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踏足山巅,猛坠地狱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傍晚,料峭春寒笼罩着九重宫阙。 崇政殿,三年一度的科举殿试即将落下帷幕。 文武百官手持朝笏分列丹陛两侧,扭头观察身后三百个紧张不安的新科进士。 “谁会荣获三鼎甲?” “哪家门第高居金榜之上,崔氏?亦或河东裴氏?” “一朝登顶状元身,睥睨天下读书人,诸君且看大乾文道的麒麟儿!” 群臣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每逢科举,状元永远是最耀眼的存在。 “圣人驾到——” 随着偏殿传来宫婢清脆悠扬的嗓音,满殿鸦雀无声。 俄顷,绝美女帝缓缓走上御座,一袭曳地凤裙,整个人显得高贵而典雅。 八名紫袍大学士紧随其后,手中捧着殿试卷。 姬扶摇俯瞰朝殿,不紧不慢地说道: “经朕掌卷,有一篇策论字迹遒劲、见解独特,论述精道,堪称经典,特此钦点状元身。” 大学士相继颔首。 状元归属毫无争议,不止是陛下,他们八位也折服于这篇策论。 “拆封。”女帝轻言。 所有进士屏气凝神,注视着宫婢手中的弥封卷。 依照惯例,为了维持公正,大乾科举采取糊名誊录制。 宫婢拆封后看着籍贯姓名,她的表情慢慢凝固,在庄严肃穆的朝殿罕见失态! 女帝眸光微诧,她好奇地问: “谁?” “回陛下……”宫婢勉强遏制震惊的情绪。 史无前例! 前所未有! “邬县,顾家村,顾平安。”宫婢抑扬顿挫。 霎时,朝殿死寂。 群臣互相交换眼神,都能察觉到对方眼底的骇然之色。 三百进士,其中有两百一十八个来自世家门第,八十一个出身寒门,剩下最后一个是为庶民。 而他,就叫顾平安。 寒门好歹祖上阔过,只不过没落了,而庶民则是世世代代的平头百姓。 今日,一介草民亲手缔造奇迹! 进士们如遭雷击,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 特别是众多门阀士子,藏在袍袖里的双手都在剧烈颤抖。 他们彻底沦为家族的耻辱! 大乾自立朝以来,三十五位状元全部出身门阀望族! 而这一届科举,门阀栽培的读书人却被庶民狠狠踩在脚下,只配仰望他的背影。 丢尽颜面尚且不说,更可怕的是,将会带来何等恶劣的影响? 一百多年前,大乾太宗皇帝为了打破门阀垄断选材,力排众议创立科举制,一批又一批寒门学子涌入庙堂。 可那又怎样? 状元郎永远出自高门望族! 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 门阀传承永远高于寒门庶民,这是不可逾越的阶梯! 可现在呢? …… 朝殿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安静得只能听到铜漏水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人群中,顾平安目光恍惚,隔着重重叠叠的宫殿,仿佛看到了顾家村那个五岁稚童,从小山沟走啊走,一路趟过激流爬出深坑,终于用十五年的时间踉踉跄跄地走向王朝都城。 这一刻苦尽甘来。 “宣,新科状元顾平安。”御座上传来慵懒的嗓音。 顾平安趋行出列,迎着一道道尖锐的眼神,慢慢走向丹陛。 “学生见过陛下。”他恭谨地躬身,进士皆是天子门生。 女帝一言不发,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位状元郎。 过了很久,她满意道: “风骨其身,毓秀于形,内里惊涛骇浪也能克己自持。” “朕自即位大统,你是第一个状元,你可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她给予了极高评价。 顾平安情绪翻涌,铿锵有力道: “学生愿以忠诚之心报效陛下。” 女帝轻点下巴: “善!” 诸多门阀官员包括紫袍公卿在内,望向那道年轻挺拔的身影,都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苍生百姓可能不知道六部尚书是谁,但顾平安的名字即将传遍大乾十六州! 二十岁,以庶民之身登顶状元。 门阀望族引以为傲的光环将被撕碎! 从此,天资聪颖的读书人不再选择附庸于高门,而是遵循着状元郎的脚印,一步步踏入朝堂。 太可怕了,滴水穿石啊! 第一滴水必须堵住,否则后患无穷! 朝殿衮衮诸公表情变幻莫测,可最终又生出无力感。 陛下钦点,八位翰林院大学士统一认定,绝对的实至名归。 怎么驳斥? 难道要陛下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皇帝口衔天宪,就算是错的也是对的。 事后针对顾平安更是无济于事。 杀死他的躯体,也改变不了状元郎的头衔。 陡然。 朝殿响起沙哑的声音。 “陛下,微臣有要事相奏,恳请移步。” 一个蟒袍老人快步出列,正是内阁次辅崔怀贞。 女帝盯了他半晌,率先踱步到偏殿。 崔怀贞回头看了一眼某个御史,后者会意,竟然直直离开朝殿。 “恭贺顾小友。”崔怀贞颤巍巍经过顾平安身边,露出善意的笑容。 顾平安注视锃亮的地板,没有接话,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老臣听说状元郎会试答卷有猫腻,请陛下明察。” 刚进偏殿,崔怀贞便语出惊人。 “荒谬!”女帝不为所动,甚至都没回过头来。 此时门阀望族官员在想些什么,她会不知道吗? 糊名誊录,公平公正! 登基以来第一个状元竟是庶民身,不仅颠覆了科考历史,也意味着女主乾坤迎来新气象,这绝对是好兆头。 崔怀贞双目浑浊,双眼挤在一层层的皱纹里,沉默许久,恭声道: “陛下,老臣年事已高,请求告老还乡。” 说完扑通跪倒在地。 女帝神色骤变,死死盯着这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眸光闪烁着惊喜之色。 天赐良机! 自两年前登基,她一直想剔除父皇留下的班底,安插自己的心腹,通过一系列谋划,内阁四个坑位也只占了其一。 帝王统御四方,但面对这些位极人臣的老狐狸也束手无策,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凡手段过激,届时朝堂满目疮痍。 万万没想到,崔老东西主动卸任! “崔阁老,朕可没有撵你走的意思。”姬扶摇打趣了一声。 崔怀贞满脸憔悴,不想再绕圈子了,索性直言: “礼部尚书裴尽忠渎职枉法,他也该退位让贤了。” 这场交易,门阀愿意下血本! 有些恶劣先河,绝对不能开启,必须扼杀萌芽! 女帝嘴角上扬,精致完美的玉颊满是笑容,可突然想到那个沉稳清俊的庶民状元,笑意渐消。 别怪朕,你的价值远远不如一个阁老和一个尚书,帝王就该权衡利弊,就该冷血无情! 她几乎没有考虑,沉声问: “你是说顾平安牵扯舞弊?可有证据?” 崔怀贞装都不装,低声说道: “臣已经安排妥当,顾平安串通会试主考官泄题,以他的真才实学本不能通过会试。” 殿试结果无法改变,但可以在会试上做文章。 若非作弊,你连进士都不是,更别说踏入皇宫参加殿试,成绩通通废除! “琅琊山那座金矿,姬氏皇族理应参与开采。” “陛下,老臣希望处死舞弊者以儆效尤。” 崔怀贞图穷匕见。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付出巨大代价也要彻底摧毁顾平安。 以此警示那些妄图凌驾于门阀望族之上的宵小,自古规矩铁律不能触碰,谁碰谁死! 女帝没有否决,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迷离的雨雾出神。 条件太过丰厚,根本无法拒绝。 朕不得不借你头颅一用,不要怨恨朕,朕也是为了大乾社稷啊。 第二章 女帝心如铁,必要的牺牲罢了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天色昏沉,雨势未消。 朝殿一片死寂。 群臣面色各异,心中大抵有了猜测。 崔阁老开出什么条件,能否打动陛下? 他们相继注视着丹墀下单薄的身影。 可惜了…… 你为何偏偏是第一呢? 哪怕是榜眼、探花,门阀皆能容你,唯独状元不行! 后悔吗? 如果时间倒回清晨,你会在殿试卷上倾尽全力吗? 对于一介庶民而言,能考上进士主政一方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何苦爬上山巅,那里的风景根本不属于你。 殿外彷徨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一位瘦削的青衫老儒匆匆赶来,匍匐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板,声嘶力竭道: “陛下,臣罪大恶极!” 满殿骇然。 来者正是国子监的大儒李相为,同时还有另一层身份—— 会试主考官! 妙哉! 听闻声音,女帝和崔怀贞恰好一前一后从偏殿走出。 姬扶摇悄悄瞥了一眼顾平安,那双清澈的眼眸再无光芒,她很快转移视线,面不改色坐上御座。 能走到今天,状元郎岂是愚钝之人? 可纵然猜出又何妨,这是朕的决定! 牺牲你一人巩固皇权,你的牺牲无上光荣! 女帝调整情绪,冷声问: “何罪之有?” 李相为心如刀割,一想到全家性命都系于他人之手,又如何能违背对方的意志。 “微……微臣滥用职权,营私舞弊,开考前主动泄题给顾平安,微臣甘愿引颈待戮,向大乾读书人谢罪……” “这是证据。” 李相为跌跌撞撞跑向丹陛,朝宫婢递去折叠好的宣纸。 满朝文武垂手低头,三百进士大多幸灾乐祸,极少数寒门士子感到悲哀。 庙堂第一课,残酷而血腥。 以至于分明没有鲜血,却又手持一把利刃,狠狠插进状元郎的心脏。 顾平安一如既往地沉默,不做辩解,反驳没有丝毫作用,他只是觉得很冷。 这是来自他体内的一种冷,一种与生俱来带着宿命感的寒冷,这就是穷人的命格。 女帝展开宣纸,纸上空无一字,她瞬间勃然变色,怒斥道: “无视王法,公然舞弊,此举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传诏,将李相为革职,打入天牢!” 话音落罢,御林军冲入朝殿,将李相为拖拽出去。 与其说拖拽,更不如说李相为自己主动爬出去,他羞愧到了顶点,从始至终不敢看那个年轻人。 女帝见势,语气再无半点温度,寒声道: “顾平安,你太让朕失望了!凭借卑鄙无耻的手段站在这里,连朕也险些遭你蒙蔽!” “亏朕还对你寄予厚望,不曾想竟是一个狡诈恶徒!” “革除会试成绩,剥夺状元功名,秋后问斩以儆效尤,不重典不足以震慑天下,谁敢再走歪门邪道,顾平安便是下场!” 无情的声音在殿内响彻,门阀重臣如释重负,终究还是控制住了局面。 顾平安如遭雷击,此时此刻,比绝望恐惧更难以忍受的是对自己人格彻头彻尾的凌辱。 “你可要辩驳?”女帝死死盯着他。 顾平安笑了笑,轻声呢喃几句,环顾金碧辉煌的殿宇,以自嘲的口吻说道: “记得七岁时,一个打完猪草的傍晚,我拖着猪草,娘亲抱着捡来的柴火,告诫我说,‘平安你不能枯烂在泥里,一定要走出去,你要独自走很远很远的路。’” “就在那一年草原蛮子南下,村里的壮丁都被拉去战场,我爹回来时只剩一抔骨灰,我娘也病倒了,那天是我最后一次痛哭流涕。” “我很听话,可这段路真的太苦了,因为没有束脩,大冬天我只能趴在私塾窗台,手掌冻僵也不敢动一下,其实身体的折磨不算什么,我最委屈的是,衣服破破烂烂,没有娘亲给我缝补了。” “所幸后来我学会做木雕,夜里干活白天读书,平常累了就去爹娘坟茔前坐一坐,山野两三方斜斜的暖阳,足以让我感到满足。” 沉默了很久,顾平安摇头失笑: “你们以为我在诉苦博取怜悯吗?” “不,直到现在我都不觉得漫漫求学路是个笑话,轻舟已过万重山,我对得起曾经努力过的自己,我无愧于爹娘的祈盼,纵然尊严肉身倾覆,我依然为自己感到骄傲。” 满殿压抑,诸多官员悲恸动容,甚至潸然泪下。 少年立志出乡关,十年寒窗赴黄泉。 他从来没有错。 错的是荒唐的朝政,错的是御座上的帝王。 女帝悄悄攥紧了拳头,又陡然松开,脸颊的哀容一闪而逝。 如果她是二十七岁的普通女人,她会羞愧难当。 可她是山河帝王,皇帝就应该铁石心肠,优柔寡断又岂能统御苍生黎庶? 必要的牺牲罢了! 待朕创造一个辉煌的盛世,自会为你翻案,让你在九泉之下瞑目。 有谏臣再也按耐不住怒火,双眼通红咆哮道: “黑白颠倒,正邪易位,陛下听信小人诬陷之辞,与指鹿为马又有什么区别!” “非但不遏制门阀嚣张气焰,反倒推波助澜,何其无耻又无能?” “天下万民的耳目,又岂能轻易蒙蔽?天良不可丧,人心难永欺,顾平安虽死英明不坠,陛下此举则遗臭万年,一辈子都要为今日而付出沉重代价!” 一石激起千层浪。 霎时。 “附议。” “附议!” “附议!!!” 几十个官员悍不畏死,堂堂正正出列。 “放肆!”女帝怒拍御案,语调森森: “若是纵容舞弊者登顶金榜,朕才会悔恨终生,立刻将顾平安打入天牢,朕一刻也不想见到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顾平安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 “你是不敢看我吧?你很清楚自己的内心有多么肮脏。” 说完主动走向殿外御林军,没有惶惧,亦没有颤抖。 他撑起了最后的高贵与尊严,同时也用一种平静的嘲讽表达了对女帝彻头彻尾的蔑视。 姬扶摇脸色难堪到了极致,满朝文武大气不敢喘,余光目送着那个被押解的身影。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朝殿同时响起高亢的声音,随即应和者众多,门阀官员发自内心地敬佩陛下的非凡魄力。 至于舞弊者? 要怪就怪自己不自量力! 但凡聪明一点,就不该觊觎状元之位,否则怎有杀身之祸? 这是命中一劫,怪不得旁人。 姬扶摇余怒未消,抬手抓起那叠殿试卷,直接撕烂封弥线,扫了片刻。 “状元崔彻,傍眼澹台煜,探花王叔同。” “退朝!” 随着女帝离开,殿试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落下帷幕。 第三章 久经沙场的悍将,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春雨淅淅沥沥绵绵不绝。 女帝立于殿檐下,裙裾在风中款款拂动,她的脸蛋完美无瑕,只是略带愤怒之色。 “都大半个月了,皇城还有官员伏阙死谏,你的手段卑鄙到让哀家恶寒!” “先帝在位,梦寐以求一个寒门状元,可你却亲手摧毁,当着天下人的面,侮辱别人十几年的努力,人世间最恶毒的事情不过如此!” 雍容端庄的太后此刻满脸涨红,破口大骂。 “不一样!”姬扶摇迎着母后的视线,尽量心平气和道: “母亲,女儿根基不稳,能继位大统除了皇嫡女的身份,更多的是依靠您背后的轩辕氏和诸多世族,否则女儿早就在争储中人死身灭了。” “等女儿巩固权势,无所顾忌之时,必定剪除世族羽翼,届时会涌出五个十个庶民状元。” 太后翕动嘴唇,劝道:“可是对于那孩子而言,未免太过残忍,放他一命吧。” 帝王手段,谈什么残忍不残忍,一切从利益出发……姬扶摇却不敢顶撞母后,只得轻言轻语说: “既然做了,必须彻底,等外界舆论消停了,赐一杯毒酒,毫无痛苦地瞑目。” “女儿立誓,未来一定会主动翻案,给顾平安追赐爵位、评定谥号,再替他重修一座墓殿,风风光光。” 说着表情严肃,斩钉截铁地问道: “母后,儿臣自登基以来,可做过一件不利于皇权的错事?” 太后欲言又止,没有反驳。 就在此时。 “陛下,蒲阁老觐见。”太监禀报。 太后不想干涉政务,在宫女簇拥下离开了。 “何事?”女帝脸上洋溢微笑,注视着她前两天刚刚提拔的内阁重臣。 “陛下,西蜀急信,称愿意拿裴将军来交换顾平安。” 蒲嵩言简意赅。 “谁?” “裴家裴擒虎。” “哦?”女帝想起来了,怒斥道: “就是六年前兵败被俘的废物?十二万精锐倾覆于无能鼠辈之手,他还有脸归朝?” 蒲嵩略默,而后开始滔滔不绝地分析: “陛下,裴将军经历大大小小三十场战役,在草原金帐逞过凶威,镇压叛乱更是势如破竹,虽说一世英名葬送西蜀,但铁骨铮铮誓死不降,若能归朝,大抵会知耻后勇,他还是适合去打北方蛮夷。” “天下十九州,西蜀蜷缩三州之地,却要抵御十万大山的南蛮子,民众素来勇猛尚武,那里不是诗书经义的土壤,如今交换顾平安,希望有个读书苗子。” 女帝眯起眼眸,在殿廊左右踱步。 “朕绝不资敌!”她断然否决。 以庶民之身登顶状元,怎么可能平庸?万一惊才绝艳,届时天下人要背地里嘲笑她有眼无珠。 似乎猜出了女帝的顾虑,蒲嵩毕恭毕敬道: “陛下,圣贤书只能读,拿来办事百无一用,立朝以来,殿试三甲鼎能位极人臣的屈指可数,况且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孩子,靠什么指点江山?” “西蜀方面也并不看重他,如果真想委以重任,那筹码不会是一个俘虏,大抵只想借顾平安的名头标榜学术之风。” 女帝点了点精致下巴,想法跟她不谋而合。 蒲嵩补充道: “对了陛下,三十年前,西蜀费劲千辛万苦,不惜折掉几个大宗师,也要救走不周山凤雏,结果呢?那位名满天下的凤雏三个计谋反倒断送两州疆土,最终羞愧难当,自刎于蜀山。” “十位大儒教出的学生,号称经天纬地之才,尚且无法抗衡大势,一个乡下放牛娃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女帝扯了扯嘴角,轻笑一声: “朕怎会担心顾平安,只是不想接纳无能之将……” 说着她突然停住。 可以跟河东裴氏谈条件啊。 对于朝堂而言,裴擒虎跟鸡肋差不多。 但一直以来,裴家都因为嫡系兵败疆场而沦为笑柄,他们肯定迫切希望裴擒虎归朝,征战北境一雪前耻,重铸裴家荣光。 若是条件不错,可以交换。 省得母后整天在耳边念叨放过顾平安一命,那朕宽宏大量,送他一生平安。 …… 牢房简陋阴暗,墙壁到处是深褐色污渍,显然是鲜血干涸的痕迹。 狱卒倒是没有虐待顾平安,只是扔在牢房不闻不问,二十多天以来,好像他被遗忘了。 顾平安盘膝坐在干草堆里,怔怔望着窗户那一只只爬动的白蚁,在努力地啃噬木板,木板边缘已有拇指大小的窟窿。 蝼蚁虽小,亦能憾木。 “可笑自己八尺男儿却连蝼蚁都不如。”他喃喃一声。 如果世间有邪魔,他愿意立刻献祭灵魂和血肉。 顾平安永远忘不了朝殿那一幕,自己十几年的努力、自己的尊严人格,都被一个女人轻飘飘摧毁。 可又能怎样? 满腔积攒的仇恨和怒火从何宣泄? 咯吱—— 牢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蓦然出现,冷淡道: “你有活路了,跟杂家走。” 顾平安反笑一声:“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处决我吗?” “你也配杂家亲自动手?”老太监盯了他几秒,转身离去。 顾平安惊疑未定,却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等待死亡的日子终究难熬,不如来个痛快。 天牢外。 顾平安走上马车,老太监靠着车厢,一双眼瞳灰暗而冷冽。 “记住,你能活着,是陛下天大的恩赐,以后在西蜀最好心存感激,倘若敢学那些文人写文章诽谤陛下,那杂家可要剁你头颅用来装酒。” 说完五指伸出车外,豆大的雨珠竟悬在掌心三寸之上,只轻轻一推,雨珠砸进路边的石块,石块迸裂开来。 顾平安敏锐捕捉到对方言语里“西蜀”二字,瞬间推断出了原因。 是交换吗? 这一刻,劫后余生的情绪疯狂涌入心头,他感激于西蜀施以援手,他太需要这根救命稻草了。 如何甘心这般屈辱地死去,只要有一线机会,他都渴望活着,去颠覆一切! …… 沿街酒楼人满为患,裴将军归朝的消息早就传遍京师,尽管兵败被俘,但无法抹去其征战蛮夷之功。 跌倒了,爬起来便是,终有一天,裴将军会率领大乾铁骑洗刷昔日屈辱! 一名魁梧男子撑着黑伞出现在城门口,他遥望着巍峨宫阙,视线扫过京师每一片瓦砾,突然重重跪在地上。 “好!” 各处响起喝彩声,混杂着噼里啪啦的雨水,巡街铁甲驾马迎接,构造出一副将军雨中凯旋归来的图景。 老太监闭目养神,察觉到城外一股强大的气机,冷冷吐出一个字: “滚。” 顾平安走进了雨幕,微寒的雨水打湿脸庞,顺着单薄的囚衣哗哗往下淌。 “娃啊,咱们虽然穷,以后别再走邪门歪道了,要被戳脊梁骨。” “为了虚名违背良心,何苦来哉,无论贫富贵贱,做人都要清清白白。” “你也是好孩子,就是走错了路,只要改过自新,咱还是有机会回京师效忠天子。” 一些百姓面露不忍,或是撑着油纸伞,或是递过一篮子鸡蛋。 都是穷苦人家,没必要对这孩子恶语相向。 顾平安一颗心支离破碎而渐渐冰冷,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可这几十步走得实在太艰难。 望着他孤零零的背影,许多知情人面色悲恸,心脏一阵抽痛。 百姓自以为是的淳朴善良,实则在诛心啊! 为了实现年少时许下的愿望吃了太多苦,走了很远的路,到底错在哪里? …… 城外。 一个两鬓斑白、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静静立在树下。 “公主殿下。”他只说了四个字,声音嘶哑像被割断了声带。 顾平安怔了怔,抹去脸颊的雨水,默默接过对方递来的斗笠。 第四章 商江郡,决定命运的考验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一路无话,骏马日夜兼程,九天后抵达商州。 西蜀商州与大乾洛州仅一江之隔,连日暴雨洪水泛滥,两州边境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流民,商江郡五座城门也搭建起简易粥棚。 走进郡城,许是天气阴沉的缘故,街道人烟稀少,唯有江湖侠客悬刀持剑匆忙赶路。 “殿下在等你。” 偏僻寂静的小巷,中年男人丢下这句话便疾步离开。 巷子尽头有座木质窄楼,顾平安一步步走到檐下,郑重躬身: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绝境黑暗中的那一缕曙光,不止是拯救性命,还给了自己复仇的机会,言语根本无法描述内心的感激。 楼内焚香鸣筝,“咚咚咚”高低错落的琴声与细雨化为一体。 过了很久,传出清冷的嗓音: “本宫之所以救你,只是因为本宫同情你的遭遇,你一路颠沛流离,结局不该是冤死于乾帝屠刀之下。” “你现在可以走了,寻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安度余生。” 顾平安一动不动,恳切道: “名声前程尽毁,尚且还能安慰自己天意难参、命格如此,可尊严被践踏到直至崩溃,余生都将活在煎熬之中。” “愿为殿下效死,求一条青云大道。” 冗长的安静。 “先证明自己有这个资格。”楼内人无动于衷。 随后,一个肌肤水嫩的鹅蛋脸女子从窗户跳了下来,她掸了掸裙角的灰尘,抬起头浅笑道: “我叫司琴,殿下的侍女。” 接着她审视顾平安片刻,轻声说: “公子,眼下有个考验,做不到,给你盘缠走人。” 顾平安颔首。 后者不紧不慢地说道: “郡城闹饥荒,可府库储备粮完全不够,各大粮商豪族哄抬粮价,百姓无力购买,民怨很大。” “府衙已经急得焦头烂额,却拿那些贪婪的粮商毫无办法。” “边境重地,手段绝对不能过激,倘若武力威胁富绅豪族,极易失控引发混乱。” “你需要做的就是让百姓都能低价买到粮食,安稳度过灾荒。” 司琴内心其实不抱希望。 以治政安民著称的齐知府都束手无策,一个从未接触政务的仕子又能做什么? “还有,”她又补充了一句: “边境几千流民,多是大乾百姓,你需要安置他们……” 近乎是重重困难相叠! 府库购买粮食的钱财都远远不够,哪有闲钱。 富绅豪族连粮食降价都千般阻拦,怎么可能大发善心接济流民? 殿下的考验,未免也太艰巨了。 但正如殿下所说,公主府不想招揽空谈经义道德的书呆子,满腹经纶终究要付诸于实事上。 能人所不能,方可重用! 顾平安只是“嗯”了一声,问道: “府衙会配合我吗?” “会。” 不知何时,蜀国长宁公主姜锦霜站在窗前,青丝如瀑随风轻舞,五官精致绝伦,美得令人窒息,唯独气质冰冷。 “府衙全权听命于你,你只有十天时间,十天后本宫返回朝歌城。” 顾平安看向绝代风华的女子,恭敬道: “好。” 司琴愣了一下,答应得这么果断? 长宁公主深深凝视着他,冷言: “天下人都在看着你。” “本宫需要一份完美答卷。” …… 马车里散发熏香芬芳,顾平安把手搭在右侧窗棂,手指轻轻敲击。 司琴见他表情平静殊无焦虑,疑惑道: “喂,你是不是还没意识到任务的困难?” “不难。”顾平安随口应了句,注意力在街边粮铺,百姓哄抢挤兑。 司琴越来越迷糊,这位究竟是胜券在握还是自不量力? 她严肃了几分,板起脸说: “姬扶摇和门阀望族的无耻行径,西蜀权当看笑话,是殿下突然提出交换,遭到朝野驳斥,殿下一意孤行勉强说动圣上。” “咱们知道科考真相,但天下百姓眼里,你还是舞弊者,殿下为你赌上了声誉!” “你若庸碌无能,那些人可都要讥讽殿下识人不明。” 顾平安沉默半晌,坚定地说: “我会是公主府的家臣,只效忠殿下。” “你……”司琴翻了个白眼,气鼓鼓道: “不用强调你的忠心,拿出你的手段!” 马车缓缓停靠府衙,她掀开车帘,嘱咐道: “露脸还是现眼,就看你了。” …… 官吏们工作忙碌,埋首于无数卷帙之间,衙里只听见卷轴被展开的唰唰声。 “齐府尊,去岁干旱,粮食欠收,若非咱们慷慨济粮,早就遍地饿殍。” “今年雨滂洪涝,老朽实在是有心无力,但凡还有一石粮食,二话不说无偿捐献。” “是啊是啊,家里几百口人,快揭不开锅了。” 正堂,几个华服锦袍的豪商叫苦不迭。 齐府尊还欲劝说,幕僚前来低声耳语。 片刻,齐仁轨独自走进偏衙。 “见过府尊。”顾平安笑着施礼。 齐仁轨神情委顿、憔悴不堪,也没有寒暄的意思,点头后直截了当问: “殿下有言,府衙全权听命于你,敢问公子有何良策?” 顾平安提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要求: “关闭粮仓。” 司琴本以为他会长篇大论,没想到就这么四个字。 齐仁轨皱眉,自己作为正四品官员,没必要跟对方客气,当即反驳道: “书上空谈毫无裨益,公子虽才学渊博,可实践躬行却不切实际!” “开仓放粮,粮价都涨成这样,一旦关闭,粮价变本加厉,再难遏制!” 顾平安无动于衷,坚持己见: “府库储备粮不够,迟早会消耗殆尽,现在立刻关闭。” “胡闹!”齐仁轨气得脸都黑了。 原本就境况窘迫,现在一个毛头小子还要夸夸其谈。 “是,你读圣贤书厉害,本官比不得你,可处理民生可不是动动嘴皮子!” “倘若民怨沸腾,本官绝不担责。” 他撂下这句话,直勾勾注视着司琴。 能,就放权。 不能,一边去! 司琴思索片刻,念及殿下的交代,只得撇嘴道: “请府尊放心,事态失控,殿下会露面承担。” “好!”齐仁轨甩袖离开。 第五章 博弈较量,姬扶摇倨傲且自信!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商江郡。 韩家园苑,楼宇林立,花卉周环。 湖心亭中几名姿色上等的舞姬载歌载舞,长袖飞扬,好不热闹。 “韩老,您怎么看待这张衙门文书,官府意欲何为?” 富绅粮商齐聚一堂,纷纷看向正中央的韩家家主。 韩老摆手屏退舞姬,待四周安静下来,他沉吟道: “一百二十文一斗粮食……” “怪哉,府衙非但不调控粮价,反倒刻意高价收粮,打的什么算盘?” 众人同样一脸疑虑。 没错,府衙主动上调了粮价! 洪涝灾荒之前,商江郡的粮价普遍维持五十文一斗,而今粮价涨到九十,百姓已经负担不起。 然而。 府衙还要将市场价格抬到一百二十文! 真不怕民愤滔滔,甚至持械强闯府衙? “顾平安……”韩老起身来回踱步。 消息早就传遍了郡城,由大乾弃子全权负责赈灾。 “从底层爬起来,不至于这么草包吧?他又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门阀子弟,难道不知民生之艰难?” “莫非大乾女帝没有弄虚作假,他确实是凭借蝇营狗苟才能进入殿试。” “咱们西蜀武夫强悍,文官青黄不接,但也不能什么人都要啊,大乾阶下囚,却成西蜀座上客,专门收拾破烂?” 富绅们低声讨论。 “绝对是棋行险招!”韩老言辞笃定,“千万别卖,卖就上钩了!” 几个大粮商神色纠结。 一百二十文一斗啊,这该赚多少银子? 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沉气!”韩老拍了拍桌角,怒斥道:“抵住诱惑,囤积居奇,攫取暴利!” “你们要是倾销出去,那些小商铺闻风售粮,市面上有粮了,届时再议价格便无优势。” 一个白胖粮商拱拱手,忧心忡忡道: “顾平安身后肯定有奢遮人物,不然齐仁轨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放权?万一大人物上门,我们这些蝼蚁除了屈服还能咋办?” “是啊韩老。”众人附和。 韩老却淡淡道: “不会。” “为何?”有人问。 韩老气定神闲: “边境重郡,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对内使用武力,否则引发混乱,给了大乾可乘之机。” “再者一点,若是抄家恐吓,那顾平安和那个大人物岂不是沦为笑柄,半点本事没有,你来西蜀丢人现眼吗?”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 “那咱们静观其变?” “善!” “接着奏乐接着舞。” …… 大乾皇宫。 芙蓉苑鸟鱼翔泳,清渠萦回。 女帝神态慵懒恣意,弯腰蹲在池边给花卉浇水。 近几天好事接踵而至。 内阁多了一位心腹重臣、北边传来重击蛮夷的捷报,幽州叛军覆灭,皇族长辈突破境界…… 自她登基以来国运昌隆,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未来她势必把这个王朝推向至高的盛世,创造更多辉煌! 将名字烙印在煌煌青史之上,令后人颤抖而顶礼膜拜! 千古一帝,还会远么? “陛下。” 女官手捧彩鸽,疾步前来。 “何事。”姬扶摇轻启朱唇。 女官取下鸽腿绑着的信纸。 姬扶摇接过查阅,嘴角浅浅的笑容慢慢消散。 一到西蜀,就开始折腾了? “传召蒲嵩!” 略顿,姬扶摇突然笑了: “还有状元郎崔彻。” …… 太极殿。 蒲嵩二人觐见。 女帝端坐御座,面无表情注视着蒲阁老,沉声道: “说说洛江郡的情况。” 蒲嵩一时语塞,大乾十六州几百个州郡,陛下怎么突然关心起洛江郡? 不过他熟练政务,思索片刻后一五一十介绍情况,包括洪水泛滥、流民四起的困境。 女帝轻轻点头。 大乾洛江郡与西蜀商江郡仅一江之隔,灾荒情况也大致相同。 她沉声道: “芸芸疾苦,朕皆系于心,听到百姓流离失所,朕心痛难忍。” “听说顾贼正在商江郡主持赈灾,科举舞弊案,朕遭到朝野舆论的诋毁,特别是那些自诩忠臣的腐儒,至今还喋喋不休。” 蒲嵩垂头不敢言语。 他知道后一句才是重中之重。 崔彻领悟圣意,主动请缨: “陛下,微臣愿意前往洛江郡,惩治贪腐之风,势必让百姓家家有粮!” 说着他神色激昂,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进洛江郡。 他虽为状元,却未受到状元应有的名望和荣誉。 怎会甘心啊! 趁此良机,他要明明白白告诉天下人—— 谁是那颗璀璨的明珠! 谁是王佐之才,谁是平庸之辈!! 他要天下人发自内心地认同自己。 崔家崔彻,无愧状元! 女帝很满意他的反应,慢条斯理道: “崔彻,快马加鞭赶到洛江郡,这是你捍卫声望的机会,也是仕途的试金石,朕等你的好消息。” 只要对比,就会高下立判! 一旦顾平安暴露自己的真实水平,那些舆论自会消散。 届时,腐儒还有什么理由讥讽朕?只会歌功颂德,高呼陛下英明。 崔彻紧攥双拳,勉强遏制情绪,颤声道: “必定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 女帝挥袖,“都下去吧。” …… 走出金碧辉煌的太极殿,崔彻步履庄重而缓慢,一缕清风吹过,长袖飘摆,越发自信勃勃。 “赈灾说到底就是劫富济贫,如何让富商豪族心甘情愿掏出钱粮,那就要看贤侄的手段了。” 蒲嵩提点了一句。 崔彻赶紧搀扶阁老走下白玉阶梯,“晚辈知晓,定会办得干净利落。”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从容中又带着一丝高门上府的矜持。 蒲嵩颔首,先不说清河崔氏作为隐世家族之下的一流门阀,走到哪当地豪族都会给几分薄面,况且崔家公卿重臣不知凡几,耳濡目染之下,崔彻理应有解决灾荒的能力。 “办得好,很可能升官;办不好,只能在翰林院熬资历。” 末了,蒲嵩补充一句: “做不好也没关系,比顾平安优秀就算无功无过,你必须踩在他头上。” 崔彻重重颔首。 去政事堂拿过手诏,回府简单收拾行囊,牵上千里马,火急火燎奔赴洛州。 顾平安啊顾平安,面对崔氏门阀与生俱来的治政能力,你将会感到绝望! 第六章 一方失控,一方稳定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连续几天,府衙外面都挤满了鸣冤叫苦的百姓,大门被堵得水泄不通,足见民愤之大! 各级官吏疲于应付、焦头烂额,以齐府尊为首的衙门长官只能避而不出。 “市面上的粮价已经涨到一百六十文一斗,别说百姓了,衙门里的小吏都已经买不起了!” “府尊,这可如何是好?!” 通判都急得嘴巴长疱,一说话生疼。 府衙推官粗暴地宣泄愤怒,大声咆哮道: “他以为把粮价调控到一百三十文,那群富商就会一股脑倾销?他低估了人心贪婪!现在一百六都不卖!这个烂摊子怎么收拾?” “依卑职看,顾平安就是大乾奸细,故意激起民怨,搞垮咱们商江郡!” “过分了!”齐仁轨似是受到侮辱般皱起眉头,寒声道: “他只是严重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幸好暴露真实水平,否则朝堂要是重用不啻于一场灾难。” 一众官吏苦笑。 也对,从某种意义上说,提前止损了。 只能算商江郡倒霉。 “府尊,卑职总觉得这盘棋没这么简单,万一盘活了呢?”一个官员小心翼翼说。 齐仁轨没好气道: “他要是能将粮食恢复到洪涝前的价格,本官投江自溺!” “到最后还是要府衙收尾。” 怎么收尾? 万不得已,只能手持屠刀,直接劫富济贫。 “府尊大人,隔壁传来消息,新科状元崔彻入主隔壁衙门,彻夜清查账簿文书。” 一个黑衣男子快步走来,低声禀报。 齐仁轨表情僵硬。 众官吏一言不发,既尴尬又愤怒。 隔壁自然指的是大乾洛江郡。 诛心啊! 别人日夜兼程,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投入政务,自家那位从始至终都没看过一页文书。 “不蒸馒头争口气,”齐仁轨幽幽喟叹,“抢了原本属于你的荣耀,回过头还要隔江狠狠羞辱你……” 虽然他对顾平安全无好感,但大乾所作所为,却是无耻到顶点。 可那又怎样? 胜负已分。 一府之尊的面子都比不了崔氏门阀,当崔彻走进洛江郡,当地豪族富绅必须给面子,粮价必须降。 …… 僻静小楼里。 “还真以为自己运筹帷幄呢?”司琴撅着小嘴,一脸埋怨地看向楼下的顾平安。 她刻意拉长语调: “接手时粮价九十文一斗,现在是一百六十文,眼看每隔几个小时涨五文钱,顾公子真的太棒啦!” “得此贤才,蜀地之幸呢。” 顾平安笑了笑,没有理会,继续翻阅手中的竹简。 “无可救药!”司琴彻底不抱希望,踱着碎步走进小阁。 姜锦霜盘膝坐在软塌,身上气机有条不紊的流转。 “殿下,他辜负了您的信任。”司琴说。 姜锦霜睁开眼,吹弹可破的脸颊没有一丁点情绪波动,嗓音清冷: “本宫相信,他不会错过证明自己的机会,本宫也不会看走眼。” 司琴撇撇嘴,打心底不认同殿下,但又不敢反驳。 赌输了可要损失声誉! “司琴姑娘。”楼下传来温润的声音。 司琴不搭理。 姜锦霜冷冷盯着她。 “喊啥?”司琴踩着小皮靴子,跑到窗前一下子跳了出去,怒声道: “有屁快放!” 顾平安心平气和道: “希望姑娘调遣一队人手,夜里悄悄前往仓库,用麻袋装泥土,能装多少装多少。” 司琴没好脸色: “为啥不用衙役?” 顾平安说:“自古官商不分家,府衙肯定存在内外勾结哄抬粮价,尽量隐秘吧。” “好!”司琴甩脸走人:“我可提醒你,还有四天时间,殿下就要回朝歌城了。” …… 洛江郡,府衙。 崔彻略显疲惫,也只是揉了揉眼睛,继续翻阅案上的文书。 身后的知府一脸钦佩。 崔公子前夜抵达府衙,整个郡城的粮价从一百文降到八十五文! 没错,骤降十五文! 这便是豪族富绅对于崔氏门阀的尊重。 只要你来了,我们再怎么贪婪,该有的礼节必须要有,因为你身上流淌着高贵的氏族血脉。 “崔公子,你一天一夜没睡了……”知府轻声提醒。 “无妨。”崔彻摆摆手,笃定道: “粮价八十五文一斗,百姓依然负担不起,必须降到五十。” 知府犹豫片刻,还是适时泼一盆冷水: “怕是很难,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富绅豪族也是高价吞并小粮商,他们迫切要趁着灾荒饱吃一顿。” 见崔公子表情逐渐阴沉,他转移话题: “对面粮价逼近一百八十文了,粮市彻底失控,百姓沸反盈天。” “他能和我相提并论吗?”崔彻恢复仿佛理所当然,随后平静道: “降不了也得降!传唤钱家、孙家主事人。” 知府立刻领命,他做狗腿子毫无怨言。 崔公子可是人中龙凤,前途无量,多少人想巴结都没机会。 一个半时辰后。 崔彻手攥账册,面无表情盯着堂下两个豪族主事人。 “我对于账目上的任何蛛丝马迹都很敏感。” 暗示过后,他提起桌上的鹤嘴小壶,斟了两杯酒,淡淡道: “当然,也可以既往不咎。” 钱家主和孙家主面色苍白,互相对视不说话。 知府不由得自惭形秽,他终于领教到了名门贵子的厉害。 堆积如山的账本,只要抽丝剥茧,就能查到灾荒前府库储备粮的不正当交易。 换做对面的顾平安,他知道大宗交易的流程么,知道各级官吏责权范围么? 一介庶民和高门的能力差异就是在这里分野的! 崔彻索性挑明了说: “拔出萝卜带出泥,我不愿节外生枝,尔等先做个表率,粮价以五十文一斗的价格倾销。” 孙家主艰难蠕动嘴唇,似乎还想为自己狡辩。 “不想体面吗?”崔彻语气森森。 “降……降价。”钱家主看了一眼账本,双腿抖如筛糠,立刻服软。 “五十文一斗,就按状元郎说的。” 钱家主也不敢反抗,一方面是崔氏门阀的压迫力十足,另一方面丑事败露,不得不顺从。 崔彻打了个响指,满意点头: “谨记,别一下子降到五十文,你们两家慢慢降价,你降五文,他再降五文。” 知府略疑,片刻后恍然大悟。 绝! 倘若两家同时以五十文一斗的价格倾销,那粮商肯定能猜到两家被招抚了,这批贪婪豺狼绝对会事不关己作壁上观。 唯有打价格战,才能给外界造成一个假象,难道储备粮足够?难道再不卖就砸手里了? “遵命……” 两个家主挤出一抹苦笑,便告辞离开了。 崔彻抿一口香茗,催促道:“现在带我去看看流民的情况。” “公子不休息吗?”知府有些担忧。 “不必了。”崔彻起身披上锦袍,回头说道: “陛下心善,见不得百姓受苦,不止是我大乾子民,等降价恢复正常,还要给商江郡运去二十船粮食。” “这不是资敌吗?”知府大急。 崔彻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 “陛下乐意见到这样的情形。” 知府瞬间反应过来,对于主宰乾坤的帝王而言,一郡灾荒重要么? 给殿试舞弊案盖棺论定,狠狠羞辱顾平安和有眼无珠的西蜀,证明陛下那个决定是对的,这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第七章 无比残忍,这就是小人物的可悲面目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商江郡笼罩在沉沉阴霾之中。 粮价疯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随着舆论的发酵,顾平安这个名字臭名昭著,人人喊打。 主城长街空荡荡,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沉寂蕴含着百姓无尽的怒火! 最迟两天,恐怕会有大事故! 而且万事之间最怕的就是对比,为什么仅一江之隔,对面就能以八十文一斗买到粮食,我们却要两百文? 谁是始作俑者? 顾平安! “你闹够了没有?你真想看到商江郡满目疮痍?” 齐府尊不得已来到木质窄楼下,对着顾平安怒声咆哮。 后者双手拢袖,无动于衷,只是轻声问: “渡口可有外郡粮商?” 齐仁轨气得脸色铁青,谩骂道: “废话!两百文一斗的粮食,天底下哪个商人不想前来占便宜,别说外郡粮商,大乾商贾都带船扎堆,不止要赚我们的钱,还要憋足了劲看你笑话!” 顾平安面不改色,继续说: “劳烦府尊下令,铁锁拦江,七天后解除封锁。” “你……”齐仁轨愈发觉得不可理喻,粮价都控制不了,还要费劲力气去做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是罪我扛。”顾平安看了他一眼。 齐仁轨怒气渐消,不置一词。 你扛? 你拿什么扛? 到最后无非是削弱公主殿下的声誉,这就是信任你的代价! 齐仁轨心力交瘁,转而问道: “城外流民窜乱,施粥棚都被哄抢砸倒,府衙百般劝说,富绅豪族就是一毛不拔,你怎么安置?” “我正想提这件事。”顾平安从袖中取出一张商江郡的舆图,指着商江东侧: “这里曾是军事重镇,如今废弃了,连年开采乱伐导致地形下沉,这里必须重修一条大堤坝,西侧修建五道出水口泄洪,而圈起来的地界用以填石……” 听着不急不躁的声音,齐仁轨平复情绪,一边听一边点头,比自己的想法策略更加完善,而且考虑到往后有可能发生的洪涝。 然而,正当他有所改观的时候。 一句话让齐仁轨毛骨悚然。 “将所有流民驱赶到那里,对外放出话去,两天后悉数坑埋。” 齐仁轨瞳孔骤缩,死死盯着他。 楼上旁听的司琴不寒而栗,再也忍受不住,冲了出来。 “你真是一个冷血残忍的家伙!” 她的声音尖厉,还带着点哭腔。 原本就失望透顶,现在俨然变成绝望,公主殿下看重的谋才,竟然如此狠毒,他怎能轻描淡写说出“坑埋”两个字? “殿下,您决定吧。” 齐仁轨摇了摇头,不曾想到安置流民的方式竟然是“一劳永逸”?跟这样没有良心的读书人,还有什么好交流的? 气氛沉寂很久。 似乎殿下已经动摇。 “高鱼,你负责,确保百姓无恙。” 楼内传来冰冷至极的语气,其中又暗含一丝失望。 “好。”中年男子从巷子走出来,声带嘶哑。 齐轨仁松了一口气,再怎么考验,底线还是要有,否则愧对苍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 傍晚。 郡城外面,四座城门恢复了往日秩序,数千流民分批次前往安置点,几十个训练有素的骑兵维持纪律,衙役捕快等人负责清理垃圾,避免瘟疫传染。 “莫非顾公子已有良策?”通判等人聚在府尊身边。 “良策个屁!”齐仁轨罕见爆粗口,他环顾四周,恨声道: “姓顾的准备将流民悄悄坑埋!解决不了问题,索性直接把无辜民众都牺牲掉。” 什么? 犹如晴天霹雳。 府衙主官们愣住了,一脸匪夷所思,随即一股彻骨寒意席卷全身。 “府尊莫要开玩笑。” “荒谬么?这就是事实,姓顾的丧尽天良!” 诸官头皮发麻,无法想象一个人竟能残忍到这种地步。 “禁止泄露消息。”齐仁轨严厉叮嘱。 然而,只是亥时三刻,消息如插上翅膀飞遍郡城,犹如巨石砸入深海,掀起惊涛骇浪。 文人墨客、山野侠士,富绅豪族全部炸开了锅,更有甚者直接汇聚于府衙要生擒顾平安,喊出“敲骨吸髓,剥皮揎草”的口号。 讽刺的是,几天前府衙登门拜访,各个对流民视而不见,如今却义愤填膺,仿佛每个流民都是他们的心头肉掌中宝。 整个商江郡陷入鼎沸之中,顾平安上升为恶贯满盈的大魔头! …… 清晨。 当夜行千里的彩鸽抵达御花园的时候,女帝正跟太后用膳。 两封急报。 姬扶摇用锦帕擦拭唇角,在盆里净手后,展开第一封信,其中详细汇报了两郡的粮价情况。 她难掩美眸笑意,乐呵呵道: “母后,那个叫顾平安的丑态百出,贻笑大方呢。” “崔状元略展身手,洛江郡粮价控制在八十文一斗,您猜西蜀商江郡的粮价是多少?” “九十?”太后说。 女帝一字一顿: “两,百,文!” 太后震惊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母后,你还责备儿臣吗?连一郡之地都能失控,指望这种腐儒经世治国?” “相反,崔彻快刀斩乱麻,局面很快稳住,颇有能臣之姿。” 女帝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说道。 “一事归一事,哀家能辨别善恶,难道顾平安处政无力,就能否认他状元身份吗?”太后面无表情。 “儿臣只看结果!”女帝说完展开第二封急报,神色瞬间变得愕然,疑惑,最后是庆幸的笑意: “母后,您好好瞧瞧,看看什么才叫蛇蝎心肠!什么是天生残忍!” 太后接过,看完久久无言,心口像是被堵住了。 “已经准备坑埋流民了!” “为人者,宁可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卑贱的出身造就了他扭曲狠辣的性格,幸亏儿臣能凭借直觉辨别忠奸善恶,儿臣看到顾平安第一眼,就觉得此人心肠歹毒。” “果然,试图屠戮无辜百姓,其行径与畜生何异?” “若是有朝一日大权在手,别说解民于倒悬之苦,苍生黎庶将覆灭在他一己之念。” 女帝言语间难免沾沾自喜。 事实已经证明,她的选择是那么英明果断,为何她能女主乾坤,她能成为天下之巅的神凰? 正是与生俱来的辨人能力! “庶民寒门掌权,不是一朝一夕,父皇太急了,迫不及待想看到寒门高居庙堂,想看到门阀根基瓦解,但有些事只能循序渐进,而儿臣便做得很好。” 得意之余,女帝甚至还比较起来。 太后无语凝噎,事实狠狠打了她的脸,可怜之人真有可恨之处,亏她当初还自责愧疚。 “扶摇,你是对的。”她服气了。 女帝哼了一声鼻音,随即高声道: “来人,将消息散发神都书院!” “遵命。”太监趋行领旨。 太后颔首。 神都书院,虽名为书院,里面却鲜少读书人,而是大乾那些惊才绝艳的武道天骄。 论重要性,其实远远大于培养文臣的国子监。 科考舞弊案,舆论反响最大的就是神都书院,练武之人本就热血刚烈,极易被挑拨情绪。 皇帝一月一次的视察,这回本来不想去,如今只要公布顾平安的罪行,那些天赋绝伦的年轻人应该会明理知晓大义。 …… 然而,她们不知道的是,商江郡形势一夜扭转。 第八章 竟能如此完美?府尊惊呆了!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就在商江郡怨气到达顶点、民变在即的时候,城内到处张贴“开仓济粮”的文告。 原本百姓是不信的,可消息有鼻子有眼,于是乎连夜提袋赶到郡城仓库,一包包粮食从里面运出,仓库外排起了长龙。 真的免费发放救济粮了! 百姓惊喜,而闻讯赶来的府衙主官们,则是傻眼了。 “哪来的粮食?”齐仁轨询问部下。 “不知道。” 府衙官吏各个摇头。 齐仁轨快步走到视线开阔处,望向热闹忙碌的仓库,里面粮食堆积成山,压根看不到尽头。 这肯定是姓顾的计划之一。 可关键问题是—— 粮食从哪来的? 不可能从天而降,也不会变戏法变出来。 “这些粮食能改变糟糕的境地吗?”通判询问。 只见府尊大人来回踱步,还不时以手撑额,仿佛隐隐察觉到玄机,细想却又看不透。 如果顾平安真有能力弄到粮食,他为何要让粮价暴涨? 目的到底是什么? 砰—— 齐仁轨猛然锤了锤墙壁,朗声道: “去江岸渡口,顾公子大才,大才啊!” 他想到了铁锁拦江。 一众主官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突然称呼顾公子? 如此残忍歹毒也配大才? “走,有好戏看!”齐仁轨已经急不可耐。 十步外的马车里,司琴怒火攻心,对顾平安的不满已经上升到讨厌。 这里面的粮食七八成是泥土,是她派人做的。 “最多救济到中午就会露馅,到时候不仅让百姓空手而归,还败坏府衙的信誉,你究竟要祸害到什么时候呀。” 司琴双眼通红,瘪着嘴都快气哭了,反正离十天期限只剩一天,姓顾的有多远走多远,别再害公主殿下了。 …… 商江渡口,晨雾氤氲。 朝霞初起,可见沿岸几里帆船如云,蔚为壮观。 一则重磅消息打破了沉寂。 府衙开仓济粮! 而且储备粮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稀少,仓库已经堆满。 “谣言,都是谣言!”一些粮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蚱,汗如雨下。 “小的亲眼所见,断然不敢作假。” 各大商行的伙计一脸沮丧,谁知道这些粮食从哪来的。 “咱家囤积的粮食怎么办?” 粮商们头晕目眩,所幸看到渡口那么多粮船,好歹心宽了一些。 为啥都来商江郡? 粮价从九十文涨到两百文,但凡有生意头脑,都会囤粮前来攫取暴利。 收购成本才四十文一斗,抛去来回路费和人工费,还能赚得盆满钵满! 可今天府库开仓,一旦家无米粒的百姓都领到救济粮,如果朝廷早已调粮…… 咋办? “粮价跌不了,若是有足够的储备粮,官府怎么可能高价收购?” “一切不合常理,官府在弄虚作假,大家别担心,死扛着!” 大商行的掌舵人开始安排人手,四处振奋士气,必须齐心协力,死死顶住官府的压力。 然而。 他们亏得起,可那些只有几条破船的小商贩怎么办? 形势陡变,敢做赌徒吗? 现在售出,能捞一点薄利。 继续僵持,要么饱餐;要么带着粮食原路返回,不仅亏了人工费租船费,而且积粮卖去哪里? “赌不赌?” “赌啥啊,俺婆娘和娃娃还等着俺带钱回去呢,赶紧卸货。” 小商贩率先扛不住,陆续有粮车进出码头,而百姓也齐奔菜市场准备囤粮。 当然,在百姓眼里,官府已经有粮食了,这回不用着急抢购,必须讨价还价,价格低廉就能买。 于是乎,菜市场吵得不可开交。 而这一次,主动权已经不在商贩手中,他们迫切想要出手,而百姓都认定官府有粮不必太慌。 拉扯半天,第一批粮食以六十三文一斗的价格成交。 随着小商贩抛售,那些中等规模的粮商也按捺不住了。 最现实的困难摆在眼前。 铁锁拦江,七天后解除江面锁链,也就是说七天内不能返程。 招募伙计的工钱、损耗包括关税都算开支,而且一旦粮价一天一降,那可不是薄利的问题,而是血亏! 早知道不该起贪念,费劲力气运到商江郡图啥啊? 恐慌会蔓延! 当小商贩回笼资金的时候,粮商已经开始恐惧了。 …… 府衙官吏赶到码头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瞠目结舌。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售粮的牌子,到处都是扛粮的百姓,老弱妇孺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多少买的?”衙役拦住一个汉子。 “五十九文一斗,俺家有七口人,还是早买早安心嘞。” 汉子咧嘴笑道。 “五十九?” 官员们骇然。 粮价跌得让他们猝不及防! 昨天还在山巅,今天何止是腰斩啊! “快,快通知仓库,及时关闭,明晨继续放粮。” 齐仁轨大喜过望,扯破喉咙嘱咐推官。 他要是再猜不到,那就不配为一府之尊了,仓库里至少有一大半麻袋不是粮食。 “难怪一开始就不让开仓救济,难怪放任粮价暴涨,就是为了吸引外地商贾,难怪铁锁拦江,就是在给紧迫感!” “反其道而行之,实在是太绝了!” 齐仁轨抚掌大赞。 所有官吏都沉默。 确实厉害。 玩弄人心于手掌之间。 若是不贪婪,那计谋失效了,商江郡将崩溃。 可人怎会不贪婪? 换做他们,听说商江郡官府高价收粮,粮价涨到垂涎欲滴的程度,也会屁颠额驾船前来分一杯羹。 而人心又是容易恐惧的。 在面临未知险境的时候,会选择一条最安稳的逃生路线。 若是渡口粮商众志成城,就是不卖,计谋同样失效。 可每个人的家底不同,怎么会一条心呢? “不对啊府尊大人,粮价还是虚高一点点。” 一个小官员问了一圈,粮价维持在五十八文一斗不再下降。 “蠢货!”齐仁轨瞪了他一眼,沉声道: “最恐慌的是谁?本地的富绅粮商!他们彻底栽了!” …… 没错,此时此刻,以韩家主为首的豪族富绅如丧考妣! 园林压抑得如同墓窖。 “外地的狗畜生不讲商法!” 韩家主脖颈一根根筋脉轻微跳动,表情阴郁如锈迹斑斑的铁器。 “顾平安,欺人太甚!!” 他想到始作俑者,顿时间目龇欲裂,整个脸庞都狰狞了。 富绅们憔悴沮丧,无能狂怒解决不了问题,他们被耍得团团转。 “我早就说了,官府开一百二十文的时候,就应该倾销,是韩老说什么静观其变,赚钱的机会白白溜走。” 一个白胖商人低声抱怨。 “你若真想卖,岂会因老夫一言而改变念头?” 韩家主语气粗暴,情绪都快失控了。 众人沉默。 太贪了,导致陷入难堪的境地。 继续囤粮不卖? 那是不可能的。 自家除了做生意,名下还有难以计数的良田,每年都会产出粮食,今年不卖明年更加难以脱手,而且还要资金投入其他产业。 眼下只能打价格战,必须比外地粮商更低,方能倾销。 “全烧了!” 韩家主歇斯底里: “两败俱伤,谁也别想好过!” 众人悚然。 其实他们也冒出这个荒诞的念头,宁愿血本无归,也不能看着一介庶民玩弄权术! 可仔细一想,自己烧粮,岂不是便宜外地粮商了? 除非两方联合起来,统一目标,宁愿烧毁也坚决不卖。 “很多商贾已经脱手了,咱们就别光耗着,告辞。” 一个粮商起身离开,外地商人卖五十八文,他要趁还能卖五十七文的时候全部出售。 “告辞。” 离席者众多。 第九章 操控人心,叹服!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短短一天,整个郡城大大小小的乡县,粮价都一跌再跌,直至跌到四十八文一斗,要知道洪涝前的正常粮价都是五十文啊! 外地粮商为了快速脱手,价格压得极低,本地富绅苦不堪言,却不得不狠下心继续降。 这便是贪婪的代价,但凡之前懂得收敛,就不会有亏本的下场。 与此同时,关于顾平安恶魔的言论愈演愈烈。 据说安置点已经出现了好大几颗人头,流民要么被坑埋,要么尸横遍野,总之死状凄惨,恶魔无情狠毒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悠悠苍天,薄幸于民!” 府衙正门,竟高高悬着白绫,整个郡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带着滔天的憎恨。 素有名望的大儒、传承几百年的衣冠士族,以及官宦世家,他们怒气冲天,简直完全没有了理智。 “一个疯狂的屠夫,一个嗜血的恶魔!顾平安必须自戕谢罪,他将钉死在史书耻辱柱上!” “尔等虫豸,国之贼也,竟也沦为恶人的帮凶,你们会遭到报应!” “如此无情践踏着道德正义,如此视百姓性命于草芥,姓顾的你就不惧梦魇缠身吗?” “一个从底层艰难爬起来的人物,怎么就不理解百姓之艰难,怎么就如此良心败坏?” 愤怒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府衙,差役和官吏根本就拦不住。 “齐仁轨,滚出来!!”一个垂垂老矣的大儒奋声咆哮。 齐仁轨本想避而不见,可奈何这群人实在是分量十足,不得不露面。 “姓齐的,你睁开眼看看,这就是庶民掌权后的丑陋嘴脸!” “老夫会向朝歌城谏言,必须将顾恶魔千刀万剐!” 大儒脸庞颤抖,死死揪着齐仁轨的衣裳,继而痛声道: “赶紧派人去救百姓,老夫家贫,也能凑出百两银子,人生在世,不能像顾恶魔那样啊。” 齐仁轨只得赔笑,可内心却觉得对方行事前后矛盾,当初府衙上门三请,硬是一个铜板都不捐。 “我们景氏也带钱来了,还有刘氏,杉禹书坊,尹氏宗族……” 随着一道道怒吼,各家衣冠氏族都带着银钱来了,口中还不停咒骂着顾庶民道德败坏,应该碎尸万段。 “好好好,诸位息怒,我亲自前去安置点。” 齐仁轨勉强脱身,赶紧去牵马匹,往东边疾驰而去。 “控制粮价的难度是一座山峰,相较而言,安置流民的难度却只是小田埂。” “府尊,您说顾公子谋略惊人,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 随从无意间的几句闲话,却险些让齐仁轨从马背上坠落下来。 他呆呆望着天边,心脏如擂鼓砰砰作响。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就是顾公子设计好的? “您说这群人也是,当初怎么就那般吝啬抠门,说破了天也不愿捐善款,眼里哪有百姓,现在一口一个百姓……” 随从很疑惑,实在搞不懂。 齐仁轨突然勒住马缰,目光恍惚,过了很久才沉声道: “因为他们丝毫不在意流民性命,但太想要顾公子身败名裂,太想要以此衬托士族的高尚情操。” “因为他们现在终于能站在阳光下,站在道德最高处,终于能朝着他们眼中的“庶民之恶”而落井下石。” “如果没有极致的恶,如何反衬他们伟大的善?” “这也是顾先生一步棋吗?” 随从似懂非懂,只觉得最后一句话很对。 如果不是顾公子放出话要坑埋流民,也许这些贵族们永远不会施以援手。 齐仁轨低下头,突然笑得很大声,笑人心之恶,笑顾先生之才,更笑自己的愚昧无知。 最高的谋略,原来就是把控人心。 怀着复杂的情绪抵达安置点,血腥味浓郁,外面还悬着密密麻麻的人头,而几座大铁皮里面是几千个安然无恙的流民。 “府尊,这些都是作乱的山贼,还有混迹其中的通缉犯。” 一个铁骑近前汇报。 齐仁轨点点头,望着乌泱泱的流民,突然间情绪翻涌。 粮食全部解决了,安置的钱财已有,也许这批人出去后也会跟着舆论痛骂顾先生吧。 可又有几个人知道,那是恩人。 …… 木质窄楼内。 顾平安被头发丝弄醒了,睁开眼昏昏沉沉,正好看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一动不动盯着他。 “我睡了多久?” “十四个小时,你太累啦。”司琴声音软糯,从桌上端来一碗鸭子肉粥,香味四溢。 “你想毒死我吗?”顾平安对她反常的态度感到讶异。 司琴不接话,正打算亲手喂给他。 “我消受不起。”顾平安自己接过粥碗,随口说: “都解决了?” “是啊,你太厉害了!”司琴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梨涡,声音带着满满的歉意: “顾公子,亏我还误会你,不让你吃饭,给你摆脸色……” “别。”顾平安倒不介怀。 “你真的……” 司琴激动得蹦蹦跳跳,反正她就觉着顾公子真的运筹帷幄,在暖阁里睡觉也能轻易让局面颠倒,一切都逃不出他的算计。 “你让本宫刮目相看。” 长宁公主出现在门口,嗓音依然清冷如珠玉落盘,绝美精致的脸蛋还是没有表情。 “殿下,考验通过了么?”顾平安问。 “你觉得呢?”姜锦霜反问。 顾平安喝完粥,看了一眼天色,“那动身朝歌城吧。” 姜锦霜盯了他好半晌,迈着优雅的步伐转身离开,背对二人时,她轻轻扯动唇角,露出一抹能倾倒众生的笑意。 真是完美的答卷。 “到了公主府,吃香的喝辣的……对了,你快说说,你一开始是怎么想的。” 司琴暴露自己叽叽喳喳的话痨本性,追着顾平安问个不停。 …… 等齐仁轨率领官吏来到木质窄楼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 唯独石桌上留着一封信。 “别白养流民,让他们就地修筑堤坝,挖通三道泄洪口,以工代赈。” 官吏们看完后久久无言。 真正的事了拂衣,不计功名。 什么都安排好了,却连一声感谢都不愿意听。 “有朝一日,顾先生绝对是搅动风云的大人物。” 齐仁轨喟叹,真正的敬佩。 “对了府尊,你不是说顾公子能办成事,你就投江自溺吗?”通判心情甚好,免不了调侃一句。 齐仁轨面色燥热,随即义正辞严道: “本官确实要前往渡口,给洛江郡准备十船粮食,感谢大乾送来的惊世良才!” “十船?不,三十船!” 第十章 崔彻暴怒,颜面尽失,宰相张太岳的认可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洛江郡。 园林内群贤毕至,歌舞升平,诸多豪族主事人围在崔公子面前推杯换盏,气氛热烈而张扬。 “多亏有崔状元,咱们郡城的粮价才能控制在七十文左右,若是没有您,百姓将饱受饥荒之苦呀。” “崔状元,我敬您一杯。” 世家族人上前献殷勤。 崔彻来者不拒。 “敬陛下。” “敬大乾盛世。” “敬苍生黎庶。” 他做足了姿态,随后一饮而尽。 粮价跌幅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虽然处理艰难,但每一步都没有超出掌控。 预计再有十天半月,整个洛江郡的粮价将跌到六十文。 见时机成熟,崔彻轻轻咳嗽一声,旋即朗声道: “在下不才,想要在府衙立个青石善人碑,凡是捐银者,皆能铭记于石碑,善举传遍郡城。” 这是他苦思冥想的妙计! 捐款无非图名。 想要名气简单,直接立碑! 筹到钱银建立慈善堂,安置好流民。 “这……” 富绅豪商有些犹豫,但碍于崔公子面子,不好当面反对,怎么着也得略表心意。 诸多世族主事人暗地里摇头,崔公子做事雷厉风行,假以时日有能力位极人臣,可现在还是太年轻了。 捐款立碑,名声倒是有了,可往后要是再有什么灾患,百姓不得查名字一个个跪在府门口求助,那得多晦气? 今天捐钱,无非是看在崔氏门阀的面子上。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继续饮酒。” 崔彻大手一挥,尽显气度。 谁料知府火急火燎赶来,脸色难看,低声道: “崔公子,借一步说话。” “无妨,都是自己人,说吧。”崔彻微醺,笑容爽朗。 知府的眼神渐渐变得同情而怜悯,只是一言不发。 你的仕途完了啊! 你让陛下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 你其实不差,真的很优秀了,可跟对方一比较,简直单纯得像个傻子…… 崔彻意识到不对劲,随着知府走到僻静的廊尾。 “商江郡粮价稳定了,四十二文,没有涨,也不会跌。” “那边流民全部安置完毕,顾平安已经动身前往朝歌城。” “公子,你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知府的语气不复恭敬。 此一时彼一时,这位应该是废掉了,只顶着门阀身份,仕途肯定灰暗无光。 太快,快到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崔彻面无表情,身体踉踉跄跄,不知是醉了还是浑身颤抖。 “你……你开玩笑吧?”他失笑一声。 知府只是看他,不说话。 崔彻四肢冰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霎那就要坠落万丈深渊。 “我不信。”他声音撕裂,像是从肺部吼出一样。 “我也不信,但这是事实。”知府重重叹了一声,随即阐述过程。 崔公子根本就没有犯错,甚至日夜不眠,堂堂一流门阀的嫡脉,竟能放低姿态陪着豪族富绅喝酒。 可他就是输得惨烈。 原因在于什么? 他依然是棋子,总想着破局,左歪右扭,寻找赢的机会。 可顾平安是弈棋之人! 随时可以掀翻棋盘,想怎么赢就怎么赢,到最后还能以身化作棋子。 不惜背负滔天骂名,就赌那群衣冠士族人性之恶。 其实不是赌,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会赢。 如果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残忍恶毒的反派,那些自诩正人的君子之家又如何衬托自己的光辉伟岸? 太过惊艳了! 根本不需要请喝酒吃饭拉拢关系,更不需要搞什么善人碑,顾平安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啊! 这边弯腰陪笑依靠门阀脸面堪堪筹到三千两,而那里一动不动却足足筹齐了五万两。 绝望的差距! 这才是大乾历史上第一位庶民状元该有的风姿。 可惜,让陛下弄丢了。 知府在思绪,崔彻早已暴怒透顶,他的骄傲在一瞬间被击溃,他变得脆弱崩溃。 偏偏这个时候,一个世族醉汉摇摇晃晃来了,大声道: “崔公子,咱们继续喝啊。” 崔彻双眼通红,死死盯着他,歇斯底里道: “喝你娘个头!” “别急,我也喝。”醉汉还举着酒樽,笑呵呵。 崔彻面容扭曲,一把抓过酒樽,继而狠狠砸在醉汉天灵盖,一下又一下。 “我急了吗?” “我急了没有?” 醉汉头顶血肉模糊,额头都被贯穿了,一命呜呼。 园林瞬间安静。 崔彻双手是血,五指成拳将头颅砸成稀巴烂,咆哮道: “顾平安,你以后也会是这个下场!我才是大乾状元郎!” 见崔公子突然发狂,当众撕碎温良恭谦的面具,众人赶紧作鸟兽散。 …… 小舟顺着商江漂流。 蓑笠翁坐在船尾,独自垂钓。 “张相。”白发飘飘的佝偻太监走近前来,望着他钓竿直钩怔怔出神,状似无意般问了一句: “你怎么看?” 蓑笠翁没有回头,淡淡道: “很厉害,人心算透,万事迎刃而解。” 佝偻太监不再说话。 能从西蜀宰相张太岳口中听到极高的评价,无疑是对顾平安最大的认可。 二人本在江南处理一桩陈年旧事,给了公主殿下十天期限,正好返程途径商江郡,这边却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收尾。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既然贪婪,索性利用贪婪,一步妙手。” 佝偻太监自言自语,而后却凝重道: “后一步棋妙至绝巅,但凭他的能力,其实可以处理得更好,为何偏要背负骂名,偏要玩弄人心之恶?” “你担心什么?”张太岳笑问。 老太监沉吟稍许,坦坦荡荡道: “其实我们心里都很清楚,顾平安不是西蜀之臣,而是公主殿下的家臣。” “所图为何,争储吗?决意要跟三位皇子你死我活?” 张太岳继续垂钓,悠悠道: “你认为顾平安是毒士?只认结果不在乎过程对错。” “你也不想想,他那么努力走到金銮殿,却被一句舞弊罪否定了十几年的心血,摧毁了所有的希冀。” “自此往后,你觉得他会在意过程?” 话音戛然而止,一条鲤鱼上钩了。 “是福是祸……”老太监呢喃低语。 “天知道。” 蓑笠翁笑了一下,将鲤鱼扔回江中,水面泛起涟漪。 第十一章 差距之大,女帝怒火攻心,这是自我羞辱么?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神都书院。 临崖山上,云雾翻涌,数千株桃花开得正盛,宛若锦霞蒸蔚。 立于其中,花香氤氲萦绕,呼吸可清涤肺腑。 山腰坐落着一座沧桑斑驳的殿宇,殿外高台八十一位青衫剑客,长剑齐齐出鞘,一剑递过一剑井然有序,于上空形成密匝的剑阵。 “新生初入气血境,就能娴熟掌握八十一剑阵,朕心甚悦。” 女帝高坐凤辇,青丝随风轻舞,脸上带着由衷的笑意。 四年前与草原金账那场旷世大战,父皇御驾亲征战死,大乾武脉损失惨重。 可朽木会抽新枝,枯枝会爆新花,终究会有萌芽撑起漫地桃花。 演练完毕,一个青衫少女不顾师兄师姐的阻拦,快步走到凤辇前,高声道: “敢问圣人,可会内疚?” 周遭书院各峰的老人闭目养神,不予训斥。 书院千年历史,向来推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精神,对待不公敢于呐喊,这是正确的修心之道。 女帝面不改色,笑吟吟道: “朕何愧之有?” 青衫少女面对社稷之主难免紧张,半天说不出话来,可她仍旧较真认死理,鼓足勇气道: “众目睽睽之下颠倒黑白,擅权辱民,玷污科举,摧毁了顾平安,岂能不愧疚?” 女帝权当对方还是小孩不懂事,她并不动怒,轻描淡写说: “舞弊证据确凿,尔等受谣言蛊惑当面质问君上,朕不怪罪。” “你们应该听说了,顾平安在西蜀胡作非为,纵容粮价,屠戮流民,一无是处却又不择手段。” 突然,她喟叹道: “朕确实错了。” “错在心软,错在没有及时铲奸除恶,西蜀百姓虽不服王化,可他们何其无辜。” 书院学生互相颔首,脸庞露出崇敬之色。 这就是君上! 眼光何其超然,提前识别顾平安的本来面目,察觉到此人的蛇蝎心肠。 如果没有揭穿,没有驱逐,纵容顾平安平步青云,那将是一场灾难! 小人物一朝得势,恣意妄为,朝堂乌烟瘴气,天下民不聊生! 相反。 听说崔彻一到边郡,做事有理有据,赢得百姓喝彩,这才是大乾所期待的能臣,状元郎实至名归。 “圣人在混淆视听吗?暂且不论真假,就算顾平安是无恶不作的屠夫,但他凭借真本事成为您钦点的殿试魁首,事实不容抹黑!” 青衫少女还在坚持内心的真理。 就事论事那么难吗? “荒谬!”女帝也渐渐不耐烦了: “若非会试舞弊,他配进入殿试吗?所谓由朕钦点自然作废。” “到此为止。” “圣人……”青衫少女还欲再辩。 “退下!” 远处传来声如洪钟的声音,剑峰长老面色阴沉盯着她。 长辈发话,青衫少女抱拳,不甘心地退回人群中。 女帝不以为意,武夫一根筋太正常了,她正要摆驾离开。 “陛下,急报。”太监趋至辇车前,压低声音。 “哪里的?”女帝问。 太监回答:“两郡。” 听到两郡,女帝嘴角不自觉上扬,想到书院这些不明事理的年轻人,这下要让他们知道何谓差距。 “念,大声念出来。”女帝故意抬高声调。 太监展开信纸,扫了一眼表情瞬变。 女帝察觉到不对劲,可高台上青衫剑客都在屏气凝神听着,书院长老也投来好奇的视线。 “要不要念……”太监小心翼翼。 女帝顿感后悔,这肯定不算好消息,但话已经放出去了。 再坏能糟糕到哪里? “念。”女帝淡淡道。 太监很尴尬,低着头尽量把声音压到最低,快速念道: “大乾洛江郡,崔彻通过分化瓦解,将粮价稳定在六十八文一斗,继而以立青石善人碑的方式,筹得一部分善款用于安置流民。以其怀柔手段,再过五天,粮价还会再降,百姓困局已解,各方无不赞叹崔公子。” 女帝满意颔首。 这算什么坏消息? 她从来就没指望崔彻能将粮价调控到灾荒前,这绝对不可能,趋利是商贾本性,就算镰刀悬在脖颈,临死前都想再捞一把。 对于刚入仕途的崔彻而言,这已经是卓越的成绩了。 “但是……” 听到但是,女帝眯起眸子。 “但是西蜀商江郡粮价是四十二文,顾平安玩弄谋术……” 太监声音细不可闻,一五一十地阐述详细过程,包括以身为棋戏耍衣冠士族。 末了,他颤颤巍巍地说道: “商江郡知府赠送了我们三十船粮食,称这是谢礼。” 气息凝结,一片死寂。 一丝声音都没有,这种安静近乎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风渐渐紧了,桃树簌簌作响,可高台仍旧安静无声。 女帝死死抿着嘴,下意识拉下凤辇帷幔,不至于暴露她脸上的惊慌失措。 “不可能……”她反复念叨,声音嘶哑,双手死死抓住扶手,木质扶手隐隐开裂,可见力道之大。 天方夜谭! 哪个畜生假传情报,该斩! 朕的眼光绝不会错! 尽管太监声音很低,可习武之人耳目何其灵敏? 学生们垂头不语,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的情绪根本无法平复。 什么叫差距? 真正令人绝望的差距不是你很差,我很好。 而是你已经做得足够出色,挑不出多少瑕疵,你真的尽力了,但在我面前还是显得那么可笑。 恍惚间,学生们仿佛看到一个平静沉稳的男子坐在阁楼里,他只是轻轻挪动身体,外界就天翻地覆!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穷人为了买到一本书卷该付出多少血汗,你们不知道从小山村走出来击溃所有门阀望族是多么伟大的成就,你们竟然真的相信顾平安是舞弊者,你们蠢到无药可救!” 青衫少女激动难耐,对着身边的师兄师姐宣泄情绪。 真相是一柄快刀,狠狠劈碎了他们的自以为是,狠狠给了天子一巴掌。 你可以杀死一朵花,但永远阻止不了整个春天! “经天纬地之才……” 剑客学生,包括一些书院长老都不得不叹服。 历史上第一位庶民状元,近乎是碾压之势力! 文章策论,崔彻不及;谋略之道,崔彻更是看不到背影。 “摆驾!” 从始至终女帝都怒火攻心,内心在滴血,她感觉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顾平安羞辱了。 众人表情怪异,目送着辇车离去。 陛下逃离这里,能逃得过天下人的议论吗? 殿试舞弊案,真相呼之欲出! 陛下为了一己私利,亲手将大乾状元郎丢到西蜀,这样的举动堪称…… 自以为无关紧要的错误,也许真的会影响深远。 “背后有高人指点,一定是这样,就是为了让朕出丑。” 女帝翕动嘴唇,尽力说服自己,她绝不相信一个弃子有这样的谋略手腕。 凤辇缓缓驶离,女官内侍们惶惶难安,别说陛下了,就算是她们都尴尬到无地自容。 怎么堵住悠悠众口? 非但没有遏制舆论,反而火上浇油…… 崔彻,此等虫豸脓包,丢尽崔家的脸面! “让朕出丑,你很得意吗?” 女帝咬牙切齿,绝美玉颊遍布恨意,这种失控感让她愤怒。 愤怒之余,内心竟滋生一丝悔意。 如果成全了顾平安的梦想,他会不会一心一意为朕效力? 当然,这种悔意转瞬而逝。 文人终究翻不起大浪,玩弄人心在大势、在绝对武力面前又算什么东西? 除了恶心朕以外,能伤朕分毫? 凤凰展翅九万里,岂会在意地上的蝼蚁。 劝你好自为之,胆敢再挑衅朕,别怪朕狠毒。 第十二章 遍寻无果,道观悟功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天光荫翳,雨水绵绵洒落。 西蜀坡岭山道比比皆是,积水泥泞,赶路速度难提起来。 长宁公主向来性情冷淡,而顾平安也沉默寡言,一路甚是沉闷。 “喂,你好像不开心。”倒是司琴一直主动搭话,见顾平安不吭声,她瘪嘴埋怨道,“闷葫芦,你想要啥就说呀。” “我想学武。” 两人本是隔着车厢说话,司琴闻言突然撩开车窗帷幔,怔怔望了他一眼,又下意识看向殿下。 姜锦霜放下书卷,盯着他说: “玄脉闭塞,练武已晚。” “是呀。”司琴啄了啄脑袋,这都是常识了。 任何人在十岁前都能疏通身体玄关,继而打磨体魄脏腑,凝练真气。 十五岁,玄关渐渐堵塞,但还有些许缝隙缺口,需要高人以力破之。 超过十八岁,玄关彻底闭塞,神仙难救。 所谓穷文富武,练武打根基需要昂贵的药材,顾公子走圣贤书这条路都千辛万苦,更遑论习武了。 “殿下,已是绝路吗?”顾平安问,语气虽然一如既往的平静,可姜锦霜仍然听出了一丝恳求。 她略默,缓缓点头: “绝路。” 顾平安笑了笑,他明白自己在妄想,可是终归还是不甘心。 司琴一脸困惑,不满地说道: “顾公子,谋士运筹帷幄,以天下为棋盘,杀人诛心于千里之外,远比腰配剑鞘更威风霸气!” “你别怕生命危险,我可以随时保护你,再说你是殿下的人,谁敢动你?” “有劳司琴姑娘了。”顾平安报以笑容,随后勒住马缰继续赶路,有些话难以付诸于口,也许说出来都显得可笑。 我希望门阀在我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我想要攻守易势,站在金銮殿居高临下地审判女帝姬扶摇。 更确却地说,有机会回到大乾神都的那一刻,我不想做温文尔雅的儒生,我只想做一个双手沾血的莽夫。 望着顾平安萧瑟沉郁的背影,司琴叹了一口气。 她何尝不希望对方能念头通达,既有谋略又有武功,可这不现实,天赋绝伦如殿下都对此无能为力。 姜锦霜思索片刻,冷声道: “转道去蜀山,一些门派传承渊源,或许有法子。” 此话如听天籁,顾平安转过身来,下马深深一揖,恭敬道: “多谢殿下。” “本宫不喜听这些。”姜锦霜面无表情。 倒是司琴撇撇嘴,“哎呦,刚刚还一副颓废模样,现在就差欢呼雀跃了。” 说完她正儿八经道: “你可别报以希望,权当去蜀山散心游览风景。” 希望越大,挫败打击感越大,她可不愿看到顾公子一蹶不振。 开脉几乎不可能,这有违自古以来的武道常理。 …… 蜀山位于西蜀东疆,十天后抵达山脚。 只见两侧苍山相对而立,仿佛随时要倒下来似的,遮住了大半片青天,但中间却有一条长长的青石阶梯,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行人拾阶而上,山间瀑布飞流喧腾,鸟兽齐鸣。 约莫半个时辰,顾平安见到一座掩映在葱笼林的寺庙,隐约能见金碧辉煌的檐角轮廓。 一位清癯大耳的高僧从寺院走出,看着高贵典雅的长宁公主,双手合什恭称道: “贫僧静空寺住持普照,见过殿下。” 姜锦霜轻拂裙袖,也没有入寺的意思,直截了当说: “帮他开脉,本宫念静空寺一个人情。” 普照大师抬起头,仔细打量了顾平安半晌,很快给出结论: “贫僧无能为力。” 玄脉堵塞的程度已然是滴血不进,连一缕气都不通。 “走。”姜锦霜毫无拖泥带水。 “恭送殿下。” 普照大师目送一行人离开,只是看着顾平安时,明显能察觉到温润气质下隐藏的滔天戾气,忍不住规劝道: “贫僧愿公子珍视生灵、收敛杀业,心怀大度,方能成就无量功德。” 顾平安停下脚步,点点头似是赞同道: “真是圣僧,天下应该给你立雕塑。” 也许听出了讽刺,普照大师摇摇头,轻轻诵一声阿弥陀佛。 又一个时辰,来到闻名天下的峨嵋剑宗。 副宗主是一位优雅丰腴的中年美妇,福礼时双手都有丝丝缕缕的浅青色真气,渐渐凝聚成一柄虚幻匕首。 不由分说,匕首直接插入顾平安体内,没有鲜血涌出,只是撕裂般的痛楚在搅动五脏六腑。 司琴龇牙咧嘴,看着都觉得心疼。 寻常人难以承受之苦,顾平安却无动于衷,只是盯着峨嵋副宗主,希望从她脸上看到情绪波动。 美妇略显遗憾,慢慢收回匕首,轻声道: “公子,笔墨和刀剑不可兼得。” 身在江湖,消息灵通,她很清楚对方经历过什么。 可惜武道这条路,错过就是错过了。 顾平安勉强站稳,身体疼痛慢慢消去。 司琴搀扶着他,皱眉道:“何苦呢,要不算了?” “无妨。”顾平安依旧不甘心,坚定道:“落后了可以追赶,偏偏起跑的机会都没有,我想再试试。” …… 天色昏暗,连续去了五家武学渊源的门派,甚至见到了典籍中记载的传奇人物,但结果都是一样。 几人来到一座深山道观,连牌匾都没有,墙面也被雨水剥蚀得很厉害,看上去斑驳不堪。 观外没有迎接者,却是司琴主动叩门阐明来意,显然道观来历不俗。 “见过道长。” 姜锦霜主动施礼。 观外竹林小径,一个倒骑黄牛的道士慢悠悠赶来,身穿绣阴阳八卦的玄色道袍,黑发童颜,最独特的是两眉雪白,双目炯炯有神。 “殿下。”白眉道长颔首,随后从袖中取出一支新鲜采摘还沾满泥土的古参,稳稳落在顾平安怀里,随后淡淡道: “能否开脉,看你造化了。” 司琴面露期待之色,蜀山之行最有希望的地方就是这儿,万一有奇迹呢? 况且顾公子本身就擅长缔造奇迹,自古门阀垄断三鼎甲,还不是被顾公子亲手颠覆? 哼哼,倘若顾公子文武双绝,倒要看看乾帝作何感想?! …… …… 第十三章 他是你的亚父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观里不算冷清,几个道士在竹林深处打坐,一些小道童在驱赶鸡鸭入笼,顾平安跟随门僮来到一间静舍。 静舍点着几盏油灯,桌上摆放一本《通玄内景经》,门僮端来一盆清水便离开了。 窗外月明星稀,乌鹊南飞,顾平安闭目养神,仿佛回到了年少时秉烛夜读的岁月,等彻底静下心来,他开始翻阅道家经书。 内容看似玄妙,于他而言却通俗易懂,只是关于经脉穴位只能自己摸索。 顾平安将古参茎须冲洗干净,而后咬下一小段嚼食,味道极苦,起先凉意慢慢渗透四肢百骸,紧接着身体有灼烧感。 欲练此经,先让气血充沛。 他继续咀嚼古参,沉浸在道经里,按照一步步指引,学着涤除秽浊,净化形骸。 时间流逝,已近一更天,顾平安身体也出现了异常的变化,握拳时明显感觉到力道十足,气血相较之前愈加浓郁,应该是古参的效果。 不同于峨嵋副宗主以匕首刺之没有反应,这一次他能感知到玄关,仿佛像经脉之间的一堵南墙。 尽管学着随息与存想配合运用,伏气于丹田,酝酿这股气使劲去撞玄关,可始终以失败告终。 无数次尝试。 皆是失败! 这堵墙就是破不了! 三更天,顾平安面容憔悴,喃喃自语: “年少时挥出的刀,十五年后,刀尖正中心脏。” 五岁时,一个闲云野鹤的高人途经顾家村,彼时高人笑呵呵说“小娃娃可愿意跟老夫习武,你必有大出息,再不练晚咯。” 孩童拒绝了,拉着一车猪尾草头也不曾回过,只是丢下这句话: “我要读圣贤书,我要成为娘亲口中名垂青史的大人物嘞。” 孩童梦寐以求的是金榜题名,高居庙堂,是效忠大乾江山社稷,他才不愿意到处漂泊风餐露宿呢。 若是回到那个晚霞氤氲的傍晚,他会不会义无反顾地跟着高人? 顾平安摇头自嘲,环顾四周,找来了角落里的笔墨宣纸,试着将《通玄内景经》简易化,按照自己的理解也许会柳暗花明。 …… 清晨。 明媚的日光从窗台空隙洒进来,却不能带给他哪怕一点点振奋。 以前无论多么繁杂晦涩的经义策论,他多读几遍总能融会贯通,甚至领悟出独到见解。 可文武终究殊途不同归,无论怎么努力尝试,无论怎么接近,玄关之墙就是撞不破。 顾平安死心了,继续坚持只会白白浪费公主殿下的人情。 他推开柴门,呼吸了清新空气,疲惫虽一扫而空,沮丧总归难免。 循着来路走出去,长宁公主等人正在观外等候多时。 司琴一脸失望,顾公子气血磅礴,但玄脉始终未开。 若是能轻易创造奇迹,那还叫奇迹吗? “你别气馁,说不定能一朝顿悟呢,你知道吗?曾经有个人平庸了半辈子,却在不周山看了一夜雪,却突然开窍了,朝北海而暮苍梧,从此云游天下,打响赫赫声名。” 司琴只能举例子安慰。 “殿下,司琴姑娘,咱们回公主府吧。”顾平安踱步至跟前,露出释然的笑意。 姜锦霜点了点精致下巴,一行人走下青石阶梯。 …… 一个梳着一根冲天小辫的道童捧着扫帚走进静舍,师父整天安排扫地功课,真是讨厌呀。 他像往常一样敷衍了事,见桌上干干净净便不准备清理,可突然又扭头看了一眼《通玄内景经》。 不,是旁边的宣纸。 画满了经脉内穴,密密麻麻写上注释。 “咦?”小道童丢下扫帚,走过去好奇地浏览。 仔细一瞧,大惊失色! 是整个小脸蛋都布满了骇然之色,仿佛遇到了可怕的敌人。 “敌袭!” “他挑衅道观!” “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你们快救我!” 小道童撒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叫。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竹林走出两位清俊道士,一把揪住小师弟,怒斥道: “谁敢挑衅道观,你莫非是惹祸了?” 小道童许是胆小,一个劲躲在大师兄背后,哭丧道: “肯定是敌人,这厮还会改良咱们的基础道经,很可怕,是故意挑衅师父。” “说清楚一点!”大师兄大声呵斥。 小道童从头到尾讲一遍。 两位师兄面面相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前往静舍。 当看到宣纸的刹那,表情彻底僵硬,显然被震撼得不轻。 这本道经可是非凡之物,只要连通上元宫、中元宫和下元宫,就能在武道初期拥有三倍气血! 但想要贯通,异常艰难,要浪费非常多的时间。 而宣纸上竟然给了另外一种捷径。 索性直接创造一个大元宫! 不仅拥有三倍气血,而且就能开辟在玄关左侧,便于真气流淌。 “何方宵小,滚出来!” 大师兄神色凌厉,这绝对是跟师父同一级别的巨擘人物。 小道童躲在桌子底下,眼神示意赶紧求援。 “何故大惊小怪?” 一声嘹亮通透的嗓音传来,白眉道长负手立在柴门前。 “师父您瞧。”二师兄指着手上的宣纸。 白眉道长隔空取来,波澜不惊的脸色骤然变了,变得十分怪异,世间很少有事情能让他惊奇。 而今天,恰恰遇见了。 极其恐怖的悟性! 是的,足以称之为恐怖!! 他分明未曾开脉,却能推演功法,《通玄内景经》传承千年啊,都可查缺补漏,何等的惊世悟性? 按照这条路去修炼,绝无差错! “师父?”小道童大声问。 白眉道长瞪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 “小东西,你有福了!” 说完就追出山门。 小道童一脸懵。 两位大师兄疑惑,继而面露憋屈之色,最后喟叹道: “中元宫闭塞精门,唯有突破指玄境方可行房事。” “我等可怜,已无法重修,也无缘尝试男女之欢。” “如今三宫归于一体,既然师父认可,这条路肯定能走,意味着不必遵守戒条,想放纵就放纵。” 小道童还是仰着脑袋,听都听不懂。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这是何等滔天的恩情,称一声亚父都不过分。” “你萧家得给他立碑!” 大师兄幽幽道。 第十四章 广散英雄帖,开脉者,赠予血戟!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清晨的蜀山,寒气颇重,应是服用古参的缘故,顾平安感觉身体暖洋洋,目力也改善了许多。 司琴如山中鸟雀一样叽叽喳喳,顾平安偶尔回一两句,不似之前那般沉闷。 “殿下请留步!” 白眉老道清越的嗓音如黄钟大吕。 他倒骑黄牛,如履平地,牛脚一踏几十个阶梯,转眼就近前来。 姜锦霜微微侧目,冷淡的语气略有情绪波动: “可有转机?” 很显然,她也极其希望顾平安能如愿以偿。 “贫道无法给公子开脉。”白眉老道摇头,随即深深凝视着顾平安: “道经注释,是公子所悟?” 顾平安怔了怔,以为对方兴师问罪,于是拱手抱拳道: “是晚辈愚钝鲁莽,让道长见笑了,晚辈无意间亵渎了《通玄内景经》。” 白眉老道扯了扯嘴角,手中的浮尘也差点掉了下来。 你管这叫愚钝? 你管这叫亵渎? 真是身怀宝藏而不自知! 他索性直言: “公子,你的武道悟性,惊世骇俗!” 霎时,姜锦霜猛然看向顾平安,觉得匪夷所思。 “啊……天赋比我还好吗?”司琴瞪大眼睛,这老道士有点不着调。 “你?”白眉老道嗤笑一声,毫不留情道: “你这样的,西蜀一抓一大把。” “他是颠覆道统级别的天赋,只要能开脉,只要不中道崩殂,他的未来不敢想象。” 颠覆性! 无法想象! 听到近乎荒诞的评价,冷静如姜锦霜都心神一颤,绝美眼眸满是困惑之色。 司琴更是瞠目结舌。 几个侍从甚至笑出了声音,倒不是嘲讽,而是觉着老道疯疯癫癫。 顾平安不知所措,很难分辨对方是在开玩笑还是确有其事。 “老道绝不妄言。” 白眉道长语气严肃。 他阐述了一遍改良后的道经。 其中关于真气流转、三元宫冲突听得顾平安云里雾里,但姜锦霜却死死盯着他,像是重新认识一遍。 气氛沉默很久。 司琴发呆,不知道说些什么。 姜锦霜扭头望着山间飞流,眸光失神。 白眉老道也五味杂陈,亏他看淡世俗,也难免被这种悟性给震撼到。 “公子,可愿拜入道观,贫道踏遍万里山河,也要为你开脉。” 他发出诚挚的邀请。 顾平安笑着摇头,只是看了一眼长宁公主: “昔日处境之绝望,唯独殿下伸出援手。” 姜锦霜冷冷注视白眉老道。 老道一脸遗憾,他猜到会被拒绝,但总得开口问问,万一呢? “请帮忙保密。”姜锦霜说道。 老道颔首,随即拍了拍牛背,一步一回头念念不舍,好久才晃晃悠悠离去。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为微澜之间。 如此悟性,一旦开脉,未来必定是翻江倒海的人物。 可惜贫道无缘呐。 “你们管好自己的嘴,胆敢泄露,休怪本宫无情。” 姜锦霜环顾几个随从。 随从们赶紧点头,他们知晓轻重。 本就是状元身,拥有经天纬地之才,倘若再让外界明晰顾公子武道悟性逆天,那将成为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走吧。” 姜锦霜无故低头一笑,很快恢复了冷漠,只是瞬间的风情远远胜过漫山盛景。 “嘻嘻,拿裴擒虎去交换一个书呆子,殿下捡大乾不要的破烂货,真是有眼无珠呢。” 司琴想起朝歌城那些风言风语,顿时眼睛眯成月牙状,笑得很大声。 大乾女帝? 她以后一定会悔青肠子! …… 走出蜀山。 “高鱼,广散英雄帖,谁能给他开脉,西蜀公主府赠予一柄北海血戟。” 姜锦霜看向伫立在马车旁的中年男子。 后者瞳孔骤缩,声音嘶哑不堪: “殿下,血戟可是至宝,娘娘留下的遗物。” “顾公子根骨平庸,纵然侥幸冲破玄关,也将止步于金刚境,根本不值得付出血戟。” “我意已决。”姜锦霜态度强硬,不容置疑。 倒是司琴迈着碎步近前,骄傲地扬起下巴: “高公公,顾公子悟性极佳,那位倒骑黄牛的老道士都想收他为徒呢。” 高鱼罕见违背殿下的命令,执拗道: “再高的悟性都比不过这柄血戟,我并非对顾公子有意见,只是娘娘生前唯独钟爱它。” 姜锦霜面无表情,冷声道: “他值得。” 说完看向司琴,“你去找一本武学,让他开开眼。” “好勒。”司琴溜进车厢翻箱倒柜。 片刻后找到一本《碎铁掌》,再寻常不过的掌法。 “你练过吗?”高鱼看向其中一个宫婢。 宫婢点头。 “去试试。” 宫婢领命走到树桩前,深呼吸一口,运气于丹田之上,气血涌入右臂,手腕往外转了一个幅度,掌心狠狠推出去。 咔嚓—— 树桩开裂。 《碎铁掌》毕竟是烂大街的掌法,威力也止步于此。 “顾公子,看你的了。” 高鱼根本不相信对方有多少悟性,大抵是殿下为了笼络人心,连至宝都愿意付出,还伪造白眉老道相中的谎言。 顾平安接过掌法走进车厢,情绪谈不上紧张忐忑,相反很是从容。 依白眉老道所言,看来自己按照注释经义策论的方式去领悟武学这条路没有错,那他就有自信。 过了两个时辰,顾平安走了出来,将改良后的武学递给高鱼。 高鱼随手翻了几页,波澜不惊的脸色彻底变了,那一笔一画,那些经脉气血之间的交转图,看得他满眼惊骇。 “嘁!”司琴哼了一声鼻音,“咋样?” 高鱼没有答复,只是丢给宫婢,“你快练练。” 嘶哑的嗓音带着急迫。 宫婢略显紧张,但幸好这只是基础掌法,她早已娴熟掌握,蹙着眉头看了一炷香时间。 走向另一个树桩,同样是汇聚气血,但这回手腕没有扭动,反而轻飘飘垂下,发力点不再是掌心,而是掌背筋骨! 砰! 一掌挥出,树桩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木屑横飞,手掌接触的地方,里面碎木都化作齑粉。 “威力大了两成!”宫婢惊呼。 顾平安眼神羡慕,若是不能开脉,自己空有理论而无法实践。 高鱼一脸震撼地盯着他,随后竟头也不回地离去。 “高公公,你去哪里?”司琴急声问。 “去江湖悬赏!” 高鱼一步一残影,转瞬消失不见。 别说一柄血戟,十柄都值! 公主府拥有这样的贤才,娘娘在天之灵都会欣慰。 真正的金矿,只是缺一把锄头罢了,锄头再难找寻也要找到。 “变脸变得真快!” 司琴撇撇嘴。 …… 由于绕路去了趟蜀山,半个月后才抵达都城。 苍茫原野盘亘着一座雄伟城池,宛如一尊横卧的巨身菩萨,恢宏而不失秀美,通往主城门的十里道路全用黑砖铺就,似乎连车轮碾压的声音都显得浑厚肃穆。 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进朝歌城,顾平安掀开车帘,游览繁华街景。 卖货郎吆喝,茶楼戏伶板正唱腔,各式小吃香味四溢,让他感受到久违的烟火气。 第十五章 姬扶摇:荒谬可笑,让他给朕认错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御花园,晚风轻柔,夕霞灿然。 女帝悬于湖面之上,满头青丝随风肆意舞动,抬手间湖水翻涌,一道道巨浪涌上半空,形成晶莹剔透的水幕。 “何事汇报?”她闲庭信步走到湖心亭。 亭中站着一个脸庞黝黑的紫袍官员,额头到唇边还有两道殷红的刀疤,正是靖安司副司长金奎,专门负责收集江湖情报。 见他三缄其口,女帝顿觉不悦,加重语调: “说!” 金奎蠕动嘴唇,低声道: “启禀陛下,是关于顾平安……” 他知道陛下很厌恶这个名字,可陛下曾经吩咐过靖安司,有消息要及时汇报。 果然。 女帝脸色渐冷。 周遭宫婢内侍也大气不敢喘。 神都书院之行,陛下颜面尽失,狼狈离开,一切源头就是姓顾的! “卑鄙的舞弊者又闹出什么动静?”女帝沉声问。 金奎如实回答: “西蜀长宁公主府放话,谁能帮他开脉,赠送一柄血戟。” “据说血戟乃北海至宝,价值不菲。” “哦?”女帝眼尾轻挑,从话里捕捉到很多讯息,非但不怒反倒戏谑道: “朕先前还觉得奇怪,西蜀虽是蕞尔小国,但以张太岳为首的裱糊匠们也算治世能臣,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收留一个德行有亏的弃子。” “原来是姜锦霜开始为夺储做准备。” 金奎不敢接话。 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蜀帝病重,公主府招揽家臣为自己出谋划策,暴露了自己争储的野心。 当然,天家内斗,不争是死,拼命争取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女帝愈发觉得讽刺: “还想学朕凤凰临巅,凭你也配?” “妄想撼动巨龙,却寄希望于一只蝼蚁,真是愚蠢又可笑的女人。” “几年前,世人拿你跟朕相提并论,而现在,却是仰望朕的资格都没有!” 金奎垂手恭谨,这里面牵扯到不可提起的旧闻。 几年前的江湖胭脂榜。 陛下第二。 榜首是西蜀长宁公主。 而百晓生评定武道天赋,长宁公主始终压陛下一头。 可那又怎样? 君上天命所归! 权力巅峰的那一刻,山河星月都做贺礼,大乾龙气环绕,社稷国运傍身,那是世间最最尊贵的女子。 女帝嘴角微扬,淡淡问: “二十岁通玄关,你觉得天底下谁有这个本事?” 二十岁玄脉已经闭塞,再打通不可能。 金奎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才滚动喉头说: “听说轩辕氏族有超然手段。” “放肆!”女帝闻言勃然大怒,厉声道: “朕的母族,岂会助他?” 金奎扑通跪倒在地,冒着风险谏言: “朝廷需要有庶民立足之地,自打殿试……殿试舞弊案后,国子监的门阀仕子愈加嚣张跋扈,师长公然偏袒贵族,寒门贫苦的读书人像被抽断了脊梁唯唯诺诺,为了前途不得不投靠贵族,先帝苦心维系的科举制俨然有崩塌的苗头。” “既然顾平安有意武道,请陛下爱惜贤才……” 女帝脸色阴沉,当即截断他的话语: “你再说一遍?” 金奎一脸惶惧,死死低着头: “微臣不敢。” 只要陛下肯承认自己的错误,给顾平安开脉的机会,也许他就会回到大乾效力,重振寒门黎庶的信心。 反复欺骗自己有何意义? 顾平安就是货真价实的状元! 他不是死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在商江郡利用人心贪婪、人心之恶的手段何其惊艳,庙堂衮衮诸公多少人明面上唾弃贬低,暗地里不得不称赞?门阀望族多么庆幸他被剥夺了状元身? 为什么誓要将一个满腹经纶的年轻人推向敌国? “滚出去!”女帝声音冰冷。 “是。” 金奎内心叹息,面上毕恭毕敬施礼,趋行离开。 …… 慈宁宫。 殿廊,女帝踱着碎步。 昭告天下人,说自己冤枉了顾平安? 笑话,帝王威严何在? 况且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趁机向门阀攫取利益一步步巩固皇权,为了大局牺牲一个小人物,何错之有? 这是彰显非凡魄力! 她不指望世人理解,天底下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理解帝王! 不过,金奎一席话却让她想到一条妙计。 “母后躬安。” 走进殿里,姬扶摇微微福礼。 殿中熏香缭绕,太后斜卧锦塌,姬扶摇上前想要捶肩捏腿。 “哀家消受不起,有什么事直说。”太后白了她一眼。 姬扶摇故作随意问道: “母后,如果一个人二十岁想要打通武道玄关,轩辕氏族有办法吗?” “有。”太后语气平淡中略带矜持。 终南山轩辕氏,没有什么不可能。 姬扶摇只是点了点下巴。 “你问这个作甚?”太后疑惑。 姬扶摇含笑不语,扯开话题聊家常。 两炷香后,她走出慈宁宫。 “你去一趟朝歌城。” 面白无须的内侍屏气凝神。 女帝继续说: “找到顾平安,直截了当告诉他。是想与煌煌大乾为敌,做一个不齿于人的走狗贰臣,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还是默默效忠于朕?” “只要肯写一封认错书,朕既往不咎,不仅宽恕你叛国之罪,还帮你打通武道玄关,且暗中资助气血药材。” “往后潜伏于西蜀,替朕打探隐秘,搅乱蜀国局势,只要立下功劳,必赐顶级功法秘笈!” 说完,姬扶摇绝美玉颊浮现一抹由衷的笑意,仿佛胜券在握。 她始终坚持己见,顾平安翻不起大浪,就是芸芸众生中的蝼蚁。 但事实也不能否认,这只蝼蚁比崔彻更有能耐,也更会操纵人心。 洗刷舞弊罪名归朝想都别想,这将激起门阀望族的怒火,也会大大折损帝王威信和名誉。 倘若你幡然悔悟,认错臣服—— 朕给你一次机会,做朕棋盘里的一枚暗子! 只要默默付出,表现卓越,该赏的都会赏。 如果关键时刻能给姜锦霜狠狠捅一刀,你将会是朕的亲信心腹! “遵命!”内侍领命而去,脸上难免露出羡慕之色。 圣人天大的恩情,姓顾的小子怎么可能拒绝,只会感激涕零。 …… PS:单机没人看……求推荐票,求月票。 第十六章 散步谈心,十九巷藏书楼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早。” “早。” 天初破晓,公主府的仆役开始一天的忙碌。 “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位入府三天却闭门不出。” “有说他是卑鄙的舞弊者、大乾弃掉的破烂货,也有人夸他拥有算透人心的谋略,是搅动风云的毒士。” “反正要么贬低唾弃,要么就捧到天上去呗。” 宫婢们拎着扫帚水桶窃窃私语。 “咳咳……” 听到咳嗽声,她们赶紧屈膝执礼。 “别嚼舌根!”司琴狠狠剜了一眼,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 一炷香时间,她行至西楼花园,顾平安坐在石凳上翻阅竹简。 “住得还好吗?”司琴走到身边。 顾平安回头看了一眼暖阁,雕窗幔帏、珠帘香鼎,笑着说道: “太过奢华精致,有些不习惯。” 司琴白了他一眼,随即拿出一串钥匙,正色道: “库房钥匙,以后公主府事务,你一肩挑了。” “钱财来源主要是丝绸产业,几乎遍布天下十九州,包括大乾神都最名贵的衣料商铺,其掌柜也是咱们的人。” “开销呢?”顾平安问。 司琴低声说: “娘娘在世时,曾是凉州揽月宗宗主,如今宗内七百弟子需要的练武资源,都依赖于殿下,今年钱财状况捉襟见肘。” 顾平安“嗯”了一声: “我会解决。” 司琴嘴角浅浅上扬,听到这话就安心,她相信顾公子的能耐。 “对啦,你听说过十九巷吗?” 顾平安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向往之色: “知道,朝歌城十九巷有一幢七层藏书楼,坐拥天下最丰富的圣贤典籍和功法秘笈。” 小时候他就曾经许下愿望,有朝一日成为大人物,定要阅尽十九巷。 司琴攥紧拳头,笑嘻嘻问: “猜猜里面是什么?” 说完松手,空无一物,变戏法般摆动裙袖,白里透红的掌心出现一个绿色小葫芦。 司琴递给他,徐徐道: “拿着它能去一二层,至于更高层楼,殿下也无能为力,立朝以来就有铁律,必须给朝廷立功或者为蜀地百姓做出贡献,才能登上第三阶梯。” “听说第七层不仅有春秋时代的禁书,还有绝顶秘笈,随便丢出去一本都能在江湖掀起血雨腥风,就连隐世家族都极为觊觎。” “陛下九五之尊都止步于第六层,把守门户的是蜀国柱石巨擘,三十年未曾露面。” 顾平安摩挲小葫芦,说太多感谢显得客套,可他真的感激于殿下的信任。 在尊严崩塌,名声尽毁、沦为阶下囚的那一刻,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有今天。 “公子,你一定会打通玄关!” 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司琴一脸笃定,骄傲道: “届时你的惊世悟性会震撼十九州,天下武者会嫉妒到疯狂,总有一天,你会证明大乾姬扶摇当初多么可笑卑鄙,你会让她钉在史书耻辱柱上!” “门阀望族永远也遮掩不住煌煌大日的光芒,顾平安这个名字,将是他们撕扯不掉的梦魇!” “世人将无比崇拜殿下,昔日眼光何其毒辣!” 司琴说着自己都热血沸腾,激动得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樱桃。 顾平安情绪翻滚,他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失去的尊严名誉必须亲手夺回来,公主府这条船绝对不会沉! “殿下。”司琴抬头看见远处走来的身影。 “陪本宫走走。” 姜锦霜一袭雪白曳地长裙,宛若一株高贵圣洁的莲花。 “好。”顾平安起身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走着,花园树枝廊檐都挂着串串风铃,晨风吹动清灵悦耳。 姜锦霜突然止步。 “父皇面若枯槁,有时浑浑噩噩,看样子最多还能强撑三年。” 顾平安没有接话,只是做倾听者。 病魔如刀,昔日震慑南夷的一代枭雄竟已沦落到这般田地。 那场旷世战争,大乾先帝姬无涯在草原战死,蜀帝深陷十万大山,身负重伤逃回朝歌城。 “如果没有娘亲挡在他前面,那他早死了。” 姜锦霜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可顾平安分明听出了竭力克制的哀伤。 “打我记事起,娘亲就无所不能,出身贫苦的农家女一路名震江湖,再到蜀国皇后,我从未认真想过她有一天会死掉。” “其实我没有匡扶社稷之志,也未曾有过开创姜氏荣光的念头,有娘亲庇护,我只想修炼绝巅,能遨游于北海、揽月倒悬山之上。” “可她死了,一切由不得我。” “我不争,等父皇驾崩,我会死,娘亲那些旧友部下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她的名誉也会被执笔史官污蔑。” “我必须争。” 相识以来,姜锦霜第一次说这么多,也第一次没有称本宫,说完继续往前走。 顾平安亦步亦趋。 蜀帝立过两任皇后,第一任是倒悬山澹台氏族,诞下三个皇子。 第二任,揽月宗宗主黎舞,也就是殿下的娘亲,殿下也是皇嫡,符合春秋以来的礼法继承。 天家争储最是残酷,何况同父异母,无论其中哪个皇子登基,长宁公主府的下场都会无比凄惨。 时间很紧迫,最多三年。 天色渐橙,双方似有默契般放慢脚步,观赏着朝阳升起。 “殿下,死了的话就看不到晨曦落日了。”顾平安轻笑一声。 姜锦霜勾动唇角,慵懒道: “所以,还是让别人死吧。” …… 马车缓缓驶向十九巷。 巷子只够容纳两辆马车并排而行,偏偏左右种满了槐树和紫荆花,巷尾坐落一头梼杌铜像。 视线开阔,巍峨古朴的藏书楼映入眼帘,顶端仿佛直插云霄,门前白玉阶梯结伴而行的硕学鸿儒,各个身如渊渟岳峙,孑然一身的武夫亦是气机绵长。 当顾平安缓缓走下车厢。 三层之上有人俯瞰。 周遭冷眼旁观。 殿下为了满足此子的小小任性,不惜悬赏北海血戟,相比而言,藏书楼通行证算什么? 仗着自己受到殿下信任而骄横不可一世,说难听点就是愚蠢。 来西蜀第一件事,不说轰轰烈烈惊天动地,至少也要尽善尽美吧? 而你却闹出二十岁开脉这种笑话! “顾公子,其实老身本来很同情你的遭遇,也敬佩你在商江郡展现的惊艳手段,可你偏偏为了一己私欲要挥霍一件至宝,何苦呢?” “以你低劣的天赋根骨,通玄了又能怎样?” 楼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忍不住质问,她并无恶意,只是难以理解。 顾平安颌首为礼,一言不发擦肩而过。 第十七章 涉猎颇广,领悟一剑,纸上得来终觉浅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藏书楼。 越过门槛感受到岁月沧桑的压迫感,内里清幽安静,只能听到翻阅书页的“沙沙”声。 顾平安拎一个书篓,走到最近的竹书架前,上面摆放着各种绸卷竹简,用各色布签标明了类型。 多为经史子集,他挑选其中几本放进书篓,便到处闲逛起来。 浩瀚书海,应有尽有。 直到…… 第九排书架,他看到一本《梦中游记》,署名顾平安…… “敢问?”顾平安拉住来回巡视的襕衫男子,这位负责第九区域。 后者斜了他一眼,字正腔圆道: “就是你的原稿。” 顾平安神色怪异,实在想不到几年前自己随手编了一本精怪民俗故事,竟然会出现在名震天下的十九巷藏书楼。 当初为谋生计卖了七两八钱银子。 “有人借阅吗?”他好奇。 “除我之外就三个。”襕衫男子面无表情。 顾平安颔首。 也对,大家好不容易来藏书楼,不去借阅功法秘笈经世典籍,谁会傻乎乎看这个? “是谁?”若有机会,他倒要认识一下那三个傻子。 襕衫男子一边整理弄散的书架,一边说道: “公主殿下以前爱不释手。” “张相,贾国师也看过好几遍。” 顾平安表情僵住。 宰相张太岳,国师贾似真? “确实很精彩。”襕衫男子不忘给予评价。 “谬……谬赞了。” “对了,怎么会出现在藏书楼?” 顾平安临走前忍不住刨根问底。 襕衫男子倒是直言不讳:“国师游历凉州时购置,原稿应该转了好几手。” “多少钱?” “整整六百两。”襕衫男子说完又问:“你多少卖的?” 顾平安险些站不稳,气愤道: “七两八钱!” 襕衫男子脸部肌肉明显抽动了几下。 顾平安默默走开。 收拾乱糟糟的心情,他去了专门置放修行知识的书架,将《修行五境简述》、《气血之炼脏锻骨》,《天地元气感应篇》这三本丢进书篓。 而后踱步到静室,找个临窗位置,慢慢翻阅。 之前他的视力不是很好,需要费力趴在边缘前探身子才能看清。 自打在蜀山道观咀嚼吞服了古参,目力极佳,连远处树杈虫卵孵化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更想探究修行世界,去挖掘自身的奥妙。 两刻钟后,顾平安认真看完了《修行五境简述》。 统一分为后天两境、先天三境。 气血境,金刚境,是为后天。 感应到天地元气化作己用则是先天,划分指玄境,蜕凡境,山海境三境。 至于更高的存在,已然超脱了春秋以来固有的修行体系,绝巅人物都在领悟追求本我大道。 “问道隔山海,山海不可平,一指断江、飞天遁地的大能也难敌万个精锐甲士。” 顾平安颇为感慨。 三年前中原跟蛮夷的国运之战,折损了十个山海境巨擘。 一万个气血武夫凭血肉之躯硬生生熬死神明,真正诠释了弱小蚍蜉联合起来有撼动苍天大树之威。 …… 一个角落,一盏茶,一坐就是一天,顾平安却津津有味。 案几上摆放着各式剑谱,掌法,拳法等等武学典籍,包括佛功道经,甚至连《五毒诡招》这种偏门都有,总之涉猎驳杂。 贪多嚼不烂? 对他而言,没有这样的道理。 集众家之所长,推演领悟属于自己的武学! 无论多么绝顶的功法秘笈,所谓的门阀传承道统,世人抢破脑袋的盖世神功—— 不会凭空产生,终归是由人创造。 为什么我不可以? 自己创造的武学,永远是最契合自己。 正思量间。 一个体态丰腴的襕衫妇人踱步近前,敲了一下案几,轻声说道: “外面有人找。” “好。”顾平安颔首见礼。 藏书楼外天色昏暗,司琴掀开车幔招手,手里还拎一个饭盒。 “顾公子,我就猜到你今晚不回府,我亲手做的。”司琴笑着将饭盒递给他,随后也不逗留。 顾平安目送马车离开,返回藏书楼。 “真真开了眼,那可是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这厮是来朝歌城享福吗?真把自己当成公主府顶梁柱了?” 附近的贵族儒生见状颇有微词,低语间难免妒忌。 他们费劲千辛万苦攀关系,才能暂借一只小葫芦通行证,在外面排队等待,一个人只能待半个时辰。 可姓顾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如今,柔美娇媚的殿下侍女还生怕他饿了,大老远跑过来送膳。 “英明果断如大乾女帝,若非掌握此人的卑鄙品行,又怎会驱逐抛弃?” “德不配位,才不堪任,必有余殃,等着看他出糗!” 不同于朝歌城各势力作壁上观,作为读书人,却十分抵触这个人。 殿下为何要接纳宠信一个大乾弃子? 西蜀无才乎? 我们在座哪一位不是满腹经纶,胸有锦绣? …… 回到静室,顾平安打开饭盒,里面是香喷喷的炖老母鸡汤、一碟嫩笋香菇,还有几只肥嫩满黄的蒸螃蟹。 他边用膳边翻阅剑谱,顺带抄录做注释。 晨昏日暮,已过十日。 顾平安每隔两天回府整顿账目,其余时间都窝在藏书楼。 通过总结各种剑谱心得,他渐渐有所领悟,脑海里甚至开始演化出一招剑式。 对,就是一剑。 如今仿佛胸中积攒一口气,憋着非常不舒服,他要发泄。 急需打通玄关,试试这一剑究竟有几分威力。 “有人找你。” 襕衫女子入室提醒。 走出藏书楼,司琴迎了上来,兴奋地说道: “公子,几个奇人异士已经抵达府邸,既然敢接悬赏令,想必他们很有信心。” 说话时,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裙袖,情绪略微紧张,她也怕期待落空。 悟性震古烁今,可玄关闭塞,一切都是空谈。 一旦成功,天高任鸟飞,大鹏展翅九万里! 如果失败,眼睁睁看着金矿而不能发掘,只怕会抱憾终生。 “好。” 顾平安快步走进马车,表情还是那么平静,可衣衫一角高高飘起,暴露出他内心的踊跃。 …………… 第十八章 北海花瓣,人情之债,半盏茶的等待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公主府。 外殿阙台立着一柄青铜重戟,气势森煞,枪尖戈刃绣蚀变形,戟身猩红,存放几年仍然散发浓郁的血腥味。 几个方士目光火热,抬手轻轻弹了一下戟身,反震之力顿时让腕臂发麻。 “至宝!” 此行就是为它而来。 敢接悬赏,当然信心十足。 姜锦霜身边立着一个矍铄健旺的老太监,气息如渊似海。 他看向顾平安,沉声道: “感到不适,立刻说。” 话音落罢,一个矮脚虎抢占先机: “顾公子,某先!” 此人用两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卖弄道: “当初被戳瞎了,靠它治好。” 边说边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的水滴是琥珀色,类似于市井黄醅酒。 遭到指玄境所伤,都能祛除毒素重见天日,区区玄关武脉轻而易举打通。 顾平安摊开掌心,矮脚虎倒了两滴。 见殿下眸光示意,顾平安便不再犹豫,如吃豆子一样丢进嘴里。 入口甘苦,四肢渐渐冰凉,气血毫无征兆地衰弱。 老太监察觉不妙,手掌真气结印,迅速拍在顾平安后背。 两滴催出。 顾平安心跳飞快,赶紧弯腰平复呼吸,自己差点生机衰竭。 他撸起衣袖,小时候砍柴误伤留下的疤痕,竟然神奇的消失了,手臂很多伤痕也无影无踪。 “是某考虑不周。” 矮脚虎抱拳致歉,心有余悸。 以长宁殿下对顾公子的宠信,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肯定死得很惨。 他将两滴收回瓶子里,念念不舍地看着血戟。 “没有好东西就别来献丑!” 刺耳的笑声,一个碧眼鹰钩鼻的外夷方士龙行虎步,先抱拳鞠躬,而后同样取出一个瓶子。 里面是一滴血。 “东岛湖中蛟龙之精血!”他自信勃勃。 矮脚虎惊诧,质疑道: “真蛟龙?别拿巨蛇精血忽悠大家。” 江湖传言,年过花甲的老头服用蛟龙精血,都能体魄强健,握拳有斗牛之力,夜御数女不在话下。 外夷方士懒得搭理,看向高贵典雅的女人,毕恭毕敬道: “殿下,蛟龙精血其精髓在于一个“冲”,气势如滚滚洪流,如铁锤怒砸,以蛮力打通缺口。” 他显然有备而来,条理清晰。 只要有缺口,就能凭借外力击溃。 姜锦霜眉心微动,司琴一脸紧张。 “来。” 顾平安盘膝而坐。 老太监在身后护法,气机聚成乾坤阴阳。 外夷双手合十祈祷,必须成功,否则自己损失惨重。 一切就绪,顾平安吞服精血。 眨眼间,体内一股狂暴的力量在肆虐,像满是齿尖螺旋的钻头阵阵搅动,刮得脏腑剧烈疼痛。 老太监御气机指引精血,慢慢循着玄关脉的位置。 轰然撞击! 顾平安浑身燥热宛若在烈阳下烤了几个时辰,疼痛感减缓,明显察觉到玄关屏障摇摇欲碎。 将破不破。 来回几次冲撞,精血蕴含的力量越来越小,直到被身体吞噬殆尽。 失败。 阙台气氛沉闷。 府邸宫婢唉声叹气。 她们小时候随便打通玄关,花几两银子去武馆找高人拍几下就好。 二十岁倾尽一切代价也难以做到,世间没有如果,错过了只能遗憾。 “你……” 外夷如鲠在喉,心疼到面部抽搐。 我那么珍贵的一滴蛟龙精血,打水漂了? 其余方士望而却步。 他们带来的异物远不及蛟龙精血,要不要赌?顾公子该不会在骗吃骗喝吧…… “你们呢?” 司琴环顾奇人异士。 众人打退堂鼓,付出没有回报的交易,谁愿意做? 顾平安悄悄摆动手臂,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力,可他突然觉得很累,是精神上的疲惫。 按道理,他经历那么多,绝对不会轻易受挫,也许是长久以来的压力积攒所致,也许是满腔希冀落空之后对自己的失望。 就在此时。 一个风姿卓越的道姑缓缓走来,步步生莲。 姜锦霜早就注意到她,倒并非因为对方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然气质,而是一身蜕凡巅峰的修为。 “您是?”老太监语气略带敬重,这位距离山海境仅一步之遥。 道姑面无表情: “我是谁不重要。” 她挥起宽袖,精致小盒子安稳落在老太监手中。 “里面是一片北海花瓣。” 方士们面面相觑。 众所周知,北海乃是天地元气最浓郁的圣地。 同为北海之物,这片花瓣一样价值连城,怎么舍得拿出来? 道姑看向长宁公主,又指了指顾平安,轻描淡写说: “开脉不成,我取走血戟。成了,我什么都不要,他欠我一个人情。” 闻言,老太监面露焦急之色。 “好。”姜锦霜毫无迟疑。 方士们惊骇于殿下的魄力非凡。 这都肯答应? 而且四境巅峰的存在,需要一介书生欠人情债? 道姑颔首,伫立在一旁闭目养神。 她自己也疑惑,明明平平无奇,莫非白眉老道打诳语? 没错,她之所以前来公主府,全是因为白眉老道的飞鹤传信,说什么以花瓣换人情,许多年以后,人情债胜过任何稀世至宝。 再细究却又三缄其口。 亲眼见过顾平安后,她大失所望。 对方根骨体质都很平庸,估摸着这辈子能够到达金刚境界,就该烧高香了。 迎着道道目光,顾平安坐定,收拾杂念作一念寂然,整个身心放空,将雪白花瓣咀嚼吞咽。 老太监平渡气机,将花瓣灵蕴指引到玄关脉位置。 没有丝毫动静。 一片死寂间。 顾平安身躯猛震。 道姑阖眼,北海灵物果不虚传。 “开了!”老太监大喜。 顾平安眼眶霎时间布满血丝,身体经脉扩张,带动全身窍穴的气血,一起出现剧烈动荡。 玄关通,万窍开。 仿佛挣脱了束缚,气血在四肢百骸翻涌,再无窒涩。 姜锦霜扯了扯唇角,一抹笑意美得惊心动魄。 “万丈高楼平地起!”司琴欢呼雀跃。 道姑表情无波无澜,甚至有些遗憾。 大话放出去了,以她的品行,不可能反悔。 原本还能带着血戟走,现在倒贴了一件灵物。 突兀。 她顿感惊奇。 在座方士和府邸宫婢,死死盯着阙台上的身影,气血还在疯涨,毫无偃旗息鼓之意。 顾公子准备直接跨入气血境? 太鲁莽了! 自春秋以来,武者通玄关之后都要夯实根基,短则半载,长则三年,树苗深深扎根,方能茁壮茂盛。 莫非是明知上限不高,索性破罐子破摔? 老太监翕动嘴唇,多次想开口劝阻,最终还是一声不吭。 且随他去,反正也无望先天指玄境,没必要在乎根基。 顾平安气沉丹田,气血有节律地上下升降,慢慢凝聚大元宫。 没错,就是自己改良蜀山道观的《通玄内景经》。 摒弃上中下三元宫,创造大元宫。 如今暂时用基础道经,等先天感应元气后再修功法。 他早已掌握所有细节,仿佛排练过很多次一样。 约莫半盏茶时间,大元宫圆润如磨盘,似镜中月般悬于丹田一侧。 元宫初成,周身气血翻涌游走,势如奔腾,气蒸大泽,还在节节暴走。 “怪胎……” 方士们瞠目结舌。 这么快就气血境了? 而且气血磅礴,细细感知的话,能察觉到一股勃勃生机往外溢出。 他们开始意识到—— 顾平安绝不简单! “是通玄内景经?又好像不是,莫非蜀山道观还有更深奥的功法?” 道姑呢喃细语。 陡然。 她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 “春雷。”老太监当场失态。 第十九章 春雷七响,安敢狺狺狂吠,可怕的剑道造诣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宣仁坊,太白楼。 一个美鬓飘飘、却身着僧袍的怪异老人凭栏而立,表情变幻莫测,沉声道: “春雷。” 大皇子姜宴臣听到这两个字,手指死死捏住酒樽,指节发白,直接碾碎。 “春雷?” 几个跟随者目光惊悚,有些不敢相信。 世间天赋绝伦的武者,会在气血境就能感应到一缕天地元气。 元气涌来,但经脉丹田窍穴根本承受不住,因为连金刚境九重都接纳不了元气,所以身体会本能排斥抗拒,碰撞间发出的声响,唤做早春之雷。 民间有惊蛰春雷始鸣,生机盎然,而修行世界里,气血境鸣响春雷者,天赋绝顶。 “好一个顾平安,恭喜。” 姜宴臣声音轻快,可脸上殊无笑意。 “出乎意料。”美鬓老人脸色阴沉。 不同于外面冷嘲热讽,他们心里很清楚,若非对自身极有把握,顾平安会大张旗鼓要开脉吗? 历史上第一位庶民状元,岂是恃宠而骄之辈?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怎么也想不到,天赋会高到这种程度。 “长宁怎么得到他的,裴擒虎那个俘虏?”姜宴臣突然笑了,笑得前俯后合,拍案道: “胸藏滔略,工于心计。天赋异禀,春雷始鸣。这样的人物要么重用要么及时杀掉,大乾女帝这个蠢货!区区败军之将,都能换来?” 说着笑容消失,脸上笼罩着寒意: “给本王树敌吗?” … 公主府。 阙台之上,感应而来的天地元气聚拢于天灵盖,盘膝入定的身影气息节节攀高。 顾平安早已将《天地元气感应篇》背得滚瓜烂熟,此刻并不惊慌,循规蹈矩剔除体内元气。 “殿下英明。” 老太监彻底折服,亏他还敢质疑殿下的眼光,实在惭愧。 轰—— 顾平安经脉百窍齐齐作声,身体排斥元气,犹如闷雷炸响。 “气血震天两岸惊,春雷滚过山河鸣,此行不虚。” 几个方士抚掌赞叹,亲眼目睹春雷始鸣,何尝不是一种荣幸,以后也是行走江湖吹嘘的谈资。 道姑眸中异彩连连,心中倒是感激白眉臭道士。 血戟哪里比得上人情债? 她已经是四境巅峰,当初气血境的时候也没有春雷始鸣。 师门三百年历史,天资卓越的弟子如过江之鲫,可春雷始鸣总共就几个独苗,最终成就都跨过五境领悟自身大道。 顾公子的未来成就不言而喻。 要知道任何一个春雷始鸣的武者,如果愿意加入隐世家族,可视为嫡系对待,有望成为继承序列。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顾平安的天赋。 轰轰! 阙台中央又两声巨响。 紧随其后连续四声,春雷始鸣足足七次。 感应到的天地元气越多,与体内磅礴气血碰撞的次数也就越多。 足足七响,方才归于寂静。 顾平安缓缓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向殿下,姜锦霜心照不宣地点了点下巴。 没必要彻底暴露天赋,冰山一角就足够了。 她很清楚,七响远远不是顾平安的极限。 以他的惊天悟性,定能推演出天地元气和磅礴气血相冲突却又契合的临界点,阴阳互斥,两极相融。 只要愿意,八十一响都可以。 “是我猜错了么?” 道姑隐隐有种荒诞的念头,顾公子不止打出七响春雷,可又觉得天方夜谭。 要知道顶尖天赋亦有差距,差距之处就在于春雷始鸣的次数。 “公子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 道姑刻意提醒,相较之前生硬的语气,如今格外亲近。 说完飘然离去,脚步轻快很多。 一众方士也抱拳离开,原本冲着血戟而来,现在看都没看一眼了。 世间每多一个惊才绝艳的武者,天下气运就多一分,对苍生黎庶都是好事。 他们很期待顾公子踏入指玄境,届时才能探究天赋极限。 感应天地元气,脑海里所幻想投映,究竟是一井还是一潭,或是小溪江河? 公主府归于平静。 老太监笑得一脸褶皱,顾平安倒是不骄不躁有如寻常。 “哼,意料之中罢了。”司琴昂起脸蛋,矜持中带着骄傲。 美艳不可方物的长宁殿下又恢复了冷淡,不紧不慢道: “藏书楼祖训,为激励后辈,西蜀春雷始鸣的武者记两阶。” “哦?”顾平安诧异。 通往第三层只有三块木质阶梯,言下之意,自己还差一块阶梯的贡献就能去第三层书楼。 一层之差,不啻于天堑,第三层书楼的典籍功法,足以让蜕凡境武者趋之若鹜。 又聊了几句,顾平安独身前往府库处理事务、清点账目。 春雷始鸣没什么值得庆祝,因为这还只是开始。 …… 连续三天,朝歌城掀起热议风暴,蜀地本就尚武悍勇,如今冒出一个春雷始鸣的天赋怪,本身还是文道状元,两层光环加身。 “状元之才有多高有多深,看不见摸不着,但春雷始鸣是实打实的。” “大乾女帝真是有眼无珠,为了裴家俘虏,竟然放弃顾公子这块璞玉,相反咱们殿下慧眼识珠,任外界怎么嘲讽,始终坚定不移。” “若非仰仗轩辕氏族及几个隐世家族扶持,姬扶摇怎么权倾十六州,未登基之前,她哪一点比得过殿下?” “如今凤凰临巅统御社稷,还能闹出这么大的笑柄,说到底就是德不配位!” “等着看吧,迟早有一天会揭露殿试舞弊案真相,让世人看看一国之君是多么无耻!” 喧闹酒楼里,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江湖武者,都拼桌在一起讨论。 没啥好避讳的,大乾朝廷又管不到他们。 角落里,面目无须的内侍目龇欲裂,气得嘴唇发抖。 一群贱民,安敢妄议陛下?! 他其实十天前就到了朝歌城。 一直作壁上观,就是等着悬赏令相继失败,舞弊者彻底绝望的时候,他再以高傲施舍的姿态露面。 可万万没想到。 真打通玄关了,还是春雷始鸣,足足七响,陛下当初都只有三响…… 消息肯定会传进神都,他都不敢想象陛下会有多么愤怒失态,舆论会多么汹涌,骂声会多么难听。 商江郡只是牛刀小试,掀不起多少浪花,这回可真是石破天惊了。 陛下交代的任务怎么完成? 焦头烂额时,一个皂衣小厮快步走来,压低声音道: “公公,他出府了。” 内侍调整情绪,只能硬着头皮走一趟了,希望舞弊者识时务明晰大势。 临近傍晚。 马车前往藏书楼的路上被一人拦住了。 顾平安撩开车帷,便见到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 后者笑容满面: “顾公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说完,内侍察觉到一道阴森森的视线越过宽街,在他身上来回扫了几回。 护道者。 “滚!”司琴毫不客气,这死太监许是来自哪座皇子府。 顾平安冷冷盯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什么,笑着颔首。 “公子,你……”司琴倒不担心安全,她相信古奶奶那缕气机能随时锁定。 “无妨。”顾平安跃下马车,率先走向潮湿的暗巷。 内侍赶紧跟上。 巷尾满是青苔,顾平安停住脚步,看了一眼他衣领处织绣的蝴蝶图案,平静道: “姬扶摇派你来的?” 胆敢直呼圣人名讳,内侍强忍着怒气,声音微不可闻: “君上说了,你若愿意修书认错,可重新接纳你,给予你修炼资源。” “你侥幸开脉,听说是一朵花瓣?只要立下功劳,陛下会恩赐更多北海至宝!” “回头认个错,君上既往不咎,难道你不想有朝一日前往不周山轩辕氏朝圣?难道你不想光宗耀祖,整个州郡前往顾家村顶礼膜拜?” “是,你有一点小小的委屈,可作为土生土长的大乾子民,万不该埋怨君上,更不可背叛国家,你不怕后人戳脊梁骨吗?” 内侍一连串说个不停,显然早就准备好的措辞。 顾平安笑意未减,一言不发。 “机会只有一次,你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天赋就沾沾自喜,君上若想杀你,你绝对活不过第二天。” “幡然悔悟还不晚,赶紧修书认错臣服君上,效忠国家。” 内侍语气急促,他琢磨不透舞弊者脸上的笑容,是满意还是嘲讽? 顾平安注视着他,只一个字: “滚!” 内侍面色阴沉,眼角几乎裂开,牙缝里挤出五个字: “给脸不要脸!” 顾家村的庶民贱种,骤然富贵,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谁不要脸。”顾平安反笑,扭头朗声道: “司琴姑娘,借你一剑。” 隔着很远,司琴听到声音,从锦塌拿起自己的幽绿长剑丢出去。 茶肆古氏老妪张开五指,一条圆柱气机拖着剑身,眨眼间飞向暗巷。 司琴提起裙角,立马疾奔而去,那个太监是气血境后期,她担心公子有生命危险。 剑柄恰恰好好落在顾平安怀中,妙至毫巅。 “你必死。”他的语气简短而有力。 内侍下意识退了十步,转身碰到赶来的司琴。 “你敢动杂家?”他双腿抖如筛糠。 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狗,顾平安无意辱骂逞口舌之快,只是握紧剑柄。 瞌睡来了枕头,正好试试观摩数十本剑谱推演领悟的那一剑,自己创造的剑法。 内侍退无可退,骨骼咯吱作响,自额头到脖颈一条条青筋凸显,竭力克制恐惧准备以身搏命。 他虽然死死盯着司琴,但身形却迅速掠至巷尾,五指做鹤擒状扑了过去。 顾平安袖管之间,浩浩荡荡的气血之力涌出。 单论气血,在吸收蛟龙精血以及与天地元气碰撞打磨之后,根本不虚气血中期。 他只是向前递出一剑。 很慢很轻。 其实翻阅剑谱,大多剑式追求快准狠的同时华丽繁杂。 而他这一剑。 极其单调。 兴许在剑客眼里,既不气派也不威风,反倒有点像孩童手持刚抽牙的树枝在打闹。 两步。 一步。 咫尺之间。 内侍手掌差点就擒到温热的脖颈,可剑身那一弯,就像毫笔在宣纸一撇,墨迹浸染。 内侍蜷曲的手指无力垂下,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领血迹斑斑,又抬手抚摸脖颈,一条深嵌血肉的痕迹。 “派一个人将头颅送回神都。” 顾平安转身就走,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司琴目瞪口呆,她注视着太监。 那颗头颅突然坠落,而后在巷尾滚了好几圈,仿佛是被直接摘掉! 顾平安脚步如常,将长剑递回给她。 仇恨和未曾洗刷的屈辱早已盖过平生第一次杀人的不适。 远处的古氏老妪喃喃自语: “究竟还会带来多少惊喜?” 这一剑,连她都感到极其惊艳! …… 深夜,镇武司接到消息赶来巷尾。 一具无头尸体。 “胯下无物,是太监。”属下汇报,有些惶惧不安。 能够豢养太监只能是皇室,难道上层暗中角力都开始上升到厮杀了? 两个上司蹲在尸体旁边,丝毫不忌讳。 “挺高的剑道造诣。”腰悬短剑的俊朗青年看向旁边容貌姣好的女子,称赞一声: “不比你差。” 女子摇头失笑,指着尸体脖子,反问道: “你觉得他是怎么死的?” 青年仔细打量,“一剑劈开,尸首分离。” 女子沉默很久,语出惊人道: “是轻轻一递的动作!” “千钧力道,飘起鹅毛,磅礴杀意,毛毛细雨,不甚用力,已透十分!” 她笑容苦涩,喟叹一声: “不比我差?我远远不如,我的剑术还停留在矫揉造作,这位剑道大家俨然是自成一派。” “那种轻松写意,仿佛是晚饭后林间散步,抬手轻轻扫掉头顶一片落叶。” “真的很强,我连望其项背的资格都没有。” 俊朗青年哑口无言,他不擅使剑,真看不出有这么夸张? 他只能宽慰道: “这位肯定沉浸剑意几十年了,有朝一日,你也能做到。” “希望如此。”女子点头,略有些遗憾,“可惜不能见到剑道大家,否则能请他指点一二。” …… PS:新人新书,大章求月票,求追读,有打赏必加更! 第二十章 女帝愤怒滔天,如果之言,有何悔?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翰林院。 数十名新科进士埋头忙碌着。 “春雷始鸣。” 一位书吏忍不住议论,清晨上衙之前,这个消息已然传遍神都城。 就算开脉主人公唤作李平安、陈平安,凭此武道天赋依然声名远扬。 而他刚好就叫顾平安,神都城舆论鼎沸! 衙室陷入难堪的安静,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 那个庶民好像笼罩天空的阴霾,怎么都撕扯不掉。 他们清晰地记得殿试那一幕。 “纵然尊严肉身倾覆,我依旧为自己感到骄傲。” 原以为是绝望之下拼命想挽回一丁点尊严,如今回想这句话,竟惊天霹雳,振聋发聩。 “殿试舞弊盖棺论定,谁也休想翻案,他靠着歪门邪道在殿试大放异彩,也能饲养魔物搞个春雷始鸣!” 角落里,崔彻越说越激动,手掌不住捶着桌角,直到声嘶力竭。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但死对头的成功更让他恨欲发狂。 一众进士目光怜悯,自打两郡斗法之后,崔状元就遭到冷落,人虽在翰林院,可论撰文史、稽查录书等清贵事务通通轮不到他。 说实话,殿试当天,真的很羡慕崔彻,能够“最终夺魁”,无上荣耀加身,成为读书人心中的执牛耳者。 现在则是庆幸,幸亏不是自己! 哪里是状元? 分明是活靶子!! 活着一天,就会拿来对比。 越比越屈辱。 崔彻再受不了同僚怜悯的眼神,脸色阴沉地离开翰林院。 半个时辰后来到裴府。 “裴将军为何不在官署?”崔彻捧着一盏香茗,低声问道。 裴擒虎额头青筋暴起,死死盯着他: “明知故问,贤侄特意前来羞辱裴某?” 崔彻恨声道: “同病相怜。” 裴擒虎一脸铁青。 自己归朝以后渐渐被世人遗忘,其实沉寂下来更好。 偏偏姓顾的小子在西蜀闹出个春雷始鸣,这一下,自己成为舆论的焦点。 败军之将、一个俘虏却换走了土生土长的大乾天才,未来有望登顶五境的武道天骄。 骂声如潮,哪还敢去官蜀面对一双双眼睛? 甚至有更恶劣的言论—— 什么一块生锈的假金锭竟然能交换一座金山。 “某何错之有?”裴擒虎忍不住怒吼,内心的憋屈无法宣泄。 “裴叔,慎言!” 崔彻训斥一声。 你没错,难道是圣人的错? 裴擒虎自知失言,沉默片刻,冷声问: “贤侄是何来意?” 崔彻直接挑明了说: “借助家族力量,做掉舞弊者,圣人肯定乐见其成。” “再不动手,等这个贱民羽翼渐丰声名大震,你我就等着被神都城一口一个唾沫给淹死!” 裴擒虎起身来回踱步,眼神渐渐怨毒,谁也不希望自己时刻沦为笑柄,必须及时扼杀。 “怎么筹划?” …… 御书房。 “狼心狗肺之辈,奴颜婢膝之徒!” “逆贼才事二主,小人才做贰臣,即便侥幸得天眷顾,也会遗臭万年。” “你真的卑鄙,明明有武道天赋,你若说出来,朕岂会把你打入天牢?你从一开始就没把朕放在眼里。” 砰! 御案一片狼藉,女帝精致绝美的脸庞阴云密布,胸腔积攒着滔天怒火。 “姬氏几个老东西骂你有眼无珠,说下次做事要三思,别再让皇族遭到世人非议。” 太后推门而入,面无表情盯着她。 “母后……”女帝竭力克制情绪,恢复了高贵优雅的姿态,平静道: “朕做事,哪容这几个老东西指指点点?” 太后不怒反笑,一字一顿道: “春雷始鸣七响,你当初才三响!” “他的天赋放在我轩辕氏,都能进入嫡脉,而他祖祖辈辈,都是我大乾子民,他的父亲为大乾战死草原,她的母亲是大乾千千万万个为生活奔波努力的妇女,他打小读书都是立志报效朝堂!” “哀家对你太失望了!” 女帝脸色难看。 太后不依不饶,掷地有声道: “一个如浮萍,孤苦无依、无家无根的孩子,他没有走过捷径,他费劲千辛万苦走到金銮殿,若是先帝尚在,定会给予他应有的荣耀!” “满朝衮衮诸公,哪个没在结党营私谋求私利?哪个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要么家族利益,要么门生旧吏!” “没有家族背景没有人脉羁绊,你如果信任顾平安,将会得到千倍万倍的回报,他的目光向下是百姓,向上独独你一个君上,这是真正的股肱重臣!” “届时姬氏轩辕氏给予他修炼资源,文能治理朝政,武能横推心怀不轨者,这样的臣子你都能随手丢弃?” “难怪外界赞美西蜀姜锦霜,人家真是眼光超然,魄力非凡,而你呢?亏坐拥江山社稷,真如井底之蛙!” 太后滔滔不绝,这次真的怒火中烧。 状元之才尚且还能宽慰自己说谋略都是虚的,而七响春雷可是实打实的天赋。 女帝深呼吸一口气,美眸毫无情绪波动,冷冰冰道: “大乾又不是没有七响春雷之上的武道天骄,他们再怎么桀骜不驯,在朕面前都只能跪下毕恭毕敬称一声君上,朕想要他们死,他们不能活!” “这就是帝王,朕的眼里是山河社稷,不在乎跳梁小丑。” “至于姜锦霜,跟朕提绣鞋都不配,母后不必激怒儿臣,儿臣现在很平静。” 太后看了一眼地板上散乱的奏章,无意揭穿她的伪装,只是问道: “你后悔吗?” 女帝眸光恍惚了片刻,记忆仿佛回到了那场殿试。 事实上,她前夜就得到消息,彻夜难眠时也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时间倒流,会不会做出相反的决定? 悔意转瞬而逝,仅一丝丝罢了。 姬扶摇语气平缓而有力: “有何悔?不能为大乾效力,去蕞尔小国闹腾,不能得到朕的认可,该遗憾的从来不是朕。” “若非需要西蜀做中原门户抵御十万大山,大乾早就将西蜀灭了,连一个国家都随时倾覆,他一介蝼蚁又能翻出什么浪花?顺者昌,逆者亡!” “还是那句话,现在认错为时不晚,朕愿意接纳他,等到皇权彻底稳固清算门阀的时候,朕甚至能帮他洗刷舞弊罪名。” “他若敢着手危害大乾利益,朕让他见不到第二天的晨曦!” 说完拂动裙袖,“母后,儿臣疲了,先行告辞。” 说完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脚步越来越快,显然心绪紊乱。 太后重重叹气一声,她当然知道,让皇帝承认错误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其实谁也想不到,一个五岁开始读十五年圣贤书的孩子,竟然拥有春雷始鸣的天赋。 “希望适可而止吧,否则扶摇的名声越来越差……” 终究是自己的亲女儿,是大乾的主宰,太后也不愿看到顾平安继续声名远扬,他的名声越大成就越高,那扶摇永远是世人口中有眼无珠,德行有亏的皇帝。 一个皇帝但凡牵扯上没有眼光,德行不好,对于统治而言就是灾难! 第二十一章 孤篇横绝第二层,十月桂花香,骑鹤下神都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藏书楼,第二层。 顾平安提着书篓,在一片片书架来回走动了一个时辰,却没有借阅哪怕一本。 巡视的襕衫女子走到他身边,忍不住问: “你在找什么?” 顾平安颔首为礼,随后笑道: “听殿下无意间提及,有本残卷可谓孤篇横绝第二层。” 襕衫女子闻言点头,“跟我来。” 走动东南檐角,女子踮起脚尖从书架最上面取下一叠残卷,解开水晶环扣,将无人问津的古朴残卷递给他: “《凤凰六变真经》,第二层楼最珍贵的武技,出自姬氏太祖之手,姬氏不传之秘。” 顾平安看着上面经年灰尘,困惑道: “无人借阅?” 女子解疑,慢条斯理道: “若是全篇,足以放进第七层,偏偏它只是半式,连第一变且听凤吟都残缺,根本不能修炼。” “再者,纵然是完整的第一变,修炼条件非常苛刻,必须是气血境以肉身感应天地元气,简而言之,只适合春雷始鸣者。” 说完她看着顾平安,劝告道: “千万别浪费时间在上面,第一变只有半式,有头有尾偏掐去中间法诀,擅自修炼极可能倒行逆施。” “以你的能力,只要为蜀地做出贡献,就能前往第三层楼,那里的武技秘笈威力比第二层高了数倍。” 顾平安喜怒不形于色,内心踊跃面上也毫无波澜。 难怪公主殿下极力推荐,几乎是量身打造! “多谢前辈提点,在下谨记于心。”他说着接过残卷放进书篓。 而后专门去找关于凤凰的典籍注释,还真有几本秘笈有详细介绍。 顾平安坐在静室一卷一卷地翻阅着,手指滑过粗糙的纸边,小篆一行行跃入眼帘。 一盏茶,一坐就是大半天。 通过半式推演第一变且听凤吟异常艰难,首先他没亲眼见过一头凤凰,其次诡异的驱动气血的方式也闻所未闻,最棘手的是,这半式有前有后,唯独缺少中间最重要的部分。 当然,所谓的倒行逆施,也就是江湖闻之色变的走火入魔。 对于顾平安而言,一点都不麻烦。 因为他修炼了《通玄内景经》。 没错,自创元宫! 另辟蹊径,再创一个小元宫积攒气血,用这个小元宫去修炼且听凤吟,失败了元宫破裂,对自己毫无影响。 屡败屡战,尝试无果一千次,他能创造出第一千零一个元宫。 这就是他义无反顾选择这本基础道经作为修炼根基的原因,无比契合,能够随时试错而不伤身。 “迄今为止,悟性方面最大的考验。” 顾平安呢喃自语。 凤凰六变真经,每一变都是各个境界最强的武技之一。 第一变且听凤吟威力巨大,无论耗费多少精力,也必须推演成功,届时真想看看姬家会是什么反应。 有了短期目标,顾平安没有执拗于其余剑谱拳法,见天色已晚,便离开了藏书楼。 …… 公主府。 在府库处理完事务,已近凌晨两更时分,顾平安反倒没有睡意,径直走到主楼宫殿,殿檐灯盏随风飘扬。 等了半炷香时间,姜锦霜才走下二楼,她披紫色丝绸睡袍,满头青丝散开,似乎是刚被宫婢叫醒的缘故,完美无瑕的脸蛋满是慵懒倦怠。 “你有几分把握?”姜锦霜抿了一口香茗,淡淡问道。 显然是指孤篇横绝第二层的半式且听凤吟。 她对顾平安再有自信,也深知想要推演出一变极为艰难,近乎不可能。 顾平安没有作答,反问道: “殿下从府库搬走了十一万两银锭?” “对。”姜锦霜点了点下巴,“本宫还想明天跟你说这件事。” “暗地里打造甲胄,豢养甲士?” 姜锦霜微诧,怔怔盯了他半晌,美眸异彩连连,“这都能猜到?” “殿下,你太急了!”顾平安完全否决,沉声道: “撤销这个决定。” 姜锦霜眉眼冷了几分,“父皇病重,不知何时就撒手人寰,本宫势弱,若不趁早豢养死士,几无胜算。” 顾平安尽量心平气和道: “争储之事,不用大火爆炒,只用小火慢炖。” “咱们越是势弱,就越要让出一条道来,给他们先行,并非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是看他们动作慢慢拆招,皇帝病危他也焦急于储君之位,焦急于子女自相残杀,那三位皇子更急,急得想证明自己,越急破绽露出来的越多。” “他们都是同一个母亲,若是殿下动作过激,澹台氏会率先出击,三人为了争取母族势力,不得不放下矛盾先对付你。” “你方唱罢我搭台,先看看野心之辈的表演,越是精湛动听的戏曲,越是最后登场,咱们静下心做看客。” 略顿,顾平安轻声道: “我想和殿下活到最后,就算努力过后失败,至少也要死在黎明前夕,而不是刚走几步夜路就死得不明不白。” 姜锦霜下意识撅了撅嘴,很快察觉到自己失态,重新恢复了冷淡。 “哦,是本宫鲁莽了。”她语速飞快。 顾平安松了一口气,临走前说道: “殿下,腊月初九,镇南王姬渊六十寿辰,这是关键人物,我们要亲自前往江南。” “镇南王?”姜锦霜起身来回踱步,美到令人窒息的脸蛋一片困惑之色,但她没有细究,而是提起另一桩事。 “十月,神都书院桂花盛开,师父她老人家照例前往赏花,本宫也去,若是你同往,那刚顺路去一趟江南。” 本不想提起,毕竟顾平安只要现身神都城,肯定会迎来挑衅辱骂和各种不必要的纷争。 “十月,还有半年时间。”顾平安颔首,“我肯定去,神都之行结束,刚好前往江南。” 见他要走。 “你等等。”姜锦霜走到偏殿,抱着一个大箱子出来,里面都是补血益气的珍贵药材,药香浓郁。 “提升气血,早日进阶。”她丟了过去。 顾平安接住,百年古参、几百年何首乌、不周山雪莲子等等应有尽有。 他抬起头。 “多谢殿下。”姜锦霜面无表情,冷声道: “本宫听腻了,回阁睡吧。” 顾平安笑了笑,慢悠悠离去。 第二十二章 欲往三层寻典籍,杀叛将,获贡献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翌日,鸡鸣破晓。 顾平安浑身疲惫,眼睛充满红血丝。 数次尝试修炼且听凤吟,刚一开始就气血逆流,换做常人轻则残废重则丧命,他依靠着通玄内景经创造元宫不停试错,虽说根基无恙,但也消耗很大的体力。 大乾姬氏传承宝典,威力盖世的同时修炼起来困难重重,就算拥有完整的法诀,姬家能练成的也屈指可数,何况是半式残卷就要推演第一变。 “必须去第三层楼。” 顾平安呢喃自语。 听殿下说起,第三层楼有北海、倒悬山、不周山等圣地的相关典籍,元气浓郁的地界,才存在凤凰出没。 第三层楼肯定有关于凤凰习性动作各方面的详细记载。 唯独亲自熟读这些卷轴,才能在脑海里形成清晰认知,结合半式残卷,总结演变出一套行之有效的仿生术数。 但藏书楼规矩森严,无论是谁,都禁止将抄录手稿带出去,包括皇亲血脉。 他无法靠殿下,只能自己前往。 楼内祖训有言,为激励蜀国武者,春雷始鸣者记两阶。 总共就三块阶梯。 他还差一块的贡献。 “先休息。” 顾平安揉了揉眉心,他深知修炼需要张弛有度。 于是褪下衣袍在圆桶里药浴,通过药材滋养肉身补充气血,半个时辰后回到暖阁沉沉睡去。 …… 晌午。 顾平安刚出西楼。 “公子!” 司琴踩着小红靴迎面走来,今天她是一身紧身武袍,身段凹凸有致,英姿飒爽又不失娇媚。 “听殿下说,十月份的神都书院之行,你也要去?” 她劈头质问。 “怎么?”顾平安疑惑。 司琴板着脸蛋很严肃,一字一顿道: “你可知道,那是以轩辕氏、澹台氏为首的门阀盛会!” “几个皇子的母族就是澹台氏,他们也会参加,每逢门阀盛会之后世事都有变故,殿下以防消息滞后于人,不得不借赏花名义邀请师父她老人家同往。” 略顿,她急切道: “隐世家族尚且自持矜贵,而清河崔氏、河东裴氏等门阀肯定针对你,甚至辱骂你,冠冕堂皇的贵族其实最记仇,永远忘不掉你曾经将他们狠狠踩在脚下!” 顾平安脸上几分笑意: “凭什么要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见他执拗,司琴瘪着嘴小声说: “可我不想公子受委屈,那儿四面都是可恶丑陋的嘴脸。” 顾平安看着她,语气温和: “我若平庸无为,任凭他们栽赃狗吠而无动于衷,那才是真的委屈。” “好吧……”司琴深知劝不动他,也只能往好的方向去盼望,“届时公子的悟性,必将震撼天下人!” …… 用完午膳,顾平安驱车前往十九巷。 藏书楼。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戍边抵御十万大山的蛮夷,通过积攒军功。” “亦或朝廷为官,上书言事,积极献策。” “以你的能力,别说第三层楼,就算第四层也只是时间问题。” 襕衫高个不紧不慢地说道。 高居庙堂,一个好政令就会给百姓带来裨益,为蜀国做出十足贡献。 上阵杀敌,凭借春雷始鸣的气血天赋,在疆场也大有可为。 顾平安不予回应,心底否决了两个提议。 前者需要漫长时间,而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是公主府幕僚私臣,更不会掺和朝局,过早入局做闯棋违背他的最初计划。 “我只差一阶。”顾平安看向二三层之间的木质楼梯。 襕衫高个颔首,阐述藏书楼规矩: “政事堂对面,你一去便知。” “多谢。” 顾平安正要转身离去,突然见到两个气势森煞的武将结伴从楼梯走下来,他一下子似乎联想到什么,思绪瞬时开阔。 政事堂也就是蜀国宰相台,坐落在皇城东南角,气氛庄严肃穆,百官手持文书来回进出,在看到顾平安的第一眼放缓脚步。 长宁殿下的心腹亲信,公主府这艘船的幕后掌舵者。 啧啧,这位自打来了朝歌城,还是首次在除公主府藏书楼以外的第三个地方露面。 顾平安微微揖身,随后面无表情地走向对面小楼。 红漆圆柱,门前摆放着梼杌铜像,跟十九巷巷尾那尊一模一样,内部的官员同样一身襕衫。 门僮领路,转了几个昏暗走廊,来到偏僻衙室,里面坐着一个貌似和蔼的老头子。 顾平安颔首为礼后,直叙来意: “去年七月,商州两个官员举家叛逃西蜀,投靠大乾。” 老头说话浑浊温吞: “你怎么知道?” 顾平安也未隐瞒,娓娓道来: “去年乡试夺魁赴神都城准备会试,在国子监借读,我虽踽踽独行,但也听说同个学室两位蜀人遭师生嫌厌,因其父背叛西蜀。” 老头没说话,似乎他自己都不甚清楚,起身去隔壁,那里摆放密密匝匝的案牍卷宗,按照标签寻找,也找了足足半盏茶时间。 “刚好有。” “一个商州原东路防御守备吴大寿,正六品武官。” “一个是原东路录事参军秦鸿,从八品文官。” “你运气不错,杀了秦鸿,功劳恰好够一个阶梯。” 顾平安反问: “秦鸿?” “没错。”老头看着卷宗介绍,沉声道: “虽有两个半品佚差距,但秦鸿实际上危害隐患更大,此人久在商州东路担任军中文职,较为了解防御工事,至于吴大寿,杀了口头嘉奖,不会计入藏书楼功劳簿。” “不能刺杀。”顾平安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若是能暗杀,这个任务很难遗留至今,秦鸿人头也远远不值三层楼一个阶梯。 “对!”老头打了响指,跟聪明人聊天就是不费口舌,怒声道: “必须使计让乾朝廷主动杀了秦鸿,以此威慑警告商州东路那些心怀鬼胎的文臣武将,第一个叛徒的同僚既被故土戳脊梁骨,又被他们所谓的煌煌大乾无情对待,前车之鉴!” 说着他突然摆手: “劝你别接这个任务。” 顾平安迎上他的视线。 老头没有犹豫,直言不讳: “老夫不是质疑你的能力,而是这卷宗隶属兵部,朝堂做事都要按照流程走,你得先去兵部衙门报备。” “六部权力中枢,鱼龙混杂,眼线无数。” “你信不信,你的人前脚在神都城执行任务,后脚就有飞鸽传书向乾朝廷泄密?” “叛徒死不死根本不重要,让你顾平安灰头土脸最重要。” 他隐隐暗示了朝堂糜烂的局势,事情对错放一边,立场决定所有。 顾平安却笑了,顺手拿走了吴大寿的卷宗: “有劳提点。” 短短几天就能前往第三层,岂会错过这样的好事? 望着修长的背影,老头深深皱眉。 怎么就不听劝呢,多少人恨不得让你丑态毕露,偏偏还要主动给机会! 他低头看到还落下的秦鸿卷宗,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十三章 女帝嗤笑,想利用朕的猜忌?不过如此!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神都城,绵绵雨丝。 少妇推开窗户,一只彩翼飞鸽叽叽喳喳,她取下信纸。 遒劲潦草几行字。 落笔,顾平安。 纸背戳了公主府章印。 少妇仔细看完,柳眉蹙起。 倒不是任务艰难。 相反,太过于简单。 没有丝毫风险,甚至都不需要费心思。 “小严。”她喊了一声。 “来了。”俄顷,一个小厮跑进来。 “公主府。”少妇压低声音。 小厮立马表情严肃。 少妇吩咐道: “你去国子监丙院,找人打听一下吴昔和秦弘博的情况。” “遵命!”小厮记住两人名字,拔腿就走。 少妇打开抽屉拿出一本小册子,翻看很久才找到“吴大寿”这一行,后面有记录住址。 …… 午后,少妇撑着油纸伞来到一座偏僻宅院。 神都寸土寸金,一个不受待见的武官显然也捞不到什么油水。 宅子虽小,倒也有门房。 “吴府老爷订购几味药材。”少妇微微福礼,将药包递过去。 “多少钱?” “九百文。” 门房拿走药包,丢下一句话: “你先等着。” 书房里,体态微胖的中年男人正在独自品茶。 “老爷,你订的药材到了。”门房站在外面。 吴大寿皱眉: “我没订。” “那是谁,夫人吗?”门房奇怪。 “老爷,我拆开瞧瞧呗。” 丫鬟不声不响走到门房身边。 吴大寿神色自若,似乎习惯了丫鬟没规矩。 他心里很清楚。 这位绝对是靖安司安插在吴府的眼线! 大乾靖安司,专门监视百官搜集情报。 而自己作为降臣,必然会受到“重点关照”。 与其找借口驱逐丫鬟,不如堂堂正正让她监视。 走得正,有何畏惧? 叛逃西蜀的那一天起,我吴大寿誓死效忠煌煌大乾! 丫鬟打开药包翻了底朝天,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强忍着怒火,状似无意道: “老爷,纸上有六个字,潜伏以待时机。” 啪嗒! 吴大寿如遭雷击,吓得茶杯摔成稀巴烂,他的脸色也肉眼可见的苍白。 他跌跌撞撞跑出书房,药包底下果然有六个蝇头小字,抬起头一看,丫鬟快步离府。 “谁害我!”吴大寿脸庞狰狞,死死揪着门房的衣领,咆哮道: “诬陷,绝对是诬陷!” “西蜀使计除我!” “她应该还在……在外面。”门房嘴唇发抖。 府外,少妇早已无影无踪。 …… 仅仅半个时辰,靖安司副司长金奎进宫。 御书房。 “吴大寿,何许人也?” 女帝埋头处理政务,不甚在意。 金奎毕恭毕敬道: “回禀陛下,他曾是西蜀商州东路防御守备,去年举家投靠大乾,在朝廷担任从六品振威校尉一个闲职。” 女帝轻点下巴,平静道: “潜伏,以待时机,莫非是假降?先打入天牢严刑逼问。” “是。”金奎领诏。 就在此时。 “陛下。”宫婢趋行入殿,汇报道: “皇城彩鸽楼一封信。” 大乾以外的势力想要传达讯息,鸽子会降落在彩鸽楼。 金奎先行告退。 女帝接过信纸,展开一看,仅有四个字—— 顾欲杀吴。 “慢着!” 女帝完美无瑕的脸蛋在一瞬间笼罩寒霜,如万年玄冰。 金奎在殿廊听到声音,赶紧折返回来。 “借刀杀人?”女帝怒极反笑,将信纸递给金奎。 后者扫一眼,顿时明晰。 顾、吴是谁? 联想到刚刚发生的西蜀降臣吴大寿事件。 任何巧合都是有意为之。 顾极有可能是指顾平安! “拙劣的伎俩,安敢在朕面前卖弄?”女帝缓缓踱步到窗前,身影高贵而典雅,戏谑道: “自以为运筹帷幄,利用帝王猜忌多疑,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心思,想让朕下令宰了吴大寿。” “卑鄙可憎的叛国者,你完全低估了朕的英明睿智,纵然没有这封信,朕也不会杀吴大寿。” 金奎垂手恭谨。 会不会杀,他猜不到,也不敢揣摩帝王心思。 “打入天牢审问只为威逼恐吓,朕自有分辨能力,真的间谍不会如此明目张胆。” 女帝清澈的嗓音带了几分笑意,仿佛隔着几千里看到了顾平安气急败坏的样子。 自以为是一条凶狼,向朕炫耀血腥的獠牙,实则只是气焰嚣张的野犬,若非朕宽宏大量,你当初连窝囊逃离神都的资格都没有! 烂泥里的杂草野蛮生长,还真以为自己是一朵鲜花? 胆敢派人杀皇宫内侍,遣送头颅挑衅朕,你已有取死之道! “雕虫小技还是给陛下识破了,终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金奎很合时宜地称赞。 女帝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语气却异常冷漠: “他也配跟朕比较?朕从未将他视作对手。” “凭这点本事也敢参与西蜀争储,天下人竟敢骂朕有眼无珠,鼠目寸光?等到那一天,世人终究会知道姜锦霜信任了一个无能之辈!” 金奎深知陛下在宣泄情绪。 春雷始鸣,给陛下带来的打击很大。 不过也是,顾平安在西蜀恐怕会被权力的博弈吞噬殆尽。 比如这桩小事。 必然有两只彩鸽一前一后飞出朝歌城,顾平安的彩鸽找到隐匿神都的公主府拥趸,而泄密人的彩鸽直接飞往皇城楼。 想要达成借刀杀人计?西蜀内部都想目睹顾平安出丑。 “让吴大寿觐见。”女帝轻拂裙袖。 “遵命。”金奎退下。 女帝迈着轻盈的碎步,就要前往慈宁宫探望母后,可细想也没必要炫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君临天下的帝王,岂会以踩死地上的蝼蚁为荣? 三刻钟左右。 吴大寿在殿外跪地磕头,在路上听金副司长提及,他近乎濒临绝望中获得曙光。 “陛下英明,顾平安太卑鄙了,微臣对大乾社稷的忠诚日月可鉴,有朝一日战死疆场,死后亦是大乾忠魂!” “陛下揭穿顾平安的阴谋诡计,微臣感激涕零。” 吴大寿磕得额头破皮,声音也哽咽带着哭腔,他是真的吓个半死,走出府邸双腿软绵绵的。 女帝高坐御座,面无表情道: “顾平安?黑白颠倒的无耻之徒,因朕没有包庇他的舞弊罪,就嫉恨上了朕,朕对他了如指掌。” “雕虫小技,轻易识破。” “起身。” “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大寿重重磕头,这才站起来。 这个诡计虽然简单,但换个昏庸皇帝,他肯定一命呜呼了,幸亏当今圣人无比英明。 想借圣人刀斩我的头颅威慑西蜀官吏,你还太嫩了。 女帝俯瞰着他,淡淡道: “念你忠诚可嘉,朕决定……” 说着戛然而止。 她本想予以重用,不仅能羞辱顾平安拙劣的计谋,更重要是让那些意志不坚定的蜀臣知晓,弃暗投明顺应大势。 可转念细思,朝廷武将非军功不轻易升擢,如果一个降将未立寸功反倒提拔,那些中层将领肯定抱怨。 不能因为一个人而坏了武将升擢规矩。 任何事都比不过朝政稳定,比不过巩固皇权! 既然赏不了他,就恩荫其子。 “听说你儿子……”女帝故意只说半句,她今天之前甚至都不记得吴大寿这个人。 吴大寿受宠若惊,他也深谙朝廷规矩,自己很难升,但儿子能有机会入仕,异常恭敬道: “犬子在国子监读书。” 女帝颔首: “令子去靖安司做个八品总旗,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退下。” 吴大寿喜不自禁,又跪地磕了几个响头: “微臣告退。” 世事无常,因祸得福! 顾平安,咱该恨你还是感激你呢? 第二十四章 戏曲挑拨阴暗人性,借汝人头助我平步青云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傍晚,吴府。 吴昔身着御赐的飞鱼袍,腰悬横刀,走出门槛时特意转了两圈。 “威风赫赫,掌人生死,看谁还敢轻视我?” 吴昔一跃上马,春风得意。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披上这层皮。 从普通的监生直接擢升为八品总旗,还是权势颇盛的靖安司衙门! “感谢英明神武的圣人,感谢伟岸的父亲,感谢曾经的同窗顾平安,但你何苦要针对吾父?” 吴昔一扬马鞭,忍不住想起那个很有礼貌却又孤僻独行的同窗。 彼时国子监借读的时候,根本没有谁正眼瞧过这个庶民。 万万想不到,如今天壤之别。 而国子监同窗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了。 远处的酒楼。 少妇和小厮临窗而坐。 “因父辈携手叛逃的缘故,吴昔和秦弘博成了挚友,可自打一个女子出现,两人翻脸决裂势如水火。” “一年前,吴昔对女子一见钟情死缠烂打,可偏偏女子相中了英俊潇洒的秦弘博,秦弘博也不顾及吴昔的感受,直接和女子夜宿客栈,两情相悦十分恩爱。” “自此往后,吴昔恨上了秦弘博,国子监丙院人尽皆知。” 小厮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汇报。 少妇颔首。 顾公子还在国子监借读的时候,应该也听说过两人这点龌龊事,双方敌对关系直到现在没半点缓和。 “就是他。”小厮指着街角。 一人骑马慢吞吞的,仿佛刻意向百姓显摆自己的飞鱼服腰间刀。 少妇瞳孔骤缩。 “怎么?”小厮奇怪。 “你看。”少妇取出急信,指着上面一行字,声音都有些沙哑。 小厮边瞧边念: “吴大寿安然无恙,他的儿子吴昔会有官职,既无功名又无功劳,只能在靖安司,吴昔应该会第一时间去找心爱的女子。” 小厮头皮发麻。 为什么猜得这么准? 仿佛亲眼目睹。 这就是算透人心的黑暗术吗? 太可怕了…… “去找那个女子尚且能理解,吴昔是情痴,有所成就必然会向女子炫耀,希望得到刮目相看。” “可顾先生怎么就能料到吴大寿逃过一劫,朝廷非但不猜忌,反倒会让他儿子做官?” 少妇打了个寒颤,声音带着敬畏。 当信纸落笔之后,顾先生似乎早已知道结局。 … 王家。 一个翠色裙子的女子走出来,其面容姣好,气质绰约。 “王姑娘。” 青石街另一侧,吴昔负手而立,象征权柄的飞鱼服格外醒目。 “吴公子,你入靖安司了?恭喜。”王氏浅笑,微微福礼。 吴昔自矜得意,心爱之人的赞美犹如天寒地冻的一盆暖炉,浑身舒畅。 “王姑娘,这是我专门为你买的簪子。” 他快步走了过去,从袖中拿出一只紫檀木发簪。 王氏却没有伸手接,反倒略带歉意道: “谢过公子好意,可我早已跟秦郎私定终身。” 吴昔掌心僵住,慢慢攥紧了发簪,他指着自己腰间的横刀,大声道: “靖安司总旗,我已不再是那个监生了!” “以秦弘博的能力,别说考上进士,连举人都是痴人说梦,他一辈子都别想做官,而我有俸禄有地位,你们王家碰上什么事报我名号,谁敢刁难?” 王氏低头,对他的纠缠感到不满,拔高语调道: “从见到秦弘博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他,你死了这条心吧,就算你封官拜爵,我也不稀罕!” “王姑娘!”吴昔心脏抽痛,灼热的目光慢慢变得黯然,最后是浓浓的悲哀: “就因为他英俊,嘴甜会哄你?可你知不知道,他在西蜀强抢民女,向百姓放贷,你为何就是看不穿他的虚伪面目,这样对我公平吗?” “如果他真的优秀,我甘愿退出,可他真是一个空有皮囊的孬种,你叫我怎么狠心把你推向火坑?” 王氏越听越生气,咬着嘴唇怒声道: “你不要污蔑秦郎了!” “况且喜欢这种事,谈何公平,愿公子早遇良人。” 转身进府,头也不回。 “王姑娘……” 吴昔痛苦地握住拳头,原以为自己风风光光,在她心里,却仍然比不过那个虚伪无义的狗东西。 秦弘博! … 坊市戏园子人满为患。 “来了。”小厮在角落里,指着渐行渐近的飞鱼服。 这位吴公子几乎每天都会听戏,以排解忧愁,今天也不例外。 少妇转身去了戏园后台。 戏伶们正在抹彩定妆,或是开目养神,戏班主见人乱闯,就要喝退。 “你家曲目呢?”少妇递过去一百五十两银票。 戏班主顿时两眼放光,一天能抵半月,他弯腰笑道: “您说唱啥就唱啥。” 少妇颔首。 几出戏,只为一人独唱。 喧闹的园子,吴昔大口饮酒,他满腔骄傲都被击溃了,希望也被摧毁,自己荣华富贵,王姑娘都不会回心转意。 他不恨她。 而是秦弘博这个畜生! 你根本配不上她! 台上戏伶开腔,两袖飘舞,唱腔委婉动听,一曲《比翼双飞》唱出了恋人郎情妾意,如烈火烹油般炙热。 吴昔面色惨淡,愈加痛苦。 其实他以前很喜欢听双宿双栖之类的戏曲,在脑海里幻想自己和王姑娘多么琴瑟和鸣。 可今天,他知道戏中情戏永远不属于他。 曲终,台上换了几个男戏子,唱起了《同室操戈》,唱腔浑厚而杀意重重。 看客们叫嚷以示不悦,吴昔倒是沉浸其中,很自然联想到仇恨对象秦弘博,以往自己胆小懦弱,如今可是镇武司总旗,恨不得以权谋私一刀宰了那个畜生! “真的唱到我心坎里去了,可是杀了畜生,王姑娘也不会喜欢我。” 吴昔身心俱疲,眼角不知何时有泪水划过。 台上几曲过后,看客走得差不多了,戏子唱起了《好汉上山》,断绝后路纳投名状,山上便无疑心。 吴昔听得入迷,突然如梦初醒。 他猛得腾起身,隐隐约约想到什么。 内心的仇恨仿佛被唤醒,最阴暗的想法再也遏止不住,一个念头渐渐在涌现。 没错! 没错,就是这样! “我有大智慧……”吴昔放下几块碎银,“好曲,有赏!” 于是迅速离开。 二楼上,少妇注意到吴公子的脸色格外阴郁狠辣,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她又展开信纸,内容最末尾。 【点燃他人心隐藏深处的恶,给他指一条路,此事已成。】 “这就成了?”少妇迷茫。 她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就是去吴府送药材、而后蹲守在吴昔常来的戏园。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 吴府,书房。 “爹!” 吴昔一脸激动,颤声道: “赶紧检举秦鸿贪污受贿,网罗罪名,让他去死!” 逆子语出惊人,吴大寿头晕目眩,咆哮道: “你疯癫了?那是你秦叔,爹的拜把子兄弟!” “爹知道你跟弘博之间的芥蒂,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现在是官员,就等着媒婆上门提亲吧。” 吴昔依旧兴奋,尽量放缓呼吸,慢条斯理道: “爹,必须交投名状。” “你为何遭到排挤?你为何没机会领兵打仗?是因为你是降臣,还有一个原因,你没有彻底断绝后路!” “为何整天跟秦鸿两个降臣抱团取暖?检举他,告诉朝廷自己跟过去掰断关系,国子监时常流传一句话,中举第一刀,先斩意中人,重新开始势必要告别过去。” “况且,爹你肯定有秦鸿贪污的证据,而你们的关系,秦鸿必然也有你的把柄,他临死前会交给朝廷。” “把柄交出去其实更好,受制于人,英明神武的圣人才会重用你,让你带兵打仗立功劳。” 吴大寿怒意渐消,在书房来回踱步。 他跟秦鸿一起举家叛逃西蜀,情同手足,他自然清楚秦鸿在太仆寺担任主簿贪污的手段。 “你怎么会想到这些?”吴大寿死死盯着他,这可是权谋之术,连他都愚钝不知。 吴昔没有隐瞒,老老实实说: “戏院在唱好汉上山,同样也是纳投名状当山贼……儿子便联想到了,这一想,念头通达。” “最重要的是什么?儿子初入靖安司,也需要一桩功劳站稳脚跟啊!” 吴大寿继续看他,冷笑道: “还有呢?” 吴昔掷地有声道: “作为秦家独子,秦弘博必然会流放边疆,王家肯定不容许女儿跟着,在她最悲伤绝望的时候,儿子会照顾她,慢慢获得她的芳心,这辈子非她不娶。” 说得坦坦荡荡。 一箭三雕! 如果直接杀秦弘博,事发后先不说自己有牢狱之灾,王姑娘肯定也不会原谅他。 但秦鸿贪污处死牵连儿子,那就怪不得旁人了。 吴大寿没说话,他知道昔儿是情痴,无药可救的那种。 “爹,你觉得呢?”吴昔问。 吴大寿沉默很久,念头萌芽而迅速茁壮生长,抬起头坚定道: “昔儿,做官要狠。” “借秦老弟项上人头,助我吴家平步青云!” 第二十五章 姬扶摇晨时倨傲,暮时阴沉,她被戏耍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两仪殿。 金奎低头站着,吴大寿跪身。 他没资格直接求见圣人,只能劳烦金副司长。 “微臣检举太仆寺主簿秦鸿,其任职一年贪污受贿已逾千两,视律法于无物,他酒后多次妄议圣人重用佞臣疏远贤臣,抱怨自己不受朝廷待见,还说圣人驱逐顾平安是在资敌。” “微臣敢有半句假话,甘愿千刀万剐而死。” 吴大寿慷慨恳切。 “臣子胆敢妄议君上?”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帝冷冷俯视着他。 吴大寿不敢对视,颤声道: “微臣没有添油加醋。” 身边金奎的略有所思。 太仆寺又被坊间戏称畜禽寺,管理天下牛羊马匹,主簿虽是芝麻绿豆点的文官,捞千两油水还是轻轻松松。 至于姓吴的目的。 作为臣子,他小心翼翼提醒道: “陛下,秦鸿跟吴大寿私交莫逆,两人一起叛逃西蜀。” 女帝面无表情。 以她的玲珑心智,轻易就看穿吴大寿的算盘。 小人物为了往上爬,不惜自断一臂宁愿背负不义的骂名。 “金奎,派人抄家,若证据确凿,直接处死。”女帝漫不经心说。 “遵命。”金奎领诏。 …… 当天傍晚。 “发生什么事了?” 秦鸿大脑一片空白,被拖入诏狱。 不一会人头悬楼,靖安司张贴布告,以此警示文武百官贪婪不知收敛的下场。 当然,路过靖安司的官员不以为意。 朝中当官,没有背景没有靠山,一旦犯罪,严苛律法的绞索就套在脖颈。 但是庙堂有诸公力保,别说区区一千三百两赃款,贪污十万两的大有人在! 靖安司。 金奎背靠太师椅,桌上摆着一个账本,在秦府搜查到的,上面记录了吴大寿敛财渎职的证据。 狗咬狗罢了。 但吴大寿这条狗有价值。 他的存在,能让陛下羞辱顾平安拙劣的伎俩。 “借刀杀人失败,你的下一步是什么?” 金奎陷入沉思。 若非西蜀有势力泄密,吴大寿很可能死于圣人猜忌之下。 但顾平安工于心计,会猜不到朝歌城四处漏风吗? 如果…… “如果那封泄密信也是他写的。” 金奎突然有个荒诞的念头。 霎时他摇头失笑,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司长。” 属下叩门,将卷宗递给他,“吴昔的档案。” 入职靖安司,必须打探具体信息。 金奎随意翻阅,看了一会,神色骤然凝重。 一年前,吴昔跟顾平安都在国子监丙院,还是同个学室。 “你先出去!”金奎屏退属下,来回踱步。 不对劲。 昨天借刀杀人计,今天秦鸿丧命,顾平安跟吴昔、秦鸿之子曾是同窗,一切都太巧了。 仿佛有无形之手在操控。 “吴昔跟秦弘博一年前已经决裂,而彼时顾平安还在国子监借读,显然也知道这一节。” 金奎继续翻看档案,渐渐不寒而栗。 如果顾平安想杀的从来不就是吴大寿,而是秦鸿!! 为何吴大寿忽然检举秦鸿? 难道他真是内奸,得到顾平安的授意? 金奎始终理不清思绪,怒声道: “来人,让吴大寿父子面见本官!” … 一刻钟后。 金奎脸庞阴沉,双眼如一柄利刃,死死盯着父子俩。 逼问很久,吴昔吓得面色苍白,连吴大寿都惶惶难安。 别看金司长在皇宫唯唯诺诺,但在朝野可有着疤面判官的称号,行事风格狠毒无情。 金奎冷声问: “告诉本官,为何突然起了检举秦鸿的念头?” 吴昔强镇心神,哆哆嗦嗦开始坦白。 也就是一箭三雕的计谋,包括他对王姑娘的情谊也悉数告知,没有半点隐瞒。 “权谋之术,谁告诉你的?” 金奎紧扣重点。 “戏院听曲,联想到己身处境,一下子豁然开朗……”吴昔解释。 金奎愈加觉得恐慌,一切好像有预谋般。 “来人,带吴昔去戏园子,问清楚上午的情况。” “是。”属下抱拳。 吴昔一同前往。 “金司长,怎么了?”吴大寿焦急问。 金奎沉默不答。 快马加鞭来回半个时辰,属下回禀道: “一个年轻妇人塞给了戏班主一百五十两银子,指点这些曲目……” 金奎如遭雷击,他双手撑着桌角,表情也变得骇然。 如果自己的推测没错,顾平安的目标就是秦鸿。 那一切都解释得通! “你知道借刀杀人计谋会败露、你知道陛下非但不会惩处吴大寿,反而赏赐、你也知道陛下为了平衡赏罚制度只会恩荫其子。” “你知道昔日同窗会受挫,特别是当官得势后的挫败更加煎熬,你清楚他内心渴望什么,你一步步引诱挑拨吴昔的阴暗人性,通过戏曲指引着他,暗示他这就是最有利于吴家的一条路。” “秦鸿死了。” 金奎汗毛倒竖,莫名惊悚。 他不愿相信自己的推测,那未免太可怖了。 但商江郡已经证明了顾平安精通操纵人性。 任何复杂的权谋都有破绽,而琢磨透人性,知道吴昔想要什么,只需火上浇油,隔着几千里就能完美掌控他。 近乎是提线木偶! …… 御花园。 女帝和太后正在湖心亭赏景。 “借刀杀人,母后你说拙劣不拙劣,笑死儿臣了。” 女帝还是忍不住说起,带着炫耀的意味。 太后斜了她一眼,“若没有密信提点,以你的猜忌,肯定入套。” “母后!”女帝笑意渐淡,认真道: “朕说了多少遍,你太高估那个卑鄙的舞弊者了!” “你也太小觑朕了,朕虽秉承着满朝皆疑的执政手段,但吴大寿一案,朕会打入天牢审问,绝不会轻易杀人。” “好好好,哀家信你。”太后也笑了,她也希望顾平安不过如此,否则真成扶摇的心魔。 就在此时。 “圣人,靖安司金奎请求觐见。”宫婢趋步上前。 “宣。” 金奎在亭外止步,先向太后躬身,随即恭敬道: “陛下,臣有理由怀疑秦鸿之死,才是顾平安的最终目的。” 女帝盯着他,眉眼一冷: “胡言乱语!” “金奎,婉儿她不在靖安司主持大局,朕看你难堪大任。” 金奎苦笑,这话无力反驳。 靖安司赫赫威名不是他打出来的,而是轩辕氏嫡脉轩辕婉儿,多智而近妖,陛下的绝对心腹。 “哀家倒想听听你的见解。”太后慢条斯理道。 金奎看向女帝。 姬扶摇厉叱: “说!” 金奎整理思绪,将自己的猜测分析一一回报,事无巨细,包括每个细节。 湖心亭一片寂静。 太后捏紧手帕,越听越玄乎,好像在听别人编好的故事。 女帝轻轻地笑了,绝美脸颊胜过漫天晚霞,放慢语调道: “计中计?” “你怎么不说你、朕,满朝衮衮诸公都是舞弊者的提线木偶,都被他操控了?” 金奎立刻跪地。 “微臣不敢。” “你不敢?”女帝怒意难遏,寒气森森道: “把卑鄙的叛徒吹得天花乱坠,千里之外下棋,每一步都算无遗漏,以此证明朕有眼无珠?你也觉得朕没有珍惜叛国者,你也想让朕沦为世人笑柄?” “够了,金卿尽忠尽责,只是鲁莽罢了。”太后故作生气,沉声道: “往后可别夸大其词。” 金奎可是先帝老臣,对社稷的忠诚毋庸置疑,但是为人耿直较真,只适合靖安司。 正说着,又一个内侍前来禀报。 “圣人,彩鸽楼来信。” 女帝接过。 太后和金奎同时注意到纸背戳了章印,是一只异兽图腾。 澹台氏! 信的主人应该是三个皇子势力其中之一。 女帝看了一眼,玉颊再无任何表情,她死死抿着嘴唇,眸光渐渐阴沉。 不可能! 欺朕太甚! “怎么了?” 太后担忧,抢过信纸一看。 “顾平安欲借你之手除掉太仆寺秦鸿以达成任务,他只将吴大寿卷宗给了兵部,极有可能施展声东击西的计谋,切记,不能让他如愿。” 信纸飘落在地,金奎飞快扫过,内心激起惊涛骇浪。 他没有猜错。 是借刀杀人! 但里外有好几柄刀! 湖心亭气氛僵硬,逐渐压抑。 女帝静静伫立,脸色越来越难看。 太后瞠目结舌,过了很久才喟叹,“哀家猜测,那封密信有可能出自顾平安之手。” 金奎低头告退,害怕目睹帝王暴怒的场景。 毫无疑问,肯定是顾平安之手。 真正的泄密,应该是有戳印的,就比如这一封,有印才可信。 而那一封仅仅四个字——“顾欲杀吴” 而且时间点太凑巧了! 前脚吴大寿闹出动静,后脚就来了。 唯有一种解释,两只彩鸽同属于一个主人,同时抵达神都城,后一只故意放在皇城彩鸽楼。 为什么不利用陛下的猜忌,直接说“顾欲杀秦”? 因为顾平安很清楚,一旦打入天牢审问,不过一两天,朝歌城泄密者就到了,届时满盘皆输。 而他又赢了。 不仅完成任务,还狠狠羞辱了陛下…… “绝……” 金奎重重叹息。 亲历诡异的人心算计,才知道有多恐怖。 陛下竟然能抛弃这样的人物,偏偏还成了对手。 没了外人在场,太后直言不讳: “扶摇,你被顾平安彻底玩弄了,戏耍于股掌之上。” “你若直接杀了吴大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你若不是想要羞辱顾平安,故意给吴家恩荫……” 说着太后摇头: “你玩不过他的,如果不是皇帝身份,你会被吞噬殆尽,连渣都不剩。” 女帝雪白的脸蛋涨得通红,怒火滔天,声音都变得嘶哑不堪: “朕是社稷帝王,他只是一条擅长阴谋诡计的恶犬!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都是笑话!” “他还不配让朕下场陪他博弈,他的主子姜锦霜给朕提靴的资格都没有!” 太后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 “你说的没错,可如果有朝一日权在手,你作何应对?” “世人常骂王侯肉食者鄙未有远谋,你当初为了眼前利益而违背良心,如此侮辱一个人的尊严,想要置人于死地,现在可会后悔?” “如果他是你的臣子,为你出谋划策,有了足够权力资源布局西蜀,接二连三的手段摆出去,以最低的成本获得滔天的利益……” “别说了!朕从来没有过后悔!”女帝愤怒地截断太后的言语,一字一顿道: “朕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及时杀了他!从此往后,就算跪在朕面前求饶也没用了,朕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母后,你永远记住,朕的野心是千古一帝,岂会被蝼蚁草芥给影响到?” 说完女帝迈着貌似优雅的步伐离开。 但太后还是听到远处竭力克制的咆哮声: “传诏,给朕宰了吴大寿父子,一群废物!” 太后怔怔出神。 一步错,步步错。 扶摇自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恐怕会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 …… PS:求追读,求月票,求推荐票 第二十六章 藏书楼第三层,气血中期,九十九次失败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公主府,旭日东升。 襕衫老头立在阙台,发自肺腑地称赞道: “清晨收到飞鸽传书,秦鸿已死,头颅高悬靖安司。” “小友静坐书楼之中,决控千里之外,老夫叹服。” “谬赞了。”顾平安轻言: “恰巧与秦吴两子是同窗。” 老头知道他在自谦,开口问: “兵部衙门四处漏风,内敌泄密这一环,也在你意料之中吗?” 顾平安没回答。 老头注视着他,突然笑了。 难怪世人常说,宁可与凶横狠戾的武夫结仇,也别轻易得罪谋术家,因为你死都死不明白。 而眼前这位,不仅是深谙操控人性的智者,更是天赋绝伦的武夫! 很难不庆幸于乾朝女帝鼠目寸光。 如果他是西蜀的敌人,未来将会很可怕! 老头自袖中取出碧色小葫芦: “春雷始鸣两阶,完成任务一阶,这是第三层的通行令牌。” “多谢。”顾平安接过。 回到大殿。 “公子,你太棒了!”司琴眼尖看到小葫芦,眼神难掩崇拜,喜悦道: “计谋环环相扣,毫无破绽,既戏耍姬扶摇,还借刀诛杀一个无耻叛臣!” 姜锦霜点了点精致下巴。 顾平安在她们面前倒是直言不讳: “有破绽。” “什么?”姜锦霜好奇。 顾平安说: “若是王氏女薄情善变,因为吴昔擢升官职而改变心意,那一棋之差满盘皆空。” “如果真发生了,公子肯定能及时补漏。”司琴很笃定地说。 顾平安笑而不语,显然是默认。 姜锦霜嘴角微扬,她很欣赏顾平安的行事作风,要么无动于衷,一旦决定出手,就不会给敌人任何退路。 …… 藏书楼,第三层。 相较前两层,这里更宽阔素净,书籍少了很多,但擦肩而过的都是朝歌城赫赫有名的人物。 顾平安没有走马观花,而是带目的性的去寻找关于介绍凤凰的书籍。 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一层楼之隔,差距天堑。 短短半炷香时间,书篓里就放了二十多本,《凤凰傲意图》、《凤凰涅槃见闻录》、《凤凰起舞遗闻轶事》、《不周山闲居笔记》等。 其中《凤凰傲意图》乃是画技大家的真迹,在倒悬山蹲守数年之久,终于一窥凤凰真身。 临窗位置,泡一盏茶。 顾平安沉浸在典籍中。 突然。 体内气血陀螺似的旋转向上。 顾平安放下卷轴,闭目养神,无师自通地将体内气血按规律循环了几个小周天,慢慢汇聚于元宫之中。 片刻,气血偃旗息鼓归于平静。 但经脉壮大,百窍蓄气的速度也快了几分。 气血境中期! 顾平安不足为喜,武道一境本就是比拼资源,也就是民间所说的穷文富武,需要足够多补气益血的药材滋养。 他在开脉时就吸收了一滴蛟龙精血,这段时间又是服用人参玉芝何首乌,又是几十种材料药浴,突破水到渠成。 傍晚时分,顾平安才看完书篓里的典籍,仔细阅读前人笔录,没有放过任何细枝末节,而后逐字逐句推敲半式卷轴法诀,他的目光不再迷惘。 读书似水能寻脉,他开始领悟到凤凰真经第一变这条脉络。 只需一次次推演试错! …… 公主府。 朝霞夜月,三天时间已过。 而顾平安依旧没有走出练功房。 “殿下,该不会走火入魔了吧?”司琴小脸苍白。 姜锦霜直接踹开殿门。 只见顾平安满脸憔悴,气血衰竭,五脏六腑内有一股暴躁气息充盈,房里的药材也消耗殆尽。 “无妨。”他挤出笑意。 姜锦霜冷冷盯着他: “本宫很担心你。” “要不咱放弃吧。”司琴苦心相劝。 “总是差一点。”顾平安声音有些沙哑。 九十九次尝试,破碎了九十九个元宫,皆以失败告终。 从第七十次开始,他近乎推演到了门槛,还是无力推开那扇门。 姜锦霜沉声道: “姬氏传承秘法,除姬氏嫡脉以外,自古无人能练成第一变。” “何况是半式残卷,你若执拗于其中,毁了自己的道心!” 顾平安没有接话,却是问道: “三天后清明节,朝廷会照例举办祭祀祈福大典?” 姜锦霜嗯了一声,继续冷叱他: “你答应本宫,别再练了。” “是呀。”司琴在旁边补充道: “殿下的本意是让你依靠绝顶悟性,通过半式残卷法诀演变其余武技,就这样都极为艰难,没想到你直接上手且听凤吟。” 顾平安沉默,他是不可能气馁的。 “若是眼前的坎坷难迈就放弃,那往后争储厮杀,重走一遍神都城,我还有一往无前的魄力吗?” “大皇子在朝堂极有威望、二皇子至今还在十万大山疆场,军中半数武将是他潜在的忠实拥趸、三皇子势弱,但也是澹台氏冢虎,最得家族青睐的继承人,还跟轩辕氏族有联姻。” “我不想与殿下死在黑夜,死后还得被掘坟鞭尸,青史执笔者将我们描述得臭名昭著,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除了刀尖起舞,同样需要一股气,升起永不坠,朝前走就一定要走到终点!” 也许是屡次失败内心难免有压抑,顾平安罕见说了很多,他这二十年来除了父母只在公主府找到归属感,人受挫后总是会跟亲近的人多说说话。 “金銮殿上,十五年的努力,那些日夜奋斗的理想信念被一句话轻飘飘摧毁,汗水血水凝聚的求学路竟是以尊严无存为结尾。” “我必须重走离开时的道路,堂堂正正站上金銮殿,问一句凭什么。我要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 “我顾平安既然有这个天赋,必会攻破眼前难关。” 姜锦霜眸光渐渐柔和,怔怔望了他好一会,轻声道: “本宫相信你。” 司琴也深受感染,为何她们还总想着放弃呢,既然决定做了,就要走到底! 她挥舞拳头附和道: “自古无人做到,公子就做那个人!” 顾平安露出久违的开心笑意,“这就对了,你们应该相信我。” “走吧,用膳。”姜锦霜迈着轻盈的碎步离开,似想起什么,扭头看他: “你为何提起祭祀祈福大典?” 顾平安反问: “是不是在城外离山举办,同时为了祭祀娘娘,公主府的高人都会参加。” “是,他们都是我娘的部下。” “如果有人要暗杀我,会选这一天。”顾平安平静说。 姜锦霜止步,浑身散着寒气。 藏书楼的巨擘大能,这一天会去祭祀大典。 而公主府的护道者,也会去娘亲的皇后陵殿。 防卫空虚! 想杀他的势力太多了。 这一想,可能性极高! “是本宫粗心。”姜锦霜有些后怕,如果不是顾平安提起这一茬,她根本想不到。 “有备无患。”顾平安很珍惜自己的性命,他也十分有把握自己的推测。 人性如此,要想达成暗杀目的,只会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 “瓮中捉鳖就好了。” 第二十七章 且听凤吟,宰治级别的武技,女帝喜迎捷报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天蒙蒙亮,细雨飘飘。 马车驶出朝歌城。 顾家村的习俗都是清明节提前三天扫山挂纸,顾平安蹲在一方旷野,往地上洒了几杯黄酒,呢喃自语道: “孩儿不孝,不能回乡扫墓,旧坟覆新土,也不知何时。” 烧完纸钱,他静立了很久很久,而后没有回府,却是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田野中。 司琴撑着油纸伞跟在身边。 “究竟哪一步错了?” 顾平安没有头绪。 看过那么多本关于凤凰的典籍笔录,他的脑海里有清晰认知,他近乎将法诀推演到了极致,更找到了脉络,尝试过九十九次,为何皆是失败? 摸到的门槛是真的能通过这扇门吗? 雨滴啪啪地打在伞的边缘,一只蝴蝶落在司琴的玉簪上。 “公子,你看。”司琴一脸欢喜,小心翼翼生怕惊走蝴蝶,她低低说: “民间传言,蝴蝶是往生的挚亲,对我们始终牵挂。” 蝴蝶又飞到司琴肩膀上,最后爬在手心。 司琴缓缓伸出手,绵绵雨丝不停歇,掌心渐渐湿润。 蝴蝶怕雨,赶紧躲到手背,很快又飞走了。 顾平安骤然停步。 “王侯凤凰,贫家蝴蝶,翻掌。” “翻掌!”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错了,错了!” “什么错了?”司琴奇怪。 “一开始就错了,藏书楼收藏残卷的前辈也错了,半式残卷根本就不是掐去中间,而是掐头去尾只留中间。” “一切都要推翻倒转,我所谓尝试九十九次摸到的门槛根本就是通往死门,第一步就走岔了。” 顾平安灵台清明,心中瞬间推演一条崭新的脉络,而后立刻盘膝入定,任凭雨水打湿浑身。 司琴不敢打搅,怀着惊疑退后了几十步远远看着,悟道期间,旁边一个呼吸都可能紊乱节奏。 顾平安这回无比自信,放空心神,想象着一头凤凰就在眼前盘踞,推演着每个动作。 时间流逝,暴雨倾盆。 一个人如雕塑般静止。 雨雾遮蔽了司琴的视线,可她仍然看到一抹血色自顾公子头顶升腾而起。 气血如决堤般外泄? “古奶奶,快救救他!”司琴大声叫嚷。 只要一出公主府就默默跟随的护道者古老妪撑着伞立在树下,她没有动弹。 这不是身体“倒行逆施”的情况,而是在挖掘潜藏的东西。 顾平安陡然牵动气血,身体随之震颤如响金石声,浑身都在蒸腾血雾。 霎时。 体内仿佛燃烧起来,筋骨若条条山脉遭到灼热,气血翻涌如气蒸大泽,有着波憾巨城之势。 “唳!” “唳唳!!” 气血发出三声唳鸣,格外沧溟大气,在天地间回荡着。 “且……且听凤吟?” 古老妪满脸震骇。 可声音又不对。 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她曾与姬氏皇族有过战斗,且听凤吟只会发一声“锵”。 而这是更高亢狂暴的声音。 足足三声! 但气机形态,一模一样,甚至远甚。 老妪近乎脚底离地,以极快的速度掠到司琴身边,急声问: “他一直在修炼凤凰真经第一变且听凤吟?” “是,就是第二层楼的半式残卷呀。”司琴绷着脸,不知公子练成了没。 老妪竟感到毛骨悚然。 不是第一变法诀。 而是那式无人问津的残卷。 这几乎颠覆她对武道的认知,简直无法用震撼形容。 “怪物。” “绝对的怪物。” 老妪勉强镇定心神,可还是有些昏头转向。 姬家五个春雷始鸣者,也就一个能修炼第一变,而且还是长辈悉心传授经验,手把手喂饭。 而半式残卷,连完整法诀都没有啊!竟然练成了威力更大的且听凤吟? 老妪指尖涌起气机,旷野石块离地而起,朝顾平安砸了过去。 顾平安气血慨然雄浑,打开百窍,气血运行的动作无比流畅,仿佛排练过无数次,直到手臂毛孔有血雾溢出。 他攥紧五指,挥动拳头。 伴随着体内气血的唳唳声,拳头狠狠轰向迎面而来的石块。 轰! 不是裂开,而是直接化作齑粉! 这一拳,不仅是狂暴不可阻的力量,更有化万物于无形的柔韧,两者结合起来,堪称宰治级别的武技! “好!”古老妪大喝,兴奋难以抑制。 姬氏太祖靠着夺苍生气运,借社稷龙气,屠戮六头凤凰,创造一门血脉传承的秘法。 而今,你们皇帝口中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通过奇迹般的方式领悟了你们的不传之秘。 届时曝光,姬氏该是何等滔天反应? 真期待啊。 “威力有点低……”司琴昂着下巴,皱眉故作失望。 古老妪急了,大声骂道: “你这妮子坐井观天,那是公子修为低,他这一拳能直接砸碎金刚境武者,就算到了修行五境,且听凤吟也是最最顶尖的武技!” “嘿嘿,我是替公子骄傲呢。”司琴丢下伞跑了过去。 一拳过后,顾平安气血衰竭,他缓缓张开双臂,迎着暴雨灿烂一笑。 所谓困难,迎面闯过去,轻舟必过万重山! …… 同一时间。 神都城,九重宫阙。 一个面容清癯的长者踱步到两仪殿外。 “宣。” “何事?”女帝看着姬氏长辈。 长者开怀大笑道: “陛下,卜线有动,又有姬氏天骄练成了且听凤吟!” “当真?”女帝笑靥如花。 长者颔首。 以往都是如此,这门秘法牵涉到玄之又玄的气运,每逢族人修炼成功,卜线都会有响应。 至于是谁,应该在不周山终南山等圣地潜修,就不打搅他了。 女帝嘴角上扬,凤眸眯成了月牙状,笑着说道: “朕自统御江山以来武道昌盛,社稷生机勃勃,大时代象征着盛世降临。” “流淌着姬氏血脉的盖世奇才,意味着未来跟草原金帐旷世大战,又多一位能坐镇一方的武夫。” “是极是极!”长者也同样欣喜。 毕竟要想修炼的前提都是春雷始鸣,气血境就要感应过天地元气。 春雷始鸣者何其稀少? 何况就算天赋如此卓越,能炼成秘法的五不存一! 长者告退。 女帝难掩喜色,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作为帝王,该着眼于苍生黎庶,没必要为了一点捷报就忘乎所以。 不像某些蝼蚁,春雷始鸣仿佛一下子拥有了整个世界,恨不得到处宣传,以此证明凤凰临巅者目光短浅。 谁更可笑? 不言而喻!! 就在此时。 “陛下,崔彻请求觐见。”宫婢汇报。 女帝笑容逐渐消失,她极度厌恶这个名字,若非顾及到是自己殿试钦点的状元,在商江郡一事过后,早就给他贬回家了。 废物,还有脸见朕? 俄顷,崔彻趋行入殿,毕恭毕敬施礼。 “说。”女帝冷漠。 崔彻很清楚自己不受待见,所以必须重新获得帝王信任,否则一辈子都郁郁不得志。 “陛下,舞弊者一定会死。”他铿锵有力地说。 “就凭你?”女帝睥睨着他,讥笑道: “怎么,在两郡输得不甘心,还想再次给崔氏丢人现眼?” “当初朕对你寄予厚望,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 卑鄙的叛国者再无耻,比崔彻还是要强的,这一点她也不能否认。 崔彻低着头,笃定道: “陛下,他的头颅一定会高悬神都城墙!” “有何谋划?让朕听听。”女帝面无表情。 崔彻不疾不徐说: “早在舞弊者春雷始鸣传到神都的那一天,我跟裴擒虎将军就已经在谋划暗杀手段。” “再有三天,是西蜀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舞弊者并非黎皇后的旧臣,也并非朝廷官员,他不可能去离山。” “那一天朝歌城的高手都在离山,除了皇宫潜修的姜氏老古董,但这些人根本不会出宫。” “宰杀舞弊者的绝佳手段!” 女帝盯了他半晌,淡淡道: “每逢朝廷典礼,为了维护秩序稳定,避免失控存在,连续几天都会加紧盯防九道城门,你委派的高手连城门都进不去!” “陛下。”崔彻目光恭敬,可语气却极度自信: “早在半个月前,崔裴两家的高手就抵达了朝歌城,一直潜伏着,九位蜕凡,二十七位指玄,包括裴将军本人,他会亲手带回舞弊者的头颅,以堵住苍生悠悠众口!” 女帝在御案前来回踱步,表情不再是不以为意,思索了片刻,重重拍案: “春雷始鸣消息之后,你就开始谋划了暗杀计谋?就等着祭祀大典这一天?” “不错。”崔彻颔首。 “妙!”女帝凤眸含着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妙就妙在杀手早已就位,且摸清楚了叛国者的行程。 朕给过你道歉认错的机会,你非但不珍惜,还杀了朕派遣的内侍,你自己把归朝的退路给堵死了! 朕的仁慈只有一次机会,是你自己太傲慢了。 况且愈加放肆不知收敛,唯有扼杀。 “朕会给你庆功!”女帝掷地有声道。 言下之意,带回头颅直接擢升,本就在翰林院最清贵的衙门,这一升官必然是中枢六部一些关键位置了。 崔彻重重点头。 他从来就很清楚,舞弊者不死,他就没有前途可言。 为了登顶庙堂高位的梦想,为了匡扶社稷拯救百姓的大义,他必须得到圣人重用,也必须宰杀舞弊者! 蹲守等待大半个月,就是为了一击致命! 第二十八章 提前修炼邪功,姜锦霜无语,蓄势待发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大殿。 姜锦霜安静地凝视窗外,青丝随风舞动,美到惊心动魄的脸蛋没有一丁点表情。 “这就会且听凤吟了?”她说。 司琴努力憋住笑。 殿下也颇受打击。 春雷始鸣十七响,十九岁先天指玄境,真正的天之骄女。 可在公子面前,似乎有差距呀。 “殿下,你要学吗?”顾平安笑问。 “本宫有自知之明,且不说要推倒重修通玄内景经,单单悟性推演这一关,本宫无力逾越。” 姜锦霜说着走到他身边,神色渐渐凝重: “祭祀大典当天,你应该随本宫前往离山皇陵,或者整整一天就待在藏书楼。” “纵然有九成九的胜算,本宫也担心你以身犯险!” 顾平安莞尔,轻声说道: “若是大乾势力,恰逢天赐良机没有杀掉我,会就此罢休饮恨离去吗?毒蛇盘踞在侧,往后每天都不自在。” “倘若是朝歌城某方人物,咱们能否沿着藤蔓找到瓜果?谁先耐不住性子,这种人张牙舞爪往往威胁最小。” 姜锦霜不置一词,精致黛眉没有舒展。 顾平安宽慰她,“揽月宗高手坐镇还不够,那咱们邀请倒骑黄牛的白眉道长。” “咦?”司琴好奇。 “飞鸽传书,我欠他一个人情。”顾平安气定神闲说: “换别人肯定嗤之以鼻,但道长很清楚,等我迈入指玄境,我是有能力改善先天道经不足之处,于道观而言,这个人情价值不低。” “劳烦他多带几个人,入城时隐蔽气机坐公主府的马车,城门不会检查。” 姜锦霜扯了扯唇角,忧虑消除大半,提醒了一句: “人情债难还。” 顾平安字字珠玑: “人情往来频繁,关系就会紧密几分,况且改善道经,我很擅长。” 司琴撇嘴,公子现在倒是骄傲起来了,不过她也得意洋洋。 完美的权谋,首先是谋身。 如果真有暗杀者,你们这一刻就已经死了,无非是三天后再埋葬! “我也有私心。” 顾平安突然说。 “什么?”姜锦霜疑惑。 “我准备找本邪功,推演一招邪术,等刺客死了,直接炼化尸身百窍储藏的气血内力。” 顾平安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姜锦霜愣住,凤眸不眨地盯着他。 司琴张大嘴巴。 一时间宫殿格外安静。 以为她们担心,顾平安笑道: “无妨,我对自身有绝对的控制力,别说走火入魔,但凡滋生苗头,我随时能掐灭。” “不是……”姜锦霜哑口无言,只是眼里笑意盎然。 自从娘亲死后,她感觉生活枯燥无味,冰冷毫无色彩,如今却遇到那么有趣的人。 司琴被震得晕头转向。 人未至,尸体已经处理完毕? “还有镇武司,许千户是公主府的暗棋。”顾平安无故提起一个人名。 祭祀大典,朝廷寥寥几个衙门不会随驾,其中之一就是负责维持城内安全的镇武司。 至于公主府暗棋分布,他自然了如指掌。 姜锦霜一点就透: “让他当值,率队收尾,白捡的功劳!” “殿下太聪明了。”司琴及时夸赞。 姜锦霜微扬下巴,努力让笑容浅淡。 顾平安略默,还是委婉地说道: “那暗棋就显现了,事后许多势力会起疑心,为何偏偏是许千户立功?秉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他一定会死得悄无声息。” “上次他来密信,称镇武司仇千户对他行事诸多掣肘,且把持着卷宗档案室的位置。” “皇陵祭祀前一夜,我会去信给许千户,教他怎么让姓仇的当值。” “仇氏一死,许千户做事方便很多。” 话音落罢,姜锦霜沉思后,凝视他认真说: “有你在,是公主府之幸。” 司琴眼神难掩崇拜。 在暗杀者心里,公子必死无疑吧? 可公子考虑的是怎么攫取更多利益! …… 天微凉,雨雾缠绵。 有人推开半扇窗户,居高临下俯瞰着喧闹街道,视线始终停留在那一辆马车。 马车渐远,裴擒虎关窗。 屋内一群黑衣人神情肃穆,皆不言语。 “没错,朝歌城是我一生无法洗刷的屈辱,可只要我能重掌军权,疆场斩获荣耀,世人反而会称赞一句卧薪尝胆真豪杰。” “但顾平安不死,我永远会钉在历史耻辱柱上!” “包括崔彻,舆论的谩骂几乎摧残了一位满腹经纶、志在报国的年轻人,草芥般卑微的贱民,凭什么能跟清河崔氏嫡公子做比较?” “诸君,三天后行动!” 裴擒虎声音低沉,表情晦暗如锈迹斑斑的铁器。 在场都是裴崔两家自己人,压根不需要动员,悉数面露杀机。 裴擒虎快步来到案前,打了个响指示意大家聚拢,随即指着朝歌城舆图,寒声道: “这里是叛国者的必经之路,两个蜕凡巅峰一人镇守一条小巷,以性命挡住有可能赶来救援的高手、八人分别看守两座镇武司巡捕房,就算一只蚂蚁想爬过来,也给我踩死,任何微不足道的力量都不能渗透进来。” “其余人随我蹲守这家茶楼,一看到叛国者立刻蜂拥而上,他身边肯定有一个护道者,宁可负伤也必须先宰了叛国者。” “倘若他在公主府闭门未出,上述作废,直接杀进府内,祭祀大典那天,黎皇后旧臣一定会在离山伏陵。” “裴将军。”有人截住他的话语,低声道: “如果他一直在藏书楼呢?” 气氛瞬间紧绷。 众人面面相觑,情绪压抑。 没错,这是顾平安唯一的活路。 藏书楼就算九成巨擘前往皇陵,他们也不敢硬闯,第七层有两尊柱石级别的存在! “连续盯梢半个月,他从没有在藏书楼留宿,难道偏偏那一天?” 裴擒虎很快否决,并铿锵有力道: “没有带回叛国者的头颅,某绝不归朝。” “且不说私心,为臣者必为君上分忧!” “陛下在等捷报,誓要将首级呈给陛下,以此换取龙颜大悦,换取我和崔贤侄仕途通畅。” 众人纷纷颔首。 没有抓住祭祀大典这一天,再想暗杀难上加难。 换做平时,只要护道者拖住那怕半盏茶时间,四面八方的高手就汇聚而来了。 “事成之后,咱们从这道城门逃窜。”裴擒虎又指着舆图,显然计划极为缜密,胜券在握道: “我早已安排了一些运送木材的商贾,届时闹出动静吸引城门兵甲的注意,咱们强闯出去!” “喏!”众人遵命。 裴擒虎冷笑一声,缓缓吐出四个字: “瓮中杀鳖!” …… 一间潮湿昏暗的粮油铺子,灯火矮小如豆。 瘸瘸拐拐进来个老先生,他看着笔直站立的鹰钩鼻,反复叮嘱道: “三天后先观察公主府队伍,有没有那几个老东西,但凡少两个以上,立刻取消行动。” “为何?”鹰钩鼻费解。 老先生捻着山羊胡子,反问道: “意味着顾平安察觉到危机,否则几个老东西不去祭拜黎皇后?” “怎么可能?”鹰钩鼻难以置信。 他不信对方心思如此恐怖,毕竟入蜀以来,没有遭到任何人针对,完全处于相安无事的环境,就好像在平坦路上走了很远,会突然躲避天降碎石? 老先生表情严肃: “切记,倘若队伍没有少人,立刻行动,别留痕迹。” …… 藏书楼第三层。 顾平安随手翻阅卷轴,有些邪功简直触目惊心,他连尝试的念头都没有。 直到书架最下方那一本秘籍,顾平安扫了一眼放进书篓,顺带拿走了旁边的竹简。 就它了。 《血染春秋平千里》! 很有意境的功法名字。 顾平安坐在静室,仔细阅读竹简,上面记载着五百年前的人物。 【春秋乱世,陈秉出自贫苦人家,从小天资聪慧奋苦求学,于二十七岁那年满怀壮志准备入仕。 彼时没有科举,门阀把持选材,当真是口含天宪,一言决定庶民的命运。 州郡望族司马氏担任中正评议官,陈秉恰好那天感染风寒,他只是克制不住咳嗽了几声。 “德行败坏,下下品。” 来自司马望族的评价。 最低等,无异于盖棺论定。 努力了二十多年,最后连当个小吏的资格都没有。 陈秉绝望地回到家乡,豪族富绅得到消息,更肆无忌惮地吞灭良田,恶邻也不知收敛,父母向上鸣冤被乱棍打死,陈秉悲痛之下疯疯癫癫。 所幸开脉早,尽管只是气血境界,但他一夜自封三十六个窍穴,主动让经脉厥逆,体内形成一个能汲取外部气血真气的漩涡。 “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趟过崎岖之路,血染春秋平千里,狂笑风轻雪如绵!” 可惜陈秉终究没有走出黑夜,于蜕凡境殒命在司马氏庄园。】 顾平安放下竹简,喟叹道: “五百年历史,司马郡望世家在每次抉择中都赌对了,已然跻身终南山圣地,成了最顶级的门阀之一。” 也许是相似经历有所触动,但更多的是因为这门邪术的潜力。 他只看了一遍法诀,就察觉到不下十处瑕疵歪路,窍穴气血运行完全契合正常功法,却与邪功漩涡逆置的奇异之举背道而驰。 推演完善,威力会暴增五倍以上。 顾平安闭目养神,阖眼时轻声开口,像是对自己说,更像一个誓言。 “我会翻过那座山,站在司马氏千年牌匾之下,他们一定会听到你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唤作陈秉的穷书生,创造了一门名叫血染春秋平千里的功法,向诸君讨个公道。” …… 三天时间悄然流逝。 临近晌午,顾平安从暖阁走出。 他抬起掌心,只要驱动体内逆置漩涡,掌心就显现三个细微小红点,对应着少海穴、神门穴,劳宫穴位置。 “能吸多少?”顾平安迫不及待想要尝试。 别人“一潭”气血,能炼化“一眼”就足够,储藏在逆置漩涡,与敌人交战时出其不意。 特别是且听凤吟,一拳砸出自身气血衰竭,但漩涡气血却汹涌而出。 这就是邪术最大价值,辅助于且听凤吟,只要储藏的气血足够,一拳再接一拳,威力可想而知。 而且推演改良了,施法手段非常简单,不需要触碰尸体,离几步远随意抬掌就能吸收外泄的气血。 “公子。” 司琴站在殿廊,低低说: “殿下谒祭长陵了。” “嗯。”顾平安审视她半晌,笑着问: “你很紧张?” “一点点。”司琴比划了一个手势。 “有如寻常就好,万一我猜错了呢。”顾平安大步流星。 “肯定不会。”司琴跟上脚步。 第二十九章 楼内煮茶翻书,血溅七十步,雨中缓慢而行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宣仁坊。 往日喧闹的坊市在清明这一天显得空荡安静,百姓都去了城外扫墓,大街小巷冷冷清清。 裴擒虎巷间迈步,左手撑着黑伞,右手攥一张青铜面具。 “能死在清明节,离山万千纸钱飘洒,你在黄泉路上趁机分一杯羹,裴某待你不薄!” 裴擒虎的视线穿过朦胧雨雾,仿佛看到自己带着头颅回到神都城,正在殿外聆听圣训。 “竭诚尽力,功效特彰,朕深明裴卿之至诚,卿勿忧前程,往后无人敢奚落你。” “叩谢陛下隆恩。” 他怀着满腔慷慨踏出小巷,近二十个黑衣死士汇聚而来。 “快到目标地点了。”有人汇报。 裴擒虎一跃至屋檐,踩着瓦片朝远处急掠而去,他步步生威,将平常人家的房顶踩出一个个窟窿。 过七条巷子,已经能看到街道右侧那一辆马车,悬着铃铛慢悠悠行驶。 长街尽头骤然响起怒吼声。 “顾公子,快退!” 古老妪现身,她抬起头注视远方,浑浊的目光闪烁精芒。 谁能想到贼子敢在西蜀京师行刺杀之举? 谁能精准推测到危险之日? 真正的算无遗策! 古奶奶如此精湛的表演,司琴也不禁装出一副惶惑姿态,抓着顾平安手腕跳下车厢,直奔最近的酒楼。 “斩首!” 裴擒虎戴上面具,语调森森。 突兀。 他瞳孔微缩,死死盯着一街之隔的茶肆大堂。 死士纷纷止步。 大堂里七人并立,身着藏青色衣袍,气息不低于蜕凡境。 一瞬间,双方气机互压互盖,反复交错。 在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鹰钩鼻眼神闪烁,率先开口: “诛顾?” 裴擒虎也示好道:“是友非敌。” 鹰钩鼻面色阴郁。 一刻钟前得到消息,黎皇后老部下都在皇陵,少了古氏在意料之中。 顾平安必死无疑! 可眼前一幕让他惴惴不安。 既然这方势力能敏锐抓住祭祀大典这一天,擅长操纵人性的顾平安岂会对危机没有预感? 所谓的绝佳良机,是机会吗?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走!”鹰钩鼻拍碎桌案,目标直指酒楼。 “先抢到头颅。” 裴擒虎低声嘱咐部下。 对方是谁不重要,想杀舞弊者的势力太多了。 但头颅是权势富贵的阶梯! 两方人无声无息,气机却有排山倒海之势,距离酒楼越来越近,裴擒虎使了个眼色,他与麾下疾步如飞,怒拳轰开大门。 裴擒虎身躯僵住,再不能进寸步。 大堂伫立九人,四位道士盘膝而坐,中心有一道乾坤阴阳阵法屏蔽气机,白眉道长坐在角落饮酒,紫裙妇人浑身环绕一条粗如树桩的磅礴剑气,身后三位老妪望着他们笑容诡异。 霎时屋内死寂,空气凝结。 裴擒虎毛骨悚然,五脏六腑险些移位,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 两个五境! 身后死士头晕目眩,浑身热血还未沸腾,就被冰凉的冷水给浇灭。 瓮中捉鳖,谁是鳖? 鹰钩鼻头皮发麻,他突然抬起头看向三楼,一个年轻人临窗而坐,面无表情跟他对视,眼神无波无澜,像看一个死去很久的人。 “酒馆打烊,不待客,咱们走吧。” 裴擒虎声音如风中落叶簌簌而颤,说完转身疾速逃窜。 “留步。” 紫裙妇人微笑轻言: “尝尝揽月宗的血酒。” 周身雪白剑气浩浩荡荡,如漫天大雪铺天盖地压来,笼罩方圆七十步。 地板龟裂,裂痕迅速蔓延,临近几条街道,泥水飞扬四溅。 白眉老道把酒壶高高地提了起来又无奈放下,本意抗拒掺和世俗纷争,可修行者有了牵挂就有破绽,道观传承壮大是他无法拒绝的诱惑。 顾小友不愧是顶尖的聪明人儿,简单一个人情债,他屁颠屁颠下山。 “大道巍巍,宵小退散!” 老道一点真气,灌注拂尘,然后一气呵成,雪白剑气之中又笼罩一层阴阳真气,气机更甚。 “杀!” 紫裙妇人毫不拖泥带水。 气机碰撞,呈碾压之势。 “天要亡我!” 裴擒虎等人既绝望又悲哀,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做局,自己反成局中困兽。 三楼之上,小炉茶壶鼎沸,司琴提起斟茶。 顾平安眼睛清澈,坐在窗边翻阅卷轴,姿势和往常没有区别,他又重读了一遍《天地元气感应篇》抄录本,如今能亲眼目睹先天真气以上的战斗,更能加深领悟,演变独特的方式。 酒楼至街道沦为一边倒的屠杀,高高在上的指玄修士,死起来跟村里的老人哭嚎的样子没什么区别,踉踉跄跄想多爬几步,也无非眼睛圆睁的下场。 这就是他执意练武的原因。 无论棋盘大小,无论黑白棋子运用得多么精妙,偶尔也要以身化棋亲自下场,若还是一介文弱书生,那自己永远是最容易失控的漏洞。 “好大一颗头颅。”司琴指着飞向半空的鹰钩鼻脑袋,从天灵盖到下郃被剑气贯穿,死状极为凄惨。 半盏茶时间,酒楼外血雾弥漫,四面八方的气机逐渐收紧。 远处传来急促奔腾的马蹄声,镇武司各巡铺嘹亮钟声响彻。 “差不多了。”顾平安放开卷轴走下楼梯,慢慢驱动体内的倒置漩涡,袍袖里的手掌显现三个红点。 “顾小友,贫道不宜久留。” 白眉道长站在门槛,杀了十几个道袍不沾血迹。 顾平安颔首为礼,笑着说道: “在下迈入先天,一定前往道观,与诸位蜀山悟道。” 几个道士会心一笑,白眉老道注视着他的笑容,猛然觉得这小娃娃真的可怕。 倘若能完善先天道经还了人情债,那道观会不会贪图更多? 比如五境之上本我之法,那势必有求于顾小友,蜀山道观很可能绑死在公主府这驾马车! 贪婪一旦被利用,就沦为一枚棋子了。 白眉老道不由失笑,几步生莲花,消失在街道尽头。 望着他们远去,顾平安低头看脚下的尸体,抬掌摧动血染春秋平千里,丝丝缕缕的残存精血涌入三窍穴,逆置漩涡吸收炼化后储藏半滴。 如此重复,途径近三十具尸体,漩涡存有十九滴,且蕴含磅礴之力,差不多够且听凤吟所需要的气血。 “收获怎样?”司琴跟在身边,一脸期待。 顾平安小声说:“三境四境的精血果然浑厚,如今我能连续施展两拳且听凤吟。” “什么?”司琴喜不自禁,赶紧揉了揉脸蛋,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且听凤吟是天下绝顶武技之一,一拳气血衰竭。 但公子能连续打两拳! 况且推演领悟的招式威力更强,现在又提了一倍,嘻嘻,真不知道姬家到时候会有多么崩溃…… “公子,其中一方势力使用了澹台氏的秘法。” 紫裙妇人阔步而来,说完就率领几个老妪迅速离开。 虽初次见面,却压根不需要寒暄客套。 揽月宗诞生于黎皇后,整个宗门誓死效忠公主府,而顾公子是公主府这艘船的掌舵手! 镇武司一众高手疾驰而来,还有闻讯赶至的各部衙门留守官员,以及藏书楼的襕衫老人,他们纷纷在二十丈外止步。 尸横大街,五境残留的气机还在肆掠,方圆七十步地面塌陷,泥水与血水混杂,唯独只剩一个面具男子在地上挣扎蠕动,两臂硬生生被剑气削去。 周遭死寂如墓窖,众人望着酒楼门前的年轻人,顿觉不寒而栗。 很明显,一场暗杀与做局的博弈。 祭祀大典,朝歌城防卫最空虚,公主府老人在离山谒陵,细想起来这真是斩首的绝佳机会。 可面对的是他。 当胜负尘埃落定,所谓的刺杀计划显得多么荒谬可笑。 顾平安借过司琴的佩剑,平静走到面具人身边,若是陌生脸孔,没必要戴面具遮掩。 他提起剑尖撩开面具,居高临下俯瞰着一张怨毒悲愤的脸庞,突然觉得有趣: “被俘虏两次,滋味不好受吧。” 裴擒虎几近崩溃,整张脸彻底扭曲。 顾平安扫视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轻轻地笑了一下,平静道: “我时常想起那一天,雨真的很大,你好像就是用现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一个俘虏走得龙行虎步,像个凯旋归朝的得胜将军,我呢?踉踉跄跄勉强站稳,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而狼狈。” “还不够?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偏要杀了我?” “某……某又做错了什么?”裴擒虎狂呕出鲜血,声音嘶哑: “天下人一直拿你来侮辱我,贬低我的一切,我的尊严支离破碎,我分明与你没有交集啊!” “谁的错?”顾平安问。 裴擒虎翕动嘴唇,“圣人”两个字到死也不敢付诸于口,他还有妻儿老小。 顾平安挥剑,劈碎头颅。 长街安静无声,静静凝视着滚动几圈的脑袋,他们当然认识这个人。 世事就是如此荒诞。 西蜀用裴擒虎交换得到的顾平安。 而他死在顾平安手上。 众人一想到恨不得笑出声音,戏曲唱的奇葩事也没有现实来得更精彩。 大乾女帝是做生意的“妙手”啊! 镇武司其中一个女百户紧攥马缰,娇媚的脸颊露出震撼之色,呢喃低语道: “是他!是他!” 身边的青年看向女子,奇怪道:“你在说什么?” 女子眼眸异彩连连,近乎是难以遏制激动,颤声道: “暗巷那一剑的主人不是什么沉浸剑意几十年的宗师,就是顾平安,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剑道造诣!” “怎么可能……”青年都觉得她癔症了,笑着说道: “很简单的劈砍,只要是气血武夫,略通剑术,都能做到。” 女子没有出声,解释再多对方也不会相信,但她笃定以及肯定。 其中神韵绝不会错,气血隐递的痕迹不会错,千钧重力,毛毛细雨,山岳之威,轻如纸薄! 真正的开宗立派级别的天赋! 就在此时。 那边传来温润的声音。 “诸位,大乾女帝勾结十万大山南蛮子,欲暗杀我。” 众人瞠目结舌。 至于是不是大乾女帝重要么? 反正朝歌城会立刻放出消息,一口咬定那位帝王指使裴擒虎,堂堂社稷之主,竟然行如此下作的手段! 至于南蛮子,那绝对不可能。 顾公子胡编乱造的用意是什么? “记得赔偿店家一车气血药材。”顾平安看向司琴,又指了指满目疮痍的酒楼。 后者小脸蛋绷紧,欲言又止。 周遭无论是镇武司还是各衙门官员,都被惊骇得面面相觑。 足足一辆马车的气血药材,这里面是何等价值?一根几百年人参就足以买下整座酒楼了! 究竟在暗喻什么? 他们久在朝堂争权夺利,一时间竟也琢磨不透这步棋的用意。 唯独藏书楼几个襕衫老人互相交换眼神,这位年轻人深谙权力的平衡与妥协。 陛下尚在位,背地里暗流涌动,明面上也必须恭谨和谐! 说难听点,以陛下凋敝之躯龙驭宾天只是时间问题,真到了那一天,皇嫡在宫内直接举兵厮杀都行。 但帝王在,谁也不能越线,儿子女儿都是朝殿之臣! 很明显,有人逾矩了。 真要顺藤摸瓜查清楚源头,公主府趁机大闹要说法,平衡被打破一切都摆在明面,陛下威望尽失,朝臣也无心做实事都想着站队,万事秩序不存。 公主府能否查到“南蛮子”的真面目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位南蛮子敢赌吗? 万一暴露,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必要遭受口诛笔伐和帝王的针对。 因为你过线了! 引而不发,最具威胁。 如今一车气血药材,就能换取平安无事,大家面上继续和和气气。 你刺杀成功,如愿以偿。 失败,必然要有代价。 这就是无声的妥协。 “今晚,肯定有一辆马车停在酒馆外。”一位襕衫老人笑了笑,又望着雨中背影怔怔出神。 如果你不是衣冠贵族没有天生的阶层矛盾,也没有利益冲突,那你很难不欣赏这个年轻人。 做事说话极有分寸,从不显露锋芒也不退步示弱,分寸掌握得妙至毫巅。 而他按照正常的轨迹,本应该是大乾利器,在翰林院蛰伏几年后必然成为女帝的心腹重臣,届时这柄利器一定会狠狠捅向西蜀心脏! 谁也不知道顾平安掌握权力、有调遣朝野棋子的能力之后,会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庆幸大乾女帝做了一件足以彪炳青史、沦为后世笑谈的事情!! 第三十章 让朕背负骂名?无能虫豸!残忍毒蛆!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是夜。 寝殿檀香袅袅。 今天同样也是大乾的清明祭祀典礼,忙了一天,女帝略感疲倦。 她身穿红色睡裙静静坐在妆台,铜镜映出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玉颊,肌肤细腻到吹弹可破。 女帝似乎想起什么,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轻声道: “顾平安,你现在应该躺在盒子里吧?这就是跟大乾为敌的下场,自作自受罢了!” “在死的那一刻,你可曾后悔?死在异国,你连祖坟都葬不进去!” “世人拿你讽刺朕目光短浅,五年十年之后,谁又会记得你?而朕永远是天下至尊,没有谁敢不敬姬扶摇这个名字,等成就千古一帝的伟业,万世史书都会传颂朕的名字!” “而你?也许会在青史留下只言片语,一个不敬女皇的叛国者。” 女帝微扬下巴,记忆回到殿试那天。 “如果你告诉朕你有武道天赋,朕一定不会想杀你,只是剥夺功名,朕暗地里却会悉心栽培你,你会得到朕的认可。” 母后不理解她。 但她始终不后悔做出那个决定。 智慧如她深谙一个真理,推倒雕像的和塑立雕像的,往往是同一拨人。 得到门阀世族的鼎力扶持登顶至尊宝座,没有彻底巩固皇权之前,一定不能显露打压势族的念头,否则会遭到反噬。 并非畏惧,而是没必要赌。 押宝在一个草芥般卑微的人物身上,他配吗?浅薄的见识根本撑不起波云诡谲的朝政局势! 给他圣眷恩宠,在门阀针对的时候始终支持他,他配吗? 大乾门阀势力扎根,赌赢的机会微乎其微,为何要冒风险去做一件希望渺茫的事情? 姜锦霜那个有眼无珠的东西之所以毫无保留,是因为她除了公主头衔什么也不是!她没有号令文武的权力,她不懂俯瞰众生又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你死了,对朕的名誉很重要!” …… 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两仪殿。 “传诏崔彻觐见!” 女帝一袭凤裙高坐御座,嗓音清越又暗藏着一丝迫不及待。 彩鸽传书,捷报一夜足够抵达神都了。 等待了足足近两个时辰,崔彻趋行入殿,死死低着头,身体剧烈颤抖。 女帝以为他激动所致,笑着说道: “崔卿请坐。” 帝王赐座,这是重用的信号。 宫婢搬来一个小锦墩。 可崔彻非但没有谢恩,反而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白玉地板。 女帝笑意渐冷,脸上笼罩着寒意: “别跟朕说失败了?” “裴……裴将军死了,都死了,舞弊者有所预料,设局埋伏……” 崔彻目眦欲裂,声音嘶哑。 他收到传信的那一刻,整个人几乎崩溃,心在滴血。 女帝紧紧攥住御座扶手,松开后讥笑道: “你说的天衣无缝。” “你说的志在必得。” “两次机会,都要被叛国者踩在脚下,如你这样的无能虫豸,安敢觍觑朝堂之位?” 突然,她意识到一个问题,情绪彻底爆发,愤怒再难遏制。 裴擒虎死了。 死在朝歌城。 那意味着她拿叛国者交换俘虏的举措,势必成为天下茶余饭后的谈资。 “圣人,蒲阁老请求觐见。”一个内侍站在殿外。 女帝收拾情绪,故作平静道: “宣。” 片刻后,蒲嵩疾步入殿,只是扫了崔彻一眼,沉声道: “陛下,清晨神都谣言四起,应是西蜀间谍刻意煽动。” “说。” 蒲嵩犹豫了好一会,才艰难开口: “西蜀朝廷称,陛下勾结十万大山的南蛮子,派人刺杀顾平安。” 大殿一片寂静。 女帝在狞笑,凤眸如淬了毒般阴冷。 蒲嵩蠕动嘴唇,低低道: “所谓串通南蛮夷自是无稽之谈,朝野无人会信,这是西蜀无耻的泼脏水手段。” 说完沉默了。 言下之意,朝野得知消息,全部相信陛下暗中派遣了死士。 影响太恶劣了! 自古朝堂权力之争,诸臣势如水火但也不会搞暗杀,江湖门派之争,推崇的也是堂堂正正,刺杀下毒为人所不齿。 何况是统御江山的帝王? 顾平安为了杀死太仆寺秦鸿,都是用借刀反间连环计谋,而不是直接暗杀。 “害朕!!!” 女帝怒火冲天,抓起鎏金砚台,直接砸向崔彻。 砰! 崔彻不敢躲避,也避不了磅礴气机,整个面门鲜血淋漓。 “是……是微臣自作主张……”崔彻强忍着剧烈痛楚,恳切地看向蒲阁老,哽咽道: “真的与陛下毫无关系。” 蒲嵩连忙称是。 尽管他是陛下提拔到内阁,忠心无须质疑,但就这一事,连他都很难分辨与陛下没有干系。 崔彻,陛下钦点的状元郎。 裴擒虎,陛下换来的。 而暗杀对象恰好是顾平安…… 女帝一脸阴沉,她万万没想到平白无故,帝王声誉就被肆意诋毁。 “叛国者这条毒蛆,安敢陷害朕?!” “谁陷害你?” 殿外传来声音,宫婢内侍簇拥着太后快步走进大殿。 她先看了蒲阁老一眼,先强调道: “哀家不是在干涉政事,大早上身边婢女去采购香料,听说了皇帝暗中指派杀手,专门挑清明这一天。” “凤凰临巅者,竟然要给世人留下阴险狡诈的印象。” 太后语气平淡。 可她既然当着外人的面说难听的话,可见有多么愤怒。 下作的暗杀伎俩,你到底是宫廷妇人还是天下至尊? 女帝眸光冰冷,再怎么愤怒滔天也尽量维持着帝王仪态,只是一字一顿道: “他们两个恶徒阴蓄奸谋,与朕有何关系!连母后您都不信朕?” 崔彻心如火焚,急声道: “太后娘娘,此事真是微臣和裴叔擅作主张,圣人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个计划。” “闭嘴!”太后厉叱,讽刺了一句: “你让哀家相信,天下人会信吗?” 第三十一章 激烈争吵,帝王意志始终不改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两仪殿气氛降至冰点。 “自古帝王率先垂范,一人正而天下正,帝王行下作手段,社稷蒙羞,万民谴责!” 太后怒骂,毫不留情。 一股滔天怒火伴随着委屈和耻辱蹿上女帝心头,她慢慢走到窗前,背对着太后,厉叱道: “你说是,那就是,朕没必要向任何人解释!” 蒲阁老心中喟叹。 要是暗杀成功还自罢了,偏偏失败闹得人尽皆知。 崔彻脸庞血流不止,眼神惶恐,哽咽道: “太后娘娘,微臣敢拿清河崔氏列祖列宗的名誉发誓,微臣不是在顶罪,圣人从未下过命令,一切都是微臣擅作主张,是卑鄙的舞弊者栽赃圣人!” “况且半个月以来,罪臣只有前天来了一次内城,娘娘可以去查登记簿,短短一天,如何派遣死士?” 太后冷视着他,愤怒渐渐消失,又看向窗边,“真不是你暗中授意?” 女帝沉默,陷入极度的难堪。 连母后都不信她。 太后表情变幻,随即扫视蒲崔二人,吩咐道: “蒲阁老,立刻钳制舆论,让靖安司抓几个贪官下诏狱,公布罪行,转移神都城民众的视线。” “至于你,写一封忏悔表呈交内阁,讲述自己与裴擒虎的谋划经过,谁也休想给圣人泼脏水!” 女帝蓦然转身,眸光如一柄利刃,咆哮道: “滚出翰林院,忏悔表上再加十二个字—— 身体抱恙,无心仕途,归隐田园!” 崔彻头晕目眩,心脏阵阵抽搐,颤抖着身体。 “都退下。”太后冷言。 蒲嵩躬身告退,同情地看了一眼崔彻。 说好听点是回家休养,其实就是彻底抛弃,前程尽毁,这辈子都别想入仕。 崔彻踉踉跄跄走出大殿,整张脸血迹斑斑又逐渐扭曲,显得格外可怖。 他不怨恨圣人,这是他咎由自取,失败的代价。 侥幸留得一命,已是圣人开恩。 顾平安,你毁了我高居庙堂的野望,毁了我经世治国的理想,从此不惜气机堕魔,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殿内,太后屏退了宫婢内侍,低声说: “看来是哀家误会你了。” 女帝一言不发,没必要朝亲生母亲发脾气,过很久咬牙切齿道: “裴擒虎死在叛国者手上,朕已经沦为笑柄。” “你也知道?”太后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涨红的脸颊,气不打一处来: “自食恶果!纵观史书,也没有比这桩交换更亏本的买卖,哀家不想伤口上撒盐,有多丢脸你自己清楚。” “所谓天衣无缝的暗杀计划,却是顾平安棋盘上几只跳梁小丑,他精于操纵人性,更擅长谋身。” 略顿,太后幽幽道: “哀家突然想到,殿试上他绝对能预料到自己登顶状元以后,会面临门阀望族的全力围剿,糊名誊录下,他却交出一份完美的策论答卷。” “那一刻,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去跟门阀博弈,有能力在庙堂站稳脚跟,他不惧风雨险阻明枪暗箭,他要为大乾寒门庶民走出一条青云大道。” “只要你愿意信他。” “他把所有的一切都赌在了你身上,最终的结局却是尊严扫地,狼狈不堪,理想被你亲手摁死在黑暗!” 太后说着语气悲伤。 如果顾平安愿意,他可以藏拙只取探花席位,再朝着门阀党派奴颜婢膝,借机迎娶氏族嫡女,摇身一变就是门阀女婿,凭他的能力在庙堂如鱼得水,成为权臣都不算夸张。 女帝睫毛微颤,凤眸竟然有一抹悔意,但很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永远不会将朝政皇权押注在一个出身低微的贫民身上,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赌博!! “你想说什么?”女帝漠然。 太后盯着她,掷地有声道: “拟诏,向天下坦白殿试舞弊案真相,还顾平安一个清白!” 轰! “你疯了?”女帝绝美脸蛋阴云密布,寒声道: “叫一个帝王认错,母后你竟然说得出口?” “朕立志成为千古一帝,有史以来最圣明的君王!” “如今舆论的指摘不理解只会是帝王功绩中的过眼云烟,一旦朕下过认错诏书,它会是华丽辉煌的篇章中醒目的污点!” 太后直截了当:“那哀家下一道懿旨。” “你说跟朕说有什么区别?”女帝乾纲独断,决然道: “别让女儿疏远你!母后要是越过皇权直接向内阁下懿旨,女儿终生不会踏入慈宁宫。” “你……”太后失望透顶,指着她滔滔不绝地怒骂: “及时反躬自省,否则越陷越深,只要你主动低头认错,且弥补原本就属于他的荣耀,无论顾平安怎么想怎么做,从此往后你就能站在道德高点。” “姜锦霜争储势必失败,等她死了,大乾付出巨大代价要回顾平安,从此你们君臣也是史书美谈。” “哀家知道你绝不是昏庸之君,但你太倨傲自负了,没错,现在顾平安所作所为只是挠痒,万一哪天真戳到你痛处,你连后悔都没机会,须知小卒子过河了,也能直面威慑将帅!” 女帝突然气笑了。 特别是付出代价要回一个叛国者,真真在侮辱她的人格,践踏她的帝王尊严。 “小卒子过河?那天殿试,他只能毕恭毕敬瞻仰朕,你叫他有勇气直视朕的眼睛吗?” “朕不知道母后在担心什么!” “春雷始鸣很了不起?论武道天赋,前几天咱们姬氏天骄练成且听凤吟,叛国者跟姬氏血脉相比,提鞋都不配!” “论谋略之才,朕的心腹轩辕婉儿至今在北海,游说离间草原金帐反叛势力,她在谋划利在千秋的大事,相比而言,叛国者就是小儿嬉戏!” 女帝情绪始终激愤。 “哀家怕什么?”太后审视着她的脸庞,摇头道: “殿试之前,你如宫苑牡丹美艳绝伦又朝气蓬勃,如今时不时阴沉着脸,宫婢服侍你时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遭受无妄之灾。” “哀家是想让你幡然醒悟祛除魔障,专心裁决朝政事务!” “他还不配成为朕的魔障。”女帝面无表情,淡淡道: “他活不过十一月。” 太后脸色骤变,“你不会又在谋划什么?” 女帝跟她对视: “两只无能虫豸让朕背负骂名,朕确实希望他被斩首,省得他像只苍蝇一样嗡嗡乱叫,但碾死他有更完美的方式。” “十月神都书院桂花宴,澹台家族和姜氏皇子都会到场,届时朕双手不沾血迹,就能让叛国者死在朝歌城九重宫阙,而且朕还能得到好名声。” 末了,她补充了一句: “母后,这是婉儿给朕的密信,真正的无解阳谋,朕看完都惊呼绝妙。” 听到轩辕婉儿的名字,太后脸色好了很多,婉儿从来不会失手。 她正想说什么。 女帝截住她的话,干脆利落道: “母后,没有转圜余地,他杀朕身边内侍的那一刻,就把退路堵死了,他在朝歌城污蔑朕勾结南蛮夷,直接把脑袋伸进了绞刑架,朕但凡要点脸,也不可能再仁慈了。” “这段时间,朕不会再关注他,堂堂八尺男儿躲在蕞尔小国才敢狺狺狂吠,让他继续栽赃污蔑朕!” 太后勉强遏制心绪,良久无言。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那绝对会唾弃鄙视这种无耻举动。 但她是大乾太后,再怎么愤怒失望,既然扶摇意志坚定,难道她真的为了顾平安跟扶摇决裂吗? “万一他也来神都呢?”太后反问。 几年一度的书院桂花宴,门阀势族的盛会,无论避世大儒还是闲云野鹤的高人都会到场,三年前跟蛮夷的旷世大战,先帝就是在桂花宴上得到各方鼎力支持,十二年前的倒悬山圣地归属,也是桂花宴上尘埃落定。 这一次,西蜀长宁公主姜锦霜肯定也会来。 “无论他在哪,只要还在西蜀羽翼庇护之下,阳谋就会生效……” 女帝反应过来,话音也戛然而止,阴郁的脸庞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戏谑道: “儿臣没听错吧?” “哀家随口之言。”太后否决。 绝无可能,谁会甘愿受辱? 以扶摇的恨意,倘若顾平安敢来,他好不容易重拾的尊严必然又是崩溃轰塌,这比死都煎熬。 第三十二章 嫩竹叶冠绝剑冢,陡生变故!!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藏书楼。 顾平安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本卷轴。 每当翻过一卷,他就看一眼窗外,密集的雨珠攒射溅在青石板上。 万物皆可推演解析,倘若自己体内的逆置漩涡积攒足够多的气血,且听凤吟能做到拳拳递进,如雨雾般连绵不绝。 “回府。” 见天色已晚,顾平安提起书篓,将典籍卷轴放回原处。 第一层木质楼梯口,有一个女子踮起脚尖张望。 终于见到顾平安下楼,她略显紧张地上前,小声喊: “顾公子。” “你是?”顾平安疑惑。 “我叫秦央央,镇武司百户……”女子不施脂粉的脸颊白里透红,鼓足勇气才说道: “大半个月前暗巷那具无头尸体,还有劈死裴擒虎那一剑,公子剑道造诣无与伦比,恳请公子指点剑术。” 似乎怕他拒绝,秦央央从裙袖取出一只小风铃,双手递过去: “我是先从公主府过来,殿下给了我信物。” 顾平安接过风铃,颔首为礼: “谈不上指点,相互请教。” 说完踱步到就近的静室。 殿下答应,自有道理。 “多谢……”秦央央兴奋难遏,差点尖叫出来,赶紧揉了揉脸蛋让自己冷静。 只有真正沉浸于剑意,才会明晰那一剑多么惊艳震撼! 她托关系找到怀安郡主,再由郡主引荐到公主府,最后面见顾公子。 静室里。 秦央央有些拘谨。 “坐吧。”顾平安随手拿起羊毫笔蘸墨,在宣纸上轻描淡写,只见墨迹穿透案几。 “笔锋如剑,对,就是这样的神韵。” “轻轻一点,已透十分,毛毛细雨,力摧山岳!” 秦央央眼中异彩连连,继而恭敬问道: “顾公子,您能否指点迷津,小女子感激不尽。” 顾平安注视着她: “你先说说你对剑道的理解。” 秦央央赶紧点头,娓娓道来: “我来自秦家剑冢,打小见过太多剑术大宗师,十岁练剑……” 她说了整整一炷香时间。 顾平安沉默,笑了笑: “你十五岁追求人剑合一,十八岁又想着万物皆可为剑,二十岁离开剑冢在世俗磨炼,你希望做到心中无剑,可你无意看到我那一剑,又开始质疑自己,你好像从未坚定过自己的选择。” 秦央央一脸迷茫。 “说说我小时候两件事,你权当一笑。”顾平安望着窗外,温声细语道: “记得八岁时,一位致仕官员在私塾讲课,他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我当时趴在窗外偷听,越听越生气,忍不住大声说你的策论是歪理!” “老官员暴怒:‘黄口孺子,安敢大放厥词?’,拿着戒尺追了我五里路,吓得我鞋都跑丢了一只。” 秦央央莞尔一笑,她能想象到那副画面,边笑边感慨。 来之前,她误以为顾平安就是外界所说的冷淡疏离,甚至孤僻阴鸷如蓄势待发的毒蛇。 可分明不是。 他温润有礼,谦和克己,气质干净得像书卷里的人物。 “每天傍晚,我娘都会让我到河边赶鸭子,别家早早驱鸭入笼,偏偏我喜欢拿着树枝让鸭子排成一排,临近天黑勉强回家,每次必要挨骂。” 顾平安见她听得津津有味,轻笑道: “几年后的县试,我又碰到了那个官员,他只说了一句,你是对的。” “别家的鸭子经常丢,可我家的鸭子很听话,一月养七十只小鸭崽,四月就能收到七十只的鸭钱。” 秦央央猛然怔住。 “剑冢来了一个大宗师,你就想学他,隔天再来一个,你又质疑自己昨天的选择,你从未坚持过做自己。” “你觉得风很温柔,那就多逗留一会。你觉得云很美,那就多看几眼,千万不要去追,你有自己的路。” 听着清澈的嗓音,秦央央如梦初醒,笼罩她经年的迷雾好似被轻轻拨开。 为何自己天赋卓越,练剑也快,可始终难以逾越障碍? “也许这条路走向深渊,但你得坦然接受自己的结局,不要后悔说自己不该走这条路,旅途会遇到很多人,你只需要停步向他们请教,然后继续往前走。” “先找到路,再来问我。” 顾平安言止于此。 秦央央呆呆如雕塑,许久回过神。 “听顾先生一席话,我……”她一时语塞,根本无法描述内心的感激。 茫茫无际的黑暗,孤身前行。 有人递灯。 让她去找寻前方的路。 灯盏的光芒微弱,却足以灿照她的剑道生涯! “府中事务繁忙,先行告辞。” 顾平安只是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顾先生!”秦央央立刻追了几步,问道: “你听说过秦家剑冢吗?” 顾平安嗯了一声,“位于大乾洛州,曾经是春秋乱世葬剑之地,有缘者皆可取剑。” 秦央央迟疑半晌,她本意想给一本高级剑谱当做听课的束脩,不曾想收获如此巨大。 “剑冢埋葬着一柄似竹似剑的利器,三百年前,它本是北海圣地一根嫩竹叶,祖宗将它带回扔进剑冢,不曾想茁壮生长,如今剑气浩荡,无人能拾起。” “顾先生,以你的剑道造诣,且去一试,它虽是剑冢子弟的执念,也是我毕生所追求的野望,可若是你能取走它,那证明它本就该属于你!” 秦央央有练剑之人的洒脱,她补充道: “剑冢虽在大乾疆土,却不归朝廷管辖,但你的身份敏感,家主和张相是老友,你持张相的举荐信,肯定能进入剑冢。” 顾平安凝视着她,诚挚躬身: “多谢告知。” “是我该谢谢顾先生。”秦央央抱拳,目送他走出藏书楼。 顾先生人如其剑意,就像迎面而来的轻柔晚风,让旁人不由地露出笑脸。 “亏我那时真相信顾先生是舞弊者,主宰江山的一代女皇怎么可能颠倒黑白?如今看来,她真的会那么无耻,迟早会受到惩罚!” 秦央央撇撇嘴,心里嘀咕。 …… 公主府。 姜锦霜斟一盏茶递给他,漫不经心道: “秦家剑冢的背景,所以便让她找你了。” “有意外收获。”顾平安抿了一口香茗,淡淡道: “一柄竹剑冠绝剑冢。” 司琴本在殿外跟狸花猫逗趣,听到这话哒哒哒跑来,问道: “公子,是传说中那柄北海嫩竹叶吗?” 顾平安颔首。 “难如登天,剑冢的老怪物都做不到……” 司琴咕哝了一句,又坚定地说道: “在公子面前,没有奇迹可言,但主要是从埋葬之地找出契合剑意的那一柄需要很长时间,破土而出又得慢慢等待,短则三月,长则数载。” “公子,要不你别去神都桂花宴了,专心在剑冢悟剑?” 司琴又提起这一茬,桂花宴满堂皆衣冠贵族,天下瞩目,她很担心公子受到联合压迫。 “必去。”顾平安声音简短而有力。 姜锦霜眼睛不眨盯着他,那种明知很可能万劫不复却仍旧义无反顾,非常有感染力。 “小棋子也能以身做局。”顾平安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神都桂花宴之后转道江南镇南王府,要么毁灭,闯出去整盘棋就活了。” 他不再多谈,转而道: “下个月去一趟剑冢。” 姜锦霜点了点精致下巴。 司琴欲言又止,不敢口出狂言。 主要她想起一桩旧事。 七年前,还是公主的姬扶摇来到剑冢,凭借姬氏轩辕氏两家剑修的鼎力相助,耗费八八六十四天勉强取走冢内十二王剑之一的龙渊剑,她得意而张狂,不仅传告天下,还将剑名改为天命凤凰之剑。 倘若公子能带走剑冢至尊北海嫩竹叶,那该多解气,狠狠羞辱姬扶摇引以为傲的剑道天赋! 当然了,她也知道希望极其渺茫,况且公子执意参加神都桂花宴,在剑冢待不了多长时间。 突兀。 “轰!” 顾平安浑身窍穴嗡鸣,体内气血自元宫起有气蒸大泽之势,条条经脉扩张,气血流动渐渐呈螺旋式上升,几个眨眼间偃旗息鼓。 姜锦霜扯了扯唇角。 司琴无语,说话的间隙就突破到气血境后期了? 难怪古奶奶说他是个怪物! 毫无窒涩,如履平地,公子对身体的掌控程度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啦。 “你这几天吃了多少补气益血的药材?”司琴忍不住问。 暗杀事件当晚,果然有一辆马车停在酒楼,车厢装满了气血药材! 公子简单一句话,躲在阴暗角落的某个皇子就选择妥协。 “好几斤。” “公子,修炼要循序渐进,打好根基,别急于求成……”司琴下意识觉得这简直有违武道常理。 姜锦霜冷冷睥睨她,“你也敢来教他?” “这是殿下您教我的呀。”小侍女委屈巴巴。 “闭嘴!”姜锦霜满脸寒意。 顾平安笑了笑。 所谓的修行常理,终归也是由前人总结的经验,他秉承敬畏,但也不会视为煌煌真言,没有谁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哪一步该快该慢,自有分寸。 …… 朝阳初升,日渐西坠,晃眼已过半月。 “公子!” 司琴推开库房半扇门。 顾平安埋头整理账目,“何事?” “圣旨,你的!” 顾平安蓦然抬头。 司琴罕见看到公子一脸凝重。 “是坏事吗?”她很疑惑。 “八九不离十。”顾平安放下算盘,缓缓走出库房。 阙台,长宁公主一袭雪白长裙静静屹立。 礼部侍郎死死攥着金色卷轴,他不敢想象殿下听到诏书内容会有多么愤怒。 俄顷,顾平安阔步而来。 礼部侍郎翕动嘴唇,又缄默很久,才抑扬顿挫道: “圣谕,顾平安丰神俊逸、人品贵重,且未有家室,今工部尚书澹台敬文之嫡女,值及笄之年,容姿端丽,故朕钦定为顾平安之妻。” “诏到奉行,择日成婚。” 话音落罢,公主府霎时死寂。 司琴花容失色。 姜锦霜凝然站在那里,绝美精致的脸颊笼罩森寒,眼底再无一丝温度,字字顿顿道: “你给本宫再念一遍!!” 礼部侍郎头皮发麻,小心翼翼提醒道: “回禀殿下,圣旨由政事堂拟定,陛下口谕。” 恭喜顾公子,圣人赐婚,圣眷正隆这句话实在说不出口。 因为谁都知道,澹台氏是世间最顶级的门阀,更是几位皇子的母族! 皇帝口含天宪,圣旨已然传遍京师各大衙门。 是谁的阳谋? 为何陛下会答应? 直插公主府心脏,要么抗旨不遵,顾平安下场凄惨;要么跟殿下决裂投奔澹台氏。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三十三章 朝游碧海而暮苍梧,女帝又得意起来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太白楼。 姜宴臣双手撑着栏杆,一身红袍织绣山水画,他的心情亦如衣裳般热烈而张扬。 “王爷,不出半天,朝歌城都会知道你是幕后主使。” 身后站着一个美鬓飘飘,灰色僧袍的谋士。 姜宴臣反笑了一声: “本王光明磊落,不遮不蔽。” “牵姻缘线何错之有?普天之下谁能以此诘责本王?” “不像某个暴躁拙劣的武夫,授意死士暗杀,事败后老老实实送上一车药材,丑态毕露,无能尽显!” 僧袍谋士莞尔。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他们怀疑就是二皇子,很符合其急躁的性子。 姜宴臣俯瞰着长街,悠悠道: “你一个出身卑微的庶民能迎娶澹台氏嫡女,也算功成名就、光耀门楣,做人要学会知足。” “你若嫌弃尚书之女不够美艳不够温婉,再挑一个钟意的,这是澹台氏最大的诚意。” “从此倒悬山澹台氏给你撑腰,曾经高高在上将你逼出金銮殿的衣冠士族,往后也得恭敬称一声顾公子。” 僧袍谋士迟疑半晌,低声道: “他应该会拒绝。” 姜宴臣面无表情,也许是早有预料,他并不恼怒。 “抗旨不遵?重则身死。” “当然,父皇绝不会因为单单抗旨就冤造杀孽,这太残暴了,况且顾平安本就是舆论风暴里面的人物,父皇也不想遭受口诛笔伐。” “那就只有一条路,公然违背帝王意志,既然君令都管不到他,那蜀国没有他容身之地,天高任鸟飞,终生别再踏入蜀地。” 略顿,姜宴臣笑着说道: “他走了,就对本王没有威胁了,有朝一日异地相逢,也许能同饮一壶酒。” 僧袍谋士抚须而笑。 真正的阳谋,手段堂堂正正,明知是坑,不得不跳。 “本王希望他能附庸母族,但也想瞧瞧一个庶民究竟能骄傲到什么地步。” …… 阙台安静得像空山幽谷。 宫婢内侍面如死灰。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顾公子迎娶澹台女,那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公主府被圣人摒弃了! “殿下,臣告退。” 礼部侍郎不敢久留。 顾平安接住圣旨,看了一眼冰冷至极的姜锦霜,隐约能察觉到杀机酝酿,他走过去低声道: “殿下,遏制住自己的情绪,天塌不了。” 姜锦霜缓缓闭上眼眸,她近乎失控,但听到这句话,仿佛一阵风让她归于平静。 顾平安一如既往地冷静,步伐稳重,朝着大殿而去。 司琴浑浑噩噩,麻木地跟着步伐。 公子娶澹台女,公主府怎么办,抗旨不遵,公子怎么办? 殿内陷入冗长的死寂,窗台风铃轻微作响。 “遵从诏旨,本宫不会有任何怨言,真的。” 姜锦霜打破压抑的气氛,她的嗓音很冷很轻,却很坚定。 她直直凝视着顾平安,继续说: “我一直以来都心怀愧疚,是我让你卷入漩涡。” “那天我准备了很多交换筹码,只是先抛出裴擒虎,实在没想到姬扶摇竟然答应了,其实我所能给的肯定比不过政事堂,如果晚几天,我没有那么焦急,张相张太岳或许也会出手。” “命运截然不同,你不必绑在沉舟之上,你会拥有很多选择……” “殿下!”顾平安断然截住她的话语,沉声道: “我当初那么狼狈受到万众唾弃,是你带来了一缕阳光,我很喜欢待在公主府,也从未想过其余选择。况且你为何觉得眼下这点坎坷都算绝境?” 姜锦霜一言不发。 无论抗旨还是成婚,她都不能接受! “本宫立刻找父皇要个说法,何以偏袒至此?!” “殿下!”顾平安摊开圣旨,语出惊人: “你把澹台嫡女这四个字换成长宁公主,能想通么?” “本宫?”姜锦霜猛然转身。 司琴一脸震骇。 “诏旨明面上在逼我,内里却是让你做选择。” “看穿这一点,你再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顾平安条理清晰。 “本宫愿意。”姜锦霜脱口而出,似乎觉得不对,撩起散乱的青丝掩饰自己的失措,一脸无谓说: “婚姻只是表象,以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 顾平安望着她美到惊心动魄的脸颊,斩钉截铁道: “暗藏的利刃就在这儿!” “依照礼法继承制,殿下一旦嫁作人妻,就剥夺了储位继承权,在你没有执掌大权、没有颠覆规则的能力之前,你只能妥协。” “争夺皇位,本就是几只蛊虫不断蚕食吞噬,最后只留下最强大的毒蛊,无论它是哪位皇子,都符合姜氏、澹台氏的利益,而殿下永远是澹台氏的眼中钉。” “陛下是蜀国君王,也是你的父亲,他只是觉得你毫无胜算,他想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让你及时抽身远离蜀国。” 姜锦霜眸色恍惚,既震惊又觉匪夷所思,只能久久无言。 …… 御花园。 晚春时节,蜀帝却披着厚厚的鹤氅,拄拐慢行。 昔日孑然一身杀穿十七座蛮山的盖世枭雄,如今遭到病魔无情地折磨,瘦到只剩皮包骨,脖颈里面隐约可见几只浅色小蚁,气息断断续续。 他身边跟着一个其貌不扬皮肤黝黑的老人,若是撸起袖子手拿锄头,任谁都觉得他的乡野农夫,而非名震天下的毒士贾似真。 “陛下,长宁公主来了。”老太监轻语。 片刻。 姜锦霜冷冰冰走进御花园。 “他要么迎娶澹台女,要么娶我?” 她直截了当问。 蜀帝佝偻着身子咳嗽一声,反而看向身边: “国师,他很厉害,姜宴臣比他差太多。” 贾似真低头,不敢接这句话。 能猜到陛下真实用意的,朝堂不过五指之数,而身处险境非但临危不乱,还能迅速揪出暗藏机关,顾平安非常可怕。 而他仅二十岁。 “怎么,朕的宝贝女儿下嫁给他,他敢不答应?” 蜀帝接过太监递来的雪白莲子,吞咽后勉强能多说一会话,他笑着说道: “暂且不提尊贵的身份,霜儿,朕虽不喜江湖好事者排出的胭脂榜,他们凭什么妄议朕的女儿,但每一年你都是榜首,容貌气质冠绝世间,配他顾平安绰绰有余了。” 姜锦霜寒声道: “父皇,你应该知道儿臣话中之意。” 蜀帝脸庞笑容逐渐消失,歪歪斜斜走了两步,喟叹道: “朕如今徘徊于尺寸之地,即将老死于宫阙之中,朕多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们很年轻,天地之大随意闯荡,朝游碧海而暮苍梧,问奇于名山大川,看遍秋月春风,世间美景尽收眼底……” 蜀帝再度弯腰剧烈咳嗽,莲子失效,声音也愈加浑浊嘶哑,颤声道: “是的,要么娶你,要么娶澹台女,没有第三条路……” “他敢违抗圣旨羞辱澹台氏,朕不保他,你觉得澹台氏会怎么做……” “朕……朕疲惫了。” 说完在贾似真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离开。 姜锦霜正要追上去。 “殿下,请回。”老太监拦住她。 …… 翌日。 两仪殿外。 金奎踌躇了好一会。 明知陛下极度厌恶听到“顾平安”三个字,也下达命令别再关注,可现在是一条重磅消息,再过两天就会传遍天下,知情不报乃是严重渎职! 宫婢走了出来,小声说: “陛下问,是关于卑鄙的叛国者吗?” “是。”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金奎缄默,重重颔首: “捷报。” “觐见吧。”宫婢说。 金奎趋行入殿。 女帝正在翻阅奏章,头也没抬道: “先想清楚,别破坏朕的心情。” 金奎深呼吸一口气,铿锵有力地汇报: “西蜀姜宴臣向朝廷提议一桩婚事,顾平安迎娶澹台嫡女,那位病虎下了圣旨,婚约板上钉钉。” “顾平安只有两条路,背叛公主府屈服于澹台氏或者抗旨不遵,后者下场要么驱逐,要么打入天牢。” 话音落罢,女帝紧紧攥住笔杆子,指节发白,片刻后又抬手轻轻拨弄发梢,激昂的情绪无法克制。 “再重复一遍。”她说。 金奎低头,又汇报一次。 女帝完美绝伦的脸蛋展露一抹笑颜,亦如窗外灼灼绽放的牡丹。 “他如草芥般低贱的出身,能娶到澹台氏嫡女,也算祖坟冒青烟!” 女帝声音透着戏谑,随意挥袖道:“退下吧。” “遵命。”金奎恭敬告退。 宫殿沉寂了很久,女帝嘴角微微翘起,再也控制不住得意之色。 “朕要跟母后分享喜悦。”女帝抬起雪白下巴。 “喏。”宫婢登时前往慈宁宫。 一炷香时间,太后姗姗来迟。 听到蜀国病虎拟定的圣旨内容,太后微微愣神。 “母后,无论叛国者怎么选,都会证明朕的眼光无比卓越,世人全部误解了凤凰临巅者!” “他要是迎娶澹台女,谁有眼无珠?谁鼠目寸光?是姜锦霜!她所谓的信任,全部给了白眼狼,回过头还要反插一刀,她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当初朕抛弃他,证明朕英明果决,千古明君独有的非凡魄力!” “如果朕悉心扶持他对抗朝堂势族,一旦遇到生命威胁,他绝对毫不犹豫地背叛皇权,投入势族的怀抱,狠狠打朕的脸!” 女帝越说越激动,笑吟吟道: “他抗旨不遵,眼里没有王法的逆徒,那就一定会被驱逐,大乾弃子,又被西蜀抛弃,所以朕当初做错了吗?” 太后竟一时语塞。 只从结果来说,确实没错。 “诡辩!”她冷叱。 女帝在殿内优雅迈步,裙尾轻轻飘扬,风轻云淡道: “当然,他还有一条活路。” “屈节以事蛮夷!祈祷十万大山派遣说客,茹毛饮血的野人空有蛮力而无智慧,肯定很欣赏这种一肚子阴谋诡计的狡诈恶徒!” “能够背叛生他养他的大乾,也能背叛整个中原大地,死心塌地成为蛮夷走狗,也许还有重新崛起的机会。” “扶摇,过分了!”太后眼含薄怒。 “过分?”女帝冷笑: “他杀皇宫内侍,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栽赃陷害朕的名誉,怎么没想到自己做得太过分?” “如今,他纵然在大乾边境跪十天十夜,国门不开!!” 太后毫不隐讳,盯着她直言道: “你越贬低痛骂,无非是心中一种情绪驱使,你害怕他崛起,害怕自己陷入悔意?” 女帝不露痕迹地避过视线,只是笑着讥讽: “现在谁在后悔,恐怕是姜锦霜吧?无论遵不遵旨意,世人都会恍然大悟,原来凤凰临巅的那位明君,从来就没错。” 太后柳眉微颦,思索了很久,幽幽道: “哀家觉得,话别说太满,等到尘埃落定,再庆祝也不迟。” 她始终觉得此事反常,蜀帝不至于糊涂绝情到打压公主府,那个挡在他前面赴死的女人唯一的孩子。 如果单纯厌恶顾平安,绝不会是赐婚的方式。 “那就拭目以待!”女帝笑靥如花。 第三十四章 朝殿毛骨悚然,最极致的事功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一轮弯月凄清地挂在宫阙飞檐。 月光惨白,烛火摇曳。 两人站在窗前。 姜锦霜注视着他: “父皇的态度很强硬,要么娶本宫,要么娶澹台氏。” 顾平安沉默片刻,很直白地说: “殿下,我不会迎娶澹台女,我可以抗旨离蜀。” 姜锦霜突然别过脸,语速极快: “那本宫呢?公主府需要你出谋划策,只做名义上的驸马。” 顾平安看着她精致的侧脸,轻声道: “我本身败名裂、将死之人,别说公主殿下美艳绝伦又聪慧善良,就算平庸丑陋,配我也足足有余,从来都是我高攀了殿下。” “你别妄自菲薄。”姜锦霜冷了他一眼。 顾平安继续说: “若嫁作人妇,殿下就丧失了争储权。” “其实不该怨恨你父皇,他是疼惜你的,他想趁着自己还能掌控局势,让你尽快逃离漩涡,避免驾崩后女儿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姜锦霜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了许久,寒声道: “第一任皇后澹台容病死之前,你知道她的遗言多么无耻癫狂吗?” “父皇在侧,庙堂诸公跪在殿廊,她歇斯底里骂。” “那个出身低贱的女人是红颜祸水,你们三个是我儿子,无论谁继承大统,第一件事就是诛杀黎舞母女,屠尽她的部下,让她遗臭万年!” “所以我必须拼命去争。” “有朝一日,我也祈盼着率领千军万马扫荡十万大山,替我娘亲复仇,完成我娘的遗愿,让蜀地百姓安居乐业。” “何况……” 姜锦霜盯了顾平安半晌,认真道: “我也想让你重回神都,不再是踽踽独行,我要让姬扶摇、我要让他们仰视你,我要整个大乾疆土呼喊你的名字,我从来都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这一切,都需要争。” “就如你曾经说的,就算是死,也得死在路上!” 暗殿沉寂很久。 “死局能破吗?”姜锦霜直勾勾盯着他。 顾平安颔首: “能。” 姜锦霜唇角微扬,积蓄已久的压力荡然无存。 仿佛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顾平安殊无笑脸,声音低沉徘徊: “这里是朝歌,陛下病入膏肓,但他还是社稷主宰。” “无论姜宴臣阳谋还是澹台氏的婚约,说到底,一切都由陛下而定。” “只要你父皇愿意妥协。” “怎么做?”姜锦霜嗓音清越。 顾平安看向窗外,躲避了她的视线,字字顿顿道: “手段很残忍,挖坟。” “谁的坟?” 半炷香后,姜锦霜双眼通红,脸颊有泪痕。 这是顾平安第一次看她哭。 哭得很可怜。 亦如当初他安葬娘亲时,独自坐在坟茔泪流满面。 这条路太难走了。 …… 清晨,朝会。 满堂文武手持朝笏立于大殿两侧,龙椅前有一道帷幔遮住了视线,但能听到竭力压制的咳嗽声。 群臣心中哀叹。 陛下病躯每况愈下,不知还能撑多久。 三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且野心勃勃不甘示弱,势必会掀起腥风血雨,谁会笑到最后? 朝会总是枯燥无趣,群臣难免又想起最近热议的大事。 圣旨赐婚,顾平安决定攀高枝,还是宁可被驱逐也不弯脊梁? 煊赫天下的倒悬山澹台氏,平常人努力一辈子的终点远远到不了澹台嫡脉的起点,该满足了。 骤然。 “陛下!” 一个御林卫不经通禀,火急火燎地闯入朝殿。 “长宁公主正在皇后陵殿,她手持北海血戟想要砸穿陵殿,她说迟早有一天会被外人掘坟,不如本宫自己来,好带着尸骨离开蜀国。” “还说自古女儿掘母墓,谁……谁有资格阻拦?” 御林卫表情震怖,一口气说完。 朝殿空气凝结,顿时陷入无边无际的寂静。 群臣毛骨悚然,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同僚也是一副惊骇的神色。 掘坟! 丹墀下方,宰相张太岳闭目养神,国师贾似真脸庞轻微抽搐了一下,眼底有不易察觉的笑意。 龙椅上,蜀帝纹丝未动。 殿内气氛僵硬如铁,群臣甚至不敢喘气。 可以怒骂殿下没有人伦、丧心病狂,但如她所言,除了陛下没有谁能阻止。 她是黎皇后唯一的孩子。 赐婚圣旨之后,朝野都猜测公主会施展苦肉计,比如自缢威胁陛下,宁死也不肯让顾平安与澹台氏缔结婚约。 这是最有效的手段。 只要陛下还疼惜这位女儿,大抵会收回旨意。 但也是最短视的做法,懦弱尽显无疑。 万万没料到,竟然是如此极端的方式! 毋庸置疑,肯定出自顾平安之手。 究竟是何等极致的信任,才会让公主殿下锥心饮血地走向皇陵? 抛开立场而言,在群臣眼里,顾平安入蜀以来并没有半点逾矩之举,遭遇暗杀息事宁人,维持明面上的平衡。 在藏书楼偶遇,对方温谦有礼。 武道春雷始鸣,文道以庶民身登顶状元。 这样一个年轻人,也该倨傲气盛吧? 他没有。 直到现在,这潭湖水猛然激流汹涌! 就是要用最极端的掘坟之举,告诉天下人里面躺着的谁。 是公主殿下的娘亲,是皇帝的亡妻! 更提醒整座朝歌城,在蛮荒战场谁替皇帝挡了致命一击? 她的女儿被逼到困境,皇帝您总该退一步吧? 只退一步。 群臣思绪纷杂。 黎皇后之死,是陛下灵魂之殇,是内心最深处的伤痕。 这一次,顾平安极致的操纵人性,目标竟然是蜀国大帝! 何等惊世骇俗的勇气? 很多时候,勇气往往比能力更值得震叹。 当长宁公主朝皇后陵墓挥动血戟的时候,他已经赢了。 黎皇后之死是陛下的绝对弱点,这一步必退! 但只是赢在这一步,一件事不能做两次,往后处境必然更加凶险! 至于暴怒之下诛杀顾平安? 先不说长宁公主会一口咬定是自己一意孤行上皇陵,何况毫无保留的信任意味着一旦顾平安被帝命处死,她必定掘坟带着黎皇后的尸骨离开蜀国。 果然。 龙椅上传来嘶哑的嗓音,打破了冗长死寂: “让霜儿停下,传诏顾平安觐见。” “喏!” 御林卫急急忙忙奔赴离山。 “退朝。” …… 群臣走在长长的白玉阶梯。 “春秋乱世,一个毒士极力宣扬事功学说。” 有御史小声说话。 身边同僚一点就透: “不在乎过程对错,只追求结果。” 御史压低声音,幽幽道: “事功的极致是什么?无一物无一人无一事,不可为我所用!” “下到贩夫走卒,上到五境之上的求道者,同时包括统御天下的帝王!” “只要你被我抓住弱点,我就敢赌。” 同僚闻言失笑: “这门学说现在无人问津,历史上很多谋士推崇,结果都是既没达到最终目的,还背负恶名遭受唾弃。” “不可否认顾平安惊才绝艳,但他没有顶级门阀的背景,在这个世道注定深陷淤泥。” “倘若他出自轩辕氏,那未来势必呼风唤雨,怀中棋盘能笼罩天下,可惜命格如此,苍天薄幸。” 御史觉得言之有理,忍俊不禁道: “若他是轩辕氏血脉,那就轮不到西蜀了,早成大乾女帝的香饽饽,没有掣肘,也许能缔造最极致的事功学。” 二人相视而笑。 之所以感慨,也是敬佩顾平安这个人,无论陛下赐婚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无论未来会面临什么险境。 至少当下,他让皇帝妥协了。 文武百官走在皇城御道,相继看到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前往内城。 背影几分单薄,每一步都走得缓慢。 风渐紧,吹在年轻的脸庞。 群臣恍然间意识到—— 他才二十岁。 第三十五章 面见蜀帝,一年之约,九阳曜日功法!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御书房。 蜀帝身披鹤氅,整个人瘦得干瘪,像坐在御座上的骷髅。 顾平安微微施礼,恭敬道: “陛下躬安。” 蜀帝没说话,只是拿起玉盘上的雪白莲子,一次吞服了十几颗,气息渐渐绵长。 “坐吧。”他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顾平安坐定。 “药味很重,别介意。”蜀帝先是笑了一声,以唠家常的口吻说道: “霜儿很崇拜她的母亲,或许在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出身贫寒孑然独行,其实你更彻底,亡妻是在江湖杀出血路,而你挑了一条最残酷最艰难的道路。” “正因如此,如果霜儿要嫁人,应该只会嫁你。” “朝野说朕针对公主府,其实你一听到圣旨就知道,朕想让你们走,远离名利纷争。” “朕丝毫不关心你的死活,朕只在意霜儿。” 顾平安只听不说。 蜀帝目光浑浊,直勾勾盯着他,沉声道: “你听清楚,朕是向亡妻妥协!揣摩帝心揭帝王灵魂之殇,朕是因为霜儿才继续容忍你!” 顾平安不卑不亢,只是低头道: “草民知晓,恳请陛下息怒。” “一口一个草民。”蜀帝不怒反笑,直截了当道: “你无非想要喘息之机,你和霜儿还不甘心?” “朕只退半步!” “一年后,你和霜儿成婚,必须离蜀,不,远离整个中原大地。” “只有一年,届时不管你想做什么,不走就一掌击毙!” “答应,朕就收回那道赐婚圣旨。” 话音落罢。 “好。”年轻人答得痛快。 蜀帝没有移开视线,依旧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 “一年期间,发生任何事,朕不会关照你。” “就算标榜自己是道德高阁的圣贤在此,也不敢说外人比儿子更亲。” 顾平安颔首称是。 蜀帝突然笑了,语气不亲近也不疏远,淡淡道: “若朕身子健朗,还能征战四方,蜀国一定重用你,可惜……” 说完他轻轻叩动御案。 老太监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陨铁打造的密匣子,上面林林总总七个钥匙孔。 “亡妻生前偶得一本至阳神功,她跟朕说,若是霜儿遇上心仪的男子,且朕看得顺眼,就将功法赠予他,钥匙在霜儿那里。” “她许是怕朕有私心,还特别弄了七个钥匙,你说朕会偷拿她的东西吗?” 蜀帝说起亡妻,瘦骨嶙峋的脸庞露出哀伤缅怀之色,嘶哑嗓音也温柔了几分。 “你收下吧,切记等先天指玄再修炼,否则一定会爆体而亡。” 老太监将密匣递给顾平安。 顾平安沉默很久,双手接过。 “多谢。”他看着密匣,呢喃了一声。 蜀帝挥袖: “记住一年之约,退下吧。” 顾平安躬身行礼,离开了御书房。 走过几座宫殿花苑,远处一座假山下站着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正目视着顾平安离开。 两人视线相对,微笑着颔首。 等顾平安走远,姜宴臣笑容逐渐消失,自言自语: “你好像能轻松应对迎面而来的疾风暴雨,只是这一次靠挖坟让父皇妥协,下一次挖坟还有奇效吗?” …… 公主府。 司琴踮起脚尖张望,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如寻常从藏书楼回来一样,走得不快不慢。 “公子,前脚宫里来人了,拿回了圣旨。”司琴赶紧说。 顾平安情绪不高,看着一旁眼眸红肿的长宁,轻声道: “对不起。” “没有。”姜锦霜勉强挤出一丝笑颜,低落地说: “其实我娘在天之灵,也会理解赞同我,我只砸了一角,已经派人修缮了。” “我现在去祭拜。”顾平安让车夫转道。 “一起。”姜锦霜顺势跟着他。 车厢里。 “父皇怎么说?”她问。 “只有一年。”顾平安注视着她,“殿下,咱们能否逆天改命,就看这一年了。” “凭借极端的方式勉强获得喘息之机,一年很短暂,要做的事情太多,咱们走在崎岖道路,偏偏风雪交加,一步踏空坠入万丈深渊。” 姜锦霜憔悴的脸色恢复不少,浅浅抿一口茶,坚定地说: “你跟本宫提过那门邪功,创造者不是说过一句话吗?” “血染春秋平千里,回头笑问,为何风轻雪如绵?” 顾平安轻轻颔首,他从未质疑过身后的每一步脚印。 …… 深夜。 大殿灯火通明。 姜锦霜拿来七个钥匙,耗了很长时间将密匣打开。 里面只有一本秘笈,上面经年灰尘,翻开薄薄的扉页只有六个龙飞凤舞的小篆。 《九阳曜日神功》。 至刚至阳! 初窥门径,气罡就附带刚猛的烈阳之威,气机呈横推之势。 融会贯通以后,真气溢出如煌煌大日般灼热璀璨,可化为十丈烈火瞬间将江河沸腾气化。 倘若修为到了五境之上,能够领悟本我大道,功法登峰造极已臻化境,真气能凝聚成一轮大日,将同等级别的巨擘连血肉骸骨直接焚烧吞噬。 姜锦霜粗略浏览一遍,将它递给顾平安,不急不躁道: “这本功法足以位列藏书楼第六层,比姬家《凤凰六变真经》差一个半等级,比我姜氏《梼杌凶煞真经》略差半筹,但绝对堪比圣地门阀的传承功法。” “但修炼条件很苛刻,最好是沙漠,或者趁每日午时烈阳当顶。” “记住,必须是指玄六重以上,身体百窍满是元气才能修炼,就算春雷始鸣的后天境也不行,身体承受不住爆裂而亡。” 姜锦霜加重语调,希望他能斟酌利弊,别冒风险。 顾平安却是很平静,几乎没有任何迟疑: “我明午领悟推演,争取七天之内能够修炼。” “顾平安!”姜锦霜罕见发怒,冷冰冰直视着他。 顾平安跟她对视,坚定不移道: “殿下,我承娘娘之恩,亦愧对娘娘之墓,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公主府。” “我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提升的机会,前人爆体而亡,我就必定会重蹈覆辙吗?” “前车之鉴给予警示,我能推演出最适合后天境修行的方式。” “殿下早点休息。” 说完离开大殿。 第三十六章 再次震惊神都,姬扶摇有些恍惚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神都城。 内阁。 “陛下旨意,挑选国子监一批优秀的监生前往各部衙门旁听政务,这是名单。” 蒲嵩坐在圆桌,将诏书和宣纸放在中间。 首辅闻人守礼白发梳得一丝不苟,最独特的是一双重瞳,四瞳灰蒙蒙的。 他没有看桌面,只是皱眉道: “不符合朝廷规矩。” “陛下态度坚决!”蒲嵩着重拔高语气。 另外两个阁老面面相觑,相继扫了一眼名单。 果然不出所料,上面没有一个属于势族姓氏。 破格让国子监的寒门旁听政务,方便以后直接提拔到各州郡做小吏? 闻人守礼沉默半晌,笑着说道: “利于社稷的好政策,谨遵圣人旨意。” 余下两位阁老也颔首赞同。 这些小试探,就别尝试忤逆帝王之威了。 如果触及底线,必须拒绝,千古铁律不可逾越。 “内阁没意见,安排各部衙门执行吧。”蒲嵩说了一声,接着又想提另一项政务。 “诸位阁老。” 一位书吏毕恭毕敬地走进来,将密信呈上去。 闻人守礼展开览阅,脸庞肌肉轻微抽搐了几下,一双重瞳隐有惊骇之色。 “什么?” 三人好奇,凑过来瞧。 这一看表情陡变。 “挖黎皇后之陵墓,直逼西蜀帝王退回圣旨!” 蒲嵩声音沙哑。 他第一反应就是—— 这是何等滔天的胆量? 不管输赢,敢在朝歌城赌帝王心性,勇气无与伦比。 不是谁都有勇气同帝王下棋。 如果说以往还是小打小闹,这一次着实震撼到他。 “最精准的判断力,极快的反应能力,宁可背负滔天骂名,也要掘坟争取缓和之机。” 闻人守礼由衷称赞,但脸庞毫无笑容。 他很庆幸。 殿试之上,崔怀贞与衮衮诸公几个眼神交流就下定决心。 虽说门阀势力对外拧成一股绳,但内部争权夺利、矛盾重重。 拉拢顾平安,该附庸哪家高门?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直接驱逐! 原本以为小题大做,现在才发觉,崔怀贞立下泼天之功! 真到了动摇门阀把持朝政根基的时候,悔之晚矣。 自春秋以来,世间死敌化干戈为玉帛之事屡见不鲜,但唯有阶层矛盾不可化解。 …… 御花园。 女帝泛舟游湖,一袭华丽凤裙随风飘扬,青丝漫舞尽显高贵典雅。 画舫里坐着太后,还有一个雍容端庄的妇人,额间有梅花印记。 “朕知道很多武夫想挟江湖之威跻身庙堂,大乾社稷需要他们拳拳报国之心,朕准备成立一个密司,专门收拢这些人,由你负责。” 女帝语调轻描淡写。 “好。”妇人毕恭毕敬。 “不错。”太后赞许一声。 女帝矜持地扬起下巴,指着荷叶上的小虫子隐喻道: “慢慢蚕食才是正道,妄想一口吞掉,它轻则噎死,重则坠湖淹死。” 她索性直白道: “朕已经让内阁安排寒门学子前往各部衙门旁听政务,让势族党派甘愿让利,慢慢蚕食,寒门在朝堂才有立足之地。” “朕不是圣贤明君,那谁是?” “须知西蜀裱糊匠张太岳,真正不世出的能臣,他一力主导新政,扶危定倾,花了多久走到现在?” “整整三十年!” 太后扯了扯嘴角,其实有时候想想也对,走得太急也许会赢得盆满钵满,但也会输得惨淡,家大业大为何要赌? 只是执行的手段太恶劣无耻了一点。 “陛下,金副司长请求觐见。”宫婢站在岸边。 “宣。”女帝心情轻快。 可金奎走过来时心事重重,低着头不敢言语。 每逢他这副表情,太后就知道是坏消息了。 “说吧。”女帝语气不变。 金奎整理情绪,咽下喉间苦涩,将西蜀朝会之事叙述了一遍。 他本以为陛下会暴怒失态。 没有。 画舫上安静无声。 女帝一瞬间眸光恍惚。 太后震惊之余,敏锐捕捉到扶摇眼中的那一缕迷茫。 为何迷茫? 是顾平安让西蜀病虎退一步的勇气! 不是被迫挽回尊严的勇气,而是主动向疆域至尊落下一棋的非凡魄力!! 太后仿佛能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走在满朝公卿的皇城御道,亦如他一步步从小山村走到神都金銮殿,可这一次,他赢了皇帝半子。 他宁愿以最极端的手段,也不会屈从澹台门阀。 他始终忠于公主府,没有弯下脊梁。 姬扶摇面无表情,心中不受控制的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一开始愿意赌他,愿意给他撑腰,结尾一定是输吗? 也许真能高高盘踞在峭壁悬崖,守护着她这朵绚丽耀目的红色牡丹。 “糊涂,朕怎么会有这种荒唐可笑的想法,且让尘土里的杂草继续叫嚣蹦跶!” 思绪只在霎那,女帝绝美的玉颊很快笼罩冷冽之色。 太后盯着她,面带愠怒道: “扶摇,你得意得太早了,还看姜锦霜笑话,这回天下人都要敬服他俩。” “虽说此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但世人难免会遐想,如此顶级魄力,这样义无反顾的勇气,如果凤凰临巅者给予信任,他会畏惧跟门阀势族打擂台吗?” “他绝对不会退半步,他永远会站在女皇前面,只要你不在背后插刀,他会是朝堂势族撕扯不掉的梦魇!” 妇人恭谨低头,余光只敢看湖面。 简直说进了她的心坎里。 为什么就不肯相信顾平安呢? 只要你信他。 就如长宁公主一样。 别说背叛了,他誓死捍卫公主府的利益。 女帝再无心情泛舟,浑身气机涌起,踏着湖面远去。 “母后记住一句话,上天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他活不过十一月!” …… …… PS:三章求追读,没有追读就没有推荐啦,萌新很需要推荐,再求月票,求推荐票~ 第三十七章 初夏至,蝉鸣天籁,神功破解之法!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两仪殿。 殿角漏刻“滴答滴答”。 女帝愈加心烦意燥。 如母后所言,这事确实跟大乾没有半点关系。 但她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从未想过,卑鄙的叛国者竟然没有背叛公主府,还有胆量向帝王落子? “不!”女帝驱散心中那一抹令她厌恶的情绪,冷声道: “一定是病魔侵蚀了姜渊的心智,昏庸糊涂!否则怎么会被一介小卒给拿捏?” 这时。 “陛下,金奎请求觐见。”宫婢趋行入殿。 “他还没走?”女帝思索片刻,“宣。” 金奎站在殿外。 他执掌镇武司诏狱,审讯过中枢重臣、也拷问过江湖高手,虽说不擅谋术,但分析问题的能力还算透彻。 蜀帝赐婚圣旨,应该暗藏玄机。 作为社稷忠臣,有所猜测必须向圣人禀报。 “唉,差距犹如天堑。” 金奎低声自语。 事情都结束了,自己绞尽脑汁堪堪分析出脉络,有什么用? 顾平安的恐怖之处在于—— 接到圣旨的刹那,就看透了本质! 世间权术博弈、阴谋诡计,甚至是政变兵谏,往往是跟时间角逐。 你这边刚刚想通第一步棋的破解之法,那边已经连落十子。 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说。” 一进殿,女帝俯瞰着他。 “陛下,微臣以为西蜀皇帝的真正意图是……” 金奎深入剖析,有理有据。 话音落罢。 “朕心知肚明。”女帝面无表情。 金奎眼角抽动了一下,不敢反驳。 “退下。” “遵命。”金奎恭敬离开。 待他走后,女帝在窗前来回踱步,渐渐认可金奎的推测。 她冷笑一声: “原来如此。” “姜锦霜,朕突然觉得你好可悲!” “你父皇都知道你参与争储必死无疑,能力不足!” “帝王嫡女,竟然喜欢一个卑鄙的叛国者,也对,你娘出身贫寒,与他经历相似,恋母恋到他身上去了?有眼无珠!” 女帝唇角微扬,笑意浅淡,声音渐渐戏谑: “朕随手抛弃的东西,你竟然奉为至宝?多么可笑。” “你以前的骄傲,你的目中无人呢?” “曾经世人拿你跟朕比较,萤烛之微安敢与皓月争辉?” “日月所照之地,哪个男人有资格跟朕并肩而立?他们配吗?” “所以你从来都只是女人,而朕是盖世女皇!” “煌煌青史上,你只会留下只言片语,西蜀长宁公主,貌美而目光短浅。” “而朕呢?那本厚厚的史书,姬扶摇将是最荣耀的名字,历史长河因为有了千古一帝而熠熠生辉!” 女帝毫不掩饰得意。 顾平安是谁? 一心一意想效忠朕,朕弃之如敝履。 而你姜锦霜,曾经妄图跟朕一较高低,结果只是将朕不要的东西捧在手心里。 可悲亦可怜。 “陛下,尚工局请求觐见。”又有宫婢汇报。 女帝被打断思绪非但不怒,反倒笑靥如花。 “宣。” 俄顷,一位女官入殿。 她手捧一张图纸,展开后毕恭毕敬道: “请陛下御览。” 纸上画着一袭曳地七尺有余的长裙,裙面有百鸟朝凤图案,有日月星辰、山川河流。 女官继续说:“陛下,尚工局三百九十六位心灵手巧的宫女准备就绪,随时开始织绣。” 女帝看得很仔细,下巴轻点: “不错,尽快让朕见到成品。” 她从来都追求简朴,以身作则,杜绝民间奢靡风气。 但这次不一样。 十月桂花宴! 自统御社稷以来,第一次举办天下盛会,这场大筵不仅关系着利益划分,还有皇权能否进一步扩张! 全天下的门阀势族、经学大儒,东海各个岛屿的名宿,以及盖世天骄,甚至是满腹珠玑的山间隐士,悉数到场! 他们会叩拜大乾帝王! 届时自己屹立阁楼之巅,以最霸气惊艳的凤裙,展现女皇无与伦比的高贵! 耀眼璀璨,隆重而无尽光环,高高在上睥睨着群雄英杰。 顶级门阀须弯腰,桀骜枭雄尽低眉。 权力之巅。 宰治天下。 这才是女人最最辉煌的时刻! 女帝完美无瑕的脸蛋勾勒一抹陶醉般的笑意。 “做好了,朕重重有赏。” “遵命!”女官大喜。 …… 藏书楼。 顾平安临窗而坐,安静读书,心无旁骛。 案几放着一堆竹简卷轴,《纯阳纳气法》,《阳关窍穴精妙之道》,《春秋呼吸法》,《至阳至刚体魄淬炼图谱》等典籍秘术,皆是为了领悟九阳曜日神功做准备。 静室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姜锦霜推门而入。 “如何?”顾平安放下卷轴。 “略有所得。”姜锦霜嗓音如珠玉划过丝绸般清脆。 她没有迟疑,拿起笔墨宣纸,飞快地写了一小段法诀。 顾平安凝视着她雪白精致的侧脸,低声道: “辛苦殿下了。” 没错,他们在钻漏洞。 藏书楼规矩不可违。 殿下在第五层楼。 他在三层。 来回走,凭借死记硬背的方式。 姜锦霜面无表情,淡淡道: “称不上辛苦,只是本宫笨拙迟钝。” 她天赋绝伦,悟性上佳,只是相较顾平安而言,确实很难记住繁杂法诀和图谱。 姜锦霜一口气写完,看了他一眼,委婉地说道: “本宫从来都相信你,但本宫也不质疑娘亲的眼光,她始终强调修为不到指玄六重,千万别触碰九阳曜日神功。” 末了,她补充一句: “我娘是五境巅峰,离本我大道半步之遥。” 顾平安沉默没有接话。 “在本宫面前,不必避讳。”姜锦霜直言。 顾平安“嗯”了一声,反问道: “凭借半式残卷都能推演出第一式且听凤吟,那是姬氏血脉传承之法。如今拥有完整的法诀,你觉得我不行么?” 姜锦霜语塞,转移话题道: “要不先去秦家剑冢?” “事要一件件做。”顾平安坚持己见,轻声道: “等修炼成功,再去试试能否取走力压世间十二王剑的冢中至宝。” 见他执拗,姜锦霜不得不放下爆体而亡的担忧,冷了他一眼走出静室。 临近日暮,两人才离开藏书楼。 …… 晴,好日。 宽敞的练功房里,姜锦霜青丝漫舞,一缕缕冰寒气机缭绕周身。 隔壁的司琴闭眼入定,气血渐涨渐衰,很明显没在认真修炼。 “你一整天心不在焉!” 姜锦霜口吻冷冽。 “殿下……”司琴走了进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咬着嘴唇说道: “殿下,婢子……婢子能为公主府做贡献。” “什么贡献?”姜锦霜奇怪。 司琴一脸扭捏,怯声道: “古奶奶悄悄跟婢子说,公子阳气鼎盛,久蓄不泄恐伤根基,婢子愿意挺身而出。” “你想得挺美?”姜锦霜眸光渐渐森寒,语调也透着几分怒意: “好好修炼,别再懒散懈怠,更别胡思乱想,他自己修炼心里有数。” “可是过犹不及呀。”司琴小心翼翼说,鹅蛋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忧心忡忡道: “整整十天,公子已经入魔了,疯狂服用极阳温热的气血药材,一百五十年的雄鹿鹿角啊,指玄修士都慎之又慎,他竟然碾成粉末直接咀嚼……” “还有每天中午都要观想太阳,阳气层层相叠,古奶奶断言,再持续五天,极阳反噬必定丹田爆裂。” 司琴说着都要哽咽了,“公子背负着沉重的压力,他非得把自己逼到绝境不成。” 姜锦霜果断起身,态度坚决: “本宫让他停下!” …… 阙台。 顾平安盘坐于蒲团之上,两手放在膝盖,摊开掌心,掌心朝天,反复呼吸三十六次。 几个老太监深深皱眉,宫婢们驻足观望。 “顾平安!” 姜锦霜远远冷叱,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顾平安缓缓睁眼: “我悟了。” 姜锦霜走了过来,直直盯着他: “你若会考虑本宫的感受,立刻停止。” 顾平安起身,会心一笑,困难迎刃而解。 “磅礴大雨,截留一滴水珠就足够了。” 说着慢悠悠走回大殿。 姜锦霜眸光疑惑,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殿内。 “春雷始鸣。” 顾平安只说了四个字。 姜锦霜一点就透,“你想说夏蝉天籁?” “没错。”顾平安颔首。 司琴却很迷茫。 她当然知道“夏蝉天籁”。 自古天赋绝顶的武者,在气血境能够春雷始鸣。 而十个春雷始鸣的天骄,又有一半在突破金刚境之时会出现异象,唤作夏蝉天籁。 同样的道理,破境时能感应天地元气,但身体承受不住,元气与气血在每个窍穴间碰撞挤压,发出的声音类似于蝉鸣。 蝉鸣听久了烦扰,但对于气血武夫而言,犹如天籁! 寒蝉蛰伏地底,破土而出,一朝枝头鸣,登高声振远。 姜锦霜沉思许久,美艳绝伦的脸颊罕见出现惊讶之色,不可思议道: “你的打算是,在夏蝉始鸣时,截留天地元气,继而化为真气,用以充沛九阳曜日功法所需要的各个窍穴?” 真的疯狂,后天境就敢接纳天地元气? “殿下聪明。”顾平安笑了笑,“功法确实需要真气,我只留下几滴,就足以演变。” “你的气海穴会炸裂!”姜锦霜拔高语调。 顾平安倒是不急不躁,波澜不惊道: “还是那门邪术,血染春秋平千里。” “他是怎么做的?体内一个逆置漩涡,吸收他人气血储藏其中。” “世间修炼之道,万变不离其宗,找到脉络就行。” “我为何不能在各个阳关窍穴里面创造一个小漩涡?以此截留天地元气?” “于我而言,沙漠里只要有一滴水就足够奔赴煌煌大日。” 闻言,姜锦霜面不改色,她不想一次次露出惊骇的神态,可她情绪激荡,手指轻轻捏住裙袖,白皙手腕还是微微颤了一颤。 她无法用言语形容。 若是娘亲在世,也会震撼到瞠目结舌吧? 他的悟性就如谋略一般,将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悄然整合一起,只要一个小破绽,等你恍然大悟时,他早已在路上走了很远。 破境,截留天地元气,在窍穴里创造漩涡!! 姜锦霜回过神,低声问:“你近来吞服气血药材,是为了突破?” 顾平安露出笑脸: “我本就在气血后期,这段时间不停补气益血,如今离金刚境只差一层窗纸,随时可以捅破。” “殿下,我早说了,山在前不必绕路,劈开就是。” 姜锦霜绷着脸蛋。 第三十八章 金刚境,一百零八声蝉鸣,气血大日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公主府在离山有一座避暑别院,昔日黎皇后所建,坐落于山巅,空气清新,最适合闭关潜修。 风微凉,阳光洒落庭院,眺目远望就是蒸腾的云雾。 顾平安闭目入定,精神充盈,准备冲击金刚境。 所谓金刚不坏之境,打磨整具身躯,锻造体魄,体魄如水缸,越坚固越宽敞,待先天指玄之时,才能承受浩大元气。 “本宫想看看你的极限,上一次春雷始鸣,未见异景,本宫始终遗憾。” 姜锦霜静静站立,她今天穿了一袭紫裙,青丝挽起,露出精致的锁骨,阳光照耀下的雪白肌肤宛若透明一般。 “是呀是呀。”司琴眼底饱含期待。 古老妪及几个老太监有如寻常,可全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暴露他们内心的紧张。 殿下提过几次,春雷七响,只是冰山一角。 他们相信顾公子在藏拙。 可殿下接着暗示,他真正的天赋,应该是五十响之上。 简直骇人听闻,颠覆认知! 换做谁都会觉得荒诞。 众所周知,有了第一次元气入体的经历,第二次驾轻就熟,世间天赋绝伦的武者,夏蝉天籁都会比春雷始鸣多出十响。 譬如殿下,春雷始鸣十七响,夏蝉天籁三十响。 那意味着什么? 在殿下心里,顾公子的天赋能够达到夏蝉天籁六十响之上! 而青史记载,蝉鸣次数最多的是大乾太祖,足足五十九响。 轩辕氏、澹台氏门阀最出众的族人,止步于五十五响,未能缔造历史。 紧接着便是东海桃花岛第一任岛主、姜氏太宗,皆为五十三响。 距离上一次出现五十响以上的武者,还得追溯到一百七十年前啊! 殿下之言,纯属天方夜谭! 似乎猜到他们心中所想,姜锦霜扭头看了一眼,慵懒道: “要不打赌?” “殿下,赌什么?”古老妪笑问。 “那一枝焦木。” “好!”古老妪不带迟疑。 雷电是世间至阳至刚之物,而那半截焦木被雷劈过,至今残留至阳之气。 如果顾公子真能修炼九阳曜日神功,殿下不说,她也会主动赠予。 其实最让她欣慰的是,曾经冰冷孤僻的殿下,如今开朗了许多。 “殿下,你觉得多少响声?”司琴悄悄问。 “六十。”简短两个字,姜锦霜却说得很坚定。 “真的?”司琴半信半疑。 姜锦霜懒得多言,唯有天赋到达一定境界,才更会知道顾平安的恐怖。 “要突破了!”司琴猛然激动。 姜锦霜眸光凝滞,死死盯着庭院中的身影。 顾平安一动不动。 体内气血如风暴席卷肆虐,根根经脉扩张,整个脊柱由下向上一节一节颤动,连带着骨骼肌肉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天地元气。” 古老妪抬头,察觉到铺泄而来的至纯至净气机。 毫不意外,她始终相信顾公子能够夏蝉天籁,关键是几声,每多一声,就愈加契合大道。 天地元气沿着天灵盖而下,如一滴滴清泉流往身体窍穴。 “嘒!” 初夏,自蝉鸣始。 体内激烈碰撞之下爆发一声蝉鸣,在山间回音不绝。 嘒嘒嘒—— 此起彼伏,一呼百应。 顾平安身心放空,借助血染春秋平千里推演创造,各个阳关穴微小的逆置漩涡缓缓而动。 突破不重要,能否截留天地元气,事关功法成败! “十八,十九!” 司琴默念,她突然觉得扰人的蝉鸣是多么悦耳。 几个老太监面色红润,浑身舒坦,十九声天籁之音,所谓的绝顶天骄,能看到顾平安背影吗? 渐渐的,他们神色狂热。 蝉鸣声还在继续! “三十一声……殿下,已经超越你了。”司琴手舞足蹈,激动得发簪都掉了。 姜锦霜冷冷盯着她: “不用强调!!” 蝉鸣不止,顾平安承受着剧烈的煎熬,四肢百骸像被针线挑穿,身体痛到没有知觉,意识浑浑噩噩。 他始终没让自己昏厥。 功亏一篑这种残忍经历过一次足够了。 元气如水银泻地般渗透进蛛网式的狭窄窍穴,逆置漩涡仿佛圆形漏斗,任凭元气穿透。 封! 顾平安驱动腰间阳关穴,逆置漩涡缓缓收紧,一瞬间严丝合缝。 一滴元气如雨珠,静静躺在里面。 截住了! 他在藏书楼早已将《天地元气炼化篇》倒背如流,明悟简易出炼化的方式。 如此重复,其余阳关窍穴也相继储藏一滴天地元气。 而古老妪等人的眼神空洞,表情早已麻木。 是的,麻木感。 当震撼到一定程度,就会像提线木偶一般做不出任何反应。 “六,十,七,响。” 老太监嘴唇颤抖,眼角有热泪划过。 人这一世,能亲眼经历一次震古烁今的奇迹,那种冲击力会让情绪失控。 “七十二了……”古老妪浑身血液沸腾,皱纹密布的脸庞不断抽搐。 前所未有的天赋,夏蝉天籁历史第一人大乾太祖皇帝,已经被他踩在脚下了…… “七十六,七十七……八十三。”司琴天旋地转,脚软到差点站不稳。 世人为之癫狂的异景,在公子面前轻松到仿佛从藏书楼回家,只是走了八十三步而已。 天地安静,唯有蝉鸣。 几个老太监表情复杂,除了极致的兴奋以外,甚至有遗憾。 遗憾什么呢? 虽说西蜀跟大乾不死不休,但他们也是中原人,是苍生黎庶之中的一员。 中原修行者,最大的梦想就是北镇草原,南定十万大山,谁能做到,谁就是煌煌青史第一人。 若是顾公子还在大乾,拥有调遣天下的权力资源,拥有最安稳修行的环境,以他的文道谋略武道天赋,他是很有机会成为那个力挽天倾者,为中原开太平。 姬扶摇迟早会知道,她很可能错过了成为千古一帝的机会! 但顾公子在西蜀,这条路太难太难了,陛下只给了一年时间,争储希望渺茫,盖世枭雄如陛下、不世出的能臣张太岳,他们终生也难以突破大乾和十万大山的围击。 为中原而遗憾! 他们脸上的遗憾之色悄然消逝,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就算没有公主殿下,他们能跟顾公子并肩作战,也会慷慨沸腾。 何况他是公主府这艘船的掌舵者,从此往后,公子有令,必死战在前! 有他在,身处绝境深渊,或许都有奋力一搏的机会!! 蝉鸣声渐终。 止于一百零八响。 甚至还不是极限,因为突破到金刚境,天地元气已经消散。 顾平安缓缓阖眼,体内气蒸大泽,体魄力量无比浑厚。 他首先看向长宁公主,轻轻笑了笑: “殿下,身体如海纳百川,怎么流动还是得自己领悟。” 他抬起掌心,一缕微乎其微的气机浮现。 阳关窍穴里的元气炼化为气机。 司琴已经扶着树桩勉强才能站得稳,揉了揉眉心脑袋还是晕晕的。 后天境,拥有真气,虽说近乎于无。 但他是后天境啊!! “你是在向本宫炫耀吗?”姜锦霜美艳脸蛋没有情绪波动。 顾平安笑而不语。 成功总是想跟亲近的人分享喜悦。 不仅破境,窍穴里还缭绕一滴气机,明天朝阳初升,就能开始修炼九阳曜日神功。 “嘚瑟。” 姜锦霜转身走回庭院,背对他时,脸颊露出灿烂的笑容。 高鱼率先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司琴,嗓音极度嘶哑: “在蜀山之时,某人好像信誓旦旦,说我要保护顾公子,你一个金刚境六重,现在怕是打不过人家咯。” 声带受损之后,破天荒说这么多。 司琴撇撇嘴,掩饰眼底的尴尬。 她虽然也是修炼上乘功法,但连公主府内部,都不知道公子的战力到达什么程度。 “哼……”司琴又哼了一声鼻音,心中突然想到十月桂花宴。 她很纠结,既怕公子受尽门阀望族给予的百般屈辱,又非常希望公子展露天赋,她太想看到天下人惊骇疯狂的样子了。 …… 辰初,艳阳天。 朝阳升起,一人盘坐在山巅巨石之上。 掌心朝天,意念观想大日,深呼吸三十六次,如此反复,当腰间阳关穴涌动之时,全身处处如在浓烈的火焰之中。 虽说有了完整的法诀,但顾平安不会遵前人之路,而是以自己独特见解一次次推演。 唯一的困难是,窍穴里的元气微乎其微。 他十几年埋头于笔墨纸砚,几乎没有思考就悟出解决方式。 一滴墨滴入水中。 水会染黑。 若是有指玄六重以上,他怎么会走捷径,毕竟被染黑的水比不过一瓶浓墨,可为了尽快提升实力,必须将这门堪比圣地传承的功法练成! 姜锦霜站在十步之外,抬头望着眼前一片橙红色,心中莫名有踏实感,也许是漫天朝霞,也许是朝霞下的人。 “给。”她走了过来,丢出半截焦木,慢条斯理道: “古奶奶随我娘去过一趟北海,我娘拿走了血戟,她拿了这枝焦木,天雷劈断,如今已过十三年,里面还有磅礴不散的至阳之气。” “好。”顾平安没有客套。 他将焦木放在膝头,腰阳关的逆置漩涡启动,黑黝黝的焦木缓缓裂出一道缝隙,浩荡的至阳罡气,像无形丝线一般没入窍穴中。 焦木又裂成两截,顾平安体内灼热,狂暴的力量与气机呈咫尺之遥的对抗状态,头顶冒出血雾,他立刻闭目入定,开始修炼九阳曜日功法。 只是半炷香时间,焦木便沦为齑粉,跟普通树枝再无区别。 姜锦霜没有打扰,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向几丈外的巨石,也开始进入潜修状态。 日暮时分。 一人面朝落日,身上偶现红光;一人青丝漫舞,气机冰冷阴寒。 两人一天不曾说话,却并未感到孤独。 …… 持续十天的静坐修炼,在一个烈阳当空的午后。 姜锦霜早已移步到葱郁大树下,世间女子皆是爱美,她也不能免俗,很难接受在太阳底下暴晒。 突兀。 轰! 顾平安浑身各窍穴积蓄的灼热气机轰然溃散,有如雷鸣。 “怎么?”姜锦霜起身,凝视着他。 顾平安陡然脱下衣袍。 姜锦霜浓密的睫毛微颤,脸蛋渐渐染上红运,下意识别过脸去,双手无处安放。 见她始终不说话,顾平安困惑: “殿下,你没发现什么?” “你是至阳之气鼎盛而必须……”高贵绝美的女子嗓音罕见紧张。 “我让你看我的后背!”顾平安加重语气。 姜锦霜挪过视线,心绪初平复,又被眼前的一幕给惊讶到了。 顾平安慢慢驱动气血,隐约在后背皮肤上看见一轮煌煌大日。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还是能感受到那种无以名状却又摄人心魄的强横力量。 气血偃旗息鼓,大日又消散了。 冷静……姜锦霜状如无事,只是漫不经心道: “是成了,我娘说过,唯有修炼到融会贯通的境界,才能有此情况。” 顾平安重新穿上衣袍,声音略带轻松,“等到了指玄境,气机大日能悬于头顶,将对手直接焚烧。” “哦。”姜锦霜面无表情,维持着平静姿态,过了很久才彻底镇定下来。 她弯腰拿起树下的药盒,里面是透明的膏药。 “你的脖子,你的脸都晒黑了,本宫给你擦一下。” “没必要。”顾平安不甚在意。 姜锦霜直直盯着他。 顾平安只好走过去。 “别动。”姜锦霜指尖沾了一些,悉心往他脸上涂抹。 顾平安感受到冰凉的肌肤,鼻翼两侧萦绕着幽香,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精致脸蛋,又挪开了目光。 姜锦霜一言不发。 两人都沉默,心照不宣。 这条路太难走了,一年时间这柄利剑悬于头顶,四面八方都是密密匝匝的敌人,要想重拾理想与尊严,轻舟要过万道荆棘,只能将多余的情绪暂时存放内心深处。 如果真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刻,山月星河都做贺礼。 “好了,几天就恢复了。”姜锦霜面不改色。 两人并肩而行,回到庭院。 傍晚,一行人下山。 如此惬意安静的十几日,往后恐怕不会再有了,前路迷雾遮蔽万箭齐发,也得坦然向前。 第三十九章 举荐信,大势如潮浩浩荡荡,朕早不在意他了!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清晨的阳光把九重宫阙照亮。 单薄的身影缓缓走在皇城御道,在宰相台楼外止住脚步,递上拜帖,安静等待。 此行为举荐信而来,不知能否拿到。 剑冢秦央央有言,剑冢虽不隶属大乾朝廷,但终究是在洛州,张相和秦家家主是挚友,唯有张相亲笔,他才能踏入门槛。 巍峨阁楼外,诸多文臣武将擦肩而过,顾平安颔首为礼,众人也笑着回应。 但在感知体魄力量的霎那,难免悄悄皱起眉头。 金刚境? 唉,欲速则不达,适得其反。 气血突破金刚很容易,疯狂吞服气血药材就行了,可按照顾平安的心智,理应会深谙拔苗助长的道理。 往后非但没有稻穗,反而枯槁,浪费春雷始鸣的天赋。 当然了,这位年轻人志不在此,他想的更多是杀人不见血的权术博弈。 温润恭谨,一动不动。 只要动,必是杀招! 很期待他主动出击,会缔造何等滔天波澜。 “丞相召见你。” 这时,一位书吏走出来。 “多谢。”顾平安点头,在书吏的领路下,绕过十几间衙室,来到台阁。 阁内坐着一位紫袍老人,头发花白,脸庞瘦削,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仿佛能勘破世间万物。 身旁站着一位儒袍年轻人,宰相唯一弟子赵水澈。 “在下久仰张相大名,如今有幸得一见。”顾平安躬身执礼,诚心诚意。 这世上让他敬佩的人不多,张太岳就是其一。 三十年前,不周山凤雏入蜀,羽扇纶巾间授意先帝发起国运之战,惨败告终,精锐悉数葬灭。 若非大乾指望着西蜀用全部家当牵制十万大山南夷,蜀早已亡国,最终割让整整两州疆土,勉强苟延。 这样的烂摊子,张太岳站了出来,扶危定倾,做义无反顾的拯救者。 整整三十年,走遍西蜀每一寸土地,变法深入家家户户,于蜀国社稷有泼天之功。 张太岳注视他许久,虚扶一把: “后生可畏。” 他指着椅子示意落坐,随后又笑呵呵问: “何时续写那本《梦中游记》?老夫喜欢那些天真烂漫的精怪,喜欢一个个无所畏惧的凡夫俗子。” 说完看向赵水澈,“就在藏书楼第一层,你应该借阅,保你会有感悟。” 赵水澈惊讶,不过很快笑着颔首。 顾平安倒是坦坦荡荡,轻声回答: “如今心境难平,又为名利束缚,晚辈再想不出天马行空的故事。” “可惜。”张太岳叹息,深深看了他一眼,问: “何事?” 顾平安如实道: “晚辈欲前往剑冢,厚颜请张相写一封举荐信。” 张太岳没说话,也不知答不答应,只是打开抽屉,取出三份档案,温声说道: “老夫刚好有一事苦恼,吏部有三位官员争夺右侍郎之位,老夫心仪其中一个,他声誉颇隆,能力卓越,但资历尚浅,若擢升恐会引发弹劾,宰相台如何不惹争议,且能让他顺利提拔?” 顾平安接过档案没看,不带半点思索,笑着道: “同时提拔其余两人,有虚职而无实权,刻意冷落他,届时朝野肯定会打抱不平,舆论够了,宰相台抛出侍郎之位,众臣下意识会推选他。” “当然,前提是他能沉住气,踏实做事。” 张太岳沉默,打了个响指,“给老夫拿笔纸。” “是。”赵水澈心惊。 就一瞬间。 这是何等惊天的反应能力? 直接提拔,必然遭受眼红嫉妒,人之常情。 但人性就是如此奇怪,一旦看到踏实做事的官员不受待见,总会有人仗义执言诉说他种种优点。 洞悉人性,处理事情快速且不拖泥带水! 张太岳接过毫笔宣纸,纸笔一撇一捺毫无敷衍,先寒暄末尾提及顾平安,最后戳上宰相章印。 “好了。” 顾平安接过,恭敬道: “多谢张相。” 他知道这是由头,宰相台不可能没有处理擢升的方法。 张太岳端起茶杯。 顾平安告退。 等他走后,赵水澈抚掌而笑: “老师,轻描淡写啊。” 虽说他也有想法,但相较而言,远没有顾平安之计那般简单。 张太岳没说话。 但赵水澈还能窥探到老师眼底的惋惜之色。 就晚了一步。 若是那天公主殿下没有出手,宰相台一定会拿出利益诱惑大乾女帝,以此要走顾平安。 命运彻底走向另一条路。 不必卷入漩涡,安心在朝堂历练,争储谁赢就跟谁,澹台氏也不敢让老师掺和。 西蜀在夹缝中求生存,踏实做事勉强维持现状,要想改变局面,真的需要敢于落子的顶尖毒士。 …… 顾平安回到府邸,整整一天闭门不出,晨昏日暮静坐书房。 他写了九封信,安排高鱼寄往天下各地,为十月桂花宴做准备。 虽素未相逢,但只要造势诱之,天涯海角也能是朋友。 随后起身走出阁楼。 “殿下通知了揽月宗的前辈,她们会在边境等候。” 司琴踩在鹅卵石路上,笑吟吟说道。 “出发?” “殿下已经在等你啦。” 顾平安点头,剑冢之行,希望如愿。 …… 御花园,天空湛蓝。 女帝坐于湖心亭,身边围绕着十几个端庄贵妇,皆是勋贵夫人。 她们眉飞色舞地献着殷勤,女帝矜持高贵,不时露出笑意。 每个月,她都会召见一批勋贵夫人,显示帝王圣眷。 大乾勋贵,军功封爵,只依附于皇权,勋贵集团是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拱卫帝王,制衡门阀势族! 衣冠世家只尊祖先和血脉,但勋贵的富贵资源都是皇帝恩赐,若皇帝坍塌,他们就会被新的一批人代替,所以安敢不誓死效忠? 靠庶民能掀翻苍天大树?多么幼稚单纯才会有这种念头! 当然了,勋贵也有不知上进的蛀虫,她早已制定考察制度,依靠她的明睿果决,轻松剔除跗骨之疽! 况且,她还创立了密司,让一批英勇之辈挟江湖威势跻身庙堂,只要忠心耿耿,就能安插京营,慢慢替换那些腐朽不堪的勋贵武将。 朕不是千古明君,谁是? 世人竟以为凤凰临巅者有眼无珠,凡夫俗子,岂能揣测到朕的深谋远虑,朕的眼光不止在当下,还在十年后,三十年后! “陛下……” 一个嘴角有痣的妇人欲言又止。 “宣平侯夫人,何事?”女帝嗓音清脆,又问道: “你家麒麟儿,修行可顺利?” 勋贵集团,唯独宣平侯之家最受命运眷顾,一儿一女天赋惊人。 妇人环顾一众贵妇,脸上有一抹骄傲之色,字字顿顿道: “臣妾犬子,前日夜晚在府中突破境界,夏蝉天籁九响,特向圣人报喜。” 话音落罢。 “这怎么可能……” “天赋绝伦,恭喜宣平侯夫人了。” 众贵妇震惊之余,很难遏制住满满的嫉妒。 女帝唇角微扬,身为帝王,治下有天骄问世,怎能不喜? 夏蝉九响,在这一年金刚武者中能排进前二十! “你女儿好像在书院修行,去岁腊月,她感应到天地元气,秋霜笼溪,以一条小溪铸就先天之境。” “一门双天骄,可喜可贺,来人,将朕那株牡丹花送给宣平侯夫人。” 女帝语气透着几分欣喜。 扑通—— 妇人跪地叩恩。 侯府不缺金银,唯独缺圣眷,赠予一株亲手栽种的牡丹花,足以表明帝王的心意。 女帝摆摆手,风轻云淡道: “还有,令子前往轩辕圣地潜修,朕会给母后打招呼,悉心栽培。”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妇人就等这句话,叩谢三次,激动难以自持。 光耀门楣,从此海阔鱼龙跃! 其余贵妇酸涩羡艳,谁让人家命好呢,两个孩子都是盖世天骄。 女帝缓缓踱步,凝视着湖面美景,情绪渐渐激昂。 看来父皇龙驭宾天前说的那句话没错—— “扶摇,后二十年前是气运大世,请一定要顺着浩浩荡荡的大势之潮,开创丰功伟绩,若不能扩疆拓土,也要做好守成之君。” 如父皇所言,气运之世! 登基三年以来,涌现很多武道天骄,而且都是大乾子民。 “守成之君?” “父皇,您太小瞧朕了,您和皇祖父奠定偌大的基业,一定会在朕手里走向无上辉煌,日月普照之地,皆是大乾臣妾,姬氏因太祖而荣耀,却会因为凤凰临巅而成为世人眼中的神明。” “天下事,人间事,最终无非是我姬扶摇掌心之事。” “独断乾坤!” 女帝内心慷慨,根根青丝飘起,蝴蝶闻香而来,美艳气派到犹如一幅画卷。 众勋贵夫人相继告退。 一炷香后,靖安司金奎请求觐见。 “陛下,是关于顾平安……”他战战兢兢。 “嗯?”女帝看他,有些疑惑道: “他是谁?” 金奎低头不敢答话,虽说一个半月没有消息,但就算五十年,圣人也不可能忘记这个名字。 应该是彰显漠视不屑的态度吧。 片刻,女帝恍然大悟,淡淡道: “朕记起来了,原来是卑鄙的叛国者,怎么?消停这么久,又在朝歌城蹦跶?” 金奎摇头,如实汇报道: “陛下,他离开蜀地,看线路应该是前往咱们洛州,目的不明。” 女帝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暴怒的倾向,她内心确实不以为意。 待桂花宴,澹台氏和姜家皇子抵达神都,叛国者纵然躲进蜀帝病房,他也难逃一死! 婉儿顶级的阳谋,就是无懈可击。 所以,何必在乎他呢? 自以为的惊天动地,到头来还是蝼蚁草芥无谓的抗争。 “陛下,距密探汇报,他好像金刚境了。”金奎一五一十,不敢隐瞒。 女帝笑意浅淡,讥讽道: “朕为姜锦霜感到悲哀,竟然喜欢一个沽名钓誉之辈,好大喜功之徒!” “吞服一堆药材以此向姜锦霜炫耀?这样一个卑鄙小人,确实喜欢猎取名声,应该很享受朝歌城的赞美,什么春雷始鸣的天骄,果然修炼飞快。” “殊不知战场上一个气血后期的小卒,足以一拳击溃他!” “得势而飘飘然,莫过于此!朕早就说了,时间是无情利刃,会揭穿任何伪装面目,暴露出丑陋模样,也会验证对错是非!” 金奎呐呐称是。 “退下。”女帝拂袖。 第四十章 恶意捧杀,剑冢悟剑【求追读!】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大乾,洛州。 细雨朦胧,一行数十人纵马疾驰于山间小道。 司琴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撩开车帘注视雨雾,咕哝了一句,“好讨厌下雨!” 烈日当顶,公子才能修炼功法,偏偏连续多日天公不作美。 顾平安独自下棋,左手执白,右手执黑,神态很专注。 姜锦霜盘膝坐在榻边静修。 陪他弈棋无趣。 要么敷衍谦让,逼他认真,则是一副赶尽杀绝的姿态,几下就把她生吞活剥。 山路上,揽月宗紫裙妇人勒住缰绳,等马车驶近,笑着问道: “公子,山里有一股匪贼势力,要不你顺手剿灭,以厮杀锤炼体魄?” “不必了。”顾平安拒绝。 紫裙妇人略有些惋惜,但心里愈加好奇。 古老妪吹得天花乱坠,什么一旦出手,世间天骄黯然失色,包括史书上鼎鼎有名的金刚武夫都不可逾越,甚至指玄境都要瞠目结舌。 夸张到离奇的地步! 不曾目睹,如何能信? 顾平安手置棋格,慢条斯理道: “气升而不坠,若坠,必流转八百里,酣畅淋漓。” 姜锦霜扯了扯唇角。 “殿下,公子到底有多强?”司琴饶有兴致。 “不知。”姜锦霜惜字如金,她确实猜不透。 司琴掰着小指头,低声窃语道: “一,夏蝉天籁一百零八响,天地元气流转周身,单单凭借气血体魄,越两级没问题吧?” “二,姬家且听凤吟,世间最顶尖的功法,公子练得炉火纯青,领悟过后威力数倍,况且加持《血染春秋平千里》这门邪术,上次暗杀过后储藏了他人气血,轰出一拳后气血不衰,接着一拳!” “三,九阳擢日神功,比肩门阀圣地传承武学,公子已经融会贯通,后背显现大日!” “四,公子自己推演了一剑……” 司琴越说越兴奋,鹅蛋脸红扑扑的。 随便拎出其中之一,就已经非常恐怖。 姜锦霜也听得眸光凝住,片刻后补充道: “他金刚境就有气机。” “对对对,差点忘了。”司琴鼓囊的胸脯起伏不定,笑嘻嘻道: “若能在剑冢取走一柄趁手利器,那一剑威力暴涨!” 顾平安不骄不躁,继续落子,平静道: “以身入局,武道的作用微乎其微,最重要是造势,大势如成,桂花宴必定满载而归,但凡有一棋之差,则死无葬身之地。” “胡说!”姜锦霜神色蓦然冰冷,寒声道: “师父她老人家领悟本我大道的实力,还保不住你么?况且藏书楼第七层的擎天柱皆会到场,他们不能袖手旁观,既有一年之约,父皇绝对护你。” 顾平安看出了她眼底的忧虑,沉默许久后,不紧不慢道: “大势溃散,天底下没人能保住我,我一定会死在神都书院,挫骨扬灰都算是好下场。” “大势聚,我一步步走向九重宫阙,衣冠门阀无人敢动我,姬氏皇族只会愤怒瞪着我。” “胜算极低,但一步都不能退。”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像述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司琴咬着嘴唇,心头堵得慌。 “本宫陪你死!”姜锦霜铿然有声。 …… 秦家剑冢,位于洛州西边,一行人来到一座小镇。 恰逢梅雨时节,往来剑客皆撑着油纸伞,青衫打湿不要紧,腰间佩剑不沾雨珠,更有竹杖芒鞋一身蓑衣的剑道大宗师,浑身如开满剑窍,步步剑气浑厚。 镇口竖着一座石碑。 司琴默念碑文: “主人死后,请谴家眷好友归剑于冢,不答应,莫入此镇,规矩不可违。” 顾平安笑了笑。 难怪春秋葬剑之地,直到现在还有无以计数的利剑,只是暂借一生,死后不能当传家之宝,剑冢会派人取回,等待下一个有缘者。 “长宁公主殿下,请。” 只半炷香时间,秦家族人来到镇口,主动迎接。 剑冢位于大乾边境,却不属神都朝廷管辖,与西蜀相交甚好,皇族嫡女降临,必须郑重接待。 小镇两旁店铺的男女老少纷纷侧目,惊叹于高贵冷艳的公主殿下,无愧胭脂榜榜首美誉,容貌确实冠绝当世。 几位剑客却只是盯着那个气质温润干净的男子,他们情绪鼓荡,竭力克制着激动。 殿试之前,他们也是手捧圣贤卷的书呆子,梦想着有朝一日高居庙堂,拯救苍生倒悬之苦。 朝廷栽赃舞弊案后,理想轰然倒塌! 人中龙凤尚且举步维艰,我等鱼目又岂能一路顺遂? 真正出身贫寒之家,才能深刻理解历史第一个庶民状元有多么艰辛,走过的每一步都是血水浇灌! 除了十五年如一日的奋苦,还需要最绝顶的聪慧。 市面上能买到的书籍粗制滥造勉强接受,关键还缺卷少字。 举一隅反三隅? 不! 唯有举一反十! 顾平安的理想都湮灭在金銮殿,他们还追求什么功名利禄? 若非西蜀惜才,顾公子惨死天牢! 朝廷几乎是在暗示贫苦读书人,仕途之门永远不会为你们敞开,撞得头破血流也没用。 还追求功名利禄? 不如几文钱买一柄木剑,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苍生洪水滔天! 几个剑客渐渐平复心绪,没有上前结交的意图,他们始终坚信,有些光芒永远掩盖不住,总有一天,他们在遥远天涯,也会听到顾公子的赫赫盛名,那时开怀畅饮,举杯相贺。 …… 秦府。 顾平安递上举荐信,片刻后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走出来。 “顾公子,随我前往剑冢。” 他说着停顿,迟疑稍许后叹气道: “年轻人有锋芒是好事,但过犹不及,事后让人贻笑。” 姜锦霜察觉到讽刺意味,冷冷注视着他: “秦长老,何出此言?” 秦长老皱眉,“殿下,你们公主府事先口出狂言,说顾公子在剑冢如履平地,王剑之下,唾手可得。” 他越说越气愤: “剑冢整整两年无一品宝剑问世,而顾公子视一品宝剑如探囊取物,何等目光无人,是在蔑视秦府子弟吗?” 顾平安波澜不惊。 姜锦霜眸光冰冷,沉声问: “哪来的消息?” “朝歌城!誓言早已传遍剑冢,希望顾公子能让老夫开开眼界!” 秦长老语气含枪夹棒,剑修就是直来直去,面对天潢贵胄,也不委婉。 “殿下。”顾平安低语。 姜锦霜怒气消散,恢复平静。 而司琴等人脸色铁青,简直比吞了苍蝇还恶心。 公主府分明没有说过。 哪个皇子这般歹毒? 刻意营造舆论,恶意捧杀! 就等着公子出丑,再狠狠践踏名声。 真是卑鄙无耻,只会躲在阴暗角落,看行事风格,绝对是谋划刺杀的那位! 呸,懦夫东西! 秦长老愤愤难平,面红耳赤: “不需要你尊重秦家,但至少要敬畏这座春秋埋剑之地,敬畏先辈泣血剑魂。” “大乾圣人还是公主时在剑冢悟剑,来之前都没有这般不可一世,取走龙渊剑后昭告天下,但这是应得的荣耀。” “你呢?” “人未至,狂言已然呼啸而至。” “无非春雷始鸣给予的底气,你想向世人展现自己强势睥睨的姿态?” 闻言。 顾平安只是笑了一声:“走吧。” 他从不浪费时间在口舌之争。 姜锦霜精致黛眉轻轻挑起,跟顾平安相处久了,她也学会一点洞悉人性之术。 纵然没有这桩捧杀谣言,剑冢的态度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终究是大乾境内,为了避嫌,装也要装出厌恶。 何况有人火上浇油。 …… 半个时辰后,众人来到一处幽暗深渊,无边无际,沧桑恢宏的岁月痕迹。 悬崖边上每隔三十步都有阁楼,便于悟剑。 凭栏俯瞰,剑气团团簇蔟如浓烟翻滚,隐约能看到深渊密密匝匝的宝剑,有的锈迹斑斑,有的萦绕光芒,越往下越不可名状,看久了双目刺痛,气血衰竭。 身边蓦然大风席卷,顾平安袖袍猎猎作响,袖管之间都侵染了几道剑气。 第四十一章 狂妄到极致,朕教教他怎么做人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王剑之下,如探囊取物?” “卑鄙的叛国者,气焰熏天,朕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狂妄之徒,大乾境内,岂能容他犬吠狺狺?!” 御花园里,女帝玉颊冰冷,眸光森森。 太后捏着锦帕,讶异之余觉得荒唐。 金奎汇报完,就低头站在亭外。 他也被这个消息惊骇到了。 王剑之下,如摘草拾花,一品宝剑,予取予求! 狠话放出去,洛州人尽皆知,秦家剑冢坐观成败。 “狂给谁看?” “他悄悄回到大乾境内、他去剑冢悟剑的消息,朕连听都懒得听,社稷帝王何必在乎一个跳梁硕鼠?” “可他嚣张跋扈到不知收敛,剑冢是大乾剑修的圣地,他竟公然蔑视先辈英灵,在他眼里,一品剑之下的都是废物不成?” “朕说过,时间会证明一切,有些人迟早暴露丑陋面目!” 女帝语调激昂,凤眸却含着丝丝笑意。 果然,只要不搭理卑鄙的叛国者,他自会丑态百出。 帝王何须向世人解释? 世人只要眼睛不瞎,就知道女皇多么明睿果决! 金奎迟疑许久,才鼓足勇气上前,毕恭毕敬道: “微臣推测,应是朝歌城某些势力猜到他前往剑冢,故意高高捧起煽动舆论。事后将顾平安塑造成气焰张狂的小人,若公主府谋士如此不堪,那必然不会有跟随者。” 话音落罢,太后稍加思索,点头道: “金卿言之有理,不然无法解释性情大变,在朝歌城规规矩矩,如今突然不可一世。” “因为他恨朕!”姬扶摇冷笑,几乎斩钉截铁道: “站在女皇统御的疆土上,他无比盼望着做出一件大事,不足几月突破金刚境,证明此人的急功近利,他太想披上一层金光闪闪的外衣,他幻想着光芒璀璨,以此万众瞩目,让朕颜面尽失,恨意逐渐蚕食他的理智,使他变得癫狂!” “人贵有自知之明,可他没有,他认不清自己只是米粒之光!” 太后抿唇不语。 金奎沉默,无法反驳。 虽然陛下想法偏激,但人心叵测,谁也不是顾平安肚子里的蛔虫,兴许陛下真猜对了。 太后端庄雍容,漫不经心道: “权当一笑,与朝政无关。” 岂料。 “君王愈让,小人愈妄。”女帝侧脸美艳,轻轻翕动嘴唇,平静道: “剑冢先辈惨遭侮辱而无动于衷,岂是君王所为?” “想要耀眼夺目?” “朕会告诉他,在真正的剑道天骄面前,他那点可怜的自尊有多么卑微!” 太后顿惊,感觉似曾相识。 “你欲如何?”她沉声问。 女帝冷淡道: “宣平侯府麒麟儿,夏蝉天籁九响,六岁练剑,十五岁悟出剑意,谴他去一趟剑冢。” 金奎脸庞抽搐了一下。 洛州,崔彻。 这一幕何其熟悉? “君不见崔彻覆车之鉴?”太后眼含薄怒,低叱道: “两郡之后跌落谷底,刺杀失败精神崩溃,听说现在堕魔了,以血肉喂养邪气,那样一个满腹经纶的年轻人,你钦点的状元,未来势必占据六部尚书之位,如今却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女帝面不改色: “无能懦弱之辈,遇到一点挫折就不堪承受,趁早滚出庙堂更有利于苍生黎庶。” 说完,她迈着优雅的碎步走到母后身边,字字珠玑道: “母后,你相信叛国者能取一品剑?千万别引朕发笑。” “哀家不信。”太后否决,简直天方夜谭,她肃声道: “何必多此一举?” “你自己说了,等澹台氏姜氏抵达桂花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以绝后患。” “他猖獗到这种地步!”女帝直截了当道: “朕意已决!” “一来狠狠羞辱他,好让秦家族人欣慰,同时告诉天下人,大乾剑修向来恭谦知礼,唯有叛国者才会如此狂妄嚣张。” “再者,试试宣平侯府麒麟儿的剑道天赋,若不能取走二品剑,待他去了轩辕圣地,就别拿核心弟子栽培。” 太后摇头失笑。 她认可第二点。 但其一纯粹是扶摇私心作祟,想证明大乾从来不缺武道天骄,抛弃顾平安毫不可惜。 “陛下,顾平安应该是夏蝉天籁十七响……” 金奎低声提醒了一句。 春雷始鸣七响,既然突破了金刚境,夏蝉鸣动会高十响,单论武道天赋,宣平侯府麒麟儿略差半筹。 女帝眯起凤眸,盯着他怒喝: “当初五境的剑道大宗师于冢内悟剑,却是空手而归。” “而朕呢?强势带走天命凤凰王剑!” “剑冢深渊,只论剑意天赋!” 金奎哑口无言,恭敬道:“陛下英明。” 女帝轻轻拂袖: “传朕旨意,召宣平侯夫人及其幼子觐见。” 说完似想起什么,粲然一笑,唇角勾勒出绝美的弧度。 卑鄙的叛国者,臣服朕的念头早已根植在你的灵魂深处! 就连做梦都不敢完整,你幻想着自己能取走一品剑,为何不提王剑? 因为你的躯体在倔强,但你的灵魂害怕僭越! 你终于暴露了内心的想法,再怎么疯狂,你也清楚朕是尊,你是卑! 能跟在朕后面,已然是你最极致的理想。 可惜,没有挽回余地。 公然污蔑朕的名誉,彻底走向灭亡! …… 两仪殿。 嘴角有痣的贵妇满脸喜色,她身边站着一个十九岁锦袍少年。 女帝注视母子俩,轻笑道: “君子如剑,内藏于鞘,外露于风,风乍起,名震三万里。” “此去剑冢,可有信心一战扬名?” 江久哲恭敬躬身,抑扬顿挫道: “回禀君上,论谋略文才,微臣远远不及顾平安,但剑意天赋,微臣势必碾压他!” “倘若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不能功成名就,微臣如何实现年少时许下的志向,手持三尺青锋,在草原征伐北莽?” 女帝瞳色瞬间冷了下来。 宣平侯夫人见状,赶紧用手肘推了推儿子,一心修炼不够圆滑。 在圣人面前,万万不能夸赞卑鄙的舞弊者。 “微臣失言。”江久哲诚惶诚恐。 “无妨。”女帝嗓音清脆,笑吟吟道: “事不宜迟,即刻动身。” “记住,在剑冢态度恭敬,莫要有傲气!” “请陛下放心,犬子向来谦虚。”贵妇连连保证,随后屈身执礼,带着儿子告退。 殿外。 贵妇火急火燎,拉着袍袖儿子小声叮嘱: “哲儿,快马加鞭赶路,娘亲等着你的好消息。” “圣人旰食宵衣勤于政务,大乾天骄如过江之鲫,圣人能记住几个?若非上次为娘入宫,圣人压根想不起你。” “如今简在帝心的机会摆在眼前,一定要把握住!” 江久哲重重颔首,脸上殊无焦虑,显得自信勃勃。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崔彻惨败两郡因为什么? 论才华谋略,其本身就不及顾平安! 岂有不败之理? 但论剑道天赋,一百个顾平安,都不够他另眼相待。 第四十二章 只是看了七天七夜的书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剑冢。 悬崖边阁楼。 阁内灯火通明,地板中间凿开了一条通往深渊的青石阶梯。 走下阶梯就能观想悟剑,能凭借目力看到的都是三品以下的青锋,三品以上,深葬渊底,唯有凭借剑意唤醒。 顾平安斜靠墙壁,有微弱的光线从木板间隙流泻下来,他手捧古朴卷轴,认真观阅。 这是春秋大战遗留至今的先辈手稿,讲述着一柄柄剑的来历,包括每柄剑所蕴含的剑气。 “公子……” 司琴推开门,手里拎着饭盒。 为了不打扰公子悟剑,她们在客栈休息。 见她一脸气愤,顾平安问:“怎么了?” “嘴贱的卑鄙小人,害得公子落下狂妄名声,到处都在议论,说公子枉读圣贤书,眼里没有丝毫敬畏。” 司琴越说越生气。 顾平安亦如寻常,慢条斯理道: “简单一句谣言,不费精力,就能把我捧上山巅,冷眼注视着我坠落,何乐不为?” “人嘛,往往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他们本就认定我狂妄无礼。” 司琴怒意消散,美眸眯成月牙状,突然笑得很开心。 她戏谑道:“某位小人真是料事如神,他还真猜对了。” 王剑之下,予取予求? 你低估公子了! 顾平安笑而不语,他有绝对的自信拿走一品剑,初登悬崖,两袖剑气滚荡,意识观想到深渊底部。 也就是说,他抵达剑冢的霎那,就能取走一柄一品剑。 但不是他的目标。 “公子,何时下去?”司琴看了一眼青石阶梯。 “不急。” 司琴疑惑,“你自己说了,只会在剑冢待十天。” 顾平安望着她,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听过祭剑吗?” 司琴啄了啄脑袋,悠悠道: “走入歧途的剑客会以身殉剑,以血养剑,据说几百年来,深渊安葬着很多癫狂的悟剑者,甚至还有五境剑道大宗师。” 顾平安继续盯着她。 司琴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剑身残留着一丝气血,经年不散,一丝一丝积攒起来,磅礴浩荡!” “血染春秋平千里,以邪术吸收气血,储藏在逆置漩涡!” 顾平安颔首赞许。 “我好激动……”司琴手忙脚乱,差点打翻了饭盒,勉强镇定,清美脸蛋红扑扑的。 公子最厉害的秘术,就是这门血染春秋平千里! 准确来说,是公子推演改良过后的。 任何姬氏血脉在金刚境时施展且听凤吟,一拳后都会气血衰竭,一拳定生死。 能想象吗? 当公子一拳接着一拳,持续不断,对手该是何等的窒息? 震撼中绝望! 况且九阳曜日这些顶级功法,也非常消耗气血。 这门邪术,至关重要! “能吸收多少?”司琴眼巴巴。 顾平安简而言之: “暗杀那天吸收‘一眼’,我估计现在能吸收‘半井’。” 司琴抚摸自己的眼眸,又张开怀抱比划了水井大小,眼睛瞪得像铜铃,鲜嫩的嘴唇颤来颤去。 “这……这……” “走吧。”顾平安觉得好笑,叮嘱道: “你没领悟剑意,别在深渊久留。” 司琴晕头转向,想着赶紧跟殿下汇报喜讯,提着裙角快步跑了出去。 半井!!! 能挥出多少拳? 待她走后,顾平安打开饭盒,安静用膳。 剑冢之行应该是迄今为止最大的收获,但他内心没有掀起多少波澜,轻舟唯有淌过桂花宴,才能站在舟头回忆旅途的喜悦。 一边咀嚼菜肴,体内始终驱动逆置漩涡,掌心三窍穴红点闪烁。 距离越远,效果越弱。 但这是他有意为之,经年不散的气血杂质太多,必须缓慢剔除。 …… 六天后。 三百骑日夜兼程抵达秦家剑冢。 朝廷靖安司副司长金奎亲自率队! 他记得临行前圣人交代—— “叛国者失败后恼羞成怒,兴许会授意公主府大开杀戒,以他的阴险狡诈,保不齐会在洛州边境放火烧天。” “金卿,你亲自坐镇洛州,莫要让叛国者阴谋得逞。” “记得言语揶揄姜锦霜,称赞西蜀嫡公主眼光超然,觅得贤才。” 金奎无奈应下。 圣人向来英明睿智,可针对顾平安时,恨不得摧残躯体再侮辱灵魂,仿佛他罪恶滔天。 急促马蹄声,小镇陷入安静,来自天南地北的剑客噤若寒蝉。 就算洛州封疆大吏在此,也得向金副司长低头。 执掌诏狱,疤面判官!! 多少四境强者进了诏狱,也得跪在判官面前痛哭流涕。 巍然站立,压迫感十足。 仅半炷香,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带领族人亲自迎接,正是当代秦家主。 秦家主无愧剑道巨擘,以霸道剑意踏入五境,周身剑气如蛟龙摆尾,刻意收敛依然横溢四方。 “金司长,有失远迎。”秦家长负手在后,嗓音如黄钟大吕。 金奎抱拳执礼,笑着说道: “金某陪着宣平侯府麒麟儿前来试剑。” 秦家长审视着江久哲,颔首道: “是剑道苗子。” 寒暄过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剑冢。 两人并行在前,金奎压低声音问: “秦老,顾平安情况怎样?” 秦家主面不改色: “在阁楼看了七天七夜的书籍,至今没有试剑。” 外界指摘谩骂,他心里门清。 张太岳欣赏的人物,岂会虚浮? 他很熟悉老友,几乎不曾赞扬过后辈,信中却足足提了好几句。 不过剑冢位于大乾境内,秦家做表面功夫也得推波助澜。 金奎走近几步,悄悄问: “秦老,你觉得他能唤动什么级别的利剑?” “谁问?”秦家主抬了抬眼皮。 若是圣人问,他只会答“黄口孺子狂妄跋扈,一定空手而归”。 “金某私问,绝不同外人提起。”金奎表情严肃。 秦家主注视他半晌,一字一顿道: “二品。” 金奎面色骇然:“何出此言?” “站上悬崖,剑气入袖,却未环身,三品之上,一品之下。” 秦家主语气平淡中又透着笃定。 金奎脸颊的疤痕扭动了几下,心绪剧烈起伏,嘶哑问: “秦老,确定吗?” 秦家主不置一词,他不会留下话柄。 但沉默表明了态度。 金奎脊骨发寒。 刚到剑冢,胜负已定? 他都不敢想象圣人会是何等滔天震怒!! 二品剑,绝对是江久哲的极限。 其实能取走二品,俨然剑道悟性超绝。 可一个是打小练剑,侯府聘请宗师教导;一个是几月前刚刚开脉。 同是二品,天赋层面差距犹如天堑啊! 金奎摒弃思绪,只能摇头苦笑,寄希望于秦老判断有误。 否则,圣人又给自己挖坑。 第四十三章 突感无趣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江久哲面朝深渊,入定观想。 迷雾之中,剑器铮铮齐鸣。 只是几个呼吸间,一柄柄利剑陆续升腾起来。 皆是四品以下。 江久哲脸庞无波无澜,此行若带着五品剑归京,那不是铩羽而归,而是奇耻大辱! 君命在身,勋贵之家,岂会让女皇失望? 况且剑冢之地英才荟萃,他更是亲眼见过传闻中的剑道巨擘,少年自有凌云志,他也盼望着名扬天下! 不远处,金奎面如沉水,眼前的一切让他索然无味。 悬崖一侧,每隔几十步一座小阁楼,许多剑宗势力凭栏眺望。 一位妇人称赞: “如此惊艳的剑道奇才,实乃我辈剑修之幸事。” “半炷香悟五品剑,其剑意凌厉无匹,此子为何籍籍无名?” 亲信笑着解惑:“宣平侯府麒麟儿,奉圣人旨意前来剑冢。” “太早了。”妇人略有些惋惜,“指玄境体内蕴有气机,最适合取剑。” “宗主,您也不看看谁来了。”亲信轻声说。 妇人低头思索,随即莞尔一笑: “咱们这位女皇,非要赶尽杀绝,恨不得方方面面侮辱状元郎。” “社稷共主,口含天宪统御万民,所行之事远远称不上坦荡,乾纲独断错就错了,谁敢逼她下罪己诏?非要证明自己精明睿智,何必呢?” 亲信满脸紧张,提醒道: “宗主慎言,疤面判官也在剑冢!” “还能因言获罪不成?”妇人语气讥讽,两袖之间剑气滚荡,又冷声道: “不过顾平安也太狂妄了,一品之下,皆为残废,看看他拿什么撑起傲慢。” 骤然。 剑意随风起。 深渊底部传来轻微的嗡鸣声。 “有剑破土而出!”妇人惊讶。 三品以上,葬在地底。 锵! 一剑缓缓冲破迷雾,剑身旋转三圈,锈迹剥落,剑身泛着光芒。 江久哲蓦然阖眼,意识里的剑意涌现,无比契合。 他伸出右手,剑柄恰好飞坠掌心,片刻归于安静。 “三品。”江久哲略有些不满。 殊不知,诸多年轻剑客望了过来,眼神羡慕。 肉眼可见的天赋,真正的剑道好苗子,就是如此轻松写意! 江久哲察觉到无数目光在盯着自己,他想起圣人叮嘱的话语,便一脸淡定地攥住剑柄,重重一掷,丢回深渊。 “抱歉。”他双指执剑礼,态度谦卑。 并非嫌弃你,只是我需要更好的。 这一幕,落在许多人眼里,包括秦家族人,纷纷颔首赞许。 八尺男儿躯,可以浑身傲骨,但不能嚣张跋扈! 就如宣平侯世子这般,从不口出狂言,只用行动引人瞩目! 而那一位,至今避而不战,是畏惧露怯吗? …… 转眼间,五天流逝。 江久哲依旧在悬崖边悟剑,期间斩获九柄三品剑器,甚至有一剑堪比二品,但他始终无动于衷。 他永远不会接受二品以下。 差一分一毫都不行。 阁台之上。 金奎迎着猎猎狂风,看向身边的秦家主,恭声问: “秦老,顾平安怎样?” 秦家主白发飘扬,凝视着迷雾深渊,自言自语道: “难道是老夫看走眼了?” “何意?”金奎稍显急迫。 秦家主深深皱眉: “清晨,族人去其阁楼添几盏灯油,顾平安已至深渊悟剑,至今五个时辰没有动静。” 金奎长松一口气,积攒的压力顿时消散,露出久违的笑容。 秦家主来回踱步。 秦家世代守护葬剑之地,他更是见过难以计数的剑道天骄,按理说不会判断失误。 譬如圣人。 当初屈尊降临剑冢,以她的剑意天赋,一开始就注定会带走一品宝剑。 圣人不甘心,举两大顶级门阀之力悍然撬动地底,八八六十四天之后,龙渊剑破土而鸣,举世震撼。 彼时,他亲眼目睹异景。 如今,顾平安两袖入剑气,剑气呈溪水的流动速度,分明是取走二品剑的天赋。 可偏偏没有动静。 …… 御花园,湖心亭。 “请圣人御览。” 小太监递上信笺。 女帝展开一看,懒洋洋道: “宣平侯麒麟儿,若止步于三品剑,那朕很失望。” 她嘴上虽责备,但眼底却喜孜孜的盈满笑意。 取走二品剑只是时间问题。 家世清白、誓死效忠皇权,剑道天赋一流,必须重点栽培,假以时日必能镇守北莽疆场,荡平一方蛮夷! 念及于此,女帝勾起一抹冷笑: “无能蛆虫!” “朕竟然高估了你!” “在朕看来,你之所以趾高气昂,大抵有一些底气,或是姜锦霜给了你剑符,亦或你真几分微薄的天赋,至少能唤动四品剑器吧?侥幸的话,能碰碰三品剑的影子。” “朕不想看到一个叛国者在洛州疆土大出风头,所以才派遣宣平侯府麒麟儿,就为了狠狠镇灭你的嚣张气焰!” “哪里能想到,你连一柄七品剑都拿不起来?如此,反倒显得朕气量狭隘。” 女帝轻启朱唇,笑意渐渐消失。 原本设想中—— 叛国者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取得三品剑,正要欣喜若狂、大肆庆祝的时候,江久哲风轻云淡间二品利剑问世,让叛国者知道何谓差距! 让他绝望,气急败坏! 好叫天下剑修看清楚,效忠大乾的天骄永远能胜过蕞尔小国所谓的春雷始鸣! 可现在是直接碾压。 她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朕真的觉得你有那么一丁点本事,但你暴露了自己如此不堪。” 女帝凤眸轻扬,又生兴致,朗声道: “取剑!” “遵命。”宫婢急忙前往寝殿。 半刻钟,两个宫婢捧来了一柄王剑。 剑身幽黑沧桑,紫气环绕,剑柄处雕刻了一头倨傲壮美的凤凰。 女帝摊开掌心,慢慢握住了剑柄。 一霎那,剑气浑然天成。 紫色气机自手腕流转剑尖,又蕴含着龙气和国运等摄人心魂的伟岸力量。 女帝裙玦飘扬,青丝漫舞,踏入湖中如履平地,挥剑怒而斩向湖边栽植的梨树。 落叶一片,两片,片片坠落。 剑气横扫,梨树轰然倒塌,四分五裂。 湖面溅起滔天巨浪,水珠一串串形成水帘幕,女帝优雅穿过,凤裙未曾湿染。 “卑鄙的叛国者,你知道朕为何如此恨你?朕已经低下头让你回来,你杀朕内侍,而后污蔑朕的名誉!” “倘若你已经效忠朕,王剑之下,予取予求!” “如今枯坐剑冢一无所获,你可曾后悔?” 第四十四章 太阿与桃枝,剑冢陷起滔天巨浪,载入剑道史书!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小阁青石板梯通往深渊。 顾平安盘膝坐在蒲团之上,放眼望去,四面八方笼罩迷雾,除了剑气肆掠,还有经年腐臭味,深渊埋葬着无数祭剑尸骸。 “开始悟剑。”他低声自语。 这几天一直都在近距离吸收气血,体内逆置漩涡已经储藏了“半井”。 其实还能继续容纳,但他极有分寸,不会妄想炼化五境残留的气血,过犹不及免伤根基。 入定闭眼,身心五蕴皆空。 顾平安将自己想象成一柄剑,剑意自窍穴经脉溢出,缓慢有秩序推向迷雾,逐渐向深渊底部坠落。 很快,他察觉到三道如渊峙岳的气息。 一个五官歪斜的畸形侏儒盘坐在一角、一个佝偻着背、衣衫褴褛的老乞丐睡卧在巨石之上,还有老妪背着七个剑匣到处搜寻。 剑冢老怪物在深渊潜修。 顾平安在一瞬间思索很多,而后继续观想,意识越过数百柄青锋,继续往下沉沦。 观想世界。 有帝王高居九重宫阙,手持青锋号令群臣。 有侠客双指成剑状,截断大江滔滔之水。 有稻田地里辛勤劳作的老农,以木剑当作扁担。 还有官道上来往的读书人,各个腰间悬剑。 陡然。 剑意轻轻一递,像戳破水泡般微乎其微的力道。 “别来阻我。” 顾平安一直坚定前方的道路,从未有过动摇,在分岔路口继续往前。 剑意同样如此。 毛毛细雨坠落,亦能摧毁巍峨山岳。 观想画面的虚影各个破碎,紧接着清晰看到深渊埋葬的剑器,也看到了那一株北海嫩竹。 它出现了。 三节竹节,通体呈绿,仿佛坚不可摧,又蕴藏着无穷无尽最最纯净的天地元气,尽管深渊有太多剑气,可竹身没有半点痕迹。 从未有人能够带走它。 冠绝剑冢,名不虚传! 最极致的剑,不是先辈用过的,也绝不能沾染他人剑意,唯有自己锻造自己注入剑意慢慢养剑。 太符合了! 顾平安一如往常地冷静,己身剑意流淌而去,渗透深渊底部,慢慢靠近北海嫩竹。 竹身一动,几乎就要拔地而起! 刹那,顾平安指尖涌出一点气机,气机顺着剑意灌注嫩竹,嫩竹又重新扎进地底。 他赫然睁眼,起身离开。 当走上楼梯的瞬间,深渊异变陡生。 …… 悬崖边,江久哲还在悟剑,他从始至终都坚信自己都带走一柄二品剑,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就差契机了。 突兀。 锵锵锵—— 万剑齐鸣! 几乎是鲸饮吞海之势,又如浩荡百川流,铺天盖地的剑气自地底涌上悬崖,眨眼间笼罩半空,密密匣匣的利剑高悬,呈一字排开。 深渊几里外,传来惊天震地的吼声: “王剑问世!” 王剑! 江久哲蓦然起身,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目光悚然地环顾四方。 他当然不会荒谬到以为是自己,悟剑是有感知的。 哪位剑冢大宗师? 王剑问世,载入剑道史书啊! 上一柄王剑是大乾凤凰临巅者,再上上一柄要追溯到三十年前。 秦家族人悉数奔赴悬崖,各家剑宗势力瞠目结舌地盯着深渊异象,还有无数剑客闻讯赶来。 轰! 一剑破土而出。 “霸道兼王道,王剑之首太阿剑!” 秦家主静立如雕塑,神色无比震撼。 悬崖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不是深渊,而是身处恐怖墓窟。 一切声音都停止,只剩太阿王剑破土而出,撞碎青锋传来的煌煌帝王之音。 太阿剑上一任主人,大乾太宗皇帝! 更上面的主人皆是春秋诸侯,同时贯彻王道兼霸道的治国理念,将其转化为剑意。 大乾太宗皇帝死前不愿违背剑冢规矩,将太阿剑葬回深渊,他也期待着姬氏子孙有朝一日能亲手取出。 如今,太阿剑问世! “是公子吗?”司琴脸蛋绷得死死,紧张地攥住殿下的手腕。 姜锦霜抿住唇瓣,坚定道:“绝对是他!” 古老妪等人天旋地转,浑身血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燃烧沸腾。 “王剑之首……”揽月宗紫裙妇人娇躯微颤,她经历过大风大浪,竟也会如此兴奋到无以复加。 四境以上,已然能感受到有残留的龙气缭绕。 太阿剑! 片刻,一柄五尺九寸的铁剑悬于半空,面铸日月星辰,背铭山川河流。 一剑出,万剑相继而坠。 时空凝滞。 无数剑客眼神癫狂,在电光火石之间,又仿佛被一双手攫取心脏,毛骨悚然! 他们看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 金奎凭栏而望,手臂青筋暴绽,死死摁住木质栏杆,开裂的栏杆亦如他溃散的心绪。 “顾,平,安。”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这三个字。 太阿王剑。 陛下梦寐以求所不能得之物。 而陛下眼中“卑鄙的叛国者”,轻而易举带走。 这将在人世间掀起多大的舆论? 悬崖寂静,顾平安缓缓抬头,注视着剑柄落在掌心,他无视所有目光,只是闲庭信步地走向高贵典雅的身影。 “殿下。” 他将太阿剑递给姜锦霜。 姜锦霜怔怔盯着他。 沉稳如秦家主,此刻都脸庞轻微扭曲,根本无法接受这一幕。 究竟是什么剑意,能击溃霸道王道之剑? 王剑之首,为何能甘愿送给别人? 无数剑客双眼通红,嫉妒得五脏六腑都险些移位。 “本宫……”姜锦霜罕见无措,她看到了顾平安眼里的认真。 仿佛在说,这不是我需要的剑,我也不愿接受帝王之剑,一旦手持太阿,西蜀舆论将吞噬公主府。 任何东西都比不过我们的理想! “好。” 迎着无数道目光,姜锦霜接过了沉重的太阿剑。 就在此时。 “桃花枝问世!” 深渊底下,传来恢宏而亢奋的声音。 顾平安面无表情,早有感知。 秦家族人内心翻江倒海,胸膛都快要炸裂! 所有剑道势力艰难扭头,望着一柄柄青锋横向排开,他们彻底陷入无与伦比的羡慕。 桃花枝。 十二王剑之一。 五十年前,大乾凉州女剑神踏入本我大道,万里横枝探北莽,三杯拔剑斩龙脉! 尽管身负重伤半个月后在不周山殒命,但她斩断了草原金帐其中一条龙脉。 桃花枝,剑身弯曲细如一株桃枝,虽埋葬深渊五十年,却未沾染腐烂气息,落在年轻人怀中,依稀还有深深藏进剑身的酒香味。 是那位嗜酒如命的女剑神留下,彼时靠着三杯入肚,毕生气机劈碎了龙脉。 “喏,给你。”顾平安将桃花枝递给司琴。 轰! 宛若晴天霹雳。 所有剑客目光空洞,已经惊骇到麻木了。 金奎仰起头,深深闭眼。 一个婢女都有王剑? 昔日圣人荣耀,岂非被狠狠践踏? 何止是滔天屈辱! 简直是当着天下人的面,重重甩了圣人一个耳光。 “我……我不配。”司琴下意识后退两步,满脸通红。 顾平安笑了笑: “区区一件器物,有什么配不配。” “我用不了呀……”司琴嗓音带着哭腔,不知道是感动到哭,还是第一次万众瞩目惶恐难安。 顾平安将桃花枝塞进她的怀里,轻声道: “多悟,学习那位女剑神。” 众人神色麻木,死死凝视着清丽婀娜的少女不情不愿接过桃花枝,然后死死抱在怀里。 今日,彻底颠覆了认知。 从未想过,有一个人的剑道造诣高到惊世骇俗的程度! 万物皆可为剑! 以身为剑! 当他手握笔杆,就是三尺青锋。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皆是剑式! 他从小山村艰难地走向王朝金銮殿,每一步都是剑痕! 他叫顾平安,是文道状元顾平安,也是未来的剑道魁首顾平安。 有剑冢注史者秉笔直书,将顾平安三个大字载入厚厚的典籍中。 岁月流逝,只要你是剑修,就应该知道很久以前,有那么一个人,一日唤动两柄王剑! 而他当时只有二十岁。 悬崖寂静无声,沉默震耳欲聋。 金奎目光恍惚,凝视着那道挺拔的身影,记忆回到殿试那天。 他站在丹墀下,其余门阀仕子黯然失色。 亦如现在,他依然静静伫立,却能让所有剑客为之疯狂。 有些光芒,永远永远也遮盖不住。 第一次震撼十九州,竟是以如此前所未有的方式。 圣人造孽!! 江久哲摇摇晃晃,情绪几乎崩溃,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来一眼。 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哈哈哈,我是多么的可笑无知……”江久哲嗓音嘶哑,这一天的溃败感永世无法遗忘。 枉以为会惊天动地,自己能堂堂正正将顾平安踩在脚下。 然而。 江久哲是谁? 没有人在乎。 为什么要在乎? 悬崖气氛僵硬如铁,过了很久,秦家主率先回过神来,情绪复杂道: “殿下,请谨记剑冢规矩。” 他特意提醒道: “几百年来,无人违抗。” 姜锦霜点了点精致下巴,突然露出几分笑意,环顾整座深渊: “且不说公主府从未口出狂言。” “再者,王剑之下,探囊取物,狂有何妨?” 刹那,深渊传来浑厚的声音: “理所应当。” 秦家主深深注视着顾平安,一边苦笑一边颔首: “该狂。” 顾平安面不改色,摆手道: “走吧。” 说完转身离去,公主府众人没有迟疑。 无数剑客呆呆地望着。 没有庆贺,没有逗留,头也不回地走了? 仿佛来一趟剑冢,只是为了给西蜀长宁公主取一柄太阿帝王剑,人世间最浪漫的事情不过如此。 你突然想要太阿剑,所以我就来了。 而这个人,原本应该属于大乾凤凰临巅者! 剑道魁首之姿啊! 这比什么春雷始鸣来得震撼千倍! 何谓魁首? 剑修这一派的领袖! 未来须以肩扛起剑道,有望登顶的盖世剑意! 原本以为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可许多年后,他们始终会清晰地记得今天。 万剑高悬,两柄王剑坠入怀中! 无数只玲珑彩鸽自阁楼窗户腾越而起,朝天下各州飞去。 数千只飞鸽浩浩荡荡,带着惊骇万分的消息奔赴天涯海角。 …… …… 秦家小镇。 顾平安缓慢而行,眼神制止了司琴跃跃欲试的冲动。 直到傍晚,一行人默默疾驰在山路。 “公子,北海嫩竹尝试无果么?” 司琴憋得慌,终于问出口。 什么? 揽月宗众人吓得缰绳一抖。 原本以为两柄王剑,就足以震古烁今了! 压根无法想到,公子的目标却是剑冢明珠,不得已只能勉强拿走王剑,不至于空手而归。 姜锦霜眸光柔和,委婉地说道: “无妨,等你到了指玄境,再去试剑。” “到手了。”顾平安笑了一声,很满意道: “一剑能当百万剑,铸剑后威力无法言喻。” “剑呢?”紫袍妇人脱口而出。 顾平安略默,平静道: “带不走,我笃定深渊里面三个老怪物一直在领悟北海嫩竹,若它问世,剑冢绝对会撕破脸皮,我不愿在桂花宴之前徒添波折。” 古老妪骇然。 真契合了剑冢明珠? 最恐怖的是,极致的克制能力! 面对巨大的诱惑无动于衷。 换做她,必定不会考虑后果。 司琴既兴奋又失落,颤声道:“公子,那咋办呢?” 姜锦霜笑得很灿烂,慢条斯理道: “别忘了,他虽金刚境却有气机,剑意涌入,气机蕴养北海嫩竹。” “桂花宴上,秦家剑冢也会参与利益划分,届时深渊老怪物同往,他牵动气机,嫩竹破土而出,横越数千里坠落神都书院。” 顾平安会心一笑,“还是殿下了解我。” “我……我……我好激动!!” 司琴差点又站不稳。 冢中明珠横跨数千里,这样的场面比两柄王剑带来的冲击力还要强过无数倍! 那可是北海嫩竹啊! 从古至今,无人能唤动! 紫裙妇人已然哑口无言,扭头看了一眼古老妪,语重心长道: “你说的对,顾公子确实是怪物。” …… PS:错别字先更后改,求推荐票,求月票。 第四十五章 女帝情绪崩溃,愤怒嫉妒与悔意交织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清晨第一缕霞光。 金銮殿。 女帝神采奕奕,明艳不可方物,居高临下睥睨着满朝文武。 蒲嵩手持朝笏,翕动嘴唇说着“盐铁改制、各州刑狱度支”等政务,声音渐低,微不可闻。 女帝脸色不悦,半开玩笑半责备道: “蒲爱卿,身体抱恙?” 蒲嵩欲言又止。 群臣眼神恍惚,心不在焉。 一刻钟前,他们在皇城阙下候朝,听到一个万分震撼的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 秦家剑冢,两柄王剑出世。 取剑者—— 顾平安。 天下十九州,兴许有很多人名唤顾平安,但也只有一个顾平安。 群臣下意识望向丹墀。 他们至今还记得,顾平安理想破灭后没有崩溃,没有歇斯底里,只是轻声诉说他一路走来的种种艰辛,然后用一种平静的赴死姿态表达了对金銮殿彻头彻尾的蔑视。 当时毫不在意。 可此时却毛骨悚然,每一帧画面清晰地浮现在他们脑海里。 那一天,悲哀的不是他。 是那些肮脏的灵魂。 毁了十几年的努力,却熄灭不了璀璨的光芒! 只是快到令人猝不及防。 才多久? 春雨滂沱,如狼狈的一条流浪狗。 夏末时节,他轰动天下! 王剑破土而出,仿佛一轮煌煌大日缓缓升起。 剑道魁首之姿啊! 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能在青史上留下只言片语? 可顾平安这个名字,在无比辉煌的剑道史中,亦能镌刻华丽的篇章! 御座上,女帝察觉到朝殿极度压抑的气氛。 难道是有人作乱? 或者暗地里筹谋什么? 亦或哪位社稷重臣病入膏肓? 她心绪不宁,沉声喝道: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满殿寂静。 片刻后,女帝缓缓起身,在宫婢内侍簇拥下离开。 群臣死死低着头,他们不敢想象圣人待会是怎样的惊天暴怒。 在世人面前,丧尽脸面! 帝王的神圣威严,顷刻间坍塌。 昔年引以为傲的夺取王剑荣耀,悉数沦为无尽屈辱。 太阿剑,求而不得的王剑之首,还是大乾太宗皇帝的佩剑,它不在凤凰临巅者手上,也不在姬氏血脉手上,而是落在敌国公主怀里。 最难以忍受的是什么? 长宁公主的婢女,都能拥有一柄王剑。 婢女啊…… 曾经昭告天下、肆意庆贺夺取龙渊剑,如今回想起来,整个大乾都会感到莫名的羞耻。 这些舆论尚且还能咬牙承受。 关键是顾平安。 他原本应该誓死效忠圣人,圣人却像丢掉破烂一样随手抛弃,而他反过来拿到圣人梦寐以求的太阿剑,送给另一个女人。 世事如此残酷而荒诞。 丢掉顾平安换来的是什么? 一个俘虏,早已命丧黄泉。 换做谁听闻都会捧腹大笑。 朝殿里,以首辅闻人守礼为首的蟒袍公卿们面无表情,相继离开金銮殿。 他们准备找时间探望一下颐养天年的崔怀贞。 那一天,那一刻,崔怀贞几个眼神,真的值得门阀族人顶礼膜拜。 试想,若是顾平安高居庙堂,一己之力挑起寒庶崛起的重任,又以剑道天赋无与伦比的强势姿态,向天下苍生证明庶民也能璀璨耀眼。 内有皇权鼎力相助,外有苍生默默信赖。 绳锯木断,衣冠贵族垄断的秩序必将面临巨大的挑战。 幸亏陛下心明眼亮,深谋远虑,及时扼止。 不愧是圣贤明君,很清楚一旦秩序不存,乱世将至。 “既然不在大乾,哪管它洪水滔天?” 一个公卿重臣挤出笑容。 闻人守礼一双重瞳精芒迸射,沉声喝道: “继续放纵,日后必成大患!西蜀澹台氏忌惮病虎在位不敢动公主府,各大圣地门阀还要冷眼旁观吗?攫取利益时张开血盆之口,该维护秩序的时候又千拖万拖!” “顾平安留不得,须尽快毁其肉体!” …… 两仪殿。 “传召蒲嵩。” 女帝脸色难看。 她要问问什么情况。 不料。 内侍纹丝不动,颤声道: “圣人,刚刚收到金副司长的密信,关于剑冢……” 女帝玉颊渐冷,社稷大事,哪有心思羞辱一个丧家败犬。 “快说。” 内侍咬紧牙关,含糊道: “王剑。” “亡剑?”女帝黛眉轻蹙,思索了半晌,语调森寒: “是那柄三品泣血剑,凉州剑修称为亡剑,血腥杀戮,一个卑鄙的叛国者,竟然能唤动这柄剑?” “宣平侯府麒麟儿呢?是二品吗?” 内侍双腿抖如筛糠。 见他这副模样,女帝绝美的脸庞笼罩寒霜,勉强控制怒火。 江久哲,辜负朕的信任! 只能唤动三品剑,还妄想圣地重点栽培? 可恨,又让卑鄙的叛国者狂妄起来了。 “传召蒲嵩!”她加重语调。 扑通—— 内侍跪倒在地,哽咽道: “圣人,是王剑之首太阿。” 刹那,女帝满脸惊悚,凤眸隐隐狰狞,厉声咆哮: “再说一遍?” 内侍不停磕头,恐慌到哭了出来,“太阿剑,太阿剑……” 这一瞬间很短,又像是无比漫长。 女帝头晕目眩,手腕撑住御案,脸颊再无一丝一毫的表情,她只觉得自己的胸口痛得近乎无法呼吸。 “谬……谬言。” 她脸色逐渐苍白,声音无比暗沉,怒吼道: “天方夜谭!一个出身卑贱的草芥,安能镇压霸道王道之剑?一个品德低劣的叛国蛆虫,哪来的天赋?” “谁在欺君?!” “金奎是突发癔症了吗?他怎敢胡言乱语!” 帝王尖锐的嗓音响彻,内侍吓得差点窒息,颤抖着将密信上呈御览,赶紧爬出两仪殿。 女帝双眸通红,没有低头去看密信,她只是感觉到骄傲支离破碎,慢慢变得脆弱。 过了很久,她艰难扭头,密信一行行小字,仿佛榔头一下下敲击她的心脏。 “呵呵,金奎疯了。” 女帝轻笑一声,从容不迫地走出大殿,凤仪之姿高贵而典雅。 她走得很慢,凤裙曳地,青丝随风舞动。 可她浑浑噩噩,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回到熟悉的寝宫,大门重重关上,走到窗前拉上帘子。 女帝彻底崩溃,抄起瓷器将一盏盏琉璃灯砸碎。 “世世代代的大乾子民,却对着敌国女人奴颜婢膝,你这个天理难容的畜生!” “剑冢深渊瞎了狗眼,顾平安,这世上从来没有谁敢这么侮辱朕,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姜锦霜,还朕的太阿剑,两个贱婢也配拿王剑!” 寝殿陷入黑暗。 “叛国者,朕好恨你,朕要碾碎你的头颅!” 女帝精致的玉颊扭曲,她将嘴唇咬出血迹,滔天怒火伴随着无尽的屈辱感。 还有一丝嫉妒,嫉妒愈发强烈。 姜锦霜什么都不做,凭何能手持帝王之剑? “它本应是朕的,朕是社稷之主,朕统御万民……” 女帝恨到目眦欲裂,紧随而来的是一种她竭力排斥抗拒却又疯狂席卷的悔意。 恍惚间,她慵懒而惬意地说道: “顾爱卿,朕突然想要一柄剑了。” 身后传来笑意。 “好。” 只是一个任性的要求,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回答。 十几天后,他带回了两柄剑,太阿王剑高悬九重宫阙,置于凤凰雕像之上。 大乾太宗皇帝,姬氏子孙有人做到了。 盖世女皇,从来就应该手持太阿帝王剑,开疆拓土扫荡四荒。 “你告诉朕你有剑道造诣,朕一定宠着你,朕让你荣耀加身睥睨天下,你为何不说,你一直都没想过效忠朕。” “姜锦霜贱婢,你抢了朕的忠臣,朕有朝一日吞灭西蜀,一定亲手将你掐死!” 女帝崩溃到浑浑噩噩,太多念头闪过。 轰—— 寝殿突然被推开。 太后一言不发,环顾着满地狼藉,眸光落在姬扶摇脸上,绝美的玉颊憔悴苍白,唇角渗出猩红的血迹。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厉声道: “哀家记得二十年前,那些宫斗失败的妃子困在冷宫歇斯底里,你这幅样子跟她们有何两样?” “时刻谨记,你是江山帝王!” “纵是天塌地陷,也要面不改色!” 女帝安静蜷缩在角落,她不介意在母后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这一次,戳到你痛处了?”太后冷声问。 “可笑!”女帝凤眸冰冷,骤然起身踱步到妆台。 她死死盯着打碎的镜子,而后轻轻挽起散乱青丝,别上凤簪,竭力遏制情绪道: “两柄王剑罢了,莫说一个后天境的跳梁小丑,就算五境之上的剑道大宗师又何妨?还敢持剑威胁大乾社稷?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沧海桑田,万物变迁,多少无知者自诩剑神妄图掀起风浪,可终是被浩荡大势碾成灰烬。” 知女莫若母,太后悄然喟叹,可言语依旧锋利: “整个神都城沸腾,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你,他们不顾律法不顾尊卑,公然妄议九五至尊,一个婢女都有王剑,你被顾平安狠狠羞辱了,你沦为苍生黎庶眼中的笑柄,屈辱永远伴随着你!” “这一切,都是你自食恶果!” “春秋乱世,诸侯求贤若渴,一些王侯在雪中静立三天三夜,只为求一个治世能臣,你十七岁时信誓旦旦跟哀家说,若有朝一日继承皇位,绝对不会怠慢任何王佐之才。” “扶摇,至高无上的权力腐蚀了你的心智,你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话音落罢,女帝突然笑得前仰后合,笑意渐渐森寒,尖声讽刺道: “母后,站在道德高地羞辱儿臣的滋味挺痛快吧?这是规劝吗?” “那一天,你为何不更坚定一点?” “你没有懿旨吗?你不能越过皇权直接暗示诏狱放人吗?昔日轩辕族人犯错,你下过懿旨的。” “卑鄙的叛国者如今大出风头,所以你谩骂朕有眼无珠,倘若他平庸碌碌无为,你会记得这个名字吗?” “你不会!!” “满朝衮衮诸公、书院、勋贵世家,国子监,包括在野养望的正气大儒,除了为数不多的寒门官员伏阙死谏,这里面又有几个人站出来仗义执言了?” 太后蓦然哑声。 寝殿沉寂很久。 “所以你现在是后悔了?”她问。 女帝暴怒至极,斩钉截铁道: “他也配?” “剑冢轰轰烈烈是他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刻了,待他死后,朕要让澹台氏交出尸体,挫骨扬灰!” 太后看穿了女儿的伪装,蠕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只能苦笑一声。 走到这步没有转圜余地,必须在桂花宴施展阳谋,让顾平安饮恨而亡,再不扼杀,真要危害江山利益,成长的速度恐怖到难以想象。 如果哀家当初更坚定一点。 “如果”这两个字,真是世间灵魂之殇。 女帝别过脸去,眸中深藏的悔意敛去,只剩遭受屈辱过后的仇恨。 顾平安,你原本能成为朕最信任的心腹重臣,你为何要以这种方式侮辱朕,你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 …… 第四十六章 真正的剑意,再临蜀山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御书房。 蜀帝佝偻身子,双手拢袖,笑着说道: “太阿剑,朕这将死之人也难免羡慕,不知姬氏女皇作何感想?” 宰相和国师闻言笑而不语。 蜀帝咳嗽几声,嘶哑着嗓音道: “三更天,澹台氏掌舵者递来密信,让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条件极为丰厚。” “朕拒绝了。” “且不说姬扶摇前车之鉴,纵然顾平安庸碌无为,就凭他是霜儿认定的夫婿,朕也不会动他,朕更不想死后被百姓戳脊梁骨!” “张相,你放出话去,只要顾平安没有过界,蜀地心怀鬼胎之辈,趁早给朕打消念头。” 张太岳颔首:“好。” 蜀帝吞服两颗雪莲子,沉声道: “朕一言九鼎,约好一年就不会中途变卦,一年之后,顾平安还妄图参与争储,朕亲手摁死他!” “国师。” “臣在。”黝黑老头轻言。 “国师……”蜀帝双目浑浊,死死盯着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半命令半哀求道: “一年后,他们夫妻履行诺言离开蜀国,朕活不了那么久,你给朕看死他,不能让霜儿的争储念头死灰复燃。” “她绝对赢不了,会死得很惨。万一顾平安真有人定胜天之筹谋,那朕三个儿子悉数殒命。” “其中一个儿子登基,澹台氏会保住剩余两子,流放边疆也好,关进禁地也罢,至少能苟延度过余生。” 贾似真沉默很久,颔首应下。 蜀帝松了一口气,走了几步重重喟叹: “为父者,最最煎熬莫过于此,手心手背都是肉。” …… 离开御书房,两位老人并肩而行。 贾似真突然问道: “张相,既能收服太阿剑,何等剑意盖过霸道兼王道的帝王理念?” 张太岳望着他: “明知故问?” “请解惑。”贾似真作揖为礼。 张太岳低头,抬手指向鹅卵石小道边的几株野草,意味深长道: “真正支配煌煌青史,是王侯将相?还是翻江倒海的五境强者?” “都不是。” “是贩夫皂隶,是田间农夫,是疆场小卒,是背着竹篓上山采药的樵夫,是孤灯下苦读的蒙童,这些蝼蚁般的升斗小民,寂寂无闻,青史无痕,却堆砌出一条浩荡的历史长河。” “他们单个力量很轻,但总会出现一个人,让历史认真倾听他们的声音。” 略顿,张太岳感慨道: “这是顾平安的剑意。” 贾似真情绪翻涌,其实他有所猜测。 多么无畏的勇气,才会走这条路。 不仅要成为天下第一,武力比肩神明,轻易镇压世间枭雄,比之更艰难数倍的是颠覆千年秩序。 孑然一身,满目皆敌。 无异于天方夜谭! 贾似真摇头失笑,曾经年少的自己,也拥有掀桌子的魄力,可惜被一座座山给压垮了骨头。 自古没有人能走到尽头,顾平安同样如此,只会撞得头破血流,届时义无反顾还是选择弯下脊梁呢? …… 太白楼。 姜宴臣一身白袍,俯瞰着喧闹大街。 “宴儿,陛下拒绝了。”身后站着澹台氏长老。 “意料之中。”姜宴臣很平静。 长老语出惊人: “要不咱们直接动手吧?” “谁?”姜宴臣蓦然转身,脸庞阴云密布,直勾勾盯着他: “父皇在位,本王胆敢酿造骨肉相残的血案,长宁一旦陪着他赴死,本王轻则剥夺储位继承人的身份、发配边疆沦为庶民,重则被父皇处死!” “母族是要牺牲本王,成全两位御弟吗?” 长老一惊,赶紧摇头否决。 “谁会舍己为人?”姜宴臣语调森森,恨声道: “顾平安洞悉人性,他非常清楚这种微妙的平衡,这就是公主府可趁之机。” “他太恐怖了,如今连王剑都轻易唤动,俨然一副剑道魁首的姿态……” 话音戛然而止,姜宴臣压低嗓音: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父皇死得越晚,公主府就越能掀起风浪。” 长老幽幽道: “你们三个兄弟就不能摒弃前嫌联合起来,难道陛下狠心弑三子?民间亦有法不责众之说……” “说的简单。”姜宴臣截住他的话,冷笑道: “联合起来,谁做主谋?万一有虫豸背刺怎么办?人心叵测!你永远要记住,你能想到,顾平安早就想到第二步了。” 长老皱眉深思,忍不住咒骂: “大乾女帝,愚不可及,既已沦为笑柄,为何还不动手?” 姜宴臣眼神凝然,缓缓道: “本王推测,她应该在等桂花宴,届时亲自问她,本王不信轩辕婉儿会无计可施。” …… 蜀国东疆。 夕阳西下,老树昏鸦。 夏日傍晚蝉鸣不绝,顾平安特意走在晚霞映照的田野里,一边迈步一边修炼九阳曜日功法,透过清凉的薄衫,依稀可见后背浮现气血大日。 司琴落在后面,手持桃花枝舞来舞去,她能通过剑身遗留的剑意慢慢开窍,只要挥动王剑的次数够多,总会捕捉到一丝神韵吧? 她天赋其实不差,但性子懒散,如今她一个小婢女能得到十二王剑之一,羡煞天下人,再不努力就对不起公子啦。 “不回朝歌城了?”姜锦霜青丝挽起,露出细嫩的粉颈,两人走得很近,顾平安能闻到沁鼻的体香。 他“嗯”了一声,轻轻道: “怀念上次离山的恬静生活,这最后两个月,就不跟他们钩心斗角了,好好在蜀山道观潜修,如今体内有气机,能尝试改良先天道经,我眼下也急需这门功法。” 姜锦霜点了点精致下巴,似想到什么,问道: “你让高鱼寄出九封信,至今没有回信。” “无妨。”顾平安早有预料,平静道: “素未相逢,在这些势力眼里,我也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凭什么回信呢?但他们一定会注视着我,看这张网能织多大,若利益足够诱人,他们会拼尽全力替我造势。” 姜锦霜凝视着他的眼睛,不再过问,她甚至都没看过密信的内容,但她始终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顾平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笑着问: “殿下,蜀山宗门林立,若能集众家之所长推演一门招式,你觉得威力如何?” 第四十七章 改良《大洞九宫真经》,进补凶兽血肉!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蜀山。 同样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青石阶梯。 昔日拾阶而上无人问津,如今山道两旁人影绰绰,各大宗派以掌门为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弟子。 谁都想亲眼看看未来的剑道魁首人物。 “当初为了开脉寻遍蜀山,而今一夜间轰动天下,顾小友前程似锦,公主殿下目光如炬!” “老夫早就断言,顾小友绝非平庸之辈,怎料,能如此璀璨耀眼!” 诸多江湖掌门人相互议论,刻意拔高声调,显然有阿谀逢迎意味。 司琴抱剑慢行,小嘴撇了撇。 彼时同样这批人,那些话她还记着呢。 “命已定盘,顾公子学不了武道。” “开脉,纯粹的赤子妄想。” “纵然侥幸打破玄关,终生止步金刚境,请公主殿下莫要逆天而行。” 司琴哼了一声鼻音,扬起精致下巴,故意拎着桃花王剑炫耀了几圈。 这还只是公子的冰山一角,甚至微不足道! 顾平安亦如寻常,只是在看到倒骑黄牛的身影时,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顾小友……”白眉老道感慨万千,一时竟语塞,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一行人前往道观。 白眉老道略感奇怪。 顾公子没有回朝歌城接受歌功颂德,也没有想要攫取声望、趁机笼络江湖剑客为己所用,而是专门来一趟道观。 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顾平安低声说: “还人情债。” 白眉老道皱眉困惑。 顾平安也不藏着掖着,轻轻拍了拍牛背,两袖涌出浅淡气机。 白眉老道瞳孔骤缩,手掌死死攥紧拂尘,红润的脸庞抽搐了好几下。 在剑冢笑纳两柄王剑,还能解释剑道造诣横绝当代。 可后天境就截留了天地元气,彻底颠覆亘古以来的修行认知。 呆愣许久,白眉老道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哑声道: “改良先天道经?” 顾平安颔首。 “欲速则不达。”白眉老道颇为关切,他情愿晚一些,别影响顾小友的修炼之路。 顾平安沉默,没给予回答。 时间紧迫,意气升得再高一些,坠落的时候更酣畅淋漓。 “贫道依你。”白眉老道不多问。 …… 观内竹林。 “亚父好!” 一个挑着扁担的小道童跑过来,小心翼翼稽首为礼,很快又溜走了。 “认爹是何故?”姜锦霜眉心微蹙。 白眉老道笑着解释通玄内景经改良前的弊端。 姜锦霜美眸含笑。 正说话,一群气息浑厚的老道走了过来,皆穿乾坤阴阳道袍,其中有两位道姑,一人丰腴端庄,一位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天生丽质,身段曼妙。 顾平安看向丰腴道姑,难怪当初会带着北海花瓣前来公主府。 他郑重施礼: “多谢真人打通玄关之恩。” 道姑笑靥如花,发自肺腑称赞道: “金鳞潜伏池底,风乍起,化龙翱翔于九天。” “纵然没有花瓣,区区关隘也阻止不了公子,算起来,我赚大了。” 说着她赶紧介绍身边绝代风华的女子,“顾公子,这是我师妹,道号清雪子,以至阴功法踏足指玄境,道家讲究阴阳平衡……” “玄梅真人!”见她越说越不对劲,白眉老道怒喝一声。 “师姐!”清雪子紧锁深眉。 气氛稍显尴尬。 特意强调至阴功法,你以为谁看不出来顾小友阳气鼎盛? 姜锦霜面无表情,凤眸透着深寒。 “清雪子,胭脂榜第六……”司琴眼神闪烁,蓦然想起这个名字。 玄梅道姑目光灼灼,人情往来哪比得过撮合姻缘。 “你好。”顾平安只是看了清雪子一眼,便回头注视白眉老道: “道长,可否一观先天功法?” “稍等。”白眉老道带着众人离开。 顾平安凝视他们的背影。 他听殿下提起过,道观原属不周山圣地。 所谓圣地,天地元气眷顾之地,读书静心养神、事半功倍,修炼更是如鱼得水。 山上本无主,有德者居之。 除了道德声望,更重要的是暴力。 很显然,道观被无情驱逐。 几個分支散落大乾各州,唯独白眉老道落宗在蜀山。 道观的功法相较于圣地门阀传承,其实差不到哪里去。 最重要的是,他急需不停推演试错,而这一脉功法近乎量身打造。 “看得入迷?” 身旁响起冰冷的嗓音。 顾平安笑了笑,“殿下,我可没心思。” 司琴偷偷窃笑,她都嗅到醋味啦。 姜锦霜浓密的睫毛风情万种地煽动,片刻后也不禁莞尔,她们如履薄冰不知能否走到对岸,哪有情绪念及这些,可世间女子没有不吃醋的。 …… 观内密室。 白眉老道焚香敬师,随后自祖师爷画像中取出一本道经,古朴泛黄,扉页是《大洞九宫真经》六个小篆。 其余道士却瞠目结舌,包括玄梅真人和清雪子。 金刚境,气机?! 简直是怪物一般的武道天赋! “切记保密,嘴巴要严,否则必遭顾小友疏远。” “历代遗愿都是打回不周山,咱们这一脉能否复兴,能否重铸荣光,顾小友很关键。” 白眉老道语气严肃。 众人重重颔首,断然不会泄密。 白眉老道又斩钉截铁说: “贫道准备赠送三瓶凶兽精血,帮助顾小友磨炼体魄,突破小境界。”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否决。 武道一境需要补气益血的药材,但到了金刚境,药材效用微乎其微。 除了每日锻体以外,捷径就是吞服炼化凶兽精血。 世间唯有各大圣地存在凶兽出没,道观离开不周山带走十七瓶,至今只剩三瓶,毫无保留地赠予顾小友。 他值得! 虽不指望现在就能改良《大洞九宫真经》,只要有恩情,等先天指玄境慢慢领悟,总有一天会成功。 “玄梅真人,你乱点鸳鸯谱!”白眉老道狠狠剜了一眼。 玄梅道姑面不改色,有力驳斥道: “唯有大乾女帝这样有眼无珠的人,才会对至宝弃之如敝屣,只要接触过顾小友,就知道他多么优秀!” “联姻让关系更紧密,何错之有?师妹国色天香,顾小友文道睥睨十九州,武道天赋更是高山仰止,若能阴阳融合……” “师姐,你太口无遮拦了。”清雪子表情冰冷。 “长宁殿下在场,安能无礼?”白眉老道瞪着玄梅道姑,“往后休提此事!” 第四十八章 明堂生紫烟,简直闻所未闻,突破金刚境三重!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静室。 “多谢道长。” 望着桌上的三瓶凶兽精血,顾平安诚挚施礼。 “小事。”白眉老道不以为意,随后叮嘱道: “三丹田、三元宫及三洞枢机,合为九宫,修炼成功,两眉之间,入颅一寸,也就是明堂,施功会有灰气缭绕。” “先天功法古奥精妙,很难解其旨要,况且你未至指玄境,气机如檐下几滴雨珠,无法领悟很正常,你万万不可倒行逆施影响根基。” 怕他执拗,白眉老道又强调了一遍: “气机稍逆,及时停止。” 顾平安点头称是。 “小友现在炼化精血,我等悉心护法。” 白眉老道起步离开。 室外一圈青竹篱笆,几个老道盘膝入定,磅礴气机结成阵法,白眉老道坐于中间。 “殿下,好像不需要我们。”紫裙妇人轻笑一声。 道观之所以热情,一方面是公子展现的惊世悟性,还有剑冢之行暴露的剑道造诣。 姜锦霜凤眸幽幽地泛着波光,以身入局,九死一生,只要能活下来,公主府一定不缺跟随者。 静室,顾平安没有翻阅经书,平静盘坐蒲团之上,血瓶置于膝头,打开一饮而尽,两个呼吸间喝完三瓶。 凶兽精血入体,狂暴的力量席卷四肢百骸。 开脉前吞服过一滴蛟龙精血,如今倒是驾轻就熟,尽管筋脉承受着万般痛苦,但他仍然保持冷静。 体内气机化十剑,剑剑斩断磅礴精血,化散的精血力量涌向身体经脉和各个窍穴,如铁匠挥锤一次次磨炼,经脉扩张,窍穴气机流转速度更为迅速。 如此重复。 仅半炷香时间。 骨骸一节节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气血螺旋升起,伴随着窍穴嗡鸣不止。 轰! 轰! 身体传出连续两声巨响,皮膜鼓动渐渐偃旗息鼓,筋骨愈加强健。 顾平安双目明亮,驱动逆置漩涡,将体内残余肆掠的精血吸收殆尽,绝不浪费。 “这就金刚境三重了,我们在做什么?” 玄梅道姑面露惊骇之色。 完全自我吸收炼化,这是多么恐怖的控制能力? 清雪子立在篱笆边,美眸闪烁着异色,面对这样的武道天赋,不得不敬佩。 “走吧……”白眉老道苦笑。 姜锦霜扯了扯嘴角,虽说连她都猜不到顾平安的具体战力,金刚境一重还是三重天应该没什么区别,但突破进阶总归是开心的。 …… 深夜,顾平安点燃两盏油灯,捧着道经认真阅读,已经看了第五遍。 《大洞九宫真经》同样也是在通玄内景经基础之上改良,所以理解起来并无窒涩,依托于三元宫,再连接三丹田和三洞枢机。 没错,他脑海里已经有初步构想。 说来也巧,与造势并无两样! 譬如通玄内景经,三元宫连接,索性直接创造一個大元宫。 但大洞九宫真经又不一样,涉及到九个方位,搭起一条桥之后,还得继续搭桥。 如何让看似毫无瓜葛的九家大势力联手? 共同的利益! 足够有诱惑且根本无法拒绝。 利益一致,天涯海角皆是朋友。 顾平安缓缓阖眼,心思澄明,吐纳调息。 …… 清晨,旭日初升。 “公子!” 司琴一身浅粉色裙子,踮起脚尖站在窗前张望。 顾平安趴在桌角浅睡,听到声音后抬起头。 司琴推开门,浅笑道: “今天会是大太阳,特别适合修炼九阳曜日功法呢。” 顾平安一动不动,只是驱动体内气机,流转于九宫,最后止于两眉之间。 司琴拉着他手腕,可一瞬间身子僵直,双眼瞪得很大,死死盯着公子眉心。 紫气! 有紫气萦绕!! “我好激动……”司琴又站不稳了,软绵绵一屁股跌落在顾平安怀里,拿掌心摩挲公子眉心,紫气擦不掉,额头也没有印记。 “我……我去禀报殿下。”司琴兴奋得满脸红晕,勉强镇定心神,喜滋滋离开。 顾平安摇头失笑。 仅半炷香时间,所有人都来了。 白眉道长近乎疯狂,哪还有什么仙风道骨,只趿了一只鞋子,披头散发飞奔而来。 玄梅道姑等人不遑多让,内心掀起惊涛骇浪,整个心坎都一颤一颤。 他们修炼《大洞九宫真经》,只能做到明堂显灰气。 而紫气…… 自古以来,任何道家典籍里,紫气都是最最尊贵。 明堂生紫烟? 若殿下侍女没有撒谎,何止是改良,简直脱胎换骨! “顾小友!” 白眉老道情绪激昂,声音都极度嘶哑。 顾平安走出静室,眉间有紫气缭绕。 周遭死寂。 眼前的一幕,众人心潮澎湃,狂热到难以自持。 顾平安倒是很淡定,紫气敛去,慢条斯理道: “其实很简单,你们见过九孔箫吗?” “一根长箫搭起三丹田、三元宫,三洞枢机,箫管上凿出九孔,分别对应九个方位,以此凝练真气,接着九孔之间再连接一根箫管,再凿九孔,如今循环往复,反复磨炼真气,直到再不能继续,最极致的真气呈紫,显于两眉之间。” “贵观功法确实奇异。” 略顿,他沉默很久,直言不讳道: “这需要极强的天赋,近乎完美的推演能力,我不想自谦,但更不愿让贵观弟子走火入魔,除我以外,应该没有第二人能做到。” “但方式是对的,你们可以循环两遍三遍十遍,没必要追求极致,切记,量力而行。” 姜锦霜屹立阳光下,静静注视着挺拔的身影。 她低下头,唇角勾起绝美的弧度。 开心的不止是炼成了先天功法紫气萦绕,更多是他浑身开始散发着自信的光芒,在桂花宴上,世人会看到真正的顾平安。 “多谢小友……” 白眉老道近乎哽咽,直接屈膝双手撑地,以拜师礼的方式表达内心的感激。 清雪子等人也相继而跪。 她们都修炼了大洞九宫真经,听闻此言如闻天籁,这条路绝对能通往更高的山巅。 体内搭建九孔箫,再嵌一个,如此循环凝练真气。 而且顾公子是如此善良温和,此番提醒必定要铭刻在祖训。 第四十九章 集众家推演本我之法,智囊归来,女帝笑得灿烂!!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箫凿九孔,对应九宫,九孔再搭箫管,反复循环,周而复始。 听起来简单,但每一步都慎之又慎,且要把控气机凝箫的细节,以及循环速度如何不伤根基。 顾平安蘸墨提笔,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的诀窍,认真绘画几十张图谱。 “师姐。” 清雪子看向玄梅道姑。 道姑两眉之间萦绕着浅赤色真气,她悟性很高,按照顾小友教导的方式,一气呵成。 顾平安将宣纸图谱递给白眉老道,随后注视着玄梅道姑,轻声提醒道: “小周天搭建六根箫管而气机停滞,千万不能勉强,一旦尝试第七遍,轻则坠魔,重则爆体而亡。” “倘若心有不甘,还想继续往前走,那就坦然接受自己的结局。” “多谢小友。”玄梅道姑郑重福礼,既感动又觉得万分惊骇。 亲身经历,才知道何谓差距。 她的天赋悟性最多循环十遍,要做到明堂生紫烟,至少一瞬间流转千遍,凝炼极致! “气机威力暴增!”玄梅道姑向众人分享喜悦。 白眉老道真情流露,近乎老泪纵横。 先天道经是道观传承之本,如今提升数个等级,且天赋越高,真气的强度越大。 原本以为打回不周山圣地是痴人说梦,如今竟然看到希望,终于有机会完成历代祖师的遗愿。 “道长。”顾平安回到静室。 白眉老道悄然抹去泪花,跟了进来。 顾平安直言不讳: “在下想观阅蜀山各大宗派的秘笈,自古千两黄金不卖道,技不外传,此事很难办,虽然他们会卖公主殿下面子,但涉及隐秘之法,肯定断然拒绝。” 白眉老道深深皱眉,犹豫道: “小友,有几家宗门跟道观极为亲近,贫道亲自上门,应该能抄录,但……” 顾平安突然说: “残卷也行。” 他指着窗外的大树,“只需要几根枝桠就足够了。” “那好办。”白眉老道松了一口气。 傍晚。 姜锦霜和白眉老道带回来几十本残卷,《紫薇空冥轻身术二十四式》、《游龙爪》、《须弥三拳》、《峨嵋剑法》、《无定巨阙魔功》等等皆是上乘战技,有的只有几页,有的掐头去尾。 似乎还觉得不够,白眉老道又往返于各大宗派,用几本祖传道经说服掌门人,这些道经的价值远远不及《大洞九宫真经》,但交换残卷绰绰有余。 …… 时间缓缓流逝。 晨昏日暮,朝霞夜月,顾平安在山间潜修,集众家之所长推演本我之法。 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云卷云舒之时心淡如水。 …… 神都城。 九重宫阙。 “轩辕司长!” “轩辕司长!” 御道来往官员纷纷躬身施礼。 尊贵女子走得不疾不徐,面带微笑。 一身紫蟒官袍,乌黑青丝盘起,全身除了木质发簪再无首饰,眸光清澈澄明,气质干净温婉,又透着古典书卷气。 轩辕婉儿走到两仪大殿,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帝站在阙台迎接。 “陛下。” 女帝粲然一笑:“婉儿,陪朕去尚工局。” “好。”轩辕婉儿笑着点头。 君臣二人闲庭信步,女帝唇角微扬,赞许道: “婉儿,你在草原金帐做得极好,朕心甚悦。” 轩辕婉儿没有为自己请功,只是轻声道: “陛下,神都舆情哗然,各州怨声载道,十月就是桂花宴了,再不钳制舆论,恐会影响陛下威望,边荒势力本就不服王化,他们一定会拿此事做文章。” 女帝笑意渐渐消失,精致宛然的眉眼笼罩寒意,沉声道: “卑鄙的叛国者唤动两柄王剑而已,那么一丁点成就,世人就谩骂朕愚昧荒唐,还说什么因为朕的一己私欲给大乾树敌?” 声音戛然而止,她注视着心腹亲信,字字珠玑道: “婉儿,三年前朕带着九百亲信发动政变,一夜屠戮两座皇子府,黎明前夕清洗朝堂七十六位皇子党羽,亲手拎着他们的头颅踏向九五至尊宝座,朕懦弱,缺乏非凡魄力吗?!” “因为朕知道,出身卑微的草芥,就算满腹经纶又怎样?他绝对不可能撼动门阀!” “朕若赌他,必定输得血本无归!与其如此,不如笑纳内阁和尚书之位。” “是,朕确实低估了他,用裴擒虎交易彻底沦为笑柄,可世人也不想想,先帝执政最后两位状元现在处境如何?一个是知府,一个还在翰林院!文道魁首做不到九卿,都堪称潦倒失败!” “因为他显露锋芒,所以天下人以结果来论定朕有眼无珠,谁更可笑?” “婉儿,朕真的很委屈啊!” 轩辕婉儿只听不说,过了很久才含蓄地说道: “陛下,没必要赶尽杀绝。” 女帝蓦然止步,没有责备,只是愤怒道: “殿试之后,朕跟母后说过,有朝一日定会帮他洗刷罪名,拟定谥号及赐予爵位,修缮一座金碧辉煌的墓陵,叫大乾子民永远记得他。” “春雷始鸣,凤凰临巅者主动低头叫他回来,他呢?不仅击毙朕派去的内侍,还厚颜无耻地将头颅送回来,这不是挑衅,而是侮辱朕!” “刺杀案,朕根本没有暗中授意裴崔二人,他却公然污蔑朕的名誉,简直可憎到极点!” “你说朕还能宽宏大量吗?朕是帝王,再善良再仁义也要有一個分寸吧?” “婉儿,朕跟你说心里话,其实这些都有挽回余地。” “但叛国者呢?你是不知道他对着姜锦霜献媚的样子!” “他取走太阿剑,姬氏太宗皇帝佩剑,但凡他心里还想着效忠朕,只要将太阿剑赠予朕,朕一定既往不咎,可他心里只有仇恨,刻意将王剑送给婢女,无非狠狠给朕一个耳光!让朕被苍生黎庶给耻笑!” “朕必须将他挫骨扬灰,谁也阻止不了!” 轩辕婉儿闻言始终冷静自持。 就算那天她也在金銮殿,同样劝不住乾纲独断的圣人。 一开始就错了。 但为了铲除不利影响,及时扼杀仇恨的火焰,顾平安必须消失,否则后患无穷。 “陛下,婉儿有个计谋,陛下能否先答应臣一个请求?”她恭敬地说道。 “说。”女帝点了点精致下巴。 轩辕婉儿略默,坦然道: “待顾平安死后,让西蜀交出尸体,由大乾安葬于顾家村,落叶归根。” “陛下,人死如灯灭,恳请给予他尊重,莫要残害尸身,更别提什么挫骨扬灰。” “朕咽不下这口气!”女帝绝美玉颊没有表情波动。 轩辕婉儿轻声细语道: “他一死,陛下立刻颁布圣旨昭告天下,其实顾平安一直都是大乾忠臣,是您安插在西蜀的一枚棋子。” “那天殿试,衮衮诸公协力施压,您是担心他惨遭门阀围剿,不得不忍痛做出那个决定。” “当西蜀长宁公主提议交换,您主动找上了顾平安,让他潜伏伺机而动,以参与争储的方式搅乱西蜀,如此不需一兵一卒,就有可能让内部崩塌。” “春雷始鸣,正是您暗中派人送去北海花瓣,世人会相信轩辕氏族有这种手段。” “暗杀案,也是您悄悄向顾平安泄密,否则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会失败?” “太阿剑赠予长宁公主,正是以巨大的利益取信于公主府,让西蜀相信他忠心耿耿。” “您宁愿背负骂名,也不想暴露这枚棋子,只是每天深夜一想到顾平安被朝野辱骂,就不禁潸然泪下。” 温和的语调落罢,女帝凤眸闪烁着惊疑之色。 既震惊于婉儿的毒计,又犹豫不决。 她冷声道: “朕违心颁布圣旨,叛国者岂不是成了大乾歌功颂德的英雄?一个黑夜里的独行者?” 轩辕婉儿面不改色,嗓音平静: “陛下,纵然他身死道消,世人的记忆也不会抹去,社稷帝王不求美誉之声溢满天下,但也不能留下德行有损的骂名。” “唯有如此,世人会知道您当初的苦衷,朝政局势艰辛,外敌窥视,您忍痛启用顾平安这枚棋子,可惜苍天薄幸于他,最终死在黑夜,没有陪着陛下见证盛世山河,但他永远活在苍生心里。” 女帝情绪翻涌,她从不屑于撒谎,她从来就没有看得起顾平安,潸然泪下更是笑话!! 但不得不承认,婉儿之计,确实有利于帝王声誉,但同时也将卑鄙的叛国者衬托到无比光荣的位置。 轩辕婉儿诚恳地说道: “陛下,通往圣贤明君的道路无尽绵长,何必执着于眼前,帝王声誉至重。” 女帝迈着步伐走到宫廷掌苑,抬头凝视着苍穹,反复斟酌,最后简短而有力道: “好!” 叛国者,你应该对朕感激涕零,你如此不敬朕侮辱朕,朕还让伱死后享受万民敬仰,帝王胸怀莫过于此! 当然,颁布圣旨的前提是阳谋生效,叛国者死在西蜀屠刀下。 轩辕婉儿紧随陛下的脚步,朝着尚工局而去。 她永远不会背叛皇权,更不可能背叛自己轩辕嫡女的阶层身份。 她同情顾平安,甚至钦佩他,但一定要杀死他。 尚工局。 耗费两个半月,由三百九十六位心灵手巧的宫女织绣的凤裙终于完成。 十七位女官高高托举,晚霞照耀下,裙面数百只鸟禽栩栩如生,高贵典雅的凤凰无比倨傲,百鸟隐约立于深渊之上,而深渊埋葬着真龙。 百鸟朝凤,凤凰踩踏真龙! 裙的背面,绣满了天下名川,有倒悬山不周山终南山等轮廓图案,更有一条条河流贯穿,山河之上是五颜六色的星辰,以及俯瞰大地的煌煌烈日、皎洁明月。 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睥睨五湖四海! “如何?”女帝问。 轩辕婉儿由衷称赞道: “美到极致,尊贵到无以复加!” 女帝捕捉到婉儿眼里的异彩,婉儿向来以冷静沉着著称,能如此赞美,这件凤裙无与伦比! 再有一个多月,她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华丽姿态站在阁楼之巅,俯瞰着天下枭雄英杰的俯首低眉,那是何等的荣耀? 女帝笑得灿烂,沉醉其中。 第五十章 西蜀会筵名单,极其醒目的名字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八月末的黄昏依旧滚荡。 西蜀皇城已经有了几片落叶,公主府古老妪走进宰相台。 她递上了笺纸: “张相。” 张太岳起初不以为意,直到在公主府名单上看到一个极其醒目的名字,而且是在第一行。 顾平安! “确定?”张太岳表情严肃。 古老妪轻轻颔首。 张太岳目光渐渐凝重,连他都始料未及,顾平安怎么敢前往桂花宴? 沉默许久,老人问道: “孤身入局,惧否?” 古老妪笑着说,“我等忧心忡忡,但公子义无反顾,他说万丈深渊下去也是鹏程万里。” 张太岳摆摆手,目送她离开后,自己独自走到窗前,悄然喟叹: “又一年秋。” …… 御书房。 蜀帝瘦骨嶙峋,仅过两个月,脖颈里的蚁蛊已经爬到下颌,等到啃噬头颅之际,就会龙驭宾天。 几座暖炉旁站着三位皇子。 “这么热的天,你们倒也能待得住。”蜀帝揶揄了一声,而后幽幽道: “记住,你们姓姜,不姓澹台,无论身处何地,必须维护西蜀社稷的利益,朕听说前两年天地元气眷顾梧桐山脉,这次主要是角逐圣地归属,以及针对草原北莽的策略。” “倘若神都书院有谋划西蜀的迹象,告诉天下人,朕虽病危,但寸步不让!” 他再度强调,警告道: “桂花宴上,西蜀一切事宜由国师定夺,而不是澹台氏,你们给朕听清楚,霜儿是朕的嫡女,你们谁敢玩弄借刀杀人的拙计,朕必将主谋碎尸万段!” 三位皇子异口同声: “谨遵父皇教诲。” 安静了片刻,姜宴臣意有所指道: “二弟,听清楚了吗?” 二皇子姜万里魁梧健壮,只是腿有残疾站着一高一低,久经沙场浑身散发一股浓烈的煞气。 三皇子姜无疾容貌俊朗,刚从圣地闭关而出,气质出尘,说话时略带戏谑: “究竟是谁谋划暗杀长宁的心上人?又是谁恶意捧杀,说什么一品剑探囊取物?可惜,某人鼠目寸光,甚至低估了顾平安。” 姜万里面无表情,不屑于口舌争辩。 就在此时,老太监入殿禀报: “陛下,顾平安欲随长宁殿下前往书院,名单已呈宰相台,要发往神都朝堂吗?” 蜀帝目光骤变,有些匪夷所思。 三位皇子面面相觑,眼底闪烁着骇然之色。 没听错? 顾平安要去桂花宴? 你忘了曾经遭遇的屈辱吗? 十五年的理想在神都碎了一地,尊严倾覆,狼狈不堪如丧家之犬,莫非觉得意犹未尽,还想再体验一次? 金銮殿,尚且还有寒门官员仗义执言,甚至伏阙死谏,可桂花宴上,放眼望去皆是衣冠贵族,你站在那里都是一种罪孽! 蜀帝自言自语道: “伱有胆量向朕落子,那是因为霜儿是你的底气,你去了桂花宴,朕保不住你。” 他看向老太监: “张相之意,要朕劝阻?” 老太监点头,否则不会特意询问陛下。 蜀帝沉思许久,吞服几颗雪莲子,斩钉截铁道: “偏要闯荡炼狱,霜儿肯定哀求过很多遍,她拦不住,朕难道要给他带上手镣脚铐?” “你叮嘱藏书楼诸位前辈,一定确保霜儿安然无恙,至于顾平安,作壁上观不必插手。” “朕并非绝情,而是此子洞悉人性,擅长借势,西蜀掺和他私人恩怨,就会让大乾势力师出有名趁机生事。” 老太监趋行离开。 姜宴臣低头笑了笑,不得不敬佩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气魄,勇气比任何力量来得都更有冲击力。 结果注定,顾平安必死无疑,而且是钉死在耻辱柱上,身与名俱灭。 但他很期待过程。 曾经以为的心腹大患,万万没想到选择这种方式。 宁可轰轰烈烈奔赴死亡,也不窝窝囊囊的苟延残喘,短暂绚烂亦是永恒,真正诠释了读书人风骨,武夫的英勇无畏。 三位皇子相继告退,姜万里扯动脸庞肌肉,讥讽道: “好事全给大乾女帝占了,自诩得天命眷顾凤凰临巅,想来真有几分气运。” “是啊。”三皇子轻笑着附和: “大乾先帝唯一的嫡嗣,母族还是轩辕氏,外有衣冠贵族鼎力相助,势如破竹登顶皇位,登基之初各州欣欣向荣,武道天骄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 “终于跌个跟头,这下得臭名昭著吧?顾平安一日不死,世人就要骂她有眼无珠,骂她昏庸糊涂,顾平安聪明点的话,潜伏大乾十六州,到处使计搞破坏,叫她不得安宁!” “有勇有谋,偏偏是個莽夫,不会忍辱负重,太着急去洗刷冤屈,可他拿什么讨公道?向天下势力哭诉吗?” “哭有用的话,这个世界要权力、要拳头做什么?” 闻言,姜万里意味深长道: “咱们看戏便是。” 姜宴臣负手离去。 虽然两位御弟都是虫豸蠢货,但这话倒是没错。 拔掉顾平安这颗钉子,公主府再无威胁! …… 七天后,神都城。 内阁收到西蜀参宴名单。 虽是敌国,但面上礼仪必不可少,桂花宴上,西蜀理应有一席之地,以姜氏澹台氏为首,都应安排在瞩目位置,其余势力就去犄角旮旯地了。 首辅闻人守礼随意翻阅,重瞳蓦然一缩,一字一顿道: “顾平安,怎么可能?” 蒲嵩急忙凑过来,同样看到了明显突出的名字。 “首辅大人,他意欲何为?” 闻人守礼有些不敢相信,西蜀方面一定是确认过了,才会添这个名字。 捣乱? 蝼蚁之力再是声色俱厉,也只能沿着槐树蠕动,他连捣乱的资格都没有! 控诉? 不惜以性命为代价,向天下人揭露衮衮诸公丑陋的一面,以无畏牺牲的方式让世人记忆深刻,牢牢铭记大乾圣人的所作所为? “哭坟吗?” 蒲嵩想到了一个极其精确的描述。 就是哭坟。 坟墓,是顾平安曾经的理想宏愿,是他心里遭遇的不公待遇。 世间哭坟无非是哭给外人看。 他就是想在万众瞩目的盛会,声嘶力竭控诉圣人? 可此举又完全违背他的性子! 奇怪,琢磨不透! “我先进宫。”蒲嵩没有犹豫,立刻前往两仪殿。 若是陛下没有防备,真让顾平安来一场撕心裂肺的控诉,在那么庄严恢宏的盛会,可真要闹出大笑话。 第五十一章 秋已至,桂花香,紫气氤氲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两仪殿。 女帝明艳动人,静静屹立在窗前,慵懒惬意道: “朕听说不仅是神都,连京畿重地的郡县客栈也人满为患,甚至还有苦行僧提前半年跋涉万里而来。” “看来苍生都想目睹大乾盛世,瞻仰凤凰临巅者是多么盖世绝伦!” “但俗话说得好,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你们靖安司负责维持秩序,缉捕作乱者杀一儆百。” 金奎毕恭毕敬道: “遵命。” 宫婢趋行入殿,低声道:“陛下,崔阁老请求觐见。” “宣。” 片刻,蒲嵩躬身执礼,直接汇报: “陛下,顾平安在公主府的名单里。” 轰! 宛若惊雷炸响,金奎一瞬不瞬地盯着阁老,目光充斥着难以置信。 殿内气氛骤冷。 女帝玉颊绷紧,竭力遏制震惊的情绪。 从未想过,叛国者还有胆量向她走来。 女帝凤眸透着深寒,厉声道: “他真要上书院?” “是。”蒲嵩点头。 “卑鄙无耻!” 女帝霎时勃然大怒,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精致眉眼笼罩着恨意。 在朕最灿烂耀眼的时刻,你非要来恶心朕? 怎么,伪装出一副痛不欲生如丧考妣的模样,在天下势力面前哭诉? 你挖掘黎皇后寝陵,就是用极端的方式提醒朝歌城,里面躺着病虎的亡妻。 如今故技重施,用自以为是的一腔孤勇吸引世人视线,提醒着整个天下,你有多么可怜,朕有多么恶劣? 真会挑选时机,果真一肚子鬼蜮伎俩! 亏朕还听从婉儿之言,想着等你死后保全尸体,拟定一封通篇褒美的圣旨,将你塑造成一个铁骨铮铮的大乾忠臣。 如今看来,伱不配! 你的名字出现在朕的诏书,是玷污丝绸卷轴! 金奎低头深思。 顾平安无疑洞悉人性,他就是利用世人的同情怜悯。 毕竟他既是历史上第一位庶民状元,还有一层更闪耀的身份,未来的剑道魁首! 他只要露面,必定会万众瞩目。 搭台开腔唱戏。 一旦唱进世人心里,陛下的威望声誉受损,换做平常也就罢了,这可是桂花宴! 天下大人物纷纷到场,如此庄严神圣的场合,帝王岂能丢尽脸面沦为宴上笑谈? 况且这场宴会对陛下至关重要! 不惜付出性命,也不想让陛下好过吗? 可这完全不符合顾平安的性格。 但除了这种可能,能有什么? 要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无处遁形。 而桂花宴,聚集着所有衣冠贵族,像二流门阀甚至都没有资格落座。 殿内陷入冗长的死寂。 “传召婉儿。”女帝看向宫婢。 过两刻钟,一身紫蟒官袍的古典女子走进大殿,她在路上听完宫婢口述,竟也拨不开迷雾。 根本揣测不出顾平安在谋划什么。 这是最不安的。 任何事都能寻脉络,但顾平安此举,她连一丝苗头都抓不到。 轩辕婉儿沉默很久,迎着女帝的眸光说道: “陛下,他以什么身份前来书院?” “公主府幕僚还是公主府驸马?” 女帝难掩厌恶: “姜锦霜的走狗,石榴裙下谄媚之徒,姜锦霜恋母,喜欢上这个卑鄙无耻小人。未成婚,非驸马。” 轩辕婉儿轻笑着说道, “陛下,公主府属臣,他还不配进桂花宴。” 蒲嵩和金奎互相对视,不由地敬佩轩辕司长的冷静。 在三年一度的盛会,做事要师出有名,不能给野心家留下把柄。 既然顾平安只是公主府一個幕僚,桂花宴拒绝让他入内,合情合理。 若是想以剑道魁首之姿的身份,试问秦家剑冢敢接纳吗? 也不敢。 那就简单了,顾平安入不了桂花宴门槛! 在神都城控诉喊冤也好,施展阴谋也罢,绝不允许他在书院宴会让陛下难堪。 “朕岂会畏惧他?” 女帝沉声道: “允许他走到朕面前,叫他直视着朕的眼睛,让朕看看他害怕恐慌的样子,让他无地自容!” 轩辕婉儿一言不发。 金奎蒲嵩二人垂手低眉。 他们早已习惯圣人骨子里的倨傲,但孰轻孰重,且要分清。 桂花宴一言一行,都会载入史册,不是野史,而是书院夫子执掌的煌煌正史,陛下立志做千古圣贤,可不能在宴会留下污点,届时不止天下十九州,连北莽南蛮都要趁机大放厥词。 金奎突然问: “司长,西蜀公主府,包括那些不服皇权宰治的势力,一定会想方设法让顾平安进入书院,难道要兵刃相见?” 轩辕婉儿还未开口。 女帝冷言: “春雷始鸣?剑道魁首之姿?让他看看朕统御之下的大乾天骄。” “打到他跪下,最好名正言顺打死他,也省了向澹台氏姜氏让渡利益施展阳谋。” “无勇迎战,那就滚回去,朕行事公平,谁敢妄言?” 金奎思索片刻。 越简单粗暴的方式,越容易达成目的。 他忍不住提醒道: “陛下,能唤动王剑,顾平安天赋很可怕。” 女帝凤眸冰冷,一想到叛国者竟然唤动了太阿剑,她就顿感屈辱,再想到太阿剑在姜锦霜手上,她对叛国者愈加仇恨。 “能唤醒王剑,是剑意契合,但他驱使不了王剑之威,无需多虑。” 轩辕婉儿眼神略显飘忽。 她知道顾平安的剑意,正因如此,她清楚地认识到对方试图颠覆千年以来的秩序。 “婉儿,你觉得如何?”女帝问。 “臣附议。”轩辕婉儿颔首。 不敢朝前走,那就退回去。 一往无前,圣地天骄都在等着。 “你们先退下。”女帝轻拂裙袖。 “是。” 二人离开大殿。 女帝不紧不慢地吩咐: “婉儿,朕心里知道,他既然敢来,就绝对不会再狼狈滚回去,叛国者应该能碾压同境界的武者,你授意各大门阀,要最拔尖最恐怖的后天境天骄,朕不想叛国者大出风头。” “更不可能让他上桂花宴歇斯底里控诉朕,朕最华丽最荣耀的场面,绝不能有哪怕一丁点污秽。” “是。”轩辕婉儿点头。 她转身离去时紧锁深眉,内心隐隐约约有一种失控感,却无论如何都捕捉不到。 女帝孑然一身屹立在窗前,唇角勾起绝美的弧度,笑容带着恨意,更多是解脱。 终于能铲除自己的心魔。 叛国者,你可知道,朕彻夜难眠时,脑海里都浮现你这张可憎卑鄙的嘴脸,你成功影响到帝王的喜怒哀乐。 至于功过对错,史书自有评定。 盖世女皇,千古一帝。 你呢? 池塘里一只不甘挣扎的泥鳅,努力溅起一些水花,但过路人有谁会记得这只泥鳅? 而他们纷纷驻足,仰望膜拜九天之上的真凰。 原本,你可以成为真凰身后的苍鹰,甚至是仙鹤。 而你愚蠢到甘愿做一只肮脏蠕动的泥鳅! …… 蜀山。 秋至,风里已经有了浓香。 姜锦霜青丝漫舞,在山间潜修两月,气质愈发高贵出尘,肌肤雪白如透明一般。 她凝视着顾平安缓缓而来。 “成了?” 顾平安只是嗯了一声,两眉之间紫气氤氲,继而沿着内景流动,周身缭绕着淡淡的紫色气机。 他已将大洞九宫真经淬炼到极致,一分一毫循环打磨,他日突破先天指玄,只要不改修功法,他的气机永远呈紫。 而蜀山各大宗派的残卷秘笈,经过数千次试错推演,终于在凌晨时分领悟出独属自己的招式。 顾平安放慢脚步,走到桂花树下望着朵朵花瓣坠落,他目光恍惚,突然笑了笑: “殿下,记得小时候每一年的秋天,我娘都会给我做桂花糕,用家里熏的几串腊肉去集市换几勺细糖,糕点的味道很香也很甜糯。” “我娘告诉我,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是大乾国都,有个地方叫神都书院,听说那儿有天下最香最美的桂花树。” “她说,我儿平安,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要走出山村,要在京城有立足之地,要去书院摘一簇桂花,亲手做成糕点放在为娘的坟茔。” 顾平安低头沉默很久,猛然转身,大步离去。 “既然不给摘,儿子这就去砍尽书院桂花树。” 姜锦霜眉眼间的伤感渐渐敛去,笑着轻语: “我陪你。” 第五十二章 熟悉的微雨,官道上撑伞而立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九月的最后一天,细雨朦胧。 神都城外十里外,极目远眺能见到书院巍峨的山间阁楼,那儿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青铜钟。 明日辰初,皇帝敲钟,三年一度的桂花宴开始。 官道上,悬挂着“西蜀长宁公主”牌子的几辆马车缓缓而行,顾平安背靠车厢闭目养神。 他的对面坐着一位风华绝代的红裙妇人,气机如渊似海,正是黎皇后挚友,殿下的师父,江湖尊称九张机。 常年在北海潜修,五境之上的恐怖修为。 “我很难保你,昨夜在运河渡口遇到的江南门阀,里面就有三个老怪物修为不弱于我,更别说轩辕、司马,钟离等圣地氏族,而且澹台家是敌非友。” 九张机以琴法名震武林,她的嗓音清澈悠扬。 “无妨。”顾平安笑了笑,看向窗外熟悉的雨雾,慢条斯理道: “天下势力在场,这些衣冠楚楚的高阁人物,不会低下头去对付一只蜉蝣,除非蜉蝣戳到他们痛处,才会悍然撕破伪善仁义的面具,那时候蜉蝣肯定惊天动地了,自然会有巨鲸蛟龙相助。” “我要做的,便是堂堂正正翻过关山,让巨鲸听到我的声音,让他们认可我有走上棋坪的能力,陪我下棋。” 九张机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她凝视着对方许久,喟叹道: “我不知道你在筹谋什么,以身入局赌上性命,还押注了公主府前程,活像一个赌徒。” “神都城早就放话,各大圣地天骄想见识一下剑道魁首之姿,他们都在等着你,每一位都天赋绝伦。” “你要一步一步踏过去,何其艰难?单兵作战,稍有力竭,便死无葬身之地。” 顾平安沉默。 这个世界上,只有娘亲相信自己,也许还有殿下。 “我曾经做到过。”他声音很轻很平静,像是自言自语: “我能从小山村走到金銮殿,城门至书院仅五里路,我凭什么退?” 九张机翕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半炷香后,马车停在官道。 朝廷礼部尚书及靖安司副司长金奎等官员出城相迎,毕竟是西蜀嫡脉公主,泱泱大乾,不能在礼仪方面落人口舌。 “见过长宁公主。” 高贵典雅的绝美女子走出马车,礼部尚书躬身施礼,随即做了一個邀请的手势。 金奎犹豫片刻,想到内阁叮嘱,还是掷地有声道: “殿下,依照大乾律法,顾平安身负舞弊罪名,不能随行。” 姜锦霜一脸冷漠: “好。” 说完她走向第二辆马车,站在窗前望着顾平安。 “气升而坠,流转五里,酣畅淋漓。” “那座千年书院,会听到你的声音。” “本宫在宴上等你。” 顾平安笑着颔首。 姜锦霜伸出手。 顾平安轻轻握住了雪白细腻的掌心,十指相扣许久,慢慢松开。 “走。” 姜锦霜率领公主府众人,浩浩荡荡前往书院。 只留师父九张机。 …… 城门外二十丈,一人撑伞而立,腰间悬刀。 雨雾朦胧,偏高高举着一柄大红伞,伞下是披头散发的男子,双目猩红,原本俊朗的面容疤痕密布。 “我叫崔彻,经义策论问鼎科举,陛下钦点的状元郎。” 男子反复念叨,心智疯堕。 一个卑鄙的舞弊者妄图夺走他的荣耀。 “我要宰了舞弊者,我要重获圣眷……”崔彻脸部扭曲,分外狰狞。 城门望楼下许多看客驻足,昔日跨马游街的风光似在眼前,如今却疯疯癫癫,不由地扼腕叹息。 两次溃败,心魔笼罩,直接毁了一个满腹经纶的年轻人。 谋略而言,他确实远远不如顾平安。 寄希望于能持刀斩断噩梦吧。 顾平安要进城,必须先迈过崔彻这一关。 没有胆量生死决斗,那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胜算大吗?” 清河崔氏的族人簇拥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 正是在野养望的崔怀贞,一身儒袍,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 殿试之举,本是扼杀一个庶民状元,避免出现庶民踩在门阀仕子头顶的恶劣情况,彼时压根不敢想象,一介庶民真能翻动浪花。 原以为致仕后人走茶凉,阴差阳错间,自己声望更隆,在庙堂势族都颇受尊崇。 崔怀从容淡定道: “崔彻恶堕后金刚境五重,但根基虚浮,所幸顾平安也是拔苗助长,胜负难说。” 族人纷纷点头。 从小就立志在科举夺魁,自然荒废了武道,逐出翰林院后靠着倒行逆施的方式,强行拔高修为。 但舞弊者也一样。 “当初圣人信任伱的时候,你让她大失所望,如今朝野无人在乎你,你能否一战洗刷耻辱?” 崔怀贞心中暗念。 真正要羞辱顾平安的盖世天骄都在五里路上,崔彻自作主张,想要率先剁了顾平安的头颅。 若是同归于尽更好了。 崔彻终生无望仕途,心智又癫狂,早已沦为崔氏门阀的耻辱,只要以性命换掉顾平安,他死后亦可留下美誉。 …… 足足过去一个多时辰,期间西蜀长宁公主进城,看客们安静等待,视线的尽头出现一红一白两道身影。 众人甚至忽略了五境护道者,死死盯着雪白衣袍的单薄男子。 他来了,没有后退半步。 其实意料之中,都有前往桂花宴的非凡魄力,又岂会在神都城门退缩? 崔彻一手撑伞,一手缓缓拔起弯刀,眼神狠戾像淬满毒液。 他为何要撑伞? 因为他要唤起舞弊者的记忆。 那天暴雨,舞弊者身穿囚衣,像一条狼狈窝囊的野狗,一步步跌跌撞撞走出神都城。 这次也一样,庄严恢宏的京师,容不下你这条丧家之犬! 天地死寂。 顾平安平静地走到三丈之地,仅几步之遥。 崔彻握着伞柄的手都在颤抖,是激动所致,也是仇恨所致,近乎歇斯底里道: “卑鄙的舞弊者,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他眼里根本就没有红裙妇人,攥紧刀柄,浑身青筋一根根绽起,肌肉鼓胀的同时掠地而起,重重挥出一刀。 顾平安突然笑了。 第五十三章 毫不费力如拖着一条狗,高高睥睨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其实顾平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无故发笑。 就像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歇斯底里。 该愤怒的,应该是我,从来都是我。 弯刀寒光凛凛,咫尺之间,杀气磅礴。 一片死寂中,迎着无数视线,顾平安很缓慢地伸出右手,两根手指捏着刀尖。 仿佛轻描淡写地握住笔杆,仅此而已。 “卑鄙的舞弊者!!” 崔彻目眦欲裂,浑身气血翻涌,手腕重重下压,他要剁碎对方的头颅。 力道之大,筋骨咯吱作响,伞柄被攥爆,可弯刀纹丝不动。 崔彻面容狰狞,渐渐的,内心开始绝望。 这种滋味太熟悉了,亦如殿试上只能望着舞弊者的背影。 为什么? 城门看客心惊肉跳,眼神骇然,无法接受这一幕。 原本以为金刚境五重,就算修为虚浮,凭借更强健的体魄,也足以跟金刚境三重平分秋色吧? 纵然落败,应该是毫厘之差。 然而。 重重挥刀,却被两指夹住,再难进分毫。 这是什么差距? 彻头彻尾的蔑视! 顾平安始终一言不发,双指转动一个微小的弧度。 咔嚓—— 直接将刀尖掰断。 五指呈爪状,转瞬间扼住崔彻咽喉,像拎着一条濒临窒息的恶犬。 然而继续往前走。 九张机眼底闪过诧色,她能感知顾平安阳气鼎盛,气血如蒸大泽,却怎么都想不到,一个金刚境对身体控制能力强到这种地步! “舞……舞弊……”崔彻双脚离地,脸庞紫红,七窍渗血,声音断断续续。 这近乎是最极致的屈辱! 崔彻眼底流淌着一滴血水,他分不清这是鲜血还是泪水。 这一生就这样草草结束,丢尽脸面不堪入目,倘若那天拒绝接受状元头衔,该有多好。 城门鸦雀无声,顾平安一步步走来,一连串鲜血滴落在他雪白双袖。 “安葬。” 他只说了两个字,将崔彻砸向城门。 砰! 崔怀贞负手而立,偏过脸庞。 崔氏族人心头剧痛,盯着地上的尸体。 能说什么? 生死决斗,公平公正。 只是死得连一句遗言都没有,圣人钦点的大乾状元郎啊,竟被活活掐死,死状如此凄惨。 顾平安却凝视着儒袍老人,露出几分笑意,轻声道: “崔阁老,别来无恙。” 崔怀贞冷笑一声,他曾位极人臣经历大风大浪,自然毫不畏惧,转过脸和蔼地笑道: “顾小友,可对老夫心怀怨念?不该揭穿你会试舞弊?” 顾平安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 面对这副平静到隐含蔑视的姿态,崔怀贞终究按捺不住怒火,沉声道: “你以为你是谁?抬起头仰望神都书院,里面有谁会在意金刚境匹夫的挣扎?轰轰烈烈还是自取其辱,老夫拭目以待!” 顾平安无视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披甲执戟的守将,笑问道: “能进城吗?” 守将颔首:“请。” 顾平安踏入神都城。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他的脚印沾上点点滴滴的血痕,皆是崔彻身体的鲜血。 昔日穷乡僻壤的山村庶民,迈着艰辛的步伐走向神都城,每一步都是心血浇灌,轻舟已过万重山,却在渡口倾覆水底。 如今踏着他人鲜血,区区五里道路,能否一步步走到终点? 近乎天方夜谭! 圣贤书可以依靠挑灯夜读、废寝忘食去得到贵族稀松寻常的知识,但武道不行,努力完全不能弥补差距,何况开脉通玄才七個半月。 巍峨巨城,顾平安朝着东边青石大道而去,两根凤凰柱石矗立,鎏金牌匾上“桂花宴”三个字龙飞凤舞,似是皇帝亲笔手书。 他只往前走了二十几步,便看到一道道年轻身影。 …… 与此同时。 书院山巅,阁楼宛若悬在空中,楼外云雾缭绕,楼内金碧辉煌,远处的桂花园林芬香四溢。 “参见大乾圣人。” 国师贾似真率领西蜀势力站在楼下。 依照礼仪,不得不主动拜会,除非西蜀不参加明天的桂花宴。 沉寂许久。 “姜渊近来可好?” 阁楼传来慵懒的嗓音。 女帝迈着细碎而优雅的步伐,凤裙曳地五尺有余,裙面百鸟朝凤,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她一出场,仿佛将大乾盛世披在身上,华丽尊贵到了顶点。 贾似真敷衍地施礼,笑着道: “圣躬安。” 女帝轻点下巴,凭栏俯瞰,视线扫过三位皇子,最后停落在姜锦霜身上。 脸颊美得惊心动魄,挑不出瑕疵。 说来可笑,十几岁时,她挺嫉妒蜀国长宁公主,容貌凭什么压她一头? 自从登基后,盖世绝伦的女皇,从来不会羡慕任何人。 她追求的是千古圣贤明君,眼里是苍生黎庶,掌心三寸是无上权力。 “长宁,怎么忧心忡忡,听说你有个心上人?”女帝唇角微扬,故作寒暄。 姜锦霜面无表情,只是觉得可笑。 女帝笑意矜持,就算再鄙视厌恶,也不会表露出来。 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清丽精致的婢女,手里还抱着桃花枝王剑,抬头目光灼灼,挑衅意味十足。 “退下吧。” 女帝轻轻拂动裙袖,转身慢悠悠走回阁楼。 天下盛会,帝王一言一行最受瞩目,她岂会跟一个婢女一般计较? 按照剑冢规矩,人死还剑,无论是太阿还是桃花枝,都是叛国者侥幸唤动,他命丧黄泉,两柄王剑重新葬回深渊。 等朕哪天空闲了,御驾降临剑冢,王剑如探囊取物。 女帝心情无疑是喜悦的,短短一天,来自天涯海角的顶级势力都主动觐见,圣地门阀的主母眼神炙热,皆被盛世凤裙所惊艳。 这还不算,等明天晨钟敲响,那片平原之上,无数名声煊赫的大人物都要俯首低眉,一同朝拜中原之主。 顶级享受,莫过于此。 女帝回到阁楼,对着落地铜镜转了几圈,很满意这身凤裙。 没多久,轩辕婉儿闲庭信步而来,她一向冷静自持,无论发生什么,脚步都不会慌乱。 她轻声禀报: “陛下,崔彻死了。” 女帝一脸无谓。 朝堂容不下无能虫豸,最擅长的才华谋略都比不过卑鄙的叛国者,指望武道能一雪前耻? “怎么死的?”她问。 轩辕婉儿略默,坦然道: “像捏死一只蝼蚁。” 不言而喻,简单到轻轻抬手的程度。 女帝凤眸无波无澜,她不会愚蠢地认为叛国者一文不值。 春雷始鸣,剑道造诣还行,自身战力肯定不弱,而崔彻靠着走火入魔提升气血体魄。 但也只能欺负一下无能虫豸了,在真正的绝顶天骄面前,他会彻底绝望,临死前后悔不该背叛凤凰临巅者! “书院舆情?”女帝再问。 她最关心的却是各大势力是否在关注叛国者。 若非考虑帝王声誉,若非害怕在桂花宴留下污点,她早就兴师动众,派几个五境强者踩死叛国者,不给他任何当众哭诉博可怜的机会。 “很平静,除西蜀和剑冢以外,没几家讨论他。”轩辕婉儿如实说道。 女帝笑靥如花。 这才正常,都是千年老狐狸,都是呼风唤雨的大势力,谁会吃饱没事做去关注后天境武者的死斗? “迟则生变,吩咐轩辕氏天骄尽快解决他。” “警告他们,让叛国者走半里路,就是轩辕氏和姬氏的耻辱!” 女帝慢条斯理道。 她有遗憾吗? 有的。 就是不能亲眼注视着叛国者临死前走投无路的眼眸。 她想从双眸里看到无尽的悔意。 上架感言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明天0点(11月1号)上架,可能会晚几分钟。 六章起步。 满3000首订七章,每天万字更新。 首订决定着一本书的生死,摆碗求各位衣食父母给个订阅。 …… 以下是感谢打赏名单。 不夜城瑠璃,烈火妖狐,书友20191228205449388,旧人旧巷,梁_斌,寒御L,鹓凤,金泰耎的果达,葫芦葫芦啊吐槽君,书友20231029050429802,河马老师,忘记冬眠的熊,蓬莱山山夜辉夜,暮霭和,书友20230617180239638,heimao,小呀小九黎,书友20190701111329502,书友20231017055609956,书友202307280122224916,书友20230307161419356,携剑卍笑红尘,太原傻狍子,乌绍,沃沃沃沃沃夫吖,书友2017052721530130。 还有很多打赏的书友,就不一一念啦,包括QQ阅读端的书友,谢谢大家!《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 八拳七具尸体,诸多势力开始看他搭台唱戏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城门到书院仅仅五里路。 有情窦初开的男女携手散步。 有耆耆老人拄拐慢行。 有人停下赏花。 也有人朝着深渊走来。 十步之遥。 顾平安双手拢袖,静静地看着前方的七个年轻人。 对方同样在看他。 江南谢氏麒麟子谢泰率先开口: “你的剑呢?给你时间,让西蜀长宁公主递来太阿王剑,亦或桃花枝。” 青石大道两边人潮拥挤,无论是朝廷官吏还是江湖侠客,都惊叹于这些惊才绝艳的年轻人。 若非桂花宴,寻常人岂能目睹门阀麒麟的尊容? 这里面每一位,包括顾平安在内,都拥有过春雷始鸣! 顾平安七响,只能垫底。 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一战之力。 剑道天赋,盖压全场。 “取剑。” “让这座天下看看,何为剑道魁首之姿。” 河东裴氏的天骄语气暴怒,曾结旧仇,他必须手刃舞弊者告慰裴擒虎在天之灵。 顾平安面无表情,轻声道: “无须用剑,请。” 霎时,裴祢愕然。 他不禁呵笑一声,也不知是讽刺还是意兴阑珊,满腔慷慨渐渐消散,冷声道: “没有剑,你跟我打?” 围观者大失所望,死死盯着白衣身影,顿觉无比荒唐。 最大的仰仗就是王剑,剑意契合,尽管只是金刚境,但也能发挥十之一二的威力。 霸道王道之剑,足以抹平差距。 否则凭什么? 裴氏公子春雷始鸣十三响,打小就修炼绝顶武学,气血药材、凶兽血肉应有尽有,为了打牢根基,从金刚一重到五重,整整走了三年。 不负剑,伱有什么资格傲慢? “谢兄,交给你。”裴祢看了一眼。 谢泰皱眉,他也自持身份,赢得再干脆利落也不光彩,虽说提着头颅能获得圣眷,但恃强凌弱玷污名声,权衡利弊,还是别动手了。 “王兄,让舞弊者尝尝琅琊王祖传的刀法。”他漫不经心,退了几步。 “别看我。”王氏天骄不为所动。 五里路呈现诡异的场景,无人愿意动手。 畏惧吗? 笑话! 是不屑! 对于他们而言,不缺这点圣眷,只要修为愈高,有朝一日草原大战,迟早会坐镇一方疆场。 他们爱惜羽毛,若是斩了手中无剑的顾平安,往后逢人就会遭到奚落。 顾平安灿烂而笑,平静道: “要不一起?” 他的声音并不高,可是缓慢低沉,带着笑意在微凉的雨雾传得很远。 “你也配?”裴祢终究记着家族仇恨,迎面走来,一脸阴沉道: “君恩似海,臣节如山,你舞弊违背律法,圣人宽恕你的性命,你反过来在朝歌城诬陷圣人的名声,何其无耻?” “我知道你肚子里有很多鬼蜮伎俩,我远远不如,但在双拳之下都得原形毕露!” “凭你的脑子,圣贤书可以百般注解,直来直往的蛮力,你怎么挡?” 话音落罢,裴祢全力运转气息,体内窍穴大开,似江海倒灌,手臂一节一节地冒出血雾。 身体如精铁浇灌,一步一震动,真正诠释了金刚不坏之体魄。 距离越来越近,顾平安无动于衷。 气氛紧绷,围观者直勾勾盯着。 “吾儿,这才是金刚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辉煌如日的氏族后裔,拥有精湛的锻体法诀,就算习得仿生术,也能横推同阶。” “姓顾的扛不过几拳。” 有江湖大汉抱着稚童,语速极快。 七步之遥,裴祢悍然挥拳。 整个人像一阵风,顶级身法如影相随,顷刻间拳头血雾弥漫,隐约有猛虎张开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顾平安一言不发,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不在这里。 他弯曲五指,迎拳而上。 剧烈的碰撞,只听筋骨断裂声,裴祢双目悚然,五脏六腑移位,拳头无力垂下。 顾平安再出一拳,声势惊人,力道能贯穿几堵铜墙铁壁。 轰! 裴祢眼眶充斥红血色,就那样绝望地看着拳头砸在自己太阳穴。 在一道道骇然的视线中,裴家天骄头颅炸开。 不是破碎。 是炸裂。 稚童闭着眼,他想到年关街头的炮仗,一瞬间就炸响。 “爹爹,你猜错啦。” 大汉早已瞠目结舌。 道路两旁,围观者不寒而栗,如此血腥的一幕带来了剧烈的冲击力。 就两拳。 一拳轰废手臂。 一拳砸碎头颅。 顾平安微微偏移两步,但还是有鲜血溅射在他衣肩,雪白单衫多了几朵绽放的鲜红花瓣。 他没有低头看尸体,继续往前走。 同样的,脚步碾过别人的血迹。 还有六个。 “我说了一起,别耽误时间。” 顾平安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澈。 可这一回,所有人都在认真聆听他的声音。 六位门阀天骄眼中的自矜倨傲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是浓浓的忌惮。 顾平安张开双臂,气升而不坠,要坠必酣畅淋漓,血染五里路,让那些暗中观望的收信者,心甘情愿成为棋子。 几乎瞬间,气血如洪水决堤,有撼城之威,带来极为恐怖的威慑力。 雨势渐涨,一人迎着风雨开启杀戮。 他们敢退吗? 不敢,身后是书院,身后是家族荣耀。 但凡做了逃兵,一辈子扭曲如蛆虫,连累家族遭受口诛笔伐。 六个春雷始鸣的天骄。 就六拳。 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青石板红绸横斜着六具尸体,皆是头颅迸裂,无一例外。 大道两旁死寂,气氛濒临窒息。 无数人心脏攥紧,他们这一刻真正意识到,那个被大乾陛下抛弃的贫寒学子—— 没有枯萎凋零,他回来了! 单薄身影双手拢袖,继续往前走。 孑然一身,又仿佛山呼海啸。 平静被他完全撕裂! 看客们情绪翻涌,打着寒颤扫视地上的七具尸体。 正儿八经的门阀贵胄,常人难见一面的尊贵天骄,原来鲜血与老百姓无异,原来死前也会哀嚎两声。 他们紧紧凝视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看到草芥泥土里的底层人物,沉默地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 我是庶民状元的时候,你们抬起脚想狠狠踩死我。 当我挥动拳头,你们怎么不堪一击? …… 书院。 几座先贤雕像之间几条古朴沧桑的走廊,只炷香时间,无数势力踩着秋天落叶,疾速奔往五里路。 有东海岛屿的门阀,有名川大山的大儒,有闲云野鹤的高人,还有武帝城的各家道宗。 虽说他们一口一个苍生黎庶,天下万民常常挂在嘴边,但目光从未向下。 他们只尊崇两样东西—— 权力,拳头。 一个金刚境武者垂死挣扎,何须在意? 不自量力的蝼蚁多如牛毛,哪里看得过来。 可他不一样啊! 这八拳,直接把“顾平安”三个字深深烙印在武夫心中。 没有持剑,且境界更低,却以摧枯拉朽之势镇杀七个春雷始鸣的天骄。 最震骇的是什么? 他轻飘飘如摘掉七片落叶。 他的极限战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不能不亲眼目睹! 万一错过,恐会抱憾终身! 西蜀以国师贾似真为首,三位皇子也同时前往五里路。 姜宴臣等人表情阴沉,目光透着浓浓的难以置信。 每天都窝在藏书楼,日暮晨昏,手中都捧着几本卷轴,几盏茶一坐就是一天。 难道读书也能读出一身不可匹敌的体魄? 公主府究竟隐瞒了什么? 去蜀山待一个半月,就能横扫盖世天骄? “长宁泰然处之,甚至没有走出书院,她要么是恐惧,要么是自信。” 三皇子姜无疾表情凝重,前者还是后者? “他以身赴死,也许不是为了哭诉博取怜悯,而是搭台唱戏,还没走半里路,看客闻风而动。” 姜宴臣心中思忖。 顾平安从来都恭谨内敛。 这一次,他悍然砸碎七颗头颅,以绝对强势的姿态站在世人面前。 …… 山巅阁楼。 神都城雨雾朦胧,由于书院天地元气蒸腾,雨势渐涨,沿着殿檐缓缓垂落。 女帝轻轻躺靠锦榻,笔直圆润的双腿交叠,她聆听着雨珠拍打瓦片的滴答声,一时慵懒缱绻,感到无比惬意。 阁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女帝紧锁深眉,一向冷静自持的婉儿,脚步竟然乱了? 她蓦然起身,死死盯着一身紫蟒官袍的女人。 轩辕婉儿如实汇报: “陛下,已死七人。” 女帝凤眸骤冷,瞳孔透着深寒,厉声道: “不可能!” “他一个金刚境三重,剑意再是精妙绝伦,能斩死七位春雷始鸣的天骄?” 让轩辕婉儿感到失控不安的正是这一点,她沉默半晌,嗓音不复清越,沉重道: “陛下,顾平安没有持剑,只出了八拳,砸碎了七颗头颅。” 阁楼安静无声,雨滴声格外刺耳。 女帝表情凝固。 连剑都没有。 只出八拳。 她怔怔地看着轩辕婉儿,看了很久很久。 轩辕婉儿低下头。 大乾十六州,没有几个人能在金刚境三重做到这种程度,包括圣地门阀天骄。 天生的战斗武夫,而七具尸体还仅仅只是开始。 女帝美艳不可方物的脸颊渐渐笼罩着彻骨冷意,她拖曳着华丽凤裙走了两步,眸光又开始恍惚不定。 ……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女帝渐渐惶惑不安,七星连珠【求月票,求月票】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八拳灭七人……” “婉儿,他吊着一口气硬撑,明明拼尽全力挥出八拳,却伪装出一副轻松写意的模样,就是为了证明他多么天赋绝伦,特意向朕炫耀他可怜的自尊心?” 女帝很快回过神,竭力克制内心的惶惑,故作随意地说道。 轩辕婉儿不敢接话。 除了顾平安,没有谁都能够知道,这八拳尽了几分力。 她思索片刻,从小熟读通史典籍,包括各种奇闻见谈,很快就得出结论: “陛下,他这副强悍体魄,窍穴经脉容纳浩荡气血,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饲养禁忌邪物毒蛊之类,要么开脉时远远不止春雷七响,恐怕有四十响左右。” 女帝死死盯住她。 轩辕婉儿眼神坚定,没有另外的可能性。 “呵……”女帝突然嗤笑一声,忍俊不禁道: “春雷始鸣四十响?那夏蝉天籁至少五十响,距离上一次夏蝉天籁五十响,还要追溯到一百七十年前!” “婉儿,你在逗朕吗?他自己夜晚做梦,都不敢这般痴心幻想!” 说着笑意逐渐消散,眸光锐利如刀,字字顿顿道: “倘若你没猜错,叛国者应该坠魔了!” “豢养最绝顶最隐秘的蛊虫,以精血寿命为代价,很符合他心术不正,一肚子阴谋诡计的性格。” “难怪敢孤身赴宴,本就有武道天赋,愿意狠心燃烧自己,总会散发微弱光芒,只是为了报复朕,为了让朕受人非议,他竟卑鄙到令人作呕的地步!” 轩辕婉儿翕动嘴唇,抬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 其实陛下心里很清楚。 何必再自我欺骗呢? 女帝缓缓闭上凤眸,似乎有些疲惫,再多的愤怒也被强烈的不安给冲散了。 她手指轻微抽动了两下,嘶哑道: “邪物最惧怕至刚至阳,听金奎说,叛国者阳气鼎盛。” “嗯。”轩辕婉儿低低回应了一下,而后扭头凝视着窗外雨雾。 不可能饲养邪物,天地有阴阳法则,邪物蛊虫都是阴毒之物,不敢靠近至刚至阳。 一个很难接受的事实摆在面前。 春雷始鸣,顾平安刻意藏拙,只是展露冰山一角。 书院很多大势力都有所揣测,纷纷前往五里路近距离观察。 那样强健无匹的肉身力量,靠淬炼打磨不出,唯有气血境、金刚境两次天地元气降临冲击百窍经脉。 春雷始鸣至少四十响以上。 夏蝉天籁绝对超过了五十响。 “难怪他一身傲骨,在开脉后几天杀了朕的内侍。” “他怎么就没有想过,如果愿意袒露心扉,朕可以屈尊降贵主动道歉,帝王为了皇权社稷狠心牺牲掉忠臣,史书屡见不鲜,真有深仇大怨吗?” “他早点说,朕将裴擒虎送回西蜀诏狱,另外洛州几座金矿,一并赠予西蜀,只要他回来。” “可他心里没有朕,他对着姜锦霜奴颜婢膝,仇恨蒙蔽了他的理智,越陷越深,直到将退路堵死!!” “他莫非不知道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女帝的嗓音起先低沉,慢慢变得高亢,最后悉数化作怨恨,斩钉截铁道: “婉儿,他必死!” “告诉五里路上的庸才脓包,没有必胜的把握就给朕滚回书院,别再灭大乾志气涨叛国者气焰!” “传令七星连珠,要想拿到朕的诏旨,前提是宰了卑鄙的叛国者!” 说完快步走进暖阁,高贵绝伦的背影竟有些许落寞。 这一刻,陛下在想什么? 轩辕婉儿缓步离开。 如果时间倒流该有多好。 夏蝉天籁绝对打破了尘封一百七十年之久的记录,他那么努力奋苦,又那么天赋异禀,简直是苍天恩赐给陛下的肱骨重臣,通往千古帝王之路的极大臂助。 如今却不死不休。 有缓和余地吗? 有的。 就现在,立刻下罪己诏,先承认过失占据道德高地。 但向来睿智英明的陛下一听到顾平安三个字都会情绪失控,又岂能在最辉煌最荣耀的桂花宴上主动向苍生谢罪? …… 与此同时。 书院一座山峰上,高楼耸立,屹立凭栏前抬手就能采摘一簇簇桂花,朵朵浸润了天地元气,香而不腻,洗涤肺腑。 满座皆衣冠,各个儒雅温润。 首辅闻人守礼掷地有声道: “请七星连珠!” 他没有得到圣上命令,但面对顾平安八拳七尸的恐怖战力,必须及时扼杀,不能让他继续往前走。 地上每多一具氏族天骄的尸体,都是一种对固有秩序的挑战,门阀贵族不应该惨死在老百姓面前。 “牛鼎烹鸡,大材小用,毫无必要。” 轩辕氏的白发老人惜字如金。 其余顶级门阀的人物也纷纷颔首。 自大乾立国以来,钦天监观测天象,每逢七星连珠,都是国泰兴安社稷昌盛之兆。 天下盖世天骄,每个境界最绝巅的七个,被称为七星连珠。 如今七位都在书院隐楼,就等着明天的桂花宴,依照大乾惯例,由皇帝、书院夫子,武帝城城主三人合议,赐下至宝神物踏入指玄境。 七人都是金刚境大圆满,刻意压制境界,靠着每次与天地元气碰撞淬炼肉身,一拳轰死指玄境都不在话下。 待桂花宴上,他们破境感应天地元气,在脑海里投射出来的至少是大江大河,甚至三千尺的飞流瀑布。 如此关键时刻,岂能分心去处置一介庶民? 闻人守礼脸色阴沉,动怒道: “老夫久居庙堂劳形于案牍,也知道如此强势体魄意味着什么!” 轩辕氏老头眉头一皱,依旧气定神闲道: “你想说春雷始鸣四十响以上?” “有这种可能,但老夫以为,他掌握了春秋失传已久的锻体术,或者神秘莫测的呼吸法。” “就算真天赋异禀,他要是女皇身边的宠臣,我等氏族尚且忌惮几分,蕞尔小国还是公主府的谋士,很快就会戛然崩殂。” 闻人守礼一双重瞳迸射怒火,再也忍受不了,咆哮道: “尔等静居圣地,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可曾想过大乾世家?” “他除了武道天赋,还是历史上第一个庶民状元,金銮殿公卿大学士一眼惊叹他的策论,伱们真以为天下人都是行尸走肉没有辨别能力?” “文道以贫寒之身登顶状元,武道势如破竹,他开启恶劣先河,往后出身低微的读书人和武夫会依附世家吗?没有门生没有私兵没有拥趸,哪来的资源?” “这座维持千年的贵族引领历史的高塔,世家一旦崩塌,你们也要滚落云层!” “他刚中状元,谁也不知道他有几分能耐,人家崔怀贞干脆利落,舍掉内阁之位,抛弃一个尚书,这才是魄力手腕!” “你们继续悠哉悠哉!” 闻人守礼重重拂袖,怒焰未消。 钟离氏老头深思良久,拍案而起,铿锵有力道: “赶紧传七星子,让他们迅速扼杀黄口孺子!” “善。”闻人守礼终于颔首而笑。 这就对了,防患于未然,顾平安很可能坚持不到四里路,但绝不容许让他见到书院阁楼! …… 青石大道,寂静无声。 顾平安走得很慢。 走了整整两里,前方没有拦路者。 还剩三里。 盖世天骄倨傲,但不愚蠢。 八拳砸碎七颗头颅,这样恐怖的战力,该退及时退,否则战端一起,再后撤就是无耻逃兵了。 两旁乌泱泱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尽头。 城门官道杀崔彻时寥寥无几,而今却人满为患,许多看客在天下都赫赫有名。 能征服人心的永远是最极致的暴力! 仅凭肉体力量,不曾动用任何武技,不曾持剑,那他春雷夏蝉究竟是多少响声? 顾平安走得不急不躁,只是白衣的血迹异常醒目。 其实他更喜欢年少无人问津的求学路,疲倦了靠在树边休息,在私塾偷听被驱逐难免会抹几滴眼泪,山间采摘野草挑着扁担去集市贩卖,有钱购置一本书籍,总会开心好几天。 他喜欢孤寂,他喜欢默默走路,一步一步很踏实。 可今天,他必须走在万众瞩目中。 他没有看到圣地门阀,没有看到东海岛屿名宿,没有看到典籍中记载的名儒野士,没有那些高阁云层中的大人物。 远远不够! 再走四十步,终于出现三道身影,皆手持利器,等候多时。 “金刚境八重天!!” 无数看客心惊肉跳。 钟鸣鼎食的贵族,再也不矜持骄傲了。 从来都只有盖世天骄越阶挑战他人,越一阶算是平庸,越三阶引以为傲。 如今,两个金刚境八重,一个金刚九重,要合力围杀金刚境三重吗? 对敌人最大的敬意,就是赶尽杀绝。 那八拳,太过惊悚了! 是顾平安的极限吗? 他还能继续走? 很多人都不相信。 气血衰竭如油灯耗尽,力竭就亡,他孑然一身啊! 况且对面都是圣地天骄,谁都有几门绝顶武学傍身,除了天赋以外还是药罐子,近乎吞服了无以计数的珍贵药材和凶兽血肉。 陡然。 “荒……荒谬!” 有大能感知到了,发出震骇之言。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煌煌气血大日,颠覆秩序的恐怖战力,简直毛骨悚然!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距二十步之遥。 顾平安百窍齐开,一气呵成。 他知道仅凭体魄力量,已经不足以撼动金刚境九重。 伴随两袖间气机涌出,天地寂静,一切凝结。 如平地起惊雷,无论是四境修士,还是长街随处可见的落魄游侠,此刻同时瞳孔涣散,视线只有萦绕的真气。 许多年以后,他们回忆起这一天,仍旧会被震撼到难以自持。 一个年轻人,他告诉整座天下。 从来如此,不对! 秩序铁律可违吗? 可! 自古以来,所有修行者都在遵循前人的脚步,唯有指玄境才能化元气为己用,否则必定爆体而亡。 他爆了么? 没有! “壮哉……” 有大能满腔慷慨,激动到无以言表。 后天境炼化气机! 不仅要有最极致的天赋,还要无与伦比的勇气和魄力! 截留天地元气,何等惊世壮举! 世人常说读书人懦弱,只会逞口舌之快,只会躲在角落里施展阴谋诡计。 如今,那个被大乾抛弃的读书人堂堂正正站了出来。 敢为前人不敢为! 人群中,蜀山道观几位老道面色红润,包括玄梅道姑清雪子在内,心中滋生骄傲。 看吧,世人见识渊博,也会如此震骇。 短暂喜悦过后,又是无尽担忧,顾小友能撑住吗? “倒是惊才绝艳,足以彪炳武道史,可惜你太急切地想要金光闪闪,再等几年,我只能仰望你,可惜。” 声音骤响,钟离氏族的红袍青年持刀迎面走来。 他杀过指玄境,气机稍微难缠,但决定不了胜负。 顾平安静立,轻轻颔首: “请。” 话音落罢,红袍青年一臂一腕气血鼓荡,顶级刀器猛然发力推出,快到极致,人刀竟笔直呈一条直线。 相较于那七位门阀天骄,对方不仅修为更高,杀人技巧更娴熟,其体魄没再追求金刚不坏,而是柔韧。 拔尖的一小撮人,总是在后天境就开始琢磨自身大道。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坚强者莫之能胜。 水至柔,且至刚。 转瞬即至,这一刀,气血缩至刀尖一点,凶戾之威炽盛,肉眼可见的气浪圈圈浮现,直接束缚三尺之地。 “猰貐吞刀术!” “刀意!” 江湖侠客很少见到圣地门阀出手,难免会惊呼出声。 钟离氏的祖传武技之一,传闻是老祖宗偶遇一只凶兽猰貐,将宝刀递入猰貐口中,盘膝入定领悟刀法。 刀意如剑意,非悟性绝佳者不能触碰。 平庸寻常的指玄境低阶,绝对接不住这一刀。 千钧一发之际,顾平安双指作剑状,气机剑意相继涌出,先斩碎三尺牢笼,抵在幽黑龙纹的刀身。 红袍青年寸步未退,右手仍是死死握刀。 刀意与剑意碰撞,气血与真气互压互盖。 虽卸去大半力道,但仍旧在青石大道震出一条裂痕。 一刀未果,红袍青年脚尖掠地退了十步,站定后笑呵呵道: “你很不错,但五里路止步于此。” 说完转身望向两位天骄,冷声道: “司马兄,闻人兄,并肩而战!” 并非畏惧,而是他很清楚,顾平安还有筹码没丢出来。 至少他摸透了对方的气机情况,浅淡近乎于无。 无论什么超然手段,三人围剿,势必拖死他。 看客盯了地面上的裂痕不由咋舌,随即直直注视三个盖世天骄齐齐走向单薄身影。 无耻吗? 只要没有怯战做逃兵,都不算耻辱。 况且顾平安一意孤行,誓要走到五里路尽头,那就得接受各种挑战。 要么毁灭,要么伟大。 他没有退路。 顾平安仰起头,天色阴沉还有雨雾,可惜天公不作美。 几乎在刹那,鼎盛阳气满溢而出,脊骨一节节颤动,每个阳关窍穴嗡鸣不止,周身环绕猩红的气血。 若是大日艳阳天,威力还能增加两成。 在蜀山潜修,恰逢炎夏阳光滚烫,他的九阳曜日功法再次推演到另一个层次,此刻驱动气血。 只是眨眼间,血雾在头顶慢慢凝聚成一轮煌煌大日。 有如圆盘大小,殷红落日! “谁先?” 顾平安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审视着三位面色苍白的门阀天骄。 何止是他们,大道两旁的诸多势力也脊骨发寒,隐隐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天赋完全颠覆认知! 绝对是顶级秘笈,可一个后天境怎能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无需蓄势,招之即来! “九阳曜日功法?” 贾似真想起那口上锁的密匣,听说是黎皇后留给未来女婿的。 指玄境六重以上才能修炼? 陛下收到消息,怕也会头晕目眩吧。 青石大道,头顶煌煌大日的身影缓步走向红袍青年。 没有多余的动作,更没有一言一语,大日缓缓推动三尺距离,以极快的速度砸向红袍青年。 钟离宛浑身汗毛倒竖,气血之威如瀑布倒灌。 轰! 大日溃散,血雾溅破刀意防御,以不可阻挡之势,浇灌在钟离宛的脸庞,顺着口鼻眼渗进体内。 全场死寂如阴森墓窖。 钟离宛松开刀柄,下意识抬手抚摸脸颊,依旧光滑细腻,但没有任何伤口,连一丝一毫的血迹都没有。 可为何自己想睡觉? 他长跪于地,痛不欲生。 诸多四境乃至五境的世家强者神色悲恸,他们轻易察觉到钟离天骄体内的生命源泉,已经枯竭了。 准确来说,直接焚烧。 除非挡住气血大日,一旦渗透体内,只能等死。 五个呼吸过后,钟离宛静静躺在地上,气息全无,鲜血自七窍汩汩流淌。 钟离公子其实死得很体面,但为何越平静越恐怖? 无数武者浑身血液不由自主地开始了一种沸腾。 血雾大日,如此灼热,犹如刚刚喷出火山口的岩浆,浩浩荡荡,焚烧生机! 只一招,镇杀门阀天骄! 要知道钟离宛自十二岁起名震天下,他是多少江湖女子的梦中情郎? 甚至坊间女子直言,宁可为钟离宛之奴,也不为庸人之正妻。 他那么璀璨夺目,他是多少年轻人的榜样? 可就在一个雨雾朦胧的午后,钟离公子以额贴地,死得再凄惨不过。 戏曲未落幕,他连搭腔戏伶都称不上,只是一个搬运桌凳的跑堂,仅此而已。 跑堂路过,谁会留意他? 骤然间。 “气血已衰,不足为惧!” 司马氏的盖世天骄怒吼一声,兴许是给自己壮胆,也许是提醒同伴竭尽全力。 圣地门阀永远不会后退。 千年门楣的颜面比任何东西都来得重要! 闻人氏天骄攥紧长戟,头顶的竹冠摇摇欲坠,不是颤栗,而是功法推动身躯,筋骨血肉快要撑破衣袍。 无数人震撼之余,恍惚间才意识到,凝聚煌煌大日,几乎消耗了十之七八的气血! 看向顾平安,连鼎盛的阳气都溃散许多,至刚至阳在百窍流转,很快就循环再生,但磅礴气血衰竭,必须吞服药材静养数日。 万物有利有弊,顶级秘笈威力极大,但消耗气血也非常恐怖。 拔剑? 除非拔剑,否则很难再进。 剑道魁首之姿,也该让天下剑修开眼看看,他的一剑究竟多么辉煌,才能唤动两柄王剑? 谁料。 顾平安无动于衷。 修炼血染春秋平千里,在剑冢深渊炼化了剑身残留的气血,逆置漩涡足足积攒“半井”之多。 别说区区眼前两个微不足道的坎坷,纵然两百又何惧? 两个盖世天骄蓄势待发,呈犄角之势,竟有推金山倒玉柱的磅礴力道,包围圈风声呼啸,吹得顾平安双袖猎猎作响。 霎时,又一轮气血大日涌现头顶,激荡盘旋,将坠不坠。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两人,双脚生根,再不敢挪动半步。 闻人天骄心脏骤停,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险些握不动长戟。 轰! 仿佛惊雷在耳畔炸响,诸多世家门阀毛骨悚然。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们都能感受到闻人公子二人有多么绝望。 气血不衰,疯狂暴涨。 卑贱的庶民,究竟修炼了什么魔功? 全场万籁俱寂。 那一轮血雾凝聚而成的大日,似乎在吞噬所有人的理智,让情绪变得癫狂! 昔日问,顾平安是谁? 略有耳闻,一个被大乾皇帝和庙堂衮衮诸公联手抛弃的读书人,倒是悲惨,但世上可怜人数不胜数,同情不过来。 如今再问。 顾平安是谁? 他一步步走过五里路,像是翻阅一页页书卷,将自己的名字深深砸进昭昭青史。 不是写,而是砸! 自春秋以来的修炼史册,不可能遗漏他的名字。 第一个后天境炼化元气,也是第一个后天境气血衰竭后瞬间暴涨的奇才。 他从来只走自己的路,只争第一,包括十九州文道。 战斗再无悬念。 两个金刚境八重都不如钟离宛。 钟离公子经受不住气血大日,二人同样。 只是先后罢了。 “救……救我……”司马氏天骄蜷曲在地如一只虾,口中呕出鲜血,满脸哀求望着远方。 他痛苦匍匐,挣扎了几响,还未等到家族五境强者,体内源泉就被焚烧殆尽。 顾平安的衣衫再添血迹,他甚至没有停下静养,而是继续往前迈步。 他的戏台在桂花宴。 五里路,谁阻谁死。 道路两旁,再没几个人关注地上的尸体,生前光环加身,死后曝尸在外,倘若收殓得稍晚一些,苍蝇乌鸦都要啃食尸体。 无数人注视前方背影,平稳的脚步有着静水流深般巨大张力。 其实走到这一步,早已波澜壮阔。 他还不退。 有一拳积蓄了十几年的理想和贫寒学子的尊严,怎么收手? 大劫大难,遭受君臣污蔑,狼狈逃离这座巨城。 换做任何人,早该被绝望吞噬,躲到天涯海角苟延残生,再有志气也只能抱着酒坛子,醉醺醺向旁人炫耀科举路上的风采,酒醒后佝偻着背,懦弱而窝囊。 他没有。 他只是重走一遍来时路,走得很慢,走得很震撼人心。 世人希望他绝笔,偏要提笔续写辉煌! 这便是武夫顾平安秉承的道理。 “他是世世代代的大乾子民啊,他的父亲为大乾战死疆场,他的娘亲唯一的愿望就是儿子能做官,护佑一方百姓,事情怎么会这样。” “谋略铲除奸佞,拳头震慑宵小,所到之地,一片哀鸿遍野,他应该是女皇最最信赖的臣子,未来是大乾十六州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陛下简直昏庸糊涂到了顶点,还不下罪己诏承担过错吗?” 渐渐的,开始有大乾子民发出呐喊声,天子脚下,女帝就在五里外的书院,他们毫不畏惧。 内心也希望能挽留顾平安,让他回心转意。 拳头最是冷漠无情,它能击溃所有谎言! 殿试舞弊案板上钉钉,盖棺论定? 如今看来,能笑掉八十岁老妪的牙齿! 顾公子强势到无以复加,面对门阀天骄的围攻,他坦然应对,甚至不去计较鼎食贵胄为何不要脸面以多欺少。 我走我的路,如果我死了,是我无能,仅此而已。 这样的心态,怎么可能舞弊? 道路前方空无一人。 顾平安笑了笑,继续往前。 围观者不由地讥讽起所谓的门阀天骄。 顾公子还在城门口时。 几百个年轻人矗立五里路,都想掺和一脚,居高临下俯瞰着庶民,带着蔑视蝼蚁的心态等待。 此刻。 人呢? 躲哪里去了? 乌泱泱衣冠贵族,名川大山圣地天骄,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露面的勇气都没有? …… …… 书院阁楼外。 太后仪驾降临,恰好碰到脚步匆忙的轩辕婉儿。 “太后娘娘。”轩辕婉儿躬身施礼。 太后神色凝重,端庄雍容的气质也变得冷冽,盯着她散乱的青丝,向来在脖颈看不到一根碎发的轩辕司长,也会如此紧张? “为何不按照阳谋行事?”太后直接诘责。 轩辕婉儿黛眉紧锁,低声道: “这是最公平最不影响圣人名誉的手段,万万没想到他……他这般恐怖。” “再行阳谋,也只能等他走过五里路。” “走过五里路?”太后嗓音戏谑,可脸颊全无笑意: “舆论沸腾,武帝城城主,天下第三的绝巅人物,亲自前往五里路!” “北海诸葛青天,扬言要亲眼目睹后天境界的极限在哪里!” “金奎汇报,有武夫当众谩骂圣人昏庸无道,先帝打下的基业,怕是要葬送在她手上,京畿重地,何曾听过子民这般妄议帝王?” 轩辕婉儿一言不发。 她早在听到顾平安要来桂花宴时,就隐隐有种失控边缘的急躁,可她既不是神,也不是占卜术士,怎能料到顾平安能够颠覆修行认知。 太后盯了她许久,字字珠玑道: “轩辕婉儿,伱给哀家听清楚,你必须认识到你首先是皇帝亲信,然后是朝廷靖安司掌舵者,最后才是轩辕氏族的嫡女。” “哀家曾经跟你一样,但哀家的立场只有皇权,你别抱着门阀寒庶阶层矛盾去效忠皇帝,那样哀家可不容许!” 这般直白的警告,轩辕婉儿唯有苦笑,郑重颔首: “遵命。” 怪她没有劝陛下斧正心意…… 她提过好几次,及时化解仇怨,何必将顾平安赶尽杀绝。 可陛下听吗? 仿佛走火入魔一般,拼命想证明自己当初的举动英明果断,可事与愿违,一切都朝着相反的方向进展。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女帝心颤,她失去了什么,紫气缭绕五十四掌齐齐轰响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阁楼。 “叛国者死了吗?” 一听到脚步声,女帝放下卷轴,轻声问道。 “姬扶摇,要不随哀家走出书院,去听听外面的谩骂?” 太后大步流星走进暖阁,轩辕婉儿安静站在角落,思绪纷杂。 “他没死?”女帝脸颊瞬冷。 太后盯着皇帝这一身华丽辉煌的盖世凤裙,竟觉得有些悲哀,如今书院一众势力都在聆听五里路的声音,同时暗地里嘲笑帝王。 从未见过将社稷至宝拱手让人的皇帝。 “敢听吗?”太后厉声问。 四目相对,女帝漫不经心道: “朕有何不敢?” 太后深呼吸一口气,按捺住内心浓浓的悔意,铿锵有力道: “听清楚。” “后天境截留天地元气,体内有气机萦绕,修炼顶级至阳功法,三轮气血大日焚烧三位圣地天骄,钟离宛金刚境九重天,闻人和司马皆是八重,而顾平安,仅仅金刚境三重。” “气血衰竭而再生,源源不断,像一条流淌的长河,愈战愈勇,他还在往前走,你引以为傲的大乾天骄懦弱避战,不敢直视顾平安的目光。” “八拳七具尸体,三招焚烧三人,这些都是大乾数一数二的天赋修行者!!” 犹如晴天霹雳! 女帝瞳色凝成一条线,每一句话都如一只只巨锤敲击她的心脏。 她悄悄攥紧五指,手腕又无力垂下,美艳精致的脸颊渐渐苍白。 是的,苍白无血色。 光听她都觉得不可思议,区区金刚境三重,凭什么做到这种程度。 她一直向往着有朝一日御驾亲征草原,能有忠心耿耿的强者睥睨八方,斩断北莽龙脉,一己之力抗衡北莽三位至尊。 她始终期待气运大世,能有盖世天骄飞速成长,她时常为之骄傲。 女帝心底一颤,脑海中闪过金銮殿一帧帧画面,汹涌的情绪开始泛滥,最终定格在那张平静的脸庞。 难道说,朕心心念念的未来强者,其实就是朕随手抛掉的弃子? 不…… 不! 心口阵阵悲苦瞬间蔓延,女帝手指嵌入掌中,刺痛感让她脱离恍惚,恢复了冷静。 叛国者,你为什么不告诉朕? 你故意隐瞒伱的所有,证明你从未想过誓死效忠朕。 既无忠诚,何来遗憾? 幸亏朕及时止损,否则倾注信任和恩宠,到头来还要被反咬一口! 太后凝视着女儿,自己的眸光也透着无力感。 满腹经纶,可以用虚而不实说服自己。 剑道造诣逆天,也可以说这是缥缈未定的东西。 唤动王剑只是剑意契合,亦或是镇压剑意。 夫子的得意门生,未来成就一定能超越夫子吗? 门生在策论经义方面远胜夫子,就能说他独当一面,可以开辟学府传道授业解惑? 不一定的。 剑道魁首之姿,在没有抵达剑修绝巅之前,都有荒废的可能性。 但今天,如何欺骗自己呢? 双拳横扫,强势无匹! 近十年来,所谓的盖世天骄,唯独在顾平安身上看到一往无前从不后退的非凡气魄! 最尴尬最羞耻的是什么? 他本应该是皇帝麾下的能臣,近乎没有任何疑意。 而眼下,他成了大乾之敌,他踩踏着圣地天骄的尸骨,朝着帝王走来。 “停!不能再让叛国者得意张狂了。”女帝脸色憔悴,声音也沙哑暗沉。 “你想停就能停?”太后放缓语调,喟叹道: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只要惊动书院那些大人物,谁都想见证后天境的极限,正因如此,他只管继续往前走,自有人顺水推舟。” “就单单武帝城城主,东海各个岛屿的名宿,北海诸葛青天,一个个都蹲守在五里路,你现在发布圣旨,说不要再打了?倘若遵旨也就罢了,弃旨不遵,你威严扫地!” 略顿,太后幽幽道: “春雨时节,他用十五年时间堆积起来的那份希望和感激,如薄冰一样,被你一一践碎。” “秋雨将至,他一步步走向书院,每多走一步,你的名誉就损失半截,真要走进书院大门,笑问大乾天骄在何处?届时帝王真是奇耻大辱!” 女帝睫毛微颤,凤眸中交织着各种情绪,最终还是愤怒道: “母后兴师问罪吗?依你之言,朕该怎么做?” 太后沉默,反笑一声: “临崖勒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没踏上五里路你不想着挽回,现在毫无意义。” 女帝闭上凤眸,恢复了帝王的乾纲独断,沉声问道: “婉儿,五里路还有多少天骄?” 轩辕婉儿轻声回答: “整个大乾最出色的后天境天骄,书院九峰冢虎,以及七星连珠,其余天骄比钟离宛强不了几分,畏畏缩缩不敢露面,甚至躲进了神都城大街小巷。” “蛆虫废物!”女帝怒火燃烧,被她抛弃的男人势如破竹,她寄予厚望的圣地天骄各个是缩头乌龟,那种憋屈无法宣泄! “暗中嘱咐九峰冢虎以及七星连珠,谁能斩了叛国者,大乾赐予他在潜鹤潭深修的资格。” “另外,母赐诰命,父赏侯爵,世袭罔替!” “合力斩杀,赏赐同样有效!” “有他们坐镇,朕不相信叛国者还能再进半步!” …… 书院巍峨客栈,其中一间静谧的暖室,姜锦霜屹立窗前,青丝漫舞,美到惊心动魄的脸颊浮现温柔的笑意。 她其实很担心。 怕顾平安从来没有跟人厮杀,不会运用技巧,虽说无比信任他的能力,但总归是害怕他受伤流血。 虚惊一场是世间最美的词汇。 “真的大惊小怪,公子小荷初露尖尖角,他们就以为是满塘荷叶绽放,用得着那么震惊嘛,整个书院都疯狂了,一个个自诩深山巨擘,都没有婢子那般镇定。” 司琴扭着腰肢,走得闲庭信步,鹅蛋脸满是骄傲之色。 刚进书院,他们讽刺公子以身入局,要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哭诉,向天下势力博取怜悯。 哭诉? 简直笑话! 今天过后,你们会认识到真正的顾平安! 现在都癫狂了,再过几个时辰不得麻木如行尸走肉? “殿下,最后十六人,书院九峰冢虎、七星连珠,可以称作天下金刚境最强。” 司琴小声说道。 “本宫在书院大门等他。” …… 已过四里路,暴雨倾盆。 书院自春秋起就是圣地之一,天地元气浓郁到化雾,隐入雨水,雨珠豆大滴落。 雨虽大,却丝毫阻挡不了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人群。 随便丟一块石头过去,就能砸到一个上品宗门的宗主,包括很多高阁人物,都在荒野眺目远望。 顾平安孑然一身走在青石大道,他已经闻到沁鼻的桂花香,隐约可见书院的圣贤雕像。 九人横亘前方,像巨石一般堵住道路。 书院九峰冢虎。 不同于圣地门阀只尊血脉,书院接纳天下人,无论尊卑,全靠资质。 譬如这九位金刚境圆满,出自门阀有五位,寒门四个,六男三女,各个气血磅礴。 相较于钟离宛,他们无疑更强盛,毕竟背负着天下最强十六金刚之一的名头。 无数看客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殿试那天,书院为什么要袖手旁观呢? 教书育人,道德高阁圣地,没有仗义执言,事后也没文章阐述公道,细细想来,所谓圣地表层之下,大抵都是利欲熏天之辈在装模作样。 “顾公子,要么回去,要么死!” 前方传来金石之音,嗓音声带都淬炼过,可见体魄刚猛,每个毛孔都精心打磨。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 况且圣人恩赐潜鹤潭隐修的资格,包括爵位诰命等头衔,谁不想光宗耀祖?谁不想锦衣还乡? 最重要的,他不是金刚境三重的蝼蚁。 他是顾平安。 谁杀了他,谁的光芒将照耀十九州! 名利诱惑无法拒绝。 天地寂静,唯剩雨声。 气氛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滴答。 滴答。 雨珠顺着顾平安头顶沿肩膀坠落,他很讨厌在无关紧要的地方说一些废话。 “一起上。” 他说。 霎时,看客们心潮滂湃,热血再度滚滚沸腾。 包括诸多五境之上,也相继抚掌而笑。 他们以前真不知道,天底下有如此盖世绝伦的年轻人。 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作甚?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书院九峰冢虎倾巢而出,无非是准备围攻。 自持身份抹不开面子,想要台阶是吧? 我给。 一起上! 平静的口吻,简单直白,真正诠释了遇山劈山的气概。 九位冢虎怔怔望着单薄身影,一时间竟没人迈出脚步。 万众瞩目,身后就是书院师长,始终做不到以多欺少,强烈的自尊心让他们一动不动。 雨雾凝结,风势渐消。 没人挪步。 顾平安无故发笑,主动朝前方走去。 这一刻,就连人群中的金奎都情绪激昂,这无关立场,作为一个武夫,根本无法对眼前的场景做到心无涟漪。 圣人,他的气魄堪能撼动昆仑山! 无论怎么做,您终究错了。 他纵死,也永远不会被冠上“卑鄙可耻”的名头。 姜宴臣负手屹立,死死注视着熟悉的身影,亦如往朝走在十九巷里,轻轻跨入藏书楼门槛。 他一直有偏见。 从来都认为顾平安一肚子鬼蜮伎俩,面上恭谨内心阴暗,毫不讳言,身边的贾国师同样如此,玩弄权术的谋士都是这种性子。 但这一刻彻底改观。 那种“我欲乘风破浪,跨海斩尽巨鲸”的强势姿态,太具有感染力了。 以至于他愈发后悔,当初在神都城迎接囚犯的,为何不是他呢? 同时也更加忌惮。 再不死,真要成势了! 无数看客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单薄身影只是继续往前走。 陡然。 明堂生紫烟。 犹如巨石砸落深海。 一道道目光滞停,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就连武帝城城主,被誉为天下第三的绝巅存在,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年轻人眉间萦绕的紫气。 春秋道家有各种典籍,记载过气机凝炼到极致,会出现尊贵的紫气。 它不是道士杜撰抬高门楣,而是呕心沥血领悟出来的道法,只是自古无人能做到。 没人开山,他劈碎! 轰! 青石路两旁的道家修士头晕目眩,直到确认过几遍才发现那不是幻想。 他们近乎癫狂! 包括北海潜修的道家老怪物,也生生掰断手中拂尘,难以置信地望着一缕缕紫烟。 蜀山道观众人屏气凝神,丝毫不敢过分激动暴露自家传承。 顾小友,壮哉啊! 以一己之力让天下人知道,道家老祖宗没有编纂谎言。 之所以做不到。 因为那个人没有出世。 直到现在,明堂生紫烟,震骇整座天下! 顾平安步履渐快,体内的大洞九宫循环流动,一眼就是三十六遍,紫气开始在周身流淌。 当他前往书院的那一刻,就不准备藏拙了。 失去的尊严,他要亲手夺回。 破碎的理想,他要让大乾百倍偿还! 他要告慰娘亲在天之灵,儿子再穷,儿子再苦,也永远不会肮脏,儿子很听话,每一步再是艰辛奋苦都走得很踏实,都无愧于心! 砰—— 紫气涌出,血雾灌溉。 逆置漩涡的“半井”气血悍然倾泻“数盆”,缓慢流转于百窍经脉中。 蜀山百家武技所长集于一身,在距离九位冢虎十步之时,紫气血雾开始凝聚成软绵绵的手掌模样。 他为了推演这一招,日日夜夜费劲心血,就为了契合紫气氤氲。 一掌。 两掌。 三掌。 在无数惊悚震骇的目光中,在滂沱大雨里,亘古未见的一幕出现了。 短暂间,整整二十七掌涌出。 他为何有源源不断的气血? 他为何能对身体掌控得如此娴熟,三息二十七掌,但凡疏忽一个窍穴甚至一个毛孔,就倒行逆施反噬己身。 这又是什么秘笈?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请。” 顾平安轻语一字,二十七掌齐齐坠落。 场中弥漫着绝望。 是的,无边无际的绝望。 就连五境之上的大能,都悲哀于书院九个冢虎。 这一招,远远颠覆了修行常理,对于指玄境修士而言都可怕到极致。 连续二十七掌,每人承受三掌,每一掌都能拍碎一个金刚境巅峰。 然而。 更绝望地还在后面。 轰! 紫气虽逐渐暗淡,但气血蒸大泽。 顾平安缓慢抬手,紫雾凝聚。 又二十七掌。 若是撑不过桂花宴,留着逆置漩涡的气血做什么呢? 索性让天下人听到他的声音! 看客胸膛快要炸裂,兴奋得差点窒息啊。 原本以为后天境武者的死斗有什么乐趣? 无非是体魄碰撞,气血交织,不能御物不能遁地。 他们错得荒谬! 太有乐趣了,终生都要回味。 那不是死斗,那是一颗流星划过璀璨的天际,每一分每一毫都精彩纷呈。 难怪顾公子说“一起上”。 难怪他不想主动出手。 这是骨子里的同情,九个冢虎必死无疑,顾公子只是希望他们临死前可以迸发属于自己的光芒。 可惜他们没有领情。 二十七掌递过二十七掌,又仅仅只有十步之距,会发生什么悲惨欲绝的场景,其实不用看都知道。 轻则留下全尸,重则头颅拍裂,距离太近,逃都逃不了。 荒野上密密匝匝的身影低下头,同为修行者,无论境界高低,终究不想盯着年轻天骄在煎熬中死去。 顾平安有错吗? 没有。 他只是往前走。 你们不该拦。 半炷香后,八具尸体横陈前路,一位被书院长辈强行救走,甘愿背负屈辱也要救下嫡孙。 顾平安衣衫湿漉漉,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脚印混杂着雨水和血水,一步步往前走。 漫无边际的沉寂中,远方书院传来声若洪钟的嗓音: “破境!” “破境!” 人群震撼还未平复,又陷入惊悚之中,这场戏恐怕会迎来最高潮! 唤谁破境? 七星连珠! 天底下最强的七位金刚境。 特别是轩辕氏和皇族姬家的两位,一个修炼二十多种顶级秘法,一位将且听凤吟锤炼到极致。 强行破境,未来成就减半! 七星连珠刻意压制体魄,在金刚境大圆满停留了两年啊,就是为了桂花宴。 就一天时间,等不了吗? 圣地门阀等不及! 已经丢尽脸面,被一介庶民狠狠践踏,再不挽回荣耀,那真应了满座衣冠皆腐木。 七星子一旦破境,那可不是指玄一重二重那般简单。 九冢虎倒地的瞬间,世人认定顾公子将踏入书院,七星连珠也难以抗衡。 世事变幻无常,七星子答应破境的话,顾公子再无半点机会。 “太阿剑呢?” 雨雾中,桃花岛名宿起了高调,看似在打趣,实则提醒这位年轻人。 不持王剑,不凭剑意,必死无疑。 两柄王剑在手,胜算也微乎其微。 打到这里早已惊天动地。 皇帝栽赃污蔑,衮衮诸公的诽谤,重要么? 不重要了。 贫寒草芥,在这个雨天,强势捍卫自己的脊梁,无形中给了凤凰临巅者重重的巴掌。 但门阀氏族气急败坏,宁愿牺牲七星子前程,也要维持看不到摸不着的门楣尊严。 …… PS: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支持啊大佬们,只有四个大章,明天奋笔疾书,5-6章奉上,求月票支持~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女帝望着姜锦霜,竭力克制着嫉妒【感谢花了十万大怨种的盟主】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雨一直下。 宫婢推开窗户,一只彩鸽飞落她掌心。 暖阁内气氛压抑到极致。 女帝十指互扣,指节隐隐发白。 太后捏了捏太阳穴,脸颊始终紧绷。 轩辕婉儿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何必再看信笺呢? 眺目远望,荒野上密密麻麻的黑点朝前方移动,以及书院那声“破境”。 他赢了。 九峰冢虎都拦不住。 只修炼了大半年,却碾压大乾悉心栽培的盖世天骄。 顾平安似乎在无声宣告—— 既然十五年的挑灯夜读一文不值,既然脚踏实地理想破碎,钟情于天赋是吧? 好。 让这座天下见识一下何谓盖世资质! “丢掉。” 短短两个字,女帝说得异常艰难,几乎将嘴唇咬出血丝。 “给哀家。”太后主动接过,冷淡道: “若连看信的勇气都没有,明晨桂花宴上,你当如何面对天下诘责?” 粗略扫了一眼,她缓缓闭上双眸。 沉默很久,太后似乎是从脏腑吼出四个字: “哀家有罪!” 那一天,为何不坚定一点? 明堂生紫烟。 他不止截留了天地元气,竟然还凝炼到极致,将道家典籍记载的异象显现于世。 轰出五十四掌,气血不衰,可笑书院冢虎,可笑圣地天骄。 一切都显得那般荒唐! 大乾未来的顶梁柱,是那个皇帝轻飘飘一句话,就被否定十五年努力的“舞弊者”! 是那个穿着囚衣狼狈离开神都城的“叛国者”! “先帝曾经说过,哪两种武夫最适合驰骋疆场?” 太后呢喃自语。 女帝和轩辕婉儿同时看完了信报。 “是剑客,持剑破甲,横扫一片,诛敌如割草摘花。” “还有气血磅礴的武夫,气血缓慢衰竭,就能击毙更多敌寇,若气血源源不断,那就是疆场战神,草原北莽的梦魇!” “五十四掌下去,就是五十四个蛮夷头颅。” 太后说着心如刀割,她是替亡夫感到心痛,若亡夫尚在,社稷出奇才,一定会欣喜若狂啊。 “最绝顶的剑道造诣,气血衰竭再生,战场沦为他的屠宰场。” “你整天说有朝一日御驾亲征北莽,如果有那样铁骨铮铮的男人手执纛旗站在最前面,给予大乾将士精气神,纛旗不坠,士气不退。” “五里路上一往无前,强势到整座天下敬佩不已,如果在北莽战场,他会让蛮夷颤抖!” 太后的嗓音愈加沙哑,她知道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可她内心充斥着悔意,一念之差。 女帝置若罔闻,眸光无波无澜。 这场雨,仿佛滴落在她心脏。 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脑海会幻想那么一瞬间。 她轻声命令: “顾爱卿,有武将叛乱,你去一趟,一人镇守关隘,告诉他们凤凰临巅者已经动怒了。” 身后传来笑意: “好。” 只是半个月,叛乱已除,世人恐慌,畏惧社稷帝王。 “顾爱卿,圣地几个天骄趾高气昂,言语不敬皇权,伱去一趟。” “好。” 又半个月,几颗头颅高悬神都城门。 “顾爱卿,手持王剑,开疆拓土。” “好。” 那一天,捷报传遍十九州。 “哀家要去看一眼。” 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女帝恍惚的思绪。 她极度痛恨自己为何如此脆弱,只是不痛不痒的打击,怎能幻想一个无耻贰臣会效忠她呢? 太后快步离去。 女帝迈着细碎的步伐走到落地铜镜,优雅地整理妆容,将情绪潜藏内心深处,怒声道: “摆驾!” “为什么不效忠朕,朕要亲眼看着他葬灭!” 轩辕婉儿低头跟随。 …… 书院异常安静。 一个襕衫老人撑着油纸伞,缓步走向五里路。 他是书院夫子。 连他都动了,书院早已空空荡荡,所有势力如潮水般涌向正门。 阴云密布,暴雨倾盆,偏偏视线所过之处,无以计数的身影迎着风雨而立,场面蔚为壮观。 淋雨算什么? 五境能淋,天潢贵胄能淋,咱们淋不得? 错过这场大戏,抱憾终生! 几驾华丽宫辇慢慢碾过书院廊道。 “恭迎圣人。” “恭迎太后娘娘。” 诸多势力齐齐施礼,趋行至两侧,让出一条宽敞大路。 社稷帝王,那一身百鸟朝凤裙裳依旧高贵到了顶点,她本应该是最受瞩目的人物。 然而。 没有多少视线停落在书院门口,纵然有,也是纷纷看向渐行渐近的红裙身影。 西蜀长宁殿下! 这一刻,世人没有惊艳于胭脂榜榜首的完美容貌。 更没有震叹她手中的太阿王剑。 因为她拯救了一个囚徒。 仅此而已。 真正的慧眼识珠! 绝境黑暗中,唯有她施以援手,她提着的那盏灯火不止照耀自己,在今天,光芒溢满整座天下。 权力路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识人之术! 反观。 “陛下,当初怎么不举行拍卖会呢?” 南荒不服王化的势力骤然开口,声音毕恭毕敬,穿透层层雨幕。 书院正门,一片死寂。 这句话看似在贬低顾平安任人鱼肉,实则暗藏无穷无尽的讽刺。 顾平安盖世天赋,一往无前的绝顶魄力,对天下势力意味着什么? 继承衣钵,找他。 挽救道统,找他。 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举兵造反,也能找他! 满腹谋略,气血不衰,天生的疆场主帅,跟着他,士卒脑袋掖在裤腰带也会安心。 社稷帝王,九五至尊啊,用无价之宝换回一个俘虏还沾沾自喜? 昏庸,莫过于此! 尊贵凤辇里,女帝居高临下睥睨南荒势力,她没有愤怒失态。 帝王遭受讽刺都能冷静自持,她的内心冰冷,所有情绪都在五里路上。 只是当女帝余光看到姜锦霜时,心脏隐隐抽搐。 四目相对。 一瞬间,眸光能够杀人的话,长宁公主早已千刀万剐。 “见过大乾圣人,见过大乾太后。” 姜锦霜略展昳丽容颜,笑意浅淡,轻点精致下巴。 女帝强忍着滔天怒火,想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可哪里说得出口,她的眸光渐渐充斥着嫉妒和恨意。 凭借美色诱惑叛国者,吹枕边风,不停辱骂朕污蔑朕,长期以往,叛国者一颗拳拳报国之心彻底破碎。 没有姜锦霜。 顾平安早就回到凤凰临巅者身边了。 原本这一刻,朕该享受整座天下顶礼膜拜! “就让一切结束。” 女帝轻启红唇,声调清冽。 姜锦霜面无表情,只是看向前方。 …… 五里路。 路上再无第二个人。 周遭气氛沉闷,参与桂花宴的势力沉默无声,相继注视着踽踽独行的身影,趟过四里半。 雨水冲散掉单衫血迹,头发湿漉,雨珠沿着手掌滴落。 他狼狈吗? 非但不狼狈,反倒惊天动地! 以八尺之躯昭告大乾。 他回来了。 挥动双拳,震撼十九州。 他彻底颠覆了修行者的常理认知,他光明正大告诉世人—— 从贫穷山沟出来的孩子,那些寂寂无闻的日,那些无人问津的脚步,回过头看,每一步都轰轰烈烈! 每一步都不能被质疑! 皇帝引以为傲的盖世天骄避而怯战,书院九峰冢虎暴毙,被戏称为深渊炼狱的五里路,他如履平地。 他本来已经站在书院,亲口质问社稷帝王。 但衣冠氏族撕碎伪装面具,主动破坏世人心照不宣的规则。 破境。 大乾最强的七个金刚境,甚至还觉得不稳妥,何其荒谬? 为了捍卫门阀圣地的尊严荣耀,宁可选择无耻的手段。 也对,早已颜面尽失,结局胜利总好过一败涂地。 “没有胜算。” “手持太阿王剑,兴许能抗衡其中一两个,但只是抗衡。” 无数人翕动嘴唇,包括五境之上的大能,包括西蜀藏书楼的巨擘,都在宣判死刑。 七星连珠在金刚境大圆满停留两年之久,一旦突破指玄,气机如潮浩浩荡荡,施展圣地神通,镇杀指玄境五重都极为轻松。 一点都不夸张。 从十五岁起,就被钦点为后天境的七星连珠,书院及门阀悉心栽培了八年,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女皇,都对这七人寄予厚望! 灰蒙蒙的暴雨遮蔽视线,但顾平安仍然能看清鎏金雕凤的辇车,他没有再看,迟早会走到那里。 又走几步,突然停下。 顾平安笑着说: “我等。” 话很轻。 但所有人都在聆听。 有时候往往声嘶力竭,无人在乎。 轻语一声,周遭肃然起敬。 我等。 只两个字。 没有抱怨,没有指责,更不可能喊冤说不公平。 我等,等你们破境,等你们不遗余力。 被围攻至死,我不会骂你们卑鄙,那是我技不如人。 这便是“走上这条路,誓死不退”的气魄,更是深植灵魂的强势! 太后微微俯身,目力眺望着单薄身影静静站在路边。 大乾社稷,风风光光的盖世天骄,稍遇挫折便丑态毕露,躲进阁楼瑟瑟发抖。 而被帝王随手抛弃的男人,面对必死之境,平静如寻常,一言不发安静等待。 “扭曲如蛆虫?” “阴险如毒蛊?” “卑鄙龌龊,懦弱无能?” “姬扶摇,这些都是你时常挂在嘴边的话,睁大你的眼睛看着,你二十岁时,你敢站在那里吗?给你十颗胆,你也做不到!” 太后悲愤愈加,越想越煎熬。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明明可以轻易拥有,却随手抛弃,反而来看着他光彩熠熠。 女帝长久无言,最终咬牙切齿道: “他必死!” 感谢花了十万在q阅的大怨种的盟主打赏!!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只试手,补天裂,那……那是且听凤吟?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雨势虽消,天色傍晚。 风渐紧,吹来些许倦意。 荒原及道路两旁,乌泱泱的身影略感无趣,抬头仰望落叶坠落,默数落叶消磨时间。 而诸多衣冠贵族顿感羞耻,庶民多待哪怕一刻,就是在无声嘲讽泱泱世家,无人敢战。 曾几何时,苍生武夫时常仰望天骄门阀,那些尊贵的血脉就应该横推后天境。 而今,光环被剥离,七星连珠成了最后的遮羞布。 他们还在犹豫什么? 书院门口。 尊贵华丽的凤辇。 经过冗长的调整,女帝情绪渐渐恢复,纠缠笼罩着她的痛苦慢慢溃散。 “为何不动?”她问。 轩辕婉儿迟疑半晌,语气沉重道: “七星子说牛鼎烹鸡太过铺张浪费,他们要等桂花宴摘落七颗碧果,无法接受在第九十九步时破境。” 太后闻言怒火难遏,厉声道: “别破境,让他们打!” 身旁首辅闻人守礼等官员脸色也不好看,诸多势力更是忍俊不禁。 打,不敢。 破境,不舍。 七星连珠,大乾最强悍的七个后天境武夫,踌躇不前的举动不啻于在整座天下裸奔! 太后缓缓起身,掷地有声道: “传哀家懿旨,皇室率先垂范,姬泽,立刻破境!” “再不破境,格杀勿论!” 闻人守礼一双重瞳微缩,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太后的做法。 越过皇权,直接发号施令,恰恰是下意识的举动,证明她对陛下极其失望。 许多势力都捕捉到这个信号。 失望再正常不过了。 付出巨大代价,要毁灭谁? 土生土长的大乾子民! 若非圣人独断专行有眼无珠,如今应该是欢欢喜喜的场面。 君臣和谐,整座天下敬佩于女皇拥有盖世绝伦的心腹大臣,单手横推门阀天骄,世间再桀骜不驯的武夫谁敢不敬女主乾坤? 颠覆修行秩序的存在都心甘情愿臣服女皇,可想而知,这是一种势,顺势而行,英才尽揽囊中。 但现在,截然相反。 对,顾平安已经站在死亡边缘。 但世人都会深深铭记他,牢记他的经历。 贫寒读书人,害怕重蹈覆辙。 资质再好的武夫,论天赋也看不到顾平安的背影,连他都死在神都城,谁敢效忠朝廷? 社稷昌盛、国祚绵长与否在于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让他们寒心,凤凰临巅者还想落个圣贤明君的美誉? 痴心妄想! 女帝眸光森寒,直勾勾盯了母后半晌。 …… 半炷香时间后,一个头顶金冠、身穿三爪蟒袍的青年一步步走出书院。 万众瞩目,他来到五里路。 姬泽,皇族后天境第一人,只要破境,他同时也是指玄境天赋最高的姬氏血脉。 万籁俱静,气氛肃杀。 两人隔着三十步对望。 时间流逝,空气都僵硬如铁。 无数看客屏气凝神,似乎下一瞬就将迎来最恐怖的厮杀。 然而。 姬泽盘膝坐定。 拉满的弓弦陡然松开,人群扯了扯脸庞肌肉。 差点真以为姬氏天骄强势睥睨,偏偏不破境,誓要捍卫皇族荣耀,给圣人挽回一点点尊严。 姬泽闭目养神,呼吸节奏有序。 他无疑愤怒至极。 因为体内流淌着尊贵血液,他就要牺牲掉未来成就。 登高而歌的武道梦想碎了一地。 轰! 姬泽经脉窍穴不断鼓荡发出震响,方圆几丈狂风大作,天地元气自天灵盖浇灌而下。 三个呼吸,雨雾散去。 继而,朦胧氤氲的白霜笼罩上空,逐渐向四面八方蔓延,天地元气荡起阵阵涟漪。 眨眼间弥漫整个荒原,秋霜呈一条宽阔的大江。 “秋霜笼江!” 无数人惊呼呐喊。 时隔三年,大乾十六州又一位做到元气霜雾化作浩荡江水! 若是等到明辰桂花宴,大江恐怕会再拓宽五成! 不负皇族天骄盛名,七星连珠之一,真的非常可怕。 异象飞快消失,踏入指玄境。 迎着一道道激动羡慕的目光,姬泽睁开眼,气机于周身缭绕。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更别说得意傲慢,只是脸色阴沉如锈迹斑斑的铁器,额间自下巴青筋暴凸。 积攒的怒火怨气不能向皇族长辈宣泄。 唯有,狠狠蹂躏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祸害! 姬泽盯着前方,一字一停顿,沉声问: “闹够了没有?” 怒吼声滚滚而动,势不可挡,声震云霄。 “我问你,还想闹吗?” 走一步如一山坠。 初入指玄,气机运用娴熟,蟒袍两袖猎猎作响,气机浑厚程度不亚于指玄境四重! 姬泽走了五步,突然扭头指着巍峨书院,准确来说,是指向华丽尊贵的凤辇,狞笑道: “你也配面见大乾圣人?” “来,我陪你闹!” 这位天潢贵胄,开始蓄势,气机滚滚,不遗余力。 书院凤辇,女帝紧紧攥着扶手,心潮澎湃,绝美玉颊再次浮现倨傲之色。 她听到了。 自家族人,很清楚她想听什么。 所谓的圣地天骄,都是窝囊废,真正可靠的还是流淌姬氏血脉! 这一天,她过得太煎熬了。 也很痛苦。 她数次后悔,数次幻想,自己折磨自己。 她知道,现在这座天下都在嘲笑凤凰临巅者,双拳横推五里路,她再无力辩驳。 她唯一想的就是,她要亲眼看着叛国者趴在地上蠕动,拼命想靠近盖世女皇,可终究死不瞑目,一切恩怨结束。 姬泽,快让芸芸众生听到凤凰的声音! 五里路上,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无论是五境强者,还是江湖宗门,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结束了。” 姜宴臣喃喃自语。 他也想不到,七星子破境能带来这般恐怖威势,三年磨一刻,必将活活吞噬顾平安。 撕扯掉笼罩西蜀皇子府的阴霾吧。 璀璨流星,正因为其转瞬即逝,才值得世人歌颂。 若是时刻悬挂天际,那种光芒未免太令人恐惧。 “不敢开口?” “不敢向前?” “伱也开始懦弱了吗?” “你说你要走进书院,却连往前一步的魄力都荡然无存。” 姬泽阔步而行,声音愈来愈高亢。 荒原上,一道道如渊似海的身影轻微皱眉,包括武帝城城主和桃花岛岛主这些大人物。 逞言语之快,耀武扬威,他在得意什么? 厚颜无耻破境违背规矩,走出书院前吞服了不少天地灵物,竟然能心安理得地狂妄自大。 “诸位,小泽在酝酿且听凤吟,霸道武技会影响一言一行。” 一位姬氏老怪物委婉提醒。 众人沉默。 还不挥剑吗? 否则半点机会都没有。 他们迎着风雨屹立,在年轻人身上见证了太多颠覆修行的奇迹,也感慨甚至敬服他身上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但他们期待看到那一剑。 究竟多么耀眼夺目? “锵!” 一声鸣叫。 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霎时沉寂,无数人莫名激昂,死死注视着姬氏天骄。 终于能目睹真正的且听凤吟吗? 包括大乾女皇在内的很多姬氏族人,其实都做不到这一式的精髓。 唯有天赋悟性最佳的几个人,才能施展大乾太祖皇帝横行天下的神通! 姬泽气势变得狂暴霸道,浑身血液像被火焰灼烧殆尽。 真气悉数卷向天灵盖,继续上涌,在身后凝聚成一头高傲庄丽的凤凰。 栩栩如生,震慑众生。 刹那。 “且听凤吟!” 不少姬氏族人双手握拳冲天高举,喊得书院震荡,林木悚然。 连门阀圣地都心潮澎湃,无法否认的事实是什么? 《凤凰六变真经》就是天下第一,只论霸道无匹,当属第一变且听凤吟! 世间称赞—— 只试手,补天裂! “姬氏,壮哉!” 女帝离开凤辇,气势豪迈,她真想仰天庆贺,但念及仪态,还是压抑沸腾的情绪。 太后悄悄喟叹。 结束了。 圣人赢了吗? 她依旧输得凄惨,还是会沦为笑谈。 但至少能保留一丝颜面。 那些痛苦,那些遗憾,那些过错是非,就让秋风吹散吧。 “长宁殿下,还不递剑?” 几十丈外,威严急促的声音响彻。 是南荒大人物,说着气机席卷于天,似阶梯向下。 只要丢出太阿王剑,下一瞬就出现在顾公子手上,这是他们的善意。 唯独持剑,一息尚存,否则巨大的修为差距,以及且听凤吟带来的霸道碾压,顾公子将彻底泯灭。 “多谢好意,不必了。”姜锦霜颔首为礼,眸光一如往常般平静。 尽管紧张到呼吸几近滞停,但她始终相信顾平安。 …… PS:求保底月票,求保底月票,晚上2点前还有大章,至少8k字。 (本章完) 第六十章 姬扶摇浑浑噩噩,姬氏皇族暴怒到颤抖【求月票,求月票】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无论走哪条路,离终点越近,越是举步维艰,最绝望的是,明明能看到终点,却再进不得一尺一寸。 咫尺之距,未到终途,与起步点何异? 暴雨停歇,看客们一路热血也随之偃旗息鼓。 还不握剑,选择直面死亡吗? 明明还能绽放光芒。 或者说,其实年轻人很早以前就试过太阿剑锋。 不尽人意,无法驱动。 只能是这样子。 七步之距。 姬泽头顶气机凝聚的凤凰简直威慑震天,渴望吞噬一切叛逆不臣。 他攥紧双拳,还在蓄势,一丁点气势喷发出去,便声如雷霆滚滚: “这条路,就当是黄粱一梦,趁早醒来。” “给我跪下!” 书院门口,女帝笑得灿烂。 族人太懂朕想看到什么。 对,就是跪下。 这一跪,跪断昔日恩怨,朕原谅你了。 圣地门阀在大笑,衣冠贵族冷眼旁观,皇室公主在炫耀,他们等待着巨锤高高举起,重重砸落。 砸碎脊梁,轰裂头颅! 顾平安微微仰头看着青石路边的大树,麻雀在树枝上振翅,扑落了几片枯叶,叶子顺着风的方向慢慢落下。 他打小就聪明,悟性极高,时常骄傲虚浮,很想走得更快一些,是娘亲耳提面命,让他别留意天上飞的苍鹰白鹤,多看看菜圃里的小麻雀。 偶尔会听得厌烦,长大了才后知后觉,从来没有读过书的妇人,却懂很多朴素的道理。 娘亲,你是儿子心中永恒不灭的凤凰。 顾平安双手拢袖,终于正眼看向姬泽,看向他身后的气机火凤凰,轻轻颔首: “挺好,很气派。” 一声笑语。 他动了。 经脉若座座山脉,气血如瀑布倒悬,山脉瀑布之间,有凤凰慢慢起舞。 骤然。 “怎么可能啊!” 嘶哑的嗓音打破沉寂,由于太过惊骇,声音格外瞩目。 是武帝城城主,天下第三,率先感应到气机流转。 继而。 一直面无波澜的书院夫子,眸光震荡,他收起伞又撑开,反复做同一个动作,他的内心已然惊涛骇浪。 “怪物……他是怪物!” 桃花岛岛主一头白发无风自舞,他浑浊的视线定格,口中喃喃自语。 霎时错愕。 无数人面面相觑,谁是怪物? 皇族姬泽? 不至于啊,这些身处高阁不食人间烟火的奢遮人物,怎么会惊讶于且听凤吟? 就算大乾太祖皇帝在世,亲自施展,他们也不会有如此失措。 “一场前所未有的奇迹。” “血脉论,破灭了。” “修行之路,不必遵从前人……” 五境之上的巨擘大能,慢了几拍,但也捕捉到了意蕴和痕迹。 “以身入局,终究要胜天半子,是我目光短浅了……” 公主府师父九张机胸膛几乎炸裂,眸光透着浓浓的钦佩。 五境之上。 会敬佩什么? 敢为人先者! 颠覆秩序者! 替苍生黎庶打通一条路! “他们究竟在震撼什么?” 荒原无数人目光迷茫,直到意蕴显露,直到捕捉熟悉的痕迹。 有多熟悉呢? 刚刚,有人用过。 空气凝结,晚风慢慢吹过一张张呆滞的脸庞,最终吹到单薄身影。 书院凤辇,女帝积攒已久的激昂瞬间消失,整个人缓缓瘫倒在御座,凤眸空洞无光,雪白脸颊逐渐灰暗,一股绝望席卷而来。 是的,她感觉自己要崩溃。 所有的骄傲,在这一瞬间,被顾平安给活活摁灭。 根本无人注意凤辇,所有目光都扎根在五里路上,太后头晕目眩,手帕被直接撕碎,她极其艰难地翕动嘴唇,呢喃道: “且,听,凤,吟。” 唳! 唳唳唳唳—— 连续五声高亢狂暴的尖鸣声传来,单薄身影的背后,一头凤凰缓慢凝聚。 姬泽毛骨悚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皇室老怪物们倾巢而出,矗立在荒原,身躯抽搐,惊骇到了极致。 门阀贵族如坠冰窟,凉意彻骨。 一切声音都停止。 所有人都在死死盯着。 许多年以后,他们跟后辈谈起这场桂花宴,聊到这一幕,浑浊的目光中还是会闪烁少年才拥有的光芒。 大乾太祖皇帝,这位足以排进昭昭青史前五的帝王,立国时为了笼络世间天骄,送出自创的绝世功法《凤凰六变真经》。 结果呢? 无一能练成。 十练九死,唯一活的也只剩凋敝残躯。 太祖皇帝不得已,只能收回秘籍,他那时候经常扼腕叹息,说机缘巧合下领悟的盖世神通,竟不能传承下去。 然而,转机来了。 他的子嗣,春雷始鸣天赋异禀,练成了前三变。 世人骂太祖皇帝虚伪。 太祖皇帝很霸气,叫群贤巨擘一起来神都参悟。 事实证明,唯有血脉传承,且必须是春雷始鸣者。 直到现在,成了真理铁律。 你没有姬家血脉,伱休想触碰天下第一神通。 每一年都有不信邪的,最终惨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然而。 有人做到了。 这世间哪有什么铁律,哪有什么从来如此不可违。 只是因为天赋还没高到极致而已! 血脉传承。 一拳轰碎! 王侯神通,贫民家何尝不能学会? 且做得更好! 凤凰狂暴啼鸣,不住蓄势,无数人内心掀起惊涛骇浪,那种天方夜谭化作现实的震撼,足以让毛孔倒竖,手掌颤抖。 凤辇旁,传来文武百官起伏不定的寒颤声: “是皇族赠予功法?” 女帝眸光麻木,如精致绝美的瓷器一动不动,那只凤凰深深刺痛她的尊严,也穿过心脏,疼痛感是如此的清晰,以至于到了最后只剩麻木了。 当初卜线感应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皇族天骄。 她彻夜未眠,兴奋到第二天满脸笑意,竟是因为顾平安。 命运就是这般折磨着她。 太后面色苍白,她看到凤凰的气势彻底碾压姬泽。 若是皇族赠予,那该多好? 因为那证明顾平安始终在女儿身边,得到女儿的恩宠信任。 其实她明白,以女儿多疑的性子,再恩宠也不会赠予且听凤吟的完整卷谱。 “西蜀藏书楼,半式残卷!” 五里路两旁,有巨擘突然匪夷所思地说道。 半式残卷…… 无数人呆滞,片刻后竟然理所当然。 对,就是理所当然。 简直恐怖啊,仅仅只有残卷,却要推演整篇,还是天下第一神通,他们怎么会觉得正常呢? 因为他叫顾平安。 也只有顾平安。 五里路一步步,早就证明了他颠覆级别的天赋。 夏蝉天籁恐怕超过了六十响。 金刚境就敢截留天地元气,就敢修炼绝顶功法,足以证明亘古难见的悟性。 可越想越觉得惊悚…… 最最不寒而栗的便是姬泽,这位七星子之一,视线中出现一头紫色凤凰。 紫色。 极紫为尊。 究竟谁才是传承正统? 望着紫色凤凰凝聚成型,女帝心在滴血,眼眸无比酸痛。 他本应该站在她身边,向整座天下炫耀一切,用紫色相衬凤凰临巅者的高贵绝伦。 突兀。 “紫色气机,紫色凤凰,有何奇怪?” “你退什么?给皇族斩了他!” 荒原传来皇族老一辈的咆哮声。 盖因姬泽主动退了一步。 他畏惧。 真正直视紫色凤凰,才知道那是多么汹涌浩瀚的力量。 气势强弱,感知得异常清晰。 而且听凤吟,亦是他最强神通,没有之一。 顾平安笑了笑。 无数看客回过神来,竟也不禁莞尔。 刚刚那般桀骜,近乎以宰治般的姿态走来,为何要退? 狺狺狂吠之后,暂退锋芒有什么用? 最荒诞离奇的是—— 面对你姬家的且听凤吟,你为何要害怕? 轰! 顾平安往前踏步,伴随着一声惊雷炸响,紫色凤凰慢慢呈现一个硕大的紫拳。 同样,姬泽退无可退,在短暂的惶惧之后,他重新拾起七星子的骄傲尊严。 自己已踏入指玄,气机远胜,绵绵不绝,他将且听凤吟修炼到顶点,再无瑕疵缺陷,气势弱不意味力量差,岂有落败之理? 轰! 身后凤凰汇成一只拳头,期间带着血脉力量,这种力量有稀释的龙气和社稷气运在里面,尽管淡薄,但这是世间最伟岸的两种力量。 在窒息般的恐怖气氛中,在宛若墓窟般的阴森里,两人只三步之距。 这种对抗,指玄境七重以下,都要直接跪下。 所谓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刻钟,尤其是世间修行者,无论背后付出多少心血,生死决斗中只有那么一瞬间。 拳拳相撞。 空气扭曲,波纹密布间如山崩地裂,狂暴力量互压互盖,几个眨眼胜负已定。 继而是吞噬碾压另一方的暴戾气息,重重拍向施展者。 “不!” 姬泽发出绝望的惨叫。 无尽力量推着他倒飞数十步,身上蟒袍衣襟处碎开,内衣的陨铁甲片开裂,几块血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伴随着一连串的鲜血。 砰! 姬泽重重砸落在青石路上,身下地面塌陷,腹部已经凹陷,经脉寸断,他趴在地上癫狂哀嚎。 见之无不胆寒发竖,以至于所有视线都聚集在姬泽身上。 陨铁打造的甲片啊,还是挡不住。 怪谁? 怪天下第一神通威力无穷! 堂堂正正碰撞之下,差距何止十倍? 其实这位七星子之一肯定设想过很多场景,勉强打成平手,他凭借绵长气机施展另外的秘术,就算负伤,也能很快调理,如疾风骤雨般打得顾平安节节败退,直至斩杀。 然而,他万万想不到,练了一辈子的且听凤吟,还是无法明白真正的且听凤吟是何等威力。 经脉断了,连心腹外的血肉都碎开,内里遭遇浊气污染,彻底废了。 否则皇族老一辈怎会光愤怒颤抖而无动于衷呢? 有人在地上蠕动。 顾平安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去,头顶再现一只凤凰,紫气虽暗淡,但血雾煞气愈加浓郁。 疯狂抽动逆置漩涡里储藏的气血,其实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轻轻一掌就能将对方拍死,可有些拳头必须出。 全场都为姬泽感到绝望。 这就是颠覆修行的天赋者。 这就是皇族口中的卑微草芥,你们蔑视乃至侮辱的草民。 被誉为天下第一神通,出一拳后衰竭,而他呢? 再出一拳!! 又一拳! 七拳! 整整十五拳! 世人已经惊憾到麻木,前所未有的场面出现了,一人身后十五头气血凝聚的凤凰。 连三岁稚童都不会数错。 就是十五头! 他似乎不遗余力,尚不考虑还有六星子在终点前等他,但他就是想连出十五拳。 再这一刻,再愚蠢的人都明白,十五拳就是十五年的求学生涯,是五千多个日夜的艰辛血水,他要砸碎姬氏血脉每一块骨头,他要砸给天下人看,他要让那位九五至尊知道,这些拳头迟早会砸在她身上。 所有人目光凝成一条线,到了这一刻,都在认真聆听他的脚步声,恍惚间看到一个贫寒学子在无声呐喊。 我只是好好读书。 我做错了什么? 你哪怕说一句—— 朕看不上你,朝廷难容你,你滚回家乡。 都行。 那是你的选择,我不能说没有被选择,就心怀怨恨,世间哪有这样的歪理? 君择臣,臣亦择君,大家永不相见就好了。 可你偏偏要诬陷我舞弊,其实剥夺状元身压根不算委屈,但舞弊罪昭告天下,五岁起的愿望,十五年如一日的奋苦,爹娘临死前的遗言,我贫瘠而无亲无故,仅剩的尊严,在最最庄严的金銮殿,被轻飘飘一句话给彻底打碎。 真的仇恨到连性命都容不下吗? 皇帝眼中只能看到门阀年轻人,大乾社稷只会听到圣地天骄的声音。 好。 如果努力无人在意。 那就凭与生俱来的天赋。 所以我来了。 可为何五里路,前方一触即溃呢? 轰! 拳拳递进的暴响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整整十五拳,齐齐砸向姬泽身体,笼罩四肢头颅。 姬泽瞳孔涣散,心如死灰,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临死前注视着太祖皇帝创立的神通,一拳接一拳,朝向自家子孙。 头颅迸碎成齑粉,血液舌头眼珠子到处飞溅。 颈椎一节节炸开。 骨骼肌肉五脏六腑悉数被砸碎,暴露在外清晰可见。 凤辇里的女帝浑浑噩噩,她突然拉下帷幔遮蔽视线,双眼红肿,情绪翻涌到喉咙发紧,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她分不清是滔天恨意,还是无尽的悔意,亦或两者交织,她不是害怕看到那一具惨不忍睹的皇族尸体,她是害怕见到那一道身影。 如果他真的走来,真的直视自己的眼睛,自己敢对视吗? “你恨朕。” “可朕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优秀。” 女帝攥着自己手腕,呢喃细语。 过了许久,她的眼角始终没有流下泪水。 她委实不必感到害怕。 因为她本就君临天下! 没有任何人值得畏惧,没有任何事能够煎熬着朕。 永远没有!! 离书院正门最后的几十步,一具尸体俨然成了血肉沫子,碎成指甲盖大小铺满了青石大道。 突然。 荒原响彻着一道声音: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桃花岛岛主,他本就性情中人,不屑虚与委蛇,该痛快酣畅就要大声喊出来。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世人内心的热血,各个激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真正的霸道气势! 桃花岛岛主在说谁? 大乾太祖皇帝!! 顾平安该怨恨自己见不到传说中的盖世帝王吗?该遗憾自己不能与且听凤吟的创造者一起切磋悟道吗? 不! 应该遗憾的,从来都是大乾太祖皇帝! 没有机会亲眼目睹,不能与顾平安一起将神通发扬光大,甚至不能将毕生衣钵传给顾平安,是他的遗憾。 毋庸置疑,大乾太祖皇帝就是那样豪迈大气、虚怀若谷的传奇。 如果现在是他统御社稷,必定会三顾草庐,亲自向顾平安请教,为何且听凤吟威力如此巨大。 反之当今圣人呢? 无法言喻。 用多少华丽的词汇粉饰,也掩盖不了只因为她的乾纲独断、昏庸无道,给整座天下留下无法磨灭的恶劣印象。 德不配位,必有余殃。 她越盼望着顾平安在煌煌帝威腐蚀殆尽,就越能看到光芒向她蔓延。 世人非常期待,当她口中的庶民舞弊者,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会说些什么? 前提是,跨越最后的六尊阻碍。 在死气沉沉的寂静里,有些人还未从杀戮中缓过精神,就看到满身血迹的身影又开始一步步前行,走得缓慢而沉稳。 “请诸位赴死。” 顾平安说。 声音并不高,他本想重复一遍,但是没有,他知道六个人能听到。 一并解决。 他倒是没有疲惫,他杀得酣畅淋漓,只是前方六人远远不是他的目标。 他要在书院有一席之地,静静等待明辰的桂花宴。 但短短五个字,听在世人耳畔,却只剩麻木后的苦笑。 诸位,肯定是指六星连珠。 一肩挑六人。 同样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继续施展且听凤吟拳拳递进,能够耗死六位破境后的先天指玄吗? 兴许会鏖战很久。 紫气凤凰这一拳,谁挡谁残,穿层层陨铁甲片也没用,经脉不断也会重伤,无力再战。 但剩下五人呢? 他终归只是金刚境。 气机会暗淡,会散去。 靠源源不断的气血拳拳递进,五人难以招架但不会负伤,只要其中一人腾出空隙,那顾平安就当场殒命。 陆续斩六人。 他有机会做到。 同时面对六人,不可能。 况且,门阀圣地已经扔下脸面破坏规矩,会不会做得更彻底? 每次桂花宴,历代七星连珠得到社稷帝王、书院夫子,武帝城城主的许可,开始吞服神物,完美破境。 如果…… 如果现在就吞服呢? 不少巨擘神色凝重。 以后不立flag了,手残党码字真慢啊…… 继续求月票,求月票! 感谢小木曾威廉、冷冽冻鹅,雪地非地,书友20231029210626108等人的打赏!!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六星子完美破境,必死之局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书院。 桂花园林,观景台。 气氛很压抑。 一群年逾古稀的老头依旧精神矍铄,但脸色难看至极。 猎了大半辈子的鹰鹤,现在要被一只兔子给啄眼? “半式残卷能推演且听凤吟,微末草芥的悟性怕是震古烁今,已经把大乾皇族的脸打肿了,接下来如何解决。” 钟离氏的老怪物看向身旁。 “给他敲丧钟!”轩辕氏老妪语调森森,怒声道: “圣人坦荡无私、苍天可鉴,不应该遭到愚民诟病。” “一旦走到书院门口,圣人会有多么难堪屈辱,六星子必须担君之忧,齐心协力宰了孽种!” 众耆老沉默不语。 何止是女皇荣辱,门阀圣地同样颜面扫地了,忆往昔,随便走出一个嫡脉族人,都能横推那些自不量力的同辈天骄,门阀血脉凌驾众生渐渐成了真理。 而今,庶民意气升起,天下震惶。 他仿佛在昭告世人,没有什么是不可颠覆,任何铁律都能违背。 太可怕了。 “为何三缄其口?”轩辕老妪喝叱。 钟离氏的老怪物慢吞吞道: “万一杀不死呢?” 众耆老面色阴沉,却没有反驳。 奇迹? 庶民缔造了太多奇迹! 到了这一步,他们又怎会抱着必胜无疑的愚蠢念头? 悔不该主动搭台,给他唱戏。 早知如此,什么狗屁五里路,直接在神都城外活活轰杀。 但谁也无法想象,一个金刚境三重能逆天而行。 轩辕老妪直言: “书院临崖七颗灵果,别等明晨桂花宴,现在吞服,以完美姿态破境。” 众耆老面面相觑。 临崖牵涉一桩隐秘,灵果成熟必须是十月清晨。 这点好解决,付出代价催熟。 关键是依照祖训,必须大乾帝王、书院夫子以及武帝城城主同意。 能说服那两位吗? 轩辕老妪沉声道: “只要不是孑然一身,只要心有牵挂,就有破绽。书院、武帝城是他们毕生心血。” 安静许久。 “只能这样。”钟离氏老头率先颔首。 完美破境,就不存“万一”。 碾死他! “绕来绕去,真是憋屈,手段还为人所不齿。” 有暴脾气的圣地老头破口大骂。 钟离氏老头注视着他,语重心长道: “听过事功学说吗?只要结果是对的,不必在乎过程。” “这件事结局就是,顾平安终究没有走到终点,他还是死在大乾六星连珠的手里,世人会歌颂他,修行史册会铭记他,连这样敢于人先的奇才都无法逾越重重关隘,往后谁还有勇气挑战秩序?” 轩辕老妪在一旁点头附和。 幸亏此子主动暴露天赋,如果选择隐姓埋名默默修行,像武帝城城主这些天网恢恢之下的漏网之鱼一样,等抵达五境之上再横行世间,到那时候真的很难处理。 …… 酉时末,天色昏暗,雨已停歇。 宫婢内侍拎着扫帚簸箕,弯腰清扫青石大道的碎骨渣子,指甲盖大小的血肉堆积在簸箕里面,她们双腿抖如筛糠,一方面是凄惨的天潢贵胄尸体,一方面是众目睽睽之下。 无数视线盯着簸箕,又看了看静静等待的身影。 皇族血脉碎尸万段,顾公子倘若殒命,绝对是挫骨扬灰的下场。 书院凤辇,女帝又恢复了美艳不可方物,凤眸重新焕发光彩。 平静无澜是表象,海面之下,是无法被窥探的崩溃。 朕是帝王,谁也休想看到帝王脆弱的一面! “陛下,六星连珠渴望完美破境,请陛下破例。” 这时,首辅闻人守礼悄悄走到凤辇一侧,低声禀报。 轩辕婉儿紧锁深眉。 太后蓦然扭头,斩钉截铁道: “哀家不答应!” 闻人守礼不得不转身,看向宫辇,重瞳深处带着困惑。 太后刻意压低声音,只够寥寥几人能够听见: “鲲鹏扶摇而上,揽星衔月逐日光,总有一天会飞到凤凰身边。” “皇帝下罪己诏,主动低头认错,了却这桩恩怨。” “既然做错了,当着整座天下反省,顾平安想要什么补偿都给他,万众瞩目,他也不会太过分。” “等姜锦霜争储失败,大乾出手营救她,这个人情足以让顾平安归朝。” “统御社稷不是一朝一夕,终有一天,你们君臣的旧事反而会是史书美谈。” 为尊者讳,世间唯有太后敢提扶摇两个字,但最重要的是,她竟然迫切想拟罪己诏。 可想而知,且听凤吟给她带来了多么巨大的冲击力! 太后坚信,只要给他完整的《凤凰六变真经》卷谱,给他无穷无尽的修炼资源,不出十五年,顾平安会是天下第一,横扫世间无敌手。 再大的恩怨能比得过江山社稷吗? 轩辕婉儿面不改色。 她肯定能猜到太后娘娘的想法,她也有同样的念头。 就在亲眼目睹紫色凤凰之拳以后。 一个人的天赋悟性强到无比震撼的地步! 再大的屈辱,丢尽脸面,明天朝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扼杀顾平安图一时痛快,痛快过后呢? 往后余生都会想起曾经有一个惊才绝艳的男人。 “陛下?”闻人守礼心惊,毕恭毕敬地注视凤辇。 帝王口含天宪,能否决懿旨。 陛下才能拍案定夺。 “闻人!”太后嗓音冷冽。 首辅垂手恭谨,却未答话。 “皇帝,你好好想想,你十几岁练剑时最崇拜什么人?剑意绝巅,武道天赋盖世,不狂不傲,冷静内敛,伱睁开眼看着五里路……” “母后!”女帝骤然截住她的话语,寒声问: “你也要让儿臣难堪?” 太后紧攥手帕,直视着女儿的目光。 “完美破境。”女帝字字珠玑道。 “陛下英明。” 首辅闻人守礼躬身施礼,快步离去。 轩辕婉儿抿了抿唇瓣,眼神恍惚。 太后凤眸如淬了毒,直勾勾盯了女儿很久,最后自嘲一笑。 有那么一瞬间,她冒出一个念头。 倘若哀家还有儿子女儿,怎么着都轮不到你上位! 哀家为了不让先帝失望,也害怕轩辕氏族掺和朝政,甘愿放弃垂帘听政的权力诱惑,鼎力扶持女儿登基。 嫡血母女之间,不说什么感激,至少要听劝吧? 没有。 乾纲独断,一意孤行。 女帝察觉到母后失望悲哀的情绪,她委婉地说道: “母后,一块极品璞玉,宁愿摔成破烂,也不想让朕亲手雕琢,朕真的想捧在手心,可它想刺伤朕的手掌。” “他对着西蜀姜锦霜奴颜婢膝,叛逆贰臣,朕姑且可以不在乎,但是让朕迎着整座天下的目光向他道歉,朕永远做不到。” 说到最后,尾音低至不可闻。 太后拉下窗框帷幔。 完美破境,六星连珠联手,顾平安快要消失了。 可她竟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总会有种惋惜遗憾笼罩心口。 …… 偌大荒原,沉寂无声。 几乎所有大势力都有所猜测。 六星连珠准备完美破境了。 六星子联手竟然觉得不够稳妥,还要开启先河,在桂花宴前一天采摘灵果,不得不说门阀圣地脸皮真厚。 果然。 在一道道视线中,诸多门阀耆老走向儒袍老人,似在商议些什么。 过了许久,夫子还未松口,也许不想违背书院祖训,也许忌惮舆情汹涌。 骤然。 “顾小友,我护你离开神都!” 平地起惊雷,荒原林木间传来声震云霄的怒吼。 是武帝城城主。 一身朴素常服,满头白发披散,行走间浑厚气机呼啸,隐隐凝聚一座巍峨沧桑的城池。 无数人惊骇。 护送离去。 言下之意,谁敢阻拦,那就灭谁! 何等霸气强势,不愧是镇守边荒巨城二十年之久的天下第三。 素未相识,却愿意挺身而出。 很显然,短短五里路,盖世绝伦的天赋悟性,这一往无前的气魄,深深感染了云层高阁的巨擘。 但只是离开神都。 至于大乾境内,会不会遭遇衣冠门阀的截杀,他老人家也不敢保证,毕竟守护着一座城的百姓,万不得已,别与门阀圣地结仇。 诸多耆老面色阴沉,武帝城城主竟然横插一脚。 倘若放任庶民离去,滔天耻辱何以洗刷? 一路上的天骄都白死了? 皇族血脉碎尸万段而无动于衷? 世人给你冠上天下第三的美誉高帽,你真以为自个只需要仰望两人的背影?比你强的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 无数势力悄悄松了一口气。 遗憾总是有的,亲眼目睹那么惊世逆天的年轻人,可竭尽全力却未走到终点,换做谁都不甘啊。 但更多的是庆幸。 他分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要殒命在书院,朝阳初升就已经照耀四方,总是希冀看到煌煌大日,那该是何等辉煌? 谁料。 顾平安躬身施礼,望向迎面走来的身影,轻声道: “多谢赵城主好意,在下不愿离开。” 如平地起惊雷。 几乎是一瞬间,荒原及大道两旁,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武帝城城主深深皱眉。 “你会死!” 顾平安颔首,笑了笑: “尽力而为。” 略顿,他似乎猜到了对方的困境,不紧不慢地说: “赵城主,莫要陷入两难之地,他们想完美破境……” “无妨,我会等。” 伴随着话音落下,无数修行者心脏剧烈跳动,连西蜀三位皇子都悚然俱惊,更别提朝气蓬勃的年轻武夫,竟隐隐热泪盈眶。 短短五个字,表明决心。 他们想起自己小时候练武时稍遇挫折便气馁,风雨飘摇便止步后退,从未坚持脚下的道路。 彼时遭遇困境迟疑不决的时候,如果有人在耳边说这两个字。 无妨。 也许自己会更坚定一点。 完美破境,战力提升两个档次,最绝望的是六星子联手出战。 他只是说,我会等。 武帝城城主深深闭眼,最后喟叹道: “完美破境。” 那边书院夫子,也点头应允。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他们说你很孤单,一柄剑能照耀十九座州府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二十四节气中有小寒大寒,有小满,独缺大满。 人间最是忌讳大满。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这是春秋先贤留下的智慧。 “他有点太极端了。” 荒原旷野之上,一些经学大儒扼腕叹息。 天地有规律,万物有道理。 悍然劈山的气魄固然值得称赞,但无畏牺牲并不可取。 再往前走,取死之道! 顾平安并非没有退路,武帝城城主扬言护他离开神都,可他深陷自己编织的牢笼里,俨然是极端入魔! “过犹不及,可惜一身天赋了。” “顾小友或许不清楚,完美破境意味着什么。” 渐渐的,许多五境之上的强者也开始惋惜。 “孩子,等会捂住眼睛,不要去看顾公子凋零枯败的样子,永远要记住他最闪耀的样子,紫色怒拳,整座天下听到凤吟声。” 一些江湖武夫低声叮嘱稚童。 少年有志气,自家孩子非常崇拜顾平安,万一亲眼目睹挫骨扬灰的场景,肯定会留下心疾梦魇。 “哦。”稚童情绪低落。 顾哥哥,就是他们幻想中自己长大以后的样子,双拳横推一切,孤零零站在那儿,却能让整座天下侧目。 可惜顾哥哥太倔强了。 戌时初,本就一天连绵阴雨,秋季天黑得又早,远眺神都城,九重宫阙点起了琉璃灯盏,街巷坊市也是万家灯火。 六星连珠一起走出书院,在五里路的尽头呈一字排开。 风姿超凡,沉稳如山。 体魄窍穴锤炼到顶点,只是站在那里,周身盘升起一股血气,先在方寸之地盘桓,积蓄势大,红殷殷直冲四面八方。 轩辕老妪手拿一个盒子,途经宫辇时。 “站住。”太后掀开帷幔,端庄雍容的脸庞透着凝重。 “娘娘。”轩辕老妪颔首为礼。 其实太后是她的族中小辈,但礼法不能违。 太后一言不发,却是看向凤辇,看向珠帘里面的社稷帝王。 “扶摇,哀家恳请你郑重考虑。” 太后用了“恳请”两个字。 只要皇帝拒绝,武帝城城主和书院夫子肯定会顺势否决。 她内心甚至有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七颗珍贵灵果,应该属于顾平安。 唯独他最值得。 这便是补偿之一。 她不惧怕跟家族撕破脸皮,任何诘责,社稷太后一力承担。 但她没有拍案定夺的权力啊。 轩辕老妪脸色阴沉,太后娘娘胳膊肘往外拐是何意? 骤然。 “陛下,恳请三思。”一身紫蟒官袍的古典女人屈身施礼,嗓音诚恳。 “婉儿!”轩辕老妪勃然大怒。 轩辕婉儿低头不再说话。 她跟太后的想法一致。 曾经真的赞成扼杀顾平安,可他的天赋太震古烁今了。 女帝面无表情,有力驳斥道: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有一条活路。” “再走几百步,回到朕的身边,不需要说什么,就静静站在辇车一侧。” “从此往后,朕恩宠他,破格提拔他为翰林院大学士,赐予侯爵之位,让他随意出入书院潜修秘地。” 太后气急而笑,笑意森冷,低声痛骂道: “你当他是一条狗吗?” 女帝拢了拢青丝,不紧不慢道: “他不领情,岂能怪朕无情?尽快破境。” 轩辕老妪快步离开。 轩辕婉儿别过脸。 陛下太高傲了,永远不会低头。 就算拟定罪己诏,向天下承认错误,顾平安也不可能归朝,但肯定会了断恩怨,他失去的尊严理想,在圣人众目睽睽之下低头认错时,全部回来了。 等长宁公主争储失败,在西蜀没有立足之地,大乾拯救她,同时也能带回顾平安。 如此,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但现在,坚决不下罪己诏,却还指望顾平安效忠大乾? “姬扶摇,哀家对你失望透顶!”太后说完放下帷幔。 女帝睫毛微颤,帝王心中的痛苦,又有谁能感同身受? 罪己诏! 那不止是一张金色卷轴,不止是一篇自我贬低的文章,更是帝王的尊严! 最重要的是,他越耀眼瞩目,这封罪己诏就越会被世人反复传阅,朕渴望做千古一帝,从来都不会在煌煌正史留下污点。 往后执政生涯,每次想到这个污点,朕都会煎熬啊。 母后,您不是皇帝,您永远不懂。 况且登基三年,社稷生机勃勃,国运绵长,大势如潮滚过,绝对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停下。 “只要伱走过来臣服,朕可以私底下道歉,在御花园,你辱骂朕,朕甚至赔笑。” “但万众瞩目下,绝对不行!” “你自己选的,朕固然觉得可惜,但一想到你阴魂不散折磨朕的理智,朕觉得你死去也挺好。” 女帝呢喃自语。 这一天终于要结束,她太疲惫了,想回到山巅阁楼好好睡一觉。 …… 五里路终点,当七颗灵果悬浮之际,荒原上无数强者呼吸急促,来历神秘,三年只结七果。 吞服它,以完美的躯壳迎接天地元气洗涤,就像大雨降落时戴着斗笠,密集雨珠攒射之时突然撑起大伞,伞面汇聚雨水循循坠落,就是身体疯狂吸收天地元气,其精华炼化气机,无比玄妙又令人艳羡不已。 “轩辕释天,你拿两颗,记住,你吞了原本属于姬泽的机缘,你要替他复仇。” 轩辕氏老妪沉声开口。 自家族人,总会偏爱,况且姬氏跟轩辕氏关系紧密,那一颗给释天合乎常情。 一位黑袍青年重重颔首,双目开阖间有血红色气血萦绕,正是传闻中修炼二十多种神通秘法的盖世天骄。 “我会拍碎他的头颅。” 轩辕释天语气风轻云淡,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 完美破境后,他一人足以宰杀。 但他不会违抗长辈的命令,也不想一战负伤留下隐患,联手就联手吧,往后多杀一些强者挽回名声罢了。 六人不再赘言,各自盘膝入定开始吞服灵果,灵蕴元气四溢,隐约有光芒环绕周身。 只几个呼吸间,七彩灵果入体融化,体外有七色光芒缭绕。 这太闪耀了,无数人心惊肉跳,他们下意识看向五里路伫立良久的身影。 书院山峰每座阁楼都悬着琉璃灯盏,但青石路越往城门方向越是昏暗,他孤零零站在那里,潮湿白衫染着血迹格外醒目。 猎猎山风鼓起他的衣袂,让他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面孤独而绝望的旗帜。 这样的对比反差太过强烈! 六人光芒闪耀。 而一人置身于寥廓苍茫的昏暗之中,显得那般脆弱和渺小,孑然一身咀嚼生命中最后的孤独。 轰—— 第一声巨响来自轩辕释天,真正大乾后天境第一人,也是率先破境。 元气凝雾结霜,疯狂蔓延,不是朝着四面八方,而是向上! 向上! 是一条瀑布啊! 由下至上的倒悬瀑布。 仅仅五息时间,秋霜笼罩的瀑布一眼看不到尽头,仿佛直插昏暗天穹。 “秋霜笼罩,倒悬瀑布一千七百尺!” 轩辕老妪感应到了,神色格外激昂。 绝对的天赋怪胎,足以载入史册! “善。” 女帝轻拂裙袖,眼眸里露出久违的笑意。 没错,天赋肯定比他差。 但轩辕释天效忠大乾社稷,而他却是与凤凰临巅者为敌,所以没什么好惋惜的,他死不足惜! 荒原无数势力仰望着倒悬瀑布,元气霜雾还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蔓延,他们在惊叹之余,内心陡然滋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如果顾平安不死。 世人将会看到何等突破异景? 秋霜瀑布倒悬一千七百尺? 远远不止! 只论天赋,那是颠覆级别,轩辕释天看不到他的背影。 秋霜笼罩大海? 这将超越大乾太祖皇帝和北莽拓拔洪荒啊!! “也许是笼罩一个大州……” 有人猜测,简直天方夜谭。 这太恐怖了,破境霜雾直接蔓延一州府几百个郡县。 或者两州? 那将是何等滔天震撼,山河星月都做贺礼啊。 只可惜,他快死了。 再去幻想破境,没有半点意义。 “轰轰轰——” 陆续五声刺破耳膜,其余五星陆续破境。 滔滔江水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最差的都是一条宽阔大江,且有数十条分支河流,闻人氏天骄几乎接近轩辕释天,他是数千个小潭,最后的秋霜小潭甚至蔓延到神都皇城。 铛—— 书院钟鼓楼连续六声,白鹤自临崖飞起,盘旋在荒原齐鸣,书院湖泊有幼年蛟龙出水,桂花园林抖擞数十下,香味溢满整个书院,五里路都飘散一簇簇花瓣。 甚至有一片落在单薄身影的头顶。 各种异象庆贺六星连珠,似乎连他都能享受一颗“喜糖”。 这一幕,让无数人感到痛惜。 六星子风风光光,圣眷隆重,门阀鼎力支持,天地眷顾。 而他呢? 那样孤独,始终站在昏暗之中,天渐黑,甚至快看不清他的脸庞,唯有白衣还算醒目。 “殿下,婢子想陪公子。” 书院门口其中一条曲径,司琴双眼红肿,几欲落泪,无法忍受公子孤零零一个人啊。 姜锦霜眼眸微颤,强行拦住司琴冲动的步伐了,铿锵有力道: “相信他。” “可是……”司琴眼底有泪花闪烁。 恰好,女帝越过乌泱泱的人群,在凤辇里居高临下眺望着姜锦霜,捕捉到这张绝美脸颊上的哀伤。 她轻轻嗤笑一声。 青石大道两旁,无论是蜀山道观还是蜀地大小势力,此刻都眼神黯然,胸膛有种愤懑无法宣泄。 这五里路,他一步步走来,多么牵动人心,又是多么前所未有。 可临到终点,却是那样的落寞。 仿佛宿命一般,无论途中再怎么惊天动地,结尾还是要瞻仰他人的七彩光芒。 如果现在是顾公子吞服灵果完美破境,一定会比六个人加起来更加辉煌! 唉…… 无数纷杂思绪,最终都化作轻声叹息。 顾平安抬手扫掉的头顶的那片花瓣,他是喜欢桂花的,但绝不喜欢这座书院栽种的桂花树。 他双手拢袖,平静地注视着破境异象。 只是体内的气机翻涌,剑意缓慢凝结成一条线,流转于周身小昆仑,再从双眸缓缓递出。 …… 与此同时。 秦家剑冢。 深渊下异动频频,埋葬最底下的一剑几欲破土,带动万千柄青锋颤动嗡鸣。 “又有王剑出世吗?” 深渊只剩一位老侏儒驻守,他突感惶惑,在渊底四处蹒跚寻思。 围着埋葬王剑的地方转绕几圈,他又爬到高处,俯瞰震荡处,看着看着,不觉失声惊叫: “怎么会?” 老侏儒拍了拍自己的脸庞,试图剔除不安情绪,最近潜修悟道太过痴狂,精神都有些错乱。 可下一瞬。 一根绿竹破土而出,剑意笼罩整座深渊,最最精纯的灵蕴开始倾泻。 老侏儒身躯颤抖,眼神是难以言喻的惊悚之感。 “北!海!嫩!竹!” 他声嘶力竭。 继而气机滚荡,大声咆哮: “来人,布阵!” “布阵截住!!” 老侏儒立足之地只剩残影,他已经崩溃了,极速奔赴灵蕴最浓郁的地方。 不可能。 没有人能唤动这柄剑。 剑冢明珠,一剑抵过百万剑,十二王剑迭加的价值,也远远不如北海嫩竹啊! 足足十年,他从未踏出深渊,就是为了拥有北海嫩竹,可他甚至都找不到踪迹。 瞬间。 一剑彻底破土,冲向天际。 剑意气机蕴养几个月,它朝着东方疾驰。 “不!” 老侏儒半跪在地,眼角狰狞。 为什么要去桂花宴? 如果再有三人,一定能困住北海嫩竹。 “顾平安,绝对是他。” 老侏儒歇斯底里。 如果天底下有剑意能唤动它。 最有可能的就是顾平安! 秦家小镇,死寂无声。 剑客瞳孔骤缩,抬起头仰望着天际,眼底深处充斥着浓浓的震撼。 几尺光芒,却足以让任何东西黯然失色。 漫天星辰,都没有它那么耀眼。 那种剑蕴划过的痕迹洒落下来,让每个剑修都彻底陶醉。 北海嫩竹,它问世了! 不是他人锻造,不能沾染他人剑气,几节竹节就是剑身,真正的神剑。 “追啊!” 剑客误以为北海嫩竹是无主之物,彻底陷入癫狂,但转瞬间横越百里,再也看不到踪迹,只能双手拥抱坠落的丝丝灵蕴。 感谢小王阳明打赏的舵主!!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前所未有的轰动场面,这一剑是少女幻想完美映照,女帝眼神空洞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小山沟的夜晚,虫鸣蛙叫,微风中夹着泥土的气息。 老人背着一捆柴木步履蹒跚,放牛娃光着脚丫驱赶黄牛,几个妇人坐在村口槐树下说些家长里短,谁家鸡鸭病死,哪家今儿田渠抢水骂仗。 只是聊着聊着,话题又回到平安身上,大家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哀伤。 “西蜀在哪个地方,平安过得好吗,吃得饱睡得足吗?” “人活着就好,哪天能回家更好了,平安没心眼,玩不过外面的大官人。” “小时候的平安真傻呀,总想着快点长大,那么善良的孩子,咋的会走邪路,肯定很多坏人在欺负他。” 她们一边咒骂一边疼惜,每次去城里赶集卖菜,都会四处打听,大家都说平安猪油蒙了心在朝廷眼皮底下作弊,逃到蜀国一辈子都不敢回来。 看着长大的孩子,为什么都要冤枉平安呢。 “哎呀,你们快看。” 一个妇人扯破喉咙大喊,田地里夜捉黄鳝的孩童也纷纷仰望天际。 一根竹子在发光。 它飞得很快,一下子就消失了。 “没看花眼吧?” “没……没……谁把竹子挂在天上?” 妇人们大惊失色。 在这个平静而普通的夜晚,苍生黎民抬头目睹神物疾驰,几尺光芒,万分震撼。 许多年过去,沧桑往事早已把他们的生命记忆啃噬得斑驳支离,但是那个秋天夜晚发生的事情还是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们的心底。 后来他们知道,它唤北海神剑。 它的主人叫—— 顾平安。 …… 书院。 天愈黑。 恰似卷起纱幔,飞鸟花瓣隐入莽莽秋霜不见踪迹,气机流淌秋霜骤停,无论是一千七百尺的倒悬瀑布还是大江大河,都慢慢溃散。 六星连珠周身仍旧缭绕着七彩光芒,灵果的药效太强了,尤其是轩辕释天,天地元气逼得满头黑发霍霍竖起,丝绸袍履都铺满气机,给世人窒息的压迫感! 正常突破指玄和完美破境,简直天差地别! 异象结束,可门阀圣地仍未叫停。 包括轩辕老妪在内,同时走出十位五境之上的强者,手里拎着奇异树枝,又有几桶凶兽精血,瓷碗中六条晶莹剔透的小虫慢慢蠕动,以及六张缭绕道蕴的黄色符纸,最后还有六根腐烂的脊骨,这些稀世至宝无不吸引整个荒原的羡慕。 天下武夫甘愿牺牲性命换取其中一件却终而不得,但门阀贵胄稀松平常,光明正大摆出来,这便是千年底蕴! “铸基,今生势必要踏上绝巅之路,庇护十九州百姓,威慑草原北莽,让大乾社稷走向更辉煌!” 轩辕老妪刻意拔高语调,一方面彰显矜贵,一方面也是向世人表明决心。 至于五里路上昏暗的庶民,她早就不在乎了。 诸多势力面无表情。 庇护苍生黎庶,说与山鬼听? 但不得不承认,完美破境后立刻铸基,六星连珠未来极为恐怖。 他们的修行路上没有一丁点风险,根本不需要担忧中道崩殂。 六星子旁若无人般炼化至宝,踏入指玄后,眼底再没有庶民。 “他会嫉妒吗?” 高贵凤辇里,女帝轻启朱唇,似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母后听。 门阀底蕴,连皇权都要忌惮,如果她当初留下顾平安,结果会跟现在一模一样。 看似瓦解了势族,朝野社稷欣欣向荣,寒庶生机盎然,当所有人都以为快要成功的时候,突然遭受衣冠门阀反扑,结局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她皇位都要身陷危机。 行百步半九十,九十九步跟起点没有两样,一眼就能看到下场,何不在一开始及时抛弃,否则白白倾注心血。 太后脸颊冷冽,一言不发。 五里路尽头万众瞩目,六星连珠熠熠生辉,气势缓缓增长,同时炼化那么多至宝,体魄百窍蓄藏的气机达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那样耀眼的衬托下,昏暗身影仿佛一个路人。 完美破境后再次铸基,而顾平安却被黑暗笼罩。 就连武帝城城主等高阁人物,都为顾小友的处境感到悲哀。 荒原许多武夫义愤填膺却又透着无力感,最终只能希望六星连珠稍微仁慈一些,杀身就够了,别侮辱顾公子的尸体。 “殿下,他们吞多少,待会都要被公子那门邪术给炼化,他们在给公子做嫁衣,公子不会死,绝对不会死的。” 司琴的声音有些哽咽,天越来越黑,她只有金刚境,视线快要看不清公子的脸庞了。 姜锦霜始终沉默。 沉寂压抑的气氛蔓延,过了半炷香时间,轩辕释天蓦然阖眼,顶着七彩光芒往前踏出一步,斩钉截铁道: “是自刎,还是等我动手?” 黑暗中,白衣身影慢慢向前,他的嗓音依旧清澈缓慢: “我说了一起。” 他走得不急不缓,只是在地上留下几个浅浅的脚印。 轩辕释天像遭受侮辱般皱起眉头,声色俱厉道: “你也配?” 说着两袖间气机滚荡,青石路上的积水血污呼啸而上,狂风阵阵,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漩涡。 这一刻,所有人都很清楚,轩辕释天完全有资格说“你也配”这三个字。 如今的他,脱胎换骨,单论气机都不逊色于寻常的指玄五重,更别提掌握了二十多门圣地秘术,战力极限让人不寒而栗。 顾公子再想凭借且听凤吟连出十五拳,也无力撼动轩辕释天浑厚气罡,修为差距犹如天堑。 还在坚持请诸位赴死,这种意气不值得称赞了。 “让他如愿!” 轩辕老妪怒喝道。 她丝毫不担心轩辕释天,之所以要六星联手,完全是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够丢脸了! 话音落罢,其余五位盖世天骄相继颔首,负手在后步履轻快。 再多的忌惮都停留在金刚境大圆满,如今宰杀庶民就像握住一只麻雀,收紧五指便轻易捏死。 六星连珠一字排开,气势如虹,气机团团簇簇如浓烟翻滚,道路两旁的看客修为低于指玄六重,都开始摇摇晃晃,睁不开眼睛,承受不住那种威压。 顾平安头发猎猎飞舞,面对窒息般的压迫力,他也只是轻轻说了一声: “剑来。” 无边无际的死寂,无以计数的武夫都在为单薄身影感到绝望之时,却听到很轻很慢的两个字。 剑来。 霎时间。 一个个五境之上的强者有所感应,纷纷看向遥远的西边。 百里之外,有一道恐怖的剑意沸腾。 明月夜,何人倚剑? 锵锵! 两声剑鸣。 霸道兼杂王道剑气汹涌,高贵典雅的身影握不住太阿剑,剑身无风而上,涌向半空。 接着便是桃花枝。 这一幕太过惊骇。 然而。 凤辇之上,一柄雕刻凤凰龙气缭绕的宝剑慢慢飞向天际,带着社稷国运的伟岸力量。 龙渊剑,亦是天命凤凰之剑! 它已出鞘。 女帝眸光凝重,玉颊阴沉,究竟是哪一位老怪物在暗中作乱? 剑意臣服,是不世出的剑道至尊吗? 安敢在大乾神都挑衅凤凰临巅者? 在一道道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又有四柄王剑陆续出鞘。 一剑来自南荒剑圣,一剑来自钟离氏,一剑来自东海岛屿的剑痴,最后一剑从书院深处飞起。 当世七柄王剑有主,五柄还埋葬深渊剑冢。 如今一剑递过一剑,排在半空。 这样前所未有的场面实在太过炸裂,以至于根本无人在意盖世天骄之间的战斗。 接着。 “我的剑……” 荒原无数剑客难以置信,腰间剑鞘颤动,三尺青锋就那样悬于天际。 整座神都城,万家灯火,万剑齐飞。 遮天蔽日,浩浩荡荡,剑气交织充盈天地,发出刺破耳膜的剑鸣。 包括书院夫子和武帝城城主在内的大能,眼角一下下抽搐,他们的内心也掀起惊涛骇浪。 一声咆哮撕碎了荒原激荡的情绪。 “北海嫩竹!” 是秦家剑冢的老一辈。 万剑臣服,唯有它! 那一声剑来。 难道…… 还在思索,远处的神都城一片黑暗中却陡生一道光芒,仿佛璀璨流星坠落,带着天地间最精纯的灵蕴,眨眼间朝着书院奔来。 “是它啊……” 秦家族人几近癫狂,表情呈现兴奋愤怒不舍等吊诡的情绪。 唯有破土而出的刹那有机会拦截,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飞向一个人。 万剑停止锵鸣,时间仿佛凝结,一切都安静下来,无数震撼的目光注视着单薄身影。 剑来。 北海嫩竹横越几千里而坠。 这是多么亘古未见的惊悚场面? 他做到了! 所有人都头皮发麻,静静注视着长不过三尺,宽不过寸余的嫩竹。 几条伟岸的雪白气机卷向天际,试图截留,可北海嫩竹还是奔向单薄身影。 冗长的死寂,女帝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她用力抓着辇车扶手,觉得自己的胸口痛得几乎无法呼吸,那三尺光芒是如此灼目,仿佛在灼烧她的双眸。 她还是少女时,剑道天赋非凡,时常会幻想着有朝一日,一剑起,万剑齐鸣,在剑道史册,这就是最鼎盛的荣耀。 自从登基后,偶尔也会想起,若是剑道魁首能够臣服大乾社稷,她一定要对方来一场万剑齐鸣,毕恭毕敬地说: “这是献给凤凰临巅者。” 如今出现了。 最残忍的是,她抛弃的男人,却成了她少女幻想的完美映照。 女帝眸光渐渐空洞,意识浑浑噩噩,心口痛楚更加强烈。 为什么偏偏是他!! 命运就要折磨朕啊! 最难受的是亲眼见证。 姜锦霜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唇角露出灿烂的笑意。 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不需要紧张,不需要惶恐。 信任他就足够了。 司琴双腿发软,差点瘫软在地,只能紧紧攥住殿下的手腕,痴痴仰望着北海嫩竹。 “落。” 五里路上传来一声轻语。 他身边没有七彩光芒,也没有呼啸气机,但这一刻,整座天下的目光都扎根在他身上。 本就是煌煌大日耀眼夺目,何必借他人之光?! 完美破境,至宝铸基? 在北海嫩竹横越几千里而坠的瞬间,显得渺小无光,甚至是可笑荒唐。 试图证明自己无比闪耀,甚至不惜一次次给自己套上好几层光环,可别人只是安静站在那里,只是说了两个字,仅此而已。 一言似天宪。 万剑坠落,重归剑鞘。 包括七柄王剑。 也包括天命凤凰之剑。 它就那样堂堂正正坠回凤辇,剑入鞘时的清越声音,却足以击溃女帝的尊严,她引以为傲的剑道造诣,却不如被她抛弃的男人一分一毫。 “我就知道,伱一定能做到!” 人群中,秦央央看得目眩神迷。 天底下,唯有她最清楚顾公子的剑意,他完全配得上北海嫩竹。 现在,就让满座衣冠,见证那一剑!! 无数女子望穿秋水,深深沉醉在那道身影中。 一个男人霸气威武到什么地步? 看着他,毕生也难以忘怀。 无数个深夜,脑海里恐怕都会回荡着一帧帧画面。 当时年少白衣薄,一声剑来天地惊。 世间奇观,莫过于此。 神都城外一座山野,矗立着几百道身影,皆穿统一服饰,为首的老人仰望书院方向,笑吟吟道: “借势?让你借又何妨?” 没错,他们收到一封信。 起先觉得好笑。 顾平安,什么蝼蚁人物? 你也敢驱使我们? 五里路,他们慢慢改变想法,但还在考虑。 这一刻。 给你借势! 你想铸造棋盘,只要能满载而归,吾等甘愿成为一颗棋子! 无它,因为你叫顾平安。 五里路上,北海嫩竹疾速坠落,在无数麻木的视线中,三尺竹身竟直接插进身影头颅之中,隐没身体。 最精纯最极致的灵蕴,这一刻通通化作剑气,体内气机流转修剪竹身,慢慢开始有了剑尖剑柄。 世人透过白衣看得一清二楚,竹剑仿佛刺青一样烙印在右手手臂。 六星连珠深深皱眉,眼神中暗藏嫉妒以及忌惮,他们强行按捺住内心不安,蓄势待发。 顾平安一步步向前走。 他抬起右臂,掌心出现一剑。 然后平静道: “请。” 感谢左转天堂T,书友20231022125304472的打赏!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那一剑的杀戮,再次走到女帝面前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请。” 一字落下。 顾平安袖管瞬间破碎,手腕附近,竹身灵蕴悉数化作剑意。 没有照耀天地的惊人剑光,亦无气贯长虹的剑气。 万剑齐鸣迎一剑的恢宏场面过后,当他手持剑冢明珠,似乎太过沉寂。 恰恰是这种沉寂,众人不禁想到暴风雨前的酝酿。 纵然拥有北海嫩竹,可修为差距庞大,况且以一敌六,能活着的机会都微乎其微。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彻底燃烧自己,直教世人再也不能忘却顾平安这个名字。 “仗剑蓄势,狐假虎威!” 一声怒吼撕裂了夜空,轩辕释天不愧盖世天骄,很快恢复镇定。 神剑又怎样? 终归只是一个后天境,何惧之有? 气机节节攀登,自头顶处凝聚阴阳乾坤八卦图、以及佛家“卍”字神掌,百窍经脉依稀传出类似于民间唢呐的诡异声音。 通熟二十多种神通秘术,他几乎是不遗余力,直到抽空真气。 “动手。” 五星连珠似有默契般同时驱动秘术,各种门阀绝顶神通涌现,让世人眼花缭乱的同时又深感恐怖。 然而。 有人更快。 顾平安踏前一步。 周身紫气流淌,剑意磅礴如洪水决堤。 在无数人匪夷所思的视线中,一剑轻轻递出。 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只是递。 仿佛一只深绿色的流萤在波光粼粼的水面轻轻飞过,落叶尚且能泛起涟漪,它却连半点水花都没有。 女帝霍然起身,凤眸充斥着骇然之色。 荒原之上的剑客满脸惊悚,死死盯着北海嫩竹。 轻轻一递,力透十分。 绵绵细雨,每一滴雨珠都重如山岳。 唯有天赋异禀的剑修,才会感知到这一剑的恐怖。 而满腹经纶的大儒包括轩辕婉儿等人,再次确信了它的剑意。 能够镇压霸道兼杂王道,唯有苍生庶民的生存之道,这是一种千万蝼蚁撼动巨龙的意志,是贫寒底层想要发出的呐喊,是渺小又伟岸的力量。 一剑咫尺之间。 起先是“卍”字气机巨掌碾成粉碎,其余五星子身体像是陷入泥潭,再不得寸进,剑更近一毫,气机缓慢凝滞。 最精纯的天地灵蕴通通化作剑气,这一剑简直可怕到极点,霎时都要沦为待宰的羔羊。 千钧一发之际,五星子互相交换眼神,身体还能流动的气机没有做防御,而是同时推出,重重推了轩辕释天一把。 轩辕兄,必要的牺牲。 一切为了衣冠门阀的荣耀! 怪只怪你站在前面,怪就怪北海嫩竹问世的第一剑太过震悚。 “尔敢?!” 轩辕老妪气急败坏的咆哮,伴随着黑袍身影踉踉跄跄往前摔了几步,剑气悉数没入身体。 轩辕释天跪倒在地低头看了眼胸腹,被割出一条条深可见骨的血槽,他想要用手心捂住,可五指哪里能抬得起来,整个五脏六腑都被剑气贯穿,片刻后气息消弭。 砰! 秋霜笼罩一千七百尺倒悬瀑布的盖世天骄,重重趴在血泊里。 就在半炷香前,轩辕释天那般耀眼璀璨,世家极尽溢美之词。 就一剑。 仅仅一剑。 顾平安面无表情,掌心微抬三寸,体外凝聚煌煌大日,重重拍向尸体。 将轩辕释天生命源泉灼烧殆尽的同时,驱动血染春秋平千里,精血气机铸基之物通通炼化。 荒原书院万籁俱寂。 轩辕老妪勃然大怒,包括太后轩辕婉儿在内,轩辕氏族人面色阴沉,既悲痛又愤恨。 乌泱泱的势力噤若寒蝉,竭力遏制着幸灾乐祸的情绪。 简直畜生行径,丑态毕露! 鼎食之家向来冠冕堂皇,危险时刻终于暴露了根植于血脉深处的卑鄙残忍,并肩作战以六欺一也就罢了,竟让轩辕释天挡住致命一击。 但不得不震撼这一剑的威力,剑气横扫,六星连珠必定负伤,索性由一人承受,留下五尊完好之躯。 各大门阀族人表情凝重。 责备谩骂毫无裨益,待杀了庶民之后再赔偿轩辕家。 气氛僵持,顾平安再往前走了两步。 迎着无数目光,手心所持的竹剑竟然变了,慢慢成了一根竹毫笔的形状。 秦家剑冢的老怪物心痛到滴血,这便是天地灵物的魅力,剑意契合随心而变。 这一刻,再愚蠢的武夫都明白,这就是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一朝顿悟啊! 当他打通玄关翻阅剑谱时,脑海里浮现自己小时候握住笔杆子的样子,一竖一横便是一招一式,执笔即执剑! 原来稚童的书案上没有虚度的光阴,十五年磨一剑,那些看似不起波澜的日复一日,如小鱼迎着风浪洄游,终于生出双翼化作鲲鹏直上九万里。 顾平安手御竹毫笔,再无任何藏拙之意,彻底抽空逆置漩涡储藏的气血,顷刻间空空荡荡不剩一滴。 最后几步,气升快坠,势必酣畅淋漓。 桂花宴上,他的武力改变不了任何形势,但现在,他要自己的声音震耳欲聋! 平生第一次,他强势到狂妄,狂妄到无以复加! 在无数惊骇到麻木的视线中,单薄身影展现了不曾见过的异景。 一人军团! 孑然一身,却像率领一只军队。 这样的武夫如果在战场上,究竟会有多么恐怖? 九十八头血雾凤凰一字排开,那是九十八拳且听凤吟! 几百轮煌煌大日交相辉映,无数只气血大掌蕴藏择人而噬的力量。 自身影到五里路尽头,甚至蔓延荒原,到处沦为血色! 血色中,顾平安持剑缓步而来,毫笔在半空划出一道道剑气,一拳递过一拳,密密匝匝的拳影防若牢笼砸向五星连珠。 是的,一拳伤不了完美破境,更伤不了至宝铸基。 但两拳? 二十拳? 两百拳呢? 当蚍蜉多到一定数量,绝对能撼动大树! 况且他的力量不是蚍蜉,五星连珠也远远称不上大树。 五星子如遭雷击,疾风骤雨般的且听凤吟尚且能够应对,挥笔一剑却像石头砸落夹杂一根根毒刺,躲避石头就一定会被毒刺刮伤。 砰! 司马氏的盖世天骄难以招架众拳之威,稍微喘息就被一剑削首,于血雾中滚动几圈,坠落时在青石大道砸出一个裂坑。 又死一星子。 鲜血四处溅射,顾平安脸上都流淌着血滴。 无数人看着四星连珠疯狂施展秘术击溃拳势,内心竟替他们感到绝望。 最悲哀的是什么? 顾公子甚至不知道这颗头颅的主人唤何名字。 “够了!” 一声怒啸,平地如起惊雷,几位五境之上的大能一步十丈,几个眨眼间出现在青石大道。 终究是圣地栽培的天骄,绝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虐杀致死。 “良知至重,鬼神难欺!” 武帝城城主捕捉到气机痕迹,语速极快,气机迅速凝聚一座巍峨巨城,转瞬砸向青石大道。 轰隆隆! 几个襕衫老人纷纷出手,皆是藏书楼七层巨擘。 陛下叮嘱过,不要掺和顾平安之事。 但圣地老不死如此卑鄙,他们怎能无动于衷。 一击不成,圣地老怪物迅速收敛气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五境之上的伟力轻松化解拳剑交加的攻势,四星子浑身鲜血淋漓,拖着伤躯飞快后退。 突如其来的变故,又很快消散于无形。 书院夫子皱眉,朗声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让千年门楣蒙羞,莫要让各家老祖宗在天之灵遭受世人唾弃,也给自己留一分体面。” 向来沉默寡言的夫子,罕见说了很多,声音愤怒,言语毫不留情。 这里是书院。 再为所欲为,终究不能让书院也被世人戳脊梁骨。 武帝城城主两袖气机滚荡,巍峨巨城溃散,盯了几个老东西几眼。 他有良心,做不到对龌龊事迹而视若无睹,况且今日结善缘,他日会有善果。 老一辈悍然出手镇杀,万万没想到圣地不要脸到极致。 “诸位,还能战吗?” 清澈的嗓音在五里路上响起,顾平安走得不急不躁,目光开始看向书院正门。 荒原陷入死寂。 无数人后知后觉。 北海嫩竹横越千里而坠,那种前所未有的盛景让他们震撼到无以复加,以至于“两星子惨死,四星灰溜溜逃亡”竟显得那般平淡。 恍惚后才发觉,轻舟再一次趟过万重山。 在神都城门,天下势力无人在意他,当他走上五里路,也许除了西蜀公主府,再没人相信他能走到终点。 可就在一片平静中,所有阻碍灰飞烟灭,仅剩的四人也是苟延残喘,终生都要活在无尽屈辱中。 但是。 有一必有二。 也许就在今晚,顾公子惨遭毒手,除非依附大乾皇权,否则断无可能走出神都城。 门阀圣地绝不容许他活着,这种恐怖的成长速度,只要十五年绝对能颠覆顶尖战力。 设身处地想想,面对威胁不要脸面去铲除扼杀,才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手段,譬如自以为公平公正的五里路,却成了顾公子登顶高处笼罩光环的阶梯。 似乎在这般惊艳的武道天赋面前,计谋布局不值一提。 但唯有金奎和轩辕婉儿寥寥几人,真正开始意识到,以身入局搭台唱戏,或许刚刚拉开帷幕。 冗长的安静中。 “我虽是草芥之民,但依照桂花宴礼节,也应该先觐见大乾皇帝。” 顾平安突然说。 刹那间,气氛怪异。 戏文里都没有如此精彩有趣的故事。 这算是一次历史性的见面么? (本章完) 请假条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上架这几天感冒打吊针,实在没精力也不想熬夜码字,明天晚上11点(23:00)更新,以后固定这个时间段。《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承认过失,两行清泪落下,回来吧!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夜已深。 白衣染血的身影不急不缓地走向书院门口。 乌泱泱的强者屏气凝神,无数武夫目光灼灼,一些满腹经纶的大儒也翘首以盼。 这一天,他们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 当没有人在乎你的时候,用拳头。 只管出拳,一拳接一拳,拳头砸进骨头的声响,远比声嘶力竭地控诉更震撼人心。 二十步。 十九步。 无边无际的死寂,气息仿佛凝滞。 顾平安离凤辇只剩十步之距,没有愤怒,只是笑了笑: “大乾皇帝,每一次见你,都走得那么艰难。” 气氛安静如墓窟。 顾平安抬头看向御座,平静地注视着这个曾经让他坠落地狱的社稷帝王。 女帝一言不发,美艳不可方物的脸颊没有任何表情,藏在裙袖中的手指轻轻抽动,她竭力控制情绪,绝对不能在整座天下面前失态。 过了许久,久到微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点点滴滴的血迹随风漫舞,书院至荒原半点声音也无。 女帝明明是居高临下的姿态,视线却偏偏没有落在血色身影。 这一刻,谁不敢直视谁的眼睛? 时间缓缓流逝,满朝文武深深皱眉。 女帝唇角微扬,似乎伪装出笑容才能掩饰内心的方寸大乱。 她终于看了过去,那不再一双热忱尊敬的眼睛,再也听不到那句“学生愿以忠诚之心报效陛下”,那也不是一双走投无路的眼睛,只有冷漠。 他明明在笑,可眼睛里的冷意彻骨。 女帝笑意浅淡,一副寒暄的口吻说道: “顾爱卿,你好像瘦了,头发也长了,上次见伱仿佛还是昨日,依旧风骨其身,毓秀于形。” “谁是你的爱卿?”顾平安反问。 女帝笑容骤然消失,直视着他的双眸,慢条斯理道: “你家世世代代是大乾子民,朕女主乾坤,同样是你的君父,朕一想到大乾社稷拥有盖世绝伦的年轻人,朕心甚悦,待桂花宴后,必定给大乾天骄顾爱卿举办一场庆功宴,广邀天下英杰。” 顾平安很平静: “大乾天骄顾爱卿?已经死在金銮殿。” 女帝表情很冷。 想看到朕失态? 想让朕颜面尽失? 就凭你后天境第一人? 朕的内心支离破碎,但你还不配让朕低声下气! 女帝迎着整座天下的视线,淡淡道: “你想怎样?” 顾平安笑着说道: “其实我真要感谢你在金銮殿上置我于死地,否则我如今身处朝堂,一边忍受着昏庸无能的皇帝,一边恪守着君恩似海的道德枷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女帝瞳色透着深寒,玉颊笼罩怒火,手指攥着扶手咔嚓作响。 所有人都知道。 帝王失态了。 一句感谢,远远比仇恨侮辱来得更加激烈万倍!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如果效忠这样昏庸的帝王,朝霞夜月,往后余生都像身处铁锅之上,寿命在煎熬。 太后盯着女儿,再不给天下人一个说法,那不是倔强,是愚不可及! 文武百官垂头不语,没想到一个弃子能以更辉煌隆重的方式再次走到圣人面前,昔日殿试恐怕要翻案了,否则难以堵住悠悠众口,明天桂花宴也会遭到口诛笔伐。 整整五里路,大乾盖世天骄如过江之鲫,却拦不住一条泥鳅啊! “朕愿忏悔过错!” 蓦然,凤辇里响起沙哑的声音。 太后如释重负。 道德高阁的圣贤都有污点,帝王偶尔犯错也能理解,再犟下去,那就是将自身脸面置于皇权之上。 书院夫子和武帝城城主等大乾武道势力也松了一口气。 经此一役,天下武夫鼎沸,何况大乾读书人一直在意殿试舞弊案,真到了书生执笔武夫暴乱,那就不是钳制舆论这般简单,而是要镇压起义! 女帝强忍屈辱,深深凝视着血雾身影,迈出帝王生涯中最最艰难的一步,当众揭丑! 她抿了抿唇瓣,缓缓起身,沉重道: “前内阁次辅崔怀贞,前中极殿大学士兼会试主考官李相为,为一己私欲联合栽赃新科状元,朕听信佞臣诬告,一时糊涂,朕愧对顾平安,亦愧对社稷万民。” “特此昭告天下,朕有失察之责!” 太后满脸失望。 无数人沉默不语。 皇帝诬陷,和臣子诬陷。 这里面天壤之别! 摘得干干净净…… 仅仅一个失察之责,彻底盖棺论定。 皇帝是无罪的,只是被卑鄙小人给蒙蔽视听。 帝王公然承认过失,天底下没有人再敢逼迫她,就算明知道这只是真相的一部分,那又能怎样? 说到底顾小友还是太孱弱,就算在五里路惊天动地,也动摇不了大乾社稷之根基。 能做到这一步,已然是极限。 女帝言辞有力,玉颊冰冷,死死盯着顾平安。 似乎在说,满意否? 顾平安轻轻哂笑,全然不在意道: “我只是按照桂花宴规矩先面见大乾皇帝,至于金銮殿殿试,我早就不在乎有没有舞弊,有些事情永远不能一笔勾销。” 说完离开了凤辇,他至始至终都很平静,他也从来没指望单凭双拳之勇就能完全洗刷昔日屈辱 女帝既愤怒又失落,她想再听到一声陛下,没有,只能静静望着他走向姜锦霜。 “殿下,走吧。”顾平安笑着说。 高贵典雅的身影轻轻点头,两人并肩走进书院,旁若无人,闲庭信步。 所谓残酷绝望的五里路,在他们眼里好似是傍晚散步,她走得急了一些,便在终途等待许久,才等来慢悠悠的他。 这样的场景竟给无数人带来感动。 你拯救了我,我永远站在你身边,无论艰难险阻,再晚我都会出现。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女帝,她明明当众承认过失,为何对她还心怀恨意? “摆驾!” 女帝冷叱了一声。 宫辇徐徐离去,百鸟朝凤裙裳是那么华丽尊贵,鎏金冕旒在黑夜里璀璨夺目,她依旧是凌驾众生之上的帝王。 但无数人心中都在思考。 女皇后悔吗? 这一切,原本都属于她。 她亲手抛弃了一个颠覆武道秩序的传奇人物。 如果真的后悔,为何不开口挽留呢? “造孽……顾平安唯一的活路就是依附皇权,陛下该做的便是誓死保卫他的周全。” 靖安司副司长金奎深感悲哀。 门阀圣地已经以老欺小了,所谓的尊严在威胁面前不值一提,如此武道天赋绝对不可能放纵,一定会出手扼杀。 西蜀能保吗? 三座皇子府,倒悬山澹台氏,都渴望着顾平安死无葬身之地。 唯一能护的只有圣人。 否则顾平安活不过几天。 “后生可畏……” 无数人感慨,又觉得措辞给人一种倚老卖老的感觉,不应该是后生可畏,而是年轻人的惊世之举让老一辈无地自容。 除了前所未有的武道天赋以外,还有从深渊爬出来的一往无前的气魄。 他几乎要死在阴暗潮湿的天牢,不知哪一天抛尸乱葬岗,身与名俱灭,死后也要背负着舞弊骂名,紧接着又被帝王当成垃圾一样抛弃。 其仓皇狼狈,无以复加。尊严扫地,无过于是。 这样一个人,也该彻底颓废,终日惶惶如丧家之犬。 他没有。 他重回神都城的方式是如此轰轰烈烈,他用一拳拳证明了女皇有眼无珠,用一步一个脚印羞辱了衣冠门阀! 然而。 这个世道是不公平的。 如果公平的话,五里路将尸骨累累,四星子亦是碎尸万段! 他们能够苟延残喘,因为他们身后站着千年氏族。 而顾平安呢。 陪着他的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公主而已,公主没有任何权力,同样没有多少能够驱使的力量。 “顾小友夏蝉天籁多少响?” 武帝城城主疾步如飞,追上了公主府一众属官。 诸多强者纷纷侧目聆听,包括书院夫子和桃花岛岛主这些云层人物。 古老妪略默,一言不发,没有任何想要炫耀的意思。 “能有一场雪吗?”武帝城城主追问。 古老妪颔首: “轻而易举。” 所有修行者都瞠目结舌。 有记载以来,大乾太祖皇帝是历史上天赋最高的武夫,夏蝉天籁五十九响。 他突破指玄境时,秋霜笼罩半州之地,那是最激动人心的异象。 据太祖皇帝传记,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如果武夫做到夏蝉天籁八十一响,踏入先天境有可能下一场雪,每一片雪花都是天地元气。 而且今朝同淋雪,能够洗涤天下修行者体内浊气,造福于万民。 有,那意味着夏蝉天籁超过了八十一响。 一州之雪,就是一州修行者的恩情! 武帝城城主摆摆手,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诸多势力相继回到书院,情绪都很愤怒。 这样的年轻人夭折简直是一种罪孽,但大乾女皇都不保,谁能在门阀圣地屠刀下拯救他? 再是同情怜悯,也不可能舍得一身剐去跟门阀不死不休。 可惜没机会见到那一场雪。 …… 书院以东,连绵山脉坐落着一座座阁楼,虽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姜锦霜突然停住脚步。 “本宫抱抱你。”她说。 “很脏。”顾平安指了指自己的衣裳,被暴雨淋湿又沾满血迹,俨然是一身血衣。 姜锦霜怔怔注视着他。 或许只有她心里知道,在藏书楼一盏茶坐一天,在蜀山迎着大日冥想一天,每次推演都有代价的,气血逆流所带动经脉窍穴的疼痛常人根本无法承受,而他经历过几万遍乃至几十万遍。 走过五里路,那些看似轻松的脚步,是每个日夜连灵魂都要泣血的痛楚。 姜锦霜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他的腰,深深搂住了他,低低道: “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顾平安似乎也有些疲倦,一言不发,只是将下巴枕在她的肩头,撩人的体香在鼻翼两侧萦绕,温暖的怀抱总会让他觉得不孤单,过了很久他笑着说道: “路还很少,五里路连些许风霜都算不上,你知道的,我们一定会走到巅峰,山河星月都做贺礼。” 两人静静相拥。 九张机站在远处,她突然有些感慨。 其实她一直认为,霜儿青睐顾平安,只是恋母而已,挚友黎舞同样出身卑微,同样意气风发自信向上,难免会在顾平安身上想起她娘亲的风采。 可今天过后,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狭隘。 这个年轻人,优秀到同辈天骄望尘莫及! …… 山巅阁楼。 女帝褪下尊贵的百鸟朝凤裙,只披了丝绸睡裙,暖阁紧闭,拉上窗帘,她的凤眸渐渐通红,眼角有两颗晶莹的泪水滑落。 那两颗泪珠,就像大海撞击岩石经历撕心裂肺的痛楚后产生的两朵浪花。 “朕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你还不识好歹!” “朕已经道歉了,给你洗刷舞弊罪名,你还要奔赴姜锦霜,你还不愿意效忠朕,你宁愿挫骨扬灰,都不想跟随朕成为煌煌青史最辉煌的君臣。” 女帝抬手抹去了玉颊上的两道泪痕。 她再是固执,面对那样震古烁今的天赋,也无法视而不见,那一拳拳砸碎了她的骄傲,那一剑是她少女时的完美映照啊,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愿意牺牲一年寿命以换取时间倒流,回到金銮殿殿试。 她想说,顾爱卿永远是朕的,他要替朕开疆拓土,他会成为天下第一,永远守护着千古一帝。 “姬扶摇,为何不下罪己诏?” 暴怒的质问,太后推开暖阁大门。 母后又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女帝逐渐厌恶,她想要独自拾起支离破碎的骄傲,她不想要任何人闯进她的内心世界。 女帝心疲力竭,哑声道: “主动承认过失,书院手持史笔,一定会载入史册,朕的帝王生涯再是华丽辉煌,还是留下了污点,当众放低尊严,朕做得还不够吗?” 太后气急反笑: “姬扶摇,是你诬陷还是崔怀贞诬陷?你觉得天下人不敢逼问帝王,你就想敷衍过去?你是在承认过失么,你是侮辱顾平安!” “你要是心里真的无波无澜,哀家非但不怒,反而敬佩你,可你一边后悔一边杀意腾腾,你累不累?” 女帝罕见没有反驳。 只是冷声道: “朕确实后悔,只有一丁点罢了,朕始终坚信,不回到朕的身边,是他的遗憾。” “朕杀意腾腾?母后睁开眼看着,是你轩辕氏那一双双仇恨的眼眸,门阀圣地等不了几天,就会将叛国……就会将他啃噬殆尽,将他生吞活剐,现在天底下只有凤凰羽翼才能包裹他,只有朕能护他无恙。” “自古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朕那么仇恨他,都能放下恨意想要破镜重圆,他偏偏像女子一样小心眼记仇。” “既然不为朕所用,朕势必要铲除这个心腹大患!” 太后沉默。 扶摇确实是后悔了,至于悔意多少不得而知,但破天荒没有用“卑鄙的舞弊者”、“无耻的叛国者”这些自欺欺人的辱骂。 “朕通往圣贤明君之路,多他一个更好,缺他一个难道天会塌陷?而他没有朕的圣旨,他再也走不出神都城。” “母后,你去告诉他,朕只等一夜,这一夜若能回到朕身边,朕既往不咎。” “若拒绝,待翌日清晨,他就是社稷必诛之人,无论天涯海角,朕倾尽全力覆灭他!不会再玩什么阳谋,再顾忌尊严脸面,能出动十位五境之上,就不会为了省事而只动九人。” “您亲自跟他说,也告诉姜锦霜!” “丢尽脸面,朕认,她要什么赔偿,朕能给的都给,她一个蕞尔小国的公主,岂配拥有天赋盖世的修行者?” 女帝翕动嘴唇说了很多,最后掷地有声道: “朕只等一夜,明日桂花宴,要么站在朕的身边接受天下喝彩,要么碎尸万段!” 看着她自以为委曲求全的样子,太后唯有摇头叹气。 若是当众下罪己诏,承认是自己为了朝政利益而诬陷一个状元,兴许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机会。 可如今,顾平安就算死也不可能回头。 要说皇帝昏庸也不至于,她终究知道在舆论顶点之际果断承认过失,尽管只是避重就轻,但终归迈出那一步。 可这步远远不够。 “母后,劳烦你走一趟。”女帝恢复情绪,精致绝伦的玉颊闪过一丝期待。 她始终坚信,顾平安走五里路不为别的,就是向她证明自己,她心中再是愤懑含怨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份完美的答卷,所以她愿意放低尊严。 平生第一次,她妥协。 对,就是第一次。 而且是向昔日污蔑她不敬她的顾平安。 太后沉吟片刻,冷冷地点头,皇帝不说,她也想走一趟婉言相劝。 女帝迈着细碎的步伐走到窗前,拉开帘子俯瞰夜色,呢喃自语道: “走到这一步,就是为了把自己卖一个更高的价值,殿试过后,你最多是一个颇受信任的能臣干吏,但现在,你会成为朕的宠臣,地位比婉儿更高。” “你擅长筹划,你的计谋生效了,回来吧。” “待明日晨钟敲响,朕的身边站着顾平安,那将震惊整座天下!”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太后夜访、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一波接着一波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宫辇碾过山路,夜深渐凉。 太后捏着手帕,端庄温婉的气质略带惆怅,轻声问: “他在想什么?” 紫蟒官袍的古典女子突兀地说道: “以身为饵,扬名借势,邀天下人入局。” 太后紧锁深眉,直勾勾盯着轩辕婉儿。 她问这句话,只是想知道顾平安有没有一丝可能重回大乾效忠扶摇。 “什么借势?”太后困惑。 轩辕婉儿深思熟虑过后,自嘲一笑,“寻不到脉络,他横推五里路,绝非炫耀自己的本领,而是让世人目睹他的能力,相信他未来能达到极高的成就。” 太后凤眸微眯。 一路无言。 临近书院东边,一座座阁楼灯火通明,依稀能看到诸多门阀老怪物聚集在栈道,相邻栈道矗立着藏书楼的襕袍老人,武帝城城主等人漫无目的地踱步。 若从天际俯瞰,分明是一张棋盘,有人执黑作杀棋,有人执白棋,虽散乱无序却呈防御布局。 其实整个书院都很清楚,至少今夜,门阀别想如愿。 明天桂花宴开启利益瓜分,那些仗义执言的大人物冷静下来,一定会权衡妥协,满腔热血会被现实给浇灭。 但这一夜,他们愿意遵循本心,挺身而出。 “娘娘躬安。” 宫辇所到之处,众人屈身施礼,辇车悬着的琉璃灯盏映照出一张张阴沉的脸庞。 门阀望族无疑是暴怒至极,奇耻大辱绝不能吞进肚子里,更不能纵容隐患存活,零星火苗,未来有燎原之威。 他们不会责怪圣人,五里路是所有人乐见其成的。 谁能想到庶民这般逆天? 就连西蜀公主府,当时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连自家都认为必死无疑,遑论外人。 既然栽了跟头,誓要不遗余力! “倘若圣人执意庇护,别怪我等翻脸不敬皇权,顾平安已被阎王爷点名,谁也救不了!” 钟离氏的老头盯着渐行渐远的宫辇,回头看向朝堂首辅。 闻人守礼颔首。 顾平安唯一的活路,不是这群气血上头的武夫,而是山巅阁楼的至尊。 “可憎!”钟离氏老头左右徘徊。 别看他们声色俱厉,万一顾平安真依附皇权,与圣人化解恩怨,门阀圣地也只能言语威胁。 有了皇权宠信,那顾平安一步登天,绝对会动摇势族把持天下资源的根基。 钟离氏老头越想越急迫,怒声道: “太后娘娘屈尊降贵亲自见他,很可能冰释前嫌。” “勿虑。”闻人守礼气定神闲。 圣人承担过失时都敷衍了事,顾平安那么骄傲,岂会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这一夜,无数目光看向公主府阁楼。 重归皇权的怀抱,有利于社稷苍生,顾平安也能安然无恙。 …… 小楼檐道悬挂着铃铛,夜风一吹叮铃作响。 阁楼走出高贵绝美的身影,她直言不讳: “见过大乾太后娘娘,深夜造访不合礼仪,请回。” 太后注视着长宁公主,面无表情道: “哀家想见顾平安。” 姜锦霜语调冷淡:“他睡了。” 太后迈着碎步近前,俨然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强有力质问道: “公主府尚且举步维艰,你能保住他的性命?长宁,自古浅水滩留不住鲲鹏,鲲鹏应翱翔在凤凰身后,希望你别太自私,你越想留住平安,就越是将他推向地狱!” 姜锦霜笑了,她很少笑,轻轻扯动唇角也美得惊心动魄。 “一口一个平安,他身陷圄囹,太后娘娘在慈宁宫悠哉悠哉赏花葬花。” 闻言,太后表情僵硬,仍针锋相对道: “哀家自会悔过,平安永远是大乾子民,他少年时的志向就是辅佐帝王拯救苍生,不是去三州之地的蕞尔小国每日郁郁寡欢,伱想要补偿,尽管开口便是。” 姜锦霜懒得逞言语之利,平静道: “在书院门口,姬扶摇推卸罪责,毫无忏悔之意,这是承认过失么?这是敷衍天下人,再次侮辱他。” “若是众目睽睽之下跪下认错,能考虑……” “放肆!”太后眼含薄怒,截住她的话语。 周遭的宫婢也一脸气愤,主辱臣死,直呼陛下名讳倒也罢了,跪下认错简直是羞辱太庙列祖列宗。 “跪下远远不够!”姜锦霜声音冰冷。 太后很快冷静,沉声道: “长宁,哀家要见顾平安!” 她故意拔高语调,声音响彻整座阁楼,甚至传遍附近。 过了很久。 “请回。” 暖阁深处只传来简短的两个字。 太后缓缓闭上凤眸,内心情绪翻涌,睁眼时注视着长宁,低声道: “他有怨气,哀家能理解,但你千万不要糊涂,别等到收尸的时候抱头痛哭。” “要不你去问问西蜀国师贾似真,你父皇姜渊敢不敢拍着胸脯保证他能护住顾平安?不敢!” “给哀家听清楚,整座天下,只有大乾女皇!” 姜锦霜斩钉截铁道: “抱头痛哭?放心,本宫陪他一起死。” 说完转身走进暖阁,又突然止步,戏谑道: “姬扶摇气量狭窄,见识浅陋,却又好大喜功,自作聪明,您真是挑选了一个极佳的继承人。” 太后寒声道: “若非桂花宴,单凭你不敬皇帝,哀家要治你的罪!” “你一个公主面对社稷帝王,还不配指指点点!” “摆驾!” 太后率领宫婢内侍浩浩荡荡离去。 无论心里再怎么失望,面对外人,她是不可能指责社稷帝王。 那句“本宫陪他一起死”,已经宣告决心。 伴随着宫辇驶离栈道,消息迅速蔓延,整个书院都知道—— 谈崩了! 顾平安宁死,也不愿朝着女皇卑躬屈膝。 那意味着他死期将至。 …… “自作孽不可活!” “自绝生路,那就别怪朕冷血无情!” 女帝屹立窗前,青丝漫舞,瞳色里的一丝期待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是无穷无尽的恨意。 “朕都低头了,还想怎样?指望朕像姜锦霜一样俯首帖耳仰慕他?他想觊觎侮辱朕吗?翻遍史书,也没有哪个男人配跟朕并肩而立!” “区区后天境第一人,他莫非以为自己口衔天宪以镇万民?社稷多他一个更好,少他一个也阻挡不了大势,顺者昌逆者亡,朕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斩了他!” 太后沉默半晌,怒声道: “推卸责任,不下罪己诏,你这番态度根本不似悔过,反倒像恩赐给他一条活路,你若诚心愧疚万般赏识,你应该在公主府阁楼下站一夜。” 女帝美艳不可方物的脸颊笼罩寒霜,一字一顿道: “他不配!” “朕不会对他有任何愧疚,他挫骨扬灰,也是他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朕要休息了,母后请便。” 太后摔门而走。 到了这一步,言语苍白无力,顾平安自己决意沉沦,她亲自劝说都无济于事,别说门阀圣地杀意腾腾,从社稷安危的立场,她作为大乾太后,也不得不狠心镇杀。 …… 清晨,鸟雀啁喳啼鸣不休,朝阳从云层倾泻,灰蒙蒙的晨雾如飞絮散去。 世事便是如此,无论前一天多么惊天动地,新的一天重新开始,太阳照常升起。 平原汇聚着浩浩荡荡的大势力,大乾筹备桂花宴的初心是为了向天下恩威并施,渐渐发展成每三年一次的利益商讨,此番最大的诱惑无疑是凉州梧桐山,天地元气眷顾的无主圣地,谁都想分一杯羹。 四面环绕着桂花树,芬香溢满每一寸土地,无数人抬头遥望山巅阁楼。 女帝一袭百鸟朝凤裙凭栏屹立,天苍苍,野茫茫,她独自俯瞰众生,这种凌驾于整座天下的快意无可比拟,静静睥睨平原,每时每刻都是权力荣耀。 她甚至希望时间凝滞,永远不敲响晨钟。 然而。 在这样一个辉煌的清晨,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五里路上,有人黑雾缭绕,看不清面容,顶着巍峨法相,旁若无人般走进书院。 周遭骤然死寂。 来者黑雾消散,露出一张皱纹密布的脸庞,头发斑白,瞳孔弥漫着青色的光芒。 他只是站在平原外,却给世人带来一种恐怖的威压。 当代魔头,拓拔洪荒! 天赋比肩大乾太祖皇帝,在北莽尸窟潜修,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也许天下第三,并不意味着只比两个人差,隐世强者籍籍无痕不图虚名,但天下第一,世间武夫没有谁敢说能胜过拓拔洪荒。 他南下中原。 抵达桂花宴! 气氛陷入冗长的压抑,书院夫子满脸凝重,缓步走向老者。 “拓拔,为何而来?” 诸多门阀圣地也惶惑不安,当代魔头已经五年没有走出北莽尸窟,今日造访,绝对图谋不轨。 拓拔洪荒负手而立,淡淡道: “西蜀一人名唤顾平安,他传信至尸窟。” “老夫在此,谁也休想伤他一根汗毛。”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 无数人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艰难扭头,死死遥望西蜀公主府站立的位置,所有人的目光都极为骇然。 包括姜锦霜,她怔怔地注视身边人。 顾平安笑了笑: “殿下,我说了,今天的天气真好,天很蓝。” 说着走向拓拔洪荒,脚步亦如五里路上那般不急不躁。 姜锦霜绷紧玉颊,想附和他的笑意,却实在太过惊讶而做不出任何表情,她一直不知道九封信递去哪里,从未想过其中之一是拓拔洪荒。 “你怎会想到老夫?” 拓拔洪荒笑着问,几步横越数十丈,眨眼间只十步之遥。 “多看书。”顾平安一如既往地冷静,轻声道: “书上说,北莽尸窟有一位魔头,喜欢吞噬天资绝伦的年轻人。” “你跟老夫博弈?”拓拔洪荒再问。 顾平安颔首为礼。 这一刻,无论是谁都浑浑噩噩,一个年轻人怎么会跟拓拔洪荒联系在一起。 “拓拔,老夫愚钝,还请解惑。”书院夫子声音沙哑。 拓拔洪荒环顾整个平原,不紧不慢地说道: “天下都知道,老夫希冀啃噬一位资质非凡的年轻武夫,等了十几年,连一个入眼的都没有。” “幸好,老夫没有忽略那张信笺,他说让老夫开开眼,亘古难见,太璀璨了!” 书院夫子心绪滚荡,难以平复。 诸多圣地门阀脸色难堪,短短几句话,他们就清楚了庶民的谋划! 众所周知,拓拔魔头吞噬的前提是修行四境蜕凡,身体彻底蜕变,完全承载融合天地元气。 在此之前,庶民拥有一张护身符,修行之道要契合心意,拓拔魔头甚至不能囚禁他,只能等待。 以自身为诱饵,让这条大鱼心甘情愿上钩! 好狠毒的计谋! “顾小友,你真不惧?”拓拔洪荒笑着问。 万众瞩目,顾平安一言不发,只是任由体内气血螺旋式上升,脊柱一节一节发出声音,经脉扩张窍穴嗡鸣。 只身趟过五里路,体魄厮杀磨炼,早就在破境边缘。 无数人不寒而栗。 金刚境四重! 他同样用无声的沉默,表明了一往无前的气魄。 从来不压制境界。 “好!” 拓拔洪荒抚掌大笑。 顾平安笑得灿烂,片刻后轻声道: “若被前辈吞掉,我毫无怨言,只是到了蜕凡境,我总会想方设法将前辈碎尸万段。” 拓拔洪荒非但不怒,反而称赞道: “老夫欣赏你的勇气,拭目以待!” 霎时间,无数人注视着单薄身影,他是那么的意气风发,仿佛冬天的阳光,隆重热烈但不灼人。 必死之局? 一夜形势天翻地覆! 纵然拓拔魔头不能在书院为所欲为,但要保下顾平安性命,肯定能做到。 踩死圣地天骄,羞辱衣冠贵族,那又怎样?! “拓拔,你就不怕玩火自焚,自食其果?” 轩辕氏的老妪气急败坏,难以想象这只瓮中之鳖还能逃出生天。 无数门阀族人沉默,前辈也是气昏了头,很简单的道理,拓拔魔头必须等庶民突破指玄抵达蜕凡境,这是他的终极目的。 拓拔洪荒反而理所当然道: “呵呵,老夫都能栽在蜕凡境手上,老夫活该要亡,有何可惜?” 顾平安笑而不语。 这一幕,所有人都想到一句话—— 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 就在无尽的安静中,又有一群人不请自来。 神都城的顶级力量都分布在书院以及九重宫阙,靖安司拦不住,更别提城门守将。 当这群人出现的刹那,女帝瞳孔骤缩,衣冠贵族几乎瞬间勃然大怒!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 我本山沟一草芥,天下于我何加焉?女帝真正意识到他的恐怖!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侥幸有武道天赋,你就以为自己能撼动大势?” “朕当众低头,只是碍于天下舆论,朕从来就没有想过,大乾社稷缺你不可。” “你区区一个后天境第一人连朕都打不过,朕龙气国运加身,抬手间镇压伱就像踩死蝼蚁,你凭什么敢仇恨朕而拒绝皇权的拉拢?” 黎明破晓之前,这是女帝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的确有一丝丝悔意,社稷错过一个武道奇才。 但这点悔意,完全不足以让她违背心意下罪己诏,更别提亲自在公主府阁楼认错,简直荒谬可笑! 但此刻,女帝屹立山巅阁楼,望着一个个不速之客,她开始意识到,叛国者那一肚子鬼蜮伎俩显形于外,而且影响不小。 平原延伸到桂花园林漫长的道路都陷入寂静之中。 “衣冠北迁……” 有人悚然。 六十年前,大乾皇帝也就是当今圣人的皇祖父,真正的中兴之主,他削弱门阀氏族的手段是慢慢蚕食,激化各大门阀之间的利益矛盾和地域矛盾,主动联合轩辕氏钟离氏等十九家顶级氏族,排挤打压以独孤氏皇甫氏为首的五家北方氏族。 他成功了,造就衣冠北迁的盛景。 独孤氏等门阀举族迁徙到十九州和北莽之间的缓冲地带落地生根,天地元气稀薄,又丧失了中原资源人脉,过二十年后日渐式微,不得不投靠北莽以求生存。 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北迁门阀虽然衰落了,但家族底蕴不容小觑! 桂花宴不请自来的这群人,正是北迁门阀! 紧绷的气氛中,百官之首闻人守礼怒挥袍袖,慷慨激昂道: “诸位不在草原阿谀奉承,此番不惜以老病之驱南下神都,是想挑衅十九州吗?” 北迁氏族等强者笑而不语,人群走出一位雪白宫裙,丰腴美艳的贵妇。 独孤映月! 胭脂榜第二! 她已年过三十,正是花瓣凋零的年纪,却还能凭借容貌气质盖压天下女子仅次于西蜀长宁公主,她的美同样毫无瑕疵。 独孤映月还有另一个身份,三年前继承独孤氏族长之位,执掌一家千年门阀! 迎着一道道目光,独孤映月笑意浅淡: “应顾公子邀约,我等前来凑热闹。” 嗓音清脆又不失威严。 轰! 犹如惊雷炸响,尽管早有猜测,可世人仍旧匪夷所思。 原以为五里路足够精彩,不曾想只是开胃菜。 顾平安面无表情。 他的平静,更让许多武夫骇然。 一拳拳打响自己的名头,告诉整座天下最极致的武道天赋是什么,利用武帝城城主等人气血上头、仗义执言安稳度过一夜,再以自身为诱饵迫使拓拔魔头降临,将他拉出必死之境。 他来书院,从来就不是为了活下来,也从未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是为了攫取利益! “理由呢?” 问话者竟是拓拔魔头。 独孤映月倒也坦坦荡荡,不疾不徐道: “亲眼见证顾公子的绝佳悟性,能通过半式残卷领悟完整的且听凤吟,我们家族也有顶级功法需要改良。” 拓拔魔头笑了一声,反驳道: “是在谋划凉州梧桐山吧?尔等沉寂太久了,再不殊死一搏,只能坐视家族没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谁不想一雪前耻?被他们协力残害,灰溜溜北迁,无时无刻都想重回中原,而拥有一座圣地山脉,就是你们的第一步,有了天地资源就能慢慢重拾人脉,重铸昔日荣光。” 话音落罢,周遭死寂如墓窟。 独孤映月轻点下巴。 她们就是奔着梧桐山而来! “顾平安!” 一声厉喝撕破平静,首辅闻人守礼暴怒至极,刻意声嘶力竭道: “暗中联络北莽,你一个世世代代的大乾血脉,却要与这些不服王化的家族勾结在一起,玩弄心机祸及子孙,当遭千载唾骂,你就不怕天下人戳你的脊梁骨吗?” 顾平安眼神无波无澜,笑着道: “首辅,尽情煽动舆论,别说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就算做了又能怎样?” “我本山沟一草芥,天下于我何加焉?” 犹如煌煌圣言,无数人心神俱震。 我本山沟一草芥,天下于我何加焉? 他太有资格说这句话了。 惨遭诬陷,差点死在牢狱,而衮衮诸公毫不动容,就像丧尽良知的泥胎。 五里路上,皇帝冷眼旁观,就连承认过失也敷衍勉强,可曾真正把他当做大乾子民? 如今真正威胁到大乾利益,就一口一个天下人。 说白了,换做任何人,也会抱着“我要活,哪管它洪水滔天”的念头! 顾公子没有错! 陡然。 “就凭你们?” 似乎所有人都忽视了尊贵华丽的盖世女皇。 她终于发出了冷漠至极的声音。 女帝青丝漫舞,高高在上俯瞰着平原,金色龙气在周边缭绕,嗓音传遍平原: “昔年皇祖父网开一面,尔等这些蝇营狗苟之徒,妄想死灰复燃涉足凉州梧桐山,朕不答应,天下人亦不答应!” “若要战,朕不介意书院喋血!” “顾平安,你辜负了朕对你的期许,你不仅要做大乾之敌,还要跟整个天下为敌,西蜀姜渊胆敢接纳你,同样要被钉上中原耻辱柱!” “长宁,还不迷途知返,莫要葬送西蜀名誉!” 她一个帝王岂会怯场? 纵然内心情绪翻涌,几度失控,深深痛恨着叛国者的无情和可憎。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言语依然无懈可击,将帝王的非凡气魄展现得淋漓尽致! 还是那句话,大势如潮,螳臂挡车死路一条! 太后和轩辕婉儿坐在暖阁中,二人相互交换眼神,都能察觉到对方眼底的担忧。 轩辕婉儿猜测得不错,就是以身入局借势造势,这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北迁氏族不付出巨大代价,怎么可能占据梧桐山圣地? 暗线串珠,顾平安究竟埋了几条线。 五里路上的辉煌战力对于现在而言,竟只是萤火与皓月争辉,镇压年轻天骄对于天下局势就是小打小闹,但他的造势棋盘,真的能损害社稷之本。 “哀家让她下罪己诏,哀家让她去亲自道歉,明明有很多次机会都能补救,她固执自大到哀家厌恶的程度!” 太后脸颊阴沉,重重冷叱。 不需要婉儿提醒,她都清楚一个事实—— 北迁氏族为何敢光明正大出现?为何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顾平安肯定在期中牵线搭桥,让各方形成平衡,那些人还没有露面! 一旦陷入乱局,很可能会有战争,扶摇有勇气开启登基以来第一次战争?而且是一场毫无准备猝不及防的乱战? “应该是哀家多虑了……”太后摒弃令自己焦虑的念头。 平原上,西蜀皇子府等人心中有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测。 如果说…… 如果顾平安真能在梧桐山圣地分一杯羹,那他会怎么做? 豢养私兵!! 天地元气眷顾之地,拿来养兵练兵,更关键的是,凉州是大乾疆土,远离蜀地让朝堂抓不到把柄。 一旦梧桐山圣地归属北迁氏族…… 那公主府势成了!! “不可能,绝对不会,除非诸多门阀圣地都癔症了,否则怎会容许北迁氏族有复苏的苗头?” 姜宴臣呢喃自语,他的目光穿透密密匝匝的人群,落在那道沉稳的面容。 亦如当初在藏书楼临窗看书,安静而淡然。 看书真看出一张棋盘? 他远远低估了这个男人! 伴随着女帝隆重冷冽的宣告,平原上人心各异,多是看热闹居多,期待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至于北迁氏族跟顾公子合作,再愚蠢都能想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血海深仇斩断传承之恨,独孤氏为首的北迁氏族巴不得能从中原门阀口中夺走一块肥肉。 司琴双腿发软,死死抱住古老妪的手臂,她一个劲傻笑,眼睛都眯成了月牙状。 她的心思很单纯,那么多门阀愿意拿出绝顶神通让公子改良补缺,哈哈哈,公子赚大发咯。 你们谁也想不到,公子能够集众家之所长,推演本我之法,最厉害的神通叠加在一起,威力很可能超越《凤凰六变真经》,那才是真正的震撼整座天下! “公子真聪明呢。”司琴眸光尽是崇拜。 “何止是聪明……”古老妪感慨万千,“公子现在是天地间最受瞩目的那个人。” 无数武夫抬头看向山巅阁楼,像望着西蜀公主府的位置,越来越敬佩长宁公主的眼光。 早春时分,暴雨滂沱。 也许是欣赏,也许是同情,她救走了濒死之人,也同时抓住了那个春天最美最好的东西! 北迁氏族敢来,就一定有很大把握,或者说相信顾公子的棋局能给他们带来梧桐山这块利益。 究竟是什么? “他来了。” 独孤映月微微侧身,看向五里路上一个驼背拄拐的老人。 他走得很慢,浑身毫无修为,但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他,最少也看过他的画像。 北莽金帐幕僚之一——祭。 名字就一个字,他叫祭。 王庭金帐的谋士,一言一行都代表北莽冕下的意志。 足足走了两刻钟,祭自嘲一笑: “老夫作为使者而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诸位莫要伤到老夫。” 毫无谋士风范,何况一副驼背瘦小的样子,但他是谁不甚重要,他想说什么至关重要。 “无妨。” 女帝凭栏眺望,玉颊渐渐冰冷。 正当她以为北莽谋士将要拜见的时候,祭竟然走向了西蜀位置,准确来说,他先走向了国师贾似真。 贾似真隐晦地看了一眼顾平安,西蜀确实不想掺和,没想到很可能被拖下水。 老头沉吟稍许,一口气说完: “立刻告诉蜀帝和张相,北莽愿意解决肃清十万大山自西蜀边境方圆一千里的南蛮子以及阵法陷阱。” “条件很简单,让张相出兵,八万铁浮屠北上凉州梧桐山!” “很公道,西蜀不会吃半点亏。” 轰隆隆! 宛若天翻地覆,无数人瞠目结舌,思索过后渐渐汗毛倒竖。 这就是北迁氏族的筹码! 他们付出巨大代价给北莽,让北莽帮助西蜀,盖因北莽和西蜀隔着整个大乾,从未有过国仇家恨,北莽愿意出手解决,无论是谈判还是直接派遣一批大能巨擘,总之会肃清方圆一千里。 对于北莽而言,这时候根本不是出兵南下的时机,金帐也没有准备军事部署,所以他们不可能轻易出动铁骑进攻凉州。 对于西蜀而言,最大的敌人就是南蛮子,蜀帝病危,他不仅希望边境百姓安居乐业,更盼望着在执政生涯最后留下华丽的结尾。 对于张太岳来说,为何不直接出动八万铁浮屠前往十万大山?因为牵扯到国仇家恨,战端一起,将卒势必会杀红眼,精锐受损几乎是板上钉钉,而出兵北上凉州,张太岳可以选择边看边打,保留力量见机行事。 这完全符合西蜀的利益! 根本想不到西蜀会拒绝的理由,关键是不需要倾尽全力,而且出了蜀地以后直奔凉州的地势都是向下,以平原为主,最适合重骑兵驰骋,进退自如。 而北迁氏族一定付出了巨大代价满足了北莽的胃口,北莽吃饱喝足才会腾出手参与。 那梧桐山,北迁氏族势在必得! 若如此,各取所需! 一双无形的手,将看似不相干的棋子,慢慢连成一张网! 几乎是瞬间,平原一道道视线死死盯住那个男人。 布棋之人。 细思极恐,也许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顾平安面容古井无波,他心中却在想朝歌城宰相台的老人。 他确实敬佩张太岳,蜀地山脉连绵,张相却能用三十年养出二十多万重甲骑兵铁浮屠,而且户部财政开支始终能维持平衡,脚踏实地一步步做出丰功伟绩永远值得青史歌颂。 “叛国者!” 女帝怔怔望着前方,眸光渐渐空洞,她永远也想不到,她抛弃的垃圾竟然试图开启一场战争! 为什么敢这样对朕?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万众瞩目下,帝王主动衔钩,顾……顾爱卿,别侮辱我!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天空清澈澄明,十月秋的金色阳光沐浴着巍峨神都城。 城外数百只彩鸽盘旋天际,浩浩荡荡飞向十九州。 站在书院平原,眺目远望,依稀能看到鸽子齐飞如彩虹横悬。 意料之中,拦截消息无异于天方夜谭。 无边无际的沉默,北莽谋士祭突然看向顾平安,称赞道: “顾小友,老夫很欣赏你,若能加入北莽,王庭愿划出三百里疆土,裂土封侯,而且你与拓拔洪荒之间,王庭愿意斡旋。” 一石激起千层浪! 书院无数强者面面相觑,目光难掩震撼。 裂土封侯啊! 那可不是普通的侯爵,而是拥有封地拥有独立兵权,换做旁人,几乎难以拒绝的诱惑! “老夫决不食言。” 祭刻意强调了一遍。 拓拔魔头抱拳在胸,笑而不语。 只要王庭能为此付出同等价值的筹码,他可以考虑放弃顾平安这具天赋绝伦的身体,前提是同等价值! 这般看来,王庭为了拉拢年轻人,诚意满满。 许多武夫都想到了,条件不止明面上的主宰三百里封侯,还有暗地里付出代价补偿拓拔魔头。 不得不承认,这才是非凡魄力! 拥有颠覆武道秩序的天赋,未来势必是一尊高不可攀的擎天柱。 最可怕的还有谋略,将一些毫无瓜葛的势力当成棋子,明确大家的需求,整合在一张棋盘上,他看似孱弱,却能独倚阑干做奕棋人。 反观。 平原无数儒生武夫,甚至是书院夫子,都忍不住遥望山巅阁楼。 用一个俘虏交换啊! 裴擒虎九泉之下也会含笑瞑目,自己竟然如此值钱。 这桩交易,必定载入青史,沦为后世笑谈。 女帝依旧美艳不可方物,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肉,那种难堪,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只见他缓慢看向姜锦霜,平静道: “承蒙北莽抬爱,可在下眼界狭窄,只能看清脚下的路,一直往前走不想绕路。” 无数人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顾平安孤身入北莽,那真是海阔凭鱼跃,中原大地未来将面临一个恐怖的敌人! 其实他背叛天下又何妨? 世人愤怒辱骂,内心深处却能理解。 但他永远不会背叛长宁公主。 绝境黑暗中迎来一道光,一辈子都会追随。 长宁公主太幸运了。 而大乾圣人,太愚蠢了…… 面对北莽抛来的橄榄枝都能无动于衷,如果他效忠大乾社稷,又怎么可能背叛? “可惜。” 祭长长叹气,沉声道: “那你注定成为拓拔盘中之餐。” 顾平安笑着颔首: “鹿死谁手不得而知。” 拓拔洪荒黑雾缭绕,双目闪烁着精芒。 他内心当然也有玩火自焚的忌惮,但必须等到顾小友突破蜕凡境才能啃噬血肉,最多两三年的时间。 独孤映月莞尔,嗓音清越: “诸位,能否回到正题?” 说着看向黝黑似农夫的老头。 彩鸽已经飞往西蜀,蜀帝和张相会有决策,她希望贾国师当众表态。 贾似真沉默无言。 以他对陛下和张相的了解,权衡利弊后必定会出动八万铁浮屠北进凉州,至于北莽肃清方圆一千里会不会屯兵威胁西蜀,那绝对不可能,北莽还没有强势到双线进攻中原,西蜀虽被称作蕞尔小国,但北莽也希望西蜀能牵制大乾西线。 之所以不阐明态度,他想静待事情发展。 事到如今,大乾社稷必有反制之法,顾公子的棋盘不止于此。 平原上,衮衮诸公以及许多满腹经纶的野士都在思索当前局势。 大乾丝毫不惧发动战争。 一面阻击西蜀八万铁浮屠,一面屯兵凉州,北迁衣冠倾巢而出,大乾竭力围剿,疆土内的圣地绝对不能沦落,况且各大门阀世家都会鼎力相助。 以此破局,轻松简单。 但是! 一只蝴蝶煽动翅膀都有可能改变局势,何况是一场战争,况且是突如其来毫无筹备的战役? 万一鏖战之中,北莽突然举兵南下,那怎么应对? 看似不可能,如果北莽愿意进攻大乾,那就不会跟西蜀达成交易,显然王庭没有作战部署。 可一旦战火席卷四方,给了北莽观望准备的时机,会不会南侵中原,谁敢担保? 最重要的是,门阀望族参与战争,势必会趁机攫取利益,譬如笼络中下层将领,譬如给一些精锐兵马许诺重利,慢慢拉拢成为家族私兵。 朝廷打仗,世家谋利,这种现象屡见不鲜,持续了上千年。 圣人无论怎么做,对社稷都没有显著的好处,只能尽量减少损害。 这就是顾平安的恐怖之处。 他们能够想到,轩辕婉儿自然很快明晰利害。 然而。 不等她禀报陛下。 “独孤映月,尔等北迁氏族可愿臣服社稷?” 山巅传来庄严的声音。 女帝面无表情,睥睨众生。 她从来不会惧怕战争,但有些战争完全能够避免。 是,叛国者确实大放异彩,暗线串联的手段让她既后悔又愤怒,但不意味着她没有反制的措施! 朕是帝,伱是臣! 你拿什么跟朕博弈? 你以为朕会恐慌? 朕最痛恨的是什么?在你心里竟将朕看出一个愚蠢帝王,甚至是一个随意玩弄的提线木偶,你的内心时刻在侮辱朕,你指望朕原谅你? 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是被朕抓住了最大的漏洞! 朕为何不直接拉拢北迁氏族?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用北迁氏族抗衡气焰熏天的门阀贵族,真正的帝王术就是平衡,坐山观虎斗,就算北迁氏族最终举族覆灭,以轩辕氏为首的门阀也得褪一层皮。 随着声音落下,平原万籁俱寂,轩辕氏钟离氏等亲手铸就北迁盛况的家族,此刻都陷入愤怒之中。 怎么,依照圣人之言,社稷准备向这些背叛中原的家族敞开怀抱? “愿。” 胭脂榜第二的风华绝代的美人说得干脆利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独孤映月代表整个北迁氏族表态,愿意重归大乾统治之下。 不言而喻,条件是拿到梧桐山圣地,为此还能向皇权付出利益。 只要达到最终结果,他们不在乎过程。 形势突然逆转! 无数人紧紧盯着顾平安,又看了一眼山巅阁楼。 任何惊艳的谋略在滔天权力面前一文不值。 利益结合,坚如山岳。 利益矛盾,脆如薄纸。 短短一个“愿”字,打造的棋盘彻底崩裂,无形巨手再也控制不住这张网。 至于北莽是否愿意,很明显,还是交换。 不需要去十万大山肃清一千里战线,北迁氏族给予的筹码不会收回,就当作是离开北莽的代价。 果然。 “顾公子。” 独孤映月轻轻福礼,她作为千年门阀的掌舵人,如此放低姿态只会传达一个意思—— 道歉。 顾平安平静颔首,目光波澜不惊,竟然看不出任何失望和沮丧。 “不可!” 首辅闻人守礼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满腔义愤道: “圣人,这群人为苟活而变节投降北莽,成为王庭死心塌地的走狗,天下早有公论,岂能因他们体内流淌中原血脉而网开一面?一日为贼终生提防的道理,圣人不明白吗?” “社稷接纳,简直荒谬,圣人莫要让天下人寒心!” “帝王……” 他说着戛然而止。 一气之下,差点说出别再卖弄帝王术。 无非是拿来制衡,可有没有想过天下舆情? 女帝凭栏而立,不紧不慢道: “他们虽在北莽疆土落地生根,却得不到王庭的信任,这几十年来,也从未危害过中原大地,既然诚心向善,朕很仁慈,希望他们能为十九州做出贡献。” 好! 闻人这个老狐狸都着急了,那证明什么? 制衡术是对的! 阴差阳错间,叛国者竟然帮助了皇权利益! 难道说,他内心是愿意效忠朕,只是抹不开面子吗? 越想越欣喜。 如果没有顾平安,她几乎遗忘了一股大势力,就算想起,也迫于舆论不敢拉拢。 如今,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宣称—— 朕为了避免战争,解凉州万民于战乱之苦,不得已妥协。 暖阁里。 太后眸光闪烁,她不得不承认,制衡术有利于皇权。 要知道北迁氏族和中原门阀绝对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那是斩断传承、尸骨累累,连族内婴儿都活活掐死的血海深仇。 双方斗得越狠,皇权乐见其成,甚至要推波助澜。 “婉儿,你怎么看?”太后急声问。 “陛下衔钩了。”轩辕婉儿一脸凝重。 “谁的钩?” “顾平安。”轩辕婉儿来回踱步,脚步也渐渐急促。 陛下能想到这一环,顾平安怎么可能忽视? 她隐隐能猜到顾平安下一步是什么。 真正的请君入瓮!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棋盘已毁,扼腕叹息的时候,一位经常被无视却又份量十足的大人物开口了。 “陛下,祖训不可违!” 声音苍老浑厚。 循声而望,人群走出一位金蟒长袍,头戴王冠的老人。 镇南王! 先帝的兄长,女皇的皇伯。 他当然不会缺席桂花宴,只是他向来沉默寡言,不结党不成群,克己守礼,不给朝堂留下任何把柄。 但此刻,镇南王站了出来,他恭敬施礼,朗声道: “吾父文景皇帝立誓,中原疆土没有北迁氏族立足之地,先朝政策,悉有成规,惟慎奉行,罔敢失坠。” 文景皇帝当今圣上皇祖父的谥号,也是镇南王的亲身父亲,他太资格当众念出祖训了,而且丝毫不僭越不出格,作为儿子,谨遵父亲遗愿,谁敢说他有罪? 轰! 宛若巨石砸入深海,再度掀起惊涛骇浪。 镇南王为什么会站出来? 他跟顾平安达成了什么利益交易? 都是谜团! 但他这句话有理有据也好,冠冕堂皇也罢,就是挑不出半点瑕疵! 祖宗之法不可变,是迂腐还是聪明? 镇南王躬着腰,姿态愈发恭敬,只是语气寸步不让: “诸位莫要看向顾公子,本王跟他素不相识,只为遵从本心,誓死捍卫祖宗之法!” “据说南边崖州、北边幽州,都有反贼起义作乱,试图颠覆我大乾江山,正愁找不到造反旗帜,陛下千万不要糊涂,一旦他们扛着谨遵大乾文景皇帝遗志的旗帜,那就棘手了。” 死一般的寂静。 失态发展,已经超乎所有人的认知。 跟顾公子素不相识。 谁信谁愚不可及! 究竟要达成什么目的啊…… 这种环环相扣的谋略,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何止是洞悉人性,他预料到了每一步走向,没有任何突发状况能让棋盘失去控制。 皇权敢接纳北迁氏族吗? 一旦做了,就是公然违背文景皇帝的遗志,当今女皇登基三年,又没做出什么政绩,期间还有抛弃了原本属于大乾的绝世能臣这种恶迹,她的威望完全不足以违背祖宗之法,敢做就要承担后果。 独孤映月笑了。 笑容苦涩,她知道北迁氏族被顾平安算计了。 如今公然露面,付出巨大代价给了北莽,她们没有回头路,必须占据梧桐山圣地。 指望着直接依附皇权,现在看来不现实。 必须,且一定要按照顾公子事先设定好的道路。 无尽的沉默,镇南王冠冕堂皇的祖宗之法不可变,一切都直指山巅阁楼。 女帝眸光恍惚,她知道满腔愤怒无济于事,她必须尽快做出抉择,一瞬间她只觉得麻木,仿佛再多踏一步又是陷阱。 叛国者,你就一定要逼朕? 她深呼吸一口气,想要直接跟始作俑者谈谈,遂沉声道: “顾爱卿……” 顾平安表情骤然变冷,一字一顿道: “别侮辱我。” 别侮辱我,毫无感情的四个字传遍平原。 从她嘴里说出爱卿,就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凌辱。 (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 对着哀家流泪有什么用?跟哀家说后悔有什么用?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清晨,阳光驱散了早秋凉意。 整个十九州最有权势的女人,以一种亲近的口吻喊出“顾爱卿”三个字。 五里路上那般惨烈的厮杀,顾公子的语气从来都低沉缓慢。 然而。 这一次,他说得掷地有声! 别侮辱我! 事实上,所有人都很清楚,造势做局之人,自有破局之法。 顾公子抬手落子,就能让一切归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女帝同样明晰这一点,她放低姿态。 自登基以来,最令她方寸大乱的一幕,竟会出现在她亲手抛弃的男人身上。 她不会畏惧战争,也从来不害怕任何挑衅,但这场战争,无论输赢,对社稷皇权都没有半点好处! 女帝俯瞰着平原,美艳绝伦的脸颊没有情绪波动,她慢慢低头盯着裙袖织绣的凤尾,以此掩饰眸底的尴尬之色。 “圣人,祖宗之法不可变。” 镇南王仿佛一个执拗的老头,始终强调这句话。 能站在书院的都是人精,谁看不透镇南王的小算盘? 巴不得圣人违抗祖训! 一旦摧毁文景皇帝的遗志,镇南王就能打着为父讨公道的幌子占据道德高地,有了兴风作浪的机会。 孰重孰轻,圣人理应分清楚。 她不是开国之君,更无丰功伟绩,只是继承了帝位,她没有威望去违背皇权祖训。 想着拉拢北迁氏族制衡中原门阀,尽快断绝这个念头,否则后患无穷! 女帝声色俱厉,冷冷睥睨镇南王: “给朕退下!” 镇南王双手拢袖,毕恭毕敬退回镇南王府位置。 书院气氛僵硬如铁。 女皇登基之初,就出现了历史上第一位庶民状元这种吉兆,近些年大乾气运暴涨,天命都在暗示女主乾坤,或将缔造前所未有的盛世。 她做错九十九件事都无伤大体,可偏偏在至关重要的一刻利欲熏心,被微末利益蒙蔽双眼。 可悲! 社稷之敌太多了! 北莽、门阀世家,西蜀,包括不服王化的武道势力,还有蠢蠢欲动的镇南王。 让他造反是没有胆子的,一旦皇权岌岌可危,镇南王绝对会公开拟檄说什么“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无论是太后也好,还是心腹轩辕婉儿,到了生死抉择的时刻,真能完全抛弃血脉家族? 有一个人,他会是孤臣,是独狼。 他站在前面,无惧腥风血雨,他眼底只有女皇。 倘若有皇权青睐,顾公子何止这盘棋?以他的心计谋断,整个天下都是棋子,女皇只需要坐在御花园泛舟游湖。 平原上的大乾武夫越想越怅然,何以至此啊! 陡然。 “南荒八家道统愿协助顾小友,希望在梧桐山圣地能有一席之地。” 伴随着洪亮的声音响起。 一道道身影并排站出,皆是传承数百年的顶级势力,在大乾南境声誉颇高。 说话之人是一位独臂老妪,江湖称她为卜算子。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风华绝代的贵妇独孤映月笑意盈眸,她也想不到顾公子说服了南荒八家。 强强联手,占据梧桐山圣地如虎添翼! 顾公子在信上阐明,北迁氏族吞不下这块肥肉,必须让渡三成,况且也能分担风险,把握更大。 “卜算子,尔等要勾结北莽,背叛中原么?” 还是朝堂首辅闻人守礼,怒声喝退。 “非也。”独臂老妪环顾乌泱泱的平原,笑容和蔼道: “首辅大人,且听清楚,我等只是协助顾公子。” “半炷香前,北莽谋士以重利拉拢顾公子,顾公子谢绝,谁敢说顾公子背叛中原?” “天下圣地,有能者居之,南荒修行资源匮乏,赋税极重,朝廷恩泽微乎其微,老婆子总得为门下弟子谋求一条生路。” 略顿,她斩钉截铁道: “此番北上凉州,不遗余力!” 她先前一直观望,确实不敢上赌桌,但形势明朗以后,再不能迟疑了! 凭什么要困守蛮荒之地? 天地元气降临梧桐山,就一定是皇权和中原门阀的囊中之物? 再不拼,道统衰弱! 拼一把,圣地修行一天抵过南荒十天! 就算拼输了,大不了让天赋弟子逃回蛮荒蛰伏潜修,有朝一日卷土重来。 亲眼目睹顾公子的无上魄力,她们也热血沸腾,吾剑未尝不利! 闻人守礼怒发冲冠,脸色铁青道: “朝廷誓要清剿叛贼奸佞,绝无妥协余地,还有你顾平安,战乱连绵,你是首恶,你将遗臭万年,伱的父辈祖辈在天之灵将视你为耻辱!” 顾平安会心一笑,轻轻点头: “请。” 平原安静无声。 庙堂首辅当场失态,他无疑是代表世家的利益,若被抢走梧桐山圣地,这是难以忍受的屈辱,要打就打! 但关键是,女皇愿意开启战争吗? 对她而言只有坏处! 战乱席卷疆土,损害社稷的脸面,打坏关隘渡口,到头来还得朝廷修缮,一旦中原门阀赢了,那更不得了,世家威势鼎盛…… 很显然,顾公子完全掐住了女皇的软肋。 “真正的顶级谋士……” 无数势力心中敬佩,连不少博古通今的大儒野士都自愧不如。 唯一的也是最简单破局之法就是拉拢北迁衣冠,但镇南王一句祖训不可违彻底堵住这条路。 棋盘摆在女皇面前,怎么落子都是输。 惊艳的谋略比拳头碰撞更加震撼,它完美诠释了孱弱蚍蜉以强势的姿态啃食大树! “诸君,何不当场镇杀此子?” 蓦然,一道尖锐的声音裹挟气机传遍四方。 是倒悬山澹台氏,一个个强者蓄势待发。 空气凝结,无数人如坠冰窟,他们遥望远处的落叶栖栖遑遑地飞舞,像极了葬礼上漫天飘洒的纸钱。 过了许久,没有声音响应。 在书院门口,确实可以撕破脸面打压乃至斩杀一介庶民,他身后只有公主府。 但此一时彼一时,不说拓拔魔头,就是北迁氏族以及南荒八家,绝对不会束手就擒。 乱战杀戮,谁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 镇南王还有各种王爷郡主,西蜀皇子等等天潢贵胄,门阀世家嫡系血脉,包括朝堂衮衮诸公,屠刀不长眼,稍有不慎人头滚滚。 都准备掀桌子,谁还管你什么身份?杀红眼了,天潢贵胄跟一条狗有何区别? 整座天下都在关注书院桂花宴,最庄严最体面的宴会,从古至今都很少喋血,现在竟然发展到大开杀戒的地步? 那就意味着礼法司法形同虚设,意味着大乾皇权连控场的能力都丧失了! 上有所行,下有所效。 倘若桂花宴尸山血海,那十九州人人自危,秩序贱如粪土,他人即是地狱,强者将疯狂地吞噬无辜的生命! 谁敢动手? “顾小友死之后,老夫先杀闻人守礼,再杀庙堂九卿,最后将西蜀三皇子碎尸万段,条件是北海神剑。” 拓拔洪荒语调森森。 真要掀桌子,他也无法确信能够保全顾平安,但狠话说在前头。 “好。”顾平安面无表情,不紧不慢道: “在下临死前,剑意递予前辈,一柄剑换一个人情。” 话音刚落。 “独孤映月,卜算子,你们真要陪着将死之人疯狂吗?” 西蜀姜宴臣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义愤填膺道: “他是拓拔魔头的盘中之餐,他命格定盘,他当然指望洪水泛滥,尔等理智一点,别被眼前的诱惑迷昏头脑,须知做局之人尚且只有两三年寿命,尔等局中之人如无头苍蝇,只能走向末日!” 姜宴臣确实感觉到了恐惧,威胁实在太大了。 迎着无数视线,顾平安轻声道: “我死之前,定助长宁殿下登顶储君之位,她会继承我的遗志。” “你……”姜宴臣脸色笼罩着阴霾,却一时语塞。 独孤映月面不改色,只是看了一眼高贵典雅的身影,容貌盖压世间女子,还有那么惊世绝伦的男人相伴,既幸运又幸福。 书院很多女子都看向长宁殿下,目光都透着浓浓的羡慕。 其实顾公子有自信逃脱拓拔洪荒的魔爪吗? 没有。 虽然不会坐以待毙,但妄图以蜕凡境掀翻天下第一人,这就是纯粹的痴人说梦,敢这般幻想都极为可笑。 但那又怎样? 仅剩的时间,纵然长宁殿下争储的希望渺茫不存,他势必轰轰烈烈,要扶持曾经拯救他的女人如愿登顶王座,成为天下第二个女皇。 所有人下意识仰望山巅阁楼,只见女帝缓缓转身,百鸟朝凤裙曳地五尺有余,迈着细碎的步伐走进暖阁。 女帝慢慢闭上眼睛。 她的骄傲与生俱来,她的倔强是铜墙铁壁,却还是被洞穿了。 也许是一团乱麻的局势,也许是顾平安大庭广众之下那句宣言—— 我临死之前,也要扶持长宁殿下登顶女帝之位。 这句话深深刺痛她的尊严,甚至如一柄利刃狠狠插在她的心口。 就算是死,也要让姜锦霜如愿。 你活着,为何一定要让朕难堪,要做局害朕? 你的忠诚,你的温和,为何不能给朕? 留给朕的,偏偏是一副极端、誓不罢休的嘴脸? “母后,朕后悔了。” 女帝望着太后,眼眶通红。 曾经属于她的忠臣,却要做局逼她做选择,不惜联络各种势力,一定要让她出丑,内心怎能不悲痛。 轩辕婉儿恭谨低眉。 她同样很了解陛下,骄傲根植灵魂深处,唯有真的戳到痛处,才会怀念过往点点滴滴。 “跟哀家说有什么用?”太后脸颊笼罩着寒霜,沉声道: “无论你怎么破局都要损害社稷利益,哀家苦口婆心劝你,你反而指责哀家妇人之仁,说一介草民能有什么伎俩,五里路过后,你又言辞凿凿说什么天赋绝伦也难以撼动大势,抛弃他不算可惜。” “如今威胁到社稷利益了,你开始后悔了,一口一个顾爱卿,指望人家收手,哀家不愿再说难听的话,你自己决断。” “婉儿。”女帝看向轩辕婉儿。 后者轻抿唇瓣,看着陛下精致绝伦的脸蛋,恭敬道: “若不衔钩,不引出镇南王,此局可破。” “陛下……陛下太急切说出要拉拢北迁氏族,陛下间接堵死了北迁氏族的回头路,一切都在顾平安筹算之中,包括陛下的心思。” “朝廷竭尽全力,轻易就能击溃他们,纵使出三成力,也能让顾平安的利益团体铩羽而归,但陛下确定要赌吗?战火收不住,北莽有可能参与,西蜀也会趁机牟利,各大世家同样靠不住。” “若是朝廷袖手旁观,放任中原门阀跟他们决斗,有西蜀八万铁浮屠,中原门阀该怎么做?他们肯定有实力接战,可万一暴露了私兵,届时朝廷该怎么办?世家豢养兵甲,这是上层心照不宣的事实,但搞得天下皆知,朝廷必须镇压捍卫皇权,又乱了……” 轩辕婉儿条理清晰,越说女帝越心凉。 太后悚然。 极其狠毒的暗珠串联! 这个亏,吃定了。 女帝情绪翻涌,悲伤渐渐盖过了愤怒,她不恐惧战争,她只是感到凄凉和荒谬,原本属于她的忠臣,却要这样针对皇权。 “朕低估他了。”女帝说着眼角滑落两滴泪水,最纯净的液体迷漫她的眼眶,声音低至不可闻: “母后,您下一封懿旨,说朕想跟顾爱卿亲自谈谈。” “跟哀家哭有什么用,哀家的懿旨一文不值!” 太后没有讥讽女儿的失态,她也明白顾平安的做局对女儿打击很大,没有好好珍惜的悔意席卷身心,情绪崩溃控制不住,落下几滴泪水。 但她的懿旨确实没有半点作用,亲自拜访都吃了闭门羹,凭借一张金色卷轴,就能让顾平安走上山巅阁楼,从殿试以后,大乾就是他的仇人! “朕该怎么做?”女帝调整情绪。 太后沉默半晌,果断道: “昔日大乾太祖皇帝,一战败光四十万精锐,不得已赤脚跪在雪地上,向满朝文武致歉,向京师百姓认罪,其姿态赢得朝野赞赏,负面舆情渐渐消弭,君臣百姓励精图治,后一雪前耻。” “扶摇,你做得太绝了,不跪不足以谢罪。” 女帝如遭雷击,绝美玉颊瞬间勃然大怒,厉叱道: “不可能!” “让朕当着整座天下,跪下?母后你想杀了朕吗?” (本章完) 第七十章 会面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往届桂花宴气氛融洽,兴致甚高时坐而论道,大儒授业解惑,武夫比试拳脚点到为止,一片欢声笑语,纵是为利益争红了眼也能维持体面。 而如今,平原气氛压抑阴沉,明明阳光耀眼,却仿佛暴风雨前夕。 首辅闻人守礼双手拢袖,脸色晦暗如锈迹斑斑的铁器。 此局太阴险了。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什么? 中原世家不敢暴露私人武装,依照大乾律法,私藏五副甲胄以上,死刑! 朝堂心知肚明,哪家顶级门第没有豢养上千精锐? 但有些事绝对不能浮于水面,不能让苍生黎庶看到,敢做出头鸟,皇权社稷必须狠狠镇压。 彻底僵住。 不派遣铁骑,如何应付西蜀八万铁浮屠? 疆场优劣高下,除了兵马悬殊,最重要的是战术执行力,胜负关键在于一个个服从秩序的后天境武夫。 “顾公子,妙手。” 这边独孤映月由衷称赞,不时抬头仰望阁楼,就等女皇表态,这种事不可能含糊。 无论得到什么答案,立刻撤离桂花宴,准备争夺梧桐山圣地。 “棋术精湛,这一局注定会让世人津津乐道。” 北莽谋士祭抚掌而笑,浑浊的目光中除了欣赏还有惋惜。 平原一片死寂,书院夫子和武帝城城主等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也只能沉默无言。 形势清晰,如果轩辕钟离等门阀敢派遣私兵,敢公然僭越,朝廷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打垮他们,届时书院和武帝城也会接诏,齐心协力将矛头对准中原世家。 不派兵马,全部倚仗修行者,该牺牲多少性命?家族旁系庶脉也罢,好歹体内流淌着相同血脉,舍得让他们慷慨赴死? 最后杀敌五百,自损一千,顾了面子不要里子,不符合他们的行事风格。 “就看圣人怎么抉择了。”夫子呢喃自语。 再是复杂的局面,中枢就一个人在撒网。 满足他的需求,他轻轻松手,天罗地网立刻作废。 陡然。 “诸位,能上一趟终南山吗?” 也许是谋士暗中提醒,轩辕氏老妪目光灼灼,赫然审视着西蜀三位皇子。 众人脑海里灵光乍现,终于看穿了棋局的破绽。 西蜀三皇子!! 他们做人质,蜀帝还敢出兵吗? 三位嫡子危在旦夕,蜀帝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拟诏给兵符! “好。” 姜宴臣紧绷的心弦终于松缓,他露出几分笑脸,答应得很痛快。 独孤映月脸色骤冷,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南荒八家同时脊骨发凉,事态好像失控了? 功亏一篑!! 最大的凭仗就是八万铁浮屠,它能让中原门阀骑虎难下,也能让皇权社稷权衡利弊,一旦凭仗消失,他们几无胜算! “三位殿下,恳请让苍生万民免受战乱之苦,今日高风亮节,整座天下铭记在心。” 首辅闻人守礼反应极快,阔步走到姜宴臣等人面前,重重躬身,给足了脸面。 主动做人质,简直闻所未闻! 但三位皇子仅仅一个眼神交流,相继颔首答应。 “败了……” 无数武夫内心感慨。 原以为这一局天衣无缝,没想到瓦解得干脆利落,难道是轩辕司长想出了反制之法? 终是棋差一着,满盘皆输啊! 顾公子很完美了,自身孱弱以身入局,扬名造势,暗中串联多少势力,明确众家所需,几乎要缔造一场螳臂挡车的奇迹! 然而任何谋略都有破绽。 “善!” 诸多门阀族人一扫阴霾,笑容快意中暗藏杀戮。 没了八万铁浮屠,那就是挣脱了束缚手脚的铁链。 独孤映月等人面色凝重,直勾勾盯着顾平安。 后者眼神无波无澜,只是轻声道: “拓拔前辈,在下只有一个请求,北海神剑换取长宁殿下安然回到朝歌城,独孤前辈,你们记住,纵死也要护送殿下。” 拓拔洪荒深深皱眉。 无数人眼神迷茫。 到了这个份上,还在纠结长宁殿下的安危? 谁料。 姜宴臣脚步停滞,面上阴晴不定,竟率先走回皇子府位置。 这一幕太过诡异。 轻飘飘一句话,竟能让西蜀大皇子改变念头? “蜀帝……” “太绝了,太能洞悉人性了!” 有山间野士不由得惊叹出声。 蜀帝病入膏肓,虽说还能撑过一年半载,但谁敢担保? 他的情况天下皆知,也许明天就撒手人寰! 倘若三位皇子在不周山做客,而长宁殿下在朝歌城。 会发生什么? 皇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根本不需要政变不需要兵谏,等三位皇子得到消息再花半个月赶路,黄花菜都凉了。 他们很有默契,要来桂花宴就一起来,绝不允许有谁独守朝歌城。 四人都符合嫡系礼法继承,谁先踏入皇宫谁称王,被别人占据先手,再想扳回来就难上加难了。 “改天做客。” 可笑的场景出现了,姜万里和姜无疾也纷纷回到位置,甚至还掷地有声道: “谁敢绑架,就是与澹台氏不死不休,势必举族之力镇杀!” 平原寂静如幽谷。 独孤映月笑了。 贾国师也笑了,笑意略带苦涩。 拿陛下的龙体做文章,偏偏三位皇子还真不敢博弈,陛下至少还能活半年,他们却害怕冒风险。 “懦弱之举!!”闻人守礼额头青筋暴起,三条蛆虫简直无耻胆小到了极点。 门阀族人各个面色难看,其实还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一人回朝歌,两人做人质,蜀帝也很难下定决心出兵。 看他们这副自私自利的模样,谁也不会牺牲自己做人质,就算许诺重利,什么诱惑能比得过储君之位。 三位虫豸,真让顾平安起势了,你们三兄弟最后都是坟中枯骨! 姜宴臣低着头,这一次不啻于在天下面前裸奔,暴露了内心的软弱。 他能怎么办? 明知搏一把胜算极大,可万一赌输了,理想悉数倾覆。 平原乌泱泱的人群,武夫亦或读书人,此刻都亲眼目睹了一场精彩的人性博弈,想依靠扣押三皇子破局,看来是天方夜谭。 不愿做人质,中原门阀强行绑架,那就跟倒悬山澹台氏有剧烈冲突,西蜀唯一的门阀世家,澹台氏的实力可谓天下最强,总不能先跟他们打得不可开交吧? 山巅阁楼。 帷帘遮住窗户,太后冷声道: “死心了没有?” “三个窝囊废!!”女帝面色苍白,语调森森。 轩辕婉儿沉默不语。 没错,破局之计是她想的,但三位皇子太过懦弱,没有丝毫气魄,真应了肉食者鄙未有远谋这句话。 “扶摇,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与其内心折磨,索性跪下去了却恩怨,你是苍生君王,当伱大庭广众之下卑微如尘埃的时候,没有谁再敢指责你,顾平安再有怨气就是他不占理。” “昔日太祖皇帝险些被推翻皇位,就靠雪地一跪挽回民心,祖宗能跪,你跪不得?” “跪完起来你还是社稷帝王,就当是幡然醒悟,你对他太残忍了,每一次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这一跪是你亏欠他的。” 太后语重心长,盯着那一双逐渐通红的眼眸。 女帝内心支离破碎,一想到当众跪下,她几乎痛苦到窒息,从此往后自己的灵魂就是顾平安的提线木偶,再也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你还在倔强什么?”太后气得脸色涨红,厉叱道: “你想哀家跪不成,哀家跪能弥补什么,只会让社稷沦为笑话,你是始作俑者,你自己一错再错,双膝及地就那么难吗?祭祀典礼上,哀家都要跪你这个圣人,哀家作为母亲,何曾扭捏作态?” “那不一样!!”女帝竭力克制着泪水,她觉得委屈至极,哽咽道:“朕凭什么做到这一步,朕是为了社稷着想不想入局,朕不是害怕他,朕不可能跪。” 轩辕婉儿别过脸去,盯着瓷器怔怔出神。 在书院门口,下罪己诏一切就结束了,陛下偏要敷衍勉强,推卸责任不是在承认过失,而是侮辱顾平安,言下之意就是“你能怎样”? 如今跪下谢罪,只忍一时屈辱,恩怨随风消散。 十九州最有权势的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跪错,顾平安还能做什么?他再过激,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他。 “朕跪不了!” 女帝轻轻低头,青丝散乱,她的嗓音坚定而沙哑: “这一跪,朕的脊梁骨都断掉了,从此往后她不是姬扶摇,而是权力的奴隶,终生笼罩梦魇。” “顾平安无非是要梧桐山圣地,母后你让他上来跟朕谈。” 太后又失望又疲惫,明明束手无策,明明心中有愧疚,她就那么骄傲,或者说悔意还没到跪下的程度? “你喊他一声顾爱卿都是在侮辱他,你指望他走上山巅阁楼?” 太后声音冷淡。 “臣有法子。”轩辕婉儿突然说。 “什么?”太后侧眼。 女帝紧紧盯着婉儿,凤眸中闪烁着异彩。 让她跪就是杀了她,但她已经认知到了,眼前的处境必须屈服做局之人。 轩辕婉儿略默,要想跟对手博弈,首先就是了解他,她打探了顾平安昔日在国子监借读的过往。 “顾平安在国子监踽踽独行,但他亏欠了国子监陈教习一个恩情,一次病患传染,许多监生都病倒了,同窗家庭富裕很快好转,顾平安身无余钱,硬熬了几天身体每况愈下,陈教习看不过去,用半个月俸禄去医馆购置药材,最终治好了顾平安。” “派人找来陈教习劝说,他应该会走上阁楼面见陛下。” 轩辕婉儿娓娓道来,谁能想到,如今的后天境第一人曾经差点被风寒击倒。 太后思索片刻,冷声道: “哀家做人质!” “皇帝,你好好想清楚,该怎么说。” 太后拂袖离开,接着轩辕婉儿告退,安排宫婢赶紧去国子监。 …… 漫长的等待,平原无数人还沉得住气,总之大乾帝王一定要给答复,究竟是命令朝堂安排兵马,还是作壁上观让中原门阀自己处理。 “参见太后娘娘。” 恭敬的声音此起彼伏。 华丽宫辇只有两个宫婢随行,渐渐行驶到西蜀公主府位置。 端庄雍容的太后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一位儒袍老人气喘吁吁跑到平原,也许是太过紧张,双腿都在打颤,他只是国子监平庸教习,哪里经得起这种波澜壮阔的场面。 看到来人,顾平安沉默半晌,主动迎了上去。 “教习。”他笑着作揖。 儒袍老人勉强镇定,目光逐渐恍惚,他很难将那个朴素善良的少年跟眼前这位一己之力掀起风云的顾先生重叠在一起。 “平安,平安啊,你去见一眼圣人,算老夫求你了。” 陈教习说着就要下跪。 顾平安掌心涌出紫气,撑住他的身体,轻声道: “好,我答应教习。” 太后松了一口气。 无数人面面相觑,这下都明白太后走到公主府的意图了。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皇权无疑极为难堪,但自己造就了错误,总归要自食恶果。 “昔日一步步极其艰难走进金銮殿,女皇眼底没有他,恨不得立刻踹到天涯海角。” “如今为了见他一面,又是找到顾公子在国子监的教习,又是让太后稳住人心,放低姿态邀请……” 诸多强者感慨万千。 很明显,太后就是人质,要知道顾平安的利益团体已经走在悬崖边上,核心人物死在阁楼,那绝对一掌击毙太后娘娘,根本没有转圜余地。 太后娘娘要是惨死,圣人必须背负弑母之罪,皇位几乎坐到头了。 这样挺好,顾公子没有性命危险,能跟圣人好好谈谈,尽量避免开启一场战争,战乱祸害百姓又容易失控,真要蔓延天下,北莽趁虚而入,那圣人跟顾公子都是煌煌青史的罪人! “顾公子,可别犯糊涂。” 独孤映月轻笑一声,她当然紧张,别看胜券在握,一旦顾平安被策反或者被女皇说服,做局之人不玩了,局面肯定分崩离析。 顾公子颔首,缓步走向山巅阁楼。 这一刻,无数人凝视着他的背影。 (本章完) 请假条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上架这几天感冒打吊针,实在没精力也不想熬夜码字,明天晚上11点(23:00)更新,以后固定这个时间段。《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朕错了,朕想补偿你,最歇斯底里的仇恨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平原悄无声息,寂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无数视线凝望着通往山巅的红绸阶梯,顾平安走得不急不躁,他从来都是这样冷静克己,可这一刻,无论是谁都在仰望他。 也许未来某一天,他终究难以抗衡千年门阀,甚至扶持长宁公主登顶储君都是一种奢望,他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他的血肉堆叠在拓拔魔头的餐盘。 但此时此刻,他宰治了桂花宴! 人生在世,有这么一个辉煌的瞬间,死亦无憾! 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帝静静屹立窗前,她似乎有些紧张,凤眸怔怔盯着山巅沉沉雾霭,直到听见脚步声,她刻意挤出一个矜持自然的微笑,轻声道: “请进。” 顾平安一动不动,若非陈教习的人情债,他不可能来到这里。 隔着暖阁,他漠然道:“说。” 女帝表情微僵,深呼吸一口气,迈着优雅细碎的步伐走到门前,推开了暖阁半扇门,随意道: “顾爱卿,君臣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朕早就想和你私下谈谈了。” 顾平安突然笑了,冷声道: “你是厚颜无耻还是听不懂人话,从你嘴里说出顾爱卿三个字就是侮辱我。” 女帝绷着脸颊,半点笑容也无,她自统御以来,甚至从小到大,就没有人敢这般当面辱骂她。 这一刻,她极擅隐忍,霎时间恢复了明艳端庄,慢条斯理道: “伱煞费苦心做局,就算如愿以偿,梧桐山圣地的主人也是北迁氏族,你至多分到几里山脉,一无所有凭借谋略向整座天下攫取利益,朕承认,你顾平安很了不起。” “你可以跟朕做个交易,朕赐你两倍价值的东西,你推翻这一局。” “顾平安,念在君臣之情,看在泱泱百姓的份上,你也该理智一些,战争失控,你跟朕都是青史罪人,何必呢?” “你也不希望十九州百姓仰天怒骂,顾平安是畜生败类吧?” 顾平安面无表情: “无所谓,在社稷帝王嘴里,我早就是畜生败类了。” 女帝直视着他的双眸,一字一顿道: “朕有愧于你。” “朕确实做错了,但你要知道,朕当初想着给你拟定谥号,给你建庙立碑,在这件事上朕没有坏得彻底,换做姜锦霜身处朕的位置,她也会这样做,若朕是蕞尔小国的公主,朕也能孤注一掷,你不过想让朕下罪己诏,朕满足你。” “你只要愿意妥协,朕现在就下罪己诏。” 话音落罢。 顾平安渐渐不耐烦,沉声道: “我不是来听你废话,你究竟是剖明心迹还是谎话连篇,我不在乎,别说是罪己诏,你就算从皇城跪到神都城门,我也不可能妥协。” 阁内檀香袅袅,气氛降至冰点。 女帝雪白脸颊慢慢涨红,厉声道: “若非为了社稷着想,你能跟朕这样说话?你还真指望朕下跪,人格尊严扫地殆尽,永远不可能!” “朕千错万错也是帝王,你到底怎样才能善罢甘休?” “听好。”顾平安强忍着厌恶的情绪,寒声道: “退位自贬为庶民,我要你亲身体验一下理想碎裂的滋味,你知道十五年的努力心血被无情践踏有多屈辱吗?恰好你懂事起就梦想着统御社稷,如今也有十五年,往事一笔勾销。” “你也配?”女帝几乎是瞬间勃然大怒,精致绝伦的玉颊隐隐狰狞,如择人而噬的凤凰。 “为什么每次朕诚心道歉的时候,你都要激怒朕,你给朕记住,朕永远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你生出羽翼了你以为你能撼动朕的位置?” “拭目以待。”顾平安反倒平静下来,继而说道: “看你这样子朝廷也不敢出兵,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 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 女帝怒火中烧,浑身气机涌出,国运龙气浩浩荡荡,在廊间形成一条帘幕。 顾平安一言不发,右袖剑意滚滚,掌心转瞬显现北海神剑。 宛若晴天霹雳。 气机在山巅碰撞。 平原刹那如坠冰窟。 “圣人!” 太后心如死灰,厉吼了一声。 姜锦霜心口痛楚蔓延,脸颊毫无血色,九张机和独孤映月等人迅速靠拢宫辇。 氛围肃杀! 无数人心惊胆跳,还没半炷香时间,就要演变成了杀戮? 一旦利益团体的核心死在阁楼,彻底撕破脸,太后绝对难逃一死,女皇背负弑母罪名,肯定会被朝堂宗室废黜。 “冷静……”轩辕婉儿翕动嘴唇。 阁楼廊道,女帝拖曳着五尺凤裙,整个人高贵大气,冷声道: “拔剑!” 浑身气机如洪水决堤,彻底淹没方寸之地,紫金之气笼罩席卷,逼得顾平安发丝漫舞。 “给朕拔剑!” “你引以为傲的剑意呢?你在五里路横行霸道的武力呢?在朕面前,你连剑都提不动,你怎么敢说出让朕退位这两个字?” 女帝步步逼近,似乎察觉到自己情绪失控,很快收回气机,只留一条帘幕。 “朕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只能一次次针对你,朕误入歧途,你确实惊艳了朕,你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 “你果断拒绝北莽的拉拢,证明你还心系中原大地,朕是中原之主,只要你回来,朕能赐你完整的《凤凰六变真经》。” 顾平安盯了她许久,突然摇头失笑。 望着满是讥讽的笑容,女帝深感羞辱,记忆的漩涡一下子把她拉到金銮殿殿试,她突然发现自己很怀念那一双清澈敬畏的目光,更欣赏那个一无所有的读书郎,如今的抗拒仇恨令她无比疲惫。 她无法理解对方。 皇帝都当面认错了,都愿意给予补偿,他还在倔强什么? “朕想清楚了。” 女帝轻启红唇,紧接着迟疑许久,而后缓缓道: “你若愿意效忠朕,朕保你逃离拓拔魔头的残杀,也保你在门阀圣地围剿下有一条活路。” “朕想过了,朕再英明神武,百年后也是一抔黄土,镇南王等嫡脉宗室觊觎至尊宝座,但朕的江山不会移交给外人,只会留给朕的子嗣。” “顾平安,绝对效忠朕,待十年后,你可以入赘皇宫,你的孩子会继承帝位,你跟随着朕,你将无比辉煌璀璨,你顾家一脉世代贫穷,而你的子嗣将统治天下,你往后余生对朕忠心耿耿,朕的权力只会留给朕跟你的孩子。” 说完,女帝偏过头去,她考虑许久,很清楚拿什么筹码能够唤动固执倔强的叛国者。 其实这也是她未来要面临的问题。 连大乾太祖皇帝都只活到九十七岁,她不认为自己能够长生不老寿命绵长。 总得立嗣,可纵观煌煌青史,谁能般配她? 没有。 其实她也看不上叛国者。 但叛国者身世清白,没有家族牵绊,连她都不得不承认,其天赋谋略还算不错,眼下要让他回心转意,只能给予最大的诚意。 况且她少女时就迷恋剑道,若子嗣能继承叛国者的剑道资质,那再好不过了。 誓死效忠十年,她满意了,定会让他入赘宫廷。 原以为对方会欣喜若狂,亦或故作考虑实则激动难抑,最后跪下谢恩。 然而。 顾平安在笑,笑意森冷,像是观赏一个戏伶自娱自乐。 “你别侮辱我。”他说。 女帝瞳色骤冷,心脏剧烈抽搐了一下,羞愤暴怒席卷五脏六腑,她扭头盯向暖阁角落的铜刻,滴答滴答声仿佛尊严流失殆尽。 侮辱? 这是侮辱他? 从前再大的愤怒她都能承受,可侮辱两个字,她几乎都要窒息。 “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也是有史以来最荣耀最光彩的女主乾坤,宠信你一个卑贱草民,你觉得是侮辱?” “你碰朕一根手指,你就是在玷污朕!” 女帝嗓音冰冷彻骨,凤眸深处暗藏杀机。 顾平安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反问道: “扯掉帝王光环,论容貌论品行,你哪点比得过长宁殿下,你给她提绣鞋都不配。” 女帝也笑了,从这一刻开始,姓顾的就是她最仇恨最厌恶的人,一场谈判竟然将尊严放在地上被他踩踏。 隔壁的宫婢瑟瑟发抖,难以想象有人竟敢这般侮辱圣人,圣人本就美到极致,国运龙气加身气质尤其尊贵不可攀,给你开出这样前所未有的诱惑竟然不知好歹,这种人狂妄到无可救药了。 女帝绝美脸颊再无任何情绪涟漪,一步步走进,直视着他的脸庞,波澜不惊道: “朕直接告诉你,抛弃你,朕一点都不后悔。” “苍天再给朕一次重来的机会,朕还是像丢垃圾一样将你踹出金銮殿,但朕会将你活活掐死。” “你想逼朕现在杀了你?你想逼朕背上弑母的罪名?在朕心里,你永远就是无耻阴暗的蛆虫,你以为你现在风风光光?在朕面前,你永远拔不出剑。” “朕本来可以给你十个耳光,但朕不想玷污手掌,你拿什么在朕面前蹦跶?朕不怕告诉你,朕会暗中资助澹台氏,朕要让你和姜锦霜死在朝歌城。” 话落拂袖撤回气机帘幕,指着山间阶梯歇斯底里道: “滚!!” 顾平安始终无动于衷,只是平淡道: “姬扶摇,总有一天你会跪在九重宫阙。” 女帝狞笑,俯瞰着乌泱泱的平原,斩钉截铁道: “圣谕,朝廷筹备兵马,阻击西蜀八万铁浮屠,拟旨昭告天下,顾平安叛国,大乾顾姓因他而耻!” 轰隆隆! 犹如平地起惊雷。 无数人眼神骇然,不寒而栗。 何止是谈崩,俨然不死不休啊。 他们注视着缓慢走下山巅的年轻人,又遥望着华丽高贵的身影,心中陡生一种无力感。 究竟谈了什么,会闹到这种程度? “遵旨!”首辅闻人守礼声若洪钟,满朝衮衮诸公心神放松。 他们差点以为圣人会下罪己诏,屈服于这一局,然而虽是女主乾坤,这种永不妥协的魄力简直惊人。 无论结果怎样,泱泱大国偏偏就是不会向恶势力低头! “造孽!”太后脸色难堪至极,最后那句“拟旨叛国罪”简直断了回头路。 非但不下罪己诏彻底还别人一个清白,反倒还按上叛国者昭告天下,愚蠢糊涂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姬扶摇!”姜锦霜眸光冰冷,包括司琴等人都气愤到极致,叛国罪昭告天下,这个女人简直丑恶透顶。 一片死寂的平原,暖阁气氛同样压抑。 女帝坐在妆台,凤眸通红溢满了恨意,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恶心,竟然向一个卑鄙小人提出那样的要求,简直玷污了自己的灵魂。 “朕把自己最好的东西赏赐给你,你拒绝了还要侮辱朕,你以为你真有本事跟朕并肩而立?若非担忧母后性命,朕能将你碎尸万段!!” “你凭什么?” 女帝的眼里再没有半点悔意,她都卑微到这种地步,换来的却是赤裸裸的羞辱啊!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姬扶摇蜕变了,俨然有明君之姿!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午间的阳光被浮云遮蔽,顾平安走出山楼,眺望着桂花园林。 他看向姜锦霜,笑着说: “走吧。” 漫无边际的沉寂中,长宁公主轻轻点头。 司琴抬头看了一眼漫山遍野的桂花,公子常说气升不坠,要坠必酣畅淋漓,不知下一次,公子能否彻底宣泄内心的情绪。 “诸位,凉州见。” 独孤映月笑意温婉,环顾了一眼怒火交加的中原门阀,带着北迁衣冠浩浩荡荡离开。 紧随其后的是北莽谋士祭和拓拔魔头,以及南荒八家。 “大乾圣人,告辞。”西蜀贾似真朝着山巅阁楼躬身施礼,带着藏书楼前辈一起撤离。 错综复杂的形势,他迫切要回到庙堂询问张太岳。 “走!” 西蜀三皇子,包括倒悬山澹台氏,决意日夜兼程赶回朝歌城。 无数人恍如隔世,区区一天半而已,仿佛漫长的几个月,他们紧紧盯着最前方的背影。 因利益而聚,终会因利益而散。 一旦梧桐山到手,北迁氏族和南荒八家,没有任何理由庇护顾公子。 拓拔魔头始终是套在他脖颈上的绞绳,时机一到,立刻收紧勒死,他还能重回神都吗?能逼女皇下罪己诏吗?世人最期待的破境降雪,能一窥盛景吗? 太多疑问萦绕心头,整座天下沉默无言,目送着惊才绝艳的年轻人消失在视线尽头。 煌煌青史很神奇,再狼狈不堪的事情也能说的冠冕堂皇,昔年大乾戾帝沦为北莽俘虏,正史上却说他在北狩。 这一次桂花宴,夫子秉笔直书,又该怎么替女皇粉饰呢? “顾公子,朝廷决意出兵。” 独孤映月踏前几步,与顾平安并肩而行,声音低至不可闻。 “借壳。”顾平安说。 独孤映月略疑。 顾平安重走在五里路上,轻声解释道: “中原世家献出私兵,却能打着朝廷正规兵马的旗号,既避免舆论口诛笔伐,也能让凉州精锐好整以暇,静待良机。” 独孤映月黛眉微蹙,思索许久感慨道: “看来大乾女皇并非一无是处,反应很敏捷。” 末了她追问道: “胜券在握?” 顾平安点头。 独孤映月唇角微扬。 “顾公子真有福气。”拓拔魔头一步一黑雾圆盘,近前打趣道:“天底下最美的两个女子都围着你转。” “哪像拓拔这般绝情,就不能高抬贵手吗?”宫裙贵妇笑吟吟问。 拓拔洪荒盯着她,似笑非笑: “传言独孤族长生来体香四溢,老夫隔着几丈外都能闻到芳香,香美人名不虚传,不若给顾公子生个香子嗣?” “放肆!!”独孤族人相继暴怒。 姜锦霜面无表情。 气氛渐渐压抑。 卜算子等五境之上默然暗叹。 虽是调侃,但拓拔魔头态度很明显,必须啃噬,话里话外劝说顾公子早日诞下子嗣继承衣钵。 顾平安倒是古井无波,理所当然道: “没有拓拔前辈,在下已经惨死在书院,在下不会违背信中承诺,若死在前辈手上,绝无半点怨言,也绝不刻意压制修行。” “善!”拓拔魔头抚掌而笑,他当然不会认为一切顺利,无论过程有多跌宕起伏,但结果不会改变,顾小友会是他盘中餐。 他接着说道: “你要去凉州梧桐山吧?老夫和祭谋士返回北莽,再护你一程。” “有劳。”顾平安颔首为礼。 …… 山巅阁楼。 “姬扶摇,哀家让伱谈判,你还嫌仇恨不够深,简直丧尽良知,愚不可及!但凡哀家还有血脉,二话不说废黜你!” 太后踹开暖阁,脸颊笼罩着森寒。 这话说得极重,宫婢内侍扑通跪倒。 “滚出去!”太后咆哮了一声。 女帝面无表情,冷淡道: “母后擅权干涉已是僭越,请好自为之。” “你在警告哀家?”太后气得胸襟起伏不定,怒指着她: “姬扶摇,你……” 话说半截,女帝陡然间情绪失控,太过于激动,咬得唇瓣渗出血迹,字字顿顿道: “你知道朕开出什么条件?” “让他入赘宫廷,他的子嗣能继承整座天下,天底下最大的诚意莫过于此,他反过来侮辱朕贬低朕的灵魂!” “朕是帝王,朕不是摇尾乞怜的怨妇,朕必须将他挫骨扬灰方能泄恨,朕要他临死前亲眼看着朕把姜锦霜剥皮抽骨!” 太后蓦然间哑口无言。 她情绪复杂,过了许久,才低声问: “他竟然拒绝了?” “他反过来羞辱朕,母后您满意吗?”女帝咬牙切齿,恨欲发狂: “朕一辈子都没有被这样辱骂过,若不是顾忌母后安危,朕早就一掌将他击毙了,他自以为强势到为所欲为,他在朕面前根本动弹不得,他凭什么敢侮辱朕?畜生不如的东西,真以为朕看得起他!” 太后突然间明白了,心力交瘁之下嗓音也轻缓下来,喟叹道: “你一直都是这副施舍的口吻,就连谈条件也是居高临下赏赐的姿态,好像扔出一块自以为很有诚意的骨头,希冀着他像狗一样叼着,做你的贴身忠犬。” “自古帝王家谈尊重就是自欺欺人,扪心自问,哀家也鲜少尊重过下位者,但他不是你的臣民,你自身罪孽都没有认真反省,你始终还傲慢施舍,这场谈判一开始就注定走向极端。” 女帝脸色冰冷,却未接话。 “还入赘宫廷,你无非是觉得他有本事,能够替你扫荡障碍,真要诞生皇嗣,你绝对玩弄狡兔死走狗烹的帝王术,让顾平安死得不明不白,最后继承人也有了,前路也平坦许多。” “你别反驳,我最了解你,顾平安洞悉人性,在那个瞬间一定堪破了你的想法,你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后悔过,摧毁他人格还不懂得怎么弥补,只想着利用。” “如果你能亲自去顾平安的家乡,走一遍他走过的路,明白贫穷少年走到金銮殿有多么艰辛,这才是幡然醒悟,远比下跪谢罪更有作用。” “你亏欠他你就护他一世无恙,社稷之力总能抵御世族和北莽魔头的袭击,永远别提效忠,时间流逝,有朝一日你真碰上困难了,你问他能不能帮帮我,我不信他会拒绝。” “你别觉得我事后做慈母态,你未曾后悔过自己不应该摧毁他的人格,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 太后语气平静,也没有以哀家自称,纯粹以母亲的身份规劝女儿。 “都结束了。”女帝缓缓闭上眼眸,关于叛国者的从前彻底模糊,记忆深处最强烈的就是那副拒绝她的面目。 “从今往后,朕永远不会向他低头,希望他临死之前还有勇气再来一次神都城,朕会踩着他的头颅,方能宣泄今日之辱!” “婉儿!” 片刻,轩辕婉儿趋行入阁。 女帝恢复了霸气果决,沉声道: “立刻命令兵部尚书及凉州安抚使兼兵马总督,朝廷不出一兵一卒!” “中原世家想要争夺梧桐山圣地,那就派遣私兵,各家摊派粮食辎重,共扛朝廷纛旗出战。” 太后微惊,诧异道: “哀家万万想不到,你在极度暴怒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理智,且来了一招妙棋。” 轩辕婉儿也有些出乎意料。 女帝面无表情,寒声道: “感谢他让朕遭受挫折,古来凤凰涅槃重生,圣贤明君之路,他间接推了朕一把!” “等世家跟八万铁浮屠两败俱伤,朝廷精锐伺机而动,一举吞并他们的家兵,朕要坐收渔翁之利!” 沉默很久,女帝屏退左右,只留母后和婉儿。 她低声道: “朕已经决定了。” “明年各地乡试,尽量扶持寒门仕子,不惜打破公平竞争,朕希望两年后的科举殿试,有五十个寒门进士,就算是虚假繁荣也罢,朕就要昭告天下人,朕势必拉拢寒庶!” 太后匪夷所思,怔怔地盯着皇帝精致宛然的脸颊。 提前告知,也是为了试探她跟婉儿的倾向,若是消息泄露给了轩辕家族,那皇帝彻底跟她们划清界限。 女帝继续说: “叛国者如此孱弱,都能暗珠串联跟中原世族对抗,他再阴险,也只能靠借势造势,永远不能撼动一颗颗千年大树,但他的手段让朕反省自我,凭泱泱社稷伟力,未尝不能瓦解世族之祸,朕必须搏一把,不搏怎么会赢?” “接下来的桂花宴,其余利益角逐,朕也会偏向更适合笼络的武道势力!” “给朕两年,朕必将让闻人守礼滚出内阁,先帝做不到的事情,朕一定要做得圆满,再是根深蒂固党羽众多,朕也会一一剪除!” 听着冷静的嗓音,太后愈发难以相信,虽说皇帝经常自诩魄力非凡,但听听也就罢了,执政手段偏柔和中庸,迷恋循序渐进的方式。 可如今一改往常。 莫非遭受打击,真的蜕变了? 女帝眸光坚定,褪去了华丽尊贵的百鸟朝凤裙,一边换上普通的紫金裙裳,一边慢条斯理道: “朕以往太好大喜功了,若不能得民心,就算真踩着凤凰翱翔九天又能怎样?” “没错,他撕裂了朕的傲慢,让朕重新审视自己,也许他往后每一天都会后悔,错过了成为明君的左膀右臂。” “朕突然希望他多活几年,看看朕是如何统御社稷,如何受到万民称颂,朕的每一次政绩,都会让他活在无尽悔恨中,日夜忏悔为何当初说得如此恶毒!” “朕现在知道,羞辱他的方式不是将他碎尸万段,而是朕声誉崇高,朕做得出色,越能让他痛苦万分!” 太后和轩辕婉儿面面相觑,相继无言,但她们内心无疑是喜悦的。 就算对顾平安还是极度偏激到疯狂的地步,但只要能励精图治,将大乾推向盛世,那陛下就是圣贤明君。 女帝踱步到窗前,凝视着蒸腾山雾,就如她所言,她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她往后余生有很多改过自新的机会。 偏偏永远不会向叛国者低头! 最大的报复是诛心! 你不是蔑视朕吗? 你不是羞辱朕吗? 你觉得朕不配成为社稷帝王? 从今日起,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朕是如何执政,世人对朕的每一句赞赏,都能让你痛苦得要死!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惊天谋划,改善五门顶级神通,震惊北迁氏族,推演领悟盖世战技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巍峨城墙外。 “国师,请留步。” 顾平安看向远行的黝黑老人。 贾似真摆手,屏退身边的襕袍强者。 两人结伴而行,一言不发,走到三十丈外的小山坡。 “顾小友,蜀地百姓会为你骄傲。” 贾似真由衷赞叹。 等五里路及桂花宴的消息传进西蜀,蜀地本就武风浓郁,而且对于“蚍蜉撼树”有一种近乎狂热的膜拜,经此一役,公主府将拥有众多追随者。 顾平安不骄不躁,沉默半晌后直截了当道: “告诉张相,兵压洛州,开疆拓土!” 贾似真瞳孔骤缩。 他死死盯着年轻人。 “不赌永远不会赢。”顾平安很冷静地说: “西蜀在夹缝中求生存,唯有趁机搏一把。” “小友口出狂言了。”贾似真很快恢复平静,委婉道: “陛下暂无进取之心。” 病入膏肓,一切都要维稳。 赌上八万铁浮屠已是极限,不可能继续疯狂。 顾平安凝视着他,字字顿顿道: “陛下病逝,朝歌城血雨腥风,文武百官忙着站队拼抢从龙之功,大乾一定会落井下石,内外交困,届时怎么应对?!” “我不信国师和张相没有忧虑过这一点。” 贾似真哑口无言。 过了许久,他颔首道: “张相一直在未雨绸缪,尽量平稳交权,真要外侵内乱,老夫相信张相能够处理。” “开疆扩土!”顾平安加重语调,沉声道: “给西蜀打下缓冲之地,若能开拓半州疆土,一旦陛下驾崩内部混乱,大乾有所动作,咱们可以把半州疆土再让回去,战线撤离的时间,足够新君登基了。” 贾似真翕动嘴唇,重复了一声: “陛下暂无进取之志。” “你和张相都有!”顾平安索性和盘托出: “八万铁浮屠在凉州作战,大乾两州的反贼会趁机举旗起义,只要西蜀入侵洛州,战火燎原,北莽才会趁机南下。” “局势糜烂,大乾朝廷一定要重兵抵御北莽,届时半州之地,绝对是西蜀掌中之物。” “我不在乎梧桐山圣地最终归属,但我要看到西蜀开拓半州疆土!” 贾似真微微低下头,浑浊的双目有精芒闪烁,这无疑是一场豪赌,所有人都惊叹于顾小友的暗线串连的做局,却万万没想到结尾藏着一个惊世谋划! 一旦真按照他的棋盘走,大乾女皇要被钉死在耻辱柱上,没什么比丢失疆土更来得屈辱。 “三十年前,洛州是西蜀疆土。”顾平安放慢语调,轻声说: “国师,也该一雪前耻了。” 贾似真依旧沉默,隐隐有些不寒而栗。 顾小友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声望! 若是洛州一半疆土回归西蜀舆图,整个蜀地百姓,包括许许多多武将都会敬畏顾小友及公主府,声望势必鼎沸。 他很清楚,若是争储失败,他心中的宏愿很难实现,如今一切手段都是为了将长宁殿下推向女主乾坤,那时他有权力有资源,举国之力劈开一座座山脉。 一个亘古难见的奇才。 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疯子! “上了赌桌下不来。”贾似真喟叹,迟疑不决。 要想兵压大乾洛州,至少五万铁浮屠,十五万精锐,总共二十万兵马不计后勤民夫,又八万铁浮屠北上凉州,已是西蜀八成家底。 张太岳三十年的苦心经营,难道要孤注一掷? 顾平安笑了笑: “我相信张相的魄力,利弊要害陈述清楚了,国师尽快返回朝歌。” 他知道,国师也知道。 能否实施,全看张太岳的意志。 张太岳异常坚定,陛下也不会阻拦。 见顾小友转身离去,贾似真还是开口问道: “战乱一起,你可是身陷舆论漩涡,天下人要戳伱脊梁骨……” 他说得委婉。 人性使然,如果西蜀决意博一把后没有打赢,那顾小友同样要被蜀地百姓口诛笔伐,甚至都不能再踏入西蜀。 更别提大乾十六州及江湖武林,顾小友更是臭名昭著。 顾平安表情无波无澜,平静道: “记得国师还是贫寒读书人的时候,为了吸引陛下的注意,在朝廷经筵上讲过一篇屠龙术,屠龙首先就是屠掉内心的道德枷锁,否则很难提动屠龙刀。” “破而后立,重塑秩序之前必定有混乱,我顾平安敢为人先,纵然成功的希望渺茫也绝不后退,失败后遗臭万年遭受苍生黎庶唾弃,这是我应得的,谁让我无能失败?” 贾似真目光恍惚,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如他所言,平庸之人往往斩不断道德枷锁。 顾平安躬身为礼,丢下一句话离开了。 “张相做事雷厉风行,我在凉州静候捷报。” 贾似真原地站了许久,抬头眺望遥远的山巅阁楼,那里还在举行桂花宴。 “开疆拓土……” 他呢喃自语。 世人只要提起这四个字,浑身血液都慢慢沸腾。 要赌吗? 以他对张相的了解,很大可能会搏一把。 能成功吗? 一旦成了,不光陛下荣耀加身,满朝衮衮诸公都欣喜若狂,百姓斗志昂扬,蜀地欣欣向荣。 相反,大乾女皇在位期间丢失疆土,这将崩溃而恐怖,她会真正认识到弃子的可怕,桂花宴的惊天动地远远比不过半州疆土带来的冲击力。 “却道天凉好个秋啊。” 贾似真紧了紧衣领,苦笑着走回西蜀队伍。 “国师,顾平安说了啥?” 几个官员靠过来询问。 贾似真冷着脸缄口不言。 无论赌不赌,这件事只能告诉陛下和张相。 “赶路!”他一跃上马,勒住缰绳疾行在滚滚灰尘里。 …… “顾小友留步!” 绵延官道,白眉老道率领蜀山道观追赶了过来。 独孤映月见状,似乎猜出这家势力的意图,毫不留情道: “滚,梧桐山圣地不养闲人!” 南荒八家能分一杯羹,那是别人实力雄厚。 顾平安轻笑着说道:“独孤族长,山里建一座道观,不算过分吧?” 独孤映月绝美玉颊闪过一丝不悦,盯了他许久后妥协道: “顾公子,别再添人了。” 拓拔魔头和北莽谋士祭走在最前方,闻言不禁一笑,还没吃饭就对厨子冷淡了。 其实也正常,利益团体,并无情分可言。 倘若梧桐山圣地没有落入囊中,恐怕最先起杀心的就是北迁氏族。 “顾小友,照顾好自己。”拓拔魔头回头提醒了一句。 言下之意,可别中途殒命。 他要回草原尸窟,不可能随时盯防。 以顾小友的谋略心机,不大会失算栽跟头。 “与虎谋皮应该有后路?”拓拔魔头自言自语。 祭会心一笑,反问道: “你就不担心自己玩火自焚?” “当老虎强势到天下第一,又有何惧?”拓拔魔头坦坦荡荡。 “走吧。”祭没再打趣,只是皱眉道: “我始终觉得他这盘棋没这么简单,咱们尽快回草原,静看局势发展,伺机而动。” “好。”拓拔魔头颔首,浑身黑雾缭绕,气机滚滚铺开,连带着祭也像风一样往前飘荡。 虽然还是徒步,但速度极快,转瞬便没了踪影。 “见过殿下,见过顾公子。” 白眉老道,玄梅道姑,清雪子等人上前稽首施礼,态度既恭敬又隐有效忠之意。 道观历代遗愿都是打回不周山圣地,原本以为天方夜谭,可自从跟顾公子结识,他们心中燃起希望之光,如今更是有千载难逢的良机,在梧桐山圣地有立足之地,一天抵过外界十天的修行速度,壮大道观实力,才能重铸昔日荣光。 尽管顾公子如履薄冰,随时都有倾覆之危,但道观愿意绑上公主府这条小船! 不赌一把,永远不会赢,世间没有掉馅饼的好事,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 高贵典雅的女子站在顾平安身边,静静凝视着他。 “道长,可愿随行?”顾平安问。 “自无不可!”白眉老道没有半点迟疑,末了压低声音说: “道观还有三个分支,都会赶往凉州,听从殿下和公子的调遣。” 姜锦霜突然问: “五境之上的功法呢?” 也许只有她时刻担忧顾平安的性命安危。 她同样最了解顾平安。 要想虎口脱险,在四境就战胜拓拔魔头,靠谋略心机走不通,唯有颠覆修行秩序。 那便是—— 突破先天指玄,立刻走本我之道,依靠悟性推演,在指玄境就修炼五境之上的功法,完全抛弃世俗遵循的指玄到四境蜕凡再到五境山海,走一条世人不敢尝试的修行大道,方有胜天半子的机会。 顾平安注视着雪白晶莹的侧脸,殿下所言正是他的修行之道。 白眉老道吓得脸庞僵硬,两道眉毛突然陡来陡去,显然内心大受震撼,但一想到他叫顾平安,便迅速调整情绪,温声说: “是《黄庭内景经》,贫道立刻派人送来,先祖曾言,修炼到极致天地元气如瀑布席卷,公子改善《大洞九宫真经》达成明堂生紫烟,那意味着倘若成功炼成这门功法,能够做到传说中紫气东来的神迹。” 玄梅道姑和清雪子师姐妹目光骇然,下意识看向天边,试想一下,紫气狂暴蔓延天际,真是震古烁今的场面! 但比这更毛骨悚然的是,指玄境就要修炼五境之上的功法…… 唯有逆天而行,才有一丝渺茫的机会抵抗拓拔魔头。 “麻烦道长了。”顾平安笑着点头。 从写信给北莽魔头的那一刻,他就决定走这条路。 天地间第一个开创修炼体系者,也是肉身窍穴融合天地元气慢慢摸索,自己依靠推演试错能力,未尝不能彻底颠覆修行之道。 当然前提是突破指玄,身体彻底接纳天地元气和截留化为己用,完全是天差地别。 …… 北上凉州。 马车里。 “累吗?”姜锦霜看着他。 顾平安嗯了一声,索性躺下身子,将头枕在她的腿上,薄薄的紫裙冰凉的肌肤触觉,幽香在鼻翼两侧萦绕,他疲倦至极的闭上眼睛。 姜锦霜抬手帮他揉捏额头,嗓音低柔道: “越过关山,前方又一座大山,我却只能站在船上无所事事,看着你竭尽全力撑船。” 顾平安享受着殿下的服侍,她的气机纯阴,自己阳气鼎盛,气机在灵台调和,浑身舒畅。 他轻轻说:“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小舟会过万重山。” “本意是下江南祝贺镇南王寿辰,只能作罢了,梧桐山圣地很重要,其实就算没拿到手,我坚信西蜀会夺走大乾半州疆土,但人总是贪心的,总是希冀一举两得。” “如今最是担忧拓拔魔头,希望修行之路能够顺利,真要沦为他的盘中之餐,那该死不瞑目了……” 顾平安絮絮叨叨,说着竟沉沉睡去。 姜锦霜拢了拢他散乱的头发,见他睡得很香,浓密睫毛微微颤动,鼓起勇气低头轻轻吻在他的脸颊,蜻蜓点水一般,很快又恢复清冷绝伦的模样。 不过见到顾平安脸上留下的红唇印,她又莞尔一笑,拿起锦帕替他擦掉。 一觉好眠。 顾平安睁开眼,车帘卷起,深夜繁星点点,他略带歉意地离开圆润枕得温热的大腿,“殿下怎么不叫醒我?” “没事。”姜锦霜指着外面,“独孤氏找你。” “好。”顾平安走下车厢,忍不住回头说: “睡觉的时候好像被蚊子叮了几口。” “哦。”姜锦霜一脸平静。 那边白色宫裙的贵妇见到顾平安,步伐优雅地走过来,笑着说道: “顾公子,你既然能通过半式残卷推演出且听凤吟,而且在信中也提及过你能改善神通的缺陷,我独孤氏的《鲲鹏疾行宝术》第一式,可愿一试?” 传说中体香缭绕的胭脂榜第二,只是站在山道,几只彩翼蝴蝶闻香而来,围着独孤映月翩翩起舞。 顾平安颔首。 “稍等。”独孤映月笑得梨涡微浅,随后招呼族人。 她不介意赠送顶级神通第一式。 但就算真改善了,她也不会拿出其余五式神通,利益团体并不可靠。 如果梧桐山圣地到手,可以再给三式神通,威力最大足以蜕变的两式法诀却不能赠予,这牵扯到传承。 俄顷,几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捧着一沓典籍卷轴走来。 独孤映月轻启朱唇,语气透着几分骄傲: “族中太祖曾亲眼目睹鲲鹏翱翔九天,在深山悟道九九八十一天,自创盖世身法鲲鹏疾行宝术,单论身法,天下无人能及独孤氏神通。” 略顿,她正色道: “春秋以前,世间凶兽就销踪匿迹,也许是天地元气大变故,也许是天下存在某处秘地灵窟,吸引了凶兽汇聚,继而悉数埋葬。” “不同于凤凰神兽偶会出现在各座圣地,但鲲鹏之形、鲲鹏之速,只留在典籍记载里,你推演且听凤吟的时候应该也没见过凤凰,就看公子的悟性了。” 顾平安接过典籍卷轴,最后拿着一张古朴泛黄的羊皮纸,上面有各种繁杂的窍穴经脉连接图谱,以双腿窍穴筋骨居重。 “顾公子,静候佳音。” 独孤映月轻拂裙袖,刻意展现身法以便让他理解得通透。 顾平安的视线里,丰腴贵妇气机汹涌,青丝漫舞间整个人悬空十丈,很快只留下残影香味,三个眨眼间无影无踪。 “这便是鲲鹏疾行宝术第五式的神威。”几个老头也施展身法离开。 顾平安低头轻笑,返回马车。 “泡茶。” 姜锦霜喊来司琴,随即前往另一辆马车,留给他最安静的环境,推演领悟时有呼吸声都会打断思绪。 司琴哒哒哒跑来,她已经驾轻就熟了,在藏书楼就经常泡三盏香茗点燃檀香,让公子好好看书。 做完这一切,她也离开了。 顾平安盘膝而坐,慢慢翻阅案几上的卷轴,各种凶兽仿生术万变不离其宗,核心就是先找准脉络,通过反复阅读关于鲲鹏的画像及动作记载,在脑海里幻想一头鲲鹏在眼前翱翔。 五家北迁门阀,他一定要学到五种神通,再结合且听凤吟,推演出世间最最强悍的战技。 凌晨三更天,山间鹧鸪啼鸣,顾平安闭目养神,手持狼毫笔,在宣纸上慢慢勾勒。 …… 黎明破晓,秋雾笼罩,空气清新洗涤肺腑。 “独孤族长。” 顾平安和姜锦霜漫步到山间瀑布,诸多五境大能聚集在一起,似乎商议抵达凉州后的筹备作战。 “好一对神仙眷侣。”独孤映月望着他们走来,特别是长宁公主,不愧是压她一头的美人,气质身段毫无挑剔之处,眉眼精致到像是山水画走出的女子。 “顾公子,该给的典籍参考都给了。” 独孤映月直言不讳,关于鲲鹏的记载只有这些,族内并没有藏私。 谁知。 “过目一下。”顾平安将宣纸递给她。 气氛陡然凝滞。 众多大能面面相觑,他们向来是山岳崩于前而色不变,可此刻也难免感到惊骇。 一夜之间,就能改善世间最顶级的身法? 就算悟性极高,也不会到这种荒诞的程度吧? 独孤映月起先不以为意,首次尝试之举失败很正常,可她扫了眼密密麻麻的注释,眸光异彩连连,最后将宣纸交叠攥在手心。 她眼眸里的震撼之色无法消散,走上前粲然一笑: “顾公子的悟性,无与伦比!” 她将鲲鹏疾行宝术修炼到极致,能不能行,看一眼就知道,改善过后的神通足够提升两成威力,而且依照注释,若是天赋异禀的族人,敢冒险遵循全新的窍穴气机流动线路,威力能提高三成乃至四成! 这太恐怖了! 其余四家族老顿时心急如焚,顾不得矜贵,一边靠拢顾平安,一边安排族人拿来顶级神通第一式。 “且慢,在下有一个条件。”顾平安语气如常。 皇甫氏的族老笑意未减,只是言语略带困惑: “小友,互利共赢之事,谈何条件?要知道世间修行者梦寐以求而不得的顶级神通,小友却能轻易到手,老夫甚至都羡慕,毕竟老夫也无法学到他们四家的神通。” “我可以不学。”顾平安面无表情。 热烈的氛围瞬间冷下来。 尽管北迁草原日渐衰弱,但他们还是千年门阀,高高在上太久了,很难接受下位者以一种威胁的语气说话。 独孤映月凤眸微眯,站在她的立场,倒不介意顾公子耍性子,反正鲲鹏疾行宝术已经完善,但考虑梧桐山圣地争夺,不能把双方关系搞僵。 “你要什么?”她问。 顾平安简短而有力道: “五家赠予铸体神物,凶兽精血也好,北海灵物也罢,足够我突破到指玄境。” 瀑布周遭安静无声。 毫无疑问,这是狮子大开口。 家族都舍不得用,唯有给天赋最高传承序列的待遇,如今却要赠予外人。 可在五里路上,他们亲眼见证且听凤吟那一拳完全盖过姬氏姬泽,威力何止增幅几倍?简直让整个姬氏皇族羞愧到无地自容。 “诸位慢慢考虑,在下告退。” 顾平安看向殿下,两人并肩离去。 走在雾气氤氲的山路,姜锦霜唇角微扬,打趣道: “你倒是拿住他们的命脉了。” 顾平安不紧不慢地说道: “等梧桐山圣地的争夺落下帷幕,若失败,最想杀我们的就是这群人,若是成功,殿下信不信,等占据圣地后,他们绝对会翻脸不认账,将咱们赶出圣地。” 姜锦霜轻点下巴,残酷的生存环境里,所谓的利益同盟坚如山岳又脆如薄纸。 “有些冷了,给本宫暖暖手。”她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声。 顾平安牵起她柔若无骨的手心,两人一句话不说,朝阳升起,悠闲散步。 …… 仅一个时辰。 四家门阀送来了几个木箱的书籍古典,包括四种世间最顶级的神通。 拳、爪,血术,锻体! 《朱厌神拳》! 《蛊雕白骨爪》! 《姑获鸟九血秘术》! 《玄龟不灭之躯》! 特别是姑获鸟九血秘术最为特殊,以燃烧九滴精血的代价加持战力,愈战愈勇。 对于顾平安而言,此术的价值最高。 因为他拥有血染春秋平千里这门邪术,体内逆置漩涡可以储藏他人精血,在战斗中无限燃烧精血,其疯狂不言而喻。 最累赘的就是玄龟不灭之躯了,夏蝉天籁一百零八响过后,他的肉身力量在金刚境强悍到无以复加,继续打磨带来的增幅也微乎其微。 “诸位,等在下拿到铸体神物,再开始翻阅秘籍。” 顾平安坦然说道。 一众族老尽管焦急,也只能无奈点头。 要争夺梧桐山圣地,难免会经历一场血战,在此之前,族人都能够提升神通的威力,那胜算肯定更高一点。 PS:求点月票,推荐票支持啊……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破釜沉舟要夺半座洛州,死性不改姬扶摇,准备破境!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十月十,霜降时节,阳下入地,阴气始凝。 张太岳双手拢袖,身边的佝偻老太监喟叹道: “张相,大半年前,咱们在商江泛舟垂钓,杂家问你顾平安入蜀是福是祸?您说天知道。” “看来天也不知道。”张太岳眼角皱纹里藏着笑意,见他忧心忡忡,轻声说: “波涛汹涌总好过一潭死水,大水流动起来,要么转瞬枯竭,要么灌溉万家田地。” 佝偻太监默然。 如果张相是顽固的守旧派,那绝对做不到用三十年扶危定倾,他跟顾公子是同一类人,但远远没有顾公子那般激进疯狂,张相在脚踏实地的同时也会冒风险搏回报。 两人说着话一同走入御书房。 殿内阴森药味浓郁,隐隐夹杂着腐臭的味道,陛下蜷缩在八座暖炉中间,脖颈下巴的皮肤已经溃烂,绿色的蛊虫已经在鼻梁里蠕动。 “坐吧。”蜀帝吞服了几颗莲子后,突然笑呵呵道: “亡妻在天之灵应该很欣慰,正如她赠予的功法一般,她的女婿像一轮煌煌大日耀眼夺目。” 她的女婿,而没有说朕的女婿。 陛下情绪复杂,疏远之意很明显。 贾似真和张太岳正襟危坐,不置一词。 蜀帝索性阐明了说: “霜儿别想如愿,朕以往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因为亡妻的缘故更疼惜她,但朕还有三个儿子,死三子和亡一女做抉择……” 话音戛然而止。 从得到桂花宴消息的那一刻,蜀帝心中有了答案。 “所以他们不回朝歌城。”张太岳声音平静。 他了解陛下,一旦下定决心,很可能含泪痛下杀手,直接铲除威胁。 不仅杀顾平安,而且会囚禁长宁殿下。 但顾平安太过洞悉人性,这位年轻人的一生,唯一一次将性命和信任托付给了金銮殿的女皇。 “不是有一年之约么?”贾似真问。 蜀帝坦率道: “自古帝王口衔天宪一言九鼎,朕现在被病魔折磨,被外界骂昏聩也罢,该毁约还是得当机立断,顾平安的崛起速度让朕非常忌惮。” “陛下决定宣旨,剥夺长宁殿下的继承权?”贾似真直言不讳。 蜀帝颔首:“贬为平民,终生不能踏入朝歌城。” 张太岳深深皱眉。 蜀帝盯了他半晌,沉声问: “你不赞成?” “顾平安将西蜀置于棋盘之上,朕念及边疆安危,已经派遣了八万铁浮屠北上,只要北莽肃清了战线,西蜀铁骑就参与凉州血磨场。” 张太岳言简意赅:“君不见前车之鉴。” 贾似真眼皮轻跳。 昔日,大乾女皇毁了顾平安的理想,造就了如今的局势。 她家大业大,始终倨傲不低头。 如果陛下毁了公主府理想,西蜀会迎来何等报复不得而知。 顾平安坦坦荡荡,亦如他在五里路上,你们完美破境以多欺少都行,打输了是我无能,绝无半点怨言。 同样的道理,争储失败,撼动不了倒悬山澹台氏,只能归咎于棋差一着。 可陛下连争的机会都不给,凭什么? 皇后唯一的嫡女长宁殿下,为何没有礼法继承权? 真要掀桌子,最后难堪的还是西蜀社稷。 说白了,只要长宁还是西蜀嫡公主,顾平安永远不可能针对西蜀社稷,说不准未来是长宁的江山。 蜀帝重重叹气: “朕那时不该心软,朕被他算计了,纵然坐视他挖掘亡妻寝陵又能怎样?” 张太岳没有迟疑,也挑明了说: “老臣本不该妄议陛下家事,但绝不会附和陛下之言,更不会在废黜长宁殿下的圣旨戳下宰相印。” 御书房气氛蓦然僵硬。 蜀帝面无表情。 贾似真眸光骇然,细细想来又能理解张相。 一肩挑起朝政的权臣,也是土生土长的西蜀百姓,张太岳的立场永远是西蜀每一个子民每一块土地,他不想跟公主府决裂,不想顾平安算计西蜀,届时还得收拾烂摊子。 顾平安绝对有这个能力。 倘若陛下乾纲独断,不戳相印,便是拿卸官罢职做威胁了。 西蜀可以没有他贾似真,没有庙堂衮衮诸公,但不能没有张太岳。 “别告诉朕,伱支持公主府?”蜀帝喜怒难辨,声音愈加沙哑。 张太岳笑了,斩钉截铁道: “老臣绝不插手皇家储位之争!” “别辜负朕,别让朕死不瞑目。”蜀帝死死注视着他的双目,君臣对视许久。 张太岳站谁,谁就稳操胜券,新君上位,张太岳凭借拥立之功和朝堂威望,可真要挟天子以令群臣了。 最好的局面是,无论谁继承江山,张太岳的存在都能抵抗澹台氏。 退一万步,就算公主府侥幸把握住渺茫的机会,张太岳也能和顾平安形成制衡,避免后者篡权夺位的野心。 “有违此诺,老臣甘受雷殛!”张太岳掷地有声。 蜀帝没再多言,但废黜长宁的念头没有偃旗息鼓,暂时不能提及。 “十月过后,整座天下都会忌惮这个年轻人。” “以身入局暗线串珠太精妙了,唯有他能做成,他自身孱弱,各方势力都以为能钳制他,甘愿成为棋子,等哪天棋盘笼罩天下,棋子就永远是棋子了。” 蜀帝眼神恍惚,说着又吞服几颗莲子。 若顾平安是他的儿子,那他现在就愿意自刎。 直接一刀了结,哪怕眨眼他都不叫姜渊。 可女婿没有血脉啊! 况且他内心深处,也否决女主乾坤,女人优柔寡断,譬如姬扶摇,至多是守成之君,可西蜀三州之地,必须迎来雄心壮志的帝王。 陡然。 “陛下,离别前夕,顾平安跟臣有过密谈。” 贾似真缓慢开口。 张太岳一脸正色,他很少见国师如此郑重。 “又在筹划什么?”蜀帝问。 贾似真低声道: “出兵洛州,夺回半州疆土。” 语出惊人,蜀帝瞳孔骤缩,肩膀抖翻了鹤氅。 张太岳面色凝重,弯腰捡起替陛下披上,沉声问道: “他言下之意,战事蔓延,引诱北莽有机可乘,南下中原,届时大乾焦头烂额,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必须抵御蛮夷,而被迫放弃洛州疆土?” “不愧是张相。”贾似真颔首,一句话就能窥视全局,他补充道: “大乾两州之地还有两股反贼起义。” 张太岳费解:“为什么反贼会跟他做交易,他能给反贼带来利益?” 贾似真沉默,在返京路上,他一直在思索,得出了一个恐怖的猜测。 两州反贼,很可能是镇南王暗中扶持,这很符合镇南王的利益,作为失意者,他巴不得天下大乱而趁机上位。 无论怎么剿灭,反贼都会死灰复燃,最大的可能是朝中有人,且是一个关系通天的大人物。 排出门阀,盖因反贼起义,都指望着抄灭豪族世家充实军费。 镇南王嫌疑很大。 而顾平安很早就猜测了这一点,以他的算无遗策,通过朝政讯息,应该能推断得出结论。 所以,镇南王跟顾平安做交易就能够理解了。 一个希望乱起来,一个追求破而后立谋求崛起,一拍即合,甚至不需要筹码。 贾似真阐述自己的猜测。 张太岳边听边点头,论计谋,他远远不如国师。 蜀帝目光闪烁不定。 “若一切按照他设定的步伐,光复领土的希望不小。”张太岳颔首说道。 贾似真抚须不语,看样子张相意动了。 根本无需表明半州疆土的重要性,它不仅仅是振奋民心一雪前耻,更关键是缓冲余地。 无可否认,西蜀完全不足以撼动大乾,主动进攻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半州疆土就是未雨绸缪,等陛下仙逝内部混乱、大乾趁机谋利之际,能够有半州疆土去争取稳定的时间。 “朕不答应。”蜀帝语气果断,驳斥道: “如果北莽按兵不动,大乾全力防守洛州,咱们必败无疑,那时候可真割地辱国了,能否保全三州疆土,全看大乾的考量。” “纵有八成胜算,朕都不会拿国运去赌,更别说毫无主动权。” 张太岳缓缓闭上双目。 御书房寂静无声。 “陛下对人不对事。”张太岳罕见发怒,加重语调道: “因为是顾平安的提议,所以陛下断然否定。” “张相!”蜀帝捂着胸口咳嗽,脸色也略带冷意。 “战事绵延,北莽一定会趁虚而入。”张太岳坚持己见。 “如果没有呢?” 张太岳不紧不慢道: “万事都有风险,只要利益够大,为何不赌?赌输了忍辱负重,重头再来,蜀地百姓压抑太久了,亟待一场捷报,三十年前,洛州是西蜀疆土,在那儿作战,将卒各个怀着收复失地的斗志。” 蜀帝拳头紧握,苍老的手背青筋暴凸。 贾似真低头沉思。 换做十年前,陛下一定会冒风险,但此刻的陛下一心只念着权力交接,想着如何保全儿女的性命。 并无对错可言,只是完全跟张相的辅政理念冲突了。 “朕不答应,你又要拿卸职威胁?”蜀帝问。 张太岳沉默半晌,苦笑道:“老臣也只能耍无赖了。” 蜀帝莫名有些难过,到了这副田地,自己真就孤家寡人,儿女离心,信赖三十年的老臣也要背道而驰,百姓都在想着皇帝什么时候会驾崩。 他肯定不容许张太岳卸职,三十年上万个日夜,西蜀裱糊匠离朝,不亚于天崩地裂,带来的影响无法估量。 “国师,你怎么看?”蜀帝转移视线。 他急需支持,可得到的却是沉默。 沉默就是回答。 贾似真始终低头。 当顾平安抛出鱼钩的那一刻,就坚信他和张相会衔钩了。 他们跟顾平安没有芥蒂,不需要顾虑,就事论事,确实能搏一把。 “开疆拓土,谁不心动?”蜀帝自言自语,紧接着却愤怒道: “传信公主府,若失败,长宁主动接受废黜。” “你们两个也别怪朕自私,倘若拒绝,无论张相怎么劝谏,朕一意孤行,顾平安愿意,出兵事宜由张相拍案定夺。” 张太岳久久无言。 …… 神都城。 御花园中。 桂花宴虽以屈辱开头,但过程却极为顺利,抛开梧桐山圣地这块最大的肥肉,其余利益归属,女帝都介入其中,也趁机拉拢了不少势力。 许是门阀圣地的目光都在凉州,或许也害怕在紧要关头惹怒她,一些小岛屿小秘境,门阀丝毫不敢插手。 特别是她亲自举办了一场经筵,既有运筹帷幄的谋士,还有闲云野鹤的大儒,其中不少都有意效忠皇权。 女帝一袭华丽的凤裙,青丝随风漫舞,美艳不可方物。 她笑吟吟问道: “婉儿,门阀世家的动向?” 轩辕婉儿不疾不徐道: “各家摊派私兵,凑足七万武夫打着朝廷旗号前往凉州,圣地五境强者蓄势待发;顾平安利益团体抵达梧桐山下小镇,北迁氏族和南荒八家已经倾巢而出,西蜀八万铁浮屠行军速度判断,二十天后会在凉州关隘开启混战。” 太后听着蹙眉。 几十家大大小小的世族能凑出七万私兵,世族确实是社稷最大的祸害。 “最好两败俱伤,朕坐收渔翁之利!”女帝唇角微扬,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凉亭,笑着道: “朕已有筹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母后您信不信,梧桐山圣地最终归属,在朕掌心之中。” 太后面无表情。 十月初一中午,在山巅暖阁言辞凿凿,说自己彻底蜕变,不再好大喜功,不再过分自信…… 但是对待朝臣,对待下位者,圣人学会虚怀纳谏,没有以往那般傲慢,做事不再独横专行,也算改变了。 “扶摇,你觉得胜负如何?”太后问。 女帝绝美精致的脸颊笼罩着笑意,直言道: “蕞尔小国八万铁浮屠,朕推测只有三万全甲重骑,其余五万只是普通骑兵,不是为蜀地而战,战意不足,甚至做做表面文章,就会边打边撤。” “中原门阀的兵马尽管训练有素,但只听命各家世族,在战场上难以齐心协力。” “铁浮屠有披甲乘骑之优,门阀私兵单个拎出来气血武力占据上风。” “总体应该是鏖战,很长一段时间难分伯仲。” “在修行者的战场上,北迁衣冠和南荒八家会占据优势,盖因他们不遗余力孤注一掷,像疯狗一样没有任何退路,而中原世家的强者很难搏命,估计都不会出动族内一成的力量,谁懦弱谁吃亏。” 轩辕婉儿眼神赞赏,陛下分析得很透彻。 太后也由衷点头,继而再问: “顾平安一定有后手。” 听到这个名字,女帝眸光闪过一丝恨意,瞬间又恢复寻常,平静道: “要知道,朝廷一兵未动,社稷强者已经潜伏凉州,朕的后手多着呢!” 略顿,她突然戏谑道: “就算叛国者如愿以偿,他的谋略更高一筹,朕也不会失态,更不会愤怒。” “曾经朕骄傲到寸步不让,朕学会了退一步以后,发现任何困难都有解决方式。” “北迁氏族最终入主梧桐山圣地,既替朕削弱了中原门阀的私兵,他们的存在始终能威胁承平已久的中原门阀。” “只要跳出他这盘棋,朕发现怎么做都是赢,无非赢多赢少罢了,朕能拿到梧桐山圣地最好不过,拿不到也不急不躁。” “就怕他水中捞月,白费力气后恼羞成怒,朕要看看他狗急跳墙的样子!!” 太后摇头不语,尽管过去了十天,可她还是后悔扶摇没有挽留那个男人,明知道彻底撕破脸后悔只会徒增焦虑,但悔意完全遏制不住。 “听说倒悬山澹台氏在朝歌城外布下了天罗地网,顾平安无家可归。” 轩辕婉儿说出靖安司打探的消息。 “什么无家可归,丧家之犬罢了,指望朕同情他?”女帝眉眼笼罩森寒,冷声道: “朕愈发觉得他可笑至极,完完全全的跳梁小丑,朕特别后悔那天竟然赏赐给他入赘宫廷的机会,简直玷污了朕的灵魂,一提及就直犯恶心。” “去书院吧。”太后起身离去,不想纠结这个话题,每逢提到这个名字,自诩冷静的圣人就会口不择言。 桂花宴要持续大半个月,为了彰显皇权影响力和笼络人心,她们要事无巨细,不错过任何一只可以拉拢的势力亦或惊艳之才。 …… 凉州。 山雨欲来风满楼,凉意渐冷的霜降时节,天地多了一分肃杀意味。 原是江湖侠客聚集的梧桐山脚小镇,虽天地元气浓郁最适合修行,但也没几人敢逗留,神仙打架容易殃及池鱼,那座天道恩荫的山脉,谁赢就归谁占据。 小镇客栈,顾平安凭栏而立,眺望着极远处的濛濛细雨,那不是雨,每一滴都是天地元气。 “父皇传来消息。” 姜锦霜走过来,将信纸递给他。 顾平安粗略浏览一遍,轻声说: “我猜的没错吧?” 姜锦霜凤眸透着深寒,完美绝伦的玉颊布满了失望之色。 若先回一趟朝歌城,顾平安会成为瓮中之鳖,她会被剥夺继承权囚禁冷宫。 顾平安看着她: “赌吗?若是失败,我们甘愿遭到皇室废黜。” “听你的。”姜锦霜答得很干脆。 顾平安笑了笑,“那就回信给你父皇,固所愿,不敢违。” 正说着,司琴快步走过来,激动道: “公子,五家都送宝物来了。” 她按捺不住喜悦,一想到公子会借此突破境界增强实力,还能拥有其余四门顶级神通,她就兴奋得腿软站不稳。 “好。” 客栈正堂。 桌上堆满的宝物,有凶兽血瓶,还有各种花花草草,七彩果实、奇树枝桠,包括一罐经年不散的清泉,都是北迁氏族珍稀之物,唯有千年门阀才有的底蕴。 “公子,归你了。” 独孤映月尚且能维持笑容,其余四族的族老面色阴沉,半点笑意也无。 他们吃哑巴亏,越想越憋屈的那种。 让其改善神通,本就是互利互惠之事,却偏偏还要贪婪索取。 希冀能达成最终目的,一旦失手,他们绝对饶不得这小子。 “够你突破指玄了。”独孤映月浑身芳香不散,饶有兴致道: “春雷始鸣、夏蝉天籁能够瞒住世人,可接下来的秋霜笼罩,我倒要看看有没有一场雪。” 从古至今,没有人做到过,只存在于大乾太祖的幻想里。 天赋高到绝巅如他,也只是元气呈秋霜蔓延。 顾平安无疑是颠覆级别的天赋,那一场天地元气凝聚的大雪,整座天下都在期待。 客栈外的白眉老道和九张机等人也忐忑不安,破境时天地下雪,亘古未见,那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至于急于求成,他们也有忧虑,依靠外物淬炼破境始终会根基不稳,但眼下艰难处境,不可能再追求慢工出细活。 “公子一定可以。” 司琴心中坚定。 她最不屑的就是那个叫什么轩辕释天的狗东西,破境时倒悬瀑布一千七百尺,整个桂花宴惊呼惊骇,还说什么年轻一辈再难见到的盛景,这下让你们见识一下更激动人心的异象! (本章完) 再请假一天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抱歉,这两天跑医院,实在是心力交瘁情绪低落,明天调整好了恢复更新,请大家谅解!《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再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五章 金刚境大圆满!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凉州小镇。 兴许是久居边漠的缘故,这里的武夫面容粗粝,聚集在镇外五十里边缘地带,明知道最迟十月末会有一场血腥大战,逃得稍慢死无葬身之地,但他们仍旧不愿离去。 盖因北迁氏族不经意间泄露了一条震撼的消息。 五家顶级门阀慷慨赠予族内灵物,襄助顾公子踏足先天。 如平地起惊雷! 桂花宴五里路一役过后,顾公子毫不遮掩展现他的盖世天赋,无论是春雷始鸣还是夏蝉天籁,都能比肩大乾太祖皇帝甚至更甚一筹。 整座天下都在期待,能否目睹一场雪? 哪怕一片雪花,都足以在人世间掀起惊涛骇浪,绝对是修行史最闪耀的丰碑之一。 从来没有武夫做到过。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修行大能,纵然元气霜雾笼罩半个州府,也只是秋霜。 顾公子能劈开这座山吗? “咱们极有可能成为传奇历史的见证者。” “至于顾公子拔苗助长、损伤根基完全是谬论,破境时牵引天地元气来浇筑身躯体魄的皮肉筋骨,将金刚不坏之体铸造牢固,远比寻常武夫日以继夜打磨身躯有效千倍万倍。” “真的很期待秋天的那一片雪花,大乾太祖皇帝断言,每一片雪花都蕴藏着精纯的天地元气。” 江湖武夫目光期待,说话时的语气都遏制不住激动。 离凉州小镇越近,受益越大。 不指望脱胎换骨,世间没有这般捷径可走,但以身承雪,也许会打通经脉窍穴桎梏,少走很多弯路。 …… 客栈。 “方圆三十尺的木质窄楼,竟成了天下最受瞩目的地方。” 古老妪乐呵一声。 “可不是。”司琴面若桃花,笑容娇嫩,“明明是达成交易各取所需,独孤族长她们好不要脸,公然宣称是北迁氏族的大方恩赐。” 跟随公子许久,也大抵了解这群世家的小算盘,无时无刻都想着攫取声望,笼络天下人心。 她非但不抱怨,反而有些小雀跃,就是要宣传得人尽皆知,面对公子的天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也要瞠目结舌,无地自容! 楼内,顾平安临窗而坐,低头翻阅案几的卷轴。 世间拳法难度的极点就是且听凤吟,任何锻体术都比不过天地元气洗礼,他很娴熟掌握这两方面,所以领悟改善《朱厌神拳》和《玄龟不灭之躯》易如反掌,甚至不需要搜集各种典籍。 他最在意的还是《姑获鸟九血秘术》,破境后推演自创顶级战技,就会以这门秘术为核心,燃烧九滴精血搭配逆置漩涡,永不衰竭,越杀越强。 万一未来身陷敌围,只要能不遗余力杀掉其中一个,依靠吞噬精血再燃烧,反复如此,他永远不会倒下。 静坐一天,他已经深谙九血燃烧方式,典籍里的姑获鸟九头身,皇甫氏老祖有幸观摩姑获鸟群争夺交配权而互相战斗,以此创造仿生术,气机将九滴精血逼至头颅,七窍内各一滴燃烧加持战力,明堂再现两滴。 “能不能燃烧十八滴?二十七滴?乃至九百滴?” 顾平安呢喃自语。 他有这个想法,等踏足指玄后一定要尝试,人体海纳百川没有极限,只要逆置漩涡积攒了九百滴精血,为何不能一起燃烧,无非是多流转一百圈而已。 看上去天方夜谭,但他能接受不停推演试错。 至于给北迁皇甫氏完善好的神通,他只会停留在十血,多一血算是赠予破境灵物的报酬。 翌日清晨。 “司琴,给他们。” 顾平安略显疲惫,递过去四张宣纸,皆是改善过后的神通图谱法诀。 一切准备就绪,他盘膝入定,开始炼化灵物。 先是一瓶瓶凶兽精血,在蜀山道观吞服过一次,如今驾轻就熟,精血甫一入体,气血螺旋上升,狂暴的力量撑起脊梁骨柱,一节节咔嚓作响,继而每条筋骨都在颤鸣。 炼化完所有的凶兽精血,顾平安顺利突破金刚境六重。 …… 御书房。 “晚来天欲雪,可饮一杯无?” 蜀帝蜷缩在火炉旁,指着炉边温热的黄酒。 “陛下,那边有雪,也不会光临朝歌城。”张太岳笑了一声。 贾似真点头。 他们刚收到飞鸽急信,顾平安在破境。 神迹会不会降临? 纵有,也绝无半点可能落到蜀地。 蜀帝嗓音依旧沙哑: “朕的八万儿郎行军到并州,再有一百八十里就抵达凉州关隘,俗话说大雪兆丰年,若有雪花眷顾,天地元气能消除身体疲惫,侥幸还能增益体魄力量。” “陛下所言极是。”贾似真附和。 北上凉州最大的隐患就是一路风餐露宿太过疲劳,破境的异象如果能蔓延一州之地,八万铁浮屠受益匪浅。 “他不会让朕失望,朕静候捷报。”蜀帝语气坚定。 想杀女婿是真的。 若顾平安敢出现在朝歌城,别等澹台氏出手,他都会安排大内高手一绝后患。 但人从来都是复杂的,包括帝王,他也是修行者,他很清楚破境落雪是前所未有的盛况,不仅能造福万民振奋人心,更重要的是精神,一场大雪会激励每个想要练武的稚童,这条路艰难困苦,但只要继续走下去,终会拥有属于自己的贺礼。 “都安排好了么?”蜀帝低声问。 张太岳不紧不慢地汇报: “李将军他们已经在暗地里商议战略部署,各个情绪激昂,战意充沛,誓要趁机夺回半个洛州。内库充盈,足够出征开支及战后犒赏,只待凉州战事一起,立刻集结兵力。” 贾似真边听边点头,朝堂肯定有大乾安插或策反的间谍,一旦动用户部国库的钱财,定会引起大乾警惕,虽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但能够打洛州一个措手不及肯定再好不过了。 “好。”蜀帝面色凝重。 称不上信心十足,但病死前能收复疆土,也算死而无憾,执政生涯盖棺论定之际能够多些美誉。 …… 小镇万籁俱寂,无数视线投向木质窄楼,足足两天两夜,顾平安的气息节节攀升,楼内血雾缭绕,蔓延到大街小巷,血雾夹杂着氤氲紫气。 “来了。” 有大能察觉到天地元气的异动。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第一场雪如约而至,笼罩十三州,天下震撼,女帝彻底麻木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神都城。 九重宫阙。 女帝凭栏而立,面无表情。 许是心态蜕变,遇事不急不躁,整个人愈加美艳不可方物,如一株鲜艳夺目的玫瑰。 “朕又要遭受舆论谩骂了。”女帝嗓音平静,听不出愤怒。 她无法做到自欺欺人,叛国者的天赋就是绝巅,破境势必会牵引浩大声势,消息如插上翅膀传遍整座天下,苍生震撼的同时大抵又会嘲讽帝王有眼无珠。 轩辕婉儿没有接话。 如果是桂花宴之前,陛下一定会雷霆暴怒,甚至歇斯底里,但经过沉重的打击过后,陛下能够从容应对口诛笔伐。 女帝青丝漫舞,语调渐冷: “秋霜笼罩凉州,朕信,但一场雪?就凭他也配盖过太祖皇帝?天赋上乘但心机重,天网恢恢之下,大道不会恩眷卑鄙小人,否则何人向善?何人再遵秩序?” “婉儿,朕说得对吗?” 轩辕婉儿略默,不得已“嗯”了一声。 她敏锐捕捉到了陛下眸光的嫉妒。 至于天道筛选善恶纯属无稽之谈,拓拔魔头以啃噬血肉为修行根基,照样一路顺遂直达天下第一。 虽立场不同,但顾平安跟卑鄙小人挂不上钩。 陛下之言,完全在宣泄情绪。 女帝轻启朱唇,“他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明明半只脚踩进棺材,可偏不认命,纵然破境异象载入青史,那又怎样?他太追求名声,太想金光闪闪,好大喜功贪图名利,莫过于此!朕向来不屑。” “陛下……” 轩辕婉儿小心翼翼问,“如果,如果顾平安在四境蜕凡之前再入神都,扬言要挑战你……” 话音戛然而止。 女帝脸色骤冷,玉颊笼罩深寒。 “正好能宰了叛国者!”她说。 轩辕婉儿无言。 这恐怕是最极端也最尴尬的处境。 离蜕凡境就差一层窗户纸,拓拔魔头肯定迫不及待守护在身边,届时两人齐上神都,昭告天下。 圣人跟顾平安的恩怨人尽皆知,这根本不是有没有资格挑战的问题,而是圣人敢不敢接战。 万一输了,真要彻底钉上耻辱柱。 女帝别过脸,斩钉截铁道: “在朕面前,他连剑都拔不动,他敢当面挑衅朕,龙威之下,未战先跪,血溅三尺,抖如筛糠。” “陛下。”轩辕婉儿凝视着圣人的侧脸,轻声说: “倘若难以胜天半子,注定要沦为拓拔魔头的盘中餐,在此之前,顾平安一定会再上神都,请陛下要有准备。” 停顿了几息,她的声音低至不可闻: “宁可避而不战。” “笑话!”女帝几乎是瞬间勃然大怒,“他敢来,看朕怎么羞辱他!” 龙脉国运加身,她岂会惧怕叛国者狺狺狂吠,掌心三寸,足以镇压! “恳请陛下未雨绸缪。”轩辕婉儿躬身谏言。 “婉儿多虑了。”女帝轻拂裙袖,怒意渐消。 话虽如此,但她心中多了几分警惕,最近不能荒废修行,她站在权力之巅,想要什么资源都有,只要下苦功夫,修为精进轻而易举。 女帝眺望远方,她在等消息。 …… 凉州小镇,死寂如无人幽谷,诸多修行者屏气凝神。 明明是晴天大日,秋天阳光格外温暖,却令人窒息到喘不过气来。 突兀。 异象突起! “鲤鱼跃龙门,我竟有幸目睹!” 有人惊呼。 只见客栈上方,天地元气浩浩荡荡如洪水倾泻,隐约可见一条元气凝聚的大鱼在其间翻滚跳跃,如戏水般摆尾,过二十个又大半个呼吸的时间溃散。 对应破境者的年龄。 姜锦霜向来冷淡的美眸异彩连连,她竭力遏制兴奋的情绪,死死遥望着天际。 她当然知道顾平安的生日,十二月三日。 “顾公子还不满二十一岁啊。” “所谓的七星连珠,谁能做到鲤鱼跃龙门?” 许多武夫神情激昂,民间鲤鱼跃龙门象征着飞黄腾达,从此青云直上,而突破先天有此异象,意味着迈过大道牢笼,其天资足够走本我大道。 譬如拓拔魔头,武帝城城主,书院夫子都曾做到过,后二位的“鲤鱼”只有巴掌大小,粗略估计三两左右,拓拔魔头差不多有五两。 如今事实证明,拓拔魔头的天赋确实更甚一筹。 而顾公子呢? 这条鱼足能塞满一个盆,几斤? “简直闻所未闻。” 紫色宫裙的香美人独孤映月,眸光闪烁着羡慕之色。 整个北迁氏族的族人都抬头看天,脸上的嫉妒难以遮掩。 尽管早有猜测,可当真亲眼目睹,还是在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骤然。 元气异景从之前的洪水滚滚,气势汹涌,变成了一番瞬间水面冰冻、百里冰封的大千气象,刹那间牵引远处梧桐山圣地的蒸腾元气,视线所到之地,像是被冻结一般,唯独木质窄楼上方还有流动的漩涡。 “冰寒天地,大雪将至?” 五境之上的强者莫名惊骇,直勾勾盯着无尽冰面,期望冰裂。 轰! 百里冰封同时破碎,瞬间密集攒簇下起一场瓢泼暴雨,拍打在屋檐地面山脉噼里啪啦,这哪里是暴雨,仿佛是坠落一颗颗石头,鸟兽齐鸣,大地传来的声音如连绵不绝的鼓声。 “富贵险中求。” 不少武夫抱着搏一把的念头,疯狂冲向客栈外的街道,北迁氏族的嫡脉尚且自持矜贵,但旁系族人也涌向人潮,去迎接一滴滴雨珠。 然而。 雨珠坠落掌心,却没有蕴含精纯元气,只有稀释掉微乎其微的元气,凑足二十滴都不足以炼化为气机。 大乾太祖皇帝的自传里明明说过,破境时若有一场雪,围观者大受裨益,应该是元气雨珠没有效果,必须等到大雪淋头。 雨势渐消,异象纷呈,如沙漠蜃景一般,客栈上方的元气漩涡倒映出山川河流,隐约可见倒悬山不周山等圣地,虽转瞬即逝,但给看客带来的震撼无以复加。 尽管每个人突破先天的异象都不一样,但从来都没有过持续不断的异象,这是太契合天地大道了! 何谓天赋,展现得淋漓尽致! 整整半炷香时间,异象始终悬于天际,司琴早已激动得双腿打颤,抓着栏杆脸蛋红晕如熟透的樱桃,春雷始鸣和夏蝉天籁,她为公子感到憋屈,为啥要偷偷摸摸,就应该像这样光明正大,看看那些门阀贵族一脸呆滞的模样。 什么倒悬瀑布一千七百尺,给公子提鞋都不配! 可下一刻,司琴表情渐渐疑惑,笑容也苦涩不少,但心里还是为公子骄傲。 公主府古老妪等人瞳孔骤缩,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 而整个凉州小镇方圆几十里,所有修行者都难以接受。 盖因天地出现霜雾。 是的,秋霜。 异象溃散的霎时,元气呈霜雾扩散,秋霜迅速蔓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席卷几百里,一眼看不到尽头,甚至可能笼罩了整个凉州以及并州。 顾平安缔造了历史。 自有记载以来,他成为第一个秋霜笼州的修行者,也许千年来存在低调的大能不愿意名垂青史,但可能性极低。 雾气弥漫,遮蔽了每个武夫的神色。 但所有人都大失所望。 潜力耗尽了吗? “大乾太祖之谬论,根本就不可能下雪!他指定是杜撰一个谎言激励后世天赋修行者,但不应该写进正史传记里啊。” 有人喃喃自语,眼神尽是遗憾。 没有期许就不会有失望,他太坚信顾公子能劈开关山,敢为前人不敢为之,可眼前的雾气太过残酷了,也许从来就没有这座山。 “天意终究难参,登顶成憾,一时沦为笑谈,还敢得意吗?” 隐藏在小镇的中原门阀如逢大赦,脸上露出庆幸的笑意,笑容渐渐浓郁,最后笑得张狂而快哉。 虽然不得不承认,一介庶民的天赋将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巨擘都踩在脚下,但他终归还是在这座山,只是站在山巅俯瞰前人罢了。 可破境落雪截然不同。 那意味着他劈碎了这座山,独自站在云层之中。 秋霜笼罩凉州,远远比不过一片雪花带来的震撼。 就算宰掉庶民铲除了威胁,往后一想到他曾经孑然立于云端,整个门阀世族修行者都会心生梦魇。 “人这一生,遗憾是常态。” 独孤映月抿了抿唇瓣,说实话她隐隐有些庆幸,人性使然,她也不例外。 话音落罢,她跟几个强者快步掠至阁楼,离二十丈之距探察窄楼内的年轻人,气机浑厚到难以置信,窍穴大开,经脉内的气机如江河大灌。 最重要的是,气机里有一层楼,确实突破到指玄一重了。 先天指玄九重天,体内会有九重楼,每多凝聚一层,意味着破一阶。 “唉。” 无数武夫重重喟叹,凝视着秋霜散去,天地恢复如寻常,阳光普照,透过树叶缝隙照在每个人的脸庞斑驳陆离。 一切都结束了啊。 不需要去刻意询问,单看霜雾蔓延扩张的速度,至少笼罩了一州之地,但为何心中空落落的呢? “恭贺顾公子。” 独孤映月等人笑着称赞了一句,便各自回到客栈。 姜锦霜面色如常,唯有她没有失落之感,迈着细碎的步伐推开房门。 顾平安睁开双眼,并未先去感受指玄境的气机,而是笑着说: “意料之中。” “公子别气馁,你的天赋依旧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司琴走进来安慰,扬起下巴骄傲道: “等蜕凡境异象,一定有大雪!” 谁料。 “不必等四境了。”顾平安轻言。 面对她们疑惑的眼神,他笑着解释道: “破而后立,不碎这一层楼,如何走一条独特的修行大道?” 妄图打造秩序,就必须先覆灭旧秩序,这是天道法则,亘古以来的变革都遵循这一点,废墟之上才能重起高楼。 修行同理。 除非他永远不踏足先天指玄,只要破境,就会跟每个修行者一样,走着凝聚九重楼再抵达四境蜕凡的道路,只是他天赋更高,走得更快更猛烈而已。 唯有破碎,凭借自己的悟性以及对身体掌握娴熟,彻底瓦解体内第一层楼。 “公子,你可能会残废……”司琴顿时惊恐。 “相信他。”姜锦霜转身就走,站在楼梯前静静等候。 顾平安盘膝入定,闭目养神,于他而言,根本不算冒死一搏,自己有充足的信心。 时间缓缓流逝,他始终没有动作,只是在熟悉体内的气机一重楼,脑海里冥想演练,这次没有试错的机会,必须一击则成,或者爆体而亡。 夜渐深,姜锦霜始终屹立楼梯,如一尊美轮美奂的雕塑。 她很清楚,能否走出平坦大路,就看这一步,否则突破蜕凡,也绝对逃脱不了拓拔洪荒的镰刀。 足足过去一夜,翌日清晨,北迁氏族得到消息,秋霜笼罩两州半之地,这已经是修行史最辉煌的丰碑之一了。 至于顾公子闭而不出,大抵是经受不住打击,虽然他从不显露骄傲,但如此强势睥睨的武夫,心性再好,也难免会受挫,只要不影响接下来的大战就行。 …… 地下大殿,周遭昏暗,女帝闭目潜修,气机凝聚的凤凰在身旁翱翔。 自打婉儿提醒,她便着手苦修,万一叛国者真敢挑衅,她势必要极尽羞辱之能事,打得叛国者跪在地上爬不起来。 “陛下。”殿外传来温婉的嗓音。 女帝蓦然睁眼,睫毛微微颤动,罕见有些紧张。 她调整呼吸,沉默数息,故作淡定地询问: “怎样?” 轩辕婉儿语气也如释重负,低声说: “破境时异象纷呈,秋霜笼罩凉州全境,并州全境,小半个云州。” 女帝紧紧攥住的双手悄然松开,反复问: “没了?” “没了。”轩辕婉儿说。 女帝缓缓起身,在殿内踱步,步伐极其优雅,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 “天赋真好。”她声音轻快,可分明没有半点愤怒。 伱在暖阁时骄傲什么呢? 蝼蚁飞不过沧海,你凭什么敢侮辱朕? 你凭什么觉得朕心中会内疚? 你的底气就是秋霜笼罩两州半,你跟天赋高的修行者没什么两样,你只是站得更高而已。 而朕呢? 独自伫立于仅容一人驻足的权力之巅,笑傲天下,指点江山!! 女帝漫不经心道: “愚者心怀期待,唯有朕早就知道他在哗众取宠,若他想要什么就能唾手可得,那天下还有道理可讲吗?” “是,臣先告退。”轩辕婉儿趋行离开。 此事应该不会造成舆论风波,毕竟桂花宴后武帝城城主公然宣称顾平安有望破境落雪,调起得太高了,导致大乾民众过于期待,而今期待落空,第一反应绝非质疑陛下有眼无珠,世人以失望居多。 倘若没有桂花宴五里路,一旦秋霜笼罩两州半,那种惊天动地势必会让天下沸腾。 “朕要处理政务了。” 女帝眸中带笑,没必要苦修,给叛国者一万个胆量,也不敢来挑衅她,毕竟秋霜和落雪可是断崖式的天赋差距。 自从心态蜕变以后,开心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那次受辱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不知道叛国者深受打击过后,有没有后悔不该将朕逼到仇恨极端? …… 客栈外。 “转告顾公子,正事要紧。” 独孤映月立在门阀,看向美艳绝伦的长宁殿下。 “有记载以来修行天赋第一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继续闭门不出,老夫可要看轻了顾公子,大丈夫八尺之躯,莫要做女儿态。” 皇甫氏的族老语调不满。 大战将起,每天都要商议细枝末节,可做局之人谢绝会客,这怎么行? 关键是你的天赋已经让世人妒忌,还有什么可惆怅的呢? 白眉老道等人屹立在远处,他怀中揣着一本最珍贵的经文,正是五境之上的《黄庭内景经》,顾公子交代过了,只要踏入先天境就着手修炼,逆天而行。 “破境落雪绝对是杜撰,如果顾公子做不到,没有谁能做到。”玄梅道姑一脸笃定。 陡然。 身边的师妹清雪子抬起头,她修炼至阴功法,师姐昔日乱点鸳鸯谱,说什么要跟顾公子阴阳调和。 正因为至阴至寒,她是最先感受到梧桐山圣地传来的寒气。 寒气彻骨,山巅浓郁的天地元气也逐渐变得冰冷。 “有雪。”清雪子精致的脸颊布满骇然之色。 白眉老道疑惑不解。 刹那。 “天变!!” 一个老怪物蓦然怒吼,随即声如洪钟道: “独孤氏先天境之下,于空旷之地打坐修炼,立刻!!” 话音初起,无数强者瞠目结舌,直到上百个呼吸后,才察觉到天地元气即将凝聚成雪花。 不是一片。 而是一片片啊!! “打坐修炼!” 不假思索,吩咐族人趁机接受天地恩赐,也是顾平安的赠予的福禄。 大乾太祖皇帝猜测不虚,果然是最精纯的意蕴元气。 天地俱寂,当周遭变得寒冷,所有修行者毛骨悚然,汗毛根根倒竖,越靠近木质窄楼,整个人都要彻底冻僵。 “你的打颤什么?立刻修行!”姜锦霜冷冷盯着司琴。 司琴激动得双腿发软,闻言后知后觉,赶紧运转气血,可她娇躯都笼罩寒霜。 公主府古老妪等人立刻引渡气机,足足十人护住司琴,勉强不至于冻成冰雕,这种精纯的意蕴对先天境没有多大裨益,最多洗涤心肺,但先天以下,则是泼天机缘,越靠近越受益。 司琴这臭妮子,仅一门之隔…… “没心没肺,喜于偷懒,还真让她坐享其成了。” 古老妪笑得合不拢嘴,她说话时却是盯着窗外,眼神充斥着浓浓的震撼。 “长宁殿下……” 白眉老道心急如焚,在得到确认过后,赶紧安排道观弟子跑进客栈,布置乾坤阴阳大阵护卫,每个道士都一脸感激,发誓终生效忠顾公子。 一片雪花坠落。 整个方寸之地,雪越下越大,紧接着蔓延小镇。 雪团团簇簇如浓烟翻滚,武夫睁不开眼睛,满耳呼啸,洁白一尘不染的雪花能洗清世间污垢,一片雪花轻轻坠落在头顶,精纯元气流淌肉身,整具身体摇摇晃晃,仿佛位于玄之又玄的秘境。 轰! 一位武夫冻得瑟瑟发抖,可气血螺旋上升,竟一下子从气血三重攀升到气血五重,经脉筋骨都扩张一倍。 他跪倒在地上,泪流满面,甚至都在像客栈方向磕头。 十八岁遭受暗算,修为停滞,迄今二十年,他家境贫寒只能给贵人做车夫,积攒钱财购买药材也无济于事,他早已绝望。 万万没想到,今日路过小镇,却能得到这样的恩赐。 小镇内外寂静,雪似乎没有停歇,而且越下越狂暴,地面甚至能踩出雪印,武夫们一腔慷慨,壮气浩然。 这一刻,那个年轻人以凡人之躯,却能比肩神明。 顾公子哪里用得着他们这些小人物,但这个人情,他们一辈子不敢忘却。 诸多五境强者身心震动,肃穆久立,潜藏的中原门阀如丧考妣,这场雪就是庶民招揽人心的阶梯,亦会给家族子孙带来不可磨灭的打击,自诩与生俱来的血脉天赋,通通都败给了漫天雪花。 这一幕震古烁今。 轰! 大雪中夹杂着秋霜,霜雾笼罩整个凉州小镇,元气漩涡出现在木质窄楼上方。 司琴破境了。 先天指玄。 她比任何人都带来得轻松,就闭着眼驱动气血体魄,却一下子衡越四个小境界,毫无窒涩,体内凝结成一重楼的时候都没停止,还在汇聚第二重楼的雏形。 “老身都服了……” 古老妪摇头失笑。 姜锦霜笑意浅淡,最开心的莫过于他的尝试成功了,任何阻碍都难不倒他。 “我突破金刚境七重啦!” 司琴蓦然睁眼,还晕晕乎乎,眉飞色舞地向大家炫耀。 “再看看。”姜锦霜睥睨她。 司琴内视,却发现体内多出两重小楼。 “我……我指玄二重了?”她张着嘴一脸茫然,随即眼睛眯成月牙状,笑嘻嘻道: “哈哈哈,我蹭公子的福禄,我比公子还高一个小境界!” “这倒是。”古老妪会心一笑。 当然了,公子一根指头就能掀翻这妮子。 姜锦霜踱步到窗前,安静欣赏漫天大雪,她在商州郡城见到顾平安的第一眼,从未想过这个男人能走到这一步。 …… 并州平原。 数万黑甲铁骑如泼满墨水的浪潮缓慢涌动,风声忽然紧了,冷瑟的北风变得刺骨,带着啸声从山林擦过,红色的西蜀旗帜猎猎作响,扛纛者臂力惊人险些都握不住旗杆。 主将武侯拉下面甲,抬头凝视着天际,脸庞肌肉轻微抽搐,亦如他跳动的心绪。 久经沙场的老将也难以遏制兴奋,在马背上吹起了沉浑的犀角号,号声远远扬播,层层相叠,八万铁骑整齐划一勒住马缰。 “儿郎们,下雪了。”他振臂高呼。 八万疲惫的将卒面面相觑,有人问道: “是顾公子突破吗?” 武侯大笑: “舍他其谁?” “记住他的名字,西蜀顾平安。” 声音传至四方,大雪悄然而至,来得快下得猛烈,数万武夫在号令兵的督促下静坐修炼,片片雪花坠落在铁甲,掉在腰间刀鞘。 大雪满弓刀。 …… 西蜀朝歌城。 “遗憾是常态,凡事总要稍留欠缺,才能持恒。” 张太岳倒是看得很开。 贾似真神色难免有几分失落,随即轻笑道: “也对,月满则亏,过犹不及,真坠落一片雪花颠覆修行秩序,那突破蜕凡境之时,又该是什么异象?” 陡然。 铛! 铛! 铛! 九重宫阙传来三声钟响,大内高手齐齐走出内宫,其中相熟的佝偻老太监以最快的速度奔赴二老身边,颤声道: “张相,赶紧颁布通告,先天境之下的武者准备迎接大雪。” 张太岳眼皮子微颤。 连这位西蜀裱糊匠都惊骇得难以自持。 贾似真瞳孔骤缩,不可思议至极,大声道: “落到西蜀?” “是。”老太监嗓音嘶哑,这种天赋已经让人生不出妒忌,完全是高高睥睨整座修行大山。 正震撼间,十九巷藏书楼的襕衫老人倾巢而出,亲自去催促朝歌城武夫,一道道如渊似海的气息穿梭于大街小巷。 “今年的第一场雪,他为世间普通人劈开一条天门。” 张太岳嘴角含着笑意。 “太惊艳了。”贾似真由衷称赞道: “当他走出神都诏狱的那一刻起,一切都黯然失色,公主殿下何其英明,她拯救了一个什么怪物啊。” 堂堂一国国师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盖因一场雪落到西蜀,简直妖孽到令人发指。 “这一天,贫苦人家也能目睹天地元气。”佝偻老太监慷慨激昂。 没错,世间九成的百姓从来没有见过天地元气,也无法感受。 能够突破到先天境界的,甚至不足一成,未到指玄,无法牵引天地元气。 春雷始鸣,夏蝉天籁,离他们更是遥不可及。 至于各大圣地,寻常人能一窥风景吗?就连相对世俗的神都书院,普通人也无法踏足。 天地元气到底是什么? 九成苍生不明白。 这一天的意义太大了,顾平安让贫苦武夫看到风景,拥有追逐前进的动力,如果道德高阁的圣贤备受赞美,他的贡献却远超圣贤。 半盏茶的时间,大雪如约而至。 朝歌城百姓近乎疯狂,自打他们记事以来,从未见过秋天落雪,紧接着顾公子破境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民众都热血沸腾,在大雪中欢呼雀跃,稚童手持炮仗来回奔跑,坊市间锣鼓喧天,有情调的男女撑着伞在雪中漫步,总之朝歌城喜气洋洋。 “我的眼疾好了!” 有读书人热泪盈眶,激动得差点晕过去,常年手捧书卷伏于桌案,他视线越来越看不清,可刚刚两片雪花恰好落在眼睛上,他竟然能看到远处老妪手里的串珠,还能数清有二十颗珠子。 “我的咳嗽也好了。” “老头子的老寒腿竟然不痛了……” “这雪花是神物吗?俺久病不愈,站着都腰杆疼,现在怎么站得笔直。” 不少民众喊得嘶哑,越多百姓捧着雪花如获至宝,甚至有汉子窃窃私语,说要回家看看能不能雄起,向夫人大展神威。 他们不知,但很多武夫却一清二楚,最精纯的天地元气,治愈小病小疾再正常不过了,它最让人惊喜的是,好像能改善根骨窍穴。 “我冲破玄关了!!” 一个妇人喜极而泣,许多错过年纪冲脉闭塞的百姓,借着雪花精纯意蕴,直接打破南墙,从此往后也是气血武夫了。 这恐怕是世间最奇妙的景象。 昔日顾公子为求开脉颁布悬赏令,竭尽全力争取平常人稀松寻常的东西,最后凭借北海花瓣一举迈入武者境界,而今他不图回报,轻松弥补了很多人的遗憾。 尽管打破玄关后也止步气血境,但不可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如愿以偿是世间最美的词汇。 而这一切,全是因为顾公子。 太白楼。 姜宴臣满脸阴沉,整座都城的狂欢与他无关,太过愤怒导致脸庞都隐隐扭曲,洁白的大雪刺痛了他的双眼。 一场雪,攫取了多少声望? 倘若世间能有集齐信仰之力的修行手段,顾平安怕是一跃成为圣人。 毋庸置疑,他不仅是西蜀武夫的恩人,更是大乾百姓狂热的崇拜对象。 这场雪既然落到了西蜀,一定笼罩了至少八州之地。 “为什么?” “公主府长宁凭什么?” “姬扶摇放虎归山,她是煌煌青史最受瞩目的昏君,她为何会这样愚蠢?为何不让他死在天牢?” 谦谦君子姜锦臣彻底失态,歇斯底里地咆哮。 事实上,整个西蜀舆论都很难接受女主乾坤。 况且有大乾女皇这个鲜活的例子,尽管长宁慧眼识珠,但西蜀长期在夹缝中求生存,导致蜀地百姓性情暴戾,而他们笃定女皇执政手段柔和,与蜀地风气背道而驰。 就算顾平安能创造奇迹,长宁想胜出也是不可能,她不得民心,蜀地本就只有三州,一旦失去民心,就等于灭国。 但今天过后。 一切都变了。 武夫承顾平安人情,他们也有家人朋友,口口相传之下,公主府民心就有了,只要不是白眼狼,就一定会偏向公主府。 在民心层面,长宁竟然一跃居上。 这叫姜宴臣怎么冷静? “她只是做对了一件事而已。” “她就只是拿一个俘虏去交易,难道她真是天命眷顾之人?” 姜宴臣愤怒难消,如果在朝堂、父皇心意和背后力量层面再不能碾压公主府,那就非常危险了。 …… 御花园。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蜀帝仰天长叹,这场雪无疑很美,已经下了一炷香时间还未偃旗息鼓,雪花坠落在瘦骨嶙峋的脸庞,虽能洗涤肺腑,却改变不了他凋敝病躯,十万大山最毒的蛊虫无药可救,神仙降临也改变不了。 “朕多希望朕也在欢呼的人群中,百姓开心,朕也欢喜。” 蜀帝突然遥望着亡妻陵寝方向,边咳嗽边笑道: “你生前最爱冬天,可你总是抱怨一年又一年没有落雪,你应该想不到,你的女婿以一己之力,缔造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 “可朕高兴不起来,别怪朕自私,霜儿她们得民心,朕那三个嫡子怎么办呢?朕再不绝情,朕怕三子被你女婿彻底玩死。” …… …… 两仪殿。 女帝兴高采烈,批阅着野士大儒的文章,倒不是内容华丽,而是字里行间透着对皇权的歌颂,很明显他们养望够了,桂花宴结束就迫不及待想在朝堂谋取一官半职。 “只要有真才实学,朕必定重用,尔等不屈服门阀氏族,至少在风骨方面不容置疑。” 女帝轻启红唇,自言自语。 下次科举扶持一批寒门庶子,就让这些大儒传道授业解惑,肯定会形成利益团体,虽说完全不足以跟门阀官员分庭抗礼,但至少能制衡一二。 “朕不是明君,谁是呢?” 正说着。 “姬扶摇!!” 一声厉叱。 这并非母后的声音。 而是…… 太皇太后! 深宫潜修十三年之久,修为高于书院夫子,她老人家竟然入世了。 “祖母。”女帝惊疑未定,起身相迎。 一位白发苍苍九十多岁的老妪拄着拐杖,太后站在旁边,雍容端庄的脸颊笼罩着阴霾。 世人早已遗忘这位太皇太后,事实上她老人家从来不追求世俗声望,朝堂上衮衮诸公都以为她早就驾鹤西去,只是秘不发丧罢了。 今天,她走出地下秘境。 只为一件事。 “姬扶摇,要下雪了,你知道吗?”太皇太后皱纹密布,眼神却凌厉至极。 女帝头晕目眩,绝美玉颊苍白无血色,沉默许久后,艰难地问道: “是叛国者?” “叛你就是叛国?”太皇太后骤然质问。 女帝难堪至极,低头不接话。 她并非畏惧祖母,只是祖母在皇室威望太高,况且皇祖父之妻,父皇之母,这个身份拿到外界,足以震慑得群臣噤若寒蝉。 “回答我!!!”老妪声音滚滚。 “是。”女帝掷地有声。 老妪笑了,笑得阴寒至极: “你这一脉就你一个嫡系,真有恃无恐,为所欲为啊。” “你知道吗?五境之上只需要两件东西,那就是天赋悟性,最高处有延寿之法,而你亲手抛弃的男人,只要按部就班的修炼,他就能给我,给你,给皇室带来延寿的秘法,你喜欢拥有无上权力,只要信任他恩宠他,你这个皇帝都做到一百岁,一百五十岁!!!” 太后心惊肉跳。 延寿秘法,这是常人根本无法拒绝的诱惑,原来五境之上,只要天赋悟性绝巅,就能摸索甚至窃取天地本源化作寿命。 看来拓拔魔头也隐隐猜测到,所以迫不及待要啃噬顾平安。 女帝玉颊冰冷,几乎是锥心刺骨之痛,压抑着愤怒道: “祖母,他就是一条白眼狼,永远养不熟,就算对他千好万好,他也会反咬一口,孙女从不后悔抛弃他,也始终坚信自己的判断。” 太后内心喟叹。 扶摇就算做错任何事,皇室也不敢废黜她,虽说镇南王也是太皇太后的嫡子,可老人家从来只喜欢先帝,极其厌恶镇南王。 “这是第一次警告,我不想再走出地底秘境了,好自为之。” 老妪转身就走,片刻如青烟散去。 过了许久,女帝慢慢闭上凤眸。 “一步错,步步错。”太后再没有谩骂的心思,抬头看着天穹。 这场雪下到神都。 何等的盖世天赋啊? 连太皇太后都为损失这样的人才感到痛惜。 “朕没错。” 女帝面无表情,她最害怕的一幕就这样展现出来。 雪花飘飘,天仿佛裂开了。 一场又一场大雪从苍旻深处缓缓飘落,层层叠叠地覆盖在殿檐宫阙上,并且摇曳着落在女帝的青丝,黛眉,红唇,乃至心脏。 是的,心脏。 女帝凝视着漫天大雪,感到整整几个冬天的大雪很可能全部落在了她的心上。 否则,她的心头何以变得如此僵硬沉重而冰凉?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在乎,甚至做好了雪花坠落的最坏打算,可当真亲眼目睹,那精纯意蕴刹那间让她情绪崩溃。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让她重回那个细雨蒙蒙的傍晚,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说出“犯舞弊罪,秋后问斩”这句话。 太后掌心接雪,眸光迷惘,冰凉的触觉却让她心如刀绞。 女帝缓缓低下头,指尖涌出气机扫落脸颊的雪水,这是叛国者的恩赐?她压根不屑触碰。 从暖阁那一天起,她就跟叛国者誓不两立,无论发生任何情况,她都要踩践这个胆敢侮辱玷污她的恶獠。 “为何每次都要来恶心朕!”女帝双眸通红,痛苦得心脏骤紧,每一片雪花坠落都像一个个巴掌打在她脸上,仿佛无声嘲讽她。 太后沉默离去,无意于去问她有没有心痛后悔,桂花宴后说这样毫无意义,原本这一场雪只为她而下,如今这番前所未有的盛景却成了羞辱她的利器。 雪还在下,整座神都城轰然沸腾。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开疆拓土,潜修道经,再上神都轻言挑战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雪还在下。 已经两炷香时间,雪满枝头如梨花烂漫,又像柳絮飞残。 国子监,许多读书人怔怔凝视着白茫茫的天地,又下意识遥望东南角一排排木屋,前年冬末,顾平安还借读国子监,家贫寄居残败木屋,冬冷夏炎,贫瘠到一无所有。 可如今,他仿佛拥有整个世界。 有书生摊开掌心,感慨万千: “大丈夫最纯粹最极致的快意恩仇,莫过于此。” 昔日这座巍峨巨城将那个男人抛弃,无人挽留,今朝满城同淋一场雪,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贫苦无依的百姓,都似蜉蝣见青天。 “城中百姓宰杀自家母鸡……”有监生迎着风雪,满脸惊惧。 闻言者无不骇然。 “寥寥几户人家?”教习问。 “整个坊市,但凡被雪花治愈病疾,家家炖母鸡汤。” 监生嗓音嘶哑,说话间风雪灌进嘴里,呼吸都绵长不少。 国子监一片死寂,人人面容僵硬,犹如雪中雕塑。 从古至今,都有关于“牝鸡司晨,女子当权祸国”之谬言。 最先说这句话的迂腐大儒遭到几位女侠客剥皮抛尸,但民间百姓只要对女性上位者不满,譬如家族长辈或是江湖女掌门,都会讽刺一句母鸡打鸣报晓,世间不祥之兆。 而今,百姓集体宰杀自家下蛋的母鸡,其反抗意味不言而喻。 反抗谁? 念及于此,国子监读书人不寒而栗。 天子脚下,大乾帝国的中枢,都开始丧失民心,何其可怕? 毋庸讳言,百姓是愚昧的,纵然顾平安在五里路上一拳接一拳,以身入局暗珠串连,但普通民众压根不懂,为生计奔波也无意去了解一个年轻人做到这个地步究竟有多么恐怖。 圣人说他舞弊了。 对,他就是舞弊了。 桂花宴第一天,圣人又颁布诏书说他叛国。 哦,真是没有良心,世道这么好,你还要背叛大乾,再厉害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世事就是这般残酷。 圣人口衔天宪统御万民,她是十九州最有权势的女人,她可以犯错她可以永不低头,她一道圣旨依然能招募良家男儿奔赴战场,为万家灯火出生入死:各州官吏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帽必须维护帝王权贵,也拼命抹黑顾平安。 但这场雪过后,言语苍白无力。 百姓既愚昧又淳朴,是顾公子治好了他们的病患,是顾公子让他们的孩子冲破玄关,这种恩情怎么忘却? 颠倒黑白,只是徒费口舌。 幸于文景皇帝和先帝打下的基业,大乾世道挺好,但今天过后,百姓内心难免会涌现一个念头,如果顾公子在,世道能不能更好? 毕竟一场雪都让无数底层人士受益,往后肯定还有泽被苍生的恩德,倘若顾公子停止布施,那他没有错,一定是皇宫里的圣人太过分了,一切都是圣人罪孽。 “这场雪扭转了人心。” 诸多读书人齐齐低头,覆在地上的积雪就像沉沉压在大乾王座的白色纸钱,只要他还活着,皇权迟早岌岌可危,女皇一错再错会付出最惨重的代价么? …… 皇城御道,首辅闻人守礼和辅臣蒲嵩并肩而行,步履蹒跚,途经朱雀门,一些官员伏阙死谏,哀嚎恸哭。 “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山银山,最愚蠢的方法是拼命挖掘,尽情挥霍,没想到还有更愚不可及的人,直接抛弃。” “有这样一个黑白不分,稀里糊涂的天子在位,大乾社稷就只能乌烟瘴气!” “圣人,您就不怕大乾太祖皇帝从皇陵里爬起来,辱骂您这个不肖子孙吗?” “圣人昏庸无道,恳请太后垂帘听政,暂代监国。” 几个老迈官员面容枯槁,说着已然大逆不道。 他们都是先帝老臣,对社稷忠心耿耿,眼看着民心渐失,女皇再不幡然醒悟,先帝这一脉就断绝皇位了。 “陛下登基以来,最大规模的动荡。”蒲嵩双目憔悴。 眼前这几个老头死谏图名翻不起大浪,关键是民心,真到了皇帝圣旨不管用的时候,陛下的权力就到头了。 闻人守礼脸色铁青,恨声道: “一个亟待粉碎的巨大障碍,为什么还不死!” “陛下别再想着什么帝王制衡术了,立刻增派朝廷精兵及大内高手,将顾平安的利益团体一锅端掉!” 自古门阀世家都希望削弱皇权,不惜各种手段,皇权从山巅坠落深谷是他们乐见其成的,可顾平安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观此獠行径俨然要长街踏尽公卿骨,在阶层之敌面前,皇权的威胁完全能置放一边。 二人掸掉紫袍玉带上的积雪,在宫婢的通禀中,走进两仪大殿。 殿内,轩辕婉儿垂手而立,女帝站在御座后,冷漠盯着窗外,大雪温度不及她凤眸中的凉意。 她知道,这场雪是最极致的炫耀,她被羞辱得体无完肤。 “陛下……”蒲嵩小心翼翼开口。 “朕知道。”女帝面无表情。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孽,导致京师子民这般怨恨她,甚至都集体宰杀母鸡作无声抗议。 “陛下,须尽快铲除叛国者利益团体,不能让他有调度资源的机会,还望朝廷摒弃党派之争,齐心协力对付社稷之敌。” 闻人守礼言辞恳切,他说得委婉,总之奉劝陛下别玩弄坐收渔翁之利的手段。 他提到了“调度资源”这四个字。 轩辕婉儿默然。 没错,如果不是北迁氏族提供了灵果、凶兽精血等神物,顾平安不可能一日破境。 这便是那个男人最恐怖的地方。 资源! 桂花宴之前,他只有公主府的支持,他显得孱弱无助,必须在刀尖行走不能差之毫厘。 然而,一旦有了外部力量的驰援,他强势地彰显出自己的能力,毫无顾忌地招揽天下人心。 要知道,仅仅只是北迁氏族。 有朝一日,公主府真杀出一条血路,坐拥整个西蜀大地,一道命令如臂指使,届时顾平安可怕至极。 倘若故事的一开始是美好圆满,君臣信任没有芥蒂,那…… 轩辕婉儿的念头戛然而止,如果两个字最是寡淡无味,时间的车轮永远不会倒流。 “朕该如何控制舆论?”女帝问,声音如常,更像是压抑住一座火山。 殿内寂静无声。 如今杀几个贪官转移视线起不到半点作用,说难听点,下罪己诏也显得可笑,连神都城百姓都觉得女帝荒谬糊涂,这时候非常危险。 没有补救措施,除非圣人也能缔造一场雪,而且是更猛烈的暴雪,让百姓受益颇丰。 连太祖皇帝都可望不可求,抱憾终身的神迹,今上更是天方夜谭。 蓦然。 “朕决意开疆拓土!” 殿内响起斩钉截铁的声音。 “陛下……”闻人守礼双眉紧锁。 开拓哪里? 肯定不是北莽草原,大乾暂时没有如此雄厚的国力,面对北莽,中原一直是防御姿态。 唯有蕞尔小国西蜀! 原本制定的国策是等蜀帝姜渊驾崩,趁着西蜀内乱之时,挟重兵威压商州,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朝歌城签订丧权辱国的诏书。 “恐怕不妥。”蒲嵩当场否决。 西蜀的存在非常有必要,它能防御十万大山,如果真要吞并蜀地,先帝在位时就能做到,西蜀灭亡与否全在大乾朝廷一念之间,并非夸大其词,而是大势不可挡。 如果真将西蜀打死,谁来抵御南蛮子,朝廷谁敢狂妄到能同时北据草原南临十万大山? “朕不是跟你商议。”女帝语调森森,沉声道: “彻底瓦解叛国者利益团体之后,内阁立刻拟定兵马粮草,来年三月春耕时分,打蜀国一个措手不及,这一仗必要满载而归。” “你们两个胆敢违抗圣旨,别怪朕冷血无情。” “还有,谁泄露这个机密,朕立刻将他逐出朝堂,永不启用!” 最鼎力拥护皇权的是武将勋贵,唯有发动战争,才能攫取军功,满足他们的胃口,之后坚定拥护她这个盖世女皇。 只要中枢精锐能够稳定,就不担心清君侧等兵谏之事。 第二,无论什么惠民政策,经过各级官吏层层截留,磅礴大雨落到百姓头上也就蒙蒙细雨,唯有向外掠夺,抢劫西蜀粮食丝绸金银,越过朝廷官吏,直接赠予寻常百姓,以此稳固民心。 “遵命。”闻人守礼率先颔首。 他知道圣人一直想将自己清除出朝堂,奈何没有重大把柄,且不说绝不会泄密,他也不想反对这个决议,西蜀胆敢出动八万铁浮屠,已是挑衅泱泱大国,也该让朝歌城付出巨大代价了! 至于未来之事,相信后人的智慧,说白了,哪管它洪水滔天,陛下要挽回民心必须做出开疆拓土这种大功绩,中原门阀也能趁机将触手伸向蜀地。 “伱呢?”女帝冷漠。 蒲嵩翕动嘴唇,恭敬道: “陛下英明。” 从长远看,肯定是弊端,让西蜀瘸腿了,西蜀怎么抵抗十万大山?最后满目疮痍,十万大山疆土就该跟大乾接壤了。 但短期来看,陛下势必要做一件辉煌的大事,否则就算励精图治循序渐进,整天都要活在谩骂中。 “谁敢泄密,别说朕不念君臣之情。”女帝强调了一遍,继而愤怒道: “朕已传旨神宫监,倾巢而出增援梧桐山圣地。” 闻人守礼沉吟不语。 神宫监,名义上负责给历代皇帝的庙宇点香灯洒扫灰尘,实质上是皇权最有武道力量的势力之一。 论顶尖战力,无论哪家门阀圣地都远远不及皇权。 他迟疑道:“陛下,恳请派遣兵马……” “首辅大人,兵者,国之重器,不可轻易出动。”轩辕婉儿貌似恭敬,语气却冷硬不留余地。 任何有可能动摇社稷的苗头都要掐断,朝廷绝对不出一兵一卒。 “陛下……”闻人守礼还不甘心。 战事一触即发,没有朝廷兵马,势必陷入僵持,顶层战力各个惜命,很难孤注一掷拼出胜负。 女帝拂袖而去。 她的情绪早已崩溃,还有什么心情听闻人老狗狂吠,有拓拔魔头护着那个畜生,就别想能立刻宰了他。 朕要隐忍,待来年开疆拓土,所有的抱怨指责都烟消云散,收复民心再征辉煌,叛国者只会让朕变得更加强大。 “扫掉宫苑的积雪!!” …… 雪停了。 世人怅然若失,漫天雪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内心也像缺失了一块,往后余生还能见到这般异景吗? 唯独希冀着顾公子的修为还能蜕变,肯定会有更恢宏壮阔的盛况,那种场面根本无法想象。 凉州小镇周围乌泱泱的身影,天寒已过,晴天大日,所有武夫都舍不得离开。 木质窄楼里,伴随着单薄身影睁开眼,大雪瞬间消失。 顾平安露出久违的灿烂笑容。 后天金刚与先天指玄,天壤之别。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他握紧五指,一拳就能击溃五里路上的自己,甚至不需要一拳,掰开手指头足以。 “怎么样?”姜锦霜站了两天一夜,丝毫不觉疲惫,美艳不可方物的玉颊布满期待之色。 顾平安缓缓起身,气机浩浩荡荡,细致观察的话还能感知到每个窍穴蓄满气机,连脚下的地板都缭绕着紫气,真气浑厚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不对。”姜锦霜黛眉轻蹙,疑惑道: “你体内还有一层楼。” 顾平安笑而不语,轻声问: “与寻常修行者并无两样?” 姜锦霜一点就透,“蒙蔽拓拔魔头?” “对。”顾平安坦然道: “自己截留天地元气不炼化,创造出跟常人一模一样的气机大楼,在外人看来,我虽战力强但还是指玄一重。” 姜锦霜唇角微扬,似想到什么,走近了几步声音低至不可闻: “他能吞噬你吗?” 顾平安沉默半晌,“能,我身体已如薄纸能够完全接纳天地元气。” 刹那间,姜锦霜脸色苍白。 “无妨。”顾平安笑着安抚她,“除我以外,任何人都察觉不到我体内的情况,包括拓拔洪荒。” 这世上很难有两全其美,他依靠悟性推演走一条独特修行大道,就必须接受自己的身体已经是寻常蜕凡武夫的事实。 “永远察觉不到破绽?”姜锦霜竭力克制情绪,可声音还是非常紧张。 “再有两次破境,他应该会知道。” 顾平安指着自己的两眉之间,示意她仔细观察。 “于我而言,水滴坠落至丹田,就是蜕变,总共有七滴,滴完相当于五境山海,每一滴都极为艰难。” 姜锦霜凝视着他的眉心,许久足足有一盏茶时间,才看到并排而立的七滴水珠,由气机凝聚而成,晶莹剔透,其中一滴格外硕大,位置也偏下。 彻底颠覆修行秩序,创造了独一无二的修行之法。 “两滴至丹田,需要多久?”她问。 “按部就班修炼,纵然比常人快,也需要两三年时间,若有天地灵物亦或秘境潜修……” 顾平安点到即止,很明显,他不会刻意停止脚步。 “顾公子。”楼外响起白眉老道的声音。 “请进。” 片刻后,白眉老道独自前来,他端详着顾平安,眼神难掩悚然,气机滚滚已经溢出身体,立足之地紫气缭绕,可偏偏还是一层楼。 纵观历史,哪个指玄一重能如此惊天动地? “恭喜顾公子。”白眉老道笑着祝贺,语气不自觉带着一股恭敬,他没有啰嗦,从道袍里拿出一块青碑。 碑上雕刻小篆,碑的边沿光滑,内里嵌着一轮轮日月乾坤图案,可偏偏捧在手心轻如薄纸。 上面皆是经文,正是五境之上才能潜修的顶级道功《黄庭内景经》。 顾平安盯着青碑,双眼一阵刺痛,他的表情逐渐凝重。 这是极为罕见,姜锦霜鲜少见到他这副神色。 “晦涩犹如天书。”顾平安呢喃自语。 他竟然看不懂。 北迁氏族的顶级神通,他只要粗略浏览一遍,就能在脑海里推演出气机流转方式。 而《黄庭内景经》,字字难解其意。 白眉老道有所预料,宽慰了一句:“顾公子,非人力所能为也。” 他都看得云里雾里,唯有修为抵达五境之上,还要有极高的悟性,才能着手修炼。 顾平安一言不发,视线始终停留在青碑上。 他从气血境直到金刚境修炼大洞九宫真经,不止是这一脉的道经威力极大,最关键的是试错,他能不停推演失败也不伤害根基,眼下必须修炼《黄庭内景经》。 阁楼里安静无声,顾平安一动不动,足足过去半个时辰,他轻声道: “难以理解,更寻不到脉络。” 万事万物都有相似的规律,太阳普照,影子奇形怪状有大有小,可他连影子是什么都不清楚。 “创造道经的主人是谁?性情如何?”顾平安突然问, 白眉老道连忙说: “千年以前,道家一脉尊称他为道魁,道魁原是一位私塾先生,后遇战乱家乡发生变故,道魁真人悲痛之下投入道门,在书阁扫地十年一朝悟道,慢慢成为道家绝巅的存在。” “道魁真人崇尚‘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性情善良温和,从不与人红脸,正因如此,后来遭遇佛家暗算而无防备。” “道观先祖本是道魁真人的书童,获赠这本经文,薪火相传。” 顾平安颔首,继续问: “有道魁真人所著典籍的闲笔注释吗?” 只要翻阅本人的文字风格,以他的悟性,一定能理解碑文内容,况且很多典籍注释都会夹杂着个人对大道的领悟,更方面追寻脉络。 白眉老道摇头。 陡然。 “道魁……”姜锦霜反复念叨这个名字,她笃定道: “藏书楼第六层有,一个书架专门放置道魁真人的著作。” “你娘告诉你的?”顾平安松了一口气,他真怕世间再找不到道魁的著作。 殿下没有资格进入藏书楼第六层,应该是黎皇后生前无意间看过。 “对,我娘跟我提过一次。”姜锦霜点头。 “殿下,顾公子,千万别回朝歌城,那里是天罗地网!” 白眉老道神色严肃。 “我知道。”顾平安来回踱步,思索着对策。 他们一回去,势必被蜀帝赐死,若是念及父女之情,兴许只会囚禁殿下。 让蜀帝心甘情愿赠予书籍,压根就不可能。 姜锦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本宫写信给父皇”,这句话毫无意义,她也知道朝歌城方面的态度。 “张相能进第六层。”她说。 顾平安立刻否决,一旦帮忙,就是最明显的站位,张相不可能答应,况且皇帝也不会允许。 说到底还是利益交换。 他如今有五门顶级神通,换做旁人做交易,换一些闲笔注释轻而易举,但皇帝绝不会让他如愿。 能上第六层的寥寥无几,只要稍加猜测,无论通过什么方式,最终都会知道是他。 顾平安思虑许久,面无表情道: “我辈修行者该有血性,只身上神都,挑战姬扶摇。” 轰! 宛若晴天霹雳,白眉老道头晕目眩,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听觉。 “不可。”姜锦霜骇然。 她很清楚顾平安的目的,作为争夺梧桐山圣地利益团体的核心,他的一言一行备受瞩目,如果他出现在神都城,那必定吸引世人视线。 真正的声东击西。 西蜀入侵夺回半座洛州的计划,则会更加顺利。 父皇一定会同意,根本没有拒绝的道理。 “大乾女皇国运龙气加身,她登基三年多,修为进展飞速,而今肯定是蜕凡境之上,她能驱动大乾皇陵的至宝……” 白眉老道满脸紧张,生怕顾公子意气用事,女皇本就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如今竟然亲自送上门。 论天赋,女皇只是世间一流,称不上绝巅,如果没有统御社稷,她的未来上限止步于五境之上第二步,在历史长河中丝毫不起眼。 但是。 登基大典那天之后,凤凰翱翔于天际俯瞰众生,最顶级的修炼资源挥之即来,据说登基第三天,就将大乾历代皇帝积攒的神物消耗殆尽,彻底改善天赋根基。 “必去。”顾平安的语气简短而有力,末了补充道: “道魁真人的书籍注释远远不够,我要藏书楼三门顶级神通,包括梼杌真经和来自十万大山那一本神秘炼血术,若蜀帝愿意,我必定亲自上神都,给兵压洛州转移视线。”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西蜀既然决定赌一把,自然希望能降低一丝风险。 “顾公子,你必死无疑啊。”白眉老道忧心忡忡。 顾平安置若罔闻,只是轻声道: “我会先修炼黄庭内景经,再集众神通创造本我之法,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姜锦霜直直盯着他。 “殿下,相信我。”顾平安笑了笑,随即说,“传信给拓拔洪荒就好了,他愿意随我而行,有时候福祸相依,他虽是悬在头顶的镰刀,但为了能够啃噬我,也不得不做我的护道者,另外叫他多带几具尸傀,况且我知道神都城有护国阵法,打起来也是在城外。” 白眉老道听着愈发感到担忧。 女皇如此高傲,压根没有避而不战的道理,况且正合她心意,几乎不费周折就能解决心腹大患。 有拓拔魔头在,掀起风浪也许很难,但保住顾公子性命肯定能做到。 可关键是,顾公子打不赢啊,这是一场极为悬殊的战斗。 “殿下,届时你安排揽月宗去一趟洛州,招揽那些大乾将卒为公主府所用。” “西蜀功成,洛州将卒战败丢失疆土乃是诛九族之罪,他们压根没有后路,公主府给予他们救命稻草,只要投效就能重用,戍卫边防的将卒很少有滥竽充数之辈,况且他们本是大乾籍贯,在西蜀也没有任何牵挂和关系网,栽培他们用以争储再好不过。” 顾平安不疾不徐地说着。 姜锦霜只是凝视他。 “顾公子……”白眉老道喟叹,信任他才会当面透露这些隐秘。 顾公子无疑深谋远虑,走一步已经看到前面十步,不只是拉拢兵马,一定还有更多的措施,但以身犯险胜算几近于无。 道观先辈修炼过黄庭内景经,功成之后威力巨大,但也不足以逾越天堑啊。 “殿下,先修一封急信给你父皇,若他拒绝先赠予典籍神通,那就不提了。”顾平安一如既往地冷静。 他相信蜀帝不至于没有这点魄力。 白眉老道咽下喉间苦涩,早知道不拿出青碑了,上神都挑战女皇,怕是整座天下都要震。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翻阅《花圃》明悟道经,截留国运龙气伟力!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常人逢秋悲寂寥,朕言秋日胜春朝。 五更时分,天蒙蒙亮,蜀帝披着厚厚的鹅氅立在窗前,他的心情亦如这句诗一般,期待晚秋暖阳能够照拂蜀国大地。 “陛下。” 佝偻老太监疾步而来,掌心停着一只七彩鸽子。 他取下鸽腿紧绑的信笺,上呈御览。 蜀帝接过一看,瘦骨嶙峋的脸颊抖动了几下,目光变得极为骇然。 是的,震骇。 沉默片刻,蜀帝呢喃自语: “你永远不明白挟国运龙气的伟力。” 佝偻老太监偷觑一眼,错愕许久。 “传唤张相和国师。”蜀帝摆手。 两炷香时间,庙堂二老相继赶来。 蜀帝开口并未提及此事,只是满脸惆怅道: “身为一个父亲,最难堪的莫过于此,朕愧为人父,黄泉路上再见亡妻,也该羞愧得无地自容。” 贾似真心中喟叹。 公主府需要道魁真人的著作典籍,没有在信中央求,而是最直白的利益交换,显然长宁殿下很清楚她的处境,父女之间未有言语,但已然决裂。 “陛下,顾平安有几成胜算?”张太岳突然问。 “毫无机会。”蜀帝回答得果断,慢条斯理道: “大乾龙脉就在神都城,他要面对最巅峰状态的姬扶摇,昔日朕御驾亲征十万大山,仅凭龙气神威就能一人独战七位五境强者。” “毋庸讳言,大乾国运龙气伟力完全碾压西蜀,威力在五倍之上。” “姬扶摇登基之初,凭借祖辈恩泽改善根骨、修行速度一日千里,去岁入冬突破四境蜕凡。” 张太岳面色沉重。 “陛下,答应么?”贾似真低声问。 “朕怎么拒绝?”蜀帝反问,沉声道: “这是根本无法拒绝的诱惑!” “最单一的谋略也是最无解的毒计便是孤身入局,他作为北迁氏族南荒八家利益团体的纽扣,他出现在神都,势必吸引整座天下的视线,大乾中枢为了防备他声东击西,绝对是重点盯防北方凉州大地,等顾平安抵达神都的前一天,咱们立刻东进出兵洛州!” “顾平安孑然一身,就能让西蜀大军减少伤亡,光复疆土更为顺遂。” 略顿,蜀帝环顾二老,喜怒难辨道: “莫非你们希望朕拒绝?朕知道藏书楼第六层那几卷典籍对顾平安很重要,没拿到手,他肯定不上神都,便不会自取灭亡。” “别急着否认,谁不欣赏天赋绝伦又独断善谋的年轻人?况且昨天亲手缔造一场雪造福蜀地子民……” 蜀帝说着气息断断续续,颤着手吞服了几颗雪莲子,轻声道: “朕实话实说,他死在神都城是最好的归宿,他死了,朕安排礼部给他举行国葬,配享太庙;他活着朕心不安宁,朕总是害怕三个嫡子争不过他。” 配享太庙! 读书人的最高荣耀!! 顾平安值得,他本就该在昭昭青史横着走,好叫后世蜀民始终铭记,曾经有那么一个年轻人,他颠覆了秩序,这世道需要敢为人先的异类,努力打破压迫束缚的规则链条。 但一切的前提是他死了。 “陛下,你决定交易了。”张太岳没有反驳。 顾平安从来都很理智冷静,他既然决定走向悬崖,纵使死无葬身之地,他也会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蜀帝颔首: “朕相信他的品行,他虽擅于操弄人心,但在朕心里,他就是坦坦荡荡的君子,君子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 “况且有两位做见证,一旦他拒绝履行约定,朕势必昭告天下,揭露其真面目。” 这种可能几近于无,以防万一,只要张相能在诏书戳宰相印,凭借张太岳在蜀地的威望,公主府好不容易凝聚的民心将要溃散。 “朕去一趟十九巷。” 佝偻老太监一手提着火炉,一手搀扶陛下。 蜀帝回头,笑了笑: “世人根本想象不到龙气国运的伟力。” 贾似真默然。 就连陛下登基以来长达三十年就出手过三次,三次御驾亲征,而大乾女皇自站在权力巅峰之后,再没有亲自下场。 修行史书同样遵循为尊者讳的道理,关于龙气、国运等记载都是一笔带过,偶有详细描述,也是道听途说真实性可疑。 顾平安喜欢看书,也许在他心里,对那种力量有一个粗略的估计,觉得不遗余力能够抵御,可他以为的只是冰山一角啊。 …… 襕袍老人快马加鞭,日行千里,于第三天傍晚赶到凉州小镇。 “喏。”他走进木质窄楼,递向一个书篓。 “有劳了。”顾平安颔首为礼。 襕袍老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暗示道: “伱所看到的尽头不止是一座山,迷雾缭绕,逞一腔孤勇劈碎这座山,背后是铜墙铁壁。” 末了补充一句: “老夫曾亲眼目睹紫金之气笼罩战场,如一座让人绝望的牢笼。” “那他是怎么中蛊的?”姜锦霜脸色冷淡。 襕袍老人苦笑道: “十万大山最强大的六个蛊魔,联手之力能够镇压拓拔洪荒,他们偷袭击溃了藏书楼的防御,黎皇后挡了一击,陛下还是险些命丧当场。” “凭借顾小友的天赋,唯有修为高过大乾女皇,才有几分胜算,言尽于此。” “多谢告知。”顾平安笑着目送前辈离去。 他拎着书篓临窗而坐,轻轻翻阅了几本顶级秘笈便放下了,包括殿下也在修炼姜氏的梼杌神通,最令他感兴趣的却是残缺古朴的炼血术。 出自十万大山上古炼体士之手,历史长河向来不缺惊才绝艳的武夫,不走炼化天地元气之路,纯粹打磨筋骨精血,据说炼体到极致不亚于五境。 如果将《炼血术》修炼成功,大幅度增强逆置漩涡储藏的精血力量,加之《姑获鸟九血术》疯狂燃烧精血,他将变得非常可怕。 “殿下,我要闭关潜修了。”顾平安说。 姜锦霜盯了他半晌,嗓音低至不可闻: “你很想截留龙气国运之力?” 顾平安微怔,朝她一笑,“我倒是被殿下看透了。” 姜锦霜眼尾轻挑。 当一个人整天都在意对方的时候,总归会察觉到一些潜藏极深的念头。 “无法否认,那是世间最鼎盛的力量之一,但我相信一定能够从中截留。” “自古天潢贵胄时刻鼓吹君权天授,人间无上力量也自认低天道一头,我在后天境都能窃取天道元气化为己用,而今身躯蜕变,截留一丝龙气国运应该不算艰难。” 顾平安说得轻描淡写,可话锋急转直下,严肃道: “难逃拓拔洪荒魔爪,诸事皆空,我必须修炼各种伟力,不至于似一只蝼蚁般动弹不得。” “亲手击溃姬扶摇,截留紫金伟力,是迎战拓拔洪荒的前提,殿下,你这两天频繁问我有几分把握,说实话,纵然修得《黄庭内景经》也胜负难料,倘若死在姬扶摇手上,那是我顾平安窝囊无能,我甘愿接受任何羞辱,连她这一关都趟不了,我有何勇气直面天下第一武夫?” “她越恨我,越会倾尽全力,最最精纯的国运龙脉之威,若能活下来,那些置我于死地的力量便立于我掌心三寸。” 听着不急不躁的嗓音,廊道的古老妪都眼眶泛红,公子每次都孤身步入黑暗,以获得那一丝曙光。 公子不想退半步,更不会选择修为停滞去逃避拓拔洪荒,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没有破境这场雪,公主府几乎不可能拥有蜀地民心,争储机会更是微乎其微。 …… 夜渐深,客栈里间窗户紧闭,只余案前烛火微弱的光芒。 顾平安静静翻阅道魁真人的闲居见闻,他认真细致到逐字逐句地分析。 幸于这些卷轴都是藏书楼珍藏的原稿底本,没有经历过润色粉饰,每句话都能尝试理解道魁真人彼时的心境。 一夜看完《喻世明言》和《遵生十六笺》,顾平安仍旧没有头绪,甚至云里雾里,他很难将这些文字和《黄庭内景经》结合起来。 直到…… “花圃。”他翻开扉页。 很薄的典籍,不过十几页,上面记载着道魁遁入道门在书阁扫地,柴门前修缮一块花圃,闲暇之余锄地栽花。 “庙堂之谟与山水之乐,士林风骨与江湖情怀,皆可从一花一叶、一土一灰中寻到自己的影子。” “贫道徘徊于花圃的尺寸之地,老于花花草草之趣,未尝不是人生快事。” 顾平安默念了几声,看得津津有味,眼中也有了笑意。 他能确信,这本《花圃》就是修炼黄庭内景经的关键。 种花,插花,摘花,养花,葬花,也许每一步都对应着道气的流转和养蕴,浇水灌溉对应着外部天地元气。 “知行合一,知中行,行中知,所幸年少时给镇里刘家养过花卉,如今省去了亲手栽育花草的时间了。” 顾平安呢喃自语。 十几岁时为了购置书本只能到处做工,也许是看他老实木讷,镇上豪族刘家少奶奶最是爱花,聘请他为花仆,日夜看守三亩花田。 少年郎往往心猿意马,他也无法免俗,悉心照料每一株花,总会得到风姿绰约少奶奶的赞扬,偶尔多添一串铜板,也会相赠一些书本。 多亏这段经历,现在游览《花圃》丝毫不觉晦涩,里面每个养花细节他都能明晰甚至娴熟。 翌日清晨。 当顾平安再注视青碑篆字之时,窍门大开,一点就通,那些深奥奇怪的文字,结合《花圃》里道魁真人的养花感悟,渐渐重叠在一起。 “修炼黄庭内景经,再集一众神通之所长,创造最顶尖的战技。” …… 日暮夜月,转眼已过十几日。 凉州大地风声鹤唳,人人惊惧,伴随着八万铁浮屠抵达关隘,战争浓云笼罩不散,凉州边境三百里已经兵戈相见,西蜀重骑势如破竹,将二十多座哨岗清剿殆尽。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自己修行,顾公子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 丰腴贵妇生来自带体香,蝴蝶在周身徘徊,只是她说话语气格外生硬,甚至透着愤怒。 “修行只差临门一脚,请独孤族长耐心。”姜锦霜面无表情。 “已经十四天没有露面了!”独孤映月嗓音渐冷。 棋局已经激烈碰撞,而做局者竟然闭门谢客。 “长宁殿下,丑话说在前头,北迁诸族付出沉重代价,才勉强说服北莽达成利益合作。南荒八家孤注一掷赌上道统未来,要是最终没有拿下梧桐山圣地,别怪咱们翻脸无情。” 独孤映月直言不讳,她愈发有种失控的感觉。 顾平安的处境明明糟糕,无家可归,朝歌城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而大乾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而今唯一的栖身之地就是梧桐山,圣地既可潜修又能蓄养兵马,有朝一日杀向西蜀。 如此至关重要,他竟然没有一丁点紧迫感。 这不是胜券在握,他连消息战报都不听,更没有参加战事会议,这种态度俨然是一副毫不在意!! “等。”姜锦霜只说了一个字。 “别再故弄玄虚,究竟等什么?”独孤映月冷言。 世间胭脂榜前二的女子针锋相对。 姜锦霜盯了她半晌,直截了当道: “他只身上神都,与姬扶摇一战。” 独孤映月眸光凝滞,“你再说一遍?” “你没听错。” 轰! 宛若惊雷炸响,独孤映月美艳玉颊僵硬如铁,冗长的震骇过后,厉声质问: “他疯了?你也跟着发疯?” “一场大雪笼罩十三州,他就觉得自己能撼动姬扶摇了?死在拓拔魔头手上,整座天下还会扼腕痛惜,死在女皇龙威之下,三岁稚童都要骂他自取其辱!” “他付出多少努力才走到这一步,从默默无闻被残忍抛弃,到如今天下何人不识顾平安,难道他的宿命就是惨死在姬扶摇手里?” “这一路上还折腾什么?殿试之际,何不一头撞死金銮殿?” 独孤映月罕见激动起来,继而斩钉截铁道: “北迁氏族在,他休想走出凉州小镇!” 利益团体还没看到胜利的曙光,做局者就要愚蠢赴死,岂能允许? 晚风渐紧,姜锦霜青丝飘舞,眸底深处同样藏着一抹忧虑,但她还是冷静如常。 “他已经走了?”独孤映月似乎猜到什么,随即施展鲲鹏疾行宝术,掠向木质窄楼。 古老妪等人一动不动。 轰! 踹开房门,空无一人。 “枉我以为你是千古奇才,原来与常人无异,仇恨冲昏头脑,也会干出蠢事!!” 独孤映月玉颊冰冷,怒不可遏。 难怪迫不及待突破境界,难怪闭门潜修五家神通,可你从来没有想过,所谓千年传承的门阀神通凌驾众生之上,但在社稷伟力面前又算什么??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姬扶摇笑得前俯后合,打造棺材安葬,最恐怖的一击!! - 女帝说,庶民不配状元身 - 三千年大懒神 九重宫阙。 金奎急匆匆走下彩鸽楼,神色匪夷所思,飞奔般冲往两仪殿。 殿内,美艳绝伦的女帝负手而立,安静倾听凉州战事形势。 “如朕所料,双方都在试探。”她表情波澜不惊。 阁老蒲嵩颔首附和:“势必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西蜀武侯率领的八万铁骑战意不足,这并非一场保家卫国的战争,只是阴谋野心家打造的利益棋盘,无关生死存亡,八万血肉之躯谁会拼命? 做做样子也就罢了! 至于门阀私兵,几十家看上去拧成一股绳,其本质还是各为其主,政令不畅,难以发挥一半威力。 “陛下,鏖战越久,对大乾朝廷越有利,居高临下观望全局,一旦捕捉到破绽,雷霆一击,彻底铲除社稷祸害,解民于倒悬之苦!” 蒲嵩言辞凿凿地说道。 “陛下……” 殿外突然传来急迫的声音。 “是靖安司副司长金奎。”宫婢趋前汇报。 “宣。”女帝眸光示意。 俄顷,金奎入殿,呈上一张信纸。 轩辕婉儿敏锐观察到纸背的戳印——西蜀公主府。 “说。”女帝竟直接将信纸撕碎。 她已经厌恶到一看叛国者字迹顿觉恶心的程度。 金奎脸庞肌肉轻微抽搐,迟疑了许久,才战战兢兢地禀报: “顾……顾平安妄图挑战陛下,他已在路上。” 轩辕婉儿瞳孔骤缩。 殿内气氛凝滞。 冗长的死寂,漏刻滴答滴答,仿佛轻蔑的铁锤敲打女帝的心脏。 她感到愤怒。 以及耻辱。 是的,耻辱。 在此之前,虽然她口口声声辱骂叛国者狂悖跋扈,但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叛国者品行再恶劣,也鲜少妄自尊大。 可这一次,光听到这句目空一切的狂言,她就觉得被狠狠侮辱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跃升指玄后他的浅薄无知日益凸显。” “婉儿,你神机妙算,猜到了他得志猖狂的面目,可你远远低估了他这副龌龊的小人嘴脸!!” 女帝凤眸透着寒霜,语调冷冽到极致。 轩辕婉儿默然不敢言。 她原本以为,在离蜕凡境只差捅破窗户纸的时机,顾平安会再上神都,与其成为拓拔魔头的盘中餐,不如临死前绽放辉煌,与圣人殊死一搏,纵是陨落也让圣人不好过。 可怎么都无法想象,刚刚破境,就迫不及待? 要知道陛下已经是四境蜕凡,早已过了修为暴涨的阶段,再是堆积资源,也必须按部就班,一步一脚印,慢慢登顶五境。 相反顾平安呢? 倘若蛰伏潜修,凭借其独断千古的天赋,在指玄境能一日千里,慢慢抹平修为气机的差距,方有一线胜算。 没错,抵达蜕凡,也只是一成机会。 论阴谋筹算,毋庸讳言,陛下玩不过他,但武夫以拳开路,堂堂正正,在挥拳相向的刹那,一切鬼蜮伎俩都失效了。 “陛下,要回绝么?”金奎小心翼翼问。 女帝死死盯着他,杀意腾腾: “连你也敢侮辱朕吗?” “老臣不敢。”金奎垂手低头。 由于太过暴怒,女帝凤眸通红,竭力克制情绪沉声道: “一场大雪搞得朕狼狈不堪,丢尽脸面,才过半个月,他就觉得自己可以落井下石,亦或想当面向朕炫耀吗?” “朕要一脚踩在他的脑袋上,不负凤凰姬扶摇之名!” 换做旁人,她只会一笑而过,十九州最有权力的女人,怎会亲自下场接受小人的挑衅,帝王之躯何其尊贵,决定迎战都是一种自我贬低。 谁配? 但叛国者不一样。 且不说双方恩怨天下皆知。 退一步讲,她若是拒绝,彻底背负懦弱无能的骂名。 更重要的是,一场雪让她丧失民心,威望跌落,她亟待树立权威,亲手诛杀叛国者,告诉整座天下,女皇盖世神圣不可侵犯! “陛下……”忠心耿耿的金奎犹豫片刻,还是谏言道: “臣内心惶惶,怕他另有算计。” “桂花宴前车之鉴,再次孤身入局,必然留有恐怖后手,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便是拒绝,提前斩断隐患。” 出乎意料,女帝没有反驳,却是冷言道: “朕知道他一步三算,无外乎是凉州局势,朕已心生警兆,必然重兵提防凉州,特别是北莽草原,格外注意,他虽众目睽睽之下拒绝成为北莽走狗,但暗地里肯定会勾肩搭背。” “告诉闻人守礼,内阁拟定应对措施!” 金奎长松一口气,恭敬道: “陛下英明。” 在他心里,陛下根本没有输的可能,他畏惧的恰恰是顾平安的后手。 怕就怕计谋得逞,社稷损失惨重,那陛下赢得光明磊落,其实就是赢了面子输了里子。 “他不怕粉身碎骨么?”蒲嵩紧皱眉头。 女帝笑意森森,字字顿顿道: “无非是抛出一个巨大的诱惑,让整座神都城逼朕不敢下死手,僵持之间,他又能施展一肚子阴险谋略,生死存亡下攫取利益。” 蒲阁老眉头舒展,浑浊的目光略带敬畏。 陛下蜕变了。 经历挫折过后,陛下焕然一新,要是以往,陛下绝对不会这般深谋远虑。 唯有两种可能。 第一,顾平安低估了国运龙气之威,书本无记载,帝王很少出手,他对某些伟力缺乏认知。 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鲁莽冲动,向来不是顾平安的性子。 第二,他掌握了筹码,只要抛出来就能保命。 “或者他没有意识到拓拔洪荒压根不能救他?”金奎突然说道。 毫无疑问,拓拔洪荒必定随行,否则顾平安就是瓮中之鳖,别说抵达神都,在半路上就尸骨无存。 但! 挟国运龙威紫金之气,是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 困于牢笼之中,外人很难以力击破,纵是拓拔魔头,也需要一定时间。 而这段时间,足够陛下击毙顾平安了。 “对。”蒲阁老附和,“知道隐秘的少之又少。” 他们曾经有幸听先帝说过,紫金牢笼霸道无匹。 “但拓拔魔头肯定明晰这一节。”轩辕婉儿补充道。 金奎颔首,笃定道: “得知真相后,如果顾平安没有退缩避战,那他应该手握筹码,坚信能够逼迫陛下留情,趁机鼓弄心机,掀动风云。” 女帝始终一言不发。 留情? 就算天塌地陷,就算洪水滔天,她也要将叛国者挫骨扬灰,一雪前耻。 压根不给他狺狺狂吠的机会! 纵然巨大的诱惑是增幅寿命,纵然叛国者幡然醒悟,跪在地上后悔愧疚痛哭流涕,她但凡犹豫半息,她姬扶摇一生都是笑话,绝对狠狠踩死,将他整张脸颊都踩得塌陷! 轩辕婉儿微微侧目,飞快看了陛下一眼,唯有她跟太后知道,经历暖阁会面之后,陛下究竟有多么仇恨顾平安。 任何利益筹码,任何谋略威胁,陛下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只要顾平安出现在神都城,他就是一抔骨灰。 最极致的杀意! 顾平安今生唯一的失算,就在于此。 无论他再辉煌惊艳,无论他走回头路能给社稷带来多少好处,无论他的计谋能够让多少人受益,陛下绝不心动。 女帝嗓音不带半点温度,命令道: “婉儿,立刻昭告天下,朕要在万众瞩目下,一拳将他打成肉泥。” “若是他反复无常,临阵退缩,也要让天下万民看清楚,他们所推崇的一往无前的英雄,其真面目便是灰溜溜跑路的卑鄙小人!” “蒲阁老,伱们内阁将目光放向凉州及北方边境,先行调遣兵马粮草以做防备,再勒令兵部尚书安排能将驻守各地,朕宁愿虚惊一场导致国库受损,朕也要未雨绸缪!!” 话音落罢。 “谨遵圣喻。”蒲嵩快步离去。 陛下此举英明果断,虽说极有可能是铺张浪费,大把银钱打水漂,且会让好战将卒大失所望,但万一呢? 有备无失,只要提前做好防御,局势陡然一转,亦能从容应对。 女帝继续安排: “你也退下,吩咐各地靖安司分衙,时刻回禀叛国者的踪迹。” 金奎领命而去。 女帝屏退左右,殿下只余婉儿之时,她终于露出久违的愉悦笑容,唇角弯起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很久没有这般开心了。 临近立冬,窗外牡丹花凋零枯萎,可女帝绝美玉颊的笑意,分明比盛开的牡丹花更加娇艳灿烂。 她摊开雪白的掌心,轻声道: “朕最想做的,就是用这只手将你碾死,击溃你所有的骄傲与自尊,朕终于能近在咫尺看着你悔恨绝望的眼睛。” “桂花宴上,若非顾忌母后安危,朕早就一掌拍死你了,哪容得你侮辱朕的灵魂,而今抛开权力地位身份,你我直面于战场,朕已经开始兴奋了。” 女帝眉眼弯弯,美到极致。 “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越想越觉得好笑,竟双手撑着御案笑得前俯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 …… 慈宁宫。 听完宫婢汇报,太后久久无言。 她试想过很多种顾平安陨落的场面,几乎必定死在拓拔魔头的尸窟;亦或亲身在朝歌城争储兵谏,失败难逃天罗地网,最终与长宁公主合葬。 甚至她还期待过,纵然姜锦霜登基称帝,至高权力蚕食心智,来一手狡兔死走狗烹,亲手将陪她走过最艰难道路的男人处死。 可太后万万猜不到,从一无所有的草芥尘土强势崛起历经辉煌到如今的享誉天下,顾平安竟然还会死在扶摇手里? 记忆一下子抽回殿试,仿佛点点滴滴都是幻觉,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还是将命运献给了御座上的帝王。 世事何其荒唐? 绕了一圈回到最初。 “气运大世,大势不可挡,只要不昏庸糊涂,扶摇整天在宫里专研琴棋书画,大乾都能缔造前所未有的盛世。” 太后想起先帝临终前的遗言。 那惊天一卦,窥视未来一角。 某种意义上,卜算如神,大乾涌现了历史上第一个庶民状元,而且这个状元武道天赋独断青史,扶摇只要安静赏花葬花,真有可能成为千古一帝。 可偏偏她糊涂透顶。 但更神奇的是,就算错到这种程度,与正路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上天竟还给了她唾手可得的机会。 天命加身,莫过于此。 没有这次机会,顾平安生死与否,大乾社稷很难操控,只能悲哀地承认一句做不到。 可他胆敢直面扶摇,无论拥有什么泼天诱惑,他必死无疑! 太后嗓音沙哑,叹声道: “给他锻造一口楠木棺椁,提前放在城外官道,届时哀家派人送回他的家乡,人死如灯灭,过往恩怨烟消云散了。” 作为先帝正妻,当今皇帝的嫡母,她对紫金牢笼的威力再了解不过了。 毫不夸张地说,一个人如果在十岁时继承大乾帝王,十三岁开脉之际,他就能一拳砸碎指玄武夫。 亿万子民效忠的社稷帝王,权力之巅的力量,便是如此可怕。 “娘娘,圣人……”贴身宫婢有些犹豫。 太后怒声道: “给哀家去办!” “皇家容量理应容得下一口棺材,顾平安再是与社稷为敌,他也是这片土地上颠覆秩序的修行者,整座天下必须给他一分尊重!” “况且还跟死人计较什么?按哀家的想法,拟定谥号举行葬礼,这些都要做!” 宫婢讷讷称是。 “外界舆论反响呢?”太后问。 宫婢说:“靖安司张贴公告,许多百姓倒是莫名激动,觉得能够亲眼目睹治愈病疾的恩人,可稍微懂修行的百姓面如死灰,一些粗鄙武夫甚至直言要披麻戴孝以示哀悼……” 太后轻点下巴,这场盛会估计又要吸引整座天下,而今唯一担忧的是顾平安会抛出什么筹码,结果肯定是死,就怕过程有动荡。 …… 十月末的夜晚,远处灯火万家长不灭。 两人两骑在深山疾驰。 “你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霜儿怎么办?” 红裙妇人侧目望着他。 顾平安无声地笑了,“这世上很多人傻到自寻死路,誓死不降的士兵,为国殉葬的忠臣,还有贫苦百姓为了养活一家子甘愿以身赴险多挣几个铜板,可没有人愚蠢到死得毫无价值还徒添‘自取其辱’的骂名,你觉得我会是那个人?” 九张机一言不发,凝重道: “人世间根本无法想象国运龙气之威。” 顾平安勒住马缰,反问她: “常人天赋绝伦破境只有秋霜,又有谁能想象到大雪满天下带来的力量吗?” 很多话没有袒露。 谁能想象到先天境就能修成五境之上的功法? 谁能想象到一拳能引发天地异象? 没错,当他将各种顶级神通杂糅推演,费尽心血领悟一拳,刚刚驱动气机,就能察觉到即将迎来浩大动静,他立刻收拳。 九张机咽下喉间苦涩。 她欣赏顾平安的自信和强势,没有敢为人先的锐气,他就是不是顾平安,他也走不到今天。 可物极必反,月满则亏,偶尔也会遭到反噬。 恰恰是这一次,他便要死得凄惨。 “势在必行?” 顾平安只是嗯了一声。 除了殿下,没有谁知道他的真正意图。 不截留那种伟力化为己用,他一定会是拓拔盘中餐。 如果这一生无法站在山巅,无法迎来山河星月做贺礼,那他宁愿死在深渊,宁愿让后人嘲笑那个姓顾的真是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 走上这条路,绝不后退,也绝不改道。 蓦然。 “唳!!” 一声清脆的鹤鸣响彻夜色。 二人相继抬头,一头雪白长鹤俯冲而上,鹤背立着一个黑雾缭绕的男子,正是拓拔洪荒。 “骑鹤上神都,前辈果真豪迈。”顾平安轻声笑道,注视着庞然大鹤扑扇翅膀停落在山峰,拓拔洪荒一跃而下。 “向金帐借的。”拓拔洪荒笑容依旧和蔼,“你小子真当老夫是奴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岂敢?” “不会有下次。”拓拔魔头笑意渐消,仔细端详了他许久,眼底深处有隐藏极深的贪婪之色。 破境坠雪十三州,这副躯体已然趋近完美,只要抵达蜕凡彻底接纳天地能量,就能好好啃噬。 顾平安冷静如常,他向来不会将情绪展露在外,更别提紧张了。 自己体内的那一层楼,绝对能蒙蔽拓拔洪荒。 “你会死。” 拓拔洪荒直言不讳,继而坦言道: “一旦困入紫金牢笼,老夫亦无计可施,除非你能扛下十息时间,否则……” 结果不言而喻。 关键是能否抗住暴风骤雨的伟力。 九张机闻言神色大变,她一直以为还有后路,实在不行强忍着屈辱,让拓拔洪荒出手营救,背负逃兵骂名总比陨落要好。 可残酷的现实给了她重重一击。 “老夫不说你也清楚,你死后,老夫立刻抢走你的尸体,虽说吞噬的效果不足一成,但总归聊胜于无。” “北莽南行的路上,老夫想过,不如绑走囚禁你,最好劝你迷途知返,可那样你心意不通容易诞生魔障,老夫可不要一具污秽之躯。” 拓拔洪荒不紧不慢地说着,正如他见面时就威胁没有下一次,很显然他是愤怒交加。 他很早就知道,吞噬路上没有这般顺利,但这个年轻人逆天疯狂到难以复加的地步,强势到过分,便是这副不自量力的模样。 偏偏他阻止不了。 万一年轻人已有布局,可以死里逃生呢?那他提前痛下杀手岂不是愚蠢? 唯有放任。 他也心怀侥幸,所以借来了白鹤,如果大乾女皇考虑利弊得失手下留情,便能立刻远遁,防备中原门阀布置的天网恢恢。 “走吧。”顾平安只说了两个字。 (本章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