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个被带走的英语老师(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国庆假期,江南的秋雨来得快而猛。 家住一楼的吴先生忙到院子里抢收衣服,只听“砰”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上面落下,压得今年开春刚换的雨棚摇摇欲坠。吴先生伸头一看,吓得怒火顿时没了,赶紧拿出手机报警。 雨棚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 傍晚时分,警方以涉嫌虐待罪,将白天鹅教育机构的英语老师伊程方从课堂上带走。据调查,坠落到吴先生家雨棚上的小女孩名叫路向往,是伊程方六岁的亲生女儿。路向往在医院经救治后苏醒,万幸的是,由于雨棚的缓冲,身体并无大碍,但医生在她身上发现了多处伤痕,鉴定结果表明是受暴力伤害所致。 路向往声称母亲伊程方经常打她,不让她吃饭,还会把她关在家里。这次伊程方已将她在家中关了三天,她太饿了,翻出窗户打算顺着落水管从五楼爬到一楼,到小区门口的小卖部买点东西吃,没想到刚抓住落水管,突然下起暴雨,手一滑,就掉下来了。 路向往瘦得皮包骨头,齐刘海,大眼睛,一边说一边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连护士看了也忍不住跟着抹眼泪,没有人会怀疑一个纯真的小女孩说出来的话。 而警察进入教室时,伊程方还很客气地问有什么事,她现在在上课,不希望被打扰,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涉嫌犯罪。女警察有点义愤填膺,用简单的言语说明来意,请她接受调查,伊程方仍淡定不已,沉默着,放下粉笔,抽出一张湿纸巾擦手,拂了拂刘海,喝口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 橙粉色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踩着碎步,卡其色长款针织衫在风中飞扬,长发飘飘,五六个警察跟在她的身后。 路向往从医院里偷跑出来,躲在柱子后面面无表情地打量她的母亲,严肃的警察和不远处的警车,她先是笑,然后皱起眉头,无声地抽泣。 可没人注意到她,白天鹅里的行政人员已慌成了一团,四下奔走,听到脚步声,路向往扭头跑了。 今天的白天鹅格外热闹,假期里的培训班,来上课的学生总是特别多,金牌老师的课表更是在一个月前就排满了。伊程方作为白天鹅的金牌老师之一,为了妥善安置她的学生,教学主管还特地动脑筋在这个足以容纳五十人的教室里又加了三张桌子。 此刻少年们哗然,从挤得侧个身都困难的课桌里跳出来,拥到门口观望,叽叽喳喳。 “这在干嘛?拍电视剧?” “哎,好像是有部电视剧要在我们这取景呢。” “伊老师也参演了?” “看样子是啊,虐待罪,真好笑,伊老师都舍不得虐待我们。” “她出名了,还教我们吗?” “要我就去当明星了,教什么书啊。” ...... 教室外,正坐着玩手机的家长们纷纷抬起头。 “出什么事了?” “说是在拍电视剧。” “拍电视剧?不上课了吗?那这节课怎么算?” “我看那是真警察啊,不像闹着玩的。” “听说因为虐待孩子,差点把孩子打死。” “啊?打谁家的孩子了?” “我女儿昨天到家,半张脸都肿了,怎么问她都不说在哪弄伤的,但这几天,她除了来学英语,哪也没去。” 刚才还一副无所谓模样的家长们也收起了手机,囔囔着要见负责人。 负责人余擎关上了门,躲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桌上摆着今年的优秀老师推荐表,伊程方的名字写在第一张上。 她在白天鹅工作了八年,勤勤恳恳,是一棵摇钱树,虽不像别的老师那样健谈,但不妨碍所有人对她的喜爱。 在教学调查表中,男学生认为伊程方温柔漂亮;女学生说她可爱风趣,梦想像她一样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家长们对伊老师赞不绝口,特别负责认真,会用心地准备学习报告,孩子的英语成绩也的确有见提高。同事们更别提了,依赖她的好说话,赶着约会,家里有事,手上的工作又急,想找人帮忙时,托付给伊姐就没错了。 她不仅是摇钱树,而且向来非常让人省心。 假如不是亲眼所见,余擎绝对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伊程方身上,他想喝一杯咖啡,咖啡豆竟卡在了咖啡机的研磨口,便夹出一朵皇菊,泡了一杯茶,倚在传真机上等总部的答复,手指在桌面上来回弹动,水杯端不稳,热水流出来,钻心的滚烫。 也许警方搞错了,但大概率是自我安慰,那位女警察,可能有了小孩,看伊程方的那眼神,恨不得一口把她吃了。他一向自诩看人很准,能迅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并于一时间向高层汇报,年纪轻轻就当上分校校长的余擎绝非浪得这个职位。 他曾提出“四点”招人法,即是第一点观长相,第二点审人品,第三点看情商,第四点才是一直被误以为最重要的“专业水平”,余擎认为最佳的推销员,最好的宣传者是讲师本身,于是这家分校多年来不发传单,不做广告,不打骚扰电话,却每年夺得业绩头魁。 董事长亲口称赞这“四点”是助力白天鹅跻身一流培训机构的“金点子”,一度被当作典型在全国各大分校推广,余擎也进入了事业腾飞的高速通道。 毋庸置疑,对比这四点,伊程方每一项都能打满分,她存在问题,等于当面打了余擎一巴掌。传真机纹丝不动,他看了一眼手表,心急如焚,如果没有这起黑天鹅事件,不出意外,年底他就能进入总部的领导团队,不用再操劳教学、人事这些复杂繁琐的小事,而会过上周旋在各大酒会,骑马、打高尔夫便能谈下一个合作方的中产阶级生活。 他想着想着,心都快凉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前功尽弃,可余擎不甘心,他向高层领导提出了自己的计划:跟在场的家长解释这只是个误会,对不知情的家长封锁消息。为了前途,在未得到领导批示之前,他已吩咐下属如此照办了。 雨一直下,来自大自然的聒噪声和鼎沸的谈话声交织成一张扑朔迷离的网,杯中的皇菊盛开如一朵鲜花。 行政科科长尚雪未敲门,冲了进来,余擎的心里一咯噔,闭上眼睛。 “余总,家长们要听解释。” 余擎叹口气:“不是说这只是个误会么?” “他们不相信。” “就说拍电视剧,先打发他们走。” 尚雪沉默了半分钟,道:“拍电视剧说不过去,伊程方的照片都撤了。” 余擎瞪大眼睛望着他的下属:“尚科长,谁让你们撤的?我说了吗?谁让你们撤的!” “我让撤的。” “你给我个解释!” “余总,记者到了,在到处拍,他们但凡拿到一点证据,定会添油加醋。” 余擎又闭上眼睛,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陶瓷花瓶“哐当”碎在地上,一个家长怒吼道:“让你们负责人出来!心里没鬼你们怕什么呀!这是培训机构还是收容所啊!难怪孩子的成绩变好了呢,都是你们打出来的!” “就是!让你们负责人出来!” “再不出来,我们把这给砸了!” “就应该砸了!昧着良心赚黑心钱!” 手机叮咚作响,一位员工在公司群里转发了一篇针对白天鹅的新闻报道:培训机构涉嫌虐待学生,白天鹅是真天鹅还是丑小鸭? 白天鹅本身是一个全面和多元化的培训机构,教学覆盖小学一年级至高中三年级,涉及语文、数学、英语等主要课程,另有编程、奥数、美术、舞蹈等兴趣班。实行会员制,会费一次最少缴纳一年,按照不同的课程分别收取,课程报的越多会费越便宜,一次性缴纳三年还有折扣。 并且,同期的单科课程进度一致,学生可以根据喜好,自由预约不同老师的课程。这种特色的收费制度和人性化模式很具有诱导性,报了语文的往往想着再报个数学,报了数学不如再报个英语更划算,家长们本着学得越多对孩子越好的心理,冲着白天鹅的口碑,但凡有些经济能力的都是闭着眼睛慷慨解囊,连缴三年会费,选两门课程以上的大有人在。 分校目前共有三千余名会员,光这家分校每年的预收款,总部就能养一个集吃饭住宿娱乐于一体的农场。 所以顾客是上帝。 万般无奈,余擎打开门,面对家长点头哈腰,请他们坐下来慢慢谈。坐倒是坐了,在加了三张桌子的教室里黑压压坐了一片,但谈,余擎一句话也讲不出,家长们的问题连连抛出:伊程方到底虐待了哪些学生?她怎么能当上培训老师的?其他老师是否有过犯罪行为?校方是否纵容? 他努力装出耐心倾听的样子。 时间艰难地滑过,华灯初上,总部的答复到了,寥寥几字:立即联系法律顾问,公开道歉,退会费,用一切办法平息家长情绪。 余擎回复:请领导以大局为重,建议低调和解处理。 二、那个被带走的英语老师(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董事长的秘书立即来电,让余擎按总部的意思办,否则后果自负。 在白天鹅做牛做马,就得到这么一个结果,让他公开道歉,等于让他背锅,把他余擎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就算勉强应付过去,升职也是无望的,而处理不好的结果已提前告知了,后果自负,得卷铺盖走人。 不行,他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余擎指示尚雪拟出一份与在场家长之间的补偿协议,其实就是“封口费”。尚雪颇有微词,法律协议一向由法律顾问王照来拟定,让她这个门外汉操办是不是不妥,但余擎仍坚持让她去做,在眼下的时刻,他不想见到王照,省得两人针尖对麦芒。 尚雪妥协了:“好吧,协议我去起草,但是余总,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消息已经泄露了。” “媒体那你也去打点一下,争取把情况扭转。” “余总,靠什么扭转?你不觉得这样是欲盖弥彰吗。” “那你说怎么办?” “总部不是来指示了。” 余擎和她四目相对:“你去公开道歉?上热搜?被人挖老底?” “我去拟合同。” 产业园内的敬诚律师事务所,律师王照忙完手头的工作,正边听当天的新闻边补妆,这是她保持多年的习惯。当听到“白天鹅”的名字时,王照愣了一下,放下口红和化妆镜,打开网页浏览,关于伊程方涉嫌虐待罪的新闻已铺天盖地。 手机却没动静,出了这么大的事,竟没联系她这个法律顾问,王照忙给前台打了一个电话。 “小刘,我是王照,有我的电话吗?” “没有王律师,有的话我会转给你的。” “好,谢谢。” 王照拖住下巴沉默半晌,重新拿起口红和化妆镜,并不打算主动联系余擎。从性价比上说,顾问合同一年一签,今年的顾问费已经付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长远来说,不管是真有其事还是遭到了对手陷害,对白天鹅这家分校的负面冲击都不容小觑,法律风险加大,法律顾问的麻烦事就会变多,明年是否继续跟余擎合作还不一定。 这倒不是王照过于小心翼翼,她做了十年的律师,从实习律师到律师助理,独立律师,再到合伙人,这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全靠斟酌和权衡。培训机构,虐待学生,家长反抗,字字踩在教育的焦虑点上,媒体不炒个底朝天才怪,王照可不想轻易趟这浑水,更不愿被拉下水。 她从小到大都活在理智中,在她的身上完全看不到年轻法律人的热情和正义感,也绝然没有律政前辈背负的责任和人情债。她对被追捧上天的“律师人脉论”嗤之以鼻,懒于交际,在异乡的城市里自然就没有人脉关系,甚至连朋友也没有。 但王照的头脑足够精明,假如不做律师,说不定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名下的一家顾问单位遇到了房屋租赁纠纷,王照建议他们不如把房子买下来,过户后不久,房价大涨。还有一家顾问单位因模特参与商品销售和模特经纪公司产生纠纷,听了王照的劝告,利用自有的自媒体平台打造主播,在主播带货的风口中狠狠享受了一把红利。 所以虽缺乏人情味,但王照并不缺案源,毕竟对顾问单位和当事人来说,能为他们创造利益的律师才是好律师。 最后一根睫毛刷完,新闻也听完了,整理好化妆包,她准备去喝一杯,家附近新开了一家一人食小火锅店,生意很冷清,正中她的下怀。 “王老师,法律援助中心想请你去做援助律师,这是邀请函。”助理韩箫音走进来,她是今年刚毕业的法学硕士,有理想有干劲,社会履历还是一张白纸。 邀请函上印着相牵相助的两只手,王照不接。 “我从来不办法律援助案件,太忙了,没有时间。” “噢。”韩箫音撇撇嘴:“上次来找我们帮忙的老奶奶,下午又来了。” “我看到了。” “王老师......” “说。” “你为什么不做她的代理人?” “没有任何胜算的案子办了有什么意义?是你会开心,还是那个老奶奶会开心。” “可律师不就是为了追求公平正义么。” “你错了,我追求的是胜利。” 王照瞥了一眼她的气鼓鼓,径直走了出去。 “王老师,那个老奶奶都没地方住了!” 王照转过身,双手交叉:“作为一个律师,韩助理你首先关注的不应该是证据吗,不管那个老人跑多少趟,也不能把证据给跑出来。”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肯定会输,作为律师,不应该有同理心吗。” “同理心?既然你可怜她,不如让她搬到你家去住吧。” 王照挑挑眉,走到走廊里顿住了,这是给她配的第七个助理,谈不上特别满意,总以为自己是地球超人的化身,不过换助理实在太麻烦了,况且韩箫音听话,认真,对工资的要求也不高。 这三点给了王照一个偶尔对她柔软的理由,折回去,在韩晓燕的掌心中拍了一张美容卡:你也早点走吧,去放松一下。 产业园里的秋天比别处更浓郁,雨打落叶,金灿灿撒了一地。王照出了门,摁了一下车钥匙,不远处的一辆轿跑“咔哒”亮起灯。韩箫音面对窗户,望着她的黑色风衣和彩色的真丝丝巾在风中飞舞,气得脸蛋通红,她不明白像王照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当上优秀律师的,除了那不菲的穿着和高傲的气质彰显了她的成功,她这个律师身上没有任何法律观念、法律精神和法律素养。 《律师法》的第二条明确写着:律师应当维护社会公平和正义,这是韩箫音选择做律师的初衷。可从千军万马中突出重围,经过笔试,面试,复试层层筛选,最后却分配给这个唯利是图的律师做助理,王照简直摧毁了她在七年的专业教育中所树立起的法律信仰。 “怪不得三十多岁了,连男朋友也没有。” 韩箫音翻了个白眼,赌气的将美容卡扔进了垃圾桶,她要证明自己,让王照刮目相看,思索了一会,回到办公室擅自联系了那位老奶奶。 晚上七点半,雨停了,四处弥漫着凄冷,小火锅店里的电视机正播放着当地新闻。 “家长们向本台透露,白天鹅教育机构提出跟他们签订所谓的补偿协议,要求家长们‘封锁’该机构英语老师伊程方涉嫌虐待罪的消息,早间日报、名称要闻等多家媒体声称白天鹅也试图给予他们好处费,条件是撤除先前的报道......” 电视画面里,家长们将白天鹅的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王照将视线移到餐桌上,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小火锅嘟嘟地冒着热气,她将香菜、青菜包裹在牛肉片里,放在火锅里涮上几秒,顿时空气中绽放开具有异域风情的香气,这是王照最迷恋的吃法,滚烫的涮肉加上冰冷的酒,让人畅快淋漓。 店里只有她一个客人,火锅店的老板正在笔记本上写字,脖子缩在麻质围巾里,油亮的头发在灯下泛着光,看上去和他的穿着一样柔软。选用新鲜的食材,醇厚鲜美的高汤,换来的却是最糟糕的生意,情怀能给人带来什么呢。 王照又喝了一罐啤酒,微辣的鸭血味道很赞,似乎有些醉了,也吃多了。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来,但响了两声,电话即挂了,她便当作没看见,瞥了眼电视上的时间,八点二十。 吃完火锅,王照跟着导航将车开到一个小区内,权当消食了。 余擎毫无吃晚饭的胃口,抱着手机躲在监控室里,监控屏上机构里乱成了一团粥,家长们肆无忌惮地踩着教案、考卷和书本到处走,事态已失去了控制,再发展下去不堪设想。即便下定决心认怂,让王照来处理,电话也拨了出去,可关键时刻他又改变了主意,挂掉电话打给了尚雪。 “余总,我到处找了,找不到啊。” “路向往不是在医院吗。” “那么多媒体想采访她,警察怎么可能让我们接触,再说找到那个孩子有什么用啊,她才六岁,能帮上我们什么忙。” “我要这孩子说实话,这事跟我们没关系,她妈在家里偷偷打她,我们哪里知道!” “余总,你别折腾了行吗?别再引火烧身了,按照总部的意思办,快点让王律师过来吧,我们快撑不住了。” 尚雪先把电话撂了,余擎将手机摔到地上,迟迟不联系王照并非意气用事,而是觉得像王照这样的女人,未必会真心帮他,搞不好会落井下石。 他从未见过对事业如此有野心,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女律师。 王照起先是这家分校的法律顾问,的确帮余擎处理过一些棘手的麻烦,有两起纠纷他至今记忆犹新,一起是一位培训老师伪造学历,赖在分校头上,王照竟找到这位老师的女朋友,问她对男朋友真实的家底感不感兴趣,吓得这位老师逃之夭夭;另一起是分校的一位行政,怀孕了,对工作就开始不上心,干什么都拖拖拉拉,余擎当然不愿意“白养”一个人,但无故辞退肯定不行,王照想了一个办法,以这位行政多次违反规章制度中对着装的要求,合法地将她开除了。 三、那个被带走的英语老师(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而若不是王照的提醒,余擎根本没想起来规章制度中还有要求员工穿着工作服的规定。工作服是总部统一发放的,平常基本上是压箱底,只有重大盛典时才会拿出来,但王照声称别人不穿不代表你就可以不穿,领导没要求穿也不代表你没有违反工作制度,合同中可白纸黑字写明了“员工多次违反规章制度,甲方可以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 几乎每天都不穿工作服,肯定符合“多次违反了”,那位员工被王照呛的哑口无言,离开时哭哭啼啼,摇摇晃晃,余擎想起王照的心狠手辣都有点胆颤。 酒香不怕院子深,其它分校听说了这个擅长“歪门邪道”又成效显著的律师后,纷纷向她抛出了橄榄枝,看在钱的份上,王照来者不拒,一点也不顾及和余擎的情谊,以及余擎的心情。 王照并非不清楚,分校负责人之间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而是你不好了,才能凸显出我的好。后来余擎才理会,在王照眼里他们没有交情,只有交易,然而看透了也没有用,他不得不承认王照处理问题亦正亦邪的方式,正是他所留恋的。 他点上一根烟,望向星星稀疏的天空,只有保住了这家分校,王照才能继续收顾问费。 那么总要牺牲什么,余擎吐了口眼圈,如今的他对于王照来说毫无利用价值,他猜测着她一旦介入,会用什么样的方式“牺牲”他。 近十点时,住院部安静无声,似有人在敲打窗户,还没睡着的路向往从床上一跃而起,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她的闺蜜小荷正趴在玻璃上扮鬼脸。 路向往打开窗户,穿着睡衣的小荷爬了进来:“我趁我妈睡着了溜出来的。” 小荷比路向往大三岁,就住在马路对面的小区里,是路向往幼儿园老师沈溪的女儿,路向往下午借护士的手机给她打了电话。两个小姑娘手牵着手坐到床沿边,小荷四下打量,说:“这间病房你一个人住?比你家都大。” “我后天出院了。” “你妈放出来了?” 路向往摇摇头。 “那你可以一个人住了!太爽了!” 小荷夸张地向上张开双臂,路向往低下头不说话,脚边放着一个水果篮。今天下午突然有很多人来看她,给她买了书包、玩具和新衣服,说她的母亲是坏人,还说如果她愿意,他们会收养她,会保护她,不然她要被送到福利院。 “向往,我能吃吗?”小荷望向成堆的零食问道。 “随便吃。” 路向往双手抓住床单,郁郁寡欢,她问护士什么是福利院,她们说福利院是没有父母的孩子住的。 小荷开心地撕开一袋巧克力豆,拿起一粒放进嘴里咀嚼:“这是进口的,我爸给我买过。” “你爸回来了?” “没有,他不会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也找不到你爸吗。” 路向往不吭声,父母在她一岁多的时候就离婚了,她根本不记得父亲的样子。 “他不在挺好的,他会打我妈,就像你妈会打你一样。” 提起这个,小荷也失去了吃巧克力豆的兴致,她的父亲经常无故打她的母亲,沈溪怕影响孩子,不管受多大的暴力伤害,都不会发出声音,但小孩子也不是那么好欺骗的,额头上、胳膊上、身上的伤痕骗不了人。前段时间,沈溪终于忍受不了了,到丈夫的单位闹了一通,小荷的父亲就再也没在家里出现过。 “向往,警察叔叔把你妈带走了,就不会有人再打你了,你就不疼了。” 路向往撅起嘴巴,双手抱住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并不开心的样子。 “这个送给你。”小荷从脖子上摘下一串粉色的塑料项链,给路向往戴上,路向往摸了摸星形挂坠,这才笑出缺了门牙的牙齿:“你真舍得给我?” “当然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向往,我们以后长大了不结婚,不生孩子,就我们两个人住在一起,好吗?” 路向往笑着点点头,小荷抱住她,却突然哭道:“向往,你说我爸是不是死了?还有我奶奶,我奶奶也不知道去哪了。” 路向往也忽的哭了。 新闻点快被挖尽了,后知后觉的媒体将板子打到了余擎身上,这是他万万没料到的,文中配上了他的照片,犀利地指责他无能,监管不力。两分钟后,总部的网站上出了一篇文章,董事长亲自道歉,承认对这家分校管理不佳,才导致今天的事情发生,并诚恳地请求媒体朋友继续监督白天鹅的处理结果。 王照半躺在沙发上贴着面膜,看到白天鹅总部的文章,微微一皱眉头,难道白天鹅打算断腕自救,放弃这家分校。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如果眼下她也放弃去帮助余擎,那么会不会在总部那留下一个法律顾问无能的印象,一旦重新洗盘法律顾问,她损失的远不止一家分校的顾问费。 打开笔记本电脑算了一笔账,王照坐不住了。 尚雪的电话打进来:“王律师,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没关系。” “我们这出事了。” “你们余总呢?” “余总疯了。” “我马上到。” 韩箫音在睡梦中被叫醒,王照接上她直奔白天鹅。韩箫音暗暗打了几个哈欠,这是头一次和指导老师在深夜出来处理纠纷,朦朦胧胧中胡乱套了件休闲夹克,而王照仍是白天光彩照人的职业女性形象。 “王老师,没想到你这么敬业。” 王照冷笑了一声:“那是你还未体会过金钱带来的快乐。” 韩箫音背过身去吐吐舌头,怪自己嘴欠。 “后座上有件大衣,你等会换上,别丢我的人。” 韩箫音扭头拿起大衣,无意中看到牌子,货真价实的明星同款,穿在身上令她意外的柔软舒适,这大概就是金钱带来的快乐,但韩箫音不以为然,她认为律师真正获得快乐的来源是帮助弱者。 汽车在空旷的马路上风驰电掣,尚雪候在门口,午夜的教学楼里热闹的像办舞会。 “家长的素质参差不齐,其中不乏趁机闹事的。”尚雪疲惫地说道,脸色暗沉。 王照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我今天刚从国外回来,来晚了。” 韩箫音瞪大眼睛望了一眼王照,她什么时候出国了。 四、要起诉儿媳妇的老人(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尚雪舒口气:“我还以为王律师不管我们了。” 王照笑了笑:“带我去见余总。” 监控室的门打开,烟味扑鼻,韩箫音呛的咳嗽不止,王照道:“你在这等我。” 韩箫音摇摇头,随她走进去,在路上韩箫音翻遍了关于白天鹅的报道,舆论风向一边倒,要挽回声誉难于登天。以韩箫音的工作阅历,还不能理解里面复杂的利益纠葛,所以她更想看看王照如何力挽狂澜。 余擎瘫在椅子上吞云吐雾,王照脱下外套,对尚雪道:“麻烦给我们泡杯咖啡”,又对余擎道:“我刚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以为你之前打错电话了,对不住了余总。” 韩箫音跟着她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记录,王照等咖啡来,不再说话,从包中拿出一瓶喷雾喷了几下,可能是消烟喷雾之类的东西,空气顿时清新了许多。 两杯摩卡端到桌上,王照心急如焚,面上风平浪静,抿了口咖啡道:“余总,天快亮了,再不登道歉信就来不及了。” 余擎哼道:“我以为本领通天的王律师会有什么好办法。” “最好的挽救时机已经错过了,走到这一步,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但如果余总就这样自暴自弃,也许连仅有的办法也会流逝掉。” 她甩给余擎一沓资料:“伊程方,三十一岁,中文系毕业,离异,独自抚养六岁的女儿路向往,据邻居们反映,伊程方性格孤僻,不愿与人交往,倒是她的女儿路向往活泼好动,曾将皮球踢到邻居家的窗户上,伊程方为此赔了三百块钱,还当着他们的面打了路向往几下。” 余擎把资料拍到桌上:“这些有什么用?我不比你清楚。” “那我来问你,你们的金牌英语老师为什么是中文系毕业的,并且没有留学背景?” 余擎不吱声。 “伊程方性格孤僻是谁造成的?工作压力太大?员工的休息权有没有得到保障?她为什么会经常加班?你们给了她多大的工作量?” 余擎瞥了一眼尚雪,尚雪低下头。 “我们可是一直按照王律师拟定的合同来办事的。” “不见得吧,补偿协议是谁拟的?既然没有打骂学生,为什么要补偿?” “那个女学生身上的伤不是伊程方打的,我可以发誓!” “我问你为什么要补偿!余总,请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你说怎么办!” “道歉,马上道歉,疏于对员工关心,没尽到监管职责,没有和家长及时沟通,把你们去医院骚扰路向往写成前去慰问探望!” “以谁的名义道歉?” “难道以我的名义?” 余擎抓狂地挠头发:“就这个馊主意?还要你来教我吗!” “你的上司要的是你的忠诚,家长在等你的态度,媒体在千方百计找你的茬,余总,你现在只有我一个盟友。” 余擎和她四目相对,眼神里写满了怀疑,思索片刻,猜出了王照这么做的原因,笑道:“听王律师的。” 凌晨四点,由韩箫音着笔的道歉信在网上流传,痛心疾首的反思作为分校负责人的过失,并表示会积极配合调查,用词真诚、低调,可以说态度无可挑剔。随后,在分校的网站上登出了一篇名为去慰问路向往的文章,配图为从其它的网站上下载的尚雪在医院出现的照片,算是从侧面辟了谣。 随后,王照迅速决定退会费方案。召集还在培训机构里逗留的家长们,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从九月份起算,以现金形式退还一年的英语单科会费,如果家长提出要退还两年、三年的会费,也没问题,二话不说全部满足。剩余会费不足一年的,赠送其他英语老师的课程,作为答谢他们对白天鹅一直以来的信任。 王照的措辞非常谨慎,只说“谢谢”,不说“对不起”,从心理上让家长觉得不好意思,而不是认为理所当然应该的。依仗着她处理突发事件快、狠、准的经验,白天鹅总算扳回了一局,真金白银当场兑现,大部分家长拿了钱默默地离开了,事态貌似进入了冷静化解阶段。 清晨,离培训机构不远的巷子里有一家早餐店,店里已坐满了,韩箫音索性在店外的桌子边坐了下来,点了豆浆、油条和一笼生煎包。一场秋雨一场凉,加上熬了一夜,总感觉身子冷,但她还是把王照的大衣脱下来叠好,小心地放在包上面。这件大衣不属于这里,就像她不属于王照和余擎这个团体一样。 回想昨晚王照的高光时刻,一个“编外人员”将正式员工指挥的团团转,家长们简直被她的战术冲昏了头。那些钱本来就属于他们的,换了个口袋再拿回去,就好像得了便宜似的,赠送课程,白天鹅也没损失,不过在教室里加几张凳子而已。所以当王照发话她可以回家休息时,韩箫音没有推辞,那里是商人们的舞台,跟她无关。可韩箫音并不准备回家,待会要去所里,和老奶奶约好了早上见面,王照不在,正好光明正大地接待。 油条供不应求,老板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也支了一个油锅,哧溜哧溜的热浪一阵接一阵,熏的人有些热。她将低垂的马尾扎成丸子头,拿起油条在豆浆里浸了浸,一口松软,下一口酥脆,道歉信起到的效果有目共睹,韩箫音相信她不缺能力缺的只是平台,而眼下所做的正是在打造一个年轻法律人纯粹的梦想,她微微笑着,五脏六腑里都充满了无限的满足感。 老奶奶先她一步到了,毕恭毕敬地坐在等候室里,面庞慈悲,韩箫音走向她,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噙着疲惫和激动交杂的泪水。 “李婆,来这么早。” “我早点来,别耽误你们的正事。” “你现在有地方住了吗?” “昨天认识了一位捡破烂的老姐妹,在她那借宿了一宿。” 韩箫音叹口气,这哪是长久之计。李婆的儿子和儿媳妇大吵一架后不知去向,儿媳妇沈溪把她从家中赶了出来,李婆找律师的目的很简单,要求沈溪承担赡养义务。 五、要起诉儿媳妇的老人(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让我在外面租房子也行,能吃上饭有地方住就可以了。”李婆落下泪:“沈溪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我晓得的。” 即便被赶了出来,她也没说沈溪一句不好,韩箫音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凶神恶煞的儿媳妇模样。韩箫音给沈溪打过电话,但沈溪不接受调解,口气冷冷的。 “韩律师,其实我也不想调解。” “李婆,调解是处理家庭关系最好的方式,一旦对簿公堂,往往会导致关系的进一步恶化。” “我不愿让街坊邻居知道。”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放心,调解也是私底下......” “韩律师,我要起诉。” 李婆打断她的话,双手紧紧地抓住膝盖上的布袋子,此刻她的眼睛里除了慈悲,还有无尽的委屈,叫韩箫音无法反驳。 前台打来电话:“韩律师,有个叫沈溪的人找你。” “让她进来吧。” 在光与暗的交错中,韩箫音看见走廊里慢慢踱步过来一个女人,精致的五官,俏皮的微卷中长发,空气刘海,以及温柔似水的气质。凭直觉,此沈溪就是李婆的儿媳妇沈溪,可真人的形象出乎她的预计,韩箫音咬住食指的关节,忽的有点紧张。 李婆顺着韩箫音的目光扭头一看,急忙站起来,不知所措。沈溪看到李婆,蠕动嘴唇,或许是想叫她,又叫不出来,李婆始终背对着沈溪,神色不安,迫不及待地终结了尴尬:“韩律师,我先走了,下次我再来找你。” 未待韩箫音挽留,她颤颤巍巍地直奔门口而去。李婆是害怕了吗,怕她的儿媳妇?韩箫音想着,目光重新落到了沈溪身上。沈溪的站姿很乖巧,羊毛质感的驼色连衣裙快盖住了瘦小的脚面,而近看才发觉,她漂亮归漂亮,但眼角眉梢有一种落魄感,会让人联想到那种美丽的姑娘婚后生活并不如意的故事。 从韩箫音做律师开始,每看到一个当事人,她都会先入为主地勾勒出一个以她的主观判断为情节的故事,可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可怜婆婆和一个逆来顺受的贤惠媳妇并不能组成一个逻辑合理的故事,韩箫音陷入在矛盾中,思索着如何开启和沈溪的交谈。 倒是沈溪开门见山道:“我婆婆来找你,要和我打官司?” 韩箫音点点头。 “已经起诉到法院了吗?” 沈溪的声音很轻,韩箫音摇头道:“还没有,我还没接下这个案子。” “我是幼儿园老师,我婆婆这么做,是想让园长看到法院寄过来的材料,这样的话,我就有可能被解聘了。” 韩箫音不解,皱紧眉头:“你的意思是李婆的目的是让你丢掉工作?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有孩子吗?” “没有。” “还没有结婚吧?” 韩箫音选择了沉默,沈溪的追问让她莫名感到自己的无知。 “对不起律师,我不该问你个人的事。” “没关系,你继续说。” “白天鹅培训机构里有位英语老师因为虐待自己的孩子被抓了,我们园长怕出事,找我们几个有家庭矛盾的老师谈了话,叫我先不要上班了,把家里的事情尽快处理好。” 韩箫音抿了抿嘴唇,长睫毛扑闪在阳光里,心想着一些社会问题引起了全民关注,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能帮你做什么?” “劝我婆婆回家住吧。” “你说什么?让李婆回家住?她不是你赶出来的吗?” 沈溪望着韩箫音的眼睛:“是她自己要搬出来的,为了孩子我连丈夫都忍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如果我被园里开除了,就没有了收入,我女儿怎么办,她喜欢弹钢琴,弹得特别好,你也知道现在培训机构的收费,韩律师,我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韩箫音在脑海里飞速地梳理沈溪话中的意思,想明白后,涌上来一阵羞愧。 “只要我婆婆回来,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我会向李婆转达的。” “谢谢,打扰你了。”沈溪起身要走。 韩箫音站起来:“李婆说你爱花钱,喜欢买名牌,导致了你们夫妻俩感情不好。” “是吗”,沈溪竟笑了:“让别人认为这就是真相,也挺好的。” 她露出两颗虎牙,朝韩箫音微微一鞠躬:“拜托了。” 韩箫音凝视着沈溪的背影,“让别人认为这就是真相”,真相到底是什么,自己这个律师又在扮演什么角色,应该相信哪一方,李婆和沈溪,谁代表了正义。 她拿起桌上的座机拨下李婆的手机号码,李婆却没接电话。 王照发来语音,让她马上赶到白天鹅。韩箫音边走出办公室边打开手机上的浏览器,果不其然,沉寂半晌的媒体们又发声了。一位家长在微博上实名举报自己的孩子曾被白天鹅的老师殴打至神经受损,听力下降,并附上了证据:医院的诊断证明和余擎手写的保证这名学生不会再受到老师伤害的保证书。 她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忙碌的早晨,律师们来来往往,办公室里全是咖啡、红茶、清凉油之类的提神香气。 医院里的清晨从被浓烈的苏打水气味唤醒开始,路向往站在病房中央翻报纸,不认识几个字,但看到了母亲的照片。 护士进来给她换药,路向往问道:“我会被送到福利院吗?” 护士装作没听见,低着头包裹纱布,可怜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母亲可能要去坐牢,又联系不上她的父亲,昨天警察找到她爷爷奶奶家,居委会主任说早上还看到这对老夫妻出来买菜,下午家中就大门紧锁了。 昨晚上一个自称是她外公的老人来过,护士长说要通知警察,一个转身,这个老人就不见了。大家私底下都在议论,恐怕这个孩子是伊程方跟别的男人的私生子,不然这个家里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冷血。 护士偷瞄了一眼路向往的脸,不忍再看第二眼,搪塞道:“姐姐也不知道呢,姐姐帮你问问警察叔叔好不好。” “姐姐,我是个坏孩子吗?” “向往最棒了,打针吃药都不哭,是非常非常勇敢的小女孩。” “报纸上为什么登我妈妈的照片?” “因为向往的妈妈长得很漂亮噢。” “姐姐,长得漂亮,就是贱货吗?” 护士惊愕地望向她。 “有个叔叔到家里来,说我妈妈是贱货。” 六、要起诉儿媳妇的老人(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噢,这个......” “他不是我爸爸,对吗?” “对,不是的。” “我爸爸看到妈妈的照片,会来找我们吗?” “唔......会的。”护士克制住情绪,将放在床头的餐盘端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脸庞道:“别乱想了,等姐姐忙完了,就来陪向往玩,姐姐最喜欢向往了。” 餐盘里放着牛奶、水煮蛋、玉米、面包、燕麦粥和削好的苹果,相比于路向往平常的伙食,医院里供应的三餐实在是丰盛。她的母亲伊程方只会给她做青菜挂面,家里有鸡蛋时会再加一个荷包蛋,但没有鸡蛋的时候更多。 医生在喊护士,护士又摸摸路向往的头,不得不转身走了。 昨晚小荷走后,路向往做了一夜在福利院里生活的梦,福利院是一个像城堡一样的大房子,里面照不进阳光,很黑很大,没有人,她一个人在里面走啊走啊,找不到门,出不去,一个怪兽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告诉她:“你以后就是我的孩子了,我才是你的妈妈!” 她在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妈妈。”路向往呢喃着,抓了一块玉米吃起来,病房外面是医院里的小花园,凉亭里种着一棵桂花树,小孩子们绕着圈在草地上追逐。这间病房是医院特地为她安排的,可风景和她从家中的窗户望出去并无两样,别的孩子沐浴在阳光中,她只能待在昏暗的房间里,于是此刻路向往只想逃离这熟悉而又令她厌恶的场景。 同作为没有父亲陪伴的孩子,小荷被同学欺负了会躲得远远的,哪个同学最爱嘲笑她,她就离哪个同学最远,像她的母亲一样默默地承受生活中的痛苦。路向往却偏不,才六岁的她过早地懂得和别人抗衡没有好处,而要去改变,小朋友们越不要跟她玩,她越是想办法去套近乎,或者用武力让对方“臣服”,软硬皆施之下成功地当上了孩子王。 她古灵精怪,也很会察言观色,昨天在医院里苏醒过来,一群陌生人板着脸问这问那,警察叔叔也围着她,路向往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立即反应过来应该马上大哭。每当伊程方大吼大叫的时候,路向往就抱住母亲的大腿哭着求饶,伊程方便会停止对她的打骂。 小孩子的哭,是会让大人心软的,这是她领悟到的道理之一。 但有时,路向往是真的想哭,比如和小荷说起爸爸的时候。从医院坐公交车到家,翻箱倒柜想找出一点有关亲生父亲的痕迹,却一无收获,她和母亲租住的这个小房子,几乎是一贫如洗。小荷说她爸爸给她打电话了,等放寒假了带她去迪士尼玩,小荷有自己的手机,是她爸爸给买的。 路向往有些嫉妒,想起母亲在衣柜里还藏着一个小木箱,忙翻出来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呆呆地愣了好久。 余擎是想哭哭不出来,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被重提,等于扯掉了他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王照双手插在裤兜里打转,近正午的光线拉长了她身上笔直的高腰西装裤,到现在片刻没停,眼看快摆平家长了,一夜回到解放前,说她不烦躁是假的,晃得余擎头晕不已。 审问劈头盖脸:“殴打学生的老师现在人在哪里!” “我说过多少遍了,不知道去哪了,我甚至都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培训机构的老师流动性本来就大,老师自己提出辞职我能怎么办?那次真的不算殴打,这个学生破坏课堂秩序,被批评了几句,他不听,还跟老师争,打了一巴掌,神经就受损了?真该去检查检查是不是人体构造不正常!” “忘记老师的名字了,那这事怎么记得清清楚楚!余总,能讲人话吗?你把我们当猴耍吗!” 余擎一拳锤在桌子上:“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哪家培训机构起步的时候脑子里不綳根弦,老师不严厉,学生怎么出成绩,学生不出成绩,哪里来的生源?没生源,靠什么赚钱?那学生的家长是来闹过,我们给了钱,他们就不闹了啊。” 王照嗅着薄荷膏,喘了口气道:“除了这起打学生的事件,还有吗? “有,绝对有,但我现在不记得了,有人提醒我就能想起来。” 他朝王照摊开双手,把崩溃毫无保留地展示了出来。 尚雪道:“是惜才搞的鬼,他们收买了这个家长。” 惜才也是一家培训机构,是白天鹅的劲敌。 尚雪继续道:“是不是找诬陷伊程方的家长谈一谈,免得他再煽风点火。” 王照示意她别说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被惜才牵着鼻子走,双方撕个鱼死网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一方面可能正中惜才的下怀,留有后手等着他们,另一方面等于让别的机构坐收渔翁之利。 尚雪没有闭上嘴:“那在这干等吗?其它分校也开始出现家长要求退会费的情况,我们背的罪越来越大了。” 王照脸上泛起油光,韩箫音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知道她这么拼是为了钱,却仍生出一丝违和的敬意,足以瞬间摧毁一家企业的蝴蝶效应,在她们经手的案件中不是没碰到过。现在余擎理所当然地将希望全寄托在王照身上,法律顾问费也不是那么好拿的,金钱带来的快乐也不是什么人都配享受的。 幸好自己还没有顾问单位,一个人独当一面太难了,韩箫音既庆幸,又有点失落。 “王老师,先吃饭吧。”她将外卖盒一一打开,地道的南方菜,枸杞飘在清澈的鸡汤上,蟹黄小笼包,桂花酒酿圆子,富庶的江南向来能吸引游子把他乡当作故乡。 王照是北方人,她来这,看中的却是江南离家足够远,在扎根于此十几年的职业生涯中,这次绝对能列入让她头疼的案件行列。最难办的案子往往不是需要运用足够专业的法律知识,而是同难以揣摩的人类打交道。 七、不缺办法和手段的女人(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行,再好好想想,换个思路。” 她没客气,坐下来拿起筷子,除了钱,美食是她热爱的第二样东西。 “马上召集所有老师开会,告诉他们会在网上公布个人信息,求学经历、年龄、婚史、社会荣誉,提供的信息务必真实,经得起网友查证,不愿意的老师也不要再留了,浑水摸鱼的便宜老师也辞了吧。” 余擎点头道:“你清楚我们的管理制度,差的老师早就优胜劣汰掉了,总体的师资水平还是非常高的。” “我正是这个意思,亮一亮真正的实力,看别的机构什么反应,如果没反应,我们就赢了。” “真是倒霉,都快一天了,也没出个别的新闻来缓冲一下。” 王照扯了下嘴角:“余总第一次如此受关注,毕生难忘吧。” 余擎嗤了一声,韩箫音给他拿了份泡泡馄饨,他不吃,饿死算了。 “对了,你们给伊程方请律师了吗?” 余擎和尚雪面面相觑,给一个害人精请律师,压根没想过,余擎道:“难道......” “别打我的主意,我建议你们向总部汇报,给伊程方找个律师,跟踪案件进展,另外,建议其它分校不要急着退会费,想办法先缓一缓。” 尚雪道:“有什么好办法吗?” 王照不语,余擎会意,朝尚雪做了个数钱的手势,意思是王大律师给多少钱办多少事,让她赶紧先去操办开会的事宜。尚雪走后,望着在慢慢咀嚼酒酿圆子的王照,余擎忽的松懈了一点,永远不缺办法和手段的女人,明明清楚她可能是颗**,但又忍不住将她当作糖果而甘之如饴。 吃完饭后,王照对着化妆镜补妆,从异性的审美角度来看,假如能收敛起攻击性,她无疑是魅力不凡的,能干、独立,拥有智慧,多少男人梦寐以求一个如此的身后女人。想到这,余擎笑了笑,王照边涂口红边冷眼望他,双目对视,他忙变得面无表情。 韩箫音观察到了他俩的眼神互动,嘟起嘴唇,她去过王照的家里,化妆柜比她的书柜都大,华贵的面膜摞到半人高,做次头发、指甲护理动辄几千块,名贵的衣物不计其数。而微妙的是,奢侈品和限量款的堆砌却没能让王照流露出张扬的贵气,韩箫音第一次见到她时,首先被吸引到的不是她的包、首饰,或者是时下流行的口红颜色,而是她眼里压倒一切的冷气,似乎对这个世上的一切都提不起温情,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那么这么在意妆容有什么意义,从没听说有人追她,而喜欢韩箫音的男生从中学开始就没断过,每次在王照强势的气质压迫之下喘不上气时,韩箫音就会从她“失败”的感情生活中找到点安慰。 现在就静候“深度”公布师资力量能起到的作用了,韩箫音百无聊赖地吹了吹额前的刘海,手机响了,她悄声对王照说:“我去接个电话。” 王照轻轻一点头,瞥了瞥韩箫音的慌张,手机上进来一条短信:小照,今天几点能下班?我买到了音乐会门票,想请你一起去看。 发送者是熟人陈跃龙,王照想都没想,摁下了删除键,靠在椅背上稍作休息。她和陈跃龙的相识源于一个游戏项目,那几年手机游戏正风靡,一家公司找到学校想合作开发一个学法通关小游戏,公司派出了当时还在做程序员的陈跃龙,院里问在读研二的王照愿不愿意参与,说是报酬还不错,王照没有拒绝。 一个法学学霸和一个新入职的优秀程序员就这样开始了“创作”之旅。大概是迫于各自的生活压力吧,王照不愿花家里的钱只得靠自己赚钱,陈跃龙出生贫困,需要用工资来偿还读书时欠下的贷款,两人根本不存在清高到坚持自我,交流沟通无碍障,都愿意积极为市场让步:游戏要简单,容易上手,具有吸引力,传播度广。 在良好合作的推动下,仅仅用了一个礼拜,游戏便做出来了,反响甚好。陈跃龙很高兴,还请她在校门外的饭店吃了一顿,后来偶有来往,直到王照毕业开始做律师,陈跃龙主动联系她的次数才越来越多。 这么多年了,说他们是朋友吧,谈不上,陈跃龙连王照有无兄弟姐妹都不清楚,而日久生情,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时至今日,陈跃龙成功地实现了鲤鱼跳龙门,从一个农村娃变成了大都市的精领,也开始学结识的有钱人品红酒,听音乐会,玩藏品,非常用力地遮掩原生家庭在他身上烙下的印记。 他喜欢王照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深有体会金钱的重要性,所以他不会去找那种年轻漂亮,靠男人养活的女生,也遇到过经济实力相当的白富美,然而他的自尊心受不下她们刻在骨髓里的优越感,不,是包容不了她们的家人凌驾于他的家人之上的傲慢。陈跃龙渴望婚姻,渴望有个女人和他组成别人眼中幸福的家庭,他们的结合应是强强联合,并且他在家里也有一定的舒适地位和话语权。 无疑,出身和他相似的王照律师是最合适的人选。当初一起合作做项目时,陈跃龙问王照为什么要干这么辛苦的事,王照说缺钱,陈跃龙回道我也一样。不过当时的陈跃龙的婚恋观不是这样的,他梦想找个有房有车的女方,据说可以少奋斗十年。 男人的爱情观随社会地位的变化而变化,走上人生巅峰后的情变概率,比女人要高很多,如此的非官方总结,办案无数的王律师张口即来。而王照不喜欢陈跃龙,并非因为洞察出了他选择择偶对象的功利,也并非心有所属,王照从未想去恋爱和结婚,她对男人没有兴趣,对男人爱不爱她也没兴趣。 她是一个只爱自己,只愿意宠爱自己的女人。 桂花的清雅在口腔里迟迟未散,思维依然活跃,心里面敲起小鼓,白天鹅的消沉让王照慌张。自昨天的道歉信后,总部再无公关行为出现,高层不会不明白道歉最多只能稳住人心,离赢得人心还有很大的一步要走。他们为何就此止步了?自己在这里苦做“诸葛亮”到底能获得什么? 八、不缺方法和手段的女人(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她盯着天花板思索着,手机上又进来一条短信,仍是陈跃龙发的:楼铭的总裁决定离婚了,我可以搭线让你们认识。 王照挑挑眉,起了一点兴致,回道:白楼铭? 商业大亨白楼铭丰富多彩的感情生活没少在新闻中出现,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早就在算计能收多少律师代理费的门道。 陈跃龙马上回道:对,听说想找个靠得住的律师,昨天白总的饭局,你们所里的虞律师也来了。 虞馨之? 没错,她一直在跟白楼铭套近乎,看来也知道白楼铭要离婚的消息了。 王照放下手机,韩箫音哭丧着脸走进来,王照望了她两眼:“你早上没回家,干什么去了?” “我,我回家了啊。” “回家了你还穿着我的衣服,说吧,出什么事了?” “我早上会见那个老奶奶和她的儿媳妇了,老奶奶刚刚给我打电话,说如果我不帮她起诉她就不活了。” 韩箫音苦恼地拍着额头,王照既生气又觉得好笑:“受到威胁了?好事啊,不吃苦头你根本听不进我的话。” “我会再去找她的儿媳妇沟通的,只要她儿媳妇道个歉认个错,李婆不会那么心狠吧,培训机构犯错了家长都能原谅,何况是法律名义上的母亲。” 王照叹口气:“你不仅没脑子,缺乏判断能力,连基本的生活常识也没有,闭上你的嘴巴,别在余总面前丢人现眼。” 在焦急地期盼情况出现好转的余擎,附和地笑了笑。 被贬得一无是处的韩箫音不服气:“王老师就有生活常识吗,难道你了解真实的夫妻生活,真实的婆媳关系,所以才从来不办家事案件!” 年轻人经不起批评,对于韩箫音的反击,王照淡定地道:“不是我不办,而是普通的家事案件配不上我这个level的律师档次,你明白了吗?” 韩箫音眼泪汪汪地鼓起嘴。 尚雪神情诡异地进来,默不作声地递给余擎一份材料,是总部下达的命令:说服王照做援助律师。余擎盯着纸发呆,王照望向他道:“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对我们来说是好消息,对你,是坏消息。” 王照不动声色:“洗耳恭听。” “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师资力量一公布,我们的对手认怂了,总部很开心。” “客气了,那是你们白天鹅自身强大。” “坏消息是总部想请王律师代理伊程方的案子,可刚才王律师已经拒绝我了。” 王照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原来白天鹅总部不是半吊子,而在等着她这个法律顾问来兜底,如意算盘打得过精了。不过好消息证实了她的实力,总部若真聪明,不会轻易放弃一个能干的法律顾问,诚然目的已经达到了,一贯的做事风格不变:失去我是你的损失,得到了我,也别想将我玩弄于股掌。 当然她有坚持原则的资本。 “我只能再拒绝你一次,有事联系我,再见余总。” 余擎没有挽留,王照和韩箫音走出大楼,夕阳西下,隔壁饭店的门口有很多人在排队买卤菜,排在后面的踮起脚尖翘首以待,南来北往的电瓶车见缝插针。 王照的心思已转到了虞馨之身上,白楼铭的饭局本来主任施长信是安排她去的。白楼铭名下的企业最近正筹划一个建筑行业交流论坛,来自全国各地的业内大佬都会参加,施长信有意让王照出现饭局上,在白楼铭那赚个脸熟,最好能赢得他的好感。因为一旦王照成为论坛上的授讲律师,那么凭她精湛的法律功底,定能给所里吸引来不少的资源。 当时王照明确表态不去,却没想到饭局就在昨天,施主任竟派执业刚满一年的虞馨之去了。 韩箫音道:“为什么不代理伊程方的案子?镜水楼台先得月,办好了绝对能大大提高知名度,难道王老师认为这样的案子也配不上你的level吗?” 近三十岁的虞馨之长了一张童叟无欺的娃娃脸,跟韩箫音一样青春洋溢,像邻家小妹妹。虞馨之人挺活络,可能力不行,一个人挑不起大梁,别的不说,司法考试连考了六次才考过。 虞馨之也看中了高级合伙人的位置?怎么可能,执业年限根本不够,然而无法回避的事实是,执业时间尚短的虞馨之,在施长信眼中,跟她王照一样平起平坐。 王照的心往下一沉,虽不愿再跟韩箫音啰嗦,但以防余擎从她入手,简单地道:“我有个朋友资助过一个贫困地区的学生,后来那个学生的父母找各种理由跟她要钱,生病了,要修房子,买庄稼种子,把她当成了财神爷,直到我朋友被掏空了,跟他们说没钱了,他们反过头骂她没有良心,你听明白了吗?现在我等于那个资助者,白天鹅在自诩贫困。” 韩箫音听得毛骨悚然,想着王照的内心真黑暗啊,老把人往坏处想。 “你跟那个老奶奶说我不同意你做她的代理人,让她来找我,她真去寻死了也是我的责任。” 她说着点上一根烟,华灯初上,越黑天越高。年初有个高级合伙人移民了,所里决定在像王照一样的普通合伙人中再挑选出一位来填补这个高级合伙人的位置。虽说“高级合伙人”的概念没有明文规定,不过是律所对内部律师“等级”的人为划分,听上去更“高级”更能唬人罢了,但按照所里的规定,高级合伙人是可以享受敬诚所业绩的分成的,算是对律师,尤其是年轻律师的执业激励,当然付出也是成正比的,高级合伙人要能源源不断地给所里拉来业务。 打个比方,王照如果参加了这个建筑行业交流论坛,有多家企业找她合作,那她定是分身无术忙不过来,她就可以把这些业务分摊给高级合伙人名下的团队来做,所获得的收益王照可以分成。 王照自信自己有这项能力,并且除了她,所里没有第二个人选。 半路杀出个虞馨之。 九、不缺方法和手段的女人(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王照寻常是不抽烟的,韩箫音莫名生出一点心疼,王照将车钥匙扔给她:“明早开到所里,回家吧。” “你去哪?” “跟你没关系。” 韩箫音转身上了车,从后视镜里看到她还站在原地抽烟,挺落寞的。 员工们下班了,家长们不来闹,下午恢复了正常上课,大家都很开心。三三两两的说笑声从门口飘过,余擎五味杂陈,王照走了,将他的安心也带走了。伊程方已被羁押超过二十四小时,只有辩护律师才能会见,总部的用意远在那寥寥几字之外。 他清楚伊程方对这份工作的在乎,社保、公积金调整了,该到手多少钱,她算得比会计都明白,也难怪,一个单亲妈妈,既要养孩子,又要养自己。虽说现在发现她对孩子不怎么样,那她自己总要靠钱活着吧,三十多岁了,容颜一天天消逝,生过孩子这一点就已让一大波男人望而却步,再婚不易,日子艰难是显而易见的。 成功的领导者手下必有两种员工:一种是陶醉在领导画的“大饼”中,以为卖力干活,总有一天能改变现状;另一种是无可奈何,甘愿被剥削劳动力,伊程方显然是后者,她知,余擎知,机构里人人皆知。 总部抓住了她的软肋,计划让王照去接近她,以即便她不能教学了,也不会解除劳动合同关系,会继续付工资为交易筹码,说服伊程方承认是故意对校方隐瞒她的真实面目,试图从她的口中把白天鹅塑造成受害者,从而博得大众的同情。态度加实力再加情感票,说不定能把丧事办成喜事,将白天鹅的市场板图再向外拓宽一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要敢于利用时机,理想够大。 当王照提出给伊程方找律师时,余擎就已考虑到总部会利用她,或许王照自己也想到了,所以才走得那么匆忙。他坐在黑暗中,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犹豫着是否向王照坦白一个更真实,更不幸的单亲妈妈,此刻想起伊程方承受的苦难,余擎都有些心痛。 算了,王照才不是那种“救死扶伤”的律师,那用什么理由来说服她?不可能再考虑其他律师了,没有人能替代她在这场意外中的作用。 “你去跟总部提出明年给王律师两倍的法律顾问费。”余擎对尚雪发号命令,尚雪惊讶地道:“两倍?这么多?” “鼠目寸光了吧,她能带来的利益你想都想不到。” “但我没觉得她没做多少事啊。” “没她的话能这样消停,她那是举重若轻,拯救了白天鹅,也救了你我。” “帮助顾问单位处理法律事务是法律顾问应尽的职责吧。” “所以我们得让她把这份工作做到更好,做到极致。” “好吧,我现在去汇报。” “汇报完了你也走吧。” “今晚不会有事了吧?” 没有王照陪伴,余擎心里空落落的,望向万家灯火祈祷:“但愿吧。” 王照打了辆出租车,到了一片安静的别墅区,拨下施长信的手机号码:“干嘛呢?我在你家门口。” 别墅区坐落在植物园旁边,溪流声潺潺,进门处假山重叠,王照挂掉电话又点上一根烟,来回踱步,又倚在假山上抽,保安的眼睛锁在她的身上。今天是王照的生日,母亲齐慧娴在下午六点十分给她发来短信:小团子生日快乐。 小团子是她的小名,据说她是夜晚刚刚来临时出生的,天上挂着一轮圆月,齐慧娴便给她取了这个可爱的名字。真实情况无从考证,富有诗情,名字又柔美的齐慧娴实际上不慧也不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小团子的一家并不团圆,早被齐慧娴毁得支离破碎。 齐慧娴每年都给王照发生日短信,一年不拉,王照从来不回,精挑细选的时间代表了某种意义上的仪式感,也带来了一年中心情最糟糕的时刻。齐慧娴想证明她是一个好母亲?是仅仅证明她是王照的母亲?还是为了摧毁王照千方百计逃离她的生活? 狠狠抽了几口烟,她惯用的情感操控令人厌恶至极,厌恶到灵魂里。齐慧娴是那种在王照开心的时候,比如说说好了去动物园,去野餐,去公园玩,总要装病扫兴的女人,头疼,胸口疼,心里不舒服,有多到数不清的理由;是那种无缘无故责骂王照还要王照愧疚的女人,但凡王照做出点反抗,不,是哪怕解释一句,齐慧娴立即喋喋不休:小团子,妈妈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小团子,妈妈快累死了,都是为了你;小团子,没有你,我为什么要过这种苦日子。 她苦,她累,她在千方百计剥夺王照快乐的权利,王照是不配快乐的,必须为齐慧娴的受苦而受苦,必须背负着齐慧娴压在她背上的感情债行走人间。齐慧娴让王照清醒地认识到,所谓无私的母爱只是文人墨客的美化罢了,她根本不配做母亲。 这世上有很多不配做母亲却在享受“母亲”这个名头的女人,以死相逼她们起诉儿媳妇的老太婆,也配做母亲? 她也是不配的,或许她也会跟她的儿子说:我都是为了你好,我帮你管管你的媳妇,我真是为了你好。 王照早看透了,人情薄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穿了件冲锋衣,脚蹬运动鞋的施长信晃晃悠悠地出现了,他身材高大偏胖,加上这套装扮,就像吃完饭出来散步的普通老头,没半分叱咤风云的大律所主任的影子。 保安跟他打招呼,他笑着回应,走到王照跟前道:“吃了吗?” “还没。”王照说着低头扣指甲。 “你嫂子亲自给你做了蛋糕,我们找地方吃去。”施长信举起手中的蛋糕盒,王照难得的真心一笑,结束吞云吐雾,在垃圾桶上掐灭了烟。 “芸芸呢?” 芸芸是施长信十七岁的女儿,施长信道:“在家复习呢,这次模拟考考得一塌糊涂,这丫头完全没进入高考状态,你嫂子拜托我跟你道个歉,今天芸芸就不来了。” 两人边走边聊,王照道:“那个男生还给芸芸写情书吗?” 十、终归不是记忆中的蛋糕(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你都去找人家家长谈了,哪还敢纠缠,不过你可别芸芸灌输不婚不育的思想,我还想当外公呢。” “不婚不育哪里不好了?一个人潇洒走一回。” 施长信笑笑,无意反驳。王照是他在校园招聘会上一手招进来的,当时律所进人还是以专业水平为主要标准,王照成绩优异,长相秀美,表达能力也是一流,在应聘者中自然出类拔萃。可接触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这个小姑娘性格古怪,孤僻,甚至表现出冷漠,所里的律师们为此颇有微词。 但律师这个行业,说起来也很邪门,老好人不一定干得好,干得好的多少有些个性。王照还未从实习律师转正时就能独当一面,站在法庭上,未开口便有三分魄力,施长信带她非常省心,找一个词来形容王照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即是“成熟”。 她的成熟不是那种世故和圆滑,而是真正懂得如何释放自己在一个集体中的价值。别的刚入职的小年轻嘴巴甜,听话,抢着帮指导老师复印整理卷宗,王照却从来不干这些杂活。一家银行支行为了完成业务学习考核指标,找所里派个律师来帮帮忙,他吩咐王照去走个过场,谁也没想到为了拍几张照的活动,她硬是拉来了一个非诉生意。据说她坐在台上傲得很,吧啦吧啦地大讲金融风险与预防,听得行长都坐不住了。 这是王照第一次主动“引流”,施长信奖励了她一笔钱,原以为她会将这笔钱寄给家里,因为了解到她在大学里一直打工做兼职,工作后跟别人合租在老房子里,刚开始试用期工资少,她有时连盒饭也舍不得吃,靠馒头就开水解决,想必家庭条件不大好。 施长信曾将她的性格“缺陷”归结于某种程度上的自卑,可王照王律师再一次叫他惊掉下巴,人家拿了钱直奔商场,第二天就拎着和所里的高级合伙人同一个牌子的皮包来上班。他不明白王照为何虚荣到骨髓里,对金钱的渴望他理解,可渴望金钱又回避世俗他不理解。 别墅区边上有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宽路高楼,河堤两旁种满了梧桐,犹如北方大都市里的景象。王照不喜欢和她的成长区域相似的地方,施长信略有耳闻她和母亲的关系并不融洽,是有一年的今天,她一个人在律所附近的餐馆喝得酩酊大醉,施长信是店里的常客,饭店老板知道她是施长信的助理,给他打来电话,他去接她,把醉如烂泥的她送回家里。 其实那天施长信刚刚结束和妻子林澜的争吵,当着孩子的面吵的,为的是芸芸的择校问题。林澜生了孩子后当了全职妈妈,孩子就是她的全部,方方面面都爱跟别人攀比,他主张自由成长,林澜偏要揠苗助长,将资质平庸的女儿往神童方向培养。 他心情很差,被餐馆老板叫出来时胸口里窝着火,而在车上王照不停呓语着五岁那年过生日,爸爸第一次给她买蛋糕,妈妈却和爸爸吵了起来,把桌子掀了,蛋糕都摔碎了,她迷迷糊糊说了几句特别恨自己的母亲,非常恨。 施长信试着问她:“不就是一个蛋糕吗,让你父亲再买不就行了?” 王照摇头道:“不一样的,那是爸爸买的蛋糕,爸爸第一次给我买蛋糕,双层的,蓝色的奶油,蛋糕上面还写着:祝小团子生日快乐。” “你父亲后来没给你买过蛋糕?” “没有,我爸再没给我买过,再也没有。” 她几乎哽咽了,一向冰冷的脸上露出带有情绪的神色,哪怕是悲伤的情绪,也足以证明她并不是一个只懂得赚钱的机器。施长信有些震惊,在成年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五岁的记忆,竟伴随了她二十多年。 那方才他和林澜彼此大吼大叫的时候,芸芸躲在哪呢,会不会有一天芸芸会向另一个人提起她这段不愉快的往事。作为律师,每天和不同的人,不同的家庭打交道,帮不同的男人或女人争财产,争子女的抚养权,却没有时间去反思这些父母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而他们的孩子又会长成怎样的人,一个律师凭什么去左右一个家庭的命运,除了运用好应当被善用的法律,他的底气和权利在哪。 施长信思考了良久,跟林澜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次后,将管教女儿的大权交了出去。他也常望着坐在他对面办公室里的王照思考,一个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私生活曝光度几乎为零的女律师,那天的孩子气是一场意外,还是让她如此固执地我行我素的根结所在。 一个女孩子的心思到底有多细腻,施长信在功成名就后参与了一些未成年人公益事业,写过律师视角下的关爱成长之类的议题,他通过结合案例提出“俯身与孩子好好说话 ”的观点,获得了一个全国性的人道律师奖,给他满是铜臭味的职业生涯注入了人文主义的精神色彩,真真算是值了,圆满了。 商业区里有一家日料店,餐品味道不错,施长信跟在王照后面进了这家店。他比王照年长十几岁,称得上她的叔叔。这么多年过去了,属于律师的时代发展迅速,纵然她的缺点在人情社会中显而易见,合伙人碍于他的面子“勉强”地容纳她,施长信对王照却依然像长辈对待晚辈一样的“宠溺”。 而王照并没像施长信期望的那样领情,她对施长信一家客气,也是见外的客气,对芸芸的好,也是回报性的好。芸芸很崇拜她,觉得她“酷”“飒”,常跟她讲自己的青春期烦恼,王照没有兴趣,没有耐心,也没有体会。 王照在青春期的烦恼和别的女生不同,芸芸粘她并不讨喜,她之所以没躲,就如同她面对收了钱财的顾问单位一样,施长信能给予她的“钱财”是她想当高级合伙人,高级合伙人可以触碰到更“高级”的业务,而只有施长信才会助她一臂之力。 十一、终归不是记忆中的蛋糕(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王照的感情是有价的,她在感情中是“有私”的。 桌上摆着菜单和笔,中央白色的陶瓷瓶里插着一枝呈绿橙红渐变色的枫叶,菜品朴素无华,都是常见的日式家常菜,适合暂时脱离了律所主任和大律师身份的二人私下会见。王照点了照烧鸡排饭,烤鳗鱼,鱼子酱寿司、味噌汤等饭菜,另点了清酒,施长信点了天妇罗和土豆沙拉,他吃过饭了,主要陪她喝点酒。 罩灯的光打下来,施长信这才看清她一脸憔悴,笑道:“这两天在忙什么大案子?来,尝尝蛋糕。” 他给她切蛋糕,干净的双层蓝色奶油蛋糕,王照一愣,沉默地倒了两杯酒,敬他道:“今年怎么想到给我过生日?” “明年芸芸高考,考不上国内的好大学,可能会出去留学,你嫂子想让我去陪读,我答应了,我老了,干不动了。” 清酒酸中夹着辣,王照一阵恍惚,吃了口蛋糕,微微笑道:“这跟我过生日有什么关系。” 她笑起来比板着脸好看多了,可惜熬成了老姑娘,施长信道:“赶紧找个男朋友,结不结婚是一回事,好歹也算谈过恋爱了,每年过生日跟韩箫音一样,有人陪着,多好。” “您老的观点够新奇的啊,万一被骗财骗色,我图什么。”王照受不了将她和幼稚的小助理做对比,转换话题道:“白天鹅的案子搞得人焦头烂额。” 她拿起手机搜了一下,关于白天鹅的新闻停留在今天上午,万幸。服务生端上菜碟,王照脱掉鞋,蜷缩双膝坐上改造过的榻榻米,被一种急躁的心态携裹着。摘下食指和中指上的戒指,用湿毛巾擦干净手,抓起一个寿司放进嘴里,接着端起碗喝了口味噌汤,微闭眼睛,黏滋滋的米饭如同初冬第一场纯净的雪。 施长信的双脚仍摆在榻榻米中间的洞里,以示对她的尊重,边添酒边道:“白天鹅?就那个培训机构?虞馨之跟你一起在弄?” “虞馨之?” “她不是白天鹅总部的法律顾问吗。” 差点噎到,涌上来一口气,米饭变得滋味复杂,王照用手抹嘴边的米粒:“她什么时候进的白天鹅,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参加了白楼铭的饭局,白楼铭打算离婚了,在找律师。” “饭局是我让她去的,你不去,我就让她去了。” “你是想让她当高级合伙人?” “不是我想,是她在争取。” 王照拍了桌子,一根天妇罗落到了桌上。 “她虞馨之何德何能!” 施长信在心里叹口气,镇定地道:“小照,你别老这样,做律师的多点笑脸,对你没坏处。现在的律师行业不比从前了,律师越来越多,竞争愈来愈激烈,大家都觉得律师能赚钱,都想来分一块蛋糕,但蛋糕就那么大,你一直循规蹈矩,连一口剩的也捞不着。” 他没必要在王照面前端着,话糙理不糙。以往敬诚所非名牌大学,法学科班出身的研究生不录取,后来施长信打破了这个传统,所里业绩蒸蒸日上。 “虞馨之当上了高级合伙人,对所里有什么好处?” “虞馨之她虽然学历不高,学的也不是法学专业,但她的父亲是商业协会的会员。”施长信欲言又止,在成年人的交谈中,话无需说破。 “虞馨之才执业一年,算上实习期,她也才干了两年,她怎么当高级合伙人?撰改简历?睁眼说瞎话?” “我们可以让她先享受高级合伙人的待遇,把这个位置给她留着,我们是律师,有的是办法。” “这就是你一个成功律师的执业经验?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敬诚所变成什么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动物园吗?” “王律师,你说话别这么难听,虞律师专业能力是不如你,但人家也是国家认可的正规律师。再说了,人这一辈子,总要吃点亏,说得崇高点,是为了理想,说得庸俗点,对,是为了目的。你不也有目的吗?你想当高级合伙人!你想赚更多的钱!” “我赚钱出卖的是我的知识,不是我的人格!我是有底线的!” “人格?”施长信摇摇头,不想跟她争了,争了这么多年,也没争过她。送上门的食物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又不愿走出去主动觅食,王照的思想本身即是矛盾的。 “今天你过生日,我们不聊这些不开心的,来,再喝一杯。” “我喝不下了,先走了施主任,谢谢你给我过生日。”她说着站起身,施长信喊她,她不回头。 王照难过,不是因为施长信的不提携,而是因为自己迈不出去的这一步。 施长信无能为力了,是她放弃了平台和机会,宁愿一个人在餐馆里喝到狼狈不堪,也不愿走到能满足她欲望的人面前,捧起酒杯说一句:“您好,我是敬诚所的王照,请您多多关照!” 这很难吗?出卖人格了吗?她的底线比天花板还高? 假如她答应参加昨天的饭局,有虞馨之什么事,她居然还生气,不可理喻。施长信脱掉鞋子,盘坐到榻榻米上,既失望又感慨。花瓶里的枫叶纹丝不动,烤鳗鱼已经凉了,旁边放着王照特地多要的海苔。他独自喝了一杯,将海苔捏碎,撒到鳗鱼上,轻轻咬了一口,不可思议的香味。 人生只有改变了,才会有惊喜。她哪怕稍微改变一点点,稍微接受一点人情世故,说不定就会成为下一个他,这也是他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律师莫大的期望和心愿。可是她再这样固执己见,别说高级合伙人了,就连已到手的资源能不能保住,也需要打个问号。 然而,竟气不起来,竟为她找开脱的理由,也许因为这不是她父亲买的蛋糕,也许自己多此一举了,那么,在她父亲买的蛋糕里,还藏着怎样的秘密。 蓝色的双层奶油蛋糕受热融化,正默默流着泪。 十二、终归不是记忆中的蛋糕(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天上明月皎洁,干净明亮的商业街里热闹,是优雅的热闹,走在路上听不见餐厅里的声音,坐在落地窗后的男男女女矜持而得体。施长信评价的没错,王照是矛盾的,她渴望过上和整个少年时代完全不同的生活,金缕华衣,光鲜亮丽,可这种生活的意义在哪?是物质能让她快乐? 没有人会相信,五块钱的帆布袋和五万块的皮包给予她的快乐并无多大的区别,柜台小姐成排地跟在她后面服务,到哪都是VIP,飞机上的头等舱,游艇派对,快乐吗,她感受不到飞上枝头的荣耀感,她的本意不是要麻雀变凤凰,要的仅仅是不一样。 她不快乐,却在疯狂追逐。 发愁怎么回去,一辆出租车拐了个弯,停在身旁。上了车,司机问去哪,王照说了个小区名,司机嘟囔道:“好小区啊,那边的房子最近又涨了,现在的房价关键靠学区,学区越好房价越高。” 王照才不关心什么学区,她都不想听到学区这个词,将手机通讯录里的齐慧娴放入了黑名单,以后还是别过生日了。往事被一件一件的扒出来,血淋淋的,叫人难以直视,她从抬头观望月亮,爱看星空的小团子在五岁那年彻底消失了。 齐慧娴不仅毁了她的蛋糕,也毁了她的人生。父母离婚,父亲王莘搬去了外地定居,具体去了哪座城市,没有人告诉她,齐慧娴说王莘死了,她不相信,趴在书桌上写那些寄不出去的信,在心里倾吐对父亲的思念,以及对母亲所作所为的不满。 每到逢年过节,别人的妈妈会给孩子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走亲访友,而王照却只能穿着小一截的旧衣服,被齐慧娴拉着去爷爷奶奶家,去叔叔家,去姑妈家,去舅舅家,空着手一家一家的登门。 一到人家家里,齐慧娴就开始抹眼泪,哭穷,养不起孩子了,求你们帮帮我们吧。不管人家在干什么,就算屋子里还有亲戚的亲戚,一大堆人围着桌子喝酒吃饭,齐慧娴也哭得出来。往往这时候,靠仅有的一点退休金过活的爷爷奶奶满脸为难,婶婶背过身去骂晦气,姑妈眼角尴尬,舅妈拿起扫帚用力地扫地。 她的堂兄堂妹表姐表弟们事不关己地坐在沙发上喝汽水,看电视,玩玩具,吃巧克力,王照倔强地站在母亲边上,不哭,也不羡慕。每次爷爷奶奶会多少塞给她一点钱,叔叔把她们送到门口,偷偷给个五百一千,姑妈是个手艺一般的裁缝,日子也不宽裕,一般会拿两件新做的卖不出去的衣裳给王照,而舅舅最无情,永远不给钱也不给物。 齐慧娴对“乞讨”来的成果通常是不满意的,她怪王照“演技”差,骂亲戚们良心被狗吃了,但下次又故技重施,还是会“不要脸”地领着她往各家跑,大概以为会出现奇迹吧。倒真有一次出现了奇迹,叔叔买彩票中奖了,一万块钱,婶婶不知道,他亲自把钱送到王照家里,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这几年你们就别来了,意思显而易见,他提前预支了一个叔叔的“本分”,别再不要脸了。 齐慧娴把这一万块当作了对她“不要脸”的奖励,带王照去大吃了一顿,母女俩各买了一身新衣服,齐慧娴还买了一对金耳环,一万块就这样花完了。那天晚上,王照在家里写作业,她化了妆去歌厅跳舞,美名其曰放松放松,享受一下做一个女人的快乐,直到半夜才回来,一回来就趴在床上哭。 王照在隔壁的房间里还没睡着,直直地躺在床上动都不动,没去过问一句,新衣服压在了箱底,她想把心里的耻辱感压下去。 其实那时她和齐慧娴的生活还不至于差到去“要饭”,齐慧娴在菜市场里有一个水果摊位,解决温暖完全没问题,王照觉得她在烈日下拖着一整车西瓜的样子也比去亲戚家要风光,是王照不懂得体谅母亲的疾苦?是齐慧娴不给王照机会体谅,她会把辛勤劳作后的疲惫转换成愤怒发泄到王照身上,转脸对邻居,对顾客,对陌生人温柔似水,笑意盈盈,状态百变到神经质。 那些年的日子,王照叹口气,窗外出现熟悉的风景,后来水果摊变成了水果店,还发生了一件......王照咽了口口水,迫使自己中断思路,快到家了。毕竟回望的太多,会连看一眼天空的勇气也会丧失,而在异乡,群星璀璨的夜空比灯红酒绿更赏心悦目。 司机将车停在小区门口,小区位处老城区的黄金地带,风水宝地,穿过一条巷子就到了这个城市里古色古香的市中心。和市里普通的老小区不同,这个小区是几年前新造的,至于为什么会在如此繁华的地段,还遗漏这么一块地得以建造新房子,王照没有考究过,自己弄不懂的事,去找别人追究是很麻烦的。 她找过爷爷奶奶和其他亲戚,试图问问她的父亲去哪了,但他们看到她,远远地躲瘟神一样的眼神令她却步,要她选择,那她就不问了,就当那个,会暖暖地喊她小团子的男人真的死了吧。要她选择,她才不做没有尊严,没有底线的齐慧娴,哈巴狗似的举着酒杯对白楼铭说:“白总,我是王照,我也是一名律师,你的离婚案就让我来办吧,我喝掉,你随意,我再敬你一杯,白总,请你给个面子,我再敬你一杯。” 巷子里出现了一个烤红薯的推车,路灯下飘起烟雾,王照走过去,摊主貌似是一对中年夫妻。女的看到王照衣着考究,以为只是路过,拎起地上的热水瓶给男的倒了杯水,男的接过搪瓷缸子,笑得合不拢嘴。 “怎么卖?”王照轻轻一甩头发,抿了抿嘴。 她佩戴的钻石耳环划出一道刺眼的光,女的呆立了几秒钟,指着炉子说:“还剩最后三个了,卖完我们就回家,你全要便宜点,二十五块。” “嗯。”王照扫贴在小推车上的二维码付了钱,手机响了,余擎打来的。 十三、女律师权衡利弊的技术(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王律师,有个好消息,总部说念在王律师化解危机有功,要求我从明年开始每年付王律师两倍的法律顾问费。” 无功不受禄,王照忙问道:“坏消息呢?” “总部”,余擎小心地酝酿措辞:“总部还是希望王律师能担任伊程方的辩护律师。” 王照沉默了。她提出应该给伊程方找一个律师,是要白天鹅做样子给媒体看,那里面含着我们相信我们的员工不会犯罪;即便我们的员工犯罪了,我们也会帮他们积极维护正当权益的意味,那么对企业形象的塑造有益无害,大众会不自觉的认为白天鹅关爱员工,有大爱,有大量。 这仍是盖着王照风格印章的“邪招”。 她拒绝担任辩护律师的理由也很简单,一是还因为当初的心态,不想用这种冒险的方式“红”,被媒体挖出她这位幕后军师,她以前办过一些案子,合法不错,但做法多少有点“馊”。王照是相当冷静,她不像有些律师,一旦遇到被聚焦的案子,恨不得报刊杂志登个遍,最后剧情反转,偷鸡不成蚀把米;二是因为这个案子收费不会高,费时费力,如果不是贪图前者所说的名气,真没必要。 可白天鹅竟为了让她“帮助”伊程方,竟开出两倍的法律顾问费,虽说金额诱人,但让人难以理解,就算去请市里其他知名的律师,也不需要花这么多钱,他们想干什么?恐怕不止让她做伊程方的辩护律师如此简单。 王照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她没有追问,戏侃余擎道:“是付两倍?还是多付两倍?” “只要王律师开口,我可以再向总部请示。” 他的爽快加重了她不祥的预感。 “开个玩笑,谢谢余总的赏识,可总部的法律顾问是我们所里的虞馨之虞律师,虞律师比我聪明能干,大事难事你们完全可以交给她解决,绝对没问题的,为了留下我还要涨顾问费,不值当。” 余擎心里一咯噔,听王照的口气,合同到期后,她是不打算再跟白天鹅合作了。为什么?因为虞馨之?她说起虞馨之的口气......难道她和虞馨之有什么过结,让她连两倍甚至三倍的顾问费也不放在眼里。 而虞馨之之所以能赶走总部之前的法律顾问,绝非靠她的能力和知名度。虞馨之的父亲虞廉,人称虞三爷,听绰号就不难猜出他在“江湖”上的地位,白天鹅明上邀请虞馨之做法律顾问,暗里凭着这层关系疏通各方人脉,现在风靡什么斜杠青年,企业也在多领域涉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追求“斜杠企业”,平摊市场风险。 至于请了绣花枕头虞馨之坐上镇场子的顾问位置,总部不慌吗?总部早打好算盘了,不是有王照这样真才实学的才俊吗,激发这群才俊的实力就好了。这次伊程方事件,总部拿不出统领性的解决方案,不照样有办法解决。 余擎百感交集,现在和王照托底总部的指示不合适,只能另想他法了,便打哈哈,说了些王律师太谦虚了,希望王律师认真考虑之类的话,就将电话挂了。 考虑什么,考虑是否入他们的圈套,太荒谬了,但王照没有跟余擎对着干,笑着应和,她不会跟白天鹅对着干的,假如他们一怒之下名正言顺地把她踢出“局”,她捞不到任何好处,王照做不到“巴结”,但可以“委婉”。 她不是接受不了人情世故,只是不愿做齐慧娴做过的那些“人情世故”。 挂掉电话,又看了下新闻,媒体没动静,白天鹅总部也没反应,虞馨之白拿钱不干活,有个好爹真不一样啊,看来关系要大于法了。卖红薯的女人将三个红薯装进一个袋子里,又在袋子外面套了一个袋子,递给王照道:“你小心点,刚出炉的,烫。” “以前没看到过你们这个摊位。” “现在提倡夜经济,城管说了,只要不占道不影响市容,我们就能摆摊。这是我们的副业,我们白天还有工作,儿子马上要结婚了,多挣点钱贴补孩子,房子虽然买了,但还要还贷款。” 她啰嗦个没完,也许盼着王照夸他们“可怜天下父母心”或者“你们对孩子真好”,可王照没接话,拿上红薯走了。最近天天宣传夜经济,茶馆里的评弹声陆陆续续,若即若离,时代不同了,大半夜的也有人喝茶。 所以这个时代出现一个虞馨之,也没什么新奇的吧。上楼,打开冰冷的家门,踢掉脚上的高跟鞋,脱掉丝袜,虞馨之的名字在脑海里挥不去,倒到沙发里打开几乎没打开过的抖音和微博。韩箫音说现在有很多律师利用互联网宣传自己,王照一直不以为然,在搜索框里输入“虞馨之”,真是不能小看这个女人,她在抖音上有三十万的粉丝,微博粉丝五十万。 个人简介里的介绍是:资深律师,法学大咖。 所发的文章多是她琐碎的日常,健身照,旅游照,拉小提琴的视频,养的两只猫,和帅气男友的合影,全方位展示出一个白富美优渥的生活状态。粉丝们除了点赞,对这位法学美女更是不吝赞美,可令王照费解的是,作为一个自称资深律师的律师,除了偶尔转发几篇别人的法律观点,自己却从没发表过只言片语的真知灼见。 这也敢叫资深律师?花头精律师差不多。 起身从厨房里拿出蜂蜜和勺子,打开电视,里面正播放一个欢快的综艺节目。放在餐桌上的烤红薯还是热的,小心地撕开一个小口子,倒进去一勺蜂蜜,又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往高脚杯里倒入小半杯,坐在吧台上就着红酒,用勺子挖红薯吃。虽然还想吃点辣白菜煮火腿肉,但懒得叫外卖了,而且这个时间点,外卖员会被保安在门口盘问半天。 小区里的其他住户好像是不会吃夜宵的,极少有外卖员进出,可能买得起这个小区房子的住户大多节制,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电视里的笑声。 十四、女律师权衡利弊的技术(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房子一百五十平,东西不少,好在装修时是找专业的团队设计的,空间利用到了极致,加上巧妙的藏物设计,一个人住反而显得宽敞过头了。两个卫生间,一个卫生间里任性地只放了护肤品和一张躺椅,从另一个卫生间洗完澡走到这里,做全身皮肤保养,贴张面膜躺在椅子上看会法律书籍,椅子后面有个隐蔽的出风口,面膜敷好了,头发也吹干了。 三个房间,一间做了工作室,一间卧室,因为不会有朋友和老同学来家里住,多一张床也是浪费,于是还有一个房间当作储物室。里面一半的地方放着不当季的衣物,另一半堆满了她出差去外地时买回来的各种罐装、盒装和袋装的食材、酱包、香料,她喜欢买,却吃得很少,往往下厨捯饬两下就累了,脑子里装着各种和做饭无关的事情,放松不下来。 倒不怕堆得时间太长而过期,历任助理们会帮她处理,韩箫音除了上二手网站,将临过期的食物打折卖掉,她自己也会做饭消耗掉一些,没有经历过风浪洗礼的小助理的日子有滋有味。 双脚踩在开了暖气的地板上,全身心的温暖,快十二点了,喝完红酒可以去睡觉了,一天终于落下了帷幕。房子里用的是原木家俱,原木色清冷,用跳跃的红或深蓝的小物件来点缀,能增加不少生活情趣,可她无心装扮,助理偶尔来,家政一周来一次,都不是重要的人。 于是屋子里除了原木色,就剩更冷的黑色和白色,明明才秋天,不开暖气的话,整个家空旷到骨髓里。阳台和客厅相连,阳台上没挂窗帘,对面是市中心低矮的亭台楼阁,坐着平视望过去,只看得到远处山尖上薄薄的雾纱,晾衣杆上一件衣服都没有。 电视里一阵欢笑,甜蜜加快乐,似乎才是过生日应该有的感觉。 陈跃龙并不知道今天是王照的生日,王照没答应跟他一起去看音乐会,也对他表示牵线她和白总认识无反应,他有些懊恼。陈跃龙的年岁不小了,晚上接到母亲催着结婚的电话,心中更急,三番五次约王照出来,她要么拒绝,要么不搭理。别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道理他懂,但哪有更合适的人选,想了想,又主动发微信给她:小照,白总的离婚案,律师代理费应该不会少吧? 王照瞥了眼手机,又瞥了眼电视,节目吵得她头疼,回道:你跟虞馨之的父亲熟吗? 虞三爷?当然熟了。 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你跟我讲讲虞三爷的故事。 陈跃龙兴奋地笑出声:好啊,你一定要来啊。 王照懒得再回,盘算出一个新的计划。 月亮越升越高,小荷和路向往挤在一个被窝里,陪她过在医院里短暂的最后一晚。小荷的奶奶李婆晚上给沈溪打了个电话,说要去死了,不活了,沈溪慌慌张张地嘱托了小荷几句,就出门找她的婆婆。 沈溪没有骗韩箫音,李婆要起诉,的确是为了出口“恶气”,让沈溪名誉扫地,沈溪到她儿子秦何的单位闹,她要沈溪加倍偿还,要沈溪害怕,不敢再胡来。李婆早年丧夫,儿子是命根子,做什么都是对的,总的来说,就是把儿子当作毕生最宝贵的财富的那种母亲,这样的母亲为自己的孩子能豁出命,也能要了别人的命。 其实李婆知道秦何住在哪,她故意不让秦何回家,说等她把沈溪“教育”好了再回来。李婆的思想,说得好听点,是传统,说得不好听,就是封建,十年媳妇熬成婆,何况当年她一个寡妇,没改嫁没出夫家门,恭恭敬敬地为她的公婆养老送终。 李婆认为做媳妇就应该这样,沈溪也不例外,秦何打了她几下又怎么了,哪个媳妇没挨过打,她十九岁嫁到秦家,第一次吃饭时不小心摔了只碗,婆婆一把抓起扫帚打到她头上,她愣是没吭一声。她的公公,也就是秦何的爷爷是医生,弥留之际,念在李婆对他们老二的照顾,将家中一座二层小洋楼赠给了李婆母子,加上秦何收入高,李婆又善于持家,母子俩存了不少钱,李婆一直认为他们是“有钱人”,沈溪家只是普通的工薪族。 秦何和沈溪谈恋爱的时候,李婆没反对,理由是沈溪看上去乖巧木讷,工作稳定,一副很好“驯服”的样子,觉得就算儿子结婚了,她一家之主的地位也撼动不了。事实上,秦何婚后的收入仍交给李婆掌管,但有时逢上情人节,七夕节之类的,秦何还是会用节省下来的,母亲给的“零花钱”,以及私藏的奖金买一份像样的礼物送给沈溪,李婆看不惯,指桑骂槐是免不了的。 这位年轻的女老师用自己的工资买只口红,买条质量考究的新裙子,李婆也要给她几天好脸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趁这次彻底闹翻,儿子也站在她这边的机会,李婆发誓一定要把沈溪**到“听话”,既然做了秦家的媳妇,就得守秦家的“规矩”,让沈溪不得安生,是在韩箫音不愿意帮她起诉后,李婆“仇恨”爆发,使出更毒的一招。 母亲走后,小荷马上跑到医院里来了,路向往情绪不佳,两人沉默地大眼瞪小眼,小荷冷不丁地道:“我奶奶要把我们这个家拆了。” “拆了是什么意思?” “今天放学我奶奶把我堵在校门口,说了我妈一大堆坏话,后来我妈来了,我告诉我妈奶奶骂她,我妈晚上把菜都烧糊了,是我最喜欢吃的番茄牛肉汤,我妈以前从来没烧糊过菜。” “你奶奶为什么要骂你妈?” “我奶奶不喜欢我妈。” “那你奶奶喜欢你吗?” “反正我不喜欢她。” “你妈骂你奶奶了吗?” “我妈才不会骂人呢,她可是十佳教师。” “你还有奶奶呢,我都没有奶奶。” “有了不如没有。” 十五、女律师权衡利弊的技术(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路向往是羡慕,小荷则是气,她今天看到奶奶,多日没见。本来挺高兴的,但奶奶的做法等于从她头上浇下一盆凉水,让她想起父亲打母亲的时候,奶奶就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子的记忆时间短,但记性好。 “小荷,明天我要被送走了。” “啊?你真的要去福利院了?” “不是去福利院,是去别人家里,他们愿意照顾我,先在那住着,等我妈的事定下来。” 路向往越说声音越小,小荷警惕地问:“是警察叔叔这么跟你说的?” “不是。” “那是谁?会不会是坏人?把你给拐走?” “是跟警察叔叔一起来的人说的。” “跟警察叔叔在一起,那应该不是坏人,是好人。” 两人沉默半晌,小荷的爸爸根本没打来过电话,也没说要带她去迪士尼玩,小荷给爸爸打过电话,爸爸的手机一直是停机。不过是夜里做了和爸爸、妈妈一起去迪士尼玩的梦,早上起来时家里一点声音没有,也没有任何让她踏实的熟悉气味,妈妈独自在阳台上洗衣服,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 自从爸爸走后,妈妈只要在家,就有做不完的家务,忙到跟她说句话都顾不上。想到路向往在医院里有那么多人关心,她就给护士台打了电话,在电话里向她的好朋友编了一个梦想能如愿的谎言。 此刻小荷为欺骗了路向往而充满了愧疚,也为想念爸爸,而对妈妈感到愧疚。爸爸会打妈妈,她还是想爸爸,爸爸打妈妈时她恨爸爸,爸爸走了她就不恨了,可能觉着那只是爸爸犯的一个错误,老师说了,犯错不要紧,只要能改正,就还是好孩子。 爸爸一定能改正的,如果爸爸回来了,小荷会帮着他一起改正。想到路向往要去一个新的人家,小荷又有点羡慕,那个人家家里热闹吗,也有爸爸妈妈吗,会对向往很好吧。 “向往,那个人家在哪里啊?离这远吗?” “我不知道。” “那我们还能见面吗?” 路向往抓住小荷的手放在她送的粉色项链上:“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向往和小荷是最好的朋友。” 路向往忍住不让泪水落下,在最好的朋友面前哭泣,很丢人吧,未来充满了未知的恐惧,本来就没有爸爸,现在连妈妈也没有了。她既害怕又难受,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呢,他们会喜欢我吗,我要努力让他们喜欢我吗,要是妈妈在就好了,为什么要对警察叔叔说妈妈的坏话,难道是不喜欢妈妈吗,泪水无声地滑落。 两个承受着和年龄不相符的压力的女孩,在黑得不见五指的夜里相拥而眠。 黑夜总是特别的长。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王照自动醒来,换了身运动服,拎着脏衣篮出了门,这幢楼的三十五层有健身房和洗衣房,她打算在跑步的时候,顺便把衣服洗了。 只要不出差,她都会去健身房,去洗衣房洗衣服是因为洗衣机坏了,没办法。上门保修的话要预约时间,还不一定修得好,很麻烦,换个其它牌子的洗衣机,怕用起来不顺手,于是重新买了一台一模一样的,是预售,要等十天半月才发货。 但等预售麻烦归麻烦,却有一点好处,新的洗衣机送来时,送货员会顺便将旧洗衣机带走,单身者的生活能简则简,而实际也简不了什么,大事小事全靠自己。 过日子不就是一地鸡毛,这正是王照最头疼的,比看十本卷宗还要觉得烦。 洗衣房的生意好到足以引起王照感慨自己的经商头脑不过如此。她开始很奇怪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用家里的洗衣机,偏偏要用相对不卫生的公用的。后来凭一个女律师的敏锐观察,恍然悟到在洗衣房洗衣的男男女女,跟宁愿在健身房排队等空闲的跑步机,也不在小区里运动的心态差不多。 洗衣房是可以制造偶遇的圣地。 有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运动一会就去看看衣服洗好了没有,仗着年轻灵活,蹲在地上望洗衣机上的时间倒数,尤其是头扎双马尾的年轻美女,把下巴枕在膝盖上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也有看上去和王照年纪差不多大的,不知结婚与否,有些像是养尊处优的太太,故意把头发盘成蓬松的样子,涂暗橘色口红,穿着紧身的毛衣裙,目光沉着飘离。 明显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坐在和一排洗衣机相对的椅子上百无聊赖,自然而然地唠起嗑。中年大叔借口不懂操作,请求双马尾美女帮忙,年轻的小伙子向太太借洗衣液,留白的清晨,往往波涛暗涌。 等阿姨把洗衣机清洗一遍,王照将脏衣服丢了进去,然后往脖子上挂了一条白毛巾,走向运动器材区,每天来得早,人极少,跑步机基本都空着,正合心意。跑了四十分钟,衣服也洗好了,人开始多了起来,暧昧的氛围被渲染出。 她挤在人堆里拿了衣服,心想着怪不得网络诈骗屡宣传屡不绝,正要离开,健身房里的教练拦住她,请她品尝新推出的健康活力早餐。 “你们老板挺会做生意。”王照擦着头发笑说。 “健身一条龙嘛,姐,我看你都是早上来锻炼,平时工作忙哈?” “嗯。” “姐,你腿上有轻微的静脉曲张,要注意不能加重了,严重的静脉曲张不但影响美观,对身体健康也有害,平时你要多动动,促进腿部的血液循环。” 低头一看,果然小腿上显出细微的青色筋脉,但听着是卖私教课的套路,王照憋着不问他:“要怎么运动啊?” 问了的话,得到的回答保准是:“你有空过来,我带你练一练。” 好在教练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领她到了休息区,早餐台已经摆上了。王照扫视了一眼,所谓健康早餐没给她惊喜,用料多是低卡低脂高蛋白的食材,像藜麦、燕麦、小番茄、西兰花、虾仁、金枪鱼之类的,做成各种沙拉,或是少油微煎,搭配牛奶、咖啡,健康是挺健康,然而激发不了食欲。 十六、尊重丈夫决定的好妻子(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在微凉的秋天早晨,吃些热乎的中式早餐,才对得起自己吧。 “我先回家洗澡了,你们这的早餐挺好,我改天再来品尝。” “姐,不尝一点吗?这两天我们做推广,免费的。” “真不用了,谢谢。” “是觉得早餐不合胃口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照扭头瞥了他一眼,没错,是在跟她说话,但并不认识。第一次在这里被男人搭讪,她微微一笑,他的搭讪功力够差,不会挑人,转身欲离开,男人叫住她:“王律师,我想跟你聊聊。” 他居然知道我是律师,王照停下脚步,这人是干什么的。男人示意教练离开,走到王照面前,主动伸出手笑道:“王律师,久仰你的大名,方便跟你聊几句吗,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开口即说他自己的事,也不解释从哪得知她的身份的,不礼貌,这种男人往往以自我为中心,太自以为是了,王照没有伸出手,淡淡地道:“现在不方便,有什么事到我所里谈吧。” “对不起,占用了你的休息时间,但我真的走不开,你看公司又授命我推广新业务,请你多多包涵。” “你是这家健身房的员工?”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我叫秦何。” “是谁给你权利滥用顾客个人信息的。” 王照压住怒火瞪着他,这个自称秦何的男人长得斯文白净,大眼,鼻梁高耸,身材修长,貌似修养不错,也貌似道貌岸然。 秦何苦笑:“我是无意间看到你的会员登记表的,没想到在我身边就有一位律师,我不否认,我上网查过你的资料,原来还是位大律师。” 王照皱紧眉头不吭声,他都做过调查了,很明显,她无需再多说一个字,留下来是为了弄清楚他大费周折的意图。 她绷着脸,没法切入正题,秦何软下口气道:“我送王律师五十节私教课,以表我的歉意,希望王律师看在我是病人的份上,多多包涵。” 王照一扯嘴角,秦何见状,请她坐下,方才的教练端来两杯咖啡。秦何自顾自道:“我得了精神病。” “精神病?” “经常到了晚上,我会突然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打人,伤害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伤害自己。”秦何撸起袖子,胳膊上满布淤青。 “你得去看医生,而不是在这工作。” “属于间歇性精神病,上班期间还没发作过,不过早晚要进精神病院的。”他一本正经,又无奈地抬抬眉:“我跟我母亲共有一套房产,我有一半的产权,我想趁我精神还有正常的时候,把属于我的这一半房子送给我的女儿。” 王照点头道:“可以操作。” “我能不出面吗?全权委托你去办理?” “没问题。” “我的工资卡在我母亲那里,能麻烦你帮我要回来吗?” 王照望着他,思索着精神病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让一个负责人变得愚钝。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或许挂失来得更快。” “我不想伤我母亲的心,希望她能心甘情愿地把卡还给我,我想把工资留给我女儿,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工作多久。” “你可以自己去要,我不掺和你的家务事。” 秦何沉默了,结了婚的男人在母亲和媳妇之间的地位,就像夹心饼干中的夹心,饼干不好吃,都怪夹心。沈溪好说话,但是母亲,哎,他体谅母亲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将他抚养成人,每回忍不住要去纠正,甚至想呵斥住她的无理取闹时,就会想起“子欲养而亲不在”的老话。 秦何常用“妈年纪大了,活不了多少年了,别跟她计较”来开导自己和妻子沈溪。可开导似乎也没多大用,他的精神状况在白天正常,到了晚上才失常,并没有家族遗传史。秦何问过医生,医生说导致发病的原因复杂,跟病人长期生存的环境有很大关系。仔细想想,他下班后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自结婚后一直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他有多爱沈溪,就有多怕母亲的折腾,头疼,时常崩溃,渴望平静的生活,却没有第二个选择,因为不可能把母亲扔到一旁,一家三口过小日子。至于用什么办法来尽量“控制”住自己的病情不继续恶化,他唯一能想到的是从家里搬出来。 而王照一眼看穿,有了孩子,工资卡还在母亲那,典型的妈宝男。 “你女儿多大了?” “九岁。” “说说你的妻子吧,你都没有提起她,你女儿未成年,你妻子也是她的监护人,涉及到你对你女儿的赠予,我得问清楚情况。”王照凭经验,在心里想他们夫妻俩感情好才怪,搞不好已经离婚了。 “我计划好了,等把我女儿安顿了,我就跟我爱人离婚,到时还要麻烦你帮我们办下手续。虽说我们感情一直很好,但我生了病,不能一直把她拖着,她还那么年轻,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秦何没提他打沈溪的事,不敢提,一想到就肝肠寸断,那绝不是个美丽误会,是**裸的暴力。 “你打算自己带着孩子过?” “我这个样子哪能带孩子,我很久没回家了,很想回去,但怕回去了就走不了了,如果街坊邻居知道我是个精神病,我女儿以后怎么办,她性格内向,肯定会在老师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我准备把她送到我表妹那,她跟她老公没孩子,愿意抚养我女儿,我给我妈也找好了养老院,总不能让她来照顾我。” 他想不知不觉地从家里消失,王照的心一颤,喝口咖啡道:“说句题外话,也算是我对你的提醒吧,你婚后的工资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不管是共同财产分割,还是孩子抚养权的归属,你最好跟你妻子协商一下,擅自做主的话,弄不好你们协议离婚不了,得去法院。” “我爱人一向尊重我的决定,她非常通情达理。” 十七、尊重丈夫决定的好妻子(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怪不得,娶了个唯夫命是从的老婆,好福气?王照不置可否,教练拿来一张卡,是秦何应允的五十节私教课,王照不客气地接过来:“你的事我了解了,我们再约时间一起去办理一个精神情况证明,证明你全权委托我代理的时候,精神状况是正常的。” “谢谢王律师,你慢走。” 王照起身,早餐区里来了不少人,暧昧的气氛从洗衣房延续了过来。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秦何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的女儿并不在乎有一个患精神病的父亲。” 秦何愣住了。 王照没再说第二句,自动门在身后闭上,拼命遏制但遏制不住的念头终于蹦了出来:父亲当初遇到了什么,也生病了吗?所以才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她站在电梯口,努力调解突如其来的沉重,七点钟的窗外秋高气爽。老城区内,清洁工在打扫银杏落叶,阿姨坐在早餐店里包泡泡馄饨,小鸟从枝头刺啦飞过。 韩箫音被闹钟吵醒,昨晚十点不到就睡了,头还是晕乎乎的,最近忙得好累,白天是陀螺转个不停,晚上不定时熬夜,身子骨快散架了。哼哼唧唧地拉扯四肢伸了个懒腰,抓过手机看新闻,没有关于白天鹅的最新报道,长长地舒了口气,对摆在书桌上的智能机器人叫道:播放法律英语! 顿时一个女音开始用英语朗读生涩难懂的法律类报纸。 声音大一点! 机器人增加了音量,确保她在卫生间里同样听得清晰,学到老活到老,学法律的宿命,刷牙,洗脸,抹护肤品,化妆,戴首饰,口中跟着念叨。 “你每天早上要磨蹭多长时间,巴掌大一张脸抹来抹去,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睡一会。”韩箫音的母亲顾华拎着拖把走进房间。 韩箫音不理她,努努嘴,左右打量镜子里的自己,今天戴了副新耳钉,网红款小雏菊,材质一般,胜在款式娇小精美,搭配一位追求者在八月十五送的烂番茄色口红,完美。 只要有人喜欢,每个节日都是情人节,韩箫音哼起歌,青春无敌的法学少女无疑了。 “哎,我说你这个机器人在哪买的?” “你想要啊?我卖给你。” “哼,谁要旧的,你去给我买个新的。” “给钱!” “你白住在家里白吃白喝,我还没问你收生活费呢,真是的。” “那我还白当你的女儿呢。” “嗨,那你搬出去住好了,我绝对不留你。”顾华没退休前是街道干部,热心肠,大嗓门,和韩箫音在家时常拌嘴。 “你说的啊,我今天就搬走。”韩箫音进屋假模假样地收拾东西,换上米白色西装套裙,她也只能嘴上逞强,搬出去住独自开销,除非天上掉馅饼,有律师代理费巨高的大案要案砸过来,目前看来,这个设想纯属黄粱一梦。 她用手机自拍了一张发到朋友圈里,配文:go to搬砖。 顾华嫌她碍事,用拖把柄杵了杵她的腿:“你搬走正好,把房间腾出来给我的小女儿住。” “妈,你又动养猫的心思了,我告诉你,我绝对不同意,现在正是猫的换毛季,别弄得我大衣上都是毛,我说你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跟楼下王大妈学跳舞。” 韩箫音边指手画脚边走向客厅,之前虞馨之招呼他们同事去她家里开派对,刚进门她的猫就扑过来,韩萧音最喜欢的大衣被蹭上了起码有半斤毛,花了两百大洋干洗费,简直气死了。 父亲韩笛从厨房向外端为她准备的早餐:银耳百合羹,肉月饼和溏心荷包蛋,顺便从阳台上种的金桔树上摘下一把金桔,就着阳台上的水龙头洗净,给韩箫音当餐后水果。韩笛习惯了母女俩的争斗,从不插嘴,他退休后的生活忙碌充实,沉迷于自己的各种爱好,等宝贝女儿出门上班,他准备研究新琴谱。 顾华的声音从房间里飘出来:“我收养了一个小女孩,不是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认可的公民。” 一口银耳喷出来,妆白化了。 “什么!你们收养了什么!” “耳朵不好使啊,一个六岁的小!姑!娘!” “不,不是,你们具备****的条件吗,你们这么做是犯法的。” “做了几天律师了不得了,我干了一辈子群众工作,不比你懂法。” 韩萧音真急了,扭头看韩笛淡定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的,着急地道:“爸,你们胡闹什么啊,法律明文规定****的前提是夫妻双方要无子女,你们通过谁办的手续?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韩笛笑道:“此收养非彼收养,社区书记亲自找上门的,信任我们这个家庭,请我们帮忙照顾几天,那小女孩是孤儿,挺可怜的,你妈一个爱心志愿者不冲在前头说不过去,反正她闲在家里没事,社区书记一开口,立马答应了。” 韩萧音一头雾水,但听他的意思,是社区安排的,仔细想想,好像今年本市是出台了一个暂时安置无人照顾的小孩的政策,既然是**的安排,韩萧音放下心来,但对这个将要来的小姑娘充满了好奇。 韩笛却堵住她的追问:“具体的我也不大了解,你妈主意大,谁都做不了她的主,你由她去吧,她有事做了,你也轻松了。” 他压低声音道:“四点多钟就起来大扫除了,把你的衣服也洗了,早上还去菜场买了大闸蟹,你等着晚上回来吃大餐。” 韩箫音和他相视一笑,老父亲果然是智者,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不早了,匆忙吃了一个溏心蛋,抓了几个金桔就出了门。 顾华叮嘱道:“记得买个机器人啊,给我小女儿用,你听见没有!” 韩箫音大步疾走,跳上地铁,旁边的男生一直盯着她看,她装作没看见,倚在车身那思考今天的工作安排,姿态挺拔。昨晚李婆打来电话,又问一遍是否帮她起诉,韩箫音没立即表态,也没传达王照的意思,只不停地劝说她今天再来一趟所里,当面详谈。 十八、尊重丈夫决定的好妻子(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昨天下午李婆的“恐吓”确实吓了她一跳,涉世未深,到了没心没肺地一股脑向王照全盘托出了。可害怕过后心有不甘,她偏要弄清楚李婆和沈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前头唯唯诺诺,后头语出惊人的李婆,难道就是王老师常说的“人心”。 不对不对,怎么能被王照的思想带着走,韩箫音的犟劲又上来了,把最后一个金桔丢进嘴里,家里的金桔树和她的年纪一样大,立即口腔里充盈着带着儿时记忆的幸福滋味。 手机叮咚一声,有人回复了朋友圈,打开一看,是大学室友陈叶的留言:大美女,白大大的论坛上见不到啦,啥时私下约,嘤嘤。 韩箫音回复:变故了?把你换掉了? 嗯嗯?流程安排定稿你没有? 发我。 韩箫音放大陈叶发过来的图片一看,主讲律师不是王照,而是虞馨之。 白大大指的是白楼铭,所说论坛正是韩箫音和陈叶共同期盼的全国性的建筑行业交流论坛。韩箫音拿到的论坛流程安排初稿,主讲律师写的是王照,王照去参加大型活动,一般都会带上她。随意看到其中有项公证环节时,还跟做公证员的陈叶开玩笑说说不定她俩能碰上面呢。 结果主办方真的邀请了陈叶所在的公证处出席,公证处领导指派陈叶去。得知这个消息时两人小小兴奋了一阵,韩箫音和陈叶虽在一个城市,但工作的地方和住的地方都相去甚远,加上她们工作都忙,见一面并不容易。 计划成了泡影,失望谈不上,这事跟她也没多大关系,她顶多是一个帮忙打下手的助理,但真的挺意外的,施主任和王照当着她的面都讨论过好几次授讲内容,她还看到过王照在准备ppt课件,就算真要把王照换掉,那也换一个水平比她更高的吧。 虞馨之?实事求是地讲,她达不到全国论坛的level。韩箫音做如此的评价,并不是因为讨厌虞馨之的猫,而是这个虞律师为人处世没得说,八面玲珑,对所里人,包括对韩箫音这样的新人客客气气,但她的专业能力确实不敢恭维,也许外行人会被她的能说会道暂时唬住,但那仅仅是暂时。客户不是傻子,哪怕客户是傻子,台下黑压压一片人不全是傻子,学法律出身的管理人员大有人在。 律师么,说到底是技术活,是骡子是马,拉出来走一圈,业内人一目了然,别说在这么大的论坛上讲课了,虞馨之在所里学习会上的发言都是枯燥空洞无干货,听得人昏昏欲睡。 而韩箫音从未怀疑过王照对法律知识的掌握程度,大文小条王照向来张口即来,对法条的运用更是炉火纯青,她不认可的只是王照的执业价值观。要她在虞馨之和王照之间做选择,她肯定会选择王照,出席的律师不仅代表他个人,也代表了敬诚所这家律所的水平。 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施主任,其他合伙人不可能不懂。况且换了律师,没人通知她们啊,韩箫音打开手机备忘录,王照的日程安排里仍保留着这项工作。 奇了个怪了,一路嘀咕,一进所,前台拦住她:“韩律师,这是送给王律师的花,麻烦你拿给王律师,谢谢!” 超级大束的红玫瑰,估计不是当事人送的,难道是追求王照的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好啊。”韩箫音单手去接,花束重的她差点没拿稳。 前台掩嘴笑:“没收过这么大束的花吧。” 韩箫音朝她吐吐舌头,捧着花走向王照的办公室,碰到施长信迎面走来。施长信道:“哟,这花真漂亮,看来我们很快能吃到小韩的喜糖了。” “施主任误会了,这是别人送给王律师的。” “噢。”施长信拖长音调,递过去一罐秋梨膏:“还有手拿吗?老朋友送的,给你们师徒二人润润嗓子。” “多谢施主任。”韩箫音腾出手接过来,下巴、胳膊肘全用上了力。 施长信目送她活力满满的背影,把韩箫音配给王照做助理,看来是正确的,在韩箫音的感染下,王照开窍了,居然有人给她送玫瑰花了。昨晚一别,施长信难以入眠,早上收到白楼铭公司发来的函件,得知虞馨之被选为了主讲律师,他的心里更不是滋味,本打算拿着秋梨膏去跟王照好好解释。 其实也没法解释,既然来了一束花,就先让她高兴一会吧。 王照已坐在办公室里,眼镜挂在鼻梁上,秦何的代理协议已经拟好,正低头翻阅一本卷宗,极其投入。 韩箫音敲了敲门:“王老师,这是送你的花。” 王照把一页卷宗看完了才抬起头,翻了一下插在花里面的卡片,是陈跃龙送的,昨晚王照答应跟他一起吃饭,他兴奋之下决定趁热打铁,玩了把浪漫。 “扔那吧。”王照随便一指,韩箫音也不知该放哪好,她的态度直接掐灭了韩箫音心中升腾起的八卦火苗。 “王老师,你不喜欢这花啊。” “你喜欢你拿走。”王照继续低头翻阅卷宗。 “又不是送我的,不过我觉得这男的还挺有情调的。” “送束花就有情调了,你知道现在从云南空运回来的鲜花成本有多低,物流业的飞速发展,促进了男人的情调急速贬值。” 听上去似乎有些道理,要论价格的话,以王照的收入,一束鲜花的确难入法眼。那么,韩箫音抿了抿嘴唇,一个追求者送的几百块钱的唇膏,怎么就让她洋洋得意了良久呢,她缺这几百块吗,当然不缺。 王照见她愣着,瞥了眼道:“女人的眼皮子要高一点。” 韩箫音一听,立即把那束花随手摆在了咖啡机边上,转移话题道:“王老师,那个交流论坛,最后定的是虞律师,你知道吗?” 王照的目光停留在正在看的一行字上,却什么也没看进去,过了几秒钟,她道:“知道。” 十九、为了达到目的铤而走险(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原来你知道啊,那......” “你先去把今天下午的庭审材料再过一遍,十点之前拿给我。” “噢,好的。” 韩箫音离开后,王照摘下眼镜甩到桌上,将头枕在办公椅上,旋转座椅,闭上眼面朝窗户,秋风打在玻璃上,咕咚咕咚。 她拿起手机,拨下陈跃龙的号码:“陈总,谢谢你的花,中午有空吗?一起吃饭,好,那中午见。” 话未完,韩箫音再次来敲门,神色凝重。 “庭审材料弄好了?” “忘了这个了,施主任的秋梨膏。” “你留着吃吧。” “另外网上出现了一篇文章,上了头版头条。” 王照会意,打开网页,输入“白天鹅”三个字,各大网站的转载纷纷跳入眼帘。文章不长,但枪枪打在靶心,直指白天鹅欺骗员工,承诺虚假的福利政策,而这项福利不是物品发放,或者出国度假之类的小福利,事关到员工的孩子入学。 作者声称白天鹅为了吸引优秀老师加入进来,包括从其它培训机构“挖人”,不惜极尽手段,对于有孩子的外地老师来说,最吸引他们,也是他们事实上领着和在其它培训机构差不多的工资,却愿意跳槽到白天鹅的原因在于:白天鹅的大部分分校在所在的城市里都有拥有独立产权的一幢楼,这幢楼里都会留有一些房间免费提供给优秀老师居住,并且,最重要的是住在这里的教师子女可以办理就近入学。 附近的学校从幼儿园开始,小学,初中,都是市里的重点学校,抛开公办的学校不说,私立的学校也是一流,国际幼儿园,含纳小学到初中的外国语学校都在周边,这里就是所谓的学区中的学区,房价堪比黄金,租房的租金贵到令人咂舌。 余擎所在的分校,地处富庶江南,是优秀老师中的优秀老师首选之地,结果就成了买方市场,好的老师聚集到一块,任由余擎挑选。而随着教学规模的不断扩大,老师越来越多,原先的房子肯定不够分配了,而这幢楼是建校初期买的,现在再买房子不可能,成本太高。但分校对老师的承诺却没变,往往用再等一等这样的说辞做缓兵之计,并为老师们在方圆十里之内租了房子,提供校车接送。 虽然上班仍然方便,也解决了住的问题,但是租住的房子周围的学校比白天鹅承诺的学校差得不是一点两点,单身的老师们暂时感觉不到危机,那些孩子快到学龄的老师心急如焚,咬牙离开白天鹅有点舍不得,留下来,又不知道那“学区房”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 王照没看完,关掉了网页,又是学区房,这三个字都会令她头疼。 前台领着余擎走进来,余擎倒亲自来了。他跟韩箫音点头打招呼,脸色虽难看但红润,看上去昨晚休息的不错,根本没料到在亮出师资力量的底牌后被人算上这么一卦。 “王律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你们分校的老师写的?” “我怀疑是一位女老师写的,她儿子明年上幼儿园,一直在跟我烦,可她虽在我们分校教学,人却是总部招的。” “那就让你们总部的法律顾问虞律师去处理啊。”王照说完对韩箫音道:“你继续去弄材料吧,不用在这忙活了。” 咖啡豆刚倒进咖啡机里,她望了望余擎,意思是你咖啡喝不到了。余擎朝她苦笑,她回了个苦笑,不管他了,余擎一个人在那干坐着看手机。 有个网友回复:都说虎毒不食子,白天鹅的员工伊程方会虐待自己的孩子,是不是跟拿不到学区房有关系,为了孩子上一个好学校,多少家长走上了成魔之路...... 无稽之谈,余擎骂道。 意犹未尽的省略号引发了网友们热烈的大讨论,纷纷吐糟为了孩子上学付出的代价,用学区房欺骗家长,欺骗伊程方的白天鹅实属挨千刀的。 王照的判断没错,白天鹅这次是扎扎实实地踩中了教育的痛点,拔腿都拔不出的那种,就算有理也没人听你讲理,你一件事做得不对,那么所有的事都是你的错,注定要在网民的口水中淹死。 她忙个不停,接电话,看材料,中间还会见了一下当事人,权当余擎是空气。余擎是隔几分钟就跟总部通一下电话,在接到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的通知后,董事长亲自给他下了死命令,立即说服王照出面代理伊程方的案子,别再让任何人拿伊程方做文章。 “王律师,总部已联系虞律师了,虞律师会去处理。” “哦?那就好,我还要出去一趟,就不陪你了,你想喝咖啡自己泡。”王照拿起外套,当真要出去。 “王律师,总部还是想拜托你担任伊程方的代理律师,请王律师再担任三家分校的法律顾问,费用都是目前的三倍。” 余擎也站起来,到了不敢再往更坏的方面想的这一步,他好像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变得别无选择了,只能与白天鹅共存亡。 “余总,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想拜托王律师帮我们给伊程方传个话,不管发生了什么,即便,即便她不能教学了,我们都不会跟她解决劳动关系,会继续付她工资,当作人道主义补贴。” 好一个人道主义补贴,王照一针见血:“她需要为你们做什么?” “让她承认她的犯罪行为学校完全不知情,跟学校根本没关系,她在学校和在家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是故意对学校隐瞒真实面目。” “还有呢?” “没有了王律师,就这些,很简单对吧。” “没错,很简单,但我不会跟你们合作,找你们的虞律师去吧。” “为什么?王律师,我们也别再绕圈子了好吗?你给我开个价,我马上汇报。” “你知道《刑法》上有一个辩护人妨碍作证罪吗,为了你们,我铤而走险走上犯罪道路,我图什么。” “可你是王照啊,你会想办法不犯罪的。” 王照抓过皮包,朝余擎一笑,转身离开。 二十、为了达到目的铤而走险(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幼儿园里,孩子们在吃点心,沈溪在手机上看了眼她发在网上的文章,跟帖评论超过了五千人。以前读书时,沈溪连一个豆腐块也没发表过,论写作水平,她是连伊程方都比不上的,不过她明白网友们并不是被她的文采所吸引,而是她所揭露的事实。 伊程方是她班上,为数不多的能和她聊得来的家长。伊程方学中文出身,气质文文静静,不像别的家长,一开口就是老公、孩子家长里短,她会跟沈溪谈谈正在读的文学作品,哪里新开了一家便宜又好吃的餐厅,或者不说话,两人就坐在那喝杯红茶,吃两块饼干,都觉得很美好。 沈溪常年受婆婆的气,后来又遭受丈夫的家庭暴力,和伊程方一样,都不愿说起家里的事。偶尔她们也倾吐工作中的烦恼,如同刚毕业的小女孩似的,云淡风轻的,伊程方告诉沈溪她最多的时候一天上十节课,差点要用成人尿不湿,但是学校还是没有兑现让她住到那幢楼里的承诺。 伊程方虽说是学中文出身,但她的语言学习能力特别强,会唱英文歌、日文歌和法文歌,一般听两遍就学会了。她的声音悦耳,表情生动,语言组织能力也好,懂得深入浅出的教授方法,沈溪跟着她,没费什么劲,就学会了不少外文歌,伊程方能当上金牌教师,确实是实至名归。 至于伊程方虐待路向往,沈溪认为不是真的,就像婆婆四处跟人说她一样,那些话都不是真的。沈溪之所以写这么一篇文章,是同作为女性,作为伊程方的朋友,为伊程方,也为自己鸣的不平。 因为路向往没来,钢琴边上放着一份多出来的点心:一瓶酸奶,一小袋饼干,两块香蕉松饼和一份剥好的石榴。饼干和松饼是班上的一个家长送的,她说是早上现做的,她的女儿觉得很好吃,所以想请女儿的同学们一起尝尝。 这位家长是一位全职妈妈,皮肤皙白,喜欢穿棉质宽松的衣服,脸上永远挂着笑容,整个人看上去特别舒服和柔软,一开口,温柔的让人快要沉沦的那种。如果说这世上有一半的母亲想要成为职场精英,那么另一半的母亲大概都想成为她的样子。 她的女儿小瑾每天都打扮得漂亮精神,发型一天一个样,亲自给女儿缝制名牌和发卡,织小背包和连衣裙,在上烹饪学习班,定期参加妈妈们的聚会,会做精致的甜点和许多复杂好吃的菜。可听说她家里请了两个阿姨,一个专门打扫卫生,一个烧饭,丈夫收入丰渥,果然每一个成功的妈妈,不是借助了外力,就是借助了内力。 沈溪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是悟出了这个客观真理,人到了一定的阶段,总能总结出一些虽然没办法改变,但不得不承认的道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也许有时真的是靠命。她吃了一口金黄色的松饼,细腻的饼面,浓郁的黄油味,微甜,入口即化,滴水未进的胃好歹得到了一点慰藉。 她找李婆找了一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找这么一个婆婆,但她所受的教育告诉她,不去找是不行的。一个人绝望地在茫茫城市里奔走,城市那么大,不知从哪找起,去了天桥,家周边的公园,见到一家小旅馆就推门进去问。 深更半夜的公园里,有一群小年轻聚集在那抽烟,吓得她拔腿就跑,小旅馆的老板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她,怀疑她真正的目的,就这么一个人走着走着,脚底磨出了水泡,倦到连害怕也冲走不了疲惫,可疲惫也不敢停下脚步。 清晨,女儿小荷打电话告诉她,奶奶回家里拿了衣服,小荷还问妈妈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不要她了。 天空上还挂着月亮,沈溪坐在马路边上听着女儿稚嫩的声音,眼泪嗖的就落下了。明明想把女儿培养成一个活泼开朗,身心健康的孩子,小荷却脆弱敏感,多愁善感,过早丢失了天真和可爱。明明在认真地对待生活,努力扮演好每一个角色,女儿、妻子、母亲、老师,努力迎合每一个人的要求,做任何事都先为他人着想,可越是努力,生活越一塌糊涂。 活了三十多年,似乎到了三十岁,繁花似锦的人生戛然而止,接上来的是狼狈、耻辱和与新陈代谢开始走下坡路的身体同等的无力感。以优等生的成绩进入大学,学的是最喜欢的学前教育专业,担任班干部,大四时学院将她推荐到这所双语幼儿园,全园的老师来上她的试听课。她陪孩子们唱歌跳舞,欢乐极了,当她的同学们还在准备幼儿园的招聘考试时,她已被直接录用。 也许一个人一生的好运气是有限的,属于她的好运在前三十年全部用光了,在余生的时光里,似乎一切都无力改变。写这篇文章可能也帮不了伊程方什么,然而沈溪就是想写下来让所有人看看,让那些给她们贴上“坏女人”标签的人们认真想一想,他们有什么资格来评价她们。 园长凭什么要求她去处理好家庭矛盾,他凭什么断定是她的错,婆媳关系不好,媳妇就要夹着尾巴做人吗,难道“婆婆”是天生的弱者,而媳妇理应把头埋在土里低三下四。沈溪的母亲,一个从小到大都给她灌输传统思想的女人,时常教导她:“你就服些软,嘴巴甜点,多说几句好话你又没损失。你婆婆是长辈,还帮你们带孩子,你要尊重她,受点委屈怎么了,别跟个大小姐似的,一点苦也吃不得。” 假如被丈夫打到差点失聪也算是“一点苦”的话,那沈溪也无力反驳。她做了什么,不过是找到丈夫的单位领导,说秦何好像最近压力挺大的,希望领导们能多多关心。她是在路上准备了千言万语,打算痛指丈夫令人不齿的行为,打算剥开他人面兽皮的外衣,让他名誉扫地,然而真的坐到了丈夫领导的对面,她想到了小荷。 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丈夫,也是小荷的父亲。 二十一、为了达到目的铤而走险(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可她无法做到去求丈夫回来继续打自己,那样的话,她沈溪成什么人了,无限度委屈自己,委屈到价值观错乱,连自己原本是谁都无所谓了吗。这场婚姻掏空了她所有骄傲的过往,假如连这点坚持也没有了,那她也不配做小荷的母亲了吧。 念起小荷,沈溪心痛不已,小荷的钢琴老师说她有非常好的音乐天赋,沈溪想着如果小荷出生在一个和睦的富有的家庭就好了,那样的话,就不用为几百块一节的钢琴课费发愁了,她也能安心地练琴,安心地学习,不会受到家庭环境的影响。 做母亲的总觉得自己给孩子的太少,为防止情绪失控,她忙撕开饼干袋,将草莓味的饼干塞进嘴里。 留言接二连三,手机上的页面在不断刷新,幼儿园里的阿姨对沈溪道:“沈老师,点心吃完了,要让孩子们去室外活动一会吗?” 沈溪回过神,望向窗外刺眼的阳光,呢喃道:“我带他们出去。” 她起身和蔼地笑,拍手招呼小朋友们排成一排,一群不知人间疾苦的娃娃们叽叽喳喳的,笑嘻嘻地跟着她后面出了教室。沈溪带着他们玩游戏,虽然脚面肿成了馒头,身体酸痛不已,她还是装作没事一样带领大家跳舞,不热不凉的阳光晒在一张张笑意盎然的小脸上,小朋友们都喜欢这个多才多艺的老师,沈溪也爱他们,她对孩子的爱,从来没因生活的磨难而减少半分。 副园长赵昕走过来,喊她道:“沈老师!” 沈溪闻声望去,在赵昕的身后,其他班的学生正三三两两地奔向家长,沈溪心生狐疑,走过去道:“赵园长,今天有活动吗?我们班没接到通知。” “没活动,今天提前放学,你快通知家长们来接孩子。” “提前放学?为什么?” “待会再说吧,你先抓紧通知,弄完了到我办公室里开个会。” 沈溪的心陡然一跳:“是不是又要说我家里的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沈溪也不清楚她和婆婆关系不和的消息是怎么传到幼儿园里来的,园长让她把矛盾处理好了再来上班,但她那么在乎这份工作,在家里哪待得住,还欲解释,赵昕道:“不是,跟你没关系。” 话毕,赵昕拍拍沈溪的肩,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园长没权力停你的职,你踏实上班。” 园长没权力? 沈溪有些糊涂,不过能继续工作就好,她舒了一口气,去照办赵昕的指示。等孩子们全被接走了,才走向办公区,其他老师,包括外教都到了,在等她一个人。 赵昕是一个近五十岁,身材丰满的中年妇女,正认真地在纸上写写画画,没注意到沈溪进来。沈溪猫手猫脚地找了个空位坐下,旁边的女老师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递给她看:你怎么才来啊?新官上任三把火,让领导等你开会,不想活了。 这所双语幼儿园是市里非常有名气的私立幼儿园,一共十六个班,每个班配备一名外教和三名阿姨,实行严格的公司制管理,员工的上下级意识很强。 沈溪在自己的手机上打下:哪位新官上任了?学生们刚刚才散了,我也想早点来。 圆圆当园长了,她一向挺看好你的,你趁机跟她套套近乎,说不定能当上副园长,等你当了副园长,谁敢再对你指手画脚。 “圆圆”是大家给赵昕起的绰号,她当园长了?那之前的园长呢? 赵昕套上笔帽,轻咳一声道:“今天早上的事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在座的都是我们园里高薪聘来的,反正以后的教学该怎么干还得认真干。假如有家长问起来,大家就实事求是,别瞒着,但也别过多谈论。” 老师们纷纷点头,沈溪一脸迷茫,望向旁边的老师,旁边的老师正装模作样地做笔记,她不想得罪这位“新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换了园长她心里挺爽的,她是和脾气暴躁的公公不和,因为伊程方事件的影响,之前的园长没少让她在会上做“检讨”。 “那还请大家以后多多配合我的工作,今天下午我们也放半天假,大家都回去调整一下。这是我新拟的规章制度,来不及打印了,大家互相传阅了看看,主要是调整了放学后的兴趣托班,以后也不用都是我们老师来上,方便了家长,但也别太累着老师嘛,咱们老师也是家长。” 老师们发出笑声,赵昕的话说到了他们心坎上,兴趣托班是能额外增加收入,但有的老师并不在乎这些钱,他们宁愿用上课的时间去照顾自己的孩子。 “该放松的时候放松,但上课的时候我们脑子里还得绷根弦,鉴于目前的情况,我建议我们园里开设性教育课程。顾老师,你是学心理学的,麻烦你去找一些相关的书籍,这周五我们再开会讨论定一下具体的课程内容。” 沈溪瞥了一眼,顾老师面露难色,虽说专家们提倡性教育宜早不宜迟,真正实施起来困难重重,家长们那里首先是一关,定会惹来争议。 但顾老师没反对,同意很难,反对也没理由。 “那没什么意见的话就先这样,有意见的老师可以下午来找我,我今天下午都在办公室。” 老师们起身,沈溪跟着起身,她打算出去后找旁边的女老师问问清楚。 “沈老师,你留下来一下。”赵昕朝她挥手,沈溪停下脚步。 “沈老师,对于兴趣托班的安排,你有什么想法。” “我,有我能上的课,我还是想上课。” “好,我会安排的。” “谢谢赵园长。” “别说见外的话,对了,你们班的路向往现在被安排在一户人家家里,这是地址,你抽空代表我们园里去看看。” 沈溪接过来一看,是教育局发来的情况告知,她知道这种临时“收养”,被选中的家庭都经过严格审查,她替伊程方松了一口气。 “好的。” 二十二、突然之间换了新园长(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你注意点,别当着孩子的面说园长和她妈妈的事。” “什么?”沈溪以为听错了,但赵昕并没回答,其实她也不是有意缄默三口,让她一个刚上任的园长对之前的园长说三道四,并不合适。 沈溪出了办公室,哪还找得到其他老师的踪影,倒是一个家长在家长群里@她:沈老师,你们之前的园长性侵一名少女,你跟我们说说具体情况呗。 性侵少女?沈溪的眼珠子快掉下来,之前的园长比沈溪大不了几岁,年纪轻轻,作风强硬,他上任的这几年里,赵昕一直被他压着,几乎没有存在感。可这只是他的工作方式,要说他的道德品质,沈溪相信全园的老师都没在背后说过他一句不是,他从来都是对男女老师一视同仁。 联想到赵昕刚才的话,沈溪忙去看自己发的那篇文章的回复,跟帖中没人提到园长,她想着,这大概是人事变更引起的谣言吧。可突然开设性教育课程的用意在哪?刚当上园长,为了自加压力?但这种压力在老师那,在家长那明显都是吃力不讨好。 手机上进来一条短信,是那个叫韩箫音的律师发的:你婆婆还好吗?我联系不上她了。 沈溪想了想,回道:韩律师,请你答应我婆婆的要求吧,我接受她的起诉。 既然新园长不会拿她的家庭说事,那么曾经最薄弱的软肋也成了沈溪最强硬的外壳,上法院就上法院吧。 韩箫音站在余擎的对面,余擎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总部逼他,王照不理他,他一遍遍重复着恨当初自己没去学法律。韩箫音的脑袋已经放空, 琢磨着沈溪从一开始一口咬定拒绝调解,到后来拜托她说服她的婆婆搬回家,再到现在理直气壮地直面诉讼官司,一夜时间,她这个媳妇经历了什么? 王照坐在产业园中一家西餐厅里,她将和陈跃龙的晚饭之约改到了中午,促使她改变主意的,是虞馨之代替她成为了主讲律师的定局。 所里的周律师走进餐厅,打包了一份三明治,见到她,走过来问道:“王律师,你是白天鹅的法律顾问,这次白天鹅的员工出事,案子是你代理的?” 周律师不像是无故找她寒暄的,王照上下打量他,嗯了一声。 “启晨双语幼儿园的园长被牵扯了进来,不好办吧,你打算怎么辩护?” 王照闻所未闻,再说虐待自己的孩子和幼儿园园长有何瓜葛,她不动声色道:“周律师消息够快啊,我这都没反应过来呢。” “我孩子就在启晨上幼儿园,路向往在隔壁班。” “这么巧啊,你见过伊程方?” “我没见过,我爱人去开家长会碰到过,据说挺彪悍的,一个人能打俩。” 王照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给她辩护,周律师有什么好的建议。” “嗨,我能给你什么建议啊,我还想向你学习呢,你忙着,回见。” 王照望着他推开门,脑子里盘旋着“启晨双语幼儿园园长”,调查伊程方时,她完全没想到过路向往就读的这所幼儿园,不就是一所幼儿园吗,难不成和网上出现的文章也有关系,王照烦躁地动了动双腿。 窗外,一辆黑色的越野车驶过,停在餐厅门口,陈跃龙从里面走出来。 王照嘴上决意不去办伊程方的案子,心里却放不下,可能因为虞馨之是总部法律顾问的缘故吧,所以她在乎的并不是案子本身,而想要证明她比虞馨之强。 “不好意思,久等了,临时接到你的电话,我都没个准备。”夹带着香气的声音先飘了过来,油头粉脸,高级定制的西装,带着标志性logo图案的腰带,昂贵的机械表,为了来见她,陈跃龙在匆匆忙忙中,着实认真打扮了一番。 说实话,陈跃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将那么多奢侈品胡乱堆砌在身上的男人。 “送你的。”他递给她一束花,王照懒得去看是什么花,早上一束,现在一束,在他的眼里,女人就这么容易犯花痴吗。 “谢谢,吃点什么,我下午还有个庭。” “这么着急。”陈跃龙有点失望,接过菜单点了牛排、蔬菜沙拉和奶油蘑菇汤。 “先生,要不要来份甜点?这是我们的新品柠檬紫薯球。”服务生问道。 陈跃龙用眼神询问王照,王照撇下眼睑道:“不用了,照这位先生点的,再来一份一样的。” 陈跃龙环顾四周,餐厅环境一般,并不显档次,顿时会意这哪是为了吃饭,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照,你想听虞三爷的故事?” “虞三爷是做什么生意的?” “现在成功的商人流行做产业链,虞三爷名下有十几家企业,从原材料投入覆盖到成品输出,他在青藏高原养了十几万头牦牛,牦牛绒用来织毛衫……” 他真的开始连篇累牍地讲故事,王照耐住性子听了一会,她又不是要学做生意,他的废话够多的,忍不住打断他道:“有非法生意吗?” “非法生意?没听说。” “以前呢?有没有做过搬不上台面的生意?” “虞三爷的夫人出身名门,他们结婚时女方家直接送了公司股权,虞三爷什么也不用做,就从一个穷小子变成了很多商人的座上宾。” 服务生端上牛排,三分熟的牛排,刀一切能冒出血来,王照直后悔刚才着急,忘了要七分熟的,她尊重不同地域间的饮食文化,但尊重不等于接受,招来服务生道:“麻烦重新煎一下,七分熟的。” 服务生自然地接过去,倒是陈跃龙的目光里含着不理解,和隐隐的嘲笑,他熟练地切开牛排,用叉子送到嘴里,故意表现出惊喜的样子:“嗯,没想到这家餐厅的牛排还不错。” 却没有一个表情代表着这块牛排好吃,他的嘴角边流出了血,怎么掩饰也掩饰不的痛苦咀嚼,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虚伪”。他对“有钱人”教科书似的理解,再次提醒着王照他俩的差距,光看他吃饭,她就没有食欲,坐在这,纯粹为了打听的目的忍辱负重。 “就是说,虞三爷,是依靠虞馨之的母亲挖出了第一桶金?” 二十三、突然之间换了新园长(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可以这么说吧,哪有那么多白手起家的人,所谓的白手起家不过是商人成功后洗白自己的说法。” “是吗?看来我对白手起家有误解。”王照原以为能抓住虞三爷什么把柄,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将生意做这么大,也许他会钻法律的空子。 “陈总,你是靠什么白手起家的?” “我?”陈跃龙用纸巾擦拭嘴边:“我不是商人,我是一个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王照点点头,他用过的纸巾上血迹斑斑,牛排还没端过来,她喝了口奶油蘑菇汤,奶油过多了,有点腻,真倒胃口。 “白楼铭的离婚案子,你不感兴趣?当真不要我牵线?” “手上案子太多了,谢谢。” 陈跃龙忽的笑了笑:“说起这个虞馨之,她居然也做律师。” 他笑得轻浮过了头,王照道:“律师难道低人一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概念中的律师应该跟你一样,有学历,有文化,最起码出身要正。” “虞馨之出身富家,名副其实的白富美,是她选择了做律师,不是律师这个行业选中了她。”王照是客观评价,虞馨之大可不必通过做律师来赚钱。 “白楼铭的案子跟她是绝配,白楼铭有三个私生子,虞馨之也是私生子,私生子帮私生子争财产,一出大戏。” 王照笑道:“虞律师是非婚生子女?” “虞馨之的母亲,名副其实的白富美,屈身嫁给虞三爷,门不当户不对,娘家不仅不反对,还欢欢喜喜地倒贴钱。” “我记得她是独生子女。” “名义上是,传闻她的母亲对虞馨之心有愧疚,不愿再生,不过虞三爷发迹后在外面也有孩子。” 王照挑眉以示惊叹。 七分熟的牛排来了,她从桌上的调料盘里找出番茄沙司罐,在清清爽爽的牛排上胡乱挤了一通,陈跃龙来不及制止:“牛排吃的就是那种原汁原味。” “谁规定的?我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她将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右手抓住刀叉挑起来,吃得津津有味,似乎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牛排。 陈跃龙拿她没办法,现在是放长线钓大鱼,她喜欢就好。 大鱼又来引诱他:“陈总,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了。” “老本行没忘吧。”王照对着他笑,眼波流转。 下午一点钟,韩笛和顾华在家中迎接路向往的到来。因是刚施行不久的政策,区里和街道的领导都很重视,来了不少人,路向往走在前面,被众星捧月似的。顾华牵过她的手左看右看,路向往没有拒绝,抬头木讷地打量了一下顾华的眼睛,但很快笑靥如花。 虽然关于她母亲的报道已铺天盖地,但出于对孩子隐私的保护,媒体上没有关于路向往的任何信息,她比顾华想象的还要漂亮可爱,乌黑的长发扎成了两个高马尾,乖乖巧巧。顾华让她坐,她就坐到了餐椅上,目光留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韩笛给她倒了杯牛奶,她握在手心里。 领导们很快走了,家里安静下来,韩笛和顾华望着这个新来的小客人不知如何是好,韩笛弯腰道:“你会弹钢琴吗?我们一起弹琴。” 路向往摇摇头,然后想起了会弹钢琴的小荷,为了目送她出院,小荷逃了学,躲在医院的大门后面看她上了车。当时陪着她的都是她不认识的人,一个护士还哭着抱了抱她,但是,但小荷是她最好的朋友啊,她和最好的朋友分开了,她们都不能抱一抱彼此。 路向往突然很想小荷,还能再见面吗,下一次见面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塑料项链,嗖地站起来。 韩笛关切地问:“你想去哪里?卫生间去那里。” 韩笛长得慈眉善目,路向往不讨厌他,也说不上喜欢他。从小到大,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来喜欢她,她没有体会过被老人喜欢,去喜欢老人的感觉。本想问能不能借个手机给她的朋友打个电话,可蠕动了几下嘴唇,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小荷的妈妈昨晚没回家,如果他们知道小荷也是一个人在家里,也会把小荷送走吗。 “我想换双鞋,我把地板踩脏了。” 顾华端了一碗鸡头米和一份桂花米糕从厨房走出来,笑道:“你看这孩子真懂事,地板脏了奶奶再擦,来,你试试这双拖鞋。” 韩笛蹲下身给她换,呢喃道:“恍如隔世。” 路向往让他回想起韩箫音小时候,他也这么给女儿穿鞋,陪女儿玩耍,顾华以前工作忙,韩箫音是他一手带大的。 顾华明白他的意思,跟着说:“可不是吗,多好的一个孩子。” 路向往却缩了一下脚,十指紧紧扣住木质餐椅。妈妈经常教育她不要跟陌生的男的走得太近,不能让陌生的男的碰她,说他们当中有坏人,会欺负她,几乎在她每天上学前,吃早饭的时候都要唠叨一遍。 而这个陌生的老爷爷正在摸我的脚,他会打我吗,路向往瞥了一眼顾华,紧张到头皮发麻。 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一个男的到过家里,他跟她的母亲在房间里待了半天,然后他拉开房门冲出来,被站在门口的路向往吓了一跳,生气地骂道:“你妈就是个贱货!” 路向往不懂“贱货”是什么意思,她也不认为这是骂人的话,妈妈一直在提醒她不要被男的欺负,那妈妈是更不会被男的欺负的吧。鞋子终于穿上了,她松了一口气,可新的紧张感袭来,这是一双做成小兔子模样的拖鞋,鞋面上竖起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还有胡须,脚一动,胡须也跟着动,特别好玩,可这是谁的鞋呢? 牛奶杯子也是可爱的草莓造型,沙发上面摆着洋娃娃和小熊、小狗造型的毛绒玩具,这些东西是住在这个家里的小姐姐的吗?她去哪了?是跟小荷一样上学了吗?她回来了看见我穿着她的鞋会不会不高兴,路向往不知所措,牛奶是一口不敢喝,怕那位小姐姐责怪用了她的杯子,不坐沙发也是怕忍不住去摸摸那些毛绒玩具,那些不属于她的玩具。 她不仅会察言观色,还会观察环境,揣摩人的心思了。 二十四、突然之间换了新园长(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韩箫音早出晚归,有时老两口连她面都见不上,路向往的到来,给这个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家注入了久违的新鲜活力。韩笛早上被顾华拖到超市大采购了一番,小女孩用的物品买了个遍,他暗地里抱怨顾华大张旗鼓,小题大做,现在则是欣喜到忘记了下午自己给自己安排的活动。 两人围着路向往,顾华端起鸡头米:“向往,来,吃点补补身子,奶奶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向往确实饿了,中午也没心思好好吃饭。 “奶奶,这是什么?” “鸡头米,你没吃过?” “这就是鸡头米啊,我妈说鸡头米很贵,我们家吃不起。”路向往知道鸡头米,是因为小荷老在路向往面前抱怨她奶奶又逼着她吃鸡头米,小荷不爱吃。小荷喜欢吃路向往妈妈做的萝卜干,当零食吃,咬得咯嘣咯嘣的。 顾华和韩笛面面相觑,顾华摸摸她的头道:“你尝尝好不好吃,喜欢吃的话多吃点,来,再尝尝这米糕甜不甜。” “真好吃,真甜,谢谢奶奶。” 顾华和韩笛都笑了,韩笛道:“要看动画片吗?” “可以看吗?” “当然可以了。” “谢谢。” “你看这孩子真有礼貌。” 超市里的售货员向他们推销了一种“电视盒子”,连上网络能放几百部动画片,老两口平时智能手机都不大会用,韩笛愣是跟着售货员学了十来遍,又把操作流程记在了纸上,终于打开了页面,他乐得跟孩子似的:“向往,想看哪部动画片?” “爷爷想看哪部?” “爷爷不看,向往自己来选一部。” “能看这个小公主吗?” “好嘞。” “谢谢爷爷。” “向往,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在家里就不要说谢谢了,爷爷奶奶就是你的家人,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就跟爷爷奶奶说。” “嗯,向往知道了。” 路向往一边看电视一边小心翼翼地吃鸡头米,生怕把汤水滴到地上。她真的觉得鸡头米挺好吃的,像在吃QQ糖,不明白小荷为什么不爱吃,鸡头米比五块钱一斤的饼干好吃多了。妈妈从来没接过她放学,每天她都是坐幼儿园的班车回家,一个人回到家里先吃点饼干垫垫饥,她拿这五块钱一斤的饼干去讨好别的小朋友,但小朋友们都不要吃,吃一口就吐了。 而她要靠饼干支撑到妈妈回来,妈妈什么时候到家,就什么时候吃晚饭。有时回来的早,妈妈七点钟就到家了,急急忙忙换好衣服,用事先煮好的米饭给她做一个酱油炒饭,烧一碗蔬菜汤,有时回来的晚,要到九十点钟,妈妈就打包一份小馄饨或者带一个鸡蛋饼回来,往往那时她已经洗好澡了,饿得快睡着了,闭着眼睛边吃边打瞌睡,而妈妈则是一只手拿着吃的,另一只手还在翻书,打字。 但每年她过生日的时候,妈妈都会早早的到家,烧一大桌好吃的,有蒜蓉粉丝虾,还有土豆炖牛腩,妈妈做的土豆炖牛腩,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土豆炖牛腩。路向往忽的想到了在母亲衣柜里的小木箱中翻到的东西,低下了头,小小的脸映在鸡头米清澈的汤里,顿时吃不下了,电视也看不进了,她在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妈妈在吃什么,妈妈肯定也没吃过鸡头米。 路向往有点想哭,韩笛和顾华为了不打扰她,已进了厨房准备晚饭的食材,两人小声议论着这么好的孩子,伊程方怎么下得了手。顾华刷干净大闸蟹,朝外面一看,杵了杵韩笛的胳膊肘,韩笛也探出头去看,两人顿时鼻子一酸。 怕洗菜切菜的声音影响路向往看电视,他们拉上了厨房的移动玻璃门,可能路向往不知道该把吃过的碗放哪,就跑到了阳台上,用阳台上常用来洗拖把的小水龙头洗碗。她瘦瘦小小地站在那,用手不停地搓碗边,洗得非常认真和熟练,洗完一只控干水,拿进来放到茶几上,又去洗另外一只碗,最后洗筷子和勺子,洗好后把碗筷摞到一起。 韩笛看她四下张望好像在找什么,拉开门问道:“向往,你要什么?” “爷爷,我找拖把,我把水弄到地上了。” “你坐着看电视,爷爷来弄就行。” “爷爷你也累,我来拖吧。” 她从韩笛手中拿过拖把,仔细地将水拖干净,然后把拖把放回原位。韩笛忍不住问:“你在家里,你妈妈也让你干活?” “是老师讲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好,好。”韩笛哽咽了。 顾华又给韩箫音发短信,提醒她回来的时候记得买机器人,王照和韩箫音正在去法院开庭的路上,堵车,韩箫音看了眼手机,抬头瞥向车窗外,瞬间打了个激灵,公交站台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送她口红的那位追求者。 他叫范淇,韩箫音读本科时的校友,学服装设计专业,毕业后跟她一样,学以致用,现在是一名服装设计师。他们在学校里的一次活动中相识,算不上一见钟情,只是觉得挺谈得来的,两人常发短信聊天,当然每次都是范淇主动的。 韩箫音从大学开始就接触各种各样的现实案例,很理性,虽仍保留善良,但并不天真。而范淇是感性的,思维天马行空,他跳脱的想法常让韩箫音在枯燥的学习工作之余感受到快乐,这也是韩箫音日渐对他产生好感的原因。 然而此刻范淇身边站着一个女生,不,是他搂着那个女生的肩,女生的手里拎着一个购物袋,是范淇给她买的吧,看袋子上的牌子,这个东西的价格应该要比一只口红贵很多。她拼命压制暴脾气,却实在控制不了,直来直去惯了,向王照请示道:“王老师,我能下去一下吗?” 王照扭头朝外看了一眼,挑挑眉:“我打个双闪,你快点”。她看了眼手表,打开今日新闻,如陈跃龙所说,白楼铭要离婚的消息曝光了,选择在这个时候公布于众,一方面的确是为了离婚,施于他的妻子以压力,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给交流论坛做宣传。照片中白楼铭气宇轩昂,正微笑着朝镜头挥手,身后一众随从,其中就有笑容霸道的虞馨之。 看上去,虞馨之颇有要一战成名的架势。 二十五、要一战成名的虞律师(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韩箫音推开车门,径直走过去,她理性,但还不够理智,喊范淇道:“范淇,你今天不上班吗?” 范淇早看到她了,笑眯眯地,大大方方地介绍身旁的女生道:“妙妙,我女朋友,这位是韩律师。” “哇喔。”名叫妙妙的女生发出了一声惊叹:“女强人啊。” 范淇自然地表示赞同:“学霸一枚,超忙的。” 唯有韩箫音不尴不尬的,打量着身穿黑色短款连衣裙,黑色马丁靴的妙妙,咖啡色的长发及腰,她跟范淇一样,有种与生俱来或是后天熏陶的艺术气息。 “我顺便路过,打个招呼。” “嗯,那你去忙吧,改天一起吃饭。” 在女朋友面前说跟她一起吃饭,那送口红也是跟爱情无关的行为吧。韩箫音挤出笑容,情绪似失恋了般,不,是被人甩了般,扭头钻进车里:“王老师,我们走吧。” “男朋友出轨了?” “不是男朋友。”韩箫音说着从包里找出那只口红,紧紧地抓着。 “那个男人送的?” 韩箫音不说话。 “如果我是你,我就把口红扔到那男人脸上。” 韩箫音啪地推开门,一把把口红甩到范淇脚边,冲他喊道:“用不着你给我买口红,我自己买得起!” 王照笑道:“这样也不解气吧。” “不解气。” “你跟着我办的案子也不少了吧,怎么脑子里还跟糊了浆糊一样,一个女律师被一个小男生骗了,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那是你不懂爱情。” 话出口时,韩箫音有点后悔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没大没小的,王照却没生气,指教道:“那是你还没脱离低级趣味,一个男人送你口红,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牌子的口红的,他是化妆师吗,你的表情写着他不是,那说明他不是有女朋友,就是有关系不错的女性朋友,还有一种可能,他喜欢研究女性心理。没错,就是你最想要看到的那种,跑到柜台前耐心地反复请教柜姐,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态只为了给你买一个礼物,可我确定地告诉你,这个男人绝不是最后一种。” “你怎么这么肯定?你才见了他一面。” “你不是喜欢上二手网站吗?你可以上去查一下,这是去年秋天推出的产品,难不成是他去年送你的。” “那也不至于是在二手网站上买的。”韩箫音嘴犟道。 “嗯,是不至于,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女朋友不要的,你看你把口红扔过去,他边上的女生笑得比你还开心。” “是你让我扔过去的。” “我是让你扔到他脸上,真的把他砸出个好歹,放心,我会替你辩护成意外。” 韩箫音倒在椅子里闭上嘴巴,她也买过不少口红,对于常年熬夜,唇无血色的女律师来说,口红是续命的。经王照一提醒,她发现范淇送的确实是去年的产品,今年这个牌子仍推出了这款口红色,但换了包装,如果是诚心诚意送礼物,应该会挑最新款吧。 韩箫音心中五味杂陈,从来没仔细琢磨过这些细节,更没细细考虑过范淇是个怎样的人,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中,奢望在感情中最好不要费力气,男方是付出者,她是接受者。假如没今天这出偶遇,韩萧音甚至傻里吧唧地希翼和范淇顺理成章地发展成为恋人,他是她所有的追求者中最让她有心动感觉的。 如今想来这真荒谬,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哪有不费力气得来的爱情,然而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经营感情,在感情中投入了过多的时间,必然要在工作中分出精力,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对律师这份工作是如此热爱。 这般一分析,韩萧音释然了,被范淇的戏耍也不那么令人难受了,大不了学王照,不谈恋爱了。 王照瞥了她眼道:“干点脱离低级趣味的事吧,虞律师有动静了吗?” 韩萧音忙低头翻了会手机:“没有,白天鹅还没出来解释,估计是没法处理吧,那反倒证明文章里写的是真的了。” 王照的手机响了,余擎开口即道:“王律师,白天鹅请你做总部的法律顾问,费用是虞馨之的两倍。” “你们的虞律师呢?” “总部慧眼识珠,任人唯贤,王律师…… “余总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收受不起。” “那伊程方……” “我再考虑考虑。” 她把手机甩到操控台上,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对韩萧音道:“通知当事人开庭时间了吗?” “通知了。” “等会到了你先把尹总稳住,在整个案件审理过程中,他的状态一直起伏不定,我们是风险代理,不是赢就是输,不要被他的喜怒无常左右了。” “尹总起诉亲弟弟的公司侵犯专利权,态度肯定坚定不了,这个案子真棘手啊。” “哪有好办的案子,案子都好办了,还要律师干什么。”王照说着加大油门,满腔的斗志倾泻而出。 因并没有全权委托律师,她们到了法院等当事人来,还有十分钟要开庭了,尹总却仍未到。韩箫给他打电话,电话先是不接,再被摁掉,王照不得不亲自打,尹总在电话里推说着:“不好意思,人马上到,马上到。” 韩箫音不安地问:“他们不会又变卦了吧?” “不可能,这都要判决了。”王照有十足的把握尹总肯定会来,虽说这人生性敏感,优柔寡断,事事躬亲,但他们合作了多年,关键时刻他还是听她的。 离开庭还有两分钟,一个男人走过来道:“请问你们是王律师和韩律师吗?” 韩箫音狐疑地问:“你是哪位?” “是尹总派我来的,尹总说他要撤诉,麻烦二位了。” 感情上失利,工作中偏偏又不顺了,韩箫音立即大叫道:“开什么国际玩笑,现在要撤诉,早干嘛去了!” 因为这个案子,她和王照熬夜加班,一趟趟地跑鉴定机构,为了法条应用的精准,她翻阅了多少书籍,可以说是倾注了大量心血。那男人脸上丝毫不见歉意,递给韩箫音一个信封:“尹总说这是给二位的补偿,辛苦了。” 二十六、要一战成名的虞律师(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补偿?你们尹总这属于合同诈骗,我们可以去起诉他!”韩箫音气炸了,口无遮拦。 男人道:“尹总说只要你们愿意撤诉,你们提出什么要求都可以,二位要起诉的话,可以联系尹总的私人法律顾问。” 王照微微眨动眼睛,平静地道:“请问你们尹总的私人法律顾问,是哪位律师?” “敬诚所的虞馨之律师,你们应该认识吧?” “噢,认识,久仰大名。” 韩箫音惊讶地望向冷静异常的王照,刚欲再说什么,被王照握住了手。王照对那男人道:“也请你给尹总带句话,我祝他和虞律师相处愉快。” “好,我一定带到,这补偿费是尹总的一片心意,还请二位收下。” “你转告尹总,补偿费太少了,要补偿的话,让他再在这些钱后面加两个零,亲自给我送过来。” “你们这是敲诈吧,狮子大开口。” 韩箫音一把夺过王照的手提包,横在那男人的眼皮子底下:“你看看清楚我们王老师用的是什么包,就你这点钱,连一个拉链都买不到!” 王照哭笑不得,径直走出法院大厅,韩箫音随后而来。 “王老师,庭审还参加吗?这案子要怎么弄啊?” “走了,回去。” 王照大步走向停车场,边给余擎发了条短信:“我同意代理伊程方的案子。” 余擎回复:“网上那篇文章,也请王律师出一个智囊。” “先不急,再等等,对了,伊程方和启晨幼儿园的园长有什么关系?” “我没收到消息,空穴来风吧。” 王照便不再问了,说她不气是假的,她只是不像韩箫音把任何情绪都摆在脸上。做律师以来,极品荒唐的事没少遇到,但今天格外窝囊,她辛辛苦苦栽培的业务,被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虞馨之说抢走就抢走了。她相信这一次跟虞馨之遇到其他当事人时一样,无需用华美的语言介绍自己,只要淡淡地道出自己是虞三爷的女儿,就把对方给说服了。 这种事,让一个执业多年的律师在一瞬间,也涌生出沮丧和无奈。 韩箫音带着满腹的疑问和怒气坐到车上,王照转头对韩箫音道:“去喝点东西?” “呃?不用回所里吗?” “看你现在的样子,能一口把电脑吞了。” “你说虞馨之怎么回事啊,处处抢我们的业务,是她怂恿尹总撤诉的吧,王老师,你得去向主任汇报。” “打小报告吗,别幼稚了,韩箫音,这就是现实社会。” “尹总这个案子就这样算了?太便宜他了。”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其他股东早看不下去了,他早晚会尝到苦头。”王照心想着,他找虞馨之做私人法律顾问,要吃的苦头多着呢。 “看来王老师并不只是为了钱。” “你不说你不在乎钱吗,拿我的包显摆什么。” “我想做一件脱离低级趣味的事,申请成为法律援助律师。” “可以啊,你自己决定。” “我还是准备做李婆的援助律师。” 这个丫头不到黄河心不死,让她历练历练摔一跤才知道痛,王照道:“行,我同意了。” “你不问问原因。” “你所有的原因在我这都不是原因。” 回所里的路上,她们顺便去了法律援助中心。法律援助中心里有一个援助律师库,里面包含了辖区内所有致力于法律援助事业的律师,韩萧音进去申请入这个援助律师库,王照在外面等她。 微风拂面,阳光灿烂的工作日,依然有许多人在悠闲地享受秋天的慵懒和舒适。王照从车里走出来,倚在车身上抽烟,答应做伊程方的辩护律师,她的内心是抗拒的,兜兜转转,到底还是做了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是为了证明自己比虞馨之强吗,她吸了一口烟,嘴巴里窜进一阵风,她的目的仅限于此,与钱无关,她要的,只是一个证明。 即使预感到可能会触犯《刑法》,由此毁掉自己亲手奋斗出的律师事业,她仍决定铤而走险。为了一个逞强的证明值当吗,在王照的平衡学里,显然这是不值当的,忍一忍,事情就过去了,少了几个客户有什么关系,又不影响大局,执业多年,忍字头上一把刀,她深有体会。 可这次是特殊的,她忍不了。 援助中心的主任走到门口跟她打招呼,王照忙把烟头扔到脚底下踩灭,挥了挥手,等主任走进去了,又像听话的乖孩子一样,将烟头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她从小素质还是挺高的,她从小并不会为达目的,不惜伤害到自己。 从前的争强好胜是严格按照老师的要求,努力读书当三好生,别人考试得第一了,下次我也要得第一,别人跳远能跳一米八,我也要多练习跳到这么远,那时的争强好胜是积极和阳光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态慢慢变成了我是第一名,我就该是校级三好生,我跳远第一名,我就有资格代表学校去参加联合运动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仰头望向天空,江南的秋色真是迷人,白云和湛蓝的天空泾渭分明,蓝色是纯粹的蓝色,只留了固定的地方允许白云镶嵌在里面。他们互不干涉,你是你的,我是我的,就像法律,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她喜欢法律,喜欢的就是这种“领土权”般的意识,你的我不要,我的你也别想要。 是从她孤独到一个人仰望天空开始的吧。她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操场上,周围十几米都没有人,她的女同学们在远处跳皮筋,追逐打闹,三三两两围在一块说悄悄话,她们的世界她不懂,也融不进。 那年是初二,不过是开了一个期中考试后的家长会,王照考了全年级第一名,齐慧娴本来只要列席接受老师的表扬就可以了,不用说话不用做任何事,王照就怕她话多惹事,已经提前跟她交代过无数遍了。从王照上小学开始,她就跟差生似的,特别怕开家长会,怕老师家访,因她一直成绩优异,老师基本上不会来她家里家访,但家长会躲不了。 二十七、要一战成名的虞律师(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她每次都胆战心惊的,因为并不信任齐慧娴,齐慧娴不是一个会维护孩子体面的母亲,她只会一次次伤害王照的自尊。在亲戚那,王照早已没脸了,可老师和同学并不清楚她家里的事,她很怕他们知道,亲戚可以不见,学是不能不上的,学习是她整个少年时期的精神寄托。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班主任还在讲台上说话,齐慧娴却跟同班同学的父母吵了起来,吵得全校的老师过来相劝,同学的父母不愿跟她吵了,齐慧娴追着人家不放,还动手打了人家,最后搞得民警都出动了。 齐慧娴就此扬名,王照跟着沾光。全校的学生都在传她母亲的光荣事迹,王照并没参加家长会,你一言我一语的唾沫星子,从四面八方飞溅而来,任她不愿听也不行,在这些只言片语中她拼装出,并反复回顾了齐慧娴的光荣事迹。 校长出差回来得知这件事后,有好几天都阴沉着一张脸,把她班上的老师都叫到办公室谈了一次话。老师们没当她面说什么,但王照觉得老师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变得怪怪的,变得好像看穿了她的家庭,看穿了她拥有怎样的一个母亲。 王照回家质问齐慧娴,齐慧娴说那些家长骂她,王照问她骂了什么,她死活不说,王照就说他们骂你你就告诉班主任啊,你干嘛要打人啊。 齐慧娴辩解班主任听不进,他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那你就哭啊,你不是很会哭吗,王照气得跺脚,你一哭,爷爷奶奶、叔叔婶婶、舅舅舅妈谁都得听你说,连奶奶家的狗都不敢喘气。 我那还不是为了你,我都是为了你才受这种气,齐慧娴哭上了,跪在地上哭天喊地。 她又来了,她又来了。 她永远无法沟通,永远惹人生厌。 王照开始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以前沉默是不屑参加小团体,是主动的,多多少少有着优等生的骄傲,现在则是没人愿意主动跟她讲话,跟她一起玩,她是被动被抛弃的。学生时代就是这个样子,女同学们都爱随大流,如果哪个女生站在王照这边,那注定这个女生也是要被排斥的,没人愿意为了一个,仅仅是同学的王照而冒险。 齐慧娴带来的负面影响远不止这些,期末考试结束后,学校要从每个年级挑选出十名学生参加夏令营,夏令营的花费由学校买单,是对每个年级最优秀的十名学生的奖励。王照特别想去,去夏令营能暂时离开家,离开齐慧娴,她认为自己也有资格去,期末考试她也考了全年级第一,体育、劳动、美术全是优,但最终定下来的名单里却没有她。 班主任的解释是,成绩排名年级前二十的学生接受了投票,名单的确定是公开公平的。 王照说这个投票制度不合理,班主任说没有十全十美的制度,只要大部分同学认可就行。 王照又问她得了几票。 班主任沉默了一会,让她自己去操场上的公示栏看。她飞奔到操场,站在橱窗前死死盯着那红底黑字,自尊再一次被击溃。 王照:1票。 那一票是她自己投的,每位主课老师有一票,没有老师投她,她考出了全年级最高分,数学直接高出第二名十五分,却再也不是老师们喜欢的学生了。 齐慧娴大闹家长会,数学老师伸手劝她,却被齐慧娴一口咬在胳膊上,皮都咬破了。那个爱漂亮的数学老师,皮肤光得仿若灯泡,脸上起颗不起眼的青春痘,也会在下课时间时不时的去涂点消痘液,她没火冒三丈,已是为人师表。 出了第一名的班级,没被评上优秀班级。 种种的种种,老师也是人,王照明白。如果她被选为夏令营学生,老师们还要再跟她的家长见次面,让齐慧娴签字认可,万一齐慧娴不认可呢,万一齐慧娴再弄出幺蛾子呢,老师们岂不是自讨苦吃。她不想老师们见到她母亲,老师们倒配合她了,能不见则不见。 她都明白。 可是王照不服气,不管是齐慧娴的所作所为,还是其他同学的疏远,跟她这个人的人格、品行、学业有什么关系,她哪一点不符合夏令营学生的要求了,十四岁的王照直接冲到校长室,当面问了校长。 校长叫来了班主任。 最后的结果是她替代了得票第十名的女生,那位女生要跟家里人出国度假,这是王照事后才知道的。她当时沉浸在没有快乐的胜利中,一个人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和领队老师搭档玩游戏,住一间房间,坐一张桌子上吃饭。 毫无惊喜,并没结识到新朋友,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一个人发呆,看天,承受着和齐慧娴同住一个屋檐下时一样的煎熬。但不快乐不代表后悔,这个名额本来就属于她,是她的东西,别人不能拿走,别人拿了她也要抢回来,哪怕拼了命,哪怕这个东西抢回来已经没有了意义。 因为这种东西,是对她活着的一种肯定。 韩箫音微笑着跑过来,马尾甩到了天上,王照回过神:“办好了?” “嗯,听说我是你的助理,主任给我开了绿色通道。” “别扯上我,是你要当援助律师,不是我。” 两人说着回到车上,正逢放学,成群结队的学生从斑马线上穿过。和王照差不多大的女人,若在二十七八岁前结婚生子,孩子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了,而她三十多岁了还会念想读书时的小事情,历历在目的,情绪波动,似乎多愁善感了。 可她是回忆,不是怀旧,她所回忆的,是改变她整个性格,整个人生轨迹的人性。在年少的岁月里,一丁点的小事已足以撼动一个少年绝望的春夏秋冬,因为经济还不独立,思想还不成熟,哪里有出逃的路口,只能被携裹在残酷、冰冷、无法控制的环境中,一天天的将头低得更低,一天天的变成另一个自己。 “王老师,你真应该抽空到这里值半天班,比起我们被人抢走业务,到援助中心求助的人才更可怜,我刚碰到一个老人,他女儿涉嫌犯罪,请不起律师,申请法律援助呢。” 二十八、无法释怀的年少伤疤(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王照没理她,打了一把方向,突然一男一女飞奔着冲到车前,王照忙踩刹车,万幸没撞到他们,这一男一女似乎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互相对骂,扭打到了一块。 这时从援助中心里跑出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两个孩子先是大哭着去抱女人的腿:“妈妈,别走!别走!” 女人凶狠地推开他们:“别找我!去找你们爸,你爸不要你们了!” 小女孩约莫两三岁的样子,被推到了地上,哭到站不起来,爬着去抱爸爸的腿,还没碰到,男人的脚就踢了过来:“滚!滚!你们两个野种,我不是你们的爸!” 小女孩的嘴角立即鲜血直冒,小男孩大概七八岁,见妹妹受了伤,冲上去咬男人的胳膊,男人啪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女人顺势揪住男人的头发,四人扭成一团。 “看够了吗?能走了吗?” 韩箫音回过神,要不是王照在,她准去拉架了。 “看见了吗,这就是人性,可怜?谁可怜谁?” 王照迅速倒了车,拐到了周围住宅密集的另一条道路上,道路两旁有序地种着桂花树,香气袭人,继续陷在往事中。人的性格一旦固定了,到了成年即是本性难移,她在回忆中宽慰自己现在针对虞馨之做出的,冥冥之中她认为并不正确的决定。 成年人无所谓正不正确,则在于让自己爽不爽,她甩甩头发,身旁的韩箫音像霜打过的茄子,还在想那两个父母都不想要的孩子,两人无话,花香持续了一路,让冷不丁从王照脑海里蹦出来的一个男孩也柔软成海绵。 上了初三,重新分班,班主任和其他的任课老师全换了,同班同学是年级里选出来的尖子生,老师也是优中选优。上课节奏加快,一堂课能讲六张卷子,课间时间缩短,只够去趟厕所,午饭由食堂里的打饭阿姨直接送到教室。 学校对这个班的要求只有一个:全部考上重点高中。 王照太爱这个班级了,巴不得短暂的课间时间也取消掉,那样就不会有女生牵手上厕所,经过她身旁时发出有意无意的笑声,她觉得她们在讨论她,在笑话她,胡思乱想走了神,断了做题的思路。 好在这样的时候不多,老师们也很和蔼可亲,总体上初三的生活比初二舒服不止一点。唯一感到压力的是班上的同学都聪明而勤奋,一个个铆足了劲向上冲,她必须更加努力地学习,才不至于被甩到后面去。 她上了初三就没考过第一名,年级第一一直是班上的一位男同学,他是从初一跳级过来的,据说他小学也跳了好几级。类似于天才一样的人物,却是谦虚温润的,平时就默不作声地坐在那看书、做题,跟谁都不走近,对谁都温和友好,老师在课堂上夸他,他淡若寻常,一声不吭。这个男生就属于优秀,但无法让人生出嫉妒之心,只能远远地观望,五体投地地膜拜。 可能也是被夸惯了,老师们基本上每天都要夸他一遍,没办法,谁让人家每门功课都学得特别好,有的解题方法甚至连老师也没想到。数学老师将他解过的一些难题汇编成册,发给大家学习,王照看过后自惭形秽,她以前自认为数学学得还不错,现在才发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而中考是全市学生的竞争。 一次课外,王照做题做累了,又拿出他的练习册翻看,他正好看到了,走过来指着一道题道:“其实这道题有更简练的办法,我后来才想到。” 他俯身在王照的桌上,快速写出解题过程,王照下意识地惊叹道:“你怎么想到的,太妙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灵光乍现,有时间了我们多探讨探讨。” 他说“我们”,王照不知道自己的脸红了没有,但脸上一阵滚烫。 有多久没和男生讲过话,这次的事情就有多让她印象深刻。 十月底的时候,因省里要举办一场数学竞赛,学校先在校内通过考试选拔了一批参赛学生,王照和这位男生都被选中了,按照学校的安排,每天放学后,参赛学生要去阅览室参加赛前培训。 第一天,这位男同学收拾好书包,大大方方地站在走廊里等王照一起过去,从教室到阅览室有差不多十分钟的路程。 王照把头快垂到了脚面,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后面,倒是他时不时地故意停下脚步,等着跟她并排走,问她复习的怎样了,跟她交流学习心得。而王照的语言表达能力在他面前似乎丧失了,只会“嗯”,“对”,“是的”。 他们的班级在走廊的一头,要走到走廊的另一头,下了楼梯才是通向阅览室的路。长长的走廊上聚集着各个班级放学回家的学生,那些学生在笑,在叽叽喳喳,在看他们,也许是在议论他们吧,也许是在说她,可跟他在一起时心里却不难受了,反而暖暖的。 后来,王照每次都磨蹭到班上其他同学走光了才站起身,他也默契地拖到这个时候才走,然后俩人一路飞奔,书包里的书“嚯嚯嚯”地晃荡。晚霞将他们的脚步染成了红色,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细长细长的,偶尔在这条仿佛穿越时光隧道的路上,王照会泛起一点哀伤,他们没有分享过彼此的故事,她的故事不提也罢,而他的一定很美。 两人猫着腰进阅览室里的小教室,坐到最后一排,老师在上面轻咳一声以示让他们快一点。 王照快速地把题本打开,偷偷地喘气,微微斜眼观察他。 他也是。 一次王照来例假了,肚子疼,上课时出冷汗,她趴在书上瑟瑟发抖,他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她有事,但不是他的事,她是疼死也不会说的,他举起手跟老师请假要出去一下,回来时手上多了个巧克力盒,从桌子下面递给她,轻声道:“不舒服的时候吃点巧克力,马上就好了。” 王照吓得没说谢谢,也没推脱不要,连忙塞进了书包里。下了课,出于感谢,又或者是想找机会把巧克力还给他,她没像之前一样快速地闪人,和他一起出了阅览室。 二十九、无法释怀的年少伤疤(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你不喜欢吃巧克力?”从黑暗里飘出他的声音,校园里黑漆漆的,来去的只有上竞赛课的学生。 “不,不是。”王照打开书包,拿出一颗巧克力放进了嘴里。 “好点了吗?” “嗯。” 班主任要求家长来接,她老远就看见齐慧娴了,她的母亲推着自行车站在第一个,眼睛隔着校门拼命朝里张望,脸快贴到门上。 “你先走吧,我回教室拿本书。” “那,再见。” “再见。” 她怕他看到齐慧娴,得知她的故事,躲到了一棵树后面。他出了校门,上了一辆小汽车,等车开远了王照才缓缓走向她的母亲,齐慧娴立即数落开:“你怎么才出来,我八点钟就过来了,今天晚上我本来答应顾客去送水果的,为了来接你,只好把生意转给了别人,少赚了几千块。” 齐慧娴说的顾客是她隔三差五去跳舞的那家歌厅,不知道她认识了里面什么人,几乎包下了歌厅里的果盘生意,靠着这笔生意,把水果摊开成了水果店。 她牢骚发完了,又说起王照要好好读书,以后挣大钱了,她就能享福之类的白日梦。王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巧克力甜到了心里,肚子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想到他坐的小汽车,在一簇自行车和摩托车中格外扎眼。 他的故事果然很美。 美好的学习日子持续到比赛前夕,学校特地包了车送参赛的学生去省城。车上老师提议唱歌来缓解紧张感,大家欢呼雀跃,男生女生们自告奋勇地开始了表演,唱歌,跳舞,诗朗诵,好不热闹。 坐在王照边上的他问道:“去唱首歌吗?” 王照忙摆手,他说:“我想去唱一首。” 他友好的告知,换来王照的频频点头,王照用点头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慌乱,其实他是没必要告诉她的,她也没必要精心打扮,但他们都这么做了。 她从箱底翻出了齐慧娴用“乞讨”来的钱给她买的新衣服,为驱散掉樟脑丸的气味,洗过后又倒了金纺浸泡,放在太阳底下晒干,隔着毛巾用茶壶熨烫。新衣服,向日葵发夹,手腕上的金铃铛红绳手链,都是一场蓄谋。 他站在驾驶座后面唱歌,她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望向窗外,不看他。他唱了当时很红的一首歌: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他唱的是“我们”,王照没多想,十几岁的少女不敢多想,窗外一排排亮片闪闪的梧桐树闪过,像波光粼粼的水面,水波荡漾在她清澈的眼里,她的眼里有他干净的少年的脸。 阳光从桂花树的缝隙洒下,王照对韩箫音道:“去打包两份下午茶。” 韩箫音探头一看,车停在了一家挺有名的蛋糕店门口,嘟嘴道:“不是来喝点东西吗?怎么变成带点东西了?” “我看你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回去继续干活。” “继续干活,继续干活,省得晚上再熬夜了,王老师,你吃什么?” “巧克力慕斯,再随便买一份,答谢施主任的秋梨膏。” 韩箫音下了车,王照陷在车座里。他得了数学竞赛的第一名,被省里的一所高中破格录取了,而王照意外而又不意外地没拿到名次。参赛当天,她拿到考卷就发现不少题目无从下手,应该被压箱底的“乞讨”来的新衣服带不来好运。 她是一个勤奋型选手,但不擅长大型的考试,这在后来的中考中也验证了。 她后来再也没见到他,不止她想念,班上的老师和同学也会谈论起他,据说他小时候得过白血病,在家休养了几年,所以才会一直跳级,而年纪却跟王照差不多大。 韩箫音买来了蛋糕和咖啡,回到办公室,王照先嘱咐韩箫音去跟尹总的弟弟尹纪光联系:她可以帮尹纪光的公司规避侵权风险,如果尹纪光有需要,可以来找她。 尹纪光见识过王照的实力,他带着律师跟王照第一次碰面协商时,王照全程脱稿一口气说了一个小时,他的律师连喘气都插不进。韩箫音联系到尹纪光的秘书,尹纪光提供了他的私人微信,并亲自向王照表示感谢,两人从对手升级为朋友。 韩箫音觉得这招不太道德,但的确解气。 然后她打电话给李婆,打了两次,李婆才接,韩箫音告诉她可以起诉,走法律援助程序,不用付律师费。李婆连声说好,问了好几次韩箫音会不会有变数,韩箫音忙允诺不会的。 挂掉电话,韩箫音心里说不出的感觉,隐隐中李婆的态度让她不爽,这种感觉就像面对律师事务所今年碰到的一件事情一样。 每年中秋节所里都会给一个机构捐赠月饼,钱打到一家熟识的糕饼店账上,由糕饼店直接配送,今年不知是原材料价格上涨还是什么原因,今年糕饼店送出的月饼跟往年不一样,机构里就有人打电话到律所来,骂所里的律师假仁假义。 花了钱,前台还得疲于解释,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弄得律师们满腹不痛快。 人心不满,类似的事王照也跟她讲过,之前认为王照内心黑暗,现在不了。 可这样的事不好搬上台面讲,眼下韩箫音太需要做一件脱离低级趣味的事,来摆脱一只口红对她的困扰。 她拍了下午茶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配文:网红打卡,靠自己奋斗得来的不香吗。 叮咚一声,一个做专职法律顾问的同学给她发来一张截图,是关于白楼铭的离婚律师虞馨之的。虞馨之受关注,连韩箫音都不稀奇,做律师的接下这样的案子,图的不就是名利双收,有意思的是,文中出现了一句:虞律师代理这起案件,有更深层次的考虑,是出于亲身经历过的共鸣。 这位同学在这句话下面加了红线,问韩箫音:啥意思?虞律师共鸣什么? 三十、无法释怀的年少伤疤(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韩箫音知她的所指,虞馨之曾以律师的身份去过该同学所在的企业,董事长恭恭敬敬、谨小慎微地高规格接待,而向来是律师收企业钱财,替企业消灾,董事长反常规的做法引起了这位同学的好奇,向韩箫音八卦虞馨之的来头,韩箫音坦言虞律师身世神秘,她也不知道。 加上虞馨之年轻貌美,这位同学把她当成了女神,偶像一般的存在,茶余饭后常向韩箫音打听虞馨之的动向,韩箫音有空时搭理她一下,没空时懒得跟她掰扯。 韩箫音回道:“你去虞律师的微博上留言问问呗。” “韩律师不好奇吗?” “这不是月薪几千块的我们应该考虑的事,快干活吧,别吃瓜啦。” 韩箫音回复完把手机甩到一旁,手上一堆事呢。 王照安安静静地边看电脑边吃蛋糕,再也吃不出记忆中甘甜的巧克力味了,加了糖的巧克力慕斯,寻遍全城的甜品店,都有抹不掉的苦味。有人说苦而不涩的巧克力能增添味道的层次感,王照不这么认为,她怀念的是通透的甜,全身的神经绷紧,从头甜到脚。 他说吃了巧克力,就能变舒服。 她将吃了一小半的蛋糕装进盒子里,扔进垃圾桶,如今他会给别的女生买巧克力吗,已经不记得她了吧,但她会永远记住他,一个和白血病抗争过的少年。 他叫刘念钧。 沉静了半分钟,她给陈跃龙发了条微信:收手吧,适可而止。 陈跃龙道:可以了?我的老本行还没发挥呢? 行了,火候正好。 陈跃龙比了个ok。 王照拎起给施长信带的下午茶,去往他的办公室。 主任的办公室窗明几净,气势磅礴,不仅主任的办公室如此,高级合伙人的办公区域也是占据风水宝地。眼见心烦,王照吸口气,敲门进去,施长信正捧着一本高三英语书,看来他的人生追求偏离法律的轨道了,一心要当陪读爸爸。 “出去开庭,顺便带回来的下午茶。” 施长信抬起头笑笑。他看到了白楼铭的离婚新闻,也看到了关于虞馨之的报道,其中有一张照片是虞馨之和白楼铭的非婚生子女的合影。白楼铭想在离婚的同时顺便立遗嘱,法律上有规定,婚生子女和非婚生子女享有同等的权利,任何人不得加以危害和歧视,合影的用意很明了,白楼铭在考虑财产继承上,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 照片下方多了一句“亲身经历过的共鸣”,就惹得人有些浮想联翩了,施长信知道虞馨之的出生,也知道王照心里有火。 她一句没问论坛的事,也不说这起离婚案,更没发飙,这不正常。 “蜂蜜柚子茶,让我养生呢。”施长信试探着道。 王照想着韩箫音还真会买。 “你继续学习,我回办公室了。” “王律师......” “有事?” “最近网络暴力现象挺严重,你怎么看?” 王照摊开双手:“没具体案例没法看,我是实干家,不是理论者。” 施长信不跟她杠了。 王照走到门口,回头道:“当然了,律师要做守法表率,杜绝网络暴力,从我做起。” 施长信笑道:“也从我做起”,他举了举蜂蜜柚子茶:“秋天多喝点茶,去肝火。” 王照浅笑:“你也是。” 一根烟的功夫后,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虞馨之转载了有关自己的新闻到社交网站,一分钟后删除。随即报道她的媒体撤销了原先的新闻稿,新发出的新闻稿中没有虞馨之和白楼铭的非婚生子女的合影,同时删掉了这句“虞律师代理这起案件,有更深层次的考虑,是出于亲身经历过的共鸣。” 韩箫音那位做法律顾问的同学第一时间过来提出了质疑,韩箫音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跳出的信息,连手机也没拿,真是无聊死了。 但毕竟如上紧密关注虞律师的粉丝众多,除外还有许多同行的眼睛盯着,他们一个字一个字抠字眼抠惯了,终有人跳出来公开发表疑惑,成为名律师要经得起拷问。 没人回答,更换新闻稿的操作便显得意味深长。 余擎如愿了,出现了一条更让人感兴趣的新闻,白天鹅的“学区房”福利发放问题暂时就搁在了那,问津的人寥寥无几。 新闻嘛,人们津津乐道的永远是最新的。 通常所里的律师接到了受关注的大案,与敬诚合作的媒体会派记者前来采访,类似于访谈,起到趁热打铁的作用,到现在也没见记者来,虞馨之已经回所里了,躲在办公室里。 律师们私下议论,漂亮,有钱,平日里没见多认真,偏偏拿到了普通律师踮起脚尖,够也够不到的案源,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一个人碰上了,于是有知情的律师憋不住,滴滴答答地挤出了一点信息。 窗外飘起了秋雨,气温陡然下降,夜幕降临,手上的工作梳理完了,王照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披肩裹在肩上,听新闻,补妆,生活不允许她用温柔的方式对待伤害过她的人,尤其是女人,因为她们也没用温柔的方式对待过她。 余擎打来电话,语气明显不那么焦急了,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伊程方的事还是得慎重处理,卷土重来未可知。他说学校接到通知,伊程方的亲属申请了法律援助,王照的音调毫无起伏,法律援助就法律援助吧,本来就没指望靠代理费赚钱,计划随着变化而变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轻飘飘地吐给他两个字“放心”。 余擎的心一下子放下来,想着哪个男人有能力娶她驾驭她,这样的女人应该被供在那。 王照叫来韩箫音,让韩箫音帮她去整理递交材料,她要申请成为法律援助律师。 “王老师,你不是不想成为援助律师么。” “我改变主意了,你第一次办法律援助案件,我要指导你,对了,你给那个,那个李婆写起诉书了吗?” “刚写好了,我拿给你审核。” “不用了。” 韩箫音撇嘴,她不是说要指导嘛。 三十一、让妻子早点得到解脱(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王老师,他们都在说虞律师是......” “我先走了。” 看来王照听说了虞馨之是非婚生子女的事,但她好像不感兴趣,韩萧音目视她走出办公室,韩萧音自己也不感兴趣,虞馨之是不是婚生子女又如何呢,被抢走的业务又不会再还回来。 雨水从屋檐落下,王照顺势把披肩盖到了头上,一个人有一个人抵抗风雨的办法。她走到车边上,愣住了,旁边停的是虞馨之的车,虞馨之正坐在车里打电话,情绪很激动。 王照想了想,走过去敲她的车窗。 虞馨之瞥了一眼,慌乱中抹眼泪做掩饰,摇下车窗故作镇定道:“王律师,有事吗?” 泪痕挂在保养的极好的,连一丝细纹也不见的眼角上,零瑕疵的陶瓷肤色,圆弧形的尖下巴,耳朵上戴着在国内买不到的珍珠耳坠,真丝衬衫,好一个宛若天仙的律政佳人。而本质上她跟韩萧音没区别,初出茅庐的小律师,心眼未长全,却非自不量力要登天。 “原来你待在这啊,施主任满世界找你呢。” “施主任找我,我……”虞馨之不知该接什么话,其实她刚到车里,在办公室坐了半天了,也没人去找她。 “所里律师都在传你是你母亲的私生女,施主任担心你。” “什么私生女,王律师,王律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她极力辩解,却被表情背叛了。 “那些无聊的人说你是私生女。” 虞馨之尴尬地拂刘海摸方向盘。 “我有个建议,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虞馨之抬起眼眸盯着王照,因为一开始的起点就太高,所以她更在意名声和别人的眼光,在意曾经完美的形象受到了损害。 “我建议你不要代理白楼铭的案子了,现在眼红你的律师一拎一大把,你再继续代理等于引火烧身,人言可畏啊,为了一个案子,被别人说三道四……” 虞馨之若有所思。 王照微微一笑:“我就是随口一说,你随便听听,我做律师的年头比你稍微长一些,倚老卖老了。” 虞馨之回以微微笑:“谢谢你啊王律师,白天鹅的事一直麻烦你在处理,我手头上的案子太多了。” “不用客气,我们是同事嘛,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对了,白天鹅让我做他们总部的法律顾问,我一口拒绝了,总部的法律顾问是你虞律师,我怎么能抢同事的业务呢。” 虞馨之的笑凝固在脸上。白天鹅的董事长将她介绍给尹总做私人法律顾问,然后以公司发展需要为由,提出终止和她的法律顾问关系,赔偿费按照合同来付,虞馨之前脚受了人家的恩惠,哪好意思后脚跟人家翻脸,忍气吞下不快了事。 没想到把法律顾问换成了王照,虞馨之很不开心,她不明白自己比王照差在哪了。事实上,虞馨之无意去抢王照的客户,她根本不需要跟任何人抢,想得到的通常都能得到,活在梦幻般的世界里,误将别人加在她身上的各种光环,当作是对她能力的肯定。 虞馨之听着王照的建议,却保留着对王照的不屑,一个三十多岁无婚史的老女人,不过如此。她将不高兴的情绪写在了脸上,不知天高地厚,王照心想着,又跟她笑笑:“没事早点回家吧,别让施主任,让你的父母担心了。” 提到她的父母,虞馨之的脸都黑了,她还没考虑到这一层。 王照扭身打开自己车的车门,自然地取了把伞,撑起伞,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箫音在办公室继续工作,根据李婆发来的家庭情况,她的儿子秦何目前并不住在家里,便给秦何打了电话。 “请问是秦先生吗?我是敬诚律师事务所的韩箫音律师。” “你好,我是秦何。” “你母亲委托我起诉你的爱人沈溪没有尽到赡养义务,你知道这件事吗?” “起诉沈溪?不可能,我妈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明天要去法院提交起诉状了。” 秦何欲言又止,能说什么呢,他被逼到死胡同里了,头疼,眼前发黑,想打人。 “秦先生,你在听吗?” “我知道了,谢谢你韩律师。” “如果有什么问题,你随时跟我联系。” “好。” 秦何一脚踢翻脚边的瑜伽垫,惹得来上课的学员们莫名其妙,他躲到自己的办公室,将拳头夹在两张办公桌之间,手背上夹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印。原来自己的“离家出走”,换来的是母亲对沈溪更深的伤害,去法院是闹着玩的吗,邻居们,沈溪的同事们,甚至他的同事都会听说,家丑不可外扬,这跟让周围人知道他是个神经病有什么区别。 回去?绝不可能,秦何清楚自己不敢面对,就算面对了也解决不了问题,他从来都不知道如何才能同时讨妻子和母亲的欢心,也没有可以学习这些技能的渠道,那些能轻轻松松处理好这种事的男人,大概天赋异禀吧。 他承认,且直面自己的平庸和无能,于是“逃避”成了无法改变的选择。 想到沈溪,秦何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和沈溪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刻意的拉线却成全了他的爱情,他从没像爱沈溪一样爱过其他任何一个女人。手背上的血印越来越深,指头都夹肿了,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很痛快。 如果你真的爱沈溪,就让她早点解脱吧,秦何对自己说道。 早点解脱,大家都早点解脱。 李婆和另一个老奶奶在公园的凉亭里埋头剥鸡头米,两人相对坐着,中间摆放了两个口袋,一个口袋里放着剥好的米仁,另一个口袋里放着剥下的壳,四周雨声“刷刷刷”,风几乎停了,雨打不进来,路灯也亮,还能再剥一会,省点电费。 老奶奶即是李婆跟韩箫音说的捡破烂的老姐妹,自称吴三妹,家中五个姐妹,她排行老三。吴三妹没李婆幸运,她是被唯一的儿子赶出家门的,回到了老伴在世时,一家三口住的老房子里。吴三妹这辈子只有一个愿望,在老房子里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她下决心一定要赚钱给儿子买套带电梯的起码一百平的商品房结婚。 三十二、让妻子早点得到解脱(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李婆和另一个老奶奶在公园的凉亭里埋头剥鸡头米,两人相对坐着,中间摆放了两个口袋,一个口袋里放着剥好的米仁,另一个口袋里放着剥下的壳,四周雨声“刷刷刷”,风几乎停了,雨打不进来,路灯也亮,还能再剥一会,省点电费。 老奶奶即是李婆跟韩箫音说的捡破烂的老姐妹,自称吴三妹,家中五个姐妹,她排行老三。吴三妹没李婆幸运,她是被唯一的儿子赶出家门的,回到了老伴在世时,一家三口住的老房子里。吴三妹这辈子只有一个愿望,在老房子里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她下决心一定要赚钱给儿子买套带电梯的起码一百平的商品房结婚。 钱省下来了,房子买了,婚结了,孙子也有了,孙子上小学了,早晚儿子儿媳接送,儿子开始嫌弃她了。 我的使命到头了,吴三妹逢人便说,她收留李婆,出于惺惺相惜,两人互相诉苦,说的都是儿媳妇不好,越说越气。吴三妹是代剥鸡头米,赚手工费,钱存了给孙子零花,李婆的鸡头米则是自己花钱买的。 “你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我孙女爱吃,她这两天都瘦了,给她好好补补。” 李婆咬牙切齿,早上见到小荷,小荷没精打采的,瘦的腰能一把抓住,沈溪竟不在家,天晓得跑到哪里鬼混了,昨晚她给沈溪打电话是为了折磨沈溪,压根没想过沈溪会去找她。 “没让儿媳妇再给你生个孙子,花大价钱娶回来的,不给老秦家生个大孙子,钱白花了。” “孙子孙女都一样。” “哪能一样,孙子到底是孙子,传宗接代的。我有个老姐妹,儿媳妇生了个女儿,死活不肯生二胎,她直接让儿子在外面生了个孙子,儿媳妇什么都没捞到。” 李婆大吃一惊,想着自己对沈溪还是太仁慈了。 “那儿子儿媳妇离婚了,孩子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离婚,反正有了孙子后,日子过得挺好。” “为了孩子,婚是不能离的。” 吴三妹点点头不再言语,李婆的心里荡起涟漪,怪不得沈溪不听话,是自己对她还不够狠,急急忙忙收拾好鸡头米:“回去吧,回去我还有点事。” 王照撑着伞走到大街上,穿过马路,高跟鞋铿锵地打在水塘里,走进一家餐厅,客人还不多,老板正在门口晃悠。 “王律师来啦,里面请,今天几位?” “两位。” “这边位置大,坐这边吧。” “坐那吧。”王照挑了个靠近承重柱的隐蔽地方。 “行,吃点什么?” “老三样。” “上了新品,羊杂汤,要不要来一份尝尝,天冷了,喝点羊汤暖胃。” “好啊。” “羊糕要来一份吗?” “好,你看着配一点。” “好嘞,现在出菜吗?” 王照看了眼手表:“出吧。” “行,马上来,服务员,快上茶。” 老板拿着手写菜单走了,王照交盘着食指,百无聊赖。这家餐厅不知开了多少年了,她刚工作时就有了,过生日喝醉了,施长信来接她的正是在这家餐厅,这么多年,餐厅的风格一点没变,老板没变,菜价和菜的味道没变,每天晚上六点多用餐高峰时,那真叫人声鼎沸,服务员上菜要踮起脚尖玩杂技,生意好成这样,老板也没考虑开家分店,挺难得的。 从未见过老板娘和他的孩子,他好像就是一个人,住在餐厅的二楼,王照第一次见他时,他四十多岁,身材黝黑健壮,夏天穿黑色短袖T恤,春秋穿黑色长袖T恤,冬天穿黑毛衣,袖子撸到大臂上,一笑起来一口白牙,非常健谈和讨喜的模样。 他现在仍是这副样子,没变年轻,也没变老,捧着个茶杯坐在餐厅门口,跟隔壁的店家聊两句,跟过往的行人打招呼,看到像王照一样的熟客,老远挥起手:“吃饭了吗?有日子没看到你了,去哪里发财了。” 王照一个人过来吃饭,店里客人又少时,他就坐在离她几米远的凳子上,边监督店员干活,边有搭没搭地跟王照说话,天南地北地侃,从吃的聊到玩的,有时附带着请教一些法律知识,并嘱咐王照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办案、出差要当心。 他是精明能干的,不卑不亢,能给人世俗的舒适感。 他关心王照的时候,王照想起了一个人,在她的成长中空缺的那个人。 一个男人进来,坐到她的对面:“你怎么坐在这,我一通好找。” “菜我点了,喝点什么?” “你没开车?” “车停在所里了。” 男人沉默了,王照的意思是车可开可不开,他希望她开车,因为不想让她喝酒,虽然他带来的依旧是一个令她失望的消息。 “就喝点开水吧。” 王照微微一皱眉,眼波潮湿,两人约定等到成功的那天,大喝一场,显而易见,今天不是。男人跟王照一开始是交易者,他开了一家侦探所,侵犯了别人的隐私,吃了官司,来找王照帮忙,王照居然没收他的钱,但提出了一个请求。 在王照开口之前,男人以为是要他去调取一些通过正常手段调不到的证据,为了手中的案件,或是因为男朋友,丈夫,如此等等,却万没想到她请他帮忙找她的父亲。一个事业如日中天的强势的女律师,像小女孩似的娓娓诉说她的童年故事,场面叫人唏嘘。 男人尽力了,找不到。 年复一年,从还她的人情,到她付钱,再到他不好意思再收钱了。 “送你的,迟到的生日礼物。”他递过来一个首饰盒,王照没接,他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手边。 她便什么都懂了。他给不了她最想要的生日礼物。 菜端了上来,羊杂汤咕咕地冒着热气,汤色浓厚,食材丰富,王照舀了一碗,肉菜夹着汤汁,自顾自地吃着,吃了一碗又吃了一碗,汗顺着额头向下滚,眉头上潮湿一片。 男人缓缓地道:“其实托人查一查……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找人……” 他酝酿了好多次,今天终于说出了口,他判断王照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三十三、让妻子早点得到解脱(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王照将碗里的羊汤喝干净:“你尝一尝,炖得不错。” 不是没想过去查,也不是找不到人去查,而是害怕查到的结果,王照又舀了一碗羊杂,特别饿。 “其实你父亲还在的话,如果他想见你,他应该会来找你。” “是齐慧娴不让他来见我。” 太过孩子气的理由,男人抿抿嘴,竟有些气,如王照般的客户不是没碰到过,说得好听点,是坚持目标,说的不好听,就是自欺欺人。跟她相处久了,还是欣赏她聪明过人,在法庭上飒爽的样子,清醒时说这种话,哪还是王照了,糊涂蛋一个。 “他都跟你妈离婚了,还听你妈的?” “你不懂。” “你说说,我怎么才能懂。” “小时候有一次,齐慧娴正在拖地,我爸刚从外面回来,没换鞋就进了屋,齐慧娴说你快把鞋换了,我爸没理她,你没听见齐慧娴那说话的口气,换作我也不想理她。我爸坐着没动,大概是累了吧,齐慧娴就说你换不换,你不换我把你柜子里的鞋都扔了,我爸还坐着,齐慧娴真的拿来一个垃圾袋,把我爸的鞋全都装了进去,跑出家门就给扔了,我爸拦都拦不住。发现了吗,我妈就是这么一个人,你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呢,这像一个妻子吗,她就不能给我爸拿双拖鞋么,不能么!” “还有一次,齐慧娴说她今天不想做饭了,晚上简单点,煮挂面吃,吃挂面就吃挂面,我们没意见。齐慧娴煮了三碗阳春面,我爸就说了一句:冰箱里有青菜、西红柿,鸡蛋也有,怎么不放点,齐慧娴突然就跳了起来,把三个碗全部摔到了地上。” 王照说说顿顿,努力抑制情绪的波动:“你瞧见了吗,她就是不想让我们安生,处处挑事,这一天家里没鸡飞狗跳,她就不舒坦。” 或许是旁观者清吧,齐慧娴做的是过分了点,但王照的话语明显是在偏袒父亲,男人问过王照王莘是怎样一个人,王照的回答是:温和,慈爱,像个父亲。 “像个父亲”,这可能是王照对做父亲的最高的评价了,她挺刻薄的,不轻易夸赞一个人。 “要来点黄酒吗?我想喝点酒。” 男人点点头。 温过的黄酒端了上来,倒在简易的玻璃杯里,竟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错觉。王照一口气喝了一杯,男人陪她喝了一杯,吃了两口羊杂,胃里顿时温温润润的,是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挺好的感觉。 “齐慧娴跟我爸离婚的时候,她说让我爸永远别来找我,如果我爸敢来找我,她就把我藏起来,打断我爸的腿,让我爸永远站不起来,坐着轮椅也找不到我,我亲耳听见的,民政局里那么多人,齐慧娴在那大喊大叫,泼妇一样。我爸怕了,真的,他是怕了。” 望着王照又灌下去一杯黄酒,男人吞下那句:“你不愿从过去醒过来,那要痛苦一辈子。” “我爸肯定在哪个地方看着我呢,看着我上大学,看着我找工作,赚钱,买房,买车,他高兴着呢,他肯定特高兴。” 她喝多了,男人想着,挥手招来服务员要了一碟凉拌芹菜虾仁和一碟凉拌芝麻海带。 “越吃越热了,还真想来点清爽的凉菜,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美食吗,因为这个世上,只有美食不会欺骗你,会一直让你幸福,你信吗?” 男人笑了笑:“我信。” “你信就对了。” 陆陆续续的,餐厅里坐了满满当当的人,觥筹交错声,闲谈声,和酒香、菜香混杂在一块,老板端着酒杯挨个给熟客敬酒,昏黄的灯光下,热闹中竟有几分哀伤的怀旧气息。 今晚的月亮很圆。 韩萧音在办公室待到很晚才回去,没抬头看一眼天,嗅着烤串和羊汤的气味来到地铁站,过度用脑后的饥肠辘辘,让整个人的精神有些萎缩颓废。在地铁里的便利店中买了一个饭团和一杯咖啡,坐在高脚凳上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口塞进嘴里,一口气喝完咖啡,在去安检的路上她扔掉了垃圾。 事实证明劳累后要吃大餐,垫饥的食物不如不吃,寡淡无味,反而吃得太急了,堵在喉咙口,胸口闷闷的。等地铁的人大多和她年纪相仿,产业园里有许多晚间市集,年轻人爱逛,虽然韩萧音一次也没逛过,每次从所里出来,看到那人山人海,连挪步的力气都没有。 她排在一个等候的队伍后面,连着打哈欠,脸上腻乎乎的,妆已经花了,她做不到王照那样,随时随地保持靓丽风姿,这一整天将她的能量耗得干干的,此刻只想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躺平。 她前面有几对情侣模样的男女,女孩们从前向后扭过头分享今天的收获,小挂件,头饰,帽子,她们一个接一个试背彼此买的包,品头论足包的式样和价钱,市集上的东西多是便宜的小玩意,淘的就是个乐趣。 看了一下午的电脑,不想再看手机之类电子产品,只好打量那些女孩们消磨时间,她们穿着的是在王照眼里不上档次的廉价衣裳,却那么的好看,青春百无拘束。在近深夜的时间里,那些女孩们的脸上仍挂着精力充沛的笑,妆容精致透亮。 和朋友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k歌,别说工作后了,在大学里韩萧音也没体验过几次。看不完的法律书,翻不完的法条,大一、大二追在老师身后请教问题,大三忙着准备司法考试,大四写论文,考研,研究生时跟了一个严厉的导师,经常为了完成导师的一篇作业,没日没夜地泡在图书馆里,生怕出了差错无法如期毕业。 学法律的,学法律的女生,学法律的女学霸,一言难尽。 学法律的唯一好处也许就是就业面比较广,有的同学毕业后考了公务员,事业单位,去了银行,或者做了专职的法律顾问,他们工作忙起来也忙,但相对而言,忙碌的程度是可控的,不像跟她一样做律师的,永远说不准晚上几点能下班,今天还能不能下班,说不清上班和下班的区别。 三十四、现实主义的母亲写照(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结果呢,变成了既没事业,也没生活。 假如自己的工作能稍微轻松点,稍微多点时间,譬如说也去当了公务员,做早九晚五的工作,那么和范淇是不是会拥有另外一个结局。 她被突然蹦出来的假设吓坏了,才干多久的律师就打退堂鼓,还说热爱这份工作呢。但范淇这个名字一冒出来,便挥之不去,禁不住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范淇今天只发了一条朋友圈,是晚餐吃的新疆菜,从各个角度拍,凑足了九张图,他经常在朋友圈里发美食,今天也没例外。 对韩萧音来说,下午是不愉快,而对他而言,是无所谓。 似曾相识的经历,如果不是这条朋友圈,她倒还没想起来,在没有微信,人人网盛行的年代里,有个男生天天跟着她去上自习,从校门口的摊位上给她买夜宵,她好像也一度认为这男生对她有那么点意思,可什么都没发生,后来他有女朋友了,不是她。 人刨根问底了往往就是在自讨没趣,韩萧音的心态没崩,但不舒服,非常不舒服。她想删掉范淇的微信,转念觉得删掉了显得自己小气,于是删也不是,不删也不是,反正就是不舒服。来了一班地铁,挤不上,无奈等下一班,又来了一群人,比刚才更拥挤了,她却不着急了,心情挺低落的。 “你是敬诚所的律师?” 问话的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推销员打扮,韩萧音瞥了他一眼,装作没听见,怕他要推销,虽然很好奇他怎么知道她是哪家律所的律师的。 男子继续道:“我看到了你手上的袋子,无意冒犯,抱歉。” 韩箫音反应过来,她手上拎着刻有律所名字的帆布袋,用对陌生人的礼貌方式又瞥了眼男子,他长得高大斯文,不像坏人,但谁知道呢,她无心搭理他。 “我有个老同学也是敬诚所的律师。” 不会是搭讪吧,韩箫音转身欲走,男子紧两步上前,塞给她一张名片道:“有需要可以来找我,谢谢。” 韩箫音一看名片,走得更快了,他果然是推销员,卖的产品种类也多,护肤品,女性用品,连验孕棒也有。 猥琐,她随手将名片甩进了垃圾桶,就知道主动接近她的没一个好男人。 终于坐上地铁,换乘,脸上皮肤出油愈加厉害,坐在她旁边的小姑娘穿着宽大的针织厚毛衣,戴着耳机低垂着头,一头温柔的长卷发是受尽人间宠爱的模样。韩箫音和车窗对视,四周寂静的萧条,明明想放空脑袋,不去考虑任何事,可明天的工作安排接踵摩肩地挤了进来,这即是她体会到的夜的样子。 城市的夜里,普通人家过着柴米油盐的普通岁月。 沈溪今天到家早,去菜场买了许多菜,刚死掉的河虾,价格比活河虾便宜一半,买回来赶紧烧上,吃起来也挺新鲜的,打折处理的藕,放点肉和荸荠做成藕圆子,小荷一口气吃了三个,吃得特别开心,饭后她陪小荷练了会琴。 难得有母亲作陪,小荷弹得相当卖力,其实小荷练琴根本用不着她陪,她的水平已经无法指导小荷了,而且小荷是一个在弹钢琴上非常有定力的孩子,不像别的孩子要紧盯着,小荷很自觉,弹琴时心无旁骛,完全沉浸其中。 看着女儿的琴技愈发出色,沈溪焦虑的心思浮了上来。手头上的积蓄已经不多了,而学钢琴需要源源不断地支出,要花掉多少钱才是个头,连钢琴老师也说不准,生活开销样样要钱,到处是钱钱钱,掉进钱眼里是骂人的话吗,不,这是一个母亲现实主义的写照。 越焦虑,心里越乱,她在小荷边上坐了会,便起身去做家务。 一个念头蹦了出来:如果一直要一个人承担抚养孩子的责任,那么她会不会变得跟伊程方一样,忙到要穿成人尿不湿,动手打小荷。沈溪想着想着,焦躁到出了一身汗,哎,没准更年期提前了,小荷是她的命,她永远不会把气撒到孩子身上,而且沈溪坚信伊程方也是。 “妈,陈老师说她快教不了我了,她想把我介绍给她的老师当学生。”休息喝口水的空档,小荷边在钢琴上练指法,边跟沈溪说话。 “为什么教不了你了?” “陈老师说我可以练李斯特的超技练习曲了,她教不了,她的老师在全国拿过大奖,水平特高。” 沈溪心里一咯噔,这么有名的老师,那一节课得要多少钱啊。 “学的曲子难,不代表你就弹得好,肖邦那么多曲子,不够你练吗,你跟着陈老师再学两年再说。” “妈,我都答应陈老师了,陈老师说学钢琴要趁早,等到后面就耽误了。” 什么理论!沈溪的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谁让你答应陈老师的?!你经过我的同意了吗?!你才多大就会自己做主了!” 钢琴声戛然而止,小荷跑进了房间。 沈溪的心疼了起来,这能怪孩子吗,孩子哪里懂钱的事,老师说得也没错,再苦不能苦孩子,那怪谁呢,只能怪她无能,狠狠地将洗碗布扔进水池里,碰到池边的一只碗,碗哐当落地碎了。 传来小荷的哭声。 沈溪的泪水跟着滚落,赶忙拿手去抹,可不能哭啊,她一哭就整个乱套了,必须要扛住。抽张纸巾擦脸,刚擦完又湿了,反反复复地擦,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去安抚小荷:“是妈妈不对,妈妈明天就去找陈老师,妈妈跟你道歉。” 小荷打开房门,扑进她的怀里大哭。 沈溪从鼻子酸到喉咙口,怎么办,怎么办,既然答应孩子了,就得做到啊,怎么办,她用力地将小荷搂在怀里,念念有词着对不起,小荷不哭了,囔着妈妈,我喘不过气了,沈溪恍惚着没听见,搜肠刮肚想如何解决钢琴费,不敢透支信用卡,更不敢去借贷款,借了没钱还,赚钱的速度赶不上花钱的,跟别人借吧,跟谁借。 不行去一趟哥哥家,看能不能借点。 三十五、现实主义的母亲写照(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但总不能空着手去,出去再花钱买东西的话,万一借不到钱,等于倒贴了,眼下的经济状况不允许她这么做。家里还剩些菠菜、胡萝卜和南瓜,给哥哥家的两个孩子做点蔬菜馒头吧,就说是买的手工馒头。 她决定下来,快速地和面,榨汁,蒸馒头,终于赶在八点前把馒头做好了。 去太晚了,用意太明显,门难进,脸也难看。 吹着热气往外夹馒头,想到小荷还吃辅食那会,秦何背着小坐凳,小荷坐在他怀里,馒头刚蒸好,秦何就凑过来,烫得他快抓不住,沈溪笑着嗔怪他太心急,秦何自己吃一口,喂小荷一口,父女俩你一口我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问小荷好吃吗?小荷飞舞双手,笑得咧开嘴,馒头就从嘴里掉了出来,小嘴一咂,没吃到,马上皱起小眉头,逗得夫妻俩哈哈大笑。 那时日子热腾腾的。没遇上个好婆婆,但有个好老公,沈溪一直坚信夫妻俩的感情好不好,主要看另一半的态度和行动,公婆的影响自然存在,可那是次要的因素,如果另一半能尽分内之事,次要的因素沈溪可以忽略,不计较。 敲门声,来人是秦何的表姐曹绣。 秦何联系了曹绣,和曹绣夫妇敲定了将小荷交给他们抚养,曹绣夫妇欣喜若狂,他们年轻时忙事业,生孩子的事一拖再拖,现在想生了,却已过了最佳生育年龄生不出来,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孩子,本就在酝酿收养一个,倘若能收养小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亲上加亲。 秦何这么做的出发点,带着种一厢情愿的好意,他觉得沈溪和他离婚后,一个人总比带个孩子好,再婚,或者再找个好男人谈恋爱,没有了心理上的负担,解决了后顾之忧,而男方也会少很多的顾忌。他不希望看到沈溪一个人孤独终老,她这样的好女人应该被呵护,被照顾。 虽然想到沈溪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他的心跟被人撕裂了一样,他是真心实意地为沈溪着想的。给小荷找个好的归宿,是给他和沈溪的交代,曹绣夫妇的人品、经济实力都毋庸置疑,让小荷成长生活在这个家庭里,秦何也认为是他和沈溪与曹绣夫妇的共赢。 曹绣的突然到访,让沈溪不知所措。曹绣夫妇做服装批发生意,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双方两家人在过年的时候才会聚聚,沈溪基本上和她没有联系。 “小荷呢?”曹绣拎着大包小包,进门即问。 “小荷,姑姑来了。” “妈,我写作业呢。” “小荷,快来快来,你看姑姑给你带来什么了。” 曹绣听见小荷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径直走过去,沈溪只得跟着,看来她是奔小荷来的。 小荷不情愿地放下笔,起身叫了声:“姑姑好”,语气里透着生疏,她跟这个姑姑不熟,血缘关系在,可没感情。 曹绣开心地应着:“哎,姑姑天天想你,晚上啊都睡不着,你看这是姑姑给你买的新衣服,喜欢吗?” 她把带来的袋子一样样打开,镶花边的羊毛针织裙,贝雷帽,大衣,红皮鞋,精致的小挎包,全都式样漂亮新颖。 “姐,你给孩子买这么多东西啊,太贵重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沈溪不懂曹绣的用意,更不理解她说想小荷想到睡不着是什么意思,望着这些一看就价格不菲,她们母女俩现在只能在商店的橱窗里欣赏的衣物,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小荷也是我的孩子嘛。” 沈溪一愣。 “噢,我跟你妹夫到现在也没能生个一男半女,把小荷当自己的亲闺女了,我最喜欢小荷这孩子了。”曹绣说得激动了,一把抓过小荷的手,亲昵地道:“跟姑姑回家住几天好吗?” 小荷使了劲也拔不出手,拿眼神瞄她的母亲,沈溪急着出门,硬是弄不明白曹绣唱的哪一出。 “小荷,你想去姑姑家玩吗?” 在小荷摇头之前,曹绣抢先道:“姑姑明天带你去迪士尼玩。” 小荷的眼睛一亮。 “迪士尼的商店里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有好多好多好玩的玩具,小荷想要什么,姑姑都给你买。”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姑姑还能骗你!” 曹绣刮了一下小荷的鼻子,她是生意人,搞定一个小孩易如反掌。 小荷在臆想中笑出了声,可目光瞥到目无表情的母亲时,脸上的光彩立马暗淡下去。 “那我们收拾收拾就走吧,姑姑家边上有一个特别好吃的泡芙店,店里有好多好多种泡芙,我们呀,去买几盒。” 小荷摇摇头,低垂脑袋。 “小荷是不是不喜欢泡芙啊,那小荷喜欢吃什么?告诉姑姑,姑姑带你去吃!” 小荷不吱声。 沈溪道:“姐,小荷明天还要上课,等她放假了,我带小荷去你那看望你和姐夫。” “少上两天课又没关系,教育专家不是说了吗,要把孩子从什么书本,从作业中解放出来,多出去玩玩反而能促进大脑发育,我知道你要上班没时间,没事,把小荷交给我,你安心去工作啊,放心,我保准把小荷带好。” 沈溪没办法了。要上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小荷从未离开过她一天,把她交给一个虽说是亲戚,但并不熟悉的“外人”,沈溪哪里放心。 “姐,真不行,小荷无故不去上学,她班主任该找我谈话了。” 曹绣扭头问小荷:“小荷,你真不和姑姑走啊?” 小荷当然想出去玩了,可母亲沈溪是她的眷恋,沈溪的态度给了她压力。 曹绣见沈溪死活不松口,小荷又是个听话的孩子,急得差点脱口而出:“小荷早晚会成为我的孩子,我这不是跟她培养感情。” 她想孩子快想疯了,看别人家一家三口、一家四口的,羡慕的眼珠子快掉出来。话在嘴边滚了几次,秦何千叮咛万嘱咐这事先不能让沈溪知道,等时机成熟了再说,曹绣咽了口闷气,起身道:“那我先走了,等过两天我再来看小荷。” 三十六、现实主义的母亲写照(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沈溪琢磨着“过两天”是客套话,还是大实话,她的心里莫名有些怕。 老觉得曹绣是来抢走小荷的。 送曹绣到门口,曹绣舍不得走似的,站在门外寒暄道:“小荷钢琴弹得好哇。” 哪壶不开提哪壶,沈溪浑身不自在:“还可以。” “学钢琴要花不少钱吧,都说学习好的孩子在帮家长赚钱,钢琴弹得好的孩子,那父母等于欠了高利债,弹得越好越费钱,你说孩子的天赋摆在那,不让她学能忍心吗,不请个好老师,明摆着把孩子的才华埋没了。我有个朋友家的小孩,跟着学琴的老师是世界级的大师,一节课十万块,但你别说,到底不一样,那孩子跟着学了两年,拿奖拿到手软,这学费就值了,对孩子啊,要舍得投资......” 孩子怕被跟别人比较,家长也是,如同有无数只蚂蚁爬到了沈溪身上,她只得一个劲地附和,盼着曹绣啰嗦完了赶紧走。 “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以你们的收入,请不起一个顶级的老师吧,我愿意出钱,小荷所有的学琴费用我包了。” 退一步讲,即便曹绣是心存好意,她这番话仍把一个做母亲的心刺痛了。 沈溪哼哼呀呀的,不做表态,正好小荷喊她,解了围。 “妈,姑姑走了?” “走了。” 母女俩对视着,小荷吐出一句:“作业写完了。” “妈妈马上要出去办点事,你早点睡,作业等妈妈回来了检查”,想了想,沈溪补充道:“可以看会电视,别看太长时间。” 小荷乖巧地应着,听到关门声后,她把曹绣带来的衣物一件件地往身上试,在镜子前反复转圈欣赏,哪个小女孩不爱美,这些衣服比班上女生穿得更漂亮,她穿上就是个小仙女,望着镜中仿佛焕然一新的自己,想象着可能会成为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小荷很高兴。 但这种高兴就像学校组织活动,别的同学的爸爸妈妈都来了,而她只有妈妈参加,别的同学闹成一片,她也没心没肺地跟着笑。就像是和路向往两个人在小区里闲逛,边上的小孩,身旁总站着看护他们的大人,路向往说“你看蚂蚁在搬家,真好玩!” 小荷跟着大叫“真好玩,真好玩!” 她笑个不停。 “真好看,真好看!”小荷在床上蹦跳,把旧衣服绕在手指头上挥舞,一甩甩出老远。 沈溪在楼下似乎听到了小荷的叫声,心揪了一下,静等了几分钟,听不见其它声音了,这才急匆匆地赶往哥哥沈铭家。路上,她的心跳个不停,说不清是受曹绣的影响,还是为此行的目的而慌张,一蹦一蹦的,快要窒息了一样。 月光洒在花丛间,明亮如白昼,恍惚在多年前也曾在一条空旷的马路上赶路,赶着上晚自习?和朋友逛夜市?赴恋人的约?或者是单纯地赶往回家的路?她不记得了,却清晰地记得曾经有这么一条路,曾经朝气蓬勃地走在上面,昂着头,翘起下巴,骄骄傲傲。 那时父亲还未去世,沈铭尚未成家。哥哥疼她,吃个桔子也会分她一半,亲戚夸她:这姑娘将来一定有出息,前途无量。 如果看表象的话,跟沈铭相比,她现在过得是还不错。按照世俗大众的眼光,沈铭混得不是很好,他比沈溪大三岁,考上了职大,毕业后先是在一个工地开吊车,好像是嫌苦,不干了,去了一家修车行学修车,做了一段时间,听说他辞职开网店了。 沈铭读书时挺认真的,不像别的成绩不好的学生,贪玩,打游戏,逃学,他每天按时上学,上课时不讲话,不开小差,不看课外书,放学了哪也不去,回家安安稳稳地写作业,不被催着睡觉就都在哪看书,从没被叫过家长,因他除了成绩不好,老师也挑不出他其它的毛病。 就像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勤奋,书还是念不好,沈溪也搞不明白她这个哥哥现在做什么职业。但觉得没必要问,有时的心情就觉得像她和哥哥,像人生什么的,就这样了,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挣扎到另一个地方,在一个低洼面上来回奔跑,问了反而大家都不痛快,挺没趣的。 沈铭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也许就是找了个好老婆,不过这个好只是针对“发家致富”而言的。沈溪的嫂子周遥是一名会计,会理财,沈溪也不知道她运用了什么办法,将家中并不丰厚的收入通过钱生钱,再变成城郊的一套大房子,后来又在市里买了一个小套租出去,收租金。 从实际情况来说,他们过得比沈溪好多了。 为何沈溪没向她请教赚钱的办法,因她对沈溪“就那样吧”,沈铭跟着对沈溪也“就那样”。人们常说怀恋美好的初恋,非独生子女的人也许会更怀念儿时的兄妹、姐妹关系,毕竟那时你谦我让的那两个人,在漫长的成长时光里,在同一个屋檐下专心的相亲相爱。 沈溪叹口气,走得太急了,为了省出租费,这一段没有公交、地铁的路也走得远了些,走着走着大汗淋漓,后背完全湿透了,挂着月亮的天似乎在一点一点地向下坠。 沈铭家在一楼,有个开放式的小院子,沈溪走在小区的栅栏外面时,就看见沈铭带着双胞胎儿子在院子里玩小型的塑料滑梯。她母亲钱新梅坐在藤椅上,藤椅后面是一个小菜园,里面种着各式蔬菜,藤椅前面摆个凳子,凳子上的收音机正在播放新闻,是一个什么有钱人要离婚,要给私生子分财产的新闻。 沈溪不认为钱新梅在听,她对这样的新闻应该没兴趣,开着收音机可能纯粹是为了弄出点声音。钱新梅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比如教育沈溪,纯粹是为了教育,却提不出任何实质性的办法。 要不是为了小荷,沈溪真不愿来面对这个一直给她灌输传统思想的母亲,倒不是不尽女儿的义务,不孝敬她,而是受不了钱新梅的这种“纯粹”。 三十七、成家以后亲情变了味(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偶尔沈溪隐晦地反驳一两句,钱新梅马上回道:“不说了不说了,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遭人嫌弃了,再活个一年半载,该去找你们爸了。” 好像沈溪要咒她死似的。 可下一次她又能逻辑清晰地说出一大堆理论,头脑清醒的很,中用的很。 而她在未结婚之前,从未对母亲产生过这种膈应的情绪。但要说母亲有多爱她,她有多爱母亲,在他们这个家庭里显得有点矫情,那时沈溪从来没有把精力放在过思索她和母亲的关系上,她的家和她去过的同学家没有区别,她的母亲和同学的母亲也没有区别。 她家就是普通的家庭,母亲的角色是照顾一家人的吃喝拉撒,问问孩子的成绩,问问孩子想吃什么,想穿什么,下雨天到学校门口送伞,熬夜备考时端来牛奶和点心。沈溪心血来潮时想帮钱新梅做点家务,钱新梅会说“快洗洗手,忙你的去,这些我来弄。” 钱新梅认为做家务是她的分内之事。 在沈溪结婚之前,读书占了百分之九十的时光里,母亲等于保姆,沈溪等于读书,她们在家里平行地履行各自的职责,相安无事,共同构造出这个家的其乐融融。这个比喻也许不太恰当,但是和母亲分享青春期的小秘密,倾诉苦恼,促膝长谈女孩心思和理想这样的事是绝对没有的,也没有这种冲动。 当然母亲更没来问过,没有特意告诉过沈溪一个女孩的发育是怎样的,来月经代表什么,和喜欢的男孩如何相处,女孩要怎样保护自己。 回想起来,在长到掰手指数一数都要数很长时间的岁月里,她和钱新梅竟如此不可思议地彼此适应和习惯着。 和她要好的女同学都是这样的。她们看电视剧、小说中腻歪的母女关系,同时接受并认可现实中的母亲。 从什么时候开始希望和母亲有更深的交流的。是和秦何组成的新家庭带来令她惶恐的挫败感,她想逃进一个安全的怀抱,一个带她来到这个世上,给予她生命的女人的怀抱,渴望从这个女人那得到关于打开婚姻密码的经验,渴望得到指点、呵护和安慰。 而这时沈溪才发现,她和母亲多年的平行而走,让她们不可能再有交集了。好比地球是围绕太阳转的,月亮是围绕地球转的,当沈溪首先打破这个认知,告诉钱新梅“她和婆婆相处的有点不愉快”,“她后悔结婚了”,“她不知道怎么去抚养小荷了”,钱新梅惶恐了。 这样的沈溪颠覆了钱新梅的常识。在她对家庭的概念里,沈溪就该是那个从不用她操心的优秀的女儿,像摆在茶几上的瓷娃娃,就该一直亮眼地摆在那,而瓷娃娃上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了裂缝,钱新梅的唯一反应是把这裂缝补上,赶紧补上。 并不是为什么出现裂缝这个问题不重要,而是钱新梅已经习惯了不去洞察女儿。她知道地球是围绕太阳转的,至于地球为什么会围绕太阳转,她这辈子都没想过,是完完全全无意识的想不到。 平心而论,做为母亲,她一碗水端的很平,从小到大,吃的穿的,哥哥有的,沈溪都有。她是关心沈溪的,所以才期盼不惜一切代价,将裂缝快点合上,沈溪还是工作稳定,家庭美满的有出息的姑娘。 那样才是她观念中的家和万事兴。 “妈,哥,跟小官、小锦玩呢。”沈溪挤出笑容,跟院子里的人打招呼,其实主要是跟钱新梅打招呼。 钱新梅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馒头:“大晚上的,你过来干什么?” “噢,我下班看到有卖手工馒头的,挺新鲜的,就买了点,给小官、小锦吃。” “小孩馒头吃多了不好,里面有添加剂,不好。” 沈溪没吭声,不去多想母亲这番刀枪直入的话,是不是嫌她带的东西寒碜。也有可能就像她猜测的那样,母亲纯粹是为了表达一个单纯的观点:“小孩子馒头吃多了不好。” 为了让自己受得了钱新梅,沈溪只能往好处想,秦何在家时,她哪次来不带个几百块的东西,不知给两个侄子买过多少玩具。 沈铭接过馒头:“当早饭吃,什么不能吃的,儿子糙养。” “哥,嫂子呢?” “加班没回来呢。” “哥......” 沈溪欲言又止,月亮飘到了云层里,暗到快失去的光照射在已变了容颜的一对兄妹身上。这边钱新梅把馒头往冰箱一塞,念叨开:“最近你跟你婆婆处得怎样了?我告诉你老人不容易,帮你们带孩子,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是既贴钱又贴劳力。我问你,家里的日常开销不用你负担吧?小荷上下学是你婆婆接送吧?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逢年过节的知道给你婆婆买点吃的穿的,多哄着点,花不了你几个钱,老人图你什么啊,不就图你一个心意,平时脸上挂点笑容,我看见你一脸苦相就来气......” 又来了,还没说什么呢,倒把她气着了。 沈溪小声地对沈铭道:“我还是比不上嫂子。” 沈铭不接话,将她拉进客厅,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台台式电脑和两台大的一体打印机,几乎占了近三分之一的面积。 沈铭随手从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吃吧,洗过了。” 沈溪握在手里,不吃。 “你婆婆前两天来过。” “啊,她来干什么?” “你不用紧张,那天我一个人在家。” “她来干什么?” “沈溪,你注意说话的口气,你以前没这么......” “没哪样?”沈溪不懂了,她仅仅是想知道婆婆来家里的目的,这跟她从前被宠着时,对沈铭说“给我倒杯水”“帮我拿包薯片”的说话态度是一模一样的,动不动给她贴标签、下定义,难道他们不是一家人了吗,在家人面前说话也要思前考后,酝酿好听的措辞吗。 “算了,妈说得没错,你对老人要好点。” 三十八、成家以后亲情变了味(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哥......” “行了,你和秦何是不是闹别扭了,秦何多久没来我们家了,老人就这么回事,你对秦何不好,你婆婆没意见才怪。” “家里的日常开销都是我们承担的,秦何的工资卡还在她那,从我结婚开始,我婆婆没拿出过一分钱,做饭打扫卫生......她对我好了么。” 要不是借钱这件事一直在支撑着沈溪的意志,她早垮了,第一次跟别人说这些,还是家人,每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时都拽着她的泪腺。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说这些才是真寒碜。 沈铭吃惊是吃惊的,却道:“人是你选的,日子是你过的,你们小两口的事我管不了。” “我想跟你借点钱,我的工资不够用了。”话赶话,没想到原以为会很难道出口的话竟顺溜地滑出来了。 沈铭左右晃动身体,挠挠头,为难的样子,也是促使沈溪放弃的样子。 他磨磨蹭蹭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你支付宝,微信多少,我就这么点,刚来的收益,还没交你嫂子。” 才发现他们至今连微信都没加过。 沈铭道:“你打开收款码吧。” 不自在爬上沈溪的脸,是预想过的尴尬场景。在沈铭输入金额的时候,钱新梅推门进来:“你个死丫头,跟你哥要钱花,不是妈偏心啊,你哥赚多少钱,秦何赚多少钱,你哥没个正式工作,还要养两个儿子,小荷学钢琴,那学费能把人吓死,妈真的不偏心,你这是在逼你哥啊......” 话音未落,周遥回来了,沈铭急忙把手机放回裤兜,沈溪的手机震了一下,她看到了一个以二开头的,后面跟了几个阿拉伯数字的五位数收款金额,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受。 “妹妹来啦,吃饭了吗?”周遥的声音脆蹦蹦,叮铃铃的,是很会笼络人心的音色,她说话时眼睛一直在瞄沈铭。周遥看上平平庸庸的沈铭,要求很简单,家中一切对她透明,财物和人情世故来往的方式。 钱新梅忙接上话:“她吃完了顺路来看看,马上就走了,小荷还在家呢。” “我刚来就回去呀,要不再坐会?” “不坐了,不坐了,她这就走了。” 钱新梅暗暗推着沈溪的腰,往门外推,沈溪是想留也不能留了。钱新梅要送沈溪,周遥拉起她的胳膊撒娇道:“妈,我还没吃饭呢,我现在特别想吃你做的炒饭,你做的炒饭谁都比不上,我在路上呀就想的不行,口水都流了一地。” 钱新梅开心地笑道:“知道妈做的炒饭为什么好吃吗,妈有独门秘方,你等着啊,妈这就给你做去,再做个你最爱吃的蛋饺汤”,转而对沈溪道:“妈就不送你了啊,你嫂子还没吃呢,要饿坏了。” 她欲言又止,望了望沈铭,周遥跟着望向沈铭,钱新梅忙移开目光,义无反顾的踏着小碎步进了厨房。沈溪忽的明白母亲口中那个贴钱,贴劳力,又心甘情愿的婆婆是谁了,不说的就是她自己吗。 沈溪也明白了,为什么老是跳出他们已不是一家人的念头。 沈铭道:“我送送沈溪吧。” 这话是说给周遥听的。 周遥道:“行,妹妹,嫂子就不送你了啊,我去换身衣服,你看这两小子我一回来就黏着我,小官,小锦,来跟姑姑拜拜,姑姑每次来都给你们带玩具,你们也不知道谢谢姑姑。” 沈溪本想叫沈铭也别送她了,她自己走不就行了,送来送去的,客套了。但周遥这话里有话,她懒得说了。 沈铭送她到门外,陪她走了几十米,没提钱的事,万一提了,沈溪说不够,那是给自己挖坑。 “哥,你回吧。” “行,下次来别带馒头了。” “馒头是比不上玩具。” 沈铭不自在起来,他们兄妹辆如今还不如陌生人,随便聊两句哪哪都不自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嫂子......人不就这么一回事。” 家家,哥哥家是哥哥的家,我家是我家,“知道了”,沈溪仰头看看天:“钱我会尽早还你的。” 沈铭摆摆手,扭身回了。 沈溪目送他的背影,佝偻着背,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正走向装修简单却实用的房子。不论是院子里爬满丝瓜的菜园,挂在手龙头上滴水的用碎布条做的拖把,还是用扎丝拉起的一根晾衣绳,还是站在那注视着他的长相平庸的妻子,这个人生似乎毫无悬念和太大期望的哥哥,才是她到达不了的远方。 出地铁站,晃悠悠地步行到楼底下,韩箫音家所在的楼层灯都关了,想必父母都睡了,睡了最好了,省得烦。 她把家里要住进来一个小女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刚打开门,灯亮了,韩萧音一惊,是母亲顾华。 “妈,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干嘛呢。” “你干嘛去了?” “我刚下班啊。” “你爸早上没跟你说晚上吃什么。”顾华烧了一大桌好吃的,路向往还小,吃不了多少,老两口是下不了筷,平时省吃俭用惯了,一吃到好吃的,就想留给宝贝女儿。 “我的工作时长又不是由晚上吃什么决定的。” “那你吃了吗?” “吃了。” “机器人买了吗?” “机器人?噢,我忘了。” “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你怎么能忘了呢。” “我告诉你地方在哪,明天你跟我爸去买,先拿我的用。” “萧音,你现在眼里除了你那份工作,还有什么,还有这个家吗,妈是过来人,你这样不好妈告诉你。” “你不是支持我做律师吗,怎么了,想让我换工作啊。” “我没说不让你做律师了,我尊重你对职业的选择。” 那你是什么意思,韩萧音心想着,刚换上拖鞋,恨不得再把鞋换回去出门跑两圈。多大点事,大半夜的至于吗,真是退休后无所事事,整天琢磨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间换换位,多想想子女的感受不好吗。 她有时跟顾华是贫嘴,有时是真的想跟顾华吵,不过今天就算了,懒得跟顾华争了,一个头两个大。 三十九、成家以后亲情变了味(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顾华见韩箫音撅个嘴,自己养的孩子还不清楚吗,她这是生气了,便沉默着回了房间,韩笛看了会书,半躺在床上刚眯着,被母女俩的说话声吵醒。 “你哪不舒服了?”韩笛看她不上床,光坐在床边上,关心地问。 顾华先长长地叹口气。 “你是不是心脏又不舒服了,我给你拿药去。”韩笛挣扎着坐起来。 “老来伴,老来伴,到老了老两口互相喂药就是个伴,我们啊,是谁也指望不上。” 韩笛戴上老花镜从抽屉里找出药,倒了杯水:“我们不还有箫音,多好的闺女。” “哼,好是好,但还不是太好。” “你俩又斗嘴了?” “我倒是想跟她斗呢,又怕影响她休息,我最近经常在想,我跟箫音说话的方式是不是太随便了,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都以为我在跟她开玩笑呢,可说得严肃点吧,会不会伤了她的自尊。” “嗨,儿孙自有儿孙福,箫音都多大了,你老说她干嘛,孩子自己有主见。” “你看看你一点不知道反思,我那会工作忙,就你带出来的好闺女,犟的十头牛拉不回。” “我反思我反思,你先上床躺着吧,我也躺下,哎呦,我的老腰,明天一早还要起来做早饭呢,我写了个早餐单,早餐要吃得精而好,不能马虎。” “是啊,箫音越来越忙了,身体是干革命的本钱,她在家吃一顿是一顿,得注意营养搭配。你说当初我心里想着让她去考公务员,她自己偏要做律师,我是一个字也不敢提了,提了怕破坏了她的人生规划,现在的年轻人不都喜欢谈梦想吗。你说我要是把她的梦想给毁了,我的罪孽可大了,但你硬让她自己去闯,你看她现在的工作状态,生活状态,别说谈恋爱了,还跟我们住在一块呢,我们每天能跟她说上几句话?万一她干了几年撑不下去了,三十多岁了,没有家庭,没有了工作,她再去干什么呀,她会来怪我们做父母的当初没拦着她么。” 韩笛应道:“还是你做过领导的,考虑得深刻,我倒还真没想过这么远。” “你别抬举我,我说的是大实话,箫音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做律师,人家做律师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你宝贝女儿你还不清楚,那张脸上能藏什么,比天气预报还准,就算她真做下去了,恐怕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保准离她的梦想差十万八千里。” “你这给我说绕口令呢,绕的我头晕,我还是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 “跟你就没共同语言。” “行了,睡吧,哎,小孙女睡了吗?” “早睡了。” “这孩子,真有意思”,韩笛想着箫音以后给他们生个这样的外孙女就好了,翻了个身,很快进入了梦乡。 顾华关了灯,脑子里还歇不下来,她对女儿的爱有多深,只有她自己能体会到。年轻时她忙,她知道忙需要付出的代价,所以不愿看到韩箫音忙,这听上去确实有些绕,但确实是一个母亲真实的心理。她感慨活了大半辈子,依然揣摩不透如何才能做一个合格的母亲,教育还是不教育,管还是不管。 这个度太难把握。 韩萧音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冰饮料,咕咚咕咚灌进去半瓶,长长地缓口气,努力将加剧的不舒服感觉压下去。冰箱里放满了剩菜,螃蟹,糖醋排骨,清蒸鱼,地三鲜,虽然很想吃东西,但这些她都不要吃。 在生食区翻了翻,里面有牛肉,火腿,金针菇,香菇,青菜,一个人在孤独的深夜总想吃点下酒菜,正好冷冻柜里有咸汤圆和年糕,橱柜里还有不少酱包,她打算煮一个大酱汤。 找到一盒王照从四川带回来的麻辣汤包和一盒韩式酱料,将菜洗净,倒进砂锅,加水没过菜,丢入年糕和咸汤圆,最后放麻辣汤包和韩式酱料,尝尝汤的味道,放到咸辣满意为止,一锅非主流大酱汤就煮上了。 韩萧音不抗拒下厨,她的性格直接影响了烧菜方式,粗犷,不精心雕琢,顺其自然,味道不好时会抱有遗憾,但下次再做时还是这样。 估计二十分钟左右能煮好,她准备利用这个时间洗澡换身衣服。从卫生间出来,冷不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姐姐,你回来了。” 韩萧音吓个半死,小女孩穿着粉色的睡衣,披散着头发,正抱着一只洋娃娃。 “你叫什么名字?”韩萧音缓过神,这大概就是那个被“收养”的小孩,蹲下身子捏了捏她的脸蛋,小女孩身上没一丁点的可怜气,黑眼珠滴溜溜的。 “路向往。” “你叫什么?” 路向往见她脸色变了,忙把洋娃娃塞到韩萧音手里道:“姐姐,还给你,是奶奶让我抱着睡的。” “没事,姐姐送你了,你说你叫路向往?” “嗯。” “你妈妈叫伊程方?” 路向往不说话,手指头扣着洋娃娃的衣服,俨然是默认了,韩箫音便不再问了,回房间抹护肤品,路向往就站在房门口,没穿鞋的双脚不安地蠕动。 “进来吧。”韩箫音往脸上扑保湿水,对她笑道,路向往这才进来,把洋娃娃乖乖地放回原位,乖乖地坐在床沿边,双手摆在膝盖上。 床上多了一床小被子和一个小枕头,看来顾华安排这个小女孩跟她睡了,好在她看小姑娘顺眼,喜欢谈不上,怎么说呢,韩箫音觉得这孩子太过谨慎,谨慎到不可爱,说不上来为什么会用“谨慎”来形容路向往,就是看到她的姿态和听到她说话的方式,“谨慎”这个词就蹦了出来。 单亲家庭的孩子,一个被母亲虐待,母亲涉嫌犯罪的孩子,在她的职业生涯里还是头一次碰到。 “姐姐,家里真暖和。” “嗯?” 路向往呢喃着:“姐姐,卫生间里的润肤露也是你的吗?” “你想用?” 路向往顿了顿:“我忘记带我的润肤露了。” “那你用我的吧。” “就用一点点,小腿痒。” 韩箫音抹好眼霜,走过去撩起她的裤脚,小腿上有一块红到脱皮。 “烫伤了?” “是湿疹,涂点润肤露就好了。” “怎么会有湿疹的?” 四十、犯罪嫌疑人的女儿(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路向往皮肤敏感,从小每年到了秋天,皮肤保湿不到位的话就会起湿疹,她住在自己家里时,为了省水省煤气,天气一冷,和伊程方一个礼拜才洗一次澡,家里又湿,反而不利于湿疹的滋生。而到了韩箫音家,晚上痛痛快快地洗了热水澡,加上屋子里干燥,湿疹一下子就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路向往回道,她不想把自己说得娇气,妈妈说过湿疹是富贵病。 韩箫音上网查了一下,从柜子里拿出加湿器,在水里滴了几滴茉莉花精油,顿时潮湿的清香一片。她挤了满手的润肤露,将路向往的两条腿都仔细涂了,那两条腿不仅细得跟竹竿一样,上面还满是淤青,像纹身似的,应该是被伊程方打后留下的旧伤。 韩箫音脱口而出:“你恨你妈妈吗?” 路向往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点点头,又使劲点点头。 韩箫音一时不知说什么,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路向往的一双小手粗粗糙糙的,几乎每根手指上都起了倒刺。 “涂指甲油吗?”韩箫音心血来潮,从化妆柜的抽屉里翻出一版十二色的指甲油。 “我没涂过。” “姐姐也没涂过,我们一起涂了看好不好看。” 路向往是不会打击她的兴致的。 “喜欢哪个颜色?” 路向往挑了蓝色。 “你喜欢蓝色?” “小公主的指甲就是蓝色的。” “小公主?动画片里的?” “嗯,小公主就住在姐姐这样的房子里。” “小公主住在城堡里,比姐姐的房间豪华多了。” “姐姐的房间就像城堡。”孩子到底是孩子,路向往羡慕地环望房间,加湿器发出梦幻的蓝光,那些韩箫音在少女时代保留下来的有星月图案的窗帘,粉色的卡通墙贴,橱柜上细碎的小摆件,满足了她对城堡所有的幻想。 路向往想着自己能一直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就好了。 和妈妈在一起。 韩箫音一笑,给路向往涂了蓝色的指甲油,又用白色的指甲油在上面点出一朵小花。 “呀,这朵花画得不好,好久不涂指甲油了,手生了。” “好看。” “真的好看吗?” “好看。” 韩箫音笑出牙齿,突然有点喜欢上路向往了,她不可爱,但讨人喜欢。 “你等一下。” 韩箫音跑进厨房,从厨房里端来大酱汤、两份碗筷、一瓶啤酒和一瓶酸奶。 “好香啊。”路向往帮忙把书桌整理干净,留出地方放上隔热垫。 韩箫音给了她一份碗筷,盘坐在椅子里,一缕发丝从发圈里跑出来垂到耳边,在韩箫音打开啤酒的功夫,路向往给她盛了一碗汤。 “你把牛肉和火腿都给姐姐吃了,你吃什么?” “我不饿,姐姐上班辛苦。” “不饿也吃几块肉,你看你瘦的。”韩箫音嗔怪着,把碗里的牛肉拨到路向往碗里:“吃吧。” 路向往吹吹指甲油,举起酸奶和韩箫音干杯,韩箫音夹了块年糕,软糯的年糕配上麻辣的口感,和啤酒的回味碰撞,卸下了身心疲惫,是辛辣的温暖味道。 “姐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律师。” “律师?”路向往瞪大眼睛:“律师是干什么的?” “律师,律师就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所以姐姐帮助了我。” “差不多吧,姐姐做的菜好吃吗?” “好吃。” “不辣吗?” “辣。” “那还好吃。” “我能吃辣。” 韩箫音几乎是吃一口菜笑几次,有个妹妹真好啊,假如顾华早年给她生个妹妹,那么那些无法与他人倾诉的事情也能有个去向。 她给王照发了条微信:路向往暂住在我家里。 她酒足饭饱,和路向往收拾好残局,一起刷了牙,并排躺在床上时,王照还没回,难不成已经睡了,睡这么早,挺少见的。路向往一碰到枕头就睡着了,她搂着韩箫音的脖子,小脚翘在韩箫音的肚子上。 小小的脚轻的几乎没有份量,软绵绵的,她的呼吸在韩箫音的耳边均匀地流淌,特别奇妙的感觉,韩箫音小心翼翼地闭上眼睛,生怕扰了她的美梦。 第二天,韩箫音还未出门时,沈溪来拜访了。沈溪考虑到在上班之前完成园长交代的任务,也是以免影响“收养”路向往的这户人家正常的工作。 韩箫音一家和路向往正围着桌子吃早饭,路向往大鱼大肉吃多了,昨天夜里还吃了夜宵,一天里吃下的东西比她以前三四天吃的还要多,胃里饱饱的。顾华一个劲给她夹早点,让她多吃点,她硬着头皮往嘴里塞,食物都顶到嗓子眼了。 为了路向往该叫韩箫音“姐姐”还是“阿姨”,顾华和韩箫音边吃边斗嘴。 韩笛把沈溪领到客厅时,路向往的反应比韩箫音还要大。她迅速地放下碗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沈溪,下意识地以为沈溪带来了有关她母亲的消息,沈溪是她的老师,也是她唯一认识的和母亲熟悉的人。 路向往激动的快将早饭吐出来了。 韩箫音示意沈溪坐到沙发上:“你是为了......” “我是路向往的老师,园里让我来看看她,打扰你们吃饭了,不好意思。” “没事,我吃好了。”韩箫音本嘀咕沈溪怎么找到家里来了,现在疑团解开了,朝沈溪一笑,倒挺欢迎她来的。穿着得体的墨绿色毛衫的沈溪,给韩箫音的印象跟之前一样:漂亮、温柔、落寞又疲惫,这样的女人让人见了,就想跟她聊上两句。 “向往,这是园长给你的。”沈溪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路向往,路向往不接,对沈溪前来的目的很失望。 “那这个呢,小荷给你的。”路向往接过去,是小荷的手机。 “小荷说你有了手机,你们就可以经常联系,她的手机号码存在里面了,小荷很想你。” 路向往的失望中又带着点欣喜了。 韩笛收下钱:“我替孩子保管着,这两天向往就先别去幼儿园了吧。” “园里也是这个意思,让向往先把身体养养好。” “谢谢园长和老师关心,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做得不好的请你们多包涵。” 四十一、犯罪嫌疑人的女儿(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沈溪朝韩笛鞠躬:“谢谢你们才对,路向往交给你们照顾,我都替小往的妈妈高兴。不瞒你们说,我和向往的妈妈是好朋友,我是不相信向往的妈妈无缘无故动手打孩子的,向往的妈妈肯定有苦衷。韩律师,我听说有个法律援助中心可以免费帮老百姓打官司,不知道能不能帮帮向往的妈妈。” 原来律师还能帮助妈妈,路向往睁大眼睛,不知是出于讨好,还是出于某种程度的依赖,她一头扑进韩箫音怀里,韩箫音挠她痒痒,把她逗得咯咯地笑。 屋里的人全笑了。 可沈溪看出来了,路向往的高兴是装出来的。做母亲的能体会,孩子只有跟父母在一起时才最放松,一个缺乏父母陪伴的孩子,即便锦衣玉食,那也只是给了他好的照顾,却不是好的成长环境。沈溪不是在苛责路向往的被“收养”,她真心的对韩箫音的父母心存感激,假如没有他们,路向往连好的照顾都没有。 她的想法不过是来源于母亲对孩子那种“贪心不足”的心理;孩子身体不好时希望他健健康康就行了;身体健康时盼着他读书好;读书好了有点特长更好了;特长学得还行,那再努力努力拿个奖,拿了小奖拿大奖,在全国性的比赛中得名次。 那句只要孩子开心就好,不过是调侃的谎言。 从古至今历来如此,差别只在于挂在嘴边和不挂在嘴边,使用的方式不同等皮毛上的差别。路向往遗传了她妈妈聪慧的基因,兴趣托班上教的内容,一遍学会,跳舞、唱歌、手工样样拿得出手,而且路向往不像小荷内向,她活泼开朗,幼儿园里的小孩都“服”她。 沈溪望着俨然融入了新家的路向往,欣慰不已,无论发生什么,沈溪相信像她和伊程方这样的母亲,会为了孩子永远奋力向前奔跑。 “伊程方的案子,我的老师在代理。”韩箫音道。 “是这样,那太感谢了,你的老师,要收多少律师费?”沈溪拿小荷钢琴老师的事做对比了,老师的老师,律师的老师,总让人觉得不便宜。 “代理费是伊程方的单位出的,伊程方的领导给她请了律师。” “啊!” 沈溪万万没料到榨压伊程方的单位肯出这个钱,想到自己写的那篇文章,顿时忐忑不安。 “网上有一个关于白天鹅的学区房的帖子,韩律师看过吗?” 韩律师敏锐的察觉被吊了起来:“你知道是谁写的?” “我写的。” 韩箫音沉默了一会:“用意是什么?” “学区房的事是向往的妈妈告诉我的,白天鹅没让她住进那幢楼,你想象不到她有多痛苦。一个母亲在机构里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不就为了孩子,你们看过她在白天鹅的课表吗?她给白天鹅创造的利益,远远超过了得到的报酬。” “我理解,但路向往不是上了你们幼儿园,我们调查了一下,你们这所双语幼儿园非常有名。” 沈溪想着你这位年轻貌美,职业体面,父母知书达理,家境优渥的未生育女子真能理解么,在没做母亲之前,沈溪理解不了别的母亲所有的一切,生育,是将一个女人从一个热闹非凡的大圈子拉到一个独乐乐的小世界中。 “我们幼儿园的收费跟名气一样贵。” “那伊程方不能让路向往上家附近的幼儿园吗。” “她租住的房子,边上的幼儿园排不上名次。” “连幼儿园都挑三拣四了。”韩箫音带了一句,转而问道:“你觉得伊程方是个怎样的人?” 她的口气仿佛表明伊程方自不量力,自讨苦吃,你瞧,当真是理解不了的。假如一个单亲妈妈月赚五千块钱,却想着让孩子过上月开销五万的生活,那也许是虚荣。但用掉三千块能让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有几个母亲不愿意精打细算的省一省呢。 “向往的妈妈,优雅,能干,聪明,是个好女人。” 韩箫音接不上话,好女人的评价和她预想的出入太大。 顾华端来水果,招呼路向往去玩,路向往撸起裤腿对沈溪道:“老师,你看姐姐给我涂了润肤露,湿疹好了。” 沈溪立马理会了路向往在关心她身上的湿疹,也撸起裤腿:“老师的湿疹也好了噢,谢谢向往。” 韩箫音一瞥,瞥见了沈溪小腿上大块小块的疤痕,这是......“家庭暴力”这个词莫名闯进了她的脑子里,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律师缺乏证据的直觉。 “我跟你丈夫联系过了,把李婆要起诉你的事也告诉了他。” “我丈夫?你联系到他了?” “联系到他?”他们不联系了?夫妻关系到了这个份上,去打另一种官司不是才更合乎情理,难道真是家庭暴力。 韩箫音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是李婆提供的联系方式。” 秦何自离家后,这么多天了,没主动给她们母女打过一个电话,得知了他妈妈要跟我打官司,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样的丈夫,还图他什么,图名义上有个完整的家吗。 “冒昧地问一句,你和你丈夫因为什么感情不好?”韩箫音记得李婆说过沈溪爱花钱买名牌,才导致夫妻俩感情出现问题。 “我们感情挺好的。” 韩箫音一愣:“那你丈夫去哪了?” “出差了。” “出差?噢,不好意思,沈老师,我是律师,为了案子应当了解所有的情况,你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我们家真的没什么,我婆婆,年纪大了,我不跟她计较。” “现在有矛盾的家庭挺多的,我见过的就有不少,假如遭到了殴打等等家庭暴力,也可以申请法律援助,作为受害者的女方,其实要敢于发声。” “家庭暴力?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 沈溪全身燥热,说不上来为什么要撒谎,也许是因为处在这个接受了路向往,经过层层筛选的和睦融洽的家庭里,在小小的自尊作祟下,无法彻底坦白自己的失败。 四十二、犯罪嫌疑人的女儿(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她观察到了一个细节:韩箫音的母亲对她的父亲说,明天早上别炖桂圆茶了,箫音脸上长痘了,有内火。这是一个怎样细心的母亲啊,而反观自己的母亲,韩箫音什么时候来例假钱新梅都从来不关心,就算韩箫音想吃雪糕,钱新梅也会去给她买的。 所以沈溪怎么说得出口呢。虽然到了三十多岁了,竟羡慕起别人的母亲,这种事连偷偷想想都有些罪过。 小荷穿着曹绣买的洗衣服去了学校,老师还没来,一进教室后排那群调皮的男生冲她吹了好几个口哨。低头快速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打来书本预习,她在班上没存在感,是小透明,难得被关注,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挺高兴。 同桌七七也是班上被忽略的那类女生,小荷在看书,七七在看她:“小荷,你这条裙子真漂亮,鞋子也好看,谁给你买的?” “我爸买的。” “你爸对你真好。” “你爸对你也很好吧。” “我爸才不会给我买呢。” 七七嘟囔着,伸手摸摸小荷的裙子,小荷大方地朝她挨了挨,由她摸。 后座的女生凑上来:“小荷,你用的是什么洗发水啊?你的头发又黑又直,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 “洗发水广告?” “我有好几个同学拍过广告,经常有人来我们班选广告模特的,小荷,你来我们模特班,肯定能被选上。”她指的是校外童星培训机构里的同学,小荷班上的女生多是在校外学三五个才艺,小荷钢琴弹得好并不稀奇。 正因为似乎样样不出众,被夸奖才让这个少女尤为陶醉。小荷身体里满满的兴奋从手指尖往下滴,上课的时候,感觉老师也多看了她好几眼,被点名回答问题,她把腰挺得直直的,响亮而准确地报出答案。 也许小荷这辈子都会记得在童年时穿过的这件昂贵的新衣服,就像她永远不会忘记她的父亲会打她的母亲一样。因为新衣服带来的公主般的耀眼光芒,很快被一群黑暗的女生给盖住了。 在食堂门口堵住她,极尽所能地嘲讽,用手抓起饭盒里油腻腻的饭菜抹到她的衣服上,小荷躲开,她们就故意绊倒她,在她锃亮的皮鞋上踩下一个个鞋印。 小荷认识她们,她们的成绩很好,才艺也多,经常参加校内外的各种比赛,是学校里的名人,平凡不起眼的小荷和她们并无交集。其中有一名女生还住在她家附近,大概从大人口中听说了一些小荷家父母关系不和、婆媳关系不好之类的闲话,将吐出来的口香糖黏在小荷乌黑的长发上,边宽慰其他女生道:“没事,她爸跟人跑了,她妈哪有钱给她买这样的衣服,搞不好是她妈在外面找的野男人给买的,我听我妈说,他们家乱得很,她爸跟她妈各玩各的。” 那些女生相信了小荷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公主,欺负她的架势极其嚣张,甚至朝她的小包上吐口水,小荷没有回手,只是一直在躲。 不断有同学从她们身旁经过,白的,黑的,黄的,各种颜色的鞋在小荷的眼里飘过,她趴在地上,累到数不动到底有多少人看到了她的耻辱。窃窃私语声,笑声,男生的“卧槽”,女生的“哇喔”,他们都那么快乐,仿佛在观看电影一般。 而小荷是演技差劲的演员,观众可以随意点评。 恶意的伤害直到老师们来食堂吃饭了才停止,躲在一旁的七七忙冲了过来,扶起小荷,掏出湿纸巾拼命擦拭她裙子上的油渍:“这些人太坏了,你要去报告老师,把你这么好看的裙子弄成这个样子。” 小荷一点也没为七七的举动而感动,七七懦弱,每次班上大扫除,她都被安排去擦最上面的门窗玻璃,为什么每次都是七七,因为好说话,好使唤,小荷话少,不代表小荷不懂。 她和七七的同桌之情,向来“相敬如宾”。七七心疼的是她身上的衣服,眼里根本没有被泪水糊了脸的小荷,这让小荷感觉她在同桌眼中连一条新裙子都不如。 今天早上是沈溪让她穿上新衣服的,沈溪说姑姑买都买了,现在不穿,过段时间可能就穿不上了。小荷现在后悔听了妈妈的话,特别特别后悔,这些新衣服本来就不属于她,同往常一样穿上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做个默默无闻的女生,就不会遭人欺负了。 然而,那群女生真的是在胡说吗。为什么自己连反抗的底气都没有,有那么一点点觉得她们也许讲的是真的,妈妈身上的伤痕,无故失踪了的爸爸,奶奶的谩骂,当被围攻的时候,小荷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些,想到心虚,连挨打也变成了活该一样。 午饭也不吃了,小荷到操场上的水池边草草地洗了头发和脸,阳光雾蒙蒙的,像有人在太阳上撒了灰,十月的凉风吹上湿头发,冷到了心底。她想逃回家去,可送路向往去新家时,她跟老师撒谎逃了课,今天再逃学的话,恐怕要被叫家长了。 她坐在草地上,将新皮鞋掩在枯黄的草丛中,已经不喜欢这双鞋了,想光着脚在操场上跑几圈。 手机铃声响了好久。 “你把我忘了。”那头刚接起来,小荷即道。 “我在吃饭,你吃了吗?”是路向往的声音。 “你吃的什么?” “桂鱼,狮子头,还有河虾。” “我昨晚也吃河虾了,我妈给我做的,新家好吗?” “嗯,我吃鸡头米了,真好吃。” “好吃吗,是你吃过的好吃的太少了。”小荷在挖苦路向往中得到了一丝快乐。 “小荷,我妈妈有律师了。” “律师?像电视里那样,把你妈妈从监狱里救出来。” “嗯!” “那你又要被你妈打了,你挨的打比我多多了。” “小荷,迪士尼好玩吗?” “当然好玩了,可好玩了,迪士尼商店里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都是公主穿的裙子。” 路向往静了半晌,道:“我涂指甲油了,姐姐给我涂的。” “姐姐?” “新家里的姐姐,她是律师。” 四十三、去会见犯罪嫌疑人(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涂的什么颜色?” “蓝色的,姐姐有一盒指甲油呢,我还要涂别的颜色,我要学涂指甲油,等我们长大了,我们开家美甲店,小荷帮客人修指甲,我来涂指甲油。” “我才不做修甲师呢,我要当钢琴家。” 电话那头传来有人叫路向往去吃饭的声音,路向往便对小荷道:“我先挂了。” 小荷心里酸酸的,发了一会呆,观察自己的手,想象着在自己的指甲上涂上指甲油的样子,小荷还没涂过蓝色的指甲油。她也想有一盒指甲油,可没钱买,沈溪给的零花钱只够每天喝瓶牛奶,但想要有指甲油的念头在受伤后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小荷开始为能拥有一盒指甲油想办法了。 敬诚律师事务所内。 “你跟沈溪联系一下,让她别在网上发乱七八糟的贴了,简直帮倒忙。”王照听完韩箫音的汇报后,交代道。 “好的,我再叮嘱她,王老师,你要跟路向往见面吗?” 王照沉思了片刻:“等我会见了伊程方再说吧,援助律师的手续办好了吗?” “办好了,你是大名鼎鼎的王律师嘛,火箭速度。” “这边有个小案子,我已经弄好了一部分,剩下的交给你吧,当事人很急,也要火箭速度。” 韩箫音接过来,没细看,只瞥见案由:房产赠予子女。 “王老师,你不是不办普通的家事案件吗?” “普通吗,一位父亲无私地将自己的房产送给自己的女儿。”王照边收拾材料边说。 “父亲对孩子不都这样吗?” 王照的心兀地被针扎了一下,昨夜的酒喝得太多了,脚底打飘:“别研究没用的了,我给你半天时间。” 韩箫音一回到办公室即翻看卷宗,看到第一行便坐不住了,上面写着父亲:秦何,母亲:沈溪,根据卷宗里体现的其它资料,确实是她所认识的沈溪。 她忙跑出来找王照,而王照已经走了。 定定神,这是搞的哪一出啊,李婆要起诉沈溪要求她尽赡养义务,秦何这边要分割和李婆共有的房产,这个家庭到底怎么回事啊。 在李婆、秦何和沈溪三人中做了一个抉择,韩箫音决定去问问沈溪。 打通沈溪的电话,却没人接,再打,依然没人接。 难道在上课,韩箫音坐在椅子里转圈,转到头晕,不行,再打了试试,王老师可只给她半天时间。 这次电话被接起,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哪位?” “请问是沈溪沈老师吗?” “你哪位?” “我是韩箫音。” “你找沈溪什么事?”男人的口气带着质问和不耐烦。 “你又是哪位?秦何?” “我是幼儿园督查室的,沈溪正在接受调查。” “调查?调查什么?” “跟你无关。” “等等,我是律师。” “律师?那你过来吧!” 电话啪地挂断了,韩箫音盯着手机犹豫要不要请示王照,可事情还没弄清楚,直觉推动她决定先去了再说,静观其变吧。 施长信在电梯口碰到王照,他特地过来告诉她:“虞馨之不做论坛上的主讲律师了,也不再代理白楼铭的案子。” “哦,发生什么了?” “还用说吗。” “施主任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别说。” “虞律师生病了,据她家里人说,夜里大口吐血。” 虚伪的有钱人明明千疮百孔,却非装成人间圣母,一点瑕疵都不能有的样子,王照想着,扎丝巾的手没有停,但打错了结:“救过来了吗?” “你这话,检查过了,血管破裂,没什么大碍。” “那这事值得提吗?敬诚所未来的高级合伙人,就这个心理素质。” “我快急死了,得尽快找人填窟窿。” “看中哪个冤大头了。 “你……我想找的人近在眼前。” “施主任太看得起我了,我还没落魄到吃别人吐出来的地步。” “想想高级合伙人,这可不是别人吃过的。” “高级合伙人随缘吧,强扭的瓜不甜,不是吗?” 王照话中有话,施长信道:“就当帮我个忙,我临时到哪里去找人。” “实在不行施主任亲自上呗,再行不通,大方点,送个人情,把名额给兄弟所。实不相瞒,我不敢接,也怕遭到网络暴力,施主任不常教导我吗,像我这样一没背景,二没靠山,完全靠自己打拼的律师要知道爱惜羽翼。” 施长信和她四目相对,无言以对,王照之所以能成为今天的王照,有一点没变过,她狠起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成为了援助律师并不代表能成为某个当事人的援助律师。 按照法律规定,伊程方的援助申请通过后,法律援助中心会依法指派援助律师,这就意味着不一定会指派王照。所以王照打算尽快来法律援助中心毛遂自荐,一切顺利后,直接去看守所,依照韩箫音反馈来的信息,应该不会有问题。 但也不排除一种可能性:法律援助中心已经指派其他律师了。这个存在的可能性搅合的她来回开关了好几次车载音响,韩萧音口中的路向往敏感,早熟,会讨人喜欢。 最引起王照注意的是,路向往的父亲找不到了。这个小女孩的父亲也“失踪”了,她盯着红灯发愣,整颗心被系到了这个案子上,用心的程度超出了利益交易的范畴,她对自己感到莫名其妙,也有些不合常理的慌张。 余擎亲自在法律援助中心等她。 “余总来监工呢?” 余擎嗅到了浓浓的**味,忙解释道:“我来协助王律师。” “不放心的话你自己来啊。” “我哪有那本事啊,王律师请。” 余擎的心情已不能用“怕”来形容了,虞馨之的事闹得,把虞馨之快折腾死了,凶猛如野兽的舆论。伊程方的事一日没定,这一日就没法喘气,眼下他只有一个梦想:亲眼目送王照踏进看守所,和伊程方建立商定好的联系。 手续办的出奇顺利,法律援助中心对伊程方的案子很重视,主任表示他们正犹豫援助律师的人选,王律师主动请缨,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法律援助函交到了王照的手上。 四十四、去会见犯罪嫌疑人(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王照挺羞愧的,在她惯于平衡一切的观念里,这案子的起初就让她有种说不出的不祥预感,在十几年的办案经历中,类似的感觉寥寥无几。 不过走到这一步,确实多想就是妄想了。 偏偏余擎硬要送她去看守所。 偏偏一路的红灯多到叫人误以为红绿灯失灵了,怎么就跟案子在法律上扯上关系了,要不是因为吐血的虞馨之,要不是从年少时刻在骨子里的那一口气,她居然真在妄想找理由了,心烦意乱,尤其余擎仍在喋喋不休地给她打气。 他懂个屁。 “伊程方的前夫是干什么的?”王照打断他的兴奋。 “是企业里的高管吧,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和案子有关系?” “路向往暂住在韩箫音家里,出现这种情况通常是找不到其他亲人。” “我听说了。” 王照望了一眼他,想着他听说了什么。 “我觉得吧,我单纯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评价伊程方啊,她这个人太执拗,不够婉约,这样的女人在婚姻里很难得到幸福,她的前夫抛家弃子,也能理解。” 果真是男人的视角,抛弃孩子都正常了,王照叹道:“余总成情感专家了。” “我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你知道为什么同是漂亮的女人,在感情的命运却差很多吗,有的漂亮的女人,男人想把她娶回家,而有的男人只想跟她发生***,归根到底差在性格和处理问题的方式。但你看现在的女人,一个个争着抢着要去整容,抽脂,往脸上打针,以为这样就能俘获男人的心了,简直无知的要了命。” 王照嗤之以鼻:“你的意思是在你的眼中,伊程方是你想发生***的那种女人?” “不,不,我对下属从没非分之想,我就是想解释一下为什么作为一个漂亮的女人,她的下场却不大好。” 手机上进来韩箫音的电话,响了两声就断了,王照没接到,也没回,没心思回。如果有急事,她会再打过来。 王照对余擎将伊程方归类为“下场不好”的女人很反感,她是律师,不戴有色眼镜看当事人。 “王律师不相信?你待会见到伊程方就明白了。” 伊程方到底有多漂亮,王照禁不住琢磨起来,漂亮到让与余擎费了如此的口舌。而当伊程方被带到她面前时,王照的眼前飘过一个词:天生丽质。 纵是阅人无数,伊程方仍成功地吸引住了王照的目光,城市里的女性多是精雕细琢的话,那么伊程方便是具备那稀有的浑然天成。素颜,发丝凌乱,神态憔悴,依然掩饰不住她的气质里散发出的光芒,她的皮肤极其白,肤色极亮,细眉,大眼,高鼻梁,年过三十,脸上连一丝细纹的影子都没有,反而目光中少了浅薄,多了笃定。 总体来说,伊程方的外表,达到了韩箫音转达的,路向往的幼儿园老师对她的评价:优雅,也完全符合余擎的“漂亮”定位,但伊程方的举止温婉的很,声音和长相高度匹配,甜,糯,温柔似水。 她的美本身就像是一个故事。 “我的孩子怎么样了?”伊程方没等王照做自我介绍,没问王照来的目的,没说自己的案子,上来即来了这么一句。 在消息封闭的空间里,犯罪嫌疑人问的第一个问题,往往是他最关心的。正常的犯罪嫌疑人开口会问坐在对面的是不是律师,怎么称呼,能帮他做什么,毕竟犯罪嫌疑人存着相同的幻想:离开看守所,回归自由。 一个虐待孩子的母亲面露出无比关心孩子的表情,这个女人要跟我玩心理战术吗,王照转动手中的笔,简洁地应道:“挺好的。” “她现在住在哪?怎么吃饭的?有人照顾她吗?” “你这么关心路向往。” “求求你快告诉我吧。” 伊程方的泪水流了下来,楚楚可怜,王照最受不了犯罪嫌疑人哭,他们一哭起来舌头上都裹着泪,根本听不清他们讲的内容。在等她索性哭个够,哭完的时间里,王照翻看调阅的关于此案的材料,抓住了其中的两个重点:一是伊程方曾和路向往同学的家长在幼儿园里大打出手,进过派出所,并留下案底;二是伊程方和路向往所在的启晨幼儿园原园长史剑新存在**易。 这两点,第一点王照似曾相识,第二点她百思不得其解。想到所里的律师曾跟她提到过的伊程方的“彪悍”,顿感困惑,加上突然蹦出来的“齐慧娴”的名字,压得她在会见伊始就格外郁闷。 伊程方哭个不停。 这个在容貌中受了上天眷顾的女人,也受到了上天不公的待遇似的。 看上去她是真哭,王照耳朵难受,把韩笛拍的视频摆在他面前:韩笛夫妇带路向往去了游乐场,路向往坐旋转木马,玩过山车,吃糖葫芦,吃吃玩玩,乐不思蜀。 伊程方破涕而笑:“谢谢你律师。” 她的反应透出两点信息:一是并不意外路向往被暂时安置在陌生人家中,二是竟知道我是律师。王照单手拖住下巴,另一只手仍在转动笔,盯着伊程方道:“不用谢我,我是你的单位,白天鹅教育培训机构给你找的律师,我叫王照。” “我猜到了,我不能去上课,余总肯定急坏了。” “余总更着急白天鹅的声誉,我是带着任务来的。” “余总想让我做什么?” “余总的原话是,不管发生了什么,即便你不能教学了,白天鹅都不会跟你解除劳动关系,会继续付你工资。条件是要你公开承认你虐待路向往的行为学校完全不知情,跟白天鹅压根没关系,白天鹅也是个受害者。” “就这么简单?” “对。”王照想到沈溪写的文章,善意地提醒她道:“当然了,白天鹅的要求还包括别在公开场合,或者是在私底下和他人谈论这件事。” “我接受。” “既然你答应的这么爽快,那么我们来谈谈案子吧。我很好奇,你出了事,你的家里人不应该比你单位的领导更着急?” “我带着我女儿两个人生活。” “但你的父亲伊保军给你申请了法律援助。” 四十五、去会见犯罪嫌疑人(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伊程方点点头,不意外的表情。 “既然伊保军关心你,为什么他没有去照顾你的女儿路向往。” “我不知道。” 她马上回道,“不知道”能回答这世上所有的问题,是个好答案。 王照换了个方式问道:“是因为你的亲戚朋友,包括你前夫家里没人关心你们母女俩,你才把气撒到路向往身上?我是指你对路向往实施暴力伤害,让她挨饿......” 不是这样的王律师,我是在教育孩子,我没有想虐待她,我仅仅是为了教育向往,真的是为了向往好,我都是为了向往好......” 原以为伊程方能说出其它的理由来,她却像祥林嫂一样,反复呢喃着“为了向往好”,“为了向往好”,听上去再熟悉不过,齐慧娴的形象在心里满满膨胀开,像定时zhada 似的,逼迫的王照直犯恶心。 “你和路向往同学的父母发生过冲突,还记得这事吗?因为什么?” “他们伤害我的孩子。” “伤害?用什么方式?不能让老师来解决?你本身也是一个老师。” “我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是向往的母亲,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向往,王律师请你相信我。” 伊程方捂住脸痛哭。 王照相信了余擎嘴里的“太过执拗”,也相信这个世上无论相隔多远,总有两个相似的人存在,尤其是两个相似的单亲妈妈:情绪随时随地失控,表面柔弱,实则霸道粗鲁,自以为是地标榜母爱,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多崇高伟大。 太过自以为是,记忆再次被撕开,一阵燥热袭来。 伊程方简直就是齐慧娴的翻版,空有皮囊,丑陋至极。 她拼命克制,但仍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别哭了行吗?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对不起。” “你和史剑新的xi g  交易是怎么回事?” 王照故意加重xi g 交易”这三个字,仿佛就要伊程方难堪。 “为了孩子上幼儿园。”她竟没有否认。 “为了路向往上幼儿园?” “王律师应该调查过了,白天鹅出尔反尔,将承诺我的学区房名额给了别人,眼看孩子要上学了......” “我不要听理由,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路向往上幼儿园,和史剑新发生了xi g交易?!” “是的,史剑新是园长。” “是你主动提出来的?是你主动的吗?” 王照的声音越来越大,几近吼叫,伊程方的声音小到快听不见:“我不记得具体细节了,史剑新去了我家,在我家里,完事后,史剑新说向往上学的事不用担心了,交给他。” “在你家里?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啊!你太不要脸了你!” “我,我......” 伊程方嘤嘤地哭,捂住嘴试图不发出声音。 就是这个样子,伊程方和齐慧娴一模一样,就是这个讨人厌的样子,装哭,扮可怜,全世界都欠她们的。王照很快意识到自己失了控,竟对犯罪嫌疑人“恶语相向”,从来没有过,没有过的,昔日的伤疤像长了爪子,勾着她的肉从心底一点点地向上爬,汗珠从头发丝和后背渗出来,不能再待在这了! “对不起,我的话重了,你别在意。” “没事,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不要脸。” 她带着浓烈的哀怨哭腔,是齐慧娴在哭,无数个身着嫁衣的齐慧娴在眼前晃动,刺目的红色,胃里翻江倒海,王照跌跌撞撞地逃了出来。 倚在墙上,闭上眼大口喘了几口气,往事如潮汐,无法阻挡地扑面而来,不要去想,不要去想,随便收拾了一下凌乱的心绪,急匆匆地出了看守所。 余擎居然还在等她。 “交流的怎么样?转达了总部的意思了?伊程方什么反应?” “余总,这个案子我代理不了。” “王律师,你说什么?” “你们换个律师吧。”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算我违约,我赔偿你们。” 倒给他们钱,这哪还是王照,余擎追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伊程方说什么了!” “她的态度挺好的,挺配合的,你们提出的要求她也答应了,所以不管换哪个律师,你们的目的都达到了。” “达到什么了啊王律师,你现在可是重要的‘线人’。” “‘线人’?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都扑通乱跳,你说虞馨之不过是个非婚生子女,就被媒体说成那样,我要是被抓住了把柄,执业生涯也到头了吧。” “可是我们事先都说好了,王律师你有办法。” “我没办法。” 余擎一脚踢在自己的车上。 尚雪打来电话:“余总,你快回来吧,上面领导要找你谈话。” “又出什么事了!尚科长!” “我哪知道啊,不过可能跟启晨幼儿园的原园长出事有关。”尚雪压低音量道:“打草惊了蛇,调查你的男女关系。” “我的......”余擎在心里骂了个脏字:“我知道了!” 他扭身给了王照一个笑脸:“王律师今天辛苦了,我们回头再说,啊。” “回头我把违约金打到你们账上。”王照挥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果断地将余擎晾在那。 别说什么战胜虞馨之,当总部的法律顾问了,就算让王照当敬诚所的主任,这案子她也不办。 穿过一片金黄的稻田,风吹稻低,蓝天上一行大雁。 那年中考失利,没有考上心仪的重点高中。王照用了一个暑假来接受这个悲伤的事实,同样在这个暑假中,从齐慧娴口中听到了无数难听的话。无非她在王照身上押了个注,投入了大量时间和金钱,到了输光了,输红了眼,连魂也丢了。 没经历过的人体会不到被亲生母亲在伤口上撒盐的滋味,经过一段异常痛苦的沉迷期,王照总算想通了,身在这样的家庭里,自愈的本领比同龄人要强很多。她想着不管考上哪所高中,还在这座城市,只有上了大学,才能远离齐慧娴,中考没考好没关系,决定乾坤的是高考。 心态摆平了,新学校踩过点了,在书店里开始自学了,准备迎接在普通高中的生活了,憧憬起三年后的未来了。 这个时候齐慧娴带回来一个男人,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齐慧娴的未婚夫。 四十六、她才不是我的女儿(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齐慧娴有多遭人厌呢,她没跟王照打招呼,直接介绍道:“小团子,这是你鲲叔,以后他就是你爸爸了。” 男人跟齐慧娴年纪相仿,文质彬彬的,第一次见面,他便问起王照的学业,王照不睬他,他也不生气,还安慰齐慧娴。王照透过门缝偷偷打量他们,齐慧娴梨花带雨,一副娇羞样,男人轻拍她的肩膀,耐心地哄,看得王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照觉得这男人挺可怜的,被齐慧娴贤惠的外表迷惑了。据说男人的妻子去世了,房子是老丈人买的,自然不能再住了,他没有孩子,先是一个人租房住,和齐慧娴办了个简单的结婚仪式后,就搬到王照家来了。 齐慧娴告诉王照,多亏了你爸爸帮忙,介绍了好多生意,我们家的水果摊才能变成水果店,才能生意越来越好。听上去特别别扭,更别扭的是,他们是在跳舞时认识的。 那个暑假,男人比王照还要无所事事,他不上班,齐慧娴不让他做家务,也不要他去水果店帮忙,他就在家写毛笔字、养花、逗鱼,吃齐慧娴为他准备好的小菜,喝点酒,跟着唱片跳舞,活脱脱吃白饭的。 王照以为齐慧娴就是想找个男人结婚了,而只有这种靠女人的男人才看得上她。 后来临近开学了,接到并没考上的重点高中的录取电话,王照才发现,年少无知的她对成人世界缺乏足够深刻的了解。 那男人有工作,还是份体面的工作,他就是这所重点高中的副校长。 在她中考失利后突然闯进她的生活,成了她的继父,怎么就恰好这么巧,没有早一点也没有晚一点。他免费睡一个女人,免费得到照顾,作为回报,换来的是她上学的名额。 这比王照知道自己落榜了更难受。 她跟齐慧娴闹,齐慧娴的回答自然是“为了你好”,“你爸也是为了你好”。 她绝食,去网吧打游戏,晚归,用男人的烟头烫在胳膊上。结果齐慧娴仍强势地擅自做主提交了报名表,让青春期的王照不得不接受被安排好的命运,被迫入了学,忍受同学的嘲讽和疏远,等于从齐慧娴参加家长会带来的噩梦跳入到另一个噩梦。 这件事是母女关系彻底破裂的dao火索,导致了齐慧娴在王照心中本就卑微的形象彻底崩塌。 高中三年,延续了沉默和孤独,离开家,离开这个女人成了撑不下去时全部的精神支柱。填高考志愿时,她毫不犹豫地在同类大学中选择了离家最远的,担心出差错摆脱不了魔掌,甚至动用了一点小心思。 志愿填好了先藏起来,等到最后一天老师来催了,才把志愿交上去。骗齐慧娴是填了临近市的,谎称生病,将她的继父骗在家待了两天,等他们收到了通知书,才恍然大悟。 然而木已成舟,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王照十八岁了,自由了。 自由来得比成长还缓慢,缓慢到值得她用余生,奋不顾身地去珍惜。 再也不想办什么,所谓的为了孩子去xi g交易的案子了。 “师傅,前面停一下。” 几分钟之前,突然风雨交加,让她有了一种等一等再走的冲动。车停下的地方,是一家江南风味的粥店,门面不大,门口有个石头做的花盆,里面种着两株月季,一株大红色,一株粉色,几朵花正在风雨中飘摇。 店内墙上贴满了报纸、杂志上关于这家店的报道,以及老板和一些名人的合影,但凡路过,王照都要进来吃一点。 “今天的新品赤豆芋圆粥,刚做的芋圆,要尝尝吗?”老板娘是个约莫五十多岁的女人,大圆脸,做过半永久的眉毛,脸上抹了粉,粉上泛着油光,深红色的口红,金耳环,金项链,一笑起来牙齿也金灿灿的。 估计她对王照没印象了,每次来都要推荐店里的新品,王照尝过两次,不好吃。 “不用了,一碗赤豆圆子粥。” “其它还有需要的吗?” “一个蟹壳黄。” “吃不饱吧?” “我不饿,路过了,馋了。” 老板娘笑了,边打单子边接平台上的外卖,下雨天外卖真多,她忙个不停。 以前王照小看了这样的店,总以为小本买卖的夫妻店,能赚多少钱。后来办了一个案子,意外了解到就这么一个店,经营的好的话一年能赚个上百万。 假如让人生重新来过,父母也能重新选择,在熟悉的城市里过一辈子,用不着治愈,或许就会跟美食无缘了,不,或许也会想开这么一家店。王照胡思乱想着,用轻松的思绪化解回忆压在胸口的沉重。 风打在旧窗框上。给韩箫音打去电话,这里离所里不远了,想让韩箫音来接她。 边搅动赤豆圆子粥,边听手机里传来的连线声。赤豆圆子糖粥是店里的招牌,可能是有固定的配方的,从来没出过错,豆子的烂度熬得刚好,粥稠而不厚,小圆子有嚼劲不粘牙,甜度适宜。刚出炉的蟹壳黄脆而香,酥的整个人要堕落了。 “你在哪呢?” “王老师,我现在在启晨幼儿园。” “你跑到幼儿园去干什么?” “有人写匿名信到幼儿园,揭发路向往的老师沈溪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原园长史剑新涉嫌强奸罪......” “史剑新的事我知道,沈溪是......” “沈溪就是秦何的妻子,李婆的儿媳妇。” “秦何......太乱了,你在那干什么?” “王老师不是给我半天时间么。” “知道了,弄完赶紧回所里。” 王照挂掉了电话,慢慢地品尝眼前的美食,顺便慢慢地梳理了一下这几个案子。余擎的短信扫兴地进来:王律师,你休息好了吗? 她把手机甩到桌上,桌子离收银台不远,听得见收银台那里的说话声。瞥了一眼,老板娘身旁多了一个中年妇女,两人正拿着一张报纸研究。 “石花,这是程方吧?”中年妇女指着报纸问道。 “不是,我女儿我还不认识,这怎么可能是程方呢,全中国同名同姓的人多了。” “长得也很像啊。” 四十七、她才不是我的女儿(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哪里像了啊,我们程方像她爸爸,比这人漂亮多了。” “你说程方都几年没回来过了,她去哪了?” “不跟你们说了吗,我们程方去大理定居了,住大别墅,楼上楼下三百多平,前后带院子,还有游泳池,女婿说今年要把我和老伊接过去过年呢。” “哟,女婿真孝顺,老伊,你生了个好闺女啊。” “哎,哎。” 被称作“老伊”的老板敷衍着,他穿着厨师服,戴着厨师帽,低着头从王照身旁经过,到门口提米面之类的,像是长期供货的供货商来了。 两人在门口嘀咕了两句,老伊对老板娘道:“石花,你去后厨盘点一下,我让老余再帮我拿点货。” “我接外卖呢。” “我在这听着。” 老板娘这才进了厨房,跟她闲聊的妇女找了张椅子坐下看报纸。 “向往找到了吗?” 门口说话的两个人没意识到王照正抬头打量他们。 向往?程方?老伊?伊程方? “没有,听说是街道领导亲自送上门的,为了孩子对外保密。” “那钱呢?” “老伊,钱真送不进去,要不你自己去送,你是家属,应该能送进去。” “我要是能送还用得着你啊。” “老伊,你听我说,你先把钱拿回去,放在我这也不是个事,早晚会被我媳妇发现。” “老余,你再想想办法......” “老伊,高筋面粉快没了,你让老余送十袋来,老余,还在吗?”老板娘从厨房出来了。 老伊赶紧将一叠钱藏在身上,老余趁机道:“在,在,我明天就送来,先走了啊!” 老板娘叮嘱着:“今天下雨,你路上慢点!” “好嘞~” 塑料门帘落下。 最后一口糖粥喝完,王照目光里的老伊正怔怔地透过泛黄的厚重门帘,望着雨里已模糊不见的背影,他就像门口雕塑似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他的身后是老板娘的埋怨:“又是几单外卖没接,我就说我走开一会都不行,成天到晚跟丢了魂似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老伊,你还不把东西拿进来,挡客人道了,你听见我说话没有,耳朵聋了一样。” 老伊仍站在那,王照走时刻意地看了他的脸,果然,伊程方长得像父亲。 “你没带伞吧,我给你拿把伞。”老伊摘下厨师帽,抹了一把眼睛,对王照说。 “不用了,没关系。” “这是银行送的,宣传信用卡的,你拿一把吧。”老伊从角落的伞架上取下一把伞,撑开,递给王照,指着她的高跟鞋:“你这鞋能行吗?我给你叫辆黄包车吧。” “不要紧。” “那你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谢谢。” 他贴心地拉起门帘。一把伞足够抵挡风雨,王照走了一段路,微微回头看了看,她回心转意了吗,不,她连这家店都不想再来了。 曹绣出现在教室门口时,老师正坐在讲桌旁,学生们在自习。 “老师,我找秦小荷。” 学生们纷纷抬眼打量珠光宝气的曹绣,七七轻声问小荷:“她是谁啊?” 小荷不吱声。 “老师,我是小荷的姑姑,我来给她送衣服,这孩子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了。” 老师示意小荷可以出去。 曹绣朝身后说了一句:“拿进来吧。” 一个男人听话般走进教室,将手里提着的两纸箱东西靠门边放下,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给老师和小荷的同学们买了点蛋糕,谢谢大家平时照顾小荷了,我们家小荷有点内向,希望大家都愿意跟她做朋友。”曹绣着手开纸箱,学生们早已伸长了脖子巴望。 老师忙起身道:“这位家长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同学们都还在写作业......” “边吃边写嘛,不影响的,学习费脑子,吃点东西补充点能量,老师你看买都买了,要不放到下课吃也行。”说话的功夫,曹绣已经将纸箱打开了,小蛋糕盒整整齐齐摞成几排,一看就是大店里的包装。 老师想了想,说:“每组的小组长上来领,大家都坐好,不要起哄。” 学生们仍发出了一阵欢呼。 曹绣拉着小荷的手到走廊里:“让姑姑看看,这衣服怎么脏成这样啊,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姑姑,姑姑打他去。” “没人欺负我,我不小心摔了。” “摔了?摔伤了吗?快让姑姑看看。” “没事,真没事。” “没事就好,你快把姑姑吓死了,你看姑姑刚给你买的裙子,喜欢吗,还有这是姑姑给你买的指甲油。” 小荷拿起包装盒一看,比电脑屏幕还要大。 “这么多啊。” “这是六十四色的,我们小荷喜欢的,姑姑就买最好的。” 小荷差点落下眼泪,很感动,这个接触不多的姑姑因为她一个电话随叫随到,而且在同学面前给了她体面。 “我们快去卫生间把衣服换上,等你放学了,姑姑带你去西餐厅吃牛排。” “嗯!” 三个小时后,沈溪从督查室走出来,整个人快瘫痪了。反复被盘问和丈夫的关系,和史剑新的关系,她跟史剑新能有什么关系,可她和秦何的私生活被人窥探了个遍。不说不行,不说还是会有其他人来盘问她,史剑新的事上级部门特别重视,她配合调查也是应该的。 不过,她也看到那封举报信了,是李婆的笔迹。李婆用左手写字,可她的左手也不是特别灵活,所以写出来的字都往一边倒。 沈溪站在屋檐下,雨水滴到她扬起的脸上,本以为换了个园长,以后的工作环境能舒适一些,虽然她和史剑新确实只是干干净净的上下级关系,但这么一闹,说什么的都会有吧,在园里又有一段时间要抬不起头了。 秋天的雨水凉透了,要本本分分地过日子有多艰难,她这个婆婆到底要怎样。 是要把她逼上绝路。 “沈老师,接受调查的事,你没事吧?” “向往怎么了?”沈溪不愿再提调查半个字。 “向往挺好的,是你丈夫秦何要跟你离婚,我上班后才知道的,我跟秦何确认过了,他已经决定了,还要把属于他的财产赠予你们的女儿。” 沈溪错愕不已,道出一句连她自己也觉得可笑的话:“凭什么是他先提出离婚!” 四十八、她才不是我的女儿(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你也想跟他离婚?你不是说你们感情挺好的么。” “我......随便他们折腾吧,爱怎样就怎样。” 她针对的不是韩箫音,而是被反复折腾的筋疲力尽。她气秦何不负责任,气自己一再妥协,秦何要跟她离婚,假如没有孩子,离就离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孩子怎么办了吗?” “还没谈到孩子。” 沈溪问不出口的是他有没有提到自己,转念想到韩箫音刚才说过了,秦何要把属于他的财产给小荷,这个家里除了他的,就是他母亲的。 哪会考虑我,我一无所有。 其实”,韩箫音咬了咬嘴唇:“其实我不懂秦何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出离婚,被告我写的是你和你丈夫,在法庭上见一见,你们还能沟通沟通。” “你说什么?被告写的是我和秦何?是我婆婆同意的?” “不这么写没法起诉。” 沈溪替韩箫音捏了把汗:“你最好跟我婆婆商量一下,没别的事,我要去班里看看。” “沈老师,也许有些事涉及到你的家庭隐私,你不愿跟我说,但我想提醒你的是,如果你丈夫有家庭暴力、婚外情等等过错行为,一定不要隐瞒,这是对你有利的证据。” 沈溪没表态,此时她对离婚的概念只停留在概念上,还没真正落到心里,走到无人处就给小荷打了电话,小荷应该放学了。 “小荷你没回家?在哪呢?怎么这么吵。” “妈,姑姑带我去饭店吃饭,我们现在在商场里。” “喂,喂,听得见吗?”沈溪听出是曹绣的声音,她不应该很忙吗,现在一天到晚围着小荷转算怎么回事:“姐,你又为小荷花钱了。” “你还不知道我跟你姐夫,最不缺的就是钱,我正在给小荷挑内衣呢,她都这么大姑娘了,连件像样的内衣都没有,你这当妈的不称职啊。这件多少钱?四百?来两件,小荷你喜欢吗?好,包上吧,喂,你在听吗?” 沈溪咽了口口水:“姐,我在家做几个菜,你和姐夫来我们家吃饭吧。” “我都在米其林餐厅定好位置了,小荷要吃牛排,你会做吗?你的手艺比得上米其林大厨啊。” 一阵爽朗的刺耳的笑声。 “行了,你放心,小荷跟着我,绝对过的是上等生活,等会吃完饭我带她去看音乐会,今天有钢琴大师的演奏,让小荷熏陶熏陶。” 沈溪竟笑了,笑里有顾虑,疑惑,难受,但也有一点欣慰。 这点欣慰来源于在她设想的理想生活框架里,她的孩子,秦小荷,就应该过上这样的生活吧。 拥有跟她的童年完全不一样的童年,有人爱,有物质,也有眼界。 曹绣说:“晚上太晚了的话,我就不送小荷回去了,小荷答应住我家了,省得来回折腾。” 沈溪听着,欣慰感随即消失了,像从童话跌落到现实。 “沈老师,你有空吗?”是园里的顾老师。 “我有节兴趣托班课。” “赵园长不说了吗,请校外的老师来上课,你怎么还亲自上课啊,不要早点回家陪女儿。” “女儿有人陪,我回家也没事。” “这样啊。”顾老师似乎看穿了沈溪的谎言,笑道:“其实我是来跟你商量性教育课程的事的,我向赵园长汇报过了,赵园长同意把这份工作交给你。” “交给我?顾老师你是学心理学的,知道怎么安排这种课程,我是一窍不通。” “实际上心理学和性教育学是两码事,我也不懂,赵园长之所以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是看你最近不是老被误解么,你把课程安排好了,让家长们信服了,大家就觉得你是一个有真才实干的老师,赵园长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谁心里不清楚安排性教育课程不是个好差事,不被家长骂就谢天谢地了。还说新园长来了,她沈溪就有机会呢,结婚生过孩子的女人哪有那么多机会,保持稳定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顾老师是去年刚进来的老师,但她不亏是学心理学的,晓之以情,动之以情,外加带上领导来施压,把沈溪当作不懂职场准则的小老师了,她把烂摊子踢过来,沈溪竟无力回绝。 不是顺从她,而是不愿跟新上任的园长闹不愉快,在秦何提出离婚的节骨眼上,工作很珍贵。真离了,她肯定要争取小荷的抚养权,那么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优势。 想到这,好像她已经为离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似乎对秦何会提出离婚毫不惊讶,甚至还有微微的期盼。 如同从黑暗的房间里逃到明朗的秋空下,贪婪地沐浴阳光。 韩箫音在地铁里的等候椅上静静地坐了十几分钟,案子的走向直奔着“吃力不讨好”而去,十头牛都拉不回。 别说沈溪了,她也不耐烦了,想到烂泥扶不上墙一样的秦何就窝火,每次跟他沟通,就跟打发时间聊家常似的,一点一家之主的主见也没有。 想找人说说烦恼,可工作时间谁有闲工夫做“垃圾桶”呢,闷闷不乐,她对着身后的地铁自拍了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配文:想吃红柳枝烤羊肉,十串起吃那种。 上地铁时,手机叮咚作响,她打开一看,是范淇点赞了她的发文,并回复:哇,我也想吃烤羊肉,美女带上我,后面跟了个“飞吻”的表情。 韩箫音点开范淇的微信,第一条是他跟他女朋友的合影,两个人脸贴脸“比心”。 恶心! 没有责任感的人,就可以活得如此潇洒,韩箫音毫不犹豫地删掉了他的微信,想起了沈溪身上的疤痕,更想吃红柳枝烤羊肉了,从包里拿出一个奶酪条放进嘴里。奶酪条是她父母买给路向往吃的,路向往硬要往她包里塞上几个。 这孩子,跟奶酪条一样甜。 可是,当初是她自己决定接下这个案子的,假如她非不肯接,李婆再逼她也没用,韩箫音嚼碎奶酪条,听到了梦想受挫的声音。 四十九、执业生涯新的春天(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然而,更大的挫折还在后头。 李婆先她一步冲到了所里,在前台发飙,王照作为她的指导老师,责任不可推卸,双手环抱胸前,冷静地等李婆骂个够。 “韩箫音,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个狗屁律师,专门破坏人家家庭!我看你往哪里躲!” 韩箫音的暴脾气一下子上来了:“我干嘛要躲啊,你把话说说清楚,我怎么破坏人家家庭了!” “你个狗屁律师还不承认,你把我儿子和儿媳拆散了,你想干嘛啊你,他们是有孩子的啊,你个丧良心的!” “李婆,没你这样欺负人的啊,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看上你儿子了啊!” “原来你看上我儿子了!我就说嘛,怪不得呢!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你看上我儿子没用,你进不了我的家门,你个小三!你们都来瞧瞧啊,你们的同事韩箫音破坏我的家庭,把我好好的一个家都拆散了!”李婆张罗着路过的律师来围观,律师们不明就里,还真以为韩箫音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你骂谁是小三呢!”韩箫音气到结巴,她多要强的一个小姑娘,哪被当事人指着鼻子侮辱过,但又没经验,只知道跟李婆对着吵。 “还好意思做律师!国家白培养你了!你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你父母吗!” 越说越离谱,居然还上升高度了,王照一把把韩箫音拽到了身后,先对四周的律师说:“当事人”,又对着李婆道:“这位老人家,你有证据吗,口说无凭。” 律师们恍然大悟,一哄而散了。 李婆把起诉书拍到王照面前:“你看看,被告写了我儿子的名字,我是要起诉我儿媳妇,没说要起诉我儿子!” 王照拿起来一看,皱眉问韩箫音:“这是怎么回事?” “我早就跟你说了,只起诉你儿媳妇行不通,是你说信任我这个律师,让我看着办的,在法律上,儿媳对公婆没有赡养义务,你只起诉你儿媳妇,法院根本不会受理。”韩箫音试图站到前面,被王照死死地拦在身后。 “你说什么?儿媳对公婆没有赡养义务?笑话,那要儿媳妇干嘛呀!娶回来当姑奶奶供着啊!她大晚上的出去鬼混,我还没跟她算账呢!” “那按照你的意思,儿媳妇没有半点人身自由,就应该做牛做马啊,你口口声声说体谅沈溪,你真为她考虑过吗,她既要上班,要照顾孩子,还要跟你周旋。离婚案子我是办过,你们家的这个情况我倒还真没见过,你怎么不说你儿子和你儿媳妇分居这么长时间,你不仅不从中调和,还要去起诉沈溪,才导致他们走到离婚这一步的!” 李婆被震住了:“我不相信沈溪会同意离婚,为了小荷她也不会离婚的!” “那你就去亲自问问她,我已经告诉她秦何提出离婚的事了,沈溪没反对。” “不可能,你骗我!要不是你把我儿子写成被告,他们是不会离婚的!”李婆的哭声爆出来,王照也惊得不轻,环抱的双手放了下来,怕李婆干出吓人的事。 “你是自己骗自己,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个婆婆根本没把儿媳妇当人,你就想要沈溪做你的奴隶,那样你才会满意对吗!” 王照呵斥韩箫音:“别说了!先回办公室!” 李婆跺脚走了:“你给我走着瞧!我现在就去投诉你!让你做不成律师!” 王照挑挑眉,没拦她,钱没赚到,反倒招来一堆麻烦,何苦呢韩助理。 韩箫音气炸了,瘫在办公室的沙发椅里,王照叹口气:“这事我有责任,我以为可以放开让你练练手,是我大意了,也暴露出我们在工作中缺乏沟通。” “我现在深刻理解了一个寓言故事:东郭先生和狼。” “还理解什么了?” “男人、婆婆没一个好东西,现代女性,独立万岁!” 王照发出嗤笑:“和当事人闹翻了对你有好处吗?你这个东郭先生也不称职啊。” 韩箫音明白王照要开始教育她了,还铺垫上了,嘟嘴道:“请指教。” “擅自改变当事人的意见,本事真够大,你怎么不去修改法律呢。” “我的本意是等上了法庭,让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平心静气地好好把矛盾给解决了。” “谁在乎你的本意,在当事人眼中,你就是一个达到他们目的的工具,韩大律师,你微如尘埃,请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一点,可以吗?” 韩箫音不服气,想着你的姿态也不低啊。 “不说这些废话了,你赶紧去约秦何和沈溪到所里来。”王照顿了顿:“另外,伊程方的案子我不想代理了,你不是主意多么,帮我想一个拒绝的办法。” 韩箫音跳起来:“啊?为什么?” “等你把刚才的案子搞定了,我就告诉你。” 她指了指门外的方向,韩箫音跺脚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很快折回来:“韩律师,众亚、城湖这两家公司发来传真,明年他们不打算跟我们续约了。” “他们要换成谁,你去找熟悉的员工打听一下。” “噢。” 施长信跟韩箫音擦肩而过,见韩箫音的脸色确实难看,轻声问王照:“她惹事了?” “施主任,我正要找你呢,待会可能有针对韩箫音的投诉,麻烦你找人处理一下,再找个年轻的律师安抚安抚她,我担心她会受刺激。” “我找人处理?” “嗯,我不会浪费我的时间来做行政事务。” “可以,但你答应我......” “我绝不做论坛上的主讲律师。” “那白楼铭的案子呢?白总看中你了,他听说你从来不办普通的家事案件,王律师,你名声在外啊。白总想请你一起吃顿饭,去吗?” 王照刚吐出一个“不”字,韩箫音敲门道:“王老师,问过了,是虞律师。” 王照转脸给了施长信一个笑脸:“我去。” 施长信难以置信,又充满欣喜:“你这么做就对了,你执业生涯的第二个春天要来了。” 五十、执业生涯新的春天(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春天要来了。施长信走后,王照关上办公室的门,没有开灯,天空昏暗,一场接一场的秋雨,明明是冬天将临的节奏。到了冬天,人们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衣服下,只露一双眼睛行走在路上,在看似安全的盔甲下,连自己也不容易发现,自己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虞馨之。 “喂,陈总,我是王照,上次麻烦你的事,有其他人知道吗?” 陈跃龙忙道:“你的事情我向来亲自操作。” 在心迹悲凉的傍晚,王照生出一丝借火取暖般的信赖:“谢谢。” “跟我还客气,有空吗,我这有两瓶好酒。” “最近太累了,喝不了酒,白总请吃饭,我正发愁呢。” “白总的饭可不好吃,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借花献佛,请你和白总吃饭,还能替你挡酒。”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小照,一个女人在城市里打拼太累了,身边多一个人,能少受点苦。” “我还有事,先挂了吧。” 精纺羊毛大衣从肩上滑落,黑色的高领半袖毛衣有些凉,她打了个寒噤,窗户里映出一张眉目分明的脸,下巴尖细,红唇,头发顺滑服帖,这副模样哪需要别人照顾,是可以去保护别人的。 产业园里的晚间市集开始了,情侣、夫妻、父母带着孩子悠闲地踱步逛着,手里拿着棉花糖、关东煮和烤鱿鱼须之类的小吃,树枝上亮起明黄色的灯笼,商贩们在往已琳琅满目的摊位上摆商品。 王照拉上百叶窗,顿时办公室里漆黑一片。 小荷晚上不回来吃饭,沈溪一个人简单地做了晚饭,熬了粥,炒了盘青菜。韩箫音律师联系她,约她明天早上到律师事务所和秦何见面,她在做饭的时候,满脑子里考虑的都是明天该穿什么。菜一盛到盘子里,立即扔下炒勺跑到房间里打开衣橱,她的衣服不算少,但都是以前过无忧无虑的日子时买的。 左选右挑,拿起了一件浅蓝色薄呢连衣裙,还记得当初是看中了很久,拿了奖金直奔商场,按照她现在的购物消费水平,买来时还挺贵的。生了孩子后,像毛呢的,羊毛的这些需要干洗的衣服都束之高阁,一来是穿着要爱惜,不方便,二来总觉得自己也没有需要人模人样打扮的时候了,上班了陪小孩子,下班了在家里。 像精心装扮,和三五闺蜜一起悠闲地在餐厅里吃下午茶这样的场景,是在没有生孩子前,幼稚无知地幻想过吧。 连衣裙的式样中规中矩,有垫肩,如今不流行了,就跟那家承载了沈溪学生时代记忆的商场倒闭了一样,这连衣裙也该淘汰了。 试了一下,腰大了有一寸多,人在衣服里晃,空荡荡的。她结婚前有点婴儿肥,齐耳小卷发,喜欢戴一副大圆耳环,总是秋风迷人的样子。秦何第一次见她时,说他就爱看沈溪笑,那时沈溪总在笑,从没刻意在意过自己的笑容。 生了孩子,带孩子,瘦了许多,加上缺乏规律的健身和营养均衡的饮食,脸和身材都干瘪了。她更不爱笑了,就像以前会不知不觉地露出笑容一样,她现在的笑容也是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她又在衣柜里翻了半天,其它的衣服还不如这裙子呢,没穿旧的,也都放旧了。一切都旧了,衣柜、床头柜、电视机、墙上的装饰画都旧了,她在这个家彻底熬旧了。 衣服一股脑全扔到了地上,沈溪扑到床上狠狠地痛哭了一场,尽情发泄那种说不清为什么要打扮,但就想精心装扮一番去见秦何,却无法得到满足的委屈。 九点多钟,小荷给沈溪打来电话,那时沈溪已做好了小荷晚上不会回来了的准备。她调整好心情,总算找出一套勉强凑合的衣服,挑选好可以搭配的首饰,并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盒面膜。 在思绪稍稍走神的这短暂时间里,她不是一个母亲,而是紧张发愁于和男朋友的约会的年轻姑娘,车水马龙的街上到处弥漫着久违的卡布奇诺般的浪漫气息。 在接到电话前,沈溪甚至去经过的服饰小店里看了看刚到的新品,即使不买,只比在身上欣赏一番,也让脚步变得轻盈起来。站在镜子前,她忽然生出了联络老朋友们,那些和她一样围着孩子团团转,生了一个不够,还生两个的老朋友们一起聚聚,哪怕带着孩子去谁的家里,买点熟食,喝些啤酒,聊聊天。 女人们都爱做梦,做母亲的也不例外。 母女俩聊了一会小荷晚上的活动内容,小荷兴奋地向沈溪描述音乐会的现场,在她快速的吐字中,沈溪听出了女儿的陶醉和向往,是那种推开了一个新世界大门的新奇感。 而这个提升孩子眼界的机会,是沈溪无法满足的,她既酸楚,又为小荷的洋洋得意 有些生气。 好不容易小荷口无遮拦地讲完了,却开始喋喋不休地描绘起曹绣的家:三层的大别墅,从进门走到曹绣在三楼给她布置的房间,腿都走酸了,房间大到可以踢足球,有冰箱、零食柜,还有游戏机。小荷告诉沈溪姑姑家里就有美容院,明天会请人到家里来给她做头发,保养皮肤,姑姑说要把她从小就培养成“白富美”。 明天?小小年纪就做美容?白富美? 小荷的“炫耀”,沈溪听出的全是问题,捡了一个重点先问道:“你明天不上学了?” “姑姑说明天晚上,姑姑还要给我请家庭教师呢。” “行了!我是问你明天晚上也不回家了?” 电话两头沉默着,沈溪作为母亲,怎会领会不了小荷的心思呢,她是不想回来了,被优渥的生活迷住了眼,不要妈妈了。 沈溪有无数个理由来谴责“忘恩负义”的小荷,却一句说不出口,大人们都贪图享乐,何况一个孩子。 “姑姑说等我长大了送我出国留学,去上伯克利音乐学院,妈,你知道这个音乐学院吗?” “嗯。” 小荷不吱声了。 “你打算住姑姑家了是吗?”沈溪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的!” 五十一、执业生涯新的春天(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小荷狡辩着,但也没说要回来。姑姑多好啊,让她挣足了面子,有过去从没跟她说过话的同学竟主动要跟她做朋友,有了朋友,谁还敢欺负她。姑姑还带她去这么多好玩的地方,她才知道这个世界如此奇妙,商场里就能骑小马,还有叫鱼子酱的食物,还有分子料理会在她的嘴巴里跳舞。 还有太多了,内向的小荷第一次产生了想跟同学说好多好多话的冲动,一定会赢得他们好多好多的羡慕吧。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喜欢姑姑豪华又温暖的家,喜欢把她捧在手掌心里的姑父,喜欢不用她开口,姑姑就能给予她超出意外的满足。 而自己家呢,只有冰冷的压抑,和一个永远在忙碌的母亲。 “你到底回不回来了?”沈溪再次问道,卡布奇诺的气味消失了,满眼全是在城市里奔波的人。 “妈,姑姑说你也可以住过来。” 沈溪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小荷仍在电话里喊“妈妈”。 沈溪吼道:“你快说!” “妈,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我一个人睡不着。” “你都多大了还要听故事。” “我想听,我想你了妈妈。” 沈溪的眼泪落下来:“你想听什么?” “灰姑娘。” “那是童话,是假的,是骗人的。” “可是,我真的成为公主了。” 沈溪在电话里哭得痛不欲生,耗尽了青春,丈夫要跟她离婚,孩子走了,她一个人在这傻乐什么劲。 春花秋月,那是一个母亲再也回不去的昨天。 当了东郭先生,韩箫音的情绪能好吗,她回家前特地去烧烤店买了三十串红柳枝烤羊肉,在过得乱七八糟的今天中好歹完成了一个小目标:十串起吃羊肉串。 一进门,顾华和路向往同时走过来,顾华盯着她手里拎的袋子问:“买什么了?是机器人吗?” 韩箫音心里瞬间一凉,她母亲揪着这茬不放了。 “是啊,向往,喏,拿着。” 路向往接过袋子一看,沉默着。 “向往,我们把机器人拿出来看看。” “奶奶,我拿到房间去玩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你去吧。” 路向往一溜烟跑到房间,韩箫音暗暗一笑,这孩子反应倒挺快,挺机灵的。 “你吃饭了吗?”顾华问韩箫音。 “吃了,我去洗澡了,累死了。”韩箫音不看她的母亲,把包甩到沙发上。 “箫音,妈跟你谈个正事。”顾华把韩箫音脱下的鞋放到鞋架上,把她的包挂起来,给她把喝的水倒好晾好,以免她洗完澡又从冰箱里翻冰饮料喝。 “说呗。” “你莹姨请我们明天去吃饭。” “你们去呗,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单单是为了吃饭。” “又怂恿你们买股票啊,你们没商业头脑,就不要学人家炒股,别把那么点退休金全给赔进去了啊,我可没钱养你们。” 顾华白了她一眼,昨晚还跟韩笛探讨老了没人养呢,果然生了个白眼狼。 “你莹姨要给你介绍个朋友。” 还朋友,韩箫音心想我才没心情跟你绕弯子,直接怼道:“妈,你真觉得这样好吗,说出去人家一听,顾华那个长得漂亮,读书时学习成绩好,工作后做了律师的宝贝女儿居然连男朋友都找不到,你就不怕人家笑话。” 顾华愣了愣,她说得似乎还有些道理,真是说不过她。 “我已经答应你莹姨了,不去不大好吧。” “那就去呗,明晚十点,地方你们定。” “十点?吃夜宵啊?” “嗯。”韩箫音拿下敷在眼睛上的卸妆棉,关上门准备洗澡。 顾华叹口气,冷静下来想想,相亲哪里丢人了,虽然现在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但男婚女嫁,繁衍子孙的传统变过吗,别的小姑娘能相亲,你就不能相亲,你搞特殊啊,顾华对着卫生间的门直犯嘀咕。 这个事她认真考虑过,思来想去一个合适的跟韩箫音开口的方式,可到了还是没交流成功,强行推开门,不让洗澡,掰扯不出名堂,搞不好又急的韩箫音要上房揭瓦。 她发现自己跟女儿沟通的这个“度”老是把握不好,挺有挫败感的。 路向往在房间里等韩箫音,准备好了碗筷和啤酒。 韩箫音洗好澡头发都没擦干,光着脚走到房间打开一瓶啤酒,咕嘟嘟喝了一大口,夸路向往:“你长大了能做律师。” 路向往貌似想说其它的事,欲言又止,递给韩箫音一根羊肉串。 “你吃,尝尝。”韩箫音一只脚盘在椅子里,一只脚搁在床上,放飞自我的坐姿。 路向往摇摇头,羊肉串上一溜的红色辣椒粉。她并不能吃辣,昨晚陪韩箫音吃大酱汤,嘴里面冒了好几个泡,火燎燎的疼。 “你不吃?那你先睡吧,小孩子要早点睡,熬夜会长不高,对了,润肤露涂了吗?”外卖的羊肉串有些凉了,不如现烤的好吃,其实韩箫音也不饿,不是很想吃,不过是通过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来实现一个报复现状的行为。她一会抓起啤酒喝,一会翻翻手机,同学群里免不了几个深夜里的活跃分子,都是错不了的“空虚寂寞冷”。 “涂了,等我回家了,我把我的润肤露送给姐姐。”路向往望着她吃,若有所思的。 韩箫音和她对望了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回到羊肉串上。 “姐姐,我再给你拿瓶啤酒。” “不用了,你睡吧。” 路向往没动。 “姐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人小鬼大,你还懂心情不好。” “大人太忙了,就会心情不好。” “何出此言啊,向往小姐。” 韩箫音有搭没搭地说着,路向往皱了一下眉头,小脸蛋红扑扑的。小孩子确实要靠养,她来这没两天,却明显水灵了。 “姐姐,我妈,我是说那个律师阿姨......” “嗯?” “姐姐的老师不想代理你妈妈的案子了。” “啊,那,那我妈妈怎么办?没人帮她了吗?” “唔,你不是恨你妈吗,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姐姐也恨妈妈。” “你恨奶奶?” “说了你也不懂,向往,你羡慕过别人的妈妈吗?那种可以跟她无话不说,体贴,温柔,可以跟她做朋友的妈妈。你羡慕吗?” 五十二、羡慕别人家的孩子(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路向往沉默了几秒,轻声道:“妈妈也羡慕别人家的孩子。” “额?你妈妈为什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 “妈妈喜欢小荷,说小荷听话、懂事,她老说我要是有小荷一半乖,她就省心了。” “那你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不是我不听话,是妈妈不相信我!有一次妈妈钱包里的钱没了,就说是我拿了去请别的小朋友吃蛋糕了,但我真的没有拿钱,我在小区里碰到了一个不认识的阿姨,阿姨给了我好多蛋糕券,我用蛋糕券换的蛋糕,真是这个阿姨给我的,但妈妈就是不相信。” “然后你妈妈打你了吧?” 路向往顿了顿:“妈妈不只会打我,妈妈还给我做饭吃,带我去公园玩,我们一起做手工......” 她哇地哭了一声,然后迅速地用手把嘴捂上憋住哭,呛出了一阵咳嗽。 韩箫音一吓:“哎,你怎么了?” “姐姐,我想见律师阿姨。” 韩箫音不置可否。王照已经表态不代理伊程方的案子了,王照是什么人啊,说一不二的,况且她把李婆的案子弄砸了,王照正在气头上。 当别人家的孩子不容易。 当律师更不容易,韩箫音因对路向往的请求的无能为力而生出深深的失落。 白纱窗帘外,是缺了半只的月亮。 沈溪熬夜做了性教育课的课件,明天早上去律所要请假,课件再拖着,不像话。虽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低估了课件的难度,写三行删两行,不求得到家长的认同,只求家长不攻击她的话,那课件内容就只能是蜻蜓点水,应付交差,可这么办的话,赵园长能答应吗。 沈溪仰头盯着天花板,这课件弄的她忍不住感叹一天天的在忙些什么呢,一闲下来,满脑子里都是小荷和秦何。 刚才她一哭,小荷跟着哭,说马上就回来,沈溪又不让了。 她坐在小荷的书桌上,桌子上摆着零碎的小女孩钟爱的小玩意,其中有一小罐橡皮糖。她拿起罐子看了看,准是在学校门口的小商店买的,打开想倒出一颗,糖粘到了一起抠不下来,看了眼生产日期,怪不得,原来已经过期了,这孩子。 她把橡皮糖扔到了纸篓里,想了想,又捡了回来,桌子上摆的可都是小荷的宝贝。为什么不要小荷回来,沈溪都有点看不明白自己了。 煎熬的静谧零点,垃圾运输车的操作声,鸟叫,天亮了。 王照照例去了健身房,秦何不在。 “姐,每次都跑步,不枯燥?”是上次试图向她推销私教课的教练。 “你们老板呢?” “老板家里有事。” “老板不在,你就浑水摸鱼了。” “谁说的啊,不是大早上的没事干吗,没人上课。”教练嬉笑着:“姐,听说你是律师啊,真牛。” 看来跑步是跑不安心了,她索性停了下来,擦汗:“你们秦老板送了我私教课,既然你闲着没事做,给我上一节吧。” “好啊,姐,我们先做个体能测试,算了,我看你挺忙的,那今天先带你简单练一组动作,等你空了过来,我们好好测一下。” 王照没有反对,走到休息桌旁喝水,看了下手机。昨晚上一直想着答应施主任去应酬的事,一个人喝了不少酒,此时口干舌燥的。 “姐,我有个事咨询你啊,你说这个婚内出轨,法律上有没有针对出轨对象的惩罚啊?” 手机上进来韩箫音的短信:王老师,伊程方的女儿路向往想见你? 韩箫音打了个问号,是在咨询她的意见。后面跟着一大段韩箫音发来的第二条短信,王照没看一个字,这种做法是韩箫音的惯例了,用十句废话来解释一句问题,总有种不解释就显得自己不聪明的意思。要说韩箫音不聪明吧,有时候她的智商还是在线的,说她有多聪明吧,她经常做事情的方式,就像徒手去抓鱿鱼,抓不住还弄的一手黏稠。 黏黏糊糊,滴滴答答的,没有明确的方向,脾气比本事大多了,偏偏律师这个行业,考验你脾气的时候多之又多。 总的来说,年轻的律师难以言表。 王照毫不犹豫地准备讽刺一番:她要见我,付律师费吗。 然而眼前飘过粥店里送雨伞的老板老伊,狠不下心了。有一个对外界谎称女儿在外地定居的母亲,一个善良忠厚的父亲,和一个主动揭发她涉嫌犯罪的女儿,这个跟齐慧娴相似的伊程方,她的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故事。 有多抗拒,对伊程方就有多好奇。 案子肯定不代理了,她的女儿想见我,那就见见吧。 教练帮助王照做了一个穿针式瑜伽体式,王照顿感肩颈酸痛发麻,长期伏案造成的。 “你老婆出轨了?你想要什么样的惩罚?” “我能让老婆出轨么,是我们店里”,教练压低声音:“最近有好几个家属来闹过了,再这样下去,我看我们店早晚要被砸了。” “相比生意不好关门,还是被砸来得更好一点吧,毕竟赚到钱了。” “问题出在公用的洗衣机上,家属们都反映家里的洗衣机老是坏,旧的坏了,买了新的还是坏,他们还要去找消费者协会呢。” “怪只怪你们老板想了这么一个赚钱的馊主意。” “开洗衣房还真不是我们老板的主意,喏,是那位大爷想到的。” 王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白发驼背的老大爷正坐在椭圆机上慢慢地骑,在亮丽的人群中甚是显眼。 王照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她盯着他的背影发呆,陷在一种奇妙的吸引力里。 “姐,你把头低一点,这个姿势主要是缓解你的静脉曲张。” “那位大爷是何方神圣。” “王叔就是我们店里打杂的,平时帮忙买买东西,弄弄垃圾分类。不过,他跟我们老板关系很好,你别看他就干这么点活,拿的工资比我还高呢,哎,所以有人说我们老板可能是他的儿子,我们老板的妈妈年纪轻轻时就守寡了。” “你在这当教练是挺屈才的。” “是吧姐,他们说我能去写电视剧,你有资源吗,把我往道上带带。” 五十三、羡慕别人家的孩子(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你去小区门口开家店,专门修洗衣机,说不定比你老板赚的还多。” 有人叫王叔,王叔从椭圆机上下来,经过王照面前的镜子,身上的格纹旧西装宽宽大大的,泛着银色的暗光,倒真像是年轻人穿剩下来的。他那背就跟直不起来了似的,始终弓着那。王照努力想去看清他的脸,看不清,而奇妙的吸引力仍在盘旋。 “王叔本名叫什么?” “王安什么的,忘了,姐你想知道,我去问问。” “不必了。”王照打住复发的神经质,见到年纪相仿的姓王的老头居然又来劲了。 沈溪一直垂着头坐在敬诚所的接待室里,离约定的时间过去了近半个小时,秦何没有来,韩箫音去打电话询问了。接待室里的桌椅是红木的,彰显了敬诚所在行业里的地位,桌面亮的能映出她的愁眉苦脸,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脸上油乎乎的。 大概因为紧张和失望吧,妆花了,细心吹过的刘海粘到了一块,肯定像个小丑。 “沈老师,秦何说他来不了了。”韩箫音进来,很不好意思地告诉她。 沈溪心中起了波澜:不是说要离婚吗,秦何不来,怎么商量,离还是不离了。她拎起包向外横冲直撞,连到了离婚关头了,他还要让她出洋相,但她也没勇气主动表态要离,或者是理直气壮地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秦何在躲她,她在躲秦何的决定。 “韩箫音,韩箫音你在吗!”老远听到李婆的叫声。 沈溪道:“还有其它门吗?” 韩箫音摇头:“你在这等我。” 李婆指着迎面而来的韩箫音的鼻子:“我昨天去律师协会投诉你了,你收到投诉书了吗?” 韩箫音耸耸肩:“没有啊。” “他们在放纵你。” “那又怎样。” “你,你,你别管我家的事了,你这个律师不配!” “行啊!”韩箫音潇洒地转身,甩门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她做好心理准备了,假如王照来跟她烦,就直接收拾东西走人,谁还没有点尊严呢。 王照瞧见了也懒得管,说好了是施主任来收拾残局,说到做到,她绝不浪费精力。 倒是路向往从她的办公室里跑出来,红着眼对李婆道:“婆婆,你干嘛呀。” 李婆认识路向往,马上换了个口气,蹲下身子道:“向往啊,你这两天见到我家小荷了吗,你知不知道小荷去哪了。” “不知道。” 沈溪是没尊严的。她走过来径直问:“秦何呢?他不是要跟我离婚吗。” 李婆此刻的心境很复杂,她既希望秦何和沈溪不要离婚,但又不会去求沈溪,她奢望的是,沈溪能主动站出来阻止离婚这件事的发生。 沈溪这一句明显激着她了。 “你就想着离婚!那你当初干嘛要跟秦何结婚啊!你是不是想分财产啊,我告诉你我咨询过律师了,你跟秦何没有共同财产,离了婚你什么也分不到!” “秦何人呢?” “你找秦何干什么!他是我儿子,我来代表他!我问你小荷哪里去了!你把我孙女藏哪里去了!”李婆哭着推搡了沈溪两下,一把拽下她外套上的扣子,沈溪精挑细选的衣服果真是放的质量都变差了。 施长信亲自来劝阻,李婆被木头人似的沈溪气得不轻,拖住施长信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细数儿媳妇的种种“罪状”。 “你都不晓得我这个儿媳妇有多能耐,自己挣不了几个钱,花我儿子的钱大手大脚,败家玩意。她长的什么模样你也看到了,不是什么大美女吧,还化妆,嘴唇涂的跟鬼一样,穿这么高的高跟鞋,干嘛呀,她以为她是名模啊,我告诉你们,她就是为了出去偷男人,骚的很......不信你问她,我一句没冤枉她,以前我儿子在家,不管刮风下雨,上班挤公交坐地铁,人家是千金小姐,上班非要开车,加油不要钱啊,保养车不要钱啊,凭什么我儿子吃苦受累的,你在那享福啊......” 施长信面带微笑,保持倾听。 王照心想他为了“栽培”她也是煞费苦心,为了让她参加饭局去应酬,这么大一个主任甘愿受这么大委屈。再看沈溪,竟没反一句嘴,就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很难把她和在网上写那篇逻辑清晰的“抨击文”的人联系到一起。 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却对自己的事,肚子里能吞下刀。 值得欣赏吗?王照一点也不,甚至瞧不起她。如果所有的女性都是这副温吞水模样,那实现女权意识的觉醒,只是停留在学术层面的口号罢了。 所以她动也没动,叫路向往进来,并交代关上门。这孩子早上来了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王照待会还要出去开庭,路向往再不开口,就打算“扔”给韩箫音了,没时间跟她耗。 路向往从背着的小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塞到沈溪的手中:“阿姨,你要好好的。” 时光再倒流十年,那时的沈溪绝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落魄到这般田地,在大庭广众之下颜面尽失,却还有一个孩子在身旁安慰。 她把纸巾紧紧地拽在拳头里,向外走一步,对秦何的心也死了一点,直到彻彻底底地绝望。想着当初的自己真够愚蠢啊,貌似挺优秀的,却一点精明劲也没有,房产证上写的是秦何和李婆的名字,车子是秦何结婚前买的,存款都在李婆那里,都说不清有多少。假如李婆一口咬定没有存款,秦何没把钱给她,拿不出证据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 而事实上,沈溪到哪去找证据。 结婚时,为了布置婚房,把房间重新粉刷装修了一下,虽说是“小弄弄”,却也花了几万块,用的是沈溪的积蓄。因为秦何没这么多钱,李婆自然不会拿钱,她又是豁达地以为日后一家人了,何必斤斤计较。 李婆给的三万块彩礼,早贴补家用用完了,娘家陪嫁的都是一些家电,即便她现在要拿走,要变现也不可能吧。 算来算去,李婆不是吓她,离婚等同于她被秦家扫地出门。 五十四、羡慕别人家的孩子(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可这些并不是今天才知道的,早就清楚了李婆的为人,早就意识到自己一无所有,之所以现在才如坠深渊,也是源于自己的这种愚蠢吧。如果不是李婆到来,不是她说什么“代表儿子”,沈溪仍会在那痴痴的等,等那个说的出山盟海誓,同样下的了重手打她的男人,在两人分道扬镳时给她一点怜悯。 靠这点怜悯,妄想他曾爱过自己,她沈溪是一个值得被爱的女人。 她还爱秦何吗?柴米油盐,日夜操劳,恐怕每一个跟她一样亲力亲为抚养孩子重任的女人,是不会经常思索“他爱不爱我”,“我爱不爱他”这些虚无缥缈的问题的,爱情成了节日里摆在朋友圈里的“仪式感”,鲜花、烛光晚餐、首饰之类的礼物即是“他爱我”,或者“我爱他”的标志。 爱情被物化了,便从情感上的体验变为有价格标码的物品。而年轻时悸动的心,人约黄昏后,秉烛夜话,爱情萌芽时的情形被远远地遗忘在岁月里。与其说沈溪还爱秦何,不如说她爱的是家的其乐融融,爱的是在这个家里健康成长的孩子,爱的是以为的爱情,带来的一种完美的家的状态。 她走过桥头,想起了韩箫音说过的“家庭暴力在离婚时是有利证据”,脚下忽然沉重如铅。倚在桥边上,给大学室友,现在同样在一家幼儿园做老师的于珍去了电话。 掐指数数,两人大半年没联系了,日子一天天过着。 “珍珍,上课呢?” “没,今天请假,在医院呢。” “你怎么了?” “我儿子头摔破了,刚缝好针,简直把我气死了。” “啊?在幼儿园里摔的?” “在家摔的,这两天幼儿园里事情特多,我就让我老公晚上带孩子睡觉,他倒好,自己先睡着了,儿子从床上掉下来那么大声音他都没听见,孩子哭得哇哇的,他呼噜照打,你说气不气人,当爹的就没长心吗。” 沈溪尴尬地笑,本来想找人随便聊聊,这下她反而成了于珍的情绪垃圾桶了,哪有资格评价别人的老公,避重就轻道:“你们园里在忙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你们的园长出了事,我们要写品德保证书,弄什么防范计划,你说男老师写写就算了,我们女老师还要写,真是的。家里没个帮忙的老人,老公又不给力,我是每天上班带别人家的孩子,回来弄自己家的孩子,狗都没我这么累,还好孩子没事,要是摔了个好歹,我离婚的心都会有。” “你真想过离婚啊?”沈溪刚想说出自己要离婚的事,于珍打断她道:“没法子啊,你说我没生孩子前也没长双火眼金睛,哪晓得自己的男人会懒成这副德性,哎,我们宿舍里就数你的命最好了,老公能挣钱,又对你好,女儿多才多艺,你简直就是人生赢家啊,以后少在朋友圈里秀恩爱啊,快把我们酸死了。我是不指望我家那位给我送花送礼物了,他能替我分担点,我就阿弥陀佛了。” 沈溪臊的恨不得钻到地里去,原来她在朋友眼中竟是这么一个人,真是缺什么显摆什么。 她搪塞了几句,于珍的苦水却是吐也吐不完,说的嘴皮子都翻不动了,才依依不舍地把电话挂了。 她给哥哥沈铭打了个电话,说钱要晚点还了。沈铭一会支支吾吾,一会连打哈欠,键盘声噼里啪啦的,听不出他的态度,他亲切点吧,沈溪能感到温暖,他冷漠点吧,还能找个理由生气,可他就是爱搭不搭的,你说我就陪你唠两句,你不说我也不说。 他压根不会考虑沈溪打电话的目的,甚至似乎连跟谁在通话也不在意。 “哥,妈呢?” “妈,沈溪!”沈铭忙把手机递了出去。 钱新梅上来就一句:“沈溪,你哥那钱你什么时候还啊!你两个侄子要上兴趣班,等着用钱呢啊,妈真的不偏心,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嫂子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跟你哥吵啊。” 沈溪不是不理解母亲,哪个结过婚的女人不懂点人情世故呢。钱新梅跟着儿子生活,和儿媳妇关系融洽再好不过了,她嫂子能把钱新梅哄得团团转,那是周遥的本事,沈溪不嫉妒。沈溪介意的是钱新梅怎么就不问一句她借钱干什么呢,秦何那么能挣钱,她干嘛还出来借钱呢。 是的,在她和钱新梅一向的关系里,钱新梅不问是正常的,没这个习惯,但钱新梅不是说了么,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沈溪周围全是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是她二十多岁了才接触到的一个陌生家庭,钱新梅不也结过婚么,不也生过孩子么,怎么就不能给她传授点经验呢。 沈溪怔怔地道:“妈,当初我们和爷爷奶奶分家,是怎么回事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好奇。” “你没事把你的小日子过过好,多关心秦何,多孝敬婆婆,家有好儿媳,幸福三代人,家有恶儿媳,遭罪三代人。” 免不了的冠冕堂皇。沈溪放弃了,她觉得就算自己付出再大的努力去靠近钱新梅,钱新梅也会大步向后退,以保持她们俩之间的距离。 她便说:“妈,先挂了吧。” 钱新梅叮嘱道:“早点把你哥的钱还上啊。” 沈溪出了一身汗,把体温掏空了,连牙根都冰冰凉凉的,几近窒息,真要快点离开这了,以阻止萌生出的从桥头跳下去的冲动。 还得去给小荷交钢琴学费呢,已经问过了,新换的老师一节课一千块钱,学费翻了倍。她得工作赚钱还钱,赚钱续学费,轻生?她没资格。 王照没看路向往,盯着眼前的卷宗,急匆匆地翻看。 “阿姨。” “你喊韩箫音姐姐,喊我阿姨,我有那么老吗?” “姐姐。” “叫我王律师。” “王律师。” “你今天不用去幼儿园吗?你妈妈进了看守所,你学也不上了?” “等我妈的事定了再去。”路向往厚脸皮的站着,小手扣在桌角边,表情里含有微妙的巴结。一向是孩子犯了错,家长四处托人求人,到了她这角色颠倒了。 五十五、妈妈永远无法代替(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等你妈判刑了再去?”王照清楚自己的话里带着刀子,对伊程方挥之不去的抗拒,在这位小美女面前尤为加重。似乎伊程方有这种魔力,每往她的案子深入一点,这位成熟的女律师的理智就丧失一点。 “我妈真的会坐牢吗?” “说不准哦。” “箫音姐姐说你不想帮我妈妈了。” “我没时间啊,不过就算我不帮你妈妈。也会有别的律师来帮她的。” “求求你救救我妈妈,求求你了。”路向往带着哭腔。 “别哭,行吗?你为什么要救你的妈妈,不是你跟警察说你妈妈经常打你的吗。” “我妈妈真的打我,我没骗人。” “那你应该希望你妈妈被判刑才对啊。” “我是想妈妈去坐牢,妈妈动不动就打我,不让我去找爸爸,还骂我爸爸没良心,不管我,说我爸爸就该去死。” 似曾相识的话,王照听着停住了手,合上卷宗,倚在椅座上静了一会:“你坐到沙发上慢慢说。” 路向往听话,半个屁股挨在沙发上,笔直地坐着,别看她年纪小,老成的很。 “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还有什么,让你希望伊程方去坐牢。” 王照打开窗户,点上了一根烟,对着窗口吞云吐雾。 路向往忙站了起来。 “坐下,不许撒谎。” 路向往战战兢兢:“妈妈不相信我,我不管做什么她都不喜欢,跟她撒娇,让她陪我玩,就说我不懂事,帮她干活,就说我不想好好学习。妈妈喜欢小荷,我就向小荷学习,但妈妈还是不喜欢,我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她的肯定。” “这样的妈妈,才应该去死。”王照弹了弹烟灰,平静地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妈妈不能死!”路向往吼的嗓子快破了:“我要跟妈妈一起过生日!妈妈不能死!” 王照狠狠抽了口烟,尖锐的眼神落在路向往的脸上。 “阿姨也想跟妈妈一起过生日对吗?妈妈会提前准备好生日礼物,给我买蛋糕,给我唱生日歌,妈妈还说要带我去迪士尼看城堡和公主,我想跟妈妈一起过生日,妈妈已经给我买好礼物了,就放在妈妈房间里,我都看到了!” 王照的眼神模糊了,五岁的生日,双层的蓝色奶油蛋糕,想跟父母一起过生日的心情,半年前就开始的期盼,历历在目。 “是什么礼物?” “玩具城堡,只有玩具城里有卖,很贵的,玩具城里有免费玩的城堡,但是只有半座城堡,不能拼成完整的。” 王照把烟头掐进桌上摆着的吉姆蕨的土里,不耐烦地道:“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还有十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你既然想跟妈妈一起过生日,那你为什么还要跟警察说那些。” “是警察叔叔问我的,警察叔叔说我身上有伤,问是谁打的,我不敢对警察叔叔撒谎。” “你说你在家中被关了三天,是真的吗?” “妈妈不放假,要上班,就把我关在家里,不准我出去玩。” “也不让你吃饭?” “妈妈给我做饭了,但是......”路向往把头埋到胸膛里。 “你不想说你就走吧。” “但是从窗户上爬进来一只小花猫,小花猫太饿了,我就把我的饭给它吃了。” “所以你妈妈并没有不让你吃饭,是吗?” “不是的,妈妈有时也不给我吃饭。” “路向往,你一会说你妈妈好,一会说你妈妈不好,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样救不了你妈妈。” “阿姨,不,王律师,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不想说妈妈不好,是你们问我我才说的,假如警察叔叔没有问我,我是不会说的。” “如果你没有摔到雨棚上,没有被带到医院,你不会去找警察说妈妈把你关在家里,打你,不让你吃饭的事,是吗?” “是的阿姨,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你被打,不疼吗?” “疼。” “你不难受吗?” “难受。” “那你还包庇你妈妈。”王照示意她过来,路向往走过来,任由王照抚摸她的头发。 “但这是妈妈啊,她是我妈妈!” 断了线的珠子从路向往的脸上向下落,王照的内心一阵悸动,这个小女孩对母亲复杂的感情,像极了当年小小的自己。 “你爱妈妈吗?” “妈妈要是不打我,相信我就好了,那妈妈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你妈妈真被救出来了,说不定还会打你。” “向往会努力做个乖孩子的,不让妈妈生气,向往会听妈妈话的,就算妈妈打向往,向往也会忍住的,妈妈工作也累,妈妈也心情不好。” 施长信进来:“怎么回事,这孩子怎么了?” 路向往正呜咽着。 王照没回答,打了个内线电话:“韩助理,你过来把路向往带走。” 路向往忙道:“等我长大了,我会报答你的。” 王照哼笑道:“你知道什么是报答吗?” “向往的命都是阿姨的。” 王照板着脸对韩箫音道:“让她少看点电视吧。” 韩箫音呢喃着:“没看电视啊。” 施长信安慰韩箫音:“被投诉的事别放在心上,所里来处理,你安安心心地给王律师做助理,别再惹王律师生气了。” 韩箫音瞟了眼王照:“知道了。” 她领路向往出去,施长信又问一遍:“这孩子没事吧?你没骂她吧?” “你以为我是韩箫音做事没分寸,小孩子的童年么,不就这么回事。” “那就好,你没看那个老太太,哎,芸芸以后可千万不能找这么一个婆婆。” 王照又哼了哼。 施长信瞥瞥她:“谁还没有个童年呢,虞律师也在乎自己的童年。” “噢,虞大律师那么小就知道自己是非婚生子女了?看来她做律师是天赋使然。” “哎,我的意思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个世道谁饶过谁啊,施主任。” “行,行,你忙着,晚上六点准时下班,这是地址。” 施长信在桌上放下一张餐厅的名片,陈跃龙居然已经把饭局安排好了。 “你不去?” “这一步还是要靠你自己迈过去吧,你没问题的。”施长信笑着走了。 五十六、妈妈永远无法代替(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门关上的声音。王照抓抓头发,打开化妆包补了妆,新买的口红是暗红色的,涂上去显得暗淡的脸色更加昏沉沉,随手扔到了抽屉里。抽屉里快塞满了用了一次便淘汰的化妆品,一直在尝试新的事物,同时一直在排斥。 重新点了根烟,翻看手机里关于齐慧娴的信息。自从把她加入到黑名单,她再也没给王照打过电话,发过短信,当然是因为无法联系上了。可就算齐慧娴跑到这座城里来,她也是找不到王照的,根本不知道王照住在哪,工作单位是什么,王照连做律师都没告诉她。 她所掌握的关于王照的唯一信息,就是王照的手机号码。 昔日的短信删的差不多了,有一条漏网之鱼:“小团子,我包了你爱吃的白菜猪肉馅饺子,有人去南方,捎给你好吗?” 下面是王照毫不留情的回复:“这里不缺你那几个饺子。” “有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卖吗?” “有!” 那次的结果自然是没捎来饺子,王照很多年没吃过水饺了,水饺是家乡的味道,她不要。 还有一条:“小团子,家里下雪了,你爸堆了个雪人,说像你。” 可能当时是看也没看,就把这条短信标记为已读了吧,她这才注意到短信里配有一张雪人的照片,戴着一顶乌黑的长假发。这么多年没见了,齐慧娴还以为自己是那个清汤挂面似的傻丫头呢,王照吸了口烟,今早上烟抽的太多了,嗓子干裂了,却从烟味里嗅出了老家冬天里烧柴火的气味,这假发大概是县里戏班子里的,她的副校长继父,搞点道具很容易。 继父的形象浮上心头,往事一件接一件涌上来。 齐慧娴再婚后,家里的经济条件大大改善。不知是继父的工资上交了,还是水果店挣钱,齐慧娴再没拉着王照去亲戚家“乞讨”,王照再也不用穿着破旧,不仅过年,就算平时齐慧娴也会给她买新衣服了。 即便上了高中的王照万般抗拒,却不得不承认,齐慧娴的心情是一天比一天好。纵然仍达不到她的名字那般的温柔,她的神经质却大为改善,她和她新婚的丈夫闲暇时一起去跳舞,回来时通常会给王照带点吃的。 王照都能想出那样的场景,齐慧娴一高兴,就想买东西,跳舞的地方周围什么吃的没有啊,小商小贩们排着队候着呢。他们就一次次地往王照的学习桌上摆碗糕、煎糍粑、炒肝、三鲜烧麦...... 做题做累了,吃点小吃,喝齐慧娴为她热的牛奶,听他们在外面说说笑笑,邻居家的屋顶上站着鸽子,窗口飘进炊烟。如果这个男人不是她的继父,而是她的父亲,那么这也许就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幸福样子。 而一个存有坚强意志的人,他的命运里多少是缺了些柔软的部分。没有树立逃离母亲的目标,不擅长大型考试的王照考不上母校这样的好大学,但没有母亲的照顾,可能也是考不上的。 那三年,是齐慧娴人生中百花争放的时刻,也是王照的人生中最苦闷的三年,幸福,是担惊受怕的幸福,悲伤,是直面现实的悲伤。 除了抗拒,逃离,她没对齐慧娴做过任何过分的事,盼望着她生病,生一场大病,站不起来,死掉,这样过分而违背伦理的念头从来都没产生过。 尤其是被强迫上继父所在的高中,她无处发泄,给生父写那些寄不出去的信,躲在房间里写了满满十页纸对齐慧娴的不满,却没一句“咒语”。 为什么? 因为她是妈妈。 韩笛来接路向往,韩箫音把她送到楼下。韩笛碰到了路向往的额头,“呀”了一声:“这孩子身上怎么这么烫啊,发烧了吗,早上出来还好好的。” 韩箫音伸手一摸,可不是发烧了么,蹲下身子问:“向往,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啊?” 向往无精打采的,喃喃地道:“姐姐,妈妈说过不能对警察叔叔撒谎,向往才说实话的,向往不是故意的。” 原来还在想着妈妈的事。 不明就里的韩笛把韩箫音拉到一旁,轻声问:“你那位指导老师没把路向往怎么样吧?” “爸,你想什么呢,她好歹是律师,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吗,不过她不想代理路向往妈妈的案子了。” “啊,为什么啊?” “我哪知道,估计是赚不到钱,案子又烦,现在调查下来,伊程方又跟向往上的幼儿园的原园长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韩笛心痛地望向路向往,路向往乖乖地站在一旁,风一吹,小身子跟着摇摆。 “这孩子投胎没投好,碰上这么个母亲。” “我跟你的想法一样,所以对伊程方的案子也没怎么上心,谁想到向往一心要救她妈妈呢。” “啊,是这样,那你指导老师怎么说啊,她不肯帮忙怎么弄啊,要不我腆着张老脸去求求她。” “你老人家跟着起什么哄啊,这事跟你半毛钱关系没有。” “你是还没生孩子,你不懂,狗不嫌家穷,儿不嫌母丑,这老话你听过吗,孩子对母亲的感情,你能体会吗?” “说的好像我没妈似的。” “我不跟你贫了,我带向往去医院看看,你赶紧想想办法。” 路向往牵着韩笛的手向前走,一步三回头望向韩箫音,忽的想起了什么,跑回来递给韩箫音一把奶酪条:“给律师阿姨的,我忘记给她了。” 那楚楚可怜的小眼神在韩箫音的心里压上了千斤。 她哪有好办法,苍天啊,仰天长啸三声,当真以为路向往恨她妈妈呢。可要是顾华出了事,她不管么,韩箫音仔细一琢磨,她会比谁都急吧。 这么一想,她更焦虑了。 所里的朱茱律师小跑过来,哈着腰喘不上气:“你在这呢,我到处找你找不到,吓死我了。” “找我帮你干活啊,没空。”韩箫音嘟起嘴,边走边发愁。 “谁敢要你干活啊,你现在是国宝,施主任让我看着你。” “我是取保候审还是保外就医啊,要你监视。” 五十七、妈妈永远无法代替(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朱茱跟韩箫音同时进所的,两人年纪相仿,朱茱现在在给另一位律师做助理。 “施主任也是为了你好,现在律师压力多大啊,你的心理素质又不好,他怕你想不开。” “我心理素质不好?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是谁老是大半夜还待在办公室里呀,眼泪鼓鼓的,啧啧啧。” “你的心理素质就好啊,三天两头躲在卫生间里哭,还好意思说我。”韩箫音翻白眼怼她。 “让你给一个凌晨三点还会给你打电话的律师做助理试试,你看你哭不哭。” “切!我看你和你的男上司,嗯嗯,很和谐啊。” “男人么,就是小动物,拿下一个案子比拿下一个男人难多了,我现在真心怀疑我人生的战场不是在律师业,凭我拿捏男人的情商,深深地具备嫁入豪门的潜力。趁我貌美如花,快告诉我,哪个律师大佬手上的顾问单位最有钱,我去把那老总拿下!” “朱律师,你脑子没坏吧,你自己就是学法律的,还会被脑残的律政剧洗脑啊,离我远一点,傻气是会传染的!” “你的老师古板,你也跟着没情趣,你看虞馨之律师,人间富贵花,出道即巅峰,女人有的她都有,女人没有的她也有,做做美容,旅旅游,几百万的案子照样接到手软,编剧都不敢这么写。你知道吗,虞律师直播带货了,销量很不错啊。” “她一个律师带什么货啊?卖律师袍啊?” “No,No,No,卖书,犯罪心理学。虞律师从自身经历聊起,说她受了挫折,动了那么一点点犯罪的念头,通过研究犯罪心理学,自我救赎了,据说三小时的直播,卖了七八万册。” 韩箫音笑出了声,抱拳道:“高!实在是高!人生不易,全靠演技!” “哎,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韩箫音看了一眼手表:“不打扰你嫁入豪门了,我先撤了。” 她注意到一家饺子馆,来了灵感。 “王老师,这是我给你打包的午饭,你吃一点。” 王照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闻到了熟悉的香味:“买的什么?” “猪肉白菜馅饺子,旁边新开了一家饺子馆,这是店里的招牌,我记得王老师是北方人,想着你会喜欢吃水饺吧。” “法律援助中心那边有回音吗?怎么更换代理?”王照拿起筷子,对着韩箫音已替她打开的外卖盒说道。 韩箫音挠挠头:“我还没跟援助中心说呢,倒是李婆的案子,我看我真的不用代理了。” “这案子你继续弄,等秦何把房产赠予给秦小荷了再说。” “王老师,比起他们夫妻俩的感情,你好像更在乎财产分割。” “我在意的是一个父亲能不能把对孩子的承诺落到实处。” “这么在意,是不是因为喜欢小孩子啊,那你喜欢路向往吗?” “出去。” “噢。”韩箫音放了一把奶酪条在桌上:“这是路向往托我给你的,我知道我拜托你没用,我就是一个小助理。” “难道你想当一辈子助理,抽空去买身像样的衣服,晚上跟我去吃饭。”王照推给她一张银行卡。 “去哪吃饭啊,还要换衣服。”王照没有应酬,韩箫音自然没见识过饭局。 “名场面,懂么?” 韩箫音似懂非懂:“王老师,要多像样啊?” “认识这个Logo吗?”王照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当然认识了。” “照着这个买。” “啊。”韩萧音发出一声轻叹,是不劳而获的紧张。王照都开始参加饭局了,联想到虞馨之直播带货,难道她俩在PK么,这个指导老师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王照在韩萧音的注视下吃了一个饺子,香倒是挺香的,但区别于齐慧娴包出的味道,不可思议,这么多年没回家,居然还记得齐慧娴的手艺。 居然被一把奶酪条打动了。她的童年里发生过的事,和路向往说过的话在眼前来回切换穿梭,仿佛是小小的王照在经历着路向往所经历的。 有一种冲动在升腾:帮帮这个孩子吧,保护路向往,保护小小的王照。 韩萧音忐忑不安地等她的答复。 “余擎来过电话吗?” “有啊,你不接他的电话,他快把我的手机打爆了。” “你让他去调查一下伊程方的父母,你协助他。” 韩萧音开心地捂住嘴,这是同意继续代理的意思了。 秦何被关在吴三妹的家里。李婆骗他到这里来,说有要事跟他商量,确定离婚是他的主意后,把他的手机收了,门一锁就走了,半天才回来。 秦何在这个小房子里足足转了五十圈,来回踢墙,脚趾头肿成了馒头。他说要出去跟沈溪见面,李婆便问他跟沈溪见面干什么,得知为离婚,打包票道:“离婚的事你别管了,我给你搞定。” “妈,你怎么搞定,你都没问我为什么要跟沈溪离婚。” “还要问吗,就你娶的那个媳妇,你不离婚才不正常。” “妈......” “妈心里有数,妈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妈,我离婚后,你去养老院住吧。”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委托了律师,想把我名下的房产赠给小荷。” “你是小荷的爸爸,你的不就是小荷的,要委托律师干什么,是不是找了那个姓韩的?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她了,是不是她让你离婚的?妈告诉你,这些年轻的小姑娘就是在跟你玩玩,根本靠不住的,你在她身上大把大把地花钱,到头来什么都捞不着,她会给小荷当后妈吗,啊,孩子你醒醒吧,还不如把钱省下来,留给小荷花。” 秦何见母亲把韩箫音说成这种样子,愧疚的不得了,连连求饶:“妈,韩律师,你扯上人家韩律师干嘛啊,唉,算了,我跟你透个底吧,离婚后我准备把小荷送到表姐那......” “别张口闭口离婚的,你不还没离呢吗,话不要说的太早,法院没判,你们就还是夫妻,沈溪她还是我儿媳妇!” 五十八、有形无形的大压力(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妈,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捅到法院去,让别人看笑话。” “行了,我现在是想去法院去不成,都被这个姓韩的给搅合的。”她嘀嘀咕咕着,没空跟秦何啰嗦似的,趁他没反应过来把门锁上,又出去了。 秦何觉得说不过母亲,可没考虑过他张口闭口的叫着“妈”,表面是无奈,其实心里有种放松感。是那种确实应该做点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做,正好有人替你去做了的放松感,虽然明明知道母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至今为止,他仍然认为以他的身体状况,表达对沈溪爱意的最好方式就是尽快离开她,别拖累她,越快越好。以他对沈溪的了解,沈溪是不会要钱财的,她是清高、自爱的女孩,就像是夏天开在弄巷里的栀子花,娇羞纯洁,永远不会被庸俗蒙上灰尘,跟她谈钱,是对她的亵渎。 秦何哪能体会到人们被困在庸俗里的难处。 他毕业后,事业发展顺利,即便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也能满足小荷的日常开销。因家里有房产,没有还贷压力,二层小洋楼堪比别墅,所以对别人住上大房子这种事从不眼红,想买的东西能买得起,买不起的也无所谓,花钱花的随心所欲,对钱并不看重。 他没吃过没钱的苦。对婚姻,对家庭便有着罗曼蒂克的情怀,他用自己的观点来赎犯下的“罪过”,他被锁在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得到了解放。 李婆在施长信面前牢骚没发够,跑到幼儿园来闹了,还是那一套,逢人就哭。从希望法院出个材料震住沈溪,到写匿名信,再到明人不做暗事,大大方方地指责沈溪,手段越来越低劣,她的控制心理也越来越强。 她本就不是那类能为了目的,克制住自己脾性的人,反正撕开脸面了,索性豁出去了。 她一点都不觉得哪里做的不合适,认为是在打响重要的“家庭保卫战”,其它办法制不住沈溪,那就通过“行政手段”,找领导! “沈老师,累了?”同办公室的薛老师问她。孩子们午休的时间,沈溪交代阿姨看着,回了趟办公室,完善连夜赶出来的性教育课程的课件,一会便体力不支了,在桌上趴会。也就是这位薛老师常说赵昕看好沈溪,薛老师跟公婆的关系也紧张,尤其是和公公不和,所以理解沈溪的处境,不会拿家庭矛盾来说事。 沈溪抬起头托着腮,干笑。 “哎,沈老师,你家小荷上英语培训班了吗?” “没有。” 因为工作上的便利,小荷上的是这所双语幼儿园,从小英语就不错,上了小学后考试成绩也说得过去,沈溪从没动过送她去上英语培训班的念头。 “小荷上三年级了吧?” “嗯。” “三年级是道坎啊。” 沈溪一脸困惑:“三年级就是坎了?” 薛老师比她更吃惊,端起茶杯娓娓道来:“到了三年级学习难度、压力都逐渐加大,一定要在三年级之前培养好孩子的学习自控力,千万不能让他有惰性,而且孩子越大,叛逆心理越强,再去调整坏习惯太难了。一二年级还能靠死记硬背,三年级往后这套就不管用了,有好习惯跟没有好习惯的学生差距会越来越大,你不信等单元测试了看啊,有的孩子一二年级能考九十几分,到了三年级只能考八十几分,七十几分,上了五六年级很可能就不及格了。” “啊?这么严重啊?” 薛老师看了眼她的电脑:“你休息时间也在忙工作?这样可不行啊,教育孩子才是女人终生的事业,你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中,做得好不好还不是领导说了算,但教育孩子就不一样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沈溪领悟了会,发现她的话挺有道理,一下子不困了,不为了小荷,她哪有意志在遭受上午的打击后还坐在这呢。 “你现在还不让小荷去上英语培训班,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等上了初中就来不及了,你们家边上的学校是还可以,但你就不想让小荷参加择校,上更好的初中吗?对了,市里统一的英语考试你们参加了吗?” “什么统一考试?我不知道啊。” “你这个妈妈太不称职了吧,英语统考的成绩在择校时至关重要,报名名额都靠抢的,哪一场不是秒光,我抢了好几次才抢到呢。” 怪不得,沈溪忽的想起来,薛老师之前老是借用他们的电脑,神情紧张地在几台电脑前飞来飞去。 “我女儿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就给她报了英语培训班,每年加一门主课培训,循序渐进,她也不会觉得压力特别大,现在几门培训课程能轻轻松松hold住!” “啊!我记得甜甜也上的是我们这幼儿园,不是有外教么,还要上外面的培训班啊?” 甜甜是薛老师的女儿,沈溪此刻无比自责,她不仅做不好妻子和儿媳,连妈妈也做不好呀。 “是有外教,客观的来说,外教的英文水平也不会比培训班里的老师差,但是你有没想过,我们园里教英语有硬性指标吗?你教会孩子简单的日常用语,家长们就很满足了,宗旨是寓教于乐,落脚点还在‘乐’字上。但培训机构不一样啊,你想达到什么样的要求就交多少钱的学费,合同上白底黑字写明了,没教会全额退款。我女儿在白天鹅学了三年英语,幼儿园毕业后,小学三年级前的课文全学会了。” “这么超前,学得太早了吧。” “这还早啊,我朋友家的孩子刚满25个月,已经准备去上英语培训了,这不我才问你要不要一起么,三个人成团能打八折,白天鹅受向往妈妈的影响,最近活动优惠力度挺大的。” 25个月?沈溪想着小荷25个月的时候中文说得还不利索,她每天操心的无非是小荷吃没吃好,穿没穿暖,如此一对比,因她的教育理念跟不上“时代”,似乎已让她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了。 五十九、有形无形的大压力(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沈溪彻底无心弄什么课件了,陷入在深深的焦躁中。 赵园长喊她过去,估计是为了课件的事,她干脆地从电脑上拔下优盘,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是一个字也看不进。 赵园长倒仔细看了五六遍,不满意,嫌内容晦涩,小孩子听不懂。 “要不我先发到群里让家长们提提意见。” “不行,你让他们提意见,东一嘴西一嘴的,你听谁的呢。” “赵园长,其实我觉得让家长来对孩子进行性教育最合适了,有些话,你面对一群孩子讲,跟家长一对一的交流能起到的效果完全是不同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现状是家长们一边排斥性教育,一边等出了问题,又把责任全部归结到学校身上,你说园里怎么办,难啊。” “是因为史园出事了吗?不,我是说史剑新,所以我们非得做这些‘表面文章’。”说到后面,沈溪的声音轻到听不见,她不相信自己有颠覆家长们认知的能力,与其做这些无用功,不如就像薛老师说的,把心思多放在小荷身上。 一想到曾浪费了伊程方这么个近水楼台的英语老师,沈溪在心里直叹气。 “男女关系,说得清楚么,那姑娘也不是少女了,已经二十五岁了,行了,不讨论这些了,不管真相是什么,课程肯定是要开的,你回去再琢磨琢磨。” 领导不亏是领导,一个宏观,把问题全盘抛过来了,连个重新整理的头绪也没有。 “咦,你怎么还站着,孩子们快醒了吧,不上课了?” “赵园长......” “行了,你想说的我都明白,你也要明白一个女人靠什么在社会中立足,靠的是能力,你要把握机会,别让我失望了。” 这时李婆像头脱缰的牛,健步冲了进来。 “你是园长吗?”李婆毫不礼貌地指着赵昕问。 沈溪从凳子上站起来,光线打在李婆凶恶的皱纹密布的脸上,一瞬间,被魔鬼缠身的错觉让她站都站不稳。 赵昕有些火:“你是谁?” 李婆指着沈溪道:“你问她。” 沈溪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我婆婆。” 李婆马上来扇她巴掌:“领导你看看,她现在连妈都不叫了,缺少教育!” 赵昕一下子看明白了,她是偏爱沈溪的,更气了:“哪有当妈的会在公共场合打女儿!” “领导你别护着她,她是小户人家出来的,缺教养!” 沈溪脸上一阵阵火辣,她没用手去捂,很丢人。办公室的窗户上巴着老师们、阿姨和保洁,跟李婆敞开来吵,痛痛快快打上一架,受过的教育不允许她这么做,教育这个东西,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刻就显出了它潜移默化的威力。 赵昕是事业型的女人,平日里强势惯了,见沈溪不反抗,觉得她特别窝囊,平时看她还挺有灵气的,恨铁不成钢,提高音量道:“我不护着任何人,这是我的办公室,现在是工作时间,请问你来找我干什么,有事赶紧说事,没事你们回家闹去!” “我是来向园长反映问题的!”李婆手脚一并颤抖,脸都震红了。 “那你就反映!”赵昕说给李婆听,却朝沈溪吼。沈溪面无表情地倚在桌边上,眼前浮现的是早上经过的桥头,想象自己跳下去的场景。 “园长,你们园里招的老师,是要会弹钢琴的吧?”李婆才不管沈溪什么心情,拉过她刚才坐的椅子一屁股坐下。 “是啊。” “那沈溪是你们这里的老师吧,园长你刚刚也说了,她会弹钢琴,那干嘛还非要花钱把孩子送到外面去学钢琴啊,你说她是不是嫌我儿子赚得太多了,嫌钱花不掉啊!” “你儿子赚多少钱我不管,沈溪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哪学钢琴园里更管不到!” “那园里管沈溪的工资吧,沈溪现在跟我儿子闹离婚,钱上的事是不是得算算清楚,我孙女学了好几年钢琴了,这几年的钢琴费沈溪应该还给我儿子吧!沈溪说她没钱,那园里能不能从她工资里扣啊,园长,这点事你们总要管吧!” 薛老师在门外喊道:“孩子又不是沈溪一个人的,凭什么把责任全部推到她身上!做婆婆的要讲理啊!” 李婆气急败坏:“要不是沈溪勾引我儿子,我儿子能跟她生孩子?你们是不知道,她跟我儿子还没结婚的时候,就住到我们家了,这是黄花大闺女干得出来的事吗!” “沈溪跟你儿子婚都结了,你还翻旧账干什么呀,她给你们家生了大孙女,把孩子拉扯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咱们都是做婆婆的,要将心比心啊。”说话的是沈溪班上的阿姨,她来办公室叫沈溪,碰巧遇到这么一幕。 被同辈人奚落,李婆失去了理智:“你们是不了解,我大孙女摊上了这么个妈,真叫可怜,刚生下来就没吃上几天母乳。人家沈溪非说奶水不足,还说喝奶粉一样,奶粉是牛的奶做的,牛是畜生,能跟人比么,我跟她说奶水不足,咱就补啊,我辛辛苦苦地给她烧鱼汤,熬猪脚汤,大热天的,顶着个大太阳到处寻各种偏方,做好了端到她床头伺候着,人家不领情,不吃,说没胃口。不吃就罢了,那我给你按摩按摩,按摩通了就下奶了,她又不肯,你们说说她像个当妈的吗,她那个地方就那么大,是舍不得给孩子咬吗,留给哪个野男人用啊......” 沈溪狠狠地蹬了一下地,咆哮了一句:“你有病啊!” “你们瞧瞧,她敢骂我啊,我当初要是不松口,你以为你能嫁到我们家啊。你是个什么东西啊,没结婚前我就看你不顺眼,你们知道吧,她有个初恋,跟她分了后,两人不三不四了一段时间,后来那男的找了个二婚带孩子的,所以你们说她那身子有啥吸引力啊,连个二婚的都比不上,人家是把她玩腻了,甩了......” 沈溪冲出了办公室,赵昕追出来时,已不见她的踪影。 六十、有形无形的大压力(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小荷放了学,在校门口跟刚结识的朋友们挥手告别,曹绣突然冒了出来,笑盈盈地道:“来来来,刚出炉的糖葫芦,一人一盒,大家路上吃啊。” 上次提着蛋糕去教室的男人开始给大家分发,说是糖葫芦,实际上有别于传统的山楂果,一盒里面有六根,每根三寸长,用青提、蓝莓、草莓、芒果等等水果裹上热糖水制成,竹柄把做成各式花样,甚是精致。 女生们打开盒子,纷纷发出惊叹,一个女生轻声道:“这是今年的网红糖葫芦,很贵的。” “怪不得我从来没吃过呢,拍张照,发个圈。” “谢谢小荷啊。”一个在校服裤下穿了双bli gbli g的运动鞋的女生朝小荷挤眼睛。 “谢谢小荷,谢谢阿姨!”女生们跟着附和,嬉笑着跑开。 小荷望了望她们的背影,看着不用她开口,自动递上来的糖葫芦却笑不出来。 “小荷,被老师批评了?怎么了孩子。”曹绣嘘寒问暖,整张脸快贴到了小荷脸上,小荷怔怔地打量她,用一个孩子的思维来考虑自己为什么不想吃这些糖葫芦。 曹绣常年做服装生意,衣品自然不差,八十年代港风白色大毛衣,搭配从发梢处即做卷的蓬松长发,烟灰色牛仔打底裤,驼色及膝长筒靴,装束和她洒脱的个性相得益彰。这样打扮的家长在女学生中很讨喜,大家会觉得很时髦,“好帅”“酷毙了”,不好惹。 而小荷的妈妈呢,永远是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的,淹没在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妈妈中间。 “姑姑,我今天想回家了。” “是要回家拿什么东西吗?你告诉姑姑缺什么,我们现在去买。” “我想回家”,小荷发出蚊子哼般的声音:“看妈妈。” “你妈还没下班吧?姑姑先带你去迪士尼玩。” “迪士尼?现在去吗?” “嗯,迪士尼晚上也开放噢。”曹绣露出微妙的窥探出小荷心思的笑容,扭头问身后的男人:“现在去几点能到?” “不堵车的话,四点多就能到了。” “你瞧,姑姑没骗你吧,我们赶紧走,好吗?” 在诱惑和看妈妈之间,小荷选择了前者。她太想去迪士尼了,无数次梦想和父母一起去迪士尼,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迪士尼不知何时成了父亲会回来的一个期盼,好像去过迪士尼,所有的梦想都能成真。 男人打开车门,小心地扶小荷上车,他是曹绣专门请来接送她的司机加保镖。 在获得小荷接受这件事上,曹绣越来越有信心。这个孩子的原生家庭是典型的“城市里的中产阶级贫民”,貌似父母工作都不错,经济大权却掌握在老人手里,父母对孩子的期望又高,钢琴在西方是贵族乐器,凭你一个幼儿园老师的收入能培养出钢琴大师吗。 曹绣明白自己这么想狭隘了,沈溪望女成凤,能理解,可她省吃俭用省到孩子头上,曹绣就不理解了,都说女孩要富养,花花世界,什么都要带孩子见识见识。 连迪士尼也没带小荷去过,怪不得小荷内向呢,是自卑! 但话说回来,但凡小荷的见识长一点,她也不能这么快就得到小荷的认可。 车一路向东开,风往北吹。 冒着狂风出门的余擎很快来向王照汇报了:伊程方的父亲叫伊保军,母亲叫刘石花,两人开着一家从祖上传下来的粥店,虽住在老房子里,但在市中心的贵价小区里也有置业,粥店的门面也早就买下来了,算得上富裕人家。按照邻居们的说法,伊家有祖传的手艺,不管到了哪个时代都能赚钱,等于手里捧着个聚宝盆。 伊保军性格温和,从没见他发过脾气,做事不紧不慢的,但脑子没有他老婆刘石花好使,主要“主内”。而提起“主外”的刘石花的大名,十里八街的没有人不知道,泼辣、能干,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相比在闹市区做陌生人生意的餐厅饭店,藏在居民楼里的粥店其实更不好经营,熟客多,怕欠账,小本买卖,欠账一多,资金就转不起来了。 可粥店开了这么些年,老邻居们没一个赊过账,根本不好意思赊,你不付钱,刘石花跟你聊半天,一直聊到你不把单买了,都不好意思出这个门,还让你挑不出她不在理的地方。 下次你再去,她依然热情,跟你称兄道妹,仿佛好到不分彼此了,让你心甘情愿地把客人一拨拨地往她店里领。 当初伊保军的父母正是相中了刘石花的性格,放心地把家族“秘笈”交给了她,刘石花没让他们失望,事实证明,她的确把粥店“盘活”了。 王照打断余擎的话,他啰啰嗦嗦的,手机都发烫了,她不要听生意经,要的是富足的伊家为什么接纳不了路向往,显而易见,余擎没搞明白重点。 王照相信真相绝不是伊程方口中的“我不知道”。 “伊程方是独生子女吧?” “是啊,王律师,难以置信吧,父母吃香的喝辣的,女儿在外头受苦,你说伊程方会不会不是他们亲生的,不过我没打听出来。” “你把你打听到的其它材料传真给我吧。” 传真机响了,伴随着门外高跟鞋的叮咚声,听走路的频率,是韩箫音回来了,看来新行头买好了。 朱茱抱着卷宗,拦住韩箫音围着她转圈,扯扯她腿上的丝袜道:“你傍大款啦,是要跟我们拉开档次嘛,韩助理,你这样好吗?” 韩箫音打她的手:“谁要你觉得好,只要我的老板觉得好就行。” “王律师送你的?我去,她真舍得在你身上投资啊,哎,那她怎么对她妈就那样呢。” “朱茱,你不是猪,就别拱着鼻子说话。” “你瞧你这出息,王律师的妈妈打电话到前台了,问王律师最近怎么样呀,工作好不好呀,身体好不好呀,前台小妹妹问她你是谁呀,她说我是王照的妈妈,我没事,我就打电话关心关心王照。你品品,这里面有没有问题。” 六十一、婆媳之间的那点事(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什么问题啊朱助理,我看你是闲的你。” “韩助理,你对案件缺乏敏感度啊,如今都5G时代了,找个人还要打电报传话吗。” 韩箫音撇撇嘴:“朱大妈,你老板来了。” 朱茱偏过头一看,她给做助理的律师正捧着杯咖啡朝这里走来,貌似已发现她了,吓得她夺路而逃。 韩箫音翻了个白眼,就朱茱这个工作态度,一天二十四小时够用才怪呢,但是王律师的母亲......她耸耸肩,走进王照的办公室,王照的原生家庭,她没兴趣。 王照边喝咖啡边看余擎发来的传真: 刘石花的娘家离伊家不远,她跟伊保军青梅竹马,两人从流口水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了,刘石花从小就是个“精明鬼”,到货郎摊上买东西,同样的钱,话还说不清楚的她就是能比别的小孩多买上两块糖。 大人们逗她,问她用的什么办法,她不说,说这是秘密。大人们便去问货郎,货郎也不说,直到许多年后,货郎快不做货郎了,才道出其中的玄机。 原来他每次到这来,刘石花都会告诉他,最近街上什么东西最好卖,什么价钱,还缺什么买不到,哪家的媳妇快生了,哪户的姑娘要出嫁了,哪片的小孩子最多,这些“市场调查”来的数据给货郎提供了极大的帮助,等下次再来,带来的便宜又好看的礼品,时髦的饰物,大红的洋布被一抢而空,自是不出他的意料的。 货郎送给刘石花的回报从糖果,小木梳,凉鞋、夹袄,到小家电、首饰。 王照看不下去了,余擎这是在讲一个女人的创业史呢。 “买好了?不错嘛。”她抬眼瞥了眼韩箫音。 “花了大几千呢。”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还没小学文化的刘石花有前瞻性呢,这份内容是你和余擎一起弄的?” 韩箫音接过来扫了一眼:“余总是把一句话扩充成了一个故事,简单地描述刘石花,她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 “有多不简单?”王照想着又不是没见过她,用“商界女强人”来评价都显得有点过奖了。 “余总挑他喜欢的讲了,有一个我们从刘石花的老邻居那听到的故事,刘石花的母亲在世时,和这位邻居关系要好。据她讲刘石花非常爱面子,伊程方结婚办喜宴,按理说刘石花的母亲,也就是伊程方的外婆是非常重要的家人,是一定要参加的,但刘石花就因为她母亲患上了老年痴呆,嫌丢人,不让她母亲出席,她母亲当时还没糊涂到六亲不认,清醒时跟老邻居说起这事,直拍胸脯喊难受。” “剖析看这件事,我们能得到什么信息?” “看样子在刘石花的心目中,亲情远不及她的面子重要,那么他们夫妇对伊程方的不管不顾,是不是跟刘石花爱面子有关。” “有道理,等会见白楼铭成功后,你去买块手表。”王照指了指韩箫音光秃秃的胳膊:“当然了,你也可以为了你的理想,保持一无所有,对了,你的法律梦想实现的怎么样了?” 王照指的是李婆的案子,闹了一通后,即没音讯了。 韩箫音的手机上显示韩笛的来电。 “箫音,我带向往看过医生了,医生开了散热贴,让回去多休息。” “我知道了,没事就好。” “箫音啊,我刚在门口看到救护车,从车上抬下来的像是来过我们家的那幼儿园老师啊,向往也说像。” “啊,不会吧,我早上看到她还好好的。” “没准我们看错了,我不放心,跟你说一下。” 韩箫音和王照四目相对,立即打了沈溪的手机,没人接,再打,仍没人接。 “王老师,情况不妙啊,我要不去医院看看。” “跟你有关系吗,你以为你是医保卡,管生老病死。” “医保卡?” “你怀疑沈溪遭受过家庭暴力?” “你怎么知道?” “她在会见室里拉下了医保卡和本子,来谈离婚没事带着这个干什么,无非是想证明点什么,比如能说明对方有过错的家庭暴力。我无意窥探她的隐私,是行政把本子送到我这的,我无意中看到了你的猜测。” “难道沈溪真遭受过家庭暴力?”韩箫音说着翻动医保本,半年前有多次就诊记录,均为:被殴打致伤...... 中间穿插了一次妇科检查和清宫手术。 清宫手术? 沈溪流过产,是家庭暴力所致? 韩箫音沉默了。 “王老师,我去趟医院把医保卡送给沈溪吧,说不定她要用到。” “你急什么,这不正好考验秦何对她的感情吗,他们找不到了,自然会来问。” “都要离婚了,还考验什么感情啊,我看倒是王老师在这个案子里穿插了私人感情。” “我不比你清楚在案子中投入私人情感是律师的大忌。” “可我明显觉得你偏向秦何,难不成因为沈溪是母亲,你不喜欢做母亲的,所以不喜欢她吗。” 王照盯着她看,看得韩箫音头皮发麻。 “我不喜欢擅自做主的助理,你有本事单干啊,眼高手低!” 王照把手中的材料掷到桌上,愤愤地走了出去。 她真的生气了。 韩箫音低着头,一个词:迷茫,既没王照的实力,也没她的魄力。 隐隐的,总觉得早上见到的沈溪就不太对劲,祈祷没事吧。 沈溪在病床上醒来,环视了一番四周,是医院,她还活着。她又闭上眼睛,乱七八糟的往事不受控制地从脑子里蹦出来。 生了小荷后,婆婆大概为了在她的娘家人面前显示对她的好,或者是生怕钱新梅住到家里来,主动要求照顾她的月子,钱新梅没说半句话。 这导致了沈溪身体最虚弱的这一个月,丧失了人身自由,犹如遭到了“囚禁”。请保姆想都别想;不能洗澡,身上都发臭了也不能;开空调?绝不允许!到小区里散散步?你没出月子出什么门!三伏天里定时定点被强迫灌各种鱼汤,早上鲫鱼,中午鲶鱼,晚上草鱼,谁敢说一句鲶鱼不干净,李婆能把热汤泼到他脸上。 六十二、婆媳之间的那点事(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上面这些事李婆耿耿于怀,但沈溪不计较,自接受婆婆给她做月子的第一天起,她全然做好了准备,不求婆婆待她多好,只要不来伤害。结果呢,出意料而不出意料地,在毫不反击的情况下,喂奶的时光成了沈溪心中永远的痛。 小荷夜里每隔两小时就要吃一次奶,而秦何被婆婆以白天要上班为由,安排到了别的房间休息。这样的话,沈溪一个人带孩子,根本没有觉睡,白天更是眯一小会,便被婆婆的“探视”打断,完全没有私人空间,她的房间门随时大开,婆婆可以任意进出。 喂奶时婆婆不仅要亲自盯着,还会招呼其他亲戚来围观讨论沈溪奶水少的原因,天天谈喂奶的事,时时刻刻谈,把沈溪当成了只拥有哺乳功能的动物。 一次白天,她实在太困了,在孩子吃奶的时候睡着了。等被说话声惊醒时,婆婆和秦何家的不知什么亲戚正抱着孩子,对着衣襟大开的她挤眉弄眼,在她们身后不到一米处,一个男人正站着抽烟,沈溪当时就崩溃了。 那天夜里,她决定断奶,但也觉得对不起孩子,抱着在熟睡中的小荷大哭了一场,还要咬住被子,不敢发出声音。 这是沈溪唯一做过的,没有全心全意为小荷付出的一件事。 “你醒了没啊?” 熟悉的声音。沈溪扭过头:“哥,你怎么在这?” 沈铭烦躁不安:“我还要问你呢,你说你多大个人了,做出这样的事,幸亏遇上了好心人救你,要是没碰上呢,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为我们想想,我家里一堆事,净添乱。” 他草草几句话把刚抢救过来的沈溪一脚踢到了鬼门边上,沈溪鼻子一酸。被同事说是“不称职的妈妈”,被领导指出工作能力不佳,被家里人责怪添乱,在那冲动的一瞬间,沈溪只有一个念头:我是如此的不堪,小荷也会嫌弃有我这样的妈妈吧。 “那,哥你先回吧,我没事。” “你别犯傻了啊,我给你找了护工,预付了二千块钱,有事你就叫她,医院食堂里有现成的饭菜,有人伺候你,你好好躺着吧。” 她留下一行泪。女人为什么要生孩子呢,是为了履行社会责任,完成所谓的生育义务,喜欢小孩,或者是单纯地就想生一个孩子,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等生了孩子,她们就会变成另外一个女的,变好了,变坏了,反正跟从前一点都不同了。 沈铭当着她的面,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钱,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只有一张一百的,他数了数,重新塞回去,拿起放在膝盖上的外套,准备离开。 “你嫂子今天加班,我回去送小官、小锦去上兴趣班,已经晚了,不知道坐公交来不来得及,来不及的话,打的得要三五十块钱,我回了啊。” 他看了看手机,站起身,把手边的一瓶水放到床头柜上:“护士给的,我还没喝过。” 靠近沈溪的时候,从他的呼吸中飘出浓重的口气,像是太过劳累,休息不好引起的,他的脸色也不大好,暗黄发黑。 这个发现让沈溪莫名焦虑,本指着他去照看一眼小荷,可在这般情形下开口的话,倒像痴人说梦,她“嗯”了声,他即走了,消失在静谧中。走廊上偶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经过,护士台上的微波炉“嗡嗡嗡”响个不停,飘出饭菜的香味。 整个世界安静到让沈溪踏实,胃里疼痛难忍,是喝了太多河水留下的后遗症。病房里的窗帘没拉,窗外是远处的高楼大厦和楼顶上方的月亮,月亮周围闪烁着几颗星星,她欣赏了一会月色,焦虑感加重,这种诗情画意的举动不符合她眼下的处境。 临床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唉声叹气地从床上爬起来,一只脚光着,一只脚上套着袜子,坐在床沿边自言自语道:“又要吃饭了,哎。” 在不间断的叹气中,她摸摸索索着穿上鞋,主动问沈溪:“小妹,你吃点什么,我顺便给你打上来。” “谢谢你大姐,我不饿。” “不饿到点了也要吃啊,人要活下去必须吃饭,你年纪轻轻的,往后路长着呢。” 中年妇女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鸡汤”话,顺带叹了两口气,看上去她是没有安慰人的本事的,她整个人本身都很衰。 “你别指望护工真心待你,这家医院里的护工黑着呢,三块钱一份的菜能说成五块,你不亲自去买,根本不知道价钱,哎,到了医院,钱就不是钱了,花起来跟流水一样。三块钱能买一颗白菜了,加点辣酱煮煮,能吃上一个礼拜了,哎。” “你真不吃啊?汤是免费的,我给你打罐汤”,她敲敲自己的不锈钢保温罐:“玉米馒头五毛钱一个,还算瓷实,两个能吃饱。” 门廊上的灯打在她的身上,沈溪这才看清她的长相,中等个,微胖,穿着花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毛呢裤,普通无奇的女职工模样,倒是垂在肩膀下的两根麻花辫突兀地扎眼。沈溪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以免她再表示好意,只得道:“麻烦大姐帮我打两个玉米馒头。” “行,你等着哈。”她说话嘎嘣脆,走路却很缓慢。 中年妇女走了后,沈溪拿起手机,手机擦干了还可以用,她看到有韩箫音的未接来电,没脸回过去。起初请求韩箫音答应她婆婆去起诉的要求,是为了阻止李婆折腾,眼下才恍然大悟,一个女人想折腾一个女人的话,手段是无穷无尽的。 沈溪也在心里叹口气,不去想别的了,太累了,光想着小荷。 她想小荷的手机,小荷没接,打家里的座机,没人接,不出意外的话,小荷应该在曹绣那。沈溪的眼眶里噙满泪,连打电话确认的勇气也没有,孩子仍是不懂事的孩子,确认了结果,即是让曹绣见证她这个母亲的失败。 生命过于沉重,经受不起密集交加的嘲讽。 六十三、婆媳之间的那点事(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微信家长群里叮叮咚咚,许多家长来@她,问在新闻上看到的轻生女子是不是她,还有家长来问性教育课的事,提出了一堆要求,沈溪没细看。 赵昕打电话来,她不敢接,怕被追要课件。 护工来了,精干的瘦高个,一张显老的脸,叫人猜不出年纪。她例行工作关心地问了一番,然后说沈溪没带洗漱用品和随身衣物,要么让家里人送来,要么现买。沈溪反应过来,想着干什么住院呢,挣扎着要起来,无奈有心无力,腿跟不是自己的一样,动弹不了。 护工仿佛看穿了:“你好好在这待着吧,你现在这情况回家也要有人照顾,你们家谁照顾你呢。” 护工在医院里“见多识广”,连个来看沈溪的人也没有,再说了,过的顺至于跳河么。她把沈溪往上抬了抬,让沈溪半躺着,一双手劲头十足,压得沈溪肩膀生疼。沈溪抓起床头柜上的水猛喝了一大口,下肚冰凉,直倒胃口,其实并不是要喝水,只是觉得无论做点什么,也比可怜兮兮的躺在这好,是个人都有资格来同情她似的。 “你还好了,你隔壁床的大姐得的是乳腺癌,男人不要她了,女儿嫌累赘,也不管她,在医院里治两天,钱花完了,就出去打工一段时间,赚了钱回来再继续治,下半辈子没指望了,就是赚钱治病!” 隔壁床的中年妇女回来了,护工闭上嘴,坐在沈溪床边守着。 “你,你不用坐在这的,有事我叫你好了。” “你哥哥付过钱了,应该的,你哥待你还是不错的,直接给钱,不像有些虚头巴脑的亲戚。” 中年妇女把馒头放在饭盒盖的里侧,递给沈溪:“你哥是不错,能出钱!” 画面顿时变成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女人座谈会。沈溪吃了点馒头,半个馒头没吃完,就已凉了,她把剩下的馒头放回饭盒盖里。在家里做饭,考虑到为小荷营养搭配,哪怕时间来不及,白水煮面条,也要放点蔬菜、午餐肉之类的,她盯着手机发呆,偏离常规生活的夜晚,往脑子里输入进类似于梦境般的游离事物。 两个女人越聊嗓门越大,聊的全是各自的伤心之处。 护工说她以前在餐厅里做洗碗工,丈夫是泥瓦工,有个女儿上高中了,一家三口过得还行。但眼看放开二胎政策了,别人家都添了“小二子”,夫妻俩心动了,商量着再生一个,虽没敞开来说,但她心知肚明,丈夫想有个儿子,她也想生个儿子,不是重男轻女,就盼望凑个“好”字。 女儿大了,不但不反对他们生二胎,还挺支持的,觉得家里有个小婴儿,肯定很好玩。一家三口达成了一致意见,接下来便是顺理成章地付诸实施了,她长期做体力活,身子骨硬朗,四十多岁的年纪,三十多岁的体质,她丈夫同样健硕如牛,本以为很快能怀上,试了半年肚子却没动静。到医院一查,输卵管堵塞,很严重那种,用医生的话说,自然受孕怀上的概率极低。 “倒过头去想,没准备生这个二胎的话,等女儿上了大学,我们还能过几年清闲日子,以后结婚,总归男方出大头,给女儿存好了大学学费,也准备了几万块的嫁妆,按照我们老家那的风俗,这些钱净够了,我们老夫妻两个肩上的担子就可以撂了。” “你们呀,是放着好日子不过。”中年妇女三两口把馒头啃完了,估计没吃饱,哧溜哧溜地喝汤,咕咚一声往下咽。 “可不是,你说这人啊,不提生二胎一点事没有,提了不生就不行,我家那口成天念叨,亲戚朋友们都知道我们要生二胎了,我们两人一合计,把给女儿留的钱拿去做了试管,没成功。后来借了钱又做了一次,还是不行,这不我出来做护工了,护工收入高点,我家那口也是没日没夜守在工地,指着早点把钱还上。” “那你还想生二胎吗?” “生!有钱了就生!” ...... 唾沫星子横飞,病房里笼罩开一层奇怪的气味,是消毒水和药物混杂的刺鼻气息,也是贫寒的气息,没有钱的成年人,没体面到自己会亲自撕开体面。沈溪翻了个身,想到被秦何打没了的孩子,怀孕三个多月了,被打到肚子痛,半夜上厕所时发现羊水破了,一个人开车去医院,血顺着腿流到脚上,下车时,脚垫被血浸的湿哒哒的。 在服务台借了轮椅,摇到住院部,找值班医生做清宫手术。 她喊得嘶声力竭。 医生说:“你没生过孩子吗,生孩子比这疼多了。” 沈溪月子没做好,生小荷时却是在感情上“享了福”的。秦何预定了VIP病房,直接在病房里生产,从头到尾他都拉着她的手,流的汗不比她少。孩子一生出来,婆婆忙抱在怀里,她都没看清小荷的样子,大概秦何也是的,但他不急着去看孩子,等医生们走了,给她盖好被子,嘘长问短难不难受,然后才想到小荷。 他说;“老婆你辛苦了”,目光真挚,充满爱意,用实际行动表明沈溪对于他的重要性。 人在感情中的体验只能往上走,往下走了,岂能不嘶声力竭。 清宫手术回到家,不想让园里知道,便无病假可以休,腰疼得弯成了老太太。秦何没注意到任何异样,她婆婆破天荒地买了只鸡,熬了鸡汤给她端过来,而就在她接过鸡汤的时候,不知是小荷喊她干什么,还是在想其它的事。 反正就是不经意的,自然而然地接过鸡汤,沈溪后来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姿势完成这个动作的。却因为她的“健忘”,引起了李婆在外人面前的好一顿数落,说哪有婆婆伺候儿媳妇的,儿媳妇不孝顺,连句“谢谢”也没有。 甚至没给个好脸。 一个女人要是讨厌起另一个女人,连一个眼神也能引起一肚子的牢骚。 一碗鸡汤彻底碎成了一地鸡毛中的鸡毛。 六十四、叹为观止的名场面(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如果说在法律上儿媳妇对公婆无赡养义务,那么所谓的“孝顺”,应该是相互的吧。沈溪不知道自己的三观是否正确,但她实实在在的是如此想的,虽然她从不在外面吐槽一句婆婆的不是。 婆婆用脚来踢她的脸,她还要跪在地上给婆婆洗脚么。 真的,这个世上有好多道理说出来是一回事,自己悟是另外一回事。等小荷长大了成了家,沈溪自是会让她去孝顺公婆,绝不会怂恿小荷去做“大逆不道”的行为,那些美丽动听的大道理,为什么要一代代的“撒谎”,一代代的相传下去呢。 做家长的都是这样矛盾吗? 难道是因为并无经验可传授,所以才反复讲大道理吗。就像钱新梅对她,她以后对小荷,也毫无婆媳相处之道可传授啊。 这样分析下来,沈溪似乎释然了,是一种身不由己的成年人对另一个成年人的体谅。 然而直到此刻,钱新梅也没来慰问她一句,是不知道她正在医院里,还是已对她失望透顶,说白了,钱新梅让她感受到了从头至脚的冷漠。 好在中年妇女与护工从生活聊到诗和远方,气氛变得温和了些。 中年妇女说等乳腺癌治疗好了,她想去割双眼皮,她有个姐妹做了,很好看,她从小就羡慕双眼皮的人,现在医疗技术发达了,特别想体验一把。 沈溪面向护工,准备请她去趟家里看看小荷在不在,沈溪放不下心,心里七上八下的。护工也出于尽职尽守,中止闲扯,全神贯注地盯着她。 手机进来一条微信,是曹绣发的照片,小荷穿着公主服,头戴皇冠,站在城堡前凹造型。假如这照片不是曹绣发的,而是沈溪无意中在什么地方看到的,她绝不敢在第一眼,就把这粉面桃腮,看上去养尊处优的小女孩认作小荷。 曹绣不止显摆,在迪士尼里受到其他拖儿带女的家庭的刺激,以及在和小荷逐渐升温的感情面前,望着漫天璀璨梦幻的烟花,她忽然感觉已经离不开小荷了。 没有人,她也不允许任何人,剥夺她走在成为一个母亲这条路上的权利。 “溪,我透个底吧,秦何答应把小荷‘过继’给我了,我对小荷怎么样你也看到了,把小荷交给我,你们放心地去重新开始人生。你年纪还小,再生一个,生两个都不成问题,我是生不了了,小荷就是我唯一的宝贝,秦何让我先别告诉你,可我瞒不住了,我太爱小荷了,我不能没有她溪。” 沈溪开始哭,紧紧握住手机,似要把手机和手指一并捏碎了。 护工吓得站起来。 她的哭声越来越响。 “溪,毕竟小荷是你生的,我们也不会对你无情无义,你想好了给我个答复,我跟你姐夫名下有几套房,如果你同意了,我们送一套房给你做保障,现在房价蹭蹭往上涨,你不吃亏的。” 沈溪大叫了一声,把手机摔到墙上,顿时手机四分五裂。 她从床上滚到地上,把被子和枕头统统拽下来,扯自己的头发,一扯一大把,咬床沿边,磕掉了牙,一嘴的血。 护工和中年妇女看傻了,两人一起来拉她,沈溪干脆用头撞床,头破血流。 “这咋弄啊?快叫护士啊!” 沈溪反嘴咬护工的手,护工疼的哇哇叫唤:“她疯了!真疯了!” 韩箫音坐在王照车上,两人去赴陈跃龙组的饭局。王照脸上敷着薄如蝉翼的面膜,据说是急救面膜,贵到千元一张,她们下午又整理了手上其它的案件材料,来不及去美容院了。拜虞馨之所赐,王照开始有了保住既有客户的强烈意识,在谨慎的风格上愈加谨慎,全部理完,两人油光满面。 王照让韩箫音也敷一张,韩箫音不要,一方面觉得麻烦,另一方面是对王照批评她“眼高手低”的倔强回应。王照顾大局,骂完了事,韩箫音记仇。 两人一路无话。 到了最后一个红绿灯处,王照把车拐到小路上,打开双闪,撕下面膜,涂护肤品,化妆。急救面膜的效果非同小可,下巴上因内分泌失调出痘后留下的痘印淡无踪影,皮肤滑如剥了壳的鸡蛋。 韩箫音第一次见王照如此隆重地注意妆容,不由心生紧张,有那么一点担心表现不佳,砸了王照的“生意”。她们在收入上是“连体儿”,虽说王照分给她的只是一小杯羹,但羹与羹差别甚大,青菜豆腐羹和蟹黄羹能是一回事么。 原来她韩箫音不光是为了法律梦想,对金钱也有渴望,一年一度的大型购物节快到了,常年熬夜护肤品不能省,这么一想,韩箫音对自己产生了更深层的迷茫。 在等王照收拾的功夫,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看新闻,头条的标题是:身患白血病男子勇救轻生母亲。在新闻报道中,出现了记者采访这位英雄男子的画面,介绍他叫刘念钧,是一名销售员,他半掩脸并不愿出镜,旁边站着自称是他老板的男人说的话比他还多,正是这位老板透露了他是白血病患者。 韩箫音见这位男子有点面熟,一下子想不起来。 在传递社会正能量的新闻最后,记者煽了情:刘念钧本是北方一家科研所研究员,白血病复发后,无法继续投身实验,辗转到南方投奔老乡,只为在生命最后时刻守护一生挚爱。 “你在津津有味地看什么?”王照化好了妆,将车重新驶到大道上。 “新闻,本以为是正剧,一个转折变成了偶像剧,为了吸引大众眼球,记者不好当啊。” 韩箫音把手机举到她眼前,王照根本不感兴趣,看也没看:“这年头干什么容易,做律师容易吗,别以为直播卖货能卖出一个好律师。” “王老师,你这话容易引起歧义啊。” “歧义不歧义的你自己去体会,朱茱既想当律师,又想考公检法,更想嫁人相夫教子,你跟三心二意的人同流合污,能当好律师吗。” “我没跟她同流合污,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如果你不想给我做助理了,提早跟我讲,想给我做助理的人排着队呢。” 韩箫音嘟嘴把手机扔回包里,拂了拂刘海,王照激她,她偏不信做不好这个助理了,索性掏出化妆包打理妆容,决意在应酬时让王照另眼相看。用力地涂口红,心里这股子气顶到了肺上,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她要跟着王照走上人生巅峰了。 六十五、叹为观止的名场面(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顾华的电话破灭了她的梦:“箫音,晚上和莹姨约好的夜宵别忘了啊,和人家小伙子都说好了。” 音量忘了调小,王照也听见了,发出类似于“你不就是三心二意”的感叹。 韩箫音憋起劲,等真到了酒店了,这劲却一点点地侧漏。本市最豪华的酒店,占地面积三百平的四十九楼上总共只有两个包厢,陈跃龙定了其中一间,韩箫音走到门口时,只见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上摆着一张圆桌,圆桌边是沙发、茶几、酒柜,还有什么韩箫音都看不清。 离门口实在太远了,真真的名场面。 坐在沙发上的人向她们走来,她们同时向里走,似乎隔了好久,两拨人才握上手。陈跃龙简单介绍了一下,王照即与白楼铭寒暄上了,初次和他见面,她对他的熟知度却仿佛是认识了许多年似的,溢美之词拿捏有度,听上去并无奉承和造作感。 姜仍是老的辣啊,韩箫音踩在软踏踏的地毯上,无比担心高跟鞋的鞋跟会陷进去,那米色的,干净华丽的长绒地毯就像是扩大了无数倍的粉刷,让人恨不得把脸蹭上去感受一下柔软度。 真是卑微,韩箫音手里捏出了汗,笑容僵了,与其他作陪的人一起把C位让给王照和白楼铭。 “这位是韩律师吧,坐这吧。”陈跃龙把王照右边的位置让给她,而王照正坐在白楼铭的右手边。 “不,不,我坐这就行了。”韩箫音谦让着,意图坐到上菜的地方。 白楼铭对身旁的随从道:“这位是韩律师,以后也是我们重要的朋友。” 西装革履的随从立即会意,过来给韩箫音挪椅子,拿外套。韩箫音受宠若惊,一个劲将眼神投向王照,王照镇定地端起高脚杯喝水,那姿态似乎在说:给你脸,你就安心受着。 一桌七八个人坐定,三名服务员开始上菜,同时桌上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名服务员,这样一来,屋子里的服务员比吃饭的人还要多。白楼铭端起酒杯,其他人跟着举杯,在玻璃转盘上碰了碰,正式开席了。 每上一道菜,服务员依次出列,往“服侍”的客人面前的分格盘里夹菜。 这么麻烦啊,韩箫音心想着直接分好了端上来不行吗,工作后的第一场饭局奢华到连想都不敢想,手脚放哪里都不合适,不知道是一直有人在后面盯着的缘故,还是屋子过于宽敞,脖颈处凉飕飕的。 庞大的水晶灯熠熠生辉,打在精美的瓷器上,像是在盘盏和红酒中缀了颗珍珠,丝滑的红酒唇齿留香,属于高级质感的玫瑰气味。而今天的主人白楼铭,虽早耳闻他的风流韵事,他本人却并非大腹便便的暴发户形象,金框眼镜下的一张脸矜贵、儒雅,身材瘦削,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商人的笃定和霸气,一颦一笑无比风流。 又上了一道韩箫音不认识的菜,她垂下眼睛盯着服务员手中在舞动的筷子,对于她那些有“大叔控”的同学来说,白楼铭绝对是她们的菜。 “佛跳墙,韩律师尝尝。”白楼铭主动邀请韩箫音。 韩箫音笑着拿起勺子去尝一尝,味道果然非同凡响,鲜,极鲜,许多种食物的美味同时绽开,鲜香不油腻,那稠而不厚的汤汁彰显了一等一的厨艺。 她以前去过一些也算高档的饭店吃过宴席,口味并不怎么样,开始以为这些饭店就是样子货,华而不实,后来听人说是因为菜的标准没到位。 今天的菜品档次到位了,并在就餐环境的加持下,这桌饭得花多少钱啊。尚未从自己的小世界中回过神,只听白楼铭道:“韩律师,喜欢这盘子么。” 韩箫音忙把目光移到他所指的盘子,一叶扁舟形状,绿如翡翠,盘上每一道褶皱丝丝入微,盘中央摆着一个做黄色的米粒做成的菊花,花瓣重重叠叠,巧夺天工。 “景德镇一位老师傅做的,一个盘子费工一年,这屋里任何东西你但凡有看中的,都可以带走。” 韩箫音赶紧摇摇头,带着羞涩的笑。 “韩律师年纪尚轻啊,人淡如菊。” 这句话白楼铭是对王照说的。 王照应道:“刚从学校出来,还有书生气。” “书生气好啊,历代成功人士多出于书香世家。” “小韩的父母都是高知,家中也有人经商,家境殷实。” “看出来了,王律师的助理都如此高贵,来,王律师,韩律师,我敬你们,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 白楼铭仰头一口喝净了酒,韩箫音见王照将酒喝了,便也打算喝完,喝了一半时差点岔了气。红酒还是要品,刚才甘之如饴,现在这种喝法,暴殄天物不说,还有点怕和为难。 陈跃龙和其他人也纷纷来敬她俩,王照来者不拒,干得干脆,面不改色心不跳。韩箫音只得效仿,三杯酒下肚,她的胆量倒大了起来,眼睛在在座的各位身上转来转去,跟着开了几句玩笑,逗得他们直乐。 “简直就是小虞馨之啊。”白楼铭叹道。 韩箫音对这个比喻开心,也不开心,虞馨之是女神级的人物,像她能不好么,可一旦像她,就显得自己没特色了。 王照不动声色道:“小韩是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政法大学的研究生,学霸,业务能力相当强。” 韩箫音头一次听到王照如此夸她,开心之余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咦,为什么话题都在围绕她呢,她在这桌上算老几啊。 王照说完,对韩箫音道:“敬敬白总”,又对白楼铭道:“小韩不胜酒力,白总多多包涵。” 白楼铭亲自拿起酒瓶,走到韩箫音边上给她添了小半杯酒,怜香惜玉似的:“韩律师,可以吗?” 韩箫音双手捧着酒杯:“可以,谢谢白总!” 白楼铭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恭敬地跟她碰杯,一仰而尽:“虞馨之还是不如你,你比她有魅力。” 韩箫音心惊胆颤,诚惶诚恐。 酒桌上的人活动开,互相斟酒相敬,王照独自喝了点酒,陈跃龙见状,走来小声道:“兴致不高啊。” 六十六、叹为观止的名场面(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给我这么大面子,不敢得意忘形。” “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是鸿门宴。” “管它什么宴,既来之则安之。”王照嘴上这般说,心里没底,以前虽没参加过饭局,但人与人之间打的那些小九九,她透心懂。白楼铭左一个韩箫音右一个韩箫音,是看上她了吗?不可能,当着王照的面,白楼铭没这个胆,她王照是什么人,白楼铭应该清楚。 那是借着陈跃龙的排场,跟她打太极来了?他有这闲工夫吗?看上去白楼铭并不是报刊记者们所描述的那般浪荡公子,一本正经地说了半天闲话,滴水不漏,这样的男人,对商业帝国的专情度,应该比对女人高很多。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王照递给陈跃龙一枝用松露制作的甜点,意思是都上甜点了,还没聊到正题。陈跃龙怎能不懂,拉过一个小伙子,指着韩箫音道:“韩律师,如假包换的律政佳人,这位是留学归来的财务总监,一表人才,投资界的小王子。” 小伙子很尴尬,韩箫音更尴尬。 王照道:“陈总干什么呢,我们小韩是来谈业务的,不是来相亲的。” 韩箫音忙坐到王照身边:“是,是,谈业务的。” 白楼铭笑盈盈地坐下来,不急不缓地道:“我想收购了白天鹅,还要王律师助一臂之力啊。” 王照心中一惊,原来所谓的久仰她的大名,是想利用她对白天鹅的熟悉度。在白楼铭的眼中,哪有好与坏的律师之分,只有对他有利的,王照为自己曾对这场饭局的期待感到懊恼。 可她很快调整过来,饭局么,不就是一群人坐在一起喝得酩酊大醉,把彼此清清爽爽的关系变得乱糟糟的,她需要这种乱糟糟。 “冒昧地问一句,白总为什么要收购白天鹅?” “现在的教育行业,确切地说,少年儿童这个市场深不可测,我自不量力,也想到里面潜潜水。” “以白总的实力,到南极洲潜水都没问题。” “见笑了”,白楼铭摸着光滑的下巴:“我胆子小,还是喜欢熟悉的地方,白天鹅现在就是个绣花枕头,外人看着好看,里面早就烂了,我不接手,到最后他们只能扔了。我舍不得白天鹅这个名字,多好听,像含苞待放的少女。” 韩箫音插嘴道:“因为一位培训老师,白天鹅就倒闭了?” 白楼铭笑得更大声:“哎呀,怎么跟韩律师形容呢,我刚才说了啊,白天鹅是一个少女,那个姓伊的老师呢,好比是第一个说真话的人。她告诉大众白天鹅身材不好,白天鹅的身材是加了滤镜的,白天鹅出来辩解,不是,你看我的腰多细,一气之下脱掉了羽绒服,大众说不对,你的腰就是粗的,白天鹅立马脱掉了毛衣......” 韩箫音脸一红:“我明白了。” 王照的头一阵疼,扭头让服务员给她倒杯咖啡,白楼铭递过来一根烟,他连她抽烟都打听到了。 “天鹅之死有很多因素,高层推诿扯皮,资金链流向不明,中层管理不力,人人都想撸羊毛,一夜暴富,但其中有一个人尽职尽守,就是你王律师。在王律师的包装下,身材粗鄙的白天鹅也成了人人追捧的网红。” “所以我想请王律师去帮我谈收购条件,王律师比在座的任何一位都清楚白天鹅的脸整过几次,怎么整的,这腰啊,有没有抽过脂。我相信王律师一出马,交易价格也能抽抽脂,至于报酬嘛......” “不好意思白总,我需要时间考虑。”王忠的脸色微变,倾尽全力维护客户利益是她的工作,而用客户的隐私去跟客户谈条件,这种律师令人唾弃。 陈跃龙打圆场:“王律师喝多了,白总,要不你看我先送王律师和韩律师回去,我安排了下一场,待会请兄弟们过去放松放松。” 白楼铭点点头,跟王照和韩箫音一一握手告别:“也好,烟花之地,不适合读书人。” 他的言下之意是她读书读傻了,王照都知道,人的情商太高不见得是好事。 陈跃龙一直把她们送上车,交代自己的司机送她们回去,还宽慰了王照一番,任何结果都由他担着。王照挺感激的,但仅仅是一瞬间的感激。 “陈总,送你的,谢谢。” 陈跃龙接过来一看,某品牌的男士皮包。他并不开心,她送他礼,他们之间就生分了。 “你瞧见了吗,做律师的就是这样,别人既希望你饱读诗书,又希望你什么书都没念过。”王照在车上缓了半天,常年饱一顿饥一顿的,胃不好,酒喝快喝多了实在难受,从包里拿出两块薄荷糖,递给韩箫音一块,自己撕开一块放进嘴里。 韩箫音听的云里雾里,这个白总,打的比方油腻了些,但态度还是不错的,总的来说,是个挺好相处的大富豪,默不作声地同样吃起薄荷糖,糖一碰到嘴唇,麻得她全身哆嗦,这用的是多少浓缩比的薄荷提取物啊,王照也太狠了。 王照瞥了眼韩箫音的侧脸,她年轻可爱的脸庞在世俗灯火里光洁动人,拍拍她的肩:“今晚委屈你了,男人们爱把女人当作酒桌上的开胃前菜,没个漂亮女人,酒就没法喝了,我随波逐流牺牲了你,你别往心里去。” 韩箫音哆嗦之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牺不牺牲的,哪有那么严重啊。韩箫音的表情让王照意识到,她自己真正介意的并不是在饭局上被当作怎样的人,而是这么多年无一顿饭局的坚守鲁莽地打破了,并草草收场。 “但愿你永远有自己的原则,你要记住对律师来说,当事人的每一张好脸都标好了价码。” 韩箫音若有所思,半晌,道:“王老师,按照白总的说法,白天鹅已经穷途末路了,那你还会帮路向往吗。” “会啊。”王照不假思索,像孩子似的将头顶在车框上,如果当初有人来关爱保护那个小小的她,那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六十八、送给她一盒创口贴(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仿佛被看穿了心思,老头忙道:“我是想知道现在猪肉这么贵,你们大律师是不是吃得和咱老百姓一样。” 施长信爽朗地笑了。 老头跟着笑,拿出几包创口贴递给施长信:“送给你们。” 然后他收敛笑容,头也不回地走了。 施长信对着这几包创口贴纳闷了一会,创口贴不值钱,包装的却很精致,足见用心,头一回见人送这个的,有什么寓意么。 “施主任。”王照从车上下来,脱掉高跟鞋,走向他。 “这么晚才结束,这都几点了?” “你又不是没经历过,以为吃快餐啊,十分钟能解决,倒是你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我不放心,来看看你,脚怎么了?” “磨破了。” “喏。” 王照瞄了一眼施长信递来的东西:“你不会对韩箫音有非分之想吧,给她跑腿了?” “你呀,你这张嘴,磨这么大个口子,搞不懂你们小姑娘要好看,不能穿双舒适的鞋吗。” “上个月房产交易纠纷的代理费全花在这双鞋上了。很多大牌的鞋子并不实穿,要有型够漂亮,就不可能太舒适,而品牌方知道真正会买他们鞋子的女人并不在乎舒不舒适,只要好看就够了,抓住客户需求才有商机。”王照边说边熟练地往脚上贴创口贴,穿上鞋子。 跳绳的小孩被家长叫回家了,施长信点上一根烟:“看来今晚的饭局也是中看不中用,找个地方坐坐?” “前面茶馆吧。” “好。” 王照示意施长信也给她点上一根,两人朝小区外走,隐隐地见到送施长信创口贴的老头在一个垃圾桶旁。施长信刚欲跟王照说这件蹊跷的小事,王照吐了口眼圈道:“白楼铭让我跟他合起伙来把白天鹅卖了,我这心里呐,毕竟白天鹅是我的老东家。” “你打算怎么办,入不入伙。”施长信左右观望小巷两旁的商铺,江南老城区的夜晚,一步一景,别有洞天,穿着汉服的女孩子停驻在桂花树下,景和人都是精致的祥和。 “等到了眼前再说吧,我手上不还有一个白天鹅的案子。” “见过那位女教师了吗?长得如何?” “施主任,你不正常,婚内出轨事小,晚节不保事大。” “我是想到了我小时候在农村,我母亲天天撵着打我,棒下出孝子,我的大学梦是打出来的,想想如今孩子的意识,天壤之别。” “你这话硬是把你这个一流律师拉到了三流,你知道这个世上有的母亲并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王照被一个摊位上的俄罗斯套娃吸引了,图案是摊主现画的各式风格的娃娃,别具匠心,她被吸引不是因为喜欢,而是被给路向往买个生日礼物的冲动推动着。事实上生日礼物是不可能买的,连这想法也是秘密到蹦出来,就会让王照看不懂自己。 她觉得自己有些变了,在认识了这个叫路向往的小女孩之后。 “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虎毒不食子,为了芸芸,我们准备举家搬到天津去了。” “去天津?你不当主任了?”王照并不太惊讶,施长信本就在天津业务较多。 “主任暂时还是我,高级合伙人的事我记着呢。”施长信面色凝重,王照首先关心的仍是工作牵连,在她的眼里,除了工作,一无所有。 “高级合伙人我不想要了,我想通了,我用毕生精力去追求的,不过是虞馨之一生下来就拥有的。” “这种老掉牙的鸡汤不像是从花大价钱只图好看的姑娘嘴里说出来的。” 王照笑笑,离开了俄罗斯套娃,仍回头望了两眼,走过去的男人们回头望她,一身绚丽的职业装束,和街巷安宁的小日子风格不相称,惹眼。 “想听《浮生六记》了,去天津就听不到了。”施长信甩甩老胳膊老腿,王照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功成名就的律师圆满的一生,想前进就前进,不愿进了就向后退,不留遗憾。 他能做到这样,是把律师仅仅当作事业,可对没有家庭,甚至没有人可以挂念的王照来说,律师工作是她的全世界。“想通了”只是随口一说,何况想通了没用,想通了你还得往前赶路,无法停歇,你停下来了,全世界就消失了。 她狠狠地吸了口烟。 “我手上有个案子,我去天津后要麻烦你接手,我跟当事人谈过了,对方同意。” “我还没同意呢。” “你不会拒绝的,对方当事人也是单亲妈妈,你有经验。” 王照不置可否。 “我的当事人是一名白血病患者,对方那位单亲妈妈是他的主治医生,她的孩子也得了白血病,倾家荡产治疗,丈夫吓跑了,她不肯放弃孩子,便偷偷将我当事人的药物拿去给自己的孩子用,而给我的当事人用并没有任何医治效果的药物。结果呢,她的孩子治好了,而我当事人的病情恶化了。” “案件难点在哪?” “当事人其实不愿去追求这个医生的责任,他说即便正常治疗,他的病也不一定看得好,能救好那个孩子,他很欣慰,但当事人的母亲无法接受,等于矛盾是内部的。” 此刻王照不想讨论母子之间的矛盾,转换话题道:“你们怎么突然要去天津了?” “你嫂子每天在家长群里看这看那,别人家的孩子哪哪都好,成天受刺激,我看她压力比芸芸大多了,前段时间她不知从哪得到消息,天津有所学校教学方式独树一帜,很有成效,非要我带芸芸去看看。” “去那学校借读么?那高考怎么办?” “就是说啊,所以我认真想了想,索性就别参加明年的高考了,芸芸也同意,我跟她说了后,这孩子立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被压得太久了,人都麻木了。你嫂子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但她这几天一直在收拾东西,好像也知道万一芸芸考砸了,她根本承受不住。” “你知道丑小鸭为什么能变成白天鹅吗?” “你别跟我说什么勤奋,努力,我听怕了,我不跟别人家的孩子比,我就芸芸一个女儿,人活一世,只要健康快乐。” “因为丑小鸭的父母本来就是白天鹅。” 六十七、送给她一盒创口贴(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这一刻,韩箫音觉得王照极有女人味,将她因要去相亲而烦躁的心也融化了。 月亮高升。 吴三妹捡了两蛇皮袋瓶瓶罐罐回来,她每天给自己定任务,完成了才能回家。今天捡的这些,估摸着算算,能卖上三十来块钱,可以给孙子买一提盒酸奶。 打开门,开灯,见秦何吓一跳:“孩子,你怎么不开灯啊?” 秦何顾不上跟她解释,道了声谢谢就走了。他前脚踏出,吴三妹家来了两位客人。 “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你看我这里乱的。”吴三妹招呼来人坐,两人望着满屋里堆得跟小山似的,面面相觑。 “三妹,你怎么弄这么些个东西啊。”说话的是和吴三妹一起长大的田玉芝。 “我哪像你们有那些个退休金,不干点活饭都吃不上,儿子没用,比山海差远了。” 来的两个人又面面相觑,另一位是田玉芝的丈夫路羚。 “三妹,你别忙活了,我们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件事,你看我家的老房子早卖了,我们到了这也没个住的地方,能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吗?你放心,我们付房租。” 吴三妹惊的放下手中的杯子:“你们也被儿子赶出来了?山海把你们怎么了?” “不是.....”田玉芝欲言又止:“三妹,你没看新闻吗?” “我不看电视,费电,出什么事了?” 吴三妹断定发生了大事,她虽同田玉芝一起长大,但两人命不同。田玉芝工作好,嫁的好,一辈子体体面面,就算真没地方住了,也不至于要挤到她这破屋里。 路羚拽了拽田玉芝的衣服,田玉芝轻声道:“没事,三妹不是外人。” “我之前的儿媳妇犯了点事,警察要把孙女送到我们这。” “那你们”,吴三妹瞪大眼睛,她跟李婆提过田玉芝对儿媳妇的狠,没想到他们对孙女也狠:“你们是不想收啊。” “能收吗,现在的儿媳妇能没意见。” “可那到底是骨肉啊。” “说实话,多少年没见了,早忘记长什么样了,没感情了。” “那孩子现在在哪啊?外公外婆那?” “我们也不知道。” “山海也不知道啊?” “山海哪能过问,他现在是场面人。” 做了奶奶,吴三妹切身体会着老辈对孙辈的爱,她重男轻女不假,可也不至于如此无情无义,不免担心起这个小女孩。 吴三妹问东问西的,路羚早不耐烦了,田玉芝非不肯住宾馆,说住宾馆要登记身份证,警察也能找到。路羚是不信这个邪的,又不是他们犯事,再说了,孩子是伊程方和路山海生的,凭什么让他和田玉芝抚养。 吴三妹在心里叹气,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玉芝,不是我不帮你,我家里现在还住着一个姐妹,也是没地方住了。这样吧,要是你们不嫌弃,我安排你们住我姐姐那。” “二妹家吗?那再好不过了。” 吴二妹家住郊区,是二层的独栋,偏僻,房子够大,关键是吴二妹夫妇性格平和,话少,不会过问的,这样路羚心里也舒服。 田玉芝感激不尽,他们一家一向在亲戚那头抬得高高的,现在去麻烦亲戚,不被笑话死才怪,还是平时用不上的发小靠得住。 吴三妹实在憋不住,好心地说了句不好听的话:“玉芝,咱们这岁数了,得多积德啊,那孩子没人管,不会成小乞丐吧。” 田玉芝的心中风平浪静的。路向往一落地,她一看是个丫头,就喜欢不起来,何况这么多年毫无联络,为自己解围道:“那不会的,向往她外公外婆有钱着呢,能看着外孙女没地方住没饭吃。况且向往离开路家的时候,连奶奶还不会叫,我要认她,她还不一定认我呢。” “山海的儿子都五六岁了吧,那真是好几年了,对了,你那儿媳妇没再婚吗?” “说不定又结了呢。” “那就好,孩子有人照顾了。” 吴三妹如释重负了般,眼看路羚烦躁的拔腿要走了,忙道:“我现在陪你们去二妹家吧,你们晚上也有地方落脚。” 田玉芝的脸上浮出了笑容,躲过了要照顾路向往的麻烦,跟逃过了一个劫难似的。 秦何到了马路上,像无头苍蝇,现在去律师事务所,人家早下班了吧,回家找沈溪?怕回去,想小荷吗,想到骨髓里。 他想的是一个方向,脚下走的是另一个方向。 母亲的电话,不接不行:“秦何,你在哪呢?” “我回健身房了。” “沈溪来找你了吗?” “沈溪她找得到我吗,你不是逼着我把工作的地方都换了吗!” “那不一定,现在信息多发达”,李婆嘟囔着:“找不到就好。” “又怎么了!” “没事。” “妈,你说啊。” “我明天跟你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这种把人吊在那的话听着还怎么睡得着,可秦何意识到了刚才态度不大好,只敢跟自己怄气,不敢再多问。 施长信在王照家楼下等她,他没去饭局,心里一直不踏实,女人在酒桌上一旦喝开了酒,百分之九十九要被灌醉,于是他随便解决了晚饭就过来了。又不敢联系王照,怕白楼铭他们听到了生出其它的想法,便在楼下的花坛边干等。 小区高档,绿化郁郁葱葱,休闲的空地大,有几个孩子在跳绳,搞得他不好意思抽烟,干搓手。 “你是王律师的领导吧?王照?”一个老头来跟他打招呼。 施长信“啊”着打量他:“我和王律师是同事,你见过我?” “我在电视上见过你,法治频道,你点评的好!”老头朝施长信竖起大拇指。 出于职业习惯,施长信注意到老头的衣兜里插着垃圾袋,倚在树丛上的扫帚应该也是他的,难道是小区里的保洁?不像是王照会打交道的那种类型,不过老头眉眼俊秀,年轻时应是个美男子。 “谢谢。”施长信微笑着点点头。 “领导,你们单位的伙食好吗?有猪肉吃吗?” “我们所里没有食堂,自己吃自己的,你想打听王律师吃得怎么样,是吗?王律师收入高,也舍得吃,平时吃得都不错。” 六十九、送给她一盒创口贴(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额......你呀......” 咿咿呀呀的昆曲声传出,两人穿过巷子,到了灯笼高照的茶馆。 “女律师真不敢娶啊。”这是坐在韩箫音对面的年轻人的开场白。夜宵地点选在一家清吧,顾华和莹姨坐在和他们相隔不远的一桌,莹姨是文化公司的负责人,向来时髦女郎装扮,平日素颜的顾华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化了妆,咖啡色花线贝雷帽搭配浅棕色的丝巾,V领黑色毛衣,显得挺有品位的。 店里的音响里播放着老歌《细说往事》,她们这对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点了鸡尾酒和水果,相谈甚欢。 简直了,是来给她们创造机会的吧,韩箫音嘀咕着,摇晃杯中不知叫什么名字,红蓝两色相间的酒,在不断摇晃下,酒愈加浑浊。从方才那豪华的天上落到这还算上档次的人间,倒也看不出男方选址的用心了。刚才也看了那些个漂亮的人,所以也并不觉得这男孩多英俊,谈吐有多吸引人。 不敢娶女律师,还来相什么亲,是以为这句话很幽默么。韩箫音懒得正眼再瞧他,把酒杯放到桌上,一口都不想喝,掩住嘴打了个哈欠,想回家睡觉。 “我喜欢历史和地理,最近在看《全球通史》,你呢,平时喜欢看什么书?” “瞎看吧,法律书。” “喜欢什么运动呢?” “没特别喜欢的吧,我这人挺无趣的,没爱好,没特长。” “喜欢购物吧?女人都爱购物。” 他嘴里的话真是一句不如一句,韩箫音敷衍着笑了一下。 “你不喝酒,吃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 “那我们出去走走?” “不用了吧,太冷了。” “韩律师是不是讨厌我?”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看你是个好人。”莹姨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 “我们之间有可能吗?” 他直截了当,韩箫音不绕弯子了:“没有可能,你知道......” “我知道感情不能强求,我有女朋友。” 韩箫音瞪圆眼睛,咬住嘴角,在心里骂了无数个脏字。 “但如果和你在一起,我能保住工作,我宁愿和女朋友分手。” “你等等,我们来理一下逻辑。”韩箫音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圈泛红,似要哭了。 “我是白天鹅里的程序员,我父亲也是白天鹅的员工,快退休了,却跟我一样,也将面临被裁员。” “员工如果被单位非法辞退,可以去投诉,申请劳动仲裁。”韩箫音紧皱眉头,他做自我介绍时她并未仔细听,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又是鸿门宴。 “如果员工碰上的律师是王照,这些办法有什么用呢,在伊程方的案子出来之前,不是没有这样的辞退出现,哪次不是王律师漂亮地摆平了。你们这些律师爱用法律教育人,做事的时候却又在千方百计规避法律,嘴上一套行动上一套,吃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受害者。” 韩箫音恍惚不已,仿佛他是一个情绪激动的当事人:“请你不要这么武断,以对一个律师片面的评价来对整个律师行业下结论,算了,既然你的目的不是来相亲,正好我也不想,那我们都不要浪费时间了,再见!” “韩律师,我请你帮帮我,律师这个职业你们可以做一辈子,但是一个三十多岁失业了的程序员,你知道找工作多难吗,即便有公司看中了,除非你具备特殊的才能,否则就是把你当成廉价劳动力,根本没有晋升空间。你是王照的助理,请你帮我跟她求个情,放我们一马吧!” “对不起,我不了解程序员这个行业,就像你不了解律师行业一样,据我所知,还没有哪个律师能掌控一家企业的经营,法律是公正的,不会任由一个公民翻云覆雨。” “法律是公正的,但律师不是,如果王照没有帮白天鹅制定那些用来约束员工的合同,伊程方也不会被逼疯了,还有我的同事,也不会因为压力太大而得抑郁症!” “你的意思是假如律师没有为被判处死刑的犯罪嫌疑人辩护成功,那这位犯罪嫌疑人的死也跟律师有关喽。” “韩律师,你在偷梁换柱,偷换概念。” “没错啊,所以我对你的请求无能无力。” 她快速地离开,拽起顾华的胳膊,笑着道:“莹姨,这位先生有女朋友,他们还没分手呢。” “啊!我跟他妈妈还认识呢,没想到,这,阿华,我确实不知情。” 顾华毕竟见过世面,稳住局面:“不怪你,你说你每天那么忙,还操心箫音的事,我感激你都来不及,下次再有合适的给箫音介绍哈。” “一定的,一定的,箫音,你别生莹姨的气啊。” “箫音哪会生你的气呢,她一直把你当作她的人生榜样呢。” 韩箫音附和着抱了抱莹姨,又寒暄了几句,和顾华到家时已近零点。顾华出了清吧,脸就变了,义愤难平,回来跟韩笛继续念叨:“当初阿莹说这小伙子家是拆迁大户,我就纳闷,条件这么好,怎么三十多岁了还没对象,原来是想脚踏两只船呢。” “你没跟阿莹吵吧?” “我能跟她在外面吵,以前箫音读书好,阿莹指望箫音毕业后混个一官半职,能出人头地,箫音做了律师,对她没什么帮助,我拜托她给箫音找男朋友,她随便找了个男孩子应付了事,她对箫音的心已经变了。” “你这是胡乱猜忌小心眼了,你和阿莹多少年的朋友了。” “她哪还帮我当朋友啊,跟我聊了半天,说的都是谁谁谁又给她带来了哪些好处,你以前没退休,还能给她揽些生意,现在咱们只剩两张老脸,你看她给箫音介绍的什么人,打我们的脸呢。” 路向往从被窝里钻出来,仰脸问韩箫音:“姐姐,什么叫脚踏两只船?” 韩箫音把她搂进怀里:“你不需要知道,也最好不要长大,做小飞侠彼得潘,永远做个孩子。” “但是温蒂他们后来都回家了,他们,想妈妈了。” 韩箫音拍拍她的头:“睡吧。” 关上房门,走到阳台上,韩箫音望向月光下静美的粉墙黛瓦,和儿时的记忆毫无偏差,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立即浮到眼前。 七十、漂洋过海来看你(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出清吧,和那个男人擦肩而过时,他在她的耳边说:“你们会付出代价的!” 后背冒出汗,她终是拨下了王照的电话。 “还不睡,明天不上班了。” “王老师,我们好像中了别人的圈套。” “你害怕了?害怕别做律师啊。” “我不是害怕,我是觉得现实有点肮脏。” 王照笑了:“你以为律师有多光鲜亮丽,白楼铭的样子,伊程方的样子,都是律师。” “王老师,你会做违背法律的事吗?以前做过吗?以后会去做吗?” “你让我想起了我在大学里做讲座时,有学生问王律师,你掌握了犯罪嫌疑人的漏罪,又要替他们保密,你心里不难受吗,我说我不难受,难受还做什么律师。”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韩箫音一愣:“懂了。” “挂了。” 韩箫音蹲下身,摘了一个金桔放进嘴里,依稀想起还是身穿白色长裙,披散着长发的少女时,也是这样吃金桔的。 “韩律师,我把小荷留给她爸爸,犯法吗?我怕我犯了罪,给小荷的档案留污点。” 韩箫音半夜迷迷糊糊听到手机响,抓起来看到这条短信,忙回过去:明天九点我们所里见。 天一亮,沈溪走过昨天经过的桥头,把手机扔了进去。依韩律师发来短信的意思,她不管小荷了,看来性质不是很严重,如果涉及犯罪,韩律师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告知她后果吧,沈溪这么心想着,走向了火车站。 要去哪? 没有目标,她是被这个城市里的人抛弃的人,生在这长在这,却从未得到过这个城市。既然如此,那就走得远远的吧,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好好活着,再待在这里,恐怕连“活着”也很难做到了。 可是,去哪个远远的地方呢? 火车站里有一家书店,沈溪走进去翻了翻书,最显眼的书架上放着一些经典书籍,类如泰戈尔的《飞鸟集》,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莫泊桑的《羊脂球》。 有两个看似同是做了母亲的人在她的前方选书。 其中一个母亲揶揄另一位:“你一点也没变,都生了孩子了,还是文艺女青年,居然还看诗集,真是文艺。” 另一位母亲没吱声,拿着《飞鸟集》去收银台付钱。 不料几秒钟前还“笑话”同伴的那位母亲忙取了一本同样的书:“我也买一本吧,给孩子看。” 按照她的逻辑,是要把孩子培养成“文艺青年”吗,那她到底是欣赏文艺青年,还是不欣赏呢。身体极度疲倦,脑子却极度清醒,沈溪在为离开小荷做最后的挣扎。 她后悔把手机扔了,说不定小荷会打来电话呢。 昨晚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小荷的,小荷没接,沈溪误以为,或者是宁愿相信她已经睡了。 假如小荷亲口对她说:“妈妈,我想待在姑姑身边,但你永远是我的妈妈。” 那么沈溪心里也会好受些,她会强迫自己冷静,去分析秦何这个决定的合理性,不会责怪孩子,不会为难任何人,只会逼着自己一点点接受这个事实。 她真的不会闹的,她那么那么的爱小荷,甚至可以为她献出整个生命。 而她最爱的孩子,把手机扔给了姑姑,玩得忘乎所以。曹绣不停地给她发视频,发照片,拼命证明在一个孩子的成长中母亲不是最重要的,物质才是。 她对着入站口一个个硕大的字发呆,去哪呢?哪座城能友好地接纳她? 在幼儿园里给孩子们讲过小飞侠彼得潘,书中说:在孩子们看来,没有妈妈照样可以过得很愉快。只有当妈妈的才认为,孩子离开了妈妈便不能生活。 她想起了和小荷说过的话: “童话是假的,是骗人的。” “可是妈妈,我真的成为公主了。” 沈溪抬起袖子抹了把眼泪。 有个大学同学是昆明的,毕业后回家做了幼儿园老师,不如,到这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投奔她吧。昆明离江南有很长很长的路,也许能将一个女人在江南受的伤害化得很淡很淡。她就这么果断地决定了,整理好自己和行囊,义无反顾地奔向未知的憧憬,如同年轻时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秦何在逃避,她何尝不是。 王照起床时,男人已在厨房里忙活上了。她破例没去健身房,双手拉紧浴袍,推开厨房的移门,倚在门框上道:“还没走?” “我在手机app上学做了几样早餐,做给你吃啊。” “准备做什么?” “暂时保密。” 王照莞尔一笑,头发蓬松地盖在半张脸上,长期锻炼而匀称紧致的小腿半露在浴袍外面。男人摆弄好早餐机,对她笑道:“等你洗漱好了,就做好了。” “好啊。” 没有拥抱和亲吻,在夜里缠绵悱恻,在白天只是顾客和服务提供者的关系,哪怕在两个人的私密空间里,都彼此互相尊敬。男人通常半夜里来,开门进来,睡在她的身旁,在她醒来时离开,做她孤寂的枕边人,而不是爱人。 他们不谈爱情,心照不宣地。 王照化好妆坐到餐桌边,早餐已摆好了:覆盆子松饼,牛奶,小米和玉米碎熬的粥,凉拌苦菊和三明治。 “感觉自己像个女皇。”王照接过他递来的刀叉。 男人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眉横向排开,小麦色的皮肤和光影重叠,健硕的肩膀上有一个蝴蝶样的纹身。关于这个纹身,王照只听他提过一句歌词: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的来看你。 男人说过他曾是一只漂洋过海的蝴蝶,为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故事王照毫不在意,同样对于她的感情,男人没问过一个字。在他们的第一次,男人低声道:“我没想到......” “那有什么。”王照紧紧地抱住他,在夜里,仿佛抱着的是生存的希望。 第一次是超出爱情的奇妙感,再后来便有了套路。男人没说过要对你负责之类的,这种话是幼稚的女生爱听的,对王照来说没必要,她哪会让别人来主宰她的人生。他非要娶她,她不一定肯嫁呢,说不定等她这位顾客的目的达到了,他们之间,就任何关系都没有了。 七十一、漂洋过海来看你(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男人咬了一口松饼,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覆盆子外面蒙着水汽,在奶油上流淌下一串红色的眼泪。莫名想到的是“眼泪”这个词,而不是红色的丝带和鞭炮,果然在明媚的清晨预想那些并不愉快的结局令人伤悲,尤其是在突然奇想做了这么一顿早餐之后。 桌上的铁线蕨摇动枝条,把星星点点的叶片打在他的胸膛上,王照将喝剩的牛奶倒进花盆:“松饼味道很不错啊。” “我会再接再厉的。”他把整个松饼塞进嘴里,来抑制他们很快要形同陌路的痛苦。江南的男子,无论从事何种行业,性格里总有一方水土滋润出的细腻。 那细腻是树叶上滚动的露珠,藏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王照抽了张纸巾,低下头掖嘴唇上残留的椰蓉碎。她在松饼里加了椰蓉碎,似烟笼细雨般柔绵的松饼顿时加入了阳光海岸的热辣感。 再接再厉?还会有下一次的早餐?毫无惊喜可言。她不想再在清晨看到他,她的脆弱仅仅在深夜,在白天,连吃个食物,她都要重新加入自己的主见。 “你父亲,快找到了。” 王照停住手,笑了笑,难道这就是他们突然在一起吃早餐的意义。 “在哪?” “我的人打听到他来了南方,具体在哪还没找到,不过他确实活着。” “还要多久?” “很快。” “能有机会跟他一起过年吗?” “跟我一起过年不好吗。” 男人拿捏着开玩笑的分寸,在王照的脸彻底冷下来之前,他补充道:“有机会的,我保证。” “等真找到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男人低着头点了点,以免让她看到他脸上的惆怅。 王照没在家里多停留,跟男人告了别,即去所里了。男人收拾好碗筷,扔了垃圾,然后将脏衣篮拎到健身房,难得今天在,总想多为她做点。虽是工作日,健身房里人倒不少,看来高档小区里实现了财务自由,用不着为生计奔波的住户就是多啊。 他坐在公用洗衣机前边玩手机游戏边等,没意识到身边何时坐了个人。 “你是王律师的男朋友吧?” 男人的手停了下来,身子和脸却没动,做私家侦探这么久,对于被人“搭讪”,有着超乎常人的警惕性。听上去对方年纪五六十岁,依照从他身上飘出的气味来判断,这老头没有什么社会地位,他居然知道他们的关系,暗中监视了? 是王照在工作中得罪了谁? 不过他的声音里无恶意和攻击性,想了两秒钟,男人装作没听见,继续十指飞动。 “王律师是个好姑娘,我们都挺喜欢她的,你们在一起蛮久了吧,快结婚了?” 男人挪了挪双腿,从衣兜里掏出墨镜戴上,在墨镜里斜眼打量他,只一眼,便领会了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作为资深的私家侦探,绝无看走眼的可能性。 男人恨不得马上冲出健身房,将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告诉王照,然而,摇曳的铁线莲在眼前晃动,和她在一起多待一段时间的私心作祟了。 男人摘下墨镜,对老头笑道:“你,是王律师的?” “王律师是我们这的会员,来,请喝杯水。” “你们健身房对会员还挺关心的,小团子来你们这锻炼身体,我放心。” 老头怔了怔,一时无言,王照对父亲的评价不错,王莘一脸慈祥。 而私心不等于不为王照着想,男人打算趁着这个天赐的好机会,找出她一直未解的疑团的答案。 “我也办张会员卡吧,会员能免费吃早餐吗?” “早餐是收费的,但我可以请你吃。” “那我就不客气了。” 因为吃过早饭了,男人只拿了杯咖啡和一份金枪鱼蔬菜沙拉,老头拿的种类比较多,牛奶、藜麦粥、鸡蛋和三明治之类的都取了一些,估计还没吃。男人观察了一番健身房里的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他们恭敬地称他“王叔”,待他客客气气的,但明显王莘不是这里的管理人员或者教练,而这反而说明他混得很惬意,不像王照,表面风光。 “你也姓王啊?”男人似不经意地问。 “啊。” “听你口音,你是北方人?” “是啊。” “怎么想到到南方来的?”男人自然地喝咖啡,王莘哪是他的“对手”,不回答或撒谎都不合适,说实话怕露馅,支吾道:“江南好地方啊。” “北方人到江南不适应吧,天越来越冷了,南方也没个暖气,又冷又湿。” “还成,适应了。” 他说“适应了”,表明来江南的时间不短了,男人猜测着他的目的是不是为了追随王照,道:“一家人全过来了啊?” “是啊。” “那真挺好,哎,王叔,你们健身房的收入高吗?你看我这肌肉,来当教练合适吗?” “开玩笑呢,你不是自己有公司吗。” 被“反侦查”,男人倒不吃惊,一开口即关心他们何时结婚,却没问他姓什名谁,显然翻过他的老底了。 “自己开公司风险大啊,现在钱不好赚,但我看你们健身房的生意相当不错啊,你们老板比我懂经营。” “我们老板是好人有好报,我刚到江南没个去处,他好心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地,你放心做我们的会员,我们不像有的健身房,专做坑害会员的事。” “看在王律师的面子上,能给我打个折吗?” 男人并非在乎这点钱,是想试探王照在王莘心目中的份量。不料王莘道:“我做不了主,得请示老板,但我会给你争取最大折扣,你常来,我请你吃饭。”王莘说着往面包上涂千岛酱。 男人盯着他手中的千岛酱,果真是货真价实的父女,对王莘多了一个新印象:正直。 但初次见面,不便深聊,有些疑问留着下次再解答了,他不说了么,要“常来”。 王莘口中的好人秦何冲到韩箫音办公室时,韩箫音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你就是秦何啊,见你一面比见大明星都难呢。” 七十二、漂洋过海来看你(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秦何顾不上客套,把沈溪“离医院出走”的始末一股脑倒了出来,他知道的是李婆告诉他的,却还不是足够多。 “你不知道她为什么寻短见?” “我真不清楚。” “那她去哪了?” “她没告诉我。” “你不跟她沟通?你们哪像夫妻啊,连陌生人都不如,还有你是不是对她实施过家庭暴力?” “我......” “沈溪流产是怎么回事?” “流产?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搞错了吧?” “你知不知道对律师有所隐瞒,我们是可以单方面解除合同的。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啊,要离婚的是你,躲起来的也是你,你一个大男人在干嘛呀!” 韩箫音气糊涂了,她幻想中的美满爱情有千万种样子,可绝对不是秦何这个类型,沈溪嫁给他,倒大霉了。说什么自己得精神病了,就不能好好沟通么,一家大公司的中层,健身房的负责人,不像是不会与人沟通的。退一万步,实在不想说,也别伤另一半的心啊,现在人走了,急了,迟了! “你会后悔一辈子的!”韩箫音甩下一句话,去向王照汇报。 虞馨之正在王照的办公室里,往王照面前推了一份合同,桌上一簇娇艳欲滴的鲜花,陈跃龙送的。 卡片已经撕了,上面写的是:白总那尽管开口,我会永远支持和保护你。 “这是什么意思,虞律师?” “顾问单位发来的,请王律师帮我看看。” “在请我帮忙之前,是否应该看一下我的收费标准。” 虞馨之哪像生了大病,简直生龙活虎,让人怀疑是否靠装病让所里说闲话的人闭上嘴巴。 “王律师,你帮我审合同,我帮你在白楼铭面前讲好话,白楼铭老奸巨猾,没人给你撑腰的话,跟他合作会特别累。” “我不需要你所谓的撑腰。” “俗话说这人做事要硬,说话要软,王律师没必要与我针锋相对吧。” 王照扯了一下嘴角,你这话也不软啊,虞馨之太不了解一个独立长大的女人,做事会有多硬,当然她做事也硬,她硬是因为有靠山。 “虞律师想多了。” “王律师是怀疑我跟白楼铭的关系不融洽了?你放心,案子虽然不代理了,但我们家跟白楼铭的情谊是不变的,也许王律师体会不了家族与家族之间的粘合力。” “处世之道,用不着虞律师来教我。” 韩箫音适时地敲门:“王老师,有点急事。” 虞馨之道:“王律师先忙,随时来找我。” 她走后,韩箫音道:“沈溪不知去向了,只留下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她自愿放弃了对秦小荷的抚养权,并同意把秦小荷交给曹绣夫妇抚养,相关手续委托我们办理。” “嗯,可以结案了。” “昨天我在新闻上看到的轻生女子就是沈溪。” 离婚,离家出走不知去向,跟当年的王莘如出一辙,但愿她安好吧,王照想着,手上却忙另一件事。 她给余擎发短信:“余总要跳槽了?” 余擎马上回道:“王律师消息灵通,把我要失业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别泄气,我有办法让你继续做余总。” “别给我画饼了,人生最可怕的是饼还在,画的人没了。” “你等着。” 王照发完,对韩箫音道:“按照离婚流程帮他们办手续,我马上去看守所,你空了去买份万圣节礼物。” “啊?现在就过万圣节了啊?送谁啊?” “你们年轻人不就喜欢收礼物嘛,送白楼铭的小情人,按照你的喜好买,对方年纪跟你差不多。” “啊?” 秦何跟进来:“王律师,请你帮我找找沈溪吧,我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秦老板,好聚好散,我用我的经验劝你一句,别再纠缠沈溪了。” “我们之间有误会!我爱沈溪!没有人比我更爱她!” 王照拍拍秦何的胸膛:“把爱放在心里,这辈子别说出来。” 李婆找了过来,跟秦何拉拉扯扯,继续开讲已说过八百遍的沈溪的不好之处。秦何一肚子火,可跟母亲发火他也慢条斯理的,就像一个粘在手上的面团,甩来甩去,怎样都不成形。 在这样的时刻,他脑子里充斥的仍是尽快找到沈溪,说不定在陌生的城市一条陌生的街道上,跟沈溪意外邂逅,她笑起来还是温婉迷人。 他们还可以在一起,在心理上的。 秦何奇怪的坚信着,即便离了婚,他们两颗心也无法分开,就算沈溪重新嫁人,跟别人在一起了,在她的心中也一定保留着独属于他的一个地方。 秦何就是这么自信,因为他的判断没错,沈溪通情达理,答应了他对小荷的安置。 一个让妻子负重前行,自己享受岁月静好的男人,活得超乎常理的不切实际。 王照吐口气,交代韩箫音:“叫保安。” 去看守所的路上,王照眼眶湿润,她想了很多,想着王莘对齐慧娴还有爱吗,他们之间有误会吗,有原谅对方的可能性吗,过年的时候,大家能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吗。 上天并没抛弃她,于是她奢侈地想入非非了,居然指望跟齐慧娴见面了,疯了么。 她自嘲起来,可对于单亲家庭的孩子来说,想一想,并不为过吧。 小荷今天没去学校。昨晚玩得太晚了,曹绣做主安排她在迪士尼旁边的酒店住了一晚上,小荷躺在和童话里一模一样的房间里,做了一夜公主的梦。 曹绣告诉她,她一直梦笑。 硕大的床上摊着好几套曹绣从迪士尼商店给她买的衣服,玩具、摆件、饰品不计其数,小荷身上穿着花边真丝睡裙,曹绣拿毛巾给她擦脸,司机被打发去买早饭了。 而起床了的公主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和短信,闷闷不乐。 短信是沈溪发的:小荷,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要记住妈妈永远爱你。 “我跟老师请假了,没事啊,少上一天学不要紧。” 小荷生出愧疚,为了玩而逃学,这是头一次,妈妈知道了要不高兴的。 “姑姑,我们现在回去吧,我想下午去上学。” 七十三、生了女儿后的变化(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曹绣乐了:“你这孩子真懂事,告诉姑姑,为什么喜欢上学?” “不好好上学,就考不上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就找不到好工作。” “那是穷人家的孩子过的日子,你跟着姑姑,这辈子都不用给人打工,姑姑和姑父的钱随便你花。” “姑姑,这样不好吧?”小荷从她的掌心中抽出手:“我妈说人要靠自己。” 曹绣起了粗以,嗔怪道:“你妈说的不全对,以后听姑姑的,从今往后啊,你就是姑姑的孩子了。” 小荷并不懂“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曹绣的话让她难受。 “我妈不要我了吗?” “是你爸爸妈妈觉得姑姑和姑父能更好地照顾你,姑姑还是那句话,你想去看爸爸妈妈了,随时可以回去。” 小荷愣住了:“姑姑和姑父就是我的新妈妈,新爸爸吗?” “哎呀,小荷真聪明,怎么了?不高兴?你不想跟姑姑住在一起?” 小荷忙摇头,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姑,我去洗手间。” “去吧。” “我想去大厅里的洗手间。” “房间里不有厕所吗。” “我想去大厅里的。” “好,好,去吧。” 小荷抓起手机,穿着睡衣跑出了房间,一关上门即打沈溪的手机,打不通,她捂住嘴,莫名地噼里啪啦落泪珠子。她想妈妈了。 打路向往的电话,一接通就哭。 园里跟家长们解释了沈溪的事,作为临时监护人,韩笛夫妇也接到了通知。路向往听到了韩笛和顾华对沈溪的谈论,他们说沈溪可怜,说小荷可怜。 路向往的心一凉一凉的,她也老被人说可怜,并不喜欢这个词。 六岁的孩子哪知什么人生中的重大变故,她只知道小荷的妈妈走了,不要小荷了。 “小荷,我给你唱首歌吧。”路向往自顾着唱了起来:“我的好妈妈,下班回到家,劳动了一天,多么辛苦呀,妈妈妈妈快坐下,妈妈妈妈......”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小荷,妈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们,妈妈太辛苦了。” “妈妈辛苦,就不要我了!”小荷咆哮着。 “小荷的妈妈是去休息了,等小荷的妈妈休息好了,就会回来了。” 路向往是想伊程方了。每回妈妈无缘无故地发一通脾气,打她一顿,等妈妈睡过一觉,就好了。 “小宝宝,当司机,送妈妈,上班去......” “妈妈的吻,甜蜜的吻,叫我思念到如今......” 路向往唱着,小荷叫着,最后两个人争先恐后地哭,比谁的声音大。 “你考虑过没有,其实伤害孩子的并不是离婚这件事,而是离婚后的那两个人。”王照面对伊程方,温柔地道出这一句。今天来见伊程方,王照不是带着白天鹅的任务,而是出于对曾经那个小小的自己的呵护,她不愿路向往像她一样,用一生来治愈童年。 也出于寻找这么多年渴望得知的答案:为什么一个女人愿意生孩子,却不愿做一个好母亲。 她用这两点目的,来努力打消对和齐慧娴相似的伊程方的厌恶。几日不见,伊程方更加憔悴,添了弱不禁风般的风情,而相比上次坦然了许多,镇定地问:“我的孩子,她还好吗?” 去掉她对路向往的所作所为,这句话让人听着着实心疼,王照道:“路向往很好,她告诉我她马上要过生日了,想跟你一起过。” 伊程方抽了下鼻子,没哭:“谢谢你们。” “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我考虑过,但王律师你还没生过孩子吧,我没生孩子之前,有一个做了母亲的朋友对我说,女人这辈子一定要生个孩子,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自己变成一个更好的女人。你知道吗,这是我听过的从女人嘴里说出的最浪漫的话。” 王照打开本子,避免与她眼神相对:“那我们就来谈谈,为什么这句浪漫的话到了你这,就变成了不浪漫的现实。” “王律师,从哪开始谈?” “先谈你最不想谈的。” 伊程方踌躇了一下:“我先说说我失败的婚姻,可以吗?” “可以。” “我大学毕业后就到白天鹅做写作老师,工作还算不错,跟大部分普通女生一样,开始憧憬一份美好的感情。我的闺蜜尤岚把她丈夫的同事路山海介绍给了我,我和路山海相识、相爱,然后步入了婚姻殿堂,生活平淡而幸福,直到向往出生。” 王照在本子上写了三个字:随大流。 意思是伊程方的人生本按部就班,存这种婚恋观念的女人大多安于小日子,不出意外的话,一辈子能一眼望到头。 “问题出在路向往?” “不是的,责任怎么会在孩子身上呢,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生了孩子后那些琐事,类似这样的故事,王律师一定听过。” “你应该也听过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慢慢说,不着急。”为了找出这个“齐慧娴”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原因,王照准备了足够的耐心。 “好,没生孩子之前吧,我和路山海两个人住,我们两方的家庭条件都还可以,父母替我们操办了结婚的所有事项,房子、车子都不用我们操心,可以说过得随心所欲,下了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我懂。” “但是孩子生下来就不同了,公婆住了过来,两人的小世界变成了五个人的大家庭,以前见公婆客客气气的,现在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公婆来帮你带孩子?” 王照写下两个字:婆媳。她想到了自己的儿时,记忆中他们一家没和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在一起住过,也就是说在她尚处婴儿的时候,很可能齐慧娴带她根本借助不了家庭的“内力”。 “说是来帮我带孩子,实际上......”伊程方顿了顿:“实际上是带孩子吧。” “你不用考虑措辞,实话实说。” “公婆的心理是白天他们帮我带孩子,等我们下班了,孩子就应该我们带,他们需要休息。王律师,你同意这种观点吗?” 七十四、生了女儿后的变化(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王照没吱声。 “挑不出毛病是吗,我也挑不出,貌似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啊。孩子出生后,路山海经常说要加班,而公婆要么出去散步,要么关上卧室的门看电视,所以晚上基本上就我一个人带孩子。说起来挺简单的,不过是陪孩子玩,给她洗澡,哄她睡觉,但那时也不知怎么的,有可能是夜里睡不好吧,觉得整个人特别累,有时连走路也走不稳。想去上个洗手间,得把向往哄到卫生间里看着,洗漱要等到向往睡着了,有时向往不肯睡觉,到半夜才睡,我累到不行,穿着衣服直接睡着了,睡得太死忘了给她盖被子,第二天发现孩子冻感冒了,内疚的抱着她直哭。” 王照依旧没吭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曾经的儿媳妇挺挑剔的,说这些话像是在埋怨路山海的父母不好,他们白天辛辛苦苦地帮我们带孩子,我应该感激他们才对是吗。我那时也是这么觉得的,别人都说妈妈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能为了孩子吃下世上所有的苦,所以我不抱怨,我能吃苦。” 王照摆弄手中的笔:“说几件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吧,你还能记得吗?” “不对别人说,不代表能忘得了,我是不是心眼太小了。” “不要去在乎别人的眼光,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是我们在互相了解的过程,你保持放松,我了解了你,才能帮助你。” 伊程方点点头,紧紧咬住嘴唇:“后来向往开始跟着大人吃饭了,我每天到家急急忙忙换身衣服,洗个手,就要开始喂她吃晚饭,她挑食,不肯好好吃饭,等喂完她,公婆都已经吃好了,通常是他们去忙自己的事,我把盘子里剩下的菜放微波炉热一热,边看着向往边吃。有时孩子调皮,要我抱,让我陪着她玩,我还没顾得上吃,公婆就以为我已经吃过了,倒掉剩菜,开始洗碗。” “他们不关心你?” “呵,哪能指望他们关心呢,我公公常说孩子是我们的,我作为儿媳妇,不仅要关心小的,还要关心老的。” “路山海当时对你是什么态度?” “等生了孩子,一个女人才能体会什么叫男人口头上的爱。路山海只要在家,表面上对我非常非常的关心,甜言蜜语说也说不完,说爱我,爱向往,跟在我后面问要帮我泡奶粉吗?要帮我换尿不湿吗?需要他帮忙做什么吗?他光问,却从不动手,张口闭口帮忙,他们都是在帮我,好像我凭一己之力就能把向往生下来。” “各种小事导致了矛盾积少成多。” 伊程方摇摇头:“我没精力跟路山海吵,没说过他一句不好,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也不想制造矛盾。虽然那是一段特别高压艰难的日子,孩子小需要人照顾,夫妻关系、婆媳关系都要平衡,工作中你又不是新人了,领导的要求越来越高,好比是一个天平,既要做秤杆,又要做秤砣,既要做好员工,母亲,妻子和媳妇,又要照顾身边人的心情。” “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但凡有什么做不好,就会被指责。但我一直在自我调节,我常用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来宽慰自己:人对人的好,就像一块糖,吃下去就没了,人对人的坏,就是一个疤,永远的烙在那,你不能把糖吃了,只记住了疤。 “自我调节,有效果吗?” “没有,会在下班的路上,望着天空突然放声大哭。” 王照在纸上写下:抑郁。 “没去发掘放松压力的渠道,交际,健身,购物,等等。” “生了孩子后好几年,我没有扔下孩子独自出去吃过一顿饭,没有任何娱乐,除了工作就是孩子。” “摧毁你们婚姻的根源在哪?” “第三者。” 王照并不意外的表情:“详细说说。” “公婆重男轻女,平日里在面上表现不明显,但话里话外总能听出来。有一次婆婆要给孩子穿化纤材质的衣服,我就说向往还小,皮肤娇嫩,衣服最好穿棉的,婆婆随口便说不就是一个丫头吗,楼上人家的小子也没这么娇贵。她和公公也旁敲侧击地问过我要不要再生二胎,我坦言照顾一个孩子已经耗光了精力,并没有生二胎的打算。也许当初我答应生二胎,并生下一个儿子,我的婚姻就不会走到尽头,但人生哪有假设呢,我也不是那种靠承诺去换取明天的人。” “路山海本来只是加加班,晚上再晚都会回来,出差也是三五天的短差,在家虽然不干活,但看他偶尔能逗逗孩子,我多少有个依靠。可有一天,路山海对我说,他被单位外派到分公司任职一年,分公司在西北,离家千里之外,一年能见上几次,他一走,生活重担就全部落到了我一个人头上。” “我问他不去不行吗,他说公司里的大区经理快退休了,他对这个位置觊觎已久,而往往外派回来了是会提拔的。但他又说只要我要求,他立马就去跟领导提不想去。话说到这份上,我能横加阻拦么,不等于把他的前程给毁了。”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意外从尤岚那得知路山海的外派是他四处托关系才争取到的,并且外派对他的事业并没有帮助,还有可能让他错失大区经理职位的竞选。既然不是为了事业,那是为了什么?我冷静地想了又想,想自向往出生后路山海的变化,不愿待在家里,嫌孩子吵,加班时间越来越长,出差次数也比以前多了很多,难道是为了逃离这个家吗。我很绝望,直接去问他,他不承认,说尤岚是断章取义,她又不是他们公司的员工,根本不懂。” “后来我发现真相是......” 王照见她情绪激动起来:“你还行吗?我们可以下一次再继续。” “我没事,我说到哪了,是路山海要走的前一天,可能是命运的安排吧,我居然忘记带教案了,难得的在上班时间回了一趟家,却见家里多了一个年轻的孕妇。她本在和公婆争吵,见到我,直接指着我问知不知道她是谁。我说我不知道,她说那我就来告诉你,她飞扬跋扈的,理直气壮,我这才知道这个女人是路山海在酒吧认识的,两人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女人怀孕了。” 七十五、生了女儿后的变化(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本来只想从路山海那拿点钱,路山海给了她钱,但希望她不要急着把孩子打掉。后来他们找了一家私人诊所照B超,是个男孩,公婆也去找她,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并以金钱,让儿子娶她进门做诱饵。可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们承诺的条件一个也没兑现,还要骗她去外地生孩子。路山海为什么要争取外派的谜底就此揭开了,我当时脑子里就飘过一个念头:离婚吧,这个念头飘过来的时候,我居然有点激动,似乎我早已为这个结局做好了准备,只是在等一个契机。” “我对那孕妇说:‘这个家让给你’,她还说了声“谢谢”,我说‘不客气’。我当天就抱着路向往离开了,路山海找到我,我们俩进行了一次难得的也是最后一次长谈。路山海说他家三代单传,父母年纪大了,就想抱个孙子,但我咬死不肯生二胎,让他们特别伤心。我见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我,质问他这是不是他们一家人背着我预谋好的,他说并没有预谋,是我让他在父母那很为难,他苦闷,去酒吧戒酒消愁,才发生了这个意外。” “你能想象吗,他一点歉意也没有,说得急起来的时候,还冲我吼。” “我说你也想要儿子,你自己跟我说啊,为了你父母,我们好商量。他回我一句,话说开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他对我这么好,我心里就没点数吗。” 伊程方冷笑了一声:“去他妈的爱情!” “你离婚后谈过男朋友吗?除了,那一次”,王照咽了口口水:“你应该明白我说的。” “我明白,离婚后我一直单身,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会选择不谈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 “偏激!你可以选择你的人生,可是路向往呢,她能选择是否出生吗!能选择自己的母亲吗!你这么对路向往,是要把你受过的苦难转嫁到她身上吗!”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不要我的孩子受任何的伤害!我不会让她过我这样的生活的!” 伤疤一点点撕开,伊程方的心态崩溃了,王照狠狠地给了她一个鄙视的眼神。 “自说自话!” 伊程方大叫道:“你都没当过母亲!没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你没资格来评价一个母亲的对错!” 王照一把抓起桌上的东西转身离开,出了看守所,久久无法平静。 这次会见不仅失败,也让她做了一回失败的律师,控制不住情绪,对当事人发火,一筹莫展,没找出她寻找的答案。 她把包甩到副驾上,将头抵住方向盘,沉湎在对齐慧娴和伊程方来回交叉的比对中。 在王照的记忆里,她的祖父母也没有给予过她任何宠溺,她和他们接触少,相互无感情。 他们对她尚如此,对齐慧娴呢,齐慧娴是否有跟伊程方一样的遭遇。 她用额头去打方向盘,真的疯了,竟会为齐慧娴换位思考了。 余擎去王照的办公室,不在,韩箫音在。 “王老板呢?” 韩箫音假装没听见,懒得搭理,秦何和沈溪的闹剧收了场,把她的心也搅乱了,耳朵里到现在还回想着李婆的各种叨叨叨。 李婆在所里念了半天,反复的只说沈溪的不好,不说别的,也不多问,保安拖都拖不走,韩箫音搞不通她要干什么。最后还是施长信出面摆平,二话不说,直接告诉李婆:不出意外,秦何和沈溪的婚姻是无法挽回了。 毕竟阅历摆在那,李婆既要家庭和睦,又要儿媳妇服从她的心理哪逃得过他的眼睛,典型的陈旧“家长制”观点。 李婆问无法挽回是什么意思,施长信说沈溪不想做你的儿媳妇了。 李婆反驳沈溪一个人决定了没用,而且离婚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呢,生过孩子,岁数不小了,她到哪再去找一个好男人呢。 韩箫音插了句:都二十一世纪了,离开男人女人就活不了了吗,大不了不再结婚了啊。 李婆便开始哭。 哭得惊天动地,秦何跟着眼圈红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韩箫音把她给怎么了。 韩箫音根本理解不了剧情的进展,以她的生活经验,是绝对写不出李婆这种心理变化的剧本的。 看来当一个好律师,基本功扎实远远不够。 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更成熟?韩箫音托着腮帮,翻动施长信交给王照的案子,白血病患者叫刘念钧,刘念钧,不就是那位救了沈溪的人吗,上网确认,果然是的。 心地善良的男人,怪不得不愿追究医生的责任。 “王律师往后就是我老板,让我叫她妈都行。”余擎打王照的手机,关机。 为了利益,连祖宗也能改变了,韩箫音一阵恶心。秦何亲口承认,他对沈溪长期实施家庭暴力,即便是在发病时打的,清醒的时候也没说句对不起啊,男人的心理,她也理解不了。 韩箫音都想叫自己“韩小白”了。 “余总打女人吗?” “打女人?那是渣男干的事。” “你清楚渣男的定义吗,高,帅,年薪过百万,有才艺,什么都会干,除了对一个女生不专心,他能哄所有的女生开心,这才配叫渣男。” 余擎面对韩箫音的认真,笑得合不上嘴:“行,受教了,请韩律师告诉我王律师在哪,成全我做个渣男吧。 ” “你先告诉我男人打女人的心理是什么?” “你猜。” “法院、派出所、检察院、看守所,你也猜。” “男人打女人,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女人已经被这个男人掌控了,说穿了,她几斤几两重,已经被看透了。” “那怎样才能不被掌控?” “保持神秘,永远别让男人知晓你真实的想法。” 韩箫音歪着脑袋笑,余擎忙道:“当然了,我和王律师不是那种男人和女人的关系。” “在看守所。” 余擎行了个抱拳礼。 “韩律师,有人送巧克力。”前台捧着一个大盒子进来:“你跟王律师最近桃花朵朵开哦。” 巧克力?韩箫音的心好歹甜了一下,着手打开包装盒,除了巧克力,里面还有一个精致的女士手袋,大地色的皮制质地,当下流行的款式,上面的logo表明了它的价格不低。 七十六、那些沉重的生活压力(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手机邮箱跳出来一封新邮件:箫音,礼物收到了吗?喜欢吗?你删了我的微信,我只能给你发邮件,寒露已过,注意保暖,落款:关心你的范淇。 他称呼她“箫音”,这一瞬间,韩箫音甚至为仓促地删掉了范淇的微信而后悔。 她对他仍是有挂念的。 他们从未好好沟通交流过,就像秦何和沈溪一样。 说不定是误会。 “你男朋友做什么的?”刚准备离开的余擎折了回来,想看看这姑娘的喜好,他觉得需要和韩箫音搞好关系。 “服装设计,干嘛?” “这巧克力和手袋是非卖品吧?” “那又怎样。”韩箫音不以为意,手袋至少比口红的价值高。 “韩律师大气啊,男朋友不花一分钱,也能讨你的欢心哈。” “余总,你什么意思啊?” “这是你男朋友的公司吧?”余擎指向皮包背面另一个小小的logo问。 “是的吧,这,难道是联名款?” 余擎憋住笑:“这不叫联名款,叫定制款,通常是公司用来奖励员工和赠送客户的,你看这巧克力也是。” “好了,我明白了。” 韩箫音脸涨红了,原来她真的只是范淇无聊的消遣,范淇已将她“掌控”了。 “韩律师看中的男人应该又高又帅吧,嗯,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渣男。” 余擎吐吐舌头走了。韩箫音把巧克力和手袋一股脑推进了垃圾桶,生了半晌闷气,突然想到工资发了,想着大不了自己花钱去买一个手袋,查了查银行卡余额,意外发现这个月到手的钱变少了。 王照扣她的工资,凭什么? 她等不了王照回来再问了,韩箫音心情太差了,打王照的电话,王照接了,看来会见结束了。 “王老师,这个月......” “工资少了是吗,我扣了。” “为什么啊?我哪做得不好吗?” “其它做的都还凑合,我扣的是你擅自改变当事人的诉求。” 王照指的是李婆本要起诉沈溪,韩箫音擅自在被告中加了秦何的名字。 “可是......” “可我没多说什么是吗,能用钱解决的事为什么要费口舌,律师行业,一分能力一分所得。” “我不服。” “接受现实吧韩律师,万圣节礼物搞定了吗?小心这个月再被扣工资。” 王照挂掉电话,伊保军朝她走来。出了看守所,不知不觉就把车开到了这里,她说过不会再来的,但她也说过再也不做伊程方的辩护律师了。 “我一直等王律师再来,援助中心的主任给我看过你的介绍,上次我见你,就认出你了。”伊保军亲自端来赤豆圆子粥、蟹壳黄和一份梅花糕。 “我没点梅花糕吧。”对于伊保军不请自来的落座,王照生出本能的抗拒。 “这是我送王律师的,你尝尝,刚出炉的。” 梅花糕是江南地区的传统小吃,用料复杂,要凑齐原材料本已不易,而配比更是口味的关键,费时费工,许多小吃店里都不做了。王照到了这座城市,只在路边的摊位上吃过,外相和口味与梅花糕的声誉完全不相符。 而伊保军做的梅花糕,单凭看,王照都眼前一亮。盘中共四只梅花糕,糕身细致光滑,不见一丝小孔,每只糕如梅花的一朵花瓣,四只正好组成一朵梅花,红绿黄相间的内馅层次分明,犹似梅花的花蕊。 这哪是吃的,分明是艺术品。 “你这做的是传统版翻糖蛋糕啊。” 伊保军憨笑:“你趁热尝尝。” 王照轻轻咬了一口,有一点甜,一点酸,还有一点微微的清凉的薄荷味,所有的味道一点点的,一点点的充斥着口腔,和江南一样,温和,不强烈。 “好吃,满足了我对曾经的江南水乡所有的想象。” “程方也爱吃,这配方我研究三十多年了。” “做的这么好,不上菜单?”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需要用金钱衡量的。” “说这话的往往不缺钱啊。” “坦白说,我们的确不缺钱。” “伊程方是你们的独生女吧?” “是,我们就程方一个孩子。” “你们跟她有矛盾?我看也不像,你们的钱,准备捐了?” “没矛盾,我自己的女儿,我跟她能有矛盾,是她妈妈,哎,今天石花正好不在,我跟律师你明说了吧。” 王照吃了口赤豆圆子粥,一成不变的味道,做美食的大概跟律师一样,要具备持久的稳定力,才能在做菜时将自身从苦涩的经历中挣脱出来。 “老板娘去哪了?” “亲戚的孩子结婚,她去参加婚礼了。” “你没去,是为了守店?” “一个远房亲戚,去不去都无所谓,程方结婚的时候,我们也没请他们。” “伊程方正在看守所里,老板娘还有心情去参加别人的婚礼。” 伊保军重重地叹口气:“石花就是要面子,要强,把钱看得特别重。我们是做小本买卖的,石花这么做对我们的店有好处,但对程方就不好了,她可把孩子害苦了。” “到底有什么矛盾?” “从向往生下来,不,其实从程方和路山海结婚开始,石花心里就有气。我女儿程方你见过了,心高气傲,有主见,一旦决定了的事别人怎么劝都没用,当初她和路山海在一起后,两家人谈到结婚的事,石花让程方去跟路山海提要求,要路山海在他名下的房子上加上程方的名字。我当时听了就觉得不可能,程方是我娇生惯养养大的,吃的用的我都给她最好的,这孩子一向不觉得钱有多重要,哪会去提这么俗气的事,再说了,房子是人家路家辛辛苦苦攒钱买的,干嘛加程方的名字啊,你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 “但程方却跟她妈说,名字加了,还把房产证给石花看,我心里犯嘀咕,却也没多想,想着或许是路山海珍惜程方呢,后来婚结了,孩子也生了,不知道是为了给孩子办户口,还是为了给孩子打疫苗的,石花突然发现房产证上只有路山海的名字,根本没加程方的名字,是程方在骗我们呢。石花气坏了,本来她念在房子分了程方一半,把彩礼都给了程方和路山海,又陪了比彩礼多一倍的嫁妆,现在倒好了,被骗了,吃了亏。程方请求我们帮她带孩子,石花声称孩子姓‘路’,又不姓‘伊’,路家出不了钱,还不能出力吗,还说等程方再生一个随她姓,我们就一定帮她带。” 七十七、那些沉重的生活压力(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哎,哎”,伊保军连声叹气:“我们老一辈的在中间搅合,怄气来怄气去,苦的还不是孩子。两人还没离婚时,路山海成天加班,事不关己,她公公婆婆爱帮忙时帮点忙,不想帮忙了你能拿他们怎么样,可怜我们程方,在娘家过的是天,到了婆家,过的是地。” “伊程方离婚后,为什么没有回家住?” “还是石花不让啊,一方面她不想让亲戚朋友知道程方离婚了,假如程方回家来住,时间长了,别人自然要怀疑的;另一方面她气离婚时程方没去争取财产,还把向往带着,骂程方是个没用的窝囊废,要程方去跟路家死磕到底。程方也倔,不肯低头,就这么一直僵着,有娘家不能回,在外面租房子,和向往过得苦巴巴的。而我除了用省下来的钱偷偷接济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王照咬了口蟹壳黄,蟹壳黄已经凉了,硬,而且有了油哈气。她听明白了,伊程方生活在父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家庭,既有来自母亲的冷嘲热讽,也有来自父亲的过度溺爱,或许因为这个,才导致她的坚强是畸形的坚强。 导致她一边打孩子,一边说爱孩子吧。 “你没劝劝老板娘?毕竟伊程方是你们唯一的孩子。” “劝了,劝不动啊,石花这辈子哪吃过亏,咽不下这口气,说我们一心软,路家正好就得逞了。别说石花了,我心里也不舒坦,辛辛苦苦养的女儿,捧在手掌心里供她读书,把她培养成大学生,自己当宝,别人把她娶进门当草,生男生女是程方决定的么,他们做出那样的事,他们丧良心啊!” 王照暗自眨了眨眼睛,伊保军何尝不是在怄气,成年人这种可笑的动物,总能为各种不合理的行为扣上冠冕堂皇的帽子。 “那路向往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管,肯定要管,可......” “可你做不了主。” “哎,石花说现在还不到时候,说再等等,让向往的爷爷奶奶愧疚愧疚,实在不行了我们会接回来的。我着急,可又不能跟石花吵,我不是怕老婆,是我父母还在,他们一直对这个儿媳妇抱着感激,常说没有石花,我们家祖传的这个店就开不下去,哎,上有老下有小,难啊,太难了。” 王照不懂“实在不行了”是到了什么程度,但并不准备追问,问了没用。孩子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而父母却在随心所欲地做决定,并振振有词,似乎不管做什么都有天大的道理似的。 人类的繁衍生息真是一个恃强凌弱的过程。 她想着伊程方说的“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会选择不谈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而她王照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原来伊程方不仅像齐慧娴,也像她。 一代一代的相传,是一个奇怪的圈,所谓无私的父爱母爱,是天大的谎言。 “你想见伊向往一面吗,我有办法让你跟她相见。” 伊保军迟疑了半晌,摇摇头:“算了吧,别惹事了,但求求你帮帮程方,拜托你了律师。” 也许是心里作怪吧,王照觉得这份托付不那么诚实,她把蟹壳黄打包带走了,人总要吃一些不那么好吃的东西,做一些不那么想做的事。 譬如说见余擎。 “奇怪啊,你怎么不关心伊程方了。”余擎坐进王照的车里,王照劈头盖脸问了这么一句。 “形势不同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白天鹅沦落到今天的田地,非一日之功,你之前就没察觉?” “我只是分校一个小小的负责人,高层的决定能让我知道,像我们打工的,只有努力拼命的份。” “换家公司呢?” “换到哪去,待在老地方,好歹将你当个人看,到了新单位,还不得从端茶倒水做起。听说王律师和白楼铭见过面了,他要收购白天鹅?打算怎么处置我们这些管理人员?” “先说说伊程方吧,她一个中文系毕业的,你们为什么会让她教英语?”王照不停地从包里拿出薄荷糖,一个个撕开,全塞进嘴里,辣的她有些眩晕。 “这,说来话长。” “不急,慢慢说。” “王律师,王老板......” 余擎急得头上冒汗,这唱的哪出,伊程方的事已经翻篇了, 他不愿再谈了。 “要不回我办公室,你好好跟我说说。” “算了,就在这说吧,伊程方英语非常好,不比什么有留学背景,英语八级的老师差。我们是在一次年会上发掘了她的才能,她唱了一首英文歌,咬字吐音标准至极,全体老师哗然,我当即决定让她去教英语。” “就凭着一首英文歌?这么草率。” “事实证明,我的草率并不草率,伊程方的英语教学水平不低。” “她教中文写作不行?” “不,不能说不行,这么讲吧,我们把老师招进来,会对他们进行系统培训,用什么方法教,教哪些内容,都是有固定模板的,在这个模板内,你可以创新,但绝不能跳出框框想当然地进行授课。而伊程方偏要用自己的讲课方法,她说机构给学生推荐的作文选对写作没帮助,学生要提高写作成绩,靠的不是套路,而是要实实在在增强写作功底。” 余擎笑起来:“你知道她让学生看什么书吗,村上春树的《我的职业是小说家》,汪曾祺的散文,赖声川的话剧,说什么学生要在写作理念上树立高度,在落笔处投入感情,我承认她的想法没错,但她的出发点错了,白天鹅是以提高学生的语文成绩为目的的培训机构,不是培育未来作家的摇篮。” “看来那个时候的伊程方还不是一个以赚钱为目的的培训讲师,是你们把她的才能给摧毁了?” “王律师太看得起我了,我能摧毁谁啊,我也不过是靠着工作养家糊口而已,做人要实际些,净搞那些没用的,家长买账吗?家长们在乎他的孩子能不能成为作家?写作和写作文本来就是两码事,伊程方那时大谈特谈写作理想,纯属物质得到了满足,没事找事。小家碧玉,没有大志向,毫无经济压力,整天就想着什么情怀,拯救这个成就那个的,以为自己谁啊,下凡来普度众生了?她教写作课时,三天两头来跟我争辩,但你看后来让她去教英语,她那时已经离婚了,一个人带孩子有危机感了,根本不需要我操心,我不去问她,她会主动来向我汇报教学进程,人呀,都是逼出来的。” 七十八、那些沉重的生活压力(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她当初不听话,你没想过辞退她,是因为她足够漂亮?” 余擎认真地思索了几秒钟:“是不想引起公愤吧,追她的男老师排到了大门口。” “我记得余总拿伊程方举过一夜qi g的例子,你对她?或者她和其他的男老师?” “她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 “这么确定?” “确定,她和那位校长的事我听说了”,余擎面露一丝难过:“说实话, 她也不容易,路向往上学的事我极力帮她争取了,但总部否决了,名额被别人侵占,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我不能理解只是为了上一个幼儿园,她至于做出这样的行为。” “你知道现在培训机构为什么赚钱,家长们花着大把大把的钱把孩子送进来,就是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一个孩子是一个家庭全部的寄托。伊程方作为培训机构的老师,教着别人的孩子,却没时间教自己的孩子,你能体会一个母亲的心情吗。” 王照发动引擎,不想再聊下去了。 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老是聊着聊着就让她感到语塞。 “现在能说收购的事了吗?” “我会交代韩箫音的,你联系她。” “搞了半天,净说伊程方了,你怎么突然对她这么上心了?” “可能我也喜欢上漂亮的女人了。” 余擎光笑,等联系上韩箫音,他便把伊程方忘了,城市里的打工者,谁有肚量管谁的死活呢,管好自己很不错了。到王照这只谈了个寂寞,好在韩箫音工作归工作,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要带他去见一个漂亮的女人。 他们这是跟漂亮的女人杠上了。 “这家的糖水用的是代糖,纤维丰富,不会胖。”韩箫音把菜单递到对面的女孩面前,笑出一脸可爱。 “你真有心呢。”女孩熟络地跟她讨论起是芒果的热量高,还是芋头更适合。 最后两个人点了百果西米露、姜撞奶、雪媚娘和全麦坚果面包。女孩吃东西很挑剔,一点一点地用手揪着吃,像一只小仓鼠似的,或许是干这行外相很重要吧,她一直保持着脊柱拉长的姿态,缓慢地捋头发,指甲上镶的亮片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 不用上班,有人养活,就可以活得如此漫不经心啊,韩箫音想着,照她这种吃饭的速度,三顿饭能无缝对接上了。 王照只是让她买礼物,韩箫音自我施压,把人也给找到了。女孩叫沈蝴蝶,蝴蝶是她的本名,容易让人记住,所以韩箫音四处打听时,没费太大的力气,毕竟对白楼铭的私生活感兴趣的大有人在,巧的是沈蝴蝶也是学法律的,比韩箫音小一届。 当然了,她一天法律工作也没干过,还在上大学时,沈蝴蝶就跟白楼铭在一起了。 虽然韩箫音现在做的这件事也跟法律没多大联系,但是助理么,不就是干杂七杂八的活的,沈溪的事过去后,韩箫音变得实际了些,解决问题得靠脑子,靠情怀没用。 沈蝴蝶的五官分开来看还算秀气,但她的气质一般,没给长相加分,倒减了分,某品牌的贵价外套穿在她身上,像是从某宝淘来的。她开了家卖护肤品的网店,韩箫音加到她的微信,借口要当面试用一下,用得好的话会多买一些。 沈蝴蝶挺好约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韩箫音推测她的喜好,同她谈天说地,毕竟跟着王照,女性ai用的高档消费品没少见识,聊起来并不露怯。白楼铭貌似待她不薄,沈蝴蝶的谈吐里尽是锦衣玉食,看来王照选择她做突破口是正确的。 她的话不是一般的多,吃东西时在说,给韩箫音敷招牌手膜时也在说,手膜只敷了一只手,为了跟另一只做对比。 “你是做律师的,好羡慕啊,我也是学法律的,在大学里时看了好多律政剧,也梦想着毕业后做一名叱咤风云的女律师。可司法考试好难啊,考不过,你是哪个学校的?” 韩箫音说了一个学校名,咬了半边雪媚娘,在工作时间像无所事事般坐在这闲扯,面对一整面墙的空气凤梨和在空中摇摆的球状风铃,她有些焦虑。更焦虑的是敷了手膜的手隐隐刺痛,三无产品的质量令人堪忧。 “怪不得呢,名校毕业的工作好找,像我这种在三流学校里学着三流专业,毕业后工作太难找了,考不过司法考试,考不上公务员,就等于失业了,我好多同学转行了。” “所以你开网店了,是不是很赚钱?”韩箫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说实话赚不了几个钱,开店太辛苦了,可能小时候吃的苦太多了,我现在吃不了苦。” “那你的经济来源从哪里来?父母接济吗,我的意思是看你过得挺好的。” “靠一个男人,结了婚的男人,我老家是农村的,还有一个得自闭症的弟弟,我爸妈是聋哑人,我爸背着我妈去医院看病,卡车在他们后面一直摁喇叭,他们听不见,被撞了。我妈去世了,我爸瘫痪了,我每个月付我表哥工资,请他照顾我爸跟我弟。没这个男人的话,我靠自己找份工作,别说接济家里了,养活自己都困难。” “我很好奇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有头有脸的人,他说他喜欢我的单纯和不计较,我给他生过孩子,生下来我只看了一眼就被抱走了。也许是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吧,我后来背叛他找过一个男朋友,他都不介意,假装不知道,继续给我钱,让我住在他的房子里。” “他对你还挺好的。” “好有什么用啊,我们心里都清楚,不过是各取所需,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没事。” “我想我的孩子,每晚都做噩梦,他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两岁了,但他们那些人会好好待他吗,为了争那男人的家产,一大群人鸡飞狗跳的。你看新闻了吗,一个妈妈虐待自己的亲生女儿,我就在想吧,我儿子不在我身边,我想他,等我真把他要回来了,我肯定跟这男人闹翻了,那我拿什么养我爸跟我弟呢,怎么养我儿子呢,你看不劳而获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韩箫音低头给余擎发微信:“你到了吗?” 七十九、祝我们合作愉快啊(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快了。” “拜托快点吧,我三观不正了。” “这姑娘三观有多不正?难弄吗?弱点是啥?” 韩箫音想了想,回道:“缺钱。” 撕开手膜,效果过于恐怖,敷过的手比另一只手白两个度。待会如果要买,韩箫音发誓一定让余擎出钱,以抱关于渣男的仇。 恐怕平时没个说话的人,沈蝴蝶不管韩箫音有没有在听,喃喃自语道:“我只爱过一个男人,就是我之前的男朋友,他是私家侦探,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刚开始是异地,因为都喜欢看侦探小说,永远有聊不完话题,我跟他说你来看我啊,他就来了,花光了半年的积蓄,他不知道我真实的情况,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存在,我的假象欺骗了他,他说配不上我,我不敢挽留,然后我们就分手了。” “他是一个私家侦探?” “嗯。” 沈蝴蝶仍没听出韩箫音的暗示,韩箫音想着余擎要搞定她,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说好韩箫音去门口迎接,但余擎却自己进来了,假装跟韩箫音偶遇,韩箫音一滴冷汗。 “这位美女是?”余擎的演技棒极了。 韩箫音附和着做了介绍。 “初次相见,你好,你好,好巧啊,我刚刚在这见了一位网络主播,不满意。” 韩箫音憋住笑:“余总恋爱了。” “不是,我是为了找一位美女给我们直播带货,要形象气质符合我们的产品,难找。” 余擎说话时眼睛放在沈蝴蝶脸上,沈蝴蝶好奇地问:“你们是做什么产品的?我也做过直播。” “网课。” “网课?”韩箫音和沈蝴蝶异口同声。 “我是白天鹅培训机构的分校校长,手下有一批老师,现在直播卖什么的都有,直播卖网课的还很少见,越是新鲜的事物网友越感兴趣,我打算通过直播这种形式,把我们培训老师的名气打得更响一点,额外增加老师们的收入,留住人才。” 沈蝴蝶一脸崇拜:“余总真是一个有创意的人,那你想要找的主播,具体做什么呢?” “和老师互动,带带气氛。” “那也不算难啊,其实这种直播做好了的话,也能增加主播的人气。” 余擎听她的意思,趁热打铁:“我看这位美女的形象就非常好呢,很像我读小学时的语文老师,很有亲和力。” 这马屁拍的,韩箫音快吐了。 “啊,我行吗?我怕给你们搞砸了。” “美女过虑了,韩律师,你觉得如何?” 韩箫音满脸尴尬:“我不懂,余总认为好肯定好。” 余擎立马将合同递过去。直播卖网课的主意他早就有了,假如没有连遭变故,已经付诸实施了。所以请沈蝴蝶来做主播,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又给他打开了一扇窗。 手机里存着王照之前拟好的合同,他借用了店里的打印机打印了出来。 沈蝴蝶一字不落地看完,轻声对韩箫音说:“我想靠自己赚点钱存着,将来把我儿子要回来。” “余总不是骗子,他确实是白天鹅培训机构的分校校长。” 沈蝴蝶想立即签了合同。合同上写了直播前先付三分之一的报酬,反正是能赚点钱的。而且白天鹅这名字,她在媒体上见过,白楼铭带她出去应酬时,也听他说起过,就算韩箫音和余擎合起伙来欺骗她,也不应该用一个最近曝光率这么高的机构名字。 余擎隐晦地道:“沈小姐要不要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沈蝴蝶顿了顿:“请稍等一下,我去打个电话。” 电话一分钟不到便结束了,她回来沮丧地道:“不好意思,家里人不同意。” 韩箫音立即道:“没关系啊,我们可以买护肤品,余总,你们机构不是经常要给女老师发福利吗,沈小姐这的面膜、手膜特别好用,你来十箱吧。” 余擎“啊”了一声,无法拒绝。王照给的买礼物的钱还放在包里,韩箫音却不愿拿出来“接济”沈蝴蝶了,不再盲目的同情,自以为是的品德高尚,只会沦为别人眼中的笑话,但似乎也丢掉了那么一点善良,就跟王照一样。 沈蝴蝶转悲为喜,告辞回家发货了。 余擎神秘兮兮的将头靠向韩箫音,“谈判”失败,韩箫音以为他要开始唱苦情戏呢。余擎却道:“看到那桌的男人了吗?我们机构里的员工,他这几天好像一直在跟踪我,你给我打个掩护,我先走。” 韩箫音抬头一看,汗毛全竖起来了,这不是莹姨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么。 王照开着车在街上游荡,反复想着齐慧娴不择手段,为了让她上重点高中,是否也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焦虑。 不停地在接电话。 先是白楼铭打的,详细问了余擎的情况,余擎提出的直播销售网课的计划引起了他的兴趣。然后是余擎打来电话,说白楼铭要跟他见面,希望他能帮忙协助收购白天鹅,在电话里余擎松了一大口气,白楼铭把他当自己人,他安全了。 “我特地提了王律师,强调收购的事我一个人做不了,需要跟王律师一起操作,但你放心,我出面去谈,功劳是我们俩的。” “谢谢余总。” “王律师太客气了,跟王律师合作好事多多啊。” 王照笑不出来。虽如她预料的成功了,坏事是别人干的,不用她出手,结果漂漂亮亮,跟白楼铭的交情剪不断理还乱,相信会日久弥深。韩箫音也长进了,没花她一分钱,居然直接找到了当事人,去做了这些在以前韩箫音会认为龌蹉的事。 但王照心情复杂,天气越来越冷,貌似要下雪了,一年又一年的冬天快来了。 不知不觉,车开到了韩箫音家楼下,韩笛拎着菜,另一只手牵着路向往,爷孙俩说说笑笑。 王照下车走过去,韩笛跟她打招呼,路向往脸上的笑容马上不见了,恭敬地喊道:“王律师。” “韩叔,我跟向往说几句话。” “行,等会来家里吃饭,我买了羊肉和鸡翅,晚上我们吃羊肉火锅,还有向往最想吃的可乐鸡翅。” 八十、祝我们合作愉快啊(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韩笛说着轻轻捏向往的脸颊,向往冲他咧开嘴,王照笑着朝韩笛一点头,领着向往到小区里的公共游乐区。 里面摆着健身器材,儿童滑梯,秋千和其它一些供小孩子玩耍的塑料制的建筑。有几个小孩正在里面钻来钻去,你追我赶,边上站着他们的爷爷奶奶,或是外公外婆,边看着孩子,边拉家常。 老小区里的格局通常是这样,住的年轻人少,多是老人带着孩子,等他们的父母下班了,再把孩子接回去。 有个老人误以为王照是向往的母亲,问道:“女儿几岁了?” 向往不跟那些孩子一起玩,独自坐到秋千上:“六岁了。” “上一年级了吧?” “明年上一年级,我是十月份出生的,上学晚一年。” “哟,这孩子口齿真伶俐啊,能背不少唐诗吧?” “我只会背五首,悯农,唐,李绅,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还会背什么啊?” 路向往又背了四首。 “还有呢?” “不会了。” 一群老人七嘴八舌的“教导”王照:“你们白天上班,晚上回来要教孩子啊,工作重要,教育孩子也重要。” “是啊,孩子小的时候就是一张白纸,你在上面画什么,孩子就变成什么样。” “我外孙女今年也六岁,能把一本唐诗全背下来,还能说一千个英文单词呢,都是妈妈教的。” “那不得了,能讲这么多,我们才刚刚开始学英语。” “真的,青青,你给爷爷奶奶们说几句英语。” 被称作青青的小女孩大声地叽里咕噜说起来,那些老人们听是听不懂,但个个竖起大拇指,夸她妈妈教的好。 青青的外婆无比自豪:“你们都要抓紧教啊,教育专家说了,小孩子一生下来就要早教,两岁之前是大脑发育的黄金期。” “你倒学成专家了,哪天让青青妈妈给我们传授传授经验,我听说上了小学后,老师看大部分孩子都会就不教了,人家会,你家孩子不会,那不就落后了吗。” “哎呀,明天不能出来玩了,要在家看书、学习,我那儿媳妇什么都不管,她到家时我孙女都睡了,连她面也见不上。” 说这话的老人看着的孩子还在流口水,路向往撅起嘴,去更远一些的地方玩滑梯,王照跟过去。 “我是跟着姐姐给我买的机器人学的唐诗,我妈什么都不教我,她太忙了,没时间跟我说话。”路向往很灵活,一遍遍地爬到滑梯顶端,再滑下来,她运动的时候,身上也流露出一股犟劲。 “你在怪你妈妈?” “不怪,我也不想学,老师让我们说理想,我没有理想,理想是什么?” “理想就是你长大了想干什么?” 路向往仰起头:“赚钱。” “你为什么想赚钱?” “大人们都喜欢钱,我也会长大。小荷有了新妈妈,她不要自己的爸爸妈妈了,她爸爸住院了,她奶奶去养老院了,小荷跟我一样,没有家了,她新妈妈有钱,小荷说她以后会当钢琴家,我不会弹钢琴,我可以给小荷修钢琴。” “你会跳舞吗?” “老师教过,我忘了,我想跳给妈妈看,妈妈说等她有空了再看,她一直没空,我不记得怎么跳了。” “那你喜欢做什么?” “没有特别喜欢的,反正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过完一个生日,又长了一岁。” 天色渐黑,晚霞躲到了云层后面。 路向往围着滑梯反复地跑,正着滑滑腻了,反过身子来滑,扭着双腿滑,自娱自乐,丝毫不倦怠,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王照望着她,没有不耐烦,她有耐心,甚至渴望多看路向往一会,仿佛看着儿时的自己,一个人蹲在地上研究蚂蚁搬家研究上几个小时。 小小的王照同是什么都明白,大人的问题什么都能听懂,回答时却语无伦次的,带着孩子世界里的某种不屑。 突然路向往跳下来, 跑到王照旁边,张开双手:“阿姨,抱抱!抱抱向往!” “你磕到了?” “没有,没有,阿姨抱抱!抱抱!” 王照只好抱起她,小小的向往很轻,她紧紧地环抱住王照的脖子,小手巴在王照的脖颈后,冰冷的脸颊贴在王照的耳边,嘴里喘着轻微的气息。孩童光滑的肌肤上有着面霜的香气,奶香味,和顽皮后的汗水味。 王照下意识地紧紧抱住她,眼眶湿润。 “阿姨,怪兽把太阳吃了,我怕。” “不怕,我们不怕怪兽。” “想妈妈抱抱,妈妈的头发是冰淇淋味的,妈妈喜欢穿毛衣,妈妈的手热乎乎的,想抱抱,妈妈身上有妈妈的气味。” “想跟妈妈一起睡觉?” “不想妈妈去工作,想妈妈接我放学,看妈妈笑,搂着妈妈睡觉。” “是不是很难受?” “嗯,难受。” “想哭?” “嗯。” 王照的泪水落下来。 想起那年的那个小女孩,站在黄昏的大街上,一个人被迫接受黑暗,四下里全是狰狞的目光,垃圾桶变了形状,路灯张开了血盆大口,自行车的铃声叮铃一响,心脏跳到了嗓子眼。没有人过来跟她说话,她手里拿着冰冷的烧饼,豆腐脑,油墩子,冰冷的硬币。 画册上的字模糊了,越看越吃力。 母亲在视线里,不在视线里,心跟着跳,买水果的人的大嗓门,运货的卡车,他们的脚步,牵不到的妈妈的手,晚饭撒了,妈妈的骂声,困了,蜷在沙发里,一个人缩在被窝里,天终于亮了。 大人们的眼里是没有黑夜与白天之分的,他们好像没有经历过小孩子的阶段,才会那么不懂孩子吧。 不是每个孩子都有理想的,有的孩子的理想只是盼着白天来临。 “阿姨,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妈妈?” “我会有办法的。” 韩箫音绕了远道,回家用的时间比平常多了一倍,只为了甩掉可能在盯着她的跟踪者。她认定白天鹅的那位员工不是冲着余擎,而是奔着她而来的,在相亲时他放过的狠话仍在耳边回响。 八十一、祝我们合作愉快啊(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在路上,她满脑子紧张地酝酿着到家了要第一时间向王照汇报,却远远地看见王照和路向往相拥抱着,惊的背包从肩上滑落到手腕处。虽然路向往求过王照,但韩箫音从不相信是路向往说动了王照,王照愿意继续做伊程方的辩护律师,肯定获得了其它方面的利益。 韩笛走下楼梯,似乎在叫她们去吃饭,不出意料,王照摆摆手走了。 路向往俨然已成为了他们家中不可或缺的一员,从觉得她老气横秋,到喜欢,把她当成一家人,情感的变化来的出其不意。 在这个寻常的傍晚,肩上仿佛担负了沉重的责任,为了保持住王照和路向往的这份亲近,韩箫音打消了汇报的念头,在伊程方的案子宣判之前,希望一切风平浪静的吧,别再和白天鹅扯出恩怨。 这是自韩箫音自做律师以来,第一次感到强烈的责任心。她开始第一次独立思考,不是为了在王照面前耍小聪明,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是对律师工作的审视和重新认识。 除了通过专业的水平来博取报酬,留下沾沾自喜的骄傲,律师,是否会在他人的人生中留下一个抹不去的印记。假如如此,在做每一个决定之前,在同情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的时候,是否应更慎重和理智,毕竟关乎她一生的命运。 想着想着,韩箫音不似方才那么恐惧了,摘下手套,双手插在衣兜里,脚步稳而疾。 刮了一夜的狂风,小区里有许多东西倒了。 第二天,男人又去健身房,他半夜里来,在王照未醒来时离开,估摸着她上班去了,重新返回来。他没向她提王莘,起床时打开冰箱准备做早餐,冰箱是空的,连一根菜叶也没有。 这表示她不愿让他再给她做早餐了。 她不要他做那个跟她一起吃早饭的人。 男人不明白。他原以为是了解这位女律师的,这才发现他们之间隔了一堵墙,他走不近她,任何人都走不近。 他沮丧,想从王莘这找到一些解答。 “不好意思,不能给你打折了,我们老板辞职了,新老板我不熟,开不了口。” 本来即是无关紧要的,男人随口道:“没关系,你们老板另谋高就了?” “老板病了。” “病了?” “老板的爱人不见了。” “报警了吗?” “他们准备离婚了。” 男人喝了口咖啡,是美式,有点苦,他抿抿嘴,想着王照今天早上吃了什么。 “既然离婚了,为什么还要玩失踪呢,想不明白。” 王莘默不作声地摆弄了一番刀叉,将烤过的鸡脯肉包在酸菜里吃,男人模仿他,把酸菜当面皮,一大块鸡脯肉往里一放,配上几根葱丝,辣椒酱里一过,那味道像是在吃夹了馅的山东煎饼。 没见自助早餐里有酸菜,这酸菜该是他自己带来的。 王莘搅动洛神花茶:“离了婚,离开了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心里多少有失望,还有愧疚。” “离个婚跟逃荒一样。” “确实是的。” 男人心中一暖,原来他不见王照确实出于愧疚,不枉费王照一直在找他。 “王叔孩子多大了?” “工作了,我管的不多,都是孩子妈在管。” “儿子还是女儿啊?” “女儿。” “女儿跟爸爸亲哇。” 王莘低垂眼皮,目光聚集在酸菜和鸡脯肉上,有滋有味地咀嚼:“你结婚了吗?” “还没。” “没孩子吧?” “没有。” “晚上有足球赛,是不是白天一天都在想这件事,想着去哪看球赛,喝啤酒,吃烧烤,叫上哪几个朋友,看球赛是天大的事。” 男人笑笑,那是他二十岁时的生活状态。 “有没有孩子,对男人来说一个样,我到了五十岁才理解了‘父亲’这个角色的涵义。五十岁之前,我的世界里只有我自己,走南闯北,好交朋友,品尝各地美食,也算是没枉度此生。这种吃法是从一个济南人那里学来的,他到了北方,吃不了酸菜,可不管去哪家饭店都躲不过酸菜味,他就自创了这个吃酸菜的方法,从此爱上了酸菜。”王莘举起刚包好的酸菜鸡脯肉,男人却不想再吃一个了。 “王叔去过不少地方哈,喜欢挑战和创新?” “全中国走遍了,每年干半年工作,还有半年行万里路,等有机会,我跟你好好讲讲我的见闻。” “你游山玩水,那你女儿由谁来照顾?” “孩子她妈是个女强人,精力旺盛,照顾一个孩子完全没问题。” 男人冷笑了一声,这就是王照念念不忘的父爱。 “你不顾家,婶子不生气?” “她经常生气,她结婚前脾气就不好,我年轻时爱玩,我们那个年代玩的跟你们不同,看戏,看电影,喝咖啡,跳舞,溜冰。”王莘扭动身体,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还有看书,你张口说出几部名著,能讲清楚男主角和女主角的事迹,就很受女孩子喜欢,尤其是文静的女孩子,那个时候男人总想找一个听话的做老婆,省事,不像现在的男人喜欢独立自主的。” “看王叔现在气度不凡,年轻时肯定是个万人迷。”男人愈发失望,放在当今,王莘即是网上所说的玩咖,说不定还有点沾花惹草,沾外面的花,惹怒家里的草。 “喜欢我的女孩是不少,我当初跟你嫂子在一起,是因为她也喜欢跳舞,还跳得不错,得过奖,你说没结婚的时候,女人发脾气是可爱,结了婚了,老发脾气,简直是可怕,还爱斤斤计较,鸡蛋里挑刺。所以你选择王律师是正确的,王律师是干大事的,大气!” 男人顿了顿:“叔,你说男人结婚了,要生孩子吗?” “我五十岁之前对孩子毫无概念,现在年纪大了,对女儿眷恋了起来,想着哪天我病倒了,她能在病床前陪我说说话。人嘛,这一生逞强不了多久,到了一定年纪,身边肯定要有个伴,老婆,孩子,情人,朋友,肯定得有一个。年轻时你的精神世界是上了马达的,老了就松了,得有人给你撑着。” 男人道不出的滋味,他以为他是到人间潇洒走一回,别人多羡慕他呢。他是将他的快乐建立在两个女人的痛苦之上,而这两个女人,原本可以不跟他产生关系的。 八十二、如何摧毁一个单亲妈妈(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不过你不要学我,人跟人没有可学性,你跟王律师结婚了,生了孩子,还是要你照顾的多,王律师工作忙,你忍心让她受累。” 满嘴的伪君子式教诲,他要不是王照的父亲,男人说不定能把桌子掀了。 “哎,听说有人把住户的车砸了。” “我也听说了,车主好像是个律师,好好的车被砸的不像样了,上百万的钱成一堆废铁了。” “反正律师不差钱,物业要管还不让管,说没事,横!” 听到两个教练的聊天,王莘放下筷子,扭头问:“什么人啊?为什么要砸律师的车?” “得罪了人呗,还是个女律师。” 王莘站起来,跑到窗前拉开窗户,往楼底下一看,安静无声,王照的车位上空空如也。 “王叔,别看热闹了,车已经拖走了。” “那女律师叫什么名字啊?” “不知道啊,我也是听物业讲的。” “是小区里的住户砸的?” “哪个住户敢,住户要砸起码出了小区,否则以后还住不住了。” “那是外人?门卡把手那么严,外人怎么进来的?” “谁知道呢,人家当事人都不在乎,王叔你就别操心了。” “你慢点吃,我马上过来。”王莘对男人道。 男人点点头,眉头紧皱,给王照发微信:“你在哪?没事?” 王照回道:“忙。” 这是让他不要管,男人尊重她的意思,而王莘久久地不回来。 天上飘下秋末冬初的第一场雪。 王照送施长信一家去机场,开的是早上出门后新买的一辆车,在小区附近的4s店里随便选的。砸车的下手太狠,车顶直接贴到了车底,像遭到了科幻片里的陨石袭击,她也是呆呆地站了十几分钟才回过神。 不过汽车仅仅是代步工具,她对人无情,对物更甚。 施长信并不知道出了这么件事,王照也不打算告诉他,小小的不痛快,不值一提。 施芸芸抱着王照,依依不舍地流泪,面相成熟冷酷的女人对小女孩有着难以言表的吸引力。 “你要来看我啊。” “嗯,常给我打电话。”王照心不在焉地哄道,砸车的到底是哪位,她在脑海里一个案子一个案子过,要说得罪人,每一起胜诉的案子对面都是不痛快的败诉者。 “我交男朋友了”,施芸芸轻声道:“他成绩特好,说要考上北大来找我,北京跟天津,也就中指和无名指的距离。” 多浪漫的约定,北大是想考就能考上的么,幼稚的年轻人直面不了自己的平凡和平庸。 再说他考上北大了,还有你什么事。 “祝你前程似锦。”王照拍拍施芸芸的肩,能写出几百字的心理活动,成年人说出来的只是耳熟能详的一句话。 而这样的心理活动,也让王照发现心中对现状的厌倦。 一个人始终和真实的追求背道而驰,总有一天是要累的。可她在追求什么呢,其实跟路向往说的一样,没特别喜欢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过一个生日,大一岁。 “也祝你前程似锦。”施长信对王照道。 施长信的爱人祝王照早日遇到那个对的人。 告别,他们走向登机口,施芸芸左拥右抱父母,幸福的一家人,王照在这座城里唯一能依靠的一家子远走高飞了。 迁徙,自古是跟理想一样,给人类带来无限希望的行为。 雪连续下了五天,在这五天里,王照不管去哪,做什么事,都逃不过伊程方的影子。江南难得下这么大这么长时间的雪,银装素裹,雪深到没了脚后跟,行人们裹得只剩双眼睛,环卫工人从早忙到晚,撒盐除雪车纵横飞驰,公园里、广场上、护栏的柱子上,随处能看到大大小小的雪人,装饰着五花八门的点缀。 这种在记忆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切实的存在后,带给她情绪上的抵触和往事的联翩。 寒冷的气候中,蕨类植物愈发长势喜人,吉姆蕨的叶子比夏天更油更亮,摆在那完美的跟盆假花似的。常常伏案久了,一抬头,外面的雪像银针一般,从天上穿到路灯,再从灯泡穿到树叶,扎上她的心。 她把喝剩的咖啡、茶水、白凉开,还有各类花茶水倒进花盆里,和着烟头,反倒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路向往的生日进入倒计时,仍无法敲定帮助伊程方的方式,从心底里迸发出一种游离不定,没有底气,可以程序化地履行律师的职责,但王照不愿这样,她试图找到让自己真正去接受伊程方的部分。 找到这个母亲身上值得她去辩护的理由。 又去会见了伊程方,伊程方说的无非是离婚后的日子异常艰难,路山海的儿子出生后,对路向往彻底不管不问,不见人,也不见钱,她一个人带着路向往租房子住,每天幼儿园、单位两头跑。 这些事情,王照知道的早知道了,不知道的也能猜到,满以为无获而返,伊程方道:“上次你说你调查到我进过派出所,问我为什么跟向往同学的父母发生冲突,其实就因为向往被同学的妈妈羞辱没有父亲管教,我才跟对方打起来的。” “具体怎么回事?” “幼儿园开家长会。” “也是开家长会?” “也是?是我有其它的......” “跟你没关系,你继续说。” “家长会刚结束,有个学生的妈妈过来对我说,你就是路向往的妈妈吧,我不认识她,还没开口说话,她就大声地骂起来:你好好管管你家路向往吧,你家路向往没爸爸,你这个妈妈再不管,长大了就是个祸害,是问题少女,还说向往要犯罪。我问她我们家向往怎么了,她说向往习惯不好,我说向往什么习惯不好了,她说她女儿在家从来不剩饭,到了幼儿园,跟向往坐一块,回家每次吃饭都要剩一口,她女儿说是跟向往学的。还有她女儿会说脏话了,要臭美,年纪小小要涂指甲油,都是跟向往学的。” “我问她幼儿园里那么多小朋友,剩饭的不止我们家向往一个,还有不吃饭的,为什么就是跟我们家向往学的呢,她说我不讲理,思想有问题,怪不得孩子管不好,还说我这种人离婚是正常的,说向往注定要随我,会不幸福。” 八十三、如何摧毁一个单亲妈妈(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边上有一个家长过来说:‘希希妈妈,你不要再生气了,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正常的’,她又对我说:‘向往妈妈,你跟希希妈妈道个歉吧,道了歉就没事了。’我问我为什么事道歉,那家长说向往把希希咬伤了,希希妈妈生着气呢。向往咬那个叫希希的孩子的事我知道,是希希先动的手,她用玩具敲向往的头,向往头上鼓了一个鸡蛋大的包,那天我一回家她就告诉我了,我心疼的用热毛巾敷了好久,向往说她让希希住手的,但希希不肯,这才去咬的,我还夸向往了,我说向往你做得对,别人打你了,你就要还手。” “我问希希妈妈,不是应该你先道歉吗,是你家孩子先动的手。” “希希妈妈就开始骂,骂我们家向往,有爹生没爹养,是个野种,骂我们的家庭畸形,还说要发动家长让向往调班,不能让一粒老鼠屎糟蹋了一锅粥。我可以忍受别人来骂我,戳着我脊梁骨骂都没事,但她不能说我的孩子,她不能来伤害我的孩子,我受不了了,跟她打了起来。” “打架,丢人吗?” “要不是警察来了,我能把她骨头咬碎了。做了母亲经常会不知道如何是好,向往咬了人,我似乎领着她跟希希道歉,会显得我们很大度,很有礼貌,但是一个母亲的心不允许去做这样的行为,如果向往被欺压着一再忍让,她长大了会不会跟我一样懦弱,你知道的,在这个社会里,不是你能忍受,坏人就会收手的。况且相比跟一个男人上床,打架算什么呀,那个男人睡了我,嫌我技术不好,跟向往说你妈是个贱货。我居然一点都不难受,向往有学上了,我高兴,我不难受,我不丢人,现在的世道,谁有资格嘲笑谁啊。” 足足五分钟的缓冲时间,王照才被迫从她自己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继父住到她家的第一夜,早上出了房间的齐慧娴容光焕发。 王照在心里骂了一千遍贱货。 “别人不能伤害你的孩子,你自己就能打吗?” “我不是无缘无故的打孩子,我是就事论事的。每次我打她都是有原因的,向往不听话,三天两头闯祸,不肯好好上学,背地里偷家里的生活费请同学大吃大喝。” “你跟路向往沟通过吗?你听过孩子的解释吗?任何事不能心平气和的说吗?” “我愿意跟向往沟通,可向往不是每次都能听进去的,有时我花很长的时间跟她讲一个道理,讲上十几遍,几十遍,以为她听懂了,她也告诉我她懂了,但转脸她就趴在商场的地上哭闹,要我给我买玩具。小孩子眼里的道理跟大人讲的道理是不同的,她会在我生病的时候为我倒水拿药,但她也会囔囔着要去外面的饭店吃饭,她知道妈妈辛苦,可别的小朋友有的她也想要,反复无常,时而懂事,时而不懂事。” “既然你能感觉到她的懂事,一个知道克制的母亲就不能包容一个不会克制的孩子?” “我试过,我试图去包容她,我试图做一个情绪温和的母亲,但当你筋疲力尽的下了班,迎接你的只有一个杂乱无章,等待你去收拾的家,还有一个正在搞破坏的孩子,你不让她看电视,她哭,喊她睡觉,她也哭,吃饭哭,洗澡哭,永远在哭,玩具扔的到处都是,你跟在她后面也来不及收拾,除了弄孩子,还要加班弄工作,我温和不了,做不到,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王照打断她的话:“那你就打她?” “在家里吃苦,总比到外面吃苦好。” 王照的火腾地升了上来,谬论,她的谬论真多。 “伊程方,还记得你说过的疤和糖吗,路向往的不好对你来说是一个疤,始终烙在你心里,而你的好是路向往吃过最甜的糖,她想到你,就会想到那块糖,在你眼中如此不堪的孩子,在一个如此冷漠的家里,却学会了爱和感激。” 伊程方睁大眼睛:“冷漠,你说我对向往冷漠!为了她,我拼了命在做一个好母亲,我都是为了她好,要不是为了她,我早就不想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请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你要是真为向往着想,就不要再说什么为了她好!够了!够了,伊程方!” “那我请问你律师,你一直在谴责我,难道我一个离异的母亲,独自抚养孩子五年,就没有一点值得你肯定的地方吗,所有人都在否定我,那谁来替我想一想呢!谁考虑过我!我知道,我知道我打了孩子,你们都在骂我,你们看不起我,但这么多年,五年,一千八百多天,一个女人的青春有多少个五年,我像囚笼里的鸟,不知疲倦的打转,无论刮风下雨,不能停,一刻也不能停,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哪怕说一句:伊程方,你辛苦了。” “律师,我是为了谁呢?为了我自己吗?” 王照一言不发,闭上眼,大喘了几口气,失魂落魄地出了看守所。 恶人借口多,跟后妈似的把孩子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从整个人生来说比芝麻粒还小的破事,成了她们口诛笔伐亲生孩子的利剑和**裸的情感勒索,喜欢让人背负着情感枷锁前行, 跟齐慧娴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她以为她值得被报答吗。 她根本不知道被她勒索的那个人有多痛。 跟今天一样冷的天,齐慧娴腌酸菜,洗菜时发现盆坏了,质问王照。王照说学校大扫除,要求每个人带件工具,她被安排擦玻璃,带了盆,窗户上的插销坏了,掉到盆里,盆裂了。 齐慧娴二话不说,操起擀面杖打,不挑地方打,擀面杖落到哪是哪,骂王照败家子,不学好,家里有旧盆不带,拿刚买的盆,也不跟她商量下。 她每打一下骂一句,骂一句,带一句她的不容易。 八十四、如何摧毁一个单亲妈妈(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到底路向往比小小的王照强多了,路向往的心软,小小的王照心比石头硬,不躲,不还嘴,不会在齐慧娴面前落一滴泪,她要哭也是躲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流泪,齐慧娴骂一个小时,她对着镜子淌一个小时的泪水。 一个在幼小的年纪里便封锁内心的孩子,也过早地体验了“恨”的深刻。 王照感到呼吸不畅,以往在工作中常来的地方,却因伊程方,每一次来都压抑掉半条命。 雪下个不停,车身上白茫茫。 嗓子口涌上来一阵恶心。 可是,那年齐慧娴跟她同学的家长大打出手,也因为一件戳中单亲妈妈自尊心的小事么,那这件小事是什么? 齐慧娴不让她去找父亲,难道也是因为...... 因为那个叫王莘的男人不要她了吗? 因为他压根不想再见她。 因为既要赚钱,又要养她,偏偏她不懂事,弄坏了脸盆也不肯认个错,齐慧娴才会大发雷霆的吧。 王照在雪地里吐得一塌糊涂,手里紧紧的攥着手机,想问问齐慧娴。 想问问,那些她渴望的真相。 回到所里,前台弱弱地道:“王律师,你最近手机信号是不是不大好?” 王照给了她一个不解的眼神。 “是你母亲,她老打电话到所里来,我问她有什么事,她每回都说没事,随便问问,我想着是不是你手机......” “手机是出了点问题,正准备换一个呢,下次她再打电话来,你让她直接联系我,别跟她废话。” 前台听王照的口气,不知所措,带着惊讶。 王照忙道:“你那电话是工作电话,别因为我的私事耽误了。” “知道了,王律师。” 王照回到办公室,外套和包甩向沙发,疲惫的瘫在椅子里,那些想追问齐慧娴的问题被前台的话冲跑了,了无踪影。 纠缠非常讨人厌,男女关系中如此,母女关系中同是。 桌上摆着白天鹅的相关业务合同,业务多了,法律事务自然多了起来。她带着某种情绪,不得不去翻看,精心规划的生活从未偏离过期望的轨道半步,偶有坎坷,也是在围绕一个螺旋形盘旋上升,可倒像卷进了一个强大的漩涡。 漩涡里是无法逃避,却让她愈发抗拒的生活。 而身不由己的,她处在了漩涡中心,旁边是受她鼓动落入其中的余擎。 余擎设计了一套史无前例的收购方案,极尽毕生所学和对白天鹅细到头发丝里的了解,将风险、化解办法以及未来规划一一罗列,向白楼铭全盘托出高层的底细,两人彻夜长谈,余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裁员的计划如愿实施,违约金、赔偿金、补偿金一样不少,全部按照法律规定操作。 白天鹅悄无声息地更换了法人,直播销售网课轰动培训界。样子好看,第一场直播送代金券、学习机、文具、培训材料、一对一课程不计其数,里子更好,派出了颜值能打,肚里有货,段子张口即来,唱歌跳舞样样拿得出的老师上阵。 分成方案是王照拟的,余擎代表白楼铭发话,第一个月的直播收入全部归参加直播的老师所有,第二个月开始,公司和老师五五分成。 方案共做了二十页,王照和韩箫音熬了好几天的通宵,连每一笔分成的分发时间、发到哪张卡、分发明由都写的明明白白,彻底摒弃之前的白天鹅诺而不对的做法。 把功夫做在开端,丑话说在前头,余擎和王照达成共识,在互联网时代,最致命的做法是把员工和客户当成傻子。 余擎懂人性的审美力,直播间里的学生争先恐后地打出“男神”、“女神”、“别人家的老师”。 满屏的“我要上她的课”、“我要上他的课”、“我要上课、“我要上课”。 王照懂人性的物质欲,那些老师使出浑身解数展现学术功底,为赢得没有最佳只有更佳的直播成绩,一个个化作编剧,精心编排内容,演练直播效果。其他还没机会上直播的老师,暗戳戳地加着油,来自办公室里的平行激励,让余擎实现了无为而治。 他们更懂家长,担心孩子受虐待,老师品德欠佳,那就上网课啊,省时省力省心,白天鹅的网课宣传语简洁而一语道破:看着孩子学习,踏实! 和余擎的总部副总身份并驾齐驱的,是王照谁也挤不掉的法律顾问身份,她是白天鹅重新展翅翱翔的蓝图绘制者之一,动一动她,地要摇三摇。 而沈蝴蝶时不时的给韩箫音发些问候短信,韩箫音是“大客户”,王照批给韩箫音一笔“储备金”,让她时不时的从沈蝴蝶那买些护肤品。王照要她和沈蝴蝶保持稳定的联络,这人现在不用,也许以后会用得上。 就这样,白楼铭、余擎、王照、韩箫音和沈蝴蝶的关系黏成了一团浆糊,变得乱糟糟的了,说不清道不明,按王照的处世哲学,这一盘棋下对了。至少在白天鹅的运营上,他们几个人,缺了谁,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后来又加入一个人,即是虞馨之。 余擎提出邀请虞馨之来做嘉宾,王照没有反对,承认自带流量的漂亮女律师在直播时占据极大的天然优势,她也承认虞馨之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个展现她的平台。 虞馨之就是来游戏人间的。 她一出现在镜头前,瞬间涨粉几万,她早就在微博上为直播预热,做宣传,直播间里许多观众奔她而来。虞馨之直播有她的一套,从办过的案件说起,非常自然地和直播老师互动,眉眼明媚不可方物。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之之律师,比心哦,今天呢,我来给大家讲一个一位少年为救自己的母亲,在网上诈捐的案例。这位少年本身是一名网红,哎,曦明老师,网红用英语怎么说?” 曦明是白天鹅才貌双全的金牌英文老师,适时地接上话:“网红,也就是网络红人,可以用‘I te et celeb ity’来表述,在社交网络里,我们也可以用‘i flue ce ’来定义网红,意思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人。 ” 八十五、对婚生子女的抚养义务(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曦明老师,我看已经有好多同学打出了自己喜欢的网红,有同学问我提到的这个少年帅不帅啊,那肯定非常的ha dsome,但是他做出了诈捐的行为,嗯,我本人对他又爱又恨。” “之之律师提到的又爱又恨,就是love-hate。” “love-hate?这么简单么?” “当然,学英语本来就很easy,我们都知道有很多网红是通过发布一个视频一夜爆红,一夜爆红就是‘go vi al’。vi al 这个单字本身是指“病毒”, go vi al 是形容“像病毒一样蔓延开来”,可以用来表示某人、某物在社交媒体或网络平台上被大量分享、点阅而造成轰动。” “那我们的今天的直播会不会go vi al?” 虞馨之和曦明老师发出笑声,下面刷礼物的学生无数,其中不乏家长。 韩箫音在皮包店里,左右巡视眼前的包,眼前浮现虞馨之直播时的场景,真是左呼右唤,梦想成真,当天韩箫音的朋友圈都被刷爆了,转发直播的同行不在少数。有时韩箫音想想,她努力奔抵的终点,连人家的起点也比不上,奋斗和理想瞬间变得毫无意义。 可王照教导她:“律师不能跟同行比,要跟自己比。” 那韩箫音就不跟虞馨之比了,跟王照比呢。 担心刷礼物引起家长们的争议,白天鹅设置了礼物的种类和数量上限。这么细的点是王照亲自想出来的,韩箫音根本没顾及到,算是深深体会了一把所谓“万金油”律师。 还有王照之前说过,等她换车了,就把旧车送给韩箫音,但她这次真换了车,送车却不提了,不像王照的做派。后来有一次,韩箫音“奉命”把王照的车开回家,才从物业的闲聊中得知王照的车被砸了。 她居然在所里吭都不吭一声,连这个助理也不告诉。 是谁干的? 韩箫音毛骨悚然,可既然选择做律师,害怕有何用,保持定力才最关键。 优秀的人啊,干什么都是优秀的,他们能将一堆废墟造成一座城堡,韩箫音取下一只包观摩,禁不住默默发出感慨。 本要给沈蝴蝶送礼的钱没花,王照也不收回去,说奖给韩箫音了。韩箫音拿这份钱给父母各买了一件羽绒服,给路向往不仅买了衣服,还买了一些书和玩具,剩下的钱她打算留给自己。 各式各样的包,流光溢彩,一个并不富裕的女孩子用挣的钱买一个价格不菲的包,是拜金吗?虚荣? 韩箫音不管,她只想在一年的尾巴里,犒劳一下忙碌疲惫的韩律师,选的是范淇送的那个牌子,男人送不起,她买得起。 “小姐,你想挑一只什么样的呢?”笑容可掬的柜姐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贴心地问道。 “实用一些的,装得下电脑,能背着上班,也能下班约会。” “你看这款怎么样?” 韩箫音瞥了眼:“有没有价格更高一点的?” 柜姐看人的眼光毒,建议的是和韩箫音的气质相配的包,韩箫音中意的是配得上目标里那个自己的包。 “有啊,你看这款,包边多了头层牛皮,价格翻一倍,今年的新款,没有折扣。” “就这只吧。” “其它还有需要的吗?” “没有了,请帮我把吊牌剪了。” 韩箫音背着新买的包,神清气爽,去会见白楼铭的原配赵怡。会见地点在白家的五星级酒店大堂里,冷飕飕的天,比游泳池还大的大堂里热浪扑鼻,真不环保,韩箫音一边脱外套一边想。 大堂服务生给她端来一杯咖啡,赵怡还未到,便将案件重新捋了一遍。 王照把论坛的事推掉了,最后是兄弟律所的一名律师去参加的,但白楼铭的离婚案,白楼铭指名让王照代理,一口一个自家律师,要求是尽量协商处理,低调。 有钱人的世界她们不懂,离婚案一开始高调宣传,现在偏要低调,王照分析是白楼铭在白天鹅上得到了赚头,想借此造势塑造具备大爱情怀的商人形象。据知,白楼铭正筹划成立关爱青少年慈善基金会。 既然是大爱,就不能再在个人情感事务上兴风作浪。 而律师也不必懂他们的世界,按照当事人要求照做即可。 韩箫音和王照做过调查,赵怡绝非陪白楼铭白手起家的女人,她祖父那辈和白家既已相识,世代联姻。白楼铭的表姑姑嫁给了赵怡的叔叔,赵怡的小姨妈嫁给了白楼铭的表哥,韩箫音理了半天硬是没理明白这层关系,头都晕了。 管它是不是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呢,反正是离婚,又不是结婚。 听到说话声,韩箫音抬起头,赵怡拎着一个帆布袋子出现了,还是买平价护肤品送的布袋子。她边走边对身后一行人指指点点,快走近韩箫音时,身旁的人自行散去,赵怡落座。 韩箫音见过她和白楼铭的结婚证,她的大抵轮廓基本没变化,四十多岁了,体型依旧矫健健康,素颜,连口红也没抹,一手长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黑色薄款羽绒服,黑色牛仔裤,浅口皮鞋。 脸上有细纹,没有医美痕迹,底子却很好,皮肤亮到反光。她不是标准的美人五官,气质大大拔高了她的精气神,用一句话来形容她的话:这个女人一看就不是吃素的。 韩箫音不自觉想到了沈蝴蝶,沈蝴蝶是美而浅薄,她是不美但深刻。 “我二十多年前就知道他那些破事了,你不必多说,我还要赶六点的飞机,你只有一个小时时间。”赵怡面无表情,出口霸气,从帆布袋子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径自打开喝。 搞得韩箫音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层次有点低:“好,白太太,关于离婚协议,你有什么要求。” “我第一个要求是请你不要再称呼我白太太,你可以叫我赵怡,或者赵总。” 韩箫音挤出笑容:“好的,赵总。” “我第二个要求是我儿子的继承权不能被任何人剥夺,包括什么非婚生子女。我争的不是钱,争的是白楼铭对我儿子的抚养义务。白楼铭可以不对我负责,我的出生和成长与他没半点关系,但我儿子是因为他才出生的,他必须对儿子负全责。” 八十六、对婚生子女的抚养义务(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韩箫音张张嘴,本想说那些非婚生子女不也是因为白楼铭才来到这世上的吗。 赵怡道:“你别跟我提他的三妾四妾的,她们在我这不配拥有姓名,她们的孩子也是,这些孩子的卑微是他们卑鄙的母亲一手造成的。 白楼铭不重新立遗嘱,婚我不会离,让他的那些野种吃饱穿暖我没意见,要抢属于我儿子的财产,先得问问我答不答应。” “我知道了,我会把你的要求转达给白总。” “我还没完呢,我第三个要求是将我儿子的姓由白姓改为赵姓,跟着他的父亲太耻辱,跟着我,这孩子才能得到人生该有的荣耀。” 一个要求比一个要求棘手,韩箫音除了记下,别无它法。 想了想,她大胆地问道:“那白总有几个非婚生子女,赵总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们不知道?”赵怡哼了一声:“做律师的是不是应该有点骨气,案子没搞明白就来跟我谈,谈西北风啊。” 韩箫音咽了一口口水,拼命控制定力,不能掀桌子,绝不能掀桌子。 她接过赵怡递来的名目表,白楼铭的出轨对象情况,所生孩子的姓名和性别,一目了然。 韩箫音看到了沈蝴蝶的名字,白楼铭三个非婚生子女,两女一男,男孩即是沈蝴蝶生的。 难怪啊,韩箫音似乎懂了。 赵怡准备离开了,韩箫音道:“赵总,既然你早就知道白总出轨,为什么一直选择没离婚,是因为财产,不,是为了孩子?我的意思是以你的实力和条件,你完全没必要忍气吞声。” 赵怡又哼了一声,好像韩箫音的问题都极其幼稚:“你以为白楼铭是婚后出轨,在跟他结婚前,他的底细我了如指掌,但选择跟一个图我钱的男人结婚,不如跟一个能给我带来利益的男人,前者是稳亏不赚,后者好歹有进账。” 韩箫音差点被口水呛到。 “据我们了解,沈蝴蝶并没有孩子。” 赵怡沉默了会:“她儿子被我送人了,谁让她那么会生。” “送给谁了?” “忘了,这个重要吗?” “孩子的事搞明白了,才能把条件摊开来讲。” “回头我让秘书联系你”,赵怡望了眼手表:“你耽误了我十分钟,再见。” 韩箫音真想把一杯咖啡泼到她身上。 结果是冲进办公室,一股脑把这狗血的剧情转述给王照听,激情昂扬,时而激动,时而愤慨:“王老师,那可是一个孩子,一条生命,她把孩子当什么了,我们居然要帮这样的人去讲条件,争财产,这已经超出了我能承受的道德范围了,我真做不出来王老师!” 王照静坐着,审阅了一个下午的合同,才翻了一半,那个让她一步步深陷的漩涡不停旋转,转的她头晕目眩。 “你想办法催一下赵怡的秘书。” “王老师......” “我也做不出来。” 王照摆摆手,韩箫音忙回办公室打电话处理。 王照摁了摁太阳穴,头痛欲裂,会见过伊程方后的状态一次不如一次,不禁反思起人生,怀疑从一开始,便走的是条错误的路。 赵怡的秘书称孩子交给了厂里的一个修理工,韩箫音要地址,秘书也给了,跟给一个餐厅地址一样简单。 由此王照和韩箫音断定,沈蝴蝶的儿子很可能没办出生证明,没上户口,那要从法律上认定他和白楼铭的父子关系,必须经过一系列复杂的鉴定程序。依照白楼铭目前的做派,他应该是不会这么做的,所以赵怡才有恃无恐。 第二天早上,王照一个人开车去厂里找修理工,修理工听说有人找,端着个饭缸子从车间出来。 “你哪位啊?”他普通工人装束,脸上蹭了黑亮的机油,目光却稳重的很,不忘往嘴里塞饭:“你请讲,我手里还有活呢。” “我是白楼铭的代理律师,想找你了解一下,白楼铭是不是将一个孩子交给了你?” “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的警觉反而给予了答案。 “跟一件案子有关,这是律师函。” 修理工没接,迟疑了半晌,道:“孩子是赵总的秘书交给我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别人谣传是白总的,但谁也不敢当面说啊。” “我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到底孩子是谁的,跟你没关系。” “我没犯法吧?” “没有。” “这案子会连累到我吗?我一大家子全在这厂里上班,黄秘书让我养孩子,我不养不行啊。” 这还用他多说么,赵怡定是千挑万选,找靠得住的软柿子捏,她残忍归残忍,伤天害理的事还不敢做。 “不会连累到你,孩子现在在哪?” “在老家。” 王照以为他说的老家在千里之外,没料到是这座城里的乡下,一个四面环山的村庄里。她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车才到,江南的农村相对富庶,楼房整齐,道路宽阔,果树环绕,优美的环境暂时缓解了堵在她胸口的压抑,没准孩子在这过得不错。 韩箫音昨晚跟沈蝴蝶聊了十几页的微信,以熟人,知心朋友的身份说起沈蝴蝶被夺走的孩子,万一找回来了,问沈蝴蝶打算怎么办。沈蝴蝶闪烁其词,在伟大的母爱和经济现状之间来回打马虎眼。 她面对的可是擅长抓重点的律师,韩箫音后来都懒得废话了,回王照道:她不想要。 王照顿时无眠,凌晨两点多,起来喝了大半瓶红酒,躺下后裹着被子来回翻滚,后背直冒冷汗,鼻子,嘴唇,连带牙齿根也火辣辣的,在疼痛之外,是一个资深律师的无能为力。 法律上规定了遗弃罪,虐待罪等,但对这些母亲精神上的惩罚呢,即便她们服了刑,就能意识到自己犯下的无法逆转的错误么。 顽固的伊程方。 无可救药的齐慧娴。 她盯着空白,用材精良的吊顶发呆,终于被疲惫、疑问和躲藏压垮了,抓起手机,拨出齐慧娴的电话。 齐慧娴在熟睡中被吵醒,接起电话时,惊喜的声音中抑制不住沙哑:“小团子,小团子,是你吗小团子?” 八十七、没被善待的无辜的孩子(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旁边继父咳嗽了两声,迷迷糊糊地问:“小照来电话了?” “是啊,是我女儿!王照!” 继父的存在击退了王照哪怕一点点的感动,虽然他比齐慧娴脑子好:“这么晚打电话来,没什么事吧?” 齐慧娴赶紧把他的话转问了一遍,王照生硬地道:“你放心,我死不了,我就想问你几个问题,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方便,你说。” “你最好到客厅里接,我怕你丈夫听到了,影响你们感情。” “好,好,马上,马上就好。” 记忆中齐慧娴从未如此唯唯诺诺过,话筒里传来纽扣碰撞的声音,沙沙的,还有牙齿轻微的哆嗦。 家里没有暖气吗,王照没问,她才不关心呢。磨磨蹭蹭的,装得老态龙钟的。 她主动打的电话,心里却鼓着撒不出去的气,跟打给仇人似的。 “小团子,我出来了,你说吧,你爸病了,咳嗽个把月了还不好......” “齐慧娴,当初你是不是为了我上高中,才跟你丈夫结婚的?” “我,我......” “我说对了是吗!你还真会使手段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为了我好?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我的母亲,你根本就不配,你这个唯利是图的女人!” “不,不是的,小团子,不是的......”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生下我,齐慧娴!”王照撕扯头发,火辣辣的感觉蔓延到脚趾,积压的仇恨被抓狂一下子撞了出来。 齐慧娴嘤嘤地哭,果然啊,果然老了还死心不改,哭哭哭,王照红着眼睛吼道:“你哭什么啊!我死了啊!你哭啊!” 齐慧娴立即强忍住哭声:“小团子,以前是妈妈不好,妈妈对你不够温柔,不够关心,是妈妈不好,是我不好,你恨我是应该的,应该的。孩子,你别把自己气坏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也没个人照顾,你......” “你干嘛呀,写忏悔录啊!我就问你,我是怎么上的高中!你说,你说啊!我气死了跟你屁关系没有!” 电话被继父接了过去。 “小照,当年县里为了奖励支教教师,在中考结束后,特批了三个名额,其中一个名额给了我们家。因为在和你母亲结婚之前,我在西藏支教了两年,所以你能上你没考上的高中,不是因为你母亲跟我结了婚,也不是我走了后门,而是我们成了一家人,正好县里面出了这个文件,我的女儿王照你就有了上学的资格。你明白吗,如果县里没有这项政策,即便你母亲跟我结婚,你也是没办法上重点高中的。” 她继父貌似病得不轻,一边解释一边咳。 他的回答解开了王照的疑问,却没解开她的纠结。 “那我能上高中,不还是占了你的便宜,如果你没跟齐慧娴结婚,我哪来的资格!” “小照”,继父顿了顿:“你觉得你母亲离了婚,就不能再婚了,是吗?要是当年我们结婚伤害到了你,我跟你道个歉,是我追求你母亲的,我跟她结婚这么多年,我觉得特别幸福。当年我们认为你年纪小,没跟你多解释,是我的不对,对不起,小照。你这么多年一直不回家,我跟你妈特别愧疚,老琢磨着我们哪做错了,让孩子讨厌我们讨厌成这样,我现在有点明白了,问题出在我们结婚这事上,我还做校长呢,确实没顾及到你的情绪,对不起,小照。” 她的继父是标准的儒生,温吞吞的,王照跟他犯不着生气,但是他同样不具备让她冰释前嫌的地位。 她任性地把电话挂了,反正他们也打不进来。 她从来不认为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没有再去追求幸福的权利,王照只是认为离过婚的齐慧娴,不配。 来之前,王照想好了,依据沈蝴蝶孩子的状况来决定这个离婚案如何打。孩子养得好,那她就依据赵怡提出的条件,尽量去劝说白楼铭;假如孩子现状一塌糊涂,那对不起,赵怡的要求一概见鬼去吧,上法庭打官司,她有的是办法让赵怡净身出户。 难道是受韩箫音好打抱不平的性格影响,是自己因路向往而起的,对孩童莫名的疼惜,还是超乎了理智的冲动,无论哪种原因的标签,都贴不到从前的王照身上。 她只抱着一个念头:这个残酷的世界,请放过弱小的孩子们吧,请将所有的罪过降临到那些将他们带到这个残酷世界的,擅自做主的,随心所欲的,该千刀万剐的人身上。 村口一打听,很容易得知了修理工家所在的位置,一座二层的小楼,外表不富贵,但也不寒碜。 “王老师。”韩箫音突然冒出来。 “你来干什么?” “我奶奶家在隔壁村,我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熟。” 王照不吱声。 韩箫音跟上来:“我气得一晚上没睡。” 大门敞开,有五六个小孩在院子里各玩各的。院子上方全封闭,雪落不进来,但玻璃也遮住了光,整个院子昏暗一片。最大的小孩在玩一只旧的溜溜球,小一点的在玩拖把、铁锹和扁担之类的劳动工具,两个孩子随手拖过一样,没轻没重地就往对方身上打,脸打肿了,哇哇哭,也没人管。 还有两个最小的在地上滚着玩,厚重的棉袄将他们包成了笨重的球,尘土、鼻涕混着口水向下流,别说衣服了,头发脏的都结成块了。 沈蝴蝶的孩子,应该是最小的两个中的一个。 看样子,他在这也没被善待。 韩箫音从包里拿出常备的两包小饼干,蹲下身伸出掌心。最大的孩子忙过来抢走一包,其他孩子不大敢动,两个最小的睁大眼睛观望着。韩箫音朝他们伸伸手,一个孩子费力地爬起来,颤颤巍巍地走两步,跌倒,继续爬,小嘴不停地咂吧:“吃,吃,吃吃......” 一个妇女从里屋走出来:“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早饭没给你吃啊!” 她注意到王照和韩箫音,瞪大眼睛:“你们谁啊,给小孩吃什么啊,你们干嘛的呀,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出去!” 八十八、没被善待的无辜的孩子(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她本人也穿着大棉袄和棉鞋,头发半扎起半散开,长满雀斑的脸疲惫不堪,怀里抱着像是胡乱扯下来换洗的床单被套。她去抢大孩子手里的饼干,大孩子嬉笑着跳开,女人急了,一把揪起他的耳朵,手上反被咬了一口,她哎呀一声,脱下脚上的棉鞋,噼里啪啦地狠狠打在孩子身上,满院子追着跑。 “叫你嘴馋,叫你嘴馋,你个馋死鬼!馋死鬼你!” 韩箫音走到她身后一拽,抓住她的胳膊道:“饼干是我给的,要打你打我。” 女人一愣,骂道:“你们还没走啊!你们到底干嘛的!想拐卖小孩呀!” “我们是律师,这是我的工作证。” 女人抢过律师证仔细一看,这才稍微平静了点:“你们想干什么?” “有个小孩寄养在你这里。” 女人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边准备放水洗衣服边说:“除了这娃是我生的,另外四个全是老丁抱回来的。” 她指刚才追着打的小孩是亲生的。 “这四个都不是你生的?分别是谁家的?” “我哪知道他们的父母是谁,也管不着,有人给生活费就行,老丁说了这些孩子我们想不想留,都得留着,不留下,老丁和我们家那些亲戚全得下岗。” “每个月给多少生活费?” “一个孩子一千块,总共四千块。” “四千块说少也不少了,你就这样带孩子?” 女人歪过头,和韩箫音的怒气冲冲相对:“我哪样带孩子了,我们村谁家不是这样带孩子,你去打听打听,我亏待过哪一个,哪顿饭不是鱼就是肉的,我自己生的吃什么,就给他们吃什么,还要我怎样。我一个人带孩子洗衣做饭,屋后养了一百只鸡,山上面还种着果树和茶叶,说起人来轻飘飘的你这个小姑娘,你妈怎么教你的!” “你......” “你挑不着我的理,天王老子也挑不着,我还算有良心的,没良心的是他们的父母!”女儿的火气比韩箫音大,把床单啪地甩到水里,湿淋淋的双手在衣服上胡乱一擦,抓起旁边的脸盆,怼到韩箫音的眼皮子底下:“你看看,看看这是我给他们准备的午饭,早上刚买的鱼,我还没来得及杀呢。” 几条鱼活蹦乱跳开,溅了韩箫音一脸腥水。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两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后面跟着几只鸡。 “你们两个不上学,怎么回来了!” 两个最小的孩子莫名其妙地大哭开,另外两个在干仗的孩子,其中一个被铁锹柄杵到了眼睛,也捂着痛处哭起来。 女人四处找棍子赶鸡,却拥进来更多的鸡,拉屎,飞来飞去,啄这个啄那个,她烦躁到炸了。 “老师说下午有暴雪,今天下午停课,妈,你没看班级群里的通知啊,老师要求家长都要到学校接的。就你不来,老师陪我等了你半个小时,打你电话也不接,老师让你明天到学校去一趟。” 小女孩说着说着快哭了,旁边的小姑娘看上去年纪大一点,瞥了眼王照和韩箫音,心事重重的,独自进了屋。这两个女孩子的穿着朴素归朴素,但好在是干净的。 韩箫音道:“你还有两个女儿?” “这个是我女儿,屋里那个是我姐家的孩子,我姐得乳腺癌去世了,姐夫和老丁在一块上班,没人照顾,也放到我这了。我上辈子就是个丫鬟,一天到晚伺候这些小祖宗,哭,哭,哭,别哭了!去把萝卜洗了!还要不要吃啦!你个死丫头!学校里交了钱不吃,跑家里来花钱吃,你这个赔钱货,你爸就挣那点工资,你个赔钱货!” 她朝自己的女儿吼着,小女孩吓得一抽一抽的,院子里乱成一团。 在混乱中,在骂骂咧咧的不停走动的女人身上,王照忽然想通了一些事。 伊程方在看守所里说着:“我一个离异的母亲,独自抚养孩子五年,就没有一点值得你肯定的地方吗。一个女人的青春有多少个五年,我像囚笼里的鸟,不知疲倦的打转,无论刮风下雨,不能停,一刻也不能停。” 王照忽的能理解伊程方说这句话的心情了。 但她不想再深入地理解,因为理解意味着原谅。 女人道:“你们要把这些小崽子带走吗?” 韩箫音道:“我们带走是犯法的。” 女人转身出去了,朝院子里的孩子们喊道:“我去摘菜啦!别瞎跑啊,小心我打断你们的腿!” 王照回头望了眼最小的两个孩子,韩箫音跟着看了眼;“这两个泥球,连性别也看不出啊。” 王照闷声道:“走!” “王老师,你打算怎么办?” “我去找赵怡谈,你别管了。”王照点上一根烟,目光所及处,女人站在菜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 “王老师,你想帮这些孩子?” “他们只是筹码。” 王照吐出一个眼圈,韩箫音急忙把还没升华起的感动吞了下去。她早该意识到,对王照乱感动是自找笑话。 灯火辉煌,金色与红色间错的古董,奢华的办公室,沉闷的脚步声。 “你就是王律师?你的助理不是找过我了吗,你们跟白楼铭谈得怎么样了?”赵怡不耐烦的坐下来,喝水,翻手机,拿文件。 “我认为......” “我不要你认为,我要结果。” 王照笑笑,挑挑眉:“私自把别人的孩子送走,赵总考虑过后果吗?” “怎么,王律师是来劝我认罪归案的?亲自上门,还真是热心肠啊。” “我是来给赵总送生意的。” 王照推给她一个文件夹,请她看。赵怡疑惑地打开,里面是白楼铭在婚姻存续期间详细的资产表。 “王律师,你作为白楼铭的代理律师,这是在向我泄露你当事人的秘密吗?” “称不上秘密,只不过赵总靠自己去调查的话,得到的就没有如此容易。” “那我终归可以得到,不是吗?挂在树上的枣,只要我想要,有的是人去给我摘。” 赵怡将文件夹推回给她。 王照笑道:“摘枣的体力活人人会做,但要把枣变现,还得看专业本事。” “你一个读法律的跟我说专业,够格吗?” 八十九、律师的执业理念有多高(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白天鹅靠直播卖课,卖到要上市,你觉得是你丈夫白楼铭的专业能力吗,想必你也知道了,我现在是白天鹅的法律顾问。” 赵怡收起嘲笑:“请继续说。” “这张表里有你和白总目前所持有的各大公司股份情况,在离婚时,是要去争取公司股份,还是接受经济补偿,赵总考虑过吗?手心手背可不全是肉,里面大有玄机,假如赵总能在共同财产的分割上占据上风,出掉一口恶气,所谓遗嘱继承人之类的,我想赵总也不会过于斤斤计较。” 王照把赵怡的心态捏得死死的,不改遗嘱不离婚这种鬼话只能骗骗涉世尚浅的韩箫音,赵怡是在拿小律师出气。已闹到人尽皆知,她不离她图什么,跟白楼铭耗能耗出什么好处。还要给儿子改什么姓。 不好意思,既然你要跟白家划清,你还继承个毛线遗产。 在面对第三者这件事上,女人永远处在嘴巴硬手段傻,想及时止损又不想及时止损的糊涂状态。 被王照看穿心思,赵怡仍道:“我会让我的律师给出建议。” “你的律师,不一定有我对这些公司熟悉,毕竟作为一个无背景无靠山无退路的三无律师,能跟白总、赵总在一起喝杯咖啡,我没少让自己吃苦。” 赵怡一点即通,女商人的嗅觉,比狐狸狡猾:“王律师,你不会吃了原告吃被告吧?” “你认为我是原被告通吃,我认为我给白总创造的利益远远高于因我而造成的损失。” 赵怡呵呵两声:“那你的条件是?” “赵总在丁富贵家寄养了四个孩子,允诺每个月每个孩子支付一千块钱,总共就是四千块,我希望赵总言而有信,能将这笔钱一直支付到他们成年。” “就这个?” “对。” “我很好奇你的出发点是什么。” “赵总,有些话道破了没有意思,你看我说的是寄养,严格按照法律的话,这个词用的并准确。”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还是绕到这事上了,你可以把情况汇报给司法机关,没人拦着你。” “赵总,每个人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和无可奈何做个和解,不失为一种智慧。” 王照指自己对那四个孩子,也指赵怡和白楼铭的婚姻。 赵怡思量片刻:“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当然是看行动了,而我完全相信赵总一诺千金。” “成交!” 王照拉紧围巾,一头冲进了风雪中。 风特别大,雪更大,离开运用伎俩和谋术打拼出的执业舒适区,却仿佛看到了将她紧紧挟卷着的漩涡被撕开了一个口,照进来一束她所期盼的光亮。 如果说一开始答应余擎去跟伊程方谈判,是一步险棋,那么今天为了四个,连她是谁都不知道的孩子,做出违背执业准则的事,是败棋无疑了。 白楼铭不一定追究,她没夸海口,的确正在帮他源源不断地输进利益,她不怕白楼铭追究,怕的是在违背律师执业准则上,她给自己下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纯粹是为了做好事吗? 不,她从不做好事,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律师,并非鲁莽的江湖好汉。她是为了那束照进漩涡的光,让无端袭击而来的执业厌倦中,泛起一点不绝望的本色。 一个成熟的律师,他的自我要求应有多高,执业心胸应有多广,执业的理念应有多深。 没有答案。 当本意并不追求的东西纷至沓来,当本该坚守的渐行渐远,在不同于韩箫音的迷茫中,王照想求一些心安。 在临近商场的负一楼漫无目的走,看到一家云南菜馆,兀的想起伊程方推荐学生阅读的汪曾祺的散文,人间送小温,她也去读了,想把书里面所写的食物吃个遍。既然撞上了,也没有更好的想法,那就从品尝云南美食开始吧。 服务员问王照几位时,特地伸长脖子向后看了看,难道大龄单身女性独自吃一顿不是简餐的饭,跟到了年纪不结婚不生孩子一样,就该被人戴着有色眼镜嘲笑吗。 不过王照没有将今天一天的疲惫、混乱、失落和痛苦在脸上表现出一点,成年人内心的波涛汹涌,静悄悄的。她点了小锅米线、汽锅鸡、炒鸡枞菌和肉馅的破酥包子。 等菜的功夫,却的确显出了一个大龄单身女性的无聊,环顾四周,都是成双扎堆的,她是一枝独秀。没有转移无聊的渠道,总不能拿出卷宗来看吧,平常又没有自拍发朋友圈发微博,玩手机的习惯。 是她跟不上时代了吗?熬成了一个不讨喜的老女人? 邻桌像是公司聚餐,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坐了十几个人。桌上摆着店里的餐品和一些外带食物,饮料酒水,高高矮矮的杯子杂乱无章,他们兴高采烈,吆五喝六的。男生们年轻的脖颈从单薄的低领卫衣里露出来,袖子撸得高高的,女生们的齐膝靴子上是只穿了一条薄丝袜的大腿,式样五花八门的毛衣,夸张的大耳环,鸭舌帽,缤纷的头发。 王照百无聊赖地打量那群年轻人,那群年轻人有意无意地瞥她一瞥,她忙收回目光。 菜品端上来,执意用满满的份量衬托出她的孤独。好在米线清甜Q弹,汤色纯净,吃起来有种单纯的满足感。汽锅鸡是店里的招牌,和米线的单纯相比,口味略显复杂,似乎要拨开层层香味的雾纱,才能品味其中真滋味,就跟年轻一样。 炒鸡枞菌清清爽爽的,像夏天傍晚时的凉拌小菜,而破酥包子好吃归好吃,但确实油,便要了一扎啤酒。 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对着酒瓶灌了七八瓶啤酒,要面子是她,不要面子也是她。 酒足饭饱,服务生追她出门,忘记买单了,一个人吃饭的弊端显而易见。旁边是家巧克力店,怔了良久,仍进去挑选了一盒套装,里面有七十二粒味道各异的巧克力,榛子的,酒心的,草莓味的,白巧克力...... 她付好钱后,站在店门口,把巧克力往展示架上一放,一张一张地撕包装纸。 九十、律师的执业理念有多高(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红的,绿的,蓝的,花的。 撕开后咬一口,苦的,吐到包装纸里再扔回盒子里。 她就站在那试吃了近一个小时。 没有一个巧克力和记忆中的完美印合。 刘念钧。 王照哽咽着吃着,吐了,再试。 路过的行人向她投来奇怪的目光,两个店员不知如何是好,这个身着千鸟格长款大衣和半高领白色毛衣,妆容、发型毫无瑕疵,满身酒气的女人是失恋了?被抛弃了?还是做了人家的小三? 看来是最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店员们嘀嘀咕咕的,王照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从来没在乎过任何人的看法。 除了今天,她的做法让她自己心里荡起了涟漪。 刘念钧。 她把一盒巧克力胡乱一装,甩手扔进垃圾桶,他在她的梦里唱歌: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在心里哼起这首歌,从负一楼坐电梯到女装楼层,买了几大包也许会穿,也许连吊牌也不会剪的衣服。尤其是在适合青春美少女的柜台上驻足了一会,店员不管三七二十一,推销起五颜六色的衣服和饰品,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全买了。 明明清楚金钱能买来物质,买不来情感,物质填补不了情感的空缺,它的功能仅限于发泄,但发泄,是人类需要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能。 发泄到手里拎不动,出了商场,在灯火永远不阑珊的马路上行走,走了个十几公里了不起啊,她也能从这里走回家。走着走着,夜深了,城市变得安静,被踩住的雪咯吱咯吱的,犹如人的心烦意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林荫道上空无一人。 购物袋缠绕在手指上,越缠越深,甩了下手,沾上雪水湿透了的袋子碎得稀里哗啦,里面的东西全掉到地上。白雪一片一片地打下来,她生气地踩在刚买的东西,一脚踢得老远。 今天的情绪彻底失控了,倒挺应景江南反常的天气。 两天后。 韩箫音来会见白血病当事人刘念钧。 会见地点在一家简餐餐厅。餐厅里分成两个格局,一边是出售和举办沙龙的鲜花绿植区,另一边是用餐区,提供简单的,类似油炸鱼排、烤鸡翅之类的加热即食小食和一些咖啡饮料。地点是刘念钧选的,在他治疗的医院附近,许是陡然降温,他着凉感冒,病情变得不稳定,暂时停止了工作,每天跑医院。 不过这家餐厅韩箫音还挺喜欢的,虽没白家的五星级酒店豪华,但也没那么压抑。刘念钧还未到,她选了一个座位,扑干身上的落雪,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一杯热水,顿时从头暖到脚。 最关键的会见对象是一个不愿追究对方责任的善良的人,而赵怡呢,韩箫音都不想提到她。 听说王照已经将她搞定了,也听朱茱说王照是拿白楼铭跟赵怡做了交易。 韩箫音不相信王照会这么做,身为指导老师,起码的执业素养是毋庸置疑的。不过,王照最近是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小到在办公室里备了双拖鞋,半夜加班时会脱下高跟鞋,放松放松跟着她受劳受累的双脚。换上拖鞋,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意味着从高人一等的神坛落到地上,承认自己的精力有限,而在以前,韩箫音时常以为王照即便在睡觉,她的脑子也是上了发条的。 大到在接白总推荐的案子,各路大佬介绍的案子上更为谨慎和挑剔,那些奇奇怪怪的,侵犯了别人的权益还想让律师帮忙喊冤;得了便宜还要再卖乖;把律师当作无所不能的保镖,逢山必须给我开路,逢水立马为我搭桥的人全部被王照拒之门外。 不再是钱到位,再难的事情,我也给你办到位。 韩箫音想不通她辛辛苦苦参加各种饭局,敬这个敬那个,说干唾沫,喝到吐才拿到的资源,为什么反而不珍惜了呢。 “不好意思啊,麻烦你跑过来。”刘念钧走进来,帽子、围巾、手套一应齐全,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那眼睛即是生了病的人的眼睛,所有的气质熬净在了那双空白里,即便到了店里,他也全副武装。 “没关系,你情况特殊嘛。” “其实我不该麻烦你们的,浪费国家法律资源。” “你有正当权益,既然我们是你的代理律师,有义务帮你去维护,你想喝点什么?” “我白开水就行了,韩律师你随便点,我请你。”刘念钧微微扯了下围巾,将玻璃杯端到嘴边喝了口水。 “服务生,半糖拿铁,巧克力甜甜圈”,她点好后对刘念钧道:“不用你请,天冷了就想吃点甜食。” “巧克力吃了会让人开心。” “你也来点甜甜圈?” “不用了,谢谢。” 韩箫音没有坚持,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一位白血病患者,不清楚白血病患者的饮食禁忌。店里的座位与座位之间,拉了很大的稀疏空间,韩箫音莫名有些不自在,酝酿着如何开始交谈。 律师接的案子,有时难不是难在案子本身,而是当事人一方的意见不统一,当你把案子接下来了,就得去调和这种不统一,至于施主任当时为什么会接这个案子,不好问。 桌上有一个圆柱形的透明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支北美冬青,红的如同一把火。混杂在花香里的,是他身上浓烈的药水味。 刘念钧转动着水杯,韩箫音等咖啡到来,伸长脑袋看了眼邻桌,桌上摆的是同款花瓶,里面插的是和落雪的枝头相仿的珊瑚果。 “韩律师,我们见过,在地铁里,还记得我向你推销过吗。” “哦,是你啊,你......” “我没有骗你,我和王照曾是同学,她怎么没来?还来吗?”刘念钧局促地摸了摸帽子,拉拉衣角。 信息量大到韩箫音接不住,韩箫音喃喃地道:“你是想王律师来?还是不想她来?” “我想她来,又不想她来,我这个样子,见人不大好看。” “王律师不会来的,像你这样的案子,没有大的争议,通常用不着王律师出面,由我这个助理代为办理就可以了。” “不会来了?” “不会来的。” 九十一、那个小三如今过的怎样(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刘念钧一脸失望,韩箫音忙改口道:“如果你想见她,我可以告诉她。” “不打扰她了,她过得好吗?” 韩箫音的拿铁来了,刘念钧道:“请给我一杯热巧克力。” 韩箫音笑道:“我还以为你不能吃。” “可以吃一点巧克力,只不过我想跟王照一起吃。”刘念钧从随身背的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是一粒粒棕绿色,类似于珠宝般的圆球。圆球们色泽暗沉,却闪着光亮,尤其令人称奇的是,每一粒都光滑无痕。 如果把它们串联起来,应是一串相当美丽的珍珠项链,虽然颗粒显得有点大。 “这是巧克力,我做的。”刘念钧给韩箫音看了一眼,便把盒子收起来了,并不打算给她吃一个:“巧克力的软硬度是由油和脂肪酸的比例决定的,我试过无数次,这是做成功的最完美的一批。能在和嘴唇触碰三秒钟内融化,温和,柔滑,似有似无,回味无穷。” 一个为王照做巧克力的男人,王照完全懵了,扯扯嘴角:“你做的巧克力,颜色很特别啊。” “我在里面加了蔷薇果,蔷薇果有一种来自大山里的野性,还有一点涩度,但一旦碰撞上巧克力的甜,能产生化学反应。随着不断咀嚼,涩感慢慢消退,而甜度不断加强,这就是我理解中的初恋。” 韩箫音差点喷出咖啡:“这么说,王律师是你的初恋?” “她是我的初恋,但我不一定是她的,确切的说,我是暗恋。” “你在研究所里,就研究做巧克力?” “当然不是了,做巧克力只是我的爱好,当我想王照的时候,我就做巧克力。” “好浪漫啊。”韩箫音酸溜溜的,没想到老女人王照还有这么一个痴情的追求者。之前刘念钧救起轻生的沈溪,媒体报道称他到南方来投奔老乡,只为在生命最后时刻守护一生挚爱,如此看来,这个挚爱即是王照了。 不可思议,韩箫音想不通。 “因为不现实才浪漫吧”,刘念钧喝了口热巧克力,然后把杯子放到一旁,重新端起水杯喝。作为会做巧克力的甜食达人,那些普通的饮品难入他的法眼了吧,韩箫音暗自想着,看来他来会见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案子,她感觉自己这个电灯泡亮到炸了。 “她现在过得好吗?” “你指哪方面?物质上没得说,屈指可数的大律师,个人感情上呢,一片空白,有追求者,但一直没男朋友,说不定也在等你。” “你别安慰我了,我只是她人生中一个匆匆过客,而她点亮了我整个青春。” 腻的韩箫音连甜甜圈也吃不下了,索性放下刀叉,一本正经地问:“你喜欢她什么?”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看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当时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趴在课桌上做题,齐耳的短发,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那时我注视着她,心想着要是以后我能跟这个女生在一起就好了,我们一起去爬最高的山,看最远的海,过最幸福的生活。” 韩箫音后悔没要一杯不加糖的拿铁:“读书时的王律师是什么样的?” “美丽,善良,害羞,很可爱,像在我们十几岁时流行的一部漫画里的女主角,但我不记得那部漫画的名字了,病情恶化后,很多记忆被清空了。”刘念钧哽咽了一声:“我在电视上看过对王照的采访,她跟以前一样,还是那么美丽,我却变了副模样。” “善良?”韩箫音翻了个白眼,他这是忘却了有关王照不好的记忆吧:“你典型的爱屋及乌,王律师比你想象的心狠手辣,她很会利用人,拉拢对手,为了目的倾尽手段,你以为一个女人靠善良能成为家喻户晓的大律师,她做过的自私的事,三天三夜道不尽。但我也不打击你了,初恋么,美好夸张到不允许任何人亵渎。” “人要在社会上立足,尤其一个女人在异乡,身不由己,我理解,如果王照身上一点优点也没有,你也不会给她做助理,对吗?” 韩箫音兀的发现男人看女人,跟女人看女人确实不同,她以为的自私,到了刘念钧这,全变成了心疼。 “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的病治好了,你能跟王律师在一起了,你会去追求她吗?” 刘念钧摇摇头:“从小开始,我的病一直反反复复,对王照,我不想打扰她,不去纠缠,但我也不会放弃和后退,我刚才说了,她就是上天赐予我最宝贵的怜悯。我的父母一直抱希望我的病能看好,但我上初中的时候,就自己看了很多医学书,我的病是看不好的,我母亲接受不了她的儿子从神童变成了病秧子,她也从一个职场女性变成了神经质。你知道对亲情打击最大的是什么吗,是家里有人生了难以看好的病,每当我觉得活不下去的时候,我总会想起王照,想起上天对我还有眷念。” 韩箫音沉默了一会:“我可以跟王律师说我办不了你的案子,你就能见到她了。” “我今天能见到她,是天意,你安排了一下,那就是人为了,我说过,不打扰,不纠缠。” 此刻韩箫音连爱情这事也有些羡慕王照了,她竟羡慕起这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到底为什么呢。 雪越下越大。 路山海在家门口抽了根烟,落雪遇热融化,发梢湿哒哒的,雪水滴到脖子里,凉到打激灵。从地面停车位到单元楼有两三分钟的距离,如今私家车太多了,一户一车位的配置远远满足不了需求。 路山海家有三辆车,一辆五十多万的轿车,他平时上班用,一辆经济型电动汽车,现任妻子郭鹊接儿子路未来上下学用,还有一辆七座车,逢节假日,他们一家三口和他父母出去游玩时用。 去年置换这套二百二十坪的房子时,买了一个地下车位,停郭鹊开的那辆车,另外租了两个车位。他们本打算一有待出售的地下车位时,就买下来,郭鹊还提议在小区里买一个小套给她父母住,路山海答应了。 如果没出伊程方这件事,买房买车位是今年的尾巴上,路山海的奋斗目标。 九十二、那个小三如今过的怎样(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今天的他已今非昔比,去分公司一年,调回来后获得了比大区经理更高的职位,房子、车子、票子、儿子、妻子,他实现了无数男人梦想的“五子登科”。 日子正过得风生水起,连老天爷也嫉妒了吧,才会弄这么一出。 不过令他最近时常惶惶的,不是对伊程方的旧情,而是对路向往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父爱,说不来,像是一个故人遭遇了不幸,自己听说了,爱莫能助,所以心里闷闷的。 女人在路山海的生命里没有多大的意义,他对爱情这玩意粗线条,只要自己过得舒坦即可。当初尤岚把伊程方介绍给他时,路山海第一感觉伊程方还可以吧,长相、工作、家境各方面都还可以。 结婚么,无非为了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传宗接代,传宗接代即是生儿子,否则结婚干嘛,不如谈恋爱自由。这种想法倒不是父母强行灌输给他的,而是他懂男女之事之后,自然地产生的,父母和他不谋而合的重男轻女,不过让他这个观念更强烈了而已。 要说路山海是在爱情中受过伤,才会看淡结婚这件大事,那倒也没有。他在伊程方之前谈过两个女朋友,大学里谈过一个,工作后谈过一个,都是平平淡淡,风平浪静的,吃个饭看个电影就是约会了,牵手、亲吻即是亲热了。 路山海的第一次,和伊程方的第一次给了彼此,那时双方父母已商定好婚假日期,他们到那时的婚房里查看装修进度,工人们走了后,路山海突然起了意图,对伊程方动手动脚。 伊程方先是不从,她的思想很传统,但路山海执意要求,便放松了,毕竟他们已走到了结婚这步,早一天晚一天没何不同。 他们在只有一个床垫的婚床上,完成了一个并不浪漫的行为。 从女孩变成女人,伊程方心里空落落的,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就觉得被大肆渲染的洞房花烛,不过如此啊。她也不确定这么坦率地终结了坚贞,是对还是错的,她犟,有主见,可从小到大,无论她干什么,父亲总夸她,母亲总要挑毛病。 她向白天鹅提出与学校的安排不同的授课计划,父亲夸她勇敢,母亲笑她不会跟领导搞好关系,没用。 与朋友出去聚餐,伊程方抢着买单,父亲说她不计较,是脱俗,母亲骂她傻,不懂做人。 父亲教导和婆家人要和和气气,母亲要求她结了婚立马争取做一家之主。 唯独在和路山海结婚这事上,父母都没有反对,伊程方即认为,那定是正确的。 而路山海躺在她身旁,除了累,想着的只是待会晚饭吃外卖,还是出去吃快餐,他没有涌生出一丝,哪怕一秒钟对要对这个女人负责的念头。 睡的是自己的女人,心安理得的,跟用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一样的不经意。 爱情不神圣,婚姻更如是。 他俩的婚姻,注定淡如水,连冷暖都不见得能自知。 纵观路山海的婚恋观,婚后他对伊程方的态度变化便不为奇了,起初对伊程方好,是日子过得舒坦,而后不大好了,是他过得不舒坦了,心情也好不到哪去,他心情不好,别指望他对别人好。伊程方开始没品出不好,也是日子过得舒坦,而后越来越难受,是在要照顾向往这个强大的母爱支撑下,她实在太累了。 说来说去,路山海挺闹心的,他父母都躲起来了,他希望自己也能躲过去。 打开家门,地暖的暖气扑来,儿子路未来边喊着“爸爸、爸爸”边张开双臂跑,一头扎进路山海的怀里,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了几下,顿时祛除了路山海的苦闷,他笑的合不上嘴。 身着半袖针织连衣裙,光着脚的郭鹊笑着过来,蹲下身给路山海换鞋。 路山海每天到家都是这副情形,妻儿欢迎他,家里整洁干净,这样的生活令他感觉舒适,中产阶级的天伦之乐,是许许多多人的黄粱一梦。 厨房里哧溜哧溜的炒菜声,他的岳父岳母正在里面忙活,岳父掌勺,岳母洗菜、递盘子。岳父是大厨的手艺,烧菜没得说,为了兼顾路山海的口味,他们把炒菜必放辣椒的饮食习惯都改了,一咬牙,也能接受在菜里加糖了,实在想吃辣,倒点辣椒油蘸着吃。 郭鹊和她父母对路山海是相当迁就的。郭鹊是家中独女,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憨厚本分,管不了她,她高中没毕业即从老家跑到了这个城市里打工,几乎没做过长期工,开始是在餐馆、酒店里打零工,后来嫌钱少事多,仗着外在条件不错,在网上做兼职的服装模特,东一棍子西一枪的,吃了上顿没下顿。 作为一个夜店咖,郭鹊做梦也没想到真能嫁给事业有成的路山海。在酒吧两人相遇时,她刚满二十岁,寂寞,他也寂寞,干柴烈火,不小心玩大了。当初路家希望她生下孩子,年纪尚轻的郭鹊根本没指望能母凭子贵,最好的打算是把孩子交给路家抚养,从中捞上一笔钱走人。 那次去闹,是因为怀了孕模特的活接不到了,而路家这一直见不着钱,手头上太紧。如果那天在伊程方碰上她之前,路家痛痛快快地给她一些钱解燃眉之急,她不会跟伊程方烦的,也懒得管路家日后如何处理突然冒出一个孩子的家庭矛盾。 但巧不巧的,这事就这么揭穿了,原配爽气又痛快,二话不说把婚离了,还将拖油瓶带走了。 伊程方的东西前脚搬走,她的东西后脚拖了进来,稀里糊涂的嫁进了路家,公婆待她居然很好。把家中最好的房间让给她住,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饭,做好了没胃口,一筷子也不想动,想吃外面的,公公二话不说就出去买。 路向往出生时八斤八两,公婆抱着这个胖孙子,感动的快哭了。 九十三、那个小三如今过的怎样(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郭鹊人瘦,奶水却多到吃不完,婆婆田玉芝高兴她肯母乳喂养,暗自嘀咕之前的儿媳妇伊程方一滴母乳也没有。郭鹊的母亲从老家赶来帮忙,田玉芝嫌弃她乡下人不精细,不要她插手,郭鹊的母亲老实,以为是田玉芝待郭鹊好,不但毫不计较,心里面还挺开心。 路家一家人围着郭鹊转,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种她从小到大都没过过的好日子的代价是在抚养孩子上,万事听田玉芝的。生了孩子才知道照顾一个小婴儿有多麻烦,要给他弄屎弄尿,哭起来哇哇哇的,半夜还要抱起来哄,郭鹊乐得清闲,她才不要插手管孩子的事, 田玉芝说什么就是什么,田玉芝要怎么养就怎么养。 何况路未来吃的穿的不用她跟路山海花钱,简直天上掉馅饼。 于是一个愿管,一个心甘情愿让她管,婆媳相处的其乐融融到不像话。 随着命运的转变,接触的人跟事跟以前大不相同,郭鹊也发生了改变。品位高了一大截,穿衣打扮上更符合公司高管太太的身份,夜店也不去了,报了烘焙班、插花班等等一些太太们爱参与的活动,最近在学收纳整理,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温馨又有情调。 路山海带她去参加应酬,早年混迹社会的经验让她在与人打交道上很有一套,加上孩子生的早,身材恢复的特别好,看上去跟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没两样,人人都夸路山海好福气。 靠着郭鹊和太太们的良好关系,路山海博得了几笔大生意,作为回报,他给郭鹊买珠宝首饰,华服包包,毫不吝啬。 郭鹊已忘记从前的自己了,她已适应并享受着如今的生活,父母接到了跟前,无需再在地里劳作,儿子健康快乐地成长着,丈夫能挣钱,别无他求。 按照他们和公婆商量的计划,明年准备再要一个孩子,田玉芝开这个口时,郭鹊立即答应了。女人么,生孩子天经地义,再说怀孕生孩子又不费事,十个月眨眼过去了,人进了产房疼两下就大功告成了。 田玉芝还想要孙子,四处打听讨来了生男孩偏方,一种味道难以表述的的中药,甜不甜酸不酸,还有点咸。可郭鹊听话,没问成分,没说半个不字,婆婆让她喝她就喝,还一口一个“妈妈考虑周到”。 开药的人嘱咐药要空腹服用,晚饭开吃前,她母亲将煎好晾好的中药从厨房端出来。 路山海陪路未来在儿童房里玩小火车,郭鹊神情恍惚地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看不进。伊程方的事,她不想知道都难,小区里的大妈议论纷纷,连她母亲这个从来不关注新闻的农村妇女也听说了。 这事等于翻她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鹊儿,来,把药喝了。” 郭鹊憋住气一口喝完药,她母亲马上把一块剥好的糖放到她嘴里。 “下午那事,你跟山海说了吗?”她母亲探望了两眼儿童房的动静,小声道。 “还没呢。” “要我说你别去提了,你听你婆婆的话,把身体调理好,明年再给老路家生个孙子,你婆婆还不得把你捧上天。这女人在家里的地位还不是靠生儿子,你婶婶生了两个儿子,你奶奶没让她下地干过一天活,我生了你,还没出月子你奶奶就让我去河里洗尿布,数九寒天的,那河里的冰结的砖头都敲不开......” “妈,你说多少遍了,我又不是不生,儿子我生定了。” “我是给你提个醒,你别过上好日子忘了自己是谁,跟你一起长大的牛莲、何家的大丫,还有老王家的翠儿,到城里打了几年工回去嫁人,那嫁的都是什么男人,赚钱的本事没有,活也不干,吃喝嫖赌,净打老婆,鹊儿,咱农村人到了城里,千万别惯出坏毛病。” 农村妇女朴实的智慧倒警醒了郭鹊,等会跟路山海谈的时候不能板着脸,最坏的设想是路山海念父女旧情,要把路向往接过来,他真要这么干,再想办法跟婆婆诉苦吧。 路山海领着路未来出来了:“妈,能开饭了吗?未来饿了。” “能,能,我这就盛去。”郭鹊的母亲偷偷掐了下郭鹊的大腿。 “山海,你这扣子快掉了,你换下来,我缝一缝。” “噢,洗完澡再换吧,这不马上吃饭了。” 郭鹊感觉路山海不大对劲,他兴致不高。 “山海,到年底了,公司里是不是挺忙的?” “嗯,有点。” “陈总和他太太的结婚纪念日要到了,我通过尤岚认识了一位瑞士的设计师,给陈太太准备了一副耳环。陈太太太爱戴耳环了,上次她喊我去她家打麻将,她那首饰柜里摆满了耳环,得有几百副,跟开珠宝店似的。” 郭鹊说了一通,路山海一笑:“你有心了。” 郭鹊不动声色:“我跟陈太太搞好关系,你和陈总的生意也好做,陈太太还喜欢穿旗袍,尤岚认识一个绣娘,我准备过两天陪陈太太去她店里看看绣花料子。” 路山海点点头,也许是听到跟伊程方有关联的极不舒服,他不想郭鹊再提到尤岚。路山海跟伊程方离婚时,考虑丈夫的事业,作为闺蜜的尤岚并没帮伊程方讨个公道,她假装不知道,闷不做声,主动疏离伊程方,两人的友谊也走到了尽头。 路山海升职后,尤岚转头跟郭鹊打的火热,其中目的,大家心知肚明。 饭菜摆上桌,等路山海坐下后,郭鹊的父母才落座。今天的主菜是糖醋排骨和白斩鸡, 这两道菜是郭鹊的父亲来了江南后,在社区举办的活动中学的,路山海喜欢吃。 为了摆盘好看,他在糖醋排骨的边上放了做成心形的小番茄和焯过水的西蓝花,白斩鸡上撒了白芝麻,点缀几根香菜,路山海随口夸了一句,他满意的笑了。 一个往前几十年里没做过饭的农村汉字,硬是给逼成了江南精致小厨。郭鹊的母亲会做饭,但只会呛半锅辣椒,有什么炒什么,各种菜混在一块炒一大盆,一家人吃几天的那种。和路山海他们同住后,有时郭鹊出门,路未来交给他俩带,郭鹊的父亲生怕带不好,万一路向往磕了碰了,他可担待不起,二选一,宁愿做饭。 为了捍卫郭鹊在路家的地位,他们跟着享福,全家上阵,不遗余力。 九十四、女律师世故的婚姻观念(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搁在以往,吃江南口味的白斩鸡,要配碟辣椒油,但今天就算了,没胃口。 唯一没心没肺的是路未来,他这个年纪懂的不少了,同学在班上说父母离婚,他会把原话带回来。但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离过婚,他还有个姐姐,家中六个大人将他当成宝贝疙瘩,一切需求全部满足,经常去国外度假,推开酒店房间的门便是动物世界,在海洋生物环绕中用餐,在游艇上看大人捕鱼,骑马驰骋草原,路向往大字不识几个,已跟着父母行了万里路。 路向往梦想的迪士尼他不知去过多少次了,但凡郭鹊想不到更好玩的地方,就带他去迪士尼,当公园逛。 他囔囔要吃排骨,郭鹊的父母便一个忙着剔骨头,一个忙着喂饭。 郭鹊见路山海快吃完了,抽出一张纸巾,揩揩嘴说:“下午有个律师到家里来。” “律师?干什么?” “一个女律师,说是你的朋友出了点事,想跟你谈谈。” 路山海马上明白了:“她还说什么了?” “我说你不在家,上班了,她就走了。” “我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没空管,她再来你就这么跟她说。” “我知道了。” 路山海刚放下筷子,岳父忙把纸巾递给他,他胡乱一擦手,没事般朝路未来笑道:“儿子,吃好了吗,跟爸爸玩去!” 郭鹊和父母一对视,三个人默契地同松一口气。 韩箫音一家和路向往围着桌子吃饭。她伯父去乡下看她奶奶,带了很多奶奶种的蔬菜进城,伯父一家三口吃不完,便给韩箫音家送了一些。天这么冷,来了自然要进屋坐一会,她这个伯父性格和韩笛差不多,不多言,却有礼貌,你问,那我肯定是要答的。 于是在他和顾华一问一答的对话中,不断透露出他那小韩箫音两岁的儿子目前的工作生活情况。不言而喻,情况自是要比韩箫音好,否则顾华也不会不停地追问,她幻想能听上一句不如韩箫音的,结果令她很失望,读书时远远不如堂姐的堂弟,咸鱼翻身了。 “晨晨有女朋友了,是在国外留学时认识的,你伯伯给我看照片了,长得跟大明星似的。不仅人漂亮,工作也好,在大学里做老师,咦,她叫什么名字的。”顾华说着放下筷子,拿起手机翻看朋友圈,看了两分钟不止。 安静的饭桌上,顾华突然来了这么一出,韩笛和韩箫音没接话,路向往可能想说点什么,韩箫音递了个眼色,路向往吐吐舌头,闷头吃菜了。 晚饭只有一个菜,鱼肉蔬菜乱炖,没汤。奶奶种的萝卜、青菜、大白菜、土豆切吧切吧全倒到了一个锅里。 韩箫音又偷偷瞥了顾华一眼,平日里她可最反感在吃饭时摸手机,尤其看不惯韩箫音边咬筷子边接电话,一反常态,必有大事。 其实今天韩箫音一踏进家门,就感觉不大对劲,韩笛在阳台上收衣服,路向往在玩积木,而顾华板着张脸在看喜剧节目,她那女王坐姿,神仙见了也要绕道走。 另外韩晨晨的名字在她家出现的频率一向很少,主要是顾华认为他没什么好谈的,从小到大平平无奇,读书不好出了国,国外找不到工作又回来了。 此时顾华如此隆重如此正经地夸奖他,韩箫音更确信了判断:出幺蛾子了。 所以千万不能接顾华的茬,一旦接了,保准没完没了。 “你看你伯伯一家多低调,你伯父伯母从不发朋友圈,晨晨偶尔发两张,也是关于工作的,我想找张他女朋友的照片都找不到。也是哦,往往成功的人都默默无闻,每天至少发一条朋友圈,整天喊口号的,有几个成大器的。” 句句针对韩箫音,韩箫音仍假装不在意。顾华是头发不长见识也短,现在的年轻人,除了像律师这种半自由职业的,有几个人还在微信上发私人生活给上司看,其它的社交平台上,韩晨晨的精修自拍照没少发。 顾华见韩箫音不理,直接凑到她跟前道:“你弟弟要抢在你前头结婚了,你不着急?” “晨晨结婚挺好的呀,奶奶就能抱重孙子了,爸,你说是吧?”看样子上次失败的相亲经历没让顾华吸取到教训,又来故技重施了。 韩笛哼着点点头。 “晨晨的女朋友是双胞胎,她是姐姐,父母开了好几家4s店,家里就两个宝贝女儿。女方家长已经放话了,结婚时的车啊房啊,你伯伯全不用操心,都由女方来操办。他们已经在S城看好房子了,地上两层,地下三层的别墅,只要两个小的一领证,马上就去全款买下来,箫音,你说说晨晨命好不好?” 韩箫音耐不住暴脾气:“妈,你怎么定义命好的。女方父母在女方婚前买房,那是送给女儿的婚前财产,婚后给韩晨晨和女方买房,那是送给小夫妻的共同财产。S城,别说别墅了,现在普通的商品房是什么价,韩晨晨是哪路达官显贵啊,值得人家又贴钱又贴女儿的,你以为招驸马呢,以我的执业经验来看,女方家显然有阴谋。” 顾华不以为然:“阴谋?你破案呢?我看你伯父说得没错,人家是真心喜欢晨晨,正好家里钱多的没处花。” “你刚才说他们家只有两个女儿?” “对啊。” “那他们是不是需要一个上门女婿啊?或者等生了孩子,孩子随女方姓?你说等房了,车也买了,孩子也生了,女方住在自己父母出钱买的房子里,由自己的父母照顾,这个时候,女方提出孩子随他们姓,你让一分钱没掏,一份力没出的伯父伯母拿什么拒绝呢。” 顾华和韩笛对视一眼,顾华道:“箫音,你男朋友没有一个,对待婚姻倒挺世故的。” “我没男朋友但我见得多啊,摆事实,不讲道理,人要当自强,这不是母亲大人您的口头禅么,怎么了,老了竟羡慕起不劳而获了。” 顾华嘴犟道:“都什么年代了,什么男方女方的,孩子跟谁姓不是一样,反正基因上两家都有份。你结了婚生了孩子,就算孩子不姓韩,叫我外婆,我也喜欢。” 九十五、女律师世故的婚姻观念(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是啊,对你来说,侄孙姓什名谁都一样,可奶奶能接受吗,四世同堂和四代同堂是一个概念吗。一个不姓韩的重孙子喊她祖奶奶,她能高兴吗,可别把她气出好歹来。” 韩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默默放下筷子,没想到还没从婚姻里过来的韩箫音比他们这些过来人看得透彻多了。 顾华则气到不行,但她不是气或许被韩箫音说中了的真相,本来韩晨晨即是一个引子,他要做不要做上门女婿,顾华操不上心,自己亲生女儿的另一半还没着落呢。 她气的正是韩箫音的透彻。 “箫音,你不能把人生看破啊,你要对生活充满美好的幻想,你办的那些案子只是极个别现象,你要相信绝大部分家庭,绝大部分婚姻是跟我和你爸一样的,是幸福的。” “幸福写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一对幸福的退了休,无事可干的老夫妻,就做了这么一锅菜迎接为生计奔波的女儿,吃个饭还不得安宁,说这说那的,你们嫌我在外面工作烦心事太少了是吗。这就是幸福婚姻的真谛?对不起,那我宁愿不要。” 顾华立即起身进了房间。跟这个女儿好好说不行,教育不行,拿别人举例子也不行,反正她是掌握不好这个“度”,没法沟通了。 韩笛忙来拉韩箫音:“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妈不是今天心情不好吗,你看之前你妈哪天不烧一桌子菜等你回来,你就不能体谅体谅。” “你们体谅我吗,明明知道我不吃花椒,这汤里放了多少花椒,吃的我直恶心。” “这,你妈肯定是放错了。” “姐姐,花椒是我放的。”路向往主动站起来道。 “你别凑热闹,不关你的事!” “箫音,你怎么跟向往说话呢,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我去跑会步。”韩箫音踢掉拖鞋,将脚伸进运动鞋里。 “你穿件外套吧!”韩笛进里屋拿她的冲锋衣,而韩箫音已经甩门出去了。 “爷爷,我给姐姐送去吧。” “向往,你行吗?” 路向往认真地点点头:“嗯,姐姐肯定是工作太累了,所以心情才不好,爷爷不要生气了,奶奶也不要生气。” 韩笛拍拍向往的头:“乖孩子,你把手套也戴上。” “嗯,爷爷拜拜。” 路向往一溜烟追韩箫音去了,韩笛到房间安慰顾华,顾华正坐在床边抹眼泪,把他吓得不轻。 “哎哟,我的大领导,我跟你过大半辈子了,头次见你掉泪珠子。我跟你说多少遍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可不能把手攥得太紧了,箫音又不是一个泥娃娃,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你这纯属自个跟自个过不去。” “什么自个想法,别人家的女儿是小棉袄,韩箫音呢,就是西北风。” “行啦,哪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箫音性子本就要强,你再逼她,把孩子逼得都没路走了。你没看报纸上说的,那有些孩子想不开的,都是家里给的压力太大了,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何必呢,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多好。” “我是快乐不起来。” “箫音就快乐吗,气走了!你看外面天寒地冻的。” “啊!”顾华急得望向窗外:“这大晚上的,她一个小姑娘要去哪啊?你也不追出去盯着!” 韩笛哭笑不得:“向往跟着呢,应该没事,你冷静冷静,总结总结经验教训,把期望值降降低。” 韩箫音缩着脑袋,在雪地里疾走。 这么多年来,顾华对她谈不上严厉,也谈不上不严厉。顾华以前是那种会在饭桌上教育女儿的母亲,边教育边给韩箫音夹菜,嘴上是刀子,动作上是豆腐,搞得韩箫音吃是吃不下,不吃又怕被唠叨个没完。 韩箫音有时觉得顾华不是在跟她贫嘴,是真的在训她。 她一度认为现在经常消化不良就是因为以前没好好吃过几顿饭造成的。 真是糟心。 “姐姐,姐姐!等等我!”路向往怀抱韩箫音的外套,跟个小动物似的,一拽一拽的飞跑。 “你来干嘛呀!快回去!” “姐姐,你穿衣服。”路向往仰头望韩箫音,因为要做这个姿势的缘故,她的小嘴微张,露出雪白的乳牙,实则惹人怜爱。 韩箫音接过外套披上:“好了,你快回去吧。” “姐姐一起回去。” “姐姐还有事,你别管。” 韩箫音往前走着,路向往跟屁虫似的跟在后面,韩箫音不得不停下:“你跟着我干嘛,冻感冒了谁管你,别净添乱。” 路向往嘟囔着:“姐姐,我怕。” “怕什么?” “你跟奶奶吵架,会不会把我送走?” 韩箫音愣住了,但她此刻特别不愿回去,即便被人用鞭子逼着也不想回去。她苦恼没有离开这个家的底气,如果跟王照一样,有实力安家置业,那也不用天天提心吊胆,莫名其妙地看顾华的脸色。 “我们吵架跟你没关系,你一个小孩子,别老考虑大人的事。” 路向往不吭声了,大人生气,遭殃的不还是小孩子,半晌,道:“妈妈也会生向往的气,但是是向往惹妈妈生气的,向往以前不懂,向往现在懂事了,向往以后不惹妈妈生气了。” “向往你不要这么想,是你妈妈做得不对,不是向往的错。” “向往没做错的话,妈妈为什么会生气呢。” 韩箫音被问住了,烦躁地打开手机,朋友圈里一片歌舞升平,自己在里面发一通牢骚,难免显得煞风景,难为情,不识相,但不回去去哪呢,想了想,要不去找王照吧,把刘念钧的事告诉她。 这人不能跟健康的人相比,这事也就不能只当作儿女情长对待。刘念钧让她瞒着,可她怕扛不住将来的后悔。 打了王照的电话,王照说在家,没反对她过去。 “向往,姐姐要去王照阿姨家。” “我也想去看王照阿姨,我们给王照阿姨买根糖葫芦吧。”路向往气喘吁吁地跟上来,韩箫音走得太快了,两人一前一后拉锯了好远。 “王照阿姨不吃糖葫芦。” “吃的,她说她吃过最好吃的糖葫芦,就是她爸爸给买的。” “王照阿姨还跟你说过什么?” “王照阿姨要我相信爸爸一定会回来的。” 九十六、女律师世故的婚姻观念(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沉默了会:“那我们一起去。” “嗯,姐姐,我先去买糖葫芦。” 路向往展开笑脸,朝路边卖糖葫芦的自行车飞奔而去,屁颠屁颠的,脚后跟都要打到屁股了,看的韩箫音笑一阵,心里难受一阵。 韩箫音望了眼天空,忙碌的大人们不会在无关却美好的事情上浪费丁点时间,今天的星空当真孤芳自赏,深浅不一的云层重叠,星星乍现,像是一幅磅礴大气的水墨画。 路向往买回来两根糖葫芦,递给韩箫音一根,韩箫音问她:“你自己不吃?” “奶奶给的零花钱只够买两根。” “所以啊,奶奶就是个坏人,她对你也那么小气。”韩箫音拦下一辆出租车,跟路向往一同上了车。 “奶奶不是坏人,她给我钱。” “糖葫芦都买不起,还不如不给。” “姐姐,你不能怪奶奶。” “那应该怪谁?” “是糖葫芦涨价了,要十五块一根。” “这么贵?你这个小丫头被宰了吧。” “妈妈说在路边摆摊的是为了养家糊口,我们不要计较。” “你还知道养家糊口。” “就是家里穷。” “你也不富啊。” “但我还能买糖葫芦吃。” 明明路向往句句实话,可就是说不过她,韩箫音撇撇嘴,大人不顾现状,一味向小孩传授真善美思想真的好吗。不过话说,伊程方的案子到现在也没听王照提起进展,路向往倒也没催问过,这丫头在想什么呢。 看她把糖葫芦紧紧握住的样子,仿佛抓着的是希望。 男人和王莘走在小区里,王莘道:“谢谢你保我出来。” 男人双手插在裤兜里摇晃,今晚冷的非同寻常。王莘找到了砸王照车的人,是白天鹅的一位前员工,他二话不说,依葫芦画瓢,把砸车人的车给砸了。 人赃俱获,人家不买账,闹到了派出所,要不是男人从中调和,王莘差点吃了官司。 其实男人不去管他的话,也会有别的女人冲在前头,王莘的女人缘是相当不错的,即便到了现在的年纪,女会员们仍买他的帐。 男人在纠结要不要把王莘领到王照家里去,事已至此,王照得知真相后一定会高兴坏了。一个老父亲不顾一切舍身护女,听上去真叫人感动,连男人也改变了对王莘之前的印象。 对面走来韩箫音和路向往,男人认得韩箫音,她俩说说笑笑,一人一口糖葫芦,最后走进了楼道,估计是找王照的。那今天时机不对,便对王莘说:“王叔,你回去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你还没吃饭吧,健身房有晚饭,我还藏了两瓶好酒。” “改天吧,王叔。” “天这么冷,喝点酒暖和暖和,咱们爷俩好好聊聊。” 男人想着既然王莘邀请,多采集些信息蛮好,就跟着他上了楼。 他们和韩箫音、路向往坐了同一个电梯,她俩果然是到王照家所在的楼层,王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但只字未言。 听到门铃声,王照打开门,裹着羊毛毯,怀里抱个电热水袋,素颜,光脚,身着酒红色的丝绒居家服。 “进来吧。” “王老师,你身体不舒服?” “没事,不知道什么时候着了凉,全身冒冷气。” “你看医生了吗?” 王照不说话。 路向往胆胆怯怯的,原以为韩箫音家够“豪华”了,没想到王照家更甚,跟电视里不差毫厘。 韩箫音帮她脱鞋:“进去玩吧。” 路向往的双脚一踩在地板上,立即发出了惊叹,新房子里的地暖不是老房子里的空调能比的。 “随便玩,不要紧。”韩箫音给了路向往勇气,路向往向王照投去询问的目光,王照懒得理她,拿起桌上的马克杯大口大口地喝。 闻气味,这不是药,是咖啡,单身女人的生活境况一目了然。 韩箫音确定了所察觉到的王照的变化,她不“装”了,能干,也时有落魄,这样的她真实而让人舒服。刘念钧说得没错,假如王照没有一点优点,韩箫音也不会给她做助理。此刻注视着这个强大、平凡、柔软的女人,韩箫音竟萌生出要一直给她做助理的念头。 路向往把糖葫芦给她:“阿姨,给你的。” 韩箫音道:“王老师,这是向往特地给你买的,说你爱吃。” 王照看到糖葫芦,忍不住又想到了王莘,男人好几天没来了,要不是韩箫音她们突然来访,她正准备联系男人呢。 他说她的父亲快找到了,到现在都没个音讯,到底找到了没有。 她微笑着接下,雪景和糖葫芦的组合,是残留在王照脑海中美好的儿时记忆之一,咬了一个,足以热泪盈眶。 小孩子的好奇心压制不住,路向往左看看右看看,左摸摸右摸摸,不一会儿就被玄关处的壁炉吸引住目光。 王照顾及路向往的情绪,韩箫音能看出来。 但王照在想什么,韩箫音并不知道。 下午她实在控制不住去找路山海的念头,脚比脑子灵活,还没考虑周全此行的目的,人已坐到了车上。 路山海再婚是在外地领的结婚证,伊程方也说不出他的住址,找到他花了点时间,但在信息时代,找不到是不可能的。 据说起初居委会的人联系路山海,路山海要么不接电话,要么接起一言不发便挂了。没办法,工作人员一遍遍去上门,路山海的现任妻子却始终声称他不在家,并表示不清楚路向往的存在。 她都表示自己一无所知了,居委会的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接受丈夫与前妻生的孩子这种事,强求不得,万一再把人家的新家破坏了。 想尽了办法,也无法扭转一个父亲拒养亲生女儿的局面。当然了,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要求他承担抚养义务。但作为律师,更清楚当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会直接导致案子不堪其扰的费时费力,要一个单亲母亲腾出时间来跟路山海周旋、打官司,不现实。 九十七、家乡是心目中的白月光(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这不是靠法治进步所能解决,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民法是可以用常理去理解的法律,但有些人,正常人理解不了。 后来,工作人员跟路向往沟通,试着问她愿不愿意去父亲家。 路向往斩钉截铁地说不要。 王照有个疑问,路向往不是期盼着找到自己的父亲么,就跟她一样,如今找到了,为什么反而不想见了。 很快到了路山海所住的小区,离律所并不远,CPD中的繁华地带,一平方的房价足够伊程方母女四五年的房租。门超级难进,门卫盘问了半天,最后在居委会的帮助下,才得以进去。 王照心生不快,不是嫉妒,而是愤怒。 进了小区,单元楼是第二道坎,王照不想摁门铃,在风雪中等了半天,直到有个老人出来扔垃圾。只穿着薄羊绒长裤的腿早冻麻了,而她并不觉得累和麻烦,其实今天过来,不见得能见到路山海,能找出路向往拒绝过来的理由更是渺茫。 说白了,她这次鲁莽之行,只为解开自己的心结。 如果她现在知道王莘在哪,即便光着脚,也会踩在雪地上朝他飞奔而去吧。 到底是什么,阻挡了一个小女孩对父亲火热的心。 从单元楼门口到电梯要经过一个长廊,出了电梯,到路山海家也要走一个锃亮的长廊,知道的是居民小区,不知道的以为是五星级酒店。 敲门,郭鹊开的门,客观的评价,她并没有伊程方漂亮,但保养的极好,光滑的肌肤似白雪,眼角平滑,目光灵动,手里拿着一个美容仪,一看即是那种无需为生活打拼的女人。半开的门里是宽敞豪华的客厅,欧式的浮雕家俱,他们小儿子正戴着头盔在骑自行车。 王照问了两句就走了,几乎是逃。 不走,平复不了怒火中烧。 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感性逐渐击溃了理智。 路向往此时就在眼前,王照很想问问她,一直囔着找父亲,为什么找到了却又不想见了。可王照问不出,如果说出来了,好像是一个心理上的伤疤未愈合的成年人在撕一个小女孩心理上的伤疤。 显得太残酷了。 等路向往走远了,王照小声问韩箫音:“路向往的父亲找到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韩箫音满脸淡定,挪了张椅子坐下。 反倒王照微微慌了:“那你们还收留路向往,不,我的意思是她有父亲。” “路山海真关心自己的女儿的话,不应该第一时间主动来找向往吗,他跟缩头乌龟一样躲着,把向往交给他,我爸妈放心,我还不放心呢。” 见王照变了脸色,韩箫音道:“王老师,我说错了吗,有的男人不过是得到了一个父亲的名头而已,在对待孩子上,还不如我们这些外人呢。你提起这事来了,我想想就气,真希望有天法条上能多一条剥夺父母资格的规定。” “你有什么好气的?” “居委会的人来告诉向往爸爸找到了,向往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一天,中间就出来吃了一顿午饭,还是我们叫她的。我妈说她吃完没多久就在卫生间里吐了,我妈看见了,不敢问,怕向往难受,后来一直到现在,但凡听到门响,向往就眼巴巴地盯着看。” 王照努力不让声音产生异样:“她在等父亲来接她?” “我觉得向往知道爸爸不会来的,她只是不说而已。” “那她为什么不肯去她父亲家?” “小孩子也不傻,她爸爸爱不爱她,向往明白着呢。” 王照转身回沙发上坐着:“你们走吧,我累了。” “我们刚来,你就赶我们走。” “韩箫音,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路向往从里面蹦跳着出来:“姐姐,姐姐,阿姨家的卫生间好大啊,比我们教室还大呢。” 王照顿了顿:“你领她去厨房拿点吃的,冰箱里有水果。” 韩箫音带着路向往去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哪有水果,只有一些差不多焉了的蔬菜,冷冻柜里有一盒肉。韩箫音诧异一向记忆超强,思维敏锐的王照怎么会记错事情,这是头一次。 “王老师,你还没吃饭吧,我看这有芹菜和猪肉,我给你煮点粥吧。” “我吃过了。” “你吃的什么?厨房里的垃圾袋还是干净的。” 王照未及反驳,路向往道:“我来择菜。” 韩箫音找米,米罐是空的,空的不彻底的那种,罐底里沾着稀稀拉拉的十几粒米,着实叫人心酸。她擅自去储物室找米,储物室堆满了,随便拎起一个食品袋子,不是已过期,就是临过期。 翻了好久,总算收获一小袋杂粮米,产地是王照的家乡。 “王老师,这米是你从老家带来的吗?你们那产大米,熬出来的粥肯定好吃。” 路向往坐在地上,把芹菜举得高高的,慢慢地择掉叶子,剥掉老茎。韩箫音淘米,锅里的水煮沸了,氤氲的烟火气有种使人脆弱的香味,王照想起了少女时的冬天,齐慧娴带回来的热腾腾的小吃,邻居家炒菜的声音,还有屋檐上的鸽子。 时光一去不复返。 要是施长信还在就好了,就着火炉喝酒,吃肉。听说他在天津过得不错,置办了一幢隐在闹市区里的洋房,每天围着老婆孩子转,种菜、养狗养鱼,正着手写一本指导年轻律师入行的书,已有出版社相约了,写好了找虞馨之直播推销推销,没准赚得比做律师还多。 王照裹紧毛毯,身体里真的是寒,骨头冷到打哆嗦,似乎忘记了往年是如何度过冬天的。这雪下的,将人灵魂里的暖气也吸走了,事实上挺感激韩箫音和路向往来陪她的,但王照不承认。 就像她不会告诉任何人,这袋杂粮米是有次出差时买的。途径家乡的一个乡村,火车经停,村民敲窗,卖土特产,她买米的理由是不买,他们就在那吵吵,吵得人头疼。 但恐怕那是她一个言不由衷的借口,如果不是家乡,她才不会买呢。 那个还能假装不经意欣赏到家乡风景的火车很久远了,杂粮米也是,不过飘出来的气味依然熟悉。 路向往继续去玩了,韩箫音走出来,王照道:“我还没问呢,你带她来干什么?” “向往是陪我来的。” “你来干什么?为了工作?” “为了你的私事。” “我的私事?”王照升起不祥的预感:“要你这个助理操心。” “是关于刘念钧的。” 王照怔住了:“你说什么? “刘念钧,就是那个患白血病的当事人,他还记得你,并且,爱着你。” “爱我的男人多着呢,说说案子吧。” “他说听你的意见,你想他起诉的话,他就去起诉。” “李婆的案子你忘了吗,作为律师,我们不控制、不改变、不左右当事人的决定。” “但他是刘念钧啊,他的病情.......” “但你是助理。” “好吧,王老师,你要见见他吗?” “这么简单的案子还要我出面,我发你工资是在做慈善吗。”王照说着闭上眼睛:“你盯牢了,千万别惹事。” “王老师,你也没忘了他吧?” “成不了大器,你就是做助理的命。” 这话说的,韩箫音上了火,赌气不吱声了。王照紧闭的眼没有睁开,仿佛睡着了,芹菜和肉的香气愈加浓郁,路向往竖起耳朵偷偷听,却没听到关于妈妈的丁点消息。 她的生日快到了,姐姐和阿姨不会忘了吧。 路向往失望,但不是特别难过,经过这段时间,她发现每个大人都有烦恼,大人们的烦恼不比小孩子少,也不比妈妈少。 向往要坚强,向往不哭,路向往默念着。 传来了一阵短暂的烟花声,在这个禁燃禁放的城市。 “祝贺王叔平安归来!” “王叔,来来来,我敬你!” 王莘住在健身房里,一间小小的休息室,没有家电,单人木板床既可以睡,也可以坐。厨师炒了几个菜,王莘拿出放在床底下的酒,配合健身教练为他接风洗尘。 教练们喝了一两杯就出去了,毕竟晚上的生意是健身房一天的大头。 剩下男人和王莘。 一轮酒下来,王莘脸颊通红:“比不上年轻时了,那时候别人叫我王二斤,二斤酒下肚,照样跳舞,绝不会踩到舞伴的脚。” 他回忆起往事,脸上总带着得意洋洋的沉湎表情。 “王叔年轻时肯定有风流韵事吧。” 王莘的笑表明了一切,似乎男人在嘉奖他,给他颁了个奖状。 “我这人还是洁身自好的,没出轨,最多有点小暧昧,漂亮的舞伴太多了,我对家庭很有责任心的。” “婶子没意见?” “她的意见比新华字典还厚,意见来意见去的,你计较不过来。我作为长辈,思想开明的,男人动心可以,动身万万不行,心动一动也就不动了,动了身那出大事了,一辈子那么长,一个优秀的男人身边难免环绕几只花蝴蝶,蝴蝶向来哪里香往哪里凑,你避免不了,没办法。” 九十八、家乡是心目中的白月光(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男人微笑着频频点头:“还是长辈婚姻经验丰富,我有个朋友前两天找我喝酒,跟老婆吵架了,为了点小事。他到家了没换鞋,老婆非要把他从沙发上拖起来去换鞋,他不肯,他老婆就把鞋柜里他的鞋全扔了,他气炸了。” “换我我也气,你说这女人就不能给他拿双鞋吗,我跟你说,在这种小事上钻牛角尖的女人,八成没有大本事,你赚钱不行,家里的男人也不伺候,你想干嘛呀。” “王叔,你在家,婶子伺候你?” “她伺候什么呀,她是懒到能坐绝不站着,能躺绝不坐着,动不动就不想烧饭,煮个面条,宁愿煮白水面,蔬菜鸡蛋在冰箱里放烂掉,我们大人能将就,孩子呢,孩子在长身体,你可是亲妈啊。你都不知道我闺女,小时候营养跟不上,三天两头生病,你说这是亲妈干得出来的事吗,我这心里甭提多心疼了。” “婶子不工作啊?” “摆了个水果摊,算哪门子工作啊,就卖卖水果,一点也不累,顺手的事。” 男人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干:“王叔,那你每年只工作半年,还有半年不能待在家照顾孩子吗?” 王莘一愣,很快回击道:“你什么意思?我一个大男人整天待在家带孩子,这不对啊。不,不,我不是说男人不能主内,你得分情况,要是你婶子跟王照王律师一样会赚钱,一个人赚的钱一家子也花不完,那让我主内我没意见,我这个人是很讲道理的。” “王叔你对这个家庭有多大的付出呢?如果你一个人的收入能养家糊口,那婶子也不用去摆水果摊了。你每年出去游山玩水的钱够请一个保姆了吧,假如你省下了这笔钱,那你女儿会被照顾的很好吧。” 王莘借着酒劲,双手一拍桌子:“你在教我怎么做丈夫和父亲吗!” “我只是觉得一个男人做了丈夫,做了父亲,他应该承担的责任和单身男人有所不同。” 王莘哗的把桌子掀了:“你说我不承担责任?!我不承担责任,我大老远跑到这来!我一个孤寡老人,背井离乡,我图什么呀!” “你这是承担责任?你是已经丧失承担责任的能力了,才想到来找她,这么多年,你年富力强的时候不来,现在老态龙钟了,装高尚谈父女之情,王叔,你是想让王照为你承担责任啊。” 王莘抿抿嘴:“你都知道了。” “我何止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你居无定所,一直在飘,找也找不到。王照眼里的父亲慈祥、温和,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王叔,听到这样的评价,你脸红吗?你跟着王照到江南来干嘛呀,想证明王照对你的印象是正确的?你有这个能耐吗。想推翻王照的错误认知?让王照看清你的真面目,对你和对她有什么好处?你这是害人害己。” 王莘盯着男人的脸,一字一字地吐道:“你这是在逼我不认女儿?逼我去死?” “你不用死,你可以走。” 长久的沉默,王莘道:“我不走。” “你赖上王照了?她一个女律师在外赚钱容易吗,你也看到了,为了收点代理费,车让人砸了,这次是车,下次......” “我是她父亲,我要保护她!” “你保护她,那谁来保护你啊。” “你,你,你在把我这个孤寡老头往绝路上逼啊!” “你不是就想有人养你吗,我给你一笔钱。” “我他妈要你的钱!” “二十万。” “我不走!” “五十万。” “你走!” “八十万,我所有的积蓄。” 王莘砸碎了酒瓶,嚎啕大哭。 隔天,敬诚律师事务所内。 “王律师,有个人要见你,没有预约。”黄昏时分,王照准备离开所里时,前台走过来。 “让他明天再来吧。” “她说是你的同学,姓刘。” “叫什么?” “没说。” 是谁?姓刘?难道是刘念钧? 王照一边喊着不可能,一边盼着不可思议的发生,跑出去迎接?不行,万一真的是他呢。 她忽的忐忑不安起来:“麻烦你请他进来。” 窗外,万物呈现一片苍茫的白色,几乎不见了汽车的踪影,店门紧闭,白雪盖住了招牌,偶有店里的员工缩着脑袋,用袖子裹住扫帚柄出来扫两下雪,以方便客人进出。 客人少的可怜。 看见韩箫音走进了对面的便当店,出来时手里捧着一盒关东煮,便给韩箫音打电话:“我也要一盒。” “什么?” “你手里拿的。” 韩箫音不必抬头,也清楚王照正像监视器似的在盯着她,因为此刻心情沉重,所以并不像往昔那样各种不爽。 “王老师要哪几种?” “鱼卷、海带、牛肉丸、魔芋、白萝卜、鸡蛋,还想吃点别的,你帮我挑一些,挺饿的。” “明白了。” 电话还未挂,前台领着一个女人来了。 不是刘念钧,令人失望。 王照盯着她的脸打量了半天,始终想不起这个面若满月,浑身上下彰显着人间过于美好的女人是谁。工作中打过交道的同学不多,从前有来往的同学没有。 “王照,我是刘梦然啊,你不记得我了,覃河一中的,初三那会,我坐你后桌,我们还一起去省里参加过数学竞赛,你都忘啦?” 王照的确忘了,而且干干净净的,刘念钧在的时候,她的眼里还有一个同学,刘念钧不在了的时候,和谁同在一个教室里学习,无关紧要。 刘梦然瞧出了王照的冷落,可也受得了她的态度,毕竟读书那会,王照便和别的女生不一样,别的女生连上厕所也牵个小手,王照干啥都独来独往。 “你真不记得啦?后来我们上了三中,你在一班,我在二班,我们数学老师,那大红脸,外号铁板烧,跟我们一言不合,动不动就来一句:你这龟儿子,给我站后边去!我前段时间还看到他了,他先叫的我,我忘记他姓什么了,一紧张,喊他铁老师,你猜怎么着,他居然还答应我了,说我这个龟儿子不学好,这么多年了还记着他的绰号,哈哈哈哈!” 九十九、家乡是心目中的白月光(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王照尴尬地一笑,最怕别人提高中,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梦然仍侃侃而谈,讲各种王照一点印象都没有的校园趣事,她一个人说着乐着,不知道有什么可乐的,人人都爱回忆青春,王照是恨不得把读书的时光从自己和别人的脑子里抠掉。 当然了,最好留下刘念钧。 韩箫音敲门:“王老师,关东煮。” 韩箫音拿不准王照要吃哪些,每样拿了两根,倒买了超大的一盒。 “会见顺利吗?”王照接过关东煮放在茶几上,正好放在坐在沙发上的刘梦然面前。 “我待会向你汇报。”韩箫音帮忙打开袋子,她朝刘梦然微微翘起嘴唇,算是打了招呼。奇怪刘梦然是谁,穿金戴银的三十多岁妇女,身材趋于发福,一开口大嗓门,随随便便的样子,不像是来谈案件的当事人或者是谈合作的客户,更不可能是王照的朋友,王照没朋友。 “刘......你要吃点吗?”王照不知如何称呼刘梦然,直呼其名,别扭,省掉姓,也别扭。 “好啊,正好饿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刘梦然撸起袖子,拿了一根肉串,吃也没能堵上她的嘴:“这南方的串就是不如咱北方的啊,这么点肉,塞牙缝也不够。” “老乡啊。”韩箫音轻声道。 王照不置可否:“包很漂亮。” 韩箫音诧异不已,包她都背好几天了,这个资深律师的火眼金睛哪去了。 “明天你去找一下伊程方的父母,再看看他们的意思。” “知道了。” “今天没事早点回去吧。” “嗯,那,没事王老师我先走了,不瞒你说,我晚上有个约。” 王照缓慢地点头,她在思考的不是韩箫音的约会,而是韩箫音的待会汇报是要何时汇报,她不好问。 韩箫音使个眼色,王照随她到门外。 “我没见到刘念钧。” “你没去见?” “我去了,他没来,我等了他快一个小时。” “你没弄错时间?” 韩箫音因王照的语无伦次而感到万般难受,问一个律师会不会弄错时间,好比问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会不会自己吃饭。 其实她们都产生着同一个不好的预感。 “好。”王照双眼迷离。 “王老师......” 王照关上了门。 刘梦然丝毫没受王照不待见的影响,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吃会关东煮,渴了,起身倒茶。办公室里的小冰箱里腌着蜂蜜柠檬,她从矮柜里翻出两个白陶瓷杯子,给王照和自己各泡了一杯柠檬水,顿时办公室里清甜一片。 王照接过杯子喝了口,挺好喝的,是在严冬腊月里饶过自己的味道。她不记得这蜂蜜柠檬是谁送的了,也完全不记得柜子里有如此可爱的杯盏。 氤氲的白雾。 拿了一根鱼卷,咸咸的,略带腥味的鱼肉,被嘴里的甜香修饰的妙不可言。这家店的老板是台湾人,也许这是条来自台湾海峡的鱼。 活着仅仅是活着,在吃东西时,脸上才会浮现出笑容。 “刚刚那位是你秘书?” “助理。” “你律师生意做的大哇,看你这办公室,这配置,这工作环境,吃东西聊天没人管,吃饱了还能搁这躺会,都不想下班吧,想想你当年那学习劲,我就知道你将来肯定有出息。” 刘梦然说着抱起靠垫,斜躺在沙发上:“你要是回老家,能自己开家这么大的律师事务所,江南有什么好的,真心吃不惯住不惯。” 刘梦然生在北方长在北方,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 吃不惯,你吃的也不少啊,在心情糟糕时分,有人陪你瞎扯似乎还蛮不错的,王照的抵触情绪降低,拨了个内线,让前台帮忙拿进来一些糖果、饼干之类的小零食,所里平时都有库存,为状态不稳定的当事人备着。 王照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也用得上。 “你现在做什么?”她问道。 “我不是数学还可以么,考上了D大的计算机系,毕业后先在一家IT公司打工,搭上了现在的老公后,就把工作辞了,现在在市里的数码城做点小生意。” “这么多年了,那数码城还在?” “嗯呐,重新改造过了,现在不叫数码城了,叫信息港,高大上了,除了卖电脑修配件,也引进了公司入驻。” “你们做什么生意?” “啥也不做,收房租,我们前些年把那楼买下来了。” 王照一笑:“你成包租婆了。” “混得还可以吧,哈哈哈哈,我老公跟我们一届的,陈鼎,你有印象吗?校足球队队长,大个子,一米九几,每次他一出场,一堆女生嗓子喊哑了,当年真是个男神呢,现在那肚子,怀胎七八个月,哈哈哈哈。” 王照沉默着,不管足球比赛,还是篮球比赛,她从未参与过,教室里同学走光了,也无所谓啊,一个人照样走作业。 “那赵小嵊你还记得吗,我老公哥们,曾经的校霸,追过我们那届的校花孟楚楚,学人家搞浪漫,在操场上摆了那一坨蜡烛,差点烧起来,校管提了个鸡毛掸子追着打,哈哈。” 王照仍不吱声,当年的这些,她当年压根没兴趣。 “咦,你怎么谁也不记得了,那你还记得谁,只要是咱们的同学,现在搁老家混的,我全有联系。” 王照捋了下刘海:“刘念钧呢?他也参加了那次的数学竞赛。” “念钧啊,哎,不提了。” “怎么?” “他那病,哎,前两年同学聚会,我见过他一次,瘦得跟杆似的,跟他聊了几句,说看过好多医院了,治不了。哎,天妒英才啊,那时他不是被选到省里了么,学校给他一个人配了六个老师,专门教他,一心想把他培养成现代的华罗庚。但他那病,哎,人呀,就没有方方面面都如意的,凭念钧的家世,妥妥的富二代......” “说点别的吧。”王照打断她。 “是,不说了,说了不痛快,我今天来,一是看看你这个老同学,二是我受你妈所托,给你带了个防滑链,喏,你拿着。” 一百、你是跪着赚钱的女律师(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要这东西干什么用?”刚微微好转的心情转眼跌至低谷,联系了齐慧娴一下,她得寸进尺了。 “今年的雪下得多大,家那边防滑链已经卖脱销了,阿姨看天气预报上说,南方的雪下得也大,怕你买不到防滑链,开车不安全。儿行千里母担忧,老人家不懂网购,这可是你妈一片心意,你赶紧收好。” 王照不接:“我们这用不上,送你吧,齐慧娴真会小题大做,多管闲事。”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妈呢,那可是你妈啊。” “对,是我妈,不是你妈,跟你没关系。” 气氛忽的变了。 刘梦然是大度的女人,否则也不会来找别的同学都不会联系的王照。 “你这脾气呀,跟当年一样,还是我行我素,眼里容不下任何人。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同学聚会,没有一次叫过你,是大家把你忘了吗,没有,我们都记着你呢,是我们不敢叫你,怕请不了你这个大小姐,闹得大家不愉快。你那时在学校里多耀眼啊,成绩好,长得好,继父还是校长,你说说那年头,我们那地方,离过婚的女人,别说带孩子了,不带孩子都难嫁,你妈给你找了个重点中学的校长做爸爸,你命得多好啊。我们那届有多少男生暗恋你,怕你爸,不敢说,女生是讨厌你,说实话,我那时也讨厌你,想着你傲什么傲啊,多了不起啊。” 王照惊住了,她一直以为身陷囹圄的高中三年,同学们的疏远,是来源于对她家庭的嘲讽和看不起。 “照,咱们现在三十多了,人生大好的时光,别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空间里,咱们同学一大帮子,热热闹闹的,你帮我,我帮你,多好啊,谁这一生没个难处呢,你老是一个人,你求谁去,生意场上谁靠得住,还不得靠老同学。你说你别那么刻薄,你妈多大岁数了,走路都不灵便了,听你继父说起我要来南方一趟,冒着一天大雪走到我家,硬生生地走过来的。你家离我家得有十几里路吧,她就这么走过来,那裤子都湿到大腿根了,见到我,左一个麻烦了右一个拜托,连我看了都感动,心疼啊照。我说阿姨你这么想王照,你跟我一起去一趟,路上我领着你,保准把你送到王照家。你知道你妈说什么,她根本不知道你在这住哪,说你十几年没回家了!照,做人不能没良心啊,这人不管做多大的官发多大的财,父母永远是本,咱可不能忘本啊。你说你妈养你容易吗,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就开个水果店,那钱也是一点一点挣的,你这么大个律师,想被别人说一辈子自私自利吗!” 刘梦然一口气说完,端起杯子咕咚喝了一大口水。 王照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冷笑道:“煽什么情啊,演电视呢,你懂什么啊,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别人啊!” “凭我做了你几年的同学,凭我也是单亲家庭出来的,我理解我懂,你老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委屈什么?我是受不了那个女人给了你一点好,就要你拿命去回报!给我买了条破链子,恨不得我给她磕个头!行,那你就把你的好收回去吧,我不要你的好,咱们两不相欠!” “我们父母没做到一百分,那你这个女儿呢,你做到一百分了吗,你不光对你妈那样,对我们这些老同学也那样,我们哪得罪你了,你凭什么呢,真的,照,这社会上没人说你不好,敢说你的,都是把你当自己人的,咱十几年没见了,这辈子还剩几个十几年啊。你别不承认,你就是只为自己着想,自私自利!” 王照无言以对,心服口服,这世上最难反驳的,是道貌岸然被真诚撕开。 刘梦然说的一点没错,她自私自利。 恍然意识到原来别人对她的评价,是和她对齐慧娴的评价是一样的,她自己,其实就是她最讨厌的那种女人。 刘梦然走时,带着一副失足浪子不听劝的表情,好在她天生擅长暖场子,久别多年的同学相见收尾收的还算圆满。她给王照留了张名片,让王照想通了联系她,今年过年她来主持一次同学聚会,把王照向同学们引荐引荐,没准那几个还单着的钻石王老五谁有机会抱的美人归呢。 相较刘梦然的气场,她王照真称不上成功人士,最多是个小型印钞机,只剩下钱了。同学是这世上最神奇的存在,平时还自我感觉良好的地方,过了一遍同学的嘴,跟经过了一面照妖镜似的,立马现出原形。 只吃到了两根鱼卷,其余的关东煮全进了刘梦然的胃里,必须赶紧去吃点东西,将这心给填满。 韩箫音已经下班了,所里的律师差不多走光了,如此严寒的天气,除了非得在所里加班弄的,不然谁愿意待在这啊。可此时此刻王照特别想找人一起吃个饭。 有两个新招的助理在文印室里边复印材料边聊天,估计她们以为所里没其他人了,兴奋的声音穿过几间办公室到了王照耳朵里,哪家律所的某某律师帅气,哪个法院的某某法官漂亮,哪部日剧好看,哪里买汉服性价比高,跟哪个小伙子相亲了。 她们怎么谈也谈不够。 王照翻看手机,陈跃龙发出的邀约从未断过。白天鹅的翻身仗,他出了一臂之力,原想趁此机会跟王照百年好合,王照却有些厌烦,他在这个时候加大马力追求她,颇显得邀功请赏的用意太深。 她是感激他,可以用物质去感激,情感不行。 想到刘梦然说要把她引荐给老同学,王照满腹在鄙视,她不记得那些人了,但不代表她不认识,还需要旁人从中穿针引线么,王照绝不相信抛开工作,她跟人打不了交道了。 “你们吃饭了吗?” 她出现在文印室门口时,里面两个姑娘吓了一跳,两人对视一眼,朝她摇摇头。 “要不一起去吃啊?我请你们。”王照努力挤出笑容。 两个姑娘又是一对视,一位小声道:“王律师,有什么要让我们做的吗,你尽管吩咐好了。” 一百零一、你是跪着赚钱的女律师(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没有啊,就是看你们在加班,我正好也要吃饭,一起吧。” “不了不了,王律师,我们工作还没做完呢,谢谢啊。” “那好吧。” 最终还是得一个人吃饭,但打印机确实在运作,不算自我测评失败。尚未走出律所大门,听到了虞馨之的声音:“喂,新开了一家网红餐厅,拍照一级棒,还能撸猫,一起去啊?” 王照以为虞馨之在跟她说话,扭过头,那两助理出了文印室,正欢呼雀跃。 “是那家叫‘反诉’的店吗?” “对呀,是千江所的邓男神开的哦。” “哇,斜杠男神,我们刚才还在说他呢,那能看到本尊不?” “嗯,凭我跟他的交情,没问题!我刚给他打电话,他在店里。” “他有女朋友了吗?” “你们可以当面问呀,现在能走了吗?我看你们手上好像还有工作。” “不急的,我们可以明天再做。” “那我们走吧,坐我的车?” “好呀好呀,虞律师,你等一下下。” 两个姑娘喜不自胜:“啊呀,我今天没化妆,你把你的化妆包借我用用”,“没问题,那你负责去要微信啊”,“包在我身上”...... 王照回过神,虞馨之不知是在向她挑衅,还是自娱自乐,原地转了一个舞步,喊道:“透露个秘密,邓男神还是舞蹈博主,吃完饭,我们跟他尬会舞,权当饭后运动!” 推开门,依然是风雪交加。 虞馨之边喊边走过来:“王律师,你也在啊,要不一起去happy?” “我的工作必须今天做完,明天还有新的工作。” “哎,谁不知道王律师是办案狂魔,自己接的案子办不完,还要办别人的案子。直播的事谢谢你啊,我又涨了几十万的粉丝,最近接了个面膜广告,用完后脸就像剥了壳的鸡蛋,改天我送王律师几箱体验体验。” “韩箫音买的那么多面膜还堆在仓库里呢。” “我是实心实意感谢王律师,给王律师用的能是三无产品么,我的心意可是打了出厂标记的,看你活得那么辛苦,我再送你一个礼物。你知道施长信为什么去天津吗,他说是为了女儿读书,一个在江南学习成绩不好的小丫头,到了天津就学得好了,对,不排除名师出高徒的可能性。但读好了有什么用呢,施主任说了他的宝贝闺女不参加明年的高考,再复读一年,参加明年的明年的高考?压力就不大了?王律师,你认为这符合敬诚律师事务所主任的逻辑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施主任想咋念就咋念。” “你选择相信施主任,是因为你信任他。而施主任把他手上的案子交给你,也不是因为你能力强,同样出于你对他的信任,因为他确信一手培养起来的王照大律师,根本不会怀疑他的不良动机和阴险的出发点。” “怎么?你怎么不反驳,是你也察觉出问题了吧,偌大的医院,缜密的医疗程序,详细的就诊记录,遍布的摄像头,区区一个医生说把病人的药换了就换了,难道她会隐身术啊。如果这个世上不存在妖魔鬼怪,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这不是医生一人在操作。” “虞律师,把臆想说出来,是不是等于在伪造证据。” “王律师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作为同事,我了解你的办案风格一向是精力的付出和收益的多少成正比。可偏偏当事人是个白血病患者,再家财万贯,在其它地方花钱也不会大手大脚吧,那这案子能收多少律师费啊,王律师肯定交给韩箫音去处理了吧,而资历尚浅的韩韩妹妹能看出哪门子名堂,最多就事论事,就案论案,案了事了。你这么做正中了施主任的下怀,甩了锅,有人背,不出错,等避完了风头,回来继续当他风风光光的大主任。可王律师你呢,万一日后被翻出旧账,难免名声扫地啊,跪着赚钱的律师比赚不到钱的律师,更让同行不耻。” “一派胡言,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恐怕以你的交际也得不到的信息是,那家医院的院长要出事了,施主任能在这个时候走得了,算他有本事。” “施长信能当上敬诚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并非我们这些苟且之辈能随意妄加污蔑。” “王律师是个聪明人,我完全相信王律师理会了我的意思。虽然你待在敬诚所里,我看你非常不顺眼,但万一你出了事,少了一个对手,人生会多很多的遗憾吧,那就不好玩了。” 虞馨之拍拍王照的肩,潇洒地离开。 韩箫音在离家不远的一家饭店里和高中同学季冉见面。她就读的高中在马路对面,不少同学都住在附近的小区,季冉也不例外,具体哪个小区虽不清楚,但在周边碰到过他好几次。 他穿着睡衣去买烟,韩箫音居家服配运动鞋去买薯片;难得睡个懒觉,被顾华支配去采购两个土豆,一颗洋葱或半斤青菜之类的,巧的是他也在菜场里;抑或两人下班回来碰巧撞见,不过每次都简单地打个招呼后各自行路,做了三年的高中同学,交情却并不深,韩箫音完全不知道他的家庭工作是怎样的。 之所以仍记得他,大概也因为这些年来时不时的偶然相遇吧。 季冉通过另一个同学的推荐加了她的微信,约她今天一起吃饭,估计是有法律上的事务要找她,否则平白无故联系她干嘛。 毕竟老同学了,还是要见的。韩箫音下班先回家卸妆,最近皮肤状态差,吃粉厉害,只得不停补妆,导致粉厚的快挂不住了。素颜一出水,痘痘肌立现,管它呢,无畏在季冉眼中的形象,反正不是心仪对象,搞不好他已经结婚了。 脱掉修身呢大衣和长筒靴,换上被子款羽绒服,加绒休闲裤,雪地靴,头发随便一扎,裹上厚围巾,顿时整个人温暖到陷入不自觉的半瘫痪状态。 顾华的不痛快还未过去,但不敢再气韩箫音,努力用平静的口气问:“你去哪?不在家吃饭?” “我出去吃”,韩箫音反复回想了路向往的善解人意,她连一个小孩都比不上,昨晚的话的确重了点,加了一句:“和一个男同学。” 一百零二、总有人会为你披荆斩棘(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顾华的脸顿时亮了三个度:“啊?男同学啊?那你就穿这,不换身衣服?” “我这身挺好啊,重点是要有内在美,爸,我走了啊。” “回来把快递拿了,我买的琴谱。” “没问题。” 门砰的关上。 顾华朝韩笛翻白眼:“又买琴谱?你也注重内在美?哼,没有外在美,哪个男孩子在意你的内在美。” 路向往接话道:“奶奶,我们老师说女孩子要多读书,少打扮。” 顾华道:“韩箫音是读傻了。” 韩笛道:“别听你奶奶瞎说,向往,今天上学怎么样?和小朋友玩得开心吗?” 路向往用力点点头,笑弯了眉毛,事实是今天恢复上幼儿园第一天,没有一个小朋友和她玩。新来了一个老师,活泼有趣,但却不像沈溪那样关心她,没额外和她做交流,将她和其他同学一视同仁。 上课时除了教育他们以后要多读书,新老师还说了一些身体哪些部位不能让陌生人碰之类的奇怪的话。 户外活动的时候,滑梯、秋千、跷跷板一眨眼即被霸占了,路向往不去凑热闹,独自蹲在松树下捡松果,新老师盯着那些顽皮的小男孩,也不管她。松树边上站着其他班的老师,她们在讨论新来的老师勇气可嘉,接沈溪的班完成的性教育课件被家长骂成狗了,还敢顶风上。 她们评价新老师刚工作,没栽过跟头,工作方式还很自恋。 她们以一种明察秋毫的口气,说起之前的园长的案子快审判了,八成是要判刑的。说之前的园长表面上制造出夫妻和睦的假象,实则阳奉阴违,在外面乱七八糟的。其中一位女老师悄悄解释,也不能全怪园长,他和老婆分房多少年了,他老婆是个事业狂,他嫌他老婆回来晚,吵着他睡觉了,他老婆看不起他止步于园长职位,是个小男人,两人分房了,没机会吵了,相安无事了,但愣是把夫妻过成了合租室友。 路向往听不懂,大人们之间许多的事她都不懂,大人们有时认为小孩子是幼稚的,有时又希望小孩子跟大人一样成熟。 一场接一场的雪压得松枝弯了腰,摇摇晃晃的松果时不时扑簌簌落下来一个。她戴着手套在雪里搜索,拾到了一颗松果跟捡到了一个宝石似的,边拾边想象松鼠正躲在哪冬眠呢,或许在树洞里面,或许在草丛里,也有可能在地底下。 她自言自语,用自我对世界美好的认知,来抵御周围环境带来的压力和不适。 有个小男孩突然冲到她面前:“我妈说就是因为你妈妈打人,所以沈老师才走了的。 另一个小女孩跟过来:“你妈妈生活作风也不好。” 说完他俩跑了,去跟别人玩了。 路向往习惯了,无所谓了,却很想知道关于妈妈更多的消息,也很想找人倾诉对妈妈的思念。打了电话给小荷,小荷变了,不再是那个会和向往一起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的小荷了,她有了更多、更高级的新玩具,有着穿都穿不过来的新衣服,上一秒还在说想她的妈妈,而下一秒即跟向往分享开最近收到的礼物,去过的好玩的地方,吃过的高档餐厅。 小荷感慨世界很大很大,她的朋友越来越多,钢琴弹得越来越好。 路向往感觉,终有一天小荷是要把妈妈忘掉的。 可路向往不是这样的,她决定不对顾华和韩笛说起妈妈,不对这个家里的任何人说,把关于妈妈的一切静静地藏在心里,静静地等妈妈回来。 她要这个家里的人更开心一点,不管是顾华、韩笛,还是韩箫音,而开心的前提是她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这是路向往在掌握察言观色本领后的升华。 韩笛笑道:“那就好,在幼儿园里好好听老师的话,有什么事跟我和你奶奶讲,不想告诉我们的小秘密呀,就告诉姐姐。” “爷爷你看,这是我今天在幼儿园里捡的松果,可以在圣诞节的时候用来装饰圣诞树。”路向往从口袋里掏出松果,摊在手心里给韩笛看。 “真好呀,幼儿园里也过圣诞节吗?” “嗯,我们还放圣诞假,外国老师和外国小朋友要回家过圣诞节,幼儿园里还过万圣节的,以前沈老师会带着我们一起做南瓜灯,给我们发糖果吃。” “想沈老师了?” “嗯。” “向往好棒,我们先把松果收好,等圣诞节的时候,拿出来跟小朋友一起玩。” 路向往笑出整齐的乳牙,纯真的笑容将韩笛夫妇俩也感染了。 实在不能和妈妈一起过生日,那也没关系,等万圣节时给妈妈做个小手工,妈妈夸过向往长了双巧手。万圣节妈妈还不回来,那等圣诞节,每年妈妈会把培训机构搞活动剩下的圣诞物品放到圣诞袜里,告诉她这是圣诞老人乘着马车来送给她的,而向往明白圣诞老人是根本不存在的。 但是今年,如果能跟妈妈一起过圣诞节,她一定要表现的更兴奋、更惊喜。 韩箫音踱步到饭店,手里端着顺路买的臭豆腐。饭店老板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离异男子,和韩箫音打小认识,两人住在同一个小区。自韩箫音记事,这家店就是开着的,以前是老板的父亲掌门,她不知跟着家人亲戚朋友来吃过多少回了,千年不变的招牌菜如数家珍。 老板和韩箫音开玩笑道:“本店禁止外带食品啊。” 韩箫音不理他,径直从消毒柜里拿出碗和筷子,把臭豆腐往碗里一倒,盒子甩进垃圾桶,将碗搁在吧台上吃。 老板伸手拿了一块臭豆腐:“和男朋友约会啊?” “切,谁约会到你这啊,要情调没情调的,你看看你店里的客人。” 店里以本地菜为主,口味不错,份量实在,客人基本都是居家过日子的那种。 “你爸妈看不上我,嫌我没文化,否则我早追你了,你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落单。” “我爸妈是嫌你没脑子,我说你被骗的钱要回来了吗?”老板和前妻结识于交友平台,结婚后前妻编了谎话向他要了一大笔钱,闹了好一阵,最后离婚时钱也没拿回来。 “钱没了还能赚嘛,吃一堑长一智。” “人没了呢?” “谁没了。” 韩箫音叹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份复印的就诊记录:“我记得你说过店里的药膳汤是一个有名的中医给配的,你帮我问问,这种类型的白血病能治吗?” “中医能治白血病?”老板嘀咕着接过去:“这人谁啊?” “一个朋友。” “哎,还真年轻啊,行,我去拿药材的时候问问。” “谢谢。” 老板见她郁郁寡欢,为调节气氛道:“哎,你看那边那个男的,我头次见他来,说不定也在等网友。” 韩箫音把最后一块臭豆腐塞进嘴里,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我去!” 她忙跑过去:“季冉,你都来啦?你没看见我?” 韩箫音在来的路上故意放慢了速度,晃晃悠悠的,无奈距离太短,还是提前半个小时到了,一心想着季冉不会来这么早呢。 “是啊。”他脸涨得通红,拘谨的像个大男生,不仅穿了西装,还打了领带,头发上一抹亮油。 从前没仔细注意过他,今日一见,他长得,嗯,七分帅气中夹着三分秀气。韩箫音粗鲁地脱掉外套,帅气的男人欣赏欣赏即行了,见一个犯一次花痴的话,作为阅人无数的律师,还真犯不过来。 况且她韩箫音不是这类人。 “好久不见。”季冉道。 “好久不见。”韩箫音附和道,心里念着也没有很久吧,个把月前在便利店里还碰到过。 “你想吃点什么?”他的脸更红了。 “随便吧。” “点一份咕咾肉吧,你爱吃。” “我爱吃?”韩箫音都不知道自己爱吃:“你怎么知道的?” “上高中时,你经常在食堂里打这份菜。” “是吗。”韩箫音差不多忘记中学食堂长什么样了。 “嗯,只要食堂里有咕咾肉,你都会点的。” “哦。”韩箫音用玩手机来掩饰异样的感觉。 “那,吃咕咾肉吗?” “可以啊。” 季冉羞涩地在菜单上打了个钩,又选了几样菜,推到韩箫音面前:“你看行吗?” “行,这家店我常来,吃什么都行。” “吃腻了吧?不好意思,我看这家店离你家比较近,网上评价也挺好的,天这么冷,我的车正好送去修了,所以......” 他倒真贴心呢,做足了功课。 韩箫音莫名地后悔没化点妆,至少抹些遮瑕膏,涂个口红。为什么小鹿乱撞,是看上去惹人喜爱,实则在感情中如同白痴的韩律师,第一次遇到说着不动听,却动人的话的男生。 他像一缕春风,让她如沐春风。 “你想喝点什么?” “喝酒可以吗?” 季冉半秒没迟疑:“没问题。” “先来两瓶啤酒吧。” “嗯好。” 服务生拿走了菜单。 “你和老板认识?”季冉小心翼翼地问。 “啊?是啊,我们是发小。” “那......那......” “他不是我男朋友。” 季冉把头垂到胸膛里,他在憋笑。 “你笑什么?” “我也没有女朋友。” “我没说我没有男朋友。” 一百零三、总有人会为你拼荆斩棘(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啊,那......”季冉的失望像秋天树上的黄叶,一叶一叶的纷纷下落,不一会儿,已呈金黄一片。 韩箫音故意不去澄清他的误解,任由那张被晕染被点缀的脸上浮起真诚的娇羞。 点的菜端上来,季冉嫌服务员的摆盘不好,重新移动了一下盘子,咕咾肉、糖醋里脊和小炒牛肉便都到了韩箫音面前。 “干嘛呀,真把我当肉食动物了,是看我胖吗,我还想吃点青菜呢。” 话音未落,季冉手忙脚乱地把香菇青菜端了过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一点也不胖,真的,一点都不胖。” “行了,你别忙活了,快吃吧,待会要凉了。”韩箫音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当她面对季冉的时候,既没有见老同学要炫耀一番如今成就的心理,也没有拘谨、生疏的不自在,在桌椅并不美丽,灯盏缺乏情趣,毫无拍照发朋友圈冲动的环境中,她竟如此的放松。 这种放松甚至让她产生了感动,仿佛在紧绷的工作、生活状态中,除了抱怨雪大、路滑、天冷,也有心情去说一句:“银装素裹的天地真美啊。” 季冉用公筷给韩箫音夹了一块牛肉:“这块嫩。” “谢谢,你找我什么事?” “我......我父母在隔壁的菜场里卖菜。” “嗯?那下次我爸妈去买菜,能打折喽?” “当然可以了,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我小姑的,我老家在厚山,小升初时参加了择校选拔,考到了城里。小姑看我学习还不错,把空着的房子让给我们一家住,我爸妈就到城里来陪读了。他们在老家时种茶叶,本来打算等我上大学了,他们就回老家去,但在菜场卖菜的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在城里待了下来。” “哦。”韩箫音礼貌地回应着:“你父母为了你读书,牺牲挺大的。” “是啊,你也这么觉得,你真有孝心,跟以前一样可爱。” “可爱?”韩箫音不自觉的害羞了一下。 “我现在在一家设计院上班,读大学时开始做兼职,研究生毕业买了车,今年刚买房,最近拿到了钥匙。”季冉说着拿出房钥匙,放到桌上:“我本来想等买了房再跟你说,没想到还是迟了。” 他的眼睛红了:“不过我来之前做好准备了,如果你有男朋友了,或者结婚了,我祝福你们。” 韩箫音的心里掀起浪花,当她在羡慕王照的时候,原来也有人为她原地守候。 “为什么要等到买房了才跟我说。” “我喜欢的女生,我至少要让她在这座城里有个家,我,我不是崇尚先有物质,才能谈爱情,这只代表我个人的看法,我对你的态度,是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下定的决心。不,我,其实我挺物质的,我是穷人家出来的孩子,我,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配不上你的诚意。” “我向你的先生,道歉,额,不说了,我们吃饭吧。” 他抹了一把眼睛,挤出笑容:“吃饭吧,我陪你喝点酒。” “我没有男朋友。” “啊?” “真的。” 季冉喜极而泣。 “有过喜欢的男生,但人家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就是一个大龄剩女,女律师听上去好听,实际上工作忙,收入少,长相吧,说起来长得还行,但总要老的,唯一的骄傲是别人问起你的学历时,有那么几秒钟沉浸在过去的成功中。而对未来根本不敢想,我有时感觉自己已经没有拼劲了,在渐渐啊,接受命运的安排。” “一个人认识到自己无知,正是打开智慧之门的时候,这句话是苏格拉底说的。” 韩箫音笑了,身体里流淌过一股暖流。 季冉喝光一杯啤酒:“我从没想明白人生的意义,我也不懂爱情到底是什么。读高中时,我在的班和她的班级之间隔了三个教室,我通常只能在吃饭时看到她。我站在食堂门口看着那个女孩,就想帮她去打饭,下雨了,食堂的地滑,她不会摔跤吧,打饭阿姨的手重,不会烫到她吧,她最喜欢的咕咾肉还有吗,她今天吃那么少,是没考好吗。上大学了,我们不在一个城市,我去学校门口的网吧里,看她发在人人网上的动态,她发得很少,都是和学习有关的,我既开心又不开心,开心的是她忙于学习,应该没空谈恋爱吧,不开心的是我爱的那个女孩,她这么努力,实在太辛苦了。工作后,我看她总是边走路边打电话,经常借便利店里的充电宝,半夜十一点了还抱着电脑在奔波。” 韩箫音的泪水无声流淌,季冉顿了顿,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就想如果我能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了,我能为她做什么呢,她是法律精英,她的工作我是帮不上忙的,那我能做什么呢,为她做一顿可口的饭菜?我见她每回来菜场都要买泰椒,这个江南小姑娘的口味可真重啊,那我带她去吃火锅,一顿不够,再吃一顿。给她放好洗澡水,努力赚钱给她买包,买首饰,这些都不行的话,那我就听她发牢骚,让她打让她骂,或者只是给她一个足以依赖的怀抱。” 季冉打开韩箫音的掌心,把钥匙放到她的手掌里:“你想好了给我答复,我们去办房产证,写你的名字。房子不大,只有九十平米,我手上的积蓄还不太多,因为给父母也置办了一个住处,想着你以后是不愿意和我父母住在一起的,我......” 韩箫音的眼泪滴到手里,她抑制住泪水,故作无所谓道:“干嘛要写我的名字?用房子来收买我?” “你是律师,就算不写你的名字,日后万一要争财产,我肯定落不到好处,还不如直接写你的名字来讨好你。” “切!”韩箫音笑起来:“你想好了吗,我一直以为在我的生活里不会出现像你说的这些事。从上大学开始接触案例,到现在自己办案子,看到的爱情都是欺骗、背叛、伤害,家庭暴力,虐待子女,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阅尽了爱情里最大的谎言和最深的痛楚。” “我想好了。我虽然没有经历过爱情和婚姻,无法给你一个确定的承诺,但无论在哪种关系中,我想只要是为对方着想的,那结果都不会太差吧。” 韩箫音把玩钥匙,一个人对你好,也许不是爱情,可假如一个人的好,让你生出去靠近他的念头,那也许即是爱情的萌芽吧。 为阻止自己无理智的沦陷,她惶惶地问:“你不怕失去吗?” “我爱这个女孩爱了那么多年,从看着她身穿校服到小区门口的小商店买两包五毛钱一包的洗发水,再到她每天提着公文包上下班,一个男人的一辈子有多长呢,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韩箫音听着,心中埋下了一粒种子,在贫瘠多年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夜深人静,繁华的商业区,千变万化的光扫进黑暗的办公室里,将庞大的家俱定格在白墙上。 职位越高,专属办公区域越大,在无声中的沉寂越振聋发聩,职场规则千篇一律。 路山海盯着墙上的影子,他的影子于无数的影子中夹缝生存。 恍然想到安徒生所写的《影子》,那个成长为自由人的影子,扭头将原先的主人处决了。 路山海惊恐地叹了口气,毛骨悚然。从小至今,读书几乎全是功利性的,骗人的童话,无聊的小说读了有何用。之所以看过这篇《影子》,是路向往还在伊程方的肚子里时,夫妻俩为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在置办婴儿物品的过程中安放汹涌的满怀期待。 那时假装怀的是个男孩,从婴儿床、衣物到玩具,不是大海的颜色,即是工程车,救世英雄蜘蛛侠奥特曼。 不分性别的只有书籍,他想做一个男孩的好父亲,于是去读那些童话。 他不相信真善美,但他愿意为儿子讲《白雪公主》和《丑小鸭》。 直到他看到这篇《影子》,突兀地夹在一本原以为写给孩子看的童话中间。 他路山海已培养出怎样的影子,在抛弃和绝义多年之后。路山海害怕了,起身打开灯,影子一瞬间不见了,仿佛他的影子选择离他而去,终有一天要回来挑战他。 那是他的影子,抑或是路向往。 路山海彷徨焦灼,在被一个噩梦惊醒后,彻底丢失了睡眠。 拨下路羚的电话,在这一刻,他期望得到的是,他的父母和他毫无差别的忐忑、恐惧和忏悔。 “爸,睡了?” “没有。” 路山海瞥了眼手表,凌晨一点多,他暗自缓了口气,理所当然地以为父母也是心事重重地睡不着。他并不知如何解除所承受的负压感,如果能和父母商量探讨出一个办法,哪怕即便无计可施,他们共同无动于衷,也比他单枪匹马好。 “睡不着?” “晚上和二妹的女儿、女婿打麻将打到十二点多,刚躺到床上,你就来电话了。” “妈呢?” “还在洗澡。” 路山海生出凄凉的心悸:“你们在那,还适应吗?” 一百零四、总有人会为你披荆斩棘(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住肯定不如家里舒服,农村房子四面没遮挡,夜里西北风呼呼的,得盖两床厚棉被,吃倒吃得蛮好的,瓜果蔬菜比城里新鲜,还便宜。我和你妈挺好的,你不用担心,牌搭子都是现成的,反正没事做,白天觉睡得多,晚上也不困。” “那就好。” “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爸。” “怎么了?” “郭鹊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呗,本来我们也没打算瞒她,本来这事跟我们也没关系。” 路山海吞下那句“真的跟我们没关系吗”,道了句谎话:“郭鹊闹了。” “她无事可做了吧,怕我们把路向往接回来?子乌须有,不动脑子,看在她答应给我们家再生一个儿子的份上,你多哄哄。” “我有数。”路山海又喊了一声爸。 “还有事?” “律师找到我了。” “律师又不是警察,你不用理他。” “爸。” “你心软了?山海,假如你现在不坚定,你这一生的前途就到头了,你的家庭、你的事业都没了。你别听那些记者瞎评论,你的困难他们感受不到,你的幸福他们也体会不了,他们那是隔靴搔痒,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得到社会认可的就是好的活法,山海,男人可不能被儿女情长左右啊。” “爸,我想的不是伊程方,我是放心不下路向往。” “哎呀,你这么多年都放心了,现在反倒不放心了,你这完全是庸人自扰,自寻烦恼。现在媒体们都用放大镜盯着她呢,谁敢动她,你一动,最后动的就是你。” “可是,我是她父亲啊,爸。” 路山海闭上眼,眼角淌出一行细微的泪,或许是因为一个喷嚏卡在了喉咙口,又或许是未开空调的大办公室太冷。 路羚静了几秒,很快道:“那未来呢,未来的父亲是谁,你优柔寡断,自行其是,毁掉的不仅是你自己,还有未来。山海,世道向来艰辛,无毒不丈夫。” 路山海沉默着,在听从内心和保持堂皇的理智之间挣扎。 路羚挂掉了电话,用愤怒的叹息声警示路山海后果。路山海克制呜咽,发出类似于机械摩擦的咯哒声。 手机上进来郭鹊的微信:“今天还回来吗?” 然后她发了一张路未来睡着的照片。他可爱的儿子,漆黑的眉毛,和他互成倒影的眼睛、鼻子、嘴唇,在悠黄的灯光中静谧成画。 路山海回道:“不回去了,有事。” 编辑好后他又删掉,只发了一个字:“回。” 他在佯装一片空白的意志中,机械地起身,穿衣服,关门,出大楼,走到结实到不像话的马路上。 刮过世俗的风,天上没有月亮。 他保持着一个念头:快回去亲亲路未来,快点回去,快点。 王照喝了一夜的酒,烟头从烟灰缸里噗噗地向外溢,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 胃里像燃过了一把火,燎燎的灼热,挣扎着起床烧了壶热水,头重脚轻,搞不好要去医院做个体检了。可又懒得去,害怕去,每年律师协会组织体检,总有一部分律师拒绝参加,对待身体健康方面,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律师不在少数。 再说是医院,想到了刘念钧,她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近一点了,下午还要去所里。 成年人的心情是这个世上最廉价的东西。 在外卖平台上点了粥,然后挣扎着洗漱化妆。敷了急救面膜,贵妇保养品一层层抹上,打了粉底,整张脸仍憔悴不堪,毫无起色。她无法接受最贵的化妆品也拯救不了最近的人带来的伤害,把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全部扑到垃圾桶里,托着脑袋发愣。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窗前的冰凌柱上,融化开的水滴一滴一答。人生最难的不是别人不懂你,而是自己不懂自己。 门铃响了,许是送外卖的来了。 打开门,外卖员递给她一个袋子:“您的外卖,祝您用餐愉快!” 很快他又说:“不好意思,拿错了,这份才是您的。” 王照下意识地去看手中袋子上的外卖单,地址写的是健身房,而联系人却是男人的名字。 他在健身房?干什么? 她给男人打电话,问他在哪,男人说马上过来。除了瞒住她王莘的事,在其它方面,男人对王照清澈如水。 昨晚和王莘喝酒、吵架,交换肺腑之言,王莘最终同意离开,男人将全部积蓄转给了他。王莘和男人一起下的电梯,本来男人要请他去吃碗面,说迎客饺子送客面,男人意在让王莘记住今天的决定,有些决定可以随便下,而有些决定必须一言九鼎。 王莘不要,他说太隆重必定太沉重,太沉重意味着无法悔改,虽然他是绝不会悔改的,但他要在抱着一丝希望中不去悔改。 于是吃了毫无象征意义的米线后,王莘和男人一起下楼,在电梯口告别,友好的仿佛他们刚认识一样。 男人自己开的门,进屋时外卖盒子摆了一桌,白粥、点心、鸡蛋和小菜,每样都似没动过,却已经凉了,皮蛋瘦肉粥上结了一层薄膜。 “才吃早饭?”男人笑盈盈地问。 “过桥米线好吃吗?”王照反问道。 男人没有回避:“还行,太辣了,你想吃吗,我去给你买一份。” “我什么都不想吃。” 男人看了一眼酒柜上的烟灰缸和未洗的空酒杯,屋子里弥漫着酸楚的酒味。 “我给你熬点牛奶燕麦粥,暖胃的。” “不想吃。” “那我做些葡萄干小饼,你想吃时再吃。” “听到这名字就恶心,一点都不想吃甜的,想吃苦的。” “苦的?这个季节不知道能不能买到苦瓜啊,或者我去给你买盒无糖巧克力。” “无糖巧克力?” “也就是可可含量百分之百的黑巧克力。” “这样的巧克力会让人开心吗?” “取决于吃的人是否开心吧,巧克力只会给一个人的心情锦上添花,而不会雪中送炭。” “我不想吃。” “好吧。”男人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倒了,放在正吞云吐雾的王照面前。 一百零五、子女对父母意味着什么(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他从未仔细思考过他和王照之间的关系。第一次的鱼水承欢,仿若是春日的暖阳越过纱窗,洒洒地打到屋内,这屋子里的一切便欣欣然地欢迎起来。一个美丽倔强的女人有哪个男人不爱呢,男人说不出要对她负责之类的话,他觉得自己没有这个权利。 他只有通过不再和其他任何女人产生瓜葛,以示对她的尊重。 他们之前更多的便是这种尊重,尊重开始,尊重过程,也许将来有一天,也尊重结束。 “我先去洗个澡,很快的。” 她没有追问他为何出现在健身房,但他认为有必要向她解释,这同样是尊重。 尊重的是她的感受。 十分钟后,男人换了一套衣服,点上香薰,打开音响,在曲高和寡的香气中飘出怀旧金曲。 或许此时放些舒缓的爵士乐更能营造共情的氛围,但是心境的瑕疵,可能更贴合真实的烟火人生。 他坐到她的对面:“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讲讲我之前的女朋友。” “言简意赅吧。” “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当时我非常爱她,她是那种灵魂伴侣,就是她在你的身旁,不管别人认为她好还是不好,当她在那,我就是我,一个完全放松下来的我,她填补了我生命中所有的空虚。后来我发现,果然太过美好的事物总含着虚假,其实她是别人的情妇,我伤心、憎恨、难受、绝望,我曾想过用她来伤害我的方式去伤害她,她毁了我对生活的幻想,我也要让她不能够幸福。我去调查,得知了她的情况,一个承受着苦难的农村家庭,我心软了,选择了放手。” 王照将烟盒扔给男人,男人点上一根,安静的客厅里,他们第一次揭开对彼此疲惫的面纱。 “我放手不是因为同情她,而是谢谢她曾经给过我的幻想。如果我没有遇见过她,可能这辈子也体会不到无论斗转星移,心中始终有份惊喜的平静这种感觉。当感激填没了仇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特别想见她,想联系她,问问她过得怎样,过得好吗。但冷静下来,我问自己我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她过得好了,我开心吗,她过得不好,我开心吗,我们真见了面,我会不会记起过去的伤害,这个灵魂伴侣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过去的美好消除后,只会留下更深的憎恨。” 男人望着王照:“也许就像前人所说的,相见不如怀念,爱情如此,亲情同是,放过别人,同时放过自己。” “你见过王莘了?” “是。” “他就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是。” “他现在在哪?” “走了。” “走了?” “只要他活在你的记忆里,他还是那个慈祥、温和的父亲,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走了?”王照重复了一遍。 “我想在你的记忆里补充两件事,一件是你的车被砸,他为你报了仇,把砸车人的车也砸了,为此还进了派出所;还有一件是他让我转告你,记得随身带创口贴和醒酒药,想结婚的话,想想清楚再去结,不想结婚的话,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对不起你,他还说他爱你。” “所以这么多年他不来找我,背地里却一直关心着我,其实也是一种父爱的体现,对吗?” “对,他是一个好父亲。” “他现在好吗?” “他说你见过他,在健身房里。” “原来真是他,他去哪了?” “他说只要一个人心胸开阔,从年轻到年老,四海皆是家,有可能他并未远离,他还在你的身边。” “他怎么评价我?” “他说谢谢你,愿意做他王莘的女儿,做他能够向别人炫耀的骄傲。” 王照的泪水滴落下来:“如果你还能见到他,请你告诉他,等有一天,他走不动了,四海成不了家了,我愿意做他的拐杖,愿意给他一个家。我......不过你刚才说了,相见不如怀念,那我还是谢谢他曾经给过我的幻想。” “我可以抱抱你吗?” 男人起身揽住王照的肩,音响里播着《God is A Gi l》。 在恍惚中,王照一个人在操场上奔跑,在昭示万家即将团圆的季节,在如是的一个冬天。 韩箫音藏在小吃店的角落里,伊保军在后厨为她做了粥和点心,亲自端出来的。刘石花站在收银台处,假装没注意到韩箫音,韩箫音倒一直观察她,无意的眼神碰撞,刘石花的眼睛里喷出的全是火yao。 韩箫音搞不明白刘石花对她的敌意所在,闷了半晌,去把帐结了。 刘石花依然表现出炙热的不友好。 伊保军一会进后厨,一会站在后厨的门口不知所措。他期盼律师来,律师来了,程方的事能搬上台面好好说说;同时震于刘石花的威力,他又怕律师来,伊程方进去这些天了,刘石花不仅没松口,相反但凡听别人提起女儿、外孙女等稍微沾点边的话题,她的火大到能烧起来。 韩箫音琢磨着是主动跟他们搭话,还是磨洋工再等一等。 是王照要她来的,她本人对伊保军夫妇不怀任何的希望。 父母都是功利化的产物,昨晚可能有个邻居看到了她和季冉在一起吃饭的画面,很快丰富了内容传到了顾华的耳朵里。 顾华早上亲自做的早餐,面包、烧麦,中餐、西餐做了一堆,弄的跟自助餐似的。搞不好他们已排摸了季冉的家庭情况,那想必对优秀的季冉还是满意的。 韩箫音微笑着吃了一口糕点,甜到了心底。昨晚他一直把她送到单元楼下,之后再没跟她联系过,昨晚没有,今天也没有,他的做法和韩箫音羡慕的刘念钧对王照的态度一样。 不纠缠、不打扰、不后退。 房子钥匙躺在韩箫音的包里,是他等候的答案。 枯燥的工作便添了别样的温暖,见客人少了些,她起了兴致主动去跟刘石花交流。 “老板娘,你外孙女现在住在我家里,她很好。” 刘石花盯着收银机,双手敲打在键盘上,连眼睫毛也没眨一下。 “老板娘。” “你叫我?不好意思,没听见,还要来点什么?” “我是伊程方的律师,我叫韩箫音。” 在刘石花精明的眼睛下,写着无尽的茫然。 韩箫音想着一个母亲怀揣怎样坚定的价值观,在用何等力量支撑铁石心肠,才能如此稳若泰山。 那样的茫然里不见一丁点的疼痛,不止是和我无关,还包含听闻后的不耐烦。 这样的“狠角色”,比李婆更让韩箫音感觉恐怖。 她想着季冉说:“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我只知道已经发生过的,并在发生的是我爱你。” 唤醒,韩箫音的心底里泛起这个词。 “老板娘,你的面子比女儿还要重要吗?你活得是不是有一些,虚伪。” “你认错人了吧姑娘,我又不认识你啊。” “你以为邻居们真的相信你的谎言吗,你这是掩耳盗铃,别人不去揭穿罢了,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伊保军出了厨房,懦懦地站着观望。 刘石花笑得格外自然:“那你读大学做律师有什么意思呢,你去扫大街不是活?像我们做小本买卖不是活?你不虚伪吗。” 一下子把韩箫音堵死了,刘石花是要跟她讨论哲学吗。 康德、叔本华、 加缪、尼采,韩箫音的脑子里飘过一连串的名字,却没跳出一句足以怼回去的话。 “老板娘,你不管你女儿死活了吗?” “不是有你们律师吗,你们都管不了死活,我能管得了。” “你不担心吗?” “你就说你要干什么。” “我......我要你的态度,你对你女儿的态度。” “我的态度顶个球用,她早听我的,能过成现在这样?这做人面上能老实,心里面可千万不能矫情,你里里外外都好欺负,别人不埋汰你埋汰谁去。她不受这一遭,永远体会不到我哪句不是为了她好,成天以为我要害她,她眼里哪有我这个妈啊。” 似有松口的迹象,韩箫音忙道:“现在情况是这样的,我的指导老师让我来找你们了解情况,估计是要为伊程方申请取保候审,那么要交纳保证金......” “我没钱!姑娘,我的钱是我辛辛苦苦赚的,哪条法律规定了父母的钱一定要给子女?我捐给贫困山区行不行?我捐给国家行不行?我自己花行不行?我十月怀胎生下伊程方,把她拉扯大,供她吃穿上学结婚,她为我做过什么?她光喊我一声妈,我这辈子就得当她的佣人?把她养大了,还要养她的孩子?我不养你们都来骂我,背地里骂我,我真就不明白了,我生了个讨债鬼啊,这债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我刘石花活该欠她的啊,我这辈子十个指头能倒数了,我安安稳稳的过几天好日子行不行?你说行不行?” 韩箫音张张嘴巴,伊保军过来劝:“石花,你真舍得啊?那是程方啊,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我舍不得我自己!我也是人!不是神仙!我这一生全让这个不孝的女儿给毁了!” 一百零六、子女对父母意味着什么(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石花,听律师的,我们要把程方救出来,我们一家人好好的生活。”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辈子就算计着和你宝贝女儿合起伙来坑我,你算算你的岁数,你养路向往能养几年,你在这扮老好人,硬担责任,人家爸爸,爷爷奶奶巴不得呢,抱着孙子,赚着钞票,biao子当上太太了,这不公平啊,老伊,不能够啊!” 伊保军带头抹起了眼泪。 韩箫音昂扬的斗志消失殆尽,来自劳动人民的处世哲学,读书人望尘莫及。 和男人告别后,王照按照上周即拟定好的工作计划,先去一家顾问单位帮忙处理事情,再去法院跟法官沟通一起案件,又去检察院调取了证据,时而谈笑风生,时而拿捏严谨。 手上的案子,一起接着一起。 其实也可以学施长信,把伊程方的案子交给韩箫音去办得了,别再折磨自己了,施长信要害她,而她这么做的话,连为难韩箫音都谈不上。 然而这个主意蹦出来的时候,王照没感到一丝一毫的解脱。 那个旋转不停的漩涡依旧在将她往里拽。 解铃还须系铃人。 到了办公室,韩箫音还没回来,桌上摆着一个快递盒,寄件人是施长信。 在拆快递之前,她为自己泡了杯挂耳咖啡,深度烘焙的咖啡,泡起来简单易行,闻起来芳香四溢,喝起来却奇苦无比。 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好奇心驱使,打开快递盒,里面还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解开蝴蝶结,打开盖盒,乍一看是雪白的一团棉絮。棉絮里是一个个同样系着蝴蝶结的透明包装袋,袋子里装着柿饼。 盒中的卡片上写着:纯手工制作,愿你喜欢。 落款:施长信及其家人。 王照数了数,一共十二只柿饼,都是个头相当、玲珑剔透的样子,上面镶挂一层薄薄的白色柿霜。她拿出一只柿饼观赏,毋庸置疑的用心包装,精挑细选的尊敬。千里迢迢,爬山涉水,从北方披星戴月,经过大海和星辰传递来的情谊。 而感觉却像是,像是一个稀世琥珀蒙上了灰。 她吃是吃不下,扔舍不得扔。 到底舍不得。 这个瞬间,王照的心里泛上来一句话:人生就像钟摆,在痛苦和无聊之中摆荡。 她喝了一口咖啡,苦到要呕吐。 对着一盒不知如何处理的柿饼,以及无法安置的情绪,她拨下了齐慧娴的手机。 哗哗的流水声,伴着齐慧娴兴奋的声音:“小团子啊。” 这个称呼忽的戳中了王照的泪腺。 她等了会,看王照没声音,显摆似的对身旁的人说:“我女儿,在南方做律师呢。” “小团子,妈跟你婶婶们一起腌酸菜呢,等腌好了我托人给你带点,啊。” “我不吃酸菜,你买的那防滑链我也用不上,我扔了。” “哦”,齐慧娴避而不谈防滑链:“今年菜好,我打算多腌点,腌个五缸。你爸在家里办了个培训班,费嗓子,他咳嗽一直看不好,我想着多做点酸菜放在你婶这代卖,攒些钱带你爸去省里的医院看看。” 听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连饭也吃不上了的贫困户呢。 这是开始卖惨了么,王照尖着嗓子道:“他不有退休金吗?” “你爸舍不得动他的退休金,要留着给你结婚时用,他说年纪大了,这病比头发还多,看病是个无底洞,太浪费钱。他说你在大城市不容易,等你结婚时我们要多贴点嫁妆,别让男方家看不起。” 我缺你们这点破钱,王照把嘴唇咬破了。 “你那水果店呢?不开了?” “正准备关掉呢,现在开水果店竞争太激烈了,小区门口走几步路就是一家,我贵的水果不敢进,便宜的水果销量跟不上,赚的赶不上烂掉的。我又不会在网上卖,卖不过人家,每天从早忙到晚,保本都够呛。” 边上的妇女插嘴道:“多大岁数了还忙着赚钱,该享女儿福了,做律师的,挣钱!” 一串笑声。 王照道:“你们用不着为我筹划,我也帮不上你们。” “你别惦记我们,我们好着呢,你爸还不让我告诉你他生病的事,我是想着......” 她想着什么?想着我回去看继父? 王照跳出猜想,并确定无疑,这大概就是躲不过的母女连心。 王照打断她:“齐慧娴,我只有一个父亲,他死了,我也只有一个父亲!” 脚步声,像是齐慧娴走远了。 “小团子,你这些年吧不回家,妈认真反省过了,以前我老说你爸不好,咒他死了,是我做得不对,不管怎么说,他终归是你的父亲,没有他,也没有你。” “当年你们为什么离婚?” “我们离婚不因为什么大事,你爸吧,他肯定有好的地方,不然我当初也不会跟他结婚,但结婚后生了你,他眼里就没了我这个人。” 王照紧绷的心缓缓地松弛,仿佛是一杯无意间被打翻的牛奶,在光线沐浴的地板上悄悄地蔓延开。 过了花甲之年的齐慧娴,失去的除了永不能重来的岁月,还有她的疯癫。 “你还记得那年我五岁,爸爸第一次给我买蛋糕,你却把桌子掀了,毁了蛋糕,毁了我的生日,也毁了我的童年。” “我没忘记,那件事过后我就跟你爸离婚了。小团子,对不起,妈妈那时年轻,心气高,老觉得嫁了人,这男人就该把我捧在心尖上疼。可你爸呢,贪玩,没做过一份超过一年的工作,我结婚前就知道他是这么个人,我嫁给他是咎由自取,谈恋爱时觉得他浪漫,在玩上面能琢磨出一万个法子,结婚过日子了,他还这样子,就不对了。” “那次你过生日,你爸把我为你准备的学费钱拿去买蛋糕,我跟他理论,他骂我疯婆子,说别人家的孩子过生日都有蛋糕,咱们小团子也要有。我当然知道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好东西,假如我有能力,我也会上天给你摘星星,但咱家就这条件,别人家的闺女是公主,咱的闺女只能吃碗饺子,我心里难受,但能怎么办呢。哎,算了,不说了,不说了,你爸也老了,不说这些了。” “那说说以前你为什么喜欢拉着我去亲戚家讨饭!” “离婚后我跟你爸没了联系,但我知道他跟他那边的亲戚没断过。听说他去了很多地方旅游,还谈了好几个女朋友,每一个都比我年轻,比我有钱,潇洒着呢,比咱们过得好百倍。我心里不舒服,我也要让他不舒服,我就闹啊,回想起来,我年轻时就是个二愣子,我闹什么呢,闹了有什么用,离都离了,你爸真可怜我们娘俩,我提离婚时他也不能答应。” “我上初中,开家长会,你跟同学的家长打架。” “你读书那会成绩好,那次开家长会,老师让我上台分享你成绩好的秘笈。你说我这人样样都失败,唯独生了你这个优秀的女儿,讲台下面坐了好几十名家长,我哪见过这般场面,挺激动的,一下子没兜住,说多了,有的家长嫉妒了,说我能耐,前夫风月场里过,女儿遗传的好,把男老师搞定了,考试成绩不高才怪,说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居然能考年级第一......” “别说了!”王照吼道。 “对不起,小团子”,齐慧娴低三下四的:“我有时也想,当年我要有现在的心态,我忍一忍,忍到你工作了再离婚,哪怕忍到你高中毕业,我也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小团子,我不是一个好妈妈,将来你结婚生了孩子,千万别学我......” 王照把手机甩向窗边,打在玻璃窗上,吓了推门进来的韩箫音一大跳。 韩箫音会见伊保军夫妇后的一腔感受还没来得及跟王照分享,钱新梅却来了,这个年轻的女律师便恢复起常规的患得患失。 “王老师,沈溪的妈妈来找我。” “沈溪?找你干什么?” “她说早上去沈溪家,才知道房子已经卖了,女婿进了精神病院,外孙女送人了,亲家得了老年痴呆,女儿也没了。” “跟你有何关系?”王照掂量着“才知道”的意思,打不起半点精神。当初被秦何对女儿的情感所打动,接下这个本无多大意义的案子,随着案情推进,秦何的形象崩塌,她的兴趣消减,况且案也了了,还来纠缠个什么劲。 韩箫音低下头呢喃道:“她问我这个律师是干什么用的。” “王老师,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你说李婆得老年痴呆跟我有关系吗,如果不是我擅自修改诉状......” “律师协会给你处罚了吗?” “没有,可是.....” “没有处罚你,说明你的行为既没有违反法律,也没有违背律师执业准则。我扣你的工资,只是表达我个人对你的不满,谁让你跟所里签的合同中有弹性工资的约定。你跟当事人及其家属的法律关系是看规定,我跟你之间,纯属公民自由约定,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听上去不像是安慰,王照也没打算安慰她:“你还不去把沈溪的母亲叫到我这!” 她的火气不是一般的大,韩箫音不动。 一百零七、幸福的本质是一样的(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王老师,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作为律师,你是怎样做到无情无义的。” 王照摘下眼镜甩到桌上,韩箫音扭身走了,没有情绪。 钱新梅到了王照的办公室,王照拖着不舒服的身体给她倒水,茶水架边上有个日历,上面圈着路向往的生日。 钱新梅听说王照是韩箫音的领导,怪不好意思,这领导倒挺客气,不像那个助理,满嘴理由,听着就叫人不高兴。 王照将热茶递给她:“请问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大律师啊,我女儿沈溪不知道去哪里了,走了这么多天了,她也不来个电话。” “她走的时候你怎么不问问呢?” “我,我,我在儿子家帮忙带孙子,跟儿子儿媳妇住在一起,你也晓得的,我不自由,哪能说去哪就去哪,难呐。” 王照心里在说:“你今天怎么自由了”,嘴上道:“我们可以帮你做什么?” “能麻烦你们帮我找找沈溪吗。” “要找人,可以去找警察。” “派出所去过了,警察说沈溪这情况不算失踪,让我们自己先想办法找一找。” “警察说的没错,你联系过沈溪的同学?朋友?同事也要问问。” “我,我没时间呐大律师,我马上还要回去给孙子们做饭呢。” 王照想着我就有时间管你们家这破事,但她毕竟不是想什么说什么的韩箫音,笑道:“行,我们帮你打听打听,有消息了联系你,你不必再过来了好吗?我们也忙,经常不在所里,别白跑一趟,挺辛苦的,你看天这么冷,你要注意身体啊。” 这一番话,钱新梅的心窝子顿时暖了:“好啊,好啊,拜托你了大律师,万一联系上沈溪了,麻烦你转告她,我希望她能快点回来。” “你要她回来干什么?”王照的脑海里飘过“控制”二字。 “沈溪离婚了,但她还年轻,回来了还能再找人嫁了,小荷送人了就送人了吧,趁年轻还能生。” 王照表情严肃地盯着手中其它的案子,嘴上温和地道:“好的,我知道了,妈妈真不容易啊,太操心了。” 钱新梅感动起来,眼看要话逢知己千句少,王照忙把一盒柿饼拿给她:“阿姨,你带回去给孙子吃吧,我就不送你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我也没给你们带点什么。” 王照打了个内线电话,韩箫音进来了。 “送送。”王照指示她。 韩箫音没跟钱新梅废话,钱新梅也没跟她烦,提着柿饼心服口服,心满意足。 “王老师,你答应沈溪的妈妈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答应。”王照把座椅转向窗户,背对着韩箫音。 “你没承诺她点什么,她能走吗。” “承诺了又怎样,只要没有明文规定是我们的义务,谁信谁是傻子。” “这样不大好吧?” “用一个不好的办法对付不好的人,说得过去吧,你别小瞧了那些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妇女,她们的主意可惊世骇俗。” “也是啊,伊保军夫妇仍然不松口。” 预料之中,王照想抽一根烟,但今天她的身体不适到夹根烟也费劲,指头一滑,烟落到了地上。 一个强烈的念头在叮嘱她去忘却王莘,忘了吧,忘了吧,不要再想了。当这个念头似野草滋长,王照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漩涡的速度放慢,中央有面镜子,镜子里映出她五岁时的那张孩童脸。 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 “王老师,我刚才给刘念钧打电话,他没接,你要去看看他吗?” 王照没吭声。 “我有个朋友认识一位有名的老中医,刘念钧的病,也许可以去试试看,王老师我把名片放你桌上了。” 沉默中,一缕青烟袅袅而上。 下班的路上,经过家附近的便利店,韩箫音走进去,自动门叮咚打开,排队等付钱的人无聊地瞥来一眼。 “箫音!箫音!”是季冉在舞动双手。 韩箫音脸颊一烫,扭捏着拂了下刘海,假装低头看手机,实则借黑色的屏幕来打量此刻的妆容,还好,幸好出办公室时补了妆,长发束在围巾里,规规矩矩的,也发觉不了乱。相比她的职业装扮,季冉倒像是饭后出来散步的,一身休闲装扮更显小,说是大学生也会让人信的。 “刚下班啊。”季冉从等候的队伍里走出,手里拿着一盒泡面和两根火腿肠。 “是啊,你还没吃饭?” “嗯,我也刚下班,你吃了吗?” “在所里吃的,也吃的泡面。” “那怎么行,我们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季冉说着找泡面和火腿肠所在的货架,准备把东西放回去。 “我不吃了,不想吃。” 季冉望望她疲惫的脸,没问为什么:“那你?” “我买咖啡。” “我来买吧。” “泡面不要了?你不还没吃?” “我......” “就在这吃吧。” 季冉开心地笑了,他为韩箫音买了杯咖啡,请店员为泡面加了开水。临近晚上九点,两人坐在面向玻璃门的高脚凳上,自动门叮叮咚咚开开合合,拥进来一批一批的学生,大概是在附近上培训班的。 韩箫音托着腮帮,就着人群来往的画面,一口一口的抿咖啡。 季冉在她旁边小声地吃泡面,故意用一只手挡住升腾起的雾气,怕味道太重熏到她。 雪终于停了,有四五个环卫工人在马路上打扫残雪,还有一个手持话筒的长发美女面对摄像机说着什么。 “雪停了,菜价应该要降了,我爸妈最近去进青菜,价格都快翻倍了。” “季冉,你爸妈感情好吗?” 季冉认真想了想:“我印象中他们没吵过架,每天乐呵呵的。” “你觉得他们幸福吗?” 问这句话的韩箫音露出并不幸福的神情,季冉若有所思,但只说:“我觉得他们蛮幸福的,能一天两天装幸福,装一辈子不大可能。” “不管是种茶叶,还是卖菜,都能感觉到幸福,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削尖脑袋去考试,拼了命工作,放弃一切,家庭、感情,放弃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韩箫音想到的是拒绝见刘念钧的王照,她说王照无情无义不是随便说说的,问王照能做到的原因也不是随便问问的。 生病、死亡、离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们通常触碰不到这样的话题,在比春花灿烂的年纪里,保持着灿烂心境的韩箫音,拜工作所赐,她产生了和年龄不相符的深重思考。 季冉定是猜不到的,他换了个方式道:“你读书时经常考第一名,你开心吗?” “开心啊。” “你看幸福的本质是一样的,形式不同罢了,每个人都有达到自己想要的幸福的途径,我们不必羡慕或者质疑别人的,也无须怀疑自己的。我身边就有这样的人,他们的幸福源于对自我的控制和隐忍,我也不理解,可他们幸福就好。” 哎,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一语道破,听着还特别舒服。 “那你的形式是什么?” “不断变优秀,向你靠近,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天空。” 韩箫音羞涩一笑,手机上进来王照的短信:刘念钧的卷宗材料在哪? 韩箫音笑着回复了语音。 季冉偷偷瞄她的表情,释然了。 韩箫音看了眼时间:“我先走了,我要去一个地方。” 季冉也看了下手表:“我陪你去吧,我不打扰你。” 韩箫音的潜意识里是期盼他这么做的,否则她大可不说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直接告辞便是了。她领着他去了曹绣家,路上季冉一个字没多问,他们聊了聊彼此的爱好,韩箫音谈起不知怎么就入了动漫的坑,业余时间有限的缘故,看得不多,但很喜欢,季冉微笑倾听,眼睛里闪烁着超乎耐心之上的愉悦。 他在曹绣家外等韩箫音,是她让他在这等的,他在网上搜索了一些评分较高的动漫,结果一部看不进。他没逼自己去看,以佯装同韩箫音有共同爱好,从没有人逼他去喜欢她,他要做的不是同她相似的影子,而是爱她的包容。 一个男生,多年来执着并清醒地爱着一个女生,他的身上多少拥有一些不那么轻易被别人的爱情观操控的品质。 门开了,和曹绣对视,韩箫音仍未回神。 见到季冉前,秦小荷仅是韩箫音心里的一个疙瘩,见到季冉后,他无形之中传输给她听取内心的力量。 韩箫音打算搞清楚秦小荷有无被曹绣夫妇操控。 “你哪位?” “我是敬诚所的律师韩箫音,参与处理过秦小荷父母的事情,我想和秦小荷见一面。” “小荷父母的事不都过去了吗,她已经是我的女儿了。” 这个收养者,把小荷的父母描述的轻飘飘的,她能养好小荷吗。 “做结案后的回访,以后不会再来了。” “好吧,那你进来吧。” “我就在这和小荷说几句话吧。” 曹绣连再客气一下也省了:“你等等。” 几分钟后,裹着玫红色斗篷的小荷走出来,室外和室内温差大,她把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露出少女色的红唇和漆黑的眼眸,亭亭玉立。 一百零八、幸福的本质是一样的(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小荷九岁了,跟路向往相比,她是大孩子了,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了。 韩箫音仿佛在面对一个富家小姐,恍惚着突然间喘不过气, “你是秦小荷?” “是啊。” “你知道你妈妈沈溪去哪了吗?” “不知道。” “你妈妈跟你联系过吗?” “你有在学校被同学欺负过的经历吗?” “额,你问我吗,好像没有。” “我以前有。” “那你告诉老师了吗?” “现在没有了,现在没有同学欺负我,他们都想跟我做朋友。” “那就好。” “所以你别再来烦我了还吗,我跟那个家没关系了!每个人的命运有时是注定的,有时是自己选择的,我现在要选择自己往后走的路,你千万别来捣乱,如果你毁了我的生活,小心我长大了报复你!” 韩箫音听得一惊一乍,脊背一阵风,一阵汗,她是从哪学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小荷倒很鄙视韩箫音愚钝的反应似的,切了一声,甩门进去了。这个比韩箫音小一轮带拐弯的小女孩,让韩箫音的脑子里跳出一个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顾华教育韩箫音的时候,常把“三岁看到老”挂在嘴边,或许一个人处世的态度,真是带有天生的成分的。 小荷以后会后悔如今的决定吗? 恐怕没人能给出答案,包括她自己。 “你还好吗?”季冉关心地问。 韩箫音点点头:“至少比不来一趟好。” “还要去哪吗?我陪你去。”季冉见她眉心紧缩,猜忌着她会借酒消愁吗,那他是一定要跟过去的。 “我们回家吧,能陪我走走吗?” “嗯。”季冉摘下手套,戴到韩箫音的手上:“这大衣上都没个口袋,你说设计师是怎么设计的,大冷天的。” 韩箫音噗嗤笑出来:“你懂个锤子啊,这个设计有口袋的话,就没型了。” “好,好,有型,有型。” 手套是烟草色的,很干净,连个毛线头都没有。韩箫音观察手套,季冉观察到她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假装有主了,防骚扰,我跟同行学的。”韩箫音解释道。 “我又不介意。” “真的吗?你喜欢海王啊。” 季冉笑的嘴巴合不拢,韩箫音的心情从地上飞到天上,原来在工作外,还有生活。 “我今天说我指导老师无情无义,但我现在明白了,律师能做的其实非常有限,我们是当事人专业道路上的指明灯,但绝不是他们生活里的引路人,在当事人的人生故事里,律师扮演的永远只是旁观者。”韩箫音撅起嘴:“执业的日子里,一日遇佛,一日遇魔,我哪天才能成为半佛。” “我们芸芸众生,往往是很难影响到别人的,因为要改变一个人的行为、认知和态度,一方面要靠道,道是由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主导权、权威力等等构成,普通人很难达到这个高度;那达不到这种维度的普通人要左右他人的生活,就要靠另一方面有关术的东西,术包括目标确定的行为、手段,虽然对道的要求不高,但很考验一个人的品质。你品质高尚,所以影响不了别人是正常的,影响了反而有问题。” “哇!你懂得太多了吧,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想降维PUA我?” “我PUA成功了吗?” “去死吧你!” “我从地狱来,要到天堂去,正路过人间。” “滚!” ...... 为什么他在卖弄学识,却叫人讨厌不起来呢,为什么刮起了最狂的风,在他的身边,心却似最静的海呢。 王照站在香樟树下的路灯下,注视着韩箫音和季冉打闹成一团,扭身离去。 夜深了,睡在哪都是睡在夜里。 好几天夜里辗转反侧,无数的梦,今天的早饭是蟹黄小笼包,韩笛赶早去店里买半成品回来,在蒸锅里蒸熟后端上桌的。韩箫音夹了一个早餐中的爱马仕,意识到吃了后要重新抹口红,搞不好蹭到脸上还要补妆,万一滴到衣服上完蛋了。 她瞥了眼在吸汤汁的路向往:“喏,向往,再吃一个,你看你瘦的。” 韩笛道:“箫音,你也不胖啊,多吃点。” “我吃不下了,吃得不少了,我都胖了好几斤了。” 她说话的语调绕了十八个弯,听者一身鸡皮疙瘩,路向往以为她的嗓子不舒服。 “你吃什么了啊”,韩笛嘀咕了一句,她就挑了两口粥。 “我真吃不下了,你们吃你们吃,别管我。” 明知不出意外,季冉已经到单位了,但韩箫音胡思乱想着待会会遇到他。 她到底是盼望遇到他,还是不盼望遇到他呢,是想跟他一刻不分离多了解了解她,还是留存点空间,让自己冷静冷静呢。 恋爱中的女人,一根墙头草,哪个情绪上头就往哪里倒。 一桌人果然不管她了,没人发现她烫头发了么。 她需要被关注,搔首弄姿良久,陷在爱情中的女人的分享欲腾的上来了,主动交代道:“最近我要么在所里加班,要么和那天晚上一起吃饭的男同学在一起吃饭,吃完后再聊一会,所以回来晚了。” 顾华寻常的神情顿时变为惊喜和意外相乘,用眼神向韩笛确认自己没听错后,谨慎地试水:“晚点没关系,你能回来就行。” “你老不介意万事大吉。” “他是干什么的?” “明知故问过分了啊。” “我和你爸真不知道,只听陈阿婆说是个标致小生,斯斯文文的,看上去挺不错的。” “他是我高中同学,研究生学历,在设计院上班,家中独子,父母在菜场卖菜,你们常去的那家。” “设计院工作蛮好的哇,那他有没有对你做律师提出点要求,我意思是你们谈恋爱又不是随便谈谈的,奔着将来结婚生子的,你这忙的,他不介意啊?” 韩箫音翘起下巴:“他也挺忙的,还有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去上班了。” “他买......” “有房无车,房子还比较小,只有九十个平方。” 一百零九、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韩箫音没提房产证上要写她名字的事,她的汇报里夹杂赌气的成分,诚心等着跟顾华杠。那种感觉类似于汇报前是想好好汇报的,可汇报汇报着,火气就来劲了。 大概率是习惯了跟母亲不吵不交流的沟通方式。 韩笛和顾华哑巴了,韩箫音恼火恼火的,她这位难伺候的妈八成嫌贫爱富了。 顾华抹了把眼泪:“我太激动了,你说你这个条件,能找这样的妈很知足。” 韩箫音听不得“这个条件”“那个条件”的,几个意思,难不成女律师结了婚,就要辞职不干,在家做家庭主妇啊,刚刚欲反击,韩笛起身道:“箫音,你快去上班吧,有空把那男孩子带回家来坐坐。” “我还没答应跟他交往呢,八字还没一撇呢。” “明白,明白,随你,随你。” “我要去锡市出个短差,走了。” 韩笛跟去房间帮她拿箱子:“箫音,你千万别有压力,这恋爱你想怎么谈就怎么谈,我们绝不干涉的。” “是吗?以前没发现你们的境界比金字塔还高啊。” “金字塔能有多高,你是不了解你妈,你妈向来介意的是你瞒着家里这件事,而不是你瞒着的具体内容。好比你烫了个头发,你主动告诉你妈,你妈就高兴,那你是烫那大的卷,还是跟那方便面一样小的,你妈管不着,你明白了吗?我们是一家人。” “爸,你看出来我烫头了啊,好看吗?” “我说好不好看有用吗?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季冉。” “好名字。” “溜须拍马。”韩箫音笑着出了房间,一个高兴,跟顾华道了再见:“妈,我走了啊。” 轻到听不见的答应声:“注意安全,到了报个平安。” 韩箫音回头一望,她年过半百的母亲静坐在椅子里,一会笑,一会感伤,一会笑着叹口气,一会愁眉苦脸。 关门的瞬间,听见顾华对韩笛说:“老韩啊,女大不中留啊,哎。” 顿时韩箫音的嗓子眼涌上来无数种滋味。 “听说了吗,调查组的人去天津问候施主任了。”一大早的, 虞馨之存心不让王照安稳。 “没听说。” “明哲保身吧王律师,识时务者为俊杰,跟施主任划清界限吧。” “真出了事,那谁来为施主任辩护,你吗?” 虞馨之耸耸肩:“我缺那点代理费吗。” 王照早知她是这种态度,世人向来人走茶凉,趋利避害,无可厚非。 王照也知道虞馨之一次再一次的无形打击是奔着何种目的,高级合伙人的人选明上未公开呢,但暗里传开了,是她王照,金窝窝终入怀中。 王照从第一次打破自设的规矩,参加饭局开始,她就明白这一天早晚要来的,她改变了,付出的变了,得到的也是会变的。 酒不是白喝的,追捧的话也不是白说的。 每个人都可以为了目的牺牲一些习惯,说做不到的人,只是做不到让别人舒心,而叫自己不开心。 自己受自己的委屈,是很难的,寻常人难以做到,做到的大抵都如王照,处在了某个行业的巅峰。 她站在山顶俯瞰虞馨之,本能同之前一样,你害我不爽,那我也害你不爽。 你死心不改,觊觎我即将到手的高级合伙人位置,那我来教教你,怎样才能彻底死心。 只要虞馨之不是一张干净的白纸,王照总能再找出一个将她踩在脚底下的办法。 哪怕你虞馨之九条命,那奉陪你九次,执着强大的女人不缺毅力。 可王照并不想这么做,在“算了”和“死磕”之间,她的精神百分百倾向前者。 为什么? 是王照看破红尘了?并没有。 是害怕虞馨之?更不会。 有那么一点是对高级合伙人没太多渴望了。 白楼铭和赵怡的婚却离得相当顺利,两人各自的索求都得到了照应,王照既满足了原告,也满足了被告,皆大欢喜。 按理说,发生了代理律师胳膊肘向外杵的情况,白楼铭不大发雷霆,暗处也应讨个公道,但他未吭一声,照常在酒桌上跟王照兄妹相称,给她介绍案件,来往频繁,关系坚固。 王照敬他一杯,他恭敬地起身回她一杯。 他给她的酒杯里斟满,劝她喝些酒不打紧,看她酩酊大醉,也看她迫不得已的难以下咽,站出来替她挡酒。 是白楼铭傻么,当然不是,王照同他的结发妻子谈判的事,用再高级的手段也逃不过一个成功商人的眼睛吧。他长了一只对金钱极其灵敏的鼻子,鼻子失灵的概率微乎其微,那他不跟王照计较的原因跟王照的猜测是一样的。 她为白楼铭带去的利益远远高于给他造成的损失。 那便是她在权衡白楼铭的时候,白楼铭也在权衡她。 你权衡别人,别人权衡你,你再去权衡别人。 仿佛是乞丐小丑嘲笑彩面小丑长着其丑无比的长鼻子,长着其丑无比长鼻子的彩面小丑嘲笑乞丐小丑长了个光亮油腻的头顶,他们互相排斥诋毁并联手合作。 生生不息,永无止境。 为别人的目光而活,还是为自己的心愿而活,王照莫名累了,莫名不想争了,这些本就不是她梦想的生活。 是谁给了她直视自己虚伪和伪装的底气。 是刘念钧,是男人,是失而复得的父亲,是误会一点点脱离了假想中的模样。 齐慧娴之所以成为了齐慧娴,受环境影响,爱的匮乏和教育的匮乏。 对于这个母亲,竟从换位思考上升到深度谅解了,王照的心万分惆怅起来。 在被人性本善的理论征服后,一道灵光闪进了她的脑海里:施长信为什么把刘念钧的案子交给她,假如她按部就班的处理,不去深挖背后的故事,她会惹上什么麻烦呢。在法律领域,凡事讲证据,并无证据能证明她知道虞馨之所告诉她的那些,她接下刘念钧的案子,合乎常理,手续齐全。 恍惚之中,意识到了另外一点:施长信把案子交给她,作为刘念钧的代理律师,她势必无法再为施长信或者其他利益驱动者辩护,因为法律明确规定了律师不得在同一刑事案件中同时为被告人、被害人担任辩护人、代理人,或者同时为二名以上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担任辩护人。 那么施长信的目的是不是在于:假如他身陷囹圄,他不愿王照插手。 王照感觉头有些痛。 一百一十、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她仿佛看到在北方的暖阳下,一个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和一串晶亮的柿饼。 决定去医院看望刘念钧之前,先给男人打了电话。 “喂,忙吗?” 男人接到王照的电话还是有些吃惊的,究其原因,她几乎不给他来电话,有什么事发短信即可,他们之间的沟通寥寥数语便能道清,她一点,他即通了。 王照竟主动打来电话,在结束对王莘的寻找后,男人自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也做好了不算完全的准备。 他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王照的办公室地处商业中心,明亮宽敞,而他租住的半地下室,只在黄昏时分可以斜照进一丝残阳,橱柜里同样摆满了客户委托的事务。 怀疑伴侣出轨;怀疑父亲向保姆转移财产;怀疑子女违背父母意愿,找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另一半;怀疑同胞兄妹对家族产业图谋不轨...... 毋庸怀疑的是,产生怀疑的大都是社会资产的拥有者,他们寄予厚望能够揭穿怀疑的男人不过在卑微的乞讨生活。 事务所的名牌半遮半掩,吃过苦头,他吸取教训,主要不想再给王照增添麻烦。 “不忙。”男人的目光扫过在和客户细心敲定细节的同事。 “出轨的证据?最直接的证据是捉奸在床,我们向专业人士请教过的!大姐,你信我!”同事叫起来,男人忙捂住话筒。 惨白的日光灯里滋滋的电流声,咂吧嘴的咀嚼声,哧啦啦的面包包装纸的声音,以及打游戏的叮叮咚咚,从四面八方他那些黑白颠倒的同事那发出,却是男人阻止不了的。 侦探事务所的客户也不好摆平,要财产,也要家庭美满,要对方忠诚专一,也要对方无怨无悔。 人类真是太贪婪了。 王照还未接话,在迟延的寂静中,一切喧然。 男人的眼睛定格在窗台上的一盆蓝星蕨,叶子枯黄、干脆,生命垂危。 买时卖花的人说蕨类植物耐潮湿,喜阴,喜散光,不喜阳光直射。男人当时想将蓝星蕨养在事务所的窗台上再合适不过了,水也不缺浇,谁曾料到结果如此呢。 所以说理论和现实有时不是差别的问题,而是驴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男人以为的这一天,跟他的以为天壤之别,他的难受令他想干呕。 “我重逢了一个人,我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好事啊,有需要我做什么吗?” “暂时没有,我想......” “我知道了”,男人轻声道:“谢谢你王照,陪我走过这一程。” “也谢谢你,让我找回了自己。” “再见了。” “再见。” “保重。” “保重。” 王照挂掉电话,眼角浸湿了泪水,人与人的误会一重又一重,人与人的离别和相逢一场又一场。 “刘念钧的情况不是特别好,你们家属尽可能去满足他的愿望。”德高望重的主任医师拿捏着措辞,抓过王照的手拍了拍,这一拍,像是锤子钉钉子似的打在她的手上。 从医生的办公室到病房,从少女年华走到眉眼倦怠。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消瘦,一个人,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或者是其它的输液管,病床头放着监测心电图之类的仪器或者是其它的仪器,她不懂,她从来没想过会离一种生命的特征如此之近。 三十多岁的人了,突然意识到即便父母身体健康,他们还能长寿多少年? 恨和不恨,能陪伴她多久。 她坐下来,刘念钧微微睁眼望了一眼,然后微微笑了:“小照,你来了。” “嗯。” “你好美啊。” 在这一刻,王照对他所有的期待和想念尘埃落定。在想象中,他是如同电影胶片一般梦幻和唯美,他们的重逢会有经过岁月沉淀的温柔和感动,实际上,三人病房是粗糙的,各种药味是呛鼻的,他既不高也不帅,仿若是一个任由命运摆布的玩偶。 王照却很踏实。 “你看到的现象,不一定是真实的世界,我现在就是薛定谔的猫。”刘念钧戏谑道。 “还跟我讲量力理论呢,都知道你物理学得比我好。” “当我们不观察时,月亮是不存在的,当你不观察我时,我的病也是不存在的。” “听不懂哇”,王照撇撇嘴:“你参加的不是数学竞赛吗?” “我是全才。” 王照笑出泪花。 “想吃巧克力吗?我的包里有巧克力。” “那我就不客气了。” 王照打开他的背包,找出那天他向韩箫音展示的巧克力,撕开包装纸,放进嘴里,是她想念多年的甜。吃过那么多的美食,她追求的不过是在这样的时刻,那样一种单纯的快乐。 “好吃吗?” “好吃,哪买的?” “我做的。” “不相信。” “在实验室里做出来的。” “你真是全才。” “本来嘛”,刘念钧笑得用力了些,他的嘴角有点抽搐:“我想给你做一辈子的巧克力。” “为什么要想呢,你可以啊。”她边说边吃,手边一堆包装纸。 “我可以吗?” “韩箫音找到了一名中医,我们可以试试,据说那位中医住在深山里,你过去治疗的话,说不定就是到了世外桃源,远离尘嚣,向往吗?” “我听你的。” “我记得你很独立啊,有自己的主见。” “咦,我的意见是如果可以,我想撤销案件,你们的专业术语是这么说的吗,你们帮当事人维护合法权益,那当事人也可以放弃合法权益吧。我没感受到伤害,那我应该是没受到伤害吧。” “你这样......”王照咽下去快脱口而出的“不太好”。 “人生谈不上好与不好吧,只有愿意与不愿意,王律师,我很愿意去世外桃源。” “说不过你。”王照笑了。 刘念钧也笑了,将手伸向她,他的手冰冷而柔软,迟来了十几年的感情,物是人非。 王照紧紧握住:“巧克力不够吃啊,你要加油啊。” “我听你的。”他依然这么说。 将刘念钧安顿好后,王照去会见了伊程方,带着决定去的。会见当事人的次数不在于多,拒绝“形式辩”和“套路辩”是她一贯的做法。 解开金钱的束缚和捆绑,王照才看清自己的原则,不可思议,她原来能从内心发出如此平和的感触,连话语也温柔了三分。 “我先问几个问题。” 一百一十一、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3)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伊程方麻木地点头,已经思考通了,在看守所里自我拷问灵魂,律师都不认可她,都找不出为她辩护的依据,她伊程方的确十恶不赦。 “你没跟我提起过半句有关你父母的不好,什么原因?” “我的父母挺好的。”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你不必有顾虑。” “我是一个没做好妈妈的女儿,我没有权利去评价我的父母,那样会让我羞耻。”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其实我也不想打孩子,每次打完向往我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哭完了还得自己坚强地撑起一个母亲的角色。王律师,如果你站在我的角度,你会怎样抚养教育一个孩子呢,请你告诉我。” 王照沉默着。 “也是啊,王律师是不会成为我这样的母亲的。” 她的言下之意是王照比她强,事到如今,伊程方毫无自信可言了:“在外怕领导,在家打孩子,我就是一个人渣。” 王照沉默着。 “我这种人是不是该去死。” “还有呢,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爱向往,不管律师你相不相信,虽然我说过,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会选择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去看看这个世界,读一些书,认真想一想到人世间来了一趟,我到底想干些什么。” 王照叹口气:“我打算以你的行为不属于情节恶劣为由提起无罪辩护,并为你争取取保候审。” “谢谢你律师。” “应该谢谢你的孩子路向往,是她来求我的,她说想跟你一起过生日,因为每年的生日都是你陪着她过,你从未缺席。” 伊程方陷入深长的感动。 王照兀然发现,在她已似死灰的脸上泛起了橘红色的慈母笑容:“如果你的人生重来,你不生孩子,那也体会不到拥有一个孩子的快乐和痛苦,伊程方,活在当下吧。” “我会积极配合你的王律师。” 终于有了一次会见,两人没产生对抗,王照出看守所时,夕阳泣血。 第一次,她任由想家的念头在心底里开疆拓土。 不过她先给余擎打了电话。 “余总,上次你答应将来会给伊程方重新安排工作,说话算数吗?” 余擎笑着打哈哈,说了些舆论往往昙花一现,等过个一年半载的,谁还记得伊程方犯过的错犯过的罪呢,再者,现在上网课,老师的人品如何哪那么重要呢,大不了安排她做个线上老师,没准开直播时,男同学、男家长们争着打赏呢。 答非所问,逻辑错乱,白天鹅达到如今的销售业绩,余总已不是当初的余总,口气已不是当初的口气。伊程方能继续胜任在白天鹅里的工作,王照当然清楚,不然拜托余擎干嘛呢。 她想问的是余擎会不会给伊程方这个机会:“那麻烦余总多多关照了。” “王律师这说的是什么话,王律师交代的,那即是命令。” “那是余总看在我是白天鹅顾问的面上给我的面子,万一我不是法律顾问了,我在余总眼里什么都不是了。” “我出尔反尔的话,王律师追究我法律责任啊。” 油腻腻的承诺。 “余总,我草拟一份合同,请余总代表白天鹅签署一下吧。” “签合同?和白天鹅?为了什么?” “伊程方的工作。” 余擎笑得很夸张:“王律师真要追究我法律责任啊。” “余总包涵,人微言轻。” “行,签就签,图王律师一个安心,可是,你干嘛为了伊程方卖这么大力啊,按理说,该拿的回报你都到手了,意思意思得了。” “人生总要疯狂一次,望余总体谅。” “当然当然。” 成年人的场面话跟他们之间的关系相连,一环扣着一环。 一辆卖炒货的三轮车嘟嘟从王照面前驰过,扬起的灰里满载大地的气味,散在光线里的尘拖着岁月的痕迹。 她也想去做一做想做的事,想和刘念钧牵着手走在江南的冬天里,吃一碗滚烫的羊汤,饮一饮桂花酿的酒,静静地欣赏月亮爬上古墙头。如此一琢磨,整个人的疲倦得了便宜还卖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脸上流露出来。 但凡有个依靠,哪个女人要扮的刀枪不入。 决定一个跟着一个,她准备给齐慧娴说说一些事,或许是从前把理智的弦绷得太紧了,松了一点点,便没底了。 “你干嘛呢?”齐慧娴接通的速度了得。 “小团子,妈做酸菜呢。”齐慧娴又向旁边的人显摆:“我女儿,又来电话了。” “我谈男朋友了,他有白血病。” “啊?这?他?” “我爱他齐慧娴,他也爱我,托你的福,这辈子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齐慧娴愣了半晌,却道了一句让人惊讶万分的话:“那你现在照顾他,忙的过来吗?需要我跟你爸过去帮忙吗?” 她最后一句话的口气是含糊的,冒险的,不耻的,意思是明显的,讨好的,真心的。 “你们过来吧,我等会把地址发你。” 王照像一个在母亲面前任性刁蛮的孩子,说发地址,即是只发了地址。 她不管齐慧娴和她的继父通过什么方式来江南,坐飞机?他们舍不得吧。坐高铁?那也不便宜。 会坐大巴吧。 继父的身体吃得消么? 在赶去公安局的路上,她胡思乱想出许多的关心,但到底没跟齐慧娴提一个字,王照有最后的坚守:等继父来了,带他去大医院检查身体。 她开始变得热腾腾的,仿似大年三十刚出锅的饺子,桌上摆了不止一双的筷子。 民警说:“考虑到伊程方对孩子的虐待行为,具备保证人才能取保候审。” 保证人?找谁做保证人?爹不疼娘不爱的。 可她没头疼到就地爆炸,也没处心积虑地考虑幺蛾子,她要找路山海,他这个父亲做保证人最合适,没有之一。 王照在写字楼外堵住路山海,倚在车身上。 路山海的身材微胖,加上身高高,皮肤白,倒像是北方人。平心而论,他是一个富有魅力的男人,五官透着英气,气质出卖了他身处的职位。他正拎着包,边扯领带边阔步向前,走路带风,意气风发,脸上挂着要去和情人约会的表情。 据王照调查,除了日常应酬,路山海的生活比雪后的天空还要干净,下了班便回家陪老婆孩子。 她不是有意要破了他的兴致,不过对比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前妻和漂泊无依的女儿,他难得被扫一次兴的后果微乎其微。 “路向往的父亲你好,我是律师王照。” 王照的音量不算高,方圆五十米内并无第三个人,路山海依然警觉地四下打量:“你们有完没完?” “你都不给机会让我们开始,我们怎么结束呢。” “强词狡辩,我不跟你们这些律师理论!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打扰我的家人!” 王照摊摊手,表明她既没去骚扰路山海的家庭,在这等他,也没蓄谋在同事面前揭他的丑。 她直入正题:“我打算给伊程方申请取保候审,需要一个保证人,你是路向往的父亲,责无旁贷。” “你别拿法律来压我!跟我玩文字游戏!是伊程方出了事,不是路向往出了事,你以为我跟伊程方的离婚证是办假证办来的?难不成我还要给她养老送终!” 他的嗓门越来越大,心虚越来越明显。 王照趁虚而入:“当年你和伊程方离婚,严格说起来是你婚内出轨,是过错方,我们可以向法院请求重新分割你们夫妻关系存续期间的共同财产。” “你威胁我?行啊!你们去起诉吧,我不在乎这点钱!” “好。” 王照扭身上了车,留给路山海冷静思考的时间,她断定他会答应谈判,他不在乎钱?那他这么多年对路向往的吝啬和无情单纯是为了娱乐吗? 而路山海在后视镜里发出冷笑,笑里藏刀,他的笑很容易让人想起成年世界里的阴暗面,恐怖而真实。 两天了。在这两天里,齐慧娴和她的继父到了,和他们同坐了一天一夜火车的是两大蛇皮袋的土特产。当他们灰头土脸地在火车站出现时,不仅从所里请来帮忙的司机分外惊讶,连王照初见时也有点懵。 火车站出口人来人往,挤的根本看不清对面走来的人的脸,网站和司机站在角落里,司机提醒道:“王律师,我们在这接不到人,肯定会错过的。” 他指的是让王照到人群里挤一挤。 “没事。”王照没动,人近情更怯。她的耳朵有两个矛盾的声音,一个说一定要接到啊,否则这趟白跑了,另一个说接不到就算了,以后还要不要见面,再议吧。 干站了好一会,齐慧娴和她的继父竟找到了他们。王照愣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你们眼挺尖的。” 她说话时目光一会落在继父身上,一会落在肮脏蛇皮袋上,唯独不看齐慧娴。 司机悄悄地问:“王律师,这是你父母吗?” “麻烦你了。” 一百一十二、如梦初醒的新现实(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司机忙要搬蛇皮袋,太重了,她继父过来帮忙,两人费了老大劲才把袋子塞进后备箱里。也难怪司机不敢相信,齐慧娴夫妇的落魄形象并非体现在装束上,事实上为了到大城市里来见女儿,他们穿上了最好的衣服,两人的狼狈除了旅途劳累,还因为衰老的气质。 齐慧娴的腰弯到了肚脐眼,如同一团皱巴巴的卷心菜。而王照的继父,做校长时头发白得早,退了休便像一个苍老的小老头,不停咳嗽,面色也较差,对医学知识并无了解的王照觉得他可能是肺上出了问题。 在旁人包括司机眼里,像王照这般年纪轻轻就取得不菲成就的,八成依仗了家里的关系,谁料到现实如此呢。 他从后视镜打量坐在后座上的齐慧娴夫妇,又看了看坐在副驾驶上旁若无人,手指在手机键盘上飞速奔跑的王照。 车内寂静无声,没有寒暄和询问。 老夫妻拘谨的仿似惊弓之鸟。 王照用工作来掩饰此刻五味杂陈的心情。她去调查了路山海,试图找到关于他的其它“把柄”,结果相当意外,当初侵占路向往入学名额的人正是路山海,路山海为了讨好上司,不惜动用不正当手段为上司的女儿“抢到”了入学机会。 王照轻轻骂了一句,司机不解,道:“王律师,先去你家,还是先找地方吃饭?我看时间不早了,大哥大嫂饿了吧。” 王照的继父忙说:“不饿,不饿,火车上吃过了,在餐车里吃的。” 王照道:“吃的什么?” “意大利面。” “你们坐的那火车,还能吃到意大利面?” 齐慧娴夫妇不吱声了,王照不是有意要让他们难堪的,只是不知道如何同他们交流。司机道:“王律师,我看我先送你们去吃饭吧,我知道一家北方菜馆,味道不错的。” “好啊,谢谢。” 齐慧娴跟话道:“师傅,难为你了,耽误你时间了。” 她满脸不好意思,忠厚老实、心地纯良的老太太,跟王照记忆中泼辣、强悍的中年妇女判若两人。这种面对面强烈的冲击,比在电话里凭口气判断来得更为震撼。 到了菜馆,司机要走,说他家就在附近,等会再来接。南方人的心思细,他张罗的饭店,再留下来吃,好像显得是他自己饿了想吃饭似的,这是属于南方人的客气。 齐慧娴夫妇非留他一起吃:“多双筷子的事,一起吃热闹!” 他们的客气是北方人的客气。 在他们身上,王照看到了北方人的豪爽和义气。 于是一下子,空气、街道、房屋,甚至路上的行人都熟悉起来,她好像不是在异地他乡了,而是回到了生她养她的地方,十几年来担在肩膀上的紧张感为之一懈。 司机帮忙点的菜,乱炖,韭菜盒子,炸肉圆,红烧鱼和酸菜饺子。 南方人认为好吃的北方菜往往是不正宗的,不正宗意味着对北方人来说比正宗的南方菜还要不好吃。 别说他俩了,连许久没好好吃过北方菜的王照也觉着这菜真是不好吃。 齐慧娴夫妇为了装出好吃的样子,大口刨饭,因为菜的份量比老家的饭店里少了一半不止,饺子也小了一个大边,硕硕几个点缀在盘中间,跟装饰品似的。 他们一个劲夸“好吃好吃”,让王照和司机多吃点,自己却不好意思多夹菜,干吃饭,少吃菜,反而显得菜是不好吃的,左右矛盾,明眼如王照洞察得清清晰晰。 吃完时,王照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望见齐慧娴在把她碗里的剩饭拨进自己碗里,那剩饭里有混着菜汁,已凉了。可齐慧娴毫不嫌弃的样子,就着剩饭,动筷清扫残羹冷炙,像一个母亲在吃几岁孩子的剩饭那样自然。 扣扣索索的,叫人心酸。 她的继父在前台买单。老人不会用手机付钱,收银员向他展示菜的总价,他愣了一愣,掏出一叠票面金额不一的钞票。 王照上前道:“我来付吧。” 他咳嗽着:“我来我来。” “你们过来,当然应该我请。” “哪能够呢。”她继父的眼角露出畏惧,这种畏惧大概来源于和齐慧娴结婚多年,王照不喊他“父亲”,也不叫“叔叔”,他在她那是没称谓的。他从未在王照这得过半点,哪怕是口头上的“好处”,早已习惯了被她置如空气。 王照几乎忘记了他的名字,约莫记得他姓李,以前学生们称呼他为李校长,不过她连“李校长”都没叫过。 李校长没有孩子,把齐慧娴和王照当作至亲,他回到座位上,对齐慧娴道:“孩子请客的”,又对司机道:“我女儿打小就优秀。” 他说起王照拿过的三好生和领过的奖牌。 司机应和着说了一些王照在事业上的辉煌。 老夫妻俩又惊又喜又感伤又忐忑。 仿佛听着感觉司机说的是自己的孩子,又觉着是别人的孩子,既真实又梦幻,既遥远又近在眼前。 他们和王照之间相牵的那根线摇摇晃晃的,一直是松着的,如今想紧起来,不是一下子能适应的。 好在三人都愿意把这根线紧一紧。 虽然逢到夜深人静,童年生活里在齐慧娴那受过的伤仍会伴着梦魇爬上心头。人的思想就是特别奇怪,明明白天决意放下的事在失眠时,逻辑明了地排布列阵。 齐慧娴骂她,打她,侮辱她,齐慧娴罪该万死。 而谁的命运和希望不是跌宕起伏。 王照将刘念钧从医院转到了中医的诊所,一个山青水秀的安静处所。诊所里设有病房,推开窗是树木和鸟,夜里能听到小溪的潺潺。 景是真的好,心也是真的静。 办出院手续时,医生未加任何阻拦,刘念钧的家人也未发表反对意见,就算全世界放弃了他,只要王照没放弃,他的灵魂里依然充满了阳光。 看上去温和的人,往往会给人最锋利的伤害,看上去冷血的人,却往往能给人最坚定的期待。 为了王照,刘念钧决意和命运做一次搏斗,努力吃饭,认真吃药,用力开心,一丝不苟地活着。 一百一十三、如梦初醒的新现实(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李校长去医院做了检查,慢性咽喉炎,外加肺上有个囊肿,目前状况还算良好,但要多加注意,尤其是囊肿发展下去的情况不好说。李校长不抽烟,办补习班也不是很累,作息正常,生活习惯不错,所以找不出病因。 但王照的家乡原先是个工业城市,虽后来产业转型升级,很多重工企业被市场淘汰,空气质量还是远远不及江南的。她陪同李校长又去找了那位中医,顺便见了见刘念钧。 中医笑称没有问题,建议调理休养为主,夸奖王照是个孝顺的女儿,难得有年轻人能主动关心父母的身体健康,现在的年轻人,要么一天到晚忙,要么一天到晚瞎忙。 把李校长乐坏了。 李校长跟齐慧娴一样,如今给点阳光就灿烂了。 王照感动的是,她这位做过中学校长的继父说话的水平,到底甩了齐慧娴几条街,跟刘念钧相见时,闭口不谈他的病,聊了聊他的专业、工作,对他挺满意的。 刘念钧最自豪的是他会做王照爱吃的巧克力。 李校长说:“有手艺不愁没饭吃,等你好了,你可以搞科研,也可以开个卖巧克力的店,发扬工匠精神,小富即安。” 刘念钧道:“王叔你懂我,我这辈子没太大的追求,我就想为小照做巧克力。” 李校长扭头对王照说:“孩子你有福气啊,你们都有福气。” 这句话让王照有点想哭。 齐慧娴自告奋勇地要给刘念钧做按摩,声称多按摩按摩,促进血液流通,说不定红细胞就增加了。她这想当然的理论自然是出于无根据的好心,不过她的按摩手法相当娴熟。 她让刘念钧在床上半坐着,王照和李校长坐在沙发上看着,时间不急不慢地向前,屋子里满布宁静的中药气息。 窗边上有一棵香樟树,落了香樟果,叶子却还绿油油的,风一吹,沙沙作响。 每个人的呼吸也是不急不慢的。 王照在刘念钧脸上见到了闪光的笑容,对家庭的迷恋,在某种程度上,每个中青年都逃不过。 她相信生活奇迹的出现,能带来更多的奇迹。这是她第一次对工作以外的人生下结论,第一次肯定工作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 出手阔绰了一下,拿出大半积蓄,在中医所附近买了一幢别墅,作为他们一家人,包括刘念钧在内的度假居所。别墅是半装的,不讲究的话,拎包入住即可,空气清新,风景宜人,清清肺也好。 别墅前有院子,院子里有空地,她询问李校长想种点什么。 李校长未加思索:“柿子树好吧?我们老家都有柿子树!” 王照立即联想到从江南迁徙到北方种柿子的施长信。 据可靠的消息,施长信已经从天津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 是被司法机关带回来的,还是以自由身回来的,王照不得而知。 实在要知道并不难,只需稍做打听,关键在于她不愿意。万一被虞馨之言中,那她如何面对施长信,施长信如何面对她。 她不想再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里,这些年她太过为难自己了,在为难自己的过程中,也为难了很多人。 她打算以一种全新的简单姿态来处理人生中复杂的纷争百态,施长信没跟她联系,那她即是不知道他的情况的。 今年的雪格外垂怜江南似的,停了几天,又下起来。 她成了生活中的智者,在工作中的预测出错了,路山海并没联系她。 在路向往的生日那天,王照把她从韩箫音的家里带出来吃了顿意大利面。 挑了市里一家高档的西餐厅。来不及订蛋糕了,就在前一天,理智如王照,还对路山海的态度转变保存幻想。找了四五家蛋糕店,才买到一个还算不错的蛋糕,用餐中途,服务生端出蛋糕,为路向往唱生日歌。 蜡烛吹灭,蛋糕上的气球飞到半空,洒下金屑。 而与小荷进高档餐厅的虚荣感不同,路向往全程无精打采的,像只小狗似的跟在王照身后。王照去哪她去哪,王照吃啥她吃啥,对于王照为她买的生日礼物,一条漂亮的小洋裙兴致不高,她在物质上表现出的寡淡欲望,倒显示出她是一个重情意的孩子。 路向往嘴巴里含着意大利面,眼泪汪汪的。 王照也失去了食欲,面前的小女孩脆弱而无助。不仅是表面,在本质上,路向往跟她也是一样的,跟她曾经的内心世界是那么的像。 “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没能救出你的妈妈。” “为什么。” “你爸爸不肯帮忙。”王照浅浅地说道,她深知单亲家庭的孩子经不起欺骗,善意的谎言比残忍的现实更残酷。 路向往的眼睛更肿了一些:“我爸爸?” 她的表情是那种既想继续聊下去,又很痛苦的样子。 “嗯,你见过你爸爸吗?知道他长什么样吗?” “没见过。” “见过照片吗?” “没有。” 王照想了想,放下刀叉,打开手机,从路山海的公司网站上找到了一张有他正脸的活动照片,把照片指给路向往看:“最右边的就是你的父亲。” 路向往目不转睛地注视了好一会,然后迅速瞥下眼睑,不再看照片第二眼:“我爸爸肯帮忙的话,我妈妈就能出来了。” “至少你妈妈能陪你过生日。” “他为什么不肯帮忙?” “唔,他又结了婚,给你生了个弟弟,可能他不想现在的工作和生活受到影响吧,你懂吗?” 路向往静坐了几秒,摇摇头。 “其实有其它的办法让他肯帮忙,不过这个办法不大好,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用,毕竟他是你的父亲,你懂吗?” 路向往点点头,她居然能理解,然后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意大利面,来不及吞咽,或者是不想吃,鼓在腮帮里,但是她仍将盘中的面吃得干干净净。 一盘面到了肚子里,混着一盘泪水。 “阿姨,谢谢你为我过生日,我许了生日愿望了。” 一百一十四、别要欺负我读书少(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嗯?不客气,阿姨没把你妈妈救出来,阿姨挺愧疚。” “阿姨尽力了,不怪阿姨。” 王照的喉咙口一阵酸疼:“许了什么生日愿望,能告诉阿姨吗。”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爸爸回来了,在幼儿园门口等我,我们一起回了家,我跟爸爸在沙发上搭积木玩,妈妈也下班回来了,在厨房里做饭,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饭后去公园散步。公园里有卖玩具的,爸爸给我买了一个泡泡机,我们三个人吹了好多好多的泡泡,泡泡飞到了妈妈的裙子上,飞到了我的脸上,越飞越高,飞到了爸爸的头发上,好开心啊。” “你的生日愿望,是爸爸能够回来?” “阿姨,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王照不强求,小孩子有大大的心思和小小的期待。 可不管生日愿望能不能实现,过了万圣节,案子依然无进展。 王照发现不能再等下去了,仔细想是能想通的,哪个正常的男人会待亲生女儿这样。她打算去看守所会见伊程方,和她商量下一步的“策略”。 在这个时候,韩箫音把短差出成了长差,从漫天飞雪中归来,表情像在沸水中煮破了的饺子。 “王老师,搞砸了。” 王照颇为惊讶。 派她去办的并非大不了的案子,不过是陈跃龙所有的玩具连锁店扩张,韩箫音帮忙处理相关法律上的手续。 节外生枝的是,其中一家玩具店和顾客发生了不愉快,韩箫音参与解决,帮了倒忙。 陈跃龙做游戏出身,做游戏并能做成的人都很懂用户体验的重要性。他把这套心得搬到了其他领域,所开的玩具连锁店从一开始即在注重孩子的感受上下足了功夫,从动漫周边产品的挑选,货架的摆放以及差位定价的把握,陈跃龙应对市场挑战的手段,从来都无可挑剔。 这次和顾客的矛盾也缘于他使的一个销售伎俩。 过程如下:每年到了节日前夕,往往一个多月前,玩具店就会推出节日期间的特惠活动,并将活动告示张贴在橱窗、门口等显眼位置,以吸引顾客到时前来购买。万圣节本不是国内传统节日,但这些年得力于商家们为刺激消费的大力宣传,几乎每个城里的孩子都知道了万圣节。节日要有仪式感,商家们有利可图,推出优惠,自然有家长买单,不买会有有便宜不占等于吃亏的错觉。 而收礼物的孩子们,收一年、两年,第三年当然不能例外,不知不觉地形成了惯例。 参加特惠活动的玩具选定同样经过深思熟虑,基本都是店里的爆款。 这天来买玩具的,有许多早提前看好了,答应孩子了,非买不可的。 但是家长们当天来了,店员会告诉他们畅销的玩具都卖完了。 玩具店每年都用这一招,屡试不爽。 家长们的做法毫不例外,来都来了,答应好的玩具没有了,那其它的玩具总得买一个吧,不然孩子满心期待化作泡影,多难过。他们的承诺基本一致:这次我们先买这个玩具,等过两天有货了,我们再来买。 为什么家长们不去别家买?因为店员说了,为了回馈新老客户,活动优惠延续三天,断货的玩具已经在紧急补货了,最多两天就能到货。 那在优惠期间还是有希望买到的。 至于缺货的玩具真的是卖完了吗? 没有人提出过疑问,毕竟是爆款,孩子们都喜欢,卖掉了也是正常的。 没有家长认真思考过,这样一来,他们就得至少多买一个玩具。 更没有人去调查为什么其它连锁店里这款玩具也断货了。 店与店之间相距一定的距离,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于是玩具店的伎俩多年来未被戳穿过。 直到遇到了这位较真的父亲。 一听到店员说玩具没货了,这位父亲马上回道:“昨天晚上在你们店关门前五分钟,我看到这款玩具还剩二十个,今天早上我是踩着你们开门的点来的,居然全部卖完了,难道你们在最后五分钟把二十个玩具全部卖完了吗?” 店员只能回答是的。 “你们的告示上写明了今天玩具打五折,这些顾客应该不会看不到你们的优惠告示,那他们为什么不在今天来买呢,非抢在昨天关门前买。” 店员说了一句听上去含沙射影的话:“我也不清楚啊,估计顾客是不差钱吧。” “你是说我没钱贪便宜喽。” “先生,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们毫无诚意啊,说是推出优惠,商品却没有,这跟没优惠有什么区别啊。” “先生,我刚才说了,我们在补货了,到货了还是能参加优惠活动的。” 这位父亲无话可说,可很快跳出了店员的脑回路:“我还是不相信你们昨天能在最后五分钟把二十个玩具全部卖完,我要看你们的流水。”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的流水是不对外的。”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有位顾客神补刀了一句:“我想起来了,好像每年来买玩具都断货,去年断货,前年也断货,咦,奇了怪了,年年断货。” 这位父亲的孩子,一个眼巴巴等了一个月玩具的孩子,哭哭啼啼的哽咽道:“爸爸,是不是鬼怪出来捣乱,把我的奥特曼抢走了。” “儿子,不是鬼怪捣乱,是人搞的鬼,你别急,爸爸一定给你讨个说法。” 临近中午,带着孩子来买玩具的顾客越来越多,这位父亲的气越来越壮。 眼看吓跑了一些顾客,并提醒了一些顾客,缺乏经验的店员连忙联系了总店长。 韩萧音正跟总店长在一块,出现与顾客的矛盾,总店长当然近水楼台咨询专业人士了。 韩萧音依据法律法规,指出玩具店与消费者的买卖行为实属双方自愿,玩具店并没欺骗顾客,还让总店长放心。 她这般说了,总店长便指示店员守住立场,不必跟顾客解释太多。 而这位父亲偏偏轴的很,坚持要玩具店给说法,赖着不走了。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学校放学,节日里的商场人满为患,凑热闹的把店里围的水泄不通,将真要买玩具的顾客挡在了门外。 因为这一闹,当天营业额惨不忍睹。 但还没完,这位父亲求助了现代手段:上网发帖。 韩萧音说到这,王照打断了她,没必要再听下去了,韩助理的处理方式王照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 “你没让玩具店跟顾客道歉?” “没有,为什么要道歉?是这位顾客无理取闹。” “道歉不仅仅能表达歉意,也是一种以退为攻的手段,在我们办理案件,解决矛盾的过程中,道歉能起到的效果非常惊人。” “王老师,我并不知道。” 王照心想你知道什么呢:“你去跟顾客吵了?” 韩萧音撇撇嘴,王照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根一点就炸的炮仗。 “结果是玩具店补偿了顾客,损失了一大笔?” 韩萧音咬了下嘴唇。 “算了,我来收拾残局吧。” 在韩萧音抬腿准备离开办公室,王照补充道:“韩助理,我说的这句话,你是不是听上去特别耳熟?” “因为我对你说过无数遍了,对吗?韩助理,你觉得我这个指导老师如何?” 韩萧音微微皱眉。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有点抠门。” “抠门?你把卷宗柜子打开,看到那个手表盒子了吗,我给你买的。” 韩箫音取出手表,表盘上镶了一圈钻石。 “我本来想过段时间再跟你说,择日不如撞日,这块手表相当于我付给你的违约金。” “违约金?” “我要跟你解除用工关系。” “因为我没处理好这件事?我不同意解约。” “有些决定其实早就做好了,说出来不过是碰到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韩助理,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会陷入自我羊群效应。” “自我羊群效应?” “你第一次办案不利时,我没有及时纠正你,导致了你跟着我有一段时间了,还是天不怕地不怕,卯着一根筋横冲直撞,说明什么,说明我这个指导老师不称职,跟着我你学不到东西的。” 韩萧音沉默了一会:“你就是看不上我了是吗?” “我承认我刚用你的时候,我确实看不上你,觉得你听话,勤快足够了,那时我是怀有极大的私心的,我只为自己考虑,完全不顾及你,但我现在发现我不能这样对你,我会害了你。” “我不相信你是这么好心的一个律师!”韩萧音把手表甩到桌上。 “不喜欢这个表?那我会把钱打到你卡上。” 韩萧音扭头即走。 “韩律师,在律师这个行业,情商比专业水平重要百倍,请你记住!” 韩萧音回头冷笑:“是吗,王律师,恭喜你历经名场面,终于活成了你曾经最讨厌的那种律师。” “理想和现实是有界限的,韩律师。”王照万般不舍,句句肺腑,她从来没看清过自己对情意的重视。 “那刘念钧喜欢的是现实中的王律师吗?还是理想中的王律师?” “你直接去问他啊。” “你真不配有人为你披荆斩棘!” 一百一十五、别要欺负我读书少(2)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说完韩萧音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照吁口气,打开罗汉果的包装袋,泡了杯茶。罗汉果是老中医送的,做律师的费嗓子,费嗓子是次要的,费心才是真的。 罗汉果在开水中浮沉,甜丝丝的,却有一股药味。 这世上没有东西是完美无缺的,包括决定。 她为伊程方辩护的初衷,即是当初和白天鹅做交易,让伊程方为白天鹅“脱罪” 那件事,韩萧音尚不知情。在为韩萧音着想的如今,王照希望她永远不要知情,一旦东窗事发,即便触犯不了法律,那也是个执业污点。 韩萧音做错了什么呢?她还那么年轻。 在混浊的商业社会里,一个人对另一个真的好,大抵是并不在意对方理不理解,接不接受的。 就像施长信对她。 杯中的水由浅咖色变成了深棕色,罗汉果泡碎了,王照看了眼时间,再等一会去会见伊程方吧。 她不自觉地联想到和齐慧娴、李校长的聊天内容。 住在同一屋檐下,三人话渐渐多起来。 会聊到家乡的天气,齐慧娴说王照读书时,逢到下雨天,假如忘记了带伞,那雨落到衣服上,淅沥沥的白点子,硫酸雨,回家得立马洗头洗澡换衣服。 王照完全不记得了,齐慧娴印象中的王照的孩童时期,跟王照印象中的孩童时期,根本对不上号。 想必当被催促,甚至被吼骂着去洗澡,去做任何事时,她留意的只有内心里的伤痛,硫酸雨的外在破坏,哪及一个少女的自尊心遭受伤害来的严重。 李校长提起齐慧娴学过不少的手艺,按摩,缝纫,做拉面,考了育婴师证,当过几个月的月嫂。最后带的那个孩子睡觉要整晚抱着,一放下就醒,她整整一个月夜里没睡过觉,肩周炎发作,疼的右胳膊都举不过腿。 齐慧娴就想着月嫂不能再干了,熬夜赚的钱多,但要是胳膊费了,谁给小团子做饭啊。 而王照根本不知道齐慧娴曾做过这些,也没关心过。 她想着,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水,曾经的同一屋檐下,是无话可说的“同居”关系。 然而不经意的,当齐慧娴提到江南是个好地方时,孙校长赞同道:“确实好地方,好山好水好空气。” 他们的意思像是想在江南住下来了,他们爱这座城。 或许是因为爱这座城里的某个人。 想着他们和乐融融的样子,想着他们以如此平和的姿态,永久地陪在自己身边,那荡起涟漪的伤痛便在慢慢闭合。 王照不明白为什么她跟过去不计较了,她一点都搞不懂的,她是矛盾的。 手机响了,是陈跃龙打来的。 “陈总,不好意思啊,韩萧音经验不足,给你捅了这么大一个大篓子,没影响玩具店的销售业绩吧?” “不要紧,不要紧,玩具店本来就是开着玩玩的。” 言下之意到底是影响的,王照笑道:“知道陈总家大业大,那谢谢了。” “跟我还客气,嗓子怎么了?” “没事,话说多了。” “晚上一起吃饭?给我个关心你的机会。” “今天不行”,王照顿了顿,道:“晚上我要照顾男朋友。” “男朋友?你有男朋友了?” “怎么,陈总认为我应该找不到男朋友?” 王照故意发出爽朗的笑声,陈跃龙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哪里哪里,像王律师这么优秀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啊。” “一个普通男人,比不上陈总。” “王律师真会开玩笑,什么程度的男朋友?”他不甘心地追问着。 “要结婚的那种,我每天开导别人别在感情中受了蒙骗,当然要以身作则,不能欺骗对方的感情,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可是在试探法律的惩罚力度啊。” “王律师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结束了单身,以后有的业务就不好办了。” 他说的很隐晦,王照理解的很透彻,却笑称道:“陈总放心,恋爱不会降低我的智商和业务能力。” 陈跃龙干笑了一会,找了个借口把电话挂了。 王照缓缓放下手机,他打电话来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为了得到她的歉意,然后让她被他的宽容大度感动? 瞧瞧吧,男人想通过各种方式征服女人,却又懒得升级拙劣的手段。 看样子,在他那的业务的确要不好办了。王照梳理了一遍和他的法律事务往来,他实际控股的一家装潢公司和另一家公司的合同纠纷尚未解决。 王照准备把这起纠纷交给韩萧音处理,这么做不光因为韩萧音熟悉详情,解除“师徒”关系后送助理几个案子,是敬诚所里不成文的规定。 既然今天和陈跃龙聊起这个话题了,王照想跟他打个“招呼”。 但手机铃声一直响,他不接。 打他办公室电话,秘书接的:“王律师,陈总在开会。” 无法挑剔的理由,却是第一次发生,这一切的根源在于王照告诉他她有男朋友了。 这样也好。 王照在心里下定论,执着自由,不再与他人逶迤,必将要面临一些失去。 她不再纠结,起身经过韩萧音的办公室,韩萧音正半侧脸面向窗户打电话,带着哭腔。 王照的脚步没有迟疑一下,在成长的路上,没有一个人是轻松的。 在律所门口碰到了一个男子,男子向她打听:“请问韩萧音在哪间办公室?” 王照打量他的紧张,看他的年纪和眼神里流露出多日未相见的迫切,以及手里拿着的花束和巧克力,大概即能猜出他是谁了。 “是韩萧音叫你来的?” “你是?” “我叫王照,以前是韩萧音的指导老师。” “我叫季冉,是韩萧音的男朋友。” “你来找我兴师问罪?” “是我们韩萧音做错了什么吗?” 他似乎并不知情,王照道:“韩萧音没跟你讲吗?” “没有,听说她回来了,我约她出来看电影,她在电话里一直哭,我不放心,赶过来看看,她怎么了?” “我把她开除了。” 季冉怔了几秒:“萧音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请你多多包涵。” “做律师的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学法律的技术不是最重要的,经验才是,你要带着她多经历真实的人生,否则别做律师了。” “你说得对,干我们这行的也这样,看着每天舒舒服服的人,其实过得并不舒服,每天不舒服的人,突然哪天就舒服起来了。” 王照一笑:“韩萧音是个好姑娘,你要善待她。” “我会陪着她历经风雨,不会让她做温室里的花朵。” 季冉朝王照微微鞠了一躬,涵养和风度尽览无疑,王照庆幸韩萧音找到了为她披荆斩棘的男人。 她站在原地,望着季冉年轻的背影健步如飞,惶惶然生出细微的忧伤,忧伤被偏执耽误的青春里,在似水流年的虚无中,错过的那些人和那些情。 到了看守所。 “我打算以这个来说服路山海。”王照盯着伊程方的眼睛,清咳了两声。 伊程方的神色很静,从开始进看守所的情绪失控,到今天淡若浮云,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内心真正经历了什么。 王照觉得她今天格外的美,犹如坠入人间的仙子。 “算了吧,他不肯帮忙我不强求。” 王照在桌子上敲动签字笔,向伊程方提出的即是那个万不得已的办法。她将一切全盘告知了伊程方,路山海“抢”走了路向往的入学机会,王照企图去跟他谈判,毕竟通过见不得人的方式“上位”,是如今风光无限的路山海必定想抹掉的过去。 王照不敢保证路山海一定会答应做伊程方的保证人,可面对这个心肠比石头还硬的父亲,除了更严重的“威胁”,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不想麻烦你的父母,又不愿麻烦前夫,那你就出不去了。” “出不去就出不去吧,我和路山海夫妻一场,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们的命中注定,我不怪他,我不想再跟过去过不去了。” “路向往怎么办?她还盼着跟你相见。” “现在见不到我,也许等她长大了懂事了,她还会谅解我,如果我威胁了她的父亲,她以后会恨我吧。” “你恨路山海,但不想让路向往心中有仇恨,更不想让路向往知道了你的仇恨而恨你。” 伊程方点点头:“王律师,我想明白了,一个女人只有忘掉了过去,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母亲,只有我忘掉了过去,路向往才不会重走我的路。我希望我的孩子快乐,健康,有安全感,有主见,有属于自己的梦想,王律师,我这么做,还来得及吗?” 王照无言以对,尊重了她的决定,也尊重了失败。 事情看上去峰回路转,其实不过从一条难走的路上转到了另一条难走的路。 疲惫地回到家,齐慧娴夫妇已将屋子打扫干净,可能是带着感情去收拾吧,总感觉他们搞的卫生比家政舒服多了。 齐慧贤正在厨房里炒菜,李校长伴着音乐在练习舞步。他们加入了附近广场上的双人舞大军,因跳得好,舞蹈队决定派他们去参加比赛。 一百一十六、妈妈也曾是美少女(1)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总共有两百多个人,就选了十个人,包括我跟你妈。”许是被王照发现他在跳舞,他不好意思地说道,说话的时候顺便给王照倒了杯水。 茶几上摆着一个透明的玻璃茶壶,里面泡着桂圆、枸杞、陈皮和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食材,茶壶下面是陶瓷的蜡烛台子,火苗徐徐的,茶水温温的。 饭菜飘香,是香菇馅的包子味。 他们来了后,家里添了不少廉价但实用的物品,都是从小商品市场买的,或者在夜市上淘的,做过水果买卖生意的齐慧娴在买东西、还价杀价上一绝。 经过他们的布置,这家成了王照不熟悉但也不陌生的家了。 窗帘扣坏了,齐慧娴细心地缝好。 落地台灯的线早绊断了,孙校长接起来缠上胶带,又能用了,并不影响美观。 他们把她的皮鞋上油,运动鞋和拖鞋洗净、脱水、晾晒。 创口贴跟钥匙放在一块,便于她取。 铁线蕨里面的烟头被细心地清理干净。 浴室里的脚垫时刻保持干爽。 李校长关掉音乐,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回放着一部家庭喜剧。他拍拍连着沙发的贵妃椅:“你躺下试试。” 王照笑道:“我坐着就行。” “你来试试看。”李校长非邀请着。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穿着起了球的毛衣、毛裤,言语中的气息同是陈旧和质朴的。王照带他和齐慧娴去市里的高档商场买了好几身衣服,到了商场里李校长还镇定些,齐慧娴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双手、双眼无处安放。 买来的新衣服他们舍不得穿,在衣橱里挂着看看,袜子破了也不换新的,缝缝补补照样穿。在中国千千万万的父母中,他们那么的平凡和普通,省吃省穿省用,以存折上增加的数字为乐。 为了子女,在花甲之年背井离乡。 李校长像谁?他真像父亲。 甘甜的茶水有种别样的甜蜜滋味,她连笑容也变得甜蜜起来:“那我试试。” 贵妃椅比以往更软更舒适,椅背上添了一个厚实宽大的靠枕,不用说,这又是他们的购物成果。 王照道;“真舒服啊,我以前买的那垫子好看不中用,硌的腰疼。” “舒服吧”,李校长笑道:“前面那家居市场的老板赌博,把家产全败光了,店里的商品全部清仓打折,买七件打一折,我们跟别人拼单买的,靠枕五十块,垫子才一百二十块。” “你们到哪找人拼单的?认识人家吗?” “不用我们找,人家排队等着我们呢,打过一次交道不就认识了,我现在会微信支付了。我还加了一个老头的微信,中学英语老师退休,现在练太极拳,他说要教我练,练了强身健体。” “你可以啊,都交上朋友了。” “呵呵,志同道合嘛。”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但说无妨。” 李校长坐在王照旁边,王照慵懒地陷在贵妃椅里,电视里欢笑阵阵。 “你当初看上我妈哪点?你是重点中学的校长,她是做小买卖的,社会地位悬殊,不该是媒人保媒拉纤的吧?” “我跟你妈自由恋爱,我们的精神世界是相通的,她喜欢跳舞,我也喜欢跳舞,双方有共同的爱好。你妈漂亮、善良、能干、通情达理,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就想找一个比我能干的女人做老婆。这么多年过来,我们从没红过一次脸,她对我的父母也很好,逢年过节的时常惦记着。” 王照微笑倾听。 “我主动追的你妈,追了好长时间,追到你妈终于松口,说只要我答应她一个要求,她就嫁给我。” “什么要求?让你把工资上交啊?” “她说她有一个女儿了,这辈子不想再生孩子了。” 王照的笑容凝住了,咽了一口口水,从嗓子眼痛到胃里,却装作若无其事道:“你居然同意了?不想抱大儿子啊?” “我想啊,但相比较下来,你妈更重要,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是真爱。” 王照的嘴角浮上一丝笑,瞥向厨房,李校长的真爱正在里面麻利地忙活。 “你们可以给我生个弟弟,我不介意的。” “都多大岁数了,生不了了。” “做试管啊,现在技术那么发达,我出钱。” “你啊,还是出力让我们快点抱上外孙吧,你妈老唠叨等把你的孩子带大了,她想出国看看。她年轻时就梦想去一趟巴黎,穿着大红裙子站在广场上和鸽子一起翩翩起舞,那时的电影都这么拍,你妈她迷这个。” “她要是不生我,省下的钱能去多少趟巴黎了。” “哪有可比性,梦想是短暂的,孩子才是永恒的。” 那边齐慧娴推开厨房的移门:“爷俩聊啥呢这么开心,开饭啦。” 要不是被打扰,王照差点把萌生出的喊李校长“爸爸”的念头兑为现实。 李校长起身:“来了,今天吃什么好吃的?” “蒸了你最爱吃的包子,我还学做了腌笃鲜,小团子,你尝尝妈做的好不好吃,这冬笋是我和你爸去批发市场挑的,新鲜的很,腊肉是我们从老家带来的,我自己腌的。” 李校长道:“这叫南北荟萃。” 王照道:“帮我倒点香油。” “早给你调好了,放了你爸做的芝麻酱,就知道你吃包子喜欢蘸料。”齐慧娴笑着把调料碟和新夹出的包子递给她,她笑着接过来,李校长忙着往餐桌上端菜。 “小团子,你给我和你爸买的衣服是得穿起来了,今天我们进小区的时候,楼上的健身房在门口做宣传,给进来的人都发传单了,唯独不给我们发,保安看我们的眼神也不大对。我想明白了,衣服是穿在我们身上,但挣的是我闺女的面子。” 王照的心在另一件事上咯噔了一下:“你们想去健身房健身啊?” “我们才不去呢,有那功夫还不如多爬爬楼梯呢,来,吃块腊肉。” “嗯,你们也吃啊。” “吃,吃,一起吃,老李,你尝尝南方的青菜,南方真是什么菜都有啊,哪像我们那到了冬天,满地只有大白菜。” “嗯嗯,这冬笋借了肉的味,味道绝了,真是下饭,我来了没几天,身上的肉倒长了好几斤了。” “你脸小看不出来,尽管吃吧,大夫说你要多补充营养,你看你现在不大咳了,多好。” “你也要加强营养,你最辛苦。”李校长给齐慧娴夹了块鱼肚,将鱼翻了个身,另半边鱼的鱼肚进了王照的碗里。 “小团子,今天还去看念钧吗?”齐慧娴问道。 “去啊,我吃完饭就去。” “那我赶紧先用保温盒装几个热包子,你带给他尝尝。” “念钧这两天食欲不错,我想把他接到家里住几天。” “好啊,我把书房收拾一下,摆张床进去,我跟你爸住书房,把房间腾出来给念钧住。” “没必要折腾,念钧也能住书房。” “不行的。” “肯定不行。” 这半边鱼肚和他们对刘念钧的容纳、偏爱让王照意难平。 她自己都很久没去过健身房了,王莘的名字也不大会记起了。 大概一家人的相处,在风平浪静的岁月里,每个人的心里总有一份私密的承载。王照承载着半夜仍会被童年的噩梦惊醒,齐慧娴夫妇则承载着一个患病的准女婿。 他们静悄悄地保存着各自的忧愁,不问未来,不念过往,不责当下,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 一百一十七、完结章 - 女律师的告白书 - 徐娘半老 王照又去找了伊程方的父母,希望他们能做保证人。 第一次去的时候,伊保军还跟王照见了一面,虽无果,但他积极表示会跟伊程方的母亲积极争取的。 可等王照第二次再去,粥店关门了。 邻居们声称,不出特别大的事,精明的刘石花是不会关店的,寻常即便他们夫妻二人不在店里,店里的生意也是转的开的,你一关门,没进账,人工费是要倒贴的。 这笔账哪用别人教,刘石花门清。 “伊家出什么大事了?”邻居们瞪大眼睛向王照打听,上下打量她:“伊家这些年发生的最大的事就是程方结婚了,也不过关了三天门,他们老两口没病没灾的,这店都关了一礼拜了,到底是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我跟他们是朋友,顺路来看看。” “你是律师啊”,邻居们望见了她拿着的所里定制的文件包:“是为了程方的事吧?程方出来了吗?这些日子新闻也不报道了,她怎样了?” “不就是打孩子吗,我们谁没打过孩子,石花藏着掖着的干嘛呀。” “可不是,我听别人说程方离婚了,本还想给她再介绍个好人家呢,多好的孩子,我们看着长大的,没遇到好人呐,哎。” “石花就是太要面子了,穷讲究。” “他们老两口现在不认女儿,老了靠谁啊,找保姆?去养老院?石花舍得花那钱吗。” “程方刚离婚的时候,还想回来看石花呢,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东西,外面还下着大雨,石花硬是不让她进门。我给程方拿了件雨衣,程方把雨衣披在孩子身上,淋着雨走了,从那后再没见她回来过。” “你说打孩子怎么就犯法了,石花对程方这样,怎么不犯法呢?” “天知道石花想什么呢。” “哎。” 王照不吱声,看了眼手表,思考着该怎么办。 如果伊保军夫妇是为了伊程方的事而关店,那么他们的做法……王照吸口气,律师是一个家庭的局外人,这家里的人使力,她出力,这家里的人泄气,她无能为力。 手机响了,路山海打来的,他约王照见一面,王照告诉他现在所在的地方,路山海说他马上过来。 粥店旁边有家小小的奶茶店,里面放了两张小圆桌,王照进去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杯奶茶,见有手工巧克力,便点了一份。 四只精巧的巧克力端过来,她咬了口,吃过刘念钧做的巧克力,其它巧克力的味道都差强人意。 她独自微微笑,对鉴定结果相当满意。 等了半个小时,路山海仍未到,王照有点焦急,约了待定的新助理中午见面,第一次相见,她不想迟到。 新助理跟韩萧音学历水平各方面如出一辙,除了性格迥异,韩萧音火爆,新助理文静。 在电话里和新助理沟通时,王照问她的梦想是什么。 新助理说要成为一名有情怀的律师。 王照问她对情怀的定义是什么。 她说自己的父亲曾因涉嫌贪污罪被捕,没有律师替他辩护,于是她决定成为一名好律师。 王照没有深问,虽还未和她见过面,但已大抵认定她了。 而和她脱离了关系的韩萧音,并未离开敬诚所,只不过从助理律师办公室换到了独立办公室,所里谣传虞馨之要拉着她办一起大案件。 奶茶里的糖未搅匀,王照缓缓晃动勺子,快过去五十分钟了。 她给韩萧音转钱时,附上的留言是:你应该去跟一名真正有情怀的律师。 不知道韩萧音能否理解她所指的情怀跟韩萧音所认为的虚无缥缈的情怀是两码事。 她又看了眼手表,准备买单,以路山海的人品,不来才正常吧。 在叹气声中,店门被推开,路山海扫到王照的脸,边走边道:“我长话短说,我同意做伊程方的保证人。” 他说话的神色和态度同王照在公司门口堵住他时一致。 王照以为听错了:“你同意做伊程方的保证人?” “没错。”他轻飘飘地道了一句,电话忙个不停。 “我能问问,是什么促使你改变了主意?” “你怀疑我在说着玩?实不相瞒,路向往找到我了。” 王照的心一疼:“向往做什么了?” “她什么也没做。” “是你良心发现了。” “律师都爱用主观判断来评价别人吗?是谁规定父亲非得爱自己的孩子?伊程方真爱路向往吗?一个具备伟大母爱的母亲控制不住打人的手?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路向往找到我,她喊了我一声爸爸。” “她认你这个父亲,那你认她这个女儿吗?” “不认,仅此一次,以后不管伊程方出什么事,你们别来找我了,我不会再跟她们母女俩见面了,路向往的出生,本就是一个错误。” “只是个错误?” “人的一生会犯很多的错,让一个女人怀孕是男人最容易犯的错。” “喝点什么?这附近你应该很熟悉吧?” “不喝了”,路山海扔出一个信封:“这是给路向往的抚养费,再多也没有了,你们爱要不要。” 信封里装得下的钱能有多少钱。 “这件事过后,你们千万千万别来找我了,狗急了都跳墙!” 王照张张嘴,没跟他争一个字,伊程方说了,她要抛弃过去,开始新生活。 四个月后,路山海出庭陈述客观事实,证明这些年他从未管过孩子,伊程方在独自抚养孩子的过程中承受着精神、经济上的多重压力。综合考虑情节恶劣程度等多方因素,经合议庭审议,最终伊程方被无罪释放。 路向往参加了庭审。 庭审结束后,路山海目不旁视,匆匆离去,路向往远远地站着,看着他。 伊程方没有继续留在白天鹅,带路向往去邻近省一个靠海的小城市生活,在这座小城市里当了一名幼儿教师,没有太高的房价、物价,也无需过多的教育投入,每个月的收入除去开销,还能余下一些。 她们经常坐在海边看海,一个比任何时候都成熟的母亲和一个比任何时候都懂事的孩子,过得安然自在。 王照主动向司法机关坦白办理这起法律援助案件的起因是和白天鹅存在交易,因并未造成影响,得到了宽大处理。 她申请做了公益法律咨询律师,成立了个人法律“隐私咨询室”,常驻在法律援助中心办公。 韩萧音结婚、怀孕,肚中的孩子日渐胎动明显,沈溪从偏远的支教山区寄来一封信,在信中沈溪咨询韩萧音她的孩子小荷不爱她了,但她还是那么的爱小荷,将来有机会,她能把小荷要回来吗,真把小荷要回来了,会对小荷造成不好的影响吗。 这就是母亲,她们生出仇恨,她们又最为宽容,她们纠结,挣扎,她们爱的死心塌地,无怨无悔,她们脆弱着,勇敢着,她们逼自己更加坚强。 韩萧音无法找出一个词来形容“母亲”,当她深深的爱上自己孩子的那一刻起,她与顾华彻底和解了。 春暖花开的季节,樱花似雪,下班前夕。 王照收拾桌上的材料准备离开,她答应晚上陪刘念钧去挑选一顶假发,去尝尝开春的江南美食。 病情得到了稳定控制,刘念钧爱臭美了。 “王律师,施长信的案子宣判了。”援助中心的工作人员对她说道。 “哦,我知道。”跨了两年的时长,施长信的案子轰动全城。 “他的辩护律师接受采访了,是你们所的虞馨之和韩萧音两位律师。” 王照未及回应,工作人员道:“韩律师的采访挺精彩的,我先走啦,拜拜。” “拜拜。”王照却坐在椅子里未动,通过办理这起案件,虞馨之从小网红变成了大网红,成了名副其实的带货女王。 而韩萧音,王照禁不住打开电脑,搜索她接受采访的视频,铺天盖地的转载。 “你现在是一个准妈妈吧?”记者上来即问。 “是。” “作为一个弱势群体,遭到了网友的口诛笔伐,你自己怎么看?” “什么是弱势群体,你怎么看?” “你本来可以选择不为施长信辩护的?” “什么叫可以选择不为他辩护?那律师应该为什么样的人辩护?你认为什么样的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是值得辩护的?什么样的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是不值得辩护的?判断的标准是什么?” 记者无言以对,转换话题道:“有人说你这么做就是为了想红。” “我不知道外界对我有这样的评价,在整个办案过程中,我只关心我的辩护工作是否称职,我的辩护观点是否正确。” “你从心底里怎么看待刑辩律师?” “处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像普通民众一样发声。” “确切的说,你认为刑辩律师最需要什么?” “情怀。” “情怀?” “对,情怀。” 王照合上电脑,一阵暖风吹进来。 每个人,无论到了哪一天,都在以最适合自己的方式,不断成长。 (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