧烦,拍桌子泄愤。 沈狄没有否认,脸色非常难看。 这几页暗账抄本里的东西不仅是真的,而且还不止这些。现在既不清楚握着这本暗账的人是谁,也不清楚他手里还有多少这样的把柄,更不清楚对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怎能叫他不心烦意乱! “父亲,您最近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沈狄想了想,摇了摇头。朝堂之上,政见不和是常事,他虽然张扬了些,但很少给人难堪,让人心生怨恨。对待下属,多半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不算有得罪过什么人。 沈通却不这么认为,他那个三弟的脾性,多半是从沈狄这个父亲这里学来的,性格要强,行事张扬,时常得罪人而不自知。这一点的如出一辙,让沈通担忧自己的父亲是在无意之中遭人记恨,所以才有这匿名信一说,也未可知。 不过,自不言父过,沈狄既然否认了这一点,沈通也不能枉顾伦常,揭父亲的短。 “父亲,这暗账出于谁之手,原本在何处,何人会有抄本,您可有线索?” 沈狄再次摇了摇头:“能接触到此事的,就是那几个账房、主簿而已,但是,究竟是出于谁之手,记录岛什么程度,又有多少抄本,实在难以探知……” 沈通把匿名信放在桌上,面色沉重。 沈狄看着儿子,忧心忡忡:“通儿,你怎么看?” “这信,表面看起来,是冲着虎贲军饷飨之事而来的。皇上下旨嘉奖虎贲军,饷飨若是出了差错,那可是重罪!父亲,恕孩儿冒昧,”沈通神色凝重,看着沈狄,“当真如信中所说,国库之中连虎贲军的饷飨,都拨发不出了?” 沈狄沉默许久,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圣旨已下,犒赏三军。如果不能在六月末,将军饷和飨赏分发到虎贲军将士们手中,引发军中哗变,那么即便是除了他的官、斩了他的人,都不为过! 何况,犒赏的不仅仅是此刻留在京郊之外的虎贲军,还有远在北境的北境军将士。 若是想这两支军队的饷飨不能差分毫,就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 可是,从哪儿拆呢? 滇国公和镇南候麾下的南境军动不得,不然一状告到皇太后跟前,兵部尚书这个头衔照样保不住;西北军的军饷也动不得,沈晾再过半年又得调职回西北,与那头如狼似虎的蛮夷之众对峙,怎么能在此刻拖他们家唯一拥有兵权的小沈将军的后腿? 至于各地的官军,朝廷虽不用出全部饷银,但厚此薄彼之事不能做的太明显,前些年没拨的,今年轮着了,得拨;前些年都拨的,今年就不拨了,也会让人心里不舒服。到时候雪花般的奏章往皇上御案上一参,别说那些兵丁一人一口唾沫能把沈府和户部给淹了,光那些奏章,说不定就能砸死他! 军饷动不得,那么其他的呢?同样动不得! 正如后世常说的一句话:看一个城市的布局规划,一场大雨就足够了。而考验国库、考验户部,一场天灾就够了。 此刻的户部,面临的不是一场检验户部官员称职与否、贪腐几何的风雨考验,而是一场连一场的暴风雨! 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 一场天灾,一场战争,几乎掏空了国库为数不多的存银;皇上一道圣旨,林家的一场花魁选,便把户部的收入砍掉了一大半。 入少出多,本就难以支撑这个国家庞大的开支;偏偏,一群捞惯了油水的人,还都不知收敛,该伸手时还伸手…… 详陈利弊,从来意气飞扬的户部尚书,仿佛在刹那间老了十岁。 其实从一开始,林若所谋算到的,一是借风花雪的花魁选,聚天下之粮于己手;二是搭建天下粮仓,铺设庞大的粮道网,更加便利地收集天下的消息。 把户部搅得不得安宁、手忙脚乱,不是她预想中的,也不在她的规划之中。 但是,不得不说,连老天都帮她!一场天灾,一道恩旨,还有各种各样她能控制或者不能控制的人和事掺杂其中,就导致了今日的这个局面。 沈狄把林家当作罪魁祸首,恨林家入骨,其实,也不算完全冤枉了他们——毕竟,像沈狄这样出了问题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怨天尤人的,在任何朝代、任何国家,都不会是极少数。 沈通作为半个局外人,思路比沈狄清醒许多,很快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父亲,依孩儿看,送这封信来的人的目的,不外乎两个。” “哪两个?” “其一,冲着父亲,或者说,是冲着我们沈家。侧妃临盆在即,若是能诞下麟儿,那便是太子殿下的长子,或者说,可以算是嫡长子。” 苏慕晴无法再生育的事情,虽然说是秘密,但作为太子侧妃的娘家,这个秘密不算什么秘密。 “你的意思是……不不不,不太可能,别说太子还只是太子,就算太子……嗯?”沈狄做了个手势,把大不敬的话掩藏在动作中,然后继续说道,“这个时候对付我们,不会太早了吗?” 第四百一十八章 暗涌动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沈狄难得清醒,对于沈通的首个猜测,就持否定态度。 “父亲,您稍安勿躁,听孩儿说完。”沈通出言宽慰,“孩儿说的,只是第一种可能里,咱们家有值得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的理由而已。” “你继续说。” “是,父亲,那咱们继续说,是冲着您或者冲着沈家而来的理由。”沈通漆黑的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除了侧妃之外,要么是有人记恨父亲,所以送了匿名信来威胁,让您不安;要么是有人觉得父亲您的官位——挡了别人的路。” 沈通的目光露出一丝阴翳,与他本该温润谦和的书生气全然相违。 “你想说的是……烨王?” 沈狄蓦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否认了:“不可能!” 对于沈狄毫不犹豫的否定,沈通一怔,当即反问道:“父亲,这是为何?” 送信之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把信送到沈府,如果只是买通了沈府的下人,那便范围很难确认;可如果是派了高手前来,那么范围就能缩小很多,烨王就是个非常值得怀疑的人选! 烨王虽然纳了陆家女为妾,但钱这种东西,谁会嫌多呢?户部是朝廷的钱袋子,管着这个钱袋子的,是身为太子党的沈家,烨王想要把户部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必定会想要换个户部尚书。趁着沈狄这段时间遭皇上责罚,再下一剂猛药,彻底洗牌户部,完全有可能啊!沈通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果决地就否决了这个猜测。 沈狄摆了摆手,没有给这个足智多谋的儿子更多的解释,而是颓丧地问道:“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沈通心有疑惑,但也知道,即便追问,父亲也不会说出口,便继续顺着沈狄的话,点头说道:“有,还有第二种可能,是冲着太子殿下。” “太子?” “是,如果是冲着太子而来,那么,父亲你只是被用来扳倒太子的一个突破口。” 谁会想要对付太子?答案还是烨王,或者……其他蛰伏待机的皇子也有可能,但烨王仍不例外,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沈狄没有再次反驳,而是沉默了许久,他知道,儿子的想法很有可能是对的。 但…… 烨王不会做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烨王有个无法否认的把柄握在他的手里!如果这件事真的是烨王做的,那么,哪怕是拼着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他也会把烨王拖下来当垫背的! 沈狄细了细眉眼,心底埋着的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没有透露给沈通,不是因为他不信任这个儿子,而是因为兹事体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通儿,那你说,为父该怎么办?” 虽然秘密不能说,但是,对策还是要问的。 沈通默然片刻,然后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双管齐下。” “双管齐下?”沈狄一愣,“如何双管齐下?” “其一,”沈通伸出了一根手指,“暗中调查,找到做这份暗账的人,从这个人入手,顺藤摸瓜,找出背后之人。” 沈狄皱起了眉头:“这恐怕不容易……费时费力,而且很容易打草惊蛇。” “父亲说的没错,所以,孩儿才说要双管齐下。”沈通再次伸出了一根指头,“其二,把这件事告诉太子,共同商量,如果这份暗账真的送到皇上面前,该如何自辩。暗查,只是下策,能查出对方的可能不大,但若是能查出,从根源解决问题就容易多了。所以,重要的是应对。” 沈狄赞同地点了点头。 沈通继续说道:“父亲,这个时候,不能让人发现户部的账目有亏空问题,所以虎贲军和北境军的饷飨不能出差错,哪怕是寅吃卯粮,也要把这个窟窿给堵上!适当的时候,父亲可以向亲信透露几句暗账的问题,一则引得人人自危,也容易从中发现马脚,找出二心之人;二则大家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也更能解决眼前的困境。” 沈狄再次同意:“你说的没错!可是太子这边……啧,太子在跟那个上虞新知府章煦商量青苗法的事,根本不理会我。而且,如果太子知道这件事的话,为父担心……” “父亲不必担心,”沈通打断了沈狄的担忧,解释道,“让太子知晓这件事,一是体现父亲您对太子殿下的忠心,您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为太子殿下敛财,若太子殿下这个时候对您不闻不问、甚至与您划清界限,必然让人寒了心,而且,太子怎么着也得顾着侧妃和即将出世的孩子的面子;第二,这件事恐怕牵连甚广,究竟会牵扯到多广,这把火烧到哪儿,谁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沈通不禁顿了顿:“父亲,您说的没错,这件事,未必是出自烨王之手。户部虽然是您和孔侍郎说了算,但户部上下并非是铁板一块,烨王殿下也安插了不少人在其中,如果真的只是把户部中的太子党拔除,太招人眼球,令人指责诟病,为博一个‘大义灭亲’、‘不徇私情’的名声,不值当。是孩儿想得太简单了,多谢父亲提点。” 沈狄面色无异,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不过,儿子既然抬举了,自然不等认短。 “接着说。” “是,父亲。”沈通颔首,继续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牵扯到太子,咱们得提前跟太子知会一声,免得事发之后措手不及是其二;至于其三,父亲,这件事怎么说,林家都担了很大的责任,钱赚到了,名也赚到了,还得了皇上的封赏,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他们林家给占了吧?” 沈狄点了点头,这句话,正好说到他的心坎上了。 “父亲,这件事,您着急,但以太子殿下的性格,知道之后必然会比您更着急。您不方便出面让林家出点钱,可太子殿下,就不同了——” 沈通意味深长地拖了个尾音,看着沈狄。 “你的意思是……” “以太子殿下的性情,一旦知道有什么把柄会威胁到他登上那个位置,父亲,您觉得还有谁会比他更着急吗?” 沈狄细了细眉眼,眸中闪烁着灼热的精光。 第四百一十九章 暗涌动4 - 女商枭 - 陆小飘 绝大多数的人,尤其是男人,特别还是生活在封建社会皇权统治之下的男人,对权势都有狂热的执着和贪婪。 而能够掌握天下大权于一人之手的皇权,更是对人有致命的吸引力。 对于身为储君、距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太子来说,更是如此。 要不然,他为什么要跟野心勃勃的烨王斗这么多年? 这一份记录详实的暗账,是能够击垮沈家的致命利器,也是能够借着击垮沈家、把战火燎原到太子身上并且把太子拉下皇储之位的致命利器。 想要跟沈家划清关系? 哼,想都别想了! 沈家之女是太子侧妃,他沈狄是太子党也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的事实,这个时候来一出不徇私情,只会让人心生“狡兔死,走狗烹”的凄凉感。 更何况,沈家手里还握着太子不少的把柄呢! 所以,太子绝对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必然会竭尽一切办法,把这个窟窿堵上,把这件事情给掩藏过去! 沈狄茅塞顿开,心情顿时就明朗起来,满意地拍着沈通的肩膀,夸赞他不愧是自己的好儿子! “前些日子,有人送来了几匹蜀锦。等明日,我让人给夫人和安姨娘送过去,哦对,还有乔氏。” 安姨娘是沈通的生母,而乔氏,则是他的妻子。 沈通赶紧道:“父亲,蜀锦珍贵,姨娘和乔氏的身份,怕是用不起,还是留给母亲吧。” 沈狄摆了摆手:“什么用得起用不起的?现在,宫里头都已经换用云锦了,蜀锦虽然珍贵,但是富贵人家也能用。安姨娘不是最喜欢这些吗?她给我生了个这么出色的儿子,怎么就用不起了!” 沈通这才不再推辞:“如此,我替姨娘和乔氏谢过父亲了。只是父亲,相比于蜀锦,姨娘更喜欢您多去她那儿走走。您不知道,每次您去看了姨娘,姨娘都会乐好几天,拉着孩儿或者乔氏的手说上很久呢。” 沈狄点了点头,笑道:“那明天,我过去看看她。” “多谢父亲。” “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沈通起身行礼,恭敬道:“是,也请父亲顾念身体,早些休息,孩儿告退。” 说罢,沈通便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走出些许距离,回头,看到沈狄的房间熄了烛火,嘴角微微一勾,轻声嗤笑。 太子、烨王要讨好自己的父皇,他这样的庶子,又何尝不是呢?安姨娘生了他,养了他,虽然她每每叨念这么出色的儿子不该从她这个姨娘的肚子里出生,让他很是烦闷——他本不是那么计较庶子的身份,但是安姨娘不停地懊悔提及,反倒总像是故意提醒他是姨娘生的庶子似的。 可总归是生母,能帮她在沈狄面前美言几句,就多美言几句吧。至于明日沈狄打算去看她的事,还是交给乔氏来转告吧,要不然,又得听她抹着眼泪哀叹他如果不是因为从姨娘肚子里出来,一定会有更好的官职、家世更好的妻子云云。 长夜未央,漫漫无尽,未曾入眠的,不止沈家一户。 布置清雅的房间里,一个黑衣人恭敬地站在屏风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屏风之后,传来清冽的嗤笑声:“户部尚书,也就这么点儿胆子!啧啧,真是让人失望啊!” 黑衣人依然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盯着沈狄那个老匹夫,有什么动静,及时来知会我一声。” “是,副阁主。” 这个副阁主,正是白阙。 见白阙没有其他的命令,黑衣人知趣地离开了,因为在这间房间里,就在这屏风之后,还有一个让他不得不知趣的人——九星的阁主,也是天下第一杀手,离殇。 隔着云母屏风,是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的,但就算能看到,也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窥伺一二,哪怕白阙和离殇两个人的关系在九星上下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在屏风之后的白阙和离殇显得有些肆无忌惮。 “堂堂户部尚书府上,防卫竟然如此松散。” 白阙极为不屑地说着。 离殇坐在床头,玄色的深衣松松散散地穿在身上,露出胸前坚实的肌肉。一条腿弓起在一侧,另一条腿则平放在床上,任由青丝披散的白阙枕在脑后。 因为常年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意,厚实的手上布满茧子,在几次插入他的青丝从头捋到尾之后,离殇的手轻轻地移到了白阙的面具之上,指尖顺着那漂亮的银面拂过,然后捏住了银面具的边缘,似乎想要把这张银面具摘下。 白阙身体猛的一僵,下意识地就按住了离殇的手,语气里有一丝不安,也有一丝不悦。 “你做什么?” 离殇握住了他的手,移到一边,有些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阙滑嫩的手,幽深的目光看着他,仿佛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你还是这么介意吗?” 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九星的阁主,本就是个冷血的杀手,但唯有和白阙说话的时候,才会带上一点温度,即便这个温度在常人听来,也是疏离和淡漠。 白阙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不再绷紧:“也只有你不介意。” 那张漂亮的银面具之后的脸,见过的人不多,九星之中唯有四个人而已,而前阁主和冷十一的义父皆已作古,活着的,只剩下了离殇和毒医而已。至于那位抚养他的白三娘,她并不算是九星里的人。 除了这些人之外,恐怕……就只有宫里的那几位。不,或许只剩下了一位,因为那一位的心太狠,为了这个秘密,连亲生儿子都可以舍弃不要,又怎么会把那些命如草芥般的下人留下呢? 白阙嘴角露出一丝讽笑,抬手,缓缓地把面具从脸上取了下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很慢。 当那张精致的银面具被完全取下来之后,露出的是一张苍白却精致秀气的脸——如果没有脸上那纵横交错的狰狞的血色红纹的话…… 那是老天爷给他的“馈赠”,一个天生不吉的记号,就这样大喇喇地印在了他的脸上,怎么遮掩都无用。 以至于,连怀胎十月的亲娘,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就把他丢弃了! 第四百二十章 暗涌动5 - 女商枭 - 陆小飘 离殇的神色如常,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顺着那如同经脉一样曝露在脸上的血色红纹,之所以小心翼翼,是因为这张脸常年躲在面具之后,苍白的皮肤很是脆弱,他怕自己的手太过粗糙,弄伤了它。 过了良久,离殇才淡淡地说:“独一无二,很漂亮。” 白阙苦笑了一声,手里有意无意地拨弄着那张面具,不置可否。 “唐先生说了,你不能总带着面具。” 离殇缓缓地说着,但白阙还是沉默不语。 他何尝不知道,每天每夜地把这张脸藏在面具之后,会让他这张脸越来越见不得人?可是他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这种逃避行为。因为这张脸,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看! 十年了,他终于又再次回到了京城,以白阙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来到了汴安城,可实际上,却和他十年前偷偷摸摸入京的行径没什么两样。他同样是偷偷摸摸的,偷偷摸摸地不敢用自己的真面目、真身份示人。 只是现在,他早已不在乎他的身份了,但是那些加诸在他人生里的颠沛、不安、凄惨,他都要讨回来,而且,他也有能力讨回来。 没有人知道,搅乱京城局面、破坏太子和烨王之间摇摇欲坠的平衡的始作俑者,竟然会是他。 离殇知道白阙心里有难平的怨气,所以他愿意陪着他闹,哪怕是倾尽整个九星都可以,但是,京城的局势实在太过复杂,他担心自己护不住白阙…… “别担心,他们查不到我们这儿的。” 白阙拍了拍离殇的手,满是红纹的面容带着笑意,显得更加狰狞,但离殇却并不会这么觉得,他只会觉得心疼。 “我担心的是林若,她太聪明了。” 离殇皱着眉,因为白阙每次出去,都会带着斩蓬,所以发生的事情,他都会知晓。一个能够让冷十一铁了心追随的女子,一个可以一眼洞悉白阙与他的关系的女子,一个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却能将白阙给林家制造的麻烦消弭于无形的女子,实在太不简单。 九星的人混不进荣王府也就罢了,偏偏连林府都混不进去! 这实在是令人出乎意料。 “这个丫头,确实很让人感兴趣。” 白阙嘴角一勾,因为脸上遍布的红纹,连一个狡黠的笑都显得颇为怪异和狰狞起来,可他自己看不见,所以全然不觉。 但离殇,握着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紧了起来,闷声道:“你对她感兴趣?” 白阙打了打他的手,示意他松开些:“轻点,习武之人就是粗鲁!” 离殇面上露出几分不悦,但还是看着白阙手上的红痕,叹息了一声,心疼地替他揉了揉手腕。若是九星中的杀手们见到他们冷血无情的阁主有这么一副模样,估计会惊讶地连眼珠子都掉出来。 “可不就是感兴趣?”白阙看着离殇生闷气的样子,忍不住想要逗逗他,“我才是货真价实的四皇子,名副其实的四王爷。她呢,是四王妃,这么算来,本该是我媳妇儿。啧啧,这么聪明的媳妇儿,我当然感兴趣了!” 离殇沉默着不说话,但揉捏着白阙的手腕时,不免多加了几分力。 蓦地想到了什么,兴奋地往上蹭了蹭:“你可得跟你的那帮子手下打声招呼,别伤到她,不然我会生气的!” 离殇还是没有反应。 白阙用上半身撞了撞离殇的腿:“听到没有啊?” “知道了。” 离殇闷声回应着,心情愈发阴郁。 白阙“噗嗤”一声笑了,抽出了手,坐起身来,懒洋洋地靠在离殇的胸前,笑着打量他:“哎,生气了啊?” 离殇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真生气了啊?”白阙费劲地把他的头掰过来,又凑近了他几分,“逗你的,傻子!” 离殇的表情还是有些不爽,他晃着头,把脑袋从白阙的手中挣脱出来,然后埋进白阙的颈窝里,闷闷地说着:“我知道,但是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白阙乐了,“担心我回了京城,去跟我那帮子不成器的兄弟抢皇位?还是担心我娶林家那个丫头啊?” “……我不知道。” 离殇闷闷地说着,圈着白阙的双臂更加收紧了些。 白阙拍了一下离殇的头:“瞎想什么?这天底下想当天王老子的人很多,但是,你眼前的这个,偏偏就不是那一群里的。我说了,我只是想给自己讨回个公道,替老阁主讨回个公道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掺和到党争之中?” “我掺和那玩意儿干嘛?” 白阙睁着眼睛,不解地看着离殇。 离殇振振有词道:“你让斩夜盗取暗账,又让墨鹍盯着沈家那个老匹夫,难道不是想插手朝堂争斗?” 白阙看着离殇,低声地问道:“如果是呢?” 离殇一愣,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对呀,如果是真的呢?白阙本来就是皇子,是皇室血脉,回归到他本来的位置中去,做他本来就该做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对吧? 如果那样的话…… 离殇感觉自己的心骤疼了一下。 但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之所以能成为最出色的杀手,不仅仅是因为他出色的身手,更是因为他坚韧果决的心性。 闭眼,再睁眼,目光里已换上了一副笃定:“那我就陪着你。” 对,陪着。成也好,败也罢,都陪在他身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白阙的心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离殇侧过头,嘴唇碰了一下白阙的额头,然后用力地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颈窝里:“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白阙的眼睛有些酸,但他努力地笑着,握住了离殇的手:“都说了,我对那个位置没兴趣。我让斩夜、墨鹍去算计沈狄那个老匹夫,只是气不过林家那个丫头借太子来警告我,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懂吗?” “你想借沈狄和太子,让林家掏钱?” “聪明!” 离殇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那你让陆溟、墨垚他们去调查五品以上所有的官吏,又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广撒网,随便捞点把柄在手里,时不时地把京城的水搅浑了。看着他们手忙脚乱,我就开心。”白阙看着离殇,嘴角带着恶劣的笑,“这个解释,满意吗?” 离殇扯了扯嘴角,漠然道:“随你开心。” 第四百二十一章 心思异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太子李昶这几天一直处于颇为兴奋的状态,在黎焰和章煦为主的不断推敲和争执中,逐渐完善出了青苗法的试行条款以及如何行之有效地由各地富商来拨发青苗款的章程。 这其中的整个过程,他几乎都参与了。 他听着黎焰一条一条地陈述经商时的所见所闻,听着黎焰讲述潦倒的民生和奢靡的豪绅,回想起了他在上虞见到的难民簇拥的情形。 他听着章煦一条一条地为朝廷、或者确切地说是为他这个太子的利益据理力争,听着章煦讲述十年寒窗的学子一朝为官而不曾忘却的初心,听着章煦讲述朝廷该如何在行之有效地为社稷谋福和无法忽略的朝廷现实之间取得平衡。 李昶感觉,从前的宏图大志重新被点燃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血沸腾过了。青苗款定息两分,商户一分半,朝廷半分,既挣得美名,又捞得实在,名利双收;青苗法推行暂定两江,其次是两广,两江可由章煦作为主导,两广也是粮食产地,其知州亦是太子党,可以安心托付;至于青苗款的拨发,财大气粗、钱庄遍布东鲁的万家确实是个极好的人选,而如何“名正言顺”地把这个肥差交到万家手里,不仅要看摘星楼的手段,还得提前给这个无利不起早的万辉透露一点口风…… 诸如此类,环环相扣,李昶仿佛已经看到了东鲁因他的青苗法而欣欣向荣的景象,各地百姓民心所向,对他歌功颂德!他的父皇会对他刮目相看,朝廷百官会对他钦佩歌颂,社稷百信皆归心于他,而烨王,不过是个再也翻不了身的失败者! 可惜,偏偏有人不识抬举,当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这个人,自然就是因为那封匿名信而张皇失措的沈狄。 沈狄是带着夫人、打着来探望即将临盆的侧妃沈婉怡的旗号来的,太子自然是准的。然而,他很快就后悔为什么要让这个老匹夫进到太子府! 太子紧紧地攥着这封匿名信,指节发白,气得浑身发抖。 这个老匹夫,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因为办事不利而牵连到他! 李昶全然不去想当初沈狄为他捞钱时的费心费力,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对沈狄的不满:被人记了暗账抓住把柄的愤怒,因青苗法而热血沸腾却被当头浇灭的愤怒,即将有子嗣出生的喜悦被冲散的愤怒,一齐涌上心头。 他愤愤地把匿名信摔到沈狄的脸上,愤然骂道:“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给人抓住把柄,牵连到孤!” 沈狄颇感羞愤,即便对方是太子,自己也是他的老丈人!如此将东西摔在他的脸上,实在是过分至极!可是他也清楚,此刻他要太子的支持和帮扶,只能忍气吞声。 “老臣无能,愿受任何责罚,可是殿下,无论如何,咱们得先把这个坎儿过去啊!” “过去?说得轻巧!你说这坎怎么过?”太子恨得咬牙切齿,“老大这招可真是够狠!怎么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跟我火拼吗!” 这是沈狄和沈通商议之后定下的计策,但凡牵涉到烨王,太子总是最容易失控的——毕竟,不论家世、身份、势力,烨王都是太子之位的最大威胁。 “殿下,息怒。其实这件事,本来也是瞒得住的,只是……” 沈狄吞吞吐吐,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有话赶紧说!” “殿下,国库虽然连着几年出项多,进项少,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亏空地这么快,至少,明面儿上的账,都是做平的。这几日,老臣会盯着孔侍郎和几个信得过的,悄摸儿着再核一遍。户部账簿庞杂,就算皇上真的要查,花上大半年的光景,顶多揪出些小错。” 沈狄不动声色地给自己邀上一功,表明自己做事还是很谨慎的。暗账的事,只是偶尔疏忽而已,还不至于酿成大错。 太子不悦地皱了皱眉:“那你还担心个什么?直接说这暗账是假的,有人诬陷栽赃,不就结了?老大那边未必真就有能耐跟我们死杠到底。他在户部埋了多少眼线?难不成还个个都干净?真要追查到底,那帮人还指不定帮谁呢!” “殿下,重要的问题不在此处!” “那是什么?” 太子的语气里多了几丝不耐。 沈狄哭丧着脸,说道:“殿下,关键在于国库真的快空了!” 太子皱眉,他显然没有想通其中的关窍:“你到底想说什么?” “殿下,如果此时国库不曾见底,那么即便这份暗账送到皇上跟前,皇上即便下旨彻查,最多也只是过个形式,到时候跟来查账的同僚打个招呼,这一页,也就揭过了。但是现在,国库是真的快空了!”沈狄满脸颓丧,整张脸愁得都皱在了一起,“殿下,你说这个时候,如果这一份暗账送到皇上跟前,那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当然是龙颜震怒,严厉彻查,势要将户部上下牵出一连串的硕鼠蛀虫!首当其冲的,就是顶头的一个尚书、两个侍郎!这三个人,可都不干净,而这不干净的三个人里,有两个脑袋上敲了明晃晃的“太子党”的印戳! 这可就是大事儿! 太子倒吸了一口冷气,真到了那时,他在上虞公正无私地惩治贪官污吏,就成了道貌岸然的作秀,他在治理水患收获到的民心所向转眼就会成为千夫所指! “又是天灾,又是出征,朝廷开销这么大,你们就不会收敛点吗!” 太子压着怒火,沉声斥责。 可是他也清楚,这不过是事后诸葛亮罢了。 沈狄立马苦着脸地说道:“殿下,老臣说句良心话,真不是不知收敛的事。这户部上下就这么些人,谁能捞多少油水、捞了多少油水,大家心里都有点儿数。谁要是坏了规矩,自然是不能在户部里继续混下去了。” 太子细了细眉眼,分明听得明白,沈狄这话里有话。声音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威胁意味:“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儿?” 真要是敢提是孝敬他这个太子的钱出多了,看他怎么收拾这个老匹夫! 第四百二十二章 心思异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沈狄到底是在朝堂的勾心斗角里浸淫了这么多年的,当即明白太子误会了什么,赶紧诚惶诚恐道:“殿下明鉴,老臣绝无此意。” 太子冷哼了一声:“那你是什么意思?” 沈狄抬头,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了几分神秘:“殿下可记得,去岁皇上给林家——下了一道恩旨?” 太子一愣,不耐道:“父皇每年给林家的恩旨多了去了。” 谁都知道林家的敏慧郡主林若最得皇帝和皇太后的欢心,什么时候一高兴,就是一道旨意,今天赏赐这个,明天赏赐那个。 一道恩旨?他怎么可能记得! 沈狄也不恼,继续耐着性子说道:“殿下,这恩旨,不是给敏慧郡主的,而是……特地嘉奖林家的,而且殿下您还帮了林家的大忙!” 太子歪着脑袋思索了片刻,然后试探着说道:“你是说……粮铺的事儿?” “正是!去岁上虞水患,林家总后向朝廷捐了近二十万石粮食,用作上虞赈灾之用,皇上为此特地颁下恩旨,嘉奖林家,免了林家一年的商税。” 经沈狄这么一提醒,太子立刻就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事儿! 当时林家不仅捐了粮,还献了一卷《湔堋水利图》,当真是雪中送炭,帮了他的大忙!所以,他也乐意卖个人情,传话给京兆府尹应宗,让他好好帮着林家兑付粮票,别手软,大大地挫了烨王的锐气。 “难不成,国库空了,就是因为林家没交税?” 太子冷笑了一声,显然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觉得沈狄是在消遣他:“林家什么时候富到这个地步了?连国库都指望着靠他们来填满了?” 沈狄哭丧了一声:“我的殿下啊,表面上看来,皇上只免了林家的税,可实际上,远不止如此啊!” 太子蹙眉:“什么意思?” “殿下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沈狄终于等到了机会,向太子殿下大吐苦水,“去岁风花雪这么一闹,您知道林家总共收了多少粮吗?京兆府记录在案的,一千七百余万石!都是各大粮庄开出的粮票啊!” 太子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具体的数值! “殿下,您想啊!这一千七百余万石粮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林家把京畿道几乎所有的粮商都给吞并了,还有江南道、淮南道、山南道的粮商,多半也折在他们手里了。不能兑付的粮食,多是以地契、田契相抵。殿下啊,皇上这一道恩旨,免的可不仅仅是林家的商税,而是把京畿道、江南道、淮南道、山南道那些粮枭的税一并免了!”沈狄痛心疾首,“殿下啊,您说,国库今年的入项,被砍去了多少啊!” 李昶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如果说,林若在中秋宴上一番巧舌如簧,让西蜀损失了上百万的蜀锦生意算得上是丧心病狂的话,国库因林家整一年的免税少入账几千万的税银,无疑就是惨绝人寰了。 可那是皇上下的圣旨啊!难道把皇帝定为罪魁祸首? 他这个帮了大忙的太子,难不成也列为是主要帮凶? 显然不能这么算! 皇上是什么?是天子!天子能有错儿吗?能。但是谁敢当着皇帝的面,指责此刻国库空虚、难以为继军费民生开支,是皇帝给林家下了恩旨的过错? 分明是欲加之罪! 太子是什么?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太在能有错儿吗?能。但是太子给京兆府递话、帮林家吞并了京畿道、江南道、山南道、淮南道的粮枭,有错儿吗? 完全合乎国法! 所以,问题出在哪儿?问题只能出在林家! 沈狄赶紧递了个台阶:“殿下,这件事儿的关键,不在皇上,不在您,而是在荣王爷和荣王妃身上!” 李昶皱了皱眉,问道:“怎么说?” “殿下,皇上下旨,免的是林家一年的商税,可没有免荣王府的税啊!” 沈狄的语气意味深长,不曾全部说明白了,却把意思挑明了。 如果林若听到这话,一定指着沈狄的鼻子骂他厚颜无耻! 可是,这话听在太子的耳中,却不失为一个解决眼前困境的良方啊! 是啊,皇上下旨,免的是林家的商税,而不是荣王府的。林家的粮铺,是作为林若的陪嫁,带进荣王府中的。 于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谁,林若早不算林家人,而是荣王的媳妇——出嫁从夫嘛。这税,可就免不得了! 于情,慕容冲脑门儿上盖着的就是“太子党”的戳儿,而且此番出兵北境,也是他领的头儿,虎贲军和北境军都是他麾下的将士,这笔饷飨从荣王府出,并不过分。 被沈狄这么一忽悠,太子心中的天平再次倾斜。 沈狄再次趁热打铁:“殿下,也实在是因为国库见底,老臣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打了荣王妃嫁妆的主意。这虎贲军与北境军的饷飨,和荣王妃的嫁妆相比,实在是九牛一毛,相信荣王爷和荣王妃也能体谅。只此一次,对于荣王爷和荣王妃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而且,这帮的不仅是户部上下这么多官吏,更重要的是为殿下您解决后顾之后,您说呢?” 太子仔细地想了想,点头道:“言之有理。” 其实,太子还存有一点私心,慕容冲手中的兵权却来越大,在军中的威望也越来越高,而且,慕容冲在军中呆得久了,苛板拘礼,不讲情面,隐隐有点超出他的掌控。用这个方式来试探试探慕容冲的忠心,也不为过。 沈狄见达到了目的,心满意足,再次阿谀了太子几句,并表明心迹,日后行事定会更加小心,不再给太子惹麻烦云云,然后随意地攀谈了关于沈婉怡将要临盆的事,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沈夫人告辞离开。 章煦和黎焰看着沈狄颓丧而来、抖擞而去的背影,相视一眼,心中总觉有些狐疑。 黎焰是白身,又是外人,自然不可能从太子口中探听出什么,见太子看向他的目光有几分闪烁和提防,黎焰知趣地告辞。 因青苗法之事,太子日渐觉察章煦的才能;而在细则的商讨之中,章煦更是处处为太子考量,以至于李昶是愈发对他信任有加。等到只剩他们两人,不等章煦提出疑惑,太子就直接把沈狄的来意和两人商定的结果一并吐露,颇有几分向章煦问计该如何开口的意思。 孰料,章煦当即面色大变,疾呼道:“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第四百二十三章 心思异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因青苗法之事,太子日渐觉察章煦的才能;而在细则的商讨之中,章煦更是处处为太子考量,以至于李昶是愈发对他信任有加。等到只剩他们两人,不等章煦提出疑惑,太子就直接把沈狄的来意和两人商定的结果一并吐露,颇有几分向章煦问计该如何开口的意思。 孰料,章煦当即面色大变,疾呼道:“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太子显然没有料到章煦竟有如此大的反应,怔住了。 “殿下,沈尚书糊涂!”章煦痛心疾首,字字恳切,“沈尚书这不是在帮殿下,而是在害殿下啊!” 太子一惊,即刻问道:“先生,这是从何说起啊?” 章煦顾视左右,欲言又止。 太子信誓旦旦地立下承诺:“先生不必有所顾虑,有什么话,出于先生之口,入于孤的耳中,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章煦仍有些犹豫,支吾着道:“殿下,或许是微臣多心也未尝不能。” “先生!”太子再次许诺,“沈卿虽与孤是姻亲,且官居尚书,然其年事渐高,时常目视短浅,虑事不周。先生有大才,亦处处为孤考量,孤心中明白。此事究竟有何不妥,还请先生知无不言!”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连目光短浅、老糊涂这种意思都表现出来了,足见太子对沈狄有多不满。 章煦当即拱手屈身行礼:“殿下如此看重微臣,实在是微臣之幸。只是关于此事,微臣尚粗浅有觉不妥,殿下愿纡尊一听,微臣自当无所隐瞒,据实相告。若有不妥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先生但说无妨!” 太子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章煦跟着他落座。 章煦礼数周全地回应,在太子左下首的位置坐下,而后说道:“殿下,微臣觉得,此事不妥之处,有三。” “哪三处不妥?” “其一,若真如尚书大人所言,国库空虚的主因是赈灾、征伐以及商税欠收,那么不妨详陈条款,呈于御前。皇上并非昏聩之辈,而是圣命之主,只要言辞恳切,言之以实,最多罚俸斥责罢了。且此时正逢大军凯旋,皇上兴致正高,也不会因此重责相加。” 太子脸色难堪地摇了摇头,显然,章煦把这件事情看得太简单。 国库空虚,赈灾、征伐的超额开支是小原因,年年都有遭灾的地方,只不过上虞此次水灾被烨王那厢的人利用,大做文章,所以才显得重大了些;商税欠收倒是个理由,但更重要的是硕鼠蠹虫之过! 户部上下雁过拔毛,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也非一年两年的事,而是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朝中上下,包括皇上在内,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真要彻查,也不是不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这个理由,现在就出现了——就是那本不知出于谁手、不知此时握在谁手的暗账。 更重要的是,户部的一把手和二把手,都是太子党,而且手上都不干净,连带着太子本身也牵扯其中,所以才决计不能自投罗网! 章煦见太子脸色难堪,会意地点了点头:“殿下的顾虑,微臣明白了。不过,既是如此,微臣仍是要说,尚书大人之策更不可取。此举非是亡羊补牢,而是饮鸩止渴!即便这一回,荣王爷与荣王妃肯出手相帮,悬在殿下您和尚书大人头上的利剑,依然高悬在侧。蒙混过关了这一次,下一次又该如何呢?” 太子沉默了,仔细想想,沈狄说,只请慕容冲和林若施以援手,其实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得过且过罢了。 该空的国库依然空着,相比于将要预支的款项,接下来的税赋,不过杯水车薪。 即便是他引以为傲的青苗法,现在还只是个雏形呢,都还没让皇帝过眼呢!过眼了之后,也只是挑了两江和两广试行呢! 章煦继续说道:“殿下,这是其一。其二,殿下开了这个口,就算王爷和王妃愿意拱手送上银粮相帮,不仅殿下与王爷之间会生分,皇上的颜面也不好看。” 谈钱伤感情,更何况是这么大一笔开支? 是,林家给荣王妃准备的嫁妆确实丰厚,可那毕竟是荣王妃的,不是国库的,更不是朝廷的!沈狄身为户部尚书,自己不反思手下的人捞钱亏空国库,却惦记着荣王妃的嫁妆,这说得过去吗? 开具的粮票有多少,皇上不清楚吗?用来抵资的地产、田产有多上,难道京兆府尹只报了户部,没有禀报皇上吗? 当然不可能! 既然皇上不曾有异议,依然对荣王妃、对林家圣眷恩宠,这样钻营着“荣王妃的嫁妆不归属林家,不该免税”的文字游戏,皇上心里会怎么想? 荣王爷带着虎贲军击垮北契王庭,逼迫代国割让宥州、绥州、丹州等地,立了大功,让人家这样又出力又出钱,即便慕容冲真的同意了,太子心里难道真的能够心安理得? 被点破的心思,被根植的不安,就这样在心里疯长,搅得李昶原本就烦躁的心绪更加剪不断、理还乱。 当然,这还是因为太子本身就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与烨王经年的争斗,让他的心思更加多疑,决断更加三番四复。 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其三,殿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三军将士知晓,这饷飨不是出自国库,不是出自朝廷,而是出自荣王府的私库,出自荣王妃的嫁妆……”章煦压低了声音,背着光的整个人显得有几分阴沉,“到时候,荣王爷在军中的威望,还有谁能掩其锋芒?” 这句话,正中靶心! 李昶只觉得脑中一声钝响,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兵权,永远是上位者最仰仗和最依赖的。 慕容冲在三军之中,已然是不败的战神,威望极高。如果再用这个方法来收服军心,那么到时候,又有谁能来与之抗衡呢? 太子细了细眉眼,看向章煦的目光带了几分阴狠。 章煦心头一跳,当即起身,伏地垂首:“殿下,微臣失言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心思异4 - 女商枭 - 陆小飘 静谧的空气,落针可闻。 过了半晌,太子才伸出手,扶着章煦的手,向上抬了抬:“先生请起。” 章煦略一迟疑,他感觉到太子攥着他的手腕的手,非常用力,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 就在太子再度用力拉他的时候,他顺势站了起来,垂首站在太子跟前,低低地叫了一声:“殿下。”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缓缓说道:“孤得先生相助,当真是上天助我!” “殿下过誉了……” “不,”太子直接打断了章煦的自谦,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除了先生之外,还从未有人敢跟孤说这种话。” “微臣逾矩,请殿下责罚。” “不不不,孤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赶紧摆手,拉着章煦坐在自己身旁,拍了拍章煦的手,诚心道:“先生不必自责,孤没有责怪先生的意思,反倒要感谢先生,能够一眼看穿其中弊端,免孤铸成大错!” 章煦自谦道:“殿下严重了。微臣本是落榜书生,于穷乡僻壤之地谋得微薄生计,勉强度日。若非殿下知遇之恩,微臣此刻仍不过是一落魄的教书先生尔。殿下大恩,微臣结草衔环尚不足以报以万一!见有人设计欲构陷殿下,微臣怎可视而不见,冷眼旁观?” 这一番义正辞严的说辞,自然让太子很是满意,尤其还是一个真正有才干、有学识、有见地、有谋略的党臣一番掷地有声的表忠之词! 身为太子,李昶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笼络人心的机会,感人肺腑的话信手拈来:“孤有先生相助指点,当真是万幸!只是先生,此事甚是棘手,孤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知先生可有良方?” 李昶目光殷切地看着章煦,此刻,他是真的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章煦的身上。 然而,章煦却摇了摇头:“殿下恕罪,兹事体大,牵连甚广,微臣一时之间还未想到万全之策。还请殿下宽限几日,容微臣好好思量。” 这个答案,无疑让太子非常失望的,但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吧。 仔细想想,如果此刻章煦能够提出一个完美的解决之策,那意味着什么?要么他就是幕后主谋,要么他就是帮凶。 只是,太子此刻心中千头万绪,也没有想得这么深刻。 太子的沉默,让章煦微觉心中不安,也让他反思自己说了这许多说辞里是否有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至于万全之策,他确实不曾想到啊…… 犹疑不决之际,太子终于出了声,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如此,有劳先生帮孤思虑对策了。只是,事情紧急,还望先生抓紧!” 章煦当即躬身行礼:“殿下重托,微臣自然不敢懈怠。” “还有,”太子再次出言,嘱咐道,“沈卿毕竟是侧妃的父亲,侧妃有孕在身,即将临盆。先生思虑对策,也请顾念沈卿一二。” 太子说的委婉,其实也是担心沈狄反水。 章煦道:“殿下仁心,令人恸容!微臣自当竭力,不负殿下所望。” 得了章煦的保证,太子深感心力交瘁。章煦自然察言观色地主动告退离开太子府。 等待的时间,总是让人倍感焦虑不安的。如章煦所言,那本暗账,的的确确就像是悬在他们头顶之上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而更让太子想不到的是,就在章煦离开太子府的当天,他就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传递给了林若。林若知道了,黎焰自然也清楚不过了。 这件事,对于沈狄和太子来说,是令其惴惴不安、心惊胆战的噩耗,可对于林若和黎焰来说,却实在是个绝佳的机会——摘星楼的机会! 不过,这件事落在慕容冲的耳中,就不是如此了。但究竟是更气愤于沈狄竟然又把主意打到了林家的头上,还是更诧异于沈狄与太子在太子府中密谋内容竟然可以如此迅速地传到林若耳中,亦或是恼恨黎焰和林若之间愈发高默契的心有灵异,不得而知。 总之,直到黎焰从荣王府离开,荣王爷黑着的脸色就没有明朗过。 “我不在府上的时候,黎怀瑾也常来府上?” 慕容冲沉着脸,压低声音,不悦地询问着陶福。 陶福摇了摇头:“没有啊,黎先生总共也就来了三五回吧。” 慕容冲脸上的不悦去了几分。 “不过,王妃时常回林府,所以经常能见到黎先生。” 慕容冲的脚步蓦地停下,浑身的怒意重新被点燃。 陶福吓了一跳,偷偷地觑了慕容冲的脸色,蓦地明白了自家主子是在气什么,忙解释道:“爷,您别多想。王妃和黎先生不是单独见面的!” 慕容冲细了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情绪越来越会被林若的一言一行所影响。 “爷,王妃心里只有你一个,这一点,阿福我能跟您保证,不仅是我,我爹,还有王府上下这么多人,都看在眼里的,您千万别……” “别什么?爷说什么了吗?” 慕容冲挑了挑眉,瞪了陶福一眼,留下不知所措的陶福愣在原地,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自家王爷这是个什么心思? 陶福一直僵在原地,直到林若从府门外回来,拍了拍他的肩。 “王、王妃!”陶福回魂,赶紧向林若行礼,然后偷偷环视左右,小声道,“王妃,爷他生气了。” 陶福自己不太确定,回想了下慕容冲的语气,然后不太确定地修正道:“好像生气了。” 林若挑了挑眉,没有开口,倒是幽草,抢白道:“好像?究竟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啊?” 陶福挠了挠头,为难道:“小的也不清楚……不过,大概和黎先生有关。” 林若浅笑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王爷是回书房了吗?” 陶福一愣,讪笑一声:“王妃恕罪,小的方才走神了,没留意……我,我马上去书房……” “不必了,”林若拦下了他,淡然的目光扫了一眼四周,然后叫道,“阿夙。” 一阵疾风,晃眼之间,来无影去无踪的冷夙便出现在眼前。对于他的神出鬼没,幽草和陶福都早已习惯。 冷夙用他惯有的没有温度的语气,简洁地说道:“王爷回房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心思异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走到慕容冲的房外停下,对幽草吩咐道:“你去老管家那边问问,请他帮忙采收的东西怎么样了。” 幽草眨了眨眼睛:“桃子?” 林若点了点头:“嗯。眼下正是蜜桃上市的时令,多收些来不是什么难事。” 幽草不解道:“小姐,你要做桃子生意吗?为什么要交给老管家去做啊?黎少爷、王少爷、三少爷,谁都合适啊!而且桃子可不好存放,搁久了就发霉腐烂了。” “不是,是为了王爷的伤。” “啊?桃子能……”幽草蓦地捂住了嘴,压低声音问道,“小姐,桃子还有这作用啊?” “不是桃子,”林若摇了摇头,“是桃核里的那块果仁,捣碎了榨油,可以帮助伤口愈合。”但是,通常大家把桃子吃了,桃核就直接丢了,收桃核不现实。 幽草扯了扯嘴角,有些难以置信:“还能……这样?” “也要等王爷的伤好些了才能用,所以不急。你还记得我教你做甜水桃仁的方法吗?” “记得记得,”幽草开心地点头,眼睛咕噜一转,就明白了林若的想法,“小姐,你是不想浪费桃肉对吧?到时候我去厨房帮忙。” 林若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你先去吧。对了,记得再煎一副药,好了送过来。别让人疑心是给王爷的。” “放心吧小姐,我省得。” 幽草笑嘻嘻地离开了,林若才推门,进到房中,一眼便瞧见慕容冲手中握着一卷书,绷直了后背,兴致缺缺地看着——那恍惚的目光,全然不在书上。 见到林若进来,慕容冲放下了书卷,说也奇怪,林若分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单只是看到她的浅笑,烦躁的心却稍稍平静了几分。 “四哥,伤口可有不适?” 慕容冲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心底莫名有点失落,摇了摇头:“并无。” “那——”林若拖了尾音,目光澄澈地看着慕容冲,“四哥是生我气了?” 娇俏的尾音,似是带了个小勾子似的,在慕容冲的心口上挠了一下。被说中了心事,仅存的那一丁点失落顿时无所遁形,不过他却没那么轻易承认。 “怎么会?” 但眸中一闪而过的飘忽,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林若挑了挑眉,盯着慕容冲看了良久,突然勾嘴一笑,问道:“四哥,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做人要真诚。” 慕容冲一愣,顿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自承方才说的是违心之语?有点丢人! 林若笑眼弯弯,说道:“还有一句话,四哥大概不曾听说过。” 这一回,她倒是没有等慕容冲回话,直接说道:“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这是顾梦瑶从前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如今,蓦地觉得挺适合眼下的情况。 慕容冲有些愣,“多一点真诚”他懂,但“少一点套路”……“套路”是什么东西? 心中疑惑,不曾三思,便将疑惑宣之于口。 “就是精心设计过的用来应对某些情况的固定方式,”林若眨了眨眼睛,全然无愧地给这个千年之前的古人普及她曾经生活的时代的常用语,“比如沈大人,一旦自己出了纰漏,就想着找太子帮忙,从林家捞钱填补他的过失,这就是沈尚书的套路。” 慕容冲会意地点点头,对于“套路”这个新颖而精辟的说法,很感兴趣。 “再比如,四哥你明明生我的气,却不肯承认,也是一种下意识的套路,”林若耸了耸肩,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四哥,你现在有伤在身,情绪忧思郁结,对伤口不利。而且,沈尚书想利用太子殿下来设计你我,设计荣王府,设计林家,此时你我之间心生罅隙,容易让人趁虚而入。” 慕容冲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若,过了许久,似是想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若一愣:“四哥,我说错什么了吗?” 慕容冲摇了摇头。 “那四哥为何叹气?” 慕容冲犹豫再三,终究开口说道:“你说话做事,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拿捏好分寸;与人亲近的,让人觉得很是熨帖;咄咄逼人的,让人毫无还嘴之力;即便不想搭理的,也让人挑不出错处。可是……” 林若眨了眨眼睛,隐约能猜到慕容冲想说什么。 “寻常人或许很难觉察出其中的差别,但是,我一直见你与不同的人交谈,能觉察到其中细微的疏离感,包括你与我之间。”慕容冲看着林若微微蹙起的眉,自觉话有些重了,但是他的性子如此,不像林若那样八面玲珑,说话委婉,恰到好处,可也尽量将话说得含蓄些,“你常反复与我强调信任、真诚,你确实对我极少隐瞒,甚至关于林家的不少密事都当着我的面与你舅父、与黎焰交谈,但是……你我之间,似乎依旧有那么一层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你会去顾及我的感受。反倒是你与黎焰,与伯瑜之间的相处,全然没有隔阂,没有刻意的亲近,随性,恣意,也不必去考量说出口的话语会否引起他们的不适。” 他与她之间,始终不能像黎焰与她、以及苏慕禹与她那般亲密无间。 因为在意,所以介意。 因为介意,所以患得患失,所以会在她与任何一个看似亲近、能心照不宣地攀谈的人谈天说地时心生闷气。 即便其中的有些人,他能辨别出她对待的亲疏远近态度,但更多的时候,他会在不爽的心绪作祟下难以辨别,以致心中更加不悦。 林若抿了抿唇,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难得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去反驳。 她的性子就是如此,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除了慕容冲,还有一个人和她说起过这个,那个人是裴念,只不过,裴念当时用的词,是“清高”——对她不想打交道却不得不打交道的人,她都是用不失礼貌的微笑回应,来维持她骨子里的清高。 偏偏,裴念就是欣赏她这样的清高,两人才如此投机的。只是直到她在遭受到楚皓泽的事之后,这种“清高”潜移默化地成了她的保护壳,让她更加清醒,更加“清高”地与不同的人相处了而已。 慕容冲良久得不到回应,看着林若沉默的模样,很是心疼。尤其是那一双澄澈的眼眸黯淡下去,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一般。 他踟躇片刻,伸开手,将林若揽入怀中。怀里的人,蓦地一僵。 “说好了顺其自然,是我太心急了,”慕容冲蹭了蹭林若的秀发,鼻翼轻鼓,嗅着那令他心安的清爽的艾草香,“可是阿若,我喜欢你。”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不虞隙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耳畔温热的气息还没有散去,那低沉、缱绻的四个字,似乎也不断地在温热的空气里徘徊。 我喜欢你…… 林若被这四个字砸懵了。 她能感觉得到慕容冲对她的心思,但是,她没有想到,慕容冲就这样说出口了。 这四个字,不是谁都能轻易说出口的,多情之人自是会把它挂在嘴边,以此证明自己“有情”,且“用情至深”,可是慕容冲不是。 林若自认为与慕容冲是同一类人,所以,成婚之日,有那一纸契约,所有的厉害关系都言明了,一副随时可以抽身而退的架势。哪怕动了新,一句“顺其自然”,该当是极限了。 如他这般性格固执、锋芒内敛、不苟言笑,更不消说他心底深处有那么一段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被背叛感情,怎会轻易将这四个字说出口呢? 可是,慕容冲却说出口了。 所以,林若懵了,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慕容冲的“我喜欢你”,也不是仅仅浮于表面的一句空话,眼见着林若的意料之外和茫然无措,没有逼着她作答,也没有再顺势多说什么,而是体谅地岔开了话题。可是,直到安寝了,林若都显得很不在状态,唯有在换药的时候回了魂,一如既往地细致和小心。 当晚,林若还是留在慕容冲的房中歇息的,两人依然手握着手,似是没有任何异常。可等到第二日,慕容冲醒来,梳洗完毕,等着和林若共进早餐的时候,他才从陶福的口中得知,林若已经出门了。 这么早出门,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昨天听闻的沈狄依然惦记着坐拥庞大财富的林家的消息,慕容冲难免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应该没出什么事吧……王妃出门的时候,没瞧出有什么不对啊!” 自家王爷突如其来的紧张提问,让陶福有点发懵,怔怔地回答着。而且,今儿个也没有谁来王府找王妃,连个消息都没有,怎么会就出了什么事儿呢? 不是吗? 慕容冲微微蹙眉,不怎么愿意相信林若是因为昨天的事躲着他。 “那,阿若有说去哪儿吗?” 陶福点了点头:“王妃说了,要去风花雪。前些日子有人出重金,请了映月坊在今日重演一回《白蛇戏》的盗仙草,王妃带着幽草和冷护卫一起出府的。” 那十出《白蛇戏》,在上月就已经唱完了,评出的最佳白娘子、许仙之余,也在汴京城里掀起了一股热潮,更有不少权贵豪绅,因为错过了其中的几出戏码,倍感遗憾,所以,风花雪便放出消息,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但凡出得起价的,每日皆可点上其中一出,请哪一家的青楼姑娘们再来唱上一回。 当然,要出得起的价,自然是不菲的。 京中风靡《白蛇戏》,慕容冲归京之后也略有耳闻,呆在北境的时候,他还带着林祁特别送给林若的那一册首卷刊印出来的《白蛇传说》。林若最喜欢白蛇盗仙草那一出,他也听她提起过,最能体现这一场人妖绝恋的缠绵悱恻、惊天动地的,唯有这盗仙草和水漫金山两出戏。只不过,一出喜,一出悲,皆是令人感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可是!此刻才过卯时中,《白蛇戏》有开始得那么早吗? 慕容冲再次感到心里憋气,却又不能明言——林若的这种做法,算是躲着他,却又不是真躲着他,不然就不会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他了。 “对了,”陶福一拍脑袋,补充道,“王妃还说,今儿个会晚些回来,不能陪爷用膳了。” 慕容冲一听,心中更是愤然。 用完早膳,入宫早朝,黑着的脸,明摆着就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太子因为前一日得了章煦的提醒,对沈狄明里暗里的提醒视若无睹,被逼急了,不满地瞪了沈狄一眼,沉声骂了一句“没见着荣王爷的黑脸吗”,愤然甩袖离开,沈狄也全无办法。 倒是烨王,好整以暇地目睹了全过程,避开了众人眼线,关切地询问了沈狄是否遇到了麻烦,是否需要他帮忙之类云云。虽然当着儿子的面毫不犹豫地否认,但沈狄心中仍是有几分怀疑的,在没有确认暗账之事不是出自烨王的手笔之前,他还不想让他知晓,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还多了个把柄落在对方手中。 除了宫门,慕容冲坐在马车里,犹豫着是否要去风花雪找林若。 明天就是他的生辰了,府中上下虽然都不曾明言,但从各人的忙碌中可见,林若是做了不少安排的,尤其是后院,多了好几架高低错落的风车,只是不知道用来做什么。 林若的躲闪,让他多少心里有些失落。他自信林若对他有情,可是,林若再随性洒脱,再不拘于礼,终究是女孩子,还是会有脸皮薄的时候,他不舍得逼得太紧。 难得在沙场上杀伐果决的荣王爷会有心中踌躇的时刻,犹豫不决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哟,这不是威风凛凛、战无不胜、战功赫赫的荣王爷吗?” 敢用这种玩世不恭的语气跟慕容冲聊天的,屈指可数。而这屈指可数的几人中,轻功了得,一晃眼就蹿到他面前,带着一副没心没肺的笑吟吟的表情的,绝对是苏慕禹无疑。 慕容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苏慕禹可不是会被这种冷遇打退的人,继续吊儿郎当地笑着,自顾往下说:“哟,一脸愁云惨淡,魂不守舍,下了早朝却在东市街上徘徊,有家不回。啧啧啧,该不会是跟你媳妇儿吵架了吧?” 慕容冲抬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苏慕禹难得没有被慕容冲犀利的目光吓到,反倒是双眼冒光,咧嘴乐道:“哎哟喂,我这是猜中了?” 说着话,不顾慕容冲黑沉的脸色,挪近了几分,撞了撞慕容冲的肩,听着对方“嘶”的一声倒吸冷气,蓦然想到对方背心的伤,歉意地抬手:“对不住对不住,我差点忘了!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跟阿若吵架的?是不是被她的咄咄逼人怼得哑口无言?不过这丫头这么心疼你,会跟你吵架吗?还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不敢面对她了?” 苏慕禹喋喋不休地说了一连串,让慕容冲本来就乱糟糟的心情更是烦闷,想甩开他,但是,这位靖平侯世子可是妙手空空的弟子,轻功独步天下,想甩开他,谈何容易? “哟,少卿啊,看你这样子,是有什么事儿要向我请教咯?”苏慕禹眼珠狡黠地一转,“好说好说,好吃好喝招待我一顿,我就告诉你怎么哄你媳妇儿,怎么样?”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不虞隙2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的提议,让慕容冲有些心动。 纵然在他知道,在林若心里,苏慕禹是不同的;纵然他也清楚,林若和苏慕禹之间并无男女之情。但是,向另一个人讨教怎么哄自己媳妇儿开心,而且还是个男人,始终让他心里觉得别扭。 “哎,大老爷们儿的,能不能干脆点?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苏慕禹不满地横了慕容冲一眼,“一顿好酒好菜的事儿,要考虑这么久?我认识阿若都十几年了,她那心眼,那脾气,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好吗!” 那可未必吧! 慕容冲心里腹诽了一句,想起每次想法都能与林若不谋而合的黎焰,对苏慕禹信心十足的宣言相当质疑。 不过,左右心里烦闷,找个人说话也好——虽然是个聒噪的家伙,但谁让这个聒噪的家伙是林若的莫逆之交,对林若的脾性也算了如指掌呢? 何况,林若今日……也未必就是躲着他吧?或许……是在准备什么惊喜呢?毕竟明天是他的生辰,白日要去祭奠亡父亡母,但晚膳及之后的安排,都交给了林若。以她的细腻心思,一定有不少费心思的准备,说不定此刻就是在做准备,以期明天给他一个惊喜呢? 对,应该是这样的! 胡思乱想之间,慕容冲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个定心的由头,心情疏阔了许多,回过神来,见苏慕禹已经愤然不平地佯装要走,想着林若让陶福转述的话,左右回了府也是独自一人用膳,便开口道:“请吧,苏世子。” “哎,这就对了嘛!”苏慕禹顿时喜笑颜开,捻了捻莫须有的长须,一副故作高深的神棍模样,“孺子可教也!” 慕容冲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话,由着他一路嘚瑟地自吹自擂,以及看起来相当不着调的宽慰,心情倒是莫名地明朗了许多。 难怪林若和苏慕禹相处的时候会如此随性洒脱,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性子实在疏阔,明明不着四六,但听他肆无忌惮地扉胡吹神侃,确实让人能松下心里紧绷的那根弦。 “等等等等等——” 苏慕禹一迭声地拦住慕容冲,抬头仔细看了看牌匾,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然后指着上头的三个大字,瞪大了眼睛,不满地看着慕容冲:“珍、膳、阁?” “没错,珍膳阁。” “为什么不是去饕餮海啊?” 苏慕禹很是不满。 这汴安城里,谁不知道“饕餮海”的珍馐是首屈一指的!而且,“饕餮海”是林家的,身为林家少小姐的夫婿,说好了好酒好菜招待,竟然不是去“饕餮海”,反而是到了什么珍膳阁,太不够意思了吧? 虽然吧,珍膳阁和鹤颐楼都是汴安城中的老店了,在饕餮海开张之前,也是山珍海味味美非常,来往客商客似云来;在饕餮海开张之后,饕餮海满座之余,多数身位显赫、家财斐然的老客也会光顾,偶尔也是贵客满座。但是,有饕餮海珠玉在前,而且已经被饕餮海养刁了嘴,再来尝尝这屈居二三的酒菜,也不是什么让人欣喜的事儿了。 慕容冲挑了挑眉,反问道:“你说呢?” 苏慕禹一愣,啧了啧嘴:“你还真是跟阿若闹别扭了啊?连饕餮海都不敢去,啧啧啧,看来情况有点严重啊!” 慕容冲斜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苏慕禹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吐出来,似是下了什么大决心,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行吧行吧,珍膳阁就珍膳阁。不过你记着,欠我一顿饕餮海的好酒好菜,等我给你出主意,让你俩和好了,再还上也不迟!” 说罢,率先大摇大摆地进了珍膳阁。 慕容冲看着苏慕禹的背影,微微摇头,轻笑了一声,也跟着进到里头。 “哟,两位贵客,里面请——” 机灵的伙计眼见慕容冲和苏慕禹身着华贵,即刻热情地把两人迎了进去。 凭着一张嘴招揽生意的“艄皂店脚牙”,向来都是口吃伶俐之辈,“艄”指的是摆渡的艄公,“皂”指的是执事的皂吏,“脚”说的是往来的脚夫,“牙”说的是扯皮的牙婆,而这“店”,说的正是跑堂的伙计。 “二位爷,二楼的天字号雅居尚有两间空着,邻窗可见河景,又不会有闲杂人等搅扰,最适合您二位这样的贵客了。小的这就领二位上去?” 伙计带着谄媚的笑,不遗余力。 苏慕禹手一挥:“还不给爷带路?” “哎,好嘞!” 伙计一声应答,屁颠屁颠地引着两人去了雅居。待两人坐定,点头哈腰地寻味:“二位贵客想来点什么?” 苏慕禹大喇喇地坐着,单膝竖起,一副无赖痞相,抬起右手,撑着腮帮,懒洋洋地问道:“都有些什么呀?” 伙计笑道:“二位爷瞧着眼生,不过贵气逼人,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小的不敢胡诌欺瞒,咱们珍膳阁是汴安城的老字号了,东市街那饕餮海得了皇上御笔亲赐,又有宫中朝野贵人称颂,敝店不敢自夸能超过那饕餮海,但这烹煮之道也就仅居于饕餮海之后吧!” 伙计一边说道,一边察言观色,要知道,这汴安城里多的是权贵豪绅,岂是他一个小伙计能够得罪得起的?饕餮海声名远播,他要是大言不惭地以贬低对方来抬高自己,不仅是给自己招致灾祸,也会给珍膳阁带来无妄之灾。 眼见得这二位,身份绝非一般,一个面色刻板不苟言笑,一个桃花笑眼带着笑意,小伙计谁都不敢怠慢,当然也不敢明言饕餮海的是非——这是掌柜的教的,说是显得老店大气,也是对那位深得皇恩偏宠的大红人敏慧郡主的示好。 果然,两位贵客面上并未露出不虞之色,反倒愉悦了几分,小伙计自知这席奉承的话起了效果,趁热打铁说道:“二位爷,敝店最招牌的菜色,一是珍珠鲥鱼,‘春边秋鲤夏三黎’,此时正是吃鲥鱼的最佳时节,无需多做什么花样,光是配上葱蒜清蒸,那鱼肉就已鲜美至极。再配上些时蔬,沽上一壶敝店珍藏的花雕酒,去寒提鲜,保证您满意!二是蒜泥炖豚蹄,蹄筋酥软,入口即化,配上敝店特制的酱料,回味无穷……” “豚蹄?” 苏慕禹闻言,皱起了眉头,不自觉地打了寒噤。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不虞隙3 - 女商枭 - 陆小飘 伙计见此,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喏喏地问道:“这位爷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苏慕禹愤愤地瞪了小伙计一眼,却又不能暴露自己不敢吃猪肉的事实,杵着下巴的手放下,用指节叩了叩桌子,“你刚说的是什么?蒜泥炖豚蹄?豚蹄能用蒜泥炖吗?小爷一身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张嘴,一股子臭味,还不把姑娘们都吓跑了!” “小的疏忽,小的疏忽,请二位爷恕罪!” 小伙计抬手,轻扇了自己两下嘴巴,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两位爷,这豚蹄可以不用蒜泥炖,换成红焖也是不错……” “红焖的也是你们招牌菜?”苏慕禹不悦地打断了伙计的话,“那你怎么一开始就只提蒜泥的?分明是退而求其次!” 慕容冲默默地抬起眼睑看着跟伙计较真的苏慕禹,淡然地呷了一口茶,把自己当做沉默的旁观者。 旁观者清。 这个伙计虽然有几分善于察言观色的机灵劲,却因为畏于苏慕禹可能的权贵身份,不敢多作反驳。急汗涔涔之下,竟没有发现苏慕禹的欲盖弥彰。 苏慕禹哪是挑剔蒜泥味重之过?分明是不乐意吃豚蹄,所以才百般刁难的! 不过,堂堂靖平侯府世子爷,竟然不爱吃猪肉,实在令人惊奇。细想之来,好像苏慕禹与他几次一同用膳,都不曾动猪肉一箸,许是真的挑食不吃猪肉而已。 眼见得苏慕禹咄咄逼人,各种挑刺,小伙计急得都快哭了,慕容冲出言,制止了苏慕禹的瞎胡闹:“他忌食豚肉,换些其他的吧。” 被慕容冲戳穿,苏慕禹面色不虞,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小伙计倒是恍然,对慕容冲心生感激,连忙应下:“原来如此!那两位爷可忌食禽肉?敝店的八宝野鸭和挂炉山鸡,都是招牌,老客赞叹不已呢!” “好……” “好什么好?”苏慕禹打断了慕容冲的话,继续无理取闹,“盛夏之际,还吃禽肉,最容易生发恶疾!万一厨子在处理什么肝啊、肠啊、胗啊不干净,那就更要不得了!” “……” 伙计和慕容冲都无言以对。不过,两人心中想的却不尽相同。 慕容冲意识到苏慕禹是顾及他伤势未愈,提醒他不能食用这些不利伤口愈合的食物;而小伙计心里想的则是:这位也看起来一表人才,时刻眼角带笑,怎么这么难伺候?莫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想到这一层,小伙计心中一跳,看向苏慕禹的目光里多了一分忌惮。但是又不能明说,只能继续谨小慎微地问道:“那……爷,您想吃点什么?” 苏慕禹重新恢复了一副慵懒的模样,以手托腮:“我想吃什么,你们就能做?” 小伙计讨好地笑着:“爷您尽管说!二位爷是贵客,想要尝些什么,小的尽量满足!” “那你可听好了!” 苏慕禹桃花笑眼一弯,莫名让小伙计心生不祥的预感。果然,苏慕禹接下来报出的菜名,印证了他的担忧。 “这主菜呢,要一道‘鱼翔浅底’,一道‘翠柳黄鹂’,再加一道‘泊船瓜洲’,外加两盅‘四八珍’。至于这素菜嘛,配一道‘燕草碧丝’,一道‘青丝染雪’,一道‘花开富贵’,再一道‘翠柳红梅’。甜心只上一道,名曰‘踏雪寻梅’,酒就免了,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即可。”苏慕禹挑了挑眉,不怀好意地笑道,“可记住了?” “这……” 这些文绉绉的菜名,若不是听掌柜的说起过,小伙计怕是一个都记不住! 能取出这样一系列诗意的菜名的,除了饕餮海,怕是绝无第二家了。尤其是那一道“四八珍”,可不是饕餮海独一份的?想要尝上一尝,还得提前等上几个月呢! 仔细说起来,这四道素材倒是不难,“燕草碧丝”其实是炒三丝——海苔芽丝、青椒丝、香菇丝;“花开富贵”实则是将洋葱切成荷花状,缀以蛋液,蒸熟后再添上一些颜色鲜艳的蔬菜丁;“翠柳红梅”并不复杂,是芹菜炒腊肠;“青丝染雪”最为简单,就是糖拌黄瓜丝。 听起来都是简单不过的菜色,可是这摆起盘来,偏偏对得上那菜名的意境,受到那些肚子里有许多抹水的权贵豪绅的推崇。 至于那三道主菜,也不算多难,只是颇费些心神去做,尤其那道“翠柳黄鹂”,原料不过是龙虾、海米、菜心、鸡蛋,但要做出那一道可以媲美“两只黄鹂鸣翠柳”意境的菜色,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珍膳阁是老字号,也不是没有出色的厨子,只不过,人往高处走,随着饕餮海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有些本事和秘方的厨子都去那厢谋取活计了——同样是厨子,同样是辛苦的活计,自然选个工钱多的啊! 听这位贵客对饕餮海的菜名如数家珍,分明就是个饕餮海的常客!小伙计在暗叹这二位果真是有钱的贵客之余,也心有不满:果然是来果然是来砸场子的! 苏慕禹看着小伙计为难的模样,笑道:“怎么?做不出来?没关系,小爷我也不是刻意刁难人的主儿,能做出几道做几道,做不出的,换你们的招牌菜吧!” “这……” 小伙计还是颇为为难,这能做的菜是有,可是却做不到饕餮海那样的程度。到时候端着这四不像的冒牌菜色上来,只怕又会触怒这位喜怒无常的爷,惹出麻烦。 苏慕禹好整以暇地看着小伙计:“刚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自夸是老字号,京城第二吗?怎么?总不会一道菜都做不出来吧?” 小伙计哭丧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承认吧,那是自打嘴巴,砸了珍膳阁的招牌;不承认吧,还真做不出来,总不能直接说“得嘞,这位爷,出门向东,您直接上饕餮海点菜吧!敝店伺候不起你。” 为难之下,还是慕容冲出言解了围,让他照着苏慕禹点的菜色搭配,让珍膳阁的大厨按照自己擅长的做菜就行。 慕容冲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桌角。 伙计眼瞧着这一块碎银,这么大个头,怕是有个二两了吧?快抵上他一年的工钱了!这就随随便便当赏钱了?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位爷面上冷冷的,不苟言笑,实际上可比那位桃花笑眼的爷好说话多了!当即把碎银揣入袖中,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殷勤道:“好的好的!二位爷且稍后,小的这就去安排!” 说罢,一溜烟就走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不虞隙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斜着眼看着慕容冲,啧了啧嘴:“荣王爷好大方啊,随便打赏个跑堂的伙计,就给出二两银子!” 慕容冲面无表情地回道:“耳濡目染。” 苏慕禹了然地点了点头,努了努嘴:“没错没错,跟着阿若久了,难免受她影响,花钱大手大脚。随便打赏个人,都是三五两起的。啧啧,这可够普通人家用一年了吧!瞧那小伙计,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都快把你当财神爷供起来了!” 慕容冲没有回应,苏慕禹便继续说道:“荣王爷这么阔绰的手笔,怎么不请我去饕餮海吃一顿呐?哦——我忘了,你和阿若闹矛盾了!不好意思去是吧?” 说着话,还幸灾乐祸地挑了挑眉,看起来很是欠扁。 点的菜需要时间烹饪,但碧螺春和干果盘送来得很快。小伙计并不敢多耽搁,就怕苏慕禹再找他的岔,摆好茶点,行了个礼,一溜烟又跑了。 “说罢,本世子勉强看在咱俩的关系,以及你请的这一顿稍微寒酸了些的酒菜——呃,没有酒,茶菜的份上,给你出出主意!” 慕容冲扬眉:“你怎么就认定我和阿若闹矛盾了?” 苏慕禹“嘁”了一声,顺手倒了两杯茶,晾在面前,然后从干果盘里挑了颗花生米,向上一抛,然后用最接住,一边嚼,一边说道:“要不然你会下了朝之后,又没有去兵部,也没有去见太子,失魂落魄地街头晃?” 慕容冲沉默不语,仔细算来,他和林若也算不得闹矛盾吧…… “不过,荣王爷,我不得不说啊,”苏慕禹又丢了一颗花生米到嘴里,“我可真是佩服你,竟然能跟阿若吵起来。这丫头,性子倔了点,其实色厉内荏,很少跟人争执的,除了顾家,哦对,还有那个西蜀的什么王爷。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丫头脾气一点儿都不好,要是生气了,心肠忒硬,闷声不理人,把你当空气,特别不好哄。你是怎么得罪她了?” 闷声不理人,当作空气…… 慕容冲扯了扯嘴角,好像真的是——不过开始的时候,好像是他生闷气,然后林若还来哄他来着。可是,他怎么得罪她了呢?是因为……太过唐突了? 苏慕禹抬了抬眼睑,一副了然的模样:“你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是吧?啧啧啧,我跟你说,太正常不过了!我经常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然后被她咄咄逼人怼得体无完肤!得亏我天生皮厚,脸皮更厚!要不然,嘿,我早就跟王朗似的,被咱这位女诸葛给骂死了!啊——呸!不对,她从来不骂我,就是我老理屈词穷,一句都还不了口!” 说着这话的时候,分明有几丝委屈,控诉着林若的小心眼。 慕容冲跟苏慕禹相识很多年了,对方是什么样的秉性,他自然很清楚。只要他不搭口,苏慕禹完全可以一个人自说自话一整天。 若是胡吹神侃,或者闲扯些京城各家的八卦密事,也就由着他说了,当作是解闷,偏偏这个人每句话都不离林若!而且,还肆无忌惮地数落着林若的好与坏,让慕容冲心里愈发不爽——昨晚可不就是因为不爽黎焰和苏慕禹这两个家伙跟林若感情笃厚,才生闷气的吗?随后他才冒失地跟林若说了那一席话,以至于林若今天躲着他的吗! 思及此,慕容冲登时就打断了苏慕禹的话:“阿若是我的王妃。” 苏慕禹似是全然没有觉察到慕容冲语气中的不爽,依然惬意地抛着花生入口,语气随意地说道:“我知道啊。” 见对方毫无反应,慕容冲不由得略略扬声,加重了语气:“我是说,阿若是我的王妃!” “我知道啊!”苏慕禹疑狐地看了慕容冲一眼,补充道,“皇上赐的婚,皇太后送的嫁,明媒正娶,天作之合!” “……” 慕容冲看着迟钝的苏慕禹,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这位靖平侯世子也知道自己智商上有所不足,特别是跟林若、慕容冲这样的聪明人在一起的时候。定睛打量了一下慕容冲有些不悦地神色,苏慕禹当即规矩地坐好,谦逊地询问道:“荣王爷,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呗!” 慕容冲无语地看了一眼苏慕禹,对方竟然还故作天真地眨了眨眼睛,着实让人感慨这位世子爷当之无愧“京城第一厚颜无耻纨绔公子”之名! 然而,苏慕禹的厚颜无耻并不仅限于此,见慕容冲不曾开口,他再次地眨了眨眼睛,“天真”地问道:“荣王爷,我们都已经同生共死过了,还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的吗?” 同生共死? 好像算吧。 慕容冲正打算开口,苏慕禹又极是欠扁地补了一句:“虽然我跟阿若的交情也很深,但是,你放心,我这个人很公正的!只要错不在你,我肯定会站在你这边,帮你想办法,劝阿若消气的!” “……” 这分明是站在林若那边啊! “当然了,”苏慕禹正襟危坐,轻咳了两声,凑近慕容冲,压低声音道,“如果是床帏矛盾,那我就不管了。” “咚”的一声,慕容冲把杯子重重地扣在桌上:“苏伯瑜!” “啊——呸!”苏慕禹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越界了越界了,对不住啊,我自罚一杯!” 说罢,把那杯稍稍降了温的碧螺春一饮而尽,然后砸吧砸吧嘴,说道:“还行,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对了,说到哪儿了?” 一会儿的功夫,又恢复了他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 慕容冲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总感觉自己请对方吃这一顿饭是个太不明智的决定了,分明是给自己找气受啊! “哦,对,阿若是你媳妇儿,明媒正娶的,然后呢?” 慕容冲实在被苏慕禹弄得没脾气了,没好气地说道:“你既然知道,那当着我的面,说阿若的不是,你觉得合适吗?” “不合适?”苏慕禹诧异地望着慕容冲,“你俩不是吵架了吗?我这是帮你一起同仇敌忾,帮你出气,这还不合适了?” “谁说我们吵架了?” “那你干嘛大白天的不回府,在街上像个游魂似的晃荡?” 对于苏慕禹理直气壮的反诘,慕容冲再次无言以对,并且再次反省了自己这个不理智的决定,觉得该来一个走为上策。 苏慕禹当即按住了对方的手,笑嘻嘻地说道:“菜还没上呢,别急着走嘛!”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想的却是:账还没结,八卦还没聊,怎么能放人呢! 第四百三十章 不虞隙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这一回好似真的被苏慕禹给气着了,干脆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菜色上,不理会对方。珍膳阁的菜味道还不错,但是和林若做的菜相比,实在差了老远,连王府里冯嫂煮的菜,都比眼前的这些更合他的胃口。 默默地下了几筷之后,原本就胃口恹恹的慕容冲就放下了筷子。 见此情形,苏慕禹又逮到机会:“我就说嘛,像你这样每天都能尝到阿若做的菜的,胃口肯定被养刁了啊!偏偏赌气不去饕餮海,要来这地方受罪!” 说着话,还不忘往自己嘴里塞着食物。 一边口不能停地嚼着食物,一边喋喋不休地唾弃菜色味道不佳,大概也只有苏慕禹这种心口不一、厚颜无耻了吧…… “叩叩叩!” 雅居的门被叩响,慕容冲淡淡地说了声“进”。雅居门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笑嘻嘻地冲着慕容冲和苏慕禹两人拱了拱手,身后跟着先前招呼他们的小伙计。 中年男人的目光极是自然地扫了一眼雅居中的二位,而后带着谦卑讨好的笑,说道:“原来是苏世子大驾光临,敝人姓乔,是珍膳阁的掌柜。底下的伙计不知贵客光临,多有得罪,小人在这里给二位陪个不是,还请两位贵客见谅。” 大名鼎鼎的苏世子,汴安城中不少人是认识的,尤其像珍膳阁掌柜这样的人精。不过,对于慕容冲,乔掌柜就有些眼拙了。这倒也不怪他,慕容冲行事低调,极少在人前露面,认不出也不足为怪。 但慕容冲整个人看上去气度不凡,又能跟苏世子看起来关系颇为融洽地一起用膳,想来也不会是低身份的人。 乔掌柜听小伙计的说辞,本来是打算来见见两位常出入饕餮海的贵客,试图攀上一些关系,结果没想到其中之一竟然是与饕餮海的东家少小姐关系莫逆的靖平侯世子,顿时打消了原先的念头。他见这两人对他的赔罪并无不悦之处,遂试探着问道:“这位贵客,不知如何称呼?” “本世子的朋友。” 苏慕禹没打算泄露慕容冲的身份,慕容冲也默认这一点,所以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 乔掌柜也明白,即刻点头称是,而后对着苏慕禹说道:“世子爷,您肯与友人纡尊来珍膳阁,小人倍感荣幸。小人自知,敝店的菜色不能与饕餮海相媲美,若是有什么不满之处,您二位可以尽管提,敝店上下一定尽力满足。” 既然对方有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乔掌柜也不强求,只是言辞上仍是对其毕恭毕敬。礼多人不怪嘛! 苏慕禹疏阔一笑:“有点儿自知之明!世子爷今儿个来你们这珍膳阁,就没指望你们这儿的厨子能做出饕餮海的才,也不是来找茬、砸场子的。把心放肚子里,该怎么着怎么着,不必跟爷跟前套近乎。” 小伙计心里腹诽了一句,刚是谁道道菜都照着饕餮海点的?这还不是找茬?不过,这话也就只敢在心里转悠,尤其是知道了对方是靖平侯世子之后,更是不敢多言。 乔掌柜满脸堆笑,也分毫不觉苏慕禹毫不留情的话语让他多尴尬,从善如流地说道:“如此,多谢两位爷赏光!两位爷若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小人就不打扰二位用膳了。” 说罢,乔掌柜恭敬地朝着雅居中的两人行礼,然后躬着身子带上了门,离开了。 苏慕禹扯了扯嘴角,笑道:“嘿,这老头,有点意思!比鹤颐楼那个自命清高的何掌柜通人情世故多了。” 茶足饭饱,苏慕禹悠然地剔了剔牙,对于怎么都套不出慕容冲与林若闹矛盾的缘由,他也不再那么执念。到底吃人家最短,苏世子大发慈悲地说道:“少卿啊,我跟你说,阿若这个人呢,其实心很软的,你惹她不开心,说两句软话就行了。” 慕容冲抬起眼睑看他:“是吗?” “当然了,我每次都是这样的!”苏慕禹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后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不过我的说辞不太适合你。” 毕竟都是耍无赖为主…… 苏慕禹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了慕容冲,心中突然闪过恶作剧的念头,面上不显,继续说道:“少卿啊,你从来没有讨女孩子欢心过吧?这么着,看在咱俩的交情上,也看在这一顿饭以及你还欠我一顿饭的交情上,我教你一句,百试百灵!” 慕容冲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啧啧,真是便宜你了!这可是本世子的杀手锏,百试百灵!看清楚了啊,眼神,”苏慕禹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动作,说辞,哪一个都不能差!” 见慕容冲果然认真了几分,苏慕禹心里偷着笑翻了天,嘴角划过一丝狡黠的笑,伸出手,伸向了慕容冲的脸,慕容冲下意识地退避开。 “啧,”苏慕禹不悦地皱了皱眉,“别躲,给你做示范呢!” 慕容冲挑眉看着对方,见对方再次伸手过来,虽然一脸嫌弃,但想到是为了哄林若,又是百试百灵的方法,终究是好奇心压过了嫌弃,没有躲开,由着苏慕禹捏着自己的下巴,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的靠近。 直到鼻尖几乎对上了,苏慕禹才开口,深情款款地说道:“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月,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 对上苏慕禹的深情款款,慕容冲的脸上真叫一个精彩! 偏偏苏慕禹全然未觉,挑了挑眉,桃花笑眼依然近距离地看着慕容冲,认认真真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血脉贲张,心跳加速?” 慕容冲额角抽动。 加速你个大头鬼! 只是,还没等他发作,雅居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两人下意识地戚戚朝门口看——曲潇湘看着他们俩,英姿飒飒的巾帼女都督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曲潇湘:“……” 慕容冲:“……” 苏慕禹挑了挑眉,似乎有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在一旁的小伙计更是张大了嘴,惊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 气氛一时变得很尴尬。 几息沉默之后,曲潇湘掩袖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听掌柜的说起,过来打个招呼,没想到打扰二位了……不过,苏世子,你这么做,未免对不起阿若吧?” 苏慕禹:“……”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不虞隙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几息沉默之后,曲潇湘掩袖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听掌柜的说起,过来打个招呼,没想到打扰二位了……不过,苏世子,你这么做,未免对不起阿若吧?” 苏慕禹:“……”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个啥!军营里呆久了,世面见得太广了吧! 苏慕禹在内心咆哮着。 可惜,曲潇湘并没有想要听他们解释的打算,意味深长的目光深深地看了慕容冲一眼,心中为林若叹息的同时,也替自己略略小庆幸了一把,当然也是带着点小遗憾的,只不过这遗憾没那么明显罢了。 转身离开之际,见小伙计还张着嘴,僵在原地,抛下一句“愣着做什么”,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倒是小伙计,回过神来之后,不停地给雅居中的两位贵客鞠躬赔罪,嘴里快速嘀咕着“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二位继续”之类云云,还贴心地帮他们把雅居的门带上了。 “嘁!”苏慕禹对着关闭的门做了个鬼脸,“真是煞风景!” “啪!” 慕容冲愤愤地打开了苏慕禹还挑着他的下巴的手,面色黑沉。 “吃完了吗?” 问话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苏慕禹看着恼羞成怒的慕容冲,整个人沉沉地坐回位置上,吊儿郎当地说道:“还没呢!” 慕容冲黑着脸道:“那你继续,恕不奉陪了。”说罢,骨节分明的手按在桌案上,准备起身走人。 “哎哎哎,”苏慕禹赶紧拦住,“荣王爷,你这就不厚道了吧?你请我,自己却要先溜?” “我会把账结清的。” “那怎么行?我还打算多点几个菜回去呢!” “那你现在点,”慕容冲粗声说道,“我一并结了!” 苏慕禹一愣,乐了:“哎哟喂,还真没看出来,荣王爷这么爽快啊!我开玩笑的,来来来,坐坐坐,开个玩笑,别恼羞成怒嘛!再说了,我教你的这招真的是诚心的,保证你……” “阿若不是普通的女子,你这些小伎俩没用,”慕容冲见苏慕禹好歹稍稍收敛了些,松开了撑在桌案上的手,虽然留下了,但仍不悦地瞪了苏慕禹一眼,“明日是我生辰,阿若在安排陪我过生辰的事,所以不在府里。” 这话说的心虚,但当着苏慕禹的面,慕容冲仍是佯装淡定。顿了顿,蓦地又强调了一句:“她从未跟我置气。” “啥?生辰?明天?”苏慕禹诧异地看着慕容冲,“你不是从来不过的吗?” 慕容冲理直气壮地反诘道:“现在有人陪我过,我为什么不过?” “过过过过过,当然过!”苏慕禹立刻转换了态度,点头如捣蒜,看着慕容冲,仍有几分犹疑,“你俩……真没事儿?” 慕容冲挑了挑眉:“怎么,你难道还盼着我们有事?” 苏慕禹赶紧摆手:“不不不,怎么会?你们两口子和和美美的,阿若也就少捉弄我些。” 慕容冲冷笑了一声:“不劳苏世子费心,你还是替自己多操点心吧。” 苏慕禹一愣:“我有什么好操心的?” 慕容冲从容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轻呷一口,淡然说道:“靖平侯世子在北境有功,皇恩浩荡,念你还未成家,故而打算将镇南候之女凤阳郡主赐婚于你,圣旨不日就会发出,送到靖平侯府了。” “你说什么!!”苏慕禹震惊之余,拍案而起,脱口道,“皇上真打算下旨,让我娶那个男人婆啊?” “苏世子慎言,”慕容冲意味深长地白了他一眼,“凤阳郡主乃是女中豪杰,与你一起那是巾帼须眉,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啊!再说了,苏侯爷也向皇上求了好几次,苏侯夫人与宣麾夫人对你们二人的婚事也很是满意啊!” “满意个屁!谁满意谁娶!”苏慕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不行,老子不能坐以待毙,旨意还没发出,我得赶紧想办法打消皇上赐婚的念头!” 慕容冲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怎么打消? 皇上已经跟靖平侯府、镇南侯府通了气,旨意虽还不曾颁下,但基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皇太后对此还算满意,靖平侯、镇南候两府对此更是全无意见。若是太子知道了,更会乐得嘴咧到耳朵根——靖平侯府和镇南侯府结亲,就等于镇南候以及南境的四十万曲家军头上敲上了“太子党”的戳啊!烨王还凭什么跟他斗? 这个时候谁会帮忙呢? 苏慕禹很是犯愁。 自家那老头和老妖婆就算了,他们才不会把这门亲事往外推;沈府?沈让?梁子已经结下,他才不会拉下脸去沈府;烨王?更不可能,别说平日里没交情,他尤其看不上庆安候世子那个废物纨绔。这两边虽然都有人想娶曲潇湘,但苏慕禹也不能眼睁睁地把曲潇湘往火坑里推啊!这点良知他还是有的。 那还能找谁呢? 苏慕禹想了一圈,谁都不合适,想自己去,一来他无召没有资格单独入宫,二来直面圣颜拒婚他也有些犯怂。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把希望寄托在林若身上——这丫头虽然也主张他和曲潇湘是良缘,但总归是这么多年交情了,好说歹说、软磨硬泡,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苏慕禹拉着慕容冲的手,可怜兮兮地哀求:“少卿啊,王爷!咱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你这回一定要帮我!” 慕容冲用力地扯了扯,发现始终逃不开苏慕禹的魔掌:“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那你告诉我阿若在哪儿,她一定会帮我的!” “松手!”慕容冲继续回拽,“她最近忙得很,你别给她添乱!” 苏慕禹死死地抱着他的手:“我不!” “松手!” “偏不!” “……” 两人掰着腕子较劲,苏慕禹毕竟不是慕容冲的对手,随着慕容冲一送一推之下,整个人就被甩到了窗口,仗着轻功扒住窗棂才稳住身形,定神,正欲回头控诉慕容冲的无情,目光却被窗外的一男一女吸引了注意力。 “咦,熙姀又偷溜出宫了?身边怎么都没有侍卫跟着?” 慕容冲不信,觉得这是苏慕禹匡他过去的伎俩。 “哎哟喂,她旁边的那个书生……他们这是要私定终身啊!” 小剧场: 某飘:(真诚)世子爷,我跟你港嗷!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苏慕禹:((ΩДΩ))你说啥?妻? 某飘:对,那位凤阳郡主,以后就是你媳妇儿! 苏慕禹:(风中凌乱) 某飘:(挥挥手)嘿!咋啦?兴奋坏了? 苏慕禹:(突然醒悟过来往外冲) 某飘:(欣慰地点点头)哎呀,京城第一不靠谱的苏世子终于长心了,知道要追媳妇了! 苏慕禹:(╬▼皿▼)追个屁!老子直接去火葬场把自己烧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慕少艾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这么一叫,不像是装的。 慕容冲蹙眉,熙姀是他看着长大的,是和他最亲的妹妹,当即起身走到窗边。 “快看快看,就在那边!”苏慕禹好似把方才的事抛到九霄之外,拉了拉慕容冲,手指指向一个方向。 顺着指向看去,正是熙姀和一名男子。熙姀穿着缀满了粉色桃花瓣的襦裙,笑盈盈地和那个一袭青灰长衫的男子聊着,怎么看都不像是陌生人。 不同于慕容冲眼中的担忧,苏慕禹全然是发现这一秘闻的兴奋。他用手肘怼了怼慕容冲,幸灾乐祸地说道:“不得了啊不得了,咱们的金枝玉叶看上了个穷小子!要不要打个赌?看他们俩能不能走到最后?” 慕容冲并不理会苏慕禹的幸灾乐祸,眉心愈拧愈紧。熙姀一直呆在宫中,娇蛮单纯,不知民间险恶。看他们俩亲昵的样子,显然很是熟识。尤其熙姀还为了和这个书生见面,把护卫都甩开了! 心急归心急,慕容冲好歹还没有冲动到翻窗而出,毫不犹豫地起身,准备下楼去找两人试探一二。 “哎哎哎,账还没结呢!” 苏慕禹没来得及拉住慕容冲,在他身后大声叫唤,小伙计和乔掌柜听闻动静过来,慕容冲直接掏了一张大额的银票,摁在乔掌柜的胸口,毫不犹豫地出了珍膳阁的门。 乔掌柜怔怔回神,发现自己的双手已下意识地捂住了贴在胸口的银票,忙拿起来一看,霍,果然是大手笔!盖着万家钱庄的戳,整整五百两!够付五倍的饭钱了! “啧啧啧,真是挥金如土!” 身后响起一声不满的嘟囔,乔掌柜吓了一跳,慌忙转头,发现靖平侯世子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他的身后,还来不及说什么,听得对方补充道:“仔细结账,小爷我马上回来!” 乔掌柜点头如捣蒜,却发现对方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就已经“飘”出大门外,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就算不知道对方是靖平侯府的世子爷,乔掌柜也不敢贪墨了这许多银子,京城权贵豪绅遍布,伸手抓一把,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可不敢胡乱得罪! 小伙计好奇这位世子爷和那位不知身份的贵客风风火火地去做什么,伸着脖子往门外看去,但是人来人往,小贩云集,所见并不清晰。 “看什么看?还不招呼客人!” 乔掌柜拍了一下小伙计的脑袋,打发他去忙活,自己则揣着银票回到柜台后,算一算慕容冲那一桌的账。 熙姀正笑嘻嘻地跟身边的书生边走边聊,若是林若见着,必然能认出那书生是嵩临书院的杜轸,但慕容冲不认得,苏慕禹也不认得。 慕容冲驻足看了片刻,开口唤道:“棠儿。” 熙姀听到声音,蓦地一愣,驻足左右看去,立时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慕容冲。若是换了平常,她一定蹦跳着凑上前,亲昵地喊上一声“四哥”,然后跟小时候一样撒娇,但此刻,她好不容易出宫,又让十二皇弟帮忙掩饰,避开了护卫,偷偷来和杜轸见面,却被慕容冲撞见,又是紧张又是羞愤,怔在原地,呆呆地喊了一声“四哥”,不知所措。 慕容冲上前,如炬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杜轸,然后转向熙姀,问道:“这位是?” 熙姀不曾开口,杜轸听熙姀的一声“四哥”,意识到对方是熙姀的兄长,忙拱手行礼,说道:“原来是杨姑娘的兄长,幸会幸会,小生是嵩临学院的学子,姓杜,名轸,字远之。” “棠儿!” 慕容冲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人打断,不消多说,这个人必定是苏慕禹。桃花眼含笑,把手搭在慕容冲的肩上。 这位又是谁? 杜轸心中疑惑,却不敢贸然询问,倒是苏慕禹,仿佛看穿他的心思似的,自我介绍道:“我是她的表哥。” 说罢,不嫌事儿大地冲着熙姀挤眉弄眼 熙姀不悦地瞪了苏慕禹一眼,却不敢反驳。杜轸不知实情,但见熙姀和慕容冲都没有反驳,便也对着苏慕禹拱手行礼:“原来是杨姑娘的表哥,幸会幸会,小生是嵩临学院的学子,姓杜,名轸,字远之。” 同样的说辞,又重复了一次,让人觉得这穷书生实在迂呆了些。 杨姑娘? 苏慕禹饶有兴趣地捏了捏下巴,好好的“李”姓不用,却用“杨”? “四哥,我……” “父亲同意你出门了?” 熙姀一愣,这个“父亲”,指代的当然是明宗皇帝,但慕容冲猜测杜轸不知内情,所以顺着“四哥”的身份,隐晦地询问熙姀。 但慕容冲从未称呼明宗皇帝“父亲”,尽管他们情同父子,尽管慕容冲的待遇等同皇子,但他始终记得自己是臣。此刻听他口中说出“父亲”二字,还真有几分怪异。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皇宫戒备森严,熙姀身为公主,几乎不能从宫里溜出来。 见熙姀呆呆地点头应“是”,慕容冲继续说道:“那你是把父亲安排陪你出来的人支开了?”疑问的问话,却是笃定的语气。 慕容冲向来容色刻板,不苟言笑,这两句话问得语气平淡,但听在旁人耳中,天然带了几分严厉,尤其是熙姀委屈地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模样,似乎更加印证了这一点。 “杨公子……” 杜轸试图开口缓和气氛,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但是慕容冲幽深的眼眸只是扫了他一眼,就把他给怔住了:这个人的眼神好可怕!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慕容冲没有搭理杜轸:“时间不早了,跟我回去。” 硬邦邦的话,没有任何妥协的原地。 “哎呀,你那么凶干什么?把棠儿都吓坏了。”苏慕禹笑嘻嘻地打岔,“棠儿快要成为大姑娘了,偶尔出来逛逛,见见朋友而已,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跟个老夫子一样迂……” “啪”的一声,慕容冲不客气地打开了苏慕禹的手,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你自己的事还没收拾干净呢!” 苏慕禹一噎,想到自己还指望着林若帮忙呢,当即换了一副嘴脸,对着熙姀稍稍扳起脸,附和道:“对对对,你四哥说的对,你一个姑娘家,随随便便跑出来多危险?赶紧跟你四哥回去吧!” 第四百三十三章 慕少艾2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模样,熙姀见得多了,并不觉得奇怪,但是杜轸是读书人,见到如此墙头草似的公子哥儿,愣在原地。 熙姀知道,自己这位四哥向来说一不二,就算她自小亲近这位四哥,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得蔫蔫儿地跟杜轸简单道别,就走到了慕容冲身后。 慕容冲看了杜轸一眼,问道:“你是嵩临书院的学子,可要参加今年的秋闱?” 杜轸忙拱手回答:“是,今年是小生第一次……” “八月九日秋闱,据今日余不足两月,杜公子还有雅兴在外悠游,想来是对举试有十分把握,只待金榜题名了?” “不,不,”杜轸赶紧摆手,惊惶道,“小生此次应试,只为下场试……” 慕容冲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没有把握,就该好好回书院温习。光阴宝贵,我们就不耽误杜公子了,告辞!” 说罢,利落地转身离开。 熙姀不敢违逆,虽然跟上了慕容冲的脚步,但是恋恋不舍地一直回头,那眼中的流连和情谊,让仍留在原地的苏慕禹啧了啧嘴,义正言辞地感叹:“棒打鸳鸯,真是残忍啊!” 杜轸又被他在心口上补了一刀,更加难过。 心里想着,这位杨姑娘家境,怕是比他预想的还要殷实,不免对以后的坎坷情路心生喟叹——门不当户不对,该如何是好? “嘿,”苏慕禹拍了拍杜轸的肩,“少年郎,别这么快灰心丧气,就算娶不到,也该努力一把啊!你不是要参加秋闱吗?好好努力,要是能考上个状元,说不定就能娶到佳人了!” 考到状元? 杜轸摇了摇头,诚实道:“多谢公子宽慰,只是,小生这次下场是想试试身手,以小生的学识,实在难以奢望状元之位。” “你个呆头书生,怎么比我还榆木脑袋?”苏慕禹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考不上状元,就娶不到我表妹,你乐意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啊?” 杜轸自然不舍得,但他是个实心眼儿的人,状元之位,确实难以企及。 苏慕禹看他这副模样,眼珠一转:“还有个办法!” 杜轸眸色一亮,问道:“还请……不知兄台如何称呼,还请兄台指点迷津。” “我啊,”苏慕禹神秘一笑,“我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告诉你,只要有一个人松口,一定能帮你抱得美人归!” “何人如此厉害?”杜轸惊诧之余,想起苏慕禹从出现在他面前以来的种种不靠谱言行,试探地问道,“不会是……月老吧?” 苏慕禹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嘁,少年郎,你是不是书读傻了?你见过月老吗?要真有月老,你知道他年纪有多大吗?说不定早老糊涂了!他要是靠谱,就不会……算了算了。” 想起自己的糟心事,摆了摆手,不想多谈。 “那是哪一位?还请兄台赐教!” “我跟你说啊,”苏慕禹凑近了杜轸,神秘兮兮地说道,“你要是能让那丫头的四嫂同意,这门亲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此刻正呆在风花雪的厢房里跟着兰馨摆弄动作的林若,突然打了个喷嚏,兰馨和幽草忙关切地询问她的情况,林若轻轻揉了揉鼻子,言说没事,继续忙着正事。 仍是街头,杜轸听得一头雾水:“杨姑娘的……四嫂?” 都说女子出嫁从夫,看熙姀和慕容冲的样子,包括苏慕禹在内,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说不定还是官宦人家,一个嫁过去的媳妇,竟有如此大的话语权? “信不信由你!”苏慕禹见杜轸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很是不满,“反正呢,明路我已经指给你了,成不成,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说罢,一甩头,嘴里嘀咕着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区别对待”之类的话,快速追赶着慕容冲和熙姀的脚步。 杜轸还想再多询问几句详情,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苏世子的轻功,就算是收敛着,掩饰着,那也不会让杜轸这等不曾习武的普通人觉察出任何异样的。 人没了踪影,杜轸只能自己琢磨,杨姑娘确实和他提及过几句关于她的四哥和四嫂的事,言辞中,对四嫂颇为信赖和崇拜。那位“四嫂”,应该就是方才那个不苟言笑、容色刻板的男子的妻室吧,那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听媳妇摆布的主啊! 莫非……杨姑娘的这位四嫂把持着家中大权,所以,她同意了,就能成事? 也不对,杨姑娘家中父亲和嫡母都健在,怎么可能会听由一个媳妇把持话语权呢?简直匪夷所思!说不定是熙姀的那个“表哥”信口胡诌的,毕竟那个“表哥”看起来就不怎么靠谱,而且颇为畏惧杨姑娘的四哥…… 究竟是怎么样呢? 杜轸脑中一片混乱。 他是个实心眼的人,却被一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人的一句信口之言搅乱心思,竟然开始胡思乱想这一句胡言的可能性……大抵是因为,他是真的很喜欢熙姀吧!所以,明知门不当户不对,在明确收到对方兄长硬邦邦的闭门羹之后,才会去相信这样一个听起来简直天方夜谭的方法吧…… 毕竟,这个方法成功的可能性,估计比他考到状元的概率还低吧…… 或者,可以等下次再见到杨姑娘的时候问问她! 但是……他还能再见到杨姑娘吗? 颓丧地摇了摇头,杜轸决定还是回书院温习功课,“一试身手”的观念或许应该改变一下,“悬梁刺股”才是他该有的态度吧! 而另一边,熙姀心慌意乱地跟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慕容冲,试图开口解释,但看到慕容冲黑沉的脸,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就又咽了回去。 街上很是热闹,往来的人很多,而珍膳阁里的食客不算少,慕容冲思虑片刻,问道:“跟着你出来的人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熙姀还没开口,苏慕禹的声音率先如影随形而来:“加我一个,加我一个!护送‘表妹’,我也要尽一份责任啊!” “谁是你表妹了!” 此刻已看不见杜轸,也不需要再遮掩,熙姀不敢忤逆慕容冲,但对着苏慕禹撒气,是毫无愧疚的。 第四百三十四章 慕少艾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跟苏慕禹拌嘴,熙姀心中的怨气和阴霾,一下子扫清不少,等慕容冲再开口制止两人斗嘴时,熙姀已经恢复了常态,不再那么不安和局促。 “行行行,不跟你计较!你乐意让你四哥送,就让你四哥送吧,”苏慕禹随性地摆了摆手,以示自己没有任何留恋,“我先回珍膳阁,人家掌柜的还等着我回去呢!” 熙姀冲苏慕禹做了个鬼脸,然后对着慕容冲,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和讨好:“四哥,那就麻烦你送我去风花雪呗!” “风花雪?” 眼见慕容冲皱眉,熙姀心中一跳,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对、对啊……” “阿若知道你溜出来?” “呃……” 熙姀一愣,面对慕容冲如炬的目光撒谎,实在是一件相当高难度的事情,才挣扎了两秒,她就妥协承认了。 脚步挪得比蜗牛还慢、打算再多听些八卦内情的苏慕禹一听到“阿若”两个字,双眼放光,整个人“咻”地一下蹿回来,问道:“怎么,阿若在风花雪?你们要去吗?带我,带我一起啊!” 蓦地又想起了什么,伸出食指,郑重其事地说道:“等我一下!” 说罢,整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冲进珍膳阁,然后又快速回来——乔掌柜早就把饭钱结清,该找零的银两已经备好。 苏慕禹不自觉地摸了摸钱袋,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走吧走吧,去找阿若,顺便——把‘八表妹’送回去。” 熙姀瘪了瘪嘴,冲苏慕禹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他。 从珍膳阁去风花雪,距离不算远,但熙姀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又是公主之尊,继续在外面抛头露面实在不成体统,所以慕容冲让苏慕禹去找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马车里,慕容冲沉默着,不动如山;苏慕禹桃花笑眼,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熙姀心中惴惴,试探地叫道:“四哥……” 慕容冲沉沉地应了一声,不再开口。对于他来说,宫中诸多皇子公主,虽然都与他是兄弟姐妹相处,但熙姀是他最在意的妹妹,他心中确然不悦熙姀就这么冒失地甩开宫中的护卫,与人私会,这实在太过危险,但想到林若既然知道这件事,那么她必然已做了稳妥周全的安排。只是,看她与杜轸相谈甚欢的模样,怕是甩开侍卫偷溜离开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这一次不给熙姀一点教训,她就不会长记性。 熙姀低垂着头,容色沮丧。这一回,怕是真的惹四哥生气了…… 因为林若的缘故,熙姀现在经常可以出宫,所以见杜轸的机会也逐渐多了起来,只不过,多数情况之下,她会带着十二皇子一起出宫,让他帮忙掩护。这次十二皇子被留堂学武,所以不曾和她一并出宫。她才去了风花雪,找林若帮忙,不过,关于杜轸的事情,她并没有告诉林若,而是找了个借口,偷溜出来的。 所以,她承认的“四嫂知道”,也是真假掺半,等到了风花雪,四哥和四嫂一对峙,她照样会露馅……该怎么办呢? 熙姀脑中飞速转着,想要找出一个可以让慕容冲信服的理由。 从慕容冲出现到现在,他既没有询问杜轸与她的关系,也没有对她提出多少警告,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吧? 思及此,熙姀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撒娇道:“四哥,你别误会了,我和杜公子是朋友,碰巧遇上的。” “哎哟喂,那碰得可真是太巧了!” 苏慕禹嬉皮笑脸地插了句嘴。 熙姀愤然地瞪着苏慕禹,咬牙切齿:“你闭嘴!” “好好好……八公主有命,小的闭嘴就是了。”苏慕禹举起双手示弱,右手手指在嘴上一拉,表示自己不会多言,但那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里依然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那个……四哥,我知道我偷溜出来不对,但是,明天是你的生辰,我是打算挑一件特别的生辰礼送给你的!” 苏慕禹忍不住又嘴欠地补了一句:“确实挺特别的!” 眼见熙姀再次怒目而视,苏慕禹毫无歉疚之意地说道:“啊呀呀,刚才没缝牢,我再补几针!”说罢,手指在嘴前做了几个穿针引线缝制的动作,然后抿着嘴胡乱动了几下,发出一连串怪音,挤眉弄眼,表示这回确实缝上了。 熙姀无语地看着他,一脸嫌恶。但苏慕禹就是这么个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主,再怎么瞪他也无可奈何。正欲再向四哥解释,马车却停了下来,已经到了风花雪。只不过,马车停在了风花雪的偏门。 “主子,你可回来……额,荣……爷!” 伸着脖子,如望夫石般焦急地候在偏门张望的梅妆看到熙姀,趋步迎了上来,却没想到还见到了荣王爷和苏世子!好歹她反应快,没有把“王爷”的称呼脱口而出,迅速改了口,欠身向慕容冲和苏慕禹行礼。 梅妆不知自家公主怎么就跟荣王爷和苏世子遇上了,但看荣王爷有些黑沉的脸色,以及自家公主颓丧的面容,便知情况有些不太好。惴惴不安地立在自家公主旁,打算听候几位主子的发落。 慕容冲和苏慕禹却都没有说话,目光齐齐看向从偏门里走出来的身着宝蓝色叠纱裙的女子。眼波流转,浅笑盈盈,是难得的才色、气质皆为上佳的女子。但是,面对这样的尤物,慕容冲和苏慕禹两人的表现算得上是不解风情——前者面上的表情全无波动,仿佛容色再美艳多姿,在其眼中皆一视同仁;而后者则是伸出纤长的手指,指着那女子的脸,瞠目结舌,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奴家乔氏,是风花雪的舞管事,贵客纡尊莅临,实令风花雪蓬荜生辉。”声如玉磬,盈盈一福,却带着万千风情,“奴家奉东家之命,在此恭迎各位贵客。” “乔……乔氏?” 苏慕禹挑了挑眉,这明明就是映月坊的兰馨啊! 他才离开京城几个月,就物是人非得如此厉害?映月坊的前花魁非但改名换姓,还成了风花雪的管事? 兰馨回之以盈盈一笑,仿若春花绽放,令人沉迷:“是,乔是奴家的本姓。苏公子,许久不见,昔日之恩,奴家一直铭记于心,他日若有差遣,奴家必结草衔环相报!” 第四百三十五章 慕少艾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兰馨显然变了许多,容色上更加光彩照人,性情上也豁达了不少,提及数月之前的事,已是相当的从容淡定,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哀伤和颓丧。而且,她从前游走于各色男人中间的游刃有余,也更为炉火纯青。 风花雪的偏门并不起眼,但兰馨仍是不曾点破慕容冲等几人的身份,一声“贵客”,一句“苏公子”,进退有度,配上她清脆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 苏慕禹当即换了一副笑脸,桃花笑眼里满是温柔:“哎呀,本公子向来都是乐意为佳人效劳的,更何况是乔姑娘这样的俏佳人?结草衔环就不必了,换作佳人抚琴一曲,柔舞一段,芳泽一亲,良宵一度,岂不美哉妙矣?” “呵呵,”兰馨捂嘴娇笑,“苏公子看得上奴家,那是奴家的幸事。只是,奴家蒲柳之姿,实在不敢奢望能够伺候公子这般尊贵的身份。” 说罢,目光自然地转向慕容冲和熙姀:“哎呀,奴家真是失礼,竟然让几位贵客立在此处!杨公子,苏公子,这边请。杨姑娘,还请您先跟着梅妆原路返回。” 兰馨最出色的便是舞,说话间,微微侧身弯腰,柔弱无骨的手向着里头的方向一伸,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是说不出的吸引人,让人不自主地浮想翩翩,她跳起舞来会是怎么样的惊鸿之姿。 熙姀虽然不太喜欢兰馨,但也知道轻重,她是偷溜出来的,要是被父皇安排的侍卫发现了,不仅会牵连林若,而且以后再想出宫,就更不可能了。况且,四哥的脸还黑着,不论她怎么解释都没有办法,就指望着这位兰质蕙心、聪慧机敏的四嫂来帮她说说好话了——毕竟,向四嫂坦白的后果,绝对比向四哥坦白要好得多得多! 于是,没有反驳,直接带着梅妆就进了门,然后蹑手蹑脚地拐进了一扇门,之后就看不清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大抵……是某个密道吧。 慕容冲如是想着,连虢州的客栈都有密道,更何况是风花雪呢? 不过,他没有点破。 倒是苏慕禹桃花笑眼一弯,冲着兰馨轻佻地抛了个媚眼,最后一个走进偏门,心中却再次诧异:这杨姓莫不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居然连兰馨都知道了! 从偏门而入,是个极为普通的小院,仿佛只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宅邸。和熙姀走的方向不同,兰馨带着这两人穿过天井,绕过两间朴实的房间,眼前的景象便倏然一转,出现了一面硕大的琉璃屏风,入目的景象也变得富丽堂皇起来。 果然是京城第一的风花雪,珍珠帘,沉香柱,鲛绡帐,金莲盏,入目尽是熠熠亮堂之光,皆似渺渺仙宫之景。 慕容冲是头一回来风花雪,饶是他见识过皇宫之中的奢华贵气,也不得不诧异这风花雪的布置,奢华却不失雅致,富丽却不乏诗意。 他记得,林若曾说,她对园林设计不甚了然,但毕竟是林家背后真正的当家人,风花雪的生意做得这样独树一帜、日进斗金,这其中的布置若是没有林若的手笔,慕容冲显然觉得不可能。 想到这里,慕容冲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缘何?大抵是因为想到,这么有才华有本事的女子,是他的王妃,是他的妻子吧。当然,当着旁人的面,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相逢不如偶遇,古人诚不欺我。白某原本特特点了映月坊来重演这一出《盗仙草》,正是想重温乔姑娘的惊鸿之姿,可惜,出演白娘子的却不是乔姑娘,实在遗憾。不过,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见到乔美人,真是荣幸之至!” 一张精致的银面具,确然是白阙无疑。 今日这一出,巧了,还真是他特意点的《盗仙草》。 “承蒙白公子错爱,奴家蒲柳之姿,能得公子青眼,实在有幸。”兰馨巧笑着回礼,恰到好处的笑容和话语,让人颇感熨帖,“只是奴家已非映月坊之人,身契已转入林家手中,奴家想为公子演上一段《盗仙草》,除了映月坊的姐妹们同意,还需得恭请三少爷同意。请白公子见谅。” 不卑不亢,绵里藏针。 纵然白阙是风花雪的大主顾,但也仅仅是众多愿意一掷千金的豪客其中之一而已——最重要的是,他是心怀叵测的主顾。 若兰馨还是从前的映月坊的兰馨,自然不敢如此对他说话,但今时今日的她,已非昨日可语了。 白阙也不恼,透过银面具上的孔露出的眼睛,带着些许笑意:“林府的三少爷?白某倒是没多少交情,但林府的少小姐,白某还是相熟的。听说,三少爷很听他这位二姐的话。说动林少小姐开口,不是什么难事。” 带着笑意的目光,极是自然地扫过慕容冲,眼眸中分明带着挑衅。 “若是林少小姐松口,那本公子也就不拘着非要再看上一回《盗仙草》,而是要见识见识乔姑娘那无人能媲美的‘飞袂拂云雨’的绿腰了。” “白公子抬举了,奴家许久不曾再跳绿腰,有些生疏了,只怕会污了公子的眼。” “是吗?乔姑娘是当真许久不练而生疏了,还是不想再跳这支舞了?”白阙不怀好意地笑道,“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当初唐驸马,可不就是被乔姑娘的绿腰舞迷得神魂颠倒吗?” 慕容冲不知兰馨的身份,先前听白阙一副和林若很是相熟的口吻,就已经心中不爽,这回再听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与唐驸马有情缘,眉头皱得更深。 唐驸马,除了淳颐的夫君唐昀,还能有谁? 之所以眉头深锁,倒不是因为兰馨和唐昀的事,而是这件事情,连白阙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都知晓了!岂不是更佐证了这姓白的和林若相熟? 再次听到“唐驸马”三个字,兰馨面色根本没有露出一色,坦然一笑,说道:“缘本春风得意客,何必月下叹清秋?奴家本就不是良家子,入了声色之所,做的便是送往迎来的生意。露水情缘已是难得,又怎敢奢望能够朝朝暮暮呢?” “乔姑娘果真是个剔透的人,有自知之明的姑娘,向来都是最讨人喜欢的。”白阙不怀好意地笑着,“确然,若是娶妻,就该娶林少小姐那样的,身份尊贵,家底雄厚,更难得还是个聪慧的妙人,你说是吧?” 第四百三十六章 千丝缕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话虽然是对着兰馨说的,但白阙的目光却驻足在慕容冲的身上,眼中的挑衅意味,全然不作掩饰。 他这种专挑对方逆鳞的做法着实让人生厌,但他显然是笃定对方不会在风花雪里与自家动手,带着得意的笑,扬长而去。 苏慕禹颇为不爽地问道:“这货是什么人?怎么比我还嘴欠招人厌呐!” 慕容冲和兰馨都有些诧异,前者挑眉,后者微怔,显然没想到苏慕禹对自己有这么深刻的认知。 苏慕禹对这两人的反应很不满意:“这么看着我干嘛?” 慕容冲扯了扯嘴角:“你对自己的评价还真是蛮深刻的!” 苏慕禹不无得意:“那是!有自知之明,那是小爷我最突出的优点之一了!哎哎哎,别光顾着欣赏我的优点,说说,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白阙?” 听到慕容冲试探的问询,兰馨点了点头。 苏慕禹皱了皱眉:“白阙?什么来头?这么嚣张!我有阿若当后台,都没他那么嘚瑟呢!” 慕容冲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苏慕禹马上改口:“嘿嘿,还有你,你也是我的后台!” 这位苏世子的传闻不少,兰馨虽与他相识极浅,倒也了然他的脾性,遂回道:“秦淮扬州白三娘的义子,来京中已有两个多月,为人极是高调,在风花雪、摘星楼、饕餮海皆一掷千金不说,还给少小姐找了不少麻烦。” 这些事情,慕容冲从无咎等人口中得知了大概,也从太子那里听了一二,所以才能凭借对方的姓氏和言行,猜到对方的身份。 但苏慕禹显然并不满足于这个解释:“就这样?没了?” 这样的身份,显然不足以匹配白阙如此目中无人的德性,但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而兰馨,也不过是个一般人。 兰馨点了点头:“奴家所知,便只有这些了。” 苏慕禹张口,还想再询问些什么,慕容冲阻止了他的意图,对兰馨说道:“乔姑娘,劳烦先带路。” 苏慕禹一拍脑袋,当即附和道:“对对对,先带我们去见阿若!” 这才是头等要紧的事! 兰馨应下,引着他们上了三楼,在一间居室外停下,说道:“少小姐就在里头。” 说罢,左手拈着右袖,右手在门上叩了几声,不多久,居室的门从里推开,幽草恭恭敬敬地向着慕容冲和苏慕禹行了礼,然后退到一边,做了个“请”的姿势,让慕容冲和苏慕禹进到屋内。看起来小小的居室,里面居然还有一扇隔门,幽草隔着门,拉了拉门边的一根长绳,什么动静都没有。 隔门被推开,出现了冷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微微颔首,退到一侧,这才让人瞧见了正坐在琉璃窗旁的桌几边悠闲地煮茶品茗的林若,还有不知从哪条密道偷溜回来、假装淡定地坐在她对面的熙姀。 林若抬头,脸上带着清浅的笑:“王爷,伯瑜。” 熙姀也硬着头皮跟慕容冲打了个招呼。 冷夙退到门外,将隔门关上,幽草和兰馨也一起留在了外头。 “你这是在煮什么茶?”苏慕禹一屁股坐在林若对面,凑近嗅了嗅,好奇地问道,“闻起来居然带着甜味!” 虽然很是好奇白阙的底细,虽然很是希望林若能帮他御前求情,打消明宗皇帝乱点鸳鸯谱的念头,但碍于熙姀在场,苏慕禹都不曾提——他又不是真的不懂分寸,前者可能关系到朝堂关系,知道的越多对熙姀越不利;后者则是关系到他的脸面,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让林若一个人取笑他就够了,不需要多加一个熙姀。 “鲜果茶,”林若淡淡地回了一句,目光看向慕容冲的方向,“王爷脸色不好,是谁惹你生气了?是熙姀还是伯瑜?” 慕容冲沉着脸坐下,把苏慕禹挤到一边,自己和林若面对面,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补了一句:他们俩都有,不过还有你和白阙。 “哎哎哎,东西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讲哦!跟我没一文钱关系!”苏慕禹当即叫嚷着抗议,好奇地看着茶釜之上被煮得咕嘟咕嘟冒着果香的茶,开始犯馋,“这玩意儿还要煮多久才能喝?” “现在就可以。” “啊?” 苏慕禹有些难以置信。 “我和熙姀已经喝上了,茶釜只是温着它而已,这是第二壶,果香浓郁,味道正好。” 苏慕禹当即拎起了茶壶,这才瞧见茶釜里不曾放炭火,而是点了一块小小的蜡,用烛火温着鲜果茶的温度。遂给自己斟了一杯,顿了顿,讨好似的把这一杯推给了慕容冲,然后再斟了一杯,才自己享用。 果香在口中四溢,带着淡淡的茶香,回味无穷。 看着苏慕禹赛神仙似的陶醉表情,忍不住也喝了一口,味道确实惊艳。 “龙井?” 林若点了点头:“对,加了一点明前龙井,最适消暑气。” “哎哟喂,消暑还是消气啊?” 苏慕禹挑了挑眉,不怀好意地问道。 熙姀愤愤地瞪了苏慕禹一眼,小心地看向慕容冲,仍是不敢出声。在他们俩来之前,她也就跟林若简单地说了几句,虽然得了四嫂的保证,但她还是不安。 林若笑道:“熙姀,你出宫大半日,该回去了。” 熙姀睁大了眼睛,看着林若:“四嫂?” 林若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说道:“皇祖母还等着听你讲讲出宫的见闻呢,别让她老人家等着急了!” 熙姀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听话回去了。 等她出了门,苏慕禹好奇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熙姀和那个杜书生的事了?” 慕容冲幽深的目光同样看向她。 林若没有否认,说道:“嗯,不过她不曾跟我明说过,所以我也当作不知。熙姀从前极少单独出宫,我不放心她,所以每次出宫,我都另外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她。” “那这一次……” “我让阿夙跟着她的。” 难怪,他们到了风花雪,兰馨便迎了出来。 苏慕禹倒是不曾多想,咧嘴笑道:“哎哟喂,那你可不就是他们俩的红娘了?你可真是有操不完的心啊,解决了淳颐和唐昀的不和,又救兰馨于水深火热,还替熙姀牵红线!啧啧啧,月老的活计都让你给代劳了!能者多劳,咱俩交情这么深了,你也帮帮我呗!” 第四百三十七章 千丝缕2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虽没有说是帮什么忙,但两人打小相处了这么多年,林若对他心里的小九九简直了如指掌,关系到他的姻缘,也就这么一件事——与曲潇湘有关。随即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行。” 苏慕禹不甘地问道:“为什么!”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嘿,我说你们两口子,怎么拒绝我的理由一模一样?”苏慕禹挑眉,指着慕容冲,“他能拆庙我信,你能吗?就你那么虔诚的模样,你还敢拆庙?” “对呀,我连庙都不敢拆,又怎么会毁婚呢?”林若勾嘴,娇俏一笑,“再说了,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交情那么深,你的好姻缘,我就更不能毁了!” “啊呸,什么好姻缘,分明是孽缘!” 林若无语地瘪了瘪嘴,没有说话。 “林小若,你不能这么见死不救!你不能自己个儿过得幸福圆满,就不管我的死活!”眼见林若无动于衷,苏慕禹开始耍无赖,“我帮过你这么多次,还救了你相公的小命,现在我深陷水深火热,你袖手旁观,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吗?” 慕容冲放下杯盏,气定神闲地开口:“我怎么记得,你常跟我炫耀,每次闯祸惹事,都是阿若帮你出主意善后?” “呃……” “而且,你不是最看不起挟恩图报的小人了吗?” “我……” 苏慕禹再次被堵得无语。 慕容冲还想继续往下说,林若拉了拉他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对着苏慕禹说道:“那你说说,想让我怎么帮?” 苏慕禹双眼冒光,得意地看了慕容冲一眼,然后满眼期待地看向林若:“当然是帮我斩断这段孽缘啦!” “怎么斩?” 被林若这么一反诘,苏慕禹噎住。 林若似是没有指望他回答,兀自追问道:“皇上有意指婚你和潇湘,旨意虽然没下,但也是天赐恩典,皇恩浩荡,你是让我去劝皇上歇了指婚的心思,还是去你家劝说侯爷和侯夫人放弃与曲家联姻?亦或是去镇南侯府找宣麾夫人或者潇湘说?” 苏慕禹皱了皱眉,苦着一张脸,无言以对,这三条路,不管是哪一条,看起来都不像有行得通的可能。 林若继续道:“想要说服侯爷和侯夫人放弃与曲家联姻,除非你能在短时间里找到比潇湘的家世更尊贵的姑娘,那就只有尚主了,可是就算娶了公主,苏侯爷和侯夫人或许乐意,但太子殿下不会满意,毕竟你和潇湘不在一起,曲家那四十万兵权就等于拱手让人了;其次,不管你是尚主,还是去镇南侯府向宣麾夫人和潇湘直接言明,不肯结亲,成与不成,都意味着靖平侯府与镇南侯府交恶,也是间接意味着镇南侯府与太子府交恶,这个后果,都要由你和我来承担,或者说,是由靖平侯府、林府还有荣王府来承担,我可以陪你承担这个后果,为朋友赴汤蹈火,为知己两肋插刀,但是我不能连累王府上下和林家这么多人,你也不会忍心牵连侯府上下吧?” 苏慕禹瘪了瘪嘴,他知道,林若说的是正理。但还是心有不甘,小声地说道:“那不是……还有直接找皇上说嘛……” 原本理直气壮的气势弱了九成。 林若被他气笑了:“我怎么跟皇上说?皇上旨意未下不说,就算要帮你拒婚,也得找个理由吧?那我是说你心中另有她人,所以不愿意娶潇湘?还是说你想看不上镇南候的家世,想娶个公主?” 两个借口显然都行不通。 “就……就非要找个理由吗?皇上和皇太后都这么宠你,你去跟前说道说道,说不定就成了!当初你自己不就是这么求的……” 苏慕禹登时住了口,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怎么把林若是自己求皇上赐婚这件事给说出来了? 而且还是当着慕容冲的面!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孰料,林若和慕容冲却都很淡定,相视一眼,随后挑眉看着苏慕禹,冷笑不语。 “你、你们这是……什么反应啊?我,我什么都没……”蓦地恍然,指着慕容冲大呼小叫道,“他他他他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林若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继续说道:“十年前,我姐姐意外身故的时候,随身携带着一块玉佩,那是皇上赐给我娘的。皇上把玉佩交给我,许诺我可以向他提三个条件。” 慕容冲眸色幽深,他是第一次听林若提起这段事,当然苏慕禹也是。 “我在十年前就提了两个要求,第一是请皇上把我娘迁出顾家坟茔,与顾家划清关系;第二,是请皇上做主,让我和顾家划清关系。” 慕容冲没有说话,但是林若说的两个要求,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苏慕禹忙不迭地问道:“那第三个要求……就被你用来请皇上下旨赐婚了?” “对。” 林若坦白地承认了,从她和慕容冲还未见面开始,她就让慕容冲知晓这桩赐婚是她求皇上的,只不过她说服皇上同意的方式不为旁人知罢了。 苏慕禹急切地追问:“那你还有没有别的玉佩?得了皇上允诺,可以提要求的?” 林若冲着苏慕禹翻了个白眼。 真当皇上的金口玉言是集市里的白菜,可以随意就捞一大把的吗? 苏慕禹颓丧地伏在桌子上,哀嚎了一声:“你怎么就不给我留一个啊……” 林若语气淡淡地从容补刀:“就算留了,也未必够啊!” 苏慕禹一噎:“有总比没有强!至少可以不娶那个男人婆了啊!” “你不是之前还嫌京城的姑娘太娇滴滴,太会来事儿,娶到家里搞得鸡犬不宁吗?潇湘可不是那样无理取闹的姑娘。”林若偷偷觑了慕容冲一眼,说道,“再说了,当初王爷也不愿意娶我,现在不也挺好的?” 慕容冲差点被果茶呛到,以拳抵唇,面上微漏赧色。 看着慕容冲的模样,林若嘴角上扬,甚感愉悦。 “那能一样吗?”苏慕禹长长地泄了一口气,蓦地振作起来,“算了算了,大不了娶回家里供着,跟老太婆斗斗也好!” 林若和慕容冲相视一眼,心里想得是同一件事:说不定是曲潇湘和苏侯夫人联手斗你! 第四百三十八章 千丝缕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没有了苏慕禹插科打诨,慕容冲便提起了白阙,虽然隔着面具,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从面具里露出的双眼里,慕容冲感觉到对方对他的敌意。 苏慕禹也很是好奇,不知对方到底有什么样的后台倚仗,竟然鼻孔朝天,嚣张成那样!简直比烨王妃的弟弟、庆安候世子蒋铭还要来得嚣张! “他还真不是烨王那边的人。” “那是谁?难不成是皇帝的儿子?” 苏慕禹随口一打趣,倒是让林若微微一怔。 “不会……真让我猜着了吧?”苏慕禹咽了咽口水,压低了声音,言行谨慎的同时,目光里却闪烁兴奋的精芒,“真是皇上在外头的私生子?” 虽然林若也猜想白阙和明宗皇帝有关系,但当着苏慕禹的面,不动声色地就给否决了:“你话本看多了吧,尽瞎想。” “是吗?”苏慕禹挑眉,带着几分质疑,“你方才的反应,分明是吃惊我竟然猜对了!” 林若瘪了瘪嘴:“我只是诧异你的脑洞竟然这么大!” “脑洞?” “没什么,”林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执着于这个细节,“白阙确实大有来头,但他的倚仗不是朝堂,而是江湖。” 江湖? 什么样的江湖人,有这么大的倚仗?甚至明知他的身份,还敢挑衅? 慕容冲眸色转深,不徐不疾地说道:“西有唐门,东有九星。” 西蜀唐门,因为其与西蜀皇室关系匪浅,到如今已经成为西蜀皇室的爪牙,倒是与后世的东西两厂有些异曲同工之似;但蛰伏于东鲁的九星,却是彻彻底底的江湖杀手组织,只要出得起价格,哪怕是天皇老子都可以刺杀——只不过,刺杀天皇老子定的是没有人能够付得起的价格罢了。 慕容冲的父亲誉王慕容璟还在世的时候,他手下的影卫就曾与九星的杀手有过交锋,这也使明宗皇帝注意到了这个杀手组织,试图将其彻底覆灭,但却不曾如愿,其中杀手皆是高手云集不说,更重要的是九星的踪迹太过诡谲,实在难寻。好不容易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循着这微不足道的线索而去,最终不是一无所获,就是全军覆没。再加上最后一次,前任阁主将前往剿灭九星的翼火卫中留了个活口,带了几句话给明宗皇帝,而后两方就破天荒地互不相扰了。 这件事,慕容冲是为数不多的略有耳闻之人,但林若和苏慕禹却是完全不知情的。 所以,他才会对冷夙的出现抱有警惕和疑心。 只是,这个白阙在九星之中是个什么身份?竟然如此招摇? 慕容冲执着与九星,却忘了白阙还是秦淮扬州那位声名斐然的白三娘的义子,富贵公子,一掷千金,纨绔桀骜、目中无人一些,也不算与其身份相违。 倒是苏慕禹,听了慕容冲的猜测之后,有些难以置信:“那个小白脸,是九星的人?九星会养这种三脚猫功夫的废物?” 苏慕禹和慕容冲都是习武之人,判断一个人身手如何,从其身形、脚步上能判断出来,就算不是十分准确,也有八九分把握。 林若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慕禹:“你怎么知道是九星养着白阙,而不是白阙养着九星?” 不仅苏慕禹愣住了,慕容冲也有些微怔。 对呀,还有这种可能! 纵然不太相信那个自我感觉不可一世、讨人嫌的小白脸有这么大的本事,但从林若口中说出,苏慕禹觉得确实是唯一能解释白阙为什么能有九星作为依仗了。 心中还有不服,拎过茶釜上的茶壶,给自己再斟了一杯果茶。 “不过……你说他是小白脸,倒也不算全错。” “哎?”苏慕禹看着林若脸上耐人寻味的笑,好奇心被全然勾起,“怎么说?” 林若嘴角一勾,意味深长地说道:“他是离殇的人。” 苏慕禹显然没有理解林若语气中的别样含义,脱口道:“离殇是九星的阁主,他是九星的人,当然就算是离殇的人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是说,他是离殇的人!” 林若再次重复了这句话,把其中的暗示表达得愈发明朗了些。 苏慕禹还是没有回过味来,但是慕容冲却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古怪。 魏晋风流,唐风开化,又经历武周皇朝的女主天下,对于男倌、龙阳之风,时人也不是全然排斥的,但就算在外头胡来,也是掩人耳目的,不会让人知晓。林若怎么会打听到这么隐秘的事? 苏慕禹的目光在林若的意味深长和慕容冲的古怪中来回,蓦地恍然,一口果茶差点喷了出来:“你你你……你说他他,他,他和离殇是……” 林若点了点头:“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反应也忒迟钝了吧!” 苏慕禹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看到林若脸上不怀好意的笑,知道她还隐晦地嘲笑他小时候被黎焰捉弄的事,当即恼羞成怒。 “你这人也忒没意思了!” 把杯中的果茶一饮而尽,而后愤然起身,对着林若比了个鄙夷的手势,推开了林若身后的琉璃窗,朝外看了看,然后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容冲不知苏慕禹怎么突然间犯了驴脾气,尥蹶子跑了,林若却也没有解释,毕竟是件糗事,她也不打算到处宣扬,起身往窗外看了看,笑着摇了摇头,将琉璃窗关上,然后重新坐回原位,面上却多了几分正色。 “你特意把他气走的?” “嗯,”林若点了点头,“至少,能让他离白阙和九星远一些。” “那白阙和离殇之间……” “确实如此,”林若无奈一笑,“阿夙从前就是九星中的一员,据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九星里不算秘密,不少人都是知道的。” 慕容冲挑了挑眉,总是摆着一张冰块脸、仿佛谁都欠了他万儿八千的冷夙竟然还会跟林若说起这样的秘闻? “方才白阙应该没少说让四哥误会的话吧?” 林若眨了眨眼,慕容冲微微一怔,恍然意识到林若是在向他解释,心里隐隐有一种期待,眼中莫名地涌起些许激动。 林若浅浅地笑着,但头却微微垂下,脸上浮现几丝赧色:“我……还不太习惯,若是下意识地疏离,还请四哥体谅。” 第四百三十九章 千丝缕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觉得胸中像是有烟花绽开一般,突如其来,令他激动不已。但他习惯了常年不苟言笑,眉眼间的喜悦没有表露的那么明显,但眼中亮起的精光,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意。 下意识地就握住了林若的手,握在手心,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半晌,才说道:“没事,顺其自然。” 林若抬头,看着慕容冲,笑眼弯弯,点头道:“顺其自然。” 两人执手,脉脉对视许久,林若终是轻咳了一声,说道:“四哥,我还有一事要跟你说。” 慕容冲微微蹙眉:“熙姀和那个书生?” “不是,”林若摇了摇头,“熙姀虽然央求我帮她、帮杜轸美言几句,只是她还不曾主动跟我说起她和杜轸之间的事,我又该怎么开口呢?” 慕容冲一怔,笑了,真是个狡猾的丫头! 瞧她的样子,分明已经把杜姓书生的背景、家世、亲族种种都查得一清二楚了,说不定连学识如何都有了详尽的了解,再加上林若向来有识人之明,心里定然已经有了结论,只有熙姀被蒙在鼓里。 “汴安东南西北四所官学,唯有位于城北嵩临学院最是落魄,中榜者寡,而名落孙山者众。加之北市也最为混乱,三教九流汇集,故而嵩临学院聚集的也多是寒门学子,”林若将慕容冲的心思娓娓道出,“四哥,我知道你最疼熙姀,所以觉得杜远之的身份配不上熙姀。但是,寒门出贵子,逆境造人才,左右等到八月秋闱九月放榜之后再下论断也不迟啊!熙姀的及笄礼,在十月呢!” 慕容冲挑了挑眉:“这么说,这个呆头书生还有点能耐?你觉得他有高中的可能?” 林若笑道:“能耐是有,但高中却未必。” “为何?” “若是今科考官是丘阁老、陈老学士那般有真才实干的作为主考,或许能登一甲;若是换了喜欢锦绣文章的翰林学士做主考,只怕会名落孙山也未必。” 慕容冲听林若说起了上元节时听到杜远之的言论,对此人倒是有了几分改观,但同时心中也更添了几分忧虑。 虽然判定卷子的名次,不可能由主考官一人说了算,但主考官的为人喜好,在很大程度上能影响到考生的排名。可林若也说了,即便是能由邱阁老、陈老学士担任主考官,也只是有可能登一甲,而非出类拔萃到可以问鼎状元、榜眼、探花、鸿胪之位,单凭此,想娶皇帝的女儿,恐怕也是希望渺茫。 再者,慕容冲还有另一层担忧,若这杜轸真是有实干之人,尚主之后,也不可能在朝堂上有大作为,除非真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否则…… 照此看来,杜远之能够娶到熙姀的成功率,微乎其微。 既然如此,为何不趁着此时斩断两人之间还浅的情缘呢? 慕容冲很是不解。 林若继续说道:“还有一事,也该让四哥知道。因为熙姀一直与我关系颇为亲近,所以左相夫人曾隐晦地向我透露左相府上的幼子罗喆对熙姀颇有好感,希望我能在熙姀面前替其美言几句。” 左相幼子?那样的身份才配得上熙姀啊!即便求到皇帝跟前,皇帝会从罗喆和杜轸之间选谁,答案毫无悬念。 “不过,熙姀对左相府上的这位罗小公子全无印象。” 慕容冲倒是对此并无在意。 盲婚哑嫁横行的时代,门当户对,三媒六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连他和林若成亲,也没有逃脱出这个模式的桎梏——不过他比较幸运,娶到的人是林若,一个和他志同道合的女子,一个和他相当投契的女子,一个特立独行、让他真正心仪的女子。 但他能和林若心心相惜,除了林若本身特别让人着迷之外,相处日久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我猜,皇上还不曾给熙姀指婚,或许有打算从今科金榜题名的有志青年中择一人,也未必不可,当然,如果左相替幼子向皇上求娶熙姀,皇上也未必不会答应。”林若浅浅地笑着,“佛经中有言,‘因缘’二字最是奇妙,过去种的因,未来结的缘。比如你我,战功赫赫的荣王,是多少闺中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结果却被我这个商女截胡,得偿所愿;再比如熙姀和杜轸两人,一个是金枝玉叶,一个是寒门学子,身份天差地别,却相逢相知,未尝不是上天安排的因缘。既然老天自有安排,我们不妨旁观其发展,贸然阻止,岂不有违天意?” 慕容冲笑而不语,一半是因为林若的理由说服了他,一半是因为林若说起自己能嫁给他,还带着侥幸和窃喜的意味,让他心中大悦。 “我知道,四哥你又想说,道理都被我占尽了对不对?” 慕容冲笑着点头:“对,你说的很有道理。” 林若眨了眨眼,顺势说道:“那我们先静观其变,不管熙姀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们都希望她能过得幸福开心嘛!” “好。”慕容冲应允,“方才还说,不打算替熙姀求情,还是替她说了那么多好话。” 林若噘嘴:“那不是四哥你起的话头嘛?我本来打算说的不是这个啊!” “那是什么?” “和白阙有关,”林若取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岫玉玉佩,放在桌上,“也和它有关。” 慕容冲拿起了玉佩,仔细观摩,那嵌在雕缝中的黑色污渍,分明是早已干涸的血迹。联想到林若方才说的话,他便猜到了这块玉佩的由来。 “这一块,就是我姐姐临死的时候握在手里的玉佩,也是皇上交给我、许我可以提三个要求的那块玉佩,但是……这块玉佩,却并不是皇上赐给我娘的那一块。” 慕容冲皱起了眉头,皇上对淑德郡主林鸢儿十分重视,林若和林家至今圣眷不衰,就可见一斑。所以,如果说皇上不记得赐给林鸢儿的玉佩是什么模样,不太可能。但皇上认定这块玉佩就是御赐之物,那就说明只有一个可能:同样的玉佩,不止一块。 第四百四十章 千丝缕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同样的岫玉,同样的雕功,却是不同的玉佩,似乎只有这种可能了。 林若认可了他的猜测:“是,这玉佩是南疆的岫玉,十分珍贵,而内务府记录,同样的岫玉玉佩一共两块,一块赐给了我娘,后来一直带在我姐姐身上,背后刻着我姐姐的生辰八字,但是这一块没有。而且,内务府的簿册上,并没有记录另一块岫玉的下落。” 慕容冲眸色幽深:“你的意思是,这块玉佩,是白阙的?” 林若笃定地点了点头:“是。” “为什么?” “阿夙说,离殇曾派人找到他,让他把我手上的这块玉佩盗走。” 慕容冲皱了皱眉:“你相信他?” 这个“他”,无疑指的是冷夙。林若对于这个护卫,能信赖到将性命托付,实在不能不说是一件让他费解的事。 林若眨了眨眼:“这块玉佩,我一直贴身收藏,除了幽草,旁人都不曾有机会细观,如果不是旁人提起,阿夙不会知晓这块玉佩,更不会知道这块玉佩取材于岫玉。所以,这件事情上,我信他。至于旁的,授命让他保护我的那个人,他的忠诚我有把握。” 慕容冲点了点头:“你心中有数就好。只是,如果是离殇想要这块玉佩,你又怎么能确定,就是属于白阙的,而非有人花钱让九星拿到这块玉佩呢?” 林若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但是我倾向于这块玉佩是白阙的。阿夙曾提及,白阙曾中唐门之毒,约莫是十一年前,你不觉得有些巧合吗?而且,他到了京中,虽然给林家制造了不少麻烦,但却并未对林家产生威胁,更像是想要搅浑京城的水。另外,白阙的身份太神秘,黎大哥着人去扬州调查许久,都未有结果。阿夙说,白阙的身份,除了离殇,白三娘,便只有已故的老阁主和他义父知晓了。” 提及冷夙的义父,林若心中一凛,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开口说了:“对了,阿夙的义父临终嘱托,与四哥有关,且曾明言不许他危及四哥性命。所以四哥,你说,阿夙的义父,会不会王府旧人?” 慕容冲拧眉,脑中快速闪过一道白光,快得让他抓不住,只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这块玉佩真的是白阙所有,那么他的身份只怕……不是一般人。”慕容冲看着林若,面上划过几丝担忧,沉声嘱咐道,“白阙和冷夙义父的事,我会让无咎去查,你等我的消息,别让自己陷入危险。” 林若轻笑:“放心吧,黎大哥已经劝过我了。如果白阙是另一块玉佩的主人,那么他应当早就发现玉佩被换了,也知道他的那块玉佩在我手中。他既然等了十一年才出现,必定有他的谋算,我不会以身犯险的。” “那就好,”慕容冲放下了心,但听林若说及黎焰已经知晓了这件事,心中又腾起闷气来,“黎焰也知道?” “嗯,若不是黎大哥,我说不定冲动之下直接去找了离殇,”林若觑见慕容冲不悦的神色,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四哥,黎大哥于我而言,如父如兄,所以,遇事之后,我多半会找他拿主意。你别吃味,好不好?” 懦懦的尾音,带着少有的撒娇意味,让慕容冲的心不自觉地有些痒,淤积在胸中的闷气霎时间一扫而空,本想再板着脸拿乔半晌,但看着那张娇俏的面容,不自觉地就勾起了嘴角,脱口而出一声“好”。所有的不虞,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原本打算晚膳也不回去的林若,因为慕容冲的意外到来,乖乖跟着他一起回府,但她的心里却没有半分不愿,由着慕容冲一路牵着她的手乘马车回府,一直回到荣王府中,也不曾松开,引得丫鬟小厮频频窃窃私语,面上带着八卦的兴奋笑容。 既然回了府,晚膳的安排毋庸置疑是林若来做主,还有陶管家、陶福来向她禀告明日的安排。既然要准备给慕容冲一个惊喜,自然是避开了慕容冲。 所以,慕容冲便独自一人去了书房,招来无咎,安排他去查一查白阙的底,同时仔细叮嘱,务必万分谨慎小心——那毕竟牵扯到杀手组织九星,也牵扯到第一杀手离殇。 “对了,我父王留下的影卫,你可知他们的下落?” 之所以这么询问无咎,就是因为林若提起冷夙的义父。如果是王府旧人,能够培养出冷夙这样身手的人,从前是影卫的可能性最大,相信林若也是这么想的。 无咎利落地答道:“跟着老王爷前往北境的,包括前任副影使,因为北契的暗算,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留在京中保护誉王妃的,包括前任影使,也就是属下的师父在内,不过寥寥五人。师父十年前故去,将影使之位交于我,戌影和冥影五年前跟着王爷去南境出了意外,余下的两人,末影住在京郊,与属下仍有消息往来,妄影八年前就回了老家,没有下落。” 这几个人,慕容冲都知晓,但对比之下,他们皆不太可能是冷夙的义父。 “当年跟着我父王去北境的影卫,当真一个都不曾回来?” “是,”无咎点头,“至少,不曾与影卫有过任何联系。” 慕容冲拧眉。 “王爷?” “那你可有和冷夙交过手?” “并未,但见过其伸手,干脆厉辣,一招制敌,若是交手,属下未有必胜把握。” 虽然不明慕容冲的用意,无咎还是坦言相告。 慕容冲沉吟片刻,说道:“你去找紫电和青霜,他们与冷夙相处最久,对他的身手当是比你更清楚些,你们几个仔细琢磨,看看能否从他的招式中寻出一二线索。” “王爷是疑心……冷夙的来历,与影卫有关?” 慕容冲摆了摆手:“不好说,等你有结果了再说。” “是,属下领命。” 无咎得了吩咐,利落地化作一道黑影,离开了书房。慕容冲又独自在书房里心不在焉地翻看了几页书卷,眼瞅着时间差不多,将手中书卷搁在案上,信步朝着前厅而去。 第四百四十一章 生辰至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当晚,林若还是歇在慕容冲的房中,床旁搁着的用来消暑的冰块,随风传来丝丝凉意。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留下斑驳的光影。 握着他的手不曾松开的林若已经熟睡,睫毛轻颤,呼吸匀长。 慕容冲侧过脸,盯着她的睡颜看了良久,蓦地伸手,小心地将她揽入怀中。林若轻蹙眉,朦朦胧胧了嘟囔了一句什么,不安地动了动,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重新安静了下来。慕容冲松了口气,如愿以偿地拥着他心爱的王妃,嘴角扬起一个满意的弧度,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待到第二日醒来,对上林若略带着闪避的目光,对他道出一句“生辰快乐”,慕容冲心里更是遂意。 因为慕容冲的生辰是他母妃的忌辰,连带着他父王战死沙场的忌日,所以这二十几年来,他几乎从不过生辰。 每年的这一天,他或是去城郊祭奠亡父亡母,或是在王府的祠堂里呆上大半日,等到晚膳的时候,用上一碗陶管家特别嘱咐厨房烹制的面条,就算是过了生辰了。 京中同僚,或多或少知道荣王爷从不过生辰,不敢来触霉头,久而久之,也就没多少人记得他的生辰。早年慕容冲还年幼的时候,皇上也会带着他去城郊祭拜,之后,皇上国事繁重,已经极少能出宫了。只是每年会在这个日子里送来的赏赐和生辰礼,不会缺席。 除了皇上,也就只有太子跟熙姀会送来生辰礼和问候了。 今年,慕容冲不再是孤家寡人一个,林若神神秘秘地准备了许久,让他心中莫名多了一些期待,即便还是乘着马车去城郊外祭奠,不再形单影只的感觉,也颇令他觉得暖意在心中弥散开来。 陶福扶着陶管家走下马车,然后又进到车厢里拎出漆盒,跟在慕容冲和林若的身后。 “父王,母妃,儿子来看你们了。”慕容冲低低地说着,拉着林若的手,“这是阿若,是……你们的儿媳。” 慕容冲转头,深情款款地看了林若一眼,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林若也回之以一笑,目光转向两块冰冷的碑,面上没有显示任何轻谩,仿佛眼前所见的是誉王妃夫妇,欠身行礼,柔声说道:“父王,母妃,儿媳林若,此时来拜见二位,姗姗来迟,实在失礼,还请二位勿怪。” 说罢,又恭敬地鞠躬行礼。 一旁的陶管家支使着儿子陶福点燃香烛,取出纸钱,又取出林若抄录的经文,再把漆盒中备下的酒菜果品都恭恭敬敬地摆在墓碑前。 “母妃,阿若听说您喜欢吃素,所以准备这些素斋,不知是否合您的心意。父王,老管家说您最喜饮酒,而且喜欢烈酒,这坛烈云烧应当会合您的心意吧?还有一户梨花酿,阿若听说母妃生前很喜欢梨花,酒水清甜,不易醉,正好母妃能陪您小酌几杯。” 慕容冲和林若相视一眼,齐齐跪下,慕容冲端起了那坛烈云烧,林若则是一手执酒杯,一手执装着梨花酿的酒壶,将酒杯斟满,放下酒壶,双手执杯。两人一起,将酒水洒在地上,如是三巡,方才放下酒坛、酒杯,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父王,母妃,阿若会好好照顾王爷,请父王母妃在天之灵,也庇佑王爷无病无灾,平安顺遂,庇佑王府上下平平安安,无祸无灾。” 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平平安安,无祸无灾。 不求闻达于诸侯,不求后半生荣华富贵,只这简简单单的十六个字,却让慕容冲心中颇为动容——只有真正在意的人,才会做如是朴实却真诚的希望吧! 思及此,慕容冲将林若的手握在手心,细细摩挲:“父王和母妃也会庇佑你一世喜乐,品安顺遂,无病无灾的。” 林若轻笑:“多谢王爷,多谢父王和母妃。” 借着慕容冲的力道起身,林若安静地和慕容冲在一旁坐下,看着陶管家一张一张地烧着她抄录的经书,与誉王爷“说”着话,多是说自己年事已高,一把老骨头,再多伺候少主人几年,就去地下伺候老王爷云云。 说起来,慕容冲从出生起,就不曾闻见过亲生父母的音容,对两人的印象,一部分是从皇上那里听来的,但更多的,则是陶管家讲述的。 听闻老管家如此话语,不免心有戚戚。 正欲开口说话,却听得有人靠近,寻声望去,来人竟然是贺佥,牵马缓行而来,见到慕容冲和林若,行礼道:“荣王爷,荣王妃。” 贺佥跟着贺老将军镇守北境,是从最底层的小兵当起的。起初,他很是不服这个年纪与他不相上下的年轻王爷,但见识到对方在领兵布阵上的才能,并且屡次比武败在对方手下,才渐渐心悦诚服。论起来,他实打实就是誉王爷的手下。 “贺将军。” 林若微微欠身回了礼,这也在贺佥的意料之外。 虽然贺佥先前对林若一个妇道人家进到北境军营很是不满,但时至今日,他对这位荣王妃也是服气的,尤其是苏慕禹和韩野去了北境,一个医治好了重伤的慕容冲,一个协助他在北境大营之外布阵应敌。若说能说动苏慕禹,是因他和林若打小的交情,那么韩野这个有懂布阵、有真才实学的人在提起林若的时候都满是敬佩之意,让他很是意料之外。再加上,林若虽为一个小女子,胸怀肚量却极是坦荡,在她离开北境大营后,北境军和虎贲军上下都对其交口称赞,那就更让人佩服了。 贺佥是个糙汉子,却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只不过一根肠子通到底,多少脾气耿了些,只是对妇人进到军中有些不满,但林若非但未影响北境军,还对军中上下颇有照顾,也不得不让他心中对这位荣王妃的印象改观不少。 此刻对方主动招呼,全然没有因为他先前在北境大营中的刻意针对而心有不满,贺佥也觉得有些汗颜,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比一个女子还要小心眼,当下就为曾经对她的偏见爽直致歉。 “贺将军镇守北境,也是职责使然,并无过错。当日我跟着王爷进到北境大营,确实不妥,贺将军警惕我,无可厚非,不必如此。” “荣王妃,在下是个粗人,但有过认过,绝不含糊,这件事,是老贺我不对,”贺佥摇了摇头,粗声粗气地说道,“但是,军营重地,是男人呆的地方,王妃以后还是不要再去了。” 林若失笑:“贺将军的劝诫,本妃记下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生辰至2 - 女商枭 - 陆小飘 贺佥来拜祭誉王爷,慕容冲作为誉王之子,该是留下奉陪的。不过,贺佥性子直,办起事情来也利落干脆,只是在誉王爷的墓碑前行了个礼,大喇喇地说了几句话,就算拜祭结束了,彼时,陶管家手中的经文好没有烧完呢! “王爷,再过几日,我就要回北境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北契虽不再为祸,但也要提防其他部落。代国地处劣势,割让的五座城池,择要而守即可,代国军不足为虑,但却要提防泽国的玄甲军。” 贺佥点了点头:“王爷放心,孰轻孰重,老贺我还是有数的。” “丹州的金矿,过些日子,皇上就会定下人选,届时可别跟人闹得面红耳赤的,到时候奏折参到皇上跟前,你又得功过相抵了。” “哈哈,”贺佥朗声大笑,“管他呢!功不功的,老子才不在乎呢!北境那地方,别人觉得鸟不拉屎,老子却觉得这地方比起京城的勾心斗角再好不过了!功劳抵了就抵了,省得升了官,还没机会回到那地方跟人干仗了!” 说起打仗,贺佥又暴露了粗人本性,对自己的称呼从“老贺”直接变成了“老子”。 慕容冲微微蹙了蹙眉。 贺佥讪笑两声:“王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大概就没有享福的命吧,呆在京城这几天,浑身都难受!要不是皇上有旨,我早就回北境去了。”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用在贺佥身上颇为合适。 人各有志,慕容冲也说不得什么。 “哦对了,荣王妃,”贺佥转向了林若,“你给王爷送去的那什么酱,实在是下饭,没那什么速食面的时候,挖一块酱,都能吃上一满碗饭呢!” “贺将军说的是豆豉酱和牛肉酱吧?” “对对对,就是这俩!” “这些酱料熬制起来也不麻烦,贺将军若是喜欢,我让人多备上一些,”林若轻笑,“北境苦寒,将士们戍边不易,贺将军当多带一些。” 贺佥本来就只想讨要几罐解个馋,听林若这么一说,当即喜笑颜开:“那就多谢荣王妃了!哦,也不让你白忙活,到时候去兵部找姜绉结账!嘿,我这几天非得逼着他答应,以后送到北境的粮饷里要多配几缸!” 说罢,贺佥就爽快地跟慕容冲、林若告别,骑着马离开了,留下林若和慕容冲两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林若玩笑道:“贺将军倒是帮林家又多揽了一笔生意。” 慕容冲却抿着嘴不说话,心中有些不悦:这个贺佥,敢情受累的不是他媳妇! “不过,像贺将军这样,却也不是什么坏事。脾气耿直,树敌不少,却也因为他这性子,免除了不少人的忌惮,军功都抵了过,可以安心戍守北境,远离朝堂纷争。” 慕容冲略一沉吟:“你说的也对。” 功高震主,是最无情的原罪,也是最无可辩解的污蔑。 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也能像明宗皇上这样,容得下如此“放肆”、如此耿直的贺佥才好。 这句话,在林若心底过了一遍,却没有说出口。 不多时,陶福过来,知会了两人经已经烧完,祭拜差不多该结束了。 慕容冲伸手牵着林若,对着两块碑,低低地说道:“父王,母妃,那我们先回去了,过些时日,再来看你们。” 陶福扶起了陶管家,许是蹲得久了,老人家的腿有些颤抖,声音也有些哽咽。 慕容冲伸手帮忙,老管家惶惶推却,却耐不住慕容冲执意,由着他把自己扶上马车。两辆马车就这么一前一后,回了荣王府。 “小姐,东西都送来了。” 幽草瞅到空挡,轻声在林若耳边低语了一句。 林若笑着点了点头,吩咐陶福送陶管家回去休息,好生照顾,便拉着慕容冲去了厨房。 冯嫂早得了吩咐,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便带着厨房的人都撤走了,把厨房留给了林若和慕容冲。 “这是……要做什么?” 慕容冲被林若拉着净了手,面对一桌子的果品菜蔬,锅碗瓢盆,一头雾水。 “做寿面啊!”林若巧笑着回答,“再怎么精简,过生辰的寿面还是要吃的!” “你来做?” 林若摇了摇头,狡黠一笑:“不,四哥你跟我一起。” 不是“陪”我一起,而是“跟”我一起,这就是说,他也要动手? 四体虽勤但五谷不分的慕容冲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林若打算搞什么名堂。 林若却不在意,目光在台子上扫视一番,取了一个略比脸盆小一些的木盆,转到左侧的架子上,打开一个布口袋,从里头抓了好几捧面粉出来。 分明可以用里头备着的葫芦瓢,却偏偏用手。再端着盆回来,纤纤素手粘了一层面粉,显得更加白皙,却也带了几分有趣,让慕容冲以拳抵唇,轻笑了两声。 那格外白皙的手突然伸到慕容冲面前,警觉性颇高的慕容冲移步往旁边退开,林若试图往他脸上抹面粉的恶作剧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但她分毫没觉得尴尬,而是顺势一指,说道:“四哥,帮我拿两个鸡蛋。” 慕容冲不疑有他,乖乖地捞了两个鸡蛋,等他带着鸡蛋回到林若身边的时候,林若已经又取了两个稍小一些的木盆,往其中分别匀了小半面粉。 “我的,”林若指了其中一个盆,然后又指了另一个盆,“你的。” 慕容冲皱了皱眉,指着最大的那个木盆问道:“那这个呢?” 林若狡黠地眨了眨眼,说道:“待会儿就知道了!” 说罢,把属于慕容冲的木盆推到他面前:“开始咯!先加一点盐,然后再把鸡蛋打进去。” 慕容冲依葫芦画瓢,学着林若的模样,加了小半勺盐到面粉中,握着手中的鸡蛋,学着林若的动作,往木盆边上轻磕了一下,结果只在蛋壳上留下一道细纹,并没有磕破。于是,加了点力,这下,蛋壳倒是破了,但是破的口子太大,不仅滑腻的蛋清流下,连里头的蛋黄都顺着口子流出,支离破碎地黏在手上,滴滴答答地淌在桌案上。 “……” 第四百四十三章 生辰至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低垂着头,但微微抽动的肩膀,泄露了她此时正在偷笑。 慕容冲故作平静地去水台边把手洗净,然后又取了一枚鸡蛋。林若好心地提醒道:“要不要多拿两枚?” 慕容冲挑了挑眉,用行动拒绝了这个提议。 握惯了兵器的手,在拿着这颗小小的鸡蛋的时候,竟然破天荒有些紧张——大抵是因为林若一直盯着他的缘故。 慕容冲深吸一口气,想了想方才的力道,选了个介于两者之间不轻不重的力度叩在盆边。力度刚好,蛋壳列开了个小缺口,慕容冲得意地勾起了嘴角,把鸡蛋举到面粉之上,结果在掰开蛋壳的时候没注意好力道,“咔嚓”一声,右手拇指从蛋壳的缝隙中戳了进去,扯着嘴角将手指拔出来,碎裂的蛋壳有好几块掉到其中,蛋清夹杂着破碎的蛋黄,滴滴答地往面粉里淌。 “……” 敲个鸡蛋都这么难? 看着林若笑得前俯后仰的模样,慕容冲再次取了一枚鸡蛋。 照理说,就这些面粉,打一颗鸡蛋到里头足够了,不过林若却没有阻拦。她细心地用筷子帮慕容冲挑除了混到面粉里头的蛋壳,然后笑眼弯弯,伸手示意他继续。 这一回,磕在盆边的力道刚好,剥开蛋壳用的力度也刚好,一颗完整的蛋黄在蛋清的簇拥下,就这么居高临下地摔进面粉中,扬起一阵面粉屑。 林若似是早有预感,往旁边退开两步,慕容冲捂着嘴,轻咳两声,甩着袖子,驱赶着不听话的面粉,一会儿平息之后,袖子上已经沾了一层薄薄的面粉。 慕容冲看了一眼林若的木盆中,在面粉上安分地来回浮动的蛋黄和蛋清,再看着自己面前的木盆,黄白相间,乱糟糟的一团,不悦都挂在脸上了。 林若笑眼弯弯,却没有出声嘲笑他,而是继续进行下一步骤——加水。 慕容冲估摸了一下林若加的水量,依葫芦画瓢,然后学着林若的样子,把手伸进木盆里,开始揉面。最开始黏糊糊的感觉,触感很是不妙,但是因为陪在身边的人是林若,看着她巧笑嫣兮在自己身边做着一样的事情,心里又莫名地泛起淡淡的喜悦感。 但是这喜悦感没过多久就消散了。 慕容冲看着自己面前这一盆失败品,有些愤懑:明明操作都是一样的,林若加面粉他也加面粉,林若加水他也加水,怎么的林若就把面揉好了,光滑的一团,他这盆里还是一堆乱糟糟不成形、惨不忍睹的模样? 尤其,林若手上干干净净,原本沾在手指上的面粉、面剂都不见了,连盆儿都干干净净的!可是他手上,却还是面粉、面剂遍布,又干又糊,相当难受! 林若把揉好的面团放在木盆里,盖上了一块白纱布。 “四哥,你水加少了。” 林若好意地提醒了一声,然后拿起水碗,顺着慕容冲沾满面粉的手,倒了一点点。 慕容冲疑狐地看着林若,在林若笃定的目光下,继续揉面。 “揉的时候要顺着木盆的边来,正好可以把沾着的面粉都揉到其中。” 林若抬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时不时出言指正慕容冲的动作,又稍稍添了两次水,终于,慕容冲亲眼见证了盆中原本惨不忍睹的面絮变成了一块面团——尽管这个揉出来的面团比林若揉的那个要大上许多。 所以,刚才林若没有阻止慕容冲往面粉里头多打一个蛋,还是有原因的,她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了。 林若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点了点头:“四哥,你还是有点儿下厨的天赋的。” 慕容冲心中有些小得意,瞧着林若又取了一块干净的纱布盖在面团之上,好奇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等着发面,差不多两刻左右。” 发面? 慕容冲点了点头,原来还需要这样。 趁着发面的时间,林若又开始在厨房里来回走动,每一次都从不同的角落里挖出一些东西:香味四溢的牛腩,泡在水里的玉米粒和松子,堆在竹筐里的叫不出名的绿叶菜…… 慕容冲被支使着烧火,战场上万夫不当的荣王爷拉起风箱来也是虎虎生风,然而,不是把火烧得太旺,就是把厨房搞得乌烟瘴气,尤为呛人。 林若却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将翻炒完的玉米、松子、胡萝卜丁、芦笋丁等等都摆在不同的盘子里,正想对慕容冲说两句话,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叱咤风云的荣王爷此时成了花脸猫,额头、鼻尖、右颊都沾着黑炭灰,尤其是右脸颊,除了木炭灰,还有刚才遗留下来的面粉。 慕容冲若有所悟地想要摸一摸脸颊,一抬手,正好看见了黑乎乎的手心,顿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别急,我来帮你。” 林若往锅里加了水,盖上盖子煮着,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的丝巾,沾了水,准备帮慕容冲擦去脸上的黑灰,却不料慕容冲想到林若捞面粉的时候有试图想要在他脸上留下面粉的痕迹,顿时玩心一起,伸出手,黑乎乎的手指轻轻地划过林若的脸颊,白净的脸上顿时多了一道又黑又粗的“胡须”。 看着林若呆呆的模样,慕容冲忍不住笑了,下意识地用手握拳,抵着唇,这下倒好,在鼻尖和人中又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等到林若指着他大笑,慕容冲才意识到自己又给自己平添了几道黑须。 慕容冲嘴角一勾,配合着他的一脸坏笑,黑乎乎的魔爪向着林若伸过来。林若赶紧双手挡在面前告饶:“四哥,打住打住!面已经发得差不多了,再闹就过了时候,筋道不足了!” 接着慕容冲不懂庖厨的缘故,林若信口胡诌。 慕容冲本来也没打算真的往林若那红粉皙白的脸上多添几道黑痕,只不过是不由自主地生成了这样幼稚的捉弄方式,想见一见林若鲜活的反应罢了。 “我先帮你——”慕容冲话说到一半,顿住了,顺着林若挑眉、看向自己的目光,看了看自己黑乎乎的双手,无奈地耸了耸肩,脱口说道,“还是你先……” 看着林若巧笑嫣兮的模样,慕容冲突然福临心至,说道:“有劳娘子了!” 林若一怔,倏然回神,小声地应了一声“好”,背过身去打湿帕子,但慕容冲却看得很清楚,她的耳朵尖红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生辰至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脸上、手上的黑灰很快被擦干净,看着黑乎乎的帕子,慕容冲想了想,用已经清理干净的手沾了水,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指腹,帮林若抹去他留在她脸上的那道恶作剧的痕迹。 冰凉凉的水,温热的指腹,在脸上摩挲着,林若的眼神就开始发飘。来回三次,终于是把那道黑灰擦去。不知是因为摩挲地太用力,还是其它缘故,林若的脸颊格外的红。 慕容冲看着林若的模样,忍不住低下头,嘴唇轻轻地碰了她的脸颊,感觉到她整个人微微一僵,他微微侧头,凑到林若耳边,低声说道:“不是说面发好了吗?走吧,迟了就不够筋道了。” 林若“哦”了一声,低着头,快步往木盆边走。 慕容冲嘴角勾起,心中满是喜悦。 抹油,继续揉面,拧成面剂子,拉面,纵然脸上的红云还未曾褪去,但林若手上的动作却全然没有受到影响。 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那个不大的面团,被她分成了五个面剂子,每个一个面剂子最后拉成的面都不同粗细——并非是她技术不佳,分明是特意这么做的。有两指宽的裤带面,也有细如发丝的银丝面,有圆滚滚的,也有扁扁的。 但慕容冲那厢,就比较悲催了,如何顺利地将一团团面剂子拉成面条,成了最新困扰他的难题——每次都是一拉就断,究竟是为何故! 林若这回倒是没有取笑他,稍稍指点了两句要领,帮着慕容冲一起把他那一大团面团都变成了面条。 端着成品重新来到灶边,林若问道:“要不要让人来烧火?” 慕容冲摇了摇头,坐到烧火的位置:“我来。” 这么难得的机会,才不想要有人来破坏呢!大不了再满手满脸黑灰一次,还能让阿若再帮他擦洗一次呢! “可是你的伤……” “不碍事,”慕容冲嘴角微微上扬,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若,“我家娘子是‘鬼医’弟子,伤得再重,也能妙手回春!” 林若脸上再次红云浮动,这家伙是调戏她上瘾了! “莫师父教我的刀法,我用来切菜了。” 言外之意,医术并不如何。 但慕容冲却不介意,正襟坐着,并不打算挪位,林若便也不再劝说。等着水开的过程中,她快速地将用作调料的葱姜蒜等切成末,整齐地码在案板上,那刀工,让慕容冲也看得眼花缭乱——鬼医的刀法,果然名不虚传!只是用来切菜……呵呵! 等到水开了,先将细如发丝的银丝面拨入开水中,不过十息的功夫,立刻捞起来,搁到盛满了凉水的碗中——确切地说,那并不是碗,而是一个造型奇特的盘子,里里外外有五个碗槽,都盛满了冷水。 林若依次将她制作的面条从细到宽,拨入沸水中滚熟,再依次拨到碗中。仔细观察可以发现,面条越粗,在水中煮的时间便越久。 到最后,林若将慕容冲拉的那一批粗细不匀的面条都拨入沸水滚滚的大锅之中,盖上了锅盖,然后端着她手中那奇怪的五槽碗,将凉水中的面依次捞起,把用来给面条降温的冷水都倒了,才把面条重新拨回碗中。 慕容冲好奇地看着林若拎着个发黑的小铜炉过来,看着她从灶膛里拨出几块烧得发红、还在冒着火星的木条,再看着她趋步到了另一边,把发红的木条分别塞到两口小炉中,再往里面添了几块黑炭,完成了这些,往其中一口小炉上搁了一口砂锅,再往另一口小炉上搁了一口小铁锅,往里头倒了油,抄起揣在旁边夹缝里的蒲扇,往搁着铁锅的小炉的下方通风口悠闲轻缓地扇着。 整个过程,看得慕容冲心惊肉跳,生怕林若被灼热的木条烫到! 小炉子的火似乎开始冒了,林若放下扇子,重新回到灶前,掀开锅盖,从腾腾白雾之中,准确地抄了两根硕长的筷子,搅了搅面条,提醒慕容冲不要再加火了,把面条全数捞起,放入一旁装了一半冷水的铁盆里,然后翩然地到案前,极为娴熟地取了个干净的小碗,往其中倒了酱、盐等各种调料,再把方才准备好的葱、姜、蒜末拨到其中,最后往里头加了一大勺牛肉酱。 做完这些,铁锅里的油开始冒热烟,滋滋地喧嚣着。 林若抄起油锅,把热腾腾的油全数淋在刚调好的酱碗之中,“滋啦啦”的响声之后,酱料的香味完全被爆了出来,勾得人拇指大动。 林若一手拎着铁锅,一手从桌案上捞走了那盘绿叶菜,将铁锅重新搁到小炉之上,把绿汪汪的菜叶快速地过了一遍油,然后才将铁锅放到一边,却不曾熄灭那炉火。 慕容冲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林若在厨房里游刃有余、从容不迫,这是他第一次看林若下厨,确切地说,也是第一次看人做菜。 也因为这个在庖厨里忙碌的人是林若,才让他更觉得着迷。 看着林若十指翻飞,将方才煸炒过的玉米、松子、胡萝卜丁、芦笋丁等放到过了油、极是松软的绿菜叶上,左折右折,眨眼间成了一个小巧如粽子般的菜叶包。 慕容冲张开嘴,满脸惊诧。 林若手巧厨艺好,他是知道的,但亲眼看着林若做菜,也不得不再为此而惊异。 时间就这么一息一息地流逝着,专注看着林若在厨房里忙碌的慕容冲并没有太多时间流逝之感,听到林若的一声“好了”,方才回过神来。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五小碗不同的面:用鸡汤吊的银丝面,淋了调的酱料的裤带面,用香油和芝麻拌好、配上菜叶包的圆面,汤头鲜亮、码了一排整齐的薄牛肉片的薄面,还有一碗最是简单,只拌了香葱和肉末、淋了热油的葱油面。但这碗最简单的葱油面,却是里头最有名堂的——整一小碗里只有一根面条。 林若说,这叫“五福”,寓意长寿、康宁、富贵、好德、善终。 这是她给他的生辰嘱咐。 千言万语,都在这五碗面中。 慕容冲心中动容,想着林若还没用膳,拉她一起吃。林若拗不过,也动了几筷,不过那一碗寓意“长寿”的连绵不断的单根面条,她不曾动,全留给了慕容冲。 第四百四十五章 惊复喜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亲手做的“五福”面,分量并不多,还是顾忌着慕容冲的伤正在调养、愈合状态,不能吃太多重口的食物,这一顿且当作是生辰才有的福利。 而且又是两个人一起分食的,都不曾吃饱。于是,慕容冲亲手制作的那一锅粗细不匀的面条就派上了用场。 不知是因为亲手参与制作的缘故,还是因为林若的厨艺实在出色,只是加了几片青菜,窝了一个煎蛋,添了几勺香油和一把葱段,那面条的卖相和味道都相当美味。 慕容冲心满意足地看着林若,说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寿面了。” 色、香、味、奇、喜,一样不落。 林若笑眼弯弯,收下了慕容冲的赞美,看似随意地说道:“吃得有点多,四哥要不要陪我一起走走,消消食?” 慕容冲不疑有他,爽快地就答应了。 两人手牵手,悠然地在王府里的湖边信步走着,借着茂盛的绿木荫蔽,抵挡夏日午后的暑热,但走得久了,也沁出了细密汗珠。 但是,慕容冲却没有想要回去,好奇的目光盯着不远处被绿色的藤蔓装点起来的大大小小的风车,有些不解。这些风车从他回来之后,就已经在了,看着王府小厮三五不常地往这里跑,摆弄藤蔓,也曾询问过,小厮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王妃吩咐的。他大概猜到这大概是林若特地为他的生辰准备的,却实在看不出其中的名堂。 “这里还没有布置好,咱们先回去,等晚上再过来吧。” 林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却让慕容冲更加好奇,她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布置。 对上林若澄澈清亮的双眸,慕容冲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去了林若的书斋——其实是林若领着慕容冲去的。大概又是准备了什么惊喜吧? 慕容冲如是想着。 书斋里的架子都是紫檀木的,这是在林若的嫁妆带过来的,布置与林家的书房有些相似,却不尽相同。正中的案几被移开,摆了一套的铠甲。 不用多想,必然是林若特地给他准备的生辰礼。 “这是……” 饶是慕容冲纵横沙场,与铠甲为伍半生,也说不出这铠甲的名堂。乍一看像是棉甲,因为所有的铁圈、铁片都嵌在最里层则是坚厚的绢;可是,仔细看起来,又有些像锁子甲,但其上的铁环却比锁子甲要致密得多,说是用精铁“编织”而成,更恰如其分些;在要害部位都嵌上了如铜钱大小的锁片,用铁钉锚固。 “我找匠人打造的精铁连锁棉甲,”林若看着慕容冲,小声地解释道,“我不太了解怎么样的铠甲才算牢固,请教了匠人师傅,不想分量太重,又想能够应对战场上的明枪暗箭。勉强成功了这么一件,找了无咎和阿夙来试,刀枪不入,箭矢不透。” 因为你是东鲁战无不胜的荣王,阻止不了你上战场,面对战场上的刀剑无眼。但我不想你再受伤,所以尽我所能,打造了这么一件精铁连锁棉甲…… 这是林若的心意,从得知慕容冲意外受伤之日起,就开始着手这件事。 慕容冲不知道,这上头的每一块铁片,都暗藏玄机:这铜板大小的镜铁片,每一块都是分两次浇筑,先用融蜡法浇筑出一批坚固的精铁环,保证刚好能卡住箭矢的大小,然后再将这一个个的精铁环浇筑成铁片。 所以,刀枪不入,箭矢不透,并不是林若妄自吹嘘的,而是确实让无咎和冷夙用弓弩、刀剑反复试验,才定下了每一个精铁环的大小、厚度。至于致密的铁环,确实是用了类似“编织”的手法,才形成如此致密却灵活的甲面。 然而相对应的,这精铁连锁棉甲的重量比普通的铠甲重了约莫五斤。 “实在是时间有些紧,四哥你先将就着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合理的,我让匠人师傅去改。还有啊,”林若从一旁架子上的木匣里取出两小块样品,“这棉甲若是在冬日里穿,也还罢了,若是夏日的时候,实在憋闷,所以我试了试用冰丝代替厚绢,不过韧性欠了些。我找了绣娘和匠人师傅们一起想办法,要是有了新的进展,就马上给你换一件新的战甲!” 慕容冲摩挲着这精铁连锁棉甲,心中一片动容。 “已经很好了!” 他征战沙场多年,战甲的优劣,一触便知。 东鲁朝廷在兵部专门设立戎器司,主管全国兵械武器制造。其中东、西两作坊和军器制造所负责军队武器制造,器甲所负责军队的甲胄制造,当然,除此之外,御前军器所、都作院和修内司也承担了部分兵器,不过主要是供禁军所用。 这样的一套战甲,恐怕连朝廷的器甲所未必能打造出来,即便能,恐怕也不愿费如此大的周章、花费大量财力人力和时间来制作——除非是进献给皇帝的。 然而,话又说回来,朝廷对铁矿掌管极为严格,所有铁匠铺都在户部有登记造册,林家有铁匠铺不足为奇,但是林家的匠人能够打造出这样一套精铁连锁棉甲,若是让有心之人得知,扣上锻造军械、意图谋反的罪名,无疑会招来灭门之祸。 可是,林若却一意孤行地做了这件事,只是为他。 林若还在说着这套盔甲的优劣之处,希望慕容冲可以提些意见,慕容冲却握住了她的手,将自己心中的担忧问了出来。 “四哥能这么问,我这份心意也值了。”林若浅浅一笑,“四哥放心,我做事有分寸,不会让皇上怪罪的。” 慕容冲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有把握,遂点了点头:“那就好,现在就委屈你的这份‘心意’在书房里封存些时日,等什么时候,一切都妥当了,我再穿着这件铁锁棉甲示人。” “嗯,”林若笑眼弯弯,听慕容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又为她诸多考量,心中很是愉悦,“四哥放心,过不了多久,这盔甲就可以示人了。”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慕容冲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这精铁连锁棉甲,颇有些期待能够穿上它的时机到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 惊复喜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生辰之日才过去了一半,但却已足够让慕容冲觉得充盈、惊喜、难忘。没有大张旗鼓的操办,没有门庭若市的喧嚣,明明都是平平淡淡的些许小事——拜祭亡父亡母、吃寿面、收生辰礼,却都让他觉得每件事都有那么多的趣味,镌刻在了心底。 而林若特地为他准备的生辰惊喜还未完。 夜幕降临,去沐浴更衣的林若还不曾回来,陶福倒是先冒了出来,传达林若的邀约。带着淡淡花香的纸笺上写了两行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约见的地点,则是下午路过的、那新添了不少大大小小风车的湖畔所在。 慕容冲嘴角勾笑,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正了正衣襟,左手负在背后,步履轻快地向着约定的地点而去。 今日是十三,月亮只缺了小小的一个角,朗朗清辉,照亮了来路,也点亮了慕容冲明媚的心情。徐徐夜风,暖洋洋地吹着,伴随着“吱呀吱呀”转动的声音。 吱呀吱呀的声音? 是风车? 慕容冲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引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心神激荡! 最大的那一架风车,布满风车的藤蔓上,荧光闪烁着“生辰快乐”四个字,飘逸的草书,笔走游龙;中等大小的风车高低错落,荧荧的微光,或是写着“平平安安”、“喜乐康健”、甚至“早生贵子”之类的祝福,字迹胖瘦各异,或是几笔勾勒出他的模样,冷着脸的,朗声笑的,还有把不知是呛着还是惊着把茶水喷出来的;还有最小的风车,呼哧呼哧地转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就是从它们的转动声中传出来的。 慕容冲慢慢地移动着脚步,那样的画法,他只有从林若的笔下才见过。 冷着脸的他,是在最初遇到她的时候,因为觉得她心思深沉;满脸惊诧的他身边,站着的女子是她,几笔勾勒的围栏,那是在慈恩寺赈灾,他见识到了她的厉辣,也见识到了她的悲悯;端着茶碗、喷出茶水的他,看起来有些滑稽,原来每次被她的犀利言辞噎得无话可说的他,是这个模样的;还有去岁中秋在房顶上,和身边的她一边赏月,一边开怀畅饮一整个通晓;还有在北地,她捧着一团雪,骗他说是甜的…… 每一幅画,都勾起了他的记忆里,属于慕容冲和林若两个人的点点滴滴。 这些回忆,都以厚实的藤蔓和绿叶为纸,被一副一副地记录下来。暖洋洋的夜风拂动叶片,微微轻颤的荧光画,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动了起来。 慕容冲感觉眼眶有点氤氲,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就这么突然地被触动到了。 他认真地看着每一句祝福,每一幅荧光画,蓦然间,余光所及之处,似有小小的光影浮动,侧目看去,一个个小小的光点,从这些大大小小的风车底端升起,越来越多。 是萤火虫。 数不清的萤火虫,漫天飞舞。 “叮铃——”“叮铃——” 伴着这些梦幻般的上下翻飞的荧光,慕容冲听到了清脆的铃铛声。转头,正好看到一抹倩影,从最大的那架风车之后袅袅而来。 当看清来人模样的时候,慕容睁大了眼睛,微微张开嘴,一脸震惊。 一袭如瀑的银色曳地长发,简单地在末梢用发带箍了一圈;纯白色的广袖纱裙,层层叠叠,但每一层都薄如蝉翼,迎风舞动,在漫天的荧光里带着几丝仙气——可偏偏,那银白色的头发两侧竖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或许昭示她并非是仙,而是妖。 红色的丝带缠缠绕绕地束在腰间,不规则地缀着不少金玲,随着她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声响;白皙光洁的额上,用红色的朱砂勾勒了一个不知是何意味的图腾,有些像花,又有些像太阳;而眼角也特特用鲜艳的朱砂红描摹了狭长的眼线,衬得脸色更为白皙的同时,眼波流转之间,也多了几分少有的媚意。 这是……林若? “好俊俏的郎君啊!呵呵——”林若开口,清泠泠的声音里,带了些媚意,“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本狐仙来为你庆贺,郎君可会心生欢喜?” 狐仙? 慕容冲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郎君怎么不说话?莫不是——为本狐仙的美貌所迷,呵呵,一时喜不自胜,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林若把咬字刻意放缓了,又紧着嗓子,声音显得特别地清泠,配上这满天闪烁的荧光,仿佛置身仙境之中,真的遇上了一只修炼千年的狐妖,哦不,狐仙。配上那殷红的眼线,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带着勾人的意味。 这可是她跟着兰馨学了大半天的成果呢! “有狐仙历凡,为本王贺生辰,本王自然欢喜。”慕容冲缓过神来,勾起的嘴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漆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若,“只是不知,狐仙想如何为本王庆贺呢?” 林若不悦地挑了一下眉:“你这郎君好生无礼!面对本狐仙,竟然自称本王。若不是看你容颜俊俏,本狐仙定要好好地教训你!” 慕容冲也挑了挑眉,迈着步子向林若走去:“尔不过山野中修行的精怪而已,不知天高地厚,敢在本王面前拿乔,自称狐仙?本王倒是想知道——” 说话间,人已走到林若的面前,一伸手,揽过那纤细的腰肢,铃声细密地响起,灼灼的目光对上那双眼波流转的美目,语气里带了几分轻佻:“你打算如何教训本王?” “我……” “听说,狐妖是靠吸食人的阳气修道的,你这小狐狸——莫不是有这个打算?” “胡说!”林若伸手推了他一把,却不曾推开,在慕容冲的逼视下,整个人微微后倾,“那样的修炼方式天理难容,无法得道登仙。” “是吗?”慕容冲低低地笑着,“原来还是一直心地善良的小狐狸呢!” 慕容冲一边说着话,一边又凑近了几分,林若再次后倾:“你……” “小狐狸,你打算怎么为本王庆贺生辰呢?”慕容冲目光灼灼地盯着林若,“听说狐妖最擅长跳舞了,不知本王是否有幸一观?” 第四百四十七章 惊复喜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一愣,问道:“你怎么猜到我准备狐舞?” 这句话,林若没有绷着嗓子,用的是她原来的声音,显然是没有意料到慕容冲竟然会猜到她特地准备的惊喜。 “狐舞?”慕容冲双眼发亮,“你究竟还有多少能耐,是我不知道的?” 林若娇俏一笑:“那四哥知不知道,我其实不太会跳舞?” 慕容冲挑眉:“是吗?” “是啊!”林若理所当然地就应了下来,“这还是我临时学的,跟麟德殿中御前献艺的楚舞没法比,四哥别报太大希望。” 慕容冲倒吸了一口气,嘴角勾起,打趣道:“方才还自称是狐仙,要教训本王,怎么一下就换了称呼?” “紧着嗓子说话太费力了……”林若鼓了鼓嘴,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术业有专攻,不能想着走捷径一步登天的。” 慕容冲笑道:“你想怎么一步登天?” “嗯——”林若轻侧脑袋想了想,说道,“至少和上回你发现我竟然会抚琴一样,虽说琴技一般,但至少有意外之喜。” 银发上的狐耳做工特别精致,茸毛在夜风中轻轻颤动,栩栩如生,加上那一双澄澈的黑眸,真有几分小狐狸的狡黠和天真。 林若目光灼灼地看着慕容冲,轻声问道:“少卿,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慕容冲感觉自己的心尖儿好似被轻羽挠了一下,酥酥痒痒的。看着林若美目中碎碎流转的瞳光,低沉地回道:“当然。” “少卿……” 林若朱唇轻启,轻声地唤了一声。 “嗯?” “前日,你与我说,我只待黎大哥和伯瑜特别,待你却有疏离之感。其实不是这样的,你对我而言,是特别的,和黎大哥、伯瑜都不一样,我只是……有时候会不知所措。” 林若垂下了眼睑,这副略略羞涩的模样,配上殷红的眼线,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魅惑,只是她自己不曾觉察到。 慕容冲感觉,自己的呼吸有那么一刹顿住了:林若这是……在向他表明心迹吗? 他该说些什么? 告诉她,她在他心里也是特别的,不,是最特别的! 可是,这么美的月色,这么梦幻的满天流萤和风车,这么楚楚可人的被他揽在怀里的林若,这一刹那,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蓦地顿住了,看着林若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又不打算贸然开口了,他想听林若把话说完。不然,他一张口,就会破坏林若精心准备的这一切、影响她接下来要做的决定了。 “我……” 林若吞吞吐吐了半天,就是没有说出口。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头头是道,都仿佛是错觉一般,尤其是余光瞥见慕容冲眼中的期待,更让她难以启齿了。 心里喟叹一声,终于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是:“没什么……” 眼见着慕容冲一怔,林若忙不迭补道:“萤火虫都快飞散了,没了它们,狐舞的效果就大打折扣了。我,我先跳给你看?” 说罢,挣开了慕容冲的怀抱,低着头,急急跑出两步,又蓦地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支羊脂玉笛,转头对慕容冲说道:“老管家说,王爷擅长吹笛,王爷可否赏脸吹一曲《阳春》?” 皓月清辉洒在羊脂白玉笛上,透着皎洁的光泽。若凝脂般白皙的手,就这样伸到面前,慕容冲纵然方才心中有些小失落,却也不会因为这一点小郁闷而拒绝林若的提议。今日,她陪着他过生辰,相携去祭拜亡父亡母,下庖厨烹制“五福面”,为他特制的精铁连锁棉甲,无一不让他动容。 他的生辰,每一件事,都是她和他一起经历的,在这漫天流萤里,为她的狐舞伴奏一曲《阳春》,又有何不可呢? 慕容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林若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接过她手中的羊脂玉笛,应道:“好。” 目送着她带着羞赧之色急急离开,重新躲到风车之后,清脆的金铃声显得格外悦耳。慕容冲轻笑,那笑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带着不易觉察的宠溺。 羊脂白玉笛凑到唇边,试着吹了几个音,目光看向风车之后隐隐露出的白色纱裙,开始吹奏《阳春》。 《阳春》与《白雪》,后者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前者蕴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灵动的音律,配上这漫天流萤和风车上所绘的俏皮图景,极富诗情画意。 清脆的金铃声响起,风车之后探出一个脑袋,银色的长发,在夜色里格外醒目。左顾右盼,好奇地张望这漫天飞舞的流萤,大着胆子从风车之后走了出来,伴着灵动的笛声,欢乐地在草间旋转,与漫天的流光共舞。 风佛轻纱兮,金铃脆响;盻纤腰之楚楚兮,风回雪舞。 林若说,她不太会跳舞,确实是一句实话。但她几乎每日都不停辍瑜伽,让她的身形格外柔软,所以让兰馨指点她学习狐舞,便是借此取长补短了。 确切地说,她的“狐舞”,其实并非是“舞”,而只是展现了一只天真狡黠的小狐狸,在面对如此唯美的夜景之时的真情实感。流连光影,轻扑流萤,皆是真情实感的流露。只不过,经过兰馨指点了的动作,更多了几分让人赏心悦目的柔美。 慕容冲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衣飘飘的林若,层层叠叠的轻纱如雪萦风,仿佛她真是不染纤尘的狐仙,下一息便要乘风而去似的。 流萤纷飞的视线里,慕容冲的目光如痴如醉地盯着林若的身影,不自觉忘了自己要为她伴奏,乱了音律。 嬉闹的“小狐狸”似是觉察到了异样,回眸看了他一眼,美目流转,微微一笑,令他的心不自觉慢了一拍。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小狐狸”已经再次被他圈在怀中。 “阿若……” 慕容冲的声音微哑。 如此唯美的景象,如此清丽却妖冶的美人在怀,对上那一张染着红霞、略带赧色的面容,那一双描画着殷红眼线的黑眸,还有贝齿轻咬的嘴唇…… 慕容冲的心跳刹那一滞,而后便不正常地快速跳动。身体快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吻上了那软糯娇艳的红唇。 ———————————— 某飘:哎妈呀,O(∩_∩)O终于亲上了!也是不容易啊! 第四百四十八章 惊复喜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含着林若的双唇,辗转吮吸,极尽缠绵。 林若不曾拒绝,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她能感觉到慕容冲对他的情意,也知道自己对慕容冲是什么样的情意。表明心迹的话,不曾宣之于口,但彼此却都懂。 再加上,今日是慕容冲的生辰,她准备了这么多,又特特去找兰馨学了这勾人的狐舞,其中也不乏这样的暗示。 再加上……慕容冲唤她的那一声“娘子”。 迷迷糊糊的林若感觉慕容冲箍着她的双手不断收紧,但相触的唇却不曾再进一步。林若突然福灵心至,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念头:慕容冲他……好像……不!会!接!吻! 不过,想想也不足为奇。 这个时代,虽然一如既往地明禁春宫图册,但这样的“小黄书”“大黄书”,从来不会缺乏市场,独有一条隐秘的流通渠道,比如出嫁之前给新嫁娘观看,指导该如何“伺候”夫君。林若出嫁的时候,拿到的还是宫里嬷嬷亲自送来的孤本!可是即便是如此稀世罕见、颇有价值的孤本,也只是教导如何欢爱,至于亲吻,不过只有嘴对嘴而已。 不像后世,有那么多活灵活现的影像资料…… 咳咳,这是后话。 而且,慕容冲又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不喜流连花街柳巷,不曾在外眠花宿柳,自然不曾领教过青楼姑娘们勾人的唇舌,自然也只会嘴对着嘴,最多……在她的唇上轻咬几下而已。 想到这一层,林若突然笑出了声,慕容冲分开,和她轻抵鼻尖,想要询问他为何发笑,却不料传来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 是谁这么莽撞?竟然敢来此打扰! 慕容冲和林若心中都有些不悦,但林若更多是感到有些窘迫,叫人见着她这副打扮不算什么,但撞见她和慕容冲如此亲昵的模样,着实有些臊人。 来人冲过来,一个急刹车,赶紧低下头,抬手捂住眼睛:“爷,王妃,小的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 陶福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着,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要不是因为事情十万火急,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干这煞风景的事儿啊!感受着自家王爷浑身散发着森然的寒气,陶福感觉后脊发凉,不寒而栗,却也硬着头皮把缘由说了出来:“爷,王妃,小的不是故意来打搅的,实则……实则是太子府来人,急着求见王妃,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请王妃赶紧去一趟太子府救救太子妃,若是晚了,太子妃就没命了!” “太子妃?” 林若和慕容冲异口同声地反问了一句,带着疑狐。 “是,来人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怜月姑娘。” 陶福低垂着脑袋,一五一十地回答。 林若看着陶福以手遮眼,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轻轻地推了慕容冲一下,从对方的怀抱中脱离,站在他身后半步,借他挡住自己大半身形,才对陶福说道:“行了,把手放下来吧。” 虽然她这模样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唯二的担心,不过是慕容冲会心生不悦以及损了荣王妃在府里的威严——当然以她平易近人的模样,也没太多威严,主要是“荣王妃”这个头衔顶在她的头上,不能让人抓住她或出格或失仪的把柄。 陶福闻言一愣,缓缓放下了手,微微抬眼,小心翼翼地觑见他家王爷不苟言笑的面容,迫于他家王爷的威严冷峻,当即又把手给挡上了。 林若无语地瘪了瘪嘴,揪了揪慕容冲的袖子,小声地问道:“少卿,你怎么看?” 少卿? 陶福整个人一惊,王爷让王妃叫他的表字啦?哎哟喂,那可真是件不得了的事情!过会儿要跟他老爹去说一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王爷对王妃真是疼得没话说! 慕容冲抿了抿唇,若是由他来做决定,自然是不希望林若去见怜月的。今日是他的生辰,林若又对他表明了心迹,多好的机会! 可是他也知道,林若对太子妃苏慕晴有很深的情谊,那一回为保住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还有,每次太子妃想做些什么事,她都是甘为先锋的。 怜月是太子妃陪嫁的婢女之一,大晚上慌慌张张来荣王府求救,又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就更不能阻拦了。 心中无奈地喟叹一声,面上却不显露,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天色太晚,我陪你一起去趟太子府吧。若真是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林若微微迟疑:“可是,你的生辰……” 林若的迟疑,让慕容冲心中很是熨帖——这说明,在林若的心中,他的位置已经比苏慕晴要重要了。这就已经足够了。 慕容冲握住了林若的手:“人命关天,最是紧要。至于生辰,你已经带给我够多的惊喜了,还有没过完的,改日补上就好。” 林若点了点头:“那我先去换身衣服。” 慕容冲点头会意:“我去安排马车,还有怜月。” 林若也不再拖延,拎着裙角,小跑着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赶,留下一串清脆的金铃响。 铃声远了,陶福才把手放下来,苦着一张脸,无辜地看着自家王爷,弱弱地告饶:“爷,小的真不是故意的……” 慕容冲瞪了他一眼:“人呢?” “在偏院……” “去准备马车。”说罢,迈开步子,朝着偏院走去。他得赶紧了解一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会让堂堂太子妃的性命受到威胁! 慌慌张张的怜月正在偏院里来回踱步,整个人都散发着焦虑,听到动静,赶紧看向来人,却没想到不是她心心念念的荣王妃林若,而是荣王爷慕容冲! “王、王爷!” 怜月赶紧跪下行礼,伸着脖子往慕容冲身后看去,可即便望眼欲穿,也不曾见到林若的身影。 “阿若马上过来,”慕容冲笔直地站在怜月之前,硬邦邦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怜月咬着唇,纠结着该不该说。 “本王会陪阿若一起去太子府,既然人命关天,那么时间紧迫,你最好赶紧把事情说出来,本王也好心中有数,援手一二。” 听慕容冲这么说,怜月不再顾虑,直起身子,说道:“回王爷的话,太子妃……太子妃不小心撞到了沈侧妃,以致侧妃娘娘早产……” “早产?” “是,”怜月捣头如蒜,脸上的焦虑并不曾减缓半分,“而且还是难产!太子妃被太子殿下关起来,殿下说,殿下说……若是侧妃娘娘和小皇子有任何闪失,就要太子妃抵命!” 第四百四十九章 惊复喜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赶来和慕容冲会合的时候,摘掉了狐耳和一头银发,洗去了殷红的眼线,换了一身黛青的裙裳,如瀑的青丝简单地用一根玉簪挽起。 怜月见到林若这副模样,惊愕之余,心中有些歉疚——竟然让荣王妃如此火急火燎地赶来。但攸关太子妃的性命,愧疚之余,当即跪下向林若磕了个头。 “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劳什子的虚礼之上了,上车。” 借着慕容冲的力道,林若赶紧上了马车,怜月和幽草也相扶着一并进到车厢之中,而后,车夫驾着马车,急急向着太子府赶去。塞了四个人的车厢,略微有些拥挤,再加上幽草要抓紧一分一秒,帮林若挽发、上妆。 怜月也尽可能地静下心来,一边说着事情的经过,一边帮幽草的忙。 “所以说,晴姐姐去找沈侧妃的时候,身边谁也没有带?” “是。” 林若微微皱眉,太子妃和侧妃不和,几乎是摆在明面儿上的,苏慕晴就算再冲动,也不至于这样自投罗网,留下这么大的把柄。还是说,她手里握有沈婉怡什么不为人知的把柄,有恃无恐? 怜月支支吾吾了半晌,终于在林若威逼的目光之下,说出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几天前夜里,太子妃身边的小丫鬟映波无意间发现,侧妃娘娘身边的昕墨有些鬼祟,和不知什么人交换消息,隐约提到‘贵人’、‘孩子的身份’、‘秘密’之类的说辞,太子妃就惦记上了,然后……然后……太子妃就怀疑,侧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殿下的……” 说道最后,怜月的声音细若蚊蝇。 不怪她害怕,这可是污蔑皇室血脉的重罪!若不是因为急等着林若和慕容冲救太子妃的命,怜月也不会把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猜测说出来了。 林若的眉头皱得更紧:“你的意思是,晴姐姐独自去质问沈侧妃,然后——莫名其妙地就害得沈侧妃动了胎气难产了?” 怜月面色惶恐,却咬着牙点了点头:“奴婢是这么猜测的……” 这件事,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搅进这摊浑水,都会被太子记恨上:如果这孩子是太子的血脉,污蔑皇室血脉一道重罪压下来,苏慕晴即便还担着太子妃的头衔,也等于是名存实亡了,连带着这样莽撞赶往太子府的林若和慕容冲,都会受到牵连;这还不是最严重的,若这孩子不是太子的血脉,苏慕晴把这件事情闹开,固然可以彻底除掉沈婉怡,但太子脸面大失,苏慕晴也不可能再获得太子的青眼,知道这桩秘辛丑事的林若和慕容冲就更成了太子的心腹大患! 如果怜月在上马车之前,把这些说出来,即便林若想要趟这浑水,慕容冲也会执意将她拦下。可现在,马车已经出了荣王府,就快要到太子府了,这个时候再折道而返,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慕容冲的脸色黑如锅底,林若也脸色难看,拧眉不展,沉默不语。 车厢中压抑的气氛,让怜月心中惶恐,“咚”的一声,在车厢里跪下了:“王爷,王妃,奴婢擅做主张,把王爷和王妃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来,实在罪该万死!但是,奴婢从进侯府起,就是伺候太子妃的,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妃出事!王爷和王妃若是能救太子妃,即便让奴婢死,或者千刀万剐,奴婢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林若皱着眉,看向慕容冲。 慕容冲也心有灵犀地看向她,相交汇的目光里,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慎重。 “王妃……” 怜月绝望地看向林若,眼里始终带着一丝倔强的希冀。 “王爷……” 怜月急红了眼,脸上的泪水、汗水,已经分不清了。 慕容冲看着林若,沉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林若抿了抿唇,转向怜月:“太子妃现在情况如何?” “太子妃被殿下禁足在晴雨苑中,有四个嬷嬷看着,而且……还把太子妃绑了起来,不许她开口。另外,外头还有侍卫看守。” 林若:“……” 她简直要佩服,苏慕晴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妃,竟然能把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 果然是一孕傻三年吗?也傻太多了吧! 想起明宗皇帝为劝她离苏慕晴远一些,不惜下“圣旨”,林若简直要感恩戴德了! 可是,若是真能袖手旁观,她就不是林若了…… 那毕竟……是和裴念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啊!即便不是同一个人,即便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对她最亲对好的姐姐的死也是与苏慕晴有关,林若还是做不到冷眼旁观。 长长地叹了口气,发髻妆容已经差不多了,林若移到慕容冲身边,对着他的耳朵细细耳语一番,然后以目光询问他的意见。 慕容冲想了想,如炬的目光在心焦如焚的怜月身上来回打量,然后又凑到林若的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如是几个来回,慕容冲终于点了点头。 怜月有急又奇,却不敢开口,只是看着林若,不知所措。 林若沉下了脸,正色道:“怜月,救太子妃的事,我和王爷会尽力,但是你也明白,这件事……我们也无十足把握。” 怜月捣头如蒜:“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多谢王爷,多谢王妃!” “先别忙着谢,”林若出声制止了怜月,“这件事要变成,你还得吃点苦头,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怜月面色苍白,但仍不退却,咬牙道:“王妃,只要能救太子妃,哪怕是要奴婢的性命,奴婢也绝无二话。” 林若侧头看了一眼慕容冲,然后重新看向怜月,点了点头:“你过来,我教你怎么说,怎么做。” 怜月忙上前,细听林若的吩咐。贝齿紧紧咬着嘴唇,几欲滴血,但是听完之后,深吸一口气,面色惨白,却仍神色凝重地点了一下头:“奴婢明白了。”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慕容冲微微掀开窗帘一角,向外扫了一眼,然后放下车帘,说道:“到了。” 林若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慕容冲。 慕容冲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捏了两下,以示自己与她并肩一起承担的态度。 嘴角扯出一丝笑,林若敲了一下车壁,从一个隐秘的暗格里取出一小捆绳子,让幽草把怜月的双手捆紧实了,然后环视了一圈车厢里的三人,说道:“走吧。” 然而,林若和慕容冲都不曾料到,事情远还没有这么简单。太子府的妻妾风波,只是一个引子而已,而其背后则是冲着他们而来的更大的阴谋! 就在林若和慕容冲乘坐的马车离开荣王府之后不久,有一个满身是伤的狼狈身影,拼尽全部力气,终于瞧见了荣王府的大门,可就在他以为曙光就在眼前的时候,浑身一凛!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把沾染这鲜血的尖刀,从他的胸口里刺出! 他不敢相信地摸着自己胸口温热的鲜血,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转头,看到行凶之人阴狠的眼神后,不甘地想发出一些声音,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 第七卷·头角【完】 第四百五十章 可怜人1 - 女商枭 - 陆小飘 “什么人?” 太子府的守卫大半夜见到有马车前来太子府,赶紧上来盘问,但见马车上荣王府的标识,以及慕容冲掀开车帘露出真容,吓得他赶紧行礼:“原来是荣王爷!小的失礼,还请荣王爷莫怪。” 慕容冲摆了摆手,免了对方的礼。 “荣王爷,”侍卫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王爷您漏液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嗯,”慕容冲沉声应了一声,听起来,好像心情不是很好,“你着人去禀报太子,本王有事要见太子。” “小的斗胆,敢问王爷是何事?” 慕容冲抬起眼睑,看了侍卫一眼,那目光扫在侍卫身上,不怒自威。 侍卫透过车窗,隐约瞧见荣王妃也在马车里,有些为难地说道:“这……王爷,您有所不知,府里如今正忙着侧妃娘娘生产之事,殿下正和沈尚书一起在琳仪苑里,若是不太紧要,怕是……不方便。” 如果是朝堂之事,只怕不会带着荣王妃前来。如今太子府里手忙脚乱,作为领队,比普通侍卫的身份高那么一丢丢,稍稍对太子府里的情况知道得多了那么一丢丢,他实在不敢这个时候去触太子爷的霉头。 然而,这位不苟言笑的荣王爷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啊! 果然,听侍卫这么一说,慕容冲眉头一挑,语气里隐隐带了几分怒意:“本王漏液前来,难不成还是小事不成?” “是、是,小、小的知罪,小的马上去通报!” 侍卫吓得弯腰躬身告罪,跑着回去,跟守在门口的一个侍卫交代了几句,打发他去向太子禀告。被挑中的侍卫苦着一张脸,哀叹自己命苦,摊上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使,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禀报。 好在太子虽然在气头上,又焦急沈婉怡是否能顺利诞下麟儿,但总归还有些理智,没有被沈狄牵着鼻子走,派了心腹急急出来接见。 慕容冲让人靠近车窗,让他看到车厢内被绑着手、嘴里塞着布条的怜月,然后又让对方附耳过来低语几句。那心腹跟在太子身边多年,脑袋比守着太子府大门的侍卫灵活多了,当即明白事情的轻重,吩咐侍卫领队把守门的侍卫到一边候着,背过身去,然后恭请慕容冲和林若下马车,押着怜月进了太子府,才让侍卫领队带人重新守着大门,并且严令几人切勿多嘴嚼舌。 那心腹领着慕容冲和林若、和幽草一起押着被捆了手、嘴里塞了帕子还尚不安分的怜月,挑了一条隐秘的路绕到太子寝宫偏殿,然后向慕容冲和林若拱手行礼:“王爷,王妃,请在此稍后,小人这就去请殿下。” 慕容冲点了点头,打发他离开了。 林若和慕容冲相视一眼,然后目光扫过一头雾水却故作镇静的幽草,落在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形容狼狈的怜月身上,怜月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按照计划行事。 太子很快就到了偏殿,毕竟事关他的颜面。 一进偏殿,太子狠狠地剜了怜月一眼,跟慕容冲和林若点头示意一番,便发落了怜月,让心腹护卫把人关到柴房去。 其实,他更倾向于杀了怜月,但是,沈婉怡还在生产,太子府此时不宜染上血光之灾,不能给他未出生的孩子在刚一出生就在功德谱上添上一笔杀业 林若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亏得太子够迷信,也亏得太子性格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只是,如此发落了怜月,太子明显意难平。 林若轻声问道:“二哥,听侍卫说,沈侧妃今日临盆,不知情况如何?” 太子烦躁地摇了摇头:“太医说,情况不太好。” 太医说过,沈婉怡这一胎极有可能是男胎,但是现在却赶上难产,他来这里之前,稳婆已经慌张传出话来,说是侧妃使不上力,孩子还不曾露头,再这么僵持下去,情况危急,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可是,沈狄夫妇和沈让都在太子府里,纵然这孩子可能是他的皇长子,他不能也不敢当着他们的面,下令说不保大人保孩子呢? 蓦地想起林若是“鬼医”莫用愁的弟子,太子慌忙向她询问,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林若一怔,为难地说道:“先前阿珩生缮儿的时候,莫师父来京,倒是有在医术上提点过我和伯瑜几句,只是分娩之事,确然不懂……我这半吊子的医术,勉强算得上懂些皮毛,要帮上侧妃,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话,大半是客观事实,但其实也包含了林若的私心。太医、稳婆都在那边手忙脚乱,束手无策,她哪敢鲁班门前耍大斧?也太自不量力了吧!再说了,真要是给出了主意,到时候沈婉怡有什么闪失,所有的责任可不都落到她头上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客观事实,再加上吃力不讨好的结局,不论哪个,都无可辩驳,是她回绝太子的理由。 太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过,二哥,你也别太担心,”林若出声宽慰道,“二哥你是太子,福泽深厚,老天一定会保佑沈侧妃顺利诞下麟儿的。” 对于这样客套的安慰,并不太受用,但念及林若也是好意,太子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没有出声。 林若又状似有意无意地说道:“说起来也是有缘,若是这孩子在子时之前出来,跟王爷是同一天过生辰。” 太子拍了一下脑袋,日间还让人往荣王府送去了生辰贺礼,这太子府里的事情一慌乱,他就给忘了!看这模样,慕容冲和林若原本是在荣王府里过生辰的,结果被怜月给搅黄了。难怪这两人大晚上地把人绑回了太子府! 摆明态度只是其中之一的理由,除此之外,怕是还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味在里头呢!想到这一层,太子对苏慕晴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至于对慕容冲和林若,情绪却更为复杂一些。这两人私下把怜月绑回太子府,全了他的面子,他虽然承情,更多的却是理所当然,对慕容冲识时务的做法表示满意;但是另一方面,不论两人是不是来兴师问罪,让外人知道太子府里的腌臜龃龉,总是面上无光的。 再想到林若和苏慕晴之间的亲昵关系…… 如果这两个人还是来替苏慕晴求情的话,那就……更不识抬举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可怜人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太子心中思绪绕了几个弯,对府上“治下不严”、以致破坏了慕容冲的生辰,客套地表示了歉意,并承诺改日一定亲自上门赔个礼。 慕容冲自然是不敢,然后“耿直”地问起太子,打算如何处理怜月。 这话题一开,太子当即细了细眼,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显,而是把问题重新抛回给了慕容冲:“冲弟这是想替那个丫头求情?” 林若忙说道:“二哥,你误会王爷了。其实……是我央求王爷的。” “哦?” “二哥有所不知,前些时候,皇上特地下了圣旨,不让我来府上探望晴姐姐,伯瑜也与我说,晴姐姐性情大变,让我少与她接触为好。” 太子面上一怔,显然没有想到他的父皇竟然亲口下旨,告诫林若别见苏慕晴?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但也从侧面看出,林若当真是圣眷正隆! 那就先听听她究竟是何打算,若真是替苏慕晴求情了,也只能给她这个面子了。 见太子面色稍霁,林若继续说道:“二哥你也知道,晴姐姐和我姐姐是闺中密友,我姐姐不在了,晴姐姐就像是我的亲姐姐一般。所以,我一直挂念晴姐姐的近况,却又不敢忤逆皇上的旨意。只是这一回怜月冒然来找我,也不知是受谁挑拨,说了一堆胡话,让我实在忧心。我认识晴姐姐的时候,怜月就已经跟在晴姐姐身边伺候,不知道是什么人,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让她来如此挑拨二哥你和晴姐姐的关系,甚至不惜挑拨太子府与荣王府、靖平侯府之间的关系。所以,王爷与我一起把人送过来,还请二哥明察。” 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子也没法再怪罪到苏慕晴身上——纵然把太子府搅得鸡犬不宁的罪魁祸首就是她。而他也无法怪罪林若,人家是真的“不明真相”,觉得是苏慕晴身边的人惹事,至于这替罪羔羊是谁,或许是怜月,或许是怜月背后的人。 总之就是一个道理:苏慕晴身边有小人,而怜月跟着苏慕晴这么多年,忠心可鉴,今日莽撞行事,多半是担心自己的主子,才被人利用的。 话里弯弯绕了这么多,每一句是明说这个理儿的,却不由自主地引着太子往这个方向去理解。这么一来,原本太子是实打实笃定是苏慕晴胡乱诬陷沈婉怡、并害得沈婉怡难产,现在却也不那么笃定了。 或许这其中……真的有什么猫腻? 太子皱了皱眉头,目光打量着林若。 真要让林若去见苏慕晴吗? 正在太子犹疑之际,偏殿之外传来了脚步声,来人边跑边喊着:“殿下,殿下!”语气里带着焦急,却被人拦在了偏殿之外。 太子拉开门,见到的是琳仪苑伺候的小厮,因为一路狂奔而至,满头大汗。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是…… “殿下,殿下!”小厮见到太子从偏殿里露出身形,兴奋地叫道,“生了,侧妃生了,是位皇子!” 原本脸上的满脸忧色登时转为狂喜!儿子,是个儿子!果然是个儿子!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在偏殿外头的仆婢侍卫纷纷跪下,向太子道喜。 太子乐得嘴巴咧到了耳朵根,兴奋地大笑:“哈哈哈,好,好,好!孤有儿子了,冲弟,听到没有,是儿子,孤有儿子了!” 慕容冲刻板的脸色也露出了少有的喜色,和林若一齐向太子道了一声恭喜。 林若多问了小厮一句:“侧妃情况如何?” 太子一听,心中一揪,目光也看向了小厮。沈狄夫妇和沈让都在琳仪苑,万一沈婉怡有个什么闪失,那可就麻烦了。 小厮一愣,看着林若,不知对方的身份,但荣王爷慕容冲他是认得的,这位大概就是荣王妃了吧,遂答道:“哦,回殿下,回王妃的话,侧妃一切安好,母子平安。” 太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放下心来,太子脸上的喜悦就再也掩饰不住。这些年来,因为太子妃不曾诞下一儿半女,所以府里的侧妃妾侍都无一例外喝着避子汤药,以致太子府里没有子嗣,没少被烨王冷嘲热讽,说心里没气,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他有了一儿一女,虽然这个儿子是侧妃所出,但太子妃已经无法生育,侧妃所出如同嫡子,也是长子,怎能不让他心生欢喜呢? 心情一好,也不计较林若和慕容冲的来意,更不计较林若为苏慕晴求情美言,而是想到林若方才的吉言,喜道:“冲弟,你可是娶了个能说会道的好媳妇!方才敏慧说婉仪定会平安为孤诞下麟儿,如今,果然如此!哈哈哈,敏慧啊,难怪父皇和皇祖母如此偏爱于你,你可当真是个福星!” 林若谦逊地笑道:“二哥过奖了,二哥皇上钦定的太子,自然福泽深厚,所以才庇佑着侧妃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太子喜上眉梢,随性地摆了摆手,但心里却对林若所说的话极为赞同。 没错,他是皇上钦定的太子,名正言顺,有真龙之气庇佑,所以才喜得麟儿! “冲弟,走,孤带你去瞧瞧孤的儿子!”太子拍了拍慕容冲的肩,然后看向林若,“敏慧也一起!” “这……” 林若刚开口,却又被一阵脚步声和“殿下,殿下”的呼喊声打断。 又是琳仪苑伺候的小厮。 太子的心又提了起来:“怎么了?” “殿下,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侧妃娘娘又为殿下诞下一位公主!” 一儿一女,龙凤呈祥,真真是大喜! 先前太医就有提过,沈侧妃这一胎有可能是双生,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还是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太子乐得眼睛眯成了两道缝:“好,好!哈哈哈哈!”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仆婢侍卫们再次跪下,向太子道喜恭贺。 “好好好,赏,都赏!” 太子笑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要给府里上下所有人都发赏赐,以示庆贺。林若适时地提出要去看看苏慕晴,太子也没有再反对,爽快地同意了,让人引着她去晴雨苑,然后勾着慕容冲的肩,兴冲冲地要让他见识见识自己刚出生的儿女。 第四百五十二章 可怜人3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与热热闹闹的琳仪苑不同,晴雨苑不仅冷清,还因为外头的守卫,显得几分森然。 因为有了太子的命令,林若一路行来没有受到阻拦,顺利地进到了晴雨苑中,也见到了狼狈不堪的苏慕晴——堂堂太子妃,却被嬷嬷们用撕开的布条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条,如疯婆子一般挣扎着,双眼血红。 见到这样的苏慕晴,林若简直要怀疑苏慕晴是不是真如靖平侯向明宗皇帝禀告的那样,被什么脏东西附身,才导致她性情大变,成了这副模样。 如果是裴念,她一定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吧…… 四位嬷嬷向林若见了礼,见其眉心紧皱不展,为首的嬷嬷说道:“荣王妃见谅,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不然奴婢们几个老家伙,也不敢对太子妃不敬。” 至于具体是什么原因,即便她们几个老家伙心知肚明,也不敢到处宣扬。 那位嬷嬷又好心地劝了一句:“荣王妃还是站得远一些,免得被太子妃伤到。” 林若心里喟叹了一声,苏慕晴不是裴念,她已经越来越清楚地认知到了这一点,但看到苏慕晴这样狼狈的模样,她心中既难过又痛心。 “唔——唔——!” 尽管嘴里塞着布条,尽管折腾了大半日耗尽了气力,但苏慕晴在见到林若的时候,还是提起精神,尽力发出声音,希冀林若帮忙。 碍于荣王妃的情面,几个负责看守苏慕晴的嬷嬷也不敢当着林若的面教训太子妃,只能用恶狠狠的目光剜着她。 林若对幽草使了个眼色,幽草会意,忙从怀里掏出几个荷包,一边塞到各位嬷嬷们的手里,一边讨好地说道:“几位嬷嬷,我家王妃得太子殿下首肯,特地来探望太子妃。您几位看,能否单独让我家王妃和太子妃说几句话?” “这……” 沉甸甸的荷包在手中,稍一电量,就知道里头的东西值价不清。四位嬷嬷相识一眼,脸上还有些犹豫。 “几位嬷嬷,太子妃娘娘从前与我家王妃的长姐感情笃厚,大小姐过世之后,太子妃娘娘待我家王妃亲如姐妹,几位嬷嬷放心,太子妃娘娘一定不会伤及我家王妃的。”幽草趁势继续做四位嬷嬷的思想工作,凑近了为首的那位嬷嬷,小声说道,“嬷嬷,太子殿下同意我家王妃前来,实则就是想让我家王妃来劝说太子妃娘娘的意思。您想啊,太子妃,毕竟还是太子妃啊……” 饶有深意的几句话,让那位嬷嬷的心思更加动摇了几分。 再看向林若时,发现对方已经走到了苏慕晴身边,握住了苏慕晴的手。从嬷嬷自己的视线方向看去,看不到林若脸上的神情和眼色,但却能够看到太子妃确实平静了许多,嬷嬷咬牙,做了决定:“成,既然太子殿下有吩咐,奴婢们不敢不从。荣王妃,奴婢们几个就在旁边,若是有什么事,荣王妃吩咐一声,奴婢们马上过来。” 林若转头,感激地冲着那四个嬷嬷点了点头:“有劳几位嬷嬷。” 林若的谦和礼待,让几位嬷嬷心感熨帖,又拿了好处,当即利落地行礼:“奴婢们告退。” “嬷嬷留步,”林若蓦地出言,“还请嬷嬷帮忙取来药箱,再打一盆水来。” 嬷嬷的视线扫了一眼头发凌乱的苏慕晴,为了制住苏慕晴,又不伤及太子妃的千金之躯,她们用来捆住苏慕晴手脚的都是撕成条的锦缎。但即便如此,苏慕晴的脸上、手腕和脚腕上有有些细小的擦伤和抓痕。 太子妃毕竟是太子妃。 但荣王妃,却不仅仅只是荣王妃。 这几个嬷嬷活到这岁数,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没有疑义,立刻就照办了,然后都退到卧房之外。一墙之隔,但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一些,或者有什么大的动静,她们都会全数觉察到。 林若对幽草使了个眼色,然后朝着药箱努了努嘴,幽草立马就明白了暗示,把瓶瓶罐罐弄出些叮叮当当的响声。林若把握时机,凑着苏慕晴的耳朵,简洁地说道:“隔墙有耳,长话短说。” 见到了林若,苏慕晴仿佛有了主心骨,虽然还红着眼,但神情平静了许多。她也知道,见林若一次不容易,终究是静了下来,遂点了点头。 苏慕晴有所表态,肯配合,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林若对着幽草点了点头,幽草也不再摆弄瓶瓶罐罐出响声了——动静太久,反而容易引起外头的怀疑。幽草把该用到的瓶瓶罐罐和水盆帕子都放到林若身边,然后轻手轻脚地往外走,挑了个隐秘的视角,盯着外头那几个嬷嬷的动静。 苏慕晴不再折腾,由着林若把她嘴里的布团取出,再把她身上缠着的布条一道一道取下。时间紧迫,林若也不能呆太久,所以抓紧时间,压低声音,一边手上不停,一边说着话。 “晴姐姐,你控制好情绪,仔细听我说。” 苏慕晴红着眼睛,纵然有些不甘,却还是点了点头。 “怜月把你怀疑侧妃的事情都跟我说了,现在她被关在柴房,王爷会劝太子不要降罪于你们主仆,但是以保你为主。至于怜月……如果太子和侧妃想要深究,她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毕竟是一条人命,万不得已,林若也不会出此下策。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太子在得了一儿一女的喜讯上,而沈婉怡也会为新生的一双儿女积德,不会要了怜月的性命,但迟些苦头是难免的。 苏慕晴点头:“怜月是忠心的,她跟了我那么多年,知道轻重。” 和林若不同,在古代土生土长的苏慕晴并不把奴婢的生死放在心上,仆为主死,在她看来是理所当然的。纵然怜月毕竟跟了她那么多年,有些感情,但如果能用一个丫鬟的死洗清她的罪责,那也是值当的。到时候多给她的家人发些赏银就行了。 苏慕晴对仆婢的性命如此轻贱的态度,让林若心里有些微词,却不曾说出口。 “那沈婉怡的事呢?那个女人生了没有?哼,最好是老天开眼,让她难产毙命,而且是一尸两命,一了百了,省得我动手!” 苏慕晴面上满是阴狠之色,让她原本就狼狈的面容更显得狰狞和扭曲。 “晴姐姐,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重点。” 苏慕晴登时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林若的“妙策”。 第四百五十三章 可怜人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的目光向着幽草的方向看了一眼,幽草的注意力一直在外头那四个嬷嬷和林若之间来回,登时就注意到了林若看向她的目光,回以一个“暂时安全”的手势,然后继续忠于职守,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晴姐姐,关于这件事,我和王爷都怀疑是有人故意给你设陷阱,挑起你和侧妃之间的矛盾,对太子不利。” 若只是说有人想故意构陷,苏慕晴未必会信,但听到林若说“会对太子不利”,苏慕晴立刻就警醒起来:“怎么说?” “晴姐姐你想,如果侧妃怀的确实是太子的子嗣,那么晴姐姐你便引火烧身,上回灵康之事,皇上已经对太子有所不满,太子府要是再因为妻妾不宁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到时言官都会参太子‘连家中琐事都处理不好,何以治国’,并以此声讨太子,太子便腹背受敌,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甚至易主,也不无可能啊!” 苏慕晴倒吸了一口冷气,上回明宗皇帝突然造访太子府,以至于她被禁足在府中数月,连灵康都被带进宫中抚养,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还有,如果证明了侧妃怀的不是太子的子嗣,晴姐姐你把这件事闹大,太子面上无光,颜面扫地,就算扳倒了侧妃,也会在太子身上留下污点,坊间、朝廷会多少人戳着太子的脊梁骨,对太子府评头论足?这同样会令言官弹劾太子德行有亏、家宅不宁,同样对太子极为不利。到时候,太子处置了侧妃和沈家,未尝不会把气撒在把整件事大张旗鼓地曝露在众人面前的你身上,太子,晴姐姐你,沈侧妃,都是输家;整个太子府,都会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这一计,不可谓不歹毒,晴姐姐,你可不能——助纣为虐啊!” 听林若这么一分析,苏慕晴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后脊发凉! 没想到,究竟是谁?竟然会有如此歹毒的设计! 居然想要利用她,来扳倒太子,扳倒太子府! 其心可诛! 看着苏慕晴咬牙切齿的模样,林若的心放下了一半。这件事是不是有人设计,她也不知道,但能因此让苏慕晴息事宁人,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可惜,林若终究还是高兴地太早了。 如果太子不再是太子,那么她也就不是太子妃了。可是,如果太子还是太子,而沈婉怡生下了儿子,那么,她的太子妃之位就未必那么牢固了! 偏偏,沈婉怡不仅仅是生下了儿子这么简单。 “你说什么?” 苏慕晴攥紧了手心,不自觉地上扬了声音,幽草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然后即刻往室外看去,那几个嬷嬷显然也听到了动静,面面相觑,但碍于接下来不再有那么大的动静,又无林若的吩咐,所以暂时不动。 而房内之所以声音重新低了下来,是因为林若捂住了苏慕晴的嘴,皱着眉头,示意她隔墙有耳。 苏慕晴打开了林若的手,面色阴狠,但好歹还明白轻重缓急,压低了声音:“那个贱人,当真生了一对龙凤胎?!” 说话间,苏慕晴的手紧紧地攥着,指甲几乎掐入掌心之中。 凭什么! 她是侯府嫡出,身为太子正妃,未来的皇后,却膝下无子;费劲千辛万苦,只生下了一个女儿,而且,以后再无可能孕育子嗣;可是沈婉怡,区区一个尚书府出身的侧妃,却诞下了太子的嫡长子,而且还是龙凤胎! 龙凤呈祥,大吉之兆。 只是为何,这样的好运却落到了沈婉怡的头上!实在太不公! 嫉妒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它如毒疽般扎根在人心最深处,稍有机会,就会野蛮生长,将目之可见的不公最大化,操纵着人心失去理智。 尤其是女人,嫉妒是她们的天性。 “阿若,你跟我说的,我明白。但是,”苏慕晴眼中燃烧着嫉恨的怒火和阴沉的恨意,攥紧了林若的手,压低了声音,“沈婉怡生的孽种,绝对不是太子的。你知道她是怎么难产的吗?因为我戳穿了她的秘密,她故意摔倒,然后恶人先告状,嫁祸于我,让我在太子面前百口难辩!” 林若的手被苏慕晴攥得发痛,皱起了眉头,但苏慕晴全然不觉。 “她就是这么打算的!这个恶毒的女人,这个红杏出墙的贱人!对了!”苏慕晴的眼中突然迸发出扭曲的精光,“这个贱人怀上孽种的时间,说是在中秋前后,太子归京的那几天。太子在京中才留了几天?去她那边才几次?怎么可能!” 想通此节,苏慕晴突然兴奋起来,但她兴奋的模样,却让林若觉得毛骨悚然。 “没错,就是这样!”苏慕晴沉浸在自己的猜测中,给沈婉怡和她的一双儿女判了“死刑”,兴奋地看着林若,满怀希冀,“阿若,你要帮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被蒙蔽,不能让一个孽种成为太子的长子!阿若,你要帮我,你帮我想想办法,揭穿那个贱人的阴谋!” “嘶——” 林若倒吸了一口冷气,苏慕晴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才发现自己不小心用指甲在林若的手臂上抓了一道血痕。情况还不止于此,当她松开林若的手,才发现葱藕般的手臂上,留下了明显的红色握痕。 “没事。” 林若收回手,将袖子捋下,遮住那红痕,左手隔着纱袖覆在右手的伤痕上。 苏慕晴当即又满怀希冀地看着林若,追问道:“阿若,你会帮我的,对吧?” 林若迟疑半晌,在苏慕晴再一次重复追问之下,终于点头:“我会。但是晴姐姐,你也要知道,这件事关系到太子的颜面,更关系到太子的位置,第一必须要有十足的铁证,第二这件事不能张扬,得好好谋划。” 苏慕晴激动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但是晴姐姐,”林若轻抚着苏慕晴的肩,试图平息对方的情绪,“你想让太子相信你的话,当务之急,是要让太子重新相信你,而不是侧妃。所以,晴姐姐,你接下来,可不能这么莽撞行事了,要先把太子的心重新收回到你身上。” 先前因为灵康,如今再这么一闹,更是雪上加霜。 第四百五十四章 可怜人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晴的脸沉下来,她意识到,林若说的关键,确实是她如今面临的困境。但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能够挽回太子的心呢? “晴姐姐,你现在还是太子妃,是太子府的主母。至少在外人面前,太子不会表现出与你不和、冷落你的模样,你要好好把握机会,让太子重新接纳你、信任你。”林若真诚地建议,“首先是灵康,她是太子的嫡长女,也是你十月怀胎、费劲千辛才生下来的孩子,你要好好对她;其次,侧妃那边,即便你心里再不满,表面功夫不能省,对待侧妃的儿女,也要一视同仁。” 苏慕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想要反驳,却被林若劝阻了。 “晴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不甘,但是你想想,即便你要查侧妃的孩子不是太子的骨肉,不还得找机会接近吗?循序渐进,让侧妃那边放下戒心,才有机可乘,不是吗?” 苏慕容细了细眼,冷笑一声,说道:“对,你说的有道理。我得‘好好儿’地对待沈婉怡和她那两个孽种!要不然,还真不好找机会下手,证明那个贱人不守妇道!” 林若心中喟叹了一声,继续说道:“如今侧妃那边风头正劲,晴姐姐,你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跟她起冲突。否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苏慕晴点了点头,拍了拍林若的手:“我明白,阿若,也只有你,会跟我分析地这么清楚,帮我出主意。幸好有你啊!” 这一下,不小心拍到了林若的伤口之上,又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捧到你伤口了?啊呀,我真是……来来来,正好药匣在,我帮你上点药!” “不用不用,”林若摆手制止,“一点小伤,没事的,晴姐姐你的事要紧。” 苏慕晴一听,便没有再多劝,又重新把话题拉回到了如何对付沈婉怡上:“阿若,你说我该什么时候对付那个贱人?她现在有娘家人撑腰,又生了两个孽种,把太子迷得晕头转向的,我……我现在,被关在这里!我……” “晴姐姐别担心,你先暂时委屈几天,我和王爷会向太子求情。还有,”林若顿了顿,余光划过幽草那边的动静,压低声音说道,“皇上不是有意要将凤阳郡主指婚给伯瑜吗?到时候,晴姐姐你作为太子妃,又是伯瑜的嫡长姐,定然会有人来恭贺,太子殿下也没有理由一直拘着你了。” 这是林若和慕容冲在马车里商议的最重要的一点——太子亟盼拉拢镇南侯府为己所用,沈让已经不可能娶曲潇湘了,剩下一个苏慕禹,他一定竭力促成这件事。所以,就算是看在苏慕禹以及靖平侯府的面子上,太子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发落苏慕晴。 即便沈婉怡有委屈,沈家想讨公道,太子也最多在其中和稀泥,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苏慕晴先服软,太子很容易就顺势而下。要是沈婉怡或者沈家那边闹,那就是他们自己在太子跟前找不痛快了。 当然,在慕容冲那厢,以他惯有的不苟言笑的脾性,说出这些话着实会令人生疑。但,那边跟着沈狄夫妇来看望沈婉怡的,不是为人周全圆滑、胸有城府的庶子沈通,而是极度自以为是、冲动莽撞,被沈夫人溺爱惯坏了的幼子沈让,那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当然,沈让完全没有辜负慕容冲对他的期待。 沈让对慕容冲的敌意,从他见到慕容冲跟着太子一同出现的时候,就显露端倪。所以,当向来惜字如金的慕容冲难得关怀一句沈让的终身大事,提出好歹有个人降服他的话语,得到了爱子心切的沈夫人的极大认可。 沈狄在一旁,客套地感怀了两句,鉴于还指望着太子从中说和,让林若和慕容冲出手相帮国库空虚之事,所以沈狄也不敢太落慕容冲的面子。 太子经章煦的条分缕析,早已另有打算,对于沈狄的暗示,假装因为得了一儿一女大喜过望,视而不见。但心下却想起了一件事——苏慕禹和曲潇湘的婚事。 想要促成靖平侯府和镇南候府的联姻,他现在还不能把苏慕晴怎么样了。纵然苏慕禹这个靖平侯世子和他的太子妃不对盘,不会计较他处置苏慕晴,但靖平侯府里那位侯爷和侯夫人却会计较!尤其是这位苏侯夫人,统共就这么个嫡长女,宝贝得不得了呢! 所以,想到这一双龙凤儿女的降生所引起的事端,太子面上虽然乐不可支,心里却烦躁不安。这一个个的,给他闹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话说回来,苏慕晴在听到林若提起苏慕禹和曲潇湘的时候,再次握拳沉默。 母亲帮这个庶弟去说亲,是父亲的意思,也提前和她通过气。 “阿芜,娘知道,让那小子娶到凤阳郡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娘也不愿意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若是我的儿还在,娘怎么会为了一个庶子的婚事奔波、跟人陪着笑脸?” 想起当时苏侯夫人和她说起这件事,亲娘脸上的愤懑溢于言表。 “阿芜,现在咱们侯府,就剩这庶子一个男丁了,余下的那些妾侍、通房,个个儿都不争气,娘就算想要扶持一个儿子当世子,也是枉然。娘也不乐意,见着那庶子占了世子之位,还能高攀上凤阳郡主那样的媳妇。但是,你爹说的对,你如今是太子妃,以后是皇后,爹娘老了,以后你能依靠的娘家,都是那小子说了算的。一荣俱荣,高攀个出身好的,将来是你的依仗。你哥哥不在了,娘如今就你这么个女儿了,挂心的,也就只有你,还有灵康……只要是能够让你将来好,就算是给那小子娶个公主,娘也得去把这件事说成了!” 苏慕晴在心中喟叹,是啊,将来继承靖平侯府的,就是苏慕禹这个世子。 将来太子有朝一日能登上大宝,她就是皇后,但她不能做一个没有娘家依仗的皇后!庶弟终究还是弟弟,和她一样留着相同的血脉。 可苏慕禹会这样想吗? 小剧场: 慕容冲:沈元让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吧? 沈让:(`へ´*)ノ关你P事! 慕容冲:啧,赶紧找个人管管他! 沈让:切,说得好像你媳妇能管住你似的! 慕容冲:对呀~(*^▽^*) 沈让:……拒绝狗粮! 第四百五十五章 可怜人6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晴在心中喟叹,是啊,将来继承靖平侯府的,就是苏慕禹这个世子。 将来太子有朝一日能登上大宝,她就是皇后,但她不能做一个没有娘家依仗的皇后!庶弟终究还是弟弟,和她一样留着相同的血脉。 可苏慕禹会这样想吗? 何况,他娶了曲潇湘,恨她害死了曲矿的曲潇湘,纵然是有家世煊赫的娘家,但这样的娘家,当真能和她一心吗? 林若震惊地看着苏慕晴。 苏慕晴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让苏慕禹娶曲潇湘。 这既在她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只是,她没有想到,苏慕晴在眼下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还会提出这种自掘根基的做法。 林若的反应,也在苏慕晴的预料之下,毕竟,苏慕晴怎么都不会猜到,苏慕禹和曲潇湘已经把她和曲矿之间的事悉数告知林若知晓了。 “晴姐姐,你……” 苏慕晴摆了摆手:“算了。” 若是真搅黄了苏慕禹和曲潇湘的婚事,她的禁足什么时候能解?太子对她的怒气,又什么时候能消呢?她又能凭什么,让沈婉怡忌惮呢? 林若还想说些什么,但却没有时间了。幽草猛然站起身来,快速回到林若身边站定,佯装帮着林若一起照顾苏慕晴。 苏慕晴和林若立时从她的行为中明白了一个讯息:外头那四个嬷嬷来了。 算起来,也过了不少时间。 四哥嬷嬷进到房中的时候,正好瞧见幽草在水盆里绞着帕子,而林若则坐在苏慕晴身边,柔声细语地劝慰,而荣王妃的劝说效果似乎颇为喜人,先前还情绪暴躁的太子妃,此刻已经心平气和了许多,只是偶尔掩袖拭泪,宣泄自己的委屈。 对于这个结果,嬷嬷们喜闻乐见,却又有些难以置信。 都说荣王妃伶牙俐齿是出了名的,连皇上都金口玉言夸赞过。而且,荣王妃每回进宫,都把皇太后哄得极为开心,如今,把太子妃劝住了,也在情理之中。 但即便如此,嬷嬷们也不敢掉以轻心,在送走了林若之后,继续盯着太子妃也是尽职尽责。不过,苏慕晴表现得非常平静,最大的抵抗,也就是抬起眼睑,不屑地横她们几眼,倒是省了再把太子妃绑起来的麻烦。 太子妃毕竟是太子妃! 这句话,在嬷嬷们心中转了几转,对待苏慕晴的态度也缓和、谦恭了些。至于太子妃会不会领情,就不容乐观了。 “二哥,今日来得匆忙,王爷和我都不曾备下贺礼。待明日一早,我便着人送来。礼数不周之处,还请二哥和侧妃见谅。” “敏慧这见外了!你和冲弟都亲自来了,又何谈礼数不周?” 太子大手一挥,爽直得很。 “二哥不计较,但是,我的小侄儿和小侄女说不定会计较呢!”林若娇俏一笑,“我可不能在他们那儿留下坏印象!” 林若抬眸,看了一眼慕容冲,然后再把目光转回到太子身上:“再说了,侧妃今日诞下小皇子和小公主,与王爷正好同一日生辰,也极是有缘,这贺礼啊,就更不能省了!” 慕容冲看着林若,微微勾起嘴角,附和一声:“对。” 太子朗声笑道:“行行行,反正你嫁妆厚,冲弟都不计较,孤也就不跟你们客气了。哎呀,孤早上让人给冲弟送了一份生辰礼,明儿个你们还得补回来两份!这么一算啊,好像还是孤占了大便宜!” 林若和慕容冲都配合着笑了,没有扫太子的颜面,直到坐会马车里,林若紧绷的整个人才稍稍松了下来。 慕容冲看着面上有些倦容的林若,柔声问道:“累了?” 林若抬手捂嘴,小幅度地打了个哈欠,没有强撑,点了点头。今天在厨房忙碌,又跳了一段狐舞,然后马不停滴地来太子府,费劲心力与太子周旋,劝说苏慕晴,折腾到这么晚,确实是又乏又累。 幽草见状,想来帮林若松松肩,解解乏,却被慕容冲制止了。这个时候再给她醒神,只怕待会儿回了府,睡不着了。 “梆——,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静谧的街道上,除了荣王府的马车转动的轱辘声,传来了更夫尽责的打更声。 三更已过,即是子时过去,也意味着慕容冲的生辰过了。 因为这段意外的插曲,林若还给慕容冲准备的其他安排,都过了时辰。她原本是打算先按照古人的习惯,给他过生辰,然后等到晚上回房的时候,再按照她记忆里的习惯,在生辰蛋糕上点上蜡烛,许愿,吃蛋糕。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只精心准备的生辰蛋糕,此刻正孤零零地在慕容冲的房里,落在陶福无聊发呆的眼神里。 还有…… 嗯? 林若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回神抬头,对上慕容冲的目光,仿佛深潭一般,让人沉溺在其中。 “先小憩片刻,等到了王府,我再叫你。” 林若睁大了眼睛:小憩?在……你怀里? 显然,答案是肯定的。 脸上发烫,嘴角却微微勾起。目光看向幽草,这丫头已经很识时务地把头暼向一边,实力演绎“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想到吩咐陶福在慕容冲房里鼓捣的名堂,林若赧然一笑,没有矫情,轻轻缓缓地把头靠在慕容冲的胸膛之上,整个人的重量也慢慢地移到慕容冲身上,全身缓缓放松。 在吩咐陶福把慕容冲的那间卧房重新布置得如新房般喜气洋洋时,她就已经做了决定。既然相互喜欢,该如何顺其自然,就如何顺其自然,多好!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君子兮未敢言。 当着慕容冲的面,她的脸皮还是不够厚实。当然,如果说出来,估计慕容冲也会诧异于她的剽悍吧…… 既然慕容冲主动,她也无须忸怩,欲迎还拒。盈盈笑眼情意流转,枕着慕容冲的怀抱,缓缓伸手,环住慕容冲的腰,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只不过,倦意袭来太过势猛,等到了王府的时候,林若已经沉沉入睡。 她向来睡眠很浅,难得睡得这么沉,许是当真累了,又或许是这个怀抱太过让她心安。慕容冲看着怀中娇俏的容颜,不忍惊扰她,小心地抱着她走出马车,然后一路横抱着她回到卧房之中。而见到卧房里挂着的红绸,床上铺着的红色锦被,还有桌案上那个系着红色丝带的木匣,惊诧之后,慕容冲嘴角的笑意更浓:这个丫头! 第四百五十六章 试问心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清晨初升的太阳,将光芒透过窗棂照进房间,却不曾透过纱帘拐进内室。林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看着挂着红绸的房间,有些恍惚。 “幽草……” 轻软的呼声,带着不曾完全清醒的迷糊,听在耳朵里,颇为软糯迷蒙。 一直候在外头的幽草忙进屋来,扶着自家小姐坐起。 “什么时辰了?” “小姐,卯时五刻了。”幽草小声地应答着。 林若突然睁大的眼睛:卯时五刻? 比她平日里惯常的生物钟迟了整整五刻! 幽草点了点头,眼里还有掩饰不住的笑意,解释道:“王爷特地吩咐的,说小姐这几天太辛苦,累着了,要让小姐好好休息,不要打扰。” 王爷吩咐的? 林若恍然回神,看着两旁的红绸,还有身上的红色被单,扯了扯嘴角。再看向幽草眼中流露出的雀跃和好奇,顿时明白这丫头误会了什么。 张开嘴,想解释一二,蓦地却化作一声轻笑。 解释什么呢?反正已经互通心意了,昨晚没有圆房,今晚可以继续圆呀!幽草是知道她和慕容冲之间是契约婚姻,也见证了她和慕容冲互生倾慕的整个过程,就让这丫头提前“误会”一下这个好消息,也没什么不好的。 更何况,要是让幽草知道真相,指不定会笑话她呢! “王爷呢?早膳用了吗?”林若顿了顿,问道,“这个时辰,该准备入宫早朝了吧?” 幽草“噗嗤”一声笑了,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回王妃的话,王爷此刻还在府中,再过一刻才会出府。早膳已经用了,是按照王妃的吩咐,让厨房备下的荷叶粥,另外王爷还食了两块王妃亲手做的生辰糕,夸赞王妃手艺好。” 林若看着故作正经的幽草,微微挑眉。 幽草目不斜视,继续说道:“王妃此刻若是起床梳洗,应该能在王爷离府上早朝之前,话别一番。” “好你个幽草,我看你最近胆子愈发大了,竟然敢打趣你家小姐我了!” 林若猛一掀被子,从床上跃起,佯装要教训她。 幽草咯咯笑着退开,被林若追着绕着桌几跑了两圈,一边跑一边笑着告饶:“小姐,我错了,我错了!您先别发落奴婢,时间紧急,还是赶紧更衣,要不然,王——” 幽草猛地停下,见到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中的慕容冲,赶紧行礼:“王爷。” 林若也是一顿,扬起的手还没有放下,呆呆地跟慕容冲对视了一眼,忙放下高举的右手,和左手一起背到身后,鼓了鼓嘴,目光左右飘忽:“王爷……” 慕容冲看着她的脚,只穿了罗袜的小脚时不时用脚趾抠着地,嘴角一勾,上前,在对方的一声惊呼中把人横抱在怀,重新放到床榻之上坐好,这才柔声说道:“不穿鞋子乱跑,也不怕着了凉。” 幽草捂着眼睛,念着“非礼勿视”,但嘴边偷笑的弧度却丝毫没有变浅。 夏季天气虽热,但慕容冲也记着林若身子弱,寒气重,跟苏慕禹在北境大营相处这几个月,慕容冲也多多少少从他嘴里听到不少说辞,其中顶重要的一条便是“夏病冬治”。 这个炎热的时节里,对拔出林若身上的寒气是极有好处的,尤其要注意不能贪凉,少食生冷之物,切忌长时间停留阴潮之地和水边,也尽量不要光着脚在房中来回。 纵然穿着罗袜,但是轻丝质地单薄,如此落地行走,还是对她畏寒的身体不妥。 林若微垂着头,说道:“我知道了。不过,你也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伤。我好歹……还是有些分量的。” 慕容冲忍不住笑了,但还是点头应道:“好。” 幽草颇有眼力劲儿地退了出去,把房间留给了含情脉脉的两个人。出了房间,带上了门,兴奋地大吐了一口气,为自家小姐有了真正的好归宿而开心。 不远处的角落,有一抹纤瘦的身影,看向慕容冲的卧房方向,满眼哀伤。 “清渠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肩膀被轻轻推了一下,清渠回过神,强扯出一丝笑容,说道:“没什么。” 然后,带着小丫头继续往前走去。 从前,她听说敏慧郡主林若是温婉贤淑之人,便妄想着等王爷娶了王妃进府后,以她伺候了王爷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王爷定然会把她收房的,王妃大方和善,必然不会为难与她。可是,从王妃进了府之后,已经快一年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而她也从贴身伺候王爷的大丫头,成了伺候王妃的婢女。 和幽草一样,还是大丫头,地位没有变,月钱还涨了一倍,可是却少有机会再靠近王爷了,甚至连贴身伺候王妃的机会都没有了。 府里的人多少知道她的心思,但没过多久都被亲切和善的王妃收服了心,也不知不觉地疏离了她,甚至暗地里取笑过她。 王妃是不曾苛待过她,甚至对她颇好。只是,这又未尝不是一种怀柔的警告呢? 房中,一片静谧。但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情愫,却存在感极强,让彼此都不能忽略。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异口同声,然后蓦地都收了口。 慕容冲笑道:“你先说吧。” 林若眨了眨眼睛,她其实是想说“时间不早了,王爷该去早朝了”,但对上慕容冲的那双温柔的笑眼,却又不舍得说出口了,面上露出一丝赧色:“还是,王爷先说吧……” “我先说?”慕容冲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的笑,玩笑道,“你是不好意思说,还是……打算劝我走?” 林若眸中划过一丝尴尬,一闪而逝,却还是被慕容冲捕捉到。 “真是要劝我走啊?” 林若懦懦地开口:“早朝的时辰……确实快到了……王爷想说什么?” 慕容冲微微蹙眉,轻轻抬起林若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昨天不是答应你,可以叫我表字了吗?” “哦,”林若眼光瞟向一旁,“少、少卿……” 慕容冲心满意足地笑了,也不打算再逗他,这实在和他平日里的性格太不一样——大概是和苏慕禹一起呆得久了,受他影响了吧。 将人圈入怀中,抱了一会儿,才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房间里的东西都不要动。” 说罢,松开了怀抱,对着林若发呆的模样,狡黠一笑,轻轻地啄了一下她软糯的唇:“下了朝,我就回来。” 林若呆呆地看着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哦”,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慕容冲已经不在房中。想到自己方才傻乎乎的模样,懊丧地把自己摔在床上,扯过红艳艳的被子,捂住了发烫的脸,但眼角的笑意,却掩饰不住。 第四百五十七章 试问心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极少在早朝之上走神,或者说是从不。 但今天却例外了。 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鲜艳的红绸,还有那个聪慧狡黠、娇俏可人却又厉辣果决的林若。 好在慕容冲在外人面前表情极少,一直习惯于板着一张脸,一副不苟言笑、肃然持重的模样,也不会让人瞧出他心不在焉,于是乎,大名鼎鼎的荣王爷就这么当着皇帝和百官的面,堂而皇之神游天外。 不过,就算心不守舍,慕容冲还是留意到了今日早朝上的几件大事: 第一件事,与苏慕禹有关。与北契之役,苏慕禹只有封赏,却没有加官,直到今日,皇上才下旨提了苏慕禹的官衔——刑部都官司主事。刑部都官司主事掌刑狱、徒隶狱囚,这倒是遂了苏慕禹一直以来的心愿,从兵部的挂职,转到了可以真正让他发挥所长的刑部。但明宗皇帝做这种安排的背后意味,也令有心之人心中有了几分明朗:镇南侯府和靖平侯府的亲事,怕也是板上钉钉了。不过以苏慕禹现在的官职,还轮不上早朝,这份殊荣便由其父靖平侯苏侯爷代领了。 第二件事,与顾庭有关。顾漫妮与宋桓楚的联姻,是去岁中秋宴上定下的,如今已过半年还未曾有下文,且宋桓楚此时就在京中,却鲜少再登吏部尚书顾府之门,此举令人觉味,叫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的顾庭一家又成了不少人私底下取笑的对象。好在此事终于有了下文,西蜀使者湛亲王宋桓楚递交了书文,定下了迎娶之日——就在九月。得到确切消息的顾庭,终于松了口气。 第三件事,便是太子与章煦相继递了奏折,陈情上虞近况,言述青苗之法,希冀能以此法择地试点。刚喜得龙凤儿女的太子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上这青苗法经过府中幕僚详商推演,又经章煦、黎焰这两个本就有完备想法的有才之人指正修缮,条分缕析,利弊分明,引得众人一片惊诧。烨王和依附烨王的大臣有心挑错,太子都胸有成竹地一一化解。一直被认为庸碌无为、谨小慎微的太子好似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于朝堂之上游刃有余地指点江山,有理有据地驳斥辩解,让所有人都对其刮目相看,包括明宗皇帝在内。 太子名正言顺地扬眉吐气了一把,看着烨王铁青的脸,心里更是得意,当然,心中对章煦和黎焰的信任更是添了几分,尤其是对章煦。 早朝之后,皇帝还特地留下太子、章煦以及几位阁老、尚书,移驾御书房继续商讨青苗法的相关事宜,烨王却没有在其中。尤其是当太子与他擦身而过时,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笑容,让烨王的面色更加难堪。 同样心里不怎么好受的,还有户部尚书沈狄。身为太子的老丈人,又主管户部,这“青苗法”要推行顺利,少不了户部的鼎力支持;“青苗法”推行得好了,国库空虚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但,在此之前,他却完全没有得到关于“青苗法”的半点信息,这意味着什么? 他明明已经向太子求助,希望对方念在沈侧妃的面子上,也念在沈家一直为太子尽心竭力的情分上,伸手相帮。 太子是帮了,但却是完全瞒着他的方式。 而且,太子明明清楚,如果“青苗款”的拨发,由户部主导,那么其中的油水,何止小数?绝对不比烨王那边的商贾陆家孝敬得少啊!可是,太子在奏章中是如何言说的? “朝廷不能与民争利,否则必然引起黎民诟病,为士者痛批敛财,致商者郁愤于心”。不能让文人墨客痛斥朝廷眼中只有利,也不能抢了原本就以放贷为生的商贾的生计,让他们怀恨在心,行,为了朝廷的颜面,这道理他沈狄能接受。 但是,什么叫作“亦可杜绝为官不仁者为谋取私利中饱私囊,甚至官商勾结,鱼肉百姓,变治世良方为苛政重负,以致民怨载道,累及陛下英名”?这是拐着弯儿骂谁呢! 他这么变着方儿地冒险捞钱,是为了谁! 结果到最后,却落了这么个污名! 沈狄简直气得火冒三丈,却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绷着一张脸,愤懑地跟着同僚一起去了御书房。 没有一并被传去御书房的慕容冲倒是一身轻松,和同僚颔首示意之后,便离开了皇宫。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府见到林若,心花怒放,可偏偏却有人不让他如意,当街拦下了他的去路。 慕容冲微微皱眉,不悦地看着对方:“让开。” 细着眼,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市侩的男人,看起来一副混迹于街头巷尾的痞相,没什么武功底子,却敢拦住他的路? “荣王爷,息怒,息怒!”身穿短打马褂的男人谄媚地笑着,“我家主人在二楼雅间恭候王爷多时,有些关于荣王妃的事情,想要告知王爷,烦请王爷移步。” 与阿若有关? 见慕容冲沉默不语,那男人又神神秘秘地补了一句:“王爷,我家主人说了,您要是错过了这消息,回过味儿来,肯定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慕容冲抬头,往身侧酒楼二层看去,最后目光定格在末数第二扇窗上,透过窗棂缝隙,看得并不清晰,但却明显感觉到,在他看向那个方向的时候,有一个人影一闪而逝。 是什么人?看起来并不像沉得住气的。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可若是与阿若有关,甚至可能会威胁到她的安危……慕容冲沉吟片刻,对着那依旧谄笑的痞相男子说道:“带路。” 男子原本见慕容冲毫无反应,正愁眉该怎么继续劝说,不想对方却利落地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当即笑容更甚,点头哈腰,引着慕容冲进到酒肆之中,拾梯而上,直奔目的地。 慕容冲步伐沉稳,驻足停在雅居门口:果然是末数第二间。 雅居的门被推开,出来一个身着青灰色小厮服,却一眼可以看出是女扮男装的丫头,向慕容冲行了个礼,然后,将一个满当当的钱袋丢给了那引路的男子。男子打开钱袋看了一眼,金灿灿的光芒让他乐得嘴咧到耳朵根。隔着荷包咬了咬,货真价实,满意地向那丫头拱了拱手,乐颠颠儿地就走了。 “荣王爷,我家公子已恭候您多时了,请。” 女扮男装的丫头伸手,恭请慕容冲进来,慕容冲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盯着雅居中同样是女扮男装的所谓“公子”,面沉如水。 “顾小姐。” 第四百五十八章 试问心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没有认错,雅居中女扮男装端坐着的人,正是如今吏部尚书顾庭府上的唯一“嫡女”,顾漫妮。 在以前,“顾漫妮”对于他而言,只是个人名而已,不论顾家闹出多少事端、矛盾、笑话,都与他全然无关。而他从前对林若,对她的做法,也不置可否。 直到他和林若突然间一条姻缘线绑在一起,慢慢地相处,一点一点地了解她,了解了她的脾性、为人,也渐渐理解她的做法。 此消彼长,尤其是在去年饕餮海和麟德殿与顾漫妮有两次见面,从其所言所行,也大致推看出这人的品性,爱慕虚荣,表里不一,自以为是地卖弄小伎俩,殊不知,她自以为的小聪明,落在慕容冲的眼中,其实都愚不可及,更反衬出林若的端方稳重,聪慧狡黠。 哦对了,刚才在窗口一闪而过的人影,应该是一直在旁窥伺,却不料被他发现,所以下意识地躲闪吧? 这也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实在沉不住气。 慕容冲颀长的身形定定地立在门外,没有半分想要进去的意思。 顾漫妮心中更加焦急,双手在袖中攥紧,一下一下地揪着衣料,强自镇定地开口:“王爷难道不想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吗?这可是与阿若有关呢!” 慕容冲眉毛一挑,抬步进到雅居之中,关上了门,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漫妮。 顾漫妮心里有些小得意,孰料,慕容冲却轻嗤了一声,冷冷地说道:“三件事,第一,我之所以进来,是因为不想让你当着他人的面嚷嚷,败坏阿若的名声。第二,你没有资格叫阿若的名字,尤其是当着我的面,以你目前的身份,即便不尊称她一声‘荣王妃’,也该敬称她一声林夫人。第三,关于阿若的事,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多半是污蔑之词,我没有相信的理由。本王言尽于此,顾小姐好歹是尚书千金,又有婚约在身,出府抛头露面,已是罪咎,令人拦下我单独见面,更有伤闺誉,还请,洁身自好,好自为之。” 慕容冲极少对不相熟的人说这么一长串的话,而且言辞还如此犀利不留情面。而他也正如自己说的那样,只是进来说这么一段警告顾漫妮的话的,说完,便利落地转身,准备离开,顾漫妮被奚落地脸色铁青,阴测测地笑着,尖声喊道:“要我洁身自好?荣王爷,这话恐怕对你的荣王妃去说更加恰如其分!” 慕容冲的步子没有停下,他并不相信顾漫妮丧心病狂的诋毁。 顾漫妮眼见得慕容冲就要拉开门离开,急切地喊道:“林若和湛亲王之间有苟且!” 慕容冲准备推开门的手,就这样停住了。 林若和宋桓楚……? 慕容冲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那张画像……那个分明是宋桓楚的模样却偏偏叫做楚皓泽的画像……那个林若每每陷入梦魇之中就会呼之欲出的名字…… 林若说过,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和他一样,心中曾有一个爱得极深、却又被伤得极深的人,那个人叫楚皓泽。 一模一样的长相,真的不是宋桓楚吗? 顾漫妮当然不知道慕容冲此刻心中复杂的想法,她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慕容冲对“林若和宋桓楚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产生了疑心。 既然如此,打铁趁热:“荣王爷,不必急着离开,事关荣王妃,也关系到我的未婚夫,咱们不妨坐下来,好好谈谈。” 慕容冲对着门,细了细眉眼,幽深的目光里的怒意,不是寻常的人能够觉察得到的,如顾漫妮这般愚蠢的女人自然看不出来,眼见得慕容冲坐下,还真以为是自己这一步做得高明,心中沾沾自喜呢! “荣王爷,请!” 顾漫妮抬手,为慕容冲斟了一杯香茗,递到他的跟前,孰料,慕容冲根本不给她面子,毫无伸手去接的意思。顾漫妮脸上有几分尴尬,但却不恼,劝慰自己说,眼前这位冷面王爷可不是在生她的气,所以才这么失礼的。 “说。” 慕容冲如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顾漫妮,让顾漫妮心中莫名地慌张起来,手中的杯盏一晃,险些把滚烫的茶水撒在手上,忙不迭把杯盏放在桌上,心中腹诽着荣王爷的目光当真是恐怖!不过,反正她说的也不是瞎话。 于是,顾漫妮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绪,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我脸上无光,将要嫁去的未婚夫婿,竟然与一有夫之妇有苟且之事……” 慕容冲冷冷地打断了顾漫妮的哀怨:“说重点!” 顾漫妮冷笑一声,说道:“既然荣王爷有命,那我也不卖关子了。荣王爷,你不在京城的日子里,湛亲王多次去找林若……” “注意你的称呼!” 慕容冲不悦地打断顾漫妮,不许对方直呼林若的名字。 顾漫妮只好咬牙切齿地把对林若的称呼改为“荣王妃”,继续说了宋桓楚与林若私相授受和田红玉镯的事:“那对玉镯,是西蜀皇室的珍宝,据说是西蜀太后专门留给小儿媳的。湛亲王却将此手镯赠予荣王妃,荣王爷,这其中的意思,你不会想不明白吧?” 愚笨之人总会自以为聪明,把话都说得明明白白,一点令人遐想的空间都不留下,反而让人觉得是挑拨离间。 况且,这件事无咎跟他汇报过,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也大致清楚,什么私相授受?不过是宋桓楚一厢情愿罢了。 顾漫妮居然用这件事来污蔑林若,当真是愚不可及! 慕容冲冷哼一声,诘问道:“你可知,那对玉镯现在在何处?” 顾漫妮一愣,她当然是知道的,这对玉镯现在又重新回到了宋桓楚手中,而且是花重金从摘星楼里买回来的。她只是没想到,慕容冲也知道这件事。 怎么可能? 这样的事情,一般人隐瞒都来不及,林若怎么会坦白地告诉慕容冲? “荣王爷,你不要被……” “阿若从始至终,连镯子都没有碰。顾小姐,凡事当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慕容冲阴冷的目光看着顾漫妮,“但凡是个明眼人,都会选阿若,而不会是你。” 第四百五十九章 试问心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阴冷的目光看着顾漫妮:“但凡是个明眼人,在你和阿若之间,都会选阿若,而不会是你。” 顾漫妮再次绞紧了袖子,面色狰狞。 “湛亲王明知阿若已经是本王的王妃,却还对阿若有非分之想,顾小姐,这规劝之责,在你。于本王而言,”慕容细了细眼眸,“你若劝得住,那还罢了。若是劝不住,哼,本王的手段,随时恭候。” 听闻此言,顾漫妮内心更加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林若?!哪怕林若不守妇道,勾引顾漫妮的未婚夫,慕容冲都如此信任于林若,而不信她的铁证? 慕容冲以手撑着案几,准备起身,顾漫妮当即脱口,咬着牙,再次阻拦:“荣王爷且慢,和田红玉手镯之事,或许是湛亲王一厢情愿,但还有一事,却能佐证林……荣王妃确实与湛亲王有苟且!” 慕容冲皱眉,极为不悦地看着顾漫妮。这个女人又想怎么污蔑林若? 有苟且?哼,怎么可能! 和林若相处这么久,林若是什么样的性子,他很清楚。他甚至能感觉到林若对他人的疏离,尤其是对宋桓楚。顾漫妮分明是想往林若身上泼脏水! 正好,他就听听顾漫妮打算怎么含血喷人!到时候,林若对付顾家、对付顾漫妮的时候,他也顺手出一份力! 顾漫妮咬着银牙,接下来说出的每个字,似乎都负有千钧似的,一字一顿,带着极大的恨意:“荣王爷,你可知,湛亲王娶我的理由是什么?” 就这样? 慕容冲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揭穿道:“当初救他的人是阿若,但是宋桓楚错把你当成了救命恩人。” 顾漫妮又是一愣:“你……你知道?” 慕容冲鄙夷地看了顾漫妮一眼,轻哼一声,算是对她的回应。 顾漫妮眼中的屈辱之意更甚,对林若的恨意也更加浓烈:“她竟然连这个都告诉你了?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是怎么救人的?” 慕容冲不动如山,连个眼睑都懒得抬。 顾漫妮不相信林若会把具体如何施救的法子都告诉慕容冲,即便遭遇了冷脸,也继续阴阳怪气地往下说:“我还从来不知道,救一个落水之人,居然需要口口相对!” 慕容冲陡然变色:“你说什么?” 这下的反应,终于让顾漫妮满意了,她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果然,这种事情,她是不可能告诉你的。” 慕容冲抬手,卡着顾漫妮的脖子,浑身散发着怒气,低沉的声音里满是威胁的意味:“你敢这么污蔑阿若!” 手上的力道加重,顾漫妮憋得满脸通红,费力地拍着慕容冲的手,在上头留下一道道浅浅的抓痕:“咳、咳……咳咳,松、松手……” 慕容冲从来不会莽撞动粗,尤其还是对一个还无还手之力的女人。但是,顾漫妮的所言所为,实在让他怒不可遏。 “放、放开……放开、我……” 顾漫妮吃力地说着,声音愈发微弱。 慕容冲适时地松开了手,目光中的杀气却没有完全褪去,对着咳嗽不止的顾漫妮说道:“阿若如今不再是顾府里任由你欺凌的人了。顾漫妮,你听好了,阿若她是本王的王妃,管好你的嘴,也管好你歹毒的心。若是让本王听到从你口中流出一句诋毁阿若的话,或者给阿若找麻烦,本王绝不……” “咳咳,荣王爷这是、咳咳、恼羞成怒了啊……” 顾漫妮大口喘着气,声音有些暗哑。透过捂着脖子的手指的缝隙,还能看到发红的指痕,足以想见慕容冲方才用了多大的力——或许,他是真恨不得掐死她的。 慕容冲的眼眸中再次透露出危险的意味。 “我说的都是实话,”顾漫妮警惕地向后缩了一段距离,但嘴却不停歇地说道,“当日,围观林若如此救人的看客,何止一二人?荣王爷若是有心想查,必然能找到线索。” 慕容冲一言不发,目光死死地盯着顾漫妮。 顾漫妮继续不要命地激怒着慕容冲:“湛亲王亲口承认,就是因为林若用这法子救他,所以,他才打算娶林若,以保全林若的名节。可惜,林若却把人引到了顾府,让湛亲王将救他的人误认为是我……” 看着慕容冲怒不可遏却又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顾漫妮心中很是爽快。等到慕容冲回到府中,林若将要承受的怒火,怕是不止如今在她眼前所呈现的。 其实,何止是慕容冲? 当她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全然不信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这样!但告诉她事实真相的人,却是宋桓楚身边的人,确切地说,是最得宋桓楚信任的人!再加上宋桓楚此次来京之后的所言所行,拖延的婚事不知何时才是休,对她这个未婚妻不闻不问,却对林若那个贱人嘘寒问暖,极尽讨好! 凭什么! 她顾漫妮从前是庶出,好不容易成了嫡女,压了对方一头,但作为她的对手的林若却毫不在意嫡庶之位,甚至不惜改名、与顾家划清关系! 结果呢?她顾漫妮成了嫡女又如何?人家林若成了敏慧郡主,郡主!还是压了她一头! 不仅是这些,顾家成了皇帝的眼中钉,林若却成了皇帝和皇太后跟前的红人;她顾漫妮及笄,家世相当的不敢来提亲,家世逊色的不愿来提亲,好不容易有人提亲,还是西蜀的湛亲王,却还是因为林若的缘故!而林若呢?皇帝指婚,太后送嫁,风风光光地嫁给了荣王,成了荣王的正妃…… 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 为什么什么好事都落到林若的头上! 她不甘心! 她绝不会让林若好过! 而此时,看着铁青着面色离开的慕容冲,顾漫妮放肆地大笑:林若,这么多年了,不好过的人也该轮到你了!你给我的羞辱,我会一并还给你! 雅居的门紧闭着,但是与旁边一间相隔的门墙,却倏然动了,一个浑身穿着黑袍的人进到房中,在顾漫妮对面坐下。顾漫妮纵然不满对方的失礼,却也没说什么。 看在对方给自己出了这么个有用的主意的份上,就不去计较了。 黑袍人拱手赞道:“顾小姐冰雪聪慧,一点就通。” 顾漫妮冷笑一声,说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顾小姐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顾小姐在一旁看着就好,这一回,必然叫林若厄运难逃!”黑袍帽兜遮住了大半张容颜,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色,“顾小姐就安心等着地嫁给湛亲王,风风光光地当湛亲王妃吧。” 第四百六十章 试问心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回王府的路上,慕容冲少有思绪如此混乱。转到胡同的时候,倏然被一对兄妹的对话吸引。少年约莫十四五的年纪,正是慕艾之时。 “哥,你不是喜欢阿凤姐姐吗?怎么总捉弄她?你这样,阿凤姐姐会讨厌你的!” “你懂什么?”少年戳了一下妹妹的额头,“如果不这样,阿凤怎么会注意到我?这是我吸引她注意力的方式,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 “是吗?” “当然!你看,咱家隔壁,就那张家老五,总偷偷摸摸地盯着阿凤,什么都不敢说,阿凤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少年得意地叉腰,“估计阿凤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 少女恍然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丫头,我告诉你啊!要是哪天谁家小子总捉弄你,针对你,那就……” 两兄妹后面说了什么话,慕容冲没有再听清,他的心绪却更烦乱了。 对于林若而言,宋桓楚也许真的是个例外的存在吧,就算不是楚皓泽,也跟楚皓泽有些关系,所以,林若才会把对那个伤她至深的人的恨意移情到对方身上吧。 可是,林若的所作所为,真的只是在宣泄恨意吗? 有没有可能……是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 思及此,慕容冲的心绪更加烦乱。小孩子的话做不得真,却又最真。 林若不曾向他隐瞒救宋桓楚之事,但是……究竟是怎么救的,确实不曾听她说起过。以她对三从四德、名节贞德弃如敝履的态度来看,或许真的用这样的方法救宋桓楚,也不无可能啊!当初他忧心地询问她以后会否担心她改嫁之人嫌弃,她笃定地回答他,那样的人绝不会是她倾心的人。 是啊,林若如今嫁作荣王妃,仍然有人惦记着要娶她,眼前留在京城的宋桓楚是一个,远在泽国的孟斌也是一个。 这么出色的林若,只要她想,绝不乏出色的好逑者。 那……他呢? 慕容冲就带着这么患得患失地带着千头万绪理不清的复杂心情,回到了荣王府。 前厅,早已备下了一桌子精心准备的食膳。但慕容冲却没什么食欲,仿佛眼前的菜色失去了色香味般,每下一筷,都觉得味同嚼蜡,没什么滋味。 身边伺候的人都感觉到荣王爷的低气压。 林若看着僵直地立在周围的陶福、幽草等人,挥手打发他们下去,然后才放下了筷子,柔声问道:“怎么了?是朝堂之上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笑意盈盈,回来却愁云惨淡,满脸纠结,最直接的可能,就是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事,让慕容冲心中如此沉重。 慕容冲抬起眼睑,眸色复杂地看着林若,欲言又止。 明知顾漫妮是故意挑拨他和林若之间的关系,但是,这根刺就是这么梗在他的心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扎心”吧。 林若心思玲珑七窍,看着慕容冲欲言又止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试探着问道:“让你烦心的事情,与我有关?” 慕容冲下意识地攥紧了筷子,这动作,让林若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少卿……”林若伸手,纤纤十指握住慕容冲的手,无视他下意识的闪躲,把他手中的筷子取出,“既然与我有关,那我是不是有权利知道?” 慕容冲看着林若,幽深的眸子里,带着迟疑。 林若浅笑道:“我们表明心意之前,不就有约定,有什么事,直接说出来,不用拐弯抹角吗?怎么……怎么现在,你反而把事情闷在心里了?” 慕容冲看着林若澄澈的眼眸,在心里问自己:如果说出来,她真的会说实话吗? 会的吧……从相识相知到如今,她确实从未对他说过一句假话,但是……却隐瞒了不少的真话。所以,这些掺半的实话里,一遇到什么事,才更让他患得患失。 “少卿?” 慕容冲看着林若的眼睛,问道:“不论是关于你的什么事,你都会告诉我吗?” 林若一愣,心底莫名浮起一丝怪异感。 接下来,慕容冲的问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就如当初你我约定的那样,不隐瞒。”慕容冲顿了顿,目光逼近一寸,“哪怕是关于楚皓泽的事?” 林若搭在慕容冲手上的柔荑有那么一瞬的僵滞。 慕容冲继续追问道:“关于你救如何宋桓楚的事,你也会坦白隐瞒的那部分吗?” 林若的手下意识地抽回,想要握紧,却被慕容冲抓在手心,幽深的目光里,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你会吗?” 良久的沉默,林若才抬起头,看着慕容冲,小声却笃定地开口:“关于你和弯韵之间事,你会告诉我吗?” 这一回,沉默的人变成了慕容冲。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了你,我是如何救宋桓楚的,”林若微微侧开了目光,眼神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哀伤,“我是莫师父的弟子,医者父母心,即便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若我能救,我也会施以援手,更何况……” 林若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不是楚皓泽,只是长得跟他很像。” 有多像? 一模一样的相像吗? 这样的解释,慕容冲实在难以接受。 这个世上会有两个毫无关系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如果有,那么林若又是凭什么分得这么清楚的?为什么这么笃定,宋桓楚不是楚皓泽? 慕容冲瞧着林若,她眼中的哀伤那么真切,她诉说的语气那么真诚,如果这样说出的话都是假话,那么林若心思城府之深沉,便是真的到了令人发指的可怖地步了。 他心里情愿是相信林若的话的,但是心中亘着的那根别扭的刺,却没有全部拔出,口不对心地说道:“你我大婚之日曾有约,若有一日,你找到了你……” “我说了他不是!” 林若瞪大了眼睛,扬声狠狠地打断了慕容冲的话。从她的眼中,慕容冲可以清晰地看到因为激动而泛起的血丝,还有因委屈而腾起的氤氲泪意。 看着她倔强的模样,慕容冲有些心疼,便住了口,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林若对他有情,他又何尝不曾对她动心? “你不就想知道我是怎么救他的吗?”林若雾气蒙蒙的眼睛看着慕容冲,竭力忍住泪水,不让它们落下,决然地说道,“就是这样!” 林若起身,逼近慕容冲,推了一把他的肩膀,让他身体向后倾斜,靠在椅背上,在慕容冲还未反应过来时,看到了林若凑上来的脸,伴着她凑近的身子的,还有那一股清冽的艾香。 第四百六十一章 试问心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起身,逼近慕容冲,推了一把他的肩膀,让他身体向后倾斜,靠在椅背上,在慕容冲还未反应过来时,看到了林若凑上来的脸,伴着她凑近的身子的,还有那一股清冽的艾香。 慕容冲半晌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林若。 林若没有吻他,而是一手捏住了他的鼻子,一手捏住的他的下巴,而后,是与他口口相对的如兰吐息,顺着他的口腔,一直往他的心田里涌去。 慕容冲看着林若的目光,有些痴了。 “这就是我救宋桓楚的方法,名曰‘人工呼吸’,再配合胸外挤压,把呛入他口鼻中的水排出来。你也见识了,我和他并没有……” 不曾相碰的红唇,在他面前一张一合,慕容冲的眼睛一瞬不眨,呆呆地看着,至于林若向他解释什么是“人工呼吸”的救人之法,他全然没有听进去。 林若看着慕容冲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以为他还不信,也犯了脾气,行动快于思维,扳住了慕容冲的脖子,再次低头,这一回,结结实实地亲在了慕容冲的唇上。 慕容冲才回过神来,却又被林若“奔放”的一吻给镇住了。 林若想到昨日,慕容冲一直吮吸着她的双唇,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恶作剧之心起,反正吻了也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给他上一堂“什么才是真正的吻”的课! 灵巧的舌头探入慕容冲因吃惊而张开的嘴中,轻扫过他的口腔壁,而后挑逗着慕容冲的舌头,与之缠绵相触。除了嘴唇上软糯的触觉之外,他还有一股麻酥酥的感觉,直传入心底。慕容冲当即意识到,自己被林若“调戏”了,而且还不仅仅是调戏,还有对昨日他那拙劣的吻技的无情“嘲笑”。 鼻端口中都充斥着清冽的艾香,但却不再醒神,反而让他更加沉醉在这缠绵的一吻之中,滋味甘甜,让他忍不住继续沉迷其中。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向某个地方涌去的冲动,心底泛起一股燥热。 就在他准备反客为主的时候,唇上的软糯触觉消失了。 林若两颊泛红,眼神中却带着冷漠和疏离,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眼底最深的哀伤,不加掩饰。 是,他们之间最初是契约成亲,但是当这两个字从慕容冲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是有多么的痛彻心扉。 慕容冲准备揽住她的手,就这么尴尬地僵在半空,不知该不该收回。 林若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手,转身,离开了前厅。那背影,有些萧索和落寞。 慕容冲兀自僵在原地,回味着方才的感觉,那热烈缠绵的吻,就是林若对他的感情吧?在外人眼中,他是不苟言笑的,而林若,则是温婉端庄的,纵然偶尔会露出如狐狸般的狡黠俏皮,也不像是会如此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情感的人。 所以…… 林若当真喜欢他,而且很喜欢很喜欢? 这个认知一冒头,慕容冲的心中顿时被一阵狂喜所取代,想要兴师问罪的想法都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立刻起身,就要去找林若,却在门口遇上了端着砂锅而来的幽草。 突然冲到门口的慕容冲,吓得幽草差点把砂锅洒了。她刚正奇怪,为什么小姐眼圈红红地跑开了,打算尽责地把砂锅端给慕容冲之后,再去探望小姐的——毕竟,这是小姐特地嘱咐、用心熬制的滋补汤。 来不及说明原委,慕容冲索性让幽草端着砂锅,一起去找林若。 可是,林若却来了脾气,闭门不开。直到慕容冲离开,才放幽草进门。 看着精心熬制滋补汤的砂锅,林若的眼圈更红了。 “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幽草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若没有说话,目光盯着砂锅,仿佛想要在砂锅上剜出一个洞来。 “小姐……” 幽草满脸担忧,却被林若以“想一个人静静”的理由,赶到了门外。 从没见自家小姐这么委屈过。幽草不死心地敲门,林若却没有半点动摇,甚至,连一声回应都不给。幽草再不明所以,只能先暂时退下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打算去荣王爷那边打探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若一个人在房间里生闷气,精心准备了一切,却被当做驴肝肺,平白遭对方怀疑真情心意,论谁都会有脾气。 房间里没有了其他人,双眼满含的泪水再也不受拘束,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林若抬手,倔强地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但委屈的泪水如开了闸一般,止不住地往下流。 好不容易重新打开心扉,接受一个人,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怎能不委屈? 看着眼前的砂锅,心中的难过更甚。 费尽心思准备的食膳和滋补汤,她还没动呢!再怎么置气,也不能饿着自己,不能浪费自己的辛劳和心力! 林若愤愤地掀开了砂锅盖,白雾腾起,带着勾人的香味。可是,却更加刺激着她的眼泪往下落。 “这么好的汤,我自己喝!” 林若心里愤愤地想着,不争气的眼泪终于有了减缓的趋势。 拿着瓷勺,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的汤,把里面的食材捞了大半到碗里,堆得跟小山一般。握着小勺准备喝汤的时候才发现,堆积了太多的食材,难以下勺,只好又换了一双筷子,心不在焉地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吃着吃着,速度慢了下来,眼圈又不自觉地红了。 她向来都喜欢汤,胜过其中的食材的。那融合了各种食材精华的汤料,每次都能喝上一大碗,让胃里暖洋洋的。而里头的食材,多半是进了慕容冲的肚子。 送到前厅时温度正好的汤,经了一路暖风吹到了这里,又搁置了许久,已经转凉,浮起了浅浅的一层油。 林若越吃心里越难受,“吧嗒”,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下,滚落到了汤里,然后又是一颗。味道微咸的汤里,平添了泪水的咸涩之味。 这一幕,落在蛰伏暗中保护林若的冷夙眼中,冷若冰霜的脸上,难得因为两道眉毛微皱,显得有了那么一点生气。不过,他还是尽忠职守得躲在暗处,一动不动,履行着他的护卫职责。 偌大的房间,在静谧之中,愈发显得独坐的身影的孤寂。 林若把筷子扔下,转身回到内室,脸朝下趴在枕头上,瘦削的肩,轻轻地颤动着。莫名泛滥的委屈,这回,她是真的伤心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帝王心1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不到一天的时间,荣王府上下都知道了一件事:荣王爷和荣王妃闹别扭了!平日里温婉亲和、待人宽厚的荣王妃,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而且整个人沉默了不少! 王府上下都慌了,尤其是看幽草一看到荣王爷就怒气冲冲的模样,大家都觉得荣王妃一定是受了委屈! 林若这一委屈,就看出她平日里在府中有多得人心了。上到老管家,下到厨娘小厮,各个都来请安问候。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去林若跟前的,知道荣王妃心情不好,他们多是找的幽草,或是使出浑身解数教幽草逗王妃开心,或是去找些有趣稀奇的玩意儿托幽草转交给林若聊表心意。 大家同仇敌忾,心向王妃,却也不敢真的找他们那位不苟言笑的严肃王爷的麻烦,只能默默地以愤然盯着慕容冲的背影,来表达与林若统一战线。 而同样是不到一天的时间,朝堂上下都知道了一件事:太子这回扬眉吐气了!那“青苗法”的奏疏,不仅明宗皇帝满意,连内阁和六部的刁难,都让太子和上虞知府章煦给应付下来了。储君上进,得皇上夸赞,那是国之大幸,民之大幸!而小小一上虞知府得蒙皇帝青眼,升官重用就不远咯! 但是,回到太子府的李昶面上,却带着隐隐的怒意。 他所上陈的关于“青苗法”和“青苗款”的条陈,明宗皇帝基本都应下了,包括由林家的“摘星楼”以拍卖的形式,让京中商户竞价两江两广试点的青苗款拨发。 唯有一条,明宗皇帝举棋不定,内阁和六部尚书也是各执一词,最终留置待定,等明天再商议。这一条,便是关于代国割让的五城的开采权问题。 而这其中反对得最强烈的,包括阁老邱隘,吏部尚书顾庭,还有户部尚书沈狄。另外还有一位阁老和两位尚书持中庸之见。 旁人不论,但是沈狄明着在朝堂之上唱反调,让太子颇为震怒!以至于回到太子府之后,应沈婉仪派人来邀他去看新出生的一双麟儿之后,他心中的那口闷气都没有散去。 太子府书房,章煦已经在那里静候多时。 “殿下,勿恼。”章煦拱手行礼,耐着性子劝慰,“邱阁老毕竟是殿下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且他所虑所考,也并非全无道理。” 太子沉着脸哼了一声。 邱隘在十数年前,那是不容置疑的股肱之臣、国之栋梁。可是如今,他已经老了!不过是个固守己见的老顽固罢了!若不是章煦偷偷扯了他的袖子,制止他继续与邱阁老争辩,他定然是能跟这个固执迂腐的老头儿给掰扯清楚,这一条建议与国大利之处的! 代国盛产矿石,所以国库殷实。撇开丹州的金矿不说,这五城附近都有小矿区遍布,其中一城周围的矿藏还颇为丰厚。 但与之相对应的,是开采这些矿石所面临的问题。 代国四面平坦,无险可守,各让出的五座城池,可以是东鲁长驱直入的直取代国的突破口,但也同样会成为敌人进宫我方的软肋。 如果调集军队来开采矿藏,势必会削弱已经分兵接管五城的北境兵力。没有了北契骑兵的侵扰,应付兵力羸弱的代国,绰绰有余。可北契之外,还有其他游牧部落;代国羸弱,还有泽国这个拥有玄甲军的强敌在侧,不容轻忽! 再者,两国交界之带,新的官员才刚上任,人生地不熟,征调民夫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隐患,征调军队就会另外产生管辖权的问题:这些开采矿石的军士,是听命于北境统领呢,还是当地官员呢? 太子的条陈中建议,参照代国的方式,将带有时限的开矿权出售给商人,然后再从商人手中以官价将冶炼完成的矿石和成品收回。这是他和章煦、黎焰商议了多日定下的,当然,主要是黎焰提出的建议。 如此,与林家有利,与太子有利,与朝廷也有利,但是,却动了不少人的油水。 沈狄首当其冲,加之太子条陈里不曾指名道姓的隐晦的连番针对,让他终于找到了机会跟着邱隘,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这是让太子最为气愤的原因——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们之间的罅隙展现出来啊!你有什么不满,不会关起门来自己商议吗?丢人丢到御前,当着所有阁老和尚书的面! 邱隘虽然迂腐,但提出反对意见,多是出于公心,你沈狄呢! 当真是因为沈婉怡给孤生了个儿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要不是从户部捞钱风险太大,而且还有贪腐国库的把柄被攥在别人手里,他犯得着这么费尽心思吗?偏偏这老废物不领情! “殿下,息怒!说起来,这采矿权一事,获益最大的也是林家。黎焰提出这一条,殿下和微臣也尽力跟皇上条分缕析,严明利弊了。至于成不成,决定权在皇上手里。” 太子微微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说……” “殿下英明,”章煦恭维了一句,继续说道,“这件事成了,殿下可以从中获益,也可以让林家更加坚定地站在殿下这边,一举多得;但是不成,于殿下而言,也并无太大损失。殿下到时候只需转告黎焰,您已尽力,但是朝中反对之人颇多,比如顾尚书之流……” 顾庭和林若,那可是水火不相容的!而且,借荣王府和林家给沈狄一点教训,把自己摘除在外,坐山观虎斗,实在高明! 太子的眼中露出了笑意:“先生果然高见!” “殿下过誉了,微臣说的是实情。有阁老和尚书反对,以致皇上不曾同意,这也是在情理之中。黎焰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林家也不会怪罪于殿下。” “先生说的有理!”太子皱起的眉头全然舒展开,“孤这回向父皇所鉴,自然是以‘青苗法’和‘青苗款’为主。这两件事,父皇允了,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殿下所言甚是。不过,在皇上面前,殿下仍需坚持己见,尽力应对诸位阁老和尚书大人们的质询,也好在皇上和诸位大人面前展现殿下你的雄才大略。只是,不必太过固执。” “先生提醒的对,”太子握着章煦的手,一派君臣相宜的热络亲和,“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第四百六十三章 帝王心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太子胸有成竹,面对烨王阴沉愤懑的脸色,心中更加愉悦。但早朝之上,发生了一件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有言官弹劾户部中饱私囊,亏空国库,上至户部侍郎孔甫,下至主簿、小吏,被点名弹劾的官员,既有太子党,又有烨王党,还有未曾表态的派系官员,但唯独没有弹劾户部侍郎沈狄。 尽管如此,在殿中的沈狄却没有感到一点轻松自在,反而是冷汗涔涔,面色发白。 好在他已经事先提醒了户部上下,让大家有了准备。 但是,偏偏弹劾之人用心险恶,唯独把他摘了出去,这样另类的弹劾,无疑是把他烈火烹油!当真歹毒!要是有人在这个时候脑子拎不清,将他也反咬其中,后果更不堪设想! 不仅沈狄胆战心惊,太子也是心中一凛!这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么快就把消息都走漏了出去?难道果真是烨王那边的人? 不过,好在言官似乎并不知道暗账的事,从头至尾都未提及关键的“暗账”二字。 还好,户部侍郎孔甫是个机灵的,知道这件事必然不会是沈狄所为,不然是搬石砸脚!他更明白,这个时候要是把沈狄也拉下水,到时候连捞他们的人都没有了!所以,由他开头奠定了基调,跪在御前呼冤,申斥言官诽谤。 于是乎,接下来纷至出列的户部官员也循着这基调,一时间,地上跪着一片叫冤叫屈甚至驳斥言官诽谤的大小官吏。言官纵然擅长舌辩,但也双拳难敌四手。他又拿不出切实的证据,以致两方僵持不下。 明宗皇帝沉着脸,怒气冲冲地喝道:“沈狄!” 沈狄慌忙出列,颤巍巍地跪下:“臣、臣在。” “你是户部尚书,你怎么说?” 沈狄正打算开口,那名弹劾的言官冷笑着开口:“沈尚书,国库如今的状况,一查便知。下官弹劾户部侍郎一众,是有确切消息的。至于尚书你,下官是言官,并不会捕风捉影,未曾拿到实据,不敢贸然弹劾。但是皇上圣明,尚书大人若是糊弄皇上,只要派人查证,必然能够水落石出!” 言官这话,端的是磊落光明,有一说一,让厌烦了诸多言官每日言之无物、逮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劾或者捕风捉影胡乱捏造事实直谏的明宗皇帝心中对此人颇有好感。纵然知道,水至清则无鱼,户部上下多少是有贪腐的,而且从户部侍郎之下被揪出了那么一连串,沈狄也不可能全然清白,但言官也是在有理有据的情况下弹劾的举措,让他意识到御史台里还是有那么几个明白人,知道“言官”究竟是司的是什么职! 然而,对这个言官所有的好感,是建立在对户部尚书沈狄以及一众户部官员的不满之上的。也怪沈狄运气不好,偏偏此刻明宗皇帝突然记性大好,灵光一闪,想起了几个月前林若曾来告“御状”,说户部在打林家的主意。 “沈狄!你倒是跟朕和诸位爱卿说说,国库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皇上明鉴!”沈狄匐身在地,“国库空虚之事,臣曾多次上表。去岁上虞赈灾,又兵发北境,国库增耗着实不少!” 孔甫与一众户部官员当即附和,表示国库纵然见底,也是情有可原。 没等明宗皇帝开口,跪在另一侧的言官当即反驳:“沈尚书这话未免太失偏颇!通利十六年,大旱,西南、西北赈灾粮款自国库输出,乃是上虞赈灾粮款数倍之巨;且彼时,南疆也因大旱无粮,犯我国境,四十万南境军粮饷之耗,绝不比去岁少。那时都不曾见国库有见底之危,如今却空虚见底,岂不怪哉?” “李给事此言差矣!李给事为官之日尚浅,怎知当年国库不曾空虚见底?” 沈狄下意识的反驳,倒是正中言官李尤的下怀:“沈尚书所言不假,当年国库确然被掏空,但是,确实有人渎职贪腐,亏空国库。沈大人应当不会忘记从那位励尚书和两位侍郎家中抄出近百万两白银和十数万石粮食,以及无数珍宝古玩吧?下官入朝资历虽不及沈大人,却也知道,沈大人便是在那之后调任户部左侍郎,而后再官拜吏部尚书的。如今国库再次空虚,与当年之事,何其相似?” 说起当年之事,明宗皇帝沉下了脸。 正是因为贪腐之弊,粮草供应不及,云麾将军曲常辞、忠武将军曲常泊——也就是他的两位表兄,不会战死沙场;还有宣麾夫人,痛失夫君和腹中孩子。 那年,皇太后震怒,颁下懿旨要求彻查。他这个皇帝亦是严惩了涉事的所有官吏,给朝野上下敲响了警钟。 难道,同样的事情,又会上演吗? 明宗皇帝沉下了眼眸,眼中涌动起杀意。 青苗法的政令旨意还没来得及颁下,户部就被当堂爆出了这样的丑闻! “皇上明鉴!”匐跪在地的度支主事蔡阖在接到孔甫的眼神暗示后,当即呼冤,“皇上请明察,这些年来,国库的收支,每一笔都在账目上有详细记录,微臣之流绝不敢有胆贪墨!李给事所言,实在欲加之罪!” 不给李尤反驳的机会,蔡阖朗声说道:“皇上明鉴,最近六七年,蒙皇上洪恩庇佑,四海之内多是风调雨顺,然小规模的旱涝之灾,终不曾断绝,国库每年要为此拨发的银粮不再少数。边关四境,虽少有战事,但百万将士的粮饷、军资、武器耗损均非小数。皇上仁人爱民,不忍为民加赋,国库这些年来入不敷出,微臣等在尚书大人的领携下,勉力支撑。今朝国库见底,去岁上虞的水灾是其一,北境的发兵是其二,还有一项,则是皇上免了林家的商税!”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话,若是由沈狄或者孔甫来开口,那是为己脱罪的说辞,定然会引得明宗皇帝勃然大怒——当然,从蔡阖口中说出,皇上也会震怒,但却比不过前者。为何?蔡阖是掌管国库账目的度支主事之一,国库的用度账目都是需要经过他和另外三名度支主事之手的。而这四个度支主事,站队并不相同。除非四人都同仇敌忾,否则,迟早露出马脚。 可是,明宗皇帝还是过于自信了一点,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当共同的利益面临危机时,哪怕立场不同,也是可以暂时联手,共渡难关的。 第四百六十四章 帝王心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在龙颜震怒之下说明缘由,需要很大的勇气。蔡阖知道自己此举有很大风险,但是风险大,也意味着一旦成功,获得的收益会颇丰。 早在沈狄和孔甫得知暗账之事被走漏风声之后,就着手筹划,若是皇帝问责,便着一个他们信得过的度支主事来向皇帝陈情。 掌管国库用度账目的度支主事有四个不假,他们的政治立场不同也是事实,但是那暗账之上记录的,又不是只有沈狄和孔甫这一系的贪墨。谁都知道,一旦有所疏忽,那是吵架灭门的大罪,即便不是太子党一系的,但凡不傻,都清楚账目要是大白御前,到时候自家的各位主子肯定忙着撇清关系,不会伸手救他们几个小喽啰,要想活命,只能靠自己。 这是放手一搏的豪赌,但也因此,所有人前所未有地团结。 只有沆瀣一气,瞒过皇帝,才有活命的可能! 在蔡阖道出为何林家一户的商税会对国库影响如此之大的缘由之后,明宗皇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得不说,他的一旨赐恩,确实免得不是林家一家的商税了。 可这是他的错吗?九五之尊,纵然觉得导致国库亏空的结局,有自己的一些责任,却也不会这么利爽地承认!而且,当时林家确实雪中送炭,表现出众,他颁此恩典,也是情理之中!况且,当时谁都不会想到,这样一道圣旨,会带来这样的结果吧? 纵然想去怀疑林若,不,林若一个小丫头,哪儿懂这些?林谦或许能预料到这样的结局吧?也未必,林谦当时的打算,就是想把粮铺作为林若出嫁的嫁妆的,选了粮铺和布庄,不就是因为粮和布对手握军权的荣王来说最为紧要吗?这是林谦作为长辈,对林若这个外甥女的拳拳疼爱之心,林若先前都言明过。 除此之外,林家一直都很谦和低调,身为皇商,朝廷有任何物资需要,都会第一时间出来支援,这样的一家人,尤其还是林鸢儿的亲人,明宗皇帝实在不愿去疑心这会是他们布下的局。 那得是多么可怖的预见?能预见到上虞水灾,能预见到粮价暴涨,甚至能预见到他下的这道减免商税的恩旨! 绝不可能!尤其是最后那道恩旨,那是他主动颁下的赏赐,可不是林家求的。 但是事到如今,国库空空,怪谁呢? 当然是户部上下这一群大小官吏了! 入不敷出或许真实存在,但这些人一定不如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身正影正!贪腐,定然是存在的。念在蔡阖说辞中,户部在尚书和侍郎的领携下正努力筹措北境军和虎贲军的饷赏,勉强能将功折过少许。但是,将国库连饷银都发不出的事实当众合盘脱出,实有扰乱军心之嫌,直接将那些许寸功都赔了进去! 户部贪墨之事,查! 杀鸡儆猴,抄几个人的家!杯水车薪也是钱!这几年为君宽和了些,倒是叫这些人不知收敛了! 青苗法之事,颁! 太子说的对,确实不该让这些蠹虫来主导,交给商户,赶紧办!至少能给国库开源,增加收入! 至于北境军和虎贲军的饷赏,还有各地的军费,先从内库出,在彰显天恩的同时,也让户部打好欠条:别以为就这么算了,这些都是要还的! 早朝之后,明宗皇帝愤然退朝,回到御书房,在砸了两套杯盏、扔了几络奏章之后,对陈贯吩咐道:“去荣王府传旨,召敏慧入宫!” 心中盘旋的疑惑未祛,还是要找人问清楚。 不仅仅是粮铺的事,还有采矿权的事。 纵然是太子呈上来的奏章,但这一段时间里,奉旨协助太子商讨制定青苗法的人,可不止章煦,还有黎焰。这采矿权之事是谁提出来的,显而易见。 陈贯哈腰,小声道:“回皇上的话,荣王妃今日递了牌子,就在宫中。” 明宗皇帝皱眉:这么巧? “皇上,荣王妃眼下应当在八公主的宫里。” 作为御前总管,又是跟了皇帝几十年、能在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来巴结他的人多了。各宫的动静,陈贯当然是能第一时间知道的,哪怕他跟着皇帝去早朝,也有手底下的徒儿掐着各种时机来知会他。 而荣王妃林若,是皇帝和皇太后跟前的红人,每次一进宫,他都是要及时知晓的,有机会在这位面前卖个好,那都是收获颇丰的。 皇上沉着脸,让陈贯着人去把林若叫来。 陈贯领命,不动声色地觑了觑明宗皇帝的表情,找了个机灵的小太监,把皇上的意思传达了,又低声耳语嘱咐了几句见到荣王妃要说什么,这才回到御书房中,继续低眉垂首地立在一边伺候着。 林若今日想起进宫,也是偶然。因为和慕容冲闹别扭,在回林家和入宫之间犹豫了半晌。纵然她三五不常地回林家,但这一回不同,府里都知道她是和闹了别扭,这个时候回娘家,太有失她温婉识大体的形象了。还是入宫吧,正巧前两天答应了熙姀的,而且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跟皇祖母请安了,于是,就这么带着幽草进了宫。 拜谒了皇太后,陪着老人家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去找的熙姀,听她赘赘叨叨地说起了自己和杜轸之间的事,林若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可当熙姀问诘的时候,她又能把熙姀方才所说的都复述出来。熙姀一时间也不怎么确定她这位四嫂究竟是心不在焉,还是不想听她讲述关于杜轸的事情了。 “四嫂,你是不是觉得……我和远之之间,不可能有有结果啊?” “啊?”林若回神,声音不大,顺其自然地当作诧异给掩饰过去了,安慰道,“也不一定。缘分之玄妙深奥,不是我们这样的俗人能够参透的。老天既然安排你们遇见了,就一定有它的道理。你不是说,他会参加今科会试吗?以他的年纪,考上举人,还是有些能耐的。万一秋闱榜上有名,又在殿试中脱颖而出,皇上未尝不会赐婚。” 得到林若的回答,熙姀顿时开心了许多,可是,她却并不了解林若所说的“脱颖而出”,指的是什么。状元,榜眼,探花,鸿胪。这首四名之外,除非是家世煊赫,否则,皇帝绝不会把自己的女儿指婚给一个没有家世、功名又不显赫的进士的。 第四百六十五章 帝王心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平心而论,林若所言,皆是她的真心话。 缘分这东西,确实最是不可捉摸,尤其是姻缘。林若自己还不是意外来到了东鲁,堂堂新世纪的“白骨精”,跟一个古人结了亲。谁又能断言,贵为金枝玉叶的八公主熙姀,就注定与那个杜书生无缘呢?至少现在,是无人能下铁口直断的。 自己信赖的四嫂都站在自己这一边,熙姀显然对自己与杜轸的缘分有了极大的信心。正想继续追问林若是否说服了慕容冲,梅妆便叩门来报,说皇上派了人来,召林若去御书房。 皇帝召见,谁敢耽搁? 而且还是这个时候! 难道是父皇觉察到了什么,还是四哥或者苏慕禹把这件事告诉了皇上? 熙姀刚刚雀跃起的心情,又慌张了起来。 林若宽慰道:“王爷和伯瑜都不是嚼舌之人,放心吧。再说了,皇上只召见我,没有一同召见你,你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是吗?”熙姀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父皇是想单独询问呢?” 林若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地戳了一下熙姀的额头:“别自己吓唬自己。梅妆,好好照顾熙姀。” 熙姀还是揪着林若的衣袖,脸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林若拍了拍她的手,再次安慰她几句,这才带着幽草一起离开熙姀处,跟着传旨的小太监前往御书房。 熙姀仍是心中惴惴,把梅妆召到跟前,问道:“梅妆,你说父皇召见四嫂,真的不是因为知道了我和远之的事吗?” 梅妆笃定地点了点头:“公主,荣王妃说了不是,那就肯定不是。” “当真?” “嗯。公主您想,荣王妃这么讨皇上和皇太后的欢心,定然是多少能猜到皇上和太后的心思的。而且,公主您和杜公子的事,您不说,十二皇子不说,四王爷和世子爷不说,荣王妃也不说,皇上怎么会知道呢?” 梅妆的劝慰,让熙姀的小脸皱得更深:“听你这么一说,已经有这么多人知道我和远之的事情……我——唉!” 颓丧地叹了气,接下来的话,都湮没在紧锁不开的秀眉中。 再说林若,跟着小太监一路趋行,转过拐角,小太监见四下无人,便将陈贯嘱咐他带给林若的话一字不落地转告。 林若听完,微微皱眉。陈贯跟着明宗皇帝几十年,对皇帝的心思早已琢磨得极为透彻。他特地让这小太监带话,自然不是白费口舌之语。 早朝之上,因国库空虚之事,户部上至侍郎,下至主簿小吏,一众官员被弹劾,顺势又牵出了皇上免林家商税的恩旨,让户部参了林家一本。 此时,皇上是在盛怒之下,下旨召见她,却是为何? 林若向报信的小太监道了谢,心中思虑百转。幽草及时地将满当当的荷包献上,小太监眉开眼笑,眼见得荣王妃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也不敢多加催促,照着对方的速度,引着林若主仆二人往御书房而去。 因为昨日和慕容冲闹了不愉快,所以林若还不知道太子向皇上上书青苗法相关条陈,但是大概的时间就会在这几日,林若是清楚的,毕竟该商量的都商量好了。 而户部一众大小官吏被弹劾的详情,她虽然不清楚,但毕竟知道这与户部的一本“暗账”有关。陈贯让小太监报信时,不曾提及“暗账”之事,应该不至于是其疏忽,而是弹劾之人不曾提到“暗账”,甚至不知户部“暗账”之事。要不然,此刻皇上应该还没有退朝,前朝也应当尚陷入腥风血雨之中。 想明白这两件事,关于明宗皇帝召见他的缘由,林若大致能猜出七八成。 至于应对之法…… 在跨进御书房的门槛之前,她也想到了恰当的应对之策。 温婉得体地趋步上前,目光却时不时地左顾右盼,似是在找寻什么,而后,才匍跪在地,向皇帝行礼问安。 林若的动作幅度很小,让明宗皇帝觉得她是“自以为”的举止自然,却没有逃过明宗皇帝明察秋毫的眼睛。 “平身。” “谢皇上。” 林若叩谢皇恩,在起身之时,又“极为自然”地张望了几眼,发现御书房中,除了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明宗皇帝以及候在一旁低眉垂首的老太监陈贯之外,再没其他人,微微侧头皱眉,露出“费解”的神色,但是她“掩饰”的很好,一闪而过。 明宗皇帝被她一系列的小动作勾起了好奇心,原本想要诘问的话,暂时被搁置在了一边,问道:“敏慧,你在找什么?” “啊?”林若轻呼一声,好似思路被搅扰,恍然回神,收敛表情,答道,“回皇上的话,敏慧没有找什么啊……” 说话间,目光下意识地有些飘忽。 明宗皇帝显然不信,狐疑而带有威仪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没有?” 林若咬牙,笃定地说道:“没、没有。” “敏慧,”明宗皇帝极少见到林若撒谎的模样,莫名觉得有几分俏皮有趣,心中淤积的怒气散了不少,好整以暇地看着从来不在御前说谎而有些慌乱的林若,故作威严地说道,“欺君可是大罪,你应该知道。” “我……”林若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撅着嘴,面色有些委屈,半晌,才怏怏道,“敏慧知道……皇上,敏慧知错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敏慧不想说……” 林若的声音有些闷,听上去,仿佛没什么生气。这个模样,好像是在什么地方受了委屈,却无处诉说的小可怜样。 明宗皇帝眉头微皱,脑海中闪过一种猜测,看了一眼身旁低眉垂首的陈贯,又把目光转向垂头丧气的林若:难不成是陈贯那个老东西偷偷给林若传递了消息,林若知道朕要诘问追责,所以事先摆出这副委屈的模样? 伴君如伴虎,帝王的心思当真难测! 思及此,明宗皇帝的眸色变得幽深,看着林若,语气里下意识地多了几分不悦:“说!” 这一声扬声威喝,不仅林若吓了一跳,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明宗皇帝。伺候在旁的老太监陈贯也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就跪在了地上。 好一会儿,林若才缓过神来,忙跪倒在地,不安地说道:“皇、皇上……” 第四百六十六章 帝王心5 - 女商枭 - 陆小飘 看着匐跪在旁有些发抖的陈贯,还有阶前跪着的一脸不安的林若,明宗皇帝更加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陈贯肯定向林若走漏了消息! 宫中私传消息,那是重罪! 这个该死的老东西! 还有林若!一直以为这丫头心思灵巧聪慧,总能讨他和皇太后的欢心,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简直心思深沉! 所以,通过花魁选将千万石粮草聚之手中,以赈灾献粮博得美名、以致让他这个皇帝下旨减免商税,然后导致国库入不敷出,或许就是林若和林家算计好的了? 那么,借摘星楼竞价青苗款的拨发权,建议朝廷许商户以金银换取采矿权,也是在他们的算计之中了! “皇上息怒!”跪在阶前的林若忙磕头乞饶,“敏慧不该欺君。只是……只是,敏慧觉得,这些微末家事,不该扰皇上烦心的……” “微末家事?哼!” 好大的口气! 明宗皇帝怒极而笑:“国库入不敷出,朝臣争执无措,三军饷银难拨……如果这都算微末家事,那什么才算朝廷大事!” 林若僵在原地,怔怔地承受这明宗皇帝的怒火,良久,才嚅嚅嗫嗫地说道:“皇、皇上,这……敏慧只是跟王爷……闹、闹了别扭,后、后果有……这么,严重吗?” 辩驳的声音,细若蚊蝇,淡若游丝,但在落针可闻的御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回,呆住的人换成了明宗皇帝,因嗔怒而睁大的眼睛,此刻显得更加圆,仿佛大雄宝殿里怒目而视的金刚。脸上的表情也因由盛怒转为震惊,显得有些怪异。 “你……说什么?” 质问的语气里,还带着不曾敛去的威仪。 林若跪在地上,惶惶不安,纤弱的身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惊魂未定的双眸,泛着盈盈的泪光,不知是以多大的控制力,才不曾让其流下。 “我,我……” 明宗皇帝意识到,林若是被他方才的震怒和威慑吓坏了,他也不是没有听清林若的话,只是下意识地追问,想要再次确定。看林若这模样,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阴谋论”是想岔了,林若今日入宫,还有她所谓的“欺君”隐瞒,与他所想的并不是同一件事。 面对林若,明宗皇帝心底总会有一份发自内心最柔软的深处的怜惜。一时间,怒火如潮水般褪去,神情和颜悦色起来,问道:“敏慧,你是说,你今日入宫,只是因为和少卿闹别扭了?” “是、是……” 林若颤巍巍地回应着,语气里带着无助却极力掩抑的哭腔。 “起来,过来跟朕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宗皇帝冲她招了招手,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亲善温和、和颜悦色的长辈。但林若却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整个人似是还没从惊恐中挣脱出来。 “陈贯,去,把荣王妃扶起来,赐坐!” 明宗皇帝不怎么用力地踢了跪在身边的老太监一脚,早已混成个人精的陈贯当即醒悟过来,磕头起身,躬身垂首地走下玉阶,小心地扶着栗栗惶恐的林若起身,大概是惊吓太过,林若起身时双腿发软,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王妃当心!” 陈贯低声惊呼,林若下意识地又浑身哆嗦了一下,受了惊吓的三魂七魄仿佛才归位,惴惴地向皇上谢恩。 “陈贯,给敏慧搬个凳子,坐到朕旁边。” 这道旨意又把林若吓了一跳,惶惶不安地看着明宗皇帝,那双乌黑的双眸,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带着不加掩饰的抗拒。 “皇、皇上……敏、敏慧……在、在这里就好……” 惊惶之下,林若又要跪地行礼,因为手臂还被陈贯扶着,险些又是一绊。 明宗皇帝心中有些小愧疚,刚才的龙颜震怒,还真是把这丫头吓坏了!这是他唯一一次见到如此失态的林若,也是记忆里唯一一次对着林若发怒,而且是不可遏制的盛怒。 当然,也因为是错怪了这个小丫头,心中的愧疚又深了一分。 明宗皇帝没有更改主意,老太监陈贯只能按照皇帝的吩咐去做,招来了候在外头的小太监,搬了凳子安置在皇帝的龙椅边,然后搀着惶惶不安的林若走上玉阶,伺候其入座。 林若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不敢正视眼前的帝王。听闻明宗皇帝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又是一个激灵,然后醒悟过来,赶紧为自己的君前失仪告罪行礼。 “敏慧,你怕朕?” “是……不,没、没有……” 明宗皇帝叹了一口气,温声道:“别怕,别怕。朕方才动怒,不是冲着你的,知道吗?” 林若捣头如蒜。 “你说,你和少卿闹别扭了,所以才进宫,去找了熙姀?” 林若颤颤应道:“是是……” 略一沉吟,想到林若进御书房时左右顾视的模样,明宗皇帝问道:“你以为冲儿在朕这里,认为朕是来给你们当和事老的?” 林若噘嘴咬唇,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心情似是平复了些,面对和蔼可亲的明宗皇帝,小声道:“是敏慧多想了,王爷他……应该是不会这么做的。” 明宗皇帝失笑,林若这语气里的委屈和失望意味,不加掩饰。遂追问道:“为什么冲儿不会这么做?” 林若鼓了鼓嘴:“王爷他……不会拿这等小事来烦扰皇上的。” 战功赫赫的荣王爷,不苟言笑,老成持重,泰山崩于前都不变色,怎么会因为和自己的王妃闹别扭,就把事情闹到皇上那里呢? 只有她这样的小女儿家心态,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低着头,与慕容冲闹别扭的委屈和方才受的委屈惊吓一起,搅得心中酸涩,本就湿漉漉的眼眶再也撑不住,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落,砸在湖绿色的裙裳之上,快速晕开。 当初御前央求与顾家划清关系之时都倔强地不曾落泪的林若,在提及林谦病重在身时日无久时都强忍眼泪到眼眶泛红的林若,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哭了,明宗皇帝瞧着着实心疼,摸了摸林若的头,如宽厚可靠的长辈般。 林若不停地用手背揩着脸上的泪珠,告罪着“让皇上见笑了”,但泪珠却怎么都住不住。 第四百六十七章 帝王心6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一场原本疾风骤雨般的问责危机,就这样在林若的眼泪中变了向,成了作为长辈的明宗皇帝换上了和蔼的老父亲的角色,仔细地关怀这个被他捧在手心里备受疼爱的小丫头,究竟从她的夫君那里受了什么气。 好不容易从委屈的情绪中缓过来些,泪水倒是止住了,但还是小声地抽噎着。 “哭得这么伤心?看来委屈不小啊!现在好了?跟朕说说,少卿怎么欺负你了?你告诉朕,朕帮你去讨回公道!” 哭过了,负面的情绪都宣泄了,林若面上微微露出赧色,似是不好意思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只能含糊其辞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 “没什么还委屈地这么厉害?” 林若鼓了鼓嘴,心道这不是还有一半是被您吓的吗?但这话却不敢说出口。 “你要是不说,那朕让人传旨,把少卿召进宫来。” “别,别……”林若赶紧制止,忸怩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其实……是因为……王爷昨日,被人拦下,跟……跟顾家那位共处一室……” “顾家?”明宗皇帝拧眉,“顾庭?” “不不不,不是,”林若咬着唇,迟疑地说道,“是……是顾漫妮……” 尽责的冷护卫没花多少工夫,就从无咎那里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无咎之所以不曾隐瞒,其一是因为慕容冲让他打探冷夙的底细,所以要和冷夙攀点交情;其二,也是因为无咎是把林若当成了主子来看待,虽然不知道慕容冲和顾漫妮究竟谈了什么,但这件事既然是慕容冲和林若之间矛盾的导火索,林若也有权知道,并且有所提防。 “少卿……和顾漫妮?”明宗皇帝的眉头再次拧紧,他对顾漫妮的印象本就不好,再加上西蜀联姻一事,更对其不假辞色,“她找少卿做什么?” 林若愤愤地说道:“还不是跟王爷说我的坏话!” 林若自然不可能把她和慕容冲争执的真正原因和盘托出,但往顾漫妮身上泼脏水,她是极顺手,哦不,顺嘴的。她不仅泼了,还泼得极为高明。 明宗皇帝听完之后,笃定道:“少卿的秉性,朕还是了解的。他必然不会听信。” “信是没信,”林若噘嘴,情绪里带着不满,“但是既然不信,为什么要去见?还听她废话这么久?回来还告诉我……” 明宗皇帝挑眉道,反问道:“你是希望他不告诉你?” “当然不是!我……”林若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只能硬着头皮,固执地总结道,“所以,所以才不敢拿这些事来惹皇上您心烦啊!” 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目光觑向候在一旁的陈贯。纵然是宫里的老人,这样的事情,应该听得多,也见得多了,但是林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陈贯赶紧表态:“王妃放心,老奴口风紧,绝不会乱说的。” 林若瘪了瘪嘴:“其实也没什么……” 明宗皇帝失笑,嘴上说着“没什么”,但刚刚哭得那么伤心,又特特跑进宫来跟熙姀吐苦水的人是谁啊?果然女人心,海底针,心思当真是不好猜!至于这止不住的眼泪还有自己威喝的“功劳”在里头,明宗皇帝是绝对不承认的! 倒是这丫头没有因为闹别扭跑回娘家林府,却往宫里跑,也是挺令人意外的。 “哪能一闹别扭就往娘家跑啊?出嫁之前,嬷嬷教我的礼仪我都记着呢。” 林若辩解着,她虽然平日里三五不时地回林府,那是寻常的回家探亲——近嘛!可是闹了别扭回娘家,这性质就不一样了。她虽然对男权社会里推崇的“三从四德”很是不屑,但以她滴水不漏地行事作风来看,也是不乐意把这样的把柄留给旁人的。 “再说了,皇上您也知道的,林家子嗣单薄,只有我和小祁两姊弟,哦,现在黎大哥也回来了。只是,黎大嫂已经不在,小祁还未成亲,林府也没什么女眷,这些女儿家的心事,我也找不到人可以倾诉。阿珩如今是有儿万事足,我也只有宫里还能找熙姀聊聊了。” 林若的语气里,带着戚戚之意。 如果她姐姐还在,长姐如母,她还能去找姐姐说说体己话;如果她的母亲还在,她还能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如今,她能在皇太后跟前撒娇,却终究是因着尊卑之别,不能向皇太后倾诉她的委屈;娴妃与她母亲年纪相仿,虽然亲近,可也不是那么亲密;再往后,与她年纪相若的一辈里,如今也真只有熙姀能与她多聊几句知心话了。 林若正在暗自神伤,明宗皇帝却揪住了另一个话头:“黎焰这些年是一直呆在北契?” “嗯——不是,”林若顿了顿,认真地回道,“开始的三年一直到处游历,跟着商队、船队去过几次北边,后来也是因为黎伯前往北方,帮我置办土地,就是鸣沙山那一带,黎大哥才跟着一块儿去的。因为呆了有段时间,黎大哥秉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想法,想让惜恩见识见识漠北风光,就安排人把黎大嫂、惜恩他们一起接过来。结果没想到,却被北契人劫掠杀害。在那之后,黎大哥就一直留在了北契,伺机为黎伯母和黎大嫂报仇。” 后面的事情,林若从北境回来的时候,都跟明宗皇帝坦白过。至此,整件事情圆满地对上了号,明宗皇帝仔细地在脑海里过了一边,没有发现纰漏之处。 “黎焰和代国有生意往来?” “就是季家呀,鸣沙山那块地,就租给了他们。所以,会有所往来。” 季家,在代国并不算钟鸣鼎食之家,即使家境殷实、家资庞大,为人行事也很是低调,虽然在暗中与朝中大员有往来,互利互惠,但做得很隐秘,连代国境内都鲜为人知,更不消说东鲁了。明宗皇帝即便想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明宗皇帝的心思却没有那么浅,见惯了狂风骤雨、阴谋诡计的帝王,很快地在脑海里描摹出了这么个大概的轮廓。 第四百六十八章 帝王心7 - 女商枭 - 陆小飘 见惯了狂风骤雨、阴谋诡计的帝王,很快地在脑海里描摹出了这么个大概的轮廓:林若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聪慧,为人行事也很是温婉贤淑、滴水不漏,但终究是个女子,难有如此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睿智。林谦呢,经商多年,能耐、手腕是有,但终究书读得不多,城府、眼界不可能放得这么深远。唯有黎焰,称得上是“智士”,夸一句“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亦不为过。 如果说林家这几年突然异军突起,背后有一个统领大局的谋士的话,那么这个人非黎焰莫属!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黎焰作为林府前管家的儿子,却颇受林家上下信任;也能解释为什么御前特赐恩旨给黎焰加官进爵的时候,黎焰可以这么笃定地拒绝。 黎焰是个有野心的人,透过太子呈上来的这份关于青苗法、青苗款以及采矿权的相关条陈,就可见一斑。倘若黎焰不曾危及朝廷,又一心向着林家,那么明宗皇帝自认是能容得下这个能人的;倘若不是,那就……留不得了! 这个人,可是能够忍辱负重酝酿三年,一击致命倾覆了整个北契王庭的人! 林家上下对黎焰如此信任,尤其是林若,简直对其崇拜、仰慕、佩服极了,该当好好提点提点,别傻呵呵地被表象迷惑了! 林若怔怔地听着明宗皇帝的话,睁大了眼睛,良久才缓过神来,她是真没有想到明宗皇帝竟然会怀疑黎焰,眼中难以置信不是作伪:“皇上,这……这不可能……吧?” 明宗皇帝眸色幽深,沉声问道:“为何不可能?” “唔——”林若鼓了鼓嘴,“先说粮铺的事,敏慧求您赐婚,本就是意外之举。舅父要把粮铺作为嫁妆,也不是黎大哥的授意啊……至于后来能集到这么多粮草,舅父和我都觉得意料之外。而且黎大哥是君子,学识渊博,博闻强识,所以皇上,黎大哥不可能会做出危及朝廷之事的!” 林若信誓旦旦地为黎焰担保。黎焰灭北契,是因为有家仇,但黎焰是东鲁人,朝廷不曾有苛待他的地方,他有什么理由危及朝廷呢? 明宗皇帝细了细眼,没有说话,但即便对林若给出的这个理由有所认可,也不曾完全放下对黎焰的戒心。 林若眼见自己的说辞并不能完全取信于明宗皇帝,继续说道:“皇上,其实您说的采矿权的事儿,起因……应该在我……” “嗯?” 明宗皇帝不解地看着林若。 林若缩了缩脖子,瘪了瘪嘴角:“我跟着王爷去了丹州,亲眼见到很多人从鸣沙山淘到了金沙,挖到了金子,当时……想到把这金矿拱手让给皇上您,虽然不曾后悔,但是……多少还是有些肉疼的。” 明宗皇帝听这理由,威仪的表情有些崩。还是陈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紧紧是两颊的肌肉小幅度地抖动了一下,然后竭力忍住了。 敢在皇帝面前如此耿直的,除了脾气臭、人缘差的北境军守将贺佥,大概就只有荣王妃这样的真的猛士了! 这就等于直白地跟皇上说:皇上啊,说好那金矿拿回来归你,但我看那边挖出来的金子真多,后悔了…… 可偏偏,明宗皇帝还就是吃她这一套! “真的,我只是觉得肉疼,没有后悔!”林若再次信誓旦旦地强调了一遍自己的想法,然后,觑着明宗皇帝的表情确然没有动怒,才继续说道,“我当时就想着呀,皇上你不是答应要给我赏赐的吗?我就跟您提个要求,要是那个金矿附近有什么发现小铁矿啊小铜矿的,央求您当作赏赐,赐给林家来开采,好歹不会赔太多……” 明宗皇帝看着林若,哭笑不得。 “而且,您也知道,我喜欢捣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像九连环啊孔明锁啊什么的,特别费铁费铜,每次都要从工坊那边只能买一点,打造的师傅成功率又不高,怪麻烦的……” 明宗皇帝开始眼角抽搐:拿铜矿、铁矿坑来换恩赐,弥补金矿的损失,他可以理解;喜欢甚至痴迷九连环、孔明锁,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他也知晓;但是为了打造更多的九连环、孔明锁而想要占个铁矿坑、铜矿坑的,呵呵,大概只有林若了吧…… “那你怎么没跟朕提?” “开始的时候,金矿不是没要回来吗?无功不受禄!”林若理所当然地说道,“后来,皇上您不是给了封赏吗,而且还封了舅父爵位,泽荫三代,我还哪好意思跟您要其他赏赐?那不是太厚颜无耻、贪得无厌了吗?” 林若一直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人,知恩知足,这也是明宗皇帝特别宠林若的重要缘由。 随着谈话的深入,明宗皇帝心中郁结的怒火被扑灭,度支主事蔡阖所参之事,也不再归咎迁怒于林家。而林若,脸上的不安和颓丧也都已褪去,与明宗皇帝说的话题轻松了些,语气又如寻常那般随意了些。 “对了,”林若眸中光芒一闪,说道,“皇上,说起来您封了舅父安泰伯之后,林府可热闹了,每天都有不少媒婆往林府跑。” “林祁今年十几了?” 林若微怔,笑着回道:“小祁今年十二,小我四岁。” “哦,那现在定亲也不算早。”明宗皇帝笑得温和,“林谦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家财万贯不说,还是世子,这么好金龟婿,可不都盯着呢!” 十二,已经算是小大人了,该蒙的也都蒙了,该懂的也都懂了,屋里确实该放人了。通房是家里头安排的,正妻可以缓一缓,先定下,小妾倒是可以先纳起来了。 林府也没个当家作主的女主人,林若与林祁两姊弟从小关系亲厚,上心一些是好事。但是林若自己还是个小丫头呢!就这样说起了弟弟的婚事,让明宗皇帝莫名有些感怀。 不料,林若却笑了,道:“皇上,我本来和您想的一样,这些人是来给小祁说亲的,结果您猜怎么着?” 明宗皇帝一愣,不是给林祁说亲的?哦,对了,林家里还有个颇受瞩目的黎大少呢! 第四百六十九章 帝王心8 - 女商枭 - 陆小飘 说起来,黎焰玉树临风,才华横溢,虽然不是林家的子孙,但与林家两姐弟兄妹相称,如今又跟太子走得近,风头正劲的大好青年,自然算得上是如意郎君的好人选。 前头的发妻去世多年,没有小妾通房闹心,更没有婆媳烦忧,按照林若的理论,那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家底殷实还没有婆媳忧患,简直是盼嫁的“女妖精”眼中的“唐僧肉”啊!就比荣王爷差了那么一点兵权了有木有!纵然是续娶,但也是正经的妻子,名正言顺的夫人啊! 殊不知,林若还是摇了摇头:“皇上,您又猜错了。这来提亲的媒婆里头,是有零星几个是冲着小祁和黎大哥来的,但大多数不是。” 不是林祁,不是黎焰,难不成是……林谦?! 林若点了点头,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认可了明宗皇帝的猜测——那些人,还就是冲着安泰伯夫人来的! 而且,被媒婆们夸得天花乱坠的姑娘们里头,还有不少是年芳二八的妙龄小姐。 林若不禁感叹,钱和权当真是绝大多数人眼中的香饽饽!不仅男人爱,女人也爱。只不过,男人痴迷的是万贯家财和位高权重本身,而女人迷恋的则是有财有势、可以带给她们殷实生活的男人。连她从前生活的那么先进的时代里,这一定律都不能免俗,更何况是地位和财富说了算的男权为重的封建社会呢? 林谦原本是个商人,家财再多,也不会有这么多女子上赶着来给他当继室——商籍,还是续弦,好姑娘根本看不上。但现在不一样了,林谦如今是安泰伯,那是有爵位的!不是商籍,而是士族!没有实权,那也是爵位!家财万贯,就更成了锦上添花之项! 林若弯着笑眼,半开玩笑地说道:“皇上,您说,要是我舅父娶了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我这一声‘舅母’,还真不好意思唤出口呢!” 明宗皇帝挑眉,皇宫之中,也有年轻的妃嫔,虽然没有跟林若年纪相仿或是略大几岁的,但比起烨王、太子这般几个年纪稍长的皇子公主,还是有不少年纪比他们轻的妃嫔,算起来,都该算他们的母妃,称呼起来,也没见那几个矫情啊!也不是,淳颐在这一点跟林若的脾性倒是挺像的,再加上又是皇后所出,便更骄纵了些。 林若顺着话题,跟明宗皇帝说起了芸娘的事。 小的时候,她和林祁多数是蒙芸娘照顾的,又是已故林夫人的侍女的身份,而且芸娘又对林谦是真的上心,这么多年,芸娘为林府的付出、对林谦的照顾,林府上下也是看在眼里的。先前林谦已经跟林若提过,要给芸娘一个名分,如今林谦成了安泰伯,林谦没有改变心意,芸娘却为自己的身份更加妄自菲薄了。 明宗皇帝沉吟片刻开口:“林府是该有个女主人来上下照料、打点,不过……侍女的身份当正妻,确实欠缺了些。既然有心,纳来当妾侍便可,若是念及这几年的苦劳和情分,抬成平妻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若笑眼弯弯,当即站起身,欠身行礼:“谢皇上恩典。” 明宗皇帝一愣,当即回过味来,伸出手指点了点林若:这是又给这个狡猾丫头设计了!金口已开,君无戏言。到时候,林谦续娶芸娘为平妻,也算是奉旨而行了。 想林谦那个性子,这么多年来,也不曾续弦,等娶了芸娘之后,多半也不会再多续娶正室了。一个侍女,平妻的名头,却享着正妻的待遇,也算是福泽深厚了。 但却也不得不说,林家的男人算得上痴情,林谦是,他那位了爱而私奔的父亲林敬栩也是。至于林家的女人……与从一而终的封建女子相比,更多了一份她们所不敢的霸蛮,目光厉辣,挑中的都是专情的男子,但换个词来形容,也可以说是“善妒”。林敬栩和曲莲漾,顾漫希和刘铉逸,林若和慕容冲。想当初林鸢儿拒绝明宗皇帝,也是这个理由,但是她为自己选的夫君——顾庭,却终究是看走了眼。 趁着气氛正好,林若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昨儿个是顾漫妮在慕容冲面前说她的坏话,以致两人闹了不愉快;今天不知又是谁在皇上面前找她的麻烦,给林家使绊子,让她平白挨了一顿训。要知道,这位敏慧郡主看上去温婉贤淑,端庄大度,但绝对不是会吃亏的主!该讨回来的公道,一个都不会少! 就像林若自己说的,她心眼小,锱铢必较。给她使了绊子,就要有被还之彼身的觉悟! 也正是因为林若直言问出来了,打消了明宗皇帝最后的疑虑——这才符合林若的脾气嘛!要是藏着掖着、把没解开的结囿于心中,那就显得她不够坦荡了。 该解释的,其实林若刚才“无意”中都说了,明宗皇帝便跟她说了大概。 知道是户部的人告她黑状,而且中间还有顾庭的掺和,林若很是愤然:这沈尚书是有多惦记林家的钱啊!还有,这顾府上下也真是够损的,女儿顾漫妮当着慕容冲的面说她坏话,父亲顾庭在明宗皇帝跟前添油加醋!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当着皇帝的面,辱骂朝廷命官,还是当朝三品尚书,有这份魄力的朝廷官员都不多,不过林若跟他们不同,她是把明宗皇帝当作长辈,向他吐槽这些人的丑恶嘴脸。娇嗔的模样,还有不带脏字却不重复的指责,倒是把明宗皇帝心里头对这些朝臣的闷气都抒发了出来,格外神清气爽。 要知道,告黑状,嘿,这位敏慧郡主才是最专业的! 等骂的差不多了,林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澄澈的目光望着明宗皇帝,真诚地说道:“皇上,国库若是真的不足,只要皇上开口,林家绝不推脱。林家承蒙皇恩,若为社稷黎民,哪怕倾林家之财,林家上下绝无二话。” 每一次,有什么困难,林若都会代林家向明宗皇帝表态,而这承诺,也并非说说而已,每次都是言出必行,这份心意,真真是叫皇帝感动的——林家知恩报恩,毫不含糊,但是最可爱的莫过于林若每次事前直言不会把功劳让给那些只耍嘴皮子不干实事的人,然后在事后又把功劳分给真正有功之人。 明宗皇帝半开玩笑地说道:“这么大方?不会肉疼把这么多钱拱手让给朕?” 林若歪着头,鼓了鼓嘴:“有点吧……”而后,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那这回,皇上能赏个铁矿坑或者铜矿坑给敏慧吗?不用太大,能让敏慧多打造几副九连环、孔明锁什么的就成!” 明宗皇帝嘴角挂着几分无奈的笑,看着林若澄澈的笑容,尤其觉得,心底暖暖的。 第四百七十章 此中意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出了皇宫,林若抬手,揉了揉眉心和太阳穴,与明宗皇帝的周旋,也并非全如她所想的那样顺风顺水,中间的跌宕起伏,当真让她颇费心神。当然,林鸢儿遗留的唯一一个女儿的身份,还是帮了她许多,加之这么多年讨皇上和皇太后开心的情分,也在里头。 明宗皇帝对林家高拿轻放,纵然有林家一直蛰伏低调的为人行事有关,也与林家一直不遗余力地为君分忧却不贪半分权的品性有关。 但即便如此,林家明面上的生意会越来越显,到时候便不是她在明宗皇帝面前装傻卖乖能够蒙混过关的了。 在汴安之中,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林家,从未做出过任何出格的事,翼火卫再仔细打探,都不曾发现林家任何不轨之举,当然,也不曾发现林家真正的生意竟然铺得如此之大。否则,即便林家只是一介商贾之家,也难道帝王忌惮——毕竟,钱能办到的事情太多了,而林家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生意不仅仅局限于东鲁之中,就足够构成“莫须有”的罪名了。 家族势力再强,却强不过刀锋利刃;但熊罴之士再猛,还得为粮饷军备所困。 这是林若早就看穿的一点。从前和黎焰说的时候,年轻的黎焰根本想不到,才这么点大的林若胸中竟有如此蓝图!不仅黎焰诧异,连林谦都想不到,自己的外甥女竟然有如此雄才伟略。到如今,他们早已从从前的半信半疑变成了深信不疑,并且一步一步地参与到林若勾勒的这张宏伟蓝图之中。 林家如今的财富,当得起一句“泼天富贵”,担得起一声“富甲天下”,但生意之外,还有更多的空白等待填补:比如真正掌握整个国家乃至天下的经济命脉,从粮食起,再到矿产,一点一点;再比如需要一支能够护得住林家的力量,比荣王府的影卫,比皇帝的翼火卫更加精锐、更加强劲、更加庞大的力量。 黎焰从北契带来的护卫,通过王家四公子王桀招募的护卫,还有叶翎和季君阳手中的护卫,是绝对不够数的。再加上几年之后要开辟的航道,攫取到能多的财富,就更需要数量庞大的有组织的护卫了。 这个时代,要招募几个或者十几个肯卖命的杀手,给得起足够的金银财帛,就能够行得通。但是要拥有一个庞大的杀手组织,如唐门、九星那样的,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如慕容冲那样拥有一支精锐的影卫,如孟斌那样掌握强悍的黑甲卫,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速成的,一次次地遴选,一次次地磨砺,才能留下这样精锐且忠心的护卫力量。 唉,要是能把“九星”据为己有就好了! 林若如是想着,烦心的事情在心中萦绕,蓦地,马车一个急刹车,让毫无防备的她整个人往前倾!好在马车速度不快,幽草又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这才没有磕着碰着。 不悦地掀开车窗帘,想探究一下怎么回事? 车夫转头,准备跟林若讲述又有人拦车的事实,却发现一直神出鬼没保护荣王妃的冷护卫眨眼之间就出现在了马车旁,透过车窗,林若也瞧见了冷夙,便知情况没那么简单。 阳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芒的银面具,彰显着拦车之人的身份是谁。 九星的副阁主,秦淮白三娘的养子,白阙。 当然,他身上应该还有一个更加神秘且高贵的身份,因为那块和顾漫希同样的来自皇宫之中表明身份的岫玉玉佩。 正想到“九星”,盘算着有没有办法能够把“九星”据为己有,白阙就出现了,不能不说,实在是够巧合。 难道这是天意的安排? 但是! 为什么他用的又是拦她马车的方法?! 在林若前往北契之前,无论是敏慧郡主的身份,还是荣王妃的身份,都没有人当街突兀地拦下她的马车,怎么去了一趟北契回来,连着被人当街拦驾?先是趾高气昂的庆安候世子蒋铭,再是百折不挠的西蜀湛亲王宋桓楚,如今是心怀叵测一肚子坏水儿的白阙。 这群野蛮人难道不知道这种行为很危险吗! 纵然她在多数人心目中都是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但这不代表她就好欺负啊! 林若黑着脸,那张银面具遮住了白阙大半张脸,逆着光,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她敢笃定,白阙此刻一定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惊扰了荣王妃的车架,是白某的不是。”白阙笑嘻嘻地拱手赔罪,“还请荣王妃大人有大量,给白某一个赔罪的机会。” “不必了!” 林若放下车帘,冷冷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荣王妃且慢,白某是真心诚意想向王妃赔罪的,还请王妃万务赏光!” 透过面具上折射的光芒,隐约能看见面具后露出的眼睛,精光闪烁,定然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的。 林若看向冷夙,目光交筹之间,从冷夙不易觉察的细微动作里,林若得到了一个信息:她从宫里出来,身后跟了“尾巴”。这“尾巴”是谁的人,多半可以确认——明宗皇帝的翼火卫。至于究竟是出于保护还是监视,就不得而知了。 心中快速衡量了一番,今日御书房中与明宗皇帝交谈的信息,最好还是亲自走一趟林府,和黎焰当面说清方为上策。但与慕容冲闹别扭的理由,已经被她冠冕堂皇地用“识大体”给推诿了。 目光转向白阙,林若细了细眉眼,不易觉察地闪过一道狡黠的精光。 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我顺手利用一下了! “既然白公子执意相邀,本妃便允了,带路吧。” 说罢,放下了车帘,端坐在车厢之中,摆足了荣王妃的架势。 白阙扯了扯嘴角,心道:这个丫头,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但是,即便不可爱,都这么特别!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一眼冷夙,而后转身走在前头,真的开始“带路”了。身边跟着的斩蓬利落地跟上,紧随其后的,是由冷夙护在左右的林若的马车。 幽草心感不安,小声地说道:“小姐……” “无妨,”林若嘴角一勾,“谁把谁卖了,谁替谁数钱,还不一定呢!” 看着自家小姐胸有成竹的模样,幽草安静地闭上了嘴。小姐有把握的事情,一定没问题的! 第四百七十一章 此中意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白阙把赔罪的地点选在了“饕餮海”四层的厢房,不知是出于赔罪的讨好,还是隔墙有耳的顾虑,所以,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当然,这其中也有他与生俱来的自负——哪怕是在别人的地盘,他也能掌控全局。 一桌子的佳肴,都是“饕餮海”里顶贵的菜色,赔罪的“诚意”,确实够足。但是,林若并不会觉得这就是白阙的真实目的。 “饕餮海的食膳当真是不负虚名,白某对此真是爱不释口!” “本妃有所耳闻,白公子对饕餮海生意照顾,本妃在此谢过。” 白阙的目光看着林若,并不因为对方自称“本妃”拉开身份,而有所疏离:“口腹之欲,性也。不瞒林小姐,白某甚是担心,回了扬州,再尝不到这饕餮海的手艺,啧啧啧,该是多大的憾事呐!” 林若轻笑一声:“那本妃也只能替白公子道一声‘遗憾’了。” 对于林若刻意咬重了“本妃”二字,白阙依旧装傻充愣:“对了,听说林小姐极擅调鼎,技艺之高,连饕餮海的大厨都不及万一。若是有机会,能够一品林小姐的手艺,那白某可真是觉得此生无憾了。” “是吗?” “当然!”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点缺憾,白公子还是留着吧。” 面具后的双眼细了细,不达眼底里的笑意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之意。 “林小姐真是个妙人,白某对你可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说着话,白阙的上半身向林若凑去,出乎意料之外,林若只是抬了抬眼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往后退。 果决大胆的女人! 白阙在心中赞了一声,看向林若的目光里却染上了一丝哀伤:“只是不知为何,林小姐却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 林若无语地看着总是装出一副毫不掩饰地向她表达心中爱慕之情的白阙,半晌之后,才说道:“也不是,有一点,我还是蛮喜欢的。” “哦?”白阙双眸亮起,看着林若,又凑近了林若几分,“还请林小姐不吝指出,白某定当多多扬长避短,改善在林小姐心中的偏见!” 林若嘴角一勾,狡黠地说道:“我喜欢……你离我远、一、点——” “噗嗤——” 候在一边的幽草忍不住笑出了声,连绷着脸的斩蓬,两颊微微抽动的肌肉显示出他忍笑忍得很辛苦。唯有冷夙,依旧一脸冰霜,岿然不动。 白阙也是楞住了,好在他脸皮厚,又有面具遮挡住了真正的表情,很快缓过来,伸出纤长的手指,捏着林若的下巴,满眼宠溺地盯着林若,说道:“淘气!” 自觉扳回了一成,才乖乖收回上半身,安分地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林若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刚才被轻佻的浪荡子调戏的人,不是她——除了在慕容冲,面对其他任何男人,她的内心都极为平静。 没有见到林若意料之中的羞赧之色,白阙有些失望。但是,他敢笃定,接下来,等林若知道他所带来的消息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一定会变色的。 为了体现诚意,斩蓬率先被白阙打发了出去。林若是不介意把幽草和冷夙留下的,但白阙露出口风之后,她却不得不为幽草的安危考量——知道的越多,对幽草越不安全。 于是,如白阙之愿,厢房之中,只剩下了他和林若两人。 “啧啧啧,林小姐对我可真是信任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林小姐就不怕自己有危险吗?林小姐,我可是一直垂涎想要得到你的啊!” “白公子,做人要坦诚些。”林若隐晦地提醒了一句,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相比于你明明喜欢男人却硬是要装作对我情深义重,我还是对你今日的来意感兴趣些。” 若是寻常人,被人含沙射影地说有龙阳之好,要么是流露出被拆穿的愤怒或者尴尬,要么是下意识地拍案而起怒斥荒唐,但白阙却是这两种情况之外,即便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他的面不改色,依然谈笑自若地跟林若打趣,嗔怪林若不明他的真心。 “白公子若是继续装疯卖傻,那本妃就恕不奉陪了。” 林若以手撑案,准备起身离开。 “哎呀,是谁刚刚说的,做人要坦诚一些?”白阙慵懒地往后一仰,银面具不曾遮住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若,“分明是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何必佯装要走呢?” 林若回之以意味深长的笑容,淡然地将双手拢在身前:“没错,是该坦诚一点,那白公子是准备言归正传了?” 白阙嘴角微扬,说道:“既然林小姐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白某自当大发慈悲,哦不,真心实意地告诉林小姐白某今日的目的。林小姐可知,昨日顾尚书家的小姐私会了荣王爷?” 林若微微挑眉:“你派人盯着王爷?” “不敢不敢,”白阙毫无诚意地自谦道,“白某只是想多了解一些关于林小姐你的事,毕竟……你原本该是我的王妃的。” 眼见林若目光冷了下来,白阙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扣在桌案之上:“这块玉佩,林小姐应该不会眼生吧?” 林若的目光定格在白阙手下的那块青色玉佩上,哪怕只能从白阙的指缝中窥见一二细节,她也能确定,这块玉佩是属于她姐姐的那一块! 白阙缓缓地移开手,露出玉佩的全貌。 一样的岫玉,一样的花纹,一样的雕功,还有干涸的黑色血迹,以及上面的生辰八字:癸卯己未丁卯庚子。 林若下意识地伸出手,纤白的手指微微颤抖,就在她要触碰到那块玉佩的刹那,白阙伸手,又将玉佩重新抄回到自己的手中,随意地把玩着,目光里带着戏谑:“林小姐,令姊的玉佩,你已经见到了,不知该属于白某的那块玉佩,可否物归原主?” 林若看着白阙,收回了手,重新镇定心神,到嘴边的话却下意识地变了方向:“抱歉,今日入宫,那块玉佩不曾带在身上。” “是吗?” “是,不知白公子可否先将家姊的玉佩交于我?改日,我一定将白公子的玉佩交还。” 白阙打量着林若,半晌之后,蓦地一笑,将玉佩握在手心:“此事改日再议也不迟,咱们还是先谈谈眼前的事。林小姐意下如何?” 林若细了细眼,莞尔轻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洗耳恭听。” 第四百七十二章 此中意3 - 女商枭 - 陆小飘 白阙安排了九星的人暗中监视慕容冲,这一点他毫不避讳地承认了,不仅如此,他还坦承,在荣王府周围,也安排了九星的人。 林若蹙眉:“白公子把这些告诉我,难道不担心我把此事告诉王爷,调影卫来将暗中盯着王爷和王府的九星杀手一举除去吗?” 白阙笑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哦?为何?” “我这么坦承地表露拳拳慕艾心迹,林小姐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这么不近人情呢?” 林若嗤笑一声:“那白公子真是太不了解我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白阙摆了摆手指,“林……哎呀,咱们这么称呼也太生疏了,我听荣王爷是唤你‘阿若’的吧?那我也这么称呼你了。” 白阙根本就不给林若反对的机会,就套近乎地说道:“阿若啊,令姊的玉佩你也见到了,这岫玉玉佩出自什么地方,你应当知道。而持有这玉佩的人,该是什么身份——你也应当知晓吧?” 林若敛眉,从前,她只觉得这玉佩出自宫中,是皇上赏赐的恩典,所以尽管猜测白阙的身份不低,但也只是往王公大臣之后方面去想。但是,如今她知晓,这玉佩上的花纹,是明宗皇帝亲自绘制的,对白阙身份的猜想,就全然不同了。 皇帝亲自绘制的图案,那么这一对玉佩该当有多贵重,不言而喻。因此,皇帝会把玉佩赏赐给的对象,也定然是皇帝最心尖尖上的人。 其中一块赠予她的母亲林鸢儿,其中怕是有表明情意的含义在其中,那么另一块,赏赐的意义也不会差距太多。且能将在内务府簿册上的记录抹去,自然也非等闲之人。 顾漫希是明宗皇帝的亲生女儿,那么白阙是否就是明宗皇帝的亲生儿子?再加上对方一口一句她林若本该是他的王妃,不也佐证了这一点吗? 本该是他的王妃? 所以,他是暗示,他本该是东鲁的四皇子? 处处针对慕容冲,仅仅是因为慕容冲这个和皇室全无血缘关系的人却占了他的位置,享了他的荣华,夺了本该属于他的父兄之情? “你……” 林若面上变幻不定,这个猜测或许是最离谱的,但也可能是最接近真相的。 隔着面具,看不到白阙的表情,那双带着戏谑的眼眸中,也读不出更多的信息。 “你猜到了。” 不是疑惑的问话,而是笃定的陈述语气。他不是林若肚子里的蛔虫,不会知道林若脑中想的是什么,但从林若的表情中,他猜到林若按照他给的引导,顺着这条正确的思路往下猜测了——即便他每次与她交锋之时都是半真半假的戏谑之言,但是,关于身份这件事,他是真的没打算瞒着林若,因为他想要做些什么,还得借助林若之手。 林若是个聪明的人,而且是个有本事、有能耐的聪明人。他特地漏出的这些真真假假的线索,逐步在林若心中留下怀疑的种子。有怀疑,她就会去查证,哪怕宫中线索抹得再干净,他相信林若都会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而有什么比亲自查证出来的结果更让人信服呢? 没有了。 林若蹙眉,警惕地看着白阙,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含糊,可以是问他来京城做什么,也可以是问他接近她想做什么,甚至可以是问他最终想要利用这个身份做什么。 不过,白阙一个都没有回答,而是说道:“昨日顾小姐邀荣王爷单独见面,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特地找了一个混迹北市街的痞子拦住了荣王爷,阿若,你可知道那个传信之人,现在何处?” 林若蹙眉,不明白白阙想说什么。 白阙轻笑,似是也没有指望她回答,自顾继续说道:“那痞子姓刘,绰号刘老二,是赌坊特地雇来打劫赢了钱的生面孔的大手。顾小姐着实大方,赏了好几颗金珠。不过,到昨天夜里的时候,这刘老二就死了。阿若,你这么聪明,猜猜他是怎么死的?” 林若双眉不曾舒展,看着白阙期盼她给出答案的目光,遂不走心的猜测道:“漏了财,被人惦记上了。” “嗯——不对。” “乐极生悲,喝水呛死的。” 白阙失笑:“这个想法倒是奇特,不过,也不对。” 林若不耐与他玩这种你问我猜的游戏,随口追问:“那是怎么死的?” “直接公布答案,就不好玩儿了。”白阙很是耐心,不急于公布答案,神秘一笑,“给你提示,那金珠上,有刘老二的牙印。” 为了验证金银的真假,坊间时常用“牙咬”这种粗暴的方法来验证真伪。 等等,金珠? 林若黑眸一眨,一道精光闪过。 以顾府现在的景况,以顾漫妮并不慷慨的行事,竟然会用金珠来打赏一个痞子,也太大手笔了吧?赏一荷包碎银块,也够豪爽了,为什么要用金珠代替呢? 金珠和银块之间的区别是什么? “中毒?” 白阙以拳捶掌:“阿若你可真是聪明,一猜就中!” 银块识毒,如果在碎银之上涂毒,银块就会发黑;但金珠却没有这个功能。况且,以刘老二这样的身份,在发现报酬是金珠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惊喜,第二反应就会怀疑金珠是否货真价实,所以下意识地就上牙咬,沾在金珠上的毒就进到了他的口中而入。 林若看着白阙,这人狡猾,不会无聊到特地来饕餮海四层,点上一桌子的珍馐,然后特地告诉她这种无聊琐事。 毒? 唐门……? 西蜀?! 顾漫妮又是将要成为西蜀湛亲王妃的人,又特特找慕容冲挑唆她与宋桓楚之间不清不楚的旖旎…… 这一切不得不让她多想。 “唐门的毒?” “哎呀,阿若你怎么这么聪明!连这都能想到?”白阙满眼欣赏,即便是由衷的赞叹,也因他不羁不恭的言行显得没那么真诚,“我愈发后悔,没能娶……” 林若眼刀子飞过来,白阙及时收住了口,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白某说的是实话嘛!”说完,悠悠然地靠在靠背上。 第四百七十三章 此中意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不理会白阙的轻佻调戏,脑海中思绪飞转。 知道是她救了宋桓楚的,除了当时在场的幽草、冷夙,还有后来施救的刘铉逸,以及她告知的慕容冲、苏慕禹和黎焰几人,余下的便都是宋桓楚那边的人了。她身边的这些人,都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甚至来威胁她的,那肯定是西蜀的人,何况还有唐门的毒药灭口掺和在其中。但是,宋桓楚那边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林若不清楚。 能从宋桓楚那里知道真相的,肯定是宋桓楚身边的心腹,但宋桓楚有多少心腹,她不清楚,只能肯定,数量不会多——宋桓楚也不会把这种事情到处宣扬。但利用这件事,借顾漫妮之口来挑拨她和慕容冲的关系…… 林若细了细眉眼,果然,她对他毫不掩饰的厌恶,还有拖了近一年的阴差阳错的婚事,让他决定要孤注一掷了吗?他的做法确实给她制造了一点小麻烦,但是却很难达成他的所想。即便他宋桓楚的想法得逞了,又能如何?即使慕容冲与她和离,或者休了她,她也是绝不会跟宋桓楚走的。 所以,只是给她制造一些困扰,就不惜动用唐门毒药来灭口传信的刘老二,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还是……这其中还有什么是她没有想明白的? “阿若啊,白某这么个大活人在你面前,你却视而不见,真是太伤我心了!”白阙哀怨地看着林若,又开始刷存在感。 林若抬起眼眸,看着他。光顾着想宋桓楚那边给她制造的麻烦事端,却忘了眼前这个人更不是个省油的灯! 客套地敷衍了一句“白公子多虑了”,林若又开始一心二用,一边听白阙毫无营养的废话唠叨,一边脑海里思索着白阙的目的。 说起来她对白阙身份的猜测,白阙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白阙派杀手盯着慕容冲和荣王府的理由,自然不会是他所说的是因为她的缘故。但如果白阙真的是四皇子,那么他盯着慕容冲和荣王府的理由,就充分了许多。 至于会留意到刘老二之死,多半是意外收获。或许是白阙希望通过这个被收买的流痞,探知到一些能够威胁慕容冲的把柄,结果却意外发现他的死跟唐门扯上了关系。 要知道,白阙从前是吃过唐门的亏的,而且“九星”里那位神秘的“毒医”唐骜,也跟唐门有过节,自然在这个意外收获之后,多留了一个心。 等等! 林若蓦的睁大了眼睛,盯着白阙。 白阙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林若,这会儿被她的反应弄得愣神一刹,下意识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没有任何异常,遂诧异地问道:“你……” “你从前中过唐门的毒,是在什么时候?” 林若不客气地打断了白阙的话,开门见山地询问白阙。 白阙一愣,当即明白过来什么,苦笑道:“阿若还是不信任我吗?我都把令姊的岫玉玉佩拿出来了,你竟然还对我有所怀疑?” 林若心中“刺啦”一声,仿佛不见天日的黑幕终于被拉开,她心中的猜想终于被证实了。但她还是不放心,多追问了一句:“当日除了你和我姐姐,还有谁也受到了唐门的袭击?” “啧啧啧,阿若啊,你这话就伤我心了!唐门的人可不是冲着我来的,只不过我实在运气不好,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差点连命都没了!” “我问你还有谁!” 林若扬声,撑起上半身,加重了语气。 被这样的语气诘问的白阙微微有些不悦,但不知为何,当她看到林若泛红的双眼,以及撑在桌案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心就软了,说道:“确实还有一个人,当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后来阿殇派人去打听了,才知道是镇南候世子曲淳。” 曲淳当时是被人救走了,而白阙的出现,也只是凭这一块和顾漫希一样的玉佩才有的线索。连林若都是不久前才知道,镇南候世子是和她姐姐在同一日遇难的——明宗皇帝为了全自己惨死的女儿的声名,才委屈了镇南候一家延迟发丧。 这么隐秘的事,若说白阙没有在当场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知道的。 “所以,真的是唐门的人!” 林若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但说出这句话时咬牙切齿的仇恨,却半分都不曾少。 白阙一愣,看着林若的反应,有些难以置信:“你是才知道凶手是唐门的人?”还是刚刚从他口中确认的消息! 林若眼中满是愤恨的红丝:“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阙说自己运气不好,是被殃及的池鱼,但比起横死的曲淳和顾漫希,他能够活着,还能活蹦乱跳的,已经是运气极好的事情了。 “这件事,九星查了这么多年,至今没有任何头绪。”白阙叹息了一声,“我原本以为是有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和行踪,所以才派了杀手来截杀,但事实却并非如我所想的这样。老阁主后来派人查证了那些人来自西蜀唐门,但想要更细致地探究他们的目的,却始终无头绪,只是知道对方的目标不是我。等唐先生救回了我的命之后,我才发现阿殇救我时夺回来的玉佩,不是我原来的那块。” “可是你知道这块玉佩是我姐姐的。”林若目光灼灼地看着白阙,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要等十年?” 白阙轻笑一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林若冷冷地盯着白阙,知道对方是不想把真实的原因说出口——很简单,他们之间,还没有到如此交心交底的地步。 “别生气,等时机合适的时候,白某一定会悉数告知真相的。只不过今日,除了顾府小姐的这件事,在下还有一件事要说。”白阙顿了顿,然后强调了两个字,“正事。” “什么正事?” 林若从失态的情绪中缓和过来,盯着白阙,细了细眉眼。 “最近不太平,荣王府被人盯上了。” “西蜀?” 顾漫妮的挑衅,唐门的灭口,这两件事,林若已经顺利地联系上了关系。 “不止,”白阙神秘一笑,“阿若,荣王府有没有危险,跟我半文钱关系都没有。我可是为了你的安全,才坦白相告的!” 林若没有回答,静候他的“正事”。 “除了被唐门灭口的刘老二,还有一个人,死在荣王府外。” “谁?” 第四百七十四章 此中意5 - 女商枭 - 陆小飘 白阙耸了耸肩:“是谁,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手下的人来报,那个被杀的人,死前好像非常迫切地想进荣王府,只是,几丈之遥,和你们的马车错身而过了。啧啧啧,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算起来,就在荣王府眼皮子底下,看来,荣王府的守卫也没那么警敏啊!” 马车?晚上? 林若蹙眉:“前天夜里?” 白阙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你们去太子府的那一晚。” 林若沉下脸,这一回,她是真的相信白阙在荣王府周围安插了九星的眼线。但是,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呢?冷夙,无咎,以他们的身手,也不曾觉察? 是九星的眼线行事谨慎小心,还是冷夙无咎他们觉察到了,却没有告诉她? 如果他们发现了,无咎是影卫的影使,他若是发现了有人盯着荣王府,定然会先报给慕容冲,瞒着她也说得过去;那么阿夙呢?为什么也不曾说?是顾念九星的缘故吗? 还有,那个漏液拼死来荣王府的人,是谁?要见的人是她,还是慕容冲? 林若拿不定主意。 即便是紧要消息,林家的人不会这么莽撞地漏液前来,还被人盯上灭口。 而且,负责传送消息的人,这几天也没有出现意外——如果有,她会收到消息,黎焰也会来通知她的。 所以,应当是找慕容冲的吧? “追杀他的不是唐门的人?” 林若出言询问,既然不知道被杀的是谁,至少能有些关于杀人者的线索吧。而且,白阙特特在揭露唐门盯上了荣王府之后,再言及不止是西蜀唐门的人盯着荣王府,相比是对那些杀人者有所线索的。 “自然不是。” “理由?” 银色的面具凑近了几分:“阿若,平白给你透露了这么多信息,你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啊?” 林若轻笑:“白公子说的对,九星的消息有多金贵,我还是有所耳闻的。事关王府安危,关于身家性命,论价,这条消息,当值十万两银吧?” “阿若对九星的买卖很是了解啊!” “不敢当,九星也多半对我的消息,打探得听清楚的吧?” 白阙笑道:“主要是因为我对阿若你感兴趣。手下的人,投我所好罢了。可惜,阿若你的消息可真不好打探,若非在下亲自来京中一趟,还不会有这么大的惊喜呢。” “银票我会让掌柜的准备,等白公子离开之时奉上。” “啧啧,白某可不缺钱啊!谈钱,可就伤感情了!” 林若嗤笑一声:“但是白公子的感情,只在九星阁主身上才值钱吧?“天下第一杀手”,届时拈风吃醋,后果不知该有眼中。我可是惜命的很,白公子就莫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面具后的白阙细了细眼睛,带着几丝危险的意味。 林若镇定自若:“白公子若是觉得价格不满意,尽可以明说。当然,那群凶徒的消息,也应该只有在我这里值些钱了。” 白阙勾起了嘴角:真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钱债易偿,情债难换。十万两,够有诚意,也够有魄力。还有一句话,也证明她够睿智——的确,这几个凶徒的消息,也只有卖给林若才有这价值。这倒不是说对于别人来说没有价值,若是让烨王、宋桓楚那边知晓这个消息,也能值些钱,但却比不上林若开的十万两。 甚至,没有把消息卖给林若来得利落——烨王和西蜀那两厢,沾上了,可未必能这么轻易脱身,更何况,白阙原本就不打算跟他们蛇鼠一窝。 白阙意味深长地说道:“白某可不缺钱呐!” 林若嘴角微扬,笃定地说道:“但你会同意的。” “哦?阿若你怎么这么有信心?即便在下有好逑之心,但也是讲原则的人,真情和假意,可是分得很清楚的。” “嘴上占点便宜,见好就收吧。”林若眼底划过一抹嘲讽,透着狡黠的双眸显得格外灵动,“真把我惹恼了,你想的十万两白花花的钱和想要坐收渔利的一举两得之计,就要泡汤了。” 白阙的眼睛再次细眯起来,看着林若脸上的从容和泰然,半晌,缓缓地说道:“阿若你果然担得起‘敏慧’二字。”不长的评价,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看穿了他的谋算,却还能如此不愠不恼,镇定自若地往他挖好的坑里跳,甚至还能把话挑明,反将他一军,真是不简单呐! 接下来的渔翁之利是否能够到手,反倒不是他所关注的了,他更想知道,林若会带给他的意料之外的惊喜。 “阿若这么爽快,我若是再顾左右而言他,反倒是落了下乘了。” 这就表示,他同意了她的价码。 “动手的人,行为举止不似中原人,而杀人的凶器,是弯刀。” “弯刀?” 林若微微蹙眉。 中原杀手擅长的冷兵器,多是刀、剑、匕首之类,而弯刀,最初的时候,弯刀便是经由波斯、大食、天竺一带传入中土,但不太受中原人喜欢,最多只是购买那些镶嵌了诸多华丽宝石的作为装饰。倒是胡人,对弯刀很是喜欢。 胡人……北契? 白阙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他不曾和北契人打过交道,所知的这些信息,也是手下报给他的,只因这事似乎跟荣王府有些关联,所以才多了几分在意。但当时盯着荣王府的杀手,却没有想得这么深,以致线索中断。 这其中的弯弯绕,就留给林若去伤脑筋好了。 林若心事沉沉地踏着木梯,下到一层,正好碰着老七。面对老七的关切询问,林若摇了摇头,吩咐他三件事:第一,垫一张十万两的银票,送去给四层厢房里的白阙,等明日会让王府的人把银票送来;第二,派人回荣王府报个信,言明她要回林家一趟,不会留宿晚些归来,特别叮嘱传信之人去找陶福,调青霜或者紫电来一人去林府;第三,着人去粮铺递个消息,让云弈去一趟林府。 老七没有迟疑地应下了,而后再次关切林若是否出了什么事,回答他的,还是林若的沉默和摇头。 车厢里的林若,脸色更加黑沉。 如果那群在王府门口动手的人是北契人…… 双手下意识地攥紧,再次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往林家,哦不,如今已经是安泰伯府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暗流涌1 - 女商枭 - 陆小飘 “黎大哥在摘星楼?” 回到林家,林若便从管家钟平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林若立即吩咐道:“阿夙,去摘星楼,让黎大哥回府一趟。” 冷夙利落地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眼前,若不是时间紧迫、事情严重,她几乎不会动用冷夙去做这种跑腿的小事。 “少小姐,出什么事了?” 钟平不安地开口询问。 林若急促的脚步蓦地缓了下来,浅笑宽慰:“没什么,些许小事罢了。皇上对青苗法和青苗款之事有所疑问,我来找黎大哥商议。平叔,我先去看舅父。您可别小题大做,让舅父担心了。”那温和的笑意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 不是她信不过钟平,而是她不想让林谦为她担心。 钟平顿了顿,点了点头,回道:“老奴明白,少小姐放心。” 林谦身体不适,钟平是知情人,而且从前至今,林府上下很多事情,都是眼前这位少小姐做的决断。身为管家,他分得清轻重。 林若去看望了舅父,陪着林谦聊天撒娇,与闻讯而来的林祁和黎惜恩言笑打趣,没有露出一点马脚。借摘星楼来辅助支持青苗法和青苗款之事,林谦从一开始就知道林若的计划,既然皇上有疑,该当好好商量一番的。 林谦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生意上的事,林若比他更在行;政策上的事,黎焰比他更了然;至于远见学识,林若和黎焰都是远高于他的。看着这两个出色的孩子,他心中很是放心,也乐得轻松。 听下人来报,说紫电、云弈陆续前来,知道是林若让他们来的,便也不拘着林若,由她去了自己的院落忙活。 “平叔,黎大哥若是回来了,马上请他过来我这边。” 林若一边走,一边对钟平吩咐了一声。 钟平点头应下了,目送林若微微有些急切的脚步,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事情应该不像少小姐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小姐孝心一片,不想让老爷担忧,只是……唉,希望以少小姐和黎少爷的能力,能够迎刃而解! “云弈,这段时间,有多少生面孔来粮铺买米?又有哪些人家米量购入异常的?”林若坐定,开门见山地向云弈发问,“这两个月的。” 汴安城的粮枭都被一锅端了,不仅京中的粮食都在林若手中,京城的所有粮铺也都改了林姓。上虞的一场水灾,选择留下在京城谋生的流民不在少数,年轻力壮肯吃苦的填补了林家粮铺迅速扩张带来的伙计空缺。 云弈在经营之上听从了林若的安排,这批贫苦出身的伙计拿着不低的工钱,尽心尽力地做着粮铺新掌柜云弈安排下的活计:送货上门,自然而然地与购米的主顾们随意攀谈,一年的时间,足够他们与那些购米的主顾们混熟了。普通人家交谈起来容易,而权绅富贵人家的主事、下人们,打交道久了,从他们口里套出来的话更多。 更何况,又不是冲着挖人家家中的阴私腌臜去的,不过是有几口人,平日里米粮用度如何,用一个“方便下次及时送米上门”为借口,打探清楚这些事,再容易不过了。 所以,谁家娶了妻,谁家添了丁,谁家挂了丧,谁家分了居……每个伙计对自己手上负责的主顾的人口变动都了然清楚。 有人暗中盯上了荣王府,在荣王府门口杀人,简直胆大妄为!想要查清他们的身份,或许没那么容易;但是,要找到这些人的下落,却并非无处下手——这些见不得光的人,未必敢大张旗鼓地住在客栈之中,那么要养活这么这些人,柴米油盐粮,便是突破口。而整个京城以及周围,所有的粮食买售记录,恰好都在作为林若陪嫁的粮铺的掌握之中。 云弈是知道林若将粮铺如此经营的目的的,所以林若这么询问,他当即就明白过来。 京城流动人口多,来往的商旅,赶考的学子,省亲的亲眷,还有赶集的,游学的,避难的……东西南北四门各有守卫盘查,但趁乱混入京城的漏网之鱼不是没有。 云弈明白,林若想了解的,可不是谁家添丁、娶妻、挂桑、析居这样的琐碎八卦,而是那些没有理由突然间就粮食消耗变动极大的人家——大户人家多一两个人的口粮不易被发现,但普通人家多了一张嘴,粮食消耗差别可就不小了;或者是无法查清身份的生面孔来买粮的。 这是林若第一次面色肃然、郑重其事地启用到粮铺不为人知的隐匿作用,云弈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知道事关紧要,当即认真地回想。 所有的消息汇总,旬日一结,这个月的云弈还有些印象,但上个月的,他就需要好好回忆一番了。 就在林若专注寻找那批暗地里盯上荣王府的杀人凶徒之时,饕餮海,白阙享用完了一顿饕餮大餐,又拿到了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心满意足地带着斩蓬离开了。 回到下榻的客栈房间,有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那人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一身暗红长袍,如果不是因为左颊上有一个可怖的脓疮,整张脸还算是英朗的。那脓疮似乎是因为溃烂多年的缘故,外翻的血肉已经硬质化,配上他阴冷的目光,还有额前那独留的一缕灰色长发,整个人显得格外杀气腾腾。 见到白阙回来,没有起身,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是抬起眼睑,目光盯着白阙。 这样失礼的行为,白阙并没有生气,而是在对方旁边的位置坐下。 “唐先生。” 斩蓬恭敬地向那人行礼,低垂着头,不敢肆意打量。 这个人,正是江湖人称“毒医”的唐骜,也是九星里,仅居于阁主离殇和副阁主白阙之下的那么一号人物。 “怎么样?” 唐骜的声音粗粝嘶哑,仿佛是两块老死树皮摩擦的声音。 白阙拎起水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润了嗓,这才说道:“我没告诉她唐骁回京的事,也没有告诉她唐骁才是主谋。” 唐骜双目怒瞋,握紧拳头:“为什么?” “唐先生,咱们的目的,是要看鹬蚌相争,利用她把京城这趟水搅浑了,替你报仇,也替我报仇。只不过——”白阙嘴角一勾,“她比你我想象中要聪明的多。” 唐骜细眯了一下眼睛。 “我想见识一下这丫头究竟有多大能耐。唐先生,你意下如何?” 第四百七十六章 暗流涌2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专注于从粮铺的买售中寻找线索的林若,在其中捕捉到了两条蛛丝马迹,等回过神来,算算时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这么久了,黎焰怎么还没回来? 不仅黎焰没有回来,冷夙也没有消息! 林若心中觉得有些不安:“幽草,你去看看,若是黎大哥回来了,请他赶紧过来。” 幽草应了一声,出了院落,虽然不知缘由,但也明白自家小姐心急,遂准备去林府门口蹲守,一见到黎大少,就让对方过来。 林若又耐着性子和云弈商量了小会儿,总觉心静不下来,蓦地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那也。 手掌下意识地拍了一下桌案,“砰”的一声,把云弈吓了一跳。 是了,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 谁说漏液来荣王府来找的人一定是慕容冲?也有可能是来找她的啊!如果是来自北契,又在王府门前被截杀;如果是北契那边出了变故,孟九公一计不成再施一计,那也可不就是最好的突破口吗? 林若“蹭”地站起身,整个人陷入更剧烈的不安之中,连云弈的说话声都置若罔闻。 那也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作为降兵归到北境军中,纵然以他的八面玲珑,能够混得开,但身上的北契血统终究是被东鲁将士认为是外族,这样一个小卒,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更何况,如今她和慕容冲都在汴安,连北境军的大将军贺佥也还未从京城出发回营,北境军那边,有慕容冲的人,但他们不回去注意到一个北契降兵的存亡;而她这厢,唯有一个刚被重用的韩野而已。韩野或许会注意到那也的失踪,但即便注意到了,想要把消息送出,也是别无他法,除非回平禺县找邵俨,或者等到送粮饷的队伍,找到其中随行的林家人,才能把消息送出来。 真是太失策了! 林若再次砸了一下桌几,吃痛之下回神,这才听到云弈关切的询问声。没工夫多解释,直接吩咐道:“云弈,你现在马上回粮铺,把记不请的那些全部列清,尤其是……从王爷凯旋前后的买售人,有嫌疑的全部列出来,今晚我会让人过来取。” “是!” 云弈应下,见林若脸上凝重的神情,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不敢多耽搁,见林若没有其他吩咐,转身往外退,却跟一个着急忙慌进门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哎哟!” “嘶——钟、钟管家?” 来人正是钟平。 “平叔?”林若蹙眉,挥手,让云弈率先离开,“怎么了,平叔?” 钟平把手中的乌木信筒交到林若手中:“少小姐,这是刚收到的,季少爷那边送来的。” 君阳哥哥,代国,乌木信筒。 那边果然是出事了! 林若忙从钟平手中接过乌木信筒,挑开上层的蜜蜡,取出其中的绢布。 绢布不大,上面的字数不多,但看完之后,林若的脸瞬间黑沉下来:被软禁在恭王府的质耶公主,北契前大汗弥里最小也是最疼爱的妹妹,跑了。 季君阳在信中说,根据恭王府里的线人传来的消息,质耶公主是被恭王妃陶惜君放走的,为此,孟斌大怒,将其软禁了起来。但林若直觉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 毕竟,孟九公有联手唐骁暗杀慕容冲的前科在先,孟斌也没有持反对意见。 钟平担忧地问道:“少、少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林若纤手一握,将绢布握在手心,把乌木信筒放在桌几上:“小事,等黎大哥回来,我会跟他商量的。” 钟平眉头皱得更深,脸上的担忧怎么都掩饰不住。 “平叔,府里上下大大小小的事,还有劳您操持照看,君阳哥哥送信来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就好。别让舅父挂心了,行吗?” 钟平犹豫再三,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钟管家离开,房里就剩下了林若一个人,仿佛脱力一般,跌坐在椅子上,手中紧握的绢布再次被她铺展在眼前。 弯刀,灭口。 这下,她至少有八分把握,肯定前天深夜里在荣王府门口被不动声色地灭口的人是那也——另外的两分存疑,是白阙故意误导她。 “紫电!” 林若扬声唤了一声,一道黑影迅速出现在眼前,利落单膝跪地,低垂着头,无声地等待着即将被下达的命令。 “这几日王府周围可有异常?” “回王妃的话,有。只是王爷和影使吩咐,查清之前先勿要告诉王妃,免得王妃担心。” 得到这个答案,林若眉头皱得更紧,一是因为证明白阙没有说谎,二是因为发觉自己被隐瞒,三是因为这件事还没有查清。 “是有人盯着王府?” 紫电面上微露讶色,而后肯定地应道:“是。” “除此之外呢?” “回王妃的话,并无。” 林若咬着嘴唇,影卫发现了有人暗中盯着王府,却还没有查到是九星的人以及他们的目的;但却没有发现荣王府门外有人行凶之事。是因为距离王府太远不曾发现,还是因为对方身手隐秘,没有留下马脚? 心思转了两个来回,终于开口说道:“等回去之后,你告诉无咎,盯着王府的人里头,有九星的杀手,勿要打草惊蛇。” 紫电再次诧异:“王妃如何知晓?”顿了顿,继续问道,“除了九星之外,还有旁人?” “嗯,可能是北契人,也可能是唐门的人,我不确定,总之,给无咎提个醒,也跟……提醒王爷注意安全。” “王妃……”紫电顿了顿,他自然是知道王爷和王妃闹了别扭,但以他的性格,不知道该怎么劝,踟躇半晌,开口道,“王爷早朝之后回府,听说王妃去了宫中后,便又折返入宫,去太子东宫觐见太子殿下了。” 林若瘪了瘪嘴,心里还有几分小别扭,脱口回道:“他进宫就进宫,关我什么事?” 紫电脸上的肌肉小幅度地抽动两下,最终低下头,不再多言。王府上下,包括影使无咎在内,都觉得是荣王妃受了委屈,他虽然还是影卫,但已经是荣王妃这边的人,总要为缓和王爷和王妃之间的误会出点力。但他本就不是善言辞之人,这样直白地为慕容冲“美言”,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林若的心里确实稍微舒坦了些,但黎焰和冷夙还未回府的阴霾,远比她心中的小女儿家家的别扭要深得多。 第四百七十七章 暗流涌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的直觉很准,黎焰确实遇到了麻烦。 “小姐!”幽草慌慌张张地进来,见到紫电,微微致意,然后把一张纸条交到林若手中,贴着林若的耳朵小声说,“摘星楼的杨掌柜让伙计送来的,说是黎少爷吩咐,若他一个时辰内未归,就把这纸条交到小姐您手里。” 林若飞速展开纸张,粗粝的构皮纸上,除了一个“黎”字之外,其余的符号,都是北契的文字。林若对北契语不熟悉,只能看懂听懂简单的一些词句,但这纸上的北契符号,她正好认得——都部署。 这字迹,看起来有些奇怪,用北契文字写的“都部署”看起来歪歪扭扭的,但那个“黎”字,虽然不美观,横竖撇捺的顿挫粗细搭配怪异,但是从组成这个字的每一笔都能看得出来,写这个字的人非常用心。 林若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了“质耶公主”。 北市街,白日里都少有人经过了一条幽暗的小巷里,黎焰尽量平复自己的喘息,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四个手执弯刀的杀手,伸手,将一个身着裙裳的女子护在身后。 这四个人,他们都是北契人。 在北契生活了这么多年,黎焰对北契人再熟悉不过了。其中的两人,来自大汗弥里手下最倚重的贴身卫队。另外两人,应该也是北契人,但他却从未见过。 但选择在这里对他下手的,应该不仅仅是北契人。 至少,他们用的毒不是。 “黎、黎公子,你不要管我,你快走!” 被黎焰护在身后的胡蕴秋尽量镇定自己的心神,但话语里小幅度的颤栗和踟躇,暴露了她此时的忧惧。 今日带着伙计来摘星楼送酒的胡蕴秋在半途遇上了黎焰,盘桓在心底的小心思让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打发伙计把酒送去摘星楼,自己悄悄地、远远地跟在黎焰身后,却不料跟他一起陷入了困境之中。 胡蕴秋一个女子,虽然因为独立经营酒馆,性子比寻常女儿家泼辣,敢跟宁王叫板,放狗威胁,但面对这群穷凶极恶的凶徒,终究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中了毒的她,浑身无力,靠着墙费力支撑,才能勉强站立住。 她知道,黎焰跟她一样中了毒,但黎焰毕竟是习武之人,应该比她好一些,只要没有她这个累赘,还是有脱身的机会的。 如果不是她惊慌之下的惊叫打草惊蛇,黎焰应该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吧…… “没事。” 黎焰余光扫了胡蕴秋一眼,对这个女子的反应稍稍有些吃惊,虽然比不过林若的临危不惧、镇定自若,但是,能在此刻尚能强自镇定,甚至抱了必死的决心,让他把握机会逃走,令他有些刮目相看。 但他心里也明白,这毒,没那么简单。 丹田凝滞,全身乏力,稍一动真气,立刻血气上涌,完全没有反抗之力。此刻与这四人僵持,也是虚张声势而已,大抵是因为他们对这毒药没有具体了解,也是因为他在北契人心中的余威所致——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中原人,曾经以令他们意料之外的精妙的中原功夫,单挑打败十个魁梧雄壮的北契勇士。 黎焰估摸着时间,早知道这些人竟然使毒,他就不应该自恃过高,早些让人把纸条送去给林若的。而且,什么话都没有留,聪慧如她,即便能猜到他是去见北契“故人”,也难猜到他竟然被带到这么隐蔽的地方来了吧? “质耶,你不出来见我吗?” 黎焰用北契话说着,声音不大不小,但他相信,质耶一定在这附近,一定能听到。 那张粗糙的构皮纸上的字迹,他只消一眼,就认出那是质耶的笔迹。 质耶不喜欢薄薄的宣纸,那种薄薄的纸上,稍微一顿笔,墨迹就晕开一大团;她也不喜欢精巧的纸笺,那样会趁得她的字迹更加拙劣不堪。她喜欢粗粝的构皮纸,那种粗粝的纸面,停留很久,墨迹也不会晕开,而且像她这样生活在草原上无拘无束的粗犷性格——而这种质地粗糙的纸张,精明的中原人很愿意把这种劣质品售到北契这样的蛮夷部落,蛮人配劣纸。 过了良久,静谧的空气里,传来了轻声的铃铛响。 换上了东鲁服饰的质耶,缓缓地从一个角落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有恨,有怨,也有未曾了断的情意。 “黎”,是质耶好不容易学会的一个中原文字,也是她学会的第一个中原文字。 连自己部落的文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质耶,能把“黎焰”这两个复杂的中原文字记住、写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足见得,她对黎焰的情意有多深。 但是,她的一腔痴心,换来的是什么? 她所以为的“北契王庭覆灭是因为弥都哥哥叛变”,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手策划的;她所以为的“即便被软禁在泽国,好歹也是跟黎焰被软禁在一处”,完全就是这个男人炮制的骗局;她所坚信的“等这个情深义重的男人守完三年孝期就会娶她”,根本就是被他利用来完成他为妻子复仇的工具! 对,还有那个时候来北契的那对兄妹! 她亲眼见到了。 他们根本不是兄妹,而是如那个楚公子身边的随从所说,是东鲁威名赫赫的荣王和他的王妃。哦对了,那个楚公子和他的随从,用的也不是他们真实的身份。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北契王庭不复存在是真的,只有她生长的故乡支离破碎是真的,只有她的家人兄长死的死、伤的伤是真的…… “你要向我求饶,求我放过你吗?” 曾经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草原公主,迸出一句冰凉的话,看向黎焰的目光,仍是很复杂,但望向被他保护在身后的女子时,却满眼怨憎。 “我可以放过你,只要你把你身后的女人交出来,向我求饶,成为我的奴隶。” 胡蕴秋虽然听不懂北契语,但从质耶的神情动作里,大致能猜出对方的意思,应该大致是交出她就可以放了黎焰的意思。 胡蕴秋稍稍沉默,然后再次开口,打算劝黎焰不要管她:“黎公子……” “别担心,”话才起了个头,就被黎焰打断了,“会没事的。” 只要能再多拖延一点时间,他相信,林若一定会派人来的。 黎焰对胡蕴秋和颜悦色的态度,深深地刺伤了质耶。 她和唐骁合作,逃离了泽国,带着哥哥弥里的重托,千里迢迢来到东鲁,是为了复仇的。她再憎恨黎焰,却也没有打算取他的性命,可是黎焰对另一个女人和风细雨的语气,让她嫉妒地发狂,让她憎恨到了极点! 质耶盯着胡蕴秋,眼中杀意浮现,指着胡蕴秋,对手执弯刀的手下吩咐道:“杀了她!” 第四百七十八章 暗流涌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质耶!” “杀了她!” 闪烁着寒锋的弯刀举起,胡蕴秋全无反抗的余地,黎焰也无拦阻之力。几乎耗费了仅剩不多的所有气力,他握住了砍过来的第一把弯刀,握住刀锋的手指鲜血淋漓。 “黎公子!” 胡蕴秋见此情形,吓得惊惶失措。 “杀了那个女人!!” 质耶扬声,尖锐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怨憎。 黎焰中了毒,使不上力,弯刀一转,便从他的手中挣脱了,痛觉让他找回了几分清醒,却没有办法帮他解毒恢复气力。 手上的伤口,让他的双手小幅颤动,但再要举起来拦住那破风而下的刀刃,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胡蕴秋不知哪来的力气,将黎焰推开,仰面伏在他的身上,迎着弯刀而去。 闭上眼,却没有等到那锋利的刀口切开她的头颅,终结她微如草芥的性命,而是听到一声绵长的“叮——”! 那是刀剑碰撞的声音。胡蕴秋意识不到,黎焰却很快反应过来,转头抬眸之际,寒光一闪,那柄染血的弯刀掉落在地,然后,是那个北契杀手身体倒在地上的沉闷声响。 脖子上一道极细的伤口,还有死不瞑目的双眼。 挣扎了两下之后,便不再动了。 “啊——” 胡蕴秋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吓得惊声尖叫,但很快意识到不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把那未尽的尖叫声压回咽喉中。 “冷夙……” 黎焰淡淡地喊了一声来人的姓名,忍着十指伤口的疼痛,费力地用手掌撑起身体。 “公子。” 冷夙利落地应了一声,冰冷的目光锁定着眼前的三个北契杀手和质耶。他来得很及时,比黎焰预料得要快很多,尽管在摘星楼不曾找到黎焰后搜寻花费了不少时间。 “公主?” 一个北契杀手警惕地看着冷夙,握紧了手中的弯刀,然后压低声音用北契语询问质耶该怎么办。这个恐怖的男人,出手利落狠辣,一招致命,正中要害,实在可怖! “除了质耶,一个都不留!” 黎焰压低声音,利落地下了命令。 留质耶一条命,一方面是因为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觉得对质耶有愧;另一方面,是想从质耶口中获知线索,是谁帮她逃出泽国,是谁带她来东鲁,弥里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毒药是从何处而来……诸此疑惑,有太多需要解开。 撬开死士的嘴不容易,但是让质耶说出来,却容易得多。 黎焰的命令,那三个北契人都听到了,但是,只有一个人听懂了。可即使他听懂了,也没什么用。他眼中流露出的一刹那的惊惶,被冷夙准确地捕捉到,剑随念动,夺命的寒锋率先向他而去。 这个人是弥里的心腹之一,功夫不弱,在仓皇之下,挡下了冷夙的两记杀招,却没能挡得住第三下——他的弯刀,在冷夙斩落的剑下断成了两截,而那未收势的利刃,“噗嗤”一声钝响,从他的肩颈没入,血涌如注,让他瞬间失去了反抗之力。 “啊——!” 惊声尖叫的人,变成了质耶。 黎焰用手握住衣袖,止住血,然后体贴地横在胡蕴秋的眼前,替她遮住了这血腥的场景——当年,他的夫人惨死的情形,一直都镂刻在他的脑海里,不曾褪去。下意识的,身边的女子惊惶的模样,让他不自觉地想起他的夫人在面对鲜血、杀戮和死亡的时候,该有多么惶恐。他甚至温柔地宽慰胡蕴秋一句:“还有力气的话,把耳朵捂上。” 温柔的声音,竭力的庇护,胡蕴秋的目光怎么都不能从他身上移开了。就这么专注地看着,似乎是忘了害怕,忘了他们此时身陷险境。 解决余下的三个北契死士,冷夙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但在此之前,质耶率先从惊惶中回过神来,在逃跑和留下之间犹豫片刻,看见黎焰依旧体贴地护着那个长得普通、穿着普通、什么都普通的女子,心中怒火中烧,抽出了她自己的弯刀,不顾一切地向着胡蕴秋刺去。 “冷夙!” 就在黎焰出声的同时,冷夙注意到了质耶的异动,利落地旋身,执剑往后,挡格住背后的弯刀,然后向黎焰那边冲去,执剑的手一记肘击,准确地打在质耶的颈动脉上。质耶行动一顿,瞳孔陡然放大,然后手中的尖刀落地,整个人无力地倒下,就躺在黎焰的脚边。 冷夙没有多停留,以凌厉而利落的招式,解决了最后一个北契死士,在对方身上抹干净剑上的血渍,回到黎焰身边:“公子,你怎么样?” 黎焰的手依然挡在胡蕴秋眼前,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质耶,沉声回道:“中了毒,真气凝滞,浑身无力。” 冷夙略一思索,把那四具尸体都搜了一遍,发现了一个棕色的小瓶,他谨慎地没有打开,轻轻地晃了晃,隔着软木塞小心地嗅了一嗅,觉得有一瞬间恍惚,赶紧把瓶子从鼻翼移开,说道:“公子,这大概就是你中的毒。他们身上没有解药。” 黎焰和冷夙的目光一起投向了质耶。 带着不知名却药效劲猛的毒药,为了防止自己误中招,一定会带着解药。既然不在那四个死士身上,要么是事先服用了解药,要么就是在质耶身上了。 黎焰和胡蕴秋都动弹不得,只能冷夙动手。好在冷夙这样见惯了生死的杀手,没什么男女大防的顾虑。只是,搜遍了质耶浑身能藏东西的地方,诸如腰间、衣袖、锦囊等等,却都没有发现解药! 看样子,他们是事先服用了解药的缘故,而这解药,也刚好是一人一份,没有存余。 “……” 黎焰的眉头紧蹙,看来,质耶是有备而来。但她可不是如此思虑周全之人,背后一定有人指点。会是谁呢? “唐门”率先出现在脑海里。 冷夙也想到了这一点,西蜀的人如今可就在汴安城中,护在那位湛亲王身边的,可不乏唐门之人。思虑片刻,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瓷瓶,正是在北境时林若给他的百草丹:“公子,这是百草丹,或许……能解毒。” 药不能乱吃,尤其是在中毒的情形之下。 但是,百草丹是“鬼医”莫用愁的独门秘方调制的,能解百毒,尤其是针对唐门的毒,即便不对症,反效果也小,值得一试。要不然,让冷夙带着一个昏迷两个全身无力的人离开这里,实在是有些难度。 第四百七十九章 暗流涌5 - 女商枭 - 陆小飘 百草丹确实有解毒之效,虽未全数解除,但至少全身气血凝滞的情况缓解了,黎焰和胡蕴秋都稍稍恢复了力气。 见到眼前的惨相,胡蕴秋的脸色当即刷白,嘴唇嚅嗫着,说不出半个字。但目光转到黎焰鲜血淋漓的手上时,她压下了心中的惊惶:“黎公子,你的手……” “不碍事。” 黎焰用袖口压住手指上的伤口,由着殷红的血渍浸染墨绿色的滚边袖口。 胡蕴秋撕下一片干净的衬裙,双手颤抖着帮黎焰包扎。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还请速速回府。” 碍于胡蕴秋在场,冷夙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黎焰是聪明人,知道冷夙是听从林若的吩咐来寻他,催他回府,那就意味着林若此时就在林府中等候。 “好。” 黎焰利落地同意了,看着手上还未缠完的布条,从胡蕴秋手中抽出手,忍着痛,草草地箍了几圈,把伤口掩盖起来,然后看了一眼地上的质耶,对冷夙吩咐道:“把人带上,去找辆马车,我们即刻回去。胡姑娘,你……” 胡蕴秋赶紧道:“黎公子,我、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你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黎焰微微蹙眉,说道:“不,胡姑娘,委屈你先跟我回林府,稍后我再派人送你回酒肆。” 胡蕴秋摆手:“不,不用的,我可以……好,那就麻烦黎公子了……” 不知为何,在对上黎焰细眯的黑眸时,胡蕴秋莫名有种感觉,觉得她拒绝的话,这个男人会生气,所以,她立刻就改了主意。 冷夙立刻就闪身去安排了。 这种偏僻的地方,想找一辆马车,既麻烦,又扎眼。但是,林家在北市街开了赌坊,冷夙得了黎焰的指点,找到赌坊掌事,安排了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不为人觉察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连带着那四具尸体的善后处置,也一并交给了赌坊的掌事。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回了林府,没停在正门,而是停在了偏门。 黎焰握着手,借袖子遮挡住手上的伤口;冷夙把昏迷的质耶扛在了肩上,身后跟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胡蕴秋。 安排了婢女带胡蕴秋去厢房休息,黎焰和冷夙带着依然昏迷的迅速赶到了林若的院落。 “黎大哥?你手上了!!” 林若敏锐地闻到了黎焰身上的血腥味,而后,才注意到冷夙扛进来的那个人,是质耶。 “发生了什么事?” 林若快速取来了药匣,小心地撕开黎焰手上缠绕着的布条,不安地问道。 “先把人关到偏室,让人盯着。” “好,幽草,阿夙,你们照黎大哥说的办。”林若利落地吩咐着,手上不停,拆完了黎焰手上的布带,倒吸了一口气,“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黎焰不时吸一口冷气,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出来。 收到了质耶的信,只来得及在跟杨琢擦身而过时留下短短的只言片语作为线索。不想让林若涉险,所以才让杨琢过一个时辰再把东西交给林若,结果发现他不仅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对手。幸而林若在收到消息之前就让冷夙来找他,这才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是我疏忽大意了!嘶——” 林若用药酒小心地清洗黎焰手指上的伤口,那药酒触碰到伤口时,火辣辣的疼,黎焰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忍一下,伤口太深,必须要清理一番。” “好。”黎焰知道林若说的是实情,忍着疼,额头上冷汗直冒,费劲地说着话,试图转移注意力,“你让冷夙来找我,出了什么事吗?” 林若一边仔细地处理着伤口,一边说道:“适才你让杨管家送来消息之前,我便收到君阳哥哥送来的密信,说质耶从恭王府逃走了。” 黎焰皱着眉:“这么巧?” 林若点了点头:“我本来不觉得,但是出了今天这事,我也觉得太过巧合。君阳哥哥用的是乌木信筒,传消息过来,最多三天。但是质耶已经在京城,并且安排好了对付你的事,她从泽国逃走,至少是在君阳哥哥收到消息之前十天。但是,君阳哥哥信上说,质耶是被恭王妃放走的,而恭王妃身边的贴身婢女是君阳哥哥安排的线人,论理不会拖那么久才传出消息来。” 黎焰沉声道:“少泽从小跟我们一起长大,问题不会出在他身上,那么就是出在恭王府中。或许是那个婢女漏了马脚被发现了,又或许是她被困住,不能及时传消息出来。但我觉得前者可能性大,否则少泽一定会告诉你,质耶早就已经逃跑了。” “确实如此。”林若长叹了一声,“我本来还期待这件事和九哥没有关系的……” 黎焰顿了顿,道:“孟九未必是想与我们为敌,只是……想瞒下质耶逃走的事?” 所以才把恭王妃和她身边的人都软禁起来,导致消息过来许久才传出来。 但是,这就意味着季君阳在时间上隐瞒了他们。 林若摇了摇头,君阳哥哥不会这么做的,相比于孟斌,毫无悬念,她必定是更信任季君阳的。而且,孟斌还有与唐骁联手暗害慕容冲的“前科”在呢!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黎焰继续询问。 林若回安泰伯府在先,收到消息在后,派出冷夙来找他,是在收到消息之前,这就意味着除了质耶来京复仇之外,林若还有极为要紧的事,才会来林府找他。 “有,两件事。” 说话间,林若已经帮黎焰用药酒清理完伤口,开始撒止血粉。手和嘴都不曾闲下。 “一件是宫里的事,关于青苗法和采矿权。还有一件,仔细想来,或许与黎大哥你今日被质耶暗算有莫大的关系。” 黎焰浓眉微皱:“哦?” 听林若的口气,显然是后面一件事情更为复杂。 林若将白阙跟她说起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黎焰,因为重新捋了一遍,加上今日在宫中明宗皇帝震怒的缘由,林若说话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细了细眉眼,沉声地下了定论:“看来,这是冲着我来的。顾庭,顾漫妮,烨王,沈狄……还有质耶。黎大哥,你说,这从中穿针引线,把这些人集合起来的幕后之人,会是谁呢?” 第四百八十章 暗流涌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的话虽然是问句,但是显然,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冲着她而来,冲着林府而来,却会先挑黎焰下手;顾庭、顾漫妮和烨王本就勾结在了一起,而效力与烨王的陆家近来频频与沈家有接触,再加上利用了质耶和北契死士,以及效果霸道的毒药。 这些信息综合起来,就指向了一个人——唐骁。 唐骁知道了黎焰和林家的关系,也知道黎焰不是庸碌无为之人,再加上他和孟九公之间有过沆瀣一气,把质耶带出恭王府,来到汴安城,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唐骁来了京城。” “这一回,他学聪明了,躲在暗处布置陷阱,请君入瓮!”林若沉下了脸色,“那就无怪顾漫妮会知道我救了宋桓楚的事。我道她哪儿来的脑子,竟然敢去王爷跟前挑唆,多半也是得了唐骁的指点。” 能大费周章地把这么些对她有敌意、对林家有觊觎的人都聚集到一起,还真是难为这位西蜀第一才子了! 不过,这也让林若反思,她也算是深谙“敌人这种资源越多越遭”的道理,平日里也算是与人为善,但慕容冲说的对,她骨子里的清傲,可不是能如她的心意那般全然收敛起来的。再加上人心善妒,她这样的出身,亲娘早逝,亲爹不理,本该是极为落魄的。偏偏,她得皇上和皇太后的青眼,有个坐拥巨富的娘家,还嫁给了慕容冲。 始终居于如日中天、令人殷羡的位置,一旦有可以把她拉下来的机会,再加上偌大的利益诱惑,为利所动的人必然趋之若鹜。 “皇上那厢,倒是不难应对,只是……”林若深吸一口气,“我们纵然猜到是唐骁在背后搞鬼,却不知他究竟设下了多少阴毒陷阱等着我们。” 顾漫妮恶心了她一回,顾庭在御书房使了一回绊子,沈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参了林家一本,包括质耶带着北契杀手来围堵黎焰,唐骁也没有出面,这些都是迂回的手段。这些一环扣一环的陷阱,究竟连着怎样的阴谋? 黎焰和林若此刻都猜不出。 等待阴谋的降临,是对人心最大的考验,因为不知道暗处的敌人什么时候会发动致命一击,在整个警惕应对的过程中,很容易消磨人的神思和精力。 最好的应对方式,是化被动为主动,先发制人! 可是,唐骁又躲在哪个暗处呢? 如果找到了唐骁,她可以堂而皇之地去告御状——西蜀的来使名单中并无把唐骁加入其中,加上她姐姐的死,跟唐门有脱不开的干系,明宗皇帝定然会疑心西蜀的用心叵测,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置唐骁了。 可是,她现在完全没有唐骁的线索,云弈那边的消息,也未必能够顺利找到唐骁的下落。 黎焰顿了顿,眸色幽深,意味深长地说道:“白阙呢?” 林若细眯着眼,乌黑的眼眸狡黠地一转:“不知道九星会开什么价了。” “他们想坐收渔翁之利,也得让‘鹬’‘蚌’争起来啊!”黎焰轻笑,“而且,以白阙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再加上那位‘毒医’对唐门的仇恨,未必会无动于衷。要知道,报仇这种事,亲自手刃,才是最解恨的。” 林若点了点头:“有道理。这几日,我得多跟这位九星副阁主‘偶遇’几回,反正我跟皇上说了,跟王爷闹别扭,不能常往林家跑,饕餮海、风花雪、摘星楼,即便有翼火卫盯着,也不会引起皇上疑心。” 黎焰看着林若,目光里耐人寻味:“你是真跟王爷闹别扭,还是将计就计?” 林若一噎,目光不自然地暼向一边,并不言语。 黎焰见她不愿意说,也不再追问,简单地劝了一句,嘱咐她多注意安全,便算罢了。 “哦,对了。酒肆的胡姑娘被牵扯到这件事里,依你看,怎么处置?” “秋姐姐?她怎么会……” 黎焰淡淡道:“尾随了我一段路,打草惊蛇了。” “哦——”林若挑了挑眉,下巴冲着黎焰手上的伤口抬了抬,“我说阿夙怎么会那么细心,帮你包扎伤口。原来,是秋姐姐啊……” 黎焰斜眼瞟了她一眼,以他的细心睿智,怎么可能猜不到胡蕴秋的心意呢?胡蕴秋是个好姑娘,但是,他没有这个心思。 林若收敛起玩笑:“这就有些不好办了。质耶来京,不知道身边带了多少北契死士,若是她今日未归,也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阿夙虽然把人都灭口了,难保不会有唐骁的人暗中盯着,若是因此给秋姐姐引来麻烦,就不好了。” “我知道,但是也不能把让她一直留在府中。” 黎焰顿了顿,他原本是疑心胡蕴秋突然出现,有其他的阴谋,但见林若的反应,意识到自己是思虑过度了。这么一来,他把人带回林府,就有些莽撞——这不是在昭示,胡蕴秋就是当事人之一嘛! “这倒是不难办,从府里找个身形和秋姐姐差不多的,跟着酒肆里的伙计一起,往林府送一趟酒,再让秋姐姐回酒肆就行。”林若顿了顿,“至于暗中保护……欲盖弥彰了些,不如找宁三哥?” “宁王?”黎焰会心一笑,明白了林若的用意,“如此甚好!” 林若用手肘轻轻地撞了撞黎焰,挤眉弄眼:“秋姐姐是个不错的姑娘,黎大哥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黎焰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林若扯了扯嘴角,耸了耸肩,不再多言。就如黎焰不会过多干涉她的感情一样,她也不会对黎焰干涉过多。但是,她把黎焰当作亲人,也把惜恩当作亲人,自然是希望可以有个贴心人照顾这爷儿俩。 但再多希望这爷儿俩过得好,也就只说这么一句而已。 缘分这种东西,太过玄妙了。说不定,老天爷早就给安排好了呢? 还是把更多的心思放到眼前的困局中来吧!林若有预感,接下来要面对的,可不是一场小打小闹的较量。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要对付林家的敌人已经结盟,她也该早做准备,为自己找好合适的盟友,应对即将到来的黑云翻墨、山雨欲来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波未平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已然让人回王府传信说晚些回去,林若自然是留在林府用了晚膳的。 黎焰受伤的事情瞒不住——两手的伤口极深,根本无法用筷子,必然要有人伺候着。一日两日,倒是可以用理由搪塞独自用膳,但要把伤口养好,需得月余时间,会惹来林谦、林祁的猜测和担忧。 况且,林府上下也需要警醒一些。 林谦听完了黎焰和林若的话,点了点头,对林祁吩咐道:“最近你多留在府里,也别带惜恩出门。” 林祁瘪了瘪嘴,虽然不悦,但见黎焰这么厉害,都遭了暗算,又见二姐林若也是严肃的表情,点头同意了。唯有惜恩,一头雾水,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搞懂了自己爹爹受伤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轻轻地对着黎焰的伤口吹气,一边说:“呼呼,惜恩帮爹爹呼呼,痛痛都飞走~” “早知如此,该让王二哥留下,迟些再回金陵的。” 林若由黎焰陪着,在往林府大门走去时,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黎焰轻笑:“金陵的生意也离不了他。再说,即便他留在京城,也不可能让他替我去摘星楼。”不然,林家和王家之间也太亲密了些。 道理林若自然是明白的。 “再说了,一点小伤而已,正好给我们提了个醒,勿要轻敌。” 林若点头:“嗯,我会注意的,出门的话让阿夙、紫电、青霜轮流跟着。” “也提醒王爷注意一些。” 既然有北契余孽参与其中,慕容冲也未必安全。 林若顿了顿,淡淡地应了一声“嗯”。真要继续跟慕容冲僵着,只怕让敌人正中下怀,遂了他们挑拨离间的初衷。 “小希的事,虽然有了线索,你也别操之过急。”黎焰低声劝说,“邵纲下个月就回来了,等他把查到的消息带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从长计议。” “我不会贸然行事的。” “那就好。” 说着话,到了门口,冷夙抱着剑,容色冷峻地坐在车夫旁边,引得车夫频频侧目。而紫电应该在暗处保护,一明一暗,以侧周全。 林若浅笑,微微欠身:“那我就回府了,黎大哥留步吧。” 黎焰换了一声袖子稍长的衣服,正好把手上的绷带遮住,一手负在身前,一手抵在背后,点了点头,面色如常地回复:“路上小心。” 这样简单而寻常的对话,就是兄长对妹妹的关怀而已。 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多事之际。 马车一路顺遂地回到了荣王府,没有遇到意外,或许是因为挑的是主干道,熙攘的来往行人让对方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也或许是因为一直藏于暗中保护的冷夙现身,一身肃然的煞气让对方不敢靠近。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对方另有打算,不着急现在就动手。 最后一种情况,既是最糟糕的,也是最好的。如若利用得当,或许能彻底反转当前的局势也未可知。 林若伸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太子,伯瑜,曲潇湘……挑谁来帮忙合适呢? 扶着幽草的手下了马车,荣王府里一切如常,除了王府的男主人——荣王爷慕容冲,还未归来。 外臣不得留宿宫中,即便慕容冲是以四皇子的身份,但自他十余岁入行伍历练,而后开府,就再无留宿宫中之举了。在众人看来,荣王虽享四皇子之尊,但毕竟不是皇帝子嗣,道一声“外臣”也恰如其分。 如今宫门都要落钥了,慕容冲竟然还未归来? 思及黎焰今日的遭遇,林若心中再次不安起来。 “无咎,今日跟着王爷的是谁?” 看着林若沉下了的脸,无咎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也不敢隐瞒:“回王妃的话,因为是入宫,所以王爷身边没有带影卫,只有府中侍从跟随。” “什么?”林若蓦地瞪大了双眼,低沉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不是吩咐了,王爷身上有伤,出入务必安排影卫暗中保护的吗!” 无咎低垂着头,荣王妃向来温婉亲和,即便是与王爷闹不愉快,也不曾见她发火,怎的此刻就隐隐有发怒的征兆?而且,怒气中带着不曾掩饰的焦虑。 “王妃?” 林若隽眉紧锁,没有解释,利落地吩咐道:“你带着陶福,沿着王爷从宫中回府的路上去寻,让陶福向宫门守卫打听王爷是否离宫,若是还在太子东宫,着人传个口信给王爷,便说是我挂念王爷,询问归时;若是已离宫,打探清楚王爷的去向,务必找到王爷!宵禁之前,无论找没找到,都回来复命!” 听闻林若的吩咐,无咎觉得事情不好:“属下斗胆,敢问王妃,究竟发生了何事?” 林若绞着手中的帕子,神色凝重:“现在还不好说,我也不确定,你赶紧带着陶福去找王爷!” 无咎不解:“陶福不会武功,让属下和他一起,难免耽搁,不若寻几个影卫一同……” “不行!”林若断言拒绝,“事情还不明朗,贸然出动影卫,太引人注目。上回王爷受伤,我去给伯瑜送行,皇上已经知道我身边除了阿夙,还有你。但是,让你去宫门打听身份不合适,必须要让陶福去。事不宜迟,赶紧去!” 无咎心思一转,明白了林若的考量——这是顾虑到王府的安危以及各方对王爷的忌惮,当即不再多言,领了命,利落地离开,在府里找到陶福,二话不说就揪着人,跟拎个小鸡崽儿似的拎走,塞进马车里,直奔皇宫而去。 陶福一路上惶恐不安,不晓得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影使大人,就这么直接被塞进了马车里,然后不知往什么地方疾驰。惴惴不安的心,让他甚至臆想自己要被灭口了!直到无咎简短地说明了缘由,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为什么这么急急忙忙地去找王爷呢?出了什么事? 无咎没有回答,但黑沉下来的脸色,让陶福刚放下来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驾!” 无咎抽动了缰绳,以尽可能快的速度,驾驶着马车,沿着慕容冲从宫中回府的必经之路疾驰,同时眼观六路,生怕与回府的慕容冲擦肩而过。 但是,直到宫门口,都没有见到荣王爷的踪影。 第四百八十二章 波未平2 - 女商枭 - 陆小飘 陶福是个八面玲珑之人,王府内外打交道多半是他出面的。守着宫门的侍卫知道陶福是荣王爷贴身小厮,也是荣王府未来的管家,又收了荷包,且荣王爷是否离宫,也不是什么涉及秘密的事,笑着言说荣王爷早就离宫了。 再多追问了一句,得知荣王爷是跟着太子一同离宫的。 陶福笑着跟侍卫客套了两句,回到马车,把情况跟无咎说了。无咎立时做了决断,驾着马车转道去了太子府。 不敢惊动太子,陶福也只是在太子府门口跟守门的侍卫攀谈了几句。 但是,从太子府得到了近乎相似的答案:王爷已经离开太子府,而离开的缘由是一个城防营士兵把王爷请走的。 或许是去了兵部,或许是去了城防营。 这是太子府的侍卫给出的答案,也是陶福的猜测。 但慕容冲究竟会跟着那城防营的士兵去哪里,陶福也拿不定主意,遂向无咎征求意见:“影使,你看……” 无咎这个时候心中已泛起不安,因为林若没有把话全说清楚,也因为从皇宫到太子府,都没有找到荣王爷的下落。 这个时辰,衙门都已散衙,六部也都已散职,兵部自不例外,应该只剩下巡夜值守的。但他还是决定先去兵部转一趟。 果不其然,兵部烛火微黄,只有轮到值守的主事和士兵,一问之下,得知荣王爷今日并未来过兵部。无咎行动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就驾着马车往城防营的方向而去。 陶福这个时候也心中不安起来,不停地跟无咎说话,讨论王爷究竟去哪儿了,怎么连个消息都不往府里传,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之类的云云。 无咎没有回话,脸色更黑。城防营在城外,这个时候,四城城门皆已关闭,没有皇上的旨意,没有内阁的批文,根本出不了城! 而且,真要因此逼守城官开门,这事情就闹大了! 无咎眸色幽深,让陶福自己驾着马车回荣王府,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荣王妃,他独自一人去徐战的府上。徐战是慕容冲最信任的副将,出生入死,从来都是带着他。而且徐战从北境归来后升了从四品中郎将,暂领城防营左统领校尉,找他正好合适。 林若在书斋里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敲着自己的头,埋怨自己不该使小性子,竟然这么轻易就掉进了对方的离间之计中!不仅如此,还判断失度。 敌人实在狡猾,如此费劲心力布局,又是御前参奏,又是袭击黎焰,再加上白阙不明不白的引导,让她误以为对方的目标是她,是黎焰,是林家,却忘了慕容冲也极有可能是对方的目标啊!被白阙的一通引导,以为盯着荣王府的人只有九星的人而已。 实在不该! 她真希望自己是想多了,慕容冲只是突然有事,因为身边没有随行之人,所以不曾派人回府说一声。 这样的自欺欺人,在陶福惶惶回府来找她,诉说了原委之后,崩盘大半。 “王、王妃,王爷不会出什么事了吗?” 看着林若脸上的阴郁之色,陶福心中的不安更加笃定了几分。 “把王爷从太子府请走的人,真是城防营的?” “太子府的人是这么说的……”被这么一问,陶福也不确定起来,“要不,小的再去太子府跟那侍卫打听一下把爷请走的那士兵的长相?” 林若摇了摇头:“一而再地询问,太惹人寻思了。王爷去了哪里,还没有定论。若是我思虑太过,小题大做,对王爷和王府的名声都不好。而且,万一对方是设计好的,就算知道了长相,汴安城这么多人,也未必能找得到。且等无咎回来再说吧。” 陶福心里更加担忧,但也只能如此了。 “阿夙,紫电,青霜,无踪!” 林若扬声,四道身影利落地出现在了书斋之中。 “阿夙去一趟林府,找黎大哥,然后去粮铺,把云弈准备好的东西拿回来。紫电、青霜,你们俩带人轮流盯着户部尚书府和陆家,一有动静,马上来报!”转头,林若看向了无踪,“无踪,你是副影使,我可差得动你?” 紫电和青霜已经是得了慕容冲的吩咐,算作林若的人;而作为影卫影使的无咎,也是因为有慕容冲的命令,再加上这半年来的观察,为这位荣王妃的果决、睿智所折服,愿听凭调遣。唯有副影使无踪,林若与之接触不多,不晓得对方是否愿意听从差遣。如果不行,那便只能等无咎回来再做安排了。 冷夙已经领了命令,化作一道黑影离去,紫电和青霜因为要带人轮流盯着沈府和陆家,择人也得等无踪松口,所以两人的目光皆投向了无踪。 “王妃言重了,”无踪单膝跪地,垂首说道,“当初王爷受伤,多亏王妃巧妙安排,才使王爷化险为夷。此次若是属下拒不从命,耽搁王妃要事,便罪责深重,到时候王爷绝不会轻饶属下。王妃有何吩咐,但言无妨。” 作为副影使,无踪的身手与无咎相比差了一截,便是对上青霜和紫电,也是有差距的,但他却是影卫之中脑子聪明的,虽然林若不曾言明何事,但神色肃然凝重,下午特特着人把紫电调去了安泰伯府,回来后听说王爷未归,便即刻把无咎差使了出去,之后陶福又满脸忧容地回来,种种线索加在一起,大致能猜到可能是王爷出了什么事。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无踪断然不会听一个小女子指挥,但这个人是林若,能让王爷信任的林若,能让无咎听命的林若,也是经他观察后不同于寻常娇滴滴的闺中女子的林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定然效命。 “好!”林若也不客套,直接吩咐道,“你给紫电和青霜各安排一人,再挑四人,两人去烨王府轮番监视,另外两人……去盯着驿馆。” “驿馆?湛亲王?” “是,盯紧了些,切忌打草惊蛇。尚书府、陆家、烨王府若是有胡人或者西蜀人进出,即刻来报;至于驿馆那边,务必要找机警、身手好的,任何与西蜀人有接触进出驿馆的,都要盯牢,然后报给我。” 无踪一愣:“胡人?莫非是……北契人来寻仇?” 林若脸上凝重:“是,他们今天袭击黎大哥,我担心……王爷迟迟未归,又没有送回来任何消息,或许——但愿是我多心了,你们先盯一晚。王爷若是平安归来最好,可若真是如我猜测,那么定然跟这些人有关,盯紧些,一定会有动静的。” 第四百八十三章 波未平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无踪大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不再追问,带着紫电和青霜离开,估摸着是去挑人了。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又折返回来。但他并没有倏然出现在林若的书斋之内,而是在门外,叩了两声门示意,得了林若的首肯,才进到书斋之中。 “都安排好了?” “是,紫电、青霜带人去了尚书府和陆府,烨王府和驿馆分别由无虑和无音带人盯着,如有动静,会即刻回府来报。每个人身上都带了百草丹,以防不测。但是王妃,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林若深呼吸一口:“等。” 无踪皱眉:“等?” 林若沉声到:“是。等阿夙和无咎带消息回来,或者紫电青霜他们盯梢到异动,再做定夺。府上加强防备,你多留心。” 无踪觉得林若的对策有些被动,但此刻似乎确实只能等。无咎能够找到荣王爷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过,让冷夙回林府,再去一趟粮铺,能带回什么消息?无踪很是疑惑。蓦地想到王府周围的眼线,心道王妃还不知晓。虽然王爷吩咐暂时不要告诉林若,免得她担心,但是此番王爷或许有危险,他既然听从荣王妃之计,这件事情也需上报。 “你们有查到吗?” “王妃的意思是……” “比如,有几波人,是什么身份,盯着王府的目的是什么。”林若细了细眼,“如今调查到什么程度了?” 无踪对林若的平静反应有些诧异,但还是先如是禀告:“回王妃的话,目前只发现有六人,轮流盯着王府四个方向,隔得有些距离,不致窥伺王府之内的情形。从对方身手来看,绝对是沾过血的老手。但却只是盯梢,没有任何异动。至于身份还未查明,属下与影使皆不敢断定是哪方势力,意欲何为。” 难以窥伺到王府内情形的距离,却始终在盯梢,如果白阙说的是实话,那么盯着王府的暗哨是九星的杀手,目的未知;如果白阙说的是匡她的话,那么这群人的身份就需要另外再推敲了。 “依你看,会否是‘九星’的杀手?” “九星?” 无踪当真是要对眼前这位王妃刮目相看了,不似那些深居简出的闺中小姐,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家这位荣王妃,竟然还知道九星!呃——毕竟王妃身边的冷护卫——天下第二杀手冷十一,从前是“九星”的人,所以荣王妃知道九星并不足为奇。只是,荣王妃为何偏偏要往“九星”上去猜测呢?要知道,九星蛰伏多年,向来只接江湖生意,不涉朝堂争斗,也不接任何暗杀朝中官吏的任务。不过监视……未必不在他们的生意范畴之内。 “王妃为何怀疑是九星?” “他们的副阁主亲口说的。” 无踪再次惊诧,这一回,惊得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口,压抑着咳嗽了两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九星的副阁主?在京中?王妃见过?” “嗯,不仅是他们的副阁主,阁主离殇应该也在城中。” 无踪沉吟片刻说道:“属下斗胆,敢问王妃,九星的副阁主是何人?阁主离殇如今又在何处?会否是他们意图加害王爷?” 林若摇了摇头:“若真是他们,今日就不会拦车……” 话音一顿,林若蓦的愣住,她直觉白阙不是凶手,是因为白阙手中有她姐姐的玉佩,因为白阙同为十一年前那场惨案的受害者,因为白阙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见证者。 可是,佐证了白阙是四皇子的身份,知道了白阙首先想要并利用她来对付唐门,白阙就真的没有嫌疑了吗? 如果慕容冲落到白阙手中…… 有理由,但是除了泄愤,没有其他用处。 白阙……应该这么做的必要。 但是,真的不是白阙吗?被无踪一质问,林若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陶管家就寝了吗?” 无踪对荣王妃的跳跃思维有些跟不上,但还是立刻回道:“这——属下马上着人去请。” 林若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去。心烦意乱地等了半盏茶的时间,陶管家才蹒跚着脚步而来,看他的模样,估摸着是已经准备歇下了,结果却被无踪“请”了过来。 陶管家拱手行礼:“王妃,这么晚唤老奴过来,可是因为王爷未归之故?” 林若点头:“是,陶福跟老管家说了?” “是,王爷从前因为军务,偶有晚归或不归,或是忙碌忘了差人回府知会,也是有的。不知王妃为何如此不安?” “此事说来也无确切凭据,之所以漏液请老管家过来,是有另外一件事想向老管家请教。”说罢,林若目光转向无踪,“无踪,你在门外守着。” 无踪心中不解,踟躇片刻,还是决定听从王妃的命令——方才已经表态,不好再反悔。 陶管家同样不解:“不知王妃想问何事?” 林若面上肃然,郑重其事地说道:“老管家,您是从前跟着父王的旧人,阿若想向您询问一桩旧事,还请老管家如实相告!” 陶管家微微侧目,看着林若:“与王爷今日未归、王妃心中不安有关?” “是。” “王妃但问无妨,只要老奴知晓,必定如实以告。” 林若深吸一口气,正色问道:“当年父王在北境遇难,母妃闻讯提前分娩,诞下王爷之后撒手人寰,皇上恸感父王功绩,将王爷接入宫中抚养,甚至将王爷封为四皇子,待遇同其他皇子无异。” “是,不知王妃想问什么?” “当年,是否另有一位四皇子?” 陶管家双眉紧皱,目光紧紧地盯着林若:“王妃,您……” “陶管家!”林若目光赫赫,神色里带了少有的令人不容抗拒的威仪,“这件事,关系王爷今日未归、会否遭遇危险,如若老管家知晓什么,还请如实相告!当年,是否有一位早夭的四皇子,所以,皇上才封王爷为四皇子,弥补这缺憾?” 陶管家沉默良久,久到林若都快沉不住气了,才缓缓开口道:“老奴不是宫中伺候的,但老王爷出征时,老王妃被接入宫中,老奴蒙老王妃信任,跟着入宫,在旁伺候……” 林若耐着性子听着。 陶管家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在老王妃诞下王爷前半个月,老奴曾听到宫中流言,说是宫中某位宫女,怀了皇上的龙嗣,却诞下一个死婴。” 第四百八十四章 波未平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怀了皇嗣的……宫女?”林若难以置信地喃喃着,“诞下了……死婴?” 陶管家点头:“是,宫中视为不详,那诞下死婴的宫女,以及伺候接生的产婆通通被灭了口。彼时流言在宫中传起来后不久,传来老王爷遇难的消息,朝野上下皆是震惊,皇上以此为由,令各宫主子为东鲁、为大军祈福半月,不得离宫。其实也是为那个死婴超度,化解怨气。那个死婴,就是王妃所说的,早夭的四皇子。” 林若蹙眉,小声自语:“不对啊……怎么可能是个宫女?” 如果是个普通的宫女,皇上怎么会把这么一块玉佩作为赏赐送出?贵为皇帝,亲手画的图样,取了南疆而来的上好岫玉,着名匠雕刻而成。就比如他赠送给林鸢儿的那一块——因为林鸢儿是他心中的白月光啊! 不是林若看不起宫女,而是如果对方当真是皇帝的心上人,又怎么会只是个毫无位份的宫女呢?以明宗皇帝的性子,一定会给对方一个名分的,更何况还是怀了龙嗣啊! “王妃,您……怎么了?” “老管家,您再想想,”林若目光炯炯地看着陶管家,“当真是一个宫女?” 陶管家不知林若为何纠结着这件事不放,索性便将自己知晓的都说了出来:“回王妃的话,老奴当年陪着先王妃入宫,是为照顾先王妃以及未出世的王爷。当时也是听人私下说起,权当是宫中的流言过耳罢了,没有细究。后来,老王爷战死沙场,先王妃震惊之下动了胎气,以致早产、血崩,追随老王爷去了。皇上为表彰老王爷功绩,特赐恩旨,封王爷为四皇子。老奴当时觉得不吉,这样的封赏,倒像是咱们王爷克了那位福薄的四皇子、而后取而代之似的。可是皇上金口已开,哪有收回成命的道理?老奴稍稍便多留了心,在宫里稍稍打听了一下。” 林若揪着心,追问道:“打听到了什么?” “那个宫女,是沁梅宫的,娴妃娘娘身边的女官,被皇上临幸,才有了这福分。娴妃娘娘仁慈,怕人多嘴杂泄露消息,引得有心之人陷害皇嗣,所以没有走漏消息,想等这孩子平安生下来,然后再请皇上赐封位份。结果却没想到……” “娴妃娘娘?” “是啊,王妃您年轻,宫里的那些腌臜旧事,自然不知。烨王、太子、宁王,都是皇上登基后不久陆续有的,但是在这几位之后,宫里头仅添了三位公主。” 陶管家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那毕竟是宫闱秘事,岂是能随意让人置喙的? 林若何其聪慧,经陶管家这么一提点,就想通了对方的未尽之语:皇宫里的勾心斗角,自古有之。烨王是皇上登基的当年降生的,太子比烨王小三岁,乃是正宫嫡出,而宁王,比太子小半年。可是再往后,五皇子却比顶上的三位皇兄小了十一岁。 这其中的年岁差距,可就耐人寻味了。 年长的皇子羽翼丰满之时,年幼的皇子堪堪长成。 尤其,这十一年间,只有三位公主出生,大公主今年已有二十五岁,二公主年幼夭折,接下来的便是皇后嫡出的三公主淳颐。 所以,娴妃娘娘把这名怀了龙嗣的宫女藏起来,用意不难解释。 如果是这样,倒是能解释为什么对方手中有皇帝亲赐的那一块岫玉玉佩——当真是心上人,所以才保护起来,勉强解释得通。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另一块玉佩的痕迹从内务府的簿册上被抹去的缘由。 只是,当时诞下的未必是一个死婴,而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林若想了想白阙略偏阴柔的言行,觉得自己这个猜测还是很有依据的。 这也能解释,娴妃娘娘从未生育,却备受明宗皇帝信任这一点。 但是林若总觉得有哪里怪异,却又说不出来。 “老管家,时间不早了,您先去休息吧。” “王妃,这……” 特特问了“四皇子”的事,偏偏又没个结果,陶管家着实有些不解。 “这件事,我再想想。不过,”林若郑重其事地说道,“若是有旁人问起,切记一字都不可透露!” 陶管家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应下了:“老奴明白。王妃也早些安歇,王爷从前有急事,偶尔晚归或不归时也会忘了送消息。待到明日,若是事情未处理完,定会差人送消息回来的。” 林若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继续坐在原处没有动。 白阙,可信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幽草的声音将她发散的神思唤回,她才回过神来,稍一动弹,发现自己浑身发麻。 幽草满眼担忧和心疼:“小姐……” 林若迅速抓住了她的手:“是王爷回来了吗?” 幽草摇了摇头。 “阿夙、无咎他们呢?” “也还没回来,”幽草帮林若缓缓地揉着发麻的四肢,“小姐,你要不先休息吧,已经快子时了。” “我怎么睡得着……” “小姐,陶管家不是说了吗,王爷以前也偶有晚归、不归忘记着人送消息回府的。明儿个一早,说不定王爷就……” “幽草,”林若打断了幽草的话,目光深邃,语气凝重,“老管家不知道黎大哥今儿个遇到危险,也不知道白阙跟我说了什么,更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 “小姐……” “黎大哥的身手,比不过阿夙、无咎这样的杀手,却也不是平庸之辈。可你今日也见着他手上的伤口了,一剂毒药,就让他毫无还手之力,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林若的声音听着平淡,她竭力压制着心中怒火与不安,强迫自己镇定,不让自己失态,“同样方法,他们也能用在王爷身上,把人掳走。王爷身上有伤,身边又没有影卫保护,如果……” “或许……或许是王爷在跟小姐置气?” 幽草小心翼翼地帮慕容冲“辩解”了一句,若是换了平常,幽草当然不会用这么憋足的借口,但这个时候,哪怕是慕容冲是因为跟林若闹了矛盾置气,故意让林若担心,都比被人掳走要好上太多。 “他不是这样的人。” 要不然,也不会在听说她趁着散朝之前的时间去了皇宫后,又重新折返入宫。明明是以避嫌的借口,拒绝了太子邀他去东宫商议的,复又入宫为何,以她的七窍玲珑心,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王妃,冷护卫回来了。” 无踪敲了敲书斋的门,利落地回报。 第四百八十五章 波未平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听闻冷夙回来,林若赶紧让人进到书斋之中,听他的回复。 “这是云弈让属下交给王妃的。”冷夙把一本薄薄的簿册交到林若手中,继续说道,“公子那边也送去了一份。另外公子让属下转告小姐:质耶那边公子会逼问出有用线索,另外,若是等到明日,王爷还没有消息,他会着人在北市街搜寻。” 这个打算,倒是跟林若的想法不谋而合。 东南西北四街,唯有北市街最为杂乱,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连官府都无力管束。若是唐骁以及听他调遣、诓骗的唐门下属和北契之人想要隐匿行踪,北市街是最佳选择。 “公子还说,他会着人定着戚郢。” 戚郢,便是林家伙计们口中的“七掌柜”,也就是老七。 因为这名字,听起来像“弃婴”,也被人嘲笑过是“妻-淫”,所以老七本人极不喜欢这名字,从前是“小戚”,后来成了“老戚”。大家本以为是因为他行七,所以才有称其为“老七”或者“七掌柜”,却不知道他本家姓“戚”。 冷夙不习惯这个叫法,也因为他不是个爱嚼舌的人,所以从林若那儿知道了老七的原名,在提及老七的时候,直呼其名。 林若顿了顿,知道黎焰是不放心老七和孟斌、孟九公之间有私下联系,却也没有点破,只是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将云弈抄录的簿册铺在面前,用手拂了拂,没有着急翻开,略略思索片刻,询问道:“阿夙,白阙派人暗中盯着王府的事,你可知道?” “知道。”冷夙简洁地回了一句,“王爷吩咐,暂时向小姐保密。” “那你可告诉了王爷,这些人是九星派来的?” “不曾。” 冷夙利落干脆地回应着林若的每一句质问,面色冷寂,但说的却都是实话。 林若嗤笑一声:“果然,在白阙、王爷和我之中,我是最后的选择。” 冷夙沉默不语,却也没有否认。 这一点,他早已与林若言明:在危及副阁主和王爷的安危之外,任凭林若的吩咐。可前头的两位一旦有什么吩咐,除非她觉察到了,否则不会主动说起。 林若细了细眼,缓缓地说道:“我记得你说过,若有一日,白阙与王爷对立,你会遵照你义父临终前的嘱托,拼死护佑王爷。” “是。” “那你不曾告诉王爷,这些盯着王府的人出自九星,莫不是因为你知晓白阙此举对王爷并无威胁?” 冷夙没有立刻回答,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半晌过后才郑重答道:“属下不知副阁主此举目的究竟为何。” “那你为何瞒着王爷?” 冷夙单膝跪地,垂首请罪:“小姐恕罪,除非副阁主对王爷动手,否则……属下不能致副阁主陷入危境。” 林若扬声反诘:“那你就能陷王爷于危境?” “若王爷当真遇上危险,下手之人多半不是九星。” “你不是不知白阙派人盯着王府的目的吗?凭什么这么笃定,不是他或者离殇派人下的手?”林若冷笑一声,“今日白阙与我说的话里,可是透着对王爷的敌视。” 冷夙眉头微动,脸上的表情并不明显,语气也一如既往地冷峻简洁:“对方用的是唐门的毒药。” “白阙身边那位‘毒医’,不也是出自唐门吗?” 林若细了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冷夙。白阙的立场,她必须确认。 “唐先生入九星后,从未配过唐门毒药。” “或许你在九星的时候,他不曾配过,但你离开九星这么多年,又怎知他未曾配过?” “如若这般,唐先生的下落,必然早为唐门知晓。” 林若沉默半晌,长长地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 江湖的“鬼血毒”三医,唯有这位“毒医”最神秘,无人知晓他的名姓,来历,样貌,只知道这世上,没有他解不了的毒。而她也是在白阙和冷夙的解说之下,才知道“毒医”唐骜,竟和唐骁源出同门,而且辈分还比唐骁高了一辈。 如此,加之她和黎焰都推断冷夙的义父是誉王的影卫,对义父遗愿一丝不苟地践行的冷夙,其说辞便有八九分可信度。 书斋里的气氛就这么诡异地冷寂了下来。 过了良久,林若才淡淡地开口道:“起来吧。” 冷夙顿了顿,随后利落地站起,立在一边,不再多言。 “我曾听说,江湖上的杀手组织通常有独特的手段,识别自己人,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九星应该也有吧?”林若的目光一瞬不动地看着冷夙,“不过,你离开九星这么多年,若是让你辨认,可还能识别出九星之人?” 冷夙没有即刻回答,没什么表情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是林若却觉察到了他的犹豫和踟躇,好一会儿,才点头道:“能。” 林若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要你查清暗中盯着王府的,是不是只有白阙的人。这对你来说,不算违背你的行事原则吧?” 冷夙再次沉默,而后应道:“属下明白了。” 说罢,便化作一道黑影出了书斋。 无踪看着冷夙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眸色晦暗不明,心中有些许疑惑未解,却没有宣之于口——王妃这么安排,并没有什么错处可挑剔,让冷夙去识别那些暗中盯梢的人的身份,在目前来看,他的身份,他的身手,确实是最为合适的。 只是冷夙的立场和忠心…… 但愿是他多虑了。 林若看了一眼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的幽草,说道:“幽草,你先去睡吧。” 幽草睁大了眼睛:“小姐,那你呢?” 林若将冷夙送来的簿册卷在手心,起身:“我要去王爷的书房。” 幽草连忙跟上:“小姐,你不休息,我怎么能去休息呢?我的……” “王爷的书房里,有各地的军报奏报,有些涉及军国机密,还有不少军事地形图。王爷不在,你就别跟着了,让无踪陪着就行。” 听闻这话,无踪暗暗惊诧,荣王妃这意思是……让自己监视她?不让幽草跟着,其实也是出于对她的一种保护。但纵然是考虑到王爷的书房里机密文件、舆图众多,荣王妃作为王府的女主人,也不必如此吧? 可是幽草没有明白林若的苦心,继续央求道:“小姐,那奴婢不进书房,就在外头候着,不管怎样,奴婢都得伺候……” “今儿个我估计得耗个通宵,你陪着帮不了什么忙,不如先去歇息,明天再来照顾我。”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今儿个不休息好,明天哪有精力照顾我?去,这是命令。” 第四百八十六章 波未平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的态度很决然,不论幽草怎么央求都没用,只能悻悻地遵照吩咐,回房歇息,以求明天能精力充沛地来照顾自家小姐。 关上了书斋的门,林若便带着无踪去了慕容冲的书房——她要借用慕容冲书房里的舆图,汴安城的舆图。 之所以挑无踪,不仅是因为此刻在王府里,影使无咎不在,身为副影使的无踪是影使中最高的负责人,更是因为她极少跟无踪打交道,能保证无踪不偏不袒,等慕容冲回来后如实地将她在书房里的一举一动告知。 不是她矫情,不是她刻意,而是为了慕容冲着想——届时有属下、属将质疑,便可以堵住他们的悠悠之口。 这份玲珑心思,未免思虑太重了些…… 林若轻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王爷为难。” 闻此,无踪便也不好再多言。 林若环视了一圈,伸手,在书案旁的竹筒里翻找,拨到一卷,瞄了一眼木轴上标识,便让无踪帮忙,把那一卷舆图从中抽出来,挂在墙上。 “这是……京城的布局图?” “嗯。” 林若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搬了把凳子坐在跟前,展开了手中的簿册翻阅起来,时不时仰头,对照着汴安城的布局,目光左右横扫。 “王妃——对王爷书房里的摆设很是了解。” “王爷跟我说过,”林若的目光仍旧在簿册和舆图之间来回,没有投给无踪半分注视,语气平淡,“包括调军的虎符在哪儿,我也知道。” 一句话,把无踪试图打探的心思全部堵上了。 无踪扯了扯嘴角,终究安静地站在一边,目光打量着荣王妃的背影,心中不知在思考些什么。他跟荣王妃的接触不像紫电、青霜、无咎那样频繁,只晓得这位荣王妃是有些能耐的。只不过,耳听为虚,今日才眼见为实。瞧着架势,还有她吩咐影卫去办的事时的果决利落,不像是娇养的闺中小姐,倒有几分像荣王爷在中军大帐中下令的风姿。 白皙的手指时而在簿册上划过,时而又抬到半空,顺着面前舆图上画的某条街巷移动,专注的模样,容不得半点搅扰。 有时,林若也会下意识地把食指放到嘴前,用贝齿磕刮几下——那是她在思考时习惯的小动作之一。无踪暼见后,眼观鼻鼻观心,转开了目光,当作没看见,心里嘀咕着荣王妃竟然有这么天真小孩子气的小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手中的簿册翻阅完了,林若微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舆图,一动不动,然后喃喃地说了一句:“北四街……介深巷……” 无踪第一回听得不是很真切,听林若再次重复的时候,竖起了耳朵,总算是听清楚了,忙说道:“王妃是发现了……” “闭嘴!” 林若目光始终在北市街一带逡巡,大半个身子背对着无踪,连头也没回,没好气地斥责了一声。陷入思索之中,让她下意识地不去注意身边的人,可一旦有人出声干扰,她的脾气就会下意识地不好,大概就是同“起床气”类似的“思索气”。 若是幽草在边上伺候着,还会提醒他;冷夙、无咎等人多少是知道她这个习惯,或者是被提醒过一二的,也不会贸然开口。但无踪这是第一次跟这位荣王妃近距离接触,还真不知道她在思考时不喜被人打扰的习惯! 不过……这习惯,倒是跟王爷简直如出一辙! 无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扯了扯嘴角,索性闭嘴立在一边,目光转向了汴安舆图,在北市街一带打量,特别留意林若方才提到的北四街和介深巷。 汴安城以北,共有七横五纵十二条叫得出名的街道,当然,还有数不清的小弄堂。 北市街人口复杂,三教九流、地痞无赖各色人等齐聚,但北三街、北四街一带治安稍稍好一些,许是因为有不少人家居住,经年累月与地痞流氓打交道,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生存手段,有些像城中之村的感觉。 而介深巷却正好相反。介深巷是位于北四街东南方向的一条弄堂,这一带聚集了不少硬茬,据说赌坊处理欠债不还的赌徒、地痞教训不守规矩的喽喽,甚至处理尸体,都会往那厢走,所以阴气极重,少有人会没事往哪儿跑。 黎焰被质耶和北契死士就是带到介深巷附近。 林若细了细眉眼,目光在这两处附近来回,心中易位思索着:如果我是唐骁,我会选择哪个地方来隐匿呢? 云弈送来的簿册里,记录了近两个月以来到粮铺购米的生面孔以及米粮用度异常的人家。经过她的筛选,最后圈定在最有嫌疑的两处,都在北四街附近,同样,也离介深巷很近。 会是其中一处吗? 亦或是藏身在顾府、沈府、烨王府或者驿馆? 思绪缓缓地收回来,转身,林若蓦地发现书房里多了一个人——正是风尘仆仆、形容有些凌乱的无咎,衣袖上还沾染着未干的血迹! 见到无咎这副模样,林若心中更加觉得不好,蹙眉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找到王爷的下落?” 无咎回来有一会儿了,但见林若陷入长考,故而没有打扰,直到对方动了,正准备出声,却是林若先开了口,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沉着脸,逐一回复:“回王妃的话,约莫两炷香前回来的,不敢打扰王妃思路。属下无能,不曾找到王爷,只找到些许线索。” 所以这副模样,就是因为找线索而导致的咯? 林若没有出声,强迫自己耐下心来,听无咎的回复。 前头发生的事,无咎料想陶福已经事无巨细统统汇报了,遂择要而述:“徐副将今日傍晚才从城防营回府,据他所言,并未差人去寻过王爷。而后属下跟着徐副将出城,清点城防营士兵,人数未少,但是少了一套巡逻士兵的行头。” 这便是确认有人假冒巡防营士兵,将慕容冲诓骗走了! 林若的眉头皱得更紧。 少了一个巡防营士兵,很容易被发现;但若是失窃了一套巡防营士兵的甲胄,若非仔细排查,并不易发现。 “冒充之人呢?可有线索?” 无咎摇了摇头:“并无,但是属下和徐副将回城之际,遇到了点麻烦,三名杀手,其中一人投了毒烟,多亏王妃有先见之明,令我带着百草丹。不过,这三人没留下活口,徐副将也受了伤。” 这么一来,线索又断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波未平7 - 女商枭 - 陆小飘 无踪补充道:“王妃,属下已经着人去把尸体带回来。” 就是在无咎回来、林若还没有回神的时候,算时间,应该快回来了。 林若眉间染上一层忧虑:“你和徐战出城,回来后便有人追杀,说明被人盯上了!这一来一回,又费了不少时间,恐怕……” 无踪和无咎沉默,知道林若说的情况很有可能发生,如若真能把尸体带回来,多半是对方刻意把尸体留给他们的了。这是挑衅,更是示威。 “王妃,现在该怎么办?” 已经可以大致确定,慕容冲确实是被人掳走了。下手之人是谁,多半也能够确认。 林若攥紧了双手,沉声道:“明日一早,我便乔装去驿馆,找宋桓楚要人。” 无咎不解:“王妃,为何不先禀报皇上?” 无踪思索片刻,问道:“王妃是担心,引起皇上忌惮?” 慕容冲失踪不过一天不到,荣王府便能在荣王妃的带领下,抽丝剥茧,找到幕后黑手,这是何等的能耐?而且,还是在荣王府没有收到一点消息的前提下推断而出的! “是。这件事,还没有证据。最多能跟皇上提一句,说王爷昨夜未归,再者……” 再者她昨日刚跟皇上说了自己和慕容冲闹了别扭,皇上顶多是看在慕容冲未上早朝的情况下,多留个心眼,稍加重视。但毫无头绪地寻找,反而会打草惊蛇,把慕容冲置于更危险的境地。届时,战无不胜的荣王失踪,若是再泄露荣王受伤的消息,必然会引起朝野和百姓的恐慌,军心不稳,若是有外敌趁虚而入,就更加不妙了。 无咎和无踪都看向林若,等待她迟迟未语的下文。 林若长叹一口气:“唐骁着人对付黎大哥,对付王爷,最终目的,应该是冲着我来的。只是他应该没有料到有人事先给我通风报信,让我心生警惕。再加上黎大哥那边失手,让我当晚就意识到王爷可能有危险,仓促之下,不及应对。但他毕竟在暗,还有补救的机会。至少今夜,王爷……应该无性命之虞。” 说出这句话,林若的声音微微轻颤,连自己心底也没有十足把握。 同样,无咎和无踪心中也七上八下的。 或许是想要增加可信度,林若自顾着喃喃:“唐骁之所以在丹州对王爷动手,是因为孟九公想置王爷于死地,为泽国除掉一个劲敌。唐骁本身对王爷并无多大的敌意,主要是因我的缘故,连累了王爷。他之所以先对黎大哥和王爷出手,是想斩断我的依靠,让我陷入孤立无援之中,张皇失措,然后再动手。对,一定是这样。否则,他不会让质耶去对付黎大哥,质耶不会要黎大哥的性命,所以同样,他也暂时不会要王爷的性命……” 林若说话的声音很轻,又有些糊,以无踪和无咎他们的耳力,也听得不是很真切,听了个大概,包括被提及的唐骁、黎焰、王爷、质耶之类的。两人相视一眼,既担忧王爷的下落,又无可奈何。 王妃到如今还没有说出通风报信的人是谁,与九星有关联的人是谁,为什么找宋桓楚要人就能把王爷要回来,诸如此类云云,有太多疑窦未解。 但是林若不说,他们也不好勉强。 谁让这位荣王妃是个有主意、有能耐的,连自家王爷都信服她呢! 碎碎念良久,林若终于把不安的心绪平复了些,闭眼,再睁眼时,目光中平添了几分坚毅和笃定:“等天亮了,我会让黎大哥安排人去介深巷查看,无咎,无踪,你们找几个人,去探一探北四街。” “北四街?介深巷?” “对,”林若简洁地回了一声,“我会让陶……” 书房外传来了动静,林若微微皱眉,无踪赶紧出去看看,片刻后回来,脸色黑沉。 “怎么回事?” “回王妃的话,他们把尸体带回来了。” 这回,不仅是无踪,林若和无咎的脸色也变得铁青。 林若起身,跟着往外走,但见三具尸体横陈,负责把尸体带回来的影卫单膝跪地,双手将一封信呈上:“王妃,影使,副影使。属下等赶到的时候,尸体就留在远处,其中一人的胸口里塞了一封信。” 无踪接过信函,颠来倒去仔细查验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这才呈交给林若。 林若接过信,翻转看了看,目光扫向地上的三具尸体,一具是心口中刀,一具是胸前两道致命的伤口,皆是鲜血横流,唯有第三具尸体,是被割断了咽喉,胸前没有血迹。 而这封信上,没有沾染任何血迹,应该是有人特意挑选之后塞的。 想到此节,便更是佐证了对方是故意把尸体留下,向他们示威挑衅,并留下了一封信,给予警告的! 眼见林若要拆信,无咎蓦地感觉不妙,下意识地阻止:“王妃,小心信里有毒。” “不会,”林若从容地撕开了信封,从里面取出薄薄的一张信纸,“既然是故意留下的信函,必然是挑衅,或者谈条件,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的。我要是出了事,他找谁呢?” 再说,以她的嗅觉和对药毒的辨识,在撕开上封后便足以确认信件是否安全了。 看到信纸上的字,林若的眸色陡然凌厉。 “王妃,信上说什么了?” 林若伸手一抖,将信交给无咎:“你们自己看吧。” 无咎接过信纸,无踪也凑过来,目光一齐看向信纸,上头写了简短的两行字:卯时三刻,东郊密林。如若泄密,后果自负。 这是邀林若单独去汴安城东城郊五里外的密林相见,而且不允许带任何人。 “王妃,这万万……” 林若抬手,制止了无咎的话,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三具尸体,还有候着的三名影卫,对无咎说道:“先把尸体带下去——夏日容易腐烂,放些冰块。” 无咎没反应过来,倒是无踪先明白了林若的用意,当即嘱咐影卫照办,然后准备跟着林若一起回书斋,却蓦地听到了一声声响,似是踩断了小树枝。 在场的影卫个个都是身手了得的主儿,哪放得过窥伺之人?不多时,人便被带了上来。 “清渠?” 身着浅蓝色的长裙的清渠瑟瑟发抖,慌忙跪下,张皇失措,惊声叫道:“王妃,我,我不是,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我,我只是路过,路过,王妃,饶命,饶……” 无咎利落地卸了她的下颌,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含糊低沉的哼哼声。 再思及前阵子从清渠房里搜出的媚药,虽然一直没有动作,但仍是可疑,压低声音,在林若耳边说道:“王妃,保险起见,先把人关起来吧。” 林若眉头紧锁,清渠这模样,分明是吓坏了,但是…… 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让影卫把清渠带走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独涉险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回到书房,无咎手中还攥着那封信,神情凝重,把方才被打断的话继续说完:“王妃,这摆明了是个陷阱,您万万不能独身前往!即便是要去,也需容属下带人护着您,或者替您前往!” “信上没有说不许带人,不然王妃亲自驾着马车去吗?”无踪接过了信笺,对无咎解释道,“这上面说的‘泄密’,应该是指不许荣王府去找皇上或者京兆府之类的求助吧。” 林若点头:“是这个意思,不然也不会把信放在这么明晃晃的位置。但是,王爷在他们手中,就算我着你们前去,也会投鼠忌器,终究只能把你们打发回来。” “那怎么办?” “东郊密林……”林若叩了叩桌案,“若要去过去,走东城门最近,但东城门比北城门晚开一刻。” “王妃……” 无咎刚想说什么,却被无踪阻止。无咎看向无踪,听他接上了林若的话:“北城门虽早开一刻,但入城的多是来行商贸易的百姓,还有牲畜老倌,零散出城倒是方便,但马车却并不方便通行,还不如多等上一刻,从东城门出城来得便捷。” “无踪,你……” “影使,这一遭,王妃不得不去。” “可是……” “无咎,无踪说的对,我不得不去。”林若淡淡地开口,“与其想着怎么阻拦,倒不如想想该如何应对。” 无咎沉下脸,半晌,闷声应了声“是”。 说起来,身为影使,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应当是王爷的安危。但是,他也明白,王爷把这位王妃看得极重,先前在北契,巴不得把所有的影卫都用来护送林若回京,还对他千叮咛万嘱咐。更何况,他见识过林若的谋略和手段,如果林若不去涉险,以她的智计妙算,多半是能救出王爷的,可若是林若以身犯险,同王爷一样身陷囹圄,影卫上下,就只能靠他和脑子最为灵活的无踪了。他没有把握,而无踪的智谋和林若是难以相比的。 “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多,”林若看了看外头藏蓝的天,“这封信墨迹未干透,应该是唐骁发现质耶那边失手,而我又觉察到了王爷陷入危险,临时改了计划。” 无踪附和道:“王妃所言极是。” “既然是临时更改,想必没有他原本设计的那样精密周全,我们做好万全准备,见招拆招,一定能救出王爷,化险为夷!” 林若用力按了按眉心,将袭来的倦意赶走,铺开一张纸,提笔润墨,在纸上勾勾画画,很快画出了一幅京郊简图。 无咎和无踪皆感吃惊。 作为慕容冲的亲信,他们自然是知道林若的陪嫁之物中有一幅,不,确切地说是一组舆图,他们也见识过那组舆图的精准细致,上面的字迹,看着眼熟,和林若平日里带着英气的字迹很相像,但是却没有往上面想。这会儿亲眼所见林若信笔游走,便将汴安城内外勾勒出个大概,布局、地标、地形、走势分毫不差,自然惊诧。 林若却没有理会,兀自在简图上圈了几个点:“我不确定唐骁躲在何处,但他带的人,包括唐门和北契的,如果藏身在城中,多半可能藏身在北四街和介深巷。至于城外……范围太大,未可知了。信中约我卯时三刻在东郊密林相见,算算时间,马车从荣王府到东郊密林,走东城门,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能到。但对方轻装简行,从北城门走,至少能快上约莫两刻的时间。” 无咎看着林若构画的简图,说道:“如果他们确实藏身在北四街或者介深巷一带,即便走东城门,也能比马车快上一刻。” 林若抬起目光,问道:“以你们的脚程如何?” 无咎在心中估量了一下,说道:“如果骑快马,能早半个时辰有余;如果仅凭轻功……应该能在卯时之前。” 林若点了点头,转向无踪:“你呢?” “属下比影使大人的身手差上许多,若是骑马,时间相差无几;不然,估摸着要比影使慢上一刻左右。”无踪坦白道,“不过,属下猜测,他们多半会选择出了城门后快马疾行,避人耳目。如此算来,约莫也是卯时之前就在那儿就位了。” “不错。” “属下命人在东城门和北城门盯着!” “盯是要盯的,但只怕效用不大。”林若又咬了咬手指,“况且敌在暗,我们在明,若是把影卫分散得太开,于我们更为不利。顾府、沈府、陆家、烨王府,还有驿馆,都已经派人盯着了。再说了,我还打算等天亮了再派两个人去北四街探一探的。” “为何我们去探北四街?介深巷不是更危险吗?” “林家在北市街有赌场。” 林若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无咎和无踪面面相觑了一眼,明白了林若的用意。那一带,本来就是很多赌坊处理不还赌债或者来赌坊闹事的赌徒的,让赌坊的人出面,不容易打草惊蛇。 况且,若不是林若承认,他们根本不知道,也不会想到无限风光、皇恩浩荡的林家竟然会在鱼龙混杂的北市街有生意,而且还是开赌坊! 如此出其不意,恐怕没有人会想到吧? “这没什么,赌坊本来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北市街的赌坊众多,其中有不少跟京城的富商,如陆家、万家之流,或者朝中官员,有些拐着弯儿的关系。只不过,林家的赌场不怎么显眼,没人觉察罢了。” 要知道,林家整一套消息收集传递体系,可是比那些权贵豪绅的方法先进不少,而且林家的处世态度,也比其他几家低调得多,自然不引人注意。 此刻说出来,或许会让无咎等人查到林家赌坊的下落,但却能让无咎和无踪对她的布置信任,也算有所值。 “无咎,你和阿夙一同驾马车送我去东郊密林。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若是能一击制住对方,便动手;如若不然,你们就撤走,不必管我。我会想法子给你们留下线索。” “要不要多安排几个人护送?” “不必,贵精不贵多,”林若语气平淡,却字字不容置疑,“我此去未必能全身而退,府中之事,交由陶管家全权处置,王府的安危还有前去盯梢的回报,无咎你和跟无踪商量,若是决意不下,就去安泰伯府找黎大哥。” 无咎和无踪心情借有些沉重,但除了应“是”,没有其他的选择。 第四百八十九章 独涉险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在林若基本布置完成后,冷夙一身风尘而归,确认了荣王府周围确实只有九星的杀手盯梢,而没有其他人。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许多。 “还要再辛苦你一趟,跟着无咎去准备,过会儿陪我去东郊密林。” 冷夙对于林若的命令没有质疑,利落地跟着无咎出了门。 林若转头,对无踪说道:“等我出城后,着人去请苏世子验一验那三具尸体。别走正门,勿要引人注意。” “属下明白。” 林若下巴冲着砚台伸了伸,吩咐道:“研磨吧。” 堂堂副影使干起书童的活计,却没有半句怨言,如他执行其他任何一桩任务一般,尽责地磨起了墨。 “王妃,您的马车……真的藏得住人吗?” 无咎是见过林若那辆布满机关的马车的,但无踪没有见过。他不太确定是否真能藏得住人,而不被对方发现。 “车座下的暗格,藏身其中,在里头落了锁,外面打不开。”林若一边写着字,一边回答无踪的问题,“知道我这马车有机关的唐门杀手都死了,他们不会知道。而且,如果对方要带我走,比然不会让我坐来时的马车。若是让阿夙和无咎把马车驶回,倒也罢了,若是留下,马车在密林中,他们不敢用火烧,也不敢堂而皇之地把马车驶进城,所以多半会选择留人把马车处理了。” 到时候,藏身在马车里的人,就可以从对方的口中知道些许消息,也可以乔装模样,混进他们的藏身之所。 多手准备,便多一份机会。 所以,林若才特地嘱咐,这个藏身在马车里的人,不仅要够机警果决,还要会乔装易容。 无踪对这个计策持支持态度,但未曾见识过林若那辆出自机关大师之手的马车,不免仍是有几分担忧。但见林若专心撰写书信,不再多做打扰。 过了许久,林若才将信笺一一吹了吹,折好塞进不同的信封之中。 “陶福会帮王爷告假两日,若两日之后,王爷皆没有回来,让苏世子把这封信呈交给皇上。”林若将其中一封放在桌上,这里头有她的求救,还附着唐骁着人送来的消息,随后又一一将其他信交给无踪,“这一封,待我出府后,即刻送去安泰伯府,亲手交给黎大哥。这一封,送去镇南侯府,亲手交给凤阳郡主。这封,待我出城之后送到驿馆,转交给湛亲王宋桓楚。还有这封……” 林若指着最后一封,深吸了一口气:“届时阿夙若是不听调遣,把这封信交给他。” “王妃,您这是——” “影卫、王府,皆是以王爷的安危为重,”林若嗤笑一声,“你应该不希望,阿夙到时候以救我为第一要务吧?” 被林若戳穿了想法,无踪嘴角抽动,有几分尴尬。 其实,没有这封信,冷夙也会以慕容冲的安危为先的——有他义父的遗命在先,在他的意识里,慕容冲第一紧要,白阙第二,而她这个实际上的雇主,是排在那两人之后的。但是这一点,无踪不知晓,影卫也不知晓。这封信,便是给他们的定心丸罢了。 无踪为自己的私心揣度羞愧,林若已经抻了抻肩肘,而后起身。 看着窗外蒙蒙发亮的天,林若沉声说道:“把舆图收起来,书房落锁,我要回去换身衣服——该出发了。” 无踪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利落地收起挂在墙上的舆图,放回原位,然后将书房落锁,看着林若走进自己的院落时的背影,默然心生感叹:幸亏王爷娶的王妃是林若! 这个看起来纤弱温婉的女子,其实比大多数男子更为心性坚韧、果决厉辣。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所有的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做了妥善安置,把所有能够利用的力量都调动起来,实在不简单! 不过,她把说服九星和把控大局两项最重要的布置都交给黎焰手中,这位黎先生,当真信得过、靠得住吗? 幽草红着眼眶,扶着换好衣服的林若出来。她大概是知道林若要去以身犯险了,知道自家小姐劝不住,牙齿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的不安和担忧影响到林若。 反倒是林若,拍了拍她的手,小声宽慰道:“你放心,我已经都安排妥当了,不会有危险的。有阿夙,无咎,还有这么多影卫,还有黎大哥。别担心了,好好在王府里守着,跟阿福一起帮着老管家看好家,等我和王爷回来。” 幽草的眼眶更红,用力地点了点头,吸着鼻子,略带哭腔地说道:“我会的,小姐。你,你一定要当心啊,冷护卫,无咎大人,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小姐啊!” 冷夙和无咎相视一眼,在林若的目光示意下,向幽草做了保证。 林若侧头,看向无踪。 “王妃放心。” “看好书房,还有,告诫徐副将和苏世子,万勿冲动行事。” 无踪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目光看向无踪和冷夙,相互会意点头。 幽草送林若上了马车——马车车厢换了朴素的装扮,去掉了荣王府的标记,静静地候在侧门。林若对了幽草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回去,然后放下了车帘。 天色蒙蒙发亮,许多人家还在睡梦中,而侧门外的小巷,更是无人往来。 幽草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瞪着眼睛,贪婪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里,眼泪如泄了闸的洪水一般涌出,却只敢小声地发出呜咽声。 “幽草姑娘,回吧。” 无踪稍稍放缓了语气,劝了幽草一声。 幽草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小巷,终于还是收回了恋恋不舍的目光。待侧门关上,挪着细碎的步伐往回走,蓦地一把拉住了无踪:“王妃会平安回来的,是吧?” 无踪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幽草姑娘放心,以王妃的城府谋算、聪慧睿智,定然能把王爷平安带回来。” 幽草死死地盯着无踪的脸,从他笃定的面容上汲取着化解她心中不安的力量,良久,才点了点头,最后看了那关上的侧门一眼,趋步往林若的院落走,越走越快,换成了小跑。 无踪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个忠心的婢女心慌意乱,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话里只说能把王爷平安地带回来,却没有提及把王爷带回来的人一定是荣王妃林若。 此行凶险,林若心中有数,他、无咎、冷夙几个人亦然。 林若写信的时候,他在旁边看了大概,尤其是给黎焰写的那封厚厚的信中,竟有不少类似托孤之语。林家,林老爷,林三少爷,包括这位一直跟着林若的幽草,她都做了安排。 但愿……吉人天相,王妃能和王爷一道平安归来! 第四百九十章 独涉险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外形朴素的靑幔马车,缓缓地驶入主街道,裹了铁芯的木制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声响,伴着规则的马蹄,从刚开不久的东城门驶出。 没有了平整的青石板铺路,行驶在城郊上的马车随着路面的或平或陡摇晃,坐在马车里的林若有些不好受。一宿没睡,早上又没什么胃口,没用什么吃食。幸好只饮了一杯温水,不然胃里该翻江倒海了。 出了城门向东五里,便是东郊密林。每逢春秋之际,会有不少权绅之家的公子哥儿相约来此狩猎。但如今却是三伏天,少有人会冒着暑热来狩猎。 不得不说,唐骁真是挑了个人迹罕至的好地方! 进了密林,不多久,便有人拦下了马车,用不太纯熟的东鲁话,粗声问道:“荣王府的?” 冷夙冷冷地看了那拦车的人一眼,身材魁梧,赤裸的上身只有两道十字叉的革带交叉,贲起的肌肉泛着油光,似是彰显自己的力量。 北契莽夫! 无咎和冷夙心中都极是不屑地嗤了一声,敷衍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身份。 那北契壮汉心中不悦,知道中原人看不起他们胡人,纵然对方两人看起来不好惹,但仗着自己的一身力气,挥了一下手中的铁锤,狠狠地砸了一下地面,用两人听不太懂的北契语骂了一声,然后指着被车帘挡住的车厢,再次用不熟练的东鲁话说道:“打开!” 冷夙和无咎自然不理他,抄着手,冰冷而轻蔑地看着对方,仿佛是在看一具尸体。 那北契壮汉又用北契语骂骂咧咧了几句,其中夹杂着扬声的“打开”,见无咎和冷夙还是无动于衷,愤而将手中的铁锤朝着马车掷了出去。 但就在掷出去的刹那,北契壮汉觉得手腕吃痛大叫,扔出去的铁锤失了准头,重重地撞在一棵碗口粗的树干上,一阵簌簌声,那树干上留下一道致命的裂痕,向后倒去。 无咎和冷夙见此情景,眼皮都不眨,尤其是方才出手的冷夙,只用了一片极薄的刀片,在那北契壮汉意图攻击的刹那掷出,留下细如蚕丝的一道伤口,而后刀片嵌入地上,留下一点寒光。 北契壮汉捂着手,那伤口看着细如蚕丝,却切得极深,又是滑在手腕的血脉之上,被他下意识反应这么一按,登时鲜血喷涌。 输了先机也不可输阵势! 唐骁敢留书示威,敢让北契人来挑衅,是看中她会投鼠忌器,顾及荣王爷的安危而忍辱负重,她却要明白地告诉唐骁,即便立于危墙之下,荣王府也不是可以随意任人羞辱的! 区区一个北契莽汉,受了几句蛊惑便来挑衅,不但林若不会放在眼里,冷夙和无咎也不会把对方放在眼里!被唐门利用的棋子而已,唐骁只是看中了他们有利用价值,而不会把他们的性命、尊严放在心上。 正是吃准了这一点,冷夙才毫不犹豫地动手。 北契壮汉止不住血,着急忙慌地向里跑去,边跑边大声叫唤。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把暗藏在密林之中的人引了出来,四个劲装蒙脸的唐门死士如鬼魅般飘忽而出,手中握着弯刀,刀尖朝着马车方向,将冷夙他们三人一马车围了起来。 冷夙和无咎就坐在辕板上,冷冷地看着这四人,不动如山,但丝毫不放松警惕,紧了紧握在手中的剑柄紧了紧。 不多时,密林中又出来一人,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情形,没有多言,而是冲着马车方向,朗声说道:“车中之人,可是荣王妃?” 语气倒是比方才的北契壮汉客气了些,但孤傲的气性却全然不曾掩饰。 “是。” 林若没有掀开车帘,在车厢里简短地应了一声。 不掀帘?有古怪! 来人更加警惕了几分:“荣王妃既已准时赴约,何不露面相见?” 藏身在车厢之中,难道是里头还有其他后招? “哼!”车厢中传出了笑声,这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本妃乃是皇上钦点的郡主,亲旨赐婚的荣王妃,你是什么人?凭何要见本妃之颜?” 那人莫名被讽,心中腾起火气,不过一介妇人罢了,徒有荣王妃的虚名,慕容冲还在他们手里呢,区区一个林若,竟然还敢如此盛气凌人! “在下职责所在,少主有命,只许荣王妃一人单独前来。所以这马车,还得好好检查,得罪了!” 一声冷哼,一个手势,那四个唐门死士一齐动了,向着马车而去。 冷夙和无咎也动了。 一则这四名杀手不是冲着取车厢中人的性命而去的,下手没有使出全力;二则冷夙和无咎本就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以纵然是以二敌四,丝毫没有落下风。 眼看四名杀手竟然制不住冷夙和无咎,连马车都靠不近,为首的那人眸中闪过凌厉的杀意,下令让四名杀手动了杀招。 冷夙和无咎顿时感到压力陡增。 这四个杀手,想必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四人的招式相互配合,杀机四伏,极难对付。 冷夙从前是杀手,而且还是天下第二的杀手,经历过多少险象环生、命悬一线,丝毫不敢轻敌;无咎身为影使,贴身保护荣王,经历的多是战场上的枪林箭雨,敌人的暗杀来袭,和江湖杀手交手的机会不如冷夙多,一时间落了下风。但很快,无咎发现了其中的玄机,和冷夙分别隔开那四人,以一对二,中间或有几次和冷夙的默契配合,让他觉得极为熟悉——似乎是前任影使跟他提及过的招式! 高手过招,又岂能心思神游? 就这么稍一晃神,闪烁着寒锋的弯刀就在他眼前划过,情急之下,无咎将身子折向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堪堪避过,那利刃只削下了他的一缕头发。 收起脑中那一瞬而过的念头,全神应对,与冷夙的配合也愈发的默契。 只是,两人能应付得了这四个杀手,却无法再分神去应对那倨傲地一直候在一旁的人,以至于在他倏然出手袭向马车的时候,全无救援之力。 “王妃!” “小姐!” 第四百九十一章 独涉险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在冷夙和无咎的两声怒吼中,马车的帘子被为首那人一把扯下,未曾收敛的掌风,惊起林若额前的青丝和身上的纱裙——幸好没有选择坐在正中,而是选择坐在了侧边,不然就要挨上一掌了。 习武之人挨上,皮糙肉厚的,纵然受伤,也不会有性命之虞,但林若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纤纤弱女子若是被掌风扫到,那就后果堪忧了! 既顾忌着马车中有林若,却又担心马车中有埋伏,那为首之人虽然没有用尽全力,却也是蓄了六七分力道在其中的! 纵然避开了凌厉的掌风,还是有被扫到,林若吃痛地咳了几声。 在古代,可不就是这点不好!高手随便这么一掌,像她这样的普通人就得吃苦头。 侧头,纵然脸色苍白了几分,但看向对方的目光依然凌厉,捕捉到对方眼中的诧异时,林若调平了呼吸,嗤笑一声:“怎么,本妃一介区区女流,一点儿功夫都不会,只带了两个护卫驾车赴约,唐门竟然忌惮于此?光是在此就留了五名杀手,咳咳,该说是唐门太看得起本妃,还是该说本妃高看了唐门呢?” 那人的脸色极为难看,不仅是因为发现马车里只有林若一人,更是因为他那一掌,击在这看似朴素的车厢壁上竟对车厢毫、无、损、伤! 这怎么可能? 明明看起来不堪一击的马车,竟然能抗得下他那一掌? “停!” 确认了马车中的人确实是林若,那人对四名杀手下了命令。那四人也是见识到了冷夙和无咎的厉害,只敢缓缓收势。无咎和冷夙皆挂念林若的情况,收势之后,立马回到马车上,关切地询问林若的情况。 “无妨。” 林若的气息有些不稳,显然是遭了那掌风的影响,受了一点内伤。 这四个人的身手,可比无咎子夜回城时遇到的杀手要厉害许多,冷夙和无咎的衣服上都被划了好几道口子,但伤及肌肤的伤口,却屈指可数。倒是那四名杀手,有两个身上挂了彩,其中一个还被冷夙在背上划了一道大口子。 “荣王妃身边真是卧虎藏龙,”那人看了看身边挂彩的杀手,冷笑着夸赞,“当然,荣王妃也果真是女中豪杰,泰山崩于前岿然不变色,在下佩服。” “废话少说,我已赴约,唐骁人呢?” 那人一愣,很快地掩饰过去:“荣王妃这是何意?不知唐——骁——是何人?” 林若因为捂着微微有些发疼的胸口,缓缓顺气,所以头微微低垂,不曾看见那人眼中一闪而逝的诧异。那人当然不认为林若会发觉有异。 林若深呼吸几回,才问道:“足下如何称呼?” “雷东。” “雷东?”林若重复了一回,嗤笑一声。 倒是冷夙,凌厉的目光看了雷东一眼,再收回时,眸色不易觉察地深邃起来。 雷东一头雾水:“在下的名字,很好笑吗?” “唐门,唐门,唐家八门。” 林若的声音听着有些气虚,但在这静谧的林中却颇为清晰。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听在雷东耳中却是如惊雷一般,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看向眼前这个风淡云轻的女子。 少主言说,这个女子不简单,他只道对方临危不惧的反应,与寻常女子不同,却不料,她竟然知晓唐门的秘密!江湖人知唐门善毒,知唐门背后有大人物撑腰,但若非唐门中人,决计不会知晓“唐门”乃是唐家八门之意! 林若并不理会雷东的惊诧,连头都没有抬,继续缓声说着:“天尊地卑,山泽通气。雷风相博,水火相射。你既姓雷,应该出自‘震门’。震门属东,重雷交叠,可是震门门主,或是副门主?” 雷东一言不发,脸色有些难看,不是因为林若出言讥讽,而是她所说的每一句,都对了。 林若并不在意雷东会否回答,兀自往下说着:“唐家八门,三死三生二中平,坤门,震门,兑门便是这其中的‘三死’。没想到为了对付我,唐骁还真是下了血本。” 雷东阴沉着脸色,冷冷地说道:“荣王妃未免想得太多了。” “是吗?”林若嗤笑一声,抬头,目光看向雷东,“你若不是听命唐骁而来,当我询问你唐骁人在何处之时,便不会如此回答。” 雷东一愣,下意识地追问:“为何?” “既然不知唐骁是何人,为了掩护你背后的主子,不该顺势就把这脏水往这不知名的替罪羊身上泼吗?” 经林若一点,雷东恍然,但他毕竟是震门门主,绝非泛泛之辈,下一息他便意识到了林若话中的陷阱:“我若是承认了,岂不顺势将背后主子和盘托出?” 林若轻笑一声:“还不算太蠢,不过,你不好奇,我是如何知晓唐家八门之事的?” 雷东黑着脸:“难道我好奇了,荣王妃就会相告?” 林若毫不犹豫地答道:“如果是唐骁来问,我会告诉他的。” 雷东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林若,上下打量半晌,才开口道:“荣王妃既然知晓是我家少主的安排,那便请吧。不过,这两个人——” “原来,唐骁便是唐门少主啊——”林若拖了个尾音,在雷东蓦然变色后,笑道,“既然唐门少主相邀,本妃自然该赴约了。至于他们,雷门主,你是想把他们留下,还是想让他们走?” 雷东一噎,把这两个人灭口,以他和手下四人还真没有十成把握,但放他们回去报信,决然不可能! 林若的目光往雷东脸上一扫,便明白了他打的什么主意,讽笑道:“他们想走,你还真拦不下。即便你想以我为人质要挟,你真敢——杀了我吗?” “你……” “唐骁给你下了命令,留我活口,我的性命无虞。只要我无性命之忧,你就绝留不下他们两个。把你们都杀了,或许有些痴人说梦,但是少了我这个累赘,他们想走,那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冷夙和无咎相视一眼,看眼下的情况,纵然他们忧心林若的安危,但若是林若让他们离开,他们也只能依计行事——震门门主在此镇守,估计唐骁多半不在此处,在此大开杀戒逼对方放人的计划几不可行。 第四百九十二章 独涉险5 - 女商枭 - 陆小飘 雷东也在犹豫,把这两个人放走,无异于放虎归山,以这两人的身手,若是暗中跟上来暴露了唐骁的行藏,那便是引狼入室。但是,林若说的没错,唐骁言明了要留林若的命,林若说穿了这一点,这两个护卫再出手,便不会投鼠忌器了。 这个荣王妃,果然不简单! 雷东看着林若,咬牙切齿地问道:“那荣王妃打算如何?” “既然王爷在你们手中,咳咳,唐门少主又主动相邀,本妃不得不往。至于他们,”林若看了一眼冷夙和无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唐门既然如此忌惮,我便让他们回去吧。吓着唐门少主,可就不好了。” 雷东沉郁着脸色,听这女人巧言相激,当真是让他难以应对。 唐骁说,这个林若心思诡谲,诡计多端,当真不假! 她这么一激,出言拒绝,便是认了偌大的唐门,八门百余杀手畏惧这两名护卫;若是愤而入了圈套,把这两人一并带走,到了藏匿之地再做打算,更会引发诸多变数! 雷东沉下脸来,目光一瞬不动地盯着林若,仿佛想要看出些什么来。 这么无声的对峙,还真让他看出了些什么! 林若捂着胸口的手似是握紧了些,还有那只一直扶在车厢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而她的余光,也在无咎和冷夙之间不经意地转了一个来回。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在紧张,她心里没底!说明她是故意出言相激,想让他把冷夙和无咎两个人一同带上,去见慕容冲,然后把人救走的。 雷东不漏声色,顺着林若的话说道:“既然荣王妃开口,那雷某就看在荣王妃的面子上,放他们二人离开吧。” 说话间,雷东阴鸷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林若,果然从她眼中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失落和无措,这便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只不过,荣王妃的这两位手下,身手实在了得,烦请荣王妃跟我们先走一步,等离得远了,再放他们二人离开。” 这么一说,林若眼中的错愕和失望更是泄露无疑。尽管她强撑着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但雷东心里不自觉地得意几分——终究是个小丫头片子,外强中干,虚张声势而已。 “本妃原本就是打算让他们二人驾车护送,来此赴约而已。” “王妃……” 无咎试图阻止林若冒险,但林若抬手,示意她不必再多言。 看着林若死鸭子嘴硬的模样,以及她身边那两个护卫焦虑阻止的言行,雷东仿佛再次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愈发笃定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招了身边的一名杀手,耳语几句,那杀手迅速没入林中,不多时,又有两名同样打扮的杀手迅捷而至,接着是踉踉跄跄而来的那名北契壮汉和他的同伴,以及一辆马车。 林若断断续续地低声咳嗽着,在冷夙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登上了雷东他们准备的马车,却不料,在准备离开的时候,雷东突然开口,要将林若来时的那辆一并带走。 看到林若倏然张大的瞳孔,雷东觉得自己应该又触发了一次林若的意料之外。 那看似脆弱的车厢壁,竟然能抗下他一掌而毫无损坏,实在是个好东西! 就这样,林若被关进了马车里,眼睛上蒙了黑布,并有一名震门杀手在车厢里看着。两辆马车在那两名受了伤的震门杀手带领下一前一后地离开,雷东带着四名震门死士,在原地和冷夙、无咎僵持着。 估摸着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放这两人离开,亲眼见着他们入了城才撤离。进了城后,以这两人的身手,雷东他们再想在茫茫人流中追踪到冷夙和无咎的踪迹,实在难如登天。不过,算起来,手下应该已经把林若送到了目的地,除非他们俩有千里眼,否则,绝找不到他们的藏身之所! 按下冷夙和无咎依照商定计策行事不表,但看押解着林若的马车,驶过坑坑不平的黄泥道,路况好了一些,再绕过七曲八弯的弄堂,最后停了下来。 之所以费那么大工夫绕路,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是为了混淆林若的感官。 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北契壮汉,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浑身冒冷汗,巴不得赶紧回去休息,顺便找机会教训一下绑来的“俘虏”——林若。 “用这方法混淆昨天那个什么王爷的,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擅长打仗,即便中毒晕过去,也有可能是装晕,多绕些路混淆方向。怎么抓个婆娘也这么大费周章?” 小声的嘟囔,被那名受了点轻伤的震门死士一瞪,顿时心虚了几分——好歹这伤药,还是对方给的。这些中原人,可也不是好惹的! 震门死士其实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这是少主的命令,而且,车厢里的这个女人,还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小心驶得万年船!没浪费唐骁费了大力气调制的毒药,而是选择蒙上了林若的眼睛。再加上这么七拐八弯地绕路,再好的方向感,都能给兜晕了! 可惜,他们太小瞧林若了。 他们不知道,林家少小姐嗅觉敏锐的天赋,隔着老远,就能闻出不同的味道。 北市街虽然鱼龙混杂,但是走街串巷的小摊、货郎是四街之中数量最多的,尤其是在早晨的时候。赶街的贩夫走卒乐意花上一两个铜板,买些价廉的小食儿裹腹。 比如方才那味道,应当是麻腐鸡皮,两个铜板就能买上一油包。虽然味道离得有些远了,但是这位置经过了两次。比如现在经过的地方,有窝丝浆糖的味道,北市街卖窝丝浆糖的小摊很多,但有两处很特别,他们现在经过的就是这二者其中之一,因为那小贩会把烤化到有些焦香的糖浆溶到其中,味道特别勾人,而这地方,离林家的赌坊隔了两个弄堂三个转角。 唐骁果真是在北市街!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若不动声色,循着一路的味道,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 两辆看起来很朴素的马车,行在路上并不引人注意,但是,刚从北四街一户破败民房转出来的一个人,注意到了。林若的那辆靑幔马车,即便是伪装地再好,熟络的人总归会认出来。 “云大哥,你怎么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独涉险6 - 女商枭 - 陆小飘 被粗布荆钗年轻妇人称为“云大哥”的人,正是如今林家粮铺的大掌柜云弈。因品性淳良、又有能力而深得林若信任的云弈,自然是认得,那靑幔马车就是林若的。思及黎大少受的伤,还有林若昨日特地让他送去的簿册,云弈不由得多留了个心眼,默默地盯着那一行人多看了几眼。 跟随在马车边上的几个人身形壮硕,而驾驶着马车的人容色凌厉,浑身煞气。 这些人看起来不是普通角色,但也绝非是出自荣王府、专门保护林若的护卫! 等那行人走得稍远些,云弈才指着马车,问道:“那几个……好像不是中原人。” 那妙龄夫人吓得脸色大变,赶紧把云弈的手拍下来,而后发觉自己竟然碰触了这个陌生男人的手,又慌张收回,往那破败的房舍方向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发现,才舒了口气,然后对云弈说道:“云大哥,你不曾在北四街多呆,不清楚这里的情形。北市街是出了名的‘三不管’,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一不小心被那些人盯上,那可就惨了!” “是吗?” 云弈微微后仰,冲着那行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云大哥!” “我知道了!”云弈收回了目光,对着那少妇温和地笑着,“韩家娘子,听你的口气,他们似乎是此地一霸,颇有声名?” 韩家娘子摇了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婆婆吩咐了,不许我多抛头露面,不怎么出门。婆婆也不许我招惹其他人,这地方多的是地头蛇,哪个都惹不起。” 云弈看着韩家娘子,眼中流露出几分心疼,刚想说什么,屋里就传来了韩老婆子的怒骂:“贱蹄子,还不回来!克死了我儿子,又搁在门口勾引男人,当我老婆子也死了吗!” 韩家娘子一激灵,慌忙道:“云大哥,婆婆叫我,我得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去吧,这地方不安生,你路上小心点。” 云弈皱眉,不满地往这破败的民宿里看了一眼,见韩家娘子张皇要回去,忙伸手拉住了对方的粗布衣袖,又惊得韩家娘子险些惊呼,忙不迭收回,拘谨地揉着自己的粗布衣袖。 轻声叹了口气,云弈收回了手,缓缓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且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难处,来铺子里找我即可。” 韩家娘子羞红了脸,点了点头,然后小跑着赶回了屋子里。 破败的土墙,挡不住韩老婆子尖酸刻薄的骂骂咧咧,云弈握紧了拳头,却终究无可奈何,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再次望向林若的轻慢马车消失的方向,踌躇片刻,决定先去荣王府一趟,去看看少小姐是否出了事。 不得不说,他带去的这个消息,对于焦头烂额的荣王府而言,是个极好的消息。 无咎忙不迭要安排人去北四街查探荣王妃和荣王爷的下落,却被冷夙和无踪一并阻止。北四街是交由林府那厢去查探消息的,影卫贸然过去,难保会添乱,破坏林若的安排;而且,云弈只是看到马车从北四街经过,究竟是不是在北四街,尚且不知。三人商议的结果,是一边按照林若的安排继续行事,另一边去林府找黎焰问计抉择。 “那……苏世子那边呢?” 此刻,靖平侯世子苏慕禹正在荣王府地牢里尽职尽责地解剖凌晨带回来的那三具尸体,对于荣王爷慕容冲和荣王妃林若相继失踪、黎焰被截杀受伤的事情还一无所知。 冷夙默然片刻,说道:“听黎少爷决断。” 无咎和无踪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意见。 于是,冷夙、无咎便分头行事,冷夙去林府见黎焰,详细汇报情况;而无咎则带着林若写的亲笔信,前往镇南侯府面见凤阳郡主曲潇湘。 该送去给黎焰的信,一早便送去了,林府上下看起来没有动静,但无踪知晓,这位黎大少已经有所行动,并且送来了一个消息——质耶公主那边口风有所松动,已经套出了一些有用的消息。而驿馆那边,湛亲王宋桓楚也已拿到了林若的亲笔信。 无踪不明白,仗着在平禺县的救命之恩,这位湛亲王真的会出手相帮? 唐骁可是西蜀第一才子,先前更是宋桓楚的心腹。如今唐骁对林府、荣王府出手,难道不是出于这位湛亲王的授意吗? 如若不是…… 那西蜀那边的情况,恐怕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般风平浪静。 马车终于停在了目的地,被“请”下马车的林若,眼睛上的黑布还不曾被摘去,直到被押到一间散发着霉味的厢房之中,眼睛上的黑布才被取下,见到了一脸阴鸷的唐骁。 林若一手捂着还隐隐作痛的胸口,豪不客气地坐下,戏谑着看向唐骁:“人都说,柿子先挑软的捏,怎的到了西蜀第一才子、唐门少主,唐公子这儿,就反其道而行之了呢?” 听林若提及“唐门少主”,唐骁不悦地横了雷东一眼:这个蠢货,竟然这么容易就被套了话!若非雷东言及林若知晓唐家八门之事,并且准确地说出了雷东的身份,唐骁还不至于这么心急火燎地见她。 对付黎焰失手,质耶那个蠢女人又落到了林家手中,以至于林若这么快就发现了慕容冲失踪,全盘打乱了他的计划。 截杀徐战和无咎的失利,再次让他不得不调整部署,提前将林若抓了过来。 可是,即便如此,林若所带给他的变数,仍是让他措手不及。 他想从林若口中知晓是谁泄露了唐门秘密,林若反将一军,提出要先见一见慕容冲。 “林若,你和慕容冲现在都是我的阶下囚,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凭我手中有你想要的消息,也有你想要的东西。” 唐骁眸色愈发阴冷:“身陷囹圄,我劝你别太摆谱。唐门的手段,就算你听说过,见识过,也未必抗得过。现在说出来,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 林若容色凌厉,冷笑一声:“这么说,你对王爷动手了?” 唐骁得意一笑:“你觉得呢?” “王爷皮糙肉厚的,应该扛过了吧?”林若冷冷地看着唐骁,“你留着王爷的性命,究竟是想威胁我,还是有人希望你从王爷手中,把兵符缴出来?” 第四百九十四章 陷囹圄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唐骁脸上的僵硬一闪而过,神色阴狠:“林若,你少跟我顾左右而言他,信不信我……” “我信,”林若挑眉,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唐骁的话,从容地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而且不用你多言,唐门的刑罚有多惨痛,咳咳,我也能想象到。不过,我这身子骨一直不好,脆得很,又遭了震门门主这一掌,更经不起折腾了。稍不小心,铁定熬不过去了。就算你的手下用刑小心,我也吃不住痛,忍不了折磨,说不定自我了断了。” “你……!” “所以啊,唐少主,你最好别对我用刑。我要是不小心死了,你想从林家拿到什么东西,就更难了。到时候,你怎么跟西蜀皇宫里那位韶妃娘娘交代呢?” 唐骁大骇:“你,你还知道韶妃?” 林若浅笑:“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要多多了。怎么,现在想灭口了?林家的金山银山,都不要了?” 唐骁死死地盯着林若,他实在想不通,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如何知道唐家八门,知道韶妃,甚至知道他是冲着慕容冲手中的兵权和林家的财富而来的。 知道他计划的人不多,一只手就可以数的过来。 如果是,那么,他的身边,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 又或许是林若猜到的,可是,怎么会每一项都猜得那么准?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林若面色有些发白,悠悠地说着话,却仍是不忘讽刺唐骁,“你想从王爷手里要兵符,却把王爷绑来了。想要林家的万贯家财,却把我绑来了。哎呀,绑匪做到这么糊涂的地步,估摸着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你给我闭嘴!” 唐骁气急败坏地冲着林若吼了一声。 要不是因为接连出了差错,他怎么会出此下策? 现如今,跟烨王那边定下的协议就先不管了,荣王府里两位主子都被绑了过来,谁能给他送兵符过来?倒是把林若攥在手中,利用这一点去跟林家谈,让林家交出天价赎金,然后再把人给处理了,才算是完成了韶妃的心愿呢! 对了,还要再揪出那个泄露消息的叛徒! 既然对方把消息都漏给了林若,如今林若被抓,这个人说不定会趁机跟林若接触,甚至找机会把人放走。这样一来,“看押”林若的人,就要好好挑一挑了! 唐骁冲着雷东勾了勾手指,对他吩咐了几句,狞笑着看着林若,留下一句“好好招待荣王妃”,然后就离开了。 伶牙俐齿吗?我就不跟你计较。 受不得刑吗?那就让你看着别人受刑。 不愿开口吗?到时候就让你求着我,把真相一五一十地吐露干净! 只是,令唐骁再次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没过多久,他竟然收到了宋桓楚派人送来的消息,让他赶紧去一趟驿馆! 唐骁愤愤地咬牙切齿:这个没脑子的湛亲王,这个时候派人来找他,不是要暴露他的行藏吗?他这是要干什么!质问他为什么是不是把林若抓走了,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为了一个看上的女人,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可即便再对宋桓楚心有不满,唐骁也不能真跟对方对着来——人家是湛亲王,是西蜀皇帝的亲弟弟!西蜀皇帝如今还膝下无子呢,韶妃娘娘纵然得宠,也只是宠妃,哪有人家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亲呢! “少主放心,跟着属下的‘尾巴’,早被属下甩掉了。” 这个人,也是韶妃特地从西蜀调来的,隶属巽门。巽者,风也,是八门之中的“两中平”之一,专擅搜集、传递消息,所以最厉害的功夫之一便是轻功。 既然他说甩掉了尾随之人,那便是没有曝露行迹。 只是,行事仍需小心。 “你回去转告湛亲王,”唐骁面色阴沉,一字一顿地说道,“让他不用担心,人,我会给她送过去的,完好无损!” “少主,这……” “但是,得先办好娘娘的差事!” 说罢,愤然甩袖离开。 巽门杀手无奈地摇了摇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遭殃了又能怎么办呢?不还是得回驿馆,跟湛亲王转达这位唐少主的意思吗? 林若被震门的人“押解”着,关进了一间乌糟糟的房间里。说是房间,因为它好歹有四面墙,有个顶,是间屋子。可是除了一把破烂的椅子之外,里头空空如也,大白天的也极是昏暗,充斥着一股带着血气的霉味。 “荣王妃,请吧!” 雷东指了指那把面壁的椅子,语调里满是不客气。 林若不动,问道:“王爷呢?” 雷东诡谲一笑:“您落座了,就能见着了!” 林若细了细眉眼,目光在雷东和那张椅子之间逡巡,满是警惕的双眸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晶亮。 看来,这破落的屋子里,是有什么机关了。 “荣王妃,请吧!” 似乎听到细碎的什么动静,待要再仔细听的时候,雷东再次出声,把那动静盖过了。 林若攥紧了无在胸口上的手,孤身一人,身边没有冷夙和无咎跟着,在面对震门门主这样的杀手时,除了妥协,没有第二种选择——就算对方顾忌着唐骁的命令,不会伤她性命,但有些苦头,却难以避免。 她能在唐骁面前以犀利言辞步步紧逼,但面对这些个唐门杀手,唯有识时务,方才为上上之策。 深入虎穴,为的是找到慕容冲。形势逼人,她只能缓缓地向着那把椅子挪步而去,小心翼翼地在上头坐定。同时思量着,藏身在马车里的影卫能够沉住气,把握机会,把这里的消息传回荣王府中,调人来相救。 不过,唐骁身边除了这个震门门主雷东,以及他手下的若干杀手,必定还有其他人;况且,还不知道慕容冲现在的状况。不清楚这些情况,怕也是难以一击得手,让她和慕容冲都脱离危险。 “荣王妃,得罪了。” 雷东出声,在林若的颈前迅速点了两下,林若只觉得咽喉酸涩,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惊诧之下,一条白练在眼前眼花缭乱地舞动,再回过神来,她已经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张口发不出声音,双手被捆在胸前,双脚被圈在一起,只有大力地动弹时,才带动这并不坚固的椅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林若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 雷东冷笑一声,示意两个手下把椅子往前抬了抬,离墙更近些,然后抽走了林若眼睛正前方的四块青砖:“荣王妃,你心心念念的荣王爷,就在里面。” 第四百九十五章 陷囹圄2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屋子看起来破败,但墙却砌得厚实,竟然有两层青砖!雷东拆掉的,是她这间的墙,露出的十字形空洞的那一边,有一道狭缝,间或能看到有什么东西飘动挡住视线,应当是残破的纱挂在墙上,以做掩饰这道窥视的缝隙之用。 林若细眯着眼睛,透过那道狭缝,见到了一个绷直了脊背的侧影。 是慕容冲! 林若张口,想出声呼唤,可是,却连最简单的“啊”都发不出。 仅仅一墙之隔,却仿佛是无法跨越的天堑。 隔壁那间屋子,应该和她呆的屋子差不多,只不过影影绰绰的破纱遮挡,让她感觉自己似乎看得并不真切。 那厢的慕容冲,手上、脚上,都拷着沉重的锁链,被绑束在厚重的十字木支架上——只不过,是脸朝着那木支架。似是因为中了毒,下巴支在那木架的横杠上借力。 “雷六,动手!” 隔着青砖墙,雷东对那边的人下了命令。 “啪!” 倏然传来了一声破空声,让林若蓦地一凛。 是鞭子! 那夹杂在血腥味儿之中的味道是…… 盐水?! 林若默然睁大了眼睛,转过头,看向雷东。 雷东阴冷的面容上带着似笑非笑,看着林若张开口拼命想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响,莫名觉得很解气。指了指那墙上的缺口:“这是少主特意准备的,好好看吧。” “荣王爷。” 隔壁传来了说话声,语气里的阴冷和不善,便让林若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被铁链栓在木架上的慕容冲全然没有反应。 那阴冷不善的声音一声冷哼:“脾气够硬的!不愧是东鲁威名赫赫的‘战神’。你这背上的伤,还没好呢,这一鞭子下去,呵呵,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可就又毁于一旦了。你自己个儿不心疼,不在乎,但是,有人见着了,可就心如刀绞,肝肠寸断了!” 听到这话,慕容冲眼中的眸光突然闪过一道精光! 有人?是对方设陷用来引他到此的那支发钗的主人吗? 是她吗? 在他开口之前,雷东隔着青砖墙,扬声道:“荣王爷,你不肯把兵符交出来,我们少主很生气,所以特地把荣王妃也‘请’过来了。” 是林若? “阿若?” 慕容冲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起来,他的状态似乎并不好。 随后,他又嗤笑着否定了:“不可能,就凭你们,怎么可能把阿若抓来?” 雷东啧了啧嘴:“看来荣王爷对自己的王妃很有信心啊!没错,荣王妃确实够诡谲狡猾,够伶牙俐齿,可是,荣王妃对你鹣鲽情深呐!知道荣王爷你落到我们手中,少主一封信,让她孤身一人前来,她就孤身一人前来,啧啧啧,连我都差点被这份深情感动了。” “阿若,阿若!” 慕容冲扬声叫着,身上的锁链叮叮当当地响起。林若想要回应,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她愤怒地盯着雷东,费力却徒劳地挣扎着,牵动到胸口的内伤,无声地咳嗽着,这画面显得有些荒诞可笑。 “阿若,阿若你说话!你们把她怎么了?” 雷东嗤笑着看了心焦如焚、怒目而视的林若,继续扬声道:“荣王爷担心得可够真切的。不知,跟那支芙蓉花簪的主人相比,荣王爷更在意谁呢?” 林若蹙眉,虚着眼觑向雷东。 芙蓉花簪? 什么意思? 那厢良久的沉默,以及雷东嘴角意味深长的弧度,让林若在脑海里构画出了事情的大致来龙去脉:莫不是,唐骁以芙蓉花簪设陷阱,才如此顺遂得把慕容冲匡了进去?如此一来,芙蓉花簪的主人是谁,答案显而易见了。 弯韵。 她还活着?成了唐门的阶下囚? 唐门关着她做什么?这么多年未雨绸缪,为了对付慕容冲?不不不,与其相比于这个说法,林若更加怀疑……弯韵本就是唐门的人。唐门豢养的,是杀手,如此说来,弯韵是去刺杀慕容冲的,但是失手了,更让唐门不能容忍的是,作为一名杀手,弯韵竟然爱上了自己的刺杀目标,而作为刺杀目标的慕容冲,也同她一道深陷情网……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林若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胸口的疼痛愈发清晰起来。而就是这样的疼痛,让她的思绪在脑海中飞速转动。 唐骁让顾漫妮在慕容冲面前挑唆她和宋桓楚之间的暧昧,激起慕容冲对她的不满;然后,再利用弯韵的发钗,趁着她和慕容冲关系变僵之际,把慕容冲“请”进他早已设计好的陷阱! 只不过,因为她的消息太灵通,打破了他的计划,所以才把她也一并绑了过来。 如今是怎样?破罐破摔,继续激化她和慕容冲之间的关系吗? 不管是她听到之后怒不可遏,还是依然挂怀慕容冲的伤势,无论哪种选择,都会逼她说出他想要知道的事实、达到他的目的吗? 雷东当然不知道林若想的是这些,单看林若听到慕容冲心中另有所属时呆滞的表情,心里有几分得意,明白是自家少主的计策奏效了,遂继续添油加醋:“这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荣王妃的脾性,跟荣王爷可真是像啊!想从荣王妃口中套出消息,也是无计可施啊。荣王妃这纤纤弱质,怕是受不得什么刑罚逼供,而且,我们少主说了,不能伤着荣王妃一丝一毫,不然啊,啧啧啧,有我们的苦头吃。” 唐骁对林若恨之入骨,却特地吩咐不许伤林若一分一毫,这是何故?分明是暗示有人舍不得伤及林若。如今在汴安城中,能让唐骁听命的人是谁?毫无疑问,当然是西蜀来的那位湛亲王宋桓楚了。 慕容冲想起那晚林若说的、做的,是救人还是亲吻?纵然知道雷东说这话,是故意在挑拨离间,但他心中的仍是腾起业火,愤懑不已。 “啪!” 又是一声破空的鞭响,林若整个人一激灵,仿佛刚从失魂落魄中回过神来,惊惶地朝着那道缝隙看去,不确定那鞭子究竟有没有打在慕容冲身上。 “怎么样,荣王妃,”雷东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若,“有决定了吗?” 第四百九十六章 陷囹圄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似是在犹疑不定。 雷东一声冷笑,扬声道:“既然荣王妃做不了决定,那我就帮帮你。雷六!” 那厢的雷六听到这一声吩咐,扬起蛟鞭,狠狠地抽到慕容冲背心的伤口之上! 鞭子打在皮肉上的钝响,和慕容冲压抑的闷哼声,顿时让林若失了判断,血红的双眸泛着泪光,张皇地摇着头,张口,激动地说着什么,但什么声音都没有。 “你说什么?” 雷东故意把手搭在耳朵上,凑近了听。 林若费力地想要说话,脸涨得通红,额上甚至隐隐有青筋爆图,但是被点了哑穴,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因为这样费力地想要出声,牵动胸口的内伤,疼得她大力却无声地咳嗽,整个人狼狈不已。 “哦,我忘了,你被点了哑穴,发不出声音来。” 雷东好像是刚醒悟过来,解开了林若颈上的穴道。 咽喉上无形的桎梏被解除,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越是咳嗽,胸口越疼,那声音透过青砖墙,传到慕容冲的耳中,顾不得背上火辣辣的刺痛和心中的愤懑,转而化作一阵忧心,咬牙强撑,关切地问道:“阿若,阿若……你怎么样?” 好一会儿,这阵令人揪心的咳嗽声,才平复了下来,林若强忍着胸口传来的如撕裂般的疼痛,大口喘息着,虚弱地回道:“让……唐骁来,我说……” 雷东嗤笑一声:“早这样不就好了?何必让自己和荣王爷吃那么多苦头呢?” 打了个响指,让手下解开了椅背上的绳结,任由林若自己绵软无力的力道一点一点地把捆束在身上的白练扯松、甩开,留下两个手下看守,雷东自己踏着轻快的步伐,去向唐骁报喜邀功去了。 伴着林若的晃动,那把不怎么牢靠的椅子在发出一连串断断续续的吱呀声后,竟然支撑到林若摆脱了白练的束缚,都没有坍塌。 林若脱力地坐在了地上,靠着墙,侧着目光,看向慕容冲。 在他忧心的呼声中,终于用不那么虚弱的声音回应了一声:“我没事。” 只是,隔着青砖墙,慕容冲不曾看见林若那双澄澈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透着深深的哀伤。 明明,先前还那么理直气壮地来质问她为什么用那样暧昧不清的方式去救宋桓楚,如今呢?只不过是一支芙蓉花簪,就自投罗网了。 难道不可笑吗? 偏偏这样,她还是要救他,想救他…… 哪怕她的费劲心思,她的不眠不休,她的以身犯险,仿佛成了笑话。 好不容易把一个在心里根深蒂固的人清除干净,却没想到又在同样的地方跌了一跤,甚至跌得更深。林若扬起头,靠着青砖墙,闭上眼,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划过耳廓,没入漆黑的鬓发里,悄无声息。 如果说上一世,没有看清楚皓泽的真面目,是她太傻太天真,是楚皓泽演得太好;那么这一世,明明清楚是一纸契约的婚姻,仍慢慢深陷其中,那就全然是她自己的责任了。 那厢的慕容冲,因为离那道缝隙较远,根本看不到林若的境况,听她只回答了一句,又悄没了声响,心中焦急,再次呼唤林若。这一回,林若很快回答了他,语气从容不迫,冷静地可怕:“王爷,我没事。你身上有伤,省点力气吧。” 慕容冲心中“咯噔”一下,而后问道:“阿若,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林若没有回答——因为唐骁来了。 “荣王妃,你的主意,可变得够快的。” “你也来得够快的,”林若哼笑一声,伸手,把身边的青砖一块一块举起,填在空洞上,“除了内鬼,你竟如此坐立不安了。” 唐骁细了细眼,阴狠地哼了一声:“林若,就没有人告诉过你,屈居囹圄的时候,别这么不识抬举吗?或者,你是想让你心爱的王爷再多吃点苦头?” 林若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是再敢动他一下,我便当即死在你面前。” 唐骁眉毛一挑:“你以为,这能威胁得了我?” “是,你对我恨之入骨,巴不得我死,可是,”林若抬起眼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湛亲王和韶妃那边,你怎么交代?烨王那边,你又怎么交代?” 唐骁沉声道:“我需要对他们交代什么!” “唐骁,你别忘了,你现在在东鲁,在汴安。西蜀出使的名单上没有你,更没有——你带的这许多人。烨王或许对我和王爷的死喜闻乐见,但如果王爷手中的兵权没有落到他的手中,你觉得,他会不会反咬一口?” 唐骁的脸色黑沉了一分。 “与虎谋皮,可虎终究是猛兽,不在自己的地盘上,就别那么不识抬举,”林若嘴角一勾,“唐少主,你应该比我更有体会。” 林若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唐骁,不仅是提醒他如今是在东鲁,在汴安,该当心所谓的盟友反水,更是让唐骁想起了当初在泽国孟九公那边寄人篱下的狼狈光景,冲烧的怒火,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韶妃让你取我的性命不假,但是她可是惦记着林家殷厚的家资。你现在要弄死我容易,可是,想要把林家据为己有,可就难了。先前你在暗处谋划,还有几分胜算,可现在,打草惊了蛇,还有内鬼不说,再想故技重施,呵呵,注定是前功尽弃的。” 唐骁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 “还有,我若是死了,宋桓楚那边,你可没法交代,”见唐骁想开口,林若连珠炮似的积蓄往下说,“西蜀皇帝膝下无子,我猜,韶妃不许人在她之前生下儿子,以唐门的手段,这一点轻而易举;至于韶妃为什么盛宠之下还未有孕,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你说,宋桓楚是你们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如果一直无子嗣,宋桓楚会不会成为皇太弟,继承皇位?到时候,你这个得罪过他的唐门少主,会有好下场吗?” 唐骁双手紧握,“咯咯”直响。但不得不说,林若所言,皆是正中他的要害。 虎贲军的兵符,安泰伯府的家资,还有唐门的内鬼,他必须一样不落地都恁到手中。 如果林若肯配合,那便再好不过;如若不然,所有的事情都会非常棘手。 但是,狡猾如林若,真的会配合吗?或者说,她真的会安心配合吗? “那你想怎么样?” 第四百九十七章 陷囹圄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境况虽然朝着利于她的方向偏斜了一点点,但她仍是不能丝毫掉以轻心。 “虎贲军的兵符,我确实不知道在哪儿,”受了内伤又说了这么多话,让她很是吃力,林若索性慵懒地依靠着青砖墙,“但多半是在王爷的书房里。” 对于这套说辞,若是换了别人,唐骁是有八九分相信的,可是面对林若,他就多持了几分怀疑。 林若嗤笑一声:“是——,我是比其他女子多了些魄力和手段,但是兵符这种东西,除非是全然信任之人,否则怎会告知?” “他不信任你?” “除非他在书房,否则我根本进不了其中。再说了,”林若苦笑一声,“区区一支芙蓉花簪,就能让他自动上钩,你当真觉得,他对我全然信任?” 这话,倒是说到了唐骁的心坎上,先前的疑虑,倒是消了一半。 “不过,我就算告诉你兵符在书房,凭你的人,多半也是拿不到。这地方,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同样,荣王府也不是你们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 此言一出,唐骁心中仅剩的那一半疑虑,也被打消了。 看来要想拿到兵符,除非放慕容冲和林若其中一人回去,让对方拿着东西来赎,否则别无他法。 捎口信去,让人送上门来,否则撕票? 别逗了,这王府里还有谁是慕容冲的亲信、知道兵符在哪儿尚且不说,冒着暴露老巢的风险再送一次口信,不是引火烧身,自找麻烦吗? 虎贲军的兵符如是,安泰伯府数不尽的家财自然也是。 唐骁心中暗恼,把林若绑来可真是个昏招! 是,对于林家来说,林若确然比黎焰更值钱、更亲近,但是翻覆手之间颠覆了整个北契王庭的黎都部署,才是真正的劲敌! 质耶没有一击得手,实在是他整个计划里最大的纰漏! 万幸,直到如今,唐骁还是觉得北契的分崩离析主要是黎焰胸有城府。在他看来,林若是聪明狡猾,诡计多端,但仅限于小伎俩多,毕竟是个女人,绝没有那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城府。 但只要林若还在他的手中,总归还是能想办法,用她来向林家狠狠地勒上一笔的。 兵符,家资,陷入困局,唐骁可不指望林若会诚心相帮——就她那狡诈劲儿,不捣乱就不错了!稍不留神,就偷鸡不成蚀把米。 把这两样暂且搁置一边,那么接下来,就只有内应之事了。 说道内应,林若反而更加慵懒了些,唐骁皱了皱眉,心中冷笑:这是准备谈条件了。 果不其然,林若虚着眼看向唐骁,说道:“把王爷放下来,让我和他呆一起。” “不可能!” 唐骁一口拒绝。 林若可是“鬼医”莫用愁的弟子,而且,莫用愁手里可是藏了不少针对唐门毒药的解毒药,听说大半在林若手中。若是就这么放人过去,哼,想得美! 林若当然明白对方的顾虑,索性摊开两臂:“我身上没有带药,你不信可以让人搜。” “那也不行!” “唐骁,你就这么忌惮我吗?” 林若嗤笑一声,眼中仅是戏谑和讽意。 “忌惮你?哼,怎么可能?” 即便真是忌惮,唐骁也不可能承认。 “那你为何,不肯把我跟王爷关在一起?你特特让顾漫妮告诉他我是怎么救宋桓楚的,又让雷东把芙蓉花簪的事情透露给我,把我和他关一起,不正好看我们相互问责,大闹一场吗?”林若脸上的鄙夷更甚,“你就是不敢啊!” 唐骁死死地看着林若,怒极反笑:“凭这么拙劣的激将法,就想让我妥协?林若,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林若耸了耸肩,一副“你说得对,我就是看不起你”的模样,格外让人恼火。 “我若是不说,告诉我关于唐家八门各种消息的人,你怎么都猜不到的。”林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靠着青砖墙,“唐少主,我听王爷说过,兵法上有句话,叫‘攘外必先安内’。你——当真有把握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出这个与外勾结的叛徒,再想好计策,拿到虎贲军的兵符,还有林家殷厚的家资吗?” 唐骁黑沉着脸色,沉默不语。 “内忧,外患,可是会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的啊。” 林若脸上挑衅的笑容,格外扎眼。 唐骁犹疑再三,终究还是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示意雷东上前搜身。 本以为让一个男人搜身,这样的羞辱,林若定然会恼羞成怒,出言相讥,反抗到底,甚至会要求找个女子来搜身,以图借机传出什么消息——要知道,此时此刻,他手下还真没有女性。却没想到,林若只是冷笑一声,摊开双臂,坦然接受,全然不在意受辱。 这情形下,倒是雷东有些不好意思了,主动避开了敏感部位,不敢亵渎。 雷东面色如冰,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对着唐骁摇了摇头,表示没有搜到。 唐骁看着依然慵懒地靠着青砖墙的林若,终究示意,让人把慕容冲带过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 林若掸了掸袖子,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随意地说道:“王爷还没来呢!” 唐骁沉着脸色,耐着性子等着手下把人送过来。 “阿若!” 被押过来的慕容冲,手脚无力,形容狼狈,看到靠着青砖墙席地而坐的林若,眸中闪烁着怒火,愤愤地看向唐骁:“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呢!”唐骁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难道,荣王爷希望我们把荣王妃怎么样?” “你!” “慕容冲,这林若可比你能耐多了!”唐骁阴阳怪气地说着,抬手,示意把人丢到林若身边,“人送过来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林若看着身边一脸担忧的慕容冲,明明手脚没有力气,却想要撑着看看她有没有受伤,握住了他的手,一字一顿笃定地说道:“我没事。” 而后,转向了唐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唐骁莫名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唐门门主,从前有个幺弟,年纪只比唐少主你大上几岁。这件事,你知道吧?” 雷东听了林若的话,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唐骁却面色急变。很快,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你说的内应是他?林若,你别以为知道些唐门的过往事情,就能够诓骗得了我!” “身陷囹圄,要识时务,我明白。”林若看着唐骁,“他叫唐骜,唐门的唐,桀骜的骜。” 第四百九十八章 陷囹圄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听到“唐骜”两个字,唐骁眼中的惊诧再也掩饰不住。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他还不到十岁,他的这位小叔叔唐骜,差不多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吧,解开了唐门所有毒药的配方,堪称是百年难遇的天才。那时,他的祖父还在,他的父亲还不是唐门门主。 因为畏惧这个幺叔对自己继任唐门门主有威胁,他的父亲暗中下手,让唐骜再也回不来了。而年幼的唐骁,就是帮凶。 在那之后,“唐骜”这个名字,在唐门里成了禁忌。他的祖父也在不久之后去世,他的父亲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唐门门主,而他唐骁,自然而然地成了唐门少主。 唐骁的反应有些失控:“你怎么会知道唐骜,你怎么会知道唐骜的!”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林若脸上是明媚的笑,“知道唐门之中这么多事,又提前通知我你暗中来了京城,想要对付我,除了他,还有谁呢?” 唐骁的脸色愈发狰狞。 十多年过去,如今唐家八门之中,知道这桩密辛的人不多,即便知晓,也只是有听闻过唐家曾经有这么一个惊才艳艳的人而已,而知道整件事情真相的人,屈指可数。 这几个人背叛唐门投靠林若的可能,几乎为零,与之相较之下,当年唐骜没有死,一直蛰伏报仇的可能性反倒被衬得平分秋色。 但是,唐骁不愿意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他早就死了,我亲眼见着他死的!” “可是,他说他叫唐骜,是你父亲的幺弟,是你的幺叔。”林若黑眸闪烁,看起来天真的目光里,带着一抹咄咄逼人的阴冷,“说起来,你和你那位幺叔在容貌上有几分相像,只不过,他的左脸颊上,有一块脓疮,他说,那是多年旧疮;他的声音也很粗粝,据说是跟脸上的旧疮同时遭到暗算的……” 林若不曾见过唐骜,但是,冷夙见过。是个什么模样,自然能描述得出来。 看着唐骁眼中的惶恐,林若不由得再添一把火。 “唐少主,看你的样子,大概不知道唐先生的近况吧?江湖上有三位脾气怪异的神医,人称‘鬼血毒’,‘鬼医’莫用愁,‘血医’蔡郁酆,唯独这‘毒医’,不知名姓,不知男女,不知样貌,不知来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找他。” “你,你的意思是——!” “对,这位‘毒医’,就是唐骜。”林若笑靥明媚,“以他的医术,脸上那个可怖的旧疮,并不难祛除,可是,他却偏偏要留下这样一个可怖的伤口,生生毁了那一张英朗的容颜,你说这是为什么?” 唐骁脸颊上的肌肉抽动着,没有回答。 林若不可能知道,唐骜脸上的那个伤口是怎么来的,但是他不可能忘记!那个伤口,就是他唐骁的杰作,不仅用利刃将碎石划破的伤口开得更深,更是往里头加了自己心血来潮养蛊留下的残汁虫骸,为了向他父亲邀功,证明自己的天赋。 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当时幺叔痛苦的惨叫,以及在地上翻滚的模样——而那时的他,正拍着手叫好。 林若也没有指望唐骁回答,兀自往下说:“唐先生说,他要留着这个疮口,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这不共戴天的仇恨。” 不共戴天的——仇恨! 一字一顿,从林若的口中说出,带着森然的恨意。 因为,她和唐门之间,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她的姐姐,就是死在这群人的手中! 唐骁猛得浑身一颤,随后见到林若眼中似笑非笑的讽意,蓦地醒悟过来,纵然相信唐骜还活着,相信把唐门内情告诉林若的人也是唐骜,但那又如何? “难道我唐门还怕他区区一个唐骜不成?” 林若看着色厉内荏的唐骁,轻笑一声。 唐骁道:“你笑什么!” 林若嗤笑:“我笑你天真,居然会认为,你要对付的人,只有一个唐骜。” 唐骁一脸阴沉地看着林若:“你还知道什么?” 林若似笑非笑地看着唐骁好一会儿,一直到唐骁的不满逼近爆发之前,才开口道“既然唐少主诚心诚意地问了,我这个阶下之囚为了免受皮肉之苦,自然得如实吐露。我虽不是江湖人,却也知道,在江湖之中想要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可是,唐骜这么多年,只有一个‘毒医’的名头,你觉得,凭他一个人,做得到吗?” “说重点!” “呵,唐少主还真是急性子。” 林若嘴角勾笑,她其实也不愿兜那么多弯子,毕竟以她现在疲累交加、又有伤在身的情况,说这么多话,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但是她必须多拖延一点时间,给藏身在车厢里的影卫,也给帮她善后筹谋的黎焰。 如是打了几回太极,才公布了谜底。 “唐骜,他是‘九星’的人。” 唐骁和雷东相识一眼,眸中皆有难以置信。 这个荣王妃可真是不简单啊,养在深闺中,却对江湖事如此了然,甚至能跟“九星”这样的杀手组织都搭上线! 不过,再仔细一想,当真是“九星”吗? 唐门,九星,那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杀手组织,林若毕竟有个“鬼医”师父,知道这两个名头也能解释。或者说,又怎知不是唐骜故意信口开河的呢? “九星阁主离殇,如今就在城中,唐少主若是不信,尽管派人去,一查便知。” 白阙利用她做诱饵,引得唐门来两相争斗,她又怎么可能让九星置身事外,稳坐看戏呢?影卫的人手分散出去不少,对上唐骁手下这批唐门死士胜负不知,若不好好利用一下白阙带着的九星杀手,她可太对不起对方的抬举以及“奸商”之名了。 对上林若意味深长的目光,唐骁冷笑一声:“安知你不是故意设下陷阱,来一招请君入瓮?或者安排手下在客栈监视,” 林若耸了耸肩,无所谓道:“那就看你自己打算了。毕竟,我这个阶下囚也做不得唐少主你的主啊。啧,只是……” “只是什么?” “呵,唐骁,先前你暗我明,所以我和王爷都遭了你的暗算。但对于唐骜来说,那是你明他暗。我听说,唐骜在毒药、医术上的造诣,非常人能比。况且,他能隐忍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要出手,你——觉得自己有几分胜算呐?” 第四百九十九章 陷囹圄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唐骁离开的时候,脸色阴沉,目光阴鸷。他留下了两个震门的杀手在门外看着林若和慕容冲,带着雷东走了。 他眼中的惊惧和杀意,是真的,但不仅仅是冲着林若和慕容冲的,还有针对唐骜的。 直到破败的房门被关上,又等了许久,外头终于没有了什么动静,林若整个人凝着的那股劲,才松了下来,软软地靠在慕容冲的肩膀上,长长地吐气吸气。 别人或许看不出林若在与唐骁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之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但慕容冲知道——林若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黏腻腻的汗渍不说,他是第一次感受到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林若竟然有这么大的手劲! 正是因为这样,他方才一直都没有出声。 “阿若,你没……” 林若抬手,竖了一根手指在唇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青砖墙那边,又指了指门外,缓了一会儿,忍下胸口内伤的隐隐之痛,说道:“我先看看你的伤口。” 慕容冲的话接连被打断,心中有些疑惑:纵然隔墙有耳,只是关切地询问她的情况,不算是什么不能说的话吧?为何林若要连续打断他多次?看着林若紧抿着唇,脸色不善,思忖大概是方才雷东提及了芙蓉花簪的缘故吧…… 他的阿若那么聪明,心有七窍,又怎么会猜不到呢? 想想两天前,他还为了宋桓楚的事质问林若,可现在,风水轮流转,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只不过理亏的人是他。这样想来,林若心中有不虞,也是正常的。 林若瞒了他关于宋桓楚的事,他又何尝不是隐瞒了关于弯韵的事? 慕容冲没有再犯固执,默然地背过身,将解开衣襟,在林若的帮忙下,艰难地褪下上衣。那鞭伤加上旧伤,一动就有如撕裂般的痛。不过,他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这样的疼痛,忍下来,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林若缓缓地往他身后移动,看了看他的伤口,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有抿着唇压低声音咳嗽了两声,声音特别细微,听在耳中没有什么异样,但若是慕容冲回头的话,就会看见她抿紧的嘴角淌出一道暗红色的血! 这是她让慕容冲背过身去的原因之一。 林若翻起袖子,用内衬把血迹擦干,再用袖子遮住血迹。受的内伤本来不算严重,有少量淤血不足为奇,但是情绪的大起大伏、绞尽脑汁与人斗智斗勇,本就有些孱弱的体质就更加承受不住连番折腾,伤情迅速恶化。 她是“鬼医”的弟子,医术纵然不算高明,但也知道这口淤血要是咽下去,只怕会更糟。 躲在慕容冲的身后,假借看他伤口的借口,把口中的淤血清理了些,然后警惕地看向门口,木门上的窓纸破破烂烂,从他们的视角,可以隐约看到两个人影——那是看守他们的震门杀手。当然,从外头,也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的动作。 只不过,慕容冲现在的位置,正好把林若挡住大半,同时,也把他背后的青砖墙那四块可以拆下来的青砖也一并挡住。 林若把握机会,小心翼翼地把青砖往外拔。 外头负责监视的两个杀手看不到林若的小动作,只以为她是在看慕容冲的伤势;但是,慕容冲却听得到林若的动静,纵然不明白林若这么做意图为何,但还是默契地绷直了背,将她挡得更严实,甚至发出些倒吸冷气的嘶声,来更好地严实林若抠青砖发出的动静。 抠下了两块青砖,林若把手伸到其中,在里头摸索一阵,顾不得碰上什么软乎乎黏腻腻的东西,终于摸到了她刚才把青砖塞回去时趁唐骁和雷东不注意,丢到里头的油纸包。 这小伎俩,还是跟裴一空学的,本就是心血来潮,想着哪天变戏法可以用上,结果没想到,却先在这个时候用上了。 水葱似的指甲里,陷入了一层黏腻腻的泥垢,这样破落的房舍,这样年久失修的墙层,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成分,林若不愿多想,在下摆擦了擦,然后才用另外一只稍微干净的手,打开了油纸包,从里头拿了一颗白色的药丸,送入口中咽下,然后取了一颗棕色的百草丹,轻轻戳了戳慕容冲,在他背上写了个手。 慕容冲会意,目光留意着外头监视他们的两个杀手,然后偷偷把手往后伸,拿到了林若递给他的药丸,然后又装作吃痛地倒吸冷气,以手抵唇,似是为了压抑声响,而后避人耳目地把药丸塞进了口中。 林若又以最快的速度,把青砖位归原处,然后把油纸包塞折好,又暗示慕容冲把手伸过来,把油纸包交给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个“藏”字。 慕容冲想了想,将东西塞进了袖中。 “王爷,伤口……不太好……” 林若出声,传到门口,听得不太真切,却还是大致能感觉到其沮丧的情绪。 “这点小伤,跟我在战场上受的伤相比,不值一提。别担心,没事的。” 慕容冲温声安慰,一方面是配合林若,另一方面,他是真诚地安慰林若,不希望她太过担心。 “刺啦——!” 一声清晰的裂帛之声,门口监视的人往里头看了一眼,同时竖起耳朵。 “王爷,我先帮你止血,简单包扎一下,等我们脱身之后,我再找太医帮你医治。” 外头的人听了,轻嗤了一声:还想着脱身?做梦呢! “这荣王妃看着挺精明的,谁知道神经竟然这么粗!” “就是,那芙蓉花簪的事,居然问都不问。你说,她真的心有这么大?一点儿都不嫉妒?”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荣王妃可是出了名的贤惠,说不定,还会帮着荣王爷把那位芙蓉花簪的主人纳进府里头,也说不准啊!” 外头的两个杀手冷言冷语地说着,他们是冷血杀手,不擅长嚼舌根。但是这是少主吩咐下来的,自然得一板一眼地照办。 慕容冲没有理会外头的动静,这种拙劣的挑唆一眼就能识破。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好”,语气里说不出的温柔。 在他身后的林若,一边将干净的内衬裙撕成布条,一边用布条蘸着香囊里艾粉,小心地敷在慕容冲的背上,动作一点都没有停顿,但眼神里的光,却黯淡了下来。 拙劣的挑唆,是最容易被识破的。 但是,再拙劣的挑唆,它的说辞仍是如刀子一般,会扎痛人心的! 要不然,当初慕容冲怎么会明知顾漫妮是故意挑拨、嚼舌她和宋桓楚之间不清不楚,却还是迁怒质问她呢? 可惜,易位而处,慕容冲就忘了这一点…… 小剧场: 慕容冲:阿若,你真好。 林若:是吗?哪里好? 慕容冲:哪里都好~ 林若:哼,哪里好都说不出来,男人果然是喜欢用这些花言巧语来骗人。 慕容冲:……阿若,别生气,你再问我一次~ 林若:我哪里最好? 慕容冲:啵~口感最好! 第五百章 峥嵘显1 - 女商枭 - 陆小飘 繁华的汴安城,四衢八街依旧车水马龙。 坐落在南市街最中心的摘星楼,自开张以来,便是门庭若市。御赐的牌匾,新颖的拍卖,精致稀世的古玩书画,样样是吸引顾客的活招牌。 最是喜爱琴棋书画诗酒花的宁王,从前是隔三差五地往胡蕴秋的酒肆跑,如今是三天两头地摘星楼跑,只为买下了其中一二件价格高得离谱的珍品,一偿心中所愿。 今日,宁王爷又光临摘星楼,掌柜杨琢热情地招呼着,精明的小眼睛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谄媚的笑意,引着宁王和他带着的贴身小厮去了三层的厢房。待人进到里头,耸了耸肩,瘪了瘪嘴,推了推自己富态的脸颊,堆出热情的笑容来,下楼去招呼其他慕名而来的新老贵客。 厢房之中,是恭候着他们到来的黎焰。 “宁王爷,凤阳郡主。” 黎焰恭恭谨谨地朝着两人行了大礼。 宁王看了一眼身边打扮成小厮模样的曲潇湘,一屁股坐在软塌上:“黎怀瑾,这回你可是欠了我好大一份人情啊!你让我把凤阳郡主带来,搞什么名堂?啧,不过,你黎大少的人情,可值钱的很啊!嘿嘿,让我好好想想,嘶——我是要那幅《唐宫仕女图》①好呢,还是《调琴啜茗图》②好呢?啧啧,要是能把《女史箴图》③给我,那就再划算不过了!” 看了一眼黎焰有些发沉的脸,嬉笑着说道:“别板着个脸啊!知道画圣遗作贵重,得得得,我不要《女史箴图》了,《唐宫仕女图》和《调琴啜茗图》,二选其一,成吧?前朝的画师,技艺精湛,不过,价值可比不过画圣了。哎哎,够意思了吧?” 黎焰还是沉着脸。 “喂,黎怀瑾,你什么意思啊?你说要本王帮忙,把凤阳郡主带过来,还必须掩人耳目,本王照办了,你连点表示都没有,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宁王伸手,打了一下黎焰垂在身侧的手,那力道可不小,昨儿个才包好的伤口,被这么一敲,黎焰登时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缩在袖子里的绑带上渗出了红色的血丝。 宁王登时正了神色,问道:“怎么回事?你拿手当磨刀石啊!能把你小子伤成这样,哪条道儿上的?” 黎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向了曲潇湘,问道:“凤阳郡主肯来,应当受到阿若特地差人送去的信了吧?” 曲潇湘点了点头:“不错。” “嘿,潇湘,你不是不待见阿若?你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还有书信往来?”宁王的目光在曲潇湘和黎焰之间逡巡,“啧,不对!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是,”黎焰坦然地承认了,“所以现在把你也叫上,来开诚布公。” 宁王正了正身形,肃然开口:“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荣王爷被人劫走了?”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宁王和曲潇湘都相当吃惊。 “什么时候的事儿?嘶——我说呢,今儿个少卿怎么没去早朝,请了病假,敢情是……”看着面色阴沉的黎焰,宁王拧眉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阿若为什么只是帮少卿请了病假,而不是实言相告,让皇上派人去救?” 说罢,又看了眼同样吃惊的曲潇湘,问道:“阿若不是给你写信了吗?她没说这个?” 曲潇湘面色沉寂,踟躇片刻,才开口说道:“她在信中留言,说查到了当年害死我兄长的凶手,让我乔装离府,先去宁王府,跟着宁王殿下来摘星楼,便能知晓真相。” “害死曲矿的凶手?”宁王摸了摸下巴,“少卿被人劫走了,她却什么都不说,让你来找我;到了摘星楼,又不出面,让你黎焰在这里候着……啧,难不成,劫走少卿的人,和当初害死曲矿和雨柔的,是同一个人?” 雨柔,是顾漫希的闺名。 但是曲潇湘不知道,疑惑的看向宁王。 宁王便解释了一句:“就是阿若的姐姐。” 曲潇湘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宁王身上停留一瞬,然后转向了黎焰:“林若她人呢?” 黎焰的眸色闪过一丝凌厉,沉声说道:“单刀赴会,身陷囹圄。” “咳咳,单、单什么?”宁王睁大了眼睛,“她以为她是关二爷啊?还单刀赴会,她那小胳膊小腿的,扛得动刀吗?就这么一个人去了?她在想什么!” “这是对方送来的信函,”黎焰把唐骁留下的书信取出,交给宁王和曲潇湘。 短短四行字,宁王和曲潇湘很快看完。曲潇湘蹙眉,沉默不语,宁王却挑眉怒道:“她、她逞什么英雄!让她去她就去啊!” “她不得不去。” “那也不能……”宁王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人都进了虎口,说什么都晚了。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说罢,宁王的目光看了一眼曲潇湘:“潇湘就别折腾了。” 曲潇湘没有理会,而是追问道:“黎先生,林若当真查到了凶手吗?” 黎焰点了点头:“是。” “我凭什么相信你?” “当年的受害者,不止你兄长和阿若的姐姐两个人。” 宁王和曲潇湘大骇,同时叫道: “什么?!” “还有谁?” 宁王和曲潇湘相识一眼,再次同时问道: “是什么人?” “人在哪儿?” 黎焰看了宁王一眼,收回目光,道:“秦淮扬州白三娘的义子,白阙。” “白阙?” “就是那个……那个,日日在汴安城里一掷千金、时不时兴风作浪给你们找麻烦的白阙白公子?” “正是他。”黎焰点了点头,“算起来,他是被殃及池鱼的无辜者,也是那场惨剧里唯一一个幸存者,阿若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宁王皱了皱眉:“也就是说,这个白阙——是当年唯一的目击者?” “不,”黎焰虚着眼,纠正道,“是唯二。” “还有谁?” “救了白阙的那个人。” 注:①《唐宫仕女图》:唐朝画家张萱所作。 ②《调琴啜茗图》:唐朝画家周昉所作。 ③《女史箴图》:东晋画家顾恺之所作。 第五百零一章 峥嵘显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宁王细了细眼眸,看向黎焰,他分明觉得,黎焰隐下了很多线索不曾说出来,但看黎焰的模样,却好似并不打算说出口。 曲潇湘却不像宁王这样把疑惑埋在心里,而是直接提出质疑:“林若凭什么肯定,那个白阙是受害者,而不是帮凶?” 说话间,曲潇湘目光一瞬不动地盯着黎焰,试图从他的神情中发现什么。 黎焰把视线转向了曲潇湘,漆黑的双眸好似一汪深潭,根本无法让人看透他的情绪:“凤阳郡主,这个答案,只能等我们把阿若救出来之后,由她亲自告诉你。” 曲潇湘嗤笑:“说了半天,黎先生,你其实只是想让我帮你救出林若罢了。” 黎焰并不否认:“这确实是我的目的。” “这个白阙究竟是不是我兄长受害之时的目击者,我会去验证,就不劳你和荣王妃费心了。”曲潇湘正了正身形,似是准备离开,“至于荣王爷和荣王妃身陷囹圄,我只能深表抱歉,希望黎先生可以尽快救他们脱险。我也会祈祷一二,望他们能平安回来。” 黎焰看着曲潇湘,幽幽说道:“凤阳郡主,你现在去找白阙,只会是死路一条。” 曲潇湘皱眉,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话何意?” 黎焰气定神闲地回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曲潇湘定定地看着黎焰许久,嗤笑道:“字面上的意思?那是你要置我于死地,还是白阙要置我于死地?” “当然不是我。但是——可能是白阙,也有可能,是要对付白阙的人。” 黎焰眸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看得曲潇湘心惊。 她自认见惯了战场厮杀,看多了尸横遍野,心性、胆识不让须眉,但是眼前的这个人,他的目光,便让她心生恐惧。 沉默在一旁的宁王突然开口:“怀瑾,你的意思不会是……掳走少卿和阿若的人,也想要对付白阙?” “人都说宁王生性懒散,纵情琴棋书画诗酒花的享乐,却不问朝政大事。殊不知,与太子和烨王相比,宁王才是真正睿智的人。” 黎焰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 宁王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黎怀瑾,难道你不是如此吗?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陈大学士青眼有加,父皇更是亲开金口想破格提拔你入朝为官,你为何不肯入仕,汲汲于这整日与黄白之物打交道的末流商籍呢?” 黎焰和宁王相视一笑,虽未曾说什么,但彼此都清楚彼此的答案。 非不能也,实不愿尔。 曲潇湘打断了这二人的惺惺相惜:“说了半天,害死我兄长的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掳走荣王爷和林若?那个白阙又有什么玄机,他们两方为什么要相斗?” “凤阳郡主,你的问题,实在太多,我只能回答你一部分,剩下的,要等阿若来给你解答。”黎焰正视曲潇湘,说道,“害死你兄长、还有阿若的姐姐的凶手,是唐门的人。掳走阿若和荣王爷的,同样是他们。唐门之所以要对付白阙,一是因为他身边有一群让唐门忌惮的人,二是因为他庇佑了一个让唐门少主唐骁想要置之死地的人。” “唐门少主?”宁王容色严峻,“黎怀瑾,你说的可是真的?那个‘西蜀第一才子’,竟然是唐门的少主?” “千真万确,”黎焰郑重地点了点头,“而且据我所知,这位‘西蜀第一才子’,这一次可不在湛亲王递交的出使名单里头。” 宁王的目光深邃了起来。 如果唐骁只是西蜀第一才子,不在西蜀递交的出使名单中,倒也不至于引起宁王如此忌惮和重视。但是如果这个人的身份是西蜀唐门的少主,那就不得不让他警惕了。 况且,听黎焰所说,唐骁不仅着人伏击他,还劫走了慕容冲,匡走了林若。 能伤到黎焰,还能掳走慕容冲,这还了得! 不在出使名单上的,何止唐骁一人啊!他带了多少唐门杀手?又想做什么! 黎焰看着宁王凝重的神色,出言道:“你手里没有兵权,而且又久不理朝政之事,此番出头,怕是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宁王的脸色沉寂下来,沉默不语。 黎焰又补了一句:“更何况,荣王爷和阿若都在唐骁手里。” 宁王看着黎焰,见他的目光扫过曲潇湘,倏然明白了黎焰的用意。 而曲潇湘也不是蠢笨之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哪里还不明白林若留书、黎焰相邀的目的?这是惦记上她手里的燕翎军了吧!冷哼一声,说道:“我若是记得不错,荣王爷府上暗卫不少吧?况且,一直荣王爷身边的副将徐战,在虎贲军中颇有威望,如今又暂领城防营左统领校尉,黎先生为什么不去找他,反倒找上我了?” 黎焰答道:“凤阳郡主,明人不说暗话。徐副将虽然在虎贲军中素有威望,又暂领城防营左统领校尉,但——他是朝廷的武将。不论是虎贲军还是城防营,纵然皇恩浩荡,下放了兵权,但是无天子令擅自调动军队,是谋逆大罪。” 曲潇湘出身行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对方顾念徐战性命,不愿害其被判重罪,却要拖她下水,把主意打到了她的燕翎军身上,居心何在! “皇上亲旨,封郡主为‘凤阳都督’,将五百燕翎军交由郡主全权调度。郡主此番常驻京中,带回来一百名燕翎军士兵,安置在镇南侯府作为护卫。皇上赐下恩旨,准郡主您在府中操练这一百名燕翎军,旬日可随您出城实炼,只需向京兆府和城防营报备即可。” 曲潇湘听着黎焰的说辞,心中一跳:“你如何知晓得这么清楚?” 黎焰嘴角一扬,反诘道:“郡主觉得呢?” 曲潇湘细了细眼,答案毋庸置疑。 沉默半晌,曲潇湘终于松了口,说道:“想要借我的燕翎军去救人,也并无不可。只不过,我要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才能做决定。” 镇南侯府手握重兵,又是当朝太后的娘家,煊赫非常,但也因此,每行一步,都要格外小心,免得行差踏错,给曲家上下招致灾祸。这个林若,她的眼界和算计,让曲潇湘不得不提防。纵然对方许诺过绝不会做出有伤曲家的事,但是,她曲潇湘凭什么就相信她呢? 黎焰顿了顿,说道:“这中间牵扯,太过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要等阿若回来让她跟你细细言……” 话未完,厢房门猛得被拉开,苏慕禹一脸冷笑地看着黎焰。 第五百零二章 峥嵘显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杨琢擦着脑门上的汗,为难地看着黎焰:“大少爷,老奴跟苏世子说了,您在见贵客,不方便,可是他……” 年近半百的杨琢是个多精明的人?夸一句“老狐狸”不为过。黎大少特地嘱咐了把宁王带到三层相见,他当然知道这二位是有密事相商的。但靖平侯世子的身份摆在哪儿,这位撒气泼来,谁敢拦着?又有谁能拦得住? 这番话,说得含蓄,既是替自己开罪,又是免于让这周围的其他贵客生疑。 黎焰看着怒气冲冲的苏慕禹,猜想他大概是从荣王府里知道了什么,冷夙、无咎、无踪他们劝不住这位性子跳脱不羁却冲动的世子爷,把他“转手”到摘星楼来找他了。 冲着杨琢点了点头,说道:“无妨,我也约了苏世子。老杨,你去忙吧。” 关乎到林若的事,苏慕禹总归是知道轻重,不想给她惹麻烦的,趁着脸踏进了厢房。杨琢见状,赶紧拉上了门,拭干脑门上的汗,长长地舒了口气,摇晃着稍显臃肿的身体下楼,继续八面玲珑地履行着掌柜的义务。 苏慕禹火冒三丈而来,为质问黎焰为何林若身陷险境他居然还在摘星楼里安之若素地做生意,但冲进去准备质问的时候,才发现厢房之中另外的两人,一个是宁王,一个是曲潇湘,还是乔装成小厮模样,与林若颇有几分相像的面容倒让他蓦地有些恍惚。但不过片刻,便确认此人是曲潇湘,而非林若——林小若就算愁眉苦脸,也不会是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宁王在,倒是没什么;但是曲潇湘在,他登时就把准备问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冲着曲潇湘脱口而出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苏慕禹受封刑部都官司主事,本是件乐颠颠儿的好事:终于可以不管他老子的脸色,名正言顺地去刑部了,大把大把的死尸活人可以让他光明正大地下刀子,简直不能有比这更让他开心的事了! 但是!刑部上下那一众皮笑肉不笑的同僚,带着酸味儿的恭喜,再被顶头上司笑嘻嘻地这么一提点,嘿,整个人就不好了——皇上给他升官,表面上是因着他在北境救了慕容冲的功劳,实际上是给他抬身份,让他配得起镇南侯府那个男人婆呢! 这几天,他一直自欺欺人,左右圣旨没有下来,就当作皇帝没这个意思。但是此刻,他在荣王府见着了惊惶不安、眼中带泪的幽草,得知了林若落到唐骁手中的事,风尘仆仆而来,冷不丁遇上了这位他唯恐避之不及的一点儿都没女人味的凤阳郡主,整个人更不好了。 曲潇湘没好气地翻了他一个白眼:“关你什么事?” 苏慕禹扯了扯嘴角,然后说道:“我这有正事找黎焰,你先去楼下转悠转悠,等我跟他商量完了,你们再继续唠,唠几天几夜都不关我事!” 曲潇湘冷笑一声:“哟,对不住,我们这儿也在商量正事呢!” “曲潇湘,我没跟你开玩笑,人命关天的事!你赶紧的,起开!” “巧了,我也跟黎先生在商量人命关天的大事。” 苏慕禹伸出手指,指着曲潇湘的鼻尖,咬牙切齿地说道:“曲潇湘,别不识抬举!小爷我可不不是君子,真气急了,哪怕你是女人,我也是绝不留情的!” 曲潇湘也来了气:“苏慕禹,你最好对我客气点,要不然,有你后悔的!” “后悔?嘁,你能让小爷我后悔什么?我数到三,你再不走,我就……” “你就怎么样?” “我!”苏慕禹不耐地啧了一声,“姑奶奶,算我求你了成不?我是真有要紧的事情!十万火急,人命关天!你行行好,晚了,我连收尸都……” “行了,伯瑜,”黎焰打断了苏慕禹的话,“坐下吧,我请宁王爷和凤阳郡主来,就是为了救荣王爷和阿若的事。” “行什么……啊?”苏慕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挑眉的曲潇湘,目光在黎焰和曲潇湘之间来回几次,“她?找她救阿若?” 曲潇湘不客气地说道:“对,没错,就是我。” 见曲潇湘愤愤地盯着他指着她的食指,苏慕禹赶紧收回,但还是有几分不信:“黎焰,你没开玩笑吧?” 黎焰还没开口,曲潇湘就已经冷笑着回敬道:“对,黎先生是在说笑呢。我没打算借燕翎军,没打算救林若。我偷溜出来的时间不短了,该回府了。苏世子,黎先生,你们慢慢商量吧,告辞!” “凤阳郡主,留步!” “潇湘,等等……” 黎焰和宁王忙开口挽留,但他们只是直起身子挽留,不像苏慕禹,直接把准备起身的人重新拽回到坐榻之上。 “苏慕禹你干什么!” 曲潇湘冲着苏慕禹低吼。这一吼,倒是把宁王和黎焰恁得一惊。 虽说着凤阳郡主自幼在行伍长大,性子里多了些如军中男儿的豪爽,少了些闺中女儿家的娇俏温婉是很正常的,可终究是侯门世家的小姐,总归是知书达理的。亲耳听到其霸气全开的呵斥,亲眼见到其暴跳如雷的举止,实在有些……嗯……意料之外。 苏慕禹也被曲潇湘的威喝吓傻了,呆呆地看着曲潇湘,不知该如何是好。 “松手!” 苏慕禹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手。 想想不对,又赶紧拽上,生怕她跑了,并再度向黎焰求证:“她真是来帮忙救阿若的?” 黎焰和宁王均点了点头,唯有曲潇湘愤然否认:“不是!”死命拽着袖子,想把苏慕禹的手掰开,谁料,苏慕禹的手就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怎么都撕不下来。 见黎焰郑重地点头,苏慕禹倏然感觉……他好像又坏事了! 黎焰这个腹黑的家伙,纵然总会捉弄他,但事关林若的安危,黎焰绝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骗他。所以……曲潇湘还真是来帮忙商量救阿若的? 更糟糕的是——看情形,黎焰本来已经说服了曲潇湘,调燕翎军相助! 然后,被他给搅黄了…… 苏慕禹整个人如遭雷劈似的看着黎焰,从他恨铁不成钢的目光里确认了这件事实。看着气冲冲的曲潇湘,他可真是后悔不迭! 怎么办,怎么办?该想什么办法弥补呢? 苏慕禹脑中飞转,突然灵光一现,一拍桌案,把其余三人吓了一跳,然后就听见他惊天动地地一声宣告:“凤阳郡主,只要你能救出阿若,我便去皇上跟前,请他不要给咱俩赐婚!” 曲潇湘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第五百零三章 峥嵘显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曲潇湘语气里压抑的泼天怒火,黎焰和宁王惊诧得瞠目结舌,苏慕禹全然不觉,继续大义凛然、信誓旦旦:“你放心,皇上若要怪罪,我会一力承担罪责,绝对不会牵连到镇南侯府半分!我知道,凤阳郡主你眼光极高,看不上我这种徒有世子虚名却不学无术的纨绔,哪怕拼了我这条贱命不要,也会求皇上给你择一门好亲事的!” “苏——慕——禹——!” 曲潇湘的声音简直不能再阴沉,艴然不悦的脸色,苏慕禹只要不瞎,就绝不会看不出来。 苏慕禹瞪大了眼睛,抽着嘴角,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得罪了这位姑奶奶,僵硬地转动着脖子,求助的目光看向黎焰和宁王,两人分别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和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让他自己收拾。 究竟是哪里说错了呢? 哦——!曲潇湘再霸蛮,那也是个姑娘家不是?这么当众说出拒婚,有点儿……伤对方的颜面。 这气生的有理! 是他考虑不周! 毕竟是要借对方手里的燕翎军去救林若,苏慕禹自然知道轻重,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坦诚自己刚才的话直白了些,实在抱歉。并且保证之后,即便是去明宗皇帝跟前请求皇帝不要乱点鸳鸯谱,也不会伤及凤阳郡主的颜面,所有都是他的错。 但是,苏慕禹发现,在他说出这番话之后,曲潇湘的脸色更加阴沉了,黎焰和宁王也无奈扶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怎、怎么了?我又说错了?” 苏慕禹不敢再出声,冲着黎焰和宁王动口型,希望两人给他点友情提示。 碍于曲潇湘正在气头上,有求于她的黎焰和原本就跟曲潇湘统一战线的宁王相互用眼神推诿着,指望着对方开口劝和。这样互相“谦虚”的结果就是——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 苏慕禹飞速地调动自己那点儿“万花丛中过”的经验,蓦地灵光一闪,双眸晶亮。 看到这情形,黎焰和宁王蓦地有种更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一同伸出手,准备阻止苏慕禹再把局面弄得更僵,孰料,还是晚了一步,这位苏世子再次语出惊人:“你,你你你……你不会是不想让我求皇上撤了这桩指婚吧?” 黎焰和宁王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曲潇湘整个人都石化了。 苏慕禹见到曲潇湘脸上的怒气敛去,换为惊诧,以为自己猜中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头脑这么灵活过!同时也意外,没想到这个凶巴巴的男人婆竟然真的看上了自己! 哎哟喂,那可咋整啊? 苏慕禹为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半晌,像是下了什么大决心,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模样,大义凛然道:“行,只要你这回能帮忙救出阿若,你想嫁,我、我,我就娶你!” “咚——!” 一声钝响,宁王手中的杯盖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砸在了桌案之上,不知是不是这瓷盏盖烧制得太结实的缘故,没有摔碎,就这么骨碌碌地在案几上来回打转,好一会儿才停下。 空气就这么突然安静了下来。 仿佛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掀起狂风暴雨。 苏慕禹感受着这诡异的气氛,咕嘟,咽了一口口水。 他这是——又猜错了? 宁王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黎焰欲言又止。 果不其然,在苏慕禹做好心理准备之前,迎面而来的一声爆喝,震得他耳朵直嗡嗡。 “苏!慕!禹!你……” 苏慕禹赶紧用连珠炮似的语速打断了曲潇湘的话:“我我我,我到底说错了什么了!求皇上取消指婚你怒发冲冠,不去求皇上、许诺娶你过门,你暴跳如雷。娶也错,不娶也错,你,你你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你给我去死——!” 曲潇湘盛怒之下,朝着苏慕禹扑将过去,伸出双手,冲着他的脖子掐去。 苏慕禹倒是机敏,凭借精妙的轻功,一个闪身,巧妙地避到一边:“你你你真要杀我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我跟你没话好说!” 曲潇湘愤然回了一句,继续冲着苏慕禹出手。 厢房不大,苏慕禹轻功施展不开,只能绕着黎焰和宁王躲闪,曲潇湘紧追在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宁王爷,宁三哥,你就眼睁睁看着,不帮忙吗?快,快劝劝这个男……凤阳郡主啊!”苏慕禹差点又把“男人婆”三个字说出口,情急之下,差点舌头打结,终于凹了回来,一边逃,一边冲着黎焰那厢嚷嚷,“黎焰,黎大哥,阿若还等着我们去救她呢,时间紧迫,你快,快点帮我求求情啊!你们俩,别袖手旁观看好戏了行不?” 黎焰稳住险些被他俩撞翻的茶水,呷了一口,悠然说道:“要救阿若,得过了今晚,来得及。” 宁王看黎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也顺口道:“父皇都打算给你俩定亲了,这年轻人之间的打情骂俏,是增进感情的小情趣,我哪插得进手啊?” “呸,谁打情骂俏啊!什么情趣啊!宁王爷,你再不帮我,我,我去找宁王妃告状,说你流连酒肆,垂涎胡姑娘的美颜!”苏慕禹一边逃窜,一边威胁,“还有你,黎怀瑾,你再不救我,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啊?” 黎焰气定神闲地回了一句,目光意味深长,吓得苏慕禹想起从前旧事,一哆嗦,差点跌倒在地。 “黎大哥,黎大爷,我错了!你,你行行好,快帮帮我吧!” “啧,伯瑜啊,你方才说的话,实在过分,着实伤人,别说凤阳郡主听着生气,我听了都替郡主不平啊!” “黎大爷,你究竟是帮哪边的啊……” “自然是帮里不帮亲了!”黎焰坦然回道,“你要真想让凤阳郡主消气,就别躲了,让凤阳郡主掐你一回,出了心头恶气,她自然就不追究了。” “呸,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没见到这男人婆这么凶残吗?万一她把我掐死了怎么办?” 话一出口,苏慕禹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说了什么?男人婆! 看着凶神恶煞的曲潇湘,苏慕禹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又火上浇油了! 小剧场: 某飘:苏世子,你当真是凭本事单身啊! 苏慕禹:杀千刀的作者,都是你的错! 某飘:(⊙o⊙) 苏慕禹:(寒光一闪,亮出解剖刀系列)我要把你——开、膛、破、肚! 第五百零四章 峥嵘显5 - 女商枭 - 陆小飘 黎焰和宁王终究还是出手制止了——黎焰拦下了气喘吁吁的曲潇湘,宁王帮着“教训”了苏慕禹,纵然曲潇湘依旧浑身散发着森森怒气,但她实在没力气再跟苏慕禹折腾。 苏慕禹也有些气喘,但仍是有些不甘心,嘴里小声嘟囔着委屈和不满,什么“还是阿若最好了”、“阿若不在你们就都欺负我”之类的,不过,不满曲潇湘的话,他就只敢在心里头吐槽了,要不然,曲潇湘说不定真的不肯帮忙了。 黎焰细心地给曲潇湘倒了一杯茶水,此时水温恰适入口,曲潇湘也不客气,一饮而尽,抱着杯子,横了狼狈的苏慕禹好几眼,显然还是心有不甘的。 苏慕禹一激灵,赶紧往宁王身后缩了缩。 嘤嘤嘤,这婆娘,简直太凶残了!特别是在他不能还手的前提之下! 宁王看着揪着他的衣服,跟个小媳妇儿似的委屈着的苏慕禹,毫不同情地说了一句“活该”,然后把他的手打开。 苏慕禹和宁王这厢小动作交流的时候,黎焰凑到曲潇湘的耳朵旁,掰住了曲潇湘的肩膀,阻止了她下意识想躲开的动作。 曲潇湘被这力道一惊,她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文绉绉的书生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道,哪怕手上绑着绷带,渗出丝丝血渍。 但更让她吃惊的是,黎焰接下来在她耳边说的话。 简短的一句话,却在她心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你说什么!” 曲潇湘睁大眼睛看着黎焰,满眼的难以置信。 “怎么了?” 宁王和苏慕禹听到曲潇湘的话,齐齐向曲潇湘的方向看来。 但是,曲潇湘和黎焰都没有回应他们,视若无睹般,兀自继续着对话。 “你说的这可是真的?” “当然。这事,宣麾夫人也是知情的,不过,兹事体大,所以不曾告诉你罢了。” 曲潇湘沉默许久,才开口:“为了让我救林若,你当真是不惜一切代价,竟然连这样的谎言都……” “谎言?呵,郡主当真这么认为吗?”黎焰挑眉一笑,凑近曲潇湘,声音压低几分,让宁王和苏慕禹都没有听得太真切,只是隐约听到什么“巧合”之类的说辞。 而黎焰的话说完,曲潇湘又是许久的沉默,久到连宁王都有点沉不住气了。 “潇湘,究竟……” “好,我答应你。”曲潇湘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黎焰。 嘿,这就松口了? 苏慕禹和宁王相识了一眼,黎焰和曲潇湘交流的每个字,他们都听得明白,但是连在一起,就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达成协议的。 “但是我最多只能从燕翎军里拨三十人供你调遣。” 苏慕禹挑了挑眉,三十人?一半都不到,这样太小气了吧? 不过他现在可不敢开口,万一又惹怒了这位喜怒不定的凤阳郡主,别说三十人,怕是连三个人都不支援了! 黎焰嘴角微扬:“三十人足矣,多谢凤阳郡主仗义相助。郡主放心,此番定然不会给镇南侯府招致祸患的。” 曲潇湘瘪了瘪嘴:“但愿如此,也希望到时候林若能把她所知道的所有情况实言相告。” “郡主放心,阿若是守信之人。她既然留书给你,承诺会告诉你,就一定会说的。” 曲潇湘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毕竟林若实在太狡猾了。但是,因着黎焰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以及她把这几个月来所经历所见识的事情全都串联了一遍,终于是做了这个决定。她自幼在行伍中长大,“言出必行”是她自幼被教导要做到的准则。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反悔,遂说道:“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要听安排,宁王和苏慕禹也凑了过来,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黎焰身上。 “凤阳郡主,劳烦你向京兆府报备,明日带燕翎军出府校练骑射,中途……”黎焰看向了苏慕禹,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中途遭遇苏世子挑衅,转道追辑。” “凭什么啊?” “凭你就是这么欠啊!” “我!”苏慕禹找不到话反驳,憋着一口气,食指愤愤地指着黎焰,终究没敢反抗,弱弱地回了一句,“算你狠!为了救阿若,我忍!” 曲潇湘淡淡地暼了一眼苏慕禹,眼里的嫌弃意味颇重,随后问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转道去何处?” 苏慕禹一愣,也问道:“对啊,去哪里?你查到阿若被绑去哪儿了?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现在就去救阿若,要等到明天?” 黎焰回道:“就是因为不知道。不过,等过了今晚,一切就都揭晓了。” “今天晚上,会出什么事吗?” “当然。今儿晚上,汴安城里会出一桩大案子。明日,劳烦宁王爷出门后,街上逮着衙役,问明情况,去京兆府里找应宗应大人,北市街鱼龙混杂,或许凶徒出没在那厢。” 宁王蹙眉,有所不解:“什么大案子?嘶,北市街……应宗会去?” “当然不会,那地方是出了名的‘三不管’,但是,”黎焰嘴角带着胸有成竹的弧度,“你是宁王,你提了建议,他就算不愿去,也得差人去那边查看,做个样子。就看,最后是谁运气好,捡了功劳。” 宁王若有所思,苏慕禹和曲潇湘会意地点了点头,但彼此对上目光后,曲潇湘哼了一声,别开了头,苏慕禹瘪了瘪嘴,不敢怒不敢言。 宁王、曲潇湘、苏慕禹皆是一头雾水,但没有多问,听从黎焰的安排。 “还有一事,阿若留了一封信给你,”黎焰看着苏慕禹,“她本打算,若是她明日未归,就将此信交给你,让你转交给皇上。” “信呢?明天回不来再交给皇上?那她还回得来吗!” “信在我手里,我现在可以把信给你,但是,”黎焰看着苏慕禹,“这封信,明天会‘送’到宁王手中,由宁王转交给皇上。” 苏慕禹很是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激怒了凤阳郡主,被追得狼狈逃窜,顾不上了。正巧,送信之人遇见了宁王爷,只能把信交付给宁王爷了!” 宁王看着目光意味深长的黎焰,沉默片刻,回道:“我明白了。” 黎焰和宁王对视了一眼,同样幽深的目光里夹杂着的情绪,是苏慕禹和曲潇湘怎么都没办法理解的。 第五百零五章 峥嵘显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宁王带着小厮打扮的曲潇湘离开,苏慕禹却独独被黎焰留了下来。 独自面对黎焰,苏慕禹当真是感到压力山大!他不知道黎焰为什么要单独把他留下来,天知道,他宁愿被曲潇湘教训一顿,也要跟着宁王离开啊! 黎焰却没有继续再跟苏慕禹打趣,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荣王府的三具尸体解剖完了,有什么发现?” 苏慕禹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黎焰当真是有正事要问他!这么一本正经的黎焰,他实在看着有些别扭,停下了偷摸着远离黎焰的动作,换了一副正经模样,一五一十地回答了黎焰的问题。 “其一心口中刀,其二胸前两道致命的伤口,其三被割断了咽喉。虽然无咎身为影使,身手在影卫中拔尖,但是对方终究是杀手出身,无咎以一敌三,对方还是落了下风,被尽数斩杀,实在……匪夷所思。如果唐门的杀手都是这种水平,他们也没脸在江湖上混了。” “不是还有徐副将吗?” “徐战那点身手,两军交战,冲锋陷阵,算是条汉子。但是面对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他那点功夫,根本就不值得看的。” 黎焰颔首,赞同苏慕禹的话。 “我问过冷十一,他们在丹州境,跟唐门杀手交手过一次,今日在东郊密林,又交手了一次。丹州境那一回,你也在场吧?” “不错,”黎焰答道,“冷夙是天下第二杀手,下手凌厉果决;韦策从前也是一等一的杀手出身。当时洛霆云带着的那些杀手,若论单打独斗,跟冷夙、韦策二人的身手全无相提并论之可能。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人都解决了。” “这些我都听冷十一说了。我也问了无咎,那三个人中,被一剑封喉的是他最先一招制敌解决的,胸前两道致命伤的是最难对付的。仅有这一个,跟他们在东郊密林里交手的,实力有的一拼。” 黎焰细了细眼眸,不知在思虑什么。 倒是苏慕禹蓦地想到了什么,一脸义愤填膺地补充道:“对了,有两个家伙,最里头的臼齿藏了毒囊,里头包的竟然是蚀骨水!简直丧心病狂!要不是阿若总提醒我剖尸要戴手套,硬逼我养成了习惯,我这手铁定就交代在这上头了!” “蚀骨水?两个?”黎焰眉头皱得更深,“除了……胸口两道致命伤的?” 苏慕禹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黎焰冷哼一声,继续说道:“那么从他们的鞋底、衣饰、身上也没发现其他线索了吧?” “我去,黎大爷,谁给你通风报信的?”苏慕禹向后一激灵,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黎焰,“难不成你盯着我剖尸啦?” 黎焰抬了抬眼睑,丢给苏慕禹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 那两个臼齿里藏了毒囊的,本来就是用来送死的死士,而且对方明知林若与苏慕禹之间的交情,自然是猜到了他们会从尸体上做文章。既然敢把尸体留下,自然是做足了准备,把所有线索都抹去了,甚至还给苏慕禹留了一个“惊喜”。 至于那个胸前两道致命伤的死士,他死于无咎之手,也该算是在对方的意料之中。多派这么个人,估计是为了让另外两个手下安心,也是对荣王府实力的试探。如果能逃回去,便证明荣王府的影卫身手不过如此,不足为虑;但如果没有回去……人质的作用就要愈发好好地发挥了。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无咎和徐战在和那三人交手的时候,明明有人在暗处旁观却不插手,任由无咎把这几个人都杀了——这样一个影卫的实力,让他们心有忌惮,而且,他们不知道荣王府中究竟有多少影卫。 “黎大……哥,”苏慕禹有些受不了黎焰的沉默,那种浑身散发着阴谋算计的诡谲气息,让他毛骨悚然,后脊发凉,特别是对上对方凌厉的眼神后,连带着称呼也改得正常了些,“那个……你,你究竟想到了什么?告诉我呀!你们一个个都脑子灵光的很,就我笨,我想不到,我心里没底啊!你,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有多少把握,能救出阿若啊?” 黎焰看着苏慕禹,直到把苏慕禹盯得发毛了,都没有给出答案。 “你、你你你……你倒是说啊!” “一半一半吧。”黎焰收回了目光,“你不要横生枝节,就能高一点。” “我保证!”苏慕禹当即坐直了身子,举手做发誓状,“我保证听从安排,你让我往北我绝不往西,你让我屠狗我绝不杀鸡!” 黎焰挑了挑眉,看着苏慕禹咧嘴傻笑,蓦地问了一句:“莫神医……什么时候来?” “那个老家伙?估摸着……六七八九十月……没个定数,还没写信来呢。”苏慕禹倏然心头一紧,“怎么?阿若会有危险吗?” 黎焰当然不好说林若似是被震门门主雷东的掌风扫到,也不能跟苏慕禹说,林若留给他的书信里写了“一切以王爷安危为重”的字眼,遂信口,半真半假地说道:“王爷的伤一直未好,这次又这么一折腾,也不知有没有遭罪。你毕竟是个仵作,不是大夫。” 若是其他人说这句话,苏慕禹铁定要翻脸,但对方是黎焰,关系到慕容冲的伤情又是事实,他也只能敷衍着应了几声。 眼见得没法从黎焰口中套出再多的话,苏慕禹便起身离开了——对于他来说,跟黎焰呆一起真的是一种特别折磨的考验! 黎焰也没在空无一人的厢房里多呆,而是下楼,与照面熟客简单寒暄几句,便离开了摘星楼,转道去了饕餮海,从侧门而入,避人耳目,进到林若专门留为己用的厢房,没想到,冷夙竟然先他一步,在里头候着了。 “公子。” “有什么情况?” “驿馆有动静,湛亲王派人去找了唐骁,但是,无音跟丢了。对方很谨慎,轻功了得,还擅长反追踪。” 黎焰顿了顿,开口道:“按照阿若的说法,唐家八门依八卦而定。巽,为风,风过无痕,相随不息。传信之人多半是出自巽门。” 震门为死门之一,负责刺杀;巽门同离门,为八门之中的“中平”二门,前者负责追踪传信,后者则是辅助使毒。八门之中,唐骁手下至少带了三门的杀手! 为了对付林若,对付林家,竟然动用了如此大的阵仗! 真是冲着把林家赶尽杀绝而来的吗?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零六章 置死地1 - 女商枭 - 陆小飘 亥时,又称“人定”,“定昏”,是一日之中人最为困顿意乏的时刻。 没有灯火,只有淡淡的月华星辉,透过破败的门棂零映在地上,带来零星光辉。 守在外头的两个杀手仍是尽责地睁大了眼睛,不敢有丝毫懈怠,反倒是里头被关着的林若和慕容冲两人,稍稍放松了些。 林若香囊里藏着的艾草粉能够止血祛毒,稍稍缓解了慕容冲背上伤情。此时,两个人偎依在青砖墙上,就靠在那四块可以拆卸的青砖的位置,闭目养神。 慕容冲身上的毒解了小半,手脚上多少有了些力气,常年的征战生涯让他时刻保持着警惕,哪怕是在入睡的时候都紧着一根弦。他让林若放心地休息,养足精神,以便明日寻机会带她逃走。 林若把头靠在慕容冲肩上,闭着眼睛,却始终睡不着。算起来,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又是安排部署,又是斗智斡旋,整个人筋疲力尽,可是胸口的内伤似乎愈发严重了,哪怕她服下了一颗雪蟾丸,都压不住那丝丝不绝的痛。 不能说,现在情况于他们俩而言太不利。 要是让慕容冲知道了,除了让他担心之外,没有任何利处。到时候冷夙、无咎他们来救,慕容冲更会因为顾忌她的伤势而陷入被动。 她只能告诉自己,再忍一忍,忍过这个夜晚,等到天亮,等到脱离危险,就好了。 所以,一定要忍住! 想想其他的事,把注意力转移开,就不会感觉这么难受了。 想什么呢? 对了,这个时候,唐门的杀手应该和九星的人交上手了吧?白天人多眼杂,掣肘太多,唐骁应该只是着人去验证她的话是真是假。 白阙说,唐骜光凭眼睛就看出她为跟慕容冲圆房,既然如此,唐骜肯定也跟着他来到汴安城。能提前给她示警,透露唐骁偷偷潜入汴安的消息,多半眼下仍在城中。 唐骜对唐骁该是极恨的,所以,他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但是这个人是不是跟白阙落脚在同一家客栈,林若就不确定了。 不过,要让唐骁的人在白阙落脚的客栈见到唐骜,也不是一件难事:冷夙今日应该是奉命带了一份“好礼”去找白阙,要求见这位毒医,即使唐骜性子怪癖不肯出现,也会有人乔装成他的模样,让有心之人见到。 老天或许是不忍心看林若为此事做万全准备的劳心,蹲守在客栈之外刺探消息的巽门中人发现了唐骜——那个跟少主描述的全然符合的人。 于是,当晚的刺杀便势在必行。 唐骁不是个蠢人,毕竟“西蜀第一才子”也不是浪得虚名。但正是因为此,导致了他的自以为是。先前被林若算计,他觉得只是因为对方掌握了先机。 而这一回,他带足了人手,八门之中,“三杀两中平”,坤门,震门,兑门,巽门,离门,他都挑了不少精锐杀手,更兼震门门主雷东和离门门主夏南也一同随行,林若和慕容冲都轻而易举地成为了他的阶下囚,又有何惧! 但是,唐骜的出现,是最大的意外。 诈死隐忍十多年的人,重新出现,而且还跟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九星”搅在一起,让他慌了,甚至亲自出动,带着夏南一起,亲自指挥。 远远望见唐骜的那一刹那——那张和记忆里重合的脸,便已让他不自禁地瞳孔放大,后脊发凉。 唐骜,居然真的是唐骜! 唐骁浑身禁不住颤栗几下。他想起了那年,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这个浑身被雨水和血水湿透的青年,拼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冲着他们怨毒的诅咒:“唐愈,唐骁!即便我死了,成了孤魂野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两父子!” 然后,唐骜跳下了山崖,尸体被崖下的豺狗野狼撕扯地七零八碎。 对,他不可能记错的! 尤其是那张被啃食了一半的脸上,血红的双眼暴凸而出!道尽这位唐门用毒奇才的不甘!他死不瞑目! 可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唐骜,又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 “少主,这……” 夏南看见唐骜,亦是目瞪口呆。 离门以用毒为主,身为离门门主,夏南当然对十几年前唐门那位制毒奇才唐骜很是熟知,当然对过往旧事也是多有了解的。那时的离门门主还不是他,是他的师父,常拿这位出色的小公子做楷模,斥责他们这些个徒弟天资愚鲁,还用心不专。年轻气盛的夏南和许多人一样,是极不服气的,直到传出这位小公子意图谋害亲生父亲,被如今的唐门门主,也是唐骜的兄长下令追杀,清理门户…… 但是当年,他也是亲眼见到山崖之下,被野兽撕扯得七零八落的尸体的! 怎么会?! 莫非这世上还有还阳术不成! “若用毒,你有几分把握?” 唐骁攥紧拳头,目光死死不离唐骜的身影,压低声音询问。 夏南面露难色:“少主,当初小公子……” “他不是真正的唐骜!他不可能是唐骜!我亲眼见过他的尸体,你也见过!唐骜早就死了!他不是唐骜!还有——他也不是什么小公子!” 唐骁拼命地否认这个事实,哪怕明知是自欺欺人。 夏南被唐骁揪着衣领,听着对方掩抑怒火的低声咆哮,遂附和道:“是,他不是唐骜。唐骜叛出唐门,跳崖自尽,尸骨为野兽分食。这个人是假冒唐骜的。” 听到夏南的话,唐骁松开了手,胸膛一起一伏,正如他此刻不定的心绪。 “再等等,等人睡下了,让巽七、巽十三和巽十九带着‘绝魂散’过去,”唐骁终于强自镇定了心神,眼中闪过嗜血的狠厉,指了指唐骜所在的屋子,“除了这一间,还有那两间。小心着点儿,那里头,据说可是住着号称‘天下第一杀手’的离殇!” 巽门杀手最善隐匿行藏,配合用上离门的毒药,然后再由兑门和坤门负责刺杀的杀手清场,神不知,鬼不觉。 跟在唐骁身边的夏南和巽门、兑门、坤门的头领相识一眼,颔首领命,各自去准备安排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零七章 置死地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据说是住着离殇的那间屋子,烛火早就熄灭了。白阙的那间屋子,亥中暗了下来。唯有唐骜房里的烛火,依然尽责地跳跃着,直到过了子时,才被吹熄。 唐骁等人又等了大半个小时,这才让巽门的人悄悄潜去探查情况,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巽七、巽十三和巽十九带着“绝魂散”,蹑手蹑脚地朝着目标而去。 白阙的上房和离殇紧挨着,但唐骜的房间却和白阙中间隔了三间。 虽然只有半日的时间,但巽门已经打探清楚,住在中间的这位白公子全然不会功夫,是个弱不禁风的纨绔公子。但他身边,却跟了一个名叫斩蓬的杀手,这个斩蓬跟冷夙那样的顶尖杀手无法相比,却也不是轻易能打发的角色。 至于其余几间,住的是普通的护卫手下,不足为虑。 而九星其余的杀手,如林若所言,正尽忠职守地盯着荣王府。巽门安排了人盯着,只待对方撤离就提前示警。 “绝魂散”无色无味,只要顺着门窗缝隙把粉末倒入,再加上几滴水,不消太久,轻则便会让人失去神志,任人宰割;重则让人长眠不醒,在噩梦惊悸中死去。 之所以用“绝魂散”,一是降低被觉察的风险,二是唐骁打算留下唐骜的活口,质询当年他是如何逃出生天的。因此,唐骜那厢下的“绝魂散”分量最轻,离殇那厢最重。 他可以用“这个人不是唐骜”的理由,来稳住手下的心,但他却不能自欺,把这件事就这样揭过了。谁知道,唐骜会不会用同样的方法,再来一回“死而复生”,找唐门,找他和他的父亲算账呢! 巽七、巽十三和巽十九三人事先服用了解药,鼻腔里塞了特制的鼻塞,防止自己误中招。 下完毒之后,三人利落地翻身,躲在梁上隐秘之处,等待结果。行云流水的动作,没发出一点声响。若非唐骁等人一直盯着,根本不会有人觉察到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夜,有杀手出没取命。 又是耐心地等候了半个时辰,确认房内没有动静,巽十三从梁上翻身而下,如一片黑羽毛般轻盈落地,然后向唐骁的方向打了手势,表明可以行动了。 “少主,十三他们得手了。” 巽门的头领巽翼最先看到巽十三给的信号,得意地跟唐骁汇报。 “少主,那我们动手了!” 兑门的统领和坤门的那位对视一眼,向唐骁请示。 不知为何,夏南的心底蓦地腾起一阵不安来:是不是太顺利了些?他阻止了唐骁,把心中的疑窦宣之于口。 巽翼忙反驳道:“夏门主太过多虑了吧?少主,属下命人调查清楚了,这个白阙是扬州白三娘的义子,您说他是‘九星’的副阁主,这事还未确认。但作为秦淮风月白三娘的义子,商籍身份不便多带杀手充作护卫,所以都打发了出去。荣王府那厢蹲了八人,林府蹲守四人,其余的都藏身在西六街的宅子里,属下都让人盯着,一有异动,便会示警。” 唐骁看向了夏南,想听听他还有什么说辞。 夏南沉默下来,斟酌词句说道:“少主,您说那位假扮唐骜的,是江湖人称‘鬼血毒’三医的‘毒医’,这头衔想必也不是浪得虚名。还是小心些为好。” “夏门主,你是信不过我们巽门的人?” “不敢,只是少主,门主常说,小心使得万年船。您说了,那位荣王妃是狡诈诡谲之人,连您都在她手底下吃了亏。再者,若这屋里住的真是九星宗主离殇,还有‘毒医’,必然要更加小心。您是少主,属下要为您的安全考虑。” 夏南说的隐晦,身为离门门主,他和雷东一同被派去泽国接回唐骁,然后再带他与其余唐门杀手见面,全了唐骁的颜面。至于其他人,身份不够,完全不知道唐骁在北契和泽国的狼狈,还以为他们眼前的这位少主是聪慧绝顶、算无遗策的“西蜀第一才子”呢! “少主选择今晚动手,便是打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把他们一锅端了!夏门主,你这是质疑少主吗?你……” “不必说了,”唐骁打断了巽翼的规劝,“夏南说的有理。兑川,你带人先去,坤玉带人接应。除了‘毒医’留活口带走之外,其余——一个不留。” 兑川和坤玉相识一眼,立刻领命行动。 巽翼冷哼了一声,不屑地看了一眼夏南,心中虽有不满,却没有多言。巽门和离门在唐家八门中被列为“二中平”,不必像兑、震、坤三门那样直接执行刺杀任务,但却同样需要投身第一线收集讯息,武功虽然及不上三死门,但论及轻功,那也是身手不凡的主。不像离门,只是制毒用毒,彻底就是一群没有战斗力的。 夏南身为离门门主,自持身份在唐门之中比巽翼高了不少,和他争执太**份,心中冷笑一声,不和他计较,转过目光,盯着客栈的方向,目不转睛。 兑川带走了兑门跟来的全部六名杀手,坤玉带了四人接应,余下两名坤门的杀手在唐骁身后守护、待命。 与巽十三眼神交流后,兑川伸出手指,点了其中两人,指了指唐骜的那一间,又点了两人,指了指住着白阙的那一间,最后余下的两人,跟着他一起,准备潜入离殇住的那一间。 兑川带人跃身上楼的瞬息,巽七和巽十九默契地从梁上翻身,与巽十三一道,将身形藏匿在了地板之下的下层横梁。 兑川从后腰取出一把匕首,这匕首通体漆黑,在微弱的光下根本不会反射任何光泽。刀刃又极薄,可以顺着紧密的门缝毫不费力地就塞了进去。他在匕首的刃口之上抹了一层不知什么东西,在刃口触碰到厚实的木门栓后,用了暗劲,那厚实的木栓,竟然像豆腐一样被匕首切成了两截! 而且,各自好好地挂在插销上,不曾落下。 兑川给了两个手下眼神示意,两人会意,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兑川就地一滚,迅速窜入房中,那两个手下也顺势取出挂在插销上的木门栓,利落却小心地关上了门。 没有光,对于一个合格的杀手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兑川很快就摸到了卧室里,右手握紧了匕首柄,刀刃朝下,在靠近到窗边的刹那,手起刀落,但是却没有听到刺入身体的钝响! 这一刹,他的脑海里只冒出了一个念头:不好!中计了!()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零八章 置死地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兑川感觉情况不妙,立时就给两个手下发出信号,赶紧撤。 这是个陷阱,如果他出声,既是给埋伏在暗中准备瓮中捉鳖的人信号,又会暴露自己的位置,给敌人当活靶子。 作为一个老练的杀手,兑川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是没想到,房中一点异动都没有,更令他惊诧的是,从隔壁传来的,居然是成功得手的信号! 得手了?! 是他想错了吗? 谨慎太过? 就在兑川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的时候,负责去活捉唐骜的那边,也传来了得手的信号。 当真是他误判了? 此刻漆黑的房间里,寂静一片,完全没有埋伏的动静。 兑川觉得有失颜面,重新往里头走了段距离,回到床榻边。双眼早已适应了没有光亮的环境,这回,他清晰地看到,床上只是铺了薄被,里头还没有藏枕头、被褥之类的用来做伪装;床上也是一片冰凉,并没有人宿在上面的痕迹。 空房间?没有人住? 兑川惊诧之余,稍稍松了口气:或许,这间上房只是白阙特意包下来,掩人耳目的。所谓的天下第一杀手、九星阁主离殇,根本就没有来汴安,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此处。 “该死!” 兑川低声咒骂了一声,都怪夏南刚才的畏首畏尾!害得他一直悬着心! “小五,告诉少主和坤玉,咱们得手了,准备撤……” 话音未落,兑川直觉得咽喉一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但是,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了。而跟着他的兑五和兑九,完全没有反应。 兑川觉得自己整个人开始恍惚了,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脖子,好像有湿哒哒黏腻腻的液体,不多,但是,他愈发感觉自己喘不上起来。 身后出现了一个如鬼魅一般的脸,仿佛是索命的阎罗。而在他的手上,一柄闪烁着寒锋的软剑,刃口薄如蝉翼,中间残留了一道淡淡的红痕。约莫一掌长,正好和兑川脖子上的伤口完全吻合。 “你确实该死。” 那张脸,冷若冰霜,薄唇轻启,吐出一句没有温度的结语。 兑川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感觉那里涌出的温热液体越来越多,他张口,像是快要窒息的鱼,想要大口大口地喘息,却越喘越感觉窒息。 寒光再次闪过,没有任何声响。兑川只觉四肢齐齐传来锐痛! 他的手筋脚筋!就这么一瞬间,被人削断了! 然后,他被放在了床上,终于看清了那索命阎罗的脸! 兑川不知该怎么形容,只是在见到对方第一眼的刹那,感觉到了死亡的降临——而死亡也确实降临了,汩汩的血水仍然在冒着,但他已经因为窒息,彻底咽气了。 杀手都知道,人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而咽喉,更是致命的弱点。 锋利的刃口在咽喉上划一刀,入喉一寸,神仙难救。 这样凌厉、利落、一击致命的杀招,是九星阁主离殇的绝招,动手的人,毋庸置疑就是离殇。同样的招式,冷夙也擅长,但与离殇的实力仍是差了许多,尤其离殇所用的软剑,比起冷夙更是要软、薄、利,分寸更难把握。 天下第一杀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面无表情地将软剑刺入软甲腰封中,手在剑柄上一抹,剑柄顿时被折叠成薄薄的一片,与腰封上的搭扣扣合,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异状。 “阁主。” 一抹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离殇身后。 离殇没有回头,右手拇指在嘴唇上抹了一把:“冷十一,哦不,现在,应该叫你冷夙了。” 冷夙冷着脸,听到离殇意味深长的话,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兀自抱拳:“多谢阁主相助。唐先生和副阁主房里的人也都解决了,接下来……” “我只是看在唐先生的面子上,还有,小阙。”离殇猛得转过身,阴冷一笑,“你要救人,是你的事,别命令我。” 离殇往前,向着冷夙走了两步,带着强大的煞气,擦身而过的刹那,冷冷说道:“看在你义父的面上,九星放你走了。但是,别忘了,九星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再一,不再二。” 冷夙沉默,而后利落地颔首:“阁主所言,十一记住了。少爷还有其他安排,十一先告退了,阁主见谅。” 反正接下来的事,无需离殇再亲自出手,冷夙也不强求,化作一道魅影,融入黑夜之中,消失不见。 如同来时无影,去时也无踪迹可寻——当然,只是对旁人而言。 离殇不屑地嗤了一声,班门弄斧。而后,自己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满是血腥味的房间,去找白阙。 “怎么样?” 白阙压低声音,面具之后的眼睛显得格外晶亮,异常激动地询问离殇。 离殇的面容柔和了下来,虽然说得话还是少有语气,但仍能明显感觉到他回答白阙的问话时的温柔:“都在计划中。放心,今天晚上,他们一个都不能活着回去!” “瞎说!”白阙横了离殇一眼,“唐先生说了,要把唐骁放回去,然后顺藤摸瓜,把剩下的人全都解决了。你可别胡来,坏了我跟黎怀瑾定的计划。” 离殇把人旋身拉入怀中,让对方的背紧贴着自己的胸膛,然后把自己的下巴杵在白阙肩上,闷声说道:“不是你和林若定的计划吗?” 白阙忍不住轻笑,故意逗他:“你说的对。你说,那丫头怎么就这么聪明,怎么就这么跟我心有灵犀呢?” 感觉到对方收紧的双臂,白阙继续火上浇油:“那丫头跟我呀,真是天造地设!要不是慕容冲那家伙,霸占了我的身份,那丫头可不就是我媳妇儿吗?这么聪明的媳妇儿,啧啧啧,相处起来,肯定很有趣……唔……你干什么!疼!” 离殇泄愤似的咬住了白阙的耳朵,但真要狠下心来,却又不舍得,只能兀自生闷气。 白阙转过身来,双手搭在离殇的肩上:“逗你的都听不出来?我这样子,除了你,谁见了不是以为见了鬼似的?那丫头,娇滴滴的,估计见了我的脸,说不准就吓晕了呢!” “才没有,很漂亮。” “我知道。”白阙的声音,蓦地也柔了下来,“行了,别墨迹了,外头这么一场好戏,可别错过了!林若那丫头,真是太狡猾了。我本打算利用她去对付唐门,来个两败俱伤,我们好渔翁得利的。结果,她一翻手,把我们一起拉下水了。”()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零九章 置死地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好戏,正在上演。 唐骁看着“兑川”和坤玉得手归来,而且,“兑门”的人还把失去了知觉的唐骜一并撸了过来,眼中的傲然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兑川”和“兑门”的人,都已经不是唐门的人了。 就在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唐骜身上,近前几步,想要仔细打量中了“绝魂散”昏迷不醒、绵软无力的唐骜时,这个脸上溃烂着可怖的疤痕的人,突然间睁开了双眼!架着他的两个“兑门”杀手,也适时地松开了手。 紧接着,一道寒光,迎面而来! 唐骁吓得一愣,步子停下了,可是却来不及反应! 唐骜就在近前,那刀刃也是近在咫尺!亏得夏南反应快,将他撞开,那锋利的刀刃顺势插入两人撞在一起的手臂,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来不及质疑究竟是怎么回事,“兑川”动手了,他手下的六名“兑门”杀手也动手了,刀锋所向的,却是“自己人”! 站在“兑川”身边的坤玉首当其冲,在反应过来之前,就挨了一剑。但坤玉终究是出色的杀手,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的直觉让他向旁边避让,躲过了致命一击,但长剑贯胸而过,伤势不可谓不重! “兑川,你疯了吗!” 坤玉吃痛,怒吼一声,但“兑川”的下一杀招很快袭来。重伤之下的坤玉根本不是其对手,而那夺命的招式,也不是出自唐门! “你不是兑川!” “兑川”讽笑,第五招,逼得坤玉避无可避,长剑刺入新房,再顺势一搅,对着坤玉骤然放大的瞳孔,扭曲痛苦的表情,淡淡说道:“你知道的太晚了!” “少、主……快……走……” 坤玉攥住了刺入胸膛的利剑,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对着唐骁吼了一句,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在金戈相交的夜晚,很快就被淹没。 不过,也无须他再提醒,眼前的刀光剑雨,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是被人设计了。 是林若! 唐骁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把林若剥皮抽筋、剔骨挖心。但是眼下的情形,却容不得他思虑这些。冒充“兑川”和其手下六名杀手的究竟是什么身份,还不能确定,但是对方利落的杀招,让他心惊! 是九星的杀手,还是荣王府的影卫?这凌厉的杀招,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招招致命,直取对手要害,应该是九星的杀手吧? 他原本以为,唐门和九星同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实力应该旗鼓相当,却没想到,同样是杀手,实力竟然有如此悬殊的差距! 不过,也是因为他在慌乱惊惧之下的误判:今晚他带了坤玉、兑川,以及他们手下的六名精于暗杀的手下,余下的便是负责刺探消息的巽门和擅长使毒的夏南手下离门的两人。巽门和离门皆不擅长直面交锋,对上九星的杀手,自然不堪一击。精于战斗的兑门,在潜入客栈房间后全军覆没,战斗力只余下坤门的人。然而,对方的骤然发难,迅速而利落地解决了其中身手最好的坤玉,余下的坤门杀手面对数量旗鼓相当的对手,不能再以多欺少相互配合,很快不支! 但令唐骁慌乱的远不止如此,周围不知何时潜伏了四名杀手,与假“兑川”里应外合,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唐骁边退边怒喝:“巽翼,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还有帮手!” 不是说调查清楚了,白阙带进京城的九星杀手,八个盯着荣王府,四个盯着林府,其余留在西六街的白府中,那眼前的这些杀红了眼的杀手,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盯着的巽门中人呢?信誓旦旦地说有异动就会发信号,信号呢! 来不及深究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巽翼和夏南护在唐骁身边,一人用毒,一人利用轻功优势吸引火力,至于唐骁握着手中的剑,勉力抵挡对方的进攻。 身为唐门少主,他的功夫实在算不上高深,和那些个成日里刀口舔血的杀手全然无法相提并论,对方在他身上留下道道伤口,万幸无一致命。 生死攸关,唐骁来不及多想,只当是夏南的毒药和巽翼的干扰起了作用,再加上危急关头被逼将出的潜力,让他捡回了自己的小命,瞅见空挡,机灵地闪身逃走。 巽翼、夏南护着唐骁躲入一偏僻的拐角,在黑暗里掩藏行迹,期盼能够躲过去。可惜,想法很美满,现实却很骨感。三人皆是狼狈不堪,浓重的血腥味,相较之下稍微好些的夏南身上,也有不少淌血的伤口。 这样厚实的血腥味,不多久就会把人引过来的! 夏南从袖中掏出药瓶,递给唐骁和巽翼,自己留下一瓶,用最快的速度倒在伤口之上。杀手受了伤,暴露行迹是大忌!这药粉能够掩盖血腥味,再把身上的满是血迹的外衣去掉,换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倒是能稍微隐藏行迹。 巽翼说道:“少主,属下回去搬救兵,请雷门主来!” “不行,”夏南当即反对,“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只怕,盯着荣王府、林府和白府的人已经凶多吉少。来围攻我们的,现身的共有十一名杀手,暗地里或许还有人,贸然让雷东调震门的人来,只怕正中对方下怀!” 唐骁冷着脸:“没错,不能回去。目前来看,林若多半是跟这姓白的早有商量,荣王府的影卫,九星的杀手,若真是联手在一起,别说会曝露介深巷那边,只怕雷东带人过来,也只是自投罗……” “有动静!”身为巽门人,巽翼的感官比常人要灵敏地多,“有人过来了!” 唐骁和夏南对视一眼,还未下决定,巽翼便紧接着说道:“我去引开他们!夏门主,少主交给你了!” 果决地留下一句话,没等唐骁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巽翼的身形便迅速跃出几丈远。当然,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唐骁也不会拒绝,他是唐门少主,手下牺牲自己保护他,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巽翼的动静很快引起了追踪过来的九星杀手的注意,追踪而来的两人迅速追辑。 毕竟是巽门之中最为出色的杀手之一,巽翼的武功虽然只能算三流杀手,但轻功可是实打实的,可是为了掩护唐骁,他又不能使出十成实力将人甩开,保持着慢慢拉远的距离,打算等把人引到远一点的地方,再抽身而退。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得一场空。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一十章 置死地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唐骁大概想象不到,这么快,他就又遭受了如此重大的挫败,比上一回更加狼狈,损失更加惨重!更可恶的是,他是再次栽在同一人手上! 林若!又是林若! 他甚至都没有确定,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唐骜! 但答案,多半是肯定的。 如果那个人不是唐骜,会是谁呢?那张脸,包括脸上溃烂的伤口,都一模一样,不是唐骜本人,谁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不是唐骜本人,谁会闲到去假冒一个死了十多年的人!不是唐骜,林若又怎会知道唐家八门这么多事! 此刻,唐骁不想再探究唐骜当年究竟是怎么逃出生天的,他现在只想盼着天赶紧亮起,他好赶紧拜托如过街老鼠一样躲躲藏藏的境遇,然后回到介深巷,狠狠地折磨林若,将她折磨致死,以泄心中的怒火! 兑川,坤玉,还有兑门、坤门精心培养的十二名死士,没有一个逃过九星的屠刀! 巽门,离门,估计也是全军覆没,只留下一个跟在他身边的夏南。 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的时间! 他带出来的二十几人,竟然只剩下一个夏南! 在九星的围剿之下,唐门竟然会如此不堪一击!何其可怖!何其耻辱!! 面对这个现实,唐骁气得几欲吐血, “林若,林若!” 唐骁几乎是咬碎了银牙,目眦欲裂地低吼出这个再次让他遭受如此大的挫败和损失的人的名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少主,”夏南蹙眉,踟躇着说道,“您是不是太高估这个女人了?从林若得知慕容冲被我们劫走后,她根本就没有离开荣王府,她哪有时间布局这一切?” 说到底,夏南是不相信一个女子,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唐骁凿牙磨齿,愤愤道:“当然不止她一个人,还有黎焰,还有九星里那几个人!不过,夏南,你可别小瞧这个林若。她的那个娘,就不是个简单角色,她的外祖母也是。阿韶说得对啊,是我太轻敌了!” 听闻“阿韶”两个字,夏南垂下了头,没有再接话。 从前的“阿韶”,如今已经贵为韶妃了,少主这般直呼其名,实在…… 想到韶妃,夏南冷不丁一激灵,那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但话又说回来,既然有像韶妃这样的女子存在,为什么林若就不可能有这份谋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布局了这一切呢?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林若,也真是够可怕的! 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天,渐渐亮了。隐约传来了人声,表明汴安城热闹繁华的一天开始了。唐骁和夏南终于不必在为躲避九星的杀手而藏匿行迹,但往北市街介深巷走的时候,两人还是打起十二万分的谨慎,生怕后面跟了“尾巴”。 不过,一路行来,倒是没有人多留意到形容狼狈的唐骁和夏南两人,他们更多是被街上的官兵吸引,三五成***头接耳,窃窃私语。 有人心有余悸:“京兆府和城防营的人都来了,听说了死了不少人!” 有人兀自猜测:“我猜可能是买凶杀人,结果没想到碰上硬茬,把自己给赔里头了!” 有人提出反驳:“未必,我可听说,客栈里也死了人了!估计是两败俱伤。” 当然,也有人幸灾乐祸:“啧啧啧,天子脚下,竟然出了这档子事,我看京兆府尹的乌纱帽可要保不住咯!” 听着一路上的人声,唐骁的心情更糟了。 九星,那可是江湖上名声赫赫的杀手组织!纵然不知因为是何原因,多年前低调了许多,不再与官府为敌,不再接暗杀朝廷命官的生意。但它在江湖之中的威名,始终不曾有一丝堕没。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杀了,然后再把现场清理干净,把证据都抹去,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是,他们却什么都没有做,任由尸体曝露在街上,什么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他们这是想把事情闹大! 不,不是他们,是林若,林若想把事情闹大! 林若和慕容冲都成了阶下囚,她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引起朝廷的注意,引起皇帝的注意,通过这种方式,向皇帝求救! 殒命的唐门杀手,身上都是有唐门印记的,虽然很隐秘,但是要查,必然能查到。哪怕不曾找到,九星的人肯定也会在这些人身上做手脚,把矛头指向他们! 现下,他可真是骑虎难下了,原本打算,万一暴露了行踪,便通过宋桓楚向东鲁皇帝再递交一份名单,便说是西蜀皇帝见弟弟久未归属,特地又派了一队出访使者,令附上给顾府的聘礼。可现在,这一招却行不通了。 东鲁的国都,天子的脚下,却有如此诸多的西蜀杀手,趁着月黑风高行凶杀人!这个时候补交出使名单,意味着什么?简直是欲盖弥彰,明明白白地告诉东鲁皇帝,告诉东鲁朝廷,告诉东鲁百姓,他们来者不善! 歹毒,真是太歹毒了! 唐骁的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旁的了,得赶紧回去,在朝廷派人找到林若和慕容冲之前,把这两个人都解决了!什么财富,什么兵符,通通都不管了! 可是,想要回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整个汴安城,几乎是戒严状态,每条街上都有来来回回的兵卒,或多或少,却给他们的归途造成了极大的阻碍,直到进了“三不管”的北市街地界,才算好了些。 至少,当初把藏身之所选在这里,是个明智的决断。 就在唐骁和夏南捡着小路,七拐八弯地赶回介深巷的老巢时,京兆府尹应宗简直头疼得不行。人说多事之秋,多事之秋,这还没到秋天呢,怎么就出了这么大一桩事? 这么多尸体,就这么当街曝晒着,偏生还是最热闹的街头! 哪个杀千刀的丢给他的烂摊子!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苏世子呢?请来没有?” 应宗焦头烂额地指挥着衙役和借调来的城防营士兵,围住现场,拦阻围观的百姓,出声询问慌慌张张跑回来的衙役。 “大人,苏、苏世子他……他……” “他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苏世子跟凤阳郡主起了冲突,正被凤阳郡主追杀呢,一溜烟不见了人影,小的,小的实在找不到啊!” “什么?!”应宗额角跳突。 祖宗诶,你怎么,你什么时候挑衅凤阳郡主不好,偏偏赶在这时候! 看着杵在眼前跟木头似的衙役,应宗更是来气:“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刑部,调几个仵作来啊!快去!”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一十一章 置死地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回到介深巷的唐骁气急败坏,满腔的怒火简直如翻涌的岩浆般,处在爆发的边缘。正不安地来回走动的雷东见到一晚未归的少主终于出现,一晚上提心吊胆,终于安定了下来。但看到唐骁满身的血痕和狼狈,身边只跟着一个同样狼狈带伤的夏南,整个心又揪了起来。 “少主,这,这怎么回事?” 唐骁眼中毫不掩饰的阴鸷,彰显着他现在的心情极度不好。 “林若那个贱人呢!” “还关着呢……”犹豫了片刻,雷东终究还是出言询问,“兑川、坤玉他们呢?” 震门、坤门、兑门,同为唐家八门中的“三死”门,偶尔会一起执行刺杀任务。虽然有小摩擦,但总体关系还是不错的,毕竟是要一同执行危险任务的,谁会放心将自己的安危交给一个心怀不轨、平日里有罅隙的人呢? 唐骁沉下脸的脸色,让雷东感觉,他心中不好的预感被印证了。他的目光转向面色难看的夏南,见他沉重地点了一下头,瞳孔陡然放大。 当真全军覆没? 雷东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真的是九星?他们……的实力,这么……” 觑见唐骁阴沉的脸色,雷东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等到唐骁迈着暴躁的步子,朝着关押林若和慕容冲的那间破败房间走去,雷东才拉着夏南,一边跟上唐骁的步伐,一边压低声音询问:“九星的实力,当真如此高深莫测吗?” 夏南苦笑道:“或许吧,他们早有准备,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 想到潜入客栈房中执行刺杀任务兑川和兑门的杀手,夏南顿了良久,才补上了一句:“或许,就是如此吧。” “绝魂散”领头阵,巽门的人藏身在木板之下,又有坤门的人接应,这样的情形之下,对方竟然可以不动声色地解决掉兑川他们七人,而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和怀疑。在这之后,还能乔装成兑川及兑门的杀手,近身反击。 这样的实力,难道不恐惧吗?难道还不算高深莫测吗? 唐门,好歹是在江湖上与九星赫赫齐名的杀手组织,“东九星,西唐门”,可谁能料想到,这齐名的两大杀手组织的实力,竟然有如此天堑般的差距! 或许是因为唐门在西蜀之地闭关久了,又或许……是因为成了西蜀朝廷的爪牙,唐家八门上下都懈怠了,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样简单的道理。 “砰——” 不怎么牢固的门,被怒气冲冲的唐骁用力一推,濒临寿终正寝的命运,塌了一半,艰难地来回晃荡,扬起一片粉尘。 “咳咳……” 被这巨大的响声惊吓,又呛了一口灰尘,林若捂着胸口,连续不断地低声咳嗽。 “林若,林若!”唐骁看着被慕容冲护在身后的林若,怒声咆哮着,“你可真是好算计啊!你可真他娘的是找死,找死!” “咳咳……” 林若看着唐骁,咳得脸颊泛红,仍是没有缓过来。因为连续的咳嗽,眼角有沁出泪滴,显得整个人格外柔弱。慕容冲一边警惕地看着唐骁,一边轻拍林若的背,试图帮她缓解一二。 当唐骁的爪子伸向林若,要将她一把揪过来的时候,慕容冲下意识地就要起身拦阻,但是咳嗽不止的林若用目光制止了他,他只能装作中毒四肢无力的模样,就势摔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林若被唐骁一把揪住衣领,粗暴地拖拽着被揪到怒火中烧的唐骁的跟前。 这么一拖,一拽,林若好不容易能止住的咳嗽,更加来势汹汹,胸口内伤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疼痛,几乎要让她窒息,而猛烈的咳嗽,更是加剧了胸腔里撕裂般的疼痛。 “唐骁,你放开她!放开她!” 唐骁冷冷地看着慕容冲,冷哼一声,仿佛是在看一条垂死挣扎的狗一般。至于咳嗽不止的林若,他才不会怜香惜玉! 这个可恶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任何怜惜和同情!他恨不能把她碎尸万段! 唐骁全然不理会林若的痛苦模样,阴狠地看着林若,面容因愤怒而狰狞扭曲。他收紧了攥着她的衣襟的手,咬牙切齿地说道:“林若,你好,你很好!都已经成了阶下囚,还敢联合着九星算计我!” “咳咳,我……没……” 林若艰难地想说什么,却被唐骁粗暴地打断:“请君入瓮,够狠的啊!你害得老子全军覆没!二十几个杀手,一晚上,全没了!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林若,你够狠,你他娘的够狠!”唐骁狞笑两声,“呵呵,不过,你以为你把事情闹大了,就会有人来救你吗?呸,做梦!别忘了,你现在是老子的阶下囚,想让疼你的皇帝派兵来救你,哼,好啊,很好。我现在就杀了你,让他们——来救你的尸体!” 唐骁一甩手,用力地把林若甩在地上,抽出了雷东随身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向林若。 “住手——!” 慕容冲一声厉喝,放弃了乔装,扑向林若,抱着她就地一滚,躲开了唐骁的那一剑,迅速起身,单膝跪地,抱着怀中的人,目光死死地盯着唐骁。 “你的毒解了?” 唐骁眼中露出惊诧,雷东和夏南也很是吃惊。 “哼,那又怎样?”唐骁冷笑一声,“雷东!” 雷东迅速出手,两个震门的杀手也闻声耳洞,齐齐袭向慕容冲。 百草丹虽然能解毒,但并非全然对症之药,再加上慕容冲有伤在身,又要顾及林若,以寡敌众,很快就落于下风,被制服。 大概是觉得马上就要送这两个人去地下当一对苦命鸳鸯,唐骁也没再给慕容冲下毒,而是一步一步,走近半躺在地,揪着胸口大口喘息、时不时咳嗽两声的林若身边,再次用剑指着她的鼻尖。 “雷东搜了你的身,你居然还能藏解药,林若啊林若,你可真是太不简单了,简直让我刮目相看啊!”唐骁的目光越来越冷,“不过,很快你就会消失了。” “不要——!” “等……咳咳,等等……”林若突然间扯下了腰间坠着的一块玉牌,洁白无瑕的羊脂玉牌,上面雕刻了一个“林”字,“咳咳,赔了夫人又,咳咳,又折兵,唐骁,你当真不会,咳咳,心有不甘吗!”()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一十二章 而后生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唐骁听林若吃力地说着每一个字,目光定格在林若手中的玉牌之上。剑刃寒光一闪,割断了那块玉牌上的绳穗,一把把玉牌抓在了手中:“这是……” “咳咳,林家,林家我做不了,咳咳,主,但、但是,我手里有汴安城所有的粮铺,”林若死死地盯着唐骁,因为咳嗽而憋红的脸上,带着决绝的意味,“价值几何,你应该,咳咳,应该估量地出吧?” 唐骁端详着手中这块洁白无瑕的玉牌,眯了眯眼睛,心里琢磨着这块玉牌代表的价值,却又多了个疑问:林若究竟是怎么夺过雷东的搜身,把解药留下的? 林若捂着胸口,用小口急喘,平复着咳嗽带来的后遗症,解答了唐骁的疑惑。 “你可真是会物尽其用啊!”唐骁咬牙切齿地给了一个中肯的评价,然后晃了晃手中的白玉牌,“这东西,非得等我要取你性命了再交出来,林若,你可真是沉得住气啊!” 林若看着唐骁,沉默不语,面上分辨不出喜怒。 “不过,现在就算你交出来,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性命。” 唐骁将玉牌抓在手心里,居高临下地俾睨着林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我知道。”林若淡淡地回了一句,抬起眼睑,从容说道,“所以这块玉牌除了表明我是林家少小姐的身份,别无它用。” 唐骁的笑容瞬间皴裂,怒上心头,锋利的剑刃往前送去,抵住了林若的咽喉。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唐骁喝道:“怎么回事!” 立刻有人出去打探,唐骁蓦地想到了什么,剑尖又往前送了几分,刺破了林若光滑白皙的脖子,淌下殷红的血迹 “阿若!”慕容冲目眦欲裂,愤然地冲着唐骁怒喝,“唐骁,你有本事冲着我来!折磨一个女人,你算什么男人!” 唐骁怜悯地看了一眼被震门杀手反剪双手跪在的地上的慕容冲,冷笑一声:“我算什么男人?那你呢?看着自己的王妃在面前被我用剑抵着,却什么都做不了,呵呵,对了,慕容冲,你堂堂七尺男儿,身陷囹圄却只等让一个女人来救,你算什么男人?” “唐骁,你……” “这么着急寻死?别急,等我解决了这个女人,就立刻送你去跟她团聚!” “住手——!” “慢着,”林若突然开口,“唐骁,你是真的打算空手而还?” 唐骁被戳痛处,磨着后槽牙:“你别再想耍花招了!我先杀了你,再杀了慕容冲,到时候,再诛了林家满门,难道还怕会空手而回吗?” 林若突然笑了,有些虚弱,但笑声里的嘲讽和鄙夷却丝毫不掩饰:“西蜀第一才子,真是笑话,到头来,千算万算,却还是只能用最原始、最粗暴、最不计后果的方式,来达到目的。既然能这么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你为什么一开始就不这么做呢?” 唐骁被反将一军,盛怒之下,再次举起了剑,想把这个巧舌如簧的女人赶紧杀了,免得她再继续聒噪、蛊惑。但是,出去打探的手下却回来了。 “少主,是镇南候府上的凤阳郡主,带人一路追杀登徒子,恰好路过这里,现在已经往北四街方向去了。” 看着林若眼中一闪而逝的黯淡目光,唐骁蓦地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你跟凤阳郡主的关系不太好啊,而且,人家已经走远了,你还指望着她来救你?” 被奚落一番,林若沉默以对。 “林若,你以为把事情闹大了,就会有人来救你?哼,别痴心妄想了,这地方,没人找得到。你还是安心上路吧!” “不要——!” 看着唐骁再次举起了剑,慕容冲拼尽全力挣扎着,那准备刺向林若的寒锋闪烁,他从来都没有那么恐惧过!这一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不愿意失去林若! 周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然挣开了那两个杀手,又避开了雷东袭来的一掌,狠狠地撞向唐骁,把人撞倒在地,然后用三五岁的稚童打架伎俩,把唐骁压在身下,试图夺走他手中的长剑。结果,当然是失败了。 雷东和震门的杀手赶紧冲上来制住了他,解救了唐骁。 本来就经过一夜逃亡躲藏的唐骁更加狼狈,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崩裂出血来,让周围的空气里都染上了一层血腥味。 “慕容冲,你找死!” 唐骁手中的长剑冲着慕容冲刺去,林若大叫阻止,但那一剑依然刺进了慕容冲的身体,只不过,盛怒之下的唐骁刺歪了,刺中的是慕容冲左肩。 可毕竟是穿身而过的伤口,疼痛可想而知。 “唐骁,你不能杀他!” “不能杀他?”唐骁脸上带着匪夷所思的嘲笑,“你有什么立场,让我不杀他?或者,我先杀了你,再杀他?” “不可以!” “我当然有理由,”林若看了慕容冲一眼,转头看着唐骁,目光里带着凌厉,“唐少主,咳咳,咱们的生意还没谈完,总这么被人打断可不好。劳驾,把荣王爷的嘴塞上,我们好好谈一谈。” 慕容冲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若:“阿若,你……” “住口,咳咳,”林若深深地看了慕容冲一眼,面上没有露出半分情绪,“都已经挨了一刀了,还不安分,咳咳,瞎逞什么英雄?” 慕容冲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林若,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 唐骁同样不解,虚着眼,提防地看着林若:“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想拖延时间?” 林若嗤笑一声:“唐少主不是对这地方很有把握,觉得一定不会被找到吗?” 唐骁本来是有把握的,但是被林若这么一点,反倒没那么肯定了。 “阿若,你别……” “闭嘴,吵死了。”林若咳了两声,对唐骁说,“唐少主,生死关头了,我是惜命的人,你都已经要提刀杀我了,我要是再耍花招,不是自寻死路吗?” 唐骁仍是心怀疑惑。 林若挑眉:“唐少主,现在是你在拖延时间吧?还是说——我当真就让你这么忌惮,连多说几句话,你都避之不及?” 像唐骁这么恃才傲物的人,最容不得别人相激,尤其还是在眼下的情况。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而他又是处在优势,哦不,暂时的优势之位。更何况,林若说的对,这样空手而回、损兵折将的挫败,他是不甘心的。 遂一挥手,让人封了慕容冲的哑穴,不让他出声。 “现在,你可以说了。”唐骁冷冷地看着林若,“长话短说,我可没太多耐性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一十三章 而后生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拊膺缓息,林若暗自镇定下来,看着唐骁,不徐不疾地开口:“你手里的那块玉牌,是十一年前,我与顾家划清干系,改性林氏,入林家族谱的时候,皇上亲自赐的,说起来,是货真价实的御赐之物,昭示我是皇上亲封的敏慧郡主,除了皇亲国戚,阁老帝师,见玉牌者,必须叩拜行礼。” 唐骁蹙眉,再次打量手中的玉牌,这小东西竟然这么有用?不过,对于他而言,却并没有太大的价值。 林若轻笑:“唐少主在泽国的肃王府呆了不少时日,又能将质耶公主从恭王府中偷出来,不知可曾见识过,肃王府和恭王府里的黑甲卫?” “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来唐少主对黑甲卫不甚了解,咳咳,”林若看了一眼唐骁脸上不悦的神情,说道,“唐少主耐心有限,那我便简单来说,黑甲卫,是护佑肃王府和恭王府的暗卫,其实力如何,我不是习武之人,不好评价。但是,黑甲卫出自能训练出战无不胜的玄甲军的孟九公之手,不容小觑。至少,每一名黑甲卫的实力,决不亚于江湖上一等一的杀手。” 这一点唐骁倒是相信,以孟九公的狠辣专行,他调教的黑甲卫绝非等闲之辈。对上唐门中三死门的顶尖杀手,猜测一句实力旗鼓相当,绝非夸大之词。 “但是,黑甲卫的调用,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林若顿了顿,“黑甲卫,只听从持有墨麟令的人调度,认令不认人。” 墨麟令? 这一点,连唐骁都不知晓。 “而墨麟令,”林若指了指唐骁手中的玉牌,“就跟这么一块玉牌差不多大。” 唐骁登时明白了林若的意有所指。 小小一块玉牌,是皇帝亲赐之物,而林若,是皇帝最疼爱的敏慧郡主,这是东鲁人尽皆知的事实。这么算来,凭这一块玉牌,能兴风作浪的空间,那可是相当广阔的。 只是……林若说的当真是实话吗? 这个女人实在太狡猾,唐骁不得不多加疑心。 “那你打算——用这块玉牌,换你的命?” “不,”林若毫不犹豫地指向慕容冲,“换他的。” 慕容冲蓦然睁大了眼睛,试图拒绝,可即便脸上青筋暴突,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唐骁不解,哼笑一声:“这么痴情?哼,林若,你刚刚可是说的清楚明白,你是个惜命的人,怎么反倒要换他的命,自己去送死?” “我当然是惜命的,但是我知道,王爷的命,比我值钱多了。他活着,我才是荣王妃。他死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林若好不闪躲地对上唐骁的目光,“而且他活着,才有机会把我救出去,不是吗?” “哈哈,哈哈,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唐骁仰天大笑,“我可没答应,给你们活命的机会;就算我会放了他,但是等他一走,我就一刀把你杀了,他能耐我何?” 唐骁一脸“你太天真”的模样,劝道:“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他活着,你死了,你也不是荣王妃了。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他到时候娶了别人,另立新的荣王妃,你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林若啊林若,这笔糊涂账,难道你算不清吗?” 林若看着唐骁,轻声嗤笑了一声,而后又笑了一声,然后连续笑了好久,笑得胸腔作痛,边笑边咳,仿佛疯魔了一般。 唐骁恼羞成怒,质问道:“你笑什么!” 林若缓和了良久,笑声和咳声才堪堪停下,仰头看着唐骁,目光里带着怜悯。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唐少主,你应该——没有爱过人吧?” 唐骁瞳孔骤缩,气急败坏地说道:“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只不过,我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了。”林若小幅度地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钱债易还,情债难偿。尤其是感情债,呵呵,更是一言难尽。只不过……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感情这东西,若是能用利弊来衡量,用得失来评估,就不是感情了。我只想他活着,想他幸福,就足够。” 林若侧过头,深深地看了慕容冲一眼。她早就意识到自己爱上慕容冲的:听他说话,向他靠近的时候,会心跳加速,会不由自主地跟他撒娇,会不自觉地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分别在即,会觉得心有不舍,会为他的处境思虑万全;得知他在前线受伤,会失了分寸,会手脚冰凉;给他准备生辰的时候,会费尽心思,会接受他的亲昵;听他质疑自己的时候,她会愤怒,会慌乱,会忙不迭地解释;知晓他陷入囹圄的缘由,会心痛,但却全然没有后悔,还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救他。 日久生情,才不是一句无凭无据的空话。 那么出色的一个人,每时每刻地相处,怎么可能不会心动,怎么可能不会沉沦呢? 汤显祖在《牡丹亭》中曾有云:情之所至,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从前,林若只在影视、里见过,她相信会有这样的感情,但是她自己却没有想要拥有这样感恸天地、战胜生死的一段感情,太耗心费力了。和楚皓泽的那一段,之所以让她念念不忘,是因为她溺水死了,而后又阴差阳错地活了过来,以致成了她的执念,在她的心底某处,留了这么一个印记。直到嫁给慕容冲,和他朝夕相处,日渐生情;直到他在前线命悬一线,让她意识到这个人或许会被黑白无常带走;直到他身陷囹圄,鞭子、利刃加身! 她才明白,原来,她那么在乎他,只要他活着。 曲潇湘和苏慕禹来了,但是冷夙他们还没有赶到,她要为他再多拖延一点时间,再多给他留一点生的希望! “司马公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用之所趋异也。全是屁话!蝼蚁尚且偷生,好死不如赖活。重于泰山又如何,身死万事成空,怎能无憾!”林若收回了看向慕容冲的目光,“对,没错,我是惜命,可是……他是我的命。” 听到这句话,慕容冲整个人都怔住了。 林若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却没有看他:“唐骁,如果这块玉牌,不够换他的命,我愿意用汴安四街二十八家粮铺来换。如果还不够——加上我的命!”()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一十四章 而后生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的掷地有声,惊到的不仅是慕容冲,还有唐骁。 这么样一个狡诈诡谲的女子,这么一个口口声声说惜命的女子,竟然,竟然会用自己的命,去换慕容冲的命?!为什么? 当初弯韵没有完成刺杀任务,甚至不惜背叛唐门,也要救下慕容冲,又是为什么? 这个慕容冲,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竟然能让人放弃性命来保护他? 慕容冲终于醒悟过来,他挣扎着,愤怒着,想阻止她,他不需要一个女人来保护他;想告诉她,他不愿意失去她,不愿用她的命来换他的命。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哪怕青筋暴突,哪怕目眦欲裂,哪怕满脸憋得通红,都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少卿,”林若突然嫣然一笑,美目流盼,“我死之后,你多当几年鳏夫吧,让我能够死得瞑目,让我舅父、小祁,还有黎大哥心理好受些。林府虽然成了安泰伯府,但是没了靠山,你帮我多顾念着些。” 慕容冲拼命地摇着头,他不是不答应,而是不想让林若送死! 这都安排身后事了? 唐骁更加想不通,林若究竟是真的要以命换慕容冲的命,还是要耍什么手段,心中愈发警惕,手中的剑也握得更紧。 林若强迫自己把目光从慕容冲身上撕下,颓然地看着唐骁,好似没了生机:“粮铺的印信,在书斋左首第二列第三格抽屉里,锁在一只千机锁匣里。我教过王爷如何解锁。我若死了,他便是唯一能解锁的人。别想用武力毁了那匣子,匣子若是毁了,里头的印信会跟匣子一起焚毁。二十八家粮铺,价逾千万。唐骁,你当真想为图一时复仇之快,而不要这天价的财帛吗?” 价逾千万,价逾千万啊!这么大的诱惑,有几人能够抵得过? 唐骁动摇了:“我若是把人放回去了,他回了荣王府,如鱼归海河,虎归山林,这匣子,我还拿得到吗?” “呵,唐骁啊唐骁,你可真是蠢。你既然知道东西在哪儿了,让人送过来,把王爷赎回去,不就结了吗?” 唐骁一怔:对啊!这么简单的答案,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少主,”夏南当即低声劝道,“那这里不是暴露了?届时,荣王府的暗卫,再加上九星的人围攻——未必能抵挡得住。” 静谧的空气里,哪怕夏南把声音压得再低,还是漏了音节,更何况,从他的反应来看,林若便能猜到他劝的是什么。 她嗤笑道:“机会在眼前,却还畏手畏脚的。如你所虑,那绑匪绑了人之后,因为惧怕自己的老巢被人端了,就不索要赎金了?那还绑什么人,当什么绑匪?” 一番冷嘲暗讽,噎得夏南无言以对。 但是,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价逾千万的粮铺,以及林若的性命。这样的价码,实在是巨大的诱惑,定然可以让阿韶满意啊!唐骁考量再三,终究是下了决心,反正慕容冲人在他们手中,到时候再挑个如东郊密林一般的地方交货,等拿到了印信,再把慕容冲杀了,东西也都到手了,然后悄无声息地撤离,一石二鸟。 夏南见唐骁打定了主意,便也不再多劝。 空无任何摆设的破落房间里,除了拼命挣扎、反抗、试图阻止林若的慕容冲之外,其他人都格外安静。 慕容冲眼睁睁地看着唐骁举起了剑,眼睁睁地看着林若闭上了眼,眼睁睁地看着那闪烁着寒光的剑刃朝着林若刺去。 什么是最可怕的?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自己眼前,却什么也做不了;是默默地等待着夺命地利刃,不知何时刺入心房。 时间好像突然间变慢了。 就在那寒光快要刺到林若的时候,她突然睁开了眼:“等等!” 刀刃倏然停下,削下了林若的一缕青丝。 唐骁嘴角挂着讽笑:“怎么,反悔了?晚了!” “我还有一句话要跟王爷说。” 唐骁深吸一口气,狞笑道:“好,临终遗言,我就大发慈悲让你说完吧。” 林若眼中没有任何感激,她看向一直在挣扎、试图挣脱震门杀手桎梏的慕容冲,柔声说道:“少卿,别挣扎了,你身上还有伤呢,新伤加旧伤,留点儿力气吧。说不定,还有逃走的机会。” 唐骁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 “少卿,能做的我都做了,至于……你能不能逃过此劫,就看老天的意思了。如果你能活下来,要好好养伤,不要怨我的自作主张,不要怨我的孤行己见。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但是你的命,是东鲁的,是几十万三军将士的,是千万黎民百姓的。若是要为我报仇,他日上战场讨伐西蜀,多杀几个西蜀人,就当是为我报仇了。” 林若的话,说得很慢,她恬淡地笑着,一如往昔,那是,盈盈湿润的眼中带着的不舍和决绝,却是那么地撼人心魄! 慕容冲脸上青筋更甚。 “少卿,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但是……你记了她四年,她既然还活着的话……若是能找到她,就好好和她相伴一生,幸福地活着,对得起——我拿命换给你的人生!” 转过头,缓缓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面向唐骁,面对利刃,林若绝望地闭上了眼,一滴泪,从眼角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我说完了,动手吧。” 白皙的脖子扬起,似是做好了准备,等待死亡的降临。 长剑再次举起,再次挥下,林若没有出言阻止,但是,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弧度。 “唐骁,你个混账,他娘的给我住手!” 一声愤怒的呵斥,声音很耳熟,让唐骁的动作一滞。 就是这么一滞,变故陡然发生!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闪过,唐骁只觉手腕一阵剧痛,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落地,然后一阵风过,再回神时,林若已不在眼前。 “砰、砰”两声钝响,唐骁转头看去,押着慕容冲的两名震门杀手倒在地上,喉间一道细薄却深可致命的血痕,雷东已经跟人交上了手,而慕容冲也不见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一十五章 而后生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唐骁还没醒悟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那个厉声呵斥他的人冲上来,攥紧了他的衣襟,他才看清来人竟然是宋桓楚! 还没等他发怒,斥责宋桓楚倒戈,就被宋桓楚重重地打了一拳,那力道之大,竟然将他整个人抡倒在地!这足以说明,宋桓楚是有多愤怒! 如果,没有在他耳边留下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两个字:快走。 走? 唐骁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桓楚,下一刻,便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救走林若的人,看着眼生,并不认识;但是救走慕容冲的人,唐骁却是认得的,那是林若的贴身侍卫冷夙!而和雷东交手的人,恰是那日与冷夙一同驾车护送林若到东郊密林的暗卫,同时也是前一晚利落地解决了跟踪的三名杀手的安危——无咎。 唐骁不知道这人的名姓,但是,他的身手,却是听雷东说过一二的,这个人的身手,不比冷夙差多少,欠缺的只是身上的腥煞气。不像是江湖出身,而该是荣王府的暗卫。 藏身在或明或暗处的唐门杀手,这时都与冷夙、无咎他们带来的暗卫交上手,场面一片混乱。宋桓楚狠狠地瞪了唐骁一眼,想顺势再“揍”他一拳,提醒这个发愣的唐门少主赶紧走,却被黎焰攥住了手腕,眼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狭笑:“湛亲王,属下不听话是该好好教训,但是,这人得留着一口气,等着找他算账的人,可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地死了!” 这个看着文绉绉的书生,不仅手劲其大,而且身上强烈的杀伐之意,竟让他无法出言反抗!不愧是曾在北契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都部署的男人! 是了,差点忘了,北契可不就是栽在他手里的吗? 其实,单凭林若的那封信,宋桓楚原本是不打算走这一趟的,他不信唐骁会忤逆他的意思,把林若给杀了。但是,当今日唐门杀手死于街头,被沸沸扬扬地在大街小巷、酒馆茶肆,甚至是他住的驿馆里谈论的时候,他就有点坐不住了,当黎焰找上他,给他分析了利弊,而后就做了决断。 果然,唐骁的剑刃,就差这么一点,差这么一点! 宋桓楚气愤唐骁的阴奉阳违,但更恼怒唐骁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偏偏,唐骁是西蜀的人,还是唐门的少主!这样一个人,不能落到黎焰他们手中,更不能落入朝廷的手中! 留在这座破落的屋舍及附近的杀手,还不少!巽门中有不少人出去打探消息,不曾回来,逃过了一劫,震门的雷东和十名手下,成了交锋的主力,坤门和兑门留守的共四名杀手,在离门中人的毒粉、毒烟的掩护下,终于是带着唐骁杀出了重围,可惜满身伤痕,支撑艰难。 可惜,破屋偏遭连夜雨,漏船又遇顶头风。 唐骁结下的仇,哦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唐门结下的仇家,实在是不少。尤其是结下了死仇的,除了还留在介深巷里的林若之外,等着渔翁得利的九星早就埋伏好了,这一回,阁主、副阁主,还有唐先生皆下了命令,要把唐骁带回去,只要活着,不拘是断手断脚。至于其他的唐门人,格杀勿论。 “天要亡我!” 唐骁眼看着身边的手下被一个一个诛杀殆尽,心中绝望地呼号着。而这些人变成冷冰冰的尸体,整个过程,不足一炷香的时间! 离门的毒,包括夏南的杀手锏,在这些人面前,全然失去了效用。 他们那边,坐镇的可是唐骜!那个不满十五岁,就能破解所有唐门秘方的天才!江湖上名头响当当的“毒医”!哪怕是夏南,这点伎俩,他也不会放在眼里的。 而夏南,已经倒身在地,嘴里汩汩地吐着血泡,不一会儿,就没了进气。 与昨晚厉辣果决的杀人手法不同,现在的这种杀人方式,完全是为了让这些人在濒死时受尽痛苦折磨,才让他们毙命的。同样出身于杀手组织,就算自己本身的功夫不到家,但是这些东西,唐骁还是看得出来的。 “唐骁,我的侄子,好久不见了。” 唐骜枯树皮摩挲似的声音,连带着他的脚步声,在唐骁的耳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握着剑柄的双手,瑟瑟发抖,透露出他此刻心中有多恐惧。 “你应该不会忘了我的话吧?” 桀桀的笑声,仿佛是魔咒一般,怎么都甩不掉。 唐愈,唐骁!即便我死了,成了孤魂野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两父子! 这句恶毒的诅咒,这张狰狞的脸庞,一旦想起,想忘也忘不了。 这厢,唐骁被逼上绝路,而在介深巷那边,境况却胶灼地多。 黎焰桎梏着宋桓楚作为“人质”,冷夙一直尽责地守在慕容冲身边,连同护着林若的陆溟一起,退到战圈之外;战局之中,主导的是以无咎为首的六名影卫,还有黎焰从北契带回来的四名杀手——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当初护送着林若从北契回京,在明宗皇帝跟前挂过名、在翼火卫眼皮子底下露过脸的。 但是陆溟…… 林若端详着跟前这个看起来有点市井痞相、把剑抄在怀中幸灾乐祸地看好戏的人,低声问道:“你是九星的人?” 陆溟微微诧异地“唷”了一声,伸手抹了一下下巴,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林若:“荣王妃眼光不错啊,竟然一眼看出了我的来历!怪不得,十一对你死心塌地,副阁主也对你赞誉有加。果然不是个寻常女子。幸会,幸会。” 林若抓住了他话语中的关键词:“是阿夙让你来救我的?” 虽是问句,语气却极为笃定。 “哎?”陆溟歪着头端详着林若,“为什么猜是十一,而不是副阁主呢?我们副阁主,可是对荣王妃你上心得很呢!” “白阙的上心?呵呵,咳咳……敬谢不敏。” 陆溟又摸了一下下巴,对林若很是好奇:“你还没说,是怎么猜到是十一找我,而不是副阁主的命令?” “阿夙性格冷漠,一般人见他这副样子,多是畏惧,而不会亲近。你却称呼他为‘十一’,语气很是顺口,想来,关系是不错的了。” “佩服,佩服!荣王妃果然机敏聪慧,不是寻常人!”陆溟嬉笑着拱了拱手,这置身事外的模样,与胶灼的战局格格不入,“那十一可在王妃面前提过我?” 林若顿了顿,目光看向冷夙和慕容冲那厢,和慕容冲关切的目光对上。她慌忙收回了目光,故作镇定地说道:“离殇——不,白阙想要从我手中拿到一块岫玉玉佩,曾派人来找阿夙,这个人,就是你吧?”()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一十六章 而后生5 - 女商枭 - 陆小飘 陆溟这下更加惊诧了,看着林若的目光带着难以置信,上下打量,仿佛是在看一个出口便道破天机的神棍:“冷十一是这么多话的人?他跟你说玉佩的事情也就算了,还跟你描述了我的长相?不至于吧?” “咳咳,”林若捂着胸口,眉头微蹙,“他没说,不过,白阙肯定会派一个能跟阿夙有交情、又为阿夙信任的人来找他。” 林若说话的气息又虚弱了几分,脸上的血色也褪去不少,显得有些惨白。离林若较近的黎焰赶紧拖着宋桓楚过来,扶住了身形微晃的林若,关切地询问:“怎么了?受伤了?” 宋桓楚也关切道:“林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唐骁他……” “没事。咳咳,”林若摇了摇头,但是捂着胸口的手又不由自主地紧了几分,喘了几口气缓和一会儿,才对黎焰解释道,“不过是两天没睡,有点着凉罢了。” 黎焰才不信林若的这番说辞,对方的小动作,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但是他没有拆穿林若,和林若一样,顾忌到宋桓楚在一边。 “我让伯瑜过来,先送你和王爷回去。” 林若摇头:“再等等吧。” 苏慕禹和曲潇湘就在不远处等候信号,把他们拖下水,她心中已经很是愧疚了。再等一等,等雷东和震门的杀手被清理地差不多,再通知他们过来吧。一来,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二来,到时候皇上问起,也好撇得干净。 黎焰自然是明白林若的顾虑,只是……林若的脸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想了一想,把宋桓楚推到陆溟跟前:“陆溟,劳驾帮忙看着他。” 陆溟毫不留情地拒绝:“黎先生,对不住。我是看在十一的面子上,帮他个忙,来救他的雇主的。至于其他人,要杀要剐,还是要挟持当人质,都不在我的范畴之内。” 黎焰皱起了眉头。 林若是女子,纵然她不在意男女大防,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让一个陌生男子相扶,总归是不成体统。他作为兄长,情况紧急之下相扶,诟病的人会少许多。但是,他总不能一边桎梏着宋桓楚,一边扶着林若吧? 陆溟全然不在意黎焰的不悦,信口开价:“要想我看着他,也行。让冷十一再多欠我个人情就是了。” 天下第二杀手的人情,岂是这么廉价的? 林若当即说道:“陆溟,我是阿夙的雇主,他欠你的人情,我还。” “哟,这还抢着还人情呐?”陆溟不客气地嗤笑一声,“荣王妃,我知道你娘家有钱,你丈夫手里有权,你呢,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不过,你的人情,跟冷十一没法比啊!他可是天下第二杀手,欠我个人情,我还能让他替我上刀山、下火海、杀仇人。你,能吗?” “我不能,咳咳,”林若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但是,他现在是我雇佣的杀手,咳咳,我花了大价钱,他的一切行动,都得听我吩咐。他欠了你的人情不假,但是,你要让他做任何事,都得经过我的同意。” 陆溟大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林若的自不量力:“荣王妃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林若挑眉:“是吗?咳咳,难道玉佩的事情,不足以让你想明白,我究竟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陆溟细了细眼睛,仔细打量着林若。 林若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令人不容亵渎的威仪:“放眼整个汴安,谁不知道,我的人情价值几何?陆溟,你当真确定,不要吗?” 哪怕受了内伤身体虚弱,哪怕未离危险形容狼狈,林若身上的那气场,那威仪,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陆溟啧了啧嘴。 奇怪,明明就是个丫头片子,连武功都不懂,怎么会给人这种虎视鹰扬之感?就跟……就跟……面对副阁主时的感觉很像! 对,没错,就是这样! 同样不会功夫,但那气场,就是让人不敢小觑。 不过,林若给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 陆溟抹着下巴,冷夙的人情和林若的人情相比,确实是后者值钱多了!就好比,阁主的人情,远不如副阁主的人情来得划算! 想明白这点,陆溟随即痞痞一笑:“成交!” 说话之间,里头胶灼的战局终于露出了胜负之兆。无咎等人或轻伤或重伤在身,却还有四五个能动手的;但唐门那厢,却只剩下雷东一人负隅顽抗。 “黎大哥,通知伯瑜和潇湘吧。” “好。” 黎焰应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了一支信号箭,飞燃上天,不算太高,在半空中炸开一朵并不显眼的金花。但是,苏慕禹和曲潇湘以及燕翎军就在附近不远处,可以很清晰地见到,也不用担心会引起有心之人的疑心。 收到信号的苏慕禹和曲潇湘来得很快,苏慕禹难得没有一见到林若就失了分寸,大呼小叫,但下意识地站到了最靠近她的位置,甚至把护着她的陆溟和刚过来的慕容冲都挤开了。而燕翎军中,带了十柄弩。燕翎军齐整地围到慕容冲、林若、黎焰之前,架好弓弩,对准了雷东。只待一声令下,数箭齐发。 宋桓楚绝没有料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情形! 居然,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安排! 在宋桓楚开口之前,林若轻声说道:“湛亲王,你若是开口示警,到时候皇上问责,只怕,东鲁和西蜀两国邦交,便会毁于一旦。届时,你便只能留在这里,当人质了。” 宋桓楚当即沉默了。 雷东必须死了…… 唐门这一回损失惨重,说起来是唐骁擅专而行,咎由自取。但唐门终究是西蜀皇家的势力,这样大的损失,他也面上无光。但至少,要保下唐骁。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哪怕再是重金培养的杀手,也只能忍痛舍弃了! “天罗地网!” 黎焰一声厉喝,雷东不明所以,但无咎等人会意,瞬时推开。与此同时,数箭齐发。 若是换了寻常时候,这样的弩箭,只怕再添数倍,才能织就能困住震门门主这样的江湖高手,可是,他此刻浑身上下伤口无数,已是强弩之末,区区十支疾驰而来的弩箭,也给他造成了极大的负担,有那么两三支,角度刁钻,实难闪避。 而这些弩箭的箭头,都是夺命的三棱箭头!哪怕没有伤及要害,强行拔出弩箭,也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更何况,一轮弩箭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咎等人夺命的寒锋利刃!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一十七章 而后生6 - 女商枭 - 陆小飘 雷东倒下了。 结局已定。 宋桓楚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唐门杀手的尸体,身形微微晃了晃。 他这一冲动,害得唐门损失惨重,但是却救下了林若,也救了他自己。这一切,值得吗? 或许吧。至少,在东鲁的明宗皇帝问诘的时候,他能撇清关系,证明这一切与他无关,甚至他还“大义灭亲”了一通。还能……勉强维系西蜀和东鲁表面上的平和之相。 “凤阳郡主,有劳了。” 黎焰颔首,向曲潇湘表示感谢。 曲潇湘亦是点头回礼,而后下令道:“行动!” 手持弩机的燕翎军迅速得令,起身,对着那批还未凉透的尸体挑拣着补上几箭,制造混淆视线的假象。 尘埃落定,一直紧绷在心头的弦,终于松了下来,林若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发黑,身形绵软无力地往后倒。 “阿若!” “小姐!” “林姑娘!” 异口同声的惊叫声,最终还是靠得最近的苏慕禹眼疾手快,一手揽住了摇摇欲坠的林若,一手搭在她的手腕上,林若慌忙抽回手,轻咳两声,说道:“没什么。” 苏慕禹厉声反驳道:“什么没什么!你看看你站都站不稳了,还有你的脸色,都比面粉还白了!快,伸手,让我给你诊诊脉。” “我说了没事,别瞎操心了。” 语气里的虚弱,谁都能听得出来,但是却依旧强撑着,不肯示弱。 苏慕禹气急败坏:“林小若!” 慕容冲也劝道:“阿若,你快让伯瑜看……” 林若扬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了,没事!” 唯有黎焰,一直在一旁,皱了皱眉,一句话都没有劝。他大概明白林若为什么强撑着的理由,他了解她,所以,才没有出声。 苏慕禹急得跳脚:“黎怀瑾,你哑巴了吗?她最听你的话了,你快劝劝她啊!” 黎焰对上林若投来的目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心中叹了口气,说道:“阿若应该是两天没睡,有些倦了。你们别担心,她也是莫神医的弟子,她自己有数的。” “黎怀瑾!你,你你你……”苏慕禹伸出手指,愤愤地在林若和黎焰之间来回,感觉林若不易觉察地轻轻掐了他一下,对上林若眼中微有哀求的目光,一甩手,赌气地说道,“随你随你,你说没事就没事!” 纵然气鼓鼓的,苏慕禹还是尽责地充当一根合格的“拐杖”,扶着林若站稳。 林若勉强笑了笑,见无咎他们几个相扶着出来,说道:“辛苦你们了。伤势如何?” “回王爷、王妃,无畏和无间伤得比较重,还有——那两位……”因为不知道名字,无咎只能朝着重伤的两人努了努嘴。 黎焰忙说道:“你别操心了,我会安排好的。京兆府的人,马上就到了,你先跟王爷回府吧,让伯瑜帮王爷瞧瞧,你也回去好好休息。” 林若不想透露自己身上有伤,黎焰便替她找了个圆滑的借口。毕竟,慕容冲肩上的那一个血窟窿,背上的鞭伤,还有满身的狼狈,一眼就能看清。 林若轻咳了两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然后看向宋桓楚:“湛亲王,这次,多谢你肯相助。” 语气平淡得没有任何一丝起伏,仿佛就是面对一个伸出援手的普通人的感谢。 这样的反应,落在黎焰眼中,自然是能感觉到,林若是彻底放下了。但是,慕容冲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从林若说完那一袭话,准备慷慨赴死,到此刻,自始至终,林若再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仿佛把他当作透明人一般。 但是偏偏,她又把自己最信任的贴身护卫冷夙,安排来救他…… 宋桓楚自然是注意到了慕容冲黑沉的脸色,心里的郁闷不自觉轻了些。他自然是知道弯韵的事,也知道唐骁是利用这件事做文章的。嫉妒,尤其是因感情而产生的嫉妒,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能在人心中种下一根隐刺,一点一点地侵蚀掉人的理智和精力,让两个有情人越走越远,甚至反目成仇。 眼下看来,唐骁的做法很有成效。 这一点,让宋桓楚很是满意,他苦笑道:“林姑娘言重了。你先前于我有两次救命之恩,如今我只是还你的人情而已。” 说完,满眼哀戚地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长长地叹息一声。 林若默然片刻,这个人虽然跟楚皓泽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终究不是楚皓泽。她这么对他,确实有失公平。但对方这一回却还能来救她,甚至……赔上了这么多下属。 纵然因为顾漫希的惨死真相渐渐拨云见日,她觉得唐门的人死有余辜,但是面对宋桓楚……林若喟叹一声,真心实意地说道:“湛亲王,汴安是非之地,还是不要久留了。迎了你未婚妻,早日回锦城吧。咳咳……” 说罢,微微欠身,算是尽了礼数,然后让冷夙去把被雷东劫来的那辆本属于她的马车驾来,松开了苏慕禹的搀扶,朝着马车方向而行。 慕容冲冷冷地看了一眼宋桓楚,转身,紧随其后,然后在转角拉住了林若的手,问道:“阿若,你什么意思?” 这一句质询,问得没头没脑的,但是,林若却明白慕容冲所指。她没有当众和慕容冲把他之所以身陷囹圄的缘由闹开,慕容冲却反而在她与宋桓楚寻常几句对话之后质问她。真是可笑!林若抬起眼睑,淡淡地看着他,语气波澜不惊:“那支芙蓉花簪,是谁的? 短短一句反诘,却四两拨千斤。 “我……” 面对慕容冲的无语凝噎,林若突然笑了,满是嘲讽的笑。 她打开了慕容冲的手,然后捂住了胸口,用力地咳嗽着,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不知是因为力道太大牵动了胸口的伤痛,还是因为猜到了真相而酸涩痛楚。 她固执地拒绝了慕容冲的关切,良久之后,才平息下来,看向目光从的冷冷目光,仿佛一滩深不见底的幽潭,然后,转身,萧索地离开。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作为陷阱勾走慕容冲的那支簪花,是弯韵的。 “慕容少卿,”林若背对着慕容冲,眼眶中流光闪烁,透着彻骨的哀伤,“如果早知道你是为了这个理由才被唐骁拘走,我,绝对不会来救你!” 慕容冲僵在原地,看着林若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迈向近在眼前的马车。但是下一刻,林若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往前一阵,吐出一大口污血,然后倒在了地上! “阿若,阿若!”()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一十八章 但相商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怎么了,怎么了?” 惊声的疾呼,引来了苏慕禹、黎焰等人,见到眼前的景象,皆是吓了一跳! 苏慕禹反应最快,身手也最是敏捷,冲到最前,甚至比慕容冲更快地扶起林若,揽在怀中,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还有嘴角溢出的污血,忙不迭伸手搭上她的脉,然后脸色大变:“她怎么受了这么重的内伤!居然还拿药强行压制,又不眠不休熬了一天一夜,这,这,简直是不要命了!” “内伤?什么内伤!” 慕容冲和黎焰亦是大惊失色。 林若隐隐约约还有点点神志,但是神思已经很是恍惚,落入眼中的景象极度不清晰,甚至发黑。耳中传来苏慕禹喋喋不休的声音,但是已经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了。她下意识地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像有个模糊的人影站出来,动嘴说了什么。但是,她全然辨不清了,彻底陷入了昏迷。 汴安城北市街一片混乱,京兆府尹应宗和衙役们一片慌乱,相比之下,见过大场面的城防营稍微镇定了些,在徐战以及领了皇命而来的宁王的指挥之下,倒是稳妥了许多。 但是,最乱成一团的,莫过于荣王府! 府里的两位主子——荣王爷慕容冲、荣王妃林若,皆是受了重伤,其中一个还是被抬进王府的,特别是幽草,被林若的模样吓得六神无主,不住地询问自家小姐到底是什么情况,有没有生命危险。 除了慕容冲和林若,影卫也是两个重伤三个轻伤,再加上黎焰手下的两重伤两轻伤,一并送到了荣王府里,加起来总共有六个重伤、五个轻伤,共计十一个待救治的,怎么会不手忙脚乱呢! 论伤情,林若不是最严重的,但是,她的体质最弱,又是被雷东的掌风扫到,受了内伤,慕容冲在回来的路上听无咎和冷夙说了大概,明白林若为了救她付出了多少心力,自然是让医术最拔尖的苏慕禹先去给林若治伤。 不过,不用慕容冲吩咐,苏慕禹也会这么做的。 曲潇湘带着燕翎军,也一并留在荣王府中,看着苏慕禹忙前忙后,脾气暴躁地呵斥毛手毛脚的小厮仆婢,心里莫名地涌上一个念头:如果躺在里头昏迷不醒的人是他,苏慕禹会这样尽心竭力地救她吗?会因为小厮仆婢的笨手笨脚而大发雷霆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把她自己都惊着了! 她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她又不是林若,面对危险毫无还手之力!而且,为什么要跟苏慕禹扯上关系?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为了救林若,对她低声下气的,现在林若救出来了,根本就把她当作透明的,看都没看一眼! 不对,为什么要让他看一眼? 曲潇湘越想越乱,烦躁地摇了摇头,看着王府里七手八脚、手忙脚乱的景象,打算先行告辞离开。但是,找谁告辞呢? 顾视左右,最终向黎焰走去:“黎先生。” “凤阳郡主,”黎焰拱手,向曲潇湘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凤阳郡主相助,我替阿若在此谢过了。此番大恩,林家必定铭记在心,黎某更是铭感五内。往后镇南侯府有任何差遣,黎某不敢替林府答应任何条件,但是我黎某人,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黎先生严重了,我只盼……荣王妃醒来之后,勿要忘记答应我的事。” “郡主放心,阿若向来言出必行,必定不会食言的。” “那便最好,”曲潇湘点了点头,往忙碌的房间看了一眼,而后收回了目光,“黎先生,既然荣王爷和荣王妃都回来了,那我也便告辞了。” “凤阳郡主留步,”黎焰出言阻止,“府里手忙脚乱,怠慢郡主之处,不敢恳求郡主谅解。只是,黎某猜测,皇上过不多时就会差人来招你我入宫,问明此事原委,所以,郡主还是留在此处,我们商议一番,该如何应对皇上的垂问。” 曲潇湘皱起了眉头:“黎先生,当初你说过,不会牵连镇南侯府的。” 黎焰赶紧双手立在胸前,表示自己绝不会如此,表态道:“这一点请凤阳郡主放心,若是黎某所言所行使镇南侯府陷入危机,阿若只怕第一个饶不了我。” 曲潇湘有些不信,林若会吗? 镇南侯府与她非亲非故的,难不成,只因为她的长姐和镇南侯府前世子一同罹难,所以对镇南侯府有特殊的情感?这也太牵强了些。 但是,若是再有其他什么缘由,曲潇湘却是想不到了。 既然黎焰有意要商讨应对明宗皇帝垂询的说辞,那便留下来吧,正好听听他是如何打算的,能够将镇南侯府从中摘出来。 但是才听黎焰说了个开头,曲潇湘就拍案而起,隽眉上挑:“这怎么可以!为了把镇南侯府摘出来,却把靖平侯府拖下水!黎焰,你这么做太过分了!苏……苏世子现在还在里头尽心竭力地救林若呢!你要我告诉皇上,我是‘误打误撞’才碰上此事的,我决不会有异议,但是,你要让我把一切推到苏世子身上,这简直……” “凤阳郡主稍安勿躁!”黎焰抬手,示意曲潇湘先别动怒,然后解释道,“这件事,我事先就跟伯瑜说过,伯瑜知道该怎么说。” “那也不行!”曲潇湘毫不犹豫地拒绝,“曲家上下人人行得正、坐得端,断不会往无辜之人身上泼脏水的小人行径!为了让镇南侯府脱罪,却置靖平侯府于不义,这种事情,我曲潇湘绝不会做!” “凤阳郡主误会了,不是靖平侯府,而是只有靖平侯世子。” “有什么区别吗?” 黎焰轻笑:“自然是有的。靖平侯世子行事素来落拓不羁,许多人觉得他是异类。但是有一点,整个京城人尽皆知,那便是靖平侯世子苏伯瑜与敏慧郡主林若是莫逆至交。阿若有难,伯瑜绝不会置之不理,同样,伯瑜有麻烦,阿若也必定全力相帮,哪怕阿若成了荣王妃,两人之间亦是如此。”黎焰看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的曲潇湘,解释道,“郡主别误会,阿若和伯瑜之间,只是知己之情,无关风月。皇上明察秋毫,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荣王爷出了事,阿若第一时间找伯瑜帮忙,这才是最合适的解释。”()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一十九章 但相商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曲潇湘静静地想了想,黎焰的这番说辞,不无道理。但是,把责任都推到苏慕禹身上,难道明宗皇帝就不会起疑心了吗? 黎焰继续分析道:“凤阳郡主,请听黎某将整件事从头梳理一番。” “黎先生请。” “事情的起因,在于唐门掳走的王爷,并留书,让阿若前往东郊密林赴约。阿若留书两封,一封于我,一封于伯瑜,万一她也扣下,信便会送交到我与伯瑜手中。只不过,伯瑜性子毛躁,行事冲动,阿若怕匪人会伤及王爷性命,所以特地嘱咐,若是她当日未归,再将信交于伯瑜手中。” 曲潇湘将黎焰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没有发现破绽,遂点了点头:“继续。” “阿若一夜未归,身为护卫,冷夙便遵从阿若的吩咐,将信送往靖平侯府,不知所措之下,便来寻黎某人商议对策。经过京兆府之时,得知凤阳郡主第二日要带燕翎军去城外校练。于是,黎某人出主意,让他想办法激怒凤阳郡主您,引你去北市街救人,与黎某人所带的人里应外合。” “那——给苏世子信,如何到了宁王手中?” “因为黎某人发现,劫走王爷和阿若的人,与西蜀唐门有关系。而唐门,与十一年前敏柔郡主之死有关。宁王当年想娶敏柔之事,黎某人是知情的。所以黎某人便耍了心眼,把本该由伯瑜呈交御前的信,假手宁王。” 曲潇湘心头一跳:“黎先生不怕龙颜震怒,皇上一气之下,下旨杀了你吗?” 黎焰胸有成竹的勾了勾嘴角:“多谢郡主忧心,不过,郡主放心,皇上不会的。一则,黎某是为了救阿若,阿若未醒之前,皇上不会下旨杀了黎某,等阿若醒来,有阿若求情,皇上就更不会杀我了。二来……皇上惜才,交于黎某的事,黎某还未完成,皇上更不会动手了。” 曲潇湘并未完全明白黎焰话中的玄机,但见黎焰很有把握的模样,遂也不再担心,全神贯注地从方才的说辞里找漏洞:“还有一问,黎先生是如何知晓对方的身份?” “这个,就更容易了。”黎焰轻笑,“阿若的马车里藏有机关,座位之下能藏一人。此人随着马车被一同带到介深巷,待到夜深之时,潜回王府,禀明情况。” 这样一来,苏慕禹为何会把曲潇湘往北市街的介深巷引,也有了完美的解释。 不过,马车藏有机关这种事,让皇上知晓了,当真没有关系吗? “自然,阿若最喜欢捣鼓机关奇巧,发钗、木匣里捣腾些能藏东西的小机关,是常有的事,皇上是知晓的。车厢座下可以藏人,皇上只会夸阿若机警,有先见之明。” 曲潇湘听完,咧了咧嘴,当真是同人不同命,明宗皇帝果然很宠林若! “那……城中发生的杀人凶案,又如何联系起来呢?” “这个,装傻就可以了。” “装傻?” “没错,”黎焰点了点头,“他们劫持荣王爷,目的为何,岂是黎某人一介草民能猜得到的?还不如由王爷面圣之时亲自说出口,更加能让皇上信任。而劫持阿若,或许是唐门想对林家不利;或者为人收买,意图以绑架阿若为人质,要挟林府交出巨额赎金;又或者,这件事跟顾尚书府上那位要成为西蜀湛亲王的准王妃有点儿关系……谁知道呢?黎某人没有跟唐门的人有过太深接触,最多也就猜测道这个地步了。至于趁夜袭击扬州白公子落塌的客栈,他们目的为何,黎某人就更猜不到了。多半,是为了钱吧?凤阳郡主,你说呢?” 曲潇湘怔怔地看着黎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确实很合理。蓦地,又想到一环,问道:“那湛亲王的事呢?怎么解释?” “湛亲王……那是黎某人带着冷夙潜入驿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人‘请’过来的。”黎焰虚着眼,补充道,“行凶之人是唐门的,而去岁跟着湛亲王出使东鲁的‘西蜀第一才子’唐骁,竟然是唐门少主。这件事要是捅出去,他怕是出不了京城了。湛亲王是聪明人,知道其中利弊,所以,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很清楚。皇上最多治我个‘怠慢使臣’之罪,到时候,湛亲王还得替我求情呢!” 曲潇湘檀口微张,说不出话来。不得不承认,黎焰这番说辞,她挑不出破绽来。而所有的这些安排,在她听完串到一起之后,更是震惊不已。 这整件事,竟然是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安排的吗?如果是,那么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不仅是他,还有林若! 至少,给苏慕禹、宁王还有她的信,都是出自林若之手,包括给黎焰的信,也是林若写完后让人送去,才让黎焰知晓了整件事的情况的。 还不止于此。 至少,挑唆唐骁去刺杀白阙,也是林若的手笔!面对这样一群穷凶极恶的杀手,她竟然还能不知用什么样的方式挑唆对方甘冒奇险,大开杀戒…… 所以,这整一系列,一环扣一环,可以说是林若和黎焰在区区一晚上的时间里安排下的,这两个人,简直恐怖! 如果与他们为敌,只怕……会连骨头都不剩了吧? 与此想比,她当初设计苏慕晴的伎俩,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苏慕晴是顾漫希的手帕交,林若也一直与她感情笃厚。所以林若当真是……对她手下留情! 而且仔细算来,林若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危及她的事,甚至多次提点她该如何面对皇帝,告诫她不要因为私仇而陷曲家于险境…… 如果林若当真要对付她的话,她应该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吧…… 想清楚这一环,曲潇湘很是沮丧和挫败,一个比她还小两岁的丫头,竟然有这样的心思算计,她当真只能甘拜下风! “凤阳郡主,你请放心,虽然引燕翎军的责任由伯瑜承担,但是,皇上绝不会怪罪伯瑜。伯瑜行事,常常不按常理,出人意料,但他对权势地位没有野心,所以皇上对他反而放心。至于靖平侯府,就更不会受到牵连了。苏侯爷根本拿伯瑜没办法,满朝文武皆知。相反,如果伯瑜不这么做,皇上才会怀疑他。” 曲潇湘默然半晌,然后才说道:“我明白了。黎先生,到时候圣上召见,我会照此应对的。” 黎焰点了点头离开,走了几步之后转头,诡谲一笑,意味深长:“凤阳郡主如此为伯瑜着想,想来这一桩天赐良缘,是没有错的了。” 黎焰说完话,就走了,而且溜得飞快。曲潇湘从怔然中醒过神来,再生气,也只能对着对方的背影叫嚣对方胡说。 —————————————————————— 某飘:黎大锅,皮这一下很开心咩~()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二十章 但相商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果然如黎焰所言,明宗皇帝派的人很快来了荣王府,老太监陈贯传达了皇上的旨意:召荣王爷慕容冲、荣王妃林若、靖平侯世子苏慕禹、凤阳郡主曲潇湘,还有黎焰进宫。 但是,亲眼见到重伤在身的慕容冲,昏迷不醒的林若之后,陈贯又转述了第二道旨意:着太医院御医给慕容冲和林若诊治,苏慕禹留下,只曲潇湘和黎焰入宫即可。 “荣王爷,”陈贯压低声音,轻声说道,“皇上让咱家问一句王爷的伤势,顺便询问一句城防营该交由谁人暂领合适?” 这是要将城防营的辖制权分出去了。 慕容冲倒也没有太计较,毕竟他领城防营也是仅有他在京中的时间,一旦领虎贲军出征,城防营都是全权交由城防营统领廖智领辖的,届时皇帝另派皇子或亲信之臣接手也好,交由廖智决断城防营全部事宜也罢,他都不曾多置喙一句。 不过,皇帝偶尔也会询问他的意见。 慕容冲思索片刻,回答道:“劳烦公公回禀皇上,臣推荐三皇兄和邢国公之孙魏迁。” 陈贯心中微微一惊,面上却不显:邢国公,那可是淑贵妃娘娘娘家的姻亲,拐个弯儿,那就是烨王的人啊!荣王爷不是太子这厢的吗?为什么会推荐烨王的人? 不过,皇上只让他询问慕容冲的属意,没有让他问缘由,陈贯自然不敢多言,遂交代了最后一件事:“王爷,皇上听闻王爷和王妃遭了罪,特地派了张太医和刘太医前来。张太医是专门给皇上切脉问诊的,而刘太医与王妃颇有渊源,这二位皆是信得过的,还请王爷放心,两位太医必定不会泄露王爷和王妃的情况。” 慕容冲抬手,对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牵动伤口,只是微微皱眉,却没有发出痛呼声:“多谢皇上体恤,烦请公公转达本王对皇上的感激。” “这是自然的,”陈贯笑了,收下陶福递过来的荷包,熟练地揣入袖中,“王爷,那老奴便告辞了。王爷和王妃在府中安心养伤,老奴恭祝王爷和王妃早日康复。” 慕容冲微微颔首,便由着陈贯躬身向后退去,然后转身离开,带着黎焰和曲潇湘,准备回宫复命,等人瞧不见了,才抬手,覆上受伤的肩,倒吸了一口气。 “爷,小的这就把两位太医请进来!” 陶福手忙脚乱地往外走,却被慕容冲叫住了。 陈贯带人来之前,黎焰与他简单地“串了供”,虽然没来得及听黎焰细说,但对方走之前,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林若那么信任黎焰,且听无咎和无踪的说法,这个黎焰当真谋略不俗,所以黎焰和曲潇湘面圣之事,他不担心。他担心的,是林若的情况! 林若不过是个弱女子,被雷东的掌风扫到,受了内伤,又用药压制,以致淤血积在胸中,再加上两日不眠不休,硬撑下来,才导致情况凶险。 他与林若相处一天一夜,竟然连她受伤了都未曾发觉!当真是…… 懊丧地攥紧拳头,对陶福吩咐道:“把刘……把张太医请进来,让刘太医去瞧瞧阿若的情况,伯瑜未必应付得过来。” 和张太医相比,刘铉逸虽然在医术上无法跟这个给皇帝切脉问诊了二十几年的老太医相比,但是凭他跟顾漫希之间的往事,反倒更能让林若信任。 林若身上有太多秘密,其中两人还未圆房之事,若是叫张太医发觉,告知了皇上,那可是会横生不少枝节! 相信林若也是愿意让刘铉逸来诊治,而非张太医。 陶福不知这其中的缘由,但是主子吩咐了,他便照做就是。 张太医已过半百,一脸和善,一把灰白的山羊胡子,看上去是个能让人信赖的老太医,也难怪给明宗皇帝请了二十几年的平安脉。 张太医行礼之后,吩咐陶福帮慕容冲宽衣,然后小心地拆开了肩头和后背的简单包扎。肩头的新伤并不要紧,倒是背后那个可怖的疮口,让他大惊失色! “王爷,这,这……” 老太医指着背后的疮口,感觉自己仿佛是发觉了什么密辛。 “这是本王在北境与代国交锋时,遭人暗算留下的伤口。”慕容冲淡淡地说道,“这件事,知情之人甚少,皇上之所以派张太医来,便是不希望本王受伤之事为人所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乱和麻烦。” “下官明白,请王爷放心。” 张太医当即表态,要知道,他能给皇帝诊二十几年的脉,除了医术精湛之外,口风紧是他最让皇帝满意的地方。他仔细地看了看慕容冲背心的疮口,勉强能看出疮口是三棱形状,经过多次开裂和缝合,黑色的结痂已经和周围的肌肤往来纠缠在一起,显得极为可怖。 看得出,这疮口至少有两次在快要完全愈合的时候,又因用力过度导致撕扯开。如今,其上多了一道鞭印,分明就是冲着伤口位置而去的,导致再次恶化。 仔细端详许久,张太医才斟酌着开口:“王爷,这……这伤口,溃烂多次,无处下针缝合。只能以膏药慢慢温养,等它愈合。下官学艺不精,只能出此下策了。” 慕容冲回道:“张太医过谦了,是本王自己不曾多加注意。先前也只是一直用温和的膏药敷着,让它慢慢愈合。如今这般光景,本王是只能遵医嘱,多加注意了。” “多谢王爷体谅。那下官这就开药方,”张太医说罢,便在桌几旁坐下,执笔墨书写下两张药方,交给慕容冲,“这一剂是外敷之方,所有药材捣碎,以净水熬成糊,放凉之后贴于疮口之上,每日务必新熬新换,切忌伤口碰水;另一剂内服,三碗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还请王爷务必不要落下,五日之后,下官会再来为王爷诊治,修改药方。” 慕容冲把药方递给陶福,说道:“有劳张太医了。” “王爷肩上的伤,是为利刃所刺,伤口虽深,却为伤及要害,只需用上好的金疮药每日敷用便可。下官此番只带了这一瓶,等下官回宫之后再取……” “这倒不必,”慕容冲说道,“本王府上,最不缺的便是金疮药了。” 张太医一愣,随即笑道:“王爷说的是。还请王爷先派人抓药,下官替王爷清理疮口,等药熬好了,帮王爷敷上。” 陶福红着眼眶,当即应道:“是,小的这就差人去抓药。张太医,王爷的伤,就拜托您了!有什么吩咐,您尽管开口!”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二十一章 但相商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处理伤口,是个细致活,却也是个极难熬的过程,不管是对于大夫,还是对于病患,都是如此。大夫必须全神贯注,毫不懈怠;病患却需尽力忍耐,忍受痛楚。 平心而论,老太医的手法比苏慕禹各有千秋,但张太医的手法要温和一些——毕竟是皇帝的专属御医,几十年如一日,早已习惯下手时战战兢兢,万分小心。万一一个不小心伤到龙体,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啊! 而痴迷于解剖尸体的苏世子,熟练程度自是不用说的,稍不留心,坏了尸体上的线索,便会导致误判,影响结果。再加上莫神医传授了一套精妙的下刀方法,他的手法比起行医几十年的老太医也是不遑多让的。 不过,苏世子最优胜的一点,还是他那双被林若称作“比女人还要光滑的娘们儿兮兮”的手上,不像张太医,双手已经有些沧桑的粗粝感了。 这一清理,就花了近一个时辰,待再敷上药,包扎好,又花了一个时辰。 但是,林若那厢始终没有传来苏醒的消息。 慕容冲的伤口都处理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带着陶福就往林若的院落而去,可是到了门口,却被人拦下来了。 拦她的人,是刘铉逸。 “刘太医,这是何意?” “回王爷的话,荣王妃刚吐完血,需要休息。”刘铉逸横在慕容冲面前的手没有收回去,硬邦邦地回应道,“王爷也有伤在身,还是回去好好休养吧。” 慕容冲不傻,他看得出刘铉逸面无表情的面容下压抑的隐怒。安排刘铉逸去救治林若,他就已经把这一点考虑在内了。只要刘铉逸的太医身份不是徒有虚名,他就会发现林若还是完璧之身。 成亲快要一年了,身为夫君,他却没有碰过林若,在任何一个人眼中,这都是奇耻大辱! 刘铉逸当初娶到林若的姐姐顾漫希,两人是两情相悦,琴瑟和鸣,感情甜蜜地让多少人殷羡!顾漫希带着快成型的孩子骤然横死,给刘铉逸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可是,同样承受了失去亲人之痛的林若,才仅六岁的林若,她的宽慰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慰藉——有一个人,可以听他讲述和顾漫希经历的每一件事,哪怕再小的记忆;可以跟他一起舔舐伤口,有苦同当;她一直叫他姐夫,听他把心中的沉郁和苦闷全部发泄出来,不至于被那汹涌的沉痛情绪而窒息。 可以说,是林若的存在,才支撑着他在顾漫希横死之后,独自苟活了下来。 直到后来,林若甚至劝他续娶了薛氏。 她说:姐夫,我们都是姐姐最在乎、最放不下的人,她在天上看着我们,所以,我们都要过得幸福,这样,她才不会难过。 她还说:姐夫,不管你娶了谁,你都是我姐夫。 现在,他娶了薛氏,有了个聪敏可人的女儿。而林若,嫁给了荣王,成了荣王妃,可是嫁过去一年,却依然是完璧之身! 在外人面前,他们的亲昵和恩爱,难道都是逢场作戏吗? 不,阿若不会逢场作戏,所以薄情寡义的,必然是慕容冲无疑! 林若为了救他,连命都差点没了,她是多在意慕容冲,才会这样! 此情此景,刘铉逸会对慕容冲假以辞色,怎么可能!他是切齿痛恨、恨不得食肉寝皮!可是,顾念着慕容冲这条命是林若用自己的命换来的,顾念着慕容冲身上有伤,禁不起他的一顿暴揍,所以在竭力忍住怒火。 慕容冲的视线透过刘铉逸,往房中看去,却见不到一点儿踪迹,遂淡淡回应:“我就去看她一眼,看一眼就走,不会打扰到她。” 刘铉逸丝毫不让,语气更加冰冷:“王爷,我是大夫,身为病人,您该遵医嘱。” “这里是荣王府,是本王的府邸,阿若是本王的王妃。本王探望王妃,不必经过刘太医你的同意吧?”慕容冲抬眼,虽然理直气壮,但终究没有对刘铉逸发怒,“本王只是担心阿若的情况。” “担心?哼,”刘铉逸面上怒意陡然腾起,“荣王爷,收起你假惺惺的担心吧!” “刘太医,你这是什么意思?”跟着慕容冲身边的陶福终于忍不住,跳出来说道,“王爷担心王妃,那是阖府上下都知晓的事情!王爷刚上完药,就过来看王妃,你凭什么拦着?王妃吐了血需要休息,王爷也说了,他就进去看一眼,不会打扰到王妃,你,你怎么就说不通呢?竟然还说王爷是假惺惺!你这是……” “阿福!” 慕容冲出声阻止,陶福看了一眼自家爷的脸色,理直气壮地质问和气势汹汹的指责,瞬间咽回了嘴里。 “荣王爷,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你心里清楚!” 刘铉逸和慕容冲两个人,就这么在门口僵持着。 里头,幽草小声地问苏慕禹:“世子爷,你不出去劝劝?小姐她……嘴里一直在喊王爷的表字呢!要不,让王爷进来看看?” 苏慕禹看了一眼深陷昏迷之中间或喃喃吐出“少卿,快走”的林若,又朝门外暼了一眼,瘪了瘪嘴,说道:“再等等吧。” 刘铉逸是发觉林若还是完璧之身,所以如此愤怒。他苏慕禹对慕容冲也不是没有怨气的!林若和黎焰虽然总是说他笨,说他傻,说他蠢,但是他又不是真的是榆木脑袋,有些事情看在眼里,他也是能看出不少蹊跷的! 就比如,在介深巷的时候,林若的目光一直没在慕容冲的身上停留,还不肯跟对方说话。以他对林若的了解,林若可不是个爱耍小性子的人,就算耍性子,那也都是有理有据,理直气壮的!拿他自己来说,每次林若生气不理他,或者阴阳怪气的,都是因为他闯了祸,或者做了什么犯林若忌讳的事。 同理可知,林若对待慕容冲冷处理,一定是慕容冲做了什么对不起林若的事,让林若生气了!会是什么事呢? 苏慕禹敲了敲脑袋,啧,每次呆在林若或者黎焰旁边,都显得他特别笨,在慕容冲身边也是!现在林若在旁边躺着,没有人嘲笑,他非得聪明一回! 唔,会是什么呢?明明同样是一个脑袋,见到的、听到的都是差不多的事,怎么偏偏就他想不通呢? 不行!一定要想通!()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二十二章 但相商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陷入自己的沉思中,想得昏天黑地,都没想出个所以然。蓦地感觉目之所及都开始剧烈晃动,回过神来,发现是幽草正用力地摇晃他,面色惊惶。看了一眼床上的林若,还安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异常,遂蹙眉问道:“哎哟呵,别晃,别晃了,姑奶奶!这是怎么了?有话赶紧说!你家世子爷虽然待人和善可亲,但也是有脾气的好吗!赶紧说理由,说得不好,小爷拿针扎你!” 幽草对苏慕禹“和善可亲”的自我评价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但形势比人强,指着门口说道:“世子爷,你赶紧去看看吧!王爷和刘太医打起来了!” 什么? 我去,刘铉逸那个闷葫芦居然敢对慕容冲动手?他在面对宁王爷的时候,都只是绷个脸,不给人家好脸色,这回对上慕容冲就动手了?刘铉逸虽然是个太医,但是从小习武,他老子压得可比他们家老头子严多了!不过这手底下的功夫,也就这样吧!反正他是能打得过的。打不过也逃得了! 刘铉逸这是吃错药了?难不成是想趁慕容冲受了伤,不是他的对手,想趁此机会,找点儿打败战功赫赫的荣王爷的满足感? 不过苏慕禹也就这么一想,身形快于想法,闪身就到了门口。 嘿,幽草这丫头,也太大惊小怪了吧?不就是刘铉逸揪住了慕容冲的衣襟吗!这还叫打起来了?你是没见过两个大男人打起来是什么模样吧! 不过吐槽归吐槽,苏慕禹还是很快得适应了“和事佬”的身份,上来劝架。 “我说老刘啊,你这是干什……” “慕容冲,你知道不知道,阿若她就算是昏迷不醒,也一直不停地说‘少卿,快跑’,可是你呢?你就这么糟践她!你还是个男人吗!” “瞎说什么呢!”苏慕禹吓了一跳,赶紧握住了刘铉逸的手,“松手!” 刘铉逸没有松开。 “松手!我叫你松手啊!”苏慕禹噼里啪啦地打在刘铉逸攥着慕容冲衣襟的手上,“老刘,刘铉逸!王爷身上有伤呢!你再把他伤口恁坏了,到时候受苦受累照顾他的还不是阿若啊!” 苏慕禹这话起了效果,刘铉逸愤然松开了慕容冲的衣襟。苏慕禹赶紧狗腿地帮慕容冲把衣襟捋顺了,数落道:“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动手干嘛!这个,还是伤病号呢!亏你是个大夫,悬壶济世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不如我这个‘屠夫’呢!” 刘铉逸别过头,愤然不语。 “还有你,你……”苏慕禹好不容易逮到数落人的机会,而且还是数落慕容冲!但是,他的兴奋劲儿在看到慕容冲的目光的时候,登时就怂了,到嘴的话当即拐了个弯,连脸上严肃的表情都带上了一点谄媚,“你是个伤病号,不好好躺着,到处溜达干什么?陶福,怎么伺候你们家爷的?瞪着眼睛杵那儿干嘛?赶紧的,送回去好好养着啊!” 要论苏世子变脸和认怂的功夫,速度绝对跟他的轻功有的一拼! 陶福只敢在心里吐槽苏慕禹几句,面上不敢显露,手脚麻利地上前,扶住了慕容冲,准备送他回去休息。 “可是阿若……” “阿若把淤血吐出来了,就没大碍了。她现在昏睡不醒,那是累的!三天两夜没睡,就她那纤纤弱质,不睡个昏天暗地地补回来,哪儿吃得消呢!等她醒了,我马上让人通知你!”苏慕禹笃定地表态,“我要是回去了,幽草也会第一时间来通知你的,放心吧!” 慕容冲得了准话,终于放下了心。目光扫向刘铉逸,思及他刚才冲自己怒吼的话,犹疑地向苏慕禹求证:“阿若她……当真在昏迷的时候,还喃喃让我快逃?” 不是他不信,而是从前,林若昏迷的时候,喊的一直是“皓泽”。 在她画笔之下的楚皓泽,在她心里根深的楚皓泽…… 刘铉逸听闻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正准备发作,苏慕禹赶紧拦住,劝道:“淡定,淡定!老刘,你是大夫,不能跟伤病号一般见识的!” 劝完了刘铉逸,苏慕禹面朝慕容冲,郑重地说道:“王爷,你觉得老刘这样直性子的,会骗你吗?” 慕容冲沉默,半晌,才低哑地回道:“我知道了。” 等慕容冲走了,苏慕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难得正经地对刘铉逸说道:“你上一次这么冲动,是阿若的姐姐出事的时候,向来沉稳的一个人,竟然冲到宁王府,把宁王揍了一顿,不过,你自己也没捞到好。” 刘铉逸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你明知道荣王心里另有其人,你为什么不劝劝阿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刘铉逸本是不知道慕容冲从前与弯韵之间的事,但是当他发现林若嫁到荣王府一年,还未与慕容冲圆房,登时火冒三丈,苏慕禹口不择言地慌乱劝说,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 娶的妻子不是自己所爱,这种感觉,刘铉逸他懂——顾漫希没有了,他退而求其次,娶了宜室宜家的薛氏。纵然不爱,但还是给了她体面;纵然没法给她爱情,但还是能给她亲情的,如今有女儿承欢膝下,也是一份慰藉。 可是慕容冲呢?却连碰都没有碰林若! 对上刘铉逸的不忿,苏慕禹翻了个白眼:“老刘,你气糊涂了吧?我,劝她?她多有主意的一个人,我劝得动吗?从来只有她劝我的份!说服她,哼,你行你上!” “你!” “行了,黎怀瑾都未必能劝得住她。再说了,”苏慕禹瘪了瘪嘴,坦白道,“你当阿若她不知道吗?皇上赐婚旨意下来的时候,我就在林府里头,她亲口告诉我,她知道这事儿。” “那她还……” “这事儿吧,也怨不得她。要不是,”苏慕禹压低了声音,“要不是太子打了主意要纳她为侧妃,苏慕晴阴阳怪气地试探,她也不至于求了跟皇上求了这桩赐婚啊!” 刘铉逸听完,沉默着没有说话。苏慕晴终究是顾漫希最要好的闺中密友,虽然如今的太子妃和从前的靖平侯府嫡小姐性情判若两人,但还是不予置评。 苏慕禹长长地叹了口气:“怎么说呢?造化弄人吧。那个时候,她信誓旦旦地跟我说,就是因为少卿心里有人,所以才选了他。结果,啧,感情这东西啊,谁说得准呢?” 刘铉逸也叹了口气:“是啊,天意,缘分……要是你早点跟皇上请旨,娶阿若,她也不会……” “哎哎哎,打住打住!”苏慕禹瞪着刘铉逸,“本世子什么时候说过要娶她了?啧,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子马上就有桩推不掉的指婚,真是不想去个虎姑婆啊!苍天啊,你为何要这么折腾我啊!”()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二十三章 但相商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回到自己的房中,心中的情绪很是复杂,既有听到刘铉逸说阿若在昏迷之中还催着他快跑的欣喜,又有几分难以置信;既有想到林若竟然会向宋桓楚求助的不爽,又有对林若伤势的担忧,和自己落入唐骁陷阱的原因的懊丧。 林若只身犯险来救他,纵然知道她已安排妥当,但是他不是不感动。 那个时候这样质问她,确实是他太过分了。可那个时候,他看到宋桓楚出现,看宋桓楚阻止了唐骁,还有宋桓楚眼中对林若毫不掩饰的关切之情!偏偏,那时他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感积压在心底爆发的憋屈和愤怒,连他自己都掌控不住。何况,林若还好言好语地跟宋桓楚说话,却没有理他…… “王爷。” 无踪的身影出现在内室之外,出声打断了慕容冲的思绪。 慕容冲回神,示意他进来,然后问道:“影卫伤口都处理好了?” “回王爷,都处理好了。无畏和无间伤势比较重,属下做主,让他们两人好好养伤,值守王府换了他人代替。影使和其他两人挨了几剑,不过伤口都不深,已经都处理好了,用的是王爷特赐的金疮药,伤口过不多久就能愈合。” “那就好。” “王爷,先前按王妃的吩咐,无虑、无痕、无墨他们分别盯着烨王府、沈尚书府和陆府。无音原本是盯着驿馆的,按黎先生的意思,眼下已经撤回来了。王爷,其余三处,可要把人都回来?” 慕容冲蹙眉:“是……阿若让他们盯着的?” 无踪颔首:“是,就在王爷出事那天夜里。” 难怪,今日来救他的影卫,只有无咎等五人,外加一个冷夙,还有黎焰手下的四人。不过……以林若的行事,不至于把人都分散出去吧?就算林若下令,无踪这个副影使也不会答应的吧。 遂追问道:“派出去多少?” “现下是六人,每处两人,轮流盯着,”看着慕容冲皱起的眉头,无踪倏然会意荣王爷的疑惑之处,解释道,“王妃担心影卫暴露在人前,引起皇上和朝臣的忌惮,所以只带了跟着从北契护送她回来的人。而且,王府也要留足够的人手,免得让人趁虚而入。” 慕容冲心中一惊,她竟如此心细,如此为他考量! “趁虚而入?府里是发生了什么吗?” “这……”无踪顿了顿,“属下不敢肯定。” “说。” “是,这件事,属下是听影使提及。” 无踪将清渠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她的兄长周漠与陆府走得近,并且一直怂恿她盗取写有林若字迹的纸笺,以及从她房里搜到一瓶媚药,最后说到唐门杀手的尸体被抬回来的当晚深夜躲在暗处被发现。 “属下听说,王妃向来只让幽草姑娘贴身伺候,清渠很少近身,但除了伺候王妃之外其他所有打理院落里的事,王妃都交给清渠负责。可以说是信任,也可以说是不信任。属下和影使皆猜测,王妃或许是对清渠不放心的,但是顾念清渠是王府旧人,不好处置。” “清渠怎么说?” “她说当晚她只是起夜,听到动静,过来看一眼,没想到却惊动了我们。” 慕容冲沉默片刻,然后问道:“她那个兄长,周漠呢?有没有人盯着?” 无踪答道:“有,但不是影卫,而是林家的人。具体如何,属下不知。” 慕容冲思索半晌,吩咐道:“你跟老管家说,把身契还给清渠,给她结了月钱,再多给她五两银子,打发出府吧。” “那——要派人盯着吗?” “盯着,”慕容冲手指轻扣桌面,“但不用派影卫。影卫如今人手不足,你去跟徐战打个招呼,从他那儿调个信得过的就行。” “是,属下明白。” 无踪颔首领命,然后说起了下一件事——在王府周围暗中盯梢的人,身份查清了,确切地说,是林若透露的答案,冷夙前去验证的。 “九星的人?” “是,确切地说,是那位从扬州而来的白公子白阙一行。九星阁主离殇也现身了,另外还有一位,江湖人称‘毒医’的唐先生。” 慕容冲眸色一声,补充道:“唐骜。” 无踪有些惊诧,他们还没有打探到这位毒医唐先生的信息,荣王爷怎么就知道了?哦,对了,应该是荣王妃知道,然后挑唆了唐骁趁着月黑风高去刺杀。这样看来,荣王妃给里演的信中,该是提到了什么,所以黎焰才会跟白阙一行联手。 整件事就连上了。 再一细想,很多细节都能串联上了:比如,唐骁不惜暴露也要漏夜刺杀,或许就跟这位“毒医”唐骜有莫大的关系;而九星之所以在这件事情插一脚,也有理由可以解释了;包括这位表面是扬州白公子、实际上却是九星中人的白阙,为什么独独针对林家,也可以解释的通了。至于这其中穿针引线的冷夙,一个脱离九星的杀手,却还能让九星出手相帮,也就顺理成章了。 想到冷夙,无踪有另外两件事要禀报:“王爷,影使怀疑冷夙师从,或许是影卫的前任副影使,非泠。” 泠,比冷多一点而已。 仅属于影使和副影使之间的精妙配合,出现在了冷夙身上,这是唯一的解释。 非泠当初是跟着老王爷死在了北境,或许,非泠没有死,但是,他却没有再回来。是无颜回来见少主人,还是发现了什么以至于他没有选择回来?就不得而知了。 慕容冲细了细眼睛:“非泠……泠,冷……原来如此,没想到,天下第二杀手竟与影卫有如此渊源。但即便如此,他现在是阿若的护卫,为何安排他来救我,而不是救阿若?” 即便只调了这么几人,让无咎救他,冷夙救阿若,剩下的影卫和黎焰的手下也能勉强与雷东及震门杀手相抗衡。怎么把两个人都安排来救他了? 救林若的那个人,似乎……是九星的人吧? “这是王妃的意思。” 慕容冲骤然嗔目,死死地盯着无踪:“你说什么?”()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二十四章 此深情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骤然嗔目,死死地盯着无踪:“你说什么?” 无踪不敢欺瞒,沉声说道:“王爷,王妃特地留给属下一封信,好让冷夙听从属下的调遣。” “那你就把无咎和冷夙都安排来救本王?你有没有考虑过阿若的安危!” “王爷,”无踪利落地跪在地上请罪,“影卫存在的使命,便是一切以王爷的安危为重,而且,王妃也是如此思量,所以属下……” “她如此思量,她如此思量!”慕容冲怒道,“是她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擅自揣度的!” 见无踪没有回答,慕容冲声音又扬了几分:“说!” 无踪低垂着头,答道:“回王爷的话,是王妃亲口说的。” 慕容冲整个人晃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无踪:“你说什么?” 无踪抬起头:“‘影卫、王府,皆是以王爷的安危为重’,王爷,是王妃亲口说的,她不希望冷夙在救人关头不听调遣,先救王妃,所以,才将这封信交给属下的。” 慕容冲的眼眶微微有些泛酸,双眼泛着血丝,用力地攥着无踪的肩膀,颤声问道:“她……她当真……当真让冷夙来救我?她……” 她是不要命了吗? 无踪肯定道:“是,王妃不仅特地留书一封给冷护卫,让他听凭属下调遣,给黎先生的信里也提到了……以王爷的安危为重,务必要救出王爷。” 慕容冲没有说话,但是无踪感觉到抓在他肩上的手,莫名又用力了几分,遂忧心道:“王爷,您身上有伤,太医说了,不能用力!” 但是,慕容冲没有反应。 九星的那个叫“陆溟”的杀手,连黎焰的差遣,他都慵慵懒懒地不放在心上,怎么可能听从无踪、无咎调动呢?所以,他的出现是例外,只可能,是冷夙要求他这么做的。 也就是说,如果冷夙没有说动陆溟,无踪、无咎,甚至是黎焰,都没有安排人救林若!所以,当陆溟把她带离险境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浮现出那样意料之外的神情。 那个时候,唐骁手里的利刃,就是这么笔直地对着她的! 如果没有人救她,那一剑,那一剑就这么刺下去了! 她真的是……抱着必死之心,只身犯险去救他的!她所有的部署,都只考虑到他,而没有考虑到她自己! 慕容冲“噌”地站起来,胸膛随着大口的喘息而猛烈起伏。 这动静把无踪吓得一怔,还没等他说什么,慕容冲就迈开大步,冲出了房间,再次赶往林若的院落。 刘铉逸蹙眉:“王爷不好好休息养伤,怎么又来了?” 这一回,慕容冲没有理会他,直接就往房里走。刘铉逸看慕容冲的神情不对,赶紧冲上去阻拦,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伯瑜,王爷情况不对,快拦住他!” 苏慕禹本来是在一边自顾自地继续思考林若为什么会跟慕容冲置气的原因,看刘铉逸又去拦慕容冲,只觉得对方管得实在太宽了点,不想理会。但听刘铉逸这么一喊,下意识地就动了,晃身到慕容冲眼前,见他果然情况不对:双眼通红,情绪激动! 这么怒气冲冲而来,是要砍了阿若吗? 苏慕禹被自己脑补的念头吓了一跳,更加卖力地拦阻慕容冲。 “无踪!” 慕容冲一声短喝,将苏慕禹推开,把这两个人都留给无踪对付。 身为副影使,无踪的功夫在影卫里不算顶尖,但是对付只擅长轻功的苏慕禹和身手一般的刘铉逸,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眼见得慕容冲往林若的房里冲,自己跟刘铉逸都挣不脱无踪的束缚,苏慕禹急得大叫:“冷十一,冷十一!快出来!再不出来,荣王爷就要取阿若性命啦!” 冷夙很快出现,拦在了慕容冲的面前。 房里的幽草听见嚷嚷声,吓出一身冷汗,忙横开双臂,挡在自家小姐面前,以备在慕容冲冲进来的时候拦住。就算是匍在地上拖住对方的脚,也要拖住他! 慕容冲回头,冷冷地瞪了瞎嚷嚷的苏慕禹一眼,吓得苏慕禹赶紧住了嘴。 无踪无奈地说道:“世子爷,你可真会开玩笑!你仔细看看,王爷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拿,而且,王爷知道是王妃不顾自己性命救了她,他怎么会想要加害王妃呢?” 苏慕禹一噎,犹有些不信地看了慕容冲一眼,但触及对方的目光的时候,立刻立马上马地怂了,把目光瞥向刘铉逸那边,小声嘟囔:“他这个模样,气势汹汹的,怎么看都不怀好意啊!” 无踪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偏偏对王爷有同样误解的,不止靖平侯世子,还有刘太医。瞧这眼刀子,恨不得在荣王爷身上戳几个窟窿。 无踪知道自家王爷急匆匆赶来的缘由,却不能解释太多,只能帮慕容冲制住这两人。 “世子爷,您就少嚷嚷两句,王妃还在休息呢,你这么聒噪,吵到王妃怎么办?” 苏慕禹登时就闭了嘴,但是又心有不甘,只能对着无踪挤眉弄眼,配上肢体动作,表达自己的怀疑。可惜,无踪读不懂他丰富夸张的表情和动作里蕴含的意思,只能当作看不见。 慕容冲回头,看着冷夙,说道:“我来看阿若。” 冷夙和慕容冲视线交锋,从他的视线里,确实没有见到苏伯瑜叫嚷的杀意,转向无踪,见对方点了点头,略一迟疑,就往旁边一步,侧开身形,让出了道路。 慕容冲疾步朝里迈,刘铉逸和苏慕禹只能相互大眼瞪小眼。 “王王王王爷!” 幽草见到迈着大步靠近的慕容冲,那身上凌厉的气势,震慑地她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劝阻,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靠近,忘记了自己刚才信誓旦旦筹谋的抱大腿拖住对方的豪情壮志,直到慕容冲攥住她的手腕,把她往旁边一带。 等幽草回过神来才发现,慕容冲已经坐在林若的床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床榻上双眸紧闭的林若,一瞬不动。 “王王王王爷……” “嘘——”慕容冲给了她一个禁声的手势,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若,小声说道,“别吵到她。” 幽草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王爷温柔地替林若拨开额前碎发,良久,确定方才苏世子爷的叫嚷是信口开河,这才舒了口气,心里默默地腹诽:又不是不知道这位世子爷的秉性,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他咋咋呼呼的叫嚷了呢?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二十五章 此深情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幽草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看着王爷专注深情的目光,小心翼翼抚摸林若脸颊的动作,仿佛林若在他眼里是天底下最价值连城的珍宝一般,生怕一不小心惊醒或者碰伤了对方似的,心里又是开心又是难过。 开心的是,王爷这副模样,不负自家小姐如此舍命相救;难过的是,自家小姐真是遭了大罪,为何要经历这般磨难才能收获王爷的深情呢…… 幽草又呆了一会儿,然后转身,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眼见得幽草也出来了,苏慕禹的眼睛瞪得更大,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出来了?” “王爷陪着小姐啊!” “就是因为他陪着,你才更要呆在里头啊!”苏慕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万一,万一慕容少卿动了杀心,掐死阿若怎么办!” 幽草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想理会苏慕禹天马行空的被害妄想。 无踪一脸无奈,苦口婆心地劝道:“世子爷,王爷真的不会伤害王妃的。” “无踪护卫,”幽草突然开口,“你松开世子爷的手吧。” 无踪一脸不解。 “你松开他,他也不敢往里头冲。” “你——!”苏慕禹愤愤地指着幽草,“谁说我不敢的?” 幽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面对对方修长光洁的手指,朝林若的房间歪了歪头,淡定地说道:“那你去啊!” 无踪顺势松开了苏慕禹的手,同样好整以暇的目光。 “你们,你们看着啊!” 苏慕禹手指点了点幽草和无踪,咬牙切齿地放了一句狠话,然后怒气冲冲地就往林若的房间冲,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无踪有些不放心:“他……” 幽草摆了摆手:“放心吧,咱这位世子爷,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 往褒奖的说,叫识时务;但其实就是一个字,怂。 果不其然,就在幽草说完话的当下,到了林若房门口的苏慕禹一个潇洒的转身,从门前折返,那动作,流利地一气呵成!仿佛他本来就是打算来这么一遭的。 无踪以拳抵唇,尽量压抑着不让笑声泄露出来,但脸上憋笑的模样,却是藏不住的。 折返而还的苏慕禹狠狠地瞪了他两眼:“笑,笑,笑什么笑!” “幽草,”刘铉逸倏然开口,“伯瑜说得对,你应该在阿若身边贴身伺候的。阿若身边,一直就只有你一个人伺候。” 幽草欠身行礼:“刘太医,您关心小姐,奴婢知道。只是……刘太医,小姐的性子,您是知道的。王爷对小姐,确实很好,请刘太医放心。” 刘铉逸看了一眼幽草,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无踪已经稍稍放松了手劲,刘铉逸的手从中挣脱了出来,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说道:“阿若不喜喝药,我先去调药丸了,你记得让她按时服用。” 幽草再次欠身行礼:“奴婢记住了,有劳刘太医。” 一旁的苏慕禹不满地“啧”了一声:“你个丫头,真会看碟下菜!什么时候,也在我面前这么规矩啊!” 幽草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两声,以示回应。 苏慕禹还欲说什么,被刘铉逸打断:“帮我去调药丸。” 说罢,便转身往外走。苏慕禹指了指幽草,故作恶狠狠地说道:“我早晚会说服阿若,让她把你卖了,换个听话的丫头!” 幽草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世子爷,您还是操心操心自己个儿吧。凤阳郡主过不多久就要成为世子夫人了,可又得你受的了!” “你,你你你……” “伯瑜,快走,别拖延了!” 刘铉逸回头催促,苏慕禹只能忙不迭地跟上去,临走时,还凶巴巴地冲着幽草龇牙咧嘴一番。 房里,慕容冲握着林若的手,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似乎是想用目光,将她的容颜细细描摹下来。 昏睡中的林若,褪去了人前习惯性疏离的礼数周全,也不像在林祁、黎惜恩这些小辈面前的活跃亲和,更没有了面对敌人时咄咄逼人的凌厉气势,如同一个孩子般,安静,乖巧。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介深巷那破败的房子里,掷地有声地说道: “如果这块玉牌,不够换他的命,我愿意用汴安四街二十八家粮铺来换。如果还不够——加上我的命!” “我是惜命,可是……他是我的命。” “少卿,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但是……你记了她四年,她既然还活着的话……若是能找到她,就好好和她相伴一生,幸福地活着,对得起——我拿命换给你的人生!” 那深情,不是假的。 可是,在救兵到了之后,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他身上一瞬,甚至决然地对他说:“慕容少卿,如果早知道你是为了这个理由才被唐骁拘走,我,绝对不会来救你!” 那语气里的彻骨哀伤,也是真的。 慕容冲把林若的手抵在唇边,轻轻地摩挲,轻声呢喃道:“阿若,对不起,你股神犯险,舍命相救,我却只顾着质问你,为什么要向宋桓楚求救。我那时候,见你连看都不看我,又一反常态,跟宋桓楚那样和声和气地说话,我也不知怎么的,心里憋着一团火,不假思索地就问出来了。” 昏睡着的林若没有任何反应。 “我当时,想到了顾漫雪在我面前挑唆的话。纵然你跟我解释了,但是见到宋桓楚的时候,我还是很生气。”慕容冲嘴角扯了一抹苦笑,“但是,我其实也半斤八两。那只芙蓉花簪……你那么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对吗?可是,你怎么不问我呢?” 慕容冲顿了顿,想想当时的情况,外头有震门的杀手盯着,不仅行动用尽量小的幅度,避开他们的目光,连说话都格外小声。 而且那个时候,林若还忍受着内伤的折磨,若非必要,怕是连话都懒得说了吧? 可是那一晚,她就这样靠在他的肩上,一动不动,就是不想让他觉得她睡得不安稳。大概,她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清醒了一整个夜晚吧…… 能在唐骁眼皮子底下,就势把解药藏在青砖墙里,胆大心细;在那般不利绝境之中,还能咄咄逼人,激得唐骁派人去暗杀唐骜,睿智惊才;不动声色地拖延时间,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换他的,情深义重。 这么好的林若! 刘铉逸骂得对,是他暴殄天物,是他薄情寡义,是他不懂珍惜。 “阿若,你快点醒。等你醒了,我不会再怀疑你了,不会再对过去汲汲不忘了,不会再让你难过了。所以阿若,你快点醒来,好不好?”()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二十六章 此深情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这一昏迷,昏迷了整整五天!中间还一度高烧不退,浑身发冷抽搐,不仅慕容冲和黎焰惊惶不安,把苏慕禹和刘铉逸也给惊着了! 仔细一查,才意识到是脖子上被利刃划开的伤口没那么简单——那利刃上淬了毒,很轻微,不易察觉。可就是因为这微量的毒,导致伤口发炎。可是,苏慕禹和刘铉逸却都束手无策,搞不清这毒的来历。 最后,还是黎焰去了西六街的白府,欠了白阙的人情,才从唐骜那里得知,唐门杀手的武器上,都会淬上生半夏。 半夏是常见之药,主伤寒寒热,心下坚,下气,咽喉肿痛,头眩,胸胀,咳逆肠鸣。但生半夏却有毒,能使人神经麻痹。再加上唐门的剑为避免刺杀时反射亮光,所以镀造时淬入了铅,才会通体乌黑。以生半夏抹在如此这样的剑刃之上割喉,少量便能刺激咽喉粘膜,令人窒息而亡。 林若颈上的伤口不深,加之她当时为了压下内伤,服了一颗雪蟾丸,这才保住了一命。 听上去虽然凶险,不过,这毒解起来却不难,甚至无需刻意配置药丸,取适量生姜水煎冷服,便能解了。 虚惊一场,但林若吃了不少苦头,被稀里糊涂地灌了讨厌的生姜水,又多昏迷了好几天。待到林若终于悠悠转醒,这才放下心来。 但这口气还没松完,却又横生枝节。幽草惊惶失措地冲出来,叫道:“王、王爷,小姐她,小姐她说不出话了!” “什么?” 慕容冲赶紧冲到内室,背后垫着厚厚的褥子倚坐在床榻之上的林若转过脸,张了张口,却立刻闭上了嘴,收回了目光。 苏慕禹和黎焰也跌跌撞撞地进来,苏慕禹蹿到林若的床边,把林若的手翻开,搭脉,然后又看了看她脖子上的伤势,小声道:“没什么问题啊……” “没什么问题,怎么可能发不出声音?苏伯瑜,你到底行不行啊!” “我……我……”苏慕禹梗着脖子,找不到话反驳,转头问林若,“阿若啊,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林若顿了顿,张嘴想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只能伸出手指,在左手手背上敲击着——没想到,林家密语还有这么一个作用,比手语还好用! 慕容冲和苏慕禹都一头雾水,唯有黎焰明白,翻译道:“她说胸口有些气滞,大概是——内伤遗留的。脖子的伤口,有点刺痛,尤其是开口想说话的时候。” 苏慕禹匪夷所思地看着黎焰,然后目光转回到林若身上,试探地问道:“是这样?” 林若点了点头。 “这也太吊诡了吧?”苏慕禹嘟囔了一声,然后说道,“内伤要慢慢养,不碍事的。我看看你脖子上的伤。” 林若微微抬起了下巴,抬到中途,秀眉蹙起。 “扯到伤口了?疼不疼?”慕容冲关切地询问,转头问苏慕禹,“就这么看行吗?” 林若目光扫了他一眼,见苏慕禹有些为难的模样,想了想,歪着头,把脖子上的伤口露出来,让苏慕禹查看伤情。 苏慕禹看了许久,皱着眉头,一脸费解:“奇怪,伤口没有溃烂发炎,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而且,伤口只在表皮,没有伤到内里,怎么会就……发不出声音了呢?” 慕容冲追述道:“先前你不是也没发现伤口上有毒吗?” 苏慕禹“啧”了一声:“这不一样!生半夏混上铅,这种杀人方法,连尸体上都验不出来。伤在身上,基本无碍,只有在咽喉一处,最是致命。我这也是头一遭遇到啊!老刘当了这么多年太医,不是也不知道吗?” “那现在怎么办?” “这个嘛……”苏慕禹搅了搅手指头,沮丧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如果受伤的是别人,他估计会心血来潮地试药,死马当活马医。但是受伤的是林若,他怎么可能用这样的法子?除非有**成的把握,否则绝不会让林若以身犯险。 黎焰开口道:“我去找唐骜。” 林若想开口阻拦,但是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地拽了拽苏慕禹的手,苏慕禹忙喊住黎焰:“等等,阿若她有话要说。” 黎焰转身,看着林若,看着她在手背上敲击着密语。 苏慕禹指着林若,一头雾水地看着黎焰,问道:“她说什么?” 黎焰翻译道:“唐骜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万一——他在解毒的时候,做了什么手脚,没有人能发现。” 慕容冲附和:“阿若说的对。唐骜在下毒解毒之上的造诣,远在唐骁之上。伯瑜和刘太医都不曾发现阿若颈上的伤口染了毒,他却只是听你的描述,便能猜出阿若所中之毒。若是他在施救的时候动什么手脚,只怕情况更糟。” 黎焰蹙眉,并不完全赞同:“未必,你或许还不知道,唐骁没有落到他们手上。” 林若陡然睁大了眼睛,九星杀手出动,唐骁仅凭那几个护着他的杀手,居然能从离殇的手底下逃走?如此必死之局,又是从哪儿来的破局之道? “当时他身边的人都死了,但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黑衣人,把他救走了。” 林若急切地敲击着手背询问:是什么人,能从天下第一杀手离殇手中把人抢走?他们难道没有追击吗? “按照白阙所说,对方是在和离殇过招之后,把人救走的。那人身手鬼魅,实力恐在离殇之上,所以没有追上去。不过,我感觉,唐骜知道那个人是谁,白阙和离殇应该也知道了。只是,他们不曾告诉我。” 苏慕禹摸了摸下巴:“江湖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我怎么没听说过?” 说罢,目光看向慕容冲。 慕容冲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想不到是谁。 至于林若,那就更不得而知了——她对江湖的了解,多半是从眼前这几个人身上得来的。 只是,精心设计,合力围剿,最终独独让这条大鱼给溜了! 唐骁不死,后患无穷! 不过这样的话,唐门想要全力对付的目标,就又多了九星——这可是个势均力敌,不应该说或许实力还在他们之上的杀手组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再加上白阙的身世渊源……或许,可以找这位“毒医”唐先生来帮她看看,也未尝不可啊。 思及此,林若对着黎焰点了点头,答应了他的提议。()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二十七章 此深情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对于林若的这个决定,慕容冲自是强烈反对,可惜,反对无效。 别说林若本来就是个固执的人,再加上她心里的闷气和委屈都还没消,就更不理会慕容冲的意见了。 至于苏慕禹,瘪了瘪嘴,在面对慕容冲的威逼目光时,偷偷觑了觑林若的脸色,然后叹了一句“要是我师父在就好了”,然后借口去配药,迅速撤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幽草偷偷抹了眼泪退下,房里又只剩下林若和慕容冲两人。 “阿若,你……” 慕容冲刚一开口,林若便抬手,拨开了对方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然后别过头,小幅度地往下缩,重新躺回到床上。 侧身朝向里侧,一手捂着胸口,时不时无声地咳嗽,引得整个身子轻颤。 慕容冲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林若倔强固执的模样,心里发酸。但是,他心里明白——错不在她。 在她昏迷的这几天里,从黎焰、无踪,还有苏慕禹口中,慕容冲得知了在他困于唐骁设下的陷阱之后发生的所有事,这一切多半是出自林若的筹谋,才能顺利化险为夷。 林若给黎焰的信里牵涉到一些机密之事,所以黎焰不曾把信教给慕容冲,只说看完便焚毁了。但她留给无踪用来制约冷夙的信,寥寥数语,慕容冲从头至尾看了好几遍,每看一回,心中便自责一回。 费劲心力、以身犯险地去救人,到头来却被质问为何求助于一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过往的人,换了谁,都会觉得来气。 再加上林若此时因为受伤,发不出任何声音,苏慕禹又束手无策,连缘由都不知为何,她心中一定格外失落和沮丧。 在黎焰和苏慕禹面前,她没有表露出一丝,这个时候,他又怎么能放任她独自一人难过呢?就算林若跟他置气,他也不会走的。 再不要这样丢下她不管了! 心中下了决心,慕容冲便在踏床坐下,这样,视线恰好比林若背过身的后脑勺略高些,可以平视她的背影。看她一动不动的模样,知道她没有睡着,索性便开口说话:“阿若,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是你这样侧躺着不舒服,过会儿手麻了更难受。” 林若依然保持着侧睡的姿势,一动不动。 “阿若……” 慕容冲看着林若倔强的背影,有点无奈。 “阿若,从前多数时候都是你在说,我在听。现在一下子,有点不习惯了。” 背对着慕容冲的林若瘪了瘪嘴,心道:不习惯就别呆着啊!又没逼你。 慕容冲是个内敛的人,并不善言辞,除非是在战场上指点沙盘、点将布局,话才会多一些。以往林若若是不理他,他也就不说话,或者直接离开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搜肠刮肚地想找话题,想像林若那样能言善辞。可惜,他高估了自己。 说起来,他算了解林若,知道她一部分喜好;可是,他又并不真正地了解林若,每每都有刮目相看,发现她的新优点。 从前,多半是林若顾念着他的喜好,聊他感兴趣的话题,饮食、习惯、布阵、谋算。但是,这个时候,跟林若谈兵法,谈布阵,也太不合适了吧?况且林若熙姀的调鼎、经商、匠艺,他又都一窍不通,至于寻常女子喜欢的衣服、首饰之类的,他更是一窍不通了。 慕容冲有些挫败,沉默了好一会儿,索性说起了被唐门绑架的事:说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从顾漫妮拦住他的去路,挑唆她和宋桓楚之间的关系开始,唐骁就已经布好了陷阱,等着他一步一步地往里踏。 顾漫妮的拦路和挑唆,与林若的争吵和置气,然后突然出现的芙蓉花簪,让他下意识地去探寻弯韵的踪迹……环环相扣。 “阿若,你应该比我早想明白这些吧?” 所以才会设下如此周密的安排。可再周密的计划,都是为了将他完好无损地救出来,不暴露荣王府的实力,以免引起皇帝和朝廷的猜忌,权衡之下,没有把她自己的安危考虑进去。 “那天我不该那样质问你的,是我不好,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慕容冲顿了顿,感觉到林若的耳朵不易觉察地轻颤,知道她是在听他说话,便继续趁热打铁,“是我太心急了,说好的顺其自然,我不该逼你的。而且,我也没有把弯韵的事情说出来,怎么能要求你把过往的事情都坦诚相告呢?” “五年前,有密折状告西南军统帅滥杀流民充抵军功,我奉皇命去西南调查。西南军隶属南境军,将士统共八万余人,西南军统帅是滇国公的亲信,而滇国公又是皇上的舅舅,皇太后的兄长,一门两侯,煊赫无比。朝中盼着曲家犯事的比比皆是,但是南境真传了消息来,他们却一个个都不敢请旨去查。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上弯韵的。那支芙蓉花簪,是我在西南边境的一个小商贩那里买来送给她的……”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食色慕艾的年纪。慕容冲不喜欢那些娇滴滴、矫揉造作、表里不一的大家闺秀,遇到与众不同的弯韵,当然心中欣喜,坠入情网。 慕容冲陷入回忆里,讲述过往的语气不徐不疾,等他收回思绪时,却发现林若不知何时把耳朵捂上了,完全没有在听他诉说。 这是……拒绝了解他的过往吗? 慕容冲蹙眉,实在不解。他没有把芙蓉花簪的事告诉林若,她生气;现在他说了,林若还是赌气,究竟是为什么? “阿若,阿若!”慕容冲起身,单膝跪在床上,伸手,用力地掰过林若肩,对上她眼眸中还未褪去的怒气,温柔却强硬地把她捂着耳朵的手拿下来,问道,“你不想听?” 林若看了他一眼,赌气地把头转到一边。 “阿若,”慕容冲捏着她的下巴,怕伤到她脖子上的伤,尽可能小心地把她的脸转回来,沉默半晌,幽深的眸色里带了几分无奈,说道,“你若是不想听,我便不说好了。” 下巴可以被桎梏,眼睛却没有,随即暼向别处不看她。 慕容冲无奈地摇了摇头,人人都说敏慧郡主温婉贤淑,可是这位温柔可人的林家少小姐在面对他的时候,怎么总带着几分任性和刁蛮呢? 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慕容冲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心里痒痒的,情不自禁地俯下身,鼻尖蹭到她的鼻尖,轻轻地在她的嘴上啄了一下。 林若睁大了眼睛,也就在同时,苏慕禹的大嗓门大大咧咧地在耳边响起:“阿若阿若,‘毒医’来、来、来——了……” 小剧场: 成亲前。 苏慕禹:阿若阿若,江湖救急! 林·诸葛·若:莫慌,出了什么事,详细说来。 成亲后。 苏慕禹:阿若阿若,江湖救急! 林·荣王妃·若:(⊙o⊙)…… 慕容冲:救什么急?没点儿眼力劲吗!自己想办法!别老拿你那些破事儿来麻烦我媳妇儿!()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二十八章 此深情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毫无预兆地闯了进来,正好撞见了慕容冲俯身亲吻林若的一幕,吓得他嘴长大地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你们,你们……” 被慕容冲一瞪,才反应过来,赶紧捂住眼睛,转过身,念叨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 闻声而来的黎焰问道:“没看见什么?” 苏慕禹把手一放,义正言辞地回答道:“没什么!”心里不住地懊丧,刚才让幽草先通禀一声多好啊!偏偏他嘴快脚快,直接闯了进来,见到了这一幕。 那什么阿若不是说他们俩是契约成亲吗?那什么阿若现在不还是完璧之身吗?现在这个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和刘铉逸都想错了?其实慕容冲心仪林若,但是林若迟迟不肯答应圆房,所以才一直耗着?现在慕容冲想趁着林若在病重霸王硬上弓? 也不对啊!阿若那么拼了命地救慕容冲,明显是对慕容冲爱得死去活来了啊!两个人要是两情相悦,这么折腾做什么!难道这就是聪明人之间的……夫妻相处之道? 啧,这两个人,搞不懂,搞不懂! 黎焰挑眉打量了苏慕禹变幻不定的脸色,不知他又在脑补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遂不再理会,站在门口,朝里头朗声说道:“王爷,王妃,唐先生请来了。” 不多时,慕容冲走了出来,说道:“辛苦黎先生了。” 这一出现,吓得苏慕禹赶紧往旁边蹦了几丈远,警惕地看着慕容冲,好似担心自己撞破了对方和林若的亲密,要杀他灭口似的。 慕容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转到唐骜身上,上下打量,见到他左颊上经年溃烂以致腐肉硬化的疮口,目光中略略露出一丝诧异,但是很快掩饰好,对唐骜颔首道:“久仰‘毒医’大名,得缘相见。本王的王妃抱恙在身,劳烦唐先生移步,帮忙诊治。” 唐骜抬了眼皮看他一眼,没有说话,看起来性子孤傲古怪。 一般来说,久仰大名、得缘相见后头,总归要跟一句“三生有幸”,以示礼数周全。可是,来找他“毒医”,都是上门寻求救治的,不是中了剧毒,就是只剩下一口气的,算哪门子的“有幸”? 所以,撇开白阙的提议,这个招呼打得还算对他的脾气,没有转身离开,便是答应施以援手了。只不过冷着一张脸抬步走进房间的模样,跩得让苏慕禹瞠目结舌。 “我的天哪,同样是并称‘鬼血毒’,莫老头还是排在最前头的那个呢!派头跟这位真是差太多了!啧啧啧,”苏慕禹摸了摸下巴,“跟这个‘毒医’比起来,莫老头哪像什么高人?就一乡间赤脚大夫,普通游方郎中了!丢脸,太丢脸了!” 苏慕禹摇头晃脑地在背地里对师父做出了“中肯”的评价,然后胎教准备往房里走,却被黎焰拎住了衣领,低声嘱咐道:“多看少言,尤其别提让阿若敲击我来翻译的事。” 苏慕禹双眼发亮:“对了,我还没问你,你们俩这敲的是什么?能不能教我?” 黎焰无情地拒绝了他的要求,转身进了房间。 “嘁,嘚瑟!”苏慕禹对着黎焰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然后“中肯”地评价道,“酸书生装斯文,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 眼见得门口只剩下他一个人,忙闪身进到房中,站到了慕容冲身边,正好可以近距离观察唐骜的动作,防止他做什么手脚,危及林若性命——尤其是那双手上漆黑的十枚长指甲,让人看着就觉得一碰到就会染上剧毒似的。 不过,苏慕禹显然小看了唐骜,既然答应了来救人,便不会暗动手脚。再说了,他真要做什么,以苏慕禹的道行,只怕根本觉察不出来。 林若先前听冷夙描述过唐骜的模样,在与唐骁针锋相对的时候,甚至能转述而出,自然是对唐骜的模样有了一定的预期,在见到左颊那块可怖的溃烂疮口时,纵然觉得刺目作呕,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 唐骜一副阴气沉沉的模样,仿佛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提线木偶,机械地吐出“抬头”、“张嘴”等简单的字眼。 听着唐骜如树皮摩擦般嘶哑的声音,苏慕禹忍不住想:该不会阿若以后的声音也会变成这样吧?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看向林若的目光里也不自觉地带上了浓重的同情和怜悯。 可怜的小阿若,手那么粗糙也就算了,要是声音变成这般模样,那可如何是好啊! 强烈的目光注视,引起了林若的警觉,侧头,看向苏慕禹脸上满满的遗憾和同情,歪了歪脑袋,不就是暂时说不了话吗?这小子怎么这么紧张她? 唐骜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木着一张脸,起身。 慕容冲忙问道:“唐先生,阿若她情况如何?严重吗?” 唐骜抬起眼睑,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焦急和关切不似作假,但是林若还是完璧之身也做不得假。心中虽有疑惑,但也就看了慕容冲一眼,毫无情感地回了一句:“大惊小怪。” 然后,不顾众人惊疑的目光,就这么从容自若地走了。 没有留下药方,也没有留下什么话,就这么两手空空地来,两手空空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苏慕禹指着唐骜消失的方向,眨巴着眼睛,呆呆地询问房里若有所思的三个人。 慕容冲和黎焰好似都松了口气,林若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脖子,当然避开了伤口,半晌,若有所悟,嘴角微微上扬,和黎焰相视一眼,会意了然。 “喂喂喂,那个‘毒医’究竟是什么意思啊?阿若到底情况怎么样?要不要紧啊?还能不能说话?到时候说话声音不会跟他一样,粗哑得跟枯树皮似的的吧?” 苏慕禹叽叽喳喳不停地嚷着,希望有人能够回答他的疑问。 慕容冲当即就坐在了床榻上,宽慰林若好好休息。黎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心地解释道:“唐骜说我们大惊小怪,意思是阿若的说不了话,没什么严重的,休息几天就会恢复。” “是……这个意思?” 苏慕禹转头看向林若,向她求证。()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二十九章 此深情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是……这个意思?” 苏慕禹转头看向林若,向她求证。 林若点了点头,伸出手指,在手背上敲了几下,黎焰看着投向他的四道目光,翻译道:“先前阿若被点了哑穴,发不出声音,所以声嘶力竭,不知节制,可能就是那时伤到了嗓子。” “被点了……哑穴?”苏慕禹若有所思,回想方才唐骜让林若张嘴,蓦地醒悟,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被点了哑穴,喊叫时没了分寸,伤到声带,然后又是生半夏刺激,虽然伤口不深,却引发了炎症。” 听苏慕禹一番分析,慕容冲心里更加有底了些。不过唐骜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也不知林若这嗓子要如何调养,又需要多久才能恢复,遂向苏慕禹求解。 “这个容易,备些雪梨,削去头,挖出梨核,以糖填塞其中,再添些枸杞。而后把削去的头再盖上,隔水蒸熟,每天早晚一个,短则几日,长则半月,便能恢复了。” 慕容冲有些迟疑:“这样既可?” “当然了!这方子润肺养喉,味道又好,”苏慕禹不满地打量了慕容冲一眼,“她不喜欢喝药,你不知道吗?我还能害她不成!” 慕容冲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还有,”苏慕禹对上林若的目光,不知怎么,好像倏然醒悟似的,双手抱在胸前,歪头看着林若,“每日要好好休息,不能生气哀伤,不能忧思太重,让她心烦的人和事,都少在她面前晃,不然,影响她恢复。” 说罢,得意地冲林若眨了眨眼睛,询问自己表现得如何。林若回应的眨眼,更是让他喜不自禁:嘿嘿,终于跟聪明人林若心有灵犀同步了一回! 慕容冲扯了扯嘴角,就算知道苏慕禹这话是冲着他说的。即便不是胡说八道,也多有夸张成分,可他也知道养病忌思忌怒忌哀。无奈地看了林若一眼,柔声劝了一句“好好休息”,并许诺“晚些再来看你”,便把幽草招呼进来,仔细地吩咐她好好照顾林若,这才跟苏慕禹、黎焰一起离开了房间。 “黎先生,此番多谢相救,也多谢你不遗余力地二请唐骜来医治阿若。”慕容冲郑重其事地向黎焰道谢,“阿若信任你,那本王也信任你。阿若如今忌思虑,安泰伯府上下还有林家的事,还请黎先生多替阿若分担。” “王爷言重了,阿若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虽无血缘关系,但情谊却不比嫡亲兄妹浅上半分。王爷即便不吩咐,黎某也会照做的。”黎焰温润地笑着,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不过阿若出事,林叔尚不知情。以她现在的情况,恢复尚需时日,这段时间,若是不回林府,王爷还需帮阿若想个由头。” “本王了解了。” “那阿若便交给王爷照顾了。”黎焰拱了拱手,“皇上和太子殿下有命,摘星楼要协助青苗款筹集一事,黎某还有诸多事务要准备,这便告辞了。” “陶福,送黎先生。” “是。” 苏慕禹一看黎焰告辞,也一并告辞离开,不过,慕容冲却没让他如愿,把他留了下来,说是有事要询问。黎焰黑眸中精光闪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便告辞离去了。 “那个,那个……少卿啊,你想问什么?” 苏慕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会是因为刚才跟林若挤眉弄眼,信口胡诌帮林若把他赶走,现在要跟他算账吧? 事实证明,“识时务”的苏世子再次脑补过度,慕容冲要询问他的是另外一件事:“你可知‘人工呼吸’?” 苏慕禹一愣:“人工呼吸?什么人工呼吸?” 慕容冲微微蹙眉,他其实也说不清楚,只能大概地描述了一下他所了解的情况:“大概是……救溺水之人的方法,需……以口渡气……” 回想着林若当时的动作,一手捏住了他的鼻子,一手捏住的他的下巴,唇不曾相碰,吐气如兰,顺着他的咽喉而下…… 旖旎的回忆,让慕容冲很是留恋,但却半点不流露在脸上,用冷静的声音尽可能客观地向苏慕禹解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苏慕禹歪着头想了想,蓦地想到了什么,以拳锤手:“我没听说过什么‘人工呼吸’,不过你说的这个法子,很像医圣张仲景《金匮要略·杂疗方》里的吹气疗法。” “《金匮要略》?吹气疗法?” “对,”苏慕禹肯定地点了一下头,“不过这方子原本不是救溺水之人的,而是救自缢之人,怎么说来着?当时莫老头儿还特地跟我讲了呢!” 苏慕禹敲了敲头,断断续续地说道:“一个以手按据胸上,数动之……一人摩捋臂胫,屈伸之……并按其腹,如此一炊顷气从口出①……大概是这个样子,然后就能把人救醒过来。啧,记不清了。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难不成,战功赫赫的荣王爷想弃戎从医了?” 对上苏慕禹戏谑的目光,慕容冲冷冷地横了他一眼。不过,这一回,苏慕禹倒是没有被吓到,而是自顾地想着:“自缢……溺水……一个是被白绫勒得窒息,一个是被水呛得窒息,可以通用啊!嘿,是谁这么聪明,居然想出这种办法!我得赶紧回去记下来,找个人试试!” 说罢,手舞足蹈地离开了荣王府,准备去实践一下他的新发现。 慕容冲没有拦他,左右知道这法子是出自张仲景的《金匮要略》,翻查一下就行了。他的书房里没有医书,但是林若的书斋里有啊! 注:①出自东汉张仲景《金匮要略·杂疗方》二十三:徐徐抱解,不得截绳,上下安被卧之,一人以脚踏其两肩,手少挽其发,常弦弦勿纵之;一人以手按据胸上,数动之;一人摩捋臂胫,屈伸之。若已僵,但渐渐强屈之,并按其腹,如此一炊顷气从口出,呼吸眼开,而犹引按莫置,亦勿苦劳之,须臾,可少与桂枝汤及粥清,含与之,令濡喉,渐渐能咽,及稍止,若向令两人以管吹其两耳,好,此法最善,无不活也。 这也是最早的人工呼吸法、胸外挤压的记录。()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三十章 芒初显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兴冲冲地冲出荣王府,准备赶紧回府试一试,却被一个人拎住了衣领,定睛一看,竟然是黎焰! “莫神医的高徒,竟然如此学艺不精。”黎焰嘴角带着狡黠的笑,“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你把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一股脑儿都堆到伤肺之上,也不怕传出去了让人嘲笑莫神医的高徒学艺不精?” 苏慕禹瘪了瘪嘴,小声嘟囔着:“没事看那么多书干嘛?摞起来都能把你火化了!” “你说什么?” 黎焰细了细眼睛,危险的气息一闪而过。 “没什么,没什么!”苏慕禹第一时间认怂,然后岔开了话题,“你,你不是赶着去摘星楼吗?还不赶紧的!我有自知之明,当不起黎大少爷在此特特恭候!” 说罢,便要脚底抹油溜走,却忘了领子还攥在黎焰手里呢! 苏慕禹苦着脸:“黎大少,黎大哥,黎大爷!你行行好行吗?别就眼瞅着我一个人欺负啊!哪怕是看在阿若的面子上啊!我最近没有得罪你啊……” 黎焰淡淡地打量了苏慕禹一眼,松开了手,正色说道:“我只是想让你再给莫神医去个消息,催他早日来京城。” 苏慕禹也收敛起吊儿郎当的模样,问道:“你还是不放心阿若?” 黎焰摇了摇头:“我担心的,是林叔。” “阿若舅舅?” “阿若受伤的事,你以为真能瞒得住林叔吗?只不过拖延几日而已。”黎焰脸色凝重,“林叔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阿若说,去岁莫神医诊脉的时候便有言,最好的情况也就剩几年光景,而且要保持心态平稳,受不得刺激。” 苏慕禹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了。” 黎焰拍了拍苏慕禹的肩膀,似还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要吩咐的?赶紧说吧,一脸便秘的模样,看着就觉得碍眼。”苏慕禹斜眼看着黎焰,见对方狭长的凤眸虚了虚,顿时又犯了怂,换上谄媚的笑容,狗腿地问道,“黎大哥,您还有何吩咐?尽管开口,小的一定照办!” 黎焰被他这一番变脸弄得哭笑不得,便索性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与凤阳郡主的婚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一听这个话,苏慕禹的脸色顿时衰败了下来,却碍于对黎焰的畏惧,敢怒不敢言,只能睁大无辜的双眼,可怜兮兮地看着黎焰:“求不提……” 黎焰无奈地看着他:“逃避是没有用的。有句话,是阿若让我带给你的,最好的感情状态,是势均力敌。你是靖平侯世子,终究是要继承靖平侯府的。凤阳郡主,她配得起,也不会再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苏慕禹的眼中有几分迷惘,似是在思索黎焰的话。 “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 这一回,黎焰是真的走了。苏慕禹就这么呆呆地在荣王府门外恍然了许久,直到陶福奉命出门去请刘太医,才把他叫回了神。 对上陶福的询问,苏慕禹摆了摆手,把黎焰的话抛掷脑后,悠闲地迈着步子走了。 陶福扯了扯嘴角,没有多想,便去请刘铉逸了。 林若醒来、但是却失声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明宗皇帝那里。 明宗皇帝琢磨着这丫头好像自从指婚起便灾祸连连:指婚圣旨传至林府的当日,便遭遇买凶拦截;成亲之后,替太子妃苏慕晴护住了命途多舛的灵康,却差点把自己摔了个半身不遂;去北境的途中有人跟踪尾随,在丹州中了唐门的毒,又遭遇唐门杀手截杀;还有这一回,竟然冒冒失失地为救慕容冲深入虎穴,差点就把自己的命交代了…… 虽然是脱险,却又说不出话来——幸好只是暂时的。 这个丫头,怎么着好像是离了林府,就多灾多难起来了? 明宗皇帝是何等人?自然不会把这一切想作是巧合这么简单。生于皇家,见识过后宫争斗,经历了皇储之争,明宗皇帝慢慢地从整一系列事件里抽丝剥茧: 赐婚圣旨当日,林若遭遇的黑衣人,事后调查指向烨王府;而经过翼火卫暗查,发现了顾庭与烨王之间的联系;苏慕晴在六公主府差点摔倒,但她只道是有人推了她,却不知是谁,只是最后,她身边的婢女和侧妃沈婉怡身边的婢女,除了贴身伺候多年陪嫁婢女,其余都被太子发卖处理了;然后再是林若从北境回来之后,告诉他找到了害死顾漫希的凶手线索,直指唐门,慕容冲为代国丞相在签合约之际被偷袭,陈情的折子里也提到了凶手是唐骁,如果这两桩事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唐门所为,那么这次林若和慕容冲被掳走,九死一生,正是唐骁的手笔,铁证如山! 越是深受皇恩,越是容易陷入是非。 明宗皇帝很清楚这一点,但是顾漫希已经死了,林若是林鸢儿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一个小姑娘,孤苦无依,没有任何的依仗,如果他不庇佑她,不成为她的靠山,怎么保住这个孩子?百年之后,有什么颜面去见林鸢儿! 十一年了,他几乎是看着林若长大的,林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有数的。林若是有几分过人的聪慧,虽然性子倔强,但她绝不是个会惹事的人。敏慧郡主待人温婉贤淑的好脾性,是人人皆知的。总不至于这么多人都错看了一个人吧? 烨王蠢蠢欲动,是因为与太子的党争;顾庭、顾漫妮的暗中加害,是因为嫉妒与愤恨;那西蜀、唐门又是为什么? 因为宋桓楚想要迎娶顾漫妮、与顾家同气连枝? 不对,如果十年前害得顾漫希惨死的凶手真的是唐门,那么这其中一定有更深的渊源! 事发之后,他把黎焰和曲潇湘叫到御书房问话,曲潇湘的一头雾水不似作假,而黎焰带着冷夙把作为使者的宋桓楚从驿馆劫走是很多人亲眼见到的事实,更做不得假。 之所以没有追究黎焰的罪过,一是因为宋桓楚理亏,主动不计较;其二,便是因为他想到了林若提及顾漫希的死于唐门的关系。 “唐门杀手尽数伏诛,唯有唐门少主唐骁一人逃逸。” 明宗皇帝看着五天前的奏报,凌厉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狠厉和杀意。 京畿之地,天子脚下,西蜀的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查,一定要查!不仅要查西蜀,查唐门,还要连带着盯紧了烨王府和尚书顾府! 哼!他还春秋正盛,他的儿子、臣子,就已经坐不住了!竟然有胆子伙同他国杀手! 要是不查清楚,他的卧榻之上便如悬了一柄利剑,又怎能安然入眠呢!()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三十一章 芒初显2 - 女商枭 - 陆小飘 荣王府这几日开始热闹起来,不断有人上门拜访:最早的访客是八公主熙姀,从皇帝那里得了消息,惊诧不已,当即就出了宫来探望遭了罪的四哥四嫂;之后是太子,带了重礼来探望,思及歹人是来乔装成城防营的士兵,来太子府把慕容冲匡走的,愤愤地骂了小半个时辰;再然后是三公主淳颐和六公主嘉姮,嘉姮与熙姀关系交好,而淳颐是皇后的亲生女儿,熙姀是皇后的养女,自然也能得到消息;再之后,是得知慕容冲请了如此之久的病假的同僚,关切地嘘寒问暖;最后一波是带着林祁和黎惜恩赶来的林谦和黎焰。 外头传的消息是有凶徒潜入京中逞凶,为荣王爷带人所绞杀。不过,这群穷恶之徒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荣王爷在交手中受了点伤,在府中休养。 这样的说法,既能解释那日喧闹的街头上那十几具曝尸,又能解释慕容冲受伤的缘由:战功赫赫、从无败绩的荣王爷在用兵遣将、征战沙场上是纵横无敌的高手,但他是普通人,不是刀枪不入的神,面对训练有素的杀手,也会受伤。 不过传言渐渐被传成是荣王爷此番大胜而归,代国心有不甘,重金买通江湖杀手前来刺杀荣王爷,以报割地赔偿之国耻,京中百姓登时个个义愤填膺,不少青壮男子应征入伍,成了兵部、军队的意外之获。 林谦是到府之后才知道林若也受了伤,暂时说不了话,不过事先有了准备,而且林若除了不能出声之外并无大碍,倒是没让林谦的情绪有大起伏,也让林若和黎焰放下心来。 唯有黎惜恩,不明白林若为什么不跟他说话,一直缠着询问。但是问了,又不理解,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迷茫和失落来回交错,好不容易让他理解林姑姑是生病了所以才说不了话的,他歪着脑袋想了很久,然后郑重地对林若说道:“姑姑听话,乖乖吃药。” 想到林若从小到大是最不愿意喝药的,林谦、黎焰、林祁都忍不住笑了。 慕容冲性格很冷,极少与人深交,也很不喜欢府里有人来拜访,闹哄哄的,让他很是不悦。但是这一回却不同,每次只有有人来探视林若的时候,林若才会不排斥他的亲近,甚至会对着他浅浅地笑——哪怕那笑里带着只有他能感觉到的疏离。 或许应该感谢大婚之日的约法三章,在人前,他们是一对令人艳羡的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女眷们羡慕向来不苟言笑的慕容冲对林若居然会如此温柔,知晓一些内情的男性都佩服看似柔弱的林若竟然有如此魄力,愿以身犯险、不顾性命地去救慕容冲。 等到宾客散尽之际,林若便又会恢复冷漠的模样,不回应慕容冲的关切,不理会慕容冲的解释。 此情此景,慕容冲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刚成亲之时,他带着林若入宫谢恩,结果听到了被熙姀刁难的林若说的那一番话。 她说相敬如宾,并不让人殷羡,因为宾者,客也,用对待客人的态度来对待所爱之人,克己复礼,中规中矩,才不会是两个相爱之人会有的相处之道。 她还说,比起相敬如“冰”和相敬如“兵”,相敬如宾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如今他是真的感受到了,林若人前与他相敬如宾,人后与他相敬如“冰”……这种滋味,当真是不好受! 不过,如今这局面,大半是他之过,咎由自取,能怎么办呢? 他也想解释的,但每次提起弯韵,林若便会捂上耳朵,全然不想听。 最后,还是黎焰给他解了惑:“王爷之所以想跟阿若解释,是因为阿若舍命救你,你却还质疑她与湛亲王之间有私。如今王爷意识到自己行为太过,所以想要解释您与弯韵姑娘的过往,非是王爷真心释怀,而是王爷觉得心中愧疚,才想说出的,对吧?” 慕容冲默然,因为黎焰说的对,他并没有释怀与弯韵的过往,但是他已经意识到林若对他的不可或缺。 “王爷,阿若待人虽然和善可亲,但是她有她的原则,尤其对待感情。她不肯听你因为愧疚而作出解释,是因为她重视和你之间的感情。心中有愧做出的承诺,等到时日久了,愧疚淡了,便会生出悔,滋出怨。介时,每见到对方一次,这种悔与怨便会增加一分,直到不堪负重,劳燕分离。” 黎焰的一席话,让慕容冲暗自想了很久。这或许是林若的用心良苦,但是,也让他觉得,林若未免太小瞧他,也太看清自己了。 等到真正放下了再说,难道不怕在等待的过程中滋生误解、以致这份感情中道奔殂吗? 不过,在经过黎焰提醒之后,慕容冲确实不再跟林若提弯韵和芙蓉花簪的事。林若纵然再不搭理他,却也不会捂住耳朵不听他说话——大抵是因为慕容冲的话真的不多,所谓的陪着她,只是看着她看书、核账、抄经、绘图,或者看着她偶然有兴致下厨,捣鼓些小东西。 这样的日子过了**天,林若的情况依然没有起色,发不出任何声音。林府把从金陵赶来的竹萱送过来伺候林若,慕容冲没有异议,但他有些好奇:除了幽草之外,林若并不习惯旁人近身伺候,清渠被发卖之后,王府里也没有再安排其他丫鬟伺候。只是,林家若是不放心,从林府里挑个靠谱伶俐的过来就是了,怎么特特从金陵把竹萱调过来?竹萱是金陵王家六小姐的婢女,只不过偶有机会伺候林若,居然能让林若这么惦记? 不过这个疑问,也就只是在脑海里过了一圈罢了。 毕竟,伶俐又细心的小厮婢女不好找,大户人家,送几个伶俐的下人当人情,也是常有之事嘛!竹萱虽然在金陵,但是林若往年总跟着林谦去金陵王府,总是竹萱帮着幽草一起伺候的,再加上在北境的时候,竹萱留给慕容冲的印象极好,而且见林若对于竹萱的到来很是欣喜开心,便更加不会反对了。 休息了十多日的慕容冲终于销假还朝,肩上的剑伤早已结痂,背心的伤口也有好转。再在王府里呆下去,怕是会让人担忧荣王爷是否伤势过重,以致谣言四起,人心浮动。()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三十二章 芒初显3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不知是因为顾忌着荣王爷有伤在身,还是其它的缘由,明宗皇帝并如以往那样下旨将城防营交给慕容冲,而是只让他与兵部尚书姜绉一起打理兵部。至于城防营的统御权,则是交到了邢国公之孙魏迁手中。 对于这个决定,烨王党自然是欣喜不已,而太子党则是面带忧色。 但随之而来的敲打顾庭和沈狄、抬举顾炎年与章煦,斥责了被弹劾庆安候、却又赐了烨王嫡长子郡王封号,夸了太子最近勤政出色、却又旁敲侧击让他要处理好家宅之事……这一系列的相互矛盾又似有联系的旨意,让满朝大臣实在摸不着头脑。 皇帝的心里究竟是在想什么? 烨王的嫡长子是明宗皇帝的长孙,如今已是十二岁的少年郎,得封郡王,对于皇长孙的身份而言,并不算逾制。可重点是,烨王不是太子啊!而且,太子还刚得了长子!这个时候加封皇长子,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过太子那厢也只是得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责斥,重点是交由太子负责的青苗法试行。这可是一项大工程,今年先在江南一带试行,明年再将两广纳入试行范畴之中。这其中,要与多少官员打交道,又要与多少商贾巨富打交道? 烨王是儿子得了个郡王的封号,而太子捞着的,是御赐的笼络人心的机会。两厢一对比,皇上究竟是更偏向哪个儿子一些,还真不好说。 而魏迁拿了城防营的统领权,与慕容冲只用去兵部应卯,看起来是靠向烨王党的邢国公一家得了便宜,但谁知是不是皇上顾念慕容冲有伤在身呢?魏迁得的旨意是暂代,那是暂时代城防营统领,代多久,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到时候是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还说不好呢!毕竟,荣王爷在军中的威望,可是摆在那儿的。 然后是敲打顾庭和沈狄,斥责庆安候,却又抬举顾炎年与章煦。庆安候是烨王妃的父亲,不折不扣的烨王党;沈狄却是太子侧妃沈婉怡的父亲,明面儿上实打实的太子党。一个申斥,一个敲打,表面上是皇帝对这两个身居高位却屡屡办事不力的不满,但背后的用意是什么,谁又能猜得准? 被重用的章煦,在上虞水患之前只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才仅一年的时间,被破格升为官居三品的江淮黜陟使,总管江南青苗法试行,并有考察江南官员政绩、升降官员职位之权,当真是一步登天。而这样年轻有为、有真才实学的年轻人,因太子的知遇之恩,甘为太子的马前卒,又怎能不让烨王党忌惮呢? 至于敲打顾庭,多半是因为掳劫荣王和荣王妃的歹人来自西蜀的缘故,谁让顾家如今唯一的“嫡”小姐跟西蜀的湛亲王订了亲呢?不过让顾炎年协助魏迁,负责京畿城防,又有什么深意呢? 君心难测呀! 距离林若醒来已过了半月,也就是说,她已经半个月不曾开口说话了。冰糖炖雪梨天天喝,甚至宫里还送来了上好的秋梨膏,可是,仍是未见起效。原本有人怀疑过是林若刻意装哑巴,但是那日在宫中不小心被入宫讨皇帝欢心的烨王之子和郡王撞到,却只张嘴没出声,大家才相信,荣王妃怕是真的成哑巴了。 说好的长则半月,现在已经半个月了,却还是没有起效,明宗皇帝甚至召集了太医会诊,也没瞧出什么所以然来,包括收到苏慕禹的加急信赶来的鬼医莫用愁,也是一致口径,只说内伤未愈,仍需要静养。 林若倒是心态平和,并不着急,除了不开口说话,每日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自在得很。 朝廷要在摘星楼举办拍卖会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告示贴满了京城各个角落,当然还有江南一带。有兴趣的富商纷纷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 拍卖会共举办七天,前三天拍卖从代国、北契缴获的战利品,以充军饷;之后的三天拍卖国库中积灰的珍品,以盈国库;至于与朝廷合作主导青苗款的拨发,自然是最后一日的重头戏,但是大部分人只知道零星消息,不知具体如何。但朝廷的名头摆在那儿,肯定不会是小打小闹。 因为青苗法的试行定在江南,所以最后一日的拍卖仅限在江南有丰厚家资的商户参与,算起来,经过上虞水患一事,京中那些原本在江南有大批良田地契的粮枭已经不在其列,算下来在江南有大生意、够得上资格的,不算太多,倒是不如江南本地的富商来得多。 不过,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可以参加拍卖的。每一日的拍卖名额都有限,在拍卖之前,需到摘星楼购买有资格参加拍卖的摘星符——不是和田白玉的那一套,而是岫玉的那套。 林府如今是安泰伯府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门拜谒的。所以,想要打探消息的商贾之流便齐齐涌向了摘星楼。摘星楼因此每日都门庭若市,拍卖没开始,连岫玉摘星符都还没开始叫价,上门来咨询拍卖会事宜豪绅富商便已踏破了门槛。既然来了,除了询问事由之外,多半会被摘星楼精美绝伦的各色珍品吸引,空手而回者实在寥寥。胖掌柜杨琢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却乐得小眼睛眯成一道细缝,嘴咧到了耳朵根。 不过,也不是没有人到安泰伯府造访,万家钱庄的高先生和陆家的陆翛然先后带着重礼造访,当然了,来拜访的人不是万家和陆家的家主,林谦自然不会自降身份相见。接待这二位的任务,自然落到了黎焰和林祁身上。 林祁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又有林若和黎焰的指点,愈发有少东家的模样。虽秉持着多听多看少说的原则,但却不会让人觉得这位年纪尚轻的少东家年幼可欺,话虽然少,但说出来,每一句都是点睛之笔,听着有几分高深的意味。 可一等人走了,林祁便恢复了他跳脱活跃的性子,开始打破砂锅问到底:“黎大哥,高先生和陆公子问的是同一件事,为什么你给出截然不同的说法?” 黎焰神秘一笑:“你先自己领悟一番,我为何要这么说。”()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三十三章 芒初显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祁伸出手指,轻敲着脑袋,一边想一边喃喃:“高先生和陆公子都是为了朝廷要在摘星楼举办拍卖会之事而来,而且都是冲着最后一日的青苗款。万家的高先生询问的时候,黎大哥你给高先生大致讲述了青苗法之事,同时详陈利弊,还透露出皇上有意将最后中拍之人提为‘皇商’。但是陆公子来问询的时候,你只是简单地提了青苗法,没有详说,也没有给他条分缕析,但是却隐晦跟陆公子提了万家似对此志在必得之势……” 黎焰点了点头,林祁的进步不可谓不大,从前他极少愿意认真听这些枯燥的对话,一是因为觉得无聊,二是看不惯双方虚伪的试探,笑里藏刀,得费脑子去思考有些人的有些话背后蕴含的意思。但如今,他却能静下心来,甚至在其中初显游刃有余,甚至能听懂这些话里的弦外之音。 林祁啧了啧嘴,面露难色,敲脑袋的幅度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蓦地一顿,眼中精光闪烁,恍然道:“黎大哥,你属意万家,是不是?” 黎焰“哦”了一声,面上无异,反问道:“理由呢?” 林祁理直气壮地说道:“因为你跟高先生说得很详细,甚至透露了皇上的旨意。可是,你跟陆公子却全然没有提到这些啊!” 黎焰失笑:“这只是表面的。因为陆翛然那边,即便我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朝廷在摘星楼办拍卖会是为了什么,无需我多言。” “陆家知道青苗法的事?”林祁眨了眨眼睛,半晌后恍然,“哦——!我明白了。二姐说了,‘陆家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们背后的大树,就是……” “嘘!” 黎焰做了个手势,提醒林祁慎言。并非是担心林府里隔墙有耳,而是要提醒林祁,时刻保持警惕,不要祸从口出。 林祁睁大眼睛,点了点头,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了“烨王”两个字。 黎焰会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小祁,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给高先生和陆翛然不同的答案了?” 林祁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对于万家而言,一直在太子和烨王之间斡旋,态度暧昧,虽然两方都为了拉拢万家,许下了不少承诺,多少也在万家产业开拓之途上出了力,但随着时间推移,万家迟迟不表态,已经惹了两尊大佛都不甚开心。尤其是烨王手里有了陆家,太子这厢得了林家,家资殷厚的万家所出的境地就有些尴尬了。 虽说不论是谁得到了万家,都如虎添翼,但是,没有万家,作为商贾,林家和陆家足以相抗衡。万家再不表态,恐怕便再无立足之地了。 所以,万家急着想要找一个靠山,但是究竟是投靠烨王,还是投靠太子,都不算是上佳之选,毕竟去哪边,都难得到太子或者烨王的特殊垂青了——慢了一步,万事全无。 这个时候,明宗皇帝亲赐的“皇商”,变成了万家的救命稻草,只要成了皇上,那么背后的靠山就是九五之尊,是整个东鲁最有权势的人,烨王和太子再有不满,也不能明着对万家钱庄如何了。天子招牌,又可降税,与官府合作,行国家政令,不必担心官兵相欺,不必趋炎附势看人脸色,有匪人惦记,官军的刀枪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这样好的机会,万家怎么可能错过!自然是近水楼台,先来攀关系,打听内幕了! 万辉虽然没有来,但是高先生前来,也足以代表万家的诚意——须知,高先生才是万家钱庄兴盛的至关重要的人物,挥金如土的“万两金”公子,也要称一声亚父,足见高先生在万家中的地位。而不仅是黎焰和林若,太子也是属意万家来吃下这笔生意的,黎焰当然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详实分析了。 相比而言,陆家派了陆翛然来,诚意便输了许多。 不过,陆翛然此来,也只是走个过场,该知道的消息,身在朝堂的烨王党、身为皇长子的烨王,早就已经打探清楚了,青苗法如何执行,青苗款如何拨发,若是一举拿下了江南青苗法试行的青苗款拨发权,能够获利几何,通通都清楚。陆翛然此来,只不过是来听摘星楼会的拍卖流程如何。当然,得知万家对此志在必得,算个意外的收获,不过,万家立下此志,也是在意料之中。 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陆翛然,当然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要把青苗款的拍价往上哄抬,让皇上和朝廷见识到万、陆两家的财力,尤其是告诉户部的那帮成天盯着林家薅钱的官吏:瞧瞧,人家万家、陆家也是肥羊,别老盯着林家,隔三差五地就往皇上那儿上眼药!同时,青苗款的问题解决,青苗法能得以顺利推行,真正达成“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皇上自然会记林家一功,林家不贪权,但在经商之路上便会更加顺遂。 这些是深层的用意,以林祁现在的年纪,并不能完全想透,但能想通其中一二,已是难能可贵。不过,黎焰愿意教他,抽丝剥茧,由浅入深地跟他讲明了层层含义,林祁只有瞠目结舌的份了。 “这……这……简直……叹为观止!” 林祁良久才憋出了这么一个词来形容他所接受的信息。 “小祁,你要明白,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立场,说的话,做的事,皆是由其所处立场决定。不论为官、经商、论道,本质皆是与人博弈,如果你能对对方的立场了如指掌,在不违背自己立场的前提下与对方达成共识,看似双方势均力敌,但其实,对方已落入你的陷阱,长此以往,愈发深陷其中,你便是最后的赢家。” 林祁并没有完全听懂,但他却隐隐意识到了这其中蕴含的高深这里,点了点头,同时更加笃定了要努力成为像黎焰这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人。于是由衷道:“黎大哥,你太厉害了!简直,简直是神人!” 黎焰笑了:“厉害的人不是我,是你姐姐林若。”()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三十四章 芒初显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祁一愣,想到最初,“青苗法”便是二姐林若传给上虞的密信之中的内容,摘星楼也是林若一力设计办起来的。这么说来……他二姐也太厉害了吧!居然能算到这么远的事! 黎焰摇了摇头:“上虞水患,阿若也不能未卜先知。但是,能把天灾作为机会,把握住并利用地如此透彻,除了阿若,估计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风花雪,粮枭,上虞水患,赈灾,章煦,青苗法,摘星楼,甚至连去北契,还有我……每一环,阿若都想到了,并且把这些环环相扣,才铸就此番局面。小祁,你要记住:愚者错过机会,弱者等待机会,强者把握机会,智者创造机会。你,我,都要努力做智者。” 林祁怔怔地点了点头,哪怕是身在其中,听黎焰分析了诸多,他也不能完全把整个大局的环节都想通,更遑论局外之人,如何能够参透呢? 可是,只比他大了四岁的林若,却将整个局面都规划布置起来,而从北契归来时日不长的黎焰,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整个局面掌控在手,这两个人的睿智聪慧、目光厉辣、渊图远算,实在难有人能够匹敌了吧! 不过,说到把握机会,林祁又生出了一个疑问:“黎大哥,既然青苗法试行的主导之人是章煦,青苗款又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为什么要让给其他人?由林家来主导青苗款的拨发,或者王世叔不就在金陵吗?由王家来主导,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啊!” 黎焰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 林祁一愣,当即明白了黎焰的意思。 “还有一点,”黎焰再次开口,对林祁解释道,“青苗款虽然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但是,即便是替朝廷放贷,也有不小的风险。春日里分发青苗款,江南耕农之人,便不是小数目,下发的现钱,自然不是更不是一笔小数目。而这笔钱,要等到秋收之后才能收回,如果不是钱庄这样有大笔闲钱可以放贷,一般的商户,只怕未必能熬得到那个时候。” 林祁领悟到了黎焰的担忧,点头道:“确实是。咱们家铺子,虽然日进斗金,但是开销也大。进来的斗金,还没有焐热,就给送出去扩展新的生意了……要是真接下了这活计,恐怕不少铺子要周转不灵了。” 看着林祁苦恼的模样,黎焰忍俊不禁:“那倒不至于。至少,等到罗掌柜回京后,哪怕是接下青苗款的拨发权,林家也没那么容易遇上银钱周转不灵的情况。只不过,天下的生意,不能只让林家一家做了,不是吗?” 林祁挠着头,憨笑道:“这倒是。不过,为什么等罗叔回京,就不会了?罗叔去江南收粮债,能收回这么多银子吗?” 黎焰摸了摸林祁的头,说道:“对于商贾来说,生意要能源远流长,银子虽然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 林祁好奇道:“那什么是最重要的?” 黎焰笑了笑:“贪多嚼不烂。今日已经学了不少,等你都理解了,我再教你。” 林祁瘪了瘪嘴,话说一半真的很难受。但是黎焰说得对,他今天确实已经学到了许多。至于要如何让林家的生意源远流长,只怕不是短短一两句话能够说得完的。所以,林祁乖巧地听从了黎焰的话,就此打住,回去消化今日的所学所悟。 “黎少爷,这是代国和平禺传来的消息。” 钟平把刚收到的信筒交到黎焰手中,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唐骁掳劫林若和慕容冲的事,他始终耿耿于怀,包括质耶从恭王府潜逃、季君阳却滞后这么就才得到消息,同样让他很是疑惑。 就在林若和慕容冲被救回来的当天,他收到了邵纲传来的消息,韩野发现那也失踪,但北境军中,韩野只是个初来乍到的新人,那也又是北契投降的胡人,慕容冲、徐战、贺佥都不在军中,一个归降胡人失踪,谁都不放在心上。 韩野在北境军中无法送回消息,又不知林家在虢州的消息点,只能先传信回平禺县的狂风寨,然后消息再转到身在平禺的邵纲手中,再经辗转传回京城,其中曲折,能想象得到。所以消息晚了,可以理解。但是季君阳那边,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消息如此滞后呢? 季君阳有他的自辩,但是未必全然可信,所以,他才让邵纲也去调查一番,没想到,两封密信竟然同时抵达他的手中。 看样子,代国那边的消息站可能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果然,两封密信里都提到了同一件事,那就是代国有黑甲卫的出没,竟然有两个消息点被黑甲卫发现,其中一个正是泽国都城里往外传递消息的据点之一!不过好在这样的消息站,通常都是不起眼的小铺子,统共没有几个伙计,手中的译本也不像林家密语那样复杂。而另一个便是与红萝通消息的脂粉馆。 毋庸置疑,对方觉察到了红萝的异常,借着陶惜君的妒意,顺势将质耶“赶”出了恭王府,把往外传消息的红萝逮了个正着。顺着红萝这条线,发现了季君阳安插在泽国的内应。只不过,译本被快速毁去,孟斌也发现这两家铺子与季家的关系,只当是泽国朝堂之内有人盯着他而已。陶惜君不知红萝还有另一重身份,反应不似作假,而红萝也没有供出背后之人。只是,从泽国传出来的消息,因为这场戒严,迟了许多日。泽国之内的消息传递因此更加谨慎,季君阳查清这些,也费了不少功夫。 至于邵纲查到的,比季君阳的详述要简略一些,但内容上并没有差太多。这便足以解释季君阳的消息为何延迟了这么久才送到京中。 也亏得泽国近来内忧外患,太子的处处针对,以及濊貊、伽倻、新罗和百济不断滋扰泽国边境,让孟九公和孟斌没有把内应与季君阳联想到一起。 还有老七——戚郢,事后证明,他确实没有与孟斌在暗中有书信往来,这一回唐骁和质耶潜入京中伺机报仇,他也没有参与。看起来确实与泽国孟家的黑甲卫脱离了关系,踏踏实实地为林家效力。不过人心隔腹,林若信得过老七,他黎焰却始终要对此人留个心眼。 烧了信纸,正准备去见一见依旧被囚于林府中的质耶,又有人来报有客到访,亦是前来打听摘星楼拍卖之事的。只不过这个人,让黎焰蹙眉——秦淮扬州的白公子白阙。 他也对这笔生意有兴趣?()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三十五章 心为役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汴安城的商贾们因为明宗皇帝的一道“青苗”旨意,个个都摩拳擦掌、心思活络了起来。从前与林家有生意上往来的、自觉身份还过得去的,便腆着脸上如今的安泰伯府登门造访;没什么关系的,便去南市街的摘星楼走上一遭,攀点关系,混个脸熟。 相比于黎焰的忙碌,在荣王府里养伤的林若,可算是优哉游哉。府上的人,包括幽草和竹萱在内,亦是看不懂林若敲敲打打的林家密语的,所以有什么吩咐,林若都书写在纸上。包括进宫面见皇上、皇太后,也是以纸为言。 距离苏慕禹说的“最长期限”又过了七天,林若还是沉默不语。慕容冲在兵部里,满脸的愁容挥之不去。兵部官吏,上至兵部尚书姜绉,下至主事小吏,都明白荣王爷是为何而忧,但也无能为力。 太医会过诊了,江湖人称“鬼医阎罗”的莫用愁莫神医也瞧过了,都瞧不出问题所在,他们这些不懂医术的了。 慕容冲坐在桌案旁,心烦意乱地翻着军报、邸报,怎么都静不下心来。他想起幽草忧心忡忡地询问“王爷,若是小姐这一辈子都说不出话来,您会嫌弃她吗”的问题。 这个答案毋庸置疑——怎么可能! 林若是为了救他,受了内伤又中了毒,才无法开口说话的。每次想起他为何会落入唐骁的圈套,他都愈发埋怨自己。他更自责,为什么在林若昏迷之前,在她还能开口说话的时候,要用那样的方式闹得不欢而散。 心浮气躁,还是四处走走散散心吧。 可是这一走,听到了躲懒的小吏私下议论,更加叫他心中不安! 一人说:“你说荣王妃当真不能说话了?要知道,荣王妃最能讨皇上和皇太后的欢心了,皇上还夸荣王妃伶牙俐齿,能言善辩,歪理一箩筐,啧啧,要是成了哑巴,那可实在是太可惜了!说不定,时日一久,连圣眷都保不住了。” 一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瞧咱王爷愁眉不展的样子,估计悬。太医院的会诊都瞧不出个毛病,恐怕是没救了。林家一介商贾,生意做的是大,但还不是皇上看在荣王妃的面子上,对林家照拂有加?” 另一人却持反对意见:“我看未必。皇上对林家另眼相看,多半是因为已故的淑德郡主的缘故。荣王妃虽然说不了话,但是你瞧,朝廷不是还下了告示,要在摘星楼办什么拍卖会吗?哪像失了圣眷的样子?” 另外两人想了想,遂同意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不过,我觉得,荣王妃发不出声来,估计是心病。” “怎么说?” 慕容冲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竖起耳朵仔细听。 “我家那婆娘,娘家远房亲戚里有个小姑娘,受了惊吓,昏迷了好几天,醒来也发不出声来。大夫看了,开了药,但是几个月了都没见好转。” “荣王妃……似乎也是受了惊吓!” “对,听说脖子被歹人划了一道,伤得不轻!” “可是太医不是说了,伤势无大碍吗?也没伤着嗓子,”那人神秘兮兮地说着,“所以啊,一定是心病,给吓的!” 慕容冲扯了扯嘴角,吓的?心病?看林若丝毫不为发不出声音忧虑的模样,怎么都觉得不像。 “不是吧?我听宫里当差的公公说,前几日皇太后召荣王妃进宫,荣王妃看起来不像是忧心自己发不出声的,还写了字劝慰皇太后别担心呢!” 那人又信誓旦旦地开口道:“这你就不懂了!你想想,若是你病了,皇上询问你,你敢说自己病的不轻吗?自然是说没有大碍,过些时日就好了。” 另外两人纷纷点头:“没错没错,自然是不能让皇太后担心的。” “所以,荣王妃只是表面上装的不在意?” “多半是,我婆娘娘家那个小姑娘,人前也是嘻嘻哈哈,不过……”那人压低了声音,“半年多了还是说不出话来,后来,投缳自尽了。” “什么?” 慕容冲心里一惊,忙现身质问:“你说的真的?!” “王……王、王爷!” 那三人吓得脸色苍白,当即就跪在地上,语无伦次。 慕容冲容色凌厉,按着那小吏的肩,扬声再次问诘:“我问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人颤巍巍地回道:“是……是是真。” 慕容冲突然慌了,用力把那小吏一推,转身让人备马,火急火燎地往荣王府赶。 三个小吏吓得面面相觑,那个回复荣王爷的小吏似是还没回过神来,好似仍被慕容冲的余威所压迫,战战兢兢地回复:“那、那小姑娘从前有订了一门亲事,男方听说她成哑巴后,便、便退了那门亲事,小姑娘受不了闲言碎语,才、才投缳自尽的……” 另外两人听到这话,登时对其怒目而视:说话说一半,这不是害死人吗! 不过,慕容冲显然是来不及听到这后面的真相了。他这几日来兵部,因为顾及伤势,都是坐马车的,这回心中急火燎,让人牵了马,直接翻身骑上就往府里赶,把太医的嘱咐抛之脑后,根本没想到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伤口会不会崩坏的事。 一个小姑娘,因为意外说不了话,都会因为受不了而投缳自尽,更何况林若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林若跟他赌气,不理会他,但是因为在人前应对他人皆是神色如常,所以大家都不曾注意,可是,突然间不能说话,这样的大的变故,她真的能够一笑置之吗? 不,她心里一定很难过,很痛苦,很无助! 那么喜欢说话的一个人,说起话来总是滔滔不绝的一个人,突然间就不能说话了;明明说短则数日,长则半月就能恢复,可是现在都二十几天了,却仍是没有起色。这么大的打击,她怎么可能真的满不在乎呢? 她是那样一个顾及她在意的每个人的感受的人,当然是在人前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让旁人为她担心。可是她自己呢?如果她不难过,幽草又怎么会问他这样的问题呢? 不,不对,这不是幽草想问的,而是阿若想问的! 思及此,慕容冲又狠狠地夹了一下马腹,催促马儿加快速度。 阿若,阿若!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三十六章 心为役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快马赶回府中,门房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荣王爷竟然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容色凝重,直接翻身下马,把马鞭一丢,就往府里冲,直奔林若的院落。 房里,空无一人,林若不在,幽草和竹萱也不在。听外院伺候的婢女说,王妃一早去了书斋,他又赶紧往林若的书斋奔去。可是,书斋里也空无一人! 桌案上,留着一张纸笺,看得出,是林若的笔迹。 上头写着一阙词:“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慕容冲心里的感觉更加不好。 红豆意相思,是为情,相思血染,便是为情所困;听窗纱风雨,睡不稳,因为有新愁旧愁烦忧,以致容颜消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字字句句都是在说林若为发不出声音而烦恼忧愁! 他怎么就这么大意,全然没有发现呢! 慕容冲攥紧了手中的纸笺,从书斋里冲了出来,四顾寻找。 “爷?您今儿个这么早回来?”陶福赶来,这个时候见到慕容冲,有些诧异,见他神色惊惶不安,忙问道,“爷,您怎么了,爷?出了什么事?” “阿若呢?阿若去哪儿了?” 慕容冲掰着陶福的肩膀,慌张地询问。 陶福从来没见过慕容冲这么惊慌失措的模样,呆呆地回道:“王、王妃她,她……” 慕容冲心中一阵揪紧,抓着陶福肩膀的手也下意识地用力:“她怎么了!” “她……她带着幽草和竹萱,去,去湖边散步啊……” 湖边?湖边!投湖!! 慕容冲脑海中突然闪现了这个念头,推开陶福,就往湖边而去。手中的纸笺落在地上,都不曾注意,被陶福捡了起来,看着纸笺上的字,挠头不解:“王爷这是怎么了?” 慕容冲一边跑,一边脑海中念头飞逝:林若畏水,所以她住的院落离王府的水池较远,平日里她也很少去湖边,除非是和他一起,牵着他的手;否则,顶多是去园中的凉亭里坐坐——凉亭离湖有六七丈距离,不会为水声所扰。 现在,林若却独自去了湖边! 阿若,阿若!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先到了园中凉亭,林若没有在,但是,幽草和竹萱两人却在,正笑嘻嘻地剥着葡萄吃得欢,时不时还打闹两下,脸上全然没有忧色。 “你们在做什么!” 慕容冲压抑着怒火,厉声呵斥。 幽草和竹萱皆是一跳,看清来人,忙上前来行礼:“王爷。” 幽草在荣王府时日久了,有时候自家小姐因为荣王爷受了气、受了伤,她还会当着面跟自家小姐同仇敌忾,不给好脸色。不过现下,她知道自家小姐心里有多在意慕容冲,倒是时常劝和。所以,在慕容冲面前,幽草偶尔也像在林若跟前那样随性了些。 眼下见到慕容冲不悦,遂脱口询问:“王爷,您怎么气势汹汹的?不会……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在您面前说了小姐的坏话吧?” 提到林若,慕容冲的脸色更沉:“阿若呢?你们俩都在这里躲懒,阿若身边谁伺候!” 听慕容冲的语气很是不善,幽草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正想刨根问底,却被竹萱拦住,恭谨回复:“回王爷的话,王妃说她想一个人静静,不许奴婢们跟着。” 一个人静静? 慕容冲心中更是焦急:“她说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就放任她一个人呆着!” 幽草不解:“小姐平时也常常一个人呆着啊……” “那能一样吗!” 慕容冲压抑不住怒火,冲着幽草咆哮了一声,把幽草吓得愣在了原地,大气都不敢出。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慕容冲的怒火!猜不透荣王爷究竟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或是受了什么刺激,面对对方咆哮着询问“阿若究竟在哪儿”的问题,幽草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吓得就要把实话说出来了。但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小姐猛然从脑海中闪现,她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 “说,阿若在哪儿!” 慕容又扬声问了一次。 幽草抿着唇,倔强地摇了摇头。 倒是竹萱,沉稳地说道:“王爷息怒,王妃在湖边。王妃身边虽然没有人伺候,有冷护卫在暗中保护,王爷您……” “竹萱!” 幽草气急,用力地拽了一下竹萱的袖子。 竹萱按住了幽草的手,继续说道:“王爷您现在这个样子去见王妃,或许会吓到她。” 慕容冲步子一顿,冷冷地回眸瞪了两个婢女一眼,幽草和竹萱都吓得一激灵——那眼神实在是太恐怖了。但是竹萱还是鼓起勇气,对着慕容冲的背影喊了一句:“王爷!” 慕容冲脚步一顿。 竹萱深吸一口气,说道:“王妃现下畏水之症虽然有所缓解,但是,请王爷务必在意。” 慕容冲转头,疾步朝着湖边走去。 眼见得慕容冲走远,幽草忍不住拍了一下竹萱,埋怨道:“王爷现在正在气头上,你怎么能让王爷去见小姐呢?你不知道,上回顾漫妮在王爷面前挑唆,王爷对小姐心生恼怒,小姐在房里哭了半天呢。今天王爷的脸色,比那次还要难看,还要愤怒,你,你……你真是……唉,我们赶紧过去!” 竹萱拉住了幽草,说道:“别去,王爷不是恼怒,是焦急不安。” “什么?” “自小姐醒来之后,王爷一直担心小姐的情况,他还不知道小姐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那就更要赶紧过去把王爷拦下来了!”幽草大跨步向前,准备冲进去,“小姐说了,这件事要先瞒着王爷,谁都不能说!” “幽草!”竹萱用力地把幽草拉了回来,“你好好想想,王爷此时应该在兵部当值,但是却着急忙慌地赶回来,一回来就到处找小姐,是什么缘故?” “什么什么缘故!”幽草一撸袖子,“肯定是哪个王八羔子又在王爷面前嚼舌根,说了小姐的坏话,你看王爷的脸色,铁青铁青的,小姐绝对要吃亏的!你别拦我,要不然我……” “你呀!”竹萱打断了幽草的话,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王爷或许是听了什么,但是我猜,多半是担心小姐,所以才赶回来的。” “脸黑成那样,别逗了!你不去我去,我肯定不能让小姐再受气的!” 说罢,甩开了竹萱的手,就追了上去。 “哎!”竹萱急得直跺脚,只能也一并跟了上去。 ———————————————— 注:出自曹雪芹《红楼梦》。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三十七章 心为役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湖畔水盈盈,柳叶风依依。 湖畔柳下,立着一抹倩影:身着一袭浅蓝色纱衣,层层叠叠,逆光之下能看得见轻纱里缀着的金丝汇成的流光,微风吹过,裙摆轻动,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慕容冲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眼前之人的背影,一颗心终于归为:还好还好,是他多虑了。 可就在他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他看到林若张开了双臂,白皙的脖颈微微扬起。 这是!! 要投湖吗!! 慕容冲一阵惊惶,来不及多想,就冲上去,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环住了她的腰,把人圈入怀中,旋转着向后退去,想要远离那一汪碧绿的湖面。层层裙纱随着旋转,迎风绽开,像稀世罕见的蓝莲花。斜插在发间的紫玉簪被甩了出去,青丝飞散,衬着她红粉皙白的面容更加白皙。微微张开的檀口,眼中来不及敛去的惊诧,仿佛是受了惊的精灵一般,美得有点不真实。 慕容冲紧紧地把人揽在怀里,一刹那的失神,竟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良久,林若微微皱眉,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倒是把慕容冲的神思拉了回来。 “阿若,不要想不开寻短见,哪怕你这辈子再也不能说话了,我也不会嫌弃你,不会离开你的。我不会放手的,所以,不要担心,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慕容冲的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整个人还有些后怕,不安地看着林若。 林若眨了眨眼睛,良久,开口说道:“你在说什么?” 慕容冲刚想再说一遍,蓦地意识到林若竟然说话了,她发出声音了! “你,你……你能说话了?” 虽然她说得很慢,而且声音里带着沙哑,但是,她确确实实地说话了。 林若蹙眉,点了点头,明明刚才被他这么突然地一拽,发出了一声惊呼,他竟然没有注意到吗?早知道她就不开口了,继续装哑,等把嗓子养好了再开口。 慕容冲惊喜地追问道:“什么时候恢复的?” 林若又偷偷挣扎了一下,发现慕容冲真的箍得很紧,挣脱不开,遂放弃徒劳的动作,缓缓说道:“三天前,从宫里回来。” 慕容冲一惊,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林若歪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你先放手。” 慕容冲一愣,看着被自己箍在怀里的人,也不知是怎么了,下意识地把人更往怀里带了带,无赖地说道:“不放。” 林若抬眼,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撑着他的胸,用力地推了一下。不想,慕容冲似是打定了主意不放开,握着她手的那只手移到林若的颈后,把她按到自己的胸口,然后把下巴轻杵在她的头顶上,深情地说道:“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林若一怔,手下意识地握着了拳。 她心里不是没有慕容冲,相反,她知道自己已经爱上慕容冲了。可是,只要慕容冲心里还有弯韵的位置存在,她就不能放纵自己沉湎其中——决不能在同样的坑里跌倒两次。 林若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放手。” 沙哑的声音,似是有砂砾摩挲在咽喉的感觉,慕容冲听着心疼,把她揽得更紧:“阿若,我不会松手的。你知道吗?那个时候,唐骁手里的剑朝着你刺去的时候,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痛,想到我就要失去你了,我就没来由地恐慌,没来由地害怕。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弯韵根本不重要,你在我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慕容冲的声音有些哽咽,林若听在耳中,不无动容,抵在两人之间的手握拳握得更紧。 “不要说了……” “不,你听我说,阿若,”慕容冲抱着她,好似怀里抱着这世间上独一无二的珍宝,舍不得放开,“你不肯听我说弯韵的事,是害怕我因为愧疚才告诉你的,是吗?你错了阿若。” 慕容冲微微松开压着她白皙的脖颈的手,在她仰头时和她的目光对视,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也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但是我想把和弯韵的过往告诉你,不是想要得到你的谅解,而是想让你了解我,想跟你敞开心扉,想让你知道我的过去。阿若,我喜欢你,我害怕失去你,看到你受伤,我会心痛;看到你生气,我会难过;看到你跟宋桓楚站在一起,看到你跟孟斌站在一起,甚至……甚至看到你跟伯瑜、跟黎焰那么默契,我会嫉妒。阿若,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我们之间的契约,可不可以不作数?” 林若就这么看着慕容冲,一言不发。 慕容冲忙改口:“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答应你的,全都作数,我不会再纳任何一个女子进府,我会帮你一起查清你姐姐的死因,找到凶手,我会真心诚意地待你好,我会跟你一起守护林家,保护你在意的每一个人。只是,我们之间的婚约,不要是契约的,好不好?” 林若还是沉默。 慕容冲眼中的深情,不是假的。这一点,她很清楚。她多想应承下来,但是,真的可以吗?她真的可以答应下来吗?她真的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吗? 不起眼的角落里,幽草被竹萱捂着嘴,拉住手,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良久,才转过头,对上竹萱有些无奈的目光,无声地讪笑着,然后朝着外头指了指,示意“咱们撤”,然后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当然,两个丫头不知道,和她们一同退离的,还有在暗中的冷夙——王爷既然在,他便无需多留,偷听小两口的悄悄话,不是他的职责范围。 等回到凉亭,幽草才咧嘴一笑:“不错啊,竹萱,居然给你猜对了,王爷不是去找小姐算账!” 竹萱瘪了瘪嘴,轻轻地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哎呀,好了好了,这次是我莽撞了!”幽草拽着竹萱的手,讨好地摇了摇,“我这不是担心小姐被欺负嘛!不过……你,你下手也忒狠了吧?我现在还觉得脸疼呢!啧啧,不会留印子吧?” 竹萱仔细地看了看,有些愧疚地说道:“是有点红印……等晚上的时候,我帮你涂些凝脂膏吧。小姐的药箱里留了好多呢。” 幽草点了点头:“涂点凝脂膏,苏世子亲自调的,效果好极了!不过竹萱,你下回可收点力气,别下这么重的手!” 竹萱狡黠一笑:“那你下次别那么毛躁,要不然,不使那么大的劲儿,我还真拦不住你!”()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三十八章 心为役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湖畔柳下,慕容冲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若,心里有些不安:“阿若,你……你怎么不说话?”蓦地想到了什么,为她开脱道,“是不是嗓子疼?我听你声音有些沙哑,是不是没有完全恢复?” 林若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现在只是有点沙哑,慕容冲不会知道,她刚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的时候,那嗓音只比唐骜那如枯树皮摩挲的嘶哑声音好那么一点点。所以,她才让幽草和竹萱瞒着慕容冲,瞒着所有人。 其实莫师父来给她检查的时候,已经发现她恢复了,只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所以才会如此,顾及到林若心中的顾虑,所以才没有点破——这么沙哑粗粝的声音,只怕会更让人担心吧? 所以,这几天她不曾中断冰糖炖雪梨,同时每日的茶水都换成兑了秋梨膏的温水,在这寂静无人的湖边独自说会儿话,休息片刻,然后再发声,如斯来回几次。 幽草和竹萱之所以候在外头,便是因为林若不想让她们听到自己粗粝嘶哑的声音;对这两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如此,更不用说慕容冲了。 可是,却还是被他发现了。 不过还好,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听着还有些沙哑罢了。 林若看着慕容冲,缓缓说道:“为什么、要说这些?” 没头脑的一句话,慕容冲微微一愣,顿时明白了林若的所指,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温柔:“因为意识到,我已经不能失去你了。” 嫁进王府一年多,两人却经历了诸多的劫难,这一回更是差点把命给丢了。如果不说出来,他害怕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错过了。 林若盯着慕容冲的目光,对视许久,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慕容冲心一紧:“你不信?” “对,我不信。”林若这一回倒是很快给了回应,但是她的语速依然缓缓地,却带了莫名的笃定,“你是因为我要以命换命,心中动容,所以才会‘不如怜取眼前人’罢了。” “不是这样的!阿若——” 慕容冲立时反对,却被林若打断。 “王爷,你应该知道卧龙先生的‘空城计’吧?” 慕容冲不知林若为什么要把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来,但还是点了点头。 “马谡大意失街亭,魏将司马懿领十五万大军进发西城,可西城之中除了文官,便是千余名老弱残兵,与敌军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诸葛孔明摆下空城计,四门大开,他本人在城头焚香抚琴,司马懿疑心其在城中有埋伏,不敢冒进,下令退军。西城之危迎刃而解,王爷可知,司马懿分明引十五万大军直取小小西城,却为何不敢出击?” “……司马懿言:孔明一生谨慎,不敢冒险。城门大开,其中必有埋伏。我军若进,必然中计。”慕容冲不徐不疾地回着话,他大概想到了林若想说什么。 果然,林若接道:“我亦是行事谨慎之辈,若无八成以上把握,绝不会冒险。我笃定九星会出手,确信唐骁会带人去对付唐骜,笃信阿夙他们会及时赶到。你或许不知道,在对你说那番话之前,我已经知道阿夙他们到了。”林若指了指鼻子,“我的嗅觉过人,王爷应该不会忘吧?” 听到这番说辞,慕容冲面上闪过一丝讶色,但是却没有林若意料之中的愤怒:“那你为什么让冷十一来救我?” 林若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但很快掩饰过去,回道:“九星的陆溟。” 慕容冲直视林若的目光,咄咄道:“你胡说,你给无踪留书一封,让冷十一听从他的安排,以我的性命为重。无咎和冷十一都是来救我的,影卫包括无咎在内一共派遣了六人,是为了不暴露王府的实力。如果不是冷十一私下找了陆溟来相助,你就……你就……” 说道此处,慕容冲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陆溟,林若有九成九可能成了唐骁的剑下亡魂。 林若面上没有露出一丝被拆穿的窘迫,从容应对道:“是无踪说的吧?呵,王爷,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设下这一切,借无踪之口,让你知晓我想让你知晓的真相?阿夙的义父是老王爷的影卫,阿夙也亲口承认,他谨遵义父的遗命,你的命比我的命重要。之所以给无踪这样一封手书,不过是为了取信影卫,更方便他们听我调遣罢了。我料到阿夙会以你的性命为重,所以在给黎大哥的信里言明,让他吩咐冷夙,去九星借高手来保护我。杀手的心肠有多冷,王爷难道不清楚吗?阿夙怎么会自作主张,多此一举?” 慕容冲依然不信林若的说辞:“那陆溟救你的时候,你怎么会如此意外?” “因为我不曾见过陆溟,而且被人倏然带离,自然会有些意料之外,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冷十一亲口说了,陆溟是他自作主张找来的。” 林若的面上露出一丝意外:“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慕容冲反问道,“他的义父是我父王身边的副影使非泠,他对他义父的遗命丝毫不敢忤逆,我点破了他的身份,他也该算是影卫一员。影卫效忠于我,他自然会坦言实情。” 林若蹙眉,贝齿咬着嘴唇,侧过脸,不敢直视慕容冲。 慕容冲轻轻地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所以,你不是因为无咎他们赶来而故意这么说的,你是真的打算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的,对吗?” 试探的语气里,被林若揪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破绽:“你诈我?” 冷夙不是多言之人,即便是慕容冲点破他的身份,承认了便是,没必要再多言陆溟之事。偏偏她刚才因为慕容冲点明冷夙的义父是影卫的前任副影使,惊诧之下,中了陷阱。 “对,我诈你,”慕容冲轻笑,常年刻板的脸上露出狡黠而温柔的笑,让林若移不开目光,“冷十一不知道我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我也没有叫他来问话。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阿若,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你说你不会骗我的,你刚刚——违背诺言了。” 林若蹙眉不语。 “不过,我知道你在跟我赌气,所以我不怪你。”慕容冲依然温柔地笑着,低下头,与林若相抵着额头,再次深情告白,“阿若,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跟我一样很喜欢,很喜欢,对不对?”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三十九章 心为役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的话,一遍一遍地砸在林若的心上,那双幽深的眸子,仿佛两汪春水一般,让她移不开目光。 她看着慕容冲缓缓凑近的脸,温热的气体拂在面上,鼻尖相触,交错,就在慕容冲的薄唇要触及到她的唇的时候,她倏然转开了头,躲过了那个吻。 慕容冲有些无奈,有些失落,但他没有怪林若,只是一声苦笑,退开一小段距离,给自己找理由:“没事,等你气消,好不好?” 林若感觉眼眶里有些湿润,但是她倔强地忍住了。她从前只和楚皓泽谈过恋爱,纯纯的初恋,一恋就是三年,结果却发现自己是个笑话。突然间,被人这么珍视得对待——不是家人,而是爱人,而且亦是她爱的那个人,说心里不感动,那是假的。 可是,她感动,却不敢动。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结,不知所解,不知所踪,不知所终。千言万语难解意,难解难分误终身。 用一句很哲意的话来说,“听过很多道理,却仍过不好这一生。”正恰如其分。 她怕自己重蹈覆辙,所以患得患失;可是她也怕自己错失一心人,难免进退维谷。 看林若心不在焉的模样,慕容冲心里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问道:“你方才是在做什么?当真不是要往湖里跃?” 林若一愣,回道:“自然不是。” “那是在做什么?”慕容冲稍稍松开林若,上下打量着她,“穿得这么隆重,还……这样——!” 慕容冲学着林若方才的动作,张开了双手。 林若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没有了慕容冲箍住她,便转身往湖畔走了两步,面朝湖水,伸开了双手,闭眼,仰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慕容冲赶紧跟上,看清了她的动作,学着她的样子,闭眼,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湿润却清冽的气息,随着他的深呼吸,直达胸肺,令人感觉胸臆顿舒,神思清明,连心境也疏阔开朗起来。 张开眼,慕容冲看向林若,笑道:“原来如此。” 湖边水汽充盈,空气湿润,有清润肺腑之效,对林若有好处;不过水泽边湿气重,林若体质弱,湿气淤积体内太盛,亦是不利于她的健康。 因为担心林若的情况,慕容冲近来看了不少医术,虽然一知半解,但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特别是从张仲景《金匮要略·杂疗方》里找到了吹气疗法的依据,自觉对误会林若的医者仁心很是愧疚。不过,就算是知道林若口中的“人工呼吸”与亲吻有本质区别,但一想到林若用这方法救宋桓楚,心中还是有些闷气——理不直气也壮的闷气。 看着林若青丝泄下的测颜,慕容冲的目光满是柔和。抬手,帮她把秀发拨到耳后,然后轻抚她皱起的眉头:“阿若,心里有话就说出来,不要憋着。” 林若抬头,对上慕容冲的目光。 慕容冲的语气深情且温柔,带着茧子的右手握住了林若的左手:“你在担心什么,告诉我,我想陪你一起承担。” 林若目不转睛地看着慕容冲,抿着唇,良久,才是下了决心似的开口:“你说你喜欢我,那你还喜欢弯韵吗?” 慕容冲一愣,这个问题,他意料到过林若会问,但是当林若真的问出来之后,他发现毫不犹豫地说出“不喜欢”,是一件多难的事。 “我……” “是,你说的对,我喜欢你,可是慕容少卿,”林若目光炯炯,直视慕容冲,“或许对于别人来说,可以接受妻妾成群,但是我接受不了。心只一拳大,只容一个人。” 慕容冲仔细咀嚼这句话,蓦地领悟到了什么,睁大眼睛,惊诧道:“你、你的意思是……你,你已经……已经放下了?” 林若没有否认,而事实确实如此。 宋桓楚不是楚皓泽,只是那张脸相像罢了,或许是楚皓泽的某一世,或者是平行空间里的存在而已。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楚皓泽在那个时候如此对待她,可能就是因为她曾经辜负过楚皓泽,或许就是她如今这么对待宋桓楚吧…… 正好,圆上了这段因果缘分。 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经历一次次“弓满弦易断”的教训之后,学会打落牙齿和血吞,咽下满嘴黄连似的苦,她早已被这种苦味呛得忍不住了。 忘了是谁曾经跟她说过,真正喜欢是一个人以后,好些东西都默默地被藏在了心里,不敢再表现给别人看。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被自己喜欢上的那个人。 是,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会不管不顾地要保护他、救他,甚至可以不顾自己的命。可是,在知道某些真相的时候,她的心怎么都不能平复下来。 林若上前一步,逼视慕容冲,那种满是攻击性的目光,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凌厉了起来:“慕容少卿,如果有人故伎重演,你还会重蹈覆辙吗?” “不会。” 这一次,慕容冲回答得很干脆。 “那如果,是弯韵亲自出现在你面前呢?你还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说你喜欢我吗?” “我……会!” 慕容冲犹豫了,但还是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林若没有适可而止,继续咄咄逼人:“如果,她告诉你,她这么多年来她是想来找你的,但是她被人囚禁了,好不容易脱离了魔爪苦海,历尽千辛万苦,如果你不收留她,她就活不下去了,你怎么办?” “我……” 这一回,慕容冲犹豫地更久,却给不出一个答案。 林若再进一步:“如果,她真从唐门逃了出来,但是又被抓住了,同时我也身陷囹圄,你只能选择救一个,你会选谁?我,还是她?” 慕容冲再次哑口无言,他耍赖道:“你这个假设没有根据。” “是吗?”林若嗤笑一声,“原来我也有无理取闹的时候……” “阿若——” 林若抬手,制止了慕容冲的话:“很多没有根据、看似超出常理的事情,却都发生了。你我都不是老天爷,谁知道会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呢?等你有了答案,再说吧。” 许是说了太多的话,林若感觉嗓子干涩,轻咳了几声。 转身离开的刹那,她侧过头,平静地说道:“有一句实话,我要告诉你。那天,我说的话……希望你幸福是真,希望你们幸福……不是出自真心的。” 慕容冲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湖边柳下,只余下他一个人。 —————————————————— 第八卷·暗涌,完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四十章 噩耗传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自那日之后,荣王府上下渐渐都发现王爷和王妃之间不对劲:王爷每每见到王妃,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王妃见到王爷,礼数周全地行礼、问候,客气到似是两个陌生人。 对,没错,熟悉的陌生人!就是这种感觉。 荣王妃重新能够开口说话,让大家都松了口气。但是也因此,麻烦很快找上门来——顾炎年死了,而他手里攥着一封染血的信,信上的字迹,是林若的。而且,尸体被送交刑部,苏慕禹亲自验尸,证实顾炎年确实是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迎面刺死的。 顾炎年是武将,上过阵,杀过敌,能在军中获得威望,累计军功晋升,又岂是泛泛之辈?可是他却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迎面刺死在夜深人静的小巷里,而且不止被刺了一刀,这意味着什么?对方是他信任的人,而且,他不舍得还手,伤了那个想置他于死地的人。 一时间,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林若。 可是林若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安心地在府里养病,连王府都没有踏出过半步。 可是,谁信?哪怕荣王府上下、包括荣王爷慕容冲在内,都能为林若作证,只怕也是无济于事——人言可畏! 朝堂之上,顾庭哭得声泪俱下,要求皇上严惩凶手,还他的儿子一个公道。 堂堂三品大员,一部尚书,在御前嚎啕大哭,实在太过失仪。但是,父子天伦,尤其死的还是顾尚书家最有前途、最出色的儿子,顾庭的真情流露,明宗皇帝不好当朝斥责,免得让臣子寒心——毕竟不少臣子是为之恸容,唏嘘不已。 顾庭虽然没有提“林若”,但是一个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的老父亲,哀恸之下听似胡言乱语的攀咬,字字引众人将凶手和林若画上等号,慕容冲自然不可能装聋作哑,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证明林若这些日子以来从未出过门,别说是晚上,连白天都是在家中休养调理的。可是,信服度实在太低。 其实,不是明宗皇帝偏心,而是这封号称是林若所写的信笺,他在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不是出自林若之手。原因很简单,这封信的字迹确实跟林若的笔迹极为相似,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大理寺、刑部、京兆府联合调查后认定这字迹是出自林若之手,便说明了这一点。 但上面有两个字很明显地露出了马脚:一个是“顾”字,常人写“顾”字右半边的“頁”时,不论行、楷、草、隶或者其他,其中的三横一人都不会如林若那样换成一个“爻”形。因为平时她很少用“顾”这个字,所以这个习惯少有人知。明宗皇帝之所以知道,还是在她几次的陈情书上所见,并从她口中问得缘由。另一个是“希”字,因为是她姐姐的名讳,所以林若在书写“希”字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在“?”的右下方,添上细小的一“丿”,十几年的习惯,可不是那么容易改的。甚至在给太后抄录的佛经里都有这个习惯,还是被绿筠姑姑发现之后提醒,重新抄录了一份。 这两件事,少有人知,所以明宗皇帝几乎可以肯定,这封信,不是出自林若之手。 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他想要看看,究竟幕后之人会是谁,竟然会不惜用顾炎年的命来设下陷阱,置林若于死地。 他端坐高位之上,俯瞰着阶下的儿子和臣子。环视而过的目光,尤其从一众儿子的脸上扫过,烨王的垂眸,太子的焦虑,宁王的蹙眉,还有开始涉足朝堂的六、七、八、九四子脸上各异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皇帝的沉默,果然让事情愈演愈烈。 不少朝臣开始表态,言辞犀利者甚至说出“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之论,纵然林若再得宠,却仍非真正的金枝玉叶,既然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皆认同这封信的笔迹是林若无疑,那就应该让荣王妃过堂受审。 在争论过程中,又牵扯出一桩事:大理寺法直官参新上任的刑部都官司主事苏慕禹徇私,在未获得顾家同意的前提之下,擅自剖尸! 死者为大,更何况还是才晋升的城防营右副都统领,从四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纵然是意外罹难了,那也是不能无故伤其身体发肤的! 这个靖平侯世子,胆子也忒大了吧! 顾庭似是刚听到这个消息,悲惊之下,差点晕厥了过去。 朝上众臣更是一片哗然。 靖平侯当即斥法直官一派胡言。纵然他对这个不学无术、性子乖张的儿子也是怎么看怎么厌烦生气,但是,终究是他如今的长子,是靖平侯府的世子,是将来苏家的顶梁柱,岂能容人如此攻讦? 刑部尚书孙正也出来维护:“回皇上的话,刘法直此言差矣!此事确实是苏主事向臣提议的,但是是经过顾右副统领夫人同意的,臣与大理寺卿、京兆府尹这才一同盖印。而且苏主事在验尸之时,并无包庇之嫌,大理寺、京兆府各派了一名经验老道的仵作与苏主事一并检验,同时,记录的文书由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府各派两位,臣记得很清楚,当日刘法直并不在场,臣实在不知刘法直在皇上面前参诘,是何居心!” 被提到的京兆府尹应宗和大理寺卿闻言出列,简单地认可了此事。大理寺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刘法直,至于对这个陷他这个上封于不义的下属心中作何想,这群久经官场浸淫的人精们心里多少能猜出来一些。 关于顾炎年的意外遇害真相,其实并不是众人关心的,他们已经习惯利用各种事情拉敌方党派的人下水。毫无疑问,整件事情逐渐演变成了烨王和太子之间的党派之争。 最终,还是首辅阁老邱隘秉中持正,言辞犀利、掷地有声地表态,担下了三堂会审的主审之职。丘阁老是出了名的硬脾气,当然,因为当年共同办理金陵林家谋逆平反一案,他对顾庭始终是存有一份赏析,也对皇帝一直打压顾庭心存疑义。以他这个年纪,当是该告老还乡、荣归故里了,但是明宗皇帝一直挽留,年逾古稀的他便一直留在朝中。 按理,这个结果,顾庭应该是欣喜的,但是,他在匍跪谢恩的时候,眉梢眼角却流露出不易觉察的忧虑和不安。()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四十一章 噩耗传2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丘阁老行事雷厉风行,他当即着手开始办案,要求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府将案卷备录一份送到了他的手中。 而这个时候,林若也得知了顾炎年遇害的噩耗,当即上了马车,往顾炎年的府邸赶。 她不是不清楚,她这样贸贸然地赶去,会引起多少流言,但是这个时候,她想去。因为她不相信这是真的——从前顾府里,除了姐姐顾漫希之外,顾炎年是唯一真心待她的亲人了。 怎么会?怎么会就横遭不测了呢! 是谁?是谁杀了他! 顾炎年的府邸牌匾上挂着白花,缀着白绫,两侧挂了白色的灯笼,门口左侧木座竖着一根黑漆木杆,头装白铜如意钩,挂着琢了钱印的白纸一缕,约莫二十余串,每串三条,角相连,下端剪成尖头形。门口守着的门房穿着一身白色麻服,头系白色抹额,抹着眼泪。 “顾二哥……” 林若见着这副景象,整个人有些失神,喃喃地唤了一句。 府门外还停着别的马车,是顾家的人。 门房见到林若上门,愤愤地前来驱赶,被冷夙拦了下来,但是冷夙却没有动手,只是拦着对方不让他靠近林若。一阵争执声,惊动了府里的人,卢氏在婢女的搀扶下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如泼妇般,指着林若怒骂,骂她是杀人凶手,害死了顾炎年竟然还敢上门;还骂她不肖,骂她跟顾家断绝血缘关系,在皇帝面前进亲生父亲的谗言,害得顾家到如斯境地。 林若从恍然中回神,冷冷地看着卢氏,不理会周围的指指点点,在冷夙的开路下,一步一步靠近大门,一副进到府中不罢休的架势。 “顾漫雪,不,林若!你今天要是想进府,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卢氏指着林若恶狠狠地说着,纵然这个护卫名头很大,伸手很高,但是她不信,这么多人看着,林若敢让人把她推在地上,踩着她过去。 林若的脚步没有停滞,没有她的命令,冷夙也没有停下动作,纵然府里已经又涌出一批握着棍棒、穿着麻服的家丁。 那满身的煞气,即便顾府家丁人多势众,但是见到冷夙这种模样,也是瑟瑟缩缩地缓缓后退。 “谁敢后退!给我拦住他!”卢氏见到步步逼近的林若,也很是心惊,林若的嚣张在她的意料之外,她吓得气短,但是却仍是不敢在气势上示弱半分,“你个歹毒的女人,害死了我儿,还想连我也一并害死吗!” 家丁被冷夙逼得退到了阶下,稍一用力,将手中的门房推出去,门房一个趔趄倒地,引得一群家丁都连锁反应站立不稳,只有极少数几个人还颤颤巍巍地握着棍棒,惊恐不安地盯着冷夙。 “阿夙。” 林若淡淡地出声,冷夙侧身,退到一旁,但他浑身的煞气和阴冷的眼光,依然对人形成强有力的威慑和压力。 “让开。”林若冷冷地盯着卢氏,波澜不惊地出声,目光里的鄙夷和不屑毫不掩饰,“否则,我就如你所愿,踩着你进府。” “你,你……” 卢氏伸手指着林若,气得说不出话来。 “卢氏,你区区三品尚书的填房,见到本妃不行礼,该当何罪?” “你……” “我母亲是皇太后的义女,我和我姐姐都是皇上亲封的敏慧郡主,而且,我如今是荣王正妃,你对我口出不逊,甚至诬赖构陷,又该当何罪?” “你……” “你不过是我母亲生前的婢女,却屡次加害于她,还爬上男主人的床勾引,倒掉避子汤,诞下庶子,又该当何罪!” “你,你,你一派胡言!” 卢氏恼羞成怒,大力地甩着袖子,试图反驳。可是,林若却又怎么能给她机会? “你手上带着的金镶玉和田镯,是我母亲成亲之时,邱阁老的夫人所赠,我与顾府断绝关系之时尚且年幼,没有与你多做计较,可你如今丧子,却还带着从我母亲嫁妆之中昧下的这些金银首饰招摇。” 卢氏一惊,下意识地慌忙收回手,将手上的镯子盖在袖子下,蓦地觉得不对,反诘道:“你胡说,这是老爷娶我的时候,邱夫人特意赠送我的!” 这确实是实话,但是,卢氏也确实昧下了林鸢儿不少东西,所以才下意识地会有这样的反应。 “阁老夫人送你的?”林若一声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淫佚,背主,妄言,盗窃,妒忌,纵女……你哪一条不符?阁老夫人会送这么贵重的玉镯给你?恬不知耻!” 林若的声音并未完全复原,尤其是在这番慷慨陈词之后,声音里微微带上了嘶哑,听在围观看客耳中,则是认为荣王妃思及亡母,心中哀恸,语气哽咽。原本觉得荣王妃是来上门挑衅的人纷纷改变了想法:这么焦虑的模样,看样子荣王妃与顾家二公子的关系不错。也难怪,顾家蒙皇帝厌弃,失了圣心,顾家二公子却仍能平步青云。 对比林若的理直气壮、有理有据,与卢氏的泼妇骂街之相,大家心中的天平更是往林若那边倾斜:一个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一个是无理取闹的填房悍妇,一副刻薄的继母之相,难怪当初林若会求了皇帝,与顾家划清关系! 卢氏仍在撒泼,林若冷眼旁观。 直到内里又出来一抹纤纤柔弱的身影,林若的目光转向了她——顾炎年的妻子李氏。 李氏先是对林若行了个礼,然后劝了婆婆几句。卢氏哪里是肯听儿媳摆布的人?何况这个儿媳是跟着二儿子一个鼻孔里出气,胳膊肘往外拐的,当即给了李氏一个耳光,把满腹的怒火撒在了她的身上。这一巴掌,更是让众人站定卢氏是理亏的一方。 李氏的脸颊红肿,却依然不与婆婆恶言相向,仍旧好言相劝。卢氏被周围看客们的指责声撂得下不来台,更加羞恼,气得浑身发抖,竟冲着看客们骂骂咧咧起来。 李氏赶紧阻拦,低声道:“母亲,人多口杂,若是传扬开来,对父亲的影响不好。” 一提到顾庭,卢氏总算是收敛了一点,顾庭在朝堂之上的举步维艰,她是知道的。平日里人前都是端着一份端庄大度,只是今日见到“杀人凶手”林若上门,才气得失了方寸。 李氏忙给了个台阶,对林若、也是对看好戏的人群解释道:“荣王妃,妾身夫君横遭不测,婆婆也是因为新丧儿子,痛不欲生,所以才言行无状,有所唐突冲撞。还请荣王妃念在我婆婆拳拳爱子之心上,见谅一二。”()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四十二章 噩耗传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李氏“合情合理”的解释,收获了不少好感。卢氏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林若冷冷地扫了一眼卢氏,转回头看着李氏,点了点头,道:“顾二哥待我如亲妹妹,顾二嫂既然如此说了,本妃便不与这无知老妪计较。” “无知老妪”四个字一出,登时戳了卢氏的心窝子,恨不得把林若扒皮抽筋。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好不容易挽回的颜面,不能再丢了!要不然,影响到顾庭岌岌可危的仕途,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忍,拼命忍! 卢氏没有还击,林若微微有些诧异。不过,卢氏最善伪装大度端庄了,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她已经失态了一次,醒悟过来之后,长了记性,为了顾庭的仕途,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不过,看在顾炎年的面子上,林若也不会在顾炎年的府邸门前对卢氏赶尽杀绝。她是来吊唁顾炎年的,遂对李氏说道:“顾二嫂,我刚听说顾二哥的事,特来府上悼祭。” 不料,李氏却说道:“抱歉,荣王妃今日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林若眉头一皱,难道李氏顾忌卢氏在场,不肯让她进府凭吊吗? 李氏忙解释道:“荣王妃勿要误会。只是因为夫君的亡身……不在府里,故而无法请荣王妃进府悼祭。” 林若一怔:“那、那顾二哥他……在何处?” “刑部。” “刑部?”林若脸色一凝,沉声道,“我知道了。我会进宫央求皇上,让刑部早日送顾二哥回来的。” 李氏摇了摇头:“荣王妃,只怕你现在的身份……不方便。” “为什么?” “因为……” “装得倒是像!”卢氏恨恨地盯着林若,打断了李氏的话,“炎年的是怎么死的,你这个杀人凶手难道不清楚吗!” 扶着林若的幽草终于忍不住了,对着卢氏大声回击:“你含血喷人!” 卢氏仇恨地盯着林若,双眼通红:“林若,杀人偿命!不管皇上、皇太后多宠你,我们顾家一定会炎年讨回一个公道,让你血债血偿!” 林若隽眉紧锁,看向李氏:“顾二嫂,信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但是我没有写过,也没有夜半约顾二哥出门相见,更不会杀害他。” 李氏自然是相信林若的,因为顾炎年这些年跟她说过不少关于林若的事,而且顾炎年出征之时,府里有什么难处,都是林家暗中帮忙解决的,而卢氏,每次上门都是指责顾炎年是非不分、曲直不明,不肯成为他父亲在朝堂上的助力,不肯为他那窝囊的大哥谋求一官半职。 所以,当靖平侯世子苏慕禹上门来,言说眼下的情况对林若不利,为了证明林若的清白,需要剖尸检验,她犹豫再三之下,还是同意了——因为顾炎年一定会同意的,而且林若是不会害顾炎年的。 但是这话,她是不会当着卢氏的面说的。 见李氏不易觉察地点头,林若明白对方是信任她的。卢氏在场,她也不想李氏太过为难,遂说道:“既然顾二哥的亡身不在,那我就不打扰了。顾二嫂,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杀害顾二哥的凶手,为他讨回公道!” 李氏微微欠身行礼,没有多说什么。林若便告辞离开,目光不曾在卢氏身上停留半分。 车轱辘悠悠地转着,往荣王府的方向回赶。才下车,便听门房焦急来报,说靖平侯世子来访,正和荣王爷一起,在书房里等着她商议要事。 “这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还上赶着往顾炎年府上走?一点都不避嫌!”一见到林若出现,苏慕禹便跳起来指责,焦急、关切溢于言表,“皇上下旨,让邱隘那个老顽固主审,大理寺、刑部、京兆府协助办理。现在证据都指向你呢!快想想办法啊!” 林若看着苏慕禹,不徐不疾地说道:“那你呢?你怎么不避嫌?” “我要避什么嫌?” “你现在是刑部都官司主事,顾二哥的尸体是你仵验的;可我是凶手嫌疑人啊,”林若下意识地用目光扫了一眼慕容冲,“汴安城都知道你与我之间关系莫逆,你却在这个风口浪尖来王府找我,就算你不提此事,都会被人参上一本,更何况你还明目张胆地提起此事。” “谁爱参谁参去!”苏慕禹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大不了这刑部都官司主事不当了,反正刑部那帮老家伙还是会找我去验尸的。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别说我了,说你!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应对?” 林若挑眉:“你就这么确定,凶手不是我?” “这不废话么!”苏慕禹瞪了林若一眼,很是不满她竟然会问这个问题,“顾炎年要是你杀的,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你仵验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对我有利的证据吗?” 苏慕禹一听这话,顿时丧气了:“没有……一没中毒,二没反抗,也没有第三人帮凶的痕迹。扎了十八刀,两刀致命伤,其中一刀刺中心口。而且心口之上还有两刀非致命伤,是在顾炎年死后补刺的,应该是凶手不知他已经死了。” “补刺?” “对,补刺了七八刀。” 林若握紧了拳头:“是谁这么恨顾二哥?” 慕容冲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防止她的指尖戳伤掌心,安慰道:“我会陪你一起找出凶手的。我向皇上陈明,你这些日子并未出过府,凶手不是你。我觉得皇上也不信凶手是你,交由丘阁老查办,正是因为丘阁老一向秉公持正,定能查得水落石出。” 苏慕禹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 邱隘曾经与顾庭一起查了金陵林家谋逆案之事,若不是他好奇心重,擅自偷看了卷宗,林若是肯定不会告诉他的。这样想来,林若肯定也是不想让慕容冲知道这件事。 不过,邱隘这个老顽固虽然对皇上打压顾家上过不少折子,但算起来,还算是个公正无私的老头儿,他办案的时候应该不至于犯老糊涂了瞎判吧! 林若把手从慕容冲手里抽出,然后朝着苏慕禹问道:“你把情况详细跟我说一说吧。反正你已经在荣王府里了,就算说你什么都没说,别人也不会信的。”()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四十三章 噩耗传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仔细地听苏慕禹说了他在仵验尸体时的发现,以及这意味着什么,包括那封书信的详细内容,她也听苏慕禹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 说起来也奇怪,靖平侯世子背书磕磕绊绊,前后文总是串了门,可是背起这些来,却是过目不忘,记得格外清楚。 “等等,”林若打断了苏慕禹,“信上的字,有什么特别的吗?” 苏慕禹一愣,仔细地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字迹真的跟你一模一样。” “你当真确定,这上面的字没有什么特别的?” “对、对啊!” 对上林若微微细眯的眼睛,苏慕禹顿时有几分不那么确定了。 慕容冲问道:“阿若,有什么不对吗?” 林若起身,走到桌案旁取来了纸和笔,推到苏慕禹的面前,神色肃然地说道:“你仔细想想,信上的字里头,‘顾二哥’的‘顾’字,和‘希望’的‘希’字,究竟是什么样的。” “那还能是怎么样的?” 苏慕禹不明白林若为什么会这么问,提笔,就写了两个标准的“顾”和“希”,然后把纸推给了林若。 林若捏着纸笺,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慕禹:“你确定,这两个字是这么写的?” 苏慕禹仔细地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么写的。” 林若顿时勾嘴笑了。 苏慕禹和慕容冲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林若放下了纸笺,一边手执毛笔,在砚台中润墨,一边浅笑着问道:“这封信,皇上见到了吗?” 苏慕禹点了点头:“所有证据都呈交皇上过目了。” 说罢,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若挥笔,在纸笺空白的地方写了一个“顾”和一个“希”,然后把纸笺往前一推:“看出区别了吗?” 这其中的区别很容易看出:“顾”字右半边的“頁”里的三横一人变成一个“爻”,“希”字上方的“?”,右下方多了细小的一“丿”。 “这是……” “如果信是我所写,‘顾’字和‘希’字必然是如此的。”林若放下了笔,解释道,“这个习惯,皇上知晓,而且还曾问过我缘由。” 慕容冲欣喜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知道这封信是伪造的?” 林若点了点头。 苏慕禹道:“那皇上为什么不说出来?任由顾庭那个老匹夫当朝构陷你,甚至还让邱老顽固来彻查此案?” 林若想了想,道:“要模仿我的笔记不难,但是要拿到我的笔迹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只不过前些日子,我开不了口,进宫与皇上、皇祖母交谈时多是以笔相代,这才让人有机可趁。依我猜测,皇上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不想打草惊蛇……” 脑海中的思绪飞快地抽丝剥茧,倏然冒出了一个可能性,让林若蓦地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僵在了原地。 苏慕禹不解地看着林若,伸出手,在林若的眼前晃悠,一边问道:“哎,打什么草惊什么蛇啊?话说一半最可恨了,你快……” 话未说完,便被慕容冲制止了。 苏慕禹看着面沉如水的慕容冲,犹疑片刻,果断选择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是,听不到后一半解释,他真的是好奇地抓心挠肝的。尤其是看到慕容冲一副知道林若在想什么的模样,简直太讨厌了!每次都显得他特别蠢笨! 慕容冲看着苏慕禹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求知欲,难得好心地开口:“阿若大概猜到凶手是谁了。” 苏慕禹眼睛一亮:“这么快?不愧是阿若,太聪明了!呃,王爷,你也很英明睿智啊!快告诉我,是谁,是谁啊?赶紧说出来,我去刑部找邱老顽固,让他赶紧结案!” 慕容冲还没开口,林若整个人便失魂落魄地跌坐下来,喃喃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 苏慕禹扯了扯慕容冲的袖子,小声问道:“究竟是谁啊?” 慕容冲抿唇,说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陪她一起处理的。” “喂!”苏慕禹不悦地锤了一下慕容冲的肩,听他闷哼一声,蓦地想到对方肩上结痂的伤口,吓得语无伦次,“我我我,我还要回回回刑部,走走走了!” 也不敢再好奇询问凶手究竟是谁了,苏慕禹赶紧脚底抹油溜人。 慕容冲换到林若跟前,见她又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手心已经隐隐沁出红色的血珠,赶紧把她的手掰开,心疼地嗔怪道:“又伤到了。你这个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掉?” 林若通红的双眼里噙着泪,目光里满是不甘:“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顾二哥待我好,是因为我和他终究是兄妹,是因为他明是非,辨曲直。难道就因为这样,她就要置顾二哥于死地吗?那是她的亲兄长啊!是她同父同母的哥哥啊!她怎么下得去手!” 林若的问话,声声嘶哑,句句饮泣,字字锥心。 慕容冲也猜到了,凶手多半是顾漫妮——同样是顾炎年信任的人,同样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且,比林若更有杀人的动机。 林若整个人气得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慕容冲把情绪在失控边缘的林若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宽慰道:“想哭就哭吧。” 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林若终于绷不住,从压抑地哭泣,转而放声大哭了起来。 “早知……如此,我……我应该,早点对付……顾家的!我怕……我怕顾二哥……伤心,所以……所以一拖……再拖……是我,是我……害了顾二哥……如果,如果我早一点动手,顾二哥,顾二哥就……不会死……了……” 林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自责,责怪自己没有早一点对付顾家,以致于让顾炎年造次横祸,一命呜呼。 慕容冲听着揪心,不住地软言安慰:“阿若,你不要自责,不要这样,这不是你的错。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不是你的错。” “顾二哥……顾二哥……是我害了你……”林若凝着气,一边哭,一边愤愤发誓,“顾二哥,我,我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顾庭,卢氏,顾漫妮……顾家上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四十四章 谣言起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汴安城里掀起了一则谣言,言说吏部尚书顾庭的儿子顾炎年惨死,是荣王妃林若所为。 这则谣言不知从何而起,查不出源头,而且以极快的速度,在短短两天时间里就传遍了整个汴安城,特别是关于案件的详细情形,更有不少人说得头头是道:什么荣王妃密信匡顾右副统领相见,然后以匕首残忍刺了几十刀,甚至戮尸十几刀,简直丧心病狂。 毕竟,荣王妃林若与顾家的恩恩怨怨,汴安城里早就有不少版本了。 但是,也有小部分的声音为林若鸣不平,但这样的声音太小,很快被盖过——往昔不少受过林家恩惠的人,多是采取了隔岸观火之态势。 世态炎凉,便是如斯。 林若一时间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烈火烹油,为顾家鸣不平者声势浩大,要求大理寺、刑部、京兆府依法严惩凶手。 顾尚书府里,惴惴不安的顾漫妮把自己关在房里几天不见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终于是松了口气。可是朝堂之上,明宗皇帝对顾庭却更加不满,连邱隘见到顾庭之时,都无奈地摇了摇头。丧子之痛固然有情可悯,但是如此煽动城中百姓,要求严惩荣王妃的言论甚嚣尘上,有理也变得没理了。更有甚者,往重了说,足以判谋逆! “如何?” 荣王府里,林若站在湖畔柳下,看着一平如镜的湖面,声音波澜不兴。 冷夙冷着脸色回道:“谣言已在京中传遍,有不少人在林家铺子前闹事,报送京兆府来拿人。黎少爷跟舅老爷说明了情况,所有铺子会闭门三日。” “顾府呢?” “副宗主安排人盯着,今日天未亮时有人往烨王府递送了一封密信。” 林若一声冷笑:“好,这一回,我绝不会心慈手软了。顾庭,卢氏,顾漫妮,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还有一事。”冷夙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顾府里送出来,要转交给幽草姑娘的。” 林若拿过皱巴巴的纸条,摊开一看,眉头轻蹙:“是她……” 略一深思,林若说道:“你让人带话给她,若想母子平安,就看她怎么表现了。” 冷夙没有质疑林若的决定,颔首领命,准备退下,正巧听到了竹萱在外头的朗声禀报:“启禀王妃,凤阳郡主来访。” “曲潇湘?”林若微微一怔,对冷夙说道,“你先去办吧。” 冷夙化作一道黑影,一闪而逝,林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款款离开湖边,对竹萱说道:“走吧,随我去见凤阳郡主。” 论理,在这个风口浪尖之上,绝大多数的人是会选择避嫌,明哲保身的。除非像苏慕禹、黎焰这样,与林若交情深厚的,才会来上门关切。 论交情,林若自认跟曲潇湘并无到如此深厚的地步,纵然因为外祖母曲莲漾的缘故,对曲家人格外亲近,但曲潇湘却至今仍不明真相,所以绝不可能是因为关心她而上门的。多半是担心她官司缠身,万一有牢狱之灾或者杀头之罪,所以来讨要一直欠着的答案吧。 果不其然,曲潇湘也是个直爽的人,在跟着林若进到书斋,屏退左右之后,便单刀直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林若是守信之人,曲潇湘既然找上门来,自然不会再推诿隐瞒,但是她也同样有言在先:“此事确实关系重大,出我口,入你耳,还请潇湘你保守秘密,切勿再让他人知晓。” 这句话,林若从一开始到现在,说了无数次,曲潇湘实在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竟然让林若如此慎之又慎。 林若脸色郑重,缓缓开口:“我先前和你提过的‘曲莲漾’,你可查到她是什么人?” 曲潇湘眉心微蹙,坦言道:“是,她是我祖父的妹妹,按辈分,我应该称呼她一声五姑奶奶。不过,族谱上记载,五姑奶奶在与当今的皇太后一同赴京选妃时因水土不服,身染重病,在途中去世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提及她?” 林若摇了摇头:“事实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曲潇湘诧异地看着林若,“难道五姑奶奶还在世?” 林若再次摇头:“不,她已经仙游多年了。我说的事实并非如此,指的是……她并非是因为水土不服而仙去的,而是因为与人私定终身,不肯入宫选妃,所以皇太后顾恋她,捏造了这个谎言。” “你说什么?”曲潇湘心头一跳,随即压低声音正色道,“这可是大罪,若是让人知晓,不仅是曲家,皇上和皇太后都会被人诟病!你不要信口雌黄!” 林若苦笑了一声:“所以,我才说此事干系重大。” 曲潇湘沉默半晌,然后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难道……” 林若点了点头:“你猜得没错,这位因为与人私定终身,不肯入宫参选,而诈称染病亡故的曲氏,便是我的外祖母。她与我外祖父私奔,改名换姓,结为连理。” 曲潇湘惊得说不出话来,微张的嘴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林若深深地吸了口气:“所以,我们是从表姐妹,照理,我该称呼你一声——五表姐。” 曲潇湘僵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来,怔怔地说道:“你,你有什么证据?” 林若起身,从架子上取了一只檀木匣,然后重新坐会到位置上,将木匣推到曲潇湘的面前,一边说道:“我听说,曲家每一位公子和小姐都有自己的亲卫军,分别以二十八星宿命名。其中玄武主水,朱雀主火,南、北两方的十四星宿名经演化,作为曲家女儿的亲卫军名字。比如你的‘燕翎军’,便是由北方玄武的‘危月燕’演化而来。” 曲潇湘微微蹙眉,打开了手中的木匣,里面躺着一块年代久远的银质令牌,上面写着“貐水”二字,周围是猰貐纹,背面刻着北方玄武七宿图,其中最右侧的两颗星辰连成一线,正是壁宿。 林若接着说道:“这块令牌,是貐水卫的参将韩世峥韩老爷子交给我的。貐水卫是我外祖母的亲卫,是真是假,你应该能辨得出吧?”()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四十五章 谣言起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曲潇湘当然认得出。 纵然先前林若曾将一块“燕翎军”的令牌交给她,放她一马。但是,燕翎军的令牌周围可没有猰貐纹,而是孔雀翎纹。纵然林若想仿造,也不可能把这些细节都考虑在内。 更何况,曲家嫡出的公子与小姐有一支亲卫这等密事,可不是一个外人能知晓的。亲卫的数量可多可少,如她这般有皇上的敕封,燕翎军的人数已逾千人。但若是如他的兄长曲淳那样,纵然是世子,明面上也只能有几十名亲卫。 作为嫁出去的女儿,这一支亲卫军是可以传承的,但是曲家不会再为之提供支持,这些亲卫军多半是逐渐没落、衰败的。除非如明宗皇帝那样,有实力将翼火卫不断扩充。 话又说回来,即便林若能仿制得出令牌,她又如何能恰好得知从前的曲五小姐曲莲漾的亲卫军叫做“貐水卫”?又如何知晓貐水卫的参将叫作韩世峥? 此等细节小事,曲潇湘也是在家中翻阅了不少旧册才获悉一二的。 如此看来,林若所言不虚,她真的是……曲莲漾的外孙女!也真的是她曲潇湘的表妹! 这样,皇太后和宣麾夫人对林若的青眼有加,便有据可依了——因为她的身上,流着曲家的血脉! 林若看着容色复杂的曲潇湘,喝了口兑了秋梨膏的茶润口,继续娓娓道:“其实这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遂将从北境归来、路过平禺,偶遇匪人作乱,便助平禺县令在狂风寨剿匪之事简单叙述了一番,曲潇湘听完,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老天爷竟然有此奇妙安排。 “难道,你舅父不曾说过什么吗?” “先前不曾,后来是因为我将归程所遇之事告诉了他,他才吐露实情,”林若的目色里带着一层忧伤,“舅父担心我的安危,所以一直不希望我执念寻找杀害姐姐的凶手,关于林家的旧事,也通通不曾对我提起。当然,他也是答应了皇祖母,要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的。只是不成想,我竟然遇到了外祖母从前的‘貐水卫’参将,得知了这些往事。我的外祖父是从前金陵富商林家的长子,他与我外祖母私定终身后,改了名字;外祖母也是,哪怕是上在牌位上,写的也是林柳氏。他们这么做,就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任性,连累到曲家。” 选秀女子与人私奔,一旦被揭露出来,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更何况,这九族之内,不仅包括了煊赫的曲家,还包括了皇上和皇太后。 明宗皇帝登基之初,便有乱臣贼子兴起叛乱,甚至胆大包天掳劫皇太后。这么多年过去了,朝野安定,百姓安宁,可是谁能保证这样的密辛被揭露出来之后,会给整个国家带来怎样的浩劫。到时候,他们每个人都会成为千古罪人! 曲潇湘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明白林若为什么这么慎之又慎。 只是她仍是不解,这件事与唐门杀害她的兄长有什么关系。 “外祖父与外祖母私奔之前,曾与当时江宁知府吕宪的女儿订过一桩亲事,我外祖父逃婚,吕宪颇感颜面无光,遂带人以‘谋逆’之罪,屠尽林家一家老小。” 曲潇湘睁大了眼睛,满是难以置信:“什么?” 林若沉痛地点了点头:“这便是我拜托伯瑜帮我查的卷宗。吕宪一直掩盖地很好,直到后来,我母亲犯险救驾,皇祖母认她为义女,母亲才央求皇上和皇太后彻查此案,吕家上下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与吕宪之女结亲的周家也被殃及,革职流放。我怀疑,他们之中有人逃到了西蜀,一直伺机想要报复林家。不过,我派去岭南查访的人还没有回来,但是我想**不离十吧。我姐姐……多半是因先人的恩怨而遭横祸的。只是,累及了你的兄长。” 曲潇湘皱眉:“只是报复你们林家?” 林若点头:“皇祖母办事周全,连我都不知道外祖母本姓‘曲’,而非‘柳’。要不然,他们早就将此事抖露出来,这样波及的人不是更广吗?而且还不用自己动手。” 曲潇湘瘪了瘪嘴:“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是……那天我兄长赶去,并非是巧合。是苏慕晴派人给他送了信,约他在那里相见的。” 林若一怔,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怎么可能?那天是太子妃大婚之日,她怎么可能……” 见林若突然收口,曲潇湘也沉下了眸色:“你也想到了对不对?大婚之日,作为新娘子的苏慕晴,怎么可能赴约见我兄长呢?所以,她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让你姐姐前去。为了隐瞒她曾经与我兄长之间的过往,杀人灭口,连带着你姐姐……” “不可能,她不会这么做的!”林若脱口而出,“她和我姐姐是至交好友,她,她还……” 她还长了一张和裴念一模一样的脸! 纵然她的性情跟裴念相差很多,但是林若始终不相信苏慕晴会做这种事情。 曲潇湘哼笑一声:“你也太天真了吧?” 林若沉默不语。 曲潇湘将貐水卫的令牌重新放回匣中,推回到林若面前:“你说的话,我信;你与我是从表姐妹的事,我也信。念在这一层关系上,也念在皇姑奶奶和我姑姑的面子上,我不会再针对你,除非你做出危及曲家的事,否则我不会与你为敌。但是,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苏慕晴的嫌疑,没那么容易洗清。” 林若咬着唇,半晌,缓缓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曲潇湘,一字一顿地说道:“难道与你亲善的宁王妃,就没有嫌疑了吗?” 曲潇湘一愣:“你怀疑秦姐姐?” “是,”林若笃定地说道,“宁王曾倾心与我姐姐,但是……皇上不允,而且我姐姐与刘太医是两情相悦的。你又怎知宁王妃她……” “林若!” 曲潇湘一声呵斥,把林若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对上了曲潇湘的怒目而视,毫不退缩。曲潇湘拍案怒道:“你怀疑谁都不应该怀疑秦姐姐!” “为何?” 嫉妒,是女人的天性。嫉妒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如毒疽般扎根在人心最深处,稍有机会,就会野蛮生长,将目之可见的不公最大化,操纵着人心失去理智。 尤其是这些深宫后宅之中久居的女子,手段之阴毒狠辣,超乎想象。 如此来说,嫁给了宁王却发现宁王心中另有她人的秦沁,难道没有嫌疑吗? 林若微扬起头,凌厉的气势汹涌而来。()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四十六章 谣言起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凌厉的目光与曲潇湘对视,让曲潇湘有些意外,没想到汴安城人人称颂温婉贤淑的敏慧郡主林若,竟然也会有如此凌厉狠辣的一面,那种杀伐决断,即便是从小在行伍之中长大的她,也险些招架不住。 但很快,曲潇湘便回过神来,毫不示弱地回敬道:“秦姐姐亲口跟我说过,她羡慕你姐姐,佩服你姐姐,但从来没有嫉恨过你姐姐!秦姐姐她恨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苏慕晴!” 林若冷笑一声,分明不信。 曲潇湘一跺脚,左右林若已经跟她说了不少旧事密信,索性便将秦沁曾经心仪曲矿之事说了出来。见到林若脸上的惊诧,曲潇湘愤愤追述道:“不是只有宁王心里有你姐姐,秦姐姐心里最属意的其实是我大哥!可惜,我大哥识人不清,竟然看上了苏慕晴那个蛇蝎心肠、表里不一的恶毒女人!秦姐姐是替我大哥不值!但是,她真的从未怨过你姐姐,而且你姐姐与秦姐姐的关系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们可以说的上是知己!” 林若倍感出乎意料:“知己?我姐姐和……宁王妃?” “没错,”曲潇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枉你自认为了解你姐姐,却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可是……我姐姐从未提过此事啊!” 曲潇湘嫌弃地看了一眼林若,没好气地解释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你姐姐成亲之前去找过秦姐姐,你也不知道吧?” 林若更加惊诧,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知此事。 曲潇湘继续说道:“你姐姐在成亲前去找了秦姐姐,秦姐姐说那番话,她至今都觉得醍醐灌顶,获益匪浅。多亏了有她那番话,她才没有让自己变成自己憎恶的那种人。” “我姐姐……她说了什么?” “她对秦姐姐说:‘小眉,我和宁王之间坦坦荡荡,所以,你不必把我当作记恨的对象,这样,会让你变得不像你。我也知道,你和阿芜之间的事,有几句话,想要转告你。你想让心仪之人把目光注意到你的身上,不该去耍手段,把他身边的人一一拔出,而是要让自己变得出色,变得让他移不开目光。’” 林若默然,这确实是洒脱的顾漫希会说出的话。当初顾漫希带着她,坦坦荡荡地和宁王饮酒畅谈时,顾漫希就有这番惊世之语。对于林若这样一个从二十一世纪意外来到这个时代的新新女性来说,这种观点不算惊世骇俗,但是这样一个生活在重重礼教枷锁之下的封建女子有这种觉悟,实在是在她意料之外的。所以,她才会特别亲近顾漫希。 曲潇湘全然不理会林若的沉默,继续说道:“你不知道吧?‘小眉’是秦姐姐的闺名,若是你姐姐和秦姐姐关系不好,会知道她的闺名?会这样亲昵地称呼她?” 林若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便如她虽然知道顾漫妮的闺名叫作“兰儿”,但是以她们之间的恶劣关系,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叫出口的。 “秦姐姐说了,她是真心佩服你姐姐的。连她都佩服,又怎么能怪宁王对她倾心呢?如果她去设计陷害你姐姐,反倒显得她道貌岸然,卑微鄙陋了。”曲潇湘一口气说完这些,暼了一眼林若的脸色,继续道,“你别以为秦姐姐是故作清高,她跟苏慕晴那种女人不一样。在你们看来,秦姐姐她是古板克己、拘泥礼数了些,但正因为此,她才更不屑于这么做!” 林若抿唇,曲潇湘的话,她信。 静谧的空气里,淡淡地浮着一丝尴尬。曲潇湘蓦地像是下了决心,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干脆就全部说明白好了! “你也放心吧,虽然我从前对荣王爷有好感,但是他既然娶了你,我也不惜得从中作梗,拆散你们。你已经是皇上亲旨赐婚的荣王正妃了,以我的性子,是绝不会妥协做小的!”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赧色,却依旧固执地仰起头,不肯示弱,“至于苏慕禹,皇上既然打算赐婚,我就领受了。不过一个靖平侯世子,我还收拾不了他了?就算他跟你的青梅竹马之情满城皆知,我也不会在意。林若,我曲潇湘不觉得哪里比你差!” 林若睁大眼睛听完曲潇湘的宣言,倏的“噗嗤”一声笑了。 曲潇湘面露恼色:“你笑什么?” 林若赶紧摆手:“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潇湘你这个模样特别可爱,特别让人喜欢!” 曲潇湘脸上的羞愤之色未曾褪去,显然不相信林若的说辞。 林若追述道:“我说的是真的。不过,既然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对你坦诚相告。我与伯瑜之间,坦坦荡荡,绝无私情。若是有的话,多半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干坏事的交情了。我是真心觉得,你和伯瑜是天作之合,到时候,我一定会给你们送上一份厚礼!” 曲潇湘目色闪烁:“当真?” “自然是真的,”林若真诚地说道,“你不知道,我在宣麾夫人面前,可是夸了伯瑜不少好话呢!再说了,荣王爷……确实不适合你。” 曲潇湘正要动气,却见林若挽起了右手的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银环。拨开银环的暗扣,她惊诧地发现,林若的手臂上那一点鲜红如血的守宫砂。 “这,这……” 对上曲潇湘惊诧的目光,林若重新扣上暗扣,放下袖子,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这件事,是秘密,潇湘你要帮我保密哦!” 曲潇湘看着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的林若,心里突然间泛起一丝疼惜来。 林若和慕容冲成婚都一年了吧?慕容冲竟然连碰都没有碰过林若?!平日里看他们二人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没想到事实真相竟然是这样!先前慕容冲拒绝娶她,她猜想慕容冲心里多半是没有放下当初在西南遇到的那个姑娘——西南军隶属南境军,弯韵的事情她多少是听说了一些的。没想到,慕容冲到现在还没有放下,哪怕奉旨娶了林若,也只是在家中当摆设而已! 霎时间,曲潇湘只觉一股正气直冲脑门!()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四十七章 谣言起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曲潇湘自幼在行伍之中长大,女孩子家那种为丁点小事斤斤计较和相互攀比的掐尖要强,在她身上没有多少痕迹,反而是脾性里多了几分不输男儿的豪爽气概。尤其遇到不平之事,绝不袖手旁观——即便对象是林若。 不,或者说,林若已经不再是与她毫无关系的人,而是同样流着曲家血脉的从表妹,名副其实,多少是算自己人。至于慕容冲,那妥妥儿地就是同仇敌忾的对象啊! 曲潇湘自问如果换了她,绝对做不到林若这般。甚至,如她这般像个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地将这难堪的一幕曝露在人前。 她看着林若的笑,只觉得那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识抬举”,是哑巴吃黄连自咽苦的“懂事”,莫名的觉得心疼林若这个刚相认的表妹,义愤填膺地说道:“没想到慕容冲是这么个德性!简直负心薄幸!你怎么这么糊涂?看你在人前伶牙俐齿,说得头头是道的模样,难道你在他面前就这么忍气吞声吗?亏得你们还在人前一副恩爱模样,我还以为……以为你们真的是两情相悦,情深义重……” 曲潇湘的反应有些在林若的意料之外,她原本只是想打消曲潇湘对她的敌意,却没想到,效果竟然比她预想得要好许多——曲潇湘竟然为她鸣不平! 这个疏阔爽直的女子,简直跟苏慕禹不能再般配了! 想到此,林若不禁嘴角微扬,轻笑了两声。 “笑,笑,你还笑?”曲潇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林若。 “我只是觉得,你这语气,这神色,跟伯瑜简直如出一辙,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取笑我?”曲潇湘脸上闪过一丝赧色,不客气地横了林若一眼,“难怪,京城里这几日都在传你是杀害顾炎年的凶手。流言如此嚣然尘上,若是慕容冲真如人前那般在意你,这流言也不至于传得这样快!” “呃?” 林若一愣,没料到曲潇湘竟然操心到这件事上去了。 “我听说,皇上钦点了首辅邱阁老领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同审此案,而且现在证据对你很不利,还有你的亲笔书信。”曲潇湘皱了皱眉头,蓦地觉得自己似乎热心过头了些,清了清嗓子,“你别误会啊,我只是……只是念在五姑奶奶的份上,还有皇姑奶奶和姑姑都对你特别关心,所以才肯帮你一把。别多想啊!” 林若笑眼弯弯:“多谢你相信我不是凶手,也多谢你肯帮忙,不过——这件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 曲潇湘瘪了瘪嘴:“为什么?你能处理?” “这件事,看起来目前是我身处不利之地,其实不然,我还有杀手锏没有用的。更何况——”林若的目色陡然冷了下来,“这是我跟顾家之间的恩怨,该讨回的公道,我会亲自向从他们身上拿回来,我娘的,我姐姐的,我的,还有……顾二哥的。” 听林若这么说,曲潇湘便也不再多言。有些恩怨,她作为局外人,掺和到其中,确实有所不便。而且,林若既然有把握,她也不必为她多担心,这丫头可是能够以身犯险,在那般深陷囹圄的情况下还能扭转乾坤,当真是有不小的能耐的! 对了,说起当初被困于唐骁之手,林若为了救慕容冲,几乎是连命都顾不上了——生死之事,并非儿戏,看当时林若又是受内伤,又是颈上血迹未干,便知情形之险恶。在如此临近死亡的当口,她不信林若对慕容冲是全无情意的。 可是,经历如此同生共死,慕容冲还是这样对林若,实在是薄情寡义! 所以,当曲潇湘告辞之时,正好见到下朝归来的慕容冲,全然没有好脸色,冷冷地哼了他一声,恨恨地横了他一眼,离开了荣王府,倒是叫慕容冲有些不解。 听说对方是来找林若的,又如此怒气冲冲地离去,难不成……曲潇湘与阿若吵架了?阿若不会吃亏了吧? 慕容冲询问了林若在何处,忙不迭地就赶了过去,孰料对方正悠然地倚在贵妃榻上喝着茶、翻着书。见到他进到书斋之中,只是微微抬起眼睑,轻轻颔首示意,然后目光又重新回到了书页之上。 看来林若没吃什么大亏,说不准又是曲潇湘被林若的伶牙俐齿所打击,心情不佳吧。 慕容冲如是想着,放缓了脚步,来到林若的身边,柔声询问:“在看什么?” 林若没有说话,松开了卷着的那一半书卷,露出了手写的书卷名:《牡丹亭花下还魂记》。 《白蛇传说》在风花雪的十二出戏,名声大噪,加之从前的花魁竞价已经一而再地圈了不少银子,相较之下,这种新的模式更受豪绅巨贾的喜欢——不至于动不动地为了面子,就花上几十万黄金白银,又能显得其品味高雅,何乐不为? 况且,《白蛇传说》的炙手可热,还带动了绮兰香和林若手中的布庄的生意,连带着汴安城的青楼老鸨们也赚得盆满钵满,三五不时地来问上一遭,那位在林家做教书先生的崔尚崔先生何时出新的本子。 于是乎,在林若的简述之下,崔尚终于又整理完成了这部本该是明代最出色的戏曲大师汤显祖所著的“临川四梦”之一的《牡丹亭》。 慕容冲继续问道:“是林祁的那位教书先生新写的?” 自那日湖边坦言心底话之后,林若对慕容冲的疏离很是明显,较之过去下意识的疏离更加刻意的疏离。慕容冲也很是无奈,不过,他不是会轻易放弃之人,同时更是一个明白“言不如行”的人,林若退一步,他就进一步。纵然他现在还无法斩钉截铁地给林若一个她满意的答案,但是林若在他心中已经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了,他不会放手。 林若的目光没有离开书页,只是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慕容冲凑过去,跟林若一同看。正好看到“游园惊梦”那一回,见那书页上写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四十八章 谣言起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不禁以拳抵唇,轻笑道:“这位崔先生倒是对女儿家的心思了解得透彻,竟然能写出如此自怨自怜的诗词。” 林若挑眉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慕容冲微微一愣,问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林若轻笑,摇了摇头。 《牡丹亭》的作者,确实对女儿家的心思了解的透彻。只不过,不是崔尚而已。要知道,“游园惊梦”这一篇,林若从前上学的时候,可是被要求背诵的,所以她才能如此详细地复述出来。当时崔尚听了,都惊叹这游园、惊梦、寻梦之精妙绝伦。 林若记得,当时讲到汤显祖写《牡丹亭》时,语文老师曾提过,汤显祖以为入戏太深,以致忘我,常常以泪洗面。写到哀恸之处,常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在清净的院子角落里放声大哭。如此才铸就了《牡丹亭》的情真意切,生动浪漫,“牡丹一曲警芳心”,以致这部巨作方一面世,便轰动文坛,万人空巷。 如此煽情之作,“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至深之情,一旦在风花雪上演,较之《白蛇传说》,一定更能打动看戏之人,尤其是那些官太太贵小姐。 慕容冲见林若沉默不言,蓦地想到崔尚之前写的《白蛇传说》,其实是源自林若给林祁讲的志怪故事,一拍额头,恍然道:“莫不是这阙词是出自你之手吧?” 林若嗤笑着摇了摇头,不敢居功:“不是,从前在书中见到的,拈到其中而已。” 说罢,合上了书,拍到慕容冲手中,言道:“王爷若是对这故事有兴趣,这书就留给王爷翻看便是。” 慕容冲接过书,一手拉住了准备起身的林若,浅笑着说道:“我在北境之时,已经错过了风靡汴安的白蛇戏,如今这《牡丹亭花下还魂记》可不能错过了。我在想,这里头的‘杜丽娘’,可有几分心思像你?等我看完了,或许能多了解你那玲珑心思几分吧。” 林若微愣,想到杜丽娘相思而死,又为情重生,蓦地想到这倒是真与她有几分相似之处:因觉察楚皓泽的薄情追夏游船溺亡,却又得老天垂怜,阴差阳错地魂穿到此重获新生。 “看你的样子,我猜对了,是吗?”慕容冲的眼中闪过狡黠的精光,“那我可真要好好研读研读这《牡丹亭花下还魂记》了。” “王爷随意。” 说罢,又要起身,却再次被慕容冲拉住。林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别走,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何事?” 慕容冲执拗地将人揽到身边坐下,而后才开口说道:“流言之事,我在早朝之前跟太子预先打了招呼。今日早朝之上,依附烨王的朝臣确实上了不少折子,有不少提及京中流言之事,为顾庭声援,要求严惩你。当然,也有借此事牵连太子和太子身边的属臣的。” 林若轻声讽笑:“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不把握?” 只可惜,到时候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如你所料,还有人参了伯瑜,言说他于你过从甚密,泄露案件详细线索,皇上……准邱阁老暂时拘押伯瑜了。” 林若眉头一皱,关切地追问道:“下狱了?” “那倒没有,只是拘押在刑部,着人看着,”慕容冲宽慰道,“邱阁老虽然古板严苛,但不是滥用刑罚之人,而且这也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没有证据。刑部上下与伯瑜关系都不错,他不会吃亏的。” 林若叹了口气:“又连累他了。苏侯爷怕是恨我入骨了吧……” 慕容冲道:“靖平侯今日并未替伯瑜求情。” “为何?” “若仔细论起来,靖平侯当算是丘阁老的门生。当年靖平侯参加科举,邱阁老正好是主考官。” 靖平侯虽然是以军功得的侯爵之位,但是最初也是个考科举的读书人。有个武文双全的严厉爹,苏慕禹明里暗里吐过无数次苦水,情急之下,林若差点给忘了! “还有一事,下朝之后,顾庭与邱阁老打招呼,邱阁老并未理会,而是去了御书房,不知密奏了何事。” “是邱阁老自行前去,而非皇上召见?” “正是。” 难道邱隘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林若蓦地想起了一桩事,那是不久之前黎焰和他说的:明宗皇帝刚登基十一年时的科举,邱隘刚已从大理寺卿升迁入阁,任当年科举的副考官。当年出了极其严重的舞弊,朝中有人仿冒学子笔迹,篡改答卷,将一甲中某几位文章出色的考生的答卷换下,换以收受贿赂的那几位考生的笔迹,再模仿文章出色的考生的笔迹,誊抄换了卷子的差生的文章,大费周章,瞒天过海。最后,正是邱隘从笔迹中寻出了端倪,拨云见日,为那几位学子申了冤屈。 如果说,邱隘能从笔迹中发现端倪,林若还真相信! “要是这样,那你的计划施行起来,也能顺利多了。” “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林若并未感到有多欣喜,“我还不曾见过那封信上的字迹,但是你也听伯瑜说了,他都觉得那是我写的。而且大理寺、刑部、京兆府,都鉴定过笔迹,万一正好相反,邱阁老也认定字迹是出自于我手,事情便更加棘手。” 慕容冲皱眉,林若说的也不无可能。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顾庭可不是兔子,而是凶狠的狼。”林若冷笑一声,“不过,我也不是软弱可欺的病猫,而是猛虎。虎狼相争,稍有不慎,就是命悬一线。我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做足万全的准备。” 慕容冲还没有回答,陶福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禀报:“爷……不好了!” “怎么了?” “门外来了一群官兵,说是奉命来请王妃去刑部!” “这么快?” 林若却清浅一笑:“已经拖了好几日,而且京中流言嚣然尘上,邱阁老若是再不传唤我,只怕镇不住朝堂里的压力了。” 说罢起身,对陶福吩咐道:“让他们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服就来。” 慕容冲亦起身,趋步跟在她的身后,不容拒绝地说道:“我陪你一起去。”()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四十九章 堂前辩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的态度很坚决,但是林若的拒绝也很干脆。最后的结果,是林若连冷夙都没有带着,只带了竹萱,坐着马车,在一众官兵的“护送”之下,去了刑部。 没有定罪,只是过堂问话,官兵们自然仍是要以王妃之仪恭敬相待。尤其,刑部尚书还是特别吩咐过的,而且荣王爷那杀气腾腾的目光也不是好受的。他们当然不敢怠慢。 幽草对此颇觉委屈,因为林若没有带她。但是,她也明白,竹萱虽然年纪比她小,但行事却比她更稳重。由竹萱陪着林若前去,更加稳妥。但是,一个人呆在府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瞎担心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慕容冲亦有同感。心烦气躁之下,蓦地瞧见了林若留在桌上的那本《牡丹亭花下还魂记》,信手拿过来翻了几页,但很快得,便沉迷到其中去了。 再说林若,到了刑部大堂,正上方高坐的是奉旨督办此案的首辅阁老邱隘,两边依次坐着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然后是三名记录问案详实经过的文书,再往后,便是两列手执上黑下红的水火棍的衙役。 “见过荣王妃。”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的起身抱拳行礼,三名文书离开座位匍地跪拜,两列衙役将水火棍暂时放在地上,也一同跪地行礼。 唯有邱隘,是首辅之尊,又是长者,见了林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微微颔首,道了一声:“荣王妃。” 林若微微欠身回礼:“邱阁老。”随后,才说道:“三位大人,不必多礼。”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收回了手,站直了身子。文书和衙役也陆续起身,各自归位,但谁也没有坐下。直到邱隘命人取来了凳子,待林若和邱隘皆落座之后,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才依次落座,三名文书也紧随之落座,提笔润墨,随时准备记录。 “荣王妃,林氏,”年过七旬的邱隘开口,声音依然中气十足,“今日请你过堂,乃是为吏部尚书顾庭之子、城防营右副统领顾炎年被杀一案,想必荣王妃已知晓。” 林若点头:“是,顾二哥横死之事,本妃亦感哀痛,听闻皇上将此案交由邱阁老审理,本妃甚感欣喜。阁老从前是大理寺卿,断案如神,定能找到杀害顾二哥的凶手,让顾二哥得以瞑目安息。” 邱隘矍铄的双目精光闪烁,盯着林若,回道:“既如此,还请荣王妃对本官之询实言相告,务求早日找到凶手。” 林若微微颔首:“自当如此。” 得了林若的承诺,邱隘一拍惊堂木,便开始问询:“林氏,你本是吏部尚书顾庭之女,后蒙皇恩,与顾家划清关系,蒙皇太后赐姓‘林’,取名为‘若’,入林家族谱,不再为顾家之人。如此,本官是否可认为,你对顾家有怨?” 林若轻笑:“是。不过,邱阁老,您这一句‘对顾家有怨’,未免太轻描淡写了些,本妃与顾家,与顾庭之间,那可是有着极深的仇怨,说一声‘不共戴天’,亦不为过。要不然,本妃也不会恳求皇上,将我母亲之灵位迁出顾家祖坟,将我长姐同样改了‘林’姓,与顾家的关系划得一清二楚。” 这件事,虽然汴安城中,甚至可以说是东鲁人尽皆知,但是听林若如此坦坦荡荡地说出来,堂上高坐的三位大人仍是心中震撼,相视一眼,面面相觑。微微地动了动身形,重新端坐好,一声不言。 邱隘愤愤道:“人伦者,天理也。若负人伦,又与禽兽何异?” 林若淡淡一笑:“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妃缘何与顾家划清界限,是本妃之事,其中缘由,牵涉家慈过往之事。亡者已安,且与此案无关,邱阁老不必为此执着。本妃与顾家确有切齿之恨,这一点本妃已经承认,阁老还是继续问案吧。” 邱隘一愣,气得吹胡子,但是林若说的也没错,家宅私事,清官难断。关键还是在于林若与顾家之间恩怨是否是其杀害顾炎年的缘由。 对于这一问,林若自然否认:“我虽与顾家不共戴天,但是我与顾二哥之间却并非如此。顾家上下,我只认他一个亲人。我想扳倒顾庭,想置顾家与死地,但是我绝不会伤害顾二哥一分一毫,他是顾府里除了我姐姐之外,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亲人。” 林若微扬起头,真诚道:“京中谣言盛行,皆言顾二哥是被不会武功的女子乱刀刺死却未曾反抗,且他身上有与我笔迹相似的书信一封。就算是我下的手,这也足以证明,我与顾二哥之间,并无怨憎。他视我为妹妹,我视他为兄长。可是,邱阁老,三位大人,我今日也跟你们几位说句实在话。若不是因为顾二哥的缘故,顾家早就该家破人亡了!就凭顾庭其妻女顾漫妮屡次想置我于死地,按律该如何判,邱阁老和三位大人应当比我清楚多了。若非看在顾二哥的面子上,我又岂会对他们手下留情?人非草木,他们毕竟是顾二哥的亲人。我又岂会在这十年里,只与他们在唇枪舌剑上占一点上风?”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再次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三名文书在记录此话的时候,更是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邱隘虚了虚眼睛,冷哼一声,心道一声“好大的口气”,随即揪住林若所说的流言,诘问道:“林氏,你对案情知道得如此详细,究竟是刑部都官司主事苏慕禹告诉你的,还是从谣言中所知?” 林若皱眉:“邱阁老为何会有此问?” 邱隘回道“你与刑部都官司主事苏慕禹关系莫逆,他在仵验之后便去了荣王府,不得不让人做此怀疑。” 林若苦笑一声,道:“此事,我若说没有,邱阁老,你会信吗?” 邱隘正襟危坐,朗声道:“公堂之上,一言一行皆记录在案。林氏,你可以否认这一点,但是本官亦会去查证。若是你所言有假,依律,当受三十棍。” 林若点了点头:“本妃知晓。不过,听邱阁老这话,倒是印证了本妃所听到的遍布京城的流言,所言是真的咯?” 邱隘皱眉,不置可否。 林若遂一笑,问道:“既然如此,那本妃就好奇了,这流言又是谁传出去的呢?”()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五十章 堂前辩2 - 女商枭 - 陆小飘 传遍了汴安城的流言,这也是邱隘觉得棘手的地方。 流言之所以称之为流言,便是因为它无凭无据,博人眼球,也正因为此,所以流言一旦流传开,传播地极快。 可是这则流言不同,它分明是将不公开的案宗详情都流传了出去,将矛头对准了林若,也借助嚣然尘上的舆论,逼得皇帝不得不重视此案,逼得他这个首辅阁老不得不提前提审林若,甚至不得不将苏慕禹也一并拘禁起来。 邱隘断过不少案子,其中不乏悬案、疑案、旧案。顾炎年被杀一案,物证、人证皆指向林若,可以说是证据确凿,可是,其中却又透着莫名的古怪。 说实话,邱隘先前确实是怀疑过林若的,但当他将所有的卷宗都仔细地推敲了一遍,并亲自看了顾炎年的尸体和事发之地后,他便没那么笃定凶手是林若了。尤其是那封所谓的林若的“亲笔信”。 可是,汴安城里的流言盛起之时,他又生出困惑。 这流言看似是将林若逼到至死绝地,但是,却又让他不得不疑心,这是否会是林若的苦肉计。拘押了苏慕禹,然后迅速提审了林若,是为防他们串供。 眼下林若的应对自若,看似坦坦荡荡的说辞,实在让他难以分辨真假——这个林若,和众人口中温婉贤淑、端庄得体的敏慧郡主一样,却又不一样。或许从始至终,大家对她的认识,就只浮于表象——六岁之时就敢在面圣之时要求与顾家划清界限,这份魄力,当真与当年迷惑叛军、为太后挡刀的智勇双全的淑德郡主如出一辙。 敏慧,敏慧,聪颖少慧。 “邱阁老,您将伯瑜拘押在刑部,难不成是怀疑这流言出自他之口?”林若挑眉,“或者说,您觉得这流言是本妃自己散播出去的?” 大理寺卿若有所思,刑部侍郎和京兆府尹却都不相信。 这流言背后有人推动,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可是,若说始作俑者是林若,怎么可能?世上哪会有这么傻的人,故意败坏自己的名声? 同样也不可能是苏慕禹。 林若也说道:“我和伯瑜相识十年有余,这一点信任,还是有的。邱阁老,当日仵验顾二哥的遗体,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都有不少人在;而且作为苦主,又是吏部尚书,顾庭应该也翻阅过卷宗吧?邱阁老为何独独怀疑苏主事与本妃?” 邱隘眉头一皱,厉声道:“你如何知道这些?莫不是……荣王爷所言?” “没错,”林若点了点头,而后故作惊诧地捂嘴,“邱阁老,你不会怀疑是我家王爷吧?难道你要把王爷也一并拘押了?” “哼,”邱隘一声冷哼,白胡子随之一抖,“荣王是朝廷重臣,将此等事情告诉你一妇人,自然也是逃脱不了罪责。” “邱阁老真是铁面无私啊!”林若轻侧脑袋,嗤笑一声,“夫妻本是同林鸟,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王爷担心我被人构陷设计,让我提前有所准备,何错之有?难不成邱阁老家中出了什么事,全然不会与妻妾子女商议对策吗?” 邱隘被如斯反诘,一噎,随即驳斥道:“林氏,你切勿在堂上混淆视听!行凶杀人乃是违法违律的大罪,荣王却将案情详细透露给你,与你商议对策,这是包庇、胁从之罪。又岂能与一般的商议家事相提并论?” 林若挑眉:“那如此说来,若有一日,邱阁老您的儿孙被人构陷,他们来找您商议对策,您也是包庇、胁从咯?” “你……” “呸呸呸,”林若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嘴,歉然地笑道,“这个比方不合适,邱阁老您是皇上的老师,邱家儿郎的家教定然是格外严厉公正的。换个情况,比如邱阁老您为官多年,门生遍天下,万一哪一科的举子被恶意弹劾,登门求助,邱阁老您若是见了,也算是包庇、胁从吧?” “老夫定然是要避嫌的!” “哦,邱阁老真是铁面无私,照章办事!”林若点了点头,由衷地赞了一句,不过面上却露出隐隐的讽笑,“那不知当初顾庭续娶卢氏的时候,阁老夫人送去的礼单,邱阁老是否有过目?” 邱隘眉头微皱,不明白林若为何会扯到这上头。 “前日我去顾二哥府上吊唁,正好撞见了吏部尚书夫人卢氏。她手上带着一只金镶和田玉镯,我记得那是我母亲的嫁妆,可是卢氏却说,这是顾庭抬她为正室之时,阁老夫人所赠。若是本妃没有记错,东鲁的嫁娶律上有一条:续弦继室若从前是已故主母的侍女,一应用度不得超过已故主母的规格,以示尊敬。”林若似笑非笑地看着邱隘,“邱阁老,您觉得是阁老夫人明知故犯,还是吏部尚书夫人卢氏犯了不敬、盗窃之罪呢?” 面对如此问诘,如果换了别人,多半会以“此事与案情无关”揭过,但是邱隘却是个固执、刻板、绝不徇私的老顽固,不会将陈情一带而过。诧异之下,沉声保证道:“此事老夫不知,待回府问明夫人,届时再传唤卢氏前来问话,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阁老既然这么说了,本妃过后便补上一纸诉状,也好照规矩办事。”林若狡黠一笑,“不过阁老,您回府去问阁老夫人,似是与王爷从早朝回来问我顾二哥之死是否与我有关,情形大同小异呢?届时,阁老夫人询问您:‘此事是何人所说’‘又有何凭证’您回答:‘是荣王妃林氏所言。’‘是她亲眼所见。’就如同王爷下了朝回府问我‘顾炎年之死可是你所为?’‘那封信是否你亲笔所写?’‘他身上的刺伤可是你所刺?’如此云云。” 看着邱隘铁青的脸色,还有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面面相觑的脸,林若淡淡一笑,微扬起头:“邱阁老,您觉得呢?” 邱隘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巧嘴!” 林若打蛇随棍上,笑道:“邱阁老所言甚是,皇上和皇祖母也是这么夸我的。”()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五十一章 堂前辩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泄露案情的罪过,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揭过了,林若提出要看一看物证——也就是那封从顾炎年身上搜到的染了血渍的信。 邱隘允了。 衙役捧着木案,将书信呈到了林若面前。 林若见到上头的字,不由得皱起了眉:若是不细看,连她自己都会认为那是她的字迹。可是细观之下,除了“顾”字和“希”字之外,这信上的字与她的笔迹却又有微妙的不同。 她意外来到这里,依附在顾漫雪的身体上活下来的时候,才五岁,尚且年幼,字迹不成形,所以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后来,遇见了孟斌,觉得他的字好看,便以舆图作为交换,央求孟斌将他写的字作为字帖,照着来练。这些年来,孟斌逢年过节,每每都会在送给她的礼物中添上几本字帖,所以林若的字与孟斌的字有七八分像,带着寻常女子字迹里少有的英气和凌厉,让人很难相信这字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而这信上的字,落笔、收锋,都与她极为形似,但只是形似,而神不似,多了一丝丝匠气,少了一点点英气。 “是挺像的。” 林若把信重新放回到木案之上,衙役将物证呈到邱隘的案前。 此言一出,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皆是一愣。唯有邱隘,意味深长地开口问道:“只是‘像’,而非‘是’?” 凭这句话,以及邱隘面上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林若猜测,邱隘应该是发现了书信中的端倪,今日早朝之后去见明宗皇帝,或许便是详陈此事。而这件事,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皆是一无所知。 邱隘的毫不徇私、执法如山,是朝野上下皆知的。林若猜想邱隘多半已确定她不是凶手,遂大胆猜测,他或许已经洞悉了皇帝的意图:明宗皇帝在见到这封信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信不是林若写的,却故意隐瞒不说,多半是想顺藤摸瓜,以试探他的几个儿子和朝中臣子朋党情形。而她林若,不过是皇上推出来的出头鸟,而且是在皇上庇佑之下的出头鸟。 顾庭或许是为了保护女儿,或是是隐忍这么多年终于决定反击,但是同样,皇上也是动了要除掉顾庭、为林鸢儿讨回公道之心。 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林若不会放过,明宗皇帝自然也不会放过。 林若遂决定冒险一试。 “邱阁老,本妃前些日子受了伤,口不能言,有宫中太医为证,因此在宫中府中,皆是以笔代言。若有人生了歹心,将写有本妃字迹的纸笺带走,寻擅长模仿字迹的人加以仿冒,足可以以假乱真。”说完,林若还轻笑了一声,“林家作坊里的匠人师傅众多,本妃确实听说过有这样奇异之能的人,模仿任何他看过的字,毫无破绽,无人可以辨出真伪。不过,这个仿冒本妃笔迹的人,似乎功力还不及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林氏,”邱隘出言质询,“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的人都仔细勘验过这字迹了,一致认为这字迹与你的笔迹全然吻合,是出自你之手无疑,你却当堂否认?” 林若嗤笑一声:“邱阁老,本妃先前已经说了,前些时日以笔代字,留下的字迹多了去了,有心之人从其中裁下有用的字,拼接仿冒,足可以假乱真。但是,邱阁老,三位大人,你们应当也知晓,字迹、绣工、技艺,这些东西只有自己最清楚。旁人哪怕学得再像,也是不可能完全复刻的。我可以当堂留书,以供各位对比。” 邱隘目光扫过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问询他们的意见。京兆府尹应宗率先表态:“邱阁老,下官觉得此法可行。” 紧接着,刑部尚书也表达了赞同。 大理寺卿看到两位都表了态,他也没有持反对意见。 此案,虽然是以首辅阁老邱隘为首,但是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均协同办案,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三人也不敢在邱隘眼皮子底下偷懒敷衍。 邱隘遂下令道:“备案,取笔墨来。” 两个衙役抬了一张简单的长方形桌案,摆在林若面前,另有一名衙役端着文房四宝上前,摆好,然后躬身退下。 林若提笔润墨,在黄纸笺上将方才所看的书信一字不差地默写在了上面,不过,她刻意留了心眼,其中的“顾”字和“希”字没有按照她这十年来的习惯来写——“顾”字右半边的“頁”中不是“爻”,“希”字上方的“乂”也没有多添一撇。 便是为了试探邱隘而用。 十年的习惯,若非刻意提醒自己,还真不是容易改的,“顾”字在最前头,倒是还好,写到“希”的时候,“乂”的一捺之下差点习惯性地就加了一小撇,幸亏她赶紧刹住,不过还是在纸上留了一道细如发丝的墨迹。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想要重写一张是不可能的。幸好那细如发丝的墨迹,不仔细看得话,是看不出来的。 林若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纸笺交给竹萱,由竹萱递给候命的衙役,然后呈给了邱隘。 看到林若当堂写下的字,邱隘不动声色地抬眸,暼了一眼林若,探寻的目光在林若和纸笺之间打量。而后,拿起了案上的物证,两厢比较许久,半晌之后,将林若刚些的纸笺和那封染血的书信交给了衙役,让他依次把这两张纸交给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三人过目。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坐在同一侧,两人干脆一人拿着林若刚写的纸笺,一人拿着物证,凑着脑袋,仔细比对,时不时目光交错,小声商议。而大理寺卿身边没有人可商量,负责记录的文书离他又有好些距离,只能独自比对。 两张之间再次传回到邱隘手中,他出声询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大理寺卿回道:“恕下官眼拙,看不出其中区别。” 邱隘转向了刑部侍郎和京兆府尹:“你们呢?” “这……”京兆府尹为难地看了一眼林若,然后对邱隘回道,“回阁老的话,下官对字迹研究不甚精通,还是请精于此道的通判来校验比对来得妥当。”()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五十二章 堂前辩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吏部尚书顾庭府上,刚刚送走了从驿馆来的西蜀使者。宋桓楚并没有亲自登门,可来人的身份也不低,是西蜀的礼部左侍郎,也是西蜀此次出使使团的副使,关于宋桓楚迎娶顾漫妮的一切事务都是交由此人处理的。 他今日上门,为的是两件事:一是对顾庭府上的二公子遭遇不测表示哀恸,前来吊唁宽慰;二是转达宋桓楚的意思,因为顾漫妮兄长去世,有丧在身,婚期理当在往后延一延。 两桩事,都让顾庭觉得闹心。 尤其是在对方离开之后,卢氏心急火燎地来央求他,务必不能让顾漫妮的婚事再往后拖了:“老爷,您怎么能答应呢?兰儿今年已经十八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一门亲事,要是替年儿服期,少则半年,长则一年,到时候兰儿就十九了,闲话就更……”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顾庭愤愤地打断了卢氏埋怨,“你不是没听到,我都跟那姓赵的说了,兰儿和湛亲王的亲事,六礼中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礼已毕,婚期的日子都已经定了,依咱们东鲁的礼法,期间若是一方遇到丧仪,可先行按期迎娶,只不过服期未满之前,新婚小两口不同房而居便可。可是人家愣是不同意!” 卢氏难过地直抹眼泪,捶胸哀嚎:“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可怜的儿,可怜的女儿,也都这么命苦啊!一个好不容易官运亨通,却横遭杀身之祸;一个貌美如花,得了门好亲事,却一拖再拖,变故丛生!我,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给我闭嘴!”顾庭额头青筋直跳,厉声呵斥卢氏,“这还不是她自己自作自受!” 卢氏眼角的泪没有擦干,对着顾庭的指责,心里更加委屈,反驳道:“老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能怪兰儿呢?分明都是林家那个小贱人!她就是看不得咱们家过得好,见年儿升官,手握兵权,便害死了他!现在咱们府上有丧事,兰儿的婚事也要往后拖了……老爷,都是那个小贱人!都怪那个小贱人!您可千万不能放过她,要给年儿讨回公道!” 不同于顾庭,卢氏并不知道顾炎年的死因。顾漫妮慌慌张张地找他拿主意,并没有告诉卢氏。所以,卢氏认定,顾炎年的死,林若是凶手! “够了!”顾庭再次厉声怒喝,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火,沉声道,“你以为我不想吗?这么多年了,我蛰伏养晦,在旁人眼中有多窝囊,你不知道吗?我也想要置林若于死地,可是有那么容易吗?”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这样的大罪,皇上也要包庇吗!” “那得有证据,证据!” “怎么没有证据?那封信,还有刑部、大理寺、京兆府的仵验记录,这还不够吗?”卢氏因为哀恸和愤怒,声音不自觉地扬高了,“他们把年儿的尸身都带走了,让他死了也不得安息。难道仵验出来的证据,都没有用吗!” 顾庭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的铁证,但到了邱隘手中是否仍旧有足够的分量,他真的没把握。 卢氏紧紧地抓住了顾庭的袖子:“老爷,京中都已经传遍了,都知道林若是杀人凶手!皇上就算要包庇,也不能不顾民意!我,我去找人,让他们到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示威,要求严惩那个小贱人!不管花多少银子,我都……” 顾庭猛得虚起了眼睛,狠狠地盯着卢氏:“我问你,京中流言,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卢氏一愣,回神怒道:“老爷,你在说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做手脚!” “没有……”面对顾庭阴沉的脸色,卢氏被吓了一跳,呆呆地说了实话,“我,我买通了几个人,让他们把流言传得更……更广一些……” “不是你起的头?” “不,不是!老、老爷……我,我说的是实话,我只是,只是……” 顾庭目眦欲裂,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怒喝道:“无知蠢妇!” 卢氏僵在原地,不知道顾庭为什么会大怒。 “你,这几天给我呆在府里,哪儿都不许去!”顾庭狠狠地指了指卢氏,半晌补了一句,“还有那个孽女!也给我好好地呆着!” 说罢,一甩袖子,愤然离开。 卢氏赶紧拉住了顾庭的袖子:“老、老爷,出了什么事?有,有什么不对吗?” 顾庭一扯袖子,把卢氏甩到一边,愤然道:“有什么不对?全都不对!你这是多此一举,害到的是我!” 卢氏彻底慌了:“老爷,老爷!怎么会呢?” “怎么会?”顾庭怒极而笑,“你以为,凭几句流言,能逼得皇上严惩林若?哼,对,全汴安城都传遍了的流言,哪怕我没有推波助澜,人家都会怀疑到我的头上,你居然还为虎作伥!你这是想害死我!” 顾庭可不是愚蠢之人,流言传播之快,令他措手不及,再看到今日早朝之上的情形,依附烨王的朝臣开始以此攻讦太子一方,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明宗皇帝虽然没有表态,但是那阴沉压抑的威仪,他比任何人都敏锐地感觉到了。早朝之后,他想找邱阁老解释,孰料邱隘根本不理会他,直接去了御书房!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炎年能够投身戎马,能够凭军功一步一步往上爬,到如今升为城防营右副统领,你真以为是顾家崛起的机会吗?”顾庭冷笑着,眼眸中划过一丝狠厉,“那是因为林若!” “怎、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若多恨顾家,恨不能与顾家划清关系,当个低三下四的商女!又费尽心机,讨得皇上和皇太后的欢心,借皇上来报复顾家!炎年那小子聪明啊,跟林若搞好关系,要不然,一步一步往上爬。你别忘了,林若嫁的是荣王慕容冲,以慕容冲在军中的威望,他如果让人使绊子,炎年的军功能归到他名下吗!” “这……这……” 卢氏瞪大了眼睛,无法反驳。()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五十三章 堂前辩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卢氏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够想到这其中的关窍?她呆呆地听着顾庭继续说下去。 “你仔细想想,皇上为什么要下旨,给年儿另辟府邸?从五品的郎将,能另开府邸?那是皇上受了林若的挑唆,要把年儿从顾家分出去!” 分化顾家,让顾炎年与顾家渐行渐远,届时,林若再要动手,就不会再有顾忌。 也就是说,顾炎年其实就是林若的棋子!划清界限,改为“林”姓,讨好皇帝和皇太后,嫁给荣王,把顾炎年掉入军中,给他上阵的机会,让他累积军功升官,然后再就势除掉他…… 没想到,林若为了对付顾家,竟然能隐忍这么多年,到现在才动手! 卢氏脑补了林若这些年的安排,又惊又惧!这个小贱人,小小年纪,心思竟然如此深沉!跟她那个诡计多端的娘一样! “老爷,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事到如今,不是林若死,就是顾府亡!唯有拼尽全力,放手一搏了! 刑部公堂之上,校验字迹的通判仔细比对了很久,才对邱隘等四人说道:“邱阁老,三位大人,小人想再请荣王妃写几个字。” 大理寺卿蹙眉,与刑部侍郎和京兆府尹相识一眼,没有反对,邱隘遂点了点头。 林若道:“王通判希望本妃写什么?” 王通判当即拱手道:“王妃请随意书写即可。” 林若隽眉微皱,再次确认:“什么都可以?” 王通判躬身道:“是,什么都可以。” 林若执笔,看向堂上邱隘,略一沉思,提笔写道:“孰曰非重?国之政令。孰曰非轻?人之性命。为狱则固,为牢则幽。晨严管钥,夜密更筹。匹妇蒙冤,七月飞霜。①” 在林若写字的整个过程中,王通判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林若,神情、笔触,再微小的细节都不曾放过。 林若感觉到了王通判的目光,感觉有一丝不自在,但很快地没有再多在意这道逼人的目光,兀自写着。写罢,放下了笔,吹了吹纸笺,交给了王通判。 王通判躬身行礼,双手接过纸笺,然后拧着剑眉,仔细地比对三张纸笺上的笔迹,良久之后,才将纸笺放下,向邱隘及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京兆府尹四人回禀:“邱阁老,三位大人,经过小人仔细地比对,此封物证应当不是荣王妃的笔迹。” 大理寺卿率先做出了反应:“当真?” 邱隘看了一眼大理寺卿,对方也自觉失态,忙端坐在位。邱隘遂问道:“王通判,你是刑部最精于字迹比对的通判,先前比对这封物证信件与荣王妃在宫中留下的笔迹,你亦是在其中。当时认定物证书信上的字是荣王妃的笔迹的证词上有你签的字,怎么今日就反悔了?” 王通判拱手,回道:“回邱阁老的话,当初小人确实在证词上签字画押,但是当日心中仍是存有三分疑惑,并不能全然确定物证书信上的是荣王妃的笔迹。” “你的意思是,林氏今日当堂留下的笔迹,解开了你的三分疑惑?” “回邱阁老,可以这么说。”王通判不徐不疾地回应着邱隘的问话,“每个人的字迹都有自己的特点和习惯,不同的心境、不同的时间,字形虽然微有不同,但是字迹的着墨浓重、形快实慢、笔力平缓、抖动弯曲、停笔另起笔等却有诸多特征可循,每一个笔画风貌、细节能说明很多问题。” 王通判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林若刚写的两张纸笺:“荣王妃方才写的这两张纸笺,内容虽然不同,一张是复刻物证书信里的内容,另一张是即兴所写,即前一份是抄录内容所写,后一份是边思索边写下的。前者的字迹偏随性一些,后者却偏工谨几分。但两者笔迹皆流畅自然,在笔画、书写轻重、方式上却是基本相似的。” 大理寺卿很快把握到了关键点:“基本相似?” “对,基本相似。”王通判回道,“一个人在哪怕是在同一时间将同样的字写上百遍,字形也不会完全相同,只是在笔迹细节上基本相似。” 邱隘想到了什么,示意衙役把物证信件和林若先写的那封内容与物证书信一样的纸笺都呈上来,仔细地比对了上面的字迹。 王通判继续说道:“当初小人在核对字迹的时候发现,物证信笺上的字,与宫中送来的荣王妃的笔迹实在太过相像。但当时,小人只是心中存了疑惑,说不出原委,直到今日见到荣王妃亲笔书写,才想明白这一点。邱阁老和三位大人可以仔细看一看物证信笺上的字迹,其中有极少数笔画,如‘今’字上方的撇,‘更’字收尾的捺,‘望’字最底下的一横,存在微不可察的抖动弯曲。这是因为笔画长度越长,越容易曝露书写者下意识的习惯,所以在仿冒字迹之时会格外小心。” 邱隘看完之后,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物证信件,经王通判这么一提醒,果然瞧着有些端倪。 王通判继续说道:“邱阁老,三位大人,若是仍有存疑,还可以调从宫里取来的用来核对笔迹的纸笺来比对。” 邱隘颔首同意,即刻便有衙役去取了当日从宫中取来核对字迹的纸笺比对。厚厚的一叠,有时要翻阅好几张才能找到一个同样的字,但是经过王通判的提醒,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京兆府尹三人凑在一起,终于发现了端倪。 “这个‘顾’字右半边的‘頁’,与这张纸上的‘颜’字右半边的‘頁’竟然不差分毫!” 刑部尚书把两张纸叠在一起,透过光,可以看到两个“更”字几乎是完全重合的! 王通判补充道:“荣王妃的字,字体工整,每一列都极为齐整,字形大小少有变化。小人斗胆猜测,荣王妃或许是平日里常常会抄录些什么,诸如佛经之类,务求字形统一齐平,所以才有这种习惯。” 林若点了点头,说道:“本妃常常为皇祖母抄录佛经。” 王通判当即回道:“如此便可以解释得通了。” ———————————————————————— 注:①出自唐代张说《狱箴》。中间截取了部分,其中最后一句做了改动,原文为:匹妇含怨,三年亢阳,匹夫结愤,六月飞霜。()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五十四章 堂前辩6 - 女商枭 - 陆小飘 王通判拱手,向邱隘和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京兆府尹四人行礼,解说道:“邱阁老和三位大人可以看看从宫里取来的纸笺,这是澄心堂纸,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几位大人可以仔细比对不同纸笺上的字形大小。” 闻言,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京兆府尹从中随意挑选了几张纸,相互叠在一起,惊诧之下发现,虽然澄心纸上原本只有淡淡的朱砂竖线,但是林若写字的习惯极是规矩,不同的纸张之上,不同的文字,字形大小竟然相差无几,仿佛每个字的四周都有一个一模一样大小的方框,将字围了起来。 “这,这……” 京兆府尹应宗尤其惊得瞠目结舌。 王通判说道:“邱阁老,三位大人,小人猜测,或许正是因为荣王妃的字迹工整齐平,所以仿冒者才会如此顺利地模仿荣王妃的笔迹,以假乱真。可是,也正是因为太像了,所以才露出了马脚。”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点了点头,齐齐看向邱隘。 从顾炎年尸身上找到的物证书信,一直不曾离开过刑部;而用来比对字迹的纸笺,也是直接从宫中取来的。这两者,林若皆是没有触碰到的机会。 再加上林若当堂写下的字迹,确实如王通判所说,与物证书信上的字迹相似,但是叠在一起看来,却并非完全重合。 以上种种,足以证明,约顾炎年深夜相见的这封书信并非出自林若之手。 既然约顾炎年相见的人不是林若,那么杀害顾炎年的凶手自然也就不是林若了。 证实了林若的清白,即使是首辅阁老邱隘,也不能将林若强拘在刑部。不过他倒是有些意料之外,林若竟然没有为苏慕禹求情,甚至在离开之时都没有提。 在回去的马车上,竹萱也问了林若同样的问题。 “伯瑜虽说是被‘拘’在刑部,但是只不过限制了行动而已,没有危险。接下来,是我和顾家之间的事,还是让他远离这些是非争斗吧。他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咳咳……” 听林若又轻声咳嗽,竹萱忙取了一直温着的水壶,倒了温水,兑上秋梨膏,端给林若,让她润润嗓子。 甫一回到荣王府,慕容冲就忙不迭地赶来,上下打量,确认林若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被慕容冲拉着手进到书房之中,挥退了丫鬟小厮,只剩下他们两人。 慕容冲当即问道:“如何?邱隘有没有为难你?” 林若摇了摇头,随后开门见山:“我想,邱阁老应该是发现了那封信上的字迹不是出自我手,而且也已经明白了皇上的用意,所以,给了我一个顺水人情。” 林若的猜测不假,给她作证,替她洗脱冤屈的人是刑部的王通判,但是授意他这么做的人,却是首辅阁老邱隘。 此刻,王通判就在刑部尚书办公的厅房之中,而他面对的人,正是阁老邱隘。 邱隘确实从物证书信中发现了端倪,然后去了御书房觐见皇上。从皇上那里拿到了林若从前写的带有“顾”字和“希”字的陈情书,也见到了皇上特地命人从太后那里取来的林若抄写的带有这两个字的经文,便更加笃信了自己的猜测。 要知道,这位邱阁老是康乐年间的状元,而且是唯一一名“三元及第”的状元——学子参加科举,需经过乡试、会试、殿试,此三试的第一名分别称为解元、会元,状元,而所谓“三元及第”,便是分别在乡试、会试、殿试中皆拔得头筹。这样的殊荣,被读书人誉为最高荣誉,但是能够达成者,寥寥无几。东鲁建国以来,邱隘是唯一一人。也正是因为此,他才会被先帝钦点为皇子师。 邱隘的学识毋庸置疑,其在书法上的造诣,也非泛泛。 而且,邱隘多次担任科举主考官,又入阁十余年,如今更是首辅大臣,批阅过那么多的科举考卷,审阅过那么多的朝臣奏折,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笔迹,又曾在大理寺办过这么多年的案子,对字迹的研究精于程度,绝非大理寺、刑部、京兆府的那些通判可以比拟。 只不过,经皇上的隐晦地表达了意思之后,邱隘才不自己在堂上点破这一点,而是让刑部专门负责比对笔迹的王通判来陈词。 倒是京兆府尹应宗,在没有他提点的情况下提出要找通判来比对字迹,省了邱隘不少工夫,也使得这件事更加水到渠成。 邱隘仔细地看了林若后写的那一张纸笺。不得不说,林若是个聪明人,会抓住一切机会,留下她想说却又不能当众说的话。 “你把这些都带下去,与大理寺、京兆府的通判一起核对,务必将组成这封信的原字都找出来。” 对方也是个细心之人,从宫里偷出去的纸笺,在用完之后竟然又偷偷还了回来,以防被发现。可惜,百密一疏,还是留下了漏洞。 王通判接过了邱隘递过来的厚厚一叠纸笺,躬身应道:“是,小人明白了。” 见邱隘没有别的吩咐,王通判便抱着纸笺退下了,连带着林若今日新写的两张。 厅房里没有了其他人,邱隘才提笔,写下了八个字:匹妇蒙冤,七月飞霜。 若只是单单此句话,邱隘或许还需再做一番猜测。但加上前面的“孰曰非重?国之政令。孰曰非轻?人之性命。为狱则固,为牢则幽。晨严管钥,夜密更筹”,毫无疑问可以确定,这是前朝开元名相张说的《狱箴》。最后的一句,原本应该是“匹妇含怨,三年亢阳,匹夫结愤,六月飞霜。”但是林若却将其改为了“匹妇蒙冤,七月飞霜”,因此她想表达的信息,应该就在这八个字当中。 “匹妇蒙冤”,说的是林若自己吧……她已嫁作人妇,此番却遭人诬陷,蒙受冤屈,大抵是做此解释。 那么“七月飞霜”,又该作何解释呢? 七月,如今正好已是七月了;飞霜,飞的又是什么霜? 邱隘矍铄的双目一瞬不动地盯着这几个字。“霜”,是天冷之时结在事物表面的白色冰晶。“飞霜”,意为降霜。张说用“六月飞霜”来形容冤屈,而林若,却特特把这个“六”改成了“七”…… 等等! 七?白色? 邱隘双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顿时想明白了林若的用意。捻了捻灰白的胡子,轻笑道:“七月飞霜,七月飞霜!聪明,真是聪明……”()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五十五章 吠影声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去了刑部,经首辅阁老邱隘、及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三司会审之后无罪放归的事情,再次在汴安城里传开了,谣言似乎很快又转了风向,称林若并非是凶手,而是吏部尚书顾府想借次子遇害之事顺势拔出这个与顾家划清界限的孤女。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谣言,再次让不少人深信不疑。 这一回,被推到烈火烹油位置的,成了顾家,成了顾庭。甚至当日在顾炎年府门外见证了林若与卢氏那一场唇舌交锋的看客们,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当日亲眼所见的情形,讲到吏部尚书继室卢氏被荣王妃连番质问后哑口无言,甚至侵吞荣王妃已故生母的陪嫁遗物,更让街头巷尾议论起十年前年仅六岁的林若向皇上奏请与顾家划清界限之事。 当年的稚童,若非经受了天大的欺凌,否则怎敢告御状、要求更姓换名呢? 况且,卢氏那幅泼辣嘴脸,在那些“亲眼所见”的看客嘴中描述地活灵活现,见到荣王妃不行礼便罢,还口出恶言相向,更加让大家相信从前的林若一定是被卢氏欺负地忍无可忍,才会央求皇上下此决断的。 汴安城里,谁不曾听过敏慧郡主温婉贤淑的大名?谁不曾知晓林家少小姐时常礼佛、施粥的良善之举?这样的好姑娘,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是! 这谣言刚刚兴起没两天,事情又发生了反转——荣王妃林若被下狱了! 而且,是刑部尚书亲自带人,到荣王府上拿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做的了假?一时间,各种猜测又开始沸沸扬扬起来,有关系的人仔细打听,才知道顾炎年被害的当晚,有一名在附近打更的更夫与一浑身裹着黑披风的人擦肩而过,身量不高,看着应该是个女人,而这个神秘人身上的味道,与荣王妃一模一样。 听说是因为荣王妃身体不好,所以身上带着碎艾草制成的药包,药香清冽,尤其在空无旁人的深夜街道,所以更夫才印象深刻。 更夫被带到荣王府中,不知哪一位是荣王妃,但是凭着那一股子清冽的味道,“嗅”出了当日的黑衣人便是林若,所以刑部尚书便当即下令拿人,直接从荣王府里就把人给拘走了,荣王爷慕容冲试图强行阻拦,最后邢国公之孙、新上任的城防营统御魏迁带着五百城防营将士赶来,才把林若给带走了。 这一回,整个案情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 荣王府上下口供一致,言说荣王妃前些日子在府上养病从未出门;但是吏部尚书顾府却一口咬定杀害顾炎年的凶手就是林若,并有从顾炎年尸身上搜到的染血的信函和办案三司的验尸报告为铁证;刚证明了从顾炎年身上得到的物证信函并非林若所写,但是从未见过荣王妃的更夫却能凭味道指认出当日出现在凶杀现场附近的黑衣人是林若…… 接连的反转,让大家摸不清头脑,凶手到底是谁? 不同的猜测更加多样:有说那信是林若故意让人模仿她的笔迹所写,其实凶手就是她;有人说,是通判被收买,故意为林若开释;也有人说,真凶知道荣王妃身体一直不好,药包不离身,特意乔装嫁祸…… 各种猜测,真假莫辨。 但唯一可以知晓的是,荣王妃林若这回真的被下狱了。 掰着手指头算来,离顾炎年遇害,刚好是第七日,也就是所说的“头七”。相传在这一日,太阳落山之后,死者亡魂会返家探望。 刑部也不好再拘着顾炎年的尸身,慎重地将人放入棺椁,送回了顾炎年的府上。 头七祭,至亲之人皆需到场,顾庭、卢氏以及他们顾漫妮自然也不例外,连那位窝囊的顾家长子顾炎辉也到了。不过,顾炎辉跟顾炎年的关系并不算好,死了弟弟,脸上根本没多少哀戚之色,甚至东张西望地打量顾炎年的府邸,心里愤愤不平这个弟弟不肯相帮一把。 相比之下,顾漫妮的脸色从进来之后就很不好,如果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她整个人一直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尤其是在见到厅堂的棺材的时候,整个人不自觉地颤栗了一下。 虽然很是细微,但是李氏瞧见了。 李氏下意识地攥紧了手。 但她很快掩饰好自己的情绪,脸上恢复哀戚的面容,对顾庭一行躬身行礼,掩袖拭泪,说一些“夫君走的冤枉”“孤儿寡母该如何活”之类的伤心之语。然后“不经意”地看到顾漫妮脸色不佳,关切地询问了两句。 卢氏忙道:“兰儿这些日子一直在为她二哥的意外离去而伤心,病了一场,今日才刚能下床走动,说什么都不肯错过年儿的‘头七’。” 李氏拉着顾漫妮的手,欣慰道:“有劳小姑惦记。不过,小姑也要保重身体,夫君在天有灵,若是见到小姑这副模样,定然愧疚自责,走得不安心。” 顾漫妮后脊发凉,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二嫂关心。” “得了吧,”顾炎辉冷冷的声音传来,冷言冷语地嘲讽道,“她哪是为二弟的死担心生病?分明是担忧为二弟服丧在身,要推迟婚期愁病的吧!” 顾庭沉声怒喝:“你给我闭嘴!” 顾炎辉顿时一怂,当即瘪了瘪嘴,小声嘟囔了一句“本来就是嘛”,站在身边的媳妇听到了,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别再乱说话。 李氏赶紧打了个圆场,搪塞过去,看着顾家人站定了位置,心里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夫君有如此家人而感到不值。 一阵夜风吹来,带来阵阵凉意。顾炎年年仅三岁的儿子冻得打了个哆嗦,卢氏心疼孙子又困又冷的可怜模样,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休息了。 眼瞧着顾漫妮状态也不好,顾庭沉着脸,也打发她去休息了。 顾炎辉立即表示自己头痛,想去休息,直接被顾庭横了一眼,低声呵斥让他好好跪着,别找借口偷懒。顾炎辉不满地瘪了瘪嘴,只能继续跪着,脑子里却在思量再过些时候借口尿遁而走,才不想这么傻傻地给弟弟守灵。()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五十六章 吠影声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据说,死者亡魂不能见阳光,所以只能在太阳落山之后才会循着生前的记忆赶回家。而家中,除了棺椁旁点的长明灯之外,府里最好不要有其他亮光的地方,以免亡魂走错了地方,惊扰了生人。所以顾炎年的头七祭,府里除了停灵的厅堂之外,都没有点灯,正是因为此,整个府里显得有些阴森。 尤其是灯笼,更是点不得。 穿着麻衣的婢女在黑暗中引着顾漫妮走着,时不时提醒她当心脚下。 夜风在府里徘徊,间或发出诡异的声响,像是低声压抑的呜咽声,更为这漆黑的夜增加了几分诡异恐怖。 顾漫妮蓦地停住了脚步,警惕地环视四周,不安地问道:“你……你有没有听到……听到什么声音?” 婢女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顾漫妮:“没有啊。” “你仔细听!” 顾漫妮扬声,尖细的声音里带着不安。黑夜里,那双眼睛显得格外亮,其中的惊恐也看得格外清晰。 婢女仔细地听了许久,然后认真地说道:“三小姐,你听到的是风的声音吧?” “你再听!” 顾漫妮有些气急败坏——那绝不可能是风的声音,如果是风,怎么会有那么浑浊却悠长的回音,叫着“兰——儿——,兰——儿——” 那声音,仿佛是从远方传来,却又像是在她的耳边呢喃,越听越是清晰。 顾漫妮不由得瑟瑟发抖,“啪——”,打了那婢女一个耳光,强自镇定地骂道:“贱婢,你是故意匡本小姐吗?说,你究竟为什么要装神弄鬼!” 顾炎年已经死了,但是这个声音,她越听越清晰,分明是顾炎年的声音! 冤魂索命?怎么可能!简直是胡扯!一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想要吓唬她的!让她露出马脚! 顾漫妮很少来顾炎年府上,伺候的婢女小厮认不全,但是这条路,是这个婢女带她走的,除了这个婢女,还能是谁装神弄鬼! 那婢女捂着脸,浑身轻抖着,似是在委屈地啜泣。 顾漫妮更加愤怒,拉住了对方的手,呵斥道:“还不快说,究竟是谁让你装神弄鬼,吓唬本小姐的!” “呵呵,呵呵……” 那个婢女口中,突然传出诡异的笑声,吓得顾漫妮毛骨悚然。但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这个婢女低垂着头,动了动脖子,整个人的身量竟然开始发生变化!原本较小的体型,变得高大魁梧起来,那笑声也从诡异的女声变成了诡异的男声。 顾漫妮吓得松开了手,但是,一只冰凉的手却抓住了她刚要收回的手,抓得极为用力,跟钳子似的,死死钳住,任凭她怎么挣脱都松不开。 “装神弄鬼?你害死了我,居然还说我装神弄鬼?” 那高大魁梧的身影缓缓抬起了脸,顾漫妮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那张脸,那张脸!竟然是——顾炎年!满脸血污、蓬头垢面的顾炎年! 顾漫妮吓得想要尖叫,但是顾炎年冰冷的“鬼影”,鬼魅般迅速缠上了她,尖叫声就这么被压抑在咽喉里,怎么都发不出声来了。 “兰儿,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你的二哥?” 充满怨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冒着丝丝冷气,让人不自觉地颤栗。 身在其中的顾漫妮,自然更是惊恐地不能自已。她感觉自己四肢发凉,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看着顾炎年满是血污的脸在她眼前一圈一圈地闪过,看着他身上的伤口一点一点地流出血来,尤其是胸口的位置,慢慢地出现一个红色的窟窿! 那些淌血的地方,都是她一刀一刀刺下的伤口! “我……我……我……” 顾漫妮急促地呼吸着,脸上泣涕横流,整个人在巨大的惊恐之下,冷汗直冒,抖如筛糠,连话都说不完整。 浑身淌血的顾炎年突然定在了她的面前,猛地上前凑近,吓得顾漫妮一下子摔在了地上,面对这个可怖的、满是怨恨的鬼影的逼近,不住地往后爬。 顾炎年的鬼影疯狂地怒吼着:“说,为什么要杀我!” 陡然睁大的眼睛里也流出血水来,更加显得狰狞可怖。那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顾漫妮不会忘记——在她回过神来仓皇而逃时,顾炎年躺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就是这副表情。 他没有料到,这个同父同母、身上流着同样血脉的妹妹,竟然会如此丧心病狂地置他于死地,一刀一刀,毫不留情! 顾漫妮完全被吓破了胆,被顾炎年的鬼影这么一吼,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说你发现了,发现了我跟唐骁往来的线索……要不是,要不是你为了林、林若那个贱人……我,我才是你的妹妹啊!那个贱人,是她,是她害得顾府沦落到这个天地,她处处针对我,让我当众给她行礼!她还跟我的未婚夫不清不楚,我就是要教训她,我就是要她死!” 说着说着,话渐渐地变得利索起来,顾漫妮那张还算秀气的脸因记恨而扭曲,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怨毒——她对林若是真的恨,她恨不得把林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那个贱种,她早就该死了!十年前掉进太液池的时候就该死了!可是她命太硬,阎王爷都不收她!让她活了下来!她跟她那个水性杨花的娘、还有她那个故作清高的姐姐一样,都该死!通通都该死!!我才是顾府的嫡小姐,我才是!!”顾漫妮歇斯底里地叫着,声音因为尖叫,特别刺耳,“你是我二哥,你为什么要一直帮着那个小贱人?因为她能给你高官厚禄,让你前程似锦吗?就因此,你就甘愿做一个跪在地上,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你为了向她表忠心,要向她揭发我,你要揭发我!!我是你妹妹,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却要置我于死地!!” “所以,你就杀了他吗?” 冰凉的声音,倏然传来,让顾漫妮一愣。她浑身一激灵,脱口而出问道:“谁,谁!出来,出来,出来!” 顾炎年的鬼影突然向侧边退开,恭敬地站在一旁,低眉垂首。 一抹身着白色孝服的倩影,踏着沉痛的步伐,一步一步走来,在顾漫妮面前停下,扬声质问:“就是因为顾二哥发现了你与唐骁勾结陷害我和王爷的证据,所以,你就杀了他吗!”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五十七章 吠影声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 昏暗的环境里,顾漫妮睁大眼睛,看清了眼前身着孝服的是何人,再看那个鬼影恭谨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费力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狰狞而扭曲的面容,怨毒地看着对方,伸出手指,指着林若,厉声骂道:“贱人,你,你竟敢设计我!” 就在顾漫妮那尖锐的指甲要到林若面前时,满身血污的“顾炎年”突然动了,冰冷的手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地攥住了顾漫妮的手腕,用力一甩,将人摔在了地上。 顾漫妮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愤愤地看着眼前人,想要开口斥骂,但看到对方易容成顾炎年的模样,纵然知道这是假的,但心中还是心虚。 她恨恨地盯着林若,尖声道:“你不是应该被关在刑部大牢里吗?你竟然敢越狱!还敢擅闯府邸,设计陷害我!简直是胆大包天,目无王法!来人,来人啊!” 顾漫妮细着嗓子大声尖叫,顾炎年的府邸不大,厅堂那边很快听到了动静,卢氏以为自己的宝贝女儿出了什么事,也顾不得头七不头七的事了,让人打了灯、点了火把,慌慌张张地就往声音源头赶来。 反倒是林若,不徐不疾,没有让那个扮作顾炎年的手下阻止,一直暗中保护她的冷夙也没有现身,只是冷冷地看着顾漫妮,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设计陷害?”林若冷笑一声,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凌厉的目光直视顾漫妮,掷地有声地质问道,“到底谁才是杀害顾二哥的凶手,你难道心里没数吗!” “谁是凶手?难道不是你吗!” 与林若的凌厉从容不同,顾漫妮全然是歇斯底里的尖声嘶吼,尤其是在府里守灵的顾庭、卢氏、顾炎辉等及一众家丁仆妇都赶来,将林若团团围住之时,她更是得意忘形,站在制高点上义正辞严、声泪俱下地指责林若如何丧心病狂,残忍地杀害了顾炎年,如今还越狱潜入顾府,破坏顾炎年的头七祭,还带了手下假扮顾炎年惊吓威胁她,逼迫她承认自己才是凶手。 顾漫妮似乎正是看中林若势单力薄,不敢大肆声张——林若被关进刑部,那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如今她只敢漏液来顾炎年府上设计诈她,估计也是没有证据,只敢兵行险着。可惜,她也太高估自己了! 这副变脸的速度,这副颠倒黑白的架势,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听着顾漫妮声泪俱下的斥责,卢氏简直气得浑身发抖,将受了委屈和惊吓而受伤的女儿揽在怀里,柔声安慰,然后冲着林若破口大骂。 林若只是在听到对方有辱她已故多年的亡母之时,隽眉一挑,冷冷地说道:“嘴里不干不净,掌嘴。” 那假扮顾炎年的人即刻如一道鬼影一般,闪到卢氏跟前,狠狠地给了她一左一右两个嘴巴子!习武之人的手劲,那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脆生生的两声响,而且还是用了暗劲的,两边的脸高高肿起不说,更是打掉了卢氏好几颗牙,一嘴的血沫子,疼得卢氏连倒吸冷气都觉得痛,话也说不出来。而所有人只觉得一阵阴风闪过,再定睛一看,满身血污、胸口上还有个大窟窿的“顾炎年”又护在了林若面前,一动不动。 乍看之下,真像是顾炎年的鬼魂来索命,令人毛骨悚然。即便顾漫妮先声夺人,言说这个人是林若特地带来到府上兴风作浪的冒牌货,看起来仍是颇让人后脊发凉。 顾漫妮指着林若,骂道:“贱人,你……” 可是,没等她把话说完,林若又是轻飘飘的一声“打”,脆生生的两声“啪啪”,顾漫妮当即收获与卢氏一般的待遇。 “林若,你不要欺人太甚!”顾庭气得胸膛起伏,颤巍巍地指着林若,“这里是年儿的府邸,今日是年儿的头七祭,容不得你撒野!” “顾庭,我以为你是打算让真正杀害顾二哥的凶手来祭奠他,在他的灵柩之前磕头谢罪的。可惜,我高估你的深明大义了。” 林若鄙夷地说着,甚至直呼顾庭的姓名——反正她也不是真正的顾漫雪,不用计较这种无谓的人伦天常。 “哇塞,这丫头跟顾家划清关系之后可以这么嚣张吗?竟然敢直呼父亲的名讳诶!” 顾炎辉小声地跟自家媳妇儿咬耳朵,他媳妇儿看着不成器的夫君眼中竟然还流露出殷羡的目光,简直恨不得要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不是浆糊! “邱阁老与三司会审,已将你拘捕归案,人证物证齐全,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凶手?居然敢从刑部越狱逃脱不说,还来年儿府上撒野作乱,简直目无王法!”顾庭大义凛然地呵斥道,“仗着自己的是荣王妃的身份横行霸道,你真以为仗着皇上为你撑腰,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吗!今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为年儿伸冤!来人,给我把这个罪妇拿下!” “谁敢!” 满身血污、胸口上还有个大窟窿的“顾炎年”冰冷地一喝,那眼中的煞气,看得令人惊心动魄。 “好,好,好!”顾庭一脸说了三声好,气得浑身发颤,指着肆无忌惮的林若主仆二人,“林若,今日你是来闹事闹定是吧?你是故意想让年儿死后也不得安宁是吧?今日,老夫就是拼了一把老骨头,哪怕是犯禁闯宫,也要到皇上跟前讨个公道!” 顾庭知道,即便他们人多势众,但也不是林若那个手下的对手。林若既然敢只带了一个手下就肆无忌惮地来顾炎年府上闹事,还专挑头七祭来闹事,必定是对这个手下的身手极有信心的,奈何不了,便带着一家老小深夜入宫,就算皇上再偏袒林若,也不能无视国法律令,放任林若这样胡作非为! 林若冷冷地看着顾庭,轻描淡写地说道:“顾庭,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哦不,见了棺材也不落泪。你当真以为,皇上会相信,我是杀害顾二哥的凶手吗?” “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 “证据确凿?”林若挑了挑眉,“可是刚才你那个宝贝女儿亲口承认,是她杀了顾二哥呢!” 顾庭脸色急变,下意识地飞速看了一眼顾漫妮,然后目光阴狠地看向林若:“一派胡言!”()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五十八章 吠影声4 - 女商枭 - 陆小飘 看到顾庭这个反应,林若当即明白,冷笑着拆穿他的道貌岸然:“看来,你并不是蒙在鼓里,你知道是顾漫妮杀了顾二哥,却还帮她隐瞒,伪造物证、人证,当面欺君,栽赃嫁祸给我。顾庭,你该当何罪!” 掷地有声的问话,让所有人都怔住了。尤其是顾炎辉,拉了拉自己媳妇儿:“我,我没听错吧?我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顾炎辉的媳妇儿也是一脸怔然,嘴张开,惊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 顾庭气得满脸通红:“一派胡言!” 林若却全然不给他反诘的机会,咄咄逼人地说道:“你所谓的物证,不过是命人盗取了前些时日我说不了话、在宫中以笔代言留下的那些纸笺,让人仿冒我的笔迹伪造的信函;你所说的证人,哼,是重金收买信口捏造所见所闻诬告于我罢了!” 看着顾漫妮一哆嗦的身形,林若突然笑了,改口道:“不,或许那个更夫确实看见了,但是看见的却不是我,而是乔装成我的顾漫妮,身上带了掩盖她的脂粉味的艾草药包而已。” “泥呼硕——!” 顾漫妮含糊不清地辩驳着。 “我胡说吗?”林若挑眉,诡谲地笑着,“也对,你是临时起意,想要杀顾二哥灭口,哪来得及计划得如此周详?我猜……” 林若的目光看向顾庭,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段时间给我诊治病情的,除了伯瑜和莫师父,便只剩下皇上特别钦点为我诊治的张太医和刘太医了。替我调艾草药包的人是张太医,听他身边的全公公说,最近有个小太监,异常热情地套近乎,总是鬼头鬼脑地想打听什么……” 顾庭当即变了脸色。 林若勾嘴一笑:“顾尚书,你可能不知道,在那个小太监偷了张太医‘特地’调的艾草药包交给你之后,立马就被禁军拿住,给关起来了呢!” 顾庭强撑着辩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若嗤笑一声:“听说,是淑贵妃娘娘的人。真是奇怪,淑贵妃娘娘为什么要安排人来帮你一起设计陷害我呢?难道……你和烨王之间……” “泥既然知道,就豪豪掂量着点,烨王殿下可不是泥能惹得起的!” 提到烨王,顾漫妮一下子来了底气,指着林若,盛气凌人,就算脸肿得再高,说起话来冒着血沫子再疼,说话再含糊不清,也毫不示弱。 顾庭愤愤地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 顾漫妮不甘心地反诘道:“怕塔做什么?塔又没有证据,胡乱说出去,有谁会信?” 卢氏狠狠地瞪了一眼颤颤巍巍的李氏,目光扫过大儿子和儿媳,也补充道:“兰儿说得对,她没有证据!而且,等过完孝期,兰儿就是西蜀的湛亲王妃了!” 至于这些仆妇小厮,谁敢嚼舌?敢嚼舌的,打死就可以了。几个下人而已,命如草芥,谁会在意,难道还敢告他们吗? “湛亲王妃?呵呵,”林若忍不住笑了,扬声说道,“湛亲王,这个女人,跟烨王不清不楚的,只怕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你还要娶吗?” 这一扬声,把顾漫妮、顾庭、卢氏等脸色一白,正当他们以为林若是虚张声势的时候,火光里,一个身影从黑幕里走了出来,铁青着脸色,正是湛亲王宋桓楚! 顾漫妮和卢氏简直要石化当场,寸寸皴裂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宋桓楚也在这里?难道…… 林若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刀:“湛亲王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从顾漫妮承认杀了顾二哥开始。” 这句话,林若说起来不痛不痒,但是对于顾庭、顾漫妮等人来说,确实晴天霹雳!卢氏不由得看向顾漫妮,难以置信地问道:“兰儿,你二哥……真的是……真的是……” “不是——” “是!” 顾漫妮矢口否认,但是宋桓楚却死死地盯着顾漫妮,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兰儿,你,你……” 卢氏难以置信,但是顾庭反应极快,当即混淆黑白,试图扭转乾坤:“湛亲王,你这是什么意思?兰儿是老夫的掌上明珠,当初是你千方百计地求娶的,如今你当真被这个女人迷惑了心智,要当众毁婚吗?你和兰儿的婚约,可是关系到西蜀和东鲁的和平盟约啊!湛亲王,林若虽然也是老夫的女儿,纵然她求了圣旨,与老夫划清关系,但是父女关系,却不是一道圣旨能划清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老夫说句公道话,林若依旧成亲了,她是荣王妃!你不要被她蛊惑了心智,与她不清不楚!” 顾庭这话说的有水准,一口咬定林若与宋桓楚之间关系不明白,所以今日会帮着林若,反咬顾漫妮是杀害顾炎年的凶手。 如果宋桓楚真的毁婚,这样的流言传出去,对林若的打击是致命的,当然对宋桓楚也是,甚至还会毁坏西蜀和东鲁两国的邦交。 林若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但嘴角若有若无的嘲讽,毫不掩饰地鄙夷着顾庭的不要脸。 “湛亲王,”顾庭继续趁热打铁,指着林若,说道。“她可是从刑部大牢里逃出来的!到时候,老夫向皇上参上一本,那可是罪加一等!” 林若打岔道:“顾尚书,你向皇上参一本,可是要连刑部尚书孙大人一并参了?” 顾庭挺直背脊,义正言辞地说道:“这是自然!刑部大牢守卫不严,致使穷凶极恶之徒能如此轻易地越狱逃脱,孙正又岂能轻易免责?” 林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鄙夷地摇了摇头:“孙尚书,顾尚书要参你呢!” 顾庭再次心中一跳,周围“唰”地亮起一片火光,刑部尚书孙正和慕容冲站在一起,冷冷地看着他,周围是几十名举着火把的衙役,一脸肃然,但看向他们这一家子的时候,目光里多少带了些鄙夷。 这些人又是什么时候埋伏在这里的? 他们……他们……难道——! 李氏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林若身边,向林若欠身行礼道谢:“多谢荣王妃做主,为我夫君之死找到真凶,让我夫君能够瞑目!” “李氏,你——!” 顾庭大惊之下,正要厉声呵斥,孙正冷冷地说道:“顾尚书,本官和荣王爷,还有一众衙役都亲耳听到顾小姐承认,因为顾右副统领找到了她与唐骁勾结、掳劫荣王爷和荣王妃,并欲置他们于死地的证据,所以才下手杀了顾右副统领。荣王爷与荣王妃是夫妻,做不得证人。但是顾尚书,不知,下官和这十几名官兵,够不够资格当人证啊?”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五十九章 吠影声5 - 女商枭 - 陆小飘 顾庭此刻已是面如死灰,顾漫妮和卢氏同样好不到哪里去。顾炎辉好不容易从瞠目结舌中回过神来,张了张嘴,然后跟自家媳妇吐槽自己的亲妹妹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却见自家媳妇同样面无人色,一脸生无可恋地说道:“顾家完了,你以为我们能幸免吗?” 顾炎辉后知后觉,却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当即扬声道:“孙尚书,这件事我跟我媳妇儿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跟我们无关……” 所有人都懒得骂顾炎辉一句蠢货,唯有他媳妇当即捂住了他的嘴:“你闭嘴吧!” 顾炎辉争辩道:“闭什么嘴啊!这个时候说不清楚,咱们都要遭殃!这可真的跟我没半点关系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参与!我……” “你住口!” 顾庭憋红了连,怒声呵斥了一句。 顾炎辉这才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只是不安地拽着自家媳妇的袖子,让她赶紧想办法。可是,她能想到什么办法呢?只能听天由命了…… 顾庭一家都被刑部带走了,等人都散了,真正的正主才现身——明宗皇帝身边站在年过七旬的邱隘,身后站着的是面如土色、惴惴不安的烨王。 林若带着李氏上前,向明宗皇帝行礼。 李氏第一次面圣,整个人惶恐不安,但是明宗皇帝比她想象中的要和蔼地多。他甚至让她引路,亲自去了厅堂之前,在顾炎年的灵柩之前上了三支香,以示对顾炎年头七祭搞得如此鸡飞狗跳的宽慰。 古人注重“死者为大”,今晚这一场折腾,必定是惊扰了顾炎年的亡魂。而皇帝,那是人间的九五之尊,由皇帝出面安抚,那是莫大的殊荣了。 皇上当堂下旨,追封顾炎年为“壮武将军”,赐李氏从四品诰命,命她安心抚养顾炎年的儿女长大成人,日后为朝廷效力。李氏感激涕零,叩首谢恩。 林若拉着李氏的手,说道:“顾二嫂,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与我开口。” 李氏欠身:“多谢荣王妃。” 但在众人听不见的角落里,李氏特地低声对林若说了一句:“谢谢你,阿若。”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她分得清。若不然,顾炎年这样的性子,也不会与她琴瑟和谐这么多年。 杀害顾炎年的真凶找到了,但是事情却没有结束。烨王的处置,宋桓楚的交代,还有林若的解释,都是不容拖延的要事。至于汴安城里那些吠影吠声,等明天天亮之后,真相大白,流言便会不攻自破。 烨王被翼火卫带走,拘在皇宫的不知哪个角落——对于明宗皇帝而言,老太监陈贯和翼火卫当真是他最信任的人了,当然,翼火卫的忠诚……要排除二十二年前的那桩事。毕竟是父子俩之间的事,而且这一对父子还不是普通的父子,林若、慕容冲、宋桓楚都是无心掺和其中的,除非嫌命长。 至于宋桓楚的事,解决起来也算容易。宋桓楚本就因为唐骁的事,为明宗皇帝所忌惮怀疑;而宋桓楚本人,在知道顾漫妮并非救他之人后,早就想要取消这桩婚事了,他今天出现在顾炎年的府上,便是接受了明宗皇帝抛来的橄榄枝。当然,宋桓楚也能猜得到,这是林若给他的顺水人情,为报他当初与唐骁反目、相救她与慕容冲之恩。 两方都是想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在商谈之时诚意十足,明宗皇帝表示会另择一名宗亲之女,以成东鲁和西蜀的秦晋之好。宋桓楚没有推辞,他想娶的人是不可能娶到的,那么再娶其他人,不管是谁,都没有区别了。 林若把他们之间的恩怨算得太清楚,泾渭分明,摆明了不想再跟他多有瓜葛。 对此,宋桓楚心里只能苦笑。 人若有缘,一切皆缘。如若无缘,一切成空。再是强求,也不过徒劳。 宋桓楚收回了恋恋不舍的目光,无奈地走出了御书房。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荣王爷慕容冲——因为明宗皇帝将林若单独留下问话。 对于宋桓楚对林若的留恋,慕容冲心中憋着一团怒火,出了御书房,当即毫不留情地化作对宋桓楚的警告。 宋桓楚没有回应,他已经够沮丧了。对着茫茫夜色,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离开了皇宫。 御书房里,林若与明宗皇帝一起坐在御书案前的阶上。 “阿若,你不让朕现身,是因为什么?” 其实,明宗皇帝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却还是想听林若亲口说。 林若沉默片刻,反问道:“皇上,您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林若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奉承几句“皇上英明睿智”之类的话语,情绪略带沮丧,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出了这句话。 明宗皇帝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顾庭?” 林若却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所指,摇了摇头,说道:“是卢氏。” 明宗皇帝沉默了片刻,问道:“什么时候?” 林若攥紧了双手,咬着嘴唇,半晌之后,才一字一顿郑重地说道:“很早就知道了,但是确信这一点……是在向皇上请求与顾家划清关系之前。” 明宗皇帝眉头紧皱,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林若,仿佛是第一次认清这个丫头有多聪明,竟然在顾漫希去世的时候,就知道利用这一点,来向他提出请求,与顾家一刀两断。 但同样的,林若的坦诚,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林若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兀自地说道:“如果姐姐没有发生意外,或许……我会另想办法,逃脱顾家的魔掌。即便是在姐姐的庇护之下,她们也三番五次地凌虐我,我……当时姐姐出事了,只觉得天都塌了。我很害怕,不知道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要过多久,所以,当这块玉佩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想到,向皇上您求助。这块玉佩是御赐之物,我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 “所以,就利用了朕对你娘和你姐姐的亏欠之情?”()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六十章 明秋豪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明宗皇帝的声音有些暗哑,但是隐隐带着愤怒。 林若抿了抿唇,取出一直贴身收藏的岫玉玉佩,然后起身,将玉佩轻轻地放在明宗皇帝身边的阶上,自己跪在明宗皇帝跟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伏地不起,说道:“姐姐对敏慧疼惜有加,如姐如母,但是敏慧却卑劣地利用了姐姐的身世,利用皇上对姐姐的愧疚之情,让皇上帮助敏慧逃离顾家,甚至利用皇上将顾家连根拔起,以报私仇。欺君已是重罪,何况敏慧一介女子,干涉朝政之事,介入朋党之争,利用皇上铲除异己,每一条皆是死罪。敏慧自知罪孽深重,千刀万剐,死不足惜。敏慧不敢奢求皇上原谅,但敏慧恳请皇上,此事是敏慧一人所为,请皇上不要牵连王爷和林家。” 良久,明宗皇帝皇帝才开口,平静地问道:“只求朕不牵连少卿和林家,那苏伯瑜呢?” 林若微微仰头,不解地看了皇上一眼,随后马上低头,回道:“皇上明察秋毫,自是清楚伯瑜的性子。他是个藏不住话的,若敏慧真是请他相帮,只怕早就满城皆知了。或者,真让他直接往顾府里投毒即可,更加利索。” 又是良久的沉默,明宗皇帝开口问道:“真的只有你一个人?林谦没有帮你?那黎焰呢?他也没有?” “是。” “你先前说,你姐姐的死,当真是与唐门有关?” “是。” “林谦也当真是病入膏肓了?” “……是。” 所有的问话,林若都用一个字给出了最笃定的回答。 明宗皇帝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出来,命令道:“林若,抬起头,看着朕。” 林若一僵,然后应了声“是”,直起身子,澄澈的双眸里满是倔强和坚定,好不闪躲地看着明宗皇帝。 “为什么一定要置顾庭与死地?” “为我娘讨一个公道,也为我自己讨一个公道。” 明宗皇帝蹙眉:“那你姐姐呢?” 林若坦然道:“姐姐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顾庭不敢苛待,也不许卢氏与顾漫妮慢待,所以姐姐不曾受过什么委屈。” 顾庭不知道顾漫希不是他的骨肉的时候,对这个女儿很是疼爱,甚至连之后卢氏诞下的长子顾炎辉都不及。可是在顾庭知道真相之后,对顾漫希就不是疼爱了,而是有恨又惧,顾漫希的存在,是他心中的隐刺,每次见到,就像是提醒他的妻子跟人私通,生下了这个孽种,他每次都恨不得上去捅两刀!可是他又不敢——那个孽种的爹,可是当朝皇帝啊! 所以,他所有的怒火都撒在了后来出生的顾漫雪,也就是林若身上。纵然这个是他的亲生女儿,但是那又如何?这可是林鸢儿那个贱人生的! 明宗皇帝当初见到林若身上新新旧旧的诸多伤口,便能想象得到,可怜的小林若从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因为是林鸢儿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的血脉了,所以他在盛怒之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林若的要求。 可是现在仔细想来,造成林若在顾家过得如此悲惨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是他吗?如果不是当初,他在宫宴上醉酒,然后与林鸢儿……太后给了他一个体面,也给了林鸢儿一个体面,声称是她留林鸢儿这个干女儿在宫中一宿。可是,太后在知道顾漫希的身份之后,一直很不待见顾漫希。不过,太后对林若确实很好。 明宗皇帝虚了虚双眸,但落在林若身上的目光却丝毫不失威仪:“那你——难道就不想向朕,讨一个公道吗?” 林若恨了顾庭这么多年,隐忍了这么多年,就为了一朝把握时机,给予致命一击;那么她是否也会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东鲁的最高统治者,明宗皇帝筹谋报复呢? 林若面上的情绪没有一丝起伏,平静地摇了摇头:“皇上已经为敏慧讨回公道了。” 明宗皇帝一时没有醒悟过来,下意识地脱口问道:“什么?” 林若直视明宗皇帝不解的目光,澄澈的双眸坦坦荡荡:“皇上,当初敏慧求您让敏慧与顾家划清关系,是因为敏慧不想再被人肆意欺凌。有生的希望,没人愿意死。敏慧能活下来,是皇上的恩典,是皇祖母的垂怜,敏慧感恩戴德。至于娘亲……子不言母过,但是,娘亲既然愿意把姐姐生下来,敏慧想,娘亲或许便没有责怪皇上的意思。” 明宗皇帝当即双眸闪过一道精光:“你说什么?” “皇上,这只是敏慧的猜测。”林若不徐不疾地说道,“同样身为女子,敏慧多少能明白娘亲的用意。娘亲这样性子的人,若是不喜欢一个男子,是不肯替他生儿育女的。娘亲心里,应该是有皇上您的,只是,皇上您是天子,普通男子对一女子专情,那是那位女子修来的福分;但是天子对一人专情,却未必是幸事。所以,娘亲她……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顾庭。” “她……是吗?”明宗皇帝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不知道,但是,皇上,您和皇祖母都说,我的性子跟娘亲像极了。所以我想,如果我是娘亲,多半也会这么选择吧……” 愿得一心人,但却未必会希望……这个一心人是一朝天子。 明宗皇帝一愣,突然福临心至,想到林若之前曾坦言,她带着玉佩来请旨赐婚,是因为太子想要纳她为侧妃,所以才出此下策。而选择荣王,既是因为荣王与太子感情笃厚,更是因为,慕容冲未曾娶妻纳妾,是孤身一人! 不得不说,林若的性子真的是跟林鸢儿如出一辙,所以,他每次看到林若的时候,跟她聊天的时候,都会想起林鸢儿,总觉得这两母女的样子会重合在一起,所以,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林若的猜测,极有可能是林鸢儿的想法? 有可能的吧…… 对,一定有可能! 否则,林鸢儿又为什么要特意地将顾漫希的生辰刻在他御赐的玉佩之上呢?就是为了要告诉他,顾漫希是他的女儿啊! 对,一定是这样的!()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六十一章 明秋豪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明宗皇帝为这一番说辞而雀跃,加之他原本也没打算要严厉追究林若的欺君之罪——他只是在意识到林若可能知道顾漫希是他的女儿时,有一种秘密被晚辈揭开的恼怒,但并不足以因此就治林若死罪。相反,林若的这一番开诚布公,解开了他多年以来的心结,让他心中释然、畅快不少,便更不会计较林若的罪过了。 思及此,明宗皇帝遂对林若招了招手:“起来吧。” 明宗皇帝让林若坐在身边,拿起被搁置在台阶上的玉佩,重新交到林若手里:“好好收着吧。”虽然他知道这并不是顾漫希的那一块,但是,明宗皇帝知道,林若是把这块玉佩当作自己姐姐的遗物,一直小心贴身收藏的,他也不忍把真相告诉她。 林若握着玉佩,看着明宗皇帝的神情,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安地问道:“皇上,您……不治我的罪了吗?” 明宗皇帝挑眉,扳起脸,沉声道:“朕什么时候说不治你的罪了?当然得治,狠狠地治!让你好好长个记性,以后都不敢再欺君了!” “……” 不过,明宗皇帝并没有真正地“治罪”于她,所谓的“惩罚”,不过是让她替顾漫希续上这段无缘的父女之情而已。这一点,其实不用明宗皇帝说,林若也会做的。若是没有明宗皇帝的撑腰、没有皇太后的怜惜,她不可能过得如现在这般恣意幸福。纵然她自信能够脱离顾家、扳倒顾家,但是她要承受的苦难、要付出的代价,一定是难以想象的庞大。 只是在临走之前,林若问了明宗皇帝一个问题:“皇上,顾庭和卢氏是怎么知道姐姐的身世的呢?” 明宗皇帝的眉头顿时紧皱在了一起。 林若没有等到明宗皇帝的回答,便静静地退出了御书房。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问明宗皇帝打算怎么处置顾家,打算怎么处置烨王。顾漫妮弑兄,杀人偿命,死罪难逃,这个结局毋庸置疑。烨王会受到怎样的申斥和惩罚,林若也不在乎。但是临走前的最后这一问,足够了——足够教明宗皇帝对顾庭和卢氏动了杀心。 深沉的夜色里,快要圆满的盈凸月已近要没入西方,喃喃地对着夜空说了一句:“已经二更天了……”而她,也终于是动了杀心,为阴差阳错有了血缘关系的娘亲、姐姐讨回了公道,为真正的顾漫雪讨回了公道,也为惨死的顾炎年讨回了公道。 只是不知道……真正的顾漫雪和她的家人,会不会觉得这公道讨还得太惨烈了些。 慕容冲来到她的身后,给她披上了一件薄薄的披风:“晚上风大,别着凉了。还是竹萱细心,给你准备了披风。” 林若侧头,收回落在肩上的目光,慢慢地转向慕容冲,脉脉地看着他。 慕容冲柔声问道:“怎么了?” 林若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好。” 慕容冲没有多问,牵起了林若的手,招来引路的太监,就着昏黄如豆的灯笼光,一步一步向着宫门外走去。 他想知道明宗皇帝跟林若说了什么,但是,如果林若不说,他便不问。不知怎么的,今晚的林若,整个人看起来都蒙着一层忧伤——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哀伤。她此刻乖巧温顺的模样,落在他的眼里,让他觉得好像有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在心上划拉,那种心疼,被无止境地拉长了。 弓满弦易断,他实在不忍心。 马车在无人的街道上慢跑着,“哒哒哒”的马蹄声和“吱呀吱呀”的轱辘声,在静谧的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王爷,多谢。” 良久,林若才出声打破这份静谧,看着慕容冲,轻轻地道了一声谢。 这一声感谢,或许只有林若自己清楚,除了感谢慕容冲帮她洗刷了杀害顾炎年的冤屈,感谢慕容冲帮她扳倒了顾家,为她讨回了公道,最重要的是,感谢慕容冲的出现和陪伴,让她终于真正地放下了对宋桓楚的执念。 但是慕容冲再睿智,也不会想到林若的谢意里潜藏最深的含义。他握住她的手,脉脉地回望着她,语气里却有几分失落:“不必这么客气。” 林若浅浅一笑,然后转开了目光,不再说话。 就快到荣王府门口了,林若掀开车窗帘,用力地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王府转角站着一个人——在看到他们的马车驶来的时候,那个人站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越来越近的马车,仿佛一尊雕塑。 宋桓楚? 慕容冲也看见了,握着林若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紧了几分。 见到林若被慕容冲搀着不徐不疾地走下马车来,宋桓楚迈着步子上前。他大概是离了皇宫之后,便在这里等候了,衣服上微微有些湿气。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林若的脑海里莫名冒出了这两句诗,而且是以一种旁观者的平常心,看待宋桓楚在荣王府门口特地等候她回来这件事。 宋桓楚说道:“我有几句话想跟林……跟荣王妃说,还请荣王爷行个方便。” 慕容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林若,无声地把抉择权交到了她的手上。林若淡淡一笑,说道:“有什么话,湛亲王但说无妨。” 宋桓楚蹙眉:“可……” “没什么可避讳的,湛亲王,有什么话,请说吧。”林若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悲,也听不出爱憎,“如果你觉得你说出来的话,会影响我和王爷之间的关系,不便当着王爷的面问,那便永远不要再问出口了。” 慕容冲有些诧异,林若竟然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而且是当着他的面。 宋桓楚的脸色刹那变白,对上林若无悲无喜的眼眸,他明白,林若说的是实话。大多数人,都会在心里藏着些秘密,尤其不愿让最亲近的人知晓——可是那样,也会因为太过在意那个人,患得患失,让自己变得不再像自己。 也许,林若在这一点上的独一无二,才是吸引他的原因吧,这样与众不同的林若,实在不能让人不动心。可是,他错过了——错过得稀里糊涂。 所以,他想问她要一个理由。 分明那个时候,她是用那样的方法来救他,没有顾及自己的名节! 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六十二章 明秋豪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面上没有大的起伏,只是轻轻浅浅地勾了勾嘴角,实话说,这是一场命运的捉弄,阴差阳错,才会如此。但是林若却没有给出这样一个玄乎的答案,而是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既然瞧见了,且能够施以援手,便不会视若无睹。我也未曾奢望能得到汇报,但你的手下却尾随在后,意图不明……我便只能祸水东引了。” “可是你明明……” “湛亲王,阿若当时救你之法,在张仲景的《金匮要略·杂疗方》第二十三篇有记载,你不要想太多。” 慕容冲冷冷地打断了宋桓楚的话,林若和宋桓楚都面露诧异之色。只是,林若的诧异要浅一些,她没有想到慕容冲竟然会去翻阅医书求证,也没有想到《金匮要略》中竟然真的有关于人工呼吸和胸外挤压急救之法的记载,那可真是要感谢古代中医理论的博大精深了;而宋桓楚的惊诧,是没有想到原来他以为的“肌肤之亲”,只是救人之法而已,是他想得太多,误解了,以致后面发生了这一系列事情。 宋桓楚面色难堪,不甘心地追问:“林姑娘,真是如此吗?” 林若点了点头:“是。” 宋桓楚面色更加灰败,仍不死心地追问:“那……那楚灏则呢?” 林若面色不变,因为她知道宋桓楚所指的“楚灏则”是金陵楚家的那位庶长子楚循,而非前世与她有纠葛的“楚皓泽”,当即说道:“我与楚循不过有几面之缘而已,并无任何瓜葛。湛亲王多想了。” “呵,呵呵,”宋桓楚失魂落魄地笑了两声,看着林若,眸子里的哀伤已经满溢而出,自嘲道,“又是我多想了吗?” 林若淡淡地说道:“是。” 宋桓楚长长地叹了口气,颓丧地说道:“那便……当我是多想了吧……” 话已说开,林若微微欠身,准备回去,宋桓楚赶紧出声叫住了她:“等,等等,我……” 林若转身,礼数周全地问道:“湛亲王还有何事?” 宋桓楚眸色晦暗地开口:“我……我原本是打算下月十五、过完中秋再走的,如今,恐怕要提前回西蜀了。” “是吗?”林若微微挑眉,似是思索了片刻。 “是!但是也不会提前太多,摘星楼的竞拍,”宋桓楚的语气有些激动,但见到林若的神情,很快平静了下来,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然后正色说道,“东鲁皇帝许诺要重新择一位宗亲小姐与我联姻,尚需时日。而且,皇兄对摘星楼的竞拍很有兴趣,只不过最后的那一轮只限京城和江南的富商参与,但我也想旁观一番,或许……或许回到西蜀之后,我会……哦不,西蜀也会仿照摘星楼的方式,开一家摘星楼。” 林若轻笑了一声,客套地说了一句:“但愿,能如湛亲王所愿。” 这个反应,让宋桓楚很是失望:“你……没有其他想要说的了吗?比如……比如……唐骁,对唐骁!等回到西蜀,我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的!还有弯韵,只要你想,我也可以……” 提到“弯韵”两个字,慕容冲心中一跳。 “湛亲王,”林若打断了宋桓楚的话,“多谢你的好意。时辰不早了,湛亲王还是早些回驿馆吧,免得下属担心。” “林,林姑娘,我真的……” “湛亲王,若是想一观摘星楼的竞拍,届时前往即刻。不过,”林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宋桓楚,好心地提醒道,“眼下是多事之秋,湛亲王又连番深陷京中两桩要案之中,还是勿要与人过从甚密得好。” 勿要与人……过从甚密? 宋桓楚怔在原地,林若这话,是在提醒他要与她保持距离,不要再来纠缠吗?但是,好像又不似是表面听来得那么简单。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林若已经转身往王府里走,他再想出声挽留,却已找不到任何借口了。尤其在慕容冲愤恨的一瞪,更是让他没了再出声的勇气。 一声沉闷的声响,荣王府的大门关上了。 宋桓楚怔怔地在门外站了许久,然后才转身离开,身影萧索,脚步颓然。 “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一进府里,幽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就冲了出来,“小姐,你有没有事?在刑部大牢呆了这么多天,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现在都查清楚了吗?到底凶手是谁?把小姐你害得这么惨?顾家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往死里整小姐你!” 林若蹙眉,看向慕容冲:“你没告诉她?” 慕容冲摇了摇头:“你不是说她太莽撞,藏不住话吗?我就没有说。” 幽草一头雾水地看着林若和慕容冲:“小姐,王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若把幽草拉到身边,拍了拍她的手:“时间不早了,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告诉你。竹萱呢?” 幽草吸了吸气,平复了一下心绪,说道:“竹萱睡了。冷护卫跟我说,小姐你今晚肯定能回来的,本来我和竹萱一起等着的,可是时间太晚,我就让竹萱去睡了,我来等着。要不然,明天就没有人伺候小姐了。” 林若轻笑:“有长进了,该赏。” 幽草摇了摇头:“只要小姐你平安回来就好,幽草什么都可以不要。” 林若点了点幽草的头,无奈地说了一声“傻丫头”,然后对慕容冲说道:“王爷,你也赶紧去休息吧,再过一个多时辰,便要上早朝了。” 纵然知道慕容冲一定有很多话想问她,她也有很多话想跟慕容冲说,但是,已经折腾了一宿,不急在这一时。 慕容冲看着林若,点了点头,吩咐幽草好好照顾林若,然后便唤了陶福伺候,回去休息。往自己房里走的时候,不自觉地回头,却发现林若还站在原地,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发现他回头,还对他笑了笑,伸出两手的食指和中指,前后往复,比划了个走路的动作,示意他赶紧去休息。蓦地感觉,堵在胸口的闷气好像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走吧。” 直到慕容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林若才让幽草扶着,回了自己的院落。 这一晚上的忙碌,终于是尘埃落定了。()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六十三章 明秋豪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一日的早朝,当真是热闹非凡。 因为明宗皇帝下了密旨,责令首辅阁老邱隘、刑部尚书孙正不得对昨夜里的行动走露半点消息,所以昨日前往顾炎年府上的衙役全都被留在刑部协助看守、审理疑犯,没有机会泄露消息。至于顾炎年府上,在李氏的主持下,闭门不出,所以朝中大臣并不知道顾炎年被杀一案已经水落石出、顾庭一家被下狱的事,更不知道烨王也受到了牵连。 但是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大臣在今日上朝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消息:昨日烨王被皇上留在宫中,似是有重任交付。 哎呀,这对于烨王党来说,可是一个重大的利好消息啊! 皇上不是才封了烨王长子为“和郡王”吗? 两个好消息加起来,四舍五入就是皇上看重烨王胜过太子啊!再四舍五入,那不就是作为长子的烨王有可能是皇帝属意的储君人选了吗?虽然烨王不是正宫皇后嫡出,但是,他的生母是淑贵妃,贵妃啊!而且,皇上给烨王的封号娶的“烨”,不就是光辉灿烂的意思吗?嘿嘿,皇上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于是,早朝之前,烨王党的几个核心人物简短地互通了一下消息,然后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继续以林若为突破口,弹劾太子党,弹劾荣王,甚至把战火烧到了太子身上,重点便在于这一回太子督办与摘星楼竞拍“青苗款”一事,言官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折子,弹劾太子有收受贿赂之嫌。 但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只是捕风捉影,轻踩一下。 这些老狐狸为官多年,身处的关系网错综复杂,相互关联。不管多清正,多少都是与京中京外的商贾豪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随便抓一个,都是禁不住详查的。 但是,只要没有殃及国本民生,明宗皇帝多数时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明宗皇帝懂。 可这一回,太子难得想得明白,拒绝了一众来示好、攀关系的臣子富商,却仍被弹劾,甚至是连证据都没有的无中生有的诽谤!明宗皇帝的脸色登时阴郁起来。 朝堂气氛登时紧张了起来。 烨王党以为,这是明宗皇帝动了怒,要斥责太子办事不利,但是却没有想到,这是一场冲着他们而来的狂风骤雨的前兆! 被翼火卫拘在暗处的烨王听了这一群蠢货的上奏,恨不得把这群大臣的脑袋拧下来!你们这是在落井下石,是在自掘坟墓!! 可惜,这群自认为“忠心耿耿”的烨王党,根本听不到烨王暴怒的心声。 邱隘手执笏板,站了出来,上奏顾炎年一案已经告破,凶手是吏部尚书顾庭之女顾漫妮,缘由是顾炎年发现了其与唐骁勾结,谋划了不久之前刺杀荣王爷慕容冲之事。 朝堂之上顿时一阵惊诧不已。 可是,上折子的人是邱隘邱阁老啊!耿直不屈、铁面无私的邱阁老啊! 谁敢质疑邱阁老徇私,包庇林若? 紧接着,刑部尚书孙正出列,陈述连夜提审指证林若是凶手的更夫所获得的消息,以及初审顾漫妮后得到的结果,呈上的签字画押的证词更是令朝堂震惊——顾漫妮竟然跟烨王关系匪浅!甚至……甚至还有苟且! 烨王党的人登时蒙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凶手竟然是顾漫妮?而且还跟烨王关系暧昧,暗度陈仓! 顾漫妮是谁?那可是西蜀湛亲王递交了国书、打算要明媒正娶的王妃啊! 这,这……要是处理不好,可是会引起两国争端的啊!到那时,别说是顾漫妮,把顾庭一家上下都千刀万剐了,都难辞其罪! 所以,当明宗皇帝提出当务之急,是重新寻一位配得上湛亲王身份的宗亲之女,立刻就获得了大多数臣子的同意——这大多数,自然是非宗亲、官职不曾越过三品的大臣。虽然说嫁给西蜀皇帝唯一的皇弟湛亲王做正妃,而且西蜀也算得上是繁华之地,尤其是国都锦城,但只要没有“卖女求荣”的想法,总归是不舍得自己的女儿嫁那么远的。 这件事一时半会儿商量不出什么结果,但是很好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所以刑部尚书孙正请旨查封吏部尚书顾府时并没有什么阻挠,不过想要搜查烨王府,就有些难度了。烨王终究是明宗皇帝的长子,没有犯下谋逆重罪的话,是不可能出动官兵搜府的。但话又说回来,即便真到了要搜烨王府的地步,区区刑部衙役和官兵,还够不上格,只能在一旁协助禁军和大理寺搜查。 对于这个结局,太子虽然稍感遗憾,但还是颇为满意的。经此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他不战而胜,成为了最大的赢家。尤其他根本无需费力,只要坐观烨王及他的党羽如跳梁小丑一般折腾,就让对方栽了个大跟头,烨王这回可是元气大伤,明宗皇帝对其大失所望。 照他的意思,是想乘胜追击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不定什么时候趁他不被,蹿起来咬他一口,后患无穷。但是,黎焰却劝阻了他,并给他分析了利弊:其一是要展示储君的容人之量,顾念手足之情;其二,盯着储君之位的人未必只有烨王一人,帝王的平衡之术,可不容小觑,烨王若真是垮了,后面的皇子未必不会被新扶植起来,与其面对一个新的敌人,再去适应他的阴谋阳谋,还不如稳稳地压住烨王一头。 这两点,都说到了太子的心坎上,所以他才没有落井下石,这一举动,更是赢得了明宗皇帝的赞许和朝臣的赞同。 太子心里对黎焰更加满意。 没错,正是黎焰。 经过了章煦的试探,再加上青苗法和青苗款之事的屡番接触,黎焰暗地里已经是太子的幕僚了,尽责地为太子出谋划策。 外有章煦,内有黎焰,这两个人皆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才,胸怀大志,腹有良谋,让近来愈发顺风顺水的太子不禁沾沾自喜:往昔水镜先生曾言“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章煦和黎焰二人之才学智谋,不输此二人,如今却都为孤所用,当真是天意在孤啊!老大啊老大,凭你再怎么兴风作浪,孤有此二人,必让你再无翻身之机!()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六十四章 诉衷肠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早朝接近尾声,上折子弹劾林若的大臣,被明宗皇帝斥责了一通,罚俸半月,以示小惩大诫。至于借机弹劾太子党和荣王慕容冲的,轻轻带过,惊出这些人一身冷汗。唯有那名捕风捉影弹劾太子借督办“青苗款”之事收受贿赂、中饱私囊的言官,被重重惩罚。 “言官者,谏臣也。如前朝之魏玄成、房玄龄、杜克明之流,刚正不阿,直言规劝,一心只为忠君报国,所谏之事,有哪桩是捕风捉影、为攻讦他人而谏的?身为言官,所言所谏,当言之有物,有理有据,而不是凭空捏造、信口开河、肆意诽谤!”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然而为一己私欲,网罗流言作为谏言弹劾,却妄想以此为荣,在庙堂扬名,当朕是庸碌昏君吗!” “再有言官敢在朝堂之上,为一己私欲无凭无据诽谤攻讦朝臣的,革职候审,交大理寺查办!退朝!” 按理,言官是一群极为特殊的存在,直言不讳,即便皇帝有行差踏错,也要义正辞严地指出。但是实际上,却有不少搅屎棍,便如明宗皇帝所拆穿的,为了所谓的“立言”,为了扬“清名”,为私语随意攀咬同僚或上封,即使不能告倒,也能往对方身上泼脏水,以此得一“不畏强权”、“刚正不阿”的清名,他日晋升向上爬,也是容易得多。 可这样的不正之风,于朝廷于社稷是不利的,所以明宗皇帝今日便借着这个由头,狠狠地敲打了一番。同时,也是对太子及其党羽和一众朝臣的另一番考验,若是他们矫枉过正,不敢再犯上谏言,那么又该好好提醒一番了。 不得不说,早朝之后的太子确实春风得意,喜不自禁,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站队太子这边的朝臣自然也是如此。不过好在这其中还是有一两个知道轻重的,比如靖平侯,难得太子心情好,面对他的忠言逆耳算是听进去了,确实收敛了些,不过,嘴角的弧度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当然,太子党中也有惴惴不安的,比如户部尚书沈狄,作为太子侧妃的父亲,而且是诞下太子长子的侧妃沈婉怡的父亲,在早朝之后面对同僚的恭贺,回应地有些惴惴不安,然后寻了个由头,匆匆告辞离开,显得有几分惊惶不安。 向来神色刻板、面上没多少表情慕容冲也拒绝了太子邀请到府上喝一杯的邀请,一则伤势未愈,不能饮酒,二则要回去安慰好不容易病好却又遭了“牢狱之灾”的媳妇儿,三则昨日又是去顾炎年府上缉凶,又是入宫,折腾到二更天,未曾好好休息。理由合情合理,太子也不能回绝,便由着他去了。 对于一回王府就寻林若的荣王爷,下人们早已习惯,第一句是请安行礼,第二句便直接说了王妃在何处,都无需慕容冲多问。 林若又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湖边柳下,手里拨弄着一枝柳条,望着一池随风轻起涟漪的湖面,神色从容静雅,好似画中人一般。 慕容冲放轻放缓了脚步,走到她的身边,清了清嗓子,引起了林若的侧目注意。 林若只是微微转头,看着慕容冲,浅浅一笑,道:“王爷下朝了?” “是,如你所料,太子很是开心,本打算拉上我去喝酒,庆贺一番,不过我嫌吵,找了个由头,躲了。”慕容冲在林若身边坐下,目光在她和湖面之间来回,关切地说道,“怎么又在这里?莫神医和伯瑜都说了,湖边水汽重,不可久呆的。” 林若笑了笑:“还好。这里能静心,趁着天气还不冷,多享受享受这里的静谧。王爷今日不去兵部点个到吗?军政大事,耽误不得。” 慕容冲嘴角微微一勾,说道:“我也只是挂个名而已,兵部的事,基本还是姜绉拍板处理的,偶尔不去,他说不定还会庆幸没有我这尊‘大佛’压着,可以不用时刻提心吊胆了。” 林若微微一愣,难得听慕容冲会说出这般的玩笑话,自嘲自己在兵部人缘不好。 但其实,慕容冲更想说的是,我想回来陪你,因为你比较重要。 可是,他不敢说,他怕林若再拒绝——不是因为他害怕被拒绝,而是不想逼林若。林若说的对,在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出她想要的答案之前,这样的逼迫,对林若不公平。 林若轻笑,缓解了脸上的发怔,然后目光又看向了湖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清冽的空气提神醒脑,同时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为她自己做的决定。 慕容冲便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陪在她身边,体味这种一直以来她带给他的岁月静好的感觉。扪心自问,如果可以这样静静地跟她一直呆下去,他也是愿意的。 良久,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风拂过柳树,留下柳条柳叶拂动的沙沙声。 林若率先打破了沉默:“王爷,这几日可看《牡丹亭》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他原本是想拿来看着静心的,免得时时刻刻为被“关”在刑部的林若牵肠挂肚而露出马脚,坏了她的计划,谁知这一看,便是沉迷其中,竟是将此都看完了。 “惊心动魄,巧妙迭出。杜丽娘与柳梦梅以梦定情,历经现实、梦境和幽冥,虽有些怪诞,有花神、土地、地府判官、鬼卒,但是这份超越生死的‘情’,确实令人震撼。”慕容冲给出了极为中肯的评价,顿了顿,然后说道,“比之《白蛇传说》的许仙和白素贞,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因一梦而成痴成疾,天下有情女子,难道皆如杜丽娘一般吗?” 林若轻笑:“女子用情之深,多半是男子难以想象的。即便不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只要夫君稍稍疼惜些,便觉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如杜丽娘这般……呵,话本终究是话本。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②” 慕容冲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若,问道:“那么……你呢?” 林若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看着慕容冲,嘴角轻动:“你想听吗?关于……顾梦瑶和楚皓泽的事?” —————————————————— 注:魏玄成,即魏征;房玄龄,即房乔;杜克明,即杜如晦。三人皆是唐朝忠谏之臣。 ②出自汤显祖《牡丹亭》的题记。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六十五章 诉衷肠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有些恍惚,林若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缥缈,好似有点不真实。但是那双如琉璃般澄澈的眸子,仿佛比眼前的湖面更深邃,他好像被蛊惑了似的,怔怔地应了一声“好”,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林若说的是……谁和楚皓泽之间的事? 不是“我和楚皓泽之间的事”,而是……顾梦瑶? 顾梦瑶又是谁? 林若转过了头,目光有些迷蒙地看向远方:“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顾梦瑶是我,林若是我,但是顾漫雪……或许不是我。” 慕容冲听得一头雾水,只隐隐觉得,或许林若要说出的这个秘密,绝非一般。 “五岁那年,顾家三小姐顾漫雪随长姐入宫,为皇太后贺寿,结果坠入太液池,寒天雪地,池水彻骨,年仅五岁的顾家三小姐气若游丝,太医会诊,皆言无力回天。顾家嫡长女、敏柔郡主顾漫希在雪地立跪了一夜,撕心裂肺地祈求老天不要带走妹妹,最终天可怜见,顾三小姐醒了,太医都惊诧不可思议,只言是敏柔郡主至情感恸天地,老天爷舍不得收走其幼妹的性命。” 慕容冲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若的侧颜,她的声音,空灵,缥缈,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顾三小姐醒了,但是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太医说,许是因为惊吓过度;有一为顾三小姐诵经的高僧却言,顾三小姐受了惊吓,魂丢了。但是因为顾三小姐年纪太小,遭此灾祸后不记事或许很正常,所有人都不曾怀疑。只是……”林若顿了顿,垂下了眼睑,低声说道,“醒来的顾三小姐,已也许不是真的顾三小姐顾漫雪了。” “你……”慕容冲蹙眉,这话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是看林若的模样,分明是鼓起了勇气才开口的,不似作假,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试探着说道,“鬼神之说,难寻常理。或许,你真的只是……忘了?” 林若摇了摇头,淡淡道:“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大抵便是如此。若是不记得从前顾漫雪的记忆,也不算什么,只是……我清晰地记得,我从前叫顾梦瑶,同样……也是因为落水,溺亡……” 慕容冲大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反应,在林若的预料之中,任谁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故事,都会露出这般神色吧?即便是向来容色刻板、少有情绪流露的荣王爷慕容冲,亦会如此。想当初,黎焰何尝不是如此惊诧呢?即便他已经猜到了些许端倪,但在证实之后,还是惊诧不已。 “我是顾梦瑶,自幼生长在江南。我生活的时代,和这里不大一样,民风、衣着、言行举止,都有很大的不同。女子可以同男子一样入学堂,参加科考,可以同男子一样经商、做官,可以去各地游历、做事。不像这里的盲婚哑嫁,虽然仍是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多数女子是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未来的另一半。而且,只能一夫、一妻,会有人不遵守,但是一旦被揭露,会受到制裁惩处,介入他人婚姻的第三者,会被人唾弃……” 林若娓娓地介绍着她曾经生活的时代,用慕容冲这个古人能够理解的方式。没有提科技的发达,也没有提人人离不开互联网,没有提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也没有提他想象不出来的先进交通。那是难以解释完全的现代文明。 慕容冲沉默地听着,心越来越平静,等林若稍作停顿的时候,试探着说道:“听起来,似是有些像前朝武周王朝时的生活,武氏以一介女流之身称帝,民风开化,女子可以入学、科考……对,如上官婉儿,几同内舍人,代武氏处理百司奏表,参决政务。不过,似又有不同,武周王朝之时,从未有记载颁布过一夫一妻的律法,入学科考亦不如你所说的那么容易。” 林若点了点头:“确实不是,我所生活的地方,年号是……‘共和’。” “共和?”慕容冲重复了这两个字,搜肠刮肚,发现记忆里从未有出现过这样的年号,“那你……可曾找到过关于你所生活的故土的记载?” 林若摇了摇头:“没有。” 慕容冲抿了抿唇,安慰道:“或许,真如庄子所言,‘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这是你的一个梦境,只不过在那个梦里,历经了顾……顾梦瑶的一生?” 林若目光炯炯地看着慕容冲,对于对方能接受,颇感意外。 慕容冲浅笑道:“我能够知道的是,你现在是林若,是皇上、皇太后,还有你舅父一起看着长大的林若。或许……这是老天给你准备的一份机缘,让你褪去了顾漫雪的身份和枷锁,以林若的身份重生呢?” 林若怔怔地看着慕容冲,良久,嘴角微微勾起:“王爷说的是,枉我陪皇祖母念了这么多年的经,竟然着相这么多年,一直钻牛角尖,困于死胡同。”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慕容冲也笑了,“那,你现在可愿跳出来,以‘林若’的身份,跟我说说,‘顾梦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吗?”林若第一次跳出了“顾梦瑶”的身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审视从前的自己,这种感觉有点奇怪,但是很新奇,“是个很倔强的人,家境……还不错,只是有些叛逆,不愿意接受父母安排的路,一个人离家闯荡,然后,算是闯出了一些名堂,小有名气,收入不菲。” “敢于出门闯荡的女子?”慕容冲微露惊诧,上下打量了一下林若,点了点头,“确实很像你,倔强,但是有脾性。她是做什么的?” “唔,算起来,应该是匠人,绘制了许多精致的首饰,很受姑娘们的喜欢。” 慕容冲笑了:“那可不就是你吗?京中有传言,能有一件林家少小姐亲手绘制的图纸打造的首饰,那可是不得了的事。你画的图样……莫不是也是从梦中得来的?” 林若知道慕容冲是在玩笑着缓解她心里的负担,遂也笑着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气氛不错,慕容冲犹豫着开口问道:“那……楚皓泽呢?” —————————————————————— 注:语出《庄子·齐物论》,也是“庄周梦蝶”典故的由来。所以庄周梦中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梦中变成庄周呢?这是一个问题!(严肃脸) —————————————————————— 某飘:咳咳,国号“共和”,你们应该懂的吧~(*^▽^*)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六十六章 诉衷肠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的话,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从来凌厉的眼神里透着一丝紧张,让林若一怔。眼睛微微有些发酸,人前刻板严肃的荣王爷,面对她的时候,却那么温柔。 只是因为恪守契约,慕容冲未必会做到这样的地步吧? 所以,慕容冲说“我喜欢你”的时候,她没有丝毫怀疑。 所以,她才没有管住自己的心,沦陷其中了…… 见林若良久没有说话,眼眶微微泛红,慕容冲有些慌张,忙说道:“你要是不愿意说,那就不说,我们再聊聊……” 林若打断了他的话,坦白道:“楚皓泽,他是我……不,是顾梦瑶的恋人,他们相恋三年,顾梦瑶她,一直、一直、一直等着楚皓泽亲口向她求婚……” 林若下意识地攥紧了手。 纵然已经放下了,但是说起这一段,心中的愤恨,仍是在汹涌。 慕容冲伸手,握住了林若的手,掰开了她的手心。纵然心中憋着一阵闷气,但是他明白,这是他跟林若之间的一个死结,好不容易有机会解开。 他小心地问道:“她没有等到吗?” 林若缓缓地摇了摇头,答案显而易见。 “楚皓泽他,早已经娶了妻子。” “什么?” 慕容冲想到了林若之前说的话——他家中已有妻室,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难不成,我还上赶着给他做外室? 联系林若刚才说的,她生活的时代,律法规定了只能一夫一妻,不遵守的人一旦被揭露,会受到制裁惩处,介入他人婚姻的第三者,会被人唾弃。林若这么性子孤傲倔强的人,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被人唾弃的第三者…… 即便是现在,女子勾引有妇之夫,亦是要为人唾弃、被浸猪笼或者烧死的! 可以想象,林若当时,有多绝望! “那天,他约我去坐江上的游船,我以为,他是打算向我求婚的。我精心打扮了去赴约,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他硬是给我算了一卦,跟我说了十二字的天机:大难不死,红鸾星动,富贵非常。我只注意到了‘红鸾星动’四个字,我以为……他当真是做了准备,要在游船上跟我求婚的……” 林若仿佛又陷入到了顾梦瑶的回忆之中,不知不觉又用了“我”字,以自己的视角来讲述从前往事。但是慕容冲没有打断她,也没有更正她,一声不响地听着她自顾地说着“顾梦瑶”的事,亦或确实是她自己亲身经历的事。 “那是江上最耀眼的一艘游船,但是,在游船上不止我和他。我们并肩站在船栏旁,吹着海风,看着两岸的灯火通明,我在等他开口,等他向我表露心迹,等他向我求婚。可是……我到死都没有等到!”林若咬着嘴唇,恨恨地说道,眼眶泛红,润出点点泪光,声音哽咽,“我等到的,是他的妻子张牙舞爪地向我扑过来,他的妻子,怀着身孕,当着船上的所有人,指责我,揭穿我是个不要脸的第三者……船上、船上的其他人,都用蔑视的眼神看着我,用难听的言辞辱骂我……我还像个傻子一样,难以置信地问他,这不是真的……可是他的妻子,带来了他们的婚书……” 林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落下,顺着两颊,毫不留恋地滚落。 慕容冲听着林若的诉说,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有人拿水瓶砸我,有人毫不留情地推我,揪我的头发……然后,我坠落进了江水里。他就、那样冷冷地看着我,没有伸出手,没有……”林若蜷缩成一团,“江水好冷,好冷……我不会游泳……那些混杂着污泥、残骸的冰凉的江水从我口中涌入,我觉得我要窒息了,我觉得我要死了……然后,然后……” 林若把头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膝盖里,泣不成声。 顾梦瑶的死,这段亲身经历,她谁都没有说过,包括黎焰。 她只是简单地说了是被楚皓泽和他的妻子害死的,却没有详细地重温那些痛苦的画面。 这是她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第一次这样鲜血淋漓地呈现在另一个人面前。 慕容冲把瑟瑟发抖的林若抱在怀里,感觉她整个人浑身冰凉,整个人惶恐不安,这程度,比她心悸发作之时不相伯仲——虽然她已经好久没有发作了。 这才是她真正的心病吧…… 这才是她畏水的真正原因吧…… 虽然在宽慰她的时候,慕容冲不断地重复告诉她,这是梦,不是真的。可是林若的惊悸,她的惶恐,她的不安,她的颤栗,就那么真实地展现在眼前。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哪会如此刻骨铭心! 慕容冲原本是愤懑的,可是这个时候,他对这样脆弱的林若,只有心疼。 或许,她就是一抹从异乡而来的游魂,老天垂怜,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以顾漫雪,不,以林若的身份活了下来,但是,面对一群陌生的人,面对一个陌生的国度,面对一个风俗、律法、人文差距如此大的新的环境,她又是以什么样的心理来面对的?没有了疼惜关爱她的原生家人,却要面对一群陌生的、心怀叵测想要置她于死地的顾家人,她的心中又有多少惊惶不安?好不容易摆脱了从前的阴霾,适应了“林若”的生活,却又意外遇到了与陷她恶毒谩骂、令人唾弃的楚皓泽长着一模一样容颜的宋桓楚,她心中又是怎样的波澜起伏? 这一切,没有人知道,只有她自己默默承担。 她是性子倔强的林若,她是性格要强的林若,她是习惯于独自承担所有事的林若。而楚皓泽,是她心里最深的执念,是她扎在她心中的隐刺。 如果不是因为对他动了心,如果不是因为唐骁借机挑唆,如果不是他一再相逼……她或许会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里,任其溃烂,腐蚀,然后一个人消化所有的悲伤苦楚。 怀里的人已经不再颤栗了,而是换成了嚎啕大哭,宣泄着心中的委屈。 慕容冲的心里也很复杂,但是,他却下意识地将双臂收紧——这一刻,就算他还不能毫不犹豫地给出林若她想要的答案,但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笃定的答案,那就是:林若,是他绝对不舍得失去的人,绝不!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六十七章 诉衷肠4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与楚皓泽的过往,对于林若来说,是一次次“弓满弦易断”的教训之后,学会打落牙齿和血吞,咽下满嘴黄连似的苦。林若的喉咙口被这种苦味呛得喘不过气来,然后遇到了慕容冲,一个和楚皓泽完全不一样的人,却是让她管不住情感深陷其中的人。 可是,因为过往所困,她不敢再对慕容冲流露真感情——下意识地克制、下意识地躲避、下意识地拒绝。因为慕容冲心里有一个他忘不了的人。 林若不想重蹈覆辙,不想再次成为别人感情里的第三者,哪怕如今,她是名正言顺的荣王妃,是慕容冲的妻子。 她在第一次与慕容冲相见的时候,便与他挑明了他们的婚约,只是一纸契约。 她在大婚之夜,把签了字的空白休书和和离书都交给了慕容冲。 她斩断了自己的所有退路,让慕容冲不再顾忌。 可殊不知,就是因为这样的坦诚,让慕容冲心动了。 她也是。 情,当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不可控,最不能预料的事情。哪怕早就提醒过自己。可是,偏偏越是提醒,越是沦陷。而“顺其自然”,更是感情里最不可救药的催化剂。就是这么一次又一次的“顺其自然”,让她义无反顾。 “对不起,是我违背了契约……”林若把头埋在慕容冲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半晌之后,缓缓松开了手,抽噎着,轻声说道,“我没有管住自己的心,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他的传奇,她心有仰慕;遇见他的时候,她坦诚落拓;嫁给他的时候,她约法三章。可是日复一日的相处和面对他,她渐渐不知所措,不自觉地沦陷其中。曾经划下的那道泾渭分明的界限,成为了束缚她的枷锁,将她桎梏地喘不过气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也许,她的“大难不死”,就是为了要遇见这个虏获了她的心的慕容冲吧…… 可是这样的话,面对他的时候,林若始终说不出口。她的顾虑,她不愿重蹈覆辙的怯弱,阻止了她。 缓缓松开的手,另一头连着的,是被绞动的心。 慕容冲感觉到了林若的逃离,目光陡然一凛,行动快过思考,一手揽着她的腰,往自己身前靠,一手扶住了她的颈,火热的唇直接压了过去,用力地吮吸摩挲着。 林若蓦的睁大了眼睛,漆黑如墨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张被放大的脸,整个人僵住了,忘记了挣扎。 这个吻,不似先前的那样温柔,反而有些粗暴,确切地说,慕容冲带着怒火,也带着不安,有惩罚的意味,也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 他将舌头探入她的唇中,扫荡着她口腔中的每一寸,勾着她的舌头,轻咬着她的下唇,将她口腔里的空气一丝不落的全数剥夺。 直到林若感觉到喘不过气来,无力地推搡挣扎,慕容冲才稍稍放开了她,看着她泛红的两颊,迷蒙的目光,不停喘息的嘴唇,然后重新凑近她。 林若下意识地躲闪,慕容冲收回搭在她脖子上的手,难得强势地捏住了她的下巴,不容拒绝地凑近。这一回,吻得很是温柔,一下一下,啄着她软糯的嘴唇,见她不再躲避,不再拒绝,才咬上了她的唇,极尽缠绵。 良久,慕容冲才离开,揽着她的手却不曾松开分毫。双眸中的光芒,亮得让人不敢直视,问道:“什么时候?” 慕容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暗哑。 “啊?” 林若被吻得晕头转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慕容冲,眼角不自觉地带着未曾褪去的媚意。 慕容冲喉结上下滚动,压抑着心里的躁动,哑声问道:“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林若面露赧色,咬着唇,别开头,不看慕容冲。 “什么时候?” 慕容冲执着地追问着。 林若无处安放的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裙子,面对慕容冲不断地追问,终于坦白道:“那一天,你在饕餮海,走到我身边,看着我,你说:‘若是她解决不了的事情,我自然会帮她解决。若是她能解决的事情,我只要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就够了。’” 慕容冲微微一怔,在记忆中思索,默然想起,这是去年中秋之前的事,那个时候,林若为了救苏慕晴和她腹中的康乐,受了重创;那个时候,他们俩才成亲不到一月;那一天,也是他们俩一起,第一次与宋桓楚面对面。 那个时候,林若就对他心有触动了吗? 慕容冲咧嘴笑了,这位战功赫赫、在沙场上杀伐果决的荣王爷,此刻的笑容里竟然带了一丝傻气:“那我比你早一点。” 林若抬起头,看着慕容冲,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总觉得,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其他什么都可以不在意,无所顾忌,心境也特别疏阔。直到……你在慈恩寺发病,我就不自觉地揪心;你在嘉姮府上受伤的那天,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后来我才意识到,是因为……我对你的在意,特别的在意,舍不得你受到一丁点伤害。” 林若脉脉地看着慕容冲,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所以在北契,我知道你为了挑拨唐骁和弥里的关系,竟然给自己下毒的时候,你知道、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慕容冲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思及当时情形,心中仍是觉得发疼,“我与北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恨不得荡平北契王庭,恨不得将弥都和弥里千刀万剐,但是——阿若,我不想你用这样的方式帮我。不是因为这样会显得我很薄情、窝囊,而是我真的舍不得。被唐骁掳劫的那次,也是……” 看着慕容冲眼中情愫,林若抿了抿唇,低垂着眼睑,轻声反驳道:“可是,我也舍不得你受伤……我也会心疼……” 慕容冲紧紧地抱住了林若,让她的头侧靠在自己的肩窝上,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说道:“阿若,我们把和离书和修书都烧掉,好不好?” 林若一僵,微微离开慕容冲的胸膛,仰头看着他。 烧掉签了字的空白和离书和修书,意味着什么,他们两个人都再清楚不过了。 慕容冲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们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就是夫妻啊!你说,如果我遇到了心仪之人,或者你心有所属,我们之间的盟约就结束了。我遇到了让我心仪的人,那个人就是你;你也找到了心属之人,是我。我们……” “那弯韵呢?”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六十八章 诉衷肠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知道,这个时候提弯韵,很不合时宜,但是,这是她的执念,她不愿意自己重蹈覆辙,不愿意再成为感情中的第三人。 这世上有专情于一人的痴情人,也有专情于多人的情种。这两类人,在男权社会里,或者说在大多数的男人的认定里,都属于痴情的人。即便在她从前生活的时代里,后者都被冠以“暖男”的誉称。 她信慕容冲对她的感情,但却不知道慕容冲对弯韵的执念究竟有多深。 “王爷,自古至今,那么多文人骚客,总喜欢把男子比作乔木,却把女子比作必须依附乔木而生的丝萝,生死荣枯,都是男子说了算的。可是我不想,我想执一人之手到白头,但是我不愿成为依附这个‘一心人’而生的藤蔓。我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乔木,和他并肩相伴,即便成不了乔木,也要以树的形象,站在他身边。” 林若的话,让慕容冲很是意外,“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以说是普天之下所有女子的希冀,有一个可以依靠、可以庇佑一生的夫君。可是林若却不是这么想的。 “我……不,顾梦瑶很喜欢一首诗,叫做《致橡树》。它是这么写的:我如果爱你,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也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你重复单调的歌曲。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王爷,我是的王妃,可以为你洗手作羹汤,可以成为你的贤内助,但是我也想和你博弈兵法布阵,激扬舆图谋略。你是战功赫赫的荣王爷,我是富甲天下的奸商。你有你的前程似锦,我也有我的康庄大道。哪怕有一天,你变心了,我也不会死缠烂打,我可以体面地,甩头离开,因为没有你,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林若伸手,抹去了眼中不自觉留下的眼泪。 “我虽是商女,但是我没有哪里配不上你。只是……只是我贪心了,我希望站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只是我……如果你做得到的话,我答应你。大不了,大不了到时候,再重蹈覆辙一次,我……” “不会的,我不会在让你重蹈覆辙的。” 慕容冲捂住了林若的嘴,慌忙表态。 还没有尝试,就做好最坏的打算,就给自己留好退路,这样的处事风格,恐怕也只有林若了。可就是因为她每件事都做了最坏的打算,才能在面对一切情况的时候维持着她的淡定从容,做到胸有成竹。 林若掰开了慕容冲的手,继续说道:“我很小心眼的,锱铢必较,有仇必报。你若是真的负了我,我一定会让你比弥都、顾庭他们的下场更凄惨!” 林若原本是想摆出一副凶巴巴的威胁架势,可是她还带着哭腔,脸上、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使得原本威胁意味十足的话语都带上了几分软萌,这副奶凶奶凶的模样,莫名让慕容冲觉得特别可爱,忍不住勾着嘴角笑了。 “你笑什么?” 林若吸着气,不悦地看着慕容冲。 “没什么,”慕容冲把人揽在怀里,轻轻地按着她的头,亲了一下林若的头顶。 两个人就这么相依偎着,静静地看着湖面。 “我从来没有发现,原来王府里还有这么个好地方,”慕容冲温柔地开口,伸手指向另一侧湖边的风车,“那里也是,不过夏日之时日头太盛,晚上才是避暑纳凉的好地方。还有萤火之光。” 林若反驳道:“可若是到了冬日,只怕白天日头正盛的时候,恰是晒太阳取暖的好时机,若是到了晚上出来,只怕要冻成冰棍了。” 慕容冲轻笑,默认了她的看法。 林若被慕容的温柔目光一直看着,有些不适应,岔开话题,故作霸道地埋怨道:“这里环境幽谧,本来是我一个人独享的,现在你倒是隔三差五地来这里。” 慕容冲立刻示弱:“那我下回来的时候,先跟你报备,你同意了,我才过来。” 林若眨了眨眼睛,这样迁就她的慕容冲,她的鼻子有点发酸。她很少在别人面前撒娇求呵护,在皇帝和皇太后跟前,虽然他们疼惜她这个小辈,但是有尊卑横亘在前;即便是面对视他如己出的舅父,她也不会做出逾矩、惹恼林谦之事;与黎焰虽然默契十足,但是在这之前,黎焰始终对她有一份提防,提防消去之后,黎焰也不会像慕容冲这样迁就她,她也不会娇蛮到让黎焰来迁就自己。 唯一迁就她的,便是蓝颜知己苏慕禹了。但是有些事情,她无法跟苏慕禹言说。 这么一算下来,好像……也只有在慕容冲这个“夫君”面前娇蛮了——而慕容冲对她的娇蛮,全然地包容。 想想两世活下来,年纪也不小了,林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王爷,你不用这么迁就我,我不是小孩子了,也没有那么无理取闹。” 慕容冲却说道:“我父亲的仇,是在你的鼎力相助下才报的;我的命,两次都是你救下来的……” “只是因为……感激?” “怎么会?”慕容冲故作恼怒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郑重地说道“你是我的王妃,是我认定的心仪之人,我不迁就你,迁就谁啊?” “你是不是偷吃了雪蜜吧?说话这么甜……”林若抿着嘴,小声地嘟囔着,嘴角流露出甜丝丝的笑意。但说起“吃”,蓦地一拍头,说道,“哎呀,该用午膳了吧?” 慕容冲点了点头:“差不多时辰了。” 说罢,牵起了林若的手,起身,恰在这时,传来了竹萱的朗声请安:“王爷,王妃。” 林若一笑:“正好,竹萱来催了。” 不过,林若这一回没有猜对,竹萱禀报的并非是让他们去用膳,而是来传口信:“小姐,白府来人,说是白公子请小姐去饕餮海用膳。” 慕容冲不悦地皱眉:“白阙?他又找你做什么?” 白阙手里有另一块玉佩,而且正是林若的姐姐顾漫希的那一块,这件事林若早就告诉他了。同时,这个人的身份,也不那么简单,不仅是九星的副阁主,而且还极大可能是明宗皇帝的儿子,是正经八百的皇子。 林若瘪了瘪嘴,无奈道:“我猜,多半是——找我结账吧……” 小剧场: 林若:叩叩叩——这里有人吗? 林若:没有人的话,我就直接住进去啦~ 慕容冲:嗯O(∩_∩)O,我的心里本来就是留给你住的~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六十九章 敌还友1 - 女商枭 - 陆小飘 经林若这么一说,慕容冲可是想起来了。昨日易容成顾炎年鬼魂模样的高手,还是林若从九星“借”来的,脸上的假面、血迹,包括浑身冰凉的真实触感,都是出自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这位“毒医”唐骜之手。 能在皇帝身边的翼火卫眼皮子底下,冒充冷夙,假扮顾炎年,这个杀手还真是不简单。 据说,是个从小被东瀛人掳走调教的忍者,除了善于隐匿身形的忍术之外,还擅长缩骨术和易容,最重要的是,他的剑术跟冷夙如出一辙——都是经过冷夙的义父、前任副影使非泠和九星的前阁主指点调教过的,在冷夙离开九星之后,他是被当作替代冷夙位置的杀手来培养的。 让这样的人出手,价格自然不菲。 林若只付了定金,尾款还没来得及支付呢。 但是,只是付个尾款而已,用得着她亲自出面吗?莫不是这个白阙还有其他什么事情要找她?比如……那块玉佩,以及他真正的目的。 林若犹豫了片刻,但在做决定之前,慕容冲却率先开口了:“按照江湖规矩,三天之内结清账单即可,又何必急在一时?昨天大半夜的才刚执行完任务,今天就上门来讨债,九星还不至于这么缺钱吧?” 林若“噗嗤”一声笑了,附和道:“这倒是。竹萱,你去回复一声,就说……” 慕容冲当即接过了话茬:“就说阿若在陪本王用膳,今日赴不了约。” 竹萱怔怔地看着荣王爷,眨巴眨巴眼睛,然后探寻的目光看向林若,林若遂也点了点头:“就这么回吧。你转告来人,等明日,我会在饕餮海回请白阙。” 慕容冲忙道:“饭就不用回请了吧?账结了就行了!”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对林家的生意这么照顾,在饕餮海、风花雪、绮兰香、摘星楼,那可都是挥金如土的。左不过一顿饭,也不能让人觉着小气嘛。” 慕容冲对林若要请白阙吃饭,心里觉着有些不悦。但是林若方才也坦白了,她不想做依附他而生的丝萝,而是要成为并肩站在他身边的独立而倔强的乔木。 这才是林若吸引他的缘由啊!不似那些闺中小姐们娇滴滴的模样,既然林若也这么说了,遂也不再阻止。竹萱见王爷不反对,便向两人欠身行礼,去府门口回复白府来人。 慕容冲心满意足地拉着林若,往厅堂走去。 每日的膳食都是林若吩咐厨房准备的,不过冯嫂也渐渐地摸索出了不少规律,有时候会在林若的搭配上添些点心和羹汤,锦上添花。 用完了合胃口的午膳,慕容冲便拉着林若去了房中午睡,理直气壮地列举昨天在顾府和宫里折腾了许久,才睡了一个多时辰便又去上早朝,累着了。 这个是事实不假,但是林若早上已经补了觉了,这个时候精神还不错,睡意并不浓厚。 “竹萱说你才补了一个时辰的觉,再加上你刚才在湖边哭了那么久,悲喜交替,很伤身的。而且,你之前的伤也没完全养好,莫神医和张太医不是都说了吗,你要多多休息!” 搬出遵医嘱的理由来,林若也不好反驳,只得跟着去午休了。 或许真如慕容冲所说,她的情绪大起大伏,哭了这么久,躺在床上,头沾到枕头,才确实觉得人有些倦;或许是因为把话说开了,压抑在心底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心放轻松了;又或许是因为……身边的人是慕容冲,在他身边,很是心安。总之,没过多久,她便睡着了,呼吸平稳。 慕容冲看着林若柔和的睡颜,心里暖暖的,莫名的平静。他小心翼翼地向她靠近,把人揽进怀里,没有惊动她,然后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他是军人,在外征战之时,几天几夜不合眼那是常事,才睡一个多时辰又去上朝,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因为怀里抱着的,是进入梦乡的林若,他好像也很快受到感染,睡着了。 第二日中午,林若如约而至,到了饕餮海四层的厢房,只带了冷夙和竹萱。 白阙早已候在里头,只不过跟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惯常的护卫斩蓬,而是换成了九星阁主离殇。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林若看了身边的冷夙一眼,他摇了摇头——这意味着,前来赴宴的人只有白阙和离殇二人,至少,这附近并无九星杀手埋伏的踪迹。 也对,有天下第一杀手在侧,何须画蛇添足,再安排其他人跟随、暗中庇护呢?这不是质疑离殇名不副实嘛! 林若换上了标准的得体的笑容落座,从竹萱手中接过了放着银票的匣子,推到白阙面前,玩笑道:“不过是清算尾款而已,白公子竟然请动堂堂九星阁主坐镇,你是有多害怕我会赖账啊?” 白阙带着银面具,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听他说话的语气,心情却是不错的:“那是自然,毕竟天下第二杀手已经成了林姑娘你的贴身护卫,白某手无缚鸡之力的,真要赖账可怎么了得?白某这几个月在京城,开销实在是不小,手头有点儿紧,自然要找一个能镇得住冷十一的,才好顺顺利利地把钱收入囊中嘛!” 边说着话,边打开匣子,故作财迷地清点了一下里面的银票,然后才满意地把数完的银票都放回到里头,盖上了匣子:“数量没错,林姑娘真是爽快人,下次再有什么生意,记得,一定要再来找我们啊!打家劫舍、杀人越货、谋财害命、封口绝患……这些,九星可都是很在行的,只要你想得到,九星就做得到,而且包你满意!” 一旁的冷夙和离殇都没有反应,倒是竹萱,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有些畏惧。 林若细心地觉察到了,打发她去厨房,帮自己煮一壶茶,将她支了开去。 白阙啧了啧嘴:“啧啧啧,京城里的人都说,荣王妃温婉贤淑,亲和待人。今日见林姑娘对下人都这么体贴温和,方知此言不虚。只是……白某有些好奇,林姑娘对下人和流民如此和善可亲,却恨不得置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庶姐于死地,真是让人费解啊!” 白阙伸出两根手指,翻转着说道:“两副面孔,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七十章 敌还友2 - 女商枭 - 陆小飘 面对白阙半开玩笑的质询,林若狡黠一笑,反问道:“白公子觉得呢?” 白阙摸了摸下巴,面具之后露出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林若,然后为难地啧嘴,说道:“这个……不好说。谁都不是只有一张面孔的,不过,我觉得心狠手辣的你更合我的口味。” 说完这话,林若蓦地感觉到一阵杀气——毋庸置疑,那是离殇投过来的目光,如有实质的杀气,恨不得当场就把她大卸八块。连带着冷夙也警惕起来。 这醋意也太汹涌了吧? 林若心里腹诽了一句,她胆子虽然大,但是并不是不怕死的。离殇的实力在冷夙之上,要是这位天下第一杀手真的因为醋意把她杀了,她也太冤了吧! 杀手的脾性从来都是难以捉摸的,林若不敢冒险,当即四两拨千斤地说道:“九星阁主确实是心狠手辣之辈,难怪你愿意委身于他。” 白阙动作一滞,离殇眉头深锁,目光转而变得阴冷,扫过冷夙,然后落在林若的身上。 林若忙解释道:“不是阿夙告诉我的,离殇阁主不必迁怒于他。” 离殇虚了虚眼睛,一瞬不动地看着林若,仿佛是在看着猎物一般:“那你如何知晓?” 若是别人,林若或许会以一句“山人自有妙计”打发过去了,但是面对离殇,她可不敢这么搪塞,轻笑着说道:“我自认有几分识人之明,而且……那日见到白公子,他的后颈之上,留了一个小小的咬痕。我想,如果不是全然信任之人,以白公子的疑人疑鬼的脾性,应当不会纵然哪个女子这么放肆。” 白阙终于明白林若当时为什么会这么笃定地疑心他喜欢孔武有力的男子,原来不是刻意讽刺或者诋毁,而是真的有所依据。 不过确切地说,他并非龙阳之辈,而是喜欢的人正好是离殇而已。 至于……为什么会猜到他是承受的那一方,呵呵,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见林若知道自己与白阙之间的关系,离殇眼中的杀意少了许多——不是一个见着白阙身姿挺拔又多金就往上扑、还能识破白阙的调戏是玩笑女子,不会介入和干涉他与白阙之间的感情,不存在灭口的必要。 况且,白阙还想跟林若继续合作。 至于对方会否在心中觉得他们是异类,不在离殇的考量之中。而且,林若谈及此事时,神色坦然,面上未露出一丝一毫的鄙夷厌恶之色。 白阙难得没有厚着脸皮反驳,而是不停歇地低头饮酒,好似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离殇若是不在身边,他自然可以厚颜无耻;可是离殇就在他身旁,有些昏话反而说不出口了。他真是庆幸,脸上还有一张面具遮挡着。 林若嘴角上扬,难得觉得,离殇这个浑身煞气的天下第一杀手端坐在对面,也不是全无好处。毕竟,唇枪舌战也是很费心力的。 林若捏着袖子,伸手,取过近侧的青瓷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绵长的青梅酒香,一闻便知不是凡品。一边感叹着胡蕴秋的酒酿得愈发醇香味厚,一边举杯,说道:“先前对付唐门,这次又相助解决了顾家,离阁主,白公子,多谢了。” 说罢,林若仰头,利落地将杯中的青梅酒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二位随意。” 白阙和离殇相视一眼,自然不会不给林若这个面子,也不想在一个女子面前露怯,当即也满饮了一杯。 林若再次给自己斟满酒,正色说道:“有一事,我一直想相询,只是前些日子伤了咽喉,开不了口,接着又被顾家泼了脏水,诬陷行凶杀人。如今事情皆以告一段落,借此邀二位赴宴,便是想询问,当日护佑唐骁遁逃的唐门杀手数量并不多,且高手更是寥寥。而九星这厢,不说其他,斩夜、陆溟之辈皆是一流杀手,离阁主和毒医皆亲自出动,唐骁本是插翅难飞的。然而,他却逃出生天。不知其中,有何玄机?” 同样的问题,黎焰也问过,但是九星并未给他一个答案。并且说,若要答案,只能林若亲自来相询。所以今日,林若便开了这个口。 想必,白阙要求林若亲自来结算尾款,也是有这一层意思在其中的。 但是白阙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林若,悠然地敲了敲桌子:“林姑娘应该知道九星的规矩,这个问题,价格可不便宜啊!” 林若轻笑:“我以为,咱们这一回合作,共同对付唐骁,让唐门伤了元气,也算是不浅的交情了,没想到,白公子竟然这么务实。若是两位不便相告,便就罢了。我也只是有点好奇而已,林家挣钱也易,平白花销这么大,也养不起啊!” 林若的反应,倒是在白阙的意料之外了。 但是,他是个沉得住气的,他认为林若只不过是在压价而已。 孰料,林若真的没有再追问,惬意地喝了一口杯中的青梅酒,然后在眼前转动着杯子,意味深长地说道:“毕竟,相比于林家,‘毒医’唐骜才是唐门的心腹大患。唐骜如今是九星的核心人物之一,唐门若是真留了什么让离阁主都忌惮的后手,那么,九星可就要——多加小心了。” 说完,林若吧唧吧唧嘴,笑眼弯弯,满意道:“这青梅酒的味道愈发香醇可口了。等会儿回府的时候,得让七掌柜给我捎带上两坛。” 白阙和离殇相视一眼,皆不信林若能这么沉得住气,当真不好奇唐骁是如何在重重围截之下逃走的。但是他们失望了,这顿饭从头至尾,林若当真没有再提唐骁之事。 眼瞅着就要告辞离去,白阙率先开口,主动提起了此事。 他倒不是真在意这几万两银子,而是想要试探林若究竟是否真如她所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胸有城府。 事实证明,林若确实有。 林若嘴角微微上扬,重新坐定,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洗耳恭听。” 白阙与离殇交换了一个眼神,收敛起玩笑的态度,肃然说道:“他是被一个高手救走的,当着我们的面。这个‘我们’,包括我,阿殇,唐先生,还有九星的十三名杀手。”()女商枭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女商枭》,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五百七十一章 敌还友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个答案,在林若的意料之中,但是她仍是有些难以置信:是什么样的高手,能从天下第一杀手离殇、“毒医”唐骜以及十三名九星杀手中突围,并且将唐骁救走呢?而且这十三名杀手中,可是包括了斩夜、陆溟等七名江湖一流的杀手的! 同样惊诧的还有冷夙,冰冷的脸色上闪过一丝怔然,随后剑眉微皱,仔细地听白阙解惑释疑。 “林姑娘,你不曾游历江湖,不清楚江湖里的事。这江湖上的称号,有些也未必就是真的。阿殇被称为‘天下第一杀手’,那是因为在展露过实力的江湖人中,他的身手高人一等。但是,在一些不知名的地方,隐藏着许多不出世的高手。” 林若隽眉微蹙,这话说得有理,反正她从前看过不少江湖传奇,不乏这种隐世高人,比如金庸笔下那位扫地僧,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所以,救走唐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隐世高手?” 白阙点了点头:“没错。” 林若对这个答案仍感到不满意:“身份无可查证?” 白阙耸了耸肩:“既然是不出世的高手,又是第一次露面,自然无迹可寻。” “是吗?”林若挑眉,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苟同,“这个人,应该是特地来救唐骁的吧?既然如此,那么多少与唐门有些关系。‘毒医’唐骜从前可是最受前任唐门门主喜爱的幺子,于用毒一道上又天赋异禀,以至于如今在位的唐门门主心生威胁感,不惜发动叛乱,篡位诛杀。难道他会对此一点都不知情?” 白阙不由得轻轻拍了三下手,赞道:“林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没想到能猜到这个地步。” 林若轻嗤一声:“既然如此,白公子不妨坦言相告?再厉害的高手,终究只是一枝独秀,即便他真能厉害到天下无敌,难道还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吗?” 白阙点了点头:“确实不能,用车轮战,耗也能耗死他。可是,这个代价,却也太大了些。林姑娘,你觉得呢?” 林若隽眉轻挑:“你还没告诉我这位‘不出世’的高手,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便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白阙看向离殇:“阿殇,还是你来说吧。” 闻言,林若目光看向离殇,听他冷冷地说道:“唐家八门,分为‘三死三生二中平’,其中‘三死’,为兑、震、坤三门,这三门每一门都有一名‘药人’,共计三人,称为‘三杀’。” “三杀?药人?”林若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从前看之时见到的桥段,试探着问道,“这药人……不会是常年用各种珍稀药材浸泡,洗髓易经,以此调养成的……只听命于所谓的‘主人’的顶尖杀人机器吧?” “你知道?” 离殇显然没有料到,林若竟然会对“药人”有所了解。 林若自己也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不会吧?还真有这种怪物?” 她只当这是里杜撰的桥段,没想到确有其事!如今的江湖上,确实有药人的存在,但却不是被当作杀人工具的,而是用来试药炼药的。比如江湖上名头响当当的“鬼血毒”三医中的血医蔡郁酆,他就豢养了大批药人试毒,然后从他们的毒血里提取解药。但是调制药浴洗髓易经,把药人培养成顶尖高手,却是鲜有耳闻。 离殇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林若既然知道“药人”,便没有再多解释下去,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救走唐骁的,是震门的药人。” 林若还在等离殇继续说下去,顺便多了解了解从前只出现在里的“药人”究竟有多厉害,却没想到离殇居然就此打住了,结束地这么突兀,遂问道:“没了?” 离殇冷若冰霜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收回了目光,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用冷冷的沉默,给了林若一个肯定的答案。 林若不甘心地追问:“为什么是震门的药人,而不是其他那‘两杀’?而且……唐骁的父亲唐愈,成为唐门门主才不过十几年时间吧,能炼出这么厉害的药人?如果是唐骁的爷爷留下来的药人,又为什么会听唐愈的命令,而不听唐骁他爷爷的?” 离殇完全不理会林若,一副“你问题太多了”的嫌弃感。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尤其是面对不熟悉的、不想搭理的对象。最后,还是白阙做了补充:“唐先生说,唐门‘三杀’,如今仅存震门的那一个药人了。其余两个,在十多年前唐愈篡位的时候,同归于尽了。” 这个回答,解开了林若的部分疑惑,但是却带出了更多的疑问。 白阙索性一并把话说开了:“要炼制药人,需从众多周岁之前的幼儿里挑出筋脉宽广、体格强壮的,然后以秘制的烈药来炼制。越前头,用药浴洗髓易经越频繁,能熬到最后的,才能成为唐门‘三死’的终极杀手锏。不过,唐门如今的‘三杀’,除了震门的那一杀,其余两个药人都是唐愈篡取门主之位之后新养的,但是效果不理想,因为炼制药人的配方被唐老门主毁掉了。” 林若咽了咽口水,这也太残忍了吧! 白阙语气无有起伏地继续往下说:“照理说,‘三杀’只听命于唐门门主一人,但是之前的‘三杀’,其中震门和兑门的两名药人,唐愈做了手脚,在药人洗髓易经的时候,混入了自己的血,所以这两个药人实际上便听命于他了。” 林若动了动嘴,从惊诧中回过神来,缓缓说道:“所以,其实有两个药人为唐愈所用。以至于在唐愈篡谋唐门门主之位时,只有一个药人肯听老门主的命令,然后……以二对一,两具药人就同归于尽了?” 白阙点了点头:“大体上是如此了。” 所以,药人就好比是顾梦瑶从前在科幻电影里看到的设定好程序的杀人机器?然后唐愈在炼制药人的时候混入自己的血,就好比是在里面嵌入了木马病毒? 这古代医药学当真……有着令她这个贸然闯入的外来者感到匪夷所思、意想不到的奇妙之处。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七十二章 敌还友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的心里有些复杂,瘪了瘪嘴,然后问道:“唐愈能把这样的人交给唐骁带出来……他为什么不派这个药人来刺杀唐骜?这样不是更万无一失吗?” 白阙摇了摇头:“这便是唐愈棋高一着了。” 林若不解:“怎么说?” 白阙冷笑一声,目光里带着不屑:“唐愈自己是弑父篡位才得来的门主之位,当然要提防自己的儿子故伎重演咯。” 林若眨了眨眼睛,有点儿明白白阙话里的意思,但是又觉得太过离奇:“难道……难道这药人——” 白阙点了点头:“唐先生猜测,这药人离开唐门之前,唐愈应该是给他下了‘禁杀令’。所以,当时这药人只是把唐骁救走,没有动手杀人。要不然……” 要不然,九星出动围剿唐骁的这些个杀手,包括白阙和唐骜在内只怕都是有去无回,连离殇恐怕都很难全身而退。 林若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药人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还有一个可能。”一直在一旁沉默的冷夙突然冷冷地开口。 “什么可能?” 林若、白阙、离殇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冷夙。 冷夙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简洁地陈述道:“药人不在唐骁身边。” 白阙当即嗤笑道:“这么厉害的药人,唐愈没把他交给自己的儿子,却交给了别人?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林若蹙眉,片刻之后,面色凝重地说道:“湛亲王,宋桓楚。” 说罢,林若的目光看向了冷夙,得到了对方的颔首认可。 离殇细了细狭长的凤眸,浑身散发出凌厉之气;白阙以手托腮,意味深长地看着林若。看来,当初荣王府的影卫盯着宋桓楚所在的驿馆,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所以,冷夙才敢提出如此可能。 林若的神色一转,相比于白阙的说法,她显然是更倾向于冷夙的猜测:唐门通过韶妃,与西蜀的皇帝牵上关系,成为唐门的靠山,自然得孝敬上一些能够让西蜀皇帝看得入眼的东西来换取。这个药人,或许就是西蜀皇帝要求唐门派来保护自己的皇弟的,谁叫宋桓楚三番两次地遇上杀身之祸呢?尤其是在平禺县,差点就命丧狂风寨的山匪之手。这一回,自然是要准备得更加完全一些。 看来,当日宋桓楚答应地这么爽快,也是有自己的算计的,把唐门少主的命保了下来,唐门可是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啊! 只是……这个药人,最终会听命的主子,多半还是唐愈。留着他,始终是个隐患。 “这个药人……难道就没有可以攻破的弱点吗?”林若看向白阙和离殇,“不是说唐骜在‘毒’上的造诣非常人能及,是唐门百年难遇的奇才吗?他难道,也对这药人束手无策?” “弱点是有,”白阙以手托腮,看着林若,“为了防止药人不受控制,所以炼制药人的时候,必然是留了后路的。只不过,这弱点,现在应该只有唐愈一人知晓了。” “这样的话……”林若蹙眉,“那如果唐骜能把炼制药人的方子破译……还是算了,这法子,太伤天害理。” 离殇冷笑一声:“你以为炼制药人,朝夕可成吗?” 林若当然知道不可能,刚才白阙也说了,药人是要从小就挑选苗子炼养的,而且连唐门都只有区区“三杀”,足见成功率也极其低微。 “那二位今日的来意……”林若抬起眼睑,目光扫过白阙和离殇,“是想继续合作咯?” “跟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白阙笑道,“没错,合作。九星与唐门在江湖上可是齐名的杀手组织,而且九星实力还在唐门之上。林家最近风头太盛,树敌不少啊!” 林若挑眉:“九星的消息确实灵通。不过——据我所知,朝廷对九星的态度,似乎,并不怎么友善。从前九星刺杀过不少官员……” 白阙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那都是老黄历了。这家伙没告诉你吗?” 林若的目光随着白阙的手指看向冷夙,然后转回头,不解地问道:“什么?” “当初来追杀老阁主的人里头,就有他的义父,”白阙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然后,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懒懒地靠在离殇身上,继续说道,“不过后来,与朝廷的纠葛被老阁主摆平了。只要九星不与朝廷为敌,在江湖上搅得再天翻地覆,龙椅上的那位也不会把九星怎么样的。” “也对,”林若狡黠一笑,“若是皇上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就算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把九星怎么样的。” “大概吧。”白阙哼笑,提及自己的生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转而晶亮的眸子看着林若,“所以,林姑娘,林家少小姐,我的建议,考虑一下吧?凭黎焰手底下那么几个,想要护得住林家,太难了。” 林若长长地“嗯”了一声,她之前确实有考虑过,要借九星之力来庇佑林家上下。林家若能与九星联手,东鲁首富与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强强联手,绝对利大于弊。 但是,面对白阙这个狡猾的“盟友”,林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虽然他把自己的身份交了底,与离殇之间的暧昧关系也没有多做隐瞒,但是林若始终对其保有几分警惕。 “那——我该付怎么样的筹码?”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钱,是最无往而不利的筹码,却也最容易激化矛盾恩仇。想让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为己所用,这个代价,绝对不是小数目。 白阙啧了啧嘴,嗔怪道:“筹码?谈钱,多伤感情啊!” “可是谈感情,伤钱啊!”林若似笑非笑,“我这个人,不论是做生意还是其它,都讲规矩。划下道儿来,大家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九星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又有——离殇阁主这位‘天下第一杀手’,更有‘鬼血毒’三医之中的毒医唐骜,还有白公子你。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或者白公子提出什么我完成不了的条件,以至于咱们两方翻脸,呵,我可是全无还手之力啊!” “林姑娘也太妄自菲薄了吧?” “面对九星,我可真不敢——高估自己!”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七十三章 敌还友5 - 女商枭 - 陆小飘 白阙和离殇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好叫林姑娘你放心,那么,我便开个价码吧。” 林若伸手,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林姑娘你也知道,九星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但凡是接下的刺杀任务,不论难易,只要接了,就必定让雇主满意,斩草除根。” “九星口碑,我听说过,白公子并未夸大其词,”林若笑了笑,“据我所知,九星的杀人价码依任务难易程度,从千两至数十万两不等。至于上百万两的,近十年来,一桩都没有。” 听林若这番话,白阙不由得再次仔细打量林若:“林姑娘对九星的生意,了解得不少啊?” 林若轻笑:“不敢,不敢,只不过略知一二罢了。” 白阙看了一眼冷夙,哼笑一声。但是他自己也清楚,这消息不可能是冷夙告诉林若的。作为九星从前的杀手,冷夙只知道自己接下的任务在哪个价位,其余的多半是不知的。 超过百万两的刺杀,确实不多,一则少有人出得起这个价格,二则少有人值这个价格。别说是近十年来,从他到九星起,二十三年来,九星只接过一桩超过百万两的刺杀生意,杀的这个人是朝中一位重臣,要求是屠灭对方满门。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引来了朝廷对九星的全力追剿。 林若究竟对九星的生意了解到什么程度,白阙不清楚。但是顶破天去,也不可能把九星每一年每一笔的收入都了如指掌吧?索性就随意开了个价码:“那就……黄金千万两吧。” “呵,多少?”林若匪夷所思地看着白阙。 “一千万两黄金啊!”白阙随意地就把加格再说了一遍,“只要林姑娘你付了这个价码,九星绝对保林家上下人人平安,哪怕是林姑娘你养了什么阿猫阿狗的,也不会让人动它们一根寒毛。” 林若失笑,看着白阙:“你以为我是摇钱树啊?一千万两?还黄金!” 白阙转眸看着林若:“诶——这点小钱,对于林家来说,不算什么的嘛!我可是看了户部的账目,林姑娘,光你去年空手套白狼,从各大粮枭手里捞来的钱,就不止这个数了吧!我听说,光还欠着的粮票,就过亿银两了!他们手里的宅子、房舍、地契、田契,全部身家都抵给你了,一千万两黄金,对你来说还不是小意思!” 林若冷笑一声,看着白阙:“你也知道抵给我是粮食、宅子、房舍、地契、田契,这些东西,如果不是折卖了,哪来这么多银钱?别说是一千万两黄金,一百万两我都拿不出来!” 白阙摸了摸下巴,银面具之后的黑瞳滴溜溜地转着。林若这话不算诓他,是实话。 只是…… “怎么,”林若虚了虚眼眸,挑眉看向白阙和离殇,“九星当真这么缺钱?” 白阙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对呀。这几年接的都不是什么大生意,全靠三娘那厢的皮肉生意,养着九星这帮子人。还有啊,我在汴安城呆了这么久,为了吸引林家的注意力,吸引林姑娘你的注意力,更是每日挥金如土!实在已经囊中羞涩,缺钱的很!” 不得不说,白阙厚起脸皮来,当真跟苏慕禹有的一拼! 不,跟苏慕禹比起来,白阙更加厚颜无耻!每次耍无赖,还要顺带在口头上占她便宜!连这一回离殇在场,都不例外! 承受着离殇凌厉的眼刀子,林若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但不得不说,九星主动提出与林家联盟,倒是正合她意。只是,该划出来的条件,不是今日马马虎虎地一拍脑袋就能决定下来的。 “白公子,离阁主,两位的来意,我明白了。”林若正色说道,“既然九星诚意满满,我也不在两位面前拿乔了。林家经商多年,承蒙皇上和皇太后庇佑,但正因此,视林家为眼中钉的,不论在朝在野,都不在少数。我确实有想过,为林家寻一批身手了得的护卫,九星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不过,白公子,你我之间还不曾交底,林家有不少秘密,这个想必白公子和离阁主也心中有数;你们二位打得主意,目前为止,我也猜不透。所以,我无法全然信任你们,将林家上下这么多人的安危交付到九星手上。同时,一千万两黄金的价码,呵,也太狮子大开口了些。” 白阙依然靠在离殇身上,好像没骨头似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可以还价啊!” 林若无辜地笑道:“我还没想好呢!得跟黎大哥好好商量一番,订好条条款款,才能理直气壮地和二位还价啊!” “要这么麻烦干什么?成就成,不成就不成!”白阙嘟了嘟嘴,“再说了,林家难道不是你说了算吗?黎焰?一个外姓人,在林家的身份,当真如此重?” 林若神秘一笑:“九星阁主是离殇,说了算的,还不是白公子你吗?” 这就是肯定了黎焰在林家的重要地位了? 白阙无奈妥协:“好吧好吧,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们答复?” “嗯——”林若顿了顿,认真思索一番,然后浅笑着说道,“等到七月底,摘星楼的拍卖会结束,黎大哥也能腾地出空儿来。” “不行,太迟了!”白阙毫不犹豫地反对,“我还打算要跟万家、陆家争一争这最后一日的‘青苗款’主导权呢!” 林若一怔,挑眉问道:“你不是囊中羞涩吗?” 白阙做直了身子,往前一凑,眼中带着狡黠的笑,看着林若:“所以才着急,想让林姑娘你赶紧赢下了,好让我最后拔得头筹啊!” 林若似笑非笑地看着白阙,微微侧头:“你就这么确定,我会答应?” 白阙信誓旦旦地笑道:“那是自然!林姑娘,你好好想想,若是扬州白家拿下了江南青苗款的主导权,对于林家,那也是大大的有利!我可是个重情义的人,有钱大家一起赚,到时候,白家从中得了巨利,自然会给林家送一份大大的厚礼!” 最后的话,白阙压低了声音,但是房内的四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林若抬眸看着白阙,嘴角勾起的弧度,意味深长:“林家并不打算插手此事。而且,白公子,我也劝你,不要打‘青苗款’的主意。”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七十四章 敌还友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四目相对,一双眼眸精光闪烁,一双澄澈含笑。两人都分毫不输气势。 白阙的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意,直言不讳:“这么说来,林家是打定主意,要帮万家拔得头筹咯?” 林若眼中是淡淡的笑意,却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仪:“若是白公子执意要掺入其中,届时引火上身,就勿要怪荣王府与安泰伯府袖手旁观了。” 既没有承认最后内定的赢家是万家钱庄的万辉,却又没有否认,而是给了一句威胁意味的忠告,表明自己的立场。 白阙虚着眼睛,一瞬不动地盯着林若,与之目光交锋,刀光虚影,势均力敌。 倏然,白阙朗笑着身子往后退回,说道:“林姑娘既然这么说了,那白某自然遵从。不过,届时我会浑水摸鱼,把价格往上多台一些。” 林若也笑着回身,直身端坐,举起了酒杯:“那就多谢白公子了。” “好说,好说!”白阙也举起了酒杯,与林若碰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放在桌案上,“那就请林姑娘跟黎焰‘好好’商议一番,早日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个自然。” “那,我们不妨先留个信物?”白阙从怀里掏出了顾漫希的那块岫玉玉佩,看着林若,似笑非笑,“林姑娘不会今日——又忘了把玉佩带在身上吧?” 林若自然明白白阙的话里有话,这一回,她没有再找借口,而是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玉佩——两块玉佩确实一模一样,除了上面经年干涸的黑色血渍,以及林若手中那块玉佩角落的小口,当然,还有背后的刻字。 白阙伸手想要拿,林若却又迅速把手收了回去。白阙细了细眼睛,问道:“林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姐姐的这块玉佩不要,却反而留着我这块——怎么?难不成,你当真是对我……有意思?” 林若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没有半点玩笑之色:“白公子说笑了。只是,这块玉佩,确实不能还给你。而我姐姐的这块,若是你肯,我便收下;若是不肯……白公子便继续留着吧。” “为何?” “这块玉佩在我身边十年了,是皇上亲手交给我的。我时常入宫,若是不留神,让皇上见着我的玉佩换了,白公子,你说——我该怎么跟皇上解释呢?” 离殇的目光登时就紧张地看向白阙。 白阙陷入了沉默,他不得不承认,林若的考量有道理。 就算之前明宗皇帝并不知道顾漫希的那块玉佩背面刻着她的生辰八字,但也知道他自己交给林若的这块“遗物”玉佩背后光洁无字。突然间玉佩换了,质地、雕功、花纹都一模一样,唯有背后的字不一样,会作何感想?尤其是本属于顾漫希的那一块玉佩,背后刻着的确确实实是顾漫希的生辰八字! “你——不想让皇上知道,你和他之间的父子关系吧?” 林若试探着开口,语气里却充满着笃定。白阙没有回应,林若的目光又转向了离殇:“离阁主应该也很清楚,如果白公子的真实身份曝光,你们之间……便再无可能了。” 离殇手握拳攥紧,脸上青筋贲起。 白阙却倏然笑了:“谁说的?如果我能坐上那把龙椅,谁还能不同意?” 林若摇了摇头:“那你的皇位,也坐不稳。杀戮,从来都不会是获得人心的正确之法。将心比心,在面对药人的时候,你都不舍让离阁主以身犯险,更何况是让他面对千夫所指、面对无止境的危机呢?” 白阙看着林若,哼笑一声:“你很了解我吗?” “不了解,”林若坦率地承认,轻笑道,“但是,我了解人心。” 白阙沉默,良久,才自嘲地苦笑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若:“慧极必伤。” 林若毫不犹豫地答道:“即便如此,我也不愿当个任人摆布的傻子。” 白阙勾嘴:“真巧,我也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阙便是答应不再强求要回自己的玉佩了。但是顾漫希的那块玉佩,他也没有留给林若,而是将玉佩收了回来。 该说的都说完了,林若便起身准备告辞。 走到门口,白阙突然开口问道:“林姑娘,慕容冲近来对你如何?” 林若隽眉微蹙,带着几分不解,看向白阙:“白公子为何这么问?” 白阙的眼中又露出极为欠扁的笑意,靠在离殇的肩头,幸灾乐祸地说道:“成亲这么久了,他都不曾与你圆房。这一回,你舍命救他,他应该感激涕零,然后以身相许了吧?” 林若脸上闪过一丝羞恼:“关你什么事!” 说罢,用力地拉开了门,愤愤地离开。 背后,传来白阙的大笑之声,越听越让人恼羞成怒! 白阙该死的基佬,真是让人讨厌!林若在心里愤愤地腹诽着,直到坐到马车之中,心中的一口闷气都没有散去。 这种事情,当众揭露出来,纵然是她自己与慕容冲新订了约法三章,但她毕竟是女孩子,这样毫无顾忌地当着她的面嘲笑,实在可恶! 但是她能拿白阙怎么办呢? 把实情说出来?怎么可能! 暴揍白阙一顿?人家的另一半可是天下第一杀手离殇! 言语奚落一番?就白阙那么厚的脸皮,浑然不在意的。 所以,她只能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新的约法三章定下了,她签了名的和离书和休书还是留下来,作为一种纪念,也是作为一种警醒,时刻提醒两人要珍惜来之不易的感情;至于圆房一事…… 一是因为她现在年纪还小——虽然对于古人来说并非如此,但是作为这个时代的外来者,她始终难以接受才十六岁就与人酱酱酿酿;二来,她想再给慕容冲一段时间,让他彻底放下弯韵,否则这会一直成为她心中的隐刺,让她感觉自己又再次介入了别人的情感之中,重蹈覆辙。 慕容冲也答应了,因为这对林若来说不公平,他不希望林若觉得委屈——即便他现在知道,在他的心中,林若已经比弯韵要重要得多得多了。但是眼下,他把这些告诉林若,林若始终会觉得是敷衍之辞。另外,更重要的是,他想更多地了解林若,了解她的从前——“顾梦瑶”的生活,然后,弥补她心中的遗憾。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七十五章 八方动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摘星楼的拍卖告示,已经贴在了汴安城的大街小巷,江南那厢也快马送去了张贴,江南各大豪绅巨贾之家也特特安排了衙役去通知此次拍卖的时间和方式。 因为是受朝廷之托举办的拍卖会,有皇上的圣旨,又有太子督办,所以,这一次的拍卖会当真是声势浩大,尤其防范、秩序、规则都格外严格。此前摘星楼的常客都知晓了摘星楼有一套“日月星云”的白玉摘星令,在摘星楼花费的金银越多,能拿到的摘星令等级也越高,在摘星楼等享受到的待遇也越好。 这一回,因为是受朝廷之托,一是将经年搁置在国库中的珍宝竞价折现,二是为江南推行“青苗法”而招募主导拨发青苗款的富商,所以重新动用了新的一套岫玉摘星令,作为能有资格入场参加竞拍的凭证。 当然,因为用来制作令牌的岫玉价值不低,且连续七日的拍卖也分了等级,作为同行凭证的岫玉令牌也价格不等:最末一级的“云”符,价格为每块一千两,共计两百块,作为第一、二日拍卖的入场身份凭证,每日一百块,也就意味着这两日每天只能有一百人有资格参加竞拍,当然,这参加竞拍的一百人,每人可以带两至三名家眷或随从;在“云”符之上,是“星”符,每块两千两,共计一百六十块,作为第三日和第四日拍卖的入场凭证,每天八十人;再往上一级的“月”符,标价五千两,统共有一百二十块,可以参加第五日和第六日的竞拍;最后的“日”符,价值自然是最高的——一万两,但它的价值也是最大的,凭此符,便可参加最后一日的重头戏,争夺江南青苗款五年的拨发主导权,但同样的,它的数量也是最少的,只有五十块。这也意味着,汴安和江南的所有富商豪绅在内,只有五十个名额能参加最后的竞拍。 每一块岫玉摘星符,不论价值几何,都只能参加一次摘星楼的拍卖。若是要七日都参加,就得买七块。 之所以限制人数,自然是为了安全考量。 届时,城防营、京兆府皆会出动大批官兵,在摘星楼周围布防、巡逻,至于摘星楼里面,则是全部交由禁军负责。 为了惠及摘星楼的重要客户,但凡是先前持有白玉摘星令的,持有“云”符,可以免费领取一块岫玉“云”符,再购买其他的岫玉摘星符可以获得半价优惠;持有“星”符的,可以免费领取一块岫玉“云”符和岫玉“星”符,如若想购置更多,只需支付半价摘星符的费用即可;以此类推,持有“月”符和“日”符的话,也能享有更大的优惠。 不过,摘星楼开张还不到半年,除了豪掷万金的白阙拿到了“星”符之外,便只有万家还有一块白玉“星”符了;其余持有“云”符的豪绅巨贾,统共加起来还只略略超过两只手的数,所以,摘星楼并不算吃多少亏。但是,带给这些老顾客的感受却是不一样的。 最初的时候,大家都只是冲着最后的“日”符而来,虽然价格最贵,但是它的价值也最大啊!旁的不说,光是传言说当日皇帝会亲自纡尊摆驾摘星楼,就是足够大的吸引力了。花一万两,能够得见君颜,简直太值得了有木有! 不过,少有人问津的“月”、“星”、“云”三符,也很快被抢光了,原因在于在摘星楼一口气买下了七块摘星符的白阙和万辉口中漏出了点点口风:前六日的竞拍,虽然只是竞拍国库中的珍宝,但是每日都会有不同的朝廷重臣坐镇!同样的口风,也从陆家传了出来,这让不少财有余力的豪绅巨贾们再次动了心。 道理很简单。 士农工商,最为最底层的“商”籍,他们想要把生意做大,少不了要跟官府的人打交道。可是谈何容易?这些当官的,哪怕只是个小吏,都是眼高于顶的,没有大把大把的银子投进去,根本掀不起个水花,拉不上一点儿关系。谁都知道这钱花得冤枉,但是,却又不得不往里面投。 这回,能有机会直接跟朝中重臣见上面,攀攀关系,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几千两银子混个脸熟,简直太划得来了!这些可都是京官,朝中大员!个个都是受皇上倚重,能在朝堂之上说的伤话的重臣啊!岂是外放小官小吏能够比的? 万一走了运,与对方一见如故,那可真是要时来运转了! 不过,他们或许不会想到,太子偷偷跟皇帝上了一道密折,这些安排在摘星楼里的禁军里,布置了不少翼火卫,届时谁收受贿赂,中饱私囊,都会如实地呈交到明宗皇帝的御案之前。 在二楼觑见楼下竞相抢购摘星符的豪绅巨贾,不由得咋舌。这些人把钱当纸似的往杨掌柜面前送的架势,当真是疯狂!不过,黎惜恩全然不觉,光顾着吃自己面前盘子里的点心。 林祁缩回脖子,喝了口茶压压惊,然后对黎焰说道:“黎大哥,我现在终于有些理解,你和二姐说的‘做生意,最重要的是眼光’、‘智者创造机会。’,是什么意思了。” 生意上的输赢,不是一时的荣辱成败所能决定的,今天赚了,不代表永远赚了;今天赔了,也只是暂时还没赚。只有把眼光放得长远,经得起商海枪林弹雨的洗礼,成为最后活着走出来的那个人,才能成为真正的王者!眼光看得到一州,就能做一州的生意;眼光看得到天下,就能做天下的生意。 愚者错过机会,弱者等待机会,强者把握机会,智者创造机会。真正的智者,极少会去计较眼前和短期的结果与得失,而是放眼将来,根据当前的实际情况以及事态变化的趋势作出超前的规划。 比如,林若早早地就开始着手布局摘星楼。 同样的信息,在多数人看来,只是普普通通的消息而已,但是对林若、黎焰而言,却能从中窥得潜藏的巨大商机,罗织巨网,引导网中之人按照他们的预计来行事,心甘情愿地把大把大把的钱财拱手相送。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七十六章 八方动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当然,这其中有不小的因素在于,明宗皇帝和太子的鼎力支持。但是,这支持,也是在于林若能够准确地利用国库空虚、把握圣心所想,掌握太子急于在皇帝面前表现、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将有夺位之心的其他兄弟死死地垫在脚下。 “黎少爷,三少爷。”小厮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似乎是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找两位主子报信,“太子殿下着人送来口信,说是户部已经大致将国库中的珍宝整理出来,按照要求,初步分类归总,安排在哪一日竞拍。太子殿下传您去一趟户部,帮着一起掌掌眼。马车已在偏门候着了。” 太子亲自传令召他去户部,黎焰自然是不能拒绝的。尤其,连马车都备好了。 黎焰看向林祁,还有吃得眼睛眯成两条线的黎惜恩。 黎惜恩感觉到目光,蓦地抬起头,嘴里塞满了糕点,两颊鼓囊囊的,乌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间就看向自己了。犹豫了片刻,就把点心盘往自家爹爹面前推了推,含含糊糊地说道:“爹爹吃。” 因为嘴里塞得太满,一说话,掉了不少碎屑。 黎焰有些无奈地看着黎惜恩,倒是林祁,赶紧帮黎惜恩擦了擦脸上、衣服上的碎屑,黎惜恩还回了他一个特别天真灿烂的笑容,把手里还抓着的一块桂花糕送到林祁嘴前,正好塞进林祁正准备说话而张开的嘴里。 林祁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咬了一口,笑着摸了摸黎惜恩的头,然后才转头对黎焰说道:“黎大哥,你放心吧,待会儿我跟惜恩一起回府。有护卫跟着,不会出什么事。” 林祁所说的侍卫,自然是黎焰从北契带回来的属下,这些人的忠心和身手,黎焰都是放心的,所以点了点头,和黎惜恩简单地说了两句话,嘱咐他好好听林祁的话,得了黎惜恩的回应之后,然后就离开了厢房,去赴太子的约。 “爹爹、走了。” 黎惜恩把嘴里的糕点都咽了下去,然后又把盘子拉回到自己面前,乐呵呵地独享盘中美食。 林祁轻轻捏了捏黎惜恩胖嘟嘟的小脸,笑道:“你怎么这么能吃?跟小猪一样。” “小猪?” 黎惜恩一愣,看着林祁,眨了眨眼睛,然后放下了手里抓着的糕点,沾满碎屑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头顶,然后转着头,试图看到自己的背后,却发现怎么都看不到。索性把两只手背到身后,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然后才松了口气,看着林祁,有几分小气恼:“不是、小猪!” 林祁一怔,可算是明白了黎惜恩这一通手忙脚乱是什么缘故,顿时大笑了起来。 黎惜恩是见过小猪的,记得猪有大大的鼻子,头上有粉嘟嘟的耳朵,后面还有一条尾巴,所以确认了自己没有长出猪鼻子、猪耳朵和猪尾巴之后,义正言辞地反驳了林祁说他像小猪的说法。 但是,看林祁笑成这副模样,一脸无辜和不解,只能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林祁,一脸呆萌。 林祁好不容易收了笑,戳了戳黎惜恩鼓鼓的小肚子,说道:“这里,跟小猪的肚子一样,圆滚滚的。” 黎惜恩也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肚子,好像……好像是有点鼓。但这也是因为他刚吃了好多糕点的缘故,其实他的四肢还是很纤细,因为每日被黎焰敦促着和林祁一起练功的缘故,而且因为在林府已经住得习惯了,每日在府里到处玩,跟着林祁到处跑来跑去,运动量大,又处在长身体的时候,消耗量也大,完全没有发胖。 但是,这个时候的他并不明白这些,看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歪着头,认真地思索,上次见到的小猪,好像也是有这样圆滚滚的肚子,顿时如遭雷劈。 所以,他真的变成小猪了? 又再次确认了一遍,没有猪鼻子,没有猪耳朵,也没有猪尾巴。可是,他有猪肚子了啊!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小猪? 这下,林祁笑得更欢了,黎惜恩也更加陷入迷惘之中,直到回了安泰伯府,还在纠结自己是不是变成了小猪。 被林谦知道后,林祁毫无例外地又被训斥了一顿,然后他又花了好久的时间,在黎惜恩一堆为什么中,跟他解释清楚他没有变成小猪。 荣王府。 熙姀终于又得了出宫的机会,但是她这一回没有去嵩临书院见杜轸,而是就如她所禀明的出宫理由一样,来到荣王府,找林若。 “湛亲王妃的人选,定了邢国公的孙女魏颖?” 林若听了熙姀带给她的消息,有点意外。 熙姀点了点头:“嗯嗯,我偷听了父皇和母后的谈话,才知道的。” 邢国公的嫡孙女,魏迁的妹妹,身份不低,配得上湛亲王妃的位置。不过……邢国公是淑贵妃的娘家姻亲,而淑贵妃是烨王的生母。皇上打压烨王,却又将邢国公的孙女赐婚给宋桓楚,以结东鲁、西蜀两国秦晋之好。这其中的用意,耐人寻味啊。 “我记得……你跟魏颖有龃龉。” “对,没错!四嫂你记性真好,这还是上回在镇南候府里的时候,我跟你说的呢!”熙姀说起镇南侯府,便想到了曲潇湘,虽然对她仍有一些不满之意,但是看在对方曾经带着燕翎军救了慕容冲和林若的份上,瘪了瘪嘴,还是说道,“我还偷听到父皇说,到时候连同凤阳郡主和苏慕禹的婚事也一同指了,省得有人惦记。” 林若看着熙姀,无奈地笑着:“你怎么还偷听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谈话?若是被发现了,那可怎么是好?” 虽然明宗皇帝是熙姀的生父,但是皇后娘娘却只是她的养母而已。皇后虽从不曾苛待过熙姀,但却将她富养得如此娇蛮,到时候嫁做人妇,就不怕她受委屈吗? 熙姀努了努嘴,脸上闪过一丝恼恨:“还不是朝堂之上有几个不开眼的老家伙,竟然向父皇提议,让我去和亲!” 林若眸色一凛,问道:“你说什么?是谁告诉你的?” 熙姀被林若凌厉的语气吓到,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一个,一个小内侍,跟着父皇在、在御书房里伺候的,好像是叫……叫、良述?”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七十七章 八方动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眯了眯眼睛,在脑海里回忆御书房里伺候的内侍,良述这个名字,在她的印象里极浅。以她的记性和观察力,却对这样一个小太监没有太多的印象,这只能说明两个可能:要么是这个叫做“良述”的内侍存在感太低,要么就是他藏得很深。 从熙姀的说辞来看,后者的可能性很大。 一个在御书房里地位低末、言行平淡无奇的小内侍,却敢冒着风险,把在御书房里听到的话传到八公主熙姀的耳中,说不是受人指使,谁会相信? 熙姀见林若神色凝重,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或者被谁利用设计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四嫂,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林若释然一笑,看着熙姀,拍了拍她的手,温和地说道:“或许是我想多了,不过——你的行事比以前稳重了些,虽然,还是有点冒失。下次不要这么做了,不说这个小内侍是不是被人收买的,故意来怂恿你去皇上跟前胡闹一番,单说偷听皇上与人交谈,就是不小的罪责。万一涉及机密要事,有的你受了。” 熙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觉得林若说的有理,但是还是摇着林若的手撒娇,弱弱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可是……我,我不想去和亲嘛……四嫂,你知道的!” “你十月才及笄,但是宋桓楚原定的婚期将近,不会轮到你的。”林若宽慰道,“再说了,你是公主,邦国来使没有慎重地提交求娶国书,皇上是不可能把你下嫁的。” “也对哦,”熙姀一愣,被林若这么一提点,这才反应过来,“而且即便是和亲,也多半不是挑真正的皇室公主,要么是挑选宗亲之女加封公主,要么找个宫女李代桃僵。” 熙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笨死了笨死了!” 林若轻笑着,看着熙姀陷入自我怀疑和埋怨之中,这模样看起来,莫名地娇蛮可爱。 熙姀突然握住了林若的手,正色道:“四嫂,你说的对,那个小内侍肯定有问题!我回去跟父皇说,让父皇……” “千万别,”林若感觉出声阻止,“现在还不清楚,这个‘良述’究竟是效命于何人,你这么一状告上去,难免打草惊蛇,万一他胡乱攀咬,牵扯到无辜之人,就不好了。” 熙姀一听,也觉得有理。她现在基本上是对林若的话言听计从,比对慕容冲还要信任听话,当即说道:“嗯,四嫂,我听你的。以后他再来找我,我会多个心眼,不会再这么莽撞了!” 这事儿翻篇,熙姀目光闪烁,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却又几度欲言又止。 林若看着熙姀微微泛红的两颊,当即明白她这副小女儿姿态是为何。再加上熙姀此番一见到她,便愤愤吐槽了朝中挑选宗亲之女与宋桓楚和亲之事,昭昭之心,在明显不过了。不过林若此刻却萌生了捉弄熙姀的小心思,狡黠地看着熙姀,就是不说破。 熙姀可不是个沉得住气的小丫头,顾左右而言他了许久,甚至再度把话题牵扯到东鲁与西蜀的和亲,猜测魏颖在接到圣旨之后会怎么样的抓狂。 林若便也配合着她东拉西扯,但偏偏就是只口不提嵩临书院那位杜书生。 终于,熙姀沉不住气了,也感觉到林若是在打趣她,红着脸,两颊鼓鼓地看着林若:“四嫂,你真是……真是太狡猾了!明明、明明知道我想说,想说的是什么!” 林若故作疑惑地看着熙姀:“你想说的是什么?不就是……西蜀与东鲁联姻之事吗?难道——还有其他事?” “四、嫂!” 熙姀有点恼羞成怒,跺了一下脚,等着林若。 林若伸出食指,点了点下巴,继续猜测:“哦,也对。你特地出宫来找我,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的。” 熙姀点头如捣蒜,期待地看着林若。 “难道是……”林若隽眉微皱,恍然道,“难道是皇上听说了摘星符被一抢而空的事情,甚感喜悦,所以你自告奋勇出宫来,为皇上打探打探情况?” 熙姀一听到这话,顿时泄了气,气鼓鼓地看着林若,不再出声。 林若见她当真有些恼了,便也不再逗她,轻笑道:“好啦,我知道,秋闱将近,你是为了杜远之的事情才出宫来的,是吧?” 熙姀脸上红云翻飞,垂着目光,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 “你想让我带你去见他?” “不是,不是,”熙姀赶紧摆手,“他现在一定是在苦读诗书,这个紧要关头,我可不愿打扰他,耽误他的时间。而且……” “而且现在正是为西蜀湛亲王选和亲人选的风口浪尖之上,既然有人提出让你作为和亲人选,必然会有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尤其,还是在顾漫妮和烨王暧昧不清的流言蜚语嚣然尘上之时,更是要谨言慎行。” 熙姀点了点头,她虽然有些娇憨莽撞,但是毕竟是在处处勾心斗角的宫中长大,有些事情,细想之下,仍是能够思及一二的。如果她这个时候去见杜轸,即便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以解相思之苦,但却很有可能给对方带来无尽的麻烦。 林若轻叹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只道是一物降一物。没想到,宫里人人都觉得刁蛮的熙姀公主,竟然也学会设身处地地为心爱之人着想了。” “四嫂,你还打趣我!”熙姀嗔怪着打了一下林若的手,然后又满怀期待地询问,“四嫂,你,你不是让黎先生看过远之的文章吗?他怎么说?远之……有没有可能金榜题名?” 一个穷书生,没有一点背景,如果想要尚主,除非考中前三甲,否则,希望渺茫。 这一次秋闱的主考官,正是一直对黎焰欣赏有加的陈老学士,若是黎焰觉得杜远之的文章有过人之处,说不定就能有很大的希望。 说实话,林若与黎焰、慕容冲皆讨论过杜远之的文章,皆觉得此人于经世之道上虽不欠缺,但是在遣词用句之上太过朴实无华,想法略有些激进,不是陈老学士会青睐的风格。但此人的文字里透露出的那股韧劲,却与章煦极为相似,属于实干派,而非言过其实之辈,在秋闱之中,想要出头,实在有些难。 可是,对上熙姀满眼的期待,这番实话着实太过伤人。 不过,秋闱之中的变数实在是多,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撞了大运,也未可知啊!遂宽慰了她几句,让她不要多想。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七十八章 八方动4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七月末,汴安城当真是热闹非凡。在京中聚集的,除了待考的贡士,还有冲着摘星楼的拍卖赶来的各地豪绅巨贾。不是江南人,在江南没有大的生意底蕴,也没有大所谓,毕竟除了最后的“青苗款”播发权之外,还有不少的国库珍品,还有能结交京官的机会啊! 京城中聚集的人口一多,京兆府尹应宗不得不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严肃敲打了京兆府上下每个人,生怕出了一点差池,导致自己官衔不保。 同样面临着大考验的,还有刚刚上任不久的魏迁。他如今统领城防营,专责京中治安,更是不敢出一点纰漏。 忙碌的不仅是这两处,吏部和翰林院准备着秋闱,礼部帮着户部一同听太子之命协理摘星楼的竞拍,刑部和大理寺忙着审查顾庭一家上下,至于兵部,则成了万能胶,哪里需要帮忙就得抽人过去相帮。 这么几件大事都堆砌在一起,朝臣们个个儿都忙得不可开交,不少享惯了清福的官吏被折腾得欲哭无泪,却又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本就是他们份内的事,可是谁知道份内竟然有这么多事! 忙得人仰马翻的京城里,自然是出了不少纰漏的,有的人试图浑水摸鱼,想向考官行贿,但是吏部尚书府上刚被一锅端了,大理寺、刑部的人三天两头过来调查取证,负责审查此案的又是朝野之中出了名铁面无私的首辅阁老邱隘,城防营的官兵分身乏术,甚至还调了禁军过来协助办案,谁敢顶风作案啊! 当然,这些官员忙起来了,送到皇帝面前的折子反而少了。 为何?因为忙得闲不出功夫来勾心斗角、构陷攻讦了啊! 这样的折子一少,明宗皇帝也觉得滞留胸中的浊气散开,心道这还真是个好方法,要不三五不常地把林若找进宫来,给这些躺着吃皇粮的朝臣们找些事情做做,免得他们无所事事之下就去拉帮结派、揪着对手鸡毛蒜皮的事情来弹劾,顺便还能给国库赚点银两,一举多得,实在是妙极! 再想想林若和黎焰那边,林若前头豪爽地许诺,所有的场地费用都由林家来出,减轻国库负担,明宗皇帝本来还想着等国库里蒙尘的珍宝拍卖出去换了真金白银之后,赏赐林家些什么,弥补林家尽心竭力、又出钱又出力地为朝廷办事,结果人家直接摆了一套什么“日月星云”的摘星符,把参加拍卖会的资格来出售,既给城防营、禁军查验身份减轻了负担,还自己打捞一笔! 嘿,这国库还没捞到钱呢,他们倒是先赚了一笔真金白银!按照太子呈上来的奏章,光是摘星符,林家就赚了超过白银百万两了! 亏得他还担心林家赔钱了呢!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明宗皇帝啧了啧嘴,要论这赚钱的本事,林家要称第二,还真没有人敢称第一了!难怪当初林鸢儿不曾给林谦求取一官半职,而只是让他做生意;难怪黎焰宁愿经商,也不肯入朝从仕。说起来,当初的金陵林家,可不就是金陵城里首屈一指的巨贾吗?即便林谦从零开始,也能再次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林家人当真是有做生意的天赋的! 摘星楼拍卖的火爆,印证了明宗皇帝对林家的判断。 门庭若市根本不足以形容第一日开始拍卖时,光顾摘星楼的人头攒动。除了持有岫玉摘星符的豪绅巨贾之外,还有不少人围在两旁看热闹,有南市街的掌柜伙计,也有京中的百姓、看客。 进到摘星楼的,多数是男客:持有摘星符的一家之主,或是带了一两个出谋划策的智囊,或是带了一个身强力壮的仆从护卫,极少有人把女眷带进其中。 这些男人心里的想法,自然很容易猜到。生意场上,可不比刀光血影的战场缺少腥风血雨,是男人的天下,这个时候带个娇美的姬妾,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真的被带到摘星楼之中的女眷,那一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比如那位来自临安的钱姓老板身边那位轻纱蒙面的女子,一双眼眸中精光浮动,在钱老板的手指指向某一件器物之时,她都会贴着这位钱老板的耳朵细语一番,每次,钱老板都会露出恍然之情。 林若隔着珠帘纱帘,目光一直注意着这个女子。 “那个女的,不简单!”苏慕禹抱着装满糕点的盘子,在林若身边坐下,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一脸老成地下结论。 “你也看出来了?” 林若挑眉,看了一眼苏慕禹,但见他把桌上的点心不少都罗到了自己的盘子里,黎惜恩面前只剩下没多少,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伙计再去拿几盘。 这间厢房位于二楼大堂的东南角,是黎焰特地留给林若的。当然,能匀出这一间,已经是到了第三日的拍卖了。因为听黎焰说起有这么一个女子,林若才过来瞧瞧。 厢房里,一共五个人,除了特地过来开眼界的林祁、黏着林祁被一起顺便带过来的黎惜恩,还有伺候林若的丫头幽草,就是在靖平侯府和刑部闷坏了的苏慕禹了。 幽草帮着照看黎惜恩,对苏慕禹这种行为自然感到不耻:“竟然跟黎小少爷抢东西吃,苏世子,你可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苏慕禹不屑地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反诘道:“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开玩笑,这可是饕餮海的厨子做出来的点心呢! 这七天的拍卖,所有的点心都是从饕餮海调来的厨子做的,所有的酒都是从胡蕴秋亲手酿制的酒中挑出最好的送来的,价格可不菲呢!要不是因为林若……呃,不对,因为饕餮海的东家林祁在这里,所以都是免费的。他还不可劲儿地抓住机会好好吃一顿? 跟小屁孩抢点心……丢脸吗? 丢就丢呗!那玩意儿能换到这么多饕餮海的点心,就是它最大的价值了! 苏慕禹毫不犹豫地又抓起一块千层酥,往嘴里塞,感受那层层酥脆在口腔里融化,简直不能再身心愉悦了!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七十九章 八方动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祁看着苏慕禹臭不要脸的模样,吃着点心,又喝着佳酿,一副美滋滋的模样,无语地别过了头,然后偷偷地对林若说道:“二姐,黎大哥说,这个女子名叫文悦薇,是那位临安来的钱老板的小妾,是钱老板名下最大的古董行里的大朝奉的独生女儿,得了她父亲的真传,挑珍宝的眼光可准了!” 朝奉,便是典当行、古董行里鉴别典当物、古物真伪和价值的师傅。大朝奉,便是这里头资历最深的老师傅,这一辈子鉴别过不少东西,眼光极为毒辣。这样厉害的老师傅,若是将自己所有的经验倾囊相授,再加上对方本身有天赋的话,那么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事,便不足为奇了。 悦薇,阅微,阅物于微,方能鉴别出真伪价值。 光从这个名字里,便能看出这位老师傅对自己唯一的独生女儿寄予多大的希望了。 孰料,苏慕禹却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大朝奉,分明是个盗墓贼出身。” 苏慕禹虽然武功不咋地,但是轻功算得上独步天下,也是个习武之人,林祁虽然是贴着林若的耳朵说的,但是他也在林若的另一侧,竖起耳朵,自然能听得清林祁的话。 林祁和林若都有些诧异地看着苏慕禹,显然很是意外。 突然被这两姐弟刮目相看,一股得意之感油然而生,苏慕禹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板,从容地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块糕点——这回是“矜持”地咬了一口,然后才说道:“那个女人,脚下沉稳,行动灵活,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的。她对周围的反应很灵敏,你看她的时候,她有好几次转头寻找目光。不过,也是因为这个姓钱的太高调了,惹得那么多人注意他们,所以她没有确定到你身上。” 林祁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确实如此,但是却仍有怀疑:“那也不能说明她是个盗墓的吧?” 苏慕禹耸了耸肩,说道:“信不信随你!”然后,就不再多言了。 林祁见此情形,自然觉得苏慕禹是信口开河。不过,林若倒是有几分相信。苏慕禹的师父空空道人,那可是江湖第一盗,苏慕禹能看出对方是盗墓贼的身份,也未必就是信口胡诌的。但是,她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便也一笑了之。 倒是林祁,见此情形,便缠着苏慕禹务必要讲出缘由,苏慕禹眼珠子一转,趁机狮子大开口,等到林祁跟他讨价还价再三,达成共识,才咬着林祁的耳朵嘀嘀咕咕地讲了原因。 林祁睁大了眼睛,再次看向那个文悦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头如捣蒜,苏慕禹更是得意地挺起了胸膛,扬眉吐气。 明白缘由的林祁又不安分了,看着淡定从容的林若,问道:“二姐,你不好奇吗?” 林若笑了笑:“多半是裴师父跟他传授了些什么江湖常识,那个文悦薇身上又带了什么东西,让他瞧见了,所以猜到了她的身份。物以类聚,盗和贼,总归是有什么相投之味,确认彼此的身份吧。” 林祁咧了咧嘴角,还真被林若说中了!不过,最后那个什么味相投的取笑,他跟苏慕禹是都听懂了,他乐得大笑,苏慕禹脸上有些羞恼,不过林若就是这样,时不时损他一下,他也习惯了。倒是这个林祁,笑得也太嚣张了吧! 于是,苏慕禹警告似的拍了一下林祁的后脑勺,然后又重新跟盘里的点心做斗争。 听到笑声,黎惜恩茫然地抬头,目光扫了一圈,也不明所以,索性不再理会。 伙计又送来了点心和佳酿,这一回送来的酒,是桂花酿,香味甜甜的,跟桂花糕一样,黎惜恩舔了舔嘴,有些嘴馋,白皙的小手就这么往那个画着桂花的白瓷瓶伸去,也想尝一尝。幸亏幽草发现得快,赶紧给拦下来了。 “小少爷,这是酒,你现在不能喝。” 黎惜恩嘟了嘟嘴,收回了小手,转而拿了一块桂花糕,开始吃了起来。 幽草松了口气,但是她却没有发现,看似沉迷于香甜软糯的各色点心的黎惜恩,目光总会时不时地瞟向那一瓶桂花酿,露出好奇跟渴望的神色。 这个跟桂花糕味道一样香甜,不,比桂花糕味道还要香甜还要好闻的酒,肯定比桂花糕还要好吃吧? 二层大厅里还是有些闹哄哄的,有人是认真地在挑选价值不菲的珍宝,有的人则是在认真地跟在场的官吏攀关系。 竞拍的珍宝都是户部从国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件件都价值不菲,但是在此展示的珍宝,却并非都是从国库里运来的,还有摘星楼自己的珍品。 每一日竞拍的拍品数量远不及来参加竞拍的人数,有人拍不到是必然的。刨除带有结交官吏目的而来的商贾豪绅,仍是会有不少人觉得花重金买了摘星符,最后却竞拍失利,空手而回,实在是有失颜面。摘星楼的珍宝虽然不像从国库里调来的拍品,多了一层与朝廷有关的外衣,但有不少宝贝还真是可以与之相媲美的,在这样的心理作祟之下,摘星楼的生意也是水涨船高,比起国库里的珍品竞拍所得,也并不逊色。相较之下,这些作为锦上添花的点心、酒水收入,也只能算九牛一毛了。 好在知道这其中玄机的人不多,大多数的官吏都只着眼与竞拍成交的真金白银节节攀升、数目庞大,要不然,他们只怕又要眼红林家,想法子从林家的钱袋子了薅钱了。 苏慕禹目睹了一整场竞拍,听着越叫越高的竞价,到最后,面对这些豪绅巨贾豪掷万金的竞价较劲,除了瞠目结舌和咽口水之外,已经做不出其他的反应了。 “我果然是……没有见过世面的穷小子……贫穷限制了我的认知啊……” 竞拍结束了,熙熙攘攘的人都散了,苏慕禹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呆呆地感叹了一句。 林若正要回一句什么,却听到“哐当”一声,循声一看,目瞪口呆:黎惜恩不知什么时候偷喝了酒水,两颊红彤彤的,扒在桌子上傻笑。 “咦?两个、呃——姑姑,呃——两个,小叔叔,哈哈,一模一样!” “这这这……”幽草也睁大了眼睛,“小、小、小姐,我我我……” 看幽草这副模样,显然是光顾着看这些豪绅巨贾挥金如土,没留意黎惜恩,让他把桂花酿、青梅酒都喝了干净! 林若看着醉得不轻的黎惜恩,无奈地摇了摇头:“小酒鬼……跟黎大哥说一声,先把他送回林府吧。”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八十章 重头戏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摘星楼的竞拍,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要知道,国库里的珍宝,要么是外使进贡的稀世之宝,要么是从打了胜仗缴获的战利品,要么是从哪户哪家犯了事的官员家里抄没出来的赃物,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 平日里,这些东西多半是皇上用来赏赐臣子的,算得上是御赐之物,平常的百姓,哪怕再有钱,也都不敢想象能够拥有一件。现在,他们却能够把这些东西带回家里,那是多大的荣耀啊!比家里出了个当官的还要兴奋! 但凡是拍到了物什的,出了摘星楼,个个儿都是红光满面,喜气洋洋,一个个都巴不得把这个好消息昭告天下,更不会特地遮掩——这些东西,他们拍到手,那可都是在朝廷里登记了名目的,若是有人觊觎,到时候报官,抓住了可是要判大罪的! 京城的大街小巷、茶馆酒肆里,所有人都津津乐道着这几日的竞拍成果,哪家的大财主一掷千金,拍到了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品,都被当作了茶余饭后的谈资,那种挥金如土的豪气,是升斗小民无法想象的,最后成交的价格,也是他们可望不可及的。 八月初一,摘星楼竞拍的最后一日,也是此轮竞拍的重头戏。 财富观连番受到重创的苏慕禹还是来了,当然不仅仅是他来了,慕容冲也陪着林若一起来了——因为皇上和太子一齐纡尊驾临摘星楼,让这场重头戏的分量变得更加重。 这些个豪绅巨贾,纵然会抱有幻想,希冀花了这一万两,能有机会见到皇上,但也只是私心里想想而已。哪知道,皇上竟然真的来了!他们生意虽然做得大,家赀万贯,但平日里见的最大的官儿,也就是知州了吧?哪见过这阵仗! 匍跪在地上山呼“皇上万岁”“太子千岁”的时候,整个人都激动地发抖! 龙颜,当真是龙颜啊! 尽管不敢抬头直视,但是,他们这样的区区草民,现在已经是见过天子、见过太子的人了!怎么能不激动呢! “平身——” 老太监陈贯尖细的声音在二层回荡,众人这才谢恩站起,胆小的低着脑袋,不敢抬头;胆大的虽不至于明目张胆,但也是尽己所能,觑着目光往皇帝那厢瞟,试图一瞻天子容颜。可惜,他们只觑见了一抹明黄色的衣袍角,转到了轻纱屏风之后,并没有窥见天子真颜,只能见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遗憾虽有,但也不至于那么明显。 “太子,黎焰,你们无须拘谨,这拍卖会该是怎么个章程,就怎么来,朕只是来看看京中百姓啧啧称道的盛景,满足一下好奇心。” 明宗皇帝的声音,从屏风之后传出来,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仪,让人听在耳中,就不自觉地产生服从感。 “是,儿臣遵命。” “草民遵命。” 太子和黎焰跟着行礼领命,太子从屏风中走出来,身后跟着黎焰。面对一众官吏、禁卫和富商,朗声说道:“孤乃是太子李昶,奉天子之命,为民生所计,筹谋在江南试行青苗之法。诸位今日到摘星楼,想必也清楚也对此法有所了解。去岁上虞水患,万顷良田被洪水淹没,上虞百姓食不果腹,上虞新知府章煦推行青苗法,以惠民粮仓粮种为本,与上虞、金陵富商兑换成现银,以现钱贷于乡民农户,以十户结为一保,由村长作保贷请秋料耕种,收获后偿还贷息二分,一分归朝廷,一分归商户。” 今日来竞拍的商户,都是冲着江南青苗款五年的拨发权而来,自然是对青苗法有所了解,是以太子只是简单介绍了青苗法,重头戏便是要让这些豪绅巨贾们掏钱,竞拍这份与朝廷合作的殊荣。 “今日所竞拍的,乃是江南青苗法试行五年的青苗款拨发权,参与竞拍之人,须在江南有足够丰厚的家资之底,足以承担江南数万农户请贷夏料与秋料款项;须心系民生百姓,以黎民社稷为先,竞得青苗款拨发权后,不得与官府勾结盘剥农户,不得肆意哄抬贷息,不得强迫农户请贷还贷,一切争端事宜由江淮黜陟使及其手下官吏裁决,不得私下寻衅报复农户……” 太子列举了一系列的不许,让不少原本对此拨发权志在必得的豪绅巨贾心生怯意。 这么多的不许,这么多的规矩,要知道,放贷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多少都会与地痞匪徒有那么些在暗地里的关系,遇上欠钱不还的老赖,就要劳动这些人出马了。朝廷定下的青苗款贷息,只有两分,与他们平日里放的贷息相差甚远,但架不住来请贷的农户基数庞大啊!算起来,绝对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但是,加上了诸多限制,便让人不自觉地在心里盘算是否划算。 都说农人老实,可是,也不是每个务农之人都是老实巴交的,总有些拿了青苗款之后不去务农请料,而是用在其他地方,比如赌坊、妓馆之类的,到时候还不上钱,却要指望着朝廷派的那什么江淮黜陟使来决断,那也太被动了吧? 而且,太子也说了,谁要是拿了这江南青苗款的五年拨发权,不仅受朝廷监督,受农户监督,那群没有拍到青苗款拨发权的商人也都睁大眼睛盯着呢! 这世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万一要是有人从中作梗,给自己使绊子、泼脏水,那个什么黜陟使的也能明察秋毫吗? 毕竟是朝廷推行的政令,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民生考量,将农人丰衣足食摆在了第一位,其次才是为朝廷开源,让这些个商人获利。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必然也会受到雷霆之罚。 诸如此类的担忧,不一而足,不少人心生退意。 但是,太子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心里蠢蠢欲动起来。 “二分贷息,半分归于朝廷,其余归于拨发青苗款之商户;江南青苗法试行事宜,皆由江淮黜陟使决断,专设青苗司督办所有相关事宜,专事专办;且最后竞价胜出的商户,皇上会亲赐‘义商’牌匾,赐‘皇商’封号,身份同从七品粮运侍监,州县之内过堂不必行跪礼,以彰皇恩!”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八十一章 重头戏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太子给出的这三条恩典,对于在场的诸位商贾来说,简直是浩荡皇恩! 第一条,二分贷息中的一分半归于商户所得,比他们原本预计的一分息要多上半分,可别小看这半分息,一两二两的多半分,那是看不出来,但如果是一千万、两千万两的,多上这半分息,可是相当庞大的数量了! 再说这第二条,江淮黜陟使除了总管江南青苗法试行之外,并有考察江南官员政绩、升降官员职位的责任在身,但是专设了青苗司专事专办,就解决了这些商人的后顾之忧,这些人虽然说是来监督他们办事的,但是同样的,一旦遇上农户耍赖撒泼,相比于去什么事都要负责的知府衙门,青苗司办事的行动力就会高上许多。 至于最后这一条,那才是真正让他们心动的恩典,皇上亲赐的牌匾,“皇商”的封号,还有等同于从七品粮运侍监的身份,那就意味着他们不再是“士农工商”里最低末、最令人看不起的“商”了,而是最上层的“士”!哪怕只是一个“等同于”而非实职,也足够对他们产生致命的吸引力了! 看向太子身后的摆着的那一道圣旨和象征青苗款拨发权的青苗令,大家的眼中都露出了渴望的精光,恨不得压上所有身家,只为能够抢到最后的胜利权。 对于这些家资殷厚的豪绅巨贾的反应,太子非常满意。他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说辞,实在是太有感染力了,效果实在显著!想到今日之后,皇上会对自己更加满意,太子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黎焰不动声色地走到太子身边,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角,用口型无声地表示了“量力而行”,太子当即会意,轻咳了两声,补充道:“诸位商贾,江南乃是东鲁的鱼米之乡,农户之数不下八十万,竞价之时,还需量力而行。” 对于太子这句提醒,明宗皇帝在屏风之后点了点头,认可其办事沉稳。今日的竞拍目的,是为了选出家底殷实、人品可靠的商户,来主导青苗款的拨发,虽然是价高者得,但是肆意抬高竞拍价,届时把家底掏空,承担不起整个江南农户的青苗款,那便是得不偿失了。太子能提前敲打这些人,没有只着眼于捞银子充盈国库,实在难得。 不过,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明宗皇帝眼底浮起一道精光,嘴角带笑,看向太子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满意和欣慰。储君有仁人之德,能为百姓所想,是社稷之福! 明宗皇帝略略侧过头,瞅见小声咬耳朵的林若和慕容冲,身后还跟着一脸兴奋准备看好戏的苏慕禹,遂冲着他们招了招手,令这几个人在自己身边落座。 林若坦然地在明宗皇帝身边落座,毕竟皇上亲临,也算是她“搬”来的。慕容冲面无表情地坐下,苏慕禹有些不情愿,毕竟在皇帝身边是要受到不少拘束的。还有另一桩缘故——他和曲潇湘的指婚圣旨下来了,他心里不太痛快。 但是,皇帝有令,他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拒绝。 “皇上,”林若偷偷凑近明宗皇帝那厢,狡黠地挤眉笑着,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您没忘记咱们的赌约吧?” 明宗皇帝挑眉,看着林若,哼笑一声:“你都把朕从宫里匡出来了,怎么会不作数?不过,你就这么笃定,你会赢吗?” 林若笑眼弯弯:“皇上,您要是不来,我还没把握。您这一屈尊出宫,亲临摘星楼,那这赌啊,我可是赢定了!” 明宗皇帝仍是心存几分疑虑:“是吗?” 林若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皇上,您就瞧好儿吧!这丹州的矿山,一定会归我的!” 明宗皇帝看着成竹在胸的林若,注意力转向了屏风之外,太子已经完成了他的慷慨陈词,黎焰也布置好了一切,对着竞拍台前拿着小铜锤的摘星楼掌柜杨琢点头示意,竞拍开始。这一批参与竞拍的豪绅富商,此刻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跃跃欲试,时刻准备叫价。 看这情形——说不定,当真是林若能赌赢。 明宗皇帝和林若之间的赌约其实很简单,如果今日最后的成交竞价超过一千万两,那么就是林若赢,明宗皇帝要下旨,将丹州附近的两座铜矿和一座铁矿交由林家来开采;如果不是,那么林若便补齐最后成交价格与一千万两之间的差价。 经过去岁的风花雪花魁选,如今江南的粮食有不少握在林若手中,以林若的脾性为人,届时收粮,必然不会压价,而是以核定的官价收粮,有她坐镇,江南的其他粮商也很难做出压价行为,你压了价,那就收不到粮,就等于拱手把江南的粮食生意拱手相让。所以,领了青苗款的农户只要勤实耕作,还清贷息基本上是不成问题的,甚至还能激励他们努力耕作增产,为自己积累盈余。 但即便如此,想要最后的竞拍成交价超过一千万两,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要知道,按照户部的估算,每年正月三十日以前贷请夏料,五月三十日以前贷请秋料,夏料和秋料分别于五月和十月随二税偿还,各收息二分。预计夏料、秋料所要贷出的青苗款,在千万两以上。这么一来,一年的贷息收入差不多在数百万左右。这一次竞拍的青苗款拨发权,只有五年,也就是说,如果花一千万两甚至更多来竞价这项权利,届时的收益实在寥寥。当然,不否认其中有眼光长远的,毕竟太子方才也说了,如果这五年做得好,那么之后便能再做五年,再做五年。但是,这么庞大的银钱,投到别的生意里,也未必没有这样的回报,所以最后的竞价能否超过一千万两,户部官吏商议之后都觉不太可能。 但是这个赌,明宗皇帝应下了。 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赌,他怎么都不亏,但是林若却是盈亏各半的。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八十二章 重头戏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是为何? 其实,明宗皇帝原本就打算将丹州的一座铜矿开采权交给林家,以示恩赏——虽然林家这一回帮着朝廷举办拍卖会,出人又出力,却不曾问朝廷要过一文钱,纵然摘星楼借此机会,通过摘星符和珍品交易也赚了不少,但是作为赏罚分明的帝王明君,明宗皇帝仍是要嘉赏林家的大力相助的。 丹州是慕容冲亲赴北境,带着虎贲军和北境军一起夺来的,连同其他四座城池。而丹州,则是有原本属于林家的一座金矿,林若二话不说献给了朝廷,只是区区加封了林谦一个安泰伯的封号,确实是明宗皇帝占了大便宜。 林若自承没好意思再问皇帝要采矿权,明宗皇帝记在心里。 只是,盐、铁之利巨大,且前者关系老百姓日常的柴米油盐,后者存有私筑兵器谋反的隐患,所以这两项都是由朝廷牢牢把握在手中的。盐有盐引,朝廷许商贾合法经营官盐生意,但是铜铁,却始终没有分权而出。 林若开口要的是铜矿,铜筑兵刃盛行虽已是秦之前的事,但它确实铸币的来源,因此不得不慎重对待。官府征民夫采矿,开采、运送、铸造、损耗、入库等都有详细记载,一旦分出开采权,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但对林若,对林家,明宗皇帝始终存了一份愧疚之心,加之林家每每为朝廷解决燃眉之急,都是鼎力相助,再想那代国,便是允许民间商户向朝廷购取开采权采矿的,所以他才想给林家一个额外的恩典,也以此试水采矿权能否在东鲁施行。 所以,他答应了林若的赌约。 不论输赢,最后的结果,与他而言,与朝廷而言,都是利大于弊的。 不得不说,林若当真如她所言,是个奸商! 竞拍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竞拍的价格已从五十万两的初始价,飞速地飙升到了六百万两,如此迅猛的涨幅,让明宗皇帝颇感意料之外,看到林若笑眼弯弯地拨着手中的杯盏,疑心自己是不是又被这丫头给“算计”了。 “京城陆家,陆公子,出价六百五十万两!在座各位还有往上加码的吗?”身形矮胖的杨琢再次报出了最新的竞价,一双精明的小眼睛里笑眯眯地扫视了一圈,“若是没有,便要点香计时了。” 一炷香之后,如果没有人再往上加价,那么杨琢便会落锤,宣布结果。 周围没有反应,杨琢便示意伙计取了一支香,点燃了香火,插在香炉之中。 “这么快就点香了?”明宗皇帝也是听黎焰仔细讲过这摘星楼竞拍的规矩,开始点香,便是竞价快要进入尾声了,顿时对着林若笑了笑,“敏慧啊,距一千万两,可是还差了不小的距离呢!现在认输,还来得……” “六百八十万两!” 明宗皇帝的话音未落,便有人出声加价。 杨琢让伙计把香取出熄灭,重新叫价:“临安钱老板,出价六百八十万两!” 林若看着明宗皇帝,狡黠一笑:“皇上,又涨了三十万两呢!这才刚开始点香,有您在此坐镇,又有‘义商’、‘皇商’和同从七品粮运侍监身份,我可未必输呢!” 倒是苏慕禹,对着这不断攀升的天价咋舌:“这些人都疯了吧!六百八十万两?六十八万两我都没见过!” 坐在他旁边的慕容冲轻笑一声,压低声音回复道:“那是你见识少。” 苏慕禹挑眉,上下打量慕容冲:“你不就是娶了个有钱的媳妇吗?嘚瑟个什么劲!哼!” 慕容冲斜眼横了苏慕禹一眼,冷哼一声:“你难道不知道,本王领兵出征,军饷向来都是以百万计的吗?” 苏慕禹一愣,想想也对,瘪了瘪嘴,然后严肃地鄙夷了慕容冲一眼,义正言辞地说道:“你个败家玩意儿!国库就是被你们给掏空的!” 这句话,说的声音可不小,林若和明宗皇帝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林若更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慕容冲温柔地看了一眼林若,然后收回目光,冷冷地看着苏慕禹。 苏慕禹登时就怂了,在慕容冲开口之前,赶紧找了个台阶,谄笑道:“不过败得值啊!而且,这败家的活计还不是谁都揽得了的呢,对吧?像你,荣王爷,那才有这个本事啊!虽然败光了国库,但是打退了环伺强敌,换回了东鲁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啊!” 说罢,苏慕禹谄笑的目光绕过慕容冲和明宗皇帝,冲着林若挤眉弄眼。相处这么多年,这一点默契还是有的——这是苏慕禹在讨好她,想让她帮自己说几句好话圆过去。 眼见得慕容冲和明宗皇帝的目光相继落在自己身上,林若扯了扯嘴角,看着苏慕禹,诚恳地做出了一句评价:“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一回,忍不住朗声大笑的人,变成了明宗皇帝。 苏慕禹僵在一旁,如一尊石雕。 一同静下来的,可不止苏慕禹、慕容冲两人,包括太子、黎焰在内,一众豪绅巨贾、摘星楼的掌柜伙计,全都怔怔地看向了屏风之后。 “父皇,听父皇的笑声,着实愉悦,不知父皇因何事而朗笑?” 太子隔着屏风,出声相询。 这朗笑声声响不小,外头的商贾正是在就着燃香的间隙商议竞价,是否再往上提一些。此刻拔得头筹的正是报价八百一拾万两的万家。 被太子这么一问,皇帝也有些尴尬,目光看向林若,林若赶紧将两手的食指交叉在唇前,表示自己不敢开口。 明宗皇帝的目光扫向慕容冲,慕容冲抿唇不语,倒是旁边的苏慕禹机灵,学着林若的样子依葫芦画瓢,也用两根食指在嘴前打了个禁声的叉。暼见慕容冲没有反应,还好心地腾出手,迅速拉了一下慕容冲的衣袖,用眼神和五官,让他赶紧也保持动作一致。 慕容冲扯了扯嘴角,最终在林若期待的目光里,面无表情地把两根食指交叠在唇前。从来冰冷的面容,配上这样俏皮的动作,有一种违和的邪趣感。 明宗皇帝无奈地看着这三个人,也不指望什么,当即清了清嗓子,威仪的声音从屏风之后传来:“敏慧曾与朕有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今日,朕见在座诸位商贾,拳拳报国之心,不输于寒窗十年的学子,不输于戍守边关的将士,不输于朝堂上为社稷殚精竭虑的臣子,朕心中,如何不悦!”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八十三章 重头戏4 - 女商枭 - 陆小飘 皇帝就是皇帝,一席话,说得所有人心里都万分激荡。 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引得原本还在犹豫的商贾们,像打了鸡血似的,又开始咬牙竞价。皇上都已经开了金口,把他们和寒窗十年的学子、戍守边关的将士,甚至是在朝堂上为社稷殚精竭虑的臣子相提并论,那是多么大的认可啊! 受到追捧奉承,多半是会让人觉得非常愉悦的。太子、官吏和商贾们此起彼伏的“皇上圣明”的呼声,明宗皇帝心里自然相当开心。 看着原本双手食指交叠在唇前的三人,由林若率先伸出了大拇指捧场,故作威仪地冷哼了一声,对他们方才的冷眼旁观以示回应。但同时,他也注意控制了音量,除了屏风之后的几人,外头都没有听见。 唯有林若,笑眼弯弯,初生牛犊不怕虎地补了一句:“皇上,敏慧先在此替林家,多谢皇上恩典了。” 明宗皇帝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仔细听外头的动静,跟随着太子、官吏和商贾们此起彼伏的“皇上圣明”的呼声之后,竞价又开始往上蹿了不小的幅度,已经逼近一千万两了! 这才意识到,他方才的慷慨之词,对于眼下的这个局面,起了多大的促进作用! 听着杨琢报出的不断攀高的竞价,看着林若狡黠的笑意,明宗皇帝伸出手指,隔空冲着林若点了点,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丫头真是属狐狸的,狡猾的很! 对林若无可奈何,明宗皇帝只能恨恨地瞪了苏慕禹这个始作俑者一眼,心中愤愤。 苏慕禹心头一跳,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明宗皇帝,招致了这样一记眼神,明明刚才乐呵呵的,怎么林若一谢恩,就变脸了呢?而且被记恨的还是他? 满腹疑惑,让苏慕禹抓心挠肝,看着身边沉默不语、一副不打算搭理他的模样的慕容冲,再看了看中间隔了两尊“大佛”的那头的林若,瘪了瘪嘴,继续自己琢磨。 “一千万两!” 燃香的时间一次比一次久,但是这个价格,终于被叫了出来。清泠的叫价声音里,带着一丝挑衅意味。 可是听到这个声音,林若却不易觉察地微微皱了一下眉:这个白阙,究竟想掺和到什么地步?难道是因为明宗皇帝的出现?他究竟想做什么? 杨琢尽职地报价:“扬州白公子,出价一千万两。” 明宗皇帝看着林若,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当真是你赌赢了。” 林若展露笑颜,抱拳拱手,模样有些滑稽:“承让,承让了。当然也是多亏了皇上一番言辞恳切的助推,才将价格抬到这个地步。” 明宗皇帝看向白阙所在的厢房的方向,皱了皱眉:“不过,这个白家……” 林若心中一紧,皇帝对白阙起了兴趣,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正当她思虑该如何打消皇帝对白阙的好奇之时,陆翛然再一次举牌,将价格又往上抬了十万。 杨琢忙让人重新点香,唱价道:“京城陆家,陆公子,出价一千零一十万两!” 明宗皇帝伸出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虚了虚眼睛:“陆家……” “一千零五十万两!” 林若的心刚放下,那头的白阙再次不甘寂寞地往上加价,而且与陆翛然的小幅加价不同,他直接把加格往上抬了五十万两! 心中感觉没底的,不仅是林若,还有太子。 太子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扫向黎焰,无言的眼神里蕴含的意思,黎焰看明白了——这个白家是怎么回事?万家怎么没有再出价了? 黎焰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万家没有再出价,他能猜到几分,万辉是想在最后开出高价一锤定音,毕竟最重要的消息已经放给他了,而且面君时该如何细说,也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但是中途杀出的这个白阙……黎焰心里也觉得奇怪。不仅是他,林若也特特提醒了白阙,不要掺和其中。可是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白阙,却再次横生枝节。 但是好在,为了防止有人虚报高价,摘星楼的竞拍定下了这么一条规矩:若是最高价者属于肆意抬价,无力支付最后的竞价,顺延至竞价第二高者。 从九星提出想要跟林家合作,并开出一千万两黄金的合作价格起,他和林若商议之后都觉得,扬州白家号称的财力,多半是虚张声势的。秦淮扬州虽然是个让豪绅巨贾一掷万金的销金窝,但是与京城的万家、陆家相比,仍是相差甚远。同时,这些年,九星不再接取刺杀朝廷命官的生意,又缺乏赏金高达数十万甚至百万的生意,收入或许并没有那么乐观。 白阙或许是在知道了太子、林家与万家私下达成了协议,所以故意哄抬价格。 超过一千万两的竞价金额,扬州的白三娘当真付得起吗? 同样的质问,在白阙所在的那间厢房之中,被离殇压低声音提了出来。 白阙慵懒地摆了摆手:“阿殇你别担心,他们已经定了是万家,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定了什么样的协议,但是你放心,不管我怎么网上抬价,万家肯定会再往上提的!” 离殇蹙眉:“可是万家一直没有出价!” 白阙冲着万家的方向嗤笑了一声:“阿殇,你是个杀手,生意上的事可没我明白。万辉现在在等机会呢!” “等机会?” “对呀,你瞧,”白阙指了指临安钱老板所在的位置,“临安来的那个家伙,已经退出了。还有那边几个,从江南来的,都放弃了。如今,看起来,是只有我和陆翛然竞价。但是,你看好了,只要陆翛然那边放弃了,万家就要出手了。” 就在他们说话间,陆翛然再次加价十万。 “陆翛然还不死心,继续往上加?哼,斩蓬,举牌!”白阙冷笑,朗声叫道,“一千一百万两!” 白阙的价格,再次引起了一片哗然。 扬州白公子来京之后,就一直很高调,手里的金银好像是大风刮来的似的,毫不在意地挥霍,轻松地压过陆家和万家一头。所以,对于白阙的不断追击,大家看在眼里,也觉得正常,纷纷觉得要重新衡量一下秦淮扬州白三娘的财力。 看着白阙沾沾自喜的笑眼,离殇的脸色沉了下来:“阿阙,是因为——那个人来了吗?” 离殇的手指指向屏风的方向,另一只手紧紧攥紧。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八十四章 重头戏5 - 女商枭 - 陆小飘 那个白阙什么意思?是要跟我抬价吗!” 陆翛然气得肺都快要炸了。他的胸口快速欺负,明知白阙的挑衅意味太过明显,但仍是压抑不住怒火。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失控,但实在太难。 连着三回,他往上加十万,白阙就迅速地往上抬四十万! 这分明就是嘲讽,嘲讽! 陆翛然身旁,还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看上去约莫四十有余的模样,体态适中,剑眉之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看起来纵然沉默内敛,但无形中仍给人以不小的压迫力——这个人,正是如今陆家的当家家主,陆翛然的伯父陆良甫,年纪已过五旬。 如果不是这样的重要场合,他已经极少出面了。先前六日,都是陆翛然做主,但是今日,他亲自到场了。足见陆家对青苗款拨发权的重视,或者说,是烨王对此的重视。 眼下的情形,陆良甫也觉得白阙太过咄咄逼人,但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语气冷静地说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却不能为此而失了理智。” 陆翛然忙听教,拱手认错,重新落座。 陆良甫平静地说道:“烨王失势,已成定局。除非有大机遇,否则,恐难东山再起。这江南青苗款的拨发权确实是一个转机,但也不值当让陆家倾尽全部家当去赌。烨王府是烨王府,陆家是陆家。照我们先前的估价,如果超过一千两百万两,就算了。陆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容易……” 陆翛然皱眉,不安道:“可是,烨王那儿……” “翛然,”陆良甫的目光平静地看着陆翛然,意味深长地说道,“对烨王有用的,不是陆家,而是——财力雄厚的陆家。” 听到这话,陆翛然心中一跳。 陆良甫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看起来是个趋炎附势的人,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入烨王府当小妾,把儿子送到烨王府中谋求官职,他可以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可以为了荣华富贵卖儿卖女讨好烨王的人,但直到今日,陆翛然才发现,他的想法大错特错了。 他的伯父,陆家的家主陆良甫,绝不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角色。 如果今日没有竞拍到江南青苗款五年的拨发权,烨王又能拿他们怎么办呢?不过是一顿斥责罢了,又不会掉块肉。但是如果陆家失了理性,冲动之下盲目追价,竞拍价居高不下,再支付夏料、秋料的庞大费用,财力多半会元气大伤,对陆家其他的生意产生巨大的影响。 陆良甫说的对,烨王看中的,只是财力雄厚的陆家,而非陆家。 “别忘了,还有万辉呢。”陆良甫补了一句,见陆翛然面露讶色,耐心地解释道,“万家做的是钱庄生意,聚举国之财,你以为,他当真这么早就退出了吗?” 陆翛然沉思片刻,恍然大悟,陆良甫见此,重新闭上了眼睛,气定神闲。 外头计时的香,已经燃了三分之二了,陆翛然整了整衣冠,淡定从容地让仆从举牌:“一千一百一十万两。” 果不其然,白阙那厢再次把竞价抬到了一千一百五十万两。只不过,白阙这一次的叫价,不想方才那样迅速,而是在香燃至一半的时候才举牌出价的。 看来,对方也是在犹豫纠结。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白阙与离殇之间,产生了争执,因为明宗皇帝。 不过,这也是白阙最后一次,任性举牌。 离殇点了他的穴道,不再任由他胡闹。 当陆翛然再次在香火即将燃尽之际举牌,叫价一千一百六十万两之后,白阙那边许久都没有了动静。在大家都以为将要尘埃落定的时候,陆翛然却不敢放松。 因为,还有万家。 香燃到了尽头,没有人再出价,白阙没有,万辉也没有。 杨琢握紧了锤子:“京城陆家,陆公子叫价一千一百六万两,一次!” 环视一圈,无人应答。 陆翛然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难道伯父料错了?万家……真的已经放弃了吗? 白阙这厢,愤愤地盯着离殇,示意他赶紧给自己解开穴位,但是离殇没有这么做,而是握住了他的手,对着他的耳朵轻声呢喃:“阿阙,我不能失去你。所以,我不会让你去冒险的,决不能,让他注意到你的存在!” 一旁的斩蓬,眼观鼻,鼻观心,如个木桩子一样,不听,不看,不言。 杨琢将手中的铜锤高高举起:“京城陆家,陆公子叫价一千一百六万两,两次!” 目光再次环视一圈。 香燃尽之后,三次报价,如果无人应答,便会落锤,定局。 闭目养神的陆良甫睁开了眼睛,看着万辉的方向,目光凌厉。 屏风之后,林若交叠在身前的手,下意识地攥紧在一起。明宗皇帝也虚了虚眼睛:陆家虽好,但是,跟烨王的牵涉太深,未必是上佳之选。 在屏风之外,太子亦是心中焦急,因为知道身后有明宗皇帝在,不敢太大幅度动作,只能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斜向万家的方向,焦急万家怎么还不出手! 万辉身边,作为万家智囊的高先生与万辉对视一眼,不徐不疾地说道:“时机已到。” 闻言,万辉点头,万家仆从在杨琢准备开口第三次报价之前举牌,万辉中气十足地加价:“一千两百万两!” 这一声报价,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他们以为早已放弃的万家,竟然在最后举牌出手了! 太子偷偷在心里松了口气,但仍是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这万辉也太折腾人了! 陆良甫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这个姓万的,都多少年了,还搞这种博人眼球的小把戏,跟他那个被戏称为“万两金”的儿子一样,这么爱出风头! 陆翛然苦笑一声,果然,万家是憋到最后出手了。 一千两百万两,这是陆家的极限,万家抬出了这个价格,那么,陆家也没有再竞价的必要了。虽然陆良甫已经点破了这一点,他心中也有了预料,但当万家迟迟没有动静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期待的。只可惜,万辉在最后一刻,让他的期待化成了泡影。 重新一炷香计时,重新的三次报价,只不过这一回,再没有人往上抬价了。 【推荐:ㄒㄨㄒ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М.ΤxT20⒗℃О㎡)可直接下载】 第五百八十五章 重头戏6 - 女商枭 - 陆小飘 “砰——” 杨琢手中的铜锤落下,敲在面前的木案上,一锤定音,一千两百万,江南青苗法试行五年的青苗款拨发权,最终落进了万家的口袋。 连同一起的,还有皇上亲题的“义商”匾额,“皇商”的身份,还有等同于从七品粮运侍监的身份。不得不让人眼红。 但话又说回来,换了他们,再花上比一千两百万两更高的价格,来从万家口袋里把这青苗款的拨发权再抢回来,他们也未必愿意——当真是太贵了! “启禀父皇,”太子喜上眉梢,连带着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愉悦,“最后竞得江南青苗法试行五年的青苗款拨发权的,是京城万家钱庄的万辉,还请父皇赐下恩旨。” “不急。” 明宗皇帝低沉的声音,从屏风之后传来。 这突然的变故,让太子和万辉都颇觉意外,其余的豪绅巨贾们也纷纷屏息侧目:这是——皇上觉得不满意的意思?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屏风之前的太子、黎焰和万辉身上,如芒刺在背。 明宗皇帝看了一眼同样不解的林若,并没有从她的脸上读出任何异样,随即如炬的目光透过纱制的屏风,探寻地打量了有些不安的太子和跪在一边从容垂首的万辉。 万家确实是个好人选,京中的这些个商户之中,他最属意的,也是万家。但是,这一切,太“顺其自然”了一点,让他不得不心生疑窦。尤其是在此之前,太子所求的那一个恩典。如果太子事先与万家勾结,那么…… 明宗皇帝心里冷哼了一声,沉声询问:“万辉?不必紧张,朕,只是想替江南百姓,询问你几个问题。务必,如实回答。” 万辉恭恭敬敬地叩首应道:“是,草民遵旨。” 一旁的林若像是恍然又像是不解地点了点头,明宗皇帝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看着万辉,问道:“为何先前不与陆家、白家竞价,而在最后落锤之前,才举牌竞价?” 万辉磕了个头,然后不徐不疾地说道:“回皇上的话,方才竞拍之前,听太子殿下有言:江南乃是东鲁的鱼米之乡,农户之数不下八十万,竞价之时,还需量力而行。草民正是听从太子殿下的圭臬良言,不曾在初时参与竞价。” 这个解释,倒是在理,开始之时,这些豪绅巨贾的竞价着实疯狂。想来,与万辉抱着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只不过,越往后,价格越是往上高得离谱,让一直旁观等待机会的商贾们放弃、退出了。尤其是最后陆翛然和白阙的竞价。 万辉说道此节,明宗皇帝已对太子收了一半的疑心。或许太子有能力让万辉、白阙抬价,但他没有能耐指使得动陆家。陆家与烨王,早已是纠葛极深了,这一点,从翼火卫的密报中,明宗皇帝也是心中有数的。但是,也不能全然证明太子与万辉没有勾结。 “最后的落锤之价,是草民与手下账房先生粗算之后核定,万家能够承担得了的价格。最多再加码五十万两,若是再高,草民也无力再往上加价,只能放弃了。”万辉也坦言了自己的底价,“毕竟,江南农户众多,又需备下夏料、秋料两季青苗款,皆非小数目。农户所付贷息,一季两分,所竞的青苗款拨发权只五年,再往上加价……所获之利,着实……着实寡薄了些。” 最后一句话,万辉说的声音有点儿小,但是却反倒显得,所言不虚。 商人逐利是天性,今日来摘星楼竞价的,基本都是因为青苗款的薄息多贷大有利益,才来参与竞价的。若是发觉所获之利太少,自然没了足够的吸引力。 但是……万家所算的获利,似乎与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多数在竞价达到一千万两之前,就放弃了。量力而行是一方面,但是,获利只怕是更重要的一重考量。毕竟,能坐在这里竞价的,身家巨资,可都不是小数目。 明宗皇帝这个问题问出口,万辉面上有一些犹豫和为难,思虑再三,才说道:“回皇上的话,皇上纡尊相询,草民不敢隐瞒,只是……此事涉及我万家经营,草民斗胆,请皇上恩准草民私下相禀。” “大胆!” 万辉此言一出,一旁的禁军统领当即出言喝止。 这个时候,万家虽然最后竞拍到了最高价,但是皇上还没有下旨,将青苗款的拨发权交给万家,那便是还没有做决断。正因为如此,也不可能将这些商人都挥退出摘星楼。想要私下相禀,就只有绕到屏风之后面圣,甚至是请皇上附耳,低声禀诉。 一介商贾,竟然敢提出这样的要求,简直胆大妄为! 若是存有异心,借机刺杀皇上,后果又该由谁负责呢? 不过,明宗皇帝只是稍加犹豫,便制止了禁军统领,同意了万辉所请。 万辉心中大喜,在一众商贾羡慕得发红的眼睛中,趋步绕到了屏风之后,不敢抬头,却也是向明宗皇帝、慕容冲、林若行了礼。苏慕禹也不好计较,但是却不满地嘟嘴站在一边。 荣王妃林若,是林家的人,且林家财力之雄厚,万家实难企及。不过,在他人眼中看来,林家、万家、陆家,都是有一拼之力的,实力相差不会太大。林若在场,万辉终究有些顾忌。 林若主动提出回避,不过,皇帝没有多言,也没有给万辉近身的机会,而是让老太监陈贯上前,支着耳朵听万辉详述理由,再由他代为转述到自己耳边。 万辉知道,这已经算是皇帝莫大的恩典了,看着老太监,跟在皇帝身边的时间不会短,必然是皇帝身边最为信任的人之一,当下也不敢拿乔,一五一十地将该说的话,转告给了陈贯,赔上笑脸,恭敬地向陈贯施了一礼。 陈贯自然是一五一十地把万辉的话转述给了皇帝,明宗皇帝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万辉一眼,轻笑一声,然后又笑着看了林若一眼,把林若看得莫名其妙。 摆了摆手,让万辉退到了屏风之外。 林若有些好奇,明宗皇帝投向自己的目光是为何,但知晓轻重,没有当堂问出口。 明宗皇帝端坐,给了老太监陈贯一个眼神,沉声说了一句:“宣旨。” 老太监陈贯当即站直了身板,尖声说道:“皇上有旨,跪——!”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八十六章 言也善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包括太子、慕容冲、林若、苏慕禹,以及大小官吏、禁军侍卫等在内,都跪在地上。相比之下,这些个商贾豪绅的动作显得有些忙不迭。 明宗皇帝端坐屏风之后,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天子威仪:“江南试行青苗法,其青苗款的拨发权交由汴安万家主持,为期五年。若期间有违青苗法相关条例,有不轨之举,着江淮黜陟使及青苗司严肃处置。” 这简单的一席话,便是金口玉言,真正一锤定音,让江南青苗款的五年拨发权落到了万家的口袋里。虽然其中,还有告诫万辉勿要辜负皇恩、有不轨之举的警告。 万辉激动地无以言表,当即叩首谢恩。 “别急,”明宗皇帝不徐不疾地出声,低笑了一声,“另,着户部造册,赐万家‘皇商’之籍,封万辉为从七品青苗度支使,协江淮黜陟使章煦主处理江南青苗款拨发之事。赐朕亲笔所书‘义商’匾额。晓谕江南各州县。” 万辉听完旨意,对于这意外之喜,张着嘴愣在原地,要不是一旁的黎焰出声提醒,他都忘记要谢恩了。 先前太子说的是,身份同从七品粮运侍监,只是有这样的身份而已,并无实职。但是,皇上却开口,赐了从七品青苗度支使的身份,那可是实打实的官职啊!虽然,东鲁及之前,这个官职在朝廷里还从未有之。 可毕竟是皇帝亲口赐的官职啊!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辉激动万分地跪地谢恩。 明宗皇帝没有再多言什么。竞拍有结果了,后续的事宜会有相关的官吏着手办理,明宗皇帝让太子做主,随后便提出,让林若带着他到摘星楼上转转,便离开了。 恭送走了皇帝,太子有些不解,因为明宗皇帝并没有宣第二道圣旨。 这是他听了章煦的密折,向明宗皇帝求的一道恩旨,私下里告诉了黎焰,让他透露给万家,这才让万辉能如此坚定地将竞价往上抬。可是,皇帝却并没有颁这道旨意。 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吗?皇帝临走之前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又蕴含什么含义呢? 太子心里没底。 不过,万辉似乎并不在意这道没有兑现的圣旨,整个人沉浸在喜悦之中,仿佛被这从天而降的从七品官职冲昏了头脑。 太子想找黎焰解惑,但是黎焰不动声色地冲着皇帝离开的方向指了指,然后躬身一行礼,告退,去忙活摘星楼的事了。 林若引着明宗皇帝顺着木梯而上,身后跟着的,是老太监陈贯和荣王慕容冲。至于暗中的翼火卫,便不知藏于何处了。 因为今日是摘星楼的竞拍,所以三楼往上的厢房现下都空着,林若带着明宗皇帝转了一圈,最后去了四层的厢房。这一间,也正是当初她与淳颐见面的那一间。 透过窗户看去,可以俯瞰南市街大半景象。 南市街虽不如东市街繁华,但此处众多的珍宝阁、古玩店,恰恰是京中有身份、有权势、有财力的人最喜欢来的——因为这里能够彰显他们的品味。 因为皇上在此,送来的茶自然是林若自己珍藏的明前龙井。不过比不得宫里的雀舌,毕竟送到宫里给皇上享用的,那自然是最上等、最好的东西。但说实话,明前龙井比起雀舌,也没有逊色太多。 柔和清甜的味道在口中绽开,回味无穷。 林若旋即就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皇上,方才万辉与您说了什么?为何您……那样冲着我笑了一下?” 林若努力地模仿了一下明宗皇帝的笑意,不过只学到了皮毛,看起来却不乏趣味。 明宗皇帝挑眉:“朕——是这样笑的?” “大概是吧,”林若歪着头,思索着回答,“反正我也看不见我现在脸上是什么样的笑,皇上您笑的时候,也看不见自己笑起来是什么样的啊!” 被这么一反诘,明宗皇帝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哼笑着点了点林若的头:“你最厉害的可不就是这张伶牙俐齿的嘴了么!连朕都敢挤兑。少卿,这丫头在你府里也是这么口无遮拦、无法无天的吧?” 林若赶紧反驳:“才不是呢!” 明宗皇帝故意板起了脸:“看看,还说不是。朕在问少卿,你就迫不及待地抢在他前头回话了,少卿话不多,肯定天天被你反诘地无话可说。” 慕容冲轻笑:“皇上言重了。阿若博览群书,想法奇特,很是有趣;又常常语出惊人,臣时常觉得获益匪浅。” “哼,你倒是会给她说好话,就你惯着她!”明宗皇帝故作气恼地哼了一声,看向林若,“不过,这小脑袋瓜子确实挺好使的,想出这么个‘空手套白狼’的法子,给国库送了不少银子。但是,林家也借机捞了不少钱吧?” 林若“嘿嘿”一笑,也不否认:“皇上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不过,您放心,这账本上啊记得可清楚了,户部度支主事一笔一笔都核实过了,该上缴国库的税,一分一厘都不会少的!” 想起那位度支主事的嘴脸,林若禁不住不屑地哼了一声,摆出一副生怕林家记暗账逃税的模样,让人不生气都难!睁开眼睛瞧瞧,整个东鲁,有多少家资千万的豪绅富商!不要总盯着一个林家行不行啊! 面对林若的不满,明宗皇帝忍俊不禁,缓缓说道:“说的也不错,林家善于利用机会空手套白狼,比起万家来,可就是小巫见大巫咯!” 林若当即竖起耳朵,睁大眼睛看着明宗皇帝,问道:“皇上,这怎么说?” 明宗皇帝轻笑一声,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万家的所有钱庄,都是靠着空手套白狼,保管在钱庄里的财帛收受保管费、兑换费,然后利用庄户存在钱庄里的钱财牟利。你当万辉为何会能将价格抬得如此高?便是因为他的钱庄,能聚集源源不断的钱财,足以支付整个江南农户的夏料和秋料请贷!” 林若当然明白万家钱庄生财的原理,但是当真明宗皇帝的面,可不敢抖露这点机灵,听完明宗皇帝的诉说,吧唧吧唧嘴,喃喃道:“原来钱庄这么能生钱啊?要不……我也建议舅父开钱庄生财?”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八十七章 言也善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明宗皇帝听了林若的喃喃痴语,笑了笑,只当林若是戏言,不置可否。毕竟,开钱庄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当初万辉身边的那位发明了“银票”的高先生,费了不少功夫,打通朝廷的层层关系,将这想法递交到了御案之前,明宗皇帝亲自批审同意,万家才逐渐显达起来。如今这遍布东鲁的钱庄,说起来,正是彰显明宗皇帝英明决断的证明。 只是,明宗皇帝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万家钱庄是这样运作的。 现下,万家钱庄已经在举国各地盘根错节,林家想要分一杯羹,又岂是容易的事? 所以,对于林若的异想天开,明宗皇帝只是一笑而过罢了,遂转到了其他话题之上。 天子出宫一趟不易,明宗皇帝执政已有三十余年,肩负社稷之责、百姓之望不敢懈怠,但是心底里总归还是如同少年郎一般,出了宫,便想到处走走。 当老太监陈贯拿出了早已备下的常服,林若和慕容冲才意识到,原来皇帝是有备而来。天子有命,两人不敢不从。想要悄无声息地从摘星楼溜出去,并不是难事。摘星楼在设计之初就预留了隐秘的楼梯、通道,直接绕到后门离开,全然不会引起摘星楼里伙计、顾客的注意,大家只当明宗皇帝还在摘星楼中呢! 轻装简行,但暗中保护的翼火卫,却不会掉以轻心。 林若和慕容冲陪着明宗皇帝在京城中微服私访,看繁华四街人来人往,听布衣百姓畅谈热议,还从饕餮海的偏门而入,去了最顶层的阁楼,俯瞰护城河上船来舟往的繁华之相,品尝饕餮海里精心烹制的点心膳食。 想到这一幅盛世繁华的景象,是源于自己这三十年来勤政不辍的功劳,明宗皇帝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唯我独尊的豪气感。这番太平盛世,并不输秦皇,汉武,唐宗分毫啊! 只是同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有一样的遗憾——秦始皇没有娶到阿房女,汉武帝痛失李夫人,长孙无忧未曾能与唐太宗相守到老。他的身边,也没有他心心念念的林鸢儿。 明宗皇帝情绪复杂地把目光投向林若,一言不发。 感觉到这一道目光的注视,林若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明宗皇帝:“皇上,您怎么了?” 明宗皇帝整个人似乎被一股无以言表的悲伤包围了,让人看着有些萧索、落寞,仿佛,是一个孤家寡人。 难道……明宗皇帝又想起她的母亲了? 天子也未必不是痴情之人啊! 许是顾忌慕容冲在场的缘故,明宗皇帝和林若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关于林鸢儿的事情。只是在明宗皇帝准备回宫的时候,对林若小声地说了一句:“若是想,便去刑部大牢见顾庭最后一面吧。” 林若一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最后一面吗?这么快就结案了…… 虽然,她的那一句话,是让明宗皇帝对顾庭和卢氏动了杀念的关键,但是真的听到顾庭要被处死的消息时,林若却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开心。 说白了,她不是真正的顾漫雪,顾庭于她而言,是个陌生人。但是,她又确确实实占了顾漫雪的身体才意外来到这个时代,而顾庭,是顾漫雪的生父。林若并不知道,真正的顾漫雪会不会希望是这样的结局。 慕容冲握住了她的手,摩挲良久,她才回过神来。 她把这个问题抛给慕容冲,因为慕容冲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所以这件事,她也并不打算隐瞒他。 慕容冲思虑半晌,然后问道:“你想去吗?” 林若摇了摇头,歪着脑袋看着慕容冲:“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慕容冲又是沉默半晌,说道:“去吧。替顾漫雪,去见顾庭最后一面。” 林若喃喃了一句:“替顾漫雪?” 最终,她还是决定去了。慕容冲说的对,去见顾庭最后一面,替顾漫雪讨一个公道。所以,她派人去宁王府,通知了宁王。 这件案子,因为牵涉到林鸢儿和顾漫希的事,关系明宗皇帝的颜面,关系到皇室的密辛,所以,首辅阁老邱隘在破了顾漫妮杀害顾炎年一案之后,便将所有卷宗移交刑部处理,让邱隘和孙正都没有想到的是,明宗皇帝竟然特地指派了宁王来主导顾家上下的审讯,着实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在烨王失势的这个节骨眼上,抬了向来不闻朝政大事的宁王出来……皇帝的做法,令人遐想揣测,但是林若却明白,因为唯有宁王知道顾漫希是明宗皇帝的女儿,要不然,宁王也不会息了要娶顾漫希的心思。 所以,宁王是最合适的不二人选。万一顾庭或者卢氏丧心病狂地把这个秘密公诸于世,还不知该怎么才能收场。 顾漫妮因为杀人,所以被判了死刑。但顾忌她是三品尚书的女儿——虽然这个三品尚书也是官职不保,又顾忌她会影响烨王的名声、影响到湛亲王宋桓楚,所以将被赐鸩酒了结性命。至于卢氏,被关进大牢之后就一直疯言疯语,所以,宁王做主,把人打入最阴森的死牢中,让她一个人面对暗无天日的环境发疯。顾炎辉夫妇因为没有参与其中,也因为太窝囊、嘴又不牢靠,所以不知顾漫希之事,逃过了一劫。 倒是那位珊姨娘,极为配合地将卢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吐了个干净。因为她坚信,林若会把她跟她的小儿子救出去的。但是结果,却并未如她所愿。知道的太多,尤其是知晓关于顾漫希的身世之谜,最后的结局,往往不能善终。对外说的是,珊姨娘突发急症,在狱中身亡了。但真相究竟如何,也能猜得到。不过珊姨娘年幼的儿子,林若信守承诺,为其求了情,最后交由顾炎年的妻子李氏抚养成人。 至于顾庭,他进到刑部大牢之后,异常平静,平静地让人感觉到不安。 整日被关在黑漆栏围成的牢笼里,居然还能气定神闲,这也让狱卒们觉得有些意外:离开人间富贵场,陡然跌落云端沦为阶下囚,而且多半是再无翻身的机会,面对这样巨大的落差,却还能如此从容,实在……让人匪夷所思。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八十八章 言也善3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一路行来,入耳的是叮当作响的锁链声,是绝望愤怒的呐喊声,是崩溃无助的哭叫声。两侧,一只只形容枯槁的手,从牢房栅栏的缝隙中伸出来,挥舞着,这副场景,应该不亚于十八层地狱里恶鬼挣扎、试图逃脱的情形吧。 宁王亲自带了荣王妃过来,牢头自然不敢怠慢。 越往里走,空气越是逼仄,越是带着一股阴冷发霉的味道。终于进到最深处的狱房,小小的高窗,漏下的点点月光,并不足以照明,却隐约能从着淡淡的光线中见到漂浮着的尘埃颗粒。借着两壁上燃着的火光,林若见到了绷直脊背、坐在砖砌塌上的顾庭。 牢头给林若搬了凳子,用袖子抹了好几回,才敢恭请这位在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落座。 “我就在外头,有什么情况,直接喊我。” 宁王轻声跟林若说了一句,见她轻轻点头,便带着牢头离开了。 顾庭这个时候也看清了来人是林若,短短交视的目光里,便已有着刀光剑雨。 “你来了。” 顾庭率先开口,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气定神闲却分外冷淡的女儿。林若的出现,在他的意料之外,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顾尚书,别来无恙?” 林若开口,语气冷冷的,不带一丝温度。连她惯常示人的恰到好处的笑,都没有再挂在脸上。袖子往两侧一甩,端坐在牢头当着她的面,用袖子擦了许多次的凳子上。 父女如此相见,顾庭心中五味杂陈。 说起来,他膝下子女众多,但是最有出息的,不过林若和顾炎年二人——只可惜,这两个聪慧、有能力的儿女,都不是与他一个鼻孔出气,林若不消说,已经跟顾家划清了关系;而顾炎年,有着明确的是非曲直,不像窝囊的大儿子,对他惟命是从。 他虽然偏宠顾漫妮,但也知道,顾漫妮的这些子手段,太过小家子气,以为攀上了烨王,就忘记了谨言慎行。 但是,话又不得不说回来,在顾漫妮面前,顾庭才觉得,自己是个父亲,是个称职的、合格的父亲。 至于林若,性子倔强不示弱,像她的母亲;行事厉辣果决,不留余地,像他。 如果,当初林鸢儿不曾与明宗皇帝有私,这样一个出色有性格的女儿,顾庭一定会好好培养的。可偏偏,造化弄人。他不是不爱林鸢儿,而是很在乎,可惜…… 卢氏和顾漫妮私下欺侮林若,顾庭也不是不知晓,他对林若的感情,很矛盾,所以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态度更加纠结踟躇,以至于卢氏和顾漫妮更加肆无忌惮。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林若竟然是这么倔强刚强的性子,比之林鸢儿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在皇帝跟前告了御状,与顾家彻底划清了界限。 这一下,最后的那分犹豫和纠结,也变成了憎恶和怨怼。 从林若敢告御状、甚至把林鸢儿与顾家的关系划清开始,顾庭就诧异于自己这个女儿的城府,在提防对方什么时候会找机会把顾家连根拔起,抄家灭门。 这十年来,林若确实处处针对顾家,甚至仗着皇上的偏宠,常常在皇帝跟前给顾家找麻烦,但都是些小打小闹,他行事谨慎,皇帝抓不到把柄,也不能无缘无故将他罢官治罪。 可没想到,顾漫妮却再度给他捅了大娄子,迫使他不得不下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只可惜,他棋差一招,最后被囚在了这间散发着霉味的阴冷的牢笼之中。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林若计划好的。她的小打小闹,给顾家找的麻烦,只是不断地给顾家铺路——一条通往家破人亡的终点的路。 他甚至没有想到,连顾漫妮的那桩婚事,都是林若织就的将顾家满门上下困在网中的一环。他以为,他先发制人,给林若一个措手不及,就可以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殊不知,林若才是真正的跳脱出局外的捕食者,等他们一有动作,便迅速收网。 这些天来,顾庭一个人在这昏暗逼仄的牢笼里,静静反思。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那个枉死的儿子顾炎年从前说的话:林若没有对不起顾家,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她所遭受到的不公做出反击。顾家如果不想自取灭亡,就不要去招惹林若,让一切恩怨随风散去。 或许顾炎年的想法是对的,可惜,卢氏和顾漫妮不信林若会放过顾家,他也不信。 “从三品尚书跌落谷底,成为阶下囚,没想到顾尚书还能如此宠辱不惊。难怪,十年来,连皇上都抓不住你的把柄。”林若冷笑着刺了他一句。 “他看我不顺眼,又何止这十年?”顾庭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对明宗皇帝也不再用尊称,一边说着话,往一旁的草垛走去,脚上带着的脚铐,在行动过程中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在草垛旁端坐,看着林若,沉沉的目光里浮起不屑,嘴角带着讽笑,“怎么,今天是他让你来,看我落到什么下场的?人人称颂的明君,实际上却奸淫臣子之妻、道貌岸然,除此之外,竟然还会利用我的女儿借刀杀人,落井下石。呵呵,真是可笑!” 他千日防贼,战战兢兢了十年,结果却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可偏偏落到这步田地的时候,他绷紧了十年的弦,却莫名松了下来。 林若倒是有些诧异于顾庭的平静和从容,即便是在刑部大牢之中,说着这些埋藏在他心底几十年的大不敬之语,他还是那样,有着他最初之时宁折不弯的讼师傲骨。 但是很快,她的心情就平复了下来,冷嘲着看向顾庭:“女儿?你的女儿,是顾漫妮,是杀害顾二哥的凶手,不是我。至于顾漫雪,十一年前,卢氏让人把她推进太液池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顾庭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当然没有领悟到,林若所说的“顾漫雪死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理解的是从这场大病醒来之后的林若,心境变了,对顾家只有恨。 林若没有理会他心里的百感交集,微微侧着头,冷冷地看着顾庭:“我今日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为顾漫雪讨个公道。不过,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了,因为你根本就知道,我当初坠入太液池,是卢氏做的手脚。你却依然姑息她,纵容她和顾漫妮这样欺侮于我。” “我……” 顾庭似乎是想解释,但是却被林若生硬地打断。 “那么我们就来谈谈第二件事。”林若的身子微微前倾,“我姐姐的身世之秘,是谁告诉你的?”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八十九章 言也善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在林若咄咄逼人的逼问之下,顾庭目光微动,但是只有那么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委婉地解释了一句:“你母亲自己承认了。” “顾尚书,”林若悠然地收回了前倾的身子,冷冷地看着对方,嗤笑道,“我看起来很容易糊弄吗?把我当顾炎辉打发?” 顾庭眉心一挑,就算对方已经与自己划清的父女关系,就算自己现在深陷大牢之中,但是对方终究是晚辈,就这么不客气的态度,简直不成体统! 但显然,林若才不计较这些。过分泛滥的善心,只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在某些方面的刻薄,不仅是对自己的负责,也是对其他人的负责。 “是宫里的人吧。”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这样显而易见的匡话伎俩,顾庭自然不会轻易落入陷阱,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反正,有人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罢我的官,治我的罪,我也没多久可活了。” 林若隽眉一挑:“你是想利用这个秘密,让我去皇上跟前求情,留你一命?” 顾庭不置可否。 林若仿佛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轻笑了好一会儿:“顾尚书,你可真是异想天开。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顾庭目光微动,脸上的皮肉却不自觉地绷紧。 “没想到,我给了你十年的时间来准备,你依然如此——不堪一击。”林若的目光刮过顾庭的脸,慢慢地说道,“你知道卢氏的身份吗?” 顾庭眉头一皱,不解地看着林若。 “周袇,这个名字,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顾庭的面色发白,胸口的起伏幅度逐渐增大,鼻息渐粗。 “你当然不会忘记,因为这是你跟着邱阁老去查的案子——金陵林家谋逆案。” “你怎么会知道?!”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林若微微一笑,“那可是我外曾祖家啊!还是先帝在时,就已经是金陵首屈一指的富商了。结果,被人陷害,冠以贪污赈灾粮款、被揭发后谋逆的污名,我记得——那个人是当时的江宁知府吕宪吧?他带着官兵闯入林府,挑动两方冲突,然后,以林家不思悔改,袭击官兵,犯上作乱的罪名,屠尽金陵林家上下几百口。” 听着林若将过往旧案娓娓道来,顾庭是在感到意外。这桩旧案,是他跟着当时的任大理寺卿的邱隘一同查办的,皇上严令秘密彻查,不得张扬。案情水落石出后,卷宗被封存在刑部,从未有人去查阅过。林若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奇怪吗?我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林若不以为意,“要不是因为这桩旧案,你也不会娶到我娘,也不会知道我娘与金陵林家的关系吧?你当初不过是个穷苦的讼师,无亲无故,若非我娘在皇帝面前……” “你想说,是林鸢儿在狗皇帝面前提起我,才让我获得赏识,从此官运亨通,平步青云的,是吗?”顾庭情绪突然激动,额角青筋爆突,张狂地笑了两声,然后死死地盯着林若,“所有人都说,我顾庭是靠着女人才当上官的。就因为她林鸢儿的举荐,我顾庭才从一个一穷二白的讼师,摇身一变成进了官场。哼,对,没错,就是因为狗皇帝看上了林鸢儿,对她言听计从,我才扶摇直上,仕途通顺,官至三品尚书!我这顶乌纱帽,就他娘的是林鸢儿陪狗皇帝睡觉换来的!而且,狗皇帝还留了个孽种,每天在我面前晃悠,每时每刻地提醒我,我的仕途是拿什么换来的!” 顾庭的愤怒,林若明白。 但她明白,却不代表她能原谅顾庭纵容卢氏和顾漫妮这么折磨她。 这件事,明宗皇帝做的不地道,明知林鸢儿已经嫁给了顾庭,居然还越过了雷池;林鸢儿也做的不地道,哪怕当时是身不由己,但是,明知这个孩子不是顾庭的,还是把顾漫希生了下来,种下了隐患,以致东窗事发之日,反目成仇;当然,顾庭也不地道,他不敢对明宗皇帝与林鸢儿暗结的珠胎动手,却将所有的愤怒和过错都发泄、归结在了顾漫雪身上。 顾庭是受害者不假,但是这其中,最无辜的人,不是他,而是顾漫雪! 面对林若的厉声质问,顾庭整个人从盛怒转到懵然,道理他懂,但是…… 那个时候,他看着每日半死不活、不肯服软的林鸢儿,每每见到她的时候,他心里的愤怒、嫉妒、怨憎,各种负面的情绪充斥了他的全身,让他不受控制地想去折磨她。后来,林鸢儿怀上了顾漫雪,他当时是有抱着和林鸢儿摒弃前嫌、重新好好过日子的打算的。 可是,林鸢儿死了,难产死了…… 林鸢儿临终的时候,看向他的目光,没有一丝感情。 林鸢儿没有把顾漫雪托付给他,而是交给了顾漫希,并且嘱咐她,一定要照顾好妹妹,不能让她受欺负、受委屈。因为这个家里,整个顾府,没有人敢对顾漫希不恭不敬,包括顾庭在内。 “她即便是死了,也不肯跟我服个软!”顾庭的面上,既愤怒,又哀屈,以至于整张脸看上去,表情狰狞,“你跟她真的一模一样,从小就只跟在你姐姐身后,见到我时候,好像见到了洪水猛兽,巴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林若蹙眉,这一点,她真的不好评价——因为在五岁之前,顾漫雪还是顾漫雪,她只有五岁之后,从太液池落水醒来之后的记忆。这些事,也没有人跟她说过。 从她有记忆以来,便只是卢氏和顾漫妮每每趁姐姐不在的时候对她的折磨、欺侮,所以,能跟着姐姐出门,就尽量跟着;而顾庭,对这些事情都出于视若无睹的状态,极少会出言阻止,即便阻止,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从不为此苛责过卢氏和顾漫妮。 林若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那你知不知道,卢氏和周袇的关系?” 顾庭皱眉:“她和周袇有关系?” 林若看他的模样,不似作假,半晌之后,沉沉地开口:“卢氏,是周袇的私生女。” “你说什么?” “周袇娶了吕宪的女儿,后来金陵林家谋逆案昭雪,被革职查办,举家发配岭南。只不过,在去岭南的路上,遇到了山匪,都死了。”林若淡淡地说着,“卢氏的母亲是周袇的外室,没有被人发现,所以没有被牵连。但是,她却进了顾家,当了婢女,然后成了你的侍妾,又成了你的继室。你猜,除了对付我娘,她是不是来——找你报仇的呢?” ㄒㄨㄒ20⒗ 十万完结书籍免费阅读下载 第五百九十章 言也善5 - 女商枭 - 陆小飘 顾庭听了林若的话,震惊非凡。他从来不知道,也没有想过,卢氏竟然会是周袇的私生女!仔细想来,卢氏确实在他跟前说了不少挑唆他与林鸢儿的话,但是他先前从未细想过,因为卢氏的很多话,都是……说到他心坎上的。他之所以跟林鸢儿有如此大的嫌隙,明宗皇帝是源起,但卢氏才是重头戏。 “你……你说的是……真的?” 面对顾庭难以置信的表情,林若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关于周袇一家遭遇山匪的事,从岭南、南疆一带回来的邵纲调查的结果,不过,她对顾庭说的却并非全是实话,因为周袇一家并没有死绝,周袇的两个女儿,因为姿色过人,被山匪掳走,其中有一个女儿,是吕氏生的。 至于卢氏与周袇的关系,却是另外一个人带给她的。 “珊姨娘,她其实是卢氏的婢女,只不过两个人进顾府的时候,隐瞒了主仆身份。” “珊瑚?” 珊瑚,就是珊姨娘的名字。 “是啊,为了你顾尚书,她跟卢氏可是有着不小的嫌隙,尤其是——她还生了个儿子。”林若用平静无波澜的声音说着,“她跟我吐露了不少卢氏的事,卢氏是周袇的私生女,也是她说的。她手里,可是有周袇的私印,还有周袇与卢氏的母亲往来的书信呢!” 顾庭整个人都处于震惊的状态里,绷直的脊梁好似陡然失去了支撑,颓然地跌坐在草垛上,满满的难以置信。 林若却没有继续放过他:“信是真的,上面的笔迹,我跟黎大哥都拿周袇的笔迹对过,完全吻合,而且,从前伺候卢氏母亲的嬷嬷也找到了,得到了证实。” 林若刻意咬重了“笔迹”两字,因为顾庭,就是想利用伪造她的笔迹,来指认她是杀害顾炎年的凶手,结果却反而作茧自缚。 “不可能,不可能……” 顾庭喃喃地说着,试图否认这一真相。 事到如今,他不会不明白,在他和林鸢儿之间,纵然是有明宗皇帝横插一杠,但是,卢氏的存在,更是促使他和林鸢儿之间关系恶化的祸首罪魁! 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垮了他。 原来,他也对林鸢儿爱得深沉,因为爱得深,所以才会恨得深。 林若多少看穿了他的百感交集,却只是在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讽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诚然不假。哪怕娶到了林鸢儿,但是顾庭宁折不弯的自尊和发自心底的卑微出身,让他在面对顾漫希的身世之秘的时候,瞬间就被击垮了。 卢氏借此机会趁虚而入、借刀杀人,也顺利成章了。顾庭这个夫君,是林鸢儿自己选的,让这个男人对她的爱全都转变为恨,看着他们相互折磨,没有什么报复会比这样的手段更让她觉得解气和痛快了。 “我姐姐的身世,是卢氏告诉你的吧?” 林若再开口时,顾庭苍白的嘴唇抖动着,整个人已经放弃了抵抗。但也过了好半天,他才低低地开口,说了一句“是她”。 “那么,告诉她这件事的人,又是哪宫的人呢?”林若轻飘飘地出声,不曾把视线落在顾庭身上,而是低垂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拨弄着自己的袖口。 顾庭木然地抬起眼睑,看着林若。 在足足沉默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颓然地靠在了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见证了多少囚犯的墙角之上,张开了干裂的嘴唇:“是……淑贵妃……” 林若的手在袖中紧紧攥紧,面上却一脸平静,仿佛早已知晓了这个答案似的,淡淡地说道:“原来,顾府就是这么和烨王府攀上关系的。” 顾庭的嘴唇抿成一线,并不回应她的这句讥讽。 但是,林若说的,确实是事实。 那个时候,明宗皇帝还没有择定太子人选,淑妃已经晋封为淑贵妃,烨王又是长子,像她这样野心勃勃的女人,自然会为儿子竞争皇储之位费尽心机。顾庭没什么靠山,但是林鸢儿却颇受皇帝重视,连带着顾庭也在官场上风生水起。 意外发现了皇帝和林鸢儿之间的私情,淑贵妃自然会好好地利用这件事——利用皇帝对林鸢儿的情意,利用顾庭得知真相后的怒意,把人拉拢到自己一边,为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太子,步步为营。 可以说,顾庭和淑贵妃之间的联盟,在所有的烨王党中是最为坚定的。 淑贵妃甚至不择手段,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宫里都没有皇嗣出生,哪怕是小公主,也没有。皇帝膝下的儿子,就只有烨王、如今的太子、还有宁王三个。 可惜,明宗皇帝最终还是遵照“立嫡”的规矩,选择了皇后的儿子。 所以,那个时候,白阙才会被送出宫的吧?或许是当时淑贵妃发现了沁梅宫有异,娴妃娘娘不忍见他遭到荼毒,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前尘旧事,如斯已矣。 但是,林若已经得到了她的答案,便不再多看顾庭一眼,利落地起身,准备离开。 “小雪……” 身后响起顾庭晦涩的呼唤,这是林若有记忆以来,顾庭第一次这么叫她,叫林鸢儿为她取的名字,带着哀求的语气。 林若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硬邦邦地说道:“顾尚书还有什么想说的?” 顾庭两手撑着地,整个人往前倾了倾,他眼中的期待,背过身去的林若并没有瞧见。 “兰儿她……她是不是……” “杀人偿命,”林若干脆利落地打断了顾庭的吞吞吐吐,“顾尚书你从前是讼师出身,东鲁的律法,你应该很精通,就不必我多解释了吧?” 顾庭的双眸,晦暗了许多,却还是咬着牙,逼着自己把请求说出了口:“你能……向皇上……替她求情吗?兰儿,兰儿她才十八岁,她……她只是一时糊涂……” 林若的肩膀抖动着,然后,听到了她的放声大笑,良久,她才缓缓地转过身来,满眼讥讽地看着顾庭,语气如道:“顾尚书,可真是个好父亲啊!为了顾漫妮,可以伪造书信诬陷本妃杀人,还可以为了让她活命,低三下四地求本妃!” 林若的自称,从“我”变成了“本妃”,因为顾漫雪的缘故而对顾庭保留的最后一丝怜悯,也消耗殆尽。 她逼近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庭。 ㄒㄨㄒ20⒗ 十万完结书籍免费阅读下载 第五百九十一章 言也善6 - 女商枭 - 陆小飘 顾庭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随着他挣扎纠结的表情,凝在一起,滚落到满是脏垢的囚服上,被囚服吸收,将上头的脏垢晕开地更加脏兮兮的。 “她……她毕竟是……是你姐姐……” “我的姐姐只有一个,她是皇太后义女平戎郡主所生的嫡长女,是皇上亲封的敏柔郡主,是记在林家族谱上的林家大小姐,林希。跟你顾顾尚书,跟顾家,没有一点儿关系!我也一样,跟顾家没有半点关系!” 林若的声音仿佛从冰窖中迸出来的一般,幽冷残酷,每一个字都扎在顾庭的心上。 “她……她……” 顾庭的容颜好似陡然间苍老了许多,“她”了许久,没有说出一个字。 他已经活了一把年纪,皇帝本来就看他不爽,好不容易逮到他自己作死的机会,九成九是不会放过他的。可是,顾漫妮还这么年轻啊! 即便知道卢氏是周袇的私生女,进到顾府之中,是别有用心,是来报仇的,但是顾漫妮,始终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当初,顾漫妮出生的时候,顾府的兰花一夜竞放,那都不是假的!他生平最爱兰花,因为兰是花中君子。 那样的吉兆,分明就是……分明就是老天爷给这个孩子的垂怜和偏爱啊! 怎么会,怎么会就成了这样! “吉兆?”林若毫不留情地哼笑了一声,“没想到顾尚书也会如此天真,兰花喜阴喜湿,想要催其开花,对于有经验的老花匠来说,却并非一件难事。只要控好昼夜间的温差,调整日间日照时长,便能催其提前开花。只不过,经过这番‘摧残’,那些珍贵的兰花多半也活不了太久了。听说,顾漫妮出世后不久,那些兰花不是都枯萎了吗?照料兰花的婢女都被听信卢氏挑唆的顾尚书你鞭笞发卖,唯有那个领了赏的老花匠因为告了假回家,躲过了一劫,但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顾府。顾尚书,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顾庭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也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所以想让本妃照拂顾家?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林若的身子有往前凑了几分,“你应该庆幸,本妃没有借此机会落井下石,已经够仁慈了!你还想让我以德报怨?我告诉你,顾漫妮,她死定了。” “荣王妃……”顾庭拖着颓丧的身子骨,颤颤巍巍地跪在林若跟前,咬牙说道,“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兰儿吧……” 民间有传言说,长辈跪晚辈,是会遭天打雷劈的。但是此刻,万里苍穹依旧一片平静。林若心里也是一片平静——如果是真正的顾漫雪,或许会有那么一点动摇吧,但是她没有。因为从她醒来的那一刻起,在她的记忆里,顾庭就是她没有任何亲缘关系。 林若轻飘飘地说道:“放过她,让她再来置我于死地吗?” “不会的,荣王妃,她不会再这么做了……” 顾庭一口一声荣王妃,甚至已经卑微到给林若磕头请罪了。 可惜,林若的心意坚如磐石,毫不动摇:“你拿什么保证,她不会这么做了?这可不是她第一次想要取本妃的性命了。顾尚书,你到现在还认为,本妃这一回是侥幸逃脱的,是因为皇上太过偏心本妃,即便真是本妃动的手,也会偏袒包庇到地,是吗?” 顾庭脊背一僵,他确实没有料到,明宗皇帝毫不犹豫地偏袒林若,甚至让首辅阁老邱隘都偏帮于她,将那封直指凶手是林若的物证书信推翻,断言那不是林若的笔迹。直到现在都没有想通,他为什么会败得这么快!所以,才动用了淑贵妃好不容易安插在太医院里的小太监,从他嘴里套了有用的信息,找了更夫做伪证。结果,却成了顾家的催命符。 林若面无表情,静静地说道:“那封信的笔迹,确实模仿地很像,但是最早看出破绽的,不是邱阁老,而是皇上。本妃给皇上呈过不少密报告状,也为皇太后抄录过不少佛经,本妃的字迹容易模仿,但是有些字,却又有不为人知的小习惯,比如‘顾’,你以为拓了‘颜’字的右一半,就可以蒙混过关了吗?” 顾庭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所有的血丝都褪得一干二净。 皇宫御花园一角的梅林,有一个婢女鬼鬼祟祟地来到梅林边的假山旁,再三确认自己的行踪没有被发现,然后对着假山之后不曾露出身形的另一位宫女地行礼,压低声音问安:“姐姐。” “怎么样,去刑部了?” “是,”宫女低声回应,“刑部大牢偷偷递来的消息,是宁王殿下带进去的。” “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吗?”假山之后的那位宫女虽然也压低了声音,但是身份位置显然比鬼鬼祟祟赶来的小宫女位置要高许多。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盛气凌人的腔调。 “刑部那边说,宁王殿下把人都支开了,只有荣王妃与顾尚书二人说话。所以……” “顾尚书?”假山之后的大宫女不屑地哼了一声,“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 宫女连忙轻轻打了两下自己的嘴,承认过错:“姐姐恕罪,是我失言了。不过姐姐,牢里的那位……不会把娘娘供出来吧?” 被假山后的那位意味深长地瞪了一眼,宫女吓得赶紧闭嘴。 “不该问的别问,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姐姐提醒的是,”小宫女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不过,我也是担心娘娘啊……” “娘娘有分寸,你放心吧。”大宫女沉稳地宽慰了一句,把手里的一个满当当的荷包塞到了小宫女的手中,“倒是你,出来的时间久了,赶紧回去吧,免得让人起了疑心。” 小宫女把荷包收进袖子里:“姐姐放心,我很小心的!当初若不是娘娘替我求情,我早就被打死了。姐姐,我这条命是娘娘给的,为了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娘娘有什么吩咐,姐姐尽管跟我说。” “知道你的忠心,快回去吧。” 大宫女拍了拍小宫女的手,小宫女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不时地警惕张望,等出了梅园,才端正了自己的举止。 大宫女这才对着身后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娘娘。” 假山之后,又出现了一个人,只不过,借着山石的遮挡,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 方才的对话,她都听在耳中。她很清楚,顾庭就算要攀咬,供出的人也不会是她,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目光看向只有枯枝丫的梅树,啧了啧嘴:“冬日不至,这梅枝光秃秃的,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看着真是让人败兴。”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九十二章 涖盟约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摘星楼的拍卖结束,紧接着而来的,是今年的秋闱。 但是户部并没有闲下来,忙着清点入库的金银,又忙着拨发该派发给军队的银饷、该拨至各地的银饷,还有跟万家解释关于江南试行青苗法、拨发青苗款的条条款款,简直忙得焦头烂额。 太子本以为明宗皇帝留中不发的恩旨,在三日之后发了下来,在万家缴足了江南五年青苗款拨发权的拍卖竞价之后,赏还了一半竞价之额,也就是六百万两,着万家将这笔银款用作青苗款,作为江南农户请贷的款项。 万家感恩戴德,但是其他竞价失败的商贾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大为懊恼,尤其是陆翛然:早知道皇上只收半价,他们肯定跟万家竞争到底啊!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万辉私下派人携礼,打着向黎焰请教青苗法的由头,向黎焰表示了感谢。不过,感谢的话黎焰接受了,但是这礼,却没有收。 当初,黎焰和林若也并不全然有把握,皇上是否真的会下这道恩旨,所以,他们给万辉的许诺是:务必竞拍下这五年的青苗款拨发权,皇上若是不下这道恩旨,那么其中一半的竞拍价格,由林家支付。 林家是言出必行之人,在竞拍开始之前,江南的万家钱庄里,便有王家往万家钱庄存入了五百万两银子——对于旁人来说,这笔大数目的钱财是天文数字,但是对于林家来说,却是小意思,摘星楼因为这七日的拍卖,赚的银两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了。 当然,这也是万辉在摘星楼里不曾听到皇上的旨意,却依然镇定自若、没有露出任何马脚的原因。因为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只需承担半价,另外一半究竟是林家来出,还是国库来出,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与此同时,皇帝还有一道奖赏的旨意,传到了林家,也就是如今的安泰伯府,兑现了他跟林若打赌失利的承诺——丹州的两座铜矿、一座铁矿。 这一回,因为有万家挡在舆论的风口浪尖,林家受到的红眼至少缺了一半至多,林谦也总算是松了口气,有个出头鸟兄弟一起分担,压力当真是少了许多! 同样乐不可支的还有摘星楼的伙计们,黎焰和杨琢做主,摘星楼上上下下都拿到了几十两到上百两不等的赏银,许他们一次性领走,如果有担心被人惦记的,也可以寄存在摘星楼里,随时找账房先生支取。好几个年轻伙计因此讨着了漂亮媳妇,这当然是后话了。 再说明宗皇帝,虽然各项大事都有朝廷官员负责,但是作为最高统治者,又是希望可以成为青史留名的明君的,自然少有闲暇,西蜀使者携准湛亲王妃魏颖离开、科举殿试、中秋宴、闻喜宴①、八公主的及笄礼……一件件接踵而至。 在这样的喜事连连中,顾庭的死,没翻起任何水花。皇上下的旨,是罢官、抄家、流放,留了他一条命。但是实际上,顾庭自尽的那杯毒酒,也是皇上授意秘密送去的。 顾庭知道的太多,明宗皇帝不可能留着他的命。 紧接着,顾炎辉的媳妇因承受不住打击暴毙,也没有翻起一点浪花。 在热闹的京城里,顾家的支离破碎、丧事连连,实在让人觉得晦气,再加上他们全然是自作自受,更是没人愿意去沾染这晦气。 林若当然更不会去,只不过,她对顾炎辉的媳妇所谓“暴毙”理由,觉得有些蹊跷。但是很快,有人便把答案带给了她。 “没想到,卢氏竟然藏了这么一小本名册。居然还让顾炎辉的媳妇儿找到了。”林若翻看着手中才巴掌大的小册子,上头记载的人,都或多或少与烨王或者西蜀有关系,算不上通敌卖国,但是牵涉到的关系却也不浅,“难怪,当初宋桓楚提出要娶顾漫妮,卢氏竟然还顺水推舟了一把。” 面具之后的白阙眼中带笑:“九星的这份诚意,林少小姐还满意吗?” 林若轻笑,合上手中的小册子,看着白阙:“这东西,应该是在朝廷抄了顾府之前拿到的吧?白公子现在才拿出来,这个迟来的诚意……分量终究缺了点。” 今日离殇并没有陪着白阙前来,听说因为最后那一日的拍卖,两人之间闹了别扭。 白阙虚了虚眼睛,看着林若。 林若抬眸,对上白阙的打量,从容回应:“不过,也足够了。” 白阙朗声笑道:“林少小姐果然是有魄力的人!” “我话还没说完,”林若淡淡地出声,“与九星相比,安泰伯府上下,几乎没有人是贵阁杀手的对手,而我手中唯一的把柄,便是白公子你的真实身份。所以,你我之间,林府与九星之间,用钱维系的关系,是否真的牢靠,我需要你的承诺。” “你想要什么?” “你的身世之谜,以及九星阁主的令符。” 九星唯一的一块阁主令符,象征着九星阁主的身份,也意味着对九星杀手的调遣之能。 “林少小姐,恕我说句实话,”白阙的眼中带了几分戏谑,“你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有这块令符,你是实力也不足以服众,届时九星之中有人不服,你如何应对?” “这么说,我花了重金,拿了令符,却不足以让天下第一杀手摆平阁中杀手的不满?”林若狡黠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白阙,“那我这钱,花得不冤枉吗?” 白阙被反将一军,抿唇不语。 林若气定神闲地看着白阙,她知道,白阙一定会同意的。只要白阙同意了,离殇便不会有反对意见。 “可以,”白阙思虑半晌,做出了决断,“但是这价格上,可就……” “一千万两,”林若从容自若地给出了报价,“白银。” “什么?”白阙登时不悦,他当初的要价,是一千万两黄金,林若直接给削成了白银,怎能叫他不怒? 林若淡淡地补了两个字:“每年。” 白阙带着疑惑,试图跟林若确认报价:“每年一千万两?” “没错,每年一千万两。”林若脸上带着惯常浅淡的笑,“两次给付,订金三百万两,尾款七百万两。若是九星遵守,这钱自然会分毫不缺地送上。” ———————————————————— 注:①闻喜宴:科举制度中为新进士举行的一种宴会。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九十三章 涖盟约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白阙虚着眼睛盯着林若,林若则是一脸坦然任由其打量。 九星就算真的缺钱,也不至于缺一千万两黄金;就算真的缺钱,也不至于以一千万两黄金的价格,就把这天下第一杀手组织贱卖至此。 一口价的买卖,后续会有多少隐患,白阙清楚,林若也清楚。 这个方案,对于双方来说,皆有好处。而提出这个方案的林若,更可谓是诚意十足。一年一契约,一年一给付,保证了双方随时可以撤离而不会导致声名累及——不论是九星在江湖上的名声,还是林家在生意场上的信誉。 同样,这样的模式,既能让林家在盟约时间内得到九星尽责的保障,又能弥补九星的杀手生意时间、价格、数量上的不确定性,可以说是双方的共赢。 至于林若提出的要求——将九星阁主令符交由她来保管,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显得更加合情合理。 白阙禁不住地赞道:“林少小姐,果然才智过人,能提出如此绝佳的方案。” 林若浅笑:“白公子过誉了。这么说,你同意了?” “我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吗?”白阙耸了耸肩,慵懒地拿手支着下巴,“但是,我也有条件说在前头,一千万两,少小姐也不能太折腾九星,树太多的敌,找太多的事儿。” “这一点,白公子尽可放心。我是个信佛的人,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让你们夺人性命。” “信佛啊?”白阙轻笑了一声,“信佛好啊。听说,过些时日,金陵香积寺的晦悟和尚会来京城外的普济寺交流佛法。想必,荣王妃不会错过吧?” “晦悟住持是得道高僧,于我不仅有救命之恩,更有醍醐灌顶、解难释惑之恩。只是,这么些年来,总少了与晦悟师父当面感恩、聆听佛法的机缘,这一回晦悟师父来京,我自然不会错过。” 白阙好奇地“哦”了一声,然后又啧了啧嘴:“我还以为,如林少小姐这般行事厉辣、杀伐果决,连亲生父亲都不放过的人,是不会相信这种普度众生的虚妄之言的。” 林若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人不可貌相嘛。” 白阙调笑道:“也对,这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也是个博得名声的好办法。” 林若不置可否,转而拉回了扯远的话题:“那白公子,安泰伯府与九星之间的盟约,你打算什么时候涖定呢?” “林少小姐这样的盟友,自然是越早订立越好咯!”白阙的语气又带上了几分轻佻,“届时那晦悟和尚来了,林少小姐要去普济寺参禅,九星也可以随时庇佑你的安全,不是吗?” “那——九星阁主的令符?” “马上让人给你送来。斩蓬——!”白阙喊了自己的随身护卫,“赶紧回去,让你们阁主把令符交出来,速去速回!” “副阁主,这……” 九星阁主的令符可不是一件普通的物什,当然,白阙亲自问离殇讨要,尤其是此刻白阙还在生离殇的气,离殇绝对二话不说就给了,甭管白阙是拿去做什么的,哪怕熔成一滩铁水,为博副阁主一笑,也绝无二话!可是他去,那不是自己去找不痛快吗? “这什么这!赶紧去!费什么话啊……”白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见对方硬着头皮准备走,又嘱咐了一句,“令符拿来就行,人就别来了。” 这个不许来的“人”,自然指的是离殇无疑。 不得不接下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斩蓬丧着脸离开。 “白公子的身世之谜呢?” “我都已经坦言相告了啊!”白阙眨了眨眼睛,用尽可能真诚的目光看着林若,“皇上是我老子,我是他第四个儿子啊!” 林若脸上笑容不变:“白公子,你知道我想了解的不仅是这些。你生母是谁,又是因何而流落在民间,是有人把你送出了宫还是盗出了宫,包括你脸上的面具是否与身世有关,诸如此种,还请知无不言,坦诚相告。” 综合她所掌握的信息,以及从顾庭那里得到的信息,林若大致勾勒出了白阙之所以流落在外的原因,但是她希望在白阙那里得到验证。 “这你可难倒我了……”白阙为难地伸出食指,敲了敲脑袋,“我被带出宫的时候,才刚出生呢,能有什么记忆?” “呵,那你是如何知道你的身世的?总不至于……是这块岫玉玉佩告诉你的吧?”林若把属于白阙的那块玉佩放在桌上,轻轻地用指尖敲了敲。 “没错,还真是这块玉佩!”白阙顺藤而上,一本正经地胡扯,“你瞧瞧,这么好的玉质,这么好的雕功,不是从宫里出来的,还能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林若扬声,神情里多了几分郑重:“白公子!” “开个玩笑,”白阙摆了摆手,反正他的身世,也没必要瞒着林若,随即说道,“是老阁主把我从宫里带出来的。” “老阁主?为什么?” “嫌我丑。” “啊?” 林若不解地看着白阙,千猜万猜,这个理由却是她想不到的。目光下意识地就看向白阙的面具,这张面具的作用,难道是要挡住他的“丑”脸? 可是,看白阙的身姿背影,看他的仪态举止,看他骨节分明的十指,怎么都不觉得,对方会是一个容颜丑陋的人,甚至是会因为容貌丑陋而被送出宫。 白阙难得见到林若错愕的神情,眼中带笑地凑近她:“怎么?你觉得我是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翩翩美少年?” 林若回神,瘪了瘪嘴,在白阙的满怀期待中,摇了摇头:“以你的年纪,你的身量,早已过了‘少年’。” “呃……”白阙没想到,林若摇头竟然是因为这个,他当真没有感觉错,这个女子实在太有趣了,“那在你眼里,我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翩翩公子?” 林若丢给他一个五味杂陈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但看到没有自知之明的白阙露出的期待目光,只好承认道:“皇上龙章凤姿,眼界又不低,看上的女子也不太可能是——长相惊奇、或者无盐之貌的女人吧?” 把“以貌取人”、只爱外表说得如此委婉,有点不符合林若的毒舌性格,但是,这也是实话,毕竟能进到宫中的,哪怕只是宫女,就算容貌算不上出众,也是清徐端庄的。如此来看,诞下一个……丑得需要送出宫的皇嗣的几率,实在很低。 除非…… 林若的脑海里飞速地闪过一个念头,怔怔地看向白阙的脸。 除非,白阙他的面具之后的脸上,有什么不祥印迹!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九十四章 涖盟约3 - 女商枭 - 陆小飘 白阙看着林若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银面具,似乎是想透过这厚实的面具看透他隐藏在面具之后的真实容颜的时候,有种被揭穿的恐惧和愤怒——这种感觉,好久不曾有过了。 也许是因为刚在不久前,他与离殇大吵一架的缘故。 因为,离殇觉得,他不停地哄抬竞拍价格,是想引起明宗皇帝的注意,是想跟他的父皇相认,同他在十一年前不顾一切地回到京城来求证他的身世一样。 而林若,正陷于自己的猜测中,不曾意识到自己这极为失礼、极为容易激怒人的目光,正在撕裂白阙最深层的伪装。 迷信,是这个时代最突出的一个特点。尤其是皇家,更为重视。 帝王之家,那是天家,是天子,是老天选中的人。他们甚至为此特设了一个钦天监,在天有异象的时候给予一个安定民心的解释,在天降吉兆的时候为掌权者歌功颂德,同时也会或主动或被动地介入党争之中,用天象来“解读”天意,择选下一任的天选之人。 子嗣,对于皇家来说尤为关键,尤其是皇子。 皇子诞生天降祥瑞,未必是这个孩子的荣幸,但是皇子出身时带着不祥之兆,那必然会成为这个脆弱的生命的催命符! 与此相比,先天性的生理缺陷,比如跛足、盲视、体弱等等之流,至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但是如果身上带有某些被认为是会带来厄运的鬼神才具有的特征,便会认定这孩子不祥,于国祚有害,绝不能被留下。比如瞳孔异色,比如身上带有妖纹等等。 尤其要说的是,在皇室之中,诞下龙凤胎是大吉之兆,但是如果诞下的是双生子,便未必是福气了。其中一个孩子,多半会被认为是被妖魔精怪附身,或者其他的原因,下场极为悲惨。 宫中没有双生子诞生的传言,白阙应该不会是因为是双生子之中的其中一人,所以因为不忍而被遣送出宫。所以,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身上留有可能会危害社稷的所谓“妖纹”,而这个妖纹,极有可能,便是长在了没有办法隐藏的地方,比如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白阙打掉了林若伸向他面具的手,整个人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刺猬,浑身上下的利刺全部张开。 林若回过神来,捂着被打得发红的手背,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惊诧自己竟然如此失态,遂诚恳致歉:“抱歉,白公子。” 简单利落,不找借口。 虽然看不到面具之后的脸,但那脸上的神色一定很难看。 良久,白阙才收回落在林若身上阴冷的目光,狠狠地说道:“换了别人,已经死了。” 林若不否认这个可能性。因为这是实话。 冷夙说过,连他都不曾见过白阙面具之后的真面目。 “所以说,当初保住你的命,沁梅宫托老阁主把你带出了宫……”纵然知道白阙心有不悦,林若还是选择追问到底,因为事关林家上下,“老阁主是宫中禁卫?” 白阙冷哼一声,但对林若的所知,仍是有几分意外的:“你还知道,我是从沁梅宫被人带出来的?” 白阙的话,基本让林若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么说,老阁主当真是宫中禁军?” “是,”白阙坦率地承认了,“老头子被禁军秘密通缉,走投无路之下,才带着我投奔了九星。当初九星的阁主,还是阿殇的老子,他们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勾搭上关系的,反正,我就跟着进去了。至于三娘,是阿殇他爹的姘头。” 白阙的话说的直白,但其实并非是看不起白三娘,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只是因为自幼在市井久了,接触多的不是寡言狠厉的杀手,便是色欲熏心的嫖客,所以言辞上直白了些——他当然能装成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就如他之前在京中豪绅富商间长袖善舞的模样,只不过他现在不想伪装了而已。 脸上的红纹遍布,让他无法以真面目示人;再多上一层知书达理的儒商伪装,是在道貌岸然地要命。 “那阿夙的义父……” “就是死了二十几年的誉王手下的暗卫副使,叫非泠吧?为了给皇帝抢皇位专门培养的,跟老头子见过几面吧。当时受了伤,被老头子捡回来,大半条命都没了,跟冷十一那个小叫花在一起。也算他命大,被老头子撞见了。” “原来是这样……”林若恍然地点了点头,“那,你知道你娘的身份吗?” 白阙不屑地哼了一声:“死都死了,惦记这个,给自己添堵吗?” 死了? 也对,区区一个宫女,一朝蒙受天子恩泽,有了龙种,却为淑贵妃尊位所逼,不得已诞下了“死婴”,娴妃娘娘想保住她,比登天还难。 这些环环相扣,确实都对上了,与林若的猜测基本吻合。但是林若潜意识里觉得有点怪异,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也便没有放在心上。殊不知,正是这个疏忽,让她错估了真正的对手,给自己招致了巨大的危机。 当然,这也要怪白阙不曾言明,所谓的“死了”,不是指人死了,而是在他的心里认为自己的亲生母亲死了。 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误会,就这么在两人路唇不对马嘴的交谈下对号入座了。 林若取出了事先拟好的盟契,让白阙过目。两人就上头的约法三章又进行了几番你来我往的商榷,最终合拟了一份两方都满意的约定。 只不过,万事俱备,东风犹未到位——颓丧着脸回来的斩蓬,毫无例外地没有拿到离殇手中那块象征九星阁主身份的令符。 “阁主说,若是副阁主想要令符,他绝无二话,但必须是副阁主您……亲自去取。”斩蓬将离殇的话委婉地转述给了白阙,余光不自觉地瞟了一眼林若。 其实,离殇的原话是:他想拿九星的阁主令去讨好别人,就让他亲自来说清楚! 白阙心里骂了离殇无数遍,林若却清浅一笑,将重新抄录好的盟契交给白阙:“离阁主所虑不无道理,毕竟这令符关系重大。而且,这盟契也需离阁主过目不是?”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九十五章 涖盟约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回荣王府之前,林若把便让人给黎焰传了个消息,把与白阙之间交涉的结果通知了他。当然,她也会择要与慕容冲交底。 影卫太过招眼,会招致帝王忌惮,让影卫去保护如今升为安泰伯府的林府,更会让影卫对她这个荣王妃心生不满。所以,这个时候,白阙递过来的这根橄榄枝,不失为一个最佳选择。 慕容冲过问此事,一是因为林若跟他商议了,二是因为担心白阙另有目的。 当林若把已经核实了的关于白阙的身世猜测告诉慕容冲之后,他也可以稍稍放了些心。 “这几日见着熙姀,看她心情甚是低落,”慕容冲岔开了话题,“多半是为了那个杜书生的缘故。你可要寻个机会,带她出宫走走?” 秋闱落幕,穷书生杜轸最终没有带给他们意外的惊喜,名次居于三甲末流。 对于他这样的出身,能够考进三甲,是对他学识的肯定,传到家族之中也是要摆席放炮庆贺的。但是,残酷些说,三甲末流,只是“同进士”,而非“进士”。这个“同”字,即意味着“不同”。 好比前不久的摘星楼竞拍,原本太子说最后竞拍成功的商贾,位同从七品粮运侍监。此“同”,与彼“同”,是一个意思,就是不同。这也是为何最后明宗皇帝传旨,给了万辉一个不在朝廷官员职属中的“青苗度支使”官职,万辉便乐得合不拢嘴。后者虽是皇上信口而赏的官职,却远比前者所谓的“位同从七品粮运侍监”要好上太多了。 同样,这个“同进士”,说白了,其实就是给落第贡士的一点心理安慰。 进士都未必能得皇上青眼,留在京中为官,何况是同进士呢?更遑论尚主!实在是天方夜谭。 “要的。”林若点了点头,“晦悟师父不日便会抵达京城,至普济寺与澄观主持谈论佛法,讲经论道。届时,我去求皇上,准熙姀出宫,去普济寺为皇祖母、皇上和皇后祈福,皇上一定会同意的。不过,这几日,我也会多入宫去看看她。” 慕容冲温柔地笑着,摩挲着林若的手,舍不得放开。灼灼的目光看得林若耳朵不自觉地泛红,小幅度地试图逃离。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说道:“方才你未回来的时候,我又重看了一回《游园惊梦》,心有所得。不知夫人愿否与我一同品析?” 听得“夫人”二字,林若的耳朵更红。慕容冲极少这么称呼她,多数时候是唤她“阿若”的。这两个字听在耳中,带着莫名的甜意。遂赧笑道:“王爷相邀,阿若自然不会推却。” 慕容冲嘴角一勾,凑进林若的耳朵,低声说道:“既是‘游园惊梦’,呆在书房里便显得枯燥乏闷了,不若一边游园,一边品析,嗯?” 林若揉了揉耳朵,她最抗拒不了的就是慕容冲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话。原本就泛红的耳朵,因为温热的气流拂过,被灼烧的更加炙热。胡乱地点了点头,便被慕容冲在额头上印了一吻,然后任由他牵着往园子里走。 两人之间的秘密说开了之后,慕容冲在她面前,便更没了寻常在人前的不苟言笑,而且林若能明显感觉到,慕容冲在试图理解她的想法,尝试靠近她的习惯,时刻关注她的感受。这让她在面对慕容冲的时候,心底更加柔软和敞开。 晦悟住持在普济寺落塌之后,在京城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金陵香积寺的得道高僧,不仅在江南一带名声斐然,京中人士也是对其有所耳闻的,当然这也要归功于如今的荣王妃林若。 四年前林若一场大病,太医院束手无策,连鬼医莫用愁都无可奈何,但偏偏林谦求得晦悟大师的一纸佛笺,化解了林若的心结,没过多久,林若便痊愈了。这还不足以体现这位得道高僧的高深佛法吗? 若非皇太后年事已高,这几日又偶染小恙,必然是要出宫,亲自去普济寺礼佛的。所以,林若提出要带熙姀一起,为皇太后祈福,皇上自然放行。 “你个丫头最近都多灾多难的,最好让晦悟大师给你做场法事,去去霉气。” 这是临离开御书房前,皇上对林若说的话。 只不过,前往普济寺礼佛的不仅仅多加了一个熙姀,还有正好进宫向皇太后问安的凤阳郡主曲潇湘。林若与曲潇湘开诚布公之后,曲潇湘见到林若虽然会感到有些别扭,但是态度倒不像之前那样敌对了。 马车里坐了三个女子,慕容冲自然是在一旁骑马而行。随行的队伍,也从原本只有寥寥几名荣王府侍卫,壮大到添了八名护卫八公主熙姀的禁军和十六名跟着凤阳郡主出行的燕翎军,走在街上,显得格外声势浩大。 熙姀对曲潇湘仍有些膈应,但是她脸上的不悦,多数还是因为杜远之殿试名次居于三甲末流的缘故。但是曲潇湘不明就里,误以为熙姀是因为当初她利用她设计太子妃的缘故。确实是她理亏,所以在马车端坐在离林若和熙姀稍远的一角,沉默不语。 有曲潇湘在,熙姀不能跟林若谈杜远之的事;但又觉得林若这些日子常来开解她,把她带出宫去,自己板着一张脸,有些不识抬举,遂问道:“四嫂,我听说那位晦悟住持,能知过去、现在和将来。佛法修得深,当真能变得那么高深莫测吗?” 曲潇湘闻言,目光也转向了林若。 林若笑着说:“也许是,也许不是。” “啊?那到底是不是?”熙姀一头雾水,“四嫂,你可别来一句‘佛曰:不可说’,这样敷衍我。” “众生皆有佛性,但未必能修得佛果。修佛念经,积功累德,修的是心,修的是因。得道高僧或许未必能看透惘者之过去、现在和将来,但是却能堪破众生此刻的迷惘,为其指明一个方向。因为修心,提升了境界,堪破因果,解除心中桎梏。这也便是你所说的‘将来’。只是这个‘将来’会如何,终究还是要看各自的悟性,各自的业因果报。” 曲潇湘若有所思,熙姀直接瞪大了眼睛,喃喃说道:“四嫂,难怪皇祖母总喜欢让你陪着礼佛,这么高深的解析,我一点儿都没听懂……”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业因果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噗嗤”一声笑了:“简而言之,你如今的迷惘,是因为你的过去,是‘因’;而你打算如何解惑,则决定了你的将来,即是‘果’。高僧也好,神算也罢,他们给出了一句似是而非能解开你眼前困境的高深禅语,但还是看你自己如何解读。” “解铃还须系铃人?” 曲潇湘顺口接了一句。 林若笑眼弯弯:“对,就是潇湘说的这个意思。” 熙姀把林若的话来回咀嚼了几遍,突然间叹了口气:“四嫂,被你这么一说,好像高僧和神棍没什么大的区别了。” 林若笑了笑:“未必有,未必没有。他们皆是人在迷惘之时,需要依赖的外力罢了。只不过,高僧话里的玄机值得让人去感悟,神棍的说辞需要去鉴别真伪。虽然终究都是要代入你自己的经历,靠自己的解读去解决眼前的困境,但能够帮你堪破当前的困局,却远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熙姀小脸皱在一起,似懂非懂:“是——吗?” “人常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可知,这佛门‘三宝’,指的是什么?” “佛,法,僧。” 在熙姀还未开口之前,曲潇湘徐徐地说出了答案。 熙姀倒也没跟对方计较,点了点头:“对,就是佛法僧!” 林若浅笑盈盈:“那你们可曾仔细地想过,这佛门‘三宝’之中蕴含的寓意呢?” “寓意?”熙姀歪着脑袋想了很久,然后坦言,“不知道……” 林若看向曲潇湘,曲潇湘也摇了摇头。滇国公府和镇南侯府上,讲的都是排兵布阵,冲锋陷阵,两军对垒。这佛啊经啊之类的,只有在最后战争结束之后清点伤亡,请附近的僧侣来做一场法事,念上几段经文,安抚战死的亡魂。 林若伸手,轻轻地叩了两下车厢右侧的车壁,“咔哒”一声,严丝合缝的车厢壁上竟然弹出了一块木板,在熙姀和曲潇湘惊诧的目光之下,林若熟练地将木板拉出,扳在身前,变成了一块折叠式的小桌板。 熙姀眼冒金光:“哇塞,这马车里竟然还有这样的玄机!” 林若笑眼弯弯,没有多言,从身侧的食匣里取出了茶壶,倒了两杯茶水给熙姀与曲潇湘,然后又在小桌板上留下少许水渍,纤长的食指蘸了茶水,在小桌板上一边写,一边解释:“先看这个‘佛’字,左边是个‘人’,右边是个‘弗’。‘弗’者,非也。从字上解,即意味着‘不是人’。也就是说,佛,本来就‘不是人’,而是神。” 熙姀和曲潇湘点了点头。 “那‘僧’呢?”熙姀脆生生地追问。 林若看向若有所悟的曲潇湘。对上林若的目光,曲潇湘尝试着像林若那样解字:“‘僧’字,左边是‘人’,右边是‘曾’。‘曾’者,取意……曾经?” “曾经是人?”熙姀皱眉,不解地问道,“不对吧?僧侣现在也是人啊!” 曲潇湘圆不过来,目光看向了林若。 林若浅笑,娓娓道来:“潇湘解析的没有错,‘僧人’,都曾经是那些食人间烟火的凡夫俗子。只不过,入了佛门,便要忘却红尘旧事,修因修心,以求修得佛果。” 熙姀恍然地点了点头:“这个说法,倒是有趣。那,那‘法’呢?” 被熙姀忙不迭的追问,林若不徐不疾地在桌板上写下一个“法”字,缓缓说道:“‘法’,其实是‘僧’到‘佛’的途径。‘法’字,右边是个‘去’,左边是三个点,意味着想要修成佛果,就要‘去掉三点’。” “三点?哪三点?” “贪、嗔、痴。”林若伸手,抹去了桌板上的水渍,取了锦帕,细细擦拭着手,“贪者,染着于色、声、香、味、触等五欲之境而不离;嗔者,仇视、怨恨和损害他人,恶行所依为业;痴者,又作无明,致心性愚昧,迷于事理,为一切烦恼所依。此三者,亦称‘三不善根’。佛经中有云:‘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便是这个道理。” 熙姀不由得啧了啧舌:“四嫂,光这三个字,你就解出这么多佛理……难怪皇祖母总让你陪着抄经、礼佛。这要是换了我,多半是昏昏欲睡,佛前不敬了。” 曲潇湘难得附和地点了点头,她也是坐不住的人,比起吃斋念佛抄经,她宁愿去校场跟人练手,宁愿与人围着沙盘模拟两军对阵。 不过,虽然两人不像林若这样,三五不常地就去京城郊外的普济寺参禅礼佛,但逢年过节的,依然会去寺里进香,求佛祖保佑家人平安、诸事顺遂之类的。 总归是做个念想,抱抱佛脚,给自己的心里存个安慰。 存着这样的想法来慈恩寺礼佛的香客,不在少数。冲着晦悟大师的声名,香客们多少都是赶来,希望能够得缘见到晦悟大师,聆听佛法教诲,释惑解困。 但是,想当面聆听这位得道高僧释惑解困,实在是难。 晦悟住持来汴安普济寺,是来与普济寺的住持澄观大师交流佛法的,另外每日限定见三位与佛法有缘的香客,谈论禅机。 不过,想要跟这位得道高僧见一面,或者聆听佛法教诲,却不是难事。 晦悟住持每日寅初时分,会带着香积寺的弟子一道,同普济寺的僧侣一起做早课,在佛前诵经礼佛,而这早课,也是允许香客们在大雄宝殿之外一道聆听佛音的。 即便如此,普济寺此刻也是人满为患,摩肩接踵。 林若是普济寺的常客,寺里的大小僧侣都认得她,又是提前打了招呼的,便有小沙弥分别引着林若、熙姀和曲潇湘等女眷、以及慕容冲及其随身侍卫,去了寺中专为香客们准备的厢房暂歇。 不多时,厢房的门被叩响,一个光头小沙弥双手合十,对着三人行了佛礼:“三位施主,小僧冒昧打扰,还请三位施主见谅。” 林若从容地直起上半身回礼,熙姀和曲潇湘也依样学样。 “林夫人,澄如师叔让弟子代为转告,晦悟住持现下正在茶室之中,邀林夫人移步,共话禅机。”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业因果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对于小沙弥的传话,熙姀和曲潇湘都有些诧异。 方才刚听说,这位晦悟大师每日只见三名与佛法有缘的香客,谈论禅机,没想到林若竟然有幸成为其一。 更惊疑的是,晦悟大师竟然只请了林若一人,把随行而来的她们俩都撇开了。 但晦悟大师毕竟是得道高僧,受人敬仰,对方只邀林若一人共话禅机,她们也不好强求跟着一同前往。 若是慕容冲在旁,应该并不会为此不解。林若虽从未与晦悟大师得缘相见,但是晦悟大师救了她一命,且晦悟大师的弟子省延和尚,自请前往丹州鸣沙山,为林若度化业果,若说与佛法有缘,与晦悟这位得道高僧有佛缘,那林若必然是当之无愧的。 林若留下幽草,跟熙姀与曲潇湘告罪了一声,便由竹萱陪着,跟着小沙弥去了茶室。 幽草时常跟着林若来普济寺,跟着她进香礼佛,该如何参拜,已然轻车熟路了。由她陪着熙姀和曲潇湘,当时不会出什么错处的。 小沙弥双手合十在前头引路,到了经房之前,隔着门,恭敬地说道:“晦悟住持,林夫人已到。” 得到室内的回应,小沙弥推开了门,恭请林若进去。 茶室里没有点檀香,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光从六边形的窗棂透射而入,点亮一室光亮。 在茶室的正中,是一个披着袈裟的老僧的背影,坐在黑檀木茶案前的蒲团之上,枯瘦黝黑的手指从容地在茶具间穿行来回,温杯、醒茶、冲、泡、拂、闻。一举一动都充满着禅意。而老僧正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卷字,上面写了两个大字:“茶禅”,极为应景。 “晦悟师父安好。” “林施主安好。”老僧的声音有些低沉干哑,不曾回头,而是将温好的杯子摆在自己对面,“林施主来得正是时候,茶刚好,林施主不妨同老僧一起品一品。” “长者相邀,不敢辞。”林若款步上前,绕到了茶案之前,双手合十,低眉垂目,“阿弥陀佛,多谢……你!你是……!” 垂眸之际,林若看清了晦悟大师慈眉善目的面容,脸上却惊诧万分——因为这张脸,她见过。不,准确的说,是顾梦瑶曾经见过!十一年前,当她还是顾梦瑶的时候,她去见楚皓泽的时候,那个一直拦着她要给她算一卦的算命先生,两个人,两张脸,竟然完全一模一样! 晦悟大师目光沉寂,眉间的笑意淡泊,并未因为林若的惊诧而有任何意料之外的表情,淡然地放下手中的小茶壶,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捻着佛珠问道:“林施主,见到贫僧,为何如此惊讶?” 林若回过神来,收敛过于惊诧的表情,但目光仍紧紧地盯着晦悟大师的脸:“从前弟子跟着舅父去金陵,每每去香积寺礼佛,总是无缘得见晦悟师父。后来,弟子郁愤于心,积病在床,太医皆言药石无医。幸得晦悟师父一纸佛笺,得以释怀心中执念,痊愈无恙。更感念晦悟师父安排省延师兄前往鸣风禅院,为弟子祈福消业。弟子一直希望得缘见到晦悟师父,当面感恩。今日得见,却发觉晦悟师父似曾相识,故而惊诧。” 晦悟大师目光微垂,拨着手中的佛珠,脸上慈霭的笑容不变,如大殿中的菩萨佛陀一般,带着普度众生的恻隐悲悯。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我佛大沙门,常作如是说。或是林施主与我佛有缘,或是贫僧与林施主有缘。” “晦悟师父说的有理。世间一切皆是缘份,皆有因缘果报。未作者不生,已作者不空耗;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林若顿了顿,“敢问晦悟师父,您觉得与弟子之间的因缘果业,又该作何解呢?” “因缘和合,虚妄有生;因缘别离,虚妄名灭。”晦悟大师从容地回答道,“一切因缘所生的法,都是无有自性,无有恒常。今世为林施主消业,自是前世种下因缘之故。善因感善果,恶因得恶果,丝毫不爽。贫僧与林施主,也不例外。” 听到晦悟大师提及“前世种下因缘”,心中猛地一跳,直起身子向前,脱口询问:“晦悟师父知晓前世之事?” 晦悟大师停下了拨念珠的手,将林若的杯中之茶倾倒缓缓干净,不徐不疾地说道:“前尘往事,过眼云烟,尽归胎中之迷。便如这覆水难收一般,林施主何必执念不肯放手?” 林若抿唇沉默,盯着空荡荡的茶杯。 晦悟大师又重新取了茶壶,在茶杯中斟上新的热腾腾的茶水:“舍得舍得,舍为解脱,心无挂碍,所谓得者,即非有得,是名有得,实无所得。达者内舍六根,外舍六尘,一切所有,无不舍者。” 林若细细咀嚼着晦悟大师的话,半晌之后,才露出一抹为难的苦笑:“会晤师父有大智慧,但是弟子不过红尘一俗人,此等境界,实觉望尘莫及。” “林施主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悟到贫僧所言的禅意,绝非池中之物。” “晦悟师父过誉了。” 林若谦逊地低头欠身,然后端起了面前的香茗,抿了一口,虽非雀舌、信阳毛尖、明前龙井这样的罕世珍品,却也是齿颊留香,带着一分独有的清冽,令人平心静意。 “晦悟师父,”林若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诚恳地说道,“弟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晦悟师父能够应允。” “林施主,请说。” 林若看向晦悟大师,这位垂垂老僧有一双明澈清透的眼睛,寻常诵经话禅,总是微垂着眼睑,常人很难发现。但方才对方将她的杯中之水倾倒时,有那么一瞬,对上了目光,林若才发现了这一点。 就这么一刹那间,林若的脑海里冒出了两个字:慧眼。 佛门之中,慧眼,即是指二乘的智慧之目。能照见实相,洞察万物。 也是在这一瞬之间,林若萌生了这个念头。 “弟子想向晦悟师父问卜。” ---------------------------------------------------- 新的一年到来啦,大家新年快乐!从2018年3月开始更新,一直没有断更过,感谢大家的支持~ 本来昨天打算加更的,但是昨天私事太多,加更留到今明两天,加更1~2章,看小飘码字情况,哈哈~大家要继续支持哦~~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九十八章 业因果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想向晦悟大师问卜的,并非只有林若一人。 来寺院礼佛的香客,有不少会在佛前掷筊或者求签,然后寻寺里的师父解签。如晦悟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说他能堪破天机,很多人都觉得这不是一句胡言乱语的妄言。 当然,晦悟大师很少替人卜卦解签,能让晦悟大师看相、卜卦、解签,哪怕之是参禅之时之后隐晦地说上一二,都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林若是晦悟大师今日见的最后一位香客,前两位也都提出了同样的要求,但是晦悟大师慈眉善目地笑着,用晦涩难懂的佛语打发了。 不过,那两位香客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自以为得到了的“天机”,哪怕是在追问甚解之时,只得到了晦悟大师高深莫测的笑容,他们依然兴奋地离开了。 但林若不同。 这位荣王妃,佛缘不浅,佛学修为也不低。 晦悟大师容色平静,不徐不疾地询问:“林施主想问什么?” 林若笃定地给出了两个字:“今生。” 这个答案,让晦悟大师有些意外。寻常香客所问,或是姻缘,或是财富,或是权势,或是消灾化劫,如林若这般给出“今生”这么一个宽泛的答案的,实在罕见。但偏偏,林若不是对佛理命数一无所知的人。 晦悟大师默默地拨着手中的念珠,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林施主可知,这世上最难算准的三桩事,是什么?” 林若歪头想了想,说道:“多少,苦乐,生死。” 晦悟大师点了点头,认可了林若的说法。 人的一生最难算准的这三桩事,诚然不假:第一,算不准人的一辈子能挣多少钱;第二,算不准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幸福和痛苦;第三,算不准这个人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结束生命,当然,也算不准父母什么时候生下这个孩子。 这三件,说白了,便是林若所归结的多少,苦乐和生死。 可这最说不准的三桩事,却困扰了人这一辈子。 真想说清楚,其实也容易,无外乎:多就是少,苦就是乐,生就是死。但这简简单单的十二字中蕴含的大道理、大智慧,却是极少有人能够掺得透的。 林若能明白这困扰人一辈子的三桩事算不准、说不透,却仍然固执地向晦悟大师问卜“今生”,她其实只是想知道,如今的林若,究竟是顾梦瑶的延续,还是顾漫雪的新生,仅此而已。也许这个纠结,对于林若来说,或许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却是一个她一直求而不得的答案。 “阿弥陀佛,泄露天机,是要折寿的。” “弟子明白,”林若见晦悟大师松口,清浅一笑,“所以,弟子请大师指点迷津。” 这个意思是,让他打禅机? 寻常香客来问询时,晦悟大师亦是如此做的,只是他们的悟性与林若无法相提并论。对常人要说透七八分才能理解的禅机,对林若只需点到一两分,她便能悟到。 这是打算明目张胆地钻空子了? 而且还是当着老天爷和佛祖的面! 真是——胆大包天! 晦悟大师慈眉善目的神色里终于闪现了一丝惊诧,但这个老僧很快恢复,拨着手中的念珠,缓缓说道:“劳林施主亲手抄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部。” 晦悟大师这么说,便是答应了。 林若松下了肩膀,双手合十,虔诚说道:“阿弥陀佛,弟子愿意。” 晦悟大师眉目微垂,缓缓说道:“彼岸在前,却有天堑相阻。若向前,则会落入天魔手中;若后退,则会落入饿鬼口里。若不进不退,则将沉在一潭死水中。林施主当何如?” “进前则触途成滞,退后即噎气填胸。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实乃绝境之地,”林若沉默片刻,而后目光笃定地说道,“任从三尺雪,难压寸灵松①!上天从不绝人之路,欲要绝处逢生,需靠大智慧。” 晦悟大师微笑着点了点头,对林若的回答很是满意。 接着,在林若还在深思其中深层禅机的时候,晦悟大师再次开口:“林施主可曾知道‘石桥禅’?” 林若点了点头:“阿难尊者答佛祖,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对方从桥上走过。” 林若说得很慢,脑海里好像有一道白光闪过,但是太迅速,没有抓住。 而晦悟大师已经开始问下一个问题:“那林施主可知舍卫国境地有一座精舍,名曰‘只园精舍②’?” 林若吸了一口气,拧眉深思:“隐约是听过这个名字,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了了。还请晦悟师父指点。” 晦悟大师拨着念珠,不徐不疾地说道:“北方舍卫城长老须达多,在竹林精舍聆听佛陀讲法,醍醐灌顶,恳请佛陀前往憍萨弥罗国舍卫城去说法,以求众生得到法乐和解脱。” 林若脑中灵光乍现:“晦悟师父说的可是孤独长者以黄金布满园地,向舍卫国太子买下的请来世尊说法的只园精舍?” 晦悟大师慈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什么。 林若眨了眨眼睛,这三个禅机,便是晦悟大师给出的答案——“今生”。 只是,晦悟大师说得太过点到为止,方才的白光又闪过得太快,没能抓住,所以林若尚且没有参透其中深意。 “晦悟师父,您……” 当她再想请晦悟大师提点一二时,晦悟大师抬手,五指并拢,掌心向前,只给了她五个字:“佛曰:不可说。” 再多言,便是泄露天机了。 林若抿唇不语,在茶室里又呆了好些时间。静谧的环境里,听得见茶水汩汩冒泡的声音,听得见晦悟大师拨动念珠的声音,听得见风吹过的声音。 茶香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在茶室之中徘徊游荡。 晦悟大师一直不曾出言送客,但良久无所得,林若双手合十,欠身告辞离开。 --·--·--·--·--------------------------------------- 注:①:语出《联灯会要》卷二十八。 ②只园精舍:竹林精舍和只园精舍是佛祖释迦牟尼住世弘法期间的两大着名精舍。而关于只园精舍一说,更是叫后世吴承恩写入《西游记》,即布金寺。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五百九十九章 业因果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进到茶室之时,心中极是平和;见到茶室之中的晦悟大师,心中惴惴却带着期待;等出了茶室,却是心事重重,以至于不留神,撞到了一个人的脊背上。 “抱歉……” 林若当即前身行礼,话未尽,抬头却发现,撞到的这个人,是一直候在院落之外等她的慕容冲。 “王爷?” “出什么事了?” 慕容冲凤眉微皱,看着林若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担忧。林若是个很从容的人,一旦露出这种心不在焉的模样,必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林若收起脸上的思虑,清浅一笑:“没什么,听晦悟师父话禅,有些禅机参不透,所以一直在想,没留心路。” 慕容冲自然不觉得林若说的是实话,但他明白林若为何要这么说——周围都是人,眼多口杂。当真有什么让她如此忧思上心的事,绝不是小事,当然更不适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遂也配合着展眉一笑:“晦悟大师是得道高僧,佛法修为高深莫测,能领悟一二已是人之大幸。等回府之后,慢慢参详便是。” 林若笑着点头:“王爷说的是。不过,我答应了晦悟师父,要留在寺中抄经,要在禅房里住上一两日了。” 慕容冲牵着林若的手,边走边说:“无妨,我陪你。” 反正,林若时长在普济寺参禅、抄经、礼佛,所以普济寺专门为林若留了一间禅房,便是来时小沙弥带着她与熙姀、曲潇湘去安置的那一间。 至于需要什么东西,直接让人回王府取了送来便是。 慕容冲吩咐陶福带了两个侍卫回府去取东西,林若也打发竹萱去跟熙姀和曲潇湘说一声,若是她们愿意,也可在普济寺禅房留宿一日。 明面儿上,跟着他们俩的随从都被打发了。但是,暗中保护他们俩的冷夙和无咎,依然如影随形。 慕容冲清咳了一声,说道:“听说后山的枫叶红了,煞是好看。夫人可愿陪我一同去欣赏一番?” 说话间,慕容冲的目光飘忽,瞥向后山方向,语气里带有一丝不自然。 林若莫名觉得,慕容冲的这个反应,有些像她给他准备风车惊喜贺生辰时的反应,随即把脑中纠结的三道禅机抛诸脑后,点了点头:“好啊!王爷不常来普济寺,每年中秋过后,后山的枫叶便红似烈焰,美过云霞,是不容错过的盛景呢。” 说着,便拉着慕容冲的手,往后山方向走去。 霜染枫林醉,雁南飞。 若是仔细了去看,入目的这片枫林里的枫叶,有的红似火,有的橘如霞。但是层层叠叠交错掩印,仿佛一团朱砂焰火,美得令人痴迷。 地上也铺了一层枫叶,踩在上面,会发出脆生生的“咔嚓”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若感觉进了枫林之后,慕容冲握着她的手,倏然就攥紧了几分。 两个人就在枫林里漫无目的的徜徉,谁都没有开口。只是时不时目光对视,会心一笑,然后再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仿佛是把整片枫林都逛完了,林若也没有等到慕容冲的“惊喜”。心里暗道是自己想多了,或许荣王爷只是想牵着她一起,在枫林里随处漫步走走呢? “咦,四哥,四嫂,你们也来枫林了啊!” 熙姀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在不远处挥了挥手,然后跑到他们跟前。在她身后,立着曲潇湘和她的燕翎军护卫——当然是换作丫鬟打扮的。 竹萱跟在曲潇湘身边,但是却没有见到幽草。这丫头,估计又去哪儿躲懒了。 林若轻笑着,还没开口,熙姀蓦地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顿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长长地“哦——”了一声。慕容冲见到熙姀的反应,目光里带着警告,瞪了她一眼,然后见林若不解的目光在自己和熙姀之间逡巡,目光又飘忽地飘向一边,让林若更加一头雾水。 接着,曲潇湘也上前来,跟林若和慕容冲打了个招呼,看到他们俩牵着的手,对上熙姀挤眉弄眼的模样,也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耐不住好奇,林若来回打量着慕容冲、熙姀和曲潇湘,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熙姀身上,细了细眉眼,用目光“威胁”熙姀坦白。 熙姀却笑嘻嘻地冲着慕容冲,挤眉弄眼,调皮地问道:“四哥,我能说吗?” 三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慕容冲脸上,慕容冲故作镇定地轻咳了一声,警告地熙姀一眼,然后对林若说道:“没什么,小孩子家的瞎胡闹,别理会她。” “是吗?”林若挑眉,显然不信,转向熙姀。 熙姀咧嘴一笑:“四哥,看不出来,你脸皮这么薄啊!四嫂,我跟你说啊……” “熙姀!” 熙姀被慕容冲这么一叫,缩了一下脖子,躲在林若身后,但脸上狡黠的笑容却分毫不曾褪去,甚至对着慕容冲做了一个鬼脸。 “干嘛不让她说?”林若嗔怪地捏了一下慕容冲的手,然后转头问熙姀,故作威胁道,“快说,不然——下次可不带你出宫了。” “别别别,”熙姀赶紧抱住了林若的手臂撒娇,然后对慕容冲道,“四哥,对不住啊!” 说罢,便对着林若的耳朵轻声耳语起来。 好似是先问了一个问题,林若点了点头,接着,熙姀才带着狡黠的笑,看了目光不自然的慕容冲一眼,对着林若的耳朵又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我和凤阳郡主来的时候,听人说,两情相悦的人,只要牵着手在枫林里从头走到尾,再从尾走到头,就可以白头偕老。” 说完,熙姀对着林若眨了眨眼睛。 林若看了看慕容冲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心里涌过一阵暖流。脉脉地看向慕容冲,正好对上对方飘忽的目光,慕容冲轻咳着将目光转开,瞪了一眼熙姀,似是怪她多嘴。但感觉到林若反握住了他的手,目光看向她,满眼温柔。 一旁的曲潇湘看到这一幕,心里很是羡慕,但唯独没有嫉妒。因为她知道,如果换做是她,不可能在明知慕容冲心里有弯韵的情况下,再与他如此平心静气地相处,甚至可以忍受他从未碰过自己的这种羞辱。 忍常人所不能忍,得常人所不能得。 如今看慕容冲对林若的用心,想来是两情相悦,终成良偶了 不知道,她曲潇湘有没有这个福气,能有这样一个知冷暖的人疼惜…… 想到苏慕禹那欠扁的模样,曲潇湘默默地劝自己一句:算了,还是别抱什么希望来得好。 ------------------------------------------------ 元旦特别小剧场: 某飘:来来来,元旦到了,各位主角快来给大家送点吉祥话吧~ 林若:呀,元旦到了呀?这里没有公历日历,幸亏某飘提醒~祝大家新年快乐~~双旦有抢了什么好东西吗?我也要去买买买啦~ 慕容冲:(看向林若)元旦是什么节日? 苏慕禹:对呀对呀,元旦是什么节日?还有,我也算主角啊?我是主配! 黎焰:哦,元旦快乐。(看向林若)双旦是什么?要抢什么?买买买?摘星楼要搞活动吗? 林祁:新年不是大年初一吗? 黎惜恩:(乖巧)姑姑说,圆蛋、快乐~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章 业因果5 - 女商枭 - 陆小飘 禅房外的朱漆连廊边,坐着悠闲地吃着零嘴、喝着香茗的幽草。普济寺为林若专门留出的禅房视野不错,又环境清幽,这么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吃着零嘴,喝着香茗,实在是太惬意了! 周围无人,幽草便如在林若院落里一般恣意,含糊不清地哼着小曲儿,丢了一颗花生米到嘴里嚼着,然后伸手,从点心盘里拈了一块糕点。 一切都是这么舒心,这么美滋滋,除了——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一张倒着的大脸! “啊——!” 幽草吓了一跳,喉中还未及下咽的花生米登时呛在喉管,不住地咳嗽,把脸憋地通红。 而那位始作俑者却毫无愧疚地从她手里把糕点抢走,从廊顶翻身而下,坐在她对面,给自己倒了杯水,就着香茗吃糕点,顺便好整以暇地欣赏幽草咳得说不出话来。 “咳咳咳……” 幽草伸出两只手,抓着自己的耳垂,一边咳一边揉捏耳垂,好半晌才平复下来,松开一只手,小口小口抿了点茶水,然后怒不可遏地看着眼前这个吃着她的糕点、抢了她的香茗,把她吓得差点呛死还嬉皮笑脸地看好戏的陆溟,想从他手里把糕点抢回来,但终究高估了自己——人家毕竟是九星顶尖的杀手啊! 林若和白阙定了盟约、签了盟契之后,便从九星调了两个杀手作为护卫:一个是陆溟,一个是斩夜,都是问询了冷夙和黎焰的建议,然后跟慕容冲报备过的。 这回跟着林若来普济寺的,是冷夙和陆溟。眼下是冷夙负责暗中保护林若的安全,陆溟得了闲,百无聊赖地在廊顶装透明人,见着同样偷闲的幽草,吃着香味四溢的软糯糕点,喝着茶香浓郁的香茗,颇觉心里不平衡,这才生了捉弄之心。 陆溟轻轻松松地避开幽草伸过来的手,将抢到的点心塞进口中,然后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又从幽草扒拉到自己身边的点心盘里顺走了一块点心,一张痞痞的笑脸,在幽草面前极为嚣张地晃了两下:“味道不错……” 太过嚣张,放松了警惕,陆溟瞬间被幽草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的茶水喷成了落汤鸡。 陆溟磨了磨后槽牙,抬手,咬牙切齿地从上到下抹了一把脸,伸着手指,指着幽草,目光里流露出的独属于杀手的阴冷,吓得幽草抱着点心往后缩去——但后面是朱漆栏杆,她退无可退。 林若很少跟她计较,除非是会导致特别严重后果的不良习惯;而且幽草跟着林若十几年了,对于林若而言,更像是亲人,而非仆人。所以,幽草的性子里多了一股单纯的憨直,这一点在面对如苏慕禹这一类欠扁性格的人面前格外明显。但是,苏世子性子疏阔,不与幽草计较,于是乎,幽草在遇上比苏世子更加欠扁的陆溟挑衅的时候,忘记了对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下意识地就回击了…… 直到对方浑身煞气地不断凑近,她才意识到。 这个人,虽然是林若挑来的护卫,但却是九星的杀手,而且是九星里脾气最为不羁的杀手!比离殇还要喜怒无常!连明知打不过的冷夙都敢去挑衅的人! 怎么办?怎么办! 小姐没回来,荣王府的影卫也不在此,除了她俩,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这位喜怒无常的陆爷被她喷了一口茶水,肯定怒不可遏,要拿她的小命泄愤了! 小姐啊小姐,幽草就要死了…… 呜呜呜…… 幽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浑身颤抖,吓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但是过了很久,她都没有感觉到冰冷的利刃划上她的咽喉,或者刺入她的心脏。一只眼睛悄悄地睁开一条缝,眼前的大脸还在! 都没看清楚对方脸上是个什么表情,是个什么动作,赶紧又把眼睛闭上,瑟瑟发抖。 “啧——” 陆溟啧嘴,发出了声响,吓得幽草一激灵。 一阵风过,幽草感觉到了,紧接着,有一块什么东西抵到了她的唇上,还掉了点渣! 幽草惊惶而不解地张开眼,眼前的大脸移到了身边,抹了脸上茶渍的手,正拈了一块云糕粗暴地塞到她的嘴里。 “德性!”陆溟强行把云糕塞进幽草嘴里,让她自己叼着,看着对方呆呆的模样,嗤了一声,然后自己又从幽草抱在怀里的点心盘里抓了一块糕点,愤愤地咬了一大口,恶狠狠地说道,“不就是抢你几块糕点吗?至于喷我一脸口水吗?” 这是抢糕点的事吗!! 你这样突然出现,差点吓得我呛死了好吗!! 但是,幽草却不敢再这么对着陆溟吼出来,对上对方发泄似的咬点心的姿态,每咬一口,就缩一下脖子,仿佛对方是要咬到她身上似的。 陆溟觉得有趣,索性多吓唬幽草几次,直到把盘里的糕点吃光了,然后又抓了一把花生米,粗暴地用手将壳捏碎,捏着花生米,流里流气地往上一丢,然后重重地咬合。 “……” 幽草一脸无语的模样,但总算是明白,这个脾性古怪、流里流气的陆杀手不会取她的小命,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空空的点心盘放下。 “真难为你们家王妃,竟然把你带在身边这么多年……”陆溟支起一条腿,痞痞地靠在廊柱上,上下打量着幽草,“瞧瞧那个竹萱丫头,来王府才多久?你家王妃就随身带着,哪儿也离不了她了。” 幽草瘪了瘪嘴,没有回应。竹萱确实比她稳重,这一点她从来没有反驳过啊!而且,王妃带着竹萱,有什么不好的? “啧啧啧,我说你怎么这么心大呢,一点都不担心啊?” 陆溟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幽草的头,手上沾着的花生壳有几瓣挂在了幽草的鬓发上,幽草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缩了缩,单手扒拉着鬓发,把上面的花生屑择下来,看着陆溟,敢怒不敢言。 陆溟又伸出手指,戳了戳幽草的手臂:“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幽草赶紧把手缩回来,警惕地看着陆溟:“说,说什么啊……” “说什么?你傻啊!”陆溟把手里的花生壳往地上一扔,嘴里往一边啐了一口,把黏在舌头上的红色花生皮狠狠地往外啐出,“竹萱丫头都快把你的位置取而代之了,你都不着急吗?还在这里傻呵呵地吃吃吃。”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零一章 业因果6 - 女商枭 - 陆小飘 “你,你不要挑拨离间!”幽草突然间就壮了的胆子,被陆溟一个鄙夷的眼刀子一扫,顿时又消散了大半,“才、才不是这样的。小姐和竹萱,才不会这样嘞。”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挑拨什么?”陆溟嗤笑了一声,“你瞧瞧我吧,被你家王妃招来当护卫,但是呢,她就只是做个样子,给我们家副阁主看的。你瞧,她还不是让冷十一暗中保护,把我留在这里!可是你嘞?” 陆溟说着话,又向幽草凑近过去,幽草吓得不住地后退,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吓得又闭上了眼。听得一声嗤笑,然后窸窸窣窣的抓花生的声音,睁开眼,发现对方其实只是花生吃完了,伸手补货而已。 捞着了花生,陆溟再次靠在了廊柱上,好笑地看着幽草气鼓鼓的模样,心情格外畅快,索性就把话给这个蠢丫头挑明了:“你看看你自己,当牛做马伺候了十几年,结果来了个竹萱丫头,就变成她在你家王妃身边忙前忙后地伺候,你留在这里呆着。” “才不是!”幽草虽然不敢再激怒陆溟,但是事关她家小姐,绝不容这个人污蔑,“今日本就是竹萱当值,伺候小姐。” “啧啧,还替你家小姐说好话呢?你的大丫头位置都要不保了!你家小姐都不让你跟着伺候了,别自己骗自己了。” “小姐留我在此,是因为我常跟着小姐来寺中进香礼佛,对寺里熟络,可以引八公主和凤阳郡主到处走走,免得迷路!”幽草理直气壮地反驳。 陆溟见幽草死鸭子嘴硬,忍不住继续惹她:“那八公主和凤阳郡主呢?人家可不都被竹萱丫头引走了?” “那是因为竹萱来替小姐传话,八公主和凤阳郡主想随意走走,我瞧竹萱认得路了,自己回来躲懒……” 陆溟哼笑了一声,显然不信。 幽草也来了脾气,不满地哼了一声,嘟囔着:“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心里却想着,到时候要把这话告诉小姐,提醒小姐当心,这个陆溟心怀鬼胎,当她的面挑唆,还是不要留在身边当护卫来的好,免得有危险! 陆溟看了看幽草警惕的目光,往外啐出花生皮,似笑非笑地说道:“小丫头,想跟你家小姐告黑状的话,别摆在脸上!” 幽草登时一个激灵,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陆溟依然惬意地丢着花生,看着对方睁着一双大眼睛畏他如虎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是觉得特别喜欢,遂说道:“我是真好心为你着想!你这丫头,怎么就把人往坏处想?” 幽草显然不相信。 陆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个丫头,早晚蠢死的。” “你才蠢!”幽草愤愤地瞪了陆溟一眼,连珠炮似的冲着陆溟说道,“我伺候了小姐十几年,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她才不会因为竹萱谄媚,就偏心竹萱冷落我。而且,竹萱也不是那样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就凭你这么几句挑拨的话,就能让我对小姐心生不满,背叛小姐吗?我告诉你,做梦!” 陆溟被幽草气势汹汹的连珠炮似的话惊着了,诧异地看着她。 “我从小就跟着小姐,同甘共苦,见识过太多人心险恶了,就你这点挑拨伎俩,哼,还不够看的呢!”幽草越说越有底气,“你以为挑拨我几句,我就会对小姐心有怨怼?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能落到什么好?下场只会更惨!再说了,有竹萱帮着一起伺候小姐怎么了?我的月银赏银一分不少,活还少干了一半,天底下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吗?没有!就像现在,我能躲个懒,舒舒服服地在这里喝茶吃点心,有什么不好的!” 陆溟手里的花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幽草,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丫头,脑子里账算得真清啊!居然连“活少了一半、月钱赏银一分不少”这种话都说了出来,简直……简直说得太对了! 要不然怎么说林若会调教人呢?这么个傻丫头,心里头都跟明镜儿似的。 难怪副阁主总把“有趣”这个词儿跟林若连在一块儿,难怪冷十一愿意死心塌地地跟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 有趣,真有趣! 主子有趣,手底下的丫头也有趣。 陆溟不禁勾起了嘴角,看着恍神回来的幽草又警惕地看着她,吧唧吧唧嘴,不知是在咀嚼嘴里的花生仁,还是在回味对方所说的话。好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我这份活计也不错,不像当杀手那会儿子,时时把脑袋别在裤腰上。钱多事儿少,还安全,不错,不错!难怪十一那小子屁颠儿屁颠儿的,这么尽心尽力呢!”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看陆溟的模样,怎么都不觉得这是对方发自“肺腑”之言。所以,等到了晚上,纵然有陆溟未曾宣之于口的威胁,幽草还是将整件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若——什么都比不上她家小姐的安危来得重要! 林若捏了捏因为后怕,所以有些发颤的幽草的手:“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动你的。若是下回带着你,就让阿夙和斩夜跟着;若是把你留在府里,我就让陆溟跟着。” “小姐,你还想他留下当护卫啊?”幽草瞪大了眼睛,“他,他真的,心怀不轨!他,他就是东郭先生救的那狼,会反咬你一口的!” “傻丫头,我有分寸,别担心了。”林若轻笑着宽慰她,“我……” “四嫂……” 没等林若说完,门外响起了熙姀的叩门声。 熙姀和曲潇湘都在普济寺留宿一宿,落塌的禅房分别在林若的两边。白天的时候,不是曲潇湘在就是慕容冲在,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有机会,可以跟林若偷偷讨论一下杜轸的事,熙姀当然忙不迭地赶了过来。 幽草便也及时打住,跟倒完水回来的竹萱一起告退,候在外面。正好看到月下廊柱上靠着的抄着双手的陆溟。一双习惯在黑夜里夺走猎物性命的眼睛,格外晶亮。 意味深长的笑容投射过来,惊得幽草心头一跳,后脊发凉,瑟瑟缩缩地躲到竹萱身后,竹萱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陆溟,莫名觉得黑暗里露出的这样的嗜血的笑容,确实有些骇人,然后跟幽草一起,谨慎地横挪着小步,远离这个危险的杀手。 --------------------------------- 小剧场: 幽草:(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哎哟! 陆溟:啧啧,这个丫头怎么这么蠢?走个路都会摔? 幽草: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唔,这些点心,太好吃了! 陆溟:啧啧,这个丫头怎么这么能吃?把自己当猪养吗! 幽草:(瑟瑟缩缩往后躲)你,你想干什么?! 陆溟:啧啧,这个丫头竟然怕我!真是……太有趣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零二章 孰得失1 - 女商枭 - 陆小飘 熙姀跟林若一直絮絮叨叨到很晚,索性便跟林若睡在一张床榻之上,临睡梦之前,她还想着林若问她的问题:如果皇上坚决不同意,你愿意跟着杜远之私奔,过着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穷日子吗? 她下意识地想应承下来的,但是,当看到林若郑重其事的目光的时候,那个肯定的答案,就这么堵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林若最后笑着宽慰她,“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是,熙姀自己也明白,哪有这么容易呢? 心事重重地睡下,等到第二日天亮,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头疼。 林若便让梅妆留下伺候着熙姀,自己带着幽草和竹萱去了抄经室抄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倒是没有想到,半路遇到了早起晨练回来的曲潇湘,而对方提出,也要跟着去抄抄经,静静心。 于是乎,本来给荣王爷预留的位置,就被凤阳郡主霸占,慕容冲只能换了个稍远的位置,时不时抬头,隔着好几张案几的距离望一眼心无旁骛抄经的林若。 蘸了金墨的笔尖,在黑底的宣纸上留下工整的字迹。 经文早已烂熟于胸,无需再抬头,眼观文字,心随笔走。摄心得定,消业增慧。 “爷,”陶福小声地在慕容冲耳边说道,“王妃说,抄经要专心,切忌妄念丛生。生了妄念,经文会抄错的。” 慕容冲看了陶福一眼,看了一眼自己案上才抄了两行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会意地点了点头。 经文若是誊抄错了,是对菩萨的不敬。要将剩余的经文抄完,再抄补阙真言七遍,在菩萨面前焚化致歉,然后再重新抄录一份。 他用的和曲潇湘一样,都是黑墨青纸,而且不像林若那样是一整卷,而是分开的一张一张纸笺,若是哪页抄错了,只需重新抄录那一页,不像林若,若是抄错了,整一卷就前功尽弃了。 看林若抄经,确实一件能静下心来的事。慕容冲嘴角一勾,也静下心来,专注地誊抄佛经。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竹萱和幽草两人,一人研着金墨,一人双手将已抄好的佛经一端捧在手心,帮着林若将经卷往右收起。 誊抄了一个时辰,抄录了一半。林若小心地放下笔杆,转了转发酸的手腕,轻轻闭上眼睛,小幅度动了动脖子。金字玄底,看得久了,目光会不自觉地晃到。 “夫人,我帮你揉揉。” 竹萱放下了手里的金墨,准备帮林若捏捏手腕。 林若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抄佛经修的是身心,没这么娇贵。” 一旁的曲潇湘闻言,也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看看林若抄的经卷,再看看自己抄录的,还不及她的三分之一。 而且,林若抄录的经卷字迹工整,便如她待人接物时的进退有度,规矩合理。 小憩少宜,再动笔之时,外头传来了一阵骚乱。 “出什么事了?” 抄经室里的不少人都起身往外头看去。 跟着曲潇湘而来的燕翎军和荣王府的护卫趋步进到抄经室之中,把外头发生的事情详实禀告。 林若和曲潇湘皆是大吃一惊:“有人要在佛前自戕?” “是。”燕翎卫点了点头,“是个从管城来的瓷器商人,带了一大批上好的瓷器来京城出售,据说价值逾百万两。那商人知道普济寺香火鼎盛,而且又听说金陵香积寺的高僧在此话禅,便来上香,祈求生意顺遂。结果,似是因为香客太多,以致撞翻了瓷器,整整室车,七十箱瓷器,全部毁于一旦。” “全部?”曲潇湘皱眉,有些难以置信。 “是,属下瞧见了,其中有两箱是天青色的瓷器,听人说,就那两箱的八樽青瓷,价值就不下于八十万两!” “雨过天青云**,这般颜色作将来。”林若接过了话茬,“前朝世宗便有要求窑师烧制此类瓷器。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滋润细媚有细纹。这瓷器商人又是从管城而来……若果真如此,这批青瓷的价值,只怕不止于此。” 论品鉴珍宝的价值,在座几人都比不过林若这个奸商。 曲潇湘啧了啧嘴:“上百万两打了水漂,难怪这人如此极端行事了。不过,难道不是应该找撞翻瓷器的人赔偿吗?为什么要在佛前自戕?” “回郡主的话,当时人数众多,根本不知道是谁撞翻的。” “那就难怪了……”曲潇湘扯了扯嘴角,“再好的瓷器,若是碎了,便也一文不值了。” 慕容冲看着林若:“你也觉得有蹊跷?” 有蹊跷? 曲潇湘和一众婢女侍卫都看向林若。 林若点了点头:“王爷也发现了?” 慕容冲点头:“只怕是这个瓷器商人结了什么仇家,被人盯上了。眼见寺中香客众多,正好借此机会下手。要不然,若是香客无意中撞翻,怎么可能七十箱瓷器,尽数被毁?” 曲潇湘会意,确实如此。 幽草和竹萱相视一眼,恍然。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里头本来就是一堆破烂玩意儿,那商人想借机找个冤大头,栽赃嫁祸也说不准啊!” 痞痞的声音传来,幽草不由得浑身一打颤,往林若身边挪去——毋庸置疑,说话之人便是陆溟无疑。 见到幽草的小动作,陆溟眼中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 曲潇湘、慕容冲、林若皆是一愣,确实也有这种可能。 “我们去看看吧。”林若发出提议,“寺中香客众多,怕是引起了不小的骚乱。澄观大师和晦悟师父对我颇有恩惠照顾,佛前见血,总是不吉。若是能相帮,便当作结个善缘。幽草、竹萱,把经文收一收。” 曲潇湘也让婢女帮着把经文收起。唯有陆溟,靠在红漆柱子上袖手旁观,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啧啧啧,王妃真是大方,竟然上赶着去当这个冤大头!” 慕容冲皱眉,冷冷地看向陆溟。不过,陆溟才不害怕,他就是这副德行,就算是在离殇跟前,也是这样。 林若却浑然不意,仿佛把他当成一个透明人一般,冲着慕容冲眨了眨眼睛,然后就拉着曲潇湘一起往事发地而去。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零三章 孰得失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曲潇湘和慕容冲一行赶到的时候,大雄宝殿外已经里里外外围满了人,但是在呼天抢地的瓷器商人周围,却空出好大一圈无人之境。晦悟大师和澄观师父都没有出现,里头苦口婆心劝说的,是普济寺的监寺、澄观住持的师弟,澄如。 当然,不仅仅是澄如,还有几位穿着袈裟的师父,或是一同帮着规劝,或是捻着手中的珠串念经。 凭借着护卫开路,凑热闹的林若一行顺利地挤到了最前头。脚步还未站稳,就听到那瓷器商人一嗓子干嚎,林若被吓了一跳。 “你们这群和尚,口口声声说着普度众生,普度众生!你们怎么不度我!!”瓷器商人双眼满是红丝,“老子好心好意来上香,结果呢!!结果呢!!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佛祖有灵吗?让他开眼看看呐!” “施主,施主你冷静一点啊……” “冷静?你他娘的还叫我冷静!老子所有的钱都赔里面了,怎么冷静!” 身长七尺的中年男人,愤怒的咆哮里,带上了呜咽。 易地而处,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老子把全部家当投了这批窑啊!好不容易烧出来这么些上等货,就等着脱了手换银子,现在,全他娘的碎了,全碎了!” 瓷器商人手里还抓了一块碎瓷片,天青色的碎片上沾染了血迹,顺着瓷器商人的手指缝滴落在地上,将大殿的地砖染红。 澄如哭丧着一张脸,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不住地规劝,却毫无用处。 “这些瓷器,就是你们寺里上香的香客撞翻的!找不到凶手,就你们这群秃驴赔!”瓷器商人愈发失控,“大不了,老子就拿这条命,撞在你们的每天供奉的佛祖身上,问问他,为什么收了这么多的香火,却不肯开眼!老子诚心来拜佛,却让老子赔得血本无归!是什么道理,是什么道理!” 瓷器商人一边说着,一边往佛前的供台上爬。 “快,拦住他,拦住他!” “谁敢!谁敢过来,我就杀了谁!”瓷器商人疯狂地挥舞着锋利的瓷片,驱赶着上前的人,“大不了同归于尽!”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澄如眼睁睁地看着瓷器商人手脚并用地往供台上爬,供台上的供品被他挥得一塌糊涂,沾上了血迹。 “造孽啊,造孽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澄如师父!”林若轻轻地呼了一声。 澄如监寺转头,看到林若,好似见到救星一般:“阿弥陀佛,林施主,你来了?你快帮贫僧想想办法,圈圈这位施主吧!这,这……如此亵渎佛祖,又见了血光,这,这这这……” “澄观大师和晦悟师父呢?” “主持和晦悟师兄一早就去了后山的达摩台,贫僧已经让弟子去请了,还没回来呢,这,这可怎么是好啊……” 澄如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全然不知该怎么应对。 “你是什么人?” 瓷器商人见主事的澄如竟然撇下他不管,跟一个穿着雍容的妇人讲话,当即挥着手中的青瓷片,大声叫嚷。 “这位你都不认得?人家是整个京城的大红人,荣王爷的正妃,娘家是京城首富林家呢!” 人群里,不知是谁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声,慕容冲冷冷一眼扫去,声音传来的方向,好些人被这目光吓得缩了脖子。 “林家?林家!”瓷器商人眼睛突然一亮。 人群里又有不怕事大、不怕死的人开口:“求佛祖开眼,还不如求这位京城大财主家的少小姐,把你的瓷片都收了去,反正他们林家也不缺钱!”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应声附和。 林若的眉头皱了皱。 “冲着你来的?”曲潇湘压低声音,在林若耳边低语了一句。 “有可能。”林若也低声回应了一句,看向慕容冲。 慕容冲会意地冲她点了点头,心有灵犀,未言之于口,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对着身边的一个乔装成护卫的影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林少小姐,林少小姐,我知道你,我知道你!” 那个满手染血、攥着锋利的碎瓷片的商人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冲了上来,但是在迫近林若之前,两道黑影迅速横在那商人面前,正是贴身保护林若的冷夙和陆溟。 瓷器商人见此情形,忙刹住脚步,往后退了几步,攥紧了手里作为凶器的瓷片。 幽草看着及时出现的陆溟,心里嘀咕道:虽然脾气古怪骇人,但是,还知道自己是个护卫,出现保护小姐的动作倒是挺快的。 “林少小姐,林少小姐!”瓷器商人隔着距离,扯着嗓子大叫,“我,我这些瓷器,就是打算送到摘星楼去出售的!你心地善良,乐善好施,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行行好,你就给我个本钱吧!不然,不然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说着,锋利的瓷片又向着脖子划去,一副林若不答应,就要抹脖子的架势。 大庭广众,骑虎难下。 瓷器商人的话,让不少人心生怜悯,偏向于他。 人群里窸窸窣窣的劝说,多半是帮着求情,央求林若日行一善,救救这个被逼上绝路的可怜商人。连澄如监寺都为难地用余光时不时地瞟向林若,虽然这位监寺嘴里还说着“这不妥”“不合适”的话语。 跟在林若身边的幽草简直要气炸了!这些人是想干什么!逼着她家小姐去当冤大头吗?这分明就是有人设计好的圈套,等着她们家小姐白白被讹上一笔银子呢! 慕容冲的目光也越来越阴冷。别说他了,连曲潇湘都看不过去了。 这简直就是敲诈! 自己没看好货物,磕了碰了成了一堆没价值的破烂,却在佛前撒泼,要求寺院赔,甚至怪罪到与此毫无干系的林若身上!简直不可理喻! “啧啧啧,你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一声毫不留情的嘲讽,从嘈杂的议论纷纷中陡然冒了出来,看客们纷纷闭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个护在荣王妃身前的一脸痞相的护卫,正一脸鄙夷地看着以死相要挟的瓷器商人,慷慨激昂地骂出了口。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零四章 孰得失3 - 女商枭 - 陆小飘 瓷器商人被骂得一噎,面红耳赤。 陆溟却不留情地骂道:“你以为我们家王妃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啊?”长长地拖了个尾音,陆溟极为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澄如监寺一双眼睛都瞪圆了,这位护卫,江湖气息好重啊!而且,还在大雄宝殿里,当着佛祖的面,吐了一口唾沫!简直,简直……对佛祖大大的不敬啊! 周围的人又开始小声地议论,言说这个荣王府的护卫行为粗鄙云云。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陆溟冲着吵嚷嚷的人群,“有本事就直接照这没脸没皮的提的要求,直接把钱给人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怎么,都这么谦让着让我们家王妃独占功德啊?你们可真是高尚啊!” 吵嚷嚷的人群被这么一噎,登时面面相觑,都安静了下来。 林若嘴角微微上扬,这个陆溟,这个时候,让他当个出头鸟,还真不错!眼见着身边的幽草和竹萱担心的面容,拍了拍她俩的手,以示宽慰。 “咚”的一声,陆溟把手里的剑鞘柱在地上,拔出了利刃,寒锋闪闪,吓了众人一跳。 “这这这这位施主,你,你你想做什么?佛,佛祖跟前,不,不能亮凶……” “啧,”陆溟不悦地瞪了澄如一眼,吓得澄如赶紧住口,然后就把手里的利刃横着向那瓷器商人递过去,“不是找死吗?死去呀!就你那破瓷片,能割断咽喉吗?老子心情好,借你把刀,一抹,保证让你在这大雄宝殿,血溅三尺!然后变成厉鬼,去问问佛祖,为什么不开眼,为什么光收香火不普度众生,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让你血本无归!” 被这么一激,那瓷器商人也僵在原地,原本抵着脖子的瓷片,颤颤巍巍了许久,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配合一声撕心裂肺的干嚎。 “嘁,连死的胆子都没有,怂蛋一个!” 陆溟翻了个白眼,直接把刀往地砖上一插,那地砖仿佛跟豆腐似的,刀尖直接没入地砖之中,吓得澄如咽了咽口水。 “逼我,你们都逼我!” 瓷器商人失控地大吼。 “谁他娘的逼你了?”陆溟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瓷器商人的怨天尤人,冷酷地说道,“货是你自己个儿的,自己不看好,怪谁啊?你自己不信佛,偏跑来凑这个热闹,又怪得了谁?呵,天底下的人要都跟你这样,自己东西没看好,毁了,找我们家王妃要钱。林家就是有金山银山都不够你们这帮没脸没皮的人讹的!” 一席话,掷地有声,大殿内外,寂静无声。 良久之后,“当啷”一声,瓷器商人手中的青瓷片掉落在地上,整个人颓然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怨苍天不公,怨佛祖无眼。但却没有再提让林若出钱弥补损失之事。 陆溟一声冷哼,把插入地砖的刀拔出,回鞘,得意地冲着冷夙挑了个目光,然后回头,对着林若痞痞一笑,似是在邀功。幽草见此,轻哼了一声,别开了头。 陆溟当然见到了幽草的反应,细了细眼睛,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弧度。 林若示意竹萱扶着,上前走去,吓得曲潇湘和幽草不明所以地赶紧拉住她。 “你要干什么!”曲潇湘压低声音,严厉地说道。 林若却回以一个胸有成竹的浅笑,推开曲潇湘和幽草阻拦的手,款步上前,隔着锦帕,拾起了瓷器商人跟前的那块碎瓷片。 不仅是周围的看客们不明所以,连干嚎着的瓷器商人都呆住了。 林若用锦帕小心地擦拭去青瓷片上的血迹,然后用手抚摩了青瓷表面,用手指轻轻扣击了两下,又抬手,将青瓷对着光,看着透亮的光晕,轻轻点了点头。 瓷器商人一头雾水,不明白林若这么做是为什么,试探着小声开口:“林……林少小姐……” 林若目光转向瓷器商人,脸上是温和而不疏离的浅笑:“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是好东西,可惜了。” 听到林若的评价,瓷器商人心底更加悲凉。 林若把瓷片用锦帕包好,递还给那瓷器商人,娓娓问道:“听说你一共带了十车七十箱的瓷器,可都是这种青瓷?” 对上林若温和的垂询,不知是不是错觉,瓷器商人的心里莫名地感觉好像有橄榄枝递来,但嘴边的话却快过脑子:“青瓷只、只有两箱。” 林若隽眉微微一皱:“那……其他的呢?” “有、有的上了釉彩,有的,雕了图案……” 林若轻轻地“哦”了一声,清浅一笑:“引我去看看。” “啊、啊?” “我家王妃让你带路,去看看你的那些碎瓷。”一旁的竹萱重复了一遍。 瓷器商人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林少小……哦不,荣王妃,您,您的意思是……” “没别的意思,”陆溟冷嘲热讽的声音继续想起,“就我们家王妃没见过破破烂烂的瓷器,想开个眼界,让你带路。” 瓷器商人看向林若,见她没有否认,只是浅浅地笑着,心底的希望火苗熄了一半。 “啧,愣着干什么呀?还想让我们家王妃找人把你抬过去啊?” 陆溟极为欠扁的声音传来,一副狗仗人势的刁奴模样。但是周围的人都见识过这位痞气十足的护卫,轻轻一掷,就把长刀插到地砖之中,一个个噤若寒蝉。 瓷器商人当即咬牙起身,在前面引路。 抱着刀的陆溟紧随其后,拥挤的群登时如海水分潮一般让出了一条路。 “凤阳郡主,劳烦你陪着阿若。”慕容冲对着曲潇湘拱了拱手。 曲潇湘看着林若和慕容冲会意地交换目光,虽然不解慕容冲为什么不自己跟着,但还是点了点头,陪着林若一起。冷夙对着荣王爷微微颔首,然后跟在了曲潇湘之后。 “这,这……” 看着一部分散开的香客,澄如监寺依然有些无措。 “澄如监寺,王府护卫莽撞,对佛祖不敬,劳烦监寺师父跟佛祖告罪一声。” “阿弥陀佛,荣王爷言重了。”澄如看了看地上的刀坑,血迹遍布的地砖,还有一片狼藉供台,颇感头疼。 “澄如监寺,本王不常礼佛,但是却听内子说过,”慕容冲抬眼看了看殿中金光闪闪的佛像,“佛祖若见妖魔,也有金刚怒目之时。此事,多半是宵小之徒暗地做了手脚,佛祖慧眼如炬,想必能体谅众生疾苦。” 澄如监寺一愣,思虑片刻,说道:“荣王爷说的极是。”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零五章 孰得失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装着瓷器的木箱凌乱地散在地上,许多碎瓷就这样大喇喇地散落在地上,若是口子锋利的,一不留神踩上了,便会刺透鞋底。 “王妃,郡主,当心脚下。” 幽草和竹萱瞪大了眼睛,生怕看漏了地上的瓷片,让林若受了伤。 林若建议道:“鞋贴着地面走吧。” 幽草和竹萱两人相视一眼,睁大了眼睛:还有这种方法? 鞋贴着地面走,步子就不能迈得过大,虽然走得慢了,但却莫名有种莲步轻移的感觉,让人看着很是赏心悦目。曲潇湘也照着这方法走步,驰骋沙场不让须眉的巾帼女都督,也莫名添了几分江南闺秀的温婉端庄。 陆溟跟在瓷器商人身后,最先见到这一片狼藉的真实样貌,抱着剑,伸着脖子环视了一圈几十个箱子,呵,东西还真不少,青、绿、蓝、白、黑、紫、黄,各种颜色的瓷器都有,大大小小,但无一例外,都或多或少地磕坏了。 有的好些,边角上被磕了个口子;有的就惨不忍睹了,被摔得没个全尸。 这样看来,至少说明,这瓷器商人跟针对着想要陷害林若当冤大头的人多半一伙的。 瓷器商人看到满满十车七十箱的残破瓷器,心在滴血,嘴里毫不留情地咒骂着杀千刀的罪魁祸首,咒骂着不开眼的老天爷和诸天神佛。 早知道就不蹚这浑水,直接赶早把瓷器都送去摘星楼卖了了事,何必要这么被迷了心窍般来这人潮人海的普济寺凑热闹呢!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千金难买早知道。 再金贵的瓷器,残缺了,就不值钱了。 当初开窑时有多喜不自禁,现在就有多悲痛欲绝。 林若挑着看了几箱瓷器,惋惜地摇了摇头,道:“除了青瓷,这几个鹦哥绿釉的摆件儿,也是不错的,可惜了……” 瓷器商人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一抽一抽的。 林若拈起一片一半上了珊瑚红釉、一半仍是原色的瓷片,反复看了几眼,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把瓷片放下,问道:“你是管城来的?” 瓷器商人颓丧地点了点头。 “窑口是你的?” 瓷器商人一愣,再次点了点头。 林若再次询问:“同样的青瓷,还能烧得出来吗?” “能,能的!”瓷器商人有些激动,“荣王妃,小人的窑口是祖传的,传到小人手上,已经是第五代了,在管城那也是有些名气的,祖上有烧制过御贡的青瓷!手下的老师傅,做了几十年瓷器了,荣王妃若是想烧制什么瓷器,小人立马回去,着窑师烧制!” 瓷器商人激动地自荐,旁边有人不合时宜地泼了一盆凉水:“林家不是在京郊外有个窑口吗?听说是林家老爷,哦不,现在要成安泰伯了,听说荣王妃当年心血来潮,想玩泥……对烧瓷有兴趣,就直接买了个窑口,十几个老窑师在哪儿陪着呢,怎么会看上管城的小窑口?” “没听人家说,祖上烧过御贡的青瓷吗?总归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那是人家祖上,又不是现在。多少年了,保不齐就没落成破落户儿,瞧瞧,就这么几车东西,就是全部身家了。多半是小门小户,吹的呢!” 瓷器商人听着周围的讽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祖上确实有烧过御贡的青瓷不假,但当时,烧青瓷的那位“祖上”,只是个小学徒,连拉胚都还是个生手呢!真正为皇家烧制御贡青瓷的,是那位祖上的师父。 后来,他们家打了这个旗号,自己开了窑,当了小窑主。名气确实是有,但是在管城那种遍地窑口、窑师高手云集的地方,他们这样的小窑口,当真是入不得眼的。 这一回,也是祖宗保佑,冒了青烟,才烧出了几件上品青瓷,连带前些日子烧制的品质层次不齐的瓷器,一并到京城里来兜售。 结果却出了这事儿。 想要烧出上好的瓷器,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所以,当这个瓷器商人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的时候,林若在心里摇了摇头。 “陆溟留下看着。你,”林若点了点瓷器商人,“跟我来。” 瓷器商人整个人没醒悟过来,就迷迷糊糊地跟着林若走了。由护卫跟着,看热闹的人群也散去。只是,大家都不曾发现,在大雄宝殿前挑唆那名瓷器商人向林若祈求弥补损失的香客,都被荣王府的影卫不动声色地带走了。而京兆府的人,也赶了过来。 不过,这一切,那名瓷器商人并不知情。 直到林若问他,在管城是不是惹到了什么仇家的时候,犹豫再三,终于吐露实情。 原来,瓷器商人姓许,名歇,在管城大大小小的百十号窑主里,当真算得上有点儿知名度的——毕竟吹嘘“祖上烧过御贡青瓷”也吹嘘了好几代了,传得久了,大家也就当真了。名大招风,管城有个大窑主,就看上了许歇他们家的窑口,毕竟许歇手下有两个老师傅当真是手艺不错的,而且他们家的窑口位置也好。 许歇自然是不肯把祖传的窑口低价卖出去,对方就三天两头来骚扰,一旦窑里烧出了什么好的摆件,便会安排人乔装客顾来问价,结果当然是谈不拢,那好不容易烧成的瓷器,多数都被糟蹋了。 许歇这回来汴安,是偷偷出来的,攒了许久的好货,尤其是那两箱青瓷!结果没想到,还是糟了毒手…… “荣王妃,这,这真的是小人最后的家当了!窑师和烧窑的师父,已经拖欠了好几个月的工钱没有给付了。没想到,没想到……” 许歇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盯上他的那户大窑主,跟当地官府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且跟当地的地痞也有背景,实在不是他这样的升斗小民能对付得了的。 一身正气的曲潇湘听完原委,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愤愤不平,拍案而起,几乎就要点了燕翎军去教训那仗势欺人的窑主,但话在出口前,却被林若按住了。 林若气力不及曲潇湘,当然拉不住人,但曲潇湘却未必当真是有勇无谋之人,被林若这么一拉,被冲昏的理智重新回来,话锋一转,大骂了那恃势凌人的窑主几句,没有再冒然多说什么。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零六章 孰得失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许歇看着眼前的两位贵人,其一是当朝皇太后的侄孙女,威震南境的滇国公的亲孙女,镇南候府的郡主,也是整个东鲁唯一一个有兵权的女都督;另一个,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战功赫赫的荣王爷慕容冲的正妃,安泰伯府林家的少小姐。 在平辈中,哪怕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也未必能与眼前这两人争辉。 但是,能得常人之莫能得的尊贵之人,也必定有常人难望其项背的才能卓智。 尤其是林若,其聪慧之名,可不仅仅在京城传遍,京城之外,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会儿子见了真人,许歇更觉得这两位名满东鲁的奇女子名不虚传,光是这份从容,便叫人觉得不敢轻看。 “你这十车七十箱瓷器,本钱约莫七八万两吧?” 那位一直带着轻轻浅浅的笑容、不显山不漏水的荣王妃,再次开口。清泠泠的声音,似是带着不符合年纪的睿智。 许歇支吾了一声,若只算这十车瓷器的本钱,算上瓷土、柴火等原料,再加上窑师、烧窑师父和一众学徒的工钱,约莫五万两出头,毕竟烧窑当真是要看天意的,一旦烧成了,那是好几倍乃至十几倍的获利,比如那两箱青瓷;若是烧赔了,赔了一两次,倒也还好,如果连续烧毁了,那就当真是血本无归,欲哭无泪。 这十车瓷器,也是从那位嚣张跋扈的大窑主每日着人来找茬捣乱,多多少少藏好了残存下来的所有积蓄了,若是把那些个被毁坏的瓷器、被破坏的原料、被暗中恁伤的学徒等等统共加起来,只怕是超过二十万两了。 所以,林若给出的这个数,能算准的,也能说一句不准。 若然能够把这批货顺利地卖到摘星楼,净赚百万两不是虚言,可如今剩下这一批破破烂烂、缺边少角的瓷器,许歇脸皮再厚,也开不出高价。 林若叹了一口气:“众生皆苦,诸多不易。本妃既然撞见了,便不会视若无睹。本妃的舅父安泰伯,曾教导本妃,乐善好施,助人为乐,积福积善。但是,本妃也需提醒你一句,本妃那护卫,虽然嘴巴毒了些,出言不逊,但说的未尝不是事实。如若人人都效仿,林家便是有金山银山,也是不够救济的。” 许歇蓦地听到林若这般说,听意思,似是要帮他,顿时感觉被这从天而降的幸福给砸晕了。但听到后半句,许歇也不得不承认,林若说的是事实。 毕竟这件事,本就跟林若无关。 帮了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经历如此大波大折,听着荣王妃平心静气的话语,许歇莫名为自己的行为汗颜,低垂着脑袋,捣头如蒜,不敢反驳。 毕竟,人家荣王妃已经把话说道这份上了,能出手相帮,已是仁至义尽。 “你这一车瓷器,我买下了。”林若看着瞠目结舌的许歇,眉眼弯弯,“十万两。你意下如何?” 许歇张着嘴,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十万两! 那批根本就没有任何用途的碎瓷片,荣王妃竟然愿意花十万两!这简直就是……救苦救难啊! 许歇回过神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对着林若不住地磕头,不断地重复着感谢的话语,除此之外,别无他言能表达他的谢意。 再抬头时,十张一万两的银票,就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货真价实的银票! 而且,是万家出具的票号,不论到哪儿,只要有万家钱庄的分号,就可以兑现! 许歇颤巍巍地伸出手,准备接过那银票,没想到银票在他跟前打了个转,又往回缩了不少距离,他的手就这个空落落地伸在半空之中,满眼不解。 林若道:“本妃要提醒你一句,既然对方能砸了你的十车瓷器,身负重金,也要多加小心。本妃不在人前将银票给你,便是不愿让你‘怀璧其罪’,你可明白?” 许歇恍然,颇觉荣王妃思虑周全,当银票真正捏到自己手里的时候,又是“咚咚咚”地磕了好几个响头:“荣王妃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于本妃而言,这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不必如此。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世间一切皆是缘份,皆有因缘果报。”林若站了起来,“至于你与管城那位窑主之间的纠葛,还需你自己去处理。本妃一介女流,又在京中,鞭长莫及。” “是,是,小人明白。”许歇忙不迭地叩谢林若的恩德,“荣王妃慷慨相助,于小人而言,已是莫大的恩德!余下的腌臜事,小人也不敢劳烦王妃、劳烦郡主,定然会自己设法处理。” “还有,你今日,在大雄宝殿冲撞了佛祖,当想法弥补,免得佛祖降罪。” “是,是,小人谨遵王妃教诲。” 交代完这些,林若便和曲潇湘一同离开,连带着周围守着的勿让闲杂人等靠近的护卫,也一并撤离了。 许歇颤巍巍地握着手里的十万两救命银票,对着林若离去的身影,再次跪下,遥遥磕了三个头。 “阿夙。” 等走了好一段路,看不见身后的许歇,林若对着冷夙耳语吩咐了几句。 冷夙利落地点头应下,化作一道残影离去,不知去了哪里。 曲潇湘好奇地问道:“你让他去做什么了?” 林若轻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也不知王爷那厢到底抓了几个歹人,有没有漏网之鱼。若是哪许歇半路遇上点什么意外,他那窑口的窑师、学徒可都要喝西北风了。” 曲潇湘摇了摇头:“可你也未免有些……太过轻信于人了吧。万一——派人跟着他也好,既当作保护,也好看看真假。不过,那个冷护卫,不是你一直带在身边的吗?把他打发去保护那个许歇,你身边可怎么办?” “我让阿夙去找陆溟,”林若对着曲潇湘的耳朵轻声低语,“让陆溟暗中保护许歇回去。” 曲潇湘点了点头:“那就好。不过,你花十万两结了个善缘,那十车碎瓷怎么处理?” “嗯——”林若伸出手指点了点下巴,嘴角带着狡黠的笑,“先到皇上跟前去邀功,然后……” “四嫂四嫂!原来你在这儿啊!”熙姀迎面小跑而来,“你听说了没,有人要在普济寺自戕!要血溅佛堂!” 林若和曲潇湘相视一眼,咧嘴一笑。 熙姀不解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她是错过了什么吗?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零七章 闭门车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普济寺的这一场闹剧,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能够妥善解决,不少人虽然不明就里其中详实经过,但是都盛传是靠荣王妃林若智计过人。 京兆府拿了人,消息自然会呈报给明宗皇帝。 林若、曲潇湘、熙姀、慕容冲等一并被皇上召进宫询问详由,曲潇湘当堂再次见识了自己这位从表妹舌灿莲花的能耐! 分明瞧她对那十万两买下的碎瓷已有打算,却在皇帝面前表现得极为委屈;明明给出十万两银票的时候,财大气粗,挥金如土,结果在皇上跟前又抓乖讨巧起来,还能哄得明宗皇帝喜笑颜开。 整一个经过,堪称叹为观止! 相比之下,曲潇湘当真自觉笨嘴拙舌了。 最后,皇帝下旨褒奖了林若,又赏了不少好东西——国库最近钱多得流油,明宗皇帝赏赐起来当然底气十足。至于管城那边究竟有什么事,又该如何处置,林若、曲潇湘和熙姀作为女流之辈,自然不能干政了。 那十车七十箱碎瓷,由京兆府的衙役亲自送到了荣王府上,这也就意味着,汴安城的百姓们意识到林若当真是花重金买下了这七十箱破烂玩意儿。 这个满脑子稀奇古怪想法的荣王妃,究竟想做什么?难不成还想找匠人弄点浆糊,把破口都补上,低价贱卖弥补损失? 这几日好像确有不少林家匠人,在荣王府上进进出出。 好奇心颇强的苏慕禹,当然逮着机会就去求取真相,却被幽草以“小姐劝世子爷赶紧回去准备婚姻大事”而赶了出来,连林若的面都没有见到。 不过,苏·无所事事·好奇心爆棚·慕禹倒是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动静,从林若的院落,不停歇地传来瓷器被摔在地上的声音。 这是咋了? 发现自己花了冤枉钱,恼羞成怒,不敢见人?所以只能靠着摔瓷器以泄愤? 脑补上从曲潇湘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这批破烂瓷器竟然花了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苏慕禹越想越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忙不迭地去找慕容冲求证,在慕容冲一脸五味杂陈的表情下,不断劝说他要多留心林若,千万不要让她出什么事! 慕容冲虽然也好奇,林若神神秘秘地在偏院里召集了十四五个匠人,究竟在鼓捣什么玩意儿,但是每次问起,林若都狡黠一笑,用“秘密”两个字把他打发走了。 他自是知道林若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但是搞得这般神秘,连他这样向来沉稳的人都觉得好奇起来。 经过陶福旁敲侧击地打听,终于从幽草口中挖到了那么一点儿线索:这十四五个匠人,都或多或少地擅长一项技艺——漆缮。 所谓漆缮,是用于原器物相似的材料来修补残缺器物的技艺。因为修补完成后,在原来的裂缝上会留下金漆纹路,所以又称为“金缮”。 这可是一项极考验耐心与匠艺的技术,用近乎完美的手段,来修复贵重的器物上因磕磕碰碰而留下的缺陷。 但说实话,如果不是原器物当真独一无二、价值连城,或者是对原主意义非凡,极少人会去寻漆缮匠人来修补。因此,在大多数人看来,漆缮匠人是个特别没有前途和钱途的活计。林若能一下子找来十四五个,着实令人惊讶。 所以,林若当真想把这些残缺的瓷器补齐? 偏院,房门紧闭。从里头不断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 不对,如果真是要把损坏的瓷器补齐,为什么还会传来这样的声响呢? 林若这番令人捉摸不透的闭门造车,实在太令人好奇了! 偏院里头,竹萱正候在林若身边,胆颤惊心地提醒林若小心脚底下的满地碎瓷。偏林若这个正主正兴致勃勃地拿着一支沾了金色麦漆的小笔刷,跟匠人们激烈地讨论着。 “老刘,你这笔不对!这个青瓷瓶的细缝,是要弄成凤皇图案的,凤皇有五色翎羽,你这,你这都画成山鸡尾了!” “何师傅,你那海棠叶的瓷片颜色,跟我底图上的颜色不一样!” “陈师傅,你当心手,别划到了……” 竹萱无奈地看着自家小姐操心的模样,这十万两雪花银买回来的缺胳膊少腿的瓷器摆件儿,有好一半都被林若下令砸成了更细碎的瓷片,尤其是那些上了绿、蓝、白、黑、紫、黄、红釉色的,一块块的敲碎,到最后变成还没指甲盖儿大的碎片,然后照着各色归类到一个个托盘里,照着林若绘制的水墨画,一块一块地往上拼。 至于那位刘姓师父那边的几位金缮匠人,那边儿的地界倒是干净,地上没一块碎瓷片,最值钱的那几件青瓷都被摆在了他们身边。不过,他们要做的事情,可比那厢玩拼图的师傅们更加高难度:碎裂的青瓷器皿,要一块一块地拼合,仔细地用麦漆一点一点粘合;这还是容易的,难的是林若给每一件青瓷器皿都定制了图案,有的是梅枝,有的是落叶,有的是祥云,有的是游鱼,最复杂的就是刘师傅的那件,要用麦漆补出一个凤凰图案来! 这青瓷碎得那么随心所欲,想要将裂纹补出凤凰图案,可真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儿!还得往上恁出符合要求的裂纹! 简直太强人所难了! 刘师傅一把年纪了,在漆缮技艺上夸一句“炉火纯青”也不算过,但他也是头回听到这样的要求,还得一边补,一边毁,再把毁坏的地方补好…… 要不是提要求的人是林若,他当真要撂挑子不干了! 捞着落叶、祥云等简单图案的漆缮匠人心里在偷乐,哪怕是捞着梅枝这个仅次于凤皇图案的匠人,都有些庆幸。毕竟,他手里那件青瓷盘,虽然碎成了几大块,但是这些裂痕天然就已经有了稀疏梅枝的轮廓,只要在补的示好把梅枝的疏密粗细表达出来就可以了,比起连凤皇翎羽都要画出来的刘师傅,实在幸运太多了! 老话怎么说来着?本事越大的人,就要承担更大的养家糊口的责任! 说的太对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零八章 闭门车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忙忙碌碌了三日,这十四五个漆缮匠人终于摸到了些门道,手上的活计做的越来越顺利,看着初具雏形的成果,林若眼角的笑意逐渐变深。 到了第七日,黎焰带着林祁和黎惜恩来荣王府拜访。慕容冲把人暂时安排在水榭,亲自到偏院来找林若。正赶上紧闭的偏院大门终于打开,漆缮匠人向林若暂时告辞离去,偌大的偏院,显得空荡荡的,只有林若和幽草、竹萱主仆三人在里头,围着桌上摆着一副巨大的好似匾额形状大小的画啧啧惊叹。 “哇,这也太漂亮了吧!” 幽草痴痴地说着,准备上手摩挲的时候,却被林若阻拦。 “别碰,胶土未干,瓷片的裂口可锋利着呢!” 幽草想到何师傅、陈师傅他们满手的细小伤痕,赶紧收手,只用目光,贪婪地“摩挲”着这新出炉的瓷片画。 底图是林若做的雨打海棠图,名为“绿肥红瘦”,主要是用了红、绿、黑釉色的瓷片,一块一块铺在底图上,再用胶土一块一块地往上黏合,工程浩大,但最后的图,不过高不到两尺、宽约一尺二寸大小。 “你们在看什么?” 慕容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幽草和竹萱赶紧转身向荣王爷行礼,可惜毛手毛脚的幽草在转身时不小心撞翻了脚边一盘匠人师傅归好的碎瓷片,登时比指甲盖还小的碎片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几乎无处落脚。 幽草整个人陷入手足无措的状态,下意识地向伸手阻拦,结果不小心拉到了林若的衣袖,往前一带,林若登时站立不稳,往那满地的碎瓷片上倒去! 这要是一摔,可了不得! “小姐!”竹萱惊得疾呼。 “小心!” 慕容冲忙冲进来,眼疾手快地抱住了林若,拯救了要跟一地碎瓷亲密接触的林若。 但周围满地碎瓷,根本无处下脚,慕容冲目光快速扫了一个来回,发现偏殿左侧地面上相对干净些,只有几只被抹了金漆的残缺不全的青瓷器件摆在桌上,忙旋身往那边去。 眼见得会冲撞到摆着好不容易补了大半的青瓷器件,情急之下叫道:“当心当心,别撞到桌上的青瓷!” 慕容冲意识到那些残破着好几个大口子的青瓷,也是林若捣鼓的神秘玩意儿之一,情急之下迅速刹住,双脚在半空中蹬向白墙,留下一双漆黑的脚印,然后朝着窗户冲去。 那窗可是关着的! “啊啊啊啊啊——!” 被这惊险的一幕吓到,幽草极不淡定地惊声尖叫。向来稳重的竹萱也捂住了自己的嘴,惊呼出声。 慕容冲将林若护在怀中,侧身用肩肘撞开了木窗,抱着林若冲到了偏院之外。 幸好,偏院极少有人过来,那木窗年时已久,不怎么牢固,慕容冲也没费多大力,只是肩上已经愈合地差不多的伤口,在装上那木窗的时候,又作痛了一番。 林若整个脸都埋在慕容冲的怀里,挥手驱赶身上沾染的木屑,回过神来,看到自己所处的状态,脸上红霞泛起。 旖旎的情愫没萦绕多久,便有一阵纷乱的脚步和一迭声的“怎么了”循声而至。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相当引人注意了。 林若赶紧从慕容冲的怀里跃下,想了想,从袖中掏出锦帕,要帮慕容冲拂去肩上的木屑,正好瞧见慕容冲未曾收起的皱眉模样。 蓦地想到了什么,紧张地问道:“王爷,你肩上的伤……” 慕容冲抿了抿唇,淡淡地说了一声:“无事。” 林若当然没那么轻易相信,拉着慕容冲的手,就要带他回房看看伤势,慌忙从偏院里跑出来的幽草和竹萱紧张兮兮地相视一眼,终究,还是竹萱大着胆子说道:“王妃,王爷,可是受伤了?” “嗯,我陪王爷……” “姑姑,姑姑!” 林若的话没说完,一个小孩儿飞奔着扑进她的怀里,撞得她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毋庸置疑,怀里正是咧嘴冲着她天真地笑着的黎惜恩。 “惜恩,你当心点!”林祁慌慌张张地追了过来,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虽然还带着少年人的锐气,但已是比从前没当家的时候沉稳了许多,见到慕容冲在一旁,笑着拱手行了礼,“姐姐,姐夫。” 黎惜恩转头看见慕容冲,想了想,然后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姑父。”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黎惜恩身上,林若伸手挠了挠头,当初离别在即,教黎惜恩这么称呼慕容冲,纯属于别出心裁。后来,黎惜恩又见过慕容冲一两次,都没有想起来该怎么称呼对方,林若还以为他忘记了。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而且,就这么大庭广众地脆生生叫喊了出来…… “黎大哥,”林祁拉了拉黎焰的衣袖,轻声说道,“惜恩怎么会知道叫姐夫‘姑父’的啊?我没教过他诶!” 黎焰耸了耸肩,表示也不是自己教的,然后伸手指了指林若。 林祁看到林若的反应,恍然明白过来。 慕容冲在外人之前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半蹲下身来,看着黎惜恩,摸了摸对方的头:“惜恩,你还记得我?” 黎惜恩呆呆地看了慕容冲好一会儿,似是在品味他话里的意思,好一会儿才在脑海里完成了意思解析,然后点了点头,指着林若说:“姑姑教的。” “那个……”林若清了清嗓子,极力掩饰心里的窘涩,“王爷刚才……破窗而出,好像伤到了肩,我,我先陪他去检查一下。幽草、竹萱,阿福,你们先招待一下。” 慕容冲破窗而出? 除了竹萱、幽草之外,所有人都一头雾水,除了黎焰,戏谑的目光在林若和慕容冲之间打量,然后露出一个心领神悟的笑容。林若一噎,赶紧避开他的目光。 黎惜恩没有明白缘由,一见林若松开他,拉起慕容冲转身就要走,马上拉住了林若的袖子,委屈地叫道:“姑姑……” 林若脚步一滞,转回头,俯下身来对黎惜恩缓缓说道:“惜恩乖,姑姑……给你去准备好吃的,一会儿就回来。” “好吃的”三个字,对于黎惜恩来说是高频词,他很快就理解了,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兴奋地点了点头:“好!” 等他松开了林若的袖子,林若当即就牵着慕容冲,落荒而逃。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零九章 闭门车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被林若带回了她的房间,按在圆凳上做好:“把衣服解开,我看看你肩上的伤。” 林若的屋子里,带着淡淡的艾草香和糕点的甜香,那艾草香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香味清冽,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慕容冲嘴角弯起,没有动手解开上衣,而是把林若的纤纤十指包裹在他的手中。他心里开心,因为林若会因黎惜恩的一声“姑父”而窘涩,会因为他的一个皱眉便挂心他是否受了伤。这些表现,并不强烈,但是却很直接,没有了那层在人前“乔装”的恰到好处的疏离而不失礼的浅笑——因为他已经走进她的心里了。 “你……你笑什么?”林若看着他弧度渐渐扩大的笑容,红云不自觉地开始往脸上、耳尖涌去。 “没什么,只是越来越觉得……”慕容冲摩挲着被自己包裹在手心里的柔荑,稍一用力,在林若的低呼声中,把人圈到自己怀里,“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总有那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闯入你的生命里,告诉你,你们才是老天爷做的最好的安排。林若对于慕容冲来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林若不自在地推了一下慕容冲,没有推开,只能被慕容冲箍在怀中,轻轻地埋怨了一句:“你从前是怎么装成那样不苟言笑、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的?” 与花里胡哨的情话不同,偏偏是这样真诚质朴的言语,越能直击心底。 “因为她们不是我的王妃,”慕容冲也不恼,温柔地笑着,“但你是。” 老天安排了弯韵的出现,也许就是让他明白,让他警惕,让他能够沉下心来等候,直到林若出现在他的面前。 慕容冲低下头,在林若的头顶印了一吻。 房里很安静,她在他的怀中,听得到他的心跳,也感受得到他的呼吸。 灼热的温度,从头顶传下,林若的脸更加红。明明已经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但是这样适时的一个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吻,却仍是让她的心跳有一刹的凝滞,而后,以更加错乱的频率快速跳动。 “你,你……你的伤……”林若垂着眼睑,声音细若蚊蝇,紧紧地攥着慕容冲胸前的衣襟。 “伤口愈合地很好,已经没事了。”慕容冲打断了林若试图转移话题的窘涩,也宽慰了她的担忧,“就只是磕了一下,最多就青一块,用点药油揉开了就好。就跟平日里去校武场与人练手,碰到几下差不多,没事的。” 林若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慕容冲见林若还有些不自然,便松开了她,让她在身边的圆凳上坐下,给自己和对方都倒了一杯茶。 喝口正经的茶,压住骚动的心。 “你不是答应了惜恩,要给他准备好吃的吗?”慕容冲抿着茶说道。 “厨房里一直都随时备着各色糕点,”林若将茶杯合在手心,没有喝,而是微微低着头,转着茶杯,“幽草和竹萱知道惜恩的口味,会挑他喜欢的点心送过去的。” “那——我们可要过去了?你可是,答应了惜恩,‘一会儿’就回去的。” 对上慕容冲戏谑的笑眼,林若回瞪了他一眼。 “好啦,我坦白!”慕容冲举起了双手,“其实是我好奇,你究竟捣鼓出了什么东西。方才余光扫到了一眼,熠熠生辉,很是惊艳。到底是什么?” “是用从那个瓷器商人哪儿收来的碎瓷,敲成碎片,然后照着我画好的水墨画拼起来的碎瓷画,”林若找回了自己稳稳当当的声音,说起那幅恰正完成的大作,澄澈的目光愈发灵动起来,笑眼弯弯,撩人心怀,“这些瓷器,跟御贡的瓷器全无媲美之力,即便是王公大臣的家中,若是那几件青瓷完好无损,或许还真能入得哪位达官贵人的眼。余下的,最多只能成为富庶之家的摆设。” 慕容冲静静地聆听林若眉飞色舞的诉说,嘴角带着溺宠的笑意。 “我也是灵光乍现,想起从前曾见到过有匠人以碎瓷作画,但却从未尝试过。这些瓷片,烧制得还算不错,釉色也够丰富。所以,我就干脆把汴安附近所有的漆缮师傅都召集过来,一起尝试,没想到,还真成了。”林若笑靥妍妍,“那幅碎瓷画,画得是雨打海棠,取名‘绿肥红瘦’,是我从前很喜欢的女词人易安居士的词,‘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已经跟慕容冲吐露了身份之谜,所以,有些从前含糊其辞说是从什么古籍、什么轶志都顺其自然地变成了从前顾梦瑶所学所见。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慕容冲咀嚼这阙词,“这位易安居士,用词当真是有别具一格的妙趣,难怪你喜欢。” “嗯,我从前最喜欢两位词人,其一是这位易安居士李清照,她留下的词集合为《漱玉词》,因为她生前居于漱玉泉旁,故而得此名,我最喜欢在雨天,坐在窗前,听着细雨声声,翻看《漱玉词》。” “那——另外一位呢?” “另一位……是个惊才艳艳的才子,”林若偷偷觑了一眼慕容冲的神情,然后故作不见他倏然一皱的眉头,兀自往下说道,“他叫纳兰性德,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十八岁中举,十九岁中第,可惜因病错过殿试。三年后补试,考中进士……” “你怎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慕容冲觉得心里有些憋闷。 “那当然,”林若萋萋一笑,“因为他不仅词写得好,而且是个极为痴情的人。因为所爱之人离世,郁郁寡欢,以致一病不起,英年早逝……” 慕容冲心里不满地哼了一声:幸亏死的早。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林若娓娓念完纳兰性德最广为人知的一阙《木兰辞令》,慕容冲却对这位能让林若念念不忘的“才子”更加不满:一个大男人,却学着女子的口吻写了一首闺怨! “我们该回去了,”慕容冲把对纳兰性德的不满压下,打断了林若对对方的敬仰和哀思之情,“我要仔细品鉴一下你的‘绿肥红瘦’!” 说罢,拉着林若起身,就往外走。 林若却“噗嗤”一声笑了,拽了拽慕容冲的手,对着一张脸色有点黑却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脸,点起脚尖,在慕容冲耳边轻声耳语了一句:“王爷,我还没告诉你,那位纳兰才子,复姓纳兰,名性德,字……容若。慕容少卿的容,林若的若。”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一十章 闭门车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少卿的容,林若的若。 容若…… 这句话,在慕容冲的脑海里一直循环往复,抿着的唇角一点一点上扬,眼角也一点一点地柔化下来,以拳抵唇,心里甜丝丝的感觉,都溢了出来。 小小的别扭,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烟消云散了。 “不是说,要看‘绿肥红瘦’吗?”林若在慕容冲沉浸在甜蜜的偷笑中时,已经往前走了一丈有余,转过身来,把手背在背后,小幅度地左右晃动身形,瞧着好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般,“从这里去偏院,也要好一会儿呢……” 软软糯糯的声音,让人听着,心里更加软和起来。 慕容冲快步上前,掌心向上,伸出一只手来。 林若微垂着脑袋,轻声笑了一声,然后抬头挺胸,绷直了后背,郑重其事地从背后伸出了右手,放在离慕容冲掌心正上方一寸的位置,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慕容冲利索地握住那只白皙的小手,转而十指相扣,牵着她,一路往偏殿去。 偏殿外院的石桌石凳上,已经摆了一满桌的小点心,黎惜恩兴致勃勃地左手抓一块,右手抓一块,嘴里还嚼着一块,吃得津津有味。见到林若来,也没有离开位置,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姑姑”,然后继续沉湎与美食之中。 “二姐,你可来了!” 林祁的一声叫唤,好奇地听幽草喋喋不休夸赞着那碎瓷画之精美绝伦的丈量损坏的窗户的小厮们,赶紧暂收好奇心,向两位主子行礼。 黎焰陪在自家儿子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下林若,最后目光停留在两人交握的十指上,露出狐狸一般狡黠的笑容。 “咳,”林若清了清嗓子,却没有挣开慕容冲的手,“跟我来吧。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化腐朽为神奇的漆缮之术!” 被好奇勾得抓耳挠腮的林祁最先跟在林若身后,进到偏院厢房之中,和慕容冲一起,率先见识到这副前所未有的碎瓷画大作真面目。 黎焰牵着抱了一个点心盘子在怀、又往盘子里抓了好几块点心才肯挪动步子的黎惜恩,最后进到了厢房之中,正好瞧见众人目露惊艳之色的模样。透过窗直射进房的阳光,零星落在这幅碎瓷画上,流光溢彩,仿佛整个画面都活了过来! 实在是叹为观止! “明月糕!”黎惜恩眼瞅见那碎瓷画,伸手指着流光熠熠的《绿肥红瘦》,欣喜地叫了一声,还特别兴奋地补充道,“好大一块!” 林若等人登时失笑,这釉彩华美的碎瓷画,确实有些像明月糕外层浇筑的釉浆,黎惜恩吃过两次,漂亮的外观和绝妙的味道,在他脑袋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在看到流光溢彩的碎瓷画的时候,登时就眼冒金光。 “不是明月糕,不是吃的。”林若笑着跟黎惜恩解释。 “不是?” 黎惜恩歪着脑袋,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林若,然后又把目光移到那块硕大的“明月糕”上,凑过去闻了闻,没有食物的甜香,反倒有一股……土的味道,对,就是泥土的味道。 正要伸手触碰,林若赶紧提醒了一声:“要小心哦!” 说着,林若握住了黎惜恩的手,领着他在没有锋口的瓷片上戳了戳,硬邦邦的,确实不像是吃的。 黎惜恩瘪了瘪嘴,顿时对碎瓷画失去了兴趣。 黎焰从一旁的木盘里拈了几块瓷片,反复看了看,然后说道:“这瓷片烧制得一般,若是完整一件,最多也就千两上下。但被你这么一拆解,却倒是很难看出原本瓷片的优劣,甚至给人是上好的釉彩瓷器摔碎了拼成这么一幅瓷画的错觉。” 林祁听了,点头如捣蒜:“可不是嘛!我都只顾着看瓷画了,全然没有注意这瓷片的优劣。尤其是在阳光下,光彩夺目,乍一看就被震住了!” 听了这两人的评价,林若笑眼弯弯,转向了慕容冲,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慕容冲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令人出乎意料,大开眼界。” 要知道,从许歇那里花了十万两换来的十车七十箱瓷器,若非是因为破损的缘故,根本就不可能拿到这个价格。当然,除了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林若,旁人也不会花这么一笔重金当“冤大头”。 京城坊间里,茶余饭后的说辞,虽然赞赏了林若的乐善好施,但私下还是不乏嘲笑林若人傻钱多,出手太阔绰,为博虚名不惜花重金买下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物。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林若信奉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无是处的垃圾,只有放错了位置的宝物。 真正可笑的,难道不是那些有眼无珠、自恃了若指掌的人吗? “好了,‘大作’也看完了,偏院实在不是待客之所,咱们换个地方吧!竹萱,你带人把这里收拾收拾,当心被被碎瓷扎伤了。阿福,你着人把窗子修补好。” “是,王妃。” 陶福和竹萱领命,在两位主子和三位贵客离开偏院,就开始安排人收拾这一室狼藉。 幽草噘着嘴,对林若小声埋怨:“小姐,你是不是觉得幽草笨手笨脚啊?” “傻丫头,”林若轻轻戳了一下幽草的头,半开玩笑地说道,“我是怕你伤到手,什么都做不了,我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你!” “啊?”幽草一愣,赶紧一本正经地反驳,“我,我才不会让小姐……” “啊什么?你家王妃我,豪掷了十万两,买了这么一堆碎瓷,还没卖出去换钱呢,”林若笑着打断了她,“这手头紧,可养不了受了伤的闲人。” 看着荣王爷和黎大少露出了笑容,还有林三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幽草这会儿明白了,她又被她们家小姐给打趣了……跟瞪着大眼睛不明所以的黎惜恩大眼瞪小眼几息,幽草也憨憨地笑了两声。然后,更加不明所以的黎惜恩皱了皱眉头,犹豫了片刻,从盘子里拈了一块点心,递给了幽草。 “哈哈哈哈……” 这下,大家笑得更欢了。 看到大家都这么高兴,黎惜恩也露出了天真单纯的笑容。 唯有幽草,石化在风中,不知道这点心,是接呢,还是接呢……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一十一章 闭门车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湖边凉亭,大家围着石桌依次落座,幽草领人迅速布好了水果、点心和茶水,静候在一边伺候着。 “这碎瓷画,你打算怎么做?”黎焰拈着杯盖,拭了拭茶沫,抿了一口清香的茶水,开口问道,“是一时兴起,还是想——长久做下去?” 黎焰可不相信林若方才打趣幽草的那番说辞,这个丫头脑子里多少鬼主意?而且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该怎么来布局这一切,只怕早就有蓝图了。 “还是黎大哥了解我,”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折起的纸笺,展开,亮给黎焰、慕容冲几人看,“我打算给皇祖母做一套折扇碎瓷板画,给皇祖母贺寿。” 那画纸上,画了一面展开的碎瓷扇,扇面分成了十二块,中间用黑色的细线分隔开,确切地说,那黑色的应该是用黑石雕琢成的扇骨;十二块扇面正中,勾勒了一只丹鹤,周围还有不少鸟雀和松柏之类的长青木,似是取松鹤延年的寓意;扇头的位置,画了一块圆形的瓷片,正中书写了一个金色的“寿”字。 岁岁平安,松鹤延年。 将漆缮技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若是能够制作完成,定然是一件令人惊艳的寿礼。只是…… “给皇太后准备的寿礼,你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 那是一搜用罗汉竹雕的贺寿龙船,再有一个月不到,就可以雕刻完成了,再涂上护漆待干,以上好的檀香熏染,就大功告成了。 林若的用意,黎焰明白,借太后寿延,给人展示稀世珍品,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上行下效,宣传意味不言自明。 而且距离太后的寿辰还有四个月,时间上也算充裕,看林若胸有成竹的模样,应该是能够完成这件惊世之作的。 但是,这两件都算得上是稀世珍品,是不是……太费心了点? “皇祖母开心就好了。”林若笑眼弯弯。 毕竟,皇太后,是她外祖母的姐姐,是她的亲人。 黎焰点了点头,不再劝说什么:“好。那之后呢?要重开一间铺子吗?” “不用,就放在摘星楼和绮兰香。”林若摇了摇头,“这一批碎瓷,也是我运气好得来的,京郊的那个窑口,也可以继续开起来,让窑师们按照漆缮师傅的要求,烧制各种釉色的瓷片即可,这样,可以烧制好几层,数量也多,应该够了。不拘形式,钗饰、摆件什么的,都可以制作;也不拘数量,关键要做的精巧,做的独一无二。” 黎焰略一沉吟,遂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就……明白了?”林祁的目光在林若和黎焰之间逡巡,“我怎么……不明白啊?姐夫,你明白了吗?” 林祁求助地看向慕容冲,这凉亭里头,一共六个人,黎惜恩只顾着吃,幽草在一旁伺候,这两个人就不指望他们能听懂了。林祁便把寻找“同盟”的目光投向了慕容冲。 慕容冲是个武将,可不是个商人,自然不懂。但是,跟着林若这么久了,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好歹听得一知半解,但让林祁“误认为”他也懂了,也不是一件难事。 林祁见此情此景,又有些沮丧。 明明黎大哥和二姐每每夸他进步很大,但是,仍是无法望这二人之项背…… 同样是人,智商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呢? 林若笑着宽慰林祁:“没事,等回去之后,让黎大哥跟你慢慢讲。你才刚接手生意多久?已经做得这么好了。若是现下你能听懂我和黎大哥商议的所有布局,那你接掌整个林家都不在话下了。到时候,我和黎大哥就全无用武之地了。” 林祁挠了挠头,咧嘴笑了,想想这也是实话。 黎焰也笑道:“我跟阿若可没法比。她这脑瓜里不知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主意,随时给人茅塞顿开的惊喜。比如眼下这一回,谁能想到,她竟然能把碎瓷拼作画?” 林若摆了摆手:“黎大哥,你就别夸我了。我这不还是借古人之法!” “借了谁之法?”林祁眨了眨眼睛,好奇地追问,“二姐,我最近看了好多书的!可是,可是就是没有见到过类似之法呀!” “是吗?”林若狡黠一笑,“那让你看的《管子》,看得如何?” “呃……这个嘛……”林祁心虚地用食指挠了挠腮帮,“还没看完呢……” “《管子·轻重丁》里的菁茅谋,你可看了?” “菁茅谋?那当然看了!”林祁登时眼睛就亮了起来,难得有机会可以侃侃而谈,登时站了起来,洋洋洒洒地开始讲述,“桓公向管相问计,如何解周天子财用不足之困;管相建议将菁茅产地封禁看守,再令诸侯从天子封于太山、禅于梁父者,必抱菁茅一束以为禅藉。不如令者不得从。江淮菁茅坐长十倍,诸侯载金争秩,天下之金四流而归周若流水,周天子七年不求贺献者。” 所以……有提到用碎瓷吗? 林祁仍然未曾解惑。 “看来,书确实看了,”林若满意地点头,“只不过,还不曾领悟其中奥妙,不曾融会贯通。” 林祁眼睛咕噜一转,当即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拱手作揖,虚心求教:“小子愚钝,还请诸位夫子不吝指教。” 林若看着林祁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见慕容冲探寻的目光也望了过来,笑道:“原来还有个虚心请教的学子,黎夫子还请莫要谦辞啊!” 黎焰手指遥遥点了点躲懒藏拙的林若,笑道:“《周礼·天官·甸师》中有记:‘祭祀共萧茅’,是言以菁茅缩酒之用,也就是祭祀之时滤酒去渣才会用到的。故而说,菁茅者,江淮之间一茅草尔,‘三脊母至其本’,土生土长,不值一钱,少有农人刻意栽植。管子附以此不值钱之茅草以大用,令天下诸侯从周天子祭祀是不得不‘抱菁茅一束以为禅籍’,使诸侯不得不为‘尊贵’的菁茅付出高额的代价,王爷,小祁,二位不觉得,阿若的做法,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经黎焰这么一点拨,慕容冲和林祁登时茅塞顿开。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一十二章 闭门车6 - 女商枭 - 陆小飘 经黎焰这么一点拨,慕容冲和林祁登时茅塞顿开。 菁茅,碎瓷。 在常人眼中,根本不值一钱。 但在管子眼中,菁茅变成了诸侯为觐见周天子、随周天子祭祀天地不可不携之物,掌握了菁茅产地,诸侯便只能为此心甘情愿地载金争秩;在林若眼中,碎瓷成了能够拼成精致瓷画必不可少的用品,而林若手下有精于漆缮之道的匠人,将这一批旁人眼中视为无用之物的碎瓷,筑成了这独一无二的碎瓷画。 事后若有商贾醒悟过来,也想分一杯羹,一则要从窑口收取大量碎瓷作为原料,二则缺少最关键的漆缮匠人,如之奈何? “高,实在是高!”林祁左手拈了右手的袖口,右手比了个大拇指,用夸张的强调大肆称赞林若的想法。 “糕?”一旁的黎惜恩听到了,看了看林祁,又看了看自己盘中数量不多的点心,歪了歪头,最终还是决定大方地拈了其中一块,略带不舍地递给了林祁。 林祁哭笑不得地接过,然后落座,陪着黎惜恩一起吃。 “其实也不尽是借鉴菁茅之谋。”林若轻笑着接上黎焰的话,“往昔莱人善染,紫绢、紫青丝绦颇受各国所喜。然而,价格实在太高。管夷吾以败素染紫绢,价比莱国之紫绢低了许多,令百姓疯抢,最后所得利五倍于败素之价。我也是效仿此法,拾人牙慧而已。” 黎焰摇了摇头,笑道:“昔年,管夷吾以败素染紫绢,得五倍利不假;可今日,你以碎瓷拼画,这得的,可不止五倍的利啊!” “得利几何,那就要仰仗黎大哥了。” “好说,好说!” 整个凉亭里欢声笑语,令人心情愉悦。陶福伸着脑袋张望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打断,向慕容冲禀告了要事:“城防营的魏统领请王爷移步营中一叙。” “魏迁?” “是。” 林若偷偷地握了握他的手:“邢国公之孙初领城防营,想必有许多事要向王爷请教。正事要紧,王爷快去吧。” 魏迁都已经任职两个月了,该熟悉的肯定已经上手了,这会儿来请,想必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万不得已来搬救兵了。 “本王知道了。”慕容冲点了点头,“那你好好招待黎先生、惜恩和小祁,本王去去就回。”说罢,跟黎焰颔首示意。 黎焰无官职在身,也并不算林若正经的娘家人,省不了的礼仪自然不会省,当即起身,拱手行礼。林祁见状,也要学样,都被慕容冲制止了。 “王爷,”林若对着准备离去的慕容冲叫了一声,“带上影卫。” 慕容冲笑着点了点头:“我会当心的。”知道林若是因为唐骁一事,心有余悸,担忧他的安危,慕容冲自然也会更加小心——他可舍不得再让林若冒一次险。 “郎情妾意,琴瑟和鸣,”黎焰呷了口茶,打趣道,“不错,不错啊!” “我是正妃,是妻,不是妾。”林若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嘴,但嘴角的笑意,却不住地向外溢出,让人能感觉到,她是发自心底的开心。 “姐夫不是一直都对二姐挺好的吗?”林祁听得这话,忍不住补了一句,“不过,嘿嘿,没想到姐夫打仗这么厉害,生意上的事儿,跟我半斤八两嘛!刚才端得可真像,我还以为,就我没听懂呢!” 林若看着弟弟,由衷地笑了。 “哦,对了。”黎焰想起今日来王府的目的,说道,“今年我带惜恩回金陵过年,已经跟林叔禀明了,去陪陪我老爹。” 黎旻不愿回京,索性就长居金陵,与王家老爷王郗为伴。 “也好。”林若点了点头,“惜恩回来之后,还没去过江南吧?江南冬日里湿冷,要尤为注意保暖。打算何时动身?” “十月底,不然天太冷了,河水结冰,行船不易。”黎焰答道,“听说晦悟主持也是十月底离京,说不准正好能一路同行。听高僧诵经念佛,还能受益匪浅呢。” 提起晦悟大师,林若一愣,想起黎焰与晦悟师父有过数面之缘,一同下棋话禅。脑海里蓦地跃出了那三个未解的禅机,遂顺口一提,请黎焰帮着一起解。 林祁登时觉得有些无聊,便带着惜恩一起去到湖边玩耍,林若便让幽草跟过去。 “晦悟大师的禅机愈发高深莫测了,”黎焰一边端着茶抿着,一边笑着与林若一起商讨解禅,“进前则触途成滞,退后即噎气填胸,实乃绝境,若想破解,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法,或可绝处逢生,抢得一丝先机。” 林若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黎焰接道:“所以,这第一则禅机,其实说的是一个‘劫’字。” “‘劫’?” “正是。至于‘石桥禅’,”黎焰放下了茶杯,上千年的等待和忍耐,最后为见欣赏之人一面,说的,其实是一个‘情’字。 林若心里“咯噔”了一下,先是“劫”,再是“情”,这听起来,怎么这么似曾相识? 黎焰没有注意到林若的异常,继续往下说:“至于最后这一则,孤独长老以黄金铺地,买下只园精舍,请佛祖讲经说道,其实就是一个……” “‘财’,”林若蓦地抬起了眼睑,看着黎焰,“说的是一个‘财’字。” 黎焰点了点头:“没错。所以,晦悟大师想说的就是这三个字:劫,情,财。这三者之间……阿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劫,情,财。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劫,乃是绝境,化绝境之险,谋得绝处之生机,即为大难不死;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为桥上经过一瞥的情,是相遇邂逅,是一见钟情,即为红鸾星动;以黄金铺满精舍,非富可敌国之资不能达成,即是富贵非常! 所以,禅机中解得的劫,情,财,其实就是大难不死,红鸾星动,富贵非常! 而这十二个字,正是顾梦瑶死前,那个长得和晦悟大师一样容颜的算命先生,给林若的卜算结果! 这就是她的命数吗?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一十三章 未雨缪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整个人处在巨大的惊惶之中。 那个拉着顾梦瑶,一定要给她算一卦的算命先生;那个素未谋面,却言与她有“因缘果业”,为她消灾化业的晦悟住持……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两个一模一样的卜算之果。 巧合吗? 如果不是,那么,这便是她的命数了! “阿若,阿若!”黎焰抬手在林若面前晃了晃,见她没有反应,抓着她的肩,用力晃了她两下,见她一个激灵回神,忙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这禅机解得不对?” “不,”林若怔怔地看着黎焰,“没有不对。只是……” “只是什么?” 林若垂下眼睑,默然片刻,然后抬眸看着黎焰:“黎大哥,我在……不,是顾梦瑶——” 双手攥拳,下意识地握紧。 听到这个名字,黎焰不禁竖起耳朵,耐心地等着林若的答案。 林若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说道:“我坠下游船之前,曾经有一个算命先生拦住我,非要给我算上一卦。” 她始终不能坦言,“顾梦瑶”已经死了这样的话。 “他给我算的那一卦,十二个字:大难不死,红鸾星动,富贵非常。” “当真?” 这下,惊诧的,换成了黎焰。 大难不死是劫后余生;红鸾星动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富贵非常,则是数之不尽的财富。劫,情,财,不正好对应了晦悟大师的三个禅机吗? “之后,我便坠下游船,我以为我会溺死在江中,结果,再睁眼的时候,我成了……成了顾漫雪。”林若眼神闪烁,看了一眼黎焰,见对方神色无常,才继续往下说,“而顾漫雪正好也是坠入水中。于我而言,或者于她而言,都是一种……大难不死的结果吧?” 黎焰抿唇,这种说法,确实——可以这么认为。 林若继续道:“然后,我离了顾家,改了林姓,成了林若。去岁,我与王爷成婚,乃是红鸾星动;林家借风花雪的花魁选,将东鲁大半粮食握在手中,加上‘香雪海’和摘星楼,已经遍布各国的生意,说上一句‘富贵非常’,不为过吧?” 富,乃是财富;贵,则是王妃的身份。 没有说富可敌国,也不是贵不可言。 而是富贵非常。 富和贵,两个字都占了。 不得不说,这十二字的卜算结果,准确地不能再准确了。 而如今,她再次得到了几乎一致的卜算结果…… “你请晦悟大师卜算的,是什么?” “今生。” 今生,也就是这辈子,或者说,也可以理解为此生余下的时光。 不论是晦悟大师的“劫、情、财”,还是那位神秘的算命先生给的“大难不死,红鸾星动,富贵非常”,都可以概括林若这十几年来的经历。 但若卜算,只是卜算了过往,却不能说是全卦。 尤其是晦悟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又提及“天机不可泄露”,卜算的结果,未必是回溯过往,有可能是瞻视将来。再加上,林若问的是“今生”,那么也有可能囊括了过去、现在和将来。究竟是哪一种,除了晦悟大师本人之外,应该无人知晓了。 “还有一事,”林若眉心微皱,说道,“晦悟大师的容貌……与那位算命先生极尽相似,除了年岁不同,还有那位算命先生没有剃度。” “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黎焰虚了虚眉眼,难以置信。 “嗯,”林若点头,“从前不论是我去金陵香积寺,还是晦悟师父帮我解开业果、安排省延师兄为我消业祈福,我都不曾与晦悟师父见过面。这是第一次,我当面见到了晦悟师父。” “这可真是……”黎焰的手,在茶杯缘上打转,半晌之后,才开口形容道,“因缘虚妄,非天机不可解。” 这样的安排,只有老天爷能解释了。 林若抿唇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我想再去见晦悟师父一面。” 黎焰摇了摇头,道:“晦悟大师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只怕,你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林若叹了口气,她也知道,再去一趟,多半是徒劳无获的。尤其,去了又怎样?当面问询晦悟大师与那位算命先生的关系?问询这禅机解得正确与否?问询这禅机是回溯过往、瞻视将来,还是囊括了过去、现在和未来所有?问询…… 结果,多半只能换来晦悟大师一句“佛曰:不可说”吧? “如果晦悟大师的禅机解的是回溯过往,那么,你之后便是‘富贵非常’,这种情况,且可抛开不论;”黎焰认真地帮林若分析,“若是瞻视将来,那么你且小心应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囊括了今生所有,我在想……唐骁那一回,是否能算得上是‘劫’后余生?” 林若仔细地想了想黎焰的话,然后笃定地说道:“我偏向于瞻视将来。” 黎焰抬眸,问道:“为何?” “强敌环伺,还未有真正的绝境。”林若将茶盏推开,一边比划,一边说道,“晦悟师父的原话是‘彼岸在前,却有天堑相阻。若向前,则会落入天魔手中;若后退,则会落入饿鬼口里。若不进不退,则将沉在一潭死水中。’前、后、左、右、下,五方皆是死路,唯有上方,才可‘逃出生天’。这是真正绝境,稍有差池,便是生机全无。唐骁将我与王爷困于囹圄之中,最多只算是堵死了一处,哪能称得上是绝境?”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黎焰点了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所谓的‘劫’难,还在之后?” “当然,”林若迅速附议,“黎大哥,你别忘了,希姐姐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而且,这其中牵扯之深,超过你我想象。那位远在西蜀的韶妃,叶翎费尽手段,却还是没能挖到她的身世呢。有这样一个潜藏在背后的敌人,高枕无忧,还远着呢!” 黎焰郑重其事地点头,随后嘴角微微勾起:“叶翎虽然没有查到,但你不是——从毒医那边,获悉了不少消息吗?” 盟契已签,三百万两的定金已付,九星与林家正式结盟,大批的高手加入,让一直颇为担忧林家上下安危的林若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现下,安泰伯府周围可是布下了不少高手,保护林府中上下的安全。 林祁和黎惜恩出门,除了原本黎焰安排的护卫之外,还多了两个九星的高手,多了一重保护,也让林若和黎焰放心不少。 “九星……”林若喃喃了一声,澄澈的眼眸中,闪过了一道星芒。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一十四章 未雨缪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哎呀呀,荣王妃怎么有时间,莅临寒舍?”隔着面具,也听得出白阙语气里的言笑晏晏,“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自是有好‘买卖’,要与白公子商谈。”林若从容地勾起了嘴角,“不知白公子可有意向,与本妃做生意啊?” “有,当然有!”白阙继续油嘴滑舌的腔调,“这汴安城里谁不知道,想要在京城里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务必要跟林家搞好关系。哦不,现下,是安泰伯府了!荣王妃也知道,白家在秦淮扬州,是做花舫生意的,本来想来京城依葫芦画瓢,孰料这名满东鲁的风花雪,技高了可不止一筹!草民想从风花雪抢生意,那可真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今日荣王妃肯纡尊至此,跟草民谈买卖,草民自是求之不得啊!” 瞧见了林若嘴角戏谑的笑容,白阙倏然大悟一般,拍了一下额前的面具,自责道:“哎呀,瞧我,只顾着自己个儿高兴,却把贵客一直晾在外头,真是该死,该死啊!荣王妃,里面请!” 白阙故作趋炎附势地弯下了身子,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等到林若笑嘻嘻地扶着幽草的手进了白府大门,这才直起了身子,趋步跟上,指使着下人赶紧端茶送水、备下点心果品,不可怠慢了贵客。 吩咐完,自己却摇头晃脑、慢悠悠地往前厅走去,态度很是怠慢啊! 不过,人家是白府的主子,下人们不敢说什么;又是九星的副阁主,连阁主都对他言听计从,又有谁敢提醒白爷不可怠慢呢? “离殇和唐骜呢?可在府中?” 白阙的前脚刚踏进前厅,林若便直接发问。 闻言,白阙不客气地坐在了林若旁边的上首之位,叠了个二郎腿,让下人上了茶,然后摆了摆手,让无关人等都退下,不客气地说道:“哟,我说阿若啊,自从你付了定金之后,这态度,可是转变得真快啊!” 白阙端起茶杯,往嘴里倒了一口茶,砸吧砸吧嘴:“咱们结盟之前,你还会拘个礼,称呼一声‘离阁主’、‘唐先生’,怎的现下,就直呼其名了呢?啧啧啧,我是该说,女人真是善变呢,还是说你胆子实在是太大好呢?” “此话怎讲?” “你口中的离殇,那是天下第一杀手,杀人不眨眼,跟着你的冷夙和斩夜,都抵挡不住;”白阙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依靠,睨看着林若,“还有啊,连我都不敢直呼唐先生的名讳,啧啧啧,你就敢直接叫出毒医的名字,不怕他给你点颜色瞧瞧啊?” 林若嘴角带着笑,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给我点颜色瞧瞧,到时候,可没人给九星付这么高的报酬了。这一点,你,还有离殇,应该是最清楚的。林家之所以能日进斗金,背后出谋划策的是谁,你还要装糊涂吗?” “啪、啪、啪!” 白阙拍了三下手,蛰小作伏:“不愧是林家真正的当家人,不愧是有魄力,开出一年一千万两高价的林少小姐。你出钱,你说了算,在下认输。” 说罢,仰天长叹了一声:“有钱真是好啊!为所欲为,在九星这样江湖排名居于榜首的杀手组织面前,也能这样趾高气昂!真是羡慕!” “别贫了,我有要事相询,”林若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劳驾,请离阁主和唐先生一并见上一面。” “遵命!”白阙依旧慵懒地赖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冲林若做了个“遵命”的手势,然后手指一勾,对斩蓬吩咐道,“去,照咱这位给钱的金主的吩咐,把阁主和唐先生请来吧。” 打发了斩蓬去找人,白阙看向林若:“怎么,你还想打听西蜀那位韶妃的事?唐先生不是已经把他知晓的都告诉你了吗?其他的,咱们也说好了,派人去查。这才几天的功夫?人都还没动身呢,荣王妃你也太着急了吧?” 因为结盟,因为唐门是林家和九星共同的敌人,所以,就韶妃这条线索,林若大方地共享了出来,一则要从唐骜这里发掘线索,二则需要九星派人去西蜀查探底细。 基于此,唐骜也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实言相告。 韶妃是什么人,唐骜原本是当真不清楚。韶妃的母亲唐莺,也就是邓司业的妻子,唐骜也是知之不详。 唐莺并非是唐家人,这一点,作为正统唐家出身的唐骜很清楚。但是,唐莺是从哪里来的,他却说不上来。只道是某一天,唐愈带回来的女子,认了义妹——但却是关系不清不楚的义妹。 后来,唐门有了正经的门主夫人,之后,老门主,也就是唐愈和唐骜的父亲做主,把唐莺嫁给了邓司业。听说没多久之后,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邓歆。但究竟这个女儿是谁的种,就不得而知了。 而邓歆,就是韶妃。唐骜只见过那个小丫头两面,一次是在襁褓之中,一次是总角年纪。因为那时的唐骜沉湎于研究毒药,并没有对此太过留心,而后来遭逢巨变,也始终没有把唐莺母女列入范畴之中,所以只能得到这些消息。 林若这边提供了周袇和吕氏这一条线,两方也一致觉得,这个唐莺是周袇和吕氏的女儿的可能性极大。因为周袇的两个女儿被山贼掳走之地,靠近东鲁与西蜀的边境,地势险恶,却有不少制毒必须的草药生长,这也为唐愈救了唐莺的可能性再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不过,具体如何,还要等派去查探的九星杀手回来之后,再做计较。 今日林若来白府,诚如她所说,另有目的。 “你想了解易容之术?”唐骜听完林若所言,粗粝的声音响起。 “不,”林若摇了摇头,“确切地说,不是贴一张面皮,而是将一个人彻底地改变容貌,唐先生能否做到?” “你打算做什么?”白阙好奇地打断两个人的聊天,“你对自己的样貌不满意,想要变得更加倾国倾城、国色天香?” 林若横了白阙一眼,她怎么可能为了这种无聊的理由! 但架不住没有得到答案的白阙一直在旁打岔,她只好给出了一个理由:“未雨绸缪。”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一十五章 未雨缪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未雨绸缪,这是个很耐人寻味的理由,值得人深思。 一直沉默不语的离殇,脸上一直是一副冷冰冰、事不关己的表情,不像白阙,简直是个好奇宝宝,总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咦?你那位‘鬼医’师父,不就在京中吗?而且,就在安泰伯府里吧!怎么不去找他,反而来找唐先生呢?” 林若转过头,看着白阙,似笑非笑:“好歹我花了这么一大笔银两,总不能让你们日子过得太清闲,无所事事吧?” “哎哟喂,清闲?”白阙一个打挺,上身前倾,“荣王妃,你这可就未免扎心了!为了保护安泰伯府上下,我们可是特意从扬州调了不少高手;还有安排人去西蜀唐门刺探消息,光是这准备工作,唐先生就接连好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唐门上下的忌讳,如何应对,零零总总,你这话,可是太过锥心了,是吧,唐先生?” 唐骜听了白阙的话,目光定格在林若身上。 林若愤愤地横了一眼白阙,然后对唐骜说道:“唐先生莫要误会,之所以来找唐先生,是因这件事,我不想让舅父、伯瑜他们知晓。” “嘿,这就怪了,”白阙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瞒着靖平侯世子倒是好说,竟然还要瞒着你的舅父安泰伯,哎哟喂,荣王妃,你不会是……生了什么异心,想要谋夺林家的财产吧?啧啧啧,最毒妇人心,最毒妇人心啊!” “你给我闭嘴!”林若额角太阳穴跳了两下,忍无可忍地呵斥了白阙。 “阿殇,她……她凶我!”白阙转头就向离殇哭诉。 离殇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如有实质,白阙刚想提醒离殇还是要稍微收敛着点,别吓到给了这么多银子的金主,林若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了九星令符,重重地敲在案几之上,咬牙切齿地说道:“给、我、闭、嘴!” 白阙终于委屈地屈服在了林若的“淫威”之下。 林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转向唐骜,说道:“唐先生,我相信,你能做到的,对吗?” 唐骜看着林若,沉默片刻,最后与离殇对视了一眼,才点了点头:“能。” “那请问唐先生,彻底改造一个人的容貌,需要多久?” “看情况,”唐骜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若是寻常容貌,三个月;若不是,半年到一年。” 林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个时间,也算在她的预期之内:“那,离阁主,如果要让一个普通人,换了容貌之后,言行举止也与当事人模仿一致,需要多久?” 离殇回答得更是干脆,就两个字:“看人。” 听到离殇这样干练的回答,白阙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林若面上容色未改,但一直战战兢兢在身边陪着的幽草,却有些不乐意了。但她敢怒不敢言。因为她知道,这间屋子里的人,一个是天下第一杀手,一个是能杀人于无形的毒医,她怕自己贸然开口,可能会给自家小姐招来麻烦。毕竟,小姐今日只带了冷夙前来,冷夙是天下第二杀手,第一和第二,就算差了那么一点儿,还有个毒医在一边呢! 林若之所以没有生气,也是因为离殇说的是事情。 看人:既要看要模仿的是谁,又要看模仿者的悟性和能耐。 白阙总算是笑够了,其实主要还是见林若面对自己的嘲笑面不改色的模样,让他失去了挑衅的兴趣,遂说道:“荣王妃,草民失礼了。不过,你也别怪阿殇,他说的是实情。荣王妃既然相询此等机密之事,自然也是信得过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要调教的‘傀儡’,究竟是什么人?” 说罢,白阙的目光往林若身边扫了一眼,护卫只带了冷夙,婢女只带了幽草——跟了她十几年的心腹婢女,想来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只带亲信之人前来的。 林若的目光投来,意味深长地跟白阙对上。电光火石之间,白阙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随即惊道:“荣王妃,你莫非是想找个人,乔装成安泰伯,好将林家尽数控制在自己手中吧?” 此言一出,离殇和唐骜面上都露出惊诧之色,尤其是唐骜,他本人就遭遇过被亲人背叛,逐出唐门,险些毙命! 不说旁的,这位荣王妃前不久将顾家连根拔起,毫不留情,连自己的亲生父亲“病”死在了牢中,都全然没有反应!更不消说,那位欺侮过她的庶姐、庶母的下场。虽说,这是顾家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但是这样一个女子,说一句“心狠手辣”,不为过。 再加上,方才她也说了,不想让鬼医知道,也不想让林谦知道! 这么一猜测,真是越想越靠谱。 林若哼笑了一声:“都说天家无亲情,白公子虽不是在宫中长大,但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勾心斗角的被害妄想,一点儿都不输那些盯着储君之位、想要夺位的皇子啊!” “哦?”白阙不解地看着林若,“难不成,我猜错了?” “当然。”林若毫不犹豫地应下,“舅父视我如己出,我侍舅父如父亲,如何会行此大逆之事?如此丧尽天良,我还配为人吗?” “那倒是怪了,”白阙伸出手指,敲了敲头,“那你想弄复刻一个什么样的傀儡?难道是……慕容冲?” “也不是。” “那是谁?”白阙这下更是猜不到了,“你还是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这样,阿殇和唐先生也好估出准确的时间。” 唐骜点了点头,而离殇却是面无表情,毫无反应。但只要白阙应下了,离殇并不会提出反对意见。 林若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炯炯逼视着白阙,说道:“此事,仅我们在场几人知晓,绝不可再泄露给任何一人。” “那是当然!”白阙当即表态,“九星的口风紧的很,想要撬开,那是难于登天,对吧阿殇?” “嗯。”离殇淡淡地应了一声。 唐骜见林若的目光转向自己,也郑重地点了点头,如今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为共同对付唐门,甚至有可能为了这位身为四皇子的副阁主谋划什么,自然不会泄露秘密。 冷夙和幽草自然不用说,尤其是幽草,点头如捣蒜,关系到自家小姐的事,她从来不含糊。 林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在众人或好奇、或郑重的目光中,给出了答案:“我。” “什么?!”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一十六章 未雨缪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个答案,无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林若竟然想让唐骜防照她的容貌,来制作一个“傀儡”林若?她这是疯了吧! 连惯常放荡不羁、开玩笑没底线的白阙,都觉得林若是在逗他!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白阙嗤了一声,“你想找个人,让唐先生把她的容貌整成你的模样,再让阿殇教她模仿你的一言一行?我说林若,你究竟想做什么呀?” 那一回,假扮惨死的顾炎年的人,是离殇;而制作了可以以假乱真的面皮的人,是唐骜。当然,除了幽草之外,在场的五人都知道,在离殇的真脸和顾炎年的面皮之间,还有一张面皮,是冷夙的脸。 不过,制作面皮和真正把一个人的脸换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完全不同。面皮这东西,做的再精细,都是假的,都是在死物上动手脚。但是换脸,却是要在活人的脸上动刀子。 唐骜精于医术,离殇善于乔装。 这也是林若来向这两人询问的缘由。 “我说了,未雨绸缪。” “未雨绸缪?那雨呢?”白阙不甘心地追问。 “不知道,”林若坦言相告,“毕竟想让我死的人不少。” “所以你就想准备一个‘替死鬼’?”白阙点了点头,“也不是不行,可万一,仇人找上门来的时候,你的‘替死鬼’还是个半成品,你怎么办?” 林若挑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那不是还有九星的人护卫吗?我这银子,也不是白花的呀!” 白阙一噎,登时无言以对。 也对,毕竟,这样一个替死鬼,肯定是要等到关键时刻才会动用的。 这换脸、调教的过程,可不是能一蹴而就的,直接凿个模子、往里头浇筑就能复刻出来一个成品。要是遇到一次危险,就用掉一个替死鬼,那也实在是天方夜谭。 “如此,唐先生和离阁主,可以给出答案了吗?”林若的目光依次看向唐骜和离殇。 唐骜问道:“需要多像?” 林若利落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以假乱真,真假难辨。” 唐骜仔细地打量了林若,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半年,至少。” 林若点了点头,转向离殇:“那离阁主呢?我要对方的言行举止与我近乎一致,能够让大多数人相信,那就是我。” 言外之意,离殇明白。 就如上回他乔装成惨死的顾炎年,从林若那里得知了顾炎年的言行举止和习惯,所以在面对顾漫妮的时候,连顾漫妮都没有看出来,顾庭和卢氏见到他的模样,都以为当真是顾炎年来索命了。 但是,如果相处再久一些,便会很容易露出破绽。毕竟,亲近之人,细细相处之下,还是能从中发现破绽的。 离殇还没给出答案,白阙就率先出声了:“我说你胆子真大,你就不怕,我到时候带着这个冒牌货去招摇撞骗?或者直接把你杀了,拿这个傀儡替代你?” 林若抬起眼睑,轻描淡写:“这世上,当真能有第二个我吗?即便再像,只要稍加接触,绝对骗不过我身边的亲近之人。” 白阙再一噎,不得不承认,林若这运筹帷幄,这胸有成竹,这诡谲厉辣,这心性坚韧,这远见卓识,没有人能模仿得一模一样——因为没有人走过她走的路,看过她看的书,爱过她爱的人,经历过和她一样的人生。 即便有,那也未必就能成为眼前的林若。 尤其,还有知道她真实身世的黎焰和慕容冲,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蒙混过关的?恐怕没到三句话,就已经全数露馅了。 “再说了,如果你们拥戴了一个冒牌货,这一千万两的钱,可就没几年好拿了。”林若诡谲一笑,“几位都是聪明人,如此竭泽而渔的做法,想必——不会自寻死路吧?” “当我没说……” 白阙悻悻地闭了嘴。 离殇见白阙吃了亏,护短的脾性当即就暴露出来,没好气地对林若说道:“数年。” “数年之久?”林若轻笑了一声,“看来,离阁主是打算找人传承衣钵了?” 离殇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倒是白阙,好奇心起,问道:“你不是笃信佛法吗?这种视他人性命为草芥的做法,可不像你。” “所以才说,是未雨绸缪,”林若叹了一口气,“最好能永远动用不上。” “究竟惹上了什么穷凶极恶的敌人,竟然需要准备一个傀儡?” 林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有高人帮我卜卦,说我有一劫。” 白阙不屑地嗤了一声:“这种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你堂堂荣王妃会信?” 林若嘴角上扬,挑眉看着白阙:“为何不信?” 白阙显然没有想到,行事厉辣果决、运筹算无遗策的林若竟然会相信这种毫无根据的鬼话,简直匪夷所思。 高人?卜卦?一劫?哼,一听就是个骗子! 唐骜却倏然开口,问道:“是晦悟大师卜的卦?” 白阙恍然,目光看向林若,得到了对方肯定的回答。要说这个晦悟和尚的话……也难怪林若会相信了。毕竟,人家可是在多年前救过林若一命,传闻沸沸扬扬,瞧林若这笃信程度,也就不必再提了。 于是,白阙也不再多劝什么,但是恁个一模一样的“傀儡”林若出来,可是个大工程,说起来是林若这个雇主出于保护自己安全的要求,但却不包括在他们签订的盟约要求里头!两人就着合约又好一通争论,最后,林若大方地做了退让,留下了两百万两银票——其中一百万两是提前预支的尾款,另外一百万两,则是作为调教一个“傀儡”林若的开销。 等林若离开了白府,白阙用手肘杵了杵离殇:“你说,她当真是因为大和尚的一句胡言乱语,所以才让咱们这么做的?” 离殇犹豫了会儿,给了白阙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许是。” 想到林若所提的“劫”,没有温度的目光看向了正往密室走去、继续还未完成的事项的唐骜,若有所思。 白阙顺着离殇的目光,也看向唐骜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然后点了点头,对离殇说道:“那你说,我要不要也让唐先生给我量身定做一个‘替死鬼’呢?” 离殇抿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冷硬地说了一句“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然后就在白阙假装慌张的呼喊声中,把人扛在肩上,往休憩的主卧而去。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一十七章 点鸳鸯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时间就这么静悄悄地流逝着,一天一天,一月两月。 连轴忙过了诸多大事的朝臣们发现,自己依然累得没有空闲时间。总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被分摊到自己身上——尽管这些本来就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从前再忙,也没有像如今这样,忙到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吧?真是要了老命了! 户部有国库的清算、各地银饷的分派;吏部有秋闱新晋的进士、同进士要安排;礼部忙不迭地准备八公主熙姀的及笄礼;刑部和大理寺最忙,除了忙碌荣王妃被牵涉其中的唐门绑架案、城防营右副统领顾炎年被杀案等案件之外,又被皇帝一旨安排了新的任务:秋后算账。孙正等人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摘星楼拍卖会,竟是皇帝对宫中内侍、朝中官员的一次考核和审查!安排去坐镇的大小官员内侍里,竟然有这么多私收贿赂的! 这簿册上一笔笔记的清楚的,不仅有牵涉到摘星楼拍卖一事收受贿赂的,还有秋闱里手脚不干净的,真是……明察秋毫! 在庆幸自己没有被安排这两个当时引来无数人殷羡的肥差、以至于没有机会伸手之余,不由得感叹一声,伴君如伴虎! 皇帝,哪是这么好糊弄的? 尤其越是靠近权利的核心,就越要警惕身边之人被收买! 这些人,完全是撞在了枪口上,本就是因为国库空虚所以才办的拍卖会,本就是为了社稷遴选栋梁之才才举办的秋闱,竟然敢浑水摸鱼!活该! 当然,皇帝真正要严惩的,自然是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吏内侍,其他的“污点”人员,各有小惩大诫,敲打一番,够他们战战兢兢好些日子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这个道理,明宗皇帝再清楚不过了。 至于寻常百姓,并不知晓其中内情,只是在得知皇帝又惩处了几个贪官之后,拍手称快,歌功颂德,盛赞一声“明君”。 这一日,明宗皇帝又把林若召进了宫,让人陪着在御花园里走走。秋意已浓,御花园里的各色菊花争奇斗艳,倒也是一番不错的景致。 “春来有人面桃花相映红,夏日则一池芙蕖尚盈盈,入秋是满园金菊斗馨香,到了冬日,便是朵朵梅花扑鼻香。”林若由衷地赞叹,“这御花园的景致,一季一景,着实美哉妙矣!托皇上的洪福,让敏慧才能见到这般美景。” “就你会说话来哄朕开心。”明宗皇帝语气里不领情,但是眼角的笑意,却泄露他其实就是故意的,“难不成,朕不让你陪着,你就不来这御花园走动了?” “走动,当然走动,”林若笑嘻嘻地回应,“不过,敏慧所说的‘托皇上的洪福’,可不是指陪皇上您来御花园走走,而是觉得因为皇上您是天子,居于这天子居所——皇宫中,所以才有人愿意为了讨皇上您的欢心,布置了这御花园,所以,敏慧才能得缘一见啊!有什么不对吗?” 明宗皇帝笑了:“有人想讨朕欢心,所以才布置了这御花园?” 林若毫不犹豫地点头附和:“对呀!” “那你倒是说说,这个‘有心人’是谁?是用心良苦该赏呢,还是居心叵测该罚呢?” “这个……”林若微微歪头,手指点了点下巴,为难地说道,“不能一概而论。” 明宗皇帝顿时兴致盎然,一行人正好到了御花园中的寻芳亭附近,便在那亭子里落座,道:“哦?那你倒是说来,给朕听听!” “遵旨!”林若俏皮地行了个简礼,然后说道,“皇上您看,这御花园,格局雅致,建造之人自然是费了不少心思的,何处种什么花,何处要布上青石板,何处要挖水塘,何处要安置假山,连廊如何走向,包括这亭子该坐落何处……皆是为了让皇上您欢心满意,当赏。” “嗯,”明宗皇帝饶有兴致点了点头,“说下去。” “是。”林若浅笑着继续,“这设计完了,皇上您对设计图纸满意,之后是督建。这里头便有监工的大小官吏,照图纸做活的各类匠人,负责苦力的民夫,以及负责后勤烧火做饭等等杂役的内侍宫女。他们都是为了把图纸上的御花园变成真实的御花园,呈现在皇上面前,让皇上您满意。嗯,但是这些人里面,尤其是大小官吏,谁该罚,谁该赏,就不好说咯!” 林若眨了眨眼睛,客观地评价了一番,话未尽,但意却尽矣。 明宗皇帝脸上依然带着笑意,看着这个狡黠的丫头。 “督建完成之后,是伺弄这满园的花花草草,群芳各有花期,但却不能让皇上您见到草木枯败萧条之相,所以这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人,费尽心思地布置,让御花园四季如春,总有绿意盎然、百花争艳之相,也是为了讨皇上欢心啊!”林若露出为难的神色,“不过,这其中有人是真心尽本分、伺弄好花草,有人却是存了它念……该赏还是该罚,也只有皇上您这样独具慧眼的明君,才能一眼辨析了。” 皇帝面前不能说假话,但真话,却也可以是真实的废话。不得罪人,也能哄皇上开心。 “你这丫头,每回都说的一本正经,偏偏尽是些哄朕开心的奉承。” “能把奉承的话,说得这么真挚诚心,也是个本事啊!”林若不无得意地咧嘴笑了笑,“可不像有些人,马屁拍在马腿上,可不让人一听就觉得是假话了?” 明宗皇帝一怔,失笑一声,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林若:“瞧把你能的。” 林若嬉皮笑脸地在皇帝身边落座:“那也是因为皇上英明睿智,所以敏慧才敢如此言无顾忌啊!皇上您不知道,您前些日子颁旨,降低赋税,颐养民生;降低关税,促进商行,有多少百姓称颂您是仁人之君,尧舜禹汤!” 这条政令,正是在摘星楼拍卖会不久之后颁布的,也是太子提议。 正是因为国库充盈,皇帝有了底气,才能下此恩令,尤其是对贸易繁华的京兆周围和江南之地,尤为欢悦。 赋税降低,百姓身上的“枷锁”便少了,手里的余钱便多了,能带动经济发展;关税降低,四邻各国的商贾便会争相来东鲁做生意。当日太子在朝堂上侃侃而谈,明言“不可只着眼于眼前的小利,赋税与关税降低,看似收的数量少了,但是征收的对象却会大幅增长,必然能收获更多”。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一十八章 点鸳鸯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堂堂一朝太子,借摘星楼拍卖会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倒是突然间长进了!这是令人欣喜之事,但是,明宗皇帝却并不觉得事情如此简单,太子背后,必定有“高人”指点,而这个高人,不仅通晓朝政民生,更是精通以商富国之道。 这样的人,明宗皇帝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人选——黎焰。 可惜,这样的能人,却无出仕之心。 可忧,这样的草民,却能左右一国储君的决策! 明宗皇帝随意地问了一句:“黎焰就一直打算当摘星楼的掌柜了?” 林若不解地看着明宗皇帝,心里纵然猜到皇帝为何会有此一问,但是面上却不敢表露:“不仅是当摘星楼的大掌柜,还在教府里教导小祁和惜恩。皇上您也知道,舅父把粮铺当作嫁妆给我了,但是粮铺的大掌柜罗叔去江南收债了,还不曾回来。故而粮铺经营上有什么事,敏慧也会找黎大哥商量。” 林若这话,看似是实话实说,全无隐瞒,但里头的信息可不少。比如,林祁作为林谦的独子,又是唯一的儿子,林家偌大的家业最后比然是这个儿子来继承的,但林谦却没有亲自教导儿子,而是让黎焰来教;再者,林若确实是在经商之上有些能耐,尤其是算账,但是毕竟是个小女子,粮铺这么大的“嫁妆”,大大小小的事务并没有能力全部处理也算意料之中,但回娘家去请教的时候,却没有找林谦,而是找黎焰。 这说明什么?不仅暗藏久不曾在人前露面的林谦身体确实有些不好,不适宜操心,也意味着,黎焰在林家人眼中是极为信赖的依仗。 不过,安泰伯林谦久不曾出府露面,其实并非如此。他近来身体是偶有些小恙,但并不打紧,生意上的事情由黎焰、林若和林祁打理地井井有条,他就时常乔装一番,只带着芸娘一起从林府隐匿的小门出府,四处溜达,当然偶尔也会多一个不太“识相”的鬼医。 知道这件事的人,林府上下,不超过两只手的数。 这是题外话,按下不表。 明宗皇帝看着林若,琢磨着更深的考量,倒是林若,眨巴着眼睛,不解地问道:“皇上,您怎么突然问起黎大哥的事了?” “突然想到,就随口一问了。” 明宗皇帝端起了茶杯,回应林若的好奇,也是很随意,好似当真是信口一问似的。 林若鼓了鼓嘴,呆呆地应了一声“哦”,也没多说什么。顺手就从果盘里拈了一瓣剥好的蜜桔,塞进了嘴里,甜得她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明宗皇帝看了林若一眼,然后再次随意地问道:“黎焰的原配已经走了好几年了吧?没打算再续娶?” 黎焰现在是带着儿子住在安泰伯府,也就是林府中,纵然他不姓林,也没关系。可如果黎焰有续娶的打算,那么就没有理由再寄居在林府里了。 “不知道,黎大哥没跟我说起过,”林若眨了眨眼,有些苦恼,“不过我猜,黎大哥多半是为了惜恩吧。若是娶了个心术不正的继室,苛待了惜恩,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前些时候,不是有不少媒婆打主意来林府说亲,其中不少是冲着黎大哥来的。我本来也有心想帮黎大哥物色配得上的姑娘,只是……将心比心,我也不希望惜恩受委屈。” 作为深受继母苛待的典型,从林若口中说出这话,自然是更有说服力。 说起来,林若并不是不讲理之人,从她与刘铉逸如今的妻子薛氏相处中可见一斑。刘铉逸是林若的姐姐顾漫希的夫君,但最后劝说刘铉逸娶薛氏的,还是林若。 可黎焰和刘铉逸的情况不同,刘铉逸与顾漫希的孩子,在娘胎里还没成型,就跟着他那可怜的娘亲一同惨遭横祸了;而黎焰,却有黎惜恩这个儿子。 “皇上,您不会是想——给黎大哥说亲……阿不,指婚吧?” 林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明宗皇帝。 一旁伺候的老太监陈贯低下了头,掩饰抽搐的嘴角。他心道荣王妃这么猜测,也无可厚非,毕竟皇帝前脚刚指了两桩婚事,一桩是与西蜀湛亲王宋桓楚的和亲,另一桩是靖平侯世子苏慕禹和凤阳郡主曲潇湘的婚事。再加上,八公主熙姀及笄礼刚过,正是打算要择一驸马,这个节骨眼上,明宗皇帝突然提起黎焰,也不怪荣王妃会想到这一处。 “皇上!您,您不会是想……”林若好似突然福临心至,想到了什么,一脸惊诧,但随即意识到周围还有不少内室宫女,遂压低声音,凑近皇上身边,低声问道,“您不会是想,把黎大哥收为女婿吧?” 看着林若一脸正儿八经的模样,明宗皇帝神情一滞,蓦地朗笑出声。 明宗皇帝这一笑,林若脸上的表情,便更加五味杂陈。 明宗皇帝挥手,打发了小内侍和小宫女,身边只留下了老太监陈贯,然后笑着问道:“怎么,觉得朕的八公主,配不上黎怀瑾?” “也不是,”林若瘪了瘪嘴,知道皇帝是说笑,但却把这说笑当真了一半,为难地说道,“就是觉得吧……黎大哥要是当了驸马,那我跟熙姀,该是谁叫谁嫂嫂啊?” “你为难的就是这个?”明宗皇帝挑眉。 “当然不止这个了,”林若当即反驳,“要是黎大哥当了驸马,这,林府的生意,总不能再让驸马纡尊降贵来主持了吧?而且……皇上,您不觉得……黎大哥比熙姀,年纪上……大得,多了点吗?” 林若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黎焰的年纪比林若大了一轮,而林若比熙姀大了一年半,算起来,黎焰的年纪都快要是熙姀的两倍了。这差距,分明是显得八公主太纡尊下嫁了! “嗯,考虑得有理。”明宗皇帝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一副被说服的模样,“看来,这黎怀瑾跟朕,当真是没有翁婿之缘了,可惜,可惜!” 林若点了点头。 “那敏慧觉得,谁能配得上朕的八公主呢?”明宗皇帝看着林若,意味深长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熙姀与你颇为亲近,想必熙姀喜欢什么样的人,敏慧也知晓一二吧?”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一十九章 点鸳鸯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明宗皇帝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林若心头一跳,她几乎直觉明宗皇帝知道了熙姀与杜轸之事!堂堂公主,金枝玉叶,却与一个穷酸书生有私定终身之兆,而且这个书生还只考了个同进士!简直大失体统! 但接下来,明宗皇帝的话,倒是让林若稍稍把心放回了七七八八。 “左相跟朕提起,他的幼子罗喆,对熙姀一见倾心,想与朕做个儿女亲家,左相夫人也入宫跟皇后提了一二,”明宗皇帝悠悠地说道,“听皇后说,左相夫人也跟你提过此事?” “皇上误会了,左相夫人并未提及罗公子,只是向敏慧旁敲侧击地打听过熙姀,应该是见敏慧与熙姀关系笃厚,所以委婉相询。”林若坦言相告,“不过,熙姀是公主,且一直由皇后娘娘抚养,论理,她的亲事,轮不上敏慧来置喙。只是,皇上,熙姀虽然娇蛮了些,但性子单纯,敏慧斗胆,向皇上为熙姀求个恩典,熙姀这样的性子,适合家境简单、翁婆和善的人家,以免金枝玉叶受了委屈。” 这件事情,林若也与慕容冲谈起过,当然,介于熙姀和杜轸之间的事情是撞破在慕容冲的跟前,慕容冲对那呆头书生的第一印象就不怎么好了;之后虽有林若从中调和,慕容冲的态度客观了些,但是,只要是明眼人,罗喆和杜轸,几乎都会选择前者。 堂堂左相的幺子,又是嫡出,深得左相夫妇疼爱,上头有兄长,没有支撑整个家族的责任重担,长得又是一表人才;更重要的是,这个罗喆也参加了今科秋闱,虽然没有考中状元、榜眼、探花、鸿胪,但好歹名次也是靠前,是个进士。 这么一看,家世、样貌、学识,样样都比那杜书生要强了。 听明宗皇帝的语气,或许隐约知晓了熙姀的事,或许不知道,但是至少目前来看,不管是皇后,还是明宗皇帝本人,对左相的幺子还是满意的。 林若有心想帮熙姀和杜轸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也只能言尽于此。否则,有可能无端害了杜远之的性命,连累熙姀为明宗皇帝不喜。 明宗皇帝点了点头:“你倒是为她着想。” 林若浅笑:“熙姀称我一声‘四嫂’,诸多兄弟姐妹中,与王爷感情笃厚,敏慧自然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能够可以一直天真无忧。” “好一个天真无忧啊……”明宗皇帝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然后看向林若,目光意味深长,“只是,谁又能永远天真无忧呢?” 再往后,明宗皇帝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林若提出想去见一见熙姀的时候,被明宗皇帝拒绝了。又过了十几天,当林若帮着黎焰和黎惜恩准备回金陵的物什之时,得知了宫里传来的消息:明宗皇帝为熙姀指婚了,而指婚的对象正是左相幺子罗喆。婚期定于次年五月廿六。 彼时,秋闱的一甲二甲进士,基本都定完了官职去留,三甲的同进士,有关系人脉的,也谋了个勉强合心意的去处,但没有关系的,要么继续留在京中等候,要么委曲求全,或是外放为偏远地区的小吏,或是填补京中各署微末空缺。 杜轸自然是隶属没有人脉的那一类,而且,他至今仍不知熙姀的真实身份,但见过慕容冲和苏慕禹,自然猜到熙姀的家世非富即贵,至少当朝三品重臣以上,而他此番考试失利,辜负了熙姀的期待。 未曾见到熙姀的面,又打听不到熙姀的下落,这个杜呆子不愿离开京城,自然是选择留在京中。且考虑到熙姀的家世,他也未曾愿意去京中各署填个小缺——未免被将来的岳家看不起。故而,选择了留在京中继续等待。 林若自然是知晓,熙姀在得到此消息之后,必然会大闹一番,她想入宫求见,可是却屡次被宫门外守着的禁军拦了下来。 要知道,不管是从前的敏慧郡主,还是现在的荣王妃,想要进宫,虽然和其他命妇一样,需在入宫的时候递个牌子,可禁军只要见着是林若入宫,见到牌子便会立即放行,然后差人在林若的马车悠悠入宫之时提前去知会一声即可,不像其他命妇那样,要得了皇后的首肯才能入宫。 这回,她却偏偏被拦下了,也不是要等皇后首肯的架势,而直接是皇上下的旨意,说是荣王妃身体不好,关切她不要太过操劳生意上的事,要在府里多加休息,免了她这些时日入宫尽尽孝心。 这一切看在别人的眼中,好似林若要失去圣眷的预兆,一个个都暗地里开始幸灾乐祸。 但是林若却想到了另一层含义。 “皇上多半是知道了熙姀和杜远之的事情……”林若无奈地叹了口气,“而且认为——我是熙姀的帮凶。” 林若的猜测没有错,不过,她只猜对了一半:不让林若入宫,其实是皇太后的意思。 熙姀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指婚的圣旨颁下之前,皇后娘娘已经私下跟熙姀透露了一点口风。八公主熙姀虽然不是皇后的亲生女儿,但是却一直养在她的身边。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等着皇后被撕开表里不一的假面孔,比如给八公主熙姀的指婚,就是极好的一个引子。若是择得不好,那便是给了人话柄,所谓的“母仪天下”,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瞧瞧,都不肯给自己的养女挑门好亲事! 想当初,皇后的嫡女三公主淳颐,嫁的是探花郎,玉树临风,才华横溢,又是礼部尚书的儿子,那可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大好姻缘! 这回轮到了八公主熙姀,若是有一点轻慢,就会贻人话柄。盯着中宫皇后、东宫太子的眼睛,可不是寥寥。尤其是这段时间,太子风头正劲! 不过,让她们失望了,皇后给八公主熙姀挑的这桩婚事,根本挑不出错处! 左相家的幺子啊! 左相,那是前朝肱骨之臣;幺子,虽是嫡子,却不是长子,与熙姀这样养在皇后膝下等同于半个嫡公主的身份也是相称;再加上,熙姀为人娇蛮了些,却是个单纯的孩子,左相家的幺子,从小也是被左相夫妇捧在手里宠着的,没有光宗耀祖的责任重担,又考中了进士,入了翰林,是个名副其实的富贵闲人,这样的亲事,实在再好不过了! 看好戏的很是失落,但是,这里头的“主角儿”——八公主熙姀,却开始折腾了,大哭大闹,死活不肯嫁!好整以暇看戏的,又来了兴致。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二十章 点鸳鸯4 - 女商枭 - 陆小飘 熙姀在宫里折腾,坦言自己心有所属,不愿嫁给罗喆。但她好歹不算全无智谋,没有说出杜书生的事。皇上从翼火卫那里得知了详实情况,好歹忍住了滥杀无辜的念头,下令将熙姀禁足在宫中。 不久前召了林若入宫,谈及到熙姀的婚事,多少明白了林若的偏向,所以没让她去见熙姀。当然,这件事情闹到了太后跟前,皇太后更是一力支持,不让林若进宫。 理由很简单:林若的外祖母,也就是她的三妹曲莲漾,可不就是跟人私定终身跑了,差点连累曲家上下!更有金陵林家上下百余口人为此丧命,更是前车之鉴! “可你,确实算熙姀的帮凶。”慕容冲温柔地打趣了一句,伸出手,在林若微皱的眉头上轻轻梳理了几下,安慰道,“你信佛法,信缘因果业,信因缘际会,所以不曾阻止那杜书生和熙姀之间见面。只是,或许他们只有这几面之缘吧。” 林若看着慕容冲,有些沮丧,但不知该怎么说。 这世上,不论哪朝哪代,都不缺这样情投意合却因门不当户不对而被拆散的有情人。也许多等几年,等杜远之能够入仕做出一番成绩,他和熙姀也未必不是般配的一对。可是,要等他做出一番成绩,需要多久呢? 林若觉得,杜远之和章煦有些类似,是执行能力极强、有实干的能臣,可是即便是章煦,在落第之后亦是沉寂了将近三年,在上虞书院里当了个教书先生,直到上虞水患,他在林若和金陵王家的暗中鼎力支持之下,获得了太子的重用,然后以政绩为实,获得明宗皇帝的青睐,为官不到两年,出任江淮黜陟使,官居三品。 如果时间足够,林若不介意为这个杜远之谋划一番,以成全熙姀的慕艾之心。 可惜,这个如果不成立。 “熙姀被皇上禁足了,不满指婚的事情也被皇上和皇后压了下来,杖毙了几名嚼舌的内侍和宫女,不许消息外传,”慕容冲因为每日上朝,多少能得到一些关于熙姀的消息,“只是,熙姀性子太倔,皇后、太子、淳颐轮番劝说,都毫无效果;皇上甚至让娴妃去劝熙姀,但也是无功而返。” “王爷,你的意思是……” “若是再无法,或许,皇上会让你进宫去劝说熙姀。”慕容冲握住了林若的手,温柔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担忧,“阿若,你会怎么劝熙姀?” 林若扯了扯嘴角:“你也觉得,左相之子与熙姀是桩好姻缘?” 慕容冲反诘道:“你不觉得吗?” 林若默然半晌,然后说道:“王爷说的没错,皇上和皇后也是为熙姀考量。可是……我知道,感情之事,需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定终身多是要为人诟病的。我也不愿熙姀被人指指点点,可是,难道因此,就不考虑熙姀的想法了吗?” 慕容冲一滞,他明白林若的意思,尤其是知晓“顾梦瑶”的点点滴滴之后。“顾梦瑶”生活的时代里,虽仍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那都是在恋爱自由的基础上的。 但不得不说,即便是“顾梦瑶”生活的时代,门当户对亦是很重要的考量。不仅是家世上的门当户对,照林若所言,还有观念想法上的志同道合。而且,后者更加重要。比如,他和林若这样的。 他与林若之间的婚姻,是林若向皇上求来的。 如果明宗皇帝按照先前的习惯,照例先问询他的意见,那么他和林若也就走不到今时今日,也就没有如今的情投意合了。 只是,熙姀和杜轸,是这样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至少,在慕容冲看来,是这样的。 “那,你怎么打算?”慕容冲一直都很尊重林若的看法,因为她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你还是想偏帮那个杜书生?” “我……没想好。”林若为难地摇了摇头。 感情这种事情,最是复杂,尤其是从旁相助的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最后也有可能在时间的推移下,渐渐成为一对怨侣;也有可能,两个本是相看两厌的人,渐渐为对方所吸引,成为情投意合、令人殷羡的眷侣。 这种事情,最是不好掺和了。 可是那个人是熙姀,不论是刁蛮地向她找茬的熙姀,还是亲昵地腻在她身边叫四嫂的熙姀,林若都是把这个天真的丫头当成妹妹来看待了,自然希望她能姻缘美满。 “那就慢慢想,皇上还没召你入宫当说客。”慕容冲低笑着宽慰道,“不管你打算怎么做,我都会站在你身边的。” “哪怕我要帮熙姀逃婚,促成她和杜远之的姻缘?”林若挑眉,歪着脑袋看着慕容冲。 慕容冲顿了顿:“你当真会这么做?” 林若撇了撇嘴:“不好说,如果熙姀当真……坚定要跟杜远之在一起的话。” 慕容冲目光复杂地盯着林若看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那我也只好帮你了。谁叫本王……心悦于你呢?” 林若被慕容冲突如其来的情话撞的一懵,呆呆的表情莫名可爱,慕容冲忍不住凑了上去,轻啄了一下对方的红唇。 眼瞧着对方露出赧色,嗔怪地横了他一眼,偷香成功的慕容冲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阿若,我知道你是为熙姀好,”慕容冲扳过林若的脸,四目相对,重新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是你也要明白,‘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至情,并不会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你也不愿意让熙姀去冒这个险,不是吗?” 自从慕容冲翻看了几遍《牡丹亭》,对林若对待感情的想法多少有几分了解。 当然,这一点,林若也明白。 “如果熙姀真的选了杜远之,跟他私奔,那么他们只能隐姓埋名,过着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且不论,你也觉得杜轸有潜力成为以个有能力的干吏,你舍得让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熙姀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看她吃苦吗?” 林若一怔。慕容冲的这番话,戳到了她的心坎。心中甚是挣扎,良久,才说道:“我明白了,我会慎重考量的。”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二十一章 心中策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明宗皇帝的圣旨来得比意料之中要迟上几日,彼时,黎焰和黎惜恩已踏上了回金陵的船只。黎惜恩起初懵懵懂懂,头回坐船还感到很新鲜,发现一直陪他玩的小叔叔和姑姑都在船下跟他挥手,还以为是在玩什么游戏,直到行船渐远,看不清对方了,才开始慌乱起来。 “姑姑,姑姑……小叔叔——!” 黎惜恩在船尾大声哭嚷了起来,黎焰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小家伙劝住。 “黎先生,这是少小姐和三少爷准备的东西,说是如果小少爷哭闹,可以用这些哄他开心。”随行的护卫抱着一个硕大的木匣来到黎焰面前。 “是吗?打开!” 看似厚实的木匣盖被打开,黎惜恩一下子被吸引了目光,那是他在林府的时候跟林祁一直居住、玩耍的院落,在一旁,还摆放着精心制作的小木人,穿着各色服装,脸上的容貌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诶?姑姑,小叔叔!这个爹爹,林爷爷,还有惜恩!” 见黎惜恩的离愁别绪刹那化解,黎焰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林若和林祁对黎惜恩的上心程度,比他这个当爹的要用心多了。 想着平日里除了生意上的事,还有不少时间用来教导林祁,虽然黎惜恩一直也在旁边呆着,但是父子俩真正相处的时间,却并不多。 林若能毫不犹豫地答应黎焰的回金陵探亲之旅,其实也是希望黎焰能够好好有时间陪黎惜恩。 不过说来也巧,在他临行前不久,慕容冲还特地找了他一叙,没想到林若竟然真的把自己的身世缘由都和慕容冲说了。黎焰便顺水推舟帮了慕容冲出了不少主意。 但愿等他从金陵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真正心意相通、鸾凤和鸣了! 收回思绪,黎焰的嘴角微微上扬,陪着黎惜恩摆弄那栩栩如生的院落和木偶人。 送行完的林若回荣王府,换了一身衣服,带着竹萱,由慕容冲陪着入宫。 “皇上说,熙姀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谁劝都没有用,”慕容冲叹息了一声,说起熙姀的近况,忍不住有些心疼,毕竟是自己一直看着长大的妹妹,“没想到这丫头的性子竟然这么倔。皇后也是没法子了,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只能去求了皇上和皇太后,准你入宫劝一劝熙姀。” “年少慕艾,总会觉得所遇到的感情是刻骨铭心的,”林若亦有些无奈,“再说了,熙姀本就是小孩子心性,没受什么大挫折,皇后娘娘又一直宠着她。” 慕容冲对上林若意味深长的目光,会心地点了点头。林若说的不错,正是因为皇后一直宠着熙姀,几乎对她有求必应,所以落在别人眼中是个把别人的孩子当作自己孩子的好母后,但是对熙姀而言,这样的溺爱,对她日后的人生很是不利。 相比之下,林若虽然一直也是对熙姀关切有加,但多少会提点熙姀该如何待人处事。虽然林若总说着熙姀心性单纯,这份天真单纯难能可贵,要好好保护。只是,又有谁能一辈子天真单纯呢?即便如黎惜恩,林若也会告诉他,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什么人是可以亲近的,什么人是需要远离的。 “呆会儿进到宫里,要先去拜见皇上。”慕容冲低声问道,“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究竟是劝熙姀顺从旨意,听从皇帝的指婚安排嫁给左相幺子罗喆,还是一意孤行,撮合熙姀与那穷酸同进士杜远之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若点了点头:“王爷放心,我会好好劝说熙姀的。” 慕容冲心里松了口气,虽然他坦言,不论林若如何做,哪怕是要帮着熙姀与杜轸私奔,他也会帮林若,但是发自内心的,他仍是希望熙姀嫁给罗喆。毕竟那个杜远之……若是熙姀跟了她,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进到宫中,先去御书房面见了皇上,林若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但同时也表明,熙姀性子倔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劝好,要循序渐进。明宗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留下了慕容冲相谈朝中之事,让内侍引着林若去了皇后那里,好好劝说熙姀。 “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皇后赶紧拉过林若的手,满是忧愁的脸上,透着连脂粉都遮不住的眼下青,“敏慧,你可终于来了!你帮本宫劝劝熙姀吧,这孩子,哎……” “娘娘放心,敏慧明白皇上和娘娘的苦心,为熙姀择了这一良缘。”林若得体地颔首致礼,“敏慧会尽力,好好劝说熙姀的。” “拜托你了!”皇后拍了拍林若的手,满怀希望。 但这一声,倒更像是在宽慰自己。 皇后让自己身边的心腹嬷嬷领着林若去熙姀那处,待到人离开后,颓然地坐在软塌之上,以手扶额,轻轻地揉了揉发疼的脑袋。 熙姀也折腾了大半个月了,纵然皇上有令,不许宫人外传,但是这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一个一个的,都巴不得看中宫的笑话! 谁叫熙姀不是她亲生的孩子?谁叫她把熙姀宠成了这副德性! 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全都无济于事。就看林若了…… 但愿这一回,林若真能劝好熙姀,让她别再这么折腾了…… “娘娘,您的头疼又犯了吗?奴婢帮你揉揉。” 贴心的大宫女出言,得了皇后的允诺,便绕到皇后的身后,手指轻柔地在皇后的太阳穴附近揉按,帮皇后舒缓。 “娘娘放心,八公主从前和荣王爷最是亲近,荣王妃嫁到王府之后,八公主与荣王妃也是感情笃厚,对荣王妃几乎是言听计从。有荣王妃帮着劝说,八公主一定会明白娘娘您的苦心的。”大宫女一边帮皇后娘娘按摩,一边软言宽解,毕竟是皇后的心腹,多少知道皇后娘娘的用意,遂压低声音道,“左相在前朝一直不偏不倚,只不过如今跟太子殿下争位的那位,做了这许多腌臜事,让皇上厌弃了,左相也看的明白。如今为幼子求娶公主,亦是表明自己的立场,向娘娘和太子殿下示好。” “你懂什么?”皇后舒服地闭上了眼,轻哼一声,“罗闻濯那个老家伙,可狡猾得紧呢!”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二十二章 心中策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皇后享受着按摩,舒服地闭上了眼,轻哼一声,悠悠说道:“罗闻濯那个老家伙,可狡猾得紧呢!罗家那个小儿子,虽说是嫡子,又考了个二甲进士,但是却不是个有大能耐的,尚主当个驸马,既能保他一世荣华,又能有成为皇亲国戚,多划算!若是让他那嫡长子罗鸿,他舍得吗?” “娘娘说的是。” 罗鸿与唐昀,那是同一科的贡生,只不过最后,唐昀中了探花,而罗鸿,中的是状元。 想当初,皇后很是属意左相家的这位长子,如此之人,家世、才识、能力,若是能为太子所用,那是极大的一个助力! 可惜,左相心有不愿。若是可以,他宁愿把自己这出色的儿子外放到他处去避上几年,但谁叫他儿子争气,考的是状元呢? 万幸,三公主淳颐看上了唐昀,这才解了他的心头大忧! 要让自己最出色的儿子,成为无法施展抱负、光宗耀祖的驸马,呵呵,他怎么肯! 现在倒是用小儿子来巴结了,不就是看太子如今得势,形势大好吗? 这般相较之下,倒是更显出林若的可贵之处来。原本瞧这丫头,对谁都是笑脸相迎、温婉得体的,也就对娴妃那冷性子的母女亲近些。如今瞧着林家尽心竭力地帮太子,还帮着淳颐不小的忙,再加上上回那云锦,明面儿上是太后的顺水人情,可她怎么会不明白?这凤袍都已经是完工了的,不是委婉地来孝敬她,又是孝敬谁的呢? 要说这林丫头,也真是个福星,扳倒了顾家,还把烨王给拖下了水,连淑贵妃都收敛了小心。相比之下,不断惹事的太子妃苏慕晴,实在是……唉,可惜林若晚生这么几年,要不然,太子若是能早些把林若娶进门,烨王和淑贵妃能在她跟前嚣张那么多年!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幽幽道:“若是熙姀那丫头能有敏慧一半儿的机灵劲,明白本宫的苦心,那就好了……” “娘娘说的极是。” 大宫女附和了一句,心里却嘟囔:若是八公主当真有荣王妃一半儿的聪明劲儿,您恐怕更拿不住她了。 这话,当然也只敢在心里嘟囔。 “皇上旨意已经下了,她若真是拧到底,到时候就算是捆进花轿里,也要送过去!” 皇后愤愤地说了一声。 当然,这也只是气话。要真如此,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怨了。 再说熙姀,原本听说林若来看她,终于打起了精神,觉得苦尽甘来!可是,瞧见林若身边跟着的是皇后的心腹嬷嬷,顿时整个都泄气了。 满心期待的盟友,最后也不过变成了敌人的帮凶…… 熙姀当场就甩了脸,一个招呼没打,扭头就往回走去。 “这……”嬷嬷有些尴尬地看着荣王妃,一脸歉意。 “荣王妃恕罪,嬷嬷见谅!”梅妆当即就跪下告饶,“公主殿下这几日胃口不好,所以心情有些不定。” “不妨事,本妃明白。起来吧。” 林若温和地开口,让梅妆起身。荣王妃不计较,嬷嬷也不敢计较,当即表示体谅。 “王妃,老奴就先回去复命了。劳烦您好好劝劝八公主殿下,这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真饿坏了,可就不好了!” “本妃明白,嬷嬷先回去伺候皇后娘娘吧。本妃会竭力劝说熙姀的。” “老奴告退。” 嬷嬷欠身行礼,趋步后退了一小段路,才转身离开。 嬷嬷一走,梅妆再开口,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王妃,公主她……” 林若点了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你先去吩咐小厨房,准备些清粥小菜,我会好好劝她的,放心吧。” 梅妆抹了抹眼睛,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有劳王妃了。那奴婢先去吩咐小厨房准备,寻夏,你领王妃去见公主吧。” 林若点头应允。 “熙姀……” 看着抱膝蜷成一团缩在软塌之上的熙姀,林若很是心疼,两行止不住往下流的清泪,更让人心疼的揪了起来。 林若掏出锦帕,要帮熙姀擦眼泪,熙姀却倔强地把头别开,小声地抽噎着。 “熙姀……” “你也是来劝我的吧?”熙姀打断了林若的话,哀伤地看着她,“四嫂,我以为,你是最明白我的,你为什么也要这么做?为什么也要给她们当帮凶!我是不会嫁给罗喆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也告诉她们,告诉母后,告诉父皇,让她们死了这条心!大不了,我就一死……” “傻丫头,说什么呢!”林若一手捂住了熙姀的嘴,瞪了她一眼,“这是能轻易说出口的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皇上和皇后娘娘费心费力,把你养到这么大,你还没报答养育之恩,就说出这种话,让她们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你这是恩将仇报!” 说着,趁着熙姀没有回过神来,凑近去帮她擦眼泪,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傻丫头,我要是不来,怎么帮你!” “四嫂!” 熙姀眼中闪过金光,激动地握住了林若的手,还想说什么,却被林若眼神阻止了,往旁边撇了撇,示意她周围还有其他人,要谨言慎行。 “听皇后娘娘说,你两天没吃东西了,这怎么行?你真想把自己饿坏了呀?皇后娘娘因为你的事情,也愁的吃不下饭了,你说说你,多不听话。” “我,我……”熙姀唯唯诺诺地低下了头,好似真的听了林若的话心生愧疚,“是我不好,让母后陪着我一起受罪……” “知道就好!”林若的语气稍稍软和了下来,“瞧瞧,你这副模样,好几天没收拾了吧?堂堂一个公主,成什么模样!” 熙姀知道林若是故意说给身边伺候着的众多宫人听的,但是,好不容易见到了四嫂,知道对方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进宫来看她,纵然劈头盖脸地数落了她一顿,却仍然觉得莫名亲切。折腾了这么久,终于有在乎她感受、想法的人来了! 熙姀鼻头一酸,满腹的委屈登时齐齐袭上心头,委屈地叫了一声“四嫂”,然后撒娇似的扑进林若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林若拍了拍她的背,闻声软语地哄着,看了一眼周围面面相觑的宫人,挥了挥手,让她们都退下。 为首的婢女稍一犹豫,但还是照着吩咐做了。想来,荣王妃是不想让她们瞧见八公主嚎啕大哭的囧相。既然是皇后娘娘特地请来劝说八公主的,那她们这些下人也不好留在跟前碍眼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二十三章 心中策3 - 女商枭 - 陆小飘 眼瞧着就只剩下自己和林若两人,熙姀抽噎着说道:“四嫂,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林若竖了一根手指在唇前,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门外,意指“隔墙有耳”,然后又指了指里头的卧室,低声说:“我们到里面去说。” 熙姀捣头如蒜,她现在完全没了主意,全凭林若出谋划策。 刚刚坐定,挥着袖子把脸上的眼泪用力抹去,熙姀便忙不迭地问道:“四嫂,你真的能帮我和远之在一起吗?” 林若点了点头:“是,但你必须听我的安排。” “那是当然!”熙姀立即表态,张开手抱住了林若,“四嫂,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向着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不过,会不会连累……你和四哥啊?” “还知道担心我和你四哥,”林若看着一脸无措地看着自己的熙姀,像只无助的小仓鼠一般,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那你就遵旨行事,和罗喆成亲呗。” “四嫂——”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林若无奈地浅笑,“放心吧,我和王爷自有分寸的。” 熙姀这下放了心,急不可耐地问道:“四嫂,那我应该怎么做?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远之?你有什么办法能说服父皇撤销这指婚圣旨?或者……或者你要帮我们私奔?” 林若听着熙姀这一迭声的询问,心里无奈的叹息,面上不显,郑重其事地问道:“熙姀,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清楚了,打定主意,就要杜远之?不论他贫穷落魄,都跟着他,哪怕跟着他私奔,跟着他颠沛流离?” 这个问题,林若问过她一次,上一回她犹豫了,但这一次,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四嫂,我想好了。如果不是父皇的这道圣旨,我恐怕……我恐怕永远没法意识到,远之对于我来说这么重要!这辈子,我非他不嫁。” 好一个非他不嫁…… 林若好似看到了当初陷入和楚皓泽的感情中的自己,想必那时,劝说她的裴念,心里也是这么的无力和无奈吧…… 不过不同的是,楚皓泽是有妇之夫,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而杜远之……只是穷困落魄、没有背景根基。 如果熙姀当真能下定决心,为了爱情而过苦日子,不顾门户观念,那么,帮她一回,也无妨。 “四嫂,你有什么主意,快告诉我吧!” 熙姀焦急地摇着林若的手,央求道。 林若点了点头:“好,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我便和你说吧。” 熙姀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嗯嗯!” “前些日子,皇上不准我进宫,多半是猜到……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如今放我入宫见你,也是因为你折腾地太厉害,怕你真出了什么事情,”林若无奈地看着熙姀,“所以,想要皇上回心转意、收回成命,是不可能的了,君无戏言,何况指婚的还是左相家的小公子。” 熙姀点了点头,她也明白,皇上撤销指婚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所以,便只有“私奔”这一条道路了吗? “这些日子,我一直跟王爷在商量,该如何帮你。毕竟……杜轸此番秋闱的成绩实在不理想,而且,你刚及笄,皇上就替你指了婚。若是过上几年,杜远之或许有可能如江淮黜陟使章煦那样,成为一方大员,皆是,若是求皇上指婚,也不无可能。可惜,天意弄人。” 林若长长地叹了口气。 熙姀小心翼翼地问道:“四嫂,远之他……当真有如此大的才能?” 林若点头认可:“他的文章不华丽,但想法却与章黜陟使极为相近,关心民生,注重实干执行,而且眼下江南试行青苗法,若是能将他调到章煦麾下,再加上太子举荐信一封,必定能受到重用。介时,青苗法推行顺利,升官那是水到渠成的。” 纵然熙姀不关心朝政之事,她也不会对这位两年不到的时间里,从区区一介草民一跃成为三品江淮黜陟使的章煦全然不知。这位章大人的平步青云,堪称一步登天。 若是杜远之也能有如此际遇,或者说稍差一点,如果说皇上没有下这道赐婚之一,那么介时杜轸想要尚主,有太子、荣王向皇上上书,由林若旁敲侧击地劝说皇上,还真有可能! 可惜,即便如章煦章大人这般有经世之才,也花了两年时间! 而她,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就要奉旨成婚,如何来得及呢? 看来,还是只有私奔这一条路了! 想到此处,熙姀的目光不由得更加哀伤起来。 “你如今闹得这么厉害,想要趁现在把你从宫里带出去,全无可能。”林若不徐不疾地说道,“所以,当务之急,你要装作什么事也没有,降低皇上和皇后娘娘对你的戒备。等到合适的时机,我和王爷便会把你带出宫去,让你和杜远之远走高飞。” “我明白了,四嫂!我会好好配合你的!”熙姀握紧了拳头,目光里多了几分坚定,“不过四嫂,你说的合适的时机是什么时候?我要假装多久?” “明年五月廿六,你的大婚之日。” 听到这个答案,熙姀整个人一僵,顿时甩开了林若的手,愤愤道:“四嫂,你,你这分明是缓兵之计!你根本就不是真心要帮我,你是想骗我乖乖坐上花轿嫁给罗觞吧?” 林若挑眉,冷笑一声,看着熙姀:“你不信我?” 熙姀看着林若,咬着嘴唇,犹疑再三,才弱弱地说道:“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 林若叹息着摇了摇头:“傻丫头,你现在被禁锢在皇宫里,守卫森严,我就算让阿夙来,也未必能把你劫出去。一个不慎,反而引起大混乱,到时候,你、杜远之、我,王爷,谁都逃不掉。但到了大婚之日就不一样了,尚主之礼繁琐,人数众多,宫里必定十分混乱。再加上,只要你向皇上提请,送你出嫁的人是王爷,扶你上轿子的人是我,还怕走不了?到时候,只要找个和你身形相似的丫头,红盖头一盖,不等到洞房花烛掀盖头,谁知道是不是你?酒桌上再给罗驸马灌点酒,拖延时间,他稀里糊涂洞房花烛,你和远之早就离开京城了。天大地大,只要躲得好,谁能找到你们?”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二十四章 心中策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头头是道的分析,熙姀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愧疚地重新抱住林若,说道:“四嫂,谢谢你……我,我不该跟你乱发脾气的……我也,我不该不信任你的。” “傻丫头,”林若拍了拍熙姀的背心,“傻丫头,我会跟你计较这些吗?我是真心把你当妹妹的,希望你过得好。之所以让你好好呆在宫里,只是为了让皇上放松警惕,知道吗?这世上最难把握的,就是时机。你若是想要得偿所愿,就要学会等待,耐心地等着时机到来。” “嗯,我明白了,四嫂。”熙姀点了点头,“放心吧,四嫂,我会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好好配合你和四哥的。只要能和远之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你啊……”林若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也是也是难为你了。你放心,我已经跟皇上和皇后娘娘讲明了,接下来这几日,我每日都会进宫来陪你,如果你突然转了主意,难免会有人生疑,咱们得慢慢来。我呢,就辛苦一点,多来‘劝’你几次;你呢,慢慢收敛脾气。这几日,我也顺便教教你,离开了宫里,该怎么和远之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离了宫,可没有这些锦衣玉食的生活了,你要习惯。” “我知道的,四嫂。”熙姀郑重其事地应下了,“以后,我就不是八公主了。我也知道,远之家境贫寒。而且到时候,父皇发现我逃婚了,一定会来下旨追捕我和远之的。我可不能再这样挑三拣四地拖后腿。” “你明白就好,不过,这一切都要保密,连梅妆、寻夏都不可透露一字!” 林若的目光直直地和熙姀对上,得到了她的保证,这才放下心来。 熙姀抱着林若的手臂摇了摇,撒娇道:“四嫂,你最好了~” 林若轻笑着戳了戳对方的脑袋:“瞧你,都哭成小花猫了。我帮你擦擦吧。” “好!” 说着,熙姀就把脸凑上去,乖巧地由着林若帮她把哭花了的妆容收拾干净。正欲说什么,肚子里传来了一声绵长的“咕——”,林若捂嘴偷笑,熙姀有点不好意思。 “饿了吧?”林若好笑地看着她,“以后什么事,都别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要知道,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吃饱了才有力气反抗,知道吗?” “哦……” 熙姀自知理亏,讪笑了两声,有些难为情。 林若往外走出了卧房,扬声叫道:“来人,八公主饿了,摆膳吧!” 候在外头的梅妆和寻夏听到消息,激动极了,纷纷言道“还是荣王妃有办法”,忙不迭地就把准备好的清粥小菜往里头送。 看着大快朵颐的熙姀,两个心腹丫头更是激动地流泪,不住地帮自家主子布菜,一边劝自家主子慢点吃,当心噎着、烫着。 早有皇后安排来看着熙姀的宫女回去报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后娘娘。 收到消息的皇后念了声“谢天谢地”,总算是放下心来。本来林若也说的明白,熙姀性子执拗,不可能一下子就说通她,能劝她先吃饭,已经是一个重要的突破了。 看熙姀吃得香,林若也陪着喝了一点汤,胃里暖洋洋的,很舒服。 梅妆和寻夏察颜悦色,见荣王妃和自家公主似是还有许多话要谈,将膳食都撤下,退了出去。 腹中空空的问题解决了,和杜远之的事情也有了眉目,熙姀整个人放松多了。想到自己这些天来的折腾,想到在林若面前的小家子脾气,熙姀面上微微露出赧色。明明这位四嫂也没比她大多少,可是却比她有主意多了。 “四嫂,我……” “是不是觉得有点累了?” 林若闻言软语的一提醒,熙姀倒真是感觉整个人倦极了。这不奇怪,折腾了这么些日子,都没睡个好觉,如今心头一放松,自然觉得很舒倦,随即点了点头。 “那你先好好睡一觉,我陪着你。” “好啊!”熙姀冲着林若露出了笑颜,遂对着外头喊道,“来……” “熙姀,”林若出声阻止,对上对方疑惑不解的目光,不徐不疾地说道,“既然做了决定,你就要先学着慢慢适应。到时候,你可不是带着侍女私奔的。” “也对,”熙姀就着林若伸过来的手站起来,脸上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感,“四嫂你说的没错,我要学着自己来。” 说罢,熙姀径直往水盆那边走去,伸手入水,冰凉的触感,冻得她一个激灵。现在已入了冬,天气有些寒。寝宫里有地龙,暖洋洋的,反倒更显得这水的冰凉。 熙姀随意地说道:“水凉了,我让人换一盆吧。” 林若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私奔的时候可没那么多讲究。” 熙姀瘪了瘪嘴,有些不悦。 林若的语气依然心平气和:“我外祖父和外祖母,便是私奔而走的。那时,我外祖父是富家公子哥儿,还有一桩婚约在身,我外祖母也是大户人家的嫡小姐。一见倾心终身误,两人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私奔了,然后,有了我母亲和我舅父。” 熙姀一听,顿时又来了兴致:“真的吗?” “嗯,”林若点了点头,“但是私奔一路上的颠沛流离,着实辛苦。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很早去世了,毕竟,他们从前在家里也是锦衣玉食惯了的。” “我不怕!”熙姀信誓旦旦地说道,“只要能和远之在一起,我什么苦都能吃!” 说罢,便就着冰凉的水,哆哆嗦嗦、磕磕绊绊地在林若的指导下净面卸妆,然后坐回到梳妆台前,顺手就拿起一罐脂膏准备涂抹。 林若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脂膏,放在一边,说道:“这个先免了,我帮你梳个头吧。” 熙姀无可无不可,点头说了声“好”。 林若一边帮熙姀把头上的东西都拆了下来,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让熙姀照着镜子,一边柔和地说道:“既然你和远之决定要在一起,就要学会忘记宫里的生活,做对平凡的夫妻,低调、踏实地过日子。等风头过去了,我和王爷会想办法来找你们。” 熙姀看着镜子里朴素的自己,以及满梳妆台金光闪闪的饰品、妆盒,艰难地点了点头。 林若当作没有瞧见熙姀眼中的纠结与不舍,说道:“你先休息吧,趁着这时间,我给你写一些家常菜的菜谱,等你醒来,先自己琢磨琢磨,等明天我进宫来,再教你。两个人过日子,要好好照顾夫君,抓住男人的胃,才能抓住他的心。” 熙姀见到林若冲自己俏皮的眨眼间,又听到“夫君”二字,脸不自觉地就红了。她知道林若做了一手的好菜,比之饕餮海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四哥更是尤其喜欢。遂窝在被子里,遮住大半张脸,赧然道:“我会的,四嫂。”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二十五章 循序进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跟着慕容冲一起回府,脸上带着几丝倦色,想来,林若劝说熙姀也费了好大的功夫,花了这么久的时间。马车里的慕容冲没有多言,把人揽入怀中,让她好好休息。等马车悠悠转到荣王府门口时,林若已经睡着了。 他阻止了竹萱把林若叫醒,而是小心地把人抱在怀里,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 天色将晚,出了马车,当即有一阵寒意袭来,林若一个激灵冻醒,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竹萱忙拿了披风裹在林若身上。林若下意识地往慕容冲的怀里钻了钻,又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慕容冲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就这样抱着怀中人进了王府,一路把她抱回了房间。等过了大半个时辰,林若才幽幽转醒——确切地说是饿醒的。 “嗯?到家了?”林若揉了揉眼睛,“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太累了,不忍心叫你。”慕容冲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温柔地说道。 林若登时全清醒了过来,意识到她此刻是在慕容冲的房间,躺在慕容冲的床上,而贴身伺候的竹萱和幽草,皆不在。 “饿了吧?我让他们摆饭。”慕容冲脸上笑意不减,扬声朝外头喊了一声,“陶福!” “爷,王妃,有何吩咐?” “传膳。” “是!” 陶福领了命,就去吩咐了。膳食很快送来,林若和慕容冲都不习惯让仆婢小厮们布菜,便打发他们都退下了,两人面对面而坐,一边用膳,一边说着话。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从林若嫁进王府的第一日起,就没有好好执行过。但是这样,也别有一番趣味。 “你明日还要进宫?” “嗯,”林若先饮了汤,不徐不疾地说道,“王爷也知道,熙姀这丫头性子倔,哪能这么容易就劝服她呢?” 慕容冲细了细凤眸,挑眉问道:“你当真,要劝熙姀遵旨行事,嫁给罗喆?” 林若眨了眨眼睛,反问道:“王爷以为呢?” “阿若,你今日是当着皇上的面,答应劝说熙姀嫁给罗喆,”慕容冲的神情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你莫非想要欺君不成!” 他是生气,但是更多的,是对林若的担心。因为把她放在了心尖儿上,所以不允许她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王爷言重了,”林若反握住对方的手,浅笑道,“相信我,我不会害熙姀的。” 慕容冲看着林若胸有成竹的模样,良久,点了点头。 若不是慕容冲这一副紧张的模样,林若说不定还会打趣一番,但那句“我在皇上面前只说了‘劝说’,却没明说是劝熙姀奉旨成婚”,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她有分寸,但是,最后的结局,她真的没有全然的把握。 只能尽力一试。 第二日,林若再次入宫“劝说”熙姀,这一回,带了不少瓶瓶罐罐的调料,说是要叫熙姀下厨,转移注意力。 毕竟前一日,任谁都没有办法应对的八公主熙姀在林若的劝说下,乖乖用了膳,虽然还是不太理会劝说她不要惹怒皇上的人冷脸相对、视若无睹,但好歹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折腾了。再加上帝后的默许,宫人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照着林若的吩咐去做。 小厨房里的厨娘、伙夫等都战战兢兢又好奇万分地站成一排,看着荣王妃教八公主下厨,从拣菜、洗菜、切菜,到炒菜,一步一步,讲述并示范地十分细致,然后让一直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八公主跟着亲手尝试。 熙姀知道,林若这般费劲心思地教她,皆是为了她和杜远之的将来努力,所以学得格外用心,兴致勃勃。大家伙儿瞧着八公主脸上带着笑容的模样,不得不佩服:果然还是荣王妃有办法!要知道,从皇后娘娘提前知会八公主之后,八公主的脸上就再也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这个八公主虽然平日里娇蛮了一些,但不会像某些主子那样暗地里折腾下人,还算是不错的一位好主子呢! 拣菜、洗菜倒还容易,一旦上了刀子,那可就犯难了。切些根茎果叶还好,麻烦的是切肉,熙姀一不留神,就被锋利的刀口划伤了手!一众宫人登时紧张了起来,有的跪地请罪,有的忙着找药包扎,有的劝说熙姀不要再继续了,这些都是下人们干的活。 熙姀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等包扎好了,就把宫人们挥退到一边,继续兴致勃勃地央求林若教她。工人们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当然,划伤一两道小口子,并不算什么大事——相比于下油锅而言。 那“滋啦滋啦”在锅里叫嚣着的油,才当真是让人心惊胆战!不仅对于熙姀来说是如此,围观的一众宫人更是如此! 公主要是被油溅到烫伤了,他们都要吃挂落! 可是,八公主不知为何,铁了心就要学做菜似的,警告那些宫人不得上前,然后看着沸腾的滚油,一咬牙,一闭眼,“咻”地把手里的菜叶一股脑地往油锅里倒,然后尖叫着跑开,不断地甩着自己的手。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没事吧?” “主子,是不是被油烫着了?” 关切的询问声此起彼伏,熙姀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零星有几个小红点,就是方才被溅起的小油花烫到的,心里有些委屈,但想到自己是为了什么,当即搓了搓手,把宫人们推开,再次上前,拿起了锅铲,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加油鼓劲,然后别别扭扭地翻炒着锅里的菜蔬。只是,整个人在听到油花爆起的“噼啪”声时,会不自觉地打个激灵,下意识地往后缩。 “王妃,这……公主这是怎么了?” 梅妆大着胆子,不安地低声询问林若缘由。 林若冲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熙姀心里不痛快,让她发泄出来也好。你们多顺着她一点,过些日子,等心里的怨气发泄完了,就好了。” 是这样吗? 梅妆看着一本正经的荣王妃,恍然地点了点头。要不怎么说荣王妃能讨皇上和皇太后的欢心呢?这么聪慧,一看就明白了八公主心里在想什么。 公主殿下这段日子确实郁闷狠了,如今兴致勃勃地下厨做菜,把不开心发泄出来也挺好的!只是……公主殿下手上的那些烫伤、刀伤,看着……着实让她们这些伺候公主的人心疼啊!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二十六章 循序进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在宫里几乎陪了熙姀一整天,虽然熙姀忙活了一天的成果,实在让人不敢恭维:黑乎乎的白菜炒肉,黑乎乎的红烧鱼,黑乎乎的炒豆角,黑乎乎的……总之,所有入眼的出锅之作,都是黑乎乎的,跟灶头里的木炭一般。若非大家是亲眼见证这些菜色是如何“诞生”的,还真是难看出来原材料是什么。 熙姀手上也是新伤一大把,但是,除了面对最后的成品有些沮丧和羞赧之外,倒是没觉得八公主像前些日子那样大发脾气、大哭大闹了,看样子心情却是舒缓了不少,所以宫人们都默认了林若的说辞:这是八公主发泄心中不满的方式,嗯,挺好的! 就是善后的工作量,有点大…… 熙姀揉着发酸的肩膀和手臂,回了自己的寝宫,由着四嫂林若仔细地给她包扎、处理伤口,然后鼓励了她几句,心里又充满了希望。 “四嫂,明天你还要来哦!” 临告别的时候,熙姀依依不舍地跟林若撒娇。 林若笑着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咱们的秘密要藏好”,然后朗声说道:“好,公主殿下有令,自然是不敢躲懒不来的。” 消息自然分别传到了皇帝和皇后那里,皇帝笑着评价了一句“这个鬼丫头真有办法”,皇后则是再次放下心来,嘱咐宫婢送去了上好的膏药,并嘱咐她们好好照顾公主,这一天,便又算“平静”地度过去了。 慕容冲在宫里呆了许久,自然也知道林若陪着熙姀做了什么事。他想不明白,便询问林若缘由,林若笑嘻嘻地说,是熙姀要为驸马学厨艺。 这个理由,慕容冲自然不信——熙姀根本就不愿意嫁给罗喆啊!怎么可能为他学厨艺?那丫头哪有可能转性转得这么快! 慕容冲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念头,但他又觉得不可能。 林若是心思沉稳之人,不可能陪着熙姀胡闹。 可是,林若保密不肯说,再怎么追问,也只是一句狡黠的“你猜”,他也只能就此罢了。 第三日,林若依照约定进宫。熙姀手上的烫伤并不严重,抹了膏药,一晚上就全消退了,倒是留下的那两个刀刃划伤的口子,有点严重。林若便提议,今日什么都不做,在宫里到处走走,散散心。 熙姀不明所以,但出于对林若的信任,点头应允。 一旁伺候的梅妆、寻夏等人终于是松了口气。要是这位荣王妃主子再带着八公主去小厨房折腾,自家公主主子不知道还要添多少道伤口! 虽然,眼瞅着自家主子心情慢慢好了起来,但是,这代价,实在有点大! 林若和熙姀相携在宫中走着,这两位一位是公主——虽然不是皇后嫡出的,但另一位荣王妃,那可是皇帝和皇太后跟前的红人!这两位要去宫里的哪个角落,只要不是什么禁地,谁敢拦着? 于是乎,两个人就带着宫女们在宫里到处闲逛,熙姀更是发现宫里竟然还有这许多地方她不曾来过,很是新奇。 在逛完了太医院、御膳房、制造局等等主子们从不踏足,但却跟自己每日宫中生活息息相关的地方之后,林若带着熙姀很是“顺路”地逛到了浣衣局。 浣衣局的掌事内侍和嬷嬷没想到,这两位主子会突然踏足这地方,吓得赶紧出来跪迎告罪,林若温和地说道:“本妃和八公主在宫里闲逛,正好路过此地,公主与本妃都很好奇,所以进来看看。几位不必紧张,该做什么做什么就好。” “是,是……” 掌事内侍和嬷嬷战战兢兢地应下了,但纵然荣王妃如此说,他们又怎敢真的“该做什么做什么”?惴惴不安的目光始终不由自主地飘向这两位金贵的主子,生怕浣衣局里哪个蠢笨的下人出了什么纰漏,冲撞了两位贵人,那可是要命的啊! 不过,观察久了发现,这两位主子好像真的是如林若所说,因为好奇才来的。 尤其是熙姀,时不时指着皂角、草木灰、香粉等物什,好奇地询问是做什么用途,甚至心血来潮地要试一试捣衣杵! 那浣衣局的小宫女哆哆嗦嗦不知该怎么是好,求助的目光看向掌事嬷嬷。 嬷嬷还能怎么办?只能谄笑这回禀公主,如何能做这种粗活?得到公主不满的目光后,当即从善如流,斥责小宫女没眼色,主子想试试,赶紧拿根新的捣衣杵来给主子试啊! 小宫女满心委屈,敢怒不敢言,只能赶紧照办。 熙姀手上有伤,不能沾水,但拿着捣衣杵敲几下,还是可以的。 梅妆和寻夏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无奈——也不知自家这位公主殿下这几天是怎么了,怎么会对这些个粗活心血来潮。 难道,也是发泄心中的不满? 呵呵,这么敲衣服,实在是……很解气啊! “嬷嬷,”有个小宫女拉了拉管事嬷嬷的衣角,小声说道,“那是邢妃娘娘身边的芳织姐姐的衣服,要是毁坏了……” 管事嬷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那小宫女不敢抬头。 哼,芳织怎么了?就算是邢妃娘娘身边的心腹宫女,那也是个宫女!是奴婢!可这位,那是八公主,是主子!主子就算是要拿剪刀把这衣服给绞了,那也是主子的恩典! 好在熙姀当真就是心血来潮,没敲几下,就觉得胳膊酸,伤口有些疼了,便把捣衣杵丢下,又开始去“祸祸”别的小宫女了。 好不容易,终于等八公主的“好奇心”平息了,准备离开,掌事内侍和嬷嬷才松了口气。林若慢了几步,看了看被熙姀折腾的够呛的小宫女们,心里有些愧疚,让竹萱取了几个荷包,分别交给了掌事内侍和嬷嬷压惊,并嘱咐他们几个,务必要给那几个受了惊吓的小宫女赏赐,不得私扣。 掌事内侍和嬷嬷忙不迭应下,发誓绝不私吞,当着林若的面,就把赏赐发给了那几个小宫女,领着她们磕头谢恩。 直到两位主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浣衣局,才拊膺长叹:还好两位主子当真是心血来潮,可真是把他们给吓死了! 回过神来,眼瞅着宫婢们都发怔没回神的模样,当即又盛气凌人地骂道:“都看什么看?还不干活!一个个的,想偷懒吗!” 小宫女们一个激灵,赶紧重新忙起手头的浣洗活计,不敢懈怠。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二十七章 循序进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没有人料到,熙姀回去之后,竟然对浣洗产生了兴趣! 堂堂公主,金枝玉叶,居然会对如此下人做的粗使活感兴趣,当真是……搞不懂这些身份尊贵的主子脑子里在想什么! 但是,忠心的梅妆和寻夏都把荣王妃的话当作金规玉臬:自家公主主子这是心里头的怨气没发泄完呢,得好好顺着主子脾气来! 瞧着今儿个主子在浣衣局里锤衣服的模样,还真挺解气的! 随即,浣洗要用到的盆、板、杵、皂等等物什很快就配齐了,水是温的,捣衣杵是最光滑的,皂角香粉都是上好的,当然,这浣洗的衣服,自然不是上好的衣物,而是一些旧衣服——洗坏了、打坏了也不可惜。 于是,寝宫里时不时传出规律的敲打声,不过,只要自家主子脸上露出笑意,心里能松快些,那就是值当了! 林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每日都会进宫陪着熙姀尽情折腾,或是在小厨房烧菜,或是在寝宫里敲打浣洗衣服,最后常常会演变成相互嬉闹。 开始的时候,熙姀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多,帝后放下心来,伺候的宫人们也松了口气。但是,过了没几天,这枯燥的粗活让熙姀心生倦怠感,这样每日的重复,当真是她以后要过的日子吗? 心里刚萌生的一丝疑惑感,还没成形,林若便又给她带来了新的体验:缝制衣服。 这可是熙姀从未有过的体验,想到可以一针一线地将裁剪好的布匹缝制成衣服,想到心上人能够穿上自己所制作的衣服,然后温柔缱绻地握住自己的手…… 熙姀整个人都陷入一个甜蜜的旋涡里,再次兴致勃勃地跟着林若动起手来。 可惜,无所不能的荣王妃,画样、剪裁娴熟得很,做起针线活来,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发现了这一真相的熙姀,总算觉得自家这位什么都会的四嫂原来也有短板,好似一个完美的圣人突然间堕下神坛,成为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普通人,登时和林若的感情更加亲近。 不过,信誓旦旦的熙姀在准备大展身手的适合,发现自己还不如林若呢! 裁样的线画得歪歪扭扭不说,剪裁的时候还闹出了不少笑话,不是忘了对折少裁剪了,就是下刀太快给剪残了。至于女红,她跟林若当真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强,不知往自己手指上扎了多少个针孔…… 无奈之下,只能把竹萱、梅妆、寻夏等几个丫头找来,看着她们飞针走线,然后两个揪着针线不知该往哪儿下手扎的女红废,面面相觑,垮着脸,啼笑皆非。 被丫头们残虐了女红之后,“知耻而后勇”的林若提议,明日去林家布庄,向里头的绣娘学上几招,免得让这几个丫头得意,熙姀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 纵然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出宫,皇帝定然会派禁军,名为保护实则监视,但能出宫走走,暂时逃脱这个令人窒息的金色牢笼,也未尝不是让自己短暂地松口气的方式。 至于说服皇帝答应放行出宫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了林若的头上。 林若果然不负众望,瞧着熙姀的气色越来越好,明宗皇帝思虑许久之后,应允了。 得了恩典的熙姀,兴奋地睡不着觉,天没亮就唤梅妆、寻夏伺候梳洗,好不容易等到出宫的时辰,便令人以最快的速度出宫,驾着马车往荣王府赶。 两人先是兴致冲冲地去了绮兰香,挑了好些个新出的首饰衣服;然后去了饕餮海,享受了一顿丰盛的膳食佳酿;最后才去了作为嫁妆归到林若名下的布庄,见识裁缝绣娘织做衣服。看着他们娴熟的技艺,与女红没多大缘分的两人只能用讪笑来缓解尴尬了。 “掌柜的,西街的王婆送货来了。” 伙计的一声吆喝,把熙姀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来人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妇,是不是扭动着身躯,展示自己的风韵犹存。身后跟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抱着用素绢裹着的十数匹布料。 “王婆,好久不见。” “哎呀,什么好久不见,分明一个月要见上那么两三回的!”王婆游刃有余地跟掌柜的打招呼,“难不成余掌柜对我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以才觉得甚是想念吗?” 这一股子风尘气,不比青楼的老鸨少,但是余掌柜也是傅鸿手底下的老人了,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应对自如。 熙姀拉了拉林若的袖子,凑着林若的耳朵,小声问道:“四嫂,这是什么情况?那个……‘王婆’,是谁啊?” 林若以手掩唇,轻声跟熙姀咬耳朵介绍:“她是西四街的牙婆,有些妇人不便抛头露面,便将自己织的布交给王婆,托她来代卖;当然,除了布匹,还有其他各种事,说个媒转手个丫头仆妇什么的,她都能当中间人牵线。” 熙姀恍然地点了点头,好奇地看着外头的情形。 余掌柜仔细地清点了王婆带来的布匹的数量和质量,给出了公道的价格,然后又给王婆和那糙汉一点辛苦钱,乐呵呵地拱手道:“这回的布匹不错,王婆费心了。下回若有好的花样,王婆要多往我这儿送啊!” 王婆掂了掂手里的钱,笑得花枝乱颤:“余掌柜,跟你做买卖啊,真是痛快,给的钱公道,说的话也好听!你放心,咱们都是老交情了,那头的娘子们织出的布,我头一个就往你这儿送!呵呵呵……” “多谢,多谢。” 余掌柜乐呵呵地送走了王婆,转身,笑着摇了摇头,重新回到了柜台里。 有新来的伙计不解地问道:“掌柜的,这粗布……很普通啊!” 同样的疑惑,熙姀也感到不解。 那些布匹,都是穷苦人家的妇人织出的粗布,根本入不得贵客的眼,余掌柜却还笑嘻嘻地夸这东西好,这是何故? 余掌柜也不恼,笑眯眯地说道:“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和气生财是其一,与人为善是其二。来店里买布的,又不止是有钱的贵客,更多的还是平民百姓。这些粗布,看着普通,但是都是织娘们一梭一梭织出来的,厚实耐磨,价格也不高,还挺受欢迎的,顺手就能卖出去。” 小伙计不满地嘟囔道:“可是,赚不了几个钱……”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二十八章 循序进4 - 女商枭 - 陆小飘 余掌柜不同意地摇了摇头,脸上稍沉:“咱们做生意,是要赚钱,但更要讲情义。举手之劳的事,捎带手能帮,就帮了,又不费力。再说了,咱们东家也吩咐了,好好善待每个付出辛苦劳动的,保不齐哪日,咱们就得指望她们帮忙呢!” “她们帮咱?呵,掌柜的,你这是开什么玩笑?咱东家可是……”小伙计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东家可是王妃呢!” “秤砣虽小压千斤,咱东家说的,”余掌柜淡淡地瞄了不服气的小伙计一眼,“指不定,这些粗布,还真就能帮上大忙呢!” 小伙计还是不服气,但瘪了瘪嘴,没再多说什么,忙活自己该做的事去了。 熙姀见林若满意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这世上,为生计所迫的人,不在少数。有人选择不劳而获,但有人选择用劳动努力换取生计所需。对于后者,于我而言,出手相帮,不过是顺手,但是于他们而言,却是能够活下去的希望。” 重新回到马车里的林若不徐不疾地跟熙姀解释了一句,似有所感,掀开了马车帘。 马车漫无目的地在汴安城中走着,这繁华的京都,也并非处处都是富贵繁华,那些贩夫走卒,有谁不是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奔波忙碌呢? 熙姀顺着林若的目光,恰好瞧见几户人家的民妇,脸色蜡黄,满手老茧,荆钗布裙,蓬头垢面,为了生计而忙活:或是大冷天的在浆洗晾晒衣物,或是忙着一边烧火做饭一边哄孩子,或是缝补着层层补丁的衣服…… 她沉默了。 她是八公主,自幼被养在皇后身边,养尊处优,即便偶尔溜出宫来,也是往繁荣之所在逛悠。她见过因天灾逃难而来的流民,饥寒交迫,什么都吃,但她却没有见过,寻常贫苦人家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不新不旧的房舍,勉强能遮风避雨;不新不旧的衣袄,勉强能够保暖驱寒;不新不旧的摆设,勉强能够物尽其用;看起来很是粗粝的食物,勉强能够温饱裹腹。日复一日,重复同样的事情,枯燥,乏味,但却不得不重复着——为了日子能过下去。 熙姀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她失去了八公主的身份,失去了金枝玉叶的尊荣,失去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失去了父皇和母后的庇佑,失去了事事有人伺候的宫中生活,她会变成什么样?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但是现在,她却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如果跟杜远之私奔,这是她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她不再是公主,不再能养尊处优,不再有人时时伺候,她或许未必会沦落到方才所见的那些穷苦妇人的生活状态,但也一定会跟她在宫里的日子天差地别。 她信誓旦旦地跟林若说,只要能够跟杜远之在一起,只要能够和杜远之终成眷属,她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能承担。 但是,她所要付出的代价,如此真实、如此直白地呈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发现,她好像……承受不了。 这些日子以来,林若每天都进宫陪着她,教她下厨,教她浣洗,教她裁衣,但都是在嘻嘻哈哈中度过的,哪怕在手上留下了各种各样的伤痕,她都只把这些当作甜蜜的痕迹,当作是她为了能和杜远之在一起所付出的努力的见证。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如果真的私奔而逃,她做的黑如碳的饭菜根本不能入口,她洗的衣服根本没法再穿,她做的衣服根本就不能避体……这还只是,她要面对的众多困难和考验之中的几件而已。 只冒出过一个苗头的疑惑,再次倔强地萌生发芽,让她感到恐慌,感到不安。 这种恐慌和不安迅速地席卷全身,让她不知所措。 她想跟林若求助,但在开口之前,林若却遇到了熟人,正似笑非笑地跟对方打招呼:“罗二?你竟然回来了?” 这一行人中为首的,正是粮铺大掌柜罗晟那不成器的儿子罗惟,绰号罗二。至于其他人,则是罗二的跟班,有小厮,有护卫,但队伍中却未见其父罗晟。 罗二从小到大,是个实打实的废物,一事无成,为人还无赖;可偏偏,他这辈子最怵两个人,一个是黎焰,一个是林若。谁叫这两个人一肚子的坏水儿,每回都捉弄他们不成反而自己遭罪,搬石砸脚。 这个时候,他应该跟着他老子在金陵,完成收债和布置粮仓最后的收尾工作,没想到却率先回了京城! 不过,倒也不奇怪,这前不久,黎焰不是带着黎惜恩回金陵了吗? 一听黎大魔王要来,罗二吓得赶紧开溜! 虽然黎焰和林若都是他最怵的两个“大魔头”,但是相比较之下,黎焰的存在,更让他感到恐怖!索性,就溜回了京城。谁知他运气不好,甫一回来,还没来得及感叹一下帝京的繁华,就撞上了林若! 这运气,嘿! 同林若一起在车厢里的,还有另一位姑娘,瞧着年纪比林若小一点,但举手投足之间带着的贵气,让罗二不敢造次。 罗二为难地看向林若,即便这马车里只有林若一人,他也不敢造次,更何况这车里还有一位?罗二虽然浑,但人还是很怂的,经过了这一年半在江南的打磨,多少长了点见识,也终于养成了少说多看的习惯——尤其在林若和黎焰跟前,更是要少说多看,见势不对赶紧溜!这都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反应了。 熙姀之所以凑过来一观,是因为林若称呼对方为“罗二”,而左相姓罗,她的父皇给她指婚的驸马也姓罗,一听到“罗”姓,便禁不住要探查一番。 林若明白熙姀的心思,对着她小声介绍道:“这是我那粮铺大掌柜的儿子,眼下刚从江南收债回来,没想到正巧就遇上了。虽然跟左相都姓罗,但是真没什么关系。” 还好,不是左相府里的人,更不是罗喆。 熙姀也不知怎的就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对罗二微微颔首,然后,把脸从窗口收了回去。在马车外的罗二见到这情形,更加一头雾水。 罗二指了指车厢里的另一个人,用口型无声的询问:“谁呀?” 林若好笑地看着罗二这副模样,好心地伸手指了指天,然后放下帘子,走了。 罗二奇怪地重复了一遍林若的动作,抬头往上看:“天?天上有什么吗?今天天气还挺不错的……哎,不是,这什么意思啊?” 身边的护卫和小厮面面相觑,他们都猜到了自家东家车厢里的那位贵人是谁,但是,谁也没有告诉罗少爷。呵呵,果然,罗二罗二,这个称谓还是名副其实的!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二十九章 循序进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出宫之后的第二日,林若没有如约入宫,托慕容冲代为告罪一声,并将一匣子“有意思”的物件儿代为转交给了熙姀。 先前林若已经连着十一日陪着熙姀,可谓尽心尽力,皇帝和皇后也没有理由强令林若每日陪着熙姀,而林若的理由又很正当:粮铺大掌柜的儿子回来,要回禀详实情况。所以,帝后准得理所当然。 林若也确实把罗二“请”到了荣王府,顺带着把没了小伙伴玩耍、形单影只的林祁,也一并邀了过来。罗二见她,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但是却跟林祁很要好,有林祁在,罗二也不至于太战战兢兢。 罗二年岁比林若长一些,但是心性却跟林祁差不了多少。这一年半虽然经受了不少历练,但林祁更是有高人指点,进步地比罗二要迅速数倍,尤其是这些时日一直与黎惜恩相处,习惯了“长辈”的身份,为人更加沉稳了。倒显得罗二很是幼稚。 于是乎,罗二原本就因为粮铺的掌柜成了云弈,大家伙儿都对其言听计从而不怎么搭理他的憋屈心理,此时就更加憋屈了。 他心不在焉地跟林若简单说了江南收债和建粮仓的情况,看着林若一副“一切皆在预料之中”的模样,忍不住埋怨她竟然这么快就把粮铺的掌柜换了个人。 面对林若意味深长的目光,罗二缩了缩脖子——果然,对这个一肚子坏水儿的林丫头,他是下意识地心中畏惧的。可是,他老子在粮铺当了这么多年的大掌柜,尽心尽力,现在却一脚把人踢开,换了个流民来代替他老爹的位置,甚至不惜把他老爹调到江南去收债! 实在是不甘! “那你想怎么样?” 林若似笑非笑地着看着罗二,一脸无愧。罗晟做到了她嘱咐的,这件事,连罗二也没有告诉,而且还发挥他之所长,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罗二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浑,但缺心眼儿,俗称地主家的傻儿子,有什么说什么。他知道粮铺是林家的生意,而他爹只是掌柜的,而非东家。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将粮铺据为己有,他只是愤慨林若这种类似卸磨杀驴的做法。 要知道,他老爹还在江南进行最后的收尾事项,一腔热血,兴致勃勃,要是知道这粮铺的掌柜已经换了别人,那该是多大的打击! 罗二知道自己笨,知道自己浑,知道自己从小到大给自家老爹惹了不少麻烦,但是这不妨碍他是个孝子,心疼自家老爹啊! 他想给他老子讨个公道,但面对林若这么平淡地问他想要什么公道的时候,他又怂得什么都说不出口来。 林若浅笑道:“罗叔过不多久就能回来了,等他回来,我当着罗叔的面,亲自给他一个公道,如何?” 罗二捣头如蒜,然后迅速地从荣王府逃走了。 果然,他跟林若之间的段位,差了好大的鸿沟! 明明在别人面前,他已经是个十成十的无赖了,怎么到了林若跟前,又被打回了战五渣的原型了呢?罗二摇了摇头,唾弃了自己在林若跟前的怂包属性,眼睛没注意,就跟一人撞了个满怀,仔细一看,嘿,竟然是云弈! 这可真是巧了,正愁要找他好好理论理论,问他为什么恩将仇报,分明是他老爹看他一个流民可怜,留在粮铺里做伙计,却摇身一变,趁着他老爹去江南收债之际霸占了粮铺掌柜之职! 可惜,这番话还未说出口,云弈就忙不迭地朝他拱手致歉:“这位兄台,实在是抱歉!在下有急事,未曾注意,撞到了兄台。若是兄台有什么损伤,烦请兄台来林家粮铺找在下,在下一定负责到底!” 说完,往罗二手里塞了一块小木牌,然后行色匆匆地往荣王府走,一溜烟,就进了王府,没人影了。 罗二:“……” 这,这这这,简直欺人太甚!当了林家粮铺的掌柜,就这么目中无人了! 罗二看着手里的木牌,这木牌,他最是熟悉不过了,那是林家粮铺的掌柜的名牌,从前他老爹就有不少这玩意儿,听林若说,这叫“名片”,给生意上的大主顾表意的“信物”,持此“名片”到林家粮铺购粮,可以给予优惠,是拉拢关系的手段。当然不止罗晟,布庄的傅鸿掌柜、药房的侯德掌柜等负责一方大宗交易的大掌柜,都有这样的名片。 如今,这木名片上其他的信息都没有变,唯有上头的名字换成了云弈。 罗二冷笑两声:“哼,云弈,你小子够拽的!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着,木名片在手里掂了两下,塞进了衣襟里,背着手,趾高气昂地走了。他那些捉弄人的手段,虽然捉弄林若和黎焰是搬石砸脚,但是捉弄别人,哼,那还没有失过手! 罗二的这些小心思,林若并不知道,她现在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熙姀身上。 后一日,林若还是没有进宫,这回是让竹萱跟着慕容冲入宫,给熙姀带了话,说是因为黎焰回家,林家生意上有事情缠身,林祁一个人处理不了,她得去帮忙。得花上两三天时间才能解决完。不过,偷渡了一封杜远之的信,交给了熙姀,以解她的相思之苦。 只是,收到信件的熙姀,并没有她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开心。 而这两三天,林若确实是林府和荣王府两头奔波,至于“忙碌”,却并非如此。 这表象瞒得过熙姀,却瞒不过慕容冲。 他不解地问起林若的用意:“你这几日没进宫,熙姀的心情不太好,不像之前那样闹腾,但是整个人郁郁寡欢的。梅妆辗转托到太子那边询问我,你何时有时间入宫。熙姀昨日去了小厨房,刀子在手上划了道很深的口子。阿若,你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林若叹了口气:“王爷,我知道你心疼熙姀,我也是。不过,她需要好好静一静,有些事情,得让她自己想通。你放心,再过几日,我会入宫陪她的。不过,得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能事半功倍。” 至于什么合适的时机,如何事半功倍,林若没有详说的打算。 慕容冲也无奈地笑了笑,等她愿意开口之时再说了。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三十章 循序进6 - 女商枭 - 陆小飘 说起杜远之,因为想等熙姀的消息,也想等合适的入仕机会,所以一直借住在嵩临书院里宿舍里。可是,他已经考了同进士,与书院里的学子身份不同了。 迟迟未得官职,杜轸承受了不小的压力,不仅仅是书院里的风言风语,他原本就拮据的手头更加紧张了。 前几日,有个自称是杨家小姐婢女的丫头来找他,言说自家小姐因为不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被老爷拘在了府里,她好不容易出来,希望杜书生能写点什么好好宽慰小姐一番。杜远之本有几分疑惑,但询问了几个细节之后,相信了这个婢女——如果不是杨家小姐的心腹婢女,不可能知道这些。 但是,信交给那婢女之后,接着几日,又是毫无消息。 杜远之不得已,只能做起了从前的营生——卖字画。 只是,他如今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这种事情不能叫人知晓,所以,只得托了可信之人帮忙代为办理。但这件事,没能瞒过林若。 这些字画,不值什么钱,林若着人去买了两幅字、一柄画了山水的折扇,然后让竹萱“偷渡”到宫里交给了熙姀,并且不经意间,把这字画的来历和价格,透露给了熙姀。 说来也巧,这字画刚到熙姀手里没多久,宫人来报,说是左相家是小公子罗喆,听说公主心情不佳,送来了不少精致玩物,讨公主欢心。 若是换了之前,以熙姀的性子,绝对是要把送东西的宫人通通打出去,把这些物什都砸个稀巴碎。但是此刻,她郁郁寡欢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淡淡地说了一句“有劳罗翰林费心”,便让人收下了。 这反应,让梅妆和寻夏无措。 但是消息传到帝后耳中,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林若规劝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虽然这几日林若不曾进宫,熙姀整个人情绪低迷,但是好在终于是懂事了。 至于这个懂事了的熙姀心里有多难过,他们是不会想到的;就算想到了,也不会在意。 而作为真的在意熙姀感受的其中之一的林若,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有些残忍,但她还是递了牌子进宫,去见熙姀。 相比于梅妆和寻夏见到林若如见到救命稻草一样的兴奋,熙姀的反应,却很是普通,甚至有些恹恹。 “回王妃,从那日出宫回来之后,公主便是这副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模样了。奴婢很是担心,却什么都帮不了公主。”梅妆红着眼角,“王妃,公主最听您的话了,奴婢求您,劝劝公主吧……” “我知道了,”林若叹了口气,从竹萱手里接过了一个木匣,“你们都退下吧。” “是。” 竹萱跟伺候熙姀的宫人一起,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了熙姀和林若两人。空旷的屋里暖洋洋的,但是却带着一丝莫名的寒意——大概是熙姀发自心底的寒意吧。 熙姀面无表情地看着林若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然后脸色带着心疼的笑容,柔声问她“怎么了”。 以林若的聪慧,想通她现在所思所想为何,并不是一件难事。 熙姀困惑了,也许,她的这位四嫂,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盟友,而是帝后的说客,真正高明的说客!在她以为她是帮着自己一步一步迈向与杜轸终成眷属的希冀之路的过程中,一点一点地耗损掉她对未来的希望。 林若明明没有做任何破坏她和杜远之感情的事,却润物无声地让她动摇了。 而此刻,这个披着盟友外衣的敌方内应,却一脸无辜地问她,怎么了…… 熙姀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一瞬不动地看着林若,真诚地问道:“四嫂,你说,我和远之在一起,能幸福吗?” 林若平静地看着她,反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你不是为了要和他在一起,什么都愿意放弃吗?怎么迟疑了?” 熙姀从林若平静的反应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继续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但是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深深的绝望和悲戚:“我一起以为,和他在一起,每日琴棋书画诗酒花,可是这些日子我才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林若隽眉皱起,握住了熙姀的手,柔声说道:“你是不是这几天累着了?怪我太心急了,又是让你下厨、浣洗、裁衣,又是让你见识了寻常妇人的生活。别多想,先休息几天。” “是吗?”熙姀苦笑了一声,听到林若这么轻易地承认了,她反倒心里更加憋屈,这些日子里堆积的委屈一齐迸发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四嫂,你明知道,休息再多天,还是会这样。我知道你是真心要帮我的,可是我……我不知道(哭)……我好怕,怕我和远之没有未来……” “熙姀……”林若把熙姀抱在怀里,由着她在怀里哭泣,叹了口气,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声宽慰,“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哭出来也好。” “四嫂,”杵在林若肩膀上哭泣的熙姀,过了半晌之后,终于缓了下来,但是她就着这个姿势,抽噎着,无力而绝望地问道,“四嫂,其实你早就打算,劝我放弃远之,而不是真心地帮我。只是你的手法太高明,你想让我自己看清这一切,是吗?” 熙姀说完,缓缓地离开林若的怀抱,红着眼睛,哀伤地看着她。 林若摇了摇头,对上熙姀质问的目光,毫不避讳:“不是。” 熙姀苦笑了一声,扬声道:“四嫂,到现在,你还要骗我吗?你让我学做菜、学洗衣、学裁衣缝衣,又让我见识到那些穷苦妇人的现状,不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吗?” “知难而退?”林若哂笑了一声,“如果你对杜远之的爱意没那么深,撑不过去,我自然能劝你知难而退;可若是你心意够坚定,那么不论我做什么,不论我给你布置了多少阻碍,你都不会动摇。熙姀,风花雪的《白蛇传说》,你场场不落,白娘子和许仙,一个是妖,一个是人,他们的感情能修成正果,不是因为没有经历挫折,而是因为他们在任何磨难面前,都不曾妥协,不惜水漫金山,不惜盗取仙草,不惜一切对抗阻碍他们的法海!”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三十一章 女儿泪1 - 女商枭 - 陆小飘 熙姀被林若这么一反诘,整个人怔在原地。 林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白素贞和许仙之间,横亘的是种族鸿沟;而阻隔在你和杜轸之间,是门不当户不对。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横在你们之间的困难和磨砺,摆在了你的面前。你动摇了,因为你害怕了,你发现,你和杜远之之间的感情,原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让你无法承受用这样的代价来兑换。” “我……我……” “看看你手上的这些伤口,”林若拉过熙姀的手,手心向上,让她直面手上的这些伤口,“做菜时被刀划伤的、被油溅到的,浣洗时被水冻的,缝衣时被针扎的……即使是宫里最好的药,你的手上还是留下了一道道粉色的伤痕,可如果没有这些呢?你的手会粗糙成什么样?” 熙姀不自觉地想到了西市街那些农妇的手,红肿,满是老茧、开裂的伤口。 林若用自己的手,包住了熙姀的手,诚挚地说道:“熙姀,我没有任何看不起杜远之的出身。在真正的爱面前,人不会去计较富贵、权势、家业,而只是计较眼前的这个人。可是你现在动摇了,你在衡量你的爱情,值不值得用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这些来交换。这对爱情不公平,也对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不公平。你有你父皇的宠爱,有皇后娘娘的怜惜,有我和你四哥的在乎,有梅妆、寻夏她们的不舍,你愿意把这一切都放下,在义无反顾地在你成为像西市那些女人的若干年后平淡地说一句,你不后悔吗?” “我……” 熙姀无言以对。 同样的道理,很多人都对她说过,但是,她都听不进去。直到林若帮她认清了现实,把她和杜远之私奔之后,将要面对的一切,如此真实地呈现在她面前,她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你说对了一半,我做这些,并非是要拆散你和杜远之,而是想让你给自己一个机会,想明白,你是否真的会为这个决定无怨无悔。”林若把手中的木匣打开,一样一样地把里面的东西取出,“这是出宫的令符,这是出城的令符,这是给你们初步规划的逃亡路线,至于要给你们俩伪造的身份,尚需时日。你若真的下定决心与杜远之私奔,我会不遗余力地帮你。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你真的能够承担以后一切的不顺遂和颠沛困难。因为我不想害了你,我希望你可以幸福,可以跟你喜欢的人厮守终生。” “四嫂,我……”熙姀的眼眶忍不住又红了。 “我跟你说过,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便是放弃了富贵荣华的生活、放弃了所有的家人,一起私奔了。但是你知道,他们付出了什么代价吗?”林若容色凝重。 熙姀摇了摇头。 “我的外祖父有婚约,他逃婚,与我外祖母私奔之后,外族父一家上下百余口人,上至年迈的外高祖父,下至伯外祖父家牙牙学语的孩童,一夕之间,被人屠戮干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啊!”熙姀倒吸一口冷气,惊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后来,外祖父得知了家中巨变,愧疚万分,郁郁寡欢,英年早逝,留下外祖母一人,拉扯着我母亲和我舅父长大,母子三人颠沛流离,几年之后,也含恨离世……”林若哀戚地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重新稳定了情绪,“熙姀,你记得吗?我和王爷成亲的第二日,入宫谢恩,你来找我麻烦,直言我配不上荣王爷。你们都知道,王爷的心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你奇怪我为什么还求了皇上赐婚,要嫁过去过着相敬如冰的生活。” 说起这件事,熙姀顿时面露赧色,她那是年少不懂事啊! 林若浅笑:“其实,王爷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可是你知道吗?比起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还有更痛苦的事——那是生活中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把两个人之间的爱和回忆一点一点地粉碎、抹去。当所有的美好,都灰飞烟灭的时候,你还剩下什么?回忆?爱?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能陪你过一辈子吗?你会不会后悔自己曾经做出的这个决定?” 熙姀抿唇,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即便是如今,稍稍接触到,也还是懵懵懂懂,不得其所。 林若语重心长地说道:“熙姀,‘琴棋书画诗酒花’是要成本的,是要代价的。抛开你公主的身份,丢掉所有的荣华富贵,杜远之他的才华,足够换取你梦想的生活吗?就算他卖字画,又能有多少收入?再加上,你们私奔之后,要面对的颠沛流离,会不断地把他的才华化作尘泥。贫贱夫妻百事哀,百无一用是书生。更何况,他还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书生。” 林若越往下说,熙姀的脸色越是惨白。 如果不是林若用这样的方式,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最后的结局,不外乎两个:或是迫于父皇母后的威逼嫁给了罗喆,然后一直对这一段被强行拆散的姻缘耿耿于怀;或是与杜远之私奔而走,最后见识到生活的残酷,懊悔自己当年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 林若给了她这个机会,让她先在自己预设了以后要过的生活,让她自己去衡量这样的代价她能否承担的起。 她和杜远之之间隔着的,是门户的天堑,但这天堑并非不能跨越。只是,要跨过这道天堑,要么需要花费不知多久的时间,等杜远之从一介寒士入仕,在官场里一点一点地历练打磨,慢慢崭露头角;要么她放弃自己的身份,杜远之也放弃他的抱负,两个人改名换姓,私奔到天涯海角。过着平凡的生活。 慢慢等杜远之入仕出人头地,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而后一种选择,为了在一起而放弃养尊处优的她和仕途抱负的他,谁又能保证,若干年之后,会毫不后悔呢? 毕竟,现在还没有开始,她就已经动摇了…… 熙姀颓丧地说道:“四嫂,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林若点了点头,同意了:“好。想清楚再做决定。如果你要和远之远走高飞,我会让阿夙沿着地图一路护送你们离开;如果你放弃远之,遵从皇上的指婚嫁给罗喆,我会和王爷一起送你上喜轿。”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三十二章 女儿泪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留下了自己的承诺,把东西收紧了木匣里,把木匣留给了熙姀,然后离开了。 当空荡荡的寝宫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熙姀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木匣,良久,慢慢地蜷缩成一团,抬起手,捂住了嘴。 眼泪,就这么止不住地往下流。 回到荣王府的林若,情绪也很是低落。冬日的湖边太冷,只能一个人窝在点了地龙的书斋里,怔怔出神。 她曾希望熙姀能够一直天真无忧,结果,她却对熙姀做了这么残忍的事,叫熙姀认清人生的残酷,认清生活的残酷,认清感情的残酷。 情之一字,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与否,也没有绝对的合适与否。 说是让熙姀自己决定,可是她却分明已经有了偏向,她希望熙姀嫁给罗喆,所以才把私奔的后果恶化、夸大,让熙姀生畏。 熙姀这么信任她,她凭什么这么替熙姀做决定呢?万一熙姀嫁到左相府,罗喆没有好好对待、珍惜熙姀,她这辈子都难以心安!可是,若是促成熙姀和杜轸私奔成为眷属,让熙姀忍受颠沛流离的苦楚,更戳她的心窝子。 两害相较取其轻,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她都做不出决定,却要逼着熙姀做出选择,这样的自己,真的让她很讨厌。 “怎么一个人在书房里愣神?” 不知何时进到书斋来的慕容冲,把身上带着寒意的披风留在衣架上,驱赶了身上的寒气,才过来在林若的身边坐下,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对上林若委屈又自责的目光,慕容冲的心不自觉地就这么软下来了。 “是因为熙姀那边不顺利吗?” 不知道为什么,智多而近妖的林若竟然有一双那么澄澈的眼睛,让人不自觉地觉得她是个单纯、需要保护的人。 林若摇了摇头:“不是,很顺利。” 既然顺利,为什么还声音闷闷的,不甚开心的模样? “我明日会去嵩临书院,与杜远之谈一谈。只是……”林若抿了抿唇,看向慕容冲的目光里带着鲜少有的不确定,“王爷,你当真觉得,罗相家的小公子,与熙姀是良配吗?” “你还是偏向杜轸?”慕容冲的眉头皱起。 “我不知道,”林若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头靠在慕容冲的肩上,“感情的事情,谁又能说的上来绝对的对与错?我只是觉得……” 觉得把选择权交给熙姀,其实是在给自己推卸责任——等哪一日,熙姀后悔了,怨不了任何人,因为是她自己的选择的。 但是这句话,林若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她还没有把完整的计划告诉慕容冲,虽然对最后的结果有八成把握,但是如果慕容冲知道她还存了万一熙姀选了那两成之后会全力相帮的话,会不开心。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林若纵然看起来再理性,但是在对待感情上,从来都不缺小女儿家的心思细腻和感性,只是她很少外露而已。 “如果到头来,熙姀的婚姻不幸福的话,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林若蹭了蹭慕容冲,小声地呢喃了一句。 慕容冲侧过头,亲了亲林若的发顶,温柔地说道:“是我劝你这么做的,该内疚也是我内疚,不要全揽在自己身上。” 说着话,却把林若揽得更紧了些。 林若没有再说话,却由着慕容冲亲近。自从话说开了之后,慕容冲对她愈发地体贴入微,可是,却始终……没有到圆房那一步。 有时候,她明明觉得,慕容冲躺在她的身侧,将她圈在怀中的时候,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情感,始终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林若不知道慕容冲是在纠结什么,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总不能连最后那层窗户纸,都由她来捅破吧?她好歹还是女孩子,脸皮总归没有厚到那个地步,尤其是在心爱的人面前。 不过,以她现在的这个年纪,放到她曾经生活的时代里,那还是妥妥的早恋呢! 不着急。 翌日,嵩临书院门口,竹萱扶着裹了米色云锦披风的林若下了马车,然后把暖手炉塞到了林若手中。 林若仰头看了一眼书院的牌匾,收回了目光,说道:“走吧。” 虽然知道,明宗皇帝多半是知道了杜书生的事,林若还是低调地来了书院,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提前通知书院的院首。 嵩临书院虽然是汴安城中四座书院里最寒酸的,但该有的仆役还是有的。 眼见来了一位看起来似是富庶人家的夫人,门房当即出来行礼,恭谨地说道:“这位夫人,小仆有礼了。不知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竹萱微微欠身,答道:“我家夫人来此寻人。不知杜远之杜公子可在书院中?” “哦,原来是寻杜进士的。不知夫人如何称呼?杜进士现下应在房中,天寒地冻,夫人不妨先在客舍稍事休息,待小仆去请杜进士……” “不必。” 林若浅笑,温和地拒绝了那仆役的建议,只让他在前头引路,带她去见杜远之即可。 竹萱适时地给那仆役塞了一个小荷包,小声地耳语两句,只道那杜书生是自家夫人的亲戚,因其中榜许久仍未定职,有所担忧,所以特地来相询一二。 仆役偷偷打量了一番林若主仆,绝对是富庶人家;可那杜进士,分明就是个穷书生,在书院里呆了好几年,知根知底的。脑补了一下穷富亲戚之间可能存在的各种不可为外人道的龃龉,会意地一笑,收下了银子,当即在前头带路,引着林若主仆,去找了杜远之。 “杜进士,杜进士,有位夫人找您!” 仆役敲着门,杜远之很快闻声打开了门,瞧见门外的林若,发觉自己并不认识对方,但看到竹萱的时候,脸上一怔:这不就是前些日子来问他讨书信的婢女吗?难道这位姑娘不是杨姑娘的婢女?如若是这样,那这位夫人是…… 相比于杜轸脸上来回变幻的脸色,林若从容得体地多,先是打发走了书院的仆役,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向杜轸:“杜公子,将客人置于天寒地冻的门外,可是你的待客之道?”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三十三章 女儿泪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杜轸恍然回神,忙把人请进房中。熙姀曾与他说过,她的四嫂和她感情最为要好,一直向着她。眼前的这个人,多半是熙姀的四嫂。只是,他有些惴惴,不知对方今日找上门来,究竟所为何事。 嵩临书院的宿舍,有些寒酸,大冷天的,只能在火盆里燃着炭火取暖驱寒。但是,这炭火,着实太次,整个屋子的味道,有些呛人。 林若忍不住轻咳了几声,让杜轸更觉局促不安:“这位夫人见谅。小生家境贫寒,所以炭火有些呛人。不知夫人与杨姑娘是……” “她与你说,她姓杨?”林若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缓过来之后,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杜轸一愣,不明白林若的意思。 难不成,这位夫人的意思是,杨姑娘不姓杨? “是了,她四哥在外游历之时,用的便是杨姓化名,难为她还知道这件事。” 林若笑得很温和,可是杜轸却莫名觉得浑身发凉。下意识地开口诘问,语气里竟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若却没有理会,依然清浅地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姓林,是悦棠的四嫂。她应该告诉过你,她的名字吧?” 杜轸点了点头,杨姑娘告诉他的名字的确是“悦棠”。姓是假的,名是真的。把姓隐瞒了,多半是因为真实的名姓会暴露她的身份。 “那你可知,悦棠她的真实身份?” “小生斗胆猜测,当是某位当朝大员家的千金小姐……” 杜轸眸色黯淡地回道,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姐罢了。他曾意外见过杨姑娘的四哥和表哥,那位表哥看起来很是纨绔,但是杨姑娘的四哥,一眼看上去便是人中龙凤,言笑不苟、成熟稳重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少年入仕,位居不低。 想杨姑娘的兄长年纪轻轻,便位居不低的官职,那么杨姑娘的父亲定然更是身居高位要职的朝廷重臣,甚至可能是哪位阁老、国公。这样的家世,他一个穷酸书生,秋闱之中只得了同进士之名,又如何高攀地起呢? “余曾闻,立国有三计:其一,万世不易之计;其二,终岁应办之计;其三,因时苟且之计。万世不易之计者,《大学》所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者也。《王制》三年耕则有一年之积,例之则九年当有三年之豫。其终岁所入,盖足以自给,而三年之蓄,恒可以预待不虞。如此者,所谓天不能灾,地不能厄,夷虏盗贼不能困……” “林夫人怎会知晓在下殿试所作文章?” 杜轸惊诧地看着林若,惊诧之外,更多的却是惶惶不安。 林若抬起眼睑,看着杜轸,继续说道:“所谓终岁应办之计者,盖生财之道未甚周,节财之道未甚尽,一岁之入仅足以充一岁之用。其平居无事,尤未见其甚敝,值有凶荒盗贼之变,则未免厚敛重取,以至于困败而不能自振。” 杜轸的脸色更加难看:“林夫人究竟是何身份?” 林若似笑非笑:“我是何身份?只怕你更想问的,是悦棠是何身份吧?” 杜轸攥紧了双手,目光死死地盯着林若,额角青筋微突,心中却是百感交集。能看到他的殿试文章,甚至能一字不差地诵出口,这不是更佐证了眼前这位林夫人身份非凡吗?既然如此,也意味着杨姑娘的身份不寻常啊…… 林若轻轻地叹息一声,挑眉道:“今年上元节之时,本妃还听到你与一众学子侃侃而谈,言‘朝廷之令善否,关乎百姓生计’,甚至还在背后议论本妃,怎的本妃到了你面前,却猜不出本妃的真实身份了呢?” “本妃”二字一出,杜轸吓得腿软。 林若的“问责”,他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也不记清上元节时与一众同窗究竟大放厥词说了什么,但是,对方自称“本妃”,又是林姓,整个东鲁,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人! “荣、荣王妃?” 杜轸惊惧地喊出了对方的身份,回过神来,吓得赶紧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放眼京城里,谁人不知道荣王妃林若的名头呢?谁人没有听说过关于这位荣王妃的事迹呢?杜轸惊惶之下,更加想不起那日究竟在背后是怎么议论荣王妃的,想不起当日有没有说过什么大不敬的话语冲撞了对方。 果然,夫子说的对,为人行事,当须谨言慎行! 可惜,他每当一回事儿啊! 同窗一海聊,意气一飞扬,就没了分寸…… 屋里的炭火根本不足以将整个房间都暖遍,但是,杜轸却莫名地觉得头涔涔汗潸潸。 “那你也该猜到,悦棠的身份了吧?” 林若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即便没有带着盛气凌人的态势,听在杜轸的耳中,也是带着上位者的威仪。 是啊,杨姑娘,不,应该说是李姑娘的身份,还有什么不好猜的吗?那可是公主啊!岂是当朝重臣、国公之女所能比的? 照年纪来算,应该是当今陛下的八公主了吧…… 想通此节,杜轸更觉心如死灰。要不是面对荣王妃之时整个人神经绷紧,不敢失仪,他受到如此打击,多半是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了。 重臣、国公之女,他尚且不敢肖想,更遑论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 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简直云泥。 “起来吧,”林若不徐不疾地说了一声,但见杜轸不敢动,补充了一句,“本妃今日来,不是来治你的罪,也不是来找你算账的。只是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转告你。” “请、请荣王妃赐教。”杜轸颤巍巍地跪着,依然不敢起身。 林若微微蹙眉:“你如今是同进士,过堂可不必行跪礼。本妃今日到此,是以熙姀四嫂的身份来的,而不是以荣王妃的身份,来欺压你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杜轸当然不敢不从,战战兢兢地起身,低垂着脑袋,站在林若面前,不敢直视对方。 “坐,”林若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见对方拘束着不敢动弹,不容拒绝地说道,“你想让本妃一直仰头跟你说话吗?坐!”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三十四章 女儿泪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被林若扬声的一个“坐”字惊到,杜轸吓得一个激灵,忙坐到了位置上。 林若身后的竹萱见到如此惴惴不安的杜远之,心里默默喟叹了一声。这位杜公子这一系列的反应,落在自家小姐眼中,应该是很失望的了吧。 竹萱猜得没错,林若是有些失望,但是她能理解,杜轸在如此打击之下有如此表现。至少,他并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为什么要如此戏弄他。 “熙姀……也就是悦棠,与我说过,你和她的事。”林若不徐不疾地说道,“说实话,我很欣赏你的品性,你的想法。我看过你写的不少文章,殿试之时,你的发挥不算失常。只是,院首分明提点过,今科的主考官陈老不太喜欢这样类型的文章,你却依然坚持己见,这个名次,不算冤。” “荣王妃谬赞了……”杜轸拱了拱手说道,“小生寒窗苦读十余载,也见识过不少民间疾苦。‘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若是不能将真实所感书于卷子之上,呈于天子面前,岂非欺于天子,欺于百姓,欺于本心?小生虽然出身贫寒,但既为科举入仕,便是想为百姓做主,为社稷奉公,为朝廷效力,绝不为了功名前程而虚做锦绣文章。” 眼见得眼前这位荣王妃如传言中那般,温婉得体,亲和公允,杜轸也渐渐放下了心中不安,尤其是说起心中志向,慢慢地找回了书生意气。 林若轻笑:“你倒是实话实说。” 杜轸一怔,忙拱手告罪:“小生又出狂悖之言,请荣王妃恕罪。” 林若摆了摆手:“无妨,书生自当该是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意气,只是不能生出不可一世、妄自尊大的自傲。” 听出了林若语气里的意味深长,杜轸当即垂首拱手:“荣王妃教训的是。” “那你如今,作何打算?”林若的语气依然平静如水,“知道了熙姀的身份。” 回答林若的,是杜轸良久的沉默。 “你既然无从抉择,那不妨听听本妃的想法?” “请荣王妃指点迷津。”杜轸拱手,谦恭聆询。 熙姀说过,她最信任的人、对她最好的人,便是她的四嫂;而杜轸自己也是对传言里林若的为人处世很是推崇。再加上林若纡尊至此,说了这些多,从未有以荣王妃的身份来逼迫他离开熙姀,所以,应该是一个可信之人吧。 左右他此刻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不妨听听旁观者之清言。 林若脸上带着惯有的得体的笑容,缓缓说道:“所谓打算,所谓抉择,无非是看清眼前情形,做出决断。你眼下无从抉择,只是当局者迷,分辨不清究竟有多少条路可选而已。” 杜轸苦笑着点了点头:“荣王妃说的是。有劳荣王妃为小生释疑解惑。” “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两面,有正即有反,有阴便有阳,有是则有非,有得必有失。于‘抉择’二字而言,亦是只有两条路,坚持或者放手。只不过,遇到的事情有繁有简,有难有易,有多又少,面对每一项抉择都有两种选择,叠在一起便看似有许多种选择,令人困惑费解罢了。” 杜轸闻言,仔细地咀嚼林若话中的意思,觉得确有道理。 林若见杜轸摸到了门道,便继续往下说:“所以,不论熙姀的身份是公主,亦或是勋贵之女,亦或是寻常人家之女,这件事归根结底,便只有两种选择:你是否愿意与她成为眷属,是,或者否。只不过,若是你选择了是,将要面临的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而且极有可能是一条不归路;而你选择了否,你要承受的是在你余生中不断扪心自责的良心,为什么要选择放弃她。” 杜轸浓眉皱起,选择确实是两种选择,只是,林若这不偏不倚的态度,倒是让他更加猜不透,对方是来劝他离开熙姀,还是来表明想要帮助两人的。 好在林若也不急于逼他表态,而是继续兀自往下说:“熙姀是公主的事实,如今已无可改变。而且,你应该多少有听到消息,皇上为八公主赐婚,准驸马便是左相家的幺子罗喆。” 杜轸的目光更是灰败,他虽不是八卦之徒,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这等消息,他是听说了的。但是,在乍一听到他的杨姑娘就是当朝八公主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想到,如今被林若直接揭露出来,心中更是颓丧。 “罗公子与你今科一同参加秋闱,他得了二甲进士,入了翰林,而你是三甲同进士。虽然我并不觉得,仅仅因这个名次,你的能力就比他差,但是,在大多数人看来,确实是如此的。更何况,罗喆还是左相嫡子。” “……小生与罗翰林,米粒之光岂可与日月争辉?” 杜轸听到这话,更是丧气。 林若摇了摇头:“英雄不问出处,江湖有道容人。远的不说,便说说你推崇的那位江淮黜陟使章煦章大人,他还在先你一届的科举之中名落孙山,如今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便从白身一跃成为三品大员,手握考察江南官员政绩、升降官员职位之大权,又有谁能想象得到呢?” 杜轸苦笑道:“小生怎敢与章大人相提并论……” “那便不说章黜陟使,但说你。你若真想与熙姀在一起,也不是没有办法。” “请荣王妃明示!”杜轸的眸光闪过一道亮光。 “赐婚旨意已下,方法有二,端看你敢不敢了。”林若的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其一,劝皇上收回成命,重新将熙姀赐婚与你。” “这……恐怕难于登天……” “当然,”林若也不隐瞒,“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且,依照东鲁的律法,尚主的代价,便是基本断了你想要为民请命之抱负。我朝驸马,皆是无权无势只有富贵和虚名的贵人,而非为江山社稷、黎民苍生谋福的干吏。” 这也是左相不愿意让出色的长子尚主的最重要的原因。 林若看着杜轸挣扎的目光,继续往下说:“其二,你与熙姀私奔,从此浪迹天涯,颠沛流离,改名换姓,她不再拥有锦衣玉食的日子,你也不会再有施展一腔抱负的机会。有得必有失,公主与抱负,二者不可得兼。孰舍,孰得?”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三十五章 女儿泪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杜轸的双手攥得更紧,整个人因为这残忍的选择,痛得浑身发抖。 但是他明白,林若说的虽然残忍,却是实话。何况,对方既然已经说出“私奔”的建议,想必,也是熙姀跟她商量过的对策,甚至可能是熙姀苦着央求,才说动对方答应帮忙的。 如此来说,熙姀当真是愿意放下公主的身份,与他远走高飞,过一对平凡夫妻的生活吗?那么他自己呢?愿意吗? 他一直以来过得就是这种“平凡”的穷苦生活,如果熙姀当真愿意为了他这个穷小子,放弃她金枝玉叶的尊贵身份,他又如何能辜负她的一番深情呢? 可是如果当真因此一走了之,从此过上庸庸碌碌的生活,将自己这十几年寒窗辛苦付出东流,他又当真甘心吗? 如若熙姀不是公主,他会尽力一争,以自己的才学去为社稷、为黎民殚精竭虑,即便是从小吏做起,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在官场上做出一番成绩,最后说动自己的岳父答应。 可是熙姀是公主啊!不论是用何种方式,与之结为夫妻,都意味着他绝不会再有大展宏图之日……这对于他寒窗十几年的努力来说,同样是致命的打击。 何况,他还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自己亲手给自己这样致命的打击…… 杜轸犹豫了。 其实林若的话没有错,所谓“抉择”,不过是两个选项而已,坚持,或者放手。究竟是坚持他与熙姀的缘分,还是坚持他的一腔抱负。 但也正是杜轸的这份犹豫,让林若庆幸熙姀没有选错人——许多人,在巨大的诱惑或者灭顶的磨难面前,往往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因为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但这个杜书生,面对寻常人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这个选项的抉择里,至少,他仍是在纠结,他把熙姀看得与他的抱负一样重要。 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也因此让林若心里有了论断:杜远之和熙姀,真的不合适。 对于一方百姓而言,杜远之会是个好官;但是对于熙姀而言,杜远之一定不是一个好夫君。两个人若是在一起,哪怕是皇帝赐婚,哪怕是允许杜远之能够继续施展他的抱负,在这种所有美好的希冀都能实现的情况下,熙姀一定会很快发现,她想要放弃一切只为在一起的夫君,他的眼中不是只有她,不是只会围着她转的。那种初见之时的好奇,邂逅相处的悸动,都只能成为美好的回忆而已。 两个相爱的人走到最后,也不一定是幸福的。因为生活不止“琴棋书画诗酒花”,不止“你侬我侬,忒煞情多”。再“恩爱两不疑”的腻歪,也会天长地久有时尽。 少年结发为夫妻,余生漫漫几十年呢,终究会归于平淡的。 如果那个人是罗喆,这个过程会长一些吧,这样,就能给熙姀足够的时间,明白这一切。换了杜轸,太快,太残忍了。 林若心里有了计较,语气平静地说道:“这是选择‘是’要面临的抉择,还有选择‘否’的。京官虽然金贵,但是风险也高,皇储之争,朋党之争,各方角逐,以你的性子,多半是没有夹缝能够生存的,倒不如选择外放。” 外放吗? 杜轸心里嗤笑了一声,这表情没有逃过林若的眼睛。 “当然,建议你外放,有我的私心。但是,却也是为了你考量。如今江南试行青苗法,正是江淮黜陟使章煦一手督办。皇上下旨,特批成立青苗司,专管青苗之事。”林若拢了拢披风,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坦然承认了,“若你愿意,我可以说动太子殿下为你写一封举荐信。朝廷之令推行善恶与否,与民生之休戚相关,无需我多言,你很清楚。青苗法是兴国殷民的良策,但若是行之不效,会遗祸无穷,令百姓生计之艰雪上加霜。章大人是抱负的人,他眼下虽然平步青云,但根基不稳,正是需要志同道合的左膀右臂相辅之时。你若能把握机会,一展抱负,并非难事。” 这番话,正中杜轸心中所想。 即便对林若仍存有一丝不曾褪去的敌意,但他仍然不得不承认,林若开出的这个条件,很是打动他。 只是,他心里觉得不是滋味。 林若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你不必觉得,这是本妃为了让你离开熙姀,而给予的弥补。熙姀,与青苗司的官职,只是两个选择,全凭你自己抉择。我与王爷皆看过你写的文章,不仅仅是卷子,还包括你在书院之中随手写的。原本王爷便有打算,向太子和章黜陟使举荐你。若是你能做出一番成绩,再到皇上面前为你与熙姀说亲。只是,天意弄人,熙姀才及笄,左相与罗夫人便分别向皇上和皇后娘娘,为罗翰林说亲。” 杜轸一愣,没想到那位看起来不好相与的荣王爷,竟然会做如此打算。 “劳王爷与王妃操心了,小生……愧不敢当。” “王爷与我虽是看在熙姀的面上,但也顾念你确是于朝廷有用之才。你不必妄自菲薄。”林若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飞尘,“本妃言尽于此,你好好考虑吧。孟夫子有云:‘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孰为鱼,孰为熊掌,你好好思量。” 说罢,林若便站起身来,杜轸也赶忙起身,又是致谢,又是行礼。 “不必送了。” 婉拒了杜轸的恭谨相送,林若带着竹萱出了房舍。冰凉的北风扑面而来了凛冽的寒意,却也拂走了呛人的烟熏味道,让人心头一冽。 趋步上了马车,竹萱与那赶着上前来套近乎的仆役简单寒暄了几句,又给了荷包打发了,这才跟着钻进车厢之中,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小姐,您说,那位杜公子当真会选仕途,而放弃公主吗?” 竹萱抿唇蹙眉询问,情绪有些低落。虽然她知道小姐是想引导杜远之这么做的,也想劝服熙姀放弃的,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但是今日见完杜远之之后,她却莫名觉得,如果这个杜公子当真选了仕途,而放弃了八公主,那么公主殿下当真是有些可怜。 林若垂着眼睑,拨弄着手里的暖炉,许久之后才答不对题地回了一句:“他与熙姀,确实不合适。”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三十六章 女儿泪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又过了两日,在京中落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宫里传来消息,言说八公主请荣王妃入宫一叙。 彼时,林若正在书斋里与慕容冲一起,一边煮着梅花酒,一边在沙盘上行军对垒。 “看来,熙姀已经有决定了。”林若放下了手中的小旗子,看向慕容冲,说道,“王爷,那我便入宫去看看熙姀。” 慕容冲点了点头:“外头冷,当心别冻着了。” 林若浅笑回应:“我知道。” 怀里抱了暖炉,外头披了厚实的大氅,坐在安置了小碳炉的车厢里,林若带着竹萱入了宫,直奔熙姀的寝宫。 “四嫂,你来了。” 熙姀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才几日不见,熙姀整个人好像变了个模样,瘦削了不少,但更主要的时,看起来成熟稳重了几分。 可这成熟稳重的模样,却让林若很是心疼。 “梅妆,你去沏壶茶。寻夏,去小厨房看看本宫的银耳莲子羹,”熙姀从容地安排着婢女,“本宫有些体己话,想跟四嫂说,你们都不必在跟前伺候了,下去吧。” “是。” 宫人们躬身行礼,整齐地往外头退离。 竹萱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见她轻声吩咐了一句“你去帮梅妆一起沏茶”,便也跟着宫人们一起退下了。 林若坐到了熙姀身边,拉着她的手,良久,温声问道:“想明白了?” 没有客套的嘘寒问暖,没有乔装的虚情假意。熙姀想,这或许就是她觉得自己与林若亲近的原因。因为真正关心在意,所以免去了这些疏离的客套,所有的话都是出于本心,把选择权交到她的手里,等她自己想清楚,想明白。 至于最后的结果,也许不是对方最初预想的那样,但是对方还是会全力支持。 “嗯,”熙姀点了点头,“想清楚了。” 说罢,熙姀翻开了软塌,取出藏在下头的那一只木匣。那里面,装的是林若为她准备的出宫和出城的令符,还有精心绘制的逃亡路线。 熙姀把木匣摆在膝盖上,攥着两角的手微微用力收紧,然后,抬头,看着林若,笃定地说道:“四嫂,我想跟远之在一起……” 林若默默地看着熙姀,良久,抿了抿嘴,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把路线安排好,至于落脚之地,也会帮你们安置好,不至于让你们多受苦,仆役婢……” 熙姀听林若絮絮说着,没有从林若眼中看到任何不悦,就如同她许诺的那样,不论自己如何选择,她都会帮自己:如果选择和远之远走高飞,会安排好一切;如果遵旨嫁给罗喆,便送你上喜轿。 “四嫂……”熙姀忍不住眼眶泛红,打断了林若的话,撞进了林若的怀里。 “怎么哭了?”林若捏了捏熙姀的脸,笑道,“我知道,你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出宫之后,也会吃不少苦,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好好安排,不会让你受……” “四嫂,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说罢熙姀把匣子推到了林若那边。 “误会?” 林若怔怔地看了看熙姀,然后目光又转向膝上的木匣,不解地看着熙姀,眨了眨眼睛。 熙姀深吸一口气,说道:“四嫂,我想说的是,我是想跟远之在一起,但是,我不能跟他在一起。这几天,我仔细思量了你说的话,你说的对,两个人在一起,到最后都是生活里的各种琐碎,是我想得太美好了。” 林若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她往下说。 “我不知道那些寻常人家的夫妻之间是怎么样的,所以,我问了梅妆和寻夏,问她们在进宫之前的身世。梅妆从小就被人贩子买了去,也是运气好才入的宫;寻夏家里,倒是双亲都在,但是除了她之外,家里还有好六个姐妹和一个弟弟,她们姐妹七人都被卖身为奴,只有弟弟留在了父母膝下长大,为着生计奔波,但她那个弟弟不是个争气的也就罢了,偏偏还喜欢到处惹事到处混……” “不说她们了,就说母后吧,母后贵为皇后,可以说是全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人了吧?可是,即便如母后这样,也要持贯中宫,为后宫的大小事宜事事操心。太子妃也是如此,太子二哥那厢的沈侧妃不是个省油的灯。但即便是省心的,如娴妃娘娘那样与人无争的,母后也要好好安置,内务府的管事每每要来跟母后复命;日复一日,不外乎是去给太后请安,等着妃嫔们来问安,主持宫里各项事务……”熙姀瘪了瘪嘴,“还有三皇姐,当初对唐驸马不也是一见倾心,到如今,虽然把唐驸马身边的莺歌燕舞都赶得差不多了,人也瞧着憔悴了不少,可跟当初与唐驸马初见之时的感情,早就成了过往云烟了。” 听熙姀说了这许多话,林若倒是有些吃惊。她只是希望熙姀好好静一静,想一想,自己能否承担与杜轸私奔所承担的后果,能否适应事必躬亲的苦日子,没想到,熙姀竟然能够想得如此透彻。 熙姀看林若有些意料之外的表情,有些羞赧地说道:“昨日三皇姐入宫,陪我说了好些个话,要不然,我也不能这么快想明白。” 林若点了点头,会意地勾了勾嘴角。 是了,有什么能比亲身经历和亲眼见证来得更深刻呢? 唐昀是淳颐自己选的驸马,人家还是吏部尚书之子,是探花之才,当初也是两情相悦、令人艳羡的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典范,到如今,才堪堪几年呢?那些风花雪月便早已没有了踪影。两个人在一起,终究是一天一天地过日子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熙姀怕了,她怕自己抛弃所有的一切换来的,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她怕自己会后悔,也怕杜轸会恨她,怨她,因她之故无法一展才华报复。 折腾了有一个来月了,总算是想明白了。 “四嫂,这些还给你,我会遵从父皇旨意,嫁给罗喆的。但是……”熙姀抿了抿唇,勉强自己笑出来,“远之真的是有才能有抱负的,他不该籍籍无名地被埋没。你能不能……帮他谋个好去处?就当是……我最后的希冀了。” “好。”林若点了点头,“我会跟你四哥说,让他帮忙,给杜远之谋一个适合他施展拳脚的好官职。”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三十七章 韩寡妇1 - 女商枭 - 陆小飘 熙姀真的想通了,林若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可以向帝后复命了。但在离开之前,熙姀又给了林若一封信,请她务必转交给杜远之。林若自然是应允的,让竹萱把信收好。 从宫中准备离开的时候,林若瞧见了淳颐,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会意地笑了笑,什么话都没有说。 又过了两日,林若再次去了嵩临书院,杜轸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林若拍了拍他的肩,把熙姀的信交到了杜远之手中,说道:“王爷帮你安排好去江南青苗司当职的事宜,跟着江淮黜陟使踏踏实实做事,以你的能力,很快就会有出头之日的。” 杜轸攥着手中的信,颓然道:“多谢荣王妃。” 林若惋惜道:“造化弄人。你如今,确实给不了熙姀幸福。路,是你们自己选的,我希望,你可以有勇气祝她幸福,本妃也祝你早日找到合适的贤内助。” 贤内助,而非心仪之人。 杜轸明白林若话里的意思,苦笑着拱手回应。 如此,这桩被天意拆散的姻缘,才算真正地散了。 林若的心放下了,意却难平。郁郁回到王府之中,慕容冲却已在书斋之中等着她,面前放着她从熙姀那里收回来的木匣,里面放着她绘制的逃亡线路图,以及伪造的出宫和出城的令符。 熙姀分辨不出真伪,但是慕容冲却是知道的。 慕容冲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担忧,看到林若郁郁的目光之时,又觉得心疼占了上风。竹萱的目光在两位主子之间打量了几个来回,最后在慕容冲的授意下退了出去。 “熙姀还是执意想跟那个杜书生私奔?”慕容冲眉头紧锁,“你不是说,熙姀已经答应遵旨了吗?难道是假装同意,蒙蔽皇上和皇后的?你打算帮她?” “不是,”林若摇了摇头,在慕容冲身边坐下,“这是她还给我的。” “还给你?”慕容冲不解地看着林若,“什么意思?” 因为至今还不清楚,林若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说服熙姀的,所以慕容冲在见到这几样东西的时候,会怀疑熙姀究竟是真同意还是假同意。毕竟,这路线图出自林若之手,他是不会认错的。 娓娓听林若说完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慕容冲明白了林若为何心情如此低落。默默地把让林若靠在自己的肩上,温声说道:“难为你了。但是,你这么做是对的。” 林若怔怔地看着慕容冲温柔缱绻的模样,心里倏然涌来一股委屈,皱了皱鼻子,窝在对方的怀里,轻轻地蹭了蹭。 这种在彷徨的时候,有个人来依靠的感觉,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她习惯了有什么事情自己解决,人前总是胸有成竹、温婉亲和的模样,有什么委屈,关起门来自己在黑夜里一个人慢慢独自消化。 即便是在黎焰、苏慕禹,甚至是在舅父跟前,她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展示自己脆弱、无助、彷徨的一面。 即便再聪慧,再厉辣,她也只是个小女生。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林若圈着慕容冲的手,有意识地紧了紧。仿佛是下定了决心,绝对不会放这个人走。 慕容冲自然感觉到了,嘴角微微向上勾起,然后低声在她的耳边说道:“下次你有什么计划,可以提前告诉我,我也好早做准备,帮你一起应对。” 林若就着这个姿势仰起头,晶亮的双眸,仿佛如夜空里的星辰般耀眼:“如果熙姀选择跟杜远之私奔,你也会帮我吗?” “会,”慕容冲毫不犹豫地说道,对上那双亮闪闪的眼眸,深情地说道,“若是你能解决的事情,我便只陪在你身边,看着你。若是你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会帮你。” 同样的话,这是慕容冲第二次说出口了。 因为林若坦言过,她就是在他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泛起涟漪的。 如今再听到这句话,林若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嘴里却口是心非地说道:“是吗?你不是——看不上那个书呆子吗?觉得他配不上熙姀吗?还会帮他啊?” 慕容冲又凑近了几分,与林若以额相抵:“我不是帮他,而是帮熙姀,是帮你。你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过,你看人的眼光很准的,从流民里挖出了一个粮铺的大掌柜云弈,从落榜举子里挑出了一个江淮黜陟使章煦,从北市街那么多人里头带走了天下第二杀手冷十一。还有那也、韩野,这可不是都仰赖于你的慧眼独具?” “胡说!”林若笑眼弯弯地看着慕容冲,“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自夸有识人之明了?当初分明是你夸我好手段,观人于微,识人之明,但又不刚愎独行,让人且怀且威。” “是吗?” “是啊!” 相识许久,慕容冲嘴角上的笑容越发明显,突然笑出了声:“本王的话,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那个时候,在普济寺,我们才见第二面吧?” 林若的脸,慢慢地变红、变热,咬了咬嘴唇,不服输地反诘:“我那是——记性好,过目不忘,不,是过耳不忘。王爷——你不是也记得很清楚啊?” 慕容冲并不否认:“因为你总是让我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了。” 慕容冲一边说着,一边更加靠近,鼻尖抵着林若的,这么近的距离,能感觉到林若的睫毛像个小刷子一样,在他的脸上刷着。 林若不排斥他的亲密,但并不是不会害羞。 可是就是这副害羞的模样,让慕容冲更加欢喜。 彼此间灼热的气息,在两人的脸颊之间来回涌动,旖旎的温度不断升高,眼见着就能吻到林若那软糯的双唇,一道黑色的人影突然毫无预兆地落在他们之前! 两人的亲昵就这么戛然而止,尤其是林若,迅速退开,一本正经地看着来人——如果不是她满脸通红。 慕容冲咬着牙转头,发现罪魁祸首——冷夙,已经快速地低下了头,一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的坦然模样,默不作声。 “咳咳,进书斋之前,不会先吱个声吗?” “属下不知王爷在此,”冷夙冷着脸,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刚才破坏了这两人的气氛,也就跟寻常的汇报打搅没什么区别,“有人送了消息过来,请王妃过目。”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三十八章 韩寡妇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清了清嗓子,淡定地接过冷夙递来的纸条,用手指将卷成一卷的纸条小心地拨开,看着上面的内容。 慕容冲凑过来,敲了一眼,原本以为会是林家密语,所以看一眼也没事,结果没想到,竟然是工整的字迹,没有用林家密语。 想立刻收回目光,但是纸条上的内容已经都看全了,也不隐瞒这一点,坦然地问道:“这个罗惟,就是你那粮铺原来的大掌柜的儿子,罗二?他不是跟着罗掌柜去江南收粮了吗?” 林若点了点头:“嗯,前不久才回来的。第二天就跟我抱怨,这才离开多久,粮铺的大掌柜就改名换姓了。这家伙一直脑子少根筋,浑得很,估计在打什么歪主意,想要教训云弈一顿,给他点颜色瞧瞧。” “只是,云弈为什么要去北四街?而且还是见一个寡妇?” “许是……相识的人?”林若微微皱眉,“我记得,我上回被雷东他们带走的时候,云弈恰好就在北四街瞧见了我的马车,然后告诉了黎大哥。难不成……他那个时候,也是去见这个韩氏?” “有可能。”慕容冲摸了摸下巴,蓦地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勾,“或许云弈看上了这个韩家寡妇,所以时常去探望探望啊!” 林若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赞同:“可是这样对韩氏的名声不好。以云弈的秉性,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吧?” 目光转向冷夙,问道:“送消息的人,可有调查过这个韩氏?” 冷夙点了点头:“有。那个韩氏,是韩老婆子花了五两银子,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给她那病秧子的儿子冲喜的。成亲当晚,儿子就死了。韩老婆子一口咬定,是韩氏克死了自己的儿子,时常打骂她。” 五两银子?这韩老太估计把自己的棺材本儿都拿出来了吧! 林若啧了啧嘴,北市街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住在北四街这样的人家,五两银子,估计要攒上个好几年呢! 掏空了家底,买了个媳妇儿,试图给病秧子的儿子冲喜,是许多人无奈之下会选择的最后一根稻草,但这种说法,又有什么根据呢? 最后往往都是落得人财两空。 都是可怜人,被拿来冲喜、最后却落得如此悲惨命运的韩氏是,赔了钱财又折了儿子的韩老婆子是,那个大喜之日毙命的病秧子也是。 林若问道:“那个韩氏呢?是什么地方人?年纪多大了?” 冷夙摇头:“不知,本人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林若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若有所思。 “怎么了?”慕容冲看着林若的模样,倏然福临心至,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会是觉得这个韩寡妇,也是因为……” 因为和你一样的原因,所以才失去了记忆,借尸还魂? 林若一怔,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想起,云弈有一个妹妹,在从上虞逃荒到京城的时候走散了,一直没有找到。会不会……有这个可能呢?” 林若还没来得及安排人去求证这个猜测,罗二果真是不负其“浑世魔王”的称号,直接把事情就闹开了,而且还不嫌事大地在粮铺门口上演了一场闹剧! “婆婆,婆婆……你,你这是干什么呀!”韩寡妇用力回拽着韩老婆子的手,压低声音想要挣脱韩老婆子的手,可是也不知这韩老婆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枯瘦的手犹如铁钳子一般,就是不松手。 韩老婆子恶狠狠地看着她,抬手给了韩寡妇一个耳光,骂道:“你个小娼妇都不要脸面了,我老婆子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今天,我就要给我那苦命的儿子讨回个公道!走!去找你那个奸夫!” 这尖细的叫骂声,顿时吸引了一众路人的注意。 不得不说,这韩老婆子当真会挑日子。眼见得已是十二月,天寒地冻,街上的人少了许多。可偏巧,今日是集日,又是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出来赶集,采购年货,尤其是繁华的东市街,人可不少啊! 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被韩老婆子这么嚎了一嗓子的缘故,路人的目光纷纷投向那推推搡搡的婆媳,准备瞧瞧这一出好戏! “婆婆,你,你胡说什么呀!” 韩寡妇被一巴掌打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被那么多鄙夷的目光和指指点点聚焦,韩寡妇只觉无地自容,不断扭着手腕,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婆子我今天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为我儿子讨回公道!走!” 一老一少两婆媳,老婆子穿着打了不少补丁的棉袄,但看着还算厚实,灰白色的头发里藏了不少垢尘,有股难闻的味道;而年轻的寡妇身上的粗布衣服,却看着有些单薄,破破烂烂的,不知打了多少层补丁,随意寻来当作发钗的枯枝此刻落了下来,挂在毛毛躁躁打了结的青丝上,半落不落。 两婆媳就这么一路推推搡搡地往前走着,前头的路人纷纷让行,然后跟在这对婆媳身后,如潮水般涌来,等着看好戏。 韩老婆子拉拽着自己的媳妇儿韩氏,气势汹汹地来到林家粮铺的门口:“说,是不是这里?是不是!” 韩老婆子尖酸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怒意,指着林家粮铺的大门骂道。 “不,不是,不是……”韩寡妇挣扎着,慌乱地否认。 粮铺生意兴隆,客人进进出出,这会儿都停下了脚步驻足,看着这对乞丐打扮的婆媳,一头雾水。 这老乞婆是来林家粮铺闹事的?胆子可够大的啊! 看好戏的人群窃窃私语。 伙计见到此情此景,赶紧出来,好言询问事由,韩老婆子却不理会,抓着韩寡妇的头发,指着粮铺大门,继续尖声追问:“是,你那个奸夫是不是在这里!” “不是,不是……” “啪!” 韩老婆子又给了韩寡妇一个巴掌,骂道:“都到门口了你还敢骗我!欺负我老婆子不识字是吧?对,老婆子我是不识字,但是,我耳没聋,眼没瞎!真当我看不见你与那奸夫眉来眼去吗!真当我不知道你那奸夫就是这里卖粮的吗!” “婆婆,不,不是的,我,我没有……” “闭嘴!等我把你那个奸夫找出来,让你们一起下地狱去给我儿子磕头谢罪!” 小剧场: 韩老婆子:奸夫**,去地狱给我儿子磕头请罪吧! 罗二:啧啧啧,这老婆子嘴巴好毒,竟然诅咒自己儿子下地狱…… 韩老婆子:……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三十九章 韩寡妇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恶狠狠地咒骂完自己的媳妇,韩老婆子冲着林家粮铺的大门,破口大骂:“姓云的,你出来!敢勾引别人家寡妇,却不敢出来吗?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吗!” “哪儿来疯婆子?敢到林家粮铺来闹事!” 伙计们眼见得好言相劝没有任何效果,有几个年轻冲动的忍不住来了怒气。 “干什么,干什么!杀人了,杀人了!”韩老婆子一见年轻力壮的伙计们围了上来,个个面色不善,扬声叫嚷起来,见那些伙计顿时有所顾忌,索性一屁股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开始又哭又闹地撒泼,指责粮铺的掌柜云弈勾引她的儿媳妇,并且与她儿媳妇暗中勾结,害死了他的儿子。 “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这日子没法过了!”韩老婆子捶胸顿足地在林家粮铺门口扯着嗓子干嚎,“老婆子我命苦啊!当家的走得早,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饥寒交迫,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到这么大了,掏空了家底给儿子娶了这么个媳妇儿,谁知道是个扫把星不说,还是个不检点的!把我儿子给害死了!啊……啊……” 韩老婆子一边说,一边干嚎,伙计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围的指指点点,更是让韩寡妇满脸通红,惊慌失措地否认:“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啊……” “老婆子命苦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原本盼着有个儿媳妇给我养老送终,结果,我儿子才去了没多久,就跟这姓云的眉来眼去,勾搭成奸!我可怜的儿啊……你说,是不是你与那奸夫合谋,害死了我儿!你说,你说啊!” 韩老婆子一边骂,一边掐着韩寡妇,发黄的指甲又脏又硬,韩寡妇躲不过,无助极了。 “你那个奸夫呢?那个姓云的呢!出来,出来!还我儿命来!” 看客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伙计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整个粮铺里,姓云的,好像只有自家掌柜的一人。可是,云掌柜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人啊!事情闹得这么大,云弈却一直没有露面,不是他怕事,而是有机灵的小伙计眼瞅着情况不对,把云弈支走,免得他惹上这层麻烦;又悄悄差了人去荣王府向林若报信了。 不远处的角落里,罗惟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哼,云弈啊云弈,胆儿够肥的,敢抢我老爹的位置!小爷我今儿个是给你个教训,让你长点记性!这掌柜的,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没那金刚钻,就别揽这个瓷器活!” “二少,会不会有点过啊?”身后的小厮谨慎地提醒道,“要是让少小姐知道的话……” “啧,她怎么可能知道?你要告状啊?”罗二虚了虚眼,倨傲地看着小厮。 “小的当然不敢了!” “那不就得了?你不说,我不说。那老乞婆压根就本见过小爷我,怕什么?”罗二冷哼了一声,“再说了,我跟林若,那可是打小的交情!” 虽然总是捉弄不成反被捉弄,但是,那也是打小的交情! 云弈?哼,不过一个逃难来的流民罢了,没根没基的,林若难道还真至于为了这么一个小角色出头,来教训他一顿吗? 绝对不可能! 罗二嘴角往一侧上挑,两手拢在袖子里,缩着脖子,在一片天寒地冻的角落里乐颠颠儿地看着这一场好戏。小厮瘪了瘪嘴,没再敢多劝,只能跟着看戏。 “小凤!” 云弈终于觉察到了异样,听闻有个老乞婆带着儿媳妇上门闹事,立刻就想到了韩氏,急急忙忙赶出去,正好瞧见了不知是被冻得还是被打得没有浑浑噩噩的韩寡妇。 “哟,出来了?” “嘶,那个人不是粮铺的云掌柜吗?” “不会吧?说的奸夫是他?” “有什么不可能的!瞧瞧这都直接上手把人家小寡妇从那老乞婆的手里抢过去了!” “啧啧啧,不过仔细瞧瞧,那小寡妇长得……模样还挺俊俏的……” 四下里议论纷纷,窸窸窣窣。 云弈没有理会,把韩寡妇从韩老婆子手里救了出来,脸上尽是焦急而关切的神色:“小凤,小凤,你没事吧?” 云弈狠狠地瞪了那韩老婆子一眼,眼中怒火中烧,吓得那韩老婆子一哆嗦。 韩寡妇一见到这情形,起先是愣住了,看清了云弈的面容,满腹委屈涌上心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云大哥……” 云弈把人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肩膀,温柔地安慰:“别怕,别怕,大哥在这里,没有人能欺负,没有人能欺负你!” 云弈的这个动作,仿佛更是佐证了韩老婆子的指控,看客们的情绪更加兴奋起来,张着嘴,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韩老婆子很快醒悟过来,看清出来的这个年轻人,正是她几次见过的跟自家儿媳妇眉来眼去、谈笑风生的那个“奸夫”,登时更加疯狂地叫骂,各种粗俗、难听的词汇层出不穷地安到这两人身上。 韩寡妇更加无地自容,云弈却充耳不闻,眼见韩寡妇身上衣衫单薄,还破烂不堪,立即着人去取了厚实的大氅过来,披在了瑟瑟发抖的韩寡妇身上。韩寡妇下意识地就想推却,那大氅内层,用的是上好的鹿毛。 因着林若去岁在北契这么一闹,胡肆的生意不好做了,猎户们再打到猎物、获得的皮毛都送到了丹州城里卖,林家在丹州专门做皮毛生意的铺子几乎垄断了所有皮毛,狂风寨的山匪们也轮流担当了这运送货物的活计,几乎无人敢劫掠。送到布庄的毛皮数量又多,质量又好,成本又低。 林若看云弈身边没人照看起居,天冷了也不知道加衣,让人去布庄挑了不少冬衣给云弈。这件大氅,就是其中一件。 韩寡妇不用猜就知道这大氅的贵重,她怕自己身上这又脏又破的粗布衣服,弄脏了这价值不菲的大氅。虽然她下意识地贪恋这大氅带给她的温暖。 但云弈却不容她拒绝。 韩老婆子从云弈可怖的目光里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理直气壮,根本没必要怕他,登时梗着脖子骂的更凶:“好你们这对狗男女,当真这么多人的面搂搂抱抱的!当真是不要脸!我可怜的儿啊,是娘对不起你,给你找了这么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害死了你啊……”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四十章 韩寡妇4 - 女商枭 - 陆小飘 伙计们这下更懵圈儿了,瞧着云掌柜的动作,好似真的跟这个寡妇……不清不楚的。 可是,看云弈脸上的坦然,再想想云弈平日里的言行,又觉得他绝不可能跟“奸夫”划上等号。 或许是云掌柜瞧这女子身世可怜,所以才施以援手? 可是,刚才他们都听得很清楚,云弈叫那个小寡妇“小凤”! 这下,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躲在一边看好戏的罗二,这下子更加激动了:嘿嘿,云弈啊云弈,小爷就知道你表里不一,道貌岸然,跟人家小寡妇不清不楚的! 可是,还没高兴多久,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啧!” 罗二以为是带的小厮没大没小,不悦地动了一下肩膀,想把那只手甩开,却发现那只手跟个千斤锤一般,压在他肩膀上不断用力,整个人开始往一侧斜,而且肩膀也开始发痛。 “哎哟,哎哟,哪个不开眼的东……” 罗二正开口骂着,艰难地转头,却看到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少、少爷……” 小厮哆哆嗦嗦地叫了一声,畏惧的目光看着那把手搭在罗二肩上的护卫陆溟。 “陆、陆、陆护卫?怎、怎么是你呢?”罗二赶紧往两边扫了扫,没有发现林若的踪迹,顿时带着讨好的笑,“陆护卫,你,你这是做什么呀?哎呀,哎呀,痛痛痛……我,我这胳膊都快被你拧断了,松个手,松个手啊!” 罗二回来的时间不长,但是,林若身边那几个护卫,他可是从林祁那里打听得一清二楚:那个一直冷着脸的冷十一他知道,是最早跟着林若的,不苟言笑,不容易靠近;那个长着娃娃脸的斩夜,是从九星调过来的杀手,是个冷十一的复刻版;平常赏个眼神就不错了,根本不会搭理人。唯有这个陆溟,看起来笑嘻嘻的,却是个最难缠的!落到前两个人手里,还能领个痛快;但若是栽在陆溟的手里,那可得受不小的折磨! “罗二——少,”陆溟脸上带着痞痞的坏笑,“对不住啊!王妃吩咐,让我把你‘抓’回去,我可不敢违抗雇主的命令啊,委屈罗二少,就这么忍耐一会儿吧!从这里到安泰伯府,也没多少路,就半个时辰吧。” 林若来了? 妈呀,还知道这是他搞的鬼? 完了完了,这下可完了…… “啊?”罗二被推了个趔趄,赶紧讨饶,“那那那个,陆、陆护卫,别介,别介啊!咱好好商量,好好商——啊,痛痛痛!” “罗二少,这天寒地冻的,还是少说两句吧,”陆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也知道你痛,所以啊,咱们抓紧,赶紧回府。走!” “哎,哎,别……痛痛痛!咱们再,再商量商……” “罗二少不想回府?”陆溟坏笑着,见罗二捣头如蒜,便说道,“那行,王爷就在那头等着罗二少呢,走吧!” “啥?等等,把话说、说清楚!谁,谁?王爷?!不是,哎哎陆护卫,陆大侠,别……” 大概是嫌罗二太聒噪,陆溟点了他的哑穴。这下子倒好,罗二有口难言,有痛喊不出口,就这么被“抓”这肩膀,去了一旁的酒家雅座,没引起多大动静——毕竟在旁人看来,这样子,就好似两个好兄弟搭肩而行,尤其,一个带着不羁的笑,一个时不时哈腰点头。 等到见到冷着脸看着自己的荣王爷慕容冲时,罗二整个人就更加不好了…… 而且,这街上,还有更好看的热闹:林家粮铺的东家——荣王妃,来了。 “少小姐。”云弈和一众伙计纷纷拱手行礼。 韩寡妇无措之下,赶紧也欠身行了个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她感觉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下,带着温和的浅笑,并不让人感到不适。可是,在跟林若目光对上的时候,她还是很快地闪躲开。 在这样一个女子面前,不论对方如何如沐春风,她都只感觉到四个字:自惭形秽。 “是你,在粮铺门口闹事?” 韩寡妇听到那如玉磬一般的声音响起,惶恐不安地抬头,却发现对方是冲着韩老婆子质问的。 “闹事?你说老婆子我闹事?” 韩老婆子上下打量着林若,从上到下都充斥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富贵之气,听着旁人称她为“少小姐”,估计是东家小姐之类的身份,看起来倒像是个不太懂人情世故的,当即开始卖惨哭诉:“你是这粮铺的东家小姐吧?老婆子我也是没办法了!我老婆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儿子死了,留下个儿媳陪着。可是他,就是他,他勾引我儿媳妇!可怜我儿子走得冤啊!尸骨未寒,这小寡妇就耐不住寂寞,跟这个奸夫勾搭成奸,让我儿子死不安宁啊!” “是吗?” 林若的目光转向了云弈和韩寡妇。 “不是!” “是!” 韩寡妇和韩老婆子同时出声。 林若脸上依然带着浅笑,柔声道:“老太太,你稍安勿躁。云弈,你说。” 云弈微垂着头,拱手回道:“回少小姐的话,云弈不曾。” 一听云弈抵赖,韩老婆子当即跳起骂道:“你还想抵赖?你的披风还穿在这个小娼妇的身上呢!乡亲们可都是看见了的,分明就是你给这个小娼妇披上的!” 林若看了一眼韩寡妇身上的大氅,点了点头:“这大氅,确实是你的。” 韩老婆子得意地昂起了头。 “不过,我看这位小娘子面善,”林若目光转向了韩寡妇,“天寒地冻的,小娘子冻得脸颊通红,你可是于心不忍,所以才施以援手?” 要说韩寡妇这脸通红,大半是因为挨了韩老婆子好几个耳光,小半原因是因为冻的。 这话,等于是给云弈台阶下了。 云弈瞧着林若的笑容,意识到对方大概是从韩寡妇的容貌上瞧出了什么,所以才说对方面善,并且给他找了这个借口,刚要承认,谁知韩老婆子当即就暴跳如雷地骂了起来:“什么于心不忍?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包庇这个奸夫了?” “老婆子,你怕是不知道这位‘少小姐’的身份吧?” 人群中,不知是谁出声说了一句。 韩老婆子看着林若,警惕地看着对方,骂道:“我管她是什么身份?想包庇这对狗男女,门儿都没有!” “老乞婆,你还是省省吧,这位,可是荣王妃呢!” “王妃?”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四十一章 韩寡妇5 - 女商枭 - 陆小飘 韩老婆子当真是吓了一跳,但是没一会儿,咬牙道,“王妃又怎么样?王妃就可以拿身份压人吗?王妃就可以不管王法,包庇这对不要脸的奸夫**了吗?我可怜的儿子,我可怜的儿啊!你瞧见了吗?老婆子我无依无靠,想给你讨个公道,还求告无门啊!” 人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殊不知,如韩老婆子这样甩开了脸皮撒泼、全然不讲道理的老妇,平日里趾高气昂地在邻里坊间骂街,骂道无人敢回嘴的,比小鬼还难缠! 这般哭天抢地、声嘶力竭地指责,借助她自己贫穷、年迈、孤苦无依的弱势作为武器,一副“我弱我有理”的模样,咒骂韩寡妇和云弈勾搭成奸不要脸,咒骂林若摆出王妃身份欺压,咒骂对方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她这个无权无势的孤苦老妇。 周围的看客虽然觉得这老婆子咄咄逼人,给人没脸,但看着当真是可怜,再加上好不容易看到有人敢到林家地盘上找茬,心里莫名地想看这位荣王妃吃瘪的模样。 “老太太,你说,我手下的这位云掌柜,与你的儿媳妇合谋害了你的儿子,敢问令郎是何时去世的?”林若从容的开口。 “有大半年了……你问这个做什么?”韩老婆子警惕地看着林若。 林若把目光投向韩寡妇,目光询问韩老婆子说的是否对。 韩寡妇点了点头:“是……是四月底的时候去世的,那天,刚好是成亲之夜。” 成亲当晚就当了寡妇?众人的目光看向韩寡妇,莫名觉得,这小寡妇也是可怜。 韩老婆子冲着韩寡妇横了一眼,目光怨毒:“你早就跟这姓云的勾搭上了,看他有钱,不惜得嫁给我儿子,所以成亲当晚就把他害了!” “我没有!”韩寡妇憋红了脸,出声否认。 “两位先别吵,”林若出声,从中调和,“成亲当晚,新郎便暴毙,不知令郎身体可有什么问题?老太太你既然怀疑你儿子是被你儿媳害死的,又可有报官呢?” “报什么官?”韩老婆子暴躁地挥着袖子,骂道,“这当官的,会管我们这群北街贱民的死活吗?还不是草草结案的?哼,老婆子我可没有什么钱给那些个官爷!” 林若好似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道:“老太太你没钱贿赂衙役,难道,你的儿媳就有钱,能说通衙役颠倒黑白,将毒害致死,判成病重身亡?” 听到“病重身亡”四个字,好似踩到了韩老婆子的痛脚,登时就炸了:“什么重兵身亡?我儿子身体好着呢!偏偏就成亲当晚死了,就是这个小娼妇害死的!” “你胡说!你儿子分明就是个病秧子!” “呸,不要脸的小娼妇,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韩老婆子登时就要冲过来打韩寡妇耳光,但是林若就在韩寡妇斜前方,眼看着就要撞到林若,身边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身着玄衣的冷夙,攥住了对方扬起的手,把人往旁边拉,隔开了韩老婆子与林若的距离。 “干什么,干什么!”韩老婆子惊声尖叫,“杀人了,杀人了!” “闭嘴!”冷夙语气冷冰冰地开口,握着剑的手抬起,亮出一段寒锋,“王妃没问你话,就好好闭嘴带着!再胡乱攀咬、污蔑王妃,便如你所愿,杀了你!” 韩老婆子吓得当真闭了嘴。 “阿夙!”林若无奈地摇了摇头,见冷夙收回了利刃,这才开口继续说道,“你们婆媳二人,一人说儿子身体康健,一人说故去的夫君是个病秧子。你二人相依为命,住在北街,左右也是有街坊邻居的吧?本妃着人去请街坊邻居过来说一说,这位‘冤死’的韩郎君身体究竟如何,让大家伙儿评判评判,如何?” “多谢荣王妃!”韩寡妇眼眶含泪,登时就跪下,对林若伏地磕头,“请荣王妃为民妇做主!民妇当真没有害人,也没有,也没有跟云掌柜有任何苟且!恳请荣王妃为民妇洗刷冤屈,让民妇能清清白白地赴死!” “幽草,快把人扶起来,大冬天的,跪着多冷!”林若温和地说道,“这事儿,既然闹到本妃跟前,本妃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幽草得了吩咐,上前把韩寡妇扶起来,眼中带着不忍的心疼之意,根本就没有介意对方身份卑微、衣着蓬垢,韩寡妇当即感动地眼泪流个不止。 “小娘子莫哭,天寒地冻的,容易冻着。”幽草出言宽慰,“只要小娘子所言属实,我家王妃一定会还你公道的!” “多谢这位姐姐,多谢王妃!” 韩寡妇絮絮道谢,又在林若的问询之下说出了自家位置,林若便打发伙计去请那北四街的街坊邻里:“在场的若是疑心本妃会包庇云掌柜的,可随粮铺伙计一同前往,做个见证。若是不愿前往的,也可留下了,陪本妃断一断这桩蹊跷之事。云弈,让伙计们端几个火盆出来,再备些热茶,大冷的天,劳烦诸位忍受严寒相陪做个见证,可别冻着了。” “是,少小姐。大左,二贵,你们快去,着人烧水备茶,搬火盆。” 仍被冷夙抓着手看着的韩老婆子,明白今日是不能善了了,缩了缩脖子,不安,却又不甘。要知道,那位不知什么身份的小哥,可是给了她五两银子让她唱这出戏,而且说了事后还有十两银子做酬劳呢! 这下可好,都打了水漂了…… 林若看着韩老婆子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说道:“韩老太太,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儿子讨回个公道。不过,本妃倒是还有些好奇,这位韩娘子,模样周正,但听口音,似不是京城人士,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给你儿子讨个好媳妇儿,下了不少本吧?” “是,是啊……老婆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当然就……”韩老婆子强装镇定地说着,却是色厉内荏。 “回王妃的话,是老夫人花了五两银子,从人贩子手里把民妇买走的。” 有了做主的人,韩寡妇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反正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韩老婆子骂小娼妇、骂她跟人勾搭成奸,已经没了脸面,如今还怕什么的?只求贵人做主,帮她证明清白,然后干干净净地死了,也能全了一个体面。 “哦?人贩子?”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四十二章 韩寡妇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抓住了关键字,问道:“那你可曾与人签过卖身契?” 韩寡妇微微一愣,贝齿咬着嘴唇,然后摇了摇头:“不曾。” 林若虚了虚眼睛,没有错过韩寡妇的小动作,然后看向云弈,云弈坚定地摇了摇头。从前云弈为大户人家之奴,但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却还没来得及签卖身契。即便是签了,上虞水灾一闹,大批流民流离失所,所谓的奴籍,也名存实亡,没有凭证了。 林若登时扬声问道:“韩老太太,这位韩娘子说的可是实情啊?没有奴籍的良民,可不该被发卖。你可知,你此行可是重罪啊!” 东鲁律令中有明确规定:犯强窃盗贼,伪造币票,略卖人口,发冢放火,犯奸及诸者死罪。这其中所说的“略卖人口”,是指除和卖之外,即自愿被卖之外的人口买卖,包括抢夺、诱骗人口,和买卖十岁以下孩童的人口交易。 自愿被卖,即成为奴籍。 按理,韩寡妇被人贩子卖给韩老婆子的时候,人牙子手里是有韩寡妇被强制签下的身契的。但是,韩老婆子把人买来给儿子冲喜,本就是迷信之举,打算死马当活马医了,所以觉得一个奴籍女子,嫁给儿子,会折了喜气,所以就把韩寡妇的卖身契给烧了。 被强卖签下的卖身契,到了公堂之上很难说得清楚。但是卖身契被烧了,就意味着没有卖身契,就是个自由人,只要韩寡妇咬定自己没有身契,韩老婆子也拿不出卖身契来,除非找到当初略卖人口的人牙作证,否则以韩老婆子方才承认韩寡妇是自己花了五两银子买回来的。那么就是重罪。 韩老婆子气得破口大骂,言说自己就是买了个奴籍女子,没有犯罪,但是当林若提出要瞧一瞧那身契的时候,韩老婆子根本拿不出来,骂韩寡妇白眼狼,没良心,然后索性连带着林若一起骂,骂她以权谋私,包庇手下,欺压良民。 正巧,北四街的街坊被零星地请了过来,还有北四街韩氏的族老。几番对峙之下,便承认了韩老婆子的儿子从小就是个病秧子,韩寡妇就是被买来冲喜的,结果韩老婆子的儿子还是死了,就一直苛待韩寡妇,天天大骂。 言说这些情况的,多是妇人,最喜嚼舌。而韩老婆子,似是人缘也不太好,所以那些妇人跟倒豆子似的数落起韩老婆子的刻薄,甚至有个身材虚胖的爆料道:“这位贵小姐,有件事儿你可不知道,那韩老婆子昨天还跟我得意呢,说是做了个大买卖,不仅能收拾她那个儿媳妇,还能拿到好多银子呢!光定金就有这么大一块,她还给我嘚瑟了她那银块,差不多有五两呢!” “是吗?”林若挑眉一笑,“怎么收拾她的儿媳妇?又是什么生意呢?” “嗨,这我就不知道了,她也没说,不过啊,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贵小姐,我一看您呐,就是在家里享福的,没见过这些腌臜事!对于我们这些穷得叮当响的人来说,饭都要吃不饱了,为了能活下去,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这样啊……” 胖妇人的话一出,再加上林若意味深长地一引导,众人登时明白了这个韩老婆子今日的行为,多半是受人指使,为了钱财,来林家粮铺闹事的。 “贵小姐,你瞧瞧那韩老婆子,还有几年好活的?等她两脚一蹬,死了,那剩下的那间破房子,还有一屋子的破烂,不都要给那个没什么关系的小寡妇吗?她早就想把那小寡妇卖了,把钱换回来。可是,谁愿意当这个傻子啊!这又能收拾这小寡妇,又能换十几两银子的买卖,她肯定乐意啊!要是还能把小寡妇给打发走了,到时候,她自己拿着钱,快活个一两年,也算是活够本了!” 胖妇人打开了话匣,把自己知道的猜测的都倒了个干净,这下,同情韩老婆子的更没几个人了。 “韩老太太,原来这就是你理解的良民?”林若嗤笑了一声,义正辞严地说道,“本妃可不曾见过有略卖人口、逼着良家女子为儿子续命冲喜迫嫁的良民,也不曾见过为了几两银子肆意诋毁自己儿媳与无辜之人苟且的良民,更不曾见过理不直气还壮到找上门来咒骂不相干之人的良民!”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 慕容冲所处的位置,看得真切,听得也勉强算真切。看着自家媳妇儿神采飞扬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勾起。 余光瞥见战战兢兢缩着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罗惟,冷笑了一声。 天知道,罗二现在又多后悔! 真是太不谨慎了,竟然让林若和慕容冲抓到了小辫子! 这下可完蛋了! 只能心里期盼着林若顺利解决那个找事的韩老婆子,要不然,他可没好果子吃…… 总算,老天是听到了罗二的祷告,或者说,老天爷当真很偏爱林若这个孙女儿,韩老婆子在林若的步步紧逼之下,再也撒不出泼来。 尤其是在林若提出,要请人验一验韩寡妇的身,证明韩老婆子所谓的“勾搭成奸”,根本就是无中生有,肆意诽谤。 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也许是一种羞辱,但是,却是证明清白最直接的方法。 韩寡妇是在新婚之夜守的寡,根本没有圆房,还是完璧之身。如果验明她仍未完璧,那么她与云弈之间就是清清白白,并无任何苟且。 “我朝律令有言,新婚之夜守寡,非是新婚娘子过错,且成婚非出于己愿的,可由娘家出面,将新嫁妇接回,成婚可不作数。”林若不徐不疾地说道,“韩娘子这婚事是你给儿子为了冲喜,强迫她与你儿子成婚的,只要有娘家人出面,便可将韩娘子接走,将这桩婚事不作数。” “哼,她有娘家人吗?” 此言一出,韩寡妇的目光登时黯淡了许多。 云弈朗声道:“有。” 包含韩老婆子在内,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云弈。这个时候挺身而出,是挺爷们儿的,但是,难道不会把事情搞得更加复杂? 连韩寡妇也奇怪,云弈竟然会充当她的娘家人? 唯有林若,脸上带着清浅的笑,点了点头。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四十三章 韩寡妇7 - 女商枭 - 陆小飘 云弈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这位韩娘子,本姓云,是云某失散的妹妹。”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没想到,包括韩寡妇,不,确切地说是云小凤自己都没有想到。而在不远处盯着这边事态发展的罗二,更是惊得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啥?这小寡妇——竟然是云弈的妹妹? 云弈目光柔和地看了云小凤一眼,说道:“诸位对云某人的来历,有的了解,有的不了解。云某人在此便说明了:不知诸位可否记得上虞水灾,流民涌入京城之事?云某人便是其中一员,只可惜,在逃难的过程中,爹娘死了,小妹走失了。云某在普济寺受少小姐施粥救济之恩;后受少小姐赐名之恩,在粮铺中谋得一活计,云某结草衔环难报少小姐之恩。再之后,少小姐对云某青眼有加,将这粮铺诸事交于云某人打理,云某不敢有丝毫怠慢,有负少小姐所托。但唯有一事,一直梗在云某心头,便是小妹的下落。” “数月之前,云某人无意中见到疑似小妹之人,便是云某身边这位韩氏,多次接触之下才确认,她确实是云某人的妹妹小凤。但是,不知何故,小妹却不记得从前之事,还被卖到了北四街,莫名成了寡妇。云某心中痛心,所以对其多加照拂。”云弈看向云小凤的目光里满是心疼,“诸位必定好奇,为何云某不直接将小妹接回。因为小妹心善,感念这位韩老太太从人贩子手中将其救下,念在这位老太太丧子之痛,独身一人,孤苦无依,愿奉养这位老太太善终之后,再将小妹接回。可是不成想到……竟给小妹带来这些麻烦!” “这这这……” 罗二指着云弈的方向,惊讶地得说不出话来。 慕容冲不苟言笑地看了他一眼,将茶盏放在桌上:“你难道看不出云弈和韩云氏,不仅是长相上有些相似,连口音也有些相近吗?” “我……是我眼瞎……”罗二颓丧地垂着脑袋,无言辩解。 “你不但眼瞎,还耳聋。”一旁坐相不羁的陆溟幸灾乐祸补充道,“不仅如此,连心都是黑漆漆的,竟然想得出这种损招。你现在还是自求多福吧,等王妃收拾完那个老乞婆,就轮到你了!” 云弈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纷纷议论,云小凤难以置信地看着云弈:“云大哥,你,你当真是……是我兄长?我,我有兄长?” “是,”云弈眼中带笑,温和说道,“你叫小凤,上虞人士,若你有所怀疑,我可以带你回上虞知府,查验户籍。粮仓那边还有咱们不少乡亲,也能以此为证。” “所以,所以……” 你特别照顾我,是因为我是你妹妹,而不是因为其他…… 云小凤咬着嘴唇,肩膀轻颤,把想说的那句话重新咽了回去,这话不适合当众说出口,而且也没有必要再追问。她心里说不出是开心还是沮丧,百感交集。 林若长长地叹了口气,打断看官们的窃窃私语,说道:“诸位,将心比心,你们或许是为人媳妇,或许膝下有女,或者平辈间有姊妹,她们都是爹生娘养的,都是女子,凭什么要忍气吞声任由这熬成婆却不讲道理的泼妇来糟践!本妃并不想以身份压人,只是想说两个字:公道。云小凤既然是本妃手下的掌柜云弈的妹妹,既然本妃知道她眼下的遭遇,就断然没有道理再让韩老太太你把人带回去,让云小凤再受皮肉之苦!” 这一席话,在不少心中引起共鸣,她们或许为人妇,被家中婆婆刁难;或许家中有嫁做人妇的姊妹,感恸所受;或许膝下有女,还没到出嫁的年纪,对女儿的将来心有戚戚。 “荣王妃的为人,咱们都是清楚的,这分明就是这个老乞婆自作自受!” 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赞同之声,接着,连成一片。 即便是人云亦云,有了这样的出头鸟表态,再追着对方的话赞同,就不是什么难事。至于韩老婆子,被所有人指指点点,骂她见钱眼开,不惜败坏儿媳名声;骂她尖酸刻薄,对不忍她孤苦无依的云小凤恩将仇报;骂她自作自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多谢少小姐做主!” 云弈跪地叩谢,行了一个大礼,顺手拉了拉还在发懵的云小凤,一同感恩林若的大恩。 整件事情,就在云小凤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状态下,她从韩寡妇,变回了云小凤,不知道最后是因为人多势众,还是因为林若荣王妃的身份,尖酸刻薄的韩老婆子不再敢闹事,总之最后这件事妥善地解决了,林若以韩老婆子从人贩子手中买回云小凤的双倍价格,帮云小凤重新赎回了自由身。但唯一的要求是,韩老婆子必须去京兆府衙门走一趟,说明白究竟是受什么人指使,让她来闹事。 韩老婆子挣扎反抗着,被京兆府的人带走了。 云弈一同跟着去了京兆府,把云小凤解除婚姻关系和办理身份证明等等后续事项办妥。至于林若,让幽草带着云小凤去简单地梳洗一下面容,自己留在粮铺里收拾残局。 罗二吓得腿软,当即就给慕容冲跪下了:“王爷,王爷!你要帮我求情啊,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是我糊涂,我只想教训云弈,却没想到给粮铺带来麻烦,给阿若,啊呸,给荣王妃带来麻烦啊!” “男人要敢作敢当!”一旁的陆溟坏笑着说风凉话。 “哎哟,陆大侠,陆大爷!你少说几句吧,我求你了!”罗二哭丧着脸,对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陆溟拱手求饶,“王爷,你帮我说说好话吧,我真的……我真的……闹到京兆府,这事可就大了!到时候,到时候查到我头上,丢脸的,不还是荣王妃吗?” “哼!”慕容冲一声冷哼,毫不怜悯。 他当然猜到林若的用意,表面上是去查那个幕后之人,给云弈和云小凤一个公道,但实际上,却未尝不是对韩老婆子的一种保护: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乞婆,经历了这种人人喊打的情形,又得了一笔不菲的银子,多半是要被有歹心的人盯上的。去衙门里呆几天也好,好好敲打一番。 连带着,还能让罗二也受点教训,长点记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胡来! 可怜的罗二,果真因为荣王爷不肯帮他求情之事,整个人都摊在地上,脑海里雷光劈过,只剩下了五个字:真的完蛋了…… --------------------------------------------- 第九卷·锋芒【完】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四十四章 罗二少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安泰伯府,林家。 林谦和罗晟恰在正厅里喝着茶,畅聊甚欢,巧了,林若偏就在这个时候跟慕容冲一起回来了,见到这副场景,也有些意外。 “哟,这可巧了!”林谦笑嘻嘻地说道,“老罗今儿个刚回来,在我这儿凳子还没坐热呢,你们就来了!来来来,少卿,阿若,快过……嗯?这,这怎么回事?” 林谦看到林若和慕容冲身后跟了个蔫儿了吧唧被陆溟拎着领子的罗二,很是意外。 罗惟见到老爹,仿佛看见了救星似的,一下来了精神,叫道:“爹,爹!你回来得正好,快,快给我说说情……” 罗晟一瞧这情形,赶紧起身行礼,看着自家儿子干着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骂道:“都多大了,还不懂事儿呢!王爷王妃在此,还有你林叔都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骂完了罗二,罗晟赶紧赔笑道:“王爷,王妃,可是我这儿子又给你们惹事儿了?” 林若忙扶住了罗晟,笑道:“罗叔,说了多少次,您还是叫我名字就行了。您说罗二啊……唉,您不知道,就刚才,他可真是惹了不小的麻烦呢!” “爹,爹爹爹,你别听林小若,她,她别吓唬你呢!没多大事儿!真哒!” “你闭嘴!”罗晟狠狠地呵斥了一声罗二,“我还不知道你?一个不留神就惹出事端来!” “爹,我是儿子,亲儿子!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可是……” “你给我闭嘴!”罗晟伸手,打了罗二一下后脑勺,然后对着林若和慕容冲歉疚地施礼,说道,“阿若你说,罗二他,他又做了什么好事?” 林若同情地看了罗二一眼,然后让罗晟跟林谦一起落座妥当,这才和慕容冲一起坐在位置上,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 罗晟听完,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手指颤巍巍地指着罗二,气得骂不出一句话来。 罗惟缩了缩脖子,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出气么……” “你还说!”罗晟气得拍桌子,但见林若吓了一跳,忙道了声,“对不住,对不住……” 这正厅里头,慕容冲是王爷,林若是王妃,身份摆在那里,虽然林若还尊称他一声“罗叔”,但说到底,他罗晟如今就是林若手下的一个大掌柜;而林谦,是他之前的老板,如今又是安泰伯的身份,他又是在林府,这样的举止当真是失礼! 可不这样,难以表达他此刻的愤怒啊! 这罗二,跟着他在江南一带,他有心提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浑儿子一二,效果还是很客观的,原本感到很是欣慰,也很感激林若的建议给了罗二一个机会,可是这小子,一回京城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爹,爹,爹!你别骂了,也别打了,我知道错了……”罗二一边躲着罗晟的暴打,一边讨饶。 “知道错了?哼,错哪儿了!”罗晟气得胸口大起大伏。 “错在不该去找云弈的麻烦……”罗二翻着白眼,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但心里想得却是自己这次计划不够周密,让林若提前得了消息,而且还没查仔细,那个小寡妇竟然是云弈的妹妹,而不是暗地里有关系。 罗晟瞧着罗二这幅模样,便知道他不是真心悔过,扬起手来继续打了罗二几巴掌,被林若拦下了:“罗叔,你别气坏了身子,罗二这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您坐下,喝口水,我来跟他说。” “这,这怎么使得?” “罗叔你不怪我越俎代庖就好。”林若笑眼弯弯。 “怎么会呢?你愿意帮我教训这个臭小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罗晟狠狠地点了点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的脑袋,在林若的劝说下,落了座。 罗二一见林若要来说教,整个人都耷下来了,压低声音告饶:“林少小姐,林王妃娘娘,你饶了我吧,给我留点面子,我真知道错了……” “你不知道。”林若扯了扯嘴角,毫不留情地拆穿罗二的敷衍,“你还是觉得,我偏心云弈,亏待了罗叔和你,对吧?” “我……”罗二看了自家老爹一眼,至少在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还是理直气壮的,索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对呀,我就是这么觉得的。我跟我老爹去江南,累死累活地收债,还到处找粮仓把收来的粮食安置起来,回来之后,粮铺掌柜就换了人了,换谁能甘心啊!那臭小子,就一流民!我爹好心收留了他,给他口饭吃,他却恩将仇报,抢了我爹的掌柜位置!我当然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了!” “逆子!你爹我只是掌柜,阿若是东家,让谁来当掌柜,自然是她来做主!”罗晟忍不住骂道,“再说了,这件事情,去江南之前,阿若就跟我说过,属意云弈来当这个掌柜。” 罗二一愣:“啥?林小若,合着你早就想把我爹给换了啊?我爹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啊!”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呢!” “罗叔,”林若浅笑着打断罗晟的话,“无妨,让罗二说完。” 既然林若开了口,罗晟便不再多言,由着自己这个脑子少根筋的儿子把心里的不满都抖落干净。 “林小若,既然你让我说,我就说个痛快!你听好了,粮铺的东家是你没错,但是,你这事儿办的太不地道!”罗二登时来了气势,拉了拉衣襟,痞气全开,理直气壮,“你让我爹去江南收债,让那个姓云的暂代掌柜的,可以,没问题!但是现在我爹回来了,你还让云弈当着这大掌柜,你把我爹的位置往哪儿搁!让我爹听那个姓云的小子差遣吗?” “你说的对,让罗叔去云弈的手下做事,确实说不过去。” 罗二准备好听林若的反驳,没想到林若直接认可了他的说辞,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登时气势就弱了一半:“那,那你说,你怎么打算的?” 林若浅笑:“关于罗叔之后的安排,在去江南之前,我便与罗叔说明了。没有提前让你知晓,是我的不是。” “你,你……”罗二从来没听过林若跟他致歉,这下子更是没了气势,“是、是这样吗?”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四十五章 罗二少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罗二的目光看向自家老爹,见对方点了点头,这下更加无措,小心翼翼地求证道:“你,你真有安排啊?” 林若横了他一眼:“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没数吗?我是那种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亏待自家人的人吗?” 罗二眨了眨眼,咽了咽口水,扯出一丝谄媚的笑,真诚地说道:“不是!你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你最仗义,最念旧了!嘿嘿……” 对于罗二出于求生欲而奉承的话,林若冷笑了两声。 罗二谄笑着凑近,压低声音道:“阿若啊,哦不,少小姐,不不,荣王妃!嘿嘿,你给了我爹什么好处?不知者无罪,对吧?跟我透露点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想知道?”林若挑了挑眉,斜眼看着罗二。 “想想想,特别想,非常想!”罗二眼中冒出金光,期待地看着林若。 林若嘴角一勾,信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故意不说,迈个大关子。 罗二极为狗腿地跟过去,给林若端茶倒水:“我的少小姐,你快告诉我吧!别卖关子了,都急死我了!” 罗晟看着自家儿子不成器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林谦却是温和地笑了笑,低声对罗晟说道:“年轻人嘛……” 林若喝了口茶,看着罗二焦急又期待的模样,总算是大发慈悲,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让罗叔带你去江南吗?” “收债啊!”罗二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瞧见林若嗤笑的眼神,“咋地?您老这安排,还有什么高深的用意,是小的没领悟到的?” “你说呢?” “嘿,还真有啊?嘶……我想想!”罗二倒吸了口气,绞尽脑汁仔细思量,“就是收债啊!累得我快把腿都跑断了,除了这还有什么啊?粮、粮仓?” 林若笑着点了点头。 罗二还是一头雾水:“建粮仓啊?就这个啊?这算什……” “咳!” 罗晟的一声咳嗽示意,打断了罗二的不满。 罗二赶紧打住,觑了觑自家老爹的目光,再偷瞄了瞄林若的神情:“粮仓,粮仓……粮仓有什么高深的用意啊?想不出来……” 林若笑道:“你仔细想想,你跟着罗叔在江南,建了多少粮仓?” 罗二掰着手指头回忆:“那可多了去了!金陵建了个最大的,然后上虞建了一个比金陵小一点儿的粮仓,在临安建了一个比上虞大一点的粮仓,在苏州建了一个,在常州建了一个,还有往里头的歙州……我也数不清了,反正哪里有债往哪儿走,至于那些个小县城里,都直接打发人过去租个小粮仓,把事情办妥了回来复命。” 林若显然对这个含糊其辞的答案并不满意,遂转向罗晟:“罗叔,你说呢?” 罗晟道:“托圣上的洪福,此行江南,一路上的官员知晓我等身份之后,慷慨相助,全无半点刁难。该兑现的粮票,八成以上兑现,粮米不足,便以五谷来冲抵;五谷不足,便用田契相抵,包括雇佣务农之人的身契在内;再不足,便以财帛、房契等冲抵。按照阿若你说的,大城大仓,小县小仓,近两年的时间,一共在江南建立大粮仓十二座,中粮仓二十九座,小粮仓六十七座。” “这么多?”罗二即便亲身参与,但当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啧啧啧,原来我这两年这么辛苦啊!林……少小姐,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林若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罗晟:“罗叔,你继续说。” 罗晟看了儿子一眼,同样选择性忽视了他,继续说道:“好。临行前,江淮黜陟使章大人派人来邀我过府,言说青苗法推行一事,还需林家、王家多加相帮。章黜陟使有言,在江南道兴建粮仓一事,于青苗法试行大有裨益,故而他会令江南道的官吏给予最大的便利,相帮。余下的州县设立粮仓,会更加便利。届时,江南之间、江南与京畿之间的粮食互通,会极为便利。” 林若点了点头,笑眼弯弯:“章煦如今是江淮黜陟使,主江南青苗法试行全部事宜,朝廷颇为关注,皇上和太子也是对此颇为上心,他自然要做出政绩来。在江南道兴建大小粮庄,与青苗法推行顺利是为共赢之举,他自然会鼎力相助。如此,余下州县的粮仓,很快能够见到成效。到时候,罗叔你可有的忙了!” “哎哎哎,打断一下,”罗二很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林若和自家老爹的攀谈,“合着,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外人是吧?” “不是啊,”林若摇了摇头,“王爷也是头回听说,不过,他显然已经明白我究竟想让罗叔做什么,而你,只能怪自己太笨咯!” “我……”罗二感觉一口老血呛在心头,尤其看到慕容冲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倒真是觉得自己遭到了智商碾压,颓然地撒娇道,“林小若,林少小姐,林郡主,林王妃,求你了,快告诉我吧告诉我吧!到底是什么好差事啊……” 林若嫌弃地撕开了罗二捻着她衣袖的手指,说道:“虽然同样还是做粮食生意,不过,罗叔只需负责收粮、拓展粮食渠道之事。至于售粮之事,京畿有我和云弈,江南还是王世叔来主导。这样说,明白了吗?” 等王家的海船打造完成之后,王家便主要着手负责邻国和海外的生意,这还没有具体章程,所以林若没有说出口。 罗二眨巴眨巴眼睛,良久才回过神来,问道:“所以,京畿和江南的粮食,其实都是我跟我爹来负责的?” “错。”林若毫不留情地拆穿到,“第一,不是只有京畿和江南,而是眼下只有京畿和江南。到时候其他各粮道粮仓会同步兴建;第二,不是交给你和罗叔,而是交给罗叔。你的账还没跟你算完呢!” “各道?那就是林家在全国的粮食生意,都归我爹管呀?那不是,我们跟老季他们差不多啊?哎呀呀,林小若,你真是太够意思了!”罗二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咧到了耳朵根,“至于是交给我爹,那跟交给我爹跟我有什么区别?老头儿年纪大了,不还是要我来接手的嘛!要不然,你干嘛让我家老头儿去江南收债带上我?” 小剧场: 慕容冲:我媳妇儿咋这么忧国忧民捏? 林祁:二姐棒棒哒! 罗二:她这是闲的! 黎焰:不,因为她钱多得没地儿花。 林若:(捂脸)黎大哥,你瞎说什么大实话……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四十六章 罗二少3 - 女商枭 - 陆小飘 罗二的嘴没把门,一句话说出来,毫无忌讳,气得罗晟狠狠地瞪了他好几眼。 林若瞧着罗二得意的模样,当头就泼了一盆冷水:“你接手?罗二,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你掂过你自己几斤几两吗?都能为了一己私仇不惜抹黑粮铺名声的事,我和罗叔要是真把这担子交到你肩上,还不被你给坑死了!” 罗二一愣,赶紧说道:“意外,那绝对是意外!你要是早告诉我这些……” “就算早告诉你了,你不为难云弈,以后你还不会为难别的人吗?” “我……” “罗二,如果我不把这些都告诉你,你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吗?你难道不会一直觉得是我偏心云弈,亏待了罗叔和你吗?” “我那是,我那是……”面对林若的诘问,罗二想要辩解,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借口,遂耷拉着脑袋,“好啦,是我心眼儿小,是我不顾全大局,我以后……” “还有以后?” “不,”罗二举着自己的手发誓,“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发生同样的!” 林若无奈地摇了摇头:“罗二,你从小到大,犯浑的事情还少吗?最初的时候,你捉弄黎大哥,结果被黎大哥反治,狠狠地修理了好几回;后来,你盯上了我,结果发现我也不是软柿子,转而又选择了其他目标。” 罗二面色有些尴尬:“咱,咱能不翻旧账么……这都,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罗二!” “好好好,”罗二举手投降,“你说,你说,我听着!” 林若不留情地把罗二的手打下来,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听着,然后又左耳进右耳出吗?继续虚心认错,屡教不改吗?” “改改改,我改!我一定改!”罗二一脸严肃,“你说吧,怎么改?” 罗二的这个态度,让林若无奈扶额:“先从你打算怎么跟云弈和云小凤赔礼做起吧。” “啊?” “啊什么啊?”林若横了罗二一眼,“你自己说要改的!” “行,”罗二一咬牙,“待会儿我就给云弈他们两兄妹赔罪去!” 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对,虽然他看不起云弈的出身,但不管怎么说,坏了人家云小凤的名声,他还是要赔罪的,大丈夫能屈能伸,连带着云弈的那份也一起算上就行了! 林若挑眉看着他:“怎么赔罪啊?” “当然是,带些礼品,上门赔罪致歉啊!”罗二理所当然地说着,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要不然还能怎么赔啊?” “你这也太没诚意了吧?” “我……行行行,那你说,该怎么赔?” 林若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罗二,你还是不明白,你错在哪里。” 罗二也很是烦躁地啧了一下嘴:“我说林小若,你累不累啊!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你那心思百转千回的,我听你骂我一顿都觉得累……你把话说明白了行不?我错哪儿了,你要我怎么做,怎么改,都简单明了地说清楚!” “好,你说的。” 林若目光陡变,盯着罗二,整个人滕然升起的气势,让罗二不自觉地哆嗦,感觉后脊发凉,但话已经撩出去了,他只能强撑着底气,听凭林若的处置。 “第一,向云弈和云小凤致歉,不管你赔什么礼,不管你打算怎么说,只要他们原谅你了,这事儿就算过了,我也不跟你计较。” “这不就是我刚才说的吗……”罗二小声地嘟囔。 “这只是弥补云弈和云小凤无端蒙羞,”林若轻描淡写地翻了一下眼睑,让罗二陡然绷直了后脊,然后继续说道,“第二,因为你的莽撞,粮铺也受到了影响,具体损失多少,我会让云弈算个明白,然后,你要到粮铺去当伙计,以工抵债,什么时候偿还清了,我就什么时候把这页揭过。” “什么?!”罗二不假思索地出声反对。 “这个主意好!”罗晟却与罗二同时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老头儿你说什么呢!”罗二狠狠地瞪了自家老爹一眼,然后撑着桌子与林若对峙,不到半息就败下阵来,但还是垂死挣扎,“我,我好歹也是罗二少,怎么能,怎么能去粮铺当伙计呢!太丢份了!不行!大不了,等云弈算完损失,我两倍赔偿粮铺,三倍也行!” “你拿什么钱赔偿?你爹赚的钱?” “我爹的就是我的!” 林若转头看向了罗晟:“罗叔,你说呢?” 罗晟无视罗二殷切求助的目光,笃定地说道:“就按阿若你说的办,他身上的钱财,我会让人通通没收的。” 罗二不甘地干嚎:“你还是我亲爹吗!” 罗晟冷哼一声:“就因为我是你亲爹,所以才同意阿若的提议!你自己闯的祸,自己善后!粮铺损失了多少,你就去粮铺当伙计,以工抵债。也好叫你知道赚钱不易!” “我……” “罗二,我和罗叔一样,只是想让你明白两个道理,其一,一人做事一人当;其二,对手是最恐怖的资产,拥有的越多,死得越快。”林若打断了罗二怒发冲冠想要反抗的申辩,“你本性不坏,但是太自以为是,目光太短浅。粮铺,不仅仅是林家的,你们罗家也为此出力良多。所以,我和舅父,一直把罗叔和你当作自己人。如今的云弈,我也把他当自己人。自己人跟自己人过不去,害人害己,得意的只会是别人!你难道没有想过,你这么一闹,就算我把粮铺重新交给罗叔打理,那也是把罗掌柜的在粮铺里付诸的心血和好不容易经营起的名声毁于一旦了吗?” 罗二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林若语重心长地说道:“做生意要的是双赢,别人有优势,想的应该是赶超,而不是用这些下作的伎俩!你若真有能耐,能做的比云弈好,比罗叔好,难道我还会跟钱过不去,故意打压你,不让你出任大掌柜吗?” 罗二呐呐地说道:“……不会。” “罗二,你以人家姑娘的名节、名誉作为手段,实在可耻!万一云小凤性子刚烈些,在粮铺门前血溅当场,赔上了人命,我不说粮铺的损失,你自己想一想,有个人因为你的构陷含冤而死,你这一辈子能心安吗?”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四十七章 罗二少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如此直达心底的一个提问,让罗二彻底沉默了。 林若说的对,如果云小凤因为羞愤难当,当场自戕,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的身上从此背负了这么一缕冤魂,他这一辈子都难以心安。 “罗二,你这回是碰上了云弈这个老实人,他也许是你认为的软柿子,好捉弄,好欺负,容易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可是下次呢?你这一回得逞了,那你知道你下一个碰到的、想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家伙吗?万一他跟黎大哥,或者跟我一样,是个你对付不了的硬茬,你就不怕自己设计不成反而作茧自缚,甚至丢了性命吗?” 林若的每一个字,都问得掷地有声。 因为念及罗二跟她一起长大的情分,念及罗二是自己人!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如果真的遇到了你应付不了的对手,罗二,你拿什么还?命吗?再让你爹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罗惟是罗晟的第二个儿子,长子早夭带给罗晟的痛,是难以泯灭的。 罗晟不禁闭上了眼睛,老泪从沟壑纵横的眼角沁出。 罗二看着上了年纪、显得有些苍老的父亲,心中的愧疚无以复加。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也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究竟有多浑! 是啊,这个世上,像林若、黎焰这样的聪明人,就算不多,也不在少数,尤其是比他罗二要聪明的。 他能这么浑浑噩噩地活这么大,别说自家老爹帮他善后了多少事,即便是比他还小的林若,也明里暗里帮他解决了不少麻烦。 如果没有老头子,没有林若,也没有黎焰,他遇到了看起来是软柿子的硬茬,他真的能全身而退吗?如果不能,或许真的会把命搭在里头! 思及此,罗二才由衷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阿若,我知道我错哪儿了。行,我听你的,当伙计就当伙计呗,不过……工钱给高点儿……” 林若一愣,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让你去当伙计,是让你好好跟着云弈学,怎么做生意。到时候,也能帮得上罗叔。” “哦。”罗二缩了缩脖子,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 显然,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云弈的,不服气对方年纪轻轻的当了掌柜,还能比他老爹更厉害不成吗? 林若当然能看穿罗二心里在想什么,但她没打算提醒罗二。自命不凡的少年郎,总得自己碰壁了,才能觉察到自己的不足,把浑身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锐气一点一点地磨平,变得虚心、内敛起来。 这些个跟头,还是让罗二自己栽吧! “还有,第三。” “还有啊?”罗二瞪大了眼睛,抢呼出声。 “当然了,”林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以为让你去帮着罗叔做生意,有这么容易啊?除了跟着云弈学习如何经营,如何与人打交道,等黎大哥从金陵回来,你便和小祁一起,跟着黎大哥学算账。” “跟,跟跟黎焰?”罗二一脸惊恐,“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天知道,他有多怕黎焰! 那可是发自心底的颤栗啊! 就是为了躲开回金陵的黎焰,他才提前回的汴安!他还打算过完年,在黎焰回汴安之前,赶紧逃回江南去,继续收债、建粮仓! 可是! 林若完全打碎了他的如意算盘! 偏偏,自家老爹还对林若的安排感激涕零! 罗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灰暗了…… 他现在不仅是由衷地觉得自己错了,还恨不得灌下一瓶后悔药,把当初想要教训云弈的自己套上麻袋,暴揍一顿!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偏偏还是他自作自受的…… “粮食的仓储和调集,你要要学着些,有什么不懂,多跟罗叔请教。机会给你了,但是我也把话说在前头,要是你真的烂泥扶不上墙,那也别指望我会给你指派个好差使!” 打了个巴掌,又给了个甜枣,罗二哭丧着脸,感觉自己的未来一片灰暗。 林若颇觉神清气爽,教训完了罗二,把好些天来郁结在心的闷气都散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关于云小凤的安置问题。 留在安泰伯府的莫用愁,给记忆里只残留些许零星碎片的云小凤把了脉。 “头部受到过重创,可能还有血块淤积,所以才会记不得从前的事。”莫用愁捻了捻须,问道,“是不是偶尔会觉得眩晕,睡梦中偶觉惊悸?” 云小凤点了点头:“是。” 云弈忙问道:“莫神医,有什么办法能够治好小凤吗?” 云小凤看了一眼云弈,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兄妹关系,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不得不说,她从第一眼看见云弈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很熟悉。 或许,这熟悉,就是血缘的亲近吧…… “莫师父,血块淤积在颅内终究于身体有害。您看……” “好你个林丫头,就会给我找事儿做!”莫用愁佯怒瞪了林若一眼,然后说道,“活血化瘀不是难事,但是,关键她这个血块的位置,有些棘手,得慢慢调理。这样,我给她开副药方,每日煎服,辅以三日施一次针,先将她颅内淤积的血块化去。至于记忆能不能恢复,不好说,老夫也不能打包票。” 云弈感激道:“只要小凤能够身体无虞,从前的那些苦日子,想不起来也无妨。” 云小凤抿了抿唇,然后也点了点头:“我听云……听大哥的。” 莫用愁大手一挥:“成,你们觉得能接受就行,那我先去开药了。” 云弈拱手道谢:“有劳莫神医费心了。” 云小凤也赶紧起身,欠身行礼:“多谢神医。” 等莫用愁离开,兄妹两人在林若面前跪下谢恩。 林若忙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起来说话!” “少小姐,”云弈没有起身,跪在地上说道,“云弈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少小姐给予的。您不仅给了云弈谋生之路,请了师傅指点云弈,替云弈安葬了双亲,更帮云弈找回了妹妹。少小姐对云弈的大恩,云弈无以为报……往后,云弈定会更加尽心竭力打理粮铺诸事,只要少小姐有吩咐,云弈就算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少小姐,”云小凤也怯怯开口,“少小姐对,对小凤也有大恩,小凤无以为报,愿,愿在少小姐身边伺候,报答少小姐大恩!”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四十八章 琐碎事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到最后,林若还是把云小凤带回了王府,并且在征得云小凤同意之后,给她改了名字:云芷。 林若给云小凤解释,这个“芷”字,取于屈原《离骚》中的“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择其“高雅”之意,与云弈的“弈”字相对。 “弈”为棋,“芷”为花,正好琴棋书画诗酒花。 于是,林若的身边伺候的婢女,成了三人:幽草,竹萱,以及云芷。 有能让小姐心中欢喜的人来伺候,幽草也很是开心,但是,原本小姐只是她一个人的小姐,如今却成了这么多人的小姐,她心里也有些失落。 再加上,还有个讨人厌的陆溟,时不时地针对:吃个糕点,过来顺走大半;衣衫破了,直接丢过去让给补;瞅个空挡,就过来奚落……这么一来,幽草的情绪更加低落。 林若敏锐地觉察到了幽草心中的情绪,特地跟她说了一番心里话:“幽草,你跟了我十几年了,我知道你想一直跟着我,可是,我不舍得。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奴婢,而是把你当作亲人。所以,想你过得好,有个知冷暖的人陪着你一起过日子,有自己的孩子。” “小姐……”幽草闹了个大红脸,“奴婢不想嫁人,就像陪着小姐。” “你嫁了人也可以陪着我啊,到时候,我身边给你留个管事媳妇的位置,你还是能照顾我的起居、食膳啊!”林若伸出食指,笑着戳了下幽草的脑门,“马上就二十了,你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我之所以把云芷留在身边,就是想让你腾出些时间考虑考虑你自己的好归宿,腾出些目光好好找找你想要共度一生的人。这人呢,你自己挑,挑个喜欢的,我呢就给你把把关,到时候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我……” “别多想,不是赶你走。我还是那句话:愿意留着就留着,不缺你一双碗筷;愿意嫁人就嫁人,嫁妆我也都给你都备妥了。我只要你不受委屈,过得开心。知道吗?” “嗯!”幽草点了点头,脸上的红霞未散,笑得很是羞赧。 幽草放下了心中芥蒂,知道自家小姐没有疏远她,而是体贴入微到连她心中的失落都能觉察顾及得到,还特地帮她纾解! 所以,当再度遇上讨人厌的陆溟来找茬,奚落她在林若跟前没了地位、大丫头位置不保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而且理直气壮,义正辞严。 “我们家小姐对我、竹萱还有云芷都一视同仁,怎么了?佛祖眼中还众生皆平等,人人都一样呢!再说了,你懂什么?我们家小姐那是心疼我到了该嫁人的年纪,给我腾时间让我好好挑呢!小姐那是把我当自己人,所以事事为我考虑。谁家主子有这么贴心?除了我们家小姐,你还见过别人吗!哼!” 可能真的是气场太足,连陆溟都被她反诘的气势震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幽草满意地扬起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然后利落地甩过头,趾高气昂地离开。 陆溟的脑子里嗡嗡的,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林若要把幽草嫁人了?! 嫁给谁? 什么时候? 回过神来的时候,幽草已经没了踪影,陆溟下意识地就往林若的书斋里冲去,突然出现的一道黑影,倒是没把林若吓到——毕竟已经习惯了冷夙和影卫神出鬼没的现身方式,但是陆溟进到书斋的时候,双手“砰”的一声砸在了她面前的书案上,把她吓了一跳。 陆溟死死地盯着林若:“你要让幽草嫁人?” 林若以手抚膺,安抚被惊吓到差点心迹的小心脏,埋怨道:“恐伤肾,惊伤心。你家王妃我身子骨弱,有心悸的老毛病,被你这么一吓,不知要折多少寿。到时候,就没人给九星每年提供这么多银子了!” 陆溟没有理会林若的斥责和不满,阴冷的目光一瞬不动地盯着林若,再次重复了一句:“你要让幽草嫁人?” 林若以手托腮,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看着他,一眼不发。 陆溟再次大力地拍了一下桌案:“我问你,是不是打算把幽草嫁出去!” 林若被陆溟的声音震地闭上了眼睛,脑袋往后偏了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陆溟,我是你的雇主。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啊?礼数呢?问询的姿态呢?” 陆溟气得把刀往前一送,露出半截锋利的刃口,对着林若纤长的脖子。 而在同时,另一把利刃,也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夙的剑,削下了陆溟的一缕鬓发。 林若从容地看着陆溟,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对冷夙挥了挥手:“阿夙,没事,你下去吧。陆大侠不敢对我下手的。” 冷夙冷冷地看了一眼陆溟,收回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剑。见林若再次冲他摆了摆手,这才化作一道魅影退出了书斋。 林若也不开口让陆溟收回对着她脖子的刃口,而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陆溟气滞,僵持了好久,终于把利刃收鞘,愤愤地把到丢在了桌案上:“你就这么笃定不不会杀了你?” “只要你想娶幽草,你就不会伤我一分一毫。” 不是不敢,而是不会。 难怪,连副阁主这样的人,都会觉得林若棘手! 这种能洞察人心的目光,实在是太讨厌了! 在她面前,总显得自己特别笨! 陆溟愤愤不已,一屁股坐在了桌案前的木地板上:“你怎么知道我想娶那丫头?那丫头,自己都不知道呢……” 林若嘴角一勾:“捉弄喜欢的女孩子,是男人表达爱慕的一种方式。” 陆溟一噎。 林若打断了他试图开口的欲望,继续说道:“但是,这种方式,往往会让女孩子感到很厌恶,你知道吗?” 陆溟扯了扯嘴角,他当然知道,光看幽草每次面对他时,浑身的气势像个准备决斗的斗鸡似的,就可以显而易见。但是,看到幽草露出这副模样的时候,他又忍不住产生更加强烈地想要捉弄对方的欲望……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四十九章 琐碎事2 - 女商枭 - 陆小飘 陆溟难得收敛起了他的痞气,因为不太习惯这种状态,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滑稽。踟躇好一会儿,才开口:“那,那你……王妃能不能把幽草,许配给我?” 林若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能。” “为什么不能!”陆溟登时有些暴躁,看到林若好整以暇的模样,终究还是选择示弱,谦卑有礼地问道,“那,王妃打算把那丫头,许配给什么人啊?” “怎么,想让我告诉你,然后你是想去威胁对方呢,还是把对方送去见阎王呢?” 陆溟一滞,再次被林若戳穿了心思,脸上有些尴尬。 林若俯身拾起了方才受到惊吓掉落的书卷,掸了掸上面的灰尘,把它在桌案上摆正了,然后说道:“你想娶她,你考虑过她愿意嫁给你吗?像你这样,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杀手,哦,不,现在已经改行当了护卫,但是,你这些年惹的仇家,不少吧?而且,你现在是我的护卫,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也不少。你这还是高危活计,还是会有生命危险的。你忍心让幽草替你担惊受怕?你又拿什么保证,你能给幽草她想要的生活呢?” 陆溟皱了皱眉,随后反诘道:“她现在每天担心你,不也是提心吊胆的?” 林若抬起了眼睑,冷冷地笑了一声,显然,很不满意陆溟的反应:“所以我才想给她找个合适的人,让她能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所以那个人是谁?” “哟,想套我话呀?”林若笑眼弯弯,一副“小样,敢跟我斗”的模样。 陆溟再次被噎得无话可说。 林若舒展双臂,抖开了袖子,把双手撑在桌案上,笑嘻嘻地说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个人啊……叫未知。” “魏知?我怎么没听说过?” 陆溟在脑海里快速搜罗,一无所获。不管是荣王府还是林府,都没有一个叫“魏知”的人,难不成是林家手底下那间铺子里的?想想幽草平素一直都是跟着林若形影不离的,能接触到的人,也就这么大个范围:林府、荣王府、林家的商铺。至于宫里,哼,难不成还找个公公吗?自然就略过了。 不过,林家的商铺可就多了,毕竟幽草跟了林若十几年,京城里的铺子多半都转遍了,绮兰香、风花雪、饕餮海、摘星楼,还有为数众多的粮铺、布庄、药房等等,光这些明面上的数量就不少,更何况还有不计其数的明面儿上不是打着林家旗号但其实也是归属于林家的商铺。每家铺子里都那么多人呢,找一个叫“魏知”的,可不是大海捞针么! 何况,他还不知道是哪个魏,哪个知呢。 也许是魏知,也许是卫只,也许是巍枝,也许是未知…… 咦? 等等! 未知?未知?!未知!! 陆溟瞧着林若好整以暇的笑容,更觉得自己猜中了,这个所谓的“魏知”,不是一个人,而是“未知”,就是还没有定的意思! “怎么,想到这个‘未知’是谁了?” 偏偏,林若还幸灾乐祸地追问了一句。 陆溟哼了一声,但眼睛却不可控制地闪过一道精光:“王妃可真会开玩笑!‘未知’,还‘不祥’呢……” 林若毫无愧疚之心地回道:“‘不祥’也不错啊!” “林……” “嗯?” “王妃!” 陆溟在林若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妥协了——谁让幽草几乎奉林若为神灵,言听计从呢?咬牙切齿地改换了称呼,语气不善地问道:“究竟怎么样,你才能答应,把那丫头嫁给我?” 蓦地,似乎觉得语气不够强烈,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要是敢把她嫁给别人,选了谁,我就杀了谁!” “啧啧啧,”林若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么血腥暴力,别说是我同不同意,幽草也不会看上你这种……” “废话少说,我就是看上那个丫头了,你说,你怎么样才能同意!” “简单,”林若挑眉,“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一个未娶,一个未嫁,想要结成连理,天经地义。可是,这是成婚,不是结仇,讲究的是一个你情她愿,讲究的是一个情投意合。只要幽草愿意,而且是发自心底的愿意,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陆溟敛眉,良久,说道:“当真?” 林若浅笑:“生意人,最讲诚信了。” “那我去找她!”陆溟嘴角微微上扬,抓起被扔在桌案上的刀,就要去找幽草,却被林若出声叫住。 “等等!” “王妃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吗?”陆溟挑眉,恢复了他惯有的痞气和不羁。 “想把幽草追到手当媳妇,任重道远。我呢,不会干预你们之间怎么打情骂俏,怎么欢喜冤家,但是!别疏忽了你护卫的职责,也别耽搁幽草手里的活计,更不能强迫她答应你什么条件,或者强迫她做什么,明白?” “明白!” 陆溟不耐烦地把刀甩到左手握住,化作一道黑影,蹿出了书斋, 带进来的一阵冷风,让林若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但这几缕寒意,很快地被书斋里温暖的气流所同化,变得暖洋洋的。 幽草和陆溟。 林若笑眼弯弯地敲了敲桌案,这可真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尤其是陆溟。 上回陆溟从管城回来,还特地给幽草带了一只小巧的釉彩瓷猫,胖乎乎的,憨态可掬。这送礼的态势很是别扭,但林若分明瞧见,陆溟见幽草对着那釉彩瓷猫爱不释手的模样,嘴角分明压制着笑意,不敢当面流露。 那时,林若便明白,陆溟为何处处跟幽草作对了。 除了想吸引心仪的女子的注意力,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瞧他平日里见着其他丫鬟小厮,桀骜不羁的模样,让人不敢靠近;即便搭一两句问询的话,也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只不过,陆溟想要让幽草明白,那些个捉弄都是他对她表达心意的方式,只怕好为难好长一段时间了。 林若嘴角微微上扬,心里偷笑幽草那个丫头不知要过多少时间才会开窍,然后,不自觉地想到了慕容冲。 许是年关将近的缘故,慕容冲显得格外忙碌,还时不时地要往城防营跑。 这城防营的兵权,皇上不是已经交给邢国公之孙魏迁了吗?慕容冲这样频繁地去城防营,难道不担心魏迁心里有想法吗?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五十章 琐碎事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农历十二月十二日,林家粮铺,顾客盈门。 因为粮铺的掌柜云弈找回了失散的妹妹,作为粮铺的东家为了庆祝这一桩喜事,举办了一场闻所未闻的酬宾特卖:凡是在汴安城的二十八家粮铺任意一处购买米粮的数量达到指定的要求,便会附送各种赠品,比如,一口气买上二十斤籼米,就能获赠一斤糙米;一口气买上二十斤糙米,粮铺便送上一斤粳米;一口气买上二十斤粳米,自然能拿到更好的米粮一斤。买的越多,送的越多;买的越好,送的也越好。 这酬宾附送的赠品里,还有绮兰香的脂粉、钗饰,有布庄的绫罗绸缎、甚至蜀锦,有饕餮海的美食……满足各种不同的要求。 只不过,为此要买下的粮米,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但其实好好核算一番,仍是值当的很! 毕竟,粮食这种必不可少的“年货”,不得不备,虽然早买晚买原本都一样,但架不住有这么大的便宜啊!买得多了,附送绮兰香的脂粉、钗饰,正好可以讨府上的女眷开心,还不用多花一分钱,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不知道绮兰香的脂粉,最便宜也要二十几两银子啊!至于钗饰,那就更是金贵了! 惠利多多,但就仅此一天。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所以,京城四街里林家的二十八家粮铺才有这一番买米之人纷至沓来的繁荣景象!有此引发的后果,当然是二十八家粮铺的伙计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 但大家却丝毫不嫌累! 要知道,每个伙计卖出多少米粮,那可是跟他这个月拿多少工钱有莫大的关系!虽然林家给的工钱当真已经很高了,但谁会嫌钱少啊?大过年的,趁着这个时候铆足干劲,就能过上一个好年,多划算啊! 可是,有一个人不是这么想——被打发到粮铺里来当伙计冲抵粮铺损失的罗二。 平常的时候,不提罗二拉不下脸来揽客卖粮,旁人也不敢真的使唤这位罗二少爷,再说了,这多揽一个客人,就能多卖出米粮;多卖出米粮,最后结算的月钱就高,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因此,至今为止,罗二少的业绩,仍然是个光荣的零蛋,分毫未动,排名垫底。 可是啊,今天实在是太忙了! 于是乎,便能经常听到这样的呼唤: “二少,这位爷买了十石粳米,快去取一盒绮兰香的香粉!” “二少,籼米快卖完了,快去通知李叔,从粮仓搬些过来,快!” “二少,帮我送这位大娘去结个账!” “二少,帮我秤两斤粳米!” “二少……” 罗二简直头都大了! 那个云弈,肯定是挟私报复的!林若让他计算粮铺的损失,杂七杂八地加在一起,损失竟然高达三万六千一百八十二两!而且还说是把零头抹去的! 偏偏,上面的一条条列得看起来还有理有据的:因恶意抹黑,导致粮铺声誉损失,预计一万五千两;因恶意抹黑,导致粮铺掌柜云弈名誉损失,预计两千两;因韩老婆子在粮铺门口阻挠粮铺生意,损失预计八千两;因处理意外突发事故,伙计放下手头工作怠工,损失…… 伙计的工钱能算得出来;生意的损失,从每日账面也能大致估算出个大概。 但是! 谁来告诉他,这所谓的“名誉损失”,究竟是怎么算出来的!哪里就有理有据了!怎么就七七八八一加,变成三万六千多两了!粮铺伙计一个月的工钱,底薪只有二两啊! 林若的原话是:“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打发你去粮仓搬粮食,你行吗?” 不行…… “跑堂卖粮食的伙计底薪是只有二两,但是,买出一斤米粮,就有一成的提成。那个伙计不是每个月月钱在五两以上的?最机灵的伙计,一个月能拿十几二十两提成呢!这已经是算照顾你了。不然凭你那区区二两银子,什么时候才能偿清粮铺的欠款?” 可就算每个月二十两,那也要一百五十多年才能还清三万六千多两欠债啊! 罗二在心里咆哮着,被这些个伙计使唤,心里更加不爽,做起事来,愈发慢慢腾腾的,要不是有机灵的伙计瞧客人心急,自己去把事情都办妥了,罗二欠粮铺的“债”,可能又得飙升不少…… 心里烦躁得很,罗二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挤出,往外头走了好一段路,找了个阳光能照到的地方蹲了下来,看着仍旧源源不断地往粮铺涌去的人群,扯了扯嘴角。 这些人,都好似觉得粮铺的米粮不要钱似的,一窝蜂地涌过去买。 “二少,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躲懒啊?” 一个有些熟稔的声音传来,接着,那个声音的主人,就在罗二身边蹲下,和他一起并肩蹲着,拿出了烟杆子,打算抽一杆去去乏。 这个人,是粮铺的老账房钟叡,快四十岁的年纪了,最早的时候,还是他老爹把人招进来当学徒的呢,如今是粮铺账房的一把手之一,林若念他年纪大了,让他在粮铺里教学徒,无需每日坐班。如今在粮铺里结算、录账的,都是他教出来的徒弟,各个都是干练的。 今日粮铺生意爆满,钟叡亲自坐镇,免得徒弟们手忙脚乱出错。眼下瞧着徒弟们一个个都老练得很,也没出什么纰漏,就偷溜出来抽杆烟,没想到见着了一脸沮丧的罗二。 “是你啊,钟叔……” 罗二干干地回了一声,然后又百无聊赖地拨着地上的杂物。 钟叡点了烟抽上,悠闲地吐着烟圈,然后问道:“二少,你一直被罗掌柜捧在手里呵护着,没受过这种苦,不习惯吧?” 当然不习惯了!而且永远都不可能习惯这种低微的活计! 罗二的内心咆哮着,面上却不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那不是得罪了云掌柜么?一朝天子还一朝臣,如今粮铺不是我爹说了算,换了这个姓云的。我上回这么作弄他,他可不得使劲地折腾我,报复回来?” 虽然让他来粮铺当伙计的提议是林若出的,但是他哪有记恨林若的胆子? 而且,林若或许就只是随口一说,让他吃两天苦头算了,哪像这个云弈,竟然真的把他当伙计使? 这狗仗人势的东西! 钟叡又吸了一口烟,然后才悠悠地说:“二少啊,你对云掌柜的偏见,真有点深……”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五十一章 琐碎事4 - 女商枭 - 陆小飘 罗二看了一眼钟叡,不悦道:“钟叔,你好歹跟了我爹十几年了吧?这云弈才当多久掌柜,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这么帮他说话?当真是人走茶凉啊!” 钟叡一愣,倒也不恼,毕竟罗二从小脾气就这样。他既然受人之托,要好好开解罗二一番,便也会忠人之事。叹息了一声,悠悠说道:“二少啊,你怕是忘了,想在林家铺子里当账房,最重要的一条规矩是什么。” 这回,倒是换成罗二愣住了。 在林家商铺里做账房和做掌柜,首先都必须遵守的一条底线,便是守心。 守住良心,守住诚心。 不可贪婪,不可私收贿赂,不可失信于客,不可背信于主。 如若发现,绝不姑息。 与之相对的,是林家给予的比任何一家雇主给出的高了数倍的俸银。当然,一旦从林家商铺被逐出,其他与林家有生意往来的商贾都不敢再聘任,一则担心对方德行有亏,二则担心林家因此中断与自家的生意,得不偿失。 罗二愤怒之下,脱口而出钟叡是收了云弈的好处才帮他说好话,实在是有些诛心了。 “钟叔,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 罗二忙开口解释,被钟叡摆了摆手制止。 钟叡玩笑道:“二少啊,我知道你不是有意这么说的。只是,老钟我知道你的秉性,别人不知道啊。你这话要是对着别人说,恐怕,就种下嫌隙咯!” 罗二扯了扯嘴角,不得不承认,确实有这个可能。 林若常跟他说的一句话,就是“恶语伤人六月寒”,可惜,他依旧是个说话不经过脑子的人,这些年不少麻烦,可不都是因此造成的? “二少,你是看不起云掌柜的出身吧?” “呃……”罗二挠了挠头,“算、算是吧……” 钟叡看着罗二被戳穿之后别扭的模样,蔼笑了两声:“别说是你,我当时,也对云掌柜不服气。不知道少小姐为什么,就选了这么个人来当掌柜的。一个逃难的流民,大字不识几个,从来没做过生意,账本完全看不懂,还这么年轻,看着就不知轻重。” 钟叡每说一条,罗二就点一下头,很是认可,颇有种惺惺相惜、同仇敌忾的感觉。 “可是啊,你瞧瞧现在的云掌柜,”钟叡抽了一口烟,吐着烟圈,“要不怎么说少小姐有识人之明呢?就这么短短的时间,谈吐得体,能引经据典;八面玲珑,什么客人都能应付;账面上的事,生意上的事,都经手得有模有样的;看着虽然年轻,可是呢,性子沉稳,处事从容,还没有架子,你瞧瞧,今儿个顾客盈门的,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云掌柜也跟大家伙儿一起,伙计们做的事情,他都能做,老李那边扛麻袋的人不够,他二话不说就帮忙,全然不觉得这粗使活有损他掌柜的身份。连你也做不到吧?” 罗二瘪了瘪嘴,虽然面儿上没说,但是听钟叡这么一说,倒觉得这个云弈,还真有些能耐,光是从大字不识几个的流民到如今侃侃而谈的模样,当真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至于跟伙计们同甘共苦什么的,他倒是不赞同云弈的做法,确实丢份! 钟叡正了正神色:“你可别小看这‘同甘共苦’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了,那可真是难呐!老李那边的人,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人,空有一身力气,而且也只能靠这一身力气换取工钱了。想要让这些人心服口服,还真就得放下架子。而且,云掌柜刚进粮铺的时候,可不就是在老李那里搬粮食的吗?如今发达了,还能对那些人一视同仁,这叫不忘本!” 罗二不服气道:“我看他是心思狡猾,城府深,做表面功夫给人看呢!” 但是这反诘,气势已经没有那么强了。 钟叡笑了:“这一天两天啊,那是做表面功夫;可是时间久了,一直如此,就算是做戏,那这个人,绝非池中之物!” 罗二张了张嘴,没想到反驳的理由。 “我听老李说呀,中午头休息的时候,其他人要么懒洋洋地躺着,要么找点乐子小赌怡情,只有云掌柜,拿着半本字帖学字,每天如此。少小姐就是看到这景象,觉得他能堪大任,让王府的陶老管家亲自教导他的。”钟叡抖了抖有些发麻的腿,说道,“荣王府的陶老管家是什么人?那可是誉王爷留下的老人啊!护着幼主,护着王府,为人处世挑不出意思差错,这京城里的多少官吏,都得给这陶老管家几分颜面呢。少小姐请他来教云掌柜,教出来的,可不就是个小人精吗?偏偏还是个看着稳重谦逊、办事牢靠、知恩图报的人精!” “不就是,会收买人心么……”罗二依然死鸭子嘴硬。 钟叡失笑,问道:“二少啊,你可曾有发觉,罗掌柜在的时候与眼下云掌柜主持粮铺事宜,生意上有什么区别吗?” 罗二不解:“有什么区别?” 钟叡伸出一根手指,压低声音道:“至少翻了一番。” 罗二不屑:“那有什么的?还不是因为眼下京城的粮铺,全都改姓‘林’了!他不过就是占了这便宜而已。” 钟叡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即便京中二十八家粮铺,都归于少小姐麾下,只要你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每日来粮铺中购粮的客主也比从前你父亲当掌柜时要多上不少,尤其是回头客。而且,来粮铺买粮食的人,离开之时,都是极为满意的。你可知是为何?” 罗二看着钟叡一本正经的模样,坦白道:“这……我还真没看出来。” 钟叡抽完了烟,蔼笑着拍了拍罗二的肩膀,道:“二少,这才是少小姐让你来粮铺的目的啊!” 罗二怔住了,瞧着钟叡背着手,准备回粮铺,忙起身拉住对方:“钟叔,你的意思是,是阿若让你来劝我的?” “二少你觉得呢?”钟叡神秘一笑,转头,看向粮铺的方向,“哟,云芷姑娘又来给掌柜的送吃食了。老钟我先走一步了,嘿嘿,说不定还能蹭到几口王府厨子做出来的美味佳肴呢!二少,一起么?” “不了,呵呵……”罗二尴尬地笑了两声,面对云弈他还能理不直气也壮,但是面对云芷,他是当真心中有愧,还是再躲一会儿吧……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五十二章 琐碎事5 - 女商枭 - 陆小飘 钟叡的话,意料之中没有促成罗二对云弈的改观,但是却激起了罗二的斗志! 罗二不爽得很! 他罗惟罗二少,哪里比不过那个云弈了?论出身,云弈不过是逃荒来的流民,他可是罗家二少爷啊;论亲疏,云弈才跟了林若多少时间,两年不到,而他可是打小跟林若一起长大的;论能力,他好歹是从小耳濡目染他老爹和林叔做生意的,再浑,那也是瞧着林若和黎焰做生意的手段的,怎么都比这那半路出家的云弈要强吧! 哼,凭什么自家老爹心甘情愿地就给云弈挪了位置?凭什么林若一次一次甚至找了说客地帮着云弈说话?凭什么连钟叔这样跟了他老爹十几年的老人都心向云弈? 凭什么! 罗二一个人越想越气,钻了牛角尖。 如果是林若、罗晟和钟叡知道了,估计会骂他一顿:我们哪是都帮着云弈?我们是分明就是向着你啊!是想你有点儿出息啊!要不然这一回回地费这么老大劲儿、一次次地给你历练的机会干嘛? 好在,罗二虽然钻了牛角尖,但他也知道,再暗中出阴招设计陷害,不仅会让自己跌份,也会再让林若找到修理他的机会。 你们不是都夸云弈能干吗? 你们不都觉得云弈没架子吗? 哼!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这么有能耐,真这么没架子! 如果不是,我就要撕开他的假面,把他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模样曝露在所有人面前! 罗二愤愤地在心里下了决心,并且丝毫不放松地践行着自己的想法。 于是乎,云弈这些天来,总觉得有一道很不友好的目光,一直如影随形。偏偏这道目光的主人毫不避讳,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他,目光对上了,还挑衅地用食指和中指指了指眼睛,再指向他,意思是:我一直盯着你! 吃饭的时候,盯着;核账的时候,盯着;去粮仓核对库存的时候,盯着;给伙计们安排活计的时候,盯着;连云弈上茅房的时候,那双目光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背! 罗二是铁了心要揪云弈的不是,挖掘对方的名不副实,让林若看清云弈的真面目。所以,连本职工作都不做了,业绩为零就是零好了,反正他也不在乎。 要不是因为目光里充斥的是敌意,而非含情脉脉,大家伙儿都要觉得,是罗二看上人家云弈了…… 粮铺里的伙计,见到这样的罗二少,下意识地躲开,有多远躲多远。 除了新来的伙计,粮铺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罗二少是个什么样的人。被他盯上了,呵呵,只能自求多福了。 云弈在粮铺里人缘极好,从韩老婆子来闹事之时,大家想法不愿让云弈碰这腌臜事就能看出。伙计们有心想要提醒云弈,可惜,罗二少的目光盯得太紧,根本找不到机会。因此,只能为他们的云掌柜默默点了一支蜡。 不过,罗二很快发现,他当真是低估了云弈。 云弈既没有因为他的针对,去向林若告状;也没有露出任何马脚。甚至,在几天之后,能够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 反倒是他罗二,发现这个云弈当起掌柜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籼米粗粝,多含砂砾,许多粮商甚至会在其中掺入砂石来鱼目混珠,可是云弈却正好相反,让人仔细过筛,来买籼米的多是贫苦人家,能买到如此干净、实斤实两的籼米,自然回回都来;还有粮仓的米粮摆放,也比从前更有条理,何时入库,何种类别,跟前都有一块小木牌仔细标记了,减少了积货和霉烂的虚耗,陈米在出售时降了价,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买主需在何时之前食用,更是让来购买的买主对粮铺心生信任;上门订粮的,还可以预定送粮上门,甚至有安排了伙计专门记录来店客户的购粮频次,在对方米缸见底之前给予提前问询;他还特地跟着送粮上门的小伙计走了几趟,瞧着那小伙计熟稔地帮忙先倒出陈米,清理米缸,再放入新米,把陈米放在最上面…… 这些为买主设身处地、悉心考量的举措,一件件看似微不足道,但是就这么一点一点地为林家粮铺赢得了口碑。 在与小伙计们随意聊聊中,罗二也知道,最开始大家都不愿意这么麻烦,但是,云弈以自己的身体力行作为表率,带着他们一点一点地进行改良,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罗二似乎有些明白,林若为什么会让云弈来出任粮铺的掌柜了。 这些细节上的改变,或许有一部分是云弈提出的,但是,在背后统揽全局的,绝对是林若无疑。 为什么在他老爹当粮铺大掌柜的时候,林若没有提出这些? 其一是粮铺里的伙计都是跟着罗晟多年的老人了,抹不开面,贸然给他们增加诸多工作量,即便是涨了工钱,大家多少心里也会有些不满;其二是因为,缺一个如云弈这样身先士卒的表率。 云弈的出现,对于林若来说是一个契机,但更大的契机,是因为上虞水患,导致京城涌入了一大批无家可归的流民。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林家粮铺给了他们一个可以谋生的活计,而且开出了不菲的工钱。为了这一份不菲的工钱,为了这一项给了他们生存希望的活计,同时在云弈这个表率的带领之下,一点一点地改变了粮铺的现状,连带着,原本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老伙计们,也受到了感染,让粮铺呈现出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罗二不得不承认,钟叡不是在刻意地抬举云弈。 钟叡说,云弈是个稳重谦逊、办事牢靠、知恩图报的人,也并非虚言。 林若常挂在嘴边的两句话,一句是是“先做人,再做事”,另一句便是“心思纯正的,蠢笨一些也无妨;心思不正的,再机灵也不能招”。 而云弈,就是那个心思纯正、甚至看起来有点蠢笨的人。但正是因为他为人正,林若才会将粮铺的大掌柜位置交给他——守得住良心和诚心,以身作则,不端着掌柜的架子,日复一日皆是如此,才让粮铺上下对他心服口服。 然而,觉察到了这些的罗二,并没有因此而开心,反而更加懊恼:虽然他在其中也学到了不少,但是,他一开始不是要找云弈的茬的吗?怎么反而开始对他心服口服了呢! 这个云弈,真是太讨厌了! 不行,一定要找个法子超过他,不然,太丢他罗二少的颜面了!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五十三章 又一年1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一年一度的除夕宴,又在麟德殿里热热闹闹地备下了。惯常的君臣同乐,惯常的觥筹交错,惯常的一片祥和。 只不过,与去年只有林若孤单一人赴宴不同,今年,有个人,一直握着她的手,一直陪着她身旁,眉梢眼角的温柔缱绻,皆只留给了她一人。 从前,命妇小姐们只是殷羡六公主嘉姮与驸马颜绶,如今,却多了这么一对令她们羡慕嫉妒恨的璧人:皆是只娶了正妻,没有纳妾。 相比之下,荣王妃林若的好命,更是让人羡慕。 缘何? 嘉姮是公主,而颜绶则是出于御史之家,两人之间,分明是颜绶高攀了嘉姮这个金枝玉叶,背地里嚼舌一句“迫于公主的淫威不敢纳妾”,是情有可原。 可是慕容冲,那可是东鲁战功赫赫的战神啊!林若一个商女,娘亲虽然因为太后的赏识,从一个宫女成了郡主,但这样的家世,在这些世家贵女、官太太眼中,根本就是不得看的,就仿佛是闯入贵族群中的暴发户,没有底蕴内涵。她能嫁给荣王爷当正妃,那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偏偏这位人中龙凤的荣王爷还如此一心相待,眼中只有她! 怎能不让人嫉妒呢! 明明,他们之间没有那些腻人的动作,但是举手投足间的默契,分明就是向所有人昭告着他们的恩爱。 曲潇湘来到林若身边,挤眉弄眼,意味深长地问道:“可得云开见灼日?” 林若看了身边的慕容冲一眼,抬手,举杯对着曲潇湘浅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回了一句:“知来者尚可追。” 曲潇湘微微一愣,瞧着分明不像,但看林若乐在其中的模样,便会意地接道:“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林若笑道:“借你吉言。” 正好走过来的淳颐听到她们的哑谜,脸上不解:“四嫂和凤阳说什么这么开心呢?‘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是五柳先生的《归去来兮辞》?我倒是最喜其中‘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两句。” 林若和曲潇湘相视一笑,三人遂融洽地攀谈了起来。 等散了宫宴回到府中,慕容冲第一次融入了王府里的守岁活动。往年,他都是把所有的事交给陶福和陶管家,或是在外头征战,或是短短露了个面就独自回到书房里。这一天,他跟着林若一起,给府里的小厮仆婢发赏银,看着他们抢饺子,被林若塞了一手冒着金色火花的烟火棒与大家闹做一团…… 这样的一年年,实在挺让人……期待的。 子时的鞭炮炸响,漫天的焰火照亮夜空,阖府上下瞧着火树银花,不亦乐乎。幽草拿着林若早已备下红彤彤的孔明灯,让大家在院子里祈愿放飞。会写字的,在孔明灯上写字;不会写字的,要么以一团涂鸦代替,要么让会写字的帮着写;当然也有什么都没有写,虔诚的目光追随着那红彤彤的光芒越飞越高,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一群人就这么兴致勃勃地忙着放飞孔明灯,全然没有发觉,府里的两位主子不知何时偷偷溜回了房间。 慕容冲被林若拉着蹑手蹑脚地往房间的方向移动,慕容冲看着林若小心翼翼怕被人发现的模样,莫名觉得好笑。 他虽然猜到,林若是因为体恤下人,怕破坏他们过年的兴奋劲儿,才选择悄无声息地溜走——对于普通人家的小厮仆婢们来说,主子不在跟前,他们更放得开,但是荣王府里却不是这样,大概是因为林若太没有架子,能够毫无顾忌地跟他们同乐,而且还有各种层出不穷的玩法花样。可是林若这副跟皮影戏似的动作,当真很滑稽。 等回到房里,打开门,扑面而来的一股醇厚的酒香,让他不自觉地深吸了几口:“好醇厚的琥珀光!” 林若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前,嘘了一声,警惕地左看右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赶紧关上了门,小声道:“府里最近多了一群酒鬼,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偷藏了这么一小坛二十年的陈酿。” 酒鬼? 慕容冲挑了挑眉。 林若面上露出了几分无奈,道:“还不是陆溟害的?我都没想到他酒瘾这么大!自己喝也就算了,还煽动影卫的几个一起喝,你没想到吧,无音、无迹他们几个,跟着陆溟喝了几次酒,就盯上了府里的酒窖!不轮值的时候,就会咪上几口。还有老管家,上回冯嫂给他做了一道醉鱼,他就爱不释口了。府里每隔十几天,就得从秋姐姐那里订酒,窖藏的酒根本就放不住。就这坛,还是我偷偷让云芷到饕餮海拿来,让竹萱藏起来的呢!” 云芷如今有了兄长,过年守岁,便回去与云弈一起。而房里的这些,是林若嘱咐竹萱偷偷布置的。方才瞧见竹萱回来,偷偷跟她比了个手势,然后跟大家伙儿开始一起放孔明灯起伏,林若才赶紧带着慕容冲溜回来。 除了琥珀光,还备下了一小壶屠苏酒和不少诸如吉祥果、如意糕之类的小点心。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虽然林若最钟爱琥珀光,但是过年就是该喝一杯屠苏酒,驱邪避瘴,在新年伊始之际求个好兆头。 林若笑嘻嘻地拉着慕容冲并肩而坐,取出温着的酒壶,给自己和慕容冲分别斟了一杯酒,捏着两个酒杯,兀自碰了碰,清脆的一声响,说道:“岁酒一盏,赐吉祥,降福祉。” 然后,将其中的一杯递给了慕容冲。 慕容冲看着林若笑眼弯弯,目光澄澈,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接过酒杯的时候,触碰到了林若的指尖,好似心头被羽毛轻轻地挠了一下。 “赐吉祥,降福祉。” 慕容冲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林若,重复了喝屠苏酒时的祈福之语,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目光却依然不曾离开过她半分。 林若被这样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羞怯,再加上她虽然酒量好,但一杯就会脸红,闪躲的目光更坐实了她的羞赧。 慕容冲见林若有些局促地把屠苏酒放到一边,拿起了那一小坛窖藏二十年的陈酿琥珀光,双手从林若的身后往前绕,分别握住了林若的两只手,就这么以手把手的姿势斟酒,然后在她的耳边说道:“上一回咱们一起在屋顶畅饮,已经是前年的中秋了吧?”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五十四章 又一年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的耳尖,被温热的气流一暖,颜色更加红艳,轻轻点头,细若蚊蝇的一声“嗯”。 过了子时,便又是一年了。 在北契的时候,虽然也有跟慕容冲一起饮酒,但都及不上那一回在屋顶上畅饮一宿来得痛快,来得深刻。 自慕容冲从北境回来后,两个人可当真是多灾多难,有伤在身,即便是饮酒,也只能浅浅地饮上几盅温和的果酒而已。 贴得那么近,都能感觉到林若耳尖和脸上的热度。慕容冲的喉结下意识地上下一滚。 在这一室旖旎里,有琥珀陈酿的醇香,有各色糕点的甜香,还有林若身上清冽的艾草香,让他有些把持不住。 下意识地在林若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了好几个轻吻,然后强迫自己撕开一小段距离,笑道:“那我们便再重温一番当日畅饮的情形,如何?” 慕容冲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紧。 七日,还有七日。 他给林若准备了一个惊喜。等到那个时候,他才可以做接下来的事情。 慕容冲的反应,让林若有些诧异。谈不上让感到失望,却夹杂了不可觉察的淡淡失落。 被自己心里突然萌生的失落感略略惊诧,暗暗自嘲了一声“矫情”,然后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应道:“好啊!” 屋外,绽放的烟花,时不时透过窗纸,闪耀出它最耀眼的那一刹。 屋内,两个人就这么就着一小坛琥珀陈酿,脉脉对饮。 到了最后,不知是不是因为许久不曾饮酒的缘故,还是琥珀陈酿太过醇厚,贪杯的林若最后竟然有些醉了。不过醉了的林若,不吵不闹,很是乖巧,唯独——抱着慕容冲的腰不肯撒手,整个人像只猫儿一般,在他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角度,就这么睡着了。 除夕守岁,达旦不眠是旧俗。到了如今,只要阖府内燃起烛火、油灯,让灯火通宵不灭,燃灯照岁便可。因为等到天亮之后,还要飞帖拜年,进香礼佛。 所以,忙碌的大年初一,也没给林若多少时间羞赧昨日醉酒抱着慕容冲不撒手的事。慕容冲是王爷,战功赫赫,在朝堂之上的地位也是如日中天,同僚、下属武将纷纷投了拜帖来拜年;林若那厢更忙,不仅有林家商铺的各位掌柜的登门造访,还有平日里关系极好的女眷上门。尤其不曾让林若想到的是,左相夫人竟然也携礼来串门。 除了初二那日回了趟林府跟林谦拜年,初一、初三都在与络绎不绝登门拜年的宾客们攀谈之间度过。 到了初四,又是皇太后的千秋宴。 皇太后今年已是七十三的高寿,虽然偶有小病痛缠身,但身子骨看着还很硬朗,应着今日的喜气,整个人的精神也很好,时不时与熙姀、曲潇湘等一众小辈们打趣蔼笑。 如今命妇小姐们除了恭贺太后寿辰之外,大家伙儿又多了一项期待:今年的千秋贺礼,荣王妃会给皇太后送什么奇珍异宝。 一个内侍抱着一只四四方方的木匣,两个内侍抬着一个四尺半长、不到两尺款的薄木匣来到皇太后跟前时,大家都好奇满满地睁大了眼睛,迫切地想知道里面究竟藏了什么名堂。 这匣子虽大,但是不过巴掌厚,这么浅浅的匣子里,能放什么呢?比云锦还珍贵的绫罗鲛绡?还是世所罕见的孤本佛经?或者是绣了经文的幢幡? 但看那两个小内侍抬着的分量,似乎又不太像分量极轻的东西。 是趁金陵香积寺的晦悟高僧在京之时求来的什么法器? 未尝没有这种可能啊! 皇太后虔心向佛,笃信佛法,大家都知道,因此送给皇太后的礼物,多多少少也会沾上一些佛缘,以求得皇太后欢心。其次才是珍贵的药材或者罕见的珍品。当然,哪怕是亲手抄录的佛经,也是一份心意。 不过,能这么轻易让大家猜到的话,就无法体现出林若的别出心裁了。 “荣王爷与荣王妃恭贺皇太后千秋万寿,献‘松鹤常青’碎瓷画扇屏摆件一幅,凤凰于飞青瓷瓶一只!” 内侍尖声地唱出了林若和慕容冲送来的贺礼,只是这“松鹤常青”好懂,“碎瓷画”,又是什么东西?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被打开的木匣上,见着了一面扇形的瓷器摆件,蓝白相间的青花瓷底,黑曜石的扇骨隔来了十二屏扇面画,而十二屏画拼就了一副松鹤常青的画面,轮廓用金漆勾边,从不同的角度看到上头的流光闪烁,煞是好看。扇头位置嵌了一个青花瓷碟,写了一个红彤彤的寿字。 “这是……” 皇太后的眼中也露出一道惊艳的亮光,抬手示意绿筠扶着,趋步上前,就要仔细看看。 林若赶紧上前,扶住皇太后另外一只手,提醒老人家小心脚下,在皇太后仔细打量那碎瓷扇屏。 “这是……用瓷片拼的,岁岁平安?” “皇祖母您还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瞧出这其中的玄机了。”林若笑嘻嘻地说道。 曲潇湘瞧着这瓷片有些眼熟,问道:“这瓷片,莫不是上回在普济寺里,你从那个管城来的瓷器商人手上收来的碎瓷片?” 这话吸引了大家的兴趣。 熙姀也赶紧凑近了细看几分,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瞧着是有些像诶!四嫂,你把那些碎瓷拼成了这幅、这副碎瓷画?” 林若浅笑:“确实如潇湘和熙姀猜测的这般。” 熙姀好奇地问道:“那,那那只青瓷瓶呢?” 林若示意内侍打开那四四方方的木匣,伸手,小心地把里头的青瓷瓶取出,原本碎裂成一堆瓷片的青瓷,此刻经由漆缮巧匠之手,用麦漆一点一点地粘合。青瓷瓶原本烧制得明如镜,薄如纸,所有碎裂的纹路,都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金色麦漆组合在一起,仿佛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下一息就要从瓶身上飞出来似的! “哇——好漂亮啊!” 四下里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这些瓷片不值钱,但是难能可贵的,是林若的心意。这是她在佛前结下的一份善缘,有添入了自己的心思巧意,把这份功德和孝心,连同对皇太后的寿辰祝福——岁岁平安,松鹤延年一起,都献给了太后。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五十五章 又一年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份独一无二的寿礼,让皇太后很是欢心,乐得让绿筠开了自己的私库,挑了不少好东西赏赐给林若。当然,也有不少女眷沾了荣王妃的光,也得了一二件东西。 昭明殿里也是一片其乐融融,皇后也很开心。后宫诸事都是她打理,千秋宴自然不例外。皇太后年事已高,能够把她哄得如此开心,皇后自然也很是悦心。 可惜,这言笑晏晏的和谐气氛,却没有持续要最后。 对于这个横生枝节的罪魁祸首,皇后恨不得把对方直接拖下去杖毙泄愤。可是她不能——因为这生出枝节的人,是太子妃苏慕晴和太子侧妃沈婉怡。 家丑不可外扬! 已经扬了一半,那就赶紧止损遮上! 可偏偏,苏慕晴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铁了心要把这件事情闹大。 太子的脸色已经铁青了,无关的朝臣命妇都被逐一遣散,慕容冲拉着林若正准备离开,不打算蹚这趟浑水,可是,苏慕晴却眼疾手快地把林若拽了过去。 慕容冲只好也被迫留下来。 皇太后心中不悦,大好的心情都被破坏了,便叫熙姀、嘉姮等人陪她一起回去休息了,原本她也想把曲潇湘和林若带走的,但是林若被苏慕晴“截留”了,而曲潇湘,则是自己想留下来。皇太后知道,曲潇湘是因为曲矿之死的缘故,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是曲家的小辈,但是,她又能护住他们几年呢?该由着他们自己成长了。 淑贵妃带着早早地退走了,虽然她很想看太子出洋相,但是她的儿子近来一直为皇上不喜,她也不敢太过高调,与皇后争锋相对,只能做小蛰伏。烨王自然也跟着一起走了。 麟德殿里留下的,基本都是苏慕晴和沈婉怡两家的人了:靖平侯府上留了苏侯爷和候夫人,以及苏慕禹;沈狄这边除了夫人之外,还有次子沈通夫妇和幺子沈让。 曲潇湘作为靖平侯府的未婚妻,有留下的资格,她自己也想留下来,遂和淳颐站在一边,关注事态发展;但是谁也不知苏慕晴强烈要求留下了林若的缘由。 林若的手腕被苏慕晴死死攥住,勒得发疼。谁也没有比她更切身能够感受到苏慕晴的感情,感受那眼底的疯狂里夹杂的喜悦。 “晴姐姐,你怎么了?我不走,你的手稍微松一点,好不好?疼……”林若弱弱地说着,她觉得苏慕晴的情况有些不对,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晴姐姐,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在皇祖母的千秋宴上说呢?” 林若重重咬了“千秋宴”三个字,希望苏慕晴能够醒悟过来,但是苏慕晴好似真的疯魔了一般,全然不管。 “父皇,母后!儿臣,儿臣有很重要的事情……啊!!” 慕容冲趁着苏慕晴转向帝后说话,分神的间隙,迅速出手,打在苏慕晴握着林若的手腕上,苏慕晴吃痛松手,慕容冲便赶紧把林若揽到自己怀里,然后快速闪离到一边,远离苏慕晴,仔细打量林若的手腕,白皙的手腕上留了五个清晰的指印,都有点泛青了,可以想见,苏慕晴究竟用了多大的气力。 慕容冲的脸当即就黑了下来,看向苏慕晴的目光很是不善。 林若拉了拉慕容冲的衣袖,浅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重要到你非要在千秋宴上扫了太后的兴!” 明宗皇帝阴沉着脸,光是听这个声音,便感受得到他有多愤怒。 苏慕晴全然不觉,兴奋而急切地说道:“重要,特别重要,事关皇嗣血脉!” 林若心头一跳,暗道苏慕晴不会是要把沈婉怡的一双子女并非是太子血脉之事捅出来吧?她难道找到了什么证据,能让沈婉怡难以翻身吗?可是即便有证据,为什么要在皇帝和皇后面前把事情闹出来呢?让太子来决断,难道不好吗? 这么一闹,就算苏慕晴是真的有理,也变成没理了:皇后和太子铁定是不会再对苏慕晴有任何好感,连带着太子这段时间在皇帝跟前塑造的良好印象都要大打折扣。 可是,苏慕晴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的模样,她真的有证据吗? 林若心中的担忧更甚。 苏慕晴指着沈婉怡:“就是她,她生的那一对孽……” “父皇,母后,”沈婉怡啪地一声跪在地上,强硬地从苏慕晴那里抢过话头,“启禀父皇母后,这么多年来,太子妃对臣妾一直存有芥蒂,尤其是在臣妾生下彦儿和莱儿之后……太子妃从前失去过一个孩子,可是母后,您是记得的,从前,臣妾与殿下也有过一个孩子,那是太子妃还未诞下长子,可怜臣妾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成型,就被那避子汤药生生打下……” 说到伤心之处,沈婉怡情动,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吸着气继续说道:“殿下怜惜臣妾,对臣妾关怀有加。太子妃因此迁怒臣妾这么多年,为了殿下内院安宁,臣妾也只能忍下,可是,自从太子妃自知在诞下灵康郡主之后无法再有孕,便脾性大变,尤其在臣妾产下彦儿和莱儿之后,太子妃,太子妃竟然屡次迁怒这两个孩子,说,说他们不是殿下的孩子……” 沈婉怡干脆先告状,诉说自己的委屈。 果然,帝后和太子的脸色黑如锅底。 在场的其余人,又是惊诧,又是尴尬。惊诧太子妃竟然会做此怀疑,并且把事情闹到帝后之前,尴尬地是竟然知晓了这种密辛,万一被追责灭口,可怎么办? 但是沈家人脸上,除了惊诧之外,更多的是愤怒。 “这两个孽种本来就不是殿下的!”苏慕晴被这么一激,原本就激动的情绪更加激动,语调又尖又高,“父皇,母后,儿臣敢以性命担保!沈婉怡生的那一双孽种,真的不是太子的,真的不是!沈婉怡,沈婉怡她亲口承认了!就在刚才,儿臣,儿臣还见到她跟那个奸夫私下见面,就在宫里!昕墨还给他们把风了!” “那个人是谁?” “是一个禁军打扮的人,儿臣没有看清,让他给跑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五十六章 又一年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是一个禁军打扮的人,儿臣没有看清,让他给跑了……”苏慕晴有些沮丧,但很快,目光中又闪烁出了精光,“不过,不过那个奸夫逃走的时候,儿臣用簪子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父皇,殿下,只要彻查今日在宫里当值的禁军,就一定能找到……” “太子妃!”沈婉怡厉声斥责,“你不仅无中生有污蔑臣妾,还抹黑彦儿和莱儿的身世,现下你还要让父皇彻查禁军,你把殿下的脸往哪里搁!” “我污蔑?沈婉怡,你分明是怕了!”苏慕晴冲着沈婉怡,毫不示弱,然后面向皇上,“父皇,母后,儿臣有证人!当初,沈婉怡她承认两个孽种不是太子殿下的孩子,这件事,阿若也知道的!” 所有的目光刹那集中在了林若身上。 明宗皇帝沉声道:“敏慧,你说!” 总算是明白苏慕晴为什么要把自己留下了,林若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冤。对方那张脸再扭曲,再失控,那也是肖似裴念啊…… 林若心底喟叹了一声,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说道:“回皇上的话,沈侧妃生产当日,敏慧与王爷一同造访过太子府,当时……太子妃确实跟敏慧说过同样的话。只是那日太子妃心情不虞,敏慧以为只是太子妃发了几句牢骚。” “林若!” 苏慕晴怒声尖叫,显然不满意林若的答案,怒气冲冲地就冲着林若扑了过去,慕容冲赶紧把林若揽到另一边,苏慕禹眼疾手快,把苏慕晴给抓住了,低声斥责道:“你个疯女人,你想干什么?” 苏慕晴全然不顾,被苏慕禹的掣肘之下疯狂地冲着林若叫嚷:“林若,你当时怎么说的?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沈婉怡她会对太子不利,让我先把这件事压下,找到足够的证据再一举扳倒她,扳倒他们沈家!现在沈婉怡她都明目张胆地跟奸夫在宫里私会了,你竟然也说我是胡诌!你怎么能当着皇上的面反口?你不就是记恨我没有同意你和伯瑜的……” “闭嘴!” 太子冲着苏慕晴一声怒斥,冲了下来,重重地给了苏慕晴一巴掌。 苏慕晴整个人往左侧冲去,头上的钗环散了一地,青丝零散,被打的那一侧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更是裂开了个口子,往外渗着血丝。连带着拉着她的苏慕禹,也被这股力道冲击地一个趔趄,足以见得太子用了多大的力气,心中压抑了多大的愤怒。 苏侯夫人心疼地要上前去宽慰自己的女儿,却被苏侯爷死死拉住。 当着位高权重的岳父岳母的面,打他们的女儿,这种行为实在拉仇恨,但若非苏慕晴太过疯癫,毁了太后的千秋宴在前,当众将太子颜面扫地在后,现在又跟个疯狗一样到处乱咬人,差点就当着曲潇湘的面构陷林若和苏慕禹有暧昧……实在是他们理亏。 要是还想保住苏家,这个女儿,怕是只能狠心舍了…… “殿下,殿下——!” 苏慕晴懵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看着盛怒的太子,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闭、嘴!”太子面容阴鸷,凑近了苏慕晴,死死地盯着她。 苏慕晴浑身战栗,但终究是闭了嘴。 太子冲着曲潇湘歉疚地颔首,然后跪在帝后跟前:“父皇,母后,儿臣有罪,未曾处理好家宅之事,坏了皇祖母的千秋宴,又让父皇和母后担心。阿晴自诞下灵康之后,神智就偶有不清,故而儿臣将府中部分事宜交由婉仪打理。婉仪一直鲜少出府,彦儿和莱儿确实是儿臣的骨肉,她……” “殿下,殿下,你怎么能这么说?”苏慕晴挣开了苏慕禹,冲到太子身边,一手指着沈婉怡,一手抓着太子的衣服,“她!她真的红杏出墙了,她亲口承认的!那两个孽……” “够了!” 明宗皇帝一拍桌案,器皿乒乓作响,吓得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包括皇后在内,皆不敢言语。偌大的麟德殿,落针可闻。 “沈婉怡,你说,太子妃冤枉你?” “父皇明鉴,”沈婉怡俯身下拜,“臣妾自加入太子府,便一直谨守规矩,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平日里鲜少出门,连娘家都不曾多回几趟,如何能有机会与人私通?臣妾蒙太子殿下垂怜,诞下一双儿女,按理,彦儿是殿下长子,该送到太子妃膝下抚养。皇上明鉴,臣妾确有私心,担心太子妃会因与臣妾的私怨苛待彦儿,所以央求了殿下把彦儿留在臣妾身边,以全臣妾怜子之心。可是,恨不及幼子啊,太子妃因此而污蔑彦儿与莱儿的血统不正,实在诛心啊!” “父皇,你别听这个贱人胡……” “住口!”明宗皇帝不满地瞪了一眼又要开口抢词的苏慕晴,额角作痛,“堂堂太子妃,哪里学来的这些粗鄙之词?还记不记得你的身份,你的体统!苏定康,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老臣有罪……”苏侯爷忙不迭地认错,他忠良了一辈子,没想到到最后,却因这个从小看起来颇为懂事的嫡女,被皇帝斥责教女无方。 明宗皇帝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瞧见了林若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慕容冲偷偷揪了一下林若的小动作,出声道:“敏慧还有什么想说的啊?” 林若直起身来,看了一眼苏慕晴,然后面呈道:“皇上,而且,事关皇家子嗣,太子妃胆子再大,也不敢信口开河,更不会无缘无故坏了皇祖母的千秋宴。” “荣王妃,你什么意思?”林若的话,让沈让听了很不乐意,“你想替太子妃求情,可别往我们家阿姊身上泼脏水!殿下亲口承认了,彦儿和莱儿就是他的血脉!” “沈三公子勿恼,我话还没有说完,”林若语气平和地回应,“皇上,敏慧长姐早逝,太子妃一直对敏慧颇为照顾,几同长姐。从前太子妃的性子不是这样的,您替太子殿下择太子妃之时,您不是赞了一句‘坤仪毓秀,温良端恭’吗?如今,太子妃为了指正沈侧妃,全然不曾顾及殿前仪态,怕是其中真有什么隐情,或是误解呢?” 苏夫人忙附和道:“皇上,荣王妃说的是啊!说不定,说不定是沈侧妃与太子妃争执之时,说了什么气话,以致,以至于太子妃误解了,既然大家都在此,如果是误会,不妨,不妨把误会解开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五十七章 平地雷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沈让冷哼一声:“误会?苏侯夫人和荣王妃当真是好口才,一句‘误会’,就把这事情给带过,把太子妃身上的罪责都择干净了?这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我阿姊身上的脏水就白泼了?彦儿和萊儿的委屈,就白受了?” “啧啧啧,还不知道是不是委屈呢……” 跪在沈让身边的苏慕禹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沈让的怒火“噌”地就暴涨了数倍:“苏老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看着苏、沈两家战火又要升级,皇帝、皇后和太子的脸色愈发黑沉,一旁的慕容冲突然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不妨滴血认亲吧。” 这法子,还是刑部一位提刑官提出的,在滴骨法之上进行了改良验证,很受推崇,苏慕禹因为感兴趣,把这法子跟莫用愁讨论并实践了许多次,常常兴致勃勃地跟林若来分享,慕容冲也听了这么一耳朵。 简单明了,这个方式虽然不怎么体面,但好过双方各执一词,一直争论不休。 不过,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怎么都捞不到好,尤其是在沈家那厢看来:最后证明了清白,慕容冲是对方的帮凶;最后证明不了清白,更是对方的刽子手。 林若和他目光相触的刹那,福临心至,明白慕容冲这么提议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了顾梦瑶和裴念之间的关系,知道了苏慕晴和裴念近乎一致的样貌,知道林若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虽然恼恨苏慕晴对林若的利用,但是更心疼林若的仗义。所以,他便挡在了林若之前,首当其冲,摆明了与沈家的立场。 反正,不论今日结局如何,沈狄连番针对林家,梁子早已结下了。 所以,与其让沈狄一家对林若的敌意更甚,不如他来帮林若一起分担。 “不行!”沈狄毫不犹豫地一口否决,脸上惊惶的神色一闪而过。 “对,不行!”沈让出声帮腔。“你们心虚了!”苏慕晴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殿下,你看啊,沈婉怡心虚了!我没有说谎!真的,她心虚了,他们全家都心虚了!” 沈通即刻站出来说话解释道:“太子妃误会了。家父与小弟只是出于对侧妃和小皇孙的关切之情,才出言反对。滴血认亲之法,是刑部用来判断血统关系的,但从未在宫中试用过,可靠与否尚且不论。再者,彦儿尚且如此年幼,将来长大了,若是知晓这件事,他该有多伤心啊!还请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慎重!” 太子的脸色更加难看,看向苏慕晴的目光厌恶至极——是的,他没有厌恶可能给他带了绿帽的沈婉怡,而是憎恶把一切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苏慕晴。早知道这个女人这么疯狂,就应该继续把她关在太子府里! 可是眼下,该怎么办呢?说实话,三人成虎,他也有点想知晓彦儿和萊儿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骨肉。犹疑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母后。 皇后还未表态,明宗皇帝先出言询问:“苏伯瑜,你在刑部,你来说说,这滴血认亲之法,是否可靠?” 苏慕禹上前一步,回道:“回皇上的话,这所谓的‘滴血认亲’,有两种方法,其一是滴骨法,早在三国时期便有记载,只需取指尖一滴血,滴于逝者骸骨之上,血滴渗入其中,便是至亲血缘,因此被封为圭臬。但此法只能适用生者与死者之间。其二,便是宋提刑官提出的和血法,取二人指尖之血于清水之中,若能凝为一体,则存在亲缘关系。刑部试验多次,微臣也与家师商讨过,认为有理可依。” “只需指尖之血?” “正是。” 明宗皇帝沉吟片刻,看了一眼太子,然后把目光定格在皇后身上:“皇后怎么看?” “皇上,”在一旁默不作声许久的皇后终于开了腔,“臣妾觉得慕晴和婉仪各执一词,也不是办法。敏慧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其中也许真有什么误会呢?既然大家都在,不妨就把这个误会解开吧?事关皇家子嗣血脉,苏卿又言,莫神医亦觉得此法有效,或可一试。臣妾想,沈尚书一家也不会希望彦儿被不明不白地泼了污水吧?” 沈狄心中更加惊惶不安。 明宗皇帝扫了众人一眼,然后看向皇后:“皇后的建议,有几分道理。太子意下如何?” 李昶看向沈狄,见到对方一脸不安;看向沈让,沈让愤愤不平;看向沈通,对方若有所思。最后,他的目光和沈婉怡对上,见对方泪眼盈盈里的委屈,然后向皇帝拱手说道:“儿臣听凭父皇和母后的吩咐。” 沈狄面色刹白,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好在沈通反应快,扶住了沈狄,压低声音不知说了一句什么。 沈婉怡涩笑两声,闭上了眼睛,清泪留下。下一息,睁开眼睛,直起了脊背,恭恭敬敬地给帝后磕了一个头:“既然父皇、母后与殿下,都做了决定,那臣妾也愿领命。只是,臣妾还有一个要求,请父皇母后应允。” 明宗皇帝沉声道:“说吧。” 沈婉怡直起身子,面色毅然,道:“若是最后证实,彦儿确实是殿下骨血,还请父皇、母后,为臣妾主持公道!” 如此决绝的神情,如此笃定的恳请,林若和慕容冲相视一眼,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不过,林若心中所忧,与慕容冲心中所想并不全然相同。因为她知道,这滴血认亲之法并无绝对依据,只是她也没法跟所有人解释这法子为什么不靠谱。 看沈婉怡的目光,带着胜券在握的信心。 再看向苏慕晴,一副等待真相大白的期待和疯狂。 可怜的小皇孙还不满六个月大,被抱来的时候,正安然地在奶娘怀里睡得香甜。到了沈婉怡怀里,似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在睡梦里也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往娘亲怀里蹭了蹭。这一番模样,让人心生怜爱和不忍。 老太监陈贯奉命,让小太监去取了一碗清水,至于取血的重任,则是落在了苏慕禹身上。作为一个常年针灸包不离身的人,又是莫神医的弟子,再加上眼下这情形,不宜声张。如此一来,舍他其谁?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五十八章 平地雷2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对着太子先说了一句“冒犯了”,然后用银针扎了太子的左手食指。伴随着一颗血珠子落入碗中,轻轻地漾开几丝红色的血晕,太子被这突然的疼痛微微皱眉。 接下来,就轮到小皇孙了。 沈婉怡抱着孩子,看着彦儿藕白色的小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她是一个母亲,眼睁睁地看着这画面,于心何忍啊! 睡梦中的孩子突然被针扎了手指,登时惊醒,撕心裂肺地嚎啕起来。 沈婉怡跪在地上,贴着孩子的小脸,一边流泪,一边哄着。 扎在儿身,疼在娘心啊! 林若也觉得心中揪紧,看着被沈婉怡抱着怀里才那么点大的孩子,想上前去哄一哄,却被慕容冲拉住,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把人揽在怀里,把肩膀给她靠。 苏慕禹把银针收好,轻轻地摇晃瓷碗中的清水。 太子的脊背绷紧,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目光一瞬不动地盯着那碗中的两颗血滴,在水波的推动下,慢慢靠拢,然后,呲溜一下,融合在了一起! 知情的沈狄瞳孔陡然放大,心里却倏然一松,像是一块千钧大石终于落下,然后,下一息便利落地跪在君前,痛斥太子妃苏慕晴信口雌黄,因妒生恨,诬陷皇家血脉。 “不可能!绝不可能!” 苏慕晴冲到那碗融合了血的清水旁边,惊声尖叫,满脸难以置信。 那日只有她、沈婉怡和昕墨三人,她路过沈婉怡房里的时候,听沈婉怡主仆二人在嘀咕什么“贵人”打算怎么处置孩子之类的。 这分明就是铁证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 沈让冷笑着说:“太子妃,你的弟弟,靖平侯世子,刚才可是言之凿凿,滴血认亲,那就是能验明亲缘关系的!如今证实了彦儿是太子殿下的骨肉,你还想污蔑我阿姊?” 苏慕晴面色惨白,一直重复着“不可能”。 沈让阴阳怪气地说道:“太子妃,能不能生儿子,那是命中注定,强求不来的。我阿姊那是修了几世的善缘,才能诞下龙凤之胎,这是吉兆!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连自己亲生女儿的死活都不管不顾的丧心病狂之人,心胸狭隘,设计构陷我阿姊,也不足为奇了。” “够了!”明宗皇帝怒声呵斥。 沈让只是沈狄的儿子,而没有官职在身。苏慕晴再有过错,那也是皇家的儿媳妇,是太子的正妃,岂容他沈让作践? 沈通即刻替他周旋:“皇上息怒,微臣三弟只是为侧妃所受委屈不平罢了。三弟与侧妃自幼姐弟情深,还请皇上宽宥他口不择言。” 沈让被皇帝呵斥,吓了一跳,听到这个庶出的二哥为自己求情,心中虽有不屑,但还是明白轻重,当即跪在地上请罪,最后不忘向皇上请求,还沈婉怡一个公道。 接着,沈狄、沈夫人,沈通皆跪下,恳请帝后还沈婉怡一个公道。 唯有沈婉怡,抱着自己的孩子,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背,和孩子一起无声地哭泣着。 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样的情形,让明宗皇帝、皇后和太子心中更加不忍和愧疚。靖平侯夫妇此时也跪下请罪,向沈家、向沈婉怡致歉赔罪。 苏慕晴这下真的慌了,尤其是在太子嫌恶地避开她试图去挽回的手,扶起了沈婉怡,柔声宽慰,深情款款。 “殿下,殿下……” 苏慕晴爬着上前,抱住了太子的脚,却被对方一脚狠狠踢开。 这情形,苏平康夫妇看在眼里,却也敢怒不敢言。 至于苏慕禹,他看不惯苏慕晴的所作所为,压根就没打算给她求情;再者,所有人都知道他跟苏慕晴不和,跟苏侯爷父子相冲,就这么事不关己地在一边站着,也没人说他的不是。就算有,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父皇,父皇,儿臣说的都是实话啊!”苏慕晴匍跪着往帝后的放下爬去,整个人头发蓬乱,脸上血泪和污渍混在一起,格外狼狈,“这滴血认亲不准,不准啊!这滴血认亲一定有问题!父皇,母后——!” 被苏慕晴这么撕心裂肺的吼声惊扰,好不容安静下来的小皇孙又开始不安地嚎啕。 “把人拖下去,别惊扰了彦儿。”明宗皇帝烦躁地摆了摆手。 苏慕晴一边叫嚷着,一边被内侍拖了出去。 都是什么破事儿?还搅扰了皇太后的千秋宴,连个生辰都不能好好过! 思及此,明宗皇帝心里更加烦躁:“太子,这是你的家事,你自己好好处理!朕去昭明殿看看太后,皇后,你也一并随朕去跟母后请个罪吧。” 留下这么一句话,明宗皇帝甩袖离开。皇后也赶紧起身跟上,顺便带走了淳颐。 麟德殿里的苏、沈两家人,怒目相向,这梁子,怕是再也解不开了。 “啧,好好的一顿千秋宴,本来还打算大吃一顿,结果恁成这副鸟样,真丧气!”苏慕禹无所顾忌地抒发了自己的不满,瞧着自家老爹和嫡母的眼神示意,全当视而不见,反倒是跟着太子拱了拱手,“殿下,今儿个的事,我也是实话实说,可没有偏帮那个女人哈!要是殿下您没什么别的吩咐,我就先撤了?” 太子也是心烦意乱,对着没心没肺、事不关己的苏慕禹摆了摆手,要走要留随便他。 苏慕禹笑嘻嘻地冲着林若和慕容冲的方向就过来了:“王爷,阿若,你们也没什么事儿了吧?一起走呗!正好,我宴席上没吃饱,去你们府上打个秋风,不会介意吧?” 林若看了一眼面色阴郁的太子,然后看向了慕容冲,由他来拿主意。 慕容冲看向太子,遂说道:“若是二哥没有别的吩咐,那臣弟便携夫人先行告退了。” 太子再次烦躁地摆了摆手。 苏慕禹登时就开心了:“嘿,殿下同意了,咱们赶紧走吧!走走走!这是非之地,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染上晦气,一整年都不好过了!” 林若见他口无遮拦,赶紧瞪了他一眼,苏慕禹当即就收住。 慕容冲牵起林若的手,准备离开,林若看了一眼曲潇湘,她原本就是个无关之人,所以便也跟太子殿下简单明说了一句,跟着林若他们一起走了。 等曲潇湘走了,太子才蓦然地回过神来:糟了,镇南候,曲家!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五十九章 平地雷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心无挂碍吃吃喝喝的,大概只有苏慕禹了。 “哎呀,你们都动筷子啊!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吃吃吃!填饱肚子,那可是头等大事,更别说这么一桌佳肴了,别暴殄天物好吗!”苏慕禹反客为主地劝吃劝喝,“那个女人就是咎由自取,不用管她。阿若啊,我知道你仗义,可是你就是太把那个女人当回事儿了,她刚才差点害死你,你知道吗?你先在还替她担心,太不值得了!是吧,少卿?” 慕容冲没有说话,但是看向她的目光,让林若明白,对方的想法其实和苏慕禹一致。确切地说,在座四人里头,苏慕禹、曲潇湘和慕容冲,都是秉持这种想法的。 苏慕禹喝了一口酒,语重心长地说道:“阿若啊,我知道你是因为你姐姐的缘故,对苏慕晴另眼相待。但是,她真的不值得你这样对她,对吧,凤阳郡主?” 曲潇湘难得附和了苏慕禹的意见,但她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最后,一桌子美味理所当然地大部分进了苏慕禹的肚子,送这两人离开的时候,苏慕禹拍了拍林若的肩膀,说道:“阿若,你别自责了。真的,那个女人,她哪怕太子妃的位置被废了,那也跟你没有半文钱关系,知道不?” 林若回以无奈的浅笑:“知道了,时辰不早了。你记得先送潇湘回府,行吗?” “行!只要是你吩咐的,不行也行!”苏慕禹拍着胸脯保证,大喇喇地说道,“凤阳郡主,虽然吧,我们不怎么对盘,就你这身手,也不需要我保护吧?但是,看在……看在咱们对苏慕晴同仇敌忾的情分上,我肯定把你安全送到府上!” 林若无奈地摇了摇头,和曲潇湘双手相握,依依不舍好一会儿,才把人送上了马车。然后,看在苏慕禹也骑上马,挥手潇洒地说了句“走了”,一行人就这么缓缓地消失在夜幕里。 慕容冲看着长叹一声,整个人瞬间有点颓的林若,拉着她的手:“好了,他们都走了,有什么话,咱们可以关起门来好好说了。” 林若眨巴着大眼睛,似是在问询“你怎么知道”。 慕容冲牵着人往回走,笑着说道:“我了解你啊。” 了解你的另一段人生,了解你的为人,所以,才知道你一定放不下。 “外头冷,回房说。” “好。” 房内温暖的地龙,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却不曾驱走心里的忧虑和不安。 “阿若,你别担心。太子不会因此废掉太子妃的,”慕容冲出言宽慰,“靖平侯府和镇南侯府联姻,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这件事虽然把苏、沈两家的矛盾挑到了明面上,但终究与伯瑜、凤阳无关。除非镇南侯府想要悔婚,但这样一来,对整个曲家就不利了。凤阳想不明白,但是镇南侯府肯定会有人想得明白。再说,太子也不会放弃曲家这么一大助力,既然想要曲家,就得安抚好靖平侯府苏家。今日太子对苏慕晴的所作所为,苏侯夫妇心里必然有怒,可惜,终究是太子妃理亏。” “少卿,你说的我都明白,说句不中听的,靖平侯爷年事已高,苏家最后说了算的,不还是伯瑜吗?伯瑜对晴姐姐的态度……你也看得明白。” “你既然明白,那为什么还如此忧虑不安?” 慕容冲在林若身边坐下,林若就势抱住了慕容冲的手臂,用下巴杵在手臂上:“我是觉得,整件事情太蹊跷了,就好像……好像有人故意设计好了陷阱,一步一步引导着晴姐姐往里头跳似的。” “怎么说?” “你还记得怜月来府上求救的事吗?” “自然记得,”慕容冲点了点头,温柔地看着林若,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那时,晴姐姐就一口咬定,沈婉怡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太子的,而且,还是她亲耳听到的。被我好不容易劝下,”林若若有所思,“那时,晴姐姐确实很是针对沈婉怡,但是在这之前,却从未有过这番猜度。以她当时那种状态下,确实有些……不太正常,但就此认定她的说辞是对沈婉怡的污蔑,是她精神失常之后的臆想,有些说不通。” 见慕容冲有些费解,林若忙解释道:“莫师父说过,患了臆想症的人,确实会出现认知、情感的失常,情绪多变,严重的会分不清真实和想象的界限,把自己假象的情况当作真实发生的事。但引发臆想,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先天遗传,苏侯和苏侯夫人看起来并无这种症状;所以,便只能是第二种情况,长时间地胡思乱想,加之有人刻意引导。” “你的意思是……有人发觉了太子妃精神失常,所以刻意引导?” “不,我是觉得,不管晴姐姐是否得了臆想症,都有人刻意引导了,刻意让她知晓彦儿和萊儿并非是太子的血脉,晴姐姐本就因为灵康的事,整个人已经受到极大的打击;再加上,她跟沈婉怡本就不和多年,沈婉怡的有孕……怕是更加刺激到她。” “如此说来——”慕容冲摸了摸下巴,“你怀疑是沈婉怡?” “嗯,”林若点了点头,“除了她之外,我想不到谁能做到这一点。” 慕容冲蹙眉,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可是,沈婉怡就不怕搬石砸脚?万一太子当真信了,她非但不能扳倒太子妃,今日太子妃的下场就是她的了。她当真会冒这么大风险?” 林若鼓了鼓嘴:“或许,她不得不冒的风险呢?” “你的意思是……” “晴姐姐确实听到了沈婉怡和昕墨的话,那个孩子确实不是太子的。所以,沈婉怡只能铤而走险。”林若神色严肃地说道。 “你的想法,确实有可能,毕竟沈尚书今日的表现,确实让人疑心。”慕容冲看着林若严肃的模样,莫名觉得很是可爱,但是却不得不拆穿她其中的漏洞,“可是,今日滴血认亲,不是证实了孩子确实是太子的吗?” 林若抬起了眼睑,认真地问道:“少卿,你当真认为,滴血认亲可信吗?”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六十章 平地雷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对林若提出的质疑很是惊诧,没想到,林若竟然会怀疑滴血认亲的可能性。 “刑部确实用此法,破解了不少案子;而且,莫神医不是也觉得此法可行,伯瑜来与你商谈这些的时候,你不是也没有提出质疑吗?” 那是因为真正唯一靠谱的检验方法,在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嘛! 林若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当然,要解释清楚DNA检验亲子关系,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况且以她对医学的粗浅认知,也解释不了三天三夜。但是,要论证滴血认亲法的漏洞,她却还是能够轻易做到的。 “我之所以没有提出质疑,是因为,伯瑜所言说的是‘血滴相容,便有亲缘关系’。只是,这‘亲缘’关系,未必是父子关系……” 慕容冲把林若的话咀嚼一二,当下大骇:“你不会是觉得……” 林若慎重地点了点头。 慕容冲面色凝重:“你有把握吗?” 林若点了点头:“少卿,每个人的体内,都流淌着父母双亲的血脉,所以,这滴血认亲之法,依据的是血脉代代相传、绵延不息,未必没有可取之处。但是,兄弟之间,姊妹之间,这血缘关系,亦是亲缘关系。兄弟姊妹之间,因为流淌着一样的血脉,容貌之上会有几分相似,这也是常情。既然如此,如何能确定,血滴相容的,便一定是父子呢?” 或许是叔伯与侄子的关系呢? 林若的未尽之语,慕容冲明白了,整个人感到后脊发凉。 良久,慕容冲压低声音,郑重问道:“你怀疑……” 慕容冲竖起了右手大拇指。 林若点了点头,没错,她怀疑烨王。 与太子年纪相若的兄弟,只有烨王和宁王。宁王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这么排除下来,便只有烨王。 再往后的那些皇弟,年纪与沈婉怡相差确实有些大,当然,也未必全无可能。 只是,烨王的嫌疑最大。 太子和烨王,同父异母,但毋庸置疑,身上都流着明宗皇帝的血脉。 如果滴血认亲当真靠得住,如果沈婉怡当真是与旁人有染才有的孩子,如果彦儿身上流淌的当真是皇家血脉,那么这个人,是烨王的可能性,的确很大! “兰馨跟我说过,沈让和陆翛然走得很近。” 林若补了一句。 沈让是沈狄的儿子,是太子侧妃的弟弟;而陆翛然,是烨王麾下的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们走得近呢? 慕容冲看向林若,整个人神经绷紧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烨王所谋,恐怕……非同小可。” 林若点了点头:“沈狄的心思,也让人忌惮。” 慕容冲点了点头。 没错。 太子是皇上钦定的储君,而烨王,是皇帝的长子,觊觎储位之心昭然若揭。这两个人,都是皇储之争中最有利的竞争者。沈狄的女儿,是太子的侧妃,在太子妃无法诞下嫡子的前提下,生下了太子的长子,几同嫡长子。若是最后登基的人是太子,那么沈婉怡的儿子十有八九就是下一任太子;若是最后烨王把太子拉了下来,那么凭借沈婉怡为烨王诞下一儿一女的功劳作为保命符,烨王可以以厚待先太子家眷的名义,给沈家一个善终,甚至是一份荣耀,实现共赢! 这个沈狄,心思当真是深不可测!本该在政事上用的心眼,全都用在这地方了。 加上今儿晚上这么一闹,沈家对他和林若、对靖平侯苏家的矛盾,便是摆到了台面上,原本沈狄就利用他在户部的便利,对林家多方刁难,现下的梁子更甚,只怕会更麻烦。 思及此,慕容冲握住了林若的手:“这件事交给我,你放心,我不会让沈狄危及到你,危及到林家上下。” “这倒是还好……”林若抿了抿春,在与九星达成同盟之后,整个安泰伯府更如铁桶一般,安危极有保障,但是她担忧的是另外的一件事,“其实,相比之下,我更担心的是,烨王身边帮他谋划此局之人。” 这么久了,包括太子、慕容冲,以及她自己在内,竟然都没有发现烨王身边还隐藏了这样一个高人。如今,他们在明,对方在暗,他们甚至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潜伏在暗中、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伸出的黑手,这才是令她不安的根源。 慕容冲赞同地点了点头,而后郑重地说道:“都交给我,我会找到并查清这个人的。” 林若释然一笑,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慕容冲一直对她承诺,她能解决的事情他陪在她身边,她解决不了的事情他会挡在她的面前。这件事,以她现在的能力,费些功夫也能查清,但是两个人相处,总归要让渡一些她“做不到”的事情,让对方来保护她,这样才好。 见林若答应了,慕容冲脸上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倏然转了个话题:“初七那日,可要请你舅父和小祁一起来府中用膳?” 因为心中有藏了一个秘密,所以即便是假装很自然地把这句话问出来,声音也有些飘,眼神也往一旁飘了飘,似是带着一点不安。 林若以为慕容冲是不习惯,毕竟慕容冲还没有特地把林谦请到王府里一起吃饭,便笑道:“往常我也是跟舅父他们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顿团圆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慕容冲明白林若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前些日子,我一直去城防营,帮魏迁的忙。所以,初七那日,魏迁约我一同去城郊的温泉山庄,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前往?” 小剧场: 某飘:来,都来说是你们的理想~(*^▽^*) 苏慕禹:我先来我先来!鲜衣怒马,仗剑天涯~ 曲潇湘:→_→没志气。听我的,金戈铁马,臣服戎羌! 某飘:王爷,你呢?(期待) 慕容冲:遐迩一体,率兵归王。阿若呢? 林若:O(∩_∩)O琴画酒花,恣意潇洒。 某飘:……我是不是点错鸳鸯了(委屈对手指) 苏慕禹曲潇湘:是!!!!!!!! 慕容冲林若:不是! 某飘:(*≧∪≦)~Y果然是我想太多~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六十一章 表心意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恍然慕容冲是想邀她一同前往温泉山庄,却因为两人之间还是并不属实的夫妻关系,怕她会有所顾虑。 初七全家人一起吃饭,是林若一直默默给自己的一个生日仪式,只是那么巧,魏迁也挑在了这一日请慕容冲携王妃一起去温泉山庄小住。 虽然有些小失落,但是林若也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不为人知的生日仪式,从前跟家里人一起过,如今跟夫君一起过,也是一样的。 慕容冲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带着些歉意,说道:“舅父和小祁那边,咱们换个日子再请,我来跟他们致歉。” “换个日子可以,致歉倒是不用。每年初七,在林府吃团圆饭,是个习俗,除了我,舅父,小祁之外,京中的大掌柜也会一起,每年的人都不同,也是取一个好兆头。偶尔缺席一次,也没什么的……罗叔和罗二肯定会去的,有罗二在,府里一定很热闹的。” 这样的林若,云淡风轻地笑着,却让他很是心疼。 这话,是在跟慕容冲解释,也是给自己找借口。 不能说出口的真正生辰日,林若一定很希望和家人一起过,当然,他也已经是算在家人里头了……吧?肯定是。 只是,如今为了自己的小私心,为了给林若一个惊喜,用这个借口把她匡走,剥夺她与家人一起吃团圆饭的机会,有些残忍。但是慕容冲还是决心暂时残忍一下,因为他会给她最好的惊喜作为补偿! 接下来的三天,京城里的流言又起,因为关系太子,所以都是暗搓搓地小群体讨论,没有掀起轩然大波。倒是林若讨太后欢心的那幅碎瓷画和青瓷金漆瓶,掀起了新的热潮。不少人结队赶往摘星楼打探消息,得知碎瓷画有,青瓷金漆瓶也有,当下激动万分。至于那个小眼睛、看起来就很精明的杨掌柜说数量不多——那只梅瓶送给了沁梅宫的娴妃娘娘,熙姀撒娇央求了林若许久要走了一只金鲤的,还有一只顺水推舟送到了镇南候府上余下的当真不多了,所以价格比较昂贵,就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之中了。那可是太后同款啊! 十万两银子买回来的碎瓷,眨眼之间不仅回了本,还比原本完整瓷器的价格还要高,当真是令人惊叹林家经商手腕之高超!当然,这是后话。 在那批货被抢完之后,杨琢对遗憾要空手而还的贵客们透露,之后会有漆缮师傅专门制作碎瓷画,而且还可以定制图案。当然,价格自然不会低,毕竟这可都是要将好瓷器摔碎了才能制作,否则色泽、效果都会显得很粗陋。 不过,对于这些摘星楼的常客来说,钱,他们有的是!但是能引领风尚的机会,可是不多的,能用钱买到身份的象征,简直划算! 黎大掌柜不在,杨琢便每日将摘星楼的营收情况送到林若那边,请少小姐过目定夺。 等到了初七的时候,看着陶福准备好的东西,才意识到慕容冲打算去温泉山庄呆上几日,忙给修书一封,做好安排,让冷夙赶紧给杨琢送过去。 坐在马车里的时候,蓦地想到帮她收拾东西的幽草、竹萱和云芷,早已把她的东西收拾停当,分明是早已知道此行要去上好几日。 所以说,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她? 林若黑漆漆的眼睛转了一骨碌,看着面上从容淡定一如往常的慕容冲,心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猜测。 京郊之外的新乡是温泉圣地,豪绅权贵在此处的温泉山庄林立。不过,林家的温泉山庄却不在此处,而是在距离新乡有十几里远的廊丘。所以,慕容冲并不担心谎言被拆穿,因为他询问过幽草,林若鲜少踏足新乡这边的温泉山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等到了温泉山庄,林若偏偏就记得这里不是邢国公家的庄子;再加上得知城防营中有事,魏迁不得空,无法前来。 聪明如林若,自然更加笃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慕容冲特地给她准备了惊喜,却不想让她知晓,她便好好配合一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毕竟,有人肯费心思为她安排惊喜,而且这个人还是她喜欢在意的人,是一种很让人愉悦的体验。 不过,要配合得真一些,就得“捉弄”一番慕容冲了。 “少卿,”林若拉了拉慕容冲的袖子,“既然魏统领不在,我们不如改日再来吧。” “主人家”不在,登堂入室地在“别人”家的温泉山庄小住几日,总归是不和礼数的。 这才是一个“不知情者”的真实反应。 不过,这种情况显然是慕容冲最早就考量过的,那位“邢国公府”的管家忙拱手赔礼,诚惶诚恐道:“王妃万勿如此!我家少爷特别嘱咐小的,要好好招待王爷和王妃二位贵客。少爷接任城防营统领,多亏王爷鼎力相助,诸事指点,感激不尽。少爷如今在城防营有事缠身,不能脱身,已是万分愧疚,若是因为让王爷王妃白跑一趟,那是小的们招待不周,只怕就算少爷肯绕过小的,国公爷那边都不答应。” 林若和慕容冲视线相对,慕容冲目光里极力掩饰几分心虚和期待,林若的目光却是澄澈里带着些为难。 看着这位态度诚恳、字字恳切的“邢国公府”管家,林若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然后示意慕容冲凑近些,跟他咬着耳朵低声道:“邢国公府毕竟是大皇兄那边的,虽然大皇兄眼下受皇上训斥,做小蛰伏,但他终究没有失掉跟太子争位的野心。再加上那件事……咱们在这个温泉山庄小住,要是让太子知道了,只怕心里会有隔阂。” 所谓的“那件事”,自然指的是沈婉怡的孩子究竟生父是谁尚未明朗,烨王可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慕容冲原本准备了一套说辞,解释一下魏迁与邢国公府的立场并未有那么坚定,但此时听到林若提及此事,突然福临心至,对着林若的耳朵低声回道:“那我们不是正好借机打探一些消息吗?” 林若看着慕容冲,眨了眨眼睛。慕容冲微微勾起了嘴角,浮现一层意味深长的笑。 “说的有理!”林若笑眼弯弯,伸出右手食指,隔空点了一下,顺势跳进了慕容冲精心布置的“甜蜜陷阱”里。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六十二章 表心意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听到林若同意留下来,所有“知情人”都松了一口气——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唯一瞒着的这位当事人已经成功打入了他们的内部,乔装得非常成功。 “小姐,王爷去附近游猎了,不过王爷走前嘱咐了,说这一路车马劳顿,让您先好好休息。房里就有跟温泉连通的汤浴,小姐你要不要先泡着去去乏?”幽草一边跟竹萱一起归置林若的随身之物,一边有些雀跃地跟林若说道,“听说这汤浴跟舅老爷在廊丘温泉山庄里的汤浴差不多,里添了不少金贵的药材,能驱寒解乏,除湿去燥!” “是吗?”林若似笑非笑地看着幽草,耐人寻味地夸道,“这才进庄子多久,你连这个都打听清楚啦?愈发伶牙能干了。” 幽草蓦地感觉自家小姐似乎发现了什么,慌忙附和道:“那、那还不是小姐您教得好嘛!是、是吧,竹萱?” 竹萱的神色便稍稍稳重了些,捂嘴偷笑道:“小姐,您别听她自吹自擂了。这些其实是陶福跟魏管家打听来的,禀明了王爷之后,特地转告我们的。幽草她来邀功呢!” “谁邀……”幽草下意识地就想反驳,立刻就收到了竹萱的眼色示意,后知后觉地讪笑,跟林若告状,“小姐你看,竹萱她又拆我台!” 林若看着两个丫头一唱一和的模样,也没拆穿,由着她们闹腾一会儿,才让两人伺候着去汤浴里泡会儿。 竹萱道:“小姐,我们就在外头候着,有什么吩咐,您就直接唤我们。” 幽草附和地在旁边点头,见林若摆手示意,赶紧拉着竹萱退了出去。 透过汤浴四周的烟罗幔帐和汤浴白雾袅袅,隐约可以看到里头享受温泉的林若的身影,不过她们俩低声咬耳朵的悄悄话,却是传不到林若哪儿的。 “怎么办怎么办?”幽草面色慌乱,焦急地说道,“我总觉得,小姐好像已经知道了……不对,她一定知道了!我以我这么多年跟在小姐身边伺候的经验担保!” 竹萱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幽草急得跳脚:“你这是什么反应啊?快想想办法呀,竹萱,平日里你主意最多了!” 竹萱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姐这么聪明,她能猜到王爷特意带她来这里,定然是准备了什么惊喜,她能猜到我们都听王爷的吩咐瞒着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幽草一噎,事实确实是如此,但是,总得再想办法瞒上半天啊!胳膊肘往外拐这种事,反正已经做了,而且是为了给自家小姐惊喜的,大不了最后跟小姐领罚就是了。 竹萱轻轻地戳了一下幽草:“你呀,真是急糊涂了。” 幽草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小姐既然猜到了,却不说破,仍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配合着按照王爷的安排一步一步来,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幽草的眼睛扑棱扑棱眨了好久,这才后知后觉地恍然,不过她刚要发表言论,就被竹萱捂住了嘴:“你小声点……” 幽草挣扎着,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虽然听不清,但大概是类似“你又捂我嘴”之类的埋怨。闹出的动静稍微大了一些,林若的声音便从汤浴那边传来:“竹萱,幽草,出了什么事了?” 幽草赶紧安生下来,用目光示意竹萱赶紧回答。 “小姐,奴婢和幽草闹着玩儿呢!” 林若那厢应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与此同时,竹萱也松开了捂着幽草的嘴。 幽草松了口气,对于竹萱这种行为,她当真是……佩服。差点就让小姐发现了…… 不对,小姐已经发现了! 深刻认知到了这一点,幽草便跟着竹萱一起,乖乖地做着自己的份内工作。只要自家小姐开心就好!当然了,她们答应了王爷要对小姐保密,自然是小姐能够配合着被多“瞒”一刻是一刻! 万幸,她们家小姐当真是很“体贴”,一直都没有说破,直到用过了晚膳。 “这庄子里的温泉是难得的景致,要不要去看看?” 慕容冲如是建议着,心中有些惴惴。 相比于其他人目光里的期待,已经意识到自家小姐明白王爷打算的竹萱和幽草,眼里的期待并没有那么突出,因为她俩知道,自家小姐一定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林若答应了,慕容冲备好来说服她一起去看的理由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慕容冲心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陶福知趣地没有跟着,竹萱和幽草也是,连那位魏管家也没有跟随。一路循着水声和氤氲的雾气行去,只有林若和慕容冲两人。 常年湿润的泥土里,铺了一块块青石,正好容得下两个人的脚步。 水声愈来愈近,那袅袅的雾气里,好像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朦朦胧胧地看不清。 林若停下了脚步,看着慕容冲,问道:“我要不要闭上眼睛啊?” 这话一出,慕容冲自然知道,林若是猜到了什么。 慕容冲抿了抿唇,有些无奈地承认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若浅浅一笑:“来的路上,心里感觉有点奇怪;到了山庄之后才确定的。” 好吧,至少还算是当日才意识到的。慕容冲心里宽慰了自己一句,然后又有些好奇地询问:“山庄哪里露出马脚了吗?因为魏迁没有出现?” 林若摇了摇头,笑道:“这庄子的地契,可是收在王府里的,不巧,我见过。” 慕容冲一愣,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王府的内务,虽然依然是陶管家打理的,但是林若作为王妃,也是时时要过目账册的。他先前一直不曾细看过林若的嫁妆单,便兀自以为林若对王府的账目也不清楚,自以为天衣无缝地在自家温泉山庄里准备了一场惊喜…… 怎么就忘了林若最厉害的就是数算啊!怎么就忘了林若才是林家背后真正的掌舵人啊!即便是简单地过一眼,也能知道王府到底有多少家底! 怎么就忘了林若擅长绘制舆图呢?不曾到过的地方,她都能精准地绘制出来,更何况地契上写明了温泉山庄的位置呢! 亏他还自以为福临心至,在匡林若进温泉山庄的时候说了一个这么恰如其分的理由!分明就是人家在配合他的表演啊! 看着慕容冲有些懊丧的表情,林若忙宽慰道:“不过我只猜到你准备给我一个警醒,还猜不到你究竟布置了什么。所以,可以带我去看看,给我准备的‘礼物’吗?”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六十三章 表心意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没猜到他准备了什么,也没有猜到他准备这一切的用意是什么,慕容冲自觉还是有点成就感的:“那你……闭上眼睛吧。” “好。” 林若乖顺地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把所有的信任都交到了慕容冲手里。 慕容冲一手牵着林若,一手绕过她的后背揽住她的腰,小心翼翼地提醒她什么时候抬脚,什么时候迈步,什么时候要小心地滑。 视觉受碍,其他的感觉便相应地增强了:清晰的水流声,扑面的暖湿水汽,还有一股淡淡的荷香,以及……燃着烛火的香油味! 林若颇觉好奇,慢慢地听从慕容冲的指挥,一点点地往前迈进脚步,好奇地问道:“快到了吗?” “嗯,还有五步。” 在慕容冲的呵护下,林若慢慢地往前迈了五步,然后停了下来。 “到了。” “那,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可以。” 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带着暖暖的气流,比温泉里升腾的水汽还要温暖。林若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而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下一息,她就抬手捂住了嘴。 那一汪水汽氤氲的温泉里,婷婷绽放了一片大红的睡莲! 如今可是正月啊! 竟然还能见到这一片绽放的睡莲! 而且还是拼成了一个“若”字的睡莲! 一盏盏如脂玉般浮于温泉之上,随水流和寒风轻轻地颤动着,花瓣和莲叶上,因为温泉氤氲的水汽,滚动着一颗颗圆润的水珠。 彼时,周围升起了不少燃着烛火的红色孔明灯,一盏,两盏,三盏……慢慢地往天空升去,红彤彤的,慢慢布满了夜空。 “这是……” “生辰快乐,阿若。”慕容冲从从身后圈住了林若,把人箍在怀里,在对方侧仰着头惊诧地看向他的时候,突然笑了,“不对,是梦瑶,生辰快乐。” “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林若顿了顿,“是黎大哥告诉你的?” 知道今日是顾梦瑶的生辰的人,只有黎焰一人,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会告诉慕容冲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温柔地笑着,问道:“喜欢吗?” 林若的眼眶有些潮,除了氤氲的水汽和深夜的冷风之外,主要是因为心里的动容。看着满天纷飞的“大红灯笼”,还有那一片在冬日温泉里为了庆贺她生辰而绽放的睡莲,然后用力地点了好几下头:“喜欢……” 慕容冲心里松了口气,说道:“喜欢就好。”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粗人,懂的最多的,便是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冲锋陷阵,如何辅佐太子。他想了好久,才想到这么个可能会打动林若心扉的“浪漫”的法子,而且还是盗用了林若给他过生辰时在风车上那荧光闪闪的“生辰快乐”的主意。还好,管用了。 “可是,为什么选睡莲啊?”林若指着那一片组成她名字的睡莲,好奇地询问,“睡莲可是要在盛夏之日才会盛开的,这天寒地冻的,让它们开花,实在要费不少的功夫诶……” 而且她好像也没有特别喜欢莲花吧? 幸好不是白莲花,不然,就可能弄巧成拙了!毕竟在她从前生活的时代里,“白莲花”是一种骂人的常用词,而她也没有特别跟慕容冲解释过这一点。 难道是因为,她常礼佛诵经?而莲花是佛家的象征物,寓意清净的功德和清凉的智慧。 慕容冲挠了挠头,他其实只是单纯地觉得,睡莲与温泉相称——毕竟开在水里的可不就是莲花吗?而且大红色的,正好符合他心里的打算,喜气。 但是这么实话实说,是不是很破坏气氛?赤果果地表明他就是个粗人…… 所以,慕容冲回以神秘一笑,没有正面回答林若的问题,而是说道:“只要你喜欢,多费些功夫,不算什么。” 林若眉眼弯弯,粲然一笑:“我很喜欢。” 就这么背靠在慕容冲的怀抱里,看着水雾升腾的区间里红彤彤的孔明灯群将视线里的夜空点亮,心里的喜悦也慢慢地满溢起来。 “那是什么?” 慕容冲出声,循着他的手指指的方向,林若看到一搜莲花浮灯慢慢地飘了过来,莲台浮灯上有一个琉璃瓶,里头有一汪香油,正中嵌了一根燃着的灯芯。因为温泉的水面上掩映了夜空中的红灯盏盏,这点微弱的光芒显得并不怎么起眼。 难为慕容冲能够发现,林若的目光才被吸引了过去。如此专注地盯着那缓缓而来的莲花浮灯,在粼粼水光的衬托下,平添了一点璀璨的光泽。 林若好奇地询问:“这是什么啊?” 慕容冲一脸“我也不知道”的模样,很是逼真。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温泉山庄是荣王府名下的,山庄里的仆役婢女都是荣王府的人,而这一场惊喜,是慕容冲精心为林若布置的,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林若勾了勾嘴角,探寻的目光在慕容冲的脸色打转,慕容冲依旧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把它捞上来瞧瞧。” 说着,四下里找寻,发现了一根竹竿,小心翼翼地把那盏莲花浮灯轻轻地拨到近前。 只有慕容冲自觉知道,每次动作大了,莲花浮灯随波颤动的时候,他都好担心浮灯翻了,藏在浮灯里的东西就这么翻到水里!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弯腰,把莲花浮灯从水里捞起,往那琉璃灯座之下看了一眼,确认事先准备的东西在,慕容冲嘴角满意地上扬,转身,把莲花浮灯交到了林若的手中。 从慕容冲的表情里,林若便明白这莲花浮灯里有玄机。偏偏慕容冲还一副“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模样。 她笑眼弯弯地准备接过莲花浮灯,低头,目光看向那莲台上的琉璃瓶时,愣住了。这琉璃瓶分了两层,灯座之下,另有玄机。 “这是……” “我帮你捧着,你打开看看。”慕容冲压抑着心里的欣喜,怂恿着林若。 林若的手轻颤着伸向那琉璃瓶,里头的灯火不知燃了多久,整个瓶子暖暖的。而瓶底灯座之下,是一枚……戒指!一枚古代的戒指!确切地说,是一枚指环更加合适——钻石被换成了通透的暖玉,铂金的细戒环变成了半指宽的银指环。 “从今日起,我这里,”慕容冲拍了拍胸膛,那是心口的位置,“只会存放对你的心意。” 林若呆住了,然后,就一直这么呆呆地,看着慕容冲把里面那枚指环取出,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冲她举着那枚指环,深情款款地说出“阿若,嫁给我”。 林若整个人懵了。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六十四章 表心意4 - 女商枭 - 陆小飘 从林若跟慕容冲坦白身份之后,慕容冲时不时地会问她许多她从前生活的风俗习惯,当然也包括嫁娶之俗。 犹记得林若嬉笑地鄙夷过那句求婚时“嫁给我”,根本没有“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有意境,没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有内涵,没有“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有寓意。 可是,慕容冲还是选择了这句话,因为林若一直执念原本顾梦瑶殷殷期盼的求婚变成了她生命的终结。他想给林若补上这个遗憾,帮她解开因这个缺憾而结在心头的结,也是为了弥补他们当初那个不是洞房花烛夜的大婚之夜。 林若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慕容冲,看着他手中的戒指,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原来,我跨越了千年的光阴,掉落到这个不知位于哪个历史浪潮里,之是为了找到你。 “阿若,阿若,你怎么哭了?” 被慕容冲不安的声音唤回了神智,林若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她都没有意识到,她的眼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顺着她的脸颊不停地滚落,连视线都不知不觉地模糊了。 但是她明白,她为什么会哭。 因为就在这一刻,她忽然体会到,为什么大家都说,外表再强悍的女汉子,内心都是柔软而感性的;她体会到了,为什么每个女孩子都会那么憧憬心仪的男子向她求婚、与她结婚的画面;她也体会到了,为什么女孩子在听到心仪之人求婚时,哪怕再普通、再简单的语言,都会让她激动得得流泪了。 因为这个时候,有人向你明明白白地向你释放出了“我会宠你”、“我很爱你”、“我可以让你依靠”的讯息。在你逐渐习惯了什么都靠自己、不敢也不能靠任何人的时候,你忽然发现,你可以偶尔软弱一下。 “阿若,你别哭,”慕容冲起身,伸手去擦林若脸上的泪水,结果却越擦越多,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阿若,我不是故意让你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的,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不管是大婚之夜,还是你陪我过生辰的那一夜,我,都没有好好珍惜机会。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心里的位置,只剩下了你,我,我……真的想跟你好好的……” 话音未落,林若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肩膀颤巍巍地抖动着,轻微的抽泣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慕容冲顿了一下,然后把毫不犹豫地伸手把她拥住,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两人贴得很紧,似乎连彼此的心跳都能感受到。 原来,给人准备一个惊喜,是如此惴惴不安的心情吗?纠结她会不会喜欢,纠结她会不会惊喜,纠结能不能给她一个美好的回忆。 可也正是因为这份纠结,才更让人明白,对方在自己的心里究竟占了一个什么样的重要位置——越是在意对方收到惊喜时的反应,越是惴惴对方会不会喜欢这份惊喜,便证明这个人在他心里越是重要。 而林若,一次次地带给他那么多惊喜,那说明,她有多在乎他啊! 慕容冲心里产生了一缕缕的愧疚,愧疚自己拖到现在,才给林若准备这份惊喜,拖到现在才跟林若表明心意。他犹豫着该怎么宽慰林若的时候,蓦地听到一声很小声的“好”。 他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他微微分开了一点点距离,看着眼睛通红的林若,紧张而期待地问道:“阿若,你刚才说……说了……‘好’?” 话一出口,慕容冲感觉抱在腰上的手,倏然收紧。 又过了好一会,他才听到了林若一声回应:“嗯。” 同样很小声,但是,他听得很清楚。 慕容冲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再次确认道:“阿若,你是答应我了吗?” “嗯。” 这回的声音,比方才更加笃定,更加大声了一点。 慕容冲依然抱着林若的腰,上身往后离了些距离,目光灼灼地与林若对视:“阿若,你真的答应我了?” “嗯,”林若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道,“我答应了……” 最后一个字尚未从林若口中蹦出,慕容冲忽然凑近,薄唇落在了她的眼皮上,软软的,凉凉的,轻轻地吮吸,甚至用舌尖舔去泪珠,然后细密的吻顺着泪痕游走,从眼睛到脸颊,最后落到她软糯的唇上。 冷不丁的,林若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一轻,目之所及的世界好像转了一个角度,遂发出一声不安的惊呼。 “别怕,阿若,抱着我的脖子。” 慕容冲不知何时一只手探到了她的膝窝,把她整个人都横抱了起来。 林若依言抱住了慕容冲的脖子,头靠在他的颈窝里,问道:“我们,我们要去哪儿?” 慕容冲只是笑着,什么都没有说。一路上遇到小厮仆婢,都恭敬地垂首行礼,道一声“见过王爷、王妃”,然后迅速趋步退开。 就这么径直到了主卧门前,幽草和竹萱已经恭候在两边多时。 “你们……” 被两个心腹婢女看到这副模样,林若有些不好意思。 幽草和竹萱也是面色泛红,但是却带着难掩的兴奋,两人欠身行礼,恭敬地道一声“王爷,王妃”,然后推开了房门,等两人进到房间后,迅速把门关上,然后相视一笑,嬉闹着跑开了。 被放下自己站着的林若定睛看去,房间里入目的皆是红色,跟她与慕容冲大婚之时的洞房一模一样,亦跟慕容冲生辰当日她在他的房间里的布置一模一样,红绸,红帐,红烛,还有堆成小山状、顶上盖了红色“囍”字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这是……” 话音未落,她蓦地瞧见慕容冲手里的那块用金丝银线绣着龙凤呈祥的红色喜帕。 “我们已经拜过天地,拜过高堂,也夫妻对拜了,”慕容冲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但是紧紧攥着喜帕的手,曝露了他此时的紧张和期待,“可是那个时候,你的盖头是自己掀的,我们从这一步起,继续往下,好不好?”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六十五章 表心意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一晚,注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红色的喜帕,盖在了头上,目之所及,只有落足之处的一小方红毯——洞房花烛的喜毯,也是红彤彤的颜色,用金丝绣了各种吉祥寓意的图腾。 林若被慕容冲拉着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抬脚,踏上了床榻;转身,稳稳地坐下。然后,身边的床垫微微下陷,她便清楚地感觉到慕容冲坐在了她的身边。 “请新郎用秤杆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林若听到慕容冲用低沉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 金色的秤杆透过最底下的流速,挑开了喜帕的一角。 林若从未感觉,自己竟会如此紧张。大婚的洞房花烛夜,她还能跟慕容冲侃侃而谈,甚至敢跟他商讨该如何才能让那帕子上的血渍以假乱真;可是如今,她却感到呼吸凌乱,纤手紧紧捏住了衣角。 喜帕一点一点地被撩起,一点一点地露出林若的面容,然后,慕容冲对上了对方慢慢抬起的眼眸,水盈盈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澄澈,让他的心怦然而动。 寻常人的感情,往往是按部就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洞房花烛,相夫教子。可是他们俩,偏偏每一步都别出心裁,出人意料。这洞房花烛,都是在成婚一年半之后了。 只是,正因为如此,他们之间的感情才更加令彼此刻骨铭心了些。 邂逅,执手,对望,深情早已根植。 乍起,难收,欲望已难自禁。 仿佛一颗火星坠入滚油之中,浑身被炽热点燃,血液被灼得滚烫沸腾。 慕容冲一点一点的凑近她,嗅着她身上独有的艾香,鼻尖交错,磁性的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声:“夫人……” 林若满脸通红,轻轻地嗯了一声,任由对方温柔的吻一点一点地落在她的额头,眼睛,脸颊,慢慢地往下,轻轻地描着她的唇,然后一点一点地深入。 头上的发钗被一支一支地拆下,身上的锦缎也一层一层地减少。 青丝随着她仰躺在红色的锦缎上时铺开,衬得皮肤更加红粉皙白。那一双澄澈灵动的眼眸,也带上勾人心魄的情意。 慕容冲单手撑在林若的身侧,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摩挲着,沙哑的声音从蹭着不肯离开的软糯的唇边:“别怕,我会很轻的。” 林若没有说话,目光羞涩地往另一侧飘去。 慕容冲嘴角一勾,带着对方一起体味蚀骨销魂的巫山云雨。林若红唇轻启发出的那一声声轻吟,对于他来说,便是此刻最动听的声音。 夜深了。外头飘起了薄薄的雪,但屋子里,依然温暖。清理之后的林若困意浓稠,迷迷糊糊地在那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蹭了蹭,睡着了。慕容冲温柔地看着乖巧入眠的林若,在她的头顶印了一个吻。然后,就维持着一个脑袋抵着颈窝、一个薄唇贴着发梢的姿势,彼此依恋,酣然入眠。 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林若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好对上慕容冲那双温柔的双眸深情款款地望向她,不知就这样看了她多久,就是不忍打扰她的酣眠。 “醒了?” “……嗯。” 意识到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林若的脸上不自觉地泛起红霞。 这样脸皮薄的林若,让慕容冲觉得很是惹人怜爱,所以没有再打趣她。 “饿不饿?” “有点……” “那,是让人把早膳送到房里,还是我们去前厅用膳?” 林若眨了眨眼睛,选择了后者。在这样旖旎的气氛里用早膳,她还是不习惯。 慕容冲自然是遂她所愿,瞧着她穿好了衣服,然后唤了幽草和竹萱来净面梳头。等发髻梳好了,拿出一只藏好的木匣来到她身后,然后打开木匣,轻咳了一声:“试试这只簪子。” 林若侧头,看着那支用紫檀木雕成的发簪,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簪尾的卷云纹打磨得很是光滑,簪尾刻了一个篆体的“若”字,是慕容冲的字迹。 慕容冲以拳抵唇,有些不自然地说道:“这是我自己刻的。” 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夫君赠妻子一支亲手雕刻的发簪,在成婚第二日挽发的时候,给妻子别上,意味着夫君许诺这辈子只愿对方是自己的妻子,矢志不渝。 幽草和竹萱相互交换了一下目光,眼中都带着由衷的欣喜,为自家小姐开心。 要知道,这亲手为发妻雕刻发簪的习俗,在权贵人家中越来越少,多数人会选择请匠人代为制作一支,或者直接从哪家铺子里直接买一支,走个过场。像慕容冲这样,挑了林若最喜欢的紫檀木,亲手雕了这么一支发簪的,当真难得。 “帮我带上吧。” 林若微微侧过头,慕容冲对着镜子,比划了好久,才把那支发簪插进发间。 林若对着镜子,换着角度,看了好几回,出声问道:“好看吗?” 幽草和竹萱齐声道:“好看!” 等梳洗停当之后,慕容冲打发幽草和竹萱先去前厅安排食膳,在林若不解的目光里,当着她的面,打开了那只木匣,里面还躺着一支紫檀木的发簪,跟她头上戴着的那支花纹、外形都很近似,唯一不同的是,簪尾上刻着的是两个篆体字——“梦瑶”。 顾梦瑶,她从前的名字,或者说,是她上一世的名字。 慕容冲这是在告诉她,不论她是林若,还是顾梦瑶,只是一个名字,他认定的妻子,是在他眼前的这个人。如果她叫林若,那么赠予她的簪子上便是刻一个“若”字,如果她叫顾梦瑶,那么他会再刻一支一样的发簪,刻上“梦瑶”。 他会用这样朴实的方式,向她证明这一点,如此而已。 林若摩挲着簪尾上的“梦瑶”,然后将那两个字握在手心,贴在心口,抬头,脉脉地对上慕容冲温柔的目光,凑过去,在他的脸上轻轻琢了一下。 趁着慕容冲发愣的刹那,迅速藏起了那支发钗,然后起身,打算迅速逃离房间,可惜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就在她跑到门边准备拉开门的时候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住了她的手,从背后抱住了她。 林若能够感觉到,慕容冲的胡茬摩挲着她的皮肤。 慕容冲慢慢地握着她的手,一起推开了门,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昨夜下了雪,地滑,慢些走,小心摔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六十六章 元宵劫1 - 女商枭 - 陆小飘 都说“不出元宵不出年”,也就是说,元宵节没到,那么就还是在新年里头,要热热闹闹地过。可惜,从古至今的假期,却极少能有从除夕夜一直放假到元宵节的。 不说后世如何,单说东鲁的假期,原本是从除夕休到大年初三的,但是本朝皇太后的寿辰在大年初四,皇帝孝顺,便给官吏们多放了两天假,改为了从除夕可以一直休到初五。接着,正月初六到正月十三要上朝、应卯;接着,再从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放一个元宵假。 人都有惰性,这是天性使然。所以,这夹在春节和元宵节之间的七日,是最难熬的日子,多数人都无心干活,哪怕是手头积压了大量的事务要处理,效率也是跌到了谷底。除非,是皇帝钦点的差使,否则,肯定是能拖就拖,等到过完了元宵节再处理。 从前慕容冲是劳碌命,可今年,他却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作“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城防营的事务都已经卸给了魏迁,虎贲军有徐战等人督着操练,兵部有尚书姜绉处理大小事宜,索性就告了假,陪着林若,一直在温泉山庄呆着,形影不离,泼茶作画,好不开心。 就这样,一直到了元宵佳节。 若不是林若应允过要陪林祁一起过元宵节,要去逛灯市,慕容冲肯定会等到元宵节过完再回王府的。汴安四街的灯市纵然热闹,但是人太多了,与其跟那么多人摩肩接踵,他更愿意在温泉山庄里遍布彩灯,和林若过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元宵节。 不过,他也就这么想想。 往年元宵节,只要他在京中,京城的布防都是他负责的;即便今年城防营交到了魏迁手中,虽然他已不在其位,但也不会当真就全然不管。 京城重地,天子脚下,治安之事并非之事城防营和京兆府的责任,作为朝廷重臣,人人都要担一份责,出一份力。 等走到最热闹的东市街,重新见着摆在桥下的胡饼摊之时,林若不禁叹了一口气。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你在想熙姀?” “嗯,”林若点了点头,“去年,熙姀要回宫之前,央求我再带她来这边买几个胡饼。我明知道,她是想在灯市多呆会儿,在宫外多呆会儿,一时心软,就同意了。就在那里,那个馄饨摊,等胡饼的时候,听到了杜轸和同窗学子们的谈论……才一年的时间,变化却如斯之巨,让人不得不感叹。”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此刻的杜轸,已经远在江南了。江南的元宵灯会不比京城逊色,不知那个没有与心上人终成眷属的呆头书生,会不会在江南的灯市街头,默默回想起他和熙姀的邂逅。 买了热腾腾的胡饼回来的林祁瞧见林若的模样,问道:“二姐,你是在想惜恩吗?也对,去年的时候,咱们一起逛的灯会,今年,惜恩就跟着黎大哥去逛金陵的灯会了。唉,我也好想他们。不过,等过完元宵节,他们就会回来了吧?” 林若笑着点点头:“对,正月二十回程,走不了水路,只能走陆路,约莫要等到二月出头,就会到京城了。” 林祁掰了掰手指:“那就是,还有半个月的光景,我先将就着找罗二消遣消遣,等惜恩回来,我就有玩伴了!” 所以罗二只是个替代品? 心里默默地同情了一把罗二,然后很自然地就把罗二抛之脑后,牵着慕容冲,带着林祁,继续在灯市上逛着。 只不过没有了黎焰这个智囊,再猜灯谜,实力就大打折扣了。 等逛得累了,没再转回饕餮海,而是在街边找了个小摊坐下,品尝些特色小食。 只是,没等他们吃完,慕容冲敏锐地感觉到周围有些不对劲,打发身边的一个王府侍卫去打探情况。 “怎么了?”林若不解地问道。 “大概是出了什么乱子,这条街上城防营的人和京兆府的衙役多了一倍。” 林祁扯了扯嘴角:“不会吧?” 这种普天同庆的大日子,万人空巷,人一多,确实是会出点乱子。但是刚好还让他们给碰上了,这也太扫兴了吧? 林若扫了一眼往来人流,蹙眉道:“好像是多了不少官兵。你们几个,护着小祁些。” 从九星那边调来的杀手东凡,如今是林祁的贴身护卫,日夜在暗中保护林祁的安全。比之王府带出来的这几个亲随侍卫,那是绰绰有余,但是林若还是下了命令。 好一会儿,慕容冲派出去的那个侍卫才回来禀告打探来的情况,不过,似乎是为了不暴露他们一行的身份,那侍卫贴着慕容冲的耳朵小声汇报。 林若见慕容冲脸色突变,忙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慕容冲面沉如水,低声对着林若说道:“颜缮不见了。” “什么!”林若差点惊呼出来,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压低声音回复,“缮儿怎么会不见了?阿珩呢?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颜缮,是六公主嘉姮和驸马颜绶的孩子,如今刚一岁半了。侍卫打探到的消息是,今日颜绶和嘉姮带着儿子出来看灯,中途嘉姮被人流挤到,不小心崴了脚,所以把孩子交给了奶娘。颜绶扶着嘉姮打算回府,等穿过人流到达马车所在之处时发现,儿子和奶娘没跟上!再派人去找的时候,只找到了惊慌失措、丢了颜缮的奶娘! 这下,颜缮夫妇俩慌了,慌忙找了就近的京兆府衙役,亮明身份,令他们赶紧寻找。 京兆府尹应宗和城防营统领魏迁很快得到消息,立马加派人手寻找——这丢的孩子,可是明宗皇帝的外孙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要是没把孩子找回来,他们哪还交得了差! 林若听明白了原委,当机立断,安排冷夙带着两个侍卫先送林祁回家,并嘱咐冷夙在林祁安全回府之后去一趟云弈的住处,而她则即刻去京兆府。丢了孩子,嘉姮一定急疯了! 慕容冲忙拉住林若,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六十七章 元宵劫2 - 女商枭 - 陆小飘 越是热闹的佳节,京城四街越是人山人海,而这种时候,也往往是人口失踪最多的时候,不仅是京城,各大繁华的州府皆是如此。尤其是粉雕玉琢的孩子,所以,林若每每带着林祁、黎惜恩出门,都会格外小心,明面上的侍卫随从不能少,暗中安排的高手护卫,更是不可或缺。 因为,你永远无法知道人贩子潜藏在哪个角落,会挑什么时候下手。千日做贼易,千日防贼难!一旦让人贩子得手了,再把人找回来的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许多孩子就是这样与亲人永远不再相见的。 以往,就算是慕容冲负责京城治安,也无法完全保证没有一个孩子走失,毕竟粗心的监护人难以绝对杜绝,但很少有发生过朝廷官员家眷的孩子走失。 但眼下,丢的是明宗皇帝的外孙,六公主的独子颜缮! 在慕容冲陪着林若到了京兆府之前,嘉姮因为伤心过度,哭晕了过去,被颜绶派人送回了府里,他自己留着焦急地等待消息。等林若和慕容冲到了京兆府之后才发现,情况更糟! 除了六公主的独子走失之外,户部侍郎孔甫家五岁的嫡女也走丢了! 另外,来京兆府报案的寻常人家比往年多了近一倍,走失的皆是七岁以下的孩童。 应宗在京兆府尹的位置已经呆了近六年,眼瞅着这两年沾了荣王妃林若的光,好几件差使办得极为漂亮,皇帝和太子都嘉奖了,仕途升迁有望,没想到去处了这档子事!应宗急的焦头烂额,心里把那群胆大包天的人贩子咒骂了千百遍,竟然把罪恶之手打到六公主和户部侍郎家;又把城防营的新统领魏迁也埋怨了几百回,从前也是京兆府和城防营负责京畿治安,没出这么大的事儿啊! 可是有什么用?人找不回来啊! 更糟心的是,眼下一点线索都没有啊! 汴安城这么大,都不能保证每个角落都搜寻遍,更不消说万一人贩子趁着上元宵禁,把拐到的孩子带出了京城,想要找到,就更是难如登天了! 四个城门的城楼上已经第一时间安排人去知会了,有消息马上会传回来,但是至今还没有消息。 此刻,应宗见到慕容冲和林若,仿佛见到了救星,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两人身上。 “斩夜,紫电,你们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吗?” 事急从权,林若把两个暗卫直接带在身边,光明正大地进到了京兆府中。他们俩和东凡一起,一直躲在暗中保护,再加上他们或是杀手或是暗卫出身,对周围的情况更加警惕。人贩子多数会选择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样,伺机下手,但只要在他们几个的警戒范围之内,绝对逃不出他们的眼睛。 但此时,他们都摇了摇头。 这至少能说明两种情况:其一,他们这一路行来,没有遇到人贩子,因为他们这一行人看起来不好惹,也没有人贩子要下手的目标;其二,这些人贩子的警惕性很强,如果不能得手必然得手,就不会轻易尝试。 如此一来,便更显得此案棘手。 应宗更加颓丧,不安地来回踱步,不停地重复碎碎念着“这可怎么办”。 慕容冲沉声道:“我已经让人回王府调集侍卫帮着一起寻找,阿若也让人去打探消息了。先别急,再耐心等等。” 不要急,耐心等等。 说起来倒是轻巧,可是,这颜驸马和孔侍郎就在这里坐着呢! 六公主哭晕了被送回去,但是孔侍郎家的妻妾还在内堂里哭着呢! 还有一群丢失了孩子的百姓,也都在堂前或是哭闹或是谩骂,哪里能静得下心来! 应宗真是有苦说不出。 慕容冲扫了一圈,问道:“魏迁呢?” 应宗答道:“魏统领亲自带人去找了,城防营所有的士兵都出动了,但是,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所有人? 慕容冲皱起了眉头,魏迁也太过大意了。纵然找寻失踪孩童紧要,但也不能把城防营的人全部调走啊!若是有心怀叵测之徒利用这个机会,混入城中制造动乱,后果不堪设想! 如当年明宗皇帝登基未稳,叛军潜入城中,导火索便是因为城防营倾巢出动之故! 魏迁资历太浅,考虑不周。 林若也想到了慕容冲所担忧的,捏了捏慕容冲的手,低声道:“魏统领此举太不妥当,万一生出其他事端,为时已晚。该去做什么你就去吧,我留在此处,等阿夙的消息。” 慕容冲神色严峻地点了点头,回捏了林若的手,嘱咐斩夜和紫电好好照顾林若,勿要让她去冒险,然后便带着几个侍卫迅速离开了京兆府,暗中保护慕容冲的影卫自然也一同离开,保护林若的只留下紫电和斩夜二人,哦,还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女——竹萱和幽草。 应宗不解地问道:“敢问荣王妃,王爷他……” 林若低声回道:“京畿布防。” 短短四个字,旁人未必能明白其中含义,但是应宗一下子懂了。他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京兆府尹,先前荣王爷带掌城防营的时候,发生再危急的事情,城防营也会留下人手驻扎守护,以策万全。再加上,以应宗的年纪,关于平戎郡主救驾太后、誉王调军平乱之事,所知的也更为详尽,当即明白慕容冲急急离开的缘由:没找到丢失的颜家小公子和孔家小姐,最多挨骂罚俸,甚至降职;但若是因小失大,再发生什么叛军趁乱潜入京城,引发无法挽回的后果,他脖子上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这很残忍,但是,却是事实…… 但愿往事不会重演! 吓得面如土色的应宗,愈发庆幸荣王爷和荣王妃当真是他的贵人福星!甚至想着要在京兆府里给这两位贵人立个长生牌,每天早晚拜一拜,说不定比庙里的菩萨还管用!不求官运亨通,富贵显达,至少让他这个京兆府尹在升迁之前安安稳稳的,别再遇到这种糟心事了! 感激林若和慕容冲的同时,应宗心里对魏迁愈发不满,愈发觉得自己这衰气是拜对方所赐!对,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 小剧场: (林若来了) 应宗:ヾ(^?^)?荣王妃!!大福神!!让我蹭一下欧气! 慕容冲:(艹皿艹)泥奏凯! (魏迁来了) 应宗:(▼ヘ▼#)你个衰神,走开走开,离我远点! 魏迁:(▼ヘ▼#)天地良心,明明是你自己衰!这口锅我不背!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六十八章 元宵劫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但是,在孩子被拐这件事情上,却不是——尤其是对于丢失孩子的父母来说。 那是不断蔓延的绝望,像是绞刑的绳索一般,缠绕在每一个丢失孩子的父母的脖颈之上,也缠绕在京兆府尹应宗的脖子上,一圈一圈,叫人窒息。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衙役和官兵们有回来报信的,但来复命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仍然是“还没有找到”。 林若手里的暖炉换了一次碳,终于等到了冷夙回来。 “怎么样?” 林若还没有开口,应宗、颜绶、孔甫等人就先围了上去,冷夙是林若的暗卫,保护林若的安全,身手深不可测。林若把人打发出去查探消息,如今回来复命,必然是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冷夙冷着一张脸,对那些殷殷期盼的目光视若无睹,直直地走到林若跟前,利落地颔首致礼,得了林若的允许,才说道:“北市街的赌场,有人瞧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肩上扛着个昏迷的孩童进去,疑似人贩子。” 消息的来源,被冷夙直接隐去,其他人也没有怀疑。 这样的高手总有些自己独到的方法去搜寻消息。 糖葫芦小贩,昏迷的孩童,北市街的赌场。 这些词串联在一起,不得不令人疑心。 又是北市街?应宗实在是头大,但又不得不承认,那种“三不管”的地方,当真是藏污纳垢的好去处!尤其赌场那种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汇聚的地方,更是无法用一个“乱”字形容。那些个赌坊,平日里就敢闯到欠了赌债的人的家中,抢走所有一切值钱的物什抵债,孩子自然也被包括在“值钱的物什”里头。 这样暗地里的生意,他们有的是渠道。容貌姣好的,卖到富庶地方,可以换一笔不小的钱财;容貌一般的,卖到大户人家里去为奴为婢,也能赚上一笔。 可怜那些无辜孩童,就这样成了这些丧尽天良之辈的聚财盆! 此等恶劣事件,历朝历代都有,而且屡禁不止。偏偏,每一朝代的朝廷都没有根治的法子,只有情况严重与否罢了。 有了消息自然是好,应宗立刻遣人去通知魏迁。 孔甫不悦地甩了一下袖子,压着怒火道:“应大人,既然有消息,为什么不从京兆府点了衙役直接过去搜?” 应宗回道:“北街情况不比东西南三街,鱼龙混杂,需先让魏统领前往探清楚情况!” 孔甫一听,愈发气急:“等魏统领去打探情况?若是惊动了那些人贩子,又把孩子转移到别处去,那可怎么是好?” 应宗想反驳,眼下还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当真是劫走您家闺女的人贩子呢,毕竟走失孩子报官的这么多起,如果全是一个团伙作案的,那得是多庞大的组织!这家赌坊大多可能是其中一个窝点啊!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但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孔甫已经向林若请求,暂借冷夙一用。 应宗还欲说话,孔甫不耐烦地说道:“应大人,时间紧迫!晚了,那群人贩子又不知去哪儿了!应大人若是不肯派衙役,本官自己带上府卫家丁去救!”然后,冲林若拱了拱手:“下官救女心切,言辞冒昧之处,请荣王妃见谅!但请荣王妃借冷护卫一用,若是救回小女,改日下官必然到府上致谢!” 林若自然应允。 孔甫对着林若拱了拱手以示谢意,把冷夙带走,就直接急匆匆地往外赶去。 颜绶也心忧儿子安危,依着礼数跟林若告辞,央求林若去六公主府看看嘉姮的情况,帮着安慰嘉姮,待林若允了,这才急急地追着孔甫的脚步离开。 应宗依然坐镇京兆府中,不是他不敢去,而是此时得到的消息,还不够准确。何况,眼下京兆府里也要留一个主事的人。 林若则告辞,带着两个婢女和两个护卫去了六公主府。 嘉姮已经醒了,但从醒来之后,眼泪就一直没有断过。 她一边哭,一边骂,骂完了丧心病狂的人贩子,再骂没有尽到看护责任丢了孩子的奶娘,接着,便是无休止的自责:“我为什么不把孩子抱在自己怀里?我是崴到了脚,可是没有崴到手啊……我为什么要让颜绶扶着?让婢女扶着就行了,这样颜绶还可以抱着缮儿,缮儿也不会丢……不,我为什么要带缮儿去看灯会?呆在府里就好了,把院子里都布置好各种花灯,带着缮儿在府里看花灯,多好!我为什么就非要把缮儿带去街市上看什么花灯啊……” 嘉姮用力地垂着自己的胸口,大声嚎啕。 为什么她要去灯市,为什么要崴到脚,为什么要把孩子交给奶娘,为什么人贩子就盯上了她的缮儿…… 紫竹等几个丫头也是流着泪,用力地握住嘉姮的手,不忍自家主子自我伤害的言行。 可是,一个丢了孩子的母亲,心里的痛,远非她捶打在自家身上的痛所能比! 林若主仆三人见了,也很是不忍。 正要上前安慰,却被为嘉姮诊脉的大夫出言拦下:“荣王妃,下官有要事禀报,还请借一步说话。” 林若看了一眼嘉姮的方向,然后目光又落在了大夫身上。 大夫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林若带着大夫到了外室,问道:“阿珩出了什么事?身子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回王妃的话,公主殿下她……有喜了。”大夫迟疑着说着话,但是面上却更加凝重。 “有什么话,一并说完,不必吞吞吐吐的。”林若看大夫脸上没有喜悦之情,反而满眼忧愁,便知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是,按脉象来说,公主殿下的身孕不足两个月,胎像不稳,今日又情绪激动,悲情大兴,故而有……有……小产的先兆……” 大夫说到后来,声音有些发颤。 林若皱眉,问道:“保得住吗?” 大夫颤巍巍地说道:“下官……没有把握,如果,如果能安抚住,六公主的情绪,再,再请太医院会诊,也许,可、可以……” 林若眸色一凛,厉声道:“我知道了,我马上派人去宫里找娴妃娘娘,你去开一剂温和的安神汤药,在这里随时待命。务必要把阿珩腹中的孩子保住!”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六十九章 元宵劫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把自己可以随时入宫的玉牌交给了竹萱,让她去找公主府的管事,即刻差人去入宫去找娴妃娘娘,并安排人去颜府报信,把严御史夫妇赶紧请来。自己则肩负起安抚嘉姮的重任,希望她看在腹中胎儿的份上,镇定起来,也坚强起来。 可惜,嘉姮在得知自己又有孩子之后,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欣喜,反而失常地认为,就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缮儿才会丢的!她声嘶力竭,甚至失控地捶打着小腹,埋怨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好在冬天的衣袄厚,不易抓伤。 林若好不容易把人制住,不敢再提孩子的事,由着她扑到自己怀里嚎啕大哭:“阿珩,阿珩,你别怕,京兆府、城防营已经出动大批官兵寻找了,王爷他也带着王府侍卫去找寻了,一定可以把缮儿找回来的,一定可以的!缮儿他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 宽慰的话,不断重复着,等嘉姮的心情平复一些,紫竹端来了安神汤,和林若一起劝嘉姮先喝点润润嗓,然后,嘉姮就感觉眼皮有点重,然后睡着了。 紫竹眼睛通红,带着一众婢女跪下,向林若磕头:“多谢荣王妃!” 林若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折腾了一宿,实在有些累。 幽草担忧地问道:“小姐,你要不要回府休息一下啊?” 紫竹忙说道:“王府离公主府有好些距离,王妃若是不嫌弃,奴婢这就安排人去准备厢房,让王妃休息一番。” 幽草嘟囔道:“可是……小姐不习惯睡在别处。” 这话半真半假,从前林若是因为畏惧水声,所以很挑剔卧房;但如今已经好多了,要在六公主府休息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幽草就是不满意对方的态度,好像林若帮着照顾嘉姮公主就是本分似的,这么火急火燎地要把她们家小姐留下来。 林若缓了一会儿,放下手,缓缓说道:“等颜御史和颜夫人过来,我再回府吧。” 话是这么说,但林若在等到颜御史和颜夫人之后,又一直等到宫里的太医赶到公主府,给嘉姮诊完脉,表示一定会保住孩子,这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了荣王府。 京兆府,应宗心思不宁地等到天亮,有一个衙役慌慌张张而来。 “大,大人!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应宗心里咯噔一下。 衙役大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孔侍郎,和,颜驸马去,去赌坊拿人,和,和魏统领打起来了,人贩子,跑了!” “什么?!跑了!!那被拐走的孩子呢?救出来了吗?”应宗期待地看着大口喘息的衙役,焦急地直跺脚,“你倒是说话啊!” “救,救出来了!可是……” “可是什么?说啊!” “可是,里面没有孔侍郎家的小姐和颜驸马家的小公子!” 应宗的期待落空,心里更加烦躁不安,偏偏有丢了孩子的百姓听说找到了几个孩子,一窝蜂地涌过来,七嘴八舌地缠着应宗和衙役询问找回来的孩子在哪儿,是不是他们的孩子,如此云云,应宗更加头大。 “肃静,都肃静!” 应宗扬声喊了一声,跺脚甩袖,一众百姓登时被吓着了,不敢再出声。 “大人……”师爷弱弱地发生,冲着周围一群目光殷切的苦主扬了扬下巴,示意该怎么处置。 应宗深吸一口气,不停地在心里告诫自己“我是京城的父母官”,来回七八次,终于完成了心里建设,心境平和,语气郑重地询问那个衙役:“救回来的孩子被安置在哪里?” 衙役拱手道:“回大人的话,还在回京兆府的路上。” 应宗点头道:“等被救的孩子们送到府衙,你帮着师爷一起处理,确认了关系的,都记录备案,孩子父母不在的,好生安顿在衙门后堂,准备点热的汤水和吃食。等腾出了人手,再去安排找寻孩子的父母。” “大人英明!”师爷和衙役当即拱手领命。 “青天大老爷!”“大老爷英明!”人群中零星有人赞颂了顺天府尹几声,然后抽抽噎噎地迅速跟上师爷和衙役的脚步,等待那群被救回的孩子的到来,期盼老天垂怜,那些孩子里有自己丢失的孩子。 有衙役低声询问:“大人,那魏统领和孔侍郎那边……” 应宗冷哼了一声:“丢孩子的和找孩子的都不着急,咱们在这里等消息的能怎么办?替他们着急吗?” “可是……” “可什么是?颜驸马不也在那里吗?” 衙役恍然“哦”了一声,偷偷对着应宗比了一个大拇指,还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发现他这么暗搓搓地奉承顶头上司,然后就不再多言了。 孔甫是户部侍郎,他府上的家丁虽然凶狠,但跟城防营训练有素的兵卒相比,不论是从数量还是从能耐上,都不是一个量级的——如果是,那么孔甫这个侍郎也就做到头了。所以,这场所谓的“打起来了”,很快演化为城防营单方面的碾压。 在场众人,好歹颜绶还是清醒的,加之他是驸马的身份,虽无权,但身份摆在那里,是皇亲国戚,有他从中说和,魏迁让手下的城防营兵卒放过了孔甫。 魏迁和孔甫这一内斗,虽然让赌坊的人贩子跑了不少,但不是毫无所获:赌坊里还有几条漏网之鱼,通通绑了送去京兆府严加审问;藏在赌坊里被拐来的七八个孩子,都被送去了京兆府安顿;同时,其他的几个窝点也闻风而动,有了动静,在东西南北四座城门把手的官兵和沿街搜寻的衙役、兵卒都有所发现,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有了线索,便要顺藤摸瓜去捉拿人贩子,救回被拐走的孩子。 孔甫和魏迁再相看两厌,也在颜绶的劝说之下,暂时握手言和。可就在魏迁与孔甫分头行动之后没多久,他就遇到了慕容冲派来的侍卫,质问他如何能将城防营的人倾巢派出!魏迁正在气头上,哪愿意听一个侍卫的指责?也不管对方背后代表的是荣王爷还是朝廷,直接拿鞭子将对方抽开,带着手下去追辑人贩子下落去了。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七十章 元宵劫5 - 女商枭 - 陆小飘 事实证明,魏迁的被愤怒蒙蔽了的“莽撞”式刚愎自用,并非全无用处。他带着城防营的弟兄们在顺藤摸瓜清剿了他们接下来找到的第二个人贩子窝点的时候,发现了被拐走的孔侍郎家的小姐和颜驸马家的小公子颜缮。 可惜,这群人贩子却不像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一拨那样遇见官军就双腿发软,也不像他们在赌坊堵到的那一群逃之夭夭的人贩子那样狡猾,这是一群真正穷凶极恶的暴徒! 他们很快发现了自己手上的孩子里,似乎有让这群官兵忌惮的孩童,也许是他们的上封的孩子,或者是哪位当朝重臣家的孩子。而且,在交锋中,他们很快发现了最让对方投鼠忌器的孩子是哪一个了——那是一个不满三岁的豆丁大点儿的小男孩,粉雕玉琢,煞是可爱,如果没有哭闹得这么厉害的话,就更讨他们欢喜了;身上的衣服是极华贵的锦缎,带着的长命锁、玉牌等等饰件也都是价值不菲的好货。 这孩子身上的东西拆散了拿到黑市去换钱,也能换到不下百两;而这个孩子,到时候买到江南的富贵人家中去,换个几十两绝对不成问题!百十两银子,对于这群人贩子来说,那可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啊! 当然,这种高回报,得是有命的前提下。 如今,也再惋惜,也只能拿这个孩子当挡箭牌,跟官军斡旋。 天气阴沉,冷风嗖嗖。弓弩手雪亮的箭头在格外显眼,当然,人贩子手中寒风闪闪的刀也完全不逊色。 魏迁压低声音,询问手下副官:“去通知孔侍郎和颜驸马了吗?人什么时候到!” 副官同样低声回应:“还没有消息……” 两人都明白,双方要等的并不是孔侍郎、颜驸马这两个丢了孩子的权贵苦主,也不是他们带领的那一群能力远不如城防营兵卒的手下,而是从林若那里借来的、跟在他们身边帮着寻找人贩子下落的冷夙! 只要冷夙来了,就能够扭转僵局! 可是,报信的兵卒有没有找到他们?冷夙什么时候才能过来?这一切,他们都不知道。 作为人质的颜缮,被人贩子的头领粗暴地夹在身前。不知是因为哭得没有力气,还是冻坏了,亦或是人贩子的手臂刚好卡在他胸前的脖子胸以上的位置,颜缮的哭声越来越微弱。 魏迁愈发焦急,咬牙道:“你放了小公子,我放你们走!” 人贩子头领冷哼了一声:“现在知道放行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魏迁压抑着怒火,道:“那你想如何?” 眼看着颜缮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借着微弱的光,勉强能看到一张小脸变得青紫,口里吐出白沫! 人贩子扫视了一圈瞄准他们的箭头,和几个兄弟们对视了一眼,说道:“给我们准备车马、盘缠,至少两百两!还有,让你的人,后退十里,不,退出北街!” 两百两的数目,并不算多,马车也并不难找。人贩子也知道,现在不是狮子大开口的时候,眼下的情况,保命为上。 眼瞅着人贩子又紧了紧圈着颜缮的手,魏迁忙摆手道:“好,好,你不要伤了小公子!” “老子有分寸,你们赶紧的!不许耍任何手段!” “来人,照他说的做!” “大人,这……” “照他说的做!”魏迁愤怒地扬声吼道,“弓弩手,收箭,后撤!你,去准备马车和盘缠,立刻!” 身旁的兵卒慌忙领命前去准备,城防营的兵卒们也收起了武器,齐整地往后撤。 魏迁好言和人贩子周旋:“你要的东西,马上就能到。你,你先看看小公子的情况!” 人贩子全然不在乎:“哪儿就这么金贵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也看得出孩子有点不正常,白沫流到了他的袖子上,所以稍稍换了个姿势,毕竟眼下这孩子是他们的保命符。 阴沉的环境中,谁也没有发现潜藏而来的危机。 好像有一道白光闪过,然后,人贩子头目手里的孩子连带着他的手臂一起往下落,被一道快如风的身影接走。 接着,又是一道白光。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人贩子头领感觉脖子上有一股热流涌出,感觉他的右肩有些凉,而目光看向他的兄弟们,都睁大了眼睛。 他想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而是吐出了汩汩的血水! 他想抬手去摸,发现自己的右手不见了,锐痛后知后觉地传来,但是,他很快也感觉不到了。 刹那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是,那已经成为了他临终的最后一个意识,连惊恐的神情都来不及露出,他就直接如一滩烂泥一般,“砰”的一声,整团糊在了地上! “老大!!”人贩子兄弟们尖叫着,想要上前。 “弓箭手,放箭!”魏迁当即招呼还没退全的兵卒准备,剿灭这群人贩子。 冷夙冷冷地看了魏迁一眼,吐了三个字:“留活口。” 然后,他抱着脸色青紫的颜绶,撕了衣裳的下摆,把孩子包住,为孩子挡住这冰冷的风,大步往京兆府而去——颜绶的情况已经危在旦夕,浑身冰凉,脸色青紫,气息很是微弱。 他在施展轻功的整个过程中,尽可能地求稳,不让怀里被包裹起来的小家伙再受到更多的伤害;同时,也要尽可能地把握时间,尽快赶到京兆府,赶上小生命流逝的速度。 从前他是一个杀手,他从不顾忌这些,因为他的任务就是取人性命。但如今他是一个护卫,他的职责是保护雇主的安危,执行雇主的命令——颜缮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他的雇主林若,会很难过的。 这是他一瞬间的念头,没有想得太深刻,只知道自己必须把颜缮带回京兆府,因为莫用愁已经被请到京兆府待命了。 可惜最终,那个江湖人称“鬼医阎罗”的神医,那个敢跟阎王抢人的神医,没有把颜缮救回来。 冷夙把小家伙带到京兆府的时候,已经只剩了一口气。可怜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看他的父亲一眼,没来得及让莫用愁把脉扎针,就离开了这个他才刚刚认知了一点点的斑斓世界…… “缮儿——!”颜绶凄厉的叫声,让在场的人都不忍地闭上了眼。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七十一章 元宵劫6 - 女商枭 - 陆小飘 “缮儿,你睁开眼睛看一眼,看一眼爹爹!爹爹来了,来了!”颜绶抱着怀里脸色青紫、嘴角黏着干涸的白沫的孩子,不停地晃着,试图唤醒他。 “莫神医,神医!你救救缮儿,救救缮儿啊!他只是睡着了,你快救救他啊!你都能从阎王那里抢人,你快救救我的儿子啊!”颜绶拽着莫用愁的袖子,跪在地上哀求。 这个从来都是朗月风清的书生,突然间失控了。 这是他和嘉姮的第一个孩子! 他才不到两岁啊! “缮儿,缮儿……我,我该怎么跟、跟你娘……交代啊……” 颜缮的整张脸拧在一起,青筋爆突,眼角挤压出的泪水,根本无法诠释他心中的万分悲痛和惶恐无措。 是啊,该怎么交代呢? 原本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想要找回来,本就是十分难的事;如今,那么多孩子找回来了,都平平安安的,孔侍郎家的小姐,也只是受了一点惊吓,没有大碍,只有缮儿,只有他的缮儿,没有了…… 莫用愁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今日我离府前,阿若派人来林府传了个消息,跟我取了些安胎的药丸。”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莫用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么一番话。 人家刚没了儿子,就说出荣王妃有身孕这样的消息来刺激对方,这不是找打么? 莫用愁继续说道:“是替六公主取的。” 所有人都一怔,然后目光迅速地投向了还在发愣的颜绶。 颜绶抱着已经发冷的颜缮,被这个消息砸中晕乎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你,你你是说,阿、阿珩她,她有身孕了?” 莫用愁点了点头:“是,不过情绪起伏太大,情况不太好,宫里已经请了太医,让我有空的话过去瞧瞧。不过,十……小冷让人送来的消息紧急,我就先来这里了。” 冷夙原名叫做冷十一的事情,算起来是一个秘密。尽管在场的这些人里面,知道“冷十一”究竟是什么人的,可能不多,但即便不多,也不能肆意说出口。林若深受皇恩,慕容冲手握重兵,若是让他人知道,庇佑着林若的高手冷护卫从前是九星的杀手,是江湖人称“天下第二杀手”的冷十一,这将会给他们带来无穷止尽的麻烦。 听到嘉姮又有身孕的消息,颜绶心里突然间升腾起了希望! 这个新的孩子,出现得太及时了! 就像是绝望的黑暗里突然出现的一道亮光! 颜绶甚至没有意识到,莫用愁跟他诉说的“情绪起伏太大、情况不太好”的深意是什么,他放下了怀里刚刚过世的孩子,没来得及擦干眼泪,就狂喜地往家中奔去,留下一群与这个孩子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对着这具小小的尸体,不知所措。 这个可怜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在场之人,谁也不愿意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六公主府的下人,都跟着自家驸马爷往公主府赶了,魏迁还在北街收拾残局,孔甫带着侍郎府的仆从往那边赶,然后泪流满面地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小女儿,欢天喜地地回家。 冷夙和莫用愁相视一眼,识趣地告辞离开。 他们一个要回荣王府复命,一个要回安泰伯府配药。 京兆府尹应宗,是在场唯一能做主的人,也是最为头疼的一个人。 看着那具躺在冰冷的桌案上的小小的尸体,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颜绶是六公主的儿子,是明宗皇帝的外孙,按理应该是把他郑重地送回六公主府,请他的父母——也就是颜绶和嘉姮来做主的。可是,现在,嘉姮刚刚有了喜脉,胎像不稳,这要是把孩子的尸体送过去了,一个惊吓,出了什么事,后果可真担不起;另外一个,孩子的父亲颜驸马,一句吩咐都没有留下,就这么走了…… 实在是难办啊! 应宗赶紧让人去把师爷找来,商议个法子。 师爷丢下手头的事,火急火燎地来,对着这个棘手的小小尸体,思索良久,才踌躇道:“大人,要不……咱们把小公子先好好安置在衙门里,然后让人去六公主府,跟驸马爷递个话,问问驸马爷的意思?” 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应宗想到,好在荣王妃还在六公主府,想必也能斡旋一二,便让人按照师爷的意思去办,并特地嘱咐手下机灵着点,只能找颜驸马,碰上其他人,颜缮的事情不能透露半个字! 衙役捣头应下了,往六公主府而去。 但是,应宗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这个举动,会给六公主带来多么巨大的改变,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隐患,甚至给荣王府带来多大的麻烦。许多年后,等到他已经不再是京兆府尹,再回想起自己的这个举动,真恨不能给那时的两巴掌,狠狠地打醒这个想得太少的自己! 林若不在六公主府,颜御史和颜夫人在,宫里派的太医在,颜驸马也在。 而颜驸马此时正在屋里陪着刚刚苏醒的嘉姮,宽慰她说已经有了缮儿的线索,让她好好安心养胎。 恰在此时,京兆府的衙役上门来,和颜御史夫妇撞了个正着! 偏偏,颜御史和颜夫人都不是好糊弄之辈,衙役非要见着颜绶才肯说具体情况,让他们很是愤怒,也很是恼火。他们是缮儿的祖父祖母,京兆府有了孩子的下落,为什么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而只能告诉颜绶? 颜御史是个言官,最擅长的就是玩弄文字,在不让人抓到任何把柄的前提下,在不使用任何粗鄙的词汇的前提下,把人损得体无完肤,骂得无地自容。 衙役不过是京兆府的小吏,连品级都没有,面对御史如此奚落,除了忍,还是忍。但再怎么忍,也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等颜绶得到小厮的通知,慌慌张张赶来的时候,衙役终于得到了机会,梗着脖子,心里冷笑着,用阴阳怪气的语调,扬声询问驸马爷该如何处置小公子的尸体的时候,颜御史和颜夫人整个人如遭雷击! 但紧接着,外头传来了一声更凄凉的尖叫声,然后是“砰”的一声倒地的钝响,颜绶慌忙冲出房间,看到人事不省的嘉姮,看到婢女手忙脚乱地喊着“公主,公主”,闻到一点一点变浓的血腥味,整个人,四肢冰凉。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七十二章 反目仇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在一天之内接连失去两个孩子,这种沉痛的打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毁灭性的,尤其,颜缮还是亲眼见着两个孩子是怎么没的! 那个因一时之愤,没有遵循府尹吩咐的衙役,趁着公主府里大乱,跑了。他也没有逃回京兆府尹自投罗网,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家收拾了行囊细软,逃离了京城。 所以,等到应宗被悲愤交加的颜御史劈头盖脸地责难的时候,整个人也是懵的。 论官级,京兆府尹还比御史的品级要高,但是言官作为一个特殊的存在,无惧品级高低。鉴于惹上言官带来的一身麻烦,无休止的弹劾揪小辫子,所以每个官员都是能不惹言官就不惹言官,能绕着言官走就绝对绕着言官走。 但是,这也并不代表,当言官怒气冲冲地上门来,毫无缘由地一通指责,他也必须敢怒不敢言。尤其,应宗自认为在救出被人贩子拐走的这件事情上,他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论谁在两天一宿没有合眼,为着上元灯节的京畿治安尽心尽职地付出,却遭到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谩骂,心里绝不会好受。 分头行动是孔侍郎、颜驸马跟魏迁一同定下的,选的方向没有遇着自己家的孩子,关他京兆府尹什么事?他又没在现场! 找到了孩子下落,跟人贩子周旋的是魏迁,人贩子把颜缮当作人质,被折磨得半死不活,那是魏迁的过错!跟他有什么关系? 把孩子往京兆府送的是冷夙,中途出了什么岔子,他一个京兆府尹又不是老天爷,怎么能掌控?阎王要收人,他还能到地府里去把人抢回来? 再说了,丢了那么多孩子,个个都胳膊腿儿完好无损地救了回来,只是受了点惊吓、挨了点冻,偏偏你们家孩子没了,怎么不想想是你这个御史平日里不积口德,所以报应在了后辈身上呢?如今还不好好反思己过,却来反咬一口! 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朝廷重臣,就这么谁也不肯服谁地争执了起来,京兆府里的衙役们谁也不敢拉架。那孤零零地躺在一边的颜缮的小小尸体,显得更为凄凉。 再说六公主府里。嘉姮终于被卧房里汹涌的血腥气味和浓重的草药味激醒。 “公主,公主你醒了!” 紫竹欣喜地呼叫了起来,血红的眼中的泪水,根本来不及擦去。 嘉姮虚弱地斥责了一声:“哭什么哭,去,叫太医,叫太医诊脉,本宫要,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嘉姮的头脑好像突然间清醒了过来:失去的,不能再回来了,但至少,肚子里这一个孩子,一定要保住! 可是,谁也没有动。 紫竹为首,婢女们一个一个地跪下了,抽噎着,不敢出声。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嘉姮的心底突然浮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目,不断地跟自己说“不会的”,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坐起,摸向自己的肚子,感受着腹中的孩子。 “不会的,不会的,你们在骗我,你们在骗我!” 嘉姮的情绪再度失控,颜绶冲了进来,费了好大的劲,手忙脚乱地按住了嘉姮,把她紧紧锁在怀里,极力劝说:“阿珩,阿珩你别这样!阿珩,我们,我们还年轻,还会有……其他孩子的……” 嘉姮整个人僵住了一下,然后大力地挣开颜绶,狠狠地抓着他的衣襟:“你在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颜绶神色哀戚,不忍地别过脸。 嘉姮再度扬声吼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颜绶眼眸中尽是难以言喻的苦楚,挣扎着说道:“孩子,孩子……没了……” 没了?没了! 这个孩子,也没了!! 嘉姮整个人如遭电击,失魂落魄,良久,身体剧烈地发抖,然后“嗷”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蓬乱的头发沾满泣涕,直到哭得一口气堵在心头,再度晕死了过去。 “阿珩,阿珩!”颜绶抱着柔若无骨的嘉姮,手足无措,“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嘉姮承受不住打击,再度陷入昏迷。而这一昏迷,整整持续了十天。 这期间,轮流有宫里宫外的人来探视,娴妃娘娘更是向皇帝请旨,到公主府小住,照顾嘉姮。其中来探视地最勤的,自然是林若无疑。 朝中形式也因颜缮之死而动荡,人贩子的丧尽天良可恨,但朝廷官吏的失职更是不可姑息。明宗皇帝除下旨,令各州府严查、严捕、严惩人贩子之外,重重申斥了魏迁的办事不利:上元灯节京畿治安部署不周,此其罪一也;清查人贩子出动城防营所有兵卒,行事莽撞不顾后果,此其罪二也;缉拿疑犯之时,不顾全大局,与朝臣内讧以致疑犯逃脱,此其罪三也;与人贩子对峙,不顾皇家子嗣安危,处置不善,致使颜缮夭折,此其罪四也。四罪并罚,褫夺其手中城防营的兵权,御前杖责八十,罢免其官职,流放西南充军。念在邢国公府未曾牵涉其中,故而没有牵连。 当然,这个结果是京兆府尹应宗联合户部侍郎孔甫联合上奏的,颜御史自然也在其中之列,至于慕容冲,他只上了一份告罪的折子,请皇上治其擅调徐战带着部分城防营兵卒回营部署并擅自布防京畿治安之罪。明宗皇帝念其思虑周全,应对及时,功过相抵,未曾治罪。城防营的兵权被交于三皇子宁王手中,另责慕容冲相辅。 至于颜御史弹劾京兆府尹应宗失职之罪,有孔侍郎帮着求了情,应宗也御前自辩,明宗皇帝念在应宗恪尽职守,找回诸多被拐走的孩童有功上,不曾降罪。颜御史愤愤不满,却无可奈何。但是颜家和应宗的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大殿之上,年迈的邢国公老泪纵横,向皇上求情,愿以邢国公爵位换魏迁免于流放,明宗皇帝最终免了魏迁的流放之罪,不过是看着对方端了几个人贩子的窝点的功劳上的。只是,魏迁想要再在仕途上有所迈进,只怕是难于登天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七十三章 反目仇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对于朝堂上习惯了尔虞我诈的官员而言,这无疑是太子党给予烨王党的再一记重击,而建议由魏迁担任城防营统领的慕容冲,更是成了众矢之的,谁也不相信,当初慕容冲的这个建议是出于公心的考量。 而明宗皇帝再次把城防营的兵权交给了宁王,更是让人疑心这是新一轮的帝王权衡之术,没了烨王跟太子争锋,便再扶植一个宁王。更有人思虑,皇帝是想让宁王和烨王都作为储君的潜在争夺者,甚至私下筹谋,联合烨王和宁王同盟,对付太子,然后再一决储君之位。 宁王府的门槛也开始热闹了起来,但是让朝臣没有想到的是,但凡是到宁王府登门造访的朝臣,不论是来自哪个阵营的,宁王府一个都没有放行。从接手城防营的圣旨下达的那一日起,宁王府就开始闭门谢客,以表达自己没有争夺皇位的野心;宁王更是三番几次入宫,请皇上收回成命,他只想做一个纵情琴棋书画诗酒花的先散王爷,但皆被皇帝斥责了一通,赶出了御书房。 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因为这些改动,再次如火如荼起来。 颜家的立场变得有那么几分微妙起来,在每每见到来看望嘉姮的林若时态度的细微变化,都不曾逃过林若敏锐的观察。但她故作不见——她清楚自己的来意,是关心嘉姮,而不是看颜家人的脸色。 嘉姮再度醒来的时候,整个人仿佛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瘦得快要脱了相,双目无神地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顶上,眼泪从空洞的眼角流下,连绵不绝。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苦涩的草药味和温暖的地龙,但是嘉姮却自觉置身于寒冷又黑暗的深渊之中,那种绝望的感觉,怎么都挥之不去。 进出卧房的婢女都端着万分小心,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不敢有太大幅度的动作,生怕惊扰了六公主的悲伤。除了颜绶每日来陪着嘉姮说一会儿话,便是娴妃娘娘时时陪着开解。 颜绶看着嘉姮这个样子,心里更加不好受,他跟嘉姮一样,承受了失去两个孩子的沉痛打击,不,他承受的更多,因为他还要承受着自己的妻子一蹶不振、躺在床上跟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一样的痛苦。 没有哪一个时刻,比现在更让他感到“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是多么扎心! 缮儿丢了,他没本事把孩子平平安安地找回来;妻子再度有孕,他没本事把这个未成形的孩子保住;嘉姮一蹶不振,他也没本事开解抒怀对方的心结。甚至在朝堂上,他也没本事像他爹那样,为缮儿之死鸣不平,替他向每一个元凶、帮凶讨一个公道! 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是元凶,也是帮凶。 他甚至在得知嘉姮再度有孕之时,忘记了这个刚刚离世不久的小家伙,还躺在京兆府冰冷的桌案上,孤苦伶仃…… 他甚至眼睁睁地看着朝堂之上的群臣,借缮儿之死为由头,党派攻讦,勾心斗角,而其中甚至有他的御史父亲,但他却无能为力阻止那些人吃人血馒头…… 他跟娴妃娘娘提出,去请荣王妃来开解嘉姮,却遭到了娴妃娘娘的制止。她是嘉姮的养母,而他是嘉姮的夫君。他们两个是嘉姮最亲的人,不能什么都指望外人。 好几天了,嘉姮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行尸走肉的模样,哪怕有人把她扶起来,给她喂食、喂水、喂药、擦身,她都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如被操控的提线木偶,没有自己的意识。 但是,有人在她身边说的话,她却都听得见。 她的母妃,她的夫君,她的婆婆,还有其他人,有来探望她的,也有伺候照顾她的。 听得多了,她忽然捕捉到了一丝关键:那一日,原本魏迁出动了城防营所有的官兵在京城中搜寻颜缮的下落,但是,慕容冲当夜得知消息后,从京兆府离去,调走了徐战和他手下的人手,回了城防营! 当时若非慕容冲抽调走了徐战及其手下的城防营官兵,他们或许能更早找到颜缮,或许与那群穷凶极恶的匪徒对峙的就不是魏迁,或许缮儿就不会被发现身份与其他孩子不同而被拿来当人质,或许,或许…… 有那么多的或许,其中任何一个或许,都是颜缮的一线生机啊! 可是,最后缮儿死了,为什么? 那是慕容冲擅自抽调城防营官兵之故! 是慕容冲!不,不仅是他! 嘉姮心里甚至想到,与其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让缮儿从未被找到,这样,至少他们还能对孩子有个念想,有一个“缮儿在别的人家生活得很好,在别的人家健康长大”的念想。 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嘉姮的目光越来越阴翳,她不再记得,是林若第一时间赶到了京兆府,并把自己的护卫去调查详情,她不再记得,是林若一宿未眠,陪在京兆府等消息,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六公主府来照顾她,她不再记得,是林若通知了她的公婆、养母,请来了太医,费劲心思勒令务必要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她记得的是,慕容冲和林若,这两个人,才是害死了缮儿的元凶,害死了她腹中胎儿的罪魁祸首!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缮儿被救下的时候,明明还有一口气的,但是到了京兆府,就没有救了。 把颜缮送回京兆府,一路都是冷夙,是林若的护卫! 那个高手,如果他中途动了歹念,那缮儿,她可怜的缮儿,全然没有反抗之力! 而那个护卫,是林若的心腹,他会下手害缮儿,当然是林若下得令。 没错,就是她!就是林若!就是慕容冲! 他们一个抽调走了救援缮儿的兵力,一个趁人不备瞒天过海对缮儿下了黑手! 就是他们! 没有人想到,最后,毫无预兆地点燃了嘉姮的求生意志的,竟然是仇恨的怒火!那空洞的目光里,突然焕发了光芒,那枯瘦的指节,突然用力,攥紧了手中的被衾,然后没有依靠任何人,嘉姮就这么从床上爬起来,面沉如水,恨声道:“来人,去,请荣王妃过、府!”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МΕ 书籍无错全完结 第六百七十四章 反目仇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嘉姮的咬牙切齿,在婢女眼中看来,是身体虚弱勉力强撑的结果;嘉姮的面沉如水,在婢女眼中看来,只是身体不适才展露出来的表象。 没有人猜到,嘉姮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这么多天,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所以,嘉姮最后把颜缮的死,归因为慕容冲擅自抽调城防营官兵之故,和林若让冷夙去救颜缮的缘故,也不会有人知道——当然,除了某个蓄意将她的想法往这方面引导的人除外。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蛊惑,这句话一点都不假。 当嘉姮的要求传达到颜绶那里,就成了她不仅仅想见一见林若,而且希望颜绶把她醒来的消息传出去,希望大家来探望,陪她聊聊天。对于这个要求,颜缮没有丝毫怀疑。 收到消息的时候,林若正好带着林祁一起去了城门,迎接从金陵归来的黎焰和黎惜恩。小家伙兴高采烈地从自家的马车里跳出来,冲进林若的马车里,兴奋地喊着“姑姑”、“小叔叔”,不亦乐乎。 “京中上元节发生的事情,我已有耳闻,”马车里,黎焰跟林若说着一路行来各州县张贴的告示,加强缉拿人贩子的情形,凡事带着孩子的,都会被查得十分严格,“若不是你有书信于我,我也多少会相信魏迁之事,是王爷或者太子那厢事先设好的陷阱。” “这样的流言在京中也有流传,不过不敢喧嚣尘上,只是茶余饭后偷偷谈论一番,”林若无奈地摇了摇头,“王爷向皇上举荐魏迁和宁王,这一点确实没有太子的授意,王爷也没有任何针对魏迁、甚至针对邢国公府的私心在其中,更不会为了拿回城防营的兵权而故意收买人贩子去掳劫孩童,他不是这样的人。哪怕是太子出了这主意,他也不会同意的。” 黎焰点了点头,笑道:“就算我不相信王爷,我也相信你,相信你看人的眼光。只不过,这件事实在是……有些蹊跷,偏偏是魏迁担任城防营统领、部署京畿治安,人贩子诱拐孩童案件就凭空翻了一倍有余。” 说到此处,黎焰的面色严肃起来。 林若很是附和黎焰的猜测:“确实。我问过阿夙,北市街那家赌坊有人贩子出没,确实是林家赌坊的伙计瞧见的,我让人暗中监视、调查了那个伙计,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我猜想,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让他瞧见的。” “所以,北市街的林家赌坊,算是暴露了?” “多半如此了……”林若遗憾地摇了摇头,“好在,咱们在北市街还有别的眼线。我已经让人暗中通知了赌坊,这段时间勿要再传递消息,筛查一下赌坊上下是否混入了内鬼,以及行迹被曝露的原因。” “确有必要。只是,可惜了六公主的两个孩子。”黎焰叹息了一声,“对了,那你年里送来的消息,怀疑烨王身边有高人指点,可有查到线索?” “烨王党里没有发现有人符合,所以王爷那边已经在筛选烨王身边的门客和属臣,但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这样一个‘高人’的下落,”林若面露难色,“有这么一个藏在暗处的高人,总让我觉得心里很不安定。” 黎焰想了想,问道:“你觉得上元节的事,跟这个人有关吗?” 林若面色肃然地摇头,坦言道:“我不知道。毕竟,这件事闹得太大,如果真的是烨王那边的手笔,那么我只能说,这个人心思的诡谲狠辣,远超你我所想。我宁愿相信,烨王身边那个藏在暗中的谋士,只是在事后对整件事情推波助澜,把荣王府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黎焰细了细眼眸,眸色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但是,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林若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们更要……” “小姐!” 马车外,冷夙突然扬声唤了她一声,林若立即就打住了和黎焰的讨论,掀开帘子,问道:“什么事?” 马车不远处,恭谨地候着荣王府的侍卫,喘着气,看样子应该是飞奔而来,专程来向她禀报要事的。 “启禀王妃,六公主府传来消息,说是六公主醒了,但是情绪一直不太好。颜驸马说,六公主想见您,所以请您过府一叙。” “阿珩醒了?太好了,我马上就过去!”林若面上一喜,感觉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转头对黎焰道,“黎大哥,那……” “没事,小祁陪着我跟惜恩回府就好。我从金陵带回了不少好东西,你挑上一两件,带去六公主府?” 林若笑眼弯弯:“知我者,黎大哥也。多谢黎大哥体谅,等我回来,再给你和惜恩洗尘。” 说罢,挑了几盒上好的药材,回到自己的马车里,跟林祁和惜恩说明了情况,让两个小家伙换到了黎焰的马车上,然后挥手告别,让荣王府的人驾车赶去六公主府。 途中,正好遇上了淳颐的车驾,一问之下,也是去六公主府探望熙姀的,便结伴而行。 到了六公主府后,有遇见了相携而来的宁王妃秦沁和凤阳郡主曲潇湘。 看来,大家都是听说了嘉姮醒来,所以特特来探望。不得不说,嘉姮所受的这连番的打击,实在太令人唏嘘。 每个孩子,都是母亲怀胎十月诞下的,个个都是母亲的心头肉,掌中宝,连番失去两个孩子,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是无比沉痛的打击。 进到公主府中,听说太子侧妃沈婉怡和烨王妃蒋倩早已收到消息来了,正在陪着娴妃娘娘说话呢。 “你们四个,怎么凑到一起了?”娴妃娘娘面上露出得体的笑容,但是从她眼下乌青能够看出,娴妃娘娘整个人很是疲惫。 淳颐、秦沁、林若、曲潇湘四个人中,论起来,淳颐的身份最尊贵,但秦沁的年纪最长,又是宁王妃的身份,淳颐和林若都要称呼其一声“三皇嫂”,所以自然由她来回答娴妃娘娘的问话,其她三人在见礼之后乖巧地候在一旁。 娴妃娘娘听明白几人的来意,温和地说道:“颜绶此举当真是欠考虑妥当了,阿珩才醒不久,情绪起伏很大,就擅自知会了你们前来探望。只是眼下,阿珩还在卧榻休息呢,只怕你们要……” “母妃!”嘉姮意料之外的出现在门外,打断了娴妃娘娘的话,“有贵客来探望儿臣,儿臣怎可在床榻之上躲懒呢?”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七十五章 反目仇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嘉姮的突然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瞧见嘉姮眼下的模样,更是让大家大吃一惊:她身上穿着厚实臃肿的大氅,却反倒更衬得她本人行销骨瘦,弱不禁风。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整个要依靠着紫竹的搀扶,才能费劲地往前一步一步挪动位置,每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娴妃娘娘慌忙站起来,把人安顿好坐下,又让人拿了暖炉火盆,嗔怪道:“起来做什么?你现在该好好在床上躺着修养,你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是在戳母妃的心窝子啊!” “是啊,阿珩,”蒋倩率先开口道,“你如今身子骨这么虚,该好好在床上躺着,也怪我们思虑不周,听说你醒了,就直接来府上看你,实在太莽撞了,打扰了你的休息。” “大皇嫂说的是,”秦沁眼中满是担忧,“你强撑着来见我们,若是身体落下了什么病根,倒叫我们于心不安了。” 嘉姮咳嗽了几声,好一会儿才平复了下来,苍白地笑着:“母妃的心思儿臣明白,儿臣也为人母,明白可怜天下父母心,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受一点点苦……可是,缮儿,缮儿去得太冤枉了,儿臣,儿臣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躺在床上当一个废人啊!” 嘉姮的声声哀戚,让在座之人听得都于心不忍。这些人里头,除了林若和曲潇湘,其她都是已为人母,自然能够体会嘉姮心中之痛,沈婉怡最是多愁善感,眼眶泛红,用手帕轻轻拭着眼角的泪水。 林若上前一步,握住了嘉姮的手:“阿珩,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更要好好地照顾好自己。缮儿是个聪慧的孩子,他虽然小,但也最舍不得见你落泪了。他若是知道你这么难过,他也会不安心的。” 嘉姮抬眸,目光冷冷地看着林若。 这目光,让林若蓦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她说不出来,只是觉得,那目光让她感觉到很不舒服,后脊发凉。 下一息,嘉姮把手从林若的手中抽出来,冷笑一声,问道:“四嫂不曾生育过,如何知道这失去孩子的痛楚,是怎么的?” 林若心里“咯噔”一下,嘉姮从来都是叫她“阿若”的,除非是打趣她的时候,才会用玩笑的口气称呼她为“四嫂”。如今,这阴阳怪气的声调,是为何故? 在座的人都觉察到了气氛的诡异。 这荣王妃与六公主的关系,不是向来都是极好的吗?这么唱的哪出? 娴妃娘娘蹙眉:“阿珩,你怎么了?阿若她也是好心,你怎么能这么……” “好心?呵,”嘉姮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若,那看向对方的目光,好似是在看仇人一般,针对林若的字字句句,皆是从未有过的刻薄,“母妃,我们都被她蒙骗了。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阿珩!” “母妃,你不要替她辩解什么了!”嘉姮一声爆喝,瘦得近乎是皮包骨的脸上,崩裂出一道道青色的筋脉,“就是她,就是她林若,她才是害死缮儿的元凶!” “你说什么?!” “不会吧!”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其中,蒋倩和沈婉怡的反应尤为夸张,夸张里还带着极力掩饰的幸灾乐祸——对于她们俩而言,她们毫不在意害死颜缮的凶手究竟是人贩子还是林若,她们兴奋的是,嘉姮竟然会对林若恶言相向,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然了,如果能够证实林若确实是杀害颜缮的凶手,那绝对是意外之喜! 证实不了,也没什么。不管嘉姮是得了失心疯还是什么,她一口咬定林若是害死颜缮的凶手,就足以在京中掀起巨大的流言! 林若整个人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讷讷道:“阿珩,你在胡说什么呀?” “胡说?”嘉姮眉头一挑,脸上带着嘲讽的笑,眼里的恨意,如刀锋般锋利,她花费了极大的气力,从椅子上挣扎地站起,打开了紫竹和娴妃娘娘试图来搀扶她的手,一步一步,沉重且艰难地向林若迈去,仿佛一只索命的恶鬼,“对,我没有说全,害死缮儿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还有我的那位好四哥,对吧?” “阿珩……” “是你,是你们,害死了我的缮儿!” 嘉姮突然失控地冲向了林若,双手抓向林若,试图掐住她的脖子,但是一柄长剑以极快的速度,嵌入林若和嘉姮伸过来的枯槁的手之间,嘉姮的手没有抓到林若的脖子,而是抓住了冰冷的剑鞘,不能再进寸步。 毫无疑问,出手的人是冷夙。 冷夙没有使力,但是嘉姮的冲力还是被剑鞘反弹,以她虚弱的情况,根本站立不稳,本能地向后倒去,紫竹和娴妃娘娘都来不及反应,唯有曲潇湘反应得快,冲过去扶了一把,这才把人稳住了。 “阿珩!” “公主!” 关切的呼声迭起,大家都围在嘉姮身边嘘寒问暖,看她有没有伤到哪里,却没有人注意到,林若也因方才嘉姮冲过来的势头,疾步往后退了几步,重重地磕到了椅子上。 蒋倩率先对林若发难:“荣王妃,你这是做什么?你连来见我们,都随身带着护卫高手,怎么?难不成,真如阿珩说的这样,你害死了缮儿,所以心虚?” “你胡说!”幽草当即为自家小姐鸣不平,“冷护卫随时保护我家王妃,是得了皇上圣旨的,连入宫,冷护卫都是随时保护。若不是六公主冲过来,也不会……” “幽草,住口!”林若低声喝止了幽草的辩解。 “荣王妃,六公主如今身子骨这么虚,如何威胁地到你,需要这样的高手来护驾?”沈婉怡冷冷地帮腔。 “就是!”蒋倩冷哼了一声。 秦沁和淳颐关切地询问:“阿珩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大皇嫂,沈侧妃,我们还是先让嘉姮坐下说吧。” 宁王妃和淳颐打了个圆场,娴妃娘娘也没多说什么,秦沁和沈婉怡便也没有再多言,可是嘉姮,回过神来,看到冷着脸、绷着背,忠心护在林若身边的冷夙时,整个人再次情绪失控,她挣扎着想扑向冷夙,却被曲潇湘暗中使劲拉住,动弹不得,不甘地叫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给缮儿报仇,就是他,就是他杀了缮儿!就是他!你们放开我,放开……”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七十六章 反目仇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幽草警惕地盯着嘉姮,以老母鸡护着幼崽的姿势护着林若。 被指控的冷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把剑收回,如石像般,站在林若侧前方。 林若隽眉紧皱,抬手,拂去了幽草护在她身前的手臂,直视嘉姮,:“阿珩,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和王爷,没有害缮儿,阿夙他也……” “误会?”嘉姮气势汹汹地打断了林若的话,看向林若的眸子满是阴戾,“对,是有误会,天大的误会!我打从一开始,就误会你了!” “阿珩……” “别再假惺惺了,荣王妃,”因为怒气太盛,嘉姮的呼吸愈发急促,但对林若指责的语气,也是愈发刻薄,“我这辈子最不该的事情,就是错看了你,错信了你!就是因为相信你这个心思狠毒的毒妇,才害得我的缮儿夭折殒命!他才不到两岁啊!你竟然也下得了手!” 说到伤心之处,嘉姮整个人气得发抖。 林若摇着头:“阿珩,我真的没有……” “你没有?”嘉姮摇摇晃晃地想往前走,发现自己并没有力气,只能借着众人的力道,上身向林若的方向倾,“缮儿被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为什么送到京兆府,就没气了?你敢说,不是他,不是你的这个贴身护卫下的手吗!” “阿夙不会做这种事情!”林若毫不犹豫地就否认了。 还有半句,林若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冷夙把颜缮带回到京兆府的时候,其实颜缮还是有一口气的,但是,这也不能改变颜缮最后死了的事实。依照眼下的情况说出来,只会更刺激嘉姮,再往她鲜血淋漓的胸口戳上一刀。 可是,嘉姮却全然不信:“他不会吗?那就是你给他下了命令!他对你言听计从,你让他杀了缮儿,所以他才会对缮儿下手!” “我!没!有!” “六公主,当日的情况我听说了,”曲潇湘倏然开口说道,“魏迁与人贩子僵持不下,是冷护卫在收到消息的时候率先赶到,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了小公子。但当时,小公子一直被人贩子卡着,近乎窒息。如果冷护卫要杀小公子,只要他再拖一点时间就可以了,何必多此一举,斩杀人贩子,救下小公子呢?” “凤阳郡主,你也只是听说,”蒋倩耐不住,出言反驳,“再说了,谁说救人的就不会害人了?说不定这个冷护卫就是想拖延的,结果时间错估了,发现小公子还活着,所以……” 秦沁突然目色一凛,出言打断了秦沁的话:“大皇嫂,请慎言。” 蒋倩原本想反驳,但是被沈婉怡偷偷拉了一下衣摆,觑见了娴妃娘娘脸色很不好,瘪了瘪嘴,不再多言。 “阿珩,凤阳说的不错,”沉默了许久的娴妃娘娘,终于开口,“阿若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的为人,我信得过,而且,她待你、待缮儿,一直都是极好的。你是听了谁的挑唆,竟然会做此怀疑?” “我没有听人挑唆,母妃,我说的都是真的!”嘉姮又气又急,“就是她,就是她和慕容冲,害死了缮儿!” “阿珩!”娴妃娘娘沉声呵斥,面上已极是不悦。 “母妃,我有证据的,我有证据的!” 娴妃娘娘一顿,不解地问道:“你这些日子,一步都没有出过卧房,哪里来的证据?” 嘉姮笃定地说道:“有,当然有!” 她的坚信,仿佛是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那种毫不犹豫,让娴妃娘娘和所有人,都惊呆了。是什么样的铁证,让嘉姮相信林若是杀害颜缮的凶手,让她不顾这么多年的情谊,与林若翻脸呢? 林若也很好奇。 嘉姮额上冒着虚汗,唇色发白,但她仍是不减对林若的恨意,倔强地说着她的“证据”,从慕容冲调走了城防营的兵卒,减少了寻找颜缮的兵力,再到冷夙提供了错误的信息,耽误了找到颜缮所在的人贩子窝点,再到冷夙错引孔甫和颜绶择了另一条路,最后耽搁救援时间,在从人贩子手中抢回颜缮之后发现颜缮未死,遂在前往京兆府的途中下了黑手。 “魏迁担任城防营统领,不也是慕容冲举荐的吗!” 如此,似乎都圆上了。 在旁人听来,确实是天衣无缝,可是,在林若听来,整个推论,分明漏洞百出。但是即便如此,除了“一派胡言”,林若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要推翻嘉姮的推论,其实很简单,让刑部的仵作验尸就知道了,尸体不会说谎,颜缮身上留下的人贩子的掐痕是否足以致死,除了人贩子的掐痕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什么外力导致了颜缮的死亡。 但是,她不忍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 那样做,就算洗刷了她的冤屈,洗刷了慕容冲的嫌疑,洗刷了冷夙的嫌疑,但洗不去嘉姮撕心裂肺的痛楚。 蒋倩愈发幸灾乐祸,往里头不停地添油加醋,帮着嘉姮指责林若竟然如此歹毒,对一个无辜孩童下如此重手! 沈婉怡和蒋倩算得上是一卦的,但她却比蒋倩沉稳的多,冷眼旁观,但态度明显是跟嘉姮、蒋倩同仇敌忾的。 其他人,娴妃娘娘拧眉不语,秦沁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淳颐和曲潇湘都不信,曲潇湘听出其中的破绽,想要反驳,但却被秦沁拦住了,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林若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声问道:“如你所言,我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的,对付缮儿呢?我是亲眼看着他出生、亲眼看着他长大的啊!我是他的干娘,他的长命锁,他的富贵镯,他的陶响球,他的竹马,他的九连环……这些都是我亲自吩咐匠人做的,我有什么理由,要害他?” 嘉姮冷笑着看着林若,听她絮絮叨叨地说完,眼里不知是嘲讽多,还是憎恶多,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你,生、不、出、孩、子。” 这句话,像是一声惊雷,炸得所有人满脸惊诧,惊得林若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看林若的反应,嘉姮突然间心生报复的快感:“因为你小时候落进了太液池,坏了身体根基,身子阴寒,根本生不出孩子!所以你嫉妒,嫉妒我有缮儿,嫉妒我又有了身孕!所以,你害死了缮儿,又害死了我肚子里的孩子!!!”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七十七章 炎凉世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六公主府。 她没想到,当初跟慕容冲只是契约婚姻后,为了堵嘉姮催她赶紧生孩子的借口,竟然被当作嘉姮攻讦她的利刃,而且,还是致命一击。 因为她的无言以对,因为她的失魂落魄,因为她的深受打击,仿佛更加佐证了嘉姮责斥她杀害了颜缮的真相。 是啊,成亲快两年了,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怎么能不叫人怀疑呢? 尽管,曲潇湘和淳颐知道真相,但她们不能说;尽管,嘉姮最后因为太过激动,再次晕厥;尽管,离开之前,娴妃娘娘严令在场之人,不许把这件事外传,更是表态,她相信林若绝对不会杀害颜缮的。 但是,这样的严令,对于蒋倩和沈婉怡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约束,尤其是蒋倩。 林若甚至没有注意到蒋倩跟她们告别之时,那戏谑的笑容,志得意满。 是啊,以前每回跟林若交锋,都是她蒋倩吃亏,被奚落得落荒而逃,连她的弟弟——庆安候世子蒋铭,也被林若害得坠马,摔断了鼻梁骨,结果他们蒋家还被皇帝申斥!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林若颜面扫地,怎能不让她心里头快活呢! 只是,有点可惜,被她嘲讽的对象,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倒是少了一半趣味。 秦沁还是她一贯的无悲无喜的状态,平静地看待蒋倩对林若的奚落,平静地看待林若的失魂落魄,一言不发。 曲潇湘原本是想送林若回府的,但是,一则她是跟秦沁同坐一辆马车一起来的,要先送秦沁回宁王府;二则淳颐提出镇南侯府和荣王府并不顺路,并表示她会把林若安然送回荣王府里的。曲潇湘找不到理由拒绝,便答应了。 一路上,淳颐陪着林若坐在一辆马车里,握着她冰凉的手,看着她就这么保持着魂不守舍的模样,很是心疼。 在她的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见过,林若这副模样。哪怕是顾漫希去世了,在宫里被人欺负了,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四嫂,六皇妹她连失两个孩子,神志不清,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淳颐实在不放心,在林若身边劝慰着,“我们都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四哥也不是这样的人。父皇也不会相信你们会害了缮儿的,你不要跟一个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人计较,啊?我知道,为了救缮儿,你和四哥都费了好大的心力,后来照顾六皇妹,比娴妃娘娘还用心。嘉姮这样诬赖你,反咬你一口,定是有人蛊惑煽动的。你放心,我会禀告父皇和母后,一定会揪出这个心怀叵测的人,还你一个公道的!” 絮絮说了许久,林若依然毫无反应。 淳颐叹息了一声,心道莫非林若是因为被嘉姮戳穿无法生育的事情所以难过?遂宽慰道:“四嫂,你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吗?我才不信什么你生不了孩子的胡诌,明明是……!” 淳颐差点把真相说出口,但碍于在马车里,怕被不相干的人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事,遂改口道:“四嫂你还年轻,而且,而且虽然说,你跟四哥成亲快两年了,但是,四哥去北境呆了快一年,回来又养伤养了这么久,没什么好担心的。四哥也没催着你,你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林若的手指动了动,缓缓转头,好像慢动作一样,然后慢慢地开口:“我知道……” 没头没脑的一句,然后又没了下文,整个人被一股悲凉的情绪笼罩,让人见着也觉得被感染,心生悲戚。 静谧的气氛在车厢里蔓延。许久,马车转了个弯,林若突然说道:“停车,不回府。” 马车停下,车夫隔着车厢问道:“王妃,要去哪里?” 去哪里呢? 车厢里良久的沉默,没有回答。 淳颐说道:“四嫂,若不然,先去我府上?” 林若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淳颐看了一眼幽草,示意她提个建议,看是去林府,还是去饕餮海或者摘星楼。但是,林若全都拒绝了。 “小姐……” 幽草看着林若的这幅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外头的春寒料峭,车夫忍不住寒气,打了个喷嚏,却不敢多言。荣王妃从公主府出来的时候,明显情绪不对。平日里,荣王妃对每一个下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如今这样,定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心里不痛快。他一个车夫,也帮不了什么忙,在春寒里等上一等,等荣王妃做决定,也还是可以的。 林若看着窗外,目光不知游离到何处,没有焦点,发呆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说道:“去胡家酒肆吧……” “得嘞!”车夫得了吩咐,驾车,往胡蕴秋家的酒肆驶去。 淳颐不知道胡家酒肆是个什么地方,但也没有多言。当初,她跟唐昀的事情,多亏了林若点拨和相助,才得以释怀,如今林若心情不好,她陪着,自然是没有二话的。 宫里人都说,她作为宫里唯一的一位嫡公主,从小到大被人宠着,被人惯着,所以脾气蛮横无理,稍不顺心就会打骂下人,除了皇后娘娘,谁也拿不住她。 但那都是嫁出宫前的事了。 为人妻、为人母之后,她的性子转变了许多,但眼高于顶、盛气凌人的态势,却没有被磨平多少。可对林若,她是真的服气的。再加上在她的认知里,林若嫁给慕容冲,只能相敬如“宾”,空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她的太子兄长有很大的责任。所以,她才二话不说,舍命陪君子,哦不,女子。 胡蕴秋的酒肆,除了汴安城里几家识货的掌柜回来买酒之外,也就宁王、林若这一帮人会来光顾了。当然,如今胡蕴秋酿的酒,大部分都是被饕餮海、摘星楼以及林府、荣王府包揽了,不愁无客上门。 对于林若带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看起来就是身份不俗的女子来酒肆,胡蕴秋并没有感到多新奇,但看到林若情绪低落的模样,胡蕴秋忍不住心里咯噔,忙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今天不是黎公子回来的日子吗?难不成……你们吵架了?” 胡蕴秋今日已经往林府去送了一趟酒,自然知道黎焰和黎惜恩平安到达京城,路上没出什么意外,但林府上下其乐融融,也不像是吵了架的。尤其知晓林若身边的那位是当朝三公主淳颐,胡蕴秋很快修正了自己的猜测,莫非是跟荣王爷吵架? 林若勉强扯起一丝笑:“秋姐姐,帮我们暖几壶酒吧,我要琥珀光,淳颐……桃花酿吧。” 淳颐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胡蕴秋见林若并没有详说的意思,便也不再多问,转身准备去备酒,犹豫着要不要去林府知会一声,便听到林若又特意叫住了她,强调了一句:“别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好。”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七十八章 炎凉世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琥珀光醇,桃花酿绵。如同不同人的性格,各有不同。 淳颐是第一次见到林若嗜酒的一面,一杯一杯,不停地往咽喉里倒,看得她心惊,想出言相劝,被胡蕴秋拦下。 “三公主放心,阿若的酒量极好,不会醉的。我虽不知她为何如此借酒浇愁,但是她难得有这样不压抑自己的时刻,让她喝吧。” “真的……没事吗?” “嗯,我这儿酿的酒,跟别处的不一样,而且,公主你别看阿若这样,她心底有数的。” 淳颐看着几乎是往咽喉里灌酒的林若,两颊坨红,实在有点难以置信这样的林若,心里还有没有数。 不过,看那个跟了林若十几年的婢女幽草也没有出言拦阻,暂且先信上一信吧…… 胡蕴秋手指白瓷酒壶,为淳颐斟了一盅桃花酿,澄澈的酒液中带着一丝桃花的甜香,酒丝细腻缠绵,声音悦耳清脆:“公主,尝一尝,这桃花酿是用去年的桃花和雪水酿制的,清甜甘冽。” 淳颐把目光从林若身上撕下来,端起了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觉得不错,然后又抿了一大口,赞道:“确实与寻常的酒不一样,比起御酒也不差。” 胡蕴秋笑道:“公主殿下过奖了,民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与御酒相比,还是差了许多。只不过,这各色花酿,不过是讨了个巧,瞄着个人不同的口味罢了。而且,还多亏了阿若的对前朝溜酒之法1的提出了改良,所以这胡家酒肆的酒才格外醇厚甘冽。” 淳颐颇感意外,看了一眼旁若无人、自顾饮酒的林若,收回目光,道:“一直听说四嫂对于数算和机关奇巧特别感兴趣,没想到,四嫂对于酿酒,也有涉猎?” “是啊,而且公主所有不知,”胡蕴秋神神秘秘地说道,“阿若提出改良的时候,不过八岁,那个时候,这酒肆的酿酒师,还是我爹呢!” 这下,当真把淳颐给惊着了。 “怪不得,我父皇总夸四嫂聪慧过人,敏而少慧,名副其实!”淳颐顿了顿,问道,“你和四嫂,很早就相识了吗?” “嗯,是啊,那个时候,阿若的姐姐还在呢……”胡蕴秋的目光里蒙上了一丝伤怀,“最早的时候,是宁王殿下好酒,常常来我父亲的酒肆里买酒喝,后来,偶尔会带着敏柔郡主来喝酒,但凡敏柔郡主来,阿若都会跟着。” 淳颐想了想林若从前在顾府的经历,心里喟叹一声:对于那时候的林若来说,跟着姐姐是最安全的,因为知道一旦姐姐不在身边,就会被顾府里的人欺侮。 沉默了许久,胡蕴秋才说道:“公主殿下,冒昧问一句,您应该知道阿若为什么情绪低落的缘由吧?” 淳颐点了点头,但是却没有把这个缘由说出来。 胡蕴秋了然地点了点头,道:“阿若一直都是一个有什么事都自己埋在心底的人,很多时候她都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压抑在心底,这样很不好。今日她带公主你来酒肆,想来公主殿下您是阿若极为信任的人,还请劳烦公主宽慰阿若一二。” 淳颐道:“这是自然的。” 胡蕴秋欠身行礼:“那就有劳公主殿下了。我得去作坊瞧瞧伙计有没有偷懒,先告退了。” 淳颐知道,胡蕴秋只是找了个得体的借口离开,因为林若不愿意吐露她情绪低落的缘由,所以,胡蕴秋才知趣地离开,把空间单独留给了她们。 “对了,幽草,”胡蕴秋走了几步,突然回身,对幽草笑着说道,“你上回教我的锁边绣法,我还不太会,你帮我瞧瞧?” “啊?我……”幽草点了点自己,一头雾水,“你不是要去……小姐她……” 幽草看着给她打眼色的淳颐和胡蕴秋,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去吧……”林若在斟酒的间隙,同意了。 “哦,哦……那小姐,我很快就回来哦!”幽草给林若打了保证,然后很快被胡蕴秋拉走了。一并退下的,还有淳颐的侍女。 “四嫂……” “你不用劝我什么,我都明白,”林若打断了淳颐的话,仰头,一口饮尽杯中之酒,然后苦笑着看着淳颐,“我也不会喝醉的,你放心。我只是,心里难受。” 林若的说辞,字字清晰,淳颐倒是相信林若没有醉,清醒的很。 林若收回了目光,一杯又一杯,就这么自饮自酌了大半壶酒,才开口说道:“我真的没想到,阿珩她会说这种话……” 仿佛觉得可笑,林若哂笑了一声:“从前有人跟我说过:人只会被朋友背叛,敌人是永远都没有‘出卖’和‘背叛’的机会的。人心难测,哪怕是骨肉亲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一直觉得,我看人挺准的,可是——呵,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淳颐宽慰道:“四嫂,也不能这么说。阿珩她,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子,这个时候最容易受人蛊惑了。她只是一时没想明白,所以才会口不择言。” 林若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淳颐默然了好一会儿,她说的,其实林若也明白,但她之时当下难以接受被关系如此亲密的手帕交背后捅了一刀而已。 一坛琥珀光,很快见了底,林若毫不犹豫地从温水中取出了第二坛,开了封,就往酒杯里倒,淳颐想阻止,却被林若婉拒。 “放心吧,醉不了。你信不信?”林若指着幽草和胡蕴秋离开的方向,小声说道,“秋姐姐和幽草,她们俩,不是让人去林府知会一声,就是让人去王府报个信,我真醉了,也不会在这里当个落寞的酒鬼的。” 淳颐笑而不语。 林若又喝了一杯酒,然后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说道:“淳颐,你说,会是谁误导了阿珩,让她与我决裂,疑心我和王爷害死了缮儿呢?” ------------------------------------------------- 注:1“溜酒”之名,早已见于唐诗。“久闻成都溜酒香,不思自身人长安”。始用于唐代的烧酒、烧春,是我国古代文献里最早有记录的蒸馏酒。但是唐代所说的烧酒、烧春是否指蒸馏酒还有争论。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六百七十九章 炎凉世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个答案,说起来也容易,却也不容易。 能对嘉姮产生如此深刻的影响,让她坚信颜缮的死,就是林若和慕容冲的过错,必然不是一回两回能够蛊惑成功的。 如此一来,范围就缩得很小:作为夫君的颜缮,作为母妃的娴妃娘娘,作为公婆的颜御史夫妇,还有贴身伺候嘉姮的婢女嬷嬷。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给嘉姮灌输这种念头的人,不止一个,平日里去探望的,留下些耐人寻味的话;再加上六公主府里,或是被人买通的仆妇婢女嚼舌,或是关系贴切的人进行引导。 最后要确定是哪种方式,是哪个人,却难了。 思虑之间,林若又喝了好几杯酒,然后岔开了话题:“淳颐,你觉得娴妃娘娘为人如何?” 淳颐一愣,斟酌着说道:“性子和顺,待人温和,又与世无争……” 林若失笑:“皇后娘娘肯定不是这么评价娴妃娘娘的吧?” 淳颐再次一愣,然后笑道:“确实,母后说,娴妃娘娘……是个深不可测的人,是敌是友,皆未可知。” 后宫中的争斗,可不比前朝的勾心斗角要逊色。有儿子的,会为了自己的儿子争夺储君之位搏一把,聪明的会暂时韬光养晦,傍一个有夺位实力的皇子,肤浅的则过早地露了锋芒和野心,成了旁人的踏脚石;没有儿子的,各自依附宫里的几方势力,为自己谋个后路。 但这位娴妃娘娘,是个例外。她自己没有儿子,却没有加入任何一方势力中;明宗皇帝曾经要将一个皇子的抚养权交给他,但她却拒绝了,而是选择抚养六公主嘉姮。 这样的一个女人,要么是真的胆小,不敢涉足任何纷争,连养个皇子都不敢,不让自己成为她人眼中有威胁的角色;要么是城府极深的角色,以无害的表象迷惑旁人,自己韬光养晦,等待机会一击必中。 能成为四妃之一,并且安安稳稳地呆在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娴妃显然不是前一种,能任人搓扁揉圆的;但是,娴妃好像也不是后一种,她没有儿子,也没有交好哪个皇子,她在等的是什么机会,所图的又是什么呢? 所以,淳颐对于她母后对娴妃的这个评价,始终抱有怀疑的态度。 娴妃看起来确实无害,但是又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看不透是真的,深不可测,却未必。 林若对娴妃的认知,可比淳颐要深刻的多,不仅有这么多年在宫里相处的,还有从白阙那件事情上发觉的娴妃娘娘不为人知的事。 淳颐见林若伸过来的端着酒杯的手,给自己面前的杯子里也斟上了桃花酿,然后举杯,与林若碰了一下,清脆的响声,颇为悦耳。 “在看待娴妃娘娘的问题上,我想淑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应该会难得地保持一致的态度,”林若不徐不疾地说着话,带着几分苦中作乐的闲适,“淑贵妃娘娘生了皇长子,皇后娘娘生了太子,一个占了‘长’,一个占了‘嫡’,她们之间注定不能和睦相处。妃位的娘娘,只有娴妃娘娘,没有表明立场。娴妃娘娘与世无争,始终中立,这么多年来,淑贵妃和皇后谁也没有说动她,把她拉入自己的阵营,更何况其他人了。” 淳颐听着林若的话,突然间福临心至:“你的意思是……娴妃娘娘那边说不通,所以,有人便打起了嘉姮的主意?” 林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一抬手腕,饮下一杯琥珀光。 淳颐自觉自己猜对了,而后想到了什么,马上辩解道:“这不会是我母后和太子哥哥的主意,绝对是淑贵妃和大皇兄那边……” 淳颐突然顿住了,她这样的矢口否认,好像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若笑了,说道:“我知道,颜御史近来,和大皇兄那边的人走得有些近。虽然缮儿的死,最重要的原因,是魏迁救援不力,与人贩子周旋失当,但是,他们把这归结为王爷设计好的陷阱,再加上魏迁受到重罚,邢国公府大受打压,对魏迁的恨,自然没那么浓烈。于是,王爷和我,便被构陷成了阴谋的主角,坐收渔利。所以,你最好跟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知会一声今日之事。” 淳颐下意识地点头会意,但回过神来,她看向林若的目光,突然间有了一些不同——林若还是那个林若,但是,好像多了一丝让她畏惧的威仪。她迟疑道:“四嫂,你这算是……干政?” 林若抬起眼睑,意味深长地说道:“陷入党争之中,谁不算干政呢?” 淳颐沉默,帮着太子和母后互通消息的她,又何尝不是干政呢?只不过,她只是个传声筒,跟林若这般能够敏锐地发现其中的蛛丝马迹、并作出决断的人相比,显得微不足道了点而已。 淳颐上下打量着林若,试探着问道:“你和四哥……常讨论朝政之事吗?” 林若任由她打量,似是而非地回答道:“人嘛,总要有点优势和能耐,才能有筹码跟人谈条件的。我自幼看着舅父经商,这做生意,跟朝堂上的事,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妙。” 淳颐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林若话里的意思,她明白了。 所以,这应该就是慕容冲虽然不是出于自愿娶了林若,但是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如此的登对和恩爱的原因。 林家家财万贯,林若作为林家的少小姐,能够娶到她,本身而言就是一笔极为划算的买卖,再加上,这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女人,有能力,有手腕,还有政治眼光。 不过,这个话题谈起来,终究是在戳林若的心窝子,淳颐索性换了个话题,顺着刚才的话,谈起了娴妃娘娘:“四嫂,娴妃娘娘大多时候都是在沁梅宫里,闭门不出,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娴妃娘娘不简单?” 沁梅宫是皇宫里离明宗皇帝的寝宫最远的几个宫殿之一,而且,娴妃没有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养育其他皇子。嘉姮作为她唯一的一个养女,也只是嫁给了御史之子,无权无势。 淳颐自幼在皇宫中长大,虽然没有跟娴妃有过甚的接触,但也是常常见面。每回见着娴妃,也只觉得对方是个温柔和善的人,仅此而已。 这样的娴妃,会“不简单”到什么地步呢?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六百八十章 炎凉世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脸上泛着醉酒的红晕,但是那双眼睛却澄澈地发亮,说起话来,也是条理清晰:“淳颐,你忘了,后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吗?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大户人家宅子里的那些个腌臜事,在宫里,只能算一两盘开胃菜。能在这样一个每个角落都潜藏着阴谋的地方,安安稳稳、与世无争地度过这么多年的人,会不简单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淳颐仿佛醍醐灌顶。 后宫里多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可娴妃娘娘却能在其中辟出一方世外桃源,全然不为这些琐事缠身,无有树敌;而且做到这一切的前提是,她依然是后宫四妃之一,宫里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奴才们鲜少有敢对其不敬的,这便足以证明她是个极不简单的人。 何况,宫里多少人觉得娴妃是个没有威胁的对象,这更是她的高明之处! 林若打开了话匣,继续说道:“入了后宫,便是皇上的女人,生死荣枯,全凭君恩。可,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只有一个。除了每月十五必定要去皇后娘娘宫中,只有娴妃娘娘的沁梅宫,皇上是每月必去。” 淳颐一惊,脱口道:“这你都知道?” “你出嫁离宫之后,我入宫的次数,加起来可比你多多了。况且,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在宫里溜达一圈,不用刻意打听,你就能从不少内侍、宫婢那里听到些零星碎语。只不过,这后宫中大部分的眼睛,”林若笑着,伸出右手食指,竖在眼前,来回晃了晃,“她们都只盯着皇上去哪一宫最勤,轮到哪位娘娘最受宠。她们都忽略了一点:宫里受宠的娘娘,如春花烂漫,有开有谢;但唯有娴妃娘娘,是那常绿的青藤,每月都会得见君颜的机会。” 听着林若似醉非醉的话,淳颐若有所思。 林若抬起左手,手肘撑在桌案上,杵着左腮:“我常去拜见娴妃娘娘,偶尔遇到过皇上从沁梅院离开,每回脸上都带着笑容。皇上曾跟我说,这宫里头,就属沁梅宫里最清净。” 试想,一个被朝臣的奏折案牍劳形、被群臣的朝奏争论乱耳的君王,会再愿意去面对后宫那一群处心积虑博聒噪邀宠的女人吗?也许会,但是,如果有一个可以让他宁心静气的去处,他一定会选择后者。 那个看似在圣宠争夺中不温不火的娴妃,才是段位最高的。 淳颐的目光停留在林若身上,目不转睛。她以为,因为唐昀的事,她和林若也算是交心了,毕竟,林若连她与慕容冲不是真正的夫妻这样的秘密都告诉她了。 可是此刻,淳颐发现,自己好像从未真正地了解过林若。 听着林若了如指掌地说着宫里的事,那些她从不曾去注意的细节,深感自愧不如的服气。原来,能够讨皇帝和皇太后开心的敏慧郡主,竟然如此深藏不漏!所谓的皇帝和皇太后跟前的红人,可不是简单的逢迎拍马就能换来的! 思及此,淳颐的脑海里倏然闪过一道白光:林若又何尝不是另一个“不简单”的娴妃?在任何人面前都能精准地把握好献丑和藏拙的分寸,岂是常人能够做到的! 林若似是浑然不觉淳颐心中的惊涛骇浪,悠然地晃悠手中的酒杯,看着晶莹的琥珀光在杯中来回晃动:“你知道娴妃娘娘,为什么能够这么从容温婉,宠辱不惊吗?” 淳颐默然好一会儿,然后开口问道:“为什么?” 林若淡淡地说道:“因为她跟宫里其他的女人,不一样。别人,要么是仰赖皇上的宠爱活着的,要么是寄希望于身边养着的皇子活着的,再不然,就是仰人鼻息,寻求荫蔽,然后苟且度日。可她不是,她就跟——沁梅宫里的梅花一样,傲雪而立。” 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北风呼啸,飞雪漫天,百花凋零,唯有梅花开得艳丽;待到春天来临,百花齐放,它却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树干。 傲雪,不争。 凌寒独自开,俏却不争春。 淳颐蓦地想起了林若当时规劝她的话。这世上,多的是痴情女子薄情郎。等人来疼爱,是最被动的依赖,即便说不上廉价,也贵不到什么程度。 靠着这样的方式活下去,实在悲哀! 难怪,林若坦然地承认自己喜欢慕容冲,却也能坦然地接受跟慕容冲无夫妻之实的婚姻。但即便如此,慕容冲依然给予她所有的体面——发自内心的给予,因为林若的胸襟、眼界和才智,当得起这些! 淳颐突然间释怀了,她对林若萌生的那一丝惧意和警惕,都化为乌有,转而都变成了对林若的佩服。 心思放开了,话匣也打开了。 两人把酒言欢,畅言开怀。淳颐感觉好像又找回了出嫁之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嫡公主,在宫里无所顾忌,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她学着林若一饮而尽的样子,豪爽地喝着桃花酿,直抒胸臆,骂出了这些年忍在心里的不满,有对皇后娘娘的,有对太子兄长的,有对驸马唐昀的,甚至还有对林若的——当然,她也坦言,那是从前不了解林若的时候对林若偏见,这些都说开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更近了一步无疑。 只是,淳颐没有林若的好酒量,而且,桃花酿虽然喝着味道香甜,但后劲却也不小,淳颐没多久就醉了,说话也有些大舌头,含含糊糊的。 慕容冲收到消息,得知了事情原委之后,来到酒肆接人,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两个贪杯的人,皆是面颊红润,只不过,林若很清醒,淳颐却已经趴在桌案上,醉得不省人事。 林若乖乖地跟着慕容冲上了马车,先把淳颐送回了府,然后再打道回府。 车厢里,只剩下林若和慕容冲两人。 对视良久,林若突然张开双手,软糯糯地撒了个娇:“抱……” 慕容冲把心疼地把人捞到怀里,摩挲着林若微微上扬的嘴角,说道:“我都知道了。心里难过的话,可以不用笑。” 林若听了,嘴角却愈发上扬。真好,他懂她不喜欢“懂事”,但是,她现在笑,不是伪装,而是真的开心——因为慕容冲的懂,因为他的“我都知道了”。 淡淡地回了声“嗯”,整个人往慕容冲的怀里蹭了蹭,就这样赖在这个怀抱里,一直到马车到了王府,一直到慕容冲抱着她回房…… --------------------------------------------------------------------- 某飘:再独立的荣王妃,遇到荣王爷也是会撒娇的~φ(ω*)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八十一章 流年转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时光匆匆,如梭似箭。转眼,两个春夏秋冬。 这两年里,比起最初两年的惊涛骇浪,显得有些风平浪静。最大的变化,莫过于他们俩的日子,有了烟火气——虽然依然会从朝廷大事畅谈到排兵布阵,从诗词话本详谈至坐贾行商,但他们也会如寻常人家的夫妻,柴米油盐,赌书泼茶。 这两年里,苏慕禹和曲潇湘两个欢喜冤家果不其然地过得鸡飞狗跳,隔三差五地来荣王府找林若和慕容冲评理,虽然吵吵闹闹,感情却也不错; 熙姀和罗喆成亲后,成了京中命妇小姐们殷羡的一对新贵,眼下熙姀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而原本令她们羡慕妒忌的嘉姮和颜绶,因为两个孩子的接连夭折,每日争吵不休,渐行渐远; 林若的舅父,安泰伯林谦,在林若和林祁的见证下,续娶了芸娘,不过出于对已故的原配发妻的尊重,也考虑到芸娘这些年来的付出,芸娘的身份是贵妾,而非安泰伯夫人,芸娘本人也不计较这些虚的名头; 而黎焰,在林若的撮合下,又征求了黎惜恩的同意,和胡蕴秋走到了一起,林谦做主,买下了林府旁边的宅子,作为黎府,两府之间打通了偏门,方便林祁和黎惜恩串门,如此一来,倒显得另一边的邻居——靖平侯府,占地小了许多。 再说林若身边的三个丫头:幽草、竹萱和云芷。在陆溟不断的厚颜无耻之下,兼之一次意外的英雄救美,幽草终于答应了陆溟的求亲,只不过陆溟在定亲之后发现幽草的家资竟然如此丰厚,感伤了两天,然后就继续发挥他的恬不知耻,毫不羞愧地当了“上门女婿”;竹萱与时常来荣王府的粮铺掌柜云弈日久生情,在一年前也出嫁了,当了林家粮铺大掌柜的夫人,不过她拒绝了林若的好意,成亲之后,依然回了荣王府,在林若身边当了管事媳妇,林若也由着她;最让林若意想不到的,是云芷和罗二,这两个各方面都截然不同的人,竟然也走到了一起,想当初,罗二还设计用云芷在抹黑云弈的为人,如今针锋相对的两人却成了姻亲,除了感叹天意弄人,还能如何呢? 当然,话又说回来,林若让罗二在粮铺里跟着云弈学本事,而云芷又时常去粮铺给兄长送饭送衣的,一来二往,看对了眼,也未尝没有可能嘛! 三个丫头都嫁了人,但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继续呆在林若身边伺候着,林若时不时地给她们指点一些如何管家、如何算账的本事,也颇有生活趣味。 这一年,是青苗法在江南试行的第三个年头,农人们原本还疑心官商勾结,为了利而不择手段,但实际上,青苗司在江淮黜陟使章煦的雷霆手段之下,坚守“信”字,再加上罗晟和林若未雨绸缪打造的粮仓粮道网,收粮的价格十分公允,坚守“丰收粮贱时平价收粮,荒年粮贵平价售粮”,在抑制粮价、防止奸商投机倒把和灾期屯粮居奇上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这一点,章煦事无巨细地上奏给了御前,明宗皇帝对林若和林家是更加满意。 林若托付金陵王家打造的海船下水,沿着规划的航程做了两次试航,分别向南和向北,去了流球和东瀛,收获不菲。除了谈妥了泊船补给,还按照林若的吩咐,用江南精美的布匹、茶叶和粮食,买下了石见之地方圆百里的土地和森林。起初不仅金陵王家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黎焰也是一头雾水。直到负责此项事宜的长子王拓传来消息,言说在石见发现了银矿石脉,而且这条银矿石脉是开采几十年都不会完的时候,王家、黎家,甚至林家上下,都惊呆了。惊喜之后,王拓便一丝不苟地按照林若的吩咐,找了当地人伐木开矿,同时瞒下了消息,把矿石送回金陵冶炼。同时,按照择定的路线,远赴新大陆寻找财富的船队,也愈发有信心了! 当然,花团锦簇之下,亦是有不少暗流涌动和美中不足。宁王没有如预料中成为手握重兵的心腹大患,煜王则去了北境军中历练没什么大水花,反倒是复起的烨王,与邢妃的养子七皇子煊王相互呼应,势头不可挡。 对于林若而言,一直没有好消息,便是让人最为遗憾的之一了,其次,便是看着亲人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皇太后上了年纪,身体越来越差,药不离身;林谦的身体也渐露败相,哪怕林若把江湖闻名的鬼医和毒医两位神医都留在林府,给林谦调养身体,也日益乏术。林祁逐渐能担得起责任,这是林谦最欣慰的事情,他也逐渐知道林若亲力亲为配置的大麦茶,是为他调理的药茶,也没有计较林若串通了钟平和芸娘一起瞒着他。有这么一个费心费力为他着想的外甥女,有一个逐渐有出息的儿子,他已经非常知足了。即便时日不多,也能坦然地放手离开。 这一日,阳光明媚且不刺眼,因着亭台楼阁和树木遮挡,稀稀落落地洒在地上,显得格外凉爽,就连空气里,也散发着一种格外清新气息。如果不是那树叶是泛黄的,或许很难让人意识到,又到万物肃杀的秋季。 过了中秋之后,皇太后就开始卧床不起,神智也开始混沌不清起来。皇太后身边时时离不了人伺候,各宫的娘娘、皇亲国戚们开始轮流入宫侍疾。 太医们用各种珍贵的药材,竭尽全力延续着皇太后的生命,但终究是天命不可违。 到了十月初三,皇太后突然间醒了,人也精神了。但这也意味着,皇太后的大限就要到了——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皇太后是曲家的女儿,也是整个东鲁的传奇。她没出嫁的时候,跟着父兄见识过沙场;嫁入皇宫之后,一路荣登皇后之位,陪着先帝经历大大小小许多难关;先帝驾崩,她庇佑着儿子登上大位,虽退居后宫,但仍能给皇帝、给朝臣指点迷津。她一生杀伐果决,远见卓识,却也潜心向佛,吃斋茹素。 在这个身为传奇本身的老太太,弥留在世的最后时刻里,皇家的子孙、曲家的晚辈以及家眷,还有伺候的内侍宫婢,密密麻麻跪满了昭明殿,等待老太太最后的召见。 林若红着眼眶,眼睛里溢出点点泪光,微垂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在慕容冲身边。 里头出来一个内侍,低眉垂首,朗声道:“皇太后召见荣王妃、凤阳郡主。”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八十二章 流年转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皇太后的寝宫里弥漫着浓重的檀香味和药味,在这样逼仄的氛围里,内侍宫女都是一副极力压抑着哭泣的模样,更让人心生一种濒死的绝望。 林若甚至怀疑,皇太后并不是回光返照,只要把这些令人窒息的味道散开,把这些哭丧着脸的宫女赶出去,把这些绝望的气息赶走,皇太后的身体能好起来! 也许,这就是面对亲人离去时不自觉的自欺欺人的方式吧…… “筠姑姑。” 林若和曲潇湘见到候在皇太后床榻边的绿筠,欠身行礼。 绿筠容色哀戚憔悴地给她们回礼,声音有些哽咽地向皇太后禀报:“太后,荣王妃和凤阳郡主来了。” “是吗?”慈霭的声音里,还带着些笑意,“阿若,潇湘,你们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是。” 林若和曲潇湘乖巧地跪在床榻前,在皇太后触手可及的地方。 “花儿一样年纪,真好……当初,我有一个妹妹,我们俩,也差不多是跟你们差不多的年纪,哦,不,比你们,再小一点……”皇太后话说得很慢,像是一边说,一边在回忆,她不再自称“哀家”,而是用了“我”,用了“我们”。顿了好一会儿,皇太后才收回思绪,把目光投在面前的两个丫头上,打量了好久,说道,“阿若,潇湘,你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对吗?” 虽然是用很慢的、疑问的方式问出来,但是语气却是笃定的。尤其那双目光,不像是行将就木的濒死之人,而是仿佛已经洞悉了所有的慧眼。 曲潇湘刚来汴安的时候,除了秦沁,京城里的女眷没一个能入她眼的。再加上因为曲矿惨死的缘故,曲潇湘对苏慕晴可是恨之入骨,连带着跟苏慕晴关系亲昵的林若也一同被划到了对立面。如今,却情如姐妹。皇太后可不像寻常人那样好糊弄,简单认为是因为曲潇湘嫁给了苏慕禹的缘故,看在苏慕禹的面子上,曲潇湘才跟林若和平相处的。 林若和曲潇湘相视一眼,周围没有别的内侍、婢女,连绿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了。两人也不愿在皇太后临终之时再欺骗她,所以异口同声地承认了。 皇太后面如止水,没有对此多说什么,而是看向了林若,问道:“听说,林谦的身体也不大好了?” 林若颔首,没有隐瞒:“回皇祖母的话,是……不过,这件事情,不是舅父告诉阿若的,是阿若从北境回来的时候,遇上了貐水卫前参将韩世峥,从他那里,阿若才获悉了一些零星往事,然后顺藤摸瓜,之后,便和五姐姐了相认了。” 皇太后听完,慢慢地笑了两声:“韩世峥?原来是他啊,他那个老骨头,还活着?” 林若坦言道:“半年前传来的消息,已经过世了。” “哦……”皇太后慢悠悠地应了一声,“但是,你也跟林谦求证了一二吧?呵呵,不用否认,有些事情,除了我,他,还有绿筠没有别的人再知道了。” “请皇祖母,不要怪罪舅父……”林若俯身磕头,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皇祖母?”皇太后慢慢地重复了这三个字,“算起来,你已经……叫了我十几年的皇祖母了。可事实上,你应该,叫我一声……姨姥姥?呵呵,没有皇祖母好听,是吧?” 皇太后像个老小孩似的,期待地看着林若。 这么来看,皇太后应该是答应了不会怪罪林谦了吧? 林若点头,应道:“是,皇祖母说的对,您永远是阿若的皇祖母!” “太后。” 绿筠去而复返,抱着一个木匣子递到太后跟前。 皇太后慢慢地抬手,指着林若和曲潇湘,说道:“把东西……给两个丫头吧。” “是。” 绿筠得了太后吩咐,把木匣递到了林若和曲潇湘面前。林若和曲潇湘不解地相视一眼,然后林若拨开了木匣上的锁,打开了木匣,里头是两支一模一样的乌木发簪,不过看起来,已经有好些年头了。 曲潇湘和林若不约而同回看了皇太后一眼,看她点了点头,对视一眼,而后一齐朝着盒子微微欠身,以示礼数,然后取出了里头的两支乌木发簪。 绿筠抱着盒子,站到了一边,不再作声。 林若看着手中的乌木发簪,细细摩挲,转了半圈,发现在簪尾的位置,刻了一个小小的“漾”字,遂转头去看曲潇湘手中的那一支,果不其然,在曲潇湘手里的那根乌木发簪上,同样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滢”字。 曲莲漾,曲莲滢。 所以,这两支簪子,一支是皇太后的,一支,是林若的外祖母曲莲滢的! 皇太后似是有些疲惫的样子,便示意绿筠代为讲述这两支发簪的故事。 “荣王妃,凤阳郡主,如二位所想,这两支乌木发簪,是太后娘娘的母亲,亲手交给太后娘娘和五小姐,哦,五小姐是太后的妹妹,也就是荣王妃的外祖母。”绿筠用平静的语气讲述着当年的故事,“那时,太后和五小姐从南境出发,赴京参加选秀。途径金陵的时候,五小姐与金陵林家的公子林敬栩一见倾心,私奔了。” 皇太后虽然把这件事情妥善处置,瞒了下来,但是对于曲莲漾当年不计后果的自私做法,哪怕时隔多年,绿筠还是为皇太后不平。那个时候的皇太后,也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承受了多少的压力,才将这件事情瞒了下来!稍有差池,那是会害了曲家满门的! 林若再听绿筠说起往事的时候,心里也浮着歉疚。 绿筠自知此事怪不到林若头上,五小姐曲莲漾也已亡故多年了,所以接下来的语气也慢慢恢复平静:“没多久之后,金陵林家便被江州知府吕宪以‘谋逆’之罪,屠灭干净。太后当时位份不高,而且这件事会牵连出五小姐的事,所以不敢向皇上呈情,只能在知道消息后,暗中遣了翼火卫的人去金陵打探消息,查明是吕宪为了公报私仇。后来,翼火卫的人遇到了貐水卫的人潜入金陵,调查此事。为了保全曲家,太后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并且把寻了由头,把貐水卫的人驱逐出了金陵。”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八十三章 流年转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件事,林若听韩世峥说起过,当时她就已经权衡过利弊,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要不然,曲家会因欺君之罪被抄家灭门,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会被通缉,之后的境遇会完全不一样了。 绿筠见林若平静的反应,心中宽慰对方的明事理,继续往下说:“翼火卫也曾去找过五小姐的下落,但是毫无所获。直到后来,淑德郡主入宫,被调到太后身边做了婢女。太后瞧着淑德郡主眉目间有几分像五小姐,所以安排她贴身伺候。淑德郡主一直没有向太后表明身份,直到慈恩寺之难,救了太后,立下大功,才把这支发簪呈交给太后,表明了身份。” 原来是这样! 林若心中感慨了一句,摩挲着手中的乌木发簪,感觉这支发簪的意义更加深刻了。 “再之后,太后便认了淑德郡主为义女,让淑德郡主以金陵林家后人的身份,御前呈冤,皇上允诺彻查此事。顾及到淑德郡主的双亲是私奔成婚,所以下旨暗中调查。因此,直到此案沉冤昭雪,也没有人顺势查到五小姐的身份上来。” 林若听完整件事的原委,直起了身子,神色郑重:“皇祖母的大恩,阿若没齿难忘,林家也没齿难忘!”说罢,郑重地冲着皇太后磕了三个头。 皇太后没有阻止她,神色泰然地受了。等林若重新直起身来,才说道:“林家确实欠了哀家一份天大的情。可是,哀家没多少时间了……” 林若当即承诺道:“日后曲家但凡有需要林家出力的地方,林家上下,绝不推脱。” 绿筠和曲潇湘都有些诧异地看着林若,因为林若的承诺,不是她一个人的承诺,而是代表林家应下的承诺。 皇太后一脸沉静地看着林若,良久,才露出一丝笑容:“果然,林家说了算的人,是你。” 这句话,又像一道惊雷,炸的绿筠和曲潇湘都很是意料之外。 “是。”林若坦然承认了,看着皇太后,语气却软下来了,就像是寻常人家的祖孙闲聊的样子,“皇祖母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时候?我想想……好像,也就是,这一两年里头吧……”皇太后的目光里,也没有了高高在上的皇太后的威仪,仿佛一个普通人家的祖母一般,“这些个古灵精怪的想法,林谦没那个本事,那个黎焰,也就是个幌子。只有你,只有你啊……咱们曲家的女儿,个个都不是简单的角色。你们都不知道,那个时候,阿荥她是我们里头鬼主意最多的。” 阿荥,是曲莲漾的小名。 纵然林若和曲潇湘从前不知道,眼下听皇太后的语气,也能听明白,阿荥就是当年曲家的五小姐,就是皇太后的亲妹妹,就是林若的外祖母。 皇太后从回忆中收回了思绪,看着眼前跪着的两个丫头,说道:“曲家一门两侯,在朝廷之中荣耀无二,可每一步,也是如履薄冰啊!如今,哀家这一辈,也就剩下滇国公一个兄长了,位极人臣,手掌四十万南境军,多么风光!可哀家现在,快走了,就剩这么最后一口气了,也没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皇祖母……” “皇姑奶奶……” 看着皇太后容色哀戚,林若和曲潇湘心里都很不好受。 滇国公和镇南候,必须有一个留在南境军中,才能镇得住那四十万的南境军啊!滇国公曲驰已年纪老迈,儿子、孙子都不忍心他受着远途颠簸之苦,途中出了什么事,谁也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可是谁又能体会,这对年过古稀的兄妹,上一次见面,就已经是快二十年前了…… “滇国公的爵位,不能承袭,就只有这么一代。镇南候……说起来跟皇帝是表兄弟,可是,坐上那个位置的,只能是个孤家寡人。只要曲家没有反心,皇帝会顾念曲家多年的战功,顾念与曲家的血脉渊源,让曲家能够善终。再之后……阿若,潇湘,就靠你们了。”皇太后从悲伤中缓过来,开始交代身后事,“潇湘,你爹和曲淳镇守南境,远离朝堂,你在京中要经营人脉,却也要把握好分寸,多跟你姑母学着点。” 曲潇湘眼圈泛红,点头应了下来。 皇太后转向了林若:“阿若,哀家知道你有能耐,而且你的能耐,恐怕比哀家想的,还要大许多……你别担心,若是早知道几年,哀家或许还会忌惮着你,提防着你,甚至打压你,不肯让你知道过去的事情……呵呵,不过现在,哀家很庆幸,曲家的血脉里,还有你。” 皇太后说着话,手缓缓地向林若伸过去。林若赶紧跪行上前,握住了皇太后的手,由着那苍老的手,慢慢地摸着她的脸。 “阿若,你知道哀家,当初为什么给你取名‘若’吗?” “从前不太明白,但是现在,有些懂了。”林若有些哽咽,蓦地觉得这样不好,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强压回去,声音有些沙哑,“‘若’者,一为顺,《诗·小雅》有言:‘曾孙是若。’阿若的外祖母任性妄为,和外祖父私定终身,不仅害了林家,也险些害了曲家,皇祖母是希望阿若引以为鉴,勿要为了一己私利任性妄为,不计后果;二为择,开弓没有回头箭,世上亦无后悔之药,要三思后行,勿要在事后懊悔‘如若当时这样或者那样就好了’。” 皇太后欣慰地笑了,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如此,哀家可以放心地把肩上的担子,交到你手上了。” 林若目光坚毅:“皇祖母尽管吩咐,阿若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负皇祖母所托!” “好,好,好!”皇太后连道了三声好,而后,收敛起笑容,身子略略往前倾,离开了背后靠着的软绵绵的枕褥,郑重地看着林若,“荣王妃林若,哀家有两道口谕,传于你。哀家自知时日无多,望你务必遵照行事!” “是。” “其一,在你有生之年,必要护得曲家上下每一个人周全!其二,”皇太后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其二!绝不生出二心,祸及东鲁!”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八十四章 流年转4 - 女商枭 - 陆小飘 皇太后此话一出口,不仅曲潇湘和绿筠惊疑不已,林若亦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皇太后依然面色平静,但眸中的凌厉之色不减:“哀家知道,你有能力,让东鲁改朝换代,即便你现在还未必做得到,但是,哀家相信,再过几年,你一定有这个能耐。” “皇、皇祖母……” “哀家是曲家的人,但也是皇家的媳妇,是东鲁的太后!”皇太后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林若的话,“先帝把东鲁交到哀家手里,交给哀家照看,哀家就必须要担得起这份责任。林若,哀家和皇帝都于你有恩,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一点哀家相信。但是太子,他的斤两,他的为人,哀家看得明白。而你的心思……”皇太后摇了摇头,“哀家还不能全然看破。” 皇太后看着林若,顿了顿,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的眼界,比一般的男儿都要深远;而你的野心——怕是只有老天爷,才看得清了……” 林若默然半晌,终于开口答了一句:“皇祖母慧眼。” 皇太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还好林若没有否认。 “阿若,你常常语出惊人,想法亦是离经叛道,哀家,没办法走得安心呐……”皇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阿若,你要记住,你身上流着曲家的血脉,哪怕天下人不知,但是,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而曲家人,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 林若感觉到被皇太后攥着的手微微发疼,这个老妇人似乎把自己所有的力气都用上了,就为了要她一句承诺! 忠君爱国,这四个字,是镌刻在曲家的血脉里的。 东鲁可以改朝换代,但不能是在曲家人的手中! 曲家只有战死沙场的君子,而不会有怯战叛变的懦夫! 这东鲁的江山,在明宗皇帝之后,已经基本注定,是会落在太子李昶的手里了。皇太后知道李昶的品性和能力,都无法与她的儿子——当今的明宗皇帝相提并论,甚至不及明宗皇帝十一。而且,以李昶的贪婪,多半是会想方设法把坐拥庞大财富的林家据为己有的。 “阿若,哀家要你发誓,效忠于东鲁!” 皇太后要林若的承诺的是,那终究是东鲁的帝王。 林若回握住了皇太后的手,直视那双精光闪烁的眼睛,郑重其事地承诺道:“林若,领旨——林氏女林若,在皇太后面前起誓,竭尽所能保全曲家,效忠东鲁帝王。皇天后土为证,若有违此誓,必遭天谴,挫、骨、扬、灰!” 皇太后似乎也没有料到,林若竟然发下如此重誓,一怔之后,布满皱纹的眼睛,竟然有些湿润。她知道这孩子孝顺,为求让她走的安心,所以发下如此重的誓言。 皇太后手上攥着林若的手的劲道松了下来,轻轻的、安抚性地拍了拍,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哀家知道,为难你了。但是,哀家明白,只有你能,担得起这担子啊……” 林若浅笑着看着皇太后,回握住那只皮肤松弛的手:“皇祖母言重了,比起皇祖母对阿若,对林家的大恩,阿若能做的,实在微不足道。” 皇太后蔼笑着,盯了林若好一会儿,然后又开口道:“阿若,你附耳过来,哀家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林若不解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曲潇湘和绿筠,不明白皇太后还有什么事,只愿告诉她,而不愿透露给伺候了她大半辈子的心腹婢女和镇南候曲家的嫡女。 “过来。” 皇太后又嘱咐了一声。 林若欠身致礼,然后站起来,弯下腰,俯身向前,把耳朵凑到皇太后的耳边。 皇太后低声说道:“当年,哀家派翼火卫去金陵,除了想要查清金陵林家被人灭门的真相,也想寻找金陵林家还有没有血脉,逃过那场劫难。” 林若眼睛陡然睁大,惊诧地侧头看向皇太后。 临终之前,特特唤她上前聆听耳语,自然不会是告诉她一个不好的结局。 皇太后脸上带着蔼笑,似乎也佐证了这一点。 林若极力掩饰着心中的期待和欣喜,重新侧过脑袋,等待这个惊天好消息的降临。 果然,皇太后没有让她空欢喜一场:“你外祖父的兄长,留下了一个年仅两岁的庶子,被姨娘喂了迷汤,藏了起来,侥幸从这场变故中活了下来。两天后,一个乞丐听到哭声,救了那个孩子。那个乞丐受过林家的恩惠,把孩子带在身边。翼火卫的人寻到了他的时候,那乞丐已经快死了。所以,翼火卫把那个孩子带走,交给当地的一户信得过的人家,抚养长大。” 林若屏息,等待皇太后告诉她,这个侥幸活下来的堂舅,究竟在哪里。 皇太后歇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道:“这件事,林谦知道,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是很遵守在哀家面前发下的誓言,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 林若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大的事,舅父竟然知道,而且这么多年了,竟然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也没有告诉过林祁,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更有甚者,舅父这么些年来,难道从未去见过他那位堂兄? 皇太后看着林若心焦想知道答案的模样,缓了一会儿,终于给出了答案:“抚养那个孩子的那户人家,姓王。” 姓王? 林若脑海里猛地闪过一道白光,难不成,是王郗王世叔? 皇太后笑着点了点头。 真的是王郗?! 所以,如今的金陵王家,其实就是金陵林家!! 王郗是她的堂舅,王家的那几位公子小姐,当真是……她的远房表兄!! 林若瞬间被这个消息砸蒙了,但是她也很快回过神来,思绪翻涌,顿时明白了为什么皇太后会让她发誓效忠东鲁,为什么皇太后把庇佑曲家的重担交到她身上,为什么皇太后会笃信她有这份能耐! 原来,她的筹谋布局,其实都被皇太后看在眼里,只是她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当然,她从前一直藏在林府中,在背后出谋划策。如今逐渐展露在人前,皇太后是什么样的传奇人物,又怎么能瞒得过她的慧眼呢?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六百八十五章 亲不待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很快回过神来,思绪翻涌,顿时明白了为什么皇太后会让她发誓效忠东鲁,为什么皇太后把庇佑曲家的重担交到她身上,为什么皇太后会笃信她有这份能耐! 原来,她的筹谋布局,其实都被皇太后看在眼里,只是她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当然,她从前一直藏在林府中,在背后出谋划策。如今逐渐展露在人前,皇太后是什么样的传奇人物,又怎么能瞒得过她的慧眼呢? 林若不仅想明白了这些,也明白了皇太后之所以在临走之前,把这个秘密告诉她的缘由——因为她接下了皇太后的懿旨,接下了皇太后交给她的重担。 这是一种示好。 如果她方才没有那么决绝地立下重誓的话,那么这个秘密,就会成为制约她的把柄,为曲家所掌握。 姜,终究是老的辣。 哪怕翼火卫已经成为了明宗皇帝的暗卫,皇太后手中始终有一批只听命于她的死忠之士,听她号令,为她所用。至于这批死士最后会交到谁的手里,林若猜想,多半是镇南侯府的人手中吧,或许是宣麾夫人,或许是镇南候世子,或许是曲潇湘手中。总归是不会落到她的手里的。 即便如此,林若心里对皇太后没有怨,没有恨,所以,她没有追问除了王家之外,太后是否还知道代国的季家,西蜀的叶家,以及遍布东鲁及周边各国的专门收集消息的铺子。 也许皇太后知道,也许皇太后不知道。可是有一点,林若是坚信的,那就是——这个秘密,不会再有更多人知道了,包括明宗皇帝。 她对皇太后,有的是感激,是钦佩,是不舍。 诚如她对皇太后所言,皆是发自肺腑的。 当年之事,归根溯源,是曲莲漾的自私任性,才酿就了如此惨痛的后果。从曲莲漾与林敬栩私奔伊始,他们就跟曲家、跟林家划清了关系。 如果皇太后冷眼旁观,那也怨不得皇太后冷漠,自己犯下的错,理该由自己承担,貐水卫的人当初埋怨过皇太后狠心,误会皇太后冷血,很是不该;因为皇太后出手相帮了,而且不止一次! 这情分,不论是如今的金陵王家,还是汴安城里的安泰伯府林家,都是必须要铭感五内的。 皇太后的秘密说完了,林若弯腰后退两步,重新在床榻前跪下,郑重地向皇太后行了一个大礼,以感谢皇太后的恩德。 林若虽然什么都没有说,皇太后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林若是个聪明的孩子,是个孝顺的孩子,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所以,这些安排,能叫林若死心塌地地遵守她发下的誓言。 如此一来,她也可以走得安心些了。 皇太后的面上已露出了疲态,她看着林若和曲潇湘,最后说了一句“你们两姐妹要相互扶持,莫要生了罅隙”,便打发二人出去了。 走出寝宫的时候,林若的手还有些发抖,不知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因为太过哀伤。 曲潇湘微微一踟躇,伸手,握住了林若的手。 林若转头看向曲潇湘,抿了抿唇,然后回握住了曲潇湘的手。如皇太后所说的,她们身上都有曲家的血脉,曲家这一辈,除了她们两个,其她的女子都是皇家的公主了。 曲家的女儿,个个都不是简单的角色。 往上数两代,出了一个叱咤风云的皇太后,当然,如皇太后所说,林若的外祖母曲莲漾也非常人;上一辈,有宣麾夫人和平戎郡主林鸢儿,其光辉事迹也不用多说了;到了这一辈,就是她们姐妹两个了。 曲家的男人是要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杀敌立功的。而曲家的女儿,要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不让他们为功高震主和兵权在握所累。 踏出皇太后寝宫,之后的每一步,都需要她们两个一起携手去走了。 慕容冲看着重新跪在他身边的林若,感觉她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是变得更加坚毅了,斜后方的曲潇湘也是。只不过,两人坚毅的目光里,盈盈的泪光还不曾全然褪去。 内侍又按照皇太后的吩咐,陆陆续续的有人进出,聆听皇太后的临终嘱托,但没有人的时间超过林若和曲潇湘在里头呆的时间。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平息了下来。 最后留在里头的人,是皇帝。 而且,只有皇帝。 皇后和一众妃嫔,全都在外头候着,不得进到其内。 也许,只有这个时候,皇太后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母亲,而皇帝也不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而是一个普通的儿子,没有任何人的打扰,跟母亲临终话别。 又不知跪了多久,里头突然传来明宗皇帝一声哀恸的呼号。那一声“母后”,听着悲痛欲绝。不一会儿,内侍小跑着出来,跪在门口,带着哭腔,用他最大的声音,声嘶力竭道:“皇太后,薨了!” 这句话,好像突然间解开了禁止,昭明殿里的哭声霎时间爆发了出来。 林若脸色发白地闭上了眼睛,绷直的脊背刹那间瘫了下来,倚在慕容冲的肩上,任由眼泪流淌下来。 “咚——咚——” 丧钟开始敲响,一声一声地荡开。 二十七响丧音,向京城里的百姓传达东鲁的皇太后薨逝的消息,满城皆哀。 等丧音没了之后许久,寝殿里的明宗皇帝才让人传旨,许众人入殿,恭送皇太后最后一程。 安泰伯府里,躺在床上修养的林谦,突然被这绵长的钟声惊醒,披了一件外衣,起身,他面朝皇宫的方向。待丧音归于平静,他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喃喃道:“姨母,一路走好……” 然后慢慢地站起来,重新躺回到了床上,睁着眼睛,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床顶。 皇太后的薨逝,对于他来说,好像是释然的感情比悲伤更多一些,仿佛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那种伴随了他十几年的战战兢兢和窒息感,终于消失了。 但是,他却睡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芸娘进来看他的时候,经芸娘提醒,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已是泪流满面,也许对于皇太后的离世,他还是悲伤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六百八十六章 亲不待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皇太后的丧仪,礼部早就有所准备。东鲁也进入了国丧期,全国禁乐宴三到六月不等,京城禁半年。林家的风花雪自然在其列,谨遵圣旨,做了表率。 除此之外,民间嫁娶之事,亦是要随之延后的。 明宗皇帝依照祖制,辍朝七日,素服三十日。宗亲随祭,三品以上大臣入宫尽礼。如熙姀那般身子显形不便的,还有如林谦那般告病的,准其在家中为皇太后服丧。 明面上,林若是皇太后所认的义女淑德郡主之女,而慕容冲也并非是皇室血脉,但是,皇太后一直最疼爱林若,林若也一直对皇太后极为孝顺,所以,林若和慕容冲与宗亲一起,在宫里为皇太后守灵七日,每日叩灵跪经,晨昏哭祭。 这七日,宗室、亲眷都必须留在宫里守灵,困无床铺,食无荦腥。时间一久,谁养尊处优受不得半点苦,谁一丝不苟尽哀尽礼,一目了然。 停灵七日之后,皇太后的灵柩便由一位皇子统领禁军护送至皇陵,与先帝合葬。这个皇子,明宗皇帝最后择定了八皇子煜王。 林若和曲潇湘向皇上请了恩旨,一路跟着送灵的队伍,从皇宫跟到东城门,直到那队伍消失在视线里,才罢了。 哭了七天,两人已经说不出来什么话了,彼此的眼中亦是一片倦色。不过曲潇湘好一些,毕竟她常年呆在军中,如今虽然回到京中多年,也嫁做人妇,但时常带着她的燕翎军校练。靖平侯是武将出身,对这个不让须眉的巾帼儿媳还是挺满意的,倒是苏侯夫人,对着成天舞刀弄枪的曲潇湘颇有微词。 曲潇湘拉着林若的手,正准备说些什么,林若却蓦地感觉眼前一黑,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她再度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林若清醒过来后,便瞧见坐在床榻上守着她的慕容冲。只不过,慕容冲此刻正一手杵着头浅寐,想来是守灵七日之后又守着她,一直不曾好好休息。 瞧瞧地从被衾里伸出手,正要触碰到慕容冲的时候,对方倏然醒了过来,混沌的视线即刻清明,看到林若醒来,欣喜道:“你醒了!” “嗯,”林若淡淡一笑,“我没事了,之前就是因为缺觉,所以才昏睡过去的。你守了我多久?赶紧休息一下吧!” “两天,好。” 慕容冲回答了林若的问题,然后,他便宽衣,从善如流地躺倒了林若的身边。 林若愣了一下,她真的只是想劝他去休息,而不是让他来陪睡的好么……而且,国丧期间,夫妻应该要分房睡的,但是,也就是这么一条规矩,究竟有多少人遵守,全看各人。只要不恁出“人命”——也就是孩子来,御史也没闲到这地步去弹劾。不过,被慕容冲圈在怀里的感觉,确实不错,林若也没有拒绝。对皇太后的哀思在于心,而不在于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是真的——饿了。 慕容冲是真的累坏了,沾床即睡,林若不忍惊动他,只好自我安慰再忍忍。但是,毕竟已经饿了两天,水米未进,她实在有些扛不住,只能尽量小幅度地试图从慕容冲的怀里挣脱出来。再小心,慕容冲还是被她扰醒了。 林若歉疚地笑了笑,小声道:“我有点饿了……” 慕容冲失笑,打算起来陪她去用膳,林若赶紧拦住了他,然后又想到了什么,动作一滞,问道:“你饿不饿?” “还好,我这两天都有按时用膳的。” “哦,那就好,”林若松了口气,把人按回了被窝里,一本正经地劝道,“那你就好好休息吧。你缺的是睡眠,我缺的是食物,我们对症下药,让彼此放心。接下来,还要为皇祖母守孝呢……” 慕容冲看着林若脸上温柔的笑,没再坚持,只不过在林若要下床的刹那抱住了她的腰,往怀里一带,在她软糯的唇上亲了一口,这才罢休。 眼瞧着林若羞恼着扬手要打他,慕容冲忙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又睡着了,林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能罢手。 因为是国丧期,食膳忌荤腥。桌上的清粥小菜都很素,却有一道香味四溢的菜,也是当初她专门为皇太后烹制的——金屋藏娇。名字取的文雅,其实就是用南瓜捣成糊,兑些雪蜜在其中,装入蛋壳之中,配上香油、葱花,不论从外形还是香味,都乔装成咸蛋黄的模样。 皇太后不喜欢吃南瓜,但是喜欢吃咸蛋黄。而那个时候,皇太后肠胃不太好,南瓜却是有利于肠胃的,所以,她才想了这个办法。 如今,再看到这道菜,林若的眼眶不自觉地就红了。 “小姐,我把这道菜撤下去。” 这道菜的渊源,幽草是知道了,眼见林若的反应,当即就意识到了。其余人都不解地看着幽草伸手,准备把那盘金屋藏娇撤下去。 原本是觉着一桌子的菜色太素,乏了胃口,才添了这么一道有点荤味儿又香气撩人的菜色的,难不成不对荣王妃的胃口? 林若阻止了幽草:“无妨,留着吧。” 幽草便没有再多言,静静地候在一旁。 林若伸手,取了一枚蛋壳,用精致的小铜勺舀着里头的南瓜泥,小口小口地吃着。快用完膳的时候,王府的小厮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幽草正要斥责对方,那小厮便率先跪在林若跟前,开口道:“王妃,安泰伯府里传来消息,言说舅老爷出事了!” 林若手里的筷子迅速扣在桌上,焦急地问道:“出了什么事?舅父怎么了?报信的人呢?快带上来!” 林府里来的人,是林祁身边的小厮茗瑞,一见到林若,“噗通”就跪下了,哭丧着脸说道:“少小姐,老爷听说您送皇太后出灵之时晕过去了,心里一直担心您,莫神医说了您没什么大碍,只是累了,但老爷还是不放心。今儿个天气还好,老爷觉得精神有济,所以打算来王府探望您的。没想到,没想到中途碰上了六公主的车架,偏巧了,六公主的车架惊了马,车夫及时脱了辕,六公主受了惊吓没事,但是那惊马冲撞了老爷的车架,把老爷从车厢里甩出去了……” “你说什么!!”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八十七章 亲不待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听到消息,林若整个人惊得浑身发抖,她起身上前,攥着茗瑞的肩:“护着舅父的人呢?肖离和风醉呢?他们没有护着舅父吗!!” 茗瑞被林若抓得生疼,但知道少小姐心忧老爷的情况,忙不迭把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完:“肖护卫和风护卫及时接住了老爷,但是,老爷受了惊吓,昏迷不醒,莫神医正在给老爷诊治,少爷让我赶紧来王府报信,若是您还没醒,便请王爷做主,若是您醒了,请您务必去一趟!黎大少那厢也派人去通知了。” “吩咐备车,”林若果决地下令,“我要去看舅父!” “小的这就去安排,”陶福即刻吩咐小厮去准备,然后踟躇着问了一句,“王妃,可要通知王爷?” “不必,少卿刚歇息下,让他好好休息。” 说罢,林若便带着幽草,火急火燎换好衣服,裹上披风,登上准备好的马车往林家赶。 因为颜缮的事情,嘉姮与林若反目成仇,这么久了,关系非但没有改善,反而愈演愈烈。当然,这其中主要的原因在于嘉姮受此打击之后性情大变,偏执地将过错都归咎到林若身上,不给林若任何修复关系的机会。同时,嘉姮与烨王妃的关系越来越近,也导致了这两个昔日的手帕交越行越远,以致不可挽回。 林若是想要息事宁人的,她体谅嘉姮的丧子之痛,所以对嘉姮的过激言行多有忍让,但这一切落到嘉姮的眼中,便成了林若心中有愧,不敢与她直面对峙,所以成见和误解愈发深刻。 当然,和嘉姮的关系愈演愈烈的不仅是林若,还有驸马颜绶。性情大变的嘉姮几乎每日都会与颜绶大吵大闹,指责对方没用,指责对方失职,指责对方窝囊,颜绶一个读书人,自然受不得这种委屈,起初体谅妻子的悲痛,体谅忍让,但换来的是对方变本加厉的指责。从前红袖添香的妻子,变成了毫不讲理的泼妇,论谁也受不了。颜绶甚至都不愿意回到公主府面对对方,下了职之后宁愿在街上游荡、去酒肆纵酒,能挨到多晚回家就挨到多晚。 坐在马车里,林若不安地绞着自己的手。以她谨慎的性子,尤其这些年时常出于风口浪尖之上,暗中蛰伏伺机的敌人众多,每每遇到什么事,她都会往深了想。可即便如此,她仍是不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嘉姮。 林若在很多事情上都是个厉辣果决的人,但唯独在感情上做不到,尤其是友情。 这是她的优点,但也是她的弱点。 一旦她把一个人圈入“自己人”的领地,再把这个人移出去的过程,非常地纠结,从她对待苏慕晴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一二。 除非有一件触及了她底线的事情发生,帮她迅速做决定。 伤害到她在意的人——尤其是舅父,小祁,惜恩,黎焰,慕容冲……毋庸置疑,已经触犯到了她的底线。可偏偏,这个人是嘉姮。 她和嘉姮之间的误会,随着嘉姮单方面的偏执而愈演愈烈,嘉姮跟烨王妃走得近,颜府立场偏向了烨王府,这是最直观的变化,但娴妃娘娘一直在她和嘉姮之间做和事佬,嘉姮也至多只是对她口出恶言,没有做出过其他实质性的伤害。 这一回,选择以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试图袭击林谦,不似嘉姮会做出来的事情,而且,嘉姮这两年来虽然对她和慕容冲恶言相向,却从未针对过林府的人,也从未去林府里闹腾过。 再加上,林谦今日是临时起意要来荣王府看她的。 可是,这一切又太巧了!这么巧,突然惊了马;这么巧,公主府的车夫及时卸了辕;这么巧,那惊马就横冲直撞向林谦的车架! 除了林若的那辆马车经过特殊改造,有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机关,林府里还有两辆。一辆供林谦、林祁使用,一辆供黎焰、黎惜恩使用。 偏偏林谦今日出行的马车,不是那辆特别设计的马车! 偏偏是庇佑林家的皇太后薨逝之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嘉姮究竟是被利用,成了背后什么人用来对付林家的刀,还是她自己以苦肉计筹划了这一切,想要置林谦于死地,尚未可知;安泰伯府里头有没有心思不正的人,也尚未可知。但是,有人想对林家动手,或许是真的。 在他们看来,林谦是林府的当家人,是主持林家生意最重要的人。没有了林谦,林家就只剩下一个嫁出去的少小姐林若,一个年少担不起大任的林祁,至于那个颇有能耐的黎焰,再亲近,也终究姓黎,不姓林。一个外姓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更不是林府的女婿,林谦在的时候能拿捏地住黎焰,林谦一旦死了,林若和林祁是一条心,但是黎焰就不会是了。 尤其,黎焰如今是愈发受到太子的器重。 人呐,得陇望蜀的不知足,是本性。 没有人会不对林家这么大一块肥肉虎视眈眈的! 这个背地里的人,便更加不好猜测了。烨王,太子,谁都有嫌疑,但有嫌疑的远不止他们两个。 林若心思很乱,抽丝剥茧试图找出真凶,又担忧着林谦的情况。等马车到了安泰伯府大门,她便忙不迭跳下马车,因为跳得太急,落地的刹那脚底传来电击般的刺痛,一个趔趄,险些站立不稳。 “小姐!” “少小姐!” 幽草、茗瑞和林府的下人吓得惊呼,亏得冷夙动作快,众人都没看清他是怎么现身的,就瞧见他及时扶住了林若。 幽草忙上前来,接替了冷夙,扶住了林若:“小姐,您慢些,别着急。有莫神医在,舅老爷不会有事的!” 老七受了林祁的吩咐候在门口,一见到林若,忙迎上来,引着林若往府里走,边走边汇报:“少小姐。风护卫去了白府,把唐先生请来了,正和莫神医一起给老爷诊治。黎大少已经回来了,和少爷一起,黎夫人在宽解芸夫人。” “舅父现在情况怎么样?莫师父和唐先生怎么说?” “……属下不敢妄言。” 林若蓦地停下了脚步,双眉紧锁,眼里蒙上了一片阴霾,果决地做了一个决定:“斩夜,去六公主府查清楚,六公主今日究竟为何出门,受何人所邀或者何人所蛊。”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八十八章 亲不待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这一回来林府,把五个护卫都带上了,就怕有什么事情要让他们去办,腾不出人手。斩夜领了命,利落地就去执行任务了。 继续疾步往林谦的卧房前行,林若边走边继续问话:“舅父今日要去王府看我,是他自己的主意吗?” 老七毕竟跟了林若多年,深谙林若的脾性,这些问题早就打探清楚了,忙回道:“老爷这几天都在府里,精神好些就起来为薨逝的睿文皇太后守孝礼,精神不济就听从芸夫人的劝说,在床上休息。少小姐您在城门晕过去的消息,原本黎大少的意思是要瞒着老爷的,但是少爷去请莫神医的时候被老爷觉察了,所以也没瞒过老爷。今日天朗气清,老爷觉得身子无什么不适,王府里又没有送来少小姐您近况的消息,所以老爷便想去王府探望少小姐。” 林若隽眉微蹙,沉声道:“那为什么舅父坐的不是他平常的马车?而且,芸夫人和小祁,为什么一个都没有跟着?” 老七解释道:“临行前,芸夫人发觉给老爷准备的药茶还没用,所以急急赶回去,不小心把脚崴了,老爷便让芸夫人留在家中。少爷原本要陪老爷一起去的,可是黎小少爷来找少爷,老爷便提出他自己去王府。至于马车……” “马车怎么了?” “钟管家的孙子前两日染了风寒,告假回去,所以出行的马车,”老七压低了声音,道,“是邵纲安排的。” 林若的脚步再次一顿,目光陡然凌厉。 老七为其身上的气势所慑,也停下了脚步,低垂着头,不敢看林若的目光。 “想说什么就直说,不用吞吞吐吐的。” “……是。”老七踟躇地开口,“马车是邵纲吩咐车夫安排的,驾车的车夫是三个月前招进府的新车夫,芸夫人挑的。这辆马车外观与老爷平常的那辆马车别无二致,但是……” 但是那个车夫死了,死无对证! 林若虚了虚眼,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怀疑芸夫人,还是黎大哥?” 老七沉默了片刻,说道:“少小姐说过,人心最是难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绝不可无。属下没有证据,所以不敢妄测,只希望小姐多加警惕。” “这话,你也跟小祁说了?” “还没有,”老七摇了摇头,“老爷被送回来之后,少爷一直陪着芸夫人,后来黎大少也来了,属下一直没有机会。” 林若沉默片刻,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你派个可信的人,去一趟平叔那边探望一下,然后把府里的簿册都调来,送到舅父房里,就说是我的命令。青霜,你去查一下那个车夫的来历,最近接触过什么人。阿夙——” 冷夙看到林若的手势,上前,把耳朵凑过去,听林若小声地耳语吩咐,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然后就迅速化作一道黑影消失不见。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茗瑞还没回过神来,被林若轻声一斥,左右一看,老七已经听命去忙了,赶紧接过了带路的活计,走在最前头。 “少爷,少小姐来了!”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祁闻言,忙看向门口,林若刚疾步进来,林祁一下子扑了过去。十五岁的少年,个头儿抽条,已经比林若高半个头了,但是面对父亲突如其来的出事,无措的像个孩子,把头埋在林若的肩头痛哭自责:“二姐,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明知道芸娘崴了脚,陪不了爹出门,我就应该带着惜恩,陪爹一起出门的……都怪我,都怪我,就算不跟爹一起出门,也要仔细检查一下马车的……” 林祁一边哭,一边自责,懊悔之意格外浓烈。 而呆在一边的黎惜恩,无措地看着伤心的小叔叔,对整件事情仍然迷迷糊糊。 林若拍了拍林祁的后背:“别怕,别怕,这不怪你,是我没有及时让人给舅父递消息,让他知道我已经没事了。不关你的事,别自责了,莫师父和唐先生都在,舅父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最后一迭声的“不会有事的”,不仅是在安慰林祁,也是在安慰她自己。 黎焰出声宽慰:“祸兮福所倚,也正是因为这辆马车不是林叔常坐的那一辆,不然车壁再坚固,也难以抵挡两匹惊马横冲直撞过来,林叔被困在车厢里更加危险。” 林若抿了抿唇,承认黎焰说的是实话,汴安城中的街道是石板路,作为“刹车”的直木虽然裹了铁皮,但要刺穿石板地面有些难度;除非出动机关,射出短矛,把冲过来的惊马射死当场。但如果那样,一个刺杀皇室公主的罪名便怎么也洗不清了,尤其还是在庇佑林家的皇太后薨逝的?期之内开杀戒,更是罪加一等。 林若把林祁轻轻推开,安慰了两句,然后看向了黎焰。 “舅父情况怎么样?” “莫神医和唐先生还在里头,没传任何话出来。”黎焰利落地回应,对上林若目光凌厉的眼眸,说道,“邵纲关在柴房,风醉看着。秋娘在偏院,陪着芸夫人等消息。” 林若知道,这是黎焰在向她表态——是表态而非解释。因为他知道林若会相信他,所以不解释;但是正是不想辜负林若的信任,所以他必须要表态,而不是肆意挥霍她的信任。 这也是林若和黎焰之间之所以如此信任的缘由。 因为黎焰知道她几乎所有的事,如果黎焰要对付她,绝对不会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更何况,黎焰是与她真正志同道合的人,因为知道林若究竟想做什么,所以,想要策反他的代价,根本没有人付得起。 如果林家里出的叛徒不是黎焰,那么,嫌疑就全都归结到了芸娘的身上。林若不愿意相信,但涉及到舅父的性命安危,她必须排除每一个可能——芸娘、胡蕴秋、邵纲,甚至黎惜恩。黎惜恩还是跟从前一样,很单纯,但是正是因为他的单纯,才最容易被人利用。 但同时,也因为黎惜恩的单纯,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都最为可信。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八十九章 亲不待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莫用愁和唐骜在卧房里,没有动静。林若吩咐紫电,去看看偏院的情况,然后把黎惜恩唤到跟前,慢慢地问道:“惜恩,你今天为什么来找小叔叔?” 十一岁的黎惜恩长得比从前壮实了不少,憨憨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茫然和不解,格外可爱,格外单纯,跟他小时候一样,只不过,说起话来比以前利索了很多。 虽然不是每日都能见到林若,但他对这个姑姑的感情很深,听到姑姑的问话,马上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惜恩把九连环解开了,给小叔叔看。结果又解不开了,惜恩着急,小叔叔安慰惜恩。” 话说的有些含糊,但是林若听明白了。黎惜恩解开了九连环,兴奋地去找林祁,然后想当面给他表演一次,结果却没有再解开,着急之下心情不稳,这大概就是林谦把林祁留下陪黎惜恩的原因。 林若继续问道:“那你是一个人跑过来的吗?” 黎惜恩点了点头:“弟弟不乖。” 林若一怔,很快明白了黎惜恩的意思:他是想让胡蕴秋带他过来的,但是胡蕴秋当时害喜地厉害,所以黎惜恩便自己过来了。至于暗中保护他的暗卫,黎惜恩是知道的,可在暗卫没有现身的情况下,黎惜恩便默认是他一个人。 黎焰补充道:“南葕说,秋娘这些日子害喜得有些反常,不过莫神医说个人体质不同,害喜与否、何时害喜等等,都不能一概而论。” 林若点了点头,这她也稍微有数。 “莫师父和唐先生在里面呆了多久了?” “莫神医进去有小半个时辰了,唐先生跟黎大哥是前后脚到的,约莫一刻钟左右。” 林若蹙了蹙眉,说道:“我去里头瞧瞧。” 林祁当即表态:“二姐,我跟你一起。” 林若没有反对,林祁便跟着一同进到内室卧房之中,正好瞧见唐骜脸色凝重地捏着一根微微发黑的银针,一言不发。莫用愁则是一丝不苟地为林谦施针,丝毫不懈怠。 “唐先生,我舅父情况如何?” 林若不敢打扰到莫用愁施针,小声地询问唐骜。 唐骜把手里的银针递到林若面前:“有人对伯爷下毒,就在这两天之内。” 林若和林祁皆是倒吸一口冷气,林祁脱口而出的惊呼被林若极力捂回了嘴里,免得他惊扰到莫用愁。随后,林若才问道:“是什么毒?” “白附子。” 林祁不像林若那样懂药理,一头雾水地看着唐骜和林若,希望有人能给他解释一下。 林若细了细眼睛,说道:“蜀中川乌,其旁生根被称为‘附子’,亦称‘子根’,毒性弱于乌头。乌头四月采,附子八月采。蒸熟晒干,以硫磺漂白,则为‘白附子’。性辛甘,大热,可医寒疾、风疾。但是,剂量有误,配伍不当,长期蓄积,未经炮制或煎煮时间不足,都会致人中毒,轻重不一。煎煮时间不足,若是剂量少,毒性也小,不易觉察。但毒素蕴积在体内无法排除,若受到大的惊吓,便会——令人意识不清,甚至昏迷。” 林祁拳头攥紧,又是气愤,又是担忧:“到底是谁这么狠毒,要这么害我爹!” 林若比林祁平静一些,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她心底的愤怒,不比林祁轻一分一毫,眸中浮现出凌厉的杀意!所以,这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精心设计的陷阱! 林谦原本就因为脾胃日渐衰竭,靠着药、膳精心调理,不能动怒,不宜受惊。可是如今,竟有如此心思歹毒之人,在林谦身体每况愈下之时,偷下了白附子,又设计了这么一场惊吓!这分明是欲致林谦于死地! 林若绞着两侧的衣摆,咬牙切齿的地问道:“几成把握?” 唐骜没有回答,眼中的迟疑,表明了他没有把握。虽然白附子的毒性不重,虽然发现的也及时,但奈何,林谦的身体本来就大不如前,余下的时间也不算多,如今再这么一折腾,大半条命都去了…… 解毒容易,但救命难。 林若绞着两侧衣服的手,攥得更紧。她正想再询问,却听得外头传来一些动静。卧房里都能听到轻微的动静,那外头的动静显然不小了。 她当即带着林祁出来,黎焰已经不在外室,而是到了外头,呵斥外头闹出动静的老七和伯府账房老刘。老七抱着林若要的簿册,身后跟了两个林府的小厮,各抱了一摞簿册。而老刘则抱着——确切地说是拽着,老七的胳膊,试图抢夺他手里的簿册。 老刘见着黎焰,原本是先要告状的,结果黎焰还没呵斥他两句,林若便脸色阴沉地出来,那凌厉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敢在舅父的门外闹腾,你们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少小姐,少爷。”老刘赶紧向林若和林祁行礼,然后说道,“少小姐,不是老刘我故意要闹的,而是七管事来账房,把这两年的账本都拿走了……” “你没告诉他,是我要看的?”林若不客气地打断老刘的话,转头看向老七。 “说了,但是刘管事说,这两年伯府的账本都是老爷和芸夫人看的,便是少爷和黎大少来拿账册,也是要经过老爷首肯。”老七不卑不亢地回道,一眼都不看老刘脸上变来变去的神色,“刘管事还说,少小姐出嫁之后,便几乎从未再未管过伯府的账本,属下就这样拿走,不合规矩。但属下念及少小姐急需看账册,便逾矩拿了。” 林若看也不看老刘一眼,目光扫过皱起眉头的林祁和黎焰,继续问道:“其他的簿册呢?” 老七目不斜视地回道:“回少小姐的话,伯府上下所有人的花名册、伯府这两年所有的礼单货单簿册,都拿来了。” 林若冷笑一声:“看来,只有你刘管事一个人,不认我这个少小姐,觉得我没有资格看伯府的簿册了?” 老刘冒着冷汗,被瑟瑟秋风吹得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磕磕绊绊地试图解释,林若却全然不想给他留任何机会,截过话头:“连黎大哥和小祁来看账簿,你都要难为?哼,从前何管事给林家当了十几年的账房,都没有你这么大的架子。当真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看来,这伯府里的人,可得好好地整顿一番了!”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六百九十章 亲不待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虽贵为荣王妃,但论起来,是林家嫁出去的女儿,确切地说是外甥女,出言要整顿安泰伯府上下,未免会让人觉得她的手伸得太长。人家嫁出去的嫡女,再回到娘家都只是个外人,没资格插手娘家的事,更何况林若一个外甥女? 但是在场众人,除了老刘之外,没有人敢指摘林若这话有任何不妥之处。 老刘似乎还试图辩解一二,但对上林若锐利的视线,几乎把他戳得对穿,登时就把话重新咽了回去,讷讷地看着对方,后脊发凉。 林若把老刘晾在一边,仿佛他是个透明人,仿佛也没有发现他不自觉飘向偏院的发虚的目光。兀自对老七吩咐道:“把簿册都放进去,动作轻点,打扰了莫师父和唐先生为舅父诊治,严惩不贷!” 听到最后四个字,老刘又是一个哆嗦。 到这一步,林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安泰伯府里确实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这样的人有多少,需要仔细筛查;至于背后之人,至少芸娘是其中一个! 一个在林谦身边呆了快二十年的人,竟然被人给策反了;一个从小照顾她和林祁、几乎亲如母亲的人,竟然不知何时起包藏了祸心! 林若气得发抖! 她怒意只冲头顶,没有多留一言,甩了袖子,朝着偏院而去,才走一步,便被黎焰拉住了手,沉声道:“你要去做什么?” “你说呢?” 林若冷冷地反诘了一句。她不相信黎焰没有想通这一层,不相信黎焰想不到此刻林谦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罪魁祸首有芸娘的一份功劳。 黎焰丝毫没有松手,低声地说道:“你自己说过的,人一旦怒到极致,常常会失去理智,一旦失去理智最容易犯错。你现在——不冷静。” 林若的手紧紧地攥拳,凌厉的目光迎上黎焰的,咬牙切齿地说道:“但我清醒的很!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放手!” 但是,黎焰并没有松手,因为他并不认可林若的自我判断。 “黎怀瑾!” “如果你现在真的清醒的话,不会这么气急败坏地让我松手;如果你现在真的没有失去理智的话,你就应该会想到现在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黎焰一气儿地说完,义正辞严,丝毫不肯让步。 林若一怔,那席话,如同重重一记闷锤,击打在她的头上。 对上黎焰炯炯的目光,林若握拳的手僵持了片刻,而后一下子就松了劲。 没错,现在有比去找背后的凶手算账更重要的事:戒严整个林府以及与之相连的黎府,不许任何人进出,不能让任何消息传出去,以免打草惊蛇;揪出安泰伯府和黎府上下生出异心的人,解决后顾之忧;还有,等待林谦醒来…… 林若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把吐息,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你说的对。” 短短的四个字,镇定自若,和方才的气急败坏,完全判若两人。黎焰这才松开了手,不再试图阻止什么。 “二姐……”林祁的声音传来,带着不甘和愤怒。 林若转向林祁,清冷的目光里辨不出情绪,她抬手,拍了拍林祁的肩膀,郑重地许诺道:“小祁,你放心,伤害舅父的人,不管是谁,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林祁踟躇地看着林若,余光瞥了几眼黎焰,最终妥协地点了点头。 “你留在这里,陪着舅父,看着簿册。” 林若温声对林祁说完,一道黑影突然出现,所有人都没有防备,一肘击在刘管事的脖子让,刘管事连个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而那道黑影,则带着一脸痞笑,看着除了林若之外面露惊诧的众人,顺带还跟幽草递送了一个秋波。 林若对着还没来得及回神的林祁说道:“他也交给你看着,捆了留在这里。我很快回来。在此之前,不论是谁,都不能进这个房间,明白吗?” 林祁虽然不明白林若的用意,但是林若吩咐的该怎么做,他听明白了:“我知道了,二姐。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害我爹的!我让东凡守着门,不许任何人进这个门!” 林若欣慰地点了点头,和黎焰相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其余人一起离开。 在前厅的院子里,林若沉着脸,唤来了九星里身手仅次于离殇和冷夙,地位仅次于离殇、白阙和唐骜的廉贞。在林若与九星达成盟约之前,廉贞是负责调教杀手的,如今,他是负责调度部署安泰伯府里所有暗卫的头领。 除了廉贞之外,一同来的还有伯府的侍卫头领。 林若只有一个命令,那就是让他们全府戒严,没有她的允许,不许任何一个人进出安泰伯府和黎府,如有违抗,直接绑了。 下一步,便是让老七把安泰伯府里所有的下人都集中到前厅院子里,宣布了这件事。 府里的下人不明所以,但当他们看到林若平静里透露出一种不可忤逆的威仪时,都默默地把想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他们的少小姐从来都是平易近人的,没什么架子,哪怕犯了错受到责骂,这位少小姐的脸上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和目光。 这一回,老爷出事,当真是触到少小姐的逆鳞了! 可是,少小姐这架势,难不成是府里出了吃里扒外的人,与老爷出事有关?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怕是活腻歪了吧! 林若没有理会下人们的这些心思,把他们都交给了黎焰处置——她信得过黎焰,而且黎焰也是最能胜任这件事。从车夫和刘管事切入,抽丝剥茧,找出安泰伯府和黎府里有异心的人,好好肃清一下。 做完这些,林若便带着幽草和陆溟,回去看林谦的状况。 就在她离林谦的房门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从偏院里传出了不小的动静:有笨重的木件桌椅翻到在地的声音,还有低低的呜咽声。三人下意识地驻足,林祁也听到动静,好奇地探出头来。 东凡和陆溟都是习武之人,听力比手无缚鸡之力的林若、幽草以及半吊子功夫的林祁要敏锐地多,辨析了一会儿,说道:“好像是黎夫人的声音!” 胡蕴秋?!孩子!! 林若思及胡蕴秋有身孕,陡然睁大了眼睛,来不及嘱咐林祁继续呆在房里别出来,就疾步往偏院奔去。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六百九十一章 痴与缠1 - 女商枭 - 陆小飘 从林谦的卧房到偏院,一共几十步的路程,但这几十步,却好像显得格外漫长。 林若一边狂奔而去,脑海里一边不断地浮现出各种血红一片的场景。从前,因为她的疏忽,害得黎大嫂命丧他乡,害得黎惜恩成了痴儿;如今,若是再因为她的疑心,害得胡蕴秋失去了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有何颜面面对黎焰!! 陆溟的速度最快,赶在林若之前撞开了偏院的门,僵在原地。 林若的心里更加不好,顾不得仪态,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最后的几级石阶,喘着气到达偏院门口,大喊一声“秋姐姐”,然后自己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眼前并不是让她惊恐的场面,而是扑面而来的酸水腐臭之味,以及一幅……有些滑稽的场面:地上倒着两张圆凳,婢女扶着芸娘站起来,而一旁的胡蕴秋则是又因为害喜的缘故,呕吐不止。 南葕一边轻轻拍着胡蕴秋的背,一边解释缘由:原来是胡蕴秋突然害喜,芸娘担心她,所以想起身过去,结果忘了自己崴到了腿,行走不便,才刚走了一步,就因为牵扯到伤了的腿摔倒了,顺带绊倒了两张圆凳,倒在地上。而胡蕴秋又焦急又难受,结果害喜的情况更加严重了…… 林若暗暗松了口气,暗道自己太过紧张失了分寸。 偏院不仅有黎焰暗中安排的人,还有紫电在,若是芸娘想对胡蕴秋不利,他们会先行出手阻止。当然,如果胡蕴秋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他们也会现身。 黎焰把胡蕴秋送到偏殿之中,向林若表明了他的态度,但是,林若直觉芸娘的嫌疑要大过胡蕴秋。不仅仅是因为刘管事的话,更重要的是唐骜说的,林谦被下毒的事。 这两年,她回林府的次数不像以往那么频繁,林府里的大小事情经手的也少了,尤其是在林谦续娶了芸娘之后,多是芸娘、林祁和黎焰经手的。后来黎焰成亲,搬到了隔壁的黎府,林府里的庶务就基本是芸娘和林祁来处理。 她每回来,主要是探望林谦,在跟前尽孝,陪着舅父聊聊天,亲手为舅父制作药茶、药膳等等。林府内的事务,确实少有经手,而且,从表面上来看,林府也没有什么异常。 林若敛好情绪,关切地询问胡蕴秋:“秋姐姐害喜这么严重?我记得酸渍梅颇能缓解害喜症状,南葕,你是不是躲懒了?怎么不替你家夫人去寻?再者,莫师父就在府里,你就眼睁睁地看着秋姐姐那么难受?” 南葕委屈地低头,倒是芸娘帮着说道:“阿若,你冤枉这丫头了。秋娘的情况特殊,酸渍梅吃了,只能缓上一时,吃得多了反倒更加难受。莫神医给秋娘把脉了,言说这是正常的,无需担心。” “是吗?那倒是我错怪你了。”林若跟南葕赔了个不是,一直不易觉察地留意着芸娘,却始终没有觉察不到娘身上有什么怪异之处,遂说道,“只能怪这孩子太折腾,不心疼他的娘亲辛苦。既然如此,芸夫人,不妨让秋姐姐先回去休息吧。” “也好。”芸娘点点头,没有任何反常。 两厢劝说之下,胡蕴秋终是听从劝说,由南葕扶着,边吐边走,回了隔壁的黎府。当然,暗中监视的暗卫也撤走了一个紫电。 虽然胡蕴秋走了,但偏院里的味道有些难闻——尤其对林若这种嗅觉敏锐的人来说,更是莫大的折磨。芸娘移动不便,林若便让人把门窗都打开散散味道。 芸娘忙不迭问道:“老爷那边情况如何了?” 脸上的关切和担忧,做不得半分假。 这让林若更是难辨,遂不露声色地以惯常的态度应对,面带忧色,说道:“舅父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莫师父和唐先生在给舅父诊治。都怪我,醒了之后就应该及时给府里递个消息,也好让舅父安心,不至于跑上这一趟,摊上这无妄之灾……” “若要说起来,也怪我。老爷要出门,我就应该劝着他……可是我非但没有劝,还很是赞同老爷出去走走……都是我的错!” 芸娘的自责,和对林谦的担忧,那么真切,恨不能代他承受!提及“毒医”唐骜也在,芸娘脸上也没有任何异常,这更让林若迷惑,芸娘究竟是真的不是下毒之人,还是她掩饰地太好。 “难为秋娘和你,一个怀着身孕,一个刚刚醒来,听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来宽慰我。怪我不争气,好端端地走个路,也会把脚扭到,让老爷独自出门。”芸娘沉重地叹了口气,“果然是人老了,不中用……咳咳咳……” 似是秋风太凉,门窗大开,灌堂而入,芸娘被冷风一呛,登时咳嗽起来,身边的婢女及时帮芸娘顺气。屋子里的味道散得差不多了,林若赶紧吩咐幽草把门窗关上。 “芸夫人,你别这么说。” “阿若,你也不必宽慰我,”芸娘顺过气来,缓缓说道,“我跟着夫人到林府,算起来也快二十年了。你和劭艾有心,知道我对老爷的心意,让我达成心愿。能伺候在老爷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如今能嫁给老爷,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求老天能够保佑老爷,让他赶紧醒来,无病无灾的,哪怕把我的命数添给老爷,我也是愿意的。” “芸夫人,舅父一定会没事的。” “对,对!”芸娘擦着泪,用力地点头,“老爷一辈子积德行善,一定会逢凶化吉的!对了阿若,你这几日,可要留宿在府里?你的院子每日都有人打理,若是要留在府里,随时可以过去休息。” 林若辨不出芸娘究竟是真的想让她留下,还是试探的话,遂也给了个模糊的答案:“看舅父的情况而定吧。我也要跟王爷通个气。” 芸娘点了点头:“也是。老爷这边离不了人照顾,可是,可是我这腿,唉,实在太不争气!我想,不如我留在这偏院里,让照影留在身边照顾我,等着老爷那边的消息也方便些,也不会给老爷那边添麻烦,你觉得呢?”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六百九十二章 痴与缠2 - 女商枭 - 陆小飘 芸娘的言辞,还是跟从前一样熟稔,什么都会征询林若的意见。 林若温和道:“芸夫人,你早已是安泰伯府的女主人,又是长辈,怎么还问我的意思呢?” 芸娘无奈地笑道:“这么多年习惯了……说起来,我更习惯听你叫我‘芸娘’,亲切些。‘芸夫人’,听着尊贵了,但却疏离了许多。你知道的,我不在乎这些的。” 林若回以浅笑,没有多说什么。 从前的芸娘,是看着林若和林祁长大的,是事事都为林谦着想的。可是如今,林若不敢下定论了。她自认有识人之明,但是眼下,她却不确定了。 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哪怕对方当真和从前一样,她也有种疑邻盗斧的感觉。因为芸娘对于她来说,几同亲人。而感情,是最容易影响判断的因素。 又坐了一会儿,林若实在找不出破绽,遂起身,准备去林谦的房间看看舅父的情况如何。芸娘便让身边那个叫照影的婢女送一送林若。 照影面色寡淡地靠近,林若往外走的身形突然一滞! 她问到一股,极淡极淡的味道,那种味道,不是香粉的味道,似香非香,似臭非臭,有点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怎么了,阿若?” 看到林若突然止步,芸娘不解地问道。 林若毫无破绽地转头,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芸夫人留在偏院,又崴到了脚,身边只有照影一个人伺候,只怕忙不过来。” 芸娘摆了摆手,回道:“我从前是伺候人惯了的,用不着太多人伺候。照影入府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倒是特别合我的心意。这两个月来,都是她跟着伺候我的,我不过崴了脚,除了行走不便,其他也没什么,你不必担心。倒是老爷那里,要着府里上下多费心些,钟平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呢。” 林若目光略过照影,脸上带着浅笑:“能有个体己又得心的在身边伺候,挺难得的。” 这个照影,从她进到偏殿里,就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行礼也是跟着南葕的一声“少小姐”一起欠身的。再加上,她身上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的味道…… 是什么香味呢? 芸娘欣慰地笑了笑:“可不是!” 就那么一瞬,林若从芸娘的笑容里捕捉到了一丝僵硬。 芸娘的语气,她的动作,看起来都极为自然,就跟寻常一样,但就那么一闪而逝的僵硬,好似……提线娃娃一般。 林若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念头。 对,就是提线娃娃!那种提一下线,就能做出对应的动作和表情的傀儡娃娃。 电光火石之间,林若突然想到了唐骜曾经跟她说的——药人。不怪林若对这两个字这么敏感,因为这两年,唐骜和莫用愁联手,一同在研究药人的配方上钻研,费了不少心思,莫用愁甚至通过九星的人,给蔡郁酆去了一封信“求教”。希望对方看在他们是“老朋友”——老死不相往来的江湖朋友——的面子上,以及同列为江湖“鬼血毒”三医的情分上,给予指点,到最后,勉强找到了药人的一两处并不致命的弱点,但想要对付药人,或者复刻出同样完美的药人,却没有成果。 因着这两位的执着,林若对药人的了解也深刻了一二。 所以,紧接着涌进脑海里的“芸娘是药人”的念头,被她很快地排除,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稍微可信一点的可能——芸娘被人控制了,当然,这个控制不是全部控制,而是在某一些特定的条件下,会被控制。比如,在提到特定的人和事的时候,会下意识地遵照操控者的意图行事。如果操控者的能力不够,或者被操控时间不久,就会露出一星半点破绽。这种方式,和催眠有些类似。 林若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确认方才捕捉到的那一丝怪异,便顺着芸娘的话,继续往下说,把话题往照影身上引:“我身边的这三个丫头啊,这两年都已经嫁人了。没了她们在身边,我还真是不习惯。难为她们还愿意回来,可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成亲扎堆还好,要是生孩子也扎堆,我身边可真没有顺心的丫头了。芸夫人会挑人,要不也帮我掌掌眼,挑几个像照影这样的丫头?” 芸娘摆了摆手,连声不敢,客气地说了许多话。她说了什么,林若没有特别注意,但是在提到照影的事时,再次出现了僵硬的反应。一闪而逝,完全是下意识的。 果然,这个照影有问题! 林若一边跟芸娘打着太极,一边仔细回忆自己究竟在何处闻到过这种味道。 照影也是沉得住气,在旁边站着,一声不响,面色如常。如果没有一闪而逝的不耐浮现在眼中的话。 林若面上不显,心下了然。 这回当真是要离开偏院,去看林谦了。照影跟在林若和幽草主仆二人之后,按照芸娘的吩咐,送二人出门。紫电去盯胡蕴秋了,暗中盯梢这边的暗卫,没有林若的喝令,不会现身。但是,陆溟就在外头。 冷夙、陆溟、斩夜、紫电、青霜,这五个跟在林若身边多年的护卫,与林若之间都有一些默契,紧急情况之下,林若调用他们,只需要动用手势,就如方才林若让陆溟击晕刘管事一样,旁人几乎不可能发现。 出了偏院的房门,下了石阶。 照影跟在林若身后,根本不可能看见对方身前的手做了什么样的小动作。 就在她尽了自己的职责,欠身行礼,准备转身回偏院的刹那,陆溟出手了。林若拉着幽草,飞快地往一旁疾步退开。 照影果然有问题,她对危险的直觉,比林若预想的要敏锐的多。陆溟冲过来的刹那,她就觉察到了,但是她能觉察到,却不一定能躲开——这是实力的差距。 陆溟也很惊诧照影的敏锐,不敢大意。但是真正交上了手之后,却发现,对方其实就只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轻松就能被制服,全然无还手之力。 林若眸色凌厉,斥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九十三章 痴与缠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偏院里的芸娘,也不可能瞒过东凡的眼睛。 东凡尽职地守在林谦的房门口,挡在出来看动静的林祁的身前;芸娘因为腿脚不便,只能在房里焦急地大声询问林若究竟出了什么事。 林若还没来得及回答,照影不知做了什么,里头传来芸娘一声痛苦的哀嚎,然后,有一道黑影冲入房中,那声哀嚎声戛然而止。 “少小姐,芸夫人晕过去了。”暗卫利落地回复了一句。 确切地说,是被他拍晕的。 没有吐血,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大碍。 “小祁,叫唐先生!” 林若对着愣在房门口看戏的林祁大喝了一声,林祁立即回神,去里头请唐骜了。唐骜擅长的是解毒,而林谦中的白附子毒性不重,这种情况下,为林谦施针的是莫用愁才是主要发挥作用的对象。 唐骜赶到偏院房中,为芸娘诊治。 林若目色凌厉地看着照影,再度厉声呵斥:“你究竟是什么人?又对芸夫人做了什么!” 照影还是没有说话,在陆溟的桎梏下,挣扎着,费力地看向林若,目光怨毒至极。 “老实点!”陆溟不客气地又加了几分力道。 “不说话?”林若蹙眉,沉着脸色看向照影,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线索,“难不成,你一开口,我就能猜出你是谁?” 照影还是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林若随即扬声,不再客气:“陆溟,把她脸上的乔装扒下来!” 陆溟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再加上自己媳妇儿还在林若身边呢,更是毫不留情。对着照影的膝弯用力一踢,照影吃痛,失去支撑,“砰”的一声,膝盖撞到了地上。 这声音,听着得多疼! 幽草在一旁,膝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不过,对于心怀不轨的人,她并不会抱有多大的同情心,尤其是敢潜入林府,对林家人不利的恶徒!毋庸置疑,她绝对是跟自家小姐同仇敌忾的。 陆溟感觉到了幽草的目光,对待照影更加粗暴,直接一条腿踩在照影的脚跟上,压得她不得不绷直脚背跪地,承受这几乎要压断脚骨的力量。 “咔、咔”两声,陆溟动作干脆地卸掉了对方两支胳膊,让照影完全没有了还手之力,然后抓着照影的头发往后一拉,让她把头仰起来,寻找脸上贴了面皮的痕迹。 “啪嗒”一声,照影身上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 幽草大着胆子上前,捡起来,是一个坠饰,棕色的皮线底下缀着白色的骨牙一般的装饰物。她不解地把东西交到林若手中。 在见到骨牙坠饰的刹那,林若想到了对方的身份。 而在此同时,陆溟也撕下了照影脸上的伪装。 果然。 “质、耶!” 林若沉下脸色,说出了对方的名字,咬牙切齿。 这个北契大汗的妹妹,已经不是第一次用这样激烈的手段来报仇了,向黎焰,向林若,向林家。上一次,是在三年前了,质耶与唐骁联手,不仅重伤了黎焰,也让林若和慕容冲栽了个极大的跟头。 但最后,念在质耶也是北契王庭覆灭的牺牲品,所以放了她一条生路。 三年不见,没想到她会再次卷土重来,而且变本加厉! 林若的目光里,是森然的寒意。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阔别三年,再见,质耶已不是记忆里那个倨傲莽撞的北契公主,如果不是她身上淡到几乎闻不到的马奶酒的味道,林若还真是不会发现这个破绽。 北契人以游牧为生,春夏放牧牛羊,秋冬宰羊杀牛,若是遇上灾年,牧草不盛,牛羊不足,便会劫掠四邻。所以,北契人身上,总有一股野性的味道,夹杂了羊膻味、牛粪味和北地风沙的味道,不甚好闻。除此之外,还混杂着他们最爱的马奶酒的味道。 北契的女子,也是如此。 质耶不知是找了谁合作,或许是唐骁,或许是孟斌,或许是其他人,但结果无疑是可喜的,她的言行举止就是一个被精心调教以供到大户人家里去当丫鬟的模样!连林若和黎焰都被她瞒过了! 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潜入林府中,在谁都没有觉察到的情况下,成了安泰伯贵妾的贴身婢女,然后在谁也没有觉察到的情况下,控制了芸娘,并且通过芸娘的手,掩人耳目地给林谦下了毒,又跟人里应外合,设计了惊马一事,让林谦受到惊吓,毒发昏迷。 这么大的手笔,绝不是质耶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安泰伯府里肯定还有她的同谋,而安泰伯府外,至少有不下两股势力,在推动这件事的发展! 他们都是针对林家而来! 林若不晓得对方筹谋了多久,准备了多久,但她知晓,这绝对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无数的险滩暗礁,正在林家前进的道路上蓄势待发。 事态的发展,也不出她的所料。 芸娘的情况不算太遭,又有唐骜在,很快恢复了正常,但是她在得知害了林谦的罪魁祸首是她自己时,愧恨难当,自觉无颜再见林谦,遂搬到府里的小佛堂,每日诵经祷告,以赎罪过;林谦在莫用愁和唐骜的联手之下,终于是醒了过来,但他的情况实在很糟,再加上嘉姮恶人先告状,皇上听了林若的自辩,连番派了几个太医前来,明为诊治,实为查探,搅扰了林谦的休息,让林若恨不能把这些太医赶出去。 同时,在他们肃清安泰伯府里的内应之时,针对林家的一系列麻烦迎面而来:绮兰香、风花雪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诽谤,言说有人抗旨不尊,违了皇太后的丧仪礼制,私下奏丝竹之乐,售卖颜色艳丽的衣饰;接着是饕餮海,三十天未过,餐食里有荤腥之物;来粮铺闹事的最多,但每一件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米粮短了斤两,混了石子,成色不好之类的,可是所有的叠加起来,也是极其令人头大的;摘星楼闭门不开,却也没有逃过厄运,有人上门质询所购得的珍宝是假货…… 诸如此类,除了风花雪里有丝竹之乐被定为大不敬之罪,抓走了包括兰馨在内的几名管事,其他的都不算太要命的罪名,但是这些零零总总叠加起来,实在让人应接不暇,烦不胜烦。 这是打算以蚂蚁咬死大象的方式,一点一点地瓦解林家吗?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六百九十四章 痴与缠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明宗皇帝不糊涂,这些事情参的多了,而且桩桩件件都是针对林家而来,自然猜得透背后之人的险恶用心。但若是一口咬定这些事情都是子虚乌有,定然会有人说他偏心林家,有失公允。 摘星楼和粮铺的事情好解决,有物证在,比对调查一番,总能水落石出,究竟是有人故意抹黑造谣,还是当真确有其事,只不过,要费不少功夫罢了。 但有些事情,却不好解决。比如有人听到风花雪里有丝竹之乐,有人证,但是这个人证是真的人证还是假的人证,有谁知道呢?仔细追问一句:国丧之际,你为何偏偏去了风花雪?莫不是你自己想要寻欢作乐?很容易就辩出是非来,但若是真这么问了,就等于把这件事情闹大了,之后真有宗室大臣家里有丝竹之乐传出,便可以以此而论,真是你听见了还是借机诬告了? 所以说,下黑手的这个人,或者说这股势力,当真是心思狠毒地可以! 原本只是一两桩的话,明宗皇帝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但是当参安泰伯府的本子一窝蜂似的涌来时,他不由得深思,反思自己是不是给了林家这个不是外戚的家族太多的恩典,以至于他们得意忘形。 但是结果显而易见,不是。 皇太后临终的时候,母子俩话别,皇太后难得说起了林鸢儿。因为他年少之时执意要娶林鸢儿的事,皇太后对林鸢儿的态度便不如从前那么亲善了;再加上顾漫希的事情,皇太后几乎不再和他提起这个名字了。直到林若成了孤苦无依的小可怜,皇太后好像突然醒悟一般,对林若百般疼爱,连带着他这个皇帝也把对林鸢儿和顾漫希母女俩的亏欠弥补到了林若的身上,林家开始风生水起。 平心而论,至始至终,林若和林家都不是恃宠而骄的人,甚至对浩荡皇恩铭记在心,朝廷有什么事需要林家出力,林家上下都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 如今皇太后尸骨未寒,安泰伯府眨眼间就成了众矢之的!这还不明显吗? 可是,皇帝却出不了手。 百善孝为先,明宗皇帝对待先睿文皇太后亦是淳孝之极。以不敬睿文皇太后为名弹劾林家,令人无从反驳,实在无往不利。 所以,朝堂之上,皇上下旨:秉公执法,不得徇私。 皇帝的立场一出来,这些冲着林家来的事情愈演愈烈,颇有一种墙倒众人推的架势,有不少对林家心有嫉妒的势力也开始发力,浑水摸鱼。 不过,林家那边,却不像幕后之人预料的那样既无招架之功,又无还手之力,林若也并没有像幸灾乐祸的、甚至加了一把火的各方势力所猜测的那样,入宫向皇帝请罪求情,而是以雷厉风行之态,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着手解决眼下的困境。 首先是林家粮铺,但凡是来粮铺买粮的,哪有当着面不验货,事后再来上门讨公道的道理?粮铺门前的街市,都被借用而来,以做解决麻烦所用——只要补偿周边店铺的单日损失即可。若是有人想要讹取补偿款,也容易,这些个店铺每年交多少商税,京兆府和户部都有记录在册,你们想要依法来对付林家,林家便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控诉林家粮铺短了斤两、混了石子、成色不好等等缘由的闹事者,都被聚集在此,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虽然有荣王府的侍卫和京兆府的衙役持棍守在外围,看起来颇有仗势欺人的架势,但这些闹事者仗着人多势众,又有后台撑腰,加之皇太后?期内不能见血,各个都叫嚣地很厉害,完全没有把侍卫和衙役放在眼里的意思。 林若身边跟着粮铺的大掌柜云弈和一脸寒霜的护卫冷夙,身后是五张桌案一溜儿排开,每一张桌子上除了备齐笔墨纸砚外,都还放了一叠簿册和一柄秤;每张桌子之后,站着三四个伙计,神色郑重。京兆府的师爷到场,带着几个文书,每人手里都执了一支笔和一卷空白的簿册准备记录。 林若冲云弈点了点头,云弈拱拱手,朗声道:“诸位乡亲,林家粮铺开门做生意,最注重的便是诚心二字。不论是安泰伯林老爷,还是粮铺的东家荣王妃,每每都告诫我等:林家,顶的是御赐皇商的招牌,做的是童叟无欺的买卖。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若有人蓄意在林家粮铺的地盘上闹事,毁林家粮铺声誉,我,云弈,携粮铺上下所有伙计,必定奉陪到底!” 这一腔发声,掷地有声,加之云弈正气凛然的脸,让不少人心虚起来。但更多的人,发出了不屑的嘲讽。 “说的好听,做起来可就不如说的那么漂亮了。” “商人嘛,哪有不唯利是图的?” “就是,还不是仗着有钱有势,做着昧良心的生意!我这米粮里混了砂石,难不成,还是我自己装进去的?” 云弈的目光投向最后那个肆意挑衅汉子一眼,郑重道:“这位大哥莫急,今日云某带着伙计,跟着我们东家在粮铺门口,恭候诸位林家粮铺购得劣质米粮的乡亲,便是要妥善解决此事。诸位都是近几日从粮铺购的米粮,核证确实有诸位所说之问题,必当致歉,并重新换粮五倍之数。” 人群中有人问道:“如何核证?”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有不少人附和。 云弈朗声道:“在云某人身后,便是这几日粮铺所有售卖粮食的账册记录。京兆府的诸位大人再次做个公证,只要诸位说出是购粮的时间、数量和价格,再将诸位所携带的米粮过称,与簿册上记录的斤两对的上的。” 这个办法,公平、公开、公正。 也是在告诉所有人,林家做生意,行的直,做得正,有底气跟你们奉陪到底。也是在告诫所有伙计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谁要是敢有不好的心思,昧着良心做事,粮铺也绝对能查的出来,必会严惩不贷! 在场的所谓“苦主”,不客气的说,绝大多数都是故意来闹事的。这一点,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他们背后的怂恿者清楚,林家更清楚。所以,云弈还有后半句话。 “但云某人也把丑话说在前头,粮铺理亏,我等致歉赔偿;若有人蓄意诬告抹黑粮铺,京兆府的大人,也定当依法惩治,绝不姑息!”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九十五章 痴与缠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大半的闹事者慌了!这跟计划的不一样啊! 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明宗皇帝在朝堂之上没有徇私林家和林若,并不等于会因为他们的人多势众而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秉公执法,不得徇私”,不仅是不徇私偏袒林家,也不会徇私偏袒他们这些显然是有组织、有计划的蓄意闹事之人。 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作为林家当家人的安泰伯林谦卧床不起,没了坐镇的林谦,又挑起了林若、林祁姐弟俩和黎焰的矛盾之后,能主持大局的黎焰没有出现,但荣王妃林若却是成为了这样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十九岁的林家少小姐林若,十九岁的荣王正妃林若,与传言中的温婉贤淑像,却也不像。她的脸上看不到怒容,看不到任何焦虑,可她就这么从容的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便让人难以忽视,感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尤其是当几个蹦跶的最高的闹事者,被林若的目光一扫,那种透着杀伐果决的凌厉目光,竟然会让他们感到后脊发凉! 不可触碰的威仪,从容不迫的狠厉! 便是这么一种感觉。 他们只被通知了,带上他们口中的“劣质米粮”,林家会给他们一个交代,弥补他们的损失,然后他们就来了,带上被他们自己掺了沙石、虫蛀的粮食,带上被他们自己更换了大半的米粮,顺便还多带了不少,顺手还号召了一群跟他们一样找茬不忘贪便宜的一丘之貉一起,兴致勃勃、理直气壮地来讨公道了。 说米粮里掺了砂石的,买了十斤米粮,送回来的时候变了十五斤,其中八斤是砂石;说买新米却发现是陈米的,白花花的大米跟色泽发黑的陈米,难道当时会区分不出来?更何况还有一股子臭味呢!是眼睛瞎了,还是鼻子塞了? 师爷在旁一边看着,一边冷笑。 难不成,他们这些人,来买粮的时候集体被下了蛊,任人摆布,让买多少买多少,让付多少钱付多少钱,等一出粮铺大门,蛊毒马上就解了,人就清醒了? 真当林家人都是冤大头吗?真当衙门的人是傻子吗? 公道,公道! 一个个抓到京兆府衙门里去问罪,照东鲁律例,打上几板子,这就是公道! 将他们围在中央的荣王府侍卫和京兆府衙役,全然不给他们偷溜走的机会。打了退堂鼓后悔来找事,想要提前走的,可以,京兆府的大堂和大牢都已恭候多时。 林家粮铺的闹事者很快被肃清了,接下来是摘星楼。 摘星楼的东西,可不便宜。能成为摘星楼的座上宾、买下里头的珍宝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大部分人还是顾忌身份,不愿惹是生非。但是也有被利诱蒙了心,来闹事的。 对付他们的办法,与粮铺那厢的处理方式如出一辙:既然说是买到了假货,簿册在手,对照是何时所购,哪位伙计负责的交易,在哪间雅间,把伙计都叫出来,让对方指认。 既然有赝品,那么珍品必定价值不菲,才有作假的价值。既然价值不菲,当日如何交易的细节,必然会记得很清楚。 可惜,闹事者在见识到了林家粮铺的事情后,仍然没有准备得很充分,仍然应付不了林若准备的“考验”。 对上了价格,对上了交易日子,但是交易的雅间从西边指认到东边,从三层指认到二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又是一场闹剧;负责交易的伙计,更是随手指认的,花名册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所指认的当天,这名伙计刚好轮休,没有上工。 这还不是最滑稽的,最滑稽的是那个所谓的京城某位富商的管家心理承受能力太低,一次次地被拆穿,到最后崩溃了,在一群看客们的目光下瑟瑟缩缩地跪下,汗流浃背,抱着京兆府衙役的腿,大呼自己被利用了,要伸冤,要各位大人明察秋毫,要荣王妃见谅,不要跟他这种被人当做棋子的小角色计较,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一天,统共一天的时间!林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粮铺和摘星楼的麻烦,雷霆手段几乎震惊了整个汴安城! 尤其那句“林家顶的是御赐皇商的招牌,做的是童叟无欺的买卖。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的话,掷地有声,更是插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汴安城! 短短的一日时间,整个汴安城都领教了一点:林家虽然是商籍出身,虽然林谦的安泰伯只是个虚衔,虽然林家失去了皇太后这个靠山,虽然林家人丁不旺,但林家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哪怕林谦卧病在床,哪怕林家少爷尚且年少担不起大任,哪怕林家少小姐只是一介女流,若有人敢与林家为敌,林家绝对奉陪到底! 所以,当第二日,林若来到饕餮海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位一日之内占尽所有的风头的荣王妃不徐不疾地穿过正堂,进到后厨前的那一方空地上。 露天的灶头已经搭好了,露天的厨案上也摆好了各色素菜作料。 不下百双眼睛就这么盯着饕餮海的大厨和帮厨,从洗菜、切菜、下锅、翻炒、加作料,制作了那几道被检举为国丧期内不能食用的“荤菜”。 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觑地见证下,他们终于瞧见了那几道有荤腥味的菜色是如何诞生的,明明原料都是用的素菜,做不得假,佐料里也找不出任何的名堂,但是,色、香、味都跟他们平日里尝到的,分毫不差。 于是乎,饕餮海面临的危机,也迎刃而解。 剩下的,也恰好是最棘手的,绮兰香的艳丽衣饰,风花雪的丝竹之乐。 但从结果来看,也是最容易解决的。 两日的积威,足以让那些为幕后之人所用的棋子们听到林若的名字便不由自主地颤栗畏惧,不论是绮兰香的“艳丽衣饰”,还是风花雪的“丝竹之乐”,最后都被证明是诬告,几位管事和女伙计都被无罪开释。 林若给他们准备了不小的压惊例银,一一跟她们道一声“受委屈了”,这一场来势汹汹的危机,到最后消弭于无形,统共只花了五天时间。 与此同时,黎焰也肃清了安泰伯府和黎府上下小厮仆妇,吃里扒外的背主之人最后都被处理干净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六百九十六章 痴与缠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内忧外患,看似都被瓦解了,实则不然。 林若在解决了“香雪海”、摘星楼、粮铺的危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宫,向明宗皇帝请罪。 说实话,当明宗皇帝听说林若只用了五天,就解决林家面临的重大危机之时,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再听说林若入宫,跪在御书房前请罪的时候,他就更加百感交集。 林若的表现,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皇太后临了之际,曾嘱托这个皇帝儿子照拂林家,照拂林若。 但是明宗皇帝蓦然发现,林若的能耐大着呢,根本就不需要他来照拂! 听听京城里的百姓是怎么评价林若的?都说林家少小姐这果决厉辣,根本不像是闺阁里养出来的小姐,比从南境回来的女都督凤阳郡主还有魄力,比带着孤军固守城池的宣麾夫人更加有英武,更有人暗地里将林若与前朝唯一的女帝——武周王朝的缔造者武则天相提并论!多大的能耐啊! 皇帝心里生着闷气,半百的年纪了,耍起了小孩的脾气,但谁也无可奈何。龙欣不悦,罚林若在御书房门口跪着等,谁敢说皇帝罚得没有道理呢? 林若跪了半个时辰,明宗皇帝才让陈贯去通传,让人进来。见到林若脸色苍白、冒着虚汗的模样,明宗皇帝有不自觉地后悔了。 跟一个小辈计较什么呢? 而且,林若的身体骨一直都不好,为太后守灵七日,送灵到城门口的时候直接晕过去了,昏睡了两天之后,又得知了自家舅父昏迷不醒的噩耗,接下来又要应对对林家虎视眈眈的对手,真是难为她了…… 终究只是个孩子,不过是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聪明些罢了。她的娘亲还不是在十五岁的年纪慈恩寺救驾吗? 思及这些,明宗皇帝的怒火又消下去大半,反而关切起安泰伯府眼下的情况了。林若自然也是从善如流地配合皇帝的喜怒无常,切换到皇帝想聊的话题,不动声色地想方设法,减弱明宗皇帝对林家的忌惮和顾虑。 但是,林若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场针对林家而来的声势浩大的阴谋,只是一个明面上的伪装而已!对手真正想要达成的目的,正在太子府里顺利地推进着。 太子府里,太子妃已经为太子所厌弃,形同虚设,之所以留着,只是顾及靖平侯府的面子。而沈婉怡名为侧妃,实则已同正妃别无二致了。 慕容冲被太子派人请到了太子府里,而且是以极为隐秘的缘由。 等他一路被人引到太子的书房,见到太子和侧妃沈婉怡之后,谜底才揭开。 这个谜底,是一个人。 一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弯韵,确切地说,现在,她的名字叫做沈婉韵,是户部尚书沈狄的义女。 不知是因为时间太久了,记忆模糊了,还是因为换了一个身份,从杀手变成了官家小姐,弯韵整个人的气质都与从前有极大的不同。 从前,她喜欢利落的短打,方便刺杀行动;而如今,她身穿一袭粉色的锦缎裙裳,腰上缀了一个绣着芙蓉花的香囊,青丝绾髻,一支缀着流苏芙蓉花的步摇插在发间,随着她的莲步轻移,微微颤动。 弯韵比从前纤瘦了许多,跟那些弱柳扶风的小姐们差不多,不曾相见的八年里,大抵是吃了不少苦头的。但那双褐瞳,在见到慕容冲的刹那,氤氲潋滟,再也没有移开过。 “冲,我终于找到你了……” 不谈流年辗转,未提过往艰辛,但短短的八个字,却包含了所有。 慕容冲借着案几遮挡的手紧紧地捏作拳,然后面无表情地从弯韵身上移开目光,扫过沈婉怡,最后停留在太子脸上:“二哥这是何意?” 岁月荏苒,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慕容冲承认,在见到弯韵的刹那,他是震惊的,但是,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早就已经风化成沙,湮没在记忆的海洋里了。 两年前,他就知道了弯韵还活着,但是他没有想到弯韵还会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敢出现在他的面前。而当弯韵真的站在他面前,这么盈盈望着他,情意绵绵地望着,他也仅仅是震惊而已。哦不,不止震惊,还有,对林若的心疼,对自己被算计的愤怒。 诸多情感,唯独就没有对弯韵的念念不忘。 三年前,荣王府的湖畔,林若好不容易养好伤,用还未痊愈的沙哑的声音问他:慕容少卿,如果有人故伎重演,你还会重蹈覆辙吗? 他说:不会。 她又问他:如果弯韵亲自出现在你面前呢?你还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说你喜欢我吗? 他说:会。 两年前的正月初七,他陪着林若过属于她的真正的生辰,向她表明了心意,为她补了一场洞房花烛。在那漫天的红色孔明灯和一池温泉里的红色莲花,拍着心口的位置告诉她:从今日起,我这里,只会存放对你的心意。 她哭了,然后回了一个字:好。 从那天起,他已经真真正正地把弯韵放下了。 所有对林若许下的承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也不舍得让他最珍爱的心上人受到委屈。 这些天针对林家的血雨腥风,已经够让林若心力交瘁、万分委屈了,他怎么舍得再去伤她的心呢? 尤其,弯韵的身份,一跃成为了户部尚书家的小姐,是何意味,显而易见。 还没有登上皇位,就已经开始用帝王制衡之术来平衡手底下的势力了? 慕容冲冷笑,压着心里的愤怒,没有冲着太子撒火,在这层遮羞布被完全掀开之前,在弯韵借机跟他诉衷肠之前,在太子彻底展露他的丑恶面目之前,端起桌上的茶盏,利落地起身,说道:“二哥,你我二人皆是有孝在身,不得宴饮,辜负了二哥美意,臣弟以茶代酒,向二哥赔罪。” 说罢,仰头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真实演绎了“鲸吞牛饮”之后,抱拳告辞:“二哥,臣弟家中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四弟,四弟——!” “阿冲!” 太子和弯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慕容冲的脚步分毫未滞,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书房,离开了太子府。 --------------------------------------------------------- 某飘:只活在回忆里的弯韵,终于粗线了!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六百九十七章 尽相思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太子的脸色如何铁青,弯韵的面色如何悲戚,沈婉怡的目光如何怨毒,这些,慕容冲都不想去理会。他只知道,自己心里的愤怒要抑制不住了;他只想着,赶紧见到林若。 回到荣王府的时候,慕容冲的头脑已经冷静下来了,但心里窝着的火,却分毫没有减弱,反而有越来越盛的趋向。原因在于,他意识到林家遭遇到的这一系列恶意和打压,幕后黑手之中,太子也占了一份,而且还是不小的一份! 太子是什么样的人,随着年岁的增长,慕容冲对太子的认识越来越深刻,越来越全面,也越来越失望。 但章煦的出现,是个很明显的转折点。太子在章煦的辅佐之下,略有恢复年少的雄心壮志,让慕容冲看到了希望,同时重创了烨王党,让太子一派大感扬眉吐气,亦觉太子有明君之相。 但是,也正是因此,太子开始飘飘然了,等到烨王的复起,与煊王的联手,再度危及到太子自以为稳固的位置,但彼时的太子,已经不像最初与烨王交锋那样全神贯注,而是多了几分志得意满。 偏偏,烨王身边出现了一个深谋远虑、算无遗策的神秘谋士,懂得如何不漏行迹,懂得如何韬光养晦,懂得如何步步为营,懂得如何一击致命! 眼下,不论是烨王还是煊王,和太子相比,都逊色几分,但是照此往后,假以时日,必定能将如今意气洋洋的太子拉下马。不消说,太子身边还有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沈婉怡呢! 一边走,一边想,习惯性地为太子前途堪忧,慕容冲对太子的不满也越发满溢。 他和林若立场坚定地站在太子这边,为太子出谋划策,结果却换来这种结局!哦,也不对,太子并不知道章煦真正的主子是林若,也不能让他知道。 所以,是因为林若太低调,深藏功与名,加之表面上没有太大的作为,以至于太子掺和了对付和打击林家的浑水摸鱼? “咦,爷,你回来了!” 陶福看着慕容冲走来,忙上前行礼。 慕容冲沉声“嗯”了一声,看着陶福脸色忧郁的样子,脸上的郁色散开,蹙眉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陶福叹息了一声,苦着脸道:“还不是王妃……” 一听到林若出事,慕容冲登时就紧张了起来,抓着陶福的肩:“阿若怎么了?” “爷,爷,您别紧张……”陶福被慕容冲的咄咄逼人吓了一跳,慌忙回道,“王妃入宫向皇上请罪,被罚跪了。幽草和竹萱在给王妃上药……呃,爷,我还没说完呢!您慢点儿走,等等我!” 陶福小跑着跟上慕容冲,往王妃的住处而去。 火急火燎地闯进林若卧房的时候,正好瞧见林若端坐在床塌边上,下裳拨到一边,里裤高高弯起,露出大半截腿,肤色白皙,唯有膝盖上,一左一右,两大块青紫淤痕,沁着淡淡的血丝。幽草和竹萱一左一右,用温帕子敷在上面的时候,再小心翼翼,也会听到林若疼得倒吸冷气的声音。 陶福有先见之明,留在了外头。 “王爷?!” 幽草被突然冲进来的人影吓得一怔,定睛看清来人是慕容冲,对方已经顺势接住了她惊诧之下没有抓牢的帕子,免得掉在林若的伤口之上。 幽草讪笑着,从黑沉着脸色的慕容冲手里接过了帕子,退开一些,把帕子交给了竹萱,自己则担起了换洗、温帕子的职责。 慕容冲心疼地看着林若的膝盖:“皇上罚你了?” 林若一边吸着气,一边浅笑着回应慕容冲:“也不算,我去见皇上的时候,皇上正在御书房里忙着,所以在外头跪着等了一会儿。” 慕容冲显然不信,看林若疼成这样,哪里是一会儿? 林若憨笑两声,道:“就……半个时辰。” 慕容冲挑眉,还是不信:“半个时辰,你的膝盖何至于此?” “真的是半个时辰,跪半个时辰,打消皇上对我的忌惮,很划算的!”林若真诚地解释,但看慕容冲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一边抽着气,一边勉强扯出一点笑容,“御书房的青砖地,确实又硬又凉,但其实,膝盖上的伤,是因为给皇祖母守灵七日留下的。” “当真?” “嗯。”林若乖巧地点了点头。 “你当时怎么不说?” 林若失笑:“守完灵之后,我不是累得‘睡’过去了,所以当下自然感觉不到有什么异样。醒来后,已经缓了两天,只是觉得有些酸麻,也就没放在心上。再后来……” 说道此处,林若顿了一下,情绪明显低落了很多。 慕容冲知道,再后来,林谦出了事,紧接着是林府接踵而来的麻烦事,林若到处奔忙,也就更加顾及不上了…… 眼见慕容冲满眼的心疼,林若出声宽慰道:“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没那么严重。” 说着,便因为竹萱更换帕子的动作,倒吸了一口冷气,实力打脸。 林若讪笑两声,以化解尴尬。 热敷化开淤血,膝上皮肤薄,触碰到温帕子,每回都是一哆嗦。但是慕容冲在身边,林若不想让他担心,想忍着,结果却发现正好相反,有慕容冲陪着,她的承受能力好像更加弱化了…… 竹萱小心翼翼地帮林若热敷,小心翼翼地帮林若上药,然后用柔软透气的素绢把伤口裹起来,立刻就跟幽草一起欠身行礼告退了。 林若的眼睛红红的,见慕容冲为她揪心的模样,伸出手指一点一点地把那紧皱的眉一点一点熨开,说道:“这是莫师父亲自调的药膏,很快就没事了,别担心。对了,阿福说,太子殿下着人请你过府,出什么事了吗?我看你……心情不是很好,是不是……” 林若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慕容冲抱进了怀里。 “少卿……?”林若微微仰头,感觉埋在自己颈窝里的慕容冲,整个人的情绪非常低落,看样子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对不起。”好一会儿,慕容冲才讷讷地说了一句,因为头埋在林若的颈窝,所以声音有点闷闷的。 林若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下文,然后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发现……这些日子针对林家的幕后势力里,也有太子的鼓动?”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六百九十八章 尽相思2 - 女商枭 - 陆小飘 被林若这么一问,慕容冲的身子一僵。 林若以为自己猜中了,便安慰道:“你不用替太子道歉。你是你,太子是太子,我分得清。太子对林家的觊觎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针对林家而来的始作俑者不是他,但是他不趁这个时候下手,倒是会让我刮目相看了呢。你被蒙在鼓里,不知者无罪;而且,多亏你的帮忙,京兆府和城防营才会卖我面子,这些危机才迎刃而解。” 慕容冲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将错就错,稍稍松开林若,四目相对,顺着林若的话头,说道:“可是,我始终是太子那边最坚定的支持者,即便知道他是对付林家的帮凶,我还是……” “他毕竟是太子,”林若温和地劝慰,“而且,皇上和皇后娘娘对你有养育之恩,只要太子还是太子,你站在他这一边,也无可厚非啊。何况,你也有自己的原则,没有掺和他的那些腌臜事。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呢?” “阿若……” “好啦,”林若的语气里带了些委屈的意味,“这件事最委屈的人,是我诶,忙了这么多天,殚精竭虑,又被皇上罚跪,膝盖挂了彩,你还让我安慰你,良心不会痛吗?” 慕容冲失笑,遂也不再执着于歉疚之中,由着林若偶尔任性地撒娇,他温柔地安慰她。犹豫到嘴边的关于弯韵的事,就被这么掩藏了下去。 再晚几日告诉她吧,她这些日子,因为皇太后的薨逝,因为林谦的受伤,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委屈和压力了,好不容易看她的心情明朗了几分,也知道她是刻意伪装的坚强开朗。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不忍心告诉她这些糟心事。 今天,在见到弯韵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确定,他对弯韵的那份情愫,早就已经尽了,爱没有了,恨也没有了,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已。 蓦地想起,很早以前的事:太子跟林若之间有约,如果找到了弯韵,必须先知会于她,由她来处理。当初林若坦白了这件事,但是太子不知。所以,太子利用了这件事,先让慕容冲知道了弯韵的存在,是存了挑拨他和林若之间感情的心思吗? 想明白这件事,慕容冲便更打定了主意,瞒着林若,独自把这件事处理了。 毕竟林若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有太多的事情要挂心。 “你在想什么呢?” 林若的声音,把慕容冲的神智拉了回来,对上对方不解的目光,慕容冲解释道:“我在想,你这几日一直在处理林家生意上的事,还能分出心力,去查究竟谁是幕后黑手?” 林若歪着脑袋:“这……有冲突吗?” 慕容冲摇了摇头,笑道:“没有。只是突然觉得,夫人的能耐总会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这些日子也让无咎去查,但是找到的线索……实在乏善可陈。” “我们的方向不一样,你得到的信息本来就比不过我这边的详尽、具体,所以无咎安排影卫去调查的时候,方向不甚清晰。我这里就不一样了,林家的潜在敌人,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潜在对手,我都一个个记在这里,”林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徐不疾地解释道,“平日里就有专门安插了内应盯着,再调集九星的人去调查,顺藤摸瓜,自然容易些。” “你是说,粮铺的那些伙计?” “那只是你知道的,”林若狡黠一笑,“还有你不知道的呢!” 慕容冲挑眉:“是吗?” 林若眨了眨眼睛,没有正面回答慕容冲的反问:“质耶混入林府,成了芸娘的贴身婢女,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她的言行,举止,神态,跟从前完全判若两人。单凭她自己,几乎不可能做到。所以,她背后一定有人帮她安排了这些,专门指点她的言行举止,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慕容冲点了点头,附和林若的想法:“所以,是烨王?” 林若淡淡地“嗯”了一声:“唐门和烨王搭上线了,而质耶,很信任唐骁,把唐骁当作唯一能够帮把报仇的依靠。不过……泽国那边也插了一杠。” 慕容冲蹙眉:“恭王?还是孟九公?” 林若摇了摇头,坦言道:“我不知道。但是,孟子翊应该……脱不了干系。” 对孟斌的称呼,从“九哥”到“孟九”,再从“孟九”变成了“孟子翊”,足以看出林若的态度和立场。 “你倒是,不再为他做开脱了?” “孟九公年纪大了,手中的兵权渐次分出去不少,但其中大半是移交到了孟子翊的手中,”林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而且,泽国这些年拔出了君阳哥哥苦心经营的不少铺子。” “金陵售往泽国的粮食不是减了五成,价格还往上翻了一番吗?” 林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是少年相识的伙伴,如今却只能用阴谋阳谋相互试探交锋,说不可惜不遗憾,那是假话。 当年孟斌交给她的那块墨麟令,还在她手里,也不知……还能否调动黑甲卫。 多半是不能了。 岁月流转,物是人非,总让人感叹。 人总是会变的,只是老天给予各种选项的时候,曾经惺惺相惜的人,最后做出的选择不尽相同,甚至大相径庭、截然相反罢了——这就是人生。 但是,身边还有人一直陪着,一路前行,何其有幸? 所以,当慕容冲把话题引向“你为什么没有怀疑过黎焰”的时候,林若目光灼灼地看着慕容冲,郑重地说道:“两年前,阿珩与我反目,那个时候,我才深刻地认识到,‘人只会被朋友背叛’这句话的含义。黎大哥,他和你一样,知道我的过往,知道我的软肋。如果有一天,从背后捅我一刀的人,是你或者他,我是绝没有还手之力的。所以,慕容少卿,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完全信任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勇气跟魄力?慕容冲难以想象。在他人面前有层层坚不可摧的铠甲的林若,在他面前,就是最纯粹的她。 对上林若盈盈的目光,慕容冲心中动容,紧紧地把人箍进了怀里。也是在这个瞬间,他更加笃定,要尽快干净利落地处理掉弯韵的事,绝不让林若为此受半点委屈!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六百九十九章 尽相思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家在京城的铺子,局面暂时平息了下来,但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索性,为了不再招惹是非,林若和黎焰商议之后,决定在国丧期满之前,将绮兰香、风花雪和摘星楼暂时关闭,除了掌柜和管事的留在京中待命之外,给伙计们放了带薪长假——每人都补了三个月的工钱,这出手也当真是阔绰得无与伦比了。 离乡背井的伙计趁此机会回家与家里人团聚,原本就是京畿本地人的,品性又靠得住的,提出想继续上工的,便被安排到布庄、饕餮海和粮铺帮忙,但是相比布庄、饕餮海和粮铺里原本伙计的工钱,这些帮工的月银会减半。但由于已经补了三个月的工钱,这减半的月银就等于是白拿的,而且即便是减半的工钱,也比林家以外的铺子开出的工钱要高了,所以自然无人有反对意见。 说实话,生意场上的明枪暗箭,林若和黎焰联手,应付起来游刃有余;被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波及,有慕容冲帮着分担,又有曲家在暗中的支持,再加上明宗皇帝也会照拂一二,林家在风雨飘摇中也能立足安稳。 让林若忧心忡忡的,是林谦的身体情况。 或许也是因为大半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上头,也有弯韵刻意没有露面的缘故,林若一直都没有觉察到这一潜藏的危机。 慕容冲原本打算速战速决,可是,自那一日之后,太子再也没有提过关于弯韵的任何事,而弯韵被认作户部尚书义女的事情,也极为低调,即便有人听到消息,也只是一句简单的恭喜。不论是太子那厢,还是沈狄那厢,都把这个谎圆得毫无破绽,让人找不出任何瑕疵! 这让慕容冲很是头疼。难不成要故意与沈婉韵去亲近,唱一出“前缘未尽、破镜重圆”的戏码吗?当然不行! 弯韵的出现,用脚指头去想都知道,是一个大阴谋!慕容冲之所以瞒着林若,不是因为他心虚不想让林若知晓,而是不舍得让林若伤心和烦扰。 如果他真的用“再续前缘”这样的方式去接近弯韵,对方是否识破两说,但是将计就计把这件事抖露出来,让林若知晓,绝对是对方会做出的事情,到时候,他隐瞒此事就会越描越黑了。 那厢,慕容冲为找不到破解之道而心烦;这厢,林若和林祁也从莫用愁口中收到了林谦病情的判决书。 “你们做好准备,最多,也就一两个月了……” 莫用愁如是说着,林祁的情绪当即就崩了,他死死地抓住莫用愁的肩,用力地晃着,大声地质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林若看起来平静了许多,但仔细打量会发现,她整个人仿佛是被定住了一般,立在原地,目光茫然,周围的喧嚣都化为一片嘈杂之声,什么都听不清了。 “二姐,二姐,你说句话啊!” 林祁泣涕横流,用力地晃了晃林若,把她唤回神。 林若看向林祁那张满是泪水的脸,下意识地伸手,仿佛体现木偶一般,擦着他脸上的眼泪,如果不是那手不住地颤抖着,倒真能让人相信她此刻还是镇定的。她一边颤栗着手机械似的擦着林祁的脸,一边喃喃道:“别哭,小祁,别哭……” 这么劝着,林若自己的眼泪,却不受控地留下来,那张还没有从打击中缓过来的呆滞的脸,那双失去了往日神采的空洞的双眸,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让林祁更加不安。 “二姐……” “别哭,小祁,别哭,有我在,有二姐在……” 林若好似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兀自地重复着,然后蓦地一怔,说道:“我去看看舅父。”说罢,手脚僵硬地想去看林谦。 林祁觉得她不对劲,赶紧拉住了她,不安道:“二姐,你,你别吓我!” 林若现在这个模样,好像是受的打击太大,有点失心疯了。 “莫神医,你快看看,看看二姐她究竟是怎么了!” 林祁带着哭腔喊着。 莫用愁赶紧和林祁一起,把林若按到凳子上坐好,把脉,然后迅速取出针灸包,往她的手指尖上扎了几针。 “啊——” 林若吃痛,下意识地收手,被莫用愁按住,迅速收回她指尖上扎着的银针,而林若也因为这十指连心的疼痛,双眸重新清澈了起来。 “二姐,二姐!” 林祁慌乱不安的叫声,迅速回笼了林若的注意力:“我,我怎么了?” 莫用愁叹息一声,一边收针,一边解释道:“你这丫头,心思太重,什么都压在心里,会受不住的……” 林若抿了抿唇,看向一脸担忧的林祁,帮他擦着未干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宽慰林祁道:“别担心,我没事,我没事的。” 林祁显然不相信林若所说,方才林若的模样,当真是吓到他了。 林若拍了拍林祁的肩,然后看向莫用愁,问道:“莫师父,舅父他的身体,当真……” 莫用愁见林若不忍往下说,但是他作为医者,尤其眼前的丫头又是她的徒弟,无奈地摇了摇头,选择实话实说:“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两年,我一直帮着你舅父调理身体,若是没有此番变故,乐观的话,约莫还有个三年五载。可是眼下,已是强弩之末了……” 林祁紧紧地握紧拳头,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无助地看向林若。 林若亦是握拳绞着衣摆,沉默许久,不死心地问道:“当真没有法子了吗?” 莫用愁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你不是‘鬼医阎罗’吗?你不是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吗!你怎么能没有办法呢!”林祁对着莫用愁,声泪俱下。 莫用愁看着林祁,一脸无奈,却无话可说。 “小祁,”林若出声,制止了林祁的失控,搭着他的肩,把那个已经比她高的弟弟揽在怀里,任由他放肆地哭泣,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温声说道,“天意如此,我们也勿要为难莫师父了……” “不,不……我不要这样,我要我爹好好的……”林祁摇着头,竭力反诘着。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章 尽相思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小祁,你听我说,”林若红着眼睛,强自镇定,“莫师父说了,舅父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呢,如果天意当真不可违,我们要坚强一点,让舅父走得放心。我们都舍不得,但是,但是你要记住,不要用爱,去裹挟他继续承受痛苦。” 林祁抬头,茫然地看着林若。 林若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暗哑:“舅父现在每天躺在床上,每天喝药,每天在受病痛的煎熬,他也不好受,他也不舍得离开我们的!所以,我们要更加坚强,不要增加他的负担,不要让他为我们担心。我们还有时间,我们好好陪着他,让他感受到我们对他的爱和孝心,但更重要的是,要让他放心,让他能够平静地放心的离开。让他知道,我们能平静地接受他的离开,知道吗?” 林祁用力地摇头,这是他第一次要面临生离死别。 “离开”两个字,比“去世”要委婉的多,但是他也不接受这中委婉的措辞。林若说的“还有一两个月”,他根本听不进去。他只要他爹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小祁,小祁……” 林若劝着林祁,但是他根本就不想再听林若说话,那个他认为无所不能的二姐,已经认命了,并试图说服他接受他爹活不了多久的事实,他怎么能接受? “你不要说了!” 林祁第一次冲着林若发火、大吼,用力地将她推开,然后冲了出去。 “小祁,小祁——!”林若一个趔趄,根本阻止不了,“阿夙,跟上去,不要让他这个样子去见舅父,不要让他出任何意外!” 明知东凡会寸步不离地保护他,但是林若下意识地就让冷夙追了出去。 候在外头的幽草被往外冲的林祁和一脸慌乱吩咐冷夙去追的林若弄得一头雾水,探头进来,尤其看清林若双眼通红,脸上泪迹未干,慌忙赶到林若身边,不安地问道:“小姐,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若单手掩面,用力地抹了一下,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镇定下来从容说道:“你让陆溟去找黎大哥,请他赶紧去找小……不,让黎大哥赶紧回府。” 幽草从来没有见过林若这么慌乱的模样,愈发不安,抓着林若的手,紧张地问道:“小姐,究竟怎么……” “还不快去!” 林若娇目一睁,扬声厉斥,胸口起伏着。 幽草被林若突然的呵斥吓蒙了,林若从来都没有这么愤怒地呵斥过她,或者说,她都没有见过林若如此愤怒地呵斥什么人。 林若自己也吃了一惊,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拍了拍幽草的肩:“吓到你了吧?我……心情不太好,你别放在心上。” 幽草如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小姐,你不用这样。” 林若点了点头,温声道:“去找陆溟吧,让他去找黎大哥。” 幽草再次捣头如蒜,虽然看着林若的样子很是狐疑,很担忧,但她还是按照林若的吩咐去做了。 莫用愁皱眉,看着林若的样子,亦是不放心。林若从小就心思重,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自己默默承受,表面上看着每天都乐乐呵呵的,但是脉象不会骗人,若是再这么心思深重,对她的身体很不利。遂出言劝道:“阿若,你……” “莫师父,”林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平静地问道,“舅父自己知道吗?” “知道,”莫用愁点了点头,“我本来想瞒着他的,但是被套话了,索性只能直说了。而且,还有唐骜,他看着冷冰冰的,嘴里没什么好话。可是他闭口不言,我顾左右而言他,你舅父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猜不到?” 林若沉默了好半晌,然后抿了抿唇,勉强自己扯起一个弧度,对莫用愁郑重地鞠了一躬,说道:“莫师父,这两年一直劳烦您留在林府里,阿若心里非常感激。请莫师父再多费心,竭尽所能,让舅父能够……多撑些时间,少些痛苦。” 莫用愁赶紧把林若扶起来,摆了摆手:“这种客套话,就不用跟我说了。你是我的徒儿,我跟你舅父也算是莫逆之交,我当然会竭尽所能的,放心吧。” 得了莫用愁的承诺,林若静静道:“有劳莫师父了。我去……看看舅父。” 莫用愁不放心地劝阻:“可是你现在……” 林若扯起一抹浅笑:“放心吧,莫师父。我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不会让舅父发觉的。” 莫用愁显然不相信,但是林若的性子固执,她做的决定,没有人能劝得住,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行吧,我去给你舅父配药。” 幽草没有跟着,冷夙也没有跟着。 林若一个人,一步一步地向林谦的房间走去。林谦是顾漫雪的舅舅,但十多年了,她替代了顾漫雪的身份,替她活了下来,当了林谦十几年的外甥女,他就是林若,就是林谦的外甥女。皇祖母的离世,过不了多久,林谦也会离开,这些和顾漫雪有血缘关系的人,她早已都把他们当作是自己的亲人。 她庆幸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有这么关心、疼爱她的亲人陪在她身边,让她一点一点地适应下来,彻底适应了做一个古人,也正因为此,她更舍不得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开自己啊! 脑海里千头万绪,乱糟糟成一团。 到了林谦的房门口,林若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调整着眉梢眼角的弧度,把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沉淀下去,然后才进去看林谦。 “阿若来了?”林谦的反应很平静,哪怕是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之后。看到林若过来,同样也带着浅浅的笑容,“你莫师父都告诉你了吧?” 林若一愣,没想到林谦这么开门见山,所有的准备在一刹那瓦解,讷讷地回道:“是……” 林谦冲林若招招手,让她在身边坐下,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看开一点。你个丫头,早多少年不就知道我身体不好了吗?一个人瞒了这么多年,难为你了。” 林若的眼眶泛红,她做这一切,是出于本心的,并不希望谁来夸赞一句。但听到林谦一句“难为你了”,还是不自觉地心里发酸。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舅父,您别担心,莫师父会有办法的。” 林谦笑着摇了摇头:“阿若啊,我自己个儿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别为难莫神医了,也别为难自己。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太苛刻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零一章 尽相思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红着眼睛,后悔了。果然,她应该听莫师父的话,她这个样子,舅父见着了,怎么会发现不了呢?这不是让舅父更加难过吗? 她想开口说些释然的话,宽林谦的心,但是,喉咙好像被浆糊糊住了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林谦有些累了,靠着厚厚的软垫,看着林若:“阿若啊,舅父最欣慰的事情,就是把你平安地养到这么大,嫁了你喜欢的人……不过,舅父好像也没有做什么,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呵呵,就让舅父勉强居个功吧,这样,等见到你母亲,我也能够好好交代了。” 林若不住地点头,没有反驳。 林谦继续缓缓地说道:“你还把小祁带得那么好,舅父真的很开心。小祁他,跑出去了吧?呵,这孩子……阿若啊,往后,舅父要是不在了,替舅父好好看着他,看着林家!” 林若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绞着自己的衣摆,除了点头,好像什么都不会了。 她想跟林谦说:舅父,如果,您选择撑下去,别怕我辛苦,我愿意陪着您撑到最后;如果……您选择离开,别怕我难受,你陪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会一直留在我心里,就像您没有离开一样。小祁和林家,我都会好好守着。 可是,她紧紧地抿着嘴唇,没有说出口。她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汹涌而出,这样,林谦的心里肯定更加不好受。 “傻丫头,”林谦看着竭力忍着眼泪的林若,心疼地说道,“想哭就哭吧。”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林若抬手,食指的最后一截抵在下眼睑上,用手指抹去即将流出的眼泪,极力让自己笑了笑:“舅父,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要哭的,您别招我好吗?” 但是她自己看不到,她的笑,比哭还难看,比哭还让人心疼。 林谦看着林若这么竭力想缓和哀伤的气氛,忍不住无奈地笑了笑。 林若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想到了金陵王家,试探地问道:“舅父,要不要……派人去金陵,让……让王世叔来一趟京城?” 林谦有些意外,问道:“为什么要让他来?” 林若顿了顿,说道:“舅父,您不用瞒我了。皇祖母她离开前,都告诉我了。” 林谦一滞,好一会儿,才说道:“皇太后她……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很多,她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外祖母的事,”林若看到林谦有些紧张,忙说道,“舅父,您别紧张,别担心,皇祖母她知道不是您告诉我的,我跟她老人家坦言,是遇到了貐水卫的人,听前参将韩世峥说的,所以跟潇湘相认了。皇祖母她没有怪您!” 林谦缓了缓,然后说道:“所以,她,她就……告诉了你,金陵王家,金陵王家……” 林若接道:“如今的金陵王家,就是从前的金陵林家。王世叔,是舅父您的堂兄,是我的堂舅;王家的那几位兄长都是我的远方表兄。” 林谦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太后,太后她都告诉你了?可是,这是为什么?” 林谦想不明白。 转换了话题,林若的情绪稍稍稳了一些,温声回道:“皇祖母让我和潇湘相认,让我守住林家,也要和潇湘一起,守住曲家。” 林谦还是不解:“那,她为什么要选你?” 虽然他的母亲、林若的外祖母曲莲漾是曲家人,但如今,他们都姓林,是林家人。曲家无限荣耀,为什么要靠一个外姓人来守住? 林若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皇祖母说,第一,林家欠了曲家一份情;第二,曲家的儿郎上阵杀敌,而曲家的女儿注定是要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的;第三,大概是我这两年锋芒太露了些,所以……让皇祖母发现我的能耐,就把这份重任交给我了。” 林谦扯了扯嘴角,前两个理由还说得过去,最后这个理由,还真是……更加无可辩驳! 林若宽慰道:“舅父,这也是好事。至少这样,曲家也会护着我们,不是吗?” 这倒是一个不能否认的理由。林谦感觉自己被说服了,然后问道:“那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吗?” 林若摇了摇头:“皇祖母私下耳语于我的,潇湘她不知情,曲家那边应该也不知道。绿筠姑姑为皇祖母殉葬了,应该没有其他人知晓了。我没告诉任何人,本来想找机会跟您说的,结果就拖到了现在。” 林谦沉默着没有说话。 林若这话不假,皇太后薨逝之后,林若和慕容冲在宫里呆了整整八天,守完灵的林若又直接晕在了城门口!再之后,他自己出了事,然后又因为林家的事情,林若一直忙到现在,确实刚找着机会跟他开口说。 而且,如果现在不说,恐怕也没机会了…… 想到这一点,林谦的笑容里有些苦涩。 “舅父,这件事,王世……不,堂舅他知情吗?” “当然,”林谦点了点头,然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我本来以为,要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了,没想到皇太后她,竟然会告诉你。” 林若浅笑:“舅父,这也是你的心结,是吗?” 林谦挑眉看着她,被外甥女戳穿了真相,颇感五味杂陈。 良久,林谦才感慨道:“因为父亲和母亲的事情,我跟长姐觉得愧对林家,愧对林家列祖列宗。所以,父亲决意不肯允许自己这一脉的子嗣按林家的字辈取名。而堂兄那边,因为躲过了一劫,所以不敢用林家的字辈,连姓氏都改了……” 林若听了,也感到一阵唏嘘。 在知道了他们这一脉是金陵林家之后,她便从舅父那里看了被秘密珍藏的族谱。外祖父是“敬”字辈,到舅父这一辈,是“培”字辈,所以,按照规矩,林谦本名应该是林培谦,王郗本名应该是林培郗。如果早知道这些,为了避讳长辈的名字,她的姐姐顾漫希的名字里,也不会应该有“希”这个字。 而林祁是“绍”字辈的,不知林谦给儿子的表字“劭艾”里取了一个与“绍”字谐音的“劭”,是不是亦有私心在其中。 也许当初,她提出要为林家准备一条后路时,林谦选择了王家,也有其用意在其中吧! 林若如是想着。 “你派人给金陵去个消息吧,”林谦靠在软垫上,缓缓地说道,“也是时候,让你和劭艾……跟你们的堂舅相认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零二章 尽相思6 - 女商枭 - 陆小飘 信从汴安城送到金陵,用了三天。不算慢,但也不算特别快。就好像林若此时的心情一样纠结。信送得快了,似乎是在提醒她,林谦的时间就不多了;信送得慢了,又怕王郗赶不及,错过了和林谦的最后一面。 而王郗从金陵赶到京城,用了十天。 就这么十几天的时间,林谦的身体迅速衰弱了下去,原本微胖的身形,此时已脱了相,让人瞧见了,心里莫名地觉得难受。 王郗和林谦,两个血脉相连的堂兄弟,终于在其中一人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当着一众小辈的面,相认了。 除了林若面上的一脸平静,其他人:林祁、王邝、王勉、黎焰,脸上都露出惊诧的表情,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林谦和王郗,竟然是堂兄弟! 王邝和王勉是王郗的儿子,林祁是林谦的儿子,这三个人,确认是远方表兄弟了。 但是黎焰跟他们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是他也在。 黎焰本以为是林谦和林若对他的信任,事实确实如此,但是不仅仅是因为林若的缘故,还有一层缘由,是因为黎焰的祖父、也就是黎旻的父亲,原本就是金陵林家的人,他们原本以为金陵林家只剩下了林谦一根独苗,没想到还有王郗那一支!所以,黎旻至今,一直留在金陵王家,不仅仅是因为金陵的气候更适合上了年纪的黎旻在那厢养老那么简单。 不仅仅是黎旻,季海也是金陵林家的旧仆。能重新把这两个人找回,还是托了林鸢儿的福,只不过季海并不知道王郗的事。 这些,林若也是第一次知道,听完之后,也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林谦对黎焰说“我也把你当成自己人”的时候,黎焰也很是动容,尽管这其中有林谦的托孤之意,希望他能好好帮着林祁和林若,让林家立足稳下去,但是,其中的真情实意,黎焰真切地能感受到。 把话说开了,该相认的也相认了,该交代的也交代了,林谦只留下了王郗,把一众小辈们都“赶”了出去。 王邝和王勉揽着林祁的肩膀走在前头,林若和黎焰走在后面。 “什么时候知道的?” 并肩走了好几步,黎焰才低声问道。 没有宾语的一句话,知道林谦时日无多,知道林家和王家系出同脉,还是知道黎、季两支曾是金陵林家的旧仆,或者其他。 但是林若知道黎焰问的是什么,低低坦言道:“皇祖母薨逝前,亲口告诉我的。” 黎焰明白了,林若向林谦去求证,应该就是在处理完林家铺子被刁难、抹黑的那些事情之后,然后,林谦便做主,让王郗来京城。 伸手,拍了拍林若的肩,说道:“难为你了。” 林若的眼眶刹那间就湿润了,她紧紧地握着拳头,不甘地说道:“你们都这么说,舅父也说难为我了,黎大哥你也这么说。可是,我再怎么难为自己,都没办法改变这些!” 她真是恨死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了! “眼下没有办法改变,就换个想法,换个方式,尽自己的努力,把能做的做到最好。” 这句话,有些耳熟,林若不禁抬起头,对上了黎焰灿若星辰的目光。 黎焰冲着她温暖地一笑:“这句话,是很多年前你跟我说的。那个时候,是你让我意识到仕途未必能施展我的抱负,未必能救黎民于水火之中。所以你跟我说了你的蓝图,说了你的抱负,然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林若记起来了。但是,她沮丧地摇了摇头:“这不一样……” 入仕救民,与经商救民,原本就是两条不一样的道路,各有各的道,最后能够殊途同归。但是,老天要把一个人收走,根本没有方式把人命再抢回来。 这个道理,黎焰也明白,但是,他希望林若能够意识到自己已经做得够好了,不要这么苛求自己。他要把林若从牛角尖里拉回来,遂说道:“是有不一样,但是也有一样的。林叔的情况不可改变,你也无力改变。但是,林叔希望你能和劭艾一起,好好地守住林家的。你一直劝劭艾,要让林叔放心地离开,怎么到你自己这里,就劝不了你自己了呢?林家这么大的生意,这么多的掌柜,这么多的对手,你也应该……早做准备了。” 这席话,有些残忍。但如果能够让林若振作起来的话,黎焰愿意当这个恶人。 林若当时沉默了,然后一个人回了自己住了十年的院落,把自己关在里面哭了半天,等她再重新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眼睛还有些红肿,但是,整个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也许是因为梗在心头这么多年的心愿终于了了,心结也解开了,林谦了无遗憾,生命衰败的迹象也很明显。 腊月二十三,一场突降的大雪,把天地都染成了白色,仿佛一场吊唁。 “爹——!” 林祁撕心裂肺的声音划破长空。 林谦的生命,最终停留在了这一天——在莫用愁和唐骜竭尽全力的前提下。 安泰伯府里,上至管家,下到小厮仆妇,全都跪下了,哭声笼罩了整座府邸。林若窝在慕容冲的怀里哭泣着,声音很小,几不可闻,但她心里的悲痛却排山倒海。 林祁跪在床头,整个人都伏在床上,大声地哭泣着。王郗坐在林谦的床尾,面容哀戚,拍着堂侄的背,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芸娘整个人瘫软地倚靠在身边的婢女身上,站立不稳。 王邝和王勉之后,是苏慕禹和曲潇湘。因为靖平侯苏府与安泰伯林府比邻,苏慕禹又与林若的感情笃厚,所以他们小两口在场,没有人心有异议。 但是林若知道,是曲潇湘想来尽一尽晚辈之礼的——林谦是曲潇湘的姑表叔父。曲家一脉,除了曲莲滢成了太后,子孙满堂之外,另外两支都人丁凋零。 同在京城,能相互照拂扶持的,也就是她们俩从表姐妹了。 ---------------------------------------------------------------------- 小剧场: 林谦:呼,我的戏份量,差不多能排个男三吧? 某飘:呃,您开心就好…… 林谦:所以,我的盒饭是饕餮海提供的吗? 某飘:呃……(看向了林祁) -------------------------------------------------------------------- 说实话,其实挺舍不得林家舅父扑街的,毕竟每个角色都是亲生的。但是……这个早就埋了伏笔的,大纲也定好的……写的时候也很伤心,所以写的很慢,小剧场稍微缓缓,算是某飘的赔罪啦~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零三章 莫相欺1 - 女商枭 - 陆小飘 短短的三个月不到,林若经历了太多事,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位亲长,尤其是林谦的逝去,对她的打击尤其之大。 可她不能垮,因为她是林祁的依靠! 王郗虽然是林谦的堂兄,是林家如今辈分最高的人,但是,这个秘密不能公开,所以,大多数的事情,都需要林若和林祁两姐弟出面,甚至,只能是林祁来面对。 第三天后出殡,第七天守灵。 因为林谦的头七正好是除夕夜,满京城都热热闹闹的,唯有林府一片白,白色的灯笼,白色的挽联,白色的孝服…… 大过年的,许多人都觉得不吉利,远远地绕开了林府。 到了大年初一的早晨,各地的掌柜也纷纷授命前来拜祭,对着林谦的牌位行过礼,再跟芸夫人和林若致礼,宽慰几句,然后便离开灵堂,除了外服搁在手上,到正堂去见他们的少东家,不,现在已经是他们的东家——林祁。 林祁坐在上首之位,身后站着老七,身边另一把上首之位空置——那是给林若留的位置。家中主母已故,贵妾再贵也是妾,不能坐上主位。而林若,虽然是林祁的表姐,但是族谱上录的是林家二小姐,又是皇帝和皇太后钦允的,是一直养在林家的少小姐。长姐如母,主位上为她留一个位置,也不算逾礼。 左侧下首第一个坐的是王郗,往后依次是罗晟、叶翎、王邝、王勉,右侧下首第一个坐的是季海,之后是黎焰、云弈、季君阳、罗二等人。左右后排坐着各大掌柜和管事,还有一部分身份不够的,便靠后站着。 林祁第一次独自面对这样声势浩大的场景,无措和悲痛在他的心里缠绕着,让年仅十五岁的他看起来,并没有一个东家该有的威仪。后排有几声很小的声音,窃窃私语,但好在左右第一排的,除了叶翎,其他人都是一方大掌柜,一个凌厉的目光过去,那私语便都止住了,只不过,无声的眼神交流,仍在继续。 “世子爷,少小姐到了!” 小厮通禀的声音传来,让那些对林祁有所看轻的人心里一凛:险些忘了,林祁如今不仅是他们的东家,还是安泰伯世子。安泰伯的爵位能承袭三代,等礼部将奏本呈交御前,皇上的旨意颁下,那林祁就是安泰伯了! 一袭娉婷的身影,身着白色的孝服长裙,在婢女幽草的搀扶下,进到正堂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若的身上,只见她微仰着头,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走到林祁的面前,然后欠身向林祁致礼,林祁一怔,赶紧站了起来,在林若目光的示意下,生生顿住了要上前扶她的动作,也把要出口的话生生地咽回了嘴里。 林若是荣王妃,是敏慧郡主,但是在此刻,她要以林家少小姐的身份,告诉所有人:林祁,如今是林家的家主,作为林家人,她这一礼,是向林家家主致礼! 所有人都惊呆了。 但是,王郗的眼中,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林谦这个外甥女没有白疼! 他也率先起身,执手抱拳,向林祁微微躬身,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接着,左右第一排的人都站了起来,和王郗做了一样的动作。 大佬们都表了态,身后的那群掌柜、管事,也都纷纷起立,向他们的东家躬身行礼。 “二姐……”林祁小声喃喃。 林若抬头,对他眨了一下眼睛,点了一下头,林祁总算明白了林若的用意,上前一步,伸手扶起了林若,然后对着一屋子的叔伯兄长、掌柜管事,朗声说道:“诸位,家父新丧,受家父临终所托,将偌大的家业交于我手,我实在诚惶诚恐。诸位都是叔伯兄长、掌柜管事都与家父生前极为重视之人,还请诸位不弃,不吝指点,相助于我。我也必当竭尽全力,守好家业,不负诸位所望,不负家父在天之灵!” 说完,林祁抬手作揖,郑重地躬身揖礼。 林若教过他的且危且怀,他虽然用得很生涩,但是在堂中在生意场中浸淫多年众人眼中看来,倒是很欣赏林祁的这份赤诚。 “东家严重了,我等自然会竭尽全力辅佐东家经营好生意。” “是啊,东家放心吧!” 一众管事、掌柜纷纷表态,这其中,突然闯入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东家世子爷,我先把话说清楚,”说话的人是叶翎,这人外表看上去挺斯文的,但是一开口,言辞里带着一股难掩的匪气,“少小姐于我叶某人有恩,所以,我只听少小姐的吩咐。少小姐认可你的位置,我才认可你。别说我叶某人欺你年少,你爹在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还请东家世子爷见谅!” 叶翎这话一出,不少人皱起了眉头,有人觉得叶翎是给了新登家主之位的林祁一个下马威,有人觉得叶翎还是这副老样子,不在意,也有少数人因为叶翎的这句话,蠢蠢欲动。 这可不是事先预演过的,但是叶翎一直就是这个脾气,林祁也知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而叶翎这这一呛声,也是歪打正着:少数人交换了目光,对这位新当任的东家重新起了轻视的心思。 这一小部分人的反应,被林若快速的收入眼底,暗暗记在了心里,等这些人一散去,便跟林祁说了,让他想想该如何应对。 从前林祁是林家的少爷,遇到什么事,林若会给他出主意;但如今,他是林家的主人,林若虽然不会袖手旁观,但他必须要学会——如何拿主意。 如今的林祁,手段、眼界、能力都还很生涩,虽然从小耳濡目染,但面对偌大的家业,他这个新上任的家主就像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儿,但是林若会手把手地教他,一点一点地让他学会独立行走,成为一个合格的东家。 但是,生意场上强敌环伺,留给林祁学会独立行走的时间并不多。比起林家的掌柜管事,京畿之地的那些豪绅巨贾显然没有那么好对付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零四章 莫相欺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眼看着林谦一死,京城首富林家的掌舵者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撑腰的也不过是林若一个女流之辈,借着吊唁的名义,来试探林家深浅的豪绅巨贾,显然不在少数。 面对一屋子不怀好意的商贾,林祁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拳。那些居心叵测、夹枪带棒的言辞,让林祁恨不能直接挥拳过去,直接狠狠地暴揍对方一顿。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他现在是林家的家主,他的一言一行,代表了林家,也会影响林家。 黎焰的手按在他的后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要冷静。林若替他挡下了所有阴阳怪气的话语,再次让他感到自己的笨嘴拙舌和没用。 他憋得脸都红了,却只能用愤愤的目光瞪向每一个挑衅的人——在他们到来之前,林若和黎焰已经跟他商量过了。 君王在驾崩之前,会为幼主择好辅政大臣,以助幼主应对满朝文武的刁难。而林若和黎焰,便是他的父亲林谦留给他的“辅政大臣”。这个说法,林祁感觉好接受一些,但是在那些无所顾忌的对手眼中看来,却并非如此。 “敢问荣王妃,你是以林家少小姐的身份来与我们商谈,还是以荣王妃的身份来威胁我们呢?” 说话的是汴安城里的一个姓潘的商人,叫潘覆他的家中做的是布匹生意,把林家布庄视为他的头号竞争对手,而且因为攀上煊王的高枝,语气高傲的很。他斜眼暼了一眼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的林祁,然后上下打量着林若,毫不客气地嗤笑道:“话说回来,这位林公子才是林家正式的继承人吧?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替他表态呢?” 林若的脸上带着浅笑,不过那笑里带着疏离和寒意:“潘老板说的不错,劭艾是林家的继承人,是林家的家主。不仅如此,他还是即将承爵安泰伯世子。正是因为此,我这个林家少小姐,当然要以家主马首是瞻,为家主分忧,解决一些不开眼的东西。” 被拐着弯儿骂成是“不开眼的东西”,潘覆当即怒不可遏,指着林若的鼻子:“你竟敢骂我?” 林若毫不客气地上前一步,打开潘覆指着她鼻子的手,冷笑道:“是你自己承认的。” “你……!” “潘老板,我叫你一声潘老板,那是抬举你了。别以为你名字叫‘攀附’,又攀上了煊王的高枝,就可以来林府耀武扬威!”林若整个人登时凌厉了起来,整个人身上带着令人不敢忽视的居高临下的威仪,连珠炮似的说道,“你问我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好,你给我听好了!十三年前,先睿文皇太后钦赐‘林若’之名与我,入林家族谱,告林家祠堂列祖列宗,我,姓林!是名副其实的林家二小姐!就凭这个,我就有资格站在这里!” 林若的话,掷地有声,震得所有人神色一凛。她继续上前一步,逼得那色厉内荏的潘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问我是以林家少小姐的身份来与你们商谈,还是以荣王妃的身份来威胁你们?我告诉你,我若是以荣王妃的身份站在这里,就凭你刚才指着我的鼻子对我大呼小叫,我就可以治你大不敬之罪,让王府的侍卫直接把你扭送刑部判罪,流放千里!” “咕嘟——”潘覆畏惧地咽了一口口水,这回才知道后怕。 但是,晚了。 林若再逼近一步,气势更加咄咄逼人:“哪怕是煊王在我面前,也得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四嫂,你?哼!” 潘覆退无可退,跌坐到椅子上,吓得说不出话来。 林若嘲讽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明显透露着“你算个什么东西”的鄙夷,然后一甩袖子,环视了一圈,说道:“诸位从年龄上,我理应称一声叔叔、伯伯,不过,诸位也未必敢承我一声尊称。今日,我也给诸位透个底:我从六岁入林府,跟着舅父学做生意,在座的诸位与林家的生意往来,与林家的生意竞争,一笔笔,我都清清楚楚。舅父临终前,把劭艾和林家都交付给我,我定然不负舅父所托。今日,我把话撂这儿了!” 林若伸出右手食指,隔空往下点了点:“林家与诸位有生意往来的,不会因为舅父的离去出任何差错。至于做完手头上这些生意,诸位愿意继续与林家合作的,林家热忱以待;不愿继续合作的,我也绝不强求。但是,若是谁敢借此机会,像上回那样在背地里给林家使绊子的——” 林若环视周围一圈,目光里的凌厉更甚,一字一顿的说道:“休怪我,不留情面,斩、草、除、根!”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都在感叹:林若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但是,他们又觉得,凭上回林若仅仅花了五天时间就解决了林家面临的所有困境,她当真是有这个底气说这句话! 在他们的印象里,全汴安城都盛传着敏慧郡主温婉贤淑、谦和有礼的美名,谁又见过她如此杀伐果决的一面? 在众人犹疑不决的时刻,林若重新坐回到了她自己的位置上,吓了一口茶,然后“当”的一声,把茶杯叩在桌案上,令众人心中一跳,注意力重新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而林若,她只是惬意地抬起眼睑,看向了潘覆的方向,那目光,再次让潘覆心惊肉跳。 “潘老板,有句话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有一句话说得好,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林若葱白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拨了拨案上的杯底,目光里带着意味深长,“哦对了,瞧我这记性,还有最后一句话,天有不测风云。” 潘覆一头雾水地看着林若,虽不明就里,但仍是感觉后脊发凉。 “我听说你膝下仅有一子,年仅七岁?” “你想做什么?”潘覆心头一紧。 林若似笑非笑,不徐不疾地说道:“这人呐,要有远虑。哎呀,你说万一你突遭横祸,不知府里是七八位姨太太、六七位嫡庶长姐,该如何刁难那唯一的幼弟呢?还有在座的诸位老板,是否也会兴师动众地赶往您的家中,质疑你的遗嘱是真是假,并趁火打劫一番呢?”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零五章 莫相欺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潘覆被林若的一席话,吓得浑身发冷,四肢发软。哪怕是坐在椅子上,他也差点被吓得跌到地上,跪在林若面前了。 而在座的诸位前来找茬的豪绅巨贾们,也被林若的这一席话,敲打地心有戚戚。 哪怕家里不是像潘覆那样仅有一个幼子的,也是有不少子侄觊觎着家主之位,他们在反思,如果自己当真是意外身故了,家里是否有一个像林若这样的人能站出来,面对一群前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的伪君子全无畏惧,震慑全场。 很遗憾,真没有…… 众人脸上的神色来回变幻,百感交集。林若适时地对着林祁点了点头,林祁会意,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冷冷地对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家父刚走不久,本世子和阿姊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诸位若是诚心前来吊唁,请随七管家一同去家父牌位前焚香吊唁;若是蓄意闹事,那本世子奉劝诸位一句,赶紧离开,要不然,荣王府和安泰伯府的侍卫,都不是吃素的!” 林祁这话一出,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和立在林若身后的冷夙,都向他们露出了阴鸷的目光。那目光里,带着浓烈的煞气,令人不寒而栗。他们不知道,那两个侍卫,并不是普通的侍卫,而是九星从前的杀手。但也因为此,让他们对安泰伯府的守卫产生了极大的警惕,不敢再轻易小看林府。 这已经是下逐客令了。 豪绅巨贾们面面相觑,他们为看好戏趾高气昂地来,结果却只能灰头土脸地夹着尾巴地离开,当真是颜面扫地。 等所有心怀叵测的人都离开了安泰伯府,林若整个人有些疲惫地松了劲,在她身旁的林祁和黎焰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林若原本绷紧的脊背,稍稍弯了一些。 黎焰冲着门口的两个护卫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了。冷夙自动退下,他已经跟在林若身边快五年了,什么时候现身,什么时候退下,他心中很有数。 林祁终于松开了一直握着的拳,看向林若,脸上又是羞愧,又是委屈。 “二姐,我,我……” “我”了好几声,林祁都没有说出什么话,林若抬头看着他,笑得很温和,但是她的笑容里,也很疲惫。 林若拍了拍他的手,说道:“没事,慢慢来。有我和黎大哥呢!” 林祁抿着唇,过了好久,才郑重地“嗯”了一声。 “芸夫人还在舅父的灵牌前,你……”林若原本打算让林祁去看看芸娘,但看到林祁脸上的憎恶之情,叹了口气,说道,“我去看看芸夫人,她年纪也不小了,灵堂里没有地龙,天气这么凉,万一受凉,就不好了。” “……好。” 林祁始终无法释怀,是芸娘身边的照影给他爹下了毒,害得林谦受惊毒发,不治离世。虽然他知道那个照影是质耶,虽然他知道芸娘也是受害者,但他始终无法释怀,跟已经惨死的质耶和六公主府的嘉姮一样,芸娘也是不可原谅的帮凶之一。 林若没法劝他,只能看向黎焰,见对方会意地点了点头,便把林祁交给了黎焰。 芸娘一直跪在林谦的牌位之前,捻着佛珠,旁边的婢女慢慢地往前面的纸盆里丢着金色的纸钱。林谦的死,对芸娘的打击也很大,她尤其也不能原谅自己。 林若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还是转身离开了,回了自己的院落。 进了门,整个人突然一阵恍惚,脚步不稳,一个趔趄,跌进了一个怀抱。 幽草把惊呼咽回了嘴里,然后欠身行礼:“王爷。” 慕容冲看着林若憔悴发白的脸,对幽草挥了挥手,把她打发退下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林若,把她放到床上,但是,林若圈着他的脖子的冰凉的手,没有松开。 慕容冲继续把人抱在怀里,然后自己坐在床榻边,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林若摇了摇头,但是却愈发往慕容冲的怀里钻了钻,声音有点脆弱,喃喃道:“让我靠一下,就一下……别推开我……” 慕容冲感到自己的脖子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他知道,林若哭了。他心疼地把人往怀里拢了拢,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林若终于找到了依靠,整个人终于松了下来,肩膀轻颤,哭泣的声音渐渐放大,从轻声啜泣,到放声大哭,全身伪装的坚强轰然崩塌,压抑在心里的悲伤排山倒海地倾泻出来。 慕容冲从来没有见过林若哭得这么肆意的模样,但是这些日子来,他每天来回于荣王府和林府之间,看着她在人前故作坚强,在人后一个人小声地啜泣,眼睛通红。但是,她一直都强撑着,没有机会大肆宣泄她心里的哀恸和无措。 慕容冲心疼地揪了起来,由着她哭泣,一直等她的哭声慢慢地弱了下来,然后才温声说道:“那群人欺负你了?你应该让我陪你一起面对的,有我在,他们也不敢……” “不行的,”林若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小声地说道,“你原本就功高震主,手握重兵,多少人盯着你,就等着你犯错,把你拉下来呢。我可以狐假虎威,你却不能仗权欺人……我替小祁出面,他们都一口咬着是我拿荣王妃的身份压人,换了你在,他们虽然会被你的身份和权势所震慑,但是,心里一定不服气,接下来会更麻烦的。” 不管是对于林祁而言,还是对于慕容冲而言,都是后患无穷的。倒不如,就由她来当这个恶人,哪怕明天整个汴安城都传遍了她泼悍之名,也无所谓。 林若偎依着慕容冲,喃喃道:“你现在,是我的支柱,是我的靠山,也是我的底牌,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动用呢?当然要到最关键的时候,才能亮出来,扭转全局的啊……” “傻丫头……”慕容冲无奈地把人揽得更紧,“都听你的,什么时候需要我出面,扭转全局,要马上派人来通知我。在这之前,你必须照顾好自己,别总是一个人强撑。” “嗯,我知道。”林若微微扯了扯嘴角,然后又蹭了蹭慕容冲的脖子,很是亲昵,然后迟疑地说道,“少卿,我……不放心小祁,所以——” 慕容冲挑了挑眉:“你想这段时间都留在林府?”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零六章 莫相欺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福临心至,一下就猜出了林若的意图。林若点了点头,澄澈的眼眸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和未干的泪痕,抱歉地看着慕容冲。 照理说,她是出嫁的女子,如果不是直系的亲长去世,是不能离府那么久的。而所谓的直系亲长,指的是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之类。 林谦是林若的舅舅,不算直系的亲长,回林府守灵七日,已经是尽孝尽礼了。但是,林若从小在林府长大,林谦不仅是舅舅,也算是父亲,而林家,更是她的娘家。所以,林若如果想要在林家守孝三十日,亦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 慕容冲能明白林家对于林若的重要性,但看林若面带歉色和为难,不忍再捉弄她,爽快地就答应了:“好,我每日过来陪你。” 林若一怔,没想到慕容冲能这么快地答应,刚要回答,突然听到一声“咕噜”,整个人更加僵了,然后讪笑:一整天忙着应付来来往往的人,忘记吃饭了…… 意识到有些丢脸,林若的目光开始飘,分散的注意力让她嗅到了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食物的香味,她仔细地嗅了嗅,然后转过头,看见了桌案上放着的一碗面,不过,已经冷了。 “这是……” “给你准备的,不过已经凉了,我去厨房给你重新准备……” 慕容冲突然顿住,不说话了。 林若睁大了眼睛,抓住了话里的线索,问道:“这面……是你亲手准备的?” 慕容冲侧过头,面上露出一点赧色,过了好一会儿,在林若的再次追问下,还是承认了。年前还需要早朝的时候,他在宫里遇到了熙姀,熙姀见到他出现在宫里,还特别奇怪地询问他为什么这个时候不在林府陪林若,这可是她四嫂最脆弱、最孤独、最需要依赖的时候! 他每天都会去林府陪林若,但是却发现,林若始终把所有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让他觉得自己有点累赘。无所事事的等待期间,他听到婢女说起林若这几天胃口一直不好,吃得少,有时候甚至忙得没有时间用膳,便想为她做些什么。 他想起几年前生辰的时候,林若教他的五福面,这是他唯一会做的食物。但是时间久了,他也记得不甚清楚,让冯嫂示范了好几次,又独自一人试验了好几次,才有点把握。 今天,他是第一天用了林若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准备了这碗面。但是,从林若进到房间里之后,情绪失控的太快。 林若打起精神,凑过去看那已经凝成一坨的面糊,但是看得出来,慕容冲很下功夫:色相上,青菜和香菇缀着白色的面条,很是好看;香味上,虽然已经凉了,但是香味还是挺勾人的;至于味道……林若伸手,准备尝一口,却被慕容冲拦住了。 “凉了,别吃了。” “可是,”林若撅着嘴,有点委屈,“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做的面条诶!” 慕容冲看着林若的模样,抿了抿唇,还是横下心,抢过面碗,推到一边:“天气凉,你又最畏凉了,不能吃。我……我去厨房,重新给你下一碗面。” 林若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像是怕他反悔似的,迅速同意了,拉着慕容冲的手:“走走走,去煮面,我都饿坏了。” 慕容冲被林若拉着手,往小厨房而去。走了几步,林若又转过脸来,狡黠地眨了一下眼:“先说好了,一定要跟那碗一模一样哦!” “好。” 小厨房的灶膛里闪烁着火光,林若坐在一边,托着腮,专注地看着慕容冲揉面、煮汤、下面……看着氤氲白雾里的那个侧影。 慕容冲的神情很专注,对于他来说,煮个面条,好像跟排兵布阵一般重视,不,好像比排兵布阵更加慎重。 不知过了多久,一碗香菇青菜面端到了她的面前——慕容冲完全遵守了他刚才答应林若的承诺,就跟那碗面,一模一样。 “尝尝。”慕容冲期待地看着林若,蓦地又想到了什么,嘱咐道,“慢点,小心烫到。” 林若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握着瓷勺,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筷面条,绕了一圈,放到盛了面汤的勺子里,小口小口地吹着气,等温度差不多了,才张开口,连汤带面地送入口中。细细地咀嚼,等咽下之后,对慕容冲展露一个笑容:“真好吃。” 慕容冲也露出了笑容,在林若身边坐下,看着林若一口一口慢慢地吃面。 林若的动作不快,埋着头,慢慢地吃着。过了好一会儿,慕容冲觉得不对劲,他握住了林若的手,看到热腾腾的氤氲白气里,林若又哭了。 “怎么又哭了?”慕容冲不知林若是怎么了,蓦地看了看面,然后为难地说道,“如果不好吃,就不要勉强自己……” 林若对食物的要求很挑剔,毕竟她自己厨艺好,平日里的食膳也都是厨房里的人精心准备的,她虽然不挑食,但是口味刁,也是事实。 他听人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好吃的东西,心情会好起来;但是如果吃了难吃的的东西,呵呵,心情无疑会更糟。 他也知道自己的能耐,他自觉的不难吃,对于林若来说,也许并不是如此。但是,为了鼓励他,特意说好吃,实际上却难吃哭了,不是更打击他么? 林若摇了摇,把面碗拢回自己面前,解释道:“不是难吃,我只是……”只是觉得很窝心,在这种时候,有个人依靠,有个人关心,有个远庖厨的人亲手下厨,为她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青菜香菇面。 慕容冲看着林若突然别扭起来的模样,福临心至,突然明白了缘由,嘴角往上勾了起来。伸手揩去林若脸上的泪水,然后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把面碗抢了过来,故意说道:“我尝尝,看看你是不是说了真话。” 林若睁大了眼睛,试图抢回来,不满道:“这是你给我准备的,为什么你自己还要抢啊?” 慕容冲为难地说道:“我也饿了,一直等你,也没吃。” 林若一愣,忙把筷和勺都塞到慕容冲的手里:“那你先吃,面应该还有,我去……” 慕容冲忙拉住她,笑道:“骗你的,我吃过了。” “真的?” “真的,”慕容冲举手发誓,然后苦着脸,实话实说,“失败品都进我肚子了……” “噗嗤”一声,林若终于忍不住笑了。 眼见林若的笑容,慕容冲终于放心了些,把筷和勺还给林若,把面重新推到林若面前,温和地说道:“吃吧,我陪着你。”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零七章 莫相欺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个新年,汴安城里也不像往年那么热闹,国丧期没有过,没有宴饮,没有酒乐,显得有些萧条。但也因为此,白幡幢幢的林家没有显得与整个汴安城太格格不入。 初七,林若的真正生辰日,也没有像往年那样吃团圆饭,大家都没有这个心情。不过,慕容冲并没有忘记给林若准备一支他亲手雕刻的发簪,那支簪子的簪尾上,依然有一个篆刻的“瑶”字。木头没有什么温度,但是,握在手心里的时候,却让林若觉得很暖。 十五上元节,林若和林祁也没有结伴上街去赏灯,懵懵懂懂的黎惜恩也没有闹腾,乖乖地在家里呆着,拨弄着黎焰让人给他带回来的白色兔子灯。 原本以为林谦死了,林家就能随意可欺的人,在见识到林若的泼悍之后,收敛了些,尤其是潘覆,被吓破了胆,到哪儿都把小儿子带在身边,生怕那个小妾、庶女生了歹心,把这根独苗给害了。林家的铺子也算是风平浪静,没遭到什么大问题。 不过,因为绮兰香、风花雪和摘星楼都闭门不开,林家生意上受到的影响还是显而易见的。至于会不会伤到根本,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正月二十二,三十天孝的最后一日,林若、林祁、黎焰三个人在书房里,面对着眼前的两张密信,神色凝重。 一封是代国那边送来的消息,说是孟九公病重卧榻,泽国恭王孟斌将奉旨出使东鲁,与东鲁签订和平盟约;另一封送信来的人,让三人都颇感意料之外,是万家的那位高先生,他在密信中写道,万辉野心膨胀,与太子密谋要吞并林家。 孟九公是泽国的股肱重臣,是泽国玄甲军的最高统领,不夸张的说,他的存在,可以说是泽国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有他的玄甲军在,其他诸国要跟泽国开战,就要掂量着来。所以,孟九公病危之际,泽国皇帝派人来跟东鲁缔结和平盟约,也不足为奇。 但是这个高崇高先生,他不是万辉最信任的人吗?万辉想要吞并林家,他不是应该帮着出谋划策吗?怎么会反而向林家通风报信?而且,这封信,用的还是林家的高级密语——就是林若和黎焰可以通过敲击交流、掩人耳目的那种! 这种密语,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如果不是因为这封信用的是林家密语,他们三人绝对会怀疑高崇的用意,但是现在……他们三人在书房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茫然。 林祁拿着高崇送来的信,左看右看,很是为难:“这个高先生……是我们的人?爹他从来没有说过诶……” 林若点了点头:“确实,但是,这不是咱们传送消息的那种密语,而是只有你、我、舅父还有黎大哥,我们几个人才知道的密语。这是不是证明,他是舅父很信任的人?” 两个人都看向黎焰,希望他能给出一个答案。但是,很显然,黎焰也同样不知情。也许只有林谦能够给他们答案,但是,现在林谦已经不在了。 而林谦在去世之前,也没有留下关于高崇的只言片语。 三个人都苦着脸,皱着眉,思考着。 黎焰深思良久,率先开口道:“不管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我们都要早做准备。万辉是不是想吞并林家,我不知道,但是,太子一直都想把林家据为己有的。他曾经多次试探,希望我与你们反目,以谋取林家大权。” 太子刚流露出这种想法的时候,黎焰就把这种担忧告诉了林若,后来林祁也听了一耳朵,所以,当黎焰提出太子的野心的时候,他们姐弟俩并没有露出太大的惊诧。 不仅是黎焰,章煦送来的密信里,也提到了这一点。 青苗法在江南一带的顺利的试行,让太子愈发飘飘然,也让他心里的贪念再次蠢蠢欲动:权利、财富、美女,是每个男人都想坐拥的东西,而且,有了还想要更多,一直身处在欲望旋涡里的太子,尤其是。 因为青苗法在江南的顺利推行,去岁在两广也开始试行了,至于两湖之地,也预计在今年会进行试行。太子志得意满,确实有资本。 林若抬起了眼睑,目光深邃,闪烁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意味:“如果万家当真敢打林家的主意,咱们也正好拿他们当出头鸟,杀鸡儆猴!” 黎焰细了细眼眸,眸中也闪出一道精光。他很快明白了林若话中的意思,顺着她的话,意味深长地说道:“钱庄确实挺来钱的。” 林若看向黎焰,会意一笑。 但是,林祁没听明白,一头雾水,目光在林若和黎焰之间来回逡巡,问道:“黎大哥,二姐,你们在说什么?有什么打算?” 林若对着林祁温和地浅笑:“能够制衡万家的办法,而且是釜底抽薪的法子。不过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复杂,一会儿让黎大哥跟你详……” 林若突然一顿,黎焰和林祁两个人看向她,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着,不安地问道:“二姐阿若,你怎么了?” 林若似乎陷入了深思,眸色晦暗不明地闪烁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紧张地看着她的两人,说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或许,能够解释高崇的身份。” “什么事情?”林祁和黎焰异口同声地问道。 “高崇在二十多年前,提出了‘存银票’的想法,并且首先付诸于实践,开始做钱庄生意,然后在当时京兆府尹刘耿的帮扶下,上陈御前,推行银票。”林若不徐不疾地说道,“我到了林府的第二年,听说了高崇的事,我曾跟舅父提过,那个高崇是个人才,如果能把他拉拢过来,一定如虎添翼。但是,舅父当时没有答应。” 林祁看着林若,若有所思:“二姐,你是想说,因为我爹早就知道高崇是自己人,所以没有答应?” 林若没有赞同林祁的想法,但也没有否认而是继续说道:“我当时以为,舅父是觉得我年纪太小,所以觉得我说的是戏言。不过后来,舅父发现了我有经商的天赋,很多事情会询问我的想法。在那之后,我又提过一次,但是舅父还是拒绝了我,说了一句‘时机未到’。”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零八章 莫相欺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时机……未到? 这耐人寻味的四个字,让黎焰和林祁仔细地咀嚼起来。 高崇在这个时候给他们送来密信,难道就是意味着时机到了? 三个人都不禁开始相信,高崇真的是自己人。如果王郗在的话,或许还能向他询问一二,但是现在,他们的这个堂舅,已经人在金陵了。 林祁建议道:“要不往金陵送个信,问问堂……王世叔?” 王郗的身份不能曝光,所以,即便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堂舅,但在称呼上,还是保持着“王世叔”的称谓,免得让人心生疑虑。 林若点了点头:“嗯,确实要问一问王世叔,不过,万家这边,也要开始部署了。” 黎焰赞同:“我明白了。这些日子,我会把详细的情况跟劭艾说清楚。” 林祁忙不迭追问道:“那太子那边呢?他已经屡次对林家出手了,难道,就因为他是太子,我们就只能逆来顺受、等着挨打吗!” 林若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低声道:“我答应过皇祖母……” 黎焰若有所思,隐晦地说道:“太子只是储君。” 林若惊诧地看着黎焰,难以想象,黎焰竟然会生出这种想法。太子是储君,没有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就还不是君主。 先睿文皇太后要她做到的是忠君爱国,如今的“君”是明宗皇帝,而非太子李昶;而爱国……如果让这样的太子登上天子之位,对林家来说是多半是一场劫难,而对东鲁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幸事。 林若沉默了,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林祁隐约明白了什么,急切地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黎焰拦住了,沉着脸,摇了摇头。 过了许久,林若才缓缓说道:“你让我想一想。” 从一开始,林若就不想掺和皇位之争,因为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一场结局未卜的豪赌,但是,她被迫加入其中,也被动地加入了太子一派;她对太子有诸多不满,但对方毕竟是太子,又是看着苏慕晴的面子上,她一直躲在暗中,不动声色地为太子提供了诸多便利,虽然这对于林家来说,也是共赢的局面。 可是,太子愈发地贪婪,愈发地想要把坐拥泼天财富的林家据为己有,甚至不惜或明或暗地屡次对林家出手,已经触及了林若的底线。 黎焰温声说道:“你是该好好想一想,毕竟,先睿文皇太后的遗旨里,交代你要做到的,可不止这一个要求。” 林若心头一跳,是啊,不止这一条,还有曲家呢…… 如果太子真的登上龙座,他能容得下手握四十万南境军的曲家吗?能容得下……手握十万虎贲军和震慑二十万北境军的慕容冲吗? 守完三十天的孝,林若搬回了荣王府,回府之后十几天,她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也没有跟慕容冲说过这件事。 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各有心事——慕容冲这厢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能够解决弯韵的事,所以各自的秘密都被各自藏了起来,没有被发现。 林家铺子的伙计们陆陆续续地回京了,但是,绮兰香、风花雪和摘星楼依然大门紧闭。 风花雪门可罗雀,不远处,有个穿着较厚实的春装、戴着黑纱幂篱的人,目光看向风花雪的方向,看不清她的目光,但是,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浓浓的不舍之情。 “馨姐,你真的……要走吗?” 跟在那人身后的一个小丫头,不舍地出声,声音小小的,有些腼腆。 那个被叫做“馨姐”、看着风花雪的人,正是兰馨。仔细看去,她的身上还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而她的手轻轻地抚在自己的腹部。 “嗯,必须要走了。”兰馨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个恋恋不舍的、快要哭出来的小丫头,“小颖,你好好听你画姐姐的话,她会照顾好你的。还有,记得,帮我把信交给少小姐,帮我跟少小姐道个歉,就说……兰馨有愧,无颜再见她了。” “馨姐……” 那个叫小颖的小丫头难过地都快哭起来了。 兰馨伸开手,抱了一下小颖:“别哭了,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来找你们的。” 小颖的眼眸一亮,期待地求证道:“真的吗?” 兰馨点了点头:“真的。” 小颖知足地笑了,开心地“嗯”了一声,认真地说道:“馨姐,你一定要回来看我们哦!我和画姐姐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的。” 兰馨没有再说话,摸了摸小颖的头,然后转身,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风花雪,然后一手紧了紧身上的包袱,一手护着自己的腹部,走了。小颖一直在她身后挥着手,但是,兰馨一直都没有回头。 她七八岁的时候,被人贩子卖到了京城之后,她就跟风花雪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最初,她因为模样还不错,所以被卖到了映月坊,被老鸨邱妈妈精心调教,慢慢成为了映月坊的头牌。在风花雪的花魁选上,她原本是有把握夺魁的,但是为了爱情,她放弃了,屈居于第二位,为她所倾心的那个心上人从赌坊里赚了一大笔钱。她以为,那么一大笔钱,其中的一部分会成为她的赎身钱,而她相中的那个风流才子,也会成为她后半辈子的良人——可是现实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幸好,她很幸运地遇见了林若,被这位睿智的林家少小姐点醒,然后成为了风花雪的管事之一。风花雪里的人都对她很好,少小姐林若也对她很好。如果不是因为她意外怀了孩子,她真想一辈子都留在这里,随时听林若的教诲和提点。 腹中的孩子,让她很是不安。尤其是孩子的父亲…… 孩子的父亲还不知道她有了孩子,因为那是一场意外,是一场……她和孩子的父亲都没有意料到的意外。在那场意外之后,他们只见过一次,没有说上话,场面很是尴尬。 孩子的父亲,是对林若很重要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是一个跟唐昀完全不一样的好人。他什么都很好,所以,她不能留在京城里拖累他。 因为她有自知之明,她的身份太尴尬了,那个人,她配不上。 再留下去,等身子显怀了,以林少小姐的聪慧,肯定能查到孩子的父亲是谁,到时候,她就更无地自容了…… 走了,走了。离开风花雪,离开汴安城,不要再回来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零九章 西风凉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兰馨的离开,让林若很是意外,不过,她没有多放在心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兰馨说,她想四处去走走,也不失为一件坏事。尤其是前不久兰馨还无故遭遇了一次牢狱之灾,出去散散心也好。 风花雪重新开门的时间还没定,但是,替代兰馨的人也要安排好。 这件事,林若就直接交给林祁来处理了,毕竟,作为林家的家主,林祁要学会的东西还很多,每一个决策,都是一次锻炼的机会,也是一次成长的历练。 三月初十,泽国的使臣团来到了东鲁的国都汴安城。国丧期未满,但是涉及两国的和平邦交,所以麟德殿破例举办了一场规模不大的宴饮,只不过酒食方面还是有不少禁忌,以孟斌为首的泽国使团也表示谅解。丝竹之乐也破例在此次宴会中出现,但是歌舞却没有。 这是林谦去世以后,林若第一次入宫。 有孝在身,林若今天身上的衣服是素色的锦缎,上面只有用同色的绣线绣上的纹案,若是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上面有绣纹。 慕容冲着一身玄色的锦袍,衣服上没有多少花纹,亦是为林谦尽孝礼。 二人携手入宫的时候,受到不少人的瞩目,尤其是对这位近几个月来风评与从前截然相反的荣王妃林若。当大家看到,她跟慕容冲一样,泰然自若地无视诸多逡巡在身上的好奇目光时,多数人都纷纷觉得,从前那个“温婉贤淑、谦和有礼”的林若只是她的伪装,而这种厉辣泼悍,才是她的真面目! 一个泼悍的媳妇,是绝对不受夫君喜欢的! 再加上荣王府里还没有添丁,这么多年了,也没有纳妾,心里有些蠢蠢欲动的官家小姐们都跃跃欲试。一路上主动跟慕容冲搭讪,丝毫不顾忌林若在场。 可惜,慕容冲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有人拦路,就用凌厉的目光让对方心生畏惧,知难而退,然后体贴地护着林若,温和地提醒她注意台阶什么的。 各家小姐们都很疑惑:为什么明明撕开了林若的真面目,荣王爷却好像对自家媳妇更好了呢?难道,荣王爷口味独特,就喜欢厉辣泼悍的女子? 在她们的不解中,慕容冲已经和林若手拉手,走出了她们的视线范围。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在那群官家小姐身后的植被之后,有两个衣着略华丽的女子,目光看向林若和慕容冲相携离去的背影。 那两个人,一个是太子侧妃沈婉怡,另一个则是被户部尚书沈狄认为干女儿的沈婉韵。 沈婉怡看着目光停留在慕容冲的身上撕不下来的沈婉韵,心里嗤笑,但面上却不显,温和地说道:“妹妹,回神了!人都走远了。” 弯韵深吸一口气,收回神,脸色很是不好:“那个林若,跟阿冲的感情很好吗?” “嗯,”沈婉怡点了点头,“至少我们看到的,是这样的。毕竟,之前你表兄唐骁对付他们的时候,林若舍身救他,我若是荣王爷,心里也不会无动于衷的。” “感动又不是感情!”弯韵冷哼一声,很是不屑。 沈婉怡轻笑,附和道:“你说的对。而且,他们已经成亲四年了,还膝下无子。我跟你说过的,两年前,林若跟六公主嘉姮闹翻了,嘉姮当众说出林若生不了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林若的正妃之位,稳不了!荣王爷可是慕容家的独苗,没有孩子,慕容家就要绝后了,这种事,皇上是决不会坐视不理的!等过了国丧期,皇上若是想不起这事,父亲也会跟皇上上折子的。不过——荣王爷的脾气可是倔得很,妹妹,你要嫁入荣王府,自己可也得努把力啊!” 弯韵看着沈婉怡,知道对方这么帮她并非出于真心,但是,只要对方能帮她达成心愿,嫁给慕容冲,她不介意跟对方虚与委蛇,遂笑道:“姐姐说的是。不过林若真的生不出孩子?” 沈婉怡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林若和嘉姮大小就是手帕交,感情极好,所以,嘉姮说出来的,多半是真的。不过,我原本也持有几分怀疑态度,所以旁敲侧击地跟宫里的太医打听了一二。林若自己通点儿医术,身边又有江湖上人称‘鬼医’的莫神医,鲜少会让宫里的太医把脉诊治。前一次宫里的太医给她诊治,还是两三年前唐少主把她掳走那会。不过,给她把脉的刘太医,算是她的姐夫,多少……会在医案上有所隐瞒。但是,她小时候坠入太液池的医案封存在宫里,没有人动过手脚,我亲眼见过,确实有提到因为池水寒气太重,落下病根。” 弯韵细了细眼睛,不置可否。 沈婉怡继续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事,我瞧着她确实比一般的人畏寒,平时穿衣都比常人要厚实一些。” 弯韵回想了一下,点头道:“我刚才确实瞧见她身上的春衫比咱们要厚实许多。” 沈婉怡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我身边的贴身婢女昕墨,也懂些医术。她跟我提过,女子的体质若是太寒,极难有孕的……”蓦地想到了什么,笑道,“瞧我,妹妹你在唐门长大,对这些医学药理的,肯定比我懂得多多了。” 弯韵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依然看着林若和慕容冲消失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忽然,她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人在暗中注视着她,警惕地往周围扫视了一圈,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沈婉怡不明所以,但是紧张道:“怎么了?” 弯韵没有理会沈婉怡,整个人继续警惕地搜寻,但是还是毫无所获。她的脸上露出一点疑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沈婉怡:“没什么。” 沈婉怡皱眉,撇了撇嘴,没有多说什么。 开宴在即,她们也没有再多耽搁,和那些三三两两结伴的官家小姐一起,朝着麟德殿的方向而去。 等所有人都散了,在一个所有人都瞧不见的阴影里,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跟进宫里保护林若的护卫——冷夙。他看着弯韵的身影,眸色发冷。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一十章 西风凉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熙姀已经快要临盆了,罗喆没有什么实权,出不出席没有什么影响,所以就留在府里没有与会。淳颐正和曲潇湘说着话,见到林若,小幅度地冲着她招了招手。 林若和慕容冲微微对了一下眼神,然后慕容冲向着自己的位置而去,林若则过去和淳颐、曲潇湘打招呼。 淳颐皱了皱眉头,担忧地说道:“四嫂,你瘦了好多……” 林若浅笑:“近来胃口不太好,吃得少了些。过些日子,等手头的事情忙完了,稍微调理一番,就能补回来,别担心。” 淳颐点了点头,但眼中的忧色并没有全然褪去。 林谦的离去,肯定留下一堆需要收拾的摊子,继任安泰伯爵位和林家生意的林祁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出色的黎焰也终究是外姓人。林若一介女流,要承担起的责任肯定不小,京城里盛传荣王妃性情大变,成了泼悍的女子,淳颐当然不信,但如果是真的,淳颐觉得那一定也是无奈之举。 曲潇湘没有说什么,但是她握了握林若的手,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那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出口,但是林若明白她的意思。 林若抱之以感激的笑容,回握了一下曲潇湘的。 苏慕禹瞧见这个场景,往慕容冲那边靠了靠,煞有介事地小声说道:“阿若跟我们家母老虎关系怎么会这么好啊?” 慕容冲挑眉,有些好笑地说道:“只要她想,没有人能拒绝她的示好。” 苏慕禹一噎,然后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是,不过,你能不能让阿若帮个忙,让她跟我们家母老虎说说,我都快被欺负死了……” 慕容冲斜了他一眼,一副“你是在跟我开玩笑”的模样,没有回答。 苏慕禹又开始央求慕容冲,没脸没皮的无赖样:“哎哟喂,荣王爷,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兄弟我每天被母老虎折磨,见死不救啊!当年要不是我的不娶之恩,你也娶不到阿若这么好的媳妇儿啊,是不?” 慕容冲的目光突然间冷了下来,不悦地看着他。 苏慕禹全然无视,自顾地往下说:“当初我不肯娶那个母老虎,你自己不伸出援手也就算了,还不让阿若帮忙!当年你插兄弟两刀的仇,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你看,我这么大度,又不记你的仇,又对你有恩,就让你帮这么个小忙,要不要这么……哎哎哎,跟你说话呢!你在看什么啊?” 苏慕禹终于发觉慕容冲冷冷的目光,是透过他,看向他身后。他好奇地顺着慕容冲的目光看去,进到麟德殿的人,是一群女眷,其中包括沈婉怡和弯韵。 伸出右手食指,沿着慕容冲目光的方向往外伸,然后眯着眼睛,很快锁定了慕容冲冷眼注视的对象。而慕容冲注视的那个对象——弯韵,此刻也顺着目光,跟慕容冲对视上了,并且递了一个很是温婉的笑容。 “我靠,这么大胆?”苏慕禹一惊,然后看向慕容冲,“她到底是闺中小姐,还是勾栏院里的姑娘?她是在勾引你,还是勾引我?” 曲潇湘的感觉比林若敏锐,苏慕禹动静这么大,她当然不可能没有发觉。林若和淳颐也顺着曲潇湘的目光,看向了苏慕禹和慕容冲那边,然后再顺着他们的视线方向,看到了携手进来的沈婉怡和弯韵。 林若看向弯韵的时候,对方也若有所感,目光转向了林若,露出看似友好的笑容。 淳颐压低声音,提出疑问:“她就是……沈狄从外头接回来的私生女?” 沈狄认了一个干女儿的消息,不是个秘密,林若虽然在大多数时间呆在林府里头足不出户,但是这个消息还是知道的。她当然也知道,大多数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干女儿,而是他的私生女。只不过,沈狄把人藏得太好。 今天是这个“干女儿”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还是让沈婉怡亲自带在身边的,足以见得沈狄对她的重视。只不过沈婉怡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妹妹”,似乎也没有什么敌意,当真有些让人觉得意外。 弯韵穿了梨花白的宫装,上面绣了蓝色流云纹,显得素雅娴静。容色不凡,但因为双眸里透着谈谈的冷意,让人觉得这个美人如空谷幽兰般,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曲潇湘很不满苏慕禹轻佻地看着沈婉韵的模样,但是,眼下她跟苏慕禹有好一段距离,不好直接过去教训苏慕禹——在外头,是要给他留面子的。这个苏慕禹,虽然不会眠花宿柳,但是特别喜欢拈花惹草,总会跟漂亮的姑娘调笑,尽管,也只有调笑而已。 林若对沈婉韵回以恰到好处的一笑,正打算收回目光,却看到了对方头发上的一支有些熟悉芙蓉花簪! 那支芙蓉花簪…… 是慕容冲送给弯韵的? 那沈狄认的这个干女儿,是弯韵?! 林若的心当即紧了一下,握着曲潇湘的手骤然紧了。曲潇湘吃痛,默然看向林若,问道:“怎么了?” “沈狄新认的这个女儿,叫什么名字?”林若的声音发冷。 “这我倒是没打听,”曲潇湘撇了撇嘴,不明白林若怎么突然间就变了个模样,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沈狄把这个‘女儿’藏得很严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没跟她打过招呼,还不知道呢。” 淳颐出言道:“我知道。” 林若的目光陡然转向淳颐,那目光里的凌厉,让淳颐吓了一跳。但淳颐也知道,林若之所以情绪陡变,应该不是针对她的。瞧着林若有些不对劲,淳颐忙说道:“我在宫门口跟沈侧妃遇见了,打了个招呼,顺便问了她的名字。沈侧妃说,这个新认的‘妹妹’,名叫沈婉韵。” “沈婉韵……”林若重复了一便,眸色更加幽深,“弯韵。” 听到这个名字,淳颐和曲潇湘皆是一怔,然后,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往沈婉韵那边看去。沈婉韵正好目光也投向她们的方向,把她们目光里的惊诧尽收眼底,然后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凭着这个笑容,淳颐和曲潇湘更加确定,这个女人,一定是弯韵了。 淳颐和曲潇湘都听说过弯韵的名字,也略微有了解过这个人跟慕容冲之间的瓜葛,两人的眼睛齐齐看向林若,目光里的担忧不可抑制。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一十一章 西风凉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感觉整个人有点发凉,整个人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话:弯韵,她回来了。 “阿若!”曲潇湘压低了声音,终于唤会了林若的神智,“你冷静一点!” “我……”林若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地想朝弯韵那边走去,若非曲潇湘拉住了她,淳颐又拦在了她的另一侧,挡住了不少人的视线。 慕容冲也发现了林若的异常,他正要起身过去把林若带回来,此次宴会的主角——泽国使团的使臣,恭王孟斌,已经带着下属官员出现在了麟德殿里。 孟斌一眼就瞧见了林若,以及和林若的模样有些想象的曲潇湘,稍一比对,就从衣服的颜色和整个人的气势上辨别出了谁是林若,身上有孝,衣饰简单,而曲潇湘身上,少了些女人味。嘴角下意识地勾起了笑容,大步流星地向着林若走去,一点避嫌的想法都没有。 “小若,许久不见了。”孟斌熟稔地跟林若打招呼,语气里带了几分亲昵。 淳颐和曲潇湘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足不出户的林若,竟然会跟泽国皇帝的侄子、恭王孟斌相识,而且还是很熟悉的样子? 被孟斌这么一打断,林若彻底回过神来,心里的警惕不自主地攀升,面上却不显,恰到好处地欠身行礼:“恭王殿下。” 孟斌的热情,并没有被林若的疏离而打击到,依然笑道:“怎么跟我这么生分?对了,这两位是——” 林若刚要介绍,两个身影就亘到了她们三人的面前,冷冷的声音替他做了回答:“恭王爷,好久不见呐!也不知道你那群黑甲卫,这几年来有没有什么长进,能不能抵挡我的毒了呀?哪天我再给他们练练?” 毋庸置疑,这个贱贱的声音就出自苏慕禹,他没有犹豫地挡在了曲潇湘面前,倒是让曲潇湘有些意外,似是没有意料到这个不怎么靠谱的夫君,竟然会在第一时间挺身而出,把她护在身后!看他表现的不错,要不……要不就不要计较他跟别的女子眉来眼去了? 慕容冲和苏慕禹并肩而立,同样冷着脸,看着孟斌。 孟斌被挑衅,却没有生气,反而心情很好地朗笑道:“原来是荣王爷和苏世子啊,几年不见,二位别来无恙啊?” 话是对着两个人说的,但是,孟斌挑衅的目光却只跟慕容冲对视,似是在提醒对方上一次在丹州的狼狈。 慕容冲冷冷地说道:“劳恭王惦记,本王别来无恙。听说恭王妃去年给府里添了一位千金,恭喜了。” 孟斌的脸上笑容一滞,下意识地看向林若,见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松了口气,然后脸上笑容更加灿烂:“承荣王吉言,对了,本王的这位千金,名字叫作……孟知雪。” 后面半句话,孟斌是凑到慕容冲的耳边说的,然后,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 慕容冲脸色更黑。 孟知雪,孟知雪! 林若原本的名字叫作“顾漫雪”,孟斌有时候叫林若“小若”,有时候叫她“雪儿”,甚至给自己的女儿取了这个名字,孟知雪,不就是想昭示他孟斌了解林若吗?无时无刻不想通过这些来证明他和林若之间关系亲昵,显得很是幼稚,但是却很能激怒慕容冲。 周围的目光,都向这边投射了过来,好些人的眼里都充斥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林若拉住了慕容冲的袖子,语气波澜不惊地说道:“恭王,你来到这里,是为了缔结和平盟约,而不是来挑起仇恨的吧?” 孟斌被林若的话一噎,登时无话可说。 苏慕禹得意的附和:“就是就是,我说恭王爷,你别忘了,你眼前的这位荣王爷,可是我们东鲁战功赫赫、从无败绩的战神,比之你们用兵如神的孟九公也毫不逊色。只不过,孟九公快死了,而我们的荣王爷,还正是最年轻力壮的年纪呢!是吧,媳妇儿?” 曲潇湘面对苏慕禹抛过来的话头,有些无语,她真想扶额,跟这个二兮兮的人划清界限,但对上他的挤眉弄眼,还是配合着点了点头。 苏慕禹登时更加得意,好像一只开屏的孔雀,特别嘚瑟。 林若淡淡道:“既然如此,预祝恭王能达成此行之目的。” 说罢,便拉着慕容冲,准备回到宴会里安排好的位置,孟斌却伸手拦住了她:“小若,再过七天,就是你的生辰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亲手送礼物给你了。” 林若脸色木然,说道:“恭王费心了,不过,本妃重孝在身,举办生辰宴,不孝。” 说完,林若便闭着嘴,再也不开口了。 慕容冲看着林若的模样,心里又气又心疼,跟孟斌目光相交,空气里似乎有火花劈啪作响,他冷冷地对孟斌说道:“恭王,来者是客,还请赶紧落座吧!” 孟斌突然皱眉,感觉肋下一痛,等他回应过来,慕容冲依旧带着林若回了位置。视线里,一道蚕丝般细的光闪过,然后,他就对上了苏慕禹笑嘻嘻的脸,只不过,那笑容里带着不怀好意,而苏慕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嵌了一根极细的银针。 苏慕禹就这么大喇喇地承认了是自己下的黑手,但是,他动手太隐秘,除了他们俩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发现。或许,他们还会觉得,方才孟斌的行动一僵,是慕容冲出的手。 “恭王,来者是客,还请赶紧落座吧!” 苏慕禹笑嘻嘻地重复了一遍慕容冲的话,然后,拉着自己的媳妇儿大大咧咧地走了。淳颐赶紧跟上,避开了这个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恭王。 不过,淳颐心里很是狐疑,这个恭王为什么会跟林若这么熟稔?而且,他和慕容冲、苏慕禹也蛮熟的,只不过,孟斌对林若的熟稔带着讨好,而对慕容冲、苏慕禹的熟稔,却是针锋相对,相互较劲。 不对劲,很不对劲! 淳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端着茶杯,假装抿着茶,目光时而看向孟斌,时而看向沈婉韵,不,是弯韵,然后又时不时地扫过林若和慕容冲,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曲潇湘心里也是差不多的感觉,看向林若的目光,非常担忧。 但是,其他人想的却是:有好戏看了! --------------------------------------------------------------- 小剧场: 苏慕禹:哟呵,敢调戏我老婆! 曲潇湘:(白眼)呸,你就是看到人家调戏阿若你才出来的! 林若:_(:3)∠)_五姐姐,我家老公在呢~ 苏慕禹:娘子,你辛苦了! 曲潇湘:(白眼)那你为什么让我这么辛苦! 苏慕禹:……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一十二章 西风凉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因为弯韵也在,慕容冲在宴会的整个过程中,都有些坐立不安,他不知道林若知不知晓沈婉韵是弯韵,也不知道弯韵会不会在宴会上或者之后做出什么出格的言行,同时因为孟斌方才的无所顾忌,让不少人以耐人寻味的目光在林若和孟斌之间逡巡,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让慕容冲心中恼恨。 然而,宴会进行的意料之外的顺利,孟斌绝口不提与林若相识的事,也不提跟慕容冲、苏慕禹之间的过节,而是在明宗皇帝跟前,把姿态放得很低,让明宗皇帝感觉很是愉悦。 同样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沈婉韵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行,一切都规矩的很,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还让不少女眷对她颇有好感。 但在这种情形之下,越是平静,越是不同寻常,也越是让人不安。 等宴会结束之后,林若和慕容冲早早地告辞离开,但是,有人偏不让他们如愿。 “四哥,四嫂,怎么走得这么着急?” 嘉姮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林若抬起眼睑,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再加上林谦去世,嘉姮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所以他看向嘉姮的目光更是非常阴冷,语气也随之尖刻了起来:“不比六公主你每日无所事事,府里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所以更愿意在宫里闲逛。本妃与王爷,每日都有诸多事情要处理,也有很多情话要互诉衷肠。” 林若的伶牙俐齿是出了名的,连明宗皇帝和先睿文皇太后都夸过她巧舌如簧,最擅长诡辩,不少人都领教过被她辩得无话可说,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更显泼悍。 眼下,嘉姮又是挑着林若心情不爽的当头往上撞,当众阴阳怪气地来挑衅,不怪林若直接往她心窝子里插刀,把她膝下无子和夫君不归家的两道伤疤狠狠撕开。 “林若!”嘉姮气得尖叫。 “李悦珩,”林若扬声打断了她,整个人散发着凌厉之气,步步紧逼,毫不退让,“是你自己看不好孩子,被人贩子拐走;是你自己捶打腹部,说你不想要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子;是你自己怨天尤人,以致颜缮宁愿呆在外头也不肯回家;是你自己懦弱,不反思己过,却非要把所有的错处都归咎于他人,以减轻你自己的愧疚。我没有哪里对不起你,我问心无愧。” 这是林若第一次直呼嘉姮的名字,第一次为自己辩解,第一次向她反击。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把尖锐的刀子,往嘉姮的心窝子上扎去,一刀一刀,毫不留情。 嘉姮又气又惧,惊声尖叫:“你胡说,胡说!你才是凶手,你才是凶手!你克死了你娘和你姐姐,亲手害死了你爹,然后你又来害我的缮儿!你才是害死我孩子的凶手,你才是害得我跟颜缮反目的元凶,你才是,你才是!你就是个害人精,是没爹没娘没人要的贱人!” 嘉姮的反应,像是一个疯婆子,试图冲过来,尖锐的指甲快速地划向林若。 慕容冲一惊,打算把林若往后拉,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林若反而上前一步,抬起了他准备拉她的左手,格挡住了嘉姮伸过来的手,用力一撞,然后在嘉姮趔趄未稳的时候,右手扬起,狠狠地抽了嘉姮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格外清晰。 原本就站立不稳的嘉姮,直接摔倒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脸,眼里带着难以置信,但很快回过神来,眼眸中的情绪很快被怨恨重新取代和充斥。 林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恨恨道:“你说我克死了我娘,那你呢?你亲娘呢?李悦珩,我是看在娴妃娘娘的面上,又看你连失两个孩子,看你可怜,所以才一直不跟你计较,而不是因为我心虚。我今天敢在这里打你,也是为了告诉你这一点,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伸手去害我舅父,而且在害完我舅父之后,还敢肆无忌惮地到我面前来挑衅!你孩子死了,夫君离心了,公婆厌弃你了,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林若的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恨意,加上她的掩饰,浑身的凌厉和杀意,不仅震慑住了嘉姮,也让不少在一旁窃窃旁观的大臣女眷也感到后脊发凉。 亲眼见识到荣王妃发怒的一面,再次印证了她泼悍的性情,他们却谁也不敢出声。 林若根本就不在意周围各异的目光,利落地甩袖转身,拉着慕容冲走了。 他们走了几步,嘉姮回过神来,挣扎着爬起来,鬓发有些散乱,对着林若的背影大叫:“对,颜缮跟我反目了,他爹娘对我不满了,那又怎样?我是公主,我是皇帝的女儿,他们再不满,再反目,他们都不敢休了我!但是林若,你就是一个贱婢之女,你以为你当上了荣王妃,就麻雀变凤凰了吗?你以为你的正妃之位就很稳了吗?你以为慕容冲他会一直对你疼爱有加吗?你做梦!你生不出孩子,你就是一只不会下蛋的鸡!到时候,他就会娶一个一个的侧妃,一个一个的侍妾,不仅会一个一个地往荣王府里抬,而且在外头也会有一堆的女人!” “李悦珩!” 面对嘉姮的破罐子破摔,慕容冲也怒了,沉声呵斥。 嘉姮却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不,也不用一个一个的侍妾和侧妃,不用一堆堆的女人,只要有一个人,林若,你就完了!” 慕容冲心头一跳,试图阻止嘉姮往下说,却被林若死死拽住了手。 林若的力气比不过慕容冲,但是慕容冲却因此停住了脚步。 嘉姮旁若无人地继续自顾往下说,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疯狂的笑:“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吧?弯韵,弯韵她回来了!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吧?弯韵她回来了,林若,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的琴瑟和鸣的日子到头了!你的荣王妃之位也……” 嘉姮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整个人倒了下去,而在她的背后,有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神色冷峻,行动利索。 在场的人都惊诧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惊诧于他的大胆,竟然敢袭击公主! 但是,这个人什么都没有解释,就直接把被击晕的嘉姮带走了,动作干脆利落。 林若这时才转过身来,正好瞥见了那个人的身影,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猜测:翼火卫。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目光随意地扫过呆滞的朝臣和女眷,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容冲已经被林若拉着,一同离开,但是看到林若听到“弯韵回来”时的从容镇静,另一只手拳头攥紧,心里沉了下来。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一十三章 西风凉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出宫的路上,慕容冲一直试图找机会跟林若解释,但是,林若都以一句冷冰冰的“回去再说”给堵回去了。 林若的脸上面无表情,但是,跟林若相处了这么久,慕容冲自然知道,林若在生气,而且非常生气——越是平静,越是意味着林若心里压抑的怒火有多大。而她方才对着嘉姮撒火,并没有把火气撒出去,而是又往上浇了一桶油! 看到林若又把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当即就伸过手去,想把她的手指掰开,免得她的指尖把手心掐出血,但是,林若在他的手伸过来的时候,就避开了,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连余光都没有分出一丝给慕容冲的。 慕容冲的手僵在半空中,心里很难受,他有些后悔,不是后悔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林若,而是后悔时间都拖了这么久,他还是没有把弯韵的事情处理完。 “阿若……” 慕容冲低低地喊了一声林若的名字,但是,林若转开了头,沉默地拒绝了。 沉默,尴尬,马车里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气氛,直到回到王府。 慕容冲下了马车,向林若伸出了手,想扶她下车,但是,林若直接从另一侧跳了下来,绕过马车,疾步往府里走,完全没有理会慕容冲的意思。 在感情这件事情上,林若始终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她以为已经过去了,但是,在见到弯韵的刹那,才发现没有。她满脑子都是“插足他人感情”的念头,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炸开了。尽管慕容冲这几个月来,带给她那么踏实的依靠,带给她那么多暖心的感动,但她始终知道,自己是这段感情里的后来者。 感情是一把刀,捅在谁身上,谁都会疼,更何况,是捅在她的旧伤口之上呢? 她已经没有办法在知道弯韵重新回来找慕容冲的时候,云淡风轻地对他微笑祝福,笑着潇洒转身离开;她甚至都做不到,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小朋友故作坚强地说出一句“我才不稀罕”的话,因为她稀罕慕容冲,真的……稀罕得不得了! 所以,她只能选择她最不鄙夷的方式——逃避,来应对。 今天跟着林若进宫的婢女是竹萱,但是在跟嘉姮争吵甚至动手的时候,竹萱先被林若打发去安排马车,所以不知道发生了这一幕。 她以为,是因为宴会开始之前见到孟斌的缘故。但是她对林若和孟斌之间究竟有什么事情并不清楚。所以,在林若飞速逃离的时候,竹萱歉疚地向慕容冲屈身告罪,然后才紧跟着林若的步伐追去。 林若一路疾步而奔,等她冲进一个房间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王府里的主卧,是慕容冲的房间,确切地说,是她跟慕容冲的房间。因为这两年,她每天都是歇在这里的。等她意识到了之后,想夺门而出,有个人拦在了门口。 她一怔,才发现,这个人不是慕容冲,而是冷夙。 冷夙的脸上惯常是没有表情,但是从那一张常年冷若冰霜的脸上,林若竟然看到了他不可遏制的怒意和恨意。 “小姐,有一件要事,必须立刻禀报。” “什么事?” 林若兴致缺缺,虽然知道冷夙这个反应,肯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要事,但是,她眼下自己心烦意乱一团糟,哪还有心思去管其他的? 冷夙当然知道林若现在情绪很不好,但是这件事,他必须要说,所以用言简意赅的话语,冷冰冰地说道:“我见到了邓歆。” 林若原本想骂一句“你见着什么人算什么要事”,但是“邓歆”这个名字,却直击她最敏感的神经,把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邓歆?韶妃?” “是。”冷夙利落地应了一声,目光里满是阴鸷的恨意。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林若整个人重新绷了起来,但是一团浆糊的脑子却没有这么快地转回来,所以,问出了这两个很是废话的问题。 她今天呆的地方就只有两个:荣王府和皇宫,再加上来回的途中。所以,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毋庸置疑: 什么时候? 当然是今天! 什么地方? 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回来的路上! 如果是在入宫之前,瞧见了,冷夙肯定会在入宫之前或者在宫里找机会就告诉她了。到现在才说,要么是在回来的路上瞧见的,要么是韶妃邓歆混进了宫里,冷夙在皇宫里不方便现身,再加上她一晚上遭遇的让她心烦意乱的事情,让冷夙没有机会跟她禀告,只揪到了眼下的机会。 林若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丢出去,但是她失败了,只能看向冷夙,等他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 冷夙不是个话多的人,可他跟了林若这么多年,多少也了解林若了。换到平日里,林若肯定很快就想到了答案,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估计她心力交瘁,脑袋里一团混沌,没有想到,所以直接解释道:“她是跟着沈婉怡一起入宫的,身份是沈狄的义女。” “沈婉韵?”林若惊道,满脸的难以置信,然后眼眸一瞬不动地死死盯着冷夙,一字一顿道,“你、确、定?” “我不会认错的!” 冷夙咬牙切齿地说道,害死他义父的人,就是化成了灰,他也认得! 林若脸上的神情变幻莫定,弯韵……是韶妃?她这么多年没有回来找慕容冲,难道是因为,她成了西蜀的韶妃?这个结论,让林若原本就一团糟的思绪更加混乱。 “王爷!” 冷夙突然朝着一个方向利落地行礼。他是天下第二杀手,对一切动静都什么敏感。慕容冲还未现身,他就已经觉察到了,等慕容冲走到近前,他然后退到一边。 慕容冲不知道林若找了冷夙是要吩咐他做什么事情,但是,远远地就听到了林若惊声叫出的“沈婉韵”三个字,猜测她吩咐冷夙去做的事情,多半是跟弯韵有关,心里更加复杂,踌躇再三,才跟林若开口道:“你想知道什么,我来告诉你,别让冷夙去打听了,太危险。” 这个危险,并不是说冷夙会有危险,而是冷夙去执行可能会给林若带来危险。 林若终于把目光转到了慕容冲脸上,她没有解释,良久,才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好”字,转身进了卧房。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一十四章 西风凉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对于林若如此平静地答应了,慕容冲很是意外,尤其,林若不是回自己的院落,而是回到他们的房间,心里更是难掩一点侥幸的兴奋:这说明情况没有太遭,林若愿意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想起他们上一次因为弯韵的争吵,已经是两三年前从唐骁手中脱险之后,林若不愿意听他说话,不愿意见他,那种滋味真是不好受! 但是,与此同时,慕容冲也更加心疼林若的懂事:阿若这样忍着满腔的愤怒和满心的伤痛,没有把他关在门外,平静地回到他们的房间,等待他的解释,她心里又有多委屈呢? 思及此,慕容冲心里更加难受,没有理会还杵在门口的冷夙,追着林若,疾步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冷夙是个很考得住、知进退的护卫,他自己会退下,到暗处呆着,保护林若的安全的。而且,方才林若的一声“好”,虽然说的很艰难,但也等于收回了让冷夙去调查沈婉韵的命令。慕容冲如是想着,全然没有注意冷夙晦暗不明的眼神。 冷夙确实没有再去盯着弯韵,但也因此,错过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户部尚书府邸,月光照射不到的后花园的一处角落里,有两个人影,一男一女,相对而立。 男的一袭黑衣,如果林若瞧见,多半会认出这个穿着黑甲卫的衣服的人,是孟斌;而他对面的那个女子,正是改名为“沈婉韵”、摇身变成沈府二小姐的弯韵。 这两个人之间有交集,仔细想来,还真不奇怪:孟九公在多年之前救了唐骁,并和他联手对付慕容冲,险些置慕容冲于死地,孟斌也因此跟唐骁有了交集;而弯韵,是唐门的人,确切地说,是唐门门主义妹的女儿,算是唐骁的表妹了。他们俩方,一个想要对付慕容冲,一个想要对付林若,自然凑到了一起。 但是,孟斌特特赶来,是为了再度警告弯韵,决不能伤害到林若。 弯韵似笑非笑地看着孟斌,说道:“恭王殿下,你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废话吗?” 孟斌哼笑一声:“废话?你是唐门的人,而唐门伤害阿若,是有前科的,而且不止一次!” 弯韵脸上的笑容也冷了下来:“你也有前科,不是吗?” 孟斌细了细眼眸,眼中露出危险的金光:“你错了,想置慕容冲于死地的人,是唐骁,而不是我。” “恭王殿下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弯韵毫不领情,直接戳穿了他的谎言,“难道孟九公不想吗?” “没错,我九叔公确实想让慕容冲死,但那不是我的想法。”孟斌阴阴地笑了一声,“慕容冲死不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要的,只有阿若。” 弯韵接道:“真巧,我也不会管林若是死是活,唐门是唐门,我是我。所以,恭王殿下,你我的目标是一致的,为的是拆散林若和阿冲。你想娶林若,我想要嫁给阿冲,这一点,我们从最开始就说透了。既然你再提醒我一次,我也想再次提醒你,不要伤到阿冲。” 孟斌虚着眼,看着弯韵,显然对她那句“唐门是唐门,我是我”,不太相信:“你此行带了不少唐门杀手吧?” “恭王殿下,你此次来东鲁,不也带了不少黑甲卫吧?”弯韵挑眉笑道,“黑甲卫全听你调遣,但是,唐骁怕我旧情未了,分派给我的杀手里,可是有不少是来盯着我的眼线呢!而且,恭王爷,你的身手也不差,可是我——” 弯韵抬起了手,惋惜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我的功夫,已经废了。” 孟斌心里“咯噔”了一下,很是意外。他意外的是,像弯韵这样的一个杀手,对于自己功夫被废的事,竟然能够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而且还是告诉他。 弯韵冷笑着看着孟斌的反应。她在韶华宫的密室里,被她的亲姐姐关了将近七年,从那里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快要疯了。 从被关到韶华宫的第一天,她的功夫就已经废了。可是,这又算的了什么呢?如果一身的功夫,近七年不见天日的幽禁,最后能换来和慕容冲的厮守,那就太值了!哪怕最后跟慕容冲死在一起,那都是值得的! 所以,当唐骁把她从韶华宫的密室里带出来,跟她说了这个计划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她接受着各种调养和调教,调养好自己的身体,并且把自己调教成了一个大家闺秀的小姐。 从一个杀手,变成一个千金小姐,这个过程,比她从小习武的过程还要煎熬,但是她都撑过来了,而她的心性,也被磨砺地更加隐忍和坚韧。然后,她回来了。 只有在第一眼重见到慕容冲的时候,她有些失控,但是她很快又恢复了她的耐心。 她一直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身为杀手,等待伏击猎物的耐心;身处暗牢,等待重见天日的耐心;接受调教,蜕变成言行举止符合大家闺秀的耐心;还有现在,把慕容冲从林若身边夺回来的耐心。 荣王府,慕容冲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了林若,从林若从宫里请罪回来的那天、他在太子府见到了弯韵起,到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办法把这件事情解决,但是无奈于沈狄把人藏得太好,他又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让林若知道了之后心里难受。 但是,他还是把这件事情搞砸了。 他没有想到,弯韵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林若面前,而林若一眼就认出了弯韵。 “她带了一支芙蓉花簪。”林若低低地说着,眼眶泛红。 林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因为她觉得哭没什么用,不会有人去哄她,她也不需要有人来哄她。所以,她哪怕哭,也是一个人躲起来;可是现在,她越来越爱哭了,尤其是在慕容冲面前——因为有了疼她爱她的人。 慕容冲一愣,他并不注意女子身上的饰品,所以也并没有注意到弯韵今天带了芙蓉发簪,也没有想到林若是通过这个认出来的。看着林若的这副模样,心一揪一揪的疼。正准备出言安慰,却没想到,林若别过脸,淡淡地说了一句“时间不早了,先休息吧”,然后缩到了床的内侧,连衣服都没有换,直接裹了被子,背对着他,一句话也不再多说。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一十五章 诉往昔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担心林若睡不好,最后,自己退出了房间,把竹萱叫来伺候林若梳洗更衣。 林若不知情,裹着被子,听着那一声声离去的脚步声,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地扎着她的心口,所有的委屈悲凉刹那间尽数涌上心头,眼泪就这么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却不敢发出一点哭声。窝在被窝里,觉得像是呆在冰窖之中,浑身冻得发抖。 等到竹萱进来,帮她拆了头上的钗饰,换了舒适的衣服,用温帕子净面擦洗完后,重新钻进了被子,整个过程中,一声不吭。但很明显,能感觉到她在哭泣。 竹萱劝不住她,只好退了出去。 林若听到动静,那是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蜷缩在被子里的林若,把自己蜷得更紧,觉得自己更加委屈。她都没有赌气,回自己的院落休憩,慕容冲却使性子,不肯留在自己的卧房里! 林若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胡人之间,猛地把被子扯起来,把自己的脑袋也包了起来,如同蚕宝宝似的。整个被褥起初微微颤动,然后低低地传出了哭声,越哭到后头,哭声越发撕心裂肺了起来。 反正房间里就她一个人,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还不如发泄出来呢! 亲近的人都知道,她是个习惯把情绪压抑在心底的人,但是,却很少知道她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放声大哭,宣泄自己心里淤积的各种情绪。 如若不然,她或许会真的承受不住。 可是今晚,她哭得格外伤心,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慕容冲。 果然是因为弯韵出现的缘故吗?她这么明显的生气耍性子,他都视而不见了吗? 仿佛两辈子所有的委屈和悲凉都在此刻涌上心头,但她所能做的,却仅只有哭泣而已。那凄凉而孤寂的哭声里,一声熟悉的叹息声在窗边响起,然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慢慢地掀开了林若捂着头的被褥。 林若的身子一僵,哭声戛然而止,泪眼盈盈的双眸,就这样对上了一双满是心疼的深邃眼眸:“阿若,你的位置,其他人一辈子都取代不了。” 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仿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未干涸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在屋里摇曳的灯火里显得很是晶莹,那眼中一闪而逝的惊喜和期待,没有逃过慕容冲的眼睛——那是不容作伪的深情,否则,林若不会那么难过。 林若慢慢地半张开嘴,嘴唇微微动了动,但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慕容冲骨节分明的手慢慢地伸过去,极其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那种小心翼翼的动作,像一片小羽毛一样,一下一下地挠着她的心。 “你不是说过,在我面前,不会伪装,不会欺骗的吗?”慕容冲的语气里没有一丁点埋怨,而是掩饰不住的心疼,“明明那么委屈,怎么都不说?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我很心疼的,真的很心疼!我就是怕你难过,所以才不告诉你的。结果,你还是知道了,还是以这样惊天动地的方式……” 林若怔怔地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慕容冲继续帮她擦着眼泪,目光一刻都不曾离开她:“你头上的发饰没拆,衣服也没换,又生着闷气,睡不好的。所以,我才叫了竹萱过来帮你梳洗更衣。我没有离开,一步都没有,真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阿若,你看着我,仔细听好。” 慕容冲左手拉起林若的手,按到自己心口的位置,右手捧着林若的脸,慢慢地凑近,直到和她额头相抵,然后一字一字,温柔而清晰的说道:“我,慕容冲,喜欢的人,是你,林若。这里,”慕容冲的左手握得更紧,“装的只有一个人,是你。以荣王妃站在我身边的,也只能是我的挚爱之人,林若。我们之间的感情,你没有迟到,你来的刚刚好。弯韵才是要破坏我们之间感情的人,所以,我们要联手,呵护好我们之间的感情,一起打退她。” 林若低垂着眼,轻轻煽动的睫毛,一下一下地刮着慕容冲的睫毛,痒痒的,还带着未干的湿气。那席话,一个字一个字熨帖着她心里的每一寸。 她现在是慕容冲的正妃,是他的妻子,名正言顺的妻子,所以,跟她和楚皓泽之间的纠葛不一样。 是这样吗? 林若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旋即,她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答案,是啊,这一次,她不是婚姻里的第三者,但是,她也还是感情里的第三者啊!她是在明知慕容冲心里有弯韵的时候,求皇上下旨赐婚的,最开始就不是他们两情相悦才被指婚的…… 慕容冲看林若脸上表情不断变换,知她又开始胡思乱想,松开了托着她的脸右手,想去揽住她的腰,但是林若却以为慕容冲又要离开,行动快于思考,猛地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抬头,目光里闪现更大的不安。 “别走!” “我没有要走,”慕容冲无奈地叹息一声,然后把林若整个人一股脑地圈入自己的怀里,“我不会走的。” 林若双臂紧紧地箍着慕容冲,脑子里的千头万绪更加杂乱,她干脆把它们一股脑地都丢了出去,只是整个人都往慕容冲怀里埋。 她身上只穿了薄而丝滑的白色深衣,随着她的动作,只隔了一层布,慕容冲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她温软的身体。国丧,家丧,他和林若虽然还是躺在一张床上,但是,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原本烦闷的心绪根本禁不住林若无意识的撩拨,呼吸渐渐沉重,急促。 看着林若因为哭泣而染红的眼角,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们缠绵时林若也会微微发红的带着一点媚意的眼角,脑中的弦,突然崩断了,他侧过头,紧紧地衔住了林若的唇,极尽温柔和霸道地跟她软糯的唇纠缠在一起,然后,掀起林若身上的锦被,把自己也裹了进去。 她在委屈,他亦是。 她在不安,他亦是。 她在摇摆踌躇,他要用行动告诉她,他不会放手,绝不会! 这一夜,温柔缱绻,如痴如醉。 当清晨的微光从地平线上亮起时,窗外,去岁从金陵移植来的蔷薇花,那一片含苞的花骨朵,竞相开始绽放。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一十六章 诉往昔2 - 女商枭 - 陆小飘 阳光轻柔地从窗口钻入,分明没有照及屏风后的罗床,但是,面向床内侧侧卧的林若,却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身上是一件清爽的深衣,后背贴着一个温热的躯体,灼热的温度隔着两件一样薄而丝滑的深衣传来,两条手臂从背后圈着她,呼出的温热气体拂着她后颈的皮肤和头发。 林若身体微微一僵,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觉得自己很是丢脸:怎么能当着慕容冲的面,哭成这样?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了!想到自己劝别的女子不要把感情看得那么重,自己却因为弯韵的出现而哭着抱着慕容冲不许他离开,真是太……道貌岸然了! 林若默默地唾弃着自己,只是,这个念头还没在她脑海里停留太久,身后传来了一声低沉而温柔的声音:“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林若顿了顿,蓦地想到了什么,猛得转过身,看向慕容冲,问道,“今日不是休沐日,你怎么没有去上朝,也没有去城防营?” “让陶福替我去告假了。”慕容冲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想知道告假的理由吗?” 看着慕容冲凤眸中带着的狡黠,林若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她一点儿都不想。 但是,慕容冲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还是说了:“昨日本王的王妃当众受人言语羞辱,气得病了,本王要留下来照顾。” 林若瘪嘴看他,虽然明白他这是为自己做主,向明宗皇帝为她告御状,但她还是有些沮丧地嘟囔了一句:“我哪是这么容易就被气病的?” 慕容冲的眼眸里带着温柔的笑,说道:“是是是,没有气病,只是气哭了……” “我……!” 林若一时语噎,正要赌气背过身去,结果,却被慕容冲伸出胳膊一揽,把人圈在怀里不许她转身,身下的那只手臂也同样箍在她的腰上,把人往自己这边压。 慕容冲微微皱眉,不满道:“别再生气了,好不好?我会把这件事解决好的。” 他的右手从背后林若的后腰往上,划过她的背,慢慢地拂上她的肩膀,最后落在她的脸上,戳了戳她软糯糯的唇,又更进一步地有点儿近似耍无赖似的呢喃:“好不好?” 林若鼓着嘴,良久,才点了点头。 慕容冲释然一笑:“那,今日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向来不苟言笑的荣王爷,似乎是把所有的温柔和笑容都留给了她。 林若默默地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和我讲讲……你跟她的事吧。” 慕容冲一怔,然后同样也压低声音,回道:“好。” 林若窝在慕容冲的怀里,眷恋地用头轻蹭他的胸膛,心中百感交集。她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也不会把所有的期望都系于一人之身。只不过,这几年呆在慕容冲身边,感情似乎太过顺风顺水,让她忘记了“居安思危”四个字。 省躬讥诫,宠增抗极。殆辱近耻,林皋幸即。 这是挂在林家书房里的卷轴,还是她亲笔所书的,但是,她却险些忘了,生意场上如此,感情上亦是如此。 两人起床,手牵手地去用早膳,然后手牵手地去了慕容冲的书房。幽草因为听竹萱说了昨日的事情,探寻的目光,一直在两位主子之间逡巡,相比于行事沉稳的竹萱,肆无忌惮了许多,可是,她怎么也看不出林若和慕容冲之间有任何不快。 唯有竹萱,捕捉到了林若看向慕容冲的目光里那一丝欲言又止,心下很是担忧。 慕容冲说起他和弯韵之间的事,很是简单,不是他藏着掖着,而是与女子的细腻不同,许多细节都不会去注意到,许多感受也不会像女子那样掰开了揉碎了去细细咀嚼。 慕容冲和弯韵相识,是在八年前,当时明宗皇帝收到密折,状告西南军统帅郭德诚滥杀流民充抵军功。当时的西南军也隶属南境军,将士统共八万余人,西南军统帅是滇国公的亲信,而滇国公又是皇上的舅舅,睿文皇太后的兄长,一门两侯,煊赫无比。 朝中盼着曲家犯事的比比皆是,但是南境真传了消息来,皇上在朝堂之上问询谁敢接此重任去西南探查一番的时候,他们却一个个沉默了,谁都不敢请旨去查。 谁都知道,若是能将此事彻查得水落石出,必然是大功一件,但是,西南边陲之地,穷乡僻壤,而彻查的对象又是手握八万重兵的一方统帅,还是滇国公的亲信,只身犯险,往轻了说是会得罪曲家,往重了说,说不定小命都会丢在那里!功劳是大,随之而来的嘉奖也大,但是,再大的嘉奖荣华,也要有命才能享受的起! 所以,最后,这件差事落在了当时年仅十八的荣王慕容冲身上,因为他精通兵法布阵,知晓军情军务,同时,他手上还有十万虎贲军的军权。 然而,话虽如此,这十万虎贲军,根本不可能跟着他去西南,否则,必定会激起西南兵变无疑,到时候,他就是罪人! 所以,跟着慕容冲去西南的,除了皇上指派的钦差随行护卫,仅有十五名影卫随行。 “我是在梓州的一个小县城里遇到她的,当时她正在被一队身穿西南军衣服的兵卒追杀,拿着剑,受了伤。我直觉她或许是个重要的人证,所以,让无咎出手救了她。” 慕容冲一边说,一边时刻注意着林若的神情。 林若默了默,见慕容冲没有再往下说,遂问道:“然后呢?” “然后……她确实给我的调查提供了不少讯息,但是其中真假掺半,愈发显得真实。甚至,差点误导了我的调查方向。” “误导?”林若微微一愣,这个情节发展,出乎了她的意料。但是,仔细深究,弯韵的身份是唐门的杀手,这样的话,或许她是故意设计了这一幕,让慕容冲撞见的吧? 思及此,林若看向慕容冲,问道:“是彭牧?” 当年的事情,她多少听到过一些传言,当时西南军统帅将郭德诚最终洗刷冤情,整件事情被证实是他手下的副将彭牧为贪军功所为。 所以,知道了结果,稍加分析,林若才会有此一问。 越来越知晓自家媳妇能耐有多大的慕容冲,并没有露出很意外的表情,而是点了点头,默认了林若的猜测。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一十七章 诉往昔3 - 女商枭 - 陆小飘 事情至此,林若算是明白了个大概。 弯韵的出现,其实就是彭牧找唐门买凶杀人,准备将来调查此事的钦差的命留在西南边境的。只是,他没有想到,来调查的人是慕容冲,睿智英武,有勇有谋,甚至身边还有影卫高手保护。所以,他和唐门才定下了这么一个计划。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打算隐瞒弯韵会武功的事,只是没有让慕容冲知道,弯韵的功夫竟然如此之好,而且还是杀手出身。他们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若是弯韵能够误导慕容冲,把所有的罪责都扣到郭德诚的身上,那便最好,郭德诚当上替罪羔羊,然后他彭牧就有机会取而代之,成为西南军的新统帅,介时,双方之间的利益输送往来必定会更加肆无忌惮;若是慕容冲没有被误导,那么也不会怀疑到弯韵头上,毕竟只是一介女流,路见不平,亲眼见到西南军屠戮流民冒领军功,下意识地就会觉得对方不熟悉西南军中之事,所以才会将这一系列的罪责都归咎于西南军的最高统帅。 更何况,作为唐门最出色的女杀手之一,她还被特意调教过如何攻陷一个男人的手段。 而恰好,慕容冲不喜欢弱柳扶风、整日里闲着没事净想着掐尖要强的世家小姐,偏偏喜欢这种不会矫揉造作,甚至有些侠气的豪爽女子。 最后查出来是彭牧,这就证明,慕容冲没有被误导。 既然第一手准备落了空,那么就只能执行第二手计划。可是,慕容冲好好地活在着,而且一直对弯韵念念不忘,那就只能证明一点。 “她爱上了你,不忍心下手,是吗?” 林若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但是慕容冲听得出,她有些失落。他当然明白,林若为什么失落,不是因为弯韵没有下手,而是因为弯韵爱上了他,而他也对弯韵念念不忘很久。 作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九星的阁主离殇,曾对林若说过,杀手最忌动感情,而女杀手动感情的几率,要比男杀手要高得多,这大抵也是应了那句自古以来就被奉为金匮玉臬的话——“痴情女子薄情郎”,所以,九星的杀手中,没有一个女子。 唐骁一定没有想到,这个唐门最出色的女杀手居然会在最后,会哀伤自己的猎物,放弃了任务,背叛了唐门。 “是,”慕容冲没有否认,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把后半段的真相,一并告诉了林若,“彭牧后来又买通了其他杀手,应该也是唐门的吧,她……替我挡了一刀。” 与其让她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件事之后惊慌失措,不如坦白告诉她,让她好有所准备。 林若陷入更久的沉默。 这样的情意,夹杂着恩与情,更容易让人沦陷其中,难以自拔。 难怪慕容冲会惦念这么久。 可又不得不说,这个弯韵的性子,跟她还真有几分相像,同样的带着些侠气的豪爽;她们最初接近慕容冲的目的都不纯,弯韵是为了误导和刺杀他,而她则是为了避免嫁给太子;在面对危险之时,她们也同样愿意为了救他,不顾一切,弯韵替他挡了一刀,而她在面对唐骁的时候,为他受了重伤而昏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论是友情,还是爱情,人都是倾向于喜欢同一类型的人的。 最开始的时候,慕容冲没有推开她,除了因为她的步步经营之外,也许更主要的原因,便是在此了吧? 想到这里,林若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慕容冲连忙掰开她的手指,把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握在自己手里。他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认真道:“阿若,听我说完。弯韵的事情,宫里确有不少人知道,所以,皇上每每为我指婚之前,都会询问我的意愿。我一直拒绝,确实是因为我心里放不下她……” 听到这话,林若心里更加难过,下意识又想攥手握拳,但是手被慕容冲握在手里,这样的动作,反而把慕容冲的手握得更紧。 慕容冲用手指摩挲着林若的手背,执着地往下说道:“但是,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已经明明答应不计较她的所作所为,愿意娶她,但是她突然就这么不告而别了。所以,心里梗了这么一根刺。这是一份执念,你……能明白吗?” 林若抿了抿唇。 执念?执念! 没有人会比她对这两个字认知更深刻。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当然能明白慕容冲所谓的“对弯韵是一份执念”,是什么意思。就像是她对楚皓泽的一份执念,是一样的。 林若的手,微微放松了一点,过了许久,她才嚅嗫着,问道:“那你的执念……放下了吗?” 慕容冲把她的手牵起,轻轻一用力,把人往他的方向一拉,林若没来得及惊呼,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还没坐正,低沉的声音就传入耳中:“从四年前,有人送了一份手抄的《孙子兵法》,且在扉页上写了‘不足为他人道也’的时候,我就对皇上为我指婚的荣王妃有兴趣了。她不是第一个算计我的人,却是第一个算计了我之后,还明目张胆地让跟了我十几年的陶福来贿赂我,让我因为‘拿人家手短’,又因为这份送上门来的‘心头好’无法拒绝,只能妥协的人。” 林若一愣,没想到,那么久远的事情,他竟然还记得。 慕容冲温柔地笑着,继续说道:“后来,这个小丫头又让苏慕禹来把我拐到了东城门,分明心里跟明镜似的,却把帮了太子的功劳让给了我,只为了当面跟我说,不要把这桩指婚放在心上,她不会给我带来麻烦的,让我不要想着逃婚,我就觉得,这个小丫头,真是大胆!并且,再次当着面贿赂我,说有治水的法子相帮,让我再次没办法拒绝。” 这些明明都是林若算计好的,虽然时日已久,她自己偶尔也会回想这些过往之事,可是,怎么从慕容冲口中一桩一桩地拎出来说时,尤其是一口一个“小丫头”地叫她,实在让她觉得,怎么这么……羞耻呢? 虽然觉得羞耻,但心里鼓起来的委屈和闷气,此刻好像河面上的气泡一样,被这么轻轻戳了一下,“啵”“啵”的破裂,不见了踪影。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一十八章 诉往昔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看林若的神情,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慢慢转好,继续对着她温柔地往下说:“结果,在我等到治水方法之前,小丫头就去了普济寺做法事,我本来以为自己被耍了,但是,没想到,无墨回来了,带来了两封信和一卷水利图。尤其还在其中一封治水之法里,写了让我哭笑不得的四个字……” 林若看慕容冲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分明是卖了个关子,等着她的回应,遂撇了撇嘴,在对方期待的目光里,无奈地给出了答案:“无师自通。” 说罢,一副“我都这么委屈了你竟然还欺负我”的模样。 这种无意识的撒娇模样,让慕容冲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腮帮子。 感受着手里软乎乎的触觉,慕容冲继续往下说道:“在普济寺见到小丫头的第二面,那个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林家少小姐因为听到水声,突然犯了宿疾,我当时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揪了起来,尤其看到她只带了个瘦巴巴的婢女在身边,扶她的时候还差点摔倒了,我就想也没想地把人抱了回去。” 慕容冲说的每一件事,林若都知道,都记得,但是听到他事无巨细把他们的从前过往,坦荡地说着他当时的心理,她的心还是漏了一拍。 不过,当林若看到慕容冲眼里带着的一丝有些傲娇的小情绪,下意识地就回嘴了:“怎么,你当时就没有想过这么莽撞地抱一个姑娘家家的,毁了人家清白,不娶也得娶回去了?” 慕容冲被她问地一怔,很快回过神来,说道:“我还真想过。” 林若睁大了眼睛。 但下一刻,慕容冲很快补充道:“不过,那个时候,大家都忙着赈济灾民,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你,唯有两个人,一个是你的贴身婢女,一个是你千挑万选的护卫,你敢把人带在身边,足见他们俩是你信得过的人。” 林若眨了眨眼睛,噘嘴问道:“所以,你当时做好了反悔的准备?” “怎么会?”慕容冲挑眉,“而且本来就皇上给我指婚的正妃,身体不适,我抱回房去休息,不是很正常吗?” “……” 林若沉默地盯着慕容冲,上下打量了很久。 慕容冲不解道:“怎么了?” 林若微侧着脑袋,摸着下巴回道:“我怎么觉得,你跟苏伯瑜越来越像了……明明在别人面前都还是不苟言笑的,怎么到了我面前就油嘴滑舌了?” 后面一句话,是小声嘟囔的,但是,慕容冲还是听清楚了。 不过,他没有解释,只在心里低声说了一句: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啊,你在我面前可以卸下伪装,我在你面前也可以。 随后,慕容冲带着温柔的笑,低沉的声音继续絮絮说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说他在宫里听到她在六公主府里受了重伤,不省人事;说他们在中秋之夜一起爬到屋顶上,喝酒喝了一个通宵;说他们在北契,她偷偷在雪团上抹了蜜,告诉他雪是甜的…… “不过,雪还真的是甜的,”慕容冲想起林若在夏天给他做的各种刨冰和冰淇淋,那是林若记忆里的甜点,在炎炎的夏日里,特别消暑,“不仅是甜的,还有各种味道,红豆味的,芋头味的,雪梨味的,抹茶味的……” “你们都吃得开心,只有我,贪不得凉,”说起这件事,林若很是委屈,“明明是我辛辛苦苦做的甜点冷饮,结果我也就只能尝一口!” “是每种尝一口!”慕容冲笑着纠正她,“不过,莫神医说,你这两年身体好转很多。要不,今年我陪着你,也只吃一口,每种只吃一口?” 林若当即来了精神,伸出了右手小指,笑眼弯弯道:“我们拉钩!” 慕容冲当即也伸出了小手指,骨节分明的小拇指勾住那只白皙纤长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然后,伸出大拇指,交叠盖章。 只不过,盖章之后,慕容冲没有松开手,而是就势,把林若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说道:“阿若,你还记得两年前的正月初七吗?” 林若看着他,弯弯的笑眼里染上了直达心底的温柔笑意和丝丝害羞。她低声说道:“怎么会不记得呢?” 他费了好大的心思,陪她过了生辰,弥补了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求婚,也弥补了她一晚洞房花烛。那一天,他陪着她,几乎弥补了她所有的遗憾。等到第二日早晨醒来时,赠了她两支他亲手雕琢的发簪。而且从那时起接下来的两年,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收到一支他亲手雕刻的发簪。 慕容冲说道:“其实,我是想早一些把惊喜呈现给你的,但是我怕你不信,怕你伤心,所以一直等到了那一天。那段时间,你的煎熬和不安,我都看在眼里,我也很煎熬,但是,我想给你最好的,想让你完完全全地放心,真的,你是最好的阿若,是我唯一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唯一一个。” 慕容冲的深情款款,慕容冲的信誓旦旦,在林若的心里翻涌起了惊涛骇浪,两人已经成婚近五年,她还能被他的言行所打动,就跟最初心动的时候一样,心跳砰砰不止。 他记得他们之间所有的事,并且细心地告诉了她,每一件事情发生时,他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是怎么样一点一点地对她心动、不想放手的。 不得不说,对于同样对在意之人体贴关怀的林若来说,这样注重细节的慕容冲,真的是把她感动地一塌糊涂。 她是临时起意,想知道慕容冲和弯韵之间的事,但是慕容冲在诉说这些事情花费的时间,只占了不大的一部分,却也是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跟她说清楚了。然后,他花了比之多上好几倍的时间,来告诉她,他记得他们之间的每一件事,哪怕再小再微。 然后,给了她能让她心安的承诺。 不可取代,唯一一个,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慕容冲没有逃避和掩盖那些过往无法改变的事实,大大方方地认错。然后用行动,给了她最好的安抚。 她曾经问过慕容冲:如果弯韵亲自出现在你面前呢?你还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说你喜欢我吗? 当时,他犹豫了几息,才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如今,他明明白白、毫不犹豫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弯韵出现了,但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你。 林若的鼻尖发酸,眼眶微红,但是,那双发红的眼睛里,却带着满足的笑意,她张开手,抱住了慕容冲,抱得很紧很紧,然后,慕容听到她说:“我明白了,少卿。我不会放手的。”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一十九章怨憎会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话是这么说的,表现出来的释然,也是真的释然,不再跟慕容冲闹别扭,慕容冲见此情形,也是放下心来。 但是林若心里的担忧,并没有减轻不少。只不过,和她之前担忧自己是否是慕容冲和弯韵感情中的后来者、以及慕容冲是否会和弯韵重续前缘而不要她不同,她担忧的重点在于冷夙昨晚跟她说的话:弯韵就是韶妃。 这可是个惊天霹雳! 要知道,在他们这群人里面,只有冷夙见过韶妃的面,而以冷夙对韶妃恨之入骨的仇愤,他是不会认错的。 但是,林若总觉得,这其中有蹊跷,亦有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所以,她没有告诉慕容冲这一点。 一来是因为她没有想通,二来则是因为……她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和弯韵较量。纵然慕容冲已经亲口向她吐露心迹,她趁此机会把弯韵就是韶妃的消息告诉慕容冲,总觉得有种落井下石的不厚道在其中,虽然时刻以奸商自诩的她挑拨过不少人,也在背地里落井下石过很多次,但偏偏就是不肯在感情这件事情上,用这种方式。 说她固执也好,说她假清高也好,如今占尽上风的她,就是想用堂堂正正的方式,赢过弯韵——因为她和慕容冲一开始,就是各怀目的才成的假亲,但如今,他们的感情是真的,不能被这样的腌臜事来玷污,显得胜之不武! 就算要说,也等证实了弯韵是韶妃邓歆、并且会危及慕容冲,再告诉他吧。 林若这么想着,坚定了没有告诉慕容冲的念头,然后去找了另一个,或许能够在这件事上帮她解答疑惑的人——唐骜。 唐骜的脸上还是留着那个可怖伤口,让他整个人显得很是狰狞和阴冷,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但是他的声音,因为林若时常来找他,他这些年说的话越发的多,成几何倍数的增长,那种树皮摩擦的粗粝声音太伤声带,所以他终于舍得对自己好一点,虽然还是沙哑的,但至少不像林若从前形容的“黑山老妖”般可怖了。 “弯韵是邓歆?不可能!”唐骜在听完林若的来意之后,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否定答案,“如果她是唐莺的女儿,就算唐愈肯教让人她武功,让她拥有跟唐门杀手相匹敌的身手,他也不会舍得让这个外甥女去执行这样的任务,就算唐愈同意了,唐骁也不会同意。” 林若一愣,唐骜的话,点出了关键,让她的思路一下子清晰起来:对啊,唐骁喜欢邓歆,怎么可能让她来执行这样……不堪的任务? 他们的第二手准备,可是要让弯韵色诱勾引,让慕容冲臣服,然后把慕容冲杀了的! 有几个男人,会狠心绝情到这个地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为了任务,去勾引别的男人?更何况,以她和唐骁的短暂交锋中,林若稍微讽刺一句邓歆,他都能气得暴跳如雷,恨不能举剑劈过来! 可是…… 解开了一个疑窦,却生出了更多的疑惑,林若蹙眉道:“可是阿夙去西蜀的韶华殿刺杀过邓歆两次,对邓歆的容貌不会看错的;其次,唐骁他……有没有可能,阻止不了邓歆?也许他对邓歆情根深种,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邓歆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只不过是把他当作一个复仇的工具而已?你看,邓歆成为韶妃,唐骁不也是无可奈何吗?” 唐骜面色不改,但瞳孔微缩,想了想,说道:“那你觉得,西蜀的皇帝,会让自己的妃子暗渡到邻国国都,刺杀区区一个王爷?哼,那不是伸手打唐门的脸吗?” 这就好比是离殇想要刺杀明宗皇帝,结果自己这个天下第一杀手不动手,而让白阙去动手是一个道理。不过,白阙之于离殇的重要性,显然比邓歆之于西蜀皇帝的重要性要高多了,而白阙之于明宗皇帝来说,跟弯韵之于慕容冲而言……唐骜微微暼了林若一眼,没有把这些不该说的说出口。 林若却极不赞同地皱眉:“什么叫区区一个王爷?少卿可是东鲁的战神,只要他带军出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但现在,镇守两国边境的是南境军,”唐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林若对自家夫君的吹捧,“刺杀滇国公或者镇南候,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你说的也没错。”林若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只能撇了撇嘴,然后看向了冷夙,然后对唐骜说道,“也许她不是冲着少卿来的,而是冲着我来的。” 唐骜不以为然地看向她:“你?” 唐门想要置林家于死地的事,他是知道的,但具体原因却不明白。他始终觉得,林若要对付唐门的原因和白阙相差无几,就是因为十几年前的那一桩事——顾漫希的横死。 林若笃定地点了点头:“唐先生,咱们也认识许多年了,这件事,涉及到我已过世的长辈,所以我一直不曾提过。但是,如今弯韵的出现,我需要你的帮助,所以这件事,我可以告诉你。邓歆的母亲,原本姓周,是当时的刑部侍郎之子周袇的小女儿,名叫周瑛。” “周莺?唐莺?” “是,但不是‘夜莺’的‘莺’,而是‘琼瑛’之‘瑛’。她有个姐姐,叫周琼,”林若不徐不疾地说着,但目光却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获罪罢官,被流放岭南。周琼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受惊流产,却因不得不按时流放,死在途中;而他们一行在又遇到悍匪劫道,除了周瑛和她的庶姐因为容色出挑,被山匪带回山寨之外,其余人皆被屠戮,曝尸荒野。” 唐骜的面上仍是他惯常的无动于衷,看着林若,目光没有焦点,似是在回忆着过往之事,道:“唐愈确实说过,唐莺是他从匪窝中救出的。当时,唐莺央求他,把整个寨子里的匪人全数毒死了,而且皆是痛苦万分的死法。因为这个女人的狠毒,唐愈觉得很对胃口,所以,把她带回了唐门……” 林若点了点头,这和邵纲调查到的事情基本吻合。 唐骜问道:“这跟你,不,跟你祖上有什么关系吗?” “有,”林若冷声道,“周瑛的母亲吕氏,原本和我外祖父有婚约,但是我外祖父悔婚,吕家因此迁怒于林家,借手中之官势权威,图了林家满门。后来,我母亲因为救了太后有功,求了恩典,彻查此案,还了林家公道。周袇一门的流放之罪,便是有此而来。”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二十章怨憎会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唐骜眼中露出惊诧,面颊上的肌肉微微动了动,牵动了那个狰狞的疮口,然后又很快恢复镇定。让人疑心他常年面色冷漠、没有什么情绪,就是因为不想牵动那个疮口似的。 林若坦然地与唐骜对视。这件事,是林家的秘密,但是,它之所以是不可告人秘密的缘由,则是在于曲莲漾的身份。她方才说出来的那些,并非不可告人,而且,又恰好向唐骜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唐骜不是个爱打听他人私事的人,但唐愈、唐骁父子俩除外;他对其他家族之间的恩怨情仇漠不关心,但对唐门,每一桩每一件,他都要深究到底的。 这一点,唐骜自己清楚,林若与他相识几年,自然对唐骜的为人也有所熟稔。 唐骜认真地琢磨了林若的话,不是愚钝之人,他知道林若说的一定不是整件事情的原委,但是,与林家唐门之间恩怨相关,肯定已经都说干净了。 而林若之所以把这些往事摆在跟前跟他摊明了,用意也是十分明白:她想知道关于邓歆的事,也想知道关于弯韵的线索,如果唐骜知道什么,希望如实相告。 唐骜没有说话,林若也没有催促,但她身后的冷夙,面色却是渐渐冷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唐骜才说道:“唐家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三生三死二中平,每个门中都有女杀手,数量多少不一,有些精锐杀手是秘密培养的。我不在唐门中多年,不可能识得每一个女杀手。这个弯韵,我不曾听说过。” 林若点了点头,这个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 如果弯韵只是普通的杀手,如芸芸沧海中的一粟,唐骜要对付唐门,不会把这么一个小角色放在心上;如果弯韵是秘密培养的精锐杀手,唐骜离开唐门多年,能打入一二眼线是必然,但若非一门之主,这种隐秘之事,亦是很难打听到。至于那些能够叫得出名头、能够打探得到线索的杀手,便是唐骜口中“不曾听说过”的范畴。 所以,推测下来,弯韵最有可能是唐门秘密培养的精锐杀手。 不知道弯韵,但是,对于邓歆,唐骜不可能无话可说。 相较于林若对周瑛的有所了解,唐骜对“唐莺”多少有些了解,对邓歆小时候的事亦是能够说得上来一二,尤其是一些唐门之外的人打探不到的阴私。 唐骜看了一眼冷夙,知道对方因为义父非泠的死,对邓歆恨之入骨,随即看向林若,说道:“邓歆是唐莺,也就是你所说的周瑛之女,但是,实话来说,这个邓歆真正的父亲,应该是唐愈。” 林若和冷夙皆是陡然睁大了眼睛,感觉意料之外,却又觉得也算是意料之中。 记得三年前,唐骜带着一脸嘲讽的冷笑,说着唐莺是因为与唐愈之间关系不清不楚,惹怒了唐愈的夫人,所以由老门主做主嫁给了邓司业,不久生了一个女儿。但女儿的生父是谁,就不得而知了。如今,他却笃定地说着邓歆确实是唐愈的女儿…… “你确定?有什么佐证吗?” 唐骜看了一眼提出质疑的林若,平静道:“要不然,以唐骁的为人,怎么会允许邓歆嫁入宫里呢?” 林若一愣,旋即又微微皱眉。 这个理由,确实把一些事情解释通了,但终究还是猜测,并非实证。 唐骜明白林若的顾虑,遂接着补充道:“我曾托阁主带我潜入邓家,意外发现,邓司业早年有服用过大量的‘晓寒深处’。” 林若再次一惊。 “晓寒深处”,名字好听,但其实是一种用石膏、七叶一枝花与菟丝子藤等调制的禁药,能使男子绝育。 林若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苏慕禹曾经有一度想用这东西去教训他老爹,研究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药方古方。 这在药典古籍里都属于极为隐匿的偏方秘方,唐门研究各种毒,其中珍藏的各种医毒药典无数,唐骜知道并不足为奇,但是,他没有想到林若竟然会知道。 三个人里,也只有冷夙眸中露出不解之色。 唐骜跟他简单地介绍了一番“晓寒深处”是什么样的功效,冷夙登时有些无语。 不过,这两人都不是喜欢说废话的人,又有林若这样一个女子在,有些言辞总归要顾念着一些,很快把偏离了一点点的话头重新拉了回来。 由唐骜亲自佐证,邓歆的身份便被确定了下来,同时也能够解释为什么邓歆能够差遣得动唐门、能够让唐骁心甘情愿为之做事的缘由。 但这却并不能佐证,弯韵和邓歆之间能否划上等号。 除了见过韶妃的冷夙之外,其余两人对此都存了疑——林若凭的是直觉,唐骜则凭借的是自己的猜测。 林若沉吟半晌,开口道:“既然这样,唐先生,可否麻烦你帮忙,去会一会这个弯韵?” 唐骜抬起了眼睑:“我?” 林若点了点头:“是。我不方便露面,除非她找上门来;阿夙,我担心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会有危险。只有唐先生你,虽然你最后见到邓歆,是总角年纪,但是,你见过邓司业,见过唐莺,也见过唐愈,如果弯韵真的是邓歆,我想,你多半是能认出她的。” 唐骜一脸平静地看着林若,没有出声。 林若继续说道:“唐先生,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总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质耶乔装混入林府,对我舅父下毒,害了我舅父;林家遭受到一系列的打压污蔑,然后是弯韵的出现,这一切,我觉得就是一场针对我们而来的阴谋。” “难道不是针对你吗?” “那不是显得我自恃太高了些吗?”林若自嘲地哼笑了一声,“这其中的幕后黑手里掺和了多少人,我还不清楚,但是,唐骁一定在其中。唐先生,你说呢?” 唐骜心里明白,林若这话里有激将的成分在里头,但是,不得不说,唐愈,唐骁,唐门,就是他的心头之刺。而且唐骁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知道了他在九星,知道了他跟林若联手,那么这一系列精心设计的阴谋里,唐骁不可能把他忽略过去。 思及此,唐骜一脸淡漠,眼色却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道:“三天,给你答复。”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二十一章怨憎会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唐骜所谓的三天给答复,并不是说三天之后告诉她愿不愿意接下这个麻烦,而是三天之后告诉她,弯韵和邓歆之间是否能够划上等号的答案。 林若颔首以示感激,然后补了一句,道:“还有一事。” 唐骜微微皱眉:“什么?” 林若似是没有看到唐骜的不悦一般,郑重地说道:“白阙和离殇原本不是定着三月末来汴安的吗?给他们去封信,让他们早些动身,避人耳目,多加小心。我会着人在城外找一个安置他们的地方,暂时不要让他们来这里。” 唐骜面色不动,但在他的眸中露出一丝恍然,点头应下了。 随后,林若便告辞回府,准备等着三天后,唐骜带给她的答案。 她耐心地等待着,如果弯韵只是弯韵,那么她就要顺藤摸瓜,揪出弯韵身后所有的幕后黑手,把他们一网打尽;如果证实了弯韵就是邓歆,那么她就要想办法把这个漏网之鱼抓起来,为她的姐姐、她的娘亲报仇! 当然,如果弯韵就是邓歆,那么,她也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慕容冲。 “我只是为了提醒少卿,要提防安危,毕竟西蜀韶妃亲至于此,必定有大阴谋!”林若如是在心底对自己说道,有点像是给自己强找了个理由似的,然后再在心里补了一句,“嗯,就是这样的,才不是搞什么背后的花招!” 但是事情的进展并没有这么顺遂。三天后,唐骜给了她的答案,仍然不是一个确定的答案—— “她确实长得很像唐愈和唐莺,跟小时候的轮廓……有些像。不过,她身上的功夫,应该是被人废去了,而且似乎有被幽禁过的迹象……” 唐骜把他所观察到的所有,都一条一条详述给林若听,这个目光毒辣到能够在第一眼看出她当初与慕容冲并未圆房的医道鬼才,这个江湖上仅凭一个名头就让人后脊发凉的毒医,在最后给出了一个并不确定的答案:“我猜,她可能不是邓歆。” 林若神色凝肃,无意识地咬着自己右手食指最后一指节上那薄薄的一层软肉,良久没有说话。蓦地低头,看到面前的茶盏里,微微泛黄的茶水表面,如一面镜子,映出了她一脸纠结的模样。 “我见到了邓歆,她是跟着沈婉怡一起入宫的,身份是沈狄的义女。” “长得很像唐愈和唐莺,跟邓歆小时候的轮廓有些像……” 两句话,在林若的脑海里不断的来回往复。 唐骜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冷夙忙伸手拦阻,伸手指了指林若,然后摆了摆手。林若在思索的时候,不可以被人打扰,这一点,冷夙知道,但是唐骜却不知道。 咬着手指、目不转睛地盯着茶盏中倒影的林若,脑海里突然间闪出一个念头,她倏然拍了一下桌案,蹭的站了起来:“如果,弯韵是邓歆的替身呢?” 唐骜和冷夙原本都被林若的动作惊了一下,听到林若的话,更是一惊。 林若目光灼灼,道:“唐先生,就像梦清那样!” 梦清,是唐骜授命为林若准备的替身,那个身形和她相近,然后通过他的“改造”,在外形上几乎可以与林若以假乱真的人;在离殇的不断调教之下,言行举止上也能跟她有六分相似了。离殇和白阙此番来京,便是要带着梦清一起的。 唐骜目光微微一怔,随后凝神深思,良久之后,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有这个可能。” 因为唐骜明确地知晓唐莺只生了一个女儿,所以,他们把弯韵和邓歆是双生姐妹这件事情给划去了。所以,替身或许是最贴近真相的答案! 这也是为什么冷夙在见到弯韵的时候,一眼就把她认成了邓歆;这也可以解释弯韵长得像唐愈和唐莺,又跟邓歆小时候的轮廓有些像了。 如果是按照邓歆的模子,精心打造出了这么一个“替身”,这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 “但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冷夙突然出言道,“唐门真的有人能像唐先生这样,‘改造’一个人的容貌吗?” 唐骜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医”,在这之前他就是唐门里百年难得一遇的在医毒一道上的鬼才,唐门真的有人,能够有像他一样的手段,把一个人的容貌完全改变成另一个人吗?而且还是一模一样! “也许,有。”唐骜抿了抿唇,“如果这种‘改造’在三年以上,便鲜少有人能够看出痕迹;如果是在十年以上,我恐怕也很难从其中找到蛛丝马迹。” 林若的眼眸细了细。 唐骜看向林若,说道:“你也说了,弯韵刺杀荣王,是在八年前。” 那就说明,弯韵这具邓歆的“替身”,或许真的是唐愈早就备下的,如果她们俩还在一起相处了多年,那么弯韵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带着模仿者的习惯,这个“影子”近乎可以以假乱真,代替正主。 “邓歆的武功,是唐愈亲自给她挑的,兑门中的顶尖高手。”唐骜补充了一句,“那个沈婉韵,也是从兑门里出来的。” 林若没有询问唐骜做出此判断的理由,身为从小在唐门出生的少公子,能够识别出手下的杀手来自八门之中的那个门,这并不奇怪。 唐骜想了想,把方才自己想说的话也一齐说完:“我方才想到,你与曲家那位郡主,并无血缘关系,容貌却有几分相像。结合你的猜测,如果唐愈特地为邓歆找了一个模样近似的‘替身’,以他的能耐,想要做到这一步,就更不是什么难事了。” 林若的眉头皱得更紧。曲潇湘和她面容有些相像,那是因为她俩之间真有血缘关系,只不过血缘关系有些远罢了。但如果弯韵与邓歆也有几分较远的血缘关系呢?或者真如唐骜的猜测,世间上确有两个容貌相像的人,比如苏慕晴和裴念,宋桓楚和楚皓泽…… 唐骜并不知道林若思考的详细内容,只觉得她亦是因为这个可能而心忧。想到林若三天前所说的,一系列针对林家而来的事端,明白林若脸色低沉的缘由,说道:“阁主那厢,我已经让人传信过去了。这个弯韵,你想怎么办?继续核实吗?” 林若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然后说道:“查,继续查。不过,我更希望,唐先生你先帮忙仔细找找,在这汴安城里,有多少潜伏在暗中的唐门之人!”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二十二章怨憎会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偌大的京城,人口数百万,想要从这些人中找出唐门的杀手躲在何处,当真是如海底捞针那般难。但是,林若并没有太为难他,而是圈定了几个地方由他重点扫查,其余的便交由黎焰安排人负责。 给唐骜圈定的地方,便是:沈府,烨王府,陆府,还有……太子府和六公主府。 而这几个地方的人,也是林若疑心的是暗害林家的那些幕后黑手之人。 蓦地,顿了顿,林若补充道:“再加一处,驿馆。” 唐骜眉头微挑,道:“你怀疑泽国的那位来使?” 林若摇了摇头:“我不是怀疑他,我是坚信,他一定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的,尤其是针对少卿。不过,他身边有黑甲卫暗中随身保护,你要当心。” 对于唐骜打探消息的手段和身手的高低,林若一直都没有一个很确定的认知,但是,他自有一套令冷夙都只能用“深不可测”来评价的方式,来达成他想要达到的目的,这也是离殇将唐骜留在京中的依仗。 “弯韵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没想好,”林若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她比我想象中要沉得住气,终日深居沈府,几乎从不出门。前几天在宫里,也就只打了个照面,如果能有个正面交锋的机会,也许……” 林若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了冷夙一眼。 这个弯韵,只从慕容冲的言辞描述和这些时日里的韬光养晦侧面看来,是个极有城府的人,跟她一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必定是要命中对手七寸,令敌人元气大伤。如她先前突然出现在了慕容冲的面前,竟然能算准慕容冲一直隐瞒不说;如她突然出现在宫里,却能用一支芙蓉发簪让她确认她的身份;如她能令嘉姮前来挑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她应付地焦头烂额,身心疲惫,直到几天前,才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先机尽失! 坐在马车里的林若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很久没有这种心浮气躁的感觉了。 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在转过一个转角之后,回到了西市主街上,比不过东市街的热闹繁华,但随着国丧期的尾声,不少店铺已经开始清扫忙碌起来,零零散散地做着一些生意,倒也不算萧条。所以,如林若乘坐的这辆马车,并没有让人觉得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但是,就是这样一辆马车,却被人给拦住了。 “荣王妃,我家小姐在鹤颐楼备下一桌好菜,请荣王妃务必赏脸。” 拦住马车的人,在马车外朗声说道,让马车里的林若眉头皱得更紧。 林若微微掀开帘子,透过不大的缝隙看向车外发出声音的人,身上的服饰是……沈府的人?移开目光,往马车所停的位置环视,再往前不远处,就是鹤颐楼。 这个沈府下人口中的“小姐”是何人,林若已经了然,必然是沈婉韵无疑。看来沈婉韵也是对她费了不少功夫,派人暗中盯了她的行踪,却还没有让她身边的暗卫发现,尤其是冷夙都没有发觉。 林若的这辆马车,虽然是她常坐的那辆马车,但是换了伪装,驶在路上全然不起眼。而且,她还是从王府的偏门离开的,在离开之前,陆溟和斩夜仔细地确认过周围并没有眼线,她才出的门,去找唐骜。 这样,都被沈婉韵发现了,而且还在她的归途中将她的马车拦下,实在是…… 林若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更加沉了下来。 “请荣王妃务必赏脸。” 那个身穿沈家下人服饰的仆从再次朗声,态度不卑不亢,甚至还有些倨傲,再次出言恭请林若移步。 马车里的林若攥紧了拳头,但是,从马车里传出来的声音,却带着不容人质疑的威仪:“哦?你这是威胁本妃,一定要赴约咯?” 沈家仆从一愣,旋即说道:“小的不敢,只是,我家小姐吩咐了,所以……” 林若直接打断了那人的话:“你家小姐是什么人?” 沈家仆从微微皱眉,说道:“荣王妃移步,便能见到我家小姐了。” 马车里传出了一声居高临下的嗤笑,接着,传出了清冷高傲的声音:“你家小姐,算个什么东西?架子竟然如此之大!既然知道这是本妃的马车,当街拦下不说,还卖弄这许多伎俩!阿夙,把人丢开,回府!” 那仆从显然没想到是这种情形,对方一言不合就让身边最厉害的暗卫现身,而且还是把他“丢开”,当即脸色一变,脸上现出惊惶之色。尤其是当冷夙如鬼魅般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凌厉的掌风按住了他的肩,一股大力将他往后推去。 而在此时,车夫也是准备抖缰扬鞭,准备驾驶马车离开。 但那仆从也不是全无身手之辈,退了两步半稳住了身形,朗声道:“荣王妃留步!” 说罢,鹤颐楼上落下来两个身影,拦在了马车前,一个握住了缰绳,一个制住了车夫,看样子是非要把林若留下不可了。 那厢,最初的那个仆从就算有身手,也并非冷夙的对手,三招两下就被冷夙打趴在一边,然后快速回到马车边。正欲和那两人动手,马车里又传来林若清冽的声音: “阿夙,住手。” 听到吩咐,冷夙并没有与那两人动手,而是警惕地与那两个拦在马车前的人对峙着。 西市主街上的往来之人都怕被殃及池鱼,赶紧就近躲了起来,但是,即便知道危险,也不乏压抑不住好奇心的人,偷偷看上一眼,听上一耳朵。 宽敞的主街上,一时竟只剩了一辆马车,以及马车周围的五人。 林若依然在车厢里,没有露面,只有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很是不悦:“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姐,竟然如此执着,非要请本妃赏脸?还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哼,你们倒是说说,究竟是哪个被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蛮之人,还是刚来京城、不懂礼仪尊卑的粗鄙之人?”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二十三章 怨憎会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意味深长的话,在气氛有些胶着的空气里荡开,让那三名穿着沈家下人服饰的仆从脸上很是愤懑。这荣王妃分明已经知道鹤颐楼里请她吃饭的人是谁,偏偏还这样逼问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一副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模样。 被打趴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沈家仆从,捂着胸口站起来,摇摇晃晃,面上却是咬牙切齿。若是他起初不拿乔,报出“户部尚书家二小姐沈婉韵”的名头,那么现在他们的处境就不会那么被动。 如果是他先报出沈婉韵的名字,林若依然倨傲地留在马车里,甚至直接让冷夙把他丢开,让车夫驾车离去,便是坐实了荣王妃目中无人的傲慢;但是,现下他们没报出沈婉韵的名头,林若便有理由,为自身安全考虑,令护卫将无故拦阻马车的人打退,毕竟对方是在明知车厢里是荣王妃的前提下,依然拦住马车。 可是,现在再报出户部尚书府的名头,那不是坐实了刚被沈狄认作干女儿的沈家二小姐沈婉韵,是个刚来京城、不懂礼仪尊卑,又被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蛮粗鄙之人了吗! “我家王妃问你们话呢!” 冷夙面若冰霜,声音仿佛从最阴冷的冰窖里传出来的那般,双眸如利刃,盯着眼前的两人和旁边捂着胸口的那个仆从,时刻准备着应对一切突发情况。 穿着沈家衣服的仆从两两相顾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 车厢里传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林若清冽的声音再次传来:“阿夙,动手吧。” “蹭”的一声,得了林若吩咐的冷夙,左手拇指往剑鞘上一拨,剑刃露出一截,寒光闪烁,让那三人登时心里一惊,难不成对方还敢当街杀人? 正诧异间,林若的声音再次从车厢里传来:“别见血。” 国丧期未过,而且,还有她舅父的丧孝在身呢。 又是“蹭”的一声,是剑刃归鞘的声音。 这个出剑收剑的动作,仿佛只是为了震慑对手一般…… 不,不是好像,而是……确实!只是为了震慑他们——要不然,以林若说话的间隙,冷夙手里的这把剑,必然已经出鞘,甚至可能已经染血! 那可是天下第二杀手冷十一啊! 当然,眼前的这几人却是不知道的。 剑,虽然未曾出鞘,但却仍然是一件不能让人低估的武器,这样一根带着难以抵挡的劲力的长剑,即便是裹在剑鞘之中,击打在身上也是难以承受之重!那两个拦着马车的人,身手比先前拦车的那个沈家仆从要高得多,但是和冷夙相比,却也是云泥之别。 马车外接连传来几声吃痛的闷哼声,然后,便另有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冷护卫,烦请高抬贵手。” 冷夙自然不会去听一个小婢女的命令,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分毫停滞。 倒是林若,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微微掀开帘子,然后虚了虚眼睛,看着那个目光向自己投来的婢女,似乎是料到她一定会掀开帘子看她的一般。 清渠?! 竟然是清渠! 那个被赶出荣王府的丫鬟,清渠! 清渠此刻脸上带着一抹有些嘲讽的笑,看起来似是奉命来为那两个挨打的仆从求情的,但目光却并不看向那边,而是直直地和掀开了车帘一角的林若对视。尽管她看不清车帘后林若的那张脸是什么表情,但是,她的目光就是这么执着地看向林若这边。 林若没有出声制止冷夙,冷夙便也是用手中的剑教训着那两个拦住马车、威胁车夫的沈府仆从,手中的劲道分毫未曾留情。 清渠再次开口道:“荣王妃,这三个狗奴才,奉我家小姐之命,来请荣王妃移步赴宴,没想到冲撞了王妃,实在该死。哦对了,忘记跟荣王妃介绍,我家小姐乃是户部尚书沈大人新认回府的二小姐沈婉韵,是太子侧妃的妹妹,还请荣王妃看在太子和侧妃面上,给我家小姐一份薄面,移步鹤颐楼里用膳。这与这几个有眼无珠的狗奴才,荣王妃想出气,尽管让人教训他们便是了,若是不想劳动冷护卫,我家小姐也愿意为荣王妃代劳,好好惩戒他们一番。” 车帘之后的林若,眼色晦暗不明,离府三年不到,清渠倒是长进了不少,这一番说辞,即便有人教授,但光是面对她这个旧主和跟在旧主身边最厉害的护卫冷夙的这份不惧不亢,背后调教之人,必定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阿夙。” 车厢里,清冽的声音再次传出,冷夙眸色一凛,最后一个旋踢,将两人踢出四五米远的距离,然后落在粗粝的地面上滑行了两三米,扬起一片飞尘。 然后,冷夙利落地跃回到林若的马车边,冷着一张脸,尽责地恭候在林若的身边。 旋即,听到清渠地一声轻笑:“冷护卫对荣王妃当真是忠心耿耿啊!” 那语气里的嘲讽,明耳人一听就能听明白。 冷夙脸上并没有一丝变化,倒是车厢里的林若,传出了一声并不明显的嗤笑。烂泥还是烂泥,扶不上墙,逞一时之快,多了这么一句嘴,却暴露了清渠的深浅。 “侧妃的妹妹?”林若在车厢里不屑地嗤了一声,“原来当真是刚来京城不久、不懂礼仪尊卑的粗鄙之人。以为三品尚书之位,便是不得了的高官,以为太子侧妃之名,便不是妾了吗?仗着干爹、义姐位高权重,身份尊贵,便只随意差遣个丫头来,就能请动本妃移步?难怪沈尚书一直把人藏在尚书府里不敢见人,该是怕这刚认回来的野丫头,丢了尚书府的颜面吧?今日把人放出来,难不成,以为规矩学得小有所成,便能出来撒野了?” 没想到林若依然把话说得如此刻薄,清渠被噎得无语,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环佩脚步轻响,清渠向后看去,然后赶紧恭谨地欠身,叫了一声“小姐”,然后乖顺地跟在了沈婉韵的身后,只不过,低头的瞬间,朝向林若的目光里,闪过一抹狠厉的怨恨之色。 “荣王妃教训的是,是婉韵礼数不周。”沈婉韵面容乖顺,走出了鹤颐楼门口,对着林若的马车盈盈欠身,“婉韵不过是刚与父亲相认的孤女,蒙父亲和姐姐照拂。见到荣王妃马车路过,心中激动,忘了自己并无封号品阶,一时逾矩,未曾亲自前来相邀,实在失礼。还请荣王妃见谅,宽恕婉韵的失礼,也请王妃高抬贵手,莫要和这些仆从计较。”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二十四章 势均敌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能屈能伸。 这是林若在看到沈婉韵的举止、听完沈婉韵的话后,脑子里冒出来的对她的形容。 而后下一个对她的评价,就是不容小觑。 这简简单单的一席话,就把整个情势扭转了,这番谦辞,倒是完全反驳了林若所说的“不懂礼仪尊卑的粗鄙之人”,而是将所有的失仪之处都归咎于下人冲撞横行的过错,甚至,她根本就不在意把户部尚书沈府拉下水。 那几个随从,都是从户部尚书府里出来的,横行霸道、拦路相阻,那是沈府调教下人不当,纵容凶仆当街拦阻荣王正妃,这个错处,是怎么也逃不过的。 但是,让沈府丢了颜面的仇,却毫无疑问被记在了林若的身上。 至于几个下人心里的怨怼,到时候究竟是找她来报复,还是找沈婉韵?林若觉得,还是她自己吧。不是她有自知之明,而是今天这三个人被冷夙这么狠狠地暴揍了一顿,这份仇恨,明显是更加直白些。至于沈婉韵把他们当作棋子的弯弯绕,丢脸的愤怒和满身的伤痛,并不足以让他们细想。 而且眼下,骑虎难下的情形,转到了林若这边。 沈婉韵虽然是沈狄刚认回来的女儿,怎么说也是三品尚书家的小姐,亲自相邀,又低声下气地跟她赔不是,她再窝在马车里不肯赏脸,轻则说她性子傲慢,恃宠而骄,乔装了这么多年的伪装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重则便是正面与沈家、甚至与太子撕破了脸。 尽管太子这些年来,暗地里针对林家真是做了不少让她相当不虞的事情。 但是,慕容冲还是作为太子一派的中坚力量,不是吗? 这张遮羞布,不能现在揭开,而且,也不能由她来撕下。 所以,下车,赏脸,与宴,几乎是林若无法拒绝的选择。 “国丧期未过,朝廷有旨,禁止宴饮;而且,本妃又有两重孝在身,不便相见,只怕要让沈二小姐失望了。” 车厢里传来林若淡淡的声音,这回的拒绝理由,比方才的强硬态度,不知要温和了多少倍,而且也很是妥帖,让人挑不出错处。 民间有言,戴孝之人,身上也许会有去世的亲人还未完全离开的灵魂,若是此时去串门,可能会冲撞他人,给他人带去霉运。 但是,这种说法通常是要求后辈亲眷守孝三十天之内。 林若前几天已经去了宫中与宴,都不怕冲撞满宫里的皇室宗亲,这种说辞,听在沈婉韵的耳中,自然只是一番婉拒推脱之词了。 沈婉韵脸上带着歉疚又失落的笑,我见犹怜,道:“荣王妃莫要误会,国丧期未过,婉韵也不敢犯大不敬之罪,备下的乃是一桌素食,只是想与荣王妃结交一二,算不上是‘宴饮’。” 沈婉韵聪明地没有提后一半,但潜台词便是她并不在意会因为这一场相见而给自己招致霉运,仿佛只是诚心诚意地邀请林若赏脸,一起吃个便饭,聊上几句。但同时也暗指,林若此时明显是外出归来,明明已经去了不知何处“串门”,跟她所说的“重孝在身,不便相见”明显已经是相冲了。 林若当然可以再以这样的宴请配不上她荣王妃的身份,但以沈婉韵这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定然还能找出别的台阶往上攀,到时候,自己就显得更加骑虎难下,后果可能更加棘手。 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车厢里的林若,双眸陡然有凌厉的精光闪过,伸手,敲了敲车厢,然后叫了一声:“阿夙。” 马车外的冷夙登时会意,车夫从车板上跳下,让到一边,然后由冷夙拉开了车门。 因为来找唐骜问询的事情隐秘,所以林若没有带贴身婢女出行。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扶在车门边框,然后,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从车厢里探出身来,目光往沈婉韵和清渠那厢看去,眼中带着尚未褪去的哀伤之意,不知是因为重孝在身,还是前几日在宫里的那场突发事件,情绪非常低落。 车夫从车厢背后解开了绑着的小踏板,抱着这物件儿跑回来,铺在马车前。 林若扶着冷夙伸过来的小臂,慢慢地走下马车,立定,默然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直哼哼的两人,和满脸满身灰尘有些狼狈的那一个沈家仆从,没有任何言语。 就这么淡淡地站在马车前,一言不发,整个人清清冷冷的,仿佛空谷里独自盛开的优昙,带着一股淡漠疏离之感。这个有些纤弱的身影,孤单地立在长街之上,脸色有些苍白,让人恍然明白,这位荣王妃为什么方才情绪会这么糟了。 听说这几日荣王妃被气病了,原来是真的! 看马车来的方向,好像是西六街吧!那里有一位脾气古怪的神医,医术是很高明,但是脾气真的很不好,有时候有钱也未必能够请他出面医治,但只要他出手,必定是能药到病除的,能跟常来林家的那位莫神医相匹敌。 不过,林家那位安泰伯林谦去世之后,莫神医便离开汴安,四方游历去了。 消息灵通的几人在门窗后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自以为猜到了真相,挤眉弄眼,面对那些一头雾水的看客很是得意。 沈婉韵见到此景,脸上也微微露出惊诧,道:“荣王妃可是身体有恙?” 林若暼了她一眼,看得清楚,那惊诧分明是装出来的,便也以有些疏离的态度,随意地说道:“还好,这边风口大,沈二小姐可是要本妃再在这个风口等着?” 沈婉韵面上没有任何不悦,歉疚地笑了笑,让到一边,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是弯韵疏忽了,荣王妃,这边请。” 林若看着动作如此顺畅的沈婉韵,不易觉察地嗤了一声,侧头对车夫吩咐了两句,然后让冷夙跟着,慢慢地往鹤颐楼而去。 期间,冷夙低低地说了一句:“确实没有功夫。” 林若会意,神情举止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经过沈婉韵的面前,林若的脚步顿了顿,看着动作依然谦恭、态度没有一点怠慢的沈婉韵,以及她身后虽然低垂着头、交叠在身前的手却用力地相绞着以表示不甘的清渠,林若嘴角微微一动,然后平静地说道:“沈二小姐不必多礼,一起,请吧。” 闻言,沈婉韵直起身子,露出颇为友好的笑容,然后说道:“多谢荣王妃。” --------------------------------------------------------- 小剧场: 某飘:前任与现任的交锋,没有硝烟的战争,最后会是谁技高一筹撒? 林若:(看向慕容冲) 弯韵:(看向慕容冲) 慕容冲:……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二十五章 势均敌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沈婉怡今日似是把整个鹤颐楼都包下了,除了她们之外,并没有其他来用膳的食客。而她们,却只是坐在了二楼靠窗的一个厢房之内,面前一桌制作精致的素材,一壶汩汩冒着白汽的茶水,荡漾起一室茶香。 沈婉韵亲手给林若斟了一杯茶,然后说道:“听说荣王妃最喜欢明前龙井,这是今年新上的明前龙井,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得到的。荣王妃尝尝?” 林若看着眼前的茶盏,茶叶青翠,茶水澄澈,香味柔和清甜,确实是明前龙井,但她的手却丝毫没有动,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清渠,然后带着浅笑,对沈婉韵说道:“沈姑娘有所不知,本妃虽然喜欢明前龙井,但是,还有一个讲究,你没有打听明白。” “哦?”沈婉韵淡淡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林若,“是什么?” “好茶配好水,除非是用临安那边一口名曰‘虎跑’的泉水来泡茶,否则,再精心烹制的明前龙井,我也是不会尝上一口的。”林若回以一个别有深意的笑,与沈婉韵视线相对,毫不示弱。 反而清渠,却因为林若的这句话,身形微微一僵。 对方没用再一口一个“荣王妃”恭维,态度里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较劲,林若便也不再以身份拿乔,也不愿再称对方“沈二小姐”故作亲近。 “原来是这样。”沈婉韵勾嘴一笑,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讽意,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明前龙井’配虎‘跑泉水’吗?可是,不试一试其他的水,又怎知它们是最合适的搭配呢?你就不想试试,也许‘明前龙井’配上雪水,茶味更加清冽香醇,而‘虎跑泉’搭配‘香雨’,更有一番风味呢?” 聪明人之间打的哑谜,并非人人都懂。但是,交锋的林若和弯韵,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林若以“明前龙井”和“虎跑泉”比喻自己和慕容冲,是相配的一对佳偶;但弯韵显然对此嗤之以鼻,以产自蜀中的名茶“香雨”自喻,毫不示弱。 那么,这耐人寻味的雪水,又指的是谁呢? 北地寒冷,而在东鲁以北的泽国,又是多水之带。如今,泽国的使臣孟斌正在汴安城中,且与唐门交情不浅。再加上,孟斌对她…… 林若心里一声苦笑。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哪怕她一直跟他划清界限,甚至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渐行渐远,对方还不曾放弃对她的情愫。不知究竟是用情至深,还是执念太过,不肯放手。 林若面上没什么异常,说出来话来的声音更加清冷:“自然是依然场试过,才会得出此二者是最恰搭配啊。” 说话时,依然端坐在位,并不打算触碰沈婉韵亲手为她斟的那杯茶,更没有打算碰那一桌精心准备的素菜。 这种情形,似乎是早在沈婉韵的意料之中,所以,她也并没有再劝,而是自己把面前的茶盏端了起来,惬意地呷着这珍贵的明前龙井,然后,平静地说道:“不知那位出身唐门的‘毒医’唐骜,与你说了些什么?” 林若心下了然,果然沈婉韵知道她今日出门的目的地,也知道西六街那位在汴安城里有些名声的脾气古怪的神医,便是唐骜。遂淡淡道:“怎么,以你的手段,打听不到吗?” 沈婉韵挑眉,轻笑一声:“打听倒是打听不到,但是多少能猜到一些。是关于——我。” 见林若笑而不语,超然世外地坐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沈婉韵放下了茶盏,甩袖,从发髻之上取下一支芙蓉花簪在手里拨弄着,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能耐要大些,也比我想象中要狡猾许多。就你这副漠不关心的模样,骗了很多人吧?” 林若哼笑一声,回道:“你也比我想象中,更厚颜无耻一些,能耐上……更弱一些。” “是吗?” “当然,因为在这之前,你是唐家八门中算得上出色的杀手了,只不过,现在却跟我一样,是个手无缚之力的女子。” 沈婉韵脸上并没有露出愤恨或者惊惶的神色,而是抬起了自己的手,带着几分可惜的神色,附和道:“是啊,我现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若不然,我这样文韬武略兼备的一个情敌,只怕要把你比到尘埃里去了。” 七年的幽禁,没有把她逼疯,没有把她击垮,反而把她的心境打磨地异常坚韧。这些寻常的语言挑衅,对她来说,根本兴不起任何波澜。 更难听的话,她已经从她的同父同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姐姐邓歆口中听过无数次,早就已经麻木了。 林若心里提高了警惕,重新衡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女子,她的心境,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坚硬,也比她想象中的更难对付。 “如果你只是来找我来,想说一些打击我的话,或者是跟我放狠话的话,那便恕我不奉陪了。”林若说着,准备起身离开。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把握这个机会,好好探一探我的底细。”沈婉韵不徐不疾地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似乎是林少小姐你惯有的处世态度。而且,毕竟那位毒医如丧家之犬般被逐出唐门,已经有快二十年了吧,从他那里,你也得不到多少关于我的消息。即便有,也别太当真了。” 被戳破心思,林若的动作略有一滞,但她很快地掩饰过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道:“你说的没错,这么好的机会,我确实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的。只是,我忽然之间福临心至,明白了你今日做这些事情的缘由,所以,也大概了解了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做些什么。唯一不明白的,唯有一事,不知,你会否愿意告诉我?” 沈婉韵露出一个极为友善的笑,若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她们是多年相交的好友,相谈甚欢:“哦?那我现在倒是有不少疑惑了,我今日做这些目的为何?我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打算做些什么?还有,你想知道的,又是什么呢?” 说罢,失声笑了笑,自嘲道:“瞧我,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那咱们不妨一个一个来,首先,你想知道的,是什么呢?” 林若暼了一眼沈婉韵身后的清渠,见她丝毫没有想要把这个丫头打发走的意思,心下更笃定,她是把清渠当作一颗弃子——不该知道的东西,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但是林若也没打算再提醒一个背主的奴婢,遂直起了后脊,直视沈婉韵,缓缓吐出了两个字:“邓歆。”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二十六章 势均敌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直起了后脊,直视沈婉韵,缓缓吐出了两个字:“邓歆。” 这两个字,从她的红唇之中一出,林若登时捕捉到了沈婉韵眼中一闪而逝的异色,还有她拨弄的芙蓉花簪的手,蓦地一滞。 沈婉韵回神的速度很快,快到她方才的异样看在旁人眼中,仿佛是眼睛出了问题看错了,但是林若很笃定,自己没有看错。尤其,沈婉韵的反应里,对那个名叫“邓歆”的人流露出来的,不仅仅是惧,还有恨——非常非常强烈的恨意。 这种异样的情绪,让林若突然想到了一种……她在无聊打发时间的时候阅读到的狗血的可能。 在沈婉韵回过神来,准备开口出言的瞬间,林若突然没有来得及阻止自己,从口中吐出了另外两个字:“邓韵?!” 这快于大脑意识的两个字,说出来之后,林若就觉得有些后悔,但是,下一息,她看到了沈婉韵突然瞪来的两道目光——尽管沈婉韵已经被废了武功,但她做了这么多年的杀手,那种凌厉的、嗜血的、满含杀意的目光,让林若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冷夙也感觉到了这层杀意,整个人也全神戒备,左手拇指再次把手中的剑往鞘外拨了一寸,随时准备拔剑以对。 但是,下一息,整个厢房里的气氛陡然一松,沈婉韵深吸一口气,目光虽然不再那么满含煞气,却依然带着透骨的阴冷,看着林若,以极慢的语速,说道:“我果然太小看你了,没想到,你竟然能知道这一层。” 林若也是以极快的速度收敛心神,心脏依然砰砰直跳,紧张地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强自镇定,打量了沈婉韵好一会儿,等确认自己发出的声音不会泄露任何不安,才缓缓道:“幽禁你的人,也是她。” 几乎是笃定的语气。 但是这一回,沈婉韵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再度变化,唯有眼中不易察觉地晦暗了一分,黑眸一瞬不动地盯着林若,默然许久,才开口说道:“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你的……” 她们俩的对话,清渠早已是听得一头雾水了。 冷夙起先还能跟上,但是现在,也有些糊涂了,当林若吐出“邓韵”二字的时候,他脑海里快速闪现出一个念头,但是太快了,没有来得及抓住什么,等再往后,沈婉韵竟然对林若以示感谢,他便跟完全跟不上她们的思路了。 林若的呼吸变得绵长起来,同样死死地盯着沈婉韵,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衣料。 她当然明白,沈婉韵在感谢她什么。 如果不是她屡番让唐骁吃了闷亏,栽了跟头,唐骁也许不会动念头,央求邓歆把自己的妹妹弯韵重新从韶华殿的地牢里放出来,用弯韵来对付她。 狭路相遇,针锋相对,明枪暗箭,势均力敌。 林若意料之外地从沈婉韵口中诈出了极为关键的信息,而沈婉韵也信了林若知晓了自己的来意,僵持了许久,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沈婉韵道:“当初我不告而别,只是为了免去后顾之忧,孰料却让他等了这么多年,也非我所愿。但是,他对我的情意,你应该都看在眼里,以你的聪慧,除非故意视而不见。” 这话听在耳里,林若莫名觉得好笑:“你的意思是,我眼盲心瞎?” “难道不是吗?”沈婉韵嗤笑了一声,“这个丫头,在荣王府里的时间,比你久多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阿冲心里究竟住着什么人,一目了然,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你嫁入王府这么多年,他并没有碰你吧?平白担了‘生不出孩子’的罪名,挺冤的吧?” 林若看了一眼清渠,那凌厉的目光,让清渠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心思这么细腻的丫头!” “林若,”沈婉韵拉回了话茬,“你当初为了不嫁给太子当妾,才向你们的皇帝求了恩典的,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式,但足以见得,你确实很有手段,也很有魄力。不过,强扭的瓜不甜。” “沈婉韵,哦,不,弯韵,”林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今天说的这些话里,我有三句是颇为苟同的。” 沈婉韵细了细眼睛,不知道林若究竟想说些什么。 林若松下了劲,带着几分惬意,慢悠悠地说道:“第一句:有的人,如丧家之犬般被逐出多年,再从她那里得到的消息,也别太当真了。” 沈婉韵的目光倏然转向清渠,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林若却仿佛未曾瞧见一般,继续云淡风轻地往下说:“第二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我都是局中人,我看不清,你就能看清了?” 沈婉韵的眉头紧皱,看着林若,依然一言不发。 林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娓娓道:“最后一句:强扭的瓜不甜。他跟我说过关于你和他的所有事情。我知道他心里住着一个人,正巧,他也知道我心里住了一个人。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住的那个人变成了我,我心里住着的那个人依然是他。所以,勿要再做徒劳之事。尤其——你想以破釜沉舟之势,最后却是打着过河拆桥的目的。” 这句话一出,沈婉韵的眼睛细了细,目光登时凌厉了起来。 果然,林若当真知道她是如何打算的。 她今日带来的三个仆从,虽然穿着沈府的衣服,但其实都是从西蜀带来的人,唐门的人。她毫不在意让他们当街挨打、颜面扫地,发泄心中对唐门的怨气是其次,挑起他们对林若的恨意,不动声色的借刀杀人,才是主要目的。 当然,沈婉韵借的不止唐门这一把刀,还有沈府,还有太子府。该如何挑唆,如何激怒,她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但是没有想到,林若竟然一眼看穿了她打的主意。 “你猜到又如何?”沈婉韵娇艳地笑了一声,脖子微微一扬,目光里透着得意,“就算你猜到了,难不成,你还能全数应对下来?” “奉陪到底。”林若回以一个淡淡的浅笑,语调不高,声音不大,但是态度却异常坚定。话说到此处,也算是尽尾声了。林若站起身,准备离开。 “那就拭目以待啊!”沈婉韵显然是为遇到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颇为兴奋,对着林若的背影说道,“记得把阿冲看牢一点,我会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林若没有转身,背对着沈婉韵,淡淡回敬道:“一个素昧平生,一个朝夕相处,你说,他会更信谁呢?” 回应林若的,是沈婉韵的一声不屑的轻笑。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二十七章 势均敌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厢房里,只剩下了沈婉韵和清渠两人,清渠吓得冷汗直冒,等到林若和冷夙离开的时候,她整个人差点站立不稳。 沈婉韵余光扫了一眼清渠,眼底有些鄙夷这个不中用的东西。只不过,在对付林若上,这个棋子还有用处,暂时先留着这个背主的东西一命。 至于林若看似胸有成竹的“奉陪到底”和她的从容,沈婉韵却没有太放在心上。两厢交锋,林若从她那里套走了不少底牌,但她也从林若身上找到了致命弱点。 林若这个人,在意的太多,想要的也太多,以至于忌惮的东西也太多。 不像她,孤身一人,所要的,唯有慕容冲而已。 所以,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对沈家有什么影响,反正她本来就不是沈家人;她也不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会对太子府有什么影响,不过是互利互惠,不够聪明的盟友,支配被当作棋子来利用;她更不会在意唐门的人在接下来执行她的命令之时是死是活,对唐门的恨意,对邓歆和唐骁的恨意,永远都不可能被抹平! 至于跟唐骁暗地里有合作协议的烨王那边,能利用的,她绝对不会漏过;而孟斌那边,也是一样,只要对方不会对慕容冲造成什么伤害。 而到时候,沈尚书府、太子府会因此招来什么灾祸,烨王、煊王和太子的党派相争又会生出什么样的事端,东鲁朝廷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动荡和变故,也通通不再她的考量里。 还有邓歆和唐骁要求的,把林家连根拔出,关她什么事儿? 她想要的,只是嫁给慕容冲而已。 这一回,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傻乎乎的,想要自己去解决所有的后顾之忧,以至于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蹉跎岁月,让别人钻了空子、捡了便宜。 女人嘛,就是要让男人来保护的! 她已经为了慕容冲吃了这么多的苦头,现在,轮到他来保护她了,轮到他来为他们的长相厮守负责了! 林若嘛…… 沈婉韵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森然的冷意。如果不是因为林若跟她站在了对立面,她倒是真对林若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只不过,太聪明的女人,有她一个就够了。 如果林若识时务,离开慕容冲,跟着孟斌走,她倒是愿意放林若一条生路的,说不定还能跟林若一起联手对付邓歆,把自己所受的折磨千百倍奉还! 当然,前提是林若识时务! 沈婉韵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芒光,然后斜眼看向清渠:“回吧。” 清渠愣愣回神,捣头“哦哦”了几声,躬身伸手,去扶沈婉韵,然后有些不舍地看着一桌子精致的膳食,咽了咽口水。 这份垂涎之色,沈婉韵自然是落在眼里,但是,清渠没有主动提,她也懒得做人情。就由着这么一桌子菜色浪费了,半点都不心疼。 林若坐在马车里,神情沉郁凝素,一直等回到荣王府,她都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是,冷夙仔细看去,他效力了近五年的雇主,整个人的目光却是幽深如一汪深潭,目光交锋之时,隐隐能令人胆寒。 冷夙默然深思,以他对林若的了解,这位雇主怕是动了杀心——上一次林若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是在林府里发现乔装成照影的质耶的时候;再上一次,是在刑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见到顾庭的时候。 他猜的确实不假。 林若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林家书房里,黎焰、林祁和她说的那番话。 “那太子那边呢?他已经屡次对林家出手了,难道,就因为他是太子,我们就只能逆来顺受、等着挨打吗!” “太子只是储君。” 敌人这种资产,拥有的越多,死得越快。她尽可能地与人为善,若是有人要与林家为敌,她便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些人都尽数打压到底、消灭殆尽。但是,有些敌人,诸如户部尚书沈家、蜀中唐门这些,有的不能动,有的还缺个时机,所以一直留到了现在。以至于,逐渐成长为人们眼中象征财富的庞然大物的林家,遭受到了越来越多的觊觎,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敌人,而且,其中的几支主力,在背地里联手,共同向林家宣战。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林若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两句话,该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身体微微转了个方向,目光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冷夙在林若的斜后方,沉默地看着这位雇主,然后顺着她视线的方向——太子府和烨王府,似都是在那厢吧? 王府里传来的一阵骚动,先是惊动了冷夙,然后,他出声唤回了林若的神思,林若狐疑地向着骚动方向看去,然后听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往这边而来,在见到来人时,发现正是满脸又怒又急的慕容冲,身边跟着陶福、无咎和紫电。 待到瞧见了林若,慕容冲脚步一滞,然后脸上的焦急和愤怒都化开了,瞬间变为欣喜,大跨步上前,几乎是冲到林若的面前,然后把人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才担忧地问道:“紫电回来说,你在西市街鹤颐楼被弯韵拦下,你没事吧?” 林若转眸,看了紫电一眼,然后又看了冷夙一眼。 今日她出门,分明只带了冷夙一人啊!紫电又怎么会知道的? 冷夙说道:“今日出门之前,紫电与我说,近来京城里不甚安定,为王妃的安全考量,往后王妃若是要出门,他和青霜会轮流断后掩迹,亦或能够及时报信救援。来不及跟汇报,是属下失职。” 林若恍然,难怪紫电明明没有轮值,却还跟着,发觉情况不对之后,就赶紧回来报信。 “你的主意?”林若看向慕容冲,似笑非笑,看他似乎想解释些什么,林若倏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刚下朝吗?” 算时辰,慕容冲应该早就下了早朝回来了;而她和弯韵在鹤颐楼,也是呆了不少时间,应该是,在差不多在她与弯韵见面不久,就该回府了,怎么看着好像是刚回来、刚收到紫电的消息似的呢? 果然,慕容冲回道:“太子召我去了东宫……” 话没说完,两人的心下便都有了几分了然:太子怕是又跟弯韵联手,摆了他们一道! 看到陶福好奇不解的模样,已经冷夙、无咎和紫电沉下的目光,慕容冲把林若揽在怀里,边走边说:“去书房说。”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二十八章 势均敌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到了书房,竹萱和幽草摆上了茶水果点,看了看林若和慕容冲脸色都不太好,心下也是有些不安。幽草正要开口关切地询问一二,却被竹萱拉了拉袖子,微微摇了摇头,一起退出了书房。 轻轻的一个声响,书房的门被带上了,书房里仅剩下了林若和慕容冲两人。 “砰”的一声,慕容冲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道:“太子当真是糊涂了,一而再,再而三!实在欺人太甚!” 林若叹了口气:“谁让他是太子呢?” 慕容冲看着林若,目光有些意味深长,看了许久。 林若回看他,目光澄澈,声音平淡如常:“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慕容冲恍然回过神,暗自懊恼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奇怪的念头,林若怎么会想着要换太子呢?遂关切地问出了方才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想问出的问题:“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吃亏?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说话间,慕容冲就伸手,拉过林若的手,来回上下翻看,看样子是要看看她是不是有受了什么伤。 “她是杀手,身手了得;又是唐门的人,有没有对你下毒?”蓦地一愣,看着林若平静的模样,慕容冲的语气里释然了几分,“你是鬼医弟子,伯瑜也说你对医理博闻强识,懂得颇多,应该,还能应付吧?” “嗯,我没事。她给我准备了一桌子菜,还有一壶明前龙井,我都没有碰。”林若看着慕容冲眼中的担忧,心里暖暖的,但是,却还是夹杂着一份酸涩。 感情这把刀,插在谁身上都会疼。 慕容冲稍稍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然后,踟躇半分,然后开口道:“你不是三天前就去过西六街吗?怎么今日又去找唐骜了?” 林若应了一声,解释道:“先前我便去向他打听了些消息,让他帮我留意潜藏在汴安城里的唐门中人,他说三天后给我答复,所以我今日才又去了一趟。” 言辞半真半假,却没有提到关于弯韵的事情。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今天见到了清渠,她现在,是弯韵的婢女。” 慕容冲一怔,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清渠?她不是早被发卖到偏远之地了吗?怎么会……到了沈府当婢女?” 林若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今日见到了她才知道的,看她那样子,对我颇有恨意,而且,应该是跟弯韵说了不少关于王府的事。她……跟弯韵说了,你我之间……并无夫妻之实。” 慕容冲露出惊异之色,没想到这个从荣王府里被赶出去的丫头,竟然有这份观察力,能发现这件事!回神间,见到林若眼中露出有些哀伤的神色,福临心至,明白林若为什么露出如此神情。 弯韵应该就是凭清渠的说辞,认定了林若和他之间全然无半点情分,所以才敢这么信誓旦旦地嚣张而来,认定自己回来之后,他一定会重新和自己在一起的。 “她……跟你说了什么?” “说什么呢?”林若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不是都已经告诉我了吗?而她的事情……我多少能够从她的言辞里猜到一些。” “阿若……” “你想知道吗?”林若突然打断了慕容冲的话,目光灼灼地看着慕容冲。 “阿若——” “你想知道吗?”林若再次打断了慕容冲的话,目光更加灼灼逼人。 慕容冲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林若是个执着的人,是个倔强的人,尤其是在对待感情这件事情上。她坦言自己缺少安全感,大概是因为在这个哪怕她呆了十几年的世界里,始终没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归属感。哪怕她手中握有如此庞大的财富,有令诸多须眉都难以匹敌的筹谋睿智,面对慕容冲的时候,面对他有可能会被人抢走的时候,越发容易失控。 “你……想知道吗?” 林若又问了一次,目光低低地往下垂了垂,语气里带着一丝颤抖和不安。 慕容冲的心,又揪着疼了,把林若揽入怀中,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那你希望我知道吗?” “当然不希望啊……”林若的声音闷闷的,低低地从慕容冲的怀抱里传来,虽然没有抬眼看,但是在感觉到慕容冲要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再次开口,道,“可是,就算我不说,只要她想让你知道,你还是会知道的啊……就算你不给她当面说的机会,她还能让人送信,或者假口于人……总有办法的……” 语气里满是失落和委屈。 林若很少流露出这种小女儿家的仪态,有几分她这个年纪的寻常闺中小姐,时不时发自内心地哀怨几句。 慕容冲原本是很不喜世家小姐的娇蛮和寻常闺中女子三五不常地伤春悲秋、难以捉摸。可是,这份小女儿姿态出现在总是激扬文字、运筹帷幄的林若身上,却让慕容冲莫名地喜不自禁,欣喜这个在人前似乎总是无往而不利的女子,会在他面前流露出依赖他的模样。 她似乎总能拿捏好与人相处的分寸,让人对她生不起气恼来。 慕容冲心下柔软,温声问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低沉的声音,就在耳畔萦绕,温热的气流,更是让耳朵痒痒的。林若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然后,仿佛已经从这个怀抱里汲取完力量似的,慢慢地抬头,和慕容冲对视,鼓着两腮,似是有点气鼓鼓的模样:“我让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吗?你怎么这么没有主见啊!你可是战功赫赫、战无不胜的荣王爷诶!怎么什么都问我啊!” 慕容冲的目光里带着溺宠,也不气恼,顺着她的话头说道:“因为你是我的媳妇儿啊,我当然要听你的咯!” 林若被慕容冲这一番既温柔又霸道的话愣住了。 慕容冲却依然温柔地笑着,继续往下说:“你跟我说过的,如果‘三从四德’不是孔子所定,而是孔子的夫人所定,那么,这规矩就应该是夫人出门要跟从,夫人命令要服从,夫人说错要盲从。” 说完之后,犹觉得有些不足,补充道:“我们成亲那年的中秋夜,我们在屋顶上对酌的时候,你跟我说的。” -------------------------------------- 第十卷·变故,完。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二十九章 间有隙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如果有个人,能够把和你相处的点点滴滴都镌刻于心,能够把你所说的每句话都铭记在心,再冰冷坚硬的心,也会觉得温暖,再沮丧委屈的感受,都会觉得得到了抚慰。 可是,这个人的温柔,真的是只对她一个人的吗? 林若默默地看着慕容冲,长久不曾言语。等到慕容冲一连几声唤她,关切地问她“怎么了”,遂浅笑着摇了摇头,也把脑袋里的这些念头都扔出去,道:“没什么,不过,我想了想,还是我来告诉你比较好。” 慕容冲微微皱眉,他知道林若接下来的要说的话,对她肯定是一种折磨,试图阻止,却见林若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偏白的脸色,勉强挤出了几丝笑意,说道:“别打断我,要不然,我只怕没有勇气继续往下说了。” 慕容冲遂点了点头。 林若便用尽量客观的辞藻,娓娓地讲了今日她与弯韵相见时的所有情形,不论是沈府仆从的挑衅,还是弯韵本人的言辞交锋。 “她的功夫被人废去了,然后,被人幽禁了许多年,所以才没有来找你的。”林若最后总结了一句,然后犹豫了一阵,把剩下的那一半也说了出来,“她有一个双生姊妹,是西蜀的韶妃邓歆,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们是双生姊妹,包括唐骜。不过,唐骜知道的是,她们姊妹两个,是唐门现任门主唐愈的女儿。” 慕容冲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仿佛全身陷入了寒冷的冰窖再也无法动弹。 居然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可是,既然连唐骜都不知道,为什么林若会知道?! 这种除了天知地知当事人才知的事情,弯韵不可能告诉林若的!只凭借那一声“邓韵”,便能佐证这些了吗? 慕容冲看着林若,神色复杂:“你……” 一个“你”字出声后,过了很久,都再没有任何下文。 该问什么呢? 林若能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她还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讯息吧。当然,以林若的能耐,也能……编纂出这样一个看起来经得起推敲的——谎言吧。 见到慕容冲欲言又止的模样,林若意识到慕容冲在想什么,也意识到,自己贸然说出了韶妃、唐愈、唐门之间的关系,实在欠考虑。 尤其是韶妃,她从未跟慕容冲提起过。 顿了顿,林若补充道:“阿夙曾因为他的义父,也就是影卫的前任副影使非泠的缘故,潜入西蜀皇宫去刺杀过韶妃两次,他在宫里见到沈婉韵的时候,将她认作了韶妃邓歆,所以,我才会去找唐先生求证……” 林若抿了抿唇,继续往下说,便会延伸更多信息,那些久远的事实真相,盘根错节,相互纠缠,不断深挖,便会将林家、曲家和金陵王家的事情都揭露出来。但即便是只揭开表层的那些真相,也会让慕容冲惊诧,他的这位正妃,能耐远超他的想象。 似是感觉到自己长久的沉默和来回变幻的神情,让林若有些不知所措,更加不安,慕容冲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三日前去找唐骜,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林若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没有否认。 “那今日再去找他,是三日前,你跟他订好的?” “是啊。”林若轻轻侧过头,隽眉微皱,看着慕容冲,“你是怀疑……唐骜泄露了我的行踪?” 慕容冲神色凝肃,反问道:“你对此没有怀疑吗?” 林若鼓起了嘴,同样神色凝肃,认真思虑了许久。离府之前,陆溟和斩夜都仔细地查验过,周围没有眼线;今日要去西六街的消息,她也是昨日才吩咐冷夙去准备的马车…… 把整个事件都梳理了一边,林若才慎重地说道:“如果唐骜这边出了问题,那么完,但是慕容冲懂她的担忧。 牵一发而动全身! 沉吟好一会儿,林若才慎重地继续往下说:“唐骜依然留着脸上的伤。弯韵出身唐门,与他并没有多少交情,唐骜应该不会跟唐门的人合……” 没说完,林若又再次顿了下来。 弯韵出身唐门,但是跟唐骜一样,对唐门恨之入骨。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又凭什么说出这么笃定的话呢? 如果,唐骜不可再信的话,那么留在西六街白府里的她的“替身”梦清…… 林若感觉自己的脑海里一团浆糊,但是后脊却透骨得凉。 慕容冲看着林若失魂落魄、浑身发抖的模样,忙把人揽入怀里,宽慰道:“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糟,先别想了。你,还没用膳吧?我们先传膳,然后再继续商议。” 林若没有反应,慕容冲便兀自吩咐人,把已经准备好的午膳送到书房里来,但是整个过程里,林若始终一言不发,脸色难看。如提线木偶一般吃了几口,突然回过神来,“噌”地放下碗筷,对慕容冲说道:“我去一趟林府。” 说罢,便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慕容冲忙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说道:“你打算去找黎焰吗?就算要去,也先把饭吃完了,然后我陪你一起去,不差这一……” “舅父已经被他们害死了,我不能再让小祁出事!”林若扬声,打断了慕容冲的话,神情里有几分焦急不安,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态度不甚好,遂压低了几分声响,软声道,“抱歉,少卿,我失态了。但是,事态紧急,我不能浪费时间。弯韵会挑唆沈府和太子府,与林府为敌,如果唐骜和九星那厢也出了什么问题,后果不堪设想。你好好吃饭,我去一趟林府。” 说罢,林若毫不犹豫地挣开了慕容冲的手,扬声吩咐冷夙备车,然后就带了幽草和竹萱去了林府。 慕容冲坐在书房里,看着小几上的一桌食膳,脸色黑沉。吃一顿饭就是浪费时间了吗? “啪嗒”,碗筷被泄愤似的扣在面前,他不由得想起了今日在太子东宫里,太子对他说的那些他当下毫不犹豫地认为是挑唆的话语。 但是眼下来看,林若不是相信黎焰更甚于他吗?林若不是重视林祁和林家更甚于他吗?韶妃邓歆,毒医唐骜,扬州白阙……林若又隐瞒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呢?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三十章 间有隙2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万幸,黎焰和林祁正在安泰伯府里,但这两人对于林若的突然到来,很是意外,尤其是看到对方脸上的凝肃神色后,更是心生不好的预感。 林若一入林府,便急急要跟林祁和黎焰去书房商议要事,幽草和竹萱记挂着林若没有用午膳,赶紧去厨房吩咐厨娘准备一些食物,以最快的速度送去书房给林若。 书房厚重的门被关上,绕到最里头的桌几旁,将一切试图窥探秘密的耳朵都挡在外头。 没有一句废话,林若便赶紧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包括就在来林府之前与慕容冲说起的对唐骜的疑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林若不得不承认,和弯韵的交锋,让她颇感心力交瘁,再与慕容冲商议的时候,又因为情绪左右,她自知眼下已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所以把诸般遭遇和盘托出,然后殷切的目光投向了黎焰,似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黎焰的身上。 黎焰一直认真地听着林若从头至尾,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追问了几多细节之处,而后便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仿佛是在沉思。 林若把所有的话说完,紧在心头的那口气却没有松下来,目光一瞬不动地看着黎焰,连带着她身边一脸瞠目结舌的林祁都觉得紧张起来,大气不敢出。 不知等了多久,久到林祁都觉得自己的脖子、腰身都有些发酸。 黎焰终于开口,用低沉温和的声音说道:“反间计。” 听到这个答案,林若迟疑了好一会儿,但脸上还是带着几分将信将疑,问道:“是吗?” 黎焰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我至少有八成把握。另外两成可能,在于谁能避过冷夙和紫电,认出你乘坐的马车。” 林若微微一怔,黎焰的思路,林祁十成十是跟不上的,但是林若不然。她冷静下来,在黎焰的提醒之下,慢慢地梳理心中的千头万绪,没有放过任何细节,然后眸光一凛,脸色沉寂,道:“是孟斌。” 黎焰点了点头,说道:“我也猜到了是他。能够认出你的马车,对你的行事方式算得上比较了解,手下又有可以跟九星、影卫这一系列高手抗衡的势力,三者综合,非他莫属。沈婉韵出身唐门,唐骁既然将她作为杀手锏,费了这么大的心力,将一个冷血杀手调教成一个言行举止上挑不出多少错处的官宦小姐,必然是将与唐骜有关的所有讯息都尽数吐露;而孟下去,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了林若。 跟在林若身边十年的老七,从前是孟斌手下黑甲卫中的一员,孟斌当时加入黑甲卫不久,起先也顾念旧情,跟孟斌递送过消息,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这些往来虽然在几年前已经断了,但身在千里之外的孟斌依然凭此获悉林若平日里的不少习惯;逢年过节之时,孟斌与林家这边也有礼尚往来,尤其是林若的生辰,每年都会送大批的生辰礼;更不要说,林若一直都是临摹孟斌的字帖,字迹跟孟斌的字风骨颇为相像,以及那块能够调动黑甲卫的墨麟令还在林若手中…… 孟斌对林若的心思,是司马昭之心,众人皆知的。 所以,孟斌对林若的了解,说是比慕容冲还要多上几分,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他却用这种方式,联手弯韵来设计林若,这绝对是犯了林若的逆鳞! 黎焰看着林若沉寂的面色,斟酌再三,还是再多补了一句:“太子在其中的推波助澜也不小。今日他请王爷去东宫,名为拦阻于你,但是我猜他一定跟王爷说了什么,可能……里面潜藏了什么暗示。但是可以肯定,这些话,跟沈婉韵和孟斌一定是统一过口径,综合他对王爷的了解以及孟就对你的了解,而王爷当下未必觉察到,但是,等你回府之后,与王爷两厢商议,合计之间,这些暗示便显现出来,王爷便在不由自主间,利用王爷对你的安危的关切考量,误导了你。” “误导我?” “对,误导你。”黎焰笃定地说道,旋即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紧,眉心不断皱紧,声音愈发低沉,“或许,连你慌忙赶来伯府找我,也是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林若心里一惊,看向黎焰。 林祁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忙不迭问道:“这能算计什么呀?二姐平日里不是经常回府里的吗!而且,二姐诸多事宜会找黎大哥你商量,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 黎焰看着林祁,无奈地笑了笑,摇头道:“你年纪尚小,还未成家。”说完这些,目光里带着些许担忧,看向林若,意味深长地说道:“有的时候,男人的心思,也如海底针。” 短短时间内,黎焰便将对方的阴谋猜透得七七八八,不负他的韬略智谋。 但是,就算是猜到了对方的算计,却无法想到一个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法——这才是这个计谋里最阴险的地方。 因为,它算计的是人心,人的嫉妒之心。 身为男人,没有人能大度到容忍一个对自己的媳妇有觊觎之心的人;而作为女人,也不可能当真做到她口中所说的全然不在乎。 这样的嫉妒,只要撬开一丝,就会无限地扩张、蔓延,把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吞噬,把两个人之间的缱绻消磨,直至——全部殆尽! 卑鄙至斯,阴险至此! 林祁最是冲动,尤其涉及到害了他爹的唐门,更是怒不可遏,重重地拍了一下紫檀木的桌几,大骂沈婉韵和孟斌龌龊下作、寡廉鲜耻,骂太子忘恩负义,妄为人君!而后,又安慰林若,表示相信姐夫不会是那样的人,要不然,他就跟黎焰一起到王府去好好教训慕容冲一顿,让他见识见识大舅子和小舅子的厉害! 林若的脸色发白,勉强挤出一丝笑,跟林祁说了几句话,聊表欣慰。然后,复杂的目光看向黎焰,最后,慢慢的,目光清明起来,带了一丝凌厉,说道:“纵有浮云遮望眼,也休阻我万里乘风,海阔破长空!” 黎焰细了细眼眸,眼中同样闪过一道凌厉的精光,郑重道:“风物长宜放眼量,你既然做了决定,那就好好谋划一下,将这些年来受的这些气,通通奉还回去!” ------------------------------------------------------ 小剧场: 林祁:(拍桌子)欺人太甚! 林谦虚影:败家儿子,这可是紫檀木的!很贵的!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三十一章 间有隙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一日,林若和黎焰、林祁一起在林家书房之中,一直商议到日暮西沉才离开的。期间,林若简单地用了些幽草和竹萱送过来的吃食,以慰藉饿了许久的口腹。出了书房,拒绝了林祁要她留在林府里用晚膳的提议,拐去黎府见了惜恩和胡蕴秋,稍稍说了几句话,然后便坐马车回王府了。 王府里的厨房,每日每餐都会精心准备好各种膳食,对于这一切,冯嫂已经颇为得心应手了。但是,今日送去书房的午膳,基本都没有怎么动,就被送了回来,听说是王妃有什么急事,着急忙慌地回了娘家,然后,王爷也没怎么动筷子,一大桌子的菜,怎么送过去的,又都怎么给送回来了。 过了晚膳时分,王妃还没回来,王爷也一个人闷在书房里,一直没有传膳,让一众人心里好是惴惴不安。 被众人推出去问询王爷何时摆膳的陶福,已经第三次被慕容冲赶出来了,不,确切地说,尤其是最后一次,陶福连书房都没进得去,而是在书房门外敲门扬声问询,才一开口,就被慕容冲从书房里传来的一声不悦的“滚”给骂走了。 “滚”回去的陶福在面对一众小厮仆婢垂询的目光时,脸色也很不好,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们散了,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好好司职,别过来找不痛快。 林若回到荣王府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景象,当然,鉴于她的脸色也不是太好,一路上见到她的小厮仆婢也都是直接问了声安,然后就赶紧溜了。 幽草和竹萱都是面面相觑,直到陶福过来,见到了终于回来的王妃林若,赶紧苦着脸,把事情都禀明了,眼巴巴地指望着林若去劝劝书房里的慕容冲用晚膳。 “王爷也没吃?”林若淡淡地说道。 “是啊,王妃您离开后,王爷就没动筷子,直接让撤了午膳,一口没动呢……”陶福苦着一张脸,蓦地一愣,然后道,“也?王妃,莫不是您也……” “这不是明摆着嘛!”幽草最快,没好气地抢过话茬,“王妃匆匆忙忙回了一趟伯府,午膳没来得及吃你不知道吗?现在匆匆忙忙地赶回来,没在伯府里用膳。你个没心肝的,王妃平日里对你这么好,你就只记着王爷没吃饭,没看到王妃饿得脸都发白了吗?” 一番伶牙俐齿,说的是理直气壮,陶福登时就无言以对,看到林若发白的脸色,当真信了幽草的责难,不住地自责。 林若淡淡地说道,语气里还确有几分虚弱之感:“行了,你去吩咐厨房备膳吧,送到……” 陶福见林若顿了顿,忙说道:“王爷在书房。” “那就送去书房吧,跟王爷说一声,我去换一身衣裳便过去。” “好嘞!” 少顷,林若回房换了一身衣服,由幽草扶着去了书房,慕容冲依然坐在中午用膳时的那个位置上,闻声,看向林若,却是相顾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舀了一碗汤,放在林若面前,说道:“先喝点汤。” 林若淡淡地应了一声好,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两人谁也没有提中午时候的不欢而散,彼此间的话语也少了,而且很是简洁。这种诡异的气氛就在书房里荡开,一直到晚膳用完,陶福带着人把盘碗都撤了下去。 冯嫂那厢瞧了之后,发现两位主子相较平日里吃得少了很多,眼里的担忧依然。 良久的静默后,慕容冲率先开口询问:“黎焰怎么说?” 林若神色恬淡地回道:“派人暗中调查,让我和小祁这些日子都少出门,注意安全。” 慕容冲“哦”了一声,声音波澜不惊,然后看着林若,迟疑了少顷,才道:“若是人手不够,我让无咎和无踪过去。” 林若摇头道:“如果真要抽调人手,就让无踪去吧。无咎必须跟在你身边,时刻保证你的安危。”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但还是补充了道:“这一回,较之三年前,他们肯定更加来势汹汹。” 慕容冲看向林若,应了一声,然后握拳的手紧了紧,顿默良久,才说道:“你打算自己处理这件事吗?” 慕容冲刻意重咬了“自己处理”这四个字,看着林若的目光一瞬不动,灼灼逼人。 “若是她解决不了的事情,我自然会帮她解决;若是她能解决的事情,我只要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就够了。” 这是最初的时候,林若对慕容冲动心的理由,慢慢地,变成了林若和慕容冲之间不成文的约定。但是此刻,慕容冲说出这句话,心境却全然不同了,那是一种不能获得自己心上之人的信任的愤懑,因为她所谓的“自己解决”,并不是她自己出手去解决,而是让另一个人相帮,而这也意味着那“另一个人”在她心里的位置,显然比他要可信任、可依赖的多。 林若听着这句话中的弦外之音,心里也不甚舒服,但她还是……固执地点了点头。 因为这关系到林家的存亡,关系到林家上下每一个她在意的人的安危,这其中牵涉的盘根错节、千丝万缕的关系,到现在,她还是没有办法尽数对慕容冲说出口,尤其是——在面对弯韵的突然回归之后。 还有一层原因,也是为了慕容冲,为了手握重兵、战功赫赫,被无数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慕容冲。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更加凶险,让他置身事外,至少能够在这场旋涡里保全一个人。 因为在乎,因为喜欢,不,是因为爱! 爱上一个人以后,会下意识地把好些东西都默默地藏在心底,不敢再表现给对方知晓。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被自己喜欢上的那个人。 所以,她不是不信任慕容冲,而是不愿意让他去冒任何风险。 若是和盘托出,慕容冲也许会选择站在她那一边,也许还会把一些凶险的事揽到自己身上,这是她最不愿见到的。 她一直都很惜命,但是面对致命的危险,她的选择同三年前一样。 因为,他是她的命!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三十二章 间有隙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在林若固执地表明了自己的坚持之后,慕容冲没有再多问什么,也没有再多坚持什么。 两个人的关系,维持着一种很微妙的诡异,好像所有的一切都维持原样,他的体贴关怀,她的事事上心,但是两个人之间,却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似的,明明仍然是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但是一天下来,相互之间说的话,总共加起来,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待到了三月十七日,林若明面上的十九岁生辰。 有双重孝在身的林若如其当日在麟德殿里说的那样,并没有办生辰宴,而荣王府里也是一切如常,甚至是连生辰都不打算过的样子。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三天前,八公主熙姀诞下了一个女儿,小名“雨儿”,而这一日正是小丫头的“洗三”,也就是出生的第三日,林若和慕容冲都去了左相府里道喜。 三朝洗儿,洗涤污秽,消灾免难,祈祥求福,平安吉利。 国丧期里,这个小丫头的诞辰之喜、洗三之礼不能大办,所以罗喆和熙姀向明宗皇帝请旨,只请了寥寥数位关系至交的亲眷好友,在府里吃一顿便饭。不过,得到消息,往左相府里送来道贺礼的,仍不在少数,也是看着帝后与左相的面子上的。 罗喆请了三位至交友人,而熙姀则是只请了林若和慕容冲两人。 受前朝民风开化影响,东鲁重男轻女的观念明面儿上并不甚盛行,但是背地里,依然如是,尤其是在富贵权势的两极。如同一条两头高中间低的弧线,越是位高权重、富贵豪奢之家,越注重子孙的长幼嫡庶;同样的,越是在贫困交加、生计为艰之家,越是重男轻女。区别之处在于位高权重、富贵豪奢之家,对女儿也重视,但相较之下,更重视儿子,是以有“母凭子贵”之言。倒是处在两极中间的人家,反而没有那么注重这些。 罗喆请来的这三位至交友人,皆是高门大户家中子弟,是嫡子但皆非嫡长子,肩身之上没有那么重的光耀门楣的责任,多了几分纨绔意味,才颇为志趣相投。但是这几人,也是多少受到一些影响,隐晦地为罗喆第一个孩子竟然是女儿身有些惋惜。 一直在旁端坐的慕容冲,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罗喆不是蠢人,在听出几位友人话语中的“弦外之音”后,登时变了脸色:“不论儿女,皆是熙姀费劲千辛万苦为我诞下的孩儿!我家夫人原本是金枝玉叶,委身下嫁于我,已是我之大幸,如今又含辛茹苦怀胎十月,鬼门关前走上一遭,为我诞下孩子,你们却说出如此话语,当真是我平日里错看了你们!” 一怒之下,竟是隐有让人逐客离去的态度! 那三人当即懊悔迭迭,尤其是觑见荣王爷不悦的神情。罗喆背对着慕容冲不曾瞧见,但是他们三个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忙不迭地向罗喆致歉。 罗喆冷哼了一声:“这些话,勿要再说,尤其是在熙姀面前!你们三个,呆会儿若是再说出什么让我家夫人生出不悦的话,休怪我翻脸无情!” 那三人当即应好,两两相视,再用余光觑向荣王爷稍稍舒展开的眉头,心里松了口气,却是再也不敢胡言。 殊不知,此时林若和熙姀刚好走到了外头,正好听见了罗喆这一番宣言。两人相视挤眉,然后放轻了脚步,退了开去,寻了一处僻静无风的廊下,遣退婢女,说了几句悄悄话。 “罗喆待你……如何?”林若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番片面之见,而对罗喆的为人下论断。毕竟,那屋子里,慕容冲也在,罗喆若是因为慕容冲在场才说出这一番话,便是心思狡黠活络之辈,算不得良配。当初她一番心思,促成了熙姀和罗喆的姻缘,便是害了她。 “他一直待我极好,每天都想着法子让我开心,”似是为人母,熙姀的性子也与从前变化了一些,不过是刁蛮之气褪去了些,但是那份天真欢愉,却没有减少,较之她闹着不肯奉旨成婚时还多了几分,“父亲和母亲来瞧雨儿的时候,面上也是欢喜的,嬷嬷偷偷告诉我,是文衡私下开解了他们许久,甚至放言,二老要是惹得我心有不快,他便带着我们母女搬回公主府去住。” 文衡是罗喆的表字,而嬷嬷是熙姀出宫之时陪她出嫁的乳娘,一直都极疼她的。 听到罗喆当真是一心向着熙姀的,林若心里也是真心为她高兴的。这大半年来,各种各样的繁琐杂事令她焦头烂额,再加之重孝在身,怕给熙姀带来晦气,一直都不曾来看她,心里有些愧疚。 熙姀笑着握住了林若的手,说道:“四嫂,多亏你当日劝解我,让我能想明白。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别担心我了。倒是前些时候,六皇姐她……” 提起嘉姮,林若的脸色登时一变。 熙姀赶紧住了口,致歉道:“四嫂,我,我不是故意提的,我只是,我只是……” “没事,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林若拍了拍熙姀的手,浅笑着安慰她,“皇上已经把嘉姮禁足在府里,让她反思己过了。我最近确实麻烦缠身,不过你别担心,我应付得了,应付不了,还有你四哥呢!你呀,好好照顾雨儿,好好跟罗喆过日子,这段时间别让我分心来担心你,就好了。” “我知道的,四嫂,”熙姀捣头如蒜,“我肯定不给你添乱。” 熙姀自是知道自己的斤两,从来都是她找林若帮忙想办法的,四嫂那么厉害,四哥也那么厉害,又对四嫂那么好,肯定能把所有问题迎刃而解的! “好了,你身子还虚着,这里虽然没风,却也还有春寒入骨,别落下病根了。” “嗯,好。”熙姀从善如流,她向来都是最听林若话的,“那我让梅妆去跟文衡说一声,咱们去厅堂吧。父亲、母亲还有兄嫂,应该都在那头了。” “嗯,走吧。” 两人招回了贴身婢女,手拉着手,慢慢地往厅堂而去,那里,一桌小小的洗三宴已经摆好,慕容冲和林若的身份是最高的,但是主位还是由左相与夫人端坐,他们二人坐了主宾之位。一顿饭,吃得不算其乐融融,却也是分外和睦融洽。 饭毕,闲话一二,慕容冲和林若便告辞回府,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荣王府里,有一位“贵客”却已恭候多时,带着他精心准备的礼物,等候着这两位回来。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三十三章 间有隙5 - 女商枭 - 陆小飘 荣王府,正堂。 作为王府的管家,陶福礼数周全地将孟斌迎到府里安置好坐下,让人端茶递水,送上精致点心,带着笑容,陪着这位来自泽国的使臣说着话。 在他们面前的地面上,摆着三口鎏金大木箱,是这位泽国的恭王爷送给荣王妃林若的生辰贺礼。哦,外加一个一直自己抱着、不肯让别人碰的小叶紫檀木匣! 他这个管家的职责,是礼数周全地应对每一个来王府的客人,不能丢了荣王府的颜面,当然,也不能让人拂了荣王府的脸面! 可是,面对这位恭王孟大爷,他可真是颇为头疼!明知对方是上门来挑衅找茬的,明知对方是厚着脸皮来找自家王妃、膈应自家王爷的,但是人家的身份可是泽国来东鲁的使臣啊!一个处置不好,会影响两国邦交,严重的话,还会引起两国交恶、兵戎相见! 更何况,人家是来送礼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不能打送礼人! 呃,就算要打,也得是他们家王爷动手,而他陶福区区一个王府管家,说到底,终究只是一个下人,没这个能耐,也没这个胆子。 他有的胆子,只有——笑脸相对,好好说话!特别是在应对这位孟大爷拐弯抹角地打听自家王妃行踪、喜好和平日里会做些什么事。 “恭王殿下真是说笑了,主子们的事,哪是我们这些下人能随便打探的?”陶福得体地笑着,回答道,“王妃平日里都是跟王爷在书房里,没有吩咐,我们都是不敢打扰的。” “是吗?”孟斌挑眉笑着,用杯盖拭了拭茶沫,道,“这么说来,阿若和荣王爷之间的关系颇好咯?” “这是自然的。” “那怎么阿若的生辰,王府里却没有丝毫准备?”孟斌眼见陶福要解释,兀自抬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继续说道,“我知道今日他们去左相府里,给八公主诞下的女儿庆贺洗三了,你方才说过了。只是,晚膳他们还要回来的吧?就算是因为阿若有孝在身,但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准备吧?生辰,一年只有一次。这荣王爷,对小若也太不上心了吧?” 陶福听孟斌一口一个“阿若”,心中恼怒,那是他们家王妃啊!是荣王爷的正妃,荣王府的女主人!除了和自家王妃关系好些的女眷,其他直呼林若为“阿若”的,除了他们家王爷,就只有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极好的苏慕禹和几同亲兄长的黎怀瑾了。其他人,多是以“敏慧”来称呼林若的。 而眼前这位孟大爷,分明就是故意的!在荣王府的地盘上,故意亲昵地一口一个“阿若”,甚至用“小若”这种更亲昵的称呼,这是挑衅,挑衅啊! 可是,陶福就算明知这是挑衅,却也敢怒不敢言! 孟斌却仿佛全然不觉有何不妥,不徐不疾地往下说,语气里带着几分问责之意:“而且,堂堂荣王妃的生辰,竟然只有靖平侯苏府、镇南候曲府、安泰伯林府和三公主府送来贺礼,啧啧啧,往年给阿若送生辰礼的,那可是源源不断,今年却是这么寒碜,莫不是荣王爷在朝堂之上与人不善,以至于让阿若也被人看轻了?” 说话间,有个小仆跑了过来,跟孟斌行了礼之后,然后就对着陶福轻声耳语了几句。 见陶福稍稍松了些劲,孟斌猜测,应该是慕容冲和林若回来了,眼中不易觉察地露出一丝诡谲的阴戾之色,耳中听着脚步动静,把握好时机,责难慕容冲的声音更是扬了几分:“以小若的家世财力,见过多少好东西,外人送的生辰礼多少,她是不会计较的。只是,为人夫君的,却什么都不准备,偌大的荣王府里,一点过生辰的喜气都没有,未免也太失职了吧!小若从小在林府里,就有长辈的疼爱,嫁作人妇,也是该被人当作掌中明珠来疼惜的。若是不懂得疼惜,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 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慕容冲牵着林若,一脸黑沉地看着正堂里大喇喇地坐在主位喝茶、嘲讽的孟斌。 孟斌毫不退怯地迎上慕容冲不善的目光,挑眉讽笑:“当然是不如换个会疼她的夫君咯!像你这种暴殄天物的,难不成还留到明年吗?” 听到孟斌如此直白的话语,陶福登时哆嗦了一下:知道太多,会不会被灭口啊! 慕容冲毫不客气地哼笑一声:“如此说来,恭王一定是对家中妻子体贴备至、关怀入微咯?本王怎么听说,贵国太子曾在朝堂上为恭王你的正妻请封恭王妃之位,却被你屡次阻止了?连一个名正言顺的封号都不吝于给,这便是恭王对待发妻的‘体贴’和‘疼爱’?” 恭王自两年前入朝之后,逐渐接手孟九公的部分权职之后,也步入了泽国朝堂的勾心斗角、党派相争。这位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只会借孟九公之势做生意的闲散王爷,甫入朝堂,便是令人惊异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见谁都是三分笑,逢人便有几分交情,谦恭有礼,无愧于他的封号,让人很难挑的出错处。 但唯有一点,这位恭王,从未携妻出席过任何公开场合,平日里也不见其妻陶惜君与京城里的女眷有任何往来,更甚者,便是在太子为陶惜君请封恭王妃的头衔时,直接拒绝了。也是在那时起,大家才知道,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嫁于孟斌多年的陶惜君,竟然仍是没有名副其实的“恭王妃”称号,所谓的恭王妃,似乎只是大家以为陶惜君是嫁给了孟斌为正妻,所以自然而然便以为她是了。 这件事在泽国引起不小的轰动,但是,很快被孟斌以凌厉的手腕镇压了下来,朝野内外也才发现,这位恭王,虽然逢人便有三分笑,当真不是个善茬,手段之狠绝厉辣,较之孟九公更甚!于是,再无人敢公开提及此事。 但是没想到,慕容冲竟然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当着他的面,提了出来。 孟斌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而慕容冲眸光凌厉,也是毫不示弱地回瞪了过去。 双方之间,目光相触,竟仿佛有雷火相迸,方寸之间,谁也不敢贸然进入他们身边方圆之内。哦不,有一个人除外——林若。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三十四章 间有隙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面色从容,握了握慕容冲的手,轻轻道了句“来者是客”,但见孟斌面色稍缓,脸上露出得意而挑衅的笑容的时候,下一句吩咐冷夙和陆溟,把恭王送来的贺礼打开。 这是一种很失仪的做法,甚至带了几分下人脸子的羞辱意味——那是一种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态势,挑剔奚落送来的礼物。如果是平辈之间,该是由送礼者命人打开送来的礼匣,一一介绍礼物的来由、用意和价值。 孟斌带来的几个手下,皆面有不满之色,他们试图阻止的,可他们的动作根本没有冷夙和陆溟来得快。脸上的不悦更加浓厚,但是,被自家主子发现之后狠狠地瞪了几眼,顿时不再作声了。 “砰、砰、砰”三声,三个鎏金大木箱的盖子被用力掀开,露出了里头的贺礼,林若登时变了脸色,阴沉如水。 “恭王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若指着那三口大箱子里的贺礼,声色俱厉。 一株鲜红如血的血珊瑚,一尊红玉髓雕琢的百子嬉戏摆件,和一架深紫红色的酸枝木画屏,画屏上,赫然是一个个各式各样的“喜”字! 三件东西,皆是价值连城的珍惜物件儿,但是,偏偏都带着刺眼的红色! 鲜红,大红,紫红!百子嬉戏,是讽刺她嫁给慕容冲四年却没有诞下子嗣吗?还有最后那一件画屏上,满满当当的“喜”字! 要知道,林若现在是重孝在身,尤其是她的舅父,白日孝期还未到,孟斌便让人送来了这三件红艳艳的东西,还给她送了一画屏紫红色的“喜”! 这哪里是来上门贺生辰送礼的?分明是来寻衅、滋事、结仇的! 孟斌也是有些意外地看着木箱里的东西,“这、这”的说不出话来。他压低声音询问手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几个手下也都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 这贺礼,是孟斌亲手准备的三份厚礼,其一乃是一尊高僧开过光的青琉璃佛塔;其二是泽国皇帝,也就是他的叔父亲封的广德禅师亲手抄录的三卷佛经,《大威德消灾吉祥陀罗尼经》、《大佛顶首楞严经》和《阿弥陀经》;其三是一屏黑檀木雕琢的千福画屏。 怎么会,怎么会都被人掉了包?! 有是被谁掉了包? 什么时候掉的包!! 看着林若气得铁青的脸,孟斌不知该怎么解释。详说原委,但是,这贺礼都是他准备、他的手下看守着的,从驿馆到荣王府,都由他的手下搬运抬送,半点都没有离开过他们的视线;说这些贺礼是被人掉了包,但是,血珊瑚、红玉髓、酸枝木花屏的价值,都不是普通人家能够买得起的,谁会花这么大的力气,赔上这么大一笔钱财,用这三件稀世珍品来掉包他准备的贺礼? “滚。”林若恨恨地盯着孟斌,但还是尽量平静地说出了这个字。 “阿若,你听我说,这,这……” “滚!你给我滚!!滚——!!”林若暴怒地打断了孟斌的话,气得浑身发抖,眼露红色血丝,一手指着正堂大门,一手紧紧握拳,厉声呵斥。 没有见过林若这副歇斯底里喊着“滚”字的模样。 哪怕是从前,她与顾庭、顾漫妮之间交锋,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用阴阳怪气的言辞相激;那日在宫里,嘉姮如此羞辱于她,是她在人前最盛怒的一回,但那一次,她也不曾像今天这样情绪失控,好像是看着有累世仇怨的仇人,仿佛下一刻,就会暴起拿着一根棍子,往对方身上狠狠地抽砸,或者拿起一把锋利的刀子,往对方身上狠狠地捅上十七八个窟窿眼儿。 所有人,都被林若的模样吓呆住了,幽草僵在原地,手脚无处安放,陶福瞠目结舌,像是一尊雕像,连一向痞里痞气的陆溟和从来冷着脸的冷夙,都露出了鲜少的惊讶。 孟斌和他的一众手下,也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慕容冲是最先回过神来的,扬声道:“陶福,愣着做什么?送客!” “哦,哦!”陶福被慕容冲一斥,回过神来,没好气地说道,“恭王爷,请吧!” 说完,瞄见了桌子上还有一个小叶紫檀木的匣子,忙拿起来,递到孟斌面前。 孟斌伸手,拿过那个价值不菲的小叶紫檀木匣,手指捏紧,他现在仍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精心准备的礼物,都成了这副模样,那血淋淋的红色,分明是在往林若的心头上扎刀啊!难怪林若会这么生气…… 不,还有一件,他手里的字帖!他从未离手,不会出纰漏的! 想到这里,孟斌把手里的小叶紫檀木匣递过去,试图做一些挽回,一边打开匣子,一边说道:“阿若,你别生气,我,我还特地准备了一件……” 话音顿住了。 那只不曾离手的小叶紫檀木匣里,放着的,不是他准备的用来刺激慕容冲、挑拨他们夫妻关系的字帖,而是一棵红彤彤的血灵芝! 红色,又是红色! 若是平时,这一支珍贵的血灵芝,是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不惜砸下重金的珍稀药材,可是现在,却成了一道催命符!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孟斌整个人再次僵住了。 气得浑身发抖的林若,慢慢地抬头,仿佛这个动作,抽空了她的全部力气。她死死地盯着孟斌,然后抬手,拿起了那颗血灵芝,声音也因为怒极而发颤:“孟子翊,这就是你特地准备的贺礼?”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一个一个地咬出来的。 孟斌慌了,他真的慌了。 接着,拿棵珍贵的血灵芝,被重重地扔到了他的脸上,接着,是林若抄起了那个小叶紫檀木匣,像是疯了似的,狠狠地砸在孟斌的身上,伴随着更加歇斯底里的“滚”,然后一路追打着狼狈带着贺礼逃走的孟斌及其手下,身后跟着回过神来的慕容冲、幽草、陶福等等一连串的人,一直到荣王府的门口,在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顿住,“噗”的吐出一口血,然后无力地往后倒去。 “阿若!” “小姐!” “王妃!” 一连串的惊呼出声,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便是慕容冲脸上青筋爆突,厉声呵斥陶福:“快,快去请太医!”然后抱起嘴角挂着血丝不省人事的林若,往府里冲去。 与此同时,在靖平侯苏府,苏慕禹正一脸嫌弃地看着面前的青琉璃佛塔、佛经、福字画屏和字帖,啧啧两声,跟曲潇湘吐槽道:“这个泽国来的恭王,也太小气了吧?就这么点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手?就偷这么点破玩意儿,我都觉得有负我天下第二盗的威名!” 而曲潇湘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一个刑部右侍郎,去人家家里当贼,很光荣吗?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三十五章 萧墙恨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件事,闹得不可谓不大。不过一天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汴安城,也传到了明宗皇帝的耳朵里。泽国的使臣,恭王孟斌,在荣王妃生辰当日,亲自送了精心挑选的相当“喜庆”颜色的贺礼,把荣王妃气的怒急攻心,昏迷不醒。 孟斌当然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让黑甲卫调查发现,那血珊瑚是出自于陆家的;而那血灵芝和红玉髓百子摆件儿,则是太子侧妃沈婉怡的私藏,尤其是后者,是在她诞下龙凤胎的时候,两广那边送来的贺礼的其中一件;至于那喜字屏,则是国丧期之前户部尚书沈狄的幺子沈让娶妻,新娘子带来的嫁妆中的一件。这意料之外的结果,让孟斌更加搞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慕禹是江湖第一神偷裴一空的弟子,这件事,可不是谁都知道,但慕容冲是。可是,当他怀疑到苏慕禹身上,并且私下质问的时候,苏慕禹却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甚至兴致冲冲地问他与失窃、掉包有关的所有消息,试图饶有兴致地去反推那个盗贼的作案手法。 这情形,让慕容冲自己也有些疑惑了,莫不是他猜错了,这并非是林若的苦肉计? 而这件事捅到朝堂之上,正当沈狄和太子义愤填膺地痛斥偷盗之人竟然如此之高,要加强京城布防之时,却是有人提出,最近荣王妃似乎很不顺遂,总有人不断地对荣王妃下手。 这个提出怀疑的人,是邱隘,没有在太子、烨王、煊王的派系之争中做出任何表态站位、但身份地位却依然岿然不动、仍然受皇帝信任的首辅邱隘,也是朝堂之上出了名铁面无私、耿直不屈的倔脾气首辅阁老邱隘。 明宗皇帝不由得想起,林谦去世,林家一直受到诸多针对,而在林若雷厉风行地以林家少小姐的身份出面、为十五岁的林祁把持局面,不惜以荣王妃的身份拼命压制那些蠢蠢欲动、试图将林家瓜分的贪婪者……这背后没有朝中之人的推波助澜,他是不会相信的。 就在前不久,在皇宫之中,他的女儿,六公主嘉姮便不知是受了何人的唆使,当众给慕容冲难堪,给林若难堪,说她生不出孩子;眼下,又是泽国来的使臣孟斌,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精心”准备了生辰礼,挑衅上门。 这个恭王爷,在两年之前才入朝,而在这之前,好像是经商的吧? 林家日进斗金的风花雪、摘星楼、绮兰香,为避风头,现在都还闭门未开张做生意吧? 对了,前些日子他下旨惩罚嘉姮的时候,皇后受娴妃之托给她求了情,当时还提到了林若,说敏慧那丫头的身子骨真是太差了,成婚这么多年,还没有诞下子嗣,说荣王慕容冲是誉王留下的最后一点血脉,若是当真断绝了,实在有些愧对早逝的誉王和誉王妃,说等国丧期过去之后,要不要给慕容冲择一二侧妃和几房侍妾,毕竟慕容冲也是皇后抚养长大的,说起来也算是半个儿子了…… 下朝之后找来了太医局的判局程铭和太医刘铉逸,向他们了解林若的情况,却得知林若的情况并不太好,近半年来忧思郁结,伤心过度,又连番急怒攻心,以致吐血昏迷,身体孱弱,气血两亏,一场大病免除不了。 当问及程铭和刘铉逸,林若是否当真难以孕育子嗣时,程判局支吾再三,给了个并不确定的答案,倒是刘铉逸,却坚称林若尚且年轻,养好了身子,生养并无大碍,哪怕是现在也并没有诊断出林若无法生养啊! 但明宗皇帝也就是这么问了一句,然后便没有再说任何话,便把程铭和刘铉逸都打发走了,偌大的御书房里,就留下了老太监陈贯在旁边伺候。 “陈贯啊,”不知过了多久,明宗皇帝才开口,缓缓地说道,“若是朕真的让少卿纳一个侧妃,以敏慧的性子……” 话没有再说下去,在陈贯惴惴不安不知该作何回答的时候,明宗皇帝摆了摆手,也没有让他回答的打算。 “娘亲这样性子的人,若是不喜欢一个男子,是不肯替他生儿育女的。娘亲心里,应该是有皇上您的,只是,皇上您是天子,普通男子对一女子专情,那是那位女子修来的福分;但是天子对一人专情,却未必是幸事。所以,娘亲她……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顾庭。” 这是当初林若对明宗皇帝说的话,让明宗皇帝意识到,不管是林鸢儿,还是顾漫希,亦或是林若,这母女三人的性子,都是一样的倔强,惟愿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只可惜,他自己成不了林鸢儿想要的一心人,而林鸢儿自己选择的顾庭,最后也往府里收进了不少侍妾通房;顾漫希,也许是因为她去的早吧,但是刘铉逸为她独守三年,未纳任何一个女子,然后才续娶了薛氏,仅续娶了一人。 说起来,林若算是她们母女三人仅存的能与一心人相守的一人了啊…… 但是,当年,慕容冲的父亲慕容铎,为他的登基屡次涉险相救,然后又更是为东鲁立下汗马功劳!可惜,慕容铎英年早逝,誉王妃亦是悲痛之下早产麟儿,香消玉殒。 慕容冲是他们唯一剩下的血脉啊! 如果慕容冲无后,等他百年之后,又有何脸面,去见慕容铎夫妇俩呢? 但眼下,林若的身子当真是瞧着不大好,忧思郁结,伤心过度,急怒攻心,吐血昏迷。等她将养得好些了,再去跟她说一说这事?这丫头是个能忍的,把委屈都埋在心里,只怕是身子更是吃不消了! 慕容铎就留下慕容冲这个儿子,林鸢儿又何尝不是只剩下了这么个女儿呢? 明宗皇帝叹息了一声,看了一眼案牍上一摞摞的奏折,愈发觉得头疼。索性把笔一搁,起了身,出了御书房四处走走,不自觉地就去了沁梅宫的方向。 这些年来的习惯,一旦心情不顺,便会到娴妃那里,让她陪着自己说些话,如今却是忘了引着嘉姮的事,娴妃也被他罚了在沁梅宫里静思己过呢! 正打算脚步改个方向,没想到沁梅宫里的小宫女倒是眼尖,呼啦一下就跪下,磕头行礼,于是,明宗皇帝便也不再改动方向,进了沁梅宫。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三十六章 萧墙恨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孟斌这厢,黑着脸,听着黑甲卫的回复,脸色愈发阴沉。偏生太子府那边,在太子下了朝之后递了消息过来,责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 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 他还想问太子呢! “主子,属下倒有一层猜测,”黑甲卫的头领墨愔说道,“您说,会不会是林姑娘那厢自己设下的苦肉计?” “你说什么?”孟斌听到此节,登时横眉怒对。 “主子,林姑娘的小表弟和从前跟主子您做生意的黎先生,都没到咱们这里来闹腾呢。再加上,林姑娘手底下的那些人里,说不准真有……” “你特么的给我住嘴!”孟斌声色俱厉,当即驳斥,“东鲁的皇帝连太医院的判局都派过去了,她还在荣王府里昏迷不醒呢!苦肉计?有这么下狠手对自己的吗?你急火攻心一个给我看看,你昏迷两天还不醒给我看看!” 孟斌气得胸膛大起大伏,愤恨之下,把手边的瓷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和碎瓷片溅落一地。 墨愔当即单膝跪地,低头认错:“属下知罪,是属下妄测了。” 孟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现在真的是又气又恨,气手下这群废物,到现在还查不出个蛛丝马迹,气眼前这个墨愔是个蠢货,竟然会怀疑这件事是林若自导自演;同时,恨自己害得林若昏迷却无法去探视关怀。 看到跪在地上的墨愔,孟斌没好气地说道:“林祁那个冲动的小子,要不是黎焰拦着,他会不来?可他要是一来,哼,安泰伯府又得受多少弹劾?落上一个影响两国邦交、羞辱他国使臣的罪名,他们就是有理,那也没理了!” 墨愔心里腹诽自家主子,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为安泰伯府会不会被弹劾操心,当真是为红颜冲昏了头脑,只怕就算是林祁找上门来,自家这位主子也不会还手的吧?那可是主子最心爱的林姑娘最心疼的弟弟呢!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嘴上却附和:“主子说的是。” “李昶、沈狄、陆良甫他们,难道就没有个合理的解释吗?” “主子,他们也是在事发之后才发现东西丢失了。”墨愔面色沉寂,“因为是国丧期,未免招惹麻烦,这几家都是命人把东西收进库房里,所以未曾发现。” 闻言,孟斌的面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墨愔想了想,然后补充道:“主子,除却那颗血灵芝,是唐门示好,由弯韵姑娘送给太子侧妃沈氏的之外,这其他的三件,血珊瑚、红玉髓百子摆件儿、喜字屏,见过的人不少,所以林姑娘被……被气着的消息一传出来,不少人便已开始议论这事儿了,因此,朝堂之上,东鲁的太子和户部尚书无法抵赖。” 有三件贺礼的来历被曝光了出来,最后的这一件——血灵芝,自然也藏不了多久,就被查出是归谁所有了。 这也是让孟斌想不通的关键点,是该说这个杀千刀的贼人眼光毒辣,挑中了这么价值不菲的三件珍品李代桃僵,还是该说这个贼人心思缜密,用心险恶,挑了三件知情人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谁家的珍品宝贝…… 尤其是他一直自己保管的小叶紫檀木匣,究竟是什么时候,里面的字帖被换成了一株血灵芝的?是他的身边出了异心之人,还是有一个妙手空空偷换物件无形的高人? 不管是哪一种,能在他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贴身的东西换了,那下一次,会不会在他全然不知情的情形下,了结了他的命呢? 这种猜测,让孟斌心底生出无尽寒意。 正胡乱猜想之际,有个黑甲卫回来复命:“主子,林家的那位少爷和黎先生去了荣王府,不知怎的,就跟荣王爷起了争执,黎先生和苏侍郎帮着劝架,苏侍郎被林家少爷打了一拳,离开的时候眼周一圈青黑。” 孟斌皱眉,面露不悦:“让你盯着荣王府,是让你打探阿若的情况,不是让你……等等,盯着荣王府的人,不是墨云吗?” 黑甲卫当即说道:“属下是被安排盯着安泰伯府和黎府的。” 孟斌眉头皱得更紧:“我什么时候安排了人盯安泰伯府和黎府?” 那黑甲卫也是一愣,目光看向了墨愔。墨愔赶紧跪下,说道:“主子恕罪,是属下擅自做主让墨玖和墨纹去盯的安泰伯府和黎府……” 因为他怀疑,林若用了苦肉计。 孟斌的眸色幽深,一字一顿,阴沉的说道:“擅、自、做、主?” 他手底下的黑甲卫头领,也会擅自做主了?那么他备下的贺礼被人唤了,是不是也是手底下哪个人的擅自做主?一个两个的,哪天,他的命,会不会也被他们擅自做主了呢? 孟斌的眼神愈来愈狠厉阴冷,墨愔和墨玖皆是后脊发凉。 “自己下去领罚吧。” 冰冷的声音,仿佛是从千年冰窖里出来的。 墨愔和墨玖背脊一僵,然后垂首,利落地应了一个“是”字,便退下了。 房间里,就剩下了孟斌独自一人,整个人被一团阴鸷的气息笼罩着,不断地思考着,究竟是谁做下的这件事? 没有线索,就换个角度想一想。孟九公教过他,想要知道谁是凶手,就要仔细地分析分析,这件事究竟对谁有利,越有利,便越有可能是凶手。 当然,还不能排除某些丧心病狂之人,做出损人不利己之事。 只不过,贺礼被偷换这件事,从幕后之人特意挑选的三件东西来看——血珊瑚、红玉髓百子摆件儿、喜字屏,这些东西的分量和他原本准备的贺礼相差不多,又是不少人知道这些东西是属于谁的,而且还都是带着“喜气”的红色,用心之险恶,城府之深沉,思虑之周全,并不像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所能做到的。 排除了“损人不利己”这个可能之后,那便是要找出这件事情发生后,对谁最有利。 按照计划,在六公主嘉姮被皇帝严惩之后,皇后会顺势借此机会,向皇帝进言,为慕容冲纳侧妃、侍妾之事;如今林若昏迷不醒,如果卧病不起,那么往慕容冲身边塞人便更加顺理成章起来。 这件事,他,太子,沈狄,乃至烨王,都因为贺礼之事,引起了明宗皇帝的疑心;林若身体情况雪上加霜,林家缺了庇佑…… 如此梳理一番之后,获利最大的人,便只有一个——沈、婉、韵!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三十七章 萧墙恨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孟斌把怀疑的矛头指向了沈婉韵,但是却没有跟她挑明,这其中的弯弯绕其实颇容易想透,两人本就没有多深的交情,不过是利益使然。 他想要的是林若,但是林若的存在却让沈婉韵如坐针毡;同样,沈婉韵要的是慕容冲,但是慕容冲的存在让他如芒在背。 这一场合作,本来就是有诸多冲突在其中。 只不过,他们都以为,彼此能够暂时遵守划下的道儿来,勉强相安无事到合作结束。 可惜,他还是高估了沈婉韵的信用! 裂痕一旦生出,便会愈发地拉大,彼此之间的合作,便不会再那么“亲密无间”,相谈之中也多了几分虚意逢迎。 林若这回真的是气狠了,昏迷了三天,才幽幽转醒,这个人也是虚弱得不行,将养了一整个月没有出门,才堪堪传出好了一些情况好转的消息。 而在这一个月里,因为明宗皇帝的重视,来探视的人不少,但能见到林若的却不多——荣王爷慕容冲彻彻底底地扮了一回黑脸,把所有林若见着、听着有可能生气的人通通拒之门外,孟斌、沈婉韵之流,更是连王府大门都没让进。慕容冲和林若之间的关系,倒也是融洽了不少,先前的隔阂似是消弭无形了。 当然,也得益于明宗皇帝的重视,这些日子以来,到林家铺子里闹事的人少了很多,前番找林家麻烦的那些个幕后主使,都被明里暗里敲打提点了,让他们明白他这个皇帝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 皇帝突然的圣眷,让林若隐隐有些不安,但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没有再入宫谢恩,直到四月廿七日,林若递了牌子入宫,叩谢皇恩,同时提请去慈恩寺,为母亲、舅舅和姐姐做法事,持斋念经,以敬孝义。 往年,林若都是四月廿日之前便向宫里请了折子,四月廿二、廿三便去了慈恩寺,如今拖到廿七日才递的折子,看来身体当真是虚弱到不行。 不过,安泰伯林祁倒是在四月十八日向明宗皇帝递了折子,四月廿一去慈恩寺里,便是顾及林若身体孱弱,不能受累,操持不了这些事宜。 林若的面色看起来还是有些病虚之态,半靠着慕容冲,明宗皇帝免了她的礼数,让陈贯备了靠椅软垫,让林若坐着说话即可。 “少卿今年……二十六七了吧?”明宗皇帝缓缓开口。 慕容冲应道:“回皇上的话,二十有六。” 明宗皇帝长长地“哦”了一声,顿了顿,然后继续缓缓道:“二十六七的年纪,膝下却还没有子嗣啊……”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 林若和慕容冲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两人脸上的那一丝很快掩饰过去的怔然,没有逃过明宗皇帝的眼睛,但是,他还是继续不徐不疾地往下说:“朕知道,你们两人感情好,朕心中明白,但是……” “皇上,阿若还年轻,我们……” “少卿啊,”明宗皇帝打断了慕容冲的话,“你爹,救了朕不知多少次,他英年早逝,死在战场上,就留下了你一个儿子,你年纪也不小了,敏慧的身子……朕已经问过程判局了。若是你们家的血脉就此断绝,朕便当真是无颜愧对你爹了。” 林若没有说话,白纤的手,不自觉地就攥紧了。 慕容冲握着林若的手,屈膝跪地,毅然道:“皇上,臣不愿再娶她人,不管是侧妃、侍妾,还是通房,臣有阿若一人足矣。大不了,过继一子,承续血脉即可。” “朕不是逼你娶侧妃、或者纳妾,朕也舍不得敏慧受委屈的。但是过继一事,”明宗皇帝摇了摇头,“终究不是仲邈的血脉啊!所以朕想着,替你寻个好生养的女子,然后……只留下孩子,交由敏慧抚养。” 慕容冲和林若皆是大吃一惊,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明宗皇帝竟然会提议这种近似于“杀母取子”的方式,来给慕容家留下血脉! 不过,这种手法,在宫里,也不少见。 但是,慕容冲和林若皆是觉得,这种方法有违天和,实在太过血腥…… “皇上……”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试图拒绝。 “你们不必急着回答朕,”明宗皇帝摆了摆手,“回去好好想想。敏慧也确实还年轻着,但是,三年,朕再给你们三年。若是三年之后,少卿膝下仍是无子……” 明宗皇帝的视线看向了面色刷白的林若,压低了声音,道:“少卿还不愿意纳妾,那便必须按照朕的意思来。” 容色冷峻,那是天子的威仪,不容辩驳的威仪。 林若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脸色苍白如纸。心里不断地回荡着凄厉而不甘的呼喊,但是下一刻,她还是只能跟着慕容冲一起,跪在御前领旨。 天子金口已开,再无更改之可能。 难怪前些日子,明宗皇帝对她关怀备至,恩旨一道接着一道,赏赐一波接着一波;难怪那一个月的时间里,明宗皇帝对林家恩宠有加,对那些试图找林家麻烦的人明里暗里的敲打,原来,却是为了这个…… 不娶侧妃,不纳妾,这也算是明宗皇帝为了全她“愿得一心人”的希冀了吧,可是,难道不娶进门的,就不算了吗?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实在是……可笑至极! “此番去慈恩寺做法事,为免有心之人暗中做手脚,朕会派一队禁军护佑,着京兆府暂时戒严慈恩寺半月,无关人等暂不能靠近,以保护敏慧的安全。少卿,朕也准你告假半月,陪着敏慧在慈恩寺里持斋念佛,好好照顾敏慧。” 这大概是身为帝王,对那两个他疼爱的孩子的纵容了吧…… 只是,即便如此,林若走出御书房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她大病初愈的身子,似是风中飘絮,一吹便会倒的。她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是靠在慕容冲的身上了。 “我不会答应的。” 慕容冲握着林若的手,目光灼灼地承诺着。 林若的目光有些空洞,呆呆地应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别想太多,还有三年呢!”慕容冲揪着心,把林若抱得更紧。 林若回过头,默然地看着慕容冲。是啊,还有三年呢!可是,这么个期限横在当头,她突然间心生一股悲凉,以致她差点动摇了把眼下的敌人、麻烦,通通解决干净的心思…… 攘外攘外,这个“外”,还有诸多不在她意料中的意外啊!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三十八章 萧墙恨4 - 女商枭 - 陆小飘 佛前,的确是个平心静气的好地方。听着晨钟暮鼓、佛音木鱼,闻着檀香经卷,林若自觉心境得到了洗涤、升华,人也冷静下来许多。只是终究是这假戏真做的怒急攻心,让她的身体病去抽丝,不绝如缕,几场法事下来,整个人的脸色开始发白、冒虚汗,不仅是慕容冲,黎焰和林祁也强硬地阻止她再这么折腾自己。 原本说好的装病,连同让苏慕禹办的偷梁换柱的事儿一并瞒着慕容冲的,可是林若倒是真病上了,好不容易将养着已然大好,这一场接一场的法事,跪拜、念经都是极耗神耗力的事。孝在心而不在行,林鸢儿、林谦和顾漫希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她的。 连着几日,每日都只去早晨的法事,下午便被幽草和竹萱带回去休息,让慕容冲这个姑爷留下,替自家媳妇在大殿里枯坐念经。林若的气色倒是也渐渐好了些,让他们稍微松了口气。 到了五月初六这一天,不知怎的,竟是有贵客到普济寺上香,而且还是得了皇帝的圣旨!这几个“贵客”,便是凤阳郡主曲潇湘和三公主淳颐。 皇后娘娘这些日子染了风寒,淳颐作为女儿,便想来普济寺上香,为母后祈福,特地向明宗皇上奏请。正巧,曲潇湘也想去普济寺,好歹跟林若是从表姐妹,既然知道,多少也会去见个礼,可今年明宗皇帝调集了禁军和城防营的人,她不好去看看。正巧借了淳颐公主的由头,以思怀故去的睿文皇太后和为祖父滇国公祈福为由,和淳颐一并去了。 淳颐和曲潇湘在普济寺要呆上三日,五月初九离开。林若往年是五月初十便回府,但因着今年来的比往年晚了,加之明宗皇帝又特特给慕容冲准了十五日假,便打算再多呆上两日,也好多沐浴佛音檀香,把心里的杂念都抛诸而出。 可谁知,便是在初九那天出了事! 跟淳颐、曲潇湘话别的林若,就在禁军和城防营兵卒的眼皮子底下,两名身着城防营衣服的兵卒突然冲了过来,扑向林若,轮着暗中护卫的青霜甫一现身,又有三个如鬼魅般窜出的黑衣人出现,朝着青霜利落地射出的一蓬小钢针射中,在身上留下了十几个小血洞,当即便是整个人发黑,不省人事。 那劫持林若的三名黑衣人行动也是干净利落,掳人、下手、撤退,丝毫不拖泥带水,待到冷夙、陆溟闻讯追了出来,那三人连带着林若已经没了影。 “当家的,当家的!老陆,陆溟!”幽草回过神来,扯着嗓子大叫,“小姐被人抓走了,快,快去救小姐!” 两个江湖第一杀手组织里最顶尖的杀手闻声而来,简洁地问明了对方逃走的方向,相视一眼,当即便朝着那处去探查追踪,接着赶来的慕容冲和黎焰,一人迅速的安排人手去搜寻,一人向淳颐、曲潇湘以及一众禁军、城防营兵卒询问当时的情形。 淳颐似乎被吓傻了,整个人不住地瑟瑟发抖,全然说不出话来,还是曲潇湘镇定了些,把所见到的情形详实地跟慕容冲、黎焰两人说了,尤其指出城防营之中当是混入了奸细,与那三名黑衣人联手掳走的林若。 那青砖地面上,还留了几根钢针,在阳光下似是闪烁着以绿色为主调的多彩流光,定然是淬了毒的。那钢针,刺入地面极深,仿佛在那钢针冲来的瞬间,坚硬的青石地砖脆弱地跟豆腐似的。青霜躺在地上,浑身发黑,快要只有出气没有进气,黎焰暗叹这毒发得可真是快,必定是出自唐门无疑了。照这个毒发的速度,只怕现在去请苏慕禹或者唐骜来,已经来不及了…… “哟,什么事儿这么热闹?大家伙儿都围起来了!” 一个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正是掐着时辰来接曲潇湘的苏慕禹! 当真是青霜命不该绝! 苏慕禹还没站稳,就被黎焰一个伸手扯了过来,让他救治青霜,看看能不能保住这影卫的一条命,同时跟慕容冲简单地说了两句,便又赶紧回寺中看看林祁和芸夫人那边有没有出什么事。 却说掳走林若的那三个黑衣人连同身着城防营衣服的两人,也是相当行动有素,得手之后快速走,却分做三队逃走,以极强的反追踪能力,躲过了冷夙和陆溟的追辑。而那带着林若的那两个黑衣人,迅速把人绕到一出隐秘所在,那里早有马车等候,带着他们三人便往指定的地方赶。 等林若醒来的时候,揉着发疼的额角,发现自己在一间偌大的卧房里,周围的摆设装饰,看起来有些熟悉,黄梨木的桌几圆凳、妆台铜镜,卷云纹的大食绒毯铺满了整个房间。 “少小姐醒了?” 一个身穿绿色罗裙的小丫头大概是听到动静,八九岁大小的模样,跑了进来,脆生生地出声。那一身的绿色罗裙……也是莫名的熟悉。 林若蹙眉恍神,发觉自己并没有被绑束,但是身上却换了一身浅湖蓝色的裙裳,蓦地一愣,这裙裳……似乎她也有一条。 等等,她想起来了,这间卧房的布置,跟林家在京郊的宅院里她的那间卧房一模一样!而那个小丫头身上的绿色罗裙,竟是和幽草从前的衣着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她不是被人掳走了吗?怎么会……到了京郊的林家宅院? 黄粱一梦? 不,她看自己的手,自己的身形,摸着自己的脸,分明已经是长大后的模样,而不是那是呆在京郊宅院里的小丫头了。她甚至下床,在那铜镜上照了一番,确实如此。 看着那个小丫头一脸茫然的模样,林若镇定心神,看着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看着房间的格局摆设,轻轻鼓动鼻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少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足以证明她此刻并不是在林家的京郊宅院里。思及昏迷之前瞧见的那三个形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黑衣身影,略略一沉吟,便想明白了,把她掳走的人是谁。 六七岁光景的时候,她刚被接到林府不久,身子一直不好,舅父林谦便让黎焰把她和林祁送到京郊僻静的宅院里静养。 那个时候,她往京郊宅院里带回去一个人。 那个人醒来的那天,她正好穿了一身淡湖蓝色的裙裳,就跟她现在的这一身一样,而跟在她身边的幽草,也穿了那个小丫头身上一样的绿色罗裙。 林若冷笑了一声,抬眸,没有理会那个绿色罗裙的小丫头,而是对着空气,扬声说道:“恭王殿下,不必躲了,出来吧。”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三十九章 萧墙恨5 - 女商枭 - 陆小飘 那个绿衣服的小丫头登时吓了一跳! “恭恭恭恭王?!!!!是王爷吗?!!!!不会吧?那个让我在这里守着你的公子,竟然是……竟然是!是、是、是一个王爷吗?我的娘诶!!!!” 林若淡淡地挑眉看了那个满脸惊恐的小丫头一眼,看她脸上的惊诧并不是装出来的,看来,孟斌是找了一个不知情的丫头,不过这慌慌张张、毛毛躁躁的样子,跟幽草当年也还真是挺像的。 外头静了许久,久到那绿罗裙的小丫头咽着口水,强打着胆子想问林若一声,是不是猜错了的时候,终于有个人出现了。墨绿色的卷蝠纹衣袍,边角嵌了两指宽的暗金色边,身影高大颀长,看向林若的目光,带着温又歉疚的笑意,打发那绿罗裙的小丫头先退下,然后才温声对林若道:“荣王爷把你守得太严实,我每日担心你的身子是否有恙,却总也见不到你,所以才……” “所以才让黑甲卫乔装成唐门的人出手,伤了我的护卫,把我掳劫到此?”林若似笑非笑地看着孟斌,蓦地觉得很是好笑,而后倏地皱起了眉头,感觉身体有些发虚,寻摸着那黄梨木的圆凳坐下,捂着发疼的心口轻喘了几下,缓过气来。 孟斌忙上前坐到她旁边,关切而担忧地看着她不好受的模样:“你别气,小心身体!这件事是我不对,但是,我是真的想见你,才出此下策的。” 林若稍稍拉开了和孟斌的距离:“既知道我身体不好,你就不怕颠簸这一遭,我的身子骨受不住,病情加重,再吐上一回血?还是你觉得……” 顿了顿,林若挑眉,冷着脸道:“我这病是装的,没那么严重?那口血吐的,也是事先藏好的红药丸,一咬破就能吐出血来?” 孟斌当即否认:“不不不,我是真的担心你的!小雪,我……” 林若再次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恭王爷,你是泽国的王爷,是泽国来我东鲁的使臣,而我,是东鲁荣王爷的正妃,敏慧郡主林若,小雪——是谁?” 孟斌一怔,颓然道:“我知道你是恼了我的,连这个称呼都不让我叫了。” 林若不怒反笑:“恭王真是说笑了,我何时允许过,你这么叫我了?连与我亲如兄妹的黎大哥,都是不叫我这个称呼的,你,又是凭什么?” “小雪”又不是她的闺名、小名,只是留给一段最重要的记忆的一个印记,除了刘铉逸和宁王,也没有人会再叫了。而他们会这么称呼她,便是因为要记得一个共同的人,记得关于这个人的所有记忆。 孟斌没有想到,林若会把话说的这么绝情!目光中露出不悦和愤懑,最后化作深深的痛苦,深吸一口气道:“那好,我便叫你阿若。你,你还是叫我九哥,可好?” 林若嗤笑地摇了摇头,却并不打算再说什么。就算她不让孟斌叫她“阿若”,孟斌还是会这么叫的。至于“九哥”,这个称呼,早已经过去了。不过,她现在是阶下之囚,目的不明,情形不清,还是不要太激怒对方为好。若是多年前的孟斌,她倒是能笃定孟斌绝不会做伤害她的事,但是这些年来,她相信孟斌不会真的做出危及她性命的事,但是,他会做出些其他的什么事来,却是没有把握了。 孟斌知道林若的态度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却也拿她没有办法。爱,会让一个变得卑微,也会让一个人变得疯狂。他在卑微和疯狂之间来回煎熬了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面对林若的疏离的时候,该如何应对。 那双澄澈的眼眸,仿佛直透他心底,能瞧见他心底那些腌臜的阴谋! 房间里的气氛,就这么静了下来,尴尬在空气里蔓延着——当然,那只是孟斌一个人的尴尬。林若想的,只是赶紧离开这里。 但是,想要离开,就必须要先探知孟斌的目的。 “恭王殿下,你大费周章地让黑甲卫把我掳劫于此,应该不会只是想验证一下,我究竟是真被气病了,还是演了一出苦肉计吧?” 一声声疏离客气的“恭王”,一下一下地砸在他的耳中,砸在他的心上,眼中满是失望之色,低声道:“我真的只是担心你,相见你。” 林若冷笑一声:“那如今,见也见了,我未醒的时候,你也让大夫来瞧过我的脉象了,如了恭王你的愿,我能走了吗?” 孟斌脸色一变,伸手就抓住了林若的手,哪怕林若根本就没有起身欲离去的动作,也死死地抓住她的手:“你不能走!” “为何?” “我……阿若,我们这么久没见面,连书信往来都没有了,你就,你就不想跟我说说话吗?”孟斌慢慢地靠近林若,眼中带着点点期待和灼热,“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林若直接侧过了头,神色漠然:“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 “好。” 林若痛快的应了一声,孟斌的眼中明显闪烁起期待的光芒。 林若想了想,然后迎着孟斌的目光,认真地说道:“这两年,君阳哥哥在泽国遇险多次,不仅仅是孟九公的手笔,你也动了手脚,是也不是?” 孟斌僵在原地,下意识地别开目光。 林若却没有放过他,索性把话说开了:“这几年,王家、季家在泽国的十余家铺子,或打或砸,亦或是伙计遭人谋害,也是你动的手,是也不是?” 孟斌蠕动了几下嘴唇,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咬牙道:“他们是王家和季家安插在泽国的内应,而且……这些年,王家把粮价抬得也太高了……” 林若挑眉:“你不会不知道,王家和季家在泽国每一处商铺的位置,都是要经由我同意才定下的吧?” 孟斌咬牙,最后应了声:“知道。” “既然如此,你也应该知道,王家把粮价抬高近一倍以上,也是我的意思?” “……知道。” “既然如此,我是什么意思,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孟斌神色灰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道:“我也知道,百济、濊貊、伽倻、新罗那四个部族时常扰边,背后也有你的授意,可是……可即便如此,我也放不下你,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四十章 萧墙恨6 - 女商枭 - 陆小飘 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那个短短两年就令泽国百官闻名而惧的恭王孟斌,此刻看起来,竟是有几分小孩子似的委屈,连眼圈都微微泛红了,让人于心不忍。 林若别过头去,思及孟斌这几年所做之事,思及他与唐门之间结为同盟,思及他跟弯韵狼狈为奸,遂硬起心肠。 “你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分明是想杀我来着。” “不,我没有!”孟斌矢口否认,“那时我刚醒过来,没有清醒,但当我清醒之后,定睛看到了穿着浅湖蓝色裙裳的你,听你声音细软地叫我‘小哥哥’,听你关切地询问我究竟出了什么事、身上的伤痛不痛的时候……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再也忘不了你了。” 林若蹙眉不语。 孟斌眼中带着痴痴的殷切,接着往下说道:“我喜欢听你叫我‘九哥’,喜欢看你抱着书卷在日头下阅读的模样,喜欢被你拉着手在林家京郊的宅子附近到处走到处看……你说我的字写的好看,我便亲手给你写字帖,让你临摹、描红;你说你与顾府势不两立,却不肯让我出手帮你报仇,所以,我把可以调动黑甲卫的墨麟令给了你,并且把老七留给了你;我说我想娶你,让你过上你想要过的日子,恣意舒心,可是,你说你不想离开你舅父,不想离开你表弟,我便放弃了王爷的权势,在泽国经商,以期有一日,你会带着你的家人来泽国找我,还能做你最喜欢的生意……我九叔公屡次对你动了杀心,都是我拦阻下来的!阿若,你,你那么心思细腻,你分明知道我对你是什么心意,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七尺男儿,泪不轻弹。 可孟斌一句一句诉说着这些过往,诉说着他为林若所做的一切的时候,当真是字字清晰,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林若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眉目轻垂,平静地回道:“都道是,钱债易偿,情债难还。但是,孟九公子既然要算一算,我们之间的账,那便好好算一算。我先说,若是有什么不对的,请孟“情债难还”,又听唤自己“孟九公子”相称,心中一喜,可听完她后半句的“算一算账”,心下便是大呼不妙,这是要和他划清界限的节奏啊!悔不迭是自己提起的这个由头,悔不迭忘记了林若并不是一般的女子会被轻易打动! 他很想把这一茬跳过去,但林若又岂是这么好敷衍的? 林若语气平淡,波澜不惊:“平心而论,我自觉并没有欠你什么。我不痴不傻,亦非以怨报德之人,你所做的一切,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也请孟九公子摸着良心想想,我于你有救命之恩,又有赠舆图之恩,当此两桩,你便是回以墨麟令和老七;孟九公子的字帖,每每皆是伴随年节之礼相赠,我也回以相称的回礼;泽国水域丰盛,却天气阴寒,谷物粮作不丰,我敢指天誓日,在少卿出事之前,金陵王家售卖给泽国的粮价,较之整个泽国的粮价皆是低了好几成的……诸如此类种种,凡每一桩,我都是偿得清的。” 听到“少卿出事之前”,孟斌脸色灰败,讷讷地应道:“……我知道。” 林若再次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之余孟的明白,行的利落。我自问,并没有于你多少旖思,但我也明白,情之一字,说不清,道不明,一往而深,非一己之力所能控制。” 孟斌眼中又浮现起了一丝光亮:“是,是,我知道,是我一厢情愿的,但我总抱有一丝幻想,不愿认命,想着,想着只要不断地对你好,终有一日,你会为我所动。” 林若轻笑一声:“若论为我、为林家思虑周全,黎大哥是头一份;若论为我赴汤蹈火、两肋插刀,那自然是唯苏伯瑜莫属。黎大哥在北契呆了六年不说,但是苏伯瑜,说不上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却也是称得上是青梅竹马。我又是跟他一起,拜了莫神医为师。论关系,我与他较之我与你,更亲近熟稔;论情分,我与他可是过命的交情,较之我与你,孰轻孰重,你心里也应该明白。友情与爱情,我分得清楚,掂量地明白,我也不指望人人都能如我这般界限分明,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少卿动了杀心。” “那是,那是我九叔公与唐骁商定的!我,我当时并没有同意……” “可是也没有不同意。”林若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质询的笃定,轻易地打断了孟斌的狡辩,“当初,我把墨麟令交给少卿,是我之过,可少卿即便知道这墨麟令的价值,却还是不曾动用,是为顾及我还称你一声‘九哥’,怕我难做。可是你呢?” “我……” “我本是不信,刺杀少卿之事,你也有参与其中,少卿也从未与我说过你半分不是。可是,事实胜于雄辩,若我当时未曾以粮草重金,利诱百济等四部在泽国后方生事,少卿未必能活着回来;而质耶,也是你故意放走,与唐骁同路赴京复仇的,并故意让人放出消息叫我知晓,是恭王妃陶氏嫉妒才致使此番后果。” “我……” “你仿冒我的笔迹,拔除了君阳哥哥在那头的铺子,叫我无法及时收到消息,而对君阳哥哥生疑;而后又屡次暗中下手,让他屡番涉险,”林若丝毫不让,步步紧逼,“还有年前,我舅父的死,林家受到各方倾轧滋事,嘉姮当众予我羞辱,你也当付不小的责任,你真当我什么不知道吗?” 孟斌双目赤红,林若说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铁证如山的事实,他明知唐门与林家之间有仇,恨不能除林若而后快,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跟他们屡次联手;她明知太子、烨王觊觎林家财富,林家强敌环伺,四面楚歌,他却还是帮着那些人施加压力;他明知林若的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却还是让黑甲卫把人劫来,为自己的痴心妄想豪赌一次,想把她据为己有啊…… “是,是!是!!我知道你迟早会知道的……”孟斌目光黯淡,但是语气里,竟然带了几分天真,“可是,可是我就是舍不下你、放不下你、忘不了你!我……我就喜欢你啊……”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四十一章 伤情薄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孟斌看着林若面无表情的脸,伸出手去,想要握住林若的手,但是,却被林若直接避了开去,手就这么在半空僵了许久,才讪讪地收回,视线深深,看了林若许久,看得林若头皮有些发麻,才低下头,失落地低喃:“我知道你跟幽草主仆情深,所以我特地嘱咐了黑甲卫,决不能伤到她。那针匣里的针淬了毒,便是没有淬,幽草一个娇丫头,也是受不住的……” 林若心中一凛,淬了毒?估计是唐门的毒吧,不知青霜还有没有救,如果今日保护她的人是冷夙或者陆溟,能逃得过吗? 孟斌看林若黑瞳闪烁,脸色没什么变化,但也知道她此刻心思不定,以为她是又有所动容,继续说道:“你看这里,这房间,是不是跟你在林家的京郊宅子里的房间一模一样?那里的每一寸布置,我都记得,我也记得那时你穿了衣裙的模样,记得我们在那时每天说的话,做的事。我们……能不能像那时一样,那时,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是喜欢我的!” “孟。我心里有很多人,”林若嗤笑了一声,看着孟斌,“有爱的人,更有恨的人。” “恨……恨?哈哈哈哈……”孟斌突然大笑了起来,那笑,竟是有几分癫狂,“原来你是恨我的啊?可是啊,没有爱,哪来的恨呢?” 林若挑眉,淡淡地看了孟斌一眼,没有理会他这疯癫之语。 孟斌却是不依不饶,扑过来,双手扳着林若的肩膀,双眼赤红:“原来我这么些年做了什么多,却换来一句,你恨我?!你那么聪明,那么通透的人,你分明把所有的事情都瞧得清楚明白,什么是非曲直都一清二楚,你却还恨我!!” 林若忍着肩膀上的痛,迎着那赤红的眼眸,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问道:“若是孟九公因我而死,你会恨我吗?” “我不会!我不会!我根本就不可能恨你!”孟斌毫不犹豫地吼了一声,表明他的决心。握着林若肩膀的手,又用了几分力。 林若吃痛,抬手去推,虽然力气相差悬殊,结果毋庸置疑,但至少肩膀上的力少了几分,疼痛也减了几分,她仰头,扬声斥道:“是,你不会。哪怕孟九公把你拉扯大,又把他手里的兵权、黑甲卫给了你,因为他算计过你!可是我舅父不一样!” 孟斌好似突然间醒悟过来几分,僵住了,手中的力道也轻了。 可是林若的情绪,却激动了起来:“如果不是舅父,不是林家,我可能早就死了!他视我如己出,待我如亲生女儿,事事为我着想,时时为我思量,半分半毫都不曾亏待于我!他这么好的人,嘉姮和沈婉韵在谋划这件事的时候,你是知情的,可是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去害我舅父,甚至想法子把质耶送进林府!” 迎着林若满是恨意的眼神,孟斌好似感觉手握住了灼热的炭火似的,忽的就缩回了握着林若肩膀的手,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知道了,她是真的知道了! “你问我凭什么恨你?”林若的眼眶湿热一片,几乎模糊了视线,声音格外尖利,“就凭你是害死我舅父的帮凶,就足以我恨你一辈子,恨不能生啖尔肉,生饮尔血,剥皮抽筋,剔骨挖心!你还敢在我生辰当日,送上这么些红艳艳物件激我,孟斌,孟子翊,你还指望我会因为你的几句‘痴心’之言,而动容,而改观,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林家少小姐,慧眼识人,且怀且威,那是阖府上下最清楚不过的了。 便是他安插过去的老七,最后却反而实心实眼地成了林家的忠仆! “是,你有手段,有慧眼,有城府,有谋略,”孟斌面色颓败,但是那双幽深的黑眸,却亮地惊人,带着几分从尸山血海里拼斗出来的凌厉煞气,“你早知道慕容冲和弯韵的事情,宁愿在荣王府里当个摆设的正妃,受他折辱至此,也宁愿选他不选我!这么多年了,你就和他在人前上演恩恩爱爱的戏码,连我也被骗了,竟然以为你和他真的是两情相悦!那分明就是你的一厢情愿,不是吗?” “随你怎么想。”林若无所谓的暼过目光,眼前的这个孟斌,就跟那个自以为是的弯韵一样,都认为他们之间是契约夫妻,并无感情。 “随我怎么想?你就这么糟践自己!” 孟斌的声音里满是愤怒,却不自觉地颤了颤,那是他的不甘和心疼! 他放在心尖尖上求而不得的人,有人却那么轻易地就得到了;他恨不能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有人却随意伤害!他心中的气,又怎么能平? 从前,他气愤,他不甘,偏偏又无可奈何;为她委屈,为她憋闷,却反而在歧途之上越行越远,甚至听到她亲口说了恨他! 可是,当他再次看到那个从前人人都觉得无可挑剔的林家少小姐,不再恣意地笑,不再恣意地哭,他便要为此最后一搏。 对上林若怨怼的眼眸,孟斌是有些后悔的,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计划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他没办法收手了…… 但在他开口说出自己的目的之前,那个聪慧的女子,再次抢在了他前头,想明白了这出戏的关键所在。 “你打算扣押我多久,然后再带着我,大张旗鼓地去见少卿?”林若的嘴角带着戏谑的笑,“我不是姑娘家,但是出嫁的女子,名节同样重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我与你有了苟且,哪怕少卿他信我,可是,心中始终长了根隐刺,到时候,你们再想把弯韵往荣王府里送,一切便顺理成章多了。” 孟斌看着林若双眼发红,却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疏离之样,心中更加酸涩。 他珍视的人儿啊!现在是他亲手往对方心上扎刀子! “你那么了解我的性子,定然知道,我不会允许有人与我共侍一夫的,因为我想得太明白,想得太清楚了,我太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阿若……” “我该谢谢你,让我想明白这一切。呵……”林若苦笑了一声,困扰她这么久的纠结,却在这一刻,突然被孟斌点醒了,“既如此,若是我和慕容少卿分了,你又做如何打算呢?”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四十二章 伤薄情2 - 女商枭 - 陆小飘 都说聪明人是最痛苦的,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这样的人,哪怕被强迫着带上了镣铐,哪怕被迫在寒锋上舞蹈,也会选择固执己见,而不是跟那些糊涂的人一样,乔装成傻子活下去。 所以,天才的结局,大多是自杀——等到他终于承受不住的那一天。 这个时候的林若,恰恰是她最清醒的时候。 那些过往她用来点醒旁人的话,此刻终于毫不留情地醍醐灌顶,让她想明白了。 如果裴念看到她前些日子里的颓废、委屈、患得患失,必然又会狠狠地骂她一顿,甚至会打醒她。 她是谁? 她是林家这个财阀巨擘的缔造者啊!如今,她所拥有的粮食、银钱、盐铁、生意,皆是旁人想象不到的庞然大物啊! 当初为什么要经商? 便是想拥有与赫赫皇权相抗衡的实力啊! 眼下,这个实力,她几乎已经拥有了,为何要看这些人的脸色蝇营狗苟,不敢越雷池一步?为何要如此委屈,为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另一半的前任患得患失? 她的恣意,她的洒脱,她的随性,她的厉辣,全喂了狗了吗? 看着林若突然熠熠生辉的眼眸,突然冷静下来的神色,还有她从容自若的态度,孟斌突然呆住了。 他心动的那个意气风发、恣意随性的林家少小姐,回来了! 她想明白了! 可是,这一刻的林若,不动声色下的从容,高贵里潜藏着的疏离,竟然让孟斌不敢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了…… 分明,他方才是想方设法地想要找机会提出自己的赌注的,可是现在,林若主动相询,他却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腌臜龌龊,不敢提了。 “我……我……” 林若挑眉,“嗯”了一声:“你莫不是想,带我去泽国,当你的恭王妃?” 孟斌一怔,目光闪烁,脸上浮现出淡淡的不自然,却是郑重地“嗯”了一声。 林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出了声,眉梢眼角的讽意,一点儿都没有掩饰的意思,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孟斌。 逃离虎穴,再入狼窝? 这种事情,难道还不可笑吗? 孟斌也意识到了,忙不迭地解释道:“不不不,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陶氏我会直接休弃,府里只会有你一个,只有你;我也知道,你喜欢孩子,但是,后娘难为,我会让陶氏把知雪一并带走的。我会爱你疼你,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不会让你有一点不快!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人来指摘你哪里不对,什么不行。” 林若再次失笑,依旧没有说什么。 不会让她受一点儿委屈,不会让她有一点不快?可是他不知道,他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她觉得不快,跟他相处的没一刻,都让她觉得委屈! 那可是跟害死她舅父帮凶处在一个屋檐下啊! “阿若,我是认真的,我对你是真心的!”孟斌指天誓日,“只要你跟我回去,我说到做到!泽国的生意,只要你愿意,我都尽数交给你打理,黑甲卫、玄甲军随你调遣,林家上下、还有王家和季家,我一个都不会动他们的!” “你的意思是,我如果不答应,你就会动他们?”林若挑眉,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孟斌当即反对:“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 林若脸上带着戏谑的笑,不置可否,而后问道:“那你又打算,怎么说服我去泽国呢?话说在前头,我这个荣王妃的身份若是没了,可敏慧郡主的身份犹在,林家手我巨资,皇上是不会同意放我走的。一旦事发,林家上下受到的牵连、蒙受的损失,哪怕你把泽国所有的生意都赔给我,都是不够的。” 孟斌再次一愣,他没有想到,和林若相谈竟然会如此顺利,直接跳过了他重头准备的“如何制造嫌隙让林若离开慕容冲”,开始考虑到离开之后的后续了! 这一块,他也是想过的,但是只是简单地考虑了把她带回泽国,悉心呵护,赌书泼茶,花前月下,但却还没有考虑过如此细致的问题。 如今的林若,比之十几年前那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想要离开东鲁,难度更甚!若是让人知道,东鲁的敏慧郡主,手握泼天财富的林家少小姐未经明宗皇帝首肯,嫁到泽国成了恭王妃,那便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啊! 如果不让人知晓恭王妃的真实身份是林若,那可不就太委屈了林若? 这种主意,孟斌连想都不会去想。 一腔热血,再次冷了下来,好似觉得自己被耍了,遂不甘地问道:“你想从长计议?” 这样的缓兵之计,即便是合情合理挑不出错处,孟斌也觉得无法接受。 林若笑了,淡然地说道:“主意倒是不用从长计议,但是,安排上却要费不少时间。” 孟斌眼中一亮:“你,你有主意?” “当然,”林若静静地看着孟斌,他眼中的期待,一览无余,她却并没有如孟斌所想的那样卖关子,坦言道,“京中诸事繁多,借机对我发难的人亦是不少,如此呆在京中,如何养病呢?” “你想借故去金陵养病?然后再从金陵去泽国?”孟斌不蠢,当即闻弦音而知雅意,但下一息,又皱起了眉头,“可是,你到了泽国之后,我必当是给你一场风光大嫁的,东鲁这厢,仍是会得到消息啊……” 林若心道:我什么时候有说要嫁给你了?真是自作多情!但面上却半分不显,道:“不以这个身份嫁给你,不就好了?” 孟斌当即摇头:“那样太委屈你了,不行!” 林若笑了:“你是想娶我,还是想娶我林家少小姐的身份?还是你觉得,没了林家少小姐这层身份,没有跟富可敌国的林家结亲,亏大发了?” “阿若,你这话可说的当真诛心!”孟斌气得浑身发抖,“我怎么可能是觊觎林家的万金家资,才想要娶你的?我是心疼你,不想委屈了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那不就得了?”林若耸了耸肩,“名字身份,都是虚的,我都不放心上,你这么计较做什么?我要的是,有人一心一意地对我好,林家上下都太太平平的,就足够了。” “阿若——!”孟斌有些激动地握住了林若的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四十三章 伤薄情3 - 女商枭 - 陆小飘 相比于孟斌的喜形于色,林若的反应却淡定地多。 “所以说,这些安排,都要时间,你,休妻逐女,然后为我安排个合适的身份;我要先下到金陵养病,然后再乘海船到泽国,改换身份。”林若没有抽出手,明眸闪动,格外娇美,“不过,这一切都有前提。” 孟斌心下一顿,稍稍清醒了些,但是仍旧很是喜悦——因为林若主动提出的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当真是天衣无缝!一看就不是仓促之间想到的,肯定是早有预谋的!这意味着他得来的情报不假,他费劲心思的全力一赌,还真是赌对了! 林若对慕容冲确实有诸多不满,给自己留了后路。 “我知道。” 孟斌的语气里带了笃定,仿佛这个前提,一定能顺理成章地发生似的,这边勾起了林若的好奇心。 “我倒是好奇,你和沈婉韵到底商定究竟有什么办法,会让我下定决心,与慕容少卿分道扬镳呢?”林若隽眉一蹙,抽出被孟斌握着的手,伸出手指,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若有所思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好。”孟斌本就是不打算说的,见林若这副模样,倒是让他提起了兴趣,饶有兴致地准备听一听她的这番高谈阔论。 林若略略歪着头,乌溜溜的眼珠几个来回,熟悉她的人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在思考对策时的模样。孟斌倒是不担心她此刻耍花招,他原本要做的,也就是把林若拘在这屋子里头几日,能跟心爱的女子同处一室,跟她攀谈聊天,就是一件让他很愉悦的事情,哪怕说的是——阴谋。 抬手,从桌几上的托盘里取了两只倒扣的杯子,斟了两杯温水,一杯给林若,一杯给自己。林若倒是并不怀疑里头加了东西,小小地抿了一口,道:“你们的计划,定然不是只把我留在这里几日,然后再大张旗鼓地送我回去,让我坏了名声这么简单。你知晓我的性子,以你对我的了解,必定知道,这点儿小事,不足以让我心生愧疚,并以此胁迫我主动提出与慕容少卿分开,倒是只一句‘恭王殿下仗义相救,先前恩怨一笔勾销’,便能将一切好事者的嘴堵住,把谣言压下去。所以……” 孟斌下意识地追问:“所以?” 林若顿了顿,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所以你们一定打算从少卿那边着手。青霜身上的毒,是唐门所出,那便也佐证了几个将我劫走的人,是出自唐门。少卿不知晓弯韵与你之间有什么勾当,黎大哥为了全我的名节,也不会主动提及掳走我的人是你,而会私底下安排人来找我。两路人马分开行事,便是正中你们下怀,往少卿那厢做手脚。” 孟斌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林若猜得全对。 林若轻描淡写地看了孟斌一眼,继续道:“弯韵费尽心思,就是想和少卿重续前缘,自然舍不得伤到他。而你,因为有先前将我气到怒急攻心之故,加之此次在普济寺门口将我劫走,动静太大,也不肯再闹出什么大篓子,便也不会伤及黎大哥派出的人,免得露出更多的马脚。能让我打定主意不跟慕容少卿继续过下去,那便是……沈婉韵借此机会要挟,要搬入荣王府暂住几日,等我回去的时候,应该正好会瞧见她在王府里,与少卿你侬我侬,期期艾艾,到那时,我便绝无可能再原谅他。” 孟斌整个人一怔,嘴蠕动了几下,却没有开口。 隽眉一挑,林若抬起眼睑,看向孟斌,目光里带着一分耐人寻味:“我猜对了?” 虽然是疑问的语调,但是她的态度,却极为笃定。 孟斌脸色转了几遍,终于点了点头:“虽不全中,亦不远矣……” “不全中?”林若脸上没有什么喜色,歪着头略略深思好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这话确实,沈婉韵这个风口浪尖之上要求搬进荣王府里,没有个合适的由头,太让人怀疑了。她可以不忌户部尚书府这个假娘家的死活,可以不管太子府,会因此遭了什么斥责罪过,但是沈狄这个老滑头必然是要三思而量的,太子也不会让自己落人把柄的。那不知……是什么由头呢?莫非,是要和盘托出当年旧相识之事,感叹一番造化弄人,因缘际会,恰好又是个聪明的,所以能帮着出些主意?介时真的找到了我,便也算是有功一件,再想入门,让我痛痛快快地喝一杯‘主母茶’,同意她这个侧妃进门吧?” 孟斌再次咽了一口口水,这下,倒是全都猜对了。 林若冷笑一声,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如此费尽心机,便只是为了入府! 皇上原本就受了皇后的枕边风,有意为慕容冲择一位好生养的女子,准备杀母取子,偏巧,就有一个从前和慕容冲有前情纠葛的女子出现了,且这个女子,身份也合适,又跟慕容冲有情,想是慕容冲不会拒绝的;偏偏遇上她这个荣王妃遭了掳劫,出了力,她便不能以怨报德,不让人进门;加之她被掳走,多日不归,清白之事,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从前都是她连环设计他人,却不料今日,确实她成了被设计的人!当真是业因果报,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或许在旁人看来,如此煞费苦心的经营,只为了入个荣王府,实在得不偿失!但是,这一连串的处心积虑换来的结局,偏偏掐准林若的逆鳞! 即便是明白这一切,等她回去之后,当真见着沈婉韵在府里,她也是绝难接受的! 请神容易送神难,沈婉韵既入了荣王府,那里,便再也不是她和慕容冲的家了…… 林若目光黯淡,失神了好一会儿,袖子下的手握紧,面上却神色平静,问道:“人是跟着淳颐混进去的吧?” 没有乔装成禁军,却乔装成城防营的兵卒,因为禁军关系到宫里的安危,所以太子绝对不会答应。 至于为什么是淳颐,而不是曲潇湘,也不是最初挑人的徐战,结果也是显而易见。 孟斌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承认了。 而淳颐帮忙的原因……也不难猜,她现下最放在心上的,便是两个孩子了,估计,是给扣在宫里,皇后娘娘那里了。 同是算计人心,沈婉韵可比她狠厉决绝多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四十四章 伤薄情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在这个不为人知的院落里,一住就是九日,这期间,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又兼这里的厨娘手艺当真是跟林府、荣王府里的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每日食膳当真是吃的不多,人也快速瘦削了下去。 其实,原本孟斌只说最多三五日,便可回程,结果,却硬是撑到了九日。 这也意味着,慕容冲比他们预估的时间多了一倍才妥协! 这下,孟斌心里又没底了,尤其是看到林若那张无怒无喜的脸时——他的殷切,她丝毫没有流露出感动;他的龌龊,她也没有显露出半点嗤之以鼻的讽刺。 待到林若终于出了这间屋子,登马车之前四顾看去,才发现,这座宅子的位置,竟然是在廊丘,与林家温泉山庄比邻。 当真是被囚禁在自家宅子的眼皮子底下,也没有被人发现! 说不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廊丘的温泉山庄,不论是她,或是林祁、黎焰,亦或是其他人,都有许久不曾来了。 况且,她又是被拘在屋子里,没有到外头来过,身边又无贴身之人跟着,也没法子跟谁求助。除了那个绿罗裙的小丫头每日伺候,孟斌每日都来院子里跟她没话找话,她也没见过其他人了。 她被人掳走的事情,已经在汴安城里闹开了,马车在城中行驶之时,都能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声。嘈嘈切切,听不大真切,但也能猜得到,必然是被散播开的流言。 马车在荣王府的门口停下,门房见马车里头先出来的人是恭王孟斌,正打算喊人来把他们赶走,但下一刻,便瞧见了从马车里出来的林若,形容有几分憔悴,又惊又喜,当即跪下磕头:“王妃,王妃!您可终于平安回来了!” 林若站在马车之上,没有理会孟斌伸过来的手,而是吩咐门房去找通知王爷。 门房喜极而泣地应下,慌里慌张地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叫:“王爷,王爷,王妃回来了,王妃回来了!”那声音大的,隔壁府邸都能听到。 慕容冲是从王府里掠身而出的,见到犹站在马车上,带着苍白的笑,看着他的林若,一时间情绪激动,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愣着做什么?车架太高,我下不来。”林若平平淡淡的语气,好似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只是语气里带着的喜悦,眉梢眼角露出的浅浅笑意,却是掩藏不住的。 “哦,哦!”慕容冲恍然回过神来,赶紧上前,面对孟斌挑衅似的上前拦阻,毫不客气地把人撞开,然后握住了林若的手,在她蹲下身来的时候,一手绕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就这么下了马车。 而林若,也默契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盈盈浅笑。 慕容冲也回之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就是这样的相识一笑,尽管一个面容苍白,一个胡子拉碴,却让人莫名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相称的一对璧人。候在王府门口的冷夙、陆溟面无表情,但是其他仆从,都莫名湿了眼眶,尤其是幽草,捂着嘴,靠在陆溟手臂哭着,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以免冲淡了两位主子这份相聚的喜悦。 慕容冲抱着林若,周围的其他人事景物,仿佛都已不存在了,就这么抱着她,大跨步地就要回府,即便孟斌在身后叫着“阿若,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之类的暧昧挑唆之词。 所有人都没有理会在门外的孟斌,待到慕容冲抱着林若回了府,纷纷忙碌起来,去忙着烧水、备茶水点心等等活计,守门的瞥见门口杵着的人,怒目而视横了孟斌一眼,然后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爷,林姑娘她……”乔装成车夫的墨愔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孟斌阴晴不定的脸。 “她会跟我走的!”孟斌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着,仿佛这样,能增强他对此的信心似的,“她一定会跟我走的!” 荣王府外有被当作透明人的孟斌主仆,荣王府内也有——沈婉韵和清渠。 清渠跟着沈婉韵,是趾高气昂地回了荣王府,但是回府之后,所有人是一副鄙夷唾弃之色,要么是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要么是全然把她当作透明人,听不见,看不见,清渠真是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却全然找不到地方撒气。 当然,她的新主子——沈婉韵,特意施施然出现在慕容冲和林若之前时,两人也默契地采用了同样的方式,当她是空气,把她所有虚情假意的关切,都屏蔽在六识之外,让她自己唱独角戏。 上行而下效,有了主子的“表率”,下面的人当然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二位“不速之客”了。什么是为了救王妃而来、暂住府上的?啊呸!暂住府上,要带这么多东西吗?明明是把全部家当都搬来了吧! 尤其是清渠那个小蹄子,当初是翻了错被赶出府的——那可是勾结外人,走漏消息,害得王爷被歹人掳走的大罪啊!王爷和王妃当时回来的时候,一个昏迷一个重伤,他们都恨不能把清渠给打死!眼下她还敢回来,自然没有好脸色! 至于清渠的那个新主子,哼,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有脑洞大的甚至脑补这个叫沈婉韵的户部尚书府新认的二小姐,和当初害王爷王妃重伤、昏迷的歹人是一伙的!对于这些人,若是林若知道他们的想法,定然会夸上一句:你们真是……慧眼独具,太厉害了! 王府里的旧人多少是知道府里有影卫守着的,不敢明着去找影卫说项,怕打草惊蛇,漏了影卫的行踪——当然,他们也不知道影卫究竟躲在哪里,但是心里都是狠狠地支持影卫一定一定要牢牢地盯住这两个坏女人! 林若和慕容冲回了主卧,不时有人往里头送热水、送药、送吃食什么的,但大家都知趣,放完东西就赶紧出去了,把空间都留给劫后余生的王爷王妃互诉衷肠。 两人谁也没有主动提起沈婉韵和孟斌的事,一个乖乖地吃药休息,一个沉默着沐浴刮胡。他们的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明白:这样静谧的时光,怕是没剩下多少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四十五章 伤薄情5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一如往常的沐浴更衣,一如既往的用膳,一如既往地歇在主卧,熄灯,相拥而眠。 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纷纷松了口气,眼中皆有喜色:真好,王爷和王妃并无心生嫌隙,一如既往,感情和睦。 幽草也是做如是想的,拉着竹萱的手,乐呵呵地去找了自家夫君,喜滋滋地说了这个消息。陆溟配合地奉承了自家的傻媳妇两句,却见竹萱和冷夙,一个眼带忧色,一个冷若冰霜,还没来得及把幽草拉走,粗神经的幽草便自觉有什么不妥。 幽草不安地问道:“怎、怎么了?” 偏僻无人伺候的西偏院,沈婉韵抱手而立,看着主卧的灯火熄了,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利落地转身:“走吧。” 听起来,心情还挺不错的。 但是,清渠心里没底,她快步赶上,伸手想要拉住沈婉韵的袖子,蓦地想起了什么,一个哆嗦,又讪讪地把手收回,忧心忡忡地问道:“小姐,这荣王妃毒回来了,还跟王爷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不吵不闹,一点水花都没有!你,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她是被荣王府赶出去的,若当家作主的还是林若,哪还有她的好果子吃? 在王府里当了两天的透明人,受尽了无视和鄙夷,如今,林若还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跟慕容冲之间也是一点嫌隙都没有,怎能叫她安心! 沈婉韵却不屑地嗤了一声:“你懂什么?脑子都填了浆糊的东西,不吵不闹才好呢!” 清渠怔在原地,不解:“啊?” 沈婉韵看清渠这个蠢笨的模样,连嫌弃都懒得嫌弃,不过,念在这棋子还有用处的份上,就大发慈悲提点她一回:“你伺候了林若这么久,却还是一点都不了解她。她可不是那些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的闺中小姐,也惯不会用花街柳巷那些烟花女子的勾人手段,她可是清高的很呢!” 清渠依然一头雾水:“……确实,挺清高的,但是,跟小姐您的盘算有什么关系?” 沈婉韵撇了撇嘴角,跟蠢笨之人解释,非得把所有的留白都说清楚,当真是没劲!没好气地继续讲得明白些:“暴风雨之前的天,永远都是澄澈碧蓝,万里无云的;变故之所以是变故,在其发生之前,永远都是一切正常的。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清渠回味了许久,沈婉韵已经完全放弃了,直接回了厢房。 “哦,哦!我明——”清渠恍然大叫,下一刻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瞧着没了沈婉韵的踪迹,慌忙往屋子里跑,然后兴奋地对沈婉韵说道,“小姐,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那边现在表现的越平静,到时候后果就越严重!” 沈婉韵淡淡地翻了个白眼,看着这个喜怒形于色的蠢丫头,费心调教了这么久,一下子就反弹回到最初的模样,得意忘了形,难怪当初会被赶出荣王府去。 清渠好歹还是会察言观色的,瞧见沈婉韵的不悦,当即就收敛神色,低垂着头,心中惴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咱们才刚进来两天呢!当初可不就说好了,我什么时候进荣王府安顿好,林若便什么时候能回来。”沈婉韵冷笑一声,“一山难容二虎,我进府了,她回来了又如何?过不了多久,就会走的。且瞧着吧!” 清渠“嗯嗯唔唔”地应了几声,算是附和。 沈婉韵看了她那没出息的模样一眼,道:“愣着做什么?去,吩咐烧热水,本姑娘要沐浴更衣,好好安歇了。” 清渠有些为难:“啊?可是——府里那些人都……” 沈婉韵挑眉:“他们不听使唤,你难道不会自己动手吗?” “我……”清渠刚想反驳,但还是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忙点头应下了,苦命地把所有的差使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而另一边,幽草在听竹萱说出心中的担忧之后,整个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不会吧?小姐她……” 但见冷夙冷眸凌厉,陆溟也没有反驳,当即就慌了,不安地喃喃:“你们、你们都这么觉得?你们是不是猜错……不对,不对!一定是真的!当初小姐跟王爷成亲的时候,就定了……” 三双眼睛都看向幽草,异口同声:“定了什么?” 幽草哭丧着脸:“还不是小姐跟王爷说好了,若是王爷往王府里领一个女的,就和……” 说到这里,幽草突然回过神来,赶紧住了口! 这件事是机密,当初林若只跟她说过!差点就说漏嘴了! 虽然竹萱、冷夙、陆溟都是信得过的,但是,这事儿说出来,有损小姐的名誉!决不能说,决不能说!尤其是那什么假成亲的,更不能说了! 只不过,这三个“信得过”的,眼瞅着都比她聪明,已然猜到了。不过也幸好幽草收的及时,没有把最关键的说出来。眼下说的这些,就算传出去,多舌之人最多也就给林若添个“善妒”的名头。这种名头,当初的嘉姮,淳颐,现下的曲潇湘、熙姀,都曾受此“殊荣”,没什么大不了的。 幽草顾不得这些,焦急地问道:“我知道你们是不会出去嚼舌的,但先不管这个了,咱们先想想怎么办才好啊?要不……咱们跟小姐去说明白了,这些日子,王爷为了找她,费尽心力,最后实在没法子了,黎少爷那厢也没有任何消息,所以才妥协让那个贱人进了王府暂住。到时候赶出去就行了!咱都帮王爷说好话,成不?”说句良心话,这些年来,慕容冲对林若真是挺好的! 竹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冷夙面无表情,但却点明了最关键的所在:“小姐应该已经知道了。” 陆溟和竹萱闻言,眸色晦暗。幽草瞪大眼睛,看到另外三人又达成了一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竹萱再度叹了一口气:“若小姐知情,那便……说什么也劝不动她了。” ---------------------------------------------------------------- 小剧场: 幽草:请神容易送神难?她算个什么神? 陆溟:衰神! 幽草:哦,说的有理!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四十六章 伤薄情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新的一天,在两个丫头的忧心忡忡、一个护卫的冷漠无情和另一个护卫嬉皮笑脸地劝解自家媳妇儿中来临了。 偏僻的西偏院里,依然没有人洗脸水,没有人送早膳,连清渠想要用厨房自己动手,都被冯嫂等一干在厨房里的仆妇小厮们哄了出去。清渠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每处撒,沈婉韵又是个只下命令不管其他的主子,但清渠是知道这位主子的手段的,只能打算出门去街市买些早点回来。一来一回,仅靠两条腿,费了不少的时间,又被门房几番刁难,把身上的银子、钗环都给了出去当好处,才回到了府里。 当然,门房的做法,是得了管家陶福的首肯的,而陶福,是得了慕容冲的首肯的。 收了多少东西,只消一五一十地跟陶福报备,然后就归他们所有了。王妃如今回来了,对这两个趁着王妃被人掳走、借机入住到王府里的主仆二人,王府上下都不吝于给好脸色。 主卧那边,起床,更衣,梳妆,早膳……一切也都很有条不紊。 一切事毕,两人相视一眼,相携去了书房,一应下人全数回避,冷夙、陆溟并两个影卫,在书房丈许外距离的位置分列四角隐匿身形,确保不会有任何人靠近。 两个人的神情都很平静,但是,慕容冲眼中的不舍和紧紧攥紧的双拳,出卖了他。而林若,相比之下,更加沉静些。 相顾无言,谁也没有催促谁。 蓦地,还是慕容冲取出了一只黄檀木匣,这木匣,还是当初林若让陶福亲手交给慕容冲的。之后,但凡与林若有关的东西,慕容冲都收在了里头。 他从密阁里取出钥匙,打开了上头的锁。 所有的动作,都很缓慢,似乎这样拉长时间,便可以改变什么。但其实,这种徒劳的行为,只是一种对自己、对彼此的凌迟。 慕容冲从里头取出了那封两人都签了名、内容却空白的和离书,手从匣子里伸回来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黄檀木匣被重新合上,放在一边,而这一纸和离书,就这样静静地放在他们二人之间的桌几之上。 “是我违了约……” 尽管是为了救你才选择的妥协。 慕容冲咽下了后半句。 林若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盯着那和离书,手却依然叠在身前,一动不动。 “等一切都解决,归于平静,我还能……再上门提亲吗?” 慕容冲眸色发红,呆呆地看着林若,说出了心里的话。 这场和离,也是不得已的妥协,如若不然,林府、荣王府,便不会再有安生日子了。沈婉韵和孟斌是不会干休的,此回计未成,下回还有更恶毒的陷阱等着他们。分开,是为了各自解决两边的事情。 这该死的默契,这该死的妥协! 叫他们两个如此通透、如此睿智的人,不得不接受着该死的结局! 林若浅浅地一笑:“当然啊,向谁提亲,不都是你的权利吗?我还能阻止不成?” 慕容冲双手撑案,身体微微前倾:“那你会答应吗?” 林若沉默着,没有回答。 “阿若,你会答应吗?”慕容冲再次追问了一句,“只有你一人,不会再有这些杂七杂八的人和事的烦扰,不会再有这样不得不做的妥协……” “……好啊。”林若仰起头,看着慕容冲,眼眶微微湿润了,但却依然带着弯弯笑眼,干脆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会再有这些杂七杂八的人和事的烦扰,不会再有这样不得不做的妥协,达到这个目标,太难了。 但得了这个肯定的答案,慕容冲也对着林若扬了扬嘴角,至少,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只要达到了这个目标,还是可以重新在一起的! “落笔吧。” “……好。” 慕容冲拿起了架上的狼毫笔,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我写。” 林若缓缓地点了点头,半晌之后,缓缓说道:“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幽怀合卺之欢,叹同牲牢之乐。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与共,二体一心,死同棺椁于坟下。然……夫荣王慕容冲,与妻林氏女若,五载之缘,按年有怨,仇隙相生,缘业不遂……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夫与妻物色,具名书之,各还本道……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林若吸了一下鼻子,沉默了许久,道:“你还有何想说的,便自行补足吧。” 和离书一般都是由男子所书,在末尾都会附上一些对妻子的祝愿——毕竟是和离书,而不是休书。 慕容冲攥笔的手越握越紧,好半晌过后,才继续落笔写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平安喜乐,诸事顺遂……陪嫁之仪,一应俱还,凡所相喜,俱献柔仪。立此文约为照!” 没有祝愿对方另聘他人——因为不舍得;除了陪嫁之物全数奉还之外,更是言说王府上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可以随意拿去——因为她才是无可取代的。 最后是两个人早在成亲之时便署好的名。 落笔,指尖微颤,把书写好的和离书递给林若过目。林若没有接过,之时低垂着眼睑,点了点头,以示态度。 慕容冲收回手,执笔重新誊抄了一份,俱同按下手印,和离书便生效了。 一人一份,摆在面前,各自收起的时候,皆觉得这薄薄的一张纸,好似重逾千斤。 “我会吩咐竹萱和幽草,把东西都收拾好,然后,向皇上陈情,去金陵养病。这和离书……等我去金陵了,你再择时呈交给皇上吧。” “……好。”慕容冲应了一声,眸色晦暗,“那你什么时候……去金陵?” “旬日左右,”林若眼睑低垂,“你要小心太子。” “我知道,你要……”慕容冲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如何对付孟斌?” 林若挑眉,嘴角微微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那你又打算,怎么对付弯韵呢?” 慕容冲眸光中闪过一丝杀意:“我必会将整个唐门连根拔起!至于她……姑且留着一命,这一辈子,永不相见!” 林若微怔,如果慕容冲毫不犹豫地要除掉沈婉韵,她到未必会真的信呢。微微思忖一二,说道:“半月之内,孟九公必死。三月之中,泽国必定生出内乱,介时,孟子翊有没有本事活下来,就看他的本事了。” 但是太子那边……最好能安分守己些!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四十七章 离别苦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幽草和竹萱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从书房离开之后,林若便吩咐她们二人开始着手准备离开。 而慕容冲那边,把这些都安排给老管家和陶福两父子负责,两人皆是惊诧非常。但是,慕容冲并没有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说让他们赶紧把这件事办好。 陆溟回了林府送信,安排去金陵的车马,冷夙则是陪着林若入宫,去向明宗皇帝请辞成行。明宗皇帝自然是不肯答应的,这荣王府里刚进了一个沈婉韵,还只是暂住的,林若便闹着要回金陵!这,这真是岂有此理! 林若坐在软椅之上,低眉垂首,却掩不住她脸上的苍白。等明宗皇帝发了一通脾气,才开口说道:“皇上,敏慧并非对沈二小姐入府有所不满,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明宗皇帝没好气地接了一声:“你有什么苦衷!” “还请皇上,传张太医来此,为敏慧诊脉。” “张太医?诊脉?”明宗皇帝一脸不解。 “正是,张太医诊完脉之后,皇上便会明白,敏慧所谓的苦衷是为何由了。” 明宗皇帝上下打量了林若一番,沉言出声,让陈贯去太医院把张太医请过来。张太医是明宗皇帝的御用太医,医术高明,为人又谨小慎微,不会多嚼口舌,是以深受皇帝信任。 张太医来了御书房之后,皇上便不耐烦地摆手,免了他的虚礼,让他赶紧给林若诊脉。 林若手心向上,把手腕隔在脉枕之上,搭着丝绢锦帕,由着张太医把脉,面上无悲无喜,一片平静安然。 张太医细细地诊了好一会儿,紧皱的眉头登时舒开,露出喜色,待明宗皇帝有些不耐地询问“怎么了”时,跪倒在地,磕头道贺:“恭喜皇上,恭喜荣王妃!” 明宗皇帝蹙眉:“恭喜什么?莫非……莫非这丫头,她、她她,她……” “皇上英明!荣王妃虽脉沉细而无力,但脉滑如走珠,实是有喜之兆!由脉象上看,已是有两月有余的身孕了。” “两月?”明宗皇帝瞪了瞪眼睛,“那,那程铭和刘铉逸,给敏慧诊了这么久的脉,怎、怎么一点都没有跟朕汇报?!” “回皇上的话,”张太医跪在地上,直起身来,道,“若是妇人身体康健,气血调和,则脉搏滑而有力如走珠之势,医者多能诊断。但荣王妃面容萎黄神疲,体态瘦削,气虚血弱,鼓动无力,濡养无源,所以脉象不显,难以诊断。且荣王妃近些时候忧思深重,又几经颠簸,需要小心养着啊!” “这,这,这这这就是你要跟朕说的事?” 林若盈盈欠身虚礼,动作很缓:“还请张太医保守此秘密,勿要泄露给任何人。” 明宗皇帝忽然想到了什么,瞪着依然发懵不解的张太医,厉声道:“张太医,敏慧说的你可记下了?这件事,如今只有朕、敏慧、陈贯和你知道。若是此事传扬出去……” 明宗皇帝意味深长地收住了口,张太医和陈贯都吓得一个激灵,张太医一把年纪了,赶紧跪在地上磕头,连连保证,这才拿着药箱,退了出去。 被殿外的风一吹,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背后一片冷汗涔涔! 这荣王妃有孕,是一桩喜事啊!怎么荣王妃和皇上,都要他守口如瓶呢?难不成……这孩子不是荣王爷的? 张太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打住,快步往太医院回赶。等快到太医院门口,才放慢了脚步下来。脚步一慢,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回到了脑海里。 两月有余的身孕,两月有余的身孕,两月有余…… 两月有余!! 张太医蓦地瞪大了眼睛,想明白了关键所在:两月之前,那还是国、国国丧期啊!乖乖,怪不得荣王妃和明宗皇帝会有这个反应! 国丧期间有孕,那可是对已故的睿文皇太后大不敬,要重责的啊! 张太医再次后脊发凉,忙不迭地懊恼怎么就知道了这么个大秘密!哭丧着脸,懊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差事! 御书房里,林若依然低眉垂首,坐在御赐的软椅上,格外沉静。 明宗皇帝高坐龙椅之上,面沉如水。身旁伺候的老太监陈贯,也是心下惴惴,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你前些日子被人掳走……” “是泽国的恭王殿下派人所为。” 明宗皇帝皱眉:“他劫走你做什么?” 林若不徐不疾地回道:“黎大哥潜伏北契之时,北契多与泽国有生意上的往来,因此与这位恭王殿下有些龃龉。恭王殿下知晓黎大哥是林家人,便有心报复一二,便有了那送礼一事。不成想此事闹大了,敏慧怒急攻心,昏迷不醒数日,又卧床许久,以至于他在京中颜面扫地。偏巧……” 林若双手握拳,脸上虽然依然平静,但让人能感到,她隐隐有难掩的怒意。 明宗皇帝追问道:“偏巧什么?” 林若长吸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偏巧王爷从前的心上人,弯韵姑娘,不知怎的就成了户部尚书沈大人家的二小姐,且与恭王殿下搭上了线。敏慧被囚禁期间,从恭王殿下口中探出一丝口风,言说他们之间相约……沈二姑娘什么时候入了荣王府,他便什么时候放我回来……敏慧原本不信,但回到府里,确实瞧见……沈家二小姐在王府里,另外还有一个贴身的婢女,是从前……被王爷逐出府去的。” “混账!”明宗皇帝气得怒拍御案,大声斥骂,“他们当京城是什么地方?当他们是什么人?天子脚下,却敢这么放肆!” 中间的原委,林若明明清楚,却故意语焉不详,但偏偏她陈述的语气平静且笃定,带着隐怒,加之她惯常在明宗皇帝面前鲜少虚言,最关键的几处被点明,明宗皇帝何等聪明的人,这些关窍恰好跟前些日子所有发生的事情一一对上,解困释疑,登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沈狄,沈婉怡,嘉姮,太子,甚至皇后前些日子为慕容冲纳妾的游说、淳颐突然提议要去普济寺,全都圆上了! 太子真的是越来越能耐了!把自己的母后、皇妹、侧妃、姻亲全都勾结起来,把他这个皇帝耍的团团转! 好,好得很! “皇上息怒!” 林若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慌忙下跪在地,匐地请罪。但心底,却一片清明:告御状?她可是专业的!她本就非善类,更尤其要对付的那些,是败类!必须要厉辣果决,绝、不、留、情!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四十八章 离别苦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如林若所料,明宗皇帝同意了她去金陵“养病”的请求。 一则因为国丧期有孕的事情,一旦被传扬出来,慕容冲要受到不知多少弹劾,势必会军心震荡,叫泽国来使看了笑话,北境那边便更难以安宁。 二则,当初林鸢儿怀林若的时候,便是身体孱弱,诞下林若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了,林鸢儿只留下这么个女儿了,明宗皇帝说什么都要好好照顾好她,不然百年之后如何有颜面去见林鸢儿呢? 三则,也是出于对林若的愧疚和怜惜,荣王府里有个心怀不轨的沈婉韵,要护住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保住慕容家的骨血,必须要有个可以静养安胎、又能瞒过众人眼线的地方。安泰伯府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想要瞒住,难于登天! 虽然对慕容冲和林若在国丧期里恁出了一个孩子很是不满,但是相比于太子欺上瞒下、试图一手遮天的行为,更让明宗皇帝肝火大动! 储君手伸得太长,对于在位的君主来说,绝对是不可原谅的重罪! 尤其还是勾结了前朝和后宫! 更是无可饶恕! 又央了皇上暂时瞒下她身怀有孕的事不要告诉慕容冲,林若才离宫回去。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轻轻地咳了两声,伸手,抚了抚平坦的小腹。 不过,有朝一日真的能用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药中的一员,林若也是呵呵了。该感激一下游手好闲、爱好广泛的苏侍郎的! 有明宗皇帝出手辖制太子,是最好不过的了。太子受到打压,此消彼长,烨王和煊王便会趁机而上。慕容冲顾念旧情,未必真舍得下心来对付太子,但是对付烨王和煊王,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对于又利用了一次明宗皇帝,林若心里喟叹了一声:谁叫您老人家的几个儿子,都这么不省心呢?我受皇祖母所托,便要谨遵遗命,为社稷黎民考量,不得已而为之了! 要是不能用这个借口,还真不能说动明宗皇帝轻易地放她去金陵呢! 想到要去金陵,林若又莫名地伤感起来了。她不会跟着孟斌去泽国,找个由头在金陵拖上三个月,到时候孟斌就根本顾不上她了。 但是,她却是真的要离开荣王府、离开慕容冲了。 回府路上的一街一景一物,她都看得有些失神。直到冷夙在外头叫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下了马车。 恍恍惚惚地走在路上,林若再次被冷夙拉住:“小姐,你走错路了。” “啊?”林若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路,然后笑道,“没错,我不回房,去湖边走走。” “是。”冷夙收回了手,利落地应了地应了一声。 林若步子迈得小,又慢慢悠悠地,冷夙便一步一顿地跟在林若身后。 等到了湖畔,林若一个人怔怔地看着一池湖水出神,冷夙便在十步之外守着,如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却也时刻警戒这周围的情况。 王府上下多数人还只知道荣王妃平安回来,并不知道林若要离开荣王府。但他们都能瞧出来荣王妃的心情似是不太好,所以都不敢来打扰。 但他们识趣,却总有人是不识趣的——而且还是很不识趣。 “阿夙,让她过来吧。” 林若略略侧头看了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扬声说了一句,继续看着微有涟漪的湖面。 冷夙闻言,对沈婉韵放行,但对紧随其后的清渠,却毫不怜香惜玉,敢上前一步,直接亮刀子。 “真是条言听计从好狗。” 沈婉韵浅笑着评价了一句,然后便信步款款地向林若走去,顺着林若的目光,看向什么动静都没有的湖面,嗤笑了一声:“用这种法子静心,可真有闲情。” 林若浅笑,语气不咸不淡:“你被幽禁的时候,不知是用什么法子逼自己不发疯呢?” 沈婉韵眸色一凛,但只那么一瞬,很快便神色如常,道:“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什么都没有,除了锁着我的铁链,每日里晃动几下,叮当作响,用这法子来确定我还活着;至于让自己不发疯,当然是想着有朝一日从那里出来,找到阿冲,告诉他,我为了他受了多少苦多少罪,让他一辈子愧疚,一辈子都不再离开我。” 两人并肩而立,言笑晏晏,若是不知情的,或许还以为这俩是手帕交、好闺蜜呢! “愧疚?”林若扯了扯嘴角,感叹道,“确实是个好东西啊……” 沈婉韵眯了眯眼,也叹道:“有时候,我真觉得,咱们俩挺像的,可惜,越像的人,越会成为敌人,最后,只能留下一个。” 林若失笑:“通常,人都会说一声‘相见恨晚’,或是道一句‘若不曾因为什么,咱们或许是朋友’。沈二小姐果然不是一般人。” “我若是一般人,还能活到现在吗?” “也对。” “我本来以为,你没那么快妥协,”沈婉韵上下打量着林若,目光里透着一股子耐人寻味,“即便认输,以你对阿冲的情意,也不会这么快释怀。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或者,我太低估了你。这么利落地就去了宫里,又让你的两个贴身婢女收拾东西,清点嫁妆,总觉得,心有不安呐!” 林若挑眉:“阖府上下,除了我身边的亲信和王爷身边的,其他人还蒙在鼓里,你倒是消息灵通!” 沈婉韵嗤笑一声:“要什么消息?我有眼睛,自己会看!” “我也有眼睛,”林若哂笑着回应,“你是不够了解我,但是,呵,孟子翊够了解我。如果不是他给你出谋划策,你必没有机会这么得意!” 沈婉韵看着林若,不置可否。 林若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不过也多亏了他,让我想明白了。你所希望的,无非只是让我从他身边离开而已。而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人,只不过——有他在,我会过得更开心、更恣意些罢了。” 林若缓缓转过身来,正视沈婉韵的眼睛,郑重道:“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句,即便他身边没有我,也未必会容得下你。” 沈婉韵冷笑一声:“那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了。” 林若扯着嘴角笑了笑,自嘲地说了一句“也对”,转身,准备离开。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四十九章 离别苦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缓缓转过身来,正视沈婉韵的眼睛,郑重道:“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句,即便他身边没有我,也未必会容得下你。” 沈婉韵冷笑一声:“那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了。” 林若扯着嘴角笑了笑,自嘲地说了一句“也对”,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几步,蓦地想到了什么,不曾转身,仿佛是自我喟叹一般,说道:“前些日子,崔先生新写了一部故事,名曰《情僧录》1,里头有一阙词,我看很是喜欢。” 沈婉韵眉心微蹙,不知林若意欲何为。 林若似也没指望得到她的回答,兀自往下说道:“那阙词说,‘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沈婉怡眉头皱得更深:“你究竟想说什么?” 林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些怅然:“男子的一生,终其所爱,都在两个女子间徘徊。一个热情似火,如娇艳的红玫瑰;一个清泠温婉,若静夜绽放的夜优昙。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玫瑰就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而夜优昙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夜优昙,久而久之,夜优昙就成了深衣上的一颗纽扣,而红玫瑰却是心头的一颗朱砂痣。” 林若一边缓缓挪步离开,一边朗声道:“从前你是他心头的朱砂痣,而今后,我便是他永难忘怀的白月光了……” 沈婉韵默然地站在原地,看着林若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五月廿九日,晚,天上无月,却有漫天星辰闪烁。 慕容冲还没有回卧房,书房里亦是一片漆黑,没有人影。 会是去哪儿了呢? 林若身边跟着的是另一个婢女梧桐,是荣王府里的婢女,不过也是在她院子里伺候的。主仆二人在王府里四处寻找,来回的小厮仆妇瞧见了,纷纷见礼。 到这个时候,他们多少知道王妃要去金陵养病之事,言辞中多有关切与不舍,有的更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帮着她好好看着王爷,不会叫西偏院那两个没脸没皮的东西靠近王爷半步! 林若都是浅笑婉婉,不置可否,而是问道:“你们可瞧见王爷在哪儿?” 小厮仆妇们都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最后还是无咎瞅了个无人的时候现身,告诉林若,慕容冲在湖边。 闻言,林若面上微微一怔,然后便把梧桐打发回去,自己去了湖那边,果然看到了湖畔边上坐着一个人,藏蓝色的外袍,几乎和黑夜融为一色。旁边放了几个坛子,林若轻轻地嗅了嗅,是酒。 正在林若犹豫不决要不要上前的时候,湖畔边坐着的人听到动静,回头,那双眼眸在黑暗里,格外亮眼,林若在那一刹那,便移不动步子了。 慕容冲窸窣站起,快步走到林若身边,眼中有些埋怨:“这么晚了,还出来做什么?你还病着,当心着了凉!” “那你一个人,迎着夜风喝闷酒,岂不是更容易着凉?” “……不妨事。” “我若不来寻你,难不成,你打算在这里醉饮通宵吗?” 慕容冲没有回答,良久,淡淡地应了一声“嗯”,没有隐瞒林若。 林若沉默了下来,不再多说什么。 过了许久,还是慕容冲开口问道:“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嗯,”林若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关于,临行前的一些事情。” “……你说。” 慕容冲的眸光黯淡下来,声音有些沉闷。 林若垂下了眼睑,絮絮说道:“竹萱和幽草,已经把东西都点清楚了。物件儿太多,大张旗鼓地往林府送,皇上会生疑。所以……初二我去金陵,打算只把田契和地契带走,余下的,你找机会送回林府吧。” “……好。” “青霜和紫电,原本就是王府里的人,重新还给你。青霜的伤若有反复,你便着人去西六街,找唐先生来瞧瞧。竹萱和幽草都已经嫁人了,也在京中有了宅院,云芷更是有了身孕,所以,我便把她们都留在京中,你若是……若是念旧情的话,替我……照拂一二。” “这是自然的。”慕容冲的声音也低哑了几分,“只是……她们都不跟着,陆溟也随幽草留下,那你身边——” “阿夙和斩夜跟着,随行人员,黎大哥已帮我安排妥当了,无需担心。” “……那,那就好。”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如洪水一般将他们没顶。 林若交握在身前的手骤然用力,片刻之后,又松了力道:“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佳酿虽好,喝多了,也会伤……” 话没说完,慕容冲突然伸手,一股力道,把林若拉入怀里,头窝在林若的颈窝里,两臂收紧,紧紧地把人箍在怀中,把林若吓了一跳。 没等她开口,慕容冲沙哑的声音,便在她耳边响起:“不要动,不要推开我……” 林若下意识地放弃了挣扎,乖乖地窝在慕容冲的怀里。 “阿若,你……你能,不走吗?” 这一声挽留,似是把慕容冲所有的伪装都全部剥离,只留下他最脆弱的心,赤条条地裸露在她的面前,无助地哀求。 脖子上传来温热的湿意,林若整个人僵住:慕容冲竟然……哭了?! “……少卿,你喝醉了?” “我没有!”慕容冲依然立刻态度坚决地反驳,但是反驳之后,他吸着鼻子,后面的话都软了下来,听着有些凄凄可怜,“我没有喝醉,我很清醒。我知道,三天,三天后,你就要走了……我后悔了,我不要你走,你,你让我再想想其他办法,不要走,阿若,不要走……好不好?” 林若一直沉默着,一直。 慕容冲的双手再度收紧,他明白,这是林若的答案。 又过了许久,他才松开了箍着林若的双臂,一点一点,仿佛慢动作。那双晶亮的眼眸里,已爬上了不少红血丝,看着林若无悲无喜的脸,慕容冲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扯了扯嘴角,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林若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慕容冲伸手,虚揽着林若的肩,提醒她小心脚下。却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离开的不远处,那一地新落的翠绿竹叶,都被狠狠地踩入了泥里。 ------------------------------------------------------------ 注:1《情僧录》,也就是《红楼梦》的别名。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五十章 离别苦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六月初二,天空万里无云,澄澈透蓝,连半点白云都看不到,是天气晴朗得令人发指的好天气。可放在江南,却是黄梅雨正盛的时节,所以前往金陵便没有选择走水路。陆路这么慢慢地走一遭,且走且看,等到了江南,便是“出霉”,天气正好。 东城门外,一溜儿排了五辆马车,十几匹骏马,还围了不少人。 若是平头百姓,那守城的官兵必定会心生警惕,赶紧过来驱散,可是,这一群,呵,里头可都是不得了的人物!荣王爷慕容冲,刑部侍郎苏慕禹和凤阳郡主曲潇湘两口子,八公主熙姀和驸马罗喆,安泰伯林祁……惹恼了哪个,他们可都吃罪不起!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则是准备去金陵的林若。 幽草和竹萱贴身伺候了林若这么多年,虽然是婢女,身份与这一众贵人无可相比,但却也是在前头凑着,尤其是幽草,哭得最是伤心,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我,我跟着小姐都十五六年,从来,从来就没跟小姐你分开过,小姐,你,你就让我跟着你一起去嘛!”幽草带着眼泪,一抽一抽地说着,“云芷要临盆了,连送行都来不了;竹萱要跟着云弈守着京中的粮铺,也不能跟着;可是,可是我跟我们家老陆,我们可以一起陪你去金陵的啊,你怎么,你怎么能连我都不带呢?就带梨黛一个小丫头,笨手笨脚的,这一路上,哪里能伺候得来?” “是啊,小姐,你至少,也要带我们去,一路上好有个照应。大不了,等把你送到金陵,我再回来嘛……”竹萱出声附和,声音哽咽,眼眶也红了。 林若失笑:“你们两个丫头,都嫁了人了,还一个劲儿地往我身边凑,我好心给你们放个长假,让你们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却反倒一个个地来埋怨我,白心疼你们了。” 幽草和竹萱都是带着哭腔,摇着林若的手臂央求:“小姐……” “是啊,四嫂,我也舍不得你走……” “瞧瞧,你们都把八公主给招哭了,”曲潇湘出声,“金陵与京城又不远,想去瞧你们家主子,做船南下,七八天就到了。阿若就是出个门,你们这哭哭啼啼的,太不吉利了。都把眼泪擦了!” “是,是!”竹萱和幽草一听,赶紧抬袖去擦脸上的泪水,生怕给林若带去不吉利。 林若扯了扯曲潇湘的袖子,相视一笑,然后对罗喆说道:“好好照顾熙姀,她若是要入宫去拜见皇后娘娘,你尽量都陪着。” 为了对付她,皇后连自己亲生女儿的子女都会扣留,别说是熙姀一个养女了。 罗喆不明所以,但当即点头应下。熙姀目光闪烁,看样子,是明白林若为何会有此担忧。林若也放下了心来,既然知道,便会多些警惕。 “四嫂,三皇姐她……”熙姀压低声音,跟林若咬着耳朵道,“她托我向你致歉,她也是……怜子心切,不得不为虎作伥。她把两个孩子接回去之后,就一直在公主府里,都不曾入宫向母后问安。” “我知道了。”林若浅笑着拍了拍熙姀的手,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仍有怨憎,“我去金陵要呆上好一段时间内,你自己当心些,若是有什么事,让人去找你四哥,或者,去黎府找黎大哥也成,或者,找潇湘。” 熙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倒是曲潇湘,不悦地白了她一眼,道:“你自己个儿去金陵快活,临走前还给我丢那么多烂摊子收拾!” 林若对着她苦笑:“你这是说哪儿的话,旁人不知情,你还不知道吗?” 曲潇湘横了一眼如劲松般站在一旁的慕容冲,很是不满。她对慕容冲的执念早就过了,跟林若的关系却是愈发地好了。其实,在场的人,谁不知道,林若去金陵养病,只是一句托词?还不是因为荣王府里进去了一个沈婉韵的缘故? 林若扯了扯曲潇湘,压低声音道:“江南那边正赶上要清偿夏料收粮,罗叔在那厢忙得不可开交。因着舅父去世,清算拖到了六月中才启。云芷待产,罗二一直陪着离不开,我和黎大哥本打算安排云弈过去的,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我正好过去镇场,索性就把他们都留下了。秋姐姐过不了几天也要临盆了,黎大哥那边也忙,你和伯瑜帮我多顾着些小祁,我跟他说了,他会听你的。” 曲潇湘点了点头:“放心吧。你这身子骨呀,到江南也好好养着,京城这一连串的糟心事,眼不见为净。荣王府里那个,我会帮你……” “别,她牵扯了太多人和事,要一时之间急不来,要分而化之,把她的助力一个个都肃清了,才好对付。不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林若抬眼看了一眼慕容冲,和他的视线对上,然后又快速抽离,“少卿说了,他会处理的。” “你还信他的话?”曲潇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林若一眼。 “放心吧,我和黎大哥这边,也留了后手呢!”林若凑着曲潇湘的耳朵,“我不在京中,你千万要沉住气,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先让心腹去黎大哥,我和黎大哥之间也会及时共通消息。千万记住,三思而后行,勿要牵连到南境的滇国公和镇南候。” “好啦,太医都说你是忧思太重,伯瑜也说,你这病啊,就是想太多才生出来的。好好去金陵养病去,别摆出了一副没有你,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的样子。” 林若笑眼弯弯,没有说话,把林祁和黎惜恩拉过来,嘱咐了他几句,再与其他人一一话别,最后,才轮到慕容冲。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许久,林若才开口道:“那……我走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好。我……我会等你回来的。” 林若垂眸,“噗嗤”一声笑了,吸了一下鼻子,然后抬眸看着慕容冲,道:“少卿,有一件事,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并不喜欢骑马,但是我却很喜欢,和你并肩在一起的感觉。那样让我知道,我不是依附乔木而生的丝萝,而是一棵像你一样的大树。不论你如何得出色,我都能够配得上你。不过——” 林若朝周围看了一眼,慕容冲会意凑上前,听林若压低声音道:“你若是再想重新把我娶回去,这回的嫁妆和条件,可就没那么轻易达成了!” 慕容冲一脸凝肃,郑重道:“不论是什么,我都会做到的。” 林若笑着看向他,良久,才应了一声“好”,然后登上了马车,对众人挥手告别。马车上了官道,看着徐徐后退的景物,林若神色凝肃,不知是在为什么而心忧。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五十一章 离别苦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小姐,我们在这里修整一下,喝点茶水吧?” 一行人行至官道上的一处茶棚,和车夫一起坐在车驾上的冷夙出声相询。林若掀开帘子看了看,这茶棚因为设在官道上,往来行人众多,所以修建得较为精致考究,有竹舍好几件,倒也雅致,遂道:“也好。梨黛,你陪我下车吧。” 梨黛当即过来,扶着林若的手,小心地扶着林若下车。 茶棚里的小儿眼尖,当即就知道是批有钱的大主顾上门,热情万分地前来招呼,果不其然,林若让他挑了最好的位置,上了最好的茶点,连给的赏钱都是差不多五钱重的一块碎银子,乐得小二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了。 茶水和点心很快送了上来,小二恭恭敬敬地给林若摆好,道一声:“贵人慢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 然后便跟外桌的随行护卫们热情地招呼,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跟他们攀谈起来:“几位是从京城出来的吧?不知要南下去往何处?” 冷夙淡淡地暼了那小二一眼,没有理会。冷夙不开口,一众随行也不出声,没有人理会那小二的热情。 小二倒也不觉得尴尬,道:“几位爷莫要误会,我呀,是想提醒你们,这天儿,估计过不多久就要落雨,那位贵夫人看着金贵,所以啊,我就多句嘴提醒一下各位爷,若是不急,便在咱们这茶棚里多呆会儿;若是急,离这儿最近的投宿,便要去前头陈留镇了。虽说这路是官道,但是落雨之后也是泥泞地很!” 冷夙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仍然碧蓝如洗,但有些闷人,想了一下,遂开口道:“这天,会落雨?” “小的不敢打包票,但至少啊,有八九成的把握!”小伙计似是全然感觉不到冷夙的冷漠疏离,依然热情似火,“小的在这茶棚里做了好几年了,多少摸透了些这老天爷的脾气!几位爷,你们可别看如今这天气看着晴好,那都是蒙人的!六月天,说变就变,上一刻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就风雨交加,那是常有的事儿!要不然,我们掌柜的也不会费这么大的价钱,把这茶棚建得这么考究,直接支个草棚顶就得了!” “何时会落雨?” “这个,可就说不准了,也许下一会,也许,再一两个时辰,也是有的。不过啊,这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像那江南的绵绵阴雨,一下就下个没完!此处距离陈留镇,还有四十五里远呢,若是几位爷的车驾快些,也能在一个时辰内赶到。” 像是为了印证那小二的话,忽然间起了风,天色也比方才阴沉了些。 小二惊道:“哟,几位爷瞧见了吧?说着话,这天儿就阴了下来,啧啧,估计是即刻就要落雨了,几位爷不如在这里等雨势歇了再走?这马车和马匹,小的可以引你们牵到马厩那厢避雨,不过……嘿嘿,要加点银钱,这是掌柜的定的规矩,还请几位爷体谅!” 冷夙再次抬头看天,这说话的功夫,好像比方才又黑沉了几分,只怕真是要落雨了,当即起身,询问林若是否在此暂歇,等雨势过了再走。 林若点了点头:“好,你去安排吧。” 冷夙当即给小二丢了块碎银子,然后点了两个人,跟着小二把马牵过去,小二乐颠颠儿地拱手道了句“承惠”,便带着两人去牵马去马厩。至于马车,却没有跟着过去,而是留在了他们吃茶的院子里,顶上、周身盖了防水布和蓑盖,管保再大的雨都不会灌入车厢内。 回来的小二见到这副情形,眼睛都亮了:“嘿,这东西倒是稀罕,我可从没见过呢!马车还有蓑衣,真是稀奇!你们京城的有钱人,可真会玩儿啊!诶?不对,我可是头回见,难不成,只有你们一……” 冷夙冷下脸,沉声道:“你话太多了!” 小二被冷夙眸中的杀意吓得一哆嗦,当即就不敢再说话,缩着脖子,准备脚底抹油溜走。恰在这时,天空迅速集结了大批阴云,滚滚而至,乍起的疾风袭来,带着一阵阵低沉的呼啸声。风雨欲来,在极短时间的酝酿之后,突然爆发! “啪嗒,啪嗒!” 几滴雨水落下,打在茶棚的竹窗之上,然后迅速密集起来,凝成一片致密的雨帘。 小二惊得咋舌:“乖乖,这雨来的也太……” 话音未落,小二倏然睁大了眼睛,僵住不动了。 冷夙猛然握紧了手中的剑,冲向林若所在的地方,目光冷峻如冰,如凶兽觊觎,杀意凛冽。不过几步之遥,小二的身躯还没有倒下,但是血腥味已经弥漫开来。 “有刺客!” 所有护卫都训练有素地抓起佩剑,出鞘。 就在冷夙大力地撞开门的时候,屋里传来了一声惊声尖叫,然后戛然而止! 仿佛是应承着屋子里的这一声惊声尖叫,天空的阴云深处猛地响起了一声闷雷。致密的雨帘之间,藏身在这座茶棚里那些阴暗的角落中的黑影,一个接一个的迅速闪现,如同鬼魅,带着饥渴与杀意,从四面八方朝着这些护卫扑将过来!那穿透雨帘而来的黑衣杀手们落地,溅起一朵朵的水花,未等水花落地,兵戎交戈之声铮铮作响,成为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里的主旋律。 “砰——”小二的尸体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溅起带泥的黄浆一片。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被殃及的池鱼,就这么死了。 屋内,狼藉一片,梨黛躺在地上,人事不知,而林若,则是狼狈地躲闪到一边,浑身发抖,长大了嘴也发不出声音来,一脸惊恐的,似是要惊声求助。在她对面,还有两个黑衣杀手,身上只有少许地方湿透了。 冷夙二话不说,挡住了劈向林若的那两道寒光,他想先快速解决了其中一人,但奈何对方身手实在了得,以一敌二,他只能勉强牵制住着二人。 林若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惊惶万分之下,终究是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竟然直接往门外冲了出去,冷夙心下一慌,大叫:“小姐,别出去!” “嗤——”就是这么一个分神,冷夙的手臂上便被划拉上了一道血痕,鲜血横流。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五十二章 离别苦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外头的护卫和黑衣刺客已经达成了一片,林若的突然闯出,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负责保护她的,和想要取她性命的。 冷夙无心恋战,且战且退,想赶紧抽身去保护林若,但那两个黑衣刺客实在难缠,稍有不慎,便会落到下风。 “王妃,我来救你!” 突然的一声长喝,如一道惊雷炸响,竟然是荣王府的影卫无音! “护着王妃上马车,先走!” 无音的加入,让局势陡然扭转,他没有功夫想无音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把握机会,顺势一剑杀了一个黑衣刺客,然后剑势凌厉地攻向下一个人。 无音护在惊惶不安的林若的跟前,于纷乱的战局中尽全力护佑林若周全,但作为核心目标,身上被招呼了不少刀光剑影,在漫天的雨幕里,连眼睛都争不开,更遑论辨得清路? 但也因为这雨势太急,敌方原本也应该颇受掣肘的,可他们是死士,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务必要让林若死!所以全无顾忌,有时误伤己方之人,也在所不惜! 这样混乱的不要命的拼杀,这样疯狂的不要命的敌手,应对起来当真是可怖至极!无音和其他护卫一样,只能听凭着兵刃冲破雨帘而来的声音来应对抵挡,而他的手上,还拉着荣王妃的小臂,拼尽全力护卫林若周全。 “小姐,上马车!” 冷夙的声音,突然从身边传来,看样子冷夙是将屋里的两个黑衣人都解决了,赶来支援,无音放心地松了手,任由冷夙把人带走,然后勉强睁开眼,于这致密的雨幕中与黑衣刺客缠斗。 混乱的场景下,滂沱的大雨声里,有各种厉喝声,兵戎交戈声,有利刃刺入身体的钝响声,被杀死倒在混着黄泥和雨水的地面上的闷声,有马车离开的声响,兵刃破空而来的响声。小小的茶棚,一片翠绿,被鲜血浸污晕染,宛如一片修罗场。 金戈声渐息,存活的人不多了。最后的铮铮之声,突然被人打断,那是一股势不可挡的猛力,将那交锋的兵刃狠狠地荡开。 “无音,斩夜,王妃呢?” 无音的手臂突然被一只手握住,他一怔,停下要砍杀的动作,抹了一把脸,勉强看清眼前的两人,一个是冷夙,一个是斩夜,而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堆,殷红的鲜血在地上横流。无音蓦地蒙了,下意识地回道:“刚才你不是护送王妃上了马车,驾车走了吗?” 说完,看着冷夙往雨帘中疾步飞驰冲去,顿觉不好,忙跟在他身后疾驰。 两人追了一段路,身后传来骏马的嘶鸣声,斩夜的声音传来:“冷哥,带上斗笠,上马追!”雨势太大,根本看不清前路,连眼睛都睁不开,这样瞎跑一气,怎么能找回林若呢? 冷夙和无音也没有多言,接过斗笠带在头上,抬手抹了抹脸,好歹能睁开眼了。雨水将他们打得透湿,身上的血痕晕染开,整件衣服上七零八落的破口,但他们谁也没工夫顾及自己身上的伤势——林若不见了!这是头等大事,不得了的大事!马车往哪边走了?又是谁驾的马车?林若是否还安全?他们三人谁也不知道。 上午才在汴安城的东城门口告别,这才多久的功夫,连陈留都没有到,就出了这样的事!尤其,现在的情况是林若生死不知!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兵部端坐的慕容冲,一个没拿牢,手中的瓷盏摔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留下一地狼藉。 “王爷怎么魂不守舍的?王妃只是去金陵养病,今早才刚走呢,这就开始相思了?”兵部尚书姜绉笑着打趣,“老夫真是羡慕啊,都成婚好几年了,还这么腻歪不舍。” “姜大人说笑了。”慕容冲扯了扯嘴角,心绪不宁,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喃喃道,“这么大的雨,他们在路上肯定不好走。这个时候……” “说的是啊,”姜绉蹙眉,附和道,“京城的官道,往来的行人最多了,户部和工部每年都要拨不少的银子和人力去修缮维护,可是啊,每到这种风雨之日,那道路泥泞,真是不好走!总不能一路铺上石砖吧?那也太靡费了!” 慕容冲抿着唇,一言不发。 姜绉觑了觑周围,没有手下注意到他们这边,遂凑近慕容冲这边,压低声音道:“王爷,恕下官多嘴问一句,王妃当真是因为身子不好需要调养,才去的金陵?” 慕容冲不悦地看着姜绉,眸光凌厉起来。 姜绉尴尬地咳了一声,往自己的嘴上划拉一下,表示不会再多问,但过了一会儿,看向慕容冲整个陷入沉郁,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还是忍不住,硬着头皮又往上凑了凑,道:“王爷,恕下官再多一句嘴,这男人三妻四妾的,不算什么大事,王妃未免妒心重了些。闹了脾气,就这么一走了之,这不是直接把您拱手让给沈大人家新认的二小姐吗?舍本逐末,得不偿失啊!” “姜大人,”慕容冲的声音发冷,“你逾矩了。” “下官多言了,多言了,”姜绉讪讪地笑了笑,“这人一上了年纪啊,就喜欢啰嗦几句。王爷您别见怪,下官也是,也是关心你……” “姜大人!” 慕容冲沉声呵斥,听这架势,已经相当不悦。 姜绉只能赔笑着退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端起茶盏,借着杯盖的遮掩,用余光偷偷觑着慕容冲的脸色。 喝口正经的茶,压住八卦的心。 他是真的很好奇啊! 不过,他也是真没胆子跟慕容冲硬碰硬地来——毕竟,人家是武将,他只是个文臣,而且还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文臣! 就这么一眼,一眼地觑着,偷看的人持之以恒,被偷看的人故作镇静,旁观者权当看不见,然而,却有一个身影撕开雨帘冲进来,口里是撕心裂肺的高声呼喊:“王爷,王爷——!出事了!” 兵部的那点儿守卫,哪里拦得住荣王府的影卫?借着雨帘,已是强弩之末无音硬提着一口气,在见到闻声慌忙赶出来的慕容冲,目眦欲裂,整个人如一个水人,脸上的水汩汩而下,分不清是雨水、汗水、泪水,还有被稀释的血水。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五十三章 断肠局1 - 女商枭 - 陆小飘 风雨之势在汹涌,也及不过慕容冲要去救林若的心意来的汹涌! 无音是回来搬救兵的,但在他被冷夙勒令回来搬救兵之前,他、冷夙、斩夜三人已经在大雨中搜寻了半个时辰。滂沱大雨不仅阻挠了他们的视线,扰乱了他们辨别马车声响的听力,也冲刷掉了官道上的车辙。 马车行驶的速度,决计比不过骏马飞驰的速度,找了这么久未果,越是拖延,林若就越危险——那是真正想要取她性命的穷凶极恶的死士啊! 慕容冲点了兵部的兵卒,这些兵卒,搜寻可以,遇上黑衣余党,绝对是送人头去的,但时间紧迫,他只能先带着这些人去救急,再分别派人去城防营和荣王府调集人马,并去黎府跟黎焰报信,让他安排人手相帮。 耗费了一番,待到二十几许轻骑准备出发的时候,雨势已经小了许多;等到他们出了城门,天公开眼,雨势差不多已经是强弩末矢。 这一场夏末的疾风骤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仿佛,只是为相助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杀手而来,事了便收,仅余一地泥泞,证明它方才的来势汹汹。 慕容冲心如擂鼓,惶惶不安。 他们到了无音说的那间竹屋茶棚的时候,见到了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黑衣刺客,林家护卫,不分彼此地躺在一起。雨水冲刷掉了他们身上的泥泞和血污,却无法冲走这场缠斗的触目惊心! 阿若,阿若! 慕容冲心中疾呼,对着一众手下呵斥:“找,快去找王妃!快找!” 一众兵卒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四散开寻找。大雨已收,视线受阻,众人身上的斗笠蓑衣来不及脱下,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各个方向去寻找荣王妃的下落。 慕容冲驱马疾行,沿路搜寻。 又找了大半个时辰,有兵卒回来汇报,说是发现了冷护卫和马车,慕容冲来不及听那兵卒的后半句话,便纵马朝着兵卒所说的方向而去。 “吁——!” 勒马缰,来不及等马站稳,慕容冲便慌忙从马上翻下,从路牙子的坡上不断下滑,那陡峭的坡度,让他心惊,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等他瞧见,被风雨摧残之后依然长势茂盛的杂草从里,冷夙和斩夜两个人,跪在那辆翻到在地的马车跟前,浑身掉着水滴,眸中尽是一片绝望的荒芜,他不由得打了个趔趄。 “阿若呢?阿若呢!” 慕容冲朝着他们冲了过去,几度打滑跌倒。 冷夙和斩夜青筋贲起,看向他身后的马车,却没有一人出声。 慕容冲不安地慢慢转身,这个动作,仿佛有一生那么漫长。然后,瞳孔骤缩,他看到了被长剑钉在车厢里的林若,惊恐成了她最后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神情。 素色长裙透湿,身上不知还有多少道被剑刃划伤的或深或浅的伤口,或者是被溅到身上的血渍,都被雨水晕染地深一块浅一块;穿胸而过的长剑周围,晕染了一大片血色,如一朵盛放的芍药般殷红刺眼;同时,她的长裙下摆,也渗出了一大片的血迹。 阿若,阿若…… 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慕容冲的灵魂深处,把他全身一下子劈麻了,所有的声音他都听不到了,所有的色彩瞬间失去了色彩,目之所及所有明亮的光泽都化作了无尽的黑暗,绝望如潮水般将他整个人吞没。他整个人如同置身在冰窟里,无法动弹。微张的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的冷夙,目眦欲裂,两颊的肌肉抽搐,他浑身剧烈颤栗着,不知是因为满身心的剧痛还是难以压抑的狂怒。 斩夜抿着唇,双拳紧握,他跟在林若身边保护林若的时间,没有冷夙久,对林若的感情也不像冷夙那么深厚和复杂,最深沉的情感,不过是保护雇主失利的嫉恨。 “啊——!” 一声凄厉的吼叫声,穿雨破雾,在空旷的官道上回荡,飘到了很远很远。所有的兵卒都停下了脚步,为这吼声中的凄厉所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慕容冲浑身颤抖着,从那被摔得支离破碎的车门,摇摇晃晃地挤进向马车,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把那具没有了生气的身躯抱在怀里,喃喃道:“阿若,阿若,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啊?我,你,你,我们早上,早上才刚在城门口告的别……你怎么,怎么……阿若,阿若……你是吓唬我的,对不对……你不要死啊,不要死啊……我不让你去金陵了,我不让你走了,咱们回家,回家!把和离书撕了,撕了……你醒来,你醒来啊,我把沈婉韵赶走,以后王府里不会再有别的人进来……不会再有了!你别死,你别死啊……我们就这样,直接去找皇上,告诉皇上,沈婉韵是唐门的人,告诉皇上,是太子逼迫林家,威胁你我的……你醒过来,醒过来啊,我们不要再弄什么将计就计,我们,我们……阿若——!” 往事,一幕一幕浮上心头,可是,那个和他一起经历往事的人,却冷冰冰、软绵绵地躺在他的怀里。整个世界,都离他远去,绝望而冰冷。 周围的兵卒面面相觑,他们……这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和离书?荣王妃这是跟荣王爷和离了?所以才要去的金陵? 沈婉韵?荣王妃和荣王爷和离,是因为户部尚书捡回来的那个义女? 太子,太子? 清醒的几个兵卒当即心下凛然:老天爷啊,这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迎面扑来,我,我会不会被灭口啊? “你说什么?” 一个清泠的少年音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和愤怒,正是跌跌撞撞地在东凡的搀扶下赶来的林祁。 一众兵卒更是心道不好:小舅子来了,也叫他们给撞上了! “慕容冲你出来,你给我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沈婉韵,什么和离,什么太子威胁?”被东凡紧紧箍住不能上前的林祁张牙舞爪,越说越声嘶力竭,“你他娘的给我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东凡你放手,慕容冲,你放开我二姐,放开她!冷夙,斩夜,你们把他给我抓出来,抓出来!”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五十四章 断肠局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因为林祁和慕容冲的对峙,现场一片兵荒马乱,最后是冷夙发出了一声愤怒的惊喝,才让这两个因为悲痛而丧失理智的人回过神来,首要之重,是将林若的遗体送回汴安城里,然后再做定夺。 一行十四人,才出汴安城半日不到,便只剩下两人,其中身亡的还有荣王妃林若,简直是骇人听闻的大案!婢女梨黛死在茶棚竹舍里,车夫和八名护卫都躺在茶棚的院子里,和一众偷袭的黑衣刺客一起。这个设立在官道上的茶棚,也被毁坏地差不多了,店小二、掌柜的也尽数成了殃及池鱼,一命呜呼! 何其惨烈,何其悲愤! 接到消息的京兆府尹应宗,吓得一屁股从正堂的椅子上跌坐在地,险些晕厥。 林若遇险身亡的消息,根本瞒不下来:兵部的,城防营的,安泰伯府的,荣王府的,还有最后赶来的刑部和京兆府尹的人!且这事又是发生在官道上,大雨之时往来之人绝迹,但大雨过后,却是或成群结队,或三三两两往来不息。 原本该掌握全局的慕容冲,悲痛欲绝之下,恍恍惚惚,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叮嘱人守口如瓶。 怎么守啊? 这么多眼睛都看着呢! 刑部来的人里头,最快赶到的就是苏慕禹,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整个人手脚冰凉,用不着他揪着谁的衣领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搀扶着哭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林祁的东凡,便将所有听到的、看到的,告诉了他。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苏慕禹的脑海里,便只剩下了这五个字。 林若的尸身,最后还是送到了荣王府里,尽管林祁很不愿意但是在苏慕禹和随后马不停蹄赶来的黎焰的劝说之下。 而黎焰的出现,也让整个手忙脚乱变得井然有序起来,勒令所有人不许再往外传,安排人手去茶棚那边查验黑衣刺客的身份;同时,快马派人回城,严令京城四门严加排查进出城的各色人等,去宫里报信于明宗皇帝,将此间情形一五一十地陈于御前,请圣裁定夺。 去宫里送信的,黎焰特地选了最早前来的兵部的人,且又是跟着慕容冲最早赶到马车旁的两人,嘱咐他们务必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详实地禀告于御前。 想要置林若于死地的人有很多,但是有能力调动这么多武功高强的杀手,真的将林若置于死地的人,却屈指可数。 但这些人,却需要皇上的默许和支持,才动得! 冰凉的尸体送回荣王府之内,上下一片哗然!还留在王府里收拾东西的竹萱和幽草,亲眼看到眼前林若胸口被慕容冲抱回的林若的时候,惊呼一声,幽草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早上才乘坐马车出府出城的人,下午却被横着送了回来,已然没了气息。轮值守在青霜身边照顾他的紫电,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就略身而出,待到亲眼瞧见了,当即就跪在了地上,大叫了一声“王妃”! 这悲痛欲绝的一声,仿佛是打开了开关一样,阖府上下哭声一片,与林若关系亲近的,如冯嫂等人,声嘶力竭,甚至哭晕了过去。 蛰居在西偏院的沈婉韵、清渠主仆二人,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冷眼旁观,一个目露惊诧,似是不相信林若竟然真的死了。 “小姐,这,这……”清渠咽了一口口水,脸上是惊惶不安加难以置信,“真、真的是……死、死了?这么轻易就……就死了?” 轻易? 沈婉韵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她先前总结过那么多次刺杀林若却没有成功的经验教训,一是因为冷夙单人实力太强,没有合适的掣肘;二是因为执行人贪心太过,以至于行动太拖泥带水,给了林若扭转全局的契机。所以,她这一回,除了在针对林若身边的几个护卫都做了对应的安排之外,只下了一条命令,那就是杀,见到林若就杀,用不着留活口! 什么吞并林家,什么报昔日之辱,通通不要!只要林若死,不记任何代价。简单粗暴,却切实有效。 这次行动,她一共安排了三十五名唐门最精锐的杀手前去,其中有特别针对冷夙、斩夜、陆溟之流的杀手,便是要放手一搏,务必要将林若置于死地,令她绝无生还的可能。 所以,她成功了。 用了三倍多的人手,将这一行护卫堆死! 沈婉韵的嘴角微微勾起,眼里里带着一抹嘲讽和快意,她很唐门,所以动用唐门的杀手去执行任务,不论死伤多少,哪怕全军覆没,她也丝毫不会心疼。 事实证明,她完美地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林若死了。 不过这些事情,没必要让这个蠢笨的棋子知道。好在清渠在沈婉韵那里该是吃过不少的苦头,听她这么一声哼,便瑟瑟缩缩地闭了嘴,如鹌鹑般缩着脖子,不敢多话。 沈婉韵满意于清渠的知趣,冷冷的目光重新看向了纷闹的那边。 其实,林若本可以不用死的,如此知情知趣地给她挪了位置,签了和离书,连京城都不呆了,直接去了金陵。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叫她发现了慕容冲对林若的用情至深于此! 五月廿九那天晚上,她瞧见了慕容冲和林若在湖畔边的相拥,听见了慕容冲哭着央求林若不要离开……她听到慕容冲亲口说,“再想想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对付她办法,和林若重新在一起的办法! 所以,林若决不能留! 人都是有嫉妒之心的,尤其是女人。 沈婉韵自知,她和孟斌就是用这种方式,在林若和慕容冲的心里种下了一根隐刺,逼得在感情上追求“白首一心不相离”的林若不得不妥协。 在孟斌点明这一点的时候,她也意识到,自己对感情的态度,其实也是同样的霸道的。慕容冲身边可以有别人,但是这个“别人”,不能成为他心尖上的人! 慕容冲心尖上的人,他真正爱的人,在乎的人,关切的人,舍不得的人,只能是她,只能是她弯韵!因此,林若才——必须死!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五十五章 断肠局3 - 女商枭 - 陆小飘 申时末,一辆马车停在了荣王府门口。 被悲戚惨淡笼罩着的荣王府大门被叩响,久久才有人去开门。带哭腔的询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敲门声却一直没有中止。 门房有些不耐地打开门,正欲撒气斥骂,在看清来人之后,吓得腿软跪倒在地,泪水和鼻涕都来不及擦,浑身战栗地就往地上磕头:“皇、皇上!!” 没有人想到,已经十几年不曾出宫的明宗皇帝,竟然在得知林若惨死的消息后,带着老太监陈贯和几名禁军,微服出宫,亲临荣王府! 年过半百的明宗皇帝,身形魁梧,身体一直不错,但是此时,却是一路踉跄,全然不理会沿途的仆妇小厮又悲又惊之下的磕头行礼,问明了林若尸身所在的位置,径直便朝目的地奔去。 “敏慧呢?朕的敏……” 明宗皇帝突然驻足,于一群分潮往两边散去的人流正中,瞧见了被跪坐在地上的慕容冲怀里,抱着的那具惨白而没有血色的尸体,她身上所有的血色,似乎都转移到了那件素色长裙之上。 十四年前,他亲眼目睹了自己和林鸢儿的女儿顾漫希横死的惨状,如今的林若,较之当年的顾漫希,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苍天无眼!为何要如此对待林家的这三个可怜人! “皇上,当心龙体!” 老太监陈贯一声惊呼,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明宗皇帝,余光觑见林若的惨状,也是不忍再视。 陈贯从明宗皇帝十二岁的时候,便成为近身伺候的太监,至今已有四十余年了,他对明宗皇帝的了解,几乎无人可比。他知道皇上对已故的淑德郡主的感情,知道顾家名义上的嫡长女顾漫希是皇帝的女儿,但他更是了解,皇上把对淑德郡主和敏柔郡主的情意都寄托在了敏慧郡主林若身上。而他更知道,林若,是陪伴了明宗皇帝最久、最亲近的人,不是女儿胜似女儿! 那是明宗皇帝的精神支柱啊! 就这么……就这么,没了! 不,不仅如此,敏慧郡主向皇上请辞的时候,还告知了皇上一个好消息,那便是敏慧郡主已身怀有孕,明宗皇帝对已故的誉王、淑德郡主,都有交代了! 可是,就这么眨眼的功夫,人没了,一切都化作了泡影,什么都没有了…… “是谁?究竟是谁害死了敏慧!”老皇帝的背,伛偻下来,整个人看着苍老了许多,这满是威仪、满是悲愤的天子之问,却无一人敢回答他。 连慕容冲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仿佛根本听不到皇帝的问话。 林祁有意要出头,却被黎焰一把拉了回来,用凌厉的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良久的静默之后,还是老太监陈贯试探着开口,说道:“皇上,王爷,还请节哀。不如,先安排婢女,为荣王妃沐浴更衣,整理、整理遗容罢……” 明宗皇帝缓过神来,容色哀戚,看着林若身上的血污、黄泥,凌乱潮湿的发髻,不忍地别过头,轻轻摆了摆手,似是应允了。但是慕容冲依然魂不守舍,并无反应。 陈贯转了一圈,瞧见了跪在一旁泣涕不止的王府管家陶福,示意他赶紧安排荣王妃的贴身婢女,来帮其清理遗容。 陶福一把鼻涕一把泪,抽噎着道:“回,回皇上,王妃的贴身婢、婢女,幽草受不住打击,晕过去了……只有,只有竹萱一人……” “那便让竹萱姑娘,帮荣王妃整理一番吧……” 人群中的竹萱,早已哭成了个泪人,说不出话来,闻言,磕了两个头,几番使力,才站起身来,抽噎着出列,走到慕容冲身边,想把林若接过来。可她的手还没有碰到林若,慕容冲倏然回神,跟发了狂似的,一把把她推到一边,然后把林若冰冷的尸体紧紧地抱在怀里,疾声呵斥:“不要碰她,不许碰她!” 这两声呵斥,听在耳里,让人更加心酸。 林祁终于忍不住,顾不得皇帝在场,猛地站起来,黎焰都来不及阻拦,他便已冲到慕容冲跟前,指着他大骂:“你有什么资格占着我二姐不放?她已经被你害死了,被你害死了!你还想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吗!要不是你把那个贱……” “伯爷!”黎焰慌忙冲上来,捂住了林祁的嘴,把人制住,不许他再往下说,然后拉着他一起跪下,向明宗皇帝告罪,“皇上息怒,伯爷与荣王妃自幼姐弟情深,如今悲痛欲绝,口不择言,请皇上莫要怪罪!” “唔,唔……” 尽管被捂着嘴,林祁还是竭力地想要说法,挣扎扭动着,发出浑浊不清的声音。 明宗皇帝沉声道:“放手,让他说完!” “皇上!” “朕说了,让他说!”明宗皇帝用力地一拍桌案,怒声呵斥。 黎焰万般无奈,只能松开了捂着林祁嘴的手,惴惴不安。 林祁对着明宗皇帝“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道:“皇上,请皇上为我二姐做主!为我二姐讨回公道!将害死我二姐的人碎尸万段!” 明宗皇帝的手骤然握紧椅把,整个人前倾:“你知道是谁害死的敏慧?” “是,”林祁泪流满面,眼中却恨意森然,伸手指向慕容冲,道,“就是他,荣王爷!就是他把沈家那个贱人迎进府里,把我二姐逼走!是他们狼狈为奸,串通了太子……” “伯爷!!”黎焰悲愤扬声,打断了林祁的话,“您是伤心过度,胡言乱语了!” “我没有胡说!”林祁全然不理会黎焰的一番苦心,不要命地继续道,“皇上,我二姐身边的护卫冷夙、斩夜可以作证,兵部的人也是亲耳所闻!他们都听到荣王爷说,是太子逼迫,以林家相威胁,迫使我二姐签下和离书,我二姐她,她这才要突然要去金陵……” “你说什么?和离?!”明宗皇帝感觉一记闷雷敲在头顶,懵了好一会儿。 “是!这是荣王爷亲口说的!”林祁嘶声力竭地怒吼,“他们知晓二姐去金陵的时间,却不知我二姐前往金陵的路线,所以,所以便在京郊外的官道上设伏,害死了我二姐!皇上,皇上!我二姐死的冤,请皇上为她讨回公道,惩诛凶手!”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五十六章 断肠局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听着林祁的悲愤陈词,听着林祁“咚咚咚”的磕头声,周围一片静谧。 明宗皇帝更是被震得脑袋嗡嗡。 林若去金陵,不是为了远离是非,安心养胎的吗?怎么、怎么变成是和离出府,狼狈前往金陵了呢? 就在十几天前,是专门给他问诊的张老太医给林若诊的脉,确认林若确实怀有身孕,这真相怎么就,怎么就来了个急转弯呢? 是因为沈婉韵进了荣王府? 要是论起来,这件事,也是他默许的,因为是慕容冲跟着太子一起亲自来言说的。想起林若所说,难不成,这个沈婉韵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究竟是太子的阴谋,还是慕容冲的阴谋?亦或是,这两个人,都被沈婉韵蒙蔽了,被一个小女子耍得团团转? 明宗皇帝猛地转头,凌厉的目光看向慕容冲:“少卿,安泰伯说的是不是真的?” 慕容冲依然浑浑噩噩,没有回应。 “慕容少卿!”明宗皇帝厉声呵斥。 老太监陈贯和陶福拼命地拉扯着慕容冲,催促他快些回神。 慕容冲双眸空洞,看向明宗皇帝,呆呆道:“皇上?” 明宗皇帝瞧他这副模样,心头的火也熄了大半,没打算继续往下问了。瞧慕容冲这副魂不守舍的哀恸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遂摆了摆手,戚戚道:“你让府里的婢女,帮敏慧……整理一番吧。” 慕容冲呆呆地低头,动作仿佛提线木偶般,缓缓的,不甚灵光,瞧见林若身上的满身血污,道:“……臣,遵旨。” 木木然松开了手,由着竹萱上前,蓦地又收紧手,把林若抱在怀里,看着竹萱满眼警惕,然后转向皇上,道:“她是臣的王妃,臣抱她去……” 明宗皇帝没有说话,默许了他的要求。 “皇上……?”林祁怔在原地,没想到明宗皇帝会如此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明宗皇帝疲惫地摆了摆手,没有让他再往下说。 慕容冲踉踉跄跄地站起,却格外小心地把林若紧紧地抱想怀里不肯松手。这样的小心翼翼,看得人心酸。唯有林祁,对着慕容冲面露愤恨之色,觉得他是假惺惺。 “且慢!” 苏慕禹突然站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看着林若裙裳下摆的那一滩血迹,目光复杂。 明宗皇帝看向苏慕禹,有几分不悦,但见苏慕禹脸上出现少有的严肃,遂打算听听苏慕禹想说些什么。 “皇上,要不,先让其他人退下?”老太监陈贯终于逮到机会开口,方才安泰伯爆出荣王爷与荣王妃和离之事的时候,他就想提了,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听到老太监陈贯出言,黎焰终于松了口气,感激地向陈贯拱了拱手。这一群人基本都被悲伤冲昏了头脑,清醒的人屈指可数。即便再想为林若鸣不平,也得顾及林若的身后体面啊!让一群下人,把主子之间纠葛的所有来龙去脉都听明白了,主子的脸要往哪儿搁! 苏慕禹最快回过神来,附和道:“正是正是!还要叮嘱他们,把嘴巴都闭紧了,谁敢胡乱嚼舌,直接杖责一百!” 杖责一百,那是要打死人的节奏啊! 明宗皇帝没有反对,点了点头,也不指望慕容冲说些什么了,陈贯跟陶福递了个眼神,一群哭哭啼啼的仆婢小厮当即掩袖擦着眼泪,按照规矩往外退去。 “说吧,你想说什么?” “回皇上,臣疑心,这具……”苏慕禹皱着眉,满脸凝肃,“这具尸体,并非是阿若。” 在场诸人一片哗然! 林祁反应最大,忙拉住了苏慕禹的手,激动地问道:“伯瑜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她,她不是我二姐?我二姐可能还活着?” 黎焰忙把林祁往后拽了拽,低声道:“伯爷,皇上在此,不得逾礼造次。” 慕容冲回过神来,看了眼手中抱着的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突然收手。“砰”的一声钝响,尸体直接掉落在地上,蓦地又惊慌失措,想把人扶起来,刚伸手,想起了什么,把林若的右手袖子往上捋到臂弯处,瞧见了一只银色的臂环,又是一阵悲从心头起,把人揽在怀里,道:“不,是她,是她……” 林若嫁入荣王府之后,因为两人一直不曾圆房,为了不叫人发现,所以她的手上一直带着一只臂环,以遮住手上的守宫砂。后来,两人虽然成了名副其实的夫妻,但是,这只臂环已经带习惯了,林若一直不曾取下。 这件事,只有他和林若,以及贴身伺候林若的幽草、竹萱和云芷才知道! “阿若,阿若……” 想到自己刚才把人摔在地上,慕容冲真是懊悔不迭。仿佛忘了,现在的林若只是一具尸体,感觉不到痛的。 然而其他人不明所以,明宗皇帝追问苏慕禹,究竟是何缘由,指认这具尸体并非是林若。苏慕禹指着殷红的下裙,道:“皇上,臣仵验过诸多尸体,于仵作而言,尸体便是病患之于大夫,有些症状,一眼而观便可有结论。此人致命伤在胸口,但下裙裳的血污却亚于致命伤的出血量,应当是身怀有孕,且未出三月,尚未显怀。且不足三月,胎相便不稳固,混乱之中滑胎,方至于此。” “伯瑜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祁头脑一懵,似是抓住了一线模糊的希望,却又不甚清楚这希望究竟意味着什么。反倒是明宗皇帝,在听完苏慕禹的话之后,似被晴天霹雳皮重,心底的最后一线期待彻底绷断,重新跌坐回位子上,面色惨白。 苏慕禹却没有觉察这一点,自信地说道:“阿若并没有怀孕啊!所以……” “对啊!”林祁一拍脑袋,睫毛上的泪珠和脸上的泪痕反射着点点亮光,同他满怀希冀的双眼相互映衬,“程判局和刘太医一直在给二姐调理身子,每隔一日便会来请脉、开药,若是发现二姐有孕,定然不会隐瞒不说的。况且,二姐这么聪明,也许料到了有人会在去金陵的途中设伏,所以,所以便提前安排了!对,一定是这样的!”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五十七章 断肠局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祁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目光追随着苏慕禹伸向林若苍白的脸,似乎想从这上头找到破绽,慕容冲飞速地打开了苏慕禹的手,但是他闻言,也抱着一线希望,围着林若毫无血色的脸摸了好几圈,却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气氛再次静谧了下来,所有人的心都渐渐下沉。 “不可能!” 苏慕禹捋袖子,亲自上手,抱着林若的脑袋,仔仔细细地来回找寻了好几次,却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瑕疵,这下,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不可能,不可能的!”苏慕禹也惊惶不安起来,几番确认,均是毫无破绽! 黎焰容色哀戚,却不得不点出其中关窍所在:“如果……真的是另做的人皮面具,如何会随着身死亡故,而褪去血色呢?” 苏慕禹更加慌乱了,他伸手去翻看林若的手。林若的手,他最是熟悉了,他总是嘲笑林若的手不像大家闺秀的手,丝滑白嫩,看着白皙纤长,实际上却很是粗糙。 但是,令他更加绝望的是,这双手,跟林若的手,一模一样,连右手无名指第一指节上因常年练字反复磨出又挑掉的薄茧和右手虎口与大拇指相连处有一块会轻微移动的软骨,也是一毫不差!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苏慕禹越确认越绝望。 林祁也随着苏慕禹的绝望而更加绝望。一倍的奢望,换来两倍的绝望!这种从崩溃到生出希冀,而后再被打入无尽深渊的绝望,抽空了他所有的气力,身体摇晃了几下,险些要瘫坐在地,被身后的黎焰扶住,安置在椅子上坐好。 苏慕禹始终无法相信,这真的是林若的尸体:“这不是阿若,不是阿若,不是阿若!!她什么惊险的情况没遇见过?她才不会露出这么惊恐的神色!这不是阿若!!她没有怀孕,她没有……” “她有……” 明宗皇帝沙哑的声音传来,慕容冲、苏慕禹、林祁、黎焰,他们都用难以置信的惊诧目光,看向那个绝望的半百帝王,他的手掌捂着半张脸,老泪纵横。 后面的话,明宗皇帝实在说不出口,缓缓地冲陈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老太监陈贯哭丧着脸,跪在地上,道:“荣王爷,林伯爷,苏侍郎,黎先生,十几日前,敏慧郡主入宫见皇上,恳请皇上准许她前往金陵调养身体。是张太医,亲自把的脉。张太医说,他说,郡主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不可能!”苏慕禹毫不犹豫地否决,“如果阿若有身孕,那为什么程铭和刘铉逸,他们隔日就来给阿若请脉,却没有发现?” 张太医在太医院里属于拔尖的,又深得皇帝信任,为皇帝诊了十几年的脉了。苏慕禹不是怀疑他的医术,而是想不通,为什么程铭和刘铉逸如此频繁地为林若看诊问脉,却始终没有发现林若有身孕,结果一入宫,反倒让张太医把出来了。 陈贯道:“苏侍郎,这一点,皇上也当面询问张太医了,张太医说,敏慧郡主有孕时间不长,又身体孱弱,脉象不显。张太医也是把了许久才确认是喜脉的……张太医猜测,程判局和刘太医,大部分的精力都关注在郡主的病情,所以忽略了这微弱的喜脉之相,也是,也是……情有可原。” 话说到这里,苏慕禹其实已经相信了大半。 他也是跟着“鬼医”莫用愁学医多年,虽然大半的兴趣在当仵作验尸之上,但是,脉象医理上,他却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的多。这种情况,也不算少见。 同时,他也是这些人里头,最清楚林若的医术究竟如何的人。她于望闻问切上不甚精熟,但是凭借她的博闻强识,在药理方面,连他们的师父莫用愁有时都要甘拜下风。 而在怀孕这件事情上,不需要林若在诊脉上有多精熟的造诣,肚子里多了一块肉,当娘的人总会特别敏感——这是母亲的天性。对于林若这样察人观事都入微的人来说,意识到自己怀孕了,并不是多离奇的事。 可是,哪怕所有的证据都告诉他,这具尸体就是林若,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那么聪明的林若,那么狡猾的林若,那么诡计多端的林若,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被人杀了呢? “她既然知道自己怀孕了,为什么还要冒险去金陵?”苏慕禹垂死挣扎。 陈贯偷偷觑了觑明宗皇帝的颜色,伺候皇帝那么多年,皇帝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表情,他都能领悟到准确的圣意。而明宗皇帝此刻的态度,便是默许了陈贯把实情相告。 “敏慧郡主是为了顾及腹中胎儿的安危,以及——荣王爷的官声……” 在场的人,都是聪明的,脑筋稍愚钝些的苏慕禹和林祁,也很快明白了缘由。如此一来,整件事情,还真就顺理成章,再无疑窦了。 可这也意味着,林若,真的死了…… 慕容冲脸色惨白,和早已没有了气息的林若的尸体相比,也毫不逊色。 两个多月的身孕,往前推算,正是三月初十,宫里为泽国来使孟斌举行的欢迎宴,嘉姮当众羞辱林若,将弯韵之事昭告。当晚,他与林若吐露心声,最后情难自已,结果…… 国丧期内行夫妻之事,本就是大不敬之罪;何况,林若还有为林谦服孝在身! 沈婉韵搬入荣王府,也许是让林若心灰意冷的致命打击,但是在发现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之后,林若做出远走金陵的选择,甚至与慕容冲签署了和离书,这一系列的行为串联起来,在屋内这些明白人看来,分明更是为了保护慕容冲,避免他被御史弹劾,避免他被满朝文武口诛笔伐啊! 林若把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这样的精心设计,真真假假,瞒过了所有人。可是没想到,老天不想让她“得逞”,她费尽心思布下的巧局,最后却成了所有关心她的人的断肠局! 林祁满眼通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看着慕容冲,恨不得冲上前去将他撕碎,剁成肉泥;黎焰亦是双目通红,双拳紧握;苏慕禹最是无所顾忌,冲上前去,揪住了慕容冲的衣服:“慕容少卿,阿若她什么都替你考虑周全了,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吗?!你对得起她吗?” -------------------------------------------------------------- 小剧场: 林若(虚影):综上所述,我是玩脱了吗?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五十八章 断肠局6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最是无所顾忌,冲上前去,揪住了慕容冲的衣服:“慕容少卿,阿若她什么都替你考虑周全了,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吗?!你对得起她吗?” 慕容冲双目空洞,整个人好似一具行尸走肉,被苏慕禹攥着前襟,用力地摇晃,也没有反应。所有的气力,都在获悉这一消息的时候,逃之夭夭。 苏慕禹狠狠地看着慕容冲,看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越看越来气,媳妇儿活着的时候不珍惜,等林若横死了之后才做出这么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慕容少卿,你哪儿都不好,就是命好,遇到了她!阿若哪儿都好,就是眼神不太好,看上了你!” 说罢,苏慕禹狠狠地一甩手,把慕容冲往后推去,慕容冲整个人一震,“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面如死灰,往后倒去。 只是哪怕是在这个时候,他也不曾松开抱着林若尸体的手。 问责之事,因为被群起而攻之的“罪魁祸首”慕容冲悲痛欲绝、吐血昏迷,而只能暂时告一段落。从悲痛、惊诧、无措中回过神来的众人,立刻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同一件事——林若的身后事。 林祁固执地要求把林若带回林家,以林家少小姐的身份安葬,毕竟林若已经和慕容冲和离了,那便是自由身。 可是,他的要求,别说明宗皇帝不肯同意,连黎焰都出言阻止了。 理由很简单,林若想方设法地想要顾全慕容冲的名誉、官声,不希望有人因为任何理由来攻讦慕容冲,若是执意把林若接回安泰伯府办丧事,那便会让林若的一片苦心尽数都糟践了——尽管,慕容冲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看来很是辜负林若的一片痴情。 林祁再替林若不平不甘,但是意识到这是她二姐的心意,也只能妥协。 不过,慕容冲悲伤过度,吐血晕厥,明宗皇帝以担心慕容冲身体唯有,把操办丧事的一切都交付于林祁,并让黎焰协助他。至于调查凶手的事情,便交给了在场的刑部侍郎苏慕禹,让他务必查清黑衣刺客的所有底细,揪出幕后真凶。 这一点,不用明宗皇帝提,苏慕禹也一定会这么做的。斯人已矣,找出真凶,告慰其在天有灵,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正说话的功夫荣王府里又来了人,是黎府来的报信小厮,说是在黎焰得了消息慌慌张张地离开府邸之后,胡蕴秋心慌意乱之下羊水破了,提前生产! “爷,夫人怕扰了您的要事,原本是不让通知您的,左右接生的稳婆一直都在府里待命。可是,可是稳婆说,胎儿过大,生育不顺,怕是有难产之险。稳婆做不了主,小的去请示了芸夫人,芸夫人说她也做不了主,让小的赶紧请您回去!” 报信的小厮都快要急哭了。 黎焰听完,也是心焦如焚:破屋更遭连夜雨,漏船又遇顶头风。这糟心的事儿都撞在一起了!胡蕴秋那厢生子凶险万分,府里没有人坐镇不行;而眼下,虽然天子金口玉言,丧事都交由林祁来办,但瞧着林祁一脸咬牙切齿地盘算着怎么对付荣王府里那个害死了林若的沈婉韵,没个人看着,真怕这位年轻气盛的安泰伯爷整出更多的事情来! 那个沈婉韵,可是连林若都败于她之手的! 明宗皇帝虽未走,但也不能让皇帝来当监工吧?脑袋还要不要了! 黎焰心下思量再三,立刻让苏慕禹把凤阳郡主曲潇湘请来看着林祁,眼下便拜托陶老管家主持大局,安排一应事宜。又对林祁再三嘱咐,万不可在此时生事去收拾沈婉韵,否则林若为了保护林家所做的一切,也都付之东流了。 涉及二姐林若,再忠言逆耳的话,林祁也能听得进去,咬牙切齿地应下。 黎焰跟着小厮心急火燎地回府,苏慕禹也领了皇命去调查黑衣刺客的来历,正厅里就只剩下明宗皇帝、老太监陈贯,和悲怒交加的林祁。 “安泰伯,”明宗皇帝突然出声,见林祁抬起头来,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猛,并不畏惧自己,道,“你方才说,太子以林家威胁阿若,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的话,我,不是,微臣就是……在官道那里听慕、听荣王爷说的。” “林劭艾!” 明宗皇帝剑眉一挑,赫赫皇威顿现,吓得林祁当即跪在了地上。 “构陷当朝太子是何罪,安泰伯不至于不清楚吧?只是听荣王悲痛之下的说辞,便咬定敏慧是被太子所害,你便是如此随意攀咬,不负责任?”明宗皇帝的言辞中已带了隐怒,“你的爵位,是从你父亲那里承袭来的,荫袭三代。而朕,下旨赏赐林家爵位,是念在你父亲和你表姐屡次为朝廷慷慨倾囊。安泰伯虽只有封号尊贵,而无权柄,可也是朝廷命官!不是街头巷尾随意嚼舌的升斗小民!道听途说、胡乱攀咬,而且还是诬告当朝太子,你知道这罪名有多重吗?” “微臣,微臣失言了……” 林祁满打满算,统共就见过明宗皇帝两次,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是林若和黎焰帮他解决的,哪见过天子之怒?这会儿倒真是后怕起来,突然明白方才黎焰为什么一直拉着他,不让他说出这一系列话。 林若出事,跟太子脱不了干系,但是,他们没有证据,便只是怀疑,仅凭怀疑便向皇上告状——向老子告儿子的不是,还没有任何的证据!护短是人之常情,哪怕知道自己儿子不成器,但在外人指责的时候,也绝对是要一致对外的! 想到这层,林祁真是冷汗涔涔!他不是不聪明,只不过习惯了躲在林若身后,凡事有林若和黎焰的指点,处事不足。但此刻,重压之下,他的脑子飞速地运转起来,从前林若对他的教导和黎焰对他的指点,此刻一股脑地浮现出来,他快速地搜寻着,蓦地灵光一现,忙“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道:“皇上明鉴!微臣自幼是跟着二姐长大的,感情笃厚,胜似嫡亲姐弟。二姐骤然,骤然遭此横祸,微臣伤心过度,言辞欠缺深思熟虑,请皇上见谅。” 明宗皇帝的面色缓和了些,老太监陈贯也在旁帮着说好话:“皇上,安泰伯年纪尚轻,才刚十六呢!老伯爷去世还不到半年,敏慧郡主又,又遭此横祸,一时难以承受,胡言乱语了几句。林家如今,可就只剩下安泰伯爷一人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五十九章 波云谲1 - 女商枭 - 陆小飘 陈贯的话,真是戳到明宗皇帝的心了。 其实,他对林家并没有多少深厚的感情,一切都是看着林鸢儿的份上,才对林家有所优待。而林家,也是知恩图报的,一旦国库有了短缺,林家便屡屡慷慨相助,即便是相助,每每都是林若主动提出,上赶着帮忙,不求权势赏赐,只言是为报皇帝和睿文皇太后的大恩。帮忙帮得让人心里觉得特别熨帖,也是一种本事。 如果说明宗皇帝开始优待林家是因为林鸢儿的缘故,那么林家这么多年来圣宠不衰,让皇上对林家有了感情,那绝对是林若的功劳! 是啊,林家就只剩一个未及弱冠的林祁了…… 原本就人丁稀少,现下,更是少得不能再少了。 明宗皇帝叹息了一声,让林祁起来,语气也温和了些:“关于太子,敏慧可与你说过些什么吗?” 林祁摸不透皇帝的心意,几度欲言又止。还是老太监陈贯察言观色,替明宗皇帝施舍了个台阶:“伯爷勿要多想,淑德郡主是睿文皇太后的义女,那是皇上的义妹,皇上也是拿敏慧郡主当作女儿般来疼的。敏慧郡主在皇上面前便是畅所欲言,无有所隐瞒的。只是,郡主早慧,向来只说些开心的让皇上宽心喜悦,受的委屈却是鲜少宣之于口。伯爷与敏慧郡主姐弟情深,如今敏慧郡主横遭不测,皇上也是想揪出幕后真凶,以慰敏慧郡主早日放下心中怨怼,早登极乐。” 林祁瞪着一双大眼睛,眼眶里的泪水还半干不干地润着,不解地听完了陈贯的话,可是他不是林若,摸透了明宗皇帝的脾气,也不是黎焰,能听懂这种在宫里浸淫了半辈子的老狐狸的话,所以一通听完,还是没有明白自己应不应当讲,若是讲,又应当讲多少。 可是,他这全不作伪的天真,却莫名让明宗皇帝看对了眼,语气更加柔和,像是一位慈霭的长辈,在关切地询问晚辈是否受了委屈。 脑中白光一闪,林祁突然想起了不知何时,林若曾对他说的话: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远近,端看一个“诚”。 诚意如何,诚信如何,诚心如何。以诚意论,便是狐朋狗友,权势富贵时前呼后拥,落魄交困之际无人问津;以诚信论,算得上是君子之交,诚相待,信为凭;而最难能可贵的,便是以诚心相交,如此挚友知己,一生之中能得一二人,便是人生大幸。 诚心,便是赤子之心。 尤其如明宗皇帝这般高高在上的天子,孤家寡人,能得人开诚布公、诚心坦言的,更是近乎绝迹,所以,皇帝才会特别希望有纯臣、孤臣在旁。 思及此,林祁便想起黎焰与他说过的皇上为何会信赖苏慕禹。 如此一来,脑海中的思路豁然开朗起来,当老太监陈贯再次提点他时,他已经大致梳理出要对皇上说些什么。 “回皇上的话,微臣从前顽劣不堪,总觉得父亲身体康健,二姐聪慧能干,而自己还年少,鲜少关切家中之事。待到父亲骤然去世,方觉接过来的担子有多重,又有多少明里暗里的敌人,虎视眈眈地窥伺在旁。微臣愚鲁,幸有二姐和黎大哥帮微臣负重,微臣才能一点一点地前行。”林祁低垂着眉眼,声音低糜暗哑,带着少年人的无措和彷徨,“父亲去世之后,微臣才听二姐说起,才知道当年二姐之所以匆忙嫁给了荣王爷,是因为不想成为太子殿下的妾侍,不想让林家如陆家那般,成为皇子的专属钱袋;才知道父亲和二姐之所以不愿争夺江南青苗款拨发权,亦是只希望安安稳稳地做生意,不愿搅入朝堂之中;才知道林家屡次被推至风口浪尖,左支右绌,其中便有朝中有人眼红林家积累的财富,想据为己有。” 明宗皇帝一言不发地听着林祁诉说,这些事情,林若都向他陈情过,但从这个少年郎口中再次听到这些话,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了少年身上的无措和绝望。 “皇上,微臣听二姐私下里埋怨过户部尚书沈大人许多次,说他贪心不足,自己的尚书之位已是文臣中为首的高位,家里还有个掌兵的儿子,一文一武,权利、地位都有了,却还想着要银钱富贵,盯着林家不放。沈大人家的嫡女,是太子殿下最宠爱的侧妃,而如今费尽心思进到荣王府里又把我二姐逼走的那位,也是沈大人新认的女儿,两月前,也就是二姐被泽国的那位使臣气得吐血昏迷之前,二姐还赌气回来一趟,虽未明说多少,但是提及……” “提及什么?” “提及太子殿下请荣王爷过府一叙时,特地让沈侧妃带着沈家新认祖归宗的妹妹与荣王爷见面,有撮合之意。” 明宗皇帝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敏慧又是如何知道的?” 林祁缩了一下脖子,声音小了几分:“是荣王爷向她坦白的。我当时还帮着荣王爷说话,说是因为荣王爷向着二姐,把二姐放在心尖儿上疼惜,所以才会把事情说出来。没想到……” 没想到转眼,就把沈婉韵接进王府里来了! 林祁恨得咬牙,想到林若的惨死,鼓起勇气,朗声道:“皇上,沈大人觊觎林家,是不争的事实,沈大人又是太子殿下的老丈人,太子殿下又是默许了沈,沈家二小姐向荣王爷献媚,破坏我二姐和荣王爷夫妻和睦,逼的我二姐不得不签了和离书,离开京城去金陵,再加上荣王爷抱着我二姐的,的遗体,说了那些话,也不算微臣诬告,至少也是有嫌疑,而且是重大嫌疑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没有物证,却,却有人证!要不,要不微臣便同那民告官一样,先滚钉板,再告一次御状,我是一定要替我二姐讨回公道的!” 少年的最后一句,理直气壮,声震人心。 “你愿意为了你二姐滚钉板?” “嗯,只要能让皇上为我二姐做主,哪怕上刀山、下油锅,我也是愿意的,滚个钉板,还不至于要我的命。”说着,最后小声嘟囔了一句,“戏文里是什么说的,那些‘民告官’,最后也是成了的。” 明宗皇帝失笑,良久,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话,以后莫要再说了。好好看着林家的生意,别让……别让敏慧失望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六十章 波云谲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明宗皇帝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下旨摆驾回宫了。 林祁没有得到准信,还欲追问,却被陈贯几记眼神和偷偷地摆手给制止了,知道自己莽撞,想起了黎焰走之前的忠告,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收到消息赶来的曲潇湘,正好瞧见了帝王萧索的背影,恭送御驾离开后,忙拉着林祁,焦急地询问林若是不是真的出事了,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整个人如遭雷击。 皇上下旨让林祁主持林若的丧事,但这里终究是荣王府的地盘,林祁是荣王妃——特别补充,是已和离的荣王妃的表弟。在别人的地盘上指手画脚,总归束手束脚,林若的遗体又带不走,林祁只能跟陶老管家交代了要点,尤其要求盯牢沈婉韵和清渠主仆二人,便打道回府了。 “伯爷,您可回来了!凤阳郡主,老奴有礼了。” 老管家钟平老泪纵横,向着少主人林祁和曲潇湘。瞧这样子,他应该是已经听说了少小姐没了的消息。 曲潇湘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对林祁说道:“既已把你送回来,我也算完成托付了。也不知我们家那榆木脑袋有没有找到凶手的线索,我先回府去等着,一有消息便来通知你。” 林祁点了点头:“多谢曲姐姐了。” 曲潇湘摆了摆手,道:“都是自己人,对了,阿若的丧事……你去荣王府的时候知会我一声,我陪你一起去!那个沈贱人,我非得把她剥皮抽筋、剔骨挖心了不可!” 说到此节,林祁的眼睛又红了,捣头如蒜,同仇敌忾。 “郡主请留步!” “嗯?”曲潇湘有些不解地看着挽留自己的钟平,“钟管家还有什么事?” “凤阳郡主今日为少小姐之事奔波,又护送我家伯爷回来,老奴替府中上下感激郡主。天色已晚,请郡主务必留下一起用完膳再走,否则便是府中上下怠慢了郡主。” 用膳? 靖平侯府就在安泰伯府隔壁,她送林祁回来,一是因为他们是从表姊弟,算得上一家人;二是受黎焰和苏慕禹所托;三是顺路。 用得着非进去吃顿饭表示感谢? 但她很快转过弯来,估计是林府里有什么事要找她一起商量,所以从善如流地接受了钟平的邀请,打发手下随从先回隔壁的靖平侯府,让他们一有消息便来汇报。 进了安泰伯林府,府内经过大的整肃,一派有条不紊,仆妇小厮面容哀戚,正在挂着白幡、白灯笼、白帐。 钟平带着林祁和曲潇湘一路前行,却是往书房的方向而去。 “平叔,这是……要去书房?” “是,伯爷。”钟平应道,脚下的步子不停,“黎大爷吩咐了,您一回来,便带您去书房,与凤阳郡主一道。” 林祁和曲潇湘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然后问道:“秋姐姐那厢呢?” “回伯爷的话,黎夫人诞下了一位小公子,母子平安。芸夫人正陪在那头,和黎小少爷一道。”钟平顿了顿,又补充道,“少小姐的事,还没有让黎夫人和黎小少爷知晓。” 林祁点了点头,明白这番用意。 说话间,到了林家书房门口。 “伯爷,郡主,黎大爷在里头。书房重地,老奴不便进入,请伯爷、郡主移步。” 林家书房的规矩,下人不得入内,各位大掌柜若被召见,也必须等到东家到了,跟在东家之后进入书房。黎焰,算得上是半个主子,但平日里都不会擅自进入书房的,今儿个是怎么了?就直接进书房了? 林祁心里倒是并没有多少不舒服,而是觉得有些蹊跷。 尤其,还要带曲潇湘也一起进书房,更是不解。 曲潇湘不知林家书房的规矩如何,估摸着黎焰必是有什么要事,才让钟平用请喝茶表示感谢的理由把她留下,又择了书房这样重要且隐秘的所在,必定是十分紧急迫切且又不能为他人所知的事情了,催促着林祁道:“愣着做什么?赶紧进去呀!” “啊?哦!” 林祁回过神来,推开了书房的门,带着曲潇湘进到书房里头,然后关上了厚重的木门。 只不过,黎焰却并不在书房里。 “黎大哥?黎大哥!”林祁把书房绕了个遍,却也没发现黎焰的踪迹,心下更是犯疑,“奇怪,黎大哥人呢?平叔不是说,他在书房里等着我们吗?” “难不成,他出去了?” “那平叔也该告诉我啊!” “那……你们家书房,是不是有什么密室,或者密道?”曲潇湘打量着四周,都是名贵的紫檀木,檀木香气弥漫,让人心境不自觉地平静下来,可是这四面八方都是书柜、博古架、桌案,一览无遗。黎焰若是在书房里,又能藏身到哪儿去呢? “密道?”林祁一副匪夷所思的神色,看着异想天开的曲潇湘,“我在林家这么多年,还从来不知道,书房里会有什么密室或者密……” 话音未落,两人皆是听到一声沉闷却绵长的声响,循着声音方向,两人惊讶地发现,北首的那个摆满了厚厚的书卷的书架向后移了一步长左右的距离,然后缓缓地向右侧移动,露出了背后的黎焰,以及……一间密室! “你不是说……你们家书房……没有密室的吗?” “我……”林祁咽了一口口水,睁大眼睛看着这凭空出现的密室,“我是真的不知道……” 可是,连他这个林家继承人都不知道这书房的玄机,黎焰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有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突然飞速闪过林祁的脑袋,快到让他抓不住。 黎焰扫了一眼这两人,略过他们脸上的惊诧,简洁地跟他们说了一句“跟上”,然后在他们踏入密室之后,让书架重新归位,一言不发地带着他们往前走。 “黎大哥,这是……要去哪儿?” 密室看着挺大的,是一间四面都是石壁的石室,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黎焰在一面没有任何异样的石壁上随意拍了几下,那浑然没有任何缝隙的地面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入口!还有往下的台阶! 拾级而下,又是一段冗长的密道,再上行,黎焰始终没有回答林祁的问题。直到密道的尽头,再上行走一段台阶,黎焰顺手提了一盏燃着的油灯,出来却是另一番天地,是一个看起来颇为温馨的小院,而他们出来的地方,是院里假山的一处小石门。 林祁突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看着那小院紧闭的窗扉透出来的黄光,心砰砰直跳。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六十一章 波云谲3 - 女商枭 - 陆小飘 “黎大哥,这里,这里是……”林祁抓着黎焰的手臂,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你怎么知道书房里有密道?你带我来这里,是做什么?” 黎焰从容地看着林祁,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对着林祁和曲潇湘解释道:“这里是林府的隐园,从府里到这里,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我们方才从书房里过来的路,另一条,则是穿过那片桃花林。” 顺着黎焰手指的方向看去,天色渐晚,看不太清。不过,林祁却知道府里某处确有一片桃林。不过那桃林尽头,连的是这里?怎么他从来都没有发现? 透过昏黄的光,黎焰瞧见了林祁眼中的不解,解释道:“那桃林里布了迷阵,堪不破的便只能在桃林最外圈打转,一下子就绕出去了。” 不仅是林祁,曲潇湘亦是心道神奇。 “至于这屋里的人……”黎焰的眸光黯淡了几分,语气里带着些沮丧,“老天垂怜,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林祁和曲潇湘心里突然都有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如果说有人知道林府书房里的密道,那么这个人,不是林谦就是林若。 隐园屋子里的人,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吗? 院落的门被有节律地叩响,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一个看起来就颇为干练的婢女对着门外的三人欠身行礼:“醉月见过伯爷、凤阳郡主、黎大爷。” 林祁最是心急,伸着脖子往里头看去,去瞧不见屏风之后的人影,伸手把醉月拨到一边,急吼吼地往里头赶,蹬蹬蹬地绕到屏风之后,卧榻旁立着一个脸色比冷夙还要阴冷、还要没有表情的人,瞧见冒冒失失冲进来的林祁,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在塌边坐着神色凝肃的男人侧影,脸上的又厚又硬的脓疮,揭示了他的身份正是毒医唐骜,此刻正在全神贯注地料理一道可怖的伤口,伤在右手小臂上,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血腥气味浓郁。 而那躺在床榻上的人,床头的帷幔遮住了容颜,看不见。 但是林祁浑身发颤,他想赶紧上前撩开帷幔,看清那卧榻之上躺着的人是不是林若!可是,脚步却仿佛灌了铅似的,有千钧之重,只能一点一点地往那头挪。 一条手臂横在林祁面前,正是离殇那张比冷夙还要阴冷、还要没有表情的脸:“疼晕了,没醒。别影响唐先生。” 言简意干的冷言冷语里,听不出任何声音起伏。 林祁心头一跳,没有追究离殇冷漠的态度,心绪澎湃,却只能竭力压抑,怕打扰了唐骜,低声道:“真的是,真的是……我二姐?她……” “是她,没死。” 离殇冷着脸,惜字如金,手依然拦在林祁面前没有动,但瞧林祁依然伸着脖子,想要亲眼确认的模样,手一挥,都没看清他是怎么使的力,那帷幔便被掀起,露出了林若苍白的脸,眉头紧皱,哪怕是在昏迷中也深受这痛楚的折磨。 曲潇湘捂着嘴,眼眶中亦是雾气氤氲。 这种失而复得,当真是老天垂怜啊!林若没死,没死!真好,真好…… “究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死在官道的人是谁?我二姐她是早就,早就料到有人会在中途下杀手吗?她,她又是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能不能治好?她……” “啰嗦!”离殇全然不顾林祁的焦虑,不悦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 “小祁,”黎焰出言阻止,然后对离殇道,“离阁主,我们到耳房说话,让唐先生全心救治阿若的伤势吧。” 离阁主?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九星的阁主,天下第一杀手,离殇? 林祁登时瞪大了眼睛,曲潇湘也很是意外。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也帮着黎焰打圆场,终于说动了这位冰块儿脸的九星阁主挪动步子。 醉月给四人端来了茶水,然后抱着托盘,低眉垂首地退了出去。 “黎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祁急切地追问黎焰,不再奢望那位惜字如金又冷漠脸瘫的九星阁主来告知他原委。 黎焰道:“官道的茶棚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确实不清楚,需要离阁主来叙述详情,不过……阿若的计划倒是跟我通过气的,囫囵说了个大概,所以我便把我知道的部分,告诉你们——这也是阿若授意的。” 林祁和曲潇湘具是点了点头,迫切地想知道原委,哪怕是囫囵的也好。 黎焰深吸一口气,道:“死的那个是阿若的替身,叫做梦清。” “替、替……替身?”林祁和曲潇湘异口同声地惊诧。 “没错,她是阿若花费重金,让九星培植的一个替身,”黎焰的目光从林祁和曲潇湘的脸上扫过,“之所以连伯瑜都能被瞒过,便是因为两年之前就已经开始准备,她的容貌,是唐先生照着阿若的模样一点一点校正的;她的言行举止,是离阁主照着阿若为原型一点一点调教的。能够以假乱真,因为那是阿若亲自谋划的。” 林祁和曲潇湘呆滞了许久,然后,还是曲潇湘先回过神来,讪讪道:“两年前,她就……有所准备了?” 黎焰点了点头:“便是那次唐骁将她和荣王爷一并设计掳走,并且让阿若知道了弯韵还活着的事,她便开始未雨绸缪了。” 只是一支芙蓉花簪,便生出了诸多事,那么这个芙蓉花簪的主人现身之时,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呢?林若从来就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不可能在意识到敌人还留有弯韵这样一个杀手锏之后,还无动于衷。 “原本她打算让梦清代替她去金陵、与孟斌周旋的,但是——这期间生出了两个变故,”黎焰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梦清生出二心,并且身怀有孕;第二,离开荣王府的三天前,阿若在王府湖边与荣王爷话别,叫沈婉韵瞧见了,让沈婉韵生出了杀心。所以,她不得已改了计划。” 沈婉韵以为月黑风高,自己没有被人发现,殊不知那一地被碾入泥土里的竹叶,林若也瞧见了,而林若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从那空气中残留的香味里,嗅到了她的味道。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六十二章 波云谲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祁倒吸了一口冷气。从如此细微之处,确定一个人的杀机,实在高深莫测! 曲潇湘也很是吃惊,不过,她惊诧的不是林若能从一地被碾入泥土的竹叶中确认一个人的杀机,而是诧异于林若敏锐的观察能力,月黑风高夜,身边是愿意舍弃一切而还对方一世平安的夫君,却还能发现一样! 这样的警觉性,她一个自幼在行伍中长大的人都深觉自愧不如! 林祁好奇地发问:“那,那从荣王府出来,一路在官道上的人,究竟是我二姐,还是那个,那个替身啊?” “是阿若,”黎焰耐心地给他解惑释疑,“不过离阁主带着梦清一路跟着,原本便是打算在茶棚把人换过来的。” 在茶棚换人? “我这几天一直观天象,算到今日午后会有一场暴雨,算路程,阿若他们一行正好能到茶棚那里。冷夙知道这次安排,那个梨黛,身上被唐先生下了蛊,控制她的方法唐先生也教给他了,只是,我不知道……茶棚里究竟发生什么事。” 黎焰看向离殇,还没有完全从惊诧中回过神来的林祁和曲潇湘也下意识地随着他的目光转头,齐齐看向离殇。 离殇对投向他的一应目光皆熟视无睹,语气毫无起伏地说道:“唐门埋伏偷袭,替身趁乱伤人。” 说完这十二个字,离殇便跟完成了任务似的,不再多言。 林祁瞪大了眼睛:这就完了? 离殇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天下第一杀手那骇人的杀气也没用动员,他是完全把这三个人都当作空气,给屏蔽了。 曲潇湘不知这个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阁主是个什么脾气,却实在关心林若的安危,遂谨慎地问道:“阿若的伤,是那个叫梦清的替身弄伤的?用什么利器弄伤的?唐门的人有没有瞧见阿若和梦清一起在场的情形?” 离殇如石像般蔚然不动,然后毫不思索地吐出了四个字:“是,发簪,没。” 提问的曲潇湘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在一旁听着的林祁却扯了扯嘴角,厚着脸皮对着离殇央求道:“离阁主,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这,你说这么简洁,我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况有多严重,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回,离殇连回答都不屑回答了,只是用一个鄙夷的眼神看了林祁一眼,然后就闭上了眼睛。这无声胜有声的回答,在场之人都懂了,那意思是:就算说多了,你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省省吧! 林祁的暴脾气这就要上来了,可还没等他行动,离殇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冷冷地看向他,让林祁感觉浑身一个激灵,自觉仿佛是一只待宰的猎物,当即就吓得禁声不语,缩了回去。离殇瞧见他这副模样,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离阁主,你如何确认唐门没有人瞧见阿若和梦清一起出现的场景?”黎焰出言,仔细询问,“按照冷夙和斩夜的说法,他们在外头并没有休整多久,便突然落雨,黑衣刺客携雨势而来。那时,阿若和梦清已经换了身份?那梦清又是何时伤的阿若?” “冷十一。”离殇有些不耐地吐出了这三个字,之后,便是其他三人再怎么询问,也不再开口了。被问得急了,便拿他天下第一杀手的威势骇人。 这一招,对付林祁很有效,对付曲潇湘也多少有些效果,但是对黎焰却全然无效。可是,他不肯再出言理会,黎焰也拿他无可奈何。 这是让他们自己去问冷夙吗? 黎焰叹了口气,知道问不出什么线索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两件事,一是林若留给他的那封密信——以防万一她没能全身而退而备下的密信。 醉月说,林若是离殇带回来的,从隐园的正门堂而皇之地进来的——隐园虽然属于林府,却也可以看作是分开的,正门那厢,看起来就是一处普通的民宅,没什么稀奇的。 林若被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信是离殇交给她的,让她去黎府转交给黎焰,这才有了“黎府”的小厮去荣王府传信,说胡蕴秋难产,把黎焰诓了回来。 密信里有关于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的一系列安排,虽然写得简洁,但是黎焰都能很轻易地明白林若所想。 第二,则是林若的伤势。 林祁和曲潇湘不曾近前仔细瞧过林若那鲜血淋漓的伤口,黎焰却是仔细瞧过的。那伤口,实在令他触目惊心! 那是一个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替身,拼出一切,不计后果地用发簪刺入林若的小臂,然后用力地往下划拉而下!几乎挫伤了林若右手小臂上的所有神经! 冷夙和斩夜说,他们听到房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呼,那就是林若受到这番重创发出的哀嚎声吧!之所以说是戛然而止,应该是离殇出手,点了林若的哑穴吧…… 这样重的伤,黎焰都没敢问唐骜有没有把握治好,还是唐骜自己开口,说如果能够将所有的经络续上,再好好调理上几年,也许还能不至于废了,可是若想要完全恢复,和从前一样写字、作画、下厨,根本不可能…… 黎焰神色黯然,吩咐醉月留守在此好好照顾林若,然后便带着林祁和曲潇湘原路返回,重新回到了林家书房里,仔细叮嘱曲潇湘勿要将方才所见所经历的所有事情告诉除苏慕禹意外的任何人。当然,在苏慕禹得知真相之后该如何行事,也逐一细细叮嘱,以策万全。 曲潇湘面色稍露为难之色,道:“我自是知道,阿若还活着这件事需得好好隐瞒。但是,我与我们家那榆木脑袋,做戏未必能全无纰漏啊……” 这也是林祁感觉到为难的地方,得知林若还活着,他们当真是欣喜若狂的!林祁也苦着脸道:“是啊,我接下来还得每日去荣王府,准备二,不,准备那个替身的丧事,万一露出马脚……” 黎焰面色凝肃,郑重道:“那你们不妨想想阿若的手上的伤,想想如果她没有提前做这些安排,那么——此刻荣王府里那具冰冷的尸体,便真的是阿若本人了。” 这话当真是有效,两人一听完顿觉后脊发凉,毛骨悚然悲愤之意陡然而生,冲淡了得知林若平安的喜悦。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六十三章 波云谲5 - 女商枭 - 陆小飘 送走了曲潇湘,书房里只剩下了黎焰和林祁两人。 “这隐园是当年林叔改造书房时,阿若提议一并改动的。但是书房留有密道、连同隐园的事,只有林叔和阿若知道,我也是只比你早了几个时辰知道。” 改造书房,便是因为当年林若那一病,受香积寺晦悟大师所言,以价值连城的紫檀木打造了这一间书房。这件事,林祁有印象。 把此事说开,是为了叫林祁勿要心生芥蒂。 然而,黎焰低估了林祁的胸襟,他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道:“黎大哥,你用解释,我明白的。二姐全然信任于你,我也是。便如今日,你是知道二姐的计划,也知道那具尸体是个替身,却没有露出半点马脚。若是换了我,必定漏洞百出,让二姐的安排尽数付之东流。而且,我也知道,我自己有多少斤两。没有二姐和你,林家的生意,我怕是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了……如今二姐不方便出面,也不能多劳心劳力,我便只能依仗黎大哥你了。接下来该怎么做,黎大哥,你尽管吩咐!” 看着林祁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黎焰失笑,拿出了林若留给他的信,道:“这是阿若留给我的信,用林家密语写的,你先看看。” 对着书房里明黄色的灯光,林祁一字一字细细地往下看,越看,越是心惊,惊诧于他的这位二姐的运筹帷幄;越看,心里越有了底气,无需黎焰再赘述太多,告诉他接下来他该怎么做,包括如何应对明宗皇帝,在风起云涌的变故中借势保住林家。。 而他唯一要小心、不要露出马脚的,不要让人知道林若还活着,不要让人知道他知道林若还活着。 有了黎焰的那句醍醐灌顶,他相信自己至少有八成把握,做到这一点——他现在一想到林若还陷入昏迷,一想到如果林若没有提前做这些安排,那么荣王府里现在躺着的就是林若本人,他便惊惧地浑身发抖,对沈婉韵和唐门恨得怒火中烧! 只不过……这样一来,被蒙在鼓里的慕容冲,便显得有些可怜。 瞧他这位姐夫今日的反应,当真是悔不当初,痛不欲生!足见他这个姐夫对他二姐用情至深到何种地步! 林祁想起今日对慕容冲恶言恶行相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黎焰叹了口气,道:“你还不了解阿若的性子吗?她宁愿将京城里的粮铺拱手相让,也要换得荣王爷的平安;她当初宁愿为了荣王爷去死,也要拖延时间等着我们带人去救;她甚至宁愿把自己置于险地,也把冷夙安排去救荣王爷……阿若是真的喜欢荣王爷的,所以,她眼里心里,才揉不得沙子。宁愿自己离开,也不愿和沈婉韵呆在同一个屋檐下。” 林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蓦地想起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黯然。 “荣王爷,他不是不喜欢阿若,只是……”黎焰虚了虚眼睛,悠悠道,“人都有自己的优柔寡断,偏偏,荣王爷的优柔寡断之处,是阿若难以容忍妥协的。” 一个玲珑心思,一个执念太过。 情之一字,最是磨人。却偏偏,老天最喜欢以此捉弄人…… 林祁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 “对了,”林祁突然想到一事,道,“皇上不是说,二姐怀孕了吗?还是皇上身边的张太医亲自把的脉,就在御书房里。那,那二姐那边,受了那么重的伤,会不会……” 黎焰摇了摇头:“我问过唐骜了,他替阿若把了脉,但是阿若确实没有怀孕。” 林祁睁大了眼睛:“那,那二姐是,她是怎么瞒过御医,欺瞒皇上的?” 黎焰无奈地耸了耸肩:“这恐怕,只有等阿若醒了,问她才能知晓真相了……倒是茶棚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得赶紧找冷夙问明白!” 林祁当即抚掌附和。 冷夙因为身上有伤,跟东来一起回了安泰伯府,而斩夜却还是被留在荣王府里,守着……梦清的尸体。 “确实有两名黑衣人潜入竹舍之内,”冷夙同样冷着脸,那张惯是没有表情的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波动,但是对比离殇的惜字如金,冷夙的回答简直详实地不得了,“当时小姐和梦清都在,阁主反应快,一招致命,迅速解决了那两人,让同行的两个手下换了黑衣乔装,便是在这个不留神中,让梦清觑见机会,伤了小姐。” 林祁恍然,旋即想到了什么,道:“黎大哥,那,那我要是对着替身的遗体,想起是她害得我二姐受伤遭罪,现在还昏迷着,漏了马脚怎么办?” 黎焰拧眉,想了想,拍着林祁的肩膀,郑重道:“唐先生把她整形到以假乱真,你肯定下不去手,对她的遗体做些什么。” 林祁一怔: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黎焰继续补充道:“所以,你的愤怒,在旁人眼中看来,便是对凶手的憎恶和对荣王爷的怨怼,漏不出马脚。” 林祁仔细地想了想,发现还真是没毛病,稍稍松了口气,转而继续问冷夙:“既是九星的人,你为何与他们纠缠这么久?” 冷夙干脆利落地回答:“因为无音。” 因为无音不知情,所以这场戏要多演一会儿,更是要给离殇和林若拖延时间。 如果当时在场的人是心细如发的无踪,或是对林若更为了解的青霜和紫电,瞧见那样惊慌失措的林若,当下不疑心,事后必然心会怀疑。 林若把这一点也算计到其中了。 无踪虽然城府谋略极深,但是身手一般,鲜少承担暗中保护的职责;而青霜因为中毒未愈,在荣王府里养伤,和紫电一起,被送还影卫,安排照顾青霜。 余下之人中,会安排来保护她的,不是无咎便是无音,而这个多事的节骨眼上,影使无咎,是要寸步不离慕容冲的。 无音没有听错,那声“小姐,上马车”,确实是冷夙喊的,梦清也是被冷夙塞进马车的,甚至胸口的那一剑,也是冷夙夺了黑衣刺客的凶器刺的! 谁叫梦清竟然差点就害死了林若! 只不过这一切,在那场人仰马翻的大雨里,没有人发现。也许有人发现,但是,那些人,他们都已经死了。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六十四章 波云谲6 - 女商枭 - 陆小飘 荣王妃”的丧事,办得不是很隆重,但也不曾辱没了王妃丧仪的尊荣。那些个推波助澜的帮凶,诸如户部尚书沈狄、烨王、太子和太子侧妃沈婉怡,一个个都顶着一张张哀戚的面容前来吊唁,一概都没有被打出去。 但是,他们暗地里指使人想跟沈婉韵取得联系的,却尽数落了个空—— 清渠在“荣王妃”横死第二日出门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沈府还不至于为了个丫头,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荣王府杠上。再说了,人家尊贵如荣王妃,都三番几次地遭人掳劫、刺杀,最后横死官道路崖,丢了个丫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让京兆府和城防营找就是了。 至于沈婉韵,倒是见上了,只不过消息还没传上几句,那些人便都以丧事期间在荣王府内探头探脑、行事鬼祟为由,一并拿了,只跟前头的各家主子打了个招呼,便把人扣下丢给影卫问话去了。 敢在荣王府里下了如此命令、又如此行事的人,除了慕容冲,再无第二人。 这位战功赫赫的荣王爷,向来不苟言笑,处事公正,但放在寻常也是会顾及与同殿为臣的重臣的脸面、顾及与太子的手足之情,偏偏今日,却是比那位以铁面无私出了名的首辅阁老邱隘还要不徇私情。 大概,是林若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而那些不知死活的小厮仆妇,在这个当口撞上,也就休怪他慕容冲翻脸无情了! 那张苍白的脸,那双空洞的眼,他仿佛是将自己跟整个世界都隔离起来,一言不发,瞧着这样的慕容冲,知晓真相的林祁又是不忍,又是愤恨:早干嘛去了? 倒是泽国使臣——恭王孟斌,没有出现。 当初孟斌得了林若的承诺,又得知了她启程的日子,瞧见了她与慕容冲签了字、按了红手印的和离书,心满意足,与东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签署了和平盟约,然后乐颠颠儿地上路,打算快马加鞭地回去,将陶惜君母女的事情解决。谁知,在半道上,泽国那厢的噩耗姗姗来迟地传来——孟九公薨逝了。 然后,即便他收到了林若横死的消息,也难以抽身离开,但是跟唐门的梁子,却是结下了,尤其是沈婉韵,他日,待孟九公丧仪完结,必要将这贱人千刀万剐! 可惜,为林若复仇之事却是一拖再拖,因为——黑甲卫中生出了内乱。 他的堂兄,泽国的太子殿下孟焯手中,居然有一块墨麟令! 不仅如此,孟九公原本手中还握有的三分之兵权,竟然也尽数落到了孟焯的手里! 墨麟令,兵符,这两件皆是只有巴掌大小的物什,却成了泽国内乱暴动的导火索——太子以“天子有疾、不能理朝”唯有,代天子处理朝政,在朝中大肆铲除异己,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两年来以势不可挡之势窜起来的新贵孟斌。 孟斌又岂是甘愿让人随意拿捏之辈? 他自幼便是因为得皇帝伯父的偏爱,为太子所记恨,屡屡遭难,心中淤积的怨气极深;再加上今生挚爱突然遭难,而他自己却也是罪魁祸首之一,懊悔不迭,愤懑怨怼正无处发泄,兼之要给孟九公守孝,连林若最后一面都见不上,更是怨气滔天!这个时候,孟焯送上门来,简直就是直接引爆了火药桶! 于是乎,一个没有了孟九公的钳制,一个圈禁了生父后无所顾忌,泽国的江山便成了他们的战场,至高的权势便成了他们鹿死谁手的最后角逐。 泽国太子孟焯,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又有数倍于孟斌的兵卒,更是在全国颁下了降罪诏书,斥责孟斌的七宗罪,兼之孟斌这两年来为人行事确实太过阴狠,不得人心,登时被群起而攻之。 而这个时候,为林若之死冲昏的头脑的孟斌,领着三万玄甲军、过半数的黑甲卫,叛变了,如此一来,更是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泽国一片兵荒马乱,百姓深受战火荼毒,举家搬迁,却也是死伤无数。 慕容冲身着玄衣,坐在书斋的木地板上,捏着手中的军报,容色哀戚,身形萧索。身旁,是一坛坛的琥珀光。 “半月之内,孟九公必死。三月之中,泽国必定生出内乱,介时,孟子翊有没有本事活下来,就看他的本事了。” 孟九公死了,泽国也乱作一团。 而孟斌眼下,四面楚歌,生机渺茫。 那清泠泠的声音,言犹在耳,可是信誓旦旦地说那句话的人,却不在了。 慕容冲伸手,往旁边摸索,然后抓起摸到那一坛酒,仰头,便往喉中灌,原本醇厚的琥珀光,此刻却呛入他的咽喉,引得他不得不放下酒坛,猛烈地咳嗽。等他好不容易缓了下来,却发现脸上已是满脸濡湿,不知是泪,还是酒。 宁王从前曾与她说起当初与顾漫希的相识,他道:人生最奇妙的地方,在于你最心动的时刻,往往是你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遇到的。当你准备好一切的适合,你却很难再找回自己当初心动的那个瞬间了。 他遇上林若,是全然没有准备好的——那一旨赐婚,他甚至是想违抗圣旨的!可是,那样一份手抄《孙子兵法》扉页上的“不足为他人道”,勾起了他的好奇心;那一句问心无愧的“反正你也不是真心想娶我,我也不是真心想嫁你”和一句故作委屈的“我怕你逃婚”,让他忍不住靠近,从此以后,不可自拔;那依依惜别时定下的一切平息再上门提亲的承诺,却再也没有机会兑现了……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离别苦,却都抵不过曾经拥有! 陶福听到里头的声响,无奈地摇了摇头,唉声叹息。 三个多月了,荣王爷几乎每日都是如此。 在人前瞧不出异样,一切如常,可人后,一头闷进书斋里,便是酗酒,哭泣,悔不当初。他把原本放在书房里的东西,全部搬来了书斋,把他和她的东西放在一起,想营造他们还在一起的假象,可那终究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整个人较之三月前,已经整整瘦了一圈! 西偏院的那位,如今跟圈禁着没什么两样,不许出门,不许随意走动,每日只早晚送去两顿残羹冷炙,不许任何人跟她说话。 偏偏,那位竟然能忍得下来! 倒真叫陶福心里有些佩服她的韧劲! 反而是影使无咎冷笑着说了一句话点破了缘由:七年的幽禁都能熬得下来,眼下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是啊,和当年暗无天日的七年幽禁相比,这又算的了什么呢?好歹得偿所愿,与梦寐以求之人处在同一片屋檐之下啊! 可是,他们却都不曾明白,这种惩罚,对于沈婉韵来说,比之那七年幽禁,更加痛苦……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六十五章 波云谲7 - 女商枭 - 陆小飘 九月十二,霜降,天气渐冷,初霜渐现,秋意肃杀。于农事而言,却是收获的季节。 而这一日,恰好也是“林若”百日祭的最后一天。 过完了这一日,他慕容冲也要还朝了。 服丧百日,三年不娶。 这是当日他上陈天子的奏折所言,明宗皇帝允了。可偏偏,那位被“扣留”在荣王府里的沈二小姐沈婉韵,至今也没有个说法,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 原先,沈狄还大着胆子向皇上陈情,希望新认的二女儿还家,没想到,明宗皇帝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冷声讽刺:“沈爱卿当初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托了皇后来朕这里说项,又让太子侧妃到少卿那头美言,怎的如今,还改了主意不成?” 如此毫不留情地将沈狄的遮羞布撕下,叫满朝文武看了这位三品尚书的笑话。 自那日起,沈狄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满朝文武也清楚了皇帝对沈狄的态度,明嘲暗讽,断了往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荣王妃的死,京城里多少风言风语,各有猜测,但唯一的共通点,便是这位沈二姑娘是害死荣王妃的元凶无疑。 而且还是一尸两命! 瞧这架势,怕是不久就要成为第二个顾庭了吧? 太子也是惴惴不安,追悔莫及。但是明宗皇帝一直不曾发落他,一切照旧,他那颗不安的心,又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林家的绮兰香、摘星楼,都在“林若”过世之后的第三十一日重开,唯有风花雪一直紧闭门扉,没有再开业。但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林家的生意,较之从前萧条了许多。 曾今日进斗金的“香雪海”,风光不再,最赚钱的风花雪没了声响,绮兰香和饕餮海只能算是京中商铺中的翘楚之一,而摘星楼的生意,也清减了许多。 唯一没有受什么影响的,大概只有林家粮铺了吧,毕竟,民以食为天,而林家在粮食生意上的地位,已是无可撼动,除非朝廷下旨,褫夺林家售粮的资格。 可林家在粮食生意上,几乎挑不出错处来,不曾哄抬粮价,不曾以次充好,不曾欺压童叟,不曾官商勾结…… 但是,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终于在百日祭的最后一日,收到了一个令他们振奋无比的消息:林家的银钱周转出了问题,今年收秋粮需分批暂缓。 要知道,青苗法之所以能够顺利推行,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林家一丝不苟地按照官定价格收购农人辛勤耕种收获的粮食。如此,农人辛劳一年的收成能及时换成银钱,然后归还请夏料、秋料的青苗贷款,余粮自留食用,或是换成银钱以供家用。如此一个消息放出来,对于江南的农人来说,无异于惊天噩耗! 若是收获的粮食不能及时换成银钱,那么请料的青苗贷款便无法及时还清,冗余的粮食便需另找买家来换钱,不然青苗款便会逾期加利——虽然不多,但对于日日都精打细算的农人来说,实在是沉重的打击! 今年归还夏料之时,便因为林家前位老爷林谦过世,拖延了一月才结算,但事前林家特地跟明宗皇帝上过折子,皇上仁慈,允了,叫太子与万家打了招呼,这一月的利钱免去。万家为此损失不少,却只能忍下这个闷亏。同样的事情,又哪能再来一遭呢? 何况,林家再没有第二个林若,来央求皇上开恩了! 林家是皇商,蒙受皇恩,皆因林家女子。说起来,不少人在背地里会不屑地说出鄙夷之辞,但也不得不承认,从古至今,没有哪家皇商做到林家这种程度:富可敌国,乐善好施,为人行事使百姓称道,让朝廷无错处可挑。 正因为如此,才会有这么多人眼红和忌惮! 可如今呢?对林家颇有庇佑的睿文皇太后薨了,惊才艳艳的商贾奇才林谦死了,深受皇帝宠爱的敏慧郡主林若,也没了。 整个林家,原本就人丁萧条,如今偌大的家业,竟全交由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打理! 有承袭的伯爵之位算什么?就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封号而已! 有个皇帝、太子和陈大学士都称赞的黎焰又如何?又不姓林,关系能亲密到什么地步? 毋庸置疑,在所有人的眼里,林祁就是个待宰的肥羊羔而已。 眼瞅着,这不就出事儿了?而林家的那个乳臭未干的当家人却还每日窝在府里不敢出门呢!什么都交给了黎焰来处理。瞧黎焰这些日子来四处奔波,与不少心怀叵测之人走得极进,怕是这位黎掌柜,也惦记着林家偌大的家财了吧? 其实仔细论起来,也不算是出事。农人归还秋料贷款是从十月起,林家提前大半个月提出,也是存着叫朝廷另择商贾代劳的意思。 对于林家主动抛出的一块肥肉,眼馋的人不在少数。 “他们都觉得,林家不行了,没有了后台,没有了倚仗,对付起来不过是小意思,所以,才打算先抢下肥肉,再来瓜分林家。贪婪,实乃人心之劣根性,利字当头,对危险的甄别力便会急剧下降。这个时候,便是所谓的最恰当的时机,一击致命!” 躺坐在铺着雪色毛皮的软塌上的女子,右手裹着厚厚的绷带,绵软无力地垂在软塌上,一动不动;眉眼弯弯,但那笑意里却带着一丝杀伐果决的凌厉,在她身边那个少年一脸认真地听教,不时地点头。 这二人,正是林若和林祁两姐弟。每日躺在隐园之中调养,倒是让林若有大把的时间来教导林祁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当家人。 “还记得我跟你讲的训鸟吗?” “嗯,记得的,”林祁点了点头,“养鸟行家抓回来小鸟,知道其野性太足,万不可一下子就关起来。要把鸟关在一个软的网里,让小鸟没法休息,也无处撞死。等小鸟力竭掉在网底的时候,慢慢地给它一些食物,如果还是不从,就放弃驯养。” 迎着林若满意的笑眼,林祁继续说道:“但是,大多数的鸟儿都会被食物吸引,然后慢慢地开始进食,等到一个多月后,这种小鸟即使飞出去了,也会飞回来,否则就会饿死在某个地方。因为它们已经被植入了一个信念:我是无法依靠自己活下去的。” 人亦是如此,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啧啧啧,就你有本事,有能耐了,”一个很是欠扁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正是一脸不悦的苏慕禹,“就你野性难驯,不还是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六十六章 波云谲8 - 女商枭 - 陆小飘 面对没好气的苏慕禹,林若难得自觉理亏,只好委屈示弱:“我也不是神仙,事事都能预料万全。可你也知道,因缘果业,报应不爽,梦清和她腹中孩子确实是因我而死,即便我这右手真的废了,也是报应。” “你倒是想得开!”苏慕禹一脸愤愤,“当初唐老毒和死人脸把她弄来的时候就说明白了,她就是个替身,什么时候你有危险,就替你去死。结果倒好,过了几年好日子,贪生怕死了,你倒好,还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唐老毒是唐骜,而死人脸自然是脸上永远没有表情(在白阙面前除外)的离殇。 苏慕禹小心翼翼地给林若拆开手上厚厚的纱布,看着那截跟死物一样的右小臂,上头狰狞可怖的缝合伤口,心下愤懑:“要说那个死人脸也没用!还天下第一杀手呢,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明知那小贱人心思不轨,却还没提防,就眼睁睁地就瞧着她拿着金簪划向你……唐老毒也是,医术水平那么低劣,缝个伤口都缝成这样!应该早点来通知我啊,我的针线活,那可是……” 林若好气又好笑地打断他:“让你知晓了,我这‘金蝉脱壳’不就全白费了?” 苏慕禹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你平日里鬼主意那么多,怎么就偏偏要用这种法子脱身?你都不知道,我那天,我那天,我都差点揪着他慕容少卿的领子把他打一顿!” 提到慕容冲,林若的眸光黯淡了几分。 瞧此情形,急得林祁不住地拽着苏慕禹的袖子,让他少说两句。 苏慕禹瘪了瘪嘴,任劳任怨地给林若看伤臂。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是右小臂被金簪贯穿后往下切割,筋脉尽断,要把这些都续上,何止百日?刚开始的时候每日要用混了曼陀罗的各种膏药换敷,不然疼得她根本无法忍受;如今筋脉在药石的刺激下开始慢慢生长愈合,又麻又痒;待再过段时间,筋脉都长好了,便要用针灸刺激,唤醒小臂的知觉了。 只是,即便如此费心费力,细心调养,最后能否复原,也不好说了。 隐园隐蔽,却并非与外界消息隔离,除了最初知道真相的黎焰、林祁、曲潇湘、苏慕禹之外,冷夙依然时常过来。如今冷夙成了林祁的贴身护卫,尽全力保护新雇主的安全,偶尔与斩夜换班,在不为人知的黑暗角落里守着林若的安全;竹萱和幽草陆续来拜见了林若,然后是陆溟、云弈和云芷,最后才是罗二。 罗二如今长进不少,最大的进步就是嘴巴牢靠了许多,所以林若才允许他过来见一见。 只不过,他们皆是由黎焰带着,从桃林那处穿过迷阵过来的。书房重地,规矩摆在那里,不便太多人进出,不然府里也会有人心生疑窦。 伤口检查地差不多了,踌躇在三,林若还是开口询问了慕容冲的状况:“他……怎么样?” 苏慕禹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怔了一下,脱口而出一声“谁呀”,然后恍然“哦”了一声,耸了耸肩,道:“还能怎么样?死了媳妇儿,能好到哪里去?军报、邸报倒是都批了,但是听福子说,他就每天把自己关书房里,酒窖里的酒也差不多都被搬到书房里去了,一边喝一边哭,一个好好的大老爷们儿,叫你给整成这副模样!我都觉得你狠心了……” 林若沉默不语。 苏慕禹想了想,继续道:“你说你,还让黎怀瑾去找宁王,让宁王去劝他,明明就是放不下他,你又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决绝?让他以为自己不仅死了老婆,连还未成型的孩子都没了,换了别人,估计直接就疯了!” 林祁颇觉苏慕禹说得太过,又扯了扯他的袖子。虽然,在这件事情上,林祁也赞同苏慕禹,但是,就觉得有那么一点点过分,嗯,就一点点。 苏慕禹叹息了一声,嘟哝道:“我当初给你那药丸,也不是叫你那么用的啊……” 那瞒过张太医的喜脉,其实是苏慕禹捣鼓的稀奇古怪的药丸中的一种,当初他是满怀炫耀嘚瑟的心情,送给林若的,连他自己都把这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给忘了! 当然,也是因为当时林若身体不好,才使得药效更加逼真,连张太医这样的老行家都被蒙混了过去!嘿,他是又得意又无奈。 林若垂着眼睑,低语道:“能如何呢?离殇说,梦清身怀有孕,计划迫在眉睫,若是用汤药把孩子下了,如何能瞒得过你这双验尸无数的慧眼?” 苏慕禹噎了一下:“那你早些把计划告诉我不就行了?害得我提心吊胆的,悲愤了好久呢!你居然让我们家母老虎比我先知道,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真是喂了狗了!劭艾啊,你说是不?” 苏慕禹的愤愤不平,并没有引起林祁的共鸣。 相较于黎焰从始至终知道林若的计划,林祁当初的心情也经历了大起大伏,但是在得知真相后,他发现,隐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黎焰驾轻就熟,自己却几次险些漏出马脚,多亏了黎焰和曲潇湘的提点,才顺利地圆了过去。 林祁遂说道:“你尽量太轻,压不住大局。知道早了,反倒让二姐的计划落空。欺君的罪名扣下来,顺藤摸瓜,不知要牵出多少事,后果难料。” 苏慕禹再次被噎了一下,冲着这个故作老成持重的少年郎丢了白眼:“好像现在就不是欺君之罪似的……”说着,转头看向林若,“你谋划算计这么多,步步为营,就为了换一个蜗居在隐园、隐姓埋名的结局?” “自然不是,”林若轻笑,和从前的澄澈目光相比,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如果是棋逢对手,便会觉得她的眼神愈发让人难以捉摸了,幽深,平静,有时会闪过令人胆寒的凌厉光泽,“从前林家在明处,我亦在明处,那些想要对付我、对付林家的敌人却都在暗处。如今,却是不同了。” “是,是不同了……”苏慕禹阴阳怪气地说着,“现在林家是蝉,他们是螳螂,你是黄雀。所以,林黄雀夫人,江南的收成不能结算的消息放出了,四面八方的螳螂们蠢蠢欲动,你又打算怎么把他们一网打尽呢?”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六十七章 香消殒1 - 女商枭 - 陆小飘 第七百六十七章香消殒1 “江淮黜陟使章爱卿的奏报,同安泰伯林爱卿的请罪条陈,诸位爱卿都听明白了吧?”明宗皇帝端坐于庙堂的最高位,看着阶下一众执笏而立的文武,“民生,乃国之本也,黎民安则社稷泰,黎民不安则社稷动荡。安泰伯府确实,接连遭逢变故,朕也叫人查了,安泰伯所言属实。可是再过二旬有余,便是数十万务农百姓收割作物、归还秋料所贷的时限。不能叫这些他们受了委屈,叫他们责问朝廷言而无信。诸位爱卿,说说吧,你们可有什么良策?亦或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能与林家一道,将余下的秋粮一并兑付现银的?” 一众文武立在阶下,虽然谁都没有抢这个头,但彼此间的眼神和小动作交流却是不断。谁都知道这是块肥肉——林家费劲心思把粮食生意掌握在手,不知赚了多少银子呢!不论是太子,还是烨王、煊王,都是眼红盯着,不肯拱手让出的。 但是,明宗皇帝近来是愈发地高深莫测了,他们完全捉摸不透圣意究竟为何,也不敢贸然打这个头阵。 出头鸟不好当,这是人所周知的事实。正在各方衡量利弊、推诿拖延之际,有个人主动站了出来——宁王! 居然是宁王! 宁王生性疲懒,只好琴棋书画诗酒花,不喜朝堂勾心斗角,尤其不爱结党营私,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这两年,明宗皇帝对这个儿子似是渐有重视之势,但偏偏宁王自己个儿“不识抬举”:城防营的军权,多少人眼馋盯着,交到他手上之后,每过三个月便去宫里头催促皇帝赶紧找个合适的统领接管,似巴不得把这差事推出去;有什么棘手的案子不好处理,党派相争,让哪方势力掺和进去都会把水搅浑了,然后事情就顺理成章地落到宁王头上,等事情一结,手里的什么令箭、印信,就必定会第一时间归还到皇帝手中。 偏偏,每桩差事都是办得漂漂亮亮的,可每次办完,就回府里躲懒装病好一段时间,上门结交的大臣基本全吃闭门羹。 这是摆明了是要告诉他的那些兄弟们:我是有本事,但我没野心;我的差使是父皇派的,我就是完成任务,你们都别来烦我。 这样的一个人,今儿个竟然最先跳出来当出头鸟,怎么不让满朝文武惊诧呢? 宁王全然没有理会一众大臣心中的复杂心情,朗声奏道:“启奏父皇,安泰伯的折子里提到,林家尚有余力全数收粮,但囿于资金周转,需得分批,不如还是由林家来负责收售粮食之事?请太子殿下出面,与万家商榷一二,两方都做些让步?” 此言一出,自然引起反对声一片。 “夏料、秋料的清偿时间是朝廷定下的,今年的夏料清偿已经推迟了一月,秋料清偿还要再推迟一回,这不是叫百姓觉得朝廷言而无信吗?” “正是,林家既主动提出资金受限,便该另择有能力的商户取而代之!” “谬矣谬矣!按官价收粮本是朝廷之责,林家代朝廷收售粮食,有违法度。如今,林家主动请辞,便该将此权利回交朝廷手中,由户部主导!” “户部主导?敢问国库所余银钱,可足够将江南数千万石的粮食收拢?以微臣所见,不如叫江南农人以粮冲抵秋料贷款,省了林家收粮的中间渠道!” “不可不可!若以粮食冲抵秋料所贷青苗款项,万家又当如何处理数目如此庞大的粮食?若无法及时折现成银,待到正月,又如何有足够的银钱发放夏料?” “……” 有了出头鸟,各种不赞同的慷慨陈词便如泄了闸的洪水,汹涌而来。 宁王皱眉,反驳道:“事关民生,自然是以民生之利为主。自江南试行青苗法以来,推行顺利,江南百姓无不拍手称颂,林家亦是有不小的功劳。且林家一直兢兢业业,并无大错,于收售粮食上又是极为熟稔,缘何不给予林家宽限时日、以筹银钱呢?” 宁王说这番话,既是出于为民生考虑,也是伸手帮扶一把风雨飘摇中的林家,也算得上是公允,但是,旁人却会认为宁王与林家一直过从甚密,以己之心度人之心,认定宁王与林家之间必有不可告人的利益往来,才会如此急迫地为林家争取,气得宁王一甩袖子,愤愤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于是,朝堂上便成了太子、烨王、煊王各党派为自家主子谋求利益的一场论辩,而慕容冲一直冷着一张脸听着,一言不发,仿佛如一尊石雕。 等到早朝结束,三方相互僵持,最后三位皇子都冠冕堂皇地说了一通以作总结,隐晦地抛出了各自推荐的有财力将江南农人秋收的粮食全部折现的巨贾:烨王推举的自然是陆家,煊王推荐的是临安钱家,而太子最是机灵,推荐了万家。 “父皇,儿臣觉得三弟所言不假,青苗法本就是为解民困,自然是当以民生之利为主。林家若是能筹得足够的粮款,不妨便由万家先从农人手中收粮抵贷,再与林家做一次清偿交割,也免去其中诸多繁琐,少生事端……” 安泰伯府,隐园。 林若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 “你怎么来了?”林若看着突然造访的白阙,隽眉微皱,“眼下朝堂里正为江南的秋料贷款争执,你的事情都办妥了?” “你林少小姐神机妙算,决胜于千里之外,派来的手下也都是精兵强将,哪用得着我亲力亲为?还不如当个吉祥物,吃吃喝喝,轻松自在!” 隔着银面具,看不清白阙脸上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明快。 林若轻笑一声:“那,秦淮画船上该排演的话本,你也都推给白三娘了?” 白阙翘着二郎腿:“那是自然!三娘本来就是混迹于风月场所的,秦淮扬州谁敢不给她几分面子?有她张罗着,你就放心吧!说起来,你们府里这位崔先生,写的本子真是不错,这《牡丹亭》和《白蛇传说》,全然是不一样的故事,偏偏却都叫人看得停不下来。” “怎么?你这回来,还是想把崔先生请走?” “啧,怎么说话呐?咱们这交情,绝对的自己人,崔先生在你那儿,还是跟我去扬州,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你这回,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白阙嘴角上扬,凑近林若,神神秘秘地说道:“我给你带回来一个人,这个人,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六十八章 香消殒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白阙这厢还在隐园里跟林若卖关子,那头,林府不起眼的偏院中,林祁已经见到了白阙带来的那个人——形容憔悴,却大腹便便,正是当初留书告别的兰馨! 兰馨在见到林祁的时候,吓了一跳——虽然她知道,她回来就一定会见到他的。 “少爷,不,伯爷……” 兰馨挣扎着笨重的身体,要起身行礼,但是,却很快被林祁拦住,让她赶紧坐好。 兰馨,这个从前能从容地在各位贵人里长袖善舞的美娇娘,风花雪里顶出色的管事,眼下却有些局促地坐在屋内的椅子上,微垂着头,不安地绞着手,不敢正视林祁。 林祁双拳握紧,看着兰馨隆起如一个球一般的肚子,良久,才坐到正位之上,压低声音,却用尽量云淡风轻的口气问道:“你……怎么会跟着白阙回来?” 兰馨小声地回道:“奴婢离开京城,辗转到了扬州,因……因身形显怀,故而,故而在扬州租了一处小院暂居下来。前些日子,听采买回来的小丫头说起,在秦淮河上的舫船里听到的曲调,竟然,竟然是《白蛇传说》,所以奴婢就……就去瞧了瞧……” 林祁点了点头,但发觉兰馨一直低着头,看不到他的动作,遂回了一声:“嗯,然后,你就遇上白阙了?” “是……”兰馨身子微微抖了抖,道,“奴婢,奴婢听说了少小姐的事,所以,所以央求白公子带奴婢回京。少小姐对奴婢有大恩,还没来得及报答,就……” 兰馨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秦淮不比京师,即便知晓荣王妃去世的消息,也不会像京城一样,有众多的老百姓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扬州城里,人们谈论的最多的,还是那些风花雪月之事。再加上兰馨为了不引人注目,租下的小院有些偏僻,平日里又不出门,一直不知这事,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她却没办法原谅自己,所以在一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便要赶紧回京城,哪怕她产期将近,也忍受了路途颠簸。 “伯爷,”兰馨再度挣扎着站起,捧着圆鼓鼓的肚子,哭着道,“奴婢知道,当初留了书信便离开,不曾与伯爷、少小姐告别,实在太忘恩负义。奴婢不敢奢求伯爷的原谅,只求伯爷开恩,让奴婢到少小姐灵前磕几个头,向少小姐请罪。” “请罪?请什么罪?” “……”兰馨抿着唇,却没有说是请什么罪,“伯爷,奴婢愧对少小姐的信任与提拔,听白爷说,府里似是遇到了不少麻烦,奴婢不敢夸口,但是,若是伯爷有需要奴婢出力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在所不辞!如果,如果……伯爷不想再见到奴婢,那么奴婢拜祭完少小姐,便自行离开,此生……绝不敢再出现在伯爷面前。少小姐的大恩,奴婢只能……下辈子结草衔环相报了。” 林祁长长地叹一口气,嗤笑一声。兰馨一直不肯说请什么罪,但是,不用兰馨说,他也是知道的。这件事,不仅仅兰馨要请罪,他也要请罪的。默然良久,他才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京城?” 兰馨抬眸,不安地对上了林祁的目光,然后赶紧收了回去,咬着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林祁不肯放弃,再追问:“你腹中的孩子,几个月了?” 他是个大老爷们,年纪尚轻,近距离见过的孕妇只有胡蕴秋一人,也不懂医术,但是看兰馨肚子的大小,莫名地就想证实些什么。 兰馨垂眸,摇了摇头,依然不肯说。 林祁离开座位,在兰馨身前蹲下,捏着兰馨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道:“孩子是我的,对不对?” 兰馨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更加用力地摇头,矢口否认:“不是,不是……奴婢身份低微,怎么配得上为伯爷繁衍……” “你说谎!”林祁低吼着打断了兰馨的话,“我见过黎嫂嫂身怀六甲,看你肚子的大小,分明就是将要临盆的模样!” “不是,不是……”兰馨哭着否认,但和林祁愤恨的声音比起来,她的否认听起来毫无说服力。 “女子怀胎十月,如今是九月中,往前倒推,算日子,正好是……” “伯爷!!”兰馨突然扬声,打断了林祁的话,声音里满是哀嚎与绝望,不断地摇着头,“伯爷,这是奴婢的罪过啊!您,您就把它忘了吧,是奴婢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少小姐,也对不起伯爷……奴婢愿意用任何一切来弥补,赎罪,哪怕是奴婢的命!但求伯爷……不要再提及……啊,啊……” 兰馨话说到一半,突然抱着肚子痛呼了起来,面色惨白,呼吸急促,整个人无力地往下倒,时不时地抽搐着。 林祁慌乱无措:“你,你怎么了?” “痛,啊……孩子,孩子……好像要,要……”肚腹一阵阵地抽痛,让兰馨连话也说不全了。 “不会是要生了吧?” 林祁看着兰馨咬着嘴唇,似是极力地压抑着痛楚,艰难地点了点头,顿时更加焦急。 “快,快!来人,来人,去找稳婆,找稳婆!” 林祁方寸大乱地吩咐着,可这头是偏院,本来就没几个人伺候,又因为白阙是来找林若的,所以并没有声张,更是把伺候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眼下,就剩一直贴身伺候他的心腹茗瑞和今日轮值保护他的冷夙。 冷夙出现的速度当然是比茗瑞要快得多,但是服从命令的态度,自然是茗瑞更加言听计从一些。这倒并不是说冷夙的忠心值得商榷,而是因为茗瑞自小就是伺候林祁的,所以对林祁的吩咐绝对服从,可冷夙一直跟在林若身边五年,养成的习惯是凡事都会先考虑林若的安全——尤其眼下,林若还活着的消息,决不能被透露出去! 所以,冷夙不仅自己没动,还把准备去找稳婆的茗瑞拎了回来。 “冷夙!你这是做什么?”林祁赤红着双眼,厉声诘问。 “伯爷,把稳婆请到府中,多有不便。” 闻言,林祁登时清醒了些,看着疼得意识有些模糊的兰馨,急的眼泪都出来了:“那,那怎么办?黎大哥呢?黎大哥回来了没有?要不,要不你赶紧去找二,找白阙?” 不能明说找林若,所以林祁直接改口说是找白阙。白阙眼下正和林若在隐园里,说是找他,就等于是找林若了。 冷夙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压低声音,在林祁的耳边道:“不如,带兰馨姑娘一起去找白爷,让稳婆直接去那边?”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六十九章 香消殒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祁的心里只摇摆了一瞬,便把兰馨抱在怀里,让冷夙安排人去找稳婆,让茗瑞确认从偏院到桃林的路上没有闲杂人等后,抱起兰馨,便朝隐园而去。 相比于着急忙慌地请稳婆来安泰伯府,到真不如让稳婆直接去隐园那边来得隐蔽。从隐园的外门而入,看起来就是一户普通人家的院落! 兰馨独自在扬州,相比于她在映月坊和风花雪的日子,自然很是清苦的,林祁把人抱在怀里,才感觉到对方当真是瘦了许多,哪怕怀着孩子,整个人的分量也不是很重。 “兰馨,你,你忍住啊,我,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稳婆,稳婆马上就会来了!” 好歹顾忌着怀里的人是孕妇,林祁的步子很稳当。十六岁的少年郎,身子抽条似的健硕起来,尤其每天都会花上两个时辰习武、锻炼体魄。 穿越过桃林,几个回转,便到了隐园。 白阙和林若竟然亲自在外头候着他们,二话不说,就让林祁把人抱进右侧的房间里。兰馨疼得迷迷糊糊,神智不清,林祁把人放下,右袖已经湿透了。 斩夜和斩蓬被赶去小厨房烧热水,冷夙和醉月分别去请刘太医和稳婆。隐园因为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留在此处伺候的人屈指可数,平日里伺候的就只有醉月一人,现下便是捉襟见肘,调度不及,唯一剩下的一个女子——林若,只能垂着尚且不能动弹的右臂亲自上阵。 林若挡住林祁和白阙的目光,左手掀开兰馨的裙子看了一眼,蹙眉:“羊水破了……” “那、那是马上要生了吗?” 林祁和白阙都是男子,对生孩子完全一窍不通。 林若没有回答,眉头紧锁,让林祁的心底更加跌宕不止。 “二姐,你、你行吗?” “撑到稳婆来了就行。” “可是,可是你的手……” 林若看了眼自己右小臂上裹着的层层厚纱,产房里是最污秽的,她自己手上的伤口,万一被感染,别说唐骜和苏慕禹了,怕是连华佗、扁鹊再生,都没办法,但她眼中没有任何犹豫踟躇,利落地说道:“人命关天,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 林若看着林祁紧张无措的面容。 兰馨选择离开,并不是她自己在信中所说的那样去外面看看,而是自知怀有身孕,所以才选择离开京城,若非是得知她的“死讯”,只怕会等到生完孩子,再回京城来。可是,孩子临盆在即,只因听说她的百日祭都快要过去了,才央求着白阙带自己回来,要到她的灵前磕头谢罪…… 林若的眸色沉了下来,说道:“梦清一尸两命,就当,是老天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白阙轻轻地“啧”了一声,感叹道:“你可当真是正气凛然的好人啊!可惜,老天爷总是不太偏爱好……”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冷言冷语!”林祁不满地瞪了白阙一眼,抬脚狠狠地踩了他一下,不理会他的痛呼,问道,“二姐,我,我们能帮什么忙?” “哎哎哎,唔……”白阙一边痛得抽气,一边没好气地打断,“要帮忙你帮,别拉上我!我一个大男人,不懂接生。而且,呆在产房里,不吉利!哦嘶,我先出去了!” 说完,白阙转身,刚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说道:“你还杵着干嘛?大老爷们儿,不能呆产房里的!” “可是……” “可是什么?你会接生吗?你懂医术吗?你是女的吗?”白阙连发三问,然后冷哼一声,直接给出了答案,“不会,不懂,不是!你留这里,除了添乱,还能干嘛?” “你们都出去,”林若头都没有转,就干脆地下了逐客令,“去厨房看看斩蓬他们热水烧得怎么样,好了就赶紧送来。” 林祁“哦”了两声,忙不迭地就往外冲去,白阙也深一脚浅一脚地出去了。 林若见兰馨面色惨白,浑身发汗,双眸紧闭,赶紧上前,用力地怕打着她的脸:“兰馨,醒醒,别睡,别睡!” 兰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半身酸胀的厉害,一浪高过一浪的阵痛,叫她连痛呼出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有气无力。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看到了林若?! “少、少小姐?!我……我是死了吗?还是,还是在,做梦?少、少、小姐……” “别说话,你听我说,孩子马上要出来了,你现在不能睡,”林若不停地拍着她的脸,时而掐一掐她的人中,让她保持着清醒,“省点儿力气,稳婆马上就到!” “孩、子……?稳、稳婆?”兰馨的目光有些茫然,“对啊,啊……孩子,孩子……要,要生了……呃啊……少爷,少爷,我配、配不上你的……孩子,我,我留着,只作,只作……一个念想……” 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林祁端着满是热水的铜盆而入,气喘吁吁:“二姐,水,热水来了!兰馨她,她怎么样了?” 林若暼了他手里冒着热气的铜盆一眼,指着床缘边的一叠干净的白帕子:“帮我绞帕子。” 稳婆还没有来,在这之前,只能是她来暂代。只是,她如今只有一只左手能动,产房不该留男子的,但是眼下,却顾不得了。 林祁是个实心眼儿的,让他打热水,便是刚烧开的滚烫的热水。当然,也只有烧沸腾的滚水,才能确保帕子消毒,不会让体质孱弱的产妇被感染。 但也因为此,接生的稳婆需要反复地把手探入滚水中绞帕子,一双手满是老茧死皮,经年累月,便习惯了这温度。 可林祁和林若却不是,滚烫的水,滚烫的帕子,等温度适宜后,把兰馨的下摆掀开,扒了亵裤,用温热的帕子一遍一遍地擦拭着产妇的下体,刺激产妇使劲,用力把胎儿生出来。 林祁满脸通红,却又偷偷地用余光暼着林若的动作。 “二、二姐……” “别废话,赶紧绞帕子!”林若把用过的帕子丢在一边,然后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直到醉月带着稳婆前来,才退了出去。因为低垂着脸,再加上兰馨的痛呼声和醉月的刻意遮挡,稳婆完全没有看到林若的脸。当然,她也没有注意到端热水的“小厮”换了人。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七十章 香消殒4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主卧这厢,林祁焦急地来回走来走去,听着隔壁一声胜似一声的凄厉叫喊,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烦闷:“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急什么?这才过了多久?”白阙忍不住出言反讽,“你以为生个孩子有这么快?一脱裤子就生了啊?怎么也得好几个时辰呢!” “你!” “好了,都别说了,”林若有些疲惫地劝架,“时间不早了,白阙不能在府里呆太久,小祁,你先送他出去吧。等你回来,我有话问你。” 林祁抿唇点了点头,伸手对白阙做了个挺不客气的“请”,白阙也知道林若的顾虑,也没多坚持,便起身,蓦地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西蜀锦城的那个叶翎,挺有意思的。说是只听命于你,如今明知你还活着,却故意反了,替你清除了不少障碍啊!” 说着,觑了一眼林祁脸上,却并没有看到多少尴尬不甘之色,多少觉得有些无趣,便又耸了耸肩,转身走了。 而林祁再次回来,却是过了大半个时辰——原因很简单,自然是白阙故意为之的。 “二姐,情况怎么……” “坐。”林若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目光如炬,瞧见林祁不自觉地心虚了一下,当作视而不见,把一小罐什么药推到了他的面前,“这是‘凝脂膏’,先抹上吧。” 被热水烫得通红的双手接过,林祁向林若的左手看去,也是红彤彤一片,忙道:“二姐,我先帮你……” 林若冷冷地拒绝了他:“不用,等醉月回来,她会帮我上药的。” 林祁一怔,缩了缩脖子,这语气,这态度,毫无疑问——林若这是生气了。至于生气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兰馨和她腹中的孩子吧…… 这件事,确实是林祁理亏。 兰馨的孩子,是他的;而怀上孩子的时候,正好是林谦卧病在床、时日无多的时候。那时,他心情低落,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在意外遇到兰馨、听了她的开解之后,便时常去找她,想找一些安慰,然后……然后他们之间,就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 林若听林祁一五一十地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劭艾,你是知道我最恨什么人的。” 林祁垂着脑袋,点了点头。林若常与他说,这世道对女子很是不公,女子想要出头,要付出的远比男子要多的多,所以,大部分的女子都把这一颗心系在了男子身上,是以这世间,多的是痴情女子薄情郎。 可如今,一手带大的弟弟,也会薄情郎中的一个,怎能叫林若不生气、失望呢? “二姐,我当时,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兰馨她,她怀了孩子,她……如果我知道,当初便会派人把她拦下了!” “然后呢?” 林祁一怔,然后……他没有想过。把人接回府里,孩子生下来,然后呢?未娶妻,先有妾?而且先剩下庶子或者庶女?他有些茫然。 林若看着林祁的样子,淡淡地问道:“你没有想过娶她为妻,是吧?” 林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但看林若的脸色,他又有些不安,好像自己给出了一个错误答案。可是,以兰馨的身份,怎么可能成为他的妻子? “因为她的身份,当不了你的妻子?” “……是。”林祁终究还是选择坦诚相告。 “那你喜欢她吗?” “……我,我不知道。”林祁有些茫然,毕竟在面对要失去父亲的打击之时,兰馨给了他最温柔的安慰;和兰馨……那样之后,兰馨也没有流露出要他负责的态度;兰馨走之后,他也确实坐立不安了很长一段时间。 “应该,应该是有些喜欢的吧……” 林若没有错漏林祁脸上变幻的每一丝反应,然叹息着摇了摇头:“劭艾,身份、门地固然重要,但是品性、为人,还有——你自己要喜欢。你是我弟弟,我对你的期盼,只是你平安、幸福、顺遂,而不是让你用快乐去换什么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咱们林家不出仕,不需要刻意与官宦之家结亲谄媚;且这些年来,之所以把生意做的如此之大,便是可以有底气,不需要用联姻来换取什么。” 林祁呆呆地看着林若,似懂非懂。 “劭艾,面子是给别人看的,里子才是自己的。面子上过不过得去不重要,里子过得好,才是最要紧的。你听好了,若有一日,我真的反对你要娶什么人,便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你要娶的那个人心术不正,会致使林家祸起萧墙!” “二姐,我……” “夫人,夫人!” 林祁正待说什么,却听得醉月慌慌张张的拍门声,进到屋子里,两手沾满了鲜血,指尖犹自滴着鲜红的血珠,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林祁登时站起,抓着醉月的肩:“出什么事了?” 林若也是站起身来,拧眉看着醉月。 “夫人,伯爷!兰姑娘她生下了一位小公子,但是情况不太好。稳婆说,兰姑娘肚子里还有一个,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啊!” “但是兰姑娘出大红了,牡蛎散、白芷粉都用上了还是止不住血!稳婆说,要是再拖下去,兰姑娘和肚子里剩下的那一个,都,都有危险!” 林祁一听,心急如焚赶紧就往外跑,却被林若一声喝止:“站住!你现在过去,帮不了什么忙,你去黎府,把刘太医接过来!我跟醉月过去瞧瞧!快,把唐先生准备的那张面皮替我贴上!” 为了应对不得不见人的情况,林若早有准备。 在醉月从妆台取来面皮的功夫,林祁已经飞奔着去黎府接刘铉逸了。那面皮一直都泡在水里,快速用帕子把水渍吸干,然后往林若的脸上一贴,沿着边缘按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便急急往那处赶。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而刚包好的一个小婴儿,发出如小猫一般轻轻的哭声。 林若当机立断,让醉月抱着孩子去主卧等着刘铉逸来检查一番,然后看向稳婆。 稳婆是个普通百姓,整个人又处于惊惶不安中,全然没有发现林若脸上贴了一层面皮,见醉月对这位夫人言听计从,忙把情况说了一遍。末了,低声补了一句:“出了大红,产妇定然是生机渺茫,还有一个孩子,卡在肚子里,产妇更是危险。眼下不如,不如趁着产妇还有力气,把孩子生下来,那小的还有一线生机!” 林若左手紧紧握拳,看着面容惨白、虚弱地睁不开眼的兰馨,满头满身的汗水、血水,此刻却突然睁开了眼,特别坚定地说了三个字:“保、孩……子!” 稳婆心急如焚:“夫人哪,快做决定吧!” 林若一咬牙,道::“……好,保孩子!”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七十一章 香消殒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女子是生儿育女、繁衍后嗣的工具,这是封建时代里最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子嗣绵延、开枝散叶的目的,而催生的三妻四妾,也就显得顺理成章起来。 不像顾梦瑶所生活的时代里,医院被强制规定在面对紧急情况时要选择保住产妇,在封建时代下,几乎所有的婆家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孩子。 林若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左手却死死地抓着裙摆,内心震荡。 产妇大出血,放在她曾经生活的时代里,也许还有一半挽回的希望,但是放在眼下,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从前她是设计师,所有的医学药理是在意外来到这里后学的,理论远超实践,关于产后大出血的情况,她几乎全无应对之法!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她曾经生活的时代下,医院是怎么做的! 所以,她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便是让稳婆竭尽全力,至少把小的保下来。 参汤吊着命,稳婆大着嗓门,将几欲昏迷的兰馨一次次唤醒。房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烧好的热水一桶一桶地往里送,不知过了多久,林若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那种久未有过的心悸和窒息,再次席卷上她的心头。 她的旧疾!好多年都没有再发的宿疾,竟然这个时候隐隐有复发的苗头! 凝心丸,护心丸,全都没有带在身上! 林若用左手紧紧地揪着自己的前襟,大口大口地喘息,如被搁浅在陆地上垂死的鱼。 “夫人,夫人?” 好像有人叫她?是……谁? “夫人,夫人!快,张口,吃药!” 一颗微凉的药丸塞到她的上下唇间,然后被推入口中,咽喉似乎被人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就把那颗药吞入口中,然后感觉自己被人抱起,过了好一会儿,又被轻轻地放到了床榻之上,好像有人搭在她的手腕上把脉…… “啊——!” “出来了,出来了!” 在另一间满是血腥的卧房里,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吼声和一阵劫后余生的兴奋叫喊,而这叫喊,却是以一个母亲耗尽了自己所有的气力和鲜血为代价! 稳婆被醉月请到一侧的小隔间里,洗去满手的血腥,为孩子洗去身上的污秽。 林祁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一动不动,没有一丝血色的兰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林若问他喜不喜欢这个眼前这个女子的时候,他不知道,但是这个时候,他却感觉四肢百骸里泛起了细密的苦涩,越来越汹涌,好像将世间最苦涩的药浓缩成了一颗药丸,含在口中。 他跪坐在床边,极轻极轻地,喊了一声:“兰馨……” 那惨白的脸上,被汗水粘黏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林祁身体猛得一颤,以为是幻觉,但还是再度喊她的名字:“兰馨,兰馨!兰馨!!” 那睫毛再度颤动,像是费劲了所有的力气,终于把眼皮睁开,迷离的目光慢慢地聚焦在眼前少年郎俊逸的脸上。没有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少顷,有一个破碎的低低的声音,在这间满是血腥味的房间里响起:“少……爷……” “我在,我在!”林祁又凑近了好些距离,不敢把人扶起来,只能握住了那软绵无力、冰凉如水的手,把脸凑到兰馨的面前,免得她再为寻找他的面容而费力。 “孩、孩子……呢?” “孩子在,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都很好,很好!稳婆在给孩子洗身擦拭,等会儿就能,就能把孩子带过来,带过来给你抱一抱。” “……好。” 兰馨的脸上慢慢地、艰难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听林祁的语气,似乎没有很嫌弃那两个孩子,那就好,那就好……她自知已经没有能力抚养两个孩子长大了,如果,如果林祁不嫌弃那两个孩子,那么就算,就算林家不认这两个孩子,也会给他们一口饭吃,让他们可以平安长大的吧…… “少、少爷……” “我在,我在,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林祁忙不迭地说着。 “少爷……奴婢,奴婢对不起你,对不起少、小姐……奴婢身份低微,不、不奢望什么,只希望,孩子平安、长大,别让他们……知道自、自己的身世。少爷,你,你要娶一个,配得上,你的,夫人,幸福一、一辈子!奴婢,奴婢辜负了,少、小姐的信任和,和恩德,奴婢这就去,去那边,伺候,少、小姐……当牛、做马,恳求,求少、小姐,原谅……” 兰馨颤着声,一边说,一边有血沫子从她的嘴里呛出来。 林祁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着血沫子,泪水顺着眼眶而下,道:“我姐她没有怪你,真的!” “是……吗?” 兰馨的目光有些涣散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她感觉身下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流,那是她的生命在快速地流逝,连这种流逝也慢慢地感觉不到了。 听兰馨的声音越来越低,林祁听不清,忙附耳过去。 “我好像……瞧见,少、少小姐了……她,她要是……生气了,我就,任打、任骂、任罚,叫少小姐……消了气;要是,她没,生气,我就,好好,伺候,以……赎……” 后面的声音,终于消散。 当年叫汴安城中多少纨绔公子、富贾豪绅倾心梦萦的美人,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在她最后的时间里,依然惦记着自己辜负了林若的恩情。她从前所有的骄傲,都被一个叫作唐昀的人踩在了脚下,而林若,却又将她的傲骨一节一节地拼回原样,并将她的傲气一点一点地磨去。 她在映月坊里如被囚金丝笼里的雀鸟,到了风花雪,却是拥有自由的百灵,可是,她却爱上了那个点醒她、并将她救出水深火热的恩人唯一的弟弟! 她不悔,她不怨,只是心里有愧。 她从未奢望过林家会给她一个名分,给孩子一个名分,甚至不想让林家知道她怀了林祁的孩子,却是天意弄人,她把孩子生在了林家,叫林祁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心思深沉阴险的女人?毕竟她当初……就是这么没脸没皮地去纠缠唐昀的。 可是,这一回,她真的不作他想,真的!她只是想在林若的百日祭之内,在林若的灵前忏悔的!没想到,却弄巧成拙,丢给了林家两个烫手山芋。 早知道……早知道,就先把孩子生下,再去坟前忏悔,也好过叫林家这样为难啊…… 希望,希望少爷,不要为此,怨恨那两个孩子吧……如果要怨,要恨,都只怨她恨她便好了……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七十二章 香消殒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幽幽转醒的时候,身边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冷夙,另一人,是刘铉逸。而刘铉逸的手中,正拨弄着她用来乔装的那张面皮。 “醉月呢?” “陪着伯爷照顾小少爷和小小姐。”冷夙利落地说着,伸手,小心地扶着林若起来,给她的后背垫上了软和厚实的靠背。 他从前是杀手,现在是护卫,从来没有照顾过什么人,这些动作做起来有些僵硬,但是,他却极尽小心,冰冷的面容绷紧,不敢有一丝马虎。 “那……兰馨呢?” “……没了。” 林若捂着胸口的左手骤然抽紧:“没了?那最后陪着她的是……” 冷夙顿了顿,道:“是伯爷。” 林若眼神晦暗不明,良久,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林祁现在的心情肯定很低落,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让林祁自己去面对,去成长吧…… 思及此,林若抬眸,目光看向不知盯着自己看了多久的刘铉逸,低声道:“姐夫,好久不见。” 刘铉逸放下了手中的面皮,心里不知是悲是喜,好一会儿,才喟叹了一声:“真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听你叫我一声‘姐夫’,再听你说一声‘好久不见’……” 林若低垂着头,缓缓道:“迫不得已而为之,叫姐夫担心了。” 刘铉逸看着林若,他没有从林祁和冷夙口中问出任何线索,而林若也是用简单的“迫不得已”四个字,概括了她这么做的缘由,没有其他原因。 他看着林若右手上缠着的厚厚的纱布,在林若意识不清的时候,他帮着她换过一次药,瞧见了那道几乎从手肘一直蔓延到手腕的伤疤。以他多年的太医经验来看,这条手臂几乎是废了!这么重的伤,该有多疼! 可是,林若眼下却能用“迫不得已”四个字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了。 见刘铉逸一直看着自己的右手小臂,那层纱布的包扎方式变了,林若便明白刘铉逸已经知道了,但她不想多言其中缘由,而是说道:“今日的事,多谢姐夫了。不过,还请姐夫守口如瓶,勿要将此间事宜泄露给他人。” “你是说你活着的事,还是今日兰馨诞下一儿一女后血崩而亡的事?” “都是,”林若的语气低沉,眼眸中却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今日阿夙来请你,只为黎府的小少爷惜缘。” 刘铉逸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但是,你真的没有其他的要告诉我吗?” 林若带着几分疲惫之意靠在软垫上:“姐夫,知道的越少,对你来说越安全。如今林家四面环敌,个个都虎视眈眈,危险非常,我不想把你牵连进来。” 刘铉逸盯着林若,眼睛一瞬不动:“……是和你姐姐有关吗?” 林若抬起眼睑,平静地看着他,面色没有一丝异常:“何出此言啊?” 刘铉逸没法从林若脸上捕捉到任何异样,但是,这本身就是一种异样——在提及顾漫希的时候,林若的反应太平静了。顿了顿,才开口道:“最近李……宁王常去荣王府,大家都说他是去宽慰荣王的,但是,我不小心撞见了一次,他身上掉了一块帕子,那是……” “姐夫,”林若打断了他的话,深吸一口气,“你和薛姐姐已经成亲那么年了,心慈也不小了。过去的,便过去吧。” “为什么?”刘铉逸的情绪有些激动,“为什么你宁愿让李瞻辛来帮你,也不愿让我知道一鳞半爪?阿希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当初死的那么,那么凄惨!你既然有的线索,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因为李瞻辛他是个皇子,而我只是个没用的太医吗?” “姐夫!”林若扬声,目光凝肃地看着刘铉逸,“我姐姐她,不是顾庭的女儿,而是……公主。” 刘铉逸被这个消息砸懵了:“公、公主?” 林若点了点头,目光里闪过一丝凌厉:“对,她是我娘和皇上的女儿,是宁王的妹妹。所以,这件事,你不要再想着插手,也不能去插手!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你也不能再告诉任何人,知道了也当作不知道。否则……” 否则后面的话,林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是刘铉逸明白了。 林若看着依然有些呆懵的刘铉逸,语气放缓了些:“姐夫,我知道你对我姐姐的感情,也感激你为了她三年不娶。你这个姐夫,我认一辈子。可就是因为你是我姐夫,是自己人,我才不希望你出事。我已经没有姐姐了,若是连姐夫也没了,到时候,我可真没脸去地下见我姐姐了……” “可是李……宁王他若是出了什么事,那……” “宁王是皇子,要对付他,还得顾忌、掂量一下他的身份。但是要恁死一个太医,太容易了。”林若叹了一口气,语气格外郑重,“所以姐夫,你不要掺和这件事,而且,你也要多加提防,有人暗中对你和妻儿不利。小心驶得万年船,总不会错的。我如今从明处转到暗处,便是为了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姐夫,你可别让我白吃了这一番苦头!” 林若笑着点了点自己的手,带着一丝戏谑之意。听她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刘铉逸也不再坚持,可他也接受不了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留下一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这才离开。 眼见醉月也没回来报信,林若担心林祁,便让冷夙扶着她,准备去瞧瞧林祁和他新得的一双儿女。还没走几步,林祁和醉月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过来了。 林府里没有奶娘,但是黎府里有。两个孩子进了食之后,窝在襁褓里呼呼大睡,煞是可爱。林若右手无力,怕伤着孩子,就没有勉强要抱孩子,待到两个孩子放到床上,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两个孩子柔嫩的肌肤。 “二姐,我……想把孩子交给你来抚养。”林祁郑重开口,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为什么?”林若挑眉,收回手,看着林祁。 “为了两个孩子的安全,也是……成全兰馨的心愿。”林祁低沉地说着,看向两个孩子的目光满是怜爱,“兰馨的后事,照顾孩子的仆妇和奶娘,请二姐指点我该如何做。” 林若默然看了林祁许久,十六岁的少年郎,在经历诸多变故之后都依然冲动地像个孩子,然而,在成为父亲之后,却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成熟了,稳重了。她没有理由拒绝,遂点了点头,道:“好。”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七十三章 风云涌1 - 女商枭 - 陆小飘 隐园里多了两个孩子的事情,如同隐园里住着林若的事情一样,被瞒得密不透风,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消息。而在暗地里,精心布下的蛛网,有越来越多的猎物正在靠近,不知不觉地陷入其中,待到危险降临的时候,已是为时已晚。 “皇上息怒!” 金色的雕龙皇座下,跪了一地的文武,皆是伏地叩首,瑟瑟不安者不在少数。 “息怒,哼,你们说得轻巧!”明宗皇帝满脸火气,将手中奏折尽数摔到阶下,双眼赤红,“上个月,尔等是如何说辞的?烨王,你亲口保举的陆家,冠冕堂皇,大放厥词,说是内举不避亲,你自己瞧瞧,你举荐的是什么玩意儿?” “是儿臣失察,请父皇恕罪!”烨王匍跪在地,恨不得钻到底下去。 “失察?哼!好一个失察!你的失察远不止于此呢!朝廷定的收粮价是十五两,呵,陆家到好,说是按照十五两一石收的,结果呢?过秤之时在秤上做了手脚,收粮的时候把一石当八升,售粮的时候把八升当一石!中间私扣了多少个的四升?你也不怕撑死!”明宗皇帝将手中的奏折狠狠地摔到烨王跟前,然后指着煊王骂道,“还有你,煊王,你举荐的临安钱家,哄抬粮价比之陆家有过之而无不及!直接把粮价压到十两一石,却向朝廷呈报是按十五两手的!中间的五两都吃了回扣了,啊?你倒是跟朕说说,每一石的五两,你们是怎么分赃的?究竟进了多少人的口袋!” 煊王哆嗦得更加厉害:“父、父父皇,儿臣不知啊,儿臣真的不知啊!” 明宗皇帝气笑了:“呵,这会儿又一个不知了?行,你不知,朕叫人去查,一查到底!查查到底谁伸了手,看看你究竟知不知!” 煊王哭丧着脸,都快要哭出来了! 明宗皇帝一个转身,明黄色的阔袖一甩,指向太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太子,太子!不愧是朕的太子,是你诸位‘兄弟’的表率啊!你当日怎么说的?‘青苗法本就是为解民困,自然是当以民生之利为主!’所以你举荐万家,让万家直接收粮抵偿,再跟林家清算,免去繁琐,少生事端。万家收粮的时候倒是没做什么手脚,但是他们把粮食都卖到了泽国!泽国!你知道是按什么价格卖的吗?五十两一石,五十两!呵,里通外国,真是好大的胆子!”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实不知万家竟然,竟然如果大胆,包藏祸心!”太子跪在地上,看着盛怒之下的帝王,满脸通红,青筋暴突,他惧得浑身冒冷汗,却不断地逼迫自己赶紧思考对策,“父皇,儿臣建议,详查万家,一查到底!这些里通外敌、私售米粮的奸商,一律严惩!” “哼!”明宗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终究是顾及着太子的颜面,没有把“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当众说出来,但是他绝对相信,这件事太子的手也不会干净到哪儿去! 当初,为了防止太子、烨王、煊王三方推举的商人为了一己私利,无所顾忌地捞钱,所以叫这三方各举荐一家,与林家一起收粮,没想到,却还是小瞧了这些人的野心! “瞧瞧你们一个个!失察的失察,不知的不知!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民生,结果呢?居庙堂之高,却丝毫不思社稷稳固,黎民疾苦!你们都好好瞧瞧林家,林家兢兢业业地将其中的三成按照官价收粮,执行得一丝不苟!你们呢?把江南搞得乌烟瘴气,一团糟!朝廷的颜面、威信,都叫你们给丢尽了!” 三位皇子与站在他们立场,为陆、钱、万三家商户美言过的大臣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则可血流漂橹! 若是下旨彻查,跪着的这些人,不知有多少要丢官罢爵、抄家斩首,怎叫他们不心惊胆寒呢? 以宁王、荣王为首的寥寥几位不曾结党营私的大臣冷眼旁观,莫名给自己心里敲响了警钟:伴君如伴虎,做事先做人。为官者,还是先要立身为正的! “皇上!”内阁首辅邱隘执笏出列,颤巍巍地跪在地上,绷直后背,正声道,“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安排钦差去江南,与江淮黜陟使章煦一道将此事善了。” “阁老所言极是!”明宗皇帝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自己的御座之上,扫视了一眼满殿的蠹虫,压抑心里的怒火,沉声询问邱隘,“阁老觉得,何人可担钦差之任?” 邱隘抬起头,往一众皇子的方向看去,那个依然站如松柏般的宁王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宁王顿时心里一跳,赶紧收回目光,暗道:千万不要选我,千万别选我! 可惜,天不遂人愿,明宗皇帝的目光也落到了他的身上,若有所思,然后带着几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宁王心里登时大呼不妙,埋怨自家父皇怎么净挑自己这个儿子坑呢?这又得拉多少仇恨值啊? 不过,还没等他埋怨完,邱隘却先开口了,举荐的人并非是宁王,而是靖平侯苏平康! “我说老黎,你怎么知道邱阁老一定不会举荐我去江南的?”宁王举杯酌了一口胡蕴秋新娘的梨花白,满足地砸吧砸吧嘴,压低声音问道,“你做了什么手脚?邱老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油盐不进,他怎么会……嗯?” “就是因为他铁面无私,油盐不进,所以,他才不会忍心让你去江南,让你得罪满朝文武。”黎焰举杯,与宁王碰了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宁王皱眉:“这又是如何说?” 黎焰放下手中的酒杯,凑过头去,压低声音道:“如今太子虽立,但储位之争从未断过。邱首辅历经两朝,三元及第,又是帝师,为官几十载,那几位的手段在邱老眼中,根本就是过家家,哪儿看不明白的!这有朝一日,皇位要真是落到那几位手里,只怕……” 只怕后面的词,黎焰没有说出口,微微挑眉,一副“给你个眼神自己体会”的模样。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七十四章 风云涌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宁王顿默了片刻,明白黎焰所指,但他仍是不解,对方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能让刚正不阿的首辅阁老邱隘动摇。 黎焰笑道:“眼下,前头的三位皇子正值壮年,后头的几位皇子也迎头赶上,若真是要变个天,可选择的余地多了。满朝的人都心思活络,邱老如此受帝王倚重,一心为公,即便不想掺和党争倾轧,也必定会想为社稷留下一位愿为黎民苍生为重的王爷啊!” 宁王冷笑一声:“以黎民苍生为重,哼,我?” “那是当然!”黎焰睁大眼睛,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你,不结党、不营私、不贪权,江南的事情上,那是一心为民啊!” “你少来!”宁王丢给黎焰一个白眼,“我什么德性,我自己清楚,你也清楚,你家那位酒娘媳妇儿更清楚!这些个破事儿,浪费我多少时间?我都多久没好好跟人下下棋、赏赏花、写写字、喝喝酒了?还有,你可别跟我玩儿失忆!上个月我在朝堂上说的那些个冠冕堂皇的话,还不是受你之托才说的?” “我没说不是啊!”黎焰一脸“我冤枉”的模样。 宁王不想再搭理他,一边喝酒,一边拿眼白时不时地暼他一下,可是知道原委的黎焰明显比他更沉得住气,最后还是他自己熬不住,“啪”的一声,把酒杯拍在桌案上,重新质问:“别卖关子了!赶紧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黎焰淡淡一笑:“其实也简单,鸾凤阁那边,又不是只有邱老一个人。七个阁老呢,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又时不时地会从翰林院调了几个翰林过去帮着誊抄,挑个人为你说几句‘公道话’,再容易不过了。” “‘公道话’?” “是啊,比如‘宁王当真是能干,就是懒了些’,再比如‘皇上这边看重宁王,只怕会惹旁人心中不快’等等。” “你,你你你……”宁王指着黎焰,一巴掌拍在黎焰的肩上,“可真是……够仗义的啊!” “哎,好说好说,咱们俩这都多少年的交情了?”黎焰哈哈朗笑,继续道,“首辅大人多睿智啊,身居高位,思量的当然远了!这么多皇子里,望之而似人君者,可不凤毛麟角吗?江南那档子事儿,可是把烨王、太子、煊王都牵扯在里头了!可是这里头的盘根错节,水深着呢!查得出查不出,你都把那仨都得罪了,不仅是他们仨,还有满朝文武,大半都得跟你对着干。万一有人动了杀心,你这么根凤毛麟角折了,那可是朝廷的一大损失啊!” 宁王自然想得明白,他本来也没打算掺和进这趟浑水里头。眼下听黎焰把话说开,他也更加明白邱隘举荐靖平侯苏平康担此重任的用意:“苏侯也算是少有的脾气耿直的人,从前对太子的言行举止多有劝诫,也算是个公正的人。可话又说回来,他到底还是太子一系的人,即便如今太子妃在太子跟前不得力,形同虚设,但是苏家与曲家的联姻,让太子不可能放弃苏家这个助力。所以,靖平侯出马,太子会觉得这对自己大大的有利。况且,江淮黜陟使章煦,也是太子的人,到时候,太子想要把自己从这里头摘干净,可就容易多了!” 黎焰笑了:“你倒是想得明白,不过,谁又告诉你,章煦是太子的人?” 宁王皱眉,不解:“这不是满朝上下皆知的事吗?当初上虞水患,章煦一介布衣脱颖而出,可不就是得了太子的赏识?我父皇当初对太子大为改观,可不就是瞧着章煦的才干可堪辅佐太子吗?” 黎焰笑而不语。 宁王被黎焰的笑眼看得发毛,这种狡猾的如狐狸般的笑意,从来都是在黎焰准备要算计人的时候才有的。他虚了虚眼,蓦地惊诧道:“莫不是……他!” 章煦科举落榜,回了老家,后在上虞书院执教,一介穷困潦倒的读书人,落榜之后在村子里当个教书先生已是算个不错的生计了,他却能进上虞书院当教书先生,若没有人举荐,如何能进? 而上虞水患之时,章煦能叫诸多学子、百姓信服,又说服了金陵富商王家带头赈济灾民、试行青苗法雏形,难道是仅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 后任江淮黜陟使,万家掌青苗款的拨发,而林家却是最后收售粮食的重要关卡所在,章煦对万家所为,多是监督;而对林家,却是帮了大忙的,江南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粮仓,可不就是得了章煦的全力支持?只不过,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看在皇帝看重林家、而林家又是青苗法中极重要的一环,才有此作为的。 如果不是呢? 如果一开始,章煦的目的就是…… 宁王瞳孔骤缩,压低声音:“他是你的人?” 黎焰摇了摇头,道:“他是阿若挑的人,青苗法,也是阿若最早从前朝遗留下来的书卷中看到的。她觉得此法甚好,所以着人将与青苗法相关的所有书籍统统送去了上虞,叫章煦好好研究,扬利除弊,造福黎民。章煦是个有抱负的人,可惜,他却始终融不进这官场,不论是做纯臣还是孤臣,他都只能另辟蹊径。” 而能给他提供这一蹊径的人,只有林若一人。 宁王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从来都不敢小觑林若,但没想到,林若竟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他眉头深锁,沉声道:“阿若她到底做什么?若只是为了帮阿希伸冤,她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啊!她这是……” “她确实不止想帮小希沉冤昭雪,”黎焰收敛起嬉笑的神色,容色郑重,“她还想护住整个林家,护住她在意的每一个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害死小希的人,是唐门的人吧?” “我当然知道,”宁王点头,“阿若早跟我说过了,少卿府里还幽禁着的那个,不就是出身唐门的吗?沈家竟然敢把这样的人认了女儿,简直胆大包天!可惜啊,沈狄这老狐狸太狡猾了,伯瑜从那些个黑衣刺客身上没找到什么线索,暂时还动不了他们!” 宁王愤愤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桌案,桌上的杯盏叮当作响。 黎焰眸色幽深,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阿若才要绕这么大个圈子,将他们分而化之,再一网打尽啊!”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七十五章 风云涌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宁王走出房门的时候,整个脑袋都还处于发懵的状态,下台阶的时候还差点滑了一脚摔了,被黎焰眼疾手快地扶住,然后丢过去一个鄙夷的目光。 总算是在出门的时候,宁王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模样,扬言过几天再来府上讨酒喝。等到坐回马车的时候,脸色才恢复一脸凝肃,双手握拳。 西蜀,唐门,韶妃;金陵,林家,恩怨。 该说的,黎焰基本都告诉他了,末了,最后一句“那三位中哪一人登上大宝,林家能太太平平地活下来”的反问,真叫他无言以对。 隐园,主屋。 林若把林玦和林臻两兄妹交给了奶娘,让醉月送了茶点后去帮着照顾两个小家伙,这才与黎焰相对而坐。 “承佑和臻儿瞧着胖了好几圈儿。想他们刚出生的时候,哭声跟小猫儿似的。”黎焰笑着,想起了自家那个比这俩小家伙大了三个月的黎惜缘,笑容里也多了不少慈父之意。 小男孩儿单名一个“玦”字,按照林家的字辈,正好是“承”字辈,林若便按着林谦从前给林祁取表字的小心思,给孩子在表字里把字辈添上,叫“承佑”,取意承天庇佑;而小女孩则单名一个“臻”字,两兄妹臻萃而至,皆是珍宝。林臻的闺名叫作“阿梓”,梓者,乔木也,也是林若对她的期望——原作乔木,不做丝萝。 “是啊……”林若想到他们的母亲兰馨,心中若有所感,很是惋惜,“可怜这两个小家伙,如今跟在我身边,洗三、满月酒都没有办。说起来,他们俩可是林府名正言顺的少爷和小姐啊……惜缘也是,皆是因为我的缘故。” “瞎说什么?这些都只是走个形式而已,别放在心上。”黎焰宽慰道,“再说了,你如今殚精竭虑,不也是为了他们往后的日子能够喜乐顺遂些?等他们长大了,自然会明白你的一片苦心的。” 林若浅笑回应:“对了,你同三哥都说明白了?” 黎焰点了点头:“嗯,与你所料的别无二致。初时得知从章煦开始皆是你每一步的布局,他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后来,知道了林家与周家的恩怨是非,都答应了。难为他一辈子都想当个闲散王爷的人,居然肯为了小希卷入朝堂纷争。” 林若摇了摇头:“他不只是为了希姐姐。” 黎焰顿了顿,附和道:“没错,生在帝王家,注定了他这辈子不可能靠着与世无争相安无事地过一辈子。那三位一朝得势,林家危机四伏,他又岂能独善其身?” 林若很是赞同黎焰的话,默然半晌,才道:“江南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那是当然,”黎焰胸有成竹道,“太子的密信,估计今天就会送到章煦手里,内容自然会是以斥责为小,善后为大,把脏水都往陆、钱两家身上泼。不过,章煦的回信,也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太子发觉沈家墙头草的打算。王世叔和我爹那边也都准备妥当了,适时对万家发难;银子也都送到白阙手中,白三娘那边的《牡丹亭》,也开唱了。蜀中那边……” “有我在,叶翎不会掉链子的。”林若笃定道。 黎焰点了点头:“也只有你能拿得住叶翎了。苏侯明日动身,陆浩然那边,必定今日就会出发。人都埋伏好了,必叫他,到不了金陵!” 陆浩然是依附烨王的汴安商贾陆家家主陆良甫的独子,之前一直藏在暗中,为烨王筹谋了拉拢沈家之事,与唐门联手、屡番陷害林家的幕后黑手也是他。此番陷在江南的是陆翛然,而陆良甫偏生“不巧”地病到卧床不起,非要陆浩然出马不可了。 此人之能,比之黎焰和林若,要逊色一筹,但先前他一直藏身暗处,叫黎焰和林若不曾设防,让烨王从坑底跳了出来。如今,只要没了陆浩然,烨王便又是那个好高骛远、冲动不计后果的烨王了,不足为虑! 林若和黎焰相视一笑,万事俱备,就等那些猎物一头栽进蛛网里,不得翻身了! 太子府,书房。 江南来的密信终于送到了太子手中,彼时,沈婉怡正给太子布好了茶点,准备体贴地退出去,当一个的贤良淑德的侧妃。 但当她的目光不露声色地瞧了一眼太子手中的密信,微微皱眉,多了一句嘴:“殿下,可是江南来的信?” 太子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沈婉怡轻叹了一声,道:“都是那万家太过贪婪,竟然为了区区钱财,把粮食偷卖给泽国!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啊!他们死了也就罢了,偏偏还连累了殿下与臣妾的父亲!” 太子目光阴沉,脸色很是难看。 沈婉怡察言观色,故作漫不经心道:“不过,好在此次去江南的钦差,是苏侯,加上江淮黜陟使章大人,如此一来,主导调查的两位大人都是殿下的人,必然不会叫殿下陷于泥淖之中。只是……” “只是什么?” “殿下,妾身担心,苏侯会因为太子妃姐姐的事……”沈婉怡佯装擦了擦眼泪,瞧见太子面色更加不虞,忙道,“妾身想,苏侯自然会帮着殿下,只是不知苏侯会否因此,顺势坐实了爹爹的罪责……” 太子摆了摆手:“你不必担心,苏侯知道分寸。”谁都知道沈狄是他的心腹,若是把他摘出来,却把沈狄推出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狄是替他顶的罪。这样一来,站在他这边的臣子未免会寒了心。这一点,在苏平康出发之前,他就打过招呼了。 沈婉怡得了许诺,不等太子出言,便欠身告退,退了出去。 太子一边拆密信,一边埋怨万家做事太不谨慎,竟然叫人揪住了把柄,引得江南农人闹腾起来,章煦想压都压不住! 不过这件事情,说起来还是他受了沈狄和沈让的唆使,拍板答应了。泽国战乱纷纷,粮价居高不下,这一来一回,中间的差价可是数倍暴利,怎能叫人不动心? 事先没有跟章煦打招呼,也是因为考虑到章煦为人略有些正的迂腐,再加上这两年章煦常驻江南,沟通少了些,可是说起来,章煦也不该一点消息都没透漏,就直接报给朝廷了啊!总归是有先有小苗头,然后才不可收拾的吧?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七十六章 风云涌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太子对章煦是有些恼的,但是眼下,他还需要让章煦帮他摘出来,所以去的密信只是小小斥责了一下,主要还是让他赶紧把这件事情平息了,把对他的影响降到最低。 但是,太子拆开密信之后,把通篇内容浏览下来,却变了脸色! 章煦在信中直呼冤枉,言说最早有人报给他万家将粮食私售泽国之时,他是给太子府去过信函的,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便直接上门去找了万家,孰料万通的独子——人称“万两金”的纨绔公子倨傲地告知他,这是太子授意的,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太子府那厢没有回复,万家又是这个态度,章煦只能暂时听之任之,眼不见为净,可是他也没想到,才过几日,事情便会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迫于民意,他只能先向朝廷递了折子,并且把陆家和钱家的事情也一并写在奏折之上,向皇上表明立场,以保自己能够在这件事上保持主动权,以便择机帮到太子。 太子真是又惊又怒! 章煦之前给他送过密信,他竟然全然不知! 究竟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份密信给处理了?简直胆大包天! 可惊完、怒完之后,他又觉得有些庆幸:幸好,在江南的人是章煦,是他慧眼识珠给予知遇之恩的章煦!幸好,章煦当机立断做出处理,让他还能在这件事情上掌握主动权!若要换了他人,那现在他要面临的局面,可就更被动了! 密信之上,章煦言辞恳切,字字能现忠心,这叫太子不禁又想起这两年来,章煦虽然偶有逆耳之言,事后却句句证明是为他所考虑的!可他却偏偏听不进去,对章煦生出了几许不满之心。要不是看他在江南施行青苗法上兢兢业业、少有错处! 现下仔细想来,章煦从前不过一个落第学子,名落孙山之后终日在山间乡野当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教书先生,好不容易得了自己的青眼,一路提拔,让他的升官速度一路青云直上,平日里又极少与那位官员有深交,一心一意为他办事,全心全意为他着想,他怎么会因为几句逆耳忠言,就对这样一个忠正心生疏离呢? 此情此景,太子难得地心生愧疚起来,越看章煦的信,说的越对! 万通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居然还敢仗着他的名头狐假虎威,这回的险关度过之后,必定要好好敲打一下万通,好好管教管教他的儿子,免得再给自己惹麻烦!至于太子府里,密信的失踪可不是小事,如章煦所想,肯定混进了吃里扒外的人,而且这个吃里扒外的,一定是他身边的人!得好好查查! 可是,该怎么查呢? 上一封密信被人盗走了,这一封密信……是不是已经被提前拆阅过了? 如果这样的话,他给章煦的密信,是不是也会被人拆阅或者动手脚? 太子捏着手里的信封,来回翻看,目光阴鸷,陷入深思。 金陵,江淮黜陟府。 “苏侯爷,这彻查的事儿,下官自然是无不尽力相帮的,但是您也要体谅下官的难处啊!”章煦苦着脸,苦口婆心,“几十万户的百姓,都等着把秋收的粮食兑换成银钱,清偿的清偿,贴补家用的贴补家用。这万家、陆家、钱家闹出来这等事,您说他们都涉案在身,不肯叫他们再出银子收粮,那下官找其他商贾来收粮,为何不可呀?” “案件未结,若是再生出事端,该如何办?”苏平康是武将出身,后来虽因种种缘故不再居于行伍,但从前的脾气——他的说一不二和雷厉风行,都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不仅在家中如此,面对同僚时更是如此。 他的秉持的观点是,必须要先查清涉案的万家、陆家、钱家所犯下的罪状,然后再跟那些百姓清偿米粮和秋料贷款。 身为钦差,他揪着万家的过错,一意孤行地决定秋料贷款归还延后,并且不收取滞纳金,把万家气得七窍生烟! 要知道,这案子拖一日不查清,陆家和钱家只不过是要每日被监视、问询、审查,可是万家,要承受的亏损便会一日多过一日啊! 可是,靖平侯爷仗着圣旨在身,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万家的不满,一心要彻查到底。 然而,有不满的不仅仅是万家,那些得了消息的农人也是颇有怨词。苏平康背地里骂他们不知好歹,却始终不知农人们抱怨的真正缘由:家里都急等着用钱呢!存粮放着不让兑现,除了吃,还能做什么? 而且,这一家老小每天看着白花花的米粮,哪能忍得住不吃的? 再说了,什么时候结案、什么时候能把粮食兑换成银钱,这也没个确定的时日的,要是等到过年,吃了不少事小,到时候有人找个借口把这些粮食按照陈粮来算,他们岂不是白费了一年辛劳?这种事情可不是没有过呢! 还再生出事端怎么办?再不找人收粮,帮这些个农人把手里的粮食兑现,就算把万、陆、钱三家关死了,也铁定要生出事端来! 可是苏平康油盐不进,哪怕章煦以“民生之利关乎社稷之重”来说项,用“皇上授意江南青苗法之事皆由本官做主”来威胁,苏平康这边说不通,气得章煦直接写了道折子,让人快马送去京城,上奏御前,然后再安排衙役好生安抚群情激奋的农人,虔心解释正在寻找合适的商贾来收粮,以拖延时间。 章煦的折子送到御前,明宗皇帝自然是又发了一通火,当即叫人拟旨,斥责苏平康迂腐,本末倒置!准了章煦所奏,叫他领旨后即日寻找合适的商贾收粮,不得有误。若苏平康再做阻拦,可便宜行事。唯有一条,若是此番寻找的商贾再有差池,他这个江淮黜陟使的失察便是两罪并罚,一律严处! 这番恩威并施,倒是叫章煦再在御前漏了脸,鉴于是太子慧眼识珠的缘故,明宗皇帝对太子倒是少骂了几句,但警告却还是少不了的。 太子在又一回庆幸老天竟然让他捡到了章煦这么个又忠诚又有能力的臣子的同时,更加抓紧要揪出府里的内奸,而似乎也是因为章煦真的是他的吉星的缘故,这个狡猾的内奸,终于叫他抓住了一丝马脚!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七十七章 风云涌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沈让与陆家的人搅和到了一起!! 若是旁人来报,太子还会持几分怀疑,但偏偏,是他自己亲眼所见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沈让竟然跟陆家的人混在一起,鬼鬼祟祟的,而且看起来还颇为相熟的模样,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这个发现,叫太子坐立难安。 陆家是什么人?汴安城中排的上前五的巨贾之一,陆家的女儿是烨王的侍妾,陆家的儿子是烨王的幕僚,陆家的家主和侄子做生意,打的都是烨王的旗号! 沈家呢?沈家的嫡女,也就是沈让的长姐,是他这个太子的侧妃,而且如今府里太子妃被禁足着,沈婉怡又生下了长子长女,她的位置实际上等同于太子妃无异,沈让的父亲沈狄,更是满朝文武皆知的太子党,沈让居然会跟陆家的人在一起?! 太子蓦地想到了章煦书信里提到的内奸,这个内奸能够窃走太子府的密信,必定是对太子府内的事情极为了解的,不是心腹,就是……枕边人? 沈婉怡? 这个认知,叫太子的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寒意,令他毛骨悚然! 回到太子府里,瞧见带着盈盈小脸迎上来的沈婉怡,太子浑身感觉不适应,仔细分析着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说辞是否都是别用用心之举。这种疑邻盗斧的心情是很影响判断的,结果也可想而知,那便是——他越看越觉得沈婉韵可疑,非常的可疑! 尤其是当沈婉怡再次问起苏侯处理江南之事云云,更是叫太子戒备心起,找了个由头摆脱了沈婉怡,趋步往书房而去,仿佛身后有恶鬼在撵他似的。 在书房坐定,深吸了一口气,没过一会儿,有人敲了门,是他的心腹侍卫。 “怎么样?”太子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回殿下的话,侧妃脸色不太好,回房之后,把所有人都屏退了,只留昕墨一人伺候。” 太子紧皱的眉头怎么都舒展不开,吩咐心腹继续盯着沈婉怡主仆二人,一有什么动静就赶紧来报给他。 书房里静谧的可怕,那是一种不知何时会爆发出来的压抑,压得人愈发地心烦意乱。 “叩叩叩!” 书房的门又被拍响了,一声小心谨慎的“太子殿下”从门外传来,似乎是因为知道里头的主子心情不好,这声声音也是带着些惴惴不安。 果然,所料不假,得到的是一声不耐烦的“什么事”。 外头的声音更加颤巍巍了:“殿下,奴婢,奴婢是小佛堂太子妃那边儿的。伺候太子妃娘娘的怜月姐姐说,太子妃病了,病得很重,咳嗽不止,要奴婢过来问殿……” “病了就找太医,找大夫,找我做什么?我能给她治病吗!” 外头传来“噗通”一声,想是那个小内侍吓得跪在地上。明知这是个不怎么得力的差使,却还是忍着把话传完:“殿、殿下,怜月姐姐说,已经,已经找了太医看过了,太医说,太医说……说小佛堂逼仄,空气不通,怕是,怕是会加重、病……” “呼啦”一声,书房的门突然被拉开,那小内侍吓了一跳,只顾把头深深地埋下,瑟瑟发抖,不知所措。他都不用看太子的脸,就知道太子的心情有多糟糕。 小内侍只觉得那脚步在他前面停了片刻,然后又走开了,正发愣间,却听到一声斥骂:“跪着干什么?还不带路!” “啊……?” 小内侍茫然地抬头,看着已经走了有三四米远的太子殿下,不知道要带路去哪里,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小趋步到太子身后,依然懵懵的。 太子瞧着他这个蠢笨的模样就来气,伸手给了他一个暴栗,骂道:“蠢货,去小佛堂!” 小内侍捂着额头,委屈地都快哭了,却不敢哭,一迭声地应着“是是”,就带着太子往佛堂那边去。 可不是太子对苏慕晴还余情未了,而是被沈让的事情激起了他的警惕心,人一警惕,脑子就会飞速转动,智商直线上升。苏平康在江南,若是这个时候苏慕晴出了什么事,难保与章煦不对盘的苏平康会不会倒戈! 这个时候不能横生任何枝节! 太子府里有两个佛堂,一个窗明几净,时时有侧妃、侍妾过去焚香礼佛,而另一处逼仄阴暗的小佛堂,则是用来关押府里犯了错却不好处理的人,比如苏慕晴。 小佛堂的门一打开,屋外的光线便照了进来,但却依旧不能把整间小佛堂的角角落落都照到。一股令人难受的霉味混着劣质的檀香味,让太子不愿再往里踏足一步。里头传来悲戚的呜咽声、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和难受的呻吟交织在一起,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小夏,怎么样,你见到殿……”一阵带着哭腔的呼声,伴着错乱的脚步声而来,当来人赶到门口,急切的目光看到那个叫作小夏的内侍前面的人时,身穿不知打了多少个补丁旧衣的怜月整个人呆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啪”的一声跪在地上,“殿下,殿下!您去看看太子妃娘娘吧,奴婢求您了!娘娘她的身子,真的不能再被关在小佛堂里了!殿下,娘娘真的是一心为您的,这么多年了,求您看着娘娘一片痴情的情分上,看着娘娘为您生下灵康郡主的情分上,原谅娘娘吧!” 太子还没有回话,小佛堂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钝响,似是里头的人摔在了地上,咳嗽声也更猛烈了,而在这咳嗽声里夹杂着支离破碎的“殿下”。怜月慌忙起身,往里面冲去,发出几声惊呼。 太子终究还是抬步进到里头,看着面色蜡黄、瘦的只剩皮包骨的苏慕晴,看着她咳嗽地整个人剧烈颤抖,却仍是不懈地把手向他伸来,看着她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一瞬不动地看着他,焕发出与她精神状况极不匹配的亮光……太子的心,不知怎么的,生出几丝恻隐。 “咳咳,殿下,殿咳咳……我就知道,你咳咳,咳咳咳,你一定,一定会来看我的!” 从前清脆婉转的声音,如今似个四面漏风的风箱,不堪入耳。 好不容易生出的恻隐,又变成了油然而生的嫌恶。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七十八章 风云涌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太子还是把苏慕晴放了出来,送回了她原来的院子,并且安排了侍卫、嬷嬷看着,请了太医来好好诊治。可是,苏慕晴清醒的时候,仍然会拉着太子,跟他说沈婉怡的子女真的不是太子的血脉,她可以对天发誓。 这话,若是放在之前,太子半个字都不会信,但是眼下旧事重提,太子虽是眉心不展,却是软言安慰了一句叫她好好调养,又叫怜月好好照顾好苏慕晴,这才离开。 得了太子简单安慰的苏慕晴,却好似收获了世间最珍贵的至宝,乐得跟什么似的。 只是这么一闹,太子的心里更是烦躁。信步而走,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腿上撞到了什么,温温软软的,一低头,却发现是二女儿。 “萊儿?你怎么在这里?” “萊儿和哥哥玩捉迷藏,哥哥藏起来了,萊儿找不到哥哥,却找到了爹爹!” 小女孩稚嫩的童音,软软糯糯的,听起来格外好听。这兄妹俩,哥哥顽劣不堪,妹妹却早慧懂事,比起灵康的畏畏缩缩,萊儿当真是深得李昶喜欢。 平日里,一听到萊儿的声音,李昶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可是现下,这层喜欢却蒙上了一层阴霾。他抱着女儿,仔细地在她肉嘟嘟的小脸上打量,似是想找到什么痕迹似的——都说女儿肖父,如果萊儿不是他的女儿,那么她脸上有没有不肖似他的痕迹呢? “爹爹,爹爹!你怎么不理萊儿啊?” 软糯的童音和肉呼呼的小手把李昶的思绪拉回,他对着女儿勉强扯出了一个笑脸,道:“爹爹要去处理公务,萊儿跟哥哥好好玩。” 说着,李昶把孩子交给了乳母,便大步朝着书房而去,着人去靖平侯府请苏侍郎,而对身后的女儿唤他的声音置若罔闻。 苏慕禹还没到,盯着沈婉怡那边的心腹又送来了消息,说是萊儿在他走后没多久,就被奶娘带回去到她亲娘身边,然后萊儿就把跟父亲见面所说的话、还有父亲的脸色,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婉怡。 “侧妃的脸色的脸色不太好,还派人去了太子妃娘娘那里张头张脑地慰问了好些话,不过张嬷嬷照殿下的吩咐,把人打发走了,没教沈侧妃那边的人见到太子妃娘娘。” 太子的心情更是跌到了谷底。 “臣刑部侍郎苏慕禹,见过太……” “免了,”太子摆了摆手,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书房里只留自己和冲苏慕禹两人,然后朝对方勾了勾手,然后又朝自己对面的位置动了动下巴,“坐吧。” “是!”苏慕禹难得人模狗样儿地落了座,依然打着官腔,规矩道,“不知殿下急召臣前来,所为何……” 太子摆了摆手,不耐道:“不必跟孤整这些个虚礼,绷着这劲儿,你难受,孤也难受。” 苏慕禹笑了笑,稍稍放松了些,道:“殿下说的是,只是,从前臣不过是在兵部挂了个名的小卒,如今却是官居侍郎,多少人盯着臣呢,实在不敢像从前那样轻狂不羁了。而且啊……”抬起左手搭在嘴上,凑近太子几分,压低声音,“臣家里那位,每天都搁臣耳边念叨,时间久了,想像从前那样恣意一回,却也找不回那种感觉了。” 太子挑眉,而后和苏慕禹相视一笑,如此,气氛倒是真轻松了不少。 “殿下,您找臣来,是为何事?”苏慕禹再次开口,却没有再刻意绷着官腔,而是多了几分唠家常式的随意,“臣来书房的路上,听说……殿下您把,那个,把太子妃放出来了?” “确实如此。”太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埋怨府里的下人多嘴。 苏慕禹笑道:“殿下,是董太医说的。他老糊涂了,以为臣跟太子妃姐弟情深,是得了您的吩咐来探望太子妃的。” 太子的眉头也松了一些,看似随意地问道:“那你不去看看?” “我去看什么?”苏慕禹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然后看向太子,带了几分讨好的笑,“旁人不知,殿下您还不知道吗?我最不耐烦的,就是苏慕晴跟她老娘了!再说了,我又不是太医,我是个仵作,哪会医活人啊?” “可你毕竟是‘鬼医’的徒弟!” “嗨,殿下,您可就别寒碜我了!”苏慕禹摆了摆手,“我师父巴不得不认我这个徒弟呢!除非是去饕……去饕餮海。” 说道此节,苏慕禹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不消他明说,太子也知道,他是在伤心林若,昔年的青梅竹马,昔年一同拜在莫用愁手下一起学医的师妹,如今已不在了。 苏慕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睁大眼睛,把氤氲的雾气都收回去,然后露出一个看似没心没肺的笑容,问道:“殿下,您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儿?总不会是真叫我去瞧瞧苏慕晴的病情吧?” 太子无奈地笑道:“我倒是想叫你去看的,不过看你的样子,却是不肯了。” “这……董太医好像也没说,他医术不够、治不好呀?” “唉,当然不是这个缘故,”太子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还记得当初,晴……她在睿文皇太后的千秋宴上闹的那一出吗?” 太子原本还是想像从前那样叫苏慕晴“晴儿”的,也是顺口,但是张嘴之后发现,他真的叫不出口。索性便用“她”来代替。 苏慕禹当即义愤填膺:“当然记得啊!这个没脑……口无遮拦的,就这么当着皇上的面闹腾起来,跟个疯婆子似的。”觑了觑太子的脸色,他福临心至,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有些怪异,压低声音道:“怎么,她还这么嚷嚷啊?” 太子为难地点了一下头。 “啧,当初可是当着皇上的面儿,滴血认亲的!嘿,这个苏慕晴!这都关了这么多年了,脑子还不开窍啊?不,”苏慕禹突然认真地说道,“她一定是被关傻了!殿下,要不你继续把她关着吧,免得她又给你,给我们家都添麻烦!” 太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慕禹,确认对方说这句话是真心的,他也是想的,但是眼下,他却如鬼迷心窍地换了个想法,偏偏苏慕禹没能接上他的思维。终究是难以启齿,只能再想个办法,委婉地提示道:“可是当初,阿若不是说过,以她对太子妃的了解,她不会是个信口开河的人吗?” 苏慕禹狐疑地看向太子,试探地问道:“殿下您的意思是……”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七十九章 惊悸梦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殿下,您纡尊降贵送我离开,实在太折煞臣了!”被太子握着手臂一直送到太子府门口的苏慕禹脸上的笑容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但谁都能看得出这笑容里的谄媚,“殿下,太子妃身体有恙,有劳殿下多多费心,臣一家上下感激不尽,必定会对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伯瑜这是说哪里话!”太子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很满意苏慕禹的识时务。 如此一来,府里不会有人疑心他请苏慕禹来的用意,府外也无法怀揣恶意参他一个蓄意结交钦差家眷。 等苏慕禹走了,太子转身回书房的时候,眸色中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意。 苏慕禹骑着马回了靖平侯府,也没有闹出什么异常,但是谁也没想到,关上门后的苏侍郎一溜烟儿就从老地方翻过了自家的墙,去隔壁林府串儿门了! 这林丫头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她怎么就知道太子会怀疑沈婉怡生的两个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骨肉?她怎么就知道太子一定会找他来问询的? 神棍都没她那么神,算命的都没她算得那么准啊! 暗中守着林府的暗卫瞧着这位苏侍郎做贼似的翻墙过来,然后屁颠儿屁颠儿地一头扎进桃林,扯了扯嘴角,当作没有看见。 太子府书房,太子瞧着两杯还未凉透的温茶,回想着苏慕禹的话。 “长相这种东西,不好说。远的不说,咱们就比如阿若和潇湘,她们俩长得有几分像吧?可她俩并无什么血缘关系啊!” “‘滴血认亲’确认血缘这种东西,也未必就不是全无破绽的。一个孩子,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半的血脉,从母亲那里呢,也继承了一半儿血脉,这必然是没的说的。但是往上推演,这孩子继承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辈儿的血脉,又该怎么说呢?世事无绝对!” “咱再打个比方,两兄弟,甭管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还是同父异母的嫡庶兄弟,那身上都是留着父亲的血脉,这不假吧?有些大户人家里某一房子嗣不济的,为防止这一脉断了,会从他房过继子嗣,绵延血脉,这还是算文雅些的。殿下您知道臣那位莫师父,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见过不少腌臜事!有兄长无繁衍后嗣能力的,会让……会让自家兄弟帮忙,给妻妾受孕,然后当做是自己的孩子!” “您想想,这两兄弟,同一个爹妈,同一个血脉,这嫂子跟兄长生的孩子,与嫂子跟小叔子生的孩子,可不都是承继了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的血脉?让这孩子跟伯父、叔父什么的滴血认亲,您说这滴血会不会相融呢?”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的。去年我师父不是一直呆京城里么?闲得不行,每天跟我讲他从前经历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见闻。他跟我说,他曾经在陇西一个偏远的村子里见识过一件特别悖伦理的事儿!有户人家,小叔子和嫂子偷情,生了三个孩子,其中两个滴血都相融了,还有一个没有相融,佐证了那女的不守妇道,浸了猪笼!也是那两兄弟,一个是妻生子,一个是妾生子,也许是老天有眼,教这俩人的奸情大白于世。不过,您说那俩滴血相融的,究竟是不是那女的和小叔子偷情生下的,又有谁知道呢?” 太子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要不然,苏慕晴为什么一口咬死沈婉怡生的两个孩子不是他的种呢?沈家又有什么理由要跟他那个大皇兄勾结在一起呢? 太子妃只孕有一女,并无弟子,彦儿是长子,又是侧妃所出,几同嫡子无疑了啊!他日若是他这个“储君”去掉了前头的那个“储”字儿,这彦儿就是太子了啊! 他真想不出,沈家有什么理由跟烨王暗度陈仓,勾搭在一起。 除非……除非沈婉怡生下的这俩孩子,当真不是他的种,而是烨王的!沈家父子也知道,所以才……墙头草,两边倒,不论最后他这个太子当没当稳当,不论最后是他登上皇位还是烨王登上皇位,他们沈家都是凭这个孩子而贵! 如果照着这个方向想,那么很多不合理之处都迎刃而解了! 比如,沈婉怡会用打趣的方式隐晦地说章煦的不是,叫他对章煦的忠言规劝愈发不耐;比如,沈家把弯韵找回来认作女儿,想让这个沈婉韵以沈家二小姐的方式嫁入荣王府,最后却叫慕容冲与他离心离德;比如沈婉怡屡次与苏慕晴作对,最后叫靖平侯夫妇俩对他这个太子女婿敢怒不敢言…… 仔细算算,在彦儿和萊儿这两个孩子出生之前,拥趸他这个太子的势力何其之广:军中有战无不胜的荣王慕容冲,朝中有德高望重的靖平侯苏平康等一系太子党,六部之中有掌着国库财富的户部,京城之外有个炙手可热的江淮黜陟使章煦,庙堂之外,还有林家和万家这两个富可敌国的巨贾! 那个时候,他的父皇对他是连连夸赞,烨王更是被他打压地难以翻身,煊王更是全无什么助力。 可现在呢?因为沈婉韵,慕容冲再也没有踏足过太子府,朝中相见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同样也是因为沈婉韵,林若死了,林家这个坐拥巨额财富的钱袋子再不是掌握在他的手中了;苏平康因为嫡女被禁足,太子妃的名头名存实亡,不生出隔阂是不可能的,苏慕禹倒是因此跟他近了几分,但却又因为林若的死,近的几分又退回去了;还有章煦那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储)君臣相宜了;而万家,又出了这样的纰漏,也是沈狄唆使的…… 条分缕析到最后,李昶发现,他这个太子,这两年在朝中的亲信,竟然只剩下了沈家,只剩下沈家! “贱人!” 太子用力地拍了一下桌案,心头怒火中烧!看来,他该“好好”地验一验,萊儿的血脉了。不过,血融不融已经不重要了,就凭沈让跟陆家人这么“深”的交情,他也绝不会再留着沈家了。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如果说,他之前还有一念留恋的话,现下,这最后的一丝也都断了。 李瞻岚啊李瞻岚,你可真是……无毒不丈夫!居然能想出这种下作的方法!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八十章 惊悸梦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安泰伯府,隐园。 苏慕禹口若悬河地向林若表达了他对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的敬仰之后,然后问了一句:“太子真的会去怀疑那俩孩子?” 林若挑眉,似笑非笑:“谁叫他是个多疑的人呢?”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好的时候,怎么看都是对方的好,恶的时候怎么看都是对方的恶。从前觉得是温柔体贴,现在却觉得是别有用心,仿佛只有全盘否定了,才能安慰自己被辜负的信任,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苏慕禹捣头如蒜,这一点他绝对同意。 “对了,前两天皇后娘娘下旨召淳颐公主和两个孩子入宫,结果淳颐公主又给拒了,还是一样的理由,孩子感染了风寒,皇后娘娘派的太医,就在公主府里吃了几盏茶,就给打发回去了。” “熙姀跟潇湘说的?” 苏慕禹很是幸灾乐祸地点了点头:“母老虎还说,皇后还为此特地把熙姀召进宫去,让她去淳颐那边瞧瞧。好好的母女,为了儿子有出息,就过成这个样子,真是有病!” 林若语调平淡:“皇后为了帮太子对付我,连自己的外孙外孙女都算计上了,淳颐如何不气呢?她从前就是骄纵的性子,经历了唐昀的事,更加明白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亲生的骨肉,自然比一心只为儿子筹谋的母亲要亲近的多了。” 闻言,苏慕禹挑了挑眉:“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没人比你更明白吧?” 林若浅浅一笑:“我如今困在这一隅之地里,凡事不都是靠着你、黎大哥、小祁?” 苏慕禹不满地瞪了林若一眼:“啧,你明白说的是什么,别打马虎眼!” 林若失笑,但是,却没有多说什么。 苏慕禹不甘地瞪着林若,想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来,以挖掘她究竟在想什么。只要她打定主意装傻,苏慕禹完全拿她没辙。他叹了口气,打算告辞离开,却被林若出声叫住。利落地转过身,一双晶亮的眼眸期待地看着林若。 “你让潇湘给熙姀提个醒,千万不要把孩子带进宫去,平常有什么人来看孩子,也要盯紧了,别让人有可趁之机。山雨欲来,只怕会波及到她。” “……哦。” 苏慕禹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小声地嘟囔:“淳颐已经提醒过她了,母老虎也提醒过她了,你还要再提醒!净说些没营养的,顾左右而言他!净操心别人,不操心自己……” 苏慕禹就这么一路小声地骂骂咧咧着,出了隐园,绕出了桃林的迷阵,然后按照原路翻墙回了隔壁的苏府。 守在暗处的护卫再次自动选择当了一次睁眼瞎。 林若说的山雨欲来,并不是空口无凭,而且这一场将至的狂风骤雨,将会成为令很多人惊悸不已的噩梦——不仅在太子府里开始酝酿,在京城里初现端倪,在江南一带,亦是蓄势待发。 金陵,王家。 江淮黜陟使这样的朝廷大员亲临,对于一介商贾之家来说,绝对是蓬荜生辉的大事,尤其在章煦带领下的一众青苗司官吏皆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更叫人激动不已。 可是,王家上下,从家主王郗,到长子、次子和幺子,皆是一脸为难之色。 “章大人,诸位大人,承蒙各位看得起王家,鄙人携一家老小皆是感激涕零。可是,只是……哎,鄙人也实话实说,”王郗一副为难的模样,“王家确实没有这个实力,将江南这上千万石尽数吃下。” “这,这可如何是好?” “王老爷,你们王家可是江南一带数一数二的富商啊!” “是啊……老王啊,你是江南富商中翘楚,这为人处世,我们都是信得过的!绝不会像陆家、钱家、万家那样,把好好的青苗法搅得乌烟瘴气!” 一众大小官吏苦口婆心地劝说,生怕王郗是故意推脱,实则跟他们要价。 王郗跟三教九流、官匪商贾打交道这么多年,如何看不出这些官吏心中所想?忙解释道:“章大人,诸位大人,先别急。此事关系江南诸多农人的生计,鄙人也不会袖手旁观。受青苗法惠及的江南民众何止数十万?我等商贾也是受惠颇多的。真不是鄙人故意拖延时间,而是府里的账房正在核算,烦请章大人和诸位大人稍等片刻,即便不能将这近千万石粮食全数购下,王家上下也必定会竭尽所能,为章大人和诸位大人分忧!” 一旁的幺子王勉得了吩咐,去账房看看核算的进度;长子王拓和次子王邝帮着王郗一道宽慰在场的诸位官吏。 章煦脸色有些沉,两道浓眉紧锁不开,看着一众站着说话不腰疼、口口声声“忠君爱国”“为国为民”的下属,冲他们摆摆手,发话让他们好好呆着,耐心地等上一等。 当初为从林家手里把粮食生意抢过来,京城、江南两地多少商贾在抢这块肥肉?当时他们谁都没有想到金陵王家,反而一个个舍近求远,巴结皇子。如今,这活计成了烫手山芋,人人避之不及,他们却一个个地腆着脸来求告上门,王郗这样已经算是够仗义的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章煦和一众官吏茶吃了好几盏,终于,王勉带着一个上唇垂下两撇长八字胡的中年账房先生赶来,气儿还没喘平呢,就被一群穿着官袍的大小官员围上了,一脸期待地询问王家究竟能吃下多少秋粮。 “黜陟使大人,各位大人,老爷,大少爷,二少爷,”账房先生一口气见到这么多大官儿,心下有些惴惴,强自镇定着行了一圈儿礼,然后才说道,“府里和几家铺子能尽快调集的现银,预计能照着官价收粮一百二十万石。” “才一百二十万石?”在场的官员不无失望,这个结果,实在远低于他们的预期。 倒是章煦不愧是这其中官衔最高的,脑子也反应地最快,当即问道:“你说这是能尽快调集到的现银,非现银呢?” 一众官吏回过神来,忙迭声附和:“对对对,我等都急糊涂了,还是章大人睿智清明!” 账房犹豫的目光看向了王郗,在对方一声忍着肉痛的“说”字下,才照实吐露道:“咱们几家铺子,在万家钱庄里,还存了几笔银子,若是能够,能够兑现,还能再收……两百余万石左右……只是,那万家钱庄那边儿……”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八十一章 惊悸梦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包括章煦在内,所有的官吏都为之一喜!一百二十万石加上两百余万石,那就是三百多万石!这样就解决了超出三分之一了! 京城那边近日也传来了消息,林家又抽调了一笔银子,据说是将风花雪租给了扬州白家的租金,再加上饕餮海、绮兰香、摘星楼以及各家铺子的收益,以及折现了林若的一部分“遗物”首饰和收藏,约莫能再收一百来万石。 不少人都说,林家没有了林若,只能掏家底向皇帝表忠心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道理谁都懂,但这个世上的人更多的都会选择趁火打劫、雁过拔毛,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章煦激动地握着王郗的手,道:“万家钱庄那边,交给本官和青苗司来处理!王老爷忠君爱民,倾囊解我等燃眉之急的大恩,本官必定如实禀明圣上,请皇上为王家论功行赏!” 王郗苦笑,道:“章大人言重了,不过——章大人,这余下的数百万石粮食,章大人又打算寻何人来处理?” 章煦苦着脸,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本官的心病啊!商贾之中,腰缠万贯者不少,但能算得上富甲一方的却不多;而在这富家一方的巨贾豪绅之中,为富不仁者又占大多数,为聚敛财富不择手段,如那汴安的陆家、万家,临安的钱家,哪个不是眼瞅着收粮之事是个肥差而来?想要找如林家、王家这般乐善好施、秉性淳良的商贾之家,实在凤毛麟角!嘶,王老爷是金陵人士吧?不知王老爷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有推荐给本官?” “这个……呵呵,”王郗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道,“章大人,说实话,鄙人心里还真有一个人选。不过——不知章大人可否移步?”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要让黜陟使大人移步?”有耳朵尖的官吏听到了王郗的话,凑过来出言相询。 王郗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看清此人是青苗司的八掌司之一,杜轸。 不过,那厢的青苗司官吏还沉浸在收购秋粮之事有了大进展的喜悦之中,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王老爷?”杜轸又出声呼唤了一声。 他来江南快三年了,从籍籍无名的小吏,到如今的六品青苗掌司,他的眼界、心境都开阔了不少,加之与江淮黜陟使章煦颇有同病相怜之经历,又脾性相仿,所以由为谈得来。 他此时出声,并非是要刻意为难王郗,叫章煦下不来台,而是担心这个商人会另有居心,设计陷害章煦。非常时期,不得不防。 王郗自然是知道杜轸的,林若把他引荐给章煦的时候,王郗也同样收到过一封信函言明事情原委。只不过,林若和王郗都在暗中,杜轸并不知晓。到现在,他还以为是太子递的话,给了他这个机会,再加上章煦的赏识,才有今日的地位的。 王郗看向章煦,然后试探着问道:“这位是……杜掌司?” 章煦点了点头,道:“正是。远之,不得无礼,若说太子对我有知遇之恩,那么王老爷于我则是巾车之恩,罔极难报。此番王老爷肯倾囊相助,我亦是感激不尽。” 所有的话都汇集成一句潜台词,那就是:你多心了。 杜轸当然不知章煦和王郗之间的深情厚谊,有些不甘地叫了一声:“大人……” 章煦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王郗讪笑两声道:“章大人不必如此,杜掌司也是为了您考虑。不过鄙人区区小恩,实在不足让黜陟使大人挂怀。杜掌司若是不放心,一并移步便好。” 杜轸有些意外王郗的坦荡,他瞧见章煦对他无奈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两人已经移步到另一边,不过亦是在正厅中。这个位置,扭头就能看到和王拓、王邝兄弟俩热情攀谈的一众官吏,但那些人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倒也不再固执己见。 “王老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章大人,嘿嘿,说起来有点儿……难以启齿。”王郗讪笑着搓了搓手,“章大人,杜掌司,二位也知道,我们王家的生意,主要是绫罗锦缎,章大人应该清楚,我们不止跟东鲁各地有生意往来,与四邻诸国、甚至通过海船与大食、波斯那边,都有生意往来。” 章煦点了点头:“确实如此。”然后以目光示意其继续往下说。 王郗脸上的讪讪之色更重了几分,为难道:“章大人,杜掌司,这绫罗锦缎,海陆运输,都要花上不小的开支。鄙人,鄙人确实想为诸位大人尽一份心力,为江南数十万的农人尽一份心力,但是,但是总得给王家的生意往来留些本钱吧?章大人,杜掌司,你们说呢?” 章煦和杜轸相视一眼,登时明白了王郗想表达的意思。 确实,叫人把全部身家都掏出来,购下数百万石粮食,有些强人所难,设身处地,若是换了他们,也不愿意——毕竟人家也是要做生意的,人家一家老小这么多人都是要养活的。 可是,江南的秋粮兑银缺口实在太大,他们也很是为难啊! 王郗伸手,宽慰道:“章大人,杜掌司,你们和诸位大人的顾虑,鄙人也能明白。所以,鄙人愿意推荐一可靠之人,解决这青苗秋粮的资金缺口。只是希望诸位大人,也能体谅鄙人家中不易,留下一笔银钱,供王家的生意以为继!” 说罢,王郗执手躬身,恭敬地向章煦和杜轸行了一礼。 章煦忙伸手扶住王郗,道:“王老爷言重了!王家能在此时伸出援手相帮,本官和青苗司上下着实是感激万分。王老爷所请,也是合情合理,那——若是王老爷所荐之人,当真能解江南秋粮兑银缺口的燃眉之急,本官自然无不应允!只是,王老爷,您所荐之人,可千万不能是陆家、万家、钱家之流啊!” 最后一句话,章煦压低了声音,拍了拍王郗的手,说的郑重其事。 王郗忙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章煦回道:“既如此,王老爷不妨说说,你所荐的能解我等燃眉之急的人,为谁?” “秦淮扬州,白家,白三娘!”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八十二章 惊悸梦4 - 女商枭 - 陆小飘 秦淮白三娘的名头,在扬州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便是在江南,这个名头大多数人都是有所耳闻的。这个白三娘,手中究竟有多少财富,没人清楚,但是她一介女流,能在男权为尊的商海中混出一个响当当的名头,也是一个值得让人钦佩的人物了。 要知道,在豪客们一掷千金的扬州,来往扬州的客商都要给她白三娘几分薄面,连调任扬州的官吏都要先“拜个码头”。 当初白三娘的义子白阙入京,在林家的“香雪海”里近乎是每日一掷千金,在摘星楼里更是挥金如土,叫京城里的一众商户也对秦淮白家的财力侧目一凛,在摘星楼竞拍江南青苗款拨发权时,白家更是争到最后的那几家巨贾之一啊! 这样的白家,财力究竟有多雄厚,那是毋庸置疑的了。只是,不知这秦淮白家的白三娘品性如何?毕竟是做烟花生意的,又是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若是如陆、万、钱三家那样再将江南搅得一塌糊涂,那可真是……没法儿收拾了! 对此,章煦和杜轸皆是没有把握。 王郗拍着胸脯给他们做了担保:“章大人,杜掌司,鄙人与那白三娘有几分交情,倒是很钦佩白三娘的性情,不失为女中豪杰啊!而且,前不久,白家向林家买走了崔先生的新话本《牡丹亭花下还魂记》,前几日在秦淮河的舫船上开唱,那场面,据说比之风花雪还要热闹、惊艳。这不,连林家都将风花雪租给他们了?” 这件事,章煦略有耳闻,遂点了点头。 “章大人,杜掌司,您二位也知道,王家与林家是世交,阿若,她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的小女儿亲如姐妹;劭艾和怀瑾,我也是知道这俩孩子的秉性。林家跟人做生意,那是挑得紧,那‘香雪海’,是林家的心血,就算是捂在手里用不开张,也不会租给心怀叵测之人,坏了林家的名声。所以,章大人不妨一试啊!” 不得不说,王郗的话,叫章煦和杜轸都有些心动。毕竟,眼下补齐青苗秋粮兑银的缺口迫在眉睫,若白家真是可堪重任的,他们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沟通说服。 王郗又不失时机地添了一把火:“若是章大人有需要鄙人帮忙的地方,鄙人便是豁出这张老脸,也会帮大人牵线,说服白三娘的!” 章煦眉心稍缓,朗笑两声:“那就有劳王老爷了。” 与白家商议收兑江南秋粮之事,虽然中途有些小小的波折,但是整体来说,还是很顺利的,尤其是跟与万家交涉这件事情来说。 章煦也是在为王家出头向万家讨要回存在万家钱庄里的银两的时候才发现,万通究竟搞了什么鬼!万家钱庄遍布东鲁,与邻国的大钱庄也有合作,经商之人凭借万家钱庄的存银票据,核准之后便可以与各地的商贾进行大宗交易,免去了携带大量金银在身的不便。这一创新,随着万家成了御赐皇商之后,身份水涨船高,以至于有越来越多的人商贾会选择用这种方式进行货款交割。 而万家,为了保证自己足够的现银流动,尤其是在发放夏料和秋料之后有足够的银钱周转,大肆吸纳各地商贾的存银,许以二厘到五厘1不等的息银,将大笔的现银掌握在自己手中,然后再用这些吸纳而来的存银进行各种放贷——这其中也包括了青苗款的放贷。 通过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方法,万家在这几年集聚的财富究竟有多庞大,常人简直难以想象!再加上他们正式搭上了太子那条线,又有户部尚书沈狄里应外合,成功地用假账蒙混过关,漏交的商税数量也是多的令人发指! 这也是为什么万通如此着急的缘故。秋料的贷款拖一日,他要为此这些银子多搭上一日的利钱!整个江南的青苗款总和数目,如何庞大不消多言,每日白搭上的利钱, 因此,眼下章煦要想帮王家把存在万家钱庄里这么大一笔数目的银钱兑现,对于万家来说,真是跟从他们身上剜肉一样! 面对江淮黜陟使,万家先是卖惨哭穷,但他们始终因为向泽国偷卖粮食的事情理亏,这种行为非但没有博得章煦和青苗司上下一众官员的同情,反而对他们更加厌恶。 万家一计不行,再生一计,理直气壮地说他们的圈钱方式,皇上也是知道的,并且默许了。开始倒是唬住了不少人,最后还是章煦有底气,点明皇上只是默许了他们用这种方式吸纳银钱,作为向江南农人发放夏料、秋料的备用金,却没有默许他们打着幌子肆无忌惮地圈钱。面对油盐不进的江淮黜陟使,万家再次败下阵来。 最后,万家只好耍起了无赖,搬出靖平侯正在查账复核,钱庄里的钱一分都不能动。若要帮王家兑钱,得让苏侯爷给个说法! 靖平侯苏平康虽然性子耿直,但他却并不像首辅阁老邱隘那样当真能够大公无私,也没有邱阁老那样有手段有谋略。他来江南查案,也是存了私心的——儿女是债,无缘不聚,无债不来。他最疼爱的嫡长女虽然有错,但是被禁足在太子府已经快三年了!随着苏慕晴的太子妃名存实亡,靖平侯府的地位也没落了许多。而他和苏慕禹父子俩不对盘,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苏慕禹倒是不在意这些虚的,可是他这个靖平侯,不能不挣这张老脸啊!老了老了,得个教女无方、晚节不保的结局,史书上记一笔,那可就真要遗臭万年了! 没有金刚钻,却揽了个瓷器活。急功近利的苏侯爷刚从江淮黜陟使章煦那里吃了个闷亏,章煦直接一奏折参到御前,叫他受了斥责,他更是对章煦心有怨气! 但这是皇上的圣旨,他只能忍着,让章煦自己去找富商来收兑秋粮。可是,这个章煦也太不知好歹了吧?手又伸过来,提出要让万家给王家兑现存在钱庄里的银钱! 苏平康是气呼呼地又去了一趟黜陟使府邸理论,可是气儿还没喘稳呢,章煦已经抱着圣旨恭候他了。 “苏侯爷,皇上上回赐下的旨意里,可是准了本官‘便宜行事’!侯爷,咱们都是食朝廷俸禄,为皇上分忧,为社稷黎民谋福祉。还请,苏侯爷配合!” ----------------------------------------------------- 注:1换算关系:1分=10厘,所以1厘息也就是0.1%。古代钱庄最早是为保管钱财而存在的,同银行如今的保险箱服务,所以是不但没有利息,而且还要倒贴保管费的。到后来在慢慢地多了存钱给利息的服务。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八十三章 惊悸梦5 - 女商枭 - 陆小飘 “黜陟使以圣旨相压,一意孤行!介时,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别怪本侯不讲情面!” 靖平侯苏平康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撂下这么一句话,甩袖走人。青苗司的官员当着苏侯的面儿不好说什么,但是等正主走了,便肆无忌惮地帮腔,或是说他“老迈昏聩”,或是说他“迂腐无能”,帮着安慰章煦,让他别放在心上,带着大家做好本职即可。 一位掌司谄笑道:“大人莫气!万家怕是给苏侯送了不少好礼,说了几车的好话,才叫苏侯如此怒气冲冲来问罪。但是大人,我等都清楚,您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江南数十万农人的福祉啊!” 另一位官吏也附和道:“是啊,大人!这青苗法在江南试行,您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苏侯如何能知晓?况且,年关将近,多少百姓都等着把秋粮兑银,好准备过年呢!苏侯自己办事不利,一拖再拖,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上也下了明旨,准大人您‘便宜行事’,便是为了避免苏侯拎不清轻重,叫您为难的。杜掌司,你说呢?” 被点名的杜轸眉头微微一皱,然后说道:“大人,您辛苦奔波了半月,终于叫扬州白家同意出钱收粮,白公子明日便会带着银两到金陵府,向农人收秋粮的一干事情也都悉数安排好了。如今有圣旨压着,也不怕万家不兑付王家的存银。江南百姓的秋粮兑现有了着落,当是喜事一件,大人为何还如此发愁?” 章煦没有回答,良久的静默,叫一众下属官吏都捉摸不透,而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心神不宁,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大人?” “多想无益,”章煦摆了摆手,吩咐道,“消息已经发出去了,告示也贴了,眼下先把这一桩事安置妥当了,你们要好好提点手底下的人,兑粮之时,万不可耍什么心机,不可与百姓为难,亦不可起冲突!这一回,切不可再出任何岔子!要不然,苏侯定会抓着机会向皇上密报,到时候朝廷问责下来,谁也讨不得好!” 一众官吏皆是抱拳拱手,战战兢兢道:“是,下官遵命。” 章煦不是开玩笑的,他们明白。 从万家向泽国偷售粮食的事情闹开起,便已经注定了这件事情不能善了。 “皇上盯着”这四个字,就像是悬在他们头顶上的一把利刃,一旦他们手上的事出现任何差池,后果便是难以想象的。 所有人都是赔上十二万分的小心,瞪大眼睛,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然而,事实偏偏是——越怕来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每隔多久,还是出事了! 但是这事儿吧,不是秋粮兑付上出的纰漏,而是万家那头出了事。这事儿吧,说起来不是青苗司的责任,但是却是他们那边起的由头,才引发了这一连串难以收拾的变故! 王家和白家协助青苗司兑付秋粮渐进尾声的时候,不知是从哪边传出的消息,说万家钱庄出事儿了,存里头的银钱被掏空了,兑不出来了! 在万家钱庄存钱的,随手一抓都是巨贾豪绅,每个人存在里头的钱,都不是小数目!这消息一出,引起的震荡与恐慌,虽然与普通老百姓看似没什么关联,但实际上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巨贾豪绅手中的铺子所经营的生意,却都是关乎老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巨贾豪绅手里的银钱兑不出来,周转的资金不灵,直接让店铺里的伙计们人心惶惶,这都年关了,东家手里没钱,这不等于明摆着告诉大家这一年白干了,没工钱了吗?伙计心中惶惶,百姓们也是心中惶惶,他们担心铺子里的东西涨价或者铺子关门,纷纷涌上街头去采买抢购必须品,短短几天,江南各地的街市上都是摩肩接踵,一团乱糟糟。各州府出动了大批的衙役、官兵维持,却收效甚微。 江南一片动荡。 消息传到京城,传到朝堂,朝野上下一片震惊。 而引发的连锁反应则是京城的万家钱庄大门直接被挤飞了,动荡和恐慌也在京城开始蔓延,不过程度却不及江南严重。至少,消息灵通的那几个巨贾豪绅,成为最早到达钱庄的那一批,麻利地兑现了手中的存银凭据;而随后来的,拼着那几百几千两的利钱不要,也要把本金兑现。 可是,京中的万家钱庄,银库里的存银也并不十分殷厚,往年这个时候,正好是从数以万计的江南农人手中收回秋料贷款,他们要做的,就是翘首等着江南那一车车满载金银的马车的到来,然后点银入库。 而眼下,真是全乱套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上至掌柜,下到伙计,面对一众气势汹汹来兑钱的巨贾豪绅们,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江南的少东家抵不住,高先生过去帮忙了;而京城的东家,如今正被看押提审,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啊! 与乱成一团的万家不同,林家却是一片平静。 隐园,林祁在瞧完了两个除了吃、喝、睡,就是吐泡泡的孩子,然后才跟林若到主卧外的正厅坐下,按照惯例学习经商之道。 “对付万家之前,我便同你说过,这世上,来钱最快方法,便是利滚利。可是风险最大的法子,也是利滚利。如今万家的结局,便正是最好的例证。” 林若左手端着热茶,一边惬意地呷着,一边不徐不疾地说着话。她右手上的纱布已经只留了薄薄的几层,在厚实的冬衣衣袖里,瞧不出来。如今依旧无力,动弹不得,要左手帮着轻轻提着放到腿上。 从前能书写一手英气飒爽的簪花小体和狂草的右手,能绘制出精确得无与伦比的舆图和画稿的右手,能提刀切菜雕花、做出各种精巧点心的右手,能制作各种机关奇巧的右手,它的结局似乎已经被定格了。 林祁无比惋惜的目光,时不时会停留在林若的右手上,从前林若教他的时候,总喜欢铺一张纸,提一支笔,边写边画,边说边教,最后那张条理清晰的草稿,便会被他当作宝贝一样的珍藏起来,可如今,林若连笔都许久没有动过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八十四章 惊悸梦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当啷”,瓷杯被扣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唤回了林祁的神智。觑见了林若微微蹙起的眉头,林祁慌忙致歉:“对不起,二姐,我,我走神了。” 林若掠过他心虚的目光,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道:“这世上,最莫测最复杂的,就是人心。一旦错算,便有可能再无翻身的机会。我既是凡人,便也会算错。用一条胳膊换一条命,已经很划算了。你要学会的是汲取教训,而不是沉湎于痛苦和惋惜之中。” 林祁自然做不到这么冷静通透,他嘴唇嚅嗫少顷,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姐,你真的,真的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惜和难过吗?你真的能放得下吗……” “放得下放不下都已经这样了,可惜和难过,也都没有任何用。”林若的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哂笑,“你还记得我刚到的林府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吗?” 林祁回忆了一下,那个时候他才只两岁,有些事情记得不太清晰,但是后来却听林若说过一些。他知道林若想说什么:那个时候,林若在顾家总受到欺凌虐待,所以,很少说话,很少跟人交流,她就每天对着才刚牙牙学语的林祁说话,一字一句,好像她也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那个时候,林若知道自己畏水,根本听不得水声,她就总是跑到溪边,强迫自己去听,去适应,一点一点地把克服自己的畏惧…… 现在想来,林若当真是一个对自己极度严苛的人,她总是给自己很少的时间去悲伤,去惋惜,去自怨自艾。与这些负面情绪相比,她更愿意花时间让自己尽快振作起来。 与慕容冲的感情也是一样,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尽管中途有一段时间钻了牛角尖,陷入迷惘,但是等醒悟之后,便能以最清醒的态度,做出最有利的决断。 她绝情,却也深情。 许多人都问她,这么做对慕容冲是不是太过残忍,但她只把答案告诉了黎焰。 “你说过,如果真的喜欢,就去争取。从前,我没法儿争取,因为那不道德。但是如今,我却可以。没有他,我也可以过得很好,但是他在,我能更开心,更恣意。便是因为要争取到他,所以我才要把一切的隐患,全部清除。并非所有的女子都是要依附男人、靠男人保护,女子同样可以捍卫自己,捍卫自己的爱情和家庭!” 这一点,林祁不知道,但是过往的事,却叫他多少有些明白林若想表达的意思,遂点了点头,将这些情绪搁置在一边,重新回归正题。 林若道:“说到人心,你可还记得,我从前与你讲过的‘授人以鱼’与‘授人以渔’?” 林祁点了点头,道:“记得的。人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但是二者孰高孰低、孰优孰略,却也未必。‘鱼’是眼下之利,相当于本钱,有本钱才能活下来,譬如身处荒漠,恐有‘渔’之能,却无施展‘渔’之所,还没找到有鱼的水源,就饿死了;而‘渔’是长远之利,千金在手,不如一技傍身,‘鱼’终究会吃完的,到时候便要靠着‘渔’才行。” 林若浅笑:“记性倒是不错,不过,这几年你也经历了不少历练,在江南的整个计划,你也都了然,我倒想听听你对万家此回危机的感悟,还是以‘鱼’和‘渔’来分析。” “‘鱼’和‘渔’……” 林祁用手指点着自己的下巴,认真地思考着,林若也没有出声催促,由着他认真思量。期间,醉月进来补了一壶茶水,目不斜视,丝毫没有任何打听姐弟俩谈话内容的意思。 白雾袅袅的明前龙井,茶香在整间房间里弥漫开来,林若轻轻地吹着气,小口小口地抿着,一派惬意舒适的模样。 “二姐,我是这么觉得的……”林祁终于梳理完了自己的思路,开始发表看法,“二姐你刚才提到了‘人心’。人心最是难测,有的人见识浅薄,愿为眼前之利不顾后果,譬如为了从林家手中夺取江南粮食那一杯羹的商贾,是为‘鱼’;有的人城府极深,目光长远,狠得下心来,耐得住性子,好比想与那些商贾巨富勾结,瓜分油水的官吏,是为‘渔’。” “然后呢?” “二姐你常把‘双赢’、‘共赢’放在嘴边,最显著便是‘风花雪’,咱们算得上是空手套白狼了,但最后赚得盆满钵满、财名双收的,依然是风花雪。所以,‘鱼’,和‘渔’,若是搭配得当,相得益彰,便是强强联手,所向披靡。然而,人心不足,不论是万家、陆家、钱家,还是他们背后的人,都不愿自己吃亏,想独占最大的那份利益,各怀心思,背后捅刀,才致使最后两败俱伤。试想,若是他们按照官价好好收粮,就能轻而易举地把江南数以千万石记的粮食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笔生意!可惜,谁都想把‘鱼’和‘渔’二者皆据为己有,相互算计,最后惨淡收场……” 林若露出满意的笑容:“道理谁都懂,但是,贪心也是人人都有的。若是你能填满对方的贪欲,你便能很好地控制一个人;若是不能,那这个人便会成为你身边潜藏的隐患,不知何日会为你的敌人所用,成为千里之堤溃败之初的蚁穴,慎之,慎之!” 林祁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我记住了,二姐。” “时间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林若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声音也是淡淡的。 林祁拱手告辞,在林若的目送下,身影从假山的小门而入,很快消失不见。 林若目视远方,左手拢了拢身上厚厚的毛氅,喃喃道:“万家的噩梦开始了,接下来,该是沈家和唐门了……” --------------------------------------------------------- 关于“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一些事: 话说有两个人在沙漠,有个老神仙“biu”的一下自带特效现身,然后给了他们一桶鱼和一根鱼竿。 结局一:两人分别选了鱼和鱼竿,但是他们都很贪心,都想把对方的东西也据为己有,然后各怀心思,相互算计,最后都死在了沙漠中。 结局二:两人分别选了鱼和鱼竿,他们都害怕对方算计,分开走。然后那了鱼的人走了好几天,突然看到拿了鱼竿的人饿死在路边,遂抢了他的鱼竿,走出沙漠后走上人生巅峰。 结局三:两人分别选了鱼和鱼竿,他们商量之后,决定一起互帮互助,饿了一起烤鱼吃,遇到水源一起钓鱼,一起走出沙漠,成为了合伙人,一起走上人生巅峰。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八十五章 波澜兴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自靖平侯苏平康弹劾江淮黜陟使章煦的奏折送到御前,弹劾章煦的折子便如雪花送到内阁,烨王、煊王那边更是不遗余力,大有一副把江南所有的事情都归咎在章煦和青苗司上的态势。太子这回倒是难得爷们儿了一回,一意孤行地为章煦辩驳。 虽然势单力薄、少有支援,但是太子一口回绝了沈狄将章煦的罪责钉死的建议。 开完笑,当初青苗法在江南试行、青苗司的建立、提拔章煦做到江淮黜陟使的地位,那可是他这个太子一力作保,这个时候要是他反咬章煦,这不等于自打嘴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自承昏聩,识人不明,引得江南动荡不安了吗? 如此一来,他还如何坐稳储君之位! 自从他发现是沈让与陆家过从甚密之后,又被苏慕禹那一番江湖见闻勾得对沈婉怡疑心甚重,几个月下来,终于找到了机会!小孩子磕磕碰碰受点儿伤流血,再正常不过了!发卖了不称职的下人之后,就带着趁人不注意拿到的染血的帕子,偷偷摸摸地进行了一次滴血认亲,结果,苍天有眼啊!真叫他发现,莱儿不是他的血脉! 彦儿和莱儿,龙凤双生胎,但是一个是他的骨血,另一个不是?哪有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分明是两个孩子都不是他的,而恰好,这两个孩子的生父与他有血缘关系,以致将所有人都蒙骗过去了! 如此一来,太子虽然暂时不能动沈婉怡和沈家,但对他们的提防却是与日俱增!尤其沈狄那一番馊主意,更是诛心! 煊王和烨王有了共同的敌人,捐弃前嫌,再次联手;而太子这边却因为各有盘算,统一战线土崩瓦解,分成了两派。 朝堂里的局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太子身处弱势,脑子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府里冷落了沈婉怡和两个侧妃,府外亦是与沈狄划清界限,而后开始竭力修复与慕容冲之间的关系,毫不犹豫地把沈婉韵和沈狄之间的事卖了个干净。 令太子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号称自己不关心朝堂之事、有差事能躲就躲的宁王,竟然再次表态,而且还站到了他的一边,真是让他感动得泪流满面! 京中局势紧张,江南的对峙也不轻松。 解决完了秋粮兑现之事的江淮黜陟使章煦,带着一众下属官吏,向靖平侯苏平康去赔礼服软了!然后一派以下官自居的态势,为苏平康出谋划策。收回来的秋料贷款根本就没让万家伸手碰到,直接交由各州府衙门做主,清偿给了一批叫嚣着要万家还钱的巨贾豪绅——这点钱当然不够填平万家开具的存银票,所以,把钱补偿给谁、不补偿给谁,就是一项技术活儿。 章煦不是蠢人,背后又有高人指点,这件事儿自然平息一大半,那些拿到赔偿的巨贾豪绅,是闹得最凶、势力最大、最值得结交的。有他们出面站在朝廷这边,帮着讨伐万家、陆家和钱家的事情也就事半功倍,倒是叫苏平康也服气了许多,赞一声“后生可畏”,为自己之前的公报私仇很是羞愧,倒是与章煦成了莫逆之交,一众事宜皆是有商有量地推进。 江南的好消息传来,龙心大悦,太子终于松了口气,暗道自己这回没有冲昏头脑。 这个章煦啊,可真是他的福星啊!可真给他长脸啊! 情势再度逆转,太子这边情形暂缓,烨王和煊王那边,便开始焦头烂额了。可是,论倒霉,谁也比不过户部尚书沈狄! 腊月二十,远嫁西蜀的湛亲王妃、邢国公府的嫡小姐魏颖回了娘家,带着孩子,领着夫君,一道风风光光地回来,可是就在京中的街道上,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弯韵。 除了邓歆、唐骁等人之外,几乎无人知晓弯韵的真实身份。但是,作为西蜀皇亲,魏颖也是入宫见过最受西蜀皇帝陛下宠爱的那位韶妃的模样。弯韵和韶妃,那可是孪生姐妹,一模一样的容颜,哪怕再蓬头垢面,再狼狈不堪,她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下,当街的一声“韶妃娘娘”,谁都听见了。 不仅是她,全不知情的宋桓楚也是同样震惊地叫了一声“韶妃”。 这下,事情可就愈发不可收拾了。 弯韵究竟是如何从荣王府里逃出来的,没有人去细想,所有人都惊诧于户部尚书认祖归宗的女儿沈婉韵、费尽心机想要送入荣王府给荣王爷当侧妃的沈婉韵,竟然是西蜀皇帝的宠妃韶妃! 这事儿,可就耐人寻味了。 偏偏,祸更不单行!沈狄的得意门生,也是他最得力的下属,户部侍郎孔甫,在御前参了自己的顶头上封一本,说他贪污国库银钱,罪证确凿。而那份罪证,正是当初叫沈狄寝食难安的暗账。而孔甫最聪明的是,把自己收受贿赂、贪污的账目也一并上交。 “皇上,册中所记,臣已着府中上下悉数封箱,皇上可随时着人清点。” “你,你……”沈狄指着孔甫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孔甫却正气凛然地与沈狄对视,脊梁绷得笔直,如同他的“为人行事”一般,跪得直,行得正。他现在可是为了搜集上封的贪腐证据而不惜委身淤泥同流合污的忠正之臣,理直气壮,如何会怕他! 而没过多久,江南那边,靖平侯苏平康和江淮黜陟使章煦分别上了折子,同时呈交了一份账簿,那是万家自从接手青苗款拨发之后与沈家往来的账簿,其中记明了万家是如何与沈家之间相互勾结,利用沈狄户部尚书权职之便,欺瞒青苗款的真实数目,少交商税竟多达千万两!而沈狄从中的获利,更是多得令人瞠目结舌。 江南的账簿送到御前的时候,太子也是惴惴不安。他捡起皇帝愤怒地扔下的账本之时,一边宽慰皇帝,一边不安地翻看。 还好,还好!苏平康和章煦都是有眼力劲儿、知道轻重分寸的,把他从其中摘了干净!至于其他涉及到了太子党,他也没打算再去捞一捞。他自己现在都是如履薄冰着呢! 而沈狄,面色惨白,瘫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软如烂泥。 完了,完了!全完了!! 万家,完了…… 沈家,更是完了……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八十六章 波澜兴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天子一怒,非同小可。阶下群臣一片死寂,谁也不敢为沈狄求情。 头上的官帽,身上的官服,被直接剥去,杖五十,下大理寺大牢,沈家上下一并下狱,除了身为侧妃的沈婉怡和两个孩子被禁足在太子府等待发落,其余一个都不放过。 同时,由首辅阁老邱隘牵头,刑部与大理寺协同一起详查贪腐之罪与私通叛国之罪。 满朝上下,一个都不能放过! 贪腐之罪,可大可小,但是通敌叛国之罪,却是不可小视!先有万家一介商贾胆大包天,敢为一己利益将粮食私卖给泽国,后有当朝三品尚书将他国皇帝宠妃认作女儿,并蓄谋嫁入手握重兵的荣王府上! “查,详查,一查到底!” 明宗皇帝怒极冷笑,他倒是要看看,究竟还有多少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吃着朝廷的俸禄,揩着朝廷的油水,卖着朝廷的机密,存着一颗里通外国的狼子野心! 尤其是沈狄这个老匹夫!当初便是仗着权职之便,屡番为难林家,眼红林家的财富!而后又费尽心机,把弯韵找来,认作女儿,试图利用她来与慕容冲结党营私,逼走了林若,更是逼死了林若! 好,好啊!真是好能耐啊! “荣王和宁王,跟朕来御书房!”明宗皇帝留下这么一句话,愤然地甩袖走了。 老太监陈贯细着嗓子喊了一声“退朝”,然后忙不迭地带着小内侍趋步跟了上去。 没有人知道,明宗皇帝和荣王、宁王在御书房里说了什么,一众侍候的内侍都被打发了出去,连老太监陈贯也不例外。 但是,宁王和荣王从御书房里出来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皇上有旨,将沈婉韵关进了刑部最深的地牢,一应事宜都交由宁王详查,准其便宜行事之权,赐金牌,见金牌如见圣驾;此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 而荣王慕容冲,兵权被削,被禁足在王府里思过,无赦令不得外出。 另外还有一道旨意送去了邢国公府,将携妻带子回娘家的湛亲王宋桓楚和王妃魏颖变相软禁,邢国公府上下也被尽数禁足,连老邢国公每日的上朝都给免了。 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皇帝要下狠手、要雷厉风行、要一查到底、要杀一儆百了。 京中戒严,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森然之感,那些想去万家钱庄讨要自己存在里头的银钱的商贾豪绅们,也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轻举妄动了。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萌生出同一个念头: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烨王府,烨王愤怒地把桌案上的所有东西都扫落在地:“失踪了是什么意思?你他妈跟我解释解释,啊!陆浩然失踪了是什么意思!” 仆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瞧着眼前的情形,都快要吓哭了:“王、王爷息怒,小的,小的就是个传话的呀……” 烨王伸手,一把揪住了那小仆的领子,用力地扯到面前。他脸上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而狰狞,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想说的话从嘴里崩出来:“是不是被苏平康和章煦关起来了?是不是!!你他妈说啊!” “小的,小的真的不知啊……” “不知,去你的不知道!” 烨王一甩手,将那小仆狠狠地掼到地上,小仆痛得整个脸都扭曲了,但是他不敢出声,更不敢躺在地上装死,而是忙不迭地挣扎爬起,重新匍地而跪,抖如筛糠。 “找,去给我找!告诉陆良甫,赶紧把陆浩然找回来!找——!要是被苏平康关起来了,抢也给我把人抢回来!!” “是,是……” 小仆捣头如蒜,连滚带爬地起来,踉踉跄跄却飞快地准备逃离,却又被烨王喝住。 “回来!”烨王双眼通红,看着浑身战栗的小仆,恶狠狠地道,“告诉陆良甫,他手里要是有什么跟王府往来的暗账,赶紧都他妈给我销毁了!要是敢牵连到本王……”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小仆慌忙应下,不敢忤逆。 “滚!” 烨王冲着那小仆一声咆哮,小仆好似终于得了赦令一般,一溜烟就跑了。 煊王府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最支持他的中流砥柱——邢国公府,眼下成了被调查私通叛国的最大嫌疑对象,因为宋桓楚就在国公府里,整个邢国公府都被围得森严,连个消息都传递不了。照这么查下去,即便查不出他们里通外国的罪证,也能查出他们和煊王府之间结党营私、与朝臣利益输送的罪证啊! 这可同样不是小事啊! 与烨王相比,煊王终究还是稚嫩了些,在夺位之争的惊涛骇浪中几番起起伏伏,已经教他萌生退却之意。但此时,即便他想放弃,也会有人继续推着他往前走。这条不归路踏上之后,就再没有机会回头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而是一群人的战斗,是一整个利益集团的战斗!现在退缩,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悲惨的结局。 谁都不想死,所以,为了不死,谁都要争一争! 安泰伯府,隐园。 宁王再一次出现在了这里,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林若和黎焰,几番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开口说道:“少卿已经领命去了南境,虎贲军的兵符转到了八皇弟手中。只是阿若,八皇弟终究只在北境历练了三年有余,如何镇得住虎贲军?” 林若淡然道:“这一点,三哥就不必担心了。贺佥将军和韩参将会帮他的。” 当初的丹州之战,煜王犒军太过张扬,叫北境军和虎贲军心里对这位八皇子很是不服气,然而这三年来,煜王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每日不辍,全然没有端着架子;再加上当初慕容冲被代国设计刺杀的事情曝露出来,经贺佥和韩野的推动,大家恍然,这是煜王为了帮着隐瞒荣王的伤势、不愿动摇军心才如此行事的。 军营里的将士都是直肠子,明白了这些年来的自己对煜王的无端迁怒有多过分,愧疚之余,自然心里想着要找机会好好补救,如此凝聚起来的军心,随着煜王一次一次带着大家守住了北境边疆而不断攀升。尤其知晓煜王的弓箭、马术、功夫都是跟着荣王学的,更是将他当作第二个荣王爷来对待。短短三年,一个统帅的根基,便愈发难以撼动。 宁王手指发颤,来回指着林若和黎焰,惊诧地说不出话来:“你,你们什么时候,竟然连北境军和虎贲军都……”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八十七章 波澜兴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和黎焰如出一辙的波澜不惊,任由宁王打量。 宁王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几,愤懑不已。 黎焰平静地问道:“你总给人一副对朝堂、社稷漠不关心的架势,总说只愿纵情琴棋书画诗酒花,可是实际上,你确实最在意黎民苍生之安泰,江山社稷之永固的。” 宁王冷笑一声,反讽道:“难道你不是?以你之才学,成为邱阁老之后第二个三元及第之人亦并非难事,可却不肯入朝堂为官,反而乐意当一个商人,用此等方法来……来实现你的抱负!” 黎焰全然没有恼色,浅笑着道:“从古至今,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每一朝每一代,上位者只关心两件事,其一,建立一套官僚体系,组建一个官吏集团,来帮助君王分管天下;其二,从民间获取足够的银钱,来养活整个朝廷。养得活,江山便能永固;养不活,江山便是改朝换代。我既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又能够不通过入仕来实现这一点,又为何要投身泥淖之中,与那些无能之人勾心斗角,浪费我的所学呢?” “你——你这厥词放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里就只有你、我、阿若三人,这是我和阿若共同的目标,我们自然不会说出去,而你,宁王,”黎焰露出狡黠的笑容,“你自然也不会。” “你!你们!”宁王愤愤地甩袖,“你们俩真是胆大包天!为一人只恩怨,一人之野心,掀起战争之乱,以万千士兵的命为赌注,你们这是,这是要将多少百姓推入万丈深渊!” “三哥,我也希望君王责仁义,垂衣裳,”林若开口,目光幽深,透着不符合她年纪的城府和阅历,“鬼谷子曾有云:得兵书者,善用之为天下利;不善用之,为天下害。当今皇上确实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是皇上春秋已过,接下来的继位者,不论太子、烨王、煊王,哪怕他们有皇上一般的容人之心、英明睿智,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储君尚不曾继位,便已为一己之私戕害百姓、功臣于此,为手掌权柄勾心斗角、肆无忌惮于此,若天下真落到他们手里,我如何对得起皇祖母临终前,对我的嘱托?” “什么?” 前头的所有话,都让宁王听得热血沸腾,唯有这最后一句话,却叫他听得一头雾水。 这和……先睿文皇太后,有什么关系? 林若却没有多做解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郑重地说道:“三哥,我这么做,只是想好好地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林家,保护好所有我在意的人,也是为了万千百姓争得一个英明仁义的君主继位。”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三哥,皇上待我有恩,我不会叫这朝廷改朝换代,也不会叫东鲁的百姓受战乱之苦。” 可是三军将士呢?国库损耗呢?朝廷动荡呢? 宁王张了张嘴,却什么都问不出口。他不是不关心朝政大事,而是如今的朝廷,如邱阁老忠正耿直、一心为公、可托付江山社稷的老臣,屈指可数;如章煦那样有能力、有实干、肯为百姓谋福做实事的能臣干吏,也是凤毛麟角;如苏慕禹这样不争权、不夺利、一心扑在所热爱的事业上的纯臣,也是寥寥无几。 以一人之力,也许能影响其手下,能影响得了周围平级同僚,但想要影响整个朝堂吏治清明,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再繁盛的朝代,也不是每个官员都恪尽职守的。 人情,人心。 但一个有谋略、有能力、有远见的君王,却能将这盛世繁华,绵延地久一点。 宁王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我明白了……” 说出的这四个字的分量有多重,没有比他更清楚。 黎焰伸手,拍了拍宁王的肩膀,道:“江南的事情,我和阿若早有安排,你不必担心。皇上要肃清朝纲,于江山社稷,于黎民苍生,皆是一件极大的好事。而皇上把邓韵交给你来审查,也是不想让人知晓小希的身世。你应该明白皇上的苦心。” 宁王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们也都跟我说了,刑部那边的案卷,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去翻阅,然后向父皇禀告陈情。只是……邓韵毕竟不是韶妃,只消西蜀那边真正的韶妃出面,西蜀宠妃隐姓埋名潜入我朝居心不轨的谣言,可就不攻自破了。” “韶妃的父亲,我已经叫人带走了,关在镇南侯府。” “什么?韶妃的父亲?镇南侯府?”宁王咽了咽口水,目光在林若和黎焰之间来回打量,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两个人了。这么多年的相识,好像从未有认识过一般。 林若却是一脸平静,一副“这都不算什么”的模样,耸了耸肩,淡淡道:“点破弯韵的身份是韶妃的人,那是湛亲王和湛亲王妃,咱们都没有见过韶妃本尊,只是此事兹事体大,所以才将‘韶妃’、湛亲王夫妇严密看管了起来,这也是为了我朝的安危和西蜀的颜面着想啊!再说了,就算邓歆出面破除谣言又如何?西蜀的国丈、韶妃的亲生父亲都不曾出面作证,到时候,稍加鼓动,真假韶妃的流言只会喧嚣尘世,愈演愈烈。” 宁王抿唇思量,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黎焰补充道:“自从邓歆成为西蜀皇帝的宠妃之后,唐门便成了皇帝所有的私用暗卫,监视朝中文武,逮捕、审讯官吏民众无数,滥用私刑,朝野上下敢怒不敢言。好不容易抓到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会不好好地利用呢?” 入朝为官的,有野心、有智谋、有城府的人占据多数,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怎么会甘于平庸呢?一群痞子聚在一起还要争个头破血流,更何况是他们! “对了,三哥,黎大哥给你安排了两个暗卫,你待会儿跟他们见一面,每日出行一定要让他们在暗中保护。” “用不着这么……草木皆兵吧?”宁王皱了皱眉头,若不是知道林若和黎焰不会特意派两个人来监视他……可是,看林若和黎焰凝肃的面容,他也沉下脸问道,“你们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若噗嗤一声笑了:“那可就多了去了。” 宁王语噎,也是,他问的什么蠢问题……被这两个人智商碾压的感觉真是太糟心了! “我和黎大哥猜测,或者是西蜀那边会派唐门的人过来,或者是——宋桓楚身边的人会有异动。风口浪尖,再谨慎些也不为过。” 宁王虚了虚眼,顿默了许久,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八十八章 波澜兴4 - 女商枭 - 陆小飘 事实证明,林若的顾虑不是捕风捉影,只不过情况没有她预料的那么严重罢了。 出事的地方是邢国公府,但是事情的起因是魏颖想要出门,却被拦下了。邢国公府的仆从得了邢国公的吩咐,不敢造次,但是从西蜀带回来的手下便不一样了。 两方争执之下,闹出了人命,死的是城防营的士兵。 这下,邢国公慌了,城防营炸了! 嚣张,这群西蜀来的蛮子实在是太嚣张了!汴安城中,天子脚下,明明有禁足的圣旨压着,却依然敢光明正大地抗旨,甚至打死了城防营的官兵! 简直是胆大包天!撒野撒到汴安城来了! 以为这里是他们西蜀的锦城吗? 城防营迅速抽调了更多的人马来邢国公府,要讨一个公道。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想用抚恤银子把这件事情压下去是不可能的。 抚恤银子要赔,杀人凶手也要严惩! 只可惜,宋桓楚一行本来就因为禁足心中尤其,面对如此声势浩大的声讨,结果自然是适得其反的,怎么都不肯把人交出去了。 开玩笑,这要是交出去了,丢的是西蜀的脸面! 邢国公气得晕了过去,可是国公府上下也是无可奈何。湛亲王虽然说起来是邢国公的孙女婿,然而人家在西蜀可是唯一的一位亲王,地位仅次于西蜀皇帝之下,那身份,可金贵着呢!而且,还是西蜀的,涉及到两国的邦交。 虽然因为弯韵的事,东鲁和西蜀两国情势有些紧张,可是谁也不敢以身犯险,牺牲自我去当那根导火索。 于是,这么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闹到了刑部和大理寺。 可谁知,事情就偏偏在这个时候又生出了转机——奉命来处理这件事的人是刑部侍郎苏慕禹,孙正本是希望让与宋桓楚算是有几面之缘交情、又惯会插科打诨用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各种难题的苏慕禹,去跟宋桓楚协商。 偏偏,苏慕禹习惯使然,往那具官兵的尸体上多看了几眼; 也就那么巧了,苏慕禹最擅长的就是当仵作,检验尸体; 更无巧不成书的是,那具尸体上的致命伤,让苏慕禹看着很是眼熟! 半年前,六月初二,乘坐马车走官道去金陵养病的荣王妃遭到截杀,黑衣杀手全数死了个干净,没找到一个活口,而那些黑衣杀手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线索!明知对方是来自哪里,受谁指使,但是却空口无凭,不能作为证据。唯一能作为参考证据的,那些留在已经殒命的林家护卫身上的伤口,却找不到核实的机会……怎能叫人不忿! 大部分的杀手都是被蓄养的,这也就意味着不同组织蓄养的杀手,在杀人招式上有细微的区别,一般的仵作很难发现——因为他们不习武,可苏慕禹的一身技艺,是源自于江湖赫赫有名的“鬼医”莫用愁,他本人功夫虽然不济,但对武功的认知却远高于其他仵作。 那群黑衣凶手的身份调查停滞了半年时间,终于再次叫他见到了! 而苏慕禹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同寻常的反应,如常地与宋桓楚周旋,在遭到对方强硬的拒绝后,没有坚持,也没有让城防营的官兵轻举妄动,而是叫他们盯紧了邢国公府,不许放过任何一个人,然后入宫,向明宗皇帝禀告了这个发现。 “混账!” 明宗皇帝一怒之下,直接踹翻了御书房里的香炉。御书房里弥漫起比往常重了好几倍的龙涎香的味道。 从西蜀到东鲁,这一路上会遭遇几多危险,带上几个身手不错的护卫,这本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可是若这些护卫是杀手,而且是隶属于曾经杀害本朝王爷的正妃的唐门杀手,更是胆大包天,在东鲁国都、天子脚下,众目睽睽地行凶,是可忍孰不可忍! 明宗皇帝的眼眸登时浮现出凌厉的杀意。 让城防营的官兵去捉拿那几个身手了得的杀手,显然是送死!可是眼下明知唐门的杀手就藏身在邢国公府里,当作视而不见,显然不能叫明宗皇帝睡得安稳。 若是慕容冲还在京中,倒是可以叫他带影卫去处置,偏偏,他已经在影卫的掩护下去了南境。这么算下来,能调用的力量,便就只有——翼火卫了。 汴安商人万家,户部尚书沈家,现在又是邢国公府魏家!呵,真是没想到,在他这个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这看似平静的京城里,竟然如此暗流汹涌! 这支只听命于明宗皇帝的暗卫,得了皇帝的密旨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冬夜里出动了。 隆冬的夜,是如此的漫长,尽管过了冬至,黑夜开始缓慢地缩短,却也依然很漫长。 跟着宋桓楚而来的唐门杀手,即便呆在邢国公府里,也很是警觉。当翼火卫靠近的时候,他们已有所觉察;在他们示警之后,邢国公府的烛火一间一间陆续点亮,刀剑交锋的铮铮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可是,外头的城防营官兵却依然没有动,他们手执火把,将整个邢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从正门、偏门逃出来的仆从家眷,全都被城防营的官兵毫不留情地扣下,绑了手脚,嘴里塞了粗布,丢在一边——即便是湛亲王宋桓楚,也是相同的待遇。 火光映照下的刑部侍郎苏慕禹,容色阴冷,看着宋桓楚的目光里带着继续嘲讽和怜悯。面对邢国公府那群塞住了嘴也含糊不清地冲着他骂着难听的话的人,看着他们一张张或是憋得通红或是吓得惨白的脸,苏慕禹一声冷哼,道:“皇上口谕,邢国公府私藏杀手,居心叵测。着禁军拘捕杀手,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邢国公府上下,全数羁押候审,若有反抗生事者,准本官便宜行事,就地斩杀,以儆效尤!” 这下,原本吓得面色惨白的人脸色更白,气得满脸充血的人也是登时禁声,面如土色。 还有不甘心的,嘴里塞着粗布,却不住地摇头,似是想要争辩什么。 苏慕禹嗤笑着扫了那些人一眼,然后把目光停留在宋桓楚身上:“湛亲王,你从西蜀锦城携妻带子来看老丈人,带几个护卫原本也是情有可原。可你怎么就偏偏要带唐门的人?” 宋桓楚愤然地盯着苏慕禹,嘴里塞着粗布,说不了话,无法辩驳。 苏慕禹俯身上前,紧紧地揪住宋桓楚的衣襟,愤怒地咆哮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唐门的杀手——害死了阿若!”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八十九章 波澜兴5 - 女商枭 - 陆小飘 随着苏慕禹的咆哮,城防营的官兵和邢国公府的人都惊呆了,只不过,惊呆之后,城防营的官兵腾起的是愤怒,而邢国公府的人感受到的是绝望,唯有宋桓楚,依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当年把魏颖娶回西蜀之后,他是心有不甘的,他对林若也是念念不忘的,所以在儿子出生之后,他甚至给儿子取表字为“若初”。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那点执念也就没有那么深了。在得知林若的死讯之后,他也很平静地接受了,最多只是心里有那么一点惋惜而已。 这么个有趣的女子,这么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就这么没了,还死得那么惨,可惜了。不过,以她那得理不饶人的架势,肯定得罪了不少人,被仇家恁死,也不足为奇。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仇家”,竟然是唐门,竟然是唐门!! 那个长得和韶妃一模一样的女人! 宋桓楚脑中猛然闪现出这样一个念头,可是,就算他想到了,也来不及了。而且他现在脑子乱做一团,根本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一个原委。 不知过了多久,邢国公府里的声音终于平息了下来,一个身上带了几道淌血的伤口的翼火卫从里头出来,对着苏慕禹冰冷地复命:“西蜀的随侍共计三十六人,其中普通护卫十六人,杀手八人。杀手尽数伏诛,没留下一个活口,护卫倒是留下了十人,已全部羁押。” 而作为代价,翼火卫死了六人,余下的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 翼火卫的领队曾经奉皇命去看过在官道上刺杀林若的黑衣刺客留下的伤口,与殉职的、受伤的翼火卫兄弟身上的伤口进行比对,确实手法极其相似,凭此证明苏慕禹的推断不假,六月初二在官道上伏击并致使荣王妃惨死的凶手,确系唐门之人无疑。 领队看着形容狼狈、毫无形象地跌坐在人堆里的湛亲王宋桓楚,细了细眼睛。 西蜀随侍的尸体和俘虏,全部被带回了刑部严加看管审讯,而邢国公府的一众仆从下人都被送往京兆府大牢候审。至于年迈的邢国公,被留在邢国公府里软禁,连同宋桓楚、魏颖两夫妇和他们的孩子一起。 等到第二日天亮的时候,邢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也渐渐传了出来。大家都不甚清楚缘由,只道邢国公府与不久前被抄家问罪的户部尚书沈府一样,也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知道旬日之后,才慢慢传出风声来,似是与半年之前害死荣王妃的凶手有关。而走漏出消息的缘由在于,西蜀竟派了数量不菲的杀手再度潜入汴安城,一波去了邢国公府,应该是打算将湛亲王宋桓楚带走,另一波去了刑部准备劫牢,但是,两边都失败了。 朝廷的早有准备,并没有叫京城中的百姓感到心安——那帮穷凶极恶的杀手,可是连荣王妃都敢杀,而且还是在官道上! 过年的气氛陡然比去年的国丧期还要寡淡,大多数人都选择紧闭门户,窝在家中老老实实地呆着,免得小命不保。 然而,这件事的转折不止于此,西蜀锦城那边韶妃露面,消息陆陆续续传到汴安城,西蜀更是派了使团来京,指责明宗皇帝和东鲁朝廷扣押西蜀湛亲王于理不合,要求放还湛亲王和世子,至于湛亲王妃,若是东鲁执意扣押,便留在汴安城中做人质了。 这一番理直气壮,把朝野上下都逗乐了。 关于韶妃和沈婉韵的身份只字不提,却扯出一堆旁的什么礼法、邦交,还提出把原本就是东鲁罪臣外嫁女的魏颖作为西蜀人质留下,呵,谈判的诚意如此不足,开出的条件如此低劣,这是把明宗皇帝和朝廷当傻子敷衍吗? 西蜀使团的出使结果毋庸置疑,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 而且,为了保证使团的“安全”,东鲁特地安排了重兵“护送”,以防他们在东鲁出了什么事,成为西蜀来讨伐的借口。 只是,这群使团最终也没有成功地回到西蜀的国都锦城向君王复命,就在锦城郊外,这一行使团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凶徒杀了个干净,没留一个活口,而尸体,就横七竖八地被丢弃在距离锦城十里外的官道上。 官道,官道! 而且同样是京城外的官道! 凶手呼之欲出,可惜,没有证据。 这十成十的挑衅,叫西蜀朝廷炸了锅,热血上涌的主战派纷纷谏言要与东鲁开战,却与要求清君侧、除妖妃、斩佞臣的主和派争得面红耳赤。 西蜀锦城里,在出使东鲁的使团横死在锦城外官道的消息传开之后的两日里,舆论的风向再次向着主和派倾斜:这韶妃娘娘的父亲已告病在家近一月不曾露面,无人能够证实这位站出来自称“韶妃”的女子时不时韶妃本人。 而且,还有从东鲁传来的消息,称在东鲁国都指认奸细是韶妃的人,正是湛亲王夫妇! 同时,有越来越多对韶妃不利的谣言,在锦城里蔓延开来:什么韶妃有个双生姊妹,姐妹俩被悉心调教,便是为了魅惑上位者,为家族换取荣华富贵的;什么韶妃的母亲是唐门门主的妹妹,一直都跟门主关系暧昧,被嫂嫂打发嫁人,出嫁时便已怀有身孕,只可惜邓司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实人,无力反抗;什么唐门为韶妃量身度造了很多替身,如今在西蜀皇宫里的那个就是个替身,据说武功高强,是为了保护身体孱弱的国君…… 诸如此类,或真或假,众说纷纭。 与此同时,东鲁、西蜀两国边境传来消息,说是东鲁的南境军整装以待,严防死守,似有开战之相。 如此一来,西蜀愈发人心惶惶,主战派和主和派的矛盾日益激化,但是双方僵持的人数,却是主和派渐渐占了优势。 主战派那边叫嚣得最盛的,都是皇帝的心腹——不,确切地说,是跟唐门关系颇深的几位。其中一位暴脾气的中年将领,于早朝之上对主和派的几位老臣破口大骂,言辞粗鄙,把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大人直接气晕当场;下朝后,这位中年将领又将前来为两位老大人讨回公道的门生痛打了一顿,更是激化了两方矛盾。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九十章 波澜兴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唐骁的焦虑一日胜过一日,韶妃的脸色也一日沉过一日。 曾经用来控制西蜀满朝文武的唐门死士,因为连番失误遭到重创,已经愈发捉襟见肘了,所以才导致主和派的势力越来越不可控。 不,从她们把弯韵送去汴安之后起,整个布局就一点一点地在她们手中失去了掌控。 是,没错,她们倾尽一切力量,只为除掉林若——因为林若是林家最重要的人,只要林若死了,林家就会土崩瓦解的。 确实,没有了林若的林家林家,如今岌岌可危,强敌环伺,但是,摇摇欲坠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覆巢之相,而是隐隐又有起复之相! 更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区区一个林若,因为她的死,竟然会带来如此猛烈的反击!令他们皆是措手不及! 即便他们都明白,这个时候,动用国家军队和南境军打上一仗,不是最明智的做法,但是要他们舍生取义,为平息国难而自戕,更不可能! “咳咳,阿韶……”因为咳嗽,病床上的人,脸上泛出病态的红,声音带着些虚哑。而他的身边,跪着一个身穿龙袍的人,低眉垂首,一言不发。 “陛下,阿韶在呢。” 邓歆的目光一丝都不曾在那个身穿龙袍的人身上停留,冷冷地吩咐了一句“你去外室候着”,然后上前紧紧地握住了那个病人的手,眼眸里满是关切和忧心。 这是西蜀皇宫中最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个每日坐在龙椅上早朝的人,并非是真正的皇帝,而只是一个带着人皮面具的傀儡,西蜀真正的皇帝陛下宋桓邑,早已缠绵病榻多年。 这个秘密,便是连宋桓楚,都是不知道的。 宋桓邑的病,不是先天的,而是被人下了毒;他至今膝下无子,而他最疼爱的皇弟……等到他完成了他想做的,才会把江山社稷的重担交给他! 为了不让朝廷生乱,他才必须借助唐门的力量来控制这些不安分的朝臣。 抛开这一切的盘算和顾虑,宋桓邑和邓歆,也是真心相爱的。当年他微服出宫,见到这个翩若惊鸿、婉若蛟龙的女子时,便一见倾心,上前捉弄,却反被这个女子所制,可谓是颜面尽失。 可是,他就是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不可自拔。 邓歆承认,从她知道宋桓邑的身份,然后选择委身于他,她是有私心的。但再硬冷的心,也有被真心真情捂化了的时候,尤其是——宋桓邑的毒,其实本来是该由她来承受的。 可惜,她的心,软化得太晚了。 唐门也有解不了的毒,面对宋桓邑,唐门束手无策,只能出此下策。 面对只能无限拖延、却不知道能拖延到什么时候的宋桓邑追问她是不是从未对他动过心时,邓歆终于把心底最深的伤疤都揭开给他看,把过往、仇怨都告诉了他。 邓歆是做好准备,等待对方的呵斥和痛心,可是宋桓邑没有,他握着她的手,满眼都是心疼,嗔怪她应该早些说的。 然后,宋桓邑跟她许诺,要帮她报仇。 昔年周幽王为得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如今,他宋桓邑为了解开心爱的女人心中的心结,也是不惜一切代价。 他的身子不行了,他把皇权几乎都交给了她,让她操控着一个傀儡宋桓邑,实践着他的承诺,可惜现在看来,事情好像……并不顺利。 “是我害了你……”邓歆姣好的面容流下两行清泪,谁都不曾见过,从来都是盛气凌人的韶妃,竟然会有如此柔弱如水的一面。 “傻瓜,你胡说什么呢?咳咳……” 宋桓邑笑得很温柔,他费力地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想要摸一摸邓歆的脸,邓歆忙凑上前去,牵着他的手,任由他摩挲。 “傻阿韶,咳咳,要是我能更早些遇到你,能更早些让你信任我,更早些让你跟我吐露心里的苦,你便不用这么瞻前顾后地行事,错过了报仇的最佳时机。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拖累你……” “你哪有拖累我?这血蚀之痛,本该就是我来受的。” “我哪里舍得你来受苦啊……”宋桓邑吃力地笑着,眼里却都是溺宠,然后挣扎着往身边的多宝格探去,在邓歆担忧的追问下,拿出一物,覆手塞到邓歆的手里。 “这是——兵符?!” 宋桓邑笑着点了点头:“想做什么,就去做,没什么好顾忌的。我说过要立你为后的,可惜,没有做到。咳咳,我已经失信于你一次,怎么能再失信第二次呢?” 和邓歆之间的对话,宋桓邑从来都不会用“朕”,而只会用“你”、“我”。 邓歆红着眼眶,握着手里的兵符,泣不成声。 兵符在手,又有宋桓邑的无限纵容,邓歆可以操纵傀儡皇帝杀鸡儆猴,叫主和派不敢再如此叫嚣——不怕死的终究只有那么几根硬骨头。 可是,她却迟疑了,她不敢拿他的江山去赌了…… 然而,事情却已经不是她想停下就停下的——主战派叫嚣最厉害的那几个武将,都死了,每个人都死在家中,头身分离,胸口正中插了他们各自的佩剑,其中那个气晕了两位老大人、暴打了诸多年轻文官的武将死状最惨,头颅和四肢都被切开,而且据仵作说,他是活着的时候被人斩下四肢,被活活吓死,然后才削去头颅的! 如此残忍的方式,如果不是因为惨死的主战派的将领都是皇帝和韶妃的亲信,大家都会怀疑是唐门的人动的手! 这凶手必然是东鲁的人无疑了,而且,恐怕多半是荣王慕容冲的人或者是原本护着林若的那些个高手,比如那个叫冷夙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林家重金从九星请来的高手。 战,必须得战了! 不少主和派的官吏转到了主战派的阵营,唯有一些老迈文臣坚守着主和的立场,苦口婆心地劝说皇帝杀妖妃,灭唐门,以平东鲁之愤——如今东鲁可是有铁证,证明荣王妃林若是死在唐门的杀手手中的啊! 主战主和的拉锯战还在继续,而对主战派的杀戮并没有停止。唐门不得不抽调高手去庇护那些持主战意见的武将,毕竟他们是与东鲁开战之后的倚仗! 可惜,只有千日当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唐门的人手大不如前,捉襟见肘,庇护了主战的武将,就分不出主战的文臣。最后,不怕死的都死了,怕死的都选择了站在文臣这边,而转折在于——坚持主和的两位话语权最高的元老,改变了主意,掷地有声,谏议东征,与东鲁交战!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九十一章 波澜兴7 - 女商枭 - 陆小飘 西蜀准备与东鲁开战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南境军中,南境军一边整装蓄势,一边向朝廷送传八百里加急文书。 两军交战,粮草先行。 江南收来的秋粮,很快就派上了用场,可是,朝廷却抽不出那么多的银子。 权衡之下,朝廷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抄家。 年前不是自上而下盘查朝中大小官吏吗?不是还定了户部尚书府和邢国公府的罪,抄了这两户的家吗? 这最终的名单还未完待续,可心中有愧的人不知道啊! 两国开战,国库空虚,先前敢伸手的,如今都得好好地吐出来! 主动坦白、上缴的,便可不予问罪,除非情节过重,给予从轻发落;若是等到最后查出来了,哼哼,那可就没有任何转换的余地了! 大概是对沈家和魏家的严惩不贷,雷霆手段,叫他们吓破了胆,一个个都上赶着回家清点财物上缴,这笔数目可真是不小啊! 而金陵那边,钦差大臣苏平康和江淮黜陟使章煦也分别收到了圣旨,靖平侯那一道是严惩万、陆、钱家,尤其是万家,指明了要按通敌之罪抄家、流放,陆、钱两家则是罚了数额极其庞大的银子;而章煦收到的那道圣旨,则是即可调粮送往南境。 调粮,本该是户部和兵部的事。但明宗皇帝将此要事全权交由江淮黜陟使章煦负责,满朝文武没有人敢提出反对意见——即便不曾明示,他们自己多少也是心里有数的,户部和兵部的贪污腐败又多严重! 同窗、同乡、同科、同榜、师生、姻亲……同僚之间相互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不论哪一朝哪一代,都是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这些个消息,在官场上,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而在这件事情上,章煦再次超常发挥,叫明宗皇帝和满朝文武瞠目结舌,同时,逐渐被众人轻看的林家,再次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当年的风花雪,一场花魁选,便将京畿的粮食尽数归于林家手中,还有江南、陇西等地的不少良田,都被抵债到了林家,为他们开具的无法兑现的粮票买单。而那一年,成为了东鲁几乎所有粮枭的噩梦! 仅仅是京畿之地的粮铺皆是改性为林,便可见一斑。 而从那之后,林家在粮食生意上,是不可撼动的霸主地位。 当年,所有人都感叹林谦的大手笔,给出嫁的外甥女准备了如此丰厚客观的嫁妆。却没有想到,这可见的粮食,只不过是嫁妆的一部分,真正的重头戏,在林若嫁入荣王府的那几年各道、各州、各县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的粮仓上。 因为江南试行青苗法的缘故,万家竞得青苗款拨发权,而林若这个东鲁的粮商巨头,因为掌握了如此庞大的粮食及其收售渠道的缘故,收粮一事毫无疑问地落在了她名下的林家粮铺头上。江淮黜陟使章煦更是为此给予了林家极大的便利,在江南各州各县建立起一座座的粮仓,极大地便利了江南农人将夏粮、秋粮能及时兑换成现银。 鉴于荣王妃林若在御前日益受宠,红得发紫,也眼红章煦在短短两年时间里从一介布衣平步青云,一跃成为江淮黜陟使,其他各道、各州也纷纷效仿。 只不过,这满朝文武今日才瞧出,这遍及天下的粮仓发挥出的威力是如何之巨大!若是将这些粮仓都标注在地图之上,用线条连接起来,大城大仓,小城小仓,那便是一张将整个东鲁都涵盖在其中的粮道网啊! 从来,粮草辎重是两军交战最重要的后勤补给,是决定两军交战胜负的重要因素之一。从前与敌军交战,粮草运送都是一项重任,若是延误了军粮送达的时间,毫无疑问是不可豁免的重罪;若是丢失粮草,那便更是杀头大罪,甚至会殃及家人。 且不得不说,运送粮草的耗资也是极其庞大的数额。修养生息几十年积累的财富,一旦遇上兵灾,三五年就见了底,绝非虚言。 而这一回从江南将粮食送至千里之外的南境,却与以往大有不同,不仅耗时短,其中运粮的花销更是无需朝廷承担,只消朝廷按照粮食的官定售价支付——一石二十两——其中十八两是作为商品价格支付给收秋粮的白家、王家和林家,另外二两则是运输粮食的费用。但在东鲁境内,百姓购买粮食的价格,也是每石二十两,实在是良心。 结清银钱后,每隔三天,便会有军粮源源不断地送到南境军军营之中。 这送到南境军中,当然不是江南新收的秋粮,而是离南境军最近的粮仓收到消息,将粮仓里贮藏的粮食往南境军军营中送,而两三天之后,离这个粮仓最近的另一个粮仓,会把封装好的粮食送来,填补空缺。如此一级一级递进,就近调粮,很快就将江南新收的粮食全数运送完。便捷、高效,又没有出任何的意外,让那些想找茬的人都挑不出错儿来! “不知道想出这个法子的人,是先安泰伯林谦,还是荣王妃林若……” 这是包括明宗皇帝在内的满朝文武发出的最多的感慨了。可是不管是林谦,还是林若,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对于江山社稷而言,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蜀中唐门屡次派杀手潜入东鲁,三番两次地要取林家人的性命,是不是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呢?可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些疑问,在不少人的脑海中徘徊,挥之不去。但是,最终有能力求证答案的,就只有明宗皇帝一人而已。安泰伯林祁和林家如今的大掌柜黎焰被先后召进宫中问话,面对皇帝的垂询,两人的答案出奇的一致——是林若。 不仅仅是粮仓的事,当年的风花雪,也是林若的手笔,香雪海、摘星楼,都是林若的手笔。因为林谦身体不适的缘故,在很早以前,真正执掌林家的人,就是林若了。 可惜……天妒英才!而这个为老天爷都妒忌的英才,是个红颜。比黎焰还有远见卓识、运筹帷幄。这也能解释得通,为什么林若去世之后,即便有黎焰相帮,林家的生意仍旧一日不如一日。 至于让唐门觉察林若之能的缘由,便是已经在北境伏诛的洛霆雲所为了。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九十二章 波澜兴8 - 女商枭 - 陆小飘 得知真相的明宗皇帝,沉默了许久。 林若的深谋远虑、厉辣果决,不输林鸢儿分毫!不愧是林鸢儿的女儿,当真是遗传了她全部的才华! 难怪,他每每瞧着林若的时候,总能找到林鸢儿的影子。 可是,林若同她娘一样,都是个短命的…… 林若死了,他的精神支柱也崩塌了。英明睿智的仁君,像是变了个人,一改往日的温和作风,用雷霆手段整饬朝纲,好像做这些就能弥补他心中的懊悔似的。 越是懊悔,便越对那些害了她的罪魁祸首和帮凶恨得咬牙切齿! 只有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流露出颓然和伤感。 “陈贯啊,你说……阿若她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明宗皇帝的眼睛空洞,迷离而没有焦点,怅然地询问。 “这……老奴愚笨,不知道敏慧郡主心中所想。”陈贯觑了觑明宗皇帝的脸色,然后试探着补充道,“或许是……荣王爷?” “少卿吗?” “是啊,皇上。敏慧郡主央求您准她去金陵的时候,可不就怀了……怀了荣王爷的骨肉吗?”陈贯看着明宗皇帝若有所思的神色,斟酌着往下说,“皇上您不是常说,敏慧郡主的性子,与淑德郡主,如出一辙。当初淑德郡主也……” “她怀了朕的骨肉,却毅然嫁给了顾庭。”明宗皇帝眸中露出几许痛苦之色。 帝王有情,却不能专情。而林鸢儿,要的是一心人。 林鸢儿执意生下了顾漫希,但所有的代价,都叫年幼的林若来承受了。因母亲难产而故而背负“克母”的名声,因父亲被绿而承受的迁怒和欺侮,亲眼见着长姐横死而承受的悲痛……可林若在人前,那双澄澈如孩童的双眸,却总是带着温婉的浅笑。 原来,她眼中的澄澈,并不是因为无知懵懂,而是因为她把一切都看得很透彻,才拥有的通透。知世故却不世故,历圆滑却弥天真。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顾家对她有苛待,她始终不曾对顾家赶尽杀绝,直到顾炎年的死;明知苏慕晴对她是利用,但只要不触及底线,她都看在顾漫希的情分上竭力相帮;至于他这个皇帝和已故的睿文皇太后对她的恩情,她都尽己所能,帮朝廷度过难关。 还有嘉姮,没来由地把颜缮之死归咎到她的头上,与她反目,她也是竭力忍让,直到对方触及她的底线,伤害到她在乎的人…… 是了,林若的底线! 林若不是没脾气,她分得清是非曲直、善恶对错,但是最重要的是顾全大局,除非有人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她才会全力回击。 如果说,林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那便是她的底线——林家。 明宗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这是林若的心愿,他便允了,只要林家不触犯律法,他便会让林家平平安安的,等他百年之后,给林家留一道圣旨,庇佑林家世代平安。 南境,镇南侯府。 西南湿热,多雨,却不常落雪。可是今年,在大年初七那天,下了一场大雪,皑皑白雪,将一切都覆盖,冻得人直哆嗦。 盖因东鲁和西蜀开战在即,南境军上下谁都不敢懈怠。 慕容冲独自一人在院中,看着白茫茫的一片,背影萧索,目光哀戚。 今天是阿若的生辰,真正的生辰,这世间,只剩下他和黎焰记得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好似是上天在为她的冤屈而降下的。 慕容冲不知道在京城的黎焰会怎么祭奠,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祭奠。 手里握着一支前些日子新雕好的发簪,用的是南疆特有的一种叫作“红豆杉”的枝干,据说这种树木,四季常青,会结出红红的浆果,与被称为“相思树”的红豆树结出的红豆不同,红豆杉结出的浆果格外脆弱,一触就破。可是红豆杉的枝干与之不同,纹理致密,格外硬实,听当地人说,用红豆杉琢出的器乐、家具、簪饰,经年不腐。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可是这支发簪,那个人却再也收不到了…… 慕容冲紧紧地把簪子握在手中,身子微微颤栗,眼圈泛红。 “啪!” 一个雪团打中了他,冰冰凉凉的雪,散落到他的脖颈上,冷得他一个激灵。慕容冲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迅速向雪球投来的方向看去,正好瞧见一个带着虎头帽的小男孩,约莫三四岁,挺结实的,只不过正好背对着他,似是知道自己闯了祸,正摇摇晃晃地要逃走,身后留下几个小脚印。 “臭小子,你爹我是怎么教你的?敢做不敢当,信不信我抽你!” 身着铠甲的曲淳,正好瞧见了自家儿子偷袭慕容冲的全过程,大跨步上前,直接拎着小男孩的后领,把他拎起来,虎着一张脸凶他。 小男孩在半空中,小腿扑棱着:“我,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他这么大个人了,雪球打过去也不躲,是他身手太差!” 曲淳瞪大了眼睛,看着据理争辩的儿子,指着慕容冲道:“臭小子,你知道他是谁吗?敢说他身手差的,你还是第一个呢!”人家可是东鲁战无不胜的荣王爷啊! 曲淳正准备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一顿,却被慕容冲拦了下来。曲淳看了看慕容冲,瞧着他心情不太好,又瞄见他手中握着的一支簪子,正是前些天一直在雕的,大概明白了缘由,也没打算跟梗着脖子的儿子多解释,直接把他丢回到地上,看着一个趔趄的儿子,也没打算帮扶,正准备把儿子赶走,却发现慕容冲竟然鬼使神差地伸手,把头上沾着的雪拿在手里,放到嘴边,舔了舔。 就在曲淳和儿子瞠目结舌的时候,慕容冲却喃喃地说了两个字:“苦的……” “……苦的?” 慕容冲没有理会曲淳父子,曲淳蹲下,伸手扒拉了一小抔干净的雪,在儿子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儿子的嘴里,然后认真地问儿子:“苦吗?” 小男孩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家爹,呆呆道:“凉……”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九十三章 波澜兴9 - 女商枭 - 陆小飘 曲淳看着自家儿子,撇了撇嘴角,然后自己也尝了一点,吧唧吧唧嘴,点了点头,认可了儿子的答案,不解地看向慕容冲:“王爷,不苦啊!” 慕容冲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继续看着这茫茫的雪色发呆。 曲淳觉得没趣,便拎着儿子走了。 慕容冲依然一言不发地站着,心中戚戚。林若跟他说过,雪是甜的。那个时候的雪,在北境,雪真的是甜的。 数尺厚的雪,撇掉最上头的那一寸,取中间的雪絮,裹了雪椵蜜,甜丝丝的;回了汴安城后,每逢夏季,林若总会做许多刨冰和冰淇淋,也是甜丝丝的。 可是现在,这雪,凉冰冰的,留给他满嘴的苦味。 现实总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来诉说物是人非的悲凉。 林若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六月初二起,这半年来的每一日,他是怎么度过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尤其,林若的头七,恰好是他的生辰,她提前给他准备了一份生辰礼,是一套新的锁子甲,可是,却一次也没有到他的梦里来找他…… “是我违了约……” “等一切都解决,归于平静,我还能……再上门提亲吗?” “当然啊,向谁提亲,不都是你的权利吗?我还能阻止不成?” “那你会答应吗?” “阿若,你会答应吗?只有你一人,不会再有这些杂七杂八的人和事的烦扰,不会再有这样不得不做的妥协……” 慕容冲想起他们签署和离书的当天,他和林若之间的问话,恨不能在自己身上捅上个三刀六眼! 他为什么要签那份和离书?他为什么要放林若去金陵?他为、什、么,要因为弯韵的缘故,就把林若置于如斯危险的境地! 他明明可以告诉林若的:你已经在我的心底生根发芽,拉着你的手的时候,我的心就会跳得很快,看着你的笑的时候,我的心里便什么烦恼都不会去想,哪怕只是身处在同一片府宅之中,呼吸着一样的空气,心情也会不自觉地明朗起来! 这样的林若,他为什么就签了和离书,让她走了呢? 如果只是离别,他也许会渐渐习惯那种如钝刀子割肉一般的钝痛;可偏偏,林若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从他的生命中被剥离,这种锐痛,就好像在他的胸口剜出一个大窟窿! 等闲离别易销魂,不如怜取眼前人。 可是“珍惜”二字说起来容易,却往往要在失去了之后才懂得。在面对失去的时候,惊恐的发现可以用来支撑一个人独自苟活的回忆太少,而有太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太多想说的话都没有说。本以为,所有的美好,都可以在可期的以后一点一点地达成,可是,这个“以后”,却再也没有了…… 慕容冲恨透了自己在对待感情的犹豫和温吞——如果,如果早些把弯韵的事情解决了,一切就都会不同的! 他还总觉得,对待感情犹豫温吞的人是林若,汲汲于一个跟楚皓泽长得一模一样的宋桓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可实际上,他才是那个不够厉辣果决的人! 弯韵还虚头全尾地关在刑部大牢里,唐门虽受了几次挫败,却仍盘踞在西蜀锦城中,那个从头至尾谋划了针对林家的屠戮的韶妃,也还好好地呆在西蜀皇宫里,过着宠妃的日子。 可是林若,她从来都清楚,她自己要做什么,要的是什么,早早地就做好了全盘谋划,果决地了结了宋桓楚的纠缠;哪怕她不在了,也没有成为她不兑现诺言的理由,布下的棋子和安排,都如期生效,厉辣地斩断了孟斌的情思,并且对孟斌的所作所为给予毫不留情的回击,那兵荒马乱的泽国,已经许久都没有孟斌的消息了。 明明是个奸商,却比那些自诩童叟无欺的商人更加重诺守信! “阿若,你答应过我的,等到这些事了了,我再上门提亲,你会答应的啊……你这么守信用,这么守信用,怎么唯独……让这件事兑现不了了呢?” 慕容冲微仰起头,痛苦地闭上了眼,堂堂七尺男儿,在沙场上面对腥风血雨都不曾有半分惧色的铮铮铁汉,眼角沁出了晶莹的泪水。 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脸上,他睁开眼,雪,又开始落下了…… 泽国,皇城。太子孟焯带着一脸戏谑的笑,看着龙床上躺着的那个鼻歪嘴斜的老皇帝,看似随意地转动着手中的那块黑色的貔貅纹令牌,每转一个角度,都会磕一下床面。而那个中风的老皇帝,唯一能够表达抗议的方式,只是对着他瞪眼。 “父皇,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偏爱孟斌。我甚至怀疑过,他不是皇叔的儿子,而是你的儿子,”看着老皇帝气得通红的脸,孟焯觉得心里很痛快,却又觉得很惋惜,“不仅是父皇你,孟我年少轻狂,心胸狭窄,容不得人,所以才屡屡派人要恁死他。错,错!错!!你们都错了!都被那小子给蒙蔽了!” 因为生气,老皇帝中了风的五官更加歪斜,他像濒死的鱼一样瞪着眼睛,用力地喘着粗气,发颤的嘴唇不断地淌出津液,像是费劲了所有的力气,才含糊不清地说出了那几个字:“害——死……九——叔——畜——生——” 孟焯嗤笑了一声,伸手,拿着明黄色的绢帕,有些嫌恶地帮老皇帝擦了擦嘴角的津液,动作有些粗鲁:“你想说我害死了孟九公?呵,父皇啊,你永远都不相信我,一有什么坏事,都会怀疑是我做的。” 老皇帝死死地盯着孟焯,脸憋成猪肝色,却依然费力地把目光移向孟焯手中的墨麟令。 孟焯一把丢开手中的帕子,冷笑着说道:“父皇,你想问我,如果不是我害死了孟九公,那么我手里的这块墨麟令是怎么来的?” 老皇帝没有说话,但是孟焯看得明白,老皇帝同意了他的解读。 “这块令牌……呵,说起来还是孟斌那小子自己,自诩风流,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了一个女子!可惜啊,人家看不上他,孟斌就把那女子唯一的亲人给杀了。那姑娘也算号人物,竟然把令牌给送回来了,而且指名送到了我手里,央求我主持公道!”还附上一封几乎以假乱真模仿孟斌笔迹的信!这才能让他顺利地把孟九公给气死了。 孟斌看上的女子,可真是不简单呐! 不过,孟焯却没有深究太多,而是说道:“父皇,那小子从前装得跟孙子似的,不问朝政,实际上,却是生了反骨的!谋、逆、大、罪,那是他自找的!从前他的命是硬,可现在,他已经穷途末路了。我已经收到了消息,很快,就能平反了。父皇,你且安心将养着,等着孩儿,不,等着朕,得胜归来的——好消息吧!”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九十四章 王与寇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四十万将士镇守的南境,在滇国公曲驰坐镇、镇南候父子调度下,固若金汤。 是的,固若金汤。 他们要做的,只是收好这条边疆战线,而不是将西蜀整个国家划归到东鲁的版图之中。这是南境军的绝对优势,也是最让西蜀的东征军沮丧的事实。 蜀道究竟有多难?前朝诗仙便有一首传世的《蜀道难》为证。 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利之势,易守难攻,尤其是冬去春来,化雪之际。 所以,东鲁才派遣了四十万儿郎镇守于南境之地。 可如果,西蜀放弃了“守”,而选择了“攻”,这个局面,就完全颠倒了过来。没有了地利的依仗,数目庞大且训练有素的南境军,几乎可以以碾压之势,将前来犯境的西蜀东征军一举歼灭!且,南境军有东鲁腹地源源不断的粮食供给的支持,又有滇国公曲驰和荣王慕容冲两位一老一少的用兵奇才;而西蜀那边,能布阵杀敌的将领,几乎被潜入锦城的东鲁高手刺杀殆尽,而恶名昭彰的韶妃和唐门顶着甚嚣尘上的流言把持朝纲。 这样的情势之下,对于西蜀东征军而言,几乎是必败之局。 这场交锋,持续了四个月之久,西蜀的东征军损失惨重。而唐门屡次派出刺客,潜入南境军中,妄图刺杀主帅——不拘是滇国公、镇南候,还是镇南候世子曲淳,却一次都没有得手,哪怕派出了唐门的杀手锏,也就是“三杀”仅存的那一个药人。 只不过,那一次南境军付出的代价很大,哪怕是黎焰早就提醒过慕容冲,并且将唐骜专门配置的对付药人的药粉交付给他,他们仍是损失惨重。 那个药人,确实是顶级的杀人机器,哪怕是设下了陷阱,哪怕是被十数支利剑穿喉、穿胸而过,哪怕是四肢与身体之间的黏连只剩下薄薄的几缕皮肉,也不曾停下杀人的动作。 那一晚,镇南候父子的亲卫军死伤过半,影卫也折损的三分之一,曲淳也受了重伤。但是他们最终,把那个药人堆死了,同时将藏在暗中控制药人的唐愈,一并斩杀,将他的首级悬挂在阵前。 每每想起那惊心动魄的场面,曲淳仍是心有余悸,一次一次地追问慕容冲:“唐门真的只有这么一个药人吗?”他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给自己不安寻找支撑。 唐门门主死了,唐骁虽然继任新的门主,但是这对于西蜀的东征军来说,依然无法对他们产生半点鼓舞之情,绝望在军中蔓延,使东征军的军心愈来愈不稳。 当时朝廷鼓动他们上战场的说辞是,东鲁扣留了湛亲王,并污蔑皇室,而南境军蓄势整装,要对西蜀发起进攻。西蜀是他们的国,他们的家,身为西蜀的将士,要誓死守卫国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敌国的军队杀将到他们的土地上,杀害他们的亲人。 可是如今呢?南境军并没有任何进攻西蜀的打算,而只是守在自己的疆域上,对他们发起的一轮轮进攻进行守卫和反击,没有踏足西蜀的国土半步!而盛起的流言却是,东鲁列兵南境的目的,只是为了迫使西蜀交出韶妃和唐门,因为那位战功赫赫、战无不胜的荣王爷慕容冲,想为自己惨死的王妃讨回一个公道! 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些东征军的士兵,他们的牺牲全然是无意义的!他们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因为他们的君王宠爱一个女人,并且爱屋及乌地让一个唐门恃宠生骄,而最后的代价,却要由他们来承担! 流言推波着绝望,绝望助澜了流言,消极罢战的东征军数量日益增长,最后差点引发哗变,而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在南境军中现身韶妃的生父邓司业和据说被“囚禁”在汴安城中的湛亲王宋桓楚。 邓司业大骂韶妃邓歆妖媚祸国,不顾手足情深,残害亲妹;而宋桓楚却是阴沉着脸色,与东征大元帅见面详谈了一番,然后东征军的大元帅连夜派心腹回了锦城。 安泰伯府,隐园。 小腹微微隆起的曲潇湘眼中带笑,逗弄着在床上爬来爬去的两兄妹,乐不可支:“人家都是男孩儿皮实,女孩儿文静。你们家这俩小家伙,怎么正好反着来?承佑安安静静的,看起来还有点儿严肃,不苟言笑的;阿梓却活泼得很,还总是闹承佑。” 林若浅笑,道:“劭艾小的时候,其实也跟承佑如今的模样有些像,也是安安静静的。” “是吗?” 虽然如今林祁稳重了许多,但是曲潇湘回想起毛毛躁躁、冲动冒失的林祁,有些不信。 林若笑眼弯弯地点了点头:“小祁小时候确实很乖,一点儿都不闹,后来长大了性子才稍稍闹腾了些,也是伯瑜和罗二给带的,近墨者黑。秋姐姐生的惜缘,倒是活泼的紧,人也壮实,秋姐姐说孩子像她,皮猴一个,跟惜恩也颇为合得来。云芷生的女儿倒是文静着呢,不像阿梓这么闹人。就不知道你肚子里这个,究竟是像伯瑜,还是像你了。” 曲潇湘闻言,难得脸上泛起红晕,嗔怪着轻轻拍了一下林若:“胡说什么!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像他那么吊儿郎当的,那可怎么得……” 话没说完,却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迅速爬了过来,一脸严肃地挡在林若被轻轻打了一下的右手手掌前,费力地坐下,皱着一张小脸,对着曲潇湘凶狠地叫了两声。而一旁另一个玩得正欢的小丫头顿住了,不解地看着突然生气的哥哥,不知所措。 “这是……”曲潇湘也是一头雾水,看着“凶狠”的林玦,又看了看林若的手,蓦地明白了什么,惊诧道,“这小子也太孝顺了吧?” 不仅孝顺,还聪明! 才那么丁大点儿,竟然会因为她“打”了一下林若的手,就冲出来保护母了? 林若也有些意外,她用左手轻轻摸了摸林玦的头,看到才七个月大的孩子竟然一脸郑重地看着自己,目光格外柔软:“承佑别担心,这个姨姨在跟姑姑开玩笑呢,不疼的。” 小不点儿自然听不懂林若的话,但是能感受到林若语气里的善意,皱着的小脸慢慢地放松下来,不过依然是一张有些严肃的表情。然后,又乖乖地爬回到妹妹,只不过,这一回的动作,竟是没有刚才“冲”过来那般利落了。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九十五章 王与寇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曲潇湘大呼神奇,林若想了想,解释道:“之前有一回,承佑的奶娘不小心撞到了我的右手,当时醉月一脸紧张,把那奶娘数落了一顿,这小家伙在场,估计是留了印象了,所以才会这样吧……” 林若的右手小臂,如今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痕,稍有知觉,但依旧不能怎么动弹,同废了没什么两样。只是苏慕禹等人仍旧没有放弃希望,定时过来针灸。 “那也挺稀奇了,啧啧,真聪明啊,这孩子!”曲潇湘眼中带着艳羡和慈爱,“瞧着我‘欺负’你了,赶紧过来护着;瞧着你没事了,又乖乖回去陪妹妹。” “兰馨是个聪慧的,小祁也是心思活络,一点就通,举一反三。承佑自然是个聪慧的孩子,好好教着,将来也能担得起林家的责任。” 承担……林家的责任? 曲潇湘有些意外地看着林若。兰馨临终前的话,在他们几个人中不算秘密——林若、林祁、黎焰都是自己人,而林玦和林臻的户籍是由苏慕禹和曲潇湘私下去办的。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而且是出身世家门庭的嫡女,曲潇湘对兰馨的自知之明,还是很认可的,毕竟林祁未及弱冠,也未议亲,若是有两个庶出的孩子,即便他是皇上亲封的安泰伯,也不会有好家世的姑娘愿意嫁进来当正妻。 林若明白曲潇湘心中所想,道:“小祁将来要娶的人,家世、门第,都没什么要紧的。只要他真心喜欢,又是个心地好的,我都不会阻挠。只是,承佑和阿梓都是他的骨肉,林家从来不以血脉亲疏来定继承,比如黎大哥,他如今在林家的威望,可比小祁要高多了。亘古至今,从未有一个朝代能够千秋万世永存,而一个家族的绵延,也总有因各种不可抗之力中断之险。所以,只要有德有能者,皆可为林家所用,才能成林家之大,累财富之聚。” 曲潇湘微微蹙眉,虽有些不赞同,却也笑着赞道:“你想得通透。” 林若浅笑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曲潇湘拍了一下脑袋,恍然意识到,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兄长从南境传信过来,说冷夙已经带着宋桓楚潜入西蜀皇宫了。” 林若接过曲潇湘递过来的信,抖开,快速地过了一眼,一切都与她预料的没有太大的偏差:没有了杀手锏和唐愈的唐门已经是强弩之末;慕容冲手下的影卫与以冷夙为首的九星杀手相互配合,几乎扫清了韶妃的全部党羽;东征军消极应战,举国上下,除妖妃、灭唐门、清君侧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烧了。” 林若把信还给曲潇湘,简洁利落地给了两个字。 曲潇湘明白,起身走到灯台边,取下灯罩,用里头的烛火把密信点燃,那一张薄薄的纸笺迅速被火舌吞没,化为灰烬。 “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让韶妃和她的父亲反目?又用了什么方法,让宋桓楚心甘情愿地为你所用的?” “其实不难,”林若嘴角噙着一弯淡淡的讽笑,“邓司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虽然起初为唐莺的才学吸引,但日久相处,多少是觉察到了她恶毒的真面目,尤其是将双生女儿其中一人送到唐门去当杀手,全然超乎他的想象。只不过他一介文人,反抗不得,只能日日压抑自己。可他若是知道,邓歆和邓韵并非是他的女儿,而是唐莺和唐愈违背人伦纲常留下的孽种,自然就无所顾忌了。” 曲潇湘睁大了眼睛:“等、等等,韶妃她,她不是邓司业的女儿?” 林若点了点头:“唐愈死前,亲口说的。” 冷夙以“受唐骜之托”为由,在唐愈死前问了他几件事,有人押着邓司业在外头听着。这件事,慕容冲和曲淳也是知道的,只是兹事体大,没有密信告知曲潇湘知道。 曲潇湘一脸嫌恶地“咦”了一声,哪怕知道唐莺和唐愈并非亲兄妹,但是两人做出如此背德之事,始终教她觉得恶心。 “那,宋桓楚呢?” “说起这件事儿,可就有意思了。”林若眼中露出狡黠的笑,这是连她都没有想到的意外收获!当初叶翎打探到这桩密辛、把消息送到汴安城的时候,可是连她都惊着了。 林若对着曲潇湘咬耳朵低声说了好一会儿,曲潇湘瞠目结舌,嘴巴惊得都能塞一个鸡蛋了:“什、什么?那个邓歆,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惊声似乎吓到了林玦和林臻,小男孩依然绷着个小脸严肃地看着曲潇湘,很是警惕,小丫头就瘪了瘪嘴,差点哭了出来。林若忙把林臻圈在怀里安慰一番,然后叫了醉月和奶娘,把两个孩子抱下去休息。 曲潇湘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宋桓邑膝下无子,若是出了什么事,皇位的继承人应该是湛亲王宋桓楚啊!韶妃为了把持朝政,竟然,竟然……” “未必是为了不想叫宋桓楚继位,”林若对上曲潇湘不解之色,目光却好像透过她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喃喃道,“或许是宋桓邑自己想这么做呢?” “这,这怎么可能?” 曲潇湘愈发觉得难以置信,一个君王,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傀儡来代替自己当皇帝,而不把江山交给与自己关系最亲的弟弟呢? “也许宋桓邑是真的爱邓歆,较之‘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亦不逊色几分呢?” “……会吗?一个心思诡谲叵测的女人?” “心思诡谲?呵,你觉得邓歆较之苏妲己如何?狠毒如苏妲己,商纣王不还是为其设炮烙菜盆,建酒池肉林,挖比干之心?哪怕亡国,亦是无悔。”林若看向曲潇湘,“宋桓楚跟我提过一件事,他皇兄原本打算封韶妃为后的,奈何群臣阻挠,终未成行。” 曲潇湘挑了挑眉,仍有些将信将疑:“那也不能说明宋桓邑会为了韶妃做到这地步吧?” 林若似笑非笑:“可是当初反对最厉害的重臣,在几年时间里都被‘名正言顺’地寻到错处,或流放,或抄家,或杀头,远离了朝堂,不得善终。” 曲潇湘蓦地一凛,神情凝肃起来。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九十六章 王与寇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平心而论,一个女子,不管多坚强,总会有逞强的时候,而在她逞强的时候,最希望的永远是有一个厚实的怀抱能够给她依靠,告诉她:没事,有我在。 如果当真是宋桓邑愿意让一个傀儡来代替自己当皇帝,那他对邓歆的用情至深,便叫天下无数女子艳羡不已。 曲潇湘看着林若幽深的眼眸,知道她也是这么想的。正欲开口,林若却用理智无比的声音对她说道:“但是不管是哪种结果,宋桓楚都不会放过邓歆。” 若是宋桓邑是被邓歆囚禁,宋桓楚便会是最合适的清君侧的人选;若宋桓邑是为了心爱的女人主动选择让一个傀儡来代替自己当皇帝,宋桓楚会对宋桓邑的失望至极,然后将一切的愤怒都宣泄到邓歆和唐门的身上,他依旧是最名正言顺的“叛军”人选。 林若条分缕析地说完,却见曲潇湘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异,似几度欲言又止,隽眉轻蹙,问道:“你想说什么?” 曲潇湘微微一怔,顿默许久,林若的目光澄澈且幽深,仿佛一汪幽潭,深不见底。 “你想问——少卿和我?” 林若平静地给出了答案,语气里带着笃定。 曲潇湘深深地做了一次吐息,点了点头。 澄澈的目光里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无悲无喜,无波无澜,林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曲潇湘,让曲潇湘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必要这么慎重地提起慕容冲——在林若的面前。 可是,良久静默,却让曲潇湘觉得,很是不安。 “在我决意用梦清伪造‘林若’死去的假象,在我伪造了孟九的笔迹而向孟焯示好,在我跟少卿按部就班签下和离书,在他告诉我他反悔了要我别走……我想过,等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我会回到他身边,我甚至打算过让阿夙去告诉他我还活着。可是……” 林若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小臂,艰难地、费尽全力地试图控制它,换来的却是只有那么微小的一点动弹。 “回不去了……” “什么回不去了?荣王爷难道会因为你的手就嫌……” “潇湘,”林若打断了曲潇湘的话,目光直直地与她对视,而后从容地说道,“他不会因为我废了一只右手而嫌弃我,但是,我搅动了多少纷争?泽国、西蜀乃至东鲁,为保林家一隅之案,却叫这天下难安!前朝武周氏连废二子,临朝称制,自立为帝,千百年来从未有之。可即便武周盛世国泰民安,临了不仍是被逼退位,还天下与李唐?在她驾崩之后歌功颂德者几何?斥骂诋毁者几何?皇上已知这一切皆是我‘生前’所布之局,为保林家平安,他日,我若‘死而复生’,哪怕我是淑德郡主最后留下的血脉,他也容不下我;而我,若是重新站在少卿的身边,东鲁,不,这天下,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吗?” “阿若,你……” “不仅是他,还有林家。”林若再次打断了曲潇湘的话,“我费劲心思,部署筹谋,就是为了要护得林家平安。林家少小姐若再‘活’过来,安泰伯府便会再度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安宁?只怕是要永无宁日了……” 林若却指着自己的右小臂轻笑道:“这是老天爷给我的警告,不可太贪。老天爷让兰馨回到安泰伯府临盆,也是天意啊!叫我偏安一隅,好好抚养这两个孩子,再不要想什么‘死而复生’、露面于人前了……” 曲潇湘抿着嘴唇,看向林若的目光有些心疼。 林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嗤笑了一声:“方才,你我不是皆觉得意料之外,如邓歆这般心思歹毒、为仇恨所蒙蔽的女子,竟然能遇上这么一个痴情的宋桓邑吗?如果重来一次,我不知,她会否愿意用放下仇恨来换宋桓邑平安地过完一生,但是,我想让少卿,让东鲁的‘战王’好好地过活,哪怕他会伤心、难过,哪怕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但至少,他还有一辈子,能够鲜活地过的一辈子!” 曲潇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如林若这样强烈的恨、深刻的爱,都是她不曾体验过的情感;而林若这样能用最通透、最平静的态度,把自己心中最强烈的情感都再度归于一片风平浪静,也是她从来都不曾经历过的事情。 用平淡的心去追求,用平淡的心去放手。 这样的林若,莫名叫人觉得可憎,也莫名让人觉得心疼。 “宁三哥把弯韵的‘口供’呈交给了皇上之后,和邱阁老之间的往来有些过密了。你找机会提醒他。”林若没有把多余的情感浪费在前头,时间不早了,曲潇湘也到了该离去的时候,她便抓紧时间对着曲潇湘嘱咐,“万家被抄,新涌起的钱庄良莠不齐,生出不少事端。这件事,叫宁王别管,章煦的奏章马上就会送到御前,届时若是不得已要表态,让他别把话说得太满,伯瑜也是,一切行事,务必三思而后行。” 等曲潇湘这个来隐园的客人走了,林若才一个人走出了主屋,坐在院子里新搭的秋千架上,目光远眺,看着落日的余晖将漫天云彩镀了一层金边,一个人失神。 如果不是曲潇湘提起,她真的很不愿意去想这些。 知道是一回事,装作云淡风轻地把一切剖析明白,是另一回事。 道理她都明白,可是每每想到这些的时候,她总会心如刀绞。 她和少卿,真的不可能了吗?不,不是没有可能的,等到某一日,她可以放心地把林家全部交给林祁,而那个时候,慕容冲见到她,不曾怪她,还爱着她,爱到愿意为了她放弃手中的权势、兵符和荣华。 但是,距离那一日的到来有多久,她不知道;而到那一日,慕容冲对她还有多少情谊,愿不愿意放下一切和她隐姓埋名在一起,她更不知道。 成功率低于七成的事情,她不会冒险,而这种前途未卜的“假如”,她也会强迫自己不去想——与其沉迷于这样的沮丧之中,倒不如先完成眼下的事,或许,或许在天上的母亲、姐姐和舅父,会帮她向老天爷求个情,给她一个意外的馈赠之喜呢?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九十七章 王与寇4 - 女商枭 - 陆小飘 诚如林若所言,随着万家因私售粮食而获罪,整个东鲁的钱庄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多亏了万家,“钱庄获利颇丰”的消息不胫而走,而钱庄可通过聚天下之财与朝廷坐享青苗之利也成了公开的秘密,想要从中分一杯羹的商贾不在少数,但想要做到万家这个程度,却是不能一蹴而就的——除非,有人能将万家所有的钱庄都吃下。 而这个时候,被誉为“治世鬼才”的章煦,再次向朝廷进献良方:因噎废食,终不可取。钱庄必须要保留,且必须要全国统一。而他举荐的,是由江淮商会来接手万家所有的钱庄,并且,青苗款的拨发由江淮商会旗下的钱庄来承担,而钱庄的运行,则必须按照朝廷颁布的“存银法”执行。 随奏章一起呈交御前的,除了江淮黜陟使章煦携青苗司上下共同拟定的“存银法”章程,还有江淮商会的详细介绍,这是以秦淮扬州白家、金陵王家和汴安林家为首,江淮一带坐拥数额庞大的家财及在百姓中口碑甚佳的十八家商贾一起组成的商会。而这个商会之中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核心人物,正是潜身在万家、与章煦里应外合端了万家的高先生高崇。 且不说江淮商会这个新兴的“商会”叫满朝大臣耳目一新,便是那“存银法”中所述是详尽,考量之周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惊叹于章煦的鬼才!心里头鄙夷了当年那几位瞎了眼、让如此人才名落孙山的科举考官一通,然后目光偷偷地往太子那厢看去:这可真是太子要重新受圣眷青睐的预兆啊! 可惜,太子的脸色却并不太好,同煊王的沮丧、烨王的咬牙颇有不同,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沉寂——章煦再次擅作主张,并没有提前跟他通消息!而那江淮商会里,也皆非他所能遣得动的商贾! 没错,他用了“再次”这个词。 沈狄一家上下被抄家流放之后,没有了娘家倚仗的沈婉怡在太子府里并不好过,尤其是太子在私下里验证了莱儿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并且又终于逮住了和烨王府传递消息的沈侧妃的贴身婢女昕墨之后。 然而,严刑之下,昕墨吐露干净的腌臜事里,却并没有扣下章煦的来信这一桩,而据她所说,沈婉怡只是偷偷在书房里翻阅过一些秘密信件。 所以,章煦究竟有没有送那封密信?如果送了,又是叫谁给扣下了? 依旧是个未解之谜。 这个章煦,究竟想做什么? 太子自问,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五月中,与西蜀的对峙终于传来了捷报:韶妃伏诛,死于荣王妃的那位名叫冷夙的侍卫的剑下,唐门覆灭,西蜀皇帝宋桓邑驾崩,因膝下无子,由其弟宋桓楚继承皇位。 一殿的文武大臣满腹疑狐: 荣王爷不是被禁足王府,怎么会去到南境,与镇南候率领的南境军在一起的? 西蜀的那位湛亲王宋桓楚不是被羁押在邢国公府里吗?什么时候跑回西蜀了? 天哪!宋桓邑的宠妃邓歆竟然是个武功高手!而且还找了个傀儡假扮宋桓邑?! 诸如此类云云,还未惊诧完,南境军便快马送来了西蜀新帝送来的国书——一封请罪书,坦言妖妃邓氏毒害君王,假傀儡以把持朝政,祸国殃民,并着唐门杀手屡番刺杀荣王慕容冲、害死荣王妃林若…… 言辞恳切,懊悔不迭。 只不过,这样一封请罪书,在这一殿文武眼中,却并非“请罪”那么简单。 经此一役,几乎掏空了西蜀的国力和兵力,元气大伤,而陈兵南境的东鲁军队,却仍有三十余万之多,西蜀若不肯放低姿态告饶,这三十几万南境军压境,恐怕离国破家亡也不远了。所以,宋桓楚甚至提出将唯一的妻儿留在东鲁做人质,以彰罪咎之心。 可是,聪明人都看的明白,把魏颖母子留在汴安,反倒是东鲁不好处置她们了。 “邓歆和唐骁,真的死了?” 隐园里,林若看着风尘仆仆赶回京中的冷夙,神色凝肃地再三确认。 冷夙依然面色冷毅,但目光中却浮现出晶亮的星芒:“是,邓歆是属下亲手所杀,唐骁死在无咎剑下,唐先生亲自查验尸体,是正身无疑。” 林若的目光有那么一瞬的失神,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死了?真的死了?真的,死了?没有金蝉脱壳,没有留下任何后手,就这么……死了?” “是,确实死了。”冷夙笃定地给了林若一个确定的答案,蓦地似乎想到了什么,道,“临死前,她似说了什么‘东鲁清苦’、‘不尽兴衰’之类的一句,属下记不清了。” “‘东鲁清苦’、‘不尽兴衰’?” “正是。” 林若歪着头想,瞳孔骤然一缩,清朗道:“东流清渭苦,不尽照衰兴。” 冷夙眸中一亮:“没错,就是这句!东流清渭苦,不尽照……不对,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最后两个字是‘兴衰’,属下听得真切。” 林若蹙眉,试探着问道:“东流清渭苦,不尽照——兴衰?” 冷夙凝神,将这十个字反复咀嚼了几遍,然后笃定地点了点头:“对错,就是这样。” “丹灶三年火,苍崖万岁藤。樵归说逢虎,棋罢正留僧。星斗同秦分,人烟接汉陵。东流清渭苦,不尽照衰兴。” 林若清冷的声音,吟诵着前朝诗人李商隐所作的五律——《幽人》。 丹灶三年火,苍崖万岁藤,凡事不可一蹴而就,寓意彼此之间为了复仇,你来我往谋划都费了不少年;樵归说逢虎,棋罢正留僧,总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或好或坏,寓意变数;那么星斗同秦分,人烟接汉陵,东流清渭苦,不尽照衰兴…… 衰兴,兴衰,特地换了个顺序,为何? “林若”已死的消息,在所有人眼中已经是再无更改的可能了,可是林家还在,林家的生意还在,林家的财富和圣宠依然在,邓歆却选择这个时候死了,难道不会有不甘吗?特意把“衰兴”换为“兴衰”,是预留了什么后手,定叫林家先兴而衰? 是哪个“幽人”?幽人……被幽禁的人?弯韵……吗?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七百九十八章 王与寇5 - 女商枭 - 陆小飘 事实证明,林若多虑了。 弯韵眼下被牢牢地关在刑部死牢之中,并未有任何的差池,而京城里也是一片宁静祥和,没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哦,除了因万家钱庄被抄、江淮商会接手整改还需时日带来一些不便,以及国库再次空虚的问题。 而汴安城里的那几位皇子们,宁王依旧两耳不闻党争事的模样,不结党,不营私,皇上安排下来的差事能推就推,推不掉的赶紧办完交差,然后在自家王府里赌书泼茶、饮酒作画,好不快活。而被剪除了大半羽翼的太子、烨王、煊王为人行事都低调了许多,尤其是明面儿上得意、实际上却损失惨重的太子,他的左膀右臂都折了:沈家被抄家流放没了,荣王府关系再难恢复,肱骨章煦如今是一门心思在明宗皇帝跟前当纯臣,靖平侯苏平康的江南行功过相抵,如今为儿子让了道,可这个脾气古怪的靖平侯世子苏慕禹,是最难控制的——从前所有的筹码,所有的依仗,转眼间都不复存在了。何去何从,只有老天爷知道! 然而,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生活并未收到多少影响。 西蜀传来的捷报,让沉寂了许久的汴安城又开始热闹了起来,一则是荣王爷慕容冲和镇南候世子曲淳即将得胜还朝,御前复命,并押送西蜀新帝所献上的表达诚意和歉意的一车车的良材美器;二则是改换了门庭、由扬州白家接手的风花雪再次开张,精心准备的《牡丹亭花下还魂记》终于拉开了帷幕。 崔先生的《牡丹亭》,早在数月前就已经在秦淮河的舫船上唱红了,只是,在扬州舫船上看的是选段,而在风花雪里,那才是重头戏! 只不过,换了东家,规矩也换了,没了明面儿上的比拼较量,但暗地里的风起云涌却着实不少。来风花雪唱戏的,除了汴安城各家青楼里才艺双绝的姑娘们,还有从秦淮扬州过来的在外颇有艳名的姑娘们。 秦淮扬州白三娘的义子白阙,也就是风花雪的新东家,放了话出来:风花雪打今儿个起,就是真正纵情声色犬马之所在了,愿意来风花雪挂牌子的姑娘,自己个儿跟各家青楼里赎了身,再过来找管事的登记,挂牌接客。 哦对了,接客也有接客的规矩,得等戏唱完咯!要是戏没唱完就来摆谱的,就当你们是来砸场子的,十几个身手了得的彪形大汉都候着呢! 谁都知道,这扬州白家如今是新贵,不仅在江南一带所有商贾中夺了魁首之位,还有朝廷撑着腰,只要理直气壮,没人敢跟白家过不去。 倒是林祁,听闻了白阙在风花雪的规矩后,脸色阴沉,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倔脾气又犯了,恨不能冲到风花雪里头,把白阙揪出来一顿暴打:风花雪那可是林若的心血啊,怎么容得他白阙如此糟蹋! 不过,林若的反应倒是平淡的多:“既然换了东家,规矩自然是要换的。要不然,该惹人怀疑了。” 白阙嚣张不羁,林家却处处谨慎,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方人,若是经营起风花雪来用同一套章程法子,岂不惹人猜忌:这白家跟林家是不是一伙儿的? 道理林祁明白,可是他还是生气。 “行了,今儿个江南收粮的账本该送到粮铺了,你该去查账了。” 林祁发出了一声哀嚎:“怎么又要查账了?我这个东家当得真的……也忒累了!叫云弈先算着,算完了再叫他送过来吧……” 林若眸中闪过一丝黯然,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几分无奈的笑,似乎是对林祁的耍赖无可奈何的模样。 可是如今的林祁,虽然在林若这个二姐面前依然会有孩子气的一面,但在外头,在林家的掌柜、伙计面前,慢慢地独当一面,在诸多老奸巨猾的商贾面前,也渐渐从容不迫。所以,他没有漏掉林若眼眸中的那一丝黯然。 “二姐,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刚才,明明有点儿失落。”林祁笃定地说道,“没错,就是失落。而且,应该不是因为,我躲懒不肯出门去粮铺查账,对吗?” 林若嗤笑一声,伸出左手点了点林祁的头:“你看错了。” 林祁当即反驳道:“不可能。二姐,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虽然比起你和黎大哥来还差得远呢,但是,我现在也没那么容易就糊弄过去了。你要是不说,我就自己猜了!” 见林若依然浅笑着、神色如常地否认,林祁青涩的面容上露出严肃之色,看着林若,摸着下巴,认真地开始思量。 二姐究竟是怎么了?她在失落什么?是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呃么……今天六月初一,没什么特别的;倒是明天是六月初二,去年的这个时间,梦清作为林若的替身,在官道上惨死,所以明天是所谓的荣王妃的忌日。 是因为这个吗? 林祁摇头,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歪着头,继续左右打量着林若。蓦地,想到了一个可能,惊呼一声,听到周围暗卫现出身来,尴尬地清咳一声,然后压低嗓音,对林若说道:“今天是荣王爷和镇南候世子到达京城的日子!” 林若猛然抬起了眼睑,双眸就这么一瞬不动地看着林祁。这小子真的长进了,竟然能想到这一层;或者说,是她在隐园里呆了太久,连骗过他的伪装都做不了了。 “二姐,你想他了,想姐夫了,是吗?” “我跟他和离了,他已经不是……” “二姐——!那是你们的权宜之计,再说了,就只你们两个人签了,没有去造册改记,你们还是夫妻,荣王爷还是我姐夫。”林祁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林若的口是心非,“虽然当初,我是挺生气的,虽然弯韵现在还活生生的被关在死牢里没遭太多罪,可是,看姐夫他抱着你的‘尸体’吐血,看他日日消除,看他那么愧疚,看他跟太子断绝往来,还有他在西蜀那么不顾一切地将邓歆和唐门连根拔起、毫不留情……二姐,姐夫他真的很爱你,你也很爱他,不是吗?不如,不如去见见他吧?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不行!”一声拒绝,毫不迟疑。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七百九十九章 相思苦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虽然林若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林祁的提议,但是最终,她还是乔装易容,带上了藏匿真容的人皮面具,换上了安泰伯府婢女的衣裙,跟着林祁一起坐在马车里,往东市街而去。 她已经一整年没有出过隐园一步,外头热闹繁华的京城盛景,都有些陌生了。 林玦和林臻有醉月和奶娘带着,有冷夙、斩夜和陆溟看着,还有黎惜恩带着弟弟黎惜缘陪两个小家伙一起玩闹,不会出什么事。 只是隔着马车去见见他,去见见他,不叫他发现,不会有事的吧? 林若这样安慰着自己。 林祁看着这样自苦的林若,找不到合适的劝慰的话,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遍布在汴安城里的二十八家林家粮铺,店铺的位置都格外的好,尤其是位于东市街的总店。马车在粮铺大门旁停留,那是为东家专门预留的位置。 而在这个位置上,正好可以瞧见身穿玄色衣衫荣王爷慕容冲,骑着那匹叫做“惊雷”的暴脾气的黑马,面色沉寂,黑眸幽深,与镇南候世子曲淳并行在最前头。身后有骑行的副官、将士、随从,还有押着一车车西蜀献礼的百十来名南境军将士。 两旁的百姓脸上都带着喜悦之色,还有那些热切的大姑娘小娘子,看着慕容冲和曲淳那俊俏刚毅的面容,兴奋地脸色发红。 透过薄如蝉翼的“烟罗纱”制成的窗帘,林若可以清晰地看见慕容冲的身影,绷直的后背如劲松一般笔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从尸山血海里拼斗后不曾弥散的杀气。 是的,这一次,他没有作为三军主帅调兵遣将,而是带着一支名为“影卫”的暗卫,与那个叫作“唐门”的杀手组织正面交锋。与他携手的另外一支势力,是号称“天下第二杀手”的冷十一带领的九星的杀手。 一年,有一整年不曾见到他了。 林若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浑身轻颤——除了那依旧没有起色的右小臂之外。 少卿—— 那是一声震颤灵魂的呼喊,但却只震荡回响在她的心间,除了她,没有人能听见。 可是,慕容冲却仿佛有所觉察似的,猛然勒住马,四顾环视,最后把视线定格在林家粮铺门口的那辆马车上。 是她吗?是阿若吗? 勒着马缰绳的手不自觉的发颤,曲淳觉察到了慕容冲的异样,也勒马停下,不解地看着慕容冲,那幽深的双眸里似乎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激动? “荣王爷,怎么了?” 慕容冲没有回答,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辆马车。 正要打马过去一探究竟,却不料一声“少卿”传来,正是授了皇命来接慕容冲的宁王。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宁王伸手拉住了慕容冲准备抖缰绳的手,终于拉回了慕容冲的注意力。 “三皇兄?”剑眉微蹙,慕容冲的语气里染上了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宁王却全然不觉,朗月风清地笑着,问道:“你怎么盯着安泰伯的马车,眼睛一瞬不动的,一副想要吃人的样子。” 慕容冲微微一怔,是啊,安泰伯,林祁。 那辆同林若常用的马车一样的马车,是林祁的,难怪,他看着很眼熟,难怪他心里陡然有一种怪异,以为是……以为是林若回来了。 去年的六月初二,他是亲眼瞧见林若被人用长剑钉死在那样一辆马车的车厢里,胸口上留下一个可怖的致命的血洞,不仅夺走了林若的命,也夺走了他和她还未成形的孩子的命。他失魂落魄地把林若的尸体带回荣王府,看着她毫无血色地躺在棺椁里,出殡,下葬……他特地赶在今日赶回来,不就是因为明天便是六月初二,是她的忌日吗? 往事如潮水,伴随着令人窒息的悲伤,将他再次吞没。盛夏里毒辣的日头照在身上,忽然寒意四起,将他的心冻住,将那一往而深的柔情,重新冰封在心底。 慕容冲的手紧紧地攥紧了缰绳,把视线移了回来,深不见底的眼眸看着宁王,冷漠而平静地问道:“安泰伯的马车,怎么会在那儿?” 周围的几人无不感受到慕容冲身上腾起的汹涌的悲伤之意,宁王明白慕容冲在期盼些什么,但他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合适。目光看向林家粮铺那边,正好有几个小伙计抱着簿册往外走,顿默片刻,说道:“约莫是江南收售夏粮的账簿到了吧。” 慕容冲默然,没有再执着什么。是啊,江南的账簿该到了。往年这个时候,林若也会带着幽草去粮铺查账的,如今,林家粮铺的东家是林祁了,他会出现在这里,不奇怪…… “安泰伯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宁王想了想,有些唏嘘感慨,“从前就是个心性跳脱的孩子,如今却颇有几分当家人的模样,能与那些老狐狸周旋了。” “是吗?”慕容冲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目光有些失神。 “荣王爷,咱们该入宫向皇上复命了。”曲淳出声提醒。 这样一支队伍,在东市街上驻足停留,引来围观百姓无数。尤其是他们几人当街骑马而立,目光复杂地盯着林家粮铺的方向。 慕容冲回过神来,收起物是人非的感伤,最后朝着那马车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林祁从马车里露出的半个身形,似是在跟伙计说些什么,然后收回目光,正视前方,轻抖马缰,双足踢了一下马腹,继续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等到慕容冲的身影走远了,那烟罗纱后才露出一张无悲无喜的面容来,肤若凝脂,唯有那一双眼睛里透着沉沉的哀伤,湿热的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片,浸染了脸颊腮畔。 林祁拿了几本重要的账本,跟伙计交代完了话,便矮身回到车厢里,瞧见了泪流满面的林若,吩咐车夫驾车回府。待到离开了马车行远了,才递出一块手帕,关切地询问道:“是被风沙迷了眼睛吗?” 林若微微一愣,然后噗嗤一声笑出声,看着一脸正经地说着胡话的林祁,吸了一下鼻子,接过帕子,轻轻地拭着眼泪,然后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谁言世事不可说,只是看破不说破。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章 相思苦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六月初二,“林若”的忌日。安泰伯府和黎府里,除了吩咐府中上下茹素一日之外,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哀悼之举。惯例的法会,不论是故去多年的林鸢儿、顾漫希的,还是林谦和“林若”的,都在四月廿日到五月初十之间到城外的普济寺举行,已是约定俗成之事了。 林若独自一人坐在园中的秋千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没过多久,便听着屋里头吃饱睡足的林臻吵闹起来,搅得哥哥林玦不得安宁,最后的妥协之法,依然是醉月和奶娘带着一脸严肃的林玦和一脸得逞的欢快笑容的林臻一起,把两个小家伙都抱到了林若的身边,在绿色藤蔓棚下的秋千架上,一大两小一起慢慢悠悠地荡着,小丫头兴奋的直叫,真是一刻也不得安生。 如此奇特地度过自己的第一个“忌日”,当真是一种很啼笑皆非的体验。 等到两个孩子玩累了——确切地说,是林臻玩累了,林玦无聊到犯困了,林若便叫奶娘把孩子抱进屋里睡下,而后,自己则来两个呼呼大睡的孩子旁的桌几上,吩咐醉月摆好笔墨纸砚,开始练习左手写字。 终于心不在焉地熬到了夜深时刻,一道黑影利落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佯装了一日的镇定,才被撕开了一点破绽。 “他今日……是怎么过的?” 很显然,这个“他”,指的就是慕容冲。 冷夙用惯有的面无表情和了无起伏的冰冷声音回道:“王爷天不亮就出了门,城门一开就去了普济寺,在‘您’的牌位前枯坐了一日,没有叫任何人伺候着,直到关城门前才回来,临走前给寺里添了不少香火钱。眼下,正在王府您原来住的那间屋子里头,一个人呆着,只叫陶福送了五坛‘琥珀光’,厨房做的吃食,分毫未动。” “……一整天没吃东西?” “是。” 相较于林若迟疑的提问,冷夙的回答利落且笃定,一如他的行事作风。 林若又沉默了许久,然后才轻轻地说道:“我知道了,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微皱了一下,但是林若此时心不在焉,眼睑低垂,双眸黯淡无神地盯着不知何处,根本就没有瞧见冷夙眼中满溢而出的心疼和不忍。 不知又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发现冷夙依然伫立在一边,才出声询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冷夙抿了抿唇,冷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语气稍缓,却仍有些生硬地劝道:“小姐,邓歆死了,唐门没了,为什么还不告诉王爷您还活着?” “你希望我告诉他吗?”林若轻轻地询问,声音如羽毛一般,有些缥缈。 冷夙面容一滞,默然良久,才开口道:“没有他,你不快乐。” 谁都看得出来,虽然林若依旧总把笑容带在脸上,但是,那笑意再没有发自内心、深达眼底——她不快乐,没有了真正能令她快乐的事,哪怕邓歆死了,唐门没了,大仇报了。 林若的目光扫过右手只能微微动弹的小臂,勾嘴哂笑,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敌人还没清理干净呢……” 冷夙目光一凛:“还有谁?” 林若微微转头,看着窗外那空无一人的秋千架:“我不知道是谁,但是,我知道还没有结束,还没有,结束……” 沈家完了,万家完了,陆家元气大伤,朝中臣子换了血,可太子还是太子,烨王也还没有打消对储位的野心,邓歆临死前留的那句“东流清渭苦,不尽照兴衰”,也始终让她心生一种隐隐的不安。 好像总有什么被遗漏了似的,引得她心中不安。 “阿夙,”林若清泠泠的声音响起,“你不像陆溟,娶了幽草,又被白阙‘卖’给了我,算是跟林家脱不了干系了。当初你只答应叶翎,护我五年。如今时限已过,你义父的仇也报了,与九星的关系也算了了。我知道,因为非泠的关系,你对影卫总有些牵念,说起来,少卿那里或者江湖更合适你,若是你……” “除了这里,哪儿也合适我。”这是冷夙第一次打断林若的话,浑身煞气全开,黑眸之中满是决然之意。 林若被他的煞气震慑的一噎,蓦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冷夙很快觉察到,忙收敛了煞气,恢复惯常的面无表情,平静地说道:“属下是个杀手,不管到哪里,遇到的人无非两种——雇主和猎物;会的事情不过两件——接任务杀人和保护雇主之外。没有人,比您更适合当这个雇主。” 林若微微一怔,想起了在北市街初见冷夙时的场景。 那个躲在角落里,即便受了伤,也依然用满身煞气叫人不敢靠近、用桀骜不驯的目光打量着她是否有资格成为自己的雇主的冷十一,当她点破他的身份和处境时一脸警惕、用看待死物的冰冷目光看着她的冷十一。 一个真正的杀手,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雇主,另一种是猎物。 这是她当初对冷夙的形容。 我有把握成为一个合格的雇主。 这是她当初自信满满地回敬冷夙的挑衅。 别的雇主,付给你的只有钱,我,还能给你别的东西——庇佑。 这是她当初对冷夙信誓旦旦的承诺。 想起从前那个自己,林若不禁轻笑出声,对上冷夙狐疑的目光,她随性地抬起左手,冲着他摆了摆,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自己,还有同样用不可一世的目光审视我是否能成为一个合格雇主的‘天下第二杀手’冷十一。” 冷夙一听,冷意的面容上竟然流露出几分柔和。 “对了,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受的伤?”林若好奇地追问了一句,“以你的身手,应该没什么人能伤得了你吧?” 这些年来,冷夙作为她最信得过的贴身护卫,不论陷入何种险境,都没有受过太重的伤,但那个时候他身上那浓烈的血腥气,以及跟她回林府之后苏慕禹来帮他处理伤口的情形来看,旧伤叠新伤,虽不算重,可也不轻。 冷夙静静地“嗯”了一声,顺着林若伸手点的位置坐下,不徐不疾地说道:“当时刺杀邓歆受了点伤,出锦城之际又解决了十来个追杀我的唐门杀手。到了京城,本打算先去瞧一瞧义父口中放心不下的少主人,结果却获悉有人高价买凶,要对付三爷让我保护的雇主,也就是小姐你……”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八百零一章 相思苦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说起来,烨王和顾漫妮买凶杀她,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想起那群经不起吓唬的江湖杀手,林若不禁嗤笑了一句:“大概是烨王有令,不许伤我,也不许教官兵抓住把柄连累到他,所以听到动静就跑了。现在想来,也真真是丢江湖人的颜……” 蓦地意识到了什么,林若话语一滞,猛地转头看向冷夙:“如果那群人真的徒有虚名,你是怎么添的新伤?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苏慕禹当初帮冷夙挖除伤口的几块腐肉时,并没有多在意——天下第二杀手,身手有些旧伤新伤什么很正常。可是现在想来,冷夙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次再受过这么重的伤!这意味着什么? 林若的眼睛一瞬不动地盯着冷夙,她有一种预感,那令她感到不安的似是被遗漏了的线索,就要浮出水面了。 冷夙依然冷静地说道:“我追踪那些人而去,他们确实回了烨王府。事情没办成,又惊动了皇帝,烨王很恼火,派人把他们匡到偏院,有两个埋伏着的高手把他们全部诛杀。” “你被他们发现了?” “嗯。” 冷夙利落地承认了。不得不说,林若超乎寻常的敏锐,闻一知十,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所在。 “为了掩人耳目,烨王只派了两个高手,没有亲临,也没有安排心腹盯着?”林若有些疑惑,“据我所知,烨王府里似乎并没有豢养能够伤到你的高手,哪怕你有伤在身。” 陆家的财力支持,并没有将豢养杀手包含在内,所以,这也是烨王为什么总落太子一程的重要缘由,也是烨王为什么明知与唐骁联手风险重重,却依然往火坑里跳的缘由。 冷夙倒是没有想过这一点,略一思索,似是在回顾往事,良久之后,沉声道:“那两个人确实是高手,但不似江湖中人,应该是被特地豢养的杀手。除他们二人之外,烨王也确实并没有安排其他人。” 林若细了细眉眼,放慢了声音询问:“那两个高手杀了那些高价收买的‘江湖人’,然后他们发现了你,交锋之中,他们伤了你,你杀了他们两个,并且做了一些伪装,让人觉得是两败俱伤、悉数覆没,然后就离开了烨王府?” 冷夙点了点头:“正是。” “是他们没有出声惊动烨王府里的人,还是你用了什么法子,叫他们俩没法引人来?” “我用了唐先生的药,”冷夙不假思索地回答,而后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笃定地补充了一句,“他们似乎也没有打算惊动烨王府里的人。”至少在他们死前。 林若微微挑了挑眉:“唐先生的药?你在来汴安之前,先去了扬州?” 冷夙面色微动,眸中闪过一丝惊诧,却没有否认。 林若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自然是明白,陆溟为什么会说,你欠了他一条命。”林若轻笑了一声,“若你先前手里头还有唐先生的药,多半会用在锦城外伏击你的唐门杀手身上,那么唐门估计早就发现唐骜的存在了——但是没有。邓歆的身手我不知晓,但是身为唐愈的女儿,我猜她应该对你用了毒,并且觉得你必死无疑,所以锦城外伏击的杀手全军覆没之后,她也没有再派杀手来追杀你。你去过扬州,以一个与‘九星’划清了关系的杀手的身份,拿到了唐骜配置的解药和毒药,但是白阙和离殇却不知,应该是有个你信得过的人帮了你,而之后陆溟能够到汴安城来找你,让你帮白阙拿会我身上的玉佩,足以说明,在九星之中,你信得过的、有交情并且帮你拿到唐骜的药的人,就是陆溟无疑了。” 冷夙虽然冷着脸,但熟悉他的人却能感觉到他神情的柔和,由衷而生的佩服,让他低声赞许道:“小姐明察秋毫,确实如此。” 林若神色恬淡,心中的疑惑却并未解开:“烨王是个短视之人,好大喜功。他会觉得这两个高手是跟那一群江湖人互斗覆没,这不奇怪,而他也没有表现出对丧失了两个高手的遗憾和心疼,说明那两个人并非是他的人。” 冷夙凝神细思,觉得很有道理,点头附和。 林若的眉头却越州越深:“既然如此,那两个高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 冷夙的心登时也紧了起来,并带着一丝愧疚,道:“是属下疏忽,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些事情告知于小姐。” 林若摆了摆手:“也不怪你,你是受了叶翎之托来汴安城的,让你这个‘天下第二杀手’保护我这样一个弱女子,你觉得是牛刀杀鸡,也没什么不对的。而且,你也没想到这件事情背后会另有玄机,当初告诉我是烨王动的手,已经是尽责了。” 虽然收到宽慰,但冷夙的心里却并没有好受多少——终究是他的失职。 林若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眸,澄澈幽深,她从一开始就觉察到了冷夙心有不甘,却一直没有说什么,而是用一言一行叫这个天下第二杀手真心折服,这是冷夙毫不犹豫承认的事实。所以被点破最初那点轻谩心思的时候,冷夙并不觉得尴尬,只是觉得有些羞愧和懊悔。 而林若,却已经跳过了这些不打紧的事,继续深究:“按照我们安插在烨王府里的内应所说,陆良甫的儿子陆浩然,是烨王最信任的幕僚,他的才识能力,只比我和黎大哥略逊一筹。烨王没有发现的细节,他会没有觉察?那两个高手不是烨王的人,他有没有替烨王出谋划策,思量该怎么向那两个高手背后的主子交代呢?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邓歆隐晦所指的会令我林家兴而衰的‘幽人’?” 思及此,林若眼眸中闪过凌厉之色:“我总觉得,我好像漏掉了什么。也许,这就是那条我忽略的线索。而那一支神秘的势力,我们一直都没有发现,也许是因为你当初打草惊蛇,让他们蛰伏待机,一直没有动作。或许是他们已经做了什么,但是我一直没有发现,而把这些都归咎到太子、烨王、唐骁等人的所为了?” 没错,一定有!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零二章 相思苦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第二天就把自己的考量都告诉了黎焰,果不其然,得到了对方的赞同。而之后,两人也默契地定下了同一条应对策略:以不变应万变。 由着林家如今重新崛起的势头不变,等待暗中潜行的幕后黑手先露出马脚。 商定完这件事之后,便是另一桩要事:“给君阳的密信已经送去了,让他务必小心。孟焯的人已经围了孟九大半个月了,该有结果了。如果不出意外,孟九成了阶下囚,被孟焯处死,那么撤走的那些暗哨都会随着‘逃难’的百姓陆续返回;如果出了意外——” 如果出了意外,孟斌背水一战,扭转乾坤,那么已经撤回来的那些人,几乎都不可以再冒险回去送死。 林若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问了一句:“你觉得,最后谁会赢?” 黎焰沉思良久,缓缓道:“孟焯名正言顺,又有军队在手,两人力量相差如此之悬殊,按理说,孟焯的胜算会大一些。但是他的对手是孟九,不好说。怎么,听你的意思,你觉得赢的人会是孟九?” “嗯,”林若淡淡地应了一声,神色凝肃,“金蝉脱壳,釜底抽薪。” “你的意思是……” “他应该并没有被困在阊邕,而是已经在琣都择机混入宫中,或者,已经在宫里。” 黎焰眉头紧皱,沉声道:“黑甲卫?” 林若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黑甲卫需听持墨麟令者调遣,可是墨麟令一共有三块,以孟九公的为人,必定考虑过如果有令牌落入敌人之手时该如何应对。而且,这个秘密应该只有孟九公知道,直到自觉命不久矣才告诉了孟九——应该就是在孟斌出使东鲁之前。所以,我才会在给孟焯的信中提及,让他务必要骗到孟九公手里的那块墨麟令,并且把我的这块墨麟令也给他,当作顺水人情。” “没错,当初孟九还是能让一半的黑甲卫听命于他。证明你的推断没有错,而且孟焯应该也没有从孟九公那里探知到关键性的秘密……”黎焰脸色同样凝肃,“还是你了解孟九。” 林若面露苦笑:“你试想一下我费了多少心思,才让老七心甘情愿地留在林府,便能对孟九的为人和手段估量一二了。” 黎焰点了点头,中肯地评价道:“我知你念及与他相熟多年的情谊,若非因为他对林叔和少卿下杀手,你也不会剑走偏锋至此。你虽然口中说着将他的命交由老天来裁定,但其实你仍是给他留了一条活路。” 林若默然,不置可否。 黎焰太了解她了,在他面前掩饰,没有任何必要。 她确实仍留了一线之仁,但她明白,只要孟九相信“林若”已死,而且他亦是帮凶,愧悔之下,应该不会再伤及她所在意的每个人,包括慕容冲在内。 虽然有些理想化,但可能性不小。 两人又零零散散地聊了些其他事,最后临走前,黎焰也问了林若一件这些天来她被很多人问过的事——关于她和慕容冲。 黎焰比其他人更了解林若,而且知道林若兵行险着、孤注一掷的缘由。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跟慕容冲在一起,只是现在,时机未到而已。所以,他问的问题,与林祁、曲潇湘和冷夙等人都不同,不是问她为何还不与慕容冲相认、不告诉慕容冲她还活着,而是: “初九那日,要给你带酒吗?” 林若神色彷徨了许久,最后轻轻地答了一声:“……好。” 六月初九,慕容冲的生辰。是夜,月朗星稀,冷夙一手拎着黎焰特地准备的琥珀光,带着林若跃上隐园之中的假山,将人和酒都安置好,然后沉默地候在一旁。 从受伤以来,林若一直滴酒不沾。如今终于有个机会、有个借口,能叫她好好痛饮一番了。若不是怕叫人瞧见,林若其实更想上屋顶,在正脊上支一块木板当作小桌,酌酒痛饮。 可惜,世人皆知,林家少小姐、荣王妃林若已经死了,她藏身在这一隅之中,唯余几个亲信伺候着,不能叫人发现,惹了麻烦。 出阁之前,陪她在屋顶上喝酒的人是苏慕禹;出嫁之后,和她一起在正脊上推杯换盏畅饮通宵的人是慕容冲。如今,只有一个保护了她六年的护卫冷夙,还只是在一旁看着,不陪她喝的。 “阿夙,过来陪我喝一杯吧。” 林若冲着冷夙招了招手,但饮酒的不是杯,而是碗——海碗,而且,只有一个。冷夙看着她失笑的容颜,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拿起了其中的一坛,冷着脸,仰头痛饮了一口。 “味道如何?” “……好!” 林若笑了,仰头把那海碗里的酒喝干净了,然后把碗递了过去,目光横了一眼自己动弹不得的右臂,示意冷夙帮忙倒酒。 黎焰送来了五坛琥珀光,冷夙抱着一坛,身边摆了两坛,还有两坛在假山之下。他默然地坐在离林若一臂之遥的距离,什么都没有劝,待林若满饮完把碗递过来时,便拿起身边的酒坛给她斟酒;她仰头痛饮的时候,他也沉默地抱着酒坛饮上一口。 醇香缠绵的酒,划过喉咙,不烈,不辣,却回味绵长,一如他效忠的雇主林若,在人前总带着恰到好处却淡漠疏离的笑,温婉,端庄,有着极深的城府,却鲜少让人发觉,只有真正相处久了,才会发觉。 “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琥珀光吗?”林若端着酒碗,眯着眼睛看着碗中荡漾开的酒晕,似乎也没有打算等冷夙的答案,然后就兀自地往下说,“一世琉璃色,三生琥珀光。前世、今生、来世,三生皆有缘的人,才能坐在一起,品尝这难得的佳酿啊!” 冷夙看了看怀中抱着的酒坛,在月光掩映下荡起粼粼光泽的酒水,棱角分明的五官渐渐柔了下来,默默地看着林若。如果喝了这酒,来世还能再遇到她,哪怕仍是这样守在她身边,即便是叫他醉死在这酒中,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林若却不觉,目光转来转去,最后定在了一个方向,嗤笑道:“那是荣王府的方向吧?荣王府,少卿……成亲的时候,我跟他许诺,相互信任,不要谎言。可惜,我却对他说了谎,不止一回。你知道我对他说的最大的谎言是什么吗?” 冷夙没有回答,依然默然地看着林若,答案毋庸置疑,便是眼前还活生生的她。 林若却笑了,可是那笑里却满是悲伤:“不是没告诉他我还活着,而是……我让他相信,我没有那么爱他……” 眼角沁出晶莹的泪,可是,那双澄澈的眼睛却还是带着笑:“我让他以为,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始终比不过林家……而我以为,我也是这样以为的……” 十一卷·匕现【完】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八百零三章 时境迁1 - 女商枭 - 陆小飘 那天的事,只有冷夙还记得——记得林若的眼泪,记得林若的脆弱。待到喝完了酒,一觉醒来,林若便又成了那个浑身都找不到软肋的林若。 也许林若自己也记得的,不,她一定记得,只是她从不在任何人之前提起,包括黎焰。所以,冷夙也将此事尘封在心底,半个字都没对人提起。 泽国那边的局势,如林若所料,很快就有了分晓:笑到最后的人,确实是孟九。 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即便是林若和黎焰,之前对此已经有所猜测,但当预测成真之时,他们也有几分难以置信这竟然真的发生了。 而真相,也远不及于此。 孟斌把自己的伯父——也就是被孟焯圈禁起来的中风的老皇帝救了出来,脸部僵硬的老皇帝用含糊不清的话语,痛斥孟焯圈禁生父、残杀兄弟、戕害重臣的事实,痛斥孟焯所为,实在丧心病狂,人神共愤,天理难容,不堪为君。如此一来,孟焯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孟斌身上的“谋逆”之罪,却被洗刷干净。 孟焯被下狱,可老皇帝的其他儿子、孟焯的所有手足亲兄弟,都已经在泽国的这场叛乱中“合情合理”地扫除干净了,老皇帝膝下,竟再无一个儿子能够继承皇位! 照此情形,老皇帝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册立不是嫡系血脉的侄儿孟斌为帝,要么从三个年幼的孙儿中选一个为幼主,择重臣托孤相辅。 可这朝中,清查去孟焯的拥趸,还有谁能担得起托孤重任? 当真要立孟斌为帝吗? 孟焯被下狱之时,声嘶力竭地攀咬孟斌其实不是老皇帝的侄子,而是老皇帝的儿子,若真是立了孟斌为帝,又如何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呢? 最后,还是这位“大义凛然”的恭王殿下自己站了出来,跪在老皇帝面前,愿为托孤之臣,辅佐幼主。他的正妻陶惜君,在这场叛乱中死了,只留下女儿孟知雪。 孟斌指天誓日,立誓终生不娶,待到幼主弱冠之年,告请幼主为他这一脉过继一子以承香火,以安老皇帝的心,也叫朝堂上凋零的臣子恸容落泪。 最后,老皇帝下旨,立年仅三岁的幺孙孟荍(非孟焯子)为帝,封孟斌为摄政王,辅佐幼主,并留一道诏书,禁摄政王再有嫡出后嗣,禁摄政王之女嫁于幼主孟荍,否则天下之士人人可得而诛之,算作是制衡孟斌的手段了。 至此,泽国的这一场动乱终于收场,举国兵马之权统归摄政王所掌,同样也是行九的孟斌,私下被人称作为泽国的第二个孟九公。 当然,也有人为孟斌鸣不平,觉得老皇帝的这道旨意太不近人情。可是孟斌心中却并不觉得有所谓,他最想娶的、最深爱的、最刻骨铭心的女子,已经不在了,对于他来说,其他的女子都没有什么差别——她们都不是林若,娶不娶,已经不重要了。 东流逝水,叶落纷纷,荏苒的时光就这样悄悄地,慢慢地消逝了,转眼又是三年。 这三年里,东鲁以势不可当之势,成为中原第一霸主之国,而遭了兵灾西蜀和泽国,以艰难之势重振百业,年年花费重金和贵重特产——如西蜀的蜀锦、泽国的人参等等,向东鲁的林家购买粮食。 代国因为这几年一直安分守己地岁贡做小,所以能以比西蜀、泽国低一半的价格买到粮食,只不过,能以这个价格买到粮食的,唯有代国商人季家一户而已。而季家要能够以此价格购得粮食所要付出的代价是:若泽国来向代国购粮,价格需与林家售于泽国的价格等同,且当年需以最低的价格售给林家与粮食等重的铁矿石与铜矿石。这些矿石被源源不断地运送回汴安城,送到各兵械所,打造成边疆将士们所用的武器和铠甲。 不知林家与季家关系的东鲁朝臣,对林家此举赞不绝口,尤其是得了好处的兵部、工部和为国库省了银子的户部。但实际上,最后赚得盆满钵满的,一直是林家和季家。 眼红林家源源不断地赚到大把大把银子的人,亦有,如太子、烨王、煊王之流,内忧外患的他们,谁都希望把林家拉拢过来,可惜,往事已矣,除了眼睁睁地看着林家与宁王关系越走越近,别无他法。 哦不,其实有办法的:与安泰伯府联姻。 安泰伯林祁如今年十九,却依然没有娶妻,众人皆猜测,是家中无长辈关照的缘故,每每隐晦地与林祁攀交情提起,皆被林祁一笑带过。曾经的莽撞少年,如今为人行事越来越像从前的林若和黎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但做的决定却是厉辣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巨贾豪绅们沮丧地发现,除了扬州白家、金陵王家之外,再没有哪家能跟林家有更近一步的关系,大家都差不多,不远不近,不疏不离。 安泰伯府隐园,一封红艳艳的请帖送到了林若的手中,不用看也知道,除了白阙,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给她送请柬。 “七夕乞巧,画舫游河,为感佳人妙计,美酒佳肴尽备,歌舞丝竹应有,请东家少小姐务必赏光莅临!白阙敬上。” 林若哼笑了一声,直接就把请柬丢在一边。这白阙,明知她去不了,不可能露面,却还特特给她发一张请柬,以感谢她出了“七夕之日在汴河之上置画舫游船演绎风花雪里的那些戏文”的宣传方式。这哪是诚心感谢?分明是奚落她总躲在隐园里不出门嘛! 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对,她是躲在隐园里,不叫人知道她这个林家少小姐还活着,可是他白阙呢?哼,经年累月地躲在面具之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吗?五十步笑百步! 腹诽了白阙许久,林若走出房门,对着醉月问道:“承佑和阿梓呢?” “回夫人的话,黎大少爷带着黎二少爷来找少爷和小姐,一起在桃林里玩耍呢。陆护卫跟着几位少爷和小姐,等到午膳时间,就会带着少爷和小姐回来。” “陆溟跟着?”林若挑眉,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起幽草来找她是满腹委屈地抨击陆溟坑自家儿子的种种行为,忙抬步往桃林而去。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零四章 时境迁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想起幽草来找她愤愤不平地控诉陆溟这个当爹的不靠谱行为,林若就觉得眼皮直跳,脚下的步子又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小姐你不知道,有一回陆溟他要给儿子展示他的功夫,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把岩儿塞米缸里站着,然后一个人在儿子面前耍刀!我们家小石头也跟他爹似的,脑筋不晓得怎么长的,在米缸里乐颠颠儿地拍着巴掌叫好!等我回去的时候,闻着米缸里一股子骚臭味,是这小子,这小子竟然在米缸里头……这是把米缸当夜壶了!” 幽草和陆溟的儿子,单名一个“岩”字,小名叫作“小石头”。到如今快三岁了。 “还有上次,我去找云府找竹萱挑几个花样,就才半日的功夫,小姐你猜,我回去瞧见了什么?陆溟这个杀千刀的,竟然把院子里的菜苗都掘了,翻了个大坑,抓了几十条蚯蚓,跟小石头起抓着玩!我的老天,小石头浑身上下都是蚯蚓!我都吓得差点要晕过去了!” “还有还有,郑妈买了一群小鸡仔儿回来,养在园子里,陆溟把儿子丢到鸡崽儿堆里,跟鸡崽儿呆了一天!晚上睡觉还嚷着要跟那群鸡崽儿一起睡!偏陆溟还笑得停不下来,说岩儿有出息,还告诉我,男孩子就该这么糙养,别宝贝着跟个丫头片子似的!我真是……” 诸如此般,罄竹难书! 迈步进桃林,隐约传来孩童稚嫩的笑声,听见几个孩子似乎雀跃地说着“陆叔叔,到我了”“哥哥,快点,到我了”,是林臻和黎惜缘的声音! 林若脚步微微一滞,然后更加快速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待到瞧清眼前的情景,林若当真是气得额角跳突! 陆溟他竟然,把黎惜缘、林臻和林玦三个小家伙“种”在了土里!叫黎惜恩拿了个水壶,给三个半截埋进土里的小家伙浇、水! “陆溟,你在做什么!” 林若厉声呵斥,把憨声大笑着跟三个小家伙闹着玩儿的陆溟吓了一个趔趄,黎惜恩也回过神来,抱着水壶,咧嘴一笑,道:“姑姑,陆叔叔说,把惜缘弟弟、承佑弟弟和阿梓妹妹种进土里,接受阳光照耀,多浇点水,他们就能快快长大!” 黎惜恩说着天真的话语,对陆溟的说辞坚信不疑,半个身子被埋在土疙瘩里的黎惜缘和林臻也是兴奋不已,林臻还开心地大叫:“娘亲娘亲,臻儿确实觉得长高了!惜恩哥哥,快点,快点再给我浇点水!陆叔叔,你挡着我晒太阳了,我要接受阳光雨露,快快长大!” 林玦和林臻从一开始懵懵懂懂地叫她姑姑,后来林祁瞧两个孩子与林若投缘,而且林若与慕容冲的团聚遥遥无期之下,便劝说林若暂时将两个孩子记在她名下,万一他那日成亲了也有个合适的说辞,林若便允了,所以,林玦和林臻便一直叫她娘亲了。 黎惜缘也扬声雀跃地附和着,倒是林玦,依然绷着一张严肃的小脸,但眼中透出晶亮的光芒,预示着他也很是相信这套说辞,只不过以他内敛的性子,不会像黎惜缘和林臻那样大喇喇地把话说出口。 林若真是气得浑身发抖:“陆、溟!” 这一声厉喝,真是把黎惜恩和三个小家伙吓到了,跟着林若一道过来的醉月忙上前开始扒拉小家伙面前的土堆,黎惜恩见势不对,在醉月的呼声下,赶紧把水壶扔了,也来帮忙扒去弟弟妹妹身边的土。林臻原本还有几分不情愿,准备耍小性子,但看着林若阴沉的脸色,只能嘟着个小嘴,不敢出声。 林玦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皱着小脸,严肃的目光在心虚的陆叔叔和气得发抖的娘亲之间来回逡巡几趟,似是明白自己被匡了,抿了抿唇,沉默地伸出两只小手,开始把自己下半身堆着的湿哒哒黏糊糊的土往外推。 “小少爷,您小心别伤着手!” 醉月一边扒着林臻身上的土,一边担心地劝说着林玦,扒土的速度加快了起来。 陆溟脸皮厚,一脸无所谓地迎着林若投来的两道愤愤的目光,笑嘻嘻地加入扒土队伍中,还不时地对林玦小声道:“小少爷,这次被你娘逮到了,下次陆叔叔再想办法给你们浇水施肥,让你们快点长大?” 林玦满脸严肃地看着一脸坏笑的陆溟,郑重道:“不必了,陆叔叔。也请陆叔叔勿要将此法用在陆岩弟弟身上,幽草姑姑应该也会很生气的。” 被拆穿的陆溟脸上笑容一僵,满是泥土渣子的脏手揉了揉林玦的脑袋:“小屁孩,瞎说什么呢?你幽草姑姑才不会生气呢!” 林玦挑眉严肃地看着他,分明不信。 再次忽悠失败的陆溟又干笑了两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哼,自觉闭了嘴。 陆溟虽然是最后扒土的,但他好歹是干惯了这些事情的,还是最快地把林玦身边的土扒开,然后把满身泥泞的林玦从土坑里抱了出来。然后再去帮忙扒林臻和黎惜缘身边的土。陆溟心里想着,这要是他们家小石头,他就直接抱着孩子来回晃几下当作松土,然后把孩子从土里轻轻松松地拔出来。 儿子嘛,就是要糙养! 可现在,林若愤怒的目光就在一旁盯着,他可不敢把东家小少爷、小小姐这么对待。 看着一身狼狈的三小只,湿哒哒、脏兮兮的衣服穿在身上,入了秋的风偶尔吹来,林臻最先扛不住,打了个喷嚏,更觉得委屈了。 林若深吸一口气,道:“惜恩,你先带惜缘回去,让你母亲给他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让厨房准备雪蜜姜茶,盯着他喝下去。醉月,你也是,带承佑和阿梓回隐园,让张妈煮姜茶。” 醉月当即应下,看林臻又被风吹得哆嗦了两下,忙把林臻抱起,然后牵着林玦的手,向隐园而去。黎惜恩懵懵地回过神,“哦”了几声,抱着弟弟黎惜缘往回走。 桃林里就剩下林若和陆溟两人,陆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吊儿郎当地笑着,说道:“夫人,我是做的过了点,不该把林臻那小丫头埋土里,可是,林小少爷和黎小少爷,俩都是皮小子,哪能就这么……” “啾——啾、啾。”林若没有理会陆溟的分辨,直接从腰间取出一支短哨,吹了一个长音、两个断音,陆溟登时变了脸色。 哨声将将落下,两道人影便迅速出现在林若身边,正是冷夙和风醉。两人目不斜视地看着林若,等待她的吩咐。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八百零五章 时境迁3 - 女商枭 - 陆小飘 陆溟被冷夙押着去见林祁和黎焰,等待受罚。风醉替了陆溟的班,跟着林若回到隐园,顺带着帮忙做些烧水搬柴的粗活。 两个孩子洗了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在林若阴郁的目光下一人喝了一大碗雪蜜姜茶,笔直地站在林若面前。只不过,林臻一直撅着嘴觉得委屈,而林玦却神色凝肃,眼中带着愧悔之色。 看样子,林玦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林臻,却丝毫未觉。 “你们俩跟我过来。” 林若起身,带着两个兄妹俩来到秋千架旁,兄妹俩不明所以。 林若指着秋千架,气定神闲地对着林臻问道:“臻儿,你放才与我说,你长高了。你昨日缠着醉月抱你上秋千架时,这秋千座就到你下巴磕的高度。你手你长高了,那么秋千座到你哪儿的高度了?” 林臻一愣,颠颠儿地跑到秋千座前比了比,皱起了眉头:还是只有到下巴磕的高度! “我,我那是因为,还没从土地里汲取足够的养料,没有接受足够的阳光照耀,没有浇足够的水,所以,所以看着不明显!”小丫头仰着脖子,噘着嘴,说辞一套一套的,“我要是再多在土里呆一会儿,我就……” “你就直接染上风寒,叫唐先生给你开一打祛风寒的药!” 想到那黑乎乎、苦哈哈的药汁,林臻吓得缩了缩脖子,嘟着嘴,不再多言。 林若刚要再说什么,林玦却伸手对林若作揖,道:“娘亲莫气,是承佑之过,受陆叔叔蒙蔽,也未曾照顾好妹妹,请娘亲责罚。” 林臻乌溜溜的眼睛看向林玦:“哥哥……”然后又揪住了林若的下摆,可怜兮兮地说道,“娘亲,阿梓知错了,娘亲莫要罚哥哥,也莫要罚阿梓,好不好?” 林若看着林玦一派严肃的小脸,看着林臻软萌卖乖的模样,鼓起来的那一点气,好像河面上的气泡一样,被这么轻轻戳了一下,啵的一声,就不见了踪影。 林臻机灵,但自小调皮,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可是林玦这孩子喜静,一直很聪明,稳重,但再聪明,也是三四岁的孩子,自然不及陆溟狡猾诡谲。只是,陆溟究竟用了什么说辞,才叫林玦相信,埋在土里就能长大这种瞎话呢? 林若坐在秋千上,俯下身,与两个孩子平视,耐心地询问缘由。 林玦抿着唇不说话,还是林臻嘴快,抢着说道:“娘亲娘亲,你别怪哥哥,哥哥他是想快快长大,能够保护娘亲和阿梓!” 林若不解地“嗯”了一声,看着林玦一脸严肃却微微发红的脸,紧紧攥紧的小拳头,耐心地听林臻手舞足蹈地说完,终于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几个孩子是听了陆溟的忽悠:小树苗埋在土里,接受阳光照耀,从土里汲取养分,再加上多浇水,三年就长得比惜恩哥哥要高了;院子里的青藤,去年埋下的种子,今年就绕树长得老长老长了。所以,他们便信以为真,觉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土里,多浇点水,再接受阳光照耀,就能很快长大。 这种骗小孩的鬼话,只有陆溟这张破嘴里能说出来了。 可是,就恰恰最能糊弄这群豆丁大的孩子了,尤其脑筋转不过弯的黎惜恩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林臻成了第一个相信、并愿意尝试的,黎惜缘是第二个,林玦在皱着一张小脸琢磨了许久之后,也同意了。 因为陆溟告诉他:你是一个男子汉,你要赶紧长大,照顾娘亲和妹妹,承担起家里的重担和责任! 林若鼻头发酸,看着林玦,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从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就懵懂地知道林若的右手有伤,会因为曲潇湘玩笑似的一拍,直接爬过来挡在林若受伤的手前,对曲潇湘怒目相对;慢慢长大了,他不像妹妹那样,总会缠着林若要抱她,在林若抱着林臻的时候,也会紧张地看着林若垂着的右手,等林若把林臻放下,才松一口气;每每林若带着两个小家伙出门或是在院子里玩耍,他总是把林若左手边的位置让给林臻,让林若可以牵着妹妹的手,而他,最多抓着林若左边的裙角,默默地跟着。 “承佑,过来,到娘亲这边来。” 林若伸出左手,对着林玦招了招。林玦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妹妹,终究是有些奢望娘亲温柔的怀抱的,所以还是走了过去,被林若揽在怀里,窝了一会儿,亲昵地蹭了蹭,习惯板着的严肃小脸终于舒展开,露出了一个知足的笑容。瞧见妹妹林臻也凑过来,便乖巧地往旁边让了一个位置,叫林臻能被林若揽住。 瞧着孩子的小动作,林若更加心疼,咬着唇,慢慢地、极为费力地把右手往上抬起,在林玦惊诧的目光里,终于搭在了他的小肩膀上——这下子,他跟妹妹两个人都被娘亲揽在怀里了! 黏糊糊地蹭在林若怀里撒娇的林臻没有发觉,林若对着林玦眨了眨眼睛,林玦福临心至地点了点头:娘亲要他保守小秘密呢! 林玦一张小脸兴奋地红扑扑的,在林若的怀抱里偎依了好一会儿,尽管那只搭在他小肩膀上的右臂略微有点沉,但是,娘亲抱了他,抱了他跟妹妹两个呢! 林若默默地看了看自己的右小臂,三年过去了,终究只能恢复到这个地步了,不过,她的左手已经能写字、能作画,能抬手给孩子温暖的怀抱,能给孩子们下厨做他们喜欢的点心,已经很好了…… 一大两小黏糊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林臻以为再度蒙混过关了,正打算兴高采烈地去玩,结果却瞧见林若再次板起了脸,蓦地感觉不妙! 果然,林若让他们俩站在跟前,然后跟他们讲了“揠苗助长”的故事,说道:“草木有草木的成长方式,强行拔高,便会害了它们。人也一样,有自己的生长方式,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一天一天长大,也不能强行催促。你们可曾瞧见有谁拿着饭菜喂给草木,叫他们快快长大吗?没有吧?那你们瞧陆叔叔长得那么高,他可曾把自己埋进土里、让人给他浇水?也没有吧?” 林玦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林臻歪着脑袋想了想,也点了点头,看样子,她果然是被陆溟给骗了…… “轻易相信旁人的话,是为不智之举。回去每人罚抄一百个大字,好好反省,明儿个晚膳之前,我会检查,”林若看着林臻瞬间耷拉下来的小脸,点着她的小鼻子补充道,“不许叫承佑替你代劳,否则,多罚一百个大字!还有你最喜欢的熊爪包,没有你的份!”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八百零六章 时境迁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听到林若的惩罚,林臻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之前娘亲从来不会对她这么严苛的!每每偷个懒,娘亲都是看破不说破的,就算说破了,她也可以撒娇卖乖糊弄过去! 这回她都已经假哭这么久了,娘亲怎么一点都没有松口的迹象? 不但没有松口,还再再再跟林玦警告了一回!! 天哪,哥哥竟然板着小脸答应了! 呜呜呜,怎么可以这样子嘛!! 一百个大字哎!!小手手都要写断了好不好!还没有熊爪包可以吃,怎么会有这么悲惨的日子啊!! 林臻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最后林若还是没有松口的迹象,林玦已经绷紧后背,像个小大人似的走了,还吩咐醉月把笔墨纸砚都准备好…… 林臻更加着急,眼瞅着林若站起身来准备走了,一把扑上去,抱住了林若的腿,委委屈屈地叫道:“娘亲……” 那小模样,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别提有多可怜兮兮了。 林若蹲下身来,摸了摸林臻的头,然后温柔地说道:“臻儿,你忘记娘亲说过的话了?” 林臻一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林若,心里在想:娘亲你说过那么多话,你是想说哪一句呢? 林若依然温柔地笑着,缓缓说道:“做了错事,就要接受惩罚。有人挖坑把你埋了,你却乖乖地往下跳,臻儿,你的表现,娘亲真的很失望。” “……那我应该怎么做?”林臻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唔,如果是有人这么对我的话,”林若露出和善的笑,“我会把他拉进坑里,踩着他的脑袋爬上来,然后在把土填到他胸口,问他长记性了没有!” 林臻呆呆地张开嘴,眨巴着大眼睛,楞了许久,最后被醉月抱回去,准备写字挨罚了。 留下风醉守着隐园,林若便绕过假山,由密道去了林家书房。林祁和黎焰应该还在处理陆溟,林若等了好一会儿,厚重的大门才打开,林祁只身一人进到了书房里,与正翻着书卷的林若目光一对,释然笑道:“二姐。” 年纪长了,人也稳重了许多,一两年前还会在她面前露出小孩子的一面,如今倒真是个大人模样了。 林祁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道:“二姐,我已打发人去幽草家中,让她带着孩子来林府小住,并责令两府护卫把府邸都守死了,谁也不许放陆溟进来探望妻子。” 陆溟虽然言行举止无状,常常又欠又贱得叫人憎恶,可幽草是他唯一的软肋。只要媳妇儿真生气了,他就立即怂了。偏偏,他费了老大劲儿娶回来的媳妇儿,一直都是跟林若一条心,但凡是林府上有什么吩咐,她绝对不会跟他统一战线。 所以,对付皮糙肉厚脸皮更厚的陆溟,叫他见不着自己的媳妇儿,那是最好的惩罚!“小住”多久没有定数,林府和黎府上下这么多的暗卫,如今都是拿林府的钱办事,当然不会对这个时常招惹他们的陆溟有什么好脸色了。 林若满意地点了点头,恨恨道:“让幽草先在府里陪我住上个十天半月的,看陆溟以后还敢不敢犯浑!” 林祁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对于这个把林玦和林臻埋在土里浇水的恶棍,哼,要是有更严厉的处罚,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施加在他身上,好好给他个教训! “对了,二姐,宫里传消息来了,”林祁在林若对面落座,正色道,“皇上已经同意泽国所请,把弯韵从死牢里放出来,押往泽国。护送的人手,安排的是翼火卫。” “孟九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皇上不会不答应的。”林若的目光有些漠然。 泽国的摄政王孟斌派重臣为使,携带了他的亲笔书信向明宗皇帝请求,要把重犯弯韵押往泽国处置,为此,泽国送来了大批的厚礼。 而那封亲笔书信里,详陈了孟斌对林若的情意:年少之时蒙受林若的救命之恩,便对林若念念不忘;想在林若及笄之后便重礼相聘,可惜林若受皇帝指婚,嫁于荣王慕容冲为妻;获悉昔年与北契通商往来的都部署黎焰竟是林若的义兄,屡屡感慨人生境遇之奇妙;终有机会出使东鲁,与心心念念的姑娘相见,却因受奸佞之人从中挑拨,致使故人反目;最后甚是因为他那被蛊惑而起的私心,害得林若香消玉殒,还是那么残忍的死法…… 通篇上下,字字泣血,句句锥心,叫人不忍落泪。而所谓的救命之恩,恰恰是林若与顾家划清界限之后在京郊的庄子里养病的时候,时间、地点,都对的上,无可挑剔。 这一封信,倒是叫人相信,为何孟斌会应承泽国驾崩的先帝那些严苛的要求,成为大权在握的摄政王:他所深爱的女子已经不在了,娶不娶别人,都无所谓了。 但弯韵终究是重犯,为此,明宗皇帝还特地召林祁和黎焰入宫,问询过他们的意见。 弯韵留在刑部死牢,对她的惩罚终归太轻了,又碍于慕容冲的面子——虽然慕容冲从未流露出对弯韵的留恋和不忍,也从未去刑部大牢探视过她;但是,杀了她,也是太便宜她了。这种杀不得又放不得的重犯,交给对其有深仇大恨的孟斌来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唐门已经不复存在了,西蜀她也回不去了。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黎焰和林祁没有太固执的反对的理由在于孟斌的这封信——这也是对他们的一个提醒,提醒他们,他孟斌手里握着他们不少的把柄,看在林若的面子上,全了他们的谎言,若是不答应,后果自负。 最后,宁王私下求见了明宗皇帝,谏言人可以放,但是不能这么囫囵个儿完好地放过去,毕竟,牵扯到一桩大秘密! 所以,最后由宁王出面,绞了弯韵的舌头,叫她说不了话;挑了弯韵的手筋,叫她写不了字,然后才答应把人交给泽国的。 许是这些年见惯了各种你死我活的争斗,林祁说起对弯韵施以拔舌、挑筋的惩罚时,神色很是淡漠,甚至不如林若的反应更大——对于这个可怜的女子,林若还是微微动了一分恻隐之心,但并没有说出口。 就如她刚对林臻说的那样,做了错事,就要接受惩罚,每个人也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她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右手小臂,而胜者王败者寇,弯韵必定要付出更惨烈的代价。 看着眸色黯淡的林若,林祁换了个话题:“白阙送的那封请柬,二姐,你怎么打算呢?”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零七章 自难忘1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七夕乞巧,原本就是个颇为热闹的节日。同十五上元节一样,这一天,总被亲长拘在家中的闺中小姐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府,在热闹的街市上逛,可以参加各种乞巧活动,穿针结线、拜月乞巧,好不热闹。 但最热闹、最吸引人注意的,是汴河上一排排精心备下的画舫! 说起画舫,第一想到的便是秦淮河畔的舫船,那可是豪绅贵客们甘愿毫不吝啬地撒金挥银的风月场所,是让男人流连忘返的温柔乡! 最初,京兆府听说白阙要在七夕乞巧节当然,在汴河上鼓捣这些玩意儿,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这些败坏风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怎么能放到京城里来? 然后,风花雪的管事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跟京兆府解释清楚此画舫非彼画舫,只是将风花雪那些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在汴河上演绎,叫无缘得见的汴安城百姓们瞧瞧,就如上元佳节在汴河上打树花那样,增添气氛,不会败坏风俗的。 如此纠缠多日,又禀明台阁,得了准许,才给风花雪放了行——当然,这其中也有扬州白家这几年愈发水涨船高的身份和财富,以及与林家愈发密切的关系作为考量因素在内。 不过话又说回来,风花雪当真是不负盛名!《白蛇传说》诉完人妖绝恋之后,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牡丹亭花下还魂记》,竟叫不少七尺男儿也为之落泪。其后的《倩女幽魂》,《钗头吟凤》,《梁祝化蝶》,以及如今正当演绎的《情僧录》,回回都是客满盈门。 风花雪里才色双绝的姑娘们,有不少是拿经年积累下来的私房钱为自己赎了身,本是抱着“同样是在青楼之中卖艺卖身,不如换个最好的青楼来货”的心思,但是渐渐的,即便她们是人微言轻、命如草芥的青楼女子,却也在一次次的演绎中获得了少许尊重。 白阙虽然言明这送往迎来的皮肉生意他是不禁的,眠花宿柳的寻欢作乐也是合理的,但来风花雪看戏的有不少是富贵豪绅之家的太太小姐,京城这种地方,盘根错节的权势官家一抓一把,慢慢的,风花雪隐隐成了贵太太们为家中女儿择婿之所:嫖品,那可是最容易体现人品的! 对于这种始料未及的转变,林若、黎焰、白阙等人皆是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所谓的“天意造化”大概就是这种吧? 这么热闹的乞巧节,林若最终还是选择出门了——不过,自然没有应邀去汴河上的画舫,太招眼了。说起来,若是要观看汴河之上的繁盛景象,在东市街的饕餮海,那是最秒不过的位置了,尤其是最顶上那层阁楼,透过那落地琉璃,可对汴河上的景象一览无遗。 林若是乔装易容,跟着林祁的马车一同离府的,等她到达那最佳观景位置时,里头的人已是毫不客气地开始推杯换盏了。 宁王,黎焰,苏慕禹,曲潇湘,罗惟,云弈、云芷。 “三爷,少小姐,你们可终于露面了!再晚,可就要错过开场了!”罗二大喇喇地跟林祁和林若打趣道,然后被云芷偷偷瞪了一眼,嫌他不知礼数。 如今,林祁在外头,人家不是称他为“伯爷”,就是称一声“三爷”。罗二跟他们是打小的交情,这般称呼,自是因为太过熟稔的缘故。 云弈虽未起身,但是仍抱拳冲林祁和林若作揖见礼,既不破坏这气氛,也保持着本心中对林若和林祁的那一份敬重。 苏慕禹叫嚣着附和:“就是就是,来得也太晚了,罚酒罚酒!”蓦地点着林若,谄笑道,“你不用喝,叫劭艾代劳,一人罚三碗,一共六碗。林三爷,这个面子,不会不给吧?” 林祁露出不屑的笑容,哼了一声,伸手就要断酒,一只白纤的手越过他,端起了斟好酒的碗,仰头,一饮而尽,砸吧着嘴,把碗丢到苏慕禹怀里,对着一众惊诧的目光,不客气道:“就你这酒量,不让我碰酒,怕是先被我反杀灌醉,在潇湘面前丢人吧?” 端碗、饮酒、丢碗的都是左手,外加如此豪放的一口闷纵酒之态,除了林若,不会再有第二人。 宁王和黎焰毫不掩饰地朗笑以示嘲讽,而罗二则是拍着苏慕禹的肩膀捧腹大笑。云芷和云弈笑得比较含蓄,倒是曲潇湘,斜眼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夫君,撇了撇嘴,既没帮腔,也没落井下石,只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点位置。 苏慕禹觉察到,当即扑过去,抱着自家娘子的腰,委屈道:“娘子,她欺负我……” 曲潇湘毫不留情地把他的爪子拍开,道:“怎么欺负你了?阿若可不就是说了一句实话吗?说起来,你这酒量,跟我比也比不过啊,偏就你没有自知之明,活该!” 此言一出,嘲笑的声音又大了许多。 “娘子……” 苏慕禹更加凄惨地叫了一声,但伸在半空的手却扑了个空。曲潇湘拉着林若坐到靠窗的那一边,然后把云芷也一起叫了过去,道:“咱们几个自己喝酒吃茶,不跟他们混在一起。” 林若自是没有异议,对苏慕禹哀怨的目光视若无睹,由着他在另一边捶胸顿足,懊丧“夫纲不振”,引得几人嘲笑他嘲笑得更深了。 “从前你也是喜欢在京城里到处走走的,如今却窝在一隅这么些年,如今也就几个月出来一回,我要是换了你,肯定受不住这份苦……” “瞎说,”林若弯着笑眼,亲昵地打了一下曲潇湘,“你怀着你们家铭儿的时候,本以为胎相稳了,又是往我这儿跑,又是带着燕翎军去校场练兵,突然见了红,把你吓得应是在床上安安稳稳地躺了近六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像是受不住的了,是吧,云芷?” 云芷温温顺顺地点了点头,浅笑着“嗯”了一声,然后又尽责地给林若布点心,给林若和曲潇湘的杯子里添酒水、茶水。 她虽然成了罗家少奶奶,可始终记着自己的本分,记着林若对他们兄妹的恩情,虽然林若从未把她当下人来使唤对待,可她始终默默地做着这一切,不多言,不多语,一言一行,让人觉得很恰到好处。尤其是如今林若右手不便,云芷便照顾得更加自如。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零八章 自难忘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也没有勉强,因为每个人有自己都有独特的令自己觉得舒适的存在方式,云芷的方式是这样,她也不会把她强扭过来。 曲潇湘也知道,自然地打趣道:“谁不知道云芷一直都是偏帮你的,是吧,老苏?” 苏慕禹倒是挺配合地“哎”了一声,也不知究竟听没听清她们说的什么,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跟这帮好兄弟们喝酒聊天。 对上林若似笑非笑的模样,曲潇湘瘪了瘪嘴,扭过头去看向琉璃窗外,只是脸上却难得得浮现出一抹赧色,叫林若眼中的笑意更深。 汴河上安排的画舫,共计七七四十九艘,每七艘是一个主题,除了风花雪大火的那六部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另加了《鹊桥会》这一极为贴切七夕乞巧主题的戏码。 在汴河两旁,不少机灵的小贩支起了摊头,坐地叫价,能叫看客们吃着酒食在最近的距离观看,其中最贵的,便是连接汴河两岸的桥上的位置——不过没哪个小贩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霸占整座桥,所以,桥上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便有好不容易从北境调职回来的八皇子煜王,费了好大的口舌,才说动四哥慕容冲跟他一起来凑这热闹。 “好四哥,我这些年在北境,可是好久都没有见识这汴安城的繁华了!”戍边四年归来的煜王起初有些不习惯京城的繁华,但很快地便融入其中,兴奋地看着往来川流的人潮,瞧着那汴河尽头一点一点靠近过来的画舫,“四哥,这风花雪的姑娘们唱的戏文,当真这么吸引人吗?” “是啊,特别吸引人。”慕容冲淡淡地回了一句。 “是吗?”煜王愈发兴奋起来,“我从前倒是去瞧过一两回《白蛇传说》,唔,确实不错,就是,就是太贵了!听说那些故事,都是安泰伯府里从前给安泰伯讲学的崔姓先生写的,我在北境的时候,叫人搜罗了一套,嘿,写得可真好,可就不知这风花雪的姑娘们唱得如何了,从前的《白蛇传说》,我听熙姀说,那可是四嫂……” 煜王蓦地收住口,不安地看了慕容冲一眼。这么多年了,如今谁都知道这位荣王爷对四年前惨死的荣王妃林若究竟有多深情。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从前林若对太子说起这句话,“人不如故”中的“人”指的是弯韵;而如今,这个“人”,毫无疑问,非林若莫属。 慕容冲不知道的是,宁王在命人对弯韵施以拔舌、挑筋之刑时对她说了一句话:失去的东西,永远是最珍贵的;而永远失去的,活着的人,再如何都比不过了。 而恰恰是到了这个时候,弯韵才明白,她这一生,是再也没有机会跟慕容冲在一起了:从前对于慕容冲来说,“失去的”是她,所以慕容冲才忘不了她,但即便如此,林若却还是走进了他的心里,叫他深情如此!如今,林若是“永远失去”的那一个,在没有什么人,能够走进慕容冲的心里了…… 所以,弯韵的这一去,才是真正的心如死灰,再也没有任何斗志了。 没有了这股韧劲支撑的弯韵,究竟能在孟斌的折磨下活多久? 看着这繁华喧闹的景象,慕容冲仿佛是这幅热闹图景里唯一一抹落寞之色,即便隔着老远都能够感觉得到,何况身边的煜王呢? 风花雪的戏文,他一场不落地都看了,因为他知道,那些故事,虽然是崔尚写的,但是,却是林若告诉他怎么写的——别的没什么明显的佐证,但是《牡丹亭花下还魂记》是林若亲口承认的,《情僧录》里那一阙《红豆词》,他瞧见林若写过。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忘不了的新愁与旧愁,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那个时候是林若,如今,却换作是他了…… 可这又怨得了谁呢? 随着慕容冲的沉默,煜王也沉默了下来,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目光和其他看客一样,看向那越来越靠近的画舫,淡淡的丝竹之音,已随着汴河之水传来。 “开始了,开始了!” 人群中有兴奋的呼喊声,所有的目光,都殷殷切切地看向画舫驶来的方向。 饕餮海的阁楼之上的男人们倒是没那么激动,一是他们都已经在风花雪里看过这些演绎,而且有的还有家属在此,不敢“造次”。反倒是一直“隐居”在隐园的林若,略略有些期待,有不少赚人眼泪的桥段,皆是她的鼎力支持之故,然而,她却一直未曾亲眼瞧见最终呈现效果,随着那靠近的画舫,也愈发期待起来。 “河边织女星,河畔牵牛郎。未得渡清浅,相对遥相望。适逢七月夕,鹊桥终相聚。金风玉露相逢际,胜却人间无数情……” 八音迭奏,丝竹繁急。朱弦玉磬之声与悠扬歌声传来的方向,正是七艘画舫中的第四艘,其余的六艘画舫之上,身披彩绸的姑娘们按画舫顺序,次第亮相,在丝竹之乐中折袖舞动,在灯火通明的画舫上演绎着牛郎与织女的故事,宛若一副美轮美奂的画卷,灵动,鲜活,竟带着几分不真实,仿佛真是天宫之上出现的鹊桥相会的画面,投影到了人间,掩映到了汴河之上。 两岸的看客们都瞪大了眼睛,一瞬不动地盯着这仿若只有天上才有的画面,生怕发出一点声响,便会惊动了天庭诸仙,将这美轮美奂的画面收回去,化作一片涟漪虚影。 小剧场: 《关于苏慕禹和曲潇湘的小日子之做决定》 某飘:不用找你家夫人商量商量? 苏慕禹:(高冷)侯府的事我说了算! 曲潇湘:嗯哼? 苏慕禹:(秒怂、谄媚)但我的事夫人说了算~ 曲潇湘:嗯,这还差不多! ———————————————————— 《关于苏慕禹和曲潇湘的小日子之相互搭理》 苏慕禹:(委屈,咬手绢)娘子~~~ 曲潇湘:(嫌弃,白眼,看不见,默默挪远一点) 苏慕禹:…… ———————————————————— 曲潇湘:(委屈,不开心)苏慕禹! 苏慕禹:(秒出现)娘子,你怎么了?哪个杀千刀的王八羔子惹你了?相公帮你去削! 曲潇湘:去吧!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零九章 自难忘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苏慕禹和罗二反应最快,忙往琉璃窗边赶,宁王也迅速起身,脚步从容且迅速,念叨着“咦,我怎么没听过这一曲”,然后挤到苏慕禹和罗二中间,透过琉璃窗远眺。苏慕禹和罗二也不甘示弱,往各自的媳妇身边靠,倒是比宁王能更靠近那透明的琉璃窗——当然,谁的观景位置都没有林若的好。 最后过来的是林祁和黎焰相视一眼,分列在宁王身边居高临下而眺。 七艘画舫上演绎的桥段不长,设计得恰正好能够把整个故事都讲完,前三艘画舫演绎的是牛郎织女从初相遇时牛郎盗衣到二人结为夫妻剩下孩子,后三艘演绎的是二人分离在银河两端在鹊桥上一夕一会。 前一搜演绎完,姑娘们便会定格在船头,叫看客们的视线后移。如此接连不断,不消移动位置,就能看完整个故事。 妙人、妙曲、妙景、妙剧,搭上最为精妙的设计,当真是…… “绝了!” 饕餮海的阁楼之中,落地的透明琉璃窗另一侧,苏慕禹、罗惟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夸赞膜拜。宁王也由衷地赞叹着,林祁看着林若的眼中满是佩服。 汴河桥上的煜王也是发出了同样的惊叹声,周围一众看客么这才回过神来,赞声迭起,静谧被打破,两岸再度热闹喧嚣了起来。 林若默默地看着,目光扫过彼此体贴缱绻的罗二云芷夫妇,和相互打闹嫌弃的苏慕禹曲潇湘夫妇,弯弯的笑眼里,带着一丝浅浅的哀伤,但沉浸在汴河上那一幅幅动起来的“画卷”中的人,谁都没有发觉,她也把目光转向了汴河上灯火闪耀的画舫。 “一场朦胧的烟雨,邂逅千年的相遇。涌金门上岸雨不停,断桥边借伞定情。一段悲怆的姻缘,水漫金山救许仙,刻骨铭心雷峰塔前,生离死别手难牵……” 那是《白蛇传说》的故事,人妖绝恋,旷古骇今。 看着那画舫上轻舞的白娘子,林祁突然间沉默了。 兰馨,兰馨…… 你在天上还好吗? 如果当时你不曾不告而别,如果当初我能如现在这样思量周全,我们会不会也同眼前的罗惟与云芷那样,做一对幸福、平凡、温馨的夫妻呢? 二姐说的对啊,什么门不当户不对?有许仙与白娘子这样一人一妖之间的天堑鸿沟这么广博吗?有分隔牛郎与织女这样一人一仙的天河那般不可逾越吗?有聂小倩和宁采臣那样一人一鬼的殊途不可同归吗?真心喜欢的两个人,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你怎么就这么傻地不告而别?你怎么就这么无情地替我做了决定? 林祁感觉自己的双眼有些雾气氤氲,偷偷抬袖,拭了拭眼角的泪。 “岁月不堪数,故人不知处,最是人间留不住。只往事还如青丝缠梳,无端把韶光负。三千红尘路,寥寥九州土。兰若于我意何如?无关修仙路,无关诗书。无你处,无江湖……” 那是《倩女幽魂》的故事。 每一阙词,都是新谱的,在风花雪的时候大家都未曾听到过。短短一阙词,讲述每一段不同的悲欢离合,莫名地触动人心。 汴河两岸的看客们什么情形,林若不知晓,但是在这阁楼里,在这一面透明的琉璃墙之后,云芷和曲潇湘都不知何时泪流满面。或许是想起了在风花雪里看那些戏文时的悲欢聚散,或许是勾起了她们自己那不为人知的经历。 苏慕禹和罗二各自搂着自己的媳妇儿,往里头走了几步,小声地哄着。 依然眺望着画舫的黎焰、宁王和林祁,也都各自沉默不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葬身他乡的黎大嫂,惨死在汴安城中顾漫希,血崩而亡的兰馨。 总有一句词,一个动作,勾起每个人心中那些哀伤的回忆。 而对于汴河桥上的慕容冲,这每一句,每一句……都如一把尖刀,剜在他的心口上! 隔着牛郎织女的是银河,尚且有喜鹊大桥,一夕一会,可是隔在他和林若之间的,是冥河,是阴阳两界! 汴安城的风花雪因《白蛇传说》而风靡的时候,他恰在北境,为唐骁暗箭所刺,是她隔着千里之遥,动用所有能动用的人和事,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柳梦梅和杜丽娘的“游园惊梦”,他翻阅了无数回,他们的“情至深处”,让他终于和林若捐弃心结,他知道了林若最不能与人说的秘密…… “梦里相遇,一见倾心,梦醒心似长亭冷清。繁华褪尽,谁人与我醉花荫?向晚雨巷未了情,庭院深深寂寞铃,这一帘幽梦又说与谁听?前世约定,今生宿命,缘如流水远去,心似落花凋零……” 这是柳梦梅和杜丽娘的故事,却也似在诉说着他慕容冲与林若这一场天意安排下的相遇。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阿若,难道是你我之间,非情之至,所以,你才没有再出现,甚是连托梦都不曾托与我吗?是因为,你还在怨我,不能原谅我吗? 阿若,你从来没有主动向我要求过什么,哪怕是要求我不要再去见弯韵。你问过我那么多的如果,我却没有按照当初给你答案一一践行! 阿若,如果我们之间,未曾“情至深处”,那么,过错一定在我,是我没有在你还陪在我身边的时候,意识到你对我来说有这么重要!你从来都是默默地在我身边,把一切都默默地打理好了,只要一个眼神,你就会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可是,可是我……我却从来不知道,你最喜欢、最想要、最向往的,是什么…… “风决定要走,云怎么挽留?情缘似流水,覆水总难收。你既然无心,我也该放手,是情深缘浅,留一生遗憾,还是情浅缘深,一辈子怨偶?” 那是《钗头吟凤》的画舫船队了。 是情深缘浅,留一生遗憾,还是情浅缘深,一辈子怨偶? 慕容冲听到这一句,似是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可是摩肩接踵的人群,继续推搡着他站立着,感受着这令人绝望的悲伤,一点一点地卡住他的咽喉……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一十章 自难忘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杀伐果决的荣王,看着战场上的横尸遍野、血流成河,都不曾轻易地落过一滴眼泪,可是从林若死后,每每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一杯一杯地酗着酒,一次一次地醉生梦死,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每回都是泪流满面。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悲伤?好像望不到边际的一条河流,没有什么能够丈量。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痛楚?仿佛胸口被掏了一个大洞,没有什么能够填满。 红酥手,黄藤酒,一杯愁绪,几年离索。春如旧,人空瘦,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钗头吟凤》里的陆务观,终究没能和唐琬走到最后,何其叫人不忍? 哪怕是《梁祝化蝶》,梁山伯和祝英台,也是在一起的呀! 偏只有陆务观和唐琬他们两个,只有他们两个,明明两情相悦,明明琴瑟和鸣,最后还是不得不分开。 牛郎和织女,一个放牛郎,一个天上仙! 许仙和白素贞,一个读书郎,一个白蛇妖! 宁采臣和聂小倩,一个呆头书生,一个无依鬼魂! 他们这样的都在一起了,可是偏偏,门当户对的陆务观和唐琬,却含恨终生,不能厮守!何其残忍? 就像他和她,慕容冲和林若。 不得不签下的和离书,最后成为了那么多令人艳羡的团圆美满里的一抹落寞寂寥! 煜王似是终于注意到了身边的四哥有些不对劲,那弥天而来的悲伤之意,连他都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四哥,四哥?你没事吧?”煜王扶着慕容冲,看着慕容冲面无人色的悲戚,撑着他冰凉的手,有些不知所措,“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息?还是现在就回府?” “我……” 慕容冲才刚开口,新的一组七艘画舫又缓缓地驶来,晚风送来了那清泠泠的歌声:“旧人换新衣,屋檐春柳绿,弹指间刹那物事成往昔。描过眉的笔,捧过场的戏,最后一息放手化余烬。檀香木的椅,留一片虚影,人潮来去急,谁听这曲十八相送的戏?” 《梁祝化蝶》,来了。 慕容冲硬撑着站稳,冷冷地回了一句“留下”,用面无表情,压下心里的波澜汹涌。 檀香木的椅,描过眉的笔。 阁楼上的林若缓缓站起,看着那缓缓驶过的画舫。檀香木的椅,只在林家,那是价值连城的紫檀木;描过眉的笔,留在荣王府,和那个为她描过眉的人一起。 一阙词,一首曲,一场戏,之所以能引起那么强烈的共鸣,在于念词、听曲、看戏的人,把词中的意、曲中的情、戏中的景,映射到了自己的身上,找到了共通的点,所以才会恸容,才会共鸣,才会跟着故事里的人一起喜,一起悲。 那一息余烬,那一片虚影,是梁山伯和祝英台最后幻化为蝶双宿双飞,不再分离;也是她和慕容冲未曾妥协的爱情,化作梦幻泡影,化作一抔灰烬。 泪,不知何时已流了满面。透明的琉璃外,有汴河上的热闹,也投影出那个顾影自怜、潸然泪下的自己。 没有人出声,出声叫她,出声安慰她。他们都或站或坐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极有默契地默不作声。 那个站在落地琉璃窗前的背影,看起来那么瘦削,那么脆弱,仿佛脆弱的不堪一击,可是却又似乎坚韧地牢不可摧。 她总把所有的悲伤情绪压抑在心底,在人前嬉笑怒骂,仿佛没有什么伤心事,可谁都知道她的难过,她的委屈,她的绝望…… 哭出来,对于林若来说,是好事。 这是今晚最后一组的七艘舫船了,载的是演绎《情僧录》的姑娘和乐师们。《情僧录》的话本已经在汴安城里刊印多时了,只是,风花雪里的戏,还没有唱完,这也是今晚的一大噱头,算是风花雪的一次宣传。 《情僧录》里的宝哥哥,叫林若换了个名字,叫纳兰容若。因为当年,乾隆皇帝看了曹雪芹的《红楼梦》后有言:“此盖为明珠家事作也。”明珠是康熙朝的一代权臣,而他家里留下了一个最为后世女子心慕的儿子:纳兰性德,字容若。 “记那时,放千树烟花不散;记那时,醉千杯年华不换;记那时,问那千秋青花何年换?今唯晓风拂杨柳岸……” 同样是中间的那艘画舫,传来了清泠泠的歌声,掀开了《情僧录》故事的帷幕。 那反串纳兰公子的姑娘初见来投靠外祖母家的林姑娘时,清清朗朗地开口:“这位妹妹,我曾见过的。不知妹妹芳名是哪两个字?”而饰演纳兰府老太君的姑娘则笑骂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她?”然后,老太君拉着林姑娘的手,说道:“这是你二舅舅家的孩子,名唤‘容若’。出生的时候,口里喊了一块通灵宝玉,所以……” 后头的话,慕容冲仿佛都听不见了。 纳兰容若,纳兰容若。 记忆里,有个娇俏清冽的声音曾与他说:“我从前最喜欢两位词人,其一是易安居士李清照,她留下的词集合为《漱玉词》,因为她生前居于漱玉泉旁,故而得此名,我最喜欢在雨天,坐在窗前,听着细雨声声,翻看《漱玉词》。” “另一位……是个惊才艳艳的才子,他叫纳兰性德。他不仅词写得好,而且是个极为痴情的人。因为所爱之人离世,郁郁寡欢,以致一病不起,英年早逝……”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呵呵,王爷,我还没告诉你,那位纳兰才子,复姓纳兰,名性德,字……容若。” “慕容少卿的容,林若的若。” 纳兰容若,慕容少卿的容,林若的若。 慕容冲喃喃地重复着这么一句,来来回回,不知来回念了多少次。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得被煜王摇晃回神,迷离而没有焦点的目光,看向那画舫之上,身穿这毛茸茸的大氅,在“雪地”上与纳兰容若和一众姐妹玩雪折梅的林姑娘身上。 “阿若……?”神智不清的慕容冲冲着那画舫上的“林姑娘”,唤了一声。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八百一十一章 自难忘5 - 女商枭 - 陆小飘 那年生辰,阿若身穿一套毛茸茸的狐仙裙,一头银发上别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婀娜款款,如月下狐仙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在漫天的萤火中,跳了一段狐舞。然后,娇笑着出现在他的面前,眼角带着些媚意,语调却清泠泠的:“好俊俏的郎君啊!呵呵——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本狐仙来为你庆贺,郎君可会心生欢喜?” 记忆中一身白色毛茸茸的狐仙模样打扮的林若,和眼前这个画舫之上穿着白色大氅和姐妹们折梅嬉闹的林姑娘,倏然重合在一起,慕容冲仿佛魔怔了一般,大声叫喊着“阿若,阿若”,然后挤过人潮,朝着那画舫的方向冲去。 “四哥!” 煜王回过神来,忙手忙脚乱地想把慕容冲扯回来,可是,他的功夫,都是慕容冲教的,他又哪里会是慕容冲的对手? 骚乱,从汴河桥上向外荡漾开,两岸的看客听到动静,目光不由自主地朝着骚乱的缘由投来,带着几分不悦:究竟是谁这么煞风情? 居高临下的林若,也很快发现了不对劲,虚眸蹙眉,目光逡巡一圈,看向了汴河之上的那座桥中央,似是有个人想要冲上画舫! “黎大……” 呼声还未出口,林若突然哽住了,因为夜色里,有个玄色的身影一跃而起,借桥栏之力跃至半空,向着那画舫飞去,惊呼声中,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他,是他!是她的四哥,她的王爷,她的少卿,慕容冲!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容颜,但是,她知道,那就是他,一定是他! 黎焰和宁王也认出来了,习武之人的目力比常人要好许多,而且就算真看不出来,光是看林若的反应,也能猜出来了。 “他究竟想做什么?” 黎焰皱着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慕容冲会突然无所顾忌地朝着汴河上的画舫扑过去。 这个问题的答案,谁也不清楚,但是在答案揭晓之前,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朝着慕容冲扑过来的方向与他对撞而去,手中还拿着长棍状的武器!吓得林若面色陡然惨白,整个人几乎是扒在那琉璃窗上,左手更是重重地拍在透明的琉璃上! 好在那琉璃制作得是上乘之品,没有出现一丝异样。 黎焰目力过人,忙安慰道:“是连钊,你别担心。” 连钊,九星的人,是为保证汴河游船之行不出意外而布下的护卫,而且九星的人,基本都能认得出慕容冲,不会下狠手。但是林若揪着的心却依然没有放下。 骚动的人群盯着两个男人在半空中交手,也有不少人,或是因为听到慕容冲失魂落魄地高喊“阿若”,或是有幸远观近观得见过东鲁这位战功赫赫的荣王爷的真面目,激动地叫出了声:“是荣王爷,是荣王爷!” “少卿这小子,疯什么魔?这么一闹,明天御史台弹劾他的奏折就得跟雪花一样飞来!” 宁王又忧又恼的声音,猛然把林若的神智拉了回来,她迅疾回头,对黎焰说道:“黎大哥,你……” “我马上就去处理!” 没等林若说什么,黎焰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利落地转身,疾步出了阁楼。 余下宁王眉头紧锁,林祁和云弈默然深思,唯有罗惟和苏慕禹瞪大眼睛面面相觑,进行“后进生”之间的交流,并伴随着深刻的抨击“聪明人实在是太讨厌了”的论断,以表达他们这些被比较之下显得特别傻缺的弱势群体。 而与之相称的,云芷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无声地给予罗二安慰;曲潇湘却是毫不留情地翻个白眼,对自家这位苏侍郎这种“明明自己笨却埋怨别人太聪明”的行为嗤之以鼻。 黎焰去找白阙了,隔着重重的人潮涌动,颇要费一番时间。林若的所有注意力都被汴河之上交手的两人给吸引,目不转睛,带着深深压抑的贪恋。 画舫上的姑娘们也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打斗惊得停下了表演,林若余光瞥见了画舫上一个白色的身影,遥遥看去,仿佛浑身披了白色皮毛。这个季节,叫她们演一出冬日折梅煮酒,也是有些难为她们了。 倏的,林若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陡然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那个穿着白色斗篷的“林姑娘”,她好像……好像知道,慕容冲为什么会突然冲过去了。 他……他把那个身穿白色大氅、与姐妹们折梅的“林姑娘”,认作是她了! 湖面上投映这画舫上的通明灯火,随着水波粼粼翻着碎光,晃得人眼睛疼,就像那天她跳狐舞的时候,事先准备好的十几口麻布袋里放出的漫天萤火虫一样,异曲同工;而那一天,她也是穿着一身雪白的、毛茸茸的裙裳,假扮千年狐仙! 容若,容若,慕容冲的容,林若的若。 叫他晃了神,不管不顾地往那画舫上冲,也叫她的心里猛地颤了颤。 一迭声如狂风骤雨的琴筝之声突然想起,让所有人的心神都为之一怔,也让和连钊交手的慕容冲醒过神来,慢慢收势。伴着那阵疾风骤雨的琴筝之声慢慢回笼,连钊和慕容冲慢慢地收势,在琴筝合奏的一曲《枉凝眉》中错身而开,其余的乐师也回过神来,陆陆续续地加入,将这一曲《枉凝眉》奏完,然后,画舫上的姑娘们迅速回到各自的位置,继续《情僧录》未完的故事。 扒在桥栏边的煜王总算松了口气,看着转身腾跃回来的慕容冲,冲着他用力地挥手,叫着一迭声的“四哥”。慕容冲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只是眼眸中的落寞哀戚之色,却深入眼底,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绝望。 汴河桥上看热闹的看客们此时都围在桥栏边,慕容冲无处落脚,只能暂时站在煜王身边的朱漆栏柱上,两个巴掌大的方形柱顶,不够他两脚底占满。煜王便赔着小脸,劝周围的人稍稍后退一步,给慕容冲腾一个落脚之地。 拥挤的人潮缓慢地后退,慕容冲不知怎么的,就抬眼望向远处,可不巧,饕餮海就在他视线的正中央,而那灯火通明的阁楼,在夜色里格外瞩目。 慕容冲瞳孔骤然放大,瞧见了那透明的琉璃窗之后一个鹅黄色的身影!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一十二章 自难忘6 - 女商枭 - 陆小飘 那一眼,仿佛永远。慕容冲觉得,时间就好像定格在了那一刻——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眼万年了吧?那一瞬,她在饕餮海的阁楼,他在汴河桥上的栏柱。 她没有动,他也没有动。 慕容冲一瞬不眨地看着那个方向,生怕一眨眼,那个鹅黄色的人影就不见了! 可是,那个鹅黄的身影也没有动,不禁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又心生错觉了。 “四哥,四哥!你快下来啊!”煜王有些着急地呼唤着,周围空出了一小圈空地,可以让慕容冲从桥上跃下。只不过让出这么一小圈位置,很影响看客们观赏汴河之上的画舫表演,不少人愤愤地用目光表达自己的不满。 可是,慕容冲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周遭的喧哗,汴河上的丝竹歌声,煜王的催促,都被他屏蔽了。 这么远的距离,慕容冲目力再好,也看不清那阁楼的琉璃窗前站着的人的五官,可是他那么笃定,那个人,就是林若,一定是林若!而她站在高处看向他的目光里,一定满是哀戚,如怨如诉,埋怨他的绝情和违誓。 “四哥!”煜王再次扬声,唤回了慕容冲的神智。 慕容冲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暼了他一眼,然后目光继续看向饕餮海最顶上的那间阁楼,不由得一愣。这么一晃眼的功夫,鹅黄色的身影还在,但是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饕餮海的阁楼,有人? 阿若真的还活着? 没头脑地就得出这么个结论,这个念头猛得从慕容冲的脑海里炸响,如一道惊雷!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施展轻功,另辟蹊径,借道桥栏下桥,直奔饕餮海!煜王根本来不及叫住他,而身后那一片不满的咧咧骂声,也都没有对他的脚步造成任何阻滞。 下了桥,慕容冲在一片惊呼声中落地,然后不管不顾地往饕餮海里冲,跑堂的伙计拦不住,只能由着他蹬蹬蹬地往木梯而上,直上到四层,却找不到通往阁楼的楼梯。 慕容冲着急上火,揪着一个小伙计的衣领,大声地问他:“阁楼,阁楼怎么走?” 那目眦欲裂的凶狠模样,看着有几分面目可憎。可是,饕餮海的厢房,位置越高,价格越高,能来这儿的客人身份也就越尊贵。自然而然的,越在高层的厢房,伺候的伙计也就越经过精挑细选,个个都是经历过风浪、见识过世面的。 小伙计从容地拱手作揖,虽然动作有些艰难,得体地说道:“荣王爷,这一层厢房里都是贵客,王爷您自然也是身份尊贵,但还请王爷体谅。王爷不曾预约四层的厢房,蓦然闯入已是失礼,如此大呼小叫,惊扰了客人,令小的好生为难啊……” “我问你阁楼怎么走!” 慕容揪着小伙计的衣领又紧了几分,态度也更加失控。 小伙计依然从容:“荣王爷,阁楼之地,是从前东家少小姐特地留下作为己用的,不论是哪位贵客,出再高的价格,都去不得。如今,我们东家和几位友人正在阁楼里观赏汴河画舫,小的只是个伙计,没有东家吩咐,不敢打扰。” “我再问你一次,阁楼怎么走!” “荣王爷,请您不要为难小的。这阁楼,小的实在是……” “荣王爷?稀客,真是稀客啊!”与白阙通了消息的黎焰自然是瞧见了施展轻功朝着饕餮海而来的慕容冲的,他也迅速赶回了饕餮海,一脸朗月清风地笑着,辨不出喜怒,“不知荣王爷特地闯入饕餮海,为难我们饕餮海的伙计,是为何意啊?” 一瞧见黎焰,慕容冲登时松开了小伙计的手,迅速冲到了黎焰的跟前,要伸手揪住黎焰的衣领时,却被黎焰挡格。趁着间隙,黎焰还打发小伙计先退下,然后和慕容冲僵持。 慕容冲着急求证林若的下落,不想跟他纠缠,单刀直入:“阿若是不是在阁楼?” 黎焰一愣,蓦然失笑,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听的笑话,缓了好一会儿,才道:“荣王爷,您是在跟我说笑话,还是在跟我说梦话?” 慕容冲一噎,涌上头的热血,好像在一刹那间都冷却了下来。 黎焰冷冷地说道:“荣王爷,难不成,你方才在汴河上闹的那一出,也是因为瞧见阿若?所以不管不顾地往画舫上冲?” 慕容冲抿唇,确实是如此。但他跟连钊交手的时候,已经看清那姑娘的容颜,意识到自己是心生错觉。可是往阁楼的那一顾,不知怎的,他就是觉得那是林若,货真价实的林若! “带我去阁楼!” 所有的坚持,都化作最后的一缕执念。哪怕只是他的奢望,他也要去验证一番。 黎焰冷哼一声,看向慕容冲的目光有些阴冷。就在慕容冲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功夫的时候,却发现黎焰转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转到一个小厢房里,推开了门,等候在门外。慕容冲这才回过神来,黎焰这是答应了。 他大跨步过去,那小厢房里,空空无物,唯有一道通往阁楼的木梯。 “咚咚咚!” 心在胸膛里不安地跳动着,慕容冲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份紧张,也带着一份期待,踏上那通往阁楼的木梯。一阶,一阶,渐渐听到议论声响,话里有提到他,提到他方才的莽撞之行。有几个声音很熟悉:宁王、苏慕禹,有的却不熟悉。 当他终于踏入阁楼,见到阁楼里的人时,他感到心头一阵绞痛。 宁王、林祁、苏慕禹、罗惟、云弈、曲潇湘、云芷,所有人都一副惊诧的模样看着他,一副没有想到他们刚才背地里说是非的主角,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的模样。 环视一圈,没有林若,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目光再次定格在最靠近落地琉璃窗的鹅黄色身影上,那是曲潇湘,还有她身边的人,是苏慕禹,就像……他在汴河桥栏柱上瞧见的那样。 林祁看着慕容冲,眉头一皱,带着几分不悦的埋怨:“黎大哥,你答应宁王去摆平这场乱剧,去找白阙的结果,就是把人带到这里来?”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八百一十三章 自难忘7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对林祁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他瞪着眼睛,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阁楼的每一个角落。可是这一览无遗的阁楼里,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会不会有机关?林若最喜欢鼓捣这些东西了!当初他们在虢州的客栈里,他就亲自体验了一回客栈中的密道,神不知鬼不觉地金蝉脱壳。这里会不会也有? 是地板?还是墙面? 慕容冲不顾不请自来的无礼,然后以更无礼的方式,开始敲击、检查每一寸墙面和地板,试图找出机关所在,或者能够藏人的密室。 “少卿,你在找什么?” “对啊王爷,你再找什么呀?神神经经的……”苏慕禹挨了一记曲潇湘的手肘,然后目光看向黎焰,问道,“他受什么刺激了?又是大闹汴河,又是大闹饕餮海的?” 黎焰沉着颜色,淡漠地回道:“王爷说,他瞧见阿若在阁楼里。” 所有人都是一副意料之外的神情,就仿佛他们是真的在知道林若“死”了这么多年之后突然听到这样一个劲爆的消息。 “你说什么?我二姐?在这里?” “夫君,”云芷回过神来,低声地问询罗惟,“夫人她不是已经……” 罗惟神色古怪地点了点头,然后盯着慕容冲翻找的动作好一会儿,才看向林祁,若有所思地问道:“饕餮海的阁楼,当初是阿若执意要留下的吧?” 林祁点头,面露戚色:“是啊,二姐她说……在这里远眺,可以看清整个汴河之景。” 苏慕禹倏然对自家媳妇儿咬耳朵:“哎哎哎,娘子,你说,会不会是阿若的魂魄还留恋人间繁华,知道今日汴河热闹,知道我们在这里小聚,所以,所以就也来凑个热闹?只是我们看不见她?” 曲潇湘神色怪异地看着苏慕禹言之凿凿的模样,下意识地向四周看去,似是也在寻找有没有一个他们看不见的林若的魂魄就在这里。 慕容冲对这些质问,全都置若罔闻。乍一见到身穿鹅黄色长裙的曲潇湘的时候,他确实有一刹那的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想错了,猜错了。可是他不信,林若和曲潇湘的容貌上虽有那么几分的相似,但是鲜少有人会把她们俩认错,他更是从没有认错过:这两个人,一个是出身行伍之家的巾帼飒爽之气,另一个一个却带着江南闺秀骨子里的端娴温婉和娇俏顽皮,有时候还有他意想不到的果决厉辣。 而那遥遥一瞥,他尤其确定,在和那个鹅黄身影双眸相触的时候,他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情绪,似有悲,似有喜,让他的热血上涌,让他情绪失控。 可是在见到曲潇湘那一身鹅黄色的长裙的时候,却并没有。 从他飞奔赶到饕餮海的时间里,他曾抬头,依然看得见那鹅黄的身影,一动不动,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四层找通往阁楼的台阶的时候,与黎焰周旋浪费了些时间。目之所及,除了他上来的那道木梯之外,再没有别的入口了。但如果是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那么这些一定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把林若藏起来了——阁楼里的这些人,都是林若的亲信啊! 慕容冲一无所获,目光逡巡一圈,最后锁定在宁王身上:“三哥,你告诉我,阿若她是不是在这里?是不是!是不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你们把她藏哪儿去了!” 宁王眉头微皱,温声宽慰:“少卿,我知道你一直忘不了阿若,可是,可是她真的已经不在了。四年前,你把她带回王府的时候,她就已经……已经……” 说着说着,宁王的语调也有些哽咽,其余几人,眸中也是露出哀戚缅怀之色。 “记那时,放千树烟花不散;记那时,醉千杯年华不换;记那时,问那千秋青花何年换?今唯晓风拂杨柳岸……” 窗外再次传来《情僧录》的曲调,放千树烟花不散,醉千杯年华不换,只是当时那人已不在。汹涌的悲伤之意,充斥着慕容冲的胸腔,他看着阁楼里的每一个人,最后重新看着宁王,一字一顿道:“三哥,你也要瞒着我?” “少卿,我瞒了你什么?” “我刚才在栏柱上瞧见了,”慕容冲低吼着,“我看到阿若,她就站在这座琉璃窗之后!” “那是潇湘和伯瑜,还是他们发现了你冲向画……” “呵,呵,”慕容冲仰天失笑,状若癫狂,“我会把凤阳郡主看成阿若?我会把凤阳郡主看成阿若!就算是阿若她化成灰,我都能认出她是哪一堆!” “那荣王爷方才为何要冲向画舫?你是把谁认作了阿若?” 黎焰冰冰凉的嘲讽声,从一旁响起,如一把见到,径直扎进慕容冲的心。 慕容冲一个趔趄,差点站立不稳,亏得宁王伸手一把扶住他。 “少卿,阿若她……真的不在这里。”宁王情绪低落地说了一句,整个阁楼里气息低迷。 “是吗……” 慕容冲一怔,整个人的力气好似终于被抽空,没有了支撑,无力地往下瘫坐下来,过了不知多久,这位铁骨铮铮的不败战神,伸手半捂着脸,肩膀抖动,轻轻地哭出了声响。 悲伤的情绪在阁楼里蔓延,云芷也没忍住,窝在罗惟的怀里啜泣起来,其余人,不是唉声叹气,就是不忍地别开了脸。林祁烦躁地一脚踹翻了一张矮几,一拳砸在一面墙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直到汴河上的画舫散了许久之后,一无所获的慕容冲,才失望地离开。他的背影,落在众人眼中,是那么地萧索和绝望。宁王不放心,陪着他一起走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林祁砸的那面墙,缓缓后移,从墙后走出来一个同曲潇湘身穿相似的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正是林若。脸色惨白,眼圈泛红,只是神色依然淡漠。 良久的静默,谁也没有多言。直到半晌之后,曲潇湘率先打破沉默,问道:“你今日知会我做这身打扮,便是料想到他会来寻你?” 林若沉默地看向曲潇湘,没有说话,但那神情分明是在说,怎么可能呢? 是啊,怎么可能呢?若非引发了这场意外的骚乱,她都不知道慕容冲就在汴河桥上。她只是为了掩藏身份,所以多留了一手准备。 如果说,真的有谁安排了这一场意外的话,那大概就是……老天爷了。 ————————————————————————— 小剧场: 某飘:咦咦咦?难道不是某飘安排的吗? 林若慕容冲林祁黎焰苏慕禹曲潇湘宁王…:(凶狠的目光)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一十四章 自难忘8 - 女商枭 - 陆小飘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林若从来都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对那句“纵使相逢应不识”,有如此深刻的认知。 阁楼里的人兴兴而来,却悻悻而散。 饕餮海之外,没有被任何光芒照耀到的阴暗甬巷里,慕容冲让煜王帮忙控制住宁王,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饕餮海的正门,看着阁楼的人陆续乘坐马车离开。 宁王一直咬口不曾说,他就自己查!他们能把人藏在阁楼里,难道还能一直藏在阁楼里?散了,就一定要乘坐马车回家的。到时候,就会曝露了! “三哥,三哥,小弟我也是奉了四哥的命!您,您别为难我了成不?” 双手锁着宁王的煜王颇为无奈,他这位三哥的身手可不是如太子、烨王那般的花拳绣腿,当真是深藏不露的主!即便是他去北境磨砺了这么些年,跟宁王交起手来,还是够呛。人是他跟慕容冲一起出手才“拿下”的——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向来是唯慕容冲马首是瞻的。如今就他一个人锁着,稍不留神就要被宁王挣脱。 “三哥,你这样挣扎,是不是意味着,你们方才就是合起伙来骗我的?” 慕容冲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语气里却带着一丝阴沉。而这句话一出,宁王的挣扎即刻就平息了许多,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以证自己的“清白”。 但说实话,宁王心里还是有些惴惴的,又生气,又惴惴不安。 煜王稍稍放松了下来,好奇地问询:“三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四哥怎么一晚上都神神叨叨的?你们在饕餮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你跟谁合起伙来骗四哥?骗他什么?” 煜王当真是有数不清的疑问,只是眼下,他不敢问浑身散发着阴沉怒气的慕容冲,只好询问从来都是好脾气的三皇兄。 “闭嘴!” “安静点!” 慕容冲和宁王异口同声地对煜王呵斥了一句,叫他更加被好奇心搅和得抓耳挠腮的。 云芷与罗惟最先坐马车离开,接着是云弈。最后,是苏慕禹和曲潇湘回苏府的马车,以及……林祁和黎焰一起登上了林府的马车。 没有了吗?真的没有了吗? 慕容冲等了许久,才从甬道里怔怔地走出来,看着打样了一片漆黑的饕餮海,看着林府的马车离去的方向。 怎么会,怎么可能呢! 虽然他在阁楼的时候没有说出口,但是,在他靠近那透明的落地琉璃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极淡极淡的艾香。他不像林若那样有敏锐的嗅觉,但是,这个味道,这种艾香的味道,他是最熟悉不过的!难道视觉欺骗了他,嗅觉也欺骗了他吗? 不,不可能!林若一定还活着,一定! 她,她一定是从侧门或者偏门离开了,一定是这样的! 马车上,曲潇湘悄悄地掀帘,看着后头林府的马车,回想起方才在饕餮海阁楼上发生的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阿若的心肠真是太硬了!可是阿若的心里,也太苦了…… 苏慕禹瞧曲潇湘这副模样,突然伸手,把自家媳妇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力地把两人的脸都贴在一起,使劲儿地蹭着,都挤压地变形了! 曲潇湘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个突然间又不知是哪根筋搭错开始抽风的苏慕禹推开,英眉一挑,道:“你发什么神经啊!” 苏慕禹也不气,而是咧嘴笑了,笑得特别憨傻,笑里却带着满足,顾不得曲潇湘的嫌弃,厚着脸皮抱着曲潇湘的腰,亲昵地蹭了蹭,在曲潇湘发飙之前,开口说道:“潇湘,我从前总羡慕聪明人,阿若啊,少卿啊,黎大啊,现在他们家林祁都比我聪明了!像阿若和黎大之间,那思路,我是拍马都望尘莫及!” 曲潇湘扬起的手,慢慢地放下了。苏慕禹从前当着她的面叫她“母老虎”、“男人婆”,后来慢慢地叫她“娘子”、“媳妇儿”,有了儿子之后,有时会叫她“孩子他娘”,但却很少很少,叫她“潇湘”。他们俩一直过得打打闹闹、鸡飞狗跳的,可是不得不说,烦恼还真是不多。或许是因为晚上发生的事情,叫他心有所感,语气里带着少有的黏糊,于是,她的神色渐渐软和,认真地听着他絮絮地往下说。 “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王爷这个样子,那么脆弱,那么无助,就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了。我看得出来,小祁他都几乎想把那墙打开,叫阿若出来和王爷团聚了。可是……哎,我真搞不懂他们,究竟在别扭些什么!说什么‘有些人就是天生注定要错过的,也许缺却了那么一点缘分,也许是缺了那么一点时机,也许是缺了那么一点运气,也许是缺了那么一点勇气’,我看哪,不是缺了点什么,而是多了点什么!聪明人,心眼儿太多了,想得太明白!是吧?想想我们俩,当初多少人想让咱俩成亲?多少人不想咱俩成亲?结果……嘿嘿!” “嘿嘿什么?”曲潇湘挑眉。 “没什么!”苏慕禹笑容明亮,看着曲潇湘,“我觉得我娶了你当媳妇儿,特别好!虽然比我聪明那么一点点,虽然经常嫌弃我比你蠢那么一点点,但是咱俩有什么矛盾,拌几句嘴,或者打一架,什么矛盾都过去了,多好!不费脑子,肯定不会像他们那样!” 曲潇湘的脸蓦地就红了,毫不客气地打了一下苏慕禹:“瞎说什么呢!” 苏慕禹却打蛇随棍上:“我哪儿瞎说了?你相公我虽然没你聪明,但是吧,人生阅历比你多不少!经过今天的事儿啊,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等儿子长大了,我一定要传授给他!” “什么道理?” “嘿嘿,”苏慕禹一脸高深莫测的笑,“这交朋友,尤其是生死之交,一定得找个聪明的,比如我找了阿若当朋友!但是娶媳妇儿吧,前往别娶那么聪明的,不然,跟王爷那样,太、惨、了!” 曲潇湘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这么厚颜无耻地拐着弯儿、踩着慕容冲夸自己的,也就苏慕禹一个了。不过……也还算有那么点儿道理吧!看着苏慕禹没心没肺地讨她欢心的模样,曲潇湘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时间,也忘了去琢磨林若临走之前命风醉连夜去找白阙去隐园相见,究竟是要做什么了。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一十五章 两茫茫1 - 女商枭 - 陆小飘 风花雪在七夕乞巧节时的汴河画舫巡游,在汴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多少人贪恋着能有豪掷千金的机会,进到风花雪里头完整地将每一出戏都一场不落地看下来! 而在各种赞溢之词甚嚣中,夹杂着关于荣王爷慕容冲的一些谣言,由此慢慢地发酵,传出荣王妃林若还活着的消息。 但这传言没什么依据,太不切实际了些,绝大多数人都当作是虚词诡说。 所以,当苏慕禹把这个消息带回到府里跟曲潇湘分享的时候,语气里带着轻松调笑的意味,但曲潇湘却若有所思,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安泰伯府,荣王府,都没有动静。可那帮子多事的御史,却把这件事情搅到了皇帝跟前,皇帝一怒之下,发落了好几个,斥责他们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不关心民生社稷,却把心思放在这些不可信的流言上。 要知道,当年荣王妃的尸体被护送回荣王府的时候,明宗皇帝可是亲自微服出宫,确认的确是林若的尸体无疑。如今有人却拿这件事情做文章,怎叫他不怒? 可是宫里头,流言是禁不住的,尤其越是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流言,越是能传得飞快——皇宫这个地方,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而听到一些能够偶尔进出的内侍宫女们带回来的外头的各种消息,这大概是被困在皇宫这座“牢笼”里的人少有的乐趣了。 因为煊王、烨王、太子相继辜负了皇帝的信任,如今这后宫里头,凤印虽然仍在皇后之手,但是打理六宫的大权却被削减分出去大半,由深得君心的娴贵妃帮着协理。 皇后跟淑贵妃斗了大半辈子了,与邢妃也是互不对付,唯有这个在宫里头从不与人争什么的娴妃,她还是稍稍处得来些。当然,娴妃既无嫡子、又无养子,处理六宫事宜又事事都向她这个皇后拿主意,也是皇后没有对明宗皇帝的安排有所异议的缘由。 所以,这个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真的的虚词诡说,娴贵妃自然也听说了。 “林若,没死?”娴贵妃拨着手中的盏盖,虚着眼睛,动作看起来有几分漫不经心,手上的肌肤依然瓷白温润,仿佛岁月对她格外有待,“这怎么可能呢?当初皇上可是微服出宫,亲自瞧见那丫头的尸身,确认无疑的。旁人不清楚,本宫还能不知吗?林丫头有了身孕,央告皇上准她去金陵养胎,可惜了,红颜薄命,有人容不下她,也容不下她肚子里的孩子。若非靖平侯家的世子点破此节,皇上或许还心存几分侥幸之心呢。” “娘娘说的是,皇上最信任娘娘您了,什么心里话都跟娘娘您说。”兰藜笑着恭维道,“那娘娘,这流言在后宫里传开了,您如今得圣命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六宫,咱们是不是要去找皇后娘娘拿主意,决断要不要把这流言压下?” 娴贵妃嘴角微微一勾,看向兰藜:“还是你最了解本宫。” 兰藜忙道:“都是娘娘教得好。” 娴贵妃掩嘴轻笑:“你这张嘴啊,惯会哄本宫开心。走吧,咱们这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荣王府,书斋。 慕容冲仰躺在曾经林若看账、阅书的那张软塌上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七月初七那天的事,确实让他受到了御史弹劾,皇上罚他闭门思过,正好合他的意。 “叩叩!” 书斋的门被敲响,外头传来无咎的声音。 得了准许,外头的人才进到书斋里头,不过不止无咎一人,还有无踪。动用了影卫的两位正副影使来查证一些事情,足见慕容冲对此的重视。 慕容冲撑着软塌的扶手,慢慢地坐起身,眸色幽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说吧。” 无咎和无踪相视一眼,最后无踪先开口,说道:“属下打探过了,初七那日,凤阳郡主确实是身着鹅黄色长裙出的门,与归府时的那套无异。关于王妃还活着的流言,源头还没有完全查清,不过,基本是那日在汴河桥上听到王爷口呼王妃闺名,行为失常,所以才有这般遐想猜度,以讹传讹。” 慕容冲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目光看向无咎:“你呢?” 无咎回道:“安泰伯府和黎府周围都有高手隐匿站哨,属下和无痕他们几个都不敢靠得太近,怕漏了行藏。不过,安泰伯府和黎府各个出口,属下都安排了人蹲守多日,确实……确实没有瞧见有形似王妃的人出入,也没有两府进出的人谈起关于王妃的事。” 慕容冲的手紧紧握拳:“还有吗?” 无踪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幽草母子被接入安泰伯府暂住,据说是因为陆溟处事莽撞,捉弄黎家小少爷太过,惹了安泰伯和黎爷不快,所以不准他与妻儿相见。陆溟每日在两府外徘徊,一直找机会混进府里,却始终不得法。属下去幽草家中略做打听,这陆溟行事确实……颇为匪夷所思,屡番‘坑害’自家儿子,幽草对此颇有微词,怒极之下常带着儿子去黎府,说是找黎夫人诉苦。不过……” 慕容冲蓦地抬起眼睑,看着无踪:“不过什么?” “属下也在安泰伯府周围见过陆溟两回,此人行事乖张,从前在王妃面前也时常出言无状。所以,属下多留了个心眼,虽隔着些距离,听不清他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的是什么,但是从唇语上大概解读出一些……”无踪面色有些凝肃,“提到了小少爷、小小姐之类。” “小小姐?”慕容冲猛地屏住呼吸。 “是。”无踪点了点头,脸色有些怪异,“大致是陆溟把黎小少爷和一位小小姐埋进土里,给他们浇水,忽悠他们能快点长大之类的,应该是他惹伯爷和黎爷不快的缘由。” 把小孩子埋进土里?浇水? 慕容冲和无咎的表情都有些皴裂,乖张到这个地步,可真是世间少有!但听了无踪打听到的陆溟坑自家儿子不手软的所作所为,觉得他还真做得出这种事。 只是,林府为什么会有小小姐?没听说黎焰有女儿,也没听说林祁有孩子啊! 慕容冲的心倏然狂跳起来,会不会是林若还活着,就在林府里,而那位小小姐,是林若的女儿吗?林若和他,和他慕容冲的女儿?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一十六章 两茫茫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林若还活着,她就好好地活在安泰伯府里,但是,除了与她关系最亲近、她最信任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一想到这个事实,慕容冲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查,继续查!但是不要惊动任何人,不要叫任何人发现了! 无咎和无踪领命退下,书斋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狂喜之后,静谧的空气带给他的,却又是不安和焦躁。他不明白,林若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她还活着的消息,不让他知道她为他生下了女儿的消息。 他是亲眼看到“她”的尸体的,看着她满身伤痕,看着她浑身浸血,看着她没了气息,冰冷地躺在棺椁里,下葬,出殡……如果,如果阿若还活着,那么那具尸体就不是她! 能够以假乱真到这个程度,他没有发现端倪,皇上没有发现端倪,苏慕禹和林祁……对,以他们当时的反应,也是以为那就是真的林若! 这就意味着,林若早就有所准备! 如今她躲起来不见他,不让他知道,肯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可是,她担心的,究竟是什么呢? 慕容冲想不明白。 深吸了一口气,呆在书斋里的感觉,让他贪恋,却也让他觉得窒息。可是,就是这样纠结的感受,才能叫他一直感觉到心安。 起身,他打算出去走走,去从前林若最喜欢呆的湖畔柳下。 “阿福。” “爷,”门口探进来的脑袋却不是陶福,而是陶福带的徒弟,叫阿照,“陶管家不在府里呢,前些日子陪老管家一起去京郊的庄子收租子,还不曾回来。爷有什么吩咐,尽管指使小的去做。” “哦,我差点忘了,陶福他不在这……” 慕容冲突然整个人僵住了,这句话听着,好耳熟啊! “少卿,阿若她……真的不在这里。” 那天在阁楼上,宁王对他如是说。不是“阿若已经不在了”,而是“阿若她不在这里”。所以,宁王是委婉地告诉他,阿若还活着!或许当时阿若先他一步,离开了阁楼,所以他怎么都没有找到她——对,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慕容冲的脑海里“噌”地划过一道惊雷,醒悟过来之后,便大跨步地往外走。 “爷,爷?”阿照在后面迈着腿小跑快追,“爷,您要出门吗?小的给您安排马车?” 慕容冲顿住脚步,看了他一眼,道:“对,备马车,去宁王府!” 安泰伯府,隐园的秋千架上,林玦和林臻清脆的笑声如银铃一般传到耳中,给这个寂静的隐园增添了勃勃生机,让人莫名地就觉得心情愉悦起来。 林祁和林若坐在院中石桌上,看着晚霞中追逐打闹的两个小家伙,看着林若看向两个孩子时目光里的慈爱和笑意,觉得把这两个小家伙养在林若身边的决定,真的太对了! “你这个时候过来找我,是荣王府那边有动静了?”林若拨着茶,轻轻地说道。 “什么都瞒不过二姐你,”林祁用食指轻轻地挠头,干笑了两声,道,“姐夫……王爷他确实去了宁王府。不过二姐,宁王那天到底哪句话说漏了?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林若的目光看着秋千架上的两个孩子,林臻正好捕捉到林若看过来的目光,雀跃地叫着“娘亲”,跟她挥着手,林玦也转过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对着林若露出一个内敛的笑。 林若笑着跟两个孩子做了回应,然后才对林祁解释道:“三哥说我‘不在这里’。” 林祁皱着眉头,反复咀嚼几回,以拳锤手,恍然“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不过二姐,你当时明明心里那么不舍,却还能注意到这种细节?” 林若失笑:“其实我当时也没注意到,只不过……阿夙跟我说,有影卫去了幽草家中,然后仔细一查,府外也有影卫盯着,所以,我便回想了一番,想通了此节。” 林祁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脸上带着笑:“说实话,那天看王爷流眼泪,我都差点绷不住了。二姐,你一直跟我说时机未到,所以才不能跟王爷见面。我们都瞧着心里难受得紧,如今好了,只要把藏在背后的敌人除了,你就能跟王爷团聚了!” 林若微微一怔,轻笑着“嗯”了一声,但是心里却明白,这件事没那么容易。 “啊呀!”林祁蓦地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二姐,王爷现在去找宁王,宁王要是把什么都跟他说了可怎么办呀?王爷要是知道了你还活着,现在就找上门来,又该怎么办?” “三哥不会说的。” “为什么?”林祁有些不信,宁王都当面给了慕容冲暗语,难不成慕容冲找上门去,还能死咬着秘密不说? “他不会说的,”林若没有说理由,看向桃林,目光迷离没有焦点,“而且就算宁王不说,少卿他,也会找个理由上门来的……” 宁王为什么不会说,而慕容冲又为什么会找上门来,林若都没有解释。林祁自己琢磨良久,也都没有得到答案,索性便不再深究,而是低声跟林若说白阙和九星那边获得的新的进展,虽然没有决定性的突破,但是暗中的那一支势力,已经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那是一股令林若颇感意料之外的势力,而且,应该也是一伙令明宗皇帝意料之外的势力——已经快过了四十年了吧,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没有放弃! 当真可以夸一句百折不挠了! 明宗皇帝登基之初,先皇之子、明宗皇帝之兄平王,矫诏为乱,乱军围困慈恩寺,先睿文皇太后被困其中,一林姓宫女自荐,冒险出寺,去皇宫求救,解了慈恩寺之围,救了太后。已故的东鲁朝唯一一位异姓王慕容铎领兵平息叛乱,为明宗皇帝巩固了这社稷江山。 谋逆失败后,平王被圈禁,一众拥趸被斩首、流放无数。 这一段前尘往事,是林家得明宗皇帝厚赏而兴起的因缘,是那些平王余党一直视林家和荣王府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姻缘,大概也是……老天爷把她林若和慕容冲绑在一起的因缘。而意外搅入这其中吕家,唐门,邓歆,不过都是那些人手中的棋子,而已。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一十七章 两茫茫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关于荣王妃是死是活的消息,在汴安城里并没有掀起什么大的波浪来,但是有心之人,却把这个消息带到了泽国,带到了摄政王孟斌的耳中。 孟斌穿着明黄色的袍子,看着跪在阶下的人,虚起的眸子里透出森然的杀意。如今,他的手里,握着整个泽国的生杀大权,他是比皇帝位置还要尊贵的摄政王,举国上下,没有人不怕他,没有人敢反对他,哪怕他派了时辰、花费重金,只为从东鲁换回来一个阶下囚,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乍听之下整个人心神一凛,但细思之下,他却对来报信的人背后的目的心生怀疑,他慢慢地靠在雕金的椅座上,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疏懒,嗤笑道:“你家主子特地让你来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出多少力呢?” 跪着的人讪笑两声,慑于孟斌强大的威势,语气里竟有几分瑟缩:“摄政王这话说的,主子只是让我来给摄政王带个好消息,另外主子怕您贵人多忘事,吩咐我再提醒摄政王,您与我家主子之间的约定莫要忘了,其他的,就没别的了。” 孟斌冷笑一声,声音却依然轻描淡写,不像是动了怒:“没别的了?” “是……” “哦,既然如此,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孟斌的语气里听不出喜乐,却叫跪在地上的人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接下来孟斌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来人,拖下去吧。” 阶下之人抬头,瞳孔骤然放大,他想起来,从孟斌成为摄政王之后,主子那边派人到泽国来送消息的人,一个都没有回去……现在也轮到他了吗? 告饶的声音还没从口中说出口,就被人捂上了嘴,用手臂卡住了脖子,然后“咔嚓”一声,他听到了自己颈骨折断的声音,然后,没有然后了…… 咽气的尸体被拖了出去,就跟一件被废弃了的物什一样,诚如孟斌下令的那样。 整个过程中,孟斌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在他面前被折断的人命,就跟草芥一般,不会在他的心上掀起一点儿波澜。 “阿若,你还活着吗?”孟斌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肯定还活着的,我都活下来了呢!你那么精于算计,不惜用自己的命做饵,你肯定也给自己留了后路,对吧?” 孟斌脸色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敛去,眼神一点一点地阴狠起来,扬声唤道:“墨愔!” 一道黑色的人影落在眼前,直接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王爷,有什么吩咐?” 孟斌吸了一口气,冷冷道:“你带几个人去汴安城,我要知道,林若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如果活着,把她给我带回来,记住,你亲自去,要完好无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墨愔心头一惊,对上孟斌阴鸷的眼神,低头,利落地应道:“是。” “如果曝露了行藏,你该知道,去找谁吧?”幽幽的声音传来,带着一分疏懒。 “属下明白。” “下去吧。” 墨愔退下,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他一人,目视远方,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阿若,你跟我才是一样的人,我们才是最应该在一起的人!” 只是孟斌不曾察觉,在不易觉察的小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瑟瑟抖抖地迫使自己不要发出一丁点声音,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退走了。 汴安城,荣王府府。 没有从宁王口中套出任何话的慕容冲很是焦躁,在他的印象里,纵情琴棋书画诗酒花的三皇兄其实是个文韬武略都极为出色的人,但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么狡猾的老狐狸,竟然抵死不认账,翻脸不认那日在饕餮海阁楼上说的话,还有这层潜台词。 而另一方面,无踪和无咎带回来的新发现,更是叫他百感交集。 “属下偷偷去户部查了户籍,安泰伯府在四年前确实添了两个孩子,户籍是苏侍郎与凤阳郡主帮着办的,做的很隐秘,据说是安泰伯林祁年轻气盛害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一直养在扬州,由白阙白公子照应着,快临盆的时候给送回去了,生了一对龙凤胎。” “林祁的孩子?” “是,属下着人去扬州打探过了,都能对的上,而且那姑娘的身份,也找出来了。” 慕容冲眉头越州越深,忙不迭地追问:“是谁?” 无踪面色凝肃:“是风花雪的兰馨姑娘。” “兰……兰馨?”不是林若吗? “是,”无踪瞧见慕容冲双眸迅速黯淡了下来,有些心疼自家主子,但是在对方的坚持下,还是把调查到的剩下的事情全数吐露,“兰馨姑娘住在扬州,位置偏僻,但是街坊四邻多少还是跟她打过几次照面,不会有错的。从前在风花雪里与兰馨姑娘关系最密切的知画姑娘和萱颖姑娘,接生的产婆,属下都找着了,仔细询问过她们,知画说兰馨确实是因为有了身孕才离开汴安的,那个接生的产婆,当日也确实见到了一个男子赶来,比照画像确认是安泰伯林祁。只不过,兰馨姑娘剩下孩子之后,血崩而亡。对了,兰馨姑娘生产当日,黎府派人,去请刘太医过府。” 刘太医,刘铉逸吗? 因为顾漫希的缘故,林若与刘铉逸的关系不错,一直都叫他姐夫,他也是林家最信任的太医。可是这几年,刘铉逸并没有表现出与林府过密的往来啊!是避嫌吗? 慕容冲面色阴郁,双手握拳攥紧,沉默半晌,道:“让人准备马车,请刘太医来王府一趟,就说,本王身体不适。” 无踪和无咎相视一眼,在慕容冲再度扬声的一声“去”中,无咎领命去安排了。 无踪看着自家主子抬手用力地按着眉心,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劝道:“爷,安泰伯府之所以隐瞒那两个孩子的事,是为了安泰伯的婚事着想,正妻未入门,外室便已生下一儿一女,谁家还敢把女儿嫁过去?真不是为了隐瞒王妃她……” “就算是兰馨生的孩子,那也不能证明阿若没有好好地在林府活着!”慕容冲猛然抬头,气势汹汹地冲着无踪低吼了一句,吼完,整个人有些失神,小声地呢喃,“况且,阿若总是谋定而后动,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布置好迷惑我的。越是挑不出问题,就越有问题!对,就是这样的!那个兰馨,根本就是障眼法,用来迷惑所有人的!龙凤胎,哪有这么巧?一定是用来迷惑人的障眼法,那两个孩子里,一定有一个,是阿若的!” 无踪张了张嘴,他想告诉慕容冲,户籍上登记的孩子出世的日子是九月十二,按照日子算,那个时候荣王妃也只怀了七个月的身孕,那样的早产儿,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可是他看到自家主子失魂落魄的样子,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一十八章 两茫茫4 - 女商枭 - 陆小飘 刘铉逸应邀而来,因为他是太医,而慕容冲是王爷,他推脱不得。可是当慕容冲旁敲侧击地问起四年前的事情时,他的口风比宁王还要紧。 几经试探,刘铉逸竟然连兰馨的事情都没有吐露出半个字来,缄默地给慕容冲诊脉看病,以尽职守,留了方子和医嘱,就告辞了。他寒着的那张脸,也没有叫慕容冲瞧出任何破绽,回去之后,盯着他的人也没瞧见他有任何向林府传递消息的举动。 这一回,慕容冲更加不确信了。 在他的不确定中,墨愔带着几个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了汴安城中。只是,京城里的官兵没有觉察,影卫没有觉察,九星的人却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要知道,从“荣王妃还活着”的谣言散播之日起,他们就一直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着那些闻风而来的猎物自觉地钻入早已布好的蛛网之中。平王的余孽,让他们揪出了几条至关重要的线索,包括他们暗中派人去了泽国递送消息。 而泽国那边,孟斌会派黑甲卫潜入京城,也在林若的意料之中。 猎物业已入瓮,好戏便该拉开帷幕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搅乱了林若一颗放心的人,终于登门造访,带着作为借口的煜王,以代表戍边的北境军感激林家为北境官兵及时提供粮草为理由。 这个一听就很拙劣的借口,最后却能顺利凭此进入林家,让随行而来的煜王有些意外,也让带着期待和纠结而来的慕容冲心中更加百感交集。他隐隐觉得,他今天一定能从林家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而且这个答案也许和他所猜想的一样——林若还活着。 但是,他却有点开始退缩,不敢去要那个答案了…… 煜王也隐隐感觉到了安泰伯府里隐隐流淌着的诡异气氛,确切地说,是安泰伯林祁身上散发出来的这种诡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和从初七那日之后的慕容冲身上显现的诡异感觉似乎同根同源,叫他坐立难安。 煜王戍边多年不曾回京,瞧着眼前这位言行得体、举止从容的安泰伯林祁,颇觉有几分陌生。他当真是当年那个看起来没什么城府、行事又冲动莽撞的林三少?果然,痛苦和挫折是教人快速成长的秘诀,要么被挫折打败,沉溺在痛苦中不可自拔,要么战胜挫折,把痛苦深埋在心底,完成一次华丽的蜕变。 林祁,显然是后者。 三个人在正堂上坐着,林祁这个主人悠闲地呷着茶,并不主动招呼,往往是慕容冲和煜王这边儿说了什么,他才开口答上几句让人挑不出错处的回答。 明面儿上,他们是代表北境军特地上门感谢林家在军粮输送上的鼎力支持;暗里,慕容冲是为了求证林若是否掩人耳目好好地活在林府中,怎么都轮不到林祁主动开口。 他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聊着,顶多让人说一句不够热情、怠慢了客人。 所以,林祁乐得做一个旁观者,看着坐立不安的煜王和欲言又止的荣王,从容淡定。这份举止,倒是像极了从前林若的做派——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这一招,随着他不断地用来对付汴安城里的那帮老狐狸而不断纯熟,叫人摸不透他的盘算,不敢轻举妄动。 慕容冲杯中的茶水已经添了两次,他终于有些不耐,沉吟着开口道:“本王听说安泰伯年近弱冠还未定亲,其实是膝下已有一儿一女?” 煜王听完,一口茶水差点儿喷出来,震惊地看着自家四哥,然后又倏然看向林祁。 林祁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不动声色地回敬道:“荣王爷是听刘太医说的吧?”虽然是疑问的句式,语气却格外笃定,看慕容冲微微挑眉,林祁的语气依然云淡风轻,“当年皇上为荣王爷和我二姐指婚之时,王爷可是已过弱冠,身边还未有人呢!” 煜王咽了口口水,余光觑向他四哥,心里却莫名有些佩服这个年纪比他小的安泰伯林祁:嘿,便是他三皇兄宁王和刑部侍郎苏慕禹,也不敢这么大胆地当面嘲讽他四哥呢!这个小伯爷,不愧是真的猛士!佩服佩服!找个机会,定要好好结交一番! 被林祁嘲讽,慕容冲眉头微蹙,却并没有什么怒意,声音无波无澜地回道:“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 林祁哂笑一声,道:“那是自然。京城里对林家虎视眈眈的人这么多,我身为林家家主,自然要为林家、为林家上下所有人顾虑周全。当然了,那也是因为刘太医与我家长姐有过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我与二姐一直都称他为‘姐夫’。” “姐夫”这两个字一出,慕容冲心头蓦地一跳。 他第一次来林府的时候,林祁还是十一岁的少年郎,活泼欢脱,一开口就脆生生地叫了他一声“姐夫”,让他对林家心生几分亲近,多了几分归属感。 而下一息,林祁却又毫不留情地拿话堵他:“这几年来,林家过得艰难。但好在祖宗庇佑,叔伯帮衬,掌柜得力,总算是熬了过来。如今,那些人瞧我林家重得皇上青眼,而我身边又无人,所以一个个儿想方设法地往我身边塞人,说什么‘结秦晋之好’。呵,分明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荣王爷今日上门,莫非也是要为我说亲?” 慕容冲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林祁便一声冷笑,回敬道:“荣王爷四年未登林府大门,如今却为了我的终身大事特地登门拜访,我是不是该决定颇为荣幸啊?只是不知谁家的姑娘有什么大的面子,能劳动荣王爷和煜王爷亲自登门来当媒人?而荣王爷您来说亲,又是以什么身份?是我林祁的姐夫,还是东鲁的王爷?” 呵!厉害! 煜王心里再次给敢跟他四哥犯冲的林祁比了个大拇指,不过,与之正相反的,他几乎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杯子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从前他见识过他那位跟他年纪差不多、总是带着浅笑、怎么看都觉得与人为善的温婉贤淑的四嫂,在中秋宴上把如今是西蜀皇帝宋桓楚驳斥地哑口无言,叫那找茬的顾庭、顾漫妮父女全无还嘴之力,如今瞧这林祁,还真得了林若几分真传! 谁说安泰伯如今不莽撞了?分明冲得很!不过,倒是真对他的脾气! 这个朋友,他是交定了! --------------------------------------------------------- 小剧场: 黎焰(导演):咔!不对,重来! 林祁(演员):o(╥﹏╥)o好难啊……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一十九章 两茫茫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劭艾,我不是为此而来的。” 听到慕容冲叫自己的表字,林祁挑了挑眉,似乎不太信,煜王好似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慕容冲那一卦的,出口佐证:“劭艾兄,我四哥他说的是实话,我们真不是来给你说亲的。” “那这么说,两位王爷当真是为北境军的军粮,来林府表示感谢的?” “呃……”煜王用食指挠了挠唇角,脸上有些尴尬,“那倒也不全是。” 至于究竟是为什么,煜王表示他也不知道——反正是他四哥拉着他一块儿来的。 林祁把目光重新投向了慕容冲,默然许久的荣王爷终于开口,说道:“我来……看看阿若从前住的院子。这两日总梦着她,心里很是挂念,想来,她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想让我回林府看看她。” 煜王“噌”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抬手捂着脸,心道:四哥,你这个借口,比为了进林府找的借口还不靠谱啊! 可更让煜王大跌眼镜的是,林祁冷哼一声后,竟然同意了! 竟然,同、意、了! “二姐的院子,一直维持原样,每日有人打扫。王爷应当认得路吧?” “嗯。”慕容冲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我便不让安排人给王爷带路了,”林祁漫不经心地说着,蓦地想起了什么,说道,“两个孩子在桃林那片玩耍,年幼不懂事,若是有什么地方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海涵。” 这话听在煜王的耳中倒是没什么,但慕容冲却心头一跳!看着林祁并无什么异样的神情,他自忖自己是不是太多心了,可脚下的步子,却还是朝着桃林的方向而去。 等到慕容冲走远了,煜王正打算跟林祁套近乎,却见林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绷直的脊背松了下来,不复方才高冷疏漠的模样,嘴里还喃喃了一句:“呼,吓死我了……” “你,你你你你……”煜王瞪大了眼睛看着林祁,惊诧道,“你是装的啊?” 林祁浑身一僵,看着煜王,咽了一口口水,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我竟然忘记了这里还留了一个人”的模样,然后尴尬地笑了两声:“呵呵,煜王爷……您还在呐?” 煜王与林祁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然后发出一声爆笑:“哈哈哈,林劭艾,你简直太能装了!我刚才还以为,你真不怕我四哥呢!哈哈哈,你简直太有趣了!” 林祁扯了扯嘴角,讪笑了两声:“呵呵,煜王爷……过奖了!” 煜王一把扯过椅子,摆在林祁旁边,一屁股坐下,勾着林祁的肩,道:“你装得太像了,我都没看出一点儿破绽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吗?”林祁嘴角上扬,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得意,低声道,“其实我刚才心里也没底,就怕激怒了荣王爷!还好还好,还是黎大哥教得好!” “黎大哥?黎焰?”煜王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这些话都是黎焰教给你的?” 林祁一愣,忙捂住嘴,闭口不言。 煜王奸笑了两声,威胁道:“你已经说漏嘴了,赶紧坦白,不然,我告诉四哥去!” 林祁不屑地“切”了一声,撇嘴道:“你以为我傻啊?你告诉你四哥,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但是我要是跟你坦白了,嘿,那遭殃的就是我了!” 煜王斜眼睨着林祁,林祁毫不示弱地跟他对视,两个年纪没差几岁、但性子却颇为投契的年轻人,因为这点莫名其妙的吸引力,跟斗鸡似的对峙没多久,两人就开始天南地北地开始侃侃而谈起来,仿佛多年的老友,倾盖如故。 虽然四年未曾踏足林府,但是这地方,慕容冲并不觉得陌生。林若带着他,走过林府的每一个角落,跟他介绍在这些个角落里发生的故事。 只是桃林……好像没怎么深入其中走过。 目之所及,仍是一片桃夭之色,但仔细走近了会发现,那些桃花都是用绢花扎成的,栩栩如生。只是这附近,没有太多的仆妇小厮往来。 慕容冲深吸一口气,迈着步子,往桃林深处走去,隐隐有听到孩童天真的嬉笑之声,只是忽远忽近,怎么都寻不到林中的人影。就好像是桃林中生出了小桃仙,调皮地跟人捉迷藏似的。而走了许久,慕容冲蓦然发现,他又绕回到了桃林边缘,而且一直就在外延徘徊。 拧眉沉思,蓦地意识到这桃林中应该是布了阵法,叫人不得其门而入。 但越是如此,慕容冲的心越是擂动如鼓:他听无咎说起当年,他们护送林若从北境回京城的时候,途径平禺县,诏安了一批匪人,如今在北境军中任参将的韩野,也是狂风寨其中一员。狂风寨中的布局,是按八门金锁阵排列,而破阵之人,恰是林若! 他的阿若有多大的能耐,他始终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但是他就是知道,林若有很大的能耐。这桃林中应该是布了迷阵,利用障眼法,迷惑人的视觉,寻不到正确的道路。而对于迷阵来说,最直接的破阵之法,便是蒙蔽视觉,依靠听觉。 如果布下迷阵的人是敌军对手,慕容冲必然不敢只身冒险,而是要细细盘算思量。可这是林若布下的迷阵,哪怕是要了他的命,他也要闯一闯! 慕容冲毫不犹豫地闭上了眼睛,寻声而走。 那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仿佛是故意要给他指引似的,叫他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坚定。等到觉得声音近在咫尺时,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桃夭灼灼,隐约能瞧见两个雀跃的小身影,而陪着那两个小家伙一起玩耍的,还有两道倩丽的身影。 会是她吗? 会是……阿若吗? 慕容冲的心跳得愈发的急,他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咔嚓”,好像踩到桃枝,两个孩子的嬉闹声戛然而止,一道声音厉声呵斥:“什么人?” 那声音不是记忆里林若的声音,慕容冲又加快了脚步,现出身来,然后,他顿住了脚步,看见那一抹身着浅湖蓝裙裳的身影,就这么淡然地转过头,那一双澄澈的眼眸,就这样不期然地撞进了他的眼里。 “阿……阿,阿若?!”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二十章 两茫茫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因为过于激动,慕容冲的声音有些发抖,颤颤地喊出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与他相比,林若看起来要冷静地多。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慕容冲,眼神一瞬不动,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一片死寂,能将人残忍地溺亡在其中。 “娘亲!” 稚嫩的童音响起,将慕容冲的目光吸引过去。那个玉团可爱的小女孩看着他,面露不安之色,躲到林若的身后,肉嘟嘟的小手抓着林若的裙摆。虽然害怕,却还是露出小半张脸偷偷觑着慕容冲。 娘亲? 这个称呼让慕容冲为之一愣。林祁说,这两个孩子都是他的,无咎和无踪费力查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两个孩子是林祁和兰馨的,可是为什么,这个小丫头会叫林若娘亲? “臻儿别怕,娘亲你也别怕,有我在!” 那个一脸严肃的小男孩,瞧着他的目光里有些忌惮,却又带着一分稚嫩的老成。 这孩子,也叫林若娘亲? 看这孩子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模样,慕容冲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他的脑海里轰过一道惊雷,目光在孩子和林若之间快速来回,心中激荡,令他有些恍神,下意识地上前,想要拉住林若的手,询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见得慕容冲伸手就要碰到林若的右手,四头身的林玦大惊失色,踏前一步,抱住了慕容冲的腿,同时扬声大叫:“斩夜叔叔,你快出来,有坏人要害娘亲!” 慕容冲停下脚步,看着抱住自己腿、把自己当做坏人的小不点儿,目光莫名地变得柔软,慢慢地蹲下身,仔细地打量着林玦,看小家伙明明怕他,却为了保护林若和妹妹,拿出一份小小男子汉的气概。同时还知道,找合适的助力来帮忙。 有勇,有谋,孺子将来必定大有可为! 可是,这个小家伙却全然不理会慕容冲对他的欣赏和渴望亲近,一脸警惕地看着慕容冲,避开了慕容冲伸过来的手,跑到闻声现身的斩夜身边,指着慕容冲道:“斩夜叔叔,就是他!不请自来,闯进我们家里来,非奸即盗!” 斩夜看向慕容冲,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对慕容冲抱拳,道一声“王爷”,然后把小主人林玦护在身后,整个身子站得笔挺,目不斜视。 林玦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看了看自己那反应平静的娘亲,小声嘟囔:“这是怎么回事?是娘亲的熟人吗?斩夜叔叔好像也认识,可是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阿……”慕容冲站起来,看着林若,张口,却又立刻住口。 “斩夜,你和醉月一起,把承佑和臻儿带回去。”林若神色平静,语调无波无澜,用左手把身后的林臻揪出来,然后蹲下身来,温柔地对两个小家伙说道,“今天你们已经玩耍了好久了,该回去念书了。承佑,你带着妹妹一起,跟醉月姑姑和斩夜叔叔回去,好好照顾妹妹,等娘亲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 一听有好吃的,林臻当即眼睛一亮:“是熊爪包吗?” 林若笑眼盈盈,刮了一下林臻的鼻子:“你今天能把三字经都背完,就给你做。” 林臻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娘亲你不许食言哦!就剩下最后一篇,我今天肯定背完!我们打勾勾!” 林若笑着伸出左手小拇指,跟林臻做了约定,然后看着一脸担忧的小大人林玦,宽慰了他两句,伸手抱了抱他,让他放心。 不过,心事重重的四头身小家伙一步三回头,仍然很是担心。 慕容冲一直沉默,看着林若和两个孩子言笑晏晏的互动,看她一直垂在身侧没有动弹的右手,心里觉得有些怪异。方才他试图去拉的,就是林若的右手,林若好像下意识地往后避开,然后林承佑就忙不迭地挡在林若的身前。 “你的右手……” 林若转回头来,看向他的目光沉寂、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那目光依然澄澈,可是,却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沉寂。 看着这样的林若,慕容冲不由自主地心慌,仿佛这具躯壳看起来还是林若,但是里头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之前林若就跟他坦言过,她不是真正的顾漫雪。 难道,难道遭此大难之后,林若死了,顾漫雪活过来了? 慕容冲被这想法搅得心神不安,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阿,阿若?是你吗……” “是我,荣王爷,好久不见。” 清泠泠的声音,从林若的口中流泻而出,如玉磬般动听,但是却如寒冰般透凉。得到这个肯定的答复,慕容冲的心情很是激动,但是对上林若疏离又默然的反应,沸腾的热情也被浇灭了大半,心一抽一抽地疼。 “阿若,你……” “荣王爷,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但是,”林若打断了慕容冲诉衷肠的意图,不咸不淡地说道,“你不能在林府呆太久,否则,会叫人发现我还活着的秘密。” 慕容冲一愣,忙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的,阿若,只要你没事就足够了。我,我改日再来看你……” 林若摇了摇头:“荣王爷,今日之后,你不要再登门了。” 慕容冲双拳紧握,压抑着心里的不甘和绞痛:“为什么?三皇兄、苏伯瑜、刘铉逸,他们都知道你还活着,时时登门造访,为什么就我不可以?” “三哥如今是林家的靠山,伯瑜本就与林家交情深厚,而潇湘是受我去金陵之前所托照拂劭艾一二,刘太医是林家最信任的太医,自然能够时时上门。”林若目光清冷,直视慕容冲,“荣王爷,你若是要上门,又是为了什么缘由?” “我……”慕容冲语塞。 是啊,他能用什么理由?除了暴露林若还活着……可是,林若为什么要隐瞒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呢?唐门已经覆灭了,邓歆和宋桓邑已经死了,东鲁如今国力雄厚,四邻皆忌惮,林若还有什么理由,蛰居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抹去自己仍活在世上的消息呢? 是担心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复活”理由,还是因为……提防着泽国的摄政王孟斌?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二十一章 抉择定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看着面色来回变幻的慕容冲,狡黠如她,加之对眼前之人的了解,大致猜到了慕容冲心中所想,再度开口说道:“荣王爷,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 慕容冲抬头看着林若。 林若不露声色地长吐一口气,道:“第一,方才你瞧见的两个孩子——承佑和臻儿,他们的身世就跟无咎和无踪调查到的一样,是劭艾和兰馨的孩子,只不过养在我膝下。” 慕容冲眉头微蹙,对这个答案似乎仍有存疑。 然而,林若却没有继续做出详细的解释,兀自往下说:“第二,当年死在官道上的人不是我,但是,我并没有算无遗策,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说着,林若左手绕到右侧,撩起了右侧的袖子,让慕容冲瞧见了她的右手小臂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曾经白皙光滑的皮肤,如今伤痕累累,还有些萎缩。 “这是……” 慕容冲瞳孔骤缩,经年征战沙场,伤口是真是假,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不似刀剑匕首之类的武器留下的伤,而应该是类似簪子之类的东西用力划刺留下的伤口。 那该有多痛啊! 慕容冲心头一痛,他蓦地明白了林若下意识的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和小不点的林承佑忙不迭地挡在林若身前的缘由。 他的手再次不由自主地伸向林若的右小臂,发抖的手指似是想要摩挲那可怖的伤口,林若却放下了袖子,再次微微侧身避开了慕容冲的手。 “第三,”林若低垂着眼睑,语调平缓,无悲无喜,不徐不疾,“找个由头,你带着煜王一道出京,一个藏身京郊,一个去北境。谁去谁留,你们自行商议。或者,你们两个都去北境。” “这是何故?”慕容冲皱眉,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阿若,你想做什么?” “第四,”林若并不理会慕容冲的质疑和不安,兀自往下说,“出了安泰伯府,不,出了这片桃林,你就当没有见过我,不论用什么法子,装也得装出一副伤心欲绝模样,佐证你因再度确认我早已过世而……” “小姐,出事了!”一道人影迅速划过,掠起一阵疾风。 林若眸色一凛,看向突然出现的冷夙。 冷夙似是早知慕容冲在此的样子,脸上没有一丝讶色,冲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凑到林若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林若登时脸色大变,看向冷夙:“人呢?” “在黎府,肖离去请唐先生了。”冷夙的余光暼了慕容冲一眼,然后对林若补充道,“黎爷已经把闲杂人等都屏退了,少爷拖着煜王还在前厅。” 潜在之意,是如果林若想过去,可以无需顾忌。 慕容冲伸手揽在林若跟前,焦急地问道:“阿若,究竟出了什么事?谁受伤了?” 去请的“唐先生”,必然是唐骜无疑;而听冷夙的意思,黎焰和林祁应该都没有事,可是这个人能叫林若如此担心,必然也是他所熟悉的人! 慕容冲的心思急转,灼灼地看着林若。 林若默然看了他许久,然后对冷夙说道:“你送荣王爷出府。” “阿若!” 对于林若的固执,慕容冲显然是动了怒,可是林若全然不理会,转身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慕容冲想追,但是,冷夙尽职地拦住了他。 从来风花雪月动人,最美不过重逢。 可是他和林若之间的重逢,为什么是这样的!她的淡漠,她的疏离,还有绝情地让她的护卫将他赶出伯府! “让开!”慕容冲看着林若渐渐消失在桃林的身影,对着冷夙怒吼,一记凌厉的拳,毫不留情地击向冷夙。 冷夙目光从容,利落地侧身,同时抬手挡格住慕容冲的拳。 慕容冲身手不凡,但是跟精心培养的杀手、尤其还是杀手中最顶尖之流的冷夙相比,几招之下便落了下风。 冷夙顾忌着慕容冲的身份,自然不会伤他,瞅了个空,在慕容冲再度一掌向他攻来的时候,随身未出鞘的佩剑往慕容冲面前一竖,快速往对方肘部一绕,跟扭麻花似的把那只手绕到慕容冲的背后,然后依葫芦画瓢,把对方的另一只手也绕到身后,用剑鞘和手锁住,抵着慕容冲的背,压低声音道:“王爷,您别让小姐为难。” 慕容冲用力地挣了几回,都没有挣开,沉着脸色,道:“你想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冒险,我却当个什么都不知道傻子?” “王爷!”冷夙一声厉喝,炸响在慕容冲的耳旁,从来都是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怒容,一字一顿愤然道,“王爷,您根本想不到,她又多在乎你……有多爱你。” 冷夙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声音微微颤了一下,慕容冲也登时顿住,侧头,看向冷夙,默然片刻,听冷夙继续说道:“王爷,您听小姐的安排吧。她这么做不止是为了林家,也是为了您。她心里已经够苦了……” 说着话,感觉到慕容冲不再使力,冷夙也渐渐松开了桎梏慕容冲的手。 慕容冲转过身来,目光死死地盯着冷夙:“你知道什么?”这话问出口,慕容冲自己都觉得有点傻。冷夙虽然是影卫前任副影使非泠的义子,但是,却一直都是林若最信任的人。以眼下的情况来说,能知道林若还活着的消息的人,都是林若信任的人。而冷夙明面上被林若安排成为林祁的护卫,却依然听她调遣,更足以说明冷夙在林若心中的重要性。 尽管这份信任,这份重要性,让慕容冲嫉妒地发狂,心酸地发狂。 冷夙抿了抿唇,内心似是在做剧烈的挣扎,良久,才道:“小姐没有吩咐的,我都不会说。王爷,小姐已经下了逐客令,您赶紧回吧。” 慕容冲连番被赶,关于林若的消息什么都没有得到,她的遭遇,她的打算,这种无力感让他心中怒火“噌”地燃起,倔脾气犯起,说什么都不肯走。 冷夙不是个多言的人,今日若非为了林若,若非面前之人是慕容冲,他根本不会嚼那么多舌。慕容冲的不领情,让他心里也有了脾气。但说到底,林若是他的雇主,慕容冲是他义父的旧主…… 冷夙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她手上的上,是被她的替身用簪子划下的,就在四年前的六月初二那天,筋脉尽毁,当时我就在她身边,却无能为力……”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二十二章 抉择定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听到冷夙开口,慕容冲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冷夙虽然说的精简,但是,每个字,都像一把锥子,一下一下,扎着他的心。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他能体会到林若究竟遭受了多锥心的痛! “那个替身,是我杀的。” 说起梦清,冷夙咬牙切齿,若非当时情形紧急,他真不愿让梦清死得这样痛快!尤其梦清还是以荣王妃的身份下葬的! 慕容冲双手紧紧攥拳,若是换了他,也会跟冷夙做出同样的事——把梦清碎尸万段。 “那阿若的手,现在……现在如何?” “……王爷应该瞧见了。” 冷夙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慕容冲垂眸,目光晦暗不明。 “小姐一直在府里,所有关于您的消息,她从无疏漏;她的身份不能曝光,您过生辰的时候,她每每独自痛饮;”冷夙幽深的双眸死死地盯着慕容冲,“大敌未除,她不敢去见您,也不能去见您。如果您为她着想,还请赶紧离府。” “……我明白了。”慕容冲双手越握越紧,手指发颤,连带着声音也发颤,“可是,你说的‘大敌’,究竟是谁?孟斌?” 冷夙面色凝肃,道:“我不知道,小姐没有说。” 慕容冲仔细地打量冷夙的脸,不肯错过一个细节,但是他却完全没有从冷夙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在对方执意要送他出府时,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受伤的人究竟是谁?查出下手的人是谁了吗?” “刑部侍郎,苏慕禹。” 冷夙的双眸里浮现凌厉之色,却没有给出暗算苏慕禹的凶手是谁。 黎府偏院,斩魂与另三名护卫守在四角,不许任何人靠近。 还没进到房中,林若便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令她心中愈发不安,脚下步子加快。 “阿若……” “阿若。” 曲潇湘带着哭腔的声音与黎焰冷静沉寂的声音同时响起,林若拉着曲潇湘的手,绕到屏风之后,看着苏慕禹浑身上下被血迹浸染的衣衫,脸色惨白,虚汗细密;看着唐骜一丝不苟地帮苏慕禹处理着他左腹和胸口的两处致命伤,神色凝肃,不敢懈怠。 林若不敢出声打扰唐骜,与黎焰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曲潇湘一起到房间之外落座,道:“潇湘,你如今有身孕在身,胎相还没有坐稳呢!你先别急,慢慢说,怎么会在太子府里出事的?你们把伯瑜送到黎府来,是不是靖平侯府里……” 曲潇湘红着眼圈,点了点头:“要不是铭儿一直闹腾,我一时没走开,拖延了些时间,对他们起了疑心,也许,也许也中了他们的圈套……” “圈套?” “嗯……”曲潇湘深吸一口气,眼眸中露出憎恨之色,“是苏慕晴!她前日送消息来,说灵康着了风寒,把婆……把苏侯夫人请过去了,今日夜半送来消息,要请伯瑜一起过去,但是伯瑜觉得时间太晚,着人去请太医,言说今日一早再过去。” 曲潇湘许是真的气狠了,不再称靖平侯夫人为婆婆,而是以疏离的封号来称呼,但依旧以“公爹”尊称苏平康,让林若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你的意思是,伯瑜今日是被……太子妃和苏侯夫人诓过去的?” 曲潇湘点头,咬牙切齿:“太子府一早就安排了马车过来接人,但是伯瑜向来不待见苏慕晴,所以直接上早朝去了,太子府的人又说要公爹带着铭儿一起去陪陪灵康,可是铭儿不肯,一直闹腾,公爹便出面回绝了。我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不过没多久,苏侯夫人那边的嬷嬷突然来了我和伯瑜院子里,差点趁我不注意,把铭儿带走,亏得铭儿身边有两个婢女是燕翎卫出身,觉得不对劲,直接把铭儿抢回来,把人扣下了。我这才觉出不对来,早上太子府的人要接铭儿去陪灵康,而后苏侯夫人那边的嬷嬷试图带走铭儿,而苏侯夫人又在太子府里!所以,我便从伯瑜偷偷翻墙的地方,让人把铭儿送到你们府里来,我再找了由头出门,到了黎府找黎先生,也多亏他派人去太子府接应,才……才把他带回来了。” 黎焰出声补充道:“铭儿在秋娘那里,和惜恩、惜缘在一起。我让斩魂和韦魁去太子府,他们潜入太子府找到伯瑜的时候,他已经身负重伤,是太子的人下的手。算时间,” 顾忌曲潇湘在场,怀胎未满三月不稳,黎焰没有把斩魂和韦魁回报的情况详说于林若听,但林若也大致明白,当时的情形不会太好。 韦魁是黎焰从北契带回来的心腹之一,此刻守着偏院的四个人里头除了斩夜,其他三人都是黎焰手下的人,但这其中却没有韦魁,想必韦魁也是受伤不轻。 “晴……太子妃应该也是按照太子的吩咐来做事,”林若脑中思绪飞转,“可是太子为什么会突然对伯瑜下手?” 靖平侯府上,苏平康如今已致仕在家,只有苏慕禹一人在朝为官。太子如今在朝堂上是孤立无援,从前鼎力的三大助力——沈府已经没了,荣王府又与之渐行渐远,靖平侯府是他唯一还存有维系的!在如日中天的江淮黜陟使章煦与之貌合神离的情况下,太子应该会不惜一切代价拉拢苏慕禹才是,怎么会,怎么会下狠手对付苏慕禹,自毁长城? 看这架势,原本太子那厢是打算趁着昨晚夜深人静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付苏慕禹的,结果没想到,拖到了今日,露出了破绽。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黎先生,”外头传来了一声呼喊,听这称呼便知是斩魂,“阁主拜见。” 林若和黎焰相视一眼,离殇来了? 以离殇的脾性,居然会在外头等着,叫斩魂来跟他们通传一声?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若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猛地转过头,看向那充满血腥味的房间的方向,然后再看向门外,脑海里蹦出两个字:理亏。 如若不是如此,离殇的行为怎会如此反常? 凭斩魂他们几个,根本就拦不住他啊! 黎焰虚了虚眼眸,目光也变得幽深起来:难道太子突然出手,是跟白阙有关?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二十三章 抉择定3 - 女商枭 - 陆小飘 离殇面无表情地迈步进到房中,还没开口,就把一团什么东西朝着黎焰身上丢去。 黎焰下意识地抓在手中,低头仔细看去,才瞧清离殇丢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是一块血淋淋的人皮! “饕餮纹,这是黑甲卫的暗记!”林若低呼一声,神色凝肃,目光看向离殇,“从哪儿来的?黑甲卫混进九星了?” “连钊。”离殇简洁利落地回了两个字。 面对除白阙之外的人,离殇习惯于用最简单的词语把事情讲完,也不管别人明白不明白,比冷夙还要精简干练,相处久了,林若和黎焰也逐渐练就了一身从如此精简的词句里把整个事件真相还原的能力。 “连钊?乞巧节那日,跟少卿的那个?”林若睁大了眼睛,有几分难以置信。 “嗯,易容的,接近阿阙,被发现就自裁了,没收获。” 大概是担心用几个简单的词没法交代清楚整件事情,离殇终于说了挺长的一句话,让林若和黎焰成功地拼凑出了大概。 黎焰又向离殇追问了几个问题,大概是因为这件事的纰漏出在他们身上,又或许是因为对方威胁到了白阙的安危,离殇格外配合地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曲潇湘看着面沉如水的林若和黎焰二人,问道:“你们知道什么了?快告诉我啊!” 林若看向曲潇湘,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说道:“黑甲卫暂居于烨王府里,虽然不知道连钊什么时候被人掉了包,但是他们应该还没有确认我活着的消息。我猜,他们想通过试探确定两件事情:第一,我是不是还活着;第二,林家究竟想做什么。所以,应该有人隐晦地跟太子提了什么,让太子担心储位不稳,想逼伯瑜表态。” 曲潇湘不解:“让他表态,为什么是苏慕晴出面?还有苏侯夫人,他们想把铭儿带走,难道只是为了当人质、逼迫伯瑜答应?就算不答应,也没必要……” 话未说完,曲潇湘突然僵住,她恍然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发颤,几乎站立不稳,林若忙伸手扶住,但仅有一只左手能够使力,险险地把人扶住,扶到一边落座,曲潇湘紧紧地抓着林若的手,又惊又怒:“太子要的是伯瑜表态,争取到曲家的支持;但是苏慕晴和那个老虔婆,他们要的是靖平侯世子的位置!要的是靖平侯府!!” 这个残忍的答案,终究还是曲潇湘自己想明白了。 但事实的复杂,却不止于此。 因为这个意外,太子的狗急跳墙比林若预料的要早许多,措手不及之余,林若思忖着好多事情不得不提前了! “潇湘,你别担心,有唐先生在,伯瑜一定不会有事的!”林若反握住曲潇湘的手,给予她宽慰和依靠,“你现在有身孕,不要多想,凡事有我。靖平侯府不安全,你和铭儿就在林府住下,燕翎军……暂时不要动用,就留在隔壁和镇南侯府上。” 连是燕翎军了。 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好,好!”曲潇湘似是终于找回了一点主心骨,“我和铭儿不回去,留在这里。可是阿若,你打算怎么做?你是打算要把太子和烨王都……” 林若目光凌厉,轻轻地摇了摇头,止住了曲潇湘往下说的话语。 曲潇湘心头一跳,没有继续往下说。有些事情,林若没有告诉她,但她多少能看出一些端倪,这几年,太子、烨王、煊王的势力连番被削弱,而宁王虽然不结党,但他的威望和声势却不断往上走。平心而论,宁王是更适合登上皇位的人选,但是以宁王的性子…… 曲潇湘静静地让自己的心平复下来,目光在林若、黎焰和离殇之间逡巡,她很笃定,接下来林若要做的事情,黎焰和离殇他们都知道计划,而这个计划,很有可能是将要在东鲁引发极大的动乱!她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在昭明殿里,那个垂垂老矣的皇太后,浑浊的双眸陡然精光四射,紧紧地箍着林若的手,要她发誓:护得曲家上下周全,护东鲁周全。 可是,可是那样的一个太子,如果真的由他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曲潇湘不敢再去想后果,带着满心的忧虑,对上林若澄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眸:“阿若,你……我不问你要做什么,只是,只是你,有把握吗?” 林若看着曲潇湘,脸上的凝肃慢慢消散,露出一个令人心安的浅笑,对着曲潇湘,笃定地点了点头,道:“有。” 曲潇湘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林若,过了许久,她都没有从林若脸上找出一丝异样,握着林若的手紧了紧,踟躇道:“你……还记得皇太后临终前的懿旨吗?” 林若脸上笑容未变,温和道:“我记得。” 曲潇湘抿了抿唇,而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毅然道:“那就好。阿若,你听好了,不管你要做什么,如果需要我帮忙,我绝不推辞。” 林若笑着点了点头:“嗯,好。” 曲潇湘继续道:“还有,若是你……若是当真有违太后临终的懿旨,你的毒誓,我替你承担,”一边说着,一边阻止试图劝说她的林若,目光决绝,眼神笃定,“我替你承担,不过,你要替我照顾好铭儿。” 林若看着曲潇湘郑重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一滞,而后,再次微微勾起唇角:“你胡说什么呀!你忘了?我可是个商人,重利,但守信,答应过的承诺,绝对不会反悔的。” 除了……未曾向慕容冲兑现的承诺。 林若心里补了一句,苦涩在四肢百骸中游蹿,但却没有一丝一毫表现在脸上。 曲潇湘仍有些疑狐:“当真?” 林若失笑,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是真的!你呀,怀着身孕的人,就容易多想!别给自己平添负担,你就安心地在这里养胎,铭儿和惜缘、承佑、臻儿都年纪相若,一起做个玩伴正好,是吧,黎大哥?” 黎焰也笑着点了点头,不给曲潇湘平添压力。 “哦,对了,有件事,倒是真要你帮个忙,”林若笑眼弯弯,“伯瑜的事,你写个折子给我,把你打算留在林府养胎的事情一并写上。” “你是打算,让皇上知道这件事?” “嗯,”林若点了点头,眼中笑意清冷,“伯瑜是刑部侍郎,官居四品,又是受封的靖平侯世子,险些丧命,还是在太子府,这样的大事,当然要递到皇上跟前,请圣裁定夺!” 曲潇湘点了点头,随口问了一句:“那,折子交给谁送呢?宁王殿下,还是……劭艾?” 林若冲着曲潇湘诡谲一笑,没有回应。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二十四章 抉择定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曲潇湘怎么也没有想到,入宫送折子的人,会是林若自己!还是连夜入宫! 但是等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乔装的林若已经带着从前皇帝亲赐准许她随时入宫的令牌进了宫——那块令牌,明宗皇帝并没有收回去,所以自然而然地由安泰伯林祁继承。 林祁很少入宫,即便入宫,也是因为宫里传了旨意、应诏而来。所以,当那块尘封已久的玉牌重新出现的时候,去通禀陈贯的小太监一路上打了好几个趔趄。 而乔装的林若,一路上也接受了不少意外遇上的宫人们的目光洗礼。只是,那些人瞧得再仔细,都没有从她化名的这个叫“清颜”婢女身上发现任何一丝与林若本人相像的地方。 一个是温婉端庄、总是眼中带笑的荣王妃林若,而一个是低眉垂首、言行举止里带着拘谨不安、还有些笨手笨脚的婢女清颜,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是身份尊贵的敏慧郡主,一个是出身卑微的丫鬟,天壤之别,一目了然。 大概是安泰伯府出了什么事,所以才不得不动用从前荣王妃的那块可随意进出皇宫的玉牌吧!众人皆作如是想。 不仅他们是这么想的,连内侍总管陈贯,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终究是安泰伯府里的人,终究是拿着从前敏慧郡主那块玉牌入宫的人,陈贯没有太刁难,让她候在御书房门外,自己带着“清颜”一直抱在怀里的木匣,进到里头去禀报,并且将匣子呈交给了明宗皇帝定夺。 只是,陈贯注意到,那个“清颜”在交出匣子之后,垂下的右手不太利索,不过他只多留意了一眼,也没放在心上。 这种送给皇上亲览的物什,当然不会真的由皇上亲手拆开,而是由内侍代劳。 但是,特特动用了林若从前的那块玉牌送进宫的东西……陈贯并没有叫小内侍经手,而是在明宗皇帝发了话后亲自打开了匣子,瞧见了里头放着一封折子,和一块用锦帕包裹着的玉佩,心头一动。 那块岫玉玉佩,眼瞅着怎么有些熟悉呢?只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按下心头疑惑,仔细确认匣中并无危险的机关后,把里头的东西连同匣子一起,呈到了明宗皇帝的御案之前。 明宗皇帝随意地取出那封折子时,看到了折子下的玉佩,突然目光一顿,把折子丢在一边,伸手把那块玉佩掏了出来。 龙凤呈祥,回云纹,岫玉…… 玉料、花纹、雕功、图案,还有隐匿的凹槽里残留的发黑血迹,都预示着这块玉佩,是他亲自绘制纹样、找来雕功精湛的老匠人雕琢的那一对玉佩中的一块。 两块玉佩,其中一块赐给了林鸢儿,林鸢儿着人在背后刻了顾漫希的生辰,一直戴在顾漫希身上,直到顾漫希出了事,从她已经冷却僵硬的手中拿到了另一块染血的玉佩——没有刻字的另一块玉佩,那块玉佩一直存留在林若手中。 但这块玉佩的背后,却不是平整光滑的玉面,上面刻了八个字:癸卯己未丁卯庚子! 这才是顾漫希的那块玉佩! 明宗皇帝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玉佩攥在手里不肯放,忙不迭地拿起旁边的那份折子,打开折子时,手指因为激动的情绪而发颤。 只是,这封折子的内容并不像他预料的那样,说明这块玉佩的来由,而是凤阳郡主曲潇湘状告太子妃纵凶伤人的事。 明宗皇帝的目光快速略过折子里的内容,眉头紧蹙,但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瞳孔骤然放大。那上头写的是:祈请皇上彻查,严惩凶手,以顾拙夫拳拳之心! 那个“顾”字,右半边的“頁”里头,不是三横一人,而是一个“爻”! 这是林若在写“顾”字的时候特有的习惯! “送东西来的是什么人?”明宗皇帝脸色凝肃,沉声问道。 “回皇上的话,是安泰伯府的婢女,命唤‘清颜’。” 明宗皇帝的神色再度一变:青笺画卿颜,鸢语慕君年。这句话,他统共只对一个人说过。来人是谁,他心下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只是,余下的那两三分仍有些难以置信。 他明明是亲自确认过,那冰凉惨白的尸体就是她,怎么会……难道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术?真有生死人活白骨之药? 曲潇湘的折子铺陈在面前,明宗皇帝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良久,沉声道:“陈贯,把人带进来吧。” 陈贯察言观色,把明宗皇帝的反应都觑进眼中,讪讪地应了声“是”,往外退的脚步里犹带着几分不解和疑狐。 皇上这是怎么了?就这一块玉佩,竟然让皇上有这么大的反应? “清颜”得了通传,跟在老内侍陈贯的身后,左手抱着右手交叠在身前,低眉垂首,小碎步亦步亦趋地跟着,进入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带着几分战战兢兢,似是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的模样。 旁人觉不出异样,陈贯却心头泛起几分怪异:一个伯府的小丫头,从来没有进过宫,看起来谨小慎微的样子,实则所有的言行举止都恰到好处,无半分不合礼数之处;看似畏手畏脚,实则不卑不亢。哪怕从前时常跟着荣王妃进宫的幽草、竹萱、云芷,第一次进宫之时,都做不到她这样。 一个浑身都透着古怪的小婢女,真是奇哉怪也! “皇上,人已带到。” “奴婢清颜,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清颜”跪下磕头行礼,呼声里带着初见皇帝的诚惶诚恐。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是,奴婢遵旨。” 往下叩拜的时候,动作略微有些怪异,但尚且没那么明显;但是起身的时候,却明显可以看出“清颜”右手根本没有使力,而是全靠左手撑着地面慢慢起身——尽管她很努力地想隐藏这一点,但中途起身时的一记卡顿,让这一点曝露地更加明显。 明宗皇帝神色未变,陈贯却恍然想起从这个叫“清颜”的姑娘手里接过木匣时,就有种感觉对方的右手不甚利索的感觉,此刻更是明显。 安泰伯府派一个右手有疾的婢女入宫来,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二十五章 抉择定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明宗皇帝仔细打量着抬起头、目光却依然往下垂视、跪的规规矩矩的“清颜”,久久没有发话。他能笃定,眼前这个人就是林若,可是身形比从前的林若清减了许多,言行举止也沉闷了许多,仿佛就是另外一个人。 但是,这种面对一个能够有权决定她生死的沉稳从容,却又跟林若一模一样。 “安泰伯让你进宫的?” “回皇上的话,是伯爷安排奴婢入宫面见圣上的,但让奴婢进宫的却不是伯爷。” “那是谁?”明宗皇帝明知故问。 “回皇上的话,奴婢不敢说。”“清颜”一动不动地跪着,声音中规中矩。 “不敢说?”明宗皇帝嗤笑,冷哼一声,然后勃然变了脸色,怒斥道,“这天下还有你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吗?” 这一声怒斥,吓得御书房里伺候的内侍、连同陈贯在内,一并齐齐跪下,瑟瑟发抖,唯有老内侍陈贯,在害怕之余,还有心思琢磨皇上话里的意思,怎么听皇上的语气,好像是——很熟悉这个婢女的样子? “清颜”也慌忙匍身贴地,只是不知是因为右手不利索导致行动不便,还是她确实不害怕这天子之威,动作看起来竟有些从容不迫:“皇上息怒,兹事体大,奴婢不敢妄言,还请皇上开恩,屏退左右,准奴婢单独奏禀。” “哼!”明宗皇帝重重地冷哼了一声,目光阴沉,死死地盯着跪在眼前的这个小丫头,这个林若,是拿准了他不敢把她怎么样吗?她是觉得诈死欺君这样的大罪,他这个皇帝看在她母亲林鸢儿的面子上,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作视而不见了吗? 谁给她的胆子! 乔装的林若依然匍身贴地,掷地有声地叩请:“皇上明鉴!奴婢确有要事相奏,关乎江山社稷,朝廷稳固,恳请皇上屏退左右!” 明宗皇帝不屑道:“你一个安泰伯府的小婢女,竟敢如此大放厥词?关乎江山社稷、朝廷稳固的要事,那为何不是林祁亲自入宫言说?林祁不来,黎焰又为何不来?难道安泰伯府无人,竟要你一个小婢女来向朕禀告机密要事?” “回皇上的话,奴婢不敢妄言,确系因为机密,且兹事体大,才让奴婢一个右手有疾的婢女入宫面君,向皇上禀告。安泰伯府若是没有了伯爷,便不再是安泰伯府;若是没有了黎先生,安泰伯便孤掌难鸣,独木难支。但若是没了清颜一个小小婢女,却并无多大影响。” “你的意思是,你是做了必死的准备才入的宫?” “回皇上的话,是。” 明宗皇帝目光复杂,但在林若不卑不亢的回答里,怒气渐渐平息,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两块龙凤呈祥岫玉玉佩关系到的人,确实是皇家的秘密,也许是因为林祁和黎焰并不清楚,也许是林祁和黎焰已经知道了,但是林若不肯让他们冒险,但不论怎么说,这个“必死”的借口,给了皇帝一个台阶,可以顺利地把御书房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了。 御书房里静的可怕,半晌之后,明宗皇帝终于开口:“你们都退下吧。” 内侍宫女们当即领命,鱼贯而出。 “陈贯,你也退下。” “皇上?” “退下!”明宗皇帝扬声,瞪了陈贯一眼。 陈贯欲言又止,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依然匍跪贴地的“清颜”,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离开。 御书房里就剩下两人,明宗皇帝然后才说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回皇上的话,请皇上屏退翼火卫,并着其盯紧方才从御书房里退下的内侍宫女。” “翼火卫”三个字一出,明宗皇帝差点“噌”的一下站起来:“你如何知道翼火卫?” “清颜”却没有回答,而是再次沉声重复恳求:“皇上,请皇上着翼火卫退下,并监视才御书房里退出去的内侍宫女。” 明宗皇帝眸色晦暗不明,端坐在御案之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然后着翼火卫退下,并按照“清颜”的吩咐行事。 一切都安排停当,明宗皇帝面沉如水,终于开口道:“现在你可以回答朕的话了吧,敏慧郡主,林、若!” “敏慧遵旨。”匍跪在地的林若从容不迫地应了一句,然后用左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 抬头,澄澈的眼眸毫不退缩地对上御案之后的帝王,抬起左手,轻轻地揭下脸上的面皮,露出她真正的容颜。 明宗皇帝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从容不迫的林若,看着她无悲无喜的容颜,一时间,他竟不知自己的心情是怒更多,还是惊更多,尤其这惊和怒之间,还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庆幸。半百已过的帝王脸上,已现老迈之相,看着经年未见的与林鸢儿有那么几分相像的容颜,百感交集,几度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都化为一句:“你还活着?” 林若不咸不淡地回道:“是,我还活着。”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但是我的孩子没了,我的右手,也废了。” 明宗皇帝语塞,看着林若的模样,愈发觉得她更像当年陷在顾府那个牢笼里的林鸢儿,那个哀莫大于心死的林鸢儿——看起来像是活着,但是整个人的生气已经没了,对待什么反应都很寡淡。 不,还是有不同,林鸢儿的反应,是真的无所留恋、无所在意,而林若,却像是阅尽沧桑之后的波澜不兴,是一种将所有事情都掌握在股掌之中的从容。 那神情,那气度,就像……就像已经薨逝多年的先睿文皇太后! 没错,就是像她一样! 那根本就不该是林若这个年纪该有的从容不迫和气定神闲! 有那么一瞬,明宗皇帝竟然自觉被林若的沉稳给惊着了,他蓦地想起当时诘问林祁和黎焰时得到回复:很早之前,林家的生意便都是统归林若布局了。 香雪海,花魁选,摘星楼,粮道…… 如今想来,所谓的把风花雪租给白家,不过是一个瞒天过海的借口,叫人放松对林家警惕的借口。风花雪依然是林家的聚宝盆,七夕乞巧的汴河画舫,也是林若的主意。 可是,林若又是如何知道翼火卫的事?难道是……曲家?滇国公?曲潇湘? 这块岫玉玉佩的主人,又在哪里?林若是如何遇到他的呢?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二十六章 抉择定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明宗皇帝没有发话,林若便依然跪在阶下,静默对峙。 良久,明宗皇帝才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敏慧,朕如今才意识到,朕竟是从来不曾看清你,你的城府,你的能耐,还有——你的野心。” 林若敛眉,坦然道:“皇上,人心本就是最难测的。您说您不曾看清我,可是您看得清其他人吗?您的臣子,您的儿女,您妃嫔,甚至,您已经薨逝的母后……若是有人在您面前未曾说实话,就算做欺君的话,那么欺君的人,又何止敏慧一人?” 明宗皇帝脸色骤冷,道:“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皇上,”林若脸色淡淡,“从来实话都是最伤人的,《战国策》中有一篇《邹忌讽齐王纳谏》,邹忌有言,‘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皇上身边的人,也不外乎如是。只是,敏慧仗着娘亲在皇上您心中的特殊性,成了那个能用恰当的方式讽谏的邹忌。” “哼!”明宗皇帝一声冷哼,对林若的自喻很是不屑,但细细想来,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诚然,林若虽屡屡欺君惹恼他,但每每都有合乎其理的借口,偏偏这个借口最后的受益人中,便有朝廷、社稷和百姓。 林若淡淡地叹了口气:“皇上,敏慧不敢说自己无罪,但是道一声‘情有可原’,亦是不为过了。您是能纳谏的齐威王,然而太子不是。知子莫若父,太子量小妒贤,不堪大用,您是再清楚不过了。眼下刑部侍郎苏慕禹,就在黎府里躺着,身受重伤,人事不知,太子的为人度量,便可见一斑。嫉妒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这个嫉妒的人,是太子,而被嫉恨的是敏慧,是林家。” 明宗皇帝面沉如水,苏慕禹的事若真是太子所为,那么这个太子确实行事太过,只是就算太子不堪重任,满朝文武这么多人,也轮不到眼前这个小丫头来置喙吧?思及此,明宗皇帝讽道:“这么说,你是对下一任储君不满,打算越俎代庖,替朕重新选一个储君咯?” “皇上,不是敏慧想越俎代庖,”林若抬起眼睑,目光灼灼,“而是有人想替皇上您重新择立一个储君。” “哦?”明宗皇帝似笑非笑,看林若的目光在他手中的玉佩上有那么一瞬的停留,遂把玉佩捏在两指之间,“难不成你想说,是他?” 林若微微欠身,道:“皇上英明!” 明宗皇帝陡然变了脸色,拍案道:“林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回皇上的话,敏慧知道。” “那你知道这块玉佩是谁的吗?” “回皇上的话,敏慧也知道。”林若从怀里掏出另一块玉佩,捏着缀在玉佩上的丝绦,直起了后背,不徐不疾地说道,“如若不然,敏慧也不会甘冒欺君重罪的风险,孤身入宫来见皇上了!” 明宗皇帝起身,端步走下阶来,停在林若的跟前,从她手中拿过那一块龙凤呈祥岫玉玉佩,一样的雕功,一样的玉质,一样的纹案,唯有龙眼凤睛之处的一阴一阳,两块玉佩有所不同,而这个秘密,只有作为亲自设计了玉佩的明宗皇帝和雕刻了玉佩的老匠人才知道。 确实是那两块玉佩,如假包换。 明宗皇帝神色如常,但双眸里却暗流涌动,一手握着一块玉佩,因为手指使力的缘故,竟有些发颤。“他是谁?在哪里?” 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但是林若明白,明宗皇帝是问另一块玉佩的主人。 林若抬眼,仰视着高高站立的帝王,没有直接回答明宗皇帝的问题,而是说道:“皇上,这两块玉佩,其中一块,您赏赐给了我娘亲,另一块,赏赐给了娴妃娘娘,是吗?” 明宗皇帝没有回答。 林若兀自往下说:“所以,另一块玉佩的主人,是您和娴妃娘娘所生的皇子,是吗?” 明宗皇帝还是保持沉默。 林若继续道:“宫里都说,娴妃娘娘一直未曾孕有子嗣,而是传言沁梅宫里的一位宫女侍寝怀了龙嗣,诞下一名死婴,其实是娴妃娘娘故意散播的谣言,实则那个孩子是被生了异心的侍卫盗出宫去,生死未知,是吗?” 面对林若的三连问,明宗皇帝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究竟想说什么?” “当年皇上您命翼火卫暗中调查,查到那名盗走孩子的侍卫,是一个叫‘周治晟’的禁军侍卫,查到是淑贵妃娘娘宫里的一个小宫女私下给了他不少财物,怂恿他做下这桩事情。只是,翼火卫再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周治晟和四皇子的下落了。” “你怎么会知道地这么清楚?”明宗皇帝沉声道。 林若嘴角微微上扬,道:“因为我找到了四皇子,也找到了当年与这件事有关的旧人。” 明宗皇帝两手撑在膝盖上,微微俯身,额上青筋跳突:“你找到了周治晟?” 林若嗤笑一声:“确切地说,是找到了假扮‘周治晟’的人的线索。” “说!” “皇上,少卿有一支暗卫,叫作‘影卫’,是誉王留给他的,您如今已经全然知晓了吧?”林若微微顿了顿,得了明宗皇帝一声轻哼作为答复,便继续说道,“影卫的首领,叫作‘影使’,‘影使’之后,还有一位‘副影使’。当年有半数影卫跟着誉王赴北契征战沙场,却遭人毒手,致使誉王战死沙场,影卫全军覆没。” “然后呢?” “但其实,影卫并未全军覆没,有一人侥幸活了下来,他叫‘非泠’,当年是影卫的‘副影使’,他是冷夙的义父,”林若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非泠’的原名,叫做周治集。” 周治晟、周治集? 明宗皇帝眸色一凛:“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回皇上的话,周治集,也就是‘非泠’,是周治晟的堂兄。” “堂兄?你的意思是……” “皇上,我之前一直奇怪,为什么身为副影使的非泠,没有回到汴安城,向誉王妃复命,而且从此之后再未以‘非泠’的身份去见他的少主人。冷夙说,他义父至死都觉得愧对誉王爷,愧对少卿。可是他的言行却不甚一致,皇上,您觉得,这是为何?”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八百二十七章 抉择定7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明宗皇帝缓缓站直,慢慢地往后踱了两步,在御案前的阶上坐下,平视林若,沉声问道:“他是为了找到帮周治晟洗清冤屈的证据,还是为了找到真正害死了鼎文的幕后真凶?” 林若嘴角微微上扬:“皇上英明。但是确切地说,非泠是打算先帮周治晟洗刷冤屈,再回去向少卿请罪的。只是没想到,他找到了四皇子,也找到了与北契勾结,下毒害死誉王爷的真正凶手。” “是谁?” “平王。” “不可能!”明宗皇帝毫不犹豫地反驳,“平王谋反,被朕幽禁在宗正寺中,亲眷流放发配,朋党抄家斩首,怎么可能是他?” “皇上,前朝玄武之变,隐太子即便死了,忠于他余孽,也未尽数除灭殆尽啊!” 明宗皇帝看着林若眼中的耐人寻味,一时语塞。 林若伸手,从垂下的右袖中用力一扯,掏出了两尺薄纱,正是那薄如蝉翼的烟罗纱。那薄纱之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林若一边跪地前行,把烟罗纱呈交到皇上跟前,一边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皇上,您从来没有想过,娴贵妃娘娘会骗您吧?” 明宗皇帝一怔,扯走林若手中的烟罗纱,目光幽深地仔细看着上头的字,那上面的一字一句,皆是叫他心惊。 林若却依然跪在明宗皇帝跟前,悠悠地说道:“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娴贵妃娘娘会骗我,甚至会害我,哪怕当初,阿珩因为接连痛失二子,当众于我难堪,我都没有想过,唆使她这么做的人,会是娴妃娘娘。” 明宗皇帝抬眸,斜睨了林若一眼,继续看着这烟罗纱上记录的令他触目惊心的罪状条陈,周身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惊惧而发颤,他是真没有想到,他的身边会潜藏着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毒妇,在宫里与世无争、悠闲恬淡的娴妃,竟然有如此能耐! 暗中庇护周袇在汴安城中的外室母女的人是她;唆使前吏部尚书顾庭妾侍卢氏毒害林鸢儿的是她;暗中偷使银子保下流放的平王余孽的人是她;这些年不动声色地与平王府旧人有所往来的人是她;甚至,当年在上元节派人对养女嘉姮公主的儿子颜缮下毒手的人,竟然也是她! 轻飘飘的二尺软言罗,把这几桩事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同时还罗列了相关证人、证词、证物,可供详查。 “你……朕如何知晓,这些证人不是受你所收买,这些证词证物,不是经你伪造?” 明宗皇帝的声音有些发颤,却仍然硬撑着质问林若。他不是不信,只是这么多年来,经历了所爱之人不可得、亲生女儿不能认、以及林鸢儿和顾漫希母女相继惨死等等诸多打击,陪在他身边,听他倾诉、为他开解、从无所求的人,始终只有娴妃一个! 随着年岁的增长,那种他只要一回头,便有一个人温言浅笑地站在他身后的感觉,让明宗皇帝愈发觉得弥足珍贵!在沁梅宫那一方净土,他可以不必计较满朝文武为了各自的私欲阿谀尔虞,可以不用敷衍皇后、淑贵妃那些为了自己的儿子算计他的枕边人,可以不用看那些不成器的儿子祸国殃民…… 在沁梅宫里,有娴妃陪着,他才会觉得,他并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他并不只是这东鲁的天子,百姓的皇帝,他还是一个人——一个有喜有悲、有忧有怒、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同芸芸众生一样。 一个没有煊赫的娘家可以依仗、没有出色的儿子可以撑腰、甚至没有得宠的女儿可以争得宠爱的女人,是最令人不设防的——尤其,她还没有什么争宠的心思。 可是如今,林若却告诉他,那个一直温言浅笑站在他身后的人,其实笑里藏刀,那片他所认为的净土,其实只是处心积虑伪造出来的一个幻相……他不愿意相信! 林若低眉垂首,淡淡道:“皇上不妨等等,等翼火卫回来,听他们说说究竟有什么发现。” 明宗皇帝心头一跳:“你的意思是,朕身边……有娴贵妃的眼线?” 皇后、淑贵妃、邢妃……她们在他身边安插眼线,明宗皇帝并不会感到奇怪,但是娴贵妃……她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皇上,娴贵妃娘娘当年临盆之前,北境那边接连传来捷报,但钦天监却从星相中观得不祥之兆,刑忌夹印,有小人阴害,果不其然,娴贵妃娘娘刚诞下的皇子遭人劫走,又没过多久,北境传来兵败噩耗,誉王爷遭人暗算横死。” “你还查到了当年钦天监的记录?” 林若面上无波无澜,唯有双眸幽深,仿佛一眼望不见底,然后慢慢地说道,“可是皇上,娴贵妃娘娘可曾有与你说过,四皇子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明宗皇帝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那个孩子天生就有缺陷? 林若幽幽道:“四皇子身上没有缺陷,只是……脸上长了寓意不祥的‘妖纹’。” 妖、妖纹? 明宗皇帝双眸一凛。 他恍然明白了娴贵妃为什么要这么做了。钦天监刚从星象中观得不祥之兆,一个脸上有妖纹的皇子便降生,悠悠之口,根本无法堵住;何况不久之后,北境那厢的战事又横遭大挫,把这些都归咎于一个可怜的孩子的身上,是酸文腐儒惯用的伎俩。 等等,说起脸上有妖纹而不以真实的面貌示人者,明宗皇帝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秦淮扬州白三娘的义子,白阙! 难道,难道是他? 以林家这几年来与白家越来越亲近的关系,明宗皇帝很自然而然地往这个方向去猜测。 可如果他和娴贵妃的儿子是白阙的话,娴贵妃为何会全无反应呢?只是为了不让天下人知道早夭的四皇子脸上有寓意不吉的“妖纹”,就宁肯当作没这个儿子? 在明宗皇帝的潜意识里,始终没有适应与世无争、温婉贤淑的娴贵妃,会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人。 “因为平王府旧人骗了娴贵妃娘娘,”林若抬起眼睑,“假冒周治晟盗走四皇子的人,把孩子掉包了,而后平王余孽在不久之后告诉娴贵妃娘娘,孩子脸上的‘妖纹’是因在出生之时险些窒息所致,已经痊愈。”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八百二十八章 抉择定8 - 女商枭 - 陆小飘 这件事,白阙一直被蒙在鼓里。因为离殇有自己的私心,所以和林若之间私下达成了协议,教林若知晓了这一段前任九星阁主临终前偷偷告诉离殇的密辛。 明宗皇帝尚在消化这一桩惊天秘密的时候,林若又继续往下说了平王余孽能不为人知的谋算:“这些年,烨王、煊王、太子的势力都被削弱不少,但是宁王却声势猛涨,偏偏宁王一直不肯结党,一副对储位无动于衷的模样,打乱了他们原本打算的让几位有实力争储的皇子同归于尽的计划。” “那么你呢?”明宗皇帝看向林若,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冷光,“你又在其中推波助澜了多少?” 明宗皇帝犀利的目光一瞬不错地打量着林若,只是这个丫头城府太深,似是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似的,脸上竟没有半分波动。 “太子量小妒贤不堪大任,烨王好大喜功而无实才,煊王优柔而无决断,”明宗皇帝冷笑着咄咄逼问,“林若啊林若,你当真是是比朕,更了解朕这几个儿子啊!那你倒是跟朕说说,你觉得宁王如何呢?” “皇上,宁王文武兼备,性情疏阔,实乃仁君之选,”林若从容不迫地顺着明宗皇帝的意思,夸了宁王一通,接着却是话锋一转,“只是宁王素来喜欢自由,不受拘束,不喜朝政,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敏慧为一己之私,勉强宁王争储,便着实有愧宁王这些年来对敏慧、对林家的照拂。” “愧疚?愧疚!你竟然也会觉得愧疚?”明宗皇帝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然后看着林若,目光里带着愤恨,“那你可曾觉得,有愧于朕!有愧于朕对你的信任,对你的眷顾,对你的纵容!” 林若神色平淡,一双眼眸澄澈如往昔,不闪不避地直视明宗皇帝的眼睛,看他因为愤怒而大起大伏的胸膛,看他因愤怒而狰狞贲起的青筋,良久,郑重地对明宗皇帝磕了个头,才缓缓地说道:“皇上,敏慧自问,不曾愧对过您的信任,您的眷顾,您的纵容。” “你!” “皇上勿要动怒,请听敏慧一言。” 相比于明宗皇帝的愤怒,林若的反应当真是太过淡定,而她温和的声音,也似是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竟叫明宗皇帝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一副打算要听她有什么说辞的模样。 “自敏慧主持林家生意以来,从未有做出过一件有损皇上威名、有损朝廷颜面、有损黎民社稷之事!国库几番空虚,皆是敏慧向皇上进言丰盈国库之法;各州县贪官奸商几番勾结,欺上瞒下、欺压良民,皆是敏慧设法为皇上分忧除恶;自林家掌握举国之粮以来,各道、各州、各县的粮价从未因天灾人祸而失衡,令百姓无力支付,以致饿殍遍野;北境、南境、西南、西北各军,以及各道州驻军的粮饷,凡林家经手,未曾有懈怠、贪墨、延误之事发生,更未在与诸国四邻交战中因粮草之事贻误战机;更兼以粮食牵制了代国、泽国、西蜀等邻国与北契等蛮夷部落,使我朝国富兵强,隐隐有王霸之相……” 林若用清泠泠的声音一一细数条陈,每一条,都并无夸大之处,令明宗皇帝越听越沉默,越听越心惊!粮、铁、布、运……林家手中掌握的财富,远超他的想象! 不仅是东鲁的经济命脉尽掌于她手,代国、泽国、西蜀、北契也都受其辖制! 更兼林若未曾更皇帝说起的在东瀛源源不断开掘的银矿,和远赴美洲新大陆远洋交易所获得的数额巨大的金子! 林若顿了顿,看向明宗皇帝:“皇上,您还觉得,敏慧有负您的信任、眷顾和纵容吗?” 明宗皇帝张了张嘴,却怎么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出一个“有”字。 他心下暗暗思量,以如今林家手中掌握的财富和经济命脉,别说是要换一个储君,就算是要颠覆这个国家,也未必不可能! 都说,建立一个国家,靠得是武力,靠的是军队;然而,要有武力,要有军队,首先得有足够的钱粮,才能一呼百应,引有志之士四方来投。 都说,守住一个国家,靠得是文治,靠的是文臣;然而,要养活整个官僚体系,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财政收入,才能让有才之人建制度、兴百业。 “那你……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明宗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和无力,他看着眼前的林若,这个分明就是他看着长大的小丫头,不知在什么时候起,他已经看不懂了。 也或许,他从来就没有看懂过她。 林若没有回答,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皇上,您知道当年,皇祖母为什么不肯答应您纳我娘亲入宫吗?” 明宗皇帝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林若会提起这事。 林若看着明宗皇帝,神情里竟有几分哀伤:“但凡入宫的女子,宗正寺会详查其身世。” 明宗皇帝抿了抿唇,料想林若应该也已经知道了,便说道:“你想说的是,先帝在位之时,金陵林家谋逆之事?” 林若摇了摇头:“蒙皇上圣明,此事已经平反。只是……仔细论起来,皇上,我该称您一声‘表舅’,称皇祖母一声‘姨外祖母’。” “你、你……你说什么?” “皇上,我的外祖母,柳氏,其实是滇国公和先睿文皇太后的亲妹妹,当年镇南侯府的五小姐,曲莲漾。先帝在位时,她本是要入宫参选的秀女,却在途中与我外祖父一见钟情,私定终身。是先睿文皇太后当机立断,宣称我外祖母水土不服,钦差禀明朝廷后豁免其入宫,准折返归家。然后在折返途中,宣称暴毙……” 这件事,明宗皇帝是第一次听说,但是很快他明白过来了他母后的用心良苦! 但是,这也实在是……天意弄人! 林若再度对明宗皇帝磕了一个头,目光炯炯:“皇上,皇祖母临终之时,要我立誓:尽我所能,护佑曲家上下,忠于江山社稷。皇上,您是英明之主,然太子却不是。如今外有不臣之徒藏匿暗中虎视眈眈,内有居心叵测之辈兴风作乱,敏慧万不敢有负皇祖母之托,恳请皇上为社稷黎民所虑,清君侧,重立储!”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八百二十九章 暗伏手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离开御书房之前,没有忘记重新戴上乔装的面具。明宗皇帝看着她用左手娴熟地把面皮敷上,判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微微抽了抽嘴角。但很快,把目光移开了。 不管怎么说,林若孩子没有了,右手也近乎废了,这样的境遇,对她而言也着实是沉重的打击。但是,他从林若口中获悉的一桩一桩令他震惊的事实,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沉重的打击呢? 那些他自以为熟稔的人,林若,先睿文皇太后,娴贵妃……她们心里在想什么,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而他自以为能够压制、制衡和掌控的儿子们,他们的胆子和野心,也远比他想的要大的多! “皇上……” 老内侍陈贯的声音传来,让疲惫地揉着眉心的明宗皇帝微微一愣,问道:“什么时辰了?” 陈贯答道:“回皇上的话,再有半个时辰,就该早朝了。” 是吗?他竟然和林若聊了这么久!一整个晚上啊! 陈贯心疼地劝道:“皇上,您先歇歇吧……” 明宗皇帝下意识地点点头,蓦地想起了什么,让陈贯着人去打了盆凉水,用湿帕子净面清醒,然后就唤了翼火卫的头领询问他们盯的情况。 果然,在御书房里伺候的那些宫人们里头,有皇后的眼线,有淑贵妃的眼线,有邢妃的眼线,而且——也有娴贵妃的眼线! 这个结果,让明宗皇帝的心情很是沉重。就这么保持着一个姿势,默然良久,终于在上朝之前作出了决断。他让陈贯寻由头,把那些各宫嫔妃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都发落了,但唯独没有动娴贵妃安插着的那个小宫女。 陈贯心中有不解,但没有问出口,然后扬声唤了伺候的宫人们进来,为明宗皇帝更衣梳洗,准备伺候皇帝去早朝。 林若的马车离宫之时,正是百官入朝之际,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 “那好像……是安泰伯府的马车?” “你还不知道吧?听说昨夜宫门快落钥的时候,安泰伯府有人带着从前皇上赐给敏慧郡主的通行玉牌进宫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隐约听说,好像是靖平侯府出了事,苏侍郎和凤阳郡主都搬去安泰伯府了,靖平侯府的人昨天在安泰伯府门口叫骂了一夜,连老侯爷都惊动了,带人把安泰伯府都围了,可是安泰伯府愣是连门都没让他们进一步!” 慕容冲竖起耳朵听着三五一群的朝臣们窃窃私语,一边看着林家的马车远去的方向。 安泰伯府周围确实仍被围着,不过围着伯府的人,不是靖平侯府的人,而是曲潇湘的燕翎军,五步一人,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阿若,你可终于回来了!”曲潇湘眼下青黑一片,眼中红丝蔓延,一把握住了林若的手,“你彻夜未归,我们都担心死了!皇上有没有为难你?” “我没事,”林若脸上有些倦色,强打着精神,回握曲潇湘的手,“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瞧你一宿未睡的模样?外头的燕翎军是怎么回事?伯瑜怎么样了?” 一旁的林祁忙说道:“还是我来说吧。伯瑜哥的伤很重,唐先生还在黎府救治,伯瑜哥中途迷迷糊糊醒过来一回,又晕过去,唐先生说他能给救回来。至于外头的燕翎军,昨晚二姐你出府后没多久,苏侯夫人就上门来拜访,要把伯瑜哥、潇湘姐还有铭儿都接回去,我没让他们进门,直接给回了。苏侯夫人就在外头嚷嚷,呼天抢地的,直说我们要谋害伯瑜哥一家,一晚上喊打喊杀的要闯进府里来。咱们府里的暗卫不便现身,潇湘姐便调了燕翎军,把咱们两府都围住,跟隔壁侯府来闹腾的人对峙。” 林若看向曲潇湘,目光里带些责难之色,曲潇湘却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为曲家考虑,但是,他们欺人太甚,我也不能忍气吞声,什么都让你去冒险啊!反正告状的折子,你已经递到皇上那儿了,我又是皇上亲封的‘凤阳都督’,本就有调兵的权利。” 林若无奈地苦笑一声:“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曲潇湘听林若这么说,仍未感到轻松,忙不迭地追问道:“你跟皇上说得如何?除了伯瑜的事,你是不是还说了其他的?怎么会说了这么久?皇上怎么说?” “你别着急,”林若温声宽慰道,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你忘了我跟你说的了?虽说伴君如伴虎,但是,我还是多少能摸透皇上的心思的!再加上,如今皇上要靠着林家的粮、铁、布、运来维持民生社稷,制衡邻国,他不会为难我的。” “这么说,皇上答应了?”林祁期待地看着林若。 曲潇湘也殷切地看着林若。 林若想起明宗皇帝的容色,慎重地点了点头:“嗯。” 林祁和曲潇湘皆是松了一口气。 “潇湘,二姐,你们都一宿没睡,先去休息吧,”林祁温声劝道,“伯府里有我坐镇,隔壁有黎大哥呢!” “好,好!”潇湘点点头,准备去躺一会儿。 林若却问道:“承佑和臻儿呢?我去瞧瞧他们,瞧完了,我就去休息。” 林祁答道:“在黎府呢,幽草、竹萱、云芷都带着孩子过来了,和黎大嫂一起看着那一群小不点儿。他们倒是什么都不懂,玩得开心着呢!” 林祁说的不假,少年黎惜恩正带着一群小孩子,在黎府的院子里玩得正开心,一旁几个大人心中虽多少有些隐忧,但见这群活蹦乱跳的孩子们,心中的愁结多少能纾缓些。 一群小孩子里,最格格不入的,永远是每天板着一张严肃兮兮的小脸的林承佑,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哪怕是他喜欢的游戏,他也不会流露太多喜悦之色。 “娘亲!”发现林若身影的林玦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抛下玩疯了的妹妹和一群小伙伴,快速地迈着规矩的步子而来,到了林若跟前,作揖示礼,一板一眼,分毫不错,但是眼中却带着他这个年纪该有兴奋和纯真,灿若星辰。 林若摸了摸他的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三十章 暗伏手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摸了摸他的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看了一眼不远处活蹦乱跳的林臻,然后收回目光,蹲下身来,看着林玦,问道:“承佑,娘亲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听到林若的问话,林玦睁着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林若,点了点头:“承佑记得的。娘亲其实是姑姑,舅舅其实是爹爹,承佑和阿梓的母亲难产而亡,但是她很爱承佑和阿梓。承佑是兄长,要学会照顾妹妹,为爹爹分忧。” 林若感觉眼睛里有些雾气蒙蒙的,但她没有在孩子面前让眼泪浸润眼眶,而是笑眼弯弯地看着林承佑,把他圈在怀里抱了抱,轻轻地亲了一下他软乎乎白嫩嫩的小脸。 林承佑登时整个人懵了,脸颊泛起了红晕,咧嘴傻笑。 林若忍不住也笑了,再次抱了抱他,圈着孩子的左手稍稍用力,似是有些不舍。 林承佑敏锐地感觉到了,呆呆地问道:“娘亲,你怎么了?” 林若松开孩子,笑了笑,说:“没什么,娘亲只是……要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娘亲想把他找回来。” “很重要的人?时候比舅舅和黎舅舅都重要的人吗?也比承佑和阿梓都重要吗?” “承佑,你们都是娘亲最重要的人,他跟你们一样重要。” “哦……”林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既然那个人对娘亲很重要,那么对于承佑来说也很重要!娘亲,你一定要把那个人找回来哦!承佑会跟着舅舅,不,跟着爹爹住,照顾好阿梓,等着娘亲回来!” 林若感觉汹涌的泪意有些绷不住了,吸了一下鼻子,对着林承佑点了点头,艰难地说了声:“……好。”然后,让林玦去跟小伙伴们继续玩耍了。 一个时辰之后,林家书房内,林若与黎焰相对而座。 “皇上下旨,着宗正寺彻查凤阳郡主状告太子府内行凶之事,太子、太子妃圈禁太子府中禁足,阖府上下不得外出;苏侯夫人禁足,靖平侯府上下亦不得外出,待宗正寺查清案情经过。”黎焰不徐不疾地说道,“至于伯瑜和潇湘,皇上准了他们暂居安泰伯府之中。” 林若听完,叹息一声:“皇上对太子,仍是心存期待的。” 黎焰点了点头:“但是皇上也接纳了你的谏言,不论是对太子、烨王、煊王,还是娴贵妃和平王余孽,他都有了提防。” 林若淡淡地“嗯”了一声。 皇上是在给太子机会,不是圈禁在东宫,而是圈禁在太子府。 如果太子没反,那么他还是太子;如果太子反了……那么,这东鲁的储君,确要易主了。反与不反,全凭太子的一念之间;废与保,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皇上是个重情的人,也是个念旧的人,只可惜,太子、烨王、煊王,他们都没有看清这一点,”林若的情绪有些低落,“而了解皇上的重情和念旧的人,如我,如娴贵妃,我们却都利用了他的重情和念旧。” “阿若,你和娴贵妃不一样。” 林若摇了摇头:“昨夜,皇上问我,可曾有愧于他的信任、他的眷顾、他的纵容。我说,我无愧,可事实上,我心中有愧……我没有愧对他的信任、眷顾和纵容,但是我有愧于皇上,愧对他对我的慈爱,他对我付出的舐犊之情……” 正是因为她了解明宗皇帝,所以她才更能体会,明宗皇帝为什么会喜欢找她进宫说话,为什么会喜欢去沁梅宫找娴贵妃闲话。 因为了解,所以才更愧疚。 都说忠孝不可两全,诚不我欺…… 既然不可两全,至少做到其中之一! 林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心头的愧意压下,对黎焰道:“我回来的路上,应该和黑甲卫的人打过照面了。” 黎焰沉声道:“他们已经去找过郝稳婆了,估计会很快找上门来。” “嗯,所以,我才把承佑和臻儿送回府里照看,”林若想起林玦懂事的模样,心中隐隐有些感伤之意,“隐园就留了醉月和斩夜,一旦他们上门,我会让斩夜带着醉月先走。” “你当真确定,孟九他不会……” “他不会的,”林若低垂着眼睑,低声喃喃,“他不会伤害我的。” “可是孟焯的事,他不会猜不到是你设计了他!”黎焰压低声音,厉色疾言,“你的那块墨麟令,可是给了孟焯的!如今三块墨麟令,都到了他的手里了。” 林若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极浅的微笑,幽深的双眸中,却闪过一丝凌厉:“如果他会,我也能应付。” 黎焰试图再劝她几句,但是林若却摆了摆手,打定了主意:“黎大哥,所有人都认为,荣王妃已经死了,可是我想叫他们知道,荣王妃没有死。我要名正言顺地‘死而复生’,才能光明正大地去找少卿。而我要名正言顺的‘死而复生’,就必须冒这个险。黎大哥,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应该知道风险和代价,永远是并存的。” 黎焰看着林若眼中的笃定,轻叹一声,知道自己不必再劝。 林若固执,通透,即便他不说,她也会想到,这份破釜沉舟换来的,或许是和慕容冲的重新团聚,也有可能是慕容冲在看清她的心思深沉之后再不回头。 而他所能做的,便只有不辜负她的信任和托付:“好,接应你的人手我已经安排了,君阳会接应他们。一切小心!荣王爷那里……还是那句话,他若是敢负你,我定然会带着劭艾、伯瑜、罗二、君阳他们一起,替你好好收拾他!” “……好。”林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浅笑,“那么京城之中的事,还有两府上下的安危,还有承佑和臻儿,黎大哥,我便都交给你和劭艾了。” “你放心!”黎焰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若,郑重许诺。 两人伸出手,掌心向外,击掌三下。相识的目光里,带着果决与坚毅。 因为有了心理预期,所以当第三天的深夜,以墨愔为首的五名黑甲卫出现在隐园的时候,林若脸上很是从容淡定。没有反抗,直接就跟着他们走了。 反倒是墨愔,薄唇抿成一线,脸色黑沉,然后带着林若和手下,完好无损地撤退,并且趁着夜色,从北城门边上的小角门出城,登上早已备下的马车,一路狂奔,直往泽国而去。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八百三十一章 暗伏手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因为林若还活着的消息,属于少有人知的秘密,所以她的失踪,也属于不能公开的秘密。但是该知道的人,如明宗皇帝、宁王、荣王,都在最短的时间里知道了。 这一回,入宫禀报的人,是林祁,用的还是林若那块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玉牌,只是他入宫的时候,皇上还没有退朝,只能心急火燎地候在御书房的门口,焦心地等待。 等皇上退朝,得了消息,已经又过了大半个时辰。 明宗皇帝没有想到,三天前他才见到活生生的林若,得知林若还活着的消息,怎么一眨眼,林若就被人给掳走了?究竟是谁有什么大的胆子? 烨王?太子?煊王?还是平王余孽? 无从知晓。 而这件事,有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搜查,只能找来同样知情的宁王和荣王慕容冲想办法。 得知这个噩耗的慕容冲慌了,把所有的影卫都安排出去搜寻林若的下落,然而,紧锣密鼓地找了好些天,全无所获。 最后,是无咎从中找到了蛛丝马迹,意识到那些人不是从林府把人掳走的,而是直接从隐园把人掳走的,于是搜查方向为之一转,顺藤摸瓜,查到了郝稳婆身上。 但这个时候,林若已经身在泽国摄政王孟斌的紫寰殿中。 被紫寰殿中的宫女伺候着沐浴更衣,洗去一路纤尘,整个过程,林若都是情绪淡淡的,一点都没有表露出不合作、难伺候的架势,再加上林若整个人都给人一种舒心的亲和感,让伺候的宫女心里对她多了几分亲近。甚至有胆大的宫女,还跟林若套近乎说了几句话,听着对方清泠泠的声音,全然不因为她们出身卑微而端架子,更让她们对林若颇有好感。 “林姑娘,”帮林若挽发髻的小宫女,目光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对着林若的耳朵压低声音,轻声说道,“摄政王的脾气不太好,你一定要小心啊!” “多谢提醒。”林若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温声回了一句。 小宫女也回以一笑,尽职地帮林若理着发髻,然后由衷地夸道:“林姑娘,你人真好!我以前常听人说,相由心生,可是我从来不信,好些官小姐、官太太,她们都长得眉清目秀的,可是……呵呵,见到你之后,我才信了,真的有长得好,人又好的。” 林若浅笑着没有回应,但凡是在宫里生存下来的,没有几个是单纯的。这小宫女与她非亲非故,先是借机跟她示好,然后又看似天真地夸了她一番,可是她那双透着机灵劲的眼睛,却泄露了她并非是真的单纯之辈。 孟斌这个摄政王,因为有先帝的圣旨压着,他的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女人。可是这一回,却让黑甲卫大费周章地把她带回来,精心为她梳妆打扮,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都知道,她在这个呼风唤雨、大权在握的摄政王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林若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哂笑。 “挞、挞、挞……”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小宫女们忙不迭分列站定,待到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出现,慌忙跪下,齐声战战兢兢地喊道:“参见摄政王。” 孟斌置若罔闻,他的目光,只有坐在镜子前一脸平静、对他的来临无动于衷的倩影。 常人要是有此倨傲的反应,早就被治大不敬之罪,拖出去重责严惩了。可这个人是林若,就好像她天生就如此似的,让孟斌觉得,格外地亲切。 他大跨步上前,站在林若的身后,张开双臂,俯身把林若整个人拥进他的怀中,然后轻嗅着她那白皙纤长的脖颈,一脸陶醉痴迷,良久,才睁开眼,对着镜中相拥的两人,开口道:“我的小雪,我的阿若,你竟然真的还活着!老天真是待我不薄,我终于找到你了……” 跪了一地的宫女面面相觑,恨不能把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这位杀伐果决、为人阴鸷的摄政王,何曾有流露过如此痴情、脆弱的模样? 更叫她们意外的是,这个被摄政王拥在怀里的林姑娘,竟然用清泠泠的声音回了一句:“是啊,老天待你不薄,竟然还让你活着……” 小宫女们听到这话,吓得瑟瑟发抖!这个林姑娘是不要命了吗?竟然敢这样跟摄政王说话!不是刚还提醒过她,摄政王的脾气不好,要小心的吗? 不过,她们那位喜怒无常的摄政王只是微微一僵,然后继续在林姑娘耳边低喃,语气里竟带了难以掩饰的受伤:“阿若,我对你情意有多深,你应该知道的啊!” 这位波澜不惊的林姑娘“嗯”了一声,然后清泠泠地回了一句:“我对你的恨意有多深,你也应该知道啊!” 连续两次碰了软钉子,整个紫寰殿的气氛登时变得阴寒起来,那是摄政王发怒的征兆! 可是始作俑者,却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些方才还觉得这位林姑娘温和可亲、是个好相与的角色的宫女,纷纷自觉瞎了眼。这哪里就是个温柔如水的妙佳人了?分明就是个浑身是刺的冷美人啊! 但是……这个浑身是刺的冷美人,心地还是不错的,下一息竟然主动开口,让摄政王把她们这群跪得战战兢兢的小宫女们给打发出了紫寰殿。 只不过,这位心地还不错的冷美人用的理由是“如果你不想在她们面前颜面尽失、然后又迁怒于她们”…… 出了紫寰殿的小宫女们面面相觑,对里头那位林姑娘的评价又多了两个字:剽悍! 自始至终,林若都没有开口,让贴在自己身上的摄政王大人挪位置,最后还是孟斌自己受不了林若的冷漠和夹枪带棒,悻悻地松开了她。 孟斌努力地调整着呼吸,隐隐压制住自己的怒火,然后牵起了林若的右手,感受到整个右小臂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手上,他缓缓地掀开了林若的袖子,让那可怖的伤口曝露在眼前,心疼不已。他轻轻地,用嘴唇触碰着有些萎缩的皮肤和狰狞的伤口,林若却没有任何反应——哪怕是恶心、厌恶,都没有流露半分。 孟斌的心抽动了一下:“你说谎,你不恨我……而是,而是连恨我都懒得恨了,对吗?”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八百三十二章 暗伏手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神色淡漠地看着孟斌,澄澈的双眸如幽潭般深不见底,让与她对视的人心里感觉到一股没来由的绝望。 “恨你能让我舅父活过来吗?恨你能让我的右手完好如初吗?恨你能让我回到从前,让我不遇到你吗?”林若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揶揄,“如果能的话,我愿意拿这辈子来恨你。可惜,没有这个如果,我又何必浪费心力,白费功夫呢?” 孟斌再度被噎得语塞。 从他和林若重逢起,他就没有向她掩饰自己的亲近之意、自己的相思情深。可是,林若却一直拒他于千里之外——不,也不能这么说,对于他举止上的亲昵、甚至逾越,她没有流露出一丝拒绝和厌恶,但是在言辞上,却分毫不留情面! 对于孟斌这样高傲的人,如果只能得到心爱女子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那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尤其这个女子,还是他奢望了这么多年! 他要用强,林若根本反抗不过,但是,更大的可能是,林若根本不屑于反抗。 那样的占有,不是对林若的羞辱,而是对他的轻视。 孟斌松开了她的手,目光发冷,看着她,双手攥紧:“那你又为什么要跟着墨愔来见我?” 想起墨愔所说的情形,林若应该是早就料到他们会上门,没有反抗,手下的护卫也都没有现身——包括那个身手了得、又忠心耿耿的冷夙在内。而且他们这一路上格外小心,再三确认一路上没有护卫尾随。 林若转过头来,看着孟斌,微微勾了勾嘴角,目光里似带着几分狡黠,也似带了几分嘲讽:“摄政王这么英勇聪慧,我来泽国的原因,难道还猜不到吗?” 孟斌一愣,登时没有回过神来。 只听林若清泠泠的声音继续说道:“你忘了吗?四年前,我答应过你,来泽国找你的。我是个守信的人,自然会践行我自己的承诺……” 孟斌看着笑眼盈盈的林若,心中突然一阵悸动! 林若似笑非笑地看着孟斌,娓娓道:“如今我来了,我来让你瞧瞧,你把我害成了什么样子;我也想来看看,你被我害成了什么样子!” 孟斌浑身一震,整个人,如坠冰窟之底,寒凉刺骨。 东鲁,汴安城。 随着太子府和靖平侯府被禁军围起来、宗正寺开始调查太子起,京城的氛围里,便透着一股诡异——那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仿佛京城马上就会有大事发生了。 而在这个时候,不知是否是因为受到牵连,且苏侍郎夫妇搬去暂住的缘故,安泰伯府也隐隐有慌乱之相,有心之人不由得凑上前去打听,然而,却没有任何收获。 只是在这时,朝廷收到了从北境送来的军报,提及近来北契蠢蠢欲动,泽国又频繁调兵,请朝廷支援。荣王和煜王皆是主动请缨,远赴北境,明宗皇帝准了两人所奏,即日启程。 这个消息,当然会有人往孟斌那厢传,只是,传信的人甫一出京城,还没跑二三十里路,就被人给扣下了,从身上搜出了一封手书,落款处印的,正是平王的宝印! 秘密入宫送了一趟人证物证的宁王,一出宫就去摘星楼,见了黎焰。 “他们当真是要反!”宁王又惊又怒,“我本来只以为是大皇兄或者七皇弟生有异心,怎么会,怎么会牵扯到平皇叔的势力?他都已经在宗正寺被关了多少年了!” “寻常人入宗正寺,熬上个十七八载,已是极限了。可这位平王爷,直到如今,还好好地呆在宗正寺之中,又岂是泛泛之辈?”黎焰眸色幽深,“当年之事,你我皆未经历过。我曾隐晦地听老一辈人说起,当年先太子意外身故后,先帝其实是属意立平王为太子的,只是,平王非先睿文皇太后所出,后来先帝没多久就驾崩了,这才……” “这流言……我也听说过,”宁王眼神晦暗不明,若是换了其他皇子,多半会斥责黎焰一派胡言,但是宁王性情疏阔,私下对那些个坊间传闻的反应并不会像那些有争位野心的皇子那样忌惮,他本人也从来就对储君之位漠不关心,“不过我觉得,也是平王当初起事的时候故意散播开来的。人嘛,有私心,更有猎奇之心,总把那些没影的‘传言’当作不可告人的秘密,来彰显自己的神通广大。” 黎焰点了点头,颇为认同。 宁王想了想道:“所以说,阿若真的在泽国?而且是她自愿去的?” 黎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嘿,你倒是口风紧!”宁王不满地瞪了黎焰一眼,“你们俩,当真是一肚子坏水儿,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诶,可怜的少卿啊,难怪会栽在阿若的手里了……” “呵,明明是阿若栽在荣王爷的手里了。”黎焰呷了一口茶,“问世间情为何物,恰是一物降一物。通透如阿若,却也要用这么折腾的方法,光明正大地演一出‘牡丹亭花下还魂记’,与心爱之人,终得团圆啊!” 宁王蓦地一愣,把黎焰的话来回咀嚼几回,然后恍然惊觉:“呵,呵!呵!!原来这丫头打的是这个主意啊?嘿,真亏她能想得出来!” 黎焰哼笑一声:“从她发现娴贵妃和平王余孽之后,她就已经开始打这个主意了。满打满算,可是布局了整整两年,如今,终于是叫她践行了!” 太子、烨王、煊王、娴贵妃、平王余孽…… 这一个个猎物,都不知不觉地被她圈入已织就的天罗地网中,就等着他们往网上撞! 而这个时候,她这个幕后黑手,却给自己找到了个最佳的不在场证明。 她是整个阴谋的执棋者,但在最后,却把自己化作棋子,入了棋局,让人根本怀疑不到她的身上来——哪怕等到最后的结局见分晓,最后的胜利者也会觉得是自己天命所归! 宁王倒吸了一口冷气,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苏伯瑜每每庆幸,他没有跟阿若为敌。若非你点破,即便我与你们站在一线,身在局中,我也想象不到竟会是是这样!真要是成了你和阿若的对手,只怕我连骨头都不剩了……” 黎焰对宁王深刻的自我认知深以为然,执壶给宁王和自己都斟了一杯茶,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八百三十三章 暗伏手5 - 女商枭 - 陆小飘 烨王府中,身为皇长子的烨王正意气风发,眼前的局势正朝着对他极为有利的方向发展,抱着美姬、喝着美酒,看着他最疼爱的嫡长子——被皇上封了和郡王的儿子写的策论,满意地直点头! 烨王与正妃蒋倩的感情,并不算太好,蒋倩娘家庆安候府,如今只不过是个走下坡路的侯府之家,说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是抬举他们了。可正因为他们江河日下,所以会全心全意为他这个皇长子女婿倾尽全力。 而之所以疼这个儿子,也有他的情结在里头:他自己是皇长子,可是只占了个“长”字,却没有占个“嫡”字,这是他这辈子最窝火的心结! 正是因为缺了这个“嫡”字,他的一生,还有他那个当贵妃的娘的一生,都在为储位谋划、算计。这其中的辛苦、心酸、艰辛,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好在,蒋倩虽然不得他的欢心,但她生了个好儿子,不仅是他的嫡长子,还是他父皇的皇长孙!呵,这样的身份,若是他登上皇位,以后还有谁敢说,他的长子,他的嫡长子,不配当太子?这个人生的缺憾,他的儿子都能给他补全了,多圆满! 更何况,在做学问上,这个长子也争气的很,只是武功上有些生疏,不过不打紧! 想想太子最近越来越被动的处境,烨王当真是忍不住要仰天大笑三声!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引得他怀中的美姬也笑得花枝乱颤,询问对方开心的缘由。 “王爷,王爷!” 心腹有些凌乱的脚步骤然打破了烨王志得意满的好心情,他不悦地啧了一下,但是看对方确实心急火燎的样子,心头一紧,直接挥手让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然后才问道:“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 心腹道:“王爷,宗正寺去太子府详查的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今日把沈侧妃和她的两个孩子都带走了,而且宗正寺卿离开太子府的时候,喜形于色,怕是——” 烨王心里一咯噔,然后冷哼一声,强自镇定,道:“怕是什么?那两个孩子,当初可是在我父皇跟前与我那个太子弟弟滴血认亲过的,而且,本王这些年跟太子侧妃根本没有往来,难道他们还想凭此来诬赖我?” 心腹一愣,但心里的担忧却还是不能全然放下:“王爷,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就怕他们泼脏水呀!凤阳郡主状告太子府里的杀手企图杀害朝廷命官,把苏侯夫人和太子妃都一并告了御前,皇上狠下心来,令宗正寺来查,分明是下了决心,就差这么临门一脚,就要把太子给——”心腹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然后压低声音道,“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沈婉怡那个女人胡乱攀咬,把王爷您拖下水……” 烨王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嘶——说下去!” “王爷,这几年,宁王虽然颇得圣眷,但他不结党不营私,但凡手中有点儿权势,就跟接了烫手山芋似的急着脱手,看样子是真没有什么争储之心。” “哼,我这个三弟,就是个只爱风花雪月的纨绔,”烨王冷哼一声,“就算他要争位,前朝、后宫他都没有什么依仗,如今城防营的兵权又没有在他手里,富贵闲人一个!咱们真动手了,他也不足为虑!到时候,他要是识抬举,我倒可以留他一命;如若不然,哼!” “王爷英明!”心腹赞了一声,继续道,“王爷,如今太子多半是翻不了身了,但他若是在最后关头狠狠地攀咬您一口,到时候,笑到最后的人,就是煊王了!我瞧着睢公子那边,似是也有跟煊王殿下有点往来!” “呸,两面三刀的东西!”烨王狠狠地啐了一口,“还有煊王,个没良心的,当初我母妃多照应他们母子二人,如今倒是年纪大了,心也大了!” “王爷,雎公子的目的,想把他老子从宗正寺里捞出来!不管是您还是煊王,谁能帮他,他就帮谁。沈侧妃母子三人偏偏在这个时候,被宗正寺的人带走……王爷,您得早做打算呀!咱们手里,可是有雎公子送来的,关于太子勾结代国商人、买矿私铸兵器的证据!” 烨王眸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没错!只要坐实了太子意图谋反,那么,他就是再想咬我,父皇也只会觉得,他是垂死挣扎,胡乱攀咬了!” 心腹当即拱手赞道:“王爷真是英明睿智!哦不,过不了多久,属下就该称您一声——‘储君’、甚至——‘陛下’了!” 烨王“嗯”了一声,给了属下一个眼刀子,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止不住地流泻了出来,他伸出手指遥遥点了点心腹,然后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大笑了起来。 笑完,烨王眸中闪烁出一道阴冷的笑:“你去一趟‘那边’,告诉虺子雎,让他约束好他的手下,不要轻举妄动。本王要的是,父皇名正言顺地废了李昶,然后举行祭天大典,封本王为太子。本王这就准备进宫,向父皇揭发太子恶行,叫他,再无翻身之日!” 平王因为犯了谋逆大过,被夺去“李”姓,改姓“虺”,意为斥责其为社稷之毒虫。所以,他的儿子,从“李岚某”,变成了“虺子某”,这位雎公子亦是。 心腹从善如流地应下了,踏着轻快的步子去执行自家主子的命令,只不过转身之际,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的冷笑。 正准备进宫去告密揭发太子私铸兵器、有谋反之嫌疑的烨王怎么也想不到,相似的对话,在煊王府里也上演了一遍。不过,跟煊王说这一番话的人,不是煊王的心腹,而是他们口中的“雎公子”本人。 而他劝煊王的话,略略有些不同,他让煊王静候片刻,等烨王见过明宗皇帝之后再入宫,并放消息给烨王,逼他举兵造反! 煊王赞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雎公子这一招实在是高,实在是高啊!” 虺子雎道:“烨王殿下是长子,母妃又是宠冠后宫的淑贵妃,他是瞧不上在下这样的出身的。欸,要是能早日识得煊王殿下,在下也不必绕如此大一个圈子……”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八百三十四章 暗伏手6 - 女商枭 - 陆小飘 煊王对着虺子雎拍肩拱手,一副好哥们儿推心置腹的模样:“雎公子莫要如此!大皇兄他确实为人倨傲了些,便是愚弟这般的亲弟弟,他也是……欸,不多说了!雎公子,你放心,待愚弟成为储君,登上大宝,定然会将皇叔恭请出宗正寺!” 虺子雎大喜,抬手施了大礼:“如此,就拜托煊王殿下了!” 煊王眼中笑意外泄,怎么也掩饰不住,但他忙不迭地扶起虺子雎,故作埋怨,道:“哎!雎公子何必行此大礼呢?你我是堂兄弟,不必如此见外!” 虺子雎有些为难地说道:“在下戴罪之身……岂敢与煊王殿下称兄道弟?” 煊王对虺子雎的识时务很是熨帖,但是口里却一直叫虺子雎莫要见外。两人又把酒言欢好一会儿,煊王对虺子雎的称呼,也从“雎公子”变成了“雎堂兄”,但是虺子雎仍是放低身份,称对方一声“煊王殿下”,煊王客套了几回,终于“坦然接受”了虺子雎的识抬举。 “对了,雎堂兄,你不是让人给泽国摄政王孟斌送了消息吗?怎么还没回音?”煊王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是咱们这里动了手,他那里按兵不动,这可就……” “煊王殿下有所不知,”虺子雎的笑容里带了些无奈,“这位摄政王喜怒不定,为了保证相互之间通消息的隐秘性,在下每回派去的信使,都是有去无回的……” 煊王睁大了眼睛:“这、这这这……” 虺子雎慌忙宽慰道:“不过殿下放心,那位摄政王虽然脾性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但是,他答应的事,绝对不会含糊!” “这,这送信的人都死了,怎么知道他答不答应呢?” “殿下!”虺子雎笑道,“就是因为送信的人死了,所以,他才答应了!” 煊王一头雾水:“这是为何呀?” 虺子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 见煊王还有些疑狐的模样,虺子雎压低声音道:“比如上一回,咱们只是捕风捉影,有了荣王妃未死的消息,他便急急派了人来,直接把人给找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 煊王恍然地“哦”了一声,伸手点了点虺子雎,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虺子雎补充道:“再说了,这一回,咱们也只需要泽国的玄甲军,把善战的荣王和煜王牵制在北境即可,让他们无暇顾及汴安城里的动向。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咱们的第一步,不是已经达成了吗?” “没错,没错!”煊王满意地点了点头,蓦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道,“不过说起来,我可是真没想到,我那位四嫂,竟然还活着!” 虺子雎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没有发表任何说法,但是眸中却闪过凌厉的杀意。 煊王未觉,拉着虺子雎说道:“雎堂兄,你可能不知道,三年多前吧,就南境军跟西蜀交战那会儿,我父皇召见了安泰伯林祁,得知了一个消息。你猜怎么着?林家这十几年来当家做决断的人,居然不是林谦,而是我那位四嫂!呵,绮兰香、风花雪、饕餮海、摘星楼,那可都是她的手笔!包括上虞水患那一年,把京畿道、江南道、山南道、淮南道大半的粮食都据为己有,并且在各道、各州、各县兴建粮仓,手掌天下粮道……” 煊王不自觉地砸了砸嘴,神色百感,眼中闪过的不知是惊叹还是忌惮:“说实话,从前我听人说起前朝旧事,说起那位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女帝武周氏,我还觉得是前人夸大其词!可是现在想来,我这位四嫂,啧啧啧,她的手腕、城府、眼界,可都不比那武周氏逊色吧?也难怪我那个四哥,把她当宝贝疙瘩似的,一找到线索,就直奔北境去了。” 虺子雎眼色晦暗不明,道:“她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奇女子!殿下,在下的父亲,可不就是折在您这位四嫂的娘亲手里了吗?” 煊王一愣,还真确实如此!不止是折在林若的娘亲手里,还折在了荣王慕容冲的父亲带领的虎贲军手里! 所以说啊,人生可真是奇妙! 三十多年前,平王叛乱,因为起事仓促,最后事败,而导致事败的罪魁祸首,是林鸢儿和慕容铎;三十多年后,平王的儿子虺子雎重操旧业,对上的,正是当年两个罪魁祸首的女儿和儿子,偏巧,他们俩还成亲了! 不过,他们如今的筹谋,可是当年的平王所不能比的,虺子雎筹谋了十数年,内有娴贵妃、邢妃接应,外有泽国玄甲军相助制衡,城防营里头已经渗入了他们的不少人,而他们手里的暗卫,个个都是精锐高手,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雎堂兄,既然你我都觉得,我这个四嫂是个奇人,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 煊王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虺子雎。 虺子雎点点头:“殿下担心的事情,也正是在下所虑的。只要荣王妃还活着,那么咱们成事后想要把林家据为己有,就又是要起一番波澜;再说了,在下与这位荣王妃之间的旧恩怨,也没那么轻易就能翻篇了。不如就借刀杀人,让泽国那位喜怒无常的摄政王来替我们解决这个后患?” 煊王皱眉,眉宇间仍有些解不开的担忧:“主意是好,只是我觉着……那位摄政王对我那位四嫂的稀罕程度,可不亚于我那位四哥啊!他当真会……” 虺子雎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他会不会,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让荣王爷、让林家的人相信,林若是死在他手里的,就足够了。煊王殿下,你觉得呢?” 煊王双眸精光闪烁,:“有理,有理!” 一番畅谈,宾主尽欢。等到夜幕深垂之际,虺子雎才穿上了黑色的斗篷,在心腹手下的掩护下,从不显眼的偏门离开了煊王府。 直到回到避身之所,心腹才问道:“主子,这煊王对您的态度,可比烨王要识抬举多了!” 虺子雎冷笑,道:“没了邢国公府,他只能依靠我们。” 心腹压低声音,眼中却满闪烁着沸腾的星芒,道:“只可惜,他们都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主子您,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虺子雎负手:“我只是把原本属于我父亲的东西,夺回来!”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三十五章 不眠夜1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不得不说,筹谋了十数年、只为今朝的虺子雎几乎把每一步都算准了,但是,有一个变数,却在他的意料之外,那就是林若会主动入宫去找明宗皇帝,这使得他原本的计划提前启动。 事后,他也曾反思,意识到应该是自己低估了苏慕禹在林若心中的分量,再加上苏侯夫人为了自己的女儿,太不计后果,让曲潇湘直接带着苏昕铭和肚子里刚怀的那个一起去了安泰伯府。但话要说回来,要状告太子,为苏慕禹讨回公道,林若入宫确实比林祁、黎焰、甚至曲潇湘本人要合适太多了。 原本给太子准备的陷阱用不上了,但最后达成的结果一致,倒是给他撇清了不少麻烦。 鉴于后续的每一步都按照他的计划顺利进行着,虺子雎便也没有把这一个变数上钻牛角尖,一如既往地跟宫里的那位把他当作亲生儿子的贵妃娘亲保持着消息往来,只待最后的蓄势一击,逆风翻盘。 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似乎比他意想之中的还要再顺利一些:烨王入宫,与明宗皇帝几乎是彻夜相谈,等到第二日,烨王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那一双眼眸中,却透着异样兴奋和激动的光芒! 出了宫之后,烨王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去城防营调兵,兴致勃勃地带人去“查抄”太子谋反的罪证。 虺子雎问道:“他从城防营调的人是谁?” 心腹答道:“左副统领徐战。” “徐战?慕容冲的人。”虺子雎虚了虚狭长的凤眸,嗤笑一声,“我是该说,皇帝对他这个长子没有那么信任,还是对太子仍留了一丝余地呢?” “可是这样岂不是更好?” “没错,更好!”虺子雎的眼眸中浮现出凌厉的杀意,“孤家寡人一个,谁都不肯信任,连自己的儿子都要算计!我该好好利用一番,让太子和烨王的冲突来得更猛烈些!你去通知煊王,就说,情况有变,再等上一等,等到太子和烨王……两败俱伤!” “可是主子,若是让煊王看太子和烨王两虎相争,他们要真是玉石俱焚了,最后不就是煊王渔翁得利了吗?主子您怎么办啊?” 虺子雎看了心腹一眼,冷笑道:“还有宁王和安泰伯府呢,怕什么?太子已经是俎上之肉,烨王哪能连他都对付不了?真对付不了,我们的人,难道不会暗中帮他一把吗?” 心腹面上仍有些不解之色:“属下,不明白……” 虺子雎大概是心情不错,便也顺口多提点了心腹两句:“烨王此人,志大才疏,空腹高心。以他好大喜功的性情,必然会对太子穷追猛打,相比于煊王,皇帝明显更信任宁王啊!到时候,我给煊王心里头添把火——” 心腹仔细咀嚼着虺子雎的话,突然恍然:“属下明白了,这快到嘴里的鸭子,煊王更不可能眼睁睁得看着它飞走了!” 虺子雎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那——安泰伯府那边?” “啧,”虺子雎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神情里带着浓郁的算计,“林家是商贾,但却是手握整个东鲁经济命脉的商贾!这兵荒马乱的,岂不是最合适向他们施恩的时机?” “对对对对对!”心腹一脸喜色,“再加上,主子您的身份,有娴贵妃娘娘出面,最后名正言顺登上大宝,那是毫无悬念的了!” 虽然虺子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却不表露在脸上,反倒是呵斥了心腹一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得住,别激动过头,出了纰漏!” 心腹当即敛去喜形于色,沉声应是,但是主仆二人眼中的激动,具是难掩,满溢而出。 在汴安城的硝烟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林若却在泽国的皇宫里,成功虏获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小迷弟——泽国幼帝孟荍。 作为皇帝,皇宫里没有什么地方是他不能去的;但是作为一切要听摄政王主政的幼帝来说,他又几乎没有多少实权和心腹,凡每要去往何处,都会有孟斌的人盯着,美其名曰——护驾。 这同作为身份特殊的“阶下囚”——林若的待遇,大致相同:因为怕她在紫寰殿里呆着憋闷,孟斌并不拘着她在宫里到处走走;但是每每出行,明面上会有或多或少的宫女跟着,暗中还有几名黑甲卫跟随。 一言一行都会有人报给孟斌,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但林若对此从未提出过任何不满。 孟荍对这样的一个林若,颇感好奇,尤其是当林若告诉他,这叫“一个阶下囚的自我修养”时,简直颠覆了他幼小的心灵里对“阶下囚”的认知。 几番“巧遇”,孟荍发现他那个喜怒无常的摄政王皇叔并没有对他私下与林若的见面有所不满,甚至还鼓励他去找林若,他便常常往林若那里跑。 这个总是眉眼带笑的女子,似乎什么都知道,而且有说不完的鬼神轶志、将相传奇、民间奇闻,甚至还懂帝王之术,比给他讲学的少师讲得还要好,而且更有趣,也更客观。 对于摄政王的评价,她会跟他说:即使没有孟斌,也会有其他人;而相比于其他人,孟斌显然更合适当这个摄政王,因为他虽然有野心,但是他能控制自己的野心,更能把控自己的私心。 对于如果当一个皇帝,她会告诉他:苍天养育众生,望其生而非盼其死,当皇帝,便要顺应天意,要有一颗仁心,切实关心民生社稷;也要有一颗狠心,对于害群之马的处置要厉辣果决。作为执棋者的君王,要统揽大局,绝情定疑。 对于如何用人,她会告诉她:上位者要有识人之明,辨忠奸、知善恶;也要有容人之量,哪怕好利不厌、狡绘弄权之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亦是有助于江山社稷。真正做到肚量如海又明察秋毫,才有人君之肚。 “一颗麦子有三种命运:其一,磨成面粉,作为食物供人享用,实现它的价值;其二,作为种子,播种后结出新的麦粒,创造新的价值;其三,保存不善,发霉变质,丧失它的价值。而决定麦子命运的人,就是麦子的主人;”林若脸上依然带着浅笑,“若把麦子比喻为臣子,皇帝,就是麦子的主人。”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三十六章 不眠夜2 - 女商枭 - 陆小飘 什么时候,一个人愿意听进别人的意见? 就是当他知道这个人跟自己的是同仇敌忾、是同一条战线,自己做什么,他也愿意做,为了共同的利益。 孟荍此时年仅六岁,有些道理不甚明白,但是他潜意识里觉得,林若说的很有道理,于他来说大有裨益。甚至在许多年以后,当他真正成为一个独立的君王之际,这些道理依然让他很是受用。 同样的道理,林若也给林祁讲过,也跟林玦和林臻启蒙过,喜欢孩子的她,在多数孩子们的心中都很有亲和力,很受孩子们喜欢。 这些话,当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孟斌这个摄政王的耳中,孟斌一直都知道林若有多大的能耐,但是他没有想到,林若竟然会愿意教孟荍,而且教得那么仔细。 尤其是令他不曾想到的是,林若竟然会帮着他在孟荍面前说好话,缓和他们叔侄之间的矛盾!林若一直以来的言行,也算得上是光明磊落,但是她的心思深沉,总让人觉得她是个心思诡谲的阴谋家,让人不免有所提防。 孟斌苦笑了一声,他大概是因为这些年从林若那里受到了太多的打击,所以,哪怕再喜欢她,心里始终会习惯性地对她的言行心生提防,甚至对林家、季家、王家也一同心生提防,因为提防所以与林若渐行渐远,做了许多让她恼恨的错事。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在这之前,她一直是那个亲昵地唤着他“九哥”的小丫头啊!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是他做不到,所以,只能继续忧,继续怖,然后发现,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甚至还不如一个孟荍,与她亲近。 只是,泽国的那些臣子,却因此将林若视为洪水猛兽! 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历?不仅勾引摄政王,还企图教唆他们年幼的皇帝! 为了保证幼帝孟荍的地位,先帝留有遗旨,不许孟斌再娶,不许孟斌再有后——除非是过继。三年了,他们的这位喜怒不定的摄政王一直是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样,偏偏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子一来,孟斌就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直接留在紫寰殿里不说,居然还怂恿幼帝孟荍跟她相处! 朝堂上逐渐有不怕死的开始谏言,要求处死林若。 这一谏,不仅幼帝孟荍不同意,更是让摄政王孟斌当堂震怒,处置了好几个,手段之凌厉,震慑朝堂! 这一做法,也激化了不少原本就对孟斌的手段颇有微词的朝臣与摄政王孟斌之间的矛盾,也让更多人觉得,林若绝对是个红颜祸水!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这宫里的人并非真是铁桶一块,不甚悦耳的风言风语就这样传到了林若的耳中,林若在听到之后,只是一笑了之,甚至在愁眉不展的孟荍面前打趣:“从小到大,有人夸我聪明,有人夸我温婉,有人夸我博闻强识,有人夸我运筹帷幄,可还真没什么人夸我漂亮,而且是漂亮到能成为‘红颜祸水’的地步。” 对于林若这样的反应,小皇帝几乎以为林若是气糊涂了;但是这话传到孟斌耳中,这位向来让人感觉有些阴沉狠毒的摄政王,竟然破天荒哈哈大笑了好久。 这才是林若啊! 把别人气得跳脚,她却依然能够气定神闲。 这一通开怀大笑,倒是纾解了孟斌堵在心头的恶气,以至于他在对待那些与他势同水火的朝臣时,也以一副“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模样。 朝堂上,要求处死林若的声音几乎销声匿迹,但是他们始终不肯妥协,要求把林若关起来,哪怕只是关在紫寰殿里也行,只要她不跟孟荍接触。 若真能这样,孟斌是最乐意的了。至于林若,她或许不同意,却没有什么坚持己见的资本。但是孟荍不答应,这就是个让他们头疼的大问题。 他们平日里总对孟斌的作为鸡蛋里面挑骨头,说他不尊幼帝,如今人家孟荍自己不同意,他们继续以“忠君爱国”的名义逼迫幼帝妥协,岂不是让孟斌耻笑? 只许朝臣放火,不许摄政王点灯! 所以,他们对林若的记恨,便更加深了。 更有偏激之人,想到了一个极为恶毒的计策,让孟知雪去除掉林若! 孟知雪,摄政王孟斌唯一的女儿,可惜,父女之间的感情并不怎么亲近,孟斌对其更是疏于管教。但又因为孟斌的摄政王身份,孟知雪的地位比公主还要尊崇,身边的人都小心地伺候着,巴结着,纵容着,养成了孟知雪骄纵的性子,稍有不如意,便喊打喊杀,甚至不把孟荍这个小皇帝放在眼里! 六岁的小女孩,这样被纵得不知天高地厚。 尤其在被人刻意灌输了一些想法之后。 “郡主,摄政王对那位林姑娘,比对您上心多了!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什么就给什么,还不许任何人给她颜色看。出身这么低微,只怕是狐媚功夫了得呢!也不知是从哪儿找来的,把摄政王迷得五迷三道的,自从她来了之后,摄政王都没有来过问郡主您的起居了,却日日去关心那个林姑娘的起居!” “郡主,我听摄政王身边的人说,摄政王许多年前就对那姑娘上心了,似乎您母妃的死,也跟这个林姑娘有关呢!” “郡主,皇上这几天不是对你爱答不理的吗?可是,皇上往那个林姑娘那里跑得可勤了!哦对了,郡主您上回不是瞧上皇上的暖玉小马了吗?皇上不肯给您,还害得您被摄政王训斥了一顿,可是奴婢瞧得真真儿的!那暖玉小马,皇上直接送给林姑娘了!” “郡主,……” 七嘴八舌的酸话,一句一句地充斥到耳中,便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女子,也未必能受得了如此挑唆,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一个一直被人捧在高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孩子! 父亲的关心,心仪的物什,母亲惨死的真相,都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受不了,何况还是一直掐尖要强的孟知雪? 她早已被惯得接受不了任何的不如意,连比她长几个月的皇帝堂哥都不放在眼里,敢随时甩脸子,更何况是区区一个林若? 敢跟她抢东西,哼,活腻了吧!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三十七章 不眠夜3 - 女商枭 - 陆小飘 孟知雪带着人怒气冲冲去找林若的时候,正好瞧见林若跟小皇帝孟荍在一起,孟荍正兴冲冲地听林若讲故事。 “有两只狼,他们发现了一大片的草地,甲狼特别开心,可是乙狼却觉得莫名其妙,所以它就问甲狼:‘你又不吃草,你高兴什么呀?’” 孟荍兴冲冲地听着,他已经习惯了林若用拟人化的方式来讲故事,而且格外喜欢,追问道:“是不是因为羊爱吃草,狼爱吃羊,所以,甲狼觉得这片草地里一定有羊,可以饱餐一顿?” 林若笑道:“皇上都学会抢答了!这确实是一种可能,不过,这个故事里说的是,这片草地之所以长势喜人,就是因为羊群不知道有一片长得这么好的草地。” 孟荍微微皱眉:“啊?那不是没有食物吗?甲狼不是要空欢喜一场?” 林若浅笑这问道:“如果你是甲狼,你打算怎么做?” 孟荍仔细地想了好久,道:“放弃这一片地方,去找一片有羊的草地狩猎。” 林若依然淡淡地笑着:“皇上再想想,可还有别的方式?” 孟荍托着腮,小脸憋得通红:“这草地虽然没有羊,但会不会有兔子啊之类的小一点儿的动物?狼也是吃的!” 林若还是没有表态:“还有呢?” “嗯——”孟荍又想了想,想起那个荞麦能够结出新的荞麦粒的故事,试探着给出自己的答案,“让甲狼自己养羊自己吃?” “还有吗?” “还有啊?”孟荍睁大了眼睛,有些抓狂地看着林若。 林若脸上神色未动。 孟荍又憋了很久,终于又想出来一个:“让羊知道这个消息,自己送上门来?林姐姐,你要是再问我,我可就真的想不出来了……” 看着小皇帝苦恼的模样,林若“噗嗤”一声笑了。她其实并不是想让孟荍给出一个标准答案,而是想让他多想想,拓展思维,多考虑每一种可能。 人与人最大的区别,不是目之所及的差距,而是视野上的差距。眼睛可以看到一样的东西,视野却可以看到不同的世界。以孟荍的年纪,现下肯定无法理解到这么深刻,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会慢慢感悟到的。 说起来,林若也不是特意想要教泽国的幼帝这些的,只是……这孩子皱着一张小脸的时候,总会让她想起总是一脸正色林承佑,但耍赖的时候,又会让她想起那个每每一学习就偷奸耍滑的林臻。所以,她跟这个三岁登基的小皇帝格外亲近。 不知道那两个小家伙怎么样了,也不知……京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孟荍看着林若若有所思的模样,拉了拉她的袖子,唤她回神:“林姐姐,林姐姐!你,你怎么了?” 林若回过神来,笑容里带着些无奈:“没什么,我只是……想起家里的两个小家伙,算起来,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见他们了。” “他们?是你的孩子吗?” “嗯,算是吧。”想起两个孩子,林若的目光格外的温柔。 孟荍想了想,道:“林姐姐,你若是想他们,不如我去跟皇叔说,让皇叔把他们接来?他们住在哪里?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林若笑着摇了摇头:“皇上有心了,不过,我不想让他们来。” “为什么?你明明很想他们啊?”孟荍不解地看着林若,蓦地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怕这里有人会害他们吗?” 林若没有说话,宫里长大的孩子,再小,都有对危险的直觉。何况是孟荍这样在摄政王孟斌和朝臣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中成长起来的小皇帝?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个道理,他早已懂得。 见林若没有说话,孟荍向四周看了一眼,他知道周围都是孟斌的眼线,不论他说什么,总有嚼舌的人原封不动地报到孟斌那头去,但他还是说道:“林姐姐,皇叔对你很好的,如果你把你的孩子接来,我想,皇叔也会对他们很好的。皇叔是摄政王,只要他出面,没有人敢欺负你的孩子!呃……”似是想到了什么,孟荍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道:“不过,你要提醒他们,要是见到凝悦郡主,一定躲得远一点!” 林若一愣。 孟荍见她这个反应,以为她是不知道凝悦郡主是谁,忙不迭地解释道:“凝悦郡主就是皇叔的女儿,孟知雪!她的脾气实在是……” “哼!皇上倒是说说,本郡主的脾气怎么了?” 孟荍的话音未落,一个娇俏跋扈的声音传来,微微扬起的下巴,带着与生俱来的盛气凌人,似乎根本没有把小皇帝放在眼里。 孟荍当即心里大叫不好,尤其是看到孟知雪腰间挂了一把镶满宝石的短匕,手里拿着她最喜欢的蟒皮鞭,身后还跟着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宫女和两个侍卫。 看着眼前的孟知雪,林若微微皱了皱眉。 摄政王的女儿,见到幼帝,不仅没有应有的礼数,还带着凶器和恶仆!而小皇帝身边的宫女内侍,却没有一个敢出言指出,反而个个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之前已有耳闻,但是亲眼见到的时候,林若还是对孟知雪的嚣张有些吃惊。 孟荍脸上立刻摆出了一个亲和的笑容,道:“知雪妹妹,你误会了。朕是想跟林姐姐说,知雪妹妹你自幼喜武,巾帼不让须眉,连朕都不是你的对手呢!” 孟知雪一脸不屑:“林姐姐?呵,皇帝堂哥,你叫一个身份卑贱的人姐姐?你知不知道,连我身边的一个宫女,出身都比她尊贵?” 孟荍眉头一皱,不悦道:“凝悦,你怎么能如此说话?林姐姐是皇叔……” “呸,”孟知雪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口,“不知从哪里出来的贱人,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见到本郡主也不行礼,还敢在我父王和皇帝堂哥面前挑唆我的坏话,菀璃、菀蕾,把她带走!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她!” “凝悦!”孟荍上前一步,“你这是做什么!” “替皇帝堂兄你教训一下不听话的下人啊!怎么,堂兄,你不答应吗?”孟知雪挑眉,倨傲地看着孟荍,咄咄逼人道,“堂兄,暖玉小马你不肯给我,害得我被父王斥责一通,你却赏给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东西!这笔账,我还没找你算清楚呢!怎么,现在我以郡主的身份,教训一个下人,堂兄你也要跟我过不去吗?”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三十八章 不眠夜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的看着这个容颜姣好却嚣张跋扈的小丫头,不由得怒极而笑。 孟知雪更加恼怒,手中的蟒皮鞭指向林若:“你敢笑我?” 林若颇为无奈地看着孟知雪,一般人还问问一句“你是不是在笑我”,但孟知雪,直接就给她定罪了。 笑声让孟知雪恼怒,却让孟荍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不过六岁的小男孩,却是好面子的,尤其是在一个对于他来说亦师亦友、让他觉得有些尊敬的人来说。孟荍当即上前一步,道:“凝悦,不得无礼。” 这一声喝止,那可真是点了这个小祖宗的炮仗了! 小脸儿一沉,眼睛一瞪,手中的蟒皮鞭竟然直接抽向了孟荍! 伺候幼帝的宫女内侍晃了神,竟然一动不动地立着,还是林若离孟荍最近,眼疾手快地把孟荍往自己身边一拽!这些年常年使用左手,力气不小,把孟荍拽了一个趔趄。 但是,孟荍的袖子仍是被蟒皮鞭的鞭尾扫到。不过,好在人没有受伤。 “你们都是瞎子吗?”林若生了火气,冲着周围如木头一般的宫女内侍们厉喝。 她是最见不得孩子被伤害的,怒气一起,整个人有种令人生畏的气势——那是一种不亚于摄政王的杀伐果决、睿智非凡,连向来跋扈的孟知雪都被吓了一跳。 宫女内侍们这才慌慌张张地上前,把孟荍周围团团护住,但是面对这位蛮不讲理的凝悦郡主之时,仍是紧张地咽口水。 孟荍是皇帝,但是孟知雪是权势凌驾于幼帝之上的摄政王的独女!伺候、保护幼帝是他们的本职,但是如果执行本职的后果是得罪孟知雪,那可不横竖都是死嘛! 这些小心思,林若当然能明白,她猛地转身,对孟知雪怒目而视,吓得孟知雪退了几步,然后她又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些丢脸,更加恼恨地看着林若:“你敢瞪我!” 林若毫不留情地反诘:“我为什么不敢瞪你?就因为你是孟九的女儿?” “你敢直呼我父王的……” “我敢!不仅敢直接叫他孟九,哪怕是当着他的面,我也敢教训你!”林若眼眸中浮现凌厉的杀意,“我从不跟小孩子计较,即便是不听话熊孩子,我也鲜少责罚。但是你,犯上跋扈,蛮不讲理,当着皇上的面,不仅手持利器,还袭击皇上,就凭这条罪,哪怕你爹是摄政王,也恕不了你的死罪!” “贱人,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菀璃、菀蕾,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啊!” “啪——!” 孟知雪一声尖叫,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的林若。 身后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宫女皆是一怔,最后在孟知雪暴怒的尖叫声中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扭住林若。 林若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尤其是右臂,因为没有反抗之力,被扭地险些脱臼。 孟荍指使着手下的宫女内侍上前帮忙,但是他们却一个都不敢动。还是跟着林若的两个宫女,因为是孟斌特意安排的,虽然有些不敢和孟知雪对着来,但好歹还是出言劝说:“凝悦郡主,摄政王对林姑娘格外看重,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林姑娘……” 话音未落,被那个叫菀璃的健硕宫女一脚狠狠地踹在地上,鞋底直接捻在对方的脸上:“你个贱蹄子,郡主要做什么,凭你们也敢多嘴?” 菀蕾一边锁着林若,一边帮腔道:“就是!你们拎得清些,郡主是摄政王的掌上明珠,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粗鄙不堪的贱人而责罚郡主?” 说话的功夫,也不忘在林若身上下黑手,林若疼得眼前发黑,咬着嘴唇不肯出声。 菀璃道:“郡主,这个贱人竟然敢打您!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您想怎么惩罚她?” 孟知雪松开捂着脸的手,那白皙的脸颊有些红肿,看向林若的目光满是怨怼,她拿着鞭子,二话不说,在林若身上狠狠抽了几下,犹觉得不过瘾,全然不理会一旁被内侍宫女劝阻着的小皇帝,把鞭子丢在了地上,拔出了腰上的短匕! “凝悦,凝悦,你要做什么?不要胡来!”孟荍愈发紧张,但是他人小,又被一群内侍宫婢围着,又气又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救林姐姐!朕命令你们,快去!” “皇上,皇上,您还是别管了……”一众内侍宫女苦口婆心地劝着。 孟荍看着孟知雪拔出了那支短匕,一步一步,朝着林若渐渐逼近。 “凝悦,停下,停下!”孟荍一边试图从内侍宫婢的束缚中挣脱,一边大声喊着,“你给我停下!” 可是,孟知雪根本就不把孟荍放在眼里,也根本不会听他的命令。 林若目光一瞬不动地看着孟知雪的短匕,虚了虚眼睛。她没有挣扎,当那短匕冲着她刺来的时候,她终于感觉到一阵疾风——那是高手倏然现身时掠起的疾风。 “当啷——”那是孟知雪手中的短匕被击落在地的声音。 “砰、砰!”那是束缚她的几个宫婢被打倒在地的声音。 “你、你们!”孟知雪捂着手尖叫,“你们居然敢违抗本郡主!来人,来人!把他们,把他们俩给我抓住,我要好好地教训他们!” 倒地的婢女挣扎着爬起来,但是对上那突然出现的两人时,不仅是他们,连孟知雪身后的那两个护卫,都是心中犯怵——那种在尸山血海中浸淫出来的杀气,不是一般人能够面对得了的。 孟荍这边,瑟瑟发抖的宫婢和内侍把小皇帝围得更紧。 唯有林若,对两个人的煞气视而不见,似乎是早就料到他们会出手。她借着左手的力道,挣扎着爬起来,冷眼扫了那两个黑甲卫一眼,嗤笑着看着孟知雪身后色厉内荏的宫人,看着身上的污泥,看着匍匐在地上、脸上满是道道血痕的宫女,伸手把那两个小宫女一一拉起来,安慰她们道:“别哭了,脸上的伤不重,不会留疤的。” 两个小宫女皆是两眼盈盈,殷切地看着她。 林若没有再多言,转向孟荍,对着他,一脸从容,笑容很温柔和煦,若非她的发饰一副都有些凌乱、沾着泥渍、脚印,真会让人觉得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皇上,我得先去换身衣服了,没说完的故事,咱们下回再说?”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三十九章 不眠夜5 - 女商枭 - 陆小飘 孟荍没有意见,捣头如蒜,但是孟知雪却依然不甘心地尖叫着,可是林若侧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再次被吓得不敢说话,眼睁睁地看着林若带着两个小宫女和两个浑身煞气的暗卫走了。半晌,孟知雪才回过神来,气得跺脚:“她竟然敢带暗卫!她竟然敢这么对我!我一定,一定要弄死她!” 如此还不够,看着身边不顶用的宫人,她把气都撒到了他们身上,又是咬又是踹,大骂他们是废物,那些膀大腰圆的宫女和侍卫,每一个敢反抗,任由这个跋扈蛮横的凝悦郡主打骂。 孟荍微微皱眉,对孟知雪的行为很是不赞同,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至于那两个神出鬼没的黑衣高手,他可不像孟知雪那样全无猜测——他见过那样打扮的人,在他某次无意闯入紫寰殿的时候,他看见这样打扮的暗卫,在他的那位摄政王皇叔轻描淡写的一句“拖下去”之后,毫不犹豫地扭断了一个人的脖子! 这些人神出鬼没,但在宫里却无处不在,他们听命于谁,答案不言而喻。 想明白这一层,孟荍看向孟知雪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同情。 孟斌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忙不迭地就赶了过来,正好撞见了两个宫女在给林若更衣。他就这么贸贸然地闯入,淡然如林若,也迅速在宫女的帮助下,披上了外套,用手拢着,背对着孟斌,疾色斥他出去。 孟斌沉着脸色,终究还是出去了。 虽然只是一瞬,他依然看到了林若背上和腰间的青紫掐痕和鞭痕! 太医很快被急召而来,不过,林若没有见他们,而是打发他们照着自己开的方子去配置凝脂膏,给那两个脸上道道红痕的小宫女敷伤口,她自己只肯叫医女来看。 从医女的口中,孟斌得知林若身上除了那些掐痕之外,她的右手伤得很重,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右臂,雪上加霜。 “林姑娘的右手,先前就受过重伤,看起来是精心调养的,断筋虽然续上,但是依然没什么起色,长久不动,小臂有些萎缩,如今……”医女在复命的时候,一直低垂着头,根本不敢抬眼看孟斌,“亏得林姑娘自己懂医术药理,在被那几个悍婢锁住的时候没有挣扎,不然——不然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孟斌浑身散发着森然的寒气:“你贴身照顾她,如有差池,后果如何,你是知道的!” “是,是,奴婢遵旨。” 医女忙不迭地应答着,战战兢兢地退下,转到内室去履行自己的新任务了。 而孟斌的面前,还跪着两个人——正是负责保护林若的那两个黑甲卫。此时,他们两人跪在孟斌面前,亦是瑟瑟不安。 孟斌身体前倾,两手垂在膝上,阴沉地看着那两个黑甲卫:“记得我对你们的吩咐吗?” “……记得。” “那为什么拖到这么久才出手?” 孟斌的声音平淡,似是没什么怒意,但是那森然的寒意,却意味着他正处于盛怒之下。这两个阳奉阴违的东西,如果在那些悍婢要锁住林若的时候就动手,林若根本就不会遭受这份罪过!可是他们偏偏等到孟知雪的刀要取林若性命的时候才出手。 这两个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孟斌心里一清二楚。 两个黑甲卫忙以头磕递,道:“……王爷恕罪。” “恕罪?呵……”孟斌哼笑了一声,“你们跟了我这么久,不知道我的脾气吗?” “……知道。” “那你们也应该知道,墨麟令有三块,一块在我手里,一块在我九叔公手里,还有一块,是在谁手里吧?” “在……林姑娘的手里,”其中一个黑甲卫犹豫着开口,倏然眸色一凛,抬头道,“可是当初,若不是她把墨麟令交给隐太子孟焯,王爷您也不会遭这么大的罪啊!” 孟斌的眸中闪烁出危险的光泽,看着这个顶撞自己的黑甲卫:“这是你违抗我的理由?” 黑甲卫眸色略有闪烁,应了声“是”。 可是孟斌却不曾这么轻易地被糊弄过去:“你应该知道,欺瞒我的后果。” 两个黑甲卫相视一眼,最后还是那一人,咬着牙道:“王爷,属下都是为了您着想!” “我要听实话!” “他们不愿意说,那便由我来说把。”清泠泠的响起,一脸神色清冷的林若换了一身藕色的长裙,慢慢地走了出来,身边的医女虽然头皮发麻,却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你怎么出来了?”孟斌慌忙起身,眼中的阴沉迅速涣散,转而化作满眼的担忧和关切,他伸手去扶林若,却被林若避开,让医女扶着自己,在另一侧落座。 瞧见林若,两个黑甲卫眼中都露出了恨恨的目光。 林若恍若不觉,打发医女暂时退下,这才开口道:“你们其实并不想我死,只是想让我吃点苦头,你们其实也没有想到,孟知雪会真的下手杀我;你们也没有想到,摄政王会真的会看重我胜过看重孟知雪。” 听着林若的话,两个黑甲卫看向林若的目光更加愤恨,他们是在为自家主子不值;而孟斌却沉默了,他的心思,林若都知道,但是她却永远把他拒之门外。 林若不曾理会三人各异的心思,不徐不疾地往下说:“黑甲卫如今的主子是摄政王,但之后,或许会落到孟知雪手中。你们想过,以孟知雪如今的性情,黑甲卫到了她的手中会怎么样吗?当然,也许摄政王另有打算,我不知道,也没打算知道。我只是想问一句,你们不觉得,今日的凝悦郡主,也太容易被煽动了吧?” 两个黑甲卫的脑子没有转得那么快,不明所以地看着林若,但是孟斌却恍然明白的事情的关键所在。 林若轻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个时候,东鲁应该已经乱了。” 孟斌整个人一怔,对上林若平静的笑容,心里“咯噔”一下,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林若是怎么知道的?她只身一人,最忠心的冷夙根本没有出现过一丝踪迹,她也每天在黑甲卫的监视之下,没有与来历不明的人接触过啊! 而他的第二个反应,则是将思绪重新拉回到了这件事情上:有人想利用孟知雪除掉林若,而这些人里头,不仅仅有他在泽国的政敌或者下属,还有另外一批别有居心的人! 林若的目光略过敛眉沉思的孟斌,对着那两个黑甲卫道:“不如,我们打个赌,也好叫你们觉得,这罚,罚得是理所应当,罚得你们心服口服!”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四十章 不眠夜6 - 女商枭 - 陆小飘 孟知雪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爹会真的为了林若重罚她!那个即使没那么关心她、却也从未真的责罚过她的父亲,竟然用他送给她的蟒皮鞭,狠狠地抽了她三鞭子,然后将她禁足。那三鞭子差点要了她的小命,可是养病期间,她爹竟然还让她抄写泽国的律例! 而她身边的人,宫婢、内侍、护卫,一个都没放过,全都被她爹拘走,只留了一个医女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八名心腹玄甲军士兵和一名黑甲暗卫严密看守。 那日她带在身边的包括菀璃、菀蕾在内的宫婢和侍卫,手指骨、脚趾骨被寸寸捏断,招出了不少事情,而这些,连同过程和结果在内,孟斌都叫人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孟知雪。 这对于一个才六岁的小女孩来说,何其残忍! 伤重、惊吓、怨恨、不甘、委屈……各种情绪交错,一同袭上心头,导致她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虎毒尚且不食子,孟斌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如此狠绝,叫所有人都心中震颤!可是没等他们发表或是幸灾乐祸、或是不满、或是惊诧、或是其他各种意见,摄政王的雷霆手段已经波及到了他们的身上,玄甲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抄了十数位朝臣的家,而且都是他的政敌,同时也是叫嚣着要处置林若的朝臣其中一员。 孟斌这种公报私仇的行为,自然是引起了极大的公愤。然而,当孟斌将从这些朝臣家中抄出的东西后,他们都沉默了。 有私吞的金银细软,那都是小事,要命的,是私通外敌的书信! 那书信,有的是跟东鲁的烨王,有的是跟东鲁的煊王,也有跟代国、濊貊、伽倻等部落,当真是一揪一个准。还有一个最是关键,是虺子雎往来的书信。 而那两个黑甲卫,也沉默了,坦然地认罚。 唯有孟斌,看向依然一脸云淡风轻的林若,心里格外沉重。 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这个疑问盘桓在孟斌的脑海中,怎么都挥散不去。 远在千里之外的汴安城,确实乱了,而且乱得一塌糊涂。 整个动乱的源头,是太子。烨王借宗正寺查太子的事大做文章,在明宗皇帝跟前告了御状,而后领旨带着城防营去查抄太子私开的兵器坊。但是整个过程,并没有烨王预想的那么顺利:兵器坊找着了,私铸兵器的证据有了,但是里头的那些个狠角色,直接跟他们这群官兵杠上了,引发了极大的动乱,甚至殃及了周围的百姓。 消息传到明宗皇帝那儿,皇帝当堂就给气晕了过去,也不知是因为太子的大逆不道,还是烨王的莽撞无能,总之,上了年纪的明宗皇帝便一直昏迷不醒。 皇帝昏迷,有确凿谋逆证据的储君是罪魁祸首,朝野上下一片震惊,但与此同时,没有了主事的人,最有争储野心的烨王和煊王,煽动着他们各自的属臣,开始了正面交锋。 原本,德高望重的首辅阁老邱隘,提出让宁王暂代明宗皇帝处理朝政,却得到了满朝文武的一直反对,连宁王本人对此都是一口拒绝,然后称病躲在宁王府不出,于是乎,朝堂便当真成了烨王党和煊王党的战场,而汴安城也成了烨王和煊王争储的擂台。 在两方对垒之际,他们还不忘打击残存的太子党,以彰显自己对朝廷社稷的拳拳之心,以“清君侧”的旗号,大肆诛灭异己。 汴安城在一片动荡不安中风雨飘摇,城门紧闭,东西南北四街上到处都是凶神恶煞的官兵,老百姓根本就出不了门。 也有朝臣往北境送去消息,但是根本就送不出城,送出了城的,也是音信全无,唯一一条从北境传回来的消息,也是五六天前传回来的,说是北境军与泽国玄甲军战事焦灼,煜王下落不明,荣王根本无法脱身。 不安、恐惧,在汴安城中弥散开来,不到三日,烨王和煊王本着速战速决的态势,终于到了火拼的一步。两支叛军在京城里交锋,兵戎交戈,战火四起,手握重兵控制了皇城的烨王与带着一干高手又挟持了不少朝廷重臣的煊王互不相让,有不少叛军闯入京城的达官显贵人家中抢掠,安泰伯林府尤其是他们瞄准的肥羊。 林祁和黎焰指挥着暗卫、护卫们与之交锋,林承佑绷着一张小脸,带着一帮小娃娃们穿过桃林,躲到了假山内的密室之中——这座假山不是隐园的那座假山,而是在桃林中的一座假山,里头有林祁、黎焰早已备好的食物、水源。 跟着几个小家伙一起的,还有胡蕴秋、幽草、云芷、竹萱她们几个留在林府里的女眷,以及怀着身孕的曲潇湘和稍稍恢复得有些起色的苏慕禹。 密室里,林臻拉着林玦的手瑟瑟发抖,流着眼泪,直喊着娘亲。可是他们的娘亲,已经有大半月没有在林府里了。 “臻儿,别怕!”林玦也是小脸惨白,但依然强迫自己镇静,他答应过娘亲,要好好照顾妹妹,要为爹爹分忧,要等娘亲找到那个重要的人之后回来。 然而,在这场交锋里,烨王和煊王都犯了三个致命的错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错估了虺子雎的野心。所以最后,他们都落入了虺子雎的阴谋中。 而这一点,直到虺子雎在最后收网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 帮着烨王控制皇城的城防营,并非是徐战和他的城防左营,而是他自以为能够全然掌控的中营和右营的心腹极其手下,但他之所以能够叫禁军服从,是因为他手中有皇上的圣旨——让他缉拿太子乱党的圣旨,勉强占了个名正言顺。 然而,当他跟煊王两厢争斗的差不多的时候,不显山不漏水的娴贵妃娘娘突然出手,带人拿住了烨王的母妃淑贵妃,并带着圣旨而来——一道废黜太子李昶,并立四皇子李瞻雎为太子。同时圣旨里还提到,由新太子代天子监国! “什么四皇子?哪里来的四皇子!”面对突然倒戈的禁军,烨王发疯似的厉斥。 “大皇兄,臣弟这厢,有礼了——”虺子雎,不,李瞻雎身着藏青色的皇子服,从娴贵妃身后走了出来,看着烨王,眼中带笑,然后对着娴贵妃行了一礼,道,“母妃。” 烨王又惊又恐地睁大了双眼。 娴贵妃手中的圣旨,兰藜手中金匮里盛放的玉蝶,还有他母妃披头散发的颓丧模样,似乎已将结局一锤定音。上一息触手可及的胜利曙光,眨眼间,在这个不眠夜,化为飞灰泡影——这一回,是真的变成了泡影……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四十一章 硝烟起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太子成了阶下囚,烨王和煊王都反了。”孟斌缓缓走到庭前看花的林若的身后,“不过,京城如今没有落入他二人中任何一人的手中,而是落到了虺子雎的手中。” 林若身上披着一件浅青色的斗篷,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似是早已料算到了这一切,依然目光淡淡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孟斌眸色黯然,一瞬不错地盯着林若,背在身后的右手紧握成拳,腮帮鼓动着,半晌,才压低声音,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阿若,这就是你来琣都的缘由吗?” 林若嘴角浅浅一勾,回看向他,反问了一句:“难道我还做了什么事,让你怀疑自己的推断是错的吗?” 孟斌沉默了。 林若转过头,重新看向眼前的秋色,簌簌飘落的银杏,让整个庭院都带着点点金黄,别有一番意境。 他并没有收到虺子雎的消息,应该是被林若的人安排拦下了;他从那些朝臣家中不费吹灰之力抄出了那些书信,应该是她早就安排好的;她在面对孟知雪的短匕时的从容不迫,分明是早就知道他会派黑甲卫暗中保护她…… 明知她用的是苦肉计,可是,他是真的心疼啊! “他……”孟斌咬着牙,猛地伸手,扳住林若的肩,愤愤不甘地低吼道,“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不顾一切地为他?” “那我有什么好,”林若抬起眼睑,目光幽深地看着他,“值得你不顾一切地要得到?” 孟斌刚要脱口而出,但是下一息,他却愣住了。林若不是要从他的口中得知她在他眼里有多少优点,而是想告诉他,他为什么不肯放手她,跟她为什么不肯放手慕容冲,是一样的。他有多少理由对林若耿耿于怀,她就有多少理由对慕容冲念念不忘。 是,在他的念头里,慕容冲对她的好根本比不过他对她的好,可是她对他呢?她对他不也是一点都不好,算计、提防,可是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手呢? 不过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罢了。 他们都是当局者,可也都是旁观者。 不得不说,林若这个人,实在是太通透,通透地令人感到恐惧的地步。她的通透,完全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也伤己。 “虺子雎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掺和了。过几日,我便会告辞,”林若静静地看着他,“以荣王妃林若的身份。届时,你也应该会为此焦头烂额,也顾不上虺子雎了。” 如此直白地挑明,孟斌闻言,又是一阵心痛。 他看着林若转身,缓步离开的背影,伸手,两腿却像灌了铅似的,一步都挪不动。 可是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却蓦地停了下来。 林若微微侧头:“你若不拦阻我,王家和季家给你们的粮价,会降一成;若是不再掺和虺子雎的事,会再降一成,你我之间的恩怨,你害我舅父的事,害季家的事,害少卿的事,我便与你一笔勾销了。言尽于此,你自己选吧。” 孟斌闻言,踉跄着退了一步。 粮食降价,是公,是社稷;恩怨购销,是私,是交情。 于公于私,都逼得他不得不放她走! 况且,还有舆论的威胁:用不了多少时间她的身份,就会在琣都传开,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都会知道有先帝圣旨压着的摄政王,竟然将东鲁战功赫赫的荣王爷慕容冲的正妃扣在了紫寰殿中! 到时候,他若是不放人,那就是真的众叛亲离了…… 一意孤行?可是他没有一意孤行的理由,而那个他愿意为之一意孤行的人,跟他也不是一心。若他当真一意孤行,她一定会跟他鱼死网破的。 美人如刀啊! 东鲁,汴安城。新晋的四皇子——哦,不,是新太子李瞻雎,在娴贵妃的倾力相助之下,以雷霆之势拿下了烨王和煊王及其附庸叛军。 左相府,左相夫人一直抹着眼泪,翘首企盼。左相和长子自那日被煊王的人扣走之后,就一直未曾归府,如今已经快五日了,还是没有消息。熙姀往宫里递了求见的牌子,但是被打发了回来,言说皇后娘娘病了,身体不适;娴贵妃娘娘正在整肃后宫,因宫里正乱,所以不肯放熙姀入宫,免得出了什么意外,使金枝玉叶有伤。 罗喆和熙姀没了法子,只能跟长嫂一起,陪着左相夫人掉眼泪。 “这烨王和煊王,都被抓起来了,怎么,怎么你们的父亲和大哥,都还没有回来?他们,他们不会……不会被乱军……” “母亲,母亲您别胡思乱想!”罗喆忙劝道,“父亲和大哥都是,都是重臣,也许,四皇子和娴贵妃娘娘是把他们留在宫里,准备太子继位的仪式?对,一定是这样的!” “是吗?”左相夫人有些不敢相信,“老大媳妇,你,你觉得呢?” “母亲,儿媳觉得五弟说的有理!” “是啊,母亲,我也觉得,夫君说的有理,”熙姀收到了罗喆的眼色,帮着劝道,“如今我父皇昏迷未醒,母后又因为太……因为二皇兄的事情病了,大皇兄和七皇兄先后叛乱,三皇兄又不知所踪……好不容易平复了,但眼下京中仍是乱着,四皇兄必然是要仰仗父亲和兄长整饬朝纲。等过些日子,一切都定下来了,父亲和大哥就会回来了。” 见儿子和儿媳都这么说,左相夫人总算是放心了一些,罗喆和熙姀留长嫂陪着,夫妇二人回了隔壁的府邸,心里却终是没底。 “夫君,我们要不要派人林府?”能够信任的宁王、荣王,关系亲近的煜王都不在京中,而苏慕禹夫妇如今也在林府,一个在养伤,一个在养胎,剩下的就唯有一个黎焰了。 “我怕林家也是自顾不暇了!”罗喆满脸忧色,“我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得知,前几日你大皇兄和七皇兄为储位争斗时,有大批的叛军围攻林府,如今林府情形如何,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啊!只怕,只怕他们的处境,还不如我们呢!” “那,那怎么办啊?林府不会有事吧?四嫂她,四嫂她就只有这一个弟弟了啊!” “为今之计,只有等了。”罗喆浓眉不展,看着熙姀,郑重许诺,“你放心,我会派人去打探林府的消息,还有,若是宫里准了你的入宫之请,你也先别进宫,我陪你一起去,或者,我替你去!” “夫君,你的意思是……” “这个四皇子,出现的时机太蹊跷了,娴贵妃娘娘的言行举止,也与过往判若两人,我担心……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四十二章 硝烟起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罗喆虽然不涉朝堂,但是受自家父亲和大哥的影响,多少有些政治直觉。 熙姀微微皱眉:“可是我没觉出,娴贵妃娘娘跟从前有什么不同啊!我上回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拉着我的手,对我笑得跟从前一样温和。” 想起娴贵妃对她说的话:从前掐尖要强、娇蛮霸道的小丫头,如今也成了贤妻良母,越来越像阿若了……联想到已经逝去多年的四嫂,熙姀的眸中有些哀伤。 “怎么了?”罗喆看着妻子突然间情绪低落,紧张而关切地追问。 “我,我想起四嫂了……”熙姀吸了吸鼻子,眼圈泛红,“我从前,总觉得母后对我好,什么都依着我,我想要什么就有有什么,比疼爱三皇姐还要疼爱我。后来我才明白,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宠着一个人,未必是好心。如四嫂那般,我做的不对了,会给我指正出来、会用我能接受方式来让我改过来,才是真心为我好的……” 罗喆把熙姀揽入怀里,温声安慰:“荣王妃确实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如果不是她,我也娶不到你。” 熙姀有些不解地“咦”了一声,看向罗喆,蓦地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僵,讪笑着问他:“四嫂她……她……她帮你?” “你别多想,”罗喆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熙姀,慌忙解释,但是脸上还有一点不好意思,“最早在凤阳郡主回京的那一年,母亲委婉地向荣王妃提过此事,后来又提了几回,荣王妃大概才确定我对你是真心求娶的。” “然、然后呢?”熙姀的脸微微泛红,心里相信林若的人品,应该决计不会把杜轸的事情说出,所以好奇地对罗喆打破砂锅问到底。 罗喆挠了挠头:“荣王妃一直都跟我母亲打太极,母亲心里其实对荣王妃有些微词的。直到赐婚之后,皇上有召我进宫过一回,嘱咐我要好好待你、宠你。陈公公送我出门的时候跟我说,是荣王妃跟皇上说了一些话,皇上才特地召我入宫的。” 熙姀很是意外,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节。 罗喆继续道:“其实……其实,我知道你在宫里闹了一通。” 熙姀一愣,忙道:“我当时,我当时,其实……”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的,”罗喆握住了熙姀慌乱的手,温声道,“我虽然是左相之子,但是功名不显,仕途不达,才能平庸,尚主确实是高攀了。你嫌弃我,也无可厚非。”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这个意思也没关系,虽然我当时,挺挫败的……”罗喆想起自己当时的心境,叹了口气,看熙姀心中愧疚,忙说道,“后来,还是荣王妃着人来府上,带话来劝我几句,让我准备一些你喜欢的东西入宫,哄你开心,还告诉了我不少你的喜好呢!果然,你把礼物都收下了,然后,然后你就,下嫁于我了。” 熙姀想起了当年旧事,神色有些恍然,喃喃道:“原来,原来是四嫂安排的……”若是当年就知道了真相,熙姀也许就再也不相信林若了,也一定会为了不嫁给罗喆闹得鸡飞狗跳,但是如今,罗喆事事都顺着她、想着她,时时都疼着她、爱着她,一丁点都不舍得让她难过、委屈,她真是再满足不过了,便更是对林若感激。 想到此节,熙姀也回抱着罗喆,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道:“多亏了四嫂。” 罗喆抱着温香软玉,心里也很是满足,蓦地想到一事,问道:“对了,你怎么又突然想起你四嫂了?是不是……身子不利索?” 每每到这个时候,熙姀的情绪总会有些失落,格外多愁善感,也格外容易想起林若。但是算算日子,好像也不是啊! 熙姀闹了个大红脸,羞愤地横了罗喆一眼,道:“才不是呢!我只是想起上回入宫见到娴贵妃娘娘,她说我的为人处世,越来越像四嫂了。” 罗喆微微蹙眉:“好端端的,娴贵妃娘娘怎么突然提起荣王妃了?”一边说,一边暗自思量,蓦地想到月余前汴安城里兴起的说荣王妃还活着的谣言,隐隐觉得这中间似有什么关联,但是却始终没有寻到关键所在。 泽国,琣都。 时候到了,该来的人,一定会来。东鲁的荣王爷,亲自来接自己的王妃了。 孟斌自始至终,都黑沉着一张脸,言辞之中尽然针锋相对之辞,然而慕容冲却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那样怒然以对,而是眸色幽深,以隐晦之语相激,跟林若对待他的方式如出一辙。 当然,孟斌他也只能过过嘴瘾了。 林若在见到慕容冲的时候,四目相对,浅浅一笑,只淡淡一句:“你来了。” 慕容冲眸色幽深,心中所有涌动的复杂情感,最后都凝结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嗯,我来接你了。” 舍不得林若走的人,除了孟斌,还有孟荍,他看着那个带着跟他叔父相似的不苟言笑的脸,浑身散发着与他叔父相似的生人勿进的气息,看着林若的目光也跟他叔父一样有着浓浓的感情,唯一不同的是,林若看向他的目光,似乎没有带着看待孟斌时的疏离。 他还太小,不懂爱情。但是,他很敏感,觉察得到这些细微的不同。 因此,他能真切地感受到,林若是真的要离开了。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上前几步,没有拉林若的手,而是仰头问林若:“林姐姐,你真的要走了吗?” 林若贴心地蹲下身来,目光与他平视,温和地说道:“嗯,我要回去,去见家里的两个小家伙了。他们比你年纪还小呢!我离开这么久,他们一定特别已经受不住了。皇上,你也许体会不了一个母亲思念孩子的心,但是一定明白,孩子想念母亲的心情吧?” 孟荍默然片刻,然后点了点头:“那你还会来找我吗?” 林若略有迟疑,她不想骗孟荍,她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心思敏感的孟荍明白了她的意思,声音更加低落地问道:“那我能去找你吗?” 林若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孟荍自己就已经给出了答案:“算了,我是皇帝,这辈子,估计都离不开这皇宫了……” 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林若听在耳中,心里很不是滋味。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四十三章 硝烟起3 - 女商枭 - 陆小飘 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林若听在耳中,心里很不是滋味。 想了想,她终于给出了一个承诺:“我会给你写信,你也可以给我写信。等过几年,如果,如果承佑和臻儿长大些,我会再来看你。” 孟荍睁大眼睛:“真的吗?” 林若郑重地点头,眼中是温和的笑:“曾子杀彘,言出必行。” 孟荍双眼晶亮地点了点头,稚嫩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一丝笑意。 出了城门,终至别离,孟斌实在没有忍住,对着相携的慕容冲和林若两人的背影喊道:“荣王爷,琣都里还有你一位故人,你可要一同带着离开呀?” 林若和慕容冲的脚步皆是一顿。这个故人是谁,他们心里都心知肚明。 慕容冲握住了林若的手,平静地回道:“摄政王费了重金,从汴安城的刑部大牢里把人赎走了,本王又怎敢夺人所好呢?” 孟斌暼了林若一眼,咬牙道:“可是这个痴情的沈姑娘,如今的情形可不大好了!离开东鲁的时候,便被人拔去了舌头,挑断了手筋脚筋。如今,备受折磨,可就只剩下一口气了。好歹一场邂逅,一段深情,荣王爷当真如此薄情,连沈姑娘的最后一面,都不肯见了吗?” 孟斌这话说的诛心:不见,那是慕容冲薄情,提醒林若日后他也会如此待她;见了,便是叫林若寒心,好不容易费劲千辛找回来的心上人之间,只怕又是横生罅隙。 林若神色淡然地看了慕容冲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根本不在意慕容冲的答案。 但是慕容冲在意。 他伸手,揽过林若的脖颈,在林若还未回神之际,在她的额上印了一个吻,对上她陡然睁大的眼睛,说道:“除了你,我对任何一个女子都是敬而远之的。如果这就叫‘凉薄’,那我愿意这辈子,都是世人眼中的凉薄模样。” 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他尝够了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 他是要多犯蠢,才会再重蹈覆辙啊! 林若的神色不变,但目光却有一丝黯淡,没等孟斌开口,她就主动问道:“如果要拔了她的舌头、挑断她手筋脚筋的人,是我呢?” 孟斌吃了一惊,他显然没有想到,林若会主动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有过猜测,但是没有证据。而下一息,他是打算向慕容冲抛出这个问题的,可没想到,林若却抢白了他的话。 孟斌恍然明白,林若主动问出这个问题的目的,不仅在于逼出慕容冲的真实反映,也是要让孟斌绝了他最后的挑拨之念。 林若是想让他明白,不论慕容冲的回答是什么,他孟斌都是没有任何机会的。 所以,没必要再徒劳了…… 孟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也许,他是真的该死心了。 慕容冲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异样,像是早就知道了此事似的,轻轻地托起了她的右手小臂,感觉着那绵软无力的小臂把所有的重量都垂压在他的手上,道:“你说过,你是个商人,心眼不大,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她差点害死你,什么都不报复回来,就不是你了。” 林若看着慕容冲的眼睛,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对她的心疼,对她的宠溺,配上那低沉的温柔的声音挠着耳朵,一时间有些失神。最早的时候,在她还只是有些朦胧情愫的时候,她就被他这双眼睛所吸引。他总说她的双眸澄澈,可是他不知道,他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或是带着笑意看向她、或是满含深情注视她的时候,她都会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何况,他真诚地向她说出的那些话语,将她心中的惶恐、不安、踟躇,都一并打散。 那种当她破釜沉舟之后终于如愿以偿的欣喜感,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她甚至感到了一丝难以置信:这是真的吗?她不是在做梦把?眼前的人,真的是慕容冲吗?真的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卿吗? 慕容冲一直都看着她,自然没有错过她澄净如水的眼眸中那一涟波动。他心下一阵柔软,圈着她后颈的手下滑到她腰间,温柔地说道:“我们回家吧。” “回家”二字,再次撞进了林若的心扉,她微微一怔,然后垂下眼睑,嘴角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应了一声:“好。” 然后,二人便相携着转身离开。那相偎依的身影,看在孟斌的眼中,是那么得刺眼,却又是那么地般配,般配地让他绝望。 过了不知多久,墨愔才上前,对着孟斌的耳朵轻声道:“爷,沈婉韵死了。” 孟斌听到这个消息,目光暼向身后不远处跟着的马车,然后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被藏在马车里妄想再见慕容冲一面却到死都没有如愿以偿的沈婉韵,还是在嘲笑到如今都不肯死心的自己,转身,回宫了。 慕容冲温热的大手,一只揽在她的腰间,一手紧紧地握着她的左手,微微有些发抖,不知是激动终于找到了她,还是害怕她会再消失不见。 林若的步子小,心中又情绪汹涌,所以走得不快。可是慕容冲却配合着她的步子,慢慢地走着,一言一行,甚至都带了点下意识的讨好。 林若心中一痛,蓦地停下了脚步。 慕容冲也停了下来,看着她,眼中的不安远胜于心中的不解:“怎、怎么了?” 林若心里更是难受:那个意气飞扬的荣王爷,竟被她折磨成这样了吗?如果她费尽心思回到他的身边,却只能换回一个在她身边感到惴惴不安的慕容冲,那么她还不如…… 思及此,林若眸中一黯,低声道:“少卿,你方才说的,真的是心里话吗?” 慕容冲微微一愣,福临心至,登时明白了林若所指的是哪些话,握着她左手的手掌微微一紧,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声音有些发颤:“你以为,我是故意说给孟斌听,以全你的脸面,把你诓回去的吗?” “我……”林若喉咙微微发紧,对着慕容冲布满红血丝的眼眸,用只有她和他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我没有……怀上身孕,假死也是……早就安排好的,虺子雎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扳倒太子,也是我一手……” 话音未完,林若默然睁大了眼睛,因为慕容冲那两片温热的唇瓣,倏然用力地堵住了她的嘴。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四十四章 硝烟起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的手,再次擒住了她的后脑勺,哪怕他整个人不知是因为冲动还是畏惧而克制不住地颤抖,他还是用最霸道地方式吻住了她。他的舌头,势如破竹地探入她的嘴里,搅弄着她的丁香小舌,辗转覆碾。 冷风吹过,林若微微哆嗦了一下,下一息,温暖的怀抱就紧紧地拥住了她,而那个霸道的亲吻,却依然没有中止。 身后跟着的护卫早已利索地把头偏向一边,目不斜视,只不过,心里却都隐隐有些震撼:他们家王爷可从来没这么出格过! 松开了林若的唇,慕容冲低低喘着气,脸颊有些发红。反倒是林若,除了有点发懵之外,倒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以害臊的——好歹是经历过开明时代的生活,这点亲昵行为,也不算什么吧。 在感情里,行动从来都是最好的安抚,远胜于言语。但是对于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来说,能说出连篇累牍的情话,同样是难得的神情。何况,慕容冲两样都做了。 对于慕容冲的“出格”,林若有些意外,也有些激动,心跳如鼓,用一种近乎紧张的语气问道:“你……真的不在意?” 慕容冲看着林若,郑重地点了点头,哑声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太子是什么样的人。而且……我不能没有你。” 说着话,圈着林若的手,更加用力了些。 林若说的事,他有些不知道,比如她当初并没有怀有身孕,比如虺子雎的来历;有些他已经知道或是猜到了,比如她诈死,她想扳倒太子。 尤其怀孕的事,他有些意外,但是诚如他所言,林若能够回到身边,对于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事。四年的时光,已经让他深切地体会到,没有林若,是一件多么令他绝望的事。 慕容冲把林若的脑袋压在自己胸口的位置,让她聆听他从未这么快速跳动的心跳,然后,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阿若,你说的对,你从来没有骗我,只是我不信你。有些事情你不告诉我,是因为你想让我陷于泥淖之中,因为我手握重兵,你担心我功高震主,担心我为人攻讦算计。我答应你要保护林家,可是你顾及我,什么事都自己承担,有时甚至要多迂回好几个圈子,就是为了把我从其中摘出去。我若再拎不清,也太不识好歹了!” 林若在他的怀里,怔怔了好久,心中的不安、纠结、委屈,通通抛诸于脑后,眼圈微微泛红,嘴角却微微上扬,真好,他什么都明白了。 慕容冲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这些话说出口,仿佛轻松了些,心念所至,抱着怀中的人,认真地说道:“阿若,我现在才发现,没有什么比我还能重新这样抱着活生生的你,更加重要了……” 林若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没有说话,却缓缓地抬起左手,回抱住慕容冲。 收到这个回应,慕容冲心中大喜过望,低头看向林若的目光,满是激动和欣喜。得了林若的浅笑回应,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阿若,你……” 林若仰头回望着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得了这个回应,慕容冲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他再次紧紧地抱了抱林若,然后有些激动地语无伦次地说道:“那我们,我们回家!” “好,回家。” 慕容冲牵着林若,走到马车前,林若正等着车夫搬来矮凳登车,却蓦地听到慕容冲在她耳边低声道:“抬手。” 林若一愣。 慕容冲再次对着她说道:“抬手,勾着我的脖子。” 林若恍然明白了慕容冲的用意,低声道:“不必了,我……” 慕容冲却拉起了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然后一手绕过她的肋下,贴心地护住她的右手,另一只手绕到她的膝弯,直接把她横抱在怀,踏着车夫搬来的矮凳,稳稳当当地抱着林若,矮身进了马车。 奔驰的马车里,两人并排而坐,慕容冲一直都不曾松开她的手,目光也是一瞬不错地盯着她,似乎想把这四年里不曾见到她的空缺都补上。 林若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出声问道:“阿夙呢?” 慕容冲平静地说道:“跟少泽的人在一起,在三十里外接应我们。” 林若顿了顿,解释道:“那不是君阳哥哥的人,是黎大哥安排,是……” “九星的人,”慕容冲容色温和地看着林若,“我都知道,你不用解释的。前些日子我在丹州等消息的时候,能想通的都想明白了,想不通的也都多少听少泽和冷夙说了。” 林若眨了眨眼睛:“他们……都说了什么?” 慕容冲轻道:“你想让我知道的,不想让我知道的,都说了。” 林若一噎:“我,我哪有什么想让你知道、不想让你知道的事?” 慕容冲看着她,目光里微微露出心疼之色,却什么也没有说。在他生辰之日,她独坐假山上纵酒;一个人独自坐在隐园的秋千架上,朝着荣王府的方向发呆;开始用左手写字,总是不经意地写满他的名字的宣纸;风花雪的话本里,添上的那一段段带着她和他的影子的长短句……他都知道了。 林若轻轻地推了他一把,问道:“你说呀!” 慕容冲还是没说,却是轻轻地啄了一下她的唇,而是岔开了话题,问道:“你为什么会打算扶持老八当太子?为什么不选三哥?” 林若微微一愣,韩野离了北境回京,这件事慕容冲肯定知道了,况且京城那边的消息也瞒不住,慕容冲能猜到这一点并不奇怪。她遂也没有再隐瞒,坦诚地说道:“他是个自由落拓的人,可以拘束他一时,却不能拘束他一世。哪天他倦了,当真会丢下朝事不管的。到那时,我可就真对不起皇祖母的在天之灵了。” “可是老八,也并没有对皇位有所企图啊……” “八皇弟对皇位,无可无不可,而且他的性子,”林若看了一眼慕容冲,然后收回了目光,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一点,“最是像你,为人行事也磊落大度。他若登基,于江山社稷、黎民苍生皆是幸事,于林家——亦是幸事。”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四十五章 硝烟起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慕容冲一怔,然后眉梢眼角里洋溢起了笑意,显然对林若这种夸别人的时候捎带着夸他一下的行为很是开心,正要说些什么,马车却猛得停了下来,慕容冲眼疾手快地护住了林若,忙扬声斥道:“怎么回事!” 马车外传来了沉声回复:“王爷,是冷护卫。” 林若眉头一皱,慕容冲忙推开了车窗,问道:“出了什么事?” 冷夙是最得林若信任的心腹,亦是影卫前任副影使非泠的义子,照理说,他应该在十几里外等候接应,突然飞马而至,是出了什么变故? 果然,冷夙开口道:“小姐,王爷。贺佥将军托人传了口信到丹州,朝廷传了圣旨。” 林若敛眉,问道:“说的什么?” 冷夙的目光下意识地暼了一眼慕容冲,沉声道:“褫夺王爷的四皇子之名。” 慕容冲清清淡淡地说道:“这本就是皇上念及我父王的功劳,又因沁梅宫诞下一个死婴不吉,所以才顺水推舟给我的封赏。如今‘四皇子’出现,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冷夙再度看了一眼慕容冲,心下一滞,他还没有告知荣王爷,那个“四皇子”虺子雎是个冒牌货,可眼下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遂继续道:“但对方发现玄甲军没有大军压境,在北境大营里又没有见到王爷。对贺佥所说的前去寻找失踪的煜王的说辞并不相信。逃走了一个,其余人都被贺佥扣下,羁押在大帐中,由心腹看守。” 无咎骤然出声问道:“爷,我们可要赶回北境大营?” 慕容冲看向林若,询问她的意思。对于林若的整个布局,只有黎焰清楚地知晓,从冷夙和季君阳口中得知的那些消息,不足以让他了然林若的整个计划,他担心自己贸然决断会影响林若的安排,所以信任地把决断权交给了她。 林若也不推诿,直接询问冷夙:“送圣旨的人是什么身份?” 冷夙利落地答道:“禁军打扮。” “可抢了马匹?” “是。” “那——圣旨上可盖了玉玺?” “没有,只有太子宝印和宗正寺的印。” 慕容冲眸色一凛,林若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那就是明旨了。从汴安城到北境大营,若是不眠不休地跑马,至少要四天四夜……”还得是沿途不断地更换良驹,那是当初苏慕禹为了赶去北境给中了箭伤的慕容冲治疗,没日没夜地赶路所耗费的时间。 但是若以他们的马车脚程来记,至少需要十余日才能回到京城。 慕容冲蹙眉:“你的身体受不了颠簸的。” 林若浅笑,回握住慕容冲的手,道:“若要擒王救驾,还轮不到我们呢!放心吧,皇上现在,一定无事。” 慕容冲不解:“你怎么知道?” 林若看了一眼冷夙,没有回答慕容冲的问题,而是说道:“少卿,安排三五名影卫赶去北境大营,帮贺佥将军提审、看押那些禁军;阿夙,让君阳哥哥即刻飞书去狂风寨和京城,沿途截杀逃走的那名禁军。” “无咎,你挑人去北境大营!” “是。”无咎和冷夙利落地应承。 “还有,”林若补充道,“封锁我跟着王爷回京的消息,不许任何人泄露。” “这……”无咎面容上有些为难,“王妃,咱们这一行人,人数众多,虽然可以藏匿行迹,但是您和王爷住宿落脚之时,多少会引人注目。” 林若淡淡一笑:“这你不用担心,阿夙会安排好的。” 无咎略有些意外地看向冷夙,听他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也便没有多言,抱拳退下,去安排前往北境大营的人手了。 马车再度前行,林若和慕容冲坐在马车里,林若轻声道:“你怎么不再问我一次,为什么会知道皇上现在平安无事?” 慕容冲眼中的一丝失落迅速退散,嘴角带起一点笑意,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皇上现在平安无事?” 从前,凡事林若不想说的,他再逼问,林若也不会说,久而久之,一问之后没有得到答案,他便也不再追问。方才亦是如此,但心中难免失落。如今,林若却主动提起,便是与他之间慢慢恢复到从前、不,更胜从前的相处和信任。 林若慢慢地凑到慕容冲耳边,轻道:“莫师父在太医署。” 随着马车在行进中的轻微摇晃,林若如兰的吐息温温热热地在他耳边忽远忽近,软糯的唇更是有一下不小心轻触到了他的耳朵。 慕容冲整个人绷紧,控制不住地伸手,揽住了林若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靠近,然后偏过头,就要去吻她的唇。林若蓦地睁大眼睛,轻轻一侧,低声道:“你,你做什么!” 慕容冲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发出的声音有些低哑:“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单独相处的时候,林若反倒了没有在人前秀恩爱时的坦然,脸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躲避着慕容冲的逼近,嘴硬道:“我们,我们已经和离了!你,你不能这么胡来!” 慕容冲一声低笑,那笑声低沉如大提琴般入耳,让林若觉得很是心醉。随着笑声,慕容冲不退反进,紧紧地把人箍住,和她额头相抵,鼻尖相触:“可是,你还叫我‘少卿’,无咎称呼你‘王妃’的时候你也没有异议。还有,和离书没有递交朝廷,没有盖上印信,照律法所定,你还是我的王妃,我的妻子。” “可是你签字了。”林若低低地说道,“你还说你会重新来提亲的,现在却耍无赖了……” 后面那句话说的很轻,但是离得那么近,慕容冲听清了。他低低地笑着,然后慢慢地凑近她,温柔地吮吸了一口她软糯的唇,道:“我会,我当然会。” 慕容冲在心里补道:当年的大婚,是按照朝廷规制、由朝廷督办的,其实是一场权利与财富的联姻,所有的荣宠,是皇上和皇太后给的,所有的聘礼,都是老管家准备的。这一回,所有的荣宠,我来给你,所有的聘礼,我精心挑选,我要风风光光地把你迎娶进门,把你牵在手里,护在怀里,再也不会把你弄丢、让你受伤了。 哪怕是在腥风血雨中的汴安城!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四十六章 硝烟起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是夜,汴安城,沁梅宫。 身穿太子袍的李瞻雎疾步从沁梅宫离开,虽然娴贵妃买通了太子,一直控制着给明宗皇帝的药,让他没法醒来,但是玉玺还没有找到,就算有了太子宝印,又有娴贵妃撑腰,但是说他名不正言不顺的传言,还是在私下慢慢地蔓延开来。 偏偏,他还不能发落这些人——眼下这乱局未稳,重刑严惩,会令他的处境更加艰难。 “兰藜。”端娴的声音唤着心腹婢女,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可是过了许久,都没有人回应。 娴贵妃的眉头微皱,又唤了一声:“兰藜?” 仍旧没有回音。 娴贵妃突然感觉不妙,一声“来人”刚要出口,却卡在喉咙里,看着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身着黑衣的男人,强自镇定,沉声道:“你是何人?” 娴贵妃知道,沁梅宫里除了宫里的侍卫,李瞻雎还安排了两个暗卫,既是保护她的安全,又能帮她在稳定后宫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可是眼前这个面部表情的男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进来了,而那两个暗卫高手却全然没有发现,也没有任何动静。 多半是已经命丧黄泉了…… 有如此高的身手,除了有着“天下第一杀手”头衔的离殇,再没有第二人。 只不过,他没有回答娴贵妃的话,而是用一双漆黑地深不见底的眸子,冷冷地看着她,居高临下,仿佛只是在端详一件物什。 “你究竟是什么人?”娴贵妃再次沉声发问,以对方的身手,可以轻易地杀了他,但对方却没有动手,分明是另有企图,“谁派你来的?你想做什么?” “你儿子。”离殇硬邦邦地吐出了三个字,算是回答了娴贵妃提出的三个问题。 娴贵妃面色一凛,她的儿子?李瞻雎?他不是刚走吗? 离殇没有理会她变幻不定的神情,伸手向怀里掏去,娴贵妃登时一阵紧张,下意识地就想从身边抓一些东西抵挡。 见她这个反应,离殇心里闪过一丝鄙夷,面色却分毫未动,动作也没有停滞,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纸笺,朝着娴贵妃扔去。 娴贵妃不明所以,慌忙向后避开,因为没有找到什么东西,只能抬袖子遮挡。结果,却发现那是一卷纸笺,骨碌碌滚到了她原本坐的位置上。 “看。”离殇淡漠地吐出一个字。 娴贵妃一愣,目光在离殇和那卷纸笺之间打了几个来回,然后警惕地盯着离殇,一边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卷纸笺,迅速地展开那张纸笺。 那纸笺里是一副人像,画着一个极为秀气俊美的男子,有几分像她,有几分像皇上。只是,墨笔勾勒的俊美容颜上,特特用朱砂在脸上描画了不少纹路,将一张好端端的俊美容颜给破坏了,显得妖冶而诡异。旁边写了八字生辰,应该是这个男子的。 娴贵妃目光微微一顿,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陡然骤缩,捏着画像的手微微发颤:“他是……” 猛地抬头,想要询问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这画上之人是谁,在何处,但是娴贵妃却恍然发现,眼前空无一人,那个如鬼魅般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 来无影,去无踪。 仿佛只是她的错觉——如果她的手里,没有握着这一副小像的话。 那个八字,是她孩子的生辰八字。正是因为有这一行八字,她才恍然惊觉,那小像之上诡异的朱砂红纹,寓意为何。 她费劲千辛,瞒得严实,吃尽苦头,结果却生下了一个脸上有妖纹的儿子,偏偏,钦天监从观出“刑忌夹印”这样凶煞的星象!若是叫人见着这孩子,他便绝无再有活路! 她才狠心地让人把孩子送出了宫,并哭着央求皇上,撒下了这样的弥天大谎。 当日接生孩子的稳婆、伺候的宫人,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了,知情者,唯有兰藜和当日送孩子出宫的那个平王府旧人。平王府的那个旧人,也是因此,她才笃定李瞻雎就是她的儿子,那个因为她太过谨慎而狠心送出宫去的儿子。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那边传来的消息,从来没有怀疑过李瞻雎的身份,可是手中这么一张薄薄的画像纸笺,却在她的心上撕开了一道怀疑的口子,让她越想越不安。 尤其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黑衣人,他统共只说了四个字,除了一个“看”字提醒她看纸笺上的小像之外,“你儿子”三个字,将她的思绪越拉越长。 对方是想说,这画像上的人,是她真正的儿子?还是回答了她所提出的三个问题中的其中某个或是全部的问题? 你是什么人——你儿子身边的亲信。 谁派你来的——你儿子。 你想做什么——来告诉你,你儿子不是李瞻雎。 似乎通通可以解释,但是,却又通通只是她的猜测。 可如果,送来这副小像的幕后之人,不是她的亲儿,或是扣押了她的亲儿又道破了他的身份,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上,送来这副小像呢? 黎府,偏院。 黎焰对面坐着白阙,一起喝着茶。只不过,前者一脸闲适,后者虽然带了面具,也能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的怒意。杯盏盘碟被碰得叮当作响,以宣泄自己的不满。即便是神出鬼没地潜入宫中送完小像、又悄无声息地回到黎府的离殇出现在他们所在的房间,白阙也是没好气地哼了离殇一声,把目光别向一边,不看他。 离殇眸中闪过一丝失落,无视黎焰,默然地把凳子挪向极靠近白阙的位置,握住了他的手,似是在下意识地讨好,但又碍于黎焰在场,不想让他听到他哄白阙的现场。 “白公子,玉佩已送到皇上手中,能向娴贵妃证明你的身份的,只能是一张你的容颜画像。”黎焰出声,淡淡相劝。画像是他着笔画的,他也只在亲眼瞧见白阙的面容的第一眼,面上微露讶色,而后便一切如常。可是对脸上的妖纹讳莫如深的白阙,依然心中不悦。 这根刺,梗在他心里二十几年了,哪怕是离殇,他都会觉得心里不舒服,更何况是黎焰?旁人表现得再不在意,他都会觉得愤懑难忍。 只是,这又是不得不迈出的一步棋, 白阙僵硬地说道:“没我的事儿了,我先走了。” 离殇也随之一起起身,不肯松开白阙不满挣扎的手,然后不由分说地带着他,消失在夜色里。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四十七章 东风吹1 - 女商枭 - 陆小飘 汴安城的人心惶惶,已有大半月。在明宗皇帝因对太子失望而怒急攻心陷入昏迷的大半月里,汴安城就好像是个戏台子,你方唱罢我登台:太子、烨王、煊王,如今又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四皇子,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所有人的心里都还惴惴着,这个横空出世的四皇子,对于他们来说太陌生,他们都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又会有哪位皇子打着擒王救驾的旗号,来将这个四皇子推下戏台。 被扣在宫里的朝臣,经历了诸多颠簸,已是心力交瘁,可是向这位四皇子投诚的人,着实不多。太子党、烨王党、煊王党,经过这连番的动荡,已经存数不多,余下的多是持中间立场的能臣干吏,而恰恰就是这些朝廷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脊梁骨也绷得最直。 这其中,又以首辅阁老邱隘脾气最硬,左相罗肃丰言辞举止最滴水不漏,叫李瞻雎很是头疼。尤其是在他拒绝了对方提出的探视明宗皇帝的要求之后,与这群硬骨头周旋就更加让他疲惫不堪,干脆就把这些人都晾着。 可把人晾着,也只是缓兵之计啊! 与李瞻雎的坐立不安不同,领着虎贲军精锐的煜王和蛰伏在城防左营的宁王,此时是整装以待,只等时机到来。 相比之下,在归京途中的林若和慕容冲,日子倒是过得有些惬意。同时,慕容冲和他手下的一众影卫,这回不仅是从每日早中晚各一封从汴安城送出来的飞书中见识到了林若的能耐有多大,同时也见识到了林家的家大业大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这一路再度乔装成了经商的王家兄妹,入住的皆不是客栈,而是一座座府邸——不是普通人家的府邸,而是途径之路上每一地的豪绅的府邸! 这些豪绅的家中常有大客商往来进出做客,所以林若和慕容冲一行前来拜访,并不叫人觉得奇怪,虽有些招摇过市,却反倒无人怀疑他们的真实身份。 只是…… “王妃,”无咎终于耐不住好奇,低声问道,“他们是都没见过王家六小姐和王家四少爷吗?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对这个身份生出怀疑呢?” “对呀,你觉得是为什么呢?”当着慕容冲的面,林若反问道。 慕容冲也不禁皱眉深思,林家与金陵王家关系再亲,林若和王家六小姐王倾伊关系再好,也不至于她总用这个身份去乔装,对方却从未有任何微词;而且,就算这些人家都是林家在各地经商的手下,或是经商生意上的伙伴,也不至于谁都没有发现王倾伊和王桀是假冒的;还有,这些人好似都知道,王家六小姐与王家四少爷兄妹感情笃厚,王家四少爷爱四处游历,时常还会带着王家六小姐一起…… 种种线索串联在一起,慕容冲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一个令常人觉得匪夷所思的猜想:王家根本没有什么六小姐和四少爷! 林若微微一愣,她晓得以慕容冲的睿智,肯定能猜到这个答案,但是没想到,慕容冲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答案,遂道:“也对,也不对。王家四哥和六小姐,确实有其人,但是,他们并不是真正的王家人,而是从王伯母家的远房旁支挑了孤苦无依的一儿一女,养在身边,极少见人。又特意对外放出了这些消息,传得多了,便也让人信以为真。” 无咎脸上虽没有大动表情,心中却是大感意外:居然还能这样?有钱人家的心思可真是难猜,搞不懂! 慕容冲却沉吟片刻,道:“王倾伊这个身份,原本是你留给你自己的?” 林若“嗯”了一声,轻轻地点了点头:“当初我说要去金陵,是确实打算去的,若是平安到了那里,我便是王家六小姐王倾伊,只是……” 苦笑了一声,慕容冲知道,她的只是里包含了什么意思,抬手轻轻地抚上林若的右小臂,满眼的心疼。 无咎后知后觉地问道:“王妃,那你一路以王家六小姐的身份,不仅仅是想隐匿您与王爷归京的事,还想让自己人收到消息?” 林若挑眉看了他一眼,心道无咎总算是比之前脑子灵光了些,没有否认:“嗯,该知道的人一定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人,若是知道了,便是要清理门户了。” 无咎脖后一凉,暗道自家这位王妃真是好手段!但见自家王爷含情脉脉地看着王妃,拍了一下脑门,自责了一声不识趣,慌忙退了出去。只是退出去之后,他又蓦的想到了一个问题:王爷不是说,要重新迎娶王妃的吗?以林家这么大的家业,王爷的聘礼……够吗? 毕竟,他也是被慕容冲特地吩咐要跑腿办事的其中重要一员啊! 等房里就剩下慕容冲和林若两人,慕容冲突然伸手,把林若抱起,侧坐在他的腿上,把头靠在她的颈窝,低低道:“阿若,你是在向我展示你的家底,让我知道你的退路,好让我安心吗?” 林若轻轻地应了一声“嗯”,和他偎依着,柔声说道:“你不是说我,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吗?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让你知道我在你心里有多重要,才让你心甘情愿、不记代价地把我重新找回来,我当然要好好捍卫来之不易的成果。” 因为你不安,所以,我把我的伪装剥离,把我的防御撤下,把我的心扉打开,让你放心,不要再担心会失去我。 慕容冲箍着她的腰的手,收得更紧,他心下动容。 “少卿,”林若用脸颊蹭了蹭慕容冲动脸,轻声道,“这些年,我也很想你。” 一个“也”字,道出了她的相思:她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想她,但他不知道她也一直在想他,所以,她坦坦诚诚地告诉了他。 承认自己爱一个人,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 但是承认之后,却发现,其实说出来,也没有那么难。 抱着的温香软玉是他最爱的人,对方又将诸般深情向他宣之于口,慕容冲再也忍不住,右手压住林若的后颈,微微仰头衔住了她软糯的唇,一边吻,一边摩挲着她后颈光洁柔滑的皮肤,动作温柔而火热。左手顺势从林若的后腰处探入。 正待更近一步,林若却蓦地阻止了他,喘着气,呢喃道:“别,咱们如今……”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四十八章 东风吹2 - 女商枭 - 陆小飘 看着林若羞红的脸,慕容冲微微一愣,想到他们是以王家兄妹的身份乔装,心中懊恼,思及林若方才所说,面上故作正经地问道:“这家……不知道内情?” “嗯……”林若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低垂,噘着嘴,语气有些娇嗔,“知道也不行。” “为什么?”慕容冲蹙眉。 “咱们已经和离了……这样就是——”林若顿了顿,吐出了四个字,“无媒苟合。” 慕容冲一愣,刚想说什么,却没想到林若自己先“噗嗤”一声笑了,两颊虽然红红的,但眼中的狡黠,一如从前。 虽然知道自己又被她捉弄了,慕容冲却心情很好,这样一个在他面前或嗔或笑都不拘束的鲜活的林若,让他感觉特别踏实,遂也不由自主地陪着她一起勾起了嘴角。 好一会儿,林若才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你先回去歇息吧。” 慕容冲嘴上应了一声“嗯”,手上却怎么也不舍得松开,就想这么一直抱着林若。 “少卿……”林若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 “我要休息了。” “嗯。” 慕容冲一直是嘴上应着,但是一直都没有松手,鼻子还是蹭在林若的颈窝里嗅着。林若身上那令他心安的艾香味,他好像怎么也闻不够。 温热的鼻息一直打在脖子上,林若感觉自己的身体又微微有些发热,她伸手推了推慕容冲,低声道:“我要叫婢女来伺候洗漱了。” 她是孤身一人去的泽国,身边没有带任何一个贴身婢女——幽草、竹萱、云芷都嫁人了,醉月留在林府照顾林玦和林臻。这些年右手行动不便,有些事情她虽然自己能完成,但是有些事情只用左手却很是麻烦,比如绞帕子净面、梳发髻之类的。 所以这些小事,沿途落脚的院宅里都会安排一两个婢女来伺候。 好一会儿,慕容冲嘴里吐出了三个字:“我帮你。” 林若一愣,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又被慕容冲抱了起来,被抱到梳妆镜前落座,然后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笨拙却小心翼翼地帮她拆下头上的发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过得很慢很慢,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冲终于帮她拆完了头上的发饰,拿起妆台上的一把紫檀木梳,一下一下,慢慢地帮她梳着头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慕容冲嘴里低低地念叨着。 这是女儿家出嫁的时候,新嫁娘的母亲或是全福人为其梳头时嘴里说的吉祥话,林若的眼圈不自觉地红了,不禁心中动容,同时也想到了当初为她梳头的人是已故的睿文皇太后。 慕容冲一下一下地给她梳着,末了,在她的发尾轻轻一吻,然后又从身后将这个有些纤弱的身体抱进了怀中,不舍得放手。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这个一个差点被拽入地府、又被生生拖回人间的幽魂,如今好好地活着,又重新在他身边了。 汴安城,宫中。 安排在沁梅宫的两个暗卫死了,李瞻雎不可能不知道消息。只是,当他瞧见娴贵妃脸色不虞地坐在对面、对着他上下打量之时,不由得虚了虚眼睛,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母妃,您的脸色不太好,是因为昨晚之事吗?”李瞻雎先行开口,“您莫要担心,儿臣会在沁梅宫加派人手,若是凶徒再来,定然会把他拿下!” 孰料,娴贵妃却没有搭话,眉头皱得愈发深了。因为她发现,李瞻雎的面容虽然清秀俊美,但是,像皇上的地方并不多,而像她的地方……更少。 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那幅小像,右手下意识地紧了紧,摁下了要从袖口中取出那幅小像、当面与李瞻雎的容貌比对的冲动。 见娴贵妃沉默,李瞻雎再次讨好地问道:“母妃,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看着儿臣,不说话啊?” 娴贵妃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开口说道:“雎儿,当年你被送出宫的时候,身上有一块岫玉玉佩,吴蔚竞说,在去平王府的路上不小心弄丢了。” 李瞻雎点了点头,越发印证他心下的猜测。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根本就不是明宗皇帝和娴贵妃的儿子,这只是他用来复仇、救父的一个借口罢了。为了把这个身份坐实了,他至今一直绝口不提要把生父平王从宗正寺开释之事,也忍着心中的想念,没有贸然去宗正寺探望平王。吴蔚竞说过,那个孩子,他早在二十几年前确实已经处理干净了,只是被那块玉……被命不久矣的“周治晟”带走了,不知去向。 只怕昨夜神鬼不觉潜入宫中、利落地解决了他安排在沁梅宫的那两个高手的人,带了玉佩来见娴贵妃!若非如此,娴贵妃不会有此反应! 李瞻雎脑中飞速思虑应对之策,面上却不显,而是略微带着遗憾地说道:“是啊,吴叔说,他在接应庆息时被人盯上,庆息舍命犯险,引开了那群人,只是那块龙凤呈祥的岫玉玉佩也在途中遗失了,一直没有找到。” 说罢,重重地叹息一声,在娴贵妃身前单膝下跪,握着娴贵妃的手,双眸中尽是孺慕之情:“母妃,孩儿与您分别二十余年,如今好不容易才终得团聚,实在是老天开恩。您不知道,从前孩儿每每只能从您给孩儿的信中收到您的消息,从兰藜姑姑送来的画像上才能窥得您的容貌,不知有多想能亲眼见一见您,让您摸一摸孩儿的头,听您说说话,哪怕是骂孩儿一句都好……” 娴贵妃的心里既纠结又熨帖,她没法出宫去见李瞻雎,但是兰藜替她去见过好多次,一年一年,看着他的成长,送来他的书信。这个养在吴蔚竞身边的孩子,确实是李瞻雎,也确实是她送出宫去的那个孩子……吧? 可是,那画像上满脸妖纹、容貌类她的年轻人,又是谁呢? 莫不是……知晓当年之事的漏网之鱼? 是为了报复吗?所以在李瞻雎的四皇子身份昭告天下之后,送来了这么一纸小像?毕竟……那画上青年的容貌,太像她和明宗皇帝了,而那诡异的妖纹,也似信手添上的。 真的、是这样吗? 看着和自己如此亲近的李瞻雎,想着兰藜信誓旦旦地对她的许诺,娴贵妃心里的天平,又向李瞻雎倾斜,只是,慢慢悬起的另一侧,终叫她无法全然定心。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四十九章 东风吹3 - 女商枭 - 陆小飘 蛰伏多年,谋划多年,虚与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可不就是为了弥补对儿子的亏欠、讨回所有人对她自己的亏欠吗? 娴贵妃看着李瞻雎,目光复杂。但是李瞻雎的下一句话,打动了她。 “母妃,江山社稷、至高皇权,皆非孩儿所贪恋之物。只是,若这是唯一能教我们母子相认、常伴一起的法子,哪怕粉身碎骨,哪怕刀山火海,孩儿也是义无反顾!” “我明白……”娴贵妃的目光软了下来,慈爱地抚摩着李瞻雎的脸,踟躇了片刻,才道,“昨夜里,确实有人来沁梅宫,我不知他是谁,只觉得,他确实是个厉害的杀手。但他没有为难我,只是给我看了一眼当初我留给你的玉佩,然后又把玉佩带走了,言说,言说真正的……人在他们手里。” 李瞻雎眉头猛然蹙起,眼中带着担忧之色,反问道:“母妃,您如何看?” 娴贵妃也同样是眉头紧锁,但是看向李瞻雎的目光仍是慈爱与温柔:“宁王一直下落不明,皇上的玉玺也不知所踪,我担心……” “母妃担心,这是宁王安排的陷阱?”李瞻雎接口道。 “是啊,”娴贵妃娓娓道,“朝臣们被拘在宫里,也有好几日了,宁王又不知躲在角落里按兵不动,也许,这就是他准备动手的信号?” 李瞻雎眸色微沉,点了点头:“母妃所忧有理。一个能够避过宫中森严的守卫潜入母妃您的宫里,又能不动声色地解决了两个暗卫的高手,且心怀不轨,挑唆母妃您与孩儿之间的关系,实在令人担忧!母妃,孩儿会吩咐下去,安排人手,做好准备,也会加强沁梅宫的守卫,保护母妃安全!” 娴贵妃脸色凝肃地摇了摇头,道:“他们若是要捏造一个‘四皇子’,必须要得到我的认可,倒是不会对我有所威胁,反倒是你,雎儿,你的安危,尤其要注意。多亏你提醒的及时,如今大局未定,四面楚歌。若是我们母子心生嫌隙,必然叫他人坐收渔利。你略等一等,我还记得那个刺客的容貌,来人,拿笔墨来!” 兰藜忙送来了笔墨,只不过进来的时候,昨夜受了离殇一记力劈的脖颈很是僵硬。 李瞻雎不解道:“母妃你……瞧见了那人的容貌?” 娴贵妃点了点头,面色更加不善,提笔着墨,边画边道:“我知你在想什么。对方如此有恃无恐,要么是这个人根本找不到,要么是故意叫我瞧见的……” 正中李瞻雎所忧心之处。 待到娴贵妃画完,李瞻雎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果然见过这个人,而且,还知道这个人在何处。 娴贵妃落笔,看向李瞻雎:“如何?你可见过他?” “不曾。”当着娴贵妃的面,李瞻雎却摇了摇头,目光看向娴贵妃,说道,“孩儿这就把这个人的画像分发下去,小心提防,再安排人手去搜寻打探,有没有这个人的下落。” “也好,一切务必小心!”娴贵妃关切地道,“我们也该抓紧时间了,我再去替你找找玉玺的下落,只要有了玉玺,你的位置也就稳固了,名正言顺!文英殿里的那群老顽固,也再无僵持的理由了。” 李瞻雎面上却无喜色,真诚地说道:“让母妃替孩儿费心了。母妃,您放心,孩儿一定会拼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也决不再叫人拆散我们母子!” 娴贵妃的面容有些动容,把李瞻雎抱在怀里,喃喃地叫了几声“好孩子”,然后用帕子轻轻地在眼角、鼻翼按了按,步伐坚定地朝着明宗皇帝的寝宫而去,仿佛是在表明自己要为他找到玉玺的信念。 一路上,娴贵妃带着兰藜而行,面上瞧不出任何异常,只是,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常年在宫中经营,一心都只是想为自己的亲生儿子谋划将来,然后一股脑地把所有的心血都送到了李瞻雎的手中,到如今她手边除了兰藜,几乎无人可用。宫里到处都是李瞻雎的人,到处都是李瞻雎的眼线——如果李瞻雎别有居心的话。 所以,她只能借李瞻雎的手,找出昨晚那个神鬼无影的黑衣高手背后的人。 她瞒下了画像的事,而是将岫玉玉佩的事情提了出来。毕竟,玉佩只是一个死物,又是吴蔚竞早跟她说过丢了的物什。如今突然出现,能解释她的犹疑,也能解释她更相信李瞻雎。而画像,那可就不好说了。 如果李瞻雎真的是他的儿子,以他如今的能力,必然会先以夺位为重,同时谨慎提防潜藏在暗中的敌人;如若不是……那她也能借他之手,知道她真正的儿子在何处。 毕竟,能够让这样一个高手听命行事,背后的人,绝对不会是简单角色,不论对方究竟是她的儿子,还是把她儿子当作人质的幕后黑手,都够李瞻雎喝一壶的。 依然留在远处的李瞻雎,在娴贵妃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后,目光陡然变得阴沉无比,他拿起娴贵妃留下的那幅画像,一抖腕,冷笑一声:“林若,又是你!” 一名心腹从不知名的阴暗角落里现身,对着李瞻雎说道:“主子,看来,宁王就藏在林府或是黎府里了。他们果真是铁了心要扶宁王上位啊!” 李瞻雎默认了心腹所言,同样也是认定了他们不可能把那个早已肉腐骨烂的四皇子本尊再拉出来,冷冷道:“哼,真是跟她娘一样,多管闲事的贱人!哪怕不在京城,也让人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主子,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贵妃娘娘那里……只怕疑心病没有全消!”心腹皱了皱眉,脸上露出忧色。 娴贵妃这样的人,在宫里浸淫了几十年,一心为了儿子谋划,他直觉娴贵妃的话里有未尽之意,既然没有全说出来,那就是对李瞻雎有了怀疑。 李瞻雎沉吟片刻,道:“走,去文英殿!今天,必须叫那帮不识时务的人做出决定了!拖了太久,迟则生变啊!” 不仅是外头容易生变,这里头,只怕也要生变了!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五十章 东风吹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李瞻雎的担忧很有先见之明,只可惜,有先见之明的人,不止是他。 这些年来,离殇虽然很少露面,但是也并非像从前那样,完全没有人见过他这个九星阁主的真容,尤其是像李瞻雎这样,始终盯着林家动静的人。 只不过,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离殇的真实身份并非是林府的暗卫,而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九星”的堂堂阁主大人。 离殇在沁梅宫杀了人,便是存了叫李瞻雎知道的心思。只是,第二日,如黎焰所料,李瞻雎果真没有派人来林府为难。 “这么看来,他果真是自顾不暇,忙着篡权了!” 林祁信誓旦旦地给出了结论,眼中隐隐带着些激动。与他相比,黎焰则显得沉稳地多,也镇定的多。已过而立之年的黎焰,身上那种大局在握的沉稳气度,愈发彰显。 “那,咱们也该动手,不可落后了。” “我马上派人去左相府送消息!”林祁顿了顿,微微一咧嘴,“二姐可真疼八公主,这么大的头功,居然叫罗喆给占了!对了,江南青苗司的人也该到了。” 闻言,想到那个来京城送账簿的人,黎焰嘴角微微上扬,附和道:“是啊,阿若是真心为八公主着想的。”不仅如此,她也是全心为林家、为东鲁着想的。 十月底,秋料已结,正是要将江南的账簿送往户部清点的时候。这一回来的人,正是青苗司里最受章煦器重的掌司,杜轸。 章煦那头,黎焰是打了招呼的,之所以叫杜轸来,是想送他一份机缘,弥补林若因为当年没能促成这两人的姻缘而心存愧疚。 送一份头功给罗喆,同样也有这用意在其中。 这个时候出头,确实有不小的风险,但是大风险里有大机遇,尤其这个风险,还是在可掌控的范围里,不动声色地送上这样一份大机遇,简直是天大的人情了。 也只有林若,会默默地让度出去,不求回报。 汴安城里依然全城戒严,曾经繁华的东西南北四市街,弥漫着一股令人感到沉闷压抑的氛围,门户紧闭,没什么往来的行人,也寥寥无多少出摊的小贩。间或有官兵巡逻而过,对着这萧索的景象,忍不住东啐一口、西踢一脚的,是城防营和各处统一纠集在一起的衙役;步伐齐整、神色凝肃不敢松懈的,是今早刚得了宫里消息的禁军。 距离横空冒出来的四皇子在娴贵妃的相助下,镇压了反叛的烨王和煊王,已经过了五日;这也意味着,被煊王劫持的那些肱股之臣,被扣在宫中业已过了五日。 家中的主心骨、顶梁柱迟迟不归,这些重臣家眷心中已越来越不安。府里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没有打听到自家老爷的消息,却打听到了不少关于新太子处置叛乱的太子党、烨王党和煊王党的消息:有被抄家斩首的,有被举家下狱的,有被赐白绫绞死的,还有更多的是不知结局如何的。 尽管这些人的下场,多半不是新上任的李瞻雎所为,但是未知带给人的恐惧,永远是最大的,尤其宫里迟迟没有下文,配上这些留言,活脱脱将李瞻雎塑造成了一个歹毒狠厉的暴君,而那些说是被扣押在宫里商议朝廷大事的朝臣,只怕也糟了毒手! 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左相府的幺子罗喆终于按捺不住对父兄的担忧,带着相府的侍从和常随试图闯宫,却被巡逻的禁军拦了下来,不知怎的起了冲突,侍从常随被屠杀殆尽,而八驸马罗喆虽然逃过了这一劫,却被押入了宫中,生死不知;第二桩,则是江淮黜陟使派青苗司掌司杜轸往京城送交秋料账簿于户部,被拦在城门之下,不得入内,他感到京城之内出了变故,打马带人要去城外驻扎的军中求助,却被城头的守军放箭,险些被狙杀。 谣言便像长了翅膀似的,往京城之外传扬开了:娴贵妃心如蛇蝎,扶持来历不明的四皇子意图弑父杀兄,谋朝篡位! 汴安城内的官眷们也是在第一时间从打探消息的小厮们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更加笃定了被扣在宫中的亲人只怕凶多吉少,很可能遭了毒手! 李瞻雎大费周章戒严的汴安城,终于生出了乱象。 当得到消息的时候,李瞻雎正是一脸得意之色,逼迫这些老顽固们在恭请他登上皇位的请愿书和诏令上摁下了一个个红指印。 与得意的李瞻雎相反的是,一众群臣都脸色发白,脸上布满细细的汗珠,间或有吃痛的呻吟之声传来。放眼看去,这些朝臣个个狼狈,有倚靠在朱漆柱上被气昏到人事不知的首辅阁老邱隘,有面如死灰、形容散乱的左相罗肃丰,还有几位浑身被割了几道伤口放血的“硬骨头”,余下的都是被粗暴地卸了手臂按手印再重新接骨的。 太子党、烨王党、煊王党都被肃清了,朝堂上留下的臣子数量实在是不多了,为了避免自己登上大位之后成了光杆皇帝,李瞻雎得留着他们的命,留着这些忠正的老臣,以全他的名声。从他们口中发出的痛楚呻吟,对他们来说是折磨和羞辱,同样也是下马威。 听着下属的附耳汇报,李瞻雎添了一下嘴唇,眼中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呵,终于来了!” 那个“下落不明”的宁王,终于肯露面了! “诸位卿家,今儿个早上,北境那厢有军报传来,孤的八皇弟孤军深入,被玄甲军和北契人斩杀,实在遗憾。然而,更叫孤气愤的是,两军对垒之际,荣王竟然不在军中!主帅临阵脱逃,死罪难逃!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东鲁的江山,为了这汴安城的百姓,诸位大人当识时务,看清格局,帮着孤一起,把这场动乱,给了结了。” 说罢,李瞻雎脸上带着得意的笑离开,只留一群百感交集的朝臣,再度看着文英殿的门,被关上。 太子、烨王、煊王,已经成了阶下囚,煜王已经,荣王慕容冲死罪难逃。 只要再除掉宁王,届时就算明宗皇帝醒来,也回天无术了!这些个老顽固,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奉他为君了。 只要除掉宁王!从一群乌合之众中取宁王首级! 哦不,还不全是乌合之众!要知道,林家手里,还有不少暗卫呢!李瞻雎眼中闪过一道凌厉之气。 “黎大哥,二姐她现在到哪儿了?”听着外头越来越响的喊杀声,林祁正色问了一句。 “云内。”黎焰微微仰头,目光看向不知名的远方,淡淡地说道,“等她回到京城之时,应该正好是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五十一章 尘埃定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实际上,林若回到京城的时机,比黎焰预料的,还要更合适! 当林若和慕容冲的马车到了汴安城的时候,正好是市日,为了一扫东西南北四街在这近一个月的叛乱中的萧索低迷之气,办得格外隆重。商铺店门大开,小贩云集,刻意营造出的热闹之相,也吸引了不少平头百姓出来。 相比于数天之前的那一场厮杀,他们仍是心有余悸。虽然紧闭门户躲在家中,但是那震天的杀声,弥天的火光,盈道的腥血,不仅在史书上记下了蘸血的一笔,也在他们的心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那个冒充四皇子、实则是乱臣平王之子的虺子雎,派了无数高手,不顾一切地想把勤王平叛的宁王斩于刀下。也正是因为他太急于宁王给清理了,手下的高手倾巢而出,才加剧了他的溃败之势。 宁王,城防左营,燕翎军。 林家暗卫,荣王府影卫。 煜王,虎贲军。 鬼医,明宗皇帝,翼火卫。 李瞻雎想到了前一半,却怎么都没有猜到后一半。 他猜到林若或许还留了后手,但没想到林若留下的后手,竟然如此之多,而且招招都是令他致命的杀手锏,尤其,是明明被下了药、昏迷不醒的明宗皇帝。 林若竟然不知何时将鬼医莫用愁送进了宫中! 而他在宫中最大的筹码——娴贵妃,也成了弃子。明宗皇帝让人领着一个带了面具的年轻人去了沁梅宫,那个年轻人,几乎整个汴安城的人都认得:扬州白家的白阙。 只是他才是明宗皇帝和娴贵妃真正的儿子。 一个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了这么久的人,他竟然忽略了! 当林若和慕容冲的马车在东城门口被拦下例行检查的时候,守城官用力地擦了好几下眼睛。 “荣、荣王妃!!” 他是见过荣王妃的,且如今,这位又是跟荣王爷一起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手牵着手,眉眼里带着温柔的笑容,不是荣王妃林若,还能是谁? 应和这集日之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劲儿,不少人被守城官的大嗓门吸引了注意力,朝着城门口的方向看了过来。 真的是荣王妃,真的是荣王妃啊! 从前汴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关于敏慧郡主林若的话题,在她“去世”的四年里,也有不少人说起她的过往事迹,或是说起心狠手辣到大义灭亲的她,或是说起带着浅笑的乐善好施的她,或是说起厉辣果决地处理闹事者的她,或是说起有一手精妙首饰画技的她…… 在这京城里,没有听过“林若”名字的人很少,只是见过她的人不多。但不管如何,林若都算得上是京城里的一位奇女子,尤其她这一回“死而复生”回来,恰好是汴安城重新开始热闹的时候,更是为她镀上了一层传奇与吉祥的色彩。 林祁和黎焰“闻讯”而来,见着林若的时候,情绪都很激动,不过最激动的,当属八公主熙姀,在经历了虺子雎叛乱的大起大落之后,熙姀每每回想起来就觉得后怕,跟罗喆愈发形影不离,这一回,她在听到了消息之后,抛下罗喆父子,命府中仆从驱车而至。 “四嫂,四嫂!” 熙姀起先还有些难以置信,下一刻,听到林若温柔地笑着唤了她一声,对她说了一句“让你担心了”,熙姀再也忍不住,直接冲过去,撞进林若的怀里,吓得慕容冲变了脸色,赶紧护住林若,尤其是林若的右小臂。 不仅是慕容冲变了脸色,林祁和黎焰脸上也是面色惶惶,生怕熙姀这冒冒失失的一撞,把林若给撞坏了。 不过,林若并没有他们担忧地那样脆弱,稳住了脚步之后,她用左手轻轻地拍着熙姀的背,道:“都已经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失?跟个孩子似的。” 熙姀眼圈泛红,吸着鼻子,瞧她这模样,不知是哭着哭着笑了,还是笑着笑着哭了,一抽一抽地说道:“四嫂,你,你竟然真的,真的回来了。我,我……感谢老天爷,感谢菩萨,感谢佛祖……” 絮絮叨叨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大通的话,最后,还是林若一边用指腹轻轻地揩去她脸上的泪珠,一边说道:“我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要跟着王爷入宫去见皇上。你有身孕,不能情绪太激动,好好回府休息,等我出宫了,再来和你秉烛夜话,好吗?” 熙姀用力地点着头,然后又忍不住抱住了林若,在她的身上蹭了蹭,像是一只终于找到亲眷家人的孩子,低声道:“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四嫂你说的。” 林若轻道了一声“我知道了”,然后看向林祁和黎焰,目光在他们身后扫了扫,不解地问道:“伯瑜和潇湘呢?” 林祁正要开口,黎焰却抢在他之前,答道:“伯瑜受了点伤,正在府里养着。凤阳郡主又有了身孕,跟伯瑜一起在府里休养呢。” 分明是知道这些消息的,但是林若故意做此一问,便是为了让自己的突然出现更加顺理成章一些,黎焰明白她的用意,答得也很是妥当。 熙姀没觉出什么意外,但是知情的林祁和慕容冲,面色不动,目光里却闪过一丝了然。 至此时,林若的这一出“死而复生”的大戏,终圆满落下帷幕,用不了多久,汴安城里又会有一段关于她的传奇——一段近乎于《牡丹亭花下还魂记》里唱的那样“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的传奇。 入了宫,林若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见明宗皇帝,老内侍陈贯奉旨等候多时,宣了明宗皇帝的口谕,让她和慕容冲先去沁梅宫,见娴贵妃。 对于这个安排,慕容冲有些意外,但是林若却似早料到这一层似的,欠身单手福了福,便和慕容冲一起往沁梅宫而去。 仲冬之月,天气已寒,遍种梅树的沁梅宫里,已能零零散散地见几朵梅开。只是这枯枝丫上的几抹颜色,却更显得这里萧索、清冷、落寞。 娴贵妃被幽禁在沁梅宫中,包括兰藜在内的一众宫人,下狱的下狱,遣散的遣散,周围有禁军看守。林若和慕容冲奉旨而来,放行入内,直至进到门扉紧闭的主殿之内,才看见了一个佝偻着背、鬓发散落的……老妇。 老妇捏着一张小像,神志不清地喃喃着什么,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恰是娴贵妃。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五十二章 尘埃定2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和慕容冲相携站立的模样,娴贵妃盯了许久,眼中的浑浊才慢慢地褪去,挣扎着起身,声音沙哑道:“是你们,竟然是你们……不,果然是你们。” 后宫的女人,都是对保养格外上心的,尤其是到了皇后、贵妃这种位份的,以色侍人,最怕红颜老去,最好的方子,最好的补品,最好的脂膏,毫不吝啬。 就在短短十日之前,娴贵妃仍是头发乌黑油亮,面容光洁紧致,虽有几道细纹,但若不仔细看,根本瞧不见,整个人瞧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十岁有余。可如今,娴贵妃却发丝凌乱,干枯如茅草般,更有不少银丝夹杂其中,不曾精心打理过的面容上,显现出超出她年龄的老太,连从来都是绷直的脊背都有些伛偻了,当真就是一个老妇。 林若看着这样的娴贵妃,目光却平静如水,带着从容和疏离,淡淡道:“我与少卿,我们刚从泽国回来。” “泽国?”娴贵妃微微一愣,蓦地想到了什么,突然大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却状若癫狂,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收住了笑,缓缓抬头,面无表情看着林若,“又是一个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种!” “你说错了,”林若的语气依然不咸不淡,无悲无喜,“不论是皇上,还是泽国的摄政王,他们都不是这样的人。” 娴贵妃一僵,眼中带着闪过一片难以置信,而后哂笑了一声,道:“没错,他们不是。” 如果明宗皇帝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种,那么他只要一道圣旨,就能把林鸢儿强留在宫中,哪怕是找个由头杀了顾庭,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果孟斌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种,那么他只要动用黑甲卫和玄甲军,不惜一切代价,必然能把林若留下。 可是,明宗皇帝没有这么做,孟斌也没有这么做。 “他们都是有情之人,但却并没有把‘情’当作最重要的东西。” 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除了“情”,还有“责任”。 他们知道,如果他们为了得到心中所爱,不惜一切代价,那么最瞧不起他们的,便是他们心中最爱的那个人——因为他们爱上的女子,都是极其看中责任的睿智女子。 “你果然,够了解人心……”娴贵妃喟叹了一声,眼中尽是颓然。 “不,”林若摇了摇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娴贵妃,“我不了解你,我也看不透你。” 娴贵妃面无表情,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用袖子拂了拂,然后坐下,仿佛她仍然是端坐在高位的贵人,目光似有似无地看着林若。 林若上前一步,目光灼灼,逼视于她。 见此情景,慕容冲忙也上前,小心地护着,警惕娴贵妃会突然发狂伤到林若。 这细小的动作,沉湎于向娴贵妃要一个答案的林若没有注意,娴贵妃也不曾放在心上,她歪着脖子,斜睨着林若,似笑非笑道:“胜王败寇,你这是来奚落我的吧?这也未免太有失你‘温婉贤淑’之名了吧?不过,你本来也非善类,不过善于在人前伪装罢了。” 娴贵妃微微仰头,道:“林若啊林若,其实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只不过,不管是皇室,还是老天,他们都更偏爱于你!当年平王叛乱,平叛之功是林鸢儿和慕容铎;如今虺子雎谋反,煜王和宁王脱颖而出,但实际上,还是你跟他做了这幕后主使。当真是天意啊!” 因为已经彻底明白,虺子雎不是她的儿子,娴贵妃对他的舐犊之情全然消散。 “不仅如此,我一心以为我是帮我儿子夺的江山,结果却不是;而我的儿子,居然跟你走得那么近……” 娴贵妃看向林若的目光有些复杂,像是怨恨,又像是无奈,但唯独没有感激。 “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林若却并不想听她说这些,而是冷冷说道:“你嫉恨少卿,因为他占了原本该属于你的儿子所享有的荣华尊宠,所以才在皇上为我和少卿赐婚后,对我态度有所转变;你以为虺子雎是你儿子,所以你才帮着他谋反,弥补当年你把他送出宫去的亏欠;平王的母亲从前曾有恩于你的娘家,所以平王之乱后,你暗中保下了一批平王余孽的性命,当初的周袇也有涉其中,但牵扯不深,你和卢氏,便是在那之后有所交集的吧?” 娴贵妃眸中带着森冷的笑,她知道林若想问的是什么。 林若语气骤冷:“我始终想不明白,你要让她害死我娘亲的缘由。” 娴贵妃却转过了目光不看她,嗤笑道:“我害死林鸢儿?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若再进一步,冷笑道,“顾庭临死前,我曾去死牢见过他。我问他,是谁把我姐姐的身世告诉他的,他说,是淑贵妃。但其实,是你。” 娴贵妃没有回应,林若继续说道:“令周袇革职流放的人,是顾庭和邱阁老,但是有人把矛头指向了我娘,说我娘是为报恩才嫁给顾庭的,说我娘才是罪魁祸首,这个人,也是你。然后,顾庭因为我姐姐的事,也顺水推舟。” 林若的声音越来越冷:“你与平王府的交情,绝不至于你会因平王叛乱被囚宗正寺,因为他的家眷、亲族、追随者被斩首、流放而迁怒于我娘。可你为什么……” “你这么聪明的人,居然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吗?” 娴贵妃看了一眼窗外的枯枝,突然笑靥如花,但是她的笑容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她当然知道,顾庭被赐死前,林若去过死牢看他;她也知道,林若从顾庭口中得知了告诉他顾漫希的身世、致使其一腔怒火向林鸢儿的人,是淑贵妃,而不是她。 入目一片干枯的梅枝,她突然说了当初潜身在假山背后说的那句话:“冬日不至,这梅枝光秃秃的,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看着真是让人败兴。” 林若却蹙眉,不解她话里的含义。 娴贵妃看着转过头看着她,幽幽道:“喜欢梅花的人,可不是我呢……” 林若脑海中蓦地闪过一道白光,脸色唰白:“是……是我娘?”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五十三章 尘埃定3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若不是顾漫雪,即便是顾漫雪,对自己的娘亲也不甚了解,林若对林鸢儿的了解,多是从顾漫希、林谦以及明宗皇帝口中得知的,但他们都没有提到过,林鸢儿喜欢梅花。 明宗皇帝以为林若知道,林谦担心林若触景伤情,顾漫希又只跟她说林鸢儿是个多么温柔、多么睿智的人,所以,他们都没有跟林若提过这一点。 顾府的梅花,早在顾漫雪出生之前,就被刨干净了,换上了顾庭最爱的兰花;而整座林府里,春有桃,夏有荷,秋有菊,冬有…… 林若这才想起,冬天的林府里,是没有梅花的,有的是一片片郁郁葱葱的松柏。而她畏寒,冬天里鲜少出门,房里装点的花,是水仙。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看着林若的面无血色,娴贵妃脸上带着讽笑,但不仅是嘲讽林若,更是在嘲讽自己。 “你是想让我对皇上心生怨怼?”林若猛然回神,看着娴贵妃脸上的嘲讽,“不,自始至终,都是你的嫉妒、你的狭隘、你的迁怒、你的求而不得,皇上他……” “喜欢梅花的人,不是我;但是皇上喜欢那个喜欢梅花的林鸢儿,所以,”娴贵妃神色淡然,目光有些空洞迷离,“本宫也只能喜欢梅花;喜欢人前装温婉贤淑、人后原形毕露的人,不止是你,还有你娘,可是皇上就喜欢这样的女子,所以,本宫也只好让自己变成这样的人。不仅如此,本宫还费了很大的功夫,跟你娘成了至交好友,了解她的喜好,临摹她的脾性。皇上喜欢她,本宫就越像她;皇上喜欢你,本宫也就对你好……可是皇上,从来都只拿本宫,当个替代品!不,连替代品都不如!” 娴贵妃的眸色陡然凌厉:“她红杏出墙,给皇上生了个女儿,本宫帮着她和皇上,一起瞒下这件事。可是她是怎么报答本宫的?后宫之中,腥风血雨,皇后和淑贵妃盯着,多少龙嗣,消息都传不到皇上那儿,就悄没声息地没有了。本宫几乎是拼了命,躲在沁梅宫里一整年,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才给皇上生了个儿子!” 声声渐厉,但是娴贵妃,却突然间哭了。 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中喷涌而出,可是她依然瞪着一双眼睛,狠厉地看着林若。 林若突然沉默了,她想知道的答案,已经知道了。 “少卿,我们走吧。” 不过也是一个爱上了一个心里卡着一个得不到却又忘不掉的可怜人。对那个人深情,就只能,对其他人都薄情了。 快走到殿门的时候,林若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她慢慢地转身,看着娴贵妃,道:“白阙他现在过得很好,可是阿珩,她这一生,却被你毁了。” 留了这么一句话,林若再也没有回头,和慕容冲一起,走出了沁梅宫。 只是在他们踏出沁梅宫大门的时候,他们听到宫里传来一声凄婉的长啸,然后,便是隐隐约约听不真切的哭声。 但是他们都知道,那是娴贵妃的声音。 因为念着亲生儿子,所以娴贵妃一直不肯养育其他皇子,而是选择抚养了六公主嘉姮。 那个什么都信她、什么都顺着她的孩子,本可以弥补她心中的遗憾的——有知冷暖的丈夫,有惹人怜的孩子,有能交心的朋友。 那是她梦想中的生活啊! 可是,被她亲手摧毁了,为了她的“亲生儿子”谋夺江山…… 可到头来,却发现,她也只是被别人利用的棋子,复仇的棋子。 她不知道她儿子要的是什么,也没有想过,她想给儿子的补偿,她的儿子愿不愿意接纳——这大概是天底下所有做母亲的通病,这个通病,叫作“可怜天下父母心”。 但是被她毁掉的,又何止嘉姮一人呢? 她不是这一切的悲剧的源头,但只希望,这个结果,会是这一系列悲剧的终结吧…… 御书房。 跪在阶下的林若,眼圈还是红红的,但是神色,却以恢复到清冷淡漠的模样,与她离开沁梅宫、来御书房之前,伏在慕容冲怀里哭泣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判若两人。 跪在她身边的慕容冲,外袍心口处还有些濡湿,因为御书房内外的温差,他的心口也感受了一遭明显的冷热交替。 龙椅上高坐的明宗皇帝,比林若一月前见到的他,也明显老迈了很多。 一月之前,至少在人前,还能称一句“春秋正盛”,如今,诸多变故,连番折腾,却是“春秋已过”的老迈之相。 “眼下这个结局,林若,你可终于满意了?” 明宗皇帝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感。 林若沉默着没有说话,在此之前,她可以跟明宗皇帝信誓旦旦地说,是为了东鲁的江山永固,是为了先睿文皇太后的遗愿;理直气壮地说,是为了林家的平静安宁,是为了不辜负泼天家业。但此刻,她却说不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她明白。 慈不带兵,义不聚财,这个道理她也明白。 但是,人命无法等同于草芥,这个道理,她更明白。 你问她愧疚与否? 她愧疚,为那些枉死于这场人祸之中的无辜性命,为那些丧生于独夫之欲的万骨枯冢。 可若是问她,后悔与否? 她不后悔,因为如果再重来一次,她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将太子、烨王、煊王以及依附与他们的党羽一网打尽,把平王、虺子雎、娴贵妃这些居心叵测之人的势力连根拔起。 为了顾漫雪,为了顾漫希,为了林鸢儿,为了林谦,为了林祁,为了林玦和林臻,为了整个林家,为了她所有在意的人。 人从来都是自私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只有在她所在意的人都平安喜乐之后,才会博爱到与自己不想关的人。只不过她比旁人想得更远一点,她知道这只是暂时能满足她想要的结果,若要长久维持,还要“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张则君令行”。 良久没有得到林若的回答,明宗皇帝无力的声音再次传来:“老二被废了,烨王、煊王被圈禁宗正寺,老三跟朕表明了态度,无意这个位置。原来,原来你竟是想让朕,立老八为太子啊……”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五十四章 尘埃定4 - 女商枭 - 陆小飘 竟然是,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老八! 在他的几位兄长在汴安城里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他在北境军中历练,于行伍之中挣下了军功和军心。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当汴安城乱做一团的时候,他带着虎贲军异军突袭,勤王平叛,赢得了民心与威望。 至如今,有实力竞争帝位的,只有他和宁王了,宁王性情疏阔洒脱,煜王为人严谨爽直,皆是为人君者和合适人选,不会做出兄弟阋墙之事,烨王、太子、煊王,可以在宗正寺中安稳地度过他们的余生。而宁王,迷惑众人视线在先,主动退让尊位在后,必回让煜王感恩在心,以宁王之才,是难得的肱骨良臣,是煜王不可或缺的一大助力。 林家,曲家,只要安分守己,又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下一个几十年。 深谋远虑,步步为营。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女孩,一步一步,在他全然没有意料到的时候,长成了一个连他都心生忌惮的巨贾和政客! 瞧她的远见卓识,瞧她的雷霆手段,将整个朝堂、整个东鲁,乃至整个天下,都玩弄于股掌之中,说她是第二个武周女帝,也不为过! 思及此,明宗皇帝的心中百感交集。 林若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道:“皇上,敏慧不是武周,也不想做武周。” 明宗皇帝心头一凛,这个丫头对他心思的揣度,当真是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 这种了如指掌,让明宗皇帝心中不安——那是一种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的不安。 便如当初睿文皇太后离世时所说的,翻覆手之间将一个国家改朝换代,林若或许不会这么对东鲁,但是她却有这个能力。 这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是一样的。 “若不是我娘的缘故,皇上,您是决不允许我活着的,对吗?” 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林若却用这样平静的语调说出来,明宗皇帝的眉头愈发皱紧,眸色越加幽深——林若说的没有错。 此刻,哪怕她是林鸢儿的女儿,明宗皇帝甚至都动了杀心。 林若脸上却仍是格外的平静,虽然跪在地上,仰视坐在御案之后的天子,说出的话,也是不卑不亢,从容不迫,只是唯独那双哭红的眼睛,叫人觉得有几分楚楚可怜:“皇上,若当年,您把我娘亲留在宫中为妃,若我是男儿身,后宫里定然是更加惊涛骇浪,您这一辈子,或许更纠结吧……” “你!” 明宗皇帝陡然一拍桌案,指着林若说不出话来!如此狂悖之言,除了林若,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不怕死地在他面前说出来。 但是,他“你”了半天,手指发颤,最后,却又无力地垂下。 忠言逆耳,却最是利于行的。 若是当年林鸢儿嫁入宫中,妃位是必然的,而且以他对林鸢儿的情意,以林鸢儿本身的聪慧和果决,晋升贵妃、乃至皇贵妃都未必要费上多少时间。若是再诞下皇子,如林若这般富有谋略,聪慧过人,李昶的太子之位……呵! 对了,这其中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暗雷,那就是林鸢儿的身份,只怕会更早被牵涉出来,也许朝局动荡,也许叛乱不止,也许终无宁日…… 明宗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不愿再往下想。 “你想告诉朕,这是天意?”明宗皇帝的神色更加疲惫和颓丧。 “也许是吧……”林若的面色闪过一丝古怪,再想到自己来东鲁这一遭的怪力乱神之旅,低低道,“除了老天爷,除了因果业报,除了善恶轮回,除了早就注定,皇上,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一切呢?” 明宗皇帝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原本就踟躇该怎么处置林若的他,在此刻听完林若意味深长的几句话之后,更加不知该怎么处置她了。 杀不得,留不得,困不得,也……舍不得。 身为局中人的他,没有意识到林若说出这些狂悖之辞的深层用意,但身为局外人的慕容冲,却领悟到了几分。他虽不知明宗皇帝对林鸢儿的用情究竟有多深,但是定然不浅。林若之所以甘冒大险这么说,便是想要化去明宗皇帝心中的几分遗憾——求而不得的遗憾。 人生七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 而在感情里,求而不得,得而复失,最是遗憾,最为痛苦。 他在林若身上都经历过了,但是老天垂怜,又把林若重新送到了他的身边,并且叫他明白她对他的深情,不比他对她的情意轻一分半毫,所以这一次,他再不会放手! 一片静默的御书房中,慕容冲突然俯身,“咚”地一声磕了个响头,对明宗皇帝说道:“皇上,微臣恳请皇上收回微臣的兵符、封号、赏赐,准微臣离开朝堂,携妻林氏归隐。” “你说什么?” 明宗皇帝瞳孔陡然一缩,林若也是猛地转头,惊诧地看着慕容冲。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但是却从未对慕容冲说过,因为她不愿以自己为要挟,叫他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可是此刻,慕容冲跪在她身边,跪在君前,义无反顾地把话说了出来。 眼圈再次红了,眼中有晶莹的光泽跃动,但对上慕容冲回她的那个温柔缱绻的笑容,林若倏的一咧嘴,施施然笑了,而随着她笑眼一弯,泪水从眼角溢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啪嗒”,跌落在他们跪着的地砖之上,碎裂开。 那是幸福的泪水,那是慕容冲对他的回馈——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重新名正言顺地出现在他面前,终于得到了他的肯定答复。 有他这句话,不管结果如何,她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明宗皇帝默然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那两人,他们对望的眼中流露出的情真意切、深情款款,终是叫他……羡慕不已。 记忆里,可曾有谁,与他这样深情对望吗? 有这么情深切切望向他的目光,他也有这样深情款款地望向某个人时露出这样的目光,但是这样的对望,却没有…… 他蓦地想起,翼火卫先他们一步来汇报时转述的沁梅宫中发生的一切,脑中浮出了林若对娴贵妃说的最后一句话:白阙他现在过得很好,可是阿珩,她这一生,却被你毁了。 是啊,嘉姮这一生,被娴贵妃毁了; 林若这一生,她和慕容冲的这一生,要毁于他之手吗?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五十五章 归去来1 - 女商枭 - 陆小飘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奉先皇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八皇子李瞻鸿,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天意所属……兹上顺天意,俯顺舆情,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加封煜王为太子的圣旨传下,京师之中,人人皆知。 而明宗皇帝经过此番变故,龙体虽然一直有鬼医莫用愁谨慎看顾,但是心里上受到的打击不小,颇感心灰意懒,每每上朝都是提不起精神。太子已立,而煜王和宁王又都是能干的,所以许多朝政大事都交给了他们来处理和定夺。 “皇上已经准了邱首辅告老还乡,待到春暖花开之后,他就会带着老妻一起回老家安享天年了。”慕容冲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站在暖房的琉璃窗前观雪的林若,笑容温和。 这样一对白头偕老的活生生的例子,叫他如何不殷羡呢! 他也想跟林若执手偕老,可如今,林若只跟他回过一趟府,跟府里的老人报个平安,熟稔聊了几句,就又回隐园居住了,有和离书在前,在重新求娶林若的这条荆棘之路上,身为正宗小舅子的林祁和胜似亲大舅子的黎焰,绝对是挡在他面前的两座大山——哦不,还有一座,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苏慕禹夫妇! 林若眼睛弯弯,明知慕容冲想说的是什么,但是她就是装作不懂,叹息一声,道:“这一回,叫邱阁老如此遭罪,是我的罪过。” 邱阁老年事已高,且在虺子雎叛乱中受了不小的刺激,再硬朗的身子骨,总归是伤着了。为表歉疚,林若好说歹说,终于叫莫用愁松口,答应在京中之时帮着调理邱阁老的身体,同时有举荐了一位名医,届时跟着邱阁老一起衣锦还乡,精心调养。 慕容冲心里喟叹了一声,当然,他不仅仅是为邱阁老的这番遭遇表示歉疚,更是因为心思玲珑的林若,明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却故作不知。虽然有点打击,但是却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反正他现在,虽然还是荣王,但是手中的兵权基本都交还了回去,他全然不在意,心满意足地当个富贵闲人,铆足全力要把林若追回来。 这倒是叫宁王有恨又妒!他分明把太子之位辞了,可是他如今的日子却依然离他向往的“富贵闲人”愈来愈遥远。他现下的日子跟慕容冲是全然掉了个个儿,作为深受皇帝和储君信赖、人品又颇受满朝文武钦佩的宁王,他现在每天有处理不完的朝事,宁王府每日更是宾客盈门!连每年都不落的冬日赏梅都抽不出时间去!简直气得他跳脚。 如今,他是不断地懊悔,当初怎么会听信黎焰和林若这两只成了精的狐狸的忽悠呢?可是,他就连去安泰伯府找这两个阴险狡诈的人,都没工夫…… 两人说起忙得脚不沾地的宁王,都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尤其,林若想到那日在御书房,慕容冲掷地有声、毅然决然地向明宗皇帝请求,用他的王爷之位、用他的兵权,用他的所有,来换她一个平安。 格外融洽的气氛,让两个人靠得更近,慕容冲绕到了林若的身后,把她整个人都圈到怀里,林若先是浑身一紧,然后垂眸浅笑,放松下来,整个人偎依在他的怀里。 “小祁和黎大哥,他们又为难你了,是吧?” “没什么,这不算为难,”慕容冲释然一笑,啄了一下她的耳尖,道,“如今我是个赋闲在家的王爷,你却是手握天下财富的巨贾,况且,我又……” “都过去了,”林若的目光看向琉璃窗外的银装素裹,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却让人觉得很暖很窝心,“反正名分这种东西,我也没有那么在意。” “是吗?”慕容冲挑了挑眉,想起在回京的马车上,林若别扭的低喃,虽不置可否,但却是上了心的。 如今,他已不在是当年那个全然不懂女孩心意的人,尤其是在向罗喆和熙姀“虚心求教”之后,他知道,便是如林若这般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的女孩子,也会有口是心非的时候,尤其是……在面对一些不好意思明说的情形之下。 林若脸上浮现出一些不自然的赧色,那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温热而带有磁性,比之他方才在她耳尖上轻啄的那一下,更叫她脸颊发烫。 慕容冲从背后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北境的时候,你诓我说,雪是甜的?” 林若当然记得,当时她在雪团里裹了一颗蜜枣,又抹了一层长白山黑锋酿造的雪椵蜜,才叫他认赌服输,吃了一口,并且相信雪是甜的。 “当时我还心不甘、情不愿的,觉得你这个奸商啊,真是太狡诈了,不过,你后来是真弄出来了甜甜的雪,不仅是甜的,还有各种味道,红豆味的,芋头味的,雪梨味的,抹茶味的……你后来跟我埋怨,说你忙活了这么久,结果自己却不能贪凉,我便答应你,那年夏日,我陪着你,也只吃一口,每种只吃一口……” 可是那年的夏日,没有甜甜的雪,只有撕心裂肺的痛苦。 林若心头一紧。 “阿若,”感觉怀中之人的愧疚,慕容冲忙宽慰道,“我不是埋怨你,也不是责怪你,我是在反省我自己。我想告诉你,那一年,我去了南境。也是正月初七,南疆竟然下雪了。在镇南候府,被曲家小子砸了个雪团……” “曲世澧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用雪球砸你?”林若蓦地睁大了眼睛。 慕容冲的伤感情绪突然一噎,突然笑了起来,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他知道,以林若的聪慧,定然猜到了,那块雪团的苦味,给他留下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其实苦的不是雪团,而是他的心,得而复失的痛苦懊悔的心。 不过现在,不是了。 柳暗花明,失而复得。 林若转过身来,朝向他,澄澈的双眸雾蒙蒙的:“我都知道,少卿,其实……” “咔嚓——” 暖房外传来了小小的动静,打断了林若的话,慕容冲微一皱眉:“外头风大,你留在这里,小心别吹着风。”说罢,喊了一声“什么人”,步过去,打开了门。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五十六章 归去来2 - 女商枭 - 陆小飘 门外是三个满脸通红的小家伙,其中两个准备开溜,正是林臻和黎惜缘,还有一个微微一愣,准备敲门的手没收住,直接敲在了慕容冲的腿上。 身后一串湿哒哒未干的小脚印,说明他们正是才来不久,尽管有林玦一板一眼的小模样,但是看林臻和黎惜缘两个人脸上的心虚,不用多问,定然又是心血来潮想要听墙角的。而以林玦的性子,知道这种做法不妥,非君子所为,所以在听到门里的问话后,正准备抬手敲门回答,没想到门竟然打开了…… 虽然三个粉雕玉琢的四头身都穿得毛茸茸的,只是这么冷的天,在外头站久了,多半是要染上风寒的。 “进来吧。”慕容冲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看似亲和的笑容。 林臻和黎惜缘被他的笑容吓得又后退了几步,倒是林玦镇静,躬身行礼:“我等三人是来拜见娘……姑姑的,叨扰荣王爷了。” 动作算不上行云流水,但是一板一眼,分毫不错。 尤其还能准确地道出他是“荣王爷”,虽然这个称呼显得……太疏离了些。 慕容冲瞧着这个表情严肃、硬装大人的小不点,蓦地从他身上看到一些自己的影子,虽然清楚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孩子,却也莫名觉得亲近,但是他的性子也是这样,关系再好,也不会表现出格外亲近的举动——当然,对林若除外。 所以,慕容冲只是对着林玦微微颔首,以示回礼。 林玦再一躬身,然后跨过门槛,进了暖房之中。此事,林若已经闻声露出个脑袋,瞧见了他,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承佑!” 听到林若的声音,又瞧见林玦从这个看起来不太好惹的荣王爷身边安然无恙地走过,进到暖房之中,林臻和黎惜缘相识一眼,也大起胆子来,只不过,跨过门槛的时候,两人都是背靠木门,警惕地慕容冲,小步子横行,等进到暖房后发现对方没有什么异动,两个小家伙赶紧快速跑向林若和林玦所在的方向,然后躲到了林若身后,看向慕容冲的目光依然没有放下戒心。 林玦眉头微皱,觉得妹妹和惜缘的言行举止很是失礼。 在他还没有开口之际,慕容冲就快速关了房门,然后大长腿一迈,快速几步就走到林若身边,关切道:“吹着冷风没?” 对此,林玦一愣,林臻和黎惜缘早就因为他的快步而来,吓得往后逃了好几步。 林若“噗嗤”一声笑了,手指点了点那两个看着胆大、其实心里犯怂的小家伙,然后先对林玦说道:“你们几个,暖房里烧着地龙,把身上的厚袄子脱了,免得一会儿闷出汗来,出去一吹风,就冻着了!” 见三个小家伙都听话地到屏风之后照做,林若这才对慕容冲说道:“没吹着。而且,我的身子骨好多了,这些年调养得很好,三伏灸、三九灸一直不断,已经不怎么畏寒了。” 说着,温热的手在慕容冲的手上搭了片刻:“怎么样?我说的是实话吧?” 慕容冲反握住林若的手,不肯松开,滑腻纤手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传到他的手上,然后顺着他的手臂,一点一点传进他的心里。 想着方才和林若相拥看雪,以及林若望着他雾蒙蒙的双眼,不由自主的,慕容冲靠近了林若一步,另一只手捻了她鬓边的一缕发丝,在食指和中指上绕了一圈,然后看着她,目光里的温柔,简直要满溢而出了。 青丝绕手,情字绕口。执手相依,白首不弃。 正打算开口,询问林若方才想说什么,然后,从屏风之后又传来动静,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旖旎情丝…… 慕容冲心下懊丧,有那么一瞬,他是真的忘记放进来这三个小家伙了! 身边有小孩子,哪怕不是熊孩子,不会不自觉地收敛自己的举动,林若和慕容冲虽然都不是脸皮薄的人,但是林臻是货真价实的熊孩子啊! 哪怕他们不过是并肩执手而立,也敌不过林臻的语出惊人:“娘亲娘亲,你为什么跟这个凶巴巴的伯伯手牵手?是不是他威胁你的?要不要我找冷叔叔和斩叔叔来护……” 清脆的童声,带着对慕容冲颇大的敌意,她的身后,黎惜缘和林玦两人,牵着伸手要去捂她的嘴,后者则是用力地扯着她的袖子,都叫她不要乱说话。 不过,黎惜缘是惧怕慕容冲,担心林臻说话太冲,惹恼了这个脾气不好、看着也很不好惹的男人,林玦则是隐约有些明白慕容冲大概就是林若说的那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在她心里,同他和妹妹一样重要的那个人。 “哎呀!你们干嘛呀!”林臻脾气一倔,甩开黎惜缘的手,大概是暗中观察了会儿,胆子也突然间大了不少,“这里是林家,是我们自己的地盘好不好!你们干嘛这么怕他啊?” “臻儿,不许胡说!”林玦板着小脸,扬声打断了林臻的话,然后冲着慕容冲拱手赔礼道,“荣王爷,舍妹年纪小,出言无状,还请荣王爷见谅!” “年纪不大,懂的不少!”慕容冲在林若耳边低声快速地对林玦做出了一个评价,然后顿下身来,看了一眼又吓得躲到林玦身后的林臻,忍俊不禁,勉强和林玦平视,故作严肃地问道,“据本王所知,她的年纪,不是跟你一般大吗?” “是的,但是我是哥哥,是她的兄长,”林玦小脸更加凝肃,似是意识到这位荣王爷好像真的被林臻气到了,遂再次出声,“我替妹妹向王爷陪个不是,若是王爷不与臻儿计较,我……我愿把从波斯商人处购得的象牙短匕作为赔礼,送给王爷。” 一边说着,眼中流露出一股浓浓的不舍。 不用林若解释,这象牙短匕,肯定是林玦最喜欢的物什了,但是为了替妹妹赔罪,他却主动提出要把东西送给慕容冲当作赔礼。 而且,这象牙短匕不仅是他最喜欢的物什,还是他觉得,对于慕容冲这样的人来说,是最能让对方心动的物什! 投其所好,忍痛割爱,才能显出赔罪的诚心。 这是林若教过他的。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五十七章 归去来3 - 女商枭 - 陆小飘 看着林玦这模样,林若真是又欣慰又心疼。 其实,他只要向林若求助,林若绝对不会置之不理,但是,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向林若投来一点求助的目光,因为他觉得,他是男子汉,他答应过娘亲——现在是姑姑了,要照顾好妹妹的,他不能什么都依赖她。 可是,林若还没开口,林臻又叫了起来:“哥哥,那是你,那是你最喜欢的,你,你怎么……” “不许再胡闹!”林玦板起小脸,对妹妹严厉地说道,然后偷偷觑了一眼慕容冲,压低声音对妹妹说道,“你再胡闹,我还得再赔一件心爱之物!” 闻言,果然,林臻捂住了自己的嘴,浑身都散发着委屈的气息——为自己和哥哥都感到委屈。越是委屈,就对慕容冲这个坏人就更加讨厌。 眼泪在眼眶里开始打转,但是小丫头忍着,没有哭出来——她怕一哭出来,那个凶巴巴的坏人就会以此为由,再从她哥哥那里要走一样宝物似的。 一个是懂事明理的小哥哥,一个是知分寸识时务的妹妹,两个都不过是四岁的小孩子,却让慕容冲颇感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他看了一眼林若,却见林若挑了挑眉,嘟嘴朝着林玦的方向努了努,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连四岁的林承佑都自食其力,你却找我帮忙,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看林若是摆明了要袖手旁观,慕容冲有些无奈。 他不仅不知道如何跟四岁的孩子交流,更不知道如何跟明明是四岁却不像四岁的孩子交流!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林若问他林祁与黎焰是否为难他时回答的“没什么”,还真就是没什么啊! 可是两难当前,总得想办法解决吧? 哄一个四岁的小丫头片子……慕容冲的脑海里浮现出熙姀的模样,只不过把眼前的林臻和当年的熙姀对照之后,他发现两人绝不可方才一起做比较:熙姀是真刁蛮,不讲理;林臻却是透着一股机灵劲儿,知道什么时候该仗势欺人,什么时候该楚楚可怜。况且,从小到大,熙姀虽然在其他人面前是个娇蛮任性,但是在他面前是言听计从,乖得不得了! 不行,绝对不能用对付熙姀的方式来对付林臻! 那要不,跟一个不像四岁的四岁小孩交流?林玦这小家伙,说话行事一板一眼,有规有矩,跟他自己小时候有几分像,貌似……从他这里突破,容易些? 慕容冲心下有了计较,再回想着林若每每见到孩子们时温柔可亲的笑容,然后依样画葫芦,露出一个自认为很有亲和力的僵硬的笑容来,看向林承佑,连语气也温和了几分:“没事,我不需要你让出心爱的象牙短匕,我也不会跟你妹妹计较的。” 他是这么打算说的,但是没想到,他才露出这个微笑,林臻和黎惜缘就吓得“哇”的大叫,然后想到林玦的话,忙捂住嘴,见鬼似的猛然后退好几步,更加畏惧地望着这个“凶巴巴”的坏人。林玦的心理素质好一些,总算是听完了慕容冲的话,但是配上这样的表情,林玦白着一张小脸,怎么都不觉得对方是不会计较的样子…… 慕容冲再不了解孩子,也意识到不仅自己的样子吓到了这三个小不点儿,最“通情达理”的林玦也因为他的“笑”而误会了他话里的意思。 真是伤脑筋,该怎么办呢? 慕容冲有些为难地看着远远躲着他的林臻和黎惜缘,看着他同黎惜恩有几分相似的轮廓,蓦地想到了林若闻声软语地哄黎惜恩的画面。 温柔的笑,他学不来,温柔的语调,从他口中说出便带着几分戎马飒飒,再加上他征战多年浑身散发的杀气,确实会吓到孩子。 但是唯有一点,他能够做到:耐心。林若说过,小孩子的心思都很敏锐,有如小兽般趋利避害的本能,只要是真心对孩子好,哪怕模样再凶神恶煞,小孩子都能感觉到。 这么想着,他慢慢地朝林玦近了一步。 林玦好像是吓傻了,听身后的林臻一声担忧的尖叫:“哥哥!” 他恍然回过神,面对慕容冲伸过来的手,本能地想要躲开,但是行动比想法慢多了,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林若慌忙要上前,慕容冲眼疾手快,一把抄住了小家伙,才触碰到林玦小小软软的身体,猛地意识到这是个孩子,怕伤到他,忙收了大半的力道。 这么一松一放,林玦重心不稳,摇晃了几下,最终还是失去了平衡,吓得他赶紧闭眼,一个咕噜,栽进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里。 慕容冲也是下意识地一抄,正好,把四头身抱了个满怀! 林玦慢慢地睁开眼,低下头看看,又抬起头看看,发现自己的双手也下意识地抱住了慕容冲的脖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眨巴眨巴,忘记了该怎么说话。 他很喜欢林若把他揽在怀里,但是因为知道林若右手有伤,所以总是会懂事地把林若的怀抱让给妹妹,不过林若总会顾及他的小心思,时不时地抱抱他;舅……不,爹爹和黎伯伯很喜欢活泼可人的妹妹,常常会抱她,但是抱他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他也觉得自己是男子汉,不应该惦记着长辈的怀抱,但他也实在很殷羡隔壁家的苏伯伯总把苏昕铭抱起来在半空中转圈圈。 因为被抱着的次数少,他每次都很珍惜。 这个对娘亲,不,对姑姑很重要的人,虽然看起来有点凶,有点不好接近,但是抱着他的时候,很小心翼翼,似乎怕弄疼他;抱着他的手,也跟他抱着对方脖子的手一样,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该继续抱着,还是松开。 林玦黑葡萄似的眼睛,和慕容冲微微睁大的凤眸对视,慕容冲瞧着小家伙看着自己,眨眼,再眨眼,感受他软乎乎的小手在脖子上扒着时有些犹豫的模样,心也放松下来,说出来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温和了许多:“有没有磕到那里?” “……没,没有。不,承佑无碍。” 林玦咬咬牙,松开了抱着对方脖子的小手,又要恢复成小大人的模样,却正好听到慕容冲说道:“真是对不住,我害得你差点摔倒了,为了表示歉意,我把象牙短匕还给你,好吗?”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五十八章 归去来4 - 女商枭 - 陆小飘 林玦倏然睁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光芒,终究是四岁的小孩,再早慧也会忍不住喜形于色。慕容冲看他这副反应,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但欣喜之后,绷紧的小脸上流露出纠结之色,像是天人交战,好一会儿,才鼓了鼓脸,放松下严肃的神情,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小声道:“多谢王爷成人之美。” 慕容冲有些欣喜,道:“你知道‘成人之美’?” 林玦点了点头:“嗯,黎伯伯教过我的。”想了想,然后补了一句,“黎伯伯学问很好,不过,没有娘亲,不,没有姑姑讲得有趣。” 说完,还偷偷抬头觑了一眼林若。 林若闻言,掩嘴偷笑,目光不易觉察地向某个方向飘了飘。 慕容冲弯了弯嘴角:“你刚才是不是有点怕我?” “……是。”林玦心虚地承认,然后强调道,“不过,只有一点。” “为什么?” “姑姑说,你对她而言很重要,就想我和臻儿对她来说一样重要。所以,你虽然看起来凶凶的,但是,应该不是坏人。况且,姑姑也在。” 慕容冲失笑,小脑袋瓜想得还挺全面。不过,从他口中听到林若在他面前介绍自己时用了“很重要的人”,心里很是甜蜜。 他知道,林若一直把他看得很重,但是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这么对他说过。思及此,慕容冲抬头向林若看去,却发现林若面色有点红,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林若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好好“提点”一下林玦,好好跟他讲一讲什么叫“看破不说破”,什么叫“难得糊涂”,不过慕容冲心里嘿嘿一笑,把林玦从地上抱起来,自己坐在暖阁的椅子上,让林玦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单手抱着他,越发融洽地跟他攀谈了起来。 因为这个难得的怀抱,林玦小脸泛着激动且兴奋的红,虽知有些不妥,但还是不舍得,索性就抛之脑后,开心地跟慕容冲交谈起来。 瞧见这幅画面的林臻和黎惜缘脸上都呆呆的,露出一丝难以置信。林臻难得皱起了跟哥哥林玦的同款小脸,神色凝肃,黎惜缘却凑过来,小声跟她说道:“这个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坏吧?” 毕竟,平日里林玦一直都是板着一张小脸,颇为正儿八经的严肃模样,跟个小老头儿似的,跟他们一起玩游戏的时候,也是一副正正经经的样子,除了偶尔在林若面前会露出一点童真之外,他们何曾见过这个每日形影不离的小伙伴对陌生人露出这种模样? 闻言,林臻心中更加警铃大作,对慕容冲的提防更深。 在她刚想反驳黎惜缘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唯余的友军,已经叛变了!迈着他的小短腿奔向敌方,然后不知说了什么,也被慕容冲抱起,坐到了他的另一条腿上,开始了融洽的三人对话。 林臻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副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之后呆若木鸡的模样。 林若瞧着她又愤懑又委屈又期待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女孩子要富养,这是林若一直强烈贯彻的观点,林祁和黎焰也很是赞同。不过,富养和不是娇养,所以林臻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小姐脾气,整个人还是个很识时务、明事理的小丫头。她对自己被哥哥和黎家哥哥抛弃了,很是伤心,又因为对慕容冲抱有“敌意”,不肯放下小女孩家家的那点儿矜持,主动凑上去。 因为林若的笑声,林玦发现了在角落里孤孤单单、看起来有点小可怜的妹妹,因为了解妹妹的心思,所以抱着慕容冲的脖子说了几句话,然后从慕容冲的膝盖上跳下,倏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行为不够稳重,小脸一红,端起小大人的模样,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向着林臻的方向而去,并诚挚地邀请林臻一起过去。 有了台阶,又见自家亲哥哥和黎家哥哥都跟那个坏人聊得很开心,林臻也很心动,拉住了哥哥的小手,兄妹俩一前一后地想着慕容冲走去。 起初,林臻还是有些警惕和拘谨,但很快,她就抛开了顾忌,因为椅子上的空间有限,他们一起转移阵地到了罗汉床上,甚至大着胆子捏捏慕容冲的脸,揪揪他的头发,绕到他的身后趴在他的背上,瞧着这个看起来有点凶的人并没有生气,对慕容冲的态度更加亲昵和不拘起来,甚至会像对着苏伯伯的时候那样,很没有大家闺秀形象地哈哈大笑。 这一大三小相处得看起来很融洽,但是林若看得出来,面对三个小不点儿,慕容冲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游刃有余,只不过他那惯常不苟言笑的脸上很少有各种表情,即使有,也很细微,只有她这样很了解他的人,才发现得了。 就这么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林若才动了步子,不过不是朝着那一大三小的方向,而是朝着暖阁一侧的墙面走去,敲了敲,说道:“你们还要在里面躲多久啊?” 慕容冲和三个小不点都转头看向她,接着,他们听到了沉闷的声响,睁大眼睛看着那墙面缓缓后移,露出了躲在墙背后真·听墙角的四个人,分别是:林祁、黎焰、苏慕禹和罗二。 四人之中,黎焰的神色是最云淡风轻的,林祁次之,不过神色略有些尴尬,至于苏慕禹和罗二这对行事不羁的厚脸皮兄弟,自然是带着讨好的笑,对着慕容冲抱拳道了一声“恭喜”。 慕容冲有些懵,但是很快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目光倏然转向林若,欣喜里夹杂着几分无奈。 林若无辜道:“这事他们没跟我商量,只是方才承佑进门的时候,小祁在琉璃窗外跟我打了个手势,我只比你早知道了那么一点点。” 慕容冲挑眉,目光又看向了那三个孩子…… 林臻跳下床,连鞋子都没穿,就跑到林祁面前,伸手要抱抱,然后脆生生地说道:“爹爹,爹爹,这个人没有那么坏。臻儿觉得,他不会把娘亲抢走的!” “臻儿,是姑姑!”坐在罗汉床上的林玦滑下来,站在慕容冲的身边,一脸正色地纠正林臻的称谓。 最后剩下的黎惜缘,一脸懵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父亲和几位叔叔,一脸懵地面对所有投向他的目光,挠了挠头,依旧迷糊地问道:“这是……怎么个情况?”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五十九章 归去来5 - 女商枭 - 陆小飘 毫无疑问,这是林若的“娘家人”为了考验慕容冲而出的下策,叫三个小不点儿来挑大梁,他们几个躲在暗中观察。 难怪林若方才不肯帮忙…… “林家的女儿,一个个的都不是简单的角色。”这是明宗皇帝给出的评价,此刻,慕容冲可真是深以为然,哪怕是林臻这么个小丫头也不是好“对付”的。三岁看老,等她长大后,必然也是个了不得的林家少小姐! 慕容冲看向林若的目光很是温柔,但看向从墙后出来的那四个人,尤其是最为幸灾乐祸的两人,不易觉察地眸色深了深。 但是,被盯上的两人全然没有一点自觉,大喇喇地嘲笑着方才慕容冲被三个小不点儿弄得手足无措的模样,被林臻这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他“凶巴巴”,还直接说他是坏人!这可都是极为新奇的经历啊! 不过捕捉到这道一闪而过的眼色的黎焰,嘴角微微上扬,看着讨论地正欢的苏慕禹和罗二,似乎也是很有兴致、很是赞同的模样,但其实,他是为预见到的这两个傻子在不久之后落到慕容冲手中的悲惨下场,而感到同情。 没错,就是同情——黎焰独有的幸灾乐祸式的腹黑同情。 “爹爹,爹爹!” 林臻摇着林祁的头,小丫头力气不大,但是两只耳朵被揪着当作使力点,林祁也有些吃痛,忙叫道:“松、松开,有话直接说,别揪了,爹爹耳朵疼!” 林臻赶紧缩回自己的手,脸上换了一个格外甜美可人的笑容,眨巴着大眼睛,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开始撒娇卖乖:“爹爹,‘人不可貌相’这个王爷伯伯看起来凶凶的,笑起来也怪怪的,不怀好意,但是,人还是挺好的嘛!而且——” 林臻拖了个尾音,偷偷看了林若一眼,看林若对着她笑得很开心,然后凑到林祁的耳边,还用肉嘟嘟的小手挡住嘴巴,轻声对着林祁的耳朵奶声奶气地说着什么。 周围的几人屏息听着,隐约听到几个奶声奶气的词。但其实不用细听,目睹了整个整个经过的林若和黎焰也猜出了个大概,基本是什么:敌军太强大,友军——林玦和黎惜缘“叛变”太快,导致她孤立无援,只好孤军深入,然后她最后也叛变了。 当面真诚地夸人,然后偷偷地把自己的失误坦白交代,最后撒娇央求看在她的苦劳的份上不要剥夺奖励。 林若扯了扯嘴角,心里呵呵两声,都不用看林臻的滴溜溜转的眼睛,不用听林臻又是撒娇又是委屈的语气,都能猜出林臻打的是什么主意——小丫头在她身边养了四年,同样的招式,这个小无赖已经用得相当熟练了,如今用在林祁身上,一用一个准! 不过,她并没有揭穿林臻。 脉脉地把目光从慕容冲身上收回,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却正好撞上了黎焰投过来的意味深长的一眼,林若顿时羞红了脸。 分明年纪不小了,再加上两世经历,但在感情这件事情上,看得再通透,林若却还是如二八少女一般,心被慕容冲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所牵动,也还会如闺中小女儿那般,因为被家中兄长发觉而闹个大红脸。 是夜,林若哄着林臻和林玦入睡。 林玦的睡姿,和他的性子一样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反而是林臻,因为卧房里温暖的地龙,总会时不时地蹬被子,露出一段胳膊或者一只小脚丫,所以林府总会安排一个尽责的婢女及时帮她掖被角。 林若帮她掖了几回,看她总算睡得安稳些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披上大氅,朝着林家书房的方向而去。 透过窗纸和琉璃晕染的昏黄摇曳的灯光里,有一个颀长的影子,似是执笔覆手而立,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林若没有敲门,把大氅搁在架子上,走到立在书案前写字的黎焰身旁:“五柳先生的《归去来兮辞》?” 黎焰不受影响,继续笔走游龙,落下一句“曷不委心任去留”。抬眸看了林若一眼,然后提笔蘸墨,继续往下写着。 待到最后一句“乐夫天命复奚疑”的最后一笔落完,林若才对黎焰说道:“长兄如父,阿若的终身大事,便有劳兄长做主了。” 黎焰放下笔,挑笑着看她:“你这么有主意的人,还需要我做主?” 林若狡黠一笑,指着书案上墨迹未干的《归去来兮辞》:“你分明已经答应了啊!‘归去来兮’,归、去、来——” 黎焰哼笑一声,纤长的手指不客气地戳了一下林若的额头:“你呀!”说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和林若一起到一旁的小几旁相向而坐,道,“你从泽国回来,却一直住在娘家调养身体,却不曾回荣王府,京城里有些流言,不太入耳。” 林若无所谓地一笑:“嘴长在人家脸上,心长在人家身上,想怎么说,会怎么揣测,又怎么能管得过来?怀瑾哥哥,你可别告诉我,你们几个是为了要堵住汴安城里的这些流言,才答应少卿的?” “那自然不是了,”黎焰温和地笑了笑,“说实话,四年前,看着你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当时真想劝你别回头了。可是……” “我就是这么个倔脾气,同一个坎,摔了两次,却还是撞了南墙不回头。” 林若打趣地说着,把这些苦涩都当作笑话说出来。不过,这所谓的“同一个坎栽两次”,并不是说她在慕容冲身上栽了了两次,而是她在感情的坎上渡了两次劫,第一次栽在楚皓泽身上,头破血流,第二次……和慕容冲之间,却应该算是修成正果了。 黎焰轻叹一声,然后正色道:“以林家如今的家底,想要娶林家的女儿,而且还是你,聘礼该是怎样一笔天价!我知你不在意这些,尤其林家这些年来看似低调,实际上的实力、势力、财力,皇上、太子、宁王还有朝中重臣多少心中有数,兼之很少你与王爷的和离也是少有人知。” 林若一直点头,这些话,她不便直接说出口,所以才让黎焰代为转述。 “不以成亲之名,王爷能接受,不过……王爷和劭艾都不同意从简。” 黎焰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让林若心头一跳。还没等她发话,黎焰便继续道:“开春之后三月十七,王爷会来迎你回府,聘礼,哦不,应该说是为了迎你回府准备的压惊礼,决计不会辱没了你的身份!” “什么?!” “哦对了,你的‘嫁妆’啊,劭艾答应由他全权操办,承佑和臻儿也说,会给你添几样好东西,到时候,可别错过哦!”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六十章 归去来6 - 女商枭 - 陆小飘 桃夭三月,安泰伯府的桃花开得特别地繁盛,在府里连做一片粉色烟霞。 只是,如斯美景,林、黎府两府的主人家却没有留下来欣赏这一动人景致,连隔壁靖平侯府的苏慕禹和挺着个大肚子的曲潇湘也没留在府里,而是齐齐南下去了江南,参加“王家六小姐”的婚事! 三月十七这一日,是林若的生辰,巧了,也是“王倾伊”的出嫁之日。 这一日,金陵城里格外热闹,三月的江南,正是最美的时节,垂柳依依,随春风摇曳,水阁逶迤,绕碧水如蓝。 王家是金陵城的首富,或者说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商,王家嫁女,那可正当是无限风光!而要娶王家六小姐的青年才俊,据说是京畿来的一位新贵,姓杨,名少卿。 据说这位杨公子,为了免去王家小姐在成亲后的舟车劳顿,特地在金陵府买下一间宅子,直接在金陵完婚,等成亲之后便在江南停留一段时间再回京。 这几个月来,不断有走水路而来的船只,船上抬下来的,都是一抬抬盖着红绸的聘礼,一抬一抬,通通送进了王家,叫王郗夫妇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而到了大婚之日当天,金陵王府早就提前放出了喜讯,在城外施粥送米,另有六岁以下稚童或六十以上老者,皆可领米粮三斤、粗布一匹。 城外热闹,城里也热闹,从金陵王家到隔了两条街的杨府,一路上都铺上了红毯,两边挂满了彩绸,喜气洋洋,更有身着红色吉服的小厮守在道路两旁封道,要观礼的只能伸长了脖子站在两旁。 金陵王府门口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快到迎娶的吉时了,所有人都翘首以盼。 “来了,来了!迎亲的队伍来了!”身着暗红色吉服的小厮从远处跑来,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大喊着。 喜庆的乐声渐渐传入耳中,接着是迎亲的队伍,百十余人,浩浩汤汤。 “呵,这架势,比知州大人的公子家娶亲还热闹呢!” “那可不!知道做媒的是谁吗?那可是江淮黜陟使章大人!何况,还有京里来的王爷、王妃呢!可不就得这么大排场?” “哟,哪儿呢,哪儿呢?” 见此盛况,两旁的看客们热闹地谈论着。 最前头的新郎官杨少卿——没错,也就是慕容冲,着一身大红色的新郎服,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唯有那马的眼上有一块鲜红如血的胎记,正是胭脂泪。那如红宝石般耀眼的胎记,非但不叫人觉得突兀,反倒更是为这大喜之日增添了一份喜气。 慕容冲腰间坠了一块暖玉,黑眸闪耀,眉梢眼角带着温和的笑。 龙章凤姿,公子无双。 “哥儿几个都准备好啊,新姑爷上门,要把咱们如花似玉、聪敏可人的六妹妹‘抢’走了,可别这么轻易地就把他放进门!” 王邝扯着嗓子兴冲冲地大喊了一声,引得一片应和声,其中叫得最响的,正是最为兴奋的苏慕禹、罗二和林祁三人。 等到迎亲的队伍到了王家府邸门口,慕容冲下马的时候,便瞧见了大门口一字排开的要为难新姑爷的娘家人:除了王拓、王邝、王桀三个名义上正儿八经的娘家人,以及林祁、黎焰、罗二、苏慕禹、季君阳这批实际上的或正经或不正经的娘家人之外,还有不少凑热闹的,比如白阙、离殇、冷夙、陆溟、斩夜等等。 这乌泱泱一大片,要文又文,要武有武,黑白两道,贵胄平民,简直一应俱全!倒衬得慕容冲这边的“友军”寥寥无几:罗喆、宁王、徐战,以及影卫的一批人。 “少卿啊,这架势,有点猛啊!” 宁王咽了咽口水,不过眼中却满是兴奋,好不容易从案牍劳形中脱离苦海,参加这么个热闹场景,对比离不了皇城的八弟,简直不要太开心啊! 徐战却不把这点拦阻放在眼里,豪爽道:“怕什么?先文斗,再武斗,还不放行,大不了,用拳头斗啊!” 外头的热闹情形,自有婢女兴奋地往后堂传,在那里,新娘子林若已大致梳洗打扮停当了,虽然有了上回的经验,可是从王郗夫妇到林祁、黎焰,谁都不同意她那个偷工减料减轻负担的馊主意。本着大喜的日子,就咬牙坚持一回的林若,顶着满头的珠翠,身边围着熙姀、幽草、竹萱、云芷,还有王家三小姐——金陵才女王倾涵,肚皮鼓得圆鼓鼓的曲潇湘坐在离她不远处的软塌上,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六姑爷可真厉害,比对对子、作诗,其他人都败下阵来了,眼下就剩黎公子了!” “六姑爷的身手也很了得呢!跟咱们四公子过招,一点儿都没落下风!” “哎呀呀,几位少爷落了下风,叫六姑爷他们闯进来了,就快到这里了!” 闻言,一众女眷,除了挺着大肚子的曲潇湘,其余人都带着王家的婢女们一起出去,设下这迎亲的最后一道关卡。 “六妹妹正在梳妆,新郎官,您且侯一侯吧!”王倾涵笑盈盈地冲着慕容冲说道。 “就是就是,要再候一候呢!”熙姀笑嘻嘻地帮腔。 “还没有好吗?” 慕容冲冲着罗喆使了个眼色,罗喆忙送上一沓红包,人手一份,讨好地说道:“烦请诸位帮忙催一催。”说话时,目光一直停留在熙姀身上。 王倾涵拉住了熙姀的袖子,脸上依然笑盈盈的,步子却一动不动:“时间尚早,新娘子自该是好好打扮一番的,急不得!” 哪儿能不急呢! 可是,面对这群拿钱不办事的女眷,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却无可奈何,只能由宁王和罗喆轮番上阵,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可惜终是没有叫她们让开一步。 即便淡定如慕容冲,也焦急地在门口转悠了几圈,不时地伸长脖子往里头张望。 终于,吉时将近,慕容冲终于听到了最悦耳的一句话:“新娘子出来了!” 慕容冲惊喜的转头,盛装华服,层层叠叠,宛若霞蔚;环佩叮当,迤逦佳人,执扇遮面,风姿绰约,仿若仙子,款款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是他的新娘子,他的阿若,他的——心上人。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第八百六十一章 归去来7 - 女商枭 - 陆小飘 精心打造的朱漆雕花描金香车,富丽堂皇,一眼望去,就像一座精致的小宫殿。 慕容冲抱着身着喜服的新娘,把她抱到马车上。 “小心别磕着头。” 慕容冲压低声音,在林若耳边低语了一句,然后贴心地为她拨开车厢门框两边挂着的景致挂灯,另一只手抵着车厢门的顶部,小心地为心爱的女子保驾护航。 待到林若在马车里坐定,红纱幔帐门帘放下,慕容冲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利落地翻身上马,行云流水的动作,叫周围的人一致叫好。 送嫁的人依次上马,个个春风满面,喜气洋洋。 喜庆的乐声再次响起,伴着热闹的鞭炮声和漫天撒下的红色花瓣,整个浩浩汤汤的队伍朝着杨府进发。结着红绸的嫁妆一抬一抬地从王府往杨府送去,连绵不绝,直到第一抬礼送进了杨府,最后一抬嫁妆还没从王府出发呢! 统共三百六十抬,当真是好大手笔! 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新娘子下车,踏米袋,步步高,代代好!” 在婢女的搀扶下,林若慢慢地走下车来,踏着一袋袋的大米铺成的道路,到了府邸大门前。这是金陵成亲的一项习俗,下轿或下车时,用米袋铺路直至火盆前,新娘脚踏米袋,曰步步高,代代好。 “跨火盆,红红火火,添财添丁!” 婢女帮着微微抬着裙角,林若抬脚一跨,从火盆上跨过。 “吉时到!新人拜堂!” 大红色的彩绸,一端交到了林若的左手里,另一头握在了慕容冲的手中,他牵着她,踏着红毯之上的寓意锦绣前程的谷袋、锦缎,跨过门槛,进入正堂之中。 上一回大婚,依着宫中、朝中的礼数,循规蹈矩,虽然热闹,却显得枯燥无趣,唯有这个有趣的新娘,居然在大喜之日跟他坦言,这就是一场大型结盟仪式;这一回,循着金陵的礼制,每一环他都精心准备、布置,为了他的阿若,为了他视若珍宝的爱人。 来庆贺的宾客,没有人知道他和林若的真实身份,只当他们是一对普通的新人,起哄着,闹腾着,共同分享他们的喜悦。 拜堂的时间并不久,礼成之后,听着客人在他们交手相握往洞房而去的途中簇拥而来的吉祥话,进到在红艳艳的洞房里,落座在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床褥上。 撒果帐,掀盖头,合衾酒,青丝结。 领了赏银的喜娘、婢女们纷纷退下,把洞房留给了两位新人。 林若盈盈如水的双眸看向慕容冲,说出了一句颇为熟悉的话:“快,帮我把头上的花嫁钗钿都卸了,压得我脖子快断了……” 慕容冲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当年大婚的时候,林若也是等喜娘婢女们鱼贯而出后,忙不迭地叫陪嫁的幽草帮她拆头上厚重的花嫁钗钿。 只不过,这一回,洞房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林若又右手不便,这项重任就落在了慕容冲的身上。 他一边笑着,一边赶紧动手帮林若卸下满头珠翠,捏着那足金足两的首饰,想起林若从前的吐槽,慕容冲忍不住打趣儿地问道:“一回生二回熟,你怎么没换一套偷工减料的?” 林若一脸委屈:“我是想啊!可是,他们说什么都不答应,觉得不吉利,我这孤立无援的小胳膊,拧不过这么多条大腿啊!” 慕容冲心情更好,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帮她卸完了满头珠翠,给她松了松头皮,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根红色的发带,极仔细地,给她扎了一个马尾。 就如同当年那样。 林若微微一愣,也想起了当年之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温柔的笑容。 慕容冲温柔地说了一句:“自己舒服最重要。” 林若脸上的笑容更深,问道:“那,现在我解脱了,你是不是……要去外面陪那群‘笑面虎’喝酒了?” 当年的对话,似乎又重演了一遍。 “早知道这些发钗分量这么重,我应该偷偷备下一份偷工减料的,省得遭罪……” “汴安第一首富林家的少小姐、皇上和皇太后跟前的大红人敏慧郡主,居然要带偷工减料的金钗?” “反正就只是个摆设,自己舒服最重要。” “你倒是解脱了,我还得应付一群笑面虎呢!” 只不过,他说了她当年说的话,她说了他当年说的话。 因为真的在乎,因为真的相爱,所以,和你经历的每个细节,都深深地印在脑海。 慕容冲脸上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眼中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这就赶我走了啊?” 林若笑容更盛:“对呀,这么多客人等着呢!你快去吧,我要留在这里吃独食!大清早地被人从睡梦里拎出来,快饿死我了!” 慕容冲故意扳起脸:“新婚夫君回来之前,新娘子传膳,背着夫君吃独食,可是有违礼制的。” 林若狡黠一笑:“我不传膳啊,我跟承佑和臻儿说好了,待会儿他们会让醉月帮我去厨房拿壶热水!” “又是速食面啊?” “你猜!”林若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一如当年。 看着她的笑颜,慕容冲心头一动,把人圈入怀中,目光一瞬不动地看着她,道:“那就再添一副碗筷,我也留下来。” “留下来?” “对啊,外头就留给三哥、罗喆还有徐战他们应付好了。况且,你有那么多‘娘家人’,我不在,他们会帮着应酬;我一去,他们可不都倒戈来灌我酒了?” 林若噗嗤一笑,点头道:“这个理由言之有理,我还真反驳不了!” “那就不用反驳了!” 慕容冲哈哈大笑,目光定格在林若的脸上,伸出手,摩挲着林若滑腻的脸,对望着那双澄澈如水的眼。林若似有所觉,脸颊微红,缓缓地闭上了眼。 慕容冲喉头一动,心中的躁动化作一腔柔情,衔住她软糯的唇,辗转吮吸,温柔逡巡,良久,才松开,却依旧与她额头相抵,温热的鼻息呼在彼此脸上,暧昧旖旎。 “阿若,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低哑的声音传入耳中,林若微微一颤,脑子竟有一瞬间的空白,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慕容冲再重复了一遍,看林若眼中依旧略有些迷茫,轻笑一声,道:“比如,新的约法三章?” “新的……约法三章?”林若双眸雾蒙蒙地看着他,倏然明白过来,温柔地低喃道,“你说吧,出嫁从夫,我听你的。” 慕容冲心头一动,这大抵是最触动他的情话,他马上说道:“第一,我不会再离开你。第二,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人,第三……” 慕容冲顿了顿,虔诚且郑重地看着林若:“谨遵上两条,决不相负!” ———————————————— 正文·完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番外一 何以远1 - 女商枭 - 陆小飘 熙姀没有想到,她竟然还会再见到杜远之,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虺子雎叛乱,将罗相及其长子扣在宫中,多日未归,生死未卜。罗老妇人在家中每日以泪洗面,惶惶不安。终于,在大战爆发的前一日,罗喆带着家中的侍卫、小厮闯宫,求一个准话,问一个公道。 可是,一行人被禁军拦下,起了冲突,生死未知。 消息传到罗相府的时候,罗老妇人惊得昏厥,熙姀惊惧情急之下,要出府入宫,去问个究竟。可是,被大嫂拦下了。 熙姀整个人情绪激动,争辩了几句,竟然也晕了过去。 待到她悠悠转醒,已过去了一日——翻天覆地的一日。 睁眼的刹那,她瞧见了罗喆!她的夫君平安归来了,并且带给她好消息:“你三皇兄和八皇兄带兵评判,已经拿下了作乱的虺子雎和娴贵妃,而且父皇也醒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眼瞧着熙姀仍是不放心,罗喆忙开口补充道,“棠儿,还有一个好消息。” “是什么?” “你……我们,又有一个孩子了。” “我,我们,我们……孩子?”熙姀有些发懵,伸手摸向自己的小腹,回过神来,看着罗喆,转忧为喜,笑中带泪,有些惊喜地难以置信,“雨儿,雨儿要有弟弟了?” “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喜欢。” 因为头胎生的是女儿,罗老妇人虽然不说,但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所以,熙姀很希望生一个儿子。不过,罗喆倒是不在意,柔声宽慰熙姀。 熙姀也没有跟罗喆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握着罗喆的手,关切地问道:“你当时怎么会跟禁军起冲突的?逃回来的侍卫说不清楚,也不知道你的下落。你去哪儿了?是不是虺子雎把你抓走了?你有没有受伤?” 罗喆一手轻拍着她的背,一手回握住她的双手,说道:“你别着急,我没受伤,什么事都没有,父亲和大哥也已经回府了,你别担心,听我慢慢说。” 熙姀点了点头。 罗喆道:“其实,我昨日闯宫,是与你三皇兄和黎先生早已商定的计谋。” “黎先生?林府的黎先生?” “没错,就是他,”罗喆见熙姀眉心舒展了些,温柔又带着几分歉意,解释道,“事情具体是什么样,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个大概。不过,你三皇兄手里,都有父皇的圣旨,应该是早就知道虺子雎与娴贵妃要谋反的事,所以他们早有准备。还有黎先生,他提前跟我透过消息,只是怕你担心,所以一直瞒着你。” 熙姀撅着嘴,气鼓鼓地说道:“所以,你早就知道公爹和大哥不会有危险?” 罗喆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坦白从宽:“是。” “那你去闯宫……” “黎先生安排了暗卫保护我,冲突是我故意挑起的,事发之后,他们就把我救走了,并且在汴安城里散布流言。” “那你,那你为什么不让人给我和婆母、大嫂带个口信呢?你知不知道,婆母她……” “我知道,我都知道,”罗喆紧紧地握着熙姀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地啄着,“可是事前,我不敢让你和母亲知道,事后,情况太紧急,我没法脱身,也说不动保护我的那两个暗卫来给你透个口信。是我错了……” 熙姀看着虔心致歉的罗喆,叹息一声,缓缓道:“算了,你平安回来就好。” 听着似是轻轻揭过,但是,对黎焰的安排……仍有微词。 “棠儿,你误会黎先生了,”罗喆认真地解释道,“黎先生是为了帮我们,帮罗府。太子、烨王、煊王已经无缘帝位了,新太子之位,一定你三皇兄和八皇兄之间,我觉得是三皇兄的可能性大一些。且不管他们谁能登基,我这一闯宫,都有从龙首功。” 被罗喆一点,熙姀才恍然过来。 “那可真要好好感谢黎先生了!” “是啊,”罗喆笑道,“不仅是我们,还有一个人也是得了这回的大机缘呢!” “还有谁啊?”熙姀好奇地追问。 “是江淮黜陟使章煦章大人手下的一位青苗掌司,事发时正好送账簿入京,被拦在城下,觉察情况不对,去城外驻扎的城防左营求救,”罗喆一边说,一边露出耐人寻味之色,压低声音,小声道,“我觉得,这也是黎先生和三皇兄早就商定好的!” 熙姀点头附和:“有道理。” 罗喆把熙姀揽在怀里,温和道:“江淮青苗司一共八个掌司,江淮黜陟使特特挑了这位最年轻的杜掌司,看来也是极为器重他的!” “杜、杜掌司?”熙姀猛地一僵。 不会这么巧吧?当初,林若就是把杜轸安排到江淮青苗司! “对呀,”罗喆没有察觉熙姀的异样,继续絮絮说道,“好像是叫杜轸,我稍稍听了一耳朵,据说这位杜掌司,也是个穷书生,也是科考落第的,大概是因为相若的身世,所以章黜陟使猜对他另眼相看的吧……” 后面的话,熙姀听得恍恍惚惚,蓦地想起了当年之事,当年之景,当年之人。 她下意识地往罗喆的怀里缩了缩,有些眷恋地抱紧了他。 “怎么了?”罗喆终于觉察到熙姀有些不对劲,紧张地询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后怕。”熙姀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 罗喆忙开口,温声安慰熙姀。 熙姀心不在焉地应着,过了良久,才问道:“这回的功劳,除了你和……和那位杜掌司,还有什么人吗?” 罗喆笑道:“有啊,你三皇兄、八皇兄,还有你四哥从前身边的副将徐战,还有被扣押在宫里的诸位大人……但凡经过这次叛乱的筛选,没有生出二心、附庸虺子雎和娴贵妃的,都有或多或少的功劳,日后新帝登基,皆是心腹股肱之臣。” 熙姀轻轻地应了一声,低垂着的眼眸,星光闪烁。 所以说,只有罗喆和杜轸。 而罗喆和杜轸能得到这样的机会,让他们在评判中得了从龙首功,不是天意,是有人刻意安排。 四嫂,四嫂…… 你说过黎先生是你最信任的人,所以他才会这么安排的吧? 四嫂,四嫂…… 我好想你……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番外一 何以远2 - 女商枭 - 陆小飘 叛乱平息了,动荡消弭了,只是京城中的戒严并没有减除,但这戒严只是为了清除叛党余孽,却不再影响百姓的生活,也让大家都渐渐放下心来。 熙姀终于得以机会入宫,亲眼见到了身体没什么大碍的父皇,只不过他的神色都有些萧索和落寞。而后在去探望卧病在床的皇后的路上,被三公主淳颐拦了下来,直接带她出宫。 她后来才知道,她的养母,她的母后,因为太子谋反的事病倒在先,娴贵妃和虺子雎谋反逼宫夺权在后,在平叛之后,皇后一度支撑病体,去明宗皇帝跟前为太子伸冤,然而被明宗皇帝认为其言行举止迹类疯迷,严加看管起来。 淳颐因为在这之前,因为她的这位亲母后为了帮自己的儿子巩固地位、将她的一双儿女扣押在宫中作为人质之事后,已多年不跟太子、皇后往来,所以此番与太子谋反之事并无任何关联,没有被沾脏水。 只是,这一回,她在入宫探望父皇之后,被她母后的心腹匡去,又被她利诱威逼,要求她为她的太子二哥伸冤,她一气之下,直接甩袖走人,同时拦下了熙姀。 出宫的时候,她与一个人擦肩而过,那个人,是得了明宗皇帝封赏的杜远之。 这一次,两个人只是目光交逢,却什么都没有说。 但是两日后,熙姀跟着大嫂,陪着婆母去城外的慈恩寺上香之时,再次见到了他——他还特地让小厮给她的贴身婢女梅妆送了纸条,约她相见。 因为熙姀有孕在身,所以罗老夫人和长媳都没有为难她,早早让她去禅房休息,以免动了胎气,所以,她才有机会与杜远之相见。 岁月如梭,七年未见了…… 只是当林若还在的时候,多少跟她说过一些关于杜远之在江南入仕的事。后来,她的心结解开了,便也没有再刻意打听他的消息。 七年的沉淀,曾经娇蛮任性的公主,如今待人处事的风格越发像她记忆中的印象最深刻的那个人,在人前会不由自主地模仿她的端庄贤淑,会模仿她那恰到好处的笑容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汹涌,会下意识地抚上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那里又有了一个小生命,是她和她的夫君爱的结晶。 七年的磨砺,曾经意气风发的书生,如今成了沉稳内敛的干吏,成了为百姓谋福的好官,只是他依然茕茕孑立,孤身一人,因为他忘不了当年,是他为了仕途,放弃了那段高不可攀的姻缘。 在江南的时候,对他颇为关照的上司章煦曾委婉地跟他提过;如今到了京城,因平叛之功,不少人都注意到隐隐有青云直上之势的他,有不少人向他表露出结亲意向。但是他心结未解,愧疚难卸。 “八公主……” 杜轸张了张嘴,最终开口,一声尊称,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熙姀微微颔首,抿唇不语。良久,才开口说道,客套地说道:“杜大人年轻有为,如今入了户部,受到朝廷重用,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她的语速不快,声音温和,若是有熟悉的人瞧见这一幕,定然会觉得她的这番从容且疏离的模样,像极了林若。 偏偏,杜轸就对当初林若劝说他的那一幕记忆犹新、夙寐难忘——那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见此情形,杜轸心中更是绞痛,几乎是脱口而出,问道:“悦棠,你是不是还在恨我?” 这个称呼,吓得梅妆脸色惨白,厉声呵斥。 但熙姀,却只是微微一愣,似是想起了从前的往事,然后释然一笑,道:“杜大人,你误会了。我过得很好,而且……当初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没有怨过谁,更没有恨过谁。” 杜轸浑身一僵,熙姀说,那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难道不是,不是他主动选择的放弃,放弃这段他高攀不起的姻缘,并且卑劣地用这个筹码换取了去江南青苗司谋取一个职位的机会,然后留了一封书信,请荣王妃带入宫中的吗? “你现在没有能力给熙姀幸福,但我希望,你可以有勇气,祝她幸福。” 这是当初林若对他说的话,也是因为这句话,他才做出了这个决定。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耿耿于怀,怎么都放不下。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也这么问出来了。七年的磨砺,他早已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能够不叫对方猜透自己的心思,可是在面对熙姀,面对这个曾经不得不辜负、不得不放弃的心爱姑娘的时候,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行事冲动的毛头小子。 熙姀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淡淡地说道:“信,我看了。你的事,四嫂与我说过一些。”顿了顿,熙姀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缓缓道:“杜大人,你不必自责,当初放弃的人,不是只有你。不要汲汲于过去,也不必为此心怀愧疚,或者遗憾。如今,我们都已经成为了更好的人,你实现了你的抱负,我也遇到了我的良人。” 杜轸看着熙姀,神色有些恍惚,喃喃地重复着她的话:“汲汲于过去?放弃的人不止我?我的抱负,你的良人……” 过了不知多久,杜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再睁开,对着熙姀准备离开的身影,问道:“你真的……没有后悔过吗?” 熙姀停下脚步,转头,淡淡一笑:“不后悔,但是,略微有些遗憾。” 杜轸眼中一亮。 熙姀却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轻笑道:“可是,谁的人生没有遗憾呢?” 闻言,杜轸再次僵住了,他明白了熙姀话里的意思。正欲再说什么,一声呼唤迫使他将到嘴边的话咽回了嘴里。 “熙姀,我回来了,等着急了吧?” 一声热切而熟稔的声音传来,熙姀和杜轸皆是一怔,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还没来得及回话,淳颐便笑着快步走到熙姀的身边,笑容温和;但瞥向杜轸的余光,却隐隐有些凌厉,警觉如杜轸,自然感觉到了淳颐散发出来的敌意。 “三……” “棠儿,你在这里啊?可真叫我好找……”另外一个声音传来,带着温和的关切。 这个声音一响起,熙姀心中蓦的一慌,循声望去,正是罗喆。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番外一 何以远3 - 女商枭 - 陆小飘 罗喆近前,先是跟淳颐打了个招呼,然后目光一转,有些意外:“好巧,杜大人也在这里啊?” 看似随意的一问,却让熙姀没来由地紧张了一下。 杜远之这些年在江淮青苗司的历练,可不是白搭的,当即依礼回道:“原来是罗翰林,我听人说,这慈恩寺是京中香火最旺的,今儿个得空,特地来走走,遇到罗翰林,还有两位公主,真是巧了。” 闻言,罗喆的眉头不易觉察地一挑,嘴上温和地客套地回应着,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在杜轸、熙姀和淳颐三人之间逡巡,若有所思。 淳颐笑道:“原来你就是章黜陟使手下的那位杜掌司,不,现在该称一声‘杜郎中’了。幸会幸会!章黜陟使花了两年时间,从一介布衣做到了如此高位,着实令人佩服。想来,章黜陟使手下也是藏龙卧虎,人才云集啊!” 杜远之从容还礼道:“三公主谬赞了。承蒙章大人抬爱,对轸青眼有加,方才让轸有此出人头地、报效朝廷的机会。在下定然不会辜负朝廷的重托,辜负章大人的一片苦心。” “杜大人记得投桃报李、效忠朝廷便好。”淳颐嘴角微勾,似笑非笑,转头对着罗喆,询问的语气却是温和了许多,“熙姀说,今儿个她是跟着罗老夫人和罗大少夫人一同来的,怎么,不放心你媳妇儿,偷偷跟过来了?” 打趣的语气,轻松似寻常人家。 在罗喆开口之前,淳颐再次举起手,抢白道:“哎,先解释明白,熙姀呢确实是我带她出来走动走动的,如今天寒,窝在禅房里确实很暖和,但是啊,她现在有身孕,还是要稍微走走,不能总是躺着。知道你心疼她,放心,我盯着她多加了件厚实的大氅,穿得很严实,冻不着的!” 说罢,淳颐还对着熙姀眨了眨眼睛。 淳颐是皇后的亲生女儿,熙姀也是养在皇后跟前的,两人又都是与林若关系颇好,所以这几年往来也不少,很是亲昵。 熙姀笑道:“三皇姐,瞧你说的。” 罗喆也附和道:“三皇姐说笑了,我哪敢找你问罪呢!那,你们这是出来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淳颐把熙姀轻轻推到罗喆怀里,“知道你宝贝熙姀,得得得,我把交给你了,赶紧领回去吧!我再自己转悠转悠。” “谨遵皇姐之命。那,杜大人,我们夫妇二人便先行告辞了。” 杜轸拱手作揖:“二位慢走。” 当着面,把所有的情愫都深深埋在心底。但是等两人走远,眼中的哀伤、不舍、悔愧,却怎么都掩饰不了。 回到禅房,罗喆的脸色还有些怪异,熙姀自知理亏,心有不安,但她也不会直接坦言,而是关切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因为,我跟三皇姐……” “不是不是,”罗喆瞧熙姀面露忧色,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杜轸此人不简单。难怪章大人会让他来京城送账本。” “怎么说?”熙姀试探着问道。 “他一直在江淮青苗司,到了汴安城也不过这十几日的功夫。可是,他却认得出你与三皇姐。他与你们——不过是前日出宫之时匆匆见了一面,却知道你们是公主。此人的心思城府,不简单!” 熙姀微微一愣,心里头的大石却放了下来,温声道:“那,我们之后少与他往来吧。” 罗喆点了点头,附和道:“对,没错!不过,夫人放心,我也就得了个翰林院的闲职,与他接触不会太深……对了,三皇姐说,你身怀有孕,不能总是躺着?” 闲聊几句,忧色褪去,小两口的话题又从杜远之身上转移到了熙姀腹中的孩子身上。 而在原地,淳颐与杜轸错身站立,冷漠对峙。 “今是昨非,勿悔勿悲。”淳颐昂首而立,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仪,神色疏离,“当初的选择,没有人逼你。今时今日,时过境迁,她过得很好,不论你后悔与否,不要打扰她,也不要破坏她如今的好日子。否则——” 淳颐侧头,眸中带着一丝凌厉的警告之意。 否则之后的话,不言自明。 杜轸原本苦涩的内心蓦地一凛,旋即淡漠道:“下官不懂,三公主此言何意。”执意撇清自己与熙姀的关系,不愿再多让一个人知晓——尽管,淳颐公主应该已经知道了。 “是吗?”淳颐冷笑一声,“可我觉得,你听明白了。” 至少杜轸的这个反应,她还是满意的。 “杜远之,本宫不希望,棠儿会成为第二个阿珩,对了,你知道阿珩是谁吧?本宫的皇妹,娴贵妃的养女,六公主嘉姮。” 杜轸再次一凛,在叛乱之前,六公主的境遇便已是令人唏嘘,从令人殷羡的天作之合,到如今,家破人亡,形单影只,已经疯了。 他当然不希望他心爱的姑娘也落得此下场!但如果,他的出现,他的靠近,哪怕他的默默守候,都会成为可能令她步歧途后尘的因素,那么,他一定,他一定不会再这么做。 “多谢三公主指点迷津,下官明白了,下官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就好。”淳颐微微抬了抬眼睑,“知悔不露悔,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是本宫的四嫂曾与本宫说过的话,本宫如今转送于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罢,淳颐便带着心腹婢女走了,仅留杜轸一人,绷直后脊,独立寒风之中。 “公主,您方才的气势,好像……好像……” “像四嫂,对吗?”淳颐微微一挑眉,轻描淡写地说道。 婢女眼中一亮,点了点头。 淳颐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已经看不清杜轸的身影,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淡淡道:“她应该快回来了。” 婢女一愣:谁?谁快回来了?荣王妃?? 但淳颐却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 林若,那是一个对她和熙姀来说,都很重要的人。熙姀的待人接物、为人处世,一直越来越像林若,但那只是表象;真正的林若,行事果决厉辣,是个不会依附男人而活的人,即便那个人是战功赫赫的荣王慕容冲。 至于她—— 与身为皇后的母亲划清界限,对咎由自取的废太子二哥冷眼旁观,不再为唐昀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牵绊喜怒,她越来越懂林若,越来越深刻地理解当初林若为什么会帮她看清唐昀的为人,也活得越来越像林若那样通透洒脱。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生活,才符合她这个嫡出公主恣意洒脱的人生呢! 还有,提点人的感觉也不错!以后,可以多跟熙姀那个不开窍的傻丫头多走动往来~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番外二 下江南1 - 女商枭 - 陆小飘 “舅舅,你可算是来了!” 码头上,林若身穿一袭浅绿色的长裙,迎着从船上下来的一行人,笑眼盈盈地叫道。而被她称为“舅舅”的人,恰是已经让位于煜王的明宗皇帝——如今,李瞻鸿已登基,改年号为“隆禧”,他已是太上皇了。 让位的理由,说是身体不适,心力不济。 但让位之后,他就麻溜儿地带着老内侍陈贯和翼火卫心腹出宫散心,坐船沿运河一路南下,到了金陵。 说起来,这血缘上,太上皇是林若的从表舅;名义上,林鸢儿是睿文皇太后的义女,也就是明宗皇帝的义妹,林若照理还是得叫舅舅。 较之前几年,太上皇的神色反而愈显得精神起来,虎步龙行地到了林若面前,笑容很是慈霭:“怎么就只有你?少卿呢?佩儿呢?” 慕容佩,又叫杨佩,是林若年前才诞下的女儿。慕容佩出生在汴安城,满月的时候抱进宫里,明宗皇帝见了小丫头格外喜欢,大大小小的赏赐不间断地从宫里送到荣王府里。可惜,林若和慕容冲这些年都是半年在汴安城,半年在金陵城,见不到慕容佩这个小娃娃,明宗皇帝总觉得少了什么。 不得不说,他把皇位丢给了老八,自己当了太上皇,一路南下来金陵,还真是有冲着这小娃娃的面子上呢! 林若笑着解释道:“码头风大,佩儿太小,我怕她受了风寒,就留在家里了。至于少卿,前几日秀州华庭①来了消息,远洋船回来了,您也知道,少卿他一直对远洋船和带回来的东西颇感兴趣,好容易遇上一回,便跟着王家二哥过去了,约莫要再过上两日才能回来。” 市舶司,是朝廷设置的一个专门处理远洋航行事宜的管理机构,要出海贸易的商贾,都免不了与之打交道。秀洲华庭是朝廷在沿海设置的八个市舶司中的其中之一,距离金陵城最近,快马来回,半日即可。 王家去石见开采银矿的船只和远航去美洲大陆的船只,都是从这里发出的。 且又有江淮黜陟使章煦的关系,给予了王家不小的便利。 当然,王家在这方面向朝廷上缴的税钱也是颇为客观。关于这一点,太上皇心里可是明白着呢!听林若提起,他心中也生出了好奇之心。 “是从东瀛采买木材的,还是去远洋用茶砖和丝绸换金沙和种子的?” 石见的银矿,王家用采买木材的借口遮掩了,何况从石见运送来的木材质量确实不错;而远洋去美洲能获得大批金沙的事,却没有隐瞒。 一来,海图掌握在王家手中,没有海图,在茫茫无边的大海上漂泊半年之久,多半是要葬身大海了;二来,江南一带的造船厂如今都姓“王”,利用从石见采买的木材和代国获得的矿石,打造出能够经得起远洋风浪的航船。 就这么说吧,就算那些人知道王家发现了一片遍地黄金的土地,只要用很普通的茶砖、丝绸、瓷器等等,就能从那些人手中换得大批的黄金,他们也没法去,没有海图指引,没有雄厚财力支持造船,但最重要的是,他们更无法应对沿途补给的海岛上凶蛮的海盗——他们被王家打怕了,如今靠着王家的海船往来做些生意,可其他的海船,他们可都不放在眼里。曾有胆子大的、勉强能够远航的海船,尾随着王家的远洋船要去淘金,结果,可想而知。 当然了,远洋船带回来不少种植出新奇果实的种子,明宗皇帝也是很感兴趣,比如取代了茱萸汁的辣椒,在两湖栽种的极好;还有用那个看着黄灿灿的叫作“玉米”的东西,软糯香甜,能做出不知多少种新奇的点心和菜色;最奇怪的还是那个叫“咖啡豆”的东西,除了在琼州和南疆一带,其他什么地方都栽不好,所以远洋船每每除了黄金之外,还会带回来大量晒好的咖啡豆,用那咖啡豆磨成的“咖啡”香味可真是醉人,可惜那味道真真是难喝! 这些东西,都是从汴安城里的饕餮海推广起来的,价格高得离谱,可是,却总不缺少上哪儿去尝鲜的人。明宗皇帝当初也是猎奇心起,还特地从宫中的御膳房拨了两个厨子去饕餮海里求教,专门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是从远洋回来的海船。”林若看着太上皇眼中闪现的精光,猜到他心中所想,忙说道,“您这一路刚坐了七八天的船呢,还没好好休息。若是您真的感兴趣,今儿个先好好休息休息,等明日或者后日,我安排车马,陪您一起去一趟,正好,让佩儿也见见世面。” 说着,林若不动声色地冲陈贯打了个眼色。 陈贯忙接口道:“是啊,老爷。这小姐说的对啊,您一路舟车劳顿,再赶去秀州华亭,您这身子要是累着了,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可跟怎么跟京中那二位交代呢?” “哼,交代什么?老三和老八,那分明就是嫉妒我能出宫,嫉妒我撂挑子享清闲。”太上皇冷哼了一声,年纪越大,脾性越像小孩,尤其是跟林若相处的时候。 “是是是,他们都是嫉妒您呢!不过,佩儿午睡前还念叨着要见舅姥爷呢,我可是答应了她,跟她保证一睡醒就一定能见着您。您看……” “佩儿想我啦?”听林若提起慕容佩,太上皇当即换上了一副慈霭的笑脸,“走走走,先回去看佩儿。等明儿个,你都安排好了,我再带着佩儿一起去秀州华亭!” 太上皇兴冲冲地上了马车,林若和陈贯相识一眼,老内侍佩服地拱拱手,压低声音赞道:“还是郡主您有办法!” 林若苦笑道:“明明是秋兰县主的面子大呀……” “秋兰县主”,就是她们家慕容佩。这封号,是明宗皇帝亲口封的,典故源自屈原《离骚》中的那一句“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足见明宗皇帝、如今的太上皇有多疼这个小丫头了。 “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府啊!磨磨蹭蹭的,佩儿该睡醒了!” 马车里的太上皇掀开帘子,不悦地吩咐了一声,林若无奈地笑着,应道:“是是是!”加快了上马车的动作。 ———————————————————— 注:①秀州华亭市舶司,是北宋宋徽宗设置的一个海关管理机构,就是现在的外滩13号。百镀一下“女商枭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番外二 下江南2 - 女商枭 - 陆小飘 金陵杨府,太上皇乐呵呵地抱着慕容珮,在府中特别开辟的一块园子里逛着,这片园子里种着的,都是远洋船从各地带回来的种子,有从美洲带回来的五颜六色的彩椒,绿梭子似的玉米棒,也有从天竺带回来的如莲叶似的芋头。 慕容珮刚满一周岁,其他小孩在这个年纪正是是牙牙学语的时候,但是慕容珮似乎是遗传了林若的聪慧,六个月大的时候便开口会叫人了,对着慕容冲叫着“爸爸”,虽然声音含糊不清,除了林若谁都没有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到了八个月大的时候,背诵了第一首唐诗——前朝骆宾王的《咏鹅》;到如今,也能含糊不清地蹦出一些常用词。 比如,此刻,太上皇兴致勃勃地指着五颜六色的彩椒,笑呵呵地问她:“珮儿,知道这是什么吗?” 慕容珮乌溜溜的眼睛登时一亮:“七的(吃的)!” 太上皇很是惊喜,朗笑着夸她聪明,又指着玉米问道:“那这个呢?” 慕容珮咬着手指,继续开心地叫道:“七的(吃的)!” 一连点了好几个,慕容珮都眼中带着惊喜的亮光,用统一的答案给出了回答,太上皇有心捉弄她,指着院子旁边的篱笆,问道:“珮儿,这个呢?是不是也是吃的?” 本以为慕容珮会给出同样的答案,谁知道,她却瘪了瘪嘴,很是委屈地说道:“刺刺,痛痛……” 太上皇一皱眉,林若忙解释道:“上个月,珮儿在这里学步,不小心撞到了篱笆,被扎了一下……” “怎么这么不小心?珮儿都受伤了一次,怎么还不把这竹篱拆了?”太上皇不悦地埋怨了一句,然后心疼地哄着慕容珮。 林若正要解释,太上皇又不悦地埋怨了一句:“你是第一次当娘,不知道轻重,怎么下面的人也不提醒你?珮儿要是再受伤怎么办?” 说罢,又温声和蔼地安慰慕容珮去了。 于是乎,这半日的功夫,太上皇对着杨府里挑挑拣拣了许久,慕容珮“告黑状”的地方,还有他觉得可能会让慕容珮受伤的地方,全都挑了出来,勒令林若赶紧叫府里的人整改,光他自己挑还不满意,叫陈贯帮着林若赶紧仔细地去瞧瞧,顺便把府里的下人们都召集起来仔细审视、提点了一番,让林若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人太上皇发话了:你这首富手里可不缺银子,真要缺,朕开私库给你! 总之就一个要求,决不能叫他心爱的秋兰县主磕着碰着、有一点损伤。 看着在太上皇怀里撒欢的慕容珮,林若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嘿,这小丫头!这不动声色地告黑状的本事是遗传了谁?不是慕容冲,当然也不是她……吧? 秀州华亭,码头停靠着七艘庞然大物,皆是三桅大船,船身包裹着厚实的铜皮,经得起惊涛骇浪的拍击,也扛得住海盗的侵袭。船身上刻着王家的印记,瞭望台上也插着印有王家印记的旗子,迎风招展。 码头附近的人即便都是见识过王家远洋船的,但每每见到这一行七艘庞然大物,仍是忍不住会震惊殷羡,以及……赶紧上前抢活干! 帮忙给王家的海船卸货,拿到的工钱可是最高的! “大大船!大大船!” 慕容珮在奶娘怀里兴奋地欢呼着,把太上皇意味深长的目光拉了回来。 他已经意识到了林家、王家所坐拥的财富,但是因为他的儿子白阙,也掺和到其中,兼之如林若说的那般,朝廷确实无力撼动林、王两家的泼天财富,索性想通了,接受这个双赢的局面。但是,当亲眼看到王家那巍峨几乎可以媲美皇家海船的远洋船,他的内心依然非常震撼,尤其是船身外包裹的那一层铜皮。 林若却似是没有觉察太上皇眼中的复杂,浅笑着说道:“前几年刚去探路的时候,约莫费了一年时间,他们才从海上回来,如今共有四支船队去往美洲方向,定期出航,每一季都可与美洲的土著人市货,带回不少种子和咖啡豆,当然,还有金子。” 太上皇状似无意地询问:“那美洲,当真遍地黄金?” “这是以讹传讹的夸张之说,若真是遍地黄金,那哪儿来这么多丰产的种子和庄稼呀?”林若打趣了一句,“不过,回来的船员确有提起过,美洲金矿众多,当地土著人皆把此物当作寻常之物,愿以车载黄金,换我们的茶砖、丝绸、瓷器,还有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他们当地,没有这些吗?” “嗯,听说他们那儿的人,瞧着多数都像未受教化的蛮夷,甚至比北地的游牧部落更是落后,有的还茹毛饮血,以兽皮、树叶避体,最初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还差点被他们当作食物吃了呢!” 太上皇面露讶色:“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啊。” 林若笑着点头:“您说的没错!对了,他们每次回来呀,都会带回来不少稀奇古怪的见闻,我专门安排了人记录下来,整理成册。您若是感兴趣,我这就吩咐人取来?” 太上皇还没有表态,慕容珮又雀跃地叫了起来:“爹,爹爹!爹爹!”并且整个小身板儿就从奶娘的怀里往外扑,似是伸手要爹爹抱,吓得奶娘赶紧护住。 林若朝着慕容珮的方向看去,正瞧见闻讯急急赶来的慕容冲和王邝。 “皇……” “参见……” 慕容冲和王邝正欲开口,忙被林若打断,使了个眼色,提醒道:“舅舅昨日刚到金陵,听说远洋的海船回来了,从昨儿个就开始念叨着要来,我好不容易给劝下了。这不,今日一早,便兴致勃勃地来了。二哥,少卿,你们可要好好儿地领着舅舅‘视察’啊!” “当然,这是当然!” 两人满口应下,不过,对于“舅舅”这个称呼,慕容冲是有些别扭,王邝一介草民,却绝对是不敢高攀的。 好在,名为微服私访、实则是偷溜出宫的太上皇也没多介意这些,兴致勃勃地摆了摆手,示意王邝和慕容冲在前头带路:“朕……真是不错啊!走,带我去瞧瞧!” 慕容珮拍着巴掌,兴奋地附和:“瞧瞧,瞧瞧!” 太上皇顿时乐了,刮了一下慕容珮的鼻子,道:“对,珮儿也一起去,好好瞧瞧,这三桅海船,这从海的另一边市货而来的东西!哦,对了,阿若,你刚才提的那些记录成册的奇闻异事,别忘了让人给我送来啊!”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番外三 难兄弟 - 女商枭 - 陆小飘 老八,你就算当了皇帝,也不能这么压榨我吧!”奉诏入宫的宁王,不,现在是宁亲王李瞻辛,一见到新帝,就没有什么好脸色,止不住地埋怨。 内侍宫女纷纷低头不语,换了谁,都不敢给皇帝摆脸色瞧,但是,偏偏这位宁亲王敢,而且,也只有他敢,每每奉诏入宫都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最近,是越来越不情愿了。无他,因为卸下皇帝重担、成了太上皇的明宗拍拍屁股走人,下江南了,而宁亲王请旨随驾保护,被新帝一旨驳回了。 不仅驳回,还指派了一大堆的差使。 宁亲王气得告假好几天,说是病了,新帝便一波波儿地请太医去宁亲王府上看病,终于逼得他不得不奉诏入宫。 怎么能有好心情呢? 除了心腹伺候的内侍,其他人都迅速而有序地退了下去。 “宁亲王,话可不能这么说!”李瞻鸿埋首御案之前,连头都不抬,语气里却也不见恼怒,“第一,不让你跟着护驾,那是父皇的意思;第二,江南有四哥在呢,要护驾也轮不到你;第三——” 李瞻鸿把手中的奏折批完,“啪”的一声拍在一旁堆成一摞的奏章上,皮笑肉不笑:“父皇当初可是亲口说的,我一直在军中,对军务熟稔,但对朝政大事却完全比不过你,所以,传位于我之时,钦点了你为亲王,辅佐我处理朝政大事。” 宁亲王冷哼了一声,毫不领情,落座,斜睨着李瞻鸿:“呵,皇上,您还记得父皇是让我‘辅佐’!你有必要事无巨细,什么都找我过问,让我代为处理吗!从处理叛臣贼子、调查贪腐渎职、开恩科招贤纳士……我都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李瞻鸿狡黠地勾了勾嘴角:“宁亲王,朕知道你辛苦!可是,如今政权交叠,百废待兴,朝中官员朕能信任的人不多,只能叫三哥你能者多劳了啊!” “我,我去你的能者多劳!”宁亲王气得七窍生烟,他才不要能者多劳! 可是,李瞻鸿却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意味深长地笑道:“三哥啊,你当时高风亮节,把君主之位拱手相让于我,可不就是要当一个‘为君分忧’的忠臣吗?朕当然不能辜负三哥你的一番苦心,也要回报你无人可比的信任,对你委以重任呐!” 李瞻辛真想再骂一句“我去你的信任”!他当初把皇位拱手相让,是因为他想要的是品茶作画、琴棋酒花的逍遥日子,而不是要皇帝的信任和委以重任! 可谁料,皇位是给让出去了,每天的案牍劳形,却依然没有摆脱…… 当年那个疏阔憨直的八弟,明明不是这样的!眼下怎么变成了跟那个狡猾的老狐狸黎焰似的?都会跟他言不由衷打官腔了! 但是他刚打算开口,便有内侍来通报:“启禀皇上,白公子来了。” 听到白阙来了,兄弟俩相视一眼,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同款头疼的表情。 “老三,老八,听说,你们俩又吵架了啊?” 面具挡住了白阙的脸,却挡不住他幸灾乐祸的声音。更别说,光从他幸灾乐祸的声音里,就能猜出他面具之后是一副怎么样的表情。 “老白,你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啊!” “难不成,你特地从扬州赶来,要来给朕和宁亲王劝架?” 共通的“敌人”一出现,新帝和宁亲王便立刻化敌为友,一致对外。 他们都知道白阙的身份——太上皇和娴太妃的儿子,是他们的亲兄弟,是真正的四王爷。可是这么多年,他们已经把慕容冲当作自己的亲兄弟一般,所以,让他们对白阙喊出四皇兄或者四皇弟,也实在是觉得别扭。 加之太上皇和白阙本人都没有对这个身份执拗,所以,他们便跟林若一样,只喊对方“老白”。 “老白”这个家伙会出现在汴安城,甚至出现在宫里,其实并不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太上皇下江南,而金陵与扬州隔得太近,他是躲到京城来了。 因为往事的隔阂,以及和离殇之间的关系,白阙一直都不愿意父子相见,也不愿意与冷宫里的娴太妃相见。只不过,不待见亲生父母的理由却不尽相同罢了。 但是,他很乐意去围观在皇宫里案牍劳形的两个兄弟,而且每回去,离殇都是形影不离地跟着他,甚至会当着这二位的面,毫不在意地展现他跟离殇之间的亲昵。 “啧啧啧,当皇帝可真是个苦差事,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想不开的人削尖了脑袋要发动叛乱,来抢夺皇位呢?是脑子被门夹了吗?” “啊呀呀,我说老三啊,你当初怕当皇帝太累了,把储君之位拱手相让,瞧你现在忙得焦头烂额的模样,跟当皇帝也差不多啊!” “老八啊,你瞧你这皇帝当的,可真是够操心的!既要应付前朝那些男人尔虞我诈、党派倾轧,又要应付后宫里头一群女人勾心斗角、鸡毛蒜皮,哈哈哈!瞧瞧,我跟阿殇这样多好!羡慕死你了吧?” “老三啊,我跟你实在话,你当初真没必要对皇位比如蛇蝎,其实这当皇帝治理江山呢,就跟当商贾做生意是一样一样的!你瞧,我们白家的生意,还有林丫头他们家,这最清闲的,可不就是我和林丫头了吗?累死累活,可不就是黎焰这样的人嘛!你说你啊,可真是傻!傻得无药可治啊!” “……” 每回见他们俩的嘲讽之词都不同,但是,每回都必定冷嘲热讽一番,同时拉着离殇对他们秀一番恩爱也是必备流程,然后心满意足、神清气爽地离开。美其名曰:我就喜欢这种让你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确实,他们真拿他没办法:来明的,白阙身边跟着的可是天下第一杀手离殇,潜入皇宫对他来说如入无人之境;来阴的,白家的生意可是沾着林家的边儿,自从见识了林若的手段之后,这俩谁也不敢招惹林若,那可是东鲁的经济命脉! 相比之下,他们的回击只能显得单一和无力得多: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怎么不带着你家阿殇去拜见一下丈母娘啊? “哼,去你的丈母娘!那是婆婆!!” 可是直到他们离宫,却也没有去沁梅宫探望幽禁其中的娴太妃。 有些事情可以放下,但却不愿意放下;有些事情能够和解,但是也可以不去和解。人生匆匆几十载,即便不放下、不和解,也能让自己活得痛快无拘一些。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番外四 清平乐+小剧场 - 女商枭 - 陆小飘 汴安城,安泰伯府,今日格外的热闹。一群半大小子兴奋地雀跃着,仿佛过年般的热闹:“姑姑回来了!姑姑回来了!” 其中的几个小丫头也是雀跃欢呼,却不像那些男孩子们这样豪放,直接在学堂里就把书扔了,乐颠颠儿地往外跑。 年岁稍长,她们也明白什么叫“大家闺秀”,即便性子再野,如林臻,也慢慢收敛了性子,变得温婉起来。 黎焰特地请来给孩子们讲学的董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每年总有这么一两回,在听说林若从金陵回来之后,这群平日里还算听话的孩子们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若是在他的课堂上,那便直接丢下笔墨纸书,争先恐后地往外跑;若是在曲潇湘的调教下练兵习武,那就直接把武器随手一丢往外冲;最惨的是苏慕禹,要是轮到他在教孩子们学习认草药、配药方的时候收到消息,呵呵,那一地的药材渣子,得收拾好几天呢! 为了能够第一个见到林若,孩子们也是够拼的! “姑姑,你可总算回来了!珮儿妹妹越来越可爱,越来越好看了!” “就是就是!这回带了什么好东西?是从欧罗巴带回来的奇珍异宝,还是从美洲带回来的稀奇种子?” “姑姑姑姑,泽国的孟荍哥哥又给我回信了,你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等我再长大些,就带我去琣都看他的啊!” “姑姑,你上回送来的九连环,我都解开了!还有没有新的?” “姑姑我跟你说,上回惜恩哥哥偷喝了一壶咖啡,整个晚上都没睡着觉呢!哈哈哈……” “还有还有,小石头把大食那边的香料和马粪拌在一起,被幽姨重罚,陆叔叔帮小石头隐瞒,现在还在罗二叔叔家躲着不敢回家呢!” 一群小家伙叽叽喳喳的,这情形,总让人想起林若他们自己年少的时候,黎焰、季君阳、季君羡、罗二、苏慕禹、林祁……大大小小,也是这样在一起嬉闹,只不过,只有她一个女孩子,不像如今,有好几个。 等过几年,慕容珮长大了,林若也打算把她安置在安泰伯府里,跟这群小哥哥小姐姐在一起。这样的友情,等他们长大了,慢慢地接手林家的生意,也会像他们如今这样融洽、和谐。当然了,这里头可不仅是他们一群慢慢长大的小家伙们,还有叶翎的独子叶知衡,淳颐的一双儿女以及养在她膝下灵康,特特请来的教书先生,也是为了他们。 温闲端雅的少男少女,叽叽喳喳的一群小家伙,这其中,有一个不太合群的小小少年,眼中虽然满是兴奋的光泽,和那群雀跃聒噪的小家伙们在一起,却跟那些十来岁的少年们一样,一直端端正正地站在一边,听着小伙伴们一个个地跟林若不停地说着。 不用猜,这小小少年就是林玦无疑。 林若自然是注意到了他,招招手,把他换到近前来,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问道:“承佑,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林玦眼中的光芒更盛,用力地点了点头,道:“这几个月,爹爹教的数算,黎伯伯讲的轻重术,让承佑觉得有所小得,想向姑姑请教。” 林若还没说话,林臻就翻了个白眼,不满道:“哥哥!姑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你就忙不迭地要请教。小心读书读成书呆子!”说罢,转头看向林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撒娇地摇着林若的左手,一如她小时候,“姑姑,风花雪又出了新戏文,叫《崔莺莺待月西厢记》,我们还没去看过呢!你带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把珮儿妹妹也一起带上!珮儿,我们带你去看戏,去不去?” 抱着慕容冲的脖子不肯撒手的慕容珮,双眼冒光,扑向林若的方向伸出小手,奶声奶气地说着:“去,去!看大戏!” 林若对着慕容珮温柔地一笑,转而看向林臻,挑了挑眉:“去看戏倒是没问题,不过——你说你,没去看过《西厢记》?” 接触到林若投来的目光,林臻莫名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对,对啊,没,没去看呢……” 但看林若似笑非笑的目光,从一众小屁孩脸上扫过,或多或少,都不敢与她对视,唯有林玦,眨巴眨巴眼睛,呆呆了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伙伴,蓦地明白,他又被他们“孤立”了一回,大概又是趁着他啃书、看账本,或者练字的时候偷溜去风花雪了!而这个帮他们隐瞒的大帮凶,毫无疑问,自然是宠爱女儿的林祁无疑了——看他那飘忽的目光,就知道了。 林若狡黠一笑,微微俯下身,对着一众小孩,说道:“说谎的孩子,鼻子会变长哦!” 明知林若是诓他们的,但是,还是有几个小家伙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鼻子,一旁的慕容珮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帮腔:“变长,变长!阿梓姐姐,鼻子长长!”银铃般的笑声,脆生生地响起,萦绕在众人的耳边。 “才,才没有的事!”林臻一跺脚,噘着嘴反驳,但还是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再确认自己的鼻子没有变长。 瞧见她的小动作,所有人都笑了,林若亦然。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家伙们不知道,但是黎焰、林祁他们都是清楚的,哪怕远在金陵,对于安泰伯府里发生的事,林若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比如没完成先生布置的作业,集体造反的;比如受不了曲潇湘军训他们的苦头,找借口装病的;比如哄抢崔先生新完成还没来得及印刷的话本,被崔先生追在后头喊“小祖宗”求放过的;再比如,有林祁做内应,偷偷放他们去风花雪看戏的,不一而足。 看破不说破,只要不触犯底线,林若也不愿他们变成书呆子,小孩子嘛,就要活泼开朗些。不过,该立的规矩,可不能含糊,林若总有她自己独有的方法,做到赏罚分明,等那群小家伙回过神来意识到,已经是好久之后的事了,而在这其间,他们又犯下了不少“案底”等待清算呢! 小半年的京城时光,就在林若这个孩子王和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斗法”之间过去了。算算日子,该回金陵了,可是林若却不着急,而是提出,要再住一段时间,言辞里竟还有些不好意思。 慕容冲笑着打趣她:“怎么,你是乐不思蜀,舍不得跟他们打打闹闹了?” “不是……”林若嗔了一声。 烛火下的林若,两颊带着红晕,看着格外诱人,慕容冲伸手,把人抱到自己身上,圈着她的腰,温柔地问道:“那是怎么了?” 林若环着慕容冲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呵,珮儿她,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 番外五搞笑小剧场 小剧场一:《惜恩小课堂:论如何把天聊死》 场景一。 谄媚宾客:哟,这不是黎少爷?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黎惜恩:今天刮的东南风~ 谄媚宾客:(?`?Д?′)!!东、东……东南风? 场景二。 心机婢女:(捂眼)猜猜我是谁,猜对有奖哦! 黎惜恩:xxx 心机婢女:黎少爷真厉害!想要什么奖励? 黎惜恩:邵叔,给她结月钱。 心机婢女:o(╥﹏╥)o嘤嘤嘤,不要啊…… 黎惜缘:哟呵,我哥也不傻嘛! 场景三。 林祁:惜恩,我们一起…… 黎惜恩:嗯。 林祁:要不还是…… 黎惜恩:好。 林祁:其实也可以…… 黎惜恩:嗯。 林祁:(╬◣д◢)摔!能不能让我说完啊! ———————————————————————— 小剧场二:《童工小皇帝:孟荍的抗争》 场景一。 孟荍:亥时了,朕该安歇了。 孟斌:皇上,这些奏折你还没批完。 孟荍:有劳皇叔了~ 孟斌:皇上,今日事,今日毕! 孟荍:皇叔,你是摄政王,可以代朕行事。而且,林姐姐说了,小孩子睡不饱,会长不高!长不高的皇帝,影响泽国的形象! 孟斌:…… 场景二。 孟荍:皇叔,今日,朕得知了一件事,想向皇叔求证一下。 孟斌:有什么事,皇上尽管吩咐。 孟荍:朕听说,林姐姐家做生意,有特别规定:不招收十二岁以下的童工。 孟斌:(眼中一道精光)皇上,臣从前也做生意,孟家的生意,招十二岁以下的童工。 孟荍:qaq,凭什么?!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