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烛光把漆黑的影子拉得老长。 一身孝服裹身,余慕娴端端地跪在灵堂中烧纸钱。 橙黄的火舌吞噬着纸钱上的铜印,仿佛要把守在火前的余慕娴一并吞了。 别说,三更半夜孤身呆在灵堂确实有些冷。 停下烧纸的动作,余慕娴冲着牌位叩过头后,暗暗搓搓手。 从此世的爹爹余文正合眼算起,她已经跪了快五日了。 男尊的朝代男子不易。 余慕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头。 前世她在花月朝作女子时,都未曾与自己的娘亲这般守过丧。 守丧在楚国算是件大事,余慕娴起身往烛盏里添上些许烛油。 余府在百年前,在邺城还算是个大户,到百年后,早已是人丁稀薄。传到余慕娴这辈,也就剩下余慕娴弟弟一个男丁。 想到自己的弟弟,余慕娴不禁含笑。这偌大的余府,她最喜的便是那娇弱的弟弟。虽然余府上下,喜欢那病弱弟弟的人并不多,但她却是极其习惯那种羞怯的儿郎模样。 要知道,花月朝的男子是柔柔弱弱才好。不似这大楚国,不仅要男子身轻体壮,还要男子抛头露面,保家卫国…… 这明明是女子该干的事情! 叹过口气,余慕娴继续为她那迂腐的爹爹余文正烧纸。依她活了九十载的眼光看,余文正本是可以不死的。余慕娴有些遗憾没在六日前拉住余文正觐见。若是拉住了,许余文正就不会死,她那温婉如水的娘也就不会哭成泪人,她那一朵娇花似的弟弟也就不会没有爹,偌大的余府也不会乱成一团。 但世上没有如果。事实就是在楚国有帝师的封号的余文正,单单因楚帝驳回了他的折子,便悬梁自尽,草草‘殉国’了。 余慕娴直到现在都记得余文正临死前给予弟弟的厚望。 “贤儿,你定要与邺城共存亡!” 这便是余文正留给她弟弟余慕贤的血书内所记述的东西。 五日前,它缝在余文正的里衣里reads();。 余慕娴无比庆幸她那柔弱的娘亲惊闻夫君死讯后就晕厥在地,否则,她也不能保证她那践行‘温良恭俭让’的娘亲不会选择一罐□□邀她与她那不谙世事的弟弟去黄泉与爹爹相聚。 坦言,余慕娴也不知该如何去评述余文正。虽然依着她在花月国的经历,可预料她此世的爹爹余文正,凭借‘文死谏’定然能名垂楚、燕两国青史,但余慕娴还是觉得活下去比入史重要。 史是死的,只要人活着就能改,人不一样。人是活的,只要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所以余慕娴在余府上下忙着操办丧事的时候,手脚麻利地仿着亲爹余文正的笔迹,写了封要自己娘亲带弟弟南渡的遗书。 国破了,能跑,还是该跑的。 娘亲、弟弟按照楚国的规矩,该算作妇孺,既是妇孺,那便该依着圣贤口中的短见,麻溜去逃命。至于什么‘忠孝节义’,还是留给楚国的大能为好。 事实上,两世为人,余慕娴已是能在大是大非面前,较常人看地长远。死并没什么难的,活着才不易。 望着牌位再叹口气,余慕娴听到了打更的吆喝声。 “咚――咚!咚!咚!咚!” 五更了? 五更天是余慕娴与自己娘亲余夫人约定好的离府的时机。楚帝似乎也知道邺城要破了,故而自三日前起已经开始封城。余慕娴也是废了颇多银子,恭维了颇多来吊唁的文臣,才为娘亲谋了个私逃的后门。 余慕娴对走后门没有什么愧疚之心。楚国在朝为官的臣子心里都清楚,能逃的,早就逃得差不多了。余下的,皆是不能逃的。 就如她余慕娴,此刻便是顶着余府百年的门楣,也顶着楚帝的眼睛。 帝王也是不介意妇孺逃走的。 余慕娴半点都不介意把南渡的机会给自己的弟弟。她心里清楚的紧,若她那小白花弟弟留下,定然是必死无疑,而换作她,许是有一线生机。 “公子,可是要用些膳食?” 打更的梆子敲过,余府的忠仆余六便憋住要出眶的老泪,心事重重地为余慕娴端来清粥。 “你怎会在此处?昨日不是已经遣散了余府的仆婢么?” 扫到侍奉在身侧的人,余慕娴暗暗吃惊,她记得她昨日便遣了余六离府。余六是余府的老人,从余慕娴睁开眼起,余六便在余府侍奉余家老小了。 “回小姐……不……公子,余六是奉夫人命,来看看公子的。” 见跪在灵堂前的余慕娴背影格外单薄,余六的泪便有些阻不住了。他说‘公子’时,心底到底还是有几分别扭。眼前明明是他看着长大的余府大小姐,哪里有什么公子。 作为余府的老人儿,余六打心眼不愿把慕娴小姐唤‘公子’,就如他不愿看着慕娴小姐守灵堂。这些明明都该是公子担着的!慈母多败儿!若不是夫人拦着,他余六说什么也要拉着小少爷给老爷守守灵堂…… 唉!想到如今余夫人和小公子都去逃命了,余六又觉不说也罢!人各有命不是? 但他又是真真的心疼余府的大小姐。不过还是个八岁的丫头,便要顶着弟弟的名头为余家受苦。 听出余六言语中有怨气,余慕娴低眉摇摇头,她不似余六那般多情,也并不为自己担了弟弟该担的责任不悦reads();。即便是到了男尊的国度,她余慕娴也从未想过要依靠男子。 “娘亲与小弟可是已经走了?”余慕娴与余六闲聊着打发时间。 “回公子……没有。”余六低头不敢看余慕娴。 “嗯?”听到余六说余夫人没走,余慕娴愣了愣,“娘亲为何还未走?” “这……”余六欲言又止。 余慕娴正想追问,身后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哭腔。她那小白花一样的弟弟来了? “姐姐――” 奶声奶气的声音,不回头也知晓哭腔的主人是自己的一母同胞余慕贤。余慕娴慢慢俯身地冲着牌位叩了三个头。 “怎么还不走?”余慕娴此刻无心与娘亲来一场母女情深,那后门开的时节,也就五更后半柱香的功夫,经不起耽搁。且她携记忆入轮回,与这个怯懦的娘亲也不甚亲近。 “慕贤不哭。”见自家女儿待自己如此冷淡,余夫人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把亲儿搂在怀中,满眼悲切地望着自己年且八岁的女儿,“娴儿,你可是想好了不与娘亲一起走?娘亲这一去……” “娘亲若是准备好了,便带着慕贤走吧,不必忧心慕娴……”余慕娴定定地望着摆在台案上的牌位,身子摆得极正,正到,即便比上高出她头顶一寸的桌案也丝毫不显矮。 “那娴儿你且跟娘走……”余夫人欲去拉余慕娴,却被手边的余慕贤阻住,“娘亲!贤儿要娘亲抱!” “嗯……”观着八岁的弟弟着女装,如六岁女童,余慕娴打心眼觉得安心。有余府的余一护着,娘亲与弟弟南渡该是无大碍。 “爹爹头七未出,慕娴不能走。”余慕娴一本正经。她自是不能与她那守礼的娘说,‘非不为,实不能也’。若是此世的娘知晓是楚帝不让她们走,那娘亲定然是会选择留在邺城。 “可――”余夫人瞥见女儿头顶的孝布,又是捂嘴恸哭,“娴儿要是不走,娘亲心安不得……” 余夫人一哭,跟在她身边的余慕贤也跟着张嘴大哭:“姐姐,姐姐,跟慕贤和娘亲一起走吧!慕贤不要姐姐一个人留在这儿……” 听着耳边呜呜的哭声,余慕娴利落地往火盆里填上几张纸钱,快刀斩乱麻。 “余六……送夫人与小姐离京!” 不容置疑的口吻,俨然已将余夫人压了一头。 “是。”围在一旁良久的余六偷偷抬袖拭去眼角的泪花,走到余夫人身侧道,“夫人这边行。” “娴儿……”见自家女儿把自己推给了外人,余夫人心中大悲,一时竟又昏厥了过去。 见余夫人昏厥,余六不敢迟疑,立即一手将余夫人扛到肩上,一手拉住小公子朝城门去。 他方才去端粥时,已看到余府的车马朝城门去了。 听到余六与弟弟的哭喊声渐远,余慕娴只记得往余文正牌位前的火盆里多塞纸钱。她惦记着五更天,惦记着娘亲与弟弟能否顺利南渡。 她想跟去看看。 可她不能动。 余府门口有楚帝的人盯着呢! 第二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府门有帝王的眼线,搁重臣谁身上都不好受。 可余慕娴不是重臣,她不介意。 于楚国重臣而言,帝王的眼线是他们行事的障碍,于余慕娴而言,那是她此刻的保命符。 凡是位极人臣者,手底多半不干净。虽不知道余文正手下是否有沾过血,但余慕娴清楚,想要她命的人甚多。 或者,想要她胞弟命的人甚多。 思及楚国民风重男轻女到连报仇雪恨也只是株连男子,余慕娴愈发觉得自己让胞弟与娘亲南渡是个明智的决定。 楚国与花朝国不同,花朝国雪恨找女子,楚国报仇寻儿郎。 所以,楚帝监视群臣的举动正中余慕娴下怀。至少,余文正生前的政敌不敢轻举妄动。 “余叔,府中的婢子可是已经遣散尽了?”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余慕娴张口便问进度。府中仆婢自爹爹去世起,她便已经着手遣散。她定的是六日。 今日是爹爹辞世的第七日,故而她猜来人是余一。 余一是余文正的书童。脑子虽不灵光,胜在忠心。 余一的声音没有起伏:“回小公子,老奴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以三倍月钱,遣散了府中的仆婢。” 听余一道事已办妥,余慕娴问道:“余叔,余六回来了么?” “嗯……”余一顿了片刻道,“两日未见,老奴想,余六该是已经随夫人离开邺城了。” 确定娘亲与胞弟已经离开了邺城,余慕娴心定了。 “那你也走吧!”只要娘亲与胞弟走了,便没有什么值得余慕娴记挂的。虽然走了不一定能活,但知天命,尽人事,这已经是余慕娴能想到的最稳妥的谋划。 “宫中传来消息,邺城已是快守不住了。”余慕娴本着还余一恩情的心态,多言了一句。余一其实只算半个余府的人,早在她四岁的时候,她爹爹便给银子让余一在外置办家业了。 “那您……”余一皱皱眉,不赞同地盯着余慕娴。 公子早慧是余府上下皆知的,但即便是早慧,也是凡人……夫人短见,携小姐出逃已是对不住老爷,若是他也学夫人,丢下老爷的血脉在邺城,那日后待他下了黄泉,有何面目拜见主子? 见余一没有走,余慕娴叹气:“不必忧心我。快去寻生路吧。” 楚国的男子就是不如花朝国的男子听话。 “可……余府已是无人了……”余一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余府门外传来了久违的唱和。 “余小公子,咱家来给您送圣旨了!” “公子――” 余一担忧的眼神没有抵达余慕娴的背影。 余慕娴起身了。 “余叔莫慌。” 想着余一入府后,定然已经从余府内锁上了府门,余慕娴便不急不缓的朝着余府府门走reads();。 余府不大,但灵堂距正门也不近。 余慕娴一边好奇楚国的公公如何会有这般大的嗓门,能将声音传的这般远,一边把余一留在隐蔽的墙角,抬手揉乱自己的露在孝布外的头发。 憔悴与无助,是最好的护身符。 揉眼催到眼睛发红,余慕娴踮着脚尖拉开门栓。 “余府长子余慕娴见过公公。”故意慌乱地失礼,余慕娴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怎么,不想让咱家进府?”前来传旨的公公嗤笑着挑衅眼前的小豆丁。莫说他小气欺负幼子,当年余大人得势时,可没少劝楚帝远离他们这些宦官…… “慕娴不敢……”跌跌撞撞给公公让条路,余慕娴偷偷看了眼余府外的熙熙攘攘的百姓。 卖糖的,买菜的,卖炭的,买布的……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与以前没什么两样。 他们可知道,国要亡了?城要破了? 他们不知道。他们只是楚帝的私有物而已,哪里知晓楚国要亡了? 发现公公只是一个人步行来余府,余慕娴暗笑滑稽。一个年老力弱的公公竟是凭借着楚帝的旨意,到一个重臣遗孤面前耍威风……这不是狐假虎威是什么? 许眼前这位公公也不知楚国要亡了,所以才如此恣意妄为吧。 想到前几日,余文正旧交在灵堂内怒斥楚帝是亡国之主。 余慕娴不禁含笑摇头。楚帝是不是亡国之君,她下不了定论。但仅凭楚帝下旨邀邺城诸位重臣及其子嗣进宫一事,她就直觉楚帝在君主中算不得聪明。 至少不比她前世辅佐的花朝国女帝许玉奴聪明。 在花朝国要亡时,年且九岁的女帝许玉奴选择在雪夜赤足负荆到重臣门前,求上下一心。 余慕娴至今还记得清许玉奴那双冻得通红的脚,以及那双偏执的眼睛。虽说用情来笼络人心未必有效,但总比楚帝这般寒重臣心要好。 花玉奴啊!花玉奴! 偶忆前世八十载,余慕娴甚少叹惋。独独女帝许玉奴,让她痛惜自己早生了几十年。 前世余慕娴少年成名,官运亨通,年且四十,便位极人臣,手掌权柄。遇到女帝许玉奴时,余慕娴已官居相位十五载。而彼时,女帝花玉奴不过六岁。 故而,纵然余慕娴是花朝国百年一遇的良臣,也难在女帝在位时,有所建树。 好在自己离世时,女帝便已经雪了月眠国围都之耻,独当一面。 …… 晃神挂念了片刻前世的明主,余慕娴给来到余府下旨的公公奉茶。茶水是几日前,娘亲送来给她的,她一直没记得饮,是上好的铁观音。 宫中人多半尖酸,而公公又甚是无礼,故而桌上这茶恰好与眼前这公公相匹配。 “不知陛下要慕娴何时入宫?”余慕娴托着茶碗,佯装不安地望着眼前一手玉扳指的宦官,心里早已见怪不怪。花朝国是不用男子作婢的,男子生来娇弱,干不得重活,远不如女子出挑reads();。 “余小公子,余大人头七已过,您七日前就该入宫了……”公公接过余慕娴孝敬的茶,笑得阴险,“您知道,近些天,邺城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 宫中出来的老人,多少有些索贿的毛病。懂得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的道理,余慕娴不动声色地往公公手指上套了一个玉扳指:“公公说的是。近些天,没经由公公照看,日子确实不好过……” “嗯……小公子倒是比余大人懂规矩……”举手把指上的玉器搁在光下瞧了瞧,公公混浊的眼睛里流出贪婪,“小公子既是这般说了……那便过两日入宫吧!陛下定是体恤小公子。” “那便是多谢公公了……”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余慕娴心底清楚,覆巢之下无完卵,余文正一死,便是遇到个九品小吏的子嗣,她也需要低头。 但,要她低头的代价也不低呢。 “小姐……”目睹了宫中阉人索贿,余六早已按捺不住心头的愤懑。搁老爷在世时,这些断了子孙根的奴才,哪里敢到余府撒野?真是可怜了小姐,平白受些侮辱。 “莫急。”低声安抚着余六,余慕娴目送着身着红衫的宦官出府。 待余府门一合,余慕娴随即抖落一身怯懦,神闲气定地跪回到灵位前,吩咐藏匿在一旁的余一。 “余叔,去寻个会哭的小哥,到王伯父府上,要王伯父为余府遗孤作主……而后,您也不要再回余府了,如今乃是多事之秋……” “是,公子……”接下余慕娴的吩咐,余一一步三回头,待要迈出灵堂,余一情难自抑地转身跪到了余慕娴的身前,泪流满面:“公子,您要老奴走,老奴可以答应,但老奴有一事相求!” 触手的湿意让余慕娴有些动容:“余叔请言。” 余一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前世替她而死的一个忠仆。 “求公子收下老奴的女儿,作个照看。公子您生来便有人侍奉,恐怕一个人不习惯……”余一说的委婉,给余慕娴留足了面子。试问,一个八岁孩童,衣食住行如何离得了人? “不必了。” 不思考享乐问题,余慕娴果断拒绝余一的好意。 国之将亡,一个女婢自己求生尚且成问题,如何还能护下一个孩童? 况且,此世,余慕娴暂时没打算往肩上增加任何负累。爹娘是天命,她不能选,故而余家该当之责,她皆一力担之。 此时,余家君臣之忠,她已是在勉力而为;余家香火之传,她也已无愧于心。 坦言,在得知娘亲与胞弟顺利出京之后,余慕娴在邺城的目标便只剩一个,活下去。 活下去是个技术活。 特别是对于一个年且八岁的重臣遗孤而言。 虽然这于余慕娴来说,算不得什么。余慕娴还是为即将到来的入宫心怀不安。 国主面前,错一步,便是死。 此刻,她还不想死! 花朝国的女子,不到最后一刻,断断没有轻易言死的规矩。 “余叔,你走吧。”余慕娴敦促道,“再不走,王伯父的府门该关了。” 第三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是……”见自家的小姐如此说话,余一也只得朝着余慕娴磕了三个头,谢了余府待他的恩情reads();。 安泰地受过三叩首,目送余一离去,余慕娴适时停下往火盆中送纸钱的动作,伸指头点了点余下的火纸。 一摞,两摞,三摞…… 明日似乎不用去棺材铺了。 静心朝着余文正的牌位拜了拜,余慕娴起身朝余文正的书房走。她记得清楚,自家爹爹生时不仅有收藏友人信件的癖好,还身陷朋党之争。 故自家的书房是极其危险的。 思及余文正去的匆忙,无暇焚烧书信,余慕娴迅速移过书桌旁的梨木太师椅,高踩着伸手去探书柜顶上的木盒。 余慕娴记得,她那爱哭的娘亲说过,柜上木盒是她爹爹最看重的东西,玩玩碰不得。 取下木盒,见盒上有锁,余慕娴思忖片刻,躬身从自己的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娴熟翘掉了盒底。 木盒盒底原是撬不掉的,奈何楚国工匠偏爱机巧。 是故楚国木盒多是金器为底,木器辅纹。 这便与余慕娴此行些许方便。 翻阅着从盒中漏出的信笺,余慕娴忘记了时间。 直到月华初上,光线不济,余慕娴才从信笺里抬起头。 此番来书房实在是太过于机缘。谁能想到自家那闻名于世的重臣爹竟然与丞相密谋刺君?密谋也就罢了,还敢写出信笺?写出信笺也就罢了,还有人敢再信笺下留指头印?留手印也就怕了,还硬生生要把自己的官职名姓留在信笺上? 一边记下此事牵头之人是太傅赵明玉,一边回想着方才强行记下的名号:太师冯远山、太傅赵明玉、太保李彦、大学士宋熙…… 余慕娴轻笑。 原来第八个才是自家的爹爹余文正。 按按有些酸痛的太阳穴,余慕娴摇头感慨楚帝时运不济。 不济到不仅叛军临城,还四面楚歌。不济到重臣谋逆也就罢了,连亲儿子都想刺杀他…… 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若不是太傅赵明玉牵头,余慕娴怕是也该忧心自己的脑袋了。 世人皆知太傅与太子同气连枝。既是太傅敢在刺杀楚帝的事情上牵头,那太傅的立场便是太子的立场,太子的立场便是太傅的立场。 是故,敢在信笺上留名之辈,如不是与太子立场相同,便是与太子利益相同。进而推之,敢于信笺上留名之人,定是太傅要保的人。 若是太傅要保的人,那自然也是太子要保的人…… 想透这层,余慕娴便预感一个奸臣当道的时代即将到来。 太子既是敢做出弑君之举,那他便需要在登基后给予信笺上的人惊天的酬劳,甚至要在皇权上,与甚多人作出让步…… 当年花朝国女帝承旨登基,尚且十载手无兵权。而血路铺出的帝位自然比寻常的帝位更难坐稳。是故,楚国太子登基之日,便是楚国大权旁落之时…… 除非,楚国太子楚弘德是个励精图治之君。 可楚太子可能是励精图治之君么? 计较着太子在邺城欺男霸女的传闻,余慕娴只得叹息楚国太子年且十七岁便生得如此忤逆实是生民之祸reads();。 起手把信笺揣到袖中,又把木盒底上好放回到木柜上。 余慕娴依着记忆将书房还原到来时的模样后,转身回到灵堂,借着堂中的炭火将袖中的信笺烧成黑灰。 待那扬起的火焰凑到余慕娴面上,余慕娴才退了半步,继续跪在灵堂前烧纸。 烧着烧着,余慕娴便忍不住有些犯困。 犯着犯着,余慕娴索性就堂中的余火,眯眼睛,缩脖子,小憩了片刻。 “你是余府的长子?” 趾高气昂的诘问扰了余慕娴的清梦。 “不知官爷为何而来?”倦然揉揉眼,余慕娴起身冲着眼前的官爷行了个礼。 “你是余慕贤么?”官爷问。 “是。”低头不看官爷的眼睛,余慕娴又是一拜,“劳烦官爷带慕娴入宫。” “哟!今儿个还遇到了主动的!”闯入余府的官爷嬉笑着打量了余慕娴半天,挥手招来几个小兵,“去,把这小子给爷拉到宫里去。” 余府离楚宫的距离不远。 转念,余慕娴便被一群小兵拖到了楚国的朝堂之上。 此时的楚国朝堂早已不复往日的庄严肃穆,此起彼伏的哭闹声,让久离闹市的余慕娴颇为不适应。 此处哪里是百官朝会之地?明明是菜市口的刑场! 几抹已是被人抹乱的血印,几具身份不明的尸身…… 余慕娴惊愕地看着远处高座的楚帝,他是要将这朝堂变为坟场么? “肃静!肃静!”未发觉余慕娴探寻的视线,坐在皇座上的楚帝厉声阻住了举目可及的乱象,怒斥道,“寡人还没死了,还没死!” “可是父皇!您既是自知春秋鼎盛,为何要三皇兄殉国?”一个稚嫩的女声回荡在朝堂之内,显得格外突兀。 悄悄依着‘文左武右’旧俗站好,余慕娴随口与身侧人问道:“那是谁?” “那是楚国四皇女楚玉姝……”站在余慕娴身侧的少年眼睛眨了眨,低头凑近余慕娴的耳朵,“方才圣上要太子殿下手刃三皇子,三皇子的亲妹妹四皇女看不下去,便欲刺杀太子……多亏了郑武将军施以援手,否则太子定会不测……” 听着四皇女楚玉姝的‘丰功伟绩’,余慕娴一边笑四皇女真性情,一边叹四皇女愚蠢。殿堂行刺,从来不是高招呀! 趁着楚帝被四皇女问得哑口无言,余慕娴低声与身侧人取经:“既是行刺了太子,四皇女如何会还站在此处?” “嗯……”身侧人正要答,却被高座的楚帝抢了先机。 “姝儿。父皇宠你,却不是要你在此时放肆的!”楚帝用力拍着座旁的扶手,宣泄着愤怒。 “可父皇,姝儿不能看着皇兄们手足相残呀!”年且六岁的四皇女站在朝堂中,抬袖痛哭,“如若父皇今日非要太子哥哥手刃三皇兄,那姝儿愿担弑兄之罪,手刃太子哥哥!” 楚帝的震怒与四皇女的哭声给大殿笼上一层寒霜reads();。 余慕娴缩缩脖子,正要打眼去瞧殿上余下的几位殿下,却惊闻一声厉呵。 “四皇妹定要在此刻扫父皇的面子么?” 太子握着长刃站到了群臣之首,一派理直气壮。 “如何是扫父皇的面子?”四皇女抹泪起身,怒目望着太子的兵刃,毫无惧意,“太子哥哥可是方才杀五弟弟没杀够?若是不够,太子哥哥不妨把姝儿的命也一并去了,省得姝儿黄泉路上寂寞……呜呜……父皇,你睁眼看看呀!太子哥哥把兵器都带上朝堂了……” 言罢,四皇女不顾愣在一旁的太子爷,转身快步跑到御座之上,扑倒楚帝的怀中:“父皇,莫不是连您都不要姝儿了?母妃离世时,您还应她说要好好照顾姝儿和三皇兄的!怎么母妃一下葬,您便言而无信了呢!” “姝儿!姝儿!”见自己心怜的小女兴致勃勃地拽着自己的龙须,楚帝一时也忘却了朝堂上的态势,“莫要恼!莫要闹!父皇让你太子哥哥换个人诛便是,你莫要再闹了!” “不依!不依!姝儿不依!姝儿要父皇把这些臣子都放回去,然后大开城门,放大家伙出去!”四皇女一边把鼻涕蹭到楚帝身上,一边偷偷咧嘴笑,“父皇,你就答应了姝儿嘛!” “姝儿!不得无礼!”见楚玉姝如此大胆,跪在一侧待诛的三皇子楚弘儒后悔不迭。 他不该在来朝堂前,要侍婢把自己命不久矣的消息告诉自己的妹妹楚玉姝。若是他不说,此刻姝儿定是还在玉淑斋中读书…… 可此时说这话已然无什么用处了。 匆匆忙朝着楚帝的方向拜了又拜,楚弘儒温声给楚帝一个台阶:“父皇不过是忧国忧民。姝儿莫要给父皇添乱!”。 “忧国忧民?哼!”楚帝似乎被楚弘儒的用词气到,“若论忧国忧民,谁如我余正文余大人!叛军不过临城!他便是在自己府上自缢殉国了!若是寡人当真忧国忧民,依照皇儿的意思,寡人此刻不是该自尽于殿上?” 四皇女被眼前的变故惊得破声大哭:“父皇,您知道,三皇兄不是……” “姝儿,住口!你莫要为这孽子开罪!”楚帝一边安抚怀中的幼女,一边指挥长子,“德儿,快快斩了这孽子,他竟敢在大殿上影射寡人!” “且慢!圣上!余大人长子正在殿上!余大人当日死因蹊跷,具体缘由,还要问过才知!”章兰庭一面行跪礼,一面张望寻找余家后人。 待到余慕娴与开言的御史章兰庭四目相对,二人皆是心道不妙。 余慕娴叹御史心思缜密,竟能想出问七岁孩童这般手段,帮三皇子洗去罪名。 御史悔自己不知余慕贤年幼,枉他身为御史,竟是不知余文正老年得子。 楚帝喜怒无常,若是余慕贤在朝堂上说不清因果,那便是反害了堂上众人的性命。 但此时出列的章御史已是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与余慕娴道:“还请余公子到殿中与圣上一叙……” “是……” 一面隔着数十个人头眺望楚帝那张老态龙钟的脸,一面慢慢缩小自己与楚帝的距离,余慕娴暗暗在心中确认,楚帝撑不到来年开春。 楚帝那斑白的发色早已呈出死相,佐之今日朝堂上倒行逆施…… 她敢断言,楚国国运将尽! 第四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迎着章御史的邀,朝着殿中走,余慕娴甚是享受群臣投在她身上的视线。 “圣上。”行过臣子之礼,余慕娴偷偷扫了跪在一旁的三皇子一眼,见其眸中皆是担忧之色,当下便对朝中行事了然reads();。 楚帝再昏庸,依旧是楚帝。 太子再残暴,依旧是太子。 三皇子即便有人帮衬,也依旧是双拳难敌四手。 是故,无论她如何开口,都需站在太子的立场上说话,都要明里暗里把余文正那股子愚忠劲再现。 拿定主意,余慕娴憾然望了三皇子一眼,低声道:“圣上,家父辞世前,曾与慕娴说过,他之死生,非天地之过,亦非楚国之祸,不过是文臣守忠……” 她与三皇子真是同病相怜。虽知晓明哲保身之道是顺着楚帝的意思说话,但这偌大朝堂早已高官群聚,只留下黑脸给她们唱。 “依你的意思,余文正死得其所?”出言打断余慕娴,楚帝混浊的瞳孔中蕴藏着愤怒。 “慕娴不敢。”余慕娴与楚帝对视,双目炯炯道,“慕娴常闻圣上是明君。明君之朝,自是该有名臣,谏臣,家父死于……” “呵……”盯着余慕娴的眼睛,楚帝怒极反笑,“明君,名臣……好个世代忠良的余府,好一个年且八岁的贤臣。寡人且问你余慕贤,你今日可是想效仿你的父亲在这朝堂上作个诤臣?既是如此,那寡人今日便成全你!” 楚帝的声音环荡在耳侧,余慕娴含笑望了楚帝一眼,静等着朝臣为她脱罪。 太子党的名头不是白来的。 至少,给过玉扳指的王伯父该为她说话。 “圣上――” “圣上!” “圣上……” 朝中重臣没有辜负余慕娴所望,不过眨眼,便有三个身量不同的老臣同时站到殿中,朝着楚帝谏言。 “三思啊,圣上,您可还记得熙平十七年,溪北郡举子罢考,若不是余大人……”太傅赵明玉一马当先。 太师冯远山补充道:“不说熙平十七年,且说今年,熙平三十一年,若无余大人在开春时,往永和郡安抚灾民,哪里有今日邺城的太平?” “是啊,圣上!臣等受圣人训,知晓国臣大计,方寸不可失。您要斩杀忠臣遗孤,怕是难以服众……”年过六旬的辅国大将军圣立群捋了捋髭须,凉凉地扫了朝堂一圈,“臣斗胆问圣上,如此重臣遗孤,圣上若不厚遇,日后哪个臣子敢为我大楚尽忠?” “你――”辅国大将军话音一落,楚帝青筋暴起,“旁人不省得余文正如何死的,你莫不是也不知?若是他死于社稷……罢罢!你们皆道寡人是昏君,那寡人便昏一次便是了!来人啊!把余慕贤拖下去,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闻楚帝此番弃太子而选侍从,众臣皆是无暇反应。 瞧着朝堂上风云骤变,余慕娴迅速起身,拾起一把散落在殿前的兵刃横在脖子上,佯怒道:“既是圣上不信家父文死谏,那今日慕娴愿继先父遗志,誓与邺城共存亡!” 楚帝此举不过是釜底抽薪,变相打压异己,不足为惧。 见堂上黄口小儿竟是已自尽来威胁自己,楚帝拍案:“如是,你便死在堂上!寡人赐你‘文忠’!” “多谢圣上厚遇!” 余慕娴一面握剑朝着楚帝谢礼,一面等着群臣施救reads();。 屈膝,起身,双手重新握紧剑柄…… 余慕娴正要发力,就听一声低笑。 “且慢!父皇!” 太子的笑容让余慕娴松开了握紧的剑柄的手。 但紧接着的一道寒光,让余慕娴眯紧了眼睛。 太子竟然往她脸上划了一刀! 体味着血液顺面颊下滑的腥甜,余慕娴沉思片刻,果断丢剑抹袖大哭:“娘亲,娘亲……娴儿要娘亲……” 余慕娴哭声一起,坐在楚帝怀中的楚玉姝也跟着打起了哭腔:“父皇!父皇!姝儿要母妃!姝儿要母妃!” 楚玉姝的哭声让堂上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太子横了楚玉姝一眼,冷声道:“父皇,余家小子不过是一刀便哭嘴的奶娃娃,哪里值得您动怒?不若下旨要他效仿其父闭门读书,以示君恩。” “嗯……太子所言深合吾意,那便依照太子所言……”楚帝满意地扫了太子一眼,冲余慕娴道,“余家小子,你且退下吧!” “谢圣上!”余慕娴捂着脸,打哭腔谢恩。 谢罢,余慕娴迅速朝着殿外退。 那诡谲莫测的朝堂,只适合前世根基已深自己。 边追忆前世自己与旁人脱罪的场景,边跟着宫人前行,余慕娴顺利下了高台,走到了宫门门口。 “余家长子,你慢些走!”高台上传来的娇喝,让余慕娴好奇地抬眸打量朝着自己跑来的四皇女。 她竟是从大殿跑出来了? “四皇女?”余慕娴停住步子,仰头看着不远处那身着粉色纱裙的贵女,眸中闪着自己都难以捕捉的精光。 眼前这个女童真的只有六岁么? 余慕娴静静等着四皇女楚玉姝靠近。 “可是追上你了!”四皇女一追上余慕娴便开始大口喘气,“本皇女见你出门便追着你跑!可一直没追上……本皇女要你陪本皇女玩儿!” “好。”余慕娴心领神会,“不知四皇女要慕娴陪您上哪?” “咦!你真有趣!比这宫中的太监有趣多了!你没进过宫,可能不知晓,这宫里虽然婢子多,却没有人敢陪本皇女玩……嗯……”四皇女狡黠地抓住余慕娴的手,“既然你愿意陪本皇女玩,便净身来这本皇女身边吧……” “这……”入手的温热让余慕娴眨了眨眼。 “净身是什么意思?”余慕娴摆出一副懵懂的模样,明知故问。 “这……”四皇女瞪大眼睛,与余慕娴对视片刻后,忽地拽紧余慕娴的手,带着她朝着空旷处跑。 跑着跑着,余慕娴听到四皇女‘咯咯’的笑声,听到宫婢们在后面喊着‘四皇女,您慢些跑’,‘别磕着’…… 真是骄纵的皇女呀! 跟着四皇女绕过一个又一个荒废的池苑,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残破的庭院,余慕娴隐隐察觉拽着自己跑的四皇女动机不纯。 “四皇女,你要带慕娴往何处去呀?”余慕娴含笑问道reads();。 四皇女加快迈着小短腿:“邺城要破了,你不会不知晓吧!” 陡然阴冷的声音逗得余慕娴一笑,却不置可否。 叛军围城是人尽皆知的消息,除开四皇女的年纪,她知晓不足为奇。 见余慕娴不说话,楚玉姝便以为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已被自己吓到,便自言自语:“怪了!若是你不知晓邺城要破了,方才为何不顺着太子哥哥说话……” “为何要顺着太子?”余慕娴帮着楚玉姝推开一扇破旧的宫门。 她们似乎已经到了目的地。 余慕娴仰头看着宫门上的匾额‘姝明苑’。 “此处可是四皇女母妃生前的居所?”低头看着较自己矮了一头的四皇女,余慕娴唇边含笑,“慕娴真是三生有幸。” “你可真是聪明!没枉费本皇女救你!”见余慕娴不过一眼便猜出了她的心意,四皇女赞赏地看了余慕娴一眼,“你可知本皇女今日为何带你来此处?” 观着四皇女双眉间按捺不住的得意,再联想了片刻朝堂上四皇女抹泪的模样,余慕娴忍俊不禁。 见余慕娴竟是笑出声,四皇女随即满脸怒容:“是谁许你笑的,本皇女可是许你笑了?” “是是是……慕娴知错了……”眼前晃过前世玉奴那张喜怒无常的脸,余慕娴轻笑着冲四皇女一拜,道,“还请四皇女恕罪!日后若是无四皇女的旨意,慕娴定不敢再笑了。” 花朝国女帝登基早,是故,余慕娴对花玉奴的小时候的喜怒无常还有些记忆。 映着对花玉奴的念想,余慕娴又觉眼前的四皇女机灵的可爱。 “呵……你倒是会说话!”四皇女踏上两阶石阶,使自己能俯视余慕娴,“本皇女今日是为三哥招贤的!” “招贤?”余慕娴好笑地看了楚玉姝一眼,又举目望了望杂草丛生的院落,暗道这四皇女虽说机灵,却好生稚嫩。 凡是招贤之人,无才便需有德,无德便需有权,无权便有名…… 三皇子才、德、权、名皆无,如何堪为主? 余慕娴冲着四皇女一拜:“圣上可是为四皇女寻过夫子?若是有,还请四皇女回去与夫子再……” “这么说,你是要坚持跟着太子哥哥了?” 忽然横到脖子上的匕首让余慕娴愣了愣。四皇女是何时在自己袖中藏了匕首,又是何时绕到自己身后,来了一个偷袭? “实话告之,方才本皇女便是做了弑君的打算!”四皇女见余慕娴被自己骇住,索性将话和盘托出,“既是你不愿跟着本皇女,那便不要怪本皇女无情!” “弑君?” 有意思。 年且六岁便知道要弑君? 盯着与自己视线平齐的手腕,余慕娴含笑握紧:“四皇女怎么这么自信能杀了慕娴呢?” “你――”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匕首被一个奶娃娃卸掉,再横到自己的脖子上,楚玉姝瞪大眼睛,“小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第五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闻四皇女唤了自己‘小哥哥’,余慕娴莞尔。 这小丫头真会审时度势。 方才在人前还是‘余家长子’,一到了生死关头,便成了‘小哥哥’。 “三皇子没教过四皇女不能随便唤人‘哥哥’么?” 余慕娴一边放任匕首在楚玉姝的脖子上游走,一边打量着楚玉姝。 她好奇敢放言弑君的皇女究竟有多大胆子。 “小哥哥的手可千万不要抖……姝儿怕疼……” 游走的匕首没有吓到楚玉姝。 相反,余慕娴的大胆引得楚玉姝蠢蠢欲动。 这或许便是她等了些许天的人。 嬉笑着弯眉凑近,楚玉姝自然地握紧了余慕娴的手:“小哥哥跟着姝儿这边走。母妃给姝儿留了好多的好玩儿的……” 余慕娴既没有甩开楚玉姝的手,也没有跟着楚玉姝往前走。 她该离开此处了。 余慕娴把匕首收回袖中,冲着楚玉姝一行礼:“四皇女……慕娴要回府了……如若下次……” “小哥哥莫急呀……”楚玉姝抓紧余慕娴的手,带着她朝前跑了两三步,“姝儿还有事要小哥哥帮忙。” “何事?” 拽着楚玉姝的手,余慕娴的‘何’字未出口,便察觉手中一沉reads();。 “啊――” 眼看着四皇女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余慕娴连忙抓紧楚玉姝的手。 “四皇女――” “小哥哥……” 颤抖的手肘让余慕娴有些后悔自己的决策,于年且八岁的身子骨而言,这小丫头特沉了些。但让她眼睁睁看着眼前这小丫头坠入枯井却也是万万不能的。 低眉看过与自己五指交缠的小手指头,余慕娴一面安抚楚玉姝,一面慢慢后退,试图将楚玉姝从枯井中拉出来。 “坚持住。” 眼看着楚玉姝一只手攀到了井沿,余慕娴缓缓舒了一口气,正要再出力,却从楚玉姝那双黑溜溜的眸子里瞧出了算计。 “四皇女?” 余慕娴应激地唤了楚玉姝一声,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伴着飞扬的尘土与瓦砾,余慕娴稳稳地压到了楚玉姝身上。 “你快起来……咳咳咳……”单手推搪着余慕娴,泪水在楚玉姝的眼睛里打转转。 从两丈高的地方摔下来,委实吓到她了。 “咳咳咳……”勉强在逼仄的抬头,余慕娴冷静地依照着楚玉姝的吩咐贴墙起身,把大部分空地让给眼前这个养尊处优的小丫头。 这真是个对自己狠心的小丫头呀! 若是事到如今她还不知晓楚玉姝唤她到此处的目的,那余慕娴前世便是白活了。 又是招贤,又是弑君…… 眼前这小丫头绕一大圈,无非想拖着她下井。 拖着她下井干什么呢? 余慕娴琢磨了半天,得出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 等人救。 除了这个答案,余慕娴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缘由来填上坠井的因果。 真是好笑。一介皇女竟是要靠着臣子的遗孤来增大施救的砝码。 余慕娴看戏一般,环了楚玉姝一眼,便见她一脸委屈蜷在角落里,一副受尽凌辱的模样。 “你倒是委屈了?”余慕娴拉着楚玉姝站起来,伸手助她拂去身上的尘土。 楚玉姝低头窥探着在自己衣摆上忙碌的手,眸子里闪过迷蒙。 余慕贤真是个怪人!她明明那般算计了他,他却分毫不计较。莫不是她看走了眼,眼前不过是个傻少爷? 不不…… 回想着方才在苑中余慕娴夺匕首的举动,楚玉姝迅速否决了自己对余慕娴的判断。 七八岁便敢夺皇族的的兵刃…… 余慕娴是个机敏的人呢! 享受着余慕娴的服侍,楚玉姝陷入久违的安适reads();。 楚玉姝本是个戒备心极强的人。但眼前这个男童,莫名给了她一种熟悉感。甚至呆在这个男童身侧,出隐约以为她还在花朝国,她还是花朝国的女帝花玉奴,她还有成群的男侍侍奉左右。 追忆着六年前在花朝国的岁月,楚玉姝不禁感慨,三十载帝王生涯早已把她心底那为数不多的软弱磨干净了。正如她敢在大殿中扯着楚帝的衣袖大哭,她知晓如何利用自身的优势去获取最大利益,也知道该如何施恩惩处笼络人心。 这具身子年纪轻轻,不哭怎么能打动楚帝那慈父的心肠,放她三哥一条活路?不哭怎么能在朝堂上与太子形成对峙之姿? 楚玉姝从来都庆幸自己是个女子。无论是在前世的花朝国,还是今世的邺城。女尊固然好,但于男尊的国度,登上高位,不是更有趣么? 她此世定是要成为楚帝的。 楚玉姝一直记得她转世的目的。 花朝国的祭祀说过,只要她重掌权柄,那她寻的那个人自然会聚到她的身旁。 呵…… 她转世只是为是寻一个人,寻一个前世被她恨到骨子缝,却寿终正寝的人,寻一个被她从六岁仰望到三十多岁的人。 楚玉姝自嘲。 这世上怕是再也难寻如她一般,以三千童男童女为祭,只为转世寻人的帝王了吧。 想到自己要寻的人,此刻和自己在一片苍穹之下,楚玉姝脸上露出两个梨涡。 见四皇女这个小丫头在枯井中一会儿叹气,一会儿轻笑,余慕娴不禁扶额:“四皇女可是想好了出去的法子?” 她没有在枯井中陪四皇女看观星的打算。 天灰蒙蒙的,快黑了。 “怎么,着急了?” 余慕娴无可奈何的口气引得楚玉姝侧目。不过是困在深井,有必要这般着急么? 楚玉姝认真地打量着余慕娴,她不想承认,经刚才一番折腾,她已是有些不太舍得放余慕娴走了。 “若是着急了,便唱小曲儿给本皇女听,本皇女若是开怀了……”楚玉姝提议。 “巧了,慕娴正巧不会唱曲儿……”与四皇女摊手,余慕娴懈怠地靠到井壁上,“这般冷的天,四皇女若是再不寻人来,怕是熬不到明日。” 楚玉姝不比余慕娴守过五六天的灵。她不知晓楚国冬天的厉害。虽说她到楚国已有六年,但这六年却是锦衣玉食供着的,从未受过什么苦。 楚玉姝蹙眉:“不过是一晚上,如何会熬不过?即便是冻着了,喝一壶酒,也该能暖过来。” “呵……” 余慕娴勾唇,不置可否。 见余慕娴不搭理她,楚玉姝随即识相地学着余慕娴的模样在井中立好,闭目养神。 她要等一个声音。 只要今夜那个声音有了,那井中的人便一个都不能走。 偶然睁眼,发觉四皇女那小丫头也如自己一般,在闭目养神,余慕娴疑窦丛生reads();。 她可是卷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掐指算了算打自己从朝堂退出来到现在的时辰,余慕娴眉头一皱。 怎么还没有人过来? 不可能啊? 仰头看着头顶那从石缝中挤出来的枯草,余慕娴伸手摇了摇楚玉姝的肩膀:“四皇女!你可是准备周全了?” “呃……”朦胧地望着脸上有一道血痕的男童,楚玉姝鬼使神差地伸指去抚了抚纵横在眼睑下的血痂,“还疼么?” “呃……” 突如其来的关照让余慕娴记起自己晨时被太子横了一记。 “还好。”余慕娴淡淡地避过楚玉姝的手。 见自己的手落了空,楚玉姝依着花朝国的习俗,笑道:“怕留疤么?” “呃……”熟被楚玉姝问得一愣,余慕娴理了半天才想清楚自己要回的话。 花朝国男子重容貌,女子爱功名。而楚国恰恰倒过来,在楚国,女子该容貌,男子只功名。余慕娴前世在花朝国为女,此生在楚国扮男。 是故,无论如何说,她都是该属于不怕留疤的那类人。 “慕娴是男子,怎会怕留疤。”余慕娴笑着回了楚玉姝。 楚玉姝对余慕娴的答复不以为意:“男子不该较女子更重容貌么?若是姿容有失,日后该靠什么牵住女子的心?” “那四皇女以为慕娴该如何是好?”余慕娴好笑的望着离经叛道的楚国四皇女,打趣道。 “嗯。”楚玉姝轻哼一声,把视线转到了余慕娴脸上。 上看下看,浓眉,薄唇,尖下巴…… 再添上那略显单薄的腰身…… 男生女相! 计较着余慕娴的,楚玉姝暗道寻这么个下属,甚合她心。虽然此世在楚国,可楚玉姝的喜好却半点没变。 她打小便亲近那些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男子。 余慕娴见楚玉姝对着自己的脸不住点头,嘴角不禁抽了抽。她也是昏了头才在此处与一小丫头计较姿容。 余慕娴整装冲着四皇女行礼:“四皇女若是看够了……” “喏,这个你先用着吧!”楚玉姝趁着余慕娴躬身的档口塞了一个白玉瓶到余慕娴手中,“擦擦。” “这……”带着体温的玉瓶让余慕娴对四皇女的印象大为改观。 四皇女原来不是重色之人。 但区区一个玉瓶并不足以打消余慕娴离开的念头。 转念,余慕娴正要再问楚玉姝何时才能走,井外传来了悠长且低沉的钟鸣。 “咚――咚――咚――” 一连三声。 楚帝崩了? 第六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余慕娴复杂地看了楚玉姝一眼,踌躇该如何张口,与眼前这个六岁的小丫头解释那沧渺的钟声。 这小丫头不久前还叫嚣着要去弑君呢……她可是能懂,自今夜起,她便再也无父亲了? 纵然那楚帝在朝堂上昏庸的一塌糊涂,但放余慕娴看来,他于四皇女而言,勉强算是个好父亲。至少,四皇女打出生起,便是一直被宠着。 据传,楚帝四女,一女贵,二女傲,三女雅,独独四女占了一个奢。 早在余府时,余慕娴便听余府中的婢子咬过耳朵,说的是楚帝打四皇女出世起,便年年大费周章地耗费银钱为四皇女采买彩瓷,供其摔砸取乐。 如今,楚帝一倒…… 余慕娴忽觉手中的白玉瓶有些烫手。 “你知道父皇去了?” 楚玉姝见余慕娴听到钟声后便站在原地,心中也是过了几番计较。 这钟声敲的急,一听便知晓是太子手下人敲的。 她前些日子在楚宏儒宅院小憩时,打巧听了楚宏儒与大将军孙延年的密谈。 楚玉姝记得清楚,孙延年与楚宏儒禀告过,城外叛将皆是他拜过把的兄弟,只要楚宏儒登基后,愿意给他们裂土封侯,他们便愿意弃太子,转侍奉楚宏儒为主reads();。 真是愚不可及呢。自以为是的臣子糊弄着异想天开的皇子。这世上有几个君主敢把性命付到反复无常的武将手里? 楚玉姝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天。 似乎有雪? 念着今日便是孙延年与叛将约好的里应外合之期,楚玉姝伸手去接了一片雪。 她可是真心喜欢雪呢。 花朝国没有冬天,楚玉姝是到了楚国才知道,这世上竟是有能化作水的花。 张目等着一个个白色小点落到掌心,楚玉姝荡出一个存粹的笑。这笑容里没有杂质,也没有深意,有的只是属于孩童的那种单纯的欢喜。 发觉小丫头在仰头等雪,余慕娴把应楚玉姝楚帝已崩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四皇女许是还不懂亲人离世的这种悲情吧。 年岁小总是好的,余慕娴也不记清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虽然她隐约记得,她爹爹离世时,还没过二十岁。 细究着楚玉姝漏在外面的一小节藕臂,念冬月天寒,余慕娴果断拉下了楚玉姝荡在半空中的手。 “长夜漫漫,四皇女要顾及身子……” 刺骨的冰凉入手,余慕娴暗道四皇女这丫头的身子骨委实弱。 旧人言,孩童体内一把火。 依常理,四皇女的手不该这般冷。 思及冷,余慕娴后知后觉地记起,四皇女和她的穿着不一样。 余慕娴要守灵,她穿的本就比寻常人穿的厚。 伸手帮着楚玉姝把缩到臂肘的衣袖拉匀,余慕娴心道楚宫的奴才做事不尽心。眼看着腊月将近,还给自己的主子备着些纱衣。 楚玉姝见方才靠在井壁的男童凑到自己跟前,面色不佳的阻住她接雪,面色一时也变得不善:“你这是做什么你莫不是没看到本皇女在接雪?” 预料之内的喜怒无常。 余慕娴谨礼朝着楚玉姝拜了拜,温声道:“圣上已是去了,还请四皇女珍重,家父离世之时,慕娴便知晓,从日子起,余家的担子便压到慕娴的肩上了……慕娴不比四皇女出身皇家……但慕娴以为,四皇女从今时起,便该谨言慎行,以防引火烧身……” “你是在为本皇女忧心?”抬目望着眼前低下的头颅,楚玉姝面色一缓,顺势握住余慕娴的手。 真暖和。楚玉姝暗笑一声,把自己的手顺着余慕娴的手背往上攀了攀。 她今日确实不该任性穿着纱衣出门。 楚帝宠她,她的居处多有地龙。若不是今夜在这枯井里,她怕是无论如何都记不住楚国不能四季穿纱衣。 冰凉的手带着冷风顺手背而上,余慕娴冷不丁地缩了缩脖子。 嘶……真凉。 除却去年冬,自家那娇弱弟弟要与自己玩雪,余慕娴已是几十年没受过这种冻reads();。前世久居高位,自是无人敢靠近她,做些狎昵之举,今世生来是个官家小姐,自然也是衣食无忧。 “可是被冻着了?” 话说到此处,余慕娴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得放任着楚玉姝的手像泥鳅一样在她的袖中滑来滑去。 “你莫要慌……父皇与你爹爹不同……” 计较着余慕娴幼年丧父,楚玉姝别扭了片刻,还是出言宽慰了眼前这个比她高半头,还算不上少年的小子。 他定是以为自己还不懂丧父的苦楚呢…… 楚玉姝嗤笑着朝余慕娴近了半步:“你莫要当本皇女是个小孩子……” “是……四皇女不是小孩子。” 余慕娴在心底默默将明面上的话补全。 四皇女不是小孩子还能是什么……只有小孩子才会与人计较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见余慕娴没有像楚帝一般哈哈大笑,楚玉姝稍稍满意,满意之下,她又不禁在心底为余慕娴添上一点好感。 “小哥哥可是知晓,邺城已经破了。”楚玉姝玩着余慕娴顺在肩头的头发,说得漫不经心。 “嗯……”余慕娴手指一颤,楚玉姝便看到玉瓶顺着余慕娴的衣袖滚了出来。 “小哥哥莫慌。躲在这深井里便没人能伤到我们……”楚玉姝弯腰捡起滚到地上的玉瓶,起塞便要给余慕娴涂。 余慕娴退步错开。 “这便是四皇女带慕娴来此处的目的?” 暗道自己小看了皇家的女儿,余慕娴盯紧了楚玉姝的眼睛。 “呵……” 楚玉姝没有应,只是轻笑一声,便要余慕娴坐到井底,抱着她睡。 这天委实是太过阴寒。 顺着楚玉姝的心意,抱着她靠在井底,余慕娴有些头疼。 枯井避祸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可成功的委实不多。 凝视怀中小丫头那微微颤动的睫毛,余慕娴不敢有丝毫懈怠。 “四皇女可是作了周全的打算?”余慕娴不敢把自己的命压在怀中这个小丫头身上。 “怎么,小哥哥不信我?”楚玉姝笑着往余慕娴的怀里挤了挤,“三皇兄说过会来救本皇女,小哥哥莫要忧心……” 那只是救你呀…… 余慕娴淡笑着抚了抚楚玉姝的背,脑子飞快的运作。 四皇女口口声声说邺城破了,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楚国皇室知晓,今夜城破,二是皇室中有人与叛军勾结。 今日初遇四皇女,四皇女便说了她今日要弑君。除开四皇女年岁小,藏不住话这种理由,那便只能解释成四皇女是有意为之。一个六岁的皇女有意告诉一个八岁的忠臣长子她要弑君,且皇女手中还藏了利器…… 余慕娴背脊有些冷。 她似乎大意了。 若是方才在院中她露出要给楚帝效忠的模样,那等待她的怕不是落到井底,而是暴尸荒院reads();。 她要继续跟着四皇女在井底么?三皇子来救四皇女时会给她留活路?叛军入城紧接着的该是扫荡宫苑,叛军之前,许会有皇族势力率先在内部完成一次血洗。而后,才是四皇女心心念念的三皇兄。 盘算了一周可能来巡井的人,余慕娴暗自下定决心,她不能跟着四皇女。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四皇女能撑到三皇子来的时候。 余慕娴敛目环视了井底一周,发觉井底土壤上印着些脚印,方才发觉足下的土要比寻常的松软些许。再加上这井中光线不足,晦暗难辨…… 余慕娴确定她给自己和四皇女都寻了条活路。 “四皇女……”将怀中人摇醒,余慕娴面容严肃,“慕娴下面说的话你可要记清楚……” 楚玉姝两辈子见过太多面容严肃的臣子,但如余慕娴这般年岁的,还属第一次。 楚玉姝盯着余慕娴慢慢开合的唇瓣,竖着耳朵听着楚国大儒的长子给她传道授业。 “你是要与本皇女换装?”楚玉姝思索了半天才弄懂余慕娴的意思,“然后你要跟着太子的人走?” “并没有人能确定先来的是叛军还是太子……”余慕娴开始解自己的衣带。依着她的推算,从此时到三皇子来,至少还需要三日。而太子的人,许是过一两个时辰便能到。 楚玉姝轻轻蹙眉,她竟是算漏了叛军入城会烧杀抢掠。 “可你未必经得住这天气……” 楚玉姝扯住余慕娴解衣的动作。甚至泄愤般,一连在余慕娴衣带上打了两三个死结。 余慕娴从楚玉姝的神态中瞧出了羞恼。 这丫头可是在气愤自己策划不周? 罢罢,助着小丫头一次又如何呢? 趁着楚玉姝不备,余慕娴解了自己的发带困住楚玉姝的手,顺利的实施了她的计划。 待裹着厚厚长衫的四皇女被自己用土阻去了大半个身形,余慕娴慢条斯理地把四皇女的纱衣裹在身上,起手用随身携带的火石,点燃了井中为数不多的枯藤。 “你……” 旁观着余慕娴的动作,楚玉姝陷入了沉思。 怎么会有人随身携带火石呢?余家长子不是从灵堂里来的么? 官宦子弟……火石…… 楚玉姝灵光一闪,思忖到余慕娴许是有南逃的打算。 不错。不错。年且八岁便能勘透时局……真是块好材料。 楚玉姝饶有兴趣的望向正在一旁忙碌的余慕娴。一面遗憾自己羽翼未丰,不得揽贤,一面庆幸今日挑了这么个主和她们一起落难。 接收着来自身侧的压迫感,余慕娴未分神。六岁丫头的注视于她算不得什么。 低头抓了把雪,从枯藤上弄出些烟。余慕娴希望太子的人快些来。 楚国的冬天,委实太冷。 第七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裹着期待的寒夜不知不觉便过去了。 仰头晃掉头上的积雪,余慕娴望着渐渐发白的井口,心慢慢收紧。她知晓四皇女母妃的院落偏,即便有烟做引子,外人寻来也仍需废一番功夫。但她从来没遇到过行动如此迟缓的储君。 “太子哥哥的人怎么还没来?” 听到‘簌簌’落雪的声音,楚玉姝顶着早已变作冰的雪,勉强睁开糊在一起的眼睛。 “不清楚……”敷衍楚玉姝一句,余慕娴侧身从井底挖起一把雪,净净手reads();。四皇女的纱衣着实是中看不中用。裹纱衣蜷在井角一夜,当真是难为了她余慕娴这副小身子骨。 听不出余慕娴话意的真假,又见余慕娴蹲在井底玩雪,楚玉姝皱皱眉。 昨夜起烟的时候,她便以为太子会亲临。 她以为太子会来对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楚国建制时,就有术士批文,说楚国国运缺水。久而久之,楚国皇室中人也惧宫廷走水。另一个是,做皇储的人,多怕登基时天降异象。依着楚国尊儒的体统,若是先皇一崩就遇到宫廷走水,定然是国之大祸。 可,她那好哥哥并没有来…… 忍着喉中的不适,楚玉姝想听余慕娴对这件事的想法。 即便余慕娴不过是个八岁的稚子。她却始终相信余慕娴见识过人。 “太子哥哥不来,小哥哥不急么……”楚玉姝尽可能地学着小孩子说话的方式,和余慕娴套话,“姝儿有些想哥哥了……” 听着土堆里的四皇女胡乱称呼着她的那堆兄长,余慕娴沉默了。 这小丫头许是真被吓到了。 平心,余慕娴并不是多喜和小孩子打交道。除开公事与计策,她是个冷心且寡言的人。今日,能帮着这丫头这般多,许是着了花玉奴的魔。 宫廷之内,嘴多的人多半没有好下场。巧的是,花玉奴属于另外一小半。 端起当年在花朝国教导女帝的耐心,余慕娴伸手拂去楚玉姝头顶上残余的冰渣:“太子许是要用早膳,四皇女莫要着急……” “唔……”承着余慕娴扫冰的情,楚玉姝有些失落。 她到底是高估眼前这个‘小哥哥’。余文正在楚国再有名气,他八岁的遗子也难在此时企及他父辈的才智。 “小哥哥,你不冷么?”楚玉姝百无聊赖地靠在井壁上,她方才竟是起了要保这小子命的心思,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冷……”见四皇女没追问,余慕娴也乐得自在。她懒得与六岁的丫头分析宫闱秘事。即便这丫头本就在宫闱内。 太子没来自然不可能是太子用膳。她之前的种种推测都是建立在国破了的基础上的。若是国没破,那便一切都不值得计较。譬如,昨晚的丧钟不过是楚帝自编自导的一场戏,譬如,井角里的四皇女不过听信闲言,被人算计…… 这些都有可能是昨夜发生的事情。 “四皇女可是有法子出去?”余慕娴打破两人间的沉寂。昨日入宫时没有用早膳,当下更是冷饿难捱,她急着出井去。 无论国破与否,活着总是最重要的。若是昨夜国没破,那托四皇女的福,不久就该有宫中的婢子来寻她们。 “没有。”楚玉姝答得没有半分犹豫。坠井她谋划了多日,能接应她的人只有与她一母的三皇子楚宏儒。除此,她还有个保密的伎俩……此刻不能说。 不能出井的结论一出,余慕娴不由得蹙蹙眉。若是井中只有她一人,她试着爬井也好,安心等死也罢,都无什么大的所谓。她前世无憾,此世无求,唯一的记挂,娘亲与胞弟已经南渡,也勉强算是报了余文正夫妇的养育之恩。 只是,这井里并非是她一人。 俯身挖了一把雪喂到楚玉姝嘴里,余慕娴叹言:“若是没法子出井,那就只能委屈四皇女吃雪了reads();。” “你――”入口的冰寒让楚玉姝打了个寒颤。 “有雪吃总比饿着好。”怕四皇女娇气,余慕娴一边解释,一边低头把井中的积雪分作了四份,再从四份中挑了一份看上去不太干净的揉成冰团。 “你要本皇女吃这个?”复杂地打量着余慕娴手中那略显污浊的冰团,楚玉姝皱皱眉,她可是从没听说过雪能吃。 “那东西看着脏得很,吃不得……”楚玉姝鄙夷地瞥了余慕娴一眼,居高临下的傲气凛然而显。 “呃……”楚玉姝态度逗笑了正要把冰团喂到自己口中的余慕娴,“这是给慕娴自己吃。” 真是皇家没遭过罪的子嗣阿。 余慕娴一面笑,一面把冰团咬到嘴里。 她本就没有要楚玉姝吃冰的打算。 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她余慕娴自己吃冰已是很逞强,哪里会去为难一个六岁的小丫头。 奈何这井底并除了雪,没有什么可吃的。 “余下的都是四皇女。”余慕伸手指了指刚才分好的雪堆,示意那气愤的小丫头,除了井角,剩余对雪全是她楚玉姝的。 “嗯?”看过地上那分得极清的四块雪地,楚玉姝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你……” 她看得分明。余府那小子吃的是近井角的雪,那儿雪积得薄,不容易把土渣分开。而留给她的,是井中间漏天的部分,雪积的厚不说,冰也少。 他把干净的雪留给了她。 端详着余慕娴像吃面团一样吃着冰团,楚玉姝语气软了下来:“小哥哥还是吃雪吧。” 苦中作乐是种好秉性,但如此却是过了。 “嗯……慕娴不喜欢吃雪……就喜欢吃冰……”余慕娴忍着喉管中的不适应,有意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是吗?”楚玉姝闭眼。 她看上去真的那么蠢么?前世年少无知,被丞相骗也就罢了,怎么今世连一个八岁的小孩子都敢来骗她? 想到眼前余慕娴在骗她,楚玉姝胸口闷闷的。即便她知晓余慕娴是为她好,她也高兴不起来。 她厌恶极了被人照顾的感觉。 可……不被人照顾似乎不行了……突如其来的不适,逼得楚玉姝咬紧了唇 “小哥哥……姝儿有些不舒服……”。楚玉姝发着蚊吟般大小的声音向余慕娴求救。 “嗯?” 被楚玉姝的呻吟声打断,余慕娴停下腹诽,匆匆起身挪到楚玉姝身侧查探。 余慕娴自是不懂医术。但久病成良医,依着她几十年阅历,她还是勉强从楚玉姝面颊发红,唇无血色这些表征里瞧出楚玉姝是着凉了。 发觉楚玉姝是着凉,余慕娴不禁在心底暗骂该死。她只记得要防人眼,却是忘了土里冷。井中土壤潮湿,是她累了这小丫头。 不过好在之前与她换了衣裳,不然估摸着这小丫头也会犯病。 余慕娴一边在心底数落着楚玉姝着凉的因果,一边伸手要把楚玉姝从土中刨出来reads();。 久冻着终究会越来越糟糕。 触到楚玉姝微微发烫的额头,余慕娴忍不住责怪道:“半夜寒了怎么不知自己出来?” “若是太子哥哥待会来了……”楚玉姝挣扎着阻住余慕娴的手,“我们都会死的。” “小哥哥还是继续吃冰吧……姝儿撑会儿便好……姝儿好困……”承受着晕眩阵阵袭来,楚玉姝闭眼不看正攥着自己手的余慕娴。 余慕娴即是为她打算,她又怎么会去坏了她的想法。 “嗯……” 听楚玉姝说自己撑一会就会好,余慕娴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又见楚玉姝竟是闭了眼,余慕娴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这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四皇女……你可千万不要睡……”余慕娴利索地动手把楚玉姝从土里刨出来。她早年赈灾的时候,见过许多乞儿便是在饥寒交迫中,一梦长眠。 “三皇子还没来呢……”余慕娴将楚玉姝抱在怀里,绞尽脑汁的想着楚玉姝可能在意的事情。她记得今世的娘亲说过,人若是有执念,便是阎罗王来了,也拉不走…… 可怀中这个小丫头的执念是什么呢? 想着之前楚玉姝在意太子为什么没来,余慕娴定了定神,凑到楚玉姝耳边,说出自己的推测:“四皇女,城没破……” “没……没破?”楚玉姝的脑子里混沌的厉害,她只觉头沉得压着整个人都起不来,“不可能……” “嗯……那许是慕娴想岔了……”余慕娴左手环住楚玉姝,右手紧紧握住楚玉姝的手,“四皇女坚持住……三皇子许是过会儿就来了……” “嗯?”楚玉姝思绪停留在‘城没破’,“小哥哥,你方才说了什么……” “慕娴……”余慕娴正要开口重复方才言过的话,却听到楚玉姝一直在呢喃‘小哥哥,你方才说了什么’。 这是烧糊涂了么? 余慕娴伸手试了试楚玉姝额上的温度。 烫手…… 不能再耽搁了…… 余慕娴揽着楚玉姝,努力在井底寻出路。 背着四皇女爬上去?余慕娴看了眼井沿垂下的藤条,果断放弃。冬日的藤条脆的承不住半个人。 一个人爬上去寻人来救?爬不爬得上尚且不说,即便是爬出去,估摸也难保能寻到人。 落到井底一日,早不知外面是谁家的江山了。 呵。紧了紧环着楚玉姝的手,余慕娴扼腕叹息,难不是今日要眼睁睁看着四皇女死在自己怀中? 逢这当头,余慕娴听到井外传来了乱糟糟的声音。 “将军,您消消气!” “消气?消个鬼!那姓楚的男的早他妈跑完了!搜个大爷……哼,真他妈晦气……” 第八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姓楚的?这称呼一看就叛军进宫搜人了。 看来邺城真的被叛军攻破了。 叹息一声,余慕娴又伸手试了试楚玉姝的体温。 依旧是烫手…… 这样下去不行。 要不要主动送上门,待出了井,再伺机逃脱呢? 余慕娴心头一动,正欲出声,却被井外传来的声音打消了念头。 “诶,将军,大将军让您来搜人怎么会是晦气了,您没听说昨个儿夜里,姓陆那小子还在水缸里搜出了个大美人儿?” 男子猥琐的尾音引得余慕娴指尖一抖,险些把怀中的楚玉姝落到了。 说话的人该是个士卒。余慕娴调整姿势,把楚玉姝护到身后,心道,看来楚国大皇女已经遭遇了不测。 “有人来了?”察觉到余慕娴动了,楚玉姝睁开眼。 “嗯……”余慕娴不动声色地收紧揽着楚玉姝的手,低声道,“不是太子。” “嗯?”察觉到余慕娴防御性的动作,楚玉姝蹙眉,正要问来的人是谁,却听到井上传来笑声。 “呵呵……美人儿?” 这口音是北地的? 辨别出被称作‘将军’的男子操了一口浓重的北地口音,余慕娴意识到叛军是北地的。她早先只知道邺城被叛军围攻,却不知道是具体是哪里来的叛军。 “他姥姥的,爷催啐你一脸!兔崽子你睁眼看看,这破旮旯哪里有美人?” 确信来自北地的将军已然怒了,余慕娴屏住呼吸――那将军距井口的距离应该不超过十步。 “啊……爷说的对,对,这破旮旯没美人……”猥琐男子连声赔罪,“可……小的听说……就是,就是先帝爷……啊,呸呸,小的不会说话,就是那个老皇帝的大女儿……” 听着士卒提到皇族,余慕娴低头凑到楚玉姝耳侧道:“莫要再听了……” 她能预感到那男子说不出什么好话reads();。 “嗯?”楚玉姝看了余慕娴一眼后,闭眼,“要听的。” 她听得出井上两人,有一人是邺城口音。 楚国没有远役的军制,百姓皆是在本郡大营行兵役。故而,有邺城口音的小兵便该是孙延年麾下的。剩下那个将军似乎是北地口音…… 这便佐证了孙延年真的与城外叛将里应外合了。 按照搜宫的进度看,孙延年该是按计划成事了。孙延年成事之后,该是立君…… 立新君…… 孙延年会立谁作君主呢?太子?三皇兄? 还是孙延年他自行裂土称王呢? 忽地凝神,楚玉姝觉察到站在自己身前的余慕娴在不断回头打量她。 楚玉姝蹙眉:“怎么了?” 没事。 余慕娴一边摇头摆脱楚玉姝探寻的视线,一边继续听井上的话。方才那井上将军挤兑过楚国皇族,她怕怀中人多心,才一直小心照看着。 “嗯?”楚玉姝不知自己听漏了井上人作践楚国皇族的言语,追问,“怎了?” “嗯……没什么……就是……”余慕娴犹豫片刻,还是把小卒细述的事咽回到腹中。大皇女被侮一事,半点都不适宜在此时与四皇女复述。 可井上人并没有让楚玉姝与余慕娴如愿,邺城小卒还在拼命的显摆他听来的流言。 “对!对!将军,你是没看到,那大皇女可是长得真俊……可惜了……呵,废在姓陆的手上了。” 士卒的声音大极了,大到楚玉姝的慢慢攥紧了手。 该死的贱民,谁给他的胆子? “他们并不是针对四皇女说的……”发觉身后的人被气的发抖,余慕娴叹口气,低声道,“况且,他们说的是实情……” “嗯……”楚玉姝应了声,却并没有压下气,她皇天贵胄,何时受过这等气。纵使上世月眠国围城,她也没被人这么侮辱过。即便他们说的是她此世的大皇姐,她楚玉姝心里也不舒服。 低头蹭蹭余慕娴的背心,楚玉姝闷闷道:“待我得权时,定要先斩了这狗奴才!” 即使知道那些人说得自然是实情,她也不会原谅那些不懂规矩的奴才。规矩是人立的,不用一些人立规矩,怎么坐得稳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小孩子家家,何必那么大戾气呢?”余慕娴没转身。她前世离皇族近,知晓皇族子嗣大多嗜杀乖僻。四皇女如此,算不上出格。可物极必反……若是年纪轻轻便如此,许难长久。 “小孩子?”余慕娴的称呼让楚玉姝如鲠在喉。她方才的举动很像小孩子么? “有本皇女这样的小孩子?”楚玉姝半真半假的与余慕娴较真。 “嗯……”余慕娴分神片刻,将年幼,善变,出身高贵这些特质抽出来,与记忆中人对比reads();。 “有。”余慕娴给了楚玉姝一个答复。 花朝国女帝花玉奴打小便是一怒天下惧,一杀四海威,她余慕娴自认不是无能之辈。但任她前世费尽心力,教了女帝几十载,也没教会她收敛。 想到女帝八岁时便扬言要斩了她的脑袋,余慕娴提点了楚玉姝:“楚律第一条,诽谤皇族诛……” 皇家人,用规矩杀人比较好。 “嗯?”听着余慕娴提到楚律,楚玉姝的头又有些疼了。前世有个丞相老是与她提律法也就罢了,这世又遇到一个。 “律法有什么好用的?还不如父皇的一句话好使……”楚玉姝凑近余慕娴。 “嗯……”余慕娴沉思了片刻,决意结束这个话题。 法理和皇权的优劣本没有什么可争的。明眼人都知道皇权比法理好使。但能握到皇权的终究只有站在顶端的几个人。法理却不一样,只消认识几个字,乞儿都能驳得人哑口无言。可这些哪里需要和一个皇家子嗣讲呢?依照楚国的成俗,她总有一个哥哥能握到皇权。 “嘘――”余慕娴转头示意楚玉姝听井上的声音。 “听说这宫里有七个皇女?” 将军的声音依旧很清晰。 “啊!对!可是老皇帝死之前就让太子爷,呸……”小卒改口该的及时,“让那姓楚的把那些美人儿……” 遇到陡然消失的音节,余慕娴与楚玉姝对视一眼,皆在心底暗暗补过音节。 ‘让那姓楚的把那些美人儿都杀了’。 补全话,余慕娴继续侧耳细听,楚玉姝则是叹息闭眼。 楚玉姝想不通她那糊涂爹是如何坐稳江山的。不过是北地三郡谋反,他便自行斩尽皇族血脉,只愿留太子一根独苗。 楚玉姝想得入神,却被井外的声音打扰。 将军在追问大皇女:“那大皇女是怎么回事?” 井上人对搜寻皇女起了心思?余慕娴偷看过楚玉姝一眼,见其面上没什么变动,随即又把注意力转到了井上。 “听说是因为昨个儿心悸,没去大殿……”小卒应。 隔井听着大皇女不去大殿的理由,余慕娴点头。 大皇女还是很会审时度势的。 可惜……红颜薄命。 井上的话还在继续,余慕娴却被隐约听到西边有瓷器摔碎的声响。脆脆的,像是刻意弄出来的。 但叛军似乎还没有进屋去搜呢…… 连这个院落也不过进了两个人。 余慕娴正要细听西边的动静,却被将军那骂骂咧咧的糙嗓子震得耳朵疼。 “呵……”将军冷喝一声,翻手又给了小卒一巴掌。他盛西关千里迢迢从北地来邺城,可不是为了替那姓孙的,寻野小子开涮,他是来出人头地的。他娘的,想他在北地郓城,也是跺脚震四关的人,怎么到了邺城,还要受着孙延年那孙子的恶气。 想到孙延年,盛西关怒气冲冲地朝着院中的枯井走,道:“没人你硌老子呢reads();!说个鬼!老子还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界……” 愈来愈清晰的脚步声从头顶上传来,余慕娴的心不由自主的绷紧。一面带着楚玉姝躲到井中的阴处,一面把背贴紧井壁,余慕娴在心中默念着‘十步,九步,八步……’。 “啊,别急呀,将军!小的早个儿听小的的一个把兄弟说,昨个儿殿上太子只杀了四个皇女……”见盛西关要朝着水井去,孙延年帐下的小兵顾不得揉脸,只是快步凑到盛关西身旁,扶住其手臂,谄笑道,“将军,不是小的说,咱们今个儿都搜了十几个院子了,怎么着老天爷也会给咱们留一个吧!” ‘六步,五步……’ “呵……” 将军在笑。 步子停了。 发觉将军的脚步停滞了,余慕娴顿生出几分忧惧。若是将军临时起意要搜井可如何是好? 距她推算,井上人距井口许不到两步。 井上人似乎在耳语?余慕娴屏息。 “小哥哥……”楚玉姝见状,轻唤了余慕娴一声。 “诶……”小声应过,余慕娴摇头示意楚玉姝不要说话。 “小哥哥……”见井外静极了,楚玉姝便扯了扯余慕娴的领口,想嘱托慕娴把她交出去。谁料又被余慕娴用视线制止。 楚玉姝在心中叹气,她知晓是叛军的人来了。余慕娴不过是寻常男子,搜出去顶多随军,犯不着让他为自己搭上性命。她也不想承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人情。 余慕娴不知楚玉姝所想。只道是四皇女被此景吓到了。 安抚性握住楚玉姝的手,余慕娴心如止水。 她不会在此时拿楚玉姝去换安宁。虽说楚玉姝此时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但谁能保证上面人不会像对待大皇女那样对待这个孩子? 井外人那区区两步,便是生死之隔啊…… 余慕娴淡然地等待结果。 “你小子!等着!若是找到了,老子赏你个驸马当当。” 粗糙的男声传来,余慕娴彻底放松了。 井外的人走了。 余慕娴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松开了握着楚玉姝的手。 楚玉姝见状,顿了片刻,便爬到余慕娴背上,道:“小哥哥,按你头半寸的那块发黑的砖。” “嗯?”发觉楚玉姝上了自己的背,余慕娴本能地回头看了楚玉姝一眼,见她一脸理所当然,余慕娴也只得伸手护住楚玉姝,防着她摔着。 “按呀……”楚玉姝自觉脑子浑沌的厉害。 “嗯……”犹豫了片刻,余慕娴伸手按着楚玉姝的指示按了按头上半寸的黑砖。 “呲――” 余慕娴把黑砖一按,黑砖下方的井壁应声缩入土层半丈。 眨眼,一条幽深的地道出现余慕娴眼前。 第九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快走……”地道一出,楚玉姝立即督促楚玉姝前行。 “嗯……”余慕娴应声背着楚玉姝沿着地道一路快走。 地道似乎很长,长到余慕娴有些心虚。她也不在停在地道中,地道下隐隐有‘嗡嗡’的水声。 小心地低头躲过一个又一个突出的石锥,余慕娴意识到这地道是个天然的甬道,并不是役民挖掘的。 “四皇女?”余慕娴轻轻地颠了颠肩上的楚玉姝,“你可知道这条地道通向何处?” “嗯……”被身下的人摇醒,楚玉姝迷迷糊糊环紧余慕娴的肩头,低声道,“通向城外reads();。” 城外?余慕娴闻声足下一顿,她以为这甬道的尽头是到邺城城内的,谁曾想竟会通到了城外。 若是足下的甬道通向城外,那便是大大的不妙了。昨日邺城刚破,叛军定然在城外留了老兵残将待命。若是城门口有老兵待命,她们入城便会很难。 试想,兵荒马乱的时节,怎么会有富贵人家敢放着两个孩童在外? “四皇女,这地道口具体开在什么位置?”余慕娴低声问楚玉姝。 “唔……” 楚玉姝无意识地俯在余慕娴背上,她撑不住了,倦得很。 见楚玉姝半天没吭声,余慕娴又唤了楚玉姝一声。 “四皇女?” 楚玉姝依旧没有应。 无边的倦意已然压到了她。 发觉肩上的人没有应,余慕娴立即抬脚继续走。地道黑,看不清情景。她已经没时间犹豫了。肩上没回声便是告诉她,肩上人已是把一切都托付给了她。 故而,无论地道的尽头是什么,她都得走。 四皇女敢让她按开地道,至少证明,四皇女认为这条道不是死路。 一路走着,背上的汗意让余慕娴分不出是自己走热了,还是她被背上的丫头捂出了汗。抬袖擦擦被汗液糊住的眼睛,余慕娴刚开始想着出了地道,她要去何处为楚玉姝寻医,却听到‘哗啦哗啦’的声响。 流水声? 忽然冒出的念头让余慕娴愣了一刻。 水……井底……皇城……城外…… 天!这地道下面是暗河! 想透了井下是暗河,余慕娴便背起楚玉姝一路快跑。 这地道定是快要被水压塌了…… 越来越大的水声,越来越近的光口,余慕娴跑得越来越快。 十步……五步……出去了! “呼――” 坐在地道外的高地上大口喘气,余慕娴心有余悸。楚国怎么敢把皇城建在暗河上?若是不她方才跑得快,她与这背上的丫头都该葬身在地道的洪水里了。 地道怎么会突然涨水呢? 揣着疑惑,余慕娴正要把楚玉姝从背上放下,便看到一根羽箭朝着自己面上射了过来。 “嗯……”环着楚玉姝在地上打滚躲过,余慕娴闷哼一声。 今日真是流年不利,一出地道便遇到叛兵。 “你是哪里来的小鬼?” 远处传来的男声让余慕娴挑挑眉。这个声音,她似乎听过。是三皇子?不对…… 低眉看了看怀中双目紧闭的小丫头,余慕娴迅速起身把楚玉姝护到怀里。 她听到了马蹄声reads();。 “你是何人?” 当一个拿着弓箭,遍身甲胄的男子斜目打量着余慕娴时,余慕娴没应声。 她与怀中人身份敏感,她要知晓男子身份后,再决定是否说出真实身份。 “哑巴吗?”见出水道口钻出的男童不仅问话不答,还身着女装,负责注水的昌平郡将军罗成犯难了。 他记得上头交代过,若是在今日遇到女童,便要立即上报。可眼前这个,说男不男,说女不女…… “你是个男的么?”罗成拔出一根羽箭,恫吓道,“若是再不开口,便休怪……” “是。”余慕娴见来人一言不合便要拿箭射她,不禁扬唇,“将军真是急性子。” “呵……”见小儿竟是调笑他,罗成冷笑一声,“替皇家办事可不敢不急!” “嗯……”余慕娴正要答,却听到身后传来了楚玉姝的声音。 “皇家?”楚玉姝慢慢睁开眼。她在余慕娴躲箭时已经醒了。 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余慕娴转身扶着楚玉姝坐起身,不再看骑马来的将军。既是他开头没选择立马补上一箭,那此时他定然也不会随随便便再射她。 “你――” 罗成只晓得那男童见余慕娴竟敢无视他,罗成愤而下马。 楚玉姝问话问得轻,故而罗成没听到。但待他走到余慕娴跟前,发现楚玉姝时,立即惊出了一身冷汗。 着男装的女童!原来这两人真是上头交代要看好的正主啊! 想着开头那一箭,罗成悔不当初。他不该性急的。 “你……”罗成望着余慕娴的背影,正想解释他方才射箭也是依令行事,却听到楚玉姝开口。 “你是三皇兄派来的人。”楚玉姝冷冷的音质让罗成毛骨悚然。这娃娃竟然知道窦司徒是追随三皇子的。 “是。”罗成低头。 余慕娴见状扬唇轻笑。方才四皇女这丫头说的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这丫头……好生厉害。 不过…… 想到此番已脱险,余慕娴低眉不再看楚玉姝。 是时候离开了。虽然这丫头对她胃口,但如今局势微妙,还是跟着太子稳妥。 想着她还背着太子一党的名头,余慕娴退到一旁,静静任来人与楚玉姝续旧。她要想好,怎么与楚玉姝辞行才不唐突。皇族子弟多半习惯众星拱月,不喜人走茶凉。 “娃娃你好眼力!”无暇关注余慕娴,罗成忙着讨好楚玉姝这个主子。 “将军的箭法也不错。”楚玉姝还礼。 “呵呵呵……”听出楚玉姝不介怀自己射出的那箭,罗成爽快地收起箭冲着楚玉姝一笑,转身朗声道,“快去告诉窦司徒,他要找的人找到了!” 窦司徒?余慕娴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短期遇到要绕道走。 “找到了?”隔空一声轻呼,引得余慕娴侧目reads();。 三皇子楚宏儒? 端详着不顾威仪,一路跑来的男子,余慕娴眨眨眼。三皇子真的心疼四皇女么? 低眉瞥到楚玉姝眉间的不屑,余慕娴摇摇头。一切似乎都简单呢! 楚国三皇子今年十五了。 “将军!多谢您救了舍妹!若是没有将军您宏儒真不知该怎么办……”三皇子温润有礼。 罗成一边挠头,一边哈哈大笑:“诶……宏儒公子,你真是说笑啦……哈哈哈!我不过是受了司徒的委托!您若是要谢,谢司徒大人便是了。” “罗将军客气了……您可是不知舍妹对宏儒有多重要……”楚宏儒冲着罗成行了拜礼。 瞧着楚宏儒低头向罗成行礼,余慕娴心底一阵复杂。同样是皇族子嗣,三皇子似乎较四皇女更会笼络人心。虽然明面上是三皇子藏身份来寻四皇女,可任她怎么瞧,她都觉得三皇子用心不纯。 余慕娴想得深。依着昨日四皇女那丫头的表现,那丫头日后定然不是好摆布的主。虽然楚国女子地位卑微,但若是皇族,便不一样了。花朝国尚且出过男帝,楚国出个女帝,不稀奇。 正想着花朝国那惊世骇俗的男帝,余慕娴被楚玉姝的声音吸引。 “三皇兄!你怎么来了!皇兄!姝儿一直在等你!” 余慕娴没想到楚玉姝会在这个时候这般开口。明明她还要仰她皇兄鼻息不是?怎么可以这么光明正大的拆台。 “宏儒兄,姝儿已经发烧发了半日了……”余慕娴冲着三皇子躬躬身。她不想在此时看三皇子发难。 “发烧?”余慕娴话音一落,楚宏儒立刻凑到楚玉姝身前,把楚玉姝抱到怀里,自责道,“姝儿,你是怎么了?都是皇兄误了你……” “皇兄你先别急……”楚玉姝望着楚宏儒笑了笑,指着余慕娴道,“皇兄……姝儿……姝儿想要他!” “他?”楚宏儒略略扫了余慕娴一眼,扭头冲着楚玉姝笑道,“妹妹怎么看上了这么个糊涂虫?” “他,他才不是什么糊涂虫……”楚玉姝忍着不适,与楚宏儒争辩,“他是姝儿为……咳咳……为哥哥揽的贤才……” “贤才?姝儿莫不是烧糊涂了?”见妹妹咳得厉害,楚宏儒随即抚着楚玉姝的背,轻声道,“姝儿莫要再惦记着揽才之事,先随着哥哥去司徒府寻大夫……” “不……”楚玉姝挣扎着伸手拉住一旁的余慕娴,“带上他!” “……” 突然被楚玉姝抓住衣袖,余慕娴脸色不太好,她方才还在伺机离开…… 不过,想到三皇子昨日早朝时已然厌恶了她,余慕娴认为,三皇子不会答应。 一面道着“多谢四皇女抬爱”,一面佯装失落,余慕娴静候佳音。 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 在听过自家皇妹一脸冷意道过‘你不许走’后,即便是看得出余慕娴一脸假意,三皇子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了一个‘好’。 他可不想因为一个余慕娴,坏了他的兄妹情意。 第十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踏上司徒府的马车,余慕娴淡然地接受着来自三皇子的审视,无所畏惧。 她丝毫不介意三皇子怀疑她居心叵测…… 毕竟她第一次出现在三皇子面前时,是太子那边的人,第二次,则是穿了四皇女的纱衣,还被四皇女拽住不放。此情此景,若她是三皇子,她也会认为自己的幼妹被奸人诱拐。 余慕娴从来没想过要靠着四皇女往上爬,她有更好的选择。 不过…… 想到楚玉姝昏睡前,还念着招贤一事,余慕娴扬唇冲着楚宏儒嘱咐道:“三皇子记得敦促四皇女吃药。” 她方才是相岔了。她开始以为四皇女开言是为了拆台,如今想想,却是为了给三皇子揽才。试想,一个将军从旁人口中知晓皇子便在他眼前,那是何等的天恩?佐之四皇女自降身价,为三皇子抬位置,定会使那将军对三皇子多上几分好感。 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是可选,没人会稀罕喜怒无常的主子。 “嗯?”见余慕娴竟是以吃药作话头,楚宏儒侧目。 他自登车起,就一直等着余慕娴张口reads();。他好奇他那早慧的皇妹给他寻了个什么才,更好奇,眼前这小子是如何入了姝儿的眼。 要知道,姝儿在皇族中,可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记得前年父皇要他们览王丞相的文论,众皇子皆是赞不绝口,唯有姝儿朝着那折子上泼了半碟墨,嗤笑王丞相文论写得一塌糊涂。虽然事后父皇要姝儿与丞相道歉,但楚宏儒记得清楚,他那皇妹并没有依令行事,而是一本正经地回了父皇“天家无罪”。 想着楚玉姝当年的壮举,楚宏儒对着余慕娴不断摇头。 他却是没想过,他那皇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余慕娴这个只齐他肩骨的男童,怎会是贤才呢?若余慕娴是贤才,怎会第一句话便让他失望呢? 形势如此清晰,他想知道的不过是余慕贤为何会同姝儿一道从水道中出来,余慕娴怎会提到要督促皇妹吃药呢?且‘敦促四皇女吃药’是什么话?他余慕娴莫不是以为,邺城一破,他们楚家便如丧家之犬,累累连一个皇女吃药都伺候不好? 他余慕娴不知此时该来攀附皇室吗?怎么能如此愚不可及地摆出一副伪善的脸面嘱咐督促姝儿吃药? 想到余慕娴,一介奸臣遗孤,在国破之时,竟还不懂审时度势,楚宏儒打心眼里有些瞧不上坐在角落的人。 但思及楚玉姝昏睡前的态度,楚宏儒决定再给余慕娴一个机会。 楚宏儒长眉轻挑,目光沉沉:“你,没有别的话想说么?” “回三皇子,没有。”余慕娴不假思索。她等着被楚宏儒送下车。 “真的没有?”楚宏儒皱眉。 “嗯……”余慕娴见楚宏儒没有放自己走的意思,心思也是一转。 俯首在袖中翻了片刻,余慕娴将昨日落井前夺来的匕首承到楚宏儒面前,“这是四皇女昨日落下的,还请三皇子代慕娴还与四皇女。” “‘寒霜’?”端详着余慕娴手中的匕首,楚宏儒眉头一挑,竟是笑了。 余慕娴倒是个不贪财的主!“寒霜”虽是宫中的贡品,但逢这兵荒马乱的年岁,当出去也不是不能…… 楚宏儒不蠢。余慕娴匕首一出,他就知道余慕娴想走了。 楚宏儒心思,余慕娴既是想走,那便索性把话说破。 “你要走?要去何处?你知晓的,邺城已经破了……”楚宏儒没有接匕首。 余慕娴举着匕首,不看楚宏儒:“可勤王的兵马已经来了。” “这是姝儿告诉你的?”楚宏儒的笑容深了些许。他记得姝儿是不知道勤王一事的。 楚宏儒道:“你要去寻姓孙的告密?” “三皇子多虑了……”听着车外车夫正在被邺城守卒盘问,余慕娴冷静道,“三皇子可是忘了慕娴在守丧?” “……” 余慕娴话音一落,楚宏儒半晌没出声。 他确实忘了余慕娴还在丧期。原来余文正离世不过才七八日…… 近些日子的事委实有些多。先是父皇驾崩,接着是孙延年反水,而后太子出逃,叛军入城……到现在诸将勤王,局势甚不清晰。 想想近日的局势,楚宏儒转念让车夫减速放余慕娴下车reads();。余文正生前是窦天章在朝堂上的死敌,他不能带着余慕娴去窦司徒府上。 “日后别让本殿再在姝儿身侧看到你!”楚宏儒一面把楚玉姝揽到怀中,一面盯着余慕娴的背影。 “多谢三皇子,慕娴记下了。”转身冲着楚宏儒行过礼后,余慕娴含笑利索地下了马车。她背着四皇女出井时,忧心入城之事,遇到三皇子后,忧心离开之事。 如今,托三皇子的福,一切麻烦事儿都解决了,真是苍天长佑。 不过…… 思及方才在三皇子身上遭受的冷遇,余慕娴唇角轻扬。 有眼不识金镶玉便说的是三皇子这般人。原还觉得他性格勉强算好,还是个温良之人,知晓礼贤下士,如今看来,却是有几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味道。 可惜了四皇女那般助她的兄长…… 目送着三皇子的马车朝着窦府的方向行驶,余慕娴仰头看了看天。 又下雪了? 望着迅速消融在石板上的雪花,余慕娴静默了良久,才伸手从空中抢来一片,低语道:“来年定是个丰年。” “哟!你怎知道来年是个丰年?” 凭空出现的笑语让余慕娴心生厌恶,低头不看来人,余慕娴匆匆朝着窦府的方向走。沿街的店铺都关了门,此刻敢出现在街上的人定然都不是好想与的主。 余慕娴一边听着身后的马蹄声,一边慢慢走着,待到距离窦府还有十几步的地方,余慕娴听到马鸣,接着,又是一阵马蹄渐远的声音…… 嗯,那人已经走了。 确认无人跟在身后,余慕娴快步走到窦府门口朝右拐。右边有条小巷,直通到余府。 许是因为降雪,许是因为城破,余慕娴在小巷一路慢行,没有遇到一个人。 待走到余府门口,更是大门洞开。 余慕娴环顾四周,见原来守着余府的人已然消失,不禁舒了口气。 好机会! 快步从门外闪入余府,余慕娴径直去自己屋舍。迅速换掉从四皇女处得来的纱衣,余慕娴将自己缝在枕头里的银票悉数塞到鞋底。待将男子的发髻打理好,余慕娴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满是油污,破破烂烂的冬衣。 这冬衣是她前日子亲自备的。虽看起来寒酸,夹层里却缝了不少银票。再加之有不少新晒的棉絮,足够她撑到开春。 娴熟的在干净的里衣外套上棉衣,余慕娴对着镜子,又把发髻弄乱些许。而后寻路去弄了些锅灰与泥水糊在脸上。 待天蒙蒙黑,余慕娴咬上几口干粮,带着火石摸黑出了余府。依着白日那将军的架势,她不信勤王的兵能打败叛军。 她要提前朝着南边去。以防过两日被勤王的人连累,暴死街头。 攥紧余文正留给自己的玉佩,余慕娴站在余府门口瞻仰着这栋宅院。 “一身正气传千古,两行清泪报皇恩……”默念着余府府门的楹联,余慕娴打燃了火石。 今日她星夜而去,来日定要锦衣而归。 第十一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哧……哧……” 等着火星从木柴上带起青烟,余慕娴转身朝着邺城城东的城隍庙走。 邺城城东的城隍庙聚着邺城的乞儿。她如今的行头,最适合去那处。 …… 从余府去城隍庙的夜路委实不好走,特别是下了雪的天。至于缘由,无非是余府在城南,而城隍庙在东。按理说,同住邺城,道路该是没什么差别。依着楚国先祖的建制,邺城里头该是处处都铺好青石板,家家门口都有带活鱼儿的流水。 但百年过去,楚国开国时铺的道路难免破损待修。再加上邺城城南多居官宦,城东多是些贫户,这城东的路便再也修不好了。 好在,城西的路还算好走。 借着城西高院那挂在门上的大灯笼,余慕娴安心走到了城东。一到城东,余慕娴便只能看到屈指可数的几间瓦房,更多的是茅草屋。 高高低低的茅屋内,偶尔的几声犬吠。呼啸的寒风把余慕娴的脚步声变得模糊,以至于余慕娴不知道她是在走,还是已经停下了步。 余慕娴顿了顿步子,环顾了一周。前世,她曾亲往花朝国与眠月国边境,那里堪堪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而此时,男男女女的啜泣声正交织在耳侧。 余慕娴屏息肃立着,心头却闪过一路上的种种……从城西到城东,从高官秉烛到贫人啼哭…… 叛军与皇家贵胄们怕都不会想到,前夜的一战会引得城东生民鸡犬不宁吧。 快速抬脚迈过足前的饿殍,余慕娴孤身朝着东边继续走。她虽不介意和一群尸身处在一处,但她打心眼更喜欢活人。 “你踩着我了!”身后传来了声音没有阻住余慕娴的脚步。她记得她方才没有踩到人。 “哎,我说你踩到我了!”拔高了两度的嗓子刺得余慕娴耳朵疼。 但她依旧选择不搭理身后的少年,径直朝城隍庙走。 城隍庙就在不远处了。那少年有什么话,待到城隍庙门口说也不迟。 余慕娴一脚泥浆一脚滑地朝着城隍庙门口走,眼看着快到了,却看到城隍庙里隐约有火光。 火光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挑眉看了眼带着半掩的庙门,余慕娴本能的转身要走。 却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拦住了。 少年嗓门极大:“哎,你是来城隍庙投奔米爷爷的么?” 少年声音一出,余慕娴立即拉着少年转头朝着城隍庙右边的巷子跑。她是从左边来的,她只敢带着少年去右边reads();。 “你――”被余慕娴拉着一路跑,少年也察觉到不对劲。 “是庙里出事了?”少年侧头问。 余慕娴没有答。只是迅速带着少年从东城绕到了南城。虽然下雪会留下脚印,但她此时也顾不上那般多。她只求是她想岔了。 “你松手!”眼看着跨过一架石桥便到了南城,少年使劲甩开了余慕娴的手,厉声道,“你拉着我跑什么?是不是你偷了城隍庙的东西?害怕米爷爷知道?” 偷城隍庙的东西? 抬眉打量了少年一眼,余慕娴含笑丢了几枚铜子给少年,而后转身快步朝着石桥走。 她犯不着与这么个乞儿较真。 方才这少年诬陷她踩了人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乞儿是想讹她。虽然她穿得破烂,但她却晓得自个儿脚上蹬了双新新的千层底。 “你……”见着方才拉着自己的乞儿随手丢给了自己几个脏兮兮的铜板就走,少年呆住了。 一二三四…… 匆匆数过排在自己手心的六枚铜钱,少年的脸唰的红了。 他追官爷讨了几天,也没这么多铜板。 “你刚刚为什么要拉着我跑?”少年不依不饶地追着余慕娴上了桥。 “不为什么。”余慕娴低头在桥上走。她定是不会再此时告诉少年,她拉着他跑,不过是担心少年惊到了庙内的人做事,连累她。 她来城东一路都没看到灯火,却在城隍庙里瞧到了。这不太正常。 今天的天很黑,风也大,再加点雪……自然是杀人的好天气。 “嗯……”见余慕娴不解释,少年换了个问题,“你是怎么要到钱的?” 要?余慕娴思忖了半天才弄懂少年在问她怎么讨钱。看来,她没被看破,且这身行头不错。 “说父母双亡,妹妹走失……再哭哭……就有了……”余慕娴随口乱诌几句,想把少年打发掉。 谁知少年认了真。 “是吗?”少年不疑有他,匆匆把铜板塞回到余慕娴,笑道,“得!我叫顺子!这钱就当拜师钱吧!刚刚我说你踩到了我,就是想从你身上骗几个小钱花花。你知道,这邺城的小叫花子都是受米爷爷照看的,平日手头也没什么钱……我就是看你是新来的……嗯,你放心,你今天偷去城隍庙的事我是不会告诉米爷爷的……” “嗯……”听着少年张口闭口“米爷爷”,余慕娴反手把几个铜钱又排回到顺子手上,低声道,“你今夜先别回城隍庙……” 估摸着那叫花子头头已经死了。 “为什么?”顺子的笑容僵到了脸上,狭长的眼睛里满是不解。他怎么不能回城隍庙? “没有为什么……”余慕娴不看顺子,“这铜子你先拿着……” 话罢,余慕娴便快步朝着南城走。她记得南城与西城交界处也有个叫花子窝,只是规模比东城小些。 “嗯……”犹豫了许久,顺子把铜板塞到袖子里,冲着余慕娴喊,“日后你讨饭我会罩着你的……” “嗯……”余慕娴含笑应了声,继续朝着城西走reads();。 一桥之隔的城西,一如叛军入城前繁华。城西里多是酒肆歌苑,叛军入城时候并没有惊扰这边。 余慕娴仰头望着满楼挥舞红袖的女郎,正要顺着城西的墙根绕回到南城去寻叫花子窝,却听到顺子在她身后大喊“抓贼啊!抓贼”…… …… 依旧是飒飒的寒风,依旧是灯火通明的城南。被几个官爷压着,余慕娴心道她这一遭走得也真是坎坷。天蒙蒙黑从城南去城东,天灰蒙蒙从城东回城南。 天知道,她为何会被几个府差不由分说的押走,天知道,她为何会和顺子一同被押到窦司徒府上…… 太多谜团由不得余慕娴怀疑有人在监视她。 “你可是真偷了窦司徒家的物件?”被押着的顺子泪汪汪地打量走在自己身旁的余慕娴。他刚才只是觉得身边这人行为诡异,才断定他偷了米爷爷的东西,喊来了巡逻的府差。哪里想,这个看上去挺老实的小东西,竟敢偷窦司徒家中的宝贝…… 想到自己喊抓贼还被抓,顺子继续倒苦水:“我今个儿可是流年不顺!若不是被你连累,我怎么会被抓着去司徒府……” 听着顺子的指责,余慕娴低头不吭声。她也没想到她不过是好心舍了六个铜板,就闹了这么一出。 “哎哎哎!说什么呢!说什么!”见押着的叫花子嚷嚷,府差打着哈欠喝住。 这该死的叫花子哪有什么资格吆喝流年不顺啊!大晚上的,整个邺城也只有他才是真正的流年不顺呢。上半夜被喊去司徒府救火,下半夜被喊到司徒府抓贼。真不晓得司徒府今天是犯了哪路的太岁,真是晦气。 想到大半夜被窦司徒喊出来受冻,府差骂骂咧咧的走了一路,待到临近窦司徒府了,才与余慕娴、顺子二人叮嘱道:“我说,你们待会见了窦司徒可是好生说话……” “是是是……谢谢官爷……”顺子讨巧的冲着府差一躬身,又冲着余慕娴挤挤眉。 余慕娴见机张口:“有劳官爷。敢问官爷如何断定我偷了司徒府的东西?” “这个……”府差看了余慕娴一眼,挠挠头道,“司徒府只说是白日有个七八岁的叫花子去他府上偷了东西……嗯……司徒府给的身量大概就是你这么个身量……” “这……”顺子的脸色有些难看。 顺子脸色一难看,府差陡然就来了精神,一双虎目,寒光湛湛:“怎么你有什么要说?” “没有。他就是胆子小……”余慕娴张口帮着顺子圆了个谎,心中却记下了这件事。 顺子怕是与窦府失窃有关联。 窦司徒到底丢了什么呢? 余慕娴好奇地盯着顺子的侧脸,却听到身后的府差冲她道:“你先进去!那小子先留在外面!” “是。”看过顺子一眼,余慕娴应声缓步迈上窦府的台阶。 台阶上有窦府的婢子候着。 跟着婢子转眼入了窦府,余慕娴未走几步便被另一个婢子迎入了偏房。 一迈进偏房,余慕娴就听到笑语。 “小哥哥,别来无恙啊!” 第十二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 确实是别来无恙。 念着六日前,四皇女丢给自己‘别来无恙’,余慕娴心平气和地坐在窦府凉亭里,与窦府四子窦方对弈。她受了四皇女托,要与窦府二十七岁的窦方对弈。且要求是,只能赢,不能输。 可窦方也不是等闲之辈呢! 瞥着窦方紧蹙的眉心,余慕娴感慨楚国真是贤才辈出。这二十七岁男子的棋艺都快赶上花朝国六七十岁的老人了。 承着余慕娴的视线,窦方夹棋的手指有些抖。 他似乎无处可下了…… 四殿下怎么还没来?他原以为他可以快速解决这小子的,可眼下这棋局……输赢本是小事,耽搁了四殿下的事总归不好。 正当着窦方焦灼的时候,楚玉姝的声音穿透了寒气。 “小哥哥,我可是找着你了!” 远眺到余慕娴与窦方对弈,楚玉姝含笑朝着凉亭走过来。 陡然袭来的声音让余慕娴一愣。 抬目发觉是楚玉姝后,余慕娴轻轻放下手中的白棋,含笑垂袖,冲楚玉姝见礼:“四皇女……” 见楚玉姝到了凉亭,窦府四爷窦方随手丢下黑棋,跟着起身参见:“四殿下。” “嗯……平身吧。”唤二人起身,楚玉姝走到余慕娴身侧,探头看俩人的棋局reads();。 “窦方,这局你可是要输了?”思索了片刻,楚玉姝下结论。 “四殿下好眼力!”‘啪’的一声抖开折扇,窦方赞赏地望向余慕娴,“窦方原来以为余贤弟年岁尚小,与他对弈必是手到擒来,但……” “慕娴侥幸……”承下窦方的赞赏,余慕娴迅速回了窦方一礼,“方兄棋艺高超,非是慕娴所及……但慕娴今日……” 见余娴熟与自己客套,窦方‘啪’的合上扇子,戏谑道:“哎,慕娴贤弟莫要在四殿下面前自谦!你可知四殿下在这局棋中砸了多少银子?” “银子?”余慕娴把视线转到楚玉姝身上。楚玉姝要她来与窦方对弈时,可不曾提过银子。 窦方双眉一挑:“呵!贤弟莫不是忘了六日前你在余府放了把火?” “哦?”余慕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不知慕娴何时放过火?” 虽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余慕娴不觉得自己会这般快露出马脚。 “窦方!”见余慕娴神情有变,楚玉姝立即喝住窦方。 “是,四殿下。”窦方脸色随之一正,转而拘谨地冲着余慕娴道歉,“方才是窦方失礼了,还请贤弟不要介意……” “嗯……”见窦方冲着自己道歉,余慕娴连忙客套着虚扶了窦方一把,道:“窦兄多礼了……” 她不是不识抬举的人。窦方会与她道歉,全是看在四皇女的面子上,与她余慕娴并没有什么关系。 见余慕娴与窦方还了礼,楚玉姝满意地把两人都晾在凉亭里,孤身对局,一手执黑,一首执白。 看着四皇女下棋是一手执黑,一手执白,余慕娴讶然。她以为楚玉姝会唤上窦方重开一局。 窦方见余慕娴因楚玉姝的行径嗔目,心知余慕娴还不了解四殿下的习惯,便用眼神示意余慕娴借一步说话。 接到窦方的视线,余慕娴会意跟在窦方身后,沿着凉亭外的石径走。漫步于凉亭外的梅园,余慕娴不时眺望一眼坐在凉亭中的小丫头。 那丫头似乎真的在思索那局残棋? 余慕娴心中生出疑惑。六岁的小丫头真能看懂棋? 想到楚玉姝六岁便能观棋,余慕娴的步子挪不动:“她这般要多久?” 窦方跟着余慕娴眺望:“不知。四殿下下棋一向如是,她一直缺一个对手……” “你也不成?”余慕娴挑眉。 窦方唇角一勾:“不成。窦方曾侥幸与四殿下对过几局,均是输的惨不忍睹……” “这……”余慕娴咋舌。 在她看来,窦方的棋艺极为出众。方才那局她能胜窦方一筹,全赖她前世下了七十多年棋。若是真要前世二十七岁的自己来与现年二十七的窦方对弈,定会输的很难看。 但,他此刻却是在说凉亭中的小丫头比他棋术高? 余慕娴打趣:“窦兄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跟了她?” “呵……”窦方意味深长地看了余慕娴一眼,笑道,“是也不是……我们回去吧!四殿下该是把这一局对完了。” “这一局?”余慕娴顿住足,心道,莫不是四皇女爱下残棋? “是reads();。四殿下偏爱下残棋。”窦方提议道,“余贤弟或是可猜猜此局是黑子赢还是白子赢?” 猜残局?有意思! 余慕娴眨眨眼:“黑。” “为什么?”窦方好奇。 “慕娴常与家父对弈。”余慕娴唇角含笑。她前世后三十年多是陪花朝国女帝花玉奴对弈。与帝君对弈,自是与常人不同。既不能顺当当赢,也不能暗戳戳输。只能压着性子,极力捧着,直到帝君尽兴。 “哈哈哈……”窦方会意,“贤弟倒是生了颗七窍玲珑心。” “谬赞了。”余慕娴低眉。 她纵使有七窍玲珑心也不会是天生的。七巧玲珑心只能一天一天磨。要有极佳的棋术,天分与嗜爱缺一不可。但真正嗜棋的人,是不会刻意输掉一局棋的。 余慕娴早已记不清前世故意输掉一局棋时,心头的沉郁。她只记得,赢棋的女帝花玉奴很亢奋。亢奋到赐予了她一柄玉如意…… 这世上,比棋重要的东西很多。 缅怀了片刻前世与花玉女对弈,余慕娴屏息跟着窦方踏回到凉亭。 回到凉亭时,楚玉姝还在下棋。 “四殿下!”窦方见状,抖开扇子,晃到棋案旁。 果然是黑子胜!窦方偷偷望了余慕娴一眼,含笑点点头。 “游院子回来了?”发觉窦方的小动作,楚玉姝慢慢那将黑子往棋盘上最后一个空处落好,低笑道,“小哥哥,你只消知道那日余府的大火烧了城西不少宅子……” “嗯……”余慕娴抬目望着楚玉姝的侧脸,那专注的模样让余慕娴难以相信楚玉姝正在和她说话。 “然后?”余慕娴等下文。 楚玉姝偏头冲余慕娴一笑:“然后,你只消知晓本皇女已经把亏空填上了。” “这与慕娴何干?”余慕娴盯着楚玉姝的眼睛。她知晓四皇女此举是在告诉她,烧余府之事,到此为此了。但四皇女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嗯……”楚玉姝被余慕娴眼神中的质问弄得有些心虚。她自然知道,若是她不把这件事在余慕娴面前说破,自然没人会把这件事归到余慕娴身上。 窦方见状,连忙打圆场,道:“是是是。这一切都与贤弟无关。但贤弟看看这小子,可是能给窦某些许面子啊?” “带他上来!”窦方大喊一声,余慕娴便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被几个家丁押到了凉亭。 这似乎是早备好的? 偏头看过一眼楚玉姝的背影,余慕娴把注意力转到少年身上。 “顺子?”余慕娴随口一唤,便看到少年抬起了头。 “哎……”瞪着眼睛看着眼前一身华服的公子,顺子诧异,“爷,您怎么知道小的的名字?” “呃……”知晓顺子没认出她,余慕娴继续问,“你怎么这幅打扮了?” 窦方仄在石凳上,用着扇沿敲汉白玉桌沿:“他可是真真盗了窦府东西reads();!” “嗯……”听窦方道顺子偷盗,余慕娴不慌不忙地坐到窦方对面。顺子偷盗之事,她在入窦府前就有了估量,算不得稀奇。且顺子既是能出现在她眼前,便摆明了窦方希望她救顺子。 她不着急。 见余慕娴竟是坐在自己面前,悠然自得。窦方嘴角一勾,低声道:“他可是在画押时一口咬死与你是一伙的!” “嗯?”窦方似乎在恐吓? 斜看了顺子一眼,余慕娴含笑摇摇头:“窦兄莫要唬弄慕娴。慕娴虽年幼却也知晓这是窦府。” 若是顺子真与自己是同伙,那窦方再收留委实是于理不合。 “呵……”被余慕娴反将一军,窦方也没乱阵脚,“若是你不留下这小子的卖身契,那他便――” 余慕娴打断窦方的话:“留下吧。” “好!听好余公子的话了?把他带下去,寻身书童的衣裳,再送回来!”瞅着小叫花子被押下去,窦方满意地收好扇子,又唤来婢子为余慕娴添茶。 他总算是办完了一件四皇女交代的事情。 见窦方大费周章只是为了送自己一个家奴,余慕娴摇头:“何必……” “呵!贤弟莫不是嫌愚兄多管闲事?”窦方一边摊手,一边转头寻楚玉姝的身影,“这可全是四殿下的意思啊!” 窦方四处张望:“咦,四殿下呢?” “她已走了。”余慕娴含笑呷了一口茶,“窦兄你为何要唤她四殿下?” “嗯……因为她是三殿下的妹妹呀!”窦方转转眼珠,一本正经。 “呵……” 余慕娴忍俊不禁。窦方此时简直是个地皮无赖的模样。 见余慕娴笑了,窦方忽地压低声音:“逗你!只是父亲叮嘱愚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一个篮子里?”余慕娴哑然失笑。 窦方朝着余慕娴近了近:“你可是知晓窦府家大业大?” “嗯。”余慕娴点头。 窦方问:“但窦府在邺城地位却不及你余家。你可知原因?” 余慕娴放下茶杯:“余府代代孤臣,深受皇恩……而窦府……” “深爱攀附权贵?”余慕娴话音一落,窦方随即低笑,“哈哈哈!连贤弟都看出来了!窦府能立于朝,全靠子嗣众多。以窦方这辈来说,窦方排行第四,上有三兄两姊,下有五弟两妹……所以,父亲要窦方的大哥窦远追随太子,二哥窦圆追随二皇子,三哥窦驰追随三皇子……” 余慕娴来了兴致:“那你为什么选了四皇女?” “为什么不选她呢?”窦方认真地望着余慕娴,“单凭着她能在叛军洗劫皇城时活下来,不就该选她么?” 见窦方提到了叛军洗劫皇城,余慕娴接道:“不知楚家还存几人?” “嗯……”窦方把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到,“贤弟你要知晓,叛军里既有太子的人,也有三皇子的人……” 第十三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这么说,四皇女也算是技高一筹。” 余慕娴眸中一片清明。叛军里原不应有诸位皇子的势力。如今有了,便只能说明,诸位皇子都想浑水摸鱼。 “是。”窦方肃然,“但……” 余慕娴替着窦方说出他想说的话:“但太子已然做了十多年的储君,根基已深。而三皇子也入朝近三年……” “哈哈哈……”余慕娴话音一落,窦方‘啪’打开扇子,眸中闪过精光,“四殿下眼光果然毒辣!” 余慕娴淡笑着起身冲着窦方让过一礼:“慕娴并不与窦兄同路reads();。” 窦方愿意把实情与她一外人说到这份上,足以表明四皇女招贤的决心。但有决心并不够。在官言官,即便四皇女如今奇货可居,她还是更愿意在此时追随太子殿下。 余府祖辈精明。作孤臣原就比作宠臣好。宠臣要依附着国君,而孤臣是国君的依附。再英明神武的国主也离不开肱骨之臣,再辽阔的版图也需要臣子代为巡视。 “嗯?”见余慕娴竟是如此果决地拒绝了自己,窦方的脸色不太好。四皇女为了招揽余慕娴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呢…… 窦方劝言:“余贤弟不要再考虑不考虑?余贤弟该是知道,四殿下此时正值用人之际……贤弟若是错过这个时机,便不知下次是何时了……” “慕娴姓‘余’。”余慕娴含笑。孤臣与宠臣的结局从开始便注定好了。孤臣注定是隐在暗处,择机而出。而宠臣则是得即高歌失便休。朝野中,做得好宠臣的人不少,能做得孤臣的却不多。 细数着历代惨死的孤臣,又细数了片刻陷身于党争的宠臣,余慕娴唇线一平,她似乎选了一条颇为荆棘的路。 她此世想做权臣。 只是,依她此刻的状况,似乎更适合去做个宠臣?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前世已是位极人臣,此世该换个活法了。名垂青史的滋味自然不错,但她此世却是想尝尝权臣的这颗涩果。 想到她这一世原就是上天赐得,余慕娴定定地望着窦方。她知晓窦方立志作宠臣,他日后定是四皇女手下的干将。所以她不会选择在此时开罪窦方。 余慕娴道:“承家父遗命,慕娴憾不姓‘窦’。” “是吗?”窦方唇角扯出几分自嘲,反手用扇面送了余慕娴一杯茶,“贤弟便是先饮过这杯吧!茶凉了便不好了!” “多谢窦兄了。”见窦方未与自己为难,余慕娴弯眉,接下窦方扇面上的茶,慢慢用茶盏叩了叩杯沿。 端详着余慕娴喝茶的小动作,窦方瞳孔一缩,余慕娴喝茶的神态与动作和他那久浸朝堂的父亲如出一辙。余文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父亲呀! 窦方在心底暗叹余府不愧是邺城大家,面上却只把一张卖身契摊平到余慕娴面前,笑道:“还请余贤弟笑纳。” “呵……窦兄客气了……”余慕娴把卖身契收好,转身与窦方再摆了一局。自她来这方土地算起,她已是近九年没碰过围棋了。 夹起一枚白棋,余慕娴仿佛已忘却了方才窦方所说之事,专心与窦方对弈。 “还请黑子先行……” “呵……多谢……” 窦方跟着凝神举棋。四殿下交代的事已经办完了,他也可以全心全意对上一局。 但,瞥上余慕娴那含笑的眉眼,窦方暗笑,余贤弟啊,你以为招贤到愚兄便为止了么?你可知道,四殿下是个颇为执着的人。她决定的事,可是从没有不成的。 …… 凉亭一会后,余慕娴仿佛被窦府所有人都遗忘了。但被遗忘,并不意味着她在窦府举步维艰,只是没人来偏院打扰她。除了不许出偏院,留给余慕娴的便全是世家公子的待遇了。 闲来写写画画,誊写些许楚国大儒们遗世的大作,余慕娴乐得逍遥。她是余府小姐时,难及此刻快活。余文正是个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腐儒,只愿给她看些《女戒》,《女则》,而窦府当她是男子,自是喜欢给她供些谋略之书reads();。 这许是窦方还在试探她? 念着每日美姬侍奉,珍馐罗盘,好不豪奢,余慕娴也只得感慨窦府是安乐窝。无怪她居余府时,常听人言,“窦府豪奢,楚北难出其右”。 但,这安乐窝却是不能久留的。盘算着楚帝已崩了十日余,余慕娴有些好奇外面的局势。按常理,太子该登基了。可窦府里似乎没有半点新君的流言…… 余慕娴一边猜着四皇女把她留在窦府的动机,一边等人上门。她不信窦方会任着她虚耗窦府的银钱。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转眼,在余慕娴在偏院幽居的第十日时,终于有人来拜访她。 受着来人的打量,余慕娴低眉对上眼前这个面庞略显青涩,眸中却魅色尽显的少年,道:“这是上面的意思。你若是不愿意跟着我,便把这张契子自己收折吧。待风声不紧了,我就让你走。” 她没想过城东的小叫花子竟会是倾城男色。 这般家奴,要不得。 “公子……”见自己按着窦府公子的吩咐,却还没讨得余慕娴欢喜,顺子低头咬咬唇,潋滟的眸中已有水色,“顺子愿跟着你……但……” 见足前人要提要求,余慕娴冷脸把顺子的卖身契放回到顺子手上:“心有记挂,如何能用?你还是走吧……” 她不喜姿容太出众的人。姿容太出众,会招来无数的麻烦。 “公子……”余慕娴话音一落,顺子的眼泪便顺着眼眶往外涌:“顺子只是想回去看看米爷爷……” 听着抽抽搭搭的哭声,余慕娴动了恻隐之心:“他已经死了。” “什么?”顺子闻声愣住,半晌未动。 直到余慕娴把卖身契揣回到他袖中,顺子才一把抓住余慕娴的手:“求四殿下告知顺子,他是如何死的?” 余慕娴无言。凡是问仇家的,都是要复仇的人。按着她的推算,顺子口中的米爷爷该是死在皇家手中。虽不知具体是何人所为,但只要是皇家之人,顺子能复仇的几率便微乎其微。既是报仇无望,她又何必让这少年背上枷锁呢? “不知……”伸手拂开顺子的手,余慕娴伸手要用帕子帮顺子把眼泪逝去,去听到珠帘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女声。 “死在太子哥哥手下!”凝视着楚玉姝伸手掀开珠帘的动作,余慕娴低眉。 四殿下怕是已经在屋外站了良久,单等这一刻出来解惑。顺便给眼前这个小叫花子下套。 “太子为什么要杀米爷爷?”鱼儿上勾了。 “因为……”楚玉姝一笑,“因为那糟老头下了毒呀!整整三十桶□□都是顺着城东的暗河流到皇城内去的……” 余慕娴观察着顺子,他似乎在楚玉姝提到‘□□’二字时,松开了握紧的手。 “那城东的人?”顺子的天仿佛塌了。 “自是死绝了。”楚玉姝一边笑,一边凑到余慕娴身侧,吩咐道,“你以后就安心跟着小哥哥吧!” 楚玉姝话音一落,顺子的归去便尘埃落定。 “是……四殿下……” 拧眉看着叩在自己眼底的头颅,楚玉姝冷言:“得了reads();。既是决定了去留,你便先下去吧!莫在本殿下眼前哭……” “是……”顺子应了楚玉姝一声,颤动着从屋内退了出去。 眼见着顺子打颤的小腿,余慕娴侧目望向楚玉姝。她好奇楚玉姝究竟对顺子做了什么,才会让顺子露出那般胆怯的模样。 迎上余慕娴的视线,楚玉姝召唤窦府的丫鬟在偏院开宴,与余慕娴对食。 “不知小哥哥对姝儿为你寻来的家奴可是满意?”楚玉姝伸着玉著从自己面前的食盘里夹起一块芹菜搁置到余慕娴面前的餐碟里。 “满意。”余慕娴面不改色地吃着楚玉姝夹过来的菜。 “小哥哥千万莫要小瞧了那小子……”楚玉姝打量着余慕娴咀嚼的动作,低笑,“他这几天可是在窦府的私牢里捅死了三、四个府差……” “嗯……”余慕娴分神按捺腹中不适。她前世起,就不爱吃芹菜这类带辛味的菜蔬。但居高处,怎能把好恶示人呢? 想着前世她为教导花玉奴,为君不可喜形于色时,以身作则,余慕娴双目微弯。伴一个人久了,便是无论做什么都会想起她。 “小哥哥知道是为什么吗?”见余慕娴面色如常,楚玉姝把玉著搁到桌上,专心说顺子的事,“因为他们知道了他的秘密……” “慕娴记下了。”余慕娴点头。 不喜余慕娴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楚玉姝勾唇,露出一个不合她年龄的笑意:“小哥哥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他一个小叫花子能有什么秘密?” “是人都有秘密。”余慕娴熟不为所动。 “是呀!是人都有秘密。”想到自己转世而来,楚玉姝曲唇而笑。若是连她这种人都好好活着,那顺子那种年且十四岁的亡命之徒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记挂着那日余慕娴那日与窦方的棋局,楚玉姝转了个话头:“敢问小哥哥的棋艺师承何处?” 那白棋的路数实在过于熟悉。虽然那日她执黑赢了,但她却知晓,黑棋赢的根本是,白棋不愿与黑棋相争。或者,白棋开局时,就做了顶多平局的打算。 这种路数,让她想起了她此时要寻的那个人。 “家父亲授。”余慕娴冲着楚玉姝行礼。她自是不能说她活过两世,师承郜凤大学士。 “是吗?”楚玉姝闻声眉头一蹙,“那小哥哥真是天资聪颖呢……” 余文正在邺城算是有名的臭棋篓子。 “嗯……”察觉出方才出言有误,余慕娴低眉,“其实是家母……” “家母?”楚玉姝喜上眉梢,“不知小哥哥的娘亲今年有多大?又在何处?” “嗯?”余慕娴不解楚玉姝喜从何来。楚国也如花朝国,有问其母年岁的旧俗么? “呵……”瞧出余慕娴眸中的困惑,楚玉姝改口,“小哥哥许是不知,窦方的棋术在遇到小哥哥前,从未逢到过敌手……故,窦方托姝儿为他一问……” 迎上楚玉姝期待的视线,余慕娴思及窦方对棋术如此痴迷,而她那娘亲对棋术真真一窍不通,再加上南逃身份敏感,随即佯装沉痛道:“如此……慕娴只能愧对窦兄了……实不相瞒……家母若是活到今日,怕逾过四十岁了……” 第十四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报过娘亲的死讯,余慕娴便停下筷子,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 她要等着楚玉姝问话。 但楚玉姝似乎没有继续问的意思…… 小孩子的兴致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么?余慕娴在暗处弯弯唇,四皇女终究还是个孩子呢。 余慕娴如是想着,却未发觉楚玉姝在惊闻其娘亲的死讯,煞白的脸。 楚玉姝任着夹菜的手滞在半空,心中只有无尽的懊悔。即便还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余慕娴口中的妇人是她要寻之人,她却有直觉教养慕娴的妇人,就是当年伴了她几十载的那人。试问,若不是那人转世,依着楚国的缛节,如何能出那么个擅长棋术的奇女子? 且不论楚国女子多不学棋,余慕娴是黄口小儿,或是不知楚国棋艺人均水准如何。但她身为楚国宗室,多与楚国国手对弈,早知此世臣民的棋艺不如她花朝国,再加上方才余慕娴口中的‘家母年逾四十’……种种迹象,不都直指余慕娴的娘亲便是她要寻的人么? 她似乎又晚了一步,她总是晚一步。明明她前几日还估算着要去寻教余慕娴下棋的人,怎料今日余慕娴便告诉她,她要寻的人已经离世……天命怎可如此弄人呢? 竭力压下追问余慕娴娘亲死因的*,楚玉姝确认:“小哥哥的意思,你的娘亲已经辞世了?” 余慕娴低眉一面想着八岁孩童该以怎样的姿态向旁人倾诉娘亲辞世,一面低声应:“是……” “那……”收回举着玉著的手,楚玉姝体味到久违的紧张,“她死时可留下一言半语?” “嗯……”听着楚玉姝失礼的发问,余慕娴只当楚玉姝是孩子心性,低声道,“家母弥留之时曾说,她此生之幸,在遇到了父亲。此生之悲,亦在遇到父亲……” 楚玉姝被余慕娴口中的‘悲’、‘喜’刺痛。前世那人儿女双全时,她鸿蒙未开,今世那人撒手人寰际,她又浑沌未知。 她的情谊,就像这楚国的雪,还没来及在袖中藏好,便化了。可惜,那人还不知自己的心意呢…… 掩下心绪,楚玉姝勾唇:“那小哥哥的娘亲可是有留下和棋艺相合的言语?” “嗯……”误以为楚玉姝真对棋术感兴趣,余慕娴思忖了片刻,道了她前世最喜的一句棋诗与楚玉姝:“家母旧时喜言‘黑白玄机参透未?纵横当在善知官’reads();。” 这句诗她前世也常常说与花玉奴听。虽然此诗本是述下棋的技巧,可花玉奴偏偏喜欢从中悟些御宇之术……但这些似乎与眼前的小丫头甚是契合呢?听窦方的意思,眼前这小丫头不是也包着御宇的心思么? 嗯…… 她自前世起,就喜欢敏而好学之人。故而,她也不介意在此时教这个小丫头一些。 轻沉一口气,余慕娴凝眉看向楚玉姝,打算与楚玉姝说说棋艺与治国之间的牵连,却见楚玉姝眸中竟是隐约有泪。 这丫头是在痛惜良师已逝,还是在思念她的母妃呢? 余慕娴蹙眉。她没想过楚玉姝这丫头却是个如此敏感之人。 下意识的抬筷敲敲楚玉姝的碗沿,余慕娴板着脸:“四皇女,用膳时还请专注……” “你……”瞥到碗沿上的竹筷,楚玉姝与余慕娴皆是一愣。 楚玉姝愣,是她没想到,这世上除了那人,竟然还有人敢敲她的碗。 余慕娴愣,是因为她失礼了…… 迅速收回竹筷,余慕娴抿唇:“四皇女……” “这也是小哥哥娘亲教小哥哥的?”楚玉姝抬袖抹掉要涌出眼眶的泪,一脸笑意地望着余慕娴,“姝儿很受用。” “嗯?”探寻着望向楚玉姝,余慕娴不知楚玉姝的笑意从何而来。难不成皇家子弟偏爱越矩之人? 楚玉姝没有给余慕娴观察她的机会。 楚玉姝定定地扫过余慕娴的眉眼,柔声道:“小哥哥,你且自行用膳。姝儿想起姝儿还有些杂事……” 不太适应楚玉姝露出一副楚地女子的娇憨,余慕娴低头错开楚玉姝的视线,起身行礼:“四皇女且去吧……” “嗯……”打量着余慕娴行礼的动作,楚玉姝暗觉自己是病了。病到在那人的子嗣身上都瞧到了那人的影子。 余慕娴定不知晓,他此刻行礼的动作与他娘亲前世送自己出殿时的动作如出一辙吧? 楚玉姝自嘲地仰头看了看略显昏黄的天。原来三千子民的性命,只能换来短短的六年。 六年…… 想到这六年不过是以她楚玉姝的记忆作准,楚玉姝勾唇。那人在这世上存了四十年呢…… 四十年,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嫁人,可以生子,可以告别案牍、朝堂……只是居在一个男子的宅院中,那人定是心有不甘吧?想来也是,她们花朝国女儿,如何会安居一隅? 回想着前世那人替她出使眠月后,那人与她言的她累了,想告老还乡…… 楚玉姝闭目。 若不是她楚玉姝,那人何必六十高龄还要远涉他想,若不是她楚玉姝,那人在离世后,再被拖入这尘世…… 可,天底下最狠心的人就是她楚玉姝呢? 楚玉姝抬步走出余慕娴的居室,思潮跌宕不平reads();。 有些事是不能止步的。有些事有了第一次,便可以有第二次。如果前世她借着子民就能转世轮回寻人,那此世她再来一次便是。不过是再一次登上帝位,不过是再一次遍寻方士。她不信,这世上只有花朝国的朝宗能掌控轮回。 “小哥哥,姝儿走了。”背对着余慕娴,楚玉姝下意识扼去心底因余慕娴而生的几分温情。她的心软与柔情只会给那人。至于其他,她能管住自己的心。 “嗯……”望着楚玉姝略显单薄的背影,余慕娴道:“邺城天寒,四皇女还是莫要再着纱衣了……” 话音一落,余慕娴便悔了,她今日似乎在不停的出错。 楚玉姝闻声也是止步。她许久没见过像余慕娴这般大胆的孩子了。楚帝生前为了她寻的同龄玩伴,皆是见不得她变脸。只要她一变脸,那群人便是避之不及。 可余慕娴却不愧是那人的孩子,竟是如那人一样,颇喜触自己眉头。 “呵……多谢小哥哥记挂……姝儿记住了……”想起那日在井底时,余慕娴没有弃自己而去,楚玉姝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这么好的孩子竟是那人给太子□□的。纵然太子在楚国是正统,那人也无需对楚帝那般尽心不是…… 其实这番纠结是没有道理的。楚玉姝低眉轻笑,她竟是连那人效忠的人都嫉妒上了…… 人呀,真是得陇望蜀,贪得无厌。所贪恋的,即便早已堆积如山,也仍觉得不够。 怎么办?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君临天下了呢? 楚玉姝含笑转身走近肃立在屋檐下的余慕娴,低声问:“小哥哥的娘亲可是留给过小哥哥什么亲手做的物件……” “呃……”见楚玉姝去而复返,还讨要物件,余慕娴讶然。 她可不记得,她那守礼娘亲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知四皇女想要……”‘什么’二字未出口,余慕娴便看到楚玉姝打量着着自己腰间的一个绳扣。 “这是你娘亲给你的?”楚玉姝伸手抚着余慕娴腰间那熟悉的绳结,脑海中闪烁着前世在花朝国的点点滴滴。 余慕娴腰间的绳扣样式是花都莲。花都莲原是盛开在花朝皇池的贡莲,取得是‘莲开花都,四海升平’之意。 看来那人至死,都未忘却花朝,未忘却她。 见楚国四皇女竟是对自己腰间的绳扣起了兴致,余慕娴弯眉。她原是不会作这些曲曲绕绕的东西,奈何当年花玉奴喜欢,非要压着她带着群臣编此类绳扣祭天。 若不是这些日子在窦府频频记起女帝,她许是不会碰这些玩意儿。花朝国女子性情多如楚地男儿,爱剑胜过爱剑穗。不过,做的多了,她余慕娴今世也不厌恶编穗子便是。 活得久了,自会知晓男男女女,皆是皮相,皮相下的性情,才是最为要紧的东西。 故而,余慕娴今世,偶尔也喜做些小玩意儿送给婢子们嬉耍。 此刻见楚玉姝如此倾心自己腰上的绳扣,余慕娴正欲开言送楚玉姝,又思得她现在顶得是胞弟的身份,不宜制作配饰,只得低声答允:“嗯……” “那姝儿用姝儿母妃留给姝儿的玉佩换小哥哥的绳扣可好?” “不可……”见楚玉姝作势要解腰间的玉佩,余慕娴按住楚玉姝的手,“若是四皇女喜欢,慕娴送与四皇女便是……” 第十五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见余慕娴如此爽快,楚玉姝抬眉冲着余慕娴一眼,扬手带走了那条在余慕娴看来一文不值的绳扣,也顺手将自己腰间的玉佩扯下搁到余慕娴手中。 “小哥哥,我们改日再会!”楚玉姝含笑而去。 “是。”目送四皇女欢欣离去,余慕娴转身朝着屋内走,自今日起,她要牢记两件事,一者,日后莫要再弄些着人视线的饰物在身,二者,她要咬死她那守礼娘亲已随她那忠臣爹爹而去。欺瞒皇室本就是大罪,她并不想在四皇女面前落下口实。虽方才是形势所迫,但既是在四皇女面前开了口,便断断没有更改的道理。 想到余府早在数日前就已付之一炬,余慕娴安适地坐在案前,慢慢动筷,用着舍内布好的膳食。 用过膳食,余慕娴又唤婢子为她在案前布好楚国地图,细细查探楚国的局势。待到她眼倦了,便和衣而卧,等着白日再临。 烛油一点点的耗尽,天白了又黑。 匆匆与楚玉姝在院内赏过几次雪,余慕娴暗觉四皇女待她有几分道不出的亲昵。这份亲昵,不似男欢女爱,也不似兄友弟恭,更不类君臣之义……细究起来,隐约是长辈待小辈的关切。 待小辈…… 抱着带楚玉姝体温的暖炉站在桌案前,余慕娴暗觉楚玉姝那丫头真真是说不出的古怪。自那日从自己这处得了个绳扣,楚玉姝似乎一夜就喜欢上了与她凑在一处。 用膳、游园、赏雪,如是小事,她尚且可以认为是四皇女忧心她在窦府寂寞。但若是时时处处都饶有兴趣地问她,‘小哥哥的娘亲可是评述过什么言语’,便着实有些诡异了。 四皇女是何时与她娘亲有了交集呢?余慕娴走着神,竟不知有人为她掌了灯。 散着暖意的光源引得余慕娴一愣,侧目便看到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站在案旁。 “主子……”被四皇女带着去城隍庙逛过一圈的顺子,规规矩矩站在案旁高举着烛台。他本是没资格与余慕娴谨慎伺候的。多亏了窦方与四皇女说情,他才有机会再近余慕娴的身。 “嗯。”余慕娴应了声,把注意力从手中的暖炉放回到案上的地图上。她委实不该走神。可谁要四皇女那丫头的举动越来越出格呢? 蹙眉看着地图上多出的一个又一个墨迹,余慕娴轻叹一声,心道,又是个长着七窍玲珑心的人呢。 见余慕娴叹气,顺子俯身护着烛火:“主子您又在看地图呢……” “嗯reads();。”没分顺子半点视线,余慕娴专心致志地用手指摩挲了片刻楚地地图中央的河流――溧水。走了大半月,娘亲和胞弟该是已经过了溧水。楚国十四郡,以溧水为界,分南北七郡。所谓的南逃,便是度过溧水,到楚国的南部去。 想着此时娘亲与胞弟或是在风餐露宿,余慕娴便屈指叩了叩桌案。 她南逃的日子也不远了。 昨日与四皇女一同用膳时,她便发觉窦府的婢子少了。而今日午后与窦方对弈时,也发觉窦方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棘手之事…… 这都是窦府要乱的前奏呢。 用手指“嗒,嗒”在地图上敲出响声,余慕娴想南逃路线想得入神。她是从邺城往北,逃至长生郡,还是从邺城往南,逃至昭和郡呢? 拧眉看着邺城上方与下方的郡名,余慕娴盘算着怎么逃,活下去的几率更大。 余慕娴慢慢地推敲着,立在她身侧的人却多了一个。 见四殿下入了内堂,顺子正要与余慕娴请示,却见楚玉姝只是冲他摆手,迅速退了出去。 知晓了四殿下在屋外,且四殿下身量不足以映到轩窗上,顺子随即目不转睛地盯住余慕娴上下挪动的指节,道:“主子,您是想去哪?” “嗯……”被顺子打断思路,余慕娴抿唇半晌,还是打算敲打敲打顺子。她与顺子皆是心知肚明,她们不该凑在一块儿。她余慕娴是女子且不论,光是顺子在窦府签了卖身契一事,便足以让她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叫花子敬而远之。 “顺子。若是你想安心跟在我身侧,就不要盘算些不该盘算的事情。”余慕娴有意无意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知晓余慕娴腰上是四殿下的物件,顺子懂余慕娴的意思。余慕娴在他眼底玩四殿下的玉佩,无非是告诫他,莫要去四殿下面前挑拨。 想着四殿下正在窗外,顺子低声道:“顺子只是公子的家奴。” “家奴”字音一落,余慕娴随即对顺子刮目相看。她本意是想顺子自乱阵脚,然后逐他出去,却不料,顺子竟是个如此懂得察言观色的小叫花子。明明那夜,他还那么木讷…… 除非…… 回想前几日顺子在她面前落泪,余慕娴抬眉问道:“米爷爷……” 闻余慕娴提到了米爷爷,顺子的手一抖,竟是把一滩烛油溅到了余慕娴手上。 “嘶――”余慕娴闭目,倒吸一口凉气。她果然不该问如此坏人心绪的旧事。 “主子……”见余慕娴手背已经开始泛红,顺子一急,又如前些日子收铜板一般,红了半边脸,“主子,顺子刚刚不该手抖……您……哎……要不顺子现在去寻四殿下给您寻个大夫来……” “嗯……”余慕娴把顺子的急切看在眼里,笑道,“大夫倒是不急……倒是你,可是被吓到了?” 依余慕娴所见,区区烛油,还烫不坏她。反倒是顺子,似乎真被烛油吓坏了。 盯着余慕娴含笑的眉眼,顺子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句:“米爷爷确实死了……” “嗯……” 两人良久的沉默让余慕娴沉了口气,她以为顺子不会与她说这些。谁曾想,他竟是说了,还用了‘确实’……联想着四皇女前几日嘱咐她的顺子不是一个一般的人,余慕娴一时也有些犹豫了。她要把这么个家奴拒之门外么? 旧人揽才,偏爱取落难之人reads();。 而顺子,又勉强可以归于四皇女借花献佛…… 或是可试他一试! “我知道。”盘算着自己的南逃大计,余慕娴一边伸手接过顺子手中的烛台,一边踮脚,伸手点了点处在楚国正南的安南郡。 安南郡是她近些日子推算出的迁都之所。 “我打算去安南。”余慕娴低声道,“顺子想去么?” “去。”顺子的眼睛里流转着一些道不明的情绪。 “那……”余慕娴低眉瞧了瞧自己腰间的玉佩,笑道,“你且附耳过来……” 细细说过自己的计划,余慕娴含笑打量着顺子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心道,真是个好男儿呢!听了这般浑话,竟是没有出一点声音。 “我说的你都记下了么”余慕娴叩叩桌案。 “回主子,记下了。”顺子的声音有些哑。 “那,你明日便开始做吧。”余慕娴冲着顺子点头,“若是你真的照我说的做了,你以后便姓‘余’。” “姓‘余’?”顺子被余慕娴的话惊得愣在原地。 原本四殿下只是说,若他好好守在余慕娴身侧作家奴,便会为他复仇,除掉杀了米爷爷的太子。谁曾想,今日他名义上的主子还要赠姓给他。他顺子十几年,没爹没娘,哪会想十几岁还能得个‘姓’。寻常人家许不知一个姓氏珍贵,他一个可怜巴巴的乞儿,却是常常因身世不明受尽白眼…… 想着做过余慕娴吩咐的事,自己便有了姓,顺子随即冲着余慕娴三跪九叩:“顺子谢过主子。” 端坐着受顺子的礼,余慕娴心安理得。虽然余府被烧,但姓‘余’的荣光却是丝毫未损。要知这楚国有些姓氏,是楚帝开国时亲赐的。她家的‘余’,恰好就属于那类。 见余慕娴受礼时神态安然,顺子知晓自己没做错,又赶忙多叩了几个。 瞧着眼前那不住颠簸的头颅,余慕娴起身朝着屋外走。看了半日的地图,她着实想出去透透气。 察觉余慕娴要出门,顺子一面慌乱地起身跟在余慕娴身后,一面喊着:“主子,你慢些走,屋外在落雪,凉!” “嗯……”听到顺子的呼声,余慕娴心领神会。 四皇女在屋外。 “那你去为我寻件斗篷来吧……”余慕娴转身回到座上坐好。她没必要再此时和顺子为难,她要等着看顺子明日的表现。 …… 静静地瞥着烛光在烛台上悦动,余慕娴任着顺子帮她系好斗篷。 顺子的手有些抖。他方才取斗篷遇到了四皇女,以至他一去一返,竟是用了半柱香…… “你先下去吧!”余慕娴朝着屋外走,顺子如蒙大赦。 “呼――” 听着顺子急促地舒气声,余慕娴低眉笑过,伸手掀开珠帘,缓步踏到了院中的积雪上。 她猜四皇女在外面等她。 第十六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立足在莹莹冰雪之上,扑面的冷意引得余慕娴微微缩了缩脖子。她倒是没想过屋外会有这般冷。 “小哥哥!”带着欢喜的声音引得余慕娴回头。 漫天的雪花,楚玉姝如她所料,正站在不远处候着她。 见楚玉姝含笑冲她招了招手,余慕娴抬脚慢吞吞朝着楚玉姝方向走。 如此雪夜,楚玉姝那丫头是寻她来赏雪的么? 余慕娴一边走,一边望着处在楚玉姝右侧的凉亭。她依稀看到了凉亭里有人。 察觉到余慕娴在分神,楚玉姝扬唇:“小哥哥――” “嗯?”余慕娴闻声一望,却看到一团白影携着风朝她砸了过来。 “四皇女?”扬手挡过白影,余慕娴正欲开言,却被白影后的雪球砸个正着。 呵。楚玉姝那丫头竟是一次冲她掷了两个雪球…… 余慕娴含笑俯身捡起方才因躲避雪球而落到地上的斗篷,披到自己手肘上:“四皇女……” “今夜又起雪了。”见余慕娴没恼,楚玉姝讨了个没趣。她本是看着余慕娴独身静立才朝她掷了两个雪球。这孩子太像他娘亲了。 抬眉望着朝自己迈近的余慕娴,楚玉姝硬生生从他身上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怎么敢躲?”楚玉姝沉下脸。近些日子她看余慕娴学那人着实是看够了。她不喜欢余慕娴学那人,即便余慕娴是那人的血脉也不成。 “嗯……”余慕娴一恍惚,俯身从地上捏出一个雪球朝着楚玉姝砸了过去,“四皇女!” “嗯?”扬袖挡过雪球,楚玉姝脸沉得更厉害,“余慕娴你是要以下犯上么?” “四皇女高估慕娴了……”余慕娴伸手帮着楚玉姝扫尽其袖上沾着的雪粒,抬眉眸中满是关切,“慕娴只是想告诉四皇女,慕娴之所以敢躲的,只是学四皇女。” “嗯……”楚玉姝抿唇,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道,余慕娴这个小辈又在用长辈的视线关怀她……虽然余慕娴确实比她年长,但楚国男子不是谨守君臣之道么?若是余慕娴谨守此道,他在遇到自己之时,不该敬且畏么?如何会是此时这种看小孩子的眼神? 楚玉姝静默了良久后才转身一手捧雪球,一手接从天降下的雪花,她心乱极了reads();。不过是几日相处,她就有些分不出余慕娴与那人有什么大的差别了。一样在大处守礼,小处无礼,一样的引而不发,一样的深谋远虑…… 那人……又教了个好儿子…… 楚玉姝仰头望着漫天的飞雪,喃喃:“小哥哥,你可曾听说过不下雪的地方?” 就方才那一瞬,她便记起了她决意祭天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前世在花朝国为帝时,她从未近过男色。但却从未触及国本。缘由无非是那人的长子主动寻自己自荐了枕席。虽然他们之间并无夫妻之情,也无床榻之欢,却莫名的交了心。至于原因…… 回想着那个温敦的男子在新婚之夜举盏与她言的‘丰雨知陛下待母亲不薄’,楚玉姝唇间浮起冷笑,那人也是心狠的人。若不心狠,怎会一面告诉自己的儿子她花玉奴会成为千古一帝,一面又要自己的儿子,不要在她花玉奴面前提起他的母亲? 她分明是知晓自己心意的…… 猜测着那人有意对自己视而不见,楚玉姝心底无端地浮起愤懑。 瞧着距自己约五步的楚玉姝面色发白,余慕娴没犹豫。 “不曾……”余慕娴跟着楚玉姝仰头看雪。 “呵呵……”听余慕娴答了不知,楚玉姝嗤笑着将手中的雪球弃掉,踏雪走到余慕娴面前。 楚玉姝拉着余慕娴朝着凉亭走,她忽然想把那人前世的事说与那人的血脉听,再听听那人血脉的想法。 “小哥哥既是不曾过,那便让姝儿说些梦境与你听……”楚玉姝踏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瞥了眼落在地上的雪球,余慕娴跟在楚玉姝的身后,心道,今夜的四皇女又有些奇怪了。她原以为四皇女这丫头会在方才被丢雪球时大发雷霆,却没想到四皇女会因那一个雪球生起与自己夜谈的心思。 真是失策……余慕娴在暗处抿抿唇。她一点也不想知晓四皇女的梦境。一如当年花玉奴梦境中皆是皇家不可外传之言,她余慕娴此世不愿再因听幼童说梦背负一些乱糟糟的恩怨。 但这些并不能在明面上摆出来。 余慕娴低眉想了片刻她那小白花弟弟曾与她说过的几个腾云驾雾的梦境,还是冲着楚玉姝一见礼:“四皇女请讲……” “嗯……”见余慕娴没有拒绝自己的打算,楚玉姝心情好了稍许。余慕娴终于不像那人了。她记得年幼时,她借梦要那人惩治了几个与那人私交甚好的酷吏。其实从细处纠,那些人也没什么大错。她们错的,不过是与那人私交甚好。好在那人从未因此事与她红过脸。 楚玉姝引着余慕娴去了院中的凉亭。就方才拦着顺子的功夫,她已命人在凉亭中设了宴席。 “小哥哥这边坐……”楚玉姝指了指靠右的位置给余慕娴。 待余慕娴入席后,楚玉姝端坐在席前,把玩着盛酒用的酒具,娓娓道来:“姝儿从记事起,母妃便屡屡托梦与姝儿,道她前尘未了,要姝儿此世替她寻一个人……母妃说她前尘在一个没有雪的地方……那人无亲无故,无名无字,唯一能让人把她区分开的,便是她曾经说过一句‘黑白玄机参透未?纵横当在善知官’。” 前尘未了……寻人……无雪? 黑白玄机参透未……纵横当在善知官? 余慕娴被楚玉姝口中的言论震得半晌无心听楚玉姝后面的言语reads();。 原来四皇女这般粘自己,是为了找自己虚构出的那个娘亲? 余慕娴后知后觉。 蹙眉思索着楚玉姝话中透露的东西,余慕娴一身冷汗。她原以为花朝国只有她一人转世,却不想还有其他人。是她太大意了。楚玉姝的母妃前世听过人言‘黑白玄机参透未?纵横当在善知官’,而楚玉姝要找她余慕娴的娘亲,是因为楚玉姝的母妃要寻一个前世认识的人…… 这些点连至一处,无疑昭示着花朝国有人来楚国寻她…… 谁会来寻她呢? 想到自己前世寿终正寝前,匆匆赶到自己榻前的花玉奴,余慕娴心头一颤,刹那懂了她与眼前这个小丫头的渊源。 原来眼前这小丫头是玉奴的血脉。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她看到这丫头便莫名地感觉亲近。 念着眼前这丫头是前世那丫头的血脉,余慕娴稳住心神。她想听花玉奴那丫头在楚国过得如何。 …… 听着楚玉姝断断续续地讲完了前世自己与花玉奴那丫头的过往,余慕娴唏嘘不已。她前世的时候没想过,女帝竟是把些许小事记得那么清楚。什么“子时带了一块桂花糕进宫”,什么“偏爱用木制的发簪”……这些似乎都是无意之举啊。 余慕娴一面观雪,一面觉得眼前这丫头和她娘亲像得紧。不仅性子像,处事也像……思及楚玉姝与花玉奴像,余慕娴又庆幸自己方才没有拒绝跟着楚玉姝来凉亭,否则,她今夜怕是没得安宁了。 捂住刚注热茶的茶杯,余慕娴任着雾气在眼前氤氲:“四皇女的母妃便是因为育子伤了根本才离世的?” 她没想过花玉奴那丫头会先她来到楚国,也没想过花玉奴那丫头会以嫔妃的身份死在楚宫中,还留下了一双儿女。前世那丫头于婚事可是倔得很,余慕娴依稀记得,截至到她断气前,那丫头的后宫里也只有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占着后位…… 花玉奴……花玉奴…… 默念着前世不能念的三个字,余慕娴生出了几分愁绪。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她前世纵为丞相,也只是在年过半百之时,才遇到一个真正待她有意的小丫头。可惜那时她早已是行将就木之人…… 想着前世那一往情深的女帝,余慕娴唇间含笑。她与女帝之间,发乎情,止乎礼,有师徒之情,有君臣之义,独无半点旖旎的心思,也算是一段奇缘…… 余慕娴这厢想着花玉奴,楚玉姝却记挂上了余慕娴追问她母妃的死因。 “斯人已逝,何必多言呢?”见余慕娴对母妃的死因起了兴致,楚玉姝不悦。转而推掉余慕娴手中的茶杯,楚玉姝起身与余慕娴把盏。 见楚玉姝出手为她把盏时,余慕娴发觉此景过于熟捻。当年她在花朝国众臣前,受花玉奴的拜师礼,也消受过花玉奴把盏…… 目光流转,余慕娴伸手止住楚玉姝的动作,心道,既是记挂她的花玉奴转世已逝,那四皇女便也没必要再寻她余慕娴了。她一个外臣之子嗣,无论如何也进不的皇陵拜祭。 经一番推敲,余慕娴决意借棋打消楚玉姝寻人的念头:“慕娴曾听先父说过棋中的玄机。所谓棋者,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王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览其得失,古今略备。” 第十七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嗯……”见余慕娴那小辈竟是起了教化她的心思,楚玉姝坐在到席间,半晌没有言语。以棋喻世,古已有之,余慕娴此举并不能动摇她的心志。要知晓,为帝只是她此世必为的一件小事,并非她最终的目的。她最终的目的还是去寻那人的下一世,乃至下下一世……直至圆满之日。若非求此,她只消在花朝国作个千古一帝便是,何必不辞劳苦,以江山为祭? 端目望着眼前眼前侃侃而谈的小子,楚玉姝曲肱而枕,心笑,这小子看上去真有其母之风……可惜了,是个儿郎。 她楚玉姝在花朝国时也不轻视儿郎,但若是眼前这小子是个女子,便更合她心意。她楚玉姝不屑做些转女为男的虚礼,也不惧在为帝的路上多耗些气力。只是,她要以皇女身份登基,必要颠覆楚国延续了百载的皇权。而偌大的楚国皇权,颠覆起来着实不易。且颠覆之后,朝臣还得靠男臣为继,这着实有些伤脑筋。 楚玉姝想日后想得唇角含笑,一时也就忘了余慕娴在侧。 余慕娴见楚玉姝没有出言反驳,端身继续道:“慕娴听闲人言,道四皇女志不在相夫教子,那慕娴只能与四皇女多道上一句。所谓‘何必手谈国家事,忘忧坐稳到天明’,四皇女若是真有宏图之志,便不该在此时还记挂着棋艺。” 余慕娴话音一落,两人都无话了。 见楚玉姝无话,余慕娴心道,许是她话说重了。四皇女那丫头惦念寻人,是承其母志,她此时如此劝慰,恐怕犯了忌讳。但,若是此话不说,她日后却是无宁日了。仅方才一瞬,她便已从楚玉姝那丫头眼里瞧到了执念。如此小的年岁即有执念,她该怪玉奴那丫头在她女儿的眼里过重,还是该怪四皇女太孝顺呢? 余慕娴抿抿唇。孝顺不是坏事,但太执着旧人言语便算不得好事情。生生死死,走走来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人总是得朝前看的。况且,楚玉姝年岁还小,一些毛病现在改都还来得及。 “四皇女……”当余慕娴记挂着承遗命寻人一事,想再出言劝楚玉姝,莫要沉湎于旧事时,楚玉姝开言了。 “小哥哥说的话,姝儿都记下了。”楚玉姝含笑盯住余慕娴的眼睛。她不是傻子,她听得出这小子是忧心她被旧事所困。既是余慕娴道过了那人已逝,她便不会执著着于和那人在此世相遇。但尸骨却还是要寻回来的。不然这漫漫孤年,她要如何才能渡到登基那日?有块尸骨便够了,一块尸骨足矣让她知晓,那人真在这世上存在过。 否则,她总会觉得余慕娴那小子在骗她。 谁让窦方没查出余夫人的下落呢? 楚玉姝脸上浮起一分认真:“可姝儿却还是想完成母妃的遗愿……” 活见人,死见尸,是她于那人的底线。 对上一脸认真的楚玉姝,余慕娴犯难了。 即便她那般说了,楚玉姝那丫头还是要寻么? 罢罢,许她一个契机又如何呢? 轻叹一声,余慕娴退席与楚玉姝一行礼:“那还劳烦四皇女静候慕娴功成名就。” “嗯?”楚玉姝挑眉。她不过是要寻余慕娴娘亲的尸骨,何须要等余慕娴功成名就? 余慕娴解释:“待到慕娴功成名就之时,慕娴才有精力与契机为爹娘立碑。” 她自是不会在此时,自行在楚玉姝这丫头面前,败露她娘亲还活着一事reads();。但若是他日,她余慕娴能重临殿阁,再掌权柄,自是不介意与这小辈说道当年她与其娘亲花玉奴的二三事。 前提是,这丫头能活到那日。 听余慕娴道待他功成名就之时为其爹娘立碑,楚玉姝心底百味杂陈。既是眼前这小子有!为其爹娘立碑这份心,便点明了他知晓其爹娘尸骨所在,即也就证了,那人确实已与自己天人两隔…… 天人两隔!好一个天人两隔!可恨连尸骨都不知隐到了何处…… 可余慕娴那小子是如何藏了两人的尸骨的?她可是记得窦方前些日子说,余府的大火将余府烧得渣都不剩。 但此话似乎不宜在此时问出来。她在余慕娴眼里还是个小妹妹不是? 想着眼前这小子还把自己当小辈,楚玉姝弯眉道:“小哥哥,你家那碑文可是能由姝儿来写?” 余慕娴对楚玉姝写碑文的请求猝不及防。楚玉姝那丫头是想用写碑文的方式来还了玉奴的愿望么?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余慕娴含笑应允:“这是余家的福气。” 她倒是不介意楚玉姝这丫头给她那忠臣爹写碑文。她那娘亲估计也欢喜百年之后,有一皇女愿为她写碑文。至于这碑文的来历,就让她余慕娴一人知晓便是了。有些事,总是要烂在肚子里的。 “福气?”见余慕娴在此时低下了头,楚玉姝闭目,“是呀,这也算是福气呢……” 她前世为帝时,除了那人,从没给臣子写过碑文。 与楚玉姝夜谈到东方泛白,余慕娴行礼辞去。待楚玉姝允后,她归室覆被而眠。而楚玉姝目送余慕娴离去后,一人独立在凉亭中赏雪。 冷观着新雪将余慕娴的脚印一一隐去,楚玉姝心底无端生出寂寥。 她身边缺个陪她看雪的人了呢。虽然余慕娴诸事皆不及那人,但聊胜于无。 回想着之前余慕娴与自己对座时说教的模样,楚玉姝眯眼。她有些想把这个人留在身边了呢……那人该是不会介意她把余慕娴留在自己身边的。楚玉姝记得清楚,那人在小事上待她有求必应。 想好了如何处置余慕娴。楚玉姝饶有兴趣地望着不远处那合上的窗扉,轻笑,那小子还是真是心大。从她这处一走,入室便能睡着。 整袖离席,楚玉姝缓步朝着院外走。她也要回居处补眠了。 抬脚踏在雪上,楚玉姝发觉自己踩出的声音比余慕娴小,心道,许是自己这具身子年幼。 呵,六岁的身子承她花玉奴的魂魄,委实违和呢! 楚玉姝仰头眺望屋檐上的积雪,幻想着几十年后的光景。 几十年后,她或是可以身着朝服,带着文武百官与□□贺……或是可以带着余慕娴在楚宫中赏雪……余慕娴那小子在楚宫里看过雪。 楚宫的雪啊,许是整个大楚最好看的雪。好看到,三四月的梨花也比不过它。 楚玉姝一路含笑,她似乎已经看到了她与余慕娴比肩赏雪的日子。 与余慕娴比肩?楚玉姝被自己的想法震得眉头一蹙。那小子竟是这般快就被自己记在心上了reads();。 真是奇怪…… 她们明明才相识几日…… 楚玉姝停步在余慕娴的院落门口,困惑不解。 当着楚玉姝立在余慕娴院前思索时,跟在楚玉姝身后的婢子冲着走到楚玉姝跟前的窦方问安。 “见过四爷。” “咦……”打早赶来余慕娴院落的窦方,被立在眼前的楚玉姝,惊得步子一乱。 “四殿下?”窦方慌乱地捉住从手中滑落的扇柄。 “嗯……”被窦方唤回心智,楚玉姝抿唇冲着窦方一点头,低声道:“这般早来寻小哥哥,所为何事?” 那小子刚睡下,窦方此时去,许是会扰了那小子小憩。 “回殿下……您知道近日形势……”窦方冲楚玉姝身后的婢子使了个眼色,“窦府近期不太平……” “嗯……”知晓窦方有私话,楚玉姝挥手让两婢子离去,覆手而立,“说……” “回四殿下……”窦方紧了紧手道,“余贤弟处遭贼了……” …… 报过余慕娴居处,婢子小厮们的细则,窦方目送楚玉姝离开后,抬足踏入院中。 他有预感,四殿下定是能查出到底是那个胆大包天的手脚不干净。 …… 窦方入院与伺候余慕娴的婢子通禀过,便静立在院中候着余慕娴。 被婢子从睡梦中唤起,余慕娴知晓是顺子动了。 贼喊捉贼要开始了。 余慕娴精神抖擞地从榻上起身,挪到院外。她方才并不困,与楚玉姝那丫头告辞,不过是心疼她是个小辈。 …… 余慕娴到院外时,窦方正在院中来回踱步。 见院前的雪地被窦方踏得一塌糊涂,余慕娴蹙眉。 她记得楚玉姝那丫头似乎极喜那院中的雪。 若是那丫头明日来,见雪被窦方踏成这般模样,定会皱眉吧。 但,此时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余慕娴抬步朝着窦方走,她现在要集力试探顺子。 “窦兄!”余慕娴冲着窦方一行礼,“不知窦兄这般早来寻慕娴所为何事?” “啊!余贤弟!”见余慕娴行动迅速,窦方一喜。咧嘴握扇与余慕娴一还礼,窦方道:“大清早便来叨饶贤弟,愚兄实在不安。但……” 窦方欲言又止。 “哪里,哪里……”余慕娴慢悠悠与窦方换了一记眼色,“不知窦兄要‘但’什么……” “但……”窦方脸上有些尴尬。 转手把扇面移到面下,窦方低声道:“愚兄惭愧,竟是要贤弟处遭贼!” 第十八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遭贼?”余慕娴配合窦方惊呼道,“不知窦兄如何知晓了此事?” 窦方蹙眉:“怎么,贤弟你对贼人有眉目?” “没有……”余慕娴佯装忸怩,待到窦方等得不耐烦时,才凑近窦方的耳朵道,“窦兄不知……慕娴前日遗失了一样四皇女赐下来的物件……” “什么!”听余慕娴道他丢得是四殿下赐下的物件儿,窦方的眉毛拧成一团,心道,窦府的下人何时变得这般大胆了?他晨起时,只听那叫顺子的家奴道,他家主子丢了东西。没成想,丢得那东西竟还是四殿下赐下来的东西…… 这若是要四殿下知道了,那定是不好收拾。 窦方心头划过一丝悔意。 晦气!他方才不该在院门口将顺子所报之事,告知四殿下。若是不告诉四殿下,他还可以在追回赃物之后再与四殿下请罪…… 如今一切都晚了。 想必此时四殿下已经派人审讯顺子那家奴了…… 窦方的脸微微发白,四殿下可是与他吩咐过,要好好安置余慕娴。 如今窦府竟是出了下人偷窃这档丑事…… “窦兄?”见窦方面色不对,余慕娴跟着皱眉。 她只是把楚玉姝那丫头赐的玉佩搁到顺子身上,让他去窦方面前贼喊捉贼,以示忠心,窦方这是怎么了? “窦兄……”余慕娴转步道屋檐下,把一旁丫鬟盛上的茶水,端与窦方,安抚道,“区区小事,莫要为此动了肝火……” “小事?”窦方按住余慕娴端茶的手,“冒昧问贤弟,四殿下赐贤弟的可是她腰间的那块玉?” “咦?不知窦兄是如何知晓的?”余慕娴盯着窦方的眼睛。窦方不该知晓她丢的物件是什么!她原计划只要顺子去与窦方道她这处丢了东西,而后她便借窦方的手搜顺子的身,然后把顺子从窦府大大方方的逐出去。 当然,这逐也不是乱逐的。窦府家规严,邺城举城皆知的。偷盗,在窦府该是乱棍打死的下场。好在顺子是四皇女借窦方手送给自己的家奴,该是任自己处置的。如是,顺子便该顺利被逐出府,而后带着她丢的那几张银票从邺城逃到安南郡,精心帮她置办好家业,候她前去。 除非窦府舍得出家丁追杀一个叫花子,或者顺子负了她。 死?背信弃义? 想着顺子携财远走,自己鸡飞蛋打,这个最坏的结果,余慕娴低眉。顺子负她并无什么大碍。她本就是用些银两试人。此时她不缺银两,她只缺能用之人。 “窦兄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还望告诉慕娴一二!”见窦方不答,余慕娴便有意换上质问的语气,“还是窦兄你监守自盗,刻意让慕娴在四皇女面前为难?” 她需要知晓顺子是如何做的。这世上,愿意听八岁主子的话,而不阳奉阴违的家奴可不多。 “这……”被余慕娴问的尴尬,窦方面色微白,他自是不能把他发现四殿下腰间少了块玉说与余慕娴这小子听reads();。 窦方支支吾吾:“那块玉……那块……是……” “是谁?”余慕娴稳住窦方微微颤动的手,故意道,“怎么,那块玉见不得人?” “不,不,不……”窦方一面敷衍余慕娴,一面用余光扫过院中立着的几个丫头,嘀咕道,“是谁那般大胆,敢盗四殿下赐下来的东西?” 听清窦方嘀咕的话,余慕娴挑眉:“难道那块玉还有来历?” “啊……余贤弟,你是不知那物件的来历才不在意它被人盗去……”见余慕娴一脸见怪不怪,窦方按捺下心中的烦闷,低声道,“四殿下赐予你的物件,据传是先帝在四殿下出世时赐予她的……” “既是皇家物件,四殿下又如何会转赠于慕娴?窦兄定然是记错了……”余慕娴面不改色。那块玉又不是真丢了。 见余慕娴脸色未变,窦方握着扇子朝自己头轻敲了记下。这还真是正主不急,他这主事儿的急。 诶!正主?既是余慕娴是正主,那四殿下的那块玉,此刻不是该属于余慕娴么? 窦方一想透那块玉现在是余慕娴名下的,便豁然开朗。 收扇打拱,窦方正色到:“那贤弟是想如何处置此事?” “嗯……”听窦方说了这般久,终于提到了正事,余慕娴转身在院中来回踱了几步,作了个思索的假象。 待到窦方跟到她身后转了,余慕娴才蹙眉道:“院中冷,还请窦兄与慕娴到屋内细谈……” “好。”窦方应过一声,即与余慕娴并排踏到屋内,寻高凳坐好。 见窦方坐好了,余慕娴才低声与窦方道:“嗯……慕娴想起来了……近些日子,都是顺子在慕娴身侧侍奉。如今丢了东西……慕娴想,把他乱棍打出去为好……” “嗯?”听出余慕娴话里话外都在说那叫顺子的家奴手脚不干净,窦方心稍安。顺子原就不是他窦府的家奴。若不是四殿下开言,他也不会把那叫顺子的小叫花子放在余慕娴身边…… 窦方打开折扇,凑近余慕娴:“那依着贤弟看,只要把他逐出去就是了么?” “对……”余慕娴低眉,“顺子出身卑贱,如此行事许是迫不得已,还请窦兄为他留一条活路……” “好说!”寻盗事毕,窦方起身正要与余慕娴告别,却听到了一声“且慢”。 窦方与余慕娴闻声皆是朝着眼前一瞧。 只见珠帘一动,楚玉姝带着婢子突然出现到了窦方与余慕娴面前。 糟了! 窦方与余慕娴对视,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心绪。 两人皆是一愣。 见窦方在与余慕娴使眼色,楚玉姝沉脸一步步逼近余慕娴:“小哥哥就这样把姝儿的物件赠人么?” “四殿下……”见楚玉姝一出现便断定玉佩是余慕娴监守自盗,窦方的脸瞬时全白了。他懂了方才为何余慕娴眼中会流露出震惊。 原来这小子是主谋! 窦方攥着扇柄的骨节发白:“余贤弟你――” “四皇女……”低头与楚玉姝见礼,余慕娴没有看窦方的脸色reads();。 盗玉本就是她用来试顺子的。她身居窦府,无长物。若是用私藏的银票,必引起窦方之流的怀疑。 故,楚玉姝那丫头给她的玉佩试人正适合。 楚玉姝见余慕娴只是低头见礼,瞬时也懂了余慕娴的态度。那小子是认了自己把玉佩赠人,也认了此番家奴盗玉是受了他的指示…… 确认了主谋,楚玉姝冲窦方恼怒道:“赶那小厮出门,窦方你退下。本皇女有几句体己的话想与小哥哥说。” 两世为人,还从未出现过敢把她东西赠人的人! “是。”窦方见楚玉姝是真动了肝火,随即张目瞪了余慕娴一眼,拂袖而去。 见窦方出了门,楚玉姝示意婢子把她从顺子身上搜出的玉佩盛给余慕娴。 余慕娴望了眼贡盘里的玉,佯装惊讶:“这玉怎会在四皇女处?” 楚玉姝没接余慕娴的话茬,只是远远地看着余慕娴,半晌未言。 她不知道该如何泄愤。虽然看这小子一脸无辜时,她的气已经消了一半。但她确想问,她是何处待这小子不佳,才致他想尽法子遣人出府……甚至不惜自掉身价,让家奴故意将她楚玉姝赠他的物件盗去。 枉她晨时,还记挂着带这小子去楚宫看雪。 见楚玉姝未答玉的来历,余慕娴随即会意,楚玉姝已经审过顺子了。 余慕娴冲楚玉姝行礼:“不知四皇女想如何处置慕娴?” 她没想过此事会惊动楚玉姝这丫头。余慕娴没想过她被楚玉姝这般看重。窦方好歹二十多岁的人了,不会平白无故拿失窃这种小事去麻烦头上的靠山。除非,他的靠山在之前交代过他,事无巨细,皆需报之…… 楚玉姝受过余慕娴的礼,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着余慕娴,低声道:“小哥哥决定走了?” 楚玉姝不是笨人。当她认出立在窦方院中的家奴是顺子的时候,她就命人去搜身了。顺子那小叫花子勉强算个好奴才。虽然委屈,还是一口一个贪财便把所有的罪都担下来了。 但,余慕娴那小子一定不会想到她楚玉姝会问那小叫花子,那块玉佩值多少银子。 回想着那小子颤颤巍巍地伸出三根手指头,楚玉姝勾唇,余慕娴和她耍心眼,实在太嫩了些。 见楚玉姝开门见山,余慕娴便大方承认:“是。” 她以为离开的时机真的到了。 “去哪?”楚玉姝问。 “安南。”余慕娴答。 听余慕娴答了安南郡,楚玉姝蹙眉:“为什么是那里?” 楚玉姝记得窦方与她言过,太子遣窦家朝安南去。 “进可攻,退可守。北有溧水天险,南有黎川天堑。”余慕娴一字一顿的与楚玉姝解释。 她前几日看窦府的乱象,知晓窦府南迁之日也不远了……她希望楚玉姝这丫头也能到安南郡去。虽然安南郡不如邺城所在的建邺郡,但她确信那里定是太子首选的迁都之所。 第十九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嗯……”听罢余慕娴解说安南郡,楚玉姝顿了片刻,才道:“小哥哥既是决定了,便夜里走吧。” “嗯?”闻楚玉姝要自己夜里走,余慕娴抬头望向楚玉姝背影,半晌未言。 楚玉姝如是便允了,委实难让她安心离去。 见余慕娴没有应声,楚玉姝转面朝着余慕娴,低声道:“小哥哥想必也发现近些日子窦府不太平。这是由于邺城动乱的缘故。月前,父皇崩的突然,而太子哥哥逆常理,撇下众臣夜奔,为的是聚兵围城。” “太子败了?”余慕娴蹙眉。 “是。”楚玉姝打量着余慕娴的脸色,“且二哥哥昨日战死于邺城护城河畔。” “那太子呢?”余慕娴追问。二皇子从来不是她余慕娴在意的人物。 “已是仓皇逃窜了。”楚玉姝一边答,一边挥手让立在珠帘外的婢子入珠帘内来布菜。 端详着楚玉姝命人布在案上的膳食,余慕娴压低声音:“那四皇女您为何不走呢?” 四皇女为什么不走? 这是余慕娴最想知道的问题,也是楚玉姝最不想答的问题。 横眉示意布菜的婢子退下,楚玉姝冷笑:“小哥哥猜猜太子哥哥为何会败?” “慕娴不知……”余慕娴静静立在一侧,等着楚玉姝将答案告诉她。 “呵……”楚玉姝入席,拿起玉著,“小□□日看地图,小哥哥可知这楚国的北边有羊舌国?” “嗯……”跟着楚玉姝入席,余慕娴在记忆里搜刮与羊舌国相关的事后,抬眸望向楚玉姝,“慕娴只知羊舌国是处在邺城之北。” “小哥哥既是知晓羊舌国。那一切便就好说了。”楚玉姝旁若无人地用帕子擦着玉著,“姝儿告诉你,羊舌国国主羊舌永年不日就将亲临邺城。而其四子羊舌不苦,今晨戮罗成于城楼。” 什么?罗成已经死了?想着那日从井底水道逃出时,那个给了她一箭的男人,余慕娴握紧手中的竹筷。 她记得,不久前,三皇子还在招揽那个人。 “三殿下可好?”余慕娴放下竹筷,正正地望向楚玉姝。 抬目迎上余慕娴的视线,楚玉姝举筷夹了一筷芹菜与余慕娴,慢条斯理道:“不知。” “那……”余慕娴无暇顾及碟中的膳食,她有些忧心眼前这丫头的安危。虽然依她看,四皇女楚玉姝与三皇子楚宏儒并不是一路人,但在外人看来,她们实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余慕娴正襟危坐:“不知四殿下逢此作何打算?” 见余慕娴突然关心起她的行程,楚玉姝嘴角一扬,笑道:“小哥哥既是不愿跟着姝儿,又何必在此时与姝儿说些客套言语。” “若是四殿下不嫌弃,慕娴愿与四殿下为友……”余慕娴抬目望着楚玉姝,欲言又止。她期许楚玉姝这丫头愿意在此时把实情说与她听,不要耍性子。她与这丫头毕竟是一同度过生死的人。 瞧出余慕娴眼底的深意,楚玉姝端坐在余慕娴面前,一脸肃杀。她楚玉姝都吃亏,唤了这小子这般久的“小哥哥”,这小子却在临行之前,忽然改口跟着窦方唤自己“四殿下”…… “既是唤了姝儿‘四殿下’,小哥哥就该知晓,你我不能为友reads();。”楚玉姝按捺着心头的不悦,又夹了一筷子芹菜与余慕娴。那人不喜芹菜,那这小子在家中定然也少见芹菜。她既是懒得在出行上难为这小子,那便让他在食桌上吃吃苦头,平平她心底的怨气。 嗯?被楚玉姝抓着称呼不放,余慕娴一时失笑。她原称呼楚玉姝为“四皇女”,只是按照旧制,此刻换“四殿下”这敬称,是为了提醒这丫头,她身份不俗,万事得细思,谁料这丫头竟然不乐意…… 蹙眉瞥着碟中愈来愈多的芹菜,余慕娴轻叹起身,冲着楚玉姝一拜:“请四殿下明鉴!慕娴并不愿与殿下为敌。” “那……你与太子哥哥……”楚玉姝把玉著放下,静坐等余慕娴解释。 知晓楚玉姝此言是在试她,余慕娴抬目多看了楚玉姝一眼。余文正与太子有牵扯,自是摆在明面上的。但她确实没有仰仗到父辈的荫蔽。余文正走的太是时候,以至于她靠不到大树。她能靠的,唯有自己。 当然,若是愿意供人驱使,那余家远亲,或是可以依靠,但其间要受多少白眼,又难以估量。 是故,还是老话。求人不如求己。 低眉将楚玉姝的话思索片刻,余慕娴抬眸盯着楚玉姝,一字一顿道,“四殿下多虑了……慕娴一心奉楚帝,不论楚帝为何人……” 余慕娴话音一落,楚玉姝即与她四目相对。 楚玉姝凝眉看着余慕娴。 那小子方才的意思是只要她为帝,他便会为她所用么? 读懂楚玉姝视线中的意思,余慕娴微微点了点头,回应她确有此意。 见余慕娴点了头,楚玉姝随即亲手将余慕娴面前的菜碟撤掉,又使眼色让立在珠帘外的婢子为余慕娴换了一套餐具。既是余慕娴这般说,她也无惧日后因着小子犯难。 她原是个多疑的人。但此刻她愿意相信余慕娴这小子!至于如此轻易相信一个黄口小儿的原因,无非这小子与那人相关。想到那人,楚玉姝不禁扬唇轻笑,楚玉姝啊,楚玉姝,你终究还是无法做到彻底与那人撇清关联。 念着那人当年一身风华的姿容,楚玉姝重新拿起玉著,冲余慕娴柔声道:“小哥哥的话,姝儿懂了。如是,便用膳吧。” “谢四殿下。”应声坐回到席中,余慕娴拿着竹筷,空坐了半晌。 她不太敢夹菜。 楚玉姝这丫头夹菜的动作实在太缓慢了,慢到余慕娴都不忍心动筷子。 想着自己一筷用尽,而楚玉姝的玉著还未出碟的场景,余慕娴出言询问:“四殿下用膳何故如此缓慢……” 明明之前还是很快的。 “嗯……”见余慕娴竟是发觉了自己用膳速度变缓,楚玉姝挑眉看了余慕娴一眼。这小子想听什么答复呢? 楚玉姝坏心地将案上最后一筷子芹菜夹到余慕娴碟中。 余慕娴皱眉,心道,楚玉姝这丫头今日是中邪了么?竟是一连夹了四次芹菜给她……她可有在楚玉姝这丫头面前表示过她爱吃芹菜? “四殿下……”余慕娴瞥过一眼碟中的芹菜,抬眉望着楚玉姝,眸中隐约困惑。 见余慕娴捏着筷子不动,楚玉姝弯眉敦促道:“小哥哥且动筷吧……” “四皇女为何频频要敦促慕娴用膳呢?”余慕娴把筷子放到案上,楚玉姝这丫头催她吃芹菜可不是一日两日了reads();。自她来府上,似乎每餐都不离带芹菜的膳食。别提什么凉拌芹菜,肉丝芹菜……连白果炒芹菜,她也见过数次了。莫不是这丫头知晓自己不喜芹菜? 余慕娴狐疑地打量了楚玉姝一眼。 接到余慕娴质疑的目光,楚玉姝也是一阵尴尬。 这般快被识破委实有些难堪。她原还想着拿那芹菜逗弄这小子一番呢…… “这不是小哥哥要走了……”楚玉姝佯装委屈。 “嗯……”余慕娴忍笑,僵脸,摆出一副追问的模样。 瞧出余慕娴那小子一门心思求答案,又念及自己不愿在那小子面前提那人,楚玉姝轻叹一声,错开话题:“小哥哥莫要怨姝儿在膳食上作弄于你……在晨时从顺子身上搜出玉佩时,姝儿就在想,小哥哥要走了……小哥哥若是今晚走,那用过这一膳,姝儿便不知何时才会遇到下一个,姝儿愿与同案用膳的人……” 楚玉姝话音未落,余慕娴便举手开始夹碟中的芹菜。 “小哥哥……” 视线触及余慕娴竹筷中的碧绿,楚玉姝无端由地心头一酸。她方才之所以不愿在余慕娴面前提起那人,实在是忧心她在提过那人之后,舍不得放这小子离开。谁料余慕娴竟会选择做这种行径的事来逗自己欢欣…… 逗自己欢欣原是好的……但……如此,她便更不想放这小子走了。 这小子与那人是那般像……那人当年也会在与自己同案用膳时,拘礼用尽那碟中不喜的膳食…… 细细用视线描摹着余慕娴的轮廓,楚玉姝的思绪飘得老远。远到她记起了几十年前,那人拉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高台,接受百官拜祭。远到那人用竹板打着她的手心,要她熟记百家之言…… “待用完膳食,姝儿是会吩咐窦方为你与那家奴备盘缠……”睁眼忍住盈眶的泪,楚玉姝开始夹菜。 “……”瞥着要哭的楚玉姝,余慕娴静默了片刻。她此刻着实拿捏不准楚玉姝的心思。这一膳,她明明没说什么话,楚玉姝也没提什么事…… 除了她要走了。 楚玉姝这丫头是因为自己走才哭的? 余慕娴伸手给楚玉姝一方帕子,起身冲着楚玉姝一拜:“四殿下如此厚遇……慕娴没齿难忘……” “嗯……”低眉用帕子沾过眼中的泪,楚玉姝抬目又是一副欢喜的模样。 但她欢喜后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讨喜。 楚玉姝漫不经心地将沾了泪的帕子握成一团,捏在手心:“既是小哥哥这般说来!那姝儿也不和你客气……小哥哥可记好了……你需将姝儿待你的好通通记在心头。待发达了,再一一报与姝儿!” 听完楚玉姝的要求,佐之窥探到楚玉姝的小动作,余慕娴既好气又好笑。 好贪心的小丫头!竟是连客套的话都不放过…… 但,她似乎也不太舍得拒绝这丫头呢。 罢……就让这丫头开心一阵吧。 拿定主意,余慕娴扬唇一笑,低声允诺:“谨四皇女命……慕娴会将四皇女待慕娴的好,铭记于心……” 第二十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呼啸的寒风像刀子,划过挤在城墙下那一张张脏兮兮的脸。 余慕娴面朝着城墙,蜷在拐角躲风。 她现下在长宁。 长宁是长生郡的主城,也是楚国北部七郡主城中,仅次邺城的大城。 半月前,趁着邺城动荡,余慕娴被窦方送行至邺城外,与顺子一同乘车朝安南郡行。半途中,余慕娴思及与众贵胄同路南逃,易造歹人暗算,随即弃车,命顺子按窦方所规划的路钱前行,她孤身绕邺城朝北去,从长生郡,借道永安,绕至安南。 余慕娴绕行时,恰逢邺城沦陷。眼看着一群流民从邺城北门窜出,余慕娴便跟着那群拖家带口的邺城百姓,举足朝着长生郡跑。 说来也奇怪,那群百姓一出邺城,便有一支劲旅跟在他们身后。余慕娴原以为这支劲旅是某位将军派来追杀流民的,但待她与那群流民一起跑到了长宁,便缓过了神,这支劲旅是上面人授意来护佑这群流民的。 回想着大家伙儿因着马蹄声,拼命向前跑的光景,余慕娴微微勾唇。邺城流民能在这般短的时间,就从邺城到了长宁,这全赖那支劲旅。 “哎!小叫花子快起来!郡守府派人施粥了!” 听着背后的吆喝声,余慕娴裹紧身上的棉衣。她没有跟着唤她的那位一起去抢粥的打算。她昨日去领粥时,得了最后一碗,莫名稠得厉害,以至她此时还不想进食。 “长宁郡守休高运每日定辰时,向来到长宁避难的流民施粥,倒勉强算个好官。”见余慕娴没有起身,蜷在余慕娴对面的叫花子有意把声音放大。 听到对面有人在评价休高远,余慕娴把眼睛挤紧,佯装没听到。 见余慕娴没反应,叫花子又唤了一声:“哎,对面的,叫花子我说那休高运勉强算是个好官!” 发觉对面那叫花子在针对自己,余慕娴微微靠着城墙坐起:“您识得我?” “你不识得我了?”叫花子顶着脏兮兮的脸,朝着余慕娴近了近,“我们可是在邺城见过的……” 许是叫花子的面盘子太脏,余慕娴没从叫花子脸上瞧出任何相识的迹象reads();。 余慕娴蹙眉:“什么时候?” “就是那日你从窦司徒马车上……”叫花子的眼睛眨了眨。 “嗯……”余慕娴拧眉细思了片刻,记起了一个人。早前她在邺城时,曾有一少年骑在马上,尾随过她一段时间,还问过她一句“你怎知道来年是个丰年”。 “你认错人了!”余慕娴闭目,萍水相逢,何必纠结曾经是否相识过。她没有任何缘由说服自己,与这叫花子在长宁寻旧情。她既不知这叫花子底细,也不知这叫花子认她何事,她还是离这叫花子远些好。 蜷在墙角的叫花子见余慕娴没记起他,悻悻地伸个懒腰,跟着靠在墙上晒太阳,心笑,余慕娴的记性还真不好!竟是连他罗昌都没有记住。 见对面叫花子消停了,余慕娴也静思了片刻接下来的路径。算今日,这是她到长宁的第二天。昨日她初到长宁,只赶上了傍晚的施粥。今晨,算是在长宁讨的第二口食。 想到讨食,余慕娴举目望了前去抢粥的瘸子张一眼,正巧看到瘸子张在不远处的粥棚里的领粥。 瘸子张身后,还跟了个端着两碗粥的小叫花子。 那小叫花子手中的粥定然有自己一碗,余慕娴含笑缩了缩身子,窝回到墙角。她能顺利从邺城到长宁,多亏了两位长者。这两位长者,均是身有疾,据他们自言,他们皆是邺城人士。论到细处,一个是邺城东在城隍庙旁摆摊算卦的瞎子李,一个是在城西如意居里说书的瘸子张。 所谓“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邺城一陷落,邺城中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贵胄。至于如瘸子张,瞎子李之流,无非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但殊途同归不是? 想着那些所谓的贵胄正饥肠辘辘地奔在羊舌国铁骑之前,余慕娴抿唇。在此番北逃前,她以为流民不过是善用奇巧淫技讨生活的小手艺人,与大局无碍。但经次一番流亡,她发觉部分小手艺人较某些贵胄还要高明,知晓朝着北边跑。佐之,沿途隐约听羊舌国国主正在招揽楚地良匠…… 余慕娴不禁暗笑,这羊舌国国主着实精明。 不仅仅知道趁火打劫,还会釜底抽薪。不仅仅知晓要趁着楚帝崩,兵临城下,还知晓趁着邺城子民流亡,招贤纳士。 回想着昨日瞎子李忧心她吃不饱,匀了半碗粥与她,余慕娴忍俊不禁。她才□□岁身量,如何能一碗粥还不饱? “余小子,你笑啥呢?”取粥归来的瘸子张使眼色让跟在他身边的小叫花子踢了踢余慕娴。 “啊……张爷!”余慕娴应着身后人的推搪,与瘸子张一个笑脸,伸手接过粥,“多谢张爷!” “张爷”,“李爷”是余慕娴对瘸子张与瞎子李的称呼。她对这两位长者张怀有敬意。若是没有如瘸子张,瞎子李这两位长者,她余慕娴许到不了长宁。 “嘿!”听到余慕娴道谢,靠在城墙根下的瘸子张眯了眯眼。 待着跟他端粥来的小叫花子跑开了,瘸子张才端着竖不住筷子的粥碗,吸溜吸溜的吃着,红光满面:“有啥谢的,还不快起来去抢!郡守府立的是一人一碗,但……嘿嘿……” “嘿什么!有啥吃饱的法子还不快说给这小子听听!”蹲在瘸腿张身边的瞎子李一边打断瘸腿大爷的吹嘘,一边用拐棍扒开摸到他碗沿的小叫花子的手,教训道,“李爷爷我讨了一辈子食,还没见过敢从爷爷碗里抢食的reads();!” “嘿嘿嘿……”听着瞎子李又要和余慕娴说道他的讨饭经,瘸腿张偷笑两声,正要起老瞎子当年在邺城赌钱被黑的底,却被老瞎子打了一拐,“死瘸子,你又笑话瞎子我!” 瘸子张躲闪不及,手一抖,险些把碗中的粥泼了出去。 “李爷你消消气!”余慕娴见这两位又要上演全武行,连忙伸手把瘸子张手下的拐扶住。她知晓这两人皆是在闹着玩。 瘸子张与瞎子李就像他们一人手下的一只拐,只有合在一起才是一对。他们既是能在流亡时,相依为命,那到了长宁,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哎!我说你个死瞎子,别打瘸子我!”见拐已经被余慕娴扶住,瘸子张用右手护住碗沿,伸长脖子眺望了粥棚半天后,冲着余慕娴招招手,道,“好小子你快过来,张爷我有话跟你说……” “说啥?哼……有啥好说的!”瞎子李伸着小拇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冲着瘸子李立着的方向吆喝,“哎,小东西,你可记住咯!爷爷我虽然眼睛不好使!耳朵可好使着呢!” “是……是……李爷您耳朵可好着呢!”余慕娴用眼神要一边的小叫花子,把瞎子李身边的粥碗,端起来搁到瞎子李的手上,却被瞎子李拒绝。 “哼!瞎子我才不要那瘸子的东西!”瞎子李把拐杖横到膝上,摆出一副不宁死不屈的模样。 “李爷你可千万别跟张爷计较……”余慕娴与瘸子张交换过眼色后,嬉笑着凑到瞎子李身边,一手拿过瞎子李的拐杖,一手把粥换到瞎子李的手中,“您摸摸,这碗还热着嘞!张爷心里惦记着您老呢,不然怎么会抢粥时还给您捎带了一碗?” “哎你个小东西!谁让你乱说话的……”见余慕娴把底兜给了瞎子李,瘸子张拄拐蹦出几步,伸手便把余慕娴扯到了自己这边,低声与余慕娴咬耳朵,“张瞎子和瘸子我斗了一辈子,你别让他知道这一路上,都是他在承我的情!不然张爷我可饶不了你小子!” “是……”余慕娴忍笑看着巴巴吃粥的瞎子李,轻轻点了点头。 “哈哈哈!”见余慕娴点了头,瘸子张乐呵呵地倚着余慕娴,朗声道,“让张爷来告诉你怎么抢粥!” 话罢,瘸子张凑近余慕娴耳朵,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待瘸子张话罢,余慕娴配合着口头给瘸子张彩头:“嗯……张爷好厉害!” 瘸子张和瞎子李原都是邺城大户人家的子嗣。一样的纨绔,一样的风流。更称奇的是,俩人都嗜赌。一路听着两人碎碎叨叨地攀比着他们在当家人去世后,几日就把家产败光流落街头,余慕娴也知晓这两人是如何落得这么个破落模样。 好在这两人皆是心胸开阔之辈,无人耿耿于怀当年锦衣玉食。 笑纳下瘸子张教给自己的抢粥秘诀,余慕娴正预备细究着一次要半碗,暗地要两次,到底会不会被施粥的主事发现,却听到身侧传来笑声。 “这有啥厉害的!这都是这些年被教出来的!”一旁排队领粥的瘦子,一边笑,一边鄙夷地望着余慕娴,趾高气扬道,“你们这些邺城佬定还不知道吧,长宁可是个好地界。早年人人都说邺城好,可你们现在去四下打听打听,邺城都破落成啥样了?哪里比得了我们这长宁!” 承着瘦子的奚落,余慕娴本想佯装没听到,却见瘸子张架着拐挡到她身前。 瞧不过瘦子寻余慕娴晦气,瘸子张冲瘦子开口:“咦!看样子,小哥你是本地人?” 第二十一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是啊!”意识到自己不及瘸子张身量高,瘦子努力站直,不想让邺城流民小瞧了去。 听到瘸子张在和长宁人争吵,瞎子李伸手摸到自己的拐,也跟着撑站起来。虽然他和瘸子张吵了一辈子架,但到紧要关头,他还是愿意帮一帮瘸子张。 “那小哥,你干嘛要在这排队领粥?”瞎子李伸着拐杖,敲地面挪到瘸子张身边。 见质疑自己的流民,一个是瞎子,一个是瘸子,瘦子随即被壮了几分胆。 “干什么不领?”瘦子迈出八字步,扯开架势:“别看这粥是施给你们这些难民的,这排队领粥的,可十之*都是长宁人……” 听瘦子提起排队领粥的多是长宁人,余慕娴用瘸子张喝粥时,放在城墙上的拐杖,不动声色地换掉了瘸子手中的碗。若不是瘦子提醒,她还真看不出粥棚外里的多是本地人。 余慕娴转身扶住探路的瞎子李,低声问瘦子道:“这又是为什么?这粥不是说好是救济邺城来的流民么?” “不为什么!”见和自己扯皮的人多了个小的,瘦子眼皮一拉,瞪着俩鸟蛋大的眼睛珠子,扯着嗓子嚷嚷,“都是靠天吃饭的!干嘛我们长宁赋税要比邺城重一倍?干嘛我们长宁人要寒冬腊月去开荒……我们长宁人……呵……就该照着上次邺城来的那位余大人说的,坐着把楚国国库吃空!” 邺城来的那位余大人?邺城姓余的不多,能论得上大人的更不多。 余慕娴瞳孔微缩。 难不成长宁起兵与她那爹爹有关联?她爹爹生前上的最后一份折子,似乎就是论长宁兵变之因的。 余慕娴蹙眉正要细思,却见粥棚一动,一个主事打扮的人快步走到了她们一行人面前。 “哎哎!你小子瞎咧咧什么呐?还想不想要粥了?”主事不怒自威。 施粥的主事是被瘦子的话吸引来的。余慕娴抬眉偷看了瘦子一眼。 而那瘦子,一见官爷来了,随即就软了,连声讨饶:“诶诶!官爷,小的在这儿呢!小的不该……” 瞧着瘦子一副欺软怕硬的模样,而瘸子张和瞎子李都嘿嘿在笑,余慕娴勾唇正欲退出众人视线,却主事的动作引起了视线。 主事似乎没有轻易走的打算呐。 余慕娴静静旁观主事。 主事三十岁出头的模样,一脸肥肉褶子,看得出平日吃食不错。 主事囫囵着将城脚根的流民挨个瞧过,敲山震虎:“你小子可竖着耳朵听好了reads();!上次余大人来,说的可是,按人头纳税,万万不能坐吃山空!” “可他前脚一走,我们的休大将军不是为民请命,提着刀去勤王了么?”瘦子身后一高个儿男子吊儿郎当地拆台。 闻那高个儿男子提到了休高逸,余慕娴瞥到墙角蜷着的叫花子动了。 他为什么动呢?逃到长宁的邺城人不都该清楚,长生郡郡守休高运是休高逸的表兄,休高逸是围攻邺城的北地三将之首么? 若是没有休高逸,许邺城如今还好端端的。 余慕娴抬头望了望长宁城上那干净的连云都没留下的天,心笑,这长宁还是个怪地界,郡守欢喜着与难民施粥,而其守将却在千里之外的邺城作威作福。 低头不再想听主事训斥两个投机之辈,余慕娴转身回到墙角。回墙角途中,余慕娴恰与那从墙底起身的叫花子打过照面。待余慕娴窝回到墙角,叫花子顶上了余慕娴方才的位置,与瘸子张和瞎子李站于一处。 待叫花子围观的时候,主事的处境已经有些尴尬了。 听闻闹事的俩泼皮敢借着休高逸顺竿爬,主事脸色一白,他是长宁人,他自是晓得这两泼皮说的是真话。只是,这话在邺城流民面前说,便是违背了郡守休高运的嘱咐。 主事记得清楚,郡守要他务必稳住邺城流民,莫要让长宁本地人寻衅滋事。 抬袖抹去额上的汗珠,主事抖了抖腮边的肥肉,厉声呵道:“好了!好了!休郡守下过令了,纳税之事,不准提了!还有……” 主事音调一转,露出几分凶相:“你们这两个泼皮,也不要在这群邺城流民面前耍滑头!休郡守说过了,凡是到了长宁地界,无论原来户籍在何处,都是可以去府衙重新造册登基的……” “那日后呢?”站在瘸子张身侧的叫花子抬眼盯住主事那绿豆大小的眼睛。 “日后自然算是羊舌国的子民了!”主事腆着肚子,给问话的人一个白眼。邺城陷落,楚帝崩,太子逃,楚地北七郡尽入羊舌国囊中,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这小叫花子装什么糊涂。 “为何是羊舌国的子民?”叫花子挤到了众人面前,扯着嗓子嚷嚷道,“你家郡守,深受皇恩,如何敢公然叛国?” 叫花子话音未落,邺城流民中立马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壮汉站了起来。 “邺城人自是该是楚地属民!怎会与那羊舌人为伍?” “你们郡守休高运大人原是我们邺城人氏,怎么,一场仗打得就数典忘祖了?” “是啊!改明儿,我们一起回邺城,问候问候休大人的祖坟,看他的先人认不认他这个羊舌国子孙!” …… “哎!怎么说话呢!”主事见局势有些失控,急得“呼呼”喘气,“你们邺城现在不也是羊舌国的地界么!又比我们长宁好多少!” “怎么好不了多少?”被气氛带动着,瘸子张染上几分义愤:“主事儿大人,您可千万别忘了!前些年,长宁春灾,长宁人借着楚国人的名头,吃了我邺城多少粮食!怎么邺城一失,你们长宁人就成了羊舌国的子民?” “你――”主事见与他作对的是一个瘸子,正要命人将瘸子张抓住,却被一个打马而过的少年制止。 “崔主事!你可是又忘了爹爹的嘱托!”坐在马上的休平治一手摆弄着软鞭,一手摸着其□□的白马。 “好马reads();!”站在一侧的叫花子扬眉赞叹完休平治□□的白马,高声与休平治问道,“不知小公子是姓楚还是姓羊舌?” “嗯?”被问及姓氏,休平治侧目看向站在崔主事对面的叫花子。 “姓什么有什么打紧的?”休平治扬唇一笑,“长宁,长宁,取得就是长治永宁之意。爹爹代天巡牧,只要让一方百姓长安长宁就是,百姓又有几人会在意爹爹是姓休,姓楚,姓羊舌?” 话罢,休平治又看了叫花子一眼,道:“你这人有意思,若是闲来无事可来郡守府寻我!” “一定!”叫花子闻声还了休治平一拱手,目送休治平打马过街,心道这休高运的儿子真有意思。 见休治平走了,主事覆手晃到叫花子面前,试探道:“小兄弟,方才小公子的话你可懂了?” “自是懂了!”叫花子眼底泛着寒光,“这天下大志,需由我辈有傲骨者承之,至于剩下那些吸附家国骨血的软骨头,呸!就让他们做那羊舌国的子民吧!” “哟!又遇到个硬骨头的?”主事挥手止住分粥的铁勺,心道,郡守大人只要他善待流民,并没要他善待刁民。像眼前这种喜欢动摇民心的刁民,尤其善待不得!即便小公子与他有想交知心,小公子也不会为了个叫花子和他撕破脸皮。 思及处置这小叫花子不会碍着他官途,崔主事阴笑道,“那今日,本大人还想看看,究竟是你骨头硬,还是这本大人的王法硬!” “大人……”听出崔主事口气不对,瞎子李伸手摸到叫花子的肩膀,讨饶道,“这是瞎子的孙子……他打小就脑子不好使,还喜欢乱说话,您可万万不要和这小子一般见识……” 瞧到瞎子李搅合到那群一心要捍卫王统的叫花子里,余慕娴连忙从暗处朝着人群里走。她可不能让那叫花子把瞎子李连累了。 “爷爷……”余慕娴的呼声与主事“来人把这群人押着去垒石场那边观刑”的声音混在一起,乱糟糟地,引起了一阵小骚动。 “官爷!”见邺城流民都朝自己这边围着看热闹,余慕娴随即扯住主事的袖子,打着哭腔,“求您放小的爷爷一条生路!小的愿意跟您去府衙造册!” 余慕娴看得清楚,这施粥主食在此处刁难她们的目的,即就是想要她们去府衙造册,做羊舌国子民。 “咳……”被余慕娴口中的造册打动,主事挥手暂停了士卒抓人的动作,“这个嘛!嗯……” 主事正要答应,却被叫花子打断:“这小子都是乱说的!” 话罢,叫花子盯着主事那晦暗难明的眼睛,努力挣开被士卒按住的手,冲着余慕娴喊道:“余小子!你可撑住了!千万莫要在羊舌国国人面前丢了我大楚的脸!” “你――”余慕娴正要张口撇清她与那叫花子的关系,却被官差堵住嘴。待她转头一看,发现那叫花子也被堵上了嘴。唯有瞎子张,只是被捆住手。 “唔唔唔――”叫花子拼命的挣扎。 “哟!你小子,还真是嘴硬啊!”主事鄙夷地看了被住嘴的叫花子一眼,正要细说。却被叫花子踢了一脚。 “哎哟!”主事痛呼一声,恼羞成怒道,“来人,把他们三个一起去垒石场观刑!” 听到主事要她们去垒石场,余慕娴顺从地跟着官差走。去垒石场,不过是去卖苦力,没什么大不了。依着余慕娴的经验,她们一行在里面待不了几日,就能被放出来。毕竟她们老的老,小的小,搁在垒石场里也是吃白饭的。 第二十二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余慕娴想得容易,但立在不远处的瘸子李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久居高位的余慕娴,以为垒石场只是个惩治刁民的过场,而民间摸爬滚打多年的瘸子张认定了垒石场是虎穴龙潭,人间炼狱,万万不得沾染。 瞪圆眼看瞎子李和余慕娴被官差拽走,瘸子张眼眶欲裂。 伸手抓着崔主事的衣角,瘸子张嚎啕大哭:“官老爷,您饶了我们吧!我们就是随口一说,没真想着要谋反呐!我们都是羊舌国的子民,你犯不着和我们这些贱骨头怄气阿……” “怎么?这下就知道自己是羊舌国的?”崔主事在笑着扫过在场的流民后,猛地拉下脸,冷声道,“晚了!来人阿,把这老东西拖到府衙造册,其他几个都投到垒石场去。” “阿!大人!”一被官差押住,瘸子张就躺到地上,扭成一团,“老伙计,你怎么管不住你的嘴啊!你要是这么去了!留瘸子我,这可怎么得了啊reads();!哎哟,哎哟!” 听到瘸子张的呼号,被官差押住的瞎子李也跟着扯嗓子喊:“瘸子李,你听好了!你好好顾好你自个儿就好了!瞎子去享福咯!瞎子有自己的造化,你顺心做你能做的就是了!” …… 驻足目送瘸子张被两个官差押走,余慕娴抬眉多看了瞎子李一眼。 瞎子李宛若参透世事一般,只是闭目乱说着一些如“紫气东来”这般的胡话。 真亏了瞎子李此时还记得他的行当…… 余慕娴低眉暗笑,却被跟在身侧的叫花子抓了个正着。 “你是料定我们此行无碍对吗?”叫花子凑近余慕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 余慕娴慢退半步与叫花子拉开距离,不置可否。 她既不喜欢话多的叫花子,也不喜欢惹是生非的叫花子,更不喜欢能叫出她名字,却不向她表明身份的叫花子。 猜来猜去太伤和气。 故而,对上这个奇奇怪怪的叫花子,余慕娴选择敬而远之。 好在,叫花子也算识趣。见余慕娴对自己退避三舍,叫花子便主动走到了余慕娴身后,不再去惹她眼嫌。 听着身后比自己重几倍的脚步声,余慕娴跟着官差从长宁城东走到了长宁城北。 “大伙儿歇歇脚吧!” 随着官差的一声吆喝,挤在城北粥棚前的人群瞬时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口子。 “你们都去喝完粥再上路吧!” 官差依次解开被押解流民手腕上的绳索。 “去吧!”矮个儿的官差递给余慕娴一个碗,指了指官差领事的方向,“去那边领粥!” “谢官老爷!”余慕娴一面扯着面皮与官差赔笑,一面东张西望着寻瞎子李。她记得清楚,自方才转过府衙,瞎子李就没跟在官差身后。 瞎子李去哪了呢? 余慕娴挤到领事身边领完粥后,细细打量着和自己蹲在一处喝粥的人。 从城东到城北,因邺城流民闹事的多,押解垒石场的人早已从三个增至八个。 将那五六个闹事的流民一一看过,余慕娴暗暗心惊。 除去她与那叫花子,余下要去垒石场的人,都是膀大腰圆,三十余岁的壮汉…… 要这般多壮汉是干何物呢?想着不远处等着她们一行人的苦力,余慕娴少了几分从城东起步时的闲情。 她忧心,官差嫌瞎子李体力不济,便随手将他抛到了哪个不知名的角落…… 若是寻常时节,落到角落,或来不打紧。但这寒冬腊月,一个眼疾长者孤身被丢在异地,怕是凶多吉少…… 惦念着前几日,瞎子李待她的恩情,余慕娴思忖了片刻,还是打算打听打听瞎子李的下落。 “有劳军爷!”一口将碗中的粥饮尽,余慕娴暗暗拉了把身边的官差,低声道,“您可瞧见我爷爷了?” “嗯?”官差低头看看,见扯自己袖口的是个小叫花子,不禁一乐,“你爷爷?那个老瞎子?” “对……”余慕娴佯装惊惧地点头,“爷爷方才是跟着我们一起走的,但他现在似乎不在这里了……” 余慕娴把“现在”二字咬的极重,引得官差又是一阵大笑reads();。 官差当差多年,头一次见识,押解人头少了,他亲戚却比官差还着急的情形。 “哈哈哈……着什么急啊!你爷爷若是趁机逃了,你不是该放炮仗庆贺么?”官差盯着余慕娴笑了半晌后,才转头去寻余慕娴口中的爷爷。 “诶!还真不见了!”见小叫花子口中的那个瞎子,没在自个儿身后,官差只得挠头,自言自语,“八成是自个儿跑了……” “嗯?”余慕娴看着官差的动作,知晓他也不知老瞎子去哪了。 但瞎子李不知所踪不是余慕娴要得答案。 她余慕娴沦到要去垒石场这个地步,原就是想帮瞎子李一干人脱罪。若是瞎子李寻不到了,那她去垒石场干什么? 余慕娴思忖片刻,又伸手摇了摇官差的胳膊:“官老爷,您再仔细想想,我爷爷他眼睛不好,一个人走不远……” “诶……”被余慕娴一说,官差后知后觉的想起,丢个瞎眼叫花子,不是小事。 “头儿!”官差念着人命关天,急匆匆与领事报备,“咱们丢了一个瞎子!” 余慕娴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领事朝官差走。 余慕娴以为领事听到有人走失,第一反应是仔细询问走失缘由。 谁料那报备的官差话音未落,就被其领事赏了一个耳光。 “胡说什么!”从后赶上来的领事,急匆匆瞪过余慕娴一眼,与官差训斥道,“你小子可记清楚了,去垒石场的从来没有年岁上三十的……” “是是是……”官差捂住被扇的脸,委屈地站到余慕娴身边,“爷尽力,你也瞧到了……” “诶!你别说话。换班的来了!”领事见官差低头与一边的小叫花子细语解释,气更不打一处来。押解的刁民走失,哪是他们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卒,能管的事? 他们只要每日睁只眼,闭只眼,过个太平日就行了! 高喊过“收工喽”,领事带着一班官差与垒石场那头来的人马完成交接,照例赶去酒楼吃酒。 …… 坐在囚车里,收到那个被打官差愧疚的眼神,余慕娴暗觉长宁的天亮了不少,至少她又遇到了一个好人。 听着车轮转动的声音,余慕娴依在木栏上,回想着方才扇过官差的领事,唇角含笑。 若有一朝她能权倾天下,那她必然喜欢用如领事那般的人。 虽然不一定的好用,但不多事的下属,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比爱狗拿耗子的下属好使。 不知顺子是个多事的,还是少事的…… 余慕娴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扶住栏杆,睁眼看着不远处,正架在长宁城墙钟楼顶的夕阳。 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觉得夕阳这般好看呢…… 在脑海中勾勒着顺子在替她在安南操办的府宅,余慕娴揉揉眉心,她不能再耽搁了reads();。 待瞎子李事毕,她定要想法子快些去安南。 太子登基不远了。 她需要在太子根基稳之前,分得一杯羹。 否则,她北逃便是失败的。 至于分到一杯羹后…… 余慕娴心底飘过了三件事。一是娘亲与胞弟,二是声名与权柄,三是…… 花玉奴身后的那个小丫头…… 回忆着楚玉姝往自己碟中夹芹菜时,那满眼的小人得志,余慕娴弯眉笑笑,做出日后的打算。 待她分到一杯羹后,虽不会明着帮那小丫头,却还是会在暗处尽尽长辈该尽的力…… 毕竟那是玉奴身后人。 “楚玉姝……”余慕娴无意识地念出楚玉姝的名字,却被与她同车的叫花子听个正着。 叫花子懒懒散散地靠在囚车内,一副没骨头的模样:“余小子。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便知道惦记四殿下!” “嗯……”余慕娴应了声,却不答,只是抬眸数着一旁骑马官差衣领上,那随风扬动的裘毛。 “你别担心瞎子李!”叫花子见余慕娴躲他,便厚着脸皮蹭到她身边坐好,“你要多琢磨琢磨瞎子李走之前喊的话!” 瞎子李走之前喊的话? 被叫花子一提醒,余慕娴立即把瞎子李临行前喊话,在心底回了几遍。她在瞎子李喊话时,便觉得瞎子李话里有话。 可待瘸子张被拖走后,她就忘记了。 什么叫让瘸子张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儿,什么叫瞎子李他去享福去了?垒石场会有福么? “你知道什么?”余慕娴在思索片刻,一无所获后,选择问叫花子。 叫花子枕着双臂,仰面躺到囚车上:“据说长生郡郡守休高运痴迷命理……” “还有呢?”余慕娴转头看向叫花子。 叫花子眉宇中满藏作弄:“你不会连名满邺城的神算都不认识吧?” “不认识。”余慕娴摇头。她在花朝国时便不信鬼神之术。于未知处,神也好,鬼也罢,她余慕娴信的只有自己。 闻余慕娴道自己不认识瞎子李,叫花子眉毛一挑,正要将余慕娴挤兑一番,却被余慕娴打断。 “你是谁?”打断叫花子张口要来的挤兑,余慕娴开门见山。 她好奇这个叫花子的来历。 寻常叫花子可不会有身边这人的胆量。 “昌平罗昌……”罗昌伸手将蓬在眼前的乱发理到脑后,露出一张略显青涩的脸。 “有十五了么?”视线从罗昌的面庞凝聚到眼睛,余慕娴瞧见其瞳仁里,有明晃晃的光。 仿佛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第二十三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过年就十七了……” 十七了?余慕娴,低声问:“罗成是你什么人?” “罗成是家父。”罗昌靠在囚车上,一斜眼,便余慕娴的横在膝盖上的手吸引了视线。 余慕娴虽混在流民行伍中,却着实没吃什么大苦reads();。她在余府时,十指不沾阳春水,流落到流民之间,依旧甚少干粗活。故而,她那双握惯朝板的手,并未比在邺城时糙上多少。 盯着那半隐半显的指尖,罗昌唏嘘:“真是读圣贤书的公子哥,逃了这么远,这手还是不见糙……” “嗯……”低眉错过罗昌那生了冻疮的手,余慕娴暗叹,罗昌也算是个好后生。 异世八载,她还从未见过几个官宦子弟会手掌生疮。 但想到夜逃那日,四皇女与她的言的罗成战死,余慕娴又生出几分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你莫不是以为问了让罗昌难过的事?”见背对着自己的小子像个五六十岁的老生一般长吁短叹,罗昌好笑地看了看余慕娴,撸起袖子,露出一截比余慕娴手背糙不了多少的臂肘,调笑道,“你们这些掉书袋的人呐!真是闲情太多!实话跟你说,前些日子,我在邺城听三殿下和我说,我爹爹战死时,我觉得我爹爹他来邺城是来对了!” 罗昌话音一落,余慕娴便把视线从官差身上挪开。 “为什么?” 身后这个少年让余慕娴眼前晃出楚玉姝的影子。 再一次遇到一个不为丧父难过的人…… 余慕娴转头认真地望向罗昌,耳边是“呼呼”的北风声。 “因为他窝在昌平郡领兵,也就是窝囊一辈子……还不如像我娘说的那样,战死到城墙下好呢!”说起罗家,罗昌眼睛有掩饰不住的光,“你来长宁前,一定没听说过我们昌平郡罗家!我们罗家男儿就是该一个个战死沙场的……像我爷爷那样,病死在榻上,周围围上一群姨娘,那真是一辈子白活了!” 听着罗昌数落病死在榻上是白活了,余慕娴含笑搓搓手,低声问:“那你觉得怎么活,这辈子才不算白活?” “这个……”罗成伸手朝腰间一探,发现腰间空无一物后,方才想起自己在囚车上。 罗成面容一肃:“是罗家男儿自当提三尺青锋,荡平四境!” 掩住从心底泛出来的笑意,余慕娴打量着眼前,这个年少即有高志的小将军:“你刚刚在崔主事面前说的全是真的?” 按着楚国的将制,罗昌该是承袭了其父的将尉,不然他不会下意识去腰间摸那块挂在腰间,表明身份的兵符。 “那怎么可能是假的!”罗成挑眉余慕娴一眼,眼中隐隐有不屑,“你小子读了那么多书,莫不是不晓得我们大楚建国时,楚家的祖训?” “嗯……”余慕娴点头,楚家祖训她没有听说过。 见余慕娴真不知,罗昌脸色变了变:“若不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大楚怎会把国都建在离羊舌国如此近的邺城?要知道邺城北上,过长生郡便到了羊舌国了!” “这么说,邺城沦陷是情理之中?”余慕娴勉强从罗昌的话里剥出她能听懂的意思。 “哼!”余慕娴话音未落,罗昌的脸便拉得比马脸还长,“邺城沦陷怎么可能是情理之中!若不是太子指挥不当,还自作聪明要家父从邺城城外往皇城下的水道中放药,怎会引得孙延年、休高逸争先倒戈!可叹楚先帝高才,定下以邺城未饵,瓮中捉鳖之计,却全毁于宏德太子这个不肖子孙之手!” 见罗昌如此性急,余慕娴给他补了一个话茬:“所以?” “所以罗昌只能携兵到这蛮荒之地,带明君归昌平reads();!” 从罗昌咬牙切齿的模样中,余慕娴捕捉到几分罗昌对太子的恨意。 “楚宏儒?”余慕娴给出一个她能想到的人命。虽然她认为楚宏儒不会到长宁。 “是……”被余慕娴一语道破,罗昌点头,“罗昌正是为了三殿下而来。” 闻罗昌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余慕娴瞬时想起了那支跟在她们身后的劲旅。 “你此行可是只有你一个人?”余慕娴转着话头,降低罗昌的戒心。 “余小子,你想错了。我怎么可能是一个人来的呢?我和你说……”罗昌把声音压低,“我们兵分两路,一路以流民的身份混入长宁,另一路在长宁城外三十里的小庄子中隐藏着。只待寻回三殿下,我们就带三皇子去昌平郡。” 罗昌不藏私的态度,让余慕娴不禁多看了罗昌几眼。 罗昌这种性子真的堪当大任么? 余慕娴跟着把声音压低:“那三皇子为何会到此处?” 罗昌道:“三皇子是听了四皇女的建议,弃太子从北行……” 余慕娴落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那四皇女自己呢?” “四皇女大摆銮驾,距太子三百里,慢行……”说到此处,罗昌的声音随即低沉下去,“罗昌愧为七尺男儿!当此国难之时,却要四皇女为社稷苦……” 罗昌话罢,余慕娴半晌无言。 因为楚玉姝是玉奴的血脉啊…… 余慕娴坐在囚车内极目远望,只见那坠在视野中的残阳如血。 余慕娴心笑,罗昌,你定是不知,这世上有个叫“花朝国”的地方。在那地方,国难当头,便是女儿家的担当。只有到了这楚地,才变成了你们这些少年郎该扛的东西…… 罗昌见余慕娴听过四皇女的消息后,便不再出言,心里顿生出几分古怪。他来长宁前,从不曾听闻三皇子道过,余慕娴与四皇女交好。但依他看,余慕娴这小子分明惦念着四皇女。 罗昌摸摸下巴,散去一身凝重:“余小子可愿随我去昌平?” “去昌平作何?”余慕娴又把视线换到囚车外,长宁的天已渐渐黑了。 “昌平可是好地方呐!你真的不去?”罗昌把声音拉得老长,但余慕娴不为所动。 罗昌坏心一笑:“若是余小子不答应我,这可就难办了!四皇女可是要我帮她照看你……” “嗯……”余慕娴没回头,“四皇女是如何知晓我在此处的?” “唔……”见余慕娴张口就问了这么个复杂的问题,罗昌双手一摊,“这罗昌可就不知道了……” “嗯……” 低眉掩去心头那因楚玉姝而起的几分异样,余慕娴静静等着囚车进入垒石场。 入了垒石场,余慕娴跟在罗昌身后,分到一个居右的床板,开始了长达一年的抬石板生涯。这一年里,余慕娴偶遇了几次被扣押在西垒石场的三皇子楚宏儒,也帮过他一些小忙。 垒石场分东西,故而她与罗昌并未有多少机会去与楚宏儒相处。 追忆着那个曾与她同跪在大殿中的皇室贵胄,如今又与她一同辗转在石板中,余慕娴不得不唏嘘,天地不仁reads();。 但龙生龙,凤生凤。作为皇室子弟,楚宏儒与罗昌一般,较她多几分骨气,故而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更容易遇到刁难。 好在,她余慕娴不是真的幼童。一番插科打诨,再寻机与主事们讨个方便,一切也勉强算相安无事。 站在垒石场中,低眉想过罗昌因替楚宏儒出头挨得拳头,余慕娴默默从怀中探出一张十两的银票偷偷塞到垒石场官差刘头的怀里。 今日是她离开垒石场的日子。刘头是东边垒石场的主事。 “嗯……”发觉余慕娴往自己怀中塞了物件,刘头大笑着拍过余慕娴的肩膀后,不动声色把银票还给余慕娴,还递她一个包袱,“余小子!你该出去!” “是,刘头……”顺从地接过刘头递过来的包袱,余慕娴正要跟着刘头走,却忍不住转头。 她想再看罗昌一眼。 这一年里,说罗昌仗义,愿帮一个幼童也好,说他愚忠,愿听四皇女的话也罢,他总归护过她。 按理说,她该与罗昌一同出去的。奈何罗昌不愿靠并入长宁籍的方式出去。既是如此,那她余慕娴也只能与他道一声珍重,而后各奔东西。 如是想着,余慕娴抬目一望,却被视线中的人影震住。 站在不远处那人不是楚宏儒还能是何人? “刘头?”余慕娴不解。 “这不是看你与那俩个硬骨头关系铁……”刘头笑着带余慕娴穿过垒石场,“刘头我便自作主张,把另外那小子讨了过来,也让你走得安心……” “刘头……”余慕娴紧了紧手中的包袱,“多谢您了。” “这有什么可谢的!”刘头挥手让守着门的守卒散开,“若不是你小子帮老子打了一年马吊,老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喝西北风呢!” “刘头客气了……” 多礼的与刘头在场门口叙过旧,余慕娴摸着包袱里几个硬邦邦的银锭子,慢慢朝着长宁城走。一年前,入垒石场时,她以为几日就能出去,没想到囫囵便过了一载。想着一年中,攀附着主事偏爱马吊,在场房里躲过的数个清闲,余慕娴暗笑自己身上的棉衣有些小了。 慢慢走在长街上,寒风如故,长灯如故,乞儿如故,唯有她较上次来时长了一岁。 回想着往日此时,皆是被罗昌摇着衣领拖去打粥,余慕娴晃觉自己腹中空空。 去哪里吃饭呢?余慕娴漫步长宁街头,细细寻觅。 却听到身后有车轮声。 “小叫花子,这是给你的!” 迎声滚入怀中的馒头引得余慕娴抬头一看,正巧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楚玉姝? 还没容余慕娴细瞧,那身影便缩回到了青纱轻掩的车辇中。 接着余慕娴听到车辇里传出一个北地男子的说话声。 “你就这么喜欢赏这些蓬头垢面的叫花子?” 第二十四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男子北地的口音,引得余慕娴疑窦丛生。 她莫不是花了眼才以为楚玉姝到了长宁? 楚玉姝怎会出现在长宁呢? 握住手中那尚感温热的馒头,余慕娴试探着,冲车辇中的人喊了句:“多谢小姐赏reads();!” 她想凭此言试试看,看那施舍馒头的人到底是不是楚玉姝。 但此事成与不成,皆是看运气。 谁知道那赏食的小姐愿不愿意开口呢? 余慕娴静静地伫立在原地,赌着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一圈,两圈,三圈…… 目送着车轮飞快的从自己的面前翻滚着驶过,余慕娴心头翻腾着难以名状的惆怅。 终究是走了。 若是那车辇停下来该多好。 余慕娴如是想着。若是那车辇停下来,她定会追上去。 可当那行驶在远处的车辇渐渐慢下来的时候,立在街头的余慕娴又迟疑了。 她不知自己该不该追上去。 她想知道车辇中的人是谁,她又忧惧着看到不该看到的人。 若是那车辇中只有一个女子便好了。 余慕娴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足朝着车辇的方向追去。 她只求看清车辇中人的长相,并不求其他。 如是,便许她任性一次。 …… 一手将包裹护在怀中,一手攥紧馒头,余慕娴听得清自己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 一声声的有力的跃动带着余慕娴朝着车辇靠近。 三步,二步…… “小姐……” 借手背撩开车辇的纱帐,余慕娴恰好对上了楚玉姝的眼睛。 对上那双陡然瞪大的眼睛,余慕娴扬唇一笑,却是把馒头还回到了楚玉姝手上:“小姐,小的买的起馒头……” 话罢,余慕娴便慢下脚步,笑着看车辇与她的距离慢慢拉大,拉大到再次看不清楚玉姝的脸。 余慕娴说不清自己此时的感觉,她只是暗觉她心底踏实了。 重新把包袱背到背上,余慕娴转身准备寻间馆舍投宿,却看到那远去的车辇慢慢倒了回来。 “小叫花子,本殿赏的东西从来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带着黑手印的馒头落到怀中,余慕娴愣了片刻。 正欲再言,便听到那车辇内传来了一个男声:“殿下说要你收下,你收下便是。” “多谢爷赏!”余慕娴挑眉与车辇上的男子道过谢。 却听那男子低声道了一句:“有意思。” 有意思?余慕娴还未来得及细思男子话语中的意思,便看到车辇飞快地朝着长宁城城北驶去。 这是要出城么?抬眼环了环黑下来的天,余慕娴默默一手拿着沉甸甸地包袱,一手拿馒头,转足去寻馆舍reads();。此时她已是有了长宁的户籍,不似刚出邺城时,那般畏手畏脚。 …… 车辇飞速行驶在长宁城中,引得路人一阵怒骂,而车辇上的两人皆是面色如常。 “竟是个邺城口音的。”即便已离余慕娴有几十丈距离,车辇上的男子,依旧对车辇外道谢人,怀着几分道不明的兴致。他甚是怀疑那乞儿与辇上的楚玉姝是旧相识。 不然,凭着这位的性子,如何会逼着自己调车回去? 玩着自己随身的重剑,男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遇那乞儿后,便一言不发的楚玉姝。 “若是舍不得那乞儿,本殿下便命人去把她……”男子试探着开口。 “不必。”楚玉姝伸手从她面前的贡盘中拿过一个方才丢下的馒头,咬了一口,“馒头是个好东西。” “是吗?”男子不置可否。 男子学着楚玉姝的模样,靠坐在车辇中,用手掰开一个放在托盘中的馒头,慢慢吃着。 顺带想起楚玉姝,沿途扔过了不少带字条的馒头。 但方才那个不是。 男子探寻的望向楚玉姝,他好奇方才是不是这个小东西善心大发。 “快走吧!”闭目挡过男子的视线,楚玉姝冷冷地冲与自己同辇的羊舌不苦道,“莫要因一个乞儿误了你的大事。” “别急。”听过楚玉姝劝,羊舌不苦转眸又看过道谢人方向,确认其不过是个寻常乞儿后,才挥手命侍从继续朝北行,“本殿不过是怕又遇到一个探子……” …… 沿灯一路行,余慕娴在临街的地方寻到了一间馆舍。 想着近年都未好好安寝,余慕娴匆匆抬脚踏进,却被当街的小二拦住。 “去去去!快出去!我们这儿可不接待叫花子!”小二凶着脸,摆出一副恶人模样。 “嗯?”知晓自己只是被身上的衣裳连累,余慕娴轻笑着欲与小二晃出些许银两,以证自身能付得起宿钱,却见馆舍内人影晃动。 “等等!你可是来投宿的?”馆内人声似洪钟,一张口便把小二震住。 “官爷?可是这小子碍着您眼了?”见馆中坐了一日的官爷,因一个乞儿到了馆舍门口,小二的脸瞬时白了。 匆匆拉下肩头的抹布擦桌子,再三邀官爷入座……小二战战兢兢的模样,引得馆内人哄堂大笑。 “看呐!那就是狗眼看人低的下场!” 好事者高声将馆舍门口的事儿说与馆中人听。 长宁人没什么特别喜好,就是爱看热闹。 听着馆内的人哄笑,又闻来人是问自己可是要投宿,余慕娴眼睛一转,把来人上下打量了一遭。 待看清来人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着了一身官差的衣裳,余慕娴心底瞬时“咯噔”一下。 按常理说,她一刚刚从垒石场放出来的流民,不该再吃什么官司才是reads();。 “不知官爷寻叫花子做何事?”余慕娴顺势打拱,又在打拱时,有意将自己漏在袖外,沾了些许泥的手腕,于官差眼前晃了晃,示意她不过是是个小叫花子。 但官差并没有留意到余慕娴的小动作,他只是瞪着俩铜铃大的眼睛,盯了余慕娴半晌,一言不发。 遇到官差一言不发,余慕娴微微俯身,又道:“小叫花子初来乍到,该是没做什么事儿,碍着各位爷?” “嗯?”听着眼前的小叫花子把心里想的全抖落了出来,挪到馆舍门口的官差“噗”的一声笑出来了。 “哎哟!还真让李神算说着了!”临近余慕娴的官差大笑着与馆舍内的弟兄报了成效,引得其余几个坐着的官差们匆匆起身,赶到余慕娴身前。 几个官差慢慢把余慕娴围圆了,像看稀奇一般,绕着她转了转几圈。 “身长四尺?”一个官差用手比活给一个官差。 “酉时投店?”另一个官差抬眼,看了看馆外的天。 “哎!小叫花子,且把你手中的包袱与爷们儿们瞧瞧。” 为首的官差拍了板。 “是……诸位官爷!”余慕娴顺从地将包袱从肩头取下,却也没迅速递到官差的手上。 一手攥着包袱,一手松开馒头,余慕娴抬眉:“不知官爷想瞧什么?” “啰嗦什么!”见着叫花子身旁滚出个馒头,而叫花子自身又动作迟缓,官差浓眉一耸,斥道,“还不快给爷!” “是……官爷……”余慕娴一边应和着,一边慢慢朝着馆门口靠。若是形势不对,她便转身就跑。方才立在她身后的那位官差已是晃到她身前去了。 “嗯……”接过余慕娴递来的包袱,官差微微颔首。 随手命身后的弟兄,利索检查包袱,官差死死盯住余慕娴的脚,防着她做不轨的动作。 那包袱里有什么,余慕娴自身也不知道。打刘头把那包袱放她手上,还没过半天。她也还没来得及将那包袱拆开看。 凝神望着那只伸入到包袱里的手,余慕娴静静地等着谜底。 “一个,两个,三个……正正好,七个呀!” 官差大声数着余慕娴包裹中的银锭,引得周围人一阵艳羡。 打量着官差脸上,时不时流露出的贪婪,余慕娴心道,莫不是求财? 一想到求财,余慕娴慢慢把视线转到小二哥身上。难不成,月黑风高,她进了一家黑店? 接到余慕娴的视线,伫在余慕娴身侧的小二哥彻底站不住了。 一面睁圆眼瞪着身前这个不及他高的小叫花子,一面偷偷打量馆内官爷们的脸色。 待看清那群官爷一个个都眉开眼笑,而馆内其他客人皆是准备看热闹,小二哥利索地扯下肩头的抹布,快步蹭到余慕娴身前。 他怀疑这小叫花子是贼人已经半天了! 寻常叫花子,哪有投店的? 小二哥伸手要揪余慕娴的耳朵:“你个小叫花子,哪里来得这般多银子reads();!小小年纪,就是个惯偷,长大可怎生得了?” 一直关注着小二哥的余慕娴,见小二哥突然动手,便匆匆一闪。 任着小二哥的手朝着她右边抓了过去。 小二哥动作突然,余慕娴匆匆一闪,便让小二哥撞到了门口的门柱上。 “哎哟——” “小二哥……” 听到小二哥的痛呼,余慕娴正要查探,却被其身后的官差抢了先。 小二哥被匆匆忙挡到一旁,余慕娴只能看到一群官差的脸。 “哎!小二哥,你可千万别乱说话!”官差推过小二哥一把后,憨笑着望向余慕娴,“这位爷,不知您尊姓?” “嗯?”听闻官差称自己“爷”,余慕娴的眉头蹙了蹙。 自打她出了邺城,这一路可只有她喊别人“爷”的份儿,何曾有人唤她“爷”? “免尊姓‘余’。” 余慕娴守礼地冲着官差见过礼,低头问,“不知诸位官爷有何贵干?” “哎哟,还免尊了!” 一干官差见余慕娴冲他们见礼,瞬时又无视他们的领头,勾起一阵哄堂大笑。 坐在馆中的几个官差七嘴八舌帮领事在饭桌上张罗着。 “那看来神算这次又算准了!” 喝小酒的官差指着余慕娴大笑:“余小公子,改日还请您带着小的去郡守府走一遭!” …… 挑眉扫过馆中人,余慕娴头次知晓,何谓人穷志短。 这些人笑她,无非是因为她一副叫花子扮相。 施施然理了理前襟,余慕娴凝视着官差:“小的可是犯过什么事儿,竟是要劳烦到郡守?” 她并未被满堂的笑骇到。 “余小公子多虑了!”见余慕娴面色不好,为首的官差连忙摆摆手,刻意压低声音,道,“非是余小公子您犯了事儿……神算今日算出了西有贵人,要来此处夜宿……” “是吗?”余慕娴眉头一挑,想起许久前,罗昌与她说的,瞎子李在邺城时,便是个神算。 这官差口中的神算是瞎子李么?若是瞎子李,他可是真的算出了今日自己回来投店? 余慕娴正想着,身后忽地袭来一股凉意。 “你怎知道那神算,算出的贵人不是本殿下?” 熟悉的声音让余慕娴的身形仿佛被钉住了。 这不就是方才坐在车辇中的男子么? 余慕娴默默为男子让开道。 当余慕娴让步一旁,观看男子时,她发觉,浓重的北地口音一出现,馆内人皆是引颈而望。 这是因为长宁已属了羊舌么? 余慕娴转眸看了看来人,但见来人穿得富贵,二十来多岁,北地人相貌reads();。 佐之右手提了把重剑,便与他平添了几分戾气。 “这……”待看清来人的长相,官差也是一时语塞。他记得清楚,来人方才可是自称“本殿下”。 来人可是羊舌国的贵人? 见着官差不敢动作,余慕娴便垫足偷偷朝着男子身后望。 楚玉姝会和这男子一同出现在这馆舍之中么? 余慕娴不知心底的期盼从何处来,她只知晓,她有些希望楚玉姝出现。 就如同,她之前还在长宁城内,有失体统地追车辇。她此时迫切的想看到那人。 迫切的缘由,她自己也不清楚。 但这种感觉,就像是少时听闻某处有仙山,便迫不及待要去那山中查探。 如此少年心性,委实不像她呢…… 余慕娴隐在暗处,抿唇打量着一个个踏入馆舍的人。 婢子,小童,侍从…… 男子那鱼贯而入的排场,震撼到了馆舍内的长宁民众,却也刺痛了余慕娴的心。就像指尖扎入手指,未必看得到孔,却必然会出血一般,余慕娴的脸白得吓人。 她没有看到她想见的。 许是她已经走了…… 她明日才会来? 余慕娴按捺住自己患得患失的心绪,把注意力转回到男子与官差身上。 遇到男子,官差仿佛早已忘却了他此行的职责所在。 他此时无暇带余慕娴回郡守府,他只想弄清楚来人的身份。 待那人身后一群娇仆美婢慢慢挡住馆内人的视线,官差瞪眼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 “你不配知道本殿的名字!”被人挡在馆门口,男子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人。男子甚是恼怒。他一路北上,还从没遇到过如长宁城这般大胆的地界。阻了他的车辇且不论,竟敢逼得他在长宁街中投宿。 “去,把你们的郡守休高运喊来!”男子伸手推开挡在馆门口的府差,示意跟在其身后的美婢去与馆主商定下榻事宜。 见男子如此蛮横,余慕娴把视线转投到官差身上。 欺软怕硬乃是人之常情。见夜里来的爷戾气这般重,官差随即软了软性子:“不知这位爷寻我们郡守何事?” “自是要他把城门打开!”男子抬手把随身的重剑拍到空着的桌案上,发出“哐镗”一声,惊得馆内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余慕娴抬眉望着男子的背影,心底闪过一个楚玉姝提过的人名。 羊舌不苦。 这个男子便是羊舌不苦么?想着楚玉姝道过的,此男子是羊舌国国主,羊舌永年的四子,余慕娴眨眨眼,她似乎能猜到楚玉姝不是被虏来的。 但,楚玉姝具体是为何而来,余慕娴却是不曾猜出半分。 重新把注意力转到馆中,余慕娴发觉官差似乎被激怒了reads();。 “这……”瞥了瞥那柄被拍在案上的重剑,官差打着朝廷体例的官腔,“长宁城门卯时启,酉时闭,是先帝爷树了几千年的规矩,哪里是郡守大人说变就变的……” “不能变么?”伴着阴森森的童声,羊舌不苦提剑扫了馆内一周,压得馆内人呼吸都快停了。 余慕娴站在门侧,旁观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人迈入馆舍,心同擂鼓。 楚玉姝终究还是出现了。 匆匆与楚玉姝打个照面。 两人的眼里皆有讶然。 其间的区别是,余慕娴暗笑,她一番患得患失,不过是庸人自扰。而楚玉姝则是暗道,她求仁得仁,实是三生有幸。 楚玉姝自在车辇上,与余慕娴对视过一眼,她便期待着下一次重逢。 仅方才一面,她便有许多只想与余慕娴的道的话咽在喉中。 可此时并非是说话的时候。 楚玉姝微微颔首,阔步朝着羊舌不苦的方向走。 早在月前,她便与羊舌不苦定好,她助羊舌不苦夺皇位,羊舌不苦暗中助她兄长楚宏儒登位。 楚玉姝慢慢在众人的视线中行进着,她阴恻恻的声音侵蚀着馆内欢愉的氛围。 见无人敢应楚玉姝的话,羊舌不苦勾唇一笑,抬手用重剑在半空中,挽出一个剑花,凉凉道:“继续。” “那就只能留下他的脑袋在这儿了……”楚玉姝抬头慢慢凑到羊舌不苦身侧的案桌上坐好。 楚玉姝的提议入耳,余慕娴不禁抬眸望了楚玉姝一眼。这丫头是要置休高运于死地么? 想想三皇子此时还在垒石场中,而上座的两人,一个是羊舌国的皇子,一个是楚国的皇女…… 她似乎没有资格去改变楚玉姝的决定。 也不需要改变…… 理清了思绪,余慕娴抿唇收回视线。 作为一个无名小卒,她只需静静看着便是了。 但官差显然不这么想。 “大胆!”听着眼前这一男一女,寥寥数语便定了郡守大人的生死,官差怒不能遏,“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对郡守大人出言不逊!” “呵!”见长宁城官差竟敢和自己叫板,羊舌不苦怒极反笑。 回想着路上楚玉姝与他言的诛心之语“偌大羊舌国,并无尊你之处”,羊舌不苦侧目与楚玉姝道:“还真像你这小丫头说的,父皇的话,落到这北境,尽成了空文!” “那是自然。”无视羊舌不苦的面色不佳,楚玉姝抽出一根桌案上的筷子把玩,“这长生郡本就是一大块大肥肉。它离邺城远,离羊舌国都垠都也不近,两方不靠,容不得这郡守安分。平心与四殿下你说,若为臣者,在此等地界都不坐大,那本殿定会怀疑那掌权者的居心……” 听不清楚玉姝的言语,余慕娴隔空打量着楚玉姝玩弄筷子的动作,耳畔忽然回响起离别那日,楚玉姝与她言说的自别后,恐难再与共食之人。 细想来,她自邺城离后,也甚久未好好用膳了reads();。 低眉与一旁看热闹的官差使过眼色,余慕娴凑到官差身旁,低声道:“官爷还是速速去寻郡守大人来此为好!” “嗯?”官差横过余慕娴一眼,又见自个儿的头还在与闯入馆中的男子对峙,便使眼色,让近门的弟兄回府衙寻人。 待寻人的官差去了,余慕娴才重新望向楚玉姝方向。 余慕娴望楚玉姝时,楚玉姝正在与羊舌不苦纠缠称谓。 羊舌不苦摸着自己的重剑,言辞中满是不悦:“小东西!你一口一个‘本殿’倒是说得甚是顺口……” “莫不是殿下听不惯‘本殿’?”楚玉姝冷哼着,把手中的筷子放到筷篓里,“那本殿就为殿下您破例,自称‘本殿下’好了。” 余慕娴眺望着羊舌不苦,因满意楚玉姝的答复而点头,还满口道“如是,甚好”,心头不禁闪过疑虑。 她委实怕楚玉姝这丫头,在羊舌不苦手上吃亏。 余慕娴这般想着,便感觉一道阴冷的视线贴到了她身上。 余慕娴寻视线望回去,羊舌不苦的面庞瞬时呈现在眼底。 “多谢殿下赐食。”预感羊舌不苦要与自身发难,余慕娴先发制人,率先从角落里走出来,举手朝着羊舌不苦一见礼。 见方才自己盯过的乞儿,不单单与自己见了楚国的礼,还道谢,羊舌不苦蹙眉:“阁下是?” 他并不记得他曾与楚人赐过吃食。 除了刚刚在车辇上那次…… “阁下是之前那个邺城人!” 羊舌不苦终究还是记起了眼前人的来历。 提剑慢步走到余慕娴身前,将余慕娴来回打量。 羊舌不苦总觉得这乞儿身上藏着古怪。这乞儿与那楚国的四皇女一般,有双会说话眼睛。透过她们的瞳孔,总能感受到某种烂到骨子里的腐朽。但只要眨眨眼,又会觉得那幽幽的眼神里,满藏着枯木逢春的欢喜。 盯着余慕娴的眼睛看了半晌,羊舌不苦扭头冲楚玉姝道:“小东西,你瞧瞧,这人是多好的运气!” 听羊舌不苦道,余慕娴遇到了她是好运气。 楚玉姝闭目不答。 她不知余慕娴遇她是好是坏,她只知道,她遇到余慕娴,算是她楚玉姝这一生的幸事。 缓缓睁眼,楚玉姝把视线尽数投到了离自己只有一步的余慕娴身上。 一年前,她坐在窦府,听窦方禀告其驾车而去时,她想过数个相逢的落脚处,独独没想过长宁。 余慕娴怎会流落到长宁呢?楚玉姝定定地望着余慕娴的眼睛。 余慕娴这小子欠她一个解释。 接到楚玉姝询问,余慕娴只是轻轻晃了晃头,她看得懂楚玉姝的意思,但她不能给答案。 她总不能说,她在窦府时,便从未想过要按着窦方的路线南渡。 余慕娴的摇头使楚玉姝半晌没有吭声reads();。 见楚玉姝半晌未言,侍奉在羊舌不苦身侧的美婢,随即娇笑着应了声:“四殿下说笑了……” “谁与你说话了!”羊舌不苦横眉瞥过美婢,转而继续冲楚玉姝笑道,“小东西,你快说说,这捡到你丢的馒头的人,是不是好运气?” 见羊舌不苦在她这处碰了钉子,便去为难余慕娴,楚玉姝迅速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望着羊舌不苦,暗讽他幼稚。 “捡个馒头,便被你这般作弄,如何算是好运气?”楚玉姝起身欲朝着余慕娴的方向走。 “小东西,你是觉得一个馒头不够么?”羊舌不苦转身又把重剑放到案上,起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带穗子的玉环,在楚玉姝眼前晃了晃,“小东西,你说本殿先把这个赐给他,再作弄他,可是够了?” “四殿下说笑了……”楚玉姝先看看站在一侧的余慕娴,后看看羊舌不苦手中的玉环,笑道,“太子哥哥的物件怎么能随意赠人……” 听楚玉姝提到了羊舌不苦手中的玉环是太子的物件,余慕娴会意。 这玉环拿了许会烫手。 “哈哈哈……”见说了这般久,楚玉姝终于笑了,羊舌不苦扬手把手中的玉环抛到了余慕娴的怀里,转头与楚玉姝道,“也只有提到太子的时候你会应和我一下。” 楚玉姝轻笑着,朝羊舌不苦掷了一把匕首。 “平日不也会么?”楚玉姝盯着羊舌不苦的眼睛,报复着羊舌不苦不按她所言的从事。 “嘶——”羊舌不苦侧身躲过匕首,却被匕刃划到了侧脸。 馆中的气氛在一瞬间彻底凝滞了。 余慕娴担忧得望着楚玉姝,却见楚玉姝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收下这个玉环么? 望了望手中的玉环,又望了望呆在原地的羊舌不苦,余慕娴默默将玉环放置到桌案上。 端详着余慕娴的小动作,羊舌不苦一手把楚玉姝扔来的匕首还回到楚玉姝手上,一手按住婢子递来的帕子,挑眉一笑:“小东西,你还是和之前一样狠。” 围观一干的官差被羊舌不苦的一连串动作惊得目瞪口呆,转而纷纷将视线投到楚玉姝身上。 接受着周围人的注视,楚玉姝夺过羊舌不苦手中的匕首,用婢子递来的绢帕擦了擦,低声道:“四殿下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不也是四殿下么?”挥手让先入馆的美婢上菜,羊舌不苦吩咐着身后的婢子给楚玉姝布菜。 “过了镇远便不是。”楚玉姝抿唇。 楚玉姝这丫头要过镇远? 思及邺城沦陷前,羊舌国与楚国以镇远郡锡山为界,余慕娴闻声抬目。 却见楚玉姝正巧也在瞧着她。 楚玉姝的视线里蔓延着些许复杂的情绪,复杂到余慕娴晃觉眼前这个丫头并不是当年在邺城井下遇到的那个丫头。 邺城井下的楚玉姝,虽是与幼童有异,尚且还是个孩童。而眼前这四皇女,虽是有幼童之躯,其瞳孔里却尽是长者的锋芒。特别是楚玉姝那抹不经意从眼角流露出的冷嘲,那曾是花朝国女帝睥睨朝臣时,最喜的神色。 楚玉姝会不会是花玉奴呢? 余慕娴看着由烛火投到自己眼底的影子reads();。那影子慢慢与余慕娴记忆中的,花玉奴幼时的模样重合。 花玉奴其实并不会装小丫头。 眼前掠过羊舍不苦与楚玉姝相处的细节,余慕娴洞若观火。从明处看,似乎是羊舍不苦处处忍让着楚玉姝,去暗处思,却是羊舍不苦处处为楚玉姝制肘。 羊舍不苦竟是怕着楚玉姝的? 余慕娴错愕地抬眸望向羊舍不苦。 羊舍不苦接到余慕娴的视线,眉头便是一蹙。莫不是这楚国的乞儿也忧心他护不住一个小丫头? 捋出楚玉姝话中听出忧思,羊舌不苦摸了摸剑柄,冲楚玉姝道,“莫慌,即便是到了垠都,本殿也能保住你是四殿下。” 话罢,羊舌不苦又觉得自己方才的话似乎无法让人信服。抬目扫过馆内,见左右除了自己与楚玉姝的仆从,便只有眼前这乞儿担得起他与楚玉姝二人的信任,羊舌不苦随即把视线聚集到余慕娴身上。 “喏,拿着吧。”羊舌不苦将楚宏德的玉环再次丢到余慕娴的怀中,允诺道:“等休高运来了,本殿就让他送你回邺城!” “嗯?”隐约察觉自己被人利用,余慕娴蹙眉:“可是小的已有了长宁的……” “啰嗦什么!”点头承下羊舌不苦的情,楚玉姝出声打断余慕娴的话,“四殿下是羊舌国国主羊舌永年的四子,给你的赏,还不好好收着!” 羊舌不苦见状,知晓楚玉姝已是信了自己,随即笑道:“还是小东西你比较守规矩。” “本殿下若是守规矩,便不会跟着你,千里迢迢去垠都选婿。”楚玉姝完全不顾及羊舌不苦的颜面。她此行跟在羊舌不苦身侧,纯是缓兵之计。七岁皇女选夫,这个何等的笑谈,如何能载于史册? 羊舌不苦见楚玉姝面色不佳,随即抚掌大笑。他虽与楚玉姝有约,他却更喜观楚玉姝变脸。 “这本就是楚国四皇女分内的事。”羊舌不苦笑够了,才一本正经的与楚玉姝说教。 听着羊舍不苦提起楚玉姝对身份,余慕娴一刹那,又记起了自己的推测。 楚玉姝即是花玉奴! 定睛看着眼前人抬袖用膳的动作,余慕娴的耳朵嗡嗡作响。 女帝竟是与她一起到了大楚…… 方才那类于追车辇的举动皆是有答案了。她追的不是那个年且七岁的小丫头,她追的是前世追随,陪护了尽三十载的女帝…… 低头拭去眼角不明缘由的泪,余慕娴攥紧了羊舌不苦丢给她的玉环。若言之前登高位,只是无事可为而为之,那此时,或是必须为之了。 余慕娴想得入神,却听到一个楼上传来了脚步声。 “等等……”听到楼下有人道了“楚国四皇女”,一位长者颤抖着从楼上来。 “您方才说她是楚国四皇女?”长者一边盯着羊舌不苦,一边小心的偷看坐在羊舌不苦对面的楚玉姝。 长者的眼睛里闪着羊舌不苦熟悉的泪光。他羊舍不苦驰骋疆场数载,最熟悉的东西,除了血,便是泪。 这人眼里是弱者的泪,孱弱的泪reads();。 如此软弱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是……”羊舌不苦厌烦地望了长者一眼,道,“不知老人家你……” 羊舌不苦话音未落,长者已经朝着楚玉姝的方向跪下了。他与羊舍不苦搭话,为得便是寻四皇女。 “四皇女啊!求求您救救我孙子吧!”长者见到楚玉姝,宛如见到了救星。慌乱地叩着头,长者说着自己求楚玉姝的缘由,“我孙子就是因为一直不承认自己是羊舌国人,才被拉到那垒石场做苦力的……” “那老人家您此时是?”楚玉姝起身走到长者的面前,伸手要将老汉扶起,却听那老汉道:“老汉如今是羊舌籍,老汉丢尽了祖宗颜面啊!” “您既是羊舌子民,那便是该与这位殿下求救……”楚玉姝收回伸出的手,抬眉望向羊舌不苦。她希望羊舌不苦没有忘记他应下的,厚遇邺城流民。 “四皇女——”见楚玉姝竟是把视线投向了羊舌不苦,长者的身形晃了晃,似乎遭到了巨大的打击。他求楚国的皇女是因为他儿子是楚国人,他以为楚国皇室不会不管流民。可这皇女怎么把他们的性命交到了羊舌国国主的手中呢? 对上长者绝望的眼神,楚玉姝重新去扶长者:“您别着急!您是您,您孙子是您孙子。若是您孙子现在还是大楚的子民,那本殿定会倾力救之。” 话罢,楚玉姝便唤了婢子来,命她们带自己的手书去寻休高运。 目送着婢子与长者一同离去,余慕娴心思,休高运早该到此了,为何还未到。 却见羊舌不苦正将自己的重剑翻来覆去的摆弄。 “不错。”羊舌不苦点了点手中的刀刃,冲楚玉姝笑道,“到此时,你还记得收买人心!” “这自是不算收买人心。”目送着长者离去,楚玉姝低笑道,“这是为我那太子哥哥踏平羊舌铺路呀!” “哈哈哈!”听楚玉姝提到了太子,羊舌不苦面露不屑,“凭他?” “改日你重踏楚地时,记得把这件事说告诉你那太子哥哥听。”羊舌不苦握着重剑,举到眼前细看。 打量着羊舌不苦观剑的模样,余慕娴暗暗叹息。楚国的太子真是不济。不济到即便被人如此排挤,也无言辞能反驳。 想着太子那日在殿中的态度,余慕娴一阵头疼,暴戾寡恩,远非明君之选。 而羊舌不苦并没有打算在此刻放过楚太子。 羊舍不苦与楚玉姝,嘲弄道:“不,不对,你早不该称呼楚宏德‘太子哥哥了’,你忘了?上月他刚逃到安南,便急匆匆登基为帝了。你若是执着于‘哥哥’二字,便需改口唤她‘楚帝哥哥’……” “如是还是罢了。”无视过羊舌不苦,楚玉姝低眉望了望站在一旁的余慕娴,低声道,“本殿想,他或是更喜欢本殿唤他‘陛下’。” “是吗?”羊舌不苦正要再言,却听到馆外传来一声急报。 “四殿下!”一身官服的休高运给羊舍不苦,楚玉姝与余慕娴三人都留下了极佳的印象。 “不知是何急事?”羊舌不苦挑眉。 楚玉姝跟着羊舌不苦,端详着眼前这位年近半百的楚国老臣。 “回四殿下。二殿下反了!” 第二十五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乾平元年的休高运不会想到,他会以忠臣的姿态载入羊舌国史册。 同年,余慕娴也没想到,那看上去甚是暴戾的四殿下竟是个震烁古今的孝子。 目送过羊舌不苦急匆匆携剑离去,馆舍内便只留下了楚玉姝。 抬眉与楚玉姝打个照面,余慕娴正要与楚玉姝借一步说话,便听到休高运与楚玉姝见礼。 “四皇女。”休高运的声音极高,高到整个馆舍的人都能听到。 “你便是休高运?”楚玉姝斜目瞥过休高运一眼,便将手中的筷子落到碟上,“可是用过膳了?” 不咸不淡的口吻让休高运额上滚下几个豆大的汗珠。 “谢四殿下。臣用过了。”休高运小心地望了望楚玉姝,见其面色如常,才继续道,“若是皇女未用过,那臣候着便是。” “休大人倒是知礼……”赞赏过休高运,楚玉姝转眸望向余慕娴,“小叫花子,你呢?” “我……”余慕娴对上楚玉姝的视线,纠结了片刻,还是开口道,“臣……不……小叫花子还未曾用过……” “小叫花子?”楚玉姝兴致勃勃地盯着余慕娴的眼睛。 此刻楚玉姝甚是闲适的,她半分都不忧心羊舌不苦。 若是羊舌不苦连其兄长都对付不了,那他便不配做自己的敌手。 知晓楚玉姝在有意挤兑她,余慕娴低眉错过楚玉姝的视线,含笑望了望方才落到地上的馒头。 “是殿下……” 见楼下那小叫花子竟是在打量地上的馒头,馆中人皆是意会。 那小叫花子当真还饿着呀! 发觉馆中人皆是在看余慕娴,楚玉姝似笑非笑:“今日本皇女高兴,便赐你小叫花子与本皇女共案而食吧!” “谢四殿下。”余慕娴答复后,便起身坐到了楚玉姝左手边的条凳上。 见余慕娴以坐到了自己身侧,楚玉姝满意地收回视线,轻笑着让婢子往案上添了一双碗筷。待碗筷添好,楚玉姝又无端得厌恶起,这桌膳食原是羊舌不苦备下的。 “撤下。依着旧时口味做。”楚玉姝低声吩咐着立在一旁的俊仆。 视线从柔柔弱弱的少年脸上扫过,余慕娴心笑,女帝还是一如当年,喜欢那些柔柔弱弱的少年侍奉。 察觉到身侧的小叫花子在偷看自己的仆从,楚玉姝一本正经道:“小叫花子可是在艳羡本皇女的仆侍生得俊俏?” 楚玉姝眼底那抹熟捻的宠溺,让余慕娴半晌未从回忆里挣脱出来reads();。 前世的花玉奴,这般望了她十几载,她却是丝毫未觉。今世,不过是一眼,余慕娴便看懂了那藏在眼底的愁肠百转。楚玉姝是在透过此世的她,看前世的她…… 若是前世的自己,当国主拿她与侍从相较时,她许会将国主怒斥一番吧? 回味着前世于花玉奴的管教,余慕娴无话。为臣者,岂会以色侍主邪? “小叫花子?”见余慕娴不答,楚玉姝又添了几分兴致,“本皇女问你话呢?你可是在艳羡本皇女的仆侍生得俊俏?” 低头隐过唇边的笑意,余慕娴用余光扫了扫馆中人:“四殿下说是那便是吧。” 余慕娴不急不躁。 瞥着眼前人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楚玉姝按捺不住自己撩拨余慕娴的*。前世也好,此生也罢,这世间有几人敢不顺着她说话? 独独眼前这小子与那人,能在将她那满腹的兴致悉数败净后,还好端端活着。 楚玉姝不想承认,遇上这种沉寂的性子,她就按捺不住,心头痒痒。 楚玉姝半真半假道:“小叫花子,你真不艳羡吗?若是你不艳羡,那这人也不必要了!若是要个连小叫花子都看不上的仆从跟在身后,那皇女却是丢尽了皇家颜面!” “如是,便是小叫花子高攀了。”余慕娴似笑非笑地望着楚玉姝,“小叫花子脸厚,却是艳羡着这旁边立着的小哥。” “是吗?”一瞬仿佛被抽取所有气力,楚玉姝敛眉暗嘲,眼前这人往细处看,终究不是她。 那人才不喜她身侧环着一群柔柔弱弱的男儿呢! 即便其间的缘由不过是要她以国事为重。 见顺着楚玉姝说话便削去其兴致,余慕娴暗笑着与楚玉姝用尽了一桌膳食。待膳食尽了,便有好事者隔着围栏窃窃私语。 一个眼尖道:“看呐,那一桌不是邺城的菜?”。 “可不是,瞧坐在楼下的那位,那就是楚国的四皇女!”一个年长的附和。 “你可别打马虎眼!”旁边吃饭的插嘴,“那看上去就就是个七八岁的奶娃娃!” “可不是。”长者捋捋胡子,“那娃娃胆子大着嘞!她刚才还和四殿下叫过板……” 听着高台上一群不安分宿众乱议皇女,休高运脸色一白,使眼色让跟在身侧的崔奕上楼。 觉察到休高运的小动作,楚玉姝唇角一勾,道:“去唤馆主来,今日的席钱,本皇女尽数付了。” 休高运见状,随即冲崔奕摇摇头。 见上楼的人止步,楚玉姝又转头与余慕娴继续用膳。 用着用着,那案膳食便吃到了天明。端视着休高运那开始打颤的小腿,楚玉姝施恩般下命要住到休高运府上。待休高运应过,楚玉姝便被一干仆婢前呼后拥地送去了休府,徒留余慕娴一人坐在馆舍中。 一人独坐馆舍,料想休高运一时无暇顾及什么神算,余慕娴利索地从官差还回的包袱中取出几枚大钱,交与馆中小二,要其与她置办新衣,购进车马。她赶着从此处离去reads();。 “且尽选耐用的。”余慕娴目送过小二哥,颤抖着从客房内退出去,开始就着馆舍的热水,去一身尘垢。 而小二哥自踏出客房,便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待匆匆忙与余慕娴置办好她想要的,小二哥便伫立在馆舍门口,双目无神。且一逢人问,小二哥就惊叫一身,道:“那叫花子身上竟是有十两的银票!” 见此状,馆人便邀余慕娴前去一探。 由于小二哥的变故因余慕娴而起,余慕娴打点好行装便下楼查探。 “小二哥?”余慕娴摇摇小二哥的袖口。 小二哥眼睛一睁,瞬时冲着余慕娴低头哈腰:“爷!这位爷!你可是要在住店呢?你不是那小叫花子吧……” 听着小二哥将囫囵话说了半柱香,余慕娴只得与馆主道,她没辙治。馆主见状,随即强留了余慕娴几日,想以毒攻毒。 奈何收效甚微。 待余慕娴愿以十两银子做药底,馆主才勉强将余慕娴放行。 临走那日,余慕娴敛好物件,以公子哥打扮,预备着出城,却见小二哥终是又挂着抹布穿梭在馆舍。 “这疯病是怎得治好的?” 余慕娴随手拉人一问,才知小二哥经馆主连扇了其十几耳光治好的。 “小公子,你可是没看到那肿的老高的脸……嗯……”好事者指着小二哥捂嘴偷笑,“谁让他狗眼看人低呢?小公子你从外地来,许是不知前几日这馆舍来了贵人……楚国的四皇女虽小,却也是个爱花的主呢!连个小叫花子也不放过……” 好事者绘声绘色地讲着坊间传闻:“楚四皇女来长宁选夫,横挑竖挑没挑上,最后选了个小叫花子……哎,最后你猜怎么着……结果那小叫花子梳洗一番后,竟还是四皇女在邺城时的老相识……嘿嘿……老相识还不算,听说那小叫花子还给了小二三百两银子压惊……谁要小二胆子小,竟是被压惊压得魂不守舍……” 含笑听过好事者话里的重头,余慕娴扬唇,露出一口白牙:“小哥,小心祸从口出。” “哎!你――”好事者正要与余慕娴争辩,便被狐朋狗友挽住肩头,“褚兄,你别和邺城人一般见识,我们哥几个继续说那楚国的四皇女……弟弟这儿还有新编排呢……” …… 坐在雇来的马车上,听驾车的老汉与自己吹嘘他家的母猪下了十几个猪崽,余慕娴久久地望着越来越远的长宁城。 许是她此生再也不会来此地界了。想了想呆在垒石场的罗昌,又想了想住在休府的楚玉姝,余慕娴暗笑,原是诸方皆有自己需为之事。 命着老汉小心行,莫要老了畜力,余慕娴闭目斜靠在马车中小憩。 撑过一夜,她倦了。 …… 昏昏沉沉睡去,待余慕娴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了。 “车上可是余小公子?” 犹犹豫豫的腔调不是府差又能是谁? “不知官爷为事来?”余慕娴推开帘幕,径直望向与老汉争执的府差。 “回余小公子,是休大人要小的来接您回去……” 第二十六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回去?回哪去?”听到“休大人”,余慕娴抬眉环顾了一周,发觉官差身后还跟了几个着缎装的轿夫。 官差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自是去休府了,余小公子。” “去休府作甚?”余慕娴下车,走到官差面前。 官差仔细端详了半晌眼前这个贵公子打扮的男童,眼珠子瞪得老圆。他奉命去馆舍接人时,还奇怪,那见财眼开的馆主竟是客气地道小公子已经走了,如今看,若是那馆主不客气,才是活见鬼了! “回小公子,休大人知您是福星下凡,特要小的来邀您过府一叙……”看着余慕娴那缎花的鞋面,官差愈发恭敬。 余慕娴冷冷地扫了官差一眼:“若是不去呢?” “这……”官差眼睛一转,有意无意地将视线落到为余慕娴驾车的老汉身上。 诚然,他不敢为难郡守要请的贵人,但以他官差的身份,为难个贱民还是不在话下的。 官差道:“小公子若是不去,那小的便只能用别的法子请您去了!” “是吗?”见官差竟是拿一个车夫来威胁她,余慕娴淡淡一笑,“若是官爷要捉他,便捉吧!” “当真?”触到余慕娴面上的笑意,官差作势从腰间抽出一根绳索,“余小公子可是要想清楚,这绳子一绑上,要解开可就难了……” “官爷莫不是以为本公子爱说胡话?这长宁是您的地界,自是您欢喜如何便如何。本公子一介流民,如何敢与您争锋?”知晓府差此行只是来邀自己,并无心抓人,余慕娴不慌不忙,“官爷耳听六路,自是清楚这年头,若是有银钱,寻个车夫,并算不得难事……” 听到余慕娴提到了银钱,官差不由自主的紧了紧眉头:“小公子说的在理,但……” “官爷莫急……”余慕娴趁官差不备,抬手拂去官差身上的些许扬尘reads();。 “小公子这是做何意?”官差躲闪不及,只得任着余慕娴动作。 “自是想与官爷行几分方便了。”余慕娴眯眼与官差塞过一把散碎银子。 方才她无意间窥到,官差里衬中暗藏杂色,已是意会到长宁官差日子清贫。 “这……”被塞了银两,官差面色煞白。 见府差未怒,余慕娴知晓此事有门路,便立即加了把火候:“当然,本公子也知道官爷年关将近,日子过的清苦。若是官爷没有看到本公子,本公子愿奉上官爷两倍的月钱……” 余慕娴声音一落,周围便起了抽气声。 “呀!两倍的月钱!”跟在官差身后的四个轿夫,皆是俩眼一瞪,满面的艳羡。 离余慕娴最远的轿夫率先开口:“嗨!真他妈晦气。早知道有这般好事,当年做什么轿夫!” “是啊!真他妈晦气,那小公子只愿给几位官爷……”离余慕娴稍近的轿夫小声抱怨。 离余慕娴最近的轿夫偷偷把视线投向余慕娴,放大声“若是那小公子也愿意给我们……” “我们自是也没看到他!”站其身侧的轿夫中气十足的喊了声。 听着眼边的四个轿夫一唱一和,余慕娴挑眉。莫不是这长宁皆是见财起意的主?若是见财起意,何不选了杀人越货呢? 余慕娴举目细细端详了眼前立着的一干人,见他们皆是面黄发枯,指头藏污,瞬时领会了来追她的人皆是囊中羞涩的主。 “诸位官爷莫忧!”余慕娴正身向着眼前人一拜,“本公子行事向来糊涂,想来多累了在场诸位……若是诸位不弃,那本公子愿出钱与诸位压惊。至于数目,或是可以打个商量……” 话罢,余慕娴神闲气定地站在官差面前等其回话。 见余慕娴在等回话,立在官差身后的官差,随即与官差道:“大哥,答应他吧!” “是啊,大哥答应他吧!你弟媳妇卧床都快半年了,就差点银钱糊口呢!”另一个官差在一旁应和。 “是啊!是啊!大哥,你就放那位公子走吧!”率先开口的官差转头扫了扫立在轿旁的轿夫,“您瞧瞧,此处加上咱们弟兄与那几个轿夫不过也才七八人……” “这……”官差依旧犹豫不决。他倒是不贪图眼前这位余小公子所言的些许银钱,但若是他在此时拒绝,那他身后的几位弟兄怕是…… 官差向右转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小个儿,见其眼中的渴求早是掩不住,只得向左转。但左边的高个儿也是眼巴巴的等着他吭声。 官差咬咬牙:“余小公子,小的既是拿了府衙的银钱,便该……” “官爷何必纠结于小利呢?”深知有钱能使鬼推磨,余慕娴出声打断,而后覆手围着府差转过一周,低声道,“官爷且想想,您为府差无非顾着两头,不是顾着混口饭,便是想着为长宁百姓添些许福禄……休大人是郡守不错,但休大人派您来寻一个无罪且有些许闲钱的流民,怕是不在您职责之内……况您也清楚,休大人寻本公子,可不是为了什么正事……” 余慕娴心底清楚,依她此时的身家,凡是不能用钱解决的事,用其他物件也解决不了reads();。 “这……”官差体内尚存些许正气,瞬时被余慕娴言辞中的“不是为了什么正事”动摇,想想休大人只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才要他来寻人,官差心底也是无端生出几分恼怒。 “既是小公子这般慷慨,那小的也不与公子为难了!但……”官差斜目环了一周,“小的想与公子事先说好,若是日后此事……” “官爷放心。本公子保证,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余慕娴微微颔首,待官差面色稍缓,才又道,“只是,本公子把丑话说到前头,昨日本公子已请伯父带回家书,道下月十五会至家中……” 余慕娴拉长的音节,引得围在其身侧的几个官差会心一笑。 “公子且放心!我们都是正经的官家,若是那后面的几个轿夫敢图谋不轨,兄弟们定先治了他们!”一个官差讪笑着挤到余慕娴身前,“只是,不知小公子的银钱何时能结?” 见官差中已有人来腆着脸皮拿钱,余慕娴弯眉:“此时可行否?” “此时?”立在一旁的几位男子皆是惊叫一声,“小公子此时便能拿出这般多银钱?” “本公子以为二十两银子已是足够了。”余慕娴轻笑一声,将随身的包裹打开来,取刘头与她的银两,交予到官差手上,“不知官爷可愿为本公子代劳,将这些许银钱,拿去与诸位官爷喝酒?” “嘿嘿……”官差们互相打量片刻,纷纷道,“二十两银子许是多了些,但兄弟们也不忍驳了小公子厚意,还劳请小公子上车先行,我们哥几个要再在这道上瞎转悠会儿,才方便在休大人面前讨个彩头……” 观着众人那迫不及待的模样,余慕娴施施然行过谢礼,才慢慢起身坐回到车上。老汉见余慕娴已是摆平了诸位官爷,随即扬鞭挥着马车上路。 待过了三四个时辰,行至一小村落,余慕娴便要老汉停下了车马。 “小公子,天已黑,您可是要在此处寻个住处?”老汉握着马鞭,打量着只有零星灯火的小村落。 “嗯……”余慕娴低低的应过一声,便转头看着冷冷清清的官道,“敢问老伯,这长宁的官道可是太平?” “这……”老汉收起马鞭站到余慕娴跟前,“老汉活了四五十年,还没听说过这条道上出过人命。小公子是外地的,许是不知,这官道早年是休高逸将军专用的粮道,近年,虽是许富贾官绅们走,却还是有士卒照看……所以,这道总的说,还算是太平。” 闻驾车人道了官道太平,余慕娴随即朝其一拜:“老伯既是如此说,那便劳烦老伯助我!” “哎……使不得!使不得!”见雇自己的小公子竟是朝着自己行礼,驾车的老汉吓出了一身冷汗,“小公子若是有话,便敞开了与老汉说,老汉能帮定是会帮,至于助,老汉这一把老骨头,怕是帮不上什么……” “老伯莫慌。”余慕娴扶住要往下缩的老汉,道,“不知老伯应下的差事,可是送本公子回邺城?” “正是,正是啊!老汉我一共收了半两银子……”老汉势如惊弓之鸟。 “那老伯便无需惊慌了。”余慕娴望着空无一人的官道,道,“本公子要您帮的,依旧是驾车去邺城。” 邀老汉坐到车上,余慕娴与老汉交代过一番如何驾空车去邺城后,便带着包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趁着夜色,于官道上快走。 今日白时,她已犯了财不外露的忌讳,再与这老伯同行,势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第二十七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余慕娴背包袱摸黑在官道上快行,行过两个时辰,便隐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偷偷放轻步子,余慕娴举目打量,却瞥见远处的山峦里隐约有火光reads();。那看不见真切的火光连成一片,像一条巨龙盘踞在巍峨的巉岩上。 那是修高逸麾下的士卒么? 余慕娴眯眼预估着她与士卒的距离。 官道是环山而建,此刻她离山顶还有三转,而那火龙与她隔了三座峰峦,且那三座峰峦与她足下峰峦略低,以致她伫在峰峦上半段,便能居高临下。 余慕娴往前慢走两步,心道,若是按照她上山的时段推测,除去士卒押解粮草下山速度慢,那群士卒该是在天明时到她所立的地方。 若是天明时才到,那她岂不是要在这山顶熬上半夜? 思忖着夜里山顶冷,而贸然前行又太过唐突,余慕娴不禁回头望了望身后黑黢黢的官道。 虽一直看不到身后的人影,但余慕娴确实知晓自己身后有人。 “不知小哥这是往何处去?”跟在余慕娴身后的人似乎也发现其生了原路返回的心思,随即从暗处走到了余慕娴身前。 仰头打量着眼前跟了自己一夜的男子,余慕娴道:“邺城。” 任着余慕娴打量,男子朝着余慕娴身后望了望:“若是往邺城,小哥何必如此行色匆匆?” 从男子瞳孔中看到倒影的火龙,余慕娴低眉把包袱换到怀中,伸手握住包袱中的匕首。 “你是?”余慕娴慢慢抬头,再次望向男子的眼睛。 见余慕娴眼里已生出畏惧之色,男子轻轻一笑:“在下是谁,小哥无需知道。小哥只需知晓,四殿下今夜有难……” “不知阁下是何人?”听男子道了四殿下有难,余慕娴握紧了匕首。即便她此世只听罗昌与窦方唤过楚玉姝“四殿下”,也不意味眼前这陌生男子口中的“楚玉姝”是四殿下。 见余慕娴防备之心渐重,男子蹙眉片刻,即解下腰间的配剑与余慕娴,行礼道:“下在不才,与罗昌自小相识。” 罗昌?听着男子道出了罗昌,余慕娴没有伸手去接男子的剑。男子即是愿以佩剑示诚意,她便不能接。若是她接了,便是她理亏。 “不知今夜有何灾祸?”余慕娴没有松开手中的匕首,男子却是眉头一舒。 “灾祸为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公子可有还休府的打算?”男子收回自己的剑。 余慕娴不清不楚地问道:“休府如何?” 她在垒石场中曾听刘头说过,这整个长宁城,最富贵的无如休氏兄弟,最华贵的莫非休府。如此之处所,如何会有牵涉到楚玉姝的祸事?她记得清楚,前些日子,休高运还在与楚玉姝大献殷勤,以恕其背国之责。 听出了余慕娴话里的意思,男子戏谑道:“今夜的休府自是娇仆美婢,歌舞升平……” “但……”男子声音冷得一紧,竟是让余慕娴生了一背冷汗。 “如何了?”余慕娴默默转身不看男子,心道,二十余岁的年纪,竟喜欢一惊一乍,实在不像正经人家的公子。 见余慕娴已是背对着自己,男子丝毫不见外的揽住余慕娴往前走,道:“小公子且往那处瞧……” “嗯……”眺望着那愈来愈近的火龙,余慕娴发觉男子落到自己肩头的手正在慢慢收紧。 “莫慌reads();。他们过来还需至少四个时辰。”余慕娴宽慰道。 “嗯?”男子闻声低头看了看只到自己胸前的小公子,“你是如何知道的?” “想知道自是能知道。”余慕娴笑而不语。 “唔……”见余慕娴不愿与自己道其中的缘由,男子也不恼,“小公子即是知晓还有四个时辰,那便该做决断了!从此处到休府需要两个时辰。” “阁下把这些说与我做什么?”余慕娴眯眼,她记得驾车的老汉说过,从此处到长宁只需要快马一个时辰。 这男子在骗她。 伸手揉了揉男子的衣角,麻布的触感让余慕娴想到罗昌在一年前与她说的,他曾让他手下在长宁城外建庄。 这男子与罗昌是一伙儿的? 把躲在垒石场的三皇子,与主动送上休府的楚玉姝合想至一处,余慕娴醍醐灌顶。 楚玉姝至长宁,为得是救楚弘德。 “若是小公子不去长宁,那在下只能自己动手了……”男子见余慕娴若有所悟,随即带着余慕娴反向挪了数步。 待立稳了,余慕娴发觉她身后亦是一片火光。 “劫人?”余慕娴望向男子。 她看到火光的第一反映是男子要兴兵与罗昌里应外合。 她在垒石场时便知晓,垒石场有些许默默无闻之徒听命于罗昌。 诚然罗昌拼命想撇清与那群人的关系,但那些人在罗昌挨揍时的怒容,却是不做假的。 但这与她余慕娴,回不回休府有何关联? 对上余慕娴质疑的眼神,男子顿了顿,道:“在下只能说,城东的惨案……其他都要靠小公子你自己体悟……” 听到了男子提邺城城东惨案,余慕娴蹙眉。 难道当年楚玉姝还参与了投)毒?若是楚玉姝参与了投)毒,那休高逸便该与她势如水火了。 余慕娴虽揣测到这男子只是在劝她回休府,但终究还是不敢于那人身上马虎。 “要我如何?”余慕娴抿紧唇。 “回休府!”男子低声。 余慕娴点头:“车辇?” “不。”男子俊眉一挑,以指做哨,唤来一坐骑。 男子翻身上马后,与余慕娴伸出手:“余小公子请!” …… 身边的墨色飞速褪去,听着“踏踏”的马蹄声,余慕娴又至了长宁城。 只是,这次与上次不同。 上次至长宁,她蓬头垢面,不过一讨命的乞儿,此番至长宁,她却是腿跨青骢马,素手握长鞭。佐之章绣华服,青丝铜箍,磊磊富贵之景象。 “昨夜天暗,竟是没见到余小公子真容……委实可惜……”与余慕娴并驾的男子挠挠头,显摆出其簪在头顶的白玉簪。 “男子何须以貌立世?”余慕娴转头,睥睨了男子一眼,便道,“自古人生于世,需有一技之长reads();。” “以色媚主可算一技?”男子抬手将缰绳夺至自己手中。 “不算。”余慕娴低眉。她并不会骑马。 “不算?”男子闻声勾唇一笑,“那你可知,四殿下最喜的男子便是那些容貌妖冶,雌雄莫辨的主?” “嗯……”余慕娴应过声,却没多言。花朝国的男儿姿容妖冶,她的女帝喜欢这些,本是自然。 “你——”见此语入余慕娴耳,如石沉潭底,男子眉头紧促。 “莫要说了。再说那休大将军该进城了……”余慕娴闭目坐在马背上,不看四周围观的长宁闲人。 听余慕娴提到了正事,男子也是面色一哂。 待厉喝一声“驾——”,余慕娴便与其一同朝着休府府门去。 …… 余慕娴到休府时,休府正张灯结彩。 余慕娴正欲问男子休府何故如此,便见一着长袍的长者立在休府门口。 那位长者白发及腰,素袍曳地,若仙人。其紧闭的双眼又给其平添几分仙气。 “这是什么阵势?”余慕娴挑眉。 男子笑:“余小公子莫不是不知休大人敬鬼神?” “鬼神是这般敬的?”余慕娴正要细问,却听那长者高喝一声“福星至”。 福星至? 余慕娴举目四望,见休府门口只有自己与男子,当下会意那长者是男子的托。 长者即是男子的托,那长者口中的福星自是该是男子。 举目看着一群童子身着肚兜,手捧鲜桃,在寒风中,排于休府两侧,余慕娴不禁蹙眉。 她从未想过长生郡郡守会如此糊涂! “这便是你今日带我来的目的?”余慕娴紧了紧手。 “不……”男子抿唇,“在下要余小公子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余公子看休大人的丑相……而是要余小公子助四殿下一臂之力……余小公子许是不知休大人脾性,他愿藏四殿下于休府,便是因那日在官舍遇到了你……” “这与我何干?”盯着离她越来越近的长者,余慕娴瞳孔微缩。 瞎子李? 休府的神算是瞎子李? “看来余小公子与神算也是旧相识……”男子微叹一声,翻身带着余慕娴下马,“那一切便好办了。” “嗯?”余慕娴正欲问男子他说何事好办了,便见男子双膝落地,大喊:“休大人,小的把您的福星寻回来了!” “是吗?”被一干婢子簇拥到人前的休高运仔仔细细把余慕娴打量了一番,见其眼中冷意如故,瞬时确定了余慕娴便是那日在馆舍中的叫花子。 “快快,小翠,去告诉四皇女,就说本大人的福星已经寻回来了……若是她想增添气运,便劳驾她移驾到碧琼居。”休高运乐不可支,“还有小兰,告诉管事,近月本大人要闭门谢客。” 第二十八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闻休高运既提到了四皇女,又提到了闭门谢客,余慕娴当下冲着休高运一拜:“不知郡守大人寻小的来,所谓何事?” “阿!使不得!使不得!”见余慕娴竟是朝着自己行礼,休高运连忙将其扶住,“贵人阿,你莫要唐突了老夫。” “唐突?”见休高运言辞古怪,不似那日在馆舍见着的模样,余慕娴皱眉,“大人可知小的是何人?” “呃……”休高运被余慕娴问得语塞,“不知……” “那大人如何知我就是那福星?”余慕娴只得顺着休高运的思绪,往回倒推半步。 “这……”休高运捋髯低笑了片刻,便带着余慕娴往休府内走,“皆是神算算出来的。” “神算算贵人你,年方九岁,邺城人士,父母双亡,生若浮萍。但因运势其强,虽常入险境,却总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余贤侄你与本郡守的八字儿特别合……”休高运话罢,便转头望向立在门口的李神算,容色恭敬,“劳驾神算,不知本大人方才说得可对” “大人可莫要忘了有缘人。”发觉休高运在见到余慕娴后,竟是把休府外的人都忘了,神算冷哼一声,道,“天机不可泄露,大人若是将一切都说了,那便不灵了。” “是是。神算说的是。”李神算话音一落,休高运立马转身看向送余慕娴归来的男子。 “不知恩人名讳是?”休高逸面色一变,转瞬端起架子,成了官场老生。 “大人,小的姓张名五,只是一长宁城外樵夫,恰好那日听小的三舅爷说,大人您在寻一公子……”张五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的应着。 “那你头上那根玉簪?”休高运望了王五头上的玉簪,又看看其衣着,心底犯了糊涂。若是王五真是个樵夫,这玉簪便着实蹊跷了。 “大人真是好眼力呀!”见休高运发现了自己发间的玉簪,王五赞过一声,转言,“大人不知,小的昨日夜间劈柴,偶遇了小公子,遇到小公子后,小的知觉脑后一疼,身后便多了这白玉簪……” 话罢,王五又将白玉簪从头上拔下,转呈到休高运眼底:“大人且看!” “嗯……”良玉入手,温润自知。休高运将那玉簪端详了片刻,料定了男子没说谎话。 他手中所持之玉簪,确实是神迹。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这玉簪,早年原在他手上,后来还因为因缘际会毁在他手上…… 默默将玉簪在手中摩挲片刻,休高运目光灼灼地望了余慕娴一眼后,与王五道:“可是贵人丢你时使的?” “大人说笑了reads();。”见早备下的物件起了作用,王五望过余慕娴一眼后,高声道,“这玉簪是大人的。” “如何是本大人的?”休高运来了兴致。 “小的被砸时候,就有仙乐入耳,道,‘护玉休处高,运来且逍遥’……小的当时并未想通这仙乐的意思,待见了大人……嗯……”王五顿了顿,“待见过大人,才知这玉原是为大人备下的……仙人赠玉给小的,就是为了小的送贵人来时有个凭证……不然,送小的与贵人来的宝马怎会转眼就寻不到……” “啧啧啧……”王五话音未落,李神算随即抚掌,“马上功成,大人,好兆头呀!好兆头!” …… 旁观着瞎子李与那自称“王五”的人一唱一和与休高运唱双簧,余慕娴深感无力。 这许就是俗言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余慕娴如是想着,却被人往嘴中塞了一物件。 余慕娴本能想用舌头顶出,却被人从身后捂住嘴。 “不许吐。”楚玉姝立在余慕娴身后,踮脚捂着余慕娴的嘴,“这是羊舍不苦从垠都送来的吃食……” “唔……”用舌头含住果子,余慕娴眯眼。 楚玉姝竟是到休府门口来了。 “我就知晓你是舍不得弃我而去的。”楚玉姝弯眉露出一份得逞的笑,“真不知小哥哥你哪里来得银钱打点那群……” “四皇女……此处在休府外。”纵使余慕娴脸皮不薄,也被楚玉姝这一系列动作弄得惴惴不安。 “府外又如何?”楚玉姝眯眼转到余慕娴身前,“神算可是算过,小哥哥生生世世都是玉姝的。” “这又是从何处听来的歪理?”余慕娴哭笑不得。她可不记得她的陛下信奉鬼神。 见余慕娴满眼的不信,楚玉姝眨眨眼,指着不远处的瞎子李道:“便是那人说的。” 她前日听休高运道李神算,卜卦极准,便舍银钱要那人算了一卦。她前世追那人而来,依靠的即是怪力乱神,故而,她并不似那人那般厌倦鬼神之说。 “他?”余慕娴望着瞎子李的背影默默出神。 “瞎子李不是四皇女的人么?”余慕娴低头凑近楚玉姝的耳侧低喃,她一直以为,瞎子李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可怜人…… “嗯……”突然被人靠近,楚玉姝心头一紧,待余慕娴话罢,她便是心底一凉。 那个神算是假的 “不是。”楚玉姝侧目望着远处那满头白发的长者,咬了咬唇,“他只是精通命理的术士。” “术士的话如何能信呢?”余慕娴伸手帮楚玉姝将垂在肩头的青丝撩回到它该在的地方,“为君者,是不该有弱点的。” 压住扑入余慕娴怀中的冲动,楚玉姝眨眨眼:“那为臣呢?” “自是要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君主手中。”余慕娴扬唇。 楚玉姝就势扯住余慕娴的袖口,眼里尽是期待:“那,小哥哥可是愿意将权柄送到姝儿手上?” 对上楚玉姝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余慕娴心底浮出了前世女帝扑到她怀中,问她,她可是会一辈子都牵着她的手,教她,如何一步步往前走reads();。 “四皇女此时还驾驭不了慕娴。”压下要溢出唇角的笑意,余慕娴无视尊卑,拉着楚玉姝朝休高运的方向走了几步,“除此,四皇女要记下,这世间虽有少许路,有人拉你走。但,更多的路,皆需要你自己孤身行……” “若是姝儿不愿呢?”握紧那略显燥涩的手,楚玉姝心笑,她竟是被这只手弄得心神恍惚。 “便是些许事都会脱离它原有的去处……”余慕娴望着不远处的王五,道,“慕娴希望四皇女心想事成。” “小哥哥放心,吴望从来不辜负姝儿的期望。”楚玉姝跟在余慕娴身后含笑慢走。 …… 带着楚玉姝行至休高运跟前,余慕娴端详王五,见其面无异色,瞳中却有光,心里随即想起了,之前在马上王五与她言的胡话。 “四皇女最喜的便是……妖冶的男子……” “以色媚主可是一技?” 那小子莫不是想于楚玉姝后宫中分一杯羹 思及此,余慕娴不禁多看了王五几眼。想去后宫分羹不可怕,可怕是想要独宠。 独宠的念头一上心,余慕娴心神一晃,她越矩了。 …… 乾平元年年底,余慕娴已休府上座的名义,被休高运恭敬地邀到了其府上。入府后,余慕娴便得休府一小院,由三四仆童侍奉着,复归到当年在余府的用度。 送她来休府的王五,也与她同入休府。只是他们二人所司不同。余慕娴平日只需在休府安座,或陪楚玉姝读书,而王五,却是日日与瞎子李聚在一处,与一干术士一同为休高运观面相,算福禄。 见王五入府后,只算福禄,而楚玉姝日子过得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余慕娴便心生几分离意。 居休府,原是为楚玉姝挡灾。如今灾星休高逸已被休高运的闭门谢客挡去,那她便可离去。 至于王五借她入休府打探消息,她可以看在楚玉姝的面上装作不知。 思及打探消息,余慕娴想起近些日子,休高运待她不错,又想着日日闲居休府委实是一桩罪过,便提笔与休高运递了一纸辞呈。 辞呈中除过“谢休伯父厚遇”,还小议了“请休伯父早日为邺城流民,分田减租”。 写罢,余慕娴便收拾包袱,预备着在面见过楚玉姝后,即从休府离开。 谁知,未等她前往楚玉姝居处,楚玉姝便来她居处寻她。 “不知四皇女来寻慕娴所谓何事?”余慕娴不慌不忙地收起写好的辞呈,含笑望向来人。 “出去闲玩可好?”楚玉姝递与余慕娴一手炉,道,“听休府那小子说,护城河上开冰花了……” “嗯……”打量了手炉半晌,余慕娴终究还是接过手炉。 她知晓那是皇家的物件,于礼不该接。 可回想着前几次楚玉姝亲手在她面前毁坏的物件,余慕娴也只能勉为其难。 第二十九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揣过楚玉姝递来的物件,余慕娴眨眨眼。 这许是她从楚玉姝手上接来的第三个物件。头一件是邺城井底,楚玉姝递与了她一个随身携带的药瓶,要她护着脸,第二件,便是那窦府里,半塞半换,交与她的玉佩,至于手上这最后一件…… “四皇女为何要待慕娴这般好?”摩挲着手炉,余慕娴低头望了望矮过自己半头的楚玉姝。 楚玉姝似乎从不把余慕娴当外人。在这相约赏花的当口,楚玉姝屏退了婢子,站得离余慕娴只有半步。 隔着半步的距离,余慕娴能看清楚玉姝衣袖上的暗纹。 闻余慕娴张口问了自己为何待她那般好,楚玉姝心神一晃。她倒是从未发觉过自己待余慕娴好,她只是诸事随心做了。 细究来,她于余慕娴身上并未废过太多心思,除开命窦方送人那次,她与余慕娴总是不期而遇。 且如那日坠井,不过是她需要一个躲过太子耳目的引子,譬如那日窦府捉贼,不过是她恰好看到了那小子与叫“顺子”的叫花子挤在了一处…… 想着前些日子,在车辇中看到的那双熟悉的眼睛,楚玉姝扬眉一笑:“嗯……许是小哥哥你合姝儿的眼缘。” 是的。 只是合眼缘。 楚玉姝一面说与余慕娴听,一面说与自己:“况且,姝儿也不觉得送几个物件,便算是待人好……若是小哥哥觉得赠你些物件便算是待你好,那这世间待你好的人未免太多了些……” 听着楚玉姝先道自己合她眼缘,又道赏赐些东西算不得什么,余慕娴忍俊不禁:“四皇女说的甚是在理,慕娴受教了……” “唔……”见余慕娴听罢自己的解释竟是笑了,楚玉姝蹙蹙眉。虽然她挺喜欢看眼前这小子笑,却着实不想在这般境况下看到。 “小哥哥莫不是嫌姝儿烦了,若是觉得姝儿烦,那姝儿下次再来寻你便是。”楚玉姝摆弄着余慕娴桌案上的镇石,浅笑着露出两个梨涡。 瞥见楚玉姝的笑,余慕娴下意识地望过自己的包袱。 端端地与楚玉姝见了一个礼,余慕娴道:“四皇女这般说,慕娴便是心安了。” 两个相处了几十年的旧人,其实并不需说太多话。余慕娴之前开问,不过是想看看“余慕娴”这个小儿,在楚玉姝心中占了多少分量reads();。 这世上有些鸿沟是难以跨越的。譬如,作为一个臣子,须参透国主的大多喜好,作为一个国主,不必能看穿列坐其下的臣子。臣子与国主,生来便是云泥之别。 这许就是她前世,即便知晓了国主的心思,也佯作不知的一个缘由。 见余慕娴行礼时,神色飘渺,似乎在忆旧事,楚玉姝把镇石握紧,笑问道:“如此,小哥哥便是心安了?” “是。”余慕娴把头低得更低。 她记不清前世花玉奴赠过她多少物件,但她记得,前世花玉奴与她的,皆是些小物件。 虽然是小物件,余慕娴却也懂得,那些小物件才是花玉奴真正废过心的物件。要知晓,前世她两朝为相,除过花玉奴钦赐,上至天子,下至群臣,从未有人,敢将小物件与她。 但除过与她,花玉奴于其他官吏,也是格外阔绰。 眯眼记起,前世她与同僚同从眠月国归来时,花玉奴赐同僚明珠百斛,而于她,不过是一碗芹菜汤……余慕娴脸上的笑意更甚。 “哼。”瞧着余慕娴唇间已掩不住的笑意,楚玉姝重重地将镇石往桌案上拍了一下,“小哥哥,这便是你娘亲教你的规矩?” “四皇女说错话了!”见楚玉姝竟是用镇石砸了桌案,余慕娴自行收礼,走到楚玉姝身侧,将楚玉姝的手从镇石上拉下来,“慕娴是爹爹教规矩。” “四皇女日后莫要拿镇石砸桌面。”余慕娴不愠不喜地低声与楚玉姝说教,“砸坏了桌面与镇石皆是小事,若是伤了掌中的筋骨,却是要难受些日子了……” “你……”楚玉姝睁着眼,错愕地盯了余慕娴半晌。 直到余慕娴慢慢从她身侧退开,楚玉姝才浑浑噩噩地问了句: “小哥哥为什么待姝儿这般好?” 此话一出,楚玉姝便是后悔了。她不该问余慕娴这个问题。她不该问,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结果的问题…… “如此便算是好么?”观出楚玉姝的纠结,余慕娴低眉轻笑了片刻,道,“若是这般便算好,那对四皇女好,未免太容易了些……” “你……”楚玉姝正要发作,却发觉余慕娴忽然捉住了她的手。 “四皇女的好,该给想要的人……”余慕娴云淡风轻地望了眼窗外。 窗外赫然是前些日在馆舍内看到的那个俊仆。 楚玉姝在看过窗外人后,鬼使神差地冲余慕娴,道:“他比小哥哥先。” “是。慕娴知道四皇女的意思。”余慕娴点头,“所以,慕娴在此时要说与四皇女听,慕娴不需要四皇女待慕娴好。” 闻余慕娴道了不需要她的恩情,楚玉姝脸色一变,道:“为什么?被人宠着不好么?小哥哥且看看你住在休府,需要多少人侍奉……” 使眼色要俊仆离去后,余慕娴反捉住余慕娴的手,“若是没有休府休大人,没了姝儿,敢问小哥哥,你此时该凭什么在这世上立足?你又凭什么躲了那一场又一场的*?” “嗯……”余慕娴低眉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未作言语。楚玉姝所问的这些,她心底皆是有万无一失的答复,但她此时并不想说。她心里清楚,楚玉姝并不喜欢这些答案。 见余慕娴不言,楚玉姝以为其小孩子心性,不愿听劝,随即又道:“小哥哥,你莫不是真以为你火烧余府,无人知晓?你莫不是真以为,余文正大人勾结太子,无人知晓?你莫不是真以为,你还有个与你一般模样的姐姐,无人知晓?你莫不是真以为,一场火,便能将盘根错节的余府烧干净了……” 听着楚玉姝一连串的“你莫不是以为”,余慕娴知晓其动了肝火reads();。 “四皇女说了这般久,可是累了,若是累了,慕娴寻婢子来,为您斟茶?”余慕娴抬眉一笑,却撞到了楚玉姝那双满是恼怒的眸子里。 楚玉姝这是在恨铁不成钢么? 记起自己在楚玉姝心底,还是个九岁孩童,余慕娴暗暗摇头。 她却是忘了,她看楚玉姝是看看成人,而楚玉姝看她,却是在看幼子。 “回四皇女话,自是不能……”抬眉望向楚玉姝,余慕娴眉眼里尽是不容置疑,“但慕娴以为,慕娴生来便是贱骨头,虽有富贵命,却也不惧贫贱身。没了休府休大人,没了四殿下,慕娴此时许已到了楚帝御前……若是无了些许人,慕娴许自然就避过了些许*……” 余慕娴的语速极缓,只是在陈述。 但陈述的话落到楚玉姝耳朵里,却隐隐是指责。 这小子是在怪她碍了他的事么? 楚玉姝蹙眉:“除开这些呢……” “除开这些……慕娴已无什么想说的……”余慕娴冲着楚玉姝一拜,正要谦辞一番,却被楚玉姝打断。 盯着眼前行礼的身影,楚玉姝渐渐将眼前人与记忆中的那人分开:“小哥哥此时藏拙,是不是晚了些?” “是……”闻着楚玉姝忽变的口风,余慕娴缓缓抬头,“那便劳驾四皇女听慕娴道些糊涂话了。” “慕娴方才已答过四皇女的一二问……至于四皇女随后所道的那些‘你莫不是以为’,慕娴分言答与四皇女……”承住楚玉姝问,余慕娴起身从桌上倒出一杯热茶与楚玉姝,道,“慕娴先道,四皇女所说的第一个‘以为’。慕余娴以为,世人知晓慕娴纵火烧府,于慕娴而言,是福非祸。火烧余府那日,慕娴尚且八岁。八岁稚童,忘记纵火会累及诸位权贵屋舍,乃人之常情。退一步说,纵是慕娴有意纵火……且不说余府右邻的窦司徒多年为富不仁,更不论余府左邻的孙将军勾结敌寇,慕娴有先父开路,有慈母尽责,以身殉国尚算常理,更遑论烧了府宅?……如此?敢问四皇女,慕娴何惧?” 听着余慕娴重言了纵火案,楚玉姝思忖片刻,道:“若真如你所说,那自是无惧……可,这不过是……” “四皇女莫急,且听慕娴道这第二个‘以为’。慕娴以为,余府能在楚朝纵横多年,无非代代忠于楚帝一人。若是慕娴如先祖,一世仅侍奉楚帝,那余府的关系,于慕娴,皆是可用之物。所谓关系盘根错节,这既是余府最大的负累,又是余府最大的依仗。邺城旧人言,‘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此言反之,不就是‘惠一脉而滋全族’?佐之,慕娴此时正是落难之身……要知,这世上最好还之物,莫过于钱财,最难还之物,莫过于人心。慕娴以为,先父的旧交或是甚想与慕娴施舍恩情……故而,慕娴也无惧先父与太子之事,为天人之知。” 说道此处,余慕娴停言望了楚玉姝一眼,见其面色如常,才道:“甚至……细思太子已为楚帝,那过去谋逆之事,今时皆成帝王霸业,慕娴何须惧人耳闻?” “如此便不惧了?”楚玉姝冷哼一声,正要与余慕娴细言帝王心术,却又听余慕娴道,“若是慕娴想青云直上……慕娴以为,慕娴该寻人扬言此事才算聪明。” “至于第三个‘以为’……”余慕娴刻意将声音提了提,佯装得意,“慕娴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慕娴想,楚国的大人物此时还没机会,腾手料理旧怨……至于第四个,慕娴在前面已是说过了……” “不错reads();。”见着余慕娴一点一点有了书生的傲气,楚玉姝眉头一挑,“小哥哥的口才不错。” “但小哥哥可是想过万一?”楚玉姝话锋一转,直望余慕娴的眼睛,心道,这小子才学尚可,但性子,却甚需磨砺。 “自是想过。”余慕娴挺直着腰板,摆出洋洋得意的模样,朗声道,“但慕娴总觉,这世间所有事都是‘万一’……没有事能全在掌控。人也一样,” 楚玉姝不满意:“若是本皇女想呢?” 余慕娴低声答:“那便只能劳烦四皇女努力往高处走……” “然后呢?”楚玉姝佯装不明。 “至少可以掌控住,那些比四皇女站得低的人……”余慕娴低眉掩尽眸底的忧思。她从未想过,她的女帝想掌控所有人。 楚玉姝还不罢休:“那样如何去掌控呢?” “攻心为上。”余慕娴敛眉。 “嗯……多谢小哥哥赐教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楚玉姝细细打量过余慕娴,起身辞行。 …… 送走了楚玉姝,见她未再提赏花之事,余慕娴利索的要候在院外的小厮把她亲手写的辞呈交与休大人。 待小厮去了,余慕娴才坐在桌案旁,静静地望着案桌上的镇石。 她当初是想过万一的,所有万一的答案,即是她是个女子。 若是捅出了滔天祸事,她只要换回女装便是了。 这天下,并无几人敢去猜,火烧余府的人,不是余府公子,而是余府小姐。 至于她那亲弟弟…… 人海茫茫…… 若想寻到,怕是不容易。 …… 想着万端祸事皆有解,能着手的,只是在祸事来临之前,尽力爬到高处,余慕娴便不由得惦记起安南。 她如今,离高处,却还是远着。 …… 余慕娴如是想着,便觉离心似箭。 但念及休大人未回复,只得起身去院中透气。 余慕娴原以为院中无人,但当她迈步到院中时,却瞥见一女子被一群婢子簇拥着,走到了她的跟前。 “余小公子。”来人冲着余慕娴笑盈盈地见了一个礼。 见来人见礼,周围婢子皆是争相去扶,余慕娴蹙眉:“这位姐姐是?” “回小公子话,奴是来传四殿下话的!四殿下要奴告诉您,若是您后日不在城郊候着她,四殿下便要奴把这几筐芹菜尽数送到后厨,叮嘱他多惦念点小公子。” 来人话罢,立即扬手,要几个挑夫,挑了几个一人高的竹筐,走到余慕娴面前。 第三十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含笑应下楚玉姝的约,再吩咐婢子,将休府支来的月钱分与几个挑芹菜的挑夫,余慕娴邀来人在居室内饮过一两杯热茶,听她道过,楚玉姝一回院,便惩治了那私自来余慕娴居处的小仆后,余慕娴又与了来人几分体己的银子。 “余小公子倒是真如外院道的那般人好!”笑盈盈接过余慕娴递来的银子,来人竟是将余慕娴身侧的几个婢子环过一圈,艳羡道,“若不是四殿下离不得妙音,妙音真想侍奉小公子左右……” 听妙音换了话头,余慕娴眨了眨眼。 一面让婢子给来人换茶,一面盯住妙音的眼睛,余慕娴笑道:“姐姐这话却是有趣了reads();。” 余慕娴弯眉一笑,便引得妙音多说了几句:“余小公子不知,妙音虽是侍奉在四殿下身侧,但妙音却不过是个寻常婢子……” “妙音姐姐莫急……”见妙音面色有异,余慕娴含笑起身,“本公子见这天色已晚,姐姐一人行夜路,怕是……” “那不知小公子可能送妙音一程?”妙音跟着起身,眉头还裹着几分清愁。 “好。”余慕娴与院中婢子交代好事宜后,与守门的婢子处拿来一灯笼,起步送妙音回楚玉姝处。 送着妙音走了几步,余慕娴便觉足下的路,已偏离了朝楚玉姝居处去的方向。 “公子这边行。”发觉余慕娴在迟疑,妙音随即含笑从余慕娴手中拿过灯笼,带着余慕娴朝更僻静处行。 “不知妙音姐姐要把本公子引往何处去?”见妙音打自己院中出来后,竟是绕着同一处宅子绕了三圈,余慕娴斜眉望着妙音的背影,停住脚步。 她愿送妙音回院,无非是想听听妙音口中的楚玉姝如何。但这一路,她并未听到妙音对楚玉姝说三道四。相反,每当余慕娴在妙音面前提到楚玉姝时,余慕娴都能从妙音的声音中,听出妙音在紧张。 虽然妙音掩饰的很好,但正如眼前那晃动的灯笼,放大了妙音的手抖,黑暗也放大了妙音的恐惧。 饶有兴致的等着妙音回头,余慕娴站在妙音绕了数圈的宅院前,抬目看了看了匾额。 非尘客。 看过匾额上的三个大字,院落主人昭然若揭。 余慕娴记得,在长宁城墙下时,瞎子李便常与她言,通天命者,非红尘客。再联想休高运与其的关系,那这院落也只能是瞎子李的宅院了。 瞎子李。 想着月前在休府门口与瞎子李那匆匆一面,余慕娴不禁暗笑,这可真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敢想,常年拄拐的瞎子李,竟还是个人物。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瞎子李不是个人物,他又如何会在那群乞儿里,一棍绊倒她余慕娴,又要瘸子张来与自己道歉,最后再故意邀着她与他们一同朝着长宁走呢? 余慕娴望着院中的光,眯眯眼。 当局者迷。 早前以为的种种机缘,待日后看,尽是他人谋。 她一心想置身于事外,却总被各种繁务缠身。 这次要入局么? 余慕娴眯眼细思了片刻,还是决意绕开瞎子李。 此时的她于瞎子李不过是一枚暗棋,一枚牵制休高运的暗棋。虽不明白瞎子李为何选择了她,但局势是明朗的。 她一直在瞎子李的局中。 王五按着瞎子李的谋算,已入了休府。她也按照王五的说法,为楚玉姝,被休高运引为贵人。 虽然明面上,王五道,他是楚玉姝的人,但依着楚玉姝不识得瞎子李的说法,似乎一切都藏着蹊跷。 若是王五是楚玉姝的人,那他与瞎子李的谋划,楚玉姝该是了熟于心reads();。 可余慕娴又是听楚玉姝道过,瞎子李不是她的人。 这瞎子李究竟是谁塞到长宁的一枚暗棋呢? 余慕娴想着那不知所踪的瘸子张,惦记起后日见楚玉姝时,要与她言,那瞎子李有个旧相识,名作“瘸子张”。 挂怀上此事,余慕娴见妙音已无踪迹,料是其忘了身后有人,便转身,预备着回她的居处。 当着余慕娴要走,却听到妙音唤了她一声。 “小公子莫慌。”妙音打着灯笼匆匆从暗处来,佐上一身白衣,绕得余慕娴眼睛一花。 “妙音姐姐……”余慕娴正要言,却见妙音在与她见过礼。 妙音缓缓言:“小公子莫慌,妙音此行,也是为了四殿下。” “殿下有何事”余慕娴抬袖遮住烛光,妙音手中的灯笼似乎比她方才拿的那盏亮些。 “这……”妙音面露难色,“劳小公子入室一叙。” 话罢,妙音展袖,迎着余慕娴朝院内走。 余慕娴跟着妙音站到院内的殿门前。 仰望着高了自己一丈余的门扇,余慕娴伸手一推,便见一老一少,两个熟人站在殿中。 “王小哥,李神算。”余慕娴佯装诧异。 见余慕娴入殿便面露惊色,王五立即朝着余慕娴缓缓一拜:“余小公子!” “余小子。”瞎子李跟着王五与余慕娴唤过一声。 余慕娴抬目扫过二人,反手合上门:“不知二位邀慕娴前来,所为何事?” 余慕娴的开门见山让瞎子李有些吃不消,他原想着道些鬼神之说,便能将眼前这小儿唬住,谁知这小儿竟是不等他开言,便把事儿说破了。 瞎子李支支吾吾:“这……” 见瞎子李半天只挤出来一个字,余慕娴淡淡地望了王五一眼:“若是无事,便恕本公子不奉陪了!” “等等……都是为四殿下做事之人,小公子何必这般心急?”王五与余慕娴换过一个眼神,道,“不知余小公子可还记得垒石场中的那位贵人?” 知晓王五在投饵,余慕娴有意避开了三皇子楚宏儒。 “你是说罗昌?”余慕娴问。 “这……”瞎子李正要与余慕娴开口,却被王五抢先。 “是。”王五抢在瞎子李之前,与余慕娴道,“我与李神算此行便是来救罗昌出来的。” “是吗?”听着王五睁大眼睛说瞎话,余慕娴轻笑一声,朝着王五踏近几步,“可据慕娴所知,罗昌入垒石场完全是自愿的……且他若是想出垒石场,只需去府衙认下个羊舌籍贯,便能出来,何需你们处心积虑……” “这……”王五蹙眉。他没想过眼前这小子竟是对罗昌之事如此熟捻。 知晓余慕娴与罗昌一同进过垒石场,瞎子李赶忙顶上王五的缺,“这自是因为三皇子需要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头出去。” “那他是以何名义进去的?”余慕娴低声道,“若是老伯你与本公子道不清三皇子是如何入了垒石场,那本公子以为,明日便是本公子出府的时候了reads();。” “你――”闻余慕娴转言便要离府,王五正要再言,却被瞎子李拦住。 “余小子,你莫要问太多……知晓太多于你并无好处……你与老夫一同从邺城往长宁时,言说过,父母双亡,有亲处于安南……老夫用老夫这条命与你担保,若是你助老夫成了此事,老夫便要人送你安心南渡……且老夫在安南也有故友……”瞎子李把声音压低,“楚新帝的身侧那个姓“安”的公公,却是老瞎子的老相识……” “嗯……”思索过瞎子李话中的关节,余慕娴跟着把声音压低,与瞎子李道,“老伯你真是深藏不漏!但……” 余慕娴忽地把声音抬高:“这一切又与慕娴有什么关联?” “嘿嘿……”见余慕娴与自己讨价还价,瞎子李咧嘴与余慕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若是小公子按老夫说的做,那老夫自是愿意在日后,按着小公子说的做……若是不按……” 王五迎声拔出腰间的佩剑。 承着二人的先礼后兵,余慕娴挑眉:“可,口说无凭!” “那老夫立个字据可好?”瞎子李示意,王五正要动手去拿笔墨,却被余慕娴打断。 “不必如此麻烦。”余慕娴朝着瞎子李踏近半步,“老伯只需给本公子一件近身的物件,再把您与四殿下算得命格告于本公子便够了。” “物件能给。”待余慕娴把所求道完,瞎子李蹙蹙眉,道,“四殿下的命格却是不能说。” 听瞎子李道楚玉姝的命格不能说,余慕娴当□□悟到瞎子李之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楚玉姝曾言过,瞎子李说她余慕娴生生世世都是楚玉姝的…… 若瞎子李并不通鬼神,那这个生生世世便是个值得考究之事。 …… 想着自己的娘亲与胞弟,余慕娴心头忽地升起几分不良的预感。 她那小白花弟弟可是落到瞎子李手上了?若是落到了,那期年之后,瞎子李会不会送自己的弟弟到楚玉姝跟前,道,这个男子便是余慕娴? 推断着拙劣的移花接木,余慕娴冷声与瞎子李道:“嗯……既是如此,那老伯的物件也不用给本公子了。” 余慕娴转身要开门,却被王五按住手。 “三皇子是应四殿下要求,入的垒石场。”王五凑近余慕娴身侧耳语。 应四殿下要求?楚玉姝要楚宏儒入垒石场? 得到三皇子入垒石场的缘由,余慕娴低眉将这两年的琐事拼凑起来。 一年前,楚帝崩时,她在邺城城郊,偶遇三皇子结交罗昌之父罗成。时罗成受太子楚宏德之命,勤王。而其子罗昌却也随之入了邺城。 待到邺城沦陷,罗成战死于邺城。罗昌则是率着一支劲旅随着流民暗自漂到了长生郡长宁城。 到了长宁之后,罗昌更是有意辱骂郡守,获垒石之罚。 而当罗昌获罚时,楚宏儒已入了垒石场…… “三殿下究竟是何时到的长宁?”余慕娴眸光一闪,堪堪将视线投到了王五身上。 第三十一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被余慕娴问及三皇子到长宁的时间,王五不禁看了瞎子李一眼。 见王五竟是不敢答,余慕娴抬目:“莫不是你们在郡守府也有人?” “这……” 王五一犹豫,余慕娴立刻知晓她猜对了。 “那人在休府的地位还不低?”余慕娴收回落在门扇上的手,似笑非笑的望着王五与瞎子李。 触到余慕娴的视线,王五点头道:“是。” “三皇子是在邺城城破之前,就到了长宁。”王五继续道,“但彼时,三皇子是以商贾访友的名义来的长宁。” “既是访友,如何会去了垒石场?”余慕娴抬眉望着王五,她不信三皇子会与罗昌以同样的方式入垒石场,长宁城又不是人人都是傻子。 “嗯……”见余慕娴好奇三皇子入垒石场的原因,王五纠结片刻,与余慕娴道,“三皇子是为邺城流民入垒石场的。” 余慕娴挑眉:“为流民?” “是。”王五拉着余慕娴朝殿中走了几步,“这是四殿下在三皇子离邺城前,嘱托三皇子的。四殿下道,三皇子需行一件为民之事,遭牢狱之苦。” 余慕娴默念了几遍“为民之事”,“牢狱之苦”,心下了然。 这是楚玉姝在为楚宏儒登基铺路。 邺城之围,半是天灾,半是*。 若是无邺城之事,太子定为楚帝。但因有了邺城之事,楚宏德只剩江山半壁。 虽于绝大多数流民而言,如长宁这般的安顿足以让他们忘却离乡之苦,但于邺城南迁的权贵而言,邺城之耻,若是不能雪,那便是楚宏德之责。 楚宏德之责……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举天下与一人肩,这便是天子之责。 设想,一个少年君王,在国力最强时,倾举国之力,却未护住国都,落得偏安一隅,他是该卧薪尝胆,还是醉生梦死? …… 余慕娴缓缓抬目扫过殿中二人,半晌未言语。她在想楚宏德处理完邺城的烂摊子需要多少年…… 若是十年不够,那这担子许会落到楚宏儒身上。 若是二十年不够,那这积压了几十年的担子,便会全压到楚玉姝身上。 楚玉姝…… 余慕娴望了望殿中那六人高的金像,心中暗笑自己竟是推断了二十年。 她的女帝,重临江山真的需要二十年么? 余慕娴把视线从金像顶望到金像底座,低声与王五与瞎子李道:“你们需要本公子做什么?” “与休郡守道,你能劝垒石场中的邺城流民改归长宁籍。”王五道。 余慕娴转身问道:“俩位可愿告诉慕娴,为何早不劝,晚不劝,偏偏要在此时?” “因为羊舌不苦下月便要晋位太子reads();。”瞎子李答。 “这有何关联?”余慕娴不解。 王五道:“羊舌不苦早在与四皇女同路时,就与四皇女论过如何处置流民……” “杀?”余慕娴云淡风轻地道出了楚玉姝前世的做法。 王五蹙眉,他以为此事除开四皇女与羊舌不苦,便只该他一人知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王五挑眉盯住余慕娴,“可是四殿下与你说的?” “不是。”余慕娴答过便敦促道,“王公子,还是继续道慕娴该如何……” 余慕娴不欲与王五探讨如何处置流民。前世花玉奴为帝时,于外族一向是能诛则诛,从不论来人是何门户。她也曾问过花玉奴细处缘由,花玉奴的答复只是淡淡的一句,为固国体,宁可错杀,不留一户。 “你只需在此处站到天明便是了。”瞎子李道。 “嗯?”余慕娴正想问,却听到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余慕娴正要望门上瞧,却被王石从头上覆下一方绸布。 “神算!就要术成了!”王五高呵一声,余慕娴便听到,有人开始晃铜铃。 “叮叮叮……叮叮……” 奇怪的连音让处在绸布下的余慕娴也品出一番味道。 这音律,委实是摧残耳朵。 余慕娴按着旧时的坐法,将右足足背抬到左腿面,左足足背抬到右腿面上,静静等着休高运来。 “李神算!”休高运的声音里透着慌张,“贵人不见了!” “怎么不见了?”王五承住休高运那累得虚脱的身子,“大人莫急,你且慢慢说……” “嗯……”休高运一边顺气,一边与王五说着余慕娴是如何从休府中消失的,“大人我今日下堂便收到了贵人托婢子转与我的辞呈……收到辞呈,大人我不敢耽搁,随即匆匆赶到了贵人的院中……但当本大人到贵人院中时,贵人已寻不得了……本大人听伺候贵人的婢子说,今个儿傍晚,贵人送四皇女处的一个丫鬟回院……” 听完休高运道过细节,余慕娴才知为何今夜休府内四下无人。原来瞎子李在半月前就已与休高运道过,今夜大凶,人人借需待在院内,不宜离院。 余慕娴听到王五的声音。 “大人可是寻人问过那丫鬟了?”王五去一旁与休高运端来一杯茶。 “自是问过了。官家道,那丫鬟名作‘妙音’……”休高运刚接过茶,还未来得及喝,便冲瞎子李喊道,“神算快帮我算算,是不是贵人与那贱婢八字相冲,才致使贵人失踪的……” “这……”王五假意拦了拦休高运,道,“神算正在参长宁城运,此刻不宜打扰……” 休高运急得满头大汗:“可神算与本大人说过,若是贵人消失,便意味着本大人有大劫!” “大人莫急……”王五把休高运按回到殿中的高椅上,“神算早料到此事,已命小的备好符文。” 话罢,从袖中取出一个挂饰递与休高运。 “神算说过,若是大人每日能对着此符文念,神算经百次,定能助大人早日脱离苦海……”王五冲着休高运一拜,便要送休高运出殿reads();。 “且慢!”伸手止住王五,休高运把挂饰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半晌。 待休高运见挂饰与他平日所见的挂饰,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随即面色一白,道:“王术士,可是李神算算出本大人已无长命,才要你拿出这么个物件来搪塞本大人……王术士,你是知晓的,本大人为官数载,虽谈不上鞠躬尽瘁,却也没多耗费民脂民膏……纵然谈不上两袖清风,但任上谋求的多数银两却是尽数奉给了诸位术士……” 闭目听着休高运将在任银钱,皆是耗费在寻访术士上,余慕娴暗暗心惊。 短短数月来的休府享乐,无法让余慕娴对休高运,有个好观感。堂堂一封疆大吏,沉迷于方术不说,还因此私用刑罚…… 但这些都没让休高运倒下去,便只有一个解释,即休高运在官场上是个高手。 官场上的高手被“民间”人这般玩弄于股掌…… 余慕娴睁眼望着头上覆着的绸布。透过绸布,她能瞧到模模糊糊的人影。 上得山多终遇虎,瞎子李与王五这般玩弄休高运,早晚一日,会遭到休高运的报复…… 余慕娴叹息一声,在绸布下与休高运道:“休伯父莫忧。家父已托梦给慕娴,您大喜之日将近。” “嗯?”听到殿内有童声,休高运随即跟着朝着殿内走。 “大人――”见余慕娴竟是不按定好的计划行事,王五掩下愤怒,匆匆拦住休高运,“大人,你这是要干什么?” “本大人方才听到了贵人说话!”休高运把声音拔高几度。 “可这殿内并没有人说话呀!大人!”王五再次扯出瞎子李作屏障,“大人,您莫要在此时闯大殿!神算还没出来呢!” “唔……”听王五提到了神算,休高运的脚步一下便停了,“王术士,您是知晓的……本大人方才只是……” “大人莫忧……小的猜,神算就快出来了……”王五刚扶着休高运坐回到座上,便看到瞎子李从内殿走了出来。 “神算――”休高运正要与瞎子李道,余慕娴消失一事,却被瞎子李止住。 “大人且慢言!本神算有一语想道与大人听!”瞎子李假模假样地摆弄着一个玉葫芦,“今日玉葫芦传语与本神算,道大人您近日会有大灾……” “不知大灾是?”休高运跟在王五身后,任着王五将瞎子李扶到座上坐好。 “大灾便是四殿下羊舌不苦,即将晋位为太子。”瞎子李眯紧眼,神神叨叨道。 “什……什么?”休高运如同失去了依仗一般,身子瞬时佝偻。 听休高运似乎失了主心骨,余慕娴随即打断瞎子李与休高运,自行从殿中走到休高运面前。 “即是羊舌国变天了。”余慕娴对上休高运的眼睛。 “神算……这是本大人眼花了么?”休高运瞪大眼望着原是消失了的人,“贵人?” “不是什么贵人……只是一乡野小子……”余慕娴望着休高运呆愣的模样,轻叹一声,继续道,“神算方才道的是,‘四殿下即将’……既是‘即将’,那不是意味着,大人您比其他人多出了几十成胜算么?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不苦殿下初掌权柄便该值用人……大人何不好好把握时机?” 第三十二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听出余慕娴话里的门道,休高运瞥过瞎子李一眼,见其未出言,才与余慕娴道:“那,不知贵人的意思是?” 余慕娴低眉:“慕娴以为,大人许是该先有些功绩……” “不知是何样的功绩?”休高运拉着余慕娴朝金像拜了拜,“还请贵人指点!” 慢慢抬起躬下去的腰,余慕娴低声问休高运:“不知大人以为,旧土旧民与新国新主该如何衡之?” “贵人是说,邺城流民?”休高运转身与金像上了柱香。 “是,也不是。”余慕娴跟着休高运的动作,也与金像上了柱香。 休高运拜完金像,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瞎子李,见其面无异色,才继续与余慕娴道:“那是?” “大人以为这世上有只贪图嘴上那块肉的狼?”余慕娴轻笑。 休高运拧眉:“你是说,羊舌国国主迟早会挥兵南下?” “为什么不呢?”余慕娴覆手朝着殿门走上几步,“熙平一年,羊舌扰长生郡,长生郡郡守曲万应,死守长宁,累死长宁守众十万人……熙平六年,羊舌犯镇南郡,镇南郡郡守高思迁被其郡守将孙承志弑于府衙,而后孙承志死守镇南,得升郡守……熙平九年……” “嗯……”听余慕娴与其道楚国旧事,休高运脸色微变,“若是羊舌兴兵,那朝中必是武将当道……” “大人此言有误。”余慕娴转头与休高运一笑,“敢问大人,这天下可是打下来,便够了?” “这自是不能。”休高运应过余慕娴一声,便背手开始在殿中踱步。 望着休高运在殿中来回走动,余慕娴暗暗与王五交换过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金像前的香烧过一半,休高运忽地转头望向余慕娴:“贵人的意思莫不是?” “慕娴以为大人明白了。”余慕娴冲休高运微微颔首。 见余慕娴点了头,休高运朝着慕娴近了几步,他方才思了良久,余慕娴所言的武将不能主朝。 所谓武将不能主朝,非是说武将不能称雄于朝堂,而是指他们于朝堂上称雄,不能长久。不能长久的原因,不是他们兵力不强,权势不大,而是乱世之后,该为太平世。 太平世,非兴兵之要。凡太平世的国主,皆该重农而免兵戈,若反之,则国运不可昌,民生难以久。 故而,武将难以主朝。 但,若说到重农,这长宁可为的功绩,便只有安抚邺城流民。安抚流民一事,若只做表面功夫,那施粥便已足了。若想鹤立于朝堂,那便需要废上一番功夫。 首先,待流民不得太好,若是太好,定会引得长宁百姓躁动。 其次,不能待流民太糟,若是太糟,那成千上万的亡命之徒于长宁定是隐患reads();。 最后,也是最麻烦的,即时间不能拖得太长。战乱之年,不比太平世。长生郡属楚国时,年年皆有国库分配的银两。如今归于羊舌,便是岁岁要与垠都纳粮。 好在,这些事务早被眼前这人在辞呈里点透了。 “嘿嘿嘿……”休高运干笑两声,搓搓手道,“可此类事办起来甚是棘手……若是寻一长宁官宦,恐怕不能服人……若是寻一邺城流官,怕是他更爱自己的名声……” “嗯……”听休高运提到了文官的通病,余慕娴抬手与休高运一拜道,“常于大人府上乞食,慕娴愿为大人献犬马之劳……” “你?”休高运一愣,他原是想听听贵人的高见,却万万没想到,贵人会与他自荐。 休高运虚扶余慕娴一把,眉宇间满是忧思:“贵人可是想好了?” 余慕娴趁着休高运伸手,顺势抬头与他一望:“大人可是觉得慕娴年幼,不堪重任?” “贵人此言却是……”被余慕娴戳破心思,休高运扯唇笑了笑,正要劝余慕娴安心呆在府中,却又受了余慕娴一拜。 余慕娴低声道:“不瞒大人,慕娴便是从垒石场中改籍出来的邺城流民……” “哦?”休高运斜目看了看瞎子李与王五,他可不知,他的贵人竟是从垒石场里头出来的。 未顾及休高运的面色,余慕娴平声说完,她对安抚流民一事的思量:“若是大人心忧慕娴不堪重任,那大人可派一长宁官宦前往,慕娴随行便是……” “嗯……”听余慕娴道,要他派一人同去,休高运举目将余慕娴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待视线上移到余慕娴脸上,休高运便记起了一个人。 余文正! 眼前这贵人可是余文正遗下的血脉? 休高运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正要邀余慕娴去书房说话,便看到李神算朝他拜了拜。 “大人!”瞎子李低声道,“本神算今日得的信儿便是,今时是贵公子的好时辰!” “嗯?”闻瞎子李提到了自己的儿子,休高运紧紧手,道,“即使如此,那便要治儿随贵人一同去吧!” 休高运话音一落,王五与余慕娴,皆是望向了休高运。 王五是目含喜色,余慕娴则是想起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她似是见过休高运的儿子。 那位公子似乎还在街头帮罗昌解过围。 但,那位公子的年纪似乎并不大…… 余慕娴正要开言请休高运换一年长的官宦随行,却见休高运也正端着视线在瞧她。 休高运撞上余慕娴的视线,顿了片刻,便道:“贵人的辞呈老夫已是看过了,不知贵人可愿与老夫至书房一续。老夫对贵人辞呈中所言的‘分田减租’还有几分不解……” “承蒙大人不弃……”将换人的言语压下,余慕娴低头称是。 见余慕娴没有在此时与他为难,休高运点点头,道:“即使如此,那便请贵人稍候片刻,容老夫与神算至内堂,算算今日的吉凶reads();。” “大人还请自便……”余慕娴躬身与休高运一拜后,便起步出了大殿。 一出大殿,余慕娴即望到了她居处的婢子。 “小公子!”见余慕娴从殿中出来,一行婢子立即与余慕娴见礼。 余慕娴挑眉:“你们怎么到了此处?” “回小公子话,是少爷要我们来此处的。”为首的婢子立即要迎着余慕娴往居处行。 “方才休大人邀了慕娴去书房……”余慕娴挥手,欲让几位居处的婢子先归去,却见妙音又晃到了跟前。 “小公子莫要忧心……今日是老爷的好日子……他定是要在这大殿中待上十来天才会再现于人前……”妙音低头与余慕娴道罢休高运的私事,又道,“四殿下已于居处设下筵席,不知小公子可愿一往?” “嗯……”听妙音道楚玉姝为她设下膳食,余慕娴一笑,这可是打顿板子,再与一顿赏? “劳烦姐姐与四皇女言,既是约了明日见,那何必在意这一膳呢?”余慕娴侧身与妙音一谢,便与居处中婢子一同朝着居处行。 目送余慕娴归去,妙音偷偷抬目望了眼,不远处高阁上的人影。 四殿下也是在那高阁上站了一夜呢! 望着余慕娴在一群婢子的簇拥下出了院舍,楚玉姝挥手命婢子们撤了摆好的膳食,转身寻榻小憩。她伫在高楼一宿,也是累了。她原是不知余慕娴会在局中。可恨王五那小子竟是为了楚宏儒自作了主张,还利用了自己身边的女婢。 不守规矩的人便是该换了。 楚玉姝驻足问身侧婢子:“你叫什么名字?” “奴名晚霜。”婢子逢主子问话,立即低头回话。 “父母可在?家中可有闲人?”楚玉姝坐到榻上,起手把玩从余慕娴手中换来的绳扣。 见楚玉姝上了榻,晚霜立即跪到地上与楚玉姝去足衣:“回四殿下话。奴家中无人。” “一个人都没有?”楚玉姝停下手中的动作,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此言可是当真的?” “自是当真的……”晚霜一面将褪下的足衣在榻旁摆好,一面与楚玉姝回话,“奴不敢欺瞒四皇女。” “你是从何处来的?”楚玉姝把匕首收回手上,认真地打量着晚霜,“依你的性情,不像楚国女子。” “回四殿下话。”晚霜起身帮着楚玉姝拉上软褥,“奴原是跟着不苦殿下的。” “可是想回到羊舌不苦身边?”楚玉姝盯着晚霜的眼睛。 “回四殿下……”晚霜迟疑了片刻,道,“不想。” “嗯……”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楚玉姝挑眉,“为何?” “因为,不苦殿下杀尽了晚霜的血亲。”话罢,晚霜朝着楚玉姝跪下,含泪道,“楚国人常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还劳四殿下,不要送晚霜回不苦殿下身侧。” “即使如此,那本殿便给你个机会!”楚玉姝闭目将匕首塞到晚霜怀中,“待妙音回来,你除了她。若是你做到了,日后,她的位置,便是你的……” “是,四殿下。” 第三十三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从瞎子李的院落归去,余慕娴遇见了不少休府的下人。 婆子、婢子、小厮、护院……零零总总,皆是在她往自己居处的路上行。 “这是?”余慕娴扭头问了声身边的婢子。她却是不明白,为何晨起这休府中忽地显出了这般多人。 婢子见自己侍奉的主子对休府中事起了兴致,即轻笑道:“这便是老爷为府中术士们起的贡奉。” “不知这贡奉需要用上多少人?” “听邻院的姐姐讲,许是百余人都聚在‘非尘客’院中。” 闻婢子道百余人居在方才那院中,余慕娴讶然。她却是不记得方才入院时,院落中有旁人。 余慕娴边走边问:“那院落不是只有一间大殿么?” “啊?小公子竟是这般想的?”婢子多看了余慕娴一眼道,“小公子方才去的去处是那院落的主殿,那院落之外,有雪松为屏,隔开了八个院落……那八个院落,据传,是依照八卦阵型布置……佑的是老爷的官运……” 余慕娴想着昨夜孤身出现在殿中的休高运,继续问:“那你们昨夜是如何寻到那处去的?” 依着休高运的说法,若是因寻人到瞎子李去处,着实不该在她出门后,便有婢子侍奉。 “这便是小公子多想了。”婢子引着余慕娴绕回到余慕娴的居处,“老爷昨夜寻不着小公子,便要婢子们跟着他一同去主殿,指望着神算能从婢子们身上寻出些蛛丝马迹……谁曾想,婢子们不过在主殿外守了片刻,便看到了小公子……” “那你是如何看此事呢?” 余慕娴在离院门二十余步的地方驻足,她隐约看到院内有人影。 婢子见余慕娴停步,以为她在等自己的回复,随即道,“嗯……婢子以为,这真是神仙显灵了reads();!” “嗯……”听着婢子言辞中那按捺不住的激动,余慕娴抬头看了眼,正好撞到婢子那满怀憧憬的眼睛。 这休府中人真的都信鬼神之说么? 余慕娴淡笑着与婢子一点头:“本公子昨夜也觉得是神仙显灵了……” 话罢,余慕娴带着一群婢子朝着院内走。 昨夜若不是神仙显灵,休高运如何会稀里糊涂就许了她差事呢? 虽然邺城流民处置好了,确实利达千秋,但余慕娴总觉这事里头透着一股别扭味儿。 特别是休高运打算让他的独子休平治与自己一同去。 休平治有无功名尚且不言,若是休平治也是个信奉鬼神的主…… 余慕娴抿唇一笑。 以鬼神令流民,或是不错的选择。 想到许是过两日到垒石场,可以鬼神之术来诱导流民归于羊舌。 余慕娴抬步稳稳地踏入院落。 一脚入了院门,余慕娴忽记起方才看到院中有人影…… 糟糕…… 余慕娴暗叹一声,正要从院门内退出,却听到“啪啪”几声脆响。 有人在屋内砸东西? 余慕娴如此一想,动作便是满了半拍。 见余慕娴堵在门口,站在门外的婢子随即与余慕娴道:“小公子,院内似有人在砸物。” 听婢子以“人”称呼院内砸物件的主,余慕娴瞬时知晓了开言的婢子与院中人熟捻。 “不知院内是何人?”转身止住要入院的婢子,余慕娴仰头看着神色如常的婢子,道,“姐姐可是见惯了此类事宜?” “这……院中人却是休少爷……”婢子拉着余慕娴出院门,往与余慕娴相邻院落走,“小公子初来,不知这休府中的规矩……休府的少爷,可是半点见不得神鬼……每每府中来人,少爷都是要上门闹上一番的……” “嗯……”闻婢子道休平治是厌鬼神之人,余慕娴低笑。 这对父子委实有趣。一个信鬼神如命,一个厌鬼神如仇…… 思及休高运待瞎子李的模样,余慕娴低声问:“如是,休大人却是不管么?” 为首的婢子道:“看小公子你说的……这天下的父子哪有隔夜的仇……这天下的贵人许有千千万万,但这休府的公子却是只有一位……” 婢子话音未落,余慕娴蹙眉。 她家但存一子,是她父余文正一心朝事,佐之其母离世早,无人为他操办,才落得她们家人丁凋敝。 这休高运却委实不像热心朝事的主。 莫不是他的夫人是个厉害角色 “这却是何处生出来的道理?”余慕娴问reads();。 “这……”见余慕娴问到了私事,为首的婢子回眸看了眼身后的姐妹,与余慕娴行过礼,“这却是不能说。” 知晓犯了忌讳,余慕娴随即与婢子一拜道:“这便是本公子的过错,竟是要姐姐犯了难……” “诶……小公子这却是说的哪里话……”为首的婢子抿唇思索片刻,转头身后的婢子慢些行后。 待她与余慕娴超出身后人一大截后,为首的婢子才与余慕娴道:“小公子素来待婢子亲善,婢子不敢耽搁小公子……老爷于外,即便名声算不得最佳,却是长宁城里,诸位小姐心中的良配……虽说老爷年近半百,但老爷为人忠厚且晶通文墨……” 低头听婢子絮絮叨叨将休高运夸了半晌,余慕娴挑眉看了眼双目含情的婢子,心里已是明了一半。 这丫头,便是个心悦休高运的痴儿。 且不论这丫头出身,但凭这长相…… 许是作个通房丫头都难。 想过花朝国为相时,府中那几些不省心的小厮,余慕娴多瞧了婢子一眼。 但见这婢子虽是身量矮,却有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 可惜了那双眼睛,竟是生在一张满是麻子的脸上。 “那为何这府中只有一位公子?”盯着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余慕娴等着婢子开言。 “那是因为夫人早逝……”婢子道。 余慕娴续言:“可是因为少爷?” “是……” 听着婢子道了是,余慕娴点头便带着婢子往邻院拜访。 据婢子方才所道的话,她已是能知晓休平治在休高运心中的分量。 此事一知,也方便了她日后行事。 邻院的住的,据说也是休府的贵人。 但此贵非彼贵。 休府中也是住了些休平治邀来的读书人。 休府的读书人向来喜欢闭门读书。 思着前些日子隔墙听到的琴声,余慕娴等着婢子去叩门。 纤细的手指叩响邻院的门环,一个书童立到了门缝中。 待婢子与书童说明来意,余慕娴便见小童要关门。 知晓这院中人不喜人扰,余慕娴即打算出言让婢子回来。谁知未等她出言,婢子已是先一步将手指放到了门缝中。 “絮姐姐!你又是这般耍赖!”小童怒气冲冲的模样,引得余慕娴又看了身侧的婢子一眼。 这婢子是何时与这小童交好的? 未发觉余慕娴视线,婢子督促道:“既是知晓絮儿姐姐我爱耍赖,还不快快开门,让小公子进去躲一时……” “这……今日可是不成……先生回来了……”小童为难的看了婢子一眼,又要关门。 盯着小童泛红的的脸,余慕娴解难道:“絮儿,既是邻院不便,那我们再在外转转便是了……” “是,公子……”絮儿见余慕娴如是说话,随即从台阶上退下,跟着余慕娴往外走reads();。 未走两步,余慕娴便听身后传来了开门声。 余慕娴转头一看,但见一七尺余的男子拉开了门扉。 “小童。”男子瞥过小童一眼,又把视线投到余慕娴身上,“有贵客上门,怎么不告诉我?” “先生……”小童怯生生看着男子,道,“小童以为先生还未起……” “已是日上三竿了,如何还未起?”男子轻笑一声,侧身把余慕娴邀入院中,“小童不懂规矩,却是唐突了小公子……” “先生说笑了……”含笑跟着小童唤了男子一声“先生”,余慕娴与絮儿一同入了男子的院落。 一入院落,余慕娴便看到男子的院中铺了一地的书。 “今日可是会出太阳?”余慕娴瞥了瞥翻开的的书卷,又仰头看了看天。 今日天公不美,乌云压顶,委实不是晒书的时节。 “小公子以为今日会有太阳?”男子闻声又从院中抱出了一踏书卷,分本散到院中,“再思以为今日会下雨呢!” 见杜再思搬书,絮儿立在余慕娴身后问道:“既是会下雨,先生为何要把这些书散在院中?” “嗯……”杜再思瞥了絮儿一眼,未言语,只是继续在地上铺书。 观着杜再思放书的地方,余慕娴皱皱眉。 她竟是从这些书里,看出了邺城的轮廓。 方方正正的书,顺排来,中间的缝隙,竟隐隐像邺城的街道。 附身蹲在地上将男子散在地上的书卷粗粗翻过,余慕娴抿唇。 依她翻过的几卷推测,这满满一院书,皆该是男子写的策论。 至于这策论的水平…… 余慕娴拿起一卷细瞧,见其墨笔请楚宏德灭手足,不禁一笑。 这男子许是和楚玉姝的胃口。 “先生真是富足之人。”余慕娴赞叹。 “嗯。”杜再思依旧低头把书卷一本一本往地上落。 见杜再思不愿理她,余慕娴闭目细思了片刻在窦府时记下的诸多图册,起手将一本《秘术》,挪了挪位置,道:“先生还是先将这些书收起来……若是下雨便是伤了这些好书……” 发觉余慕娴动了自己的书,杜再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嗯?” 起身端看过余慕娴移过的地方,杜再思愣了片刻,忽地轻笑道,“小公子当真?” 四皇女住在休府不假,他杜再思想寻明主也不假…… 但寻个女子作依仗,委实惊世骇俗。 “为何不能真?”见杜再思因自己保举楚玉姝惊诧,余慕娴含笑望过杜再思一眼,将《秘术》又从皇城的位置移到了三皇子府上,低语道,“如是大事可成。” 第三十四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如是便大事可成? 杜再思垂目又将余慕娴打量半晌,道:“不知小公子是谁家公子?” 他久居休府,却不曾记得休府中有这般奇特的小公子reads();。 “嗯……”被问及身世,余慕娴淡淡一笑,抬目望向杜再思道,“先生若是求明主,何必在意指路人?” 听明白眼前这小公子不愿与自己深交,杜再思附身将余慕娴挪动的书卷摆回到原来的位置,笑道:“既是如此……那便多谢小公子了。” “嗯……”余慕娴应过杜再思,便从书堆里起身,带着絮儿退到一侧立好,静候着自己院中的休平治消停。 杜再思见状,便命小童寻来矮凳,将余慕娴安置在墙下。 余慕娴与杜再思居处,原就是一墙之隔。 得了杜再思矮凳,余慕娴便安闲地坐于墙下。 但小童手中的矮凳,却是引得余慕娴侧目望了,立在身侧的絮儿一眼。 这与院中除了小童与杜再思,便只有她与絮儿。 故而,这矮凳显而易见是给絮儿的。 可絮儿不过是自己居处的一个女婢…… 余慕娴打眼望了望小童,见其动作自然,并无愤懑,心下顿时对絮儿有了几分推断。 她与这府中的小童原就是旧相识…… 或者,絮儿与这自称“再思”的男子是旧相识。 抬眉想过眼前这一男一女,却是暗地有些情愫,余慕娴闭目不言,只是暗暗听着隔壁的动静。 闲居先生与府衙女婢也算不得什么新戏,她不必戳破。 但休平治这砸罐子却是砸到何时是个头? “噼噼啪啪”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扰人。 那一声接着一声的脆响,引得余慕娴都禁不住替休高运心疼。 她记得她那屋内有不单单有前朝的古物,还有楚国的贡品……虽说这些摆设于休高运而言,算不得奇珍异宝,但要搜罗来,还是要废上些心思…… 奈何,休平治却是不会体谅这些。 余慕娴唏嘘一声,便见隔壁院的脆瓷声,惊飞了杜再思院中,老树上的乌鸦。 “哇哇哇――” 几声鸦鸣,带着几个墨点从空中飞过。 仰观着几个墨点从墙头掠过,余慕娴听到隔壁院传来了几声惊呼。 “哎!少爷!有乌鸦来了!不能砸了!不能砸了!我的少爷啊!” 这许是休平治院中的小厮吧? 余慕娴舒气正要平视摆书的杜再思,却听到隔墙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便是休府的待客之道?” 裹挟着冷意的问语,不怒自威。 而在休府敢这般与休平治说话的人,估摸着只有楚国四皇女楚玉姝。 屏息听着隔壁的动静,余慕娴眼前隐约晃出了楚玉姝那日在馆舍中,缓步而入的模样。 此时的楚玉姝该是和那日一般,蔑视馆中诸人吧reads();。 余慕娴如是想着,却不知隔墙的楚玉姝正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休平治。 盯着跪在眼前的少年,楚玉姝半晌无言。她来时原带了不少火气。这火气,一半是睡到中途,被晚霜唤醒所致,另一半是,因眼前这少年来余慕娴居处撒野所致。 生于帝王家,楚玉姝自是晓得,居深府,却无人照拂的苦楚。 故而,她也看不得休府中人去踩踏她记挂着的人。 楚玉姝来时,原是想要将这少年折辱一番,但这少年头次见,便行这般大礼,委实也让楚玉姝愣了片刻。 休平治竟是个惦记楚国的少年? 挥手止住晚霜抽刀的动作,楚玉姝站在休平治面前,静观其变。 略过楚玉姝身后那泛冷光的白刃,休平治抬眼望了望站在眼前,只有三尺余的女童:“四殿下!” 重重地与楚玉姝叩过几个头,休平治热泪盈眶。他盼了这般久,终是见到了一个楚国的皇族。 他休平治生来,受圣人训,得文人教,一心惦记着去邺城朝见天颜,奈何天公不作美,楚先帝未等他休平治学成,便已归去。 “休少爷这是?”瞥见休平治面色不对,跟在楚玉姝身后的晚霜替楚玉姝开言。 休平治不假思索:“回四殿下……平治见四殿下喜难自胜!” “是吗?”对上休平治炽热的眼神,楚玉姝毫不犹豫地朝着休平治泼了一盆冷水,“可本殿看到你却是窝了一肚子火……” 如休平治这般的人,楚玉姝见得多了。 这般人,未经多少事,却有天大的胆子,愤世嫉俗是这般人,扰乱朝政也是这般人。这般人,空有报国之情,却无报国之能。 往治国处论,用这等人,还不如用些贪婪的国之蛀虫。 毕竟,治国看得是成效,却不是看为官之人是否清廉。 当然,世人皆知为官有才、有德、有能者为佳,但三者皆备者少,降低要求,却是“能”字为要。 闭目想过将妙音束于高楼,却未下刀的晚霜,楚玉姝心笑,羊舌不苦却是给了她一个好婢子。 楚玉姝如是想着,跪在地上的休平治却是战战兢兢。 “这……不知平治是何处扰了殿下?”休平治低声问过楚玉姝,便与跪在身旁的小厮换过眼色。 待见过小厮不断冲着院中遍地的碎瓷片挤眉弄眼,休平治方才记起自己此时是在一个神棍院中寻晦气。 自己在神棍院中寻晦气怎会招惹到了四殿下?休平治拧眉一思,心道,莫不是这神棍与四殿下也有关联? 想着自家爹爹休高运已是为妖道所迷,休平治起身与楚玉姝一拜,预备劝楚玉姝对妖道多加防范:“平治请四殿下明鉴。平治今日所为,全是为了江山社稷……” “哦?”听着休平治离间自己与余慕娴,楚玉姝冷哼一声,却是转身道,“若是为了江山社稷,文便去安南,武便去昌平,居在长宁,不知阁下为的是何处的社稷?再者,本殿一介女流,不便与阁下论国事,阁下若有言,易与府僚细论……但这些,却不是本殿该教与阁下的……本殿今日来寻阁下,只是想嘱托阁下一声,莫要招惹不该招惹之人reads();!这院中的公子,确是本殿在邺城的旧相识。本殿闻阁下不日就要与这院中人一同抚慰灾民……本殿希望阁下好自为之!” 话罢,楚玉姝环过院落一眼,见院中物件早已被休平治毁的一塌糊涂,遂转头望了一眼晚霜。 承楚玉姝视线,晚霜朝前一步,低声与一侧的婢子问过这院中主人去处。闻院中人已是去了别院避祸,晚霜即报与楚玉姝。 晚霜话罢,楚玉姝又看了眼休平治。 见其身形微抖,面白如纸,楚玉姝不禁心笑,这少年竟是一句话就被挫去了锋芒。 “待你的主子回来,便要他去本殿住处。” 吩咐过余慕娴院中的婢子,楚玉姝随即带着晚霜出了庭院,朝自己居处走。 …… 余慕娴细细听过休平治与楚玉姝见过礼,被楚玉姝数落,忍俊不禁。 休平治许是不知,楚玉姝最不喜的臣子,便是志大才疏之流。 但,论及志大才疏,这许是楚国男儿的通病。 转目观着杜再思又把一踏书铺到院中,余慕娴眨眨眼。 靠墙小憩了片刻。 靠墙当口,余慕娴隐隐约约能听到休府小厮在劝休平治莫要生气。 在心中描画过片刻休平治的形象,余慕娴便坐在矮凳上入了梦。 “夫子,丞相可是喜欢玉奴唤丞相‘夫子’?” 女帝十五六岁时,生得一副风流的好相貌。 平视着眼前与自己同高的花玉奴,余慕娴知晓自己在梦中。 施施然望了眼自己身上的朝服,余慕娴低眉与梦中人一拜,道:“陛下喜欢既是。臣……” “余卿,当真喜欢当臣么?”梦中人虚扶余慕娴一把,待余慕娴起身时,眼前人却已换作了二十六七的相貌。 对上二十六七的花玉奴,余慕娴的身子颤了颤。 即便她知晓自己在梦里,她却是不忍再对上眼前这双看过几千次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映着她前世着朝服的身影,也盛着花玉奴那压抑了些许年的情。 余慕娴记不清前世的她是如何狠心,将这份情意视而不见,但重活一世,她却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她,有些害怕这双眼睛。 这里面的害怕,一部分源自她畏惧。 余慕娴畏惧着,重来一次,她会抵挡不住这双眼睛中的情意。 另一部分则是她愧疚。 虽然花朝国一世,为臣没有对不住楚玉姝的地方,但重活一世,余慕娴总觉自己前世与花玉奴有所亏欠。 但这亏欠究竟是由何处生的,余慕娴也未敢深究。 她只记得儿时梦回,总是会记起临终前楚玉姝那满是血丝的眼睛。 …… 好在,楚玉姝此时还不会这般看她。 第三十五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叹过楚玉姝,余慕娴正欲再望梦中人,却觉脚下一空,瞬时出了一背冷汗。 察觉到背上的湿意,余慕娴缓缓睁开了眼。 “小公子!”见余慕娴醒了,絮儿慌乱丢下手中的书卷,从书堆中起身。 “不忙……”摆手阻住絮儿起身的动作,余慕娴抬头看了看天。 真的要下雨了呢…… 虽然冬日下雨十分罕见,但却是要眼前这男子撞上了。 思及杜再思今日晒书,或是蓄谋已久,余慕娴不禁再瞥了杜再思一眼。 他依旧在摆书。 他真不在意这些策论么? 心疼过书卷上一个又一个墨字,余慕娴不禁暗笑,她还真是劳碌命。明明那墨字的主人都不担心这些物件被雨水毁了,她一个旁人却耿耿于怀…… 这许是前世留下的臭毛病。即舍不得好物件废了,又舍不得好物件被旁人废了。 余慕娴如是想着,不知不觉便绕着杜再思的院子转了几周。 发觉临院小公子醒后,竟是不停踱步,杜再思一面埋头铺书,一面分神察看余慕娴。 “小公子可是急着走”杜再思低声问道。 “嗯……”遐思被打断,余慕娴轻和一声,正要顺势告辞,却暗觉有些不对头,她身边似乎少了一个人。 絮儿不见了。 “不知先生可是看到絮儿了”余慕娴问人的话刚出口,便看到絮儿在屋檐下冲她招手,等着她前去。 絮儿的身侧还摆了一个矮凳。 这是何意? 盯着屋檐下的矮凳,余慕娴半晌未动。她虽懒得对居处的婢子废心,却不意味着她任凭这群婢子摆布。 见余慕娴不动,絮儿也在屋檐下呆愣了片刻。待着小童唤过一声“絮儿姐姐”,絮儿才如梦初醒。 她竟是犯了小公子的忌讳! 咬唇跪到屋檐下,絮儿道:“小公子,絮儿知错了……” “错在何处?”余慕娴斜过杜再思一眼,见其眉目已有忧色,便转身朝着絮儿走了几步reads();。 她不愿卖婢子面子,但卖杜再思却是使得。 “絮儿姐姐做得不错,本公子确实想坐到屋檐下。”余慕娴边走,便与絮儿一个台阶。 见着余慕娴动了,杜再思也舒了一口气,转而带着小童进内室继续搬书。 他方才却是怕极了余慕娴因他的事,为难絮儿。 留余慕娴在院,原是他的主意。 …… 目送杜再思与小童进内室,余慕娴坐在矮凳上,琢磨着杜再思留她的缘由。 杜再思乐意留她,若是想得浅些,许是为了絮儿,若是想得深些,怕是为了楚玉姝。 杜再思是想靠着她,离楚玉姝近一些? 将地上散落的书卷再看了片刻,余慕娴发觉杜再思已是将地上的图案由邺城改为了安南郡。 这是为什么呢?猜不透杜再思的心思,余慕娴在低头绕着书堆转过一周,举目四望,望见了一高楼。 盯着高楼,余慕娴蹙眉。 她在休府居多日,只见过些许矮小的院落,从未见过高楼。 这高楼是何处来的呢余慕娴眨眼记起,她居处婢子闲聊时,有婢子曾说过,因休府修在长宁城内,所以休府内虽有亭台楼阁,却多是矮小之所,院中唯一的高楼是“凌云阁”。 闭目思过在垒石场时,流民所传的凌云阁连累九层,隐有入云之势,登顶之后,能看观到整个长宁城的景致,余慕娴哑然失笑。 眼前这高楼有九层不假,但登顶定是看不到长宁城全貌。至于缘由,无过于那高楼的西侧有一山脉,会将登顶之人的视线阻隔。 但看个休府全貌却是不难。 仰望着凌云阁,余慕娴暗觉阁上有人在窥探杜再思的院落。 但高楼上的人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那人是在窥探什么呢? 念起高处观物,只能窥到大致的轮廓,余慕娴顷刻洞察到了杜再思的心思。 杜再思再三摆书,是为了博凌云阁上人青眼。 凌云阁上人是楚玉姝吗 想到依常理,若是杜再思想得楼上人赏识,他定知晓楼上人是谁,余慕娴决意问问楚玉姝可是居凌云阁。 在余慕娴记忆中,楚玉姝似乎不住在那处。 “先生可知那高楼上是何人?”见杜再思又抱了几卷书,从屋中走出,余慕娴随即问道。 杜再思没有抬头,只是继续在院中摆着书卷:“这……再思却是不知……” 听杜再思道他不知楼上人身份,余慕娴蹙眉。 莫不是她猜错了? 若是这男子不知楼上人身份,那他这般摆书又是为何呢? “先生……”余慕娴正要再问,却见杜再思停下了动作reads();。 攥紧手上最后一卷书,杜再思起身背对余慕娴,道:“再思在这府中已呆了四载,摆书有三载……这楼上有何人,与再思又有何干呢?小公子还年少,或是不知这世上千里马常有,而少伯乐……” 这男子是在感慨他怀才不遇么? 盯着杜再思那泛白的指节,余慕娴低眉不语。 眼前这男子不过二三十的年纪,依楚国的承制算,也算是成事的年岁,佐之他已是受郡守器重的才俊…… 假以时日,道前途无量也不为过…… 但他若是想一步登天,委实在做梦。 这天下从不缺慧眼识才的伯乐,也从不缺目中无人的千里马。 心笑眼前这男子还需磨练,余慕娴小退半步,预备着躲开男子的牢骚。 谁知,她一动,便引得絮儿柳眉一挑。 余慕娴小退的动作原是临时起意,落到絮儿眼里,却变成了其被杜再思吓到。 伸手扶住余慕娴,絮儿蹙眉道:“先生不是已被休大人邀为上座了么?如何还在此处感叹自己身世坎坷?” “呵!你个区区婢子,如何能知晓先生我?”絮儿一出声,原还是面色沉郁的杜再思,顷刻脸色通红。 起手丢下手中的书卷,杜再思冲絮儿斥道,“大丈夫生于世,文死谏,武死战,偏安一隅,算什么……” 见杜再思与絮儿因自己起的争端,最后竟是绵延到国家大事上,余慕娴蹙眉。 她却是未想过絮儿这婢子会将杜再思看得这般重,也未想过楚国土生土长的女子能这般大胆。 “先生莫恼……絮儿只是……”余慕娴上前一步,想要拦下由悲转怒的杜再思,谁料她阻拦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絮儿夺去了话头。 “算什么!算什么!好一个算什么!”絮儿往前一步,堪堪把余慕娴挡到身后,“先生莫要欺絮儿鄙贱,也莫要欺小公子年幼。絮儿但问先生一句!先生若是真有血性,年前为何不逆着流民往邺城赶?为何不在邺城陷落之时,与这梁上悬一根麻绳死了干净?” “这……”被絮儿的话激得双目发红,杜再思“呼呼”的立在原地喘气。 “小童!小童!”杜再思高声唤着童子,作势要发难。 却又被絮儿眼睛里的泪光给刺到了。 “絮儿……”杜再思轻唤一声,鼻头却是一酸。 立在絮儿身后的余慕娴见杜再思的眼睛里有了泪光,心下知晓早前她是误会了絮儿这丫头。 絮儿方才夸休高运才高,善琴…… 一一数来,不就是眼前这主么? “这天看着要下雨了。” 想清了絮儿与杜再思的纠葛,余慕娴缓步从絮儿身后绕到杜再思身前,低声道:“阁下这些书,再不救,便废了。” “废了便废了!”絮儿扯住余慕娴袖子道,“小公子reads();!婢子劝你莫要理这个穷书生!” “絮儿……”絮儿话音未落,杜再思便道,“你莫要在小公子面前胡闹,旧日里,你在我院中胡闹也就罢了,如今侍奉小公子左右……” “小公子却是不在意絮儿胡闹!小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先生多虑了……慕娴观絮儿姐姐也算是……嗯……通情达理之人……” “小公子这般会说话……却是让再思惭愧了……”杜再思朝着余慕娴一拜,便要小童去与余慕娴奉茶。 但任凭杜再思怎么吩咐,余慕娴始终未看到小童的身影。 “要小公子见笑了。”杜再思面露苦笑,“再思竟是落魄到连一小童都使唤不来……” “先生不必郁结。”余慕娴轻笑着,看了看被杜再思丢到地上的书卷,道,“小童敢如是,却是先生大度。” “小公子这却是说错了!他平日里,可甚是小心眼呢!”絮儿凑到余慕娴耳畔笑言了一句,匆匆又闪到了余慕娴身后。 絮儿一到余慕娴身后,余慕娴便看到童子举着茶盘姗姗来迟。 观着童子颊上的笑意,余慕娴暗笑,那童子,显然早已习惯了眼前这两人小打小闹。 …… 饮茶需在内室。 随杜再思入了内室,观过满壁的墨宝,余慕娴对杜再思又生了几分好感。 她前世不算正经的读书人,故而居室内,虽有墨宝,却多是附庸风雅,而杜再思室内,却看得出是他本人的手笔。 絮儿眼光不错。 余慕娴缓缓举杯,与杜再思对饮了一杯茶。 一碗热茶下肚,似是烫平了杜再思的愤懑。 杜再思搁下茶杯,与余慕娴旧事重提道:“让小公子见笑了……” “这有何可笑……佳人嗔怒……慕娴正艳羡着先生……” 端茶正欲与杜再思一笑,余慕娴听到了慌乱的脚步声。 “先生!下雨了!下雨了!” 观着肩头已湿的小童,抱着几卷书匆匆从殿外跑进,余慕娴停住饮茶的动作,与杜再思提点,“先生,下雨了……” “嗯……”杜再思应过一声,继续与余慕娴斟茶,“小公子莫要着急,且安心坐在舍下……” “先生不管那些书卷了?”站在余慕娴身后的絮儿蹙蹙眉。她知晓杜再思甚是看重那些宝贝书。 见絮儿蹙了眉,杜再思随即伸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笑道:“不必管。那卷中之物,皆在此处……” “是吗?”余慕娴看过杜再思,又看过絮儿,最后还是把视线落到了杜再思脸上,她暗觉杜再思在利用她。 接到余慕娴对视线,杜再思面色微变。 但思及他方才匆忙定下的想法,杜再思紧了紧手。 “一切都瞒不过小公子!”举目错过余慕娴的视线,杜再思轻笑一声,转头冲小童道:“小童……还不快往邻院去寻人来帮着收书……” 第三十六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听杜再思要小童去隔壁院寻来搬书,余慕娴立即放下手中的茶杯,询问道:“可是要慕娴一助?” 余慕娴原是不想到雨地里走一遭的,但杜再思的戏不能毁到她手上reads();。 “这……”见余慕娴已撩起袖子,要往出走,杜再思犹豫,“小公子可是要再等等?” “此事如何能等?”余慕娴回眸看了杜再思一眼,见其脸上隐有不悦,当下明白了其不愿去雨中。 “若是贵人不来,先生可是想好了对策?” 不咸不淡的问过杜再思,余慕娴快步出了内室,走到院中随手揽起几卷书,便往室内走。 如是往返几次,杜再思也不好意思再坐在座上。匆匆唤絮儿安坐在内室,杜再思跟着余慕娴一前一后,往屋内又搬了几次书。 待着院中的书卷快搬完了,隔壁院的婢子才由小童领着,打灯举伞迈到院内。 “还不快去与院中的先生帮衬着些!”杂着北地的女音引得余慕娴抬头一看。 “不知隔壁院住的是哪路贵人?”任着婢子将伞罩到她头上,余慕娴定定地望着离她极尽的婢子。 坦言,眼前这女子不像休府的婢子。 单看她那满头的发辫,便能猜出她来自羊舌。 听到余慕娴的问话,晚霜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不及她高、甚是狼狈的小公子。 “小公子以为呢?”抬步送着余慕娴往屋檐下走,晚霜笑道,“小公子既是不知隔壁院住的是何人,怎敢去隔壁院寻人来帮着救书?” “慕娴想,既是能住到休府,那定是心善之人……”知晓这北地的婢子将她误认作了院主人,余慕娴笑笑,却没与晚霜将话说破。 “小公子当真是这般想的?”晚霜停住步子,与余慕娴道,“主子在婢子来前,曾交代婢子,若是这院主人年岁二三十余,便要婢子送他去垒石场,若是这院主人四五十余,便要婢子要他与主子做西席。” “若是不及弱冠呢?”余慕娴从伞中踏出,覆手踏上三级台阶,立到屋檐下。 见余慕娴孤身冒雨站到了屋檐下,晚霜撑伞在雨中立了片刻。 她不敢乱替主子答话。 但思及临行前主子说过,到了先生居处可便宜行事,晚霜抿抿唇。 “稚童多变,不堪大用。”晚霜平视立在阶上的余慕娴。 凡是侍奉过主子的婢子都知晓,主子不喜稚童,尤其是与她同龄的稚童。 听懂了婢子是在转述她主子的话,余慕娴肃立着与婢子一拜,道:“那不知慕娴的下场该是如何?” “死。”晚霜干脆利落的收伞,朝余慕娴身侧走,“既是小公子敢要身边的童子冒雨求见主子,便该做好了自行了断的打算。” “嗯……”余慕娴抬目。 “死确实不足惧,但不知慕娴为何要死?”余慕娴往前小进半步,堪堪挡住晚霜向前的路。 被余慕娴挡住路,晚霜凝眸道:“不知‘谋逆’二字可够?” 话罢,晚霜从袖间取出一本册子丢与余慕娴。 余慕娴起手一翻,便见里面写得皆是楚帝楚宏德为太子时,失德之处reads();。 匆匆合上册子,余慕娴道:“不知姐姐手中的册子从何而来?” “小公子竟是不知?”晚霜微微一愣,道,“此册是方才从小公子处来的小童呈与婢子主子的。” 听晚霜道过杜再思以记下太子失德的册子作引,余慕娴神情一凝。 她方才还在奇怪,杜再思如何能因一场大雨招致杀身之祸,如今,答案全显了。 杜再思既是能记下太子的失德之举,那旁人的,想必其也不会错过。 如此一来,杀机便来了。 试问,有几个身居高位之人,能忍下自己的把柄被旁人攥着? …… 但杜再思此时便死,是不是有些可惜? 琢磨着杜再思算不得聪明人,而楚玉姝许还缺些朝臣的把柄,余慕娴低声替杜再思分辩道:“姐姐可知这册子主人决无威胁姐姐主子的意思?” “小公子可是在狡辩?”晚霜见余慕娴不愿自己了断,随即一挥手,招来了一个带剑的男子。 盯着带剑的男子,余慕娴轻笑一声,正要再言,却看到絮儿从屋内走到檐下。 “晚霜姐姐?”絮儿看清撑伞人是晚霜,随即笑着唤了晚霜一声,“四殿下可是来接小公子的?” 晚霜看过絮儿,又看过余慕娴,当下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 “小公子可是来帮着救书的?” 记得主子叮嘱过她,余小公子并不是主子手下的人,晚霜戒备地望着余慕娴。 余慕娴不是不知避嫌的人。 对上晚霜的视线,余慕娴低笑道:“不是。慕娴只是与再思先生饮茶时,恰好遇到了大雨。” “嗯……”见眼前的小公子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晚霜满意地撑伞,道,“既是如此,还请小公子随晚霜往主子居处行。主子设宴已是候了小公子一个时辰。” 余慕娴没有动:“不知姐姐打算如何处置这院主人……” “可是那个?”晚霜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人影。 余慕娴顺着晚霜所指的方向望去,见正是杜再思,随即道:“是。” “嗯……”听余慕娴到了“是”,晚霜便看了看男子的脸。 “自是送入垒石场。”晚霜张口给出结果。 闻杜再思要被送入垒石场,余慕娴低眉走到晚霜的伞下。 杜再思救书一事的起步,与她推算的有偏差,但此事的结果却是与她的推算相差无几。 她与杜再思论大事时,便要他供事于三皇子,心诚于四皇女,而杜再思为事时,也是先求了楚玉姝,而后被楚玉姝转荐给了三皇子。 想着楚宏儒此时还在垒石场等着自己,余慕娴举目看了眼伞外的杜再思,心笑,他可是想过,三皇子便在长宁? …… 听晚霜道过杜再思要去垒石场,杜再思其人便已被余慕娴抛至脑后reads();。 但此事,于絮儿却无异于惊天霹雳。 “晚霜姐姐?”冒雨追晚霜到阶下,絮儿一把拉住晚霜的手,道,“姐姐!” “嗯?”晚霜低头看了余慕娴一眼,见其以停步,随即跟着站在院中等絮儿说话。 发觉晚霜停了,絮儿急急问道:“为何要送杜先生去垒石场?” “他惹了四殿下。”晚霜道。 “可……”絮儿还想再说,却被晚霜打断了。 晚霜道:“你若是舍不得他,可随他一起去。” 听晚霜到了自己可随杜再思去垒石场,絮儿愣了片刻。 “那休大人那处?”絮儿面露难色。她说到底,还是休府的丫头。 见絮儿惧怕休高运,晚霜低声道:“莫要多想。休大人处,自会有四殿下去交代。” 晚霜话音一落,余慕娴便瞥到杜再思已经跪到了雨地里。 想必方才晚霜与絮儿的话全被杜再思听到了。 “先生好气运!”余慕娴抬手朝着杜再思拱了拱,却见杜再思与她叩了个头。 “多谢小公子提点!”杜再思的声音在雨中显得飘渺,但这不妨碍晚霜听到。 眨眼记下杜再思说的话,晚霜与余慕娴敦促道:“小公子,主子还在等您呢。” “嗯……”余慕娴应过一声,便抬足与晚霜朝着院外走。 未等余慕娴踏到院外,又闻身后传来了絮儿的声音。 “有劳小公子替絮儿谢四殿下。” “嗯。”余慕娴顿了顿,与絮儿道,“絮儿姐姐若是想跟着杜先生去垒石场,还请速速去收拾好物件。垒石场是作苦力的地界,可比不得休府。” 话罢,余慕娴便与晚霜同伞,朝着楚玉姝居处走。 出了杜再思宅院,余慕娴细瞧了片刻举伞人,将其记在心里。 “不知该如何称呼姐姐?”余慕娴问道。 晚霜带着余慕娴从杜再思院旁的院门迈入,道:“回小公子话,小公子唤婢子晚霜即是。” 跟着晚霜进了临院的门,余慕娴蹙眉。她却是不记得楚玉姝的居处离自己这般近。楚玉姝的居处,明明该是从她院向西行百步,绕过一大一小两个池塘,再穿过一两日长廊,怎会在自己院侧 “四殿下的居住竟是与再思先生毗邻?” 余慕娴低眉一面记着脚下的路,一面思忖着为何往日楚玉姝来寻她,总是从东边来。 “小公子却是不知,主子的居处与休府寻常居处不同。”晚霜轻笑一声,答,“主子居处原是有四个院门,一个院门离主子居处近,一个院门离休府正门近,剩下两个,一个是方便婢子们进出,一个是便宜休大人拜访。” “那不知四皇女当下在何处?”余慕娴跟笑一声,抬目望了眼不远处的牌匾。 “凌云阁”三字在雨中显得格外朦胧。 第三十七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见已是走到了凌云阁门口,晚霜也不与余慕娴隐瞒。 妥帖地告过余慕娴,四皇女正在楼上,晚霜便将余慕娴带着迈入了凌云阁。 跟着晚霜迈入凌云阁,余慕娴举目一望,便见阁中便是身着华服的仆婢,而楚玉姝其人,却在阁楼最底层reads();。 “这般晚才来,可是路上耽搁了?”见晚霜带着余慕娴到了凌云阁,楚玉姝随即让婢子将早已备好的膳食摆到阁中的长桌上。 抬眉望过约有五丈长的长桌,余慕娴躬身朝着楚玉姝一拜:“慕娴见过四皇女。” “唔……”丝毫不介意余慕娴未答自己的话,挥手让阁中诸婢子退下,楚玉姝起身朝着余慕娴踏了几步。 因着楚玉姝早前曾去余慕娴院落敲打休治平,此时其身上还着华服。 细密的金线折着满阁的烛光,为楚玉姝平添了几分贵气。 望着一身贵气的楚玉姝漫步从阁中朝着自己踏来,余慕娴眨眨眼,终还是又朝着楚玉姝一拜。 “见过四皇女。” 闻余慕娴又冲自己道了“见过四皇女”,楚玉姝扬唇一笑,“不过一日未见,小哥哥便只会道见过四皇女了么?” 听着凌云阁外因风而响的铜铃声,余慕娴低眉望着自己足下的黑影:“慕娴惭愧。” “小哥哥有何好惭愧的?”楚玉姝见余慕娴较上次见,更加拘礼,随即伸手将余慕娴拉着往阁中走。 见楚玉姝主动拽着自己走,余慕娴也未多言,只是顺着楚玉姝的力道,慢慢朝前移了几步。 试到身后人愿意与自己同行,楚玉姝无端的舒了口气。 她也不知从何时起,她一靠近余慕娴便会紧张。 这种紧张,与她初次面见朝臣时不同,与她初次朝见祖庙时也不同。 这种紧张,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恐惧。 恐惧着被拒绝,被无视…… 楚玉姝想不明白,她为何总会对身后人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明明身后人并不是她所求的那个。 想着瞎子李所道的这个人注定生生世世都是她的,楚玉姝猛然生出一背冷汗。 她忽地记起,前世那人的儿子也伴在自己身侧,亦兄亦友。 虽然她知晓,那人的儿子与她怀的,是儿女之情,但这不妨碍她只把那个出挑的男子当作兄长。 想着前世那男子颇类那人的风姿,楚玉姝的手松了松。 但恍惚袭来的凉意又逼得楚玉姝下意识攥紧了余慕娴的手。 “怎么了?”望罢阁中的婢子往案上盛好膳食后,便匆匆退去,余慕娴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楚玉姝身上。 楚玉姝与前世一样,皆是穿华服时好看。 张扬的眉眼配上艳丽的衣着,堪堪将那国色天香的牡丹压过。 可惜,她此世看楚玉姝着华服的机会甚少。 “无碍……”低低应过一声,楚玉姝蹙眉拉着余慕娴继续往案边行。 未走两步,楚玉姝忽觉余慕娴的手热得惊人。 “小哥哥近日可是染了风寒?” 转身对上余慕娴的眼睛,楚玉姝才看到余慕娴的衣衫已是湿透了reads();。 按捺下心头的火气,楚玉姝松开余慕娴的手,绕着其转了一圈。 待看过余慕娴背上也是水渍,楚玉姝抿唇道:“可是撑伞的婢子不小心?” 听到楚玉姝问起晚霜,余慕娴身子一僵。她竟是忘了返回居处换衣物,便匆匆赶来了楚玉姝居处。 她方才去雨中帮杜再思救书,不过是为了让前去助杜再思的人,莫要因院中人衣着无碍,推断救书是杜再思自己设下的局。试想这天下哪有人,在落雨时,只顾着自己饮茶,而不顾自己晒在院外的书? 蹙眉想过杜再思此时已去了垒石场,余慕娴与楚玉姝道:“回四皇女,不是晚霜……” “不是晚霜?”不知晓余慕娴是从杜再思院中来的,楚玉姝端端盯了余慕娴半晌。 待盯着余慕娴与她对视后,楚玉姝脸色一沉。余慕娴这小子可是在包庇晚霜? 不喜眼前人与自己的女婢有牵扯,楚玉姝扬声唤晚霜进阁。 待一袭素衣的晚霜站到殿内,楚玉姝一言不发。 她莫名觉得一身素衣的晚霜与一身素衣的余慕娴站在一处甚是好看。 见晚霜归阁后,竟是换了件与自己材质相当的服饰,余慕娴低眉。 她身上着的衣衫原是休府备下的。她原是也有华服的,但想到她余慕娴居休府不过是寄人篱下,她便消了穿华服的心思。 据此推,晚霜许也是觉得她方才出了风头,不便招摇于人前,才匆匆换过了衣衫。 “四皇女,此事真的无关晚霜。”知晓楚玉姝有蹙眉发难的习惯,余慕娴挡在楚玉姝张口前,与楚玉姝一拜,“晚霜前去杜再思院中救书时,慕娴便在那处。” 见余慕娴又替晚霜开脱,楚玉姝正要发作,却被余慕娴话中的提到的人名阻住。 “杜再思是何人?”楚玉姝扬眉看过晚霜一眼,转言道,“速去为小哥哥备下热汤。” “这……”听楚玉姝吩咐晚霜为自己备热汤,余慕娴身子一颤。 她万万不能在楚玉姝居住沐浴。 但若是此时告辞,委实又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淋雨沐浴,本是人之常情。 若是她在此时与楚玉姝纠结,未尝不会引得楚玉姝生疑。 想过楚玉姝知晓自己是个女子后的种种可能,余慕娴摇摇头,出言阻住晚霜的动作,道:“四皇女,慕娴此时还不需热汤。” “小哥哥何必与姝儿客气?”见余慕娴拒绝在自己居处沐浴,楚玉姝心道这楚国的男儿终究是守礼。 但再守礼之人,也不能任着他在淋雨之后,硬撑着用过一顿膳食。 难不成要在此时送这小子回院? 扬眉打消心底的念头,楚玉姝冲晚霜道:“愣着作何?还不快按着本殿的吩咐做。” “是……”低头大量过余慕娴的身段,晚霜匆匆从阁中退下,去寻婢子们为余慕娴张罗reads();。 观着晚霜从阁中离去,余慕娴心头一紧,脸上竟是浮出了些许薄红。 见余慕娴竟是因热汤便红了脸,楚玉姝不禁打趣道:“小哥哥,姝儿居处婢子甚多,不知小哥哥入汤时,需要几人侍奉?” “嗯……”被楚玉姝问及需要几人侍奉,余慕娴低眉静过片刻,道,“慕娴一人便足矣。” “一人?”得了余慕娴的答案,楚玉姝笑弯了眉,“一人怎够呢,姝儿素日沐浴时,却是至少得四个婢子侍奉……” “四皇女慎言……”听着楚玉姝含笑说着些只该她知晓的秘事,余慕娴低眉,“四皇女所言之事,关乎四皇女清誉,还是莫要说与慕娴听。” 见余慕娴不愿与自己在方才的话头上停留,楚玉姝随即转言道:“那小哥哥可是想好了沐浴时要几人侍奉?” “一个小厮递衣便是。”余慕娴抬眉望着楚玉姝继续道,“慕娴有一事想说与四皇女,不知四皇女愿听否?” “嗯……”闻余慕娴竟是有话要说与她,楚玉姝敛起脸上的散漫,低声道,“不知小哥哥要说什么?” “慕娴要说的,许是四皇女不愿听。但慕娴还是想说与四皇女……”起身与楚玉姝一拜,余慕娴跪坐到楚玉姝身前,道,“不知四皇女对昨夜之事知晓多少?” “嗯……”楚玉姝蹙眉,她不愿眼前人知晓她在利用他。 可当下的阵式似乎已表明了这小东西,猜到了妙音之事与自己有纠葛。 斟酌了片刻,楚玉姝望向余慕娴:“不知小哥哥希望姝儿知晓多少?” 接到楚玉姝的问题,余慕娴脸色一沉。她自是希望妙音之事背后便是楚玉姝,但她却总觉得王五更像主谋。 “慕娴自是希望四皇女全都知晓。”余慕娴与楚玉姝道。 “那姝儿便全部知晓。”不愿让余慕娴背负太多,楚玉姝出言避开了王五在昨夜,未经她授意,私自做主要妙音去引余慕娴前往非尘客一事。 听楚玉姝到了作夜之事她全知晓,余慕娴心稍安。 但思及王五与瞎子李甚是熟捻,余慕娴又道:“不知王五是何时跟着四皇女的?” “嗯?”楚玉姝蹙眉,她却是未想过余慕娴会惦记着王五。 “小哥哥问此人作何?”楚玉姝正要将此事搪塞过去,却见余慕娴起身又朝着自己一拜。 “不知四皇女与城东的惨案有何牵扯?”余慕娴躬身半晌未起。 见余慕娴不起,楚玉姝的身子僵了僵:“小哥哥是如何想起城东一事?” 楚玉姝话音一落,余慕娴随即轻叹一声。 楚玉姝果然与城东惨案有牵扯。若是无牵扯,楚玉姝开头的话该是问她,“城东何事?”,或者“何处的城东?”。 沉气将城东之事压下,余慕娴抬眉望着楚玉姝,道:“慕娴从何处听来,并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此事是王五告知慕娴的……慕娴从窦府离时便想,窦府婢子仆厮不下百人,四皇女为何偏偏要将顺子给慕娴作仆从……直到王五告与慕娴,四皇女与城东惨案有牵连,慕娴才从其中回过几分味……但今日慕娴要说的却不是此事。四皇女待慕娴有恩,顺子之事,慕娴自会与四皇女行方便……可慕娴思来想去,总觉得王五其人,倚靠不得……” 第三十八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凝眉听着余慕娴见一年来的诸多事零散说来,楚玉姝睫毛轻晃。 所谓的城东一事,无非指她借太子之手除了整个邺城城东的乞儿。 城东乞儿原也不算纯良之人。若不是贪图钱财,如何敢往水中投毒? 至于借太子之手,不过是她叮嘱过楚宏儒,投毒之后,定要让罗成将立功之人尽数报与楚宏德。 反攻邺城,本就是楚宏德布下的局,谋得是肃清北边三郡守将。 在楚宏德布局之前,先帝设过一局。 邺城之围,便是先帝生前的筹谋。其原先定的是,北地三郡佯叛,围攻邺城,再诱羊舌精锐入境,最后集兵灭其于邺城城下,平北郡烽火。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 楚帝崩前,似乎早知命不久矣,便不顾群臣之言,早早立下了遗诏,定下太子楚宏德为下一任国主。 故他所定之谋,在邺城被围之时,就已经败了reads();。 眨眼想过异世宠了她六载的楚帝,楚玉姝低笑。 溧水以北,其实不该丢得这般窝囊! 她那可怜的父皇,怕是至死都不知,他那捧在手心的长子,爱权,却不爱江山。 若是楚帝崩时,楚宏德没有自作主张,说不定羊舌的都城垠都已落到楚宏德之手。 但以她楚玉姝的立场,多亏了楚宏德自作主张。 若不是楚宏德自作主张,非要与北三郡大将为敌,她楚玉姝哪里有出楚宫的机会? 若是不出楚宫,她又哪里有居长宁,识羊舌四殿下羊舌不苦的机会? 诸多事,一件件数来,皆是邺城城东一事有牵连。 根基不稳时,诸多事都只能看看。 但凡是看过诸多事,那便知晓邺城沦陷在情理之中。 邺城沦陷在楚先帝崩前便有征兆。 而这个征兆与余慕娴的父亲有关。 楚玉姝记得楚宏儒曾与她道过,余文正死前,楚宏德已将投毒一事交与了罗成。而那个时候,若她没料错,罗成不过是受皇命,在邺城外伺机伏击羊舌骑兵。 余文正自尽时,楚玉姝便觉得余文正死的有意思。 虽然明面上看,这两件事原无干系,但想想余慕娴在余文正死后,一心要随楚宏德奔波,便隐约能品出几分余文正的死因。 朝臣多以为余文正是太子一系,但余家却世世代代都出孤臣。楚国所谓的孤臣,即只忠国主一人的直臣。 这般顺流推下,或是余文正在窥到楚宏德意图不轨后,呈折子将太子之心告与楚帝。 而楚帝会意后,却置之不理,因而诱发了死谏。 照常理,死谏该是于朝堂之上,但据楚玉姝看,凡是在朝堂上死谏之辈,往小说,皆是无死心之人,往大说,皆是该屠之辈。 试问,若是一心为了国主,如何敢胁迫国主,将其逼到尴尬失德之地? 故而,余文正选余府自缢,可能有两个目的,一是保全楚帝的颜面,二是谏言楚帝,太子不可不除。 可惜她那父皇并没有听余文正的,反而命了太子监国。 太子监国时,楚宏儒便生了拉拢罗成之心。 想到太子监国之时,楚宏儒与自己的夜谈,楚玉姝不禁赞叹楚宏儒善于识人。 平心论,罗成不起眼。特别是在群将聚集的时候。但楚宏儒却是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带着儿子来邺城的将军。 楚玉姝记不清罗成的模样,她只记得罗成原是昌平守将,并不懂邺城水文。 楚宏儒为拉拢罗成,献计于他,告知其邺城城郊有一密道直通于姝明苑枯井。但罗成作为一外将,不该知宫中水况。 为了圆罗成之功,楚玉姝便与楚宏儒合谋,借着失足落井一事,送了罗成一条水道。 楚玉姝在行前,还忧心此事过于鲁莽,谁料那日正逢楚帝崩…… 含笑想过那枯井中的几日,楚玉姝不禁扬眉,看来天都在帮她reads();! 若不是兵荒马乱,一些事不会发生的那么悄无声息。 但战乱确实与她们这些人些许便利。 余慕娴忧心她被城东一事牵连,但即便群臣知晓她参与了楚宏德投毒一事,又有几人能猜测到,那些水是从废苑中的枯井里淌入的? 至于顺子…… 若不是那小子机警,跟着赏钱的官差一路跑到了窦府,还摸走了窦府一个护院身上的钱袋,他又如何能躲过城东一劫 若是顺子没躲过一劫,自是不用再寻着几个官差去城东寻贼。 可惜那小乞儿躲过了。 光躲过还不算,他还好气运的遇到了乔装打扮的余慕娴。 若是那小乞儿没遇到余慕娴,那窦府等着他的,却不是一纸卖身契,而是一根麻绳。 这天下少个乞儿不难,但少个名门的公子,却不是窦府能吃得消的。 故而,那时她选了保下顺子――要窦方去审顺子,她去面见余慕娴。 想过那日窦府相见时的情形,楚玉姝展颜。 她去见余慕娴前,从未想过,余慕娴竟是与那人有牵连。 缓缓抬眉将余慕娴上下打探,楚玉姝在心底暗暗把那人念了数十遍。 那人离世也便罢了,还要留个后辈,不停与她添麻烦。 想来她楚玉姝此世,所谋事甚多,漏的甚少。但单论起漏过的事,却是件件都与眼前这小子相关。 但,思及那环环相扣的往事,楚玉姝不禁一叹,说那环环相扣皆是巧,不胜信那一环环皆是命数。 “小哥哥的意思是……”楚玉姝弯眉与余慕娴一个笑脸,“姝儿该除了王五?” “慕娴并无此意……”知晓自己戳到了楚玉姝痛处,余慕娴缓缓凑近楚玉姝道,“慕娴只是忧心四皇女被手下人辜负……” “不知王五拿城东之事换了小哥哥何事?”楚玉姝就近握住余慕娴的手,仰头盯着那双与那人极为相似的眼睛。 对上楚玉姝的眸子,余慕娴没有隐瞒:“王五那四皇女一事,换慕娴归城。” 余慕娴话音未落,却见楚玉姝闭目轻笑:“小哥哥确定是‘换’,不是‘逼’” “四皇女……”楚玉姝的低笑让余慕娴心生不忍,随即替王五开脱道,“归城之事,是慕娴贪图休府安闲……” “小哥哥何必多赘言呢?”听到余慕娴宽慰,楚玉姝忽地睁开眼,“小哥哥,你可是知晓,每逢你多言时,你总在说假话!逼的便是逼的,你何必在此处欺姝儿?” “四皇女……”余慕娴正欲再言,却听到晚霜的声音从阁外传来。 “主子,您吩咐的热汤已是备好了!” 听到晚霜的声音,余慕娴正要挣开楚玉姝的手,却被楚玉姝扬手掴了一巴掌。 “小哥哥真是好大的胆子reads();!” 试到面颊发烫,余慕娴本能的一动,堪堪躲过了一把寒刃。 “慕娴知错……” 知晓楚玉姝动了杀心,余慕娴扬唇一笑。 见余慕娴竟是笑了,楚玉姝的杀心愈重了几分。 俗人言,为人总有几分怪癖。 此话落到楚玉姝身上,便是她不喜旁人待她好。许是一登九五,六亲情绝,楚玉姝前世,打她知晓自己是花朝国女帝起,她便深深痛恨着周遭一切待她亲厚之人。 平心言之,她为女帝之时,广有四海,四海之民借需乞食于她,她何需旁人待她亲厚? 细思过前世那人待她的种种厚遇,楚玉姝扯唇,前世,也不喜那人待她好。 故而,她终是与那人擦肩而过。 翻袖从手心展出一把短匕,楚玉姝将其横到余慕娴脖子上:“若是此时死,可甘心?” “嗯……”余慕娴抬眉看了楚玉姝一眼,见其面无异色,云淡风轻,心笑,楚玉姝终究与前世一样,喜欢往别人脖子上横匕首。 囫囵记起前世逃脱过的数百次杀机皆与楚玉姝有关,余慕娴平平淡淡地冲楚玉姝道:“四皇女既是下不了手,何必要在此时问慕娴?” 听余慕娴这般说,楚玉姝扬在空中的手,微微一颤,终是收了回去。 “原来小哥哥归城是王五逼的!”楚玉姝盯着余慕娴,没头没尾地斥责了余慕娴一句,转头要晚霜带着余慕娴前去沐浴。 见楚玉姝回过神便要她跟着晚霜走,余慕娴也是眉头一蹙,她半点也不想与晚霜一同去。 “四皇女可是能告诉慕娴杜再思的身份?”低头与楚玉姝一望,余慕娴淡淡与楚玉姝一笑。 从晚霜处知晓楚玉姝方才在凌云阁上时,余慕娴即在心中笑,楚玉姝定是从高楼上瞥到了杜再思摆在地上的轮廓,才遣着晚霜带人从方才那院门处,去杜再思的院中助他搬书。 既是楚玉姝在看过那书卷的轮廓后,便要晚霜去寻人,那余慕娴敢肯定,楚玉姝在见杜再思之前,就知晓杜再思在休府中。 再依着晚霜在院中与她所言的二三十至垒石场,四十五延至西席,或可推出,楚玉姝在见杜再思之前,便识得其父。 “小哥哥想知道杜再思什么?”楚玉姝听余慕娴提到了杜再思,朱唇一抿,“姝儿以为小哥哥足够了解杜再思了。” 杜再思的身份,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个靠着祖上走运的落魄公子。 杜再思的父亲早前在楚国吏部供职,本本分分三十年,到杜再思十三岁时离世。离世前,将幼子交给了旧友休高运。 闻楚玉姝道了她足够了解杜再思,余慕娴正要再寻话,却被楚玉姝打断了。 “小哥哥可知,姝儿如今已经不是四皇女了?”想想前些日子休高运呈来的册文,楚玉姝望了望站在自己眼前的余慕娴,平声道:“姝儿如今已是楚国的长公主。” “嗯……”松开袖中的手,余慕娴冲楚玉姝一拜,“恭喜长公主。” “小哥哥不必恭喜……”楚玉姝定定立着,没有看眼前人,“这一切都得益于城东之事。” 第三十九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听楚玉姝道完她长公主的来因,余慕娴愣过片刻,立即与楚玉姝道:“多谢长公主点拨……” “这有何好谢的?”知晓余慕娴听懂了她话里头的意思,楚玉姝嗤笑一声,抬目望着余慕娴,“小哥哥可要记好了!姝儿与宏德哥哥素来亲厚……” “还有……”楚玉姝见余慕娴面色发红,随即又加了一句,”小哥哥莫要再在姝儿居处推辞。晚霜方才已是道过热汤备好了,若是小哥哥不用……姝儿想,小哥哥定然不希望姝儿居下的婢子议论姝儿奢靡。” “是……”知趣地应过一声,余慕娴跟着晚霜退出了凌云阁。 一出凌云阁,余慕娴方觉长宁的冬夜不比邺城逊色。 一股股顺着衣领乱窜的冷风,激得余慕娴紧紧手。 “小公子可是冻着了?” 晚霜见跟在身后的小公子不停打颤,随即命跟在余慕娴身后的丫头寻了件斗篷与余慕娴。 待余慕娴披好斗篷,晚霜刻意把脚步放得慢些:“小公子可是暖和了些?” “嗯……”拢拢斗篷上的系带,余慕娴缩缩脖子,“多谢晚霜姐姐了。” “小公子不必言谢。”听身后人唤了她“姐姐”,晚霜面色一缓,“小公子的热汤便在前处……” “前处?”阔步朝前迈过几步,余慕娴借着晚霜手上的灯笼,看清了身前的地界reads();。 原来休府中还有石林。 察觉到自己将去之处是石林,余慕娴随即知晓楚玉姝口中的热汤,并不是她以为的热水,而是温泉。 侧目望着石林入口处的一块石碑,余慕娴低声念道:“天人之境。” 余慕娴话音未落,跟在余慕娴身后的婢子闻声低笑。 “嘻嘻……” 婢子的笑声入耳,余慕娴回头一望,笑道:“不知两位姐姐在笑什么?” “嗯……”见跟着的小公子竟是转头看了她们,两个跟在余慕娴身后的婢子随即面色发白,“回小公子,婢子们方才未笑……” “是吗?”听着余慕娴在与身后的婢子问话,晚霜随即拔剑横到婢子脖子上,“不要啰嗦。小公子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 “是……”冰冷的剑刃横在脖子上,站在余慕娴右侧的婢子掩面欲泣,居左的连忙解释道,“小公子莫恼!婢子们都是些不识字的……昨日随四皇女于此处,听她读这石碑,却是与小公子不同……婢子们想,四皇女是皇室中人,定不会不识这石头上的字……” “所以姐姐们笑话在下读错了?”打断婢子断断续续的解释,余慕娴眯眼再看了一眼竖在石林前的石碑,问道,“不知四皇女读了什么?” 婢子答:“嗯……四皇女读的,好像是一大人之境。” “一大人之境?”听过婢子答话,余慕娴随即转头看向晚霜,道,“多谢晚霜姐姐成全,慕娴想问的已经问完了。” “嗯……”晚霜低眉看过余慕娴一眼,朝着余慕娴凑近一步。 见晚霜没有继续朝前,余慕娴随即冲着晚霜一躬身,道:“给姐姐添麻烦了。” “小公子客气。”晚霜轻应一声,便作势收回婢子脖子上的刀。 待着两个婢子面色稍缓,晚霜立马将锋刃,正反一旋,迅速取了两人性命。 “姐姐好剑法。”无视身后重重的倒地声,余慕娴缓缓抬身,继续望着眼前的石碑,道,“慕娴竟与四皇女读出了一般意思,慕娴甚是荣幸。” 听身前的小公子道他与四皇女读出了一般意思,晚霜稳稳地将剑刃收回剑鞘,道:“晚霜也是这般以为的。” 话罢,晚霜转身提着灯笼,带着余慕娴入了石林。 踏到石林之内,只能看到灯笼前后的小径。 沿着小径一步一步往前走,余慕娴琢磨着楚玉姝所念的“一大人”。 坦言,石林前的石碑字迹清晰,明眼人看,皆知那是“天人之境”,但楚玉姝把“天人”二字,读作“一大人”,无疑是将“天人”与“一大人”合用,既指代她楚玉姝是“大人”,又明言她是“天人”…… 甚至,想得再狂妄些,楚玉姝念时还顾及了周围的婢子,没有念作“一人大”…… 低眉记过晚霜落下的刀,余慕娴的步子迈得越来越慢。 待落后晚霜一大截,余慕娴才如梦初醒,快速追到晚霜身后。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晚霜松开了手中的剑柄reads();。 “小公子请!” 侧身让出石径,晚霜打着灯笼带着余慕娴在石林里穿行。 行过四五十步,一石门便映入眼帘。 “此处便是主子为小公子备下的沐浴之所。” 晚霜与余慕娴道过一句后,抬步迈到门口,与守在门口的婢子细语几句。 语罢,余慕娴便见守在门口的婢子与她见礼。 稳稳受过婢子的礼,余慕娴缓步踏到了晚霜身侧。 抬袖邀余慕娴上前,晚霜道,“小公子且在此处沐浴,婢子在门外候着。” “嗯……”轻应过晚霜一声,余慕娴跟着守在门口的婢子踏入了石门。 入石门时,余慕娴心底甚是忐忑。 她居余府时,沐浴尚有三个婢子侍奉。今日受楚玉姝恩惠,沐浴时定不会只有她一人。 想到今夜或是会被楚玉姝察觉到她是个女子,余慕娴便微微有些头疼。 她想不出楚玉姝知晓她是个女子时候的样子。 往好处想,或是会让她如晚霜一般侍奉左右。 往坏了想,与她一条白绫赐死也在情理之中。 …… 于暗处搓搓手,余慕娴心笑,她却是好气运,明明是来休府作贵人,却累得自己日日在刀头上舔血。 …… 守在门口的婢子带着余慕娴顺着玉阶一路向下。 待踏过四五十级,便有婢子在阶上相迎。 见侍奉的婢子已立在台上,守在门口的婢子随即与余慕娴道:“小公子,里面便是沐浴之处。奴便不进去了。” “嗯。”闷闷地应婢子一声,余慕娴立在玉阶上半晌未动。 侯过余慕娴片刻,侍奉的婢子以为眼前的小公子是被眼前的阵仗惊到,随即快步踏上几个台阶,站到余慕娴身前,与她解了身上的斗篷。 瞥到颈间的玉指,余慕娴低声问道:“不知此处有几位姐姐?” “回小公子话。此处原是有上百名女婢,但今日来侍奉小公子的,只有四人。” 与余慕娴解衣的女婢低声应道。 “那,可是能容本公子一人……” 余慕娴话音未落便引得立在她身前的女子一笑。 “小公子当真是年少……旁人来此处,盼不得多来几位姐妹侍奉……谁料小公子竟是只愿一人……” “为何不能一人?”轻声反问婢子一句,余慕娴盯着婢子的眼睛。 察觉到眼前的小公子不是在说笑,婢子随即与余慕娴一躬身道,“是婢子唐突了小公子……小公子去了便知。” …… 踏着容五六人并行的玉阶前行,余慕娴心稍安reads();。 扑面而来的雾气已让她看不清身侧人。 待身边闪过几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余慕娴便觉周围拉起了轻纱。 “小公子且在此处安心沐浴。” 婢子告知余慕娴一声后,余慕娴忽地低头,才发觉她竟是站在了一块白玉上。 观着白玉上精致的花纹,余慕娴正在揣测那是否是暖玉,却瞥到两个五六岁的男童从雾气中朝她踏来。 “小公子!” 察觉到余慕娴的视线,举着贡盘的男童没有停下脚步。 “奴们是来侍奉是小公子更衣的。” “嗯。” 打量着眼前较自己还矮上几分的幼童,余慕娴展颜。 若只是几个孩童,却还是好打发。 静静立在原地任几个童子侍奉她更衣,余慕娴细细盘算着她身上还余了几件。 待着童子侍奉她将上衣褪去,余慕娴便止住了童子的动作。 “剩下的我自己来便好。” “是。” 闻余慕娴道了不必他们侍奉,童子们随即低头收拾好余慕娴褪下的衣物,从轻纱中退去。 童子一退,余慕娴便赤着上身,赤脚白玉上缓行。 温泉处的白玉是暖玉。 踩在平滑的玉面上,余慕娴喟叹,休高运真是会享乐之人。 石林之中藏温室,温室之内藏美人。 虽隔着轻纱,余慕娴却能瞥见,轻纱四方皆有乌发女子。 许是因着这温泉甚少接待稚子,余慕娴平眉望去,周遭女子皆高她两头余,且不着寸缕。 想过这些女子素日常侍奉休府贵客,余慕娴心道,休高运能稳坐长宁不是没有道理。 这天下男男女女皆是好颜色之人。 休高运以美□□之,也算对症下药。 …… 由几个美人拉轻纱相随,余慕娴漫步入水小憩了片刻。待着有小童侍奉着在一旁活水中洗过头发,余慕娴自行取了布帛将自己裹住,从轻纱中快步走出。 出了轻纱,立即有小厮带她去一侧的石室更衣。谢绝小厮贴身侍奉,余慕娴在石室内换了里衣。换过后,余慕娴便出石室由几个小厮侍奉着,穿戴好楚玉姝为她备下的衣物。 待换好衣物,余慕娴便又随着带她下来的婢子返回到入门处。 一出石门,余慕娴随即被一人握住了手。 微凉的触感引得余慕娴抬目一瞧,楚玉姝的脸映入眼帘。 “小哥哥。”楚玉姝含笑看了余慕娴一眼,随即打着灯笼,拉余慕娴往阁内行。 第四十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任楚玉姝的手一点点收紧,余慕娴跟在楚玉姝身后,不紧不慢。 听着身后稳稳的脚步声,楚玉姝的步子也越来越越慢。 待石室的烛火离二人越来越远,楚玉姝才转头将身后人细细打量。 察觉到楚玉姝的视线,余慕娴随即立在原地,低眉望着较自己矮上一头的楚玉姝。 打量余慕娴的楚玉姝,眼睛里除了余慕娴,便只有融融的灯笼光。 透过那暖暖的光,余慕娴在楚玉姝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脸,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不知四皇女在看什么”轻笑着接过楚玉姝手中的灯笼,余慕娴反手挽住楚玉姝的手,带她朝前走。 “看你……”楚玉姝仰头看着余慕娴的背影,低声应道。 “嗯……”见楚玉姝没有抽回手,余慕娴便拉着楚玉姝沿着她来时的路一步步缓缓踏回了凌云阁。 从石林到凌云阁的距离不过百二十步,但余慕娴却走了近半个时辰。 待踏到凌云阁门口,余慕娴刚想松开楚玉姝的手,却听楚玉姝道:“就这般进去吧。” 听楚玉姝要自己就这般牵着她入阁,余慕娴脚下一顿,堪堪让身后的楚玉姝撞到了她的背上。 维持着前倾的动作,楚玉姝低声问:“小哥哥怎么不走了?” “慕娴惶恐……”余慕娴慢慢松开楚玉姝的手,侧身将道让开,“还请四皇女先行。” “这下知晓让姝儿先行了?”楚玉姝挑眉望了望余慕娴,眉间含笑,“可是姝儿却不想先行呢!” 楚玉姝轻笑一声,重新挽住余慕娴的手,迈入凌云阁:“小哥哥寒意是去了,却还未用膳呢!待用过膳,姝儿带小哥哥登凌云阁赏景可好?” “嗯……”低眉想过与凌云阁相关的传闻,余慕娴点头,“如是便多谢四皇女了。” 闻余慕娴道了谢,楚玉姝低笑片刻,便要阁中婢子将膳食摆至阁中的案上。 挑眉看着案上冒着热气的菜品,余慕娴与楚玉姝一拜:“膳食有劳四皇女费心了。” “不知小哥哥要拿什么来还姝儿的费心?”楚玉姝见余慕娴站在案侧半晌未动,随即起身坐到席间,与余慕娴隔案对望。 触到楚玉姝的眼神,余慕娴不禁想起不久之前落在自己颈上的匕首。 方才楚玉姝将匕首横到她脖上时,看她的眼神与此时不同。 但此时看她的眼神,却比那时更让她心惊。 “不知四皇女想要慕娴拿什么来还?”低眉记起在邺城时应过楚玉姝的旧事,余慕娴不禁蹙眉。 她似乎在楚玉姝面前允下了太多承诺reads();。 若是日后这诺言一一尽了便罢,若是不能尽,她余慕娴怕是至死都不能心安。 “小哥哥且入席。”楚玉姝命婢子将夜明珠摆到余慕娴面前,道,“姝儿的事定不会要小哥哥为难。” “嗯……”应声坐到楚玉姝对面,余慕娴默默地拿起筷子吃面前的菜碟。 观着余慕娴小口小口的咬着筷头的青绿,楚玉姝心道今日上菜的婢子该罚。她明明嘱托过晚霜,今晚的客人不喜芹菜,可眼前那碟盛的是什么? 不留痕迹地伸手将余慕娴面前的半空的碟子,与自己面前的碟子相换,楚玉姝笑道:“不知今夜的膳食可合小哥哥口味?” “合。”含笑应过楚玉姝一声,余慕娴低头看着眼底的猪蹄,蹙了蹙眉头。她厌食芹菜不假,但猪蹄可比芹菜难对付。 食芹菜,动筷子便是。 猪蹄…… 难不成楚玉姝想看她用手抓不成? 缓缓将筷子放到一侧,余慕娴低声道:“四皇女,慕娴吃好了。” 见换了菜碟,余慕娴便道自己用好了,楚玉姝随即起身唤来晚霜在一侧侍奉。 “将这两碟先行去了!”楚玉姝换到余慕娴身侧坐好,“再将旁边的两碟移过来!” “是。”晚霜与楚玉姝一见礼后,立即唤过两个婢子,一左一右往着余慕娴面前换菜。 见面前的菜品走得快了,余慕娴也会意的提着筷子将案上的膳食一一品了一遍。 她早前只动眼前的菜碟不过是旧时的礼节,在外用膳,只用面前菜品为佳。 但吃不吃得饱,却是另外一遭事。 抿唇将晚霜斟出的杏花酒饮尽,余慕娴接过一旁婢子递来的布帛擦净嘴,心笑,几年不见,她的女帝终是成了一细心人。 余慕娴可是记得清楚,花朝国时,每每花玉奴大宴,从未管过群臣是否尽欢。 见余慕娴用完膳食后唇角含笑,楚玉姝眯眯眼,示意晚霜与余慕娴再斟一杯酒。 “小哥哥既是酒足饭饱了,姝儿便要提姝儿的要求了……”楚玉姝晃晃手中的玉杯,半真半假的凑近余慕娴的耳际,“姝儿想看小哥哥穿女装!” “女装?”拿酒杯的手止在半路,余慕娴侧身与楚玉姝拉出些许距离,“不知四皇女为何想看女装?” “这……”楚玉姝与晚霜使过一记眼色道,“这是因为姝儿有一幅画。” “嗯?”余慕娴正要问楚玉姝所说的画,画了何物,却见眼前有一卷轴从凌云阁的二楼的垂了下来。 一寸寸展开的画卷吸引了余慕娴的视线。 熟悉的飘带,熟悉的发冠,殷红的衣衫,玄色的绲边…… 这画卷上分明是她前世着朝服时的背影。 抑制出从心底传来的颤栗,余慕娴低声道:“不知这卷上是何人?” “小哥哥可是从画卷上看出什么?”楚玉姝跟着余慕娴抬头看着从凌云阁二楼垂下来的画卷。 这画卷是她在邺城时亲手所绘,绘时足足用了四个月reads();。绘好后,在楚宫寻人装裱,又用了三个月。故而,说这画卷废了她一番心血并不为过。 楚玉姝绘此卷时,原是怕她掌权时,记不清那人的模样,便早早做了准备,绘好卷轴,以候她功成时,以此卷上的□□寻人。 谁知那人却没来得及等到她功成。 眯眼让视线透过卷轴,楚玉姝仿佛看见画中人缓缓转身,给她一张冷脸,道,“陛下,您该批折子了”。 放任着思念顺着眼神缱绻到画卷中,楚玉姝静静地站在余慕娴身侧,像一具木偶,久久没有听到余慕娴唤她的声音。 见唤了楚玉姝半晌都没有下文,余慕娴轻叹一声,举目要去寻晚霜,却见晚霜早已退到了阁外。 “四皇女这是?”轻步从楚玉姝身侧走到晚霜跟前,余慕娴远远的瞻仰着自己的画像,心道,楚玉姝的画工较前世更为精进了。 虽余慕娴从未见过自己的背影,但看着那画中人的衣着,余慕娴还是知晓那画中人就是她。 “小公子不知?”见余慕娴从楚玉姝身侧走到了自己面前,晚霜眉头一蹙,“那画中人难道不是小公子?” “嗯?”余慕娴掩住自己的惊讶,低声问,“晚霜姐姐莫不是一直以为那卷中人是我?” “难道不是?”晚霜反问余慕娴一声,眼睛里却是闪过一道寒光,“若是画中人不是小公子,那晚霜却要问问这世上可有与小公子亲近之人?” 余慕娴仰头盯着晚霜的眼睛,道:“晚霜姐姐这是何意?” “晚霜的意思是,小公子就是画中人。只是那画中,却是小公子数年之后的模样……小公子许是不知,依晚霜看,小公子的背影除了较画中人矮些,却是与画中人相差不多……”晚霜望了望楚玉姝的背影,与余慕娴低声道,“小公子与主子青梅竹马,晚霜自是知晓的……但小公子也知,主子是成大事之人……” 闻晚霜道过自己与楚玉姝是青梅竹马,余慕娴心头一跳:“不知晚霜姐姐从何处听来,慕娴与四皇女青梅竹马?” 见眼前的小公子又要和稀泥,晚霜立马打断余慕娴,道:“小公子莫要在晚霜面前隐瞒……馆舍那夜,晚霜一直候在主子身侧。” “那这与四皇女……”余慕娴正要反驳,忽地记起那日她从馆舍离去时,那好事公子与她说的浑话。 “可这与四皇女发愣有何关联?”不与坊间人计较,余慕娴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与晚霜又言过一次,“方才四皇女盯着那卷轴半晌无神……慕娴心忧四皇女……” “竟是有这般怪事?”听余慕娴道楚玉姝在盯着卷轴发愣,晚霜随即转头望阁内看了一眼,“晚霜一直以为主子睹卷思人,思的是小公子……现在看,主子思的另有其人……但……这却不是晚霜要管的事……” 凝眉想过出殿前,楚玉姝叮嘱的为眼前这小公子备女装,晚霜低头与余慕娴耳语一阵,央她去更衣博楚玉姝一笑。 “如何,小公子可是愿意?”将楚玉姝对着卷轴思人时,茶饭不思的模样与余慕娴细说,晚霜低眉等着余慕娴做决断。 “嗯……”凝眸见楚玉姝依旧痴痴地望着卷中人,听不到身后的低语,余慕娴斩断心中的万千思绪,蹙眉承下更女装的一事。 “走吧。”余慕娴收回视线,转身要晚霜带她去更衣。 既是楚玉姝想看,换回女装又有何难? 第四十一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如是想着,余慕娴便随晚霜去凌云阁旁的居室更衣。 凌云阁旁的居室距凌云阁极近。走过二三十步,余慕娴便与晚霜到了更衣处。 “这衣衫可是为慕娴备下的?”随手从婢子手中的托盘里取出一件,余慕娴挑眉望着晚霜。 从凌云阁走时,余慕娴以为晚霜要带她去一个婢子更衣的地方,谁知晚霜竟带她到了一间满是衣衫的居室。 低眉望过举托盘的婢子,余慕娴松开手中的衣衫,低声道:“有劳晚霜姐姐,慕娴不喜太艳的……” “这却是由不得小公子……”闻余慕娴道她不喜欢太艳的,晚霜与余慕娴一见礼,道,“小公子的衣衫是主子备下的,容不得婢子做主。” “那不知四皇女为慕娴备下的衣衫是何物?”余慕娴朝着晚霜踏进半步,正巧瞥到晚霜手中的贡盘。 “这衣衫是四皇女为慕娴备下的?”盯着贡盘中的衣衫,余慕娴的身子轻轻地晃了晃。 那贡盘中的衣服,怕是只有楚玉姝会备给她。 她原以为晚霜口中的女装,不过是楚国女子的寻常衣物,那曾想,楚玉姝竟是备了件花朝国的朝服与她。 见余慕娴被自己手中的衣衫惊到,晚霜随即解释道:“小公子莫慌。婢子手中的衣物乃是四皇女自己备下的图样……虽此衣不似楚地女子的衣衫轻盈,但此衣却是用料极佳……婢子以为此衣与小公子甚合。” 听着晚霜不停道她手中的衣物多么适合自己穿,余慕娴低头轻笑。若是晚霜知晓她手中的衣物是花朝国的朝服,她定然不会再道这衣衫是楚玉姝为她特意做的。 但余慕娴此时无疑是开怀的。 前世她虽穿了几十载的朝服,却从未细细打探过朝服上的纹饰。而晚霜手中那间,却是让余慕娴甚觉熟捻。 待晚霜话罢,余慕娴随即展臂任着一侧的婢子侍奉着更衣。 “更吧。”余慕娴低声与晚霜道。 “是。”晚霜应过一声,即唤过一群婢子分头与余慕娴改妆容。 殷红的布料平展到身上,垂肩的青丝收到冠中,拿好楚玉姝特制的玉板,余慕娴抬脚等着居处的婢子与她穿鞋。 待皂靴上脚,余慕娴抬眉朝晚霜一看,却见居室门口立了一个矮过她一头的身影。 “小哥哥。” 楚玉姝发钗上的金铃随着她的步子,发出“叮叮”的声响。 一步一步踏到余慕娴身前,楚玉姝握住眼前人的手,道:“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谢四皇女赞誉。慕娴愧不敢当……”低眉错过楚玉姝的视线,余慕娴用手中的玉板挡住自己的眼睛。 “这有何不敢当的?”抽出余慕娴手中的玉板,楚玉姝绕着余慕娴转了转,道,“小哥哥可知姝儿手中这块玉是作何用的?” 察觉到楚玉姝的视线在自己身上逡巡,余慕娴慢走半步道:“不知reads();。” “不知吗?”楚玉姝步子一顿,堪堪将视线从余慕娴的背影转到余慕娴脸上,“那小哥哥随姝儿登上那高阁便知的。” 话罢,楚玉姝将玉板塞回到余慕娴手中,便与余慕娴一同从凌云阁的一层,一级一级登到顶。 握着略有暖意的玉板,余慕娴与楚玉姝同站在凌云阁顶,俯瞰着长宁城。 长宁城的冬日,夜很长。 佐之傍晚刚下过雨。 故而余慕娴与楚玉姝等到阁顶时,只能看到无边的黑暗。 吩咐着晚霜退到楼下侍奉,楚玉姝举灯笼将余慕娴再望过一眼:“小哥哥怕黑吗?” “不怕。”余慕娴倚在阁顶的栏杆上,静听着晚霜的步子越来越远。 “真的?”楚玉姝提灯笼凑到余慕娴身侧,笑道,“姝儿还担心小哥哥怕黑呢!” “黑有什么好怕的?”余慕娴默默地将自己与楚玉姝的距离拉开,道,“慕娴以为,这世间些许事都是黑着黑着便白了。” 见身侧人一边躲自己,一边又与自己说教,楚玉姝不禁唇角一勾,心道,这小子今日许是被吓坏了。 “那小哥哥可知,这世间有更多事是亮着亮着就黑了?”一面朝余慕娴凑近,一面去掉灯笼上的纸罩,楚玉姝举着摇曳的烛火,在余慕娴眼前晃了晃,“若是小哥哥不怕黑,那姝儿便将这火灭了。” 抬目对上跃动的烛焰,余慕娴盯住楚玉姝的眼睛,抿唇道:“嗯……” 听余慕娴道了“嗯”,楚玉姝随即将手伸到栏杆外,任着手中的烛火像石头一般,从凌云阁的阁顶坠落。 目送着火光离自己越来越远,余慕娴抢在火光消失前,望了楚玉姝一眼。 余慕娴原以为她转头时,正巧能看楚玉姝眸中的花光。但当楚玉姝与余慕娴四目相对时,余慕娴后悔了。 原来楚玉姝一直再看她! 低眉正要躲过楚玉姝的视线,余慕娴被眼前的黑暗止住了动作。 阁顶黑了。 黑的如此恰到好处。 默默将手在袖中收紧,余慕娴抿唇道:“四皇女,夜风高……” “小哥哥此时不要说话。”出声打断余慕娴,楚玉姝起步走到余慕娴身后,伸手环住余慕娴的腰,道,“小哥哥记着,今夜姝儿所说的全是梦话,小哥哥一个字也不要当真……” 发觉楚玉姝的脸已经贴到自己背上,余慕娴浑身一僵。 “四皇女……”预感到楚玉姝接下来要出口的话会动摇她前去安南的意图,余慕娴伸手要去掰腰间的手,却发觉腰间的手冷得吓人。 想过楚玉姝平日都带着手炉,而今日却是给她打了几次灯笼,余慕娴不禁停下手中的动作,等着楚玉姝说下文。 但楚玉姝却只是搂着怀中人,半晌未动作。 见楚玉姝无动作,余慕娴随即立在原地等着楚玉姝松手reads();。 余慕娴原想着长宁夜寒,楚玉姝搂不过多久,便会松手与她一同下楼,却不料她与楚玉姝竟是在阁顶吹了一夜的风。 透着寒意的风从楚玉姝那头吹到余慕娴这头,余慕娴身子颤了颤,终是反身将楚玉姝转到了自己身后。 背对着楚玉姝,余慕娴低声道:“夜凉。” “太傅,玉奴想您了……”察觉到自己被眼前人挡到身后,楚玉姝没头没尾道,“太傅,您可还记得玉奴六岁时,您带着玉奴登玉烟阁,那阁有十八层,在阁顶能看到您家的宅院……您那时便于玉奴说,若是玉奴不愿为帝,那您愿意将玉奴接到您的府宅,对外道玉奴死了,另扶新主……您可知,那时玉奴可是恨透了您……玉奴六岁时,您不知玉奴为了那个位置受过多少苦,也不知先帝为何愿意要玉奴染指那个位置……您只知道,玉奴是先帝给您的一个包袱……玉奴八岁时,您为了稳住您的位置,要玉奴封您作帝师,玉奴从了,却赌气只愿唤您‘太傅’,但您却甚少气恼……玉奴少时曾无数次想过,若是太傅您死了便好了,可玉奴却从未想过,太傅您死后的日子那般难熬……太傅,您可知玉奴是何时死的?……玉奴在太傅您去世没多久便自尽了……玉奴不喜欢自尽,但玉奴觉得少了您的花朝国皇城太清冷了,清冷到饮刚泡的茶都冻得心口疼……” “嗯……”听着楚玉姝喃喃地将花玉奴的愤懑说给自己听,余慕娴抿唇望着黑漆漆的夜,心道,想逃。 她不想立在此处了。 但她似乎没有走的理由…… 伸手正欲掰开楚玉姝的手,余慕娴被楚玉姝骤然收紧的手惊到。 楚玉姝这是怎么了? 察觉到耳边只有风声,余慕娴意识到自己分神了。 “四皇女?”轻轻握住腰间那双冰凉的手,余慕娴道,“夜深了。” “嗯……”微微松开手,楚玉姝伏在余慕娴的背上低声问道,“小哥哥可是喜欢身上这女装?” 可是喜欢? 听楚玉姝问到身上的朝服,余慕娴眉头一蹙。 她是该答喜欢,还是不喜欢? 余慕娴斟酌着答案,与楚玉姝立在阁顶,听着凌云阁屋檐下的铜铃与楚玉姝钗上的银铃,响成一片。 …… 寒风呼呼吹了一宿,余慕娴与楚玉姝在阁顶站到了东方既白。 人总是念旧情,听着身后人急促的呼吸声,余慕娴如是想。 人总是善自欺,听着身前人平缓的心跳声,楚玉姝如是想。 “小□□后作个女子吧……” 见身前半晌无人应话,楚玉姝将手缓缓收紧。经朝服一事,即便怀中人不是那人,她也想把他留下了。 “四皇女的意思是?”闻楚玉姝要她作女子,余慕娴蹙眉。她不懂楚玉姝是什么意思。 听出余慕娴的困惑,楚玉姝解释道:“姝儿的意思是,姝儿日后愿招小哥哥为驸马……” “那女子?”余慕娴问。 楚玉姝答:“姝儿期望小哥哥在公主府能着方才那身衣裳。” 第四十二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听楚玉姝道完,其期望她余慕娴在公主府以驸马的身份,穿花朝国的朝服,余慕娴低头望了望的腰间的手,低声道:“多谢四皇女好意,慕娴愧不敢受。” “为何是不敢?”紧紧箍住身前人,楚玉姝较真地咬着余慕娴道出的字眼reads();。 “因为……”抿唇低笑两声,余慕娴抬袖将楚玉姝的手护在袖中,“因为四皇女太小了……四皇女今年离及笄尚有七八年,谈嫁娶,似乎为时尚早……” “嗯……”恍惚记起自己此时的年岁,楚玉姝蹙眉。以她此时的年岁说嫁娶,似乎真如余慕娴所言,为时尚早。 但,若论心智,她却并非七岁的幼童。 “如何算大,如何算小?”楚玉姝问道。 “嗯……”被问及大小,余慕娴抬目望了望脚下的屋瓴,道,“如四皇女此举,便是小。” “是吗?”余慕娴话罢,楚玉姝低笑一声,松开环着余慕娴的手,立到余慕娴身侧,问道,“如此呢?” “依旧小。”余慕娴背手眺望着长宁城城墙,站在凌云阁阁顶,隐约能看到长宁城中的鼓楼。 意会余慕娴口中所言的小不是指自己的举止,楚玉姝蹙眉看着余慕娴铺在地上的影子渐渐缩短,低声问道:“不知小哥哥口中的‘小’是指什么?” “慕娴所道的‘小’,慕娴以为四皇女明白。”余慕娴转身面朝着楚玉姝道,“四皇女的心太小的,小到只为了寄托些许‘闲情’,便要慕娴居到公主府。慕娴知晓四皇女志大,但昨夜种种闲情,皆是因画中人而起,慕娴以为,四皇女忽生招婿之心,不过是因着慕娴与那画中人相像,俗言‘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慕娴虽不才,却也从未想过要人以金屋储之……虽四皇女与画中人之情感人至深,可慕娴却以为,四皇女从未想过,遇到了那画中人后,要如何……” “那小哥哥以为,姝儿在遇到画中人时,姝儿该如何?”仰头看着低眉细语的余慕娴,楚玉姝紧了紧袖中的手。 她确实从未想过在这世遇到了那人要如何。 在余慕娴开口前,她只想过要找到那人。 “这便要问四皇女,这玉板有何用?”见楚玉姝没有躲,余慕娴抬袖滑出玉板,在楚玉姝眼前晃了晃。 “小哥哥以为此物何用?”楚玉姝没有直接把答案告诉余慕娴,反倒是握着晃动的玉板,盯着余慕娴的眼睛,“姝儿想听听小哥哥的想法……” “嗯……”听楚玉姝把自己的问语又踢了回来,余慕娴含笑与楚玉姝对视。 不过是上朝时用的手板,有何好说的呢? 用余光将楚玉姝手中的玉板上下打量,余慕娴道:“不知。” “不知可以猜。”将玉板握在手中,楚玉姝侧身绕着阁顶慢行,“小哥哥可随在姝儿身后,边走边说。” “是。”抬足跟在楚玉姝身后,余慕娴望着楚玉姝的背影,心笑,若是给她纸笔,她却是画不出眼前人。 低眉想过那阁中的画,余慕娴低声道:“慕娴猜这玉板与慕娴身上这衣衫是一套。” “是。”楚玉姝继续往前走,“小哥哥继续猜。” “嗯……”闻楚玉姝让自己继续猜,余慕娴足下顿了顿。 若是她不知楚玉姝手中的玉板是什么物件,她大可随意猜。但一想到那物件是前世她握着上朝的寻常物件,她着实也想不出旁的物件来顶替。 但此时不猜,或是也说不过去。 抬袖看了看袖间的锦纹,余慕娴朝着楚玉姝追了半步,道:“慕娴以为,四皇女手中之物,或是女子的配饰……” “配饰?”陡然停住脚步,楚玉姝转身盯着,眼前着朝服的余慕娴,嗤笑道,“小哥哥说错了,这是姝儿与那人的信物reads();。” “嗯……”点头与楚玉姝称是,余慕娴与楚玉姝一拜,道:“不知四皇女所言的信物,是为君臣的信物,还是为夫妻的信物?” “为君臣还是为夫妻?”蹙眉将余慕娴的话咀嚼半晌,楚玉姝抬眉望着余慕娴,道,“若是为君臣呢?” 闻楚玉姝道,她与画中人愿结君臣之谊,余慕娴眨眼:“若是君臣的信物,那四皇女何必要慕娴入公主府?” “若是夫妻的信物呢?”楚玉姝眯眼。 余慕娴不卑不亢:“若是夫妻的信物,四皇女何必要慕娴这一旁人插足?” 凝眸将余慕娴的回复思忖片刻,楚玉姝给出了答案。 “不是君臣。” 听楚玉姝道了“不是君臣”,余慕娴轻叹一声,道:“若是四皇女将此玉板视作定情之物,便劳烦四皇女许慕娴私自揣测,四皇女心悦此人……” “是。”丝毫不避讳心中的欢喜,楚玉姝盯着余慕娴的眼睛道,“那画中人便是姝儿与你提过的那人。” 承着楚玉姝的视线,余慕娴记起楚玉姝口中的“那人”,既指前世她自己,又指她此时的娘亲。 “那不知四皇女如何知晓那人的……”虽知晓楚玉姝当年道的娘亲是借言,余慕娴却只得顺着楚玉姝的话头往下说。 “小哥哥,你我二人既是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姝儿也不介怀在你面前将话说透了。”抬眼扫过余慕娴的正脸,楚玉姝缓缓道,“邺城时,姝儿与小哥哥你说了假话。姝儿母妃从未与姝儿说过那人……倒是姝儿常常梦到姝儿前世是一国之主……” “所以四皇女此世誓要寻到慕娴娘亲的尸骨么?”余慕娴打断楚玉姝的回忆,低声道,“慕娴在阁中见画轴时便想,四皇女与那卷中人有何渊源,此时四皇女愿与慕娴将这些旧事说清……” “小哥哥莫要这般说。”见余慕娴面色如常,楚玉姝默默将视线移到了余慕娴脚上。 依旧是规规矩矩的站姿,依旧是挑不出来半点毛病…… 任着视线在鞋面上打转,楚玉姝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 缓缓收回视线,楚玉姝朝着阁顶的外缘走:“小哥哥还是与姝儿说说,姝儿在遇到画中人时,该如何是好吧。” “嗯……”与楚玉姝同站在凌云阁顶,余慕娴望着长宁城中渐渐出现的黑点,道,“既是四皇女想听慕娴言,那慕娴便斗胆说上几句。慕娴以为四皇女在遇到画中人时,该知晓她喜欢什么,她想要什么,而四皇女能给她什么,以及四皇女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希望画中人给四皇女什么,画中人能给四皇女什么?” “然后呢?”起手将余慕娴所言记在玉板上,楚玉姝静候着下文。 见楚玉姝摆出一副乐于受教的模样,余慕娴弯眉道:“若细论起画中人,慕娴记得,四皇女与慕娴已说过数次。虽四皇女每次说都是零零散散,拼不出那人的全貌,但慕娴却能感觉到四皇女待那人一往情深……慕娴原以为鬼神之说,皆是胡言乱语,但想想李神算,慕娴还是愿信四皇女确有前世……但一信四皇女有前世,慕娴便生出一问,为何前世四皇女没有与那人双宿双飞?慕娴记得,方才四皇女说过,四皇女前世是个国主……” “嗯……”猛地被余慕娴一问,楚玉姝莫名生出几分别样的心绪reads();。 方才余慕娴那小子的诘问,让她隐约觉得眼前人便是那人。 眼前人问,便是那人在问。 “许是因为姝儿前世年少无知……”楚玉姝喃喃低语,却是忘了身侧人不久前,刚刚道过她年岁小。 闻楚玉姝道自己前世年少无知,余慕娴问道:“那四皇女以为自己今世已然成人了么?” “这……”楚玉姝迟疑了片刻,正要答,却见余慕娴转身朝着阁下行。 “慕娴以为,四皇女此时还适合一个人。”转头与楚玉姝一笑,余慕娴伸脚率先踏到了楼梯上。 没有阻住余慕娴离去,盯着余慕娴的背影,楚玉姝默默将余慕娴之前所问的,一一在心头比过。 那人喜欢什么,她自是不知晓的。若是她知晓那人喜欢什么,那她或是在前世便不会与那人错过。 那人想要什么,她楚玉姝更是不知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她一介女帝,何需知晓一个臣子想要什么。 至于她能给那人什么……前世她富有四海,自是那人想要什么,她便能给那人什么。 但她却从未猜透过那人想要什么…… 想过余慕娴问的诸多事在自己心底都成了死结,楚玉姝蹙眉。 她或是并没有那般喜欢那人…… 不喜欢那人的思绪一冒头,楚玉姝便本能的压下。 不…… 她明明是喜欢的。 若是不喜欢,她怎么会总想把那人护在身后呢? 若是不喜欢,她怎么会总想将那人藏到自己院中呢? …… 但为什么前世她没有追上那人的脚步呢? 握紧手中的玉板,楚玉姝压下心头的不甘。 方才余慕娴在时,她没开口,她前世没追上那人的脚步,并非她楚玉姝怯懦,也并非那人迂腐…… 而是那人比胜出她太多。 她没什么好给那人的。 她有的,除过皇族血统,那人全有。 她没有,添上夫贤女孝,那人也有。 …… 若说这些,是她不敢与那人将话挑明的一个缘由,那压了她楚玉姝一辈子的另一缘由便是,她前世所拥有的,多是那人一手一手慢慢从别人手中给她夺来的。 …… 想着前世的如画江山,浸满了那人的血汗,楚玉姝忽地松开手中的玉板,眺望远山。 余慕娴方才说的不错,她此时确实只适合一个人。 她需要谋划谋划她与那人相遇之后的事。 第四十三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单脚踏出凌云阁,余慕娴记起今日是楚玉姝约她去城郊赏冰花的日子。 但飘过冬雨的长宁城郊,不是出游的好去处。 且方才刚道过那么些越矩的话,余慕娴也不觉楚玉姝会有与她一同出游的闲情。 可就此毁约,却算不得高明。 低眉记过前几日与楚玉姝定下的约,余慕娴低声与凌云阁门口的守婢道过将芹菜送到她居处后,心安理得地慢慢循着来时的小径折回到了杜再思的居处。 杜再思居处原是余慕娴回她居处的必经之地。 余慕娴行到杜再思院门口时,杜再思院门洞开。 凝视着院中的湿土,余慕娴记起昨夜杜再思跪在雨地中的一谢reads();。 虽杜再思那一谢合情合理,但想过晚霜在侧,余慕娴暗觉不合时宜。 低眉将杜再思摆卷时所言第话想过片刻,余慕娴抬脚又入了杜再思居处。 旧人言,人走茶凉。这话换到杜再思身上,便是人有院破。 打量着满院的瓷片与残页,余慕娴心笑,若不是她事先知晓杜再思去了垒石场,她定会以为杜再思惹了什么仇家。 轻叹一声,余慕娴转身正要从杜再思的居处离开,却发现院门内侧放了一个瓷罐。顺着瓷罐察看,余慕娴发现院中的瓷片似乎是从内堂一路洒出来的。 洒出来的? 蹙眉想过临出门前杜再思那一喊,余慕娴随即沿着碎瓷朝内堂走。 …… 杜再思的内堂比外院好不了多少,一样的满地狼藉。 当着余慕娴正要转身从内堂中退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熟人”。 杜再思的小童还留在内堂。 “小公子……”见等了一宿终是将余慕娴等来,抱着包袱小童随机跑到余慕娴身前,将一卷书塞到了余慕娴手上,“这是先生要小童给小公子的。先生要小童替他谢谢公子。” “除了谢,你家先生可还说了其他话?”屈肘将杜再思留给她的书卷稳住,余慕娴在杜再思的内堂寻了一矮凳歇脚。 “我家先生还说了要小公子务必细阅此卷。”小童将杜再思留下的话悉数与余慕娴道完后,转身给余慕娴斟来一杯清茶,“若是小公子无事。小童便就此与小公子别了。” “嗯……”接过小童斟来的茶,余慕娴低眉看了看手中的书卷,与小童道,“劳烦你去为本公子寻一烛台来。” …… 为余慕娴寻过烛台,小童便背着包袱与余慕娴辞行。 待小童离去,杜再思居处便只余余慕娴一人。 见小童走了,余慕娴便也不急着回她的居处。 盘腿坐在临窗的竹榻上,余慕娴将杜再思留给她的书卷细细翻看。 杜再思留给余慕娴的书卷不厚,待余慕娴将其翻过三遍,才刚刚日上三竿。 抬手倒捶肩部,余慕娴闭目将书卷中所言的琐事回想一遍,发觉已是记下七八分后,抬手将杜再思留给她的书卷伸到烛火中。 烧罢书卷,思忖着单留一撮纸灰太显眼,余慕娴又将杜再思留在内堂的字画烧过几副,凑了一堆。 等过穿堂风吹过,余慕娴凝眸打着散落一地第纸灰。 料无人会想到所烧何物,余慕娴提气吹灭手中的烛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余慕娴居处与杜再思居住毗邻。 少了絮儿引路,回到居处,不过十余步。 漫步从杜再思居处转回到她的居处,余慕娴还没来得及踏进院门,便听到院中有婢子喊了声“小公子回来了!”。 想过自己一日未归居处,居处的婢子定然为自己忧心,余慕娴便缓步迈入了居处reads();。 出杜再思院门时,余慕娴惦记着回自己居处安歇。 待她回到自己居处,却发觉想歇息也难。 余慕娴单脚一入门,即被几个婢子迎到了屋内,又是压惊,又是驱邪,折腾到半夜。 待到半夜婢子都乏了,余慕娴才靠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余慕娴醒时,天是黑的,头有些昏。 睁眼看了看身上的衣衫,见还是那日的朝服,余慕娴松口气。 侧卧起身,余慕娴低声问守夜的婢子:“几时了?” 发觉守了三夜的小公子终于醒了,婢子连忙唤身边的另一个婢子给余慕娴倒水。 待水被余慕娴饮下,婢子与余慕娴应道:“此时是子时,小公子已是睡了两日。” “两日?”听婢子道自己睡了两日,余慕娴眉头一蹙。 她竟是睡了两日! 想起临睡前,她刚从楚玉姝处归来,余慕娴道:“劳烦姐姐将这两日的旧事说与慕娴听听。” 被余慕娴问了旧事,婢子眉头一蹙,道:“回小公子,近日无事,唯有的大事,或是只有四皇女偶感风寒。” 闻婢子道楚玉姝感了风寒,余慕娴也顿时会意她为何会睡了两日。 在高处吹了一夜风,如何会不感风寒? 低声要婢子为她将煎好的药端来,余慕娴起身要来一桶热水,自行沐浴。 昏睡了几日,她需换一身衣裳。 待沐浴罢,更过衣衫,余慕娴捡起扔在地上的朝服,心思百转。 楚玉姝认下过玉板与朝服时一套,也认下过玉板时信物…… 想过她此时的身份,余慕娴确定如此信物落在她手上极为不妥。 低声命婢子将换下的衣物送还到楚玉姝居处,余慕娴便预备着喝药。 知晓眼前的小公子是休府的贵人,大意不得,侍奉余慕娴的婢子在药汤端来之后,立即与余慕娴张罗了一桌膳食。 抬手饮尽端来的汤药,再随意吃上些膳食,余慕娴揽着棉被就势又沉沉的睡去。 待她再次醒来时,天隐隐约约亮了。 低声唤婢子扶她起身,余慕娴被满屋的烛火晃得瞧不清人。 “这是怎么了?”揉揉眼睛,余慕娴被榻前的蜡烛弄得一愣,“这是在干什么?” “啊……”见余慕娴醒了,守在余慕娴榻侧的婢子立即唤了一群术士站到余慕娴榻前。 扫过术士们的脸,余慕娴低声问道:“不知诸位是为何而来?” “这……”察觉到余慕娴的眼神不善,为首的术士道,“回小公子……我们是奉四皇女命,来给小公子驱邪” “嗯?”闻术士道他是奉楚玉姝之命而来,余慕娴斜目望了望榻边的婢子,见其浑身在抖,随即将视线移到为首的术士身上,“不知本公子的居处有什么?” “小公子的居处……”术士刻意拉长腔调,“有鬼……” “鬼?不知何处有鬼?”余慕娴唤婢子扶她起身,在屋内走了几步,“不知诸位如何发现本公子院中有鬼的?” “因为小公子一连睡了四日,却没有醒……” 听一群术士以她睡了四日为缘由,推出院中有恶鬼,进而惊得院中婢子花容失色,余慕娴心叹神鬼误事reads();。 但此时却不是戳破这些人的时候。 “有劳诸位大师了!”凝眉与眼前的术士一拜,余慕娴低声道,“不知诸位大师以为,本公子该以何种方法驱鬼?” “贴符!”靠门的术士指了指门楣。 “吃土!”近榻的术士瞧了瞧脚下。 “带串!”握着佛珠的术士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正要与余慕娴细细言说他手中佛珠的妙用,却被为首的术士挡住。 “诸位莫急……我以为,世上诸法皆通……主要看小公子想用什么……” 为首的术士话音一落,余慕娴随即道:“不知诸位大师可愿赐符文于本公子?” …… 闻余慕娴选了符文,屋内的术士随即从余慕娴的居室内退出去,在院中张罗着为余慕娴居处贴符。 待着一干术士贴完退去,余慕娴才发觉天亮。 原来她方才醒时在夜中。 想着那群术士连夜离去后,定会有后人来寻她,余慕娴便要聚在院中看热闹的婢子们备下早膳,边吃便等人。 浅笑着在满是符文的居室里用过早膳,余慕娴等来休府的管家。 休府管家是因瞎子李的卦辞而来。 “小公子,今年您便莫要再出门了……李神算与您算过了,他老人家说,您要是在今年再出门,那定会有血光之灾……”弯腰站在余慕娴身前,休管家将瞎子李解卦的结果说与余慕娴。 “辛苦休管家了!”与休管家道过谢,余慕娴起身将休管家送到院门口。 “小公子行到此处便是了!”脚一踏出余慕娴居处,休管家随即止住余慕娴的步子,“李神算之言,小公子定要牢记!” “多谢休管家叮嘱。”挥手要婢子将院门合上,余慕娴便在居处闲居了月余。 闲居时,余慕娴记起她闭门不出的缘由是瞎子李,不禁又将休高运其人想过数次。 记起羊舌国本就是侍奉鬼神之地,余慕娴叹言,若是休高运能借着羊舌不苦的东风,那他信鬼神,许算不上什么大毛病。 想罢休高运,余慕娴又想了想楚玉姝。 念着婢子说四皇女风寒已痊愈,余慕娴便觉心稍安。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 待着过年时,休高运与她送了几担银钱,余慕娴心笑,休高运该是从羊舌不苦那处尝到甜头。 匆匆收下楚玉姝送来的第三批芹菜,余慕娴舒舒心心的闲居到了乾平二年。 第四十四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乾平二年正月初五,下了三天的雪终于收势,把懒了五六日的太阳让到了半空。 隔窗望着从屋檐上滚下的水珠,余慕娴心笑,今日是个与楚玉姝践约的好时节。 晚霜来她居处催她践约已不是一日两日,奈何休高运还没派人送来许她出门的消息reads();。 低眉想过休高运在十日之前才从非尘客中离去,而楚玉姝送来的第三批芹菜也快消受完了,余慕娴暗想,许是今日瞎子李便能算出她出门的黄道吉日。 搓手拿起案上的筷子,余慕娴心无旁骛地用起膳食。 长宁的冬天冷,冷的拿筷子用膳都嫌冻手。 见余慕娴开始用膳,侍奉在余慕娴左右的婢子纷纷低头不看。 打休管家道过余慕娴不宜出门,余慕娴便用上了休府独一无二的膳食。 说独一无二,并非是论这膳□□细,而是说这膳食的食材。 因余慕娴与楚玉姝有约,余慕娴已是吃了数月的芹菜。 见余慕娴动了筷,立在余慕娴身侧的婢子连忙与余慕娴奉了一碗芹菜汤,道:“小公子,老爷吩咐过婢子嘱托您多喝汤。” “嗯……”落筷接过婢子手中的碗,余慕娴盯着绿的发黄的碗半晌,还是决意逆了楚玉姝的心思。 休高运虽对她照顾入微,却甚少关心她膳食。方才那婢子虽是说受了休高运的令,但余慕娴却是知晓,这多喝汤定是楚玉姝的主义。 低笑着将汤碗放到案上,余慕娴起手用筷尖拨拨案上的菜碟。 “本公子还是先吃菜吧。” 起手端起盛着米饭的瓷碗,余慕娴夹起一根裹着面团的芹菜。 这根芹菜是正月里的加餐。 寻常日子,余慕娴面前的菜碟有六个,但六个碟中皆是一样的菜色――油煎芹菜。 但到了正月,案上便添了个菜碟――油煎裹面芹菜。 虽然上菜的婢子把这菜叫金玉满堂,但吃在嘴里,也就是个裹面的油煎芹菜。 “咯吱”咬着口中带劲道的面,余慕娴是打心眼佩服休府的厨子。 若不是生了七窍玲珑心,哪里能想出油煎芹菜? 吩咐着主事的婢子给厨子封个喜钱,余慕娴舒泰地吃完了案上余下的六个碟。 见六个碟空了,婢子正要再劝余慕娴喝汤,余慕娴迎来了一个休府的主人休高运。 “休大人。”瞥到休高运已踏入内堂,余慕娴便有意从榻上起身,赤脚站到堂中相迎。 “贵人!”隔着几步看到余慕娴的身影,休高运连忙朝着堂中快走。 待走到余慕娴面前,裹着貂裘的休高运面色一白。他明明是要府中婢子好好侍奉他的小贵人,这院中的婢子怎敢让他的小贵人赤脚跑出来? “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斥了堂中婢子一声,休高运即令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婢子将余慕娴送回内堂穿戴整齐后再出来。 被婢子送到内堂,余慕娴一面穿鞋听休高运喊休管家□□府婢,一面要身边侍奉的婢子给休高运斟茶。 待休高运将茶碗端到手中,面容稍缓,余慕娴才匆匆走到休高运身侧朝他一拜:“休大人!” “哎……贵人!”见余慕娴与他行礼,休高运连忙放下茶碗将余慕娴扶起,“快起来!快起来reads();!贵人何必与休某人行此大礼!” “大人年长,自是该受慕娴礼。”顺着休高运的动作起身,余慕娴站在休高运身前,低声问道,“大人今日来,可是为了流民一事?” 休高运使眼色要身侧的婢子将余慕娴扶到椅子上坐好,笑道:“是,也不是。休某人今日来寻贵人,是有话想与贵人说……” “不知休大人想说何事?”在椅子上端坐好,余慕娴一面抬目望着休高运,一面端起茶碗暖手。 “嗯……”低头与余慕娴对视,休高运捋捋长须,道,“休某人想邀贵人与休某人一同去府衙。” 思忖过无瞎子李授意,休高运定然不敢邀她出府,余慕娴即一边打量休高运的衣着,一边问道:“不知去府衙所为何事……” 发觉余慕娴在看他着的衣衫,休高运大笑两声,与余慕娴拱手道:“贵人去了便知。” …… 应下休高运的邀,余慕娴与休高运一同乘轿去了长宁府衙。 待离衙门还有百余步,休高运便邀余慕娴下轿。 颤巍巍踏到一尺深的雪地里,余慕娴不禁缩紧脖子,揉揉手。 “贵人可是觉得冷?”挥手让轿夫离去,休高运朝着余慕娴近了几步。 瞧着休高运的衣边落到雪地里,余慕娴随即道:“多谢休大人将貂裘赐给慕娴。” “贵人倒是机灵!”解开披在身上的貂裘,休高运转手丢到余慕娴怀中,笑道,“贵人慢行,休某人到前方府衙等贵人。” “是。”盯着休高运官服上的补丁,余慕娴低眉让休高运先行。 见余慕娴上道,休高运也不客气。 拱手与余慕娴拜别,休高运快步朝着府衙走。 抬眉看着休高运的背影,余慕娴思忖片刻,便踏着休高运的脚印一步一步朝着府衙走。 在休府时,余慕娴便惊奇休高运会着貂裘去府衙。依常理,去府衙该是着官服。 但等到方才休高运邀她下轿,余慕娴便知晓,休高运有后招。 离府衙百步,便着官服朝着府衙行…… 看来是上边来人了。 若是上面来人…… 那必是休高运好运将近! 料定休高运好运已近,余慕娴匆匆裹紧休高运留下的貂裘,站到了府衙门口。 余慕娴到门口时,当年施粥的崔主事正立在府衙前等她。 “大人,小的是……”与崔主事一拜,余慕娴还未说明来意,便被崔主事拉着进了府门。 带余慕娴站到角落,崔主事道:“小公子且在此处立着……休大人待会就会来见小公子。” “是。’躬身送崔主事离去,余慕娴站在角落观着休高运对着一个男子行礼。 待礼毕了,听过那男子与休高运说了些褒奖的话,余慕娴便知那男子是垠城使臣。 “恭送大人……”顺着府衙人跪送使臣离去,余慕娴看休高运的眼神冷了几分reads();。 休高运方才那般做戏,怕是为了让使臣以为他清廉。 “诸位且散去吧。”见使臣已去,休高运随即让赶来府衙撑场面的官僚散去,并封了银钱。 休高运身侧的银钱越来越少,院中官员越来越少。 待着院中官员散尽,休高运提着最后一个钱袋走到了余慕娴身前。 接过休高运封来的银钱,余慕娴摆正身形,恭敬地朝着休高运一拜:“恭喜休伯父得国主赏识。” 休高运见余慕娴朝着自己行礼,慌忙丢掉手中的白玉珠子。 “哎!使不得!使不得!贵人且来这边坐。” 使眼色让崔主事将余慕娴扶到堂中的太师椅上坐好,休高运心道,乖乖,他可真受不得这般大的礼。 听休高运又是这般神神叨叨的说话,余慕娴暗笑,馆舍那夜也是晃花了眼,才觉得休高运是个良臣。 “多谢休大人!”余慕娴低声道谢后,又与磨磨蹭蹭向自己这边行的崔主事道,“不敢有劳崔主事。” 话罢,余慕娴即自行寻到休高运所说的椅子上坐好,静候休高运安排。 见余慕娴坐好了,休高运便要崔主事将他早早备下的官服盛出来给余慕娴。 “贵人,流民之事且全靠您了!”从袖中拿出一方官印,休高运将其放到余慕娴手中,“事成,此物便是您的。” “多谢大人抬爱……”一面盘弄手中的官印,一面低眉看过崔主事手上的官服,余慕娴心笑休高运也是大胆,竟是给她九品的官服。 仿佛看穿了余慕娴的心思,休高运瞥了崔主事一眼,道:“但休某人把丑话说到前头……贵人这身衣裳可是休某人给贵人借来的……” “嗯……”知晓身上这身衣裳是从崔主事那处借来的,余慕娴便当着休高运的面将衣衫套到身上,转身与休高运道,“不知休少爷在何处?” 她记得休高运说过,流民一事需休平治掺和。 “犬子已经去了垒石场。”休高运将着了官服的余慕娴打量一番,见其有几分威仪,随即又记起余慕娴有几分眼熟。 眼前这贵人可是余文正的后人? 想过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休高运将思绪压下,与余慕娴道:“贵人且随崔主事一同往垒石场……休某人为贵人备下的轿子正在府外。” “多谢大人……”起身与休高运一拜,余慕娴转眸看向崔主事,“不知崔大人可行否?” 瞧着眼前的小公子顶了自己的位置,崔主事碍着休高运在场,敢怒不敢言。 崔主事早是想透了,他们的郡守休大人打年前就中邪了。 自年前休大人在馆舍偶遇四殿下羊舌不苦起,他便信了府里那瞎子的胡话,把眼前这个叫“余慕娴”的叫花子当成百年难遇的福星。若是只当成福星也就罢了,依着前日休大人的意思,他还要在家中给眼前这小子供奉个牌位。 不过是个讨百家饭的叫花子,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于暗处瞪了余慕娴一眼,崔主事与休高运一拜,不情不愿道:“领大人命。” 第四十五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瞧出崔主事看自己不顺眼,打出了长宁府衙,余慕娴便也没往崔主事身边凑。 带着休高运派的四个府差,余慕娴攥紧手中的府印,快步上了停在长宁府衙门口的官轿。 见余慕娴上了近处的轿子,崔主事冷哼一声,钻入了另一顶轿子。 看到崔主事上了轿子,侍奉在轿外的府差随即道:“官老爷都上轿嘞!起行!” “是。”得了府差的令,抬轿的轿夫一溜快走,转眼就将余慕娴与崔主事抬到了垒石场。 到了垒石场,余慕娴先崔主事一步下轿,走到垒石场的众官差面前。 “诸位官爷午好!”拱手讨个谦和,余慕娴抬目扫过眼前一张张熟悉面孔。 共有三个官头来迎她与崔主事,居左的是管东垒石场的肖头,居右是管西垒石场的刘头,至于中间那个,虽没见过,余慕娴也知晓他是肖刘二人的头头。 “大人!”恭迎在垒石场的官差们见府衙来了人,随即朝着余慕娴见礼,“卑职见过大人!” “免礼!免礼!”将居中的人虚扶一把,余慕娴后退半步,正要说明来意,却听到一声重咳。 “咳――” 隔着轿帘听到垒石场的几个官差与余慕娴问安,崔主事捏着喉咙,抖了抖脸上的肥肉。 崔主事的重咳震住了站在余慕娴身前的三个官差。 发觉眼前的三人身子都在颤,余慕娴张手将掌中的官印与三个官差看过,转身冲身后的府差道,“既是崔大人身体不适,那便送他还家吧。” 闻余慕娴因他咳嗽一声,便要送他回家,崔主事猛地撩开轿帘,走到余慕娴身侧,质问道:“大人方才何意?” “不知大人此行何意?”躬身与崔主事一拜,余慕娴不动声色地丢给崔主事一个软钉子,今日她与崔主事本是办差而来,哪里能等着崔主事在那里摆他官爷架子。 “休大人交代的事可是不能耽搁的。”低声补上来时的初衷,余慕娴转身冲站在身前的三人道:“不知休少爷在何处?” “休少爷?”听余慕娴问了休平治,立在垒石场门口的三人皆是摇头答不知。 “大人可是记错了?”居中的府差冲余慕娴一拜,道,“这垒石场本就是惩治犯人的地方……休少爷怕是不喜欢来此地……” 见居中的府差答得小心,余慕娴不禁扫了崔主事一眼:“不知崔大人如何看此事?” “这……”被问及休平治,崔主事面色一白,张口冲余慕娴熟道,“休少爷是不会来掺和此事的。” “为何?”余慕娴不明就里。 肖头解释道:“因为休少爷最不喜流民更籍……” 听肖头道了休平治厌恶流民更籍,余慕娴不禁想起那日休平治与楚玉姝的一跪reads();。 琢磨着那日休平治与楚玉姝的低语,余慕娴心笑,休平治那小子哪里是厌恶更籍,他明明是厌恶那群邺城流民趋炎附势。 “也就是说休少爷不会来了?”秉着问话问清的心思,余慕娴转身望了望垒石场门口的小径,低声问道。 “是……”刘头正要把话应下,却被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惊得腿根一软。 眼瞅着刘头要倒,肖头一面伸手扶住刘头,一面冲着崔主事喊道:“崔大人!休少爷来了!” “什么?”马蹄声响在耳侧,崔主事慌乱着要钻进轿子。 见崔主事要进轿,余慕娴立即踏到轿门前将其拦住。 “大人这是?”抬目盯着崔主事的侧脸,余慕娴用余光扫了扫剩余人,“不过是休少爷来了,你们……” “你快闪开!来不及了!”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崔主事腆肚子推余慕娴一把,踉踉跄跄地朝轿内挤。 “嗯……”瞥着崔主事的身子卡在轿门上,余慕娴正要帮崔主事一把,眼前却显了一匹白马。 “他们是被本少爷抽怕了!”冷笑着接过余慕娴话茬,休平治骑在马背上给了崔主事一鞭,“本少爷虽甚少来垒石场……但每次来,本少爷都没忘留些物件给这些贱骨头做念想!” “哎哟……”被休平治劈了一鞭,崔主事痛呼一声,转而向余慕娴求救,“余大人!您快劝劝休少爷住手……小的这身老骨头,可是不值得少爷劳力……” “是吗?你若是知道你这身皮肉经不起少爷我侍奉,怎么敢撒欢和本少爷抢着来垒石场?”扬脚冲着轿门口的官服一踢,休平治戏谑着冲抬轿的轿夫道,“还不快快将长宁主事崔大人送回去!” “哎!”欢快地应过休平治,抬轿的四个轿夫快步抬着崔主事朝着长宁城走。 见着休平治收拾了崔主事,余慕娴躬身朝休平治一拜,道:“见过休公子。” “嗯……”骑在高马上,休平治扬眉望了望场中忙着搬运石块的流民,没有下马的意思。 他原是不愿与余慕娴一同来垒石场抚慰流民的。 若不是今晨他刚被自家爹爹敲打了一番,他定是不会来此处看这神棍的臭脸。 打马绕着余慕娴转了两圈,休平治附身冲着余慕娴一笑:“余大人,你且看看这么些人要从何处劝,本公子要去那边转转了!” 话罢,休平治扬鞭正要从垒石场离去。 见休平治要走,余慕娴连忙拦住。 她可不信单凭一块官印便能震住这垒石场的三个府差。 “怎么,平治少爷不愿意为休伯父出一份力?”淡淡地开口,余慕娴慢慢往白马近了半步。 “出什么力?”见余慕娴挡着他离去的路,休平治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余大人说笑了!我一个打马过街的纨绔能出什么力?” 没被休平治的话惹恼,余慕娴弯眉与休平治问道:“平治少爷似乎对慕娴有怨言?” “怎敢!怎敢!”被余慕娴笑面相迎,休平治的火气大了几分。他今日原就是来看余慕娴笑话的!他倒要看看,少了崔田,眼前这小子凭什么震着眼前这三个老骨头去劝邺城流民改籍。 但余慕娴这小子怎么胆子那么大呢? 眼看着余慕娴离他越来越近,休平治正要朝着余慕娴挥鞭,给他个教训,余慕娴却忽地转身了reads();。 “有怨言也无用。”余慕娴朝着垒石场的中央慢行了几步,似笑非笑道,“休少爷莫要迁怒慕娴。休伯父说了,无论做何事,慕娴都得带着少爷你!” “余慕娴!你――”扬起的马鞭缓缓落下,休平治指着余慕娴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没脸没皮的二姓家奴!” 被休平治赠了个“二姓”,余慕娴凝眉想想,她此世确实先是楚国人,后是羊舌国人。但“家奴”于她却是有些偏颇。据她今世所为之事看,她既不为楚,也不为羊舌,说是家奴,委实高估了她。 但身后这个小公子却是不会管这般多的。 端着官服的架子,余慕娴转身又朝着休平治走了几步。 “少爷你说错了。”对上休平治的眼睛,余慕娴低笑道,“慕娴一直姓‘余’,从未改过姓氏。” “呵!”见余慕娴竟是给自己开脱,休平治怒不能遏,“你明明不姓‘余’!” 闻休平治把“余”字咬地极紧,余慕娴听出休平治在暗讽她坏了余家的家风。 低眉记起那日罗昌在长宁城怒骂休高运时,休平治无动于衷,余慕娴看休平治的眼神柔和了几分:“那日在街上,慕娴以为少爷你是明事理之人。今日看来,你和罗小将军还真是一个路数。” “罗小将军?”听余慕娴提到了罗昌,休平治愣了愣。 眼前这神棍怎么会知道罗昌呢? 惦念起罗昌,休平治下马赶到余慕娴身前,低声问道:“你说的‘罗小将军’可是那日在街头骂我爹爹的那个叫花子?” “对。”余慕娴点头。 从余慕娴处听到了罗昌的下落,休平治随即挥手要垒石场的三个官差退下,低声与余慕娴道:“罗昌他现在怎么样了?” “被你爹关在地牢里。”给过休平治一句虚话,余慕娴抬足朝着垒石场中走。 见余慕娴只说一句,便不再搭理他,休平治不禁跟在余慕娴身后一声接着一声叹气。 “唉……” “叹什么气?”佯装不知休平治的心思,余慕娴扭头瞥了休平治一眼,道,“休小公子若是有闲工夫叹气,不如与我看看,如何解决这群流民。” “嗯?”听余慕娴又提起了流民,休平治随即把余慕娴上下打量。 他原以为眼前这小子是跟着休府里那个老瞎子来长宁骗吃骗喝的。但听着这小子今天说的话,似乎里里外外都有点要解决流民的意思。 “你想怎么干?”将马鞭对折收好,休平治的嗓子压得极低。 休平治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盼着邺城流民事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他不喜造册这种法子。 见休平治折腾了这般久,终于上了道,余慕娴眯眯眼,道:“你说这群流民若是一直不愿意顺从羊舌国主的意思,他们的下场会如何?” “嗯……”休平治沉思片刻,紧了紧手中的马鞭,道,“活不过开春。” 第四十六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如此肯定?”听到休平治的结论,余慕娴眉头一蹙。当下是乾平二年一月,若是垒石场中的人活不过开春,那便要早些将楚宏儒捞出来。 至于余下人……便是人各有志了。 余慕娴惦记垒石场的流民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但垒石场中的流民不是长宁城中的流民,长宁城里的流民,多是些苦主,给些钱粮哄哄,便欢天喜地的跟着府差去府衙造册了。而垒石场中的流民,却不是那般好对付。虽然一个个都穿得破破烂烂,却是个个都怀着故国故土。 瞧着余慕娴因自己的话皱紧了眉头,休平治以为余慕娴不懂长宁实况,便扬声解释道:“羊舌国不比大楚。大楚南稻北麦,除却此番谋逆的三个郡,均不缺粮。而羊舌国,多据水草为居,冬则南,夏则北,如何能养得住这般多做苦力的闲民?” “所以?”见身后忽地没了声响,余慕娴驻足看了休平治一眼。 碰上余慕娴的视线,休平治笑道:“所以若是开春,他们再不愿去府衙造册,那该是有专人来送他们归天。” “你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人死活?”视线从休平治的马鞭上滑过,余慕娴带着休治平立在垒石场中的小径上。 这种小径,两寸宽,百丈长,曲曲折折纵横在垒石场内的石山上。 侧身让过一个赤膊的挑夫,休平治把下巴抬得老高,道:“不在意。” “嗯……”见休平治避开了她的视线,余慕娴抿唇道:“慕娴懂了reads();。” 就如同征兵喜征年少的。年岁小的人似乎总是容易被种种荣光蛊惑,以至将生命的点缀当成生命的全部。这也就是休平治口中的“不在意”。 休平治之所以道他不在意眼前人,无外乎他认为,眼前这些人为楚国而死都死得其所。 “呵!”听身边的神棍道懂了他的心意,休平治不屑道:“聪明人皆是一群软骨头!” “嗯……”无视休平治的讥讽,余慕娴抬眸看了眼休平治的下巴,俯身扶住一个险些跌倒的挑夫,“小心些。” “呃?”被余慕娴扶住,挑夫眼睛一眨,唤了声,“余小子!” 闻扶住的挑夫喊了她一声“余小子”,余慕娴愣过片刻,即知晓她遇上了一个熟人。 顺手帮着挑夫将担子卸下,余慕娴便劝挑夫在原地歇息了片刻。 挑着挑夫擦汗的间歇,余慕娴低声与挑夫搭话。 “姚大哥,一别数月,您还在没走?”讲起邺城话,余慕娴抬头看了看周遭低头捡石头的流民,把声音提高,“您还不打算去造册啊?” 姚二木是余慕娴在垒石场时认识的人。因着他比余慕娴年长,余慕娴习惯喊他一声“姚大哥”。 “啊……”被“姚大哥”喊得亲热,姚二木拍拍余慕娴的肩膀,笑道,“造册?造什么册?” “您还不知道造册啊?”听姚二木竟是对造册一事一无所知,余慕娴蹙蹙眉。即冲休平治道,“休少爷,劳烦你去唤方才那三位过来?” 造册一事在长宁城早就被闹得沸沸腾腾,姚二木没有理由不知。除非垒石场的官差在中作梗。 想透其间缘由,余慕娴便与休平治道:“休少爷,劳烦你去唤方才那三位过来?” “你怎么不去?”低头瞥余慕娴一眼,休平治拧眉冲着姚二木呵斥道,“既是打定心思做大楚的遗民,便莫要在这个时候,作个软骨头!” “啊!”姚二木原是不认识眼前的锦衣公子,但听着这公子的口气,姚二木便知他招惹不得。 既是招惹不得,那…… 曲膝跪到休平治面前,姚二木痛哭流涕道:“这位爷,小的冤枉啊!小的从来没想作个遗民!小的只是一年前,在长宁城西抢了一碗粥……” 见姚二木单是斥了一声便哭了,休平治瞬时有些尴尬。 他还从未遇到过如姚二木这般爱哭的男子。 平日里,休府那些人即便挨了他鞭子也是笑着与他道“少爷打得好”。 “本少爷去寻曹启!”仓促将麻烦丢给余慕娴,休平治屏气沿着来时路折回去寻人。 “嗯……”应休平治一声,余慕娴一边安抚姚二木,一边静等曹启,刘头,肖头三人来。 “方才那位公子,是长生郡郡守,休高运休大人的独子……”低声与姚二木将休平治的身份道分明,余慕娴拉起姚二木,坐到一旁的石堆上,高声道,“休公子此番来,便是为了放大哥从垒石场走。” “哎?”听余慕娴道明休平治的来意,姚二木一面擦去糊在脸上的鼻涕,一面扯住了余慕娴的袖子,欣喜若狂,“余小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怎么?姚大哥莫不是没看到我前几月从这垒石场中出去?”瞧见姚二木眼里有泪,余慕娴把声音放缓,“姚大哥,你可记得我们进垒石场的时候,刘头就说过,只要愿意去府衙造册,就可以从这垒石场中出去?” “可自你出去后,刘头的口风就变了呀reads();!”单手重拍自己的腿面,姚二木后悔不迭,“余小子,你能从这垒石场出去算你运气好!你不知道,这长宁城有个忠心少爷……这垒石场的头头为了让他顺气,便押着我们这些想出去的人在这里充数……” “充数?”抬眉望了望不远处的四个人影,余慕娴转头冲姚二木笑道,“姚大哥,劳烦你吆喝一声,将周围做工的弟兄都集到此处……我余慕娴定会替你们在休公子面前讨个公道!” “好嘞!”姚二木“嚯”地起身,朝着埋头捡石的流民们喊道,“胡三哥,刘小七,阮大种,您们快过来!这位官爷要放我们出去嘞!” “啊?你说啥呢?”离姚二木极近的刘小七一边起身,一边弯手罩在耳际,道,“有大人来?” “是啊!是啊!你们快过来!”见周围人不动,姚二木便大步跑到刘小七身侧,拉着他一阵高语,“衙门来人了!来人放我们走了!” “什么?”蹲在刘小七身边的一个壮汉抬头,“大木,你说什么?” “对啊!”隔着刘小七几步的另一个壮汉起身,“二木,你说啥?” “啊?”抬头看垒石场里七七八八有几十个人在看他,姚二木大腿一拍,大喊道:“我说府衙来人了!” 姚二木声音未落,埋首做工的流民便起了几十个胆大的将他围住。 见垒石场中一群流民被一个壮汉聚到一处,走在小径上的曹启面色一变:“少爷?” “嗯?”拧眉望着流民朝姚二木方向跑,休平治冷哼一声,转身瞧向曹启,“你有什么想说的?” “回少爷。下官以为这群刁民在作乱,我们应当……”曹启抬头作了个落刀的动作。 眨眼将视线在流民与曹启之间挪动,休平治淡淡问道:“人手够吗?” “这……”曹启躬身,“下官手下有弟兄六十人。” 望了眼黑麻麻的人头,休平治紧手:“那这垒石场里……” “有五千余人。”余慕娴边朝休平治走,边抢在曹启前,给休平治回了话。 她在垒石场时,垒石场便有□□千余。故而她答五千,只少不多。 “大人!”见余慕娴走到了休平治身侧,曹启三人一同与余慕娴见礼:“见过大人。” “嗯……”含笑还礼,余慕娴道,“诸位官爷莫急除人……休少爷今日并不是为大楚来的。” “那?”曹启与余慕娴陪过笑,还是转头望着休平治,等着他答话。 发觉曹启在看休平治,余慕娴轻笑一声,与休平治递了个话头:“休少爷?” “嗯……”被余慕娴点名,休平治抬手将马鞭挪到眼前,冷笑道,“本少爷今日是陪余大人办差。至于什么差,你们听余大人的便是……” “这……”肖头正要开言,却被曹启眼神拦下。 眼见着休平治要将马鞭散开,曹启冲着余慕娴一拜,低笑道:“是……少爷要下官们听谁的,下官便听谁的。” “嗯……”余慕娴佯装满意地点点头,“曹官爷既是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慕娴不领情便是慕娴不识抬举……既是诸位官爷都愿听慕娴的,那劳烦诸位官爷与慕娴一同到那些流民身边坐坐,听听他们愿不愿意做流民reads();。” 话罢,余慕娴在与休平治谦让一番后,与休平治并排朝着姚二木身边走。 “是。”曹启应上一声,即跟在休平治身后慢行。 见曹启动了,刘头与肖头便也跟在曹启身后,摆着架子慢悠悠地朝着姚二木方向挪。 带着休平治行,余慕娴步子走得极慢。 但这不妨碍她与休平治听到姚二木身旁人的议论。 “啥?来人了?” “来什么人了啊?” “你耳朵聋了么?咱们大木说,有大官要放咱们出去了!”旁边一个挑担的,一边将担子放下,一边挤到姚二木身边道,“二木,你说我说得对不?” “对!对!但……”拧两下手,姚二木僵了半天,也没憋出半句话。他是记得余慕娴说有人放他们出去,但似乎也不是刚刚那人说的那样。 着急地挠挠头,姚二木梗着脖子梗了半晌,终于从人缝里看到刚刚那个离开的公子。 “哎哎!你们别吵了!别吵了!说话的人在那里!在那里!”抬手指着休平治,姚二木瞪大了眼。 “啊!哪呢?”围在姚二木身后的流民纷纷踮足。 姚二木大喊:“那呢!” “哦!”与姚二木相熟的流民高和一声,纷纷朝着休平治方向奔去。 瞥到人群朝着休平治方向本来,余慕娴抓住心不在焉的休平治,高声道:“少爷小心!” “啊?”被余慕娴一喊,休平治定睛一看,便见方才还聚在半坡的流民分成几股朝他奔来。 “这……这……”眼见着那群壮汉要扑到眼前,曹启一边命身后二人撤回寻人,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追到休平治身侧,高喊道,“少爷!少爷!快走!快走!他们要来了!” “你慌什么?”转身抽曹启一鞭,休平治皱眉道,“方才不是还要本少爷做了他们,怎么?见着他们就没胆了?” “少爷――”挨鞭挨得委屈,曹启闷哼一声,转而恶狠狠地刮余慕娴一眼,“余大人!这暴民手下无轻重……若是伤了少爷!小心你的脑袋!” “是。”挑眉与流民中跑在最前的人对视一眼,余慕娴转身端端地与曹启见礼,“曹官爷莫急……慕娴只是为办差而来。” “哼!但愿如此!”曹启单手理了理被休平治打烂的外衣,起手拔刀护到休平治身前,“少爷!下官是从休府出来的人,自不会在这些小事上亏欠少爷!少爷身边这个小叫花子来路不明……” “闭嘴!”扬鞭将曹启抽开,休平治睁眼望着离他最近的流民,呆成一个木人。 “罗小将军?” 休平治握鞭子的手刚松,便被身边人捏住。 “少爷,莫要失态。”用袖子遮住二人的手,余慕娴平目望着阔别数月的罗昌,点点头。 她就知道,罗昌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第四十七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被余慕娴攥住了手,休平治微微一愣,方才记起他正在垒石场中。 “你骗我?”将声音压低,休平治不敢置信地瞥了余慕娴一眼。 “若是不骗休少爷,少爷如何会跟着慕娴来此处?”不动声色地转到休平治背后,余慕娴定目便瞧到罗昌率先带着流民绕到了休平治身后。 而此时休平治却是瞪大了眼,寻着罗昌的影子。 他方才明明是看到了的! 但此刻却不见了! 垒石场中无人知晓休平治的心焦,站在休平治背后,余慕娴暗暗与罗昌一交换眼色后,便瞧到罗昌即被两个壮汉遮到了流民中。 罗昌一推到人群中,即推搪了身边的高个儿一把,助其挤到余慕娴眼前。 “大人,你们何时放我们出去呀?”挤在前面的壮汉抡着扁担,冲着休平治身影高喊,“我们可是听您的话聚来的!” 壮汉话音一落,聚在起身旁的流民们随即帮腔道:“对啊!大人!你何时放我们出去?” 被流民的喊声弄得一晃神,休平治猛地一转身,便瞧到一个高了他半头的壮汉正对着他的脑袋抡起扁担。 盯住壮汉肩头的扁担,休平治小退半步,却被曹启扶住。 “少爷?”瞪过余慕娴一眼,曹启暗暗紧紧了手中的刀柄,心道,若是那扁担敢下来,他便先一步要了那贱民的命。 察觉到曹启动了杀心,休平治瞟过曹启,示意他莫要再此时打草惊蛇,引得流民作乱。 得了休平治的信儿,曹启忙转身,一边将刀插回刀鞘,一边瞪圆眼望着壮汉,怒斥道:“喊什么喊,没见到少爷正玩鞭子吗?” “哎!曹官爷,您这话儿却是说得荒唐了!”听曹启将身旁的男子唤作“少爷”,赶在人群里凑热闹的阮大种将壮汉手中的扁担夺下,掏掏耳朵道,“刚刚我才听二木说,是府衙里的大人要我们这些流民到他那处去!怎么我们一来,他就变卦了?” “阮大种!你是前几日的军棍还没吃够么?”见挑事的是个“熟人”,曹启的脸色瞬时有些难看。 虽说这垒石场里全是些“邺城刺头”,但这些刺头却是有真有假。真的,就是如阮大种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爱打打,爱骂骂,反正罚完了,只要没死,他便是继续与垒石场的规矩对着干。 至于假的……那便是因着他身边这少爷引出来的虐债。 长生郡休家独大已不是一朝一夕,故而他们这些为官的讨好休大人的独子也算不得什么大罪过。 甚至断为约定俗成也合情合理。 但休府的少爷与寻常郡守府的少爷不同。 寻常府的少爷,至多爱个古玩字画,逗鸟蓄伎,再不济,染上个赌瘾,也就算登峰造极了reads();。 而他们的休少爷,却是个百年难遇的奇人。美人银子不爱,独独喜听说书人讲乱世将军。单是喜欢听也就罢了,他还日日念叨着要作个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想做大将军,原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摊到休少爷身上,便是苦了他们这一群官差。 正如长宁城中的主事为了顺休少爷的意,随意逮了两千流民来垒石场充数,长宁府衙负责造的册子的官员也偷偷将些许流民从册中除名,以显邺城流民忠君之心如铁石。 记挂住身边的休少爷满脑子都是朝着那楚国尽忠,曹启汗涔涔地等着他手下人领兵回援。 见着曹启浮了一脑门子汗,而休平治一眼冷漠,余慕娴当下知晓曹启瞒了休平治一些事。 而这些事全与休平治有关。 琢磨着杜再思道休平治其人志虑忠纯,余慕娴朗声道:“诸位父老且静静!我是年前在场中做工的余小子!方才喊大家来聚的人是我,不是休少爷……但大家不要急。我有几句话,想当众与休少爷说说道道。余小子我想替着诸位说话,所以劳烦诸位在我说错的时候,把对的喊出来。” 余慕娴话音一落,休平治随即多看了余慕娴几眼。 “你当真是从垒石场中出去的?”休平治率先转到余慕娴身前居高临下。 视线被休平治挡去一半,余慕娴仰头正要答,却听身后传了一声吆喝。 “对啊!我们凭什么信你是从这里出去的?” 此声一出,围在周遭的流民又是群声鼎沸。 “是啊!这小子若是从这里出去的,哪能转眼就换了身官服回来……” “官服倒是不难,但……可别是那些狗官弄回来使坏的!刚刚那二木不是说了么,这小子是回来要我们去造册的……你可不知道,我听人说了,那些去府衙造册的,都给人弄死了……” “不能吧!那小子不就是造册出去的?” …… 低眉听着周遭几个声大的拼命说造册的坏处,余慕娴望了休平治一眼,示意他低头。 “怎得?”瞥了曹启一眼,休平治俯身与余慕娴咬耳朵。 “我一事只说一遍。”余慕娴凑到休平治耳畔道,“这里面的流民并不忠于楚。” “嗯?”听余慕娴道垒石场中的流民并不愿与楚国共存亡,休平治身形一顿,“此事当真?” “自是当真。”余慕娴望着休平治的眼睛道,“让这般人与你殉国,你也不嫌他们龌龊?” “哼……”休平治嘴角一勾,拉开与余慕娴的距离,道,“你倒是懂我!” “这如何算懂?”趁机夺下休平治手中的马鞭,余慕娴抬目与休平治一笑,“多谢少爷!” 话罢,余慕娴捏着马鞭转身朝着姚二木走。 方才在休平治俯身时,她便瞧见姚二木满面通红,似乎在与身旁人争执。 盯着余慕娴的背影,休平治抬手止住曹启的动作:“莫乱动。” “是。少爷。”顺从的立在休平治身侧,曹启瞧见余慕娴扬起了马鞭reads();。 “啪”的一声响,因马鞭而起的尘土呛得站在余慕娴熟身后的休平治一阵咳嗽。 “咳咳……” 当着休平治的咳嗽声充耳可闻,余慕娴抬手将马鞭折到手中。她原是不会使马鞭的,多亏了楚玉姝收下的王五。若不是王五那日硬要带她打马入长宁城,她余慕娴此生怕是只愿坐车。 抬手松松筋骨,余慕娴冲目惊口呆的姚二木笑道:“姚大哥!” “啊?”见平日连小石头都搬不动的余慕娴竟是耍起了马鞭,姚二木颤了半天,终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余大人——” 闻姚二木唤了“余大人”,余慕娴猝不及防。 待瞧见身边黑压压的人皆是跪到了她周围,余慕娴正色走到姚二木面前,将其扶起:“姚大哥!我们原是通铺的兄弟,你又何必在此时向我行这般大礼?你这般行事,委实让我不安……” “不安?有何不安的?”出声打断余慕娴的话,休平治瞥了一眼余慕娴手中的马鞭道,“你这般说话,真是耽搁本少爷回府用膳!啰啰嗦嗦真是有伤长宁体面。” 话罢,休平治转身冲曹启道:“你跪下!” “是,少爷!”曹启赔笑跪到休平治眼底,“不知少爷有何吩咐?” “嗯!本少爷赶着回府用膳!”休平治斜眼望了望罗昌,道,“但你也知道我爹爹的脾气……这事儿没办完……怕是不好交代……” “那不知少爷要办何事?”曹启微微起身。 “就是余大人要办的事。”休平治覆手朝着余慕娴走了几步,“就是放这些流民走。” 听休平治道要撵人,曹启喜上眉梢:“不知少爷想要他们几人几时走?” “全部现在都滚……但……”休平治拉长声音,指着罗昌的方向道,“得把那人留下!” “哎哎哎!”曹启顺着休平治起身,朝周遭喊,“走啦!走啦!少爷发话了!你们可以走啦!” “曹大人!”见繁复之事被休平治一句话便解了,余慕娴蹙眉,“此行不妥。” 曹启大摇大摆地晃到余慕娴身前道:“如何不妥?” “还要造册!”余慕娴不假思索。 “造册?”休平治挑眉,“那还不容易?曹启,你派人去府衙寻一人来,我们在此处便把册造了!” “这……”被休平治说风便是雨弄怕了,曹启颤颤巍巍地朝着休平治一拜道,“少爷不知,这垒石场距府衙约有数十里……” “那便去寻纸来记!”听不惯啰嗦,休平治晃了晃手中的马鞭。 “可……”瞧着休平治手中的马鞭要落下来,曹启叫苦不迭。 他早就知晓造册一事。但造册却不是这垒石场中那些真刺头受用的。 垒石场中的真刺头,不是长宁城中的流民。长宁城里的流民,多是些苦主,给些钱粮哄哄,便欢天喜地的跟着府差去府衙造册了。而垒石场中的真刺头,却不是那般好对付。虽然一个个都穿得破破烂烂,却是个个都怀着故国故土,不愿来长宁享福。 呵!真是晦气!他曹启活了这般多年,还真没见过这么多骨头硬的! 第四十八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怎么,有难处?”被曹启的支支吾吾弄得心烦,休平治整了整袖口与余慕娴道,“非要那么个破册子?这里粗粗看都有上千人,若是将他们都拉着造册,怕是要耗上半天。这若是耗上半天……” “并非慕娴固执。只是造册一事是休大人的要求。”余慕娴望了望休平治身后的曹启,继续道,“且慕娴以为,即便少爷开口放他们走。这里也不过去三分之一的……” “哦?”休平治挑眉扫了扫跪在地上的流民,轻笑一声,转身踢曹启一脚,“去,给本少爷喊一嗓子,要愿意造册的都排到垒石场门口去……剩下的……嗯……” 休平治摸摸下巴,眼睛里透着精光:“剩下的,便留给余大人和本少爷解闷儿!” “这……”听休平治要将这剩下的流民拿来解闷儿,曹启的眉头皱得老高,“少爷,这……这怕是不妥……” “嗯?”休平治闻声便瞪了曹启一眼,怒道,“这什么这reads();!你何时变得这般啰嗦了!” “可……”惦记着流民里一半是刺头,曹启犹豫着不敢出声。 余慕娴见状,随即与曹启道:“曹官爷。此事还是顺着休少爷为好!” “哼!”见余慕娴出来劝曹启,休平治瞥了余慕娴一眼,冷笑道,“姓余的,你莫要与这厮一般见识!不过是个小吏,竟敢在小爷面前拿乔,待小爷回了休府,定是要与爹爹好好说道说道……” 休平治话罢,便作势要带着余慕娴走。 “哎……休少爷……”余慕娴正要推辞,却被休平治止住。 “说什么说!”出言打断余慕娴,休平治推着身侧的小个儿朝前走几步。 见休平治动了真格的,曹启一时也急了。 他一个小小官差干嘛要和郡守家的公子过不去呢? 一个箭步跃到休平治身前,曹启一边挡住休平治,一边朝着黑压压的人群喊道:“郡守大人有令!凡是愿造册的,都可出垒石场……今日有府衙大人亲临……想出去的,此刻就去场门候着!” 曹启声音一落,姚二木一行便火急火燎地朝着垒石场场门跑,生怕去晚了,府衙来的大人就改主意。 见姚二木跑得快,余慕娴覆手看了看还跪在周遭的人,心道,余下这些人,怕是休平治心心念念的那批“忠义之士”。 听曹启略带沙哑的声音告完别,休平治低头与余慕娴道:“爹爹交与余大人的事都被本公子做完了,余大人可是要与本公子意思意思?” “不知少爷希望本大人怎么意思?”余慕娴一边笑,一边摊手将掌心展与休平治,示意身无长物,“休少爷坐拥长宁还不够?” “于长宁自是够了!”仰头目送流民纷纷聚到来时的小径上,休平治笑道,“可平治心不在此。” “哦”听休平治换了自称,余慕娴不禁抬眉多看了休平治一眼,“不知少爷的想法是……” 休平治低头与余慕娴对视:“本少想将那人引为知己!” “哪怕是不易。”错目望了望跪在原地的罗昌,余慕娴眨眼,“少爷莫要以为经方才一事,休大人交与你我的差便妥了……” “你是说会有人留下来?”休平治扬了扬手中的鞭子,眼中露出玩世不恭,“既是愿意留下来,那除了便是。” “可那人会留下。”余慕娴似笑非笑得看过休平治,低声道,“那人若是不留下来,岂不是伤了少爷的心?” “呵,你倒是懂我!”举目扫了扫周遭留下的人,休平治一眼望到了罗昌。 见罗昌还在,休平治低声要周遭人散去后,抬步迈到罗昌身前。 抬眉数过原地还余四五人,余慕娴紧随休平治身后。 无视余慕娴,休平治与罗昌低声道:“你为何不走?” “为何要走?”没好气地回休平治一声,罗昌满脸不耐。他倒是想走,奈何三皇子还跪着呢! “本少爷不是让你走了么?”记挂着罗昌的将军气概,休平治好脾气地蹲到罗昌面前,笑道,“你可还记得本公子?” “嗯?”随意地扫休平治一眼,罗昌抬头看向余慕娴,问道,“这厮是谁?” 罗昌着实记不起眼前这个粉面公子是谁reads();。 接到罗昌的问话,余慕娴斜目看了眼休平治,低声道,“这位公子是休府的……” “哦……”知晓眼前人姓休,罗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见罗昌笑了,休平治便起了邀罗昌去他府上小居的心思。 思着平白无故相邀会犯忌讳,休平治收起长鞭,与罗昌摆谱道:“怎么!知道了本公子是休府的少爷……” “是!知晓了公子的身份,罗昌……”罗昌缓缓将笑容压下,扬手扇了休平治一耳光,戏谑道,“便该为大楚尽忠!” “你——”伸手护住脸,休平治不可置信地望着罗昌,“你竟敢打我?” “怎么不敢打你?”见官差都聚在垒石场门口造册,罗昌朗笑一声,一面将休平治踹倒,一面与周遭招呼道,“诶!大种,快过来与罗昌我一同将这厮打上一顿解乏!” “诶!来了!”阮大种闻声轮着扁担就朝休平治身上去。 眼看着扁担就要落到休平治身上,余慕娴瞥到一个人影闪到了休平治身前。 “住手!” 听着人影喊出了该喊的词,余慕娴挑眉看了罗昌一眼,却见罗昌冲她眨眨眼,示意她别出声。 呵!她本就是因为他们才淌了这趟混水,如何会出声? 凝眉看着闪到休平治身前的楚宏儒,余慕娴轻笑。 十七岁的身板果然与十六的不一样。 几月不见,楚宏儒比她走时,又高了不少。 …… “罗大哥……”伸手握住扁担,楚宏儒与罗昌道,“你可千万不要误伤了贤良之士!” “他贤良?”挥手示意阮大种让开,罗昌伸手揪住休平治的衣领,佯怒道,“他若是贤良,便不会要那狗官强掳一群流民哄他高兴!他若是贤良,便不会随随便便鞭打曹启!他若是贤良,便不会……” “可我那日在街头给你解过围呀!”扯下罗昌的手,休平治正要说道曹启心术不正,却看到不远处的管道上隐约有一片桃红。 甩袖看余慕娴一眼,休平治指了指余慕娴身后:“那是什么?” “那好像是人……” 将注意力转到官道上,余慕娴瞥了罗昌一眼,示意他莫要再动 “好像还是贵人。”余慕娴蹙蹙眉,想着来人的身份。 休平治一面扬手打打身上的灰,一面问余慕娴:“如何是贵人?” 观着休平治漫不经心的模样,余慕娴没有开口。 见余慕娴没开口,休平治转身与楚宏儒拜了拜,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楚宏儒低头扫了余慕娴一眼,俯身道:“哎!休少爷莫要与小子道谢……小子惶恐reads();!” “哎!本少爷与你不过是客套客套!你惶恐什么!”似乎被楚宏儒触了眉头,休平治冷哼一声,又转头看向罗昌,笑道,“罗小将军,你莫要再此地出风头……你在昌平虽有名,但长宁却是我休家的地界……” “怎么?打没挨够?”扬声挫去休平治的锐气,罗昌伸手拍了拍余慕娴的肩膀,调笑道,“天天念你的人来了!” “你——”见罗昌竟是与余慕娴如此熟捻,休平治正要开言,却被楚宏儒拦到一旁。 “劳烦少爷与小的到一旁一叙……小的旧时曾受过少爷恩惠……”匆匆将一玉佩展给休平治看,楚宏儒带着周遭的流民将休平治围到一侧。 观休平治被楚宏儒带走,余慕娴抬眉:“可是有危险?” “不危险。”罗昌拉着余慕娴坐在石堆上。 “哦……继续说,如何是天天念我?”与罗昌交换过眼色,余慕娴一边把玩石块,一边轻笑道,“说不定她日日念的是旁人。” “不会。”罗昌侧目瞥了楚宏儒一眼,低头与余慕娴笑道,“四殿下说你时,两个眼睛都带光……嗯,若是你小子好好干……事成之后,或是混着驸马不难……” “是吗?”抬臂将手藏在袖间,余慕娴眯眼,半真半假道,“可惜你不是她。” “呵!你小子还真是不识好歹!”嗤笑一声,罗昌欲拧余慕娴的耳朵,“你不晓得,三殿下可是指着我照料四殿下呢!” “那何不从了”将注意力凝在远处的人身上,余慕娴含笑起身,避开罗昌的手。她可不想在这粗人手下吃苦。 “哈哈哈……”见余慕娴丝毫不在意驸马的身份,罗昌笑过几声,起身与余慕娴道,“四殿下那般凶,兄弟我可消受不得……不过……此事你莫要说与四殿下……” 闻罗昌数落楚玉姝霸道,余慕娴点点头,笑道,“慕娴记下了。” 话罢,盯着越来越近的身影,余慕娴率先朝前迈了半步。 “恭迎四皇女。”低头盯着楚玉姝的鞋面,余慕娴心笑,今日这垒石场可真是要成了一锅粥了。 见楚玉姝到了眼前,围在休平治周遭的流民立即跟着余慕娴与楚玉姝问安。 “恭迎四皇女!” 听着身后的声音比曹启在时高了几个度,余慕娴斜目扫了跪在身侧的罗昌一眼,却见楚宏儒站在众人之中,神色不变。 这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余慕娴正要思其中的缘由,却听到休平治的声音。 “四皇女!”看清楚玉姝的脸,休平治身子僵了僵。 四皇女怎么会来垒石场呢?揣着一肚子糊涂,休平治匆匆与楚玉姝叩了一个头:“见过女皇女!” “嗯……”抬眸数过跪在地上的人头,楚玉姝将注意力转到了余慕娴身上。 她有小半月未见过余慕娴。小半月前,她曾与婢子一同在门缝里瞧过一次,但那次瞧的匆忙,实在未看清院中人模样。 小半月未见,余慕娴似乎比旧时高了几分,隐隐有了少年的身量。 挑眉思过余慕娴刚十岁出头,楚玉姝心笑,这小子日后定比那人高。 第四十九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楚玉姝如是想着,低声道“起”。 闻楚玉姝道了起,余慕娴正欲直腰,却见楚玉姝的鞋面与她又近了几分。 伸手扶余慕娴起身,楚玉姝没有松开手。 她今日来垒石场本就是来寻余慕娴的。那日阁楼一别,她将余慕娴所言之事想了个通透。 虽在余慕娴出言之前,她从未想过那人想如何,但这不妨碍她想。 顺势将余慕娴拉到身侧,楚玉姝低头与跪在地上的休平治道:“此人本皇女便带走了。” 见楚玉姝一来便要带她走,余慕娴蹙蹙眉:“四皇女,此事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楚玉姝一边示意晚霜带身后的婢子上前将婢子手中的食盒分与流民,一边带着余慕娴往垒石场外走,“小哥哥莫是忘了与本皇女的城郊之约?” “回四皇女……慕娴并未忘记……只是……”思及休高运交代的差事未毕,余慕娴停住步子,与楚玉姝又一拜,“只是慕娴有要事在身……” “呵……小哥哥还真是迂腐!”轻笑着瞧了瞧着了官服的余慕娴,楚玉姝拉着余慕娴朝前走,“姝儿长这般大,还从未听人说过这天下有比让姝儿开心更重要的事……” 闻楚玉姝摆起了皇女架子,余慕娴轻笑:“那慕娴依四皇女便是……” “嗯。”见眼前这木头终是服了软,楚玉姝送开余慕娴孤身往前走,“既是依了姝儿,那便劳烦小哥哥先与姝儿在此处用一用膳食。” “是。”低低应过一声,余慕娴慢步跟在楚玉姝身后。 听着身后沙沙的脚步声,楚玉姝望了望排在垒石场门口的长龙。 “小哥哥以为这些人会于长宁作个顺民么?”沿着小径缓缓前行,楚玉姝边走边等晚霜。 驻足看看姚二木与造册的官差之间还有十几人,余慕娴低声问道:“四皇女以为呢?” “若是无战事……不消二十载,这些人便会忘了他们从邺城来。”楚玉姝挑挑眉,“一如楚帝,若是十年不北上,他便会忘却楚都曾是邺城。” “嗯……”听出楚玉姝话中有北上的意思,余慕娴表态道,“愿四皇女功成时,慕娴能献犬马之劳。” “小哥哥既是这般说,姝儿便也安心了。”楚玉姝转身瞧了余慕娴半晌。 待晚霜到身侧,楚玉姝吩咐道:“去与这些造册的流民每人一百文。” “是。”俯身与楚玉姝一见礼,晚霜即带着身后的婢子去与排在垒石场门口的流民们施钱。 婢子浅粉的衣裙在垒石场中穿梭,余慕娴低眉跟在楚玉姝身后前往垒石场外,与垒石场中的几个头头用膳。 缀着穗子的绸缎覆在刘头往日打马吊的圆桌上,玉琢的盘子里盛着些珍馐。 观着盛饭的玉碗旁均摆了双象牙筷子,余慕娴坐在楚玉姝身侧,静静等着曹启一群人。 等曹启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与余慕娴同坐在案旁,楚玉姝思罢她与罗昌交代过的事,便捏着筷子与余慕娴道:“小哥哥可先将这席上的膳食尝尝,若是喜欢,待小哥哥到了安南,姝儿便送几个厨子给小哥哥reads();。” “多谢四皇女……”抬腕就近夹了一筷菜落到玉碗中,余慕娴慢慢咀嚼着。 见余慕娴吃得心安理得,楚玉姝不由挑挑眉。 眼下之景,似乎与她记忆中的余慕娴不太合。 她以为,这余姓小子该是知礼数的。 谁料,单是她一句话,这小子便原形毕露,开始赶着用膳了。 侧目观着余慕娴的筷子不断在玉碗与嘴唇之间移动,楚玉姝轻笑一声到:“小哥哥可是喜欢?” “喜欢。”停筷应楚玉姝一声,余慕娴盯着自己的筷头入神。前世她府上虽不寒酸,却也从未用过这种材质的筷子待客。 勉强记起平日与楚玉姝用膳时,楚玉姝居住的婢子给她备下的都是竹筷,余慕娴抿唇一笑,看来宴无好宴。 侧目瞧到余慕娴在笑,楚玉姝眨眨眼,将筷子落到碗面上:“既是喜欢,那姝儿送……” “不必。”知晓了这一桌宴席本不是用来吃的,余慕娴随即又伸手夹了一筷子落到自己碗中。 她着实是饿了。 早起不过吃了些芹菜,便奔波了半日。 且听着楚玉姝的话头,待会还需陪楚玉姝去城郊赏冰…… 如此,怎能不多吃些祭祭五脏府呢? 安然地将碗中的菜慢慢吃近,余慕娴抢在楚玉姝变脸之前起身,与楚玉姝一拜:“多谢四皇女赐宴。慕娴已然安泰了。” “嗯……”轻应了余慕娴一声,楚玉姝抬头打量着余慕娴落在碗上的筷子,笑道,“小哥哥竟是如此讲究。” 知晓楚玉姝是在笑自己方才失礼,余慕娴将背挺直,却并未给自己开脱。 守礼只是为了摆脱麻烦。 若是明知不会有麻烦,还累着自己受苦,那委实是愚蠢。 眯眼思过前世用膳时尚有人侍奉,余慕娴不禁轻笑,些许礼还真是人捧出来的。 见眼前的少年被自己骂了,唇间却带着笑,楚玉姝心底一阵讶然。她却是不太能懂,这天下竟会有人因挨骂而面露喜色。 “小哥哥……”楚玉姝正要问余慕娴为何而笑,却见居室的帷幕一动,曹启一行三人背光踏到了居室内。 匆匆赶到屋内,曹启带着身后的两个下手与楚玉姝见礼。 “见过四皇女。” 瞥着见礼的三人,楚玉姝笑道:“诸位大人真是辛苦了。” 闻楚玉姝唤了眼前三个官差大人,余慕娴低眉与三人拱拱手:“见过诸位大人。” “这……”听着四皇女与余慕娴皆将自己称作“大人”,刘头与肖头乐了,而曹启却是出了一脑门子汗。 “四皇女这是说哪里话?”用一脸褶子与楚玉姝示好,曹启抬袖擦了擦头上的汗,“照料流民本是下官分内之事……” “那依旧是要谢大人的reads();。邺城未破时,本皇女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本皇女会仰仗长宁……”含笑起身,楚玉姝扬手让曹启三人入座。 见楚玉姝与余慕娴皆是站着,曹启也不敢擅自入席。方才那四皇女将话说得糊涂,他着实弄不清这四皇女邀他来吃酒,所为何事。 若是大事,想必寻郡守更有用。 若是小事,曹启以为,楚玉姝该是邀了休平治才算妥帖。 一来,他人微言轻,帮不上楚玉姝什么大忙。他虽掌管垒石场多年,手下有两个喽啰,却没握生杀大权。二来,楚玉姝身份敏感。她虽是楚国四皇女,但长宁现在却是属于羊舌。 但也正因了楚玉姝身份敏感,这酒才不得不吃。 惦记着他与休少爷告辞时,休少爷正与两个流民在场中露天吃酒,曹启拧眉朝着楚玉姝拜了拜。 “四皇女。非是下官不卖四皇女面子。但若是四皇女不说明来意,下官却不敢入席……这垒石场虽小,却也干系着几十个弟兄的性命……休大人脾性不好,想必四皇女也知道……故而……” “唉……曹大人既是这般说,本皇女也不想欺瞒大人了。”覆手走上几步,楚玉姝转身冲曹启道,“曹大人可记得垒石场中有几个特别顽劣的流民?” “四皇女是希望小的们放了他们?”站在曹启身后的肖头瞪眼看着楚玉姝,“这怕是不成……四皇女您是知道的,休大人有令,若是不造册……” “不……”摇头否了肖头的心思,楚玉姝背对着几人道,“本皇女只是希望大人要那几个刺头活到开春。” “这怕是……”曹启正要说“不容易”,却见楚玉姝又转身看着他。 “大人若是应下了本皇女,这桌膳食便是大人的。”淡淡地开口,楚玉姝侧目看了看一言不发的余慕娴,起步踏到余慕娴身侧。 见楚玉姝踏到了余慕娴身侧,肖头盯着案上吃剩的饭菜,怒道:“四皇女此行可是来羞辱我们哥几个的?” “哦?”似是好奇肖头如何能说出这般话,余慕娴挑眉看了肖头一眼道,“这一桌还算羞辱?” “如何不算?”跟着肖头开口,曹启正要讥讽余慕娴一番,却瞧见刘头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桌膳食。 察觉到曹启的视线,刘头低声道:“曹头应下,不亏!” “可……”曹启犹豫不决。 刘头发觉曹启久久做不下决断,随即转身拱手朝楚玉姝拜了拜,“多谢四殿下了!小的早就听闻四殿下出手阔绰。今日一见,果如传闻……四殿下所求之事,包在我们哥几个人上……但您可能拖着休大人,莫要早早送这些人见阎王。” “这也请大人放心……休大人那处,本皇女自会处理妥当……” 楚玉姝与刘头微微颔首,便与曹启三人告辞,带着余慕娴与晚霜一行人出了居处,转乘轿朝城郊行。 目送楚玉姝一行离去,曹启三人坐在案上,看着一桌膳食,心思各异。 “这桌子菜真值得咱们哥几个劳心劳力?”肖头率先起着筷子将盘中的菜上下倒弄。 曹启冷哼一声,将筷子拍到桌上:“是啊!老二,这几个菜能值几条命?” “呵……”见同案的两人皆不识货,刘头摩挲着刚从别人手上赢来玉扳指,嘿嘿一笑,“这菜不值,可盘子,筷子值……” 第五十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余慕娴一行到城郊时,已是日暮。 见已是到了城郊,侍奉在余慕娴轿外的婢子便道:“大人,已是到城郊了。” “嗯……”应婢子一声,余慕娴睁开眼,“四皇女可是下轿?” 方才在垒石场前,她与楚玉姝上了不同的轿子。 “回大人,殿下已是在郊外候着大人了。”婢子缓缓将轿帘撩起,余慕娴的视线随之延伸到了轿外。 橘色的光映在眼中,余慕娴微微的抬头,看到离她约有百步的楚玉姝正沿着河堤慢行。 因楚玉姝是背对着余慕娴,故而余慕娴能瞧到楚玉姝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长得仿佛余慕娴一伸脚,便能踏到楚玉姝的影子里。 余慕娴静静地看着,想着花朝国时,她也瞧过无数次楚玉姝的背影,但却从未在日暮瞧过。 日暮这个时候太特殊。即便是在这一世,余慕娴日暮时,也多是在用膳,甚少出院门。 整袖从轿子中走出,余慕娴错过了楚玉姝回头。 而楚玉姝却记下了从轿子里走出的人影。 长宁城郊的日暮到底是与邺城的不同。 回头沿着河堤继续走,楚玉姝扬眉想着身后人几时能追上来。 到城郊时她与余慕娴的轿子之间只隔了五六个仆婢,但晚霜却是先邀她下了轿。 下轿前,楚玉姝原是做了等余慕娴的主张,但下轿后,楚玉姝却孤身沿着河堤走了一阵。 楚玉姝两世都甚少有如此闲适的时候。 睁眼看着夕阳染红河堤下的水,楚玉姝静静念着心中的人。 若是那人站在这河堤上,她可是会观着那斜眼欢喜呢? 轻笑着将视线从湖中挪到河堤旁的高树上。 楚玉姝望着枝杈下悬挂的冰凌眨了眨眼睛。 楚玉姝并未忘记她今日是邀那人的血脉来看冰挂的。 不知道余慕娴稀不稀罕看冰挂,于前世没看过雪的楚玉姝而言,看冰挂是件极其有趣的事。 若不是那人已与世长辞,楚玉姝倒是更喜欢与那人一同在这河堤上走,一同等那冰挂下的水滴到掌心。 楚玉姝如是想着,头上却遮过了一把伞。 这伞打的极低,低的堪堪要将她的视线盖住了。 “小哥哥可是能将手臂撑直了?”低眉想过一行人中,只有余慕娴身量不高,楚玉姝驻足望了身旁人一眼。 听楚玉姝要自己将伞撑高些,余慕娴随即转身将伞柄移交给身后的晚霜。 她赶在楚玉姝身后时,原不想与楚玉姝撑伞。 余慕娴瞧得出楚玉姝喜欢淋冰挂融出的水。 但伴在楚玉姝身侧的晚霜却不这般想,晚霜更在意楚玉姝的身子,毕竟楚玉姝年前才染过风寒。 凝眉看着余慕娴将手中的伞交给了晚霜,楚玉姝盯着余慕娴背影,又想起了那人reads();。 若是那人与余慕娴一般高,定也会将伞交与晚霜吧。 否则,手臂撑直了,衣袖岂不是会一圈圈累到肩上? 想过余慕娴今日穿了冬衣,并不会如她所想,楚玉姝转头将背影留给余慕娴:“小哥哥莫是累了才不愿与姝儿撑伞?” “嗯。”随意应了楚玉姝一声,余慕娴跟在楚玉姝身后亦步亦趋。 虽然她并不因累了才不愿撑伞,但这些却不必被身前人知晓。 沙沙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城郊显得格外清晰。 踏着越来越暗的日光向前,楚玉姝默默数着身后人走了多少步,无趣地猜着余慕娴是先迈了左脚,还是右脚。 当低低的“右”字从口中念出,楚玉姝足下一顿,方才发现自己已走神了许久。 “四皇女猜对了。”轻笑着应了楚玉姝一声,余慕娴随之驻足在河堤上,仰头等着冰挂上的水“吧嗒”落到脸上。 待冰水砸到鼻梁,余慕娴本能闭眼,却察觉到一块绢布拭到了脸上。 “多大人了,竟是喜欢这些……”低声将高过自己半头的余慕娴数落一番,楚玉姝将手中的帕子丢还给晚霜,“小哥哥也不嫌羞。” “这如何该羞?”低眉瞧瞧站在自己的身前的楚玉姝,余慕娴伸手接过一滴水,展给楚玉姝瞧,“慕娴以为在冰挂下淋雨却是极有趣呢……四皇女若不是试试,许会抱憾终身……” “是吗?”凝眉看着余慕娴手中的水,楚玉姝脸上浮起了几分笑意。许是因为余慕娴掌中的水滴干净,许是因为楚玉姝从水滴中到了自己的脸…… 盯着余慕娴掌中的水,楚玉姝顿了片刻,还是模仿着余慕娴之前的动作,仰头看着枝杈上的冰挂。 日暮时的冰挂是瑰丽的。不规则的冰层将太阳的余晖包裹,折射出柔和的光。 瞧着柔和的光,楚玉姝轻轻闭上眼,等着一滴水,落到她脸上。 低眉看着楚玉姝着华服在夕阳中等着一滴水,余慕娴低笑着把晚霜让到楚玉姝身侧,等着晚霜与楚玉姝擦脸。 余慕娴原是不愿去淋那滴水的,但她瞧出了楚玉姝喜欢。 除此,她还瞧出了楚玉姝不敢。 人活着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胆怯,而这些胆怯在特定时候,会被称作“矜持”。 楚玉姝有她的矜持。 无论是矜持于她此刻的身份,还是矜持于前世的身份,余慕娴都知晓,楚玉姝不敢去淋那滴水,除非外界给她一个力,将她推到那滴水下。 仰视着高空坠下的那滴水,余慕娴心笑,若是可以选,她倒是希望楚玉姝此时的神志如她的身子一般只有八岁。 这样,楚玉姝许是能活得更快活着。 低眉想过楚玉姝在垒石场的布局,余慕娴未意识到晚霜往他手中塞了一块绢布。 待着楚玉姝将脖子伸直,楚玉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晚霜又换到了她身后。 轻叹着用绢布将楚玉姝的水迹抹去,余慕娴正巧撞到了楚玉姝的眼睛reads();。 “姝儿有那般让小哥哥为难么?”捕捉到余慕娴眼中的愁思,楚玉姝伸手抚过余慕娴的下颌。 “没有。”微微与楚玉姝拉开距离,余慕娴将绢布盛上,“慕娴只是心疼四皇女活得辛苦。” “小哥哥以为姝儿活得辛苦么?”笑着让晚霜接过余慕娴手中的绢布,楚玉姝带着余慕娴朝城墙走。 “开春的长宁比开春的邺城好。邺城开春的时候,冰雪已消,一派春生之象,长宁开春时,几寸长的冰凌还悬在老树的枝杈上……”楚玉姝指罢婢子去攀折悬在石壁下冰柱,扭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人,道,“可惜姝儿却待不到那个时候。” 闻楚玉姝提到了开春,余慕娴不禁记起休平治所言的,那群人活不到开春。 “四皇女要离开长宁了么?”挑眉看着城墙外那些尚未融完的冰锥,余慕娴刻意将足下的步子放慢。 “是啊。”故作轻松地转身踏到余慕娴熟身侧,楚玉姝道,“小哥哥你也知道,长宁不过是个过路的地方……” 见楚玉姝朝自己走了过来,余慕娴低声到:“不知四皇女预备去何处?” “小哥哥以为呢?”带着余慕娴折回河堤,楚玉姝饶有趣味地看着枝杈上冰挂。 眯眼想过早时在府衙瞧到的使臣,余慕娴顿了顿:“是去不苦殿下那处么?” “小哥哥果真聪明!”赞过余慕娴,楚玉姝握住余慕娴的手道,“姝儿的哥哥还是要仰仗小哥哥。” “嗯?”察觉楚玉姝说到了正事,余慕娴面色一正,“不知四皇女还需要慕娴做什么?” “小哥哥定是知晓三殿下在垒石场……姝儿以为他有称帝之能……小哥哥以为呢?”谈笑间将要事说出,楚玉姝对上了余慕娴的眼睛。 抬目看了看正在命人用竹竿攀折冰挂的晚霜,余慕娴点点头:“四皇女看人定是不会错的。” “既是不会错。那事成之后,小哥哥与皇兄一同去安南可好?”见余慕娴点了头,楚玉姝随即把她给余慕娴筹备的后路和盘托出。 楚玉姝原是不喜欢帮人筹谋的,但眼前这个人却是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破例。虽不知破例的缘由是什么,但楚玉姝却总觉得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余慕娴与她是不同的。 至于不同的原因,楚玉姝想来想去,这只寻出了个爱屋及乌。 “那四殿下呢?”听楚玉姝又给她安排了后路,余慕娴蹙蹙眉。她倒是不曾记得,楚玉姝是喜欢多管闲事之人。 “小哥哥不用担心姝儿。小哥哥久在休府许是不知羊舌国的大局……若是知晓,便不需为姝儿担心了。”伸手抚平余慕娴蹙紧的眉,楚玉姝道,“邺城得胜不过一载,羊舌国二殿下便反了。反了之后,坐镇垠都的羊舌国主羊舌永年被他的二儿子打得措手不及,而后,便是羊舌国四殿下羊舌不苦,带着精锐,围了垠都三月,逼得二殿下自缢在皇城……此事后,羊舌不苦便成了羊舌的储君……小哥哥许是不知,羊舌不苦有三位兄长……” “莫不是不酸,不甜,不辣?”余慕娴低眉与楚玉姝打趣道。 “是。”楚玉姝点头将话说完,“但大殿下不酸已被二殿下毒死,二殿下不甜也已经……现在垠都只有三殿下羊舌不辣……” “嗯……”知晓楚玉姝谋得是楚家河山,待楚玉姝话毕,余慕娴与楚玉姝见礼,“慕娴祝四皇女得偿所愿。” 第五十一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得偿所愿么?”楚玉姝含笑承下余慕娴的礼,“愿姝儿能托小哥哥的福气……” 话罢,楚玉姝与余慕娴并立在河堤上,观了一阵冰挂reads();。 待天色暗透了,二人即乘轿回了休府。 余慕娴去垒石场时用的是府衙的轿子,而出城郊则是承了楚玉姝的情。故而,等轿子抬到休府门口,余慕娴即下了轿。 “多了四皇女。”隔数步谢恩,余慕娴低眉道。 “余小公子客气。”替楚玉姝还礼,晚霜将一盏宫灯递到余慕娴手中,转身跟着楚玉姝的轿子一同进了休府。 目送罢抬楚玉姝的轿子入了休府,余慕娴提灯正要从偏门进,却瞥到偏门门口立了一个人。 “休少爷?”将手中的灯笼提高,余慕娴弯眉望了望站在眼前,一身泥点子的休平治,“你怎会在此处?” “等你。”看清打灯人是余慕娴,休平治当机拉着余慕娴从偏门朝着自己的院中拐,低声道,“本少爷有要事寻你?” “不知是何事?”跟着休平治从暗处走,余慕娴好奇休平治是从何处揽了一身泥泞,“可是垒石场的那群流民给你气受了?” 想过那凌空的扁担,余慕娴低眉想了想白日发生的事。晨起时她观了休高运受赏,而后便与休平治去了垒石场,放了些许流民。 既是放了那群流民,休平治便不该挨打呀! 挑眉细看休平治脸上的淤痕,余慕娴旁敲侧击道:“敢问休少爷,你可知垒石场的流民还有多少?” “听曹启说,还有一两千人。”平声应过余慕娴,休平治将其带到了自己的院落。 “里面的人想见你。”将余慕娴手中的灯笼交与立在门口的小厮,休平治将余慕娴领入内堂。 “嗯。”见脚已踏入了内堂,余慕娴也未问是何人要见她。她既是已经来了,那用眼睛看便是了。 阔步跟在休平治身后,余慕娴打量着休平治的居处。 休平治居处与她的居处大小无异,但陈设却相差甚多。 她的居处虽只是供她暂住,却多放的是文玩,而休平治的居处满满当当的全是些兵器。 观着一个个反冷光的枪头,余慕娴将视线转到了坐在堂中的男子身上。 “罗小将军。”率先与罗昌打过招呼,余慕娴不禁挑眉看了休平治一眼。 休平治真是好胆量,竟是转眼就将罗昌从垒石场引到了休府。 “余小公子。”散漫地与余慕娴拱拱手,罗昌仄坐在休平治的软榻上,拎着酒坛饮酒。 “我们又见面了!”将酒坛向余慕娴一伸,罗昌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余小公子可是要与罗昌饮上一杯……” “不必。”轻笑推开酒坛,余慕娴自行寻一高凳坐好。 抬眉扫过堂中二人,余慕娴拱拱手道:“不知二位要慕娴来此处,所为何事?” “余小公子不知?”罗昌起身拎着酒坛,走到余慕娴身前,“四皇女没和你说……” “没有。”出言打断罗昌,余慕娴望着酒坛道,“四皇女从未和下官说过任何事。” “可你方才明明是与四皇女一起回来的……”思过罗昌道的,今夜之事,事关大楚存亡,休平治扯住余慕娴的袖子道,“本少爷不与你计较神棍,也不计较你只是个叫花子……” “他如何是个叫花子?”罗昌嗤笑着将酒坛砸到休平治的手上,“你可莫要小瞧了他reads();!他可是邺城余氏的后人……” “余氏后人?”楞眼将罗昌的话在耳中过了几遍,休平治指着余慕娴道,“这小子怎么可能是余氏后人……若他是余氏后人,怎么会助纣为虐?” “为何不能?”起身应休平治,余慕娴与二人一拜,道,“今日天色已晚……” 听余慕娴有要走的苗头,休平治忙道:“不,你不能走!” “为何?”冷眼盯着休平治,余慕娴抬手抖抖袖子,“休少爷以要事为由,要下官来居处,但下官来居处后,少爷您又不将大事说与在下听……” “那是因为……”休平治正要解释,却听罗昌道,“方才未与余公子解释是罗某的过错……罗某来此处只是想与小公子谋大事……邺城已失,罗某无颜见昌平父老……” “所以你想在长宁留名?”余慕娴接过罗昌的话头,“这近些日子,忠臣不好做……” 罗昌道:“那罗某愿死在长宁街头,已匡大楚盛名!” “呵……”闻罗昌道自己有死志,余慕娴轻笑着看了罗昌一眼,就势道,“罗小将军,你没发现休少爷居处的氛围不对么?” “怎么不对?”罗昌转头查看,便见院中灯火通明。 “哈哈!”见罗昌回了头,站在院中的休高运孤身从院中迈到了堂中,转目冲余慕娴笑道,“贵人不愧是余兄的儿子,不过半柱香,就发现了院落有异。” 察觉堂内入了陌生人,罗昌蹙眉:“你是?” “长宁郡守休高运!”自行报上姓名,休高运弯眉与罗昌拱拱手,“见过罗小将军,幸会!幸会!” “嗯。”罗昌冷哼一声,直着腰受了休高运的礼。 见罗昌无礼,余慕娴即躬身给休高运一个台阶下:“见过休大人。” 休平治也顺势喊道:“爹!” “治儿退下。”休高运一边起手扶余慕娴,一边命休平治退出内堂。 “爹爹――”休平治蹙眉,“罗小将军是儿……” “闭嘴!”休高运凉凉地盯着休平治,“为父还未追究你在垒石场中与罗小将军比武一事,你便急不可耐地要尝尝家法么?” “这……”休平治面色一变。 “你放心!为父是不会为难罗小将军的。”见休平治知道好坏,休高运将余慕娴安置到余慕娴之前坐着的高椅上,转身安抚休平治,“治儿莫不是忘了为父也是大楚之臣?” “那儿便先退下了……”休平治看了罗昌一眼,即不甘不愿地从内堂退了出去。 盯着慢慢合上的门缝,余慕娴还未来及感叹休高运教子也是软硬兼施,便听到休高运在与罗昌低语。 休高运抬手给罗昌斟了一杯酒:“高运一心奉主,奈何……” “怎得?”罗昌接着休高运的酒杯,抬眼望着休高运。 休高运道:“奈何奉主无门。” 闻休高运道了奉主无门,罗昌顺势道:“既是这样,罗昌便有一事要寻郡守大人帮忙reads();!” “不知是何事?”休高运拧眉。 罗昌答:“寻人!” “嗯……三皇子流落长宁已久……奈何本将军久寻不见……”罗昌抬头看了看余慕娴,继续道,“故而……本将军想求大人帮……” “此事怕是不成……你不知道……”出言将罗昌的话头压下,休高运正要换个话头,却见余慕娴走到了他跟前。 “休大人……不知你今日为何会来此处?”余慕娴佯装惊惧地望着休高运。 “啊!这多亏了李神算!”休高运见余慕娴问话,随即道,“李神算今日又给休……不想正瞧看到了治儿与罗小将军在比武……”某人算了一卦。卦象是西北大吉。李神算说,那定是西北有贵人……想来长宁西北唯有垒石场,故而休某人今日就决意去垒石场一探 “所以罗小将军是贵人?”余慕娴笑问。 休高运捋捋髭须:“李神算言,你们俩人都是天字贵命,休某若交之,定然……” “休伯父说笑了。”听休高运将因果说得如此通透,余慕娴即明白休高运已是知晓了她与罗昌的身份。 俯身与休高运斟一杯酒,余慕娴道:“慕娴与罗昌皆是邺城遗孤,此番流落长宁,全赖大人恩赐。若无长宁城下施粥,慕娴也不知该如何熬过那漫漫寒夜,苟延残喘至于今日……” “余贤侄说笑了。”见余慕娴一点就透,休高运甚是满意,“休某人听手下人道,罗贤侄曾在长宁城中大斥我休某人的才疏学浅,数典忘祖,还丢了我休氏前人的脸面……” 被休高运改口称“贤侄”,罗成冷哼一声:“可伯父不是以向羊舌称臣了么?” “呵呵……”休高运也将从余慕娴手中接过的酒盅重重地落在案上,“罗贤侄以为称臣不妥?” “称臣怎么可能妥帖?”罗昌侃侃而谈,“休伯父可听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休伯父如此朝三暮四,怕是难在羊舌国讨到好……” “那依余贤侄的意思?”休高运握紧手中的酒盅。 罗昌凑近休高运:“伯父不如写份檄文,讨伐无道昏君……” “哦?”含笑喝下余慕娴斟的酒,休高运盯着余慕娴,“余贤侄以为呢?” “嗯……”被休高运点到,余慕娴顿了顿,低眉道,“长宁久在边陲,楚帝失德。休伯父心忧黔首,甘以万代之名,换子民安业之实,愿以楚地之虚,换羊舌常佑之吉……” 听余慕娴为休高运溜须拍马,罗昌怒不能遏:“余小子你――” “罗小将军你且住口!”摆出有一说一的模样,余慕娴起身与罗昌斥道,“你鼠目寸光,不识得良臣面目,你意气用事,罔顾百载贤良。休大人一心为民,岂能容你在此处蓄意诋毁?” “余小子!我罗昌真是看错了你!”罗昌重重地拍了一个桌案。 “哼――”顺手抄起休平治堂内的兵器,罗昌扬手朝余慕娴身上一刺,“我这就先诛了你,再诛那佞臣!” 盯着罗昌的剑锋,余慕娴还未躲,便被休高运拉着往后退了几步。 “来人啊!把罗小将军拖下去!关到地字狱!”休高运冲着门外大喊。 第五十二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休高运喊罢,即有几个护院持械从院中冲到堂内。 “呵!来的正好!”见院外来人,罗昌随即与护院在堂中缠斗。 待打过五六回合,众护院不敌,才想出了用渔网的法子,将罗昌从内堂拖了下去。 “休高运!你背信弃义!不得好死!”挣扎着将休高运骂上一番,罗昌大笑着消失在余慕娴的视线里。 望着因打斗而散落在地上的兵器,余慕娴整衣与休高运拜了拜:“休伯父――” “怎么,贵人有话说?”闻余慕娴与他改了称呼,休高运整袖寻了一椅子坐好。 见休高运自行寻了坐,余慕娴蹙蹙眉。 罗昌方才之举,无疑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虽罗昌所言与她余慕娴无太大干系,但推敲起细节,却不难发觉她与罗昌是旧相识。 想着垒石场中余下的流民多是罗昌旧部,余慕娴踏到休高运跟前,又与他拜了拜:“休伯父……慕娴不才,却也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早年休伯父曾以一碗薄粥助慕娴,慕娴自该以身谢之……慕娴知伯父您苦邺城流民久矣,慕娴愿明日去垒石场劝叛佞归于长宁民籍。” “嗯……”抬目打量着眼前着官服的余慕娴,休高运卖了个关子,“这个……” “慕娴以为,劝民之事,宜快不宜慢。”知晓休高运清楚,她所言的流民是罗昌旧部,余慕娴出言打断休高运,“若是罗小将军被困休府的事传出去……” “贵人莫急!”休高运起身将余慕娴扶到座上,“我寻治儿助你……罗小将军是与治儿一同来府上的,只要让治儿寻人去与垒石场中罗小将军的亲信说一声……” “且慢!休伯父。”闻休高运动了靠休平治传话的心思,余慕娴出言止住休高运,“慕娴觉得方才之事还有蹊跷。” 休高运拧眉:“嗯?” “休伯父知晓,罗小将军来休府时,原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今夜他没回去……那无论如何,罗小将军被困休府的事都会传出去……” 低眉将罗昌今夜所行想过一通,余慕娴确信罗昌是有备而来。若是有备而来,那罗昌定然是希望被困休府一事闹大…… 此事闹大,垒石场中罗昌的旧部或是会冲出垒石场,再与城郊外那群遗兵里应外合…… 里应外合……三皇子楚宏儒…… 思及楚玉姝三番五次与她道,楚宏儒有为君之相,余慕娴茅塞顿开。 “慕娴希伯父命狱卒拖着罗昌游街,以儆效尤……待游毕后,慕娴愿前往说服罗昌归属休将军帐下。伯父,你也知,罗家世代掌军,从军之人,其志也坚,其胆也大,何不多为自己谋划?”朝休高运凑近半步,余慕娴据理将罗昌往前推了一步。 闻余慕娴要自己将罗昌推举给休高逸,休高运背手在内堂走了片刻reads();。待想过罗昌性情耿直,而祖上多是武将,休高运也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少年心性,自是该磨。 先辱后礼,也能博个好名声。 “这些都是你父亲教与你的?”张口不言罗昌,休高运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这个矮了自己两头的儿郎身上。他记得李神算前几日才与他言,此子是余文正的血脉。而余文正与他休高运也算旧交。 奈何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一日被两人提及自家的爹爹,余慕娴沉气道,“慕娴惭愧……” “这有何好惭愧的……”想过余文正来长宁时,曾与休高运吃过苦头,休高运眯眼道,“若是你父还未离世,高运还想请他来长宁作个西席……” “休伯父言重了。”瞥到休高运面色不佳,余慕娴暗猜其话无好话,随即自贬道,“家父上谏不成,反累得家眷,如何能担得上教授平治公子的大能?” “呵呵呵!”被余慕娴奉承的开怀,休高运转头望着余慕娴,“余贤侄你倒是看的开。不过,此话也勉强可算是说对了!你父亲死得恰到好处。若是他苟活到今日,无非两条路,一条是辗转到我羊舌国受辱,另一条是跟着楚太子仓皇南渡。” 话说到此处,休高运顿了顿,道:“哦,这话说错了……余贤侄,你此刻定还不知楚国已定新都,已有新君一事吧?” “羊舌国国主竟是未能乘胜追击?”佯装不知近况,余慕娴激动地望着休高运。 “非是不能乘胜,而是年前围邺城,羊舌国主并未讨到什么便宜。”休高运见眼前的小儿竟是连楚新帝登基都不知,心底不禁生出几分鄙夷。 想着休高逸与休高运原就亲近,余慕娴低声问道:“这是为何?” “长宁起兵,仗得是年初邺城来的粮草,故而光是围城,便已自行损了远军锋芒。”将旧事细细娓娓道来,休高运半眯着眼,“加之羊舌国主起兵之时,动了圣人心思,不许远军祸乱邺城,也使得军心不稳。” “嗯?”给休高运一个尾音,余慕娴起了兴致。邺城之围,她听为将的罗昌说过,也听为君的楚玉姝说过,但如休高运这般为官的,她还是头一次听。 “最后便是楚太子南逃数日,便纠结了几十万盟军勤王。”休高运斜目瞥了余慕娴一眼,将话头打住,“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敛起周身的散漫,休高运道:“今日天色已晚。实在不宜老夫与贤侄你叙旧……待过几日,老夫闲了,邀贤侄到老夫书房一言可好?” 见休高运已将称呼从“贵人”换到了“贤侄”,余慕娴顺势道:“谨伯父言。” 匆匆跟在休高运留下的小厮身后回到居室,余慕娴被婢子禀告,楚玉姝与她送来了一碗参汤。 围着炉火将参汤饮下,余慕娴便换下官服,和衣睡了。 待醒时,天已大亮。 余慕娴趁天亮穿官服与寻休平治,却闻休平治早早去了垒石场。 低眉想过垒石场中有罗昌旧部,余慕娴正要前去,却见晚霜候在了休平治院门口。 “余小公子!”含笑与余慕娴见礼,晚霜道,“四殿下邀您今日与她对弈!” 闻楚玉姝邀她前去下棋,余慕娴看了休平治院外的小厮一眼,低声问晚霜:“可是与休大人报过?” “自是报过reads();。”晚霜一边应余慕娴,一边心道,她家的四殿下果然想事周全。不单早早的命她来催休少爷去垒石场与三皇子报信,还命她去与休大人讨了余慕娴解闷。 将余慕娴的顾虑解去,晚霜道:“还望余小公子莫要推辞……四殿下在休府中甚少玩伴……这休府上下虽有女眷,却较四殿下大了一轮……” “既是如姐姐所言,那便走吧……”抬脚跟着晚霜行,余慕娴心笑,楚玉姝这局棋下得不错。 漫步与晚霜行到楚玉姝居处,余慕娴便见楚玉姝正端坐在棋盘前等她。 念着上次下棋还是两年前,于邺城窦府,余慕娴与楚玉姝见了礼。 见余慕娴到了,楚玉姝也未多话。命着婢子将酒水盛上,楚玉姝便邀着余慕娴入席。 待余慕娴坐好,楚玉姝夹着黑子,与余慕娴笑道:“不知小哥哥想执白还是执黑?” 瞥到楚玉姝手中拿了黑子,余慕娴随即低头道:“执白。” “既是小哥哥执白……那便容姝儿将此棋的玩法说清……这旧时一局棋下得太久,姝儿觉得甚是无聊……故而,姝儿此番想换个玩法……这玩法说来简单,就是下一次,要喝一盅酒,待棋下完了,输家要饮上一坛……”楚玉姝示意晚霜将她特制的酒壶呈给余慕娴看。 观着晚霜手中白底青花的酒壶,余慕娴弯眉,这是要灌醉她的意思么? “若是一坛未饮完便醉了呢?”斟酌着自己的酒量,余慕娴打量着楚玉姝。 按年岁说,楚玉姝的酒量应该不如她。 但酒量似乎没按年岁说的道理。 起盖嗅了嗅楚玉姝居处的酒,余慕娴夹了一枚白棋在手上:“慕娴酒量不佳,害怕在四皇女面前失仪……” “这倒不值得小哥哥忧心……”含笑命晚霜将酒壶放在余慕娴那处,楚玉姝抬手落字。 待落稳了,楚玉姝起手饮了一盅。 饮罢,楚玉姝翻手将酒盅展与余慕娴:“小哥哥,姝儿先干为敬。” “呵……”轻笑着将楚玉姝手中的酒盅细细打量,余慕娴随之落一子,“酒无酒味。” 话罢,余慕娴也就近饮了一盅,将盅底展给楚玉姝。 闻余慕娴道了酒无酒味,楚玉姝以为其看穿了玄机,正要改言。但见其若无其事地将酒饮尽,楚玉姝随即继续落棋。 如此反复,待到余慕娴胜时,二人已饮去了四五壶。 “四皇女承让了……”勉强稳住身形,余慕娴与楚玉姝见礼。 “嗯……”转头命晚霜端来一酒坛,楚玉姝与余慕娴笑道,“愿赌服输!姝儿今日便舍命陪小哥哥了。” “多谢四皇女厚遇!”撑着要晚霜与她一坛,余慕娴半醉着,用玉碗将那坛酒饮下了。 待酒饮尽,余慕娴伏在案上有意松手,任盛酒的玉碗落地。 看到余慕娴手中的玉碗滑落,晚霜正要去救,却见楚玉姝冲她摇摇头。 “去将小哥哥扶到榻上吧。”起手将酒坛中的泉水饮尽,楚玉姝心笑,果真,酒无酒味。 第五十三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灌醉了余慕娴,楚玉姝在命罢晚霜照看好余慕娴后,转到内堂,提笔写了一封信交与了候在堂中的王五。 “此信要早日递到窦方手中。”低声嘱咐好王五,楚玉姝便寻来一本闲书,坐在棋案旁,慢慢翻看。 待一本书翻尽,而余慕娴未醒,楚玉姝才重新将卧在榻上的少年细细审视。 余慕娴与那人一样,酒品不错。 不仅没疯疯癫癫说些失仪之语,还知晓定着一个姿势,规规矩矩地伏在一处。 端视着余慕娴的侧脸,楚玉姝将手中的书卷合上,起身与余慕娴喂了一勺酒。 “晚霜,休高运可有动作?”楚玉姝问。 蹲身替楚玉姝举着酒碗,晚霜道:“回殿下……休大人一早便广发告文,要长宁百姓寻一个男子reads();。那男子的长相……嗯……婢子说不上来……但据下面人传上来的话,是三殿下无疑……” “嗯。”听晚霜道休高运开始动了,楚玉姝弯弯眉,“既是如此,城郊的那些人也该动了……” “是,殿下……不过婢子还有一事要报与殿下……”晚霜蹙蹙眉与楚玉姝道,“休大人还下到一道命令……他定下正月十七,带罗小将军游街……” “缘由呢?”闻休高运起了要罗昌游街的心思,楚玉姝抿抿唇。 罗昌连上城郊的人马,皆是楚宏儒的…… 若是休高运贸然要罗昌游街,恐怕会坏了大事。 晚霜道:“据说是罗小将军目无尊长……” “嗯。”楚玉姝想过那日与楚宏儒离去之日不远,随即与晚霜嘱咐到,“既是这般,便将日子也定在那日吧。” “是。”晚霜将酒碗放归到案上,匆匆退下。 见晚霜退下,楚玉姝即孤自又与余慕娴喂了一碗酒。 注视着榻上人一勺一勺将碗中酒饮尽,楚玉姝眼前又晃出落子前,榻上人举盅低语“酒无酒味”。 她饮的是水,如何会有酒味呢? 轻笑着将酒碗放到案上,楚玉姝也不知该如何评述榻上人。 她将其灌醉在居处,无非三个缘由。一者,昨日罗昌下狱,今晨实在不是去垒石场的好时候;二者,休平治算是她的一枚暗棋,今日要干些大事……余慕娴去了,只会碍手碍脚;三者,便是她要借余慕娴,在休高运面前摆脱嫌疑。 落子时,她有意命了休高运派来的婢子端酒与余慕娴。此时,想必余慕娴醉酒的消息已传到了休高运的耳中。 但这不是让她对榻上人好奇的缘由。 此局是她楚玉姝所设,故而,一步步皆在她所料之内。 但听着晚霜方才所道的“押罗昌游街”,楚玉姝又觉余慕娴似乎从未被她左右。 虽然余慕娴也在局中,但余慕娴的一举一动,皆不在她楚玉姝所估量的范畴之内。 “余慕娴,你当真只有十岁?” 喃喃问过醉酒人,楚玉姝伸指抚过余慕娴的下颌。 待滑到脖际,发觉一根红线,楚玉姝毫不犹豫地将红线挑出。 红线挂着两块玉。 一块刻着“余”,一块刻着“楚”。 伸手将刻“楚”的玉握在掌中把玩,楚玉姝笑道:“竟是没丢。” 笑罢,楚玉姝转眸又瞧了瞧另一块玉。 余家那块玉,似乎传了许多年了。 摩挲着刻“余”的玉,楚玉姝皱皱眉,终是将两块玉一同塞回到了余慕娴怀中。 她竟是有些想拿那块姓余的玉。 楚玉姝凝眉盯了盯余慕娴脖子上的红线,终是起身到内堂写了一张字条交与身边的婢子,转身小憩reads();。 此时,天已是黑了。 见楚玉姝去了内堂小憩,在居室侍奉的婢子们连忙掌灯与楚玉姝守夜。 因楚玉姝不喜黑,故而楚玉姝居处没有夜半停烛的习惯。 盯着莹莹的烛火,楚玉姝闭眼入梦。 而楚玉姝睡着没多久,睡在榻上的余慕娴便醒了。 泛暖的烛火映在瞳中,余慕娴靠坐在榻上揉揉了眉心,静候着楚玉姝居处的婢子前来侍奉。 见余慕娴醒了,候在一侧的婢子连忙与余慕娴端来一碗醒酒汤。 “小公子。您当下还在四皇女居处。”低声将余慕娴身子的状况告与余慕娴,婢子转身又添了一盏灯。 “嗯……”因着白日时并未真醉,余慕娴眯着眼将醒酒汤饮下,“四皇女可是歇着了?” “是。”婢子答余慕娴一声,转而呈给余慕娴一张字条,“这是殿下与小公子的。” “唔……”借烛火将字条看清,余慕娴从脖子上解下红绳,将刻“余”的玉交与婢子,“劳烦姐姐了。” 话罢,余慕娴既委托婢子替她与楚玉姝告辞,起身回了自己居处。 到第二日晨起,余慕娴便又收到了一个由晚霜送来的食盒。 知晓食盒是楚玉姝的手笔,余慕娴也未与晚霜推辞。 吩咐婢子与晚霜打上,余慕娴即在炉旁开了食盒盒盖。 楚玉姝备下的食盒与百姓平日用的不同。 百姓平日多用木质,而楚玉姝送来的这个食盒却是彩瓷。 任着周遭的姑娘们看稀奇,余慕娴瞥了眼盒内的菜式便将盒盖合上。 她当真是不想再吃芹菜了。 低声命婢子将食盒寻一安妥处放好,余慕娴着上官服,便与候在院外的休平治一同乘轿往垒石场去。 余慕娴去时原想着要与那群流民细数一番改籍的利弊,谁知轿子并未停到垒石场。 “休少爷……这是?”撩轿帘看了眼一丈宽的招牌,余慕娴挑眉望向休平治。 “这是曹启一群人的意思!”见余慕娴缩在轿中不动,休平治伸手将余慕娴拽了出来,“哈哈哈,你别怕!他们一群小的有了钱,活该孝敬咱们!” 听着休平治道此宴是曹启做东,余慕娴便随着休平治进了酒楼。 曹启订的位置在隔间。 起步上到二楼,余慕娴便瞧到垒石场三人皆在。 “曹头,刘头,肖头!”拱手换上个亲近的称呼,余慕娴含笑与休平治入了席。 待余慕娴与休平治坐稳,曹启道唤来一个歌女唱曲儿。 歌女一倒,休平治即扬手给歌女了一锭官银:“好好唱!莫要扫了诸位爷的兴致!” 见休平治竟是出了赏,曹启三人一阵尴尬后,便伴着那歌女的曲儿,一一与休平治敬酒。 余慕娴见状,即随着三人与休平治敬了一杯:“休少爷近日真是辛苦了reads();。” “哎哎哎!辛苦可是小事情,还容不得小公子敬酒……”伸手止住余慕娴敬酒,休平治洋洋得意道,“若是无小公子提点,本少爷也不会将流民一事解决的那般妥帖!” “不知场中还有多少人?”停手在半空,余慕娴笑问进度。 休平治反敬余慕娴一杯酒:“还有百余!” “哦?”蹙眉端稳酒盅,余慕娴盯着休平治,“不知少爷是如何让那些刁民改主意的?” “啊!”没错过溜须拍马的机会,肖头嬉笑道,“余大人昨日未去垒石场,没瞧到我们少爷的英姿!……咳咳,昨日少爷就往那群刁民眼前一站,‘你们还不打算去府衙造册么?我爹爹说了,邺城如今已是羊舌边陲,只要你们愿意归于羊舌,那改日,便可命人送你们还乡’……” 发觉话头少了半句,余慕娴跟着肖头笑道:“若是不愿呢?” “不愿啊!那好办!”休平治重重将腰间的长剑拍在案上,“本少爷也与那群贱民说了!若是他们不愿,那本少就当场送他们归西!” 话罢,休平治转头看着余慕娴,嘿嘿笑道:“怎么样!本少的法子不错吧!” “不错不错!”若是真的不错,那垒石场中的流民便该第一日就走了…… 但这些话何必放到台案上说呢?低眉与休平治敬过一杯酒,余慕娴笑道:“少爷日后定是大才!” “可不!”听余慕娴也说了和罗昌一般的话,休平治举手中的长剑给余慕娴看,“罗小将军也是这般说我的!他还要我不要使长鞭!他说,做将军的,都该用剑!” “是是是!”曹启起身又与休平治敬酒,“少爷说的对……我们这些用刀的,就是不如您用剑的……” “哈哈哈!本少出入垒石场这么多次!头次发觉还是你曹启有眼光!”稀里糊涂与曹启喝过几杯,休平治便头一个被喝趴在了案上。 “这……”琢磨着酒还未过三巡,余慕娴抬目将曹启三人扫了个遍。她前世为官数载,还从未见过这般快就将主客灌倒的。 “余大人莫慌!少爷他酒量向来浅!”正色与余慕娴见个礼,曹启又拉着余慕娴喝了几圈。 几圈喝过,屋内的气氛也活络了。 听罢三个官差将长宁府衙上上下下骂个通透,也倒了日暮时分。 “诸位官爷真是辛苦了!”将曹启三人宽慰几句,余慕娴便下楼叫轿夫将休平治搬回轿子。 而后两人一同乘轿返回了休府。 吃席不吃饱,这是余慕娴旧时自己立的规矩。以至回休府后,余慕娴夜半又觉腹饿。 念着夜半时,休府的厨子怕是已安寝。 余慕娴便自行将食盒中的膳食热热,顶到天明。 天一明,想着垒石场中还有百来人,余慕娴即匆匆用过早膳,起轿往着垒石场赶。 谁知那轿子并不将她往垒石场抬。 叹气瞥过一丈长的招牌,余慕娴摇头上楼。 看来今日又与休平治四人吃吃喝喝混过一日了! 第五十四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如此折腾过数日,余慕娴即知晓了休平治四人的心思reads();。 他们不过是想阻住她去垒石场。 但阻住她有什么意思呢? 细细将那几人劝酒的模样的思过,余慕娴回过了几分味儿。 除开她,余下那四人,怕是曹启三人想阻着休平治去垒石场,而休平治呢,他也想阻住曹启那三人…… 曹启拦人,动机不难猜。 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而休平治…… 把罗昌入狱的细节推敲过一遍,余慕娴心头浮出了一个想法――休平治在替罗昌做事。 休平治既是替罗昌做事,那此事的症结便该是罗昌为何要惹恼休高运了。 命婢子将早膳呈来,余慕娴一面更衣,一面想休平治为何要阻着那三人去垒石场。 垒石场流民多是罗昌部下,而罗昌久不归,势必惹得那群人恼怒……而近些日,长宁最大的事便是休高运张榜寻三皇子。 听府中的丫头嚼舌根子,余慕娴也知晓寻三皇子一事已然发酵。 若是将三皇子一事,与罗昌一事相合,那…… 想着罗昌游街那日定有不少百姓围观,而彼时三皇子再率兵去营救,或是可以让三皇子名震天下…… 余慕娴眉头一松,转身坐到榻上开始用膳。 一个皇族弃子,遭国难后,辗转多地,却不忘黎民……甚至甘愿在垒石场中伴他的子民…… 这出戏不错! 虽然明眼人一瞧便知其中的端倪,但糊弄着流民却是足够了。 恍惚记起早年在垒石场中,楚宏儒便喜与姚二木等人深交,余慕娴瞥了眼炉中的火炭,心道,今日是正月十五,而罗昌游街在正月十七,楚宏儒与罗昌如何,两日后便见分晓。 琢磨透了休平治一事,余慕娴心情大好。 念着出门便会被休平治拉去喝酒,余慕娴索性躲在屋内,听着一群婢子碎碎叨叨地与她说些闲文。 “小公子几日未在府上,定是不晓得府上要有大事……”与余慕娴亲近的婢子与余慕娴斟了一杯茶。 垂目瞧了瞧漂在杯中的茶叶,余慕娴轻笑:“不知姐姐听说了何事?还不快快说来,与慕娴解解乏。” “啊!婢子听邻院的丫头说,休二爷前些日子回城了!”婢子立在余慕娴身侧弯弯眉,“听说,是要拐个将军回去!” “哦?”知晓婢子口中的将军是罗昌,余慕娴点头附和,“此事倒是当真算个大事!” 见余慕娴点头称是,婢子又笑道:“小公子莫急,此事还算不得最大的事!近日休府最大的事,是垠都那边派人来迎四皇女……” “四皇女要去垠都?”停住手中的茶,余慕娴转眸笑望着婢子,“姐姐可知四皇女为何要去垠都?” 婢子将声音压低了些:“啊!这婢子倒是不知……但听垠都那边来人讲,四皇女是前去选婿的……” “选婿?四皇女不过八岁余,如何选婿?”余慕娴挑眉reads();。 “这婢子便是不知了。”婢子与余慕娴一见礼。 “唉……”见着周遭围了一群未出阁的女子,余慕娴随即轻叹一声应景,“真是可怜了四皇女一个孤女……” 余慕娴话音一落,便发觉屋内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 “这是怎么了?”余慕娴右手端茶,正要笑着与跟前的婢子问话,便听到了一声轻笑。 “小哥哥倒是比姝儿更多愁善感……” 门口的婢子自觉靠往两边,余慕娴从婢子间的缝隙里,瞧到楚玉姝的脸。 “见过四皇女……” 镇定地起身与楚玉姝见礼,余慕娴面不改色。 “姝儿可是吓着了小哥哥?”伸手将余慕娴扶起,楚玉姝抬眼将围在余慕娴身边的婢子一一瞧过。 “这些婢子的嘴似乎太多了!” 楚玉姝猛地吐出一句重话,惊得围观的婢子纷纷跪到地上,大气不敢出。 “四皇女何必因这些丫头坏了兴致?”低声命跪在周围的婢子退下,余慕娴将楚玉姝迎至高椅上。 “不知四皇女为何而来?” “小哥哥以为呢?”舒开眉眼,楚玉姝挥手要跟在她身后的婢子也退下。 见楚玉姝挥退了众人,余慕娴蹙蹙眉:“可是因为那日醉酒?” “嗯?”闻余慕娴提了醉酒,楚玉姝也跟着蹙蹙眉。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余慕娴所道的“醉酒”是余慕娴在她居处醉酒。 “小哥哥莫要为垒石场之事忧心。”不与余慕娴打转,楚玉姝起身道,“姝儿今日来寻小哥哥,是邀小哥哥夜里去城中赏灯,……姝儿过几日便要去垠都……不知小哥哥可是能赏脸?” 听清楚玉姝道的时间,余慕娴与楚玉姝一拜:“这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见余慕娴应下了,楚玉姝便带着一群婢子从余慕娴居处离去。 待出了余慕娴居处,侍奉在楚玉姝身侧的晚霜低声道:“殿下今日真是辛苦了……” “有什么可辛苦的?不过是走了几步。”伸手摸了摸袖间的锦囊,楚玉姝转头将余慕娴的居处细瞧。 往大了说,余慕娴的居处与休府的其他院落并无大的分别,但楚玉姝自己也不知她为何喜欢往这院中走。 许是院主人讨她欢喜吧! 想着自己竟是把余慕娴送来的玉随身携带,楚玉姝不禁弯弯眉。 真是有趣。 …… 陪皇女赏灯原是大事。但念着晚霜是个尽心的婢子,余慕娴便觉此事无需费心。 婉拒了院中婢子送来的食篮,余慕娴在闭院读了半日书后,着了一身贵公子的衣裳就匆匆朝楚玉姝居处去。 待余慕娴到了楚玉姝居处,只见晚霜一人立在门口。 “余小公子终是来了reads();!”嬉笑着与余慕娴一番客套,晚霜道,“小公子快朝偏门行,殿下正在那处等着小公子!” 听晚霜道楚玉姝在偏门等候,余慕娴不敢耽搁。快步行至西门,余慕娴被门口立着的人晃了晃眼。 犹豫片刻上前,余慕娴道:“四皇女?” “小哥哥行的真晚。”弯眉与余慕娴应一声,楚玉姝将余慕娴上下打量。 楚玉姝打趣道:“瞧小哥哥今日穿的,姝儿却是只能与小哥哥作个使唤丫头了!” “四皇女说笑了!”低眉瞥过楚玉姝身上的棉衣,余慕娴紧紧手,她却是未想过楚玉姝会穿了身粗使丫头的衣裳出门。 若是早知晓楚玉姝会穿这般材质的衣衫,她也不会顶着一身贵公子的行头出门。 余慕娴问:“可是要慕娴回院换一身衣裳?” “那便是不必了!小哥哥这般穿便好看!”抬眸将余慕娴细细打量,楚玉姝撑臂在余慕娴身前转了转,“可是姝儿今日的打扮不好看?若是不好看,姝儿便回去治治那给姝儿备衣裳的丫头!” 话罢,楚玉姝转转眼,眸中闪过几分狡黠。 想着楚玉姝居处的婢子没有私自做主的胆子,余慕娴弯眉:“四皇女这般穿便好看!” 话不必说死。虽楚玉姝道她身上的衣裳是婢子备下的,但听着楚玉姝言语中的雀跃,余慕娴也不难猜出,楚玉姝那身衣裳是楚玉姝自己选的。 选的衣裳怎么样的?平心言,不能说难看。况且楚玉姝选的衣裳,甚是合身。 但这身衣裳和楚玉姝的身份不太合。 皇家衣裳讲得是雍容华贵,以衣裳定尊卑。故而,平日里楚玉姝多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而今夜,楚玉姝将一身小女儿家的衣裳套在身上,便径直将她妆成了一个邻家的小娃娃。 盯着站在休府偏门的小娃娃,余慕娴心底一软。 这是她两世头一次看到这般无害的楚玉姝,无害到心底无端升起一股暖意,想将其护在身后。 瞧出了余慕娴在走神,楚玉姝低眉偷偷看了看自己的袖口。 难道她自己选的衣裳当真不如晚霜选的? 不会呀!虽然袖口比平日少了些纹路,但委实算不得难看。 蹙眉想过出门时,晚霜与她道的“殿下今日可真是与以往判若两人”,楚玉姝轻咬下唇。 许是眼前这小子瞧惯了她着华服的模样吧! 默默将视线移到余慕娴身上,楚玉姝对着那缎面眨了眨眼。 虽见过余慕娴多次,但楚玉姝还是头一次见余慕娴穿的这般正经。 在休府时,余慕娴的打扮多是寡淡,而休府之外的光景,除了官服,偶遇余慕娴时,其多打扮的与叫花子相类。 想过这世奇人多爱扮乞儿,楚玉姝弯眉与余慕娴道:“待出门小哥哥不唤姝儿‘四皇女’可好?” “那不知慕娴该如何称呼殿下?”余慕娴敛眉。 楚玉姝含笑握住余慕娴的手:“‘姨母’如何?” 第五十五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姨娘? 心笑楚玉姝竟是时时惦记着她胡诌的闲话,余慕娴低眉与楚玉姝道:“即便四皇女道自个儿与慕娴的娘亲有渊源,四皇女此世确是小了慕娴两岁余……” 听出余慕娴不愿与自己差辈儿,楚玉姝蹙蹙眉:“不知小哥哥想如何唤姝儿?” “妹妹可好?”低眉望着灯下二人交在一出的影子,余慕娴静等着楚玉姝回复。 “恩。”楚玉姝犹豫了片刻,终是与余慕娴点了头。 见楚玉姝点了头,余慕娴不敢怠慢。抬步走到阶前,余慕娴带着楚玉姝沿街朝着人多处走。 待走到街中繁华处,思及楚玉姝此时终究是个八岁余的小丫头…… 余慕娴犹豫片刻还是挽住了楚玉姝的手。 “此处人多,妹妹定是要跟紧哥哥……” “恩。”抬头打量着满街的花灯,楚玉姝被余慕娴的自称逗的一笑。平日里,她唤过那般多次小哥哥,却从未得到过一声“妹妹”……今夜,不过是换了身衣裳,这小子便与她换了态度。 难不成,一身华服还惹人嫌了? 眯眼将攥紧自己手的人打探,楚玉姝被花灯晃花了眼。 低头瞧瞧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楚玉姝恍惚生出一种错觉――余慕娴原就该这般护着她。 余慕娴为何要护着她呢? 眨眼将那日余慕娴着花朝国官服的模样集上心头,楚玉姝糯糯道:“哥哥松手……” “嗯……”被楚玉姝低低的声音吸引,余慕娴停步松开楚玉姝的手,“可是慕娴太用力了?” 半蹲着将楚玉姝的手腕细瞧,余慕娴低语道:“似乎并无大碍……” “哥哥莫不是懂医?”轻笑着堵余慕娴一句,楚玉姝伸指将余慕娴的手握到掌中,“妹妹不过是怕哥哥累着了……” 听着楚玉姝道怕自己累着了,蹲在低声的余慕娴久久未起身。 不过是牵一个小丫头罢了,如何会累呢? 况且,花朝国时,她不也将女帝牵了一辈子吗? 但女帝自亲政后,似乎并不喜欢被她牵着…… 低眉将前世的点滴思过,余慕娴起身与楚玉姝笑道:“好……这次换妹妹牵我……” “嗯。”楚玉姝的视线随着余慕娴起身上挪,“小哥哥定是要跟紧了。” 话罢,楚玉姝即牵着余慕娴往人多的地方去。 跟着楚玉姝凑近街中的花灯,余慕娴的手越握越紧reads();。 许是因为楚玉姝身边只有余慕娴一人,余慕娴的视线紧紧锁在花灯周围的人身上。 长宁城该是没有多少人识得楚玉姝吧?想着楚玉姝竟是连晚霜都未带到身侧,余慕娴心头一紧。 “妹妹身边可是有人跟着?”虽说楚玉姝在这长宁城并无多少对头,但余慕娴却总觉得不安心。 “哥哥是为妹妹的安危担忧?”带着余慕娴的手上行,楚玉姝轻笑着将袖中的匕首换到掌中,“姝儿以为有这柄匕首便足了……” “可……”余慕娴正要劝楚玉姝不可大意,却被一人拍了拍肩膀。 “余大人?” “诶?姚大哥?”抬头看到姚二木,余慕娴眨眨眼,“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是呀!”见自己没有认错人,姚二木立即憨笑着将身边的女子拉到余慕娴身前,“余大人,这是我媳妇!我们都是从邺城逃难来的……不知道大人身边是?” “啊……姚大哥,你还是喊我‘余小子’吧!”笑着应过姚二木,余慕娴低头望了眼楚玉姝,“这是姚大哥……早前在垒石场中认识的……” “恩……”抬眉打量着眼前的一男一女,楚玉姝皱皱眉。 她还是头一次离一身补丁的人这般近。 “可是后悔出来了?”想过去垒石场那日,场中流民的穿着比此人身上好太多,楚玉姝仰望着姚二木。 “啊?”楚玉姝话音一落,姚二木便低头问道,“不知小丫头是哪里人?听口音,似乎也是邺城人氏……即是同乡,小丫头你怎么会觉得呆在垒石场里做苦差是好事?” 见眼前这大汉听不懂自己说话,楚玉姝解释道:“怎么不是?姝儿猜,你在垒石场中做活时,该是不短吃穿的,但……” “哈哈哈,小丫头,你怎么知道我姚二木少吃穿?唉……其实也不少吃穿,出垒石场时,四皇女可是给了我们这些流民不少银钱……只是二木我拿那些钱置办了彩礼……以至……”姚二木挠挠头,“以至只能带着媳妇受几天苦了……但这苦日子长不了,休大人给我们这些流民都分了田……哎,我与你这小丫头说什么……” 姚二木撇下楚玉姝,转头邀余慕娴:“余小子,你要不要去我那坐坐,我家就在临街那条巷子里……” “这便是谢过姚大哥的美意了!”直腰谢过姚二木厚意,余慕娴指了指前方的花灯道,“我与家妹要往花灯那处去……” “那边可是聚了不少人啊!”姚二木瞧了瞧余慕娴的个头,又看了看跟在身边的女子,转身对余慕娴道,“余小子,这看花灯可不比寻常时候,你这般胆大,一个人带妹子出来……你们兄妹且在此处立好,等我将媳妇送回家,我们一同再往花灯那头去……” 余慕娴低笑道:“这怕是不妥……姚大哥与嫂子新婚……” “哎!我们刚从那边回来!你等着!”利索地带人朝巷中走,姚二木迅速消失在余慕娴二人眼前。 “莫不是真要等他?”见姚二木走了,余慕娴便立在街头等人,楚玉姝蹙蹙眉,“哥哥也不怕待会看灯时,被那人坏了兴致?” “如何会坏了兴致?”余慕娴含笑看着楚玉姝,她倒不是不觉姚二木会坏事…… 旧人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依着楚玉姝的身份,她实在不该换身衣裳就往人多的地方挤reads();。 “嗯……姝儿也不知该如何说……”抬头对上余慕娴的视线,楚玉姝往余慕娴身侧靠了靠,“许是妹妹还未习惯身边有生人……” “但妹妹莫要忘了,妹妹今日可是为了看灯而来呀……”伸手比了比楚玉姝与自己的身量,余慕娴低笑着问道,“妹妹可是以为自己能挤到人堆里去?” “如何不能?”楚玉姝挑眉。 扬指点点楚玉姝的眉心,余慕娴带着楚玉姝朝右转转了,“妹妹你且看看那些人有多高?” “这……”平视远处早已挤作一团的长宁百姓,楚玉姝咬唇。 可恨! 她竟是记得街头的花灯好看! “不知哥哥有何妙计?” “妙计没有……大个儿倒有一个……”嘻嘻哈哈与楚玉姝应过声,姚二木伸手将楚玉姝架到了脖子上。 “小丫头,这下可是看得清了?”故意将肩上人掂掂,姚二木低头与余慕娴道,“余小子,姚大哥我够意思吧!” “嘿嘿!够意思,够意思!有劳姚大哥了!”仰头瞧了眼已被远处花灯吸引的楚玉姝,余慕娴与姚二木道,“即是大哥来了,我们便一起去那边瞧瞧吧!” “好嘞!”姚二木应声跟在余慕娴身后。 肩上的风景,与街下不同,睁眼看着长宁城繁华的灯景,楚玉姝莫名的欢喜。看到长宁,她便想起邺城。想到邺城,她便想到皇城里的那张至高无上的椅子。 那张椅子迟早该是她的! 想起明日即是楚宏儒动手的日子,楚玉姝压下的欣喜,将视线收回。 视线一收,楚玉姝便觉得近处的景有些碍眼。 瞧着余慕娴的背影,楚玉姝喊道:“哥哥!” “哎!小丫头喊你哥哥做甚呐?”大声将楚玉姝声音盖过,姚二木道,“小丫头你别害怕,他就是在前面带个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你怎么会以为我怕哥哥丢下我不管?”顶过姚二木一句,楚玉姝眉头皱得老高。 她平生最不喜人乱猜她的心思。 她不过是不习惯余慕娴那小子走在她前面…… “这不明摆着吧!”将肩上的丫头当做余慕娴的亲妹妹,姚二木小声道,“你以后可是得好好照看你哥哥,他这两年可不容易……蹲了一年垒石场且不说……别看你哥哥年纪小,他就是个劳碌命……” “哥哥怎么是个劳碌命了?”楚玉姝不解。 “哈!你没去垒石场里受过罪……在垒石场的时候,你哥哥他可仗义了……我们那场里有个姓罗的,还有个姓宏的……那俩小子别看年纪大,个个都是惹祸精……要不是余小子那时老帮那俩傻子开罪,他们可活不到放人的时候……”姚二木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唉,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余小子,我们怕会被关上更多日子……” 对“小丫头”三字耿耿于怀,楚玉姝挑眉:“是吗?你怎么会跟我说这些?” “哎,还不是因为你这身衣裳嘛!”笑着答了楚玉姝的话,姚二木冲余慕娴喊道,“余小子,明个儿再出来,可不要忘了给你家这小丫头扯身好布料!” 第五十六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走在楚玉姝身前的余慕娴扭头看了楚玉姝一眼,笑应道:“哎!” 被余慕娴一应,姚二木随即与楚玉姝道:“小丫头,瞧瞧,你哥多疼你!” “这便是疼我?”蹙眉听着姚二木与余慕娴讨巧,楚玉姝心生不悦,“大哥哥可是觉得许件衣裳便是待人好?” “可不是!”姚二木不觉楚玉姝话里有话,心笑肩上这丫头扯一件新衣裳还不知足,“余小子!你家这小丫头可贪着呢!” 朗声与余慕娴打个趣,姚二木忽的加快速度,在街上跑。 见姚二木跑到了自己前面,余慕娴不敢怠慢。速速快跑着追上姚二木,余慕娴气喘吁吁:“姚大哥,你可慢这些!姝儿她没坐过人肩头,也没看过花灯!” “诶……”听着余慕娴的喊声,姚二木哈哈大笑。猛地顿下步子,姚二木转身带楚玉姝瞧一身狼狈的余慕娴:“小丫头,可是高兴了?” “高兴什么?”搂着姚二木的脖子,楚玉姝不明所以,“哥哥她怎么了?” “跑得呀!这不是怕你给我拐了么!”姚二木护着楚玉姝的脚,“你瞧你哥都累成那种样子,你就莫要和他记气了……我知道想丫头你这么大的姑娘已经知道打扮了……你哥他虽然穿的人模人样的,骨子里还是和我们一样的叫花子啊……” “叫花子啊……”低声念着姚二木给余慕娴的评价,楚玉姝望着大口在街头呼气的余慕娴,眯了眯眼,“小哥哥,你可是累着了?” “没……没有……”含笑冲楚玉姝摆摆手,余慕娴仍觉嗓子涩得厉害。 久坐不动,果然要不得。 紧眉将腰杆挺直,余慕娴朝姚二木近了近:“姚大哥,花灯就在前面,我们且往那边走吧!” “好嘞!”姚二木抬手拍了拍余慕娴的肩膀,“余小子,你这身子骨了不成啊!不就跑了两步,你怎么就喘成这样了?” “嗯……少时身子弱……”与姚二木一同朝前,余慕娴仰头看了看楚玉姝。 待看清楚玉姝的注意力走聚在前处的花灯上,余慕娴低眉与姚二木继续寒暄,“姚大哥可知这长宁城除了看花灯,可还有其他好玩的去处?” “这……”姚二木仰头想了想,低声与余慕娴道,“城西那边,好像有人放烟火……” “烟火?”不知长宁城西的烟火是否和楚玉姝心意,余慕娴高声冲楚玉姝问道,“妹妹,姚大哥说城西有烟火,你可是想去瞧瞧?” “嗯?”楚玉姝被余慕娴喊着收回视线reads();。许是因着她在来长宁前看过太多次花灯,以至于她并不觉长宁的花灯有什么好看的。 反倒是腿下的这个汉子与她身上这身衣裳以及余慕娴这小子比较有趣。 “大哥哥,你放我下来!”立在一层层的人群外,楚玉姝低头瞧着余慕娴,“小哥哥,你可是想看花灯?” 余慕娴承着楚玉姝的视线,轻笑道:“若是妹妹不想看,我们现在回休府便是……” “好。”被姚二木放到地上,楚玉姝握住余慕娴的手,与姚二木告别,“大哥哥,天色晚了,我与哥哥……” “姚大哥!多谢你今日陪我……”抬手塞给姚二木一锭银子,余慕娴弯眉跟着楚玉姝朝休府行。 “哎哎!这怎么使得?”姚二木正要与余慕娴推辞,却听楚玉姝冲他道,“大哥哥收下吧!我哥哥他可有银子啦!” 闻楚玉姝冲姚二木道自己有银钱,余慕娴忍俊不禁:“不知妹妹如何知道我有钱?” “这不是?”轻笑着将手往余慕娴袖中掏,楚玉姝迅速摸出一锭银子,“哥哥出门倒是爱带银钱!” “比不得妹妹袖中的匕首……”与楚玉姝相视一笑,余慕娴用另一只手,将楚玉姝手中的那锭银子握住,“妹妹莫急,哥哥今日便带你消了这些银子。” “哥哥想如何消?不是说了回休府么?”楚玉姝抬头对上余慕娴的眼睛。 “哥哥以为妹妹不过是不想和姚大哥挤在一处……”若无其事地将楚玉姝的心思道破,余慕娴带着楚玉姝往一旁的临街铺子走。 知晓楚玉姝精细膳食吃惯了,余慕娴寻了个当街的炉口,给楚玉姝买了个冒着热气的地瓜。 “这是什么?”楚玉姝低眉瞧了瞧余慕娴手中的吃食,眨眨眼。 她不知余慕娴手中拿的是何物,她只觉那物件的皮儿糙得紧。 但长宁的百姓似乎对这吃食趋之若骛。 挑眉望着围在炉旁的长宁百姓,楚玉姝等着余慕娴将手中的吃食说与她听。 “长宁的百姓将这东西叫‘地瓜’,但邺城那边,将其称作‘红薯’……这东西的味道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但若是妹妹不尝尝,定是会伤了哥哥的几分心……”余慕娴笑着将手中的地瓜掰成两半。 深黄的断面让楚玉姝盯了半天。 “妹妹当真不尝尝?”试探着递了一半与楚玉姝,余慕娴扬手把另一半丢给了一个蜷在街头的乞儿。 见余慕娴将吃食丢与了乞儿,楚玉姝蹙蹙眉,却也见样学样,把手中剩下的半个丢到了临街的破碗里。 “哎!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伴着零星的磕头声,楚玉姝“咯咯”笑了两声:“哥哥今日是来带着姝儿取乐的?” “妹妹若是这般想,那慕娴也只能是陪着妹妹一乐了!”眯眼带着楚玉姝沿街慢走,余慕娴低声道,“妹妹既是有天下之志,可知这天下衣不蔽体者几人?可知这天下田连阡陌者几人?” 听身边人从看灯拐到了国策,楚玉姝轻笑:“这却是要请哥哥赐教了……” “这慕娴也是不知……”笑着与楚玉姝让过一卖炭老翁,余慕娴道,“但慕娴以为,这世上无论如何,总有人衣不蔽体,也总有人田连阡陌……” “哥哥这般不是在说废话么?”挑眉望着老翁的背影,楚玉姝转身与余慕娴继续走,“连阡陌者,树大招风,不能长久,贫且贱者,虽心有不甘,却如那霜欺之叶,终是要在冬日之时永眠……生于帝王家的人,皆该知晓,顺势才是天命所归……” “妹妹此言不错……但妹妹也知,这大势却不在你处……”意有所指的瞥过沿街的那些乞儿,余慕娴道,“常言,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既是妹妹希望兄长扬名于长宁……那妹妹不如也施恩于长宁……” “可休大人却不是好相与的……”楚玉姝压低声音,“正如我那日在垒石场中布施银两,拉拢流民,休大人也在以田地之利……” “这却是妹妹的不是reads();。”蹙眉将姚二木所言的话想过,余慕娴含笑与楚玉姝道,“妹妹且要记着……不是你与一人的多,他便会时时念着你……” “哥哥何出此言?”不明余慕娴所言,楚玉姝蹙眉,“姝儿以为休高运愿将长宁土地分与邺城流民便已是天大的恩德……” “那慕娴也愿信休大人也是如妹妹所想。”余慕娴仰头看看天,道,“旧人语,‘不患寡而患不均’,这邺城流民得妹妹银两,这便是从邺城身份上得来的好处,估摸着他们一时半会儿忘不了妹妹……而休大人给他们的恩惠……明面上是恩惠,暗里指不定那群人有多憋屈……邺城虽是丢了,但邺城流民却不是那般容易忘记邺城的好日子……邺城徭役轻,赋税薄,远远非长宁这苦寒之地能比……故而,即便休大人给了他们与长宁百姓一般的地位,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仍会觉得憋屈……以此推,这便是妹妹你拿捏他们的好地方……” “不知哥哥以为这群人该如何拿捏?”楚玉姝盯住余慕娴的眼睛。 余慕娴轻笑:“施些小恩小惠,如逢年过节,命手下的婢子与他们分上百十个铜币,足以维持他们待您的诚意。” “好……”思过与千百人几十个铜币,楚玉姝的眼睛眨了眨,“这个姝儿却还是付得起……但哥哥方才为何要问那衣不蔽体者几人?” 余慕娴答:“妹妹该是知的。邺城归羊舌之前,天下衣不蔽体者不多,而邺城归羊舌之后,天下衣不蔽体者倍之……但与此时,田连阡陌者也倍之……” “所以哥哥是期望姝儿将此话说与兄长听么?”楚玉姝听懂了余慕娴所言的以富养贫之法,唇间含笑。 若是她将此事说与楚宏儒听,或是可以帮他得几分民心。 “不……”闻楚玉姝要将劫富济贫一事交与楚宏儒,余慕娴含笑与楚玉姝摆摆手,“慕娴期望妹妹反其道而行之……” “为何?”楚玉姝望着休府门口的灯笼,顿了顿脚。 余慕娴跟着止步:“只有楚帝时苦,妹妹时甜,妹妹的江山才能稳住……” “既是这般……妹妹便也懂了……但妹妹长兄不过双十……”楚玉姝眼底浮过几分忧虑。楚宏儒一事可以缓,但若是楚宏儒不能将楚宏德取而代之,那后事便有些麻烦。 听出楚玉姝在忧心楚宏德,余慕娴弯眉一笑:“可这邺城之民皆无南下之愿,不是吗?” “嗯……”想过若是楚宏德为帝得民心,那邺城流民应随之南下,楚玉姝的心稍安。 “今夜真是多谢小哥哥了!”勾唇踩上休府石阶,楚玉姝扭头望向余慕娴,“愿日后还有此般良辰……” 轻笑着与楚玉姝见礼,余慕娴道:“四皇女定能得偿所愿!” 第五十七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送罢楚玉姝,余慕娴归府时,已是子时。 瞧见候在院门口的小厮,余慕娴笑问道:“不知小哥来此处是?” “啊!余小公子!小的是来传话的!”见终于等到了余慕娴,小厮连忙朝其拜了拜,“老爷要小的邀您去老爷书房见他。” 此时? 仰头看看天上的圆月,余慕娴低头对上小厮的眼睛:“休大人真要我此时去见他,此时夜色已深……” “可大人便是如此言的……”小厮哭丧着脸。 “既是如此,那小哥便请在前方带路吧!”点头跟在小厮身后,余慕娴朝着休高运的书房行。 休高运的书房距她的住处不远,不过走了百二十步,余慕娴便瞧见了不远处的灯。 小厮将余慕娴带到书房门口,便躬身退下。 孤身踏入休高运书房,余慕娴抬头便看到休高运端坐在高椅上与她颔首。 “贤侄这边走,且容休某人为你洗尘接风……” 仿佛已在书房候了良久,休高运面上有淡淡的倦容。 “伯父真是太客气了……”斜目瞧着休高运书房右侧的相连的居室,余慕娴与休高运拱拱手。 “哎!这又有算得上什么?”邀着余慕娴入席,休高运起手与余慕娴斟酒,“早时原想邀贤侄过来与休某人一同赏月,谁料贤侄竟是得了四皇女的青眼……” “惭愧……惭愧……”握着休高运递来的酒杯,余慕娴与休高运对视,心中却思,不知休高运寻她何事。 见余慕娴坐在席中只是自谦,休高运低笑了一声,闻道:“不知今夜四皇女与贤侄说过些什么?” “嗯……四皇女说了长宁城的花灯好看……还说了大人是一方能吏,擅治民……”低眉呷了一口茶,余慕娴眨眨眼,“还说……还说……慕娴家仇难报……” “哦?”休高运闻余慕娴有意漏了个把柄给他,眯眯眼,“贤侄莫不是还没放下令尊的死因……” “大人可知楚帝近日会有何动作?”记起楚玉姝为她安排的与楚宏儒同去安南,余慕娴低头看着杯中酒。 既是休高运这般关切自己,那顺着他的想法说,又有何难? 抬眉望着休高运,余慕娴顺势问道,“家仇未报,慕娴寝食难安。” “嗯……贤侄可要忍住呀……”休高运拍拍余慕娴的肩膀道,“休某人听说近日许会定都安南郡元城。” “为何是‘许’?”余慕娴挑眉reads();。 “哈哈哈……”念着余慕娴久在长宁,定是不知溧水以南诸事,休高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贤侄定是不知,太子一行早年在溧水口,曾被羊舌国主之子羊舌不苦所虏,险些丧生于溧水……若不是楚太子狠心弃了他那疯疯癫癫的弟妹做诱饵,怕是活不过几日……” “做饵?”蹙眉想过初见楚玉姝时,楚玉姝身边之人正是羊舌四殿下羊舌不苦,余慕娴叹气道,“四皇女还是真是可怜……” “是啊。”跟余慕娴一同说道楚家江山,休高运神情为之一变,“天家无情。若不是前些日子国主发下战报,休某人也不敢相信,两年前,尚且枝繁叶茂的楚氏族,经邺城一役,竟是枝叶凋敝,只留下了三股血脉。” “可是楚太子,楚三皇子,楚四皇子?”掰指头数过楚家人,余慕娴盯着休高运的脸,低声细问,“还是邺城楚家,安南楚家,昌平楚家?” “呵……”听余慕娴提到了“安南”,“昌平”,休高运随即冲余慕娴摆摆手,“贤侄多虑了……休某人所言的血脉只是连带着四皇女在内的三人……楚三皇子下落不明众所周知,故而休某人所言的血脉并无他……至于贤侄你所道的另外两家……据线人所报,楚皇室旁系皆被主系所斩,主系多被外族所伤……故而……明面上能为君的只有一人……也就是当今楚帝……谁让四皇子幼时便被楚帝逼疯了呢?” 细听着休高运所数的楚氏秘闻,余慕娴轻笑:“伯父,你方才道了‘外族’……” “呵……”休高运又与余慕娴添了些许酒,“贤侄倒是耳细……这话可万万不要与旁人说道。休伯父现在可是我羊舌国的郡守。” “自是当然。”瞥到休高运脸上隐约有醉意,余慕娴便起身与休高运告辞。虽然知晓休高运并不会有这般差的酒量,但装醉于休高运而言,算不得难事。 见余慕娴知趣求退,休高运随即唤来小厮送余慕娴归去。 他今夜唤余慕娴来,一是为了要其在楚玉姝面前为他美言,二便是为了探听今夜四皇女做了什么。 既是余慕娴那小子已将他想知道的告诉了他,那他留余慕娴在此处也没什么用处…… 闭目想着余慕娴所道的“父仇未报”,“寝食难安”,休高运忽地睁开眼,与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去寻少爷过来……” …… 正月十七是罗昌游街的日子。 抬眼扫过立在自己面前的官差,余慕娴着了一身轻便的衣裳。 “余大人,您这般去街头劝降怕是不妥吧?”官差支支吾吾了半天,终是将心头话说了出来。 “怎得?觉得爷穿这身衣裳丢了你们的脸?”板着脸与官差训话,余慕娴静静地等着楚玉姝来她居处。 昨日夜里,晚霜曾来她院中,道楚玉姝今早会来院中寻她。 起身合掌,余慕娴背手朝着院中走了半步。 阴沉沉的天压得人想回榻上睡个回笼觉。 “哎!大人!奴才哪敢这般和您说话?”跟在余慕娴身后,官差心中暗暗叫苦,“小的也是为了大人您考虑,您想想,若是长宁百姓瞧见您就是个平头百姓,他们怎么想……他们以后还怎么会把休大人放在眼里?” “怎么……”正要与官差在拖延片刻,余慕娴瞥到门口闪了一衣角。 楚玉姝到了! “既是这般,那小哥哥便去换件衣裳吧reads();!”出言吩咐官差先去街上,楚玉姝冷声道,“顺带告诉休高运,小哥哥待会儿会与本殿下一同去街头……” “是……”官差闻声,匆匆从余慕娴居处退下。 见楚玉姝来了,余慕娴弯眉与楚玉姝见过礼,便命居处的婢子尽数退下。 邀楚玉姝到屋内,余慕娴问道:“不知四皇女来居处,要与慕娴说什么?” “你可是按着晚霜说的收拾好了东西?”楚玉姝看了眼窗外,压低声音,“若是没有……” “已是好了……”将案上的包袱指给楚玉姝看,余慕娴弯眉,“不知四皇女要慕娴收拾包袱……” “既是收拾好了,便跟晚霜走。”抬眸盯了余慕娴一眼,楚玉姝示意晚霜帮余慕娴拿包袱。 “是。”知晓楚玉姝今日打了让她南下的算盘,一迈出居处门,余慕娴便与身侧的楚玉姝道,“不知今日与殿下一别,何日能再见?” “许是小哥哥到安南时,便能相见……”让晚霜先行,楚玉姝与余慕娴道,“小哥哥此行跟着三皇兄南下,若是遇难,小哥哥可丢下三皇兄先行……莫要因旁人误了自己的性命……” “这……”闻楚玉姝避人竟是要与自己说这些,余慕娴皱皱眉,“殿下此言当真?” “怎么?不唤姝儿‘四皇女’了?”抬头不看余慕娴的脸色,楚玉姝低声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三皇兄一事,小哥哥以出力甚多……” “既是‘成事在天’,殿下便无需与慕娴说这些。”表明不会弃楚宏儒而去,余慕娴微微吐了口气,“慕娴定会护三皇子周全……” “呵。”侧目与余慕娴轻笑一声,楚玉姝大步朝着休府门外的轿子上走去,“小哥哥管好自己便是……” “嗯……”应声踏上马车,余慕娴透过车窗瞧着晚霜跟着楚玉姝的轿子朝着街头那便去。 将视线从车窗外收回,余慕娴静静地听着马车穿过闹市,城门,直至上次被王五追回的那个城郊。 待到了城郊,余慕娴便瞧到杜再思已在另一架马车上。 “余小公子!”见余慕娴按着三皇子所言的时间到了城郊,杜再思连忙邀余慕娴与他坐到同一辆马车中。 “不必……”隔窗谢绝杜再思的好意,余慕娴静坐在马车内,等着罗昌与楚宏儒出现。 转眼三个时辰过去。 渐渐暗下的天色让余慕娴眉头紧蹙,她记得休高运有关城门的习惯。 低声问过驾车人时辰,余慕娴与邻车的杜再思道:“他们那处可是惹上什么?” “这……”杜再思眼底也是阴沉了一片。 想过早几日楚宏儒与他吩咐的,若是到时辰未等到人便先行,杜再思随即让余慕娴在车中坐好,朗声命候在郊外的人按着原定的路线朝邺城行。 见杜再思在楚宏儒手下颇受器重,余慕娴弯弯眉。 原楚玉姝让她跟楚宏儒行,她还忧心楚宏儒不喜见她。 如今看来,有杜再思照看,她跟着楚宏儒南下…… 许是不亏。 第五十八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有杜再思照看的时节,余慕娴的日子过得也算安泰。 因着她与杜再思都是从休府逃出的旧人,杜再思一路也尽挑着偏路走。故而,她们即便是坐马车,也是经了三四个月,才到了邺城。 “慕娴,马上就要过邺城了!”顺着邺城的城墙走,杜再思晃醒了靠在车窗上小憩的余慕娴。 “嗯……”散漫地睁眼,余慕娴依在窗口朝外瞧了瞧。 沿街的柳条似乎比她离邺城时好看。 她离邺城时,这柳条还是枯枝,她归来时,这柳条早吐新叶…… “人不如柳……”仿佛看懂了余慕娴眼中的意思,杜再思伸手扯上了马车的窗帘,“何必再看,徒生哀怨……” “杜先生怎么会觉得慕娴心底生出了哀怨?”倒了杯茶与自己,余慕娴轻笑道,“慕娴以为这世上不单□□喜人,夏色也喜人……想过这一路上所闻的‘三公子高义’,慕娴以为,杜先生好事将近呢!” “如何会有好事?”苦笑着与余慕娴交换过眼色,杜再思将怀中一地图展给余慕娴看,“我们当下是到了邺城……按着三殿下的吩咐,我们下一步,该往安南去……” 余慕娴收起浑身的散漫:“大概要用多久?” “三个月。”杜再思望着余慕娴,“昨日收到信,说三皇子已到了安南。” “是吗?那该是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起手与杜再思斟茶,余慕娴道,“慕娴不愿去安南……” 闻余慕娴道自己不愿去安南,杜再思心底犯了难。楚宏儒可是指名要他带余慕娴去安南,以便其报恩。 他与余慕娴南下之路途原本不该如此艰险,奈何余慕娴在半途中有意散播了些许流言,以至于他们被长宁流民追了一路。 没有贸然应下余慕娴的话,杜再思低声问道:“不知慕娴你想去何处?” “杜先生可知,楚羊两国又对峙在昌平了?”不咸不淡地与杜再思提国事,余慕娴弯眉吹了吹恰巧倒到杯中的茶叶。 “不错。”杜再思点头。 余慕娴继续问:“可知昌平何人为守军?” “罗昌。”杜再思没有隐瞒。早在一月前,昌平告急时,罗昌便回了昌平。罗昌原是该听命楚宏儒的,但不知为何,他并未随着楚宏儒去安南。 “既是如此,先生还不知要送慕娴去何处吗?”将茶杯放到案上,余慕娴又伸手拉开了帘幕,将视线投到窗外。 邺城的太阳,似乎比长宁的大。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赶在蟋蟀入床下前,余慕娴去了昌平郡主城里最大的茶楼。 六月时,她与杜再思便在昌平郡罗府门口告别。因寻罗昌原就是个话头,故而在杜再思驾车离去后,余慕娴便于罗府对角买了间宅子,雇了几个家仆,探听楚帝消息。 端坐在椅子上,品茶楼中雨后的新茶,余慕娴眯眼望着坐在众人眼前的说书人reads();。 余慕娴是那人的熟客,那人也是余慕娴的旧识,但那人并没有认出余慕娴是当年那个叫花子…… 低眉瞥过那人跛着的腿,余慕娴心笑瘸子张当年从邺城去长宁,可是为了揽这么一摊子可说的故事? 瘸子张此时说的邺城旧事。 “熙平三十一年,冬月十六,那操劳了一辈子的先帝爷,就和着那大片儿的雪花,死在了那楚都邺城的皇椅上……说来巧了,先帝爷死的时候,正好遇上那邺城贼人孙延年,与孙承志,严泰初,休高逸三个腌臜货勾结……当时的太子爷,也就是当今万岁爷心疼邺城那些窝囊废,连夜跑着从邺城,到了咱们头上的昌平郡,下诏要楚国南七郡出兵勤王……”刻意将嗓子压低,瘸子张正要说些寻常人不知道的秘史,却发觉有人扯了扯他的衣领。 认出扯衣领的人是罗府二公子罗晓,茶楼里的常客连忙道:“哎哎哎!说书的,你可莫要张口乱来!不是小爷寻你晦气,你且和在座的诸位爷好好说道说道,你是怎么知晓当时是万岁爷心疼邺城百姓?你当时是在邺城听到了?还是跟着勤王的跑去邺城凑热闹了?” “哎?这位爷!你还别说!当时小的我还真跟着那群人去了邺城……诶……”瘸子张眼睛一眨巴,与张口的那位爷笑了笑。 “笑什么笑!”察觉到手下的人不老实,罗晓一用力,便卸了瘸子张的肩骨。 “啊——”瘸子张惊叫一声,引得不识相的客人冲着罗晓嚷嚷。 “诶,我说你听书就听书!动什么手啊!”客人一肚子火气起身,待看清问话人穿了一身甲胄,顿时腿肚子打抖。 谄笑着打拱,客人道:“哎!罗小将军,您来了!” “怎么不说了!是看见爷来了,才不敢说了么?”被唤作“罗小将军”的人懒懒散散地往离说书人最近的席位上一坐,伸手开始剥搁在席上的黄澄澄的橘子。 盯着罗晓那剥橘子的手,余慕娴静观其变。 罗晓是罗昌的弟弟,在昌平也算小有名气。因着罗昌近日在溧水姜易渡口取了小胜,连带着罗家人都长了几分志气。但这似乎不是寻瘸子张晦气的缘由。 想过瘸子张说楚宏德也不是一日两日,余慕娴抿抿唇,心道,许是瘸子张背后的人与罗昌起了冲突。 但瘸子张身后的人会是谁呢? 眯眼将罗晓瞧过,余慕娴看到瘸子张朝着罗晓近了近。 “罗小将军!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瘸子张脸色有些难看,“小的说书不过讨口饭吃……您知道,这邺城丢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既是知晓这邺城已是丢了几年了,怎么还有胆子在昌平说闲话?”反手给瘸子张一巴掌,罗晓骂骂咧咧地让跟在身后的士卒将瘸子张收监。 见自家茶楼的台柱子倒了,茶楼的老板连忙出来与罗晓说情:“罗小将军,今年该缴的税,小的这处还没少过您半个子儿……” “呵呵……”弯眉与老板笑笑,罗晓搓搓手,有意抬高声音道,“陈老板,你可莫要以为是小爷寻你晦气……这都是我们大哥的意思……您也知道,当今圣上目明耳聪,您这般纵容贱民大肆搬弄是非……怕不是长久之计……但念着你我原是旧相识,今日在茶楼里坐着的我就不追究了……不过……小爷今日还有一事要求您帮忙?” “不知小将军在何处能用得上小的?”陈老板顶着一脑门子汗,讪笑着躬身立在罗晓身前。 “要你帮着寻一个人reads();!”一面挥手命身后的士卒送卷轴到身前,一面命陈老板疏散楼上的客人……待着楼上只留士卒与陈老板,罗晓才不慌不忙地展给眼前人一副画轴,“寻的是此人!” “此人?”陈老板盯着画轴半晌,揉揉眼,道,“此人可是姓‘余’?” …… 听从茶楼小二的安排,余慕娴顺着人流走出茶楼。 待出了茶楼,余慕娴便与候在茶楼外的小仆回了府。 余慕娴在昌平的宅子不大,但规矩多。 因买时就无久住的打算,余慕娴便也未在家仆身上费心思。 故而宅院中的男男女女多是作洒扫烹调迎客之用。 归了余府,惦念着瘸子张被捕事态暧昧,余慕娴不等用膳,就派了一小仆出去打探主城府衙对此事的态度。 事罢,余慕娴才让侍奉她起居的小童将午膳叫上来。 午膳上桌,余慕娴起筷正要夹菜,却被小童告知有人递了拜帖。 怎会有人来拜她? 蹙眉想过她在昌平唯一的旧交便是罗昌,余慕娴随即起身去门口迎客。 “罗将军!”拱手与阶上提着长戟的男子一拜,余慕娴挑眉望着一身冷意的罗昌。 见门一开便瞧到了余慕娴,罗昌眸中闪过几分不可置信。 原来余慕娴真如四殿下所言在昌平! “余小子……你倒是命硬……”弯眉一笑,罗昌扬手将长戟丢给身后的小兵,“回去告诉二爷,今日的祠堂不必跪了……” “哦?今日竟是有人跪祠堂?”侧身将罗昌让入府门,余慕娴带着罗昌往宅中走。 “余小子倒是大手笔!”跟在余慕娴身后,罗昌一语双关,“这宅子似乎价钱不低……” “比不得罗大哥!”低笑着套声近乎,余慕娴挥手让院中的家仆将膳食撤了改换成酒席。 见余慕娴小小年纪竟是将府宅管的井井有条,罗昌笑道:“如何比不得?” “罗大哥如今已是镇国之宝,而慕娴不过是一闲人……”一边客套,一边邀罗昌入席,余慕娴不紧不慢地躲过罗昌话里的刺头。 她不投奔三皇子楚宏儒,是因为安南之主是楚帝。 她不投奔楚帝,是因为她前些时日确实与楚宏儒牵扯不清。 这两者一合,她只得离安南远些,避避风头。 “余小子真以为自己是闲人?”伸指钩住一个酒坛,罗昌从袖中抛出一块锦帕给余慕娴,弯眉道,“这是四殿下给你的……” “哦?” 轻笑着接过锦帕,余慕娴正要将其收好,却听罗昌道,“怎不仔细看看?” “这帕子有何门道?”对上罗昌那坏笑着的眼睛,余慕娴回神,凝眉将手中的锦帕细瞧片刻。 待将帕子里里外外都看过,余慕娴终在帕子边角的堆绣中勉勉强强瞧出了四个字“汝母尚存”。 第五十九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四殿下可是有让罗大哥带话给慕娴?”将手中的锦帕抚平,余慕娴若无其事地弯眉敬罗昌一杯酒。 见余慕娴接帕后没有答语,罗昌将酒杯握在手中笑道:“余小子果真艺高人胆大!竟是连四殿下也敢欺瞒……” “哦?不知慕娴何处欺瞒了殿下?”余慕娴佯装不明罗昌话里的玄机,继续与罗昌斟酒。 “事到如今余小子还这般紧的口风,委实让罗昌难做……”戏谑地瞥过余慕娴,罗昌道,“因你小子方才不老实,那些许话也不便说与你听……你只消记着殿下惦记着你全家便是了……” “不知殿下从何处知晓的消息……慕娴以为余家骨血早已散的……”蹙眉望着罗昌,余慕娴心思,莫不是余府有人被窦方寻着了? 邺城一别,窦方便自立门户,于溧水南边做起了小买卖。 两年过去,窦方如今在楚国也算是个人物。 低眉想过昌平有窦方安下了宅院,余慕娴心笑,若是窦方当真“偶遇”了她娘亲,那委实也算不得稀奇。 毕竟窦方的买卖也是通了两国十四郡。 “这自是有高人……”见余慕娴若有所思,罗昌便压低声音道,“余小子,你年岁小不知这羊舌垠都有奇术,能通阴阳两界,知人生死……” “这是殿下说与你的?”余慕娴挑眉。 罗昌大笑:“若说不是,你小子可信?” “自是不能信的。只是,慕娴好奇殿下为何要与罗大哥说这些?”余慕娴眨眨眼,等着罗昌解惑。 罗昌道:“殿下原定九月回新都,但因羊舌新帝登基,故而将归国的月份后移到了来年……” “羊舌不苦动作这般快?”闻羊舌逢新主,余慕娴眉头一蹙。一月时,羊舌不苦才坐到储君的位置上,这才九月,其便君临天下了…… 这事态发展的委实离奇…… 罗昌答:“羊舌比不得楚国。他们那边一向是比谁的拳头硬……不过羊舌不苦登基前,殿下可是给我这处出了个大难题……” “哦?”余慕娴正坐,“不知是何难题?” “殿下要我们收回永安郡!”罗昌朝余慕娴近了近。 余慕娴压低声音:“而后再将其丢给羊舌不苦?” 闻余慕娴猜透了楚玉姝的心思,罗昌轻笑一声,道:“呵……你果然聪明……” “将军说笑了!”与罗昌摆摆手,余慕娴问道:“现在永安是在将军手上?” 罗昌点头。 “那守将是?”余慕娴继续问。 罗昌道:“家父的旧部任向阳。” 听闻任向阳是罗成的旧部,余慕娴眨眨眼,心思楚玉姝莫不是想置罗昌于死地? “任大将军与将军你对付么?”余慕娴低头尝了尝案上的下酒菜,“若是对付……” 罗昌打断余慕娴:“自是不对付……” “那便要他死守永安吧reads();。”余慕娴轻笑着放下筷子。 既是罗昌与任向阳不对付,那楚玉姝这招借刀杀人确实使得不错。 察觉余慕娴话里有话,罗昌追问道:“那殿下……” “嗯……”余慕娴紧紧手,抬目笑望罗昌道,“将军可传书与殿下,嗯……便言‘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方知来之不易’……” 余慕娴话音未落,罗昌便参透了话中的意思。 匆匆打断余慕娴,罗昌问道:“那死守到何时为好?” “新都来人。”余慕娴压低声音。 “这是为何?”罗昌不解。 “罗大哥可还记得,这丢的地界可不单单是永安郡……”余慕娴解释道,“朝里头的心思,怕是喜败不喜胜……” “嗯……” 闻余慕娴开言便涉及到了新都朝势,罗昌思忖片刻,见着席间的酒也快饮尽了,便借此与余慕娴告辞。 施施然送客于庭外,余慕娴谢绝罗昌搬入罗府的邀约后,罗昌与余慕娴熟道:“余小子,我罗昌素来不喜欠人……今日得你一计,我罗昌便还一计与你。” “大哥请言!” 念着他今日来余府,原只是替四殿下办差,而余慕娴竟是给他自己谋了条计策,罗昌开言道:“罗昌收锦帕时,殿下曾要罗昌用一法试你……此法说来也有趣,便是要我白日寻人来,趁你不备,在你身后唤‘方远盈’三字,看你是否回头……” 听到“方远盈”三字,余慕娴恍若隔世。 她已是十多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若是回头呢?”稳住心神,余慕娴与罗昌对视。 罗昌道:“便回书与殿下……不回的话,殿下便要罗昌当此事并未发生……” “不知罗大哥如何看此事?”余慕娴抿抿唇,却未将视线从罗昌脸上移开。 “‘余元丰’也不是什么好名字……”将余慕娴在此处的化名脱口而出,罗昌接过门口小卒递来的长戟。 知晓此事罗昌会帮她兜住,余慕娴弯眉:“多谢罗大哥提点……” “这昌平‘余’姓不多,你不若于我府上做个幕僚……”罗昌立在阶下与余慕娴一笑,“知晓余小子你并不差些许银钱,若是你不嫌我罗昌话多,与我做个都司也是不错……” “嗯……此事待我回去想想!” 推脱过进府,余慕娴拱手与罗昌拜别,独回宅院,而后数月闭门不出。 待到来年正月,罗昌又再三上门邀客。念着时机尚好,而自己已弄清了安南的风向,余慕娴便去罗昌手下挂了个闲差。 得闲差后,每天白日与罗昌在罗府对策,夜里归至余府,余慕娴也借着罗昌这个大树在昌平主城混了处好阴凉。 四月,楚帝派人来昌平宣任向阳去新都。 着官府在昌平主城城门口送罢任向阳一行去新都,余慕娴便与罗昌一同又去了陈老板的茶楼。 因着瘸子张说书惹过麻烦,此时的茶楼已将去年说书的地界改作了一个个的隔间reads();。 坐在临湖的窗口,余慕娴凭栏望,就见远处有一白衣将军带兵出城。 “那是何人?”指人问罗昌,余慕娴眯了眯眼。 好久未见过穿白色战袍的将军。 “你竟是连那小子都不是认识了?”与余慕娴倒茶,罗昌笑道,“那人便是休平治呀!” “休平治?你竟是把那人带过来了?”余慕娴盯着白点,笑道,“他如今可真是美梦成真了!” “这也算是送给休大人的大礼!”罗昌道,“当年休高运押我游街,三皇子来救我却也误了开城的时辰,若不是这小子用鞭子抽得守卒大开了城门,你我二人今日怕也无暇在此处相遇……” “这小子到不糊涂……”点头称是,余慕娴道,“只是他与罗晓二人守永安……” “自是守不住的,但丢了或许可以推到那小子身上……”罗昌意有所指。 听出罗昌话中要休平治背锅的意思,余慕娴摇摇头:“这般似是不妥……” “如何不妥?”拧眉望余慕娴,罗昌问道,“家弟的仕途加他那颗忠心该是足矣保全楚帝的颜面……” “但于你不利!”出声打断罗昌,余慕娴低笑道,“你可还记得永和郡是何人镇守?” “休……”罗昌话说了一半,便懂了余慕娴的意思,“你是说,丢永安,攻永和?” “是。”余慕娴点头。 罗昌犯难:“这如何能确保攻得下来?” “容易……”余慕娴弯眉,“休高逸打仗吃得都是休高运的饷……而休平治是休高运的独苗……想想休少爷在长宁城的待遇,他那带兵的叔父如何敢让他败在城下……再者,永和不是好地界,休高逸也早就想换个地盘……给他个机会去邺城……慕娴想,休大将军定是求之不得……” “你怎会知这些东西?”将余慕娴上下打量,罗昌皱眉。近月来,余慕娴一直跟在他身侧,他却是不知这小子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这容易……在昌平寻个有永和亲戚的小厮,再让那小厮寄封家书……总之,手下的人多了,便没有透风的墙……” 余慕娴说的不痛不痒,罗昌听得胆战心惊。 他从未想过可以从昌平找个人问到休高逸喜不喜欢永和郡…… 但这些却不便与余慕娴说。 默默学上一手,罗昌道:“此事便按你说的……还有另一事,便是殿下暂定八月回安南……她想着从垠都往镇远,泰安,永和,过溧水,至昌平,昭和,到安南新都……不知你对殿下此途有何看法?” 闭目将地图想过,余慕娴张目道:“不走昌平,从邺城南下。” “为何?”罗昌将余慕娴所言记下,低声道,“殿下只觉她该多过几个郡……” 听出楚玉姝此行有扬名的念头,余慕娴笑应:“因为罗大哥曾跟着三皇子,要避嫌……而邺城曾是楚都……殿下从邺城过,足矣安民心……” “呵!你可是生在殿下腹中?”低笑着将余慕娴取笑一番,罗昌伸手从袖间掏出一个信封递与余慕娴,“这是殿下与你的信?” 第六十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十月中旬的圆月映到余慕娴榻前,勾得其杂念缠身。 披衣在榻上坐起,余慕娴取下脖子上那块刻着“楚”字的玉,借着月光细瞧。 旧人言,人养玉,玉养人reads();。 弹指间,这刻了“楚”字的玉已是跟了她四年。 想着那姓楚的人,余慕娴轻叹一声,起身从临榻的小屉里寻出罗昌数月前给她的信。 这信她原是不想留,奈何楚玉姝在信的末尾写着,若她不是方远盈,便要将这信留在她手上,直到楚玉姝来取。 推窗让月色洒满整个卧房,余慕娴望月怀人。 此时的楚玉姝该是到了安南。 念着安南有楚国新都,余慕娴默默地将信放回到小屉里。 许是到了十二三岁怀春的年岁,自从罗昌手中拿到这封信起,便是时常梦到楚玉姝来她府上讨信。 虽说这信一直被她放在小屉里,但在梦中,余慕娴却是从未寻到过这封信,以至于…… 以至于晨起时,时常一背盗汗。 抿唇用盗汗将记忆中倩影挥去,余慕娴暗笑,许是楚玉姝寄来的那封信有蹊跷。 不然,楚玉姝怎会夜夜入梦来问她来讨信? 怎会讨信不成还对她动手动脚? 闭目想过罗昌口中的高人,余慕娴便伏在桌案上熬了一宿。 熬着熬着,楚玉姝的脸又晃到了眼前。 “明明是你,为何不会来?”略带怒容的脸让余慕娴心神一晃。 这话是那信的开头,但信里说的简单,只有四字“汝何不归”。 “陛下以为呢?”依照着答了几十次的旧路徘徊,余慕娴终言又是转到“信不在臣身上”。 但眼前的女子似乎并不愿听她言说。 一双玉指扶上肩头,余慕娴身形一颤,便又是一身冷汗睁开眼…… 天亮了。 打量着亮堂堂的居室,余慕娴定神正要唤小童来侍奉她洗漱,便闻罗昌派人传信要她去府衙。 利索地更衣城郊,待余慕娴到府衙,府衙里已是密密麻麻跪了一堆人。 抬目寻到罗昌的身影,余慕娴自然而然地跪在罗昌一侧。 这几月,罗昌诸事皆顺,不单单丢了永安郡,还顺当当地将永和郡塞给了楚帝的心腹李万庆…… 故而,照此推算此次该是新都来人。 低头与众人齐喝“万岁”,余慕娴静静地等着使臣在赐完罗昌后散场。 竖耳听着使臣将“钦此”二字念罢,余慕娴便起身预备着与在场的诸位大人一同退场。 但未等余慕娴将腿直起来,使臣便又拿出了一份诏谕。 “闻昌平有贤臣……特此调其归京……钦此……” 使臣拉长的腔调震得府衙众人皆是愣了半晌。 闻新都竟是传来了召余慕娴去新都的旨意,罗昌蹙蹙眉,率先与余慕娴使了个眼色道:“真是恭喜余大人了!” 罗昌一开口,周围众大人随即纷纷起身与余慕娴道贺reads();。 “啊!恭喜余大人!” “大人不愧是罗将军的幕僚,小小年纪便得了圣上的赏识……” 拱手谢过周遭的诸位大人,余慕娴低眉将视线从使臣身上挪开,微微一拜:“有劳大人!” “都是为圣上行事,大人不必客气……”使臣见余慕娴与他见礼,随即笑道,“新都的王大人要老夫在见到大人时,替他捎带一句,大人这些年真是辛苦了……” “谢大人带言……”默默将“王大人”三字记下,余慕娴躬身与诸位幕僚一同送使臣出府衙。 待出了府衙,余慕娴便见一车辇停在路中。 心道此车该是使臣所用,余慕娴即与几个相熟的官僚立在道旁,等着使臣上车。 使臣此番行程匆忙,故而罗昌也未令城中主事为其操办官宴。 目送使臣上车辇,余慕娴听着身侧人与她咬耳朵。 “余大人此番去新都,怕是再也不会回昌平了……”与余慕娴相熟的冯大人甚是感伤。 低眉想过旨意中并无何时去新都的事宜,余慕娴笑道:“使臣只道慕娴要去新都,却不知何时能去呢……” “这……”似乎被余慕娴点醒,立在余慕娴身侧的冯大人眉头一紧,“到算是个麻烦事……” “但只要圣上知晓大人在昌平,那出头之日,便是指日可待……”冯大人宽慰道。 “托冯大人福……”余慕娴点头正要与冯大人说说新都,却见周遭的大人都在朝她瞧。 “诸位这是?”抬目扫过伫在原地的诸位大人,余慕娴将视线投到罗昌身上。 “请余小公子上车!”改了平日与余慕娴的称呼,罗昌一挥手,围在车辇旁的众人立即给余慕娴让出了一条道。 盯着车辇前的空地,余慕娴顿了顿,随即曲膝朝车辇拜了拜:“谢圣上……” 话罢,便一步一步踏到了车内。 新都来的车辇较寻常车辇宽敞。 与使臣对坐在车辇内,余慕娴泰然自若。 “走吧!”见余慕娴上了车,使臣便命车辇朝新都赶。 听着车后山呼的“万岁”,余慕娴与眼前人笑了笑。 “不知大人如何称呼?”拱手见礼,余慕娴正襟危坐。 “你唤老夫‘宋伯父’便是。”宋熙挥挥袖口,一脸笑意,“我与令尊曾同朝二十载……” 闻使臣姓“宋”,又与自己的爹爹同朝多载,余慕娴眨眨眼,记起了当年在守灵时烧掉的那封信笺。 那封信笺里,便记有一人,姓宋名熙。 想着使臣原与她那爹爹是“一丘之貉”,余慕娴笑道:“见过伯父……” 见余慕娴模样乖巧还懂规矩,宋熙心生欢喜。来时他还忧心自己会辜负了王宽的嘱托,现在瞧来,一切皆是他多想了。 余家怎会好竹出歹笋呢? 伸手将余慕娴虚扶一把,宋熙道:“既是唤了这声伯父……伯父便要与贤侄你说些规矩……你可知任向阳已被斩于新都?” “这……”抬眉瞥了宋熙一眼,余慕娴蹙眉道,“不知reads();。” 余慕娴原是知晓任向阳被斩于新都,但这般话却是不能说与眼前人。眼前人此时虽与她亲近,但她爹爹都已去世近五载,谁又知这旧友安了什么心? “贤侄既是不知,那便先听老夫说。”将声音压低,宋熙道,“贤侄久在罗昌身侧,该知晓这小子身藏反心……那任向阳原是太师冯远山的远亲……镇守昌平也是圣上的意思……但罗昌那小子因嫉妒任向阳有功……竟是敢向京中送密信,告任向阳在永安郡结党营私……” “伯父是不是何处弄错了?”抬眸对上宋熙的视线,余慕娴低声道,“慕娴以为,伯父该知晓罗将军的为人……” “罗昌为人如何与我等有何相干?”笑着与余慕娴道上一句大道理,宋熙道,“圣上此番召你入新都,便是要你说老夫方才与你说的那些……” “这怕是不大好……”低眉与宋熙推脱,余慕娴佯装为难道,“伯父久居天子脚下,或不知动乱的坏处……这昌平在旧时,不过楚国一郡,但今时不同往日,自邺城一败,昌平便成了边关重地……罗将军人品如何尚且不论,但罗将军一死,怕是昌平难守……慕娴以为,伯父可以进言于圣上……” “哦?昌平竟是靠罗昌守着?”闻余慕娴道罗昌有镇边之才,宋熙瞬时犯了难。他与罗昌并无恩怨。但冯太师冯远山却是与其有了个解不开的死结。 谁让罗昌将永安郡交与了任向阳镇守呢? 任向阳一心北归,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当然,这背后离不开冯远山的支持。 但这却与圣上背道而驰。 这朝的国主心不在北地,只在满朝文武。念着建制以来,朋党已消,朝中唯尊圣上一人…… 想过当年满朝皆是旧友,宋熙不禁感慨,若是早知今日,他们当年也不会急着将太子推到那座位上。 不过,此时说什么也晚了。 圣上骨子里暴虐,一见任向阳上折,要北上一鼓作气收回邺城,便急火攻心,命人将任向阳押到了新都。而后不待三堂会审,便以其殿前失仪为由,将其斩于殿上。 听闻任向阳死讯时,宋熙还道圣上此举有伤臣心,但待他到殿上后,便见冯远山为死者鸣不平。 “你可知那任向阳是冯太师的远亲?”宋熙将话说的含糊。 他们这朝老臣在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知,不能触其霉头。 但这朝的新臣却还不懂圣上的心思。 除开跟在三皇子身侧的杜再思,总是爱在朝中说些励精图治之言,这满朝文武里,敢触圣上眉头的便只有那个任向阳。 “伯父如是说,慕娴便明白了。”点头应下宋熙,余慕娴皱眉,她却是不知任向阳身后还有冯远山这般硬的后台。 “既是明白了,到时便不要乱说话……我与你王伯父都会在那时帮你……”宋熙眯眼道,“只要贤侄你好好听我们几个伯父的话,我们保你在明年开春时坐稳侍中的位置……” 只是得赔上罗昌的命…… 默默在心中将宋熙的话补全,余慕娴弯眉道:“一切都听伯父安排……” 第六十一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黄色的缎布点缀着数丈宽的殿宇。 跪在殿中与楚宏德叩首,余慕娴低眉道了声“万岁”。 “平身吧!”无精打采地扫过殿中的群臣,楚宏德用右手搓了搓左手的拇指,“冯太师出来问话吧!” “是。”躬身站在群臣前,冯远山眉头紧锁,“殿前可是昌平余元丰?” “回太师。臣是余慕娴……”余慕娴站在殿前,佯装惊惧地望着冯远山。 “大胆!竟是敢在此处欺君!”闻阶前人抵赖,冯远山正要怒,却听余慕娴喊了一声“冤枉”。 陡然跪地,余慕娴道:“太师可还记得,熙平三十一年,太师曾在先帝面前为臣开脱……” “熙平三十一年……”猛地记起眼前人的身份,冯远山的脸色有些难看。 “你可是文正兄的遗脉?”宋熙适时地出来与余慕娴打个圆场,“你可知,圣上早已为令尊平反了……” “是……正因臣在昌平听闻家父被平反……臣才特意往新都来助圣上除奸贼……”余慕娴与宋熙交换过眼色,转而将视线投到冯远山身上。 被余慕娴的视线盯得心头一跳,冯远山笑道:“不知余大人要在朝上参何人?” “回太师……臣要参任向阳与罗昌!” “哦?”听余慕娴参了任向阳,楚宏德来了兴致,“说说看,你为何要参任向阳与罗昌?” “臣参任向阳,是因为其恣意妄为,只求自己建功,置圣上与万民于不仁不义之地……臣参罗昌,是因为其忠奸不辨,只有明哲保身,置圣上与万民于万劫不复之地……”余慕娴低头与楚宏德一拜,“圣上乃中兴之主,虽雄踞安南,却存仁善之心,虽有治世之才,却怜百工之苦……而任向阳,区区一武将,竟是越俎代庖,妄图以孤烛之火,驱正午之阳,妄图以匹夫之心,夺君子之志……以至守昌平而薄臣心,得永平而失民意……此龌龊之人……圣上将其斩于殿上,实是大快人心……” 闻余慕娴明里暗里皆是说那任向阳臣道有失,楚宏德喜上眉梢。但想过冯远山在奏折中逼着他在群臣面前给任向阳平反,楚宏德又失了几分兴致。 冷冷地将手中的奏折抛到地上,楚宏德道:“可冯太师却不是这般想的……” “圣上――”见折子被扔到地上,冯远山转头看向余慕娴reads();。 余慕娴随即道:“回圣上,冯太师这般说,自是有他的道理。” “你倒是说说,他有何道理?”楚宏德看了看朝中群臣,转而将视线停到余慕娴身上。 他对这个叫“余慕娴”的臣子还有印象。 窦司徒曾与他告过状,说其八岁时便放火烧了余家府宅,最后因着夜风大,便烧去了窦府三处比较大的宅院…… “回圣上……”见楚宏德愿听她说话,余慕娴声音稍缓,“冯太师觉得任向阳有可取之处,不过是冯太师有恻隐之心……古语有言,志当存高远……任向阳久居昌平,本无出头之日。纵使少有壮心,新都建制之时,也该有四十余岁……冯太师心中的任向阳,该是十几岁时的模样……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任向阳实在是负了冯太师的一片美意……” 话说至此处,余慕娴抬眉见冯远山面色稍缓,才继续道:“可圣上莫要因此责怪冯太师,冯太师要圣上为任向阳讨公道,不过是顺民心而动……” “这么说,任向阳在昌平还声名远播?”冷冷地扫冯远山一眼,楚宏德皱皱眉。 “回圣上,这正是臣要参罗将军的缘由。”余慕娴正色与楚宏德一拜,“罗将军生性淡漠,又不慕名利,故而任向阳的些许军功都是拜罗将军所赐……” 听出余慕娴在为罗昌开脱,冯远山跪到余慕娴身侧,高声道:“圣上莫要偏听偏信……可老臣却是听说,任向阳生前便与罗昌不合!” “是吗?”侧目与冯远山一笑,余慕娴低笑道,“若是诸事皆如太师所言,那圣上只需听太师一人言便是……既是圣上只需听太师一人言,那臣今时便不会跪在此处……” “你――”冯远山抬指怒斥道,“圣上,余慕娴陷害忠良,其心可诛啊!” “不知臣陷害了谁?”余慕娴不畏冯远山,“苍天在上,冯太师可敢对着祖宗牌位发誓,道自己方才所言无半句是虚?” “你――”冯远山怒目圆睁。 “冯太师莫慌……”出言将冯远山宽慰几句,余慕娴有礼有节道,“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臣既是敢孤身上新都,便已有死志……余家世代为我朝基业鞠躬尽瘁,那臣也不惧效仿列祖列宗……故而即便太师不敢在人前起誓,臣愿以身家性命在圣上面前担保,罗将军除了不愿与朝中诸位大人结党营私外,诸行皆是忠臣楷模……” 听出余慕娴与冯远山并不是一路人,楚宏德与余慕娴唤了个称呼:“爱卿此言何意?” 闻楚宏德将自己称为“爱卿”,余慕娴会心一笑。 默默将宋熙在朝前与她言的忌讳记上心头,余慕娴朝着楚宏德一拜:“回圣上。臣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 “嗯……”抬目看过冯远山脸色,楚宏德笑道,“问吧……寡人恕你无罪!” “是。圣上。”接下楚宏德的话茬,余慕娴道,“臣幼时曾因家父早逝而流落异邦,流落异邦时,曾偶遇罗将军。彼时将军也刚刚丧父……至于罗将军丧父的原因,臣相信在殿的诸位大人都是知晓的……” “是……”闻余慕娴提到了罗昌的父亲罗成,殿中几位鬓发斑白的长者皆是低头抹泪,“罗成将军舍身成仁……我们这些老臣也是自叹不如……” 见朝中老臣皆是记得罗成,余慕娴心稍安。 来时路上,宋熙曾劝她不要在众臣面前保罗昌reads();。缘由是,昌平天高皇帝远,故而知晓罗昌的大臣本就不多,加上楚宏德对罗昌并无印象,所以她若是在朝上保罗昌,无外乎自掘坟墓。 好在罗成当年却是个死得其所的大将军! 低眉听了片刻殿中诸位老臣的私语,余慕娴出声压下殿中的嘈杂:“但臣在异邦遇到罗将军时,罗将军曾言,圣上是天下难遇的明主,并要臣有生之年,一定要争取从异邦归故土,效忠圣上……” “由是,敢问诸位大人,诸位大人可会在国破家亡之时,告诉一乞儿,日后要记着报效国主?”余慕娴将声音扬了扬,摆出一副要给罗昌翻案的模样。 “那怕是因为余大人您出身名门?”站在一旁的宋熙不动声色地将诸臣的心里话摆到台面上。 “大人说笑了……”余慕娴朝着宋熙拜了拜,“臣想,凡是楚旧臣便该知晓臣父是因何缘由而离世的……” “这……”宋熙将视线投到冯远山身上。 “于令尊之事,我等老臣皆是痛心,但……”冯远山正要将罗昌一事重提,却见殿中闪出一人。 “余文正大人,国之肱骨……圣上应过老臣,待将其血脉寻回,定会厚遇之……”王宽适时地将旧事重提。 点头应下王宽,楚宏德道:“嗯……王爱卿说的有理……但此时却是在说罗将军的事……” 话说到此处,楚宏德不禁看了余慕娴一眼:“余慕娴,寡人且问你,你可知欺君是要杀头的?” “回圣上!欺君者,人人得而诛之……是故,臣断断不敢欺瞒圣上……”俯身与楚宏德一拜,余慕娴道,“圣上若是不信,或可派人到昌平问问,罗将军可有独断专横之举……罗家守昌平已有百载,但罗将军却从不曾借此托大……” “这……”冯远山正要出言,却被楚宏德压下。 “既是这般,那寡人便信你这次……”挥手将要出列的老臣止住,楚宏德道,“冯太师,罗将军一事便到此为止吧!听完余爱卿所言,寡人相信列位臣工皆是知晓罗昌是忠是奸……也知晓任向阳是好是坏……” 知晓楚宏德心意已定,冯远山皱皱眉,终还是朝着楚宏德一拜:“圣上圣明……” “嗯……”见冯远山服了软,楚宏德将视线转到余慕娴身上,“爱卿小小年纪便刚正不阿,实属难得……不知余爱卿想要何赏赐?” “这……”有意拉长声音,余慕娴偷偷看了宋熙一眼。 待看清宋熙在摇头,余慕娴随即抬头望向楚宏德道:“臣求圣上赐臣一功名!” 余慕娴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哗然。 纵然庙堂之内从不乏求官之徒,可如余慕娴这般□□裸的,还是头一次见! “唉,真是有辱斯文……”礼部尚书率先甩了余慕娴一个白眼。 宋熙也跟着长叹:“天呐,若是文正兄泉下有知……” 定定地听着周遭的议论,余慕娴将身子跪直。她并不惧老臣之言,因为她早就站在了楚宏德这边。 冯远山与楚宏德的症结无非是是否北上。楚宏德的态度甚是明了,即他不想北上。而她方才也已表明她与那偏安在昌平的罗家志气相投,无心北上…… 见余慕娴并未因那群老臣的不满而动,楚宏德思了片刻,朗声道:“你想当多大的官?” 第六十二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见楚宏德将挑选的权利给了自己,余慕娴朝着楚宏德一拜:“臣想去新都下的小县作个县令……” “县令?”楚宏德玩味地看了余慕娴一眼,“你可知新都的县令不好当……” “臣以为这天下并无不好当的县令……”余慕娴仰头望着楚宏德,朗声道,“只有当不好的……” “是吗?”勾唇将满堂的诸位大臣看过,楚宏德眉头一挑,点了冯远山的名,“冯太师,你以为余爱卿说的可对?” “自是对的。”张口把胡话填上,冯远山眯眯眼。 新都的县令难当,这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情。 眼前这小子敢在众人面前夸海口,注定是着了别人的道行。 可惜!可惜!这么个一口尖牙的好后生被旁人先寻了去。 察觉到冯远山的视线中满是惋惜,余慕娴心笑,若不是新都的县令难当,她怎敢在满朝文武面前向楚宏德讨这个官职呢? 再者,满朝文武觉得县令难当,不过是因为朝廷苛税重,以至于流民甚多…… 这些事于她,并算不得什么。 埋头又朝楚宏德一拜,余慕娴道:“圣上,既是冯太师也觉得臣说的对,那臣便斗胆在此请圣上许了臣这门差事……” “此行非去不可么?”似是没料到余慕娴会如此坚决,楚宏德蹙眉道,“余爱卿要知,这世上诸多事,但有志却不成……” “臣以为臣能为圣上解忧……”余慕娴看了看鸦雀无声的朝堂,定定地将视线转到楚宏德身上,“且臣以为,该为之事,不能逃……” “可……”楚宏德正要劝余慕娴改选他志,却见冯远山朝前一步。 冯远山道:“圣上,既是余大人想为国出力,您何不成人之美?” “是啊!圣上!余大人承先祖志,自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前几月死的那些臣子,不过是因为他们才德俱毁,才招致了杀身之祸……” “那……既是这般,便宣旨吧……” 余慕娴跪在阶前接下旨意,便起身立在一旁,听了冯远山与几位朝臣与楚宏德进言。 说是进言,其实与说教无异。 这世上摆不清自己身份的臣子不少,而冯远山便是个中翘楚。 听着冯远山三句不离“先帝曾言”,余慕娴便不由轻叹一声。 冯远山这颗老臣的心,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但皆不是治楚宏德心病的良方。若是冯远山知晓,楚宏德最大的心病便是他,冯远山怕是死不瞑目。 可这类事却不是冯远山能左右的reads();。 仰头观着新君坐在高位上百无聊赖,余慕娴静静地等到了下朝时。 待听罢宦官的唱和,余慕娴即随着一群朝臣出殿。 因她来新都时并无官职,故而新都也无她府邸。好在宋熙不是小气之人,来京半月,她都借居在宋熙府上。 “看来老夫的那棵梧桐树是留不住你这金凤凰了!”与余慕娴漫步在众臣身后,宋熙含笑与余慕娴拱拱手。 见宋熙未因她在朝上自作主张而迁怒,余慕娴对宋熙顿增了几分好感。 平心而论,宋熙这长辈做的不错。 不仅来新都路上便与她分析过朝势,临上朝了,还悉心将楚宏德的忌讳说与她听。 “伯父说笑了……”没有用朝中的称呼,余慕娴跟在宋熙身侧慢慢走,“不过是个县令……” “可那是个别人都做不好的县令呀!”宋熙长叹一声,“实不相瞒,早年老夫也曾想要老夫那不成器的儿子去讨讨那官职……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王宽打断宋熙,转头看余慕娴,怒道,“不过是个寻思路的官职……别人躲来来不及,就你事多,偏偏要赶着上!” “王伯父……”含笑与王宽对视一眼,余慕娴未因王宽的话恼怒。 早年她守灵时便蒙王宽照看,她自是知道王宽与她恶声恶气只是责怪她选了个危险的官。 “没和您事先说,害您担心是慕娴的过错……”低头与王宽认过错,余慕娴低声道,“可慕娴以为此事并无危险……” 王宽恨铁不成钢:“怎会没危险?你可是忘了城楼上悬着的那几十个人头……” “可就是因为那里有几十个人头了……所以才……”含笑将尾音收回,余慕娴与宋熙相视一笑。 “老伙计,别再为这小子费心了!他可是比我们精明!”抬手拍拍王宽的肩,宋熙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走吧,走吧,我们边走边说……今个这小子得了官职,该是请我们这些老伙计喝一壶了……” “可……”王宽心有余悸。 “可什么可!今日这酒钱可得余小子付……”宋熙打个马虎眼。 “既是两位伯父想喝酒,那酒钱自是该侄儿付……”拱手与宋熙见个礼,余慕娴笑嘻嘻地跟着二人出宫门,上车辇,直至新都最好的酒楼。 引凤阁。 不知这新都最好的酒楼为何会选这么个看上去半轻浮半庄重的名字,余慕娴惯性地与王宽,宋熙上三楼。 引凤阁有五层,但只有下面三层待客。 至于上面两层是作何用,却是无人知晓。 缘由无非是那两层似乎从来没出现过人。 但今时不同往日。 在娴熟地将王宽与宋熙喜欢的菜点上后,余慕娴竟是隐隐约约听到楼上传来了歌声。 见王宽与宋熙皆是朝楼上看,余慕娴便替长者开了言:“小二哥,这楼上是哪家小姐?” “似乎是掌柜的恩人……”小二知晓眼前坐的几位皆是阁中常客,便将自己知道的尽数说给了座上的三位客人,“我们阁中掌柜原是邺城人士……在邺城时曾受恩于一位官家小姐……因着那位小姐名字里有个凤,所以这楼便叫‘引凤楼’……” “你们掌柜倒是长情……”宋熙抬眉盯着小二,“可他难道不知晓这大楚的小姐取名皆是要避讳的……这‘凤’若想用到名字里头,怕是非皇女不能……但我朝自开朝来,还无一位皇女选了这个字……” “唉reads();!老伙计!你又较真了!”抬手与宋熙斟杯酒,王宽挥手让小二下去,“那小哥不过是与你说个故事,你何必当真?” “这故事里怎会有假的?”宋熙按住王宽倒酒的手腕,拉余慕娴来说理,“贤侄,你快快与王伯父说说,方才那故事何处有假的……” “若不是假的,你方才又在与那小二争什么?”王宽皱眉。 余慕娴道:“宋伯父与那小二争,不过是想看看这阁子的掌柜是谁……” “这掌柜莫不是有什么神奇之处?”王宽脸上的沟壑又深了几分,“按说不过是个邺城的流民……” “为何是流民而不是其他?”心中闪过“窦方”二字,余慕娴低头饮了杯酒。 来新都半月,别的什么均没长进,倒是酒量与日俱增。 “因为官宦子弟如何愿意做着轻贱人愿意做的玩意……”宋熙玩味道,“可这铺子上月的租子却是顶了那堆人头凑上来的银钱……” “怎会……”王宽紧紧手,“按说这酒楼不该有那般多的银钱……除非……” “喏,看看这个……”抬手丢给王宽一个银锭,宋熙压低声音,“你敢说这不是官宦所为?” “这不是国库的银两么?”王宽蹙眉。 “是啊!但这是邺城国库里的……”宋熙抬眼看了看余慕娴继续道,“但户部却不在意这银子来路干不干净……” “所以你想知道这酒楼的掌柜是谁?可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不过是个小官……”想透了其中关节,王宽笑着开始动筷子吃菜,“都从邺城到新都了,何必在意是谁的江山呢?” “我以为你在意……”宋熙皱皱眉。 王宽指指自己的白发笑道:“都这般年纪了,在意又如何呢?” “王伯父宝刀未老……日后该还有作为……”低声与王宽敷衍半句,余慕娴正要与王宽斟酒,却见临楼的梯口显了一双绣花鞋。 “这可是阁中掌柜?”没有错过梯口的裙裾,宋熙冲着梯口问道。 “不是。”裙裾的主人冷声回了宋熙,“只是掌柜的故人。” “哦?”听梯上人道自己是掌柜的故人,宋熙低笑了片刻道,“姑娘可是甚是出门?这世上凡是说不过是‘掌柜的故人’的人,多半便是掌柜本人……余贤侄,你说是不是……” “嗯……伯父说的有道理……” 垂目看了看手中去了一半的酒樽,余慕娴等了梯上人下来。 着这皇家的衣衫,楚玉姝扶着扶手,慢步挪到余慕娴面前。 “小哥哥……好久不见!”楚玉姝淡淡一笑,瞬时去了几分凉薄。 观着楚玉姝眼中的暖意,余慕娴出言将楚玉姝的身份道破,并朝着楚玉姝一拜:“见过四皇女……” 第六十三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见楼上下来的女子是四皇女,王宽二人面色大变,随即匆匆带着余慕娴与楚玉姝告辞。 待楚玉姝言罢她与余慕娴原是故人,王宽二人便留下余慕娴自行归府。 目送王宽宋熙二人下楼,余慕娴转身同楚玉姝一同上了四楼reads();。 和余慕娴对坐在四楼临窗的梨木桌旁,楚玉姝伸手推开窗扇,与余慕娴道:“小哥哥,这四楼的景致是不是比三楼要好些?” “四皇女说的极是。”含笑应下楚玉姝的话,余慕娴跟着楚玉姝的动作抬眉望着窗外的湖面。 “既是如此佳景,小哥哥不饮一杯,岂不是可惜?”挑眉盯着余慕娴的侧脸,楚玉姝端起早就备好的酒壶。 闻楚玉姝要邀她喝酒,余慕娴眨眨眼睛,道:“宋熙与王宽于四皇女并无恶意。” “呵!难不成他们对姝儿还有善意?”边皱眉边将余慕娴的酒樽添满,楚玉姝眼里闪过几分厉色。 窦方在新都用官银不是一日两日,但有胆量追到阁中询问的,那两个糟老头子还是头一份。 “不过是年岁大了,在朝中无聊……”伸手接过楚玉姝手中的酒壶,余慕娴起身与楚玉姝把盏,“四皇女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那小哥哥以为姝儿该不该与小哥哥一般见识?”玩味地仰头望着余慕娴的眼睛,楚玉姝从袖中露出一块玉。 “这……四皇女身份尊贵……自是不该与慕娴一般见识了……”快速将视线从玉上挪开,余慕娴含笑落座。 楚玉姝笑道:“可姝儿却想和小哥哥见识见识……” 瞧出楚玉姝视线中暗含深意,余慕娴手腕一滞:“不知殿下想要让慕娴见识什么?” “姝儿托罗昌交与小哥哥的锦帕,姝儿猜小哥哥已经看懂了。”楚玉姝也不与余慕娴兜圈子,径直问了她想知道的。 楚玉姝自瞧到余慕娴时,便想问余慕娴此事了。 纵然在罗昌回信中,她也暗觉余慕娴不是她要寻的人。但不知为何,她心底总有余慕娴的影子。 闻楚玉姝问道了罗昌交与自己的锦帕,余慕娴拱手:“多谢四皇女不辞劳苦为慕娴寻亲……” 余慕娴早知楚玉姝会问她锦帕一事,但她却未料这一日来的这般快。 见余慕娴将那帕子会意成了寻亲,楚玉姝晃晃手中的酒樽,笑道在:“小哥哥知道姝儿不是为了帮你寻亲……” “那……”抬眉望着捏住酒樽的手指,余慕娴顿了顿,静候着楚玉姝下文。 楚玉姝放下酒樽,正色道:“小哥哥,你确定你的娘亲已经离世了么?” “是……”余慕娴不假思索。 “可据窦方寻来的消息,邺城城破前,令慈便带着令姊出城了……”楚玉姝轻轻摇头,唇边噬着一抹冷笑。 “是……”没有半分被戳破的尴尬,余慕娴低头道,“慕娴知罪……” “哎!小哥哥莫急……这不是姝儿今日要说的……”见余慕娴并未因此惊慌失措,楚玉姝眨眨眼,露出几分笑意,“姝儿想说的是,姝儿在南下时遇到了令慈的娘家人……” “嗯……”闻楚玉姝遇到了自个儿娘亲的娘家人,余慕娴抬眸看向楚玉姝,低声问道,“敢问四皇女,他们可好?” “既是遇到了姝儿,他们定是好的……”楚玉姝将视线凝到余慕娴身上,“但姝儿有一事不明,还请小哥哥为姝儿解惑!” “四皇女请言reads();!”余慕娴正襟危坐。 楚玉姝挑眉:“姝儿听闻小哥哥的娘亲的棋艺不及她兄长……” “是……”余慕娴点点头。她娘亲的棋艺确实不如她兄长。 见余慕娴没有否认她娘亲棋艺不精,楚玉姝点点头,笑道:“可小哥哥可知,你舅舅的棋艺不敌窦方……” “这……” 窦方的棋艺自然不是她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娘亲能比的。 但余慕娴也记得,她曾与楚玉姝说过,她的棋艺是娘亲教的…… 瞧出余慕娴被自己问住,楚玉姝乘胜追击:“姝儿想知,一个棋艺粗浅的娘亲如何教出一个棋艺出群的儿子……” “所以四皇女想说什么呢?”轻笑着将眼前的酒饮尽,余慕娴望着楚玉姝的眼睛。 娘亲一事本就是她信口胡诌的。 故而被拆穿也是早晚的事。 但此事的症结却不是她是否在此事上撒谎。 此事如今的症结是,楚玉姝要如何处置她余慕娴。 “嗯……”楚玉姝沉了口气,道,“姝儿想说,小哥哥的棋艺可是小哥哥的阿姊教的?” 闻楚玉姝将此事推到了如此诡异的位置,余慕娴皱皱眉:“这未免有些……” “小哥哥莫急着推脱……”见余慕娴因“阿姊”两字变了神色,楚玉姝心思她定是想对了。 轻叹一声,楚玉姝低声道:“姝儿在未与小哥哥重逢前,将小哥哥与姝儿的诸多事细细推敲过……姝儿以为,以己度人,作为娘亲,令慈定不会愿意将前世的旧事说与小哥哥听……” “但小哥哥却是知晓花朝国的旧事……姝儿曾派人寻过余府的旧仆,余府旧仆道余府公子,天资平平,不过是个寻常少爷……而余府的小姐却是早慧……且那旧仆还说,小哥哥与亲姊感情甚笃……亲姊也曾教过小哥哥棋艺……故而姝儿猜小哥哥的姐姐便是姝儿前世的故人……” 楚玉姝轻敲着桌案,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 瞥楚玉姝一眼,余慕娴轻笑一声道:“呵……不知四皇女可曾觉得慕娴天资出众?” “嗯……”闻余慕娴将话头又扯到了他身上,楚玉姝皱皱眉,“依姝儿所见,小哥哥为人处世要胜窦方半筹……但窦方经商却是胜小哥哥一筹……” 听楚玉姝道她在为人上胜了窦方半筹,余慕娴挑眉望着楚玉姝:“那四皇女为何不猜慕娴便是你的故人呢?” “因为……”楚玉姝却是没想过余慕娴会问她这么个问题。 为何她没猜余慕娴便是那人呢? 明明眼前这人与那人那般相似…… “因为……”楚玉姝拉长腔调,“因为姝儿知道姝儿的故人一定是个女子……” 知晓楚玉姝信怪力乱神,余慕娴弯眉:“那四皇女为何不信,转世轮回可转女为男?” “小哥哥……姝儿的故人自然不屑去作个男儿的!”楚玉姝陡然将音调拔高。 从楚玉姝的音调中,余慕娴忽觉自己转世之事暗含隐情reads();。 余慕娴试探道:“可转世之事难道是人事可定的?” “这……”皱眉将前世杀人为祭压下心头,楚玉姝笑道,“姝儿以为这些事小哥哥不必知道……但姝儿有另一言想说与小哥哥听。” “嗯……”余慕娴抬眉望着楚玉姝。 承着余慕娴的视线,楚玉姝道:“不知小哥哥如何看姝儿与令姊?” “呵……”听出楚玉姝的小心思,余慕娴轻笑一声,“四皇女莫不是打算在寻到慕娴亲姐之后,招她为驸马?” 瞧出余慕娴眼中的不屑,楚玉姝挥挥手:“自不是如此!” “哦?”余慕娴端坐,“那四皇女想如何?” “裂土封疆……” 楚玉姝将四字咬的极重,而余慕娴却觉听不真切。 “嗯?”余慕娴对上楚玉姝的眼睛。 楚玉姝眼睛里尽是余慕娴看不懂的情愫。 “裂土封疆?”余慕娴低声与楚玉姝确认。 “是。”楚玉姝的目光变得炽热,“姝儿会将羊舌送与她!” “羊舌……”想着那北地的国土,余慕娴正要细问,却见楚玉姝已沉她自己的思绪中。 “而后,姝儿要与她同分这天下……”楚玉姝喃喃道。 打断楚玉姝的遐想,余慕娴叩了叩桌案:“殿下如何想出这么一折” 楚玉姝眼中闪过几分清明:“小哥哥上次在凌云阁上,不是问姝儿能给故人什么吗?姝儿想了很久,姝儿以为,给她国主之位便是极好的……” “那四皇女为何要给那人羊舌呢?”余慕娴皱眉。 楚玉姝紧紧手,笑道:“因为羊舌会被本殿一寸一寸收回来……” 见楚玉姝满身都是为帝时的气度,余慕娴低声与其泼了身冷水:“可您应该还没找到慕娴的姐姐吧……” “是。”楚玉姝含笑道,“可总会找到的。” “若是找不到呢?”余慕娴紧紧手,心中无端升起几分紧张。 楚玉姝面不改色:“那便在姝儿攻下羊舌之后,先立君……” “那……”余慕娴抿唇,却没开口接话茬。 若是楚玉姝立她作羊舌的国主,那之后…… “那羊舌便会是你余家的天下……”看出了余慕娴的顾虑,楚玉姝一字一顿,“到时候,若是令姊不反对……羊舌与大楚日后皆会是小哥哥子嗣的江山……” 闻楚玉姝要将江山给余家,余慕娴身子一颤:“四皇女是打算废后宫?” “是。”楚玉姝与余慕娴弯眉,“姝儿会以女子临朝为名,废两朝后宫。” “这或许不是姐姐想要的……”余慕娴正要出言劝阻,却见楚玉姝握住了她的手腕道,“还请小哥哥放心,日后姝儿寻到令姊,定不会让她受委屈至于其他……至于其他,我意已决,小哥哥不必再劝……” 第六十四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闻楚玉姝已下定主意,余慕娴半晌未言。 待阁中小二与二人上了菜肴,余慕娴才与楚玉姝道:“四皇女可是拿定主意了?” “这话不是方才已经说过了?”打量着余慕娴的面色,楚玉姝眯眯眼,笑道,“窦方曾传信与姝儿,道小哥哥的阿姊与小哥哥生得一般模样……不知此言可能当真?” “邺城时,阿姊与慕娴确实生得一般模样……如今四载未见……慕娴也不知阿姊是何等模样……”低眉错过楚玉姝的视线,余慕娴抿唇道,“慕娴以为,四皇女即是喜欢阿姊,便不应老盯着慕娴……” “这般说,小哥哥却是不介怀姝儿喜欢令姊……”楚玉姝敛起笑意,认真地看向余慕娴,“那小哥哥可愿助姝儿一臂之力?” 听楚玉姝道喜欢“令姊”,余慕娴心头一颤:“不知四皇女何处能用得上慕娴?” “姝儿想依着小哥哥的模样,作副画像……”楚玉姝扬手命候在梯口的小厮呈上笔墨reads();。 早在见余慕娴前,楚玉姝便动了绘像寻人的心思。奈何,余慕娴未在眼前时,楚玉姝总觉笔下人少了几分灵气。 瞧着小厮将物件摆好,余慕娴紧紧手,笑道:“四皇女请便……” 平心论,余慕娴并不愿楚玉姝在此时寻人。此时她根基未稳,而她那弟弟也为成人…… 此时暴露身份,不过是使她在新都举步维艰。 但思及她那娘亲定不会长期将弟弟扮作女装,余慕娴心稍安。 起身在小厮搬来的高凳上坐好,余慕娴静候着楚玉姝动笔。 见余慕娴转眼已在高凳上坐好,楚玉姝随即立到案旁,一面握住窦方特意给她备下的狼毫笔,一面凝视将余慕娴打量。 执笔细瞧座上人眉眼,楚玉姝心头一热。 这世上总有些说不清的怪事,譬如她与余慕娴三年未见,却并未增几分疏离。 譬如,她一瞧到余慕娴,便觉心安…… 譬如,她一站到余慕娴跟前,便觉得此生已然圆满…… 这种感觉,似乎是从送余慕娴离邺城开始的。 楚玉姝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自从遇到了余慕娴,她便不由自主地想为眼前人绸缪…… 邺城也好,长宁也罢…… 即便她心里知晓,余慕娴并不是方远盈,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难不成见异思迁了? 嗤笑着在绢布上将余慕娴的轮廓勾出,楚玉姝挑眉望向眼前人:“一别三载,小哥哥可有想过姝儿?” 下意识开口,楚玉姝眸色沉了沉,心道,她定是不会喜欢上眼前人…… 此时的种种异况,待她见到那人,便会通通消失…… 瞧着楚玉姝停笔,余慕娴稳住身形,照实答:“时有时无。” 得了这么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楚玉姝拿笔的手滞了滞。 她以为余慕娴会答一串客套话,谁曾想,其竟是认下了。 念着她与余慕娴相识时,余慕娴年岁尚幼,楚玉姝随即释然。 按着常理推,余慕娴记住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如此便认下了…… 认下了…… 抿唇想过在垠都绘过的几副余慕娴像,楚玉姝面色变了变reads();。 她似乎在余慕娴身上也废了不少心思……余慕娴便是因此才时常想她么? “不知小哥哥是如何想的?”杂着几分刁难的心思,楚玉姝勾勾唇,露出几分与她年龄不符的笑意。 端详着楚玉姝颊边的笑意,余慕娴微微颔首:“梦中。” “梦中?”楚玉姝皱眉,“可是频频梦到姝儿与小哥哥索信?” “嗯?”闻楚玉姝竟是将梦中之景象道出,余慕娴心神一晃,低声道,“四皇女怎会以为慕娴惦念那封信?” “这……”心笑自己也是多疑,楚玉姝凝神与余慕娴道,“小哥哥莫恼……方才都是姝儿随口胡诌的……” “是吗?”不经意地望了楚玉姝一眼,余慕娴发觉楚玉姝魂不守舍。 将楚玉姝方才诸言细细推敲过,余慕娴笑问道:“四皇女可是梦到了与那人索信?” 被余慕娴说中了心思,楚玉姝瞳孔一缩:“小哥哥何出此言?” 余慕娴含笑问道:“慕娴以为,寻常人梦不到索信……莫不是四皇女还想法子给阿姊传了一封信?” “嗯……”楚玉姝犹豫了片刻,道,“是……但姝儿给令姊的信与给小哥哥的不同……” “不知有何不同?”余慕娴挑眉。 蹙眉记过羊舌不苦所言的,秘法不可传人,楚玉姝眨眼道:“小哥哥即是知晓令姊是异世来客,那小哥哥也该知晓,异世之人与此朝不同……” 余慕娴抿唇:“难不成四皇女入了阿姊的梦?” “是。”楚玉姝点头。 若不是她入了那人的梦,她又如何敢去想那人还活在这世上? 勾唇将梦中之景思过,楚玉姝道:“故而,姝儿才敢猜令姊是姝儿的故人……” 闻自己前时的怪梦与楚玉姝有牵扯,余慕娴眉头一紧:“那四皇女可知阿姊在何处?” “不知……”楚玉姝轻叹一声,扬了扬手中的画笔,“就因不知,才需画像……” 话说到此处,余慕娴已明白了楚玉姝的心思:“四皇女是打算张榜寻人?” “是……”含笑望余慕娴一眼,楚玉姝转言道,“小哥哥可记得当年在窦府认下的那个家奴?” “嗯……”闻楚玉姝提到了家奴,余慕娴心思一沉。 她却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家仆在安南。 楚玉姝道:“那家仆姝儿已为小哥哥寻到……他如今也算是一方富贾……正巧在小哥哥管辖的县里……” “四皇女……”听楚玉姝在言家仆,余慕娴随即抬目望向楚玉姝。 虽知晓楚玉姝在朝堂中定有眼线,但一下朝她便来了这酒楼。 …… 楚玉姝是从何处知晓她谋到了官职? “小哥哥莫急……”见余慕娴正在往自己身上瞧,楚玉姝淡淡一笑,“那家仆的家财来路清白……他那万贯家财皆是与窦方一同积攒的……小哥哥若是想那下辖的富户开刀,或是可从那家仆处起手……” “嗯……”凝神思过新都的重税,余慕娴点点头,道,“谢四皇女指点……” 承了余慕娴的谢,楚玉姝随即将神凝到手中的画笔上reads();。近年来,窦方的生意越做越大,涉及之地早已不单单是楚地,她在垠都也时常收到窦方的银票。故而,早在南归前,楚玉姝便知羊舌早晚是她囊中之物。 只是,此时却不是论此事的时候…… 闭目在脑中勾勒眼前人着女装的模样,楚玉姝忽觉余慕娴似乎更宜着女装。 抬笔将绢上人的唇瓣点红,楚玉姝神思一晃,隐隐觉得余慕娴本就该是绢上人模样…… “四皇女?”发觉楚玉姝对着绢上人轻笑,余慕娴知晓楚玉姝的画像已是画好了。 起身与楚玉姝拜别,余慕娴将礼数做得周到:“四皇女,天色已晚,慕娴请离……” 闻余慕娴唤,楚玉姝举目往往窗外。 见天边浮了半边新月,楚玉姝随即遣人送余慕娴归府。 跟小厮踏出酒楼,因余慕娴在新都并无宅院,小厮一路送余慕娴到了宋府。 承着夜色入了宋熙府邸,余慕娴仰头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三殿下?”不确定眼前人身份,余慕娴试探着唤了眼前人一声。 “久违了,余大人!”含笑与余慕娴拱拱手,楚宏儒侧身将余慕娴让进了院落。 与楚宏儒一同进院,余慕娴被眼前的阵仗弄得眉头一紧。 但见王宽宋熙立在院中,周遭除杜再思外,还有几个眼生的大人。 “见过诸位大人……”躬身与院中人行礼,余慕娴默默记下院中人长相。 “哎呀呀!贤侄你可算回来了!”见余慕娴到了,宋熙连忙走到余慕娴身侧,将她介绍给院中的诸位大人,“这便是文正公的独子余慕娴……” 闻宋熙道眼前人是余府后人,立在王宽身侧的人随即多看了余慕娴一眼。 抬眉与王宽身侧人对视,余慕娴后退半步:“宋伯父,今日天色已晚,恕慕娴不能奉陪……” 话罢,余慕娴即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朝自己居处退去。 见余慕娴要走,宋熙正要拦,却被王宽拽住。 念着余慕娴年幼,宋熙便不与余慕娴计较,转而带着楚宏儒一行移步至偏院饮酒,宾主尽欢……待天明,方才散去。 …… 送过楚宏儒归府,宋熙还未来及的合上门,便闻宫中传来诏书,要他与余慕娴一同入宫面圣。 …… 接到入宫的旨意,坐在院中的余慕娴随之一愣。 凝眉思过昨日看她的那位大人,余慕娴暗叹,宋熙真是交友不慎。 但此时却不是与宋熙计较的时候。 匆匆正冠整衣,余慕娴紧跟在宋熙身后,乘宫中遣来的车辇入宫。 第六十五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今日原是休沐的日子,故而面圣的地点并不在殿堂。 但正因不在殿堂,宋熙的脚步也比往常重了些许。 由宫人引着在新都的皇城中穿梭,余慕娴步子放得极轻。 待绕过不少宫墙,眼前便豁然开朗。 宫人侧身让余慕娴与宋熙上前:“两位大人,圣上便在前面的亭子中……” “谢公公……”低声与宫人答上一句,余慕娴抬手让宋熙先行。 盯着眼前方砖铺就的小径,宋熙面色微变。 但事到如今,却由不得他回头。 敛气迈步沿着小径走,宋熙被不远处的人影晃了眼睛reads();。 见宋熙立在原地未动,余慕娴随即朝前打量了一眼…… 原来昨夜到宋府的人皆到了苑中! “见过圣上……”察觉到楚宏德的视线扫到了她二人身上,余慕娴不慌不忙地跪到阶上与楚宏德见礼。 而宋熙却是望着王宽,微微颤抖。 “余爱卿平身吧!”挥手命余慕娴起身,楚宏德将视线转到宋熙身上,怒道,“怎么,宋爱卿年纪大了,骨头也硬了么?见了寡人还不跪,是不是活够了……” 被楚宏德的怒气惊到,宋熙转头看了余慕娴半晌,才如梦初醒。 “扑通”跪到地上,宋熙打个哭腔道:“圣上――老臣……” “怎么,寡人还没说什么,宋爱卿便哭了?”“嚯”得从亭中的銮椅上起身,楚宏德覆手围着跪在地上的四五人转了转。 低眉看着眼前不断变动的鞋面,余慕娴一声不吭。 即便楚宏德隐隐给出了坦白从宽的讯息,但余慕娴却知晓,此时答话,必会招致大祸。 可在场的余下几位大人并不这般想。 恸哭着拦到楚宏德身前,宋熙道:“圣上明鉴……昨夜三殿下来府上,只是与臣等一起观月赏花……” “那三皇弟也是好兴致啊!”嗤笑着瞥了宋熙一目,楚宏德道,“可王爱卿却不是这般说的……王爱卿道,他昨夜到爱卿府上,为的是扳倒冯太师,以便将新都的禁军从冯太师手上,转到钟羽手上……寡人说的可对?” 闻楚宏德将他们昨夜所谈之事说的分毫不差,宋熙身子一僵。 待发觉楚宏德正在看他,宋熙忙痛哭流涕道:“这……圣上!臣冤枉!冤枉!昨夜老臣不胜酒力,不过小酌几杯,便至偏院小憩……此事臣并不知情……” “那不知爱卿知道什么?”楚宏德不为所动。宋熙知不知情,他自是清楚的。 宋熙以为是王宽供了他,但宋熙却忘了,钟羽曾是他楚宏德读书时的伴读。 钟羽才是他放到宋府的眼线…… 暗觉宋熙满头大汗的模样赏心悦目,楚宏德挥挥手,命宫人搬来椅子,就太阳坐好,等着看眼前的大戏。 见楚宏德摆出架势等着自己招供,宋熙拧眉看了余慕娴一眼道:“老臣……臣……臣知晓,三殿下想招揽余大人!” “哦?”闻宋熙这般快就把余慕娴供了出来,楚宏德心笑,真是一群老不死的。 明明昨日朝堂还为那余小子开脱,过了一夜,便决心弃车保帅。 戏谑地望了宋熙一眼,楚宏德玩着手中的文玩核桃:“不知寡人的好皇弟为何想招揽余爱卿?” “这……”宋熙犯了难。 楚宏儒与他提此事时,说的是四皇女要他照看故人。 但此事说与圣上听,他定然不会信。 “怎么,说不出口了?”扬手扔掉一个核桃,楚宏德转目望向王宽,“王爱卿,你可知晓?” “这……”王宽皱皱眉,“臣不知……” “那你呢?”在瞥了钟羽一眼,见其也摇摇头后,楚宏德转而将手中另一个核桃也扔了reads();。 楚宏儒南归后一直安分。不访亲拜友不说,连家门也甚少出。 除了昨日与二三重吏在宋府饮酒…… 呵!说是饮酒……若不是钟羽在席,他怕也难知晓,他那好皇弟竟是存了夺兵权的心思。 当年在邺城时,楚宏儒不过十五,便想染指兵权……如今他也快及冠了…… 眯眼将地上的几个老臣瞧过,楚宏德将视线挪到余慕娴脸上:“余爱卿,你还记得昨日你说过什么?” “回圣上……慕娴昨日言‘欺君者,人人得而诛之’!”余慕娴起身与楚宏德一拜。 “哦?那若是老臣欺君呢?”楚宏德言有所指。 余慕娴答:“法不得证,令何以行?” 余慕娴话音一落,王宽与宋熙皆是满头大汗。 叩首低呼“圣上――”,二人阵脚大乱。 “圣上!莫要听余大人一口之言!”见王宽与宋熙已然失了主心骨,钟羽忙道,“圣上以仁治天下……余大人小小年纪便不体恤老臣,恐日后会为圣上招致祸患!” “是吗?”冷笑着横了钟羽一眼,楚宏德与余慕娴和颜悦色道,“不知余爱卿如何看此事?” 见楚宏德眉眼含笑,余慕娴知晓自己说到了楚宏德心中。 起身与楚宏德对视,余慕娴低声道:“圣上自是贤明……而臣自是卑鄙……但以臣之卑鄙除国之大患,以圣上之贤明着国之权柄,岂不是两全其美臣幼时曾听父训,得其名或失其实,得其实或失其名,若是圣上有难为之事,臣愿为圣上掌中之杀器,证乾坤之大德!” “嗯……”听出余慕娴话里话外皆是一副忧心社稷的心肠,楚宏德定定神,暗道,这些话,许是只有如余慕娴这般大的少年才说的出。 这年头,名利皆是心头好! 不重名利的官宦早已不多。 而求名者必求利,求利者必求名,择其一者,也不多。 至于眼前这个不求名不求利的……呵,真是傻的可怜! 不愧是余文正的子嗣呀! 张目将自缢在府中的夫子念过,楚宏德命宫人为余慕娴设座。 被宫人扶到高凳上坐好,余慕娴低眉扫过王宽与宋熙的头颅。 如王宽与宋熙这般年纪的大臣,虽从少时便经历风浪,但老了终究要多少些许顾忌…… 故而,他们最畏惧的,便是当权之人。 轻叹着收回视线,余慕娴静听着楚宏德将楚宏儒流放至江城,而王宽与宋熙及剩下的几个老臣皆是杖刑一百,永囚新都。 目送着几位在楚国叱咤多年的老臣被禁军拉下,余慕娴斜目望了望不远处逗鸟正逗得开心的国主楚宏德。 他似乎早已见惯了背叛与欺骗? 与立在亭中的钟羽对视一眼,余慕娴未动,却见钟羽与她一计眼刀reads();。 “余大人……人在做,天在看!”钟羽额头青筋暴起,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是啊!人在做,天在看……”将话原封不动的还给钟羽,余慕娴起身朝着楚宏德走去。原本在楚宏德道完如何处置王宽一行后,余慕娴即该求退,但余慕娴却知晓,众人眼中的理所当然,并不是她的理所当然。 缓步到楚宏德身后跪好,余慕娴道:“求圣上许臣代领罪臣宋熙的六十七棍……” “为何是六十七,而不是一百?”晃着手中的鸟笼,楚宏德转身盯着跪在地上的余慕娴,心情颇为复杂。 他以为钟羽会先上前来请棍,却未想这小子会来。且求的是六十七,而不是一百…… 余慕娴答:“因为罪臣宋熙为大楚操劳了四十九年……而今,其年事已高……该是颐养天年的年岁……圣上与其将他久困京中,不如将其罢官……当然,如此若是不能显圣上贤明……圣上可令宋熙辞官归故里……” “那你呢?”没头没尾的答上一句,楚宏德静观余慕娴反应。 余慕娴答:“臣也愿一同辞官……” “可你并无故里!”楚宏德玩味道。 “臣……”余慕娴低头换了一个称呼,“请圣上莫要告知宋伯父,草民代其受棍……” 楚宏德将注意力凝到余慕娴身上:“为何?” 余慕娴有理有据道:“其待草民如父如兄,且如宋伯父那些人,平生图的不就是一个名么……若是他知晓,他从草民这处受了恩惠,他定是会寻圣上再将那几十棍讨回……” “是吗?那先在钟爱卿面前挨上十棍吧!” 楚宏德扬眉命宫人摆开阵势。 见条凳已上,余慕娴随即神色泰然的伏到凳上。 待一棍落下,见余慕娴面色不遍,且抿唇未出声,楚宏德心中便有了几分计较。 “你且起身吧!这百八十棍也不必受了……”挥手命宫人将刑具撤下,楚宏德道,“至于辞官一事,你也不必管……待午时便早早去玉灵县上任吧……” …… 被宫人送出宫门时,正逢天降小雨。 因宋熙已被扣下,而楚宏德又未命人送她,余慕娴便只得冒雨去吏部领了她的官印与告身。 吏部欺生原在余慕娴预料之中…… 默默地道完自己上面无人,并无师承,并无引荐,余慕娴躬身从吏部拿着她求来的东西,快步踏出。 外面的雨似乎比来时更大…… 踌躇了片刻,余慕娴终是抿唇朝着雨幕伸出一只脚。 当着雨水落到鞋面,余慕娴头上忽地多了一把油布伞。 “小公子受累了。”撑伞带着余慕娴朝吏部门口的马车旁走,晚霜一步步踏得极稳。 低眼瞧着浅浅的雨水顺着鞋边走,晚霜不禁心道,若是小公子早些出来便好了…… 为了等小公子,她与四殿下可是在这府门外站了近一个时辰呢! 第六十六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借晚霜的伞从吏部门口挪到马车旁,余慕娴隔雨幕望着支在马车帘幕下的油布伞,半晌未动。 府外遇晚霜时,她便想晚霜怎么会到此处。 但待瞥到路旁的马车,余慕娴随即知晓楚玉姝已到了近处。 或是……正在车上? 见余慕娴到车旁却不动,晚霜随即扶了余慕娴一把:“小公子快快上去吧!殿下已在此处久候了……” “嗯……”应晚霜一声,余慕娴屏气从披着蓑衣的马夫身后钻到了车内。 一入马车,余慕娴抬目便撞到了楚玉姝的视线。 “小哥哥可是冻着了?”笑着将怀中的手炉递给余慕娴,楚玉姝低声吩咐车外的马夫道,“朝余府行。” “余府?”接过手炉,余慕娴顺势坐在楚玉姝的对面,“可是余顺府上?” “是……”楚玉姝望了望余慕娴的包袱,点点头,“小哥哥不是赶着要上任么?” “一切都瞒不过殿下……”低眉望着手中的暖炉轻笑,余慕娴道,“可是由殿下送臣去上任,该是不妥……” “如何不妥?莫不是小哥哥还忌讳姝儿的皇兄刚刚被流放?”挑眉与余慕娴对视,楚玉姝眸中闪过几分笑意,“若是小哥哥怕被姝儿连累,那小哥哥从此处掌伞下车便是……” “殿下实在是太抬举下官了……”防范着帘外驾车人,余慕娴紧紧手,道,“三皇子一事,慕娴……” “这都是皇兄自作主张,与小哥哥何干?若是小哥哥在圣上面前被皇兄牵扯,那却是姝儿的罪过了……”从身侧拿来一个包袱落到余慕娴身前,楚玉姝弯眉道,“这物件是姝儿在宋大人府上为小哥哥寻来的……” 将手炉放到案上,余慕娴道:“不知宋伯父如何了?” “据说是在闭门思过……”楚玉姝眨眨眼reads();。 余慕娴蹙眉:“那不是无人知晓……” “如何会无人知晓?能活着到新都的,哪里会有糊涂人?”楚玉姝与余慕娴换了个眼色,二人皆心照不宣。 知晓宋熙一事已是满朝皆知,余慕娴随即记起那日在阁内宋熙推测官银。 想到楚玉姝与邺城官银有莫大的牵连,余慕娴抬眉问道:“那殿下你……” “姝儿自是活得好好的!”扬声给余慕娴吃下一颗定心丹,楚玉姝转言道,“小哥哥莫要忘了,姝儿与皇兄不同……皇兄不过是皇子,而姝儿却是长公主……但除此……皇兄还是皇嗣,而姝儿不过是会被泼出去的水……” 眯眼听楚玉姝与她分析形势,余慕娴无端生出几分不安。 好端端的,怎会提到泼出去的水? 念着此语常是寻常人家嫁女后的言语,余慕娴出言截住楚玉姝的话头:“那不知公主这盆水打算泼往何处?” 见余慕娴这般快便听出了自己话中的意思,楚玉姝也是暗中一惊。她明明说的甚是含蓄,这小子如何会知晓她生出其他的心思? “小哥哥问这个作甚?难不成打算提前找好地界候着?”随意出言打发,楚玉姝将视线转到了余慕娴身后,“小哥哥莫要忧心姝儿,姝儿以与圣上打好了招呼,他日后定会善待你……或是不日小哥哥便能权倾朝野也说不定……” “这……”发觉楚玉姝竟是在躲,余慕娴蹙蹙眉,“不知权倾朝野,其价几何?” “邺城的百万库银如何?”扬眉望着眼前人,楚玉姝从余慕娴脸上瞧出了恼怒。 “小哥哥何必为些银钱恼怒呢?”伸指去抚余慕娴的眉,楚玉姝道,“小哥哥莫要因此事不去圣上面前为官,也莫要因此事与姝儿怄气……姝儿的银两本就放在新都的国库里,圣上不过是不知晓账目……佐之宋熙一群老臣不知国库底细,才误以为姝儿盗银……” “那殿下何必在此时解释呢?”压下心头的不悦,余慕娴朝着楚玉姝一拜道,“承蒙殿下厚遇,慕娴不知何以为报……但慕娴却知,滴水之恩,当涌泉想报……可殿下所求的,慕娴不知当给不当给……殿下想为的,慕娴也不知当为不当为……” “那何不顺其自然呢?”伸手扶住余慕娴,楚玉姝道,“小哥哥许是不知,姝儿一直觉得小哥哥便是故人……纵然小哥哥与故人有千般不同……可,姝儿总是从小哥哥身上瞧到故人的影子……姝儿一直以为,姝儿待小哥哥不过是爱屋及乌,但今晨时,听晚霜道小哥哥被圣上诏入宫中,姝儿方知,姝儿待小哥哥是不同的……但这份不同与姝儿待故人的不同,似乎也难寻相似之处……或是姝儿前世早已习惯了故人在身后为姝儿筹谋,但姝儿此世,竟也慢也习惯了在小哥哥身后为小哥哥筹谋……晚霜道小哥哥早慧,姝儿敢问小哥哥,姝儿还要不要再寻故人?” 楚玉姝话音一落,余慕娴眉头锁得更紧。 她的女帝是在诉请么? “殿下的意思是?”抿唇从喉中挤出六个字,余慕娴暗觉自己的心也乱了。 楚玉姝握住余慕娴的手腕道:“姝儿的意思是,姝儿会因小哥哥的琐事方寸大乱……虽不至耽搁事,但终究会影响心情……” “那殿下待阿姊呢?”抬眉对上楚玉姝的眼睛,余慕娴一字一顿道reads();。 “阿姊……”“嚯”得松开手,楚玉姝咬唇道,“姝儿也记着故人……但故人在何处……姝儿却是不知的……” “那慕娴便想知,殿下为何要急着在此时与慕娴说这些?”无心质问楚玉姝缘何“朝三暮四”,余慕娴单是好奇,楚玉姝为何要在此时与她说这些话。 “若是姝儿没记错,小哥哥离娶妻也不剩多少时日了……”楚玉姝望着余慕娴道,“前世时,姝儿待故人有情,但碍于种种,竟是终四十年,也未越雷池半步……彼时姝儿便是一朝之君又如何?所谓天涯咫尺,咫尺天涯,莫过如是……今时,姝儿便是追故人而来,虽不敢言姝儿待故人情比金坚,但姝儿扪心自问,却是问心无愧……小哥哥早日问姝儿为何知晓故人还活着,那姝儿确敢言,故人便是因姝儿才得以二世为人……故而姝儿也有秘法能入其梦……至于姝儿今日为何要与小哥哥做其他言语,只是因为,姝儿两世甚少为人筹谋,今日小哥哥遇险,姝儿心有余悸……想着离日又近,姝儿恐二世误人……” 听着楚玉姝的细语,余慕娴心如擂鼓。 待想过两世与楚玉姝的诸多牵连,余慕娴闭目问道:“殿下这般言,却是不在意故人所思么?” “不是不在意故人所思……”见余慕娴闭眼,楚玉姝忽地捉住余慕娴的手道,“而是姝儿忧惧小哥哥便是故人!” “故人?”低声念着“故人”二字,余慕娴蓦地睁开眼,“若是不是,该如何?” “是便是,哪会有‘若是’的道理?”迎上余慕娴的视线,楚玉姝道,“若是不是,那只能道,本殿不但眼盲,还心盲!” “嗯……”承着楚玉姝的视线,余慕娴不做言语。 见余慕娴不为所动,楚玉姝起手将余慕娴逼到车厢上:“方远盈!你到底在躲什么?是寡人的身份让你畏惧?还是寡人的性情不得你心?寡人追了两世,还不够么?” “够……许是够了……但慕娴以为,方公子不喜殿下,或是因为殿下太过于霸道……又或者”微微抖了抖手腕,见挣扎不开,余慕娴不由轻叹一声,与楚玉姝道,“旧言,待君,宜敬不易爱……慕娴以为,臣子以为臣的本分待殿下,便是良臣……” “方公子?”扬眉凑近余慕娴,楚玉姝抬手抚上余慕娴的侧脸,“小哥哥确定是方公子而不是方大人?小哥哥明知姝儿的故人是女子……如此欲盖弥彰,小哥哥不觉得太过于刻意了么?” 低眉望着楚玉姝越凑越近,余慕娴一使力,将楚玉姝推开半步:“殿下自重……慕娴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若是殿下待阿姊有意,那慕娴以为,殿下还是……” “还是如何?”出言打断余慕娴,楚玉姝似笑非笑道,“不过是试试小哥哥,小哥哥怎得还当真了?” “殿下……”蹙眉与楚玉姝对视,余慕娴抬手与楚玉姝见礼,“这世上有些事是试不得的……” “是……”楚玉姝抬袖到余慕娴对面坐好,“故而,姝儿此时才要与小哥哥说正事……姝儿晨时与圣上言,小哥哥与姝儿互相倾慕……” “这……”余慕娴瞳孔一缩。 “小哥哥莫要急着开口……且听姝儿说……”见余慕娴面色不对,楚玉姝一面按住余慕娴的肩头,一面从怀着掏出一卷轴,“这是圣上赐婚的旨意,暂且放小哥哥处……现时,小哥哥与姝儿的要事,是到城门处送皇兄出新都……” 第六十七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淅淅沥沥的雨浇到伞面上,于伞沿勾出一圈雨帘。 低眉给楚玉姝撑伞,余慕娴肃立在一旁,听楚玉姝与楚宏儒寒暄。 “姝儿……”临出新都,却瞧到了久别的亲妹,楚宏儒眼里闪着些许泪光。 见楚宏儒动了真情,楚玉姝随即小退半步,与楚宏儒躬身道:“见过皇兄……” 听着两人的低语,余慕娴抿抿唇。 若是她没料错,此时怕是这对兄妹二人在新都的头一次会面reads();。 放眼瞧了瞧楚宏儒身后百十个家丁,余慕娴不禁低眉瞥着楚宏儒裤边的泥浆,心道,皇家的流放着实不是寻常百姓能比的。 寻常百姓被流放,送行者那个不是牵衣顿足,拦道痛哭…… 但眼前这位,却是拾掇得与出游无异。 这般招摇过市,难不成还想在楚宏德面前讨些苦头吃么? 见过楚宏德的厉害,余慕娴低眉望着楚玉姝头上的发簪,想着楚宏儒这般行事,可是受了楚玉姝“指点”? 察觉到有人将视线放到了自己的发梢上,楚玉姝忍住笑意,绷脸露出几分惆怅:“皇兄此去,怕是不定归期……” “看到皇妹立在此处,皇兄便是心安了……”体味到楚玉姝传来的关切,楚宏儒心底百感交杂。于新都这般久,真心为他着想的人,当真只有眼前这十岁出头的皇妹。 邺城如是,长宁如是,新都亦复如是。 旧人云,血浓于水,血溶于水,可他们帝王家却只有同室操戈…… 好在他还有个妹妹…… 亲亲的妹妹! 定睛将视线在楚玉姝身上逡巡的半晌,楚宏儒忍住眼中的热泪及心头的悔恨,讪讪道:“早时府差上门时,皇兄还忧心此事连累了皇妹与余大人……如今看到你二人到此处,便是一切都安心了……” 见楚宏儒眼眶已是湿了,楚玉姝道:“皇兄且安心去……姝儿不日就将往北去……” 话罢,又命一旁的晚霜递与楚宏儒一块锦帕。 “今日这湿气真大……大的都糊到了皇兄脸上……” “姝儿说的是……”接下晚霜手中的锦帕,楚宏儒擦擦眼,缓了面上的尴尬。 但待楚宏儒想明白楚玉姝口中的“北去”二字时,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 任帕子在脸上滞了半天,待周围只有呼吸声时,楚宏儒才寻回自己的声音:“不是刚刚从北边回来,如何又要往北去?” “皇兄……”见楚宏儒会了意,楚玉姝随即将视线投到了楚宏儒手中的锦帕上,“窦方做买卖去了……若是皇兄用得着,但可去找他……” “姝儿……”攥紧手中的锦帕,楚宏儒一脸愤懑,“你何苦要为皇兄再去北地受苦!” 知晓楚宏儒在长宁的日子不好过,楚玉姝也未与其一般见识。 楚玉姝将楚宏儒攥紧的手掰开,佯装无奈道:“皇兄既是敢在圣上面前惹下祸事,又怎会在此时心怜姝儿……那羊舌不苦虽是蛮邦中人,但待姝儿却算亲厚……姝儿生在皇家,自是该为我楚家做些事……” “那也不该姝儿你!”被亲妹的愁容触动,楚宏儒听了半天雨声,猛地踏出伞外,丢下一句“容我去见圣上!”。 “皇兄莫要意气用事!”见楚宏儒竟还存着几分古道热肠,楚玉姝眨眨眼,伸手拉住楚宏德,将声音放缓,“皇兄不妨想想,这新都除了姝儿,可还有其他姊妹,莫要说旁的亲王郡王……单想想邺城中那些未寒的尸骨……皇兄便该知晓此事只有姝儿能为……” 不知楚玉姝与羊舌不苦是旧相识,楚宏儒满脸焦灼:“可……” 知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楚玉姝跟着踏出伞外,借雨声将二人话音屏去reads();。 “皇兄……姝儿今日来送你,不是与商量北上之事……而是要将一事说与你……”楚玉姝将声音压得极低。 “嗯……”楚宏儒闷声闷气的应了句,心里却生了股子邪火……他原以为楚宏德不过是记恨他觊觎那个位子,却不想,那混货竟是还能想出利用自家的妹子的腌臜心思…… “姝儿要与你说的是,北地虽好,却不是常待之地……既是圣上命你去他处静心,那姝儿只求皇兄不要惹是生非……”先与楚宏儒提点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楚玉姝叮嘱道,“姝儿说的,为兄都记下了……” “嗯……”闻楚玉姝说的皆是些小家子气的碎语,楚宏儒盯着楚玉姝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他的皇妹到底还是天真了些…… 他与楚宏德的纠葛岂是安安分分便能解的? 但此时却是在楚宏德的地界上……饮恨将不悦吞回腹中,楚宏儒与楚玉姝道:“姝儿放心,姝儿说的每一个字,皇兄都记下了……” 见楚宏儒话中有话,楚玉姝也未多言,只是幽怨地望了楚宏儒一眼,道:“既是皇兄都记下了,那姝儿还要与皇兄再说一事……姝儿已央圣上帮姝儿看好姝儿日后的夫婿……但姝儿忧心人心易变……所以还想劳烦皇兄在此处也替姝儿费费心……” “夫婿?”震惊地看着楚玉姝嘴唇开合,楚宏儒问道,“不知姝儿选下的夫婿是何人?” “撑伞的如何?”楚玉姝斜目。 “撑伞的?”隔着雨看伞中人,楚宏儒面色一白,“竟是他……” 道完此语,楚宏儒又觉不妥。 “皇兄记下了……”望着衣衫已湿的楚玉姝,楚宏儒将其推回到余慕娴伞下,“今日天寒,皇妹还是速速归府吧……” “姝儿总觉先皇兄离去不妥帖……”回眸与撑伞人对视一眼,楚玉姝转眸与楚宏儒道,“还是让姝儿与余哥哥一同立在城门口送皇兄你西行……” “嗯……”低眉与余慕娴对视,楚宏儒不动不应。 待余慕娴眸中露出几分郑重,楚宏儒才冒雨到余慕娴身侧耳语几句。 睁目应下楚宏儒的话,余慕娴慢慢点头。 见余慕娴点过头,楚宏儒即道:“如是,也好……” 话罢,即由一群亲信护着向西往抚远郡江城去。 …… 因先帝在位时,未给楚宏儒定下妃嫔,楚宏儒此时还未成家,故而今日楚玉姝与余慕娴送别的只有一人。 目送着载楚宏儒的马车远去,余楚二人皆知,待这辆马车重返新都之日,便是一场新局。 …… 车轮碾地的声响被雨幕掩去,余慕娴伴楚玉姝立在伞中,久久不语。 “殿下的衣衫湿了……”不敢让楚玉姝更衣,晚霜低声在伞外拐弯抹角地提点着。 “那便上车往县中去吧!”指明夜里行车,楚玉姝快步带着慕娴返回到车中。 “衣却是不用更了……”端坐在车内,楚玉姝扬手摆过晚霜递来的锦衣,与余慕娴道,“你且坐在车中,估摸着天明时,便该到县里……” “殿下要去县里?”凝眉望着眼前“吧嗒嗒”滴水的女子,余慕娴眸中闪过几分心疼reads();。 明明是个该坐在高座上呼风唤雨的人……若不是惦念她,何苦来这城门口淋着一遭雨……若不是淋雨,又怎会有几缕青丝贴成一股,伏在脸侧? 抬手助楚玉姝散在脸侧的碎发撩到耳后,余慕娴垂睑吹了吹面前的茶碗,掩饰掉心中的些许不自然…… “嗯……”盯着余慕娴微微泛红的脸,楚玉姝轻叩的一下案面,“县衙自是要去的……传言这县衙中,连上县太爷,也不过是八个人……” “难不成慕娴还要带上一群兵么?”余慕娴静心仰头,却瞥到面前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说熟悉,是这张脸她已见过几十次。 说陌生,是她从未像此时这般近的瞧过这张脸。 皇家子嗣虽不一定容貌出众,但肤质却通常极好…… 想着楚玉姝脸上许是连一块粘糕都放不住,余慕娴默默出神。 “远盈是在想什么?” “想……” 忽地被一只手抚上脸,余慕娴的话头戛然而止。 凝眉将“想你”二字吞下,余慕娴哑着嗓子道:“慕娴在想,慕娴到底哪里像殿下口中的故人……慕娴想,那人该是与慕娴长得不一样……” 楚玉姝收回手,目光变得渺远:“何止是不一样……本殿从未见过那人姿容遗世的时候……虽然本殿周遭的人都说她年少时,生得颇为俊俏……但逢本殿记事时,她便是如一枝逢冬的老树,一日又一日的枯败下去……” 听楚玉姝道她们相逢之时,自己已日薄西山,余慕娴轻叹一声,问道:“那殿下为何会记挂上那位小姐呢?” 楚玉姝跟着轻叹:“这便不是本殿能知晓的了……若是本殿知晓如何让一个人记挂上另一个人,那本殿便早已让那人记挂上本殿了……本殿又何苦……” “那容下官与殿下进一言吧……”顺着楚玉姝的称呼,余慕娴定定心神,低声道,“让一人记挂上另一人,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只要殿下让那人离不开殿下便是了……” “如何才能离不开呢?”楚玉姝皱皱眉。 余慕娴眯眼:“臣以前以为是投其所好……” “现在呢?”楚玉姝挑了挑案上的烛火。 “现在……”余慕娴盯着车厢上楚玉姝的影子,低声道,“现在臣觉得,只要让一人在时时刻刻都想着另一人便成了……” 察觉到余慕娴的视线落到自己的影子,楚玉姝挑烛火的手一僵:“如何才是想呢?” “许是一人寒时,她会惦念着给另一人添衣,一人饥时,她会惦念着给另一人添饭……”余慕娴喃喃。 “这于富贵人家,或是不大可能……”楚玉姝平声道。 余慕娴道:“便是因为不合常理……才有人将那陷入情缠中的人唤作‘痴儿’……” 话罢,余慕娴抬眉隐约又觉得厢上的人影颇似缝制衣衫的闺中人。 “但殿下是做大事的人……”凉凉地讲话补齐,余慕娴心觉车外的雨更大了些。 第六十八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马车行到县内的时候,天已然大白。 揉眼将背挺直,余慕娴跟着楚玉姝一行下榻到了余顺府上。 许是因着楚玉姝行前便与余顺送了信,余慕娴一行一到余府,便见余顺带着五六婢子在阶前迎着reads();。 余顺在的县离新都不远,故而新都下雨,这县城也没避过。 坐在余府的内堂里,瞥着余顺身上的缎布以及膝盖上那两坨泥印,余慕娴敛目,心道,顺子能着好料子,跪到黄汤里,也算没辜负楚玉姝待他的一番栽培。 余慕娴如是想,余顺也如是做。 待将楚玉姝与余慕娴邀到上座,余顺即率先与楚玉姝奉了一杯热茶。 “四殿下!” 见余顺贡茶先贡到了自己手上,楚玉姝垂目示意晚霜接过:“可还识得眼前人?” “嗯……”余顺闻言便抬头打量了余慕娴一眼,低头道,“主子自是不敢忘……” 听余顺道“不敢忘”,楚玉姝一言不发,转而从晚霜手上接过茶,慢饮。 待着茶碗见了底,楚玉姝方道:“若是不敢忘,此处便留于你们主仆二人叙旧……” “谢殿□□恤……”抬手与楚玉姝拱拱,余慕娴目送楚玉姝与晚霜二人一同往堂外去。 因着内堂忽地少了两人,余顺站在余慕娴眼前有些尴尬。 察觉到余顺的异样,余慕娴抬目打量着眼前约有八尺余的青年,弯眉给出了笑脸:“怕是还不习惯殿下作奴,且来旁边坐!” 闻眼前的少年将自己当成四皇女的奴才,余顺的脖子微微抬了抬。 等到余慕娴请他入座的手伸出,余顺便跪到了余慕娴身前:“见过主子……” “嗯……”当认下这个家奴,余慕娴默默将手收回。但此时她心中却无几分安泰。毕竟人心隔肚皮,这贸然撞到的旧仆,她着实不知其有几成真心。 可此话却是不能摆到台面上说的。 起身将余顺扶起,余慕娴正要将余顺嘉奖几句,便见余顺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给她。 余顺道:“主子,这是余府近五年的账目,还请主子细细查探……” 余慕娴一边将余顺安置到椅子上,一边问:“不知是哪里的账目?” “皆是些商铺的帐……”余顺局促不安的起身,将他如何随车马到新都,又是如何发家,如何与窦方合伙在新都中开铺……一一道来。 听着余顺三言两语将五年诸事说得门清,余慕娴眨眨眼,笑道:“你这般道,我却是还得去谢谢窦方?” “窦四爷说,他您是不必谢……但四殿下却是绕不过……”余顺起手给余慕娴端了杯茶。 低眉想过余顺方才敬给楚玉姝的茶,余慕娴笑道:“那你方才先于四殿下敬茶?” “自是谢殿下给咱们余家的恩情……”余顺如是言。 听罢余顺斟茶的缘由,余慕娴又与余顺说了些许闲话。待余顺带余慕娴将院舍看过,余顺方与余慕娴道,他在新都还给余慕娴置办了一宅子。只是碍于前些日子窦方说时候未到,才没有支会余慕娴。 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一串钥匙,余慕娴仰头瞧了瞧屋檐上的日头:“这都是哪里的钥匙?” “有新都宅子的,有这栋宅子的,有库房的……还有些许是铺面上的……窦四爷说,初来乍到,不能太张扬,因而有不少铺子寻的是他姓人管……”余顺弯腰跟在余慕娴身后reads();。 “他姓人?”品着这个词,余慕娴顿了顿,忽地有种错觉,便是余一又回来了,“顺子哥你还没有成家么?” 换个讨巧的称呼,余慕娴随性的问道。 “若是成家了,那此处宅院连带新都的,都与你吧……”余慕娴补充。 “主子说笑了……”余顺盯着余慕娴的侧脸,“余府上下就主子和顺子两人……且这家财皆是主子的,和顺子有什么关联……” 话罢,余顺又从怀中掏出一片小钥匙放到余慕娴手上,那钥匙做的别致,细细看看,上头似乎纹了不少铜钱形状的暗纹。 余顺道:“余府的田契,地契,房契皆是在偏房房梁上木匣子里藏着……” 端详着余顺递来的钥匙,余慕娴眨眨眼,隐约记起那年她排在余顺手上的几枚大钱。 “知道我到这里干什么吗?”余慕娴将钥匙尽数还到余顺手上。 “嗯……”余顺脸色一变。 余慕娴展颜:“怎么?怕了?” “不……”余顺拧眉道,“主子既是来此处躲灾星……那顺子便是拼死也会护住主子……” “躲灾星?”余慕娴的笑意僵到脸上。 “是……”余顺犹豫了片刻道,“四殿下说主子是来逃难的……正在受新君的追捕……” “如此你也敢留我?”知晓楚玉姝此举是在试探余顺,余慕娴眉头一蹙。 “不是已经收留了么?”余顺反问道。 话罢,两人相视一笑。 “我是来作县令的。” 转身往余府中的花园子去,余慕娴丢下呆愣的余顺,兴致颇高。 但好兴致没持续多久。 未等余慕娴的步子踏到花园子,楚玉姝近身的婢子便传来话,道楚玉姝在发烧。 细问过可请过大夫,可饮过药,余慕娴心稍安。 抬步与婢子还到楚玉姝房外,余慕娴顿住足,记起她此时着的是男装。 蹙眉转身欲走,却被端药的晚霜瞧见,一把拉到了房内。 “殿下这风寒可是因小公子你惹的,这喂药的活小公子您可不能拖!”知晓余慕娴是楚玉姝定下的夫婿,晚霜不由分说地将余慕娴推到楚玉姝床前坐好。 “这怕是被姐姐为难了……”执着微微发烫的汤碗,余慕娴定眼看着晚霜。 晚霜今日有古怪…… 她可不记得,晚霜是个不知礼的丫头。 “殿下既是认下小公子您了!您便也别推脱……”心疼地看了眼躺在床中的楚玉姝,晚霜埋怨地瞪着余慕娴。 见晚霜的眼睛瞪得赛桃仁,余慕娴稳稳手,道:“慕娴与殿下却不是如姐姐想的那般……” “晚霜却不管殿下与小公子有何闲情……”嗔目将余慕娴话头截下,晚霜道,“晚霜只知殿下见小公子前,总是眼里含着笑……” 话罢,晚霜即转身带着周遭的婢子退了下去reads();。 任着晚霜摆完阵仗,余慕娴认命地端着手中的药碗,预备着往楚玉姝口里送。 侍奉人喝药难不难,余慕娴不知,她两世从未侍奉过人。但想着此番侍奉的人是楚玉姝,余慕娴便对手中的汤药生出了十二分小心。 左手托住药碗,右手秉勺到药碗中搅拌…… 碗中褐色汁液散发出的涩味,逼得余慕娴右手一滞,蓦地从心里生出几分心疼。 扬眉望了望被中睡的正稳的楚玉姝,余慕娴心底一软,堪堪将手中的药碗放到一侧的案上。 余慕娴心道,她此番真是完了。 遐想间,伸手试了试楚玉姝额上热度…… 余慕娴轻叹一声,转身到屋外与晚霜吩咐,去寻大夫做些药丸。 闭目听着余慕娴与晚霜吩咐制药事宜,楚玉姝挣扎片刻,还是偷偷睁眼,盯着门上的人影,咬唇轻笑。 …… 制丸原是简单工艺,只是县中大夫没有生出这般灵巧的心思,经着余慕娴一行一点拨,便是忽地开了窍。 拱手给余府送上药丸,大夫便生出了卖药丸的心思。 火急火燎在药堂里叫卖上一阵,竟也给余慕娴博了一片好名声。 但这却也没帮那大夫替过几十板子。 谁让他没治好新都四殿下的病呢? 楚玉姝借着新都的御医在余府折腾过百日,终是能下榻,四方行走了。 乾平四年二月。 扶着“大病初愈”的楚玉姝行在县中的高岭上,余慕娴听余顺说着那制丸的大夫与她送了一块匾额,笑而不语。她却是不知这匾额是谢她一丸之恩,还是谢楚宏德不杀之恩。 见余慕娴只是笑,楚玉姝跟着弯弯眉:“小哥哥如今却是不在意那些虚名了……” “脸还是要的……”低笑着应过楚玉姝的话,余慕娴扶着楚玉姝从山边的栈道走。 意有所指地望了望余慕娴的手,楚玉姝眯眯眼:“小哥哥这般这是要脸?” 闻楚玉姝与自己打趣,余慕娴扬手从伸出崖壁的树枝上,折下一枝不知名的山花放到楚玉姝手上,续言道:“自是不要的……面上原有一层,再要一层却是什么话……” “小哥哥这般说,却是姝儿的不是了?”将余慕娴递来的山花横到手中,楚玉姝伸指扯下一片花瓣。 待放在手中捻过,楚玉姝道:“旧时人言,‘常以娇颜比花颜,何处不可怜?’……不知小哥哥以为姝儿与这……” “自是花颜好些……”余慕娴打断楚玉姝。 “这是为何?”转身将花枝掷到余慕娴身上,楚玉姝眯眯眼,眸中却是说不出的狡黠。 见楚玉姝摆出一副不说出个理,便不能善了的架势,余慕娴弯眉又攀折一枝放到楚玉姝怀中,低笑道:“花颜好觅,娇颜难在……” 第六十九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县城的六月,炎炎日头似火烧。 好在因着楚玉姝在府衙内,余慕娴便沾光受赏,得了半库房的冰砖。 自楚玉姝病愈,余慕娴便以余府招待不周为由,携楚玉姝一同住到了县中的府衙里。虽说此县在新都朝臣心中不得意,但就余慕娴看来,这县中县令的府邸却是修得极为豪奢。 几进几处的宅子尚且不提,单瞧瞧门口立着的那对石狮子便知前任县令也是大手笔。 想过门口的石狮子,余慕娴一边饮茶,一边听师爷给她报半年来收上的税目。 楚国的规矩是半年汇一次税,但因着楚玉姝随她到这县城落脚,吏部便将年限与她宽限了半年。 挂念着年底便要去京中与楚宏德交账本,余慕娴对师爷手中的账本也是极为在意。 “这县城中四百三十六户,有三百户为商?”伸手打个呵欠,余慕娴伸手从凳子上起身。 “回县老爷。有三百零七户……”师爷躬躬身。 余慕娴问道:“那税是如何收的?” 师爷答:“楚建制来,只有田税……” “嗯……”闻师爷道楚地只有田税,余慕娴微微一愣。 花朝国的虽轻税,却也不单单只收个田税。 若是楚国只收田税,那此县收不上税却也是常情。 “这田税是如何收的?”余慕娴面容一缓,虽说这半年税拢不齐,她也能自己将百户人家填上,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回县老爷,一户两百钱,另缴绢三匹、绵三斤……”师爷道。 “不管那户中几人么?”掐指将户数与税额相合,余慕娴心道,新都下的县令想当好还真不容易。 此县但有百户人口,却要千两的税银…… 这银子要从何处寻得? “是。”师爷翘着嘴边的两根胡子与余慕娴笑道,“若是县老爷听帐听腻味儿了,那小的斗胆邀老爷到王员外府上吃吃酒……” “哦?”挑眉望师爷一眼,见其眼中都是精光,余慕娴即遣身边的晚霜与楚玉姝道她要外出办事。 待晚霜回来道楚玉姝已然应下,余慕娴才匆匆乘轿与师爷一起到王员外府上。 王员外的府在城东,隔着百步瞧着王员外的府邸,余慕娴心道,竟是比宋熙府上还气派。 由王员外亲迎到府内,余慕娴便坐在主位上看了一场歌舞。 观着堂中罗带纷飞,余慕娴低声问道:“不知员外一年与朝中交税几何?” 未料到余慕娴会开门见山。王员外愣了片刻,谄笑道:“回大人,千余两……” “哦?”听王员外道自己与朝中千余两,余慕娴神思一晃。若单是王员外便与了朝中千余两,此县数任县令怎会因税收而被斩于街头? “员外可是欺本县令年幼?”余慕娴含笑道reads();。 “怎敢!怎敢!”从袖中暗转一张银票到余慕娴手上,王员外道,“区区百两,不成敬意,还望大人海涵……” “哦……这怎么好意思?”未贸然将银两塞回到王员外手上,余慕娴对师爷所说的二百钱生了戒心。 想着王员外不会无端给她些银钱,余慕娴眯眼道:“不知员外想要余某帮着做什么?” “大人诸事不管便好……”王员外以为大事已毕,随即与余慕娴敬了一杯茶。 “可……这事不说清,这银子拿着……嗯……”余慕娴将堂中的歌姬扫过一眼,皮笑肉不笑,“脏手!” “天下的银子怎会脏手……大人莫要子啊小人面前说笑……”佯装不明余慕娴的话,王员外与师爷使了个眼色。 “县老爷,你可还记得,这县上有不少废矿……”师爷将“废矿”两字拉得老长,“小的以为,这矿一时半刻也是修不好了……可户部里的老爷们却不是这般想的……” “所以上面的人还要本大人去打点?”将师爷的话截住,余慕娴抬手将王员外塞来的银票拍到案上,“这么点,怕是不够吧!” “那大人以为要哪个数?”王员外眯眯眼,一副任君开口的模样。 余慕娴伸手晃了晃:“五百两如何?” “这许是高了些……”王员外揉揉下巴,“大人可是想清楚再说……若是说得不合我心意,那大人今日许就醉死在小的府上了……小的可是在府中备有一个两人高的酒缸……做它的师傅说了,整人装进去,保管醉得神鬼不知……” “员外多虑了……慕娴并不喜饮酒……”蓦地将手收回,余慕娴心道今日却是猛浪了。 原以为不过是寻常商户邀着县官喝酒,谁曾想这县中的富户竟是胆大包天。 “慕娴以为五百于员外算不得大事……”余慕娴将声音压低,“以慕娴看,眼前这歌姬都不止慕娴报的数……” “可大人得为这城中余下的富户想想……”王员外正色道,“这城中三百零七户,可不是户户都交的起五百……” “这么说,员外今日是来替父老与慕娴讨便利的?”会了王员外的意,余慕娴眉头一蹙,“只是,一户百两,慕娴怕喂不饱新都的那些大户……” “这小的也是知道的……”王员外见余慕娴让了步,随即道,“旧年岁,刨开那三万两,余下的零头便是大人的……” “但你也知晓这不是旧年岁了……且不说新都一口气去了几位大人……单单瞧那管矿的大人,怕就不好想与……”余慕娴弯眉。 王员外跟着拍大腿道:“可不是……若不是那管矿的大人姓杜,前头几位大人也不会把命送在县上……” “你说管矿的人姓杜?”余慕娴来了精神,“可是杜再思杜大人?” “正是那人!”听余慕娴提了“杜再思”,师爷跟着来了精神,“大人你是不知,杜大人来之前,我们这县上当真是太太平平,安安稳稳……但自打他到了新都,借着三爷的势从圣上那谋了个差位,我们这县上的好日子便算是到头了……” “哦?”想着杜再思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余慕娴眉头一蹙,“听闻那杜大人可是个好官啊……” “他是好官不假……但那是对那些平头百姓说的……对我们这些富户,哼……他怕是恨不得将我们这等贱民咬死在道中……”王员外愤愤道,“大人您是不知,杜大人一直觉得我们这些富户便是坏他教化与王法之人……故而他一坐稳,便日日派着官爷到那些废矿上闲转,说是即便那矿废了,也是圣上的矿……容不得我们这些贱民私自……” “他说的似乎也在理……”余慕娴点头reads();。 师爷见状连忙道:“可我们背后是冯太师冯大人呀!” “嗯?”余慕娴盯住师爷,“你方才说什么?” “回县老爷,我们这些富户开矿原是走了冯府二公子的门路,因着冯太师年事已高,故而他旧时的门人现下也颇喜卖冯府公子们面子……”王员外搓搓手,朝余慕娴近了近,“大人在朝中为官,该是知,这到了一定时候,银子便是不好使的……” “是……这世上最好使的,莫过于面子和人情……”点头称是,余慕娴压低声音,“所以,员外的意思是,那些银子,只是用来打点下面的小官……” “是是……大人真是明白人……”见余慕娴将理说的通透,王员外欣喜若狂。 挥手要一侧的婢子上酒,王员外顺势与余慕娴多饮了几杯。 待将余慕娴灌得五迷三道,应下过几日便去新都拜访诸位大人,王员外才心满意足的让师爷送余慕娴回府。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 口中念道着“本大人没醉!没醉……真的没醉……”余慕娴迈着八字步将师爷推到一旁,晃晃悠悠的往自己的府上走。 直到师爷在背后喊了声“县老爷,您慢些走”,余慕娴才将眼睛扯开一条缝。 这时,眼里映出了一个人。 “殿下?”蓦得将身子站正,余慕娴望着立在眼前的人微微出神。 府邸已经到了。 但立在府邸门口的人阻住了入府的路。 “这次是真醉还是假醉?”将手中的灯笼递给身后的晚霜,楚玉姝定目望着眼前似醉非醉的少年。 脸上的薄红昭示着少年不善饮酒,但少年眸中却是稳稳映着她的身影。 “殿下以为呢?”有意往前趔趄一步,余慕娴险险错过楚玉姝的薄唇,伏到其肩上。 平心言,余慕娴也不知王员外是否派人跟着。 “怕是真醉了……”楚玉姝搀住高她半头的少年,将其往府内带了半步。 “是吗?”见楚玉姝没将自己推开,余慕娴弯眉道,“那便是殿下比王员外府上的酒更甘醇……” “甘醇却是如此说的?”命晚霜将门合上,楚玉姝低眉望着仄在自己怀中的余慕娴,眨眨眼。 醉酒的余慕娴比平日好看。 “你却不知,酒是要这般品的……”笑着将戏言道尽,楚玉姝俯首尝了尝余慕娴舌尖的酒味。 “殿下……”余慕娴借力起身,楚玉姝便顺势放开。 “王员外府上真是好酒……”赞过一声,楚玉姝含笑带着晚霜从小径往居处行。 夹道的夜风一吹,余慕娴仰头一看,便是一轮皓月高悬在半空。 第七十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六月的天虽亮的早,却也不会早到四更天reads();。 揉眼仄在榻旁穿鞋,余慕娴蹙眉听着重重的鼓声。 按理说,这般早不会有人来府衙伸冤。 更何况,这县中住的富户,平日大多安分,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除了…… 锁眉将王员外记上心头,余慕娴囫囵着将官服套到身上,匆匆坐到堂上。 余慕娴到堂中时,两侧的衙役也是一副未睡醒的模样。 倒是坐在案旁的师爷精神抖擞,引得余慕娴不禁多看了两眼。 师爷昨夜不是回府上了么? 心底泛着嘀咕,余慕娴将视线转到堂上。 但见堂中一左一右跪了两个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 因着堂威已喊过,扬手拍下惊堂木,余慕娴与堂下二人问道:“堂下何人?为何四更敲鼓?” 余慕娴话音一落,居右的男子连忙冲着余慕娴叩了个头:“啊……见过县老爷!四更的鼓是小的敲的!小的是城南卖布的刘裕!敲鼓是为了告小的的邻居赵富!他家鸡四更打鸣,坏了小的坊中的布……但那厮却不承认……所以小的今个儿将他家鸡逮个正着,拉他来见官!” “啊!官老爷!您可千万别听这姓刘的瞎说!您别看俺名字里有个‘鸣’,可俺赵富的鸡向来不打鸣!这姓刘的自己染布看错了时辰,却想要俺给他弥补亏空……”赵富说到激动处,一手扯住刘裕的衣领,一手指着刘裕的脸道,“你这厮,敢不敢当着县老爷的面,说说你在敲鼓前是怎么和俺说的?你是不是说过,若是俺给你五只鸡,这件事便私了了,你也就不拉俺来见官了?” 刘裕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反手推了赵富一把:“我刘裕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私聊!我又什么时候说过要你五只鸡!如不是你家鸡乱叫,惊着了我家鸡,我家鸡怎么会乱打鸣!搞得染布的小子环了时辰!你这养鸡的不知道染布的苦!你们家那鸡,不过是一日洒上几把碎谷子,我家的布,便是金贵了!你知道今个儿这布是给谁染的吗?那可是王员外给县老爷定下的!” “怎么!王员外定的便了不起了?”呛刘裕一声,赵富“呼啦”从堂前站起,双手叉腰道,“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啥事都是王员外做主?县里不是在传这县衙里来了个青天大老爷么?俺就不信,这老爷还治不了你个不要脸的!” 见两个商户在堂中骂作一团,而县老爷却不吱声,师爷终是坐不住了。 重重地拍了拍台案,师爷怒喝道:“大胆!” “啊……”似是被师爷吓到,赵富闻声即诺诺地缩跪到堂中,“小的……小的……” “啊!大人!赵富咆哮公堂!您该治治他!”刘裕谄笑着望着师爷。 瞥到师爷的视线不断往自己身上飘,而堂中那两人却均是望着师爷,余慕娴轻咳一声,与堂中人笑道:“那依你看,该如何治他?” “回县老爷!”刘裕将头转向余慕娴,“小的以为……” “小的以为此时皆该由大人裁断!”出声截住刘裕,师爷朝着余慕娴拱拱手。 余慕娴见状,笑道:“师爷莫急,容咱们先来听听堂下人想怎么着!” “啊!”见余慕娴将话头给了自己,刘裕喜不自胜。 匆匆朝着余慕娴叩个头,刘裕眼睛眯成一条逢:“谢县老爷reads();!小的以为,该将那赵富拖下去打上一顿再说……” “哦?这是为何?”余慕娴望了师爷一眼,但见其不断与刘裕使眼色。 “因为他在大人面前打小的!”刘裕将“打”字念得极重,引得赵富眼睛一瞪,挥臂给了刘裕一拳。 打罢,赵富与余慕娴道:“回大人!小的将姓刘的打了!还请大人责罚……” “嗯……”静心将堂下二人看过,余慕娴摇摇头,与赵富道,“你说你家鸡不打鸣,可是真事?” “自是假的!”赵富哈哈一笑,道,“小的只是看不惯姓刘的那厮的做派!不是一样的手艺人,凭啥他就能每日人五人六的在街中走……” “大胆赵富!你竟是公然欺骗大人!”脸往下一拉,师爷拍板道,“来人啊!把这个刁民拉下去!打上二十板子!” “等等!”温声止住师爷,余慕娴望着赵富,道,“当真如此?” “是……”赵富点头。 “那将刘裕拉下去打上三十板子吧!”扬手往堂中丢出一块令牌,余慕娴正襟危坐。 “这……”师爷正要出声,却被余慕娴止住。 冷目扫过堂中的差役,余慕娴冷声道:“怎么,还不动手?莫不是你们心中只有师爷,没我这县老爷?” “是……大人!”差役闻声,便出列将刘裕按倒在堂中,举棍欲打。 刘裕忙高呼:“县老爷!冤枉!冤枉啊!” “冤枉?何处冤枉?”冷哼一声,余慕娴挑眉看了师爷一眼,“师爷,快与这厮说说他的罪名!” “是……”小心翼翼地承了余慕娴的视线,师爷正正音道,“县民刘裕,坏民风,毁民俗……横行于世,致使民不安于室……” 听着师爷侃侃而谈,赵富冒出了一头冷汗:“县老爷!这般断怕是不成!” “为何不成?”余慕娴佯装好奇。 “因为此时不是刘裕的错……”赵富的声音低了几度。 余慕娴诘问道:“如你这般言!却是大人我的错不成?” 见余慕娴眉毛拧成一团,师爷连声道:“自不是大人的错……大人怎会错的……都是这些贱民不识好歹,误会了大人的心思!” “那依师爷看,本大人的心思是什么?”余慕娴似笑非笑地将堂上众人看过,“若是说对了,今日这篇便翻过去了……” “是是……”师爷跟着跪到堂下,“大人定是看出了小的几人在演戏……” “哦?演得什么戏?”余慕娴摆弄着案上的堂木。 “这……”师爷哭笑着脸道,“大人也该知道,县里的老爷多是要脸面……新都里的大人们也要脸面……咱们这县里农户不多,老爷您也没有劝民务农的功绩……风调雨顺,您也没有求雨治旱涝的功绩……” 余慕娴弯眉望着师爷:“所以你们……” 赵富咧嘴露出俩门牙:“所以俺们自发来送大人一块匾!” “什么匾?”余慕娴屈臂撑在条案上。 “啊reads();!大人稍等!”见余慕娴提到了匾额,刘裕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奔到堂门口,喊道,“还不快快抬上来!” “诶!”一声吆喝,两个壮汉便将一块五尺宽的匾额抬到了堂中。 瞅着匾额上的红布,余慕娴望向师爷:“这匾上是?” “回县老爷!这匾上是‘天下第一清知县’。”师爷含笑与余慕娴叩一个头。 “如何当得‘天下第一’?”余慕娴眯眼。 师爷道:“大人为官的年岁该是天下第一……大人为民赠药该是天下第一……大人纳税银该是天下第一……大人办案也自当是天下第一……” “头一个还听得出门路……后面三个……本老爷却不知是何人……”余慕娴起身走到匾额前,“若师爷说的是本老爷,那许是过了……” “话不是这般说的,大人!”见余慕娴没松口接下匾额,师爷道,“敢问大人,若有一县令,逢两日便定一桩案子,算不算得上天下第一?” “这自是算的……”余慕娴点头。 “那这边是足了!”师爷从袖中掏出一个名册递与余慕娴道,“县中虽多遇名士,但如老爷您这般妥帖的,还是头一位……宫中那位与您打点不说,朝中也多您故友……这册中,是本县富商名录,打今日起,他们会三三两两轮番到衙中送状子……今日这赵刘二人只是个开头……大人日后只要按着投状子的人所说的做,那小的保大人一年后,名利双收!” 师爷话音一落,余慕娴蹙眉,明知故问道:“不知是怎个双收法?” “大人该知百姓好糊弄……今日大人杖责刘裕一事传出,定有不少贱民为大人义举所感,自发为大人传经……”师爷眯眯眼,“而大人还会收到刘裕的一百两,谢大人开恩,以及赵富的一百两,谢大人教化……” “这一百两便是王员外所言的每户一百两?”余慕娴眨眼记起王员外话中的零头。 “这哪能啊!”师爷奸笑一声道,“王员外口中的一百两是他们富户的……这二百两是请大人吃酒的……除此,县中虽只收田税……为了固我大楚河山,咱们府衙可有一别税!” “哦?”余慕娴扫过地上的二人,低笑道,“可是击鼓税?” “哈哈哈……大人高见!”拱手与余慕娴一拜,师爷道,“此匾额是县中子民的心意,还请大人断断要收下……” “既是这般,那便不推辞了……” 余慕娴垂目与堂中二人拱拱手。 见余慕娴终是收下了匾额,堂中二人皆是送了一口气。 刘裕起身笑道:“哎!大人!何必说这般客气话!王员外为您备下的布匹还在小的府上,您快随小的一看吧!” “哦?”斜目见堂中差役面露喜色,余慕娴道,“可是这堂中人人有份?” “自是人人有份!”赵富喝上一声,便邀着余慕娴与堂中各位府差朝刘裕府上行。 待余慕娴到刘裕府门口,才发觉刘裕的买卖,并不单单是他口中的卖布。 偌大的城南,沿街有百家店铺。 但店名只有两种,不归“刘”则归“赵”。 竖耳细听街中人言语,漫步街中的商贩皆是操着外地口音。 第七十一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原来这县中多是外地商贩……”余慕娴转头与身侧伴行的师爷低语。 师爷闻言一愣。 待记起县老爷是新都来人,师爷即见怪不怪道:“是啊!大人从新都来,自是不知这咱们这县城虽小,却也是五脏俱全……莫说新都是天子脚下,单论其富庶,却不及咱们县中百户……” “哦?师爷可莫要将牛皮吹破了!”余慕娴嗤笑一声,面上不置可否,心底却已是信了。 若不是此县富户富可敌国,余慕娴也不信冯太师会与这县中员外有交集。但话说回来,若不是这员外与冯太师有交集,余慕娴也不信圣上会频频将此县的县令斩首。 单论税收,此县或是在楚国诸县中首屈一指。但农为国本,区区小利却是不足令楚宏德垂目。 低笑着朝刘府门口走,余慕娴被一卖绢花的货郎拦住。 “大人,可是要买一绢花带给夫人?”货郎从肩前的货篓中挑出一素净的举到余慕娴眼前,“我这绢花可是这街上买的最好的!大人若是不趁早买了,待会出来,便是没有了!” “嗯……”定睛瞧瞧货郎手上的绢花,又低眉看看货郎露趾的布鞋,余慕娴笑问道,“多少钱?” “啊!这个单使三枚钱便是了!”货郎嬉笑着将绢花塞到余慕娴手上,“若是大人还想要别的,再加两文,也是使得……” “去去去!怎么和大人说话呢!”见余慕娴手中浮了一块碎银子,师爷伸手搪塞了货郎一把,“没认出这是县老爷么!” “啊?原来是县老爷啊!”货郎看清余慕娴身侧立着的人是府衙的师爷,面色一变。 谄笑着打拱,货郎道:“胡师爷!早前送到您府上的绢花你可是满意?” “满意!满意!你这绢花做的在这城中也是一绝了!我怎么可能不满意!”笑着从腰间扯出钱袋,胡师爷丢给了货郎一锭银子,“老主顾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给足你……你肩上这些绢花,我们县老爷全要了,你快快挑着送到老爷府上去!待送到了,你便转到我府上去寻管家要赏钱!” “这怕是不妥吧!”浅笑着与胡师爷客套,余慕娴却也没阻货郎的脚步。 目送着货郎往府上行,余慕娴心笑,楚玉姝见此物定也是欢愉的。 毕竟这物件,深宫大院不常见。 抬举着先胡师爷入了刘府,余慕娴抬目便见到院中熙熙攘攘摆了数十张方桌。其中,除了居中的那桌还空着,其他都坐满了人。 “这便是县中的富户!”胡师爷跟在余慕娴身后,与余慕娴将府中阵势说分明,“昨日王员外的接风宴唐突了大人,故而今日三更,王员外又重为大人布置了宴席……” “席中的重头戏是今年县中的租子reads();!”先一步提余慕娴拉开座椅,胡师爷稳稳地立在余慕娴身侧。 横眉看了看桌上的四个开口菜,余慕娴顿了顿正要坐下,却见王员外带着三人从堂中快步过来。 “有失远迎!大人恕罪!”抬袖朝着余慕娴拜了拜,王员外与带来的三人顺次围着余慕娴站好。 见王员外来了,胡师爷含笑望着余慕娴:“大人,可是能开席了?” “嗯……”将视线从右往左转了一周,余慕娴记下座上的另外六人,低笑道,“承蒙诸位不弃……若是无事,便开席吧!” 话罢,余慕娴即坐下。 “是……”见余慕娴已入席,胡师爷笑着应了声,侧身与刘裕道,“刘员外,大人说可以开席了!” “多谢大人!”刘裕与余慕娴一拜,转身冲身侧的小厮道,“吩咐开席!” “是!”小厮点头退出众人视线。 而后,余慕娴即听到一声重鼓,接着便是一中气十足的男声。 “大人吩咐开席――” “这……”余慕娴挑眉望着站在桌旁的七人,正要问这般阵仗是要做何事,却见满园的人都在鼓声后立在了园中。 待男子声落后,即是一片跪地的声响。 “谢大人!” 平目望着黑压压的人头,余慕娴还未动,胡师爷便道:“大人且稍后片刻。” 话罢,胡师爷即接过一侧婢女递来的竹篮,起身从刘裕跪处开始收税。 瞥着刘裕举过额头的银票,余慕娴眨眨眼,似乎是两张? 记起王员外昨日说的一人一百两,余慕娴眯眯眼,却未多言。只是等胡师爷收回银票后,才起身与跪在地上的商户们拱拱手道:“诸位辛苦!” “谢大人体恤!”异口同声的答话让整个园子都静到了极致。 余慕娴朗声道:“诸位且起身……余某不才,只是替圣上来看看诸位……余某以为,若是将诸位义举告与圣听,圣上定会嘉奖诸位!” “皆是大人的功劳!”诸位富户与余慕娴还礼。 待胡师爷拿着一篓银票归座,园中的富户们才纷纷落座。 见税收回来了,周遭的几人也都坐好了,余慕娴起筷后,抬手与王员外敬了一杯酒:“此事真是多谢王员外了!若是无王员外,余某人生地不熟,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起手承下余慕娴的酒,王员外道,“大人客气!纳税原是我们这些富户该做的……昨日王某不该在大人面前托大……” “哦?”蹙眉不懂王员外的意思,余慕娴低声问道,“不知昨夜发生了何时?” “呵呵!大人不必在王某面前自谦!”王员外苦笑一声,转而将周围的几个员外介绍给余慕娴,“大人,这位是李正李员外,这县中的银庄皆是他们家的!这位是冯围冯员外,这县中的吃食多是他们家的……刘员外与赵员外大人已是认识了,也不多说……最后这位是蒙田蒙员外,这县中不便说于人的好玩去处皆是他庄子上的……” 王员外点过一人,那人便起身与余慕娴敬酒reads();。 轮番喝过一圈,余慕娴举杯与席中诸位打哈哈:“啊!见过诸位员外!幸会幸会!慕娴来县上,闻诸位大名已久,奈何府中有牵扯,一直未能与诸位见面……” “大人客气了!”见余慕娴这般好说话,几位陪酒的员外皆是笑眯了眼。 “大人莫要嫌弃今日银钱少!”王员外与其他几个使个眼色,便一人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粮斗。 王员外笑地脸上挤出几个褶:“天下人皆知县令便是为县中人做主的……我们这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实在眼瞎……没认出余大人是我们的父母官,是我们这些人的罪过……今个儿,为了表示我等的歉意,我等便一人送大人一斗粮……还望大人莫推辞……” “这斗中是?”瞥着几个员外手中的粮斗,余慕娴笑道,“诸位大人莫不是变戏法的” “大人说笑了!圣上以农定天下……我等不过是夹缝求生的蝼蚁……”使眼色让六个婢子举斗立到余慕娴身后,王员外笑道,“大人且安心收着!这天下收黄金白银的多,收粮食的,大人您也算头一遭……” “这般说,不是还得多谢员外您?”眯眼收下六斗粮,余慕娴笑着与席间七人推杯换盏,直至桌上喝得只剩她与王员外两人。 是时,清风明月,已到夜半。 “大人好酒量!”王员外红着脸,笑着又与余慕娴对饮一杯。 “员外酒量也不错!”赞了王员外一句,余慕娴将手中的酒盅转给王员外看,示意她已是喝尽了。 “哈哈哈!”酒逢知己千杯少,王员外原是酒徒。 但他喝酒这般多年,还未遇到如余慕娴这般酒量的年轻人。 “说句实话大人可莫要与老夫见外!”王员外醉醺醺地与余慕娴晃了晃手指头。 “员外还请直言!”早觉今日饭局有异,余慕娴凝神与王员外对视。 “小子!你倒是寻了个厉害的娘子!”王员外重重地拍了拍余慕娴的肩旁,半真半假道,“昨夜,整个王府都被大人夫人的兵马围了……” “兵马?”余慕娴挑眉记起罗昌。 待想过罗昌还在昌平,余慕娴随即摇头否认。 罗昌不可能是昨夜围王员外的人…… “是啊!”见余慕娴若有所思,王员外晃晃脑袋,“昨日四皇女可是派婢子与老夫言了……若是老夫不与大人方便……她便要老夫身首异处……还要老夫不要将此事告与大人……” “可员外不是说了么?”笑着又与王员外斟了一杯酒,余慕娴正要与王员外再饮一杯,却见一朵绢花落到了怀中。 “王员外,你莫不是忘了祸从口出?” 不高不低的音量刚足让席中人听清。 品不住说话人的息怒,王员外正要告罪,即被几个婢子扶了下去。 “王员外醉了!你们且扶他下去醒醒酒!” 楚玉姝冷笑着喧宾夺主。 “殿下……” 扭头见到楚玉姝,余慕娴饮酒的动作滞在半空。 第七十二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县中酒当真有这般好喝?”见余慕已发觉自己到了身后,楚玉姝便就势坐到了余慕娴身侧。 借着烛火往婢子递来的酒盅里填满酒,楚玉姝道:“若是这酒当真好喝,那姝儿便在这里陪大人喝到天明如何?” “殿下……”听出楚玉姝言语中已有怒气,余慕娴紧紧手,终是将手中的酒盅落到案上,低笑道,“刘府的酒不好喝……” “是吗?依本殿看,这酒似乎好喝的很呢!”嗤笑着将烂醉在一旁的刘员外一行看到眼中,楚玉姝道,“若是不好喝,大人怎敢喝到这半夜三更还不知回府……” “只是到商户家中宴饮,又不是花街柳巷……四皇女何必在此处为难大人?”随楚玉姝同来的罗昌一面宽慰楚玉姝,一面插空坐到了王员外的位置上。 “罗大哥何必这般与殿下说话呢……”见罗昌竟是到了刘府,余慕娴眸中精光一闪,猜测新都有了变化。 但此处却不是说话的地界。 抬手与罗昌敬了杯酒,余慕娴笑道:“罗大哥既是到县上,怎不早来府上,慕娴也好将大哥招待一番!” “昨日便到过你府上,可惜你去别人家吃酒去了……”罗昌勾唇将杯中酒转转,笑道,“话说回来,你那府上也能住人?” “如何不能住?”余慕娴眨眨眼,却是将视线转到楚玉姝身上,“殿下都住慕娴府上,罗大哥何必糟践慕娴府上不能住人?难不成殿下不是人?” “几日不见,你倒是胆量见长!”见楚玉姝一言不发,罗昌随即与楚玉姝敬了一杯酒,大笑道,“看都把正事忘了!来来来,殿下且容我罗昌敬您一杯酒!若无殿下您,我罗昌怕是要老死在昌平了!” “昌平也是好地。”不咸不淡地承了罗昌的酒,楚玉姝的面色稍缓,“但比不得新都。” “新都也算不得什么好地……”将声音压得极低,余慕娴轻笑着自饮了一杯。 待将楚玉姝与罗昌的视线尽数归到其身上时,余慕娴眯眼瞧了瞧楚玉姝,转头与罗昌道:“新都没有殿下,如何算好地?” “按你这般说,有殿下便是好去处了?”偷偷打量着楚玉姝,罗昌一把揽住余慕娴的肩头道,“几日未见,余小子竟是知晓了‘有情饮水饱’,真是出息了……” “是啊!出息了!”余慕娴不动声色地瞥了楚玉姝一眼,与罗昌笑道,“若不是出息了,如何会引得殿下生这般久闷气?” 见余慕娴笑得云淡风轻,罗昌便放下手中酒,道:“殿下也是忧心你一人在外,遭遇不测……” “既是这般……那慕娴便劳烦罗大哥替慕娴与殿下赔个不是?”余慕娴挑眉。 “好说!”见四殿下在侧,余慕娴却要转个弯求他帮忙,罗昌忍俊不禁。 起身与楚玉姝一拜,罗昌义正词严道:“殿下,余大人已是知错了,您莫要因着他气坏了身子!” “这般说便是妙!”余慕娴抚掌,楚玉姝面色一沉。 “你且看看,这小子何处有认错的模样reads();!”楚玉姝“嚯”得起身,顺手将案上的酒壶摔到案旁。 “这样可是够认错了?”起身将楚玉姝按回到案旁,余慕娴扬手让袖中的绢花落到楚玉姝手上。 待楚玉姝的视线转到手中,余慕娴俯身朝着楚玉姝弯眉:“殿下,臣此番却是真的知错了……” “知错却是这般的行事?”将掌中的绢花细看,楚玉姝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人。 明明心头的结已经开了,她却偏偏不想与眼前人好好说话。 谁让这冤家竟是连着两日让她劳心劳神,担惊受怕呢? 摩挲着指尖的绢花,楚玉姝眨眨眼,便见罗昌已是带着周遭的人退下了。 “昨日饮酒未告知殿下是臣的过错……”察觉到院中只剩两人,余慕娴将声音压得更低,“今日饮酒未告知夫人,也是臣的过错……” “‘夫人’?”楚玉姝扬唇笑道,“这个词却是新鲜……但即便是新鲜,却不足以让本殿开怀……” “是吗?”忽地在楚玉姝面前站直,余慕娴脸色一沉道,“臣一直觉得殿下是在说胡话……” “哦?”楚玉姝眉头一蹙,“却不知本殿何时说了胡话?” “便是殿下说臣喜欢饮酒呀!”余慕娴展颜一笑,反手便将案上的另一个酒壶握到了手中,“臣想过多次,为何殿下老说臣喜欢喝这县中酒……老说这县中酒好……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 未厌烦余慕娴说废话,楚玉姝的声音软了软:“不知是什么?” “嗯……”撞入楚玉姝那满是期待的眼神,余慕娴顿了顿,低笑道,“臣以为是殿下喜欢喝这县中酒……” “你――”楚玉姝蹙眉,斥道,“真是个木头……” “是啊……若不是木头,如何能在殿下跟前呆这般久呢?”温声应过楚玉姝,余慕娴正色道,“殿下,此时是六月呢……” 楚玉姝愣愣,不知余慕娴卖的什么药。 抿唇细思无解,楚玉姝问道:“六月如何?” “六月……六月啊……传说,春回大地百花争艳……臣想,到了六月,那逢春的枯木,也该参天了……”娴静地立在楚玉姝面前,待楚玉姝近了,余慕娴便伸手拿过楚玉姝手中的绢花,将其插到楚玉姝头顶,“绢花虽比不得金簪……但臣以为,金簪虽好,却甚是压人……” 知晓余慕娴既是在言她的情,又是说她的出身,楚玉姝蹙蹙眉,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既是跟在姝儿身侧,小哥哥需知,你早晚也有压人的一日……” 话说到此处,两人皆是一默。 待楚玉姝的视线从余慕娴手上转到其眸中,楚玉姝抿抿唇。 若是她没看错,余慕娴该是待她有情的…… 余慕娴待她有情? 闭目将六月来的诸事想过,楚玉姝按捺住心头的悸动,抬眸定定地望着眼前人。 “小哥哥不必忧心姝儿……”随意地从发间拔出几根金簪掷到地上,楚玉姝低声道,“小哥哥忧心的皆是些身外之物……小哥哥需记得,姝儿从不在意这些……除此,姝儿不知小哥哥可还记得姝儿说过的找人……” “嗯?”知晓楚玉姝所言的找人,是找“阿姊”,余慕娴抿抿唇,“可是找到了?” “没有……”楚玉姝摇摇头,“姝儿不想找了……” “为何?”余慕娴蹙眉reads();。 楚玉姝答:“因为姝儿已是觉得她不是姝儿要找的人……” “那敢问殿下要找的人在何处?”余慕娴神情一缓。 “在垠都。”楚玉姝压低了声音。 “垠都?”余慕娴将楚玉姝的话语重复了一遍,心头却是疑窦丛生。 为何不是邺城,不是昌平,偏偏是垠都? “殿下是要寻不苦殿下?”勉强理出一点头绪,余慕娴震惊地望着楚玉姝。 “是,也不是……”楚玉姝盯着余慕娴,一字一顿道,“若是小哥哥是‘方远盈’,那姝儿此行便是可去,可不去……若是小哥哥不是她,那姝儿此行却是非去不可……” “臣却是不懂臣的身份与殿下去不去垠都有何相关?”逼问楚玉姝一句,余慕娴眸中闪过几分复杂,“今圣康健,不知春秋几何,三殿下资历尚浅,尚不堪重任……殿下此时一去,却不知何时能返?” “此时却不是说此事的时候……本殿既是能去,自是能返……”楚玉姝转身背对着余慕娴道,“本殿今日来只想知晓,小哥哥到底是不是那人……” “若是不是,殿下便会弃慕娴而去?”盯着楚玉姝的背影,余慕娴抿抿唇道,“莫不是一个当世的人,比不过殿下心底的影子?” 楚玉姝喃喃道:“是不是影子……只有见到那人时才知道……小哥哥将些许事看得太容易……便会错了其中的意……姝儿待那人有意,却并非待小哥哥无情……自遇到了小哥哥,姝儿便觉自己踏在云端上……甚至姝儿昨夜还在想,姝儿此世可就是为小哥哥而来的……但姝儿却是止不住自己的念想……” “殿下既是这般说……那慕娴却是愿与殿下言酒了……”见楚玉姝话里话外皆是迷惘,余慕娴轻叹一声,起步转到了楚玉姝身前。 她与楚玉姝,从面上瞧,似是楚玉姝是在逼她,但看得清了,又何尝不是她在逼楚玉姝呢? 轻笑自己骨子里在意些别扭事儿,余慕娴抬手饮了一口酒。 待回过昨日月下的酒香,余慕娴趁着楚玉姝不备,依葫芦画瓢地将口中酒还给了楚玉姝。 醇香的佳酿裹着楚玉姝颈中的檀香在余慕娴鼻尖发酵。 伸手将眼前人揽到怀中,余慕娴闭目。 她不过是想知,在楚玉姝心中,亦师亦友的两朝丞相与一穷二白的落难书生那个更讨喜…… 这原是个简单的答复。 若是楚玉姝心仪丞相,那她是方远盈便是。 若是楚玉姝钟意书生,那她是余慕娴也可。 但楚玉姝两个都想要,便将此事弄得繁复无比。 …… 行将就木的老丞相怎会敌春起之苗有趣? 享着片刻欢愉,余慕娴俯在楚玉姝耳际,轻笑道:“殿下可知,臣跋山涉水,尝过百种好酒……但纵是那窖了上千年的美酒,亦不如殿下你……” 第七十三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放肆!”起手将余慕娴推开,楚玉姝蹙眉给了其一巴掌,“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轻薄本殿!” “不是殿下给的么?”不惧楚玉姝的怒意,余慕娴低眉望着身前人,满眼笑意,“若不是殿下给了慕娴胆子,慕娴怎敢如是呢?” 余慕娴一边言,一边将酒壶抬高。 醇香的酒从壶嘴倾泻到口中,余慕娴饮得开怀。 见余慕娴竟是未被自己的吓住,楚玉姝紧紧手。 待瞥到眼前人独饮亦是尽性,楚玉姝心头一恼,便踏到余慕娴身侧,踮足夺下余慕娴手中的酒壶。 “卿不是言本殿比这美酒更醉人么?” “是……”手中酒壶被夺下,余慕娴正身望向楚玉姝,“臣确实答过,殿下较这美酒更醉人……” “但……”余慕娴带着三分醉意道,“这美酒尚且伤身,更何况殿下……” 听着余慕娴的醉语,楚玉姝心底升起一阵懊悔。 她方才却是不该给余慕娴一巴掌…… 但若是不给她一巴掌,这犯上之罪引起的怒意又如何能消reads();。 “这般说,卿却是要知难而退了?”话里带着几分冷意,楚玉姝定睛望着眼前人。 “殿下以为区区一巴掌臣便会知难而退了么?”眯眼将楚玉姝手中的酒壶再夺到手中,余慕娴眸底泛过几分清明。 但待着美酒再入口中,那几分清明便被莫名的情愫取代。 一手束住楚玉姝的手,一手将酒壶抬高…… 仰头饮过一杯,余慕娴弯眉将楚玉姝在条案旁的草地放倒。 微醺着哺一口酒与楚玉姝,余慕娴借着烛火的微光,细瞧着微红爬上楚玉姝的双颊,不知是羞,还是怒…… “不知殿下可是喜欢此酒?”挑眉晃晃手中的酒壶,余慕娴嬉笑道,“若是殿下喜欢,臣却是可以与殿下多饮几杯……” 言此言时,因久浸酒场,余慕娴虽灵台清明,却也硬生生喝出几分醉意。 见眼前人似醉非醉,似醒非醒,楚玉姝眸中闪过几分厉色:“卿可知,本殿不喜这般饮酒……” “那殿下喜欢如何?”佯装不明楚玉姝的意思,余慕娴提手用酒壶灌了一口酒与楚玉姝。 冷不防一口酒入喉,楚玉姝也是被呛了一个准。 紧眉朝着余慕娴猛咳,楚玉姝顷刻便散了一身酒味儿。 “是臣醉了,还是殿下醉了?”嗅着酒气从楚玉姝身侧松手起身,余慕娴佯装醉酒,随意地在楚玉姝身侧转半转。 待察觉到楚玉姝起身后,余慕娴痴笑着盯住楚玉姝道:“定是臣醉了……若不是臣醉了,臣何敢轻薄皇家四女呢?” “不……不是臣醉了……”绕着楚玉姝晃了半圈,余慕娴低笑道,“是臣在梦中……啊……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谜……臣所以敢轻薄殿下,只因臣在梦中……啊……臣在梦中……既是臣在梦中,那殿下如何不在梦中……浮生若梦……梦若浮生……” 楚玉姝道:“既是卿以为在做梦,那卿以为,若是不在梦中,本殿会如何待卿?” 余慕娴飘飘然道:“斩之,斥之,怒之,怨之……慕娴又不是殿下,如何知殿下心意……” “是吗?”再次夺回余慕娴掌中酒,楚玉姝坐在案旁小酌一口,转眸与余慕娴道,“这酒不错……卿且过来饮……” “哦?”歪歪斜斜地摇到楚玉姝眼底,余慕娴俯身,“这却是何处的酒?” “此时是在何处?”楚玉姝挑眉。 余慕娴答:“许是邺城,许是长宁,又许是昌平……这似雨似云又似风……慕娴怎知在何处……” “既是不知在何处……那便容本殿来告与你吧……”伸手挽住余慕娴的脖颈,楚玉姝借势将余慕娴反压到条凳上。 “这刘府的酒自是好的……”用身子压住余慕娴,楚玉姝变戏法般往一旁的桌沿上排出六个酒盅。 耍把戏般将六个酒盅满上,楚玉姝似怒非怒道:“当真不知本殿是前世造了怎样的孽,才结下了你这般冤家……你这县令倒是当得洒脱……非虎穴龙潭不往,非浑水不趟……累得本殿却要在你府上替你担惊受怕……本殿两世,从未惧过本殿自己的死生……却日日为你们这些旁人所累……但若是让本殿假想,舍下你们这些旁人……本殿却又是身心俱疲……这许是本殿的命……” 话罢楚玉姝自饮一盅,与余慕娴哺一盅reads();。 待余慕娴亦被酒呛着,楚玉姝低笑道:“既是卿言在梦中,那本殿便当在梦中……既是梦中,那本殿便不与卿说假话……本殿方才之言,句句肺腑……而本殿平素也不喜多说话……王员外一事,是本殿命罗昌所为,不求卿有所报,亦不求卿有所换,只求卿安……至于为何要求卿安……不知卿信不信这世上有眼缘……本殿第一次见着卿,便觉那群臣中有个矮子与众不同……若说大胆,却不与群臣一般,争着往先帝跟前挤……若说怯懦,却又是敢立在外围与小吏窃窃私语……本殿那时便想,卿许是大巧若拙……” “但当卿与本殿一同落到井时,本殿便觉本殿是想错了……卿不是大才……卿只是蠢……这世上不畏王权者,无外乎两类人,一类是先天不全,浑然不知这世上有尊卑,眼中无名利……另一类是出世之人,出世到众生皆不在其眼中……而卿却是前者……”楚玉姝眨眨眼,又自饮一盅,分余慕娴一盅,“本殿那时便想,这便是卿与那人的不同……那人不畏本殿,不过是因为本殿彼时不足为惧……本殿终其一生也未与那人比肩……甚至在那人离世之后,朝臣谏言还是颇喜用‘方丞相生前有言’起头……” “但正是因为卿蠢,本殿的注意力才一次又一次停到卿身上……虽窦方老言卿机敏……但本殿以为,窦方不过是看着卿年幼……本殿两世,从未遇到如卿这般愚昧之人……卿第一次遇本殿,卿因父丧,家道中落,彼时卿不知攀附本殿,本殿琢磨,许是因为卿看本殿年幼,本殿便赠卿膏药……卿第二次遇本殿,卿因战乱烧府私逃,彼时卿不知攀附本殿,本殿猜卿是看本殿式微,本殿便赠卿玉佩……卿第三次遇本殿,卿因命数被拦于馆驿,彼时卿亦不知攀附本殿,本殿揣测卿或是不愿与本殿一同寄人篱下,本殿便赠卿玉环……但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思过本殿与卿断断续续,来往逾五载,而卿不曾有求于本殿……也是妙不可言……” 说到此处,楚玉姝也有了几分微醺。 低眉看看案上剩下的两盅酒,楚玉姝轻笑道:“重来一世,这酒量却是渐消……” “罢罢……”思过今世饮酒不多,楚玉姝起手又满上空了的四个酒盅。 待酒满,楚玉姝伸手抚上余慕娴的脸,道:“卿可知卿来晚了……若是前世有卿,本殿许不会记上那人……但卿偏偏晚来了一世……卿许是不知自己有多有趣……那人古板,卿灵动,那人自持,而卿鲁莽……细想来,那人许是没什么好,既不识趣,又是把本殿记在心头,亦说不出本殿比酒更醉人这般孟浪的话,更不会如卿借着醉意来与本殿越矩……但本殿却是当真放不下那人……卿将本殿比作千年的酒,本殿觉,那人才当真是千年窖藏……你年岁小,许是不知……这世上有种人,是被年月窖出来酒,她素日里寡淡如水,但当这坛无味的酒,起盖入口,虽无酒香,饮者却已是醉了……” “而卿,却是如那秋日里酿出的新酒……成色好,口感也佳……但落到如本殿这种口味被养刁钻的人口中,终是缺了些劲儿……这劲儿……本殿细想起来,许只是因卿来晚了……”楚玉姝一面垂目望着凳上已闭眼小憩的余慕娴,一面将案上五盅酒饮尽,自言自语道,“旧人言,一登九五,六亲情绝……但悉数历朝国主,情专者寡,滥情者众……时人常忆,某代某君,情长意长,可时人又怎记得,其身侧多是红粉佳偶……本殿遇卿时,曾动过享齐人之福的心思……但思过本殿独守宫闱时,那人就已不愿多看本殿一目,那飘渺的心思便也就断了……” “殿下说这般多,便是为了断臣的念想么?”睁目望着楚玉姝,余慕娴卸了防备。 “是……也不是……卿是本殿招惹来的……本殿定是会对卿有交代……”楚玉姝眯眼道,“本殿证言,待本殿北上后,卿定能荣宠于君前……” “可臣却不需圣上的荣宠……”对楚玉姝的话不以为意,余慕娴一面攥紧楚玉姝的手腕,一面凑到楚玉姝耳侧。 待楚玉姝呼吸乱了,余慕娴弯眉,低笑道:“臣需殿下赐酒……” 第七十四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乾平四年的腊月无雪,但掺着寒意的冬雨也将人挡到了屋中。 开窗听着雨珠砸中地砖的滴答声,余慕娴与窦方居榻上手谈了一局。 窦方是九月到的县中。其到县中时,正逢新都来人。因着那时俗务众多,而窦方也自称“无事”,余慕娴便婉言将窦方留在县中,替掉了胡师爷。 说来奇,窦方家世原就不低,但不知终了什么邪,竟是与余慕娴推脱几番后,应下了师爷这么个碍眼的差事。 适时,正是新都打压楚宏儒一行之时。 听过窦方道过,楚宏儒连累新都数百人,人头落地,余慕娴也不禁唏嘘,去年在殿上真是行了一步好棋。 唐突着与新都来人在县中吃喝了数月,待一行人一日六宴将县中的富户的流水席吃尽后,余慕娴才与窦方一同将那些新都来的“贵人”送走。 待那些人出了城,窦方也未得闲。 匆匆将来人的名字用稿纸录下,再加盖上一块刻着小字的私印,那告密的书信便被窦方派挑夫送到了杜再思府上。 想着冬月时,新都便有旨意道,九月时来县上的大人皆以归西,余慕娴眯眯眼,细细瞧着窦方指尖的黑棋。 “窦兄家中近来可有书信?” 见窦方额上已成“川”,余慕娴直言不讳。 “自是有的。”落子后,窦方与余慕娴应上一句,“还是陈词滥调,劝我早上新都……” 闻窦方将出仕断为陈词滥调,余慕娴弯眉:“不知窦兄府上为窦兄寻了何样的差事?” “不是和此处一般,听人使唤么?”窦方将袖间的折扇滑到手上,“啪”地一开,嗤笑道,“愚兄还真是艳羡贤弟,上无高堂,下无妻房……” “孤家寡人有何好艳羡的?”余慕娴低笑着落一子,“窦兄要妻有妻,要子要子,怎是我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贫户能比的……” “贤弟此时如何还能算是贫户?”冷不丁落错一子,窦方大呼可惜reads();。 对着那落错的子蹙眉,窦方将折扇合上,“贤弟可是特意在此处惊扰愚兄?” “窦兄怎会如此想?”含笑看窦方一眼,余慕娴停手命婢子给窦方奉了茶,“愚弟只是忧心愚弟坏了窦兄的前程……” “愚兄的前程岂会断在贤弟手上?”挑眉往刁钻处落一子,窦方道,“窦府想要愚兄到冯太师手下做事……但愚兄看,窦家的老爷子也是眼瞎了……圣上的心思明摆着……依愚兄看,此时谁依附冯太师,便是谁倒霉……” “冯太师这般快就遭灾了?”蹙眉记过这县中的员外多是依附冯太师,余慕娴亦是手抖落错了一子。 “也是奇了!年岁小也能眼里不济!”挤兑余慕娴一句,窦方迅速将余慕娴的退路堵死,“冯太师遭灾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花无百日红……今圣也不是等闲之辈呀!” “那既是这般,愚弟以为,窦兄该知难而上……”余慕娴眯眼。 听余慕娴道自己应当跟到冯太师跟前,窦方身形一正:“此话是如何说的,还劳贤弟与愚兄说道说道……” “嗯……慕娴只是觉得……圣上出手,多雷厉风行……今日处置冯太师如此拖泥带水……实在不是圣上的手笔……”见棋局渐趋明朗,余慕娴便从婢子手中借幕幔将棋局盖上,转身邀窦方移至茶案旁。 “贤弟的意思是,圣上并无处置冯太师的意思?”弃下棋局,改立到窗前,窦方背手道,“如是依贤弟所言,那新都的局势却是不妙了……” “窦兄何必在此时犯糊涂呢?连这县中的小儿也知雷声大,雨点小这般道理……若是因有人传出圣上要处置冯大人的消息,便闹得满城风雨,引得人人自危,那着实是作茧自缚……”余慕娴盘坐着,一字一顿道,“窦兄定不会不知晓,圣上最厌恶的,莫过于群臣抱团……” “这也算是抱团?”窦方拧拧眉,“这朝中冯太师的党羽已被剪除的所剩无几……新都的大臣都揣测,冯太师活不到明年……” “可圣上不是还没下令么?”余慕娴伸手从案上取过一杯茶,“这不过是与窦兄闲说……愚弟以为,圣上定是厌恶有人揣测他的心意……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所以,慕娴以为,窦兄跟着冯太师走一遭,定会有所斩获……” 余慕娴话罢,窦方静立了片刻。 待想过府中的老爷子也是经过风浪的人,窦方转身盘坐到玉余慕娴对面:“既是贤弟这般言,那明日窦方便回新都……只是这般,贤弟便又缺了一个师爷……” “窦兄且安心去……近来已入冬,这县中也无大事……”与窦方倒了一杯茶,余慕娴笑问道:“殿下近来可有书信给窦兄?” “贤弟也关心此事?”闻余慕娴问到了楚玉姝,窦方唇角一勾,露出几分促狭的笑意。 “怎么?还有旁人打听四殿下?”想着楚玉姝六月时便从新都,由罗昌护送着,沿安南,邺城一路北上,此时也该到垠都,余慕娴的唇角弯了弯,“若是有旁人打听四殿下,窦兄可一定要告诉愚弟……虽说愚弟此时,不过是个小小县令,但愚弟也是圣上赐给四殿下的驸马……” “此事可是当真?”余慕娴话音未落,窦方面色已变,“可愚兄在新都时便听闻,殿下北上是与羊舌殿下和亲的……若不是因为殿下此行是去和亲,圣上也不会在三殿下身上松口,允三殿下两年后返京……” “这却不是慕娴要忧心的……”转眸将窦方所言之事记在心头,余慕娴不慌不惧。若是楚玉姝只是楚国四皇女,那她此行,或是有去无回reads();。但因着楚玉姝不单单是楚国四殿下,还是花朝国女帝,余慕娴便断定楚玉姝北上,不会在婚事上与羊舌不苦有纠葛。 若是楚玉姝想为羊舌国的国母,那早在长生郡时,便可随羊舌不苦,永驻垠都…… 可惜她志不在此…… 骄傲如斯,只有国主那个位置,才合其心思。 思及此,余慕娴继续道:“窦兄只要记得将那打听殿下的人都告与愚弟便是了……愚弟定会给那人一些教训!” “贤弟已是下定主意了?”见余慕娴竟是生出了给楚玉姝出头的心思,窦方神情一变,“贤弟该知,殿下不是一般的皇家女子……” “慕娴知殿下志在万里河山……”余慕娴定睛望着窦方,“但窦兄该知,有些事由不得人……慕娴对殿下……嗯……许是,心驰已久……” “那贤弟便不能屈居在这小城中躲闲月了……”窦方眯眯眼,道,“若是贤弟不弃,容愚兄投桃报李如何?愚兄想,愚兄一人去冯太师府上,怕也难妥帖……” “妥不妥,却不是窦兄说了算的!”余慕娴轻笑,“窦兄别看愚弟是个小官……这县中之事,门道可是甚多……” 窦方惊奇:“哦?这一个小小的县令里还有门道?” “自是有门道的。旧人言:‘国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伦理,伦理造乡绅’……这县中掌权人便是那些与窦兄交往甚密的员外呀!”与窦方抚掌,余慕娴补言道,“谈及这些乡绅……愚弟倒是有几句闲言想说与窦兄听……愚弟在县中呆了逾一年,也算对这些员外有些许了解……据愚弟所知,这些员外与冯大人都有些牵扯……” “哦?”从余慕娴口中听了些许和冯太师相关的秘事,窦方蹙眉道,“若是这县中员外与冯太师有渊源便是不妙了……” “这是为何?”知晓窦方在生意上与县中员外无冲突,余慕娴抿抿唇,“若窦兄决议从冯太师,那这县中的员外,窦兄该网开一面……” “可四殿下要他们死……” 窦方定目与余慕娴对视。 …… 县衙的鞭炮声炸开了乾平五年。 穿着新衣送过窦方回新都,余慕娴一人沿着石板路往府衙行。 县中的石板路上洒满了炮皮,悉悉窣窣踩着,余慕娴眯眼捕捉住了几分喜气。 正身与立在府衙门口的员外们拜过年,余慕娴与诸位员外撒过喜钱后,便与余顺一同上了府上。 窦方走前,特意送信给余顺,要他来余慕娴身前侍奉。 承着余顺点的灯,余慕娴独坐在桌案前,定了片刻。 待余顺掩门退去,余慕娴方才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放在桌案上。 方才窦方临上马前给了她一封信,说是从北边来的。 北方何人会寄信给窦方…… 余慕娴不猜也知是楚玉姝。 但这份信握在手上,却是沉的可怕。 且不说封上的“方远盈”三字扎眼,单单是一寸的厚度,便足以让人瞠目。 第七十五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端着信封的封口在烛光上细看,余慕娴见那封口封得甚是严实,便顺势弃了用刀裁开的打算。 楚国的宣纸较花朝国的要硬上几分。 这信封太厚,若是贸然上刀,定会伤了信封中的书信。 想过窦方既是敢将信拖延着给她,便是这信中并无大事,余慕娴一时便也不急着开封。 上榻将信封压至枕下,余慕娴合衣安寝。 说来也奇,余慕娴将信封压枕下时,不过是为了早起时找信封方便。 谁知,她一闭眼,眼前便是晃出着楚玉姝的影子。 “丞相……”盈盈一弯美目让余慕娴愣了半晌。 眼前这影子委实过于真实。 “阔别两载竟是又见了……”仿佛察觉余慕娴在发愣,楚玉姝弯眉与余慕娴笑笑道,“前些日子,羊舌不苦还与寡人讲,但使寡人将十载来写与丞相的书信尽数寄与窦方,那寡人不日便能在梦中与丞相相会……看来,丞相已是见过窦方了……” 听罢送信一事是羊舌不苦所定,余慕娴即垂目与眼前人拜了拜:“见过国主……” “爱卿劳苦功高,何须与寡人客气!”端着仁君的威仪,楚玉姝将余慕娴虚扶一把。 顺着楚玉姝的动作抬头,余慕娴定睛望着眼前人,却见楚玉姝也正定睛看着她。 “两载未见,爱卿竟是较两年前高了些许……”平目与余慕娴对视,楚玉姝覆手看了看天。 见楚玉姝在看天,余慕娴即跟着抬头。 头一抬,余慕娴便见漫天皆是雪花,周遭也覆上的白雪。 “爱卿定是还未同寡人一起看过雪吧!”起步拉着余慕娴在雪地中留下两排脚印,楚玉姝道,“花朝国什么都好,就是缺了雪,若是有雪,那也算是一桩美事……” “若是有雪,那许是年年皆有粮荒……”出言将楚玉姝的遐想戳破,余慕娴跟在楚玉姝身侧,低声说出该说的话。 “爱卿是想说寡人玩物丧志么?”听余慕娴说到粮荒,楚玉姝眼睛一眯,满是欢愉,“可寡人以为爱卿会喜欢这异世的雪呢……” “嗯……”低低的应了声,余慕娴不置可否。 “怎么爱卿不想见寡人?”见顶着余慕娴皮囊的方远盈对她爱理不理,楚玉姝沉脸驻足。 见楚玉姝竟在停步了,余慕娴也是一愣:“陛下何出此言?” “爱卿愿意见人时,可不是这般模样……”楚玉姝似是想起了什么,视线忽然变得飘离。 余慕娴蹙眉:“陛下素日里也不是这般模样……” “那爱卿以为寡人素日里是什么模样?”凝神望向余慕娴,楚玉姝朝着余慕娴近了半步。 余慕娴躬身道:“陛下素日里,多是与臣不亲不疏,不远不近……” “爱卿是嫌寡人与爱卿过于亲近?”转眸捉住余慕娴的袖口,楚玉姝忽地揽住余慕娴的腰,“寡人如是可好?” “陛下……”见楚玉姝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余慕娴双眉一蹙,陡然散出几分寒气:“陛下可是将先王之言,先主之义尽数抛在脑后了?” “寡人如何敢抛这些?”将手收紧几分,楚玉姝弯眉道,“爱卿可是忘了,寡人临朝时,花朝国四海升平,五谷丰登……寡人怎会忘了那些……” “若不是忘了……陛下何至于行此轻薄之举?”眯眼望着落在自己腰上的手,余慕娴将声音拔高了几分reads();。 见怀中人满脸不悦,楚玉姝低笑道:“寡人以为爱卿喜欢呢……” “陛下说笑了……”余慕娴侧步试图让楚玉姝松手。 楚玉姝轻笑着让余慕娴身后生出一株正开花的山桃树。 小巧的花瓣清风从枝头送下,不偏不倚正巧落到余慕娴的眉心。 “春天到了……爱卿!”似乎在慰叹着春花,楚玉姝伸手将余慕娴抵在树干上。 发觉梦中之景的变换皆是依楚玉姝心意,余慕娴即道:“陛下却是小心些,臣身后的枝干经不起倾压……” “那便换成榻吧!” 弯眉将余慕娴往下压,楚玉姝对眼底出现的铺榻甚是满意。 “为何要换成榻!”抬手攥住楚玉姝的手探向衣带的手,余慕娴道,“臣以为陛下今日只是为了带臣来看雪……” “看雪只是其一……寡人见爱卿是有要事要与爱卿商议!”定睛望着余慕娴,楚玉姝一字一顿道,“此事,事关国家社稷……” “不知是何事?若是说正事……臣以为,陛下该下旨要臣到宫中,而不是将臣带到这荒郊野外……”佯装不知在梦中,余慕娴正色道。 “嗯……爱卿说的有理……”闻身下人言谈要事该在皇城,楚玉姝挥袖便将铺榻搬到了寝宫。 “这下卿可是满意了?”拉着余慕娴在榻上坐稳,楚玉姝凭空往余慕娴手中添了个茶碗。 瞥着茶碗中缓缓绽开的花茶,余慕娴竟是也有一瞬错觉,那便是她还在花朝国,还是花朝国丞相。 而她眼前坐的,不是楚玉姝,而是花朝国国主花玉奴。 “爱卿知晓楚国的四皇女楚玉姝吗”见余慕娴难掩眸中的悸动,楚玉姝盘腿坐在余慕娴对面,将其细细打量。 羊舌不苦曾与她言过,梦中之物,皆是她意念所化。居梦里,她可点石成金,缩尺成寸,随心所欲。 但惟有一事不成,那便是强迫眼前人行其不愿为之事。 羊舌不苦道,这世间事皆有因果。因方远盈是她来此世之因,又是她来此世之果,故而,方远盈本人,即是这不能变更之物。 想着梦中的方远盈与现世的方远盈一般无二,楚玉姝便不禁将眼前人与余慕娴比了比。 眼前人似乎比余慕娴高些。 暗暗想过眼前人似乎已有六尺余,楚玉姝便忍俊不禁。 余慕娴可是想过,他较他亲姊矮竟矮了近半指? 楚玉姝抿唇笑着,却是让余慕娴进退不得。 见楚玉姝盯着自己竟是笑的合不拢嘴,余慕娴思忖了片刻道:“不知陛下要臣来宫中所为何事?” “爱卿以为呢?”被余慕娴从思绪中唤醒,楚玉姝面上浮过红晕reads();。 她竟是在方远盈面前走神了…… “臣以为,陛下要与臣言赈灾之事……”勉强记起前世最后一次议事是因为洪灾,余慕娴一本正经地与楚玉姝见过礼,“臣以为……” “爱卿不必以为……”眯眼将余慕娴打断,楚玉姝低声道,“寡人今日寻爱卿来,不是为了赈灾一事……寡人来,只是想问,寡人上次与爱卿的信,爱卿可是收到了?” 不知楚玉姝所说的信是哪封,余慕娴蹙蹙眉:“陛下曾寄信给臣?” “怎得?卿却是不曾收到?”楚玉姝道,“可寡人两年前,明明如今日一般入过爱卿的梦……” “梦?”余慕娴摆出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原来臣与陛下竟是在梦中……” “是啊……梦中……”忽地将余慕娴的手腕捉住,楚玉姝道,“所以,爱卿既是在梦里,便该弃了为臣的那些条条框框……” “何为为臣的条条框框?”定睛望着楚玉姝,余慕娴半晌未有动作…… “那便是……”楚玉姝偏头凑到余慕娴的耳侧,道,“寡人不愿唤爱卿‘爱卿’了,爱卿觉得‘卿卿’与‘盈盈’那个更适合爱卿?” “这怕是皆不合规矩……”杂着几分蛊惑的娇声入耳,余慕娴在楚玉姝瞧不见处,微微的紧了紧手。 楚玉姝道:“寡人还以为爱卿喜欢呢!” “这却是说笑了。”合目端坐在楚玉姝身前,余慕娴弯弯嘴角,却也未说出什么讨喜的话。 见余慕娴不言,楚玉姝以为自己踢到了铁板,随即面色一变。 楚玉姝道:“爱卿非要在此事上吊着寡人?” 余慕娴答:“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是……是……”楚玉姝面色一赤,“是……寡人有一言一直想说与爱卿听……爱卿若是记得此时投在楚国,便该记的爱卿有个弟弟……” 闻楚玉姝提到了自己,余慕娴点头:“是,臣此世确实有一亲弟……但邺城城破时,便已失散……陛下可是遇到了?” “他如今可是好得很!”挑眉望着余慕娴,楚玉姝道,“爱卿的弟弟如今已是楚国的县令……但这却不是寡人今日要与爱卿说的!” 想不出楚玉姝为何要这般说话,余慕娴只得见招拆招道:“可是他给陛下添麻烦了?” “麻烦倒是没有……”有意将自己待余慕娴的好压下,楚玉姝道,“只是他近些日子让寡人好生烦恼……” “不知是何事惊扰了陛下?”余慕娴定睛望着楚玉姝。 楚玉姝蹙眉道:“他竟是要寡人赐酒给他!” “咳……”余慕娴清咳一声,低声道,“这却是臣弟无礼了……不知他讨的是何酒?” “且容寡人道与爱卿……” 轻笑着凭空变出一个盛满液体的酒器,楚玉姝仰头将酒饮入口中。 待察觉余慕娴的视线全在她手上,楚玉姝即起身将与余慕娴压在榻上,又渡了一口酒到余慕娴口中。 第七十六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三四月份是县中百姓撒种的时节,故而,三四月时,余慕娴也较平日更忙些。 早起着与余顺一同去郊外看县中的百十农户开耕,余慕娴起手记着城郊哪些地已然播了种。 见余慕娴自二月起,便一直在忙碌,余顺不禁道:“大人,要不还是把胡师爷请回来吧。” 余顺虽勉勉强强能做帐,却斗大的字识不到半框。 “窦将军交待的事儿可是办妥了?”眯眼望了望不远处俯身耕种的农户,余慕娴低头在苏家二字后画了个圈。她可是等着这家人开耕许久了。 苏家在县中算不得贫户,田也有不少。但不知他们家的老爷子中了什么邪,竟是为了逃开田税,赶着家中的子孙上王员外家作奴。 摇头将立在田埂边沿的苏老爷子多看两眼,余慕娴继续与余顺道:“窦将军的事可拖不得……” “是……窦将军的事早就办妥了……只是……”余顺搓搓手,面上露出几分不安。 “只是什么?”察觉余顺欲言又止,余慕娴随即停下手中的活,关切的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阻碍?” “主子想多了。”余顺道,“窦将军只是要奴依照当兵人的喜好,置办一些布匹,再转卖到县中的员外手上……” 记过楚国士卒身上的缎布似格外有讲究,余慕娴蹙蹙眉:“他们如何肯买?” “自是因为窦将军与那些员外本就是旧交……”余顺压低声音,“主子莫不是忘了,去年秋收税,便多亏了窦将军照看……” “可那时他还不是将军……”余慕娴抬眉往远处眺眺,只觉堤上青柳格外好看。 窦方成将军是今年一月底的事。缘由无外乎是冯太师因流言蜚语遭受了众臣的疏离。 记起窦方月前还寄信与她道,冯太师有送个远房亲戚与他做妾的打算,余慕娴不禁感慨,窦方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窦将军还真是机灵人啊……”低头踏着泥路往县门走,余慕娴忽的发觉她这县令也是当了愈一年。 一年……若是当真等三年,才有一迁,那待她到新都时,怕得过数年。 想着数年后楚玉姝许已是楚国女帝,余慕娴滞了滞步子,心道,难不成她还得在新都找个靠山? 闭目将认识的人一一筛过,余慕娴找到了一个人——罗昌。 自罗昌送楚玉姝归来后,楚帝便将新都的禁军交与了他。 虽名义上是赏贤臣,但余慕娴却是知晓,楚弘徳此举是为了形成制衡。 帝王固然厌弃朋党,但一朝若无朋党,短时尚可,日子长些,便是群龙无首。 固然爻辞语,群龙无首,大吉。可依余慕娴所见,这天下没有几个的帝王会喜欢乱糟糟的大殿。 朋党固然有碍国主之威,但无朋党,这些许事便会做得慢,做的糟。 一边盘算着冯太师与罗昌谁人和楚弘徳走的更近,一边理顺着新都形式,余慕娴稳稳地站在门口,半晌未动reads();。 见余慕娴立着不动,跟在余慕娴身后的余顺随即道:“大人,该入城了……” “嗯……”蓦地迈开步子继续走,余慕娴忽的被人拦住。 “大人可是盁县余县令?”拦住余慕娴的男子看上去四十出头。 “不知阁下是?”举目将来人上下打量,余慕娴顺口问道,“阁下来县里,可是有人寻仇,或邻里不和,或春耕无种?” “哈哈哈……”未等余慕娴说完,来人便大笑道,“新都皆言大人是个痴儿,今日看,果真不虚……” “原是新都客!”瞬时反应过来人的身份,余慕娴弯眉与来人拜拜,“有失远迎……” “大人客气了!”见余慕娴甚是守礼,来人也跟着弯眉道,“老夫姓孙,不过是在吏部挂了个闲差……” “孙大人客气了……”将余顺寻来的轿子让给孙大人,余慕娴含笑道,“大人若有要事,便去办,不必迁就本大人……” “可这是事少了大人可不成!”伸手将余慕娴拉上轿子,孙大人命着轿夫将轿子往王员外府上抬。 待到了王员外府上余慕娴被府外的景象惊得身形一颤。 “大人这是强取民脂民膏?”背对着持械的士卒,余慕娴蹙蹙眉,“大人可知这户人家与冯太师有牵连?” “有牵连又如何?”孙大人将手拢在身前,“大人莫不是想要老夫将这些奸商都放了?” “这些?”余慕娴挑眉。 孙大人:“是啊……老夫方才已命部下将这县中的员外尽数收监了……老夫自幼读圣贤书,知晓耕读传家……农为国本,若是任着这些蛀虫……” 听着孙大人一口一个“从商之人,非奸即凶”,余慕娴按按眉心道:“敢问大人,这可是圣上的意思?” “自是不是……”孙大人带着余慕娴直到了王员外库房门口,“这是窦将军的意思……” “窦将军?”余慕娴盯着孙大人手中的钥匙,道,“开库可不是大人改为之事……” “若不为,余大人何时才能出人头地?”将王员外的库房打开,孙大人道,“余大人,你且好好看看你治下的百姓!” “嗯……”举目扫过库房中一排又一排的金砖,余慕娴抿唇不语。 因从商者众,这县中的员外向来富庶。故而,即便之前未看过王员外的家私,余慕娴也知晓王员外府上不少银钱。 “大人想要这些银子做什么?”睁眼瞧着士卒们将库房中的金砖搬尽,余慕娴眼睛一眯,却是将窦方交与余顺的差事想清了。 她原以为余顺所为之事,不过是帮着窦方赚一笔哼唱。但现在看来,许是窦方有意给这县中的员外们一个教训。 这士卒用的布匹难寻,故而余顺道窦方要他收些布匹时,余慕娴已心觉不对。 若是士卒连做衣裳的布匹都不足,那楚国何苦要养那般多的兵? 但此时真是窦方所为吗?明明窦方与那些员外都私交甚好呀…… 仰头看向孙大人,余慕娴道:“大人好手段!不知布匹在何处?” 闻余慕娴提到了布匹,孙大人脸色一变:“你如何知布匹一事?” “自是从窦将军那处知道的……”余慕娴半真半假道reads();。 孙大人眉头拧成疙瘩:“布匹原就在库里,老夫以命种将士将其带回营地了……” “不知营地在何处?”不明孙大人来此是敛财还是追赃,余慕娴试探道。 “这便无需大人知晓了!”嬉笑着与余慕娴打个哈哈,孙大人利索的要众士卒与他一同回新都。 目送过孙大人拖着几十辆马车往新都行,余慕娴便匆匆赶到府衙将那六个赠过她斗的员外放了出来。 见余慕娴亲自来放人,狱中几个员外皆是欣喜若狂。 待命官差为几个员外寻来新衣裳,余慕娴便让余顺送着几个员外回了府。 而余慕娴则是在府衙中坐了一夜。 直到天明时,余顺回来报信道那几个员外皆是一还府便一病不起。 闻那几个县中的员外皆是怒急攻心,余慕娴即马不停蹄地抡个将员外们拜访了一同。 待一小圈转弯,已到了五月。 带着余顺上王员外府上拜访,余慕娴命余顺提着一盒糕点。 上王员外府上原是无需带礼物的,但想着如此从事更为妥帖,余慕娴便破费着,要人从新都带了一盒糕点。 与余顺一同站在王员外门口,余慕娴递了拜帖。 见来人竟是县令,王府的人也没干怠慢。该奉茶奉茶,该寒暄寒暄…… 待余慕娴见到王员外时,已是过了半个时辰。 “大人!您可来了!若是您没来……我这一把老骨头哟……唉……幸好您来了!”王员外一边握住余慕娴的手,一边老泪纵横道,“大人可知道那日来府上孙大人是何人?” “员外还是安心养病吧……”出声将王员外的思绪打断,余慕娴道,“那位大人可是新都来的……” “新都来的又如何……大人又不是不知,老夫也认识不少新都大人……” 犹豫了片刻,余慕娴道:“可此番却是冯太师……” “冯太师又如何了?大人可是以为我们这脉只打上了冯大人?”伸手揩揩眼角的泪,王员外道,“大人放心,此事无论如何,老夫都不会给大人惹麻烦……大人只消静候佳音……” “嗯……”念着王员外在狱中受了不少惊吓,余慕娴便没细问,只是笑道,“有劳员外了……” …… 话罢,余慕娴即带着余顺告辞。 其后四月,县中变得如一潭死水,不见一丝波澜……直到十月底,余慕娴才又见到了王员外。 “恭喜啊!余大人!”朝着余慕娴作个揖,王员外容光焕发。 “王员外?”打量着王员外,余慕娴问道,“不知喜从何来?” “哎!大人真是活糊涂了!竟是连调令都不知!”王员外将余慕娴似在走神,便指了指不远处的软轿道,“大人,您瞧,新都的轿子已经来了!” 第七十七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新都的轿子来了? 余慕娴抬目望向王员外所指的方向,果见有着官服的轿夫。 凝目打量着轿夫的打扮,余慕娴与王员外一同等着轿中人来跟前。 “余大人!”轿中人下轿便露出了一张笑脸。 对上眼前这张三十岁出头的脸,余慕娴还未来及问来者是何人,王员外便率先朝着轿中人拜了拜:“见过冯大人!” 闻王员外称眼前这男子为“冯大人”,余慕娴即刻意会到此人便是这县中员外们的靠山。 “见过大人……”朝冯大人拱拱手,余慕娴退后半步,静候着王员外与冯大人闲谈。 “哎!余大人莫急着走!”见余慕娴有告辞的架势,冯济世忙拦住余慕娴,道,“下官今日就是来见大人的!” “不知冯大人找下官有何公干?”仰头望过冯济世,余慕娴不禁侧目看了王员外一眼。 这冯济世当真不是为王员外而来么? “大人莫要误会了王员外!”知晓余慕娴已是洞悉了他与王员外之间的干系,冯济世大笑着邀余慕娴往府衙走,“下官今日来,当真是为了大人!有劳大人带下官且看看这县中的民风,待到了府衙,下官再将今日的来意说与大人!” “为何要去府衙?”念着县中府衙陈旧,王员外跟着二人身侧谄笑道,“冯大人若是不嫌弃寒舍简陋,便可到草民舍中小酌……” “那倒是不必了!”摆手绝了王员外邀客的心思,冯济世不紧不慢地与余慕娴走到了府衙。 待进了府衙,冯济世便让王员外在府门外候着,独邀余慕娴进府。 “大人可知冯某为何要让大人与冯某一同到府衙?”伸手合上大门,冯济世与余慕娴一同站在堂上。 余慕娴挑眉道:“避嫌。” “好!”冯济世赞过余慕娴一声道,“余大人之前可听过冯某人?” “下官对大人略有耳闻,但……”余慕娴抿唇道,“知道的不多……” “你且说说,你知晓什么!”冯济世起身坐到堂上,头顶便是“明镜高悬”的匾额。 见冯济世竟是摆出了审案的模样,余慕娴眯眯眼,朝着冯济世拱拱手道:“下官只知大人是冯家二子!” “二子?”冯济世闻声哈哈大笑reads();。 待笑罢了,冯济世才道:“那你定也和众朝臣一般,以为我冯某人加官进爵受得是祖上庇佑!” 低眉不看冯济世,余慕娴道:“可大人一笑,下官便觉得不是了……” “那依余大人所见我冯某人是受何人庇佑呢?”冯济世忽地脸色一变,满目凶光。 有意将声音压低,余慕娴道:“圣上。” “哦?”冯济世起身走下堂,“何以见得?” “早前新都便有消息到冯家这颗大树要倒……但大人还身居高位……如是想……若是大人没被令尊连累,那只能是令尊为大人所救……”余慕娴低声答道。 冯济世盯着余慕娴的眼睛:“那依你所见,冯某人所为究竟明不明智呢?” “自是明智的。”余慕娴微微颔首,“冯太师劳苦功高不假,但天大的功劳过去也就是过去了……若是在功成名就后不急流勇退,那怕是连此时的福禄都很难保住……” “那余大人的意思是如家父那般的老臣皆该告老还乡?”冯济世微微提高音量。 “不。”余慕娴低笑道,“冯大人这般想,却是看不开了!若是一国劳苦功高之人皆要告老还乡,岂不是说今圣不贤?况令堂如今在朝中门徒甚广,若是他告老还乡,岂不是断了一群人的美梦?” 被余慕娴所言之境骇住,冯济世皱眉道:“那大人以为该如何是好?” “加官,进爵,添禄,绝权……”余慕娴轻声道。 “如是便可?”冯济世挑眉。 余慕娴轻笑:“如是还不够?” “既是大人觉得如此够了,那大人便接旨吧!”松开蹙紧的眉头,冯济世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份圣谕道,“奉命于天,承命于时,寡人夜梦贤臣降世于盁……特赐盁县县令入新都……右迁光禄寺少卿……” 跪地接过旨意,余慕娴久久未动。 待到冯济世出手将余慕娴扶起,余慕娴才佯装不可置信道:“圣上竟是将如此要职交与了臣?” 闻余慕娴竟将光禄寺少卿看作要职,冯济世不禁在心底嗤笑余慕娴真是个土包子。 方才与余慕娴对策时,冯济世还觉眼前这少年是个人才,若能拉拢定要拉拢。 但待冯济世瞧过其眼中的激动,冯济世便觉收此等小家子气的小官在自己门下,实在是脏了他冯府的招牌。 虽对策能问出些许机灵话,但这眼界着实欠了些…… 惋惜地瞥过余慕娴一眼,冯济世即与余慕娴道过恭喜。 而后两人一同走去出府衙,至王员外府上居了数日。 直到十二月,新的盁县县令来县,余慕娴才在完成交接后,乘车与冯济世入新都。 新都与盁县一样,都无雪。 冒着微雨进宫面圣,余慕娴与冯济世皆有几分狼狈。 但一想过初入新都,即得到了楚宏德的召见,余慕娴面上便有些许喜色。 “余大人当真喜欢做那少卿?”瞧不惯余慕娴的从容,冯济世皱皱眉,“圣上可是不好相与的……” “是吗?谢大人提点reads();!”诚恳地与冯济世道过谢,余慕娴依旧稳稳地朝着殿中走。 这次楚宏德没将地点选在花苑。 目不斜视地跪到楚宏德阶下,余慕娴低声道:“见过圣上。” “嗯……”用单音应下余慕娴,楚宏德将视线放到冯济世身上,“冯爱卿可求到了解决令尊的良法?” “求到了……”抬头朝楚宏德一拜,冯济世道,“臣不辱使命……” “哦?”转眸将视线移到余慕娴身上,楚宏德道,“余爱卿给了你什么法子?” “这……”冯济世看了余慕娴一眼,道,“余大人说,只要圣上给家父加官进爵,再削权便是了……” “是吗?”楚宏德眸光一冷,“如何能加官进爵再削权?令尊还有能加的官?” “啊……圣上……这不过是余大人的主意……与下官无关啊……”见形势不妙,冯济世出言便将责任推到余慕娴身上。 “哦?”冷哼着靠到椅背上,楚宏德盯着余慕娴,“余爱卿以为呢?” “臣以为,若是无官可加,那圣上可再添一官制便可……”余慕娴低头。 冯济世拔高声音:“余大人说得轻巧!若是能加,吏部不是乱了!” “吏部不会乱……但民心会乱……所以,臣还想与圣上举一良策!”余慕娴朝着楚宏德一拜,道,“臣入盁县时,便觉我朝国权不下县甚是可惜……但宗族势力已成……这乡绅员外早已成了诸县之主……臣以为,圣上或是可以据此,生出一条财路……” “这与添官职又何干系?”楚宏德用视线锁住余慕娴,“且起来回话!” “谢圣上!”余慕娴慢慢起身,“吏部不愿添官,无非不想与户部有隔阂,户部牵连兵部,刑部,礼部,工部……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毫不为过……但这隔阂往细处瞧,皆是因为户部管钱……为官者,莫不求官求钱……若是添官,那税收定减,诸吏所有之权比减,俸禄比减……如此来,无人愿添官……但圣上定知,这县中的员外多是捐钱捐出的官……既是有人愿捐,那圣上何不命吏部新设几个虚职,只供员外捐买?若是将这官职设为二十等,前五等由圣上您钦赐,那不是莫大的殊荣?如此来,冯太师也有可加之官,吏部也无推卸之由,皆大欢喜……圣上何乐而不为?” “可削权又何从谈起呢?”不待余慕娴将话说完,冯济世即开口道,“余大人所言,只能为家父添官,却不能削家父之权……” “冯大人莫急!臣还有话说!”余慕娴道,“圣上若想削冯太师之权,只要将方才那些虚职的头五等置于丞相之上便是……且命礼部添新条,即有实职者不可有虚职,有虚者者不可有实职……而前五位的虚职,上朝时,赐椅,不跪……这便足以堵住悠悠众口……” 数过朝中的几位老臣,楚宏德刁难道:“若是冯太师还想为国效力呢?” “那圣上便可要赐冯太师一殊荣……即他的官爵可传于除嫡长子以外的儿孙……且每多传一人,便降爵一级……”余慕娴低头道。 “余大人,你——”见余慕娴竟是有心挑拨冯家亲族,冯济世怒不能抑。 “济世!”出言喝出冯济世,楚宏德道,“传命吏部,依余爱卿所言行事……另,迁余慕娴至吏部补个闲缺……” “是……”蹙眉记过吏部只差个侍郎,冯济世恶狠狠地瞥过余慕娴一眼,躬身退去。 第七十八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待冯济世从殿中退出,楚弘徳面色稍缓。 出声命宫人给余慕娴搬来椅子,楚弘徳道:“卿可知寡人为何要让爱卿去吏部?” 自是因为楚弘徳希冀她开罪群臣……但这话说不能说到台面上。 “臣不知。”余慕娴顿首道。 “不知?”闻余慕娴答不知,楚弘徳抬眉一笑,如余慕娴这般聪慧的人,如何会不知他的心意呢? 抬指轻敲椅背,楚弘徳道:“长公主与寡人说过的话寡人一直记得……但寡人一直在想,爱卿是如何得长公主赏识的……要知晓,寡人的皇妹虽良善,却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 说到此处,楚弘徳顿了顿,便见余慕娴双眉紧促。 “怎么?寡人说的不对?”楚弘徳挑眉将视线锁到余慕娴身上。 余慕娴在群臣中,算是良才,但若想与他的皇妹做驸马却委实还差的远。 若依他的心意为姝儿选婿,那许是罗昌更得他青眼。别的不说,单看这面相,眼前这少年便显得实诚了些。 当然,不喜这面相只是从为长公主选婿这边瞧,若单论为臣,他楚弘徳亦是喜欢这种看上去清清白白的面相。 “长公主是好人……”将声音压得极低,余慕娴道,“臣与长公主会面于落难之时……臣流落异邦,乞食终日,多亏长公主施舍,才免于暴死街头……” 楚弘徳心稍安:“这般说,是皇妹有恩于你?” “是……臣确实受恩于皇家……”余慕娴端端地与楚弘徳行了个礼,低声道,“臣愿为我朝肝脑涂地……” “是吗?”见余慕娴答的是皇家于他有恩,楚弘徳双目含笑,“爱卿这般说,可是要报恩于寡人?” “是……臣叩谢圣上知遇之恩……”余慕娴不假思索。 “即是这般说,那寡人便与爱卿开诚布公了……寡人初次见爱卿,便知晓好竹不出歹笋……令堂即是能成肱骨之臣,那爱卿定也不逞多让……”楚弘徳对着余慕娴的眼睛道,“但朝势不稳,爱卿定是已然看到了……寡人方才之所以要爱卿当着冯爱卿的面答出朝策,不过是想敲山震虎……逼着冯太师早日还政于朝……” 可朝权早在您手中握着不是?低眉不看楚弘徳的面色,余慕娴低头道:“圣上贤明……” 若是不“贤明”,如何会在她初入新都之际便让她交恶于权臣? 佯装振奋地望向楚弘徳,余慕娴继续道:“圣上大德,臣实在无以为报,唯有诚心,尚可一观……” 见余慕娴并未觉察到危机,楚弘徳甚是满意reads();。他将余慕娴留在殿中,无非有三个目的,一是故布疑阵,让群臣对这新返朝堂的少年起议论,二是安抚他那去了垠都的皇妹,三是笼络臣心。 虽眼前这少年稍显稚嫩,但真正的良臣都是由国主一日一日养出来的。 想着眼前这少年许是在他百年之后,还能立在这殿中,楚弘徳的眉头一展,眸中隐隐有几分热切。 不知楚弘徳想到了什么,余慕娴淡淡迎着楚弘徳的视线,一言不发,直到楚弘徳起身走到她跟前,余慕娴才匆匆起身跪到地上。 “圣上……” “余爱卿,你可知有多少人上折子举荐过你?”楚弘徳剑眉一拧,显出几分与方才不同的威仪。 “臣不知……”余慕娴据实而答,“臣以为,长公主或是举荐过臣……” 楚弘徳继续问:“除了长公主呢?” “或是罗将军也举荐过……”余慕娴抬头望着楚弘徳,“臣早时曾在其府中行走……” “还有呢?”楚弘徳对此事格外有耐心。 “这臣却是想不出了……”虽心中隐隐有窦方之流的名字,但余慕娴却不敢将其说出口,“圣上明鉴……臣幼时丧父,故在朝中少依仗……稍长些,不过是识些字的叫花子,也攀不上什么高枝……” “但这册子上,全是举荐过你的人……”楚弘徳出言打断余慕娴,并丢与余慕娴一个长折,“寡人常想,如爱卿这般的人,不是绝顶聪明,便是愚不可及……能与老臣们左右逢源,能令旧主赞不绝口,能让死敌诚心以待……寡人好奇,爱卿当真只有十余岁?” “圣上此言当真是羞煞了臣……”低头没捡地上的折子,余慕娴规规矩矩地朝着楚弘徳叩头道,“臣不过是依家训,清清白白做事,明明白白做人……并无出人之举……” “是吗?”似乎被余慕娴触动,楚弘徳道,“按规矩做事,这许是世上最明白的道理,但能做到的人却不多……这或是圣人所言的大繁若简……爱卿在归府后,且将爱卿家中的家训写一份与寡人……” 余慕娴点头:“臣记下了……” “即是记下了……那寡人与卿再说一事……”楚弘徳转身背对着余慕娴,“卿可因屈居盁县三载怨恨寡人?” 闻楚弘徳将“爱卿”二字减为一字,余慕娴心头稍缓:“臣无德无能无功无财,如何敢怨恨圣上……” “即是不怨恨,那寡人便告与卿,寡人为何置卿于盁县……”楚弘徳一字一顿道,“玉姝走时,寡人曾应下她,会照看卿……虽居邺城时,寡人与玉姝疏离,但此番国难,却是玉姝远走,以平河山……故而,寡人命罗昌送走玉姝时,便写下了与卿的诏书……立的是玉姝所念之职……玉姝走前,曾与寡人道,卿是为相之才……但卿也知,自古文臣依朋党,武将镇河山……卿初来乍到,即便居高位,也只有被架空的份……寡人自知寡人的皇妹此世的执念是将卿招为驸马……故而,寡人希望爱卿在朝中,除了寡人,不要畏惧旁人……尤其是冯太师……” 闻楚弘徳提到了楚玉姝,余慕娴无端的面皮发热。直到被楚弘徳敲打不要沾惹朋党,余慕娴才如梦初醒。 “谢圣上栽培……”未戳破楚弘徳的兄妹情深,余慕娴静静地伏在地上,等楚弘徳下文。 “嗯……”受着余慕娴的大礼,楚弘徳道,“方才那些,不过是想要爱卿知道,爱卿为相,不过是早晚之事……卿莫要焦灼……另,卿久居盁县的实因便是这册子……” 转身唤过一旁侍奉的宫人,楚弘徳指着地上的册子道:“李公公,将此册念于余爱卿……” 话罢,楚弘徳便由众婢子围着,踏出了殿外reads();。 见楚弘徳走了,被楚弘徳唤来的宫人即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册子,念与余慕娴。 “乾平三年春,冯太师荐。” “乾平三年春,宋熙荐。” “乾平三年冬,休高杰荐。” “乾平四年春,杜再思荐。” …… 蹙眉依次听过楚宏儒,楚玉姝,罗昌,窦方,赵明玉,李彦一溜名字,余慕娴被缀在尾巴上的“王万山”三字震得头皮一麻。 原来王员外竟是能直达天听的人。 怪不得他敢动威胁命官,亦敢与冯太师一脉叫板…… 揉膝从地上起身,余慕娴被宫人扶着上了一顶轿子,送至宫外。 居轿上时,余慕娴还在思下了轿该往何处去。待到下轿后,余慕娴便见眼前出现了一栋大宅子,宅门上挂着带有“余府”二字的匾额。 “老爷,您回来了!” 略带别扭的称谓穿过门缝,余慕娴抬眉看到了余顺。 娴熟地与几位从宫中出来的官爷打赏,立在门口的丫鬟迎着余慕娴入了门。 “这般多丫鬟,可是要将余府出空?”侧目望着余顺,余慕娴对院中齐排排立着的仆婢甚是不满。 她还没到断手断脚的地步,并用不上这般多丫头。 见余慕娴面色不对,余顺忙解释道:“这都是殿下的意思,老爷您可莫要误会了小的……” “怎会是殿下的意思?”想过府中人多定会口杂,余慕娴也是颇为烦闷。能住高院使仆从原是幸事,但顶着胞弟的身份,委实是不太妙。 “窦将军方才来过……”余顺低头。 “已是走了?”余慕娴续言。 “不……”窦方顺着余慕娴的声音从屋内踏出,“余贤弟未归,愚兄怎敢离开?” 见窦方竟是在府上,余慕娴唇角一勾,露出几分笑意:“窦将军!别来无恙!” “哎!怎么几日不见便愈发客气?”挑眉地望余慕娴一眼,窦方伸手想取腰间的折扇,却抽了一把刀到手上。 余慕娴见状,随即捧腹道:“窦兄竟是以刀会友……” 窦方将余慕娴笑了,也跟着笑:“这不是刚跟着一群汉子混在军营里……原是那般爱折扇,谁知如今腰上只剩刀……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居高位却惦记折扇……窦兄好气魄!”半真半假地迎着窦方往屋内走,余慕娴转头命余顺去备茶。 见余顺走了,而屋内只有两人,窦方即道:“经下狱一事,贤弟的气可是消了?” 第七十九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消气?”不明窦方的意思,余慕娴沏茶的手滞了滞,“不知窦兄话中的气从何而来?” “你不是与四殿下说你在王万山那处受了气?”窦方眨眨眼,一副了然的模样,“贤弟莫要在愚兄跟前抹不过面子……早在罗昌去盁县时,他便有料理了那厮的架势……可惜那时候圣上的军令下得急……你也是知晓,殿下的事情拖不得……” “窦兄是说,殿下叮嘱了你替慕娴出气?”挑眉让余顺在屋外守好门,余慕娴压低了声音,“这般说,上次王万山一行下狱,是窦兄使得良策?” 低眉想过余顺彼时正在替窦方张罗布匹,余慕娴心道,窦方跟前的水真是深。 “这着实算不得什么良策……只能说是略施小计……”窦方勾唇与余慕娴一笑道,“但愚兄听说,此事之后,王员外还专门替贤弟上了个折子,举荐贤弟到新都为官……彼时,愚兄就在想,这可是那贼人的奸计?但经过去吏部走动,愚兄才知晓,贤弟此番真是好风好水……” 闻窦方道自己气运好,余慕娴眉头一蹙:“这话是怎么说起的?” “贤弟不知……就在你入都前几日,吏部刚好有一位高官离世……离世那日,圣上又恰好夜梦到贤弟……是以贤弟是受了仙人照看……” 见窦方说着说着便言说到了鬼神,余慕娴会心一笑。 王员外会举荐她,非是她时好命好,只不过是因为她恰巧在王员外需人之际出现在狱门口罢了。 再者,她从未因初到盁县便被围一事动气。虽楚玉姝对此颇有不满,但她心知,王员外此举非是对她余慕娴。 若是那日去个余顺只要他顶着盁县县令府名头,也是一般的下场。 这世上多的是对事不对人之人。但这些却是不必说与楚玉姝听。 余慕娴心知楚玉姝不过是挂念她的安危,才命窦方将王员外敲打一番。 可惜窦方会错了意。 施施然与窦方将案上的茶杯填满,余慕娴笑道:“王员外一事却劳窦兄费心了……慕娴无以为报,只得以茶代酒,聊表寸心……” 闻余慕娴要与他喝茶,窦方嘻嘻哈哈的与余慕娴道:“好说!好说!只是近些日子被新都的下属孝敬多了,嘴有些刁……单喝茶,却是非清明后的茶尖不要……” “茶尖也不是什么好物……慕娴请窦兄喝白茶……”余慕娴眨眨眼,示意窦方看茶碗。 低头望着眼底的茶,窦方的笑意僵在脸上:“贤弟这是何意呀?” “为官清贫……唯白茶可邀君饮……”轻笑着与窦方对饮一杯清水,余慕娴道,“这新都比不得盁县……隔墙有耳……窦兄今日能来慕娴府上,却是慕娴的福气……” “这般说,贤弟还是要一意孤行了?”见自己今日又是热脸贴了冷屁股,窦方眸光一闪,“贤弟还觉得这棋有得下?” “如何没有?”张目想过楚弘徳军权在握,众臣归心,余慕娴道,“殿下之事,未到时候……” “可殿下却已是将驸马之位留给贤弟了……”似是被余慕娴话头里的淡然触痛,窦方痛心疾首道,“贤弟该知,圣上与殿下不过差了十多岁……” “无关年岁……”余慕娴凝眉与窦方对视,“窦兄忘了,家族也好,朝堂也罢,这天下总归那些命长的人……” “莫不是贤弟今日面圣时瞧出了圣上有……”窦方将声音压得极低reads();。 “窦兄多虑了。”余慕娴抿唇,“圣上春秋鼎盛……” “那……”窦方百思不得其解。 余慕娴笑道:“若是圣上是把刀,那殿下早已为他准备好了一块磨石……虽说刀蹭在石上,会越来越锋利,但刀也会越来越薄……同理,那石头也会……” “贤弟是说三殿下?”窦方蹙眉,“贤弟许是不知,这朝中并无几个三殿下的旧部……” “杜再思不是还在吗?”眯眼记起长宁时,杜再思冒雨晒书的模样,余慕娴道,“窦兄不觉,如杜再思那般人,在这朝堂里活得太久了么?” “贤弟是说圣上再以杜再思为诱饵,等着三殿下那边的人马自投罗网?”窦方盯着余慕娴。 “是……”余慕娴点点头,“可杜再思也不是傻子……” 低眉想过杜再思举荐她为官,余慕娴笑道:“依愚弟所见,杜再思于新都时,应该常常与圣上举荐贤才……甚至,他举荐的,多是些与三皇子无关的英才……” 窦方凝眉:“那他这般做……” “是为了迷惑圣上!”余慕娴斩钉截铁,“只有这般做,才能让三殿下的人早日为官呀……” 窦方闻言,半晌不语。他着实未想过杜再思竟是三皇子留在新都的靶子。 不过细想来也是,若不留个近臣供圣上把玩,楚宏儒又如何能在流放之地过得安心。 想过楚弘儒此番去的是离溧水极近的郡府,窦方道:“三殿下近些日子怕是不好过。” “这是为何?”眼前晃过楚宏儒那大群的仪仗,余慕娴道,“虽是流放……愚弟猜,圣上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这等事自然轮不到圣上做……那边关的那些奴才怕是早已忍不得了……”窦方拧眉,“若是三皇子不得返新都,岂不是误了殿下的大事……” “这却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想的……”出声止住窦方,余慕娴悠悠道,“窦兄莫要忘了,圣人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话罢,余慕娴又与窦方闲聊了几句,问清这新都局势。 待与窦方唏嘘过冯家竟是分成了两脉,余慕娴便邀窦方在府上用膳。 席间,两人又论了片刻兵法,余慕娴心笑,窦方若是为文官,着实是屈才。 低声命余顺送窦方出府,余慕娴嘱托窦方近日不要再来看她。 而后又名一婢子在窦方离去后,打扫了片刻庭除。 翌日,余慕娴便听余顺道坊间已是有她与窦方不合的传言。 点头记下余顺所言的传言,余慕娴乘轿去吏部上任。 许是冯大人已做好了打点,余慕娴去时,上至吏部尚书,下至守院,都在吏部翘首以待。 见吏部众人皆是看热闹的心态,余慕娴也未辜负他们的心意,风风火火地将吏部尚书恭维了一番。 待两人互赠了片刻高帽,立在一旁的杜再思着实压不住火气reads();。 跳出来将余慕娴指责一番,杜再思端了个为民除害。 见杜再思这般上道,余慕娴即一不做二不休,径直带借势在吏部上任的头一日将杜再思打压了一番。 围观过余慕娴打压杜再思,吏部尚书即对余慕娴生出了几分好感。 低声命几位品阶低的大人送杜再思回府,吏部尚书吕常识将余慕娴引到了屋内。 “余大人今日真是大快人心啊!”感激余慕娴替他扫了杜再思那刺头的兴,吕常识道,“若不是余大人,老夫还真不知那小子要蹦达到几时……” 知晓吕常识是忌讳楚宏儒与楚弘徳,余慕娴弯眉:“大人真是说笑了……不过是大人雅量惊人……而后生我小肚鸡肠……” …… 与吕常识谦让过几番,余慕娴即与吕常识谈到了她与楚弘徳所言的增官制。 闻增官一事是从余慕娴此处生出的,吕常识面色一变:“余大人此事可当真?” “如何当不得真?”斜目瞥过案上的圣旨,余慕娴道,“莫不是圣上的旨意不够清楚……” “清楚自是够了……”吕常识犯难道,“可大人不知,早时冯大人来时交待过,圣上的口风不紧……要老夫悠着点办……” “恩……”心笑今日原是她第一次与吕常识见面,却不便有这般大礼,余慕娴佯装愤怒的蹙起眉。 怒气冲冲地从吏部乘轿赶到冯府,余慕娴摆出与冯府不共戴天的模样。 见余慕娴新来乍到便敢在冯府门口撒野,抬轿的轿夫分分出言止住余慕娴。 “大人!冯太师可是厉害的主!就连吏部尚书见他,也是要给他几分薄面的……”站在轿门口的轿夫齐声劝道,“大人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小的们着想啊……” 承着众轿夫的指责,余慕娴悲戚道:“真是天亡我楚!” 话罢,即挥袖命一干轿夫退去。 待抬轿的人走后,余慕娴即转身慢步回了余府。 …… 一到府上,余慕娴便见余顺立在门口。 “怎么了?”弯眉问余顺,余慕娴面上无半分恼怒。 “回老爷……冯府派人给老爷送礼来了……”余顺低头。 闻余顺收了礼,余慕娴挑眉:“多少?” “比盁县那六斗还多……”余顺小心翼翼地看着余慕娴,他也是头一次遇到这般的大礼。 “由头呢?”余慕娴心情大好。 余顺跟着乐道:“恭贺老爷您升官!” “嗯……”余慕娴弯眉,“你可得对那些物件造好了册?” “做好了!你瞧!”余顺顺手将袖中的册子递给余慕娴。 “嗯……”眯眼望着册上的蝇头小楷,余慕娴道,“去将这册子与那六斗的物件记在一出……老爷我面圣!” 第八十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这就是爱卿进宫的目的?”翻着由宫人呈上来的折子,楚弘徳眉头一皱。 王万山家底厚,他是知晓的。毕竟那时他早些年在邺城埋下的棋。但如此厚重的礼,却是比那厮平日供上来的还多。 “卿在盁县并未加过税?”猛然记起余慕娴这些年缴上的税是往日的二倍余,楚弘徳的手颤了颤。 闻楚弘徳问起旧时的税收,余慕娴从容的袖中取出另一份折子。折子上记得是素日里,她缴于国库的税。 “圣上想知道的皆在这折上。”伏身与楚弘徳见礼,余慕娴久久没有抬头reads();。 见余慕娴手中还有折子,立在一侧的李公公不敢怠慢。 匆匆取了余慕娴手中的折子与楚弘徳,李公公默默踏出殿外合上的门。 摊开手中的折子,楚弘徳细看了片刻。 待扫到“冯济才”三字,楚弘徳大怒道:“真是一干废物……” “圣上息怒。”知晓这折中人按楚弘徳的心意算,早已是朋党,余慕娴便没有立即为那群人辩解。 缓缓与楚弘徳又见一个礼,余慕娴道:“臣初入官场,不知新都朝野繁复,若是惊扰了圣安……” “这不怪你……”扬手扶余慕娴起身,楚弘徳面色稍缓。 他原不是怕事的主,但这群奴才的胆子着实太大。 “臣知罪……”见楚弘徳正盯着自己,余慕娴低眉道,“臣在盁县时,便想将此般事奏与圣上……奈何臣居盁县时,人微言轻,不能直达天听……” 楚弘徳皱眉:“爱卿是说,朝中有人与寡人做梗?” “这臣却是不知……但……”余慕娴蹙蹙眉道,“臣在吏部诸事不顺……” 拧眉记过吏部尚书是个老头子,楚弘徳轻笑道:“怎么,爱卿是被吏部那老狐狸吓着了?” “非是被吓着……臣只是忧心坏了圣上的事……” 余慕娴低眉将吏部尚书所言的话与楚弘徳学了一遍,楚弘徳长叹一声。 楚弘徳道:“卿可知,依着卿这般行事,定活不长久……” 余慕娴朝着楚弘徳一拜:“臣早在盁县收到六斗被藏在粟米中的珠宝时,便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卿却是要努力活得长久些……”起步带着余慕娴从殿内踏出,楚弘徳命候在一旁的李公公去核对手上的账目,而后又命徐公公传旨,换冯济世接替余慕娴,到吏部辅助吏部尚书完善官制。 待诸事毕了,楚弘徳传旨留余慕娴在殿中用膳。 一杯又一杯的琼浆下肚,余慕娴硬喝过二十杯,才装出几分醉意。 见眼前的少年已有醉容,楚弘徳蹙蹙眉。 这少年的防备之心实在过于欠缺。但也正是因这少年少防备之心,他楚弘徳今日才能知晓群臣上下勾结,沆瀣一气的恶行。 挥手命李公公将余慕娴送回府,楚弘徳转而亲拟了一份旨意。 待天明时,这旨意便已满朝皆知……除了躺着府中的余慕娴。 李公公送她回府时,她早已困了。但想着她此时还醉着酒,余慕娴也没干倒头就睡。 囫囵灌过几碗余顺端来的醒酒汤,余慕娴只觉心头闷得慌。 折腾着府中丫鬟去府外寻大夫,待到第二日午时,余慕娴才稍稍消停。 而此时,守在余府外的宫人也离去了。 见府外人已是走了,余顺忙递了一块方巾给余慕娴:“老爷,你今日可是吓死顺子了……” “今日身子着实有些不爽利……”裹被子坐在榻上,余慕娴道,“吩咐下去,便说老爷我近些日子不见客……” “啧reads();!”余慕娴话音一落,余顺便两眼放光,“老爷你是怎么知晓您升官了?” “升官了?”余慕娴蹙眉。 她怎会升官了?难道等着她的不该是停职几日么? 睁目望着余顺,余慕娴道:“此言可是当真?” “当真!当真!”余顺喜笑颜开,“送老爷回来的公公说,顺子日后称呼老爷得改口成‘相爷’!” “这又怎得说?”模糊推测楚弘徳给她的新位置是丞相,余慕娴眉头紧锁。 这般高的位子,来得这般轻巧,着实令人不安。 “圣上道,老爷您为人谦和,有居高位的气度……”余顺转身将官人送来的官印交给余慕娴,“早时宫里来人通过气儿啦,说圣上体恤老爷您不胜酒力……特许您在府上多待几日……待到下月再上朝……” 闻余顺道楚弘徳对外言她为人谦和,余慕娴心稍安。 但与此同时,余慕娴也顷刻知晓,楚弘徳定不会在此时处置了那群人。 想过宫中人多口杂,余慕娴便装病了数月。 等到余慕娴病愈之时,新都已换了一茬新人。 …… 八月。 余慕娴领旨伴罗昌游圻湖。 “冯家这次可是摔的惨烈……”咀嚼着花生米,罗昌没正形地靠在船头。 见罗昌张口便言政事,余慕娴会心一笑:“若是慕娴没记错,罗大哥你可是武将……” “武将怎么了?”戏谑地瞥余慕娴一眼,罗昌悠哉道,“余小子,你这清闲日子要到头了……” “罗大哥为何这般说?”伸指夹了一粒鱼食,余慕娴扬手抛到湖里,“慕娴这病还未好利索呢!” 翻身观着池中的鱼抢食,罗昌嘻笑道:“可圣上却是等不及了……” “嗯……”收起面上的散漫,余慕娴凝眉望着罗昌,“圣上今日为何事要罗大哥来寻我?” “圣上希望你明日领了去邺城说和的差事……”罗昌道。 余慕娴不解:“不知是何样的差事?” “我也不清楚……”罗昌摊手。 “好……”出声应下罗昌,余慕娴专心撒着鱼食。 …… 翌日,余慕娴在朝中领下旨意后,便与罗昌一同往邺城去。 许是因为带有仪仗,余慕娴一行行得极慢。 待余慕娴到邺城,已是十一月。 十一月的邺城已零星有些雪花。 挑灯与罗昌对坐在旧时的宫苑里,余慕娴静静地等着休平治前来。 余慕娴此番来邺城,为得是说服休高逸通商reads();。 按说理说,依着半年前楚国攻羊舌小胜,楚国此时不该低声下气。 但据那日在堂上听的一言半语,似是边关商贾多有怨言。 在进宫呈折前,余慕娴还不知楚弘徳为何敢只收田税。 待王员外一行人被斩首于新都,家财尽数亦归国库后,余慕娴方才知晓,楚弘徳年少时便广布人脉走了商途。 想着休高逸无意之举竟是掐住了楚国的命脉,余慕娴不禁感慨世事无常。 “余小子可是想过见到休将军时如何开口?”罗昌抬指轻叩着案面。 余慕娴挑眉:“休平治如今是将军了?” “是啊……”罗昌轻笑道,“不单单是将军,还是一个从昌平叛逃的将军!” “这话又是怎么说?”记得休平治原在罗昌麾下,余慕娴蹙眉,“休平治心性不坏,许是受了奸人挑拨……” “这定不是余小子你的心里话!”仰头喝上一碗温酒,罗昌道,“你小子真是越大越滑头……新都人真是眼瞎才觉得你小子木讷……” “原来罗大哥竟是这般看我?”打趣地望了罗昌一眼,余慕娴正要言,却听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罗将军,余大人,好久不见!”略显沙哑的声音带着休平治出现在二人眼前。 “你小子倒是来的快!”好不生份地拍上休平治的肩膀,罗昌道,“休小子,还不快与余大人敬酒……” “哎!”沉稳地举起一碗酒,休平治与余慕娴道,“余大人,请!” “这是做甚啊?”斜目将两人扫过,余慕娴笑道,“休将军可是忘了,我们今夜还有要事……” “哈哈哈!”与罗昌对视着大笑几声,休平治道,“余大人说笑啦!这天下哪有比喝酒更重要的事?” 说话间,休平治拉下腰间的酒囊便与余慕娴灌酒。 待一囊酒下肚,余慕娴顿觉天旋地转。 “这酒怎么了?”模糊的视线让余慕娴疑窦丛生。依她的酒量,她着实不该这般容易醉。 但眼前这模糊的影像又由不得她不生疑。 “这是四殿下命我赠给大人的大礼!大人莫不是不喜欢?” …… 休平治的笑声尚在耳侧,余慕娴却觉眼前一黑。 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余慕娴,罗昌笑骂道:“都是你做的好事!” “不是这般也无计可施不是?听四殿下说,这小子可是千杯不醉呢!”休平治笑嘻嘻地应了罗昌两声。 “当真?”罗昌正要细问,却见门口出现了两个人影。 “四殿下!” “殿下!” 挥手示意二人不必多言,楚玉姝挥手让跟在身侧的婢子将余慕娴抬到她早已备好的木榻上。 “此人本殿便是借走了。”楚玉姝冲着二人笑了笑,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柔情。 第八十一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余慕娴转醒时,天已明。 顺手拿过案旁备好的器皿漱过口,余慕娴睁眼打量着周遭的布置。 “余大人,你可是醒了!”见余慕娴转醒,守在隔间的晚霜匆匆行到了余慕娴跟前。 “晚霜姐姐?”打量着跟前人的长相,余慕娴心头一跳,“你怎会在此处?” “婢子如何不能在此处?”虽是几载未见,晚霜并未与余慕娴疏离。 弯眉将眼前人,晚霜心笑,她家主子的眼力真不差。 三年前,晚霜还惊奇余慕娴不过是个愣头小子,她家主子怎会看上他? 但到此时,却由不得她不赞叹眼前这少年生了一副好相貌。 躬身与余慕娴问了声安,晚霜打趣道:“余大人此时可是在思殿下在何处?” “殿下已来过了?”余慕娴见晚霜时就已知楚玉姝到了邺城。但此时听晚霜的口气,似乎楚玉姝已是从她这处离去了。 “不知殿下是何时走的?”弯眉与晚霜一笑,余慕娴自行弯腰去穿搁置在榻旁的官靴。 见余慕娴已然弯腰,晚霜便睁大了眼,细瞧着余慕娴的动作,想笑又不敢笑。 察觉到晚霜面容有异,余慕娴随即展颜。 方才瞧到榻前只有一双绣花鞋时,余慕娴已觉诡异,如今在加上这晚霜的笑意…… 嗯,怎么想都透着一股离奇…… 怎会离奇呢? 顺着弯腰时的动作往回想,余慕娴顿了片刻,才勉强记起她昨夜在与休平治对饮,而后休平治似乎喂了她不该喂的东西…… 余慕娴将视线转到晚霜身上:“敢问晚霜姐姐,此处是何处?慕娴又是如何到的此处?” 见余慕娴已是回过神,晚霜正要答,却见楚玉姝已是到了她身后。 “主子!”晚霜小退半步与楚玉姝见礼。 “退下吧。”挥手让晚霜将房门合上,楚玉姝逆光朝着余慕娴近了几步。 眼看着楚玉姝就要走到跟前,余慕娴眉头一蹙,道:“见过殿下……” “娴哥哥怎么见了姝儿便蹙眉?”侧身坐到余慕娴身侧,楚玉姝伸手便触到了余慕娴眉上。 “殿下说的哪里话……慕娴见到殿下开心还来不及,如何敢蹙眉呢?”扬唇给楚玉姝一个笑脸,余慕娴低眉望着地上的鞋久久未言语。 察觉到余慕娴的视线尽在自个儿早上命人呈上的绣鞋上,楚玉姝双眉一弯:“娴哥哥莫不是不喜欢姝儿给娴哥哥的见面礼?” “只要是殿下送的……慕娴皆是喜欢的……”余慕娴抬眉细看楚玉姝,便觉几年未见,楚玉姝这张脸却是长开了。 长开后,虽算不上绝色,却因着其骨子里的与生俱来的气度,显得与众不同。 “几年未见,殿下却是越来越有气度了……”余慕娴由衷的赞叹道reads();。 “是吗?”楚玉姝并未因余慕娴所言而欣喜,“几年未见,娴哥哥却是越来越不会说话办事儿了……娴哥哥可知,罗昌见姝儿时,口中念叨的都是‘姝儿越来越好看了’……娴哥哥如何不这般说?” 听出楚玉姝话里有挑刺儿的意思,余慕娴眼睛一眯,半真半假道:“看来几年不见,慕娴却是要在殿下面前失宠了……” “是吗?”楚玉姝挑眉道,“娴哥哥这点可是猜错了……若是娴哥哥当真失宠于姝儿,那姝儿如何舍得用圣上赐下的布料与哥哥做双绣鞋?” “这绣鞋怎会是慕娴穿的?”低眉扫过缎面上的暗花,余慕娴蹙眉道,“殿下休要与慕娴胡闹……” “这怎会是胡闹呢?”轻笑着俯身帮余慕娴将鞋挂上,楚玉姝道,“娴哥哥真是误会了姝儿的心思……不……姝儿叫错了……该是娴姐姐才是……” “娴姐姐?”听清楚玉姝脱口而出的称谓,余慕娴眼睛一眯,“殿下何出此言?” “如何出不得?”笑着将余慕娴要出口的话打断,楚玉姝一字一顿道,“昨夜,可是姝儿替姐姐更得衣呀!” “哦?”挑眉将楚玉姝上下打探,余慕娴低笑道,“慕娴何德何能竟是劳殿下大驾……” “姐姐以为呢?” 楚玉姝起身居高临下。 俯视着眼前唇红齿白的少年,楚玉姝亦觉恍惚。 眼前这少年怎会是个女子呢? 明明浓眉大眼,明明五官周正……横看,竖看,哪儿哪儿都是一俊俏的少年郎…… 但……思及昨夜心血来潮地替眼前人更衣,楚玉姝眉头一紧:“姐姐府上竟是有两位千金?” “慕娴尚未成婚……府上并无千金……”对楚玉姝所言之事避而不答,余慕娴低头将穿在脚上的新鞋瞧了瞧。 “殿下手下的能人真不少……”竟是能将花瓣缀到鞋面上。 余慕娴含笑道:“可惜了慕娴是给粗人……” “姝儿还以为姐姐是惜花人呢……”笑盈盈地与余慕娴一同观赏那鞋面的缎花,楚玉姝道,“姐姐以为这花较姐姐在盁县时赠予姝儿的绢花,哪个更好?” “自是这个……”余慕娴轻笑。 “嗯?难不成姐姐也以为这宫中的物件定是比宫外的好?”自是知晓了余慕娴是个女子,楚玉姝便觉两人之间的一堵墙塌了。 至于那堵墙是什么,楚玉姝还未想,也不敢想。 偏头看着余慕娴的侧脸,楚玉姝莫名的心安。 此刻,她只觉自己彼时躁动不安的情愫终于被安置妥帖了。 “自然不是宫里宫外的差别……”知晓楚玉姝是在有意刁难,余慕娴一本正经道,“慕娴以为这绣鞋更贵重……不过是因为这鞋是从殿下手中得来的……” “是吗?”对余慕娴的话似醒非醒,楚玉姝道,“姐姐此时难道没有不安吗?” “为什么会不安?”低笑着与楚玉姝对视,余慕娴意有所指道,“有殿下这般的妹妹,实是慕娴的福气……” “可姐姐不觉自己的胆子太大了些么?”轻笑着将揽到怀中余慕娴,楚玉姝咬着余慕娴的耳朵道,“姐姐可是忘了,你可是姝儿的驸马……” “殿下不是还未回朝么?”知晓楚玉姝一日不归那婚事便做不得数,余慕娴不为所动reads();。 “但迟早会回不是?”稍稍与余慕娴拉开距离,楚玉姝盯着余慕娴的眼睛道,“姝儿离了姐姐,姐姐日日吃好睡好……这委实让姝儿不甘……” “这是又为何?”悄然将眸光放软,余慕娴细听着楚玉姝口中的每一个字。 三年未见,楚玉姝的变化不可谓不大。虽看得出其心性未变,但处事却与之前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譬如,楚玉姝今日还未自称过“本殿”。 眯眼将楚玉姝面容收在眼底,余慕娴道:“殿下不平的可是慕娴未思念殿下?” “姐姐……”原还逗余慕娴逗得开怀的楚玉姝眉头一蹙,“姐姐何必如此不懂风情……” “如何是慕娴不懂风情?”低笑着打量楚玉姝,余慕娴道,“明明是殿下不知慕娴的心意……” “一别数年,慕娴也是日日思念殿下呀……”似嘲非嘲地望了望自己的掌心,余慕娴道,“殿下只当自己一人辛苦,但选择了些许事,却是得两个人扛……” “姐姐这般说,却是让姝儿糊涂了……”楚玉姝佯装不明余慕娴的话,“姝儿可没拖累姐姐什么……” “故而是慕娴拖累了殿下呀……”将这几载来的过往唏嘘一阵,余慕娴道,“但,即便慕娴知晓是自己拖累了殿下,慕娴却也不打算让殿下离开了……” “嗯?”沉湎在“拖累”二字里,楚玉姝紧紧手,“姐姐此言何意?” “便是慕娴想将余生托付给殿下了……”轻笑着与楚玉姝对视,余慕娴低笑道,“殿下不是想知慕娴近年可有想殿下吗?慕娴此时说了,殿下休要恼……慕娴近年来不仅思念殿下,还思念……” 余慕娴将声音压得极低:“还思念殿下那夜赐的酒……” 余慕娴起言时,楚玉姝还尚觉有趣。待余慕娴话毕,楚玉姝便眯紧了眼。 “看来姐姐的酒还未喝够!”楚玉姝浅笑着,眸里却透着危险。 “比不得殿下……”闲暇着与楚玉姝闲斗一句,余慕娴拱手朝楚玉姝笑道:“还来殿下将慕娴的鞋还回来……” “这双绣鞋不好?”楚玉姝朝着余慕娴近半步。 “好自是好但慕娴今日还有公事……”记得今晚有与休高逸的酒局,余慕娴不敢耽搁。 “已是延期了……”楚玉姝凑近余慕娴,“姝儿以为姐姐此刻该装病不起……” “为何?”余慕娴扬唇,“明明四体康健……” “因为姝儿想饮酒了……”楚玉姝弯眉。 余慕娴道:“殿下邀罗将军对饮也是美事一桩……” “可姝儿只想赐酒与姐姐……”挑眉将余慕娴揽到怀中,楚玉姝道,“天下怎有你这般女子,竟是胆大到轻薄皇女……” “自是因为皇女情深呀……”余慕娴趁楚玉姝不备,将其轻啄一口道,“区区半杯,不成敬意……慕娴先干为敬……” 第八十二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殿下以为邺城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起身拦住楚玉姝,休高逸眸中满是厉色。 “如何不能走?”扬袖挡开休高逸的手,晚霜拔剑道,“休将军莫不是忘了,殿下是受国主令来的……” “可国主并未让殿下私会情郎!”抬眉扫过坐在一旁把玩绣鞋的余慕娴,休高逸怒气冲冲道,“殿下为这般后生与老夫作对,实在令人费解……” “哦?”楚玉姝含笑命晚霜将剑收起,高声道,“休将军即是知晓那后生是本殿的情郎,又何必多言?” 闻楚玉姝出言认下了余慕娴是其情郎,周遭的几位官员皆是侧目。 “殿下可是在说气话?”知晓不苦国主待楚国的四皇女亲厚,侍奉在邺城的臣子低声道,“两国臣民皆是期待着殿下与国主的喜讯呢……” “可这也要看殿下的意思不是?”用手指敲敲头顶,罗昌懒懒散散地坐到了余慕娴的身侧,“殿下可是我国的长公主,自是不能随便嫁了不是?” “但这不是事先说好的事儿吗?”休平治重重地拍了拍桌案,“国主待殿下情深如斯,殿下何忍辜负了国主?” “如此便算是辜负?”斜目将休平治与休高逸看过,楚玉姝切齿道,“今日之耻,本殿却是记下了……” 话罢,楚玉姝转身走到余慕娴身侧,当众抚上余慕娴的脸道:“国色生香,此生不负……” “殿下……”没有停下手中摩挲缎面的动作,余慕娴不经意地瞥了楚玉姝一眼道,“些许事,你知我知便是,何须说与旁人听?” “即是这般……那便是不说了……”低眉望着余慕娴脖颈上的指印,楚玉姝抿抿唇,压下心间的燥热。 “皇兄交待的事不可耽搁……”临走前交待过正事,楚玉姝将视线停留在余慕娴脸上,“卿且记下,本殿不日当归……” “好。”旁若无人的应下楚玉姝,余慕娴的眸光变得坚定,“臣会候到殿下回来的时候……” 见楚国四皇女与楚国来的新相眉来眼去,休高逸冷哼一声道:“殿下莫要耽搁行程……” “自是不会。”轻笑着冷睨了休高逸一眼,楚玉姝带着晚霜从众人眼前离去。 待走到休高逸身前,楚玉姝停住脚步。 “休将军,你可知你今日坏了本殿的大事?” 拔剑将休高逸上身的璎珞斩断,楚玉姝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reads();!” 话罢,楚玉姝便扬长而去。 盯着楚玉姝的背影,休高逸被气得瑟瑟发抖。世间怎有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好生在皇家! 未出阁尚且不言,竟是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与男子私会在密室宣淫。 皱眉记起推开房门时,两人那散乱的衣袍,休高逸看余慕娴的视线亦是多了几分厌恶。 “小小年纪,却生得这般少规矩……定是上梁不正……”休高逸厉声道。 余慕娴起身朝着休高逸一拜:“将军说的有理……臣幼时丧父……自是少家教……” 见方才还坐在一旁的少年此刻竟是站着与他叫板,休高逸老脸一拉,拍案而起:“此话不该你说!” “莫不是该我?”挑眉将休高逸看过,罗昌不紧不慢地凑到余慕娴身侧,低笑道,“余大人命途多舛,年幼时,慈父便神游九州……” “放肆——休将军的话也是你们能顶的!”适时抢在众臣前将余慕娴与罗昌指责一番,休平治转身与休高逸道,“叔父,您一心向善,侄儿想,国主定是能看到的……您也莫要为那楚国的落魄皇女动气……您需知晓,这邺城的老老小小都还仰仗着您呐……” “哈哈哈,说得好!”面上浮起几分喜色,休高逸道,“侄儿说得是,叔父不该与那几个竖子一般见识……” 见休高逸被休平治哄得开怀,罗昌即拉着余慕娴道:“即是将军看开了!那本将军与余大人可是能离开此处了?” “不成!”欺着罗余二人年少,休高逸冷哼一声,转身从屋内踏出。 眼瞅着休高逸走出了屋子,随在其身后的众大人随即跟着退去。 转眼,屋内又只有了两个人。 与罗昌对视片刻,余慕娴又将袖中的绣鞋转到了手上。 方才为了行礼方便,余慕娴将绣鞋搁到了袖中。 “殿下倒是生了一双大脚……”没正形地打量着余慕娴掌中的绣鞋,罗昌将视线停留在房梁上,“真是同人不同命……同样是楚国来人,这为皇女,即便是出来游山玩水,便是住着高房大院……而我们这些跑腿办事的,却只配得间草房……” “昨夜并未下雨。”佯装不明罗昌的挤兑,余慕娴弯眉道,“殿下的脚没这般大……” “啧啧……不过是爬到了这榻上,便知晓了帮谁说话,余小子,你可是厉害了!”刻意往屋中的榻上一躺,罗昌道,“你小子倒是安逸……苦了我与平治苦苦干了半宿……” “你们干了什么?”停下看鞋的动作,余慕娴将视线转到了罗昌身上。 自打来了邺城,余慕娴便经常与罗昌秉烛夜谈。但谈来谈去,余慕娴只觉她与罗昌说话尽是鸡同鸭讲。 对于邺城扣押商贩一事,罗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打,不遗余力地打,倾家荡产地打。 依着罗昌的说法,若是他不能将休家人打得满地找牙,那他便不姓“罗”。 可惜,楚弘徳并无动兵的心思。 记得来时楚弘徳道他只起望着通商,余慕娴蹙眉道:“晨起时,还未来得及问殿下昨日为何将慕娴灌醉……今日又闻罗大哥你们有了大动作……慕娴着实心有不安……” “这有何不安的?”随手裹上休高逸为楚玉姝备下的棉被,罗昌随口道,“殿下办事,你何必担心……” “如何能不担心?”低笑着将休高逸踹门后,楚玉姝猛地紧衣给了休高逸一巴掌记上心头,余慕娴道,“殿下可是说了,慕娴是她的情郎……” “看把你美的reads();!”瞧不惯余慕娴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罗昌道,“殿下今日轻薄于你,可是为了大事!” “哦?”想着楚玉姝正要与她坦诚相待时,被休高逸打断,余慕娴弯弯眉,“不知殿下与罗大哥干了什么大事……” “这大事便是……杜再思给了殿下一个册子……那册上皆是圣上手下的商贾……其中有些被圈住的名字,便是被休高逸押在邺城的人……”罗昌将声音压得极低,“殿下推测,圣上此番的震怒便是因休高逸扣了他手下的财神而起……名义上派余小子你来,实质便是催着殿下将那些人放归……” “这般看……慕娴倒真是像殿下的情郎了……”余慕娴点头道,“可,这么一来,慕娴岂不是殿下的拖累?” “是啊!”赞同的话一出口,罗昌便将倒豆子一般将楚玉姝的计策和盘托出,“固然殿下待你我不薄,但我终觉你我二人终会成其负累……我二十出头的时候便琢磨,如殿下这般的奇女子日后会嫁到哪家……现在看来,或是你小子真有命想那无端的福……实言,我罗昌真是艳羡余小子你呀!能得殿下这般女子喜欢……你不在殿下身侧,所以你不知晓殿下的聪明……早在你我二人出发前,殿下便传信要我们慢些行,定要在她至邺城之后才能到城内……而待我们一入城,平治便已手殿下密令,专程来为我们接风……至于今日,殿下早知休高逸不愿放那几个商贾,便巧立名目,以想用几个安南仆婢的由头将那几个商贾救走……至于休高逸那场闹剧般的突访,不过是殿下想迷惑休高逸的视线,争取时机,安顿那些人安心返新都……” “所以我们明日便要返新都了?”低笑着看着罗昌点头,余慕娴道,“停五日再走,我有一封信交给休高逸……” …… 五日转眼而逝。 待到辞行那日,余慕娴与罗昌一同整装从邺城离去。 途中正巧经过了余府门口。 斜目望了眼底仅有的焦土,罗昌蹙眉记起,楚玉姝曾言,余府是余慕娴亲手烧的。 “要停下看看吗?”罗昌勒紧缰绳。 “不必。”低声应过罗昌,余慕娴抬眉看了眼窦府,“日后有的是机会……” “为何?”罗昌蹙眉。 “因为休将军不久将会与楚国通商……”余慕娴弯眉。 “怎会?”罗昌不明就里。 余慕娴道:“我告诉了休将军,羊要养肥了杀……” “那不是通不了几日?”罗昌挑眉,“商贾养肥得却是比羊还快……” “那却不是你我要想的事……”佯装无计可施,余慕娴转头驱马前行。 “若此,你丞相之位确是稳了……”驱马跟在余慕娴身侧,罗昌紧紧手,道,“余小子,你且说,你与殿下谁更聪明?” “自是殿下……”余慕娴弯眉。 是时,斜阳正好。 第八十三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乾平六年,四月。 返新都月余的余慕娴受上谕,迁新居。 …… “恭喜贤弟迁新居……”送贺礼窦方与立在府门口的余慕娴拱拱手。 见窦方这般早便来了,余慕娴心知其绝不是单单为了送礼,恭贺她迁居。 思及窦方如今在新都也算是红人,余慕娴利索地还礼:“窦兄何必客气!这都是托了殿下的福气……” 窦方压低声音:“可愚兄听罗小子说,此事大成本不是殿下的本意……似乎万事皆是因为贤弟与休高逸写了一封信……” “是……”扬手将窦方邀入新府,余慕娴笑问道,“窦兄打听这些做什么?” “愚兄只是好奇贤弟那封信是如何写的!”窦方“啪”得打开手中的折扇,引得聚在前院的几位恭贺的大人皆是朝着余慕娴侧目。 见院中的几位大人皆是因窦方的话望向了自己这处,余慕娴扬唇一笑:“并无书信……那书信只是归来路上,慕娴与罗大哥说的笑话……若是一封信便能变大势,那治世何不用书信?” “贤弟这般说却是让愚兄难堪了……”窦方大笑几声,与余慕娴挑眉道,“枉我自诩聪明,当下却是被罗小子摆了一道……” “窦兄自是聪明的……但罗大哥也不笨呀!”与窦方打着哈哈,余慕娴将其引到后堂。 楚宏德此番赐得宅子甚大,故而余顺将迎客安置在前院。而余慕娴喜静,便住在后院。 随余慕娴沿石径从前院走到后院,窦方眉头越蹙越紧,紧到额上凸出一个明显的“川”字。 “余贤弟,你可是察觉到什么不妥?”抬目打量着院中的陈设,窦方莫名地觉得违和。 “窦兄出身大户,自是知晓这庭院的布置……若是窦兄觉得不妥,那便是真的不妥……”浅笑着将窦方迎到居室内,余慕娴与窦方对座在窗前,一如盁县时,一为县令,一为师爷。 “嗯……”垂目望着余慕娴案上摆地茶具,窦方道,“此物看着也不似寻常物……” “这是冯太师遣人送来了……若是窦兄喜欢,尽可拿去……”余慕娴毫不在意地往窦方面前的玉杯中添酒,“余顺也说这是好东西,但落在如慕娴这般的粗人手上,着实是糟践了好物件……” “既是贤弟知晓这是好物件,那就谈不上糟践reads();。”合扇在心头记下冯太师向余慕娴示好一事,窦方从袖间托出一圆盒递到余慕娴面前,“这是殿下托愚兄为贤弟带来的礼物……殿下原话是‘卿可高枕’……” “高枕?”余慕娴扬唇将末尾的二字重读了一遍,眉间浮起几分轻笑,“殿下如是看事却是越来越轻浮了……” “如此恩宠还不够?”窦方不赞同道,“贤弟莫要小瞧了圣上赐宅一事……贤弟可是圣上自定都安南来,还从未与某位臣子敕造过宅子,更别提这般规制……” “树大招风!”余慕娴眯眼,“依着圣上多疑的性子,他如何会因小小一件通商便将慕娴供至高处?慕娴以为,此时慕娴许是圣上抬出的一个靶子……” “冯太师的权势已散,圣上如何还需要靶子?”窦方端茶的手一滞。 余慕娴跟着呷了一口:“这就要看着半年里,新都可是有过什么大事……” “大事?”窦方锁眉细思道,“三殿下清修可算?” “清修?”余慕娴收回手,“三殿下如何要清修?” “贤弟与罗昌走得慢,不知此事也是情有可原……”窦方紧紧手中的折扇道,“杜再思给了三殿下一部册子,册子上记得是冯家势力把柄……这部册子由三殿下转给四皇女,再由四皇女呈给了圣上,说得是羊舌国主搜来的闲言……” “所以圣上便许了三殿下清修?”余慕娴凝眉。 “是。”窦方点头,“殿下本只求圣上免了三殿下的劳役,许他到临近的寺院为圣上修福……我等原还忧心圣上不允……谁知此番圣上竟是颇为大度的要三殿下回新都……” 余慕娴问:“此时四殿下可是知晓?” “殿下还不知……”窦方面色一变,“此事可是生了变数?” “那便要看殿下们可是在庙中动过手脚……”眯眼记起长宁城中的瞎子李和王五,余慕娴眸光一冷,“窦兄久居南地,可知殿下周遭一直是何人侍奉?” “嗯……”窦方沉思片刻,“贤弟该知殿下近身之人是羊舌国人晚霜,而主事之人,若是愚兄没记错,该是王启峰……” “王启峰?他家世清白吗?”听到王五的正名,余慕娴起手饮了半杯茶,“愚弟总觉自己看不透他……” “是吗?”窦方讶然,“那小子当年不过是个街头的乞儿……据其言,其父是受冤狱被先皇以谋逆之名赐死在狱中的……他见殿下时,言此生别无他求,只求能报仇雪耻,令其父能含笑九泉……” 闻王五也是因人命追随的楚玉姝,余慕娴不禁想起了余顺。 “窦兄觉得余顺为人如何?”余慕娴佯装无意道。 窦方不假思索道:“余顺啊!有眼色,有魄力,有胆量!若不是其安心做个管家,许是前途无量!” “是吗?”余慕娴低眉望着杯中的茶,心中浮起几分隐忧。 窦方口中的余顺与她眼底的余顺完全是两个人。窦方眼中的余顺善察言观色,而她眼中的余顺不过是个唯唯诺诺甚至有些木讷的少年…… 想着六七年前的那场暗杀,余慕娴紧紧手道:“既是窦兄也觉得余顺在慕娴府上委屈,那便有劳窦兄带余顺到军营里历练一番吧……” “既是历练,贤弟何不放在自己身侧?虽说这天下才俊不少,但若是论用人,还是熟人好用……知根知底,把柄也好捏……”窦方用折扇敲敲桌沿。 余慕娴抬目与窦方对视道:“窦兄如今也算是朝中的红人……但窦兄莫要忘了圣上此生最大的癖好便是平权……与其将对手留给外人,何不自己先为自己备下一个对手呢?” “你是说……”窦方脸色一沉,“圣上又要……” “何必说‘又’呢?”余慕娴低眉一笑,“在圣上眼中,窦兄与那些劳神子将军,以及罗大哥并无什么分别……圣上用窦兄,用罗大哥,甚至用杜再思,用慕娴,都是为了他的万里河山……与窦兄是谁reads();。慕娴是谁并无什么关联……故而,慕娴前时才言,慕娴此时的高处,不过是不胜寒的高处……是那勉强开在寒冬的春花……过不了多久,便是流落北风的下场……” 未料到余慕娴竟是这般看朝势,窦方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 勉强挤出几分笑意,窦方道:“那依贤弟所见,愚兄该如何是好呢?” “顺天承命。不怒不怨。”余慕娴扬眉望着窦方,“圣上或是更喜欢那些骨子有些倔强的粗心人……” “可若是为官的皆是这般人,定会民怨沸腾啊!”窦方抿唇。 余慕娴起身朝着窗前挪了半步:“可这般人好用呀!御下,御下……若是居上者连被他所御之人都看不透,那他怕是也不敢贸然将身家性命交给所御之人……” 余慕娴话罢,窦方久久未语。 待窗外的雨声传到屋内,窦方才低低的应了声:“嗯……” “窦兄且在此处休息吧……”见窗外的雨下的大,余慕娴弯眉,“慕娴要先往前院去安置宾客……” “好……”目送余慕娴出居室,窦方暗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殿下怎会喜欢这般老辣的少年呢?早年与余慕娴初识时,只觉其是一早慧的落魄少爷,但今日再看,却觉其或是已成精了! 唏嘘过余慕娴,窦方起身走到屋内的书案旁,细看余慕娴的书案。 窦家的长者曾教过窦方,看人不单单是要听人言,人言是最欺人的。 看人要看其居处,看其那些不经意的动作。 余慕娴其人,只要不在四皇女面前,便是喜欢笑的。 但那笑意却从未到眼底。 想着余慕娴那常挂在嘴边的浅笑,窦方低头望着余慕娴的书案。 按说文臣书案该是笔墨纸砚加几本大部头的圣贤书。 可余慕娴这文臣的书案较他那武将的书案还干净。 除了一块镇石,与一排笔挂,便无旁的物件…… 伸手摸了摸余慕娴的笔挂,窦方啧啧称奇。这世上当真有不练字,便有一手好书法的奇人么?他看过余慕娴的奏折,那折上的字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写出来的…… 如是想着,窦方正要转身去看余慕娴的书架,却见余慕娴已从前院归来。 “窦兄!”见窦方在看自己书案,余慕娴淡淡一笑,“慕娴无德,真是惭愧……” “这怎么能算是无德呢?”嘻嘻哈哈与余慕娴移到旁处,窦方大笑道,“愚兄也不喜读书!” “不喜读书也算不得什么坏事……”余慕娴道,“要知那贤书,多是圣人写的……而如窦兄与慕娴这般的,不过是个俗人……” 第八十四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俗人?”闻余慕娴自谦是个俗人,窦方笑了笑,径直指了指余慕娴搁在案上的胭脂道,“贤弟若是俗人,殿下何至于送你此物?” 察觉窦方在看楚玉姝赠来的胭脂盒,余慕娴瞬时记起了上次从邺城带回的绣鞋。 “正因是俗人,才会送此物呀。”浅笑着将话头扯开,余慕娴心道,这些零零散散的物件积攒多了,或是可凑成一套也未可说。 “如是俗人,那殿下该是如打发愚兄一样打发贤弟。”窦方闲闲散散地坐到高椅上,“贤弟许是不知殿下癖好……愚兄在殿下手下办差,全心全意不敢说,至少是无大的纰漏……冬去春来,从豆愚兄初识殿下时算起,估摸着已有九年余……但这九年里,莫说什么胭脂,手炉,书信……殿下愿给愚兄的,除了那缈若浮云的爵位,便是那一打又一打的银票……贤弟你说,这人与人之间,怎会有这般大的差别呢” “或是因为慕娴与兄长想要的东西不同吧……”余慕娴坐在窦方身侧,低笑道,“窦兄可记得早年慕娴曾要窦兄帮忙?” “贤弟是说……”窦方跟着展颜,“愚兄当年只道贤弟是少年气盛,如今想来,却是用情至深啊……” “可殿下似乎无需这些闲情不是?”佯装落寞地将胭脂盒托到手上,余慕娴道,“此物是愚弟在盁县为官时,特命盁县的巧匠赶制的……此盒是殿下从盁县走时,小弟斗胆呈给殿下的……小弟彼时以为,殿下收下此物,便是殿下与慕娴有意……谁知这三载过去,殿下竟是又托兄长将此物带了回来……慕娴惭愧……” “哎!”闻余慕娴情场失意,窦方心底无端生出几分快意。 可这快意却是不能呈现在脸上。 原本他今日来恭贺便是四殿下授意。若不是四殿下来信要他定要来余慕娴府上恭贺,他或是并不愿到余慕娴府上。 余慕娴少年得志,说不艳羡,那定是欺人的。他窦方在家世上并不输余慕娴,甚至闻四殿下周遭的婢子道,他在四殿下口中,也是较余慕娴机敏的人物。 但如今,却是不如他的人爬到了他头上。 这让他如何咽下这口恶气呢? 不过,听闻过余慕娴情场失意后,窦方心底却是舒服多了。 在心中嗤笑过余慕娴到底年少,窦方敛容与余慕娴轻叹一声,宽慰道:“贤弟也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贤弟虽在□□上不如意,但贤弟如今在朝堂上,也算是一枝独秀了……” “唉……兄长竟是在此处候着慕娴……”心知窦方心结已解,余慕娴低笑道,“方才未在府门口与兄长说慕娴写与休将军的信,是因府门口人多口杂……慕娴在那信中写的皆是些歪言……窦兄是经商的该知,若是两地通商,那通商的时间逾久,行商之人便越多,行商之人越多,那所带的钱款定也会越多……所以,慕娴以为,行商的良策便是收税……但此语却不是可说与休将军听的……此言该说与圣上……慕娴说给休将军的是,要他通商半载,然后杀众商贾一个措手不及……此之谓‘羊养肥了才好杀’……兄长知晓,这武将多是耐性不好……慕娴自是不能指望休将军寻一批文官,日日登册收税……” “贤弟却是好头脑reads();!”适时地接上余慕娴的话,窦方收起折扇,与余慕娴道,“贤弟可与圣上说过此言?” “并未……”余慕娴苦笑着摇摇头,“自打圣上赐了慕娴这栋宅院,圣上便再无召见慕娴之心……加之今日竟是收到了这锦盒……慕娴想,慕娴许是要另寻一门亲事了……” “贤弟莫要为区区小事心灰意冷……”见余慕娴失了志气,窦方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试想来,若是他十余岁便位极人臣,却在情途颇为不顺,或是他也会大受打击…… 但余慕娴此时心灰意冷,也并非对他无益。 想过来前几位老臣要他来探探余慕娴口风,窦方道:“贤弟还是该以朝事为重……” “朝事有兄长及百工已是足了……慕娴以为,慕娴该辞官还乡了……兄长许是不知小弟的苦……小弟一见圣上,便会想起殿下……而后心神不宁,魂不守舍……”余慕娴低头叹息。 窦方道:“何至于斯?贤弟还是要抖擞精神啊!” “呵!说来皆是伤心事!” 扬手唤余顺端酒,余慕娴独饮过半坛后,便将奴契交还给余顺,要起跟在窦方身边。 闻余慕娴要赶他走,余顺先是痛哭了一阵表忠心。待奴契到了手中,窦方也许了官职,余顺才如梦初醒,端端与余慕娴叩了头。 见余顺之事已了,余慕娴便命府人为余顺备下百两的银票十张,附带些许地契,驾车送余顺去窦府。 目送余顺与窦方慢步出了余府,余慕娴醉醺醺地要府人关门,独在府中饮了三日女儿红。 等到第三日拂晓,余慕娴便摇摇晃晃地在新都的烟花之地大闹了月余。 除却与冯府的六公子抢花魁,余慕娴还在新都最大的赌馆中,赢了吕府四公子的妾室,更甚者,便是拦了唐府长孙的花轿,硬生生说花轿中坐的是她的正妻…… 如是疯疯癫癫数日,便是引得楚宏德面前的折子累了一榻又一榻。 “这余慕娴真是混账!”拧眉将第三本参余慕娴的折子抛到地上,楚宏德冲着立在两侧的冯远山,窦方一行人大发了一通牢骚。 见楚宏德对余慕娴心生不满,冯远山随即进言道:“圣上明鉴。如余慕娴那等心性未定的少年,却是不堪大用的!” “是吗?”楚宏德声音一冷,“冯爱卿是在质疑寡人的眼力?” “臣……”冯远山面色一变,“臣并无此意呀!圣上!” “那爱卿方才是何意?”楚宏德冷笑一声道,“爱卿对余爱卿多有微词,可是因寡人近日欲将吏部交与余爱卿……” “臣不敢!”冯远山跪到楚宏德跟前,“臣只是心忧我大楚河山!” “是吗?”楚宏德盯着冯远山的眼睛,正要再言,却见窦方朝着他拜了拜reads();。 “圣上,臣知余相近日为何行为怪癖……”窦方直身道,“臣前几日曾去余相府上观礼……余相彼时还与臣道,他又一良策要献与圣上,奈何当日余相被旧事扰了心神,才……” “哦?”神情稍缓,楚宏德往椅背上靠了靠。 余慕娴情场失意之事,他早有耳闻,但此事却是要经群臣之口传到他耳中方才能作数。 随手将案上的折子翻过,楚宏德心道,他却是又承了一次楚玉姝的情。 他送皇妹离新都时,曾言三年内,会迎其归朝。谁知这三年之期刚过,羊舌国便出了变数。 想过羊舌国送来的国书,楚宏德也拿捏不准,是将楚玉姝嫁与羊舌不苦,稳固两国邦交好,还是将其留与余慕娴,拉拢良臣好。 他若是有两个皇妹,便不用如此闹心了。 蹙眉记起年前与余慕娴在殿中的承诺,楚宏德道:“既是为情所困,那便靠情所解吧……传信与余相,便说这新都中的官家小姐随他选,一个也罢,两个也罢……若是喜欢,只要上折与寡人,寡人便赐婚于他……至于这朝事……便许他先在家中歇上几日……” “那这些折子?”罗昌试探道,“可是要……” “折子便尽数送到余相府上吧!”楚宏德扬扬手,示意窦方上前,“窦爱卿且说说,余相有何良策告与你?” …… 乾平六年,十月。 休高逸初次扣了两地商贾千余人。 而此时,恰是楚国收关税第二月。 皱眉记过上月因关税所赠的税银,户部尚书钱攸之带着折子匆匆与吏部尚书吕常识一同进宫去面圣。 待两人见着了圣驾,发觉兵部尚书耿惟忠已到了殿前。 三个老臣一换眼色,便知三人是为同一事而来。 但此时他们的国主楚宏德并未在殿中。 “还没见着圣上?”钱攸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站在殿中的小公公,与耿惟忠低语。 耿惟忠道:“方才圣上还在此处……但听完老夫的战报后,便转驾去了偏殿……” “偏殿中有谁?”吕常识问道。 “还能有谁?不就是冯大人和窦大人嘛!”钱攸之心怀不满道,“吕老弟,你可是忘了,能进偏殿的,不就是冯窦两家么?” “以前不是还有余家么?”耿惟忠似是想起了十几年前的旧事,眸里闪着精光。 “可余家这代的小子不成器……”钱攸之摇头道,“听说收税这差事原是他想出来的……但好处似乎全被这窦家小子拿了……” “这甜头拿着烫手……”吕常识道,“我们这些老骨头都知道,此番休高逸那老东西作梗与窦方那小子收税无关……但我们可堵不住悠悠众口啊……” “那不是窦小子要在此处摔着了?”耿惟忠皱眉。 吕常识道:“这便是托大了……依老夫看,该是冯小子跌跟头……您别看这招是窦家小子想的……可事儿可是冯家小子办的……若是这事是余家小子提的,那这事八成得余家小子干……可,他不是痴魔了么……” 第八十五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闻吏部尚书吕常识提到了余慕娴,兵部尚书耿惟忠捋捋长髯道:“吕大人口中的余小子老夫还未见过……看样子,圣上似乎将其宝贝着呢……” “这哪里能算是宝贝着……”钱攸之不赞同道,“耿大人莫要忘了,那余小子原是要来户部的……” “钱大人也莫要将此番灾祸都推到冯小子身上……”吕常识低声道,“一样事儿经不同人手,结果许会不一样……假想若是余小子到户部,他无财无势,断断不能像窦小子那般将缴税一事办得的雷厉风行……” “吕大人的意思是,此事之所以办砸,非是窦小子能力不足,而是其根基过稳?”钱攸之皱眉,“若是这般,那此事不是只有那余小子一人能办?” “话是这般说没错,但那小子不是还在府中小休么?”吕常识道,“依老夫看,此番咱们这些老骨头都是白来了……” “哦?”耿惟忠侧目,“吕大人的意思是,圣上在偏殿已将此事办妥了?” “不然,圣上怎会丢咱们三个在这堂中立这般久?”吕常识与耿惟忠拱拱手,道,“既是圣上无意见我等,我等何不顺势求去?” “吕尚书这般说也是有道理!”点头称是,耿惟忠与钱攸之二人一合计,便转身与吕常识一同与立在殿旁的公公告退。 待三人踏出宫门时,宫门中另有一支人马正朝着余府去。 宫中宦官到余府时,余府内还甚是热闹。 推门进院,便见余慕娴正与冯府六公子,吕府四公子,以及唐府长孙三人围坐在院中打马吊。 四四方方的石牌让来宣旨的宦官也是小吃的一惊。 原来这余府的相爷也是为会玩的主儿! “晓薇,去把左边第四块砖推了!”仄坐在墙下,余慕娴无视门口的宦官,勾唇命美婢将竖着排在她面前的“九桶”推平。 “啊!承让!承让啦!余相爷!”拱手与余慕娴拜拜,坐在余慕娴对面约合八丈远的冯府六公子朗声命跟在身边的小妾的去将余慕娴丢出的“九桶”搬回来,“冯某人正缺这张呢!” 观着那美婢因躬身而展出的娇态,在座的几位皆是大笑。 “这局多谢余相爷相让了!”冯府六公子弯眉正要命身侧的小厮去周遭数银票,却见唐府长孙立了起来,“莫急!这局唐某也胡了!” “哦?”斜目望了立在门口的宦官一眼,余慕娴低笑着将视线转到吕府四公子身上,“该不会吕公子也胡了?” “是啊!余相神算!”吕公子挥袖让一旁的婢子将他的牌明了。 “呵!竟是胡三家!余某人今日也是好气运呀!”淡笑着起身,余慕娴道,“这局赌的是冯吕两府的地契,唐府的田契,外加余某当着诸位面涂一次粉……嗯……诸位前些日输给余某的物件儿,余某早时已命诸位的姬妾带回诸位府上了……至于这粉,便是当着这位大人的面抹了吧……” 慵懒地从榻上起身,余慕娴弯眉走到宫人跟前reads();。 “虽不知这位贵人为何而来,但有劳贵人为余某做个见证……” “不知相爷何处用得着咱家?”立在府门良久的魏公公见候了这般久,终是等来贵人,忙点头道,“若是相爷有用得着咱家的地方,咱家自当效劳……” “那便劳公公助余某人往脸上添些许粉……”余慕娴挥手,便有婢子往魏公公面前承了一盒胭脂。 瞥着那胭脂盒上的纹路眼熟,魏公公多了个心眼:“敢问相爷,这胭脂是从何处购的?” “怎这般没眼色!”不识魏公公,吕府四公子嗤笑道,“相爷府上的东西哪里需要买!这胭脂盒可是四皇女不远万里,从垠都托人捎回来的!” “这却是咱家没眼色了……”听闻这物件是四皇女的,魏公公心稍安。 起手开盒,魏公公用帕子蹭了些许粉涂到了余慕娴脸上。 见魏公公竟是真的往余慕娴脸上涂粉,吕唐冯三人皆是捧腹大笑。 他们虽是出身不低,却也未曾见过宫人为朝官涂粉…… “不知诸位公子在笑什么?”似是不满庭中三人的态度,魏公公翘着兰花指,尖声道,“虽诸位公子不认识咱家,但咱家却是与冯太师、吕尚书、唐尚书甚是熟识!” “啊……”闻那立在门口的宦官竟是地位不低,院中三人一时又慌了神。 “贵人何必与那三人一般见识呢?”使眼色让府中人送几位公子回府,余慕娴躬身邀魏公公入府上座。 待与魏公公敬茶后,余慕娴才低声问道:“不知贵人今日是为何事而来?” “传密旨!”魏公公跟着压低声音,“余相该是知晓邺城之乱吧……” “嗯……”低声应下魏公公,余慕娴道,“既是密旨,且容下官去更衣洗漱后,再与公公接旨……” 见余慕娴这般守礼,魏公公也甚是欢喜。 “相爷且去吧!”颔首肃立在屋内,魏公公从袖中掏出圣旨。 瞥了眼魏公公手中的旨意,余慕娴便命婢子端水进来与自己净面。 冒着热气的水由铜盆盛着端上来,魏公公静静等着余慕娴净面。 可那温热地面巾一近余慕娴,魏公公便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接着便是婢子惊呼一声,将铜盆扔到地上。 温热的水泼了魏公公一鞋面,余慕娴温声叱责道:“怎这般没规矩?” “相爷……您……您的脸……”婢子惊恐万状道。 “我的脸如何了?”余慕娴转目望向魏公公,便闻魏公公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何了?”余慕娴又问了声,屋内却无人敢应。 直到余慕娴转身要去寻铜镜时,魏公公才转身稳住余慕娴的肩膀道:“相爷莫急!咱家这便还宫让圣上派御医来给您看诊!” “御医?”余慕娴扬眉正要问自己的脸究竟如何了,却见魏公公已然神色慌张地出了余府。 “相爷reads();!”见余慕娴还不知其面上已是生满了疹子,侍奉在其身侧的婢子忙将余慕娴扶到榻旁坐好。 此时,还不到午时。 …… 被婢子扶到床榻旁,余慕娴即命一旁的小厮与她取了一面铜镜。 待脸上的疹子映入眼帘,余慕娴眼神一冷。 扬手摔了镜子,便将屋内的仆婢尽数赶出门去。 而此时,宫中的御医也正巧赶到了余府。 “相爷……”俯身将地上的铜镜捡起,御医从药童身上接过药箱,便抬步走到了余慕娴跟前。 “大人是?”知晓眼前人是御医,余慕娴却佯装不知来人身份,“可是来看余某笑话的?” “下官非是来看相爷的笑话……下官是奉圣谕来给相爷瞧病的……”御医将药箱在案上放好后,转身合上门。 盯着太医关门的动作,余慕娴眸光冷了冷:“看病便是看病,大人关门作甚?” “自是给相爷瞧病……”御医娴熟地从药箱中展开针包,连取几枚迅速扎到余慕娴面部。 余光扫着银针变黑,余慕娴道:“看来余某此次只是水土不服了……” “是……”低头应下余慕娴的话,御医转身开始与其写方子,“相爷按着这方子吃药,不日便会痊愈了……” “可……仍会留疤不是?”余慕娴长叹一声,靠坐在榻旁久久未言。 见榻上这少年小小年纪便遭此厄运,御医不禁心生怜悯。 但一想到这少年所中之毒是从太医院流出的,御医便也不敢多言,只是温声将其宽慰了几句。 听着御医的宽慰,余慕娴道:“多谢大人……可敢劳大人转呈一折与圣上……” …… 入夜,偏殿中还燃着烛火。 楚宏德与吕常识、耿惟忠、钱攸之,君臣四人围坐在烛火旁,细究余慕娴的折子。 “依老臣看,这折上所言虽有道理,却过于猛进!”将“用兵”二字摘录到手边的宣纸上,钱攸之低声道,“商贾之利于我朝,不过是蝇头小利……” “可这小利已占到了税收的二成不是?”耿惟忠拆台道,“虽那邺城的税银于户部,是不起眼的蝇子腿,但钱大人莫要忘了……这蝇子腿可是支撑着兵部扩兵……” “此时不是言这些的时候!”楚宏德蹙眉道,“寡人连夜邀三位爱卿进宫,是要三位瞧瞧,此折中所言,可行否……不是要三位在此处细论那银钱该如何分……” 吕常识见状,见礼道:“敢问圣上,此折是何人写的?老夫看折时,觉得折中之计可行……但老夫担心,此事的细节只有那人知晓该如何处置……老夫想,若是方便,圣上不如将这折子的主笔唤到此处……” “呵……”闻吕常识想见这折子的主笔,楚宏德苦笑道,“此时想见那主笔却是不易了……” 想过太医院报回的消息,楚宏德不禁在心头暗骂,他怎会有那般一个心狠手辣的皇妹。 得不到便毁掉,这还真是他楚家人的“气度”! 第八十六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楚宏德一行到余慕娴府上时,余慕娴尚在睡梦中。 待府中婢子将她唤醒,余慕娴才惊闻圣驾已至。 佯装慌乱地由婢子侍奉着穿官服,带斗笠。 等余慕娴迈出居室,楚宏德的排场已在院中铺开。 “见过圣上!”规规矩矩带着府众与楚宏德见礼,余慕娴温声道,“臣不知圣上驾到,有失远迎,请圣上降罪……” “爱卿既是道了不知,如何还会有罪……”声音中带着些许疲惫,楚宏德近身将余慕娴扶起。 “圣上……”头次被楚宏德这般厚遇,余慕娴双眼一眯,却是将身形稳住,做出一副呆愣的模样。 见眼前这少年竟是被自己这一扶震得不敢动弹,楚宏德无端生出几分骄态。 来余府的路上,他尚在忧心这心绪不稳的少年可会因这胭脂一事对他心生怨恨。 此时,他却是心安了。 “爱卿受苦了……”楚宏德低眼打量着斗笠边沿垂下的薄纱道,“寡人也不知爱卿的体质竟是如此之弱……” “劳圣上费心了……”余慕娴低声应下“水土不服”这个由头,转身亲自为楚宏德奉茶。 端茶的手举过头顶,夜风适时吹起了余慕娴用于遮脸的薄纱。 紧紧盯住余慕娴脸上那甚至瘆人的红疹,楚宏德双手一抖,竟是将茶碗摔到了地上。 “圣上……” 围观过方才的变故,跟在楚宏德身后的三位老臣皆是面色一变。 “诸位大人该是瞧到下官的脸了……”温声与吕钱耿三人见礼,余慕娴道,“惊扰了圣驾是下官的不是……但下官以为,诸位大人连夜来府却不知为了看下官这张令人倒胃的丑脸……” “那余相以为我等是为何而来?”见楚宏德尚未从方才的变故中脱身,吕常识率先与余慕娴还礼。 余慕娴躬身道:“吕尚书、耿尚书,钱尚书……下官以为你们三位皆是为圣上,为这苍生而来……” “哦?”钱攸之眯眼打量着余慕娴,“余相可是能细说?” “这自是当然……”躬身与楚宏德一见礼,余慕娴道,“臣只是一小儿,看事或不如诸位大人长远……但臣以为,诸位大人皆是知晓,休将军扣人一事,与窦大人收税一事并无关联……” 闻余慕娴在替窦方说话,耿惟忠锁眉道:“这怕是余相的一孔之见吧……这满朝文武皆知,此次休贼犯边皆是因眼红我朝商税……” 钱攸之附议道:“是啊reads();!满朝皆知……” “但慕娴以为诸位大人是知晓窦大人的为人的……在官言官,在商言商……退一步言,窦大人早年便是为商之人……可这朝中,未从经过商的大人却不在少数……”余慕娴淡笑道,“若是犯边一事因窦大人收税所起,那委实说不通……” “即便窦方有从商的经验,那也不能断出窦方在收税一事上无过错……”吕常识下了个定论。 “错自是有的……”余慕娴低声与窦方开脱,“但此事重责却不在窦大人……臣以为,若是定要为此事寻个人定罪……那臣却是最合适的……” “余相此言怕是过了……”不明余慕娴为何忽地要为窦方代罪,吕常识的眸光一冷。 他们三人方才有意为难余慕娴,不过是想瞧瞧余家小子与冯窦那两小子何者更胜一筹,端端无挤兑余小子的意思…… 可这小子话里话外却尽透着一股傻劲儿。 吕常识求援地望向楚宏德,便见楚宏德忽地背对着余慕娴道:“余爱卿若是想辞官,寡人却是不许……” “但依下官的长相,却是有损我朝威仪……”余慕娴低声道。 “那寡人便许爱卿戴斗笠上殿。”楚宏德似是做出了一个郑重的决定,“寡人登基至今,朝中已立过十六位丞相……卿为第十六位,前十五者,或病或罪,今已近赴黄土……寡人今日当三位尚书的面下谕,寡人在一日,卿存一日……” “圣上——”楚宏德话音未落,吕钱耿三人皆是身形一晃。 “三位尚书莫忧。”楚宏德转身扫过三人,低声道,“寡人临朝六载,虽正宫已立,但四妃之位尚悬……诸位为我朝操劳半世,寡人便与诸位府上添个国舅吧……” “这……”吕钱耿三人面面相觑。 待楚宏德与余慕娴开始谈国事,三人才如梦初醒,喜极而泣。 “多谢圣上……” 挥手止住三人,楚宏德道:“爱卿觉得此行用兵派何人为妙?” “这……臣不敢贸下定论……”余慕娴蹙眉道,“但臣以为,许是出三家为上策……” “三家?”楚宏德轻笑着听眼前人细论。 虽在来得路上,楚宏德已想过出征的人选,但他却还是想听听这出主意的人的想法。 “臣以为,罗,窦,冯……三姓足矣……”余慕娴起身与楚宏德一跪。 “窦冯?”楚宏德眯眼,“罗昌一人不行了?” 记过罗成当年战死邺城,楚宏德以为,此行派罗昌前往,定是能大捷。 “可圣上定是记得……此时的邺城姓‘休’……”余慕娴将‘休’字咬地极重,“臣幼时,休将军也是忠国之将,但转眼便兵临邺城……臣以为,圣上对将兵之人不可不防……” “防便要用窦冯两家么?”楚宏德锁眉。 冯家势力今年虽折损不少,却经不起将兵这般的荣宠。 而窦家,依窦方一事看,似乎根基已稳,隐隐有将冯家取而代之的味道…… “圣上可令窦大人与冯大人分别举荐一人……而后让窦大人举荐的大人将冯大人手下的兵……”余慕娴低眉,“冯大人亦然……但此则事先不告与二位大人为妙……” …… 乾平七年,四月,罗昌挂平北大将军印,携左将军钟羽、右将军窦顺,领兵十万,北征邺城reads();。 六月,捷报,罗昌等人已兵临邺城。 七月,战急,羊舌不苦领兵千里奔袭,围剿楚兵。 八月,便是两军胶着之时。 坐在户部的大堂,和钱攸之商定着新税,余慕娴一手算盘,一手账簿,娴熟地对着账。 “这战时一起,便苦了我们这些收税的……”钱攸之一边翻账簿,一边诉苦,“你瞧瞧,他们这十万人,一日便要消掉五万两白银……”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余慕娴抬袖抹了抹面上的薄汗,低笑道,“谁要这运粮的在路上会将所运之粮吃掉三分之一……” “余相既是知晓如此,当年何必要圣上出兵?”钱攸之长叹一声,“彼时老夫只道余相年少……如今却是当真看不明白了……” “有什么好说的……”停手撩起面纱,余慕娴迅速呷一口凉茶,“大人瞧瞧这半年国库的税银便是……打仗虽将那库银销得快……但大人可是得记着,咱们到手的俸禄却是翻了翻三番……” “呵……”闻余慕娴提到了俸禄,钱攸之跟着眯眼笑,“余相不提老夫倒是忘了……自余相来户部帮忙,这库银可是翻了二十倍也不止……” “些许税只有借着打仗的名头才能收……”余慕娴“噼噼啪啪”打了打算盘,低笑道,“不然,这酒税,盐税,铁税,布税……甚至过桥税……如何向下面开口?” “但此事却是坏了相爷的名声……”钱攸之敛住笑意,“坊间已有传闻,说相爷您是天上降下来的灾星……” “多谢钱大人了……这事慕娴也知晓……不止如此,余慕娴还知慕娴在坊间还有个雅号‘鬼见愁’……据说取义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磨见余相不敢行’……”余慕娴温声道,“但,慕娴已区区残废之身……能为圣上做些许事,是慕娴之幸……” “余相这般言,却是让老夫无地自容……”钱攸之也停下手中的算盘,道,“余相如今也快十七了吧……老夫膝下有一幺女……” “如何敢耽搁钱老的千金?”余慕娴苦笑着摇头,“钱老的千金该择佳偶……” “可老夫觉得余相为人不错!”钱攸之不掩饰眼中的欣赏。 “但……”余慕娴正在思该用何言来搪塞,却见眼底忽地出现了一片衣角。 “钱老无需为余爱卿费心,余爱卿的婚事,寡人自会上心。” 起言要钱攸之退下,楚宏德低声命余慕娴随他入宫。 “圣上……”不明楚宏德为何会出现在户部,余慕娴正要出言问其缘由,却见户部门口除了御用的轿辇外,还有一驾格外豪奢车辇。 那是何人的车辇? 余慕娴望着那罗帐半晌未言。 见余慕娴似是猜出了车辇的主人,楚宏德轻叹一声,背对着余慕娴道:“皇妹正在辇上等爱卿,爱卿还是速速去吧……” 第八十七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新都的八月甚是闷热。 余慕娴慢步踏到车辇旁,扑面即是一股香风。 不远处的唱和声昭示着楚宏德已然预备着起驾,余慕娴抿抿唇,半晌未出声。 “数月不见,余相倒是愈发矜持了……”隔着纱幕打量着余慕娴头上的斗笠,楚玉姝甚是自然地撩开了纱幕。 “殿下。”见楚玉姝脸上并无不悦,余慕娴扬唇一笑,顺势踩上跪在地上的仆婢,提脚与楚玉姝对坐于辇上。 “这便是妥帖了。”收手放下纱幕,楚玉姝低声道,“去长公主府。” “是……”辇下的婢子应了声。 低眉听着辇下人的大语,余慕娴看着前的薄纱,心道,看来晚霜此番未归。 “殿下这次是一人回来了的?”余慕娴温声问道。 “嗯。”仔细打量着眼前人的面纱,楚玉姝心觉,余慕娴脸上多层纱竟是比无纱时更让人赏心悦目。 虽说,寻常人的姿色多需脸面添色,但或是早年余慕娴的面皮过于出众,以至喧宾夺主,掩了她周身的风骨。 如今,少了那出挑的面皮,单看这若隐若现的轮廓,真是勾得人心痒痒。 “许是晚霜要与不苦那厮久居垠都了……”将视线逡巡在余慕娴身上,楚玉姝弯眉道,“果真是别人送来的婢子,怎般养皆是养不熟……” “那倒是天作之合……”余慕娴轻笑着看了看辇内的冰砖,她确实从没想过晚霜那丫头会与羊舌不苦有纠葛。 “这也算是天作之合?余相真是好肚量……”起手将身旁的瓜果搁置案中,楚玉姝带着几分趣味儿道,“本殿遇那丫头时,那丫头还一口一个‘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如今却是张口闭口都是‘国主’……” “怕是那丫头原就是受命而来吧……”没对案前的瓜果伸手,余慕娴低笑道,“活着十几载,臣还从未听过羊舌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说法……” “可晚霜那丫头却当真伶俐……”当余慕娴面认下晚霜原是奉命而来,楚玉姝伸手欲取余慕娴头上的斗笠,“说这些做甚,本殿与小哥哥好不容易再逢,怎能为那些宵小白费气力……” “殿下……”侧身让过楚玉姝的粉袖,余慕娴笑道,“这斗笠可撤不得……” “如何撤不得?”楚玉姝挑眉。 她几番返新都本就是为眼前人而来,不日即返邺城。 若是眼前人连面都不愿与她看,这让她如何甘心? “自是怕吓着殿下……”曲肘扶住笠沿,余慕娴道,“殿下该知晓臣水土不服一事……” 楚玉姝闻言一愣:“怎么,这事儿真如圣上写信所言的那般严重?” 早时在垠都时,她却是收过一封来自新都的家书。家书中道,她所念之事已成,望她安心奉羊舌不苦reads();。附言余慕娴已成近臣,只是身子欠安,稍稍有些不服水土,以至面容有损…… “可是有人下毒?”楚玉姝眸中闪过厉色。 “嗯……”余慕娴轻笑一声,道,“殿下即是知晓因果,便不必再与臣细言了……” “快将斗笠卸下,让本殿细瞧瞧!”见余慕娴这般不珍视自己的身子骨,楚玉姝淡眉拧作一团,“早知哥哥你面上有此乾坤,方才便不该与你啰嗦……” 余慕娴盯着楚玉姝道:“都是些小疾……不碍事……旧语,‘君子在德,不在衣’……这皮囊如衣……” “却也需如本殿这般的懂花人怜惜……”楚玉姝一面出言打断余慕娴,一面伸手将其面前的薄纱撩到笠上,低声道,“哥哥莫怕,本殿可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 “嗯……”闻楚玉姝上了战场,余慕娴眉头一蹙,满目关切。 反手握住楚玉姝的手腕,余慕娴却是摸到了一道格外糙手的疤痕。 “这是?”将楚玉姝的手腕抬高,余慕娴眉头锁紧。 “邺城战事,余相该是知晓的……”瞥着余慕娴满脸的黑点,楚玉姝心稍安。 方才她还忧惧余慕娴身上的毒,恐下毒人心思歹毒,害其性命…… 如今却是没什么好怕的了——那满面的黑点虽有碍观瞻,但亦瞧不出与身子有什么坏处…… 当然,这黑点也是要医的…… 敛眉记起长公主府里有窦方耗重金觅来的名医,楚玉姝单手抚上余慕娴的侧脸道:“哥哥莫忧,姝儿定会想法子帮哥哥将这面上的黑点治了……” 闻楚玉姝转眼便将称谓唤来,余慕娴心道,许是长公主府到了。 “这便是有劳殿下费心……”守礼的与楚玉姝道谢,余慕娴静候着侍奉在车辇外的婢子前来迎人。 与楚玉姝一同下辇,余慕娴忽觉楚玉姝竟是与她一般高了。 抬眉望了望楚玉姝的云髻,余慕娴笑道:“殿下总是那般于礼不合……” “若是合礼,不是还要比哥哥矮上半头?”当着众婢子的面绕到余慕娴身后,再恣意地从余慕娴身后将其环住,楚玉姝半叹半笑道,“哥哥可知姝儿这半年有多想你?” 被楚玉姝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心神一晃,余慕娴不假思索地温声笑问:“多想?” 余慕娴“多想”二字一出,侍奉在左右的婢子多是面色一赤,迅速低头。 “呵……哥哥净是爱逗这些小姑娘……”楚玉姝扬眉将庭院中低头的婢子扫过,不急不缓道,“这院中的婢子该换了……” “不是说‘想你’么?这般快就瞧上这些丫头了……”余慕娴轻笑着将面纱撩起一半道,“这般却不用换丫头了……” “娴哥哥这般想,却是太不懂女儿家心事了……”作弄地望余慕娴一眼,楚玉姝扬手指了一个近处的丫头,“不信,娴哥哥可以问问她!” “嗯?”随楚玉姝的动作将视线转到那婢子身上,余慕娴弯眉调笑道,“你这小妮子何时惹了殿下,竟是要本相替你担罪名?” 余慕娴话音未落,婢子的脸却是愈发红了。 “婢子……婢子……”婢子磕磕绊绊了半点,最后却是面红耳赤地憋出了一句“相爷说话好听”reads();。 婢子话音一落,楚玉姝即抬脚站到余慕娴身侧,淡淡道:“如此不会说话的婢子,留着也是闹心……” “若是殿下府上,连婢子也巧舌如簧,那臣却是觉也觉也睡不安稳了……”起步将楚玉姝的视线引开,余慕娴道,“殿下府上,也算是新都一块净土了……” “不过是人走茶凉……若不是一个失势的长公主,这府中该是摩肩接踵……”低眉命婢子们退下,楚玉姝邀余慕娴坐到荷池中的竹筏上。 “哥哥可会撑竹筏?”楚玉姝立在筏上,扬手将身上的罩衣掷到池旁。 “不会。”盯着楚玉姝腕上的疤,余慕娴笑道,“要不,殿下还是与臣一同到凉亭里下棋吧……” “下棋有什么好玩的?”用竹竿戳了一把池旁的石壁,楚玉姝轻笑道,“这撑筏子姝儿可是学了数年……” 闻楚玉姝道她已是学了数年撑竹筏,余慕娴会心一笑,却不言语。 许是她那余府也该添一个可以撑筏子的池塘,她也该学学撑筏子的机要。 ……“” 一圈圈的涟漪从湖面散开,淡淡的水纹徘徊在竹筏良策。 借着日色,看楚玉姝脸上已起了一层薄汗,余慕娴当即将斗笠摘了,与楚玉姝戴上。 当余慕娴的手刚触到楚玉姝的额际,余慕娴便听到“扑通”的落水声。 余慕娴正要转头去看,却被楚玉姝按住:“不用管……” 嗅着斗笠下的药草香,楚玉姝隔着面纱望着眼前人。 余慕娴这面纱做得有趣——外面瞧不清里头,里头却看得清外面。 仰头望着余慕娴勾唇答是,楚玉姝抿抿唇,便踮足覆到了余慕娴面上。 伸手揽住余慕娴的腰身,楚玉姝将身子尽数压倒余慕娴身上。 “便是这般想的……” 隔着面纱望着由错愕转为温情的眼睛,楚玉姝抽出一只手探上余慕娴的眉眼。 “姐姐可知,本殿午夜梦回时,总惦念着下次遇上姐姐,定要将这双眼睛挖出来……” 楚玉姝语速极慢,引得余慕娴忍俊不禁。 “看来臣这双眼睛生得不是时候……”余慕娴温声答,却也未避开楚玉姝的手。 “姐姐自打成了相爷,便是与之前不同了……”用拇指刮过余慕娴的颧骨,楚玉姝道,“姐姐还是冷面时好看……” “嗯……”淡淡地应下楚玉姝,余慕娴正要再言,却又闻楚玉姝道,“姐姐在姝儿面前,不必如是……” “嗯……”余慕娴展眉轻笑,即又是一副温润的模样。 许是近半年来,多在户部走动,便惹了一身谦和气…… 余慕娴如是想着,正欲与楚玉姝言说,却见楚玉姝将薄纱撩起一半,露出下颌。 “姐姐可是被人夸过温润如玉?”将揽住腰的手上移,楚玉姝凑近余慕娴的耳畔道,“引得姝儿情难自已……” 第八十八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情难自己? 弯眉细听着眼前人说浑话,余慕娴轻笑一声道:“殿下这般说,却是折煞慕娴了……” “如此便算是折煞么?”隔纱与余慕娴对视,楚玉姝望着余慕娴的眼睛,低笑着问道,“若是折煞了,姐姐愿以何法相报?” “相报?”闻楚玉姝竟是当众讨酬,余慕娴双眼一眯道,“臣旧时曾闻,‘以色侍人,不能长久’……臣此时无色,或是能侍人长久……” “这般说却是何处的理?”低头凑近余慕娴,楚玉姝戏谑道,“旧人有色,尚不能长久……姐姐若是无颜,如何坐稳这山河……” “山河不是皆在殿下手中么?”伸手抚上楚玉姝的侧颜,余慕娴凑近楚玉姝的耳际,笑问道,“殿下颜色更好……” 余慕娴话音一落,楚玉姝便是被其凑近的面皮吸引。 眯眼细瞧着余慕娴脸上的麻点,楚玉姝隐隐约约觉察出几分不妥。 但究竟是何处不妥,她又着实说不上来…… 承着余慕娴的手,楚玉姝道:“既是觉得本殿颜色好,便是该与本殿坦诚相待才是……” “不知这‘坦诚相待’该做何解?”有意曲解着楚玉姝的言语,余慕娴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楚玉姝露在薄纱下的红唇。 居府时,余慕娴从未觉得这斗笠好看。 但当这带着斗笠的人站在这竹筏上,佐之接天莲叶,绿波荡漾,便是美不胜收之景。 将视线停留在那薄纱下的红唇上,余慕娴暗叹,虽八月时,池中莲花残红渐褪,单留一池绿影,略显单调。 但若是往着这满目的绿中添上一点朱红,便瞬时扰乱了她这俗人的心境。 “说的自然是姐姐的脸……”未因余慕娴的无礼而恼怒,楚玉姝扬手又补了一竿。 淡淡的水纹在水面上一散,余慕娴即脚下一颠,险些落入水中。 “姐姐或是该到这水中洗把脸……”弃竿将余慕娴扶住,楚玉姝顺势与余慕娴坐在筏上。 被楚玉姝拉到筏上,余慕娴笑道:“这下却是可惜了衣裳……” “衣裳有什么值得可惜的!”抬目不看被池水浸湿的衣摆,楚玉姝眯眼道,“姐姐可会凫水?” “殿下以为呢?”余慕娴盯着水面上的影子微微出神。 许是脸上的麻点不大,又许是竹筏停靠的地方有半人高的荷叶,余慕娴在水面上瞧清了自己的脸。 自八岁守灵起,她便再未细瞧过自己这张脸。 虽说是人皆爱脸面,但这浑浑噩噩近十年,她却是无心将这张面容细看。 纵是此世夸她颜色好的人不少,余慕娴仍觉,这面皮不骇人便是…… 生得太好,太差,皆不是什么好兆头。 抿唇将湖面上的轮廓记过,余慕娴正欲抬头,却见水面上添了一个人影。 “原来姐姐竟是在顾镜自怜?”抬手将斗笠收到怀中,楚玉姝将腰挺得直,嬉笑道,“姐姐且看,此时姐姐与姝儿是不是甚是登对?” “嗯……”低笑着应下楚玉姝,余慕娴心道,此话也只是在这筏上说reads();。花朝国中,成亲时,多是女子较男子高一头。但这一头,却也不是如楚玉姝这般挺腰来的。 思及花朝国中,成亲时女方府上会为其备下一块垫脚之物,余慕娴淡笑道:“此时却是缺了个物件……” “缺了什么?”对池中的影子甚是满意,楚玉姝起身坐到余慕娴身后。 “姐姐觉得缺了什么?”仰头靠在余慕娴背上,楚玉姝闲的格外闲适。 “许是缺了个会唱曲儿的人吧……”余慕娴忽地转身楚玉姝揽到怀中,弯眉道,“如此良辰,单是在这池中躲清闲,未免太过不解风情……” “可姝儿明明问过姐姐可是会凫水……”楚玉姝含笑扫过余慕娴的眼睛。 余慕娴笑道:“臣答过不会。” “那便是无计可施了!”伸手从余慕娴肩头借力起身,楚玉姝俯在余慕娴的耳际道,“姝儿原是想让姐姐来出英雄救美……如今看来,却只能由姝儿代劳了……” “殿下竟是会凫水?”余慕娴眸中闪过狡黠。 楚玉姝笑道:“自是不会……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姝儿这般的人,如何会学凫水……” “那便是好办了……”余慕娴双手一紧,将楚玉姝横搂在怀中,弯眼道,“殿下可知,这世上最感天动地的,便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那不是显得过于刻意?”似是看穿了余慕娴的心思,楚玉姝有意往余慕娴怀中近了近,“姝儿这府上可没有傻子……” “自是有的……”余慕娴一面俯身衔上楚玉姝的朱唇,一面抽手拾起楚玉姝方才取下的斗笠,挡住荷叶对面的视线。 “臣不就是殿下府上的傻子么?”在楚玉姝动怒前戴笠起身,余慕娴将其横抱着立起。 在竹筏上轻挪几步,余慕娴半真半假道:“殿下与臣在此处殉情可好?” “姐姐当真是疯了……”楚玉姝躺在余慕娴怀中笑得花枝乱颤。 “如何是疯了?”余慕娴眯眼,“臣却是做梦也盼着这日……” “这却是从哪处学来的瞎话?”楚玉姝扬眉望着余慕娴的下颌,心觉,这妮子却是从那处瞧了都好看。 “殿下怎知这是假话呢?”流露出几分黯然神伤的模样,余慕娴一面摇头,一面惋惜道,“这些皆是窦兄交与臣的……” “真是不学好!”轻笑着摇头,楚玉姝道,“姐姐当真是闲……与窦方学什么不好,竟是学这般油腔滑调……” “可殿下笑了不是?”见脚下的竹筏又吃了不少水,余慕娴敛容道,“殿下既是笑了,那待会上岸了,可不能作践微臣……” “姐姐怎么忽得自称‘微臣’了?”楚玉姝正要追问,却见余慕娴竟是小退半步,失足踏入水中。 …… “哥哥!” 不失神智的惊呼一声,楚玉姝眉头紧蹙。 池水呛鼻的滋味果真难受! 挣扎着要从水中抬头,楚玉姝却听到带着哭腔的疾呼reads();。 “殿下!臣此生不负!” 余慕娴的声音混着水声徘徊在耳侧,楚玉姝轻咳片刻,鬼使神差道:“哥哥?姝儿可是已经死了?” “殿下说什么胡话!有我罗昌在,您哪里会有什么事儿?”中气十足的声音引得半立在水中的余慕娴神情一变。 “罗大哥……”稳住半浮在池中的手,余慕娴悲怆道,“罗大哥与慕娴相识八载,言生死之交尚不为过……慕娴想,罗大哥定是知晓慕娴与殿下的心意……” “但余相也不必赶着殉情不是?”挥手让几个婢子将斗篷呈到余慕娴面前,罗昌盯着半浮在水中,却被余慕娴挡了个严实的楚玉姝道,“余相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长公主府是什么样的地界!哪里轮得到您在此处此处殉情?” 挥剑斩足边的几顶荷叶,罗昌踏了踏荷叶下的石墩道:“圣上造长公主府时,可是为这池子花了不少心思……这池中的活水不谈,且说说这池中的莲花,却是株株都栽在掏空的石墩中的……更莫要说这池底……寻常人家的池底皆是污泥……而殿下这府上,却是先铺了层金砖,而后才添得泥……” “嗯……”收手将楚玉姝揽到怀中,余慕娴锁眉站到罗昌斩出的石墩上。 “有劳罗将军费心!”带着冷意给楚玉姝披上斗篷,余慕娴正身看了看周遭的景象。 原来宫中的禁军皆是来楚玉姝府上了。 伸手扶上楚玉姝的侧脸,余慕娴温声道:“慕娴此番却是害殿下受苦了……” “哥哥何必如此……”见事已至此,楚玉姝随即握住余慕娴的手腕道,“此事皆是姝儿的念想……哥哥切莫惹怒了皇兄!” 楚玉姝话音未落,却听身后一阵抽气声。 “姝儿的眼中,寡人便是这般薄情么?”不悦地扫过余慕娴湿到腰部的官服,楚宏德道,“余相,你却是这般与长公主谈国事的?” “国事?”轻咬着楚宏德的话尾,余慕娴低声道,“回圣上,国事已毕了……” “是吗?”楚宏德使眼色让宫仆将楚玉姝扶到内殿更衣。 “你且说说这国事是如何毕的?”带余慕娴移到宽敞处,楚宏德命人搬来椅子,就地问起国事的结果。 “这国事自是如圣上所预料的那般完毕的……”余慕娴隔薄纱望着楚宏德的鞋面,“长公主此番能带羊舌国国主的国书至新都,实是圣上的照拂……” “哦?姝儿此番回来竟是带了国书?”楚宏德眉头一松。 他来长公主府前,还当真忧心余慕娴如窦方所言,扰乱于长公主府,败坏姝儿清誉…… 此番依着余慕娴言语中的国书再看,或是姝儿有意与这少年牵扯不清? 否则,姝儿不是该在归新都时,便将国书一事告与他?何必舍近求远,绕着般大个圈子,帮着这小子添功? “余爱卿可知姝儿前些日子做过什么?”楚宏德起身走到余慕娴跟前。 见楚宏德开言没有与她治罪,余慕娴疑窦丛生。 但此时与楚宏德认罪是不明智的…… 余慕娴朝着楚宏德一拜,道:“臣不知。” 第八十九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不知?”嗤笑着将视线从周遭的士卒身上瞧过,楚宏德点名道,“罗将军,你可知长公主前些日子做了何事?” “回圣上……”罗昌躬身朝着楚宏德一拜道,“长公主七月时,曾遣婢来末将营中,要末将夜袭敌营。” 闻罗昌提到楚玉姝送信,楚宏德眉头一紧。 他要罗昌说的并非此事…… “战果如何?”压下心头的不悦,楚宏德望罗昌的视线有几分不善。 “回圣上reads();!大捷。”罗昌低声道,“彼时据那婢子言,长公主尚在垠都……但末将以为,长公主之功不可不赏……” “是!既是大捷自是该赏!但……”楚宏德顿了顿,道,“但寡人想知晓,如此大事,为何兵部未告与寡人?” “这……”闻楚宏德道他不知此事,罗昌的脸色跟着一变。 躬身与楚宏德见礼,罗昌不卑不亢道:“末将恳请圣上彻查此事!末将在战捷时便与圣上递了折子,为长公主轻功……此时末将身边的副将可以作证!” 罗昌话音一落,立在一侧的副将随即出列,站到罗昌身侧:“启禀圣上!罗将军确实在七月时与朝中递了折子。那折子是末将与罗将军一起草拟的……” “这折子原在偏殿……许是近些日子事多便被拖累了……”见楚宏德的注意力已是转到罗昌身上,余慕娴随即温声给了楚宏德一个台阶,“圣上莫要因此事动怒……此事皆是臣的疏忽……” “混账!”楚宏德面色铁青,“论功行赏之事,可是能拖的……” “圣上!余大人不过是年幼,您莫要为他动气!”罗昌一边在楚宏德跟前替余慕娴开脱,一边使眼色让副将回到他原来的位置。 “年幼?呵!余爱卿,你可是听到了罗爱卿道你年幼?”楚宏德没好气道。 余慕娴躬身:“圣上说的有理……罗大人说的也有理……这千错万错,皆是臣的错的……” “既是知错了,那――”楚宏德盯着余慕娴,拉长尾音。 “臣愿自罚俸禄一年!”余慕娴顺势朝着楚宏德一拜。 “一年怎是够的?”楚宏德扫了罗昌一眼,冷笑道,“爱卿定是忘了此处是长公主府……” “那微臣奏请圣上将微臣革职查办……”余慕娴眯眼。 “哦?”楚宏德一愣。 待记起此番来的目的后,楚宏德问道:“而后呢?” “而后草民愿卖身至公主府作一家丁……”余慕娴紧紧手,低声道,“微臣经此一事,已是将红尘看破……” “余相即使这般说,何不去那新都的佛寺里剃度?”楚宏德堵了余慕娴半句,转言道,“你且随寡人进宫去……” “是……” 颤巍巍从地上起身,余慕娴发觉身上的衣裳已是半干。 见余慕娴未在此时抗旨,楚宏德心稍安。 低声嘱咐近婢待楚玉姝梳洗后邀她入宫,楚宏德快步踏出长公主府。 带斗笠跟在楚宏德身后,余慕娴一言不发。 心知楚宏德的火气已然过去,余慕娴孤身立在皇家仪仗后,也不觉得糟心。 直到楚宏德上车辇后,径直驱车前行,余慕娴皱皱眉,快步跟在车辇后。 楚宏德许是想借此行来教训她? 想过此番原就是楚宏德想看她出洋相,余慕娴便快步跟在车辇后,有意地抬袖抹汗,叉腰喘气。 如此几次,余慕娴便觉眼前的车辇慢了下来。 虽未慢到她可以走着跟上的地步,但与之前的快跑相比,的确是慢了很多reads();。 再次大口的喘气,余慕娴从身后听到了喊声。 “余相!” 似乎是个婢子的声音? 停步望身后一瞧,余慕娴便见楚玉姝正坐在身后的车辇上。 许是方才跑地太投入,竟是未发觉身后跟了车辇。 轻笑过自己大意,余慕娴转身朝辇上的楚玉姝拜了拜:“见过长公主!” 不知是不是余慕娴的错觉,在其抬头时,余慕娴从楚玉姝眸中瞧出了厌恶。 “还不快上来!” 略掉称谓,楚玉姝径直命婢子将余慕娴扶上车辇。 …… 被楚玉姝手下的婢子扶上车辇,余慕娴便与楚玉姝并排而坐。 “听说是你挡了本殿的折子?”楚玉姝的言语中渗透着些许冷意。 “呵……”余慕娴轻笑一声道,“是……” “可是知错了?”楚玉姝没好气地从怀中丢了一个折子给余慕娴,“两国的国书,余相可千万别再压着了……” “如何不压着……”余慕娴弯眉将怀中的折子打开,待看清折面上沾了些许墨渍后,便知晓这折子是楚玉姝方才写了。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楚玉姝单更衣就用了那般长的时间。 “小姝你竟是跟着罗将军一起回来的……”似是酝酿了片刻怒火,余慕娴的言辞里也裹着几分深意。 “是啊!若没有罗大哥!余相你许是瞧不到本殿了!”楚玉姝拨弄着自己的指尖,面无表情道,“姝儿前些日子可是被羊舌不苦那厮押到了邺城门口……” “这疤便是那时留下的?”余慕娴伸手拽住楚玉姝的手腕,摩挲着那道看上去甚是骇人的疤痕。 “自然不是那时……”楚玉姝盯着自己腕上的手,低声道,“羊舌不苦要本殿去邺城门口,并不是为了害本殿性命……他想要的不过是罗大哥退兵……” “罗将军没退?”余慕娴将视线投在脚下,借余光扫着辇外。 “自是退了。”楚玉姝扬手挡住余慕娴的视线,侧身伏到余慕娴的肩头,低泣道,“余哥哥,你可知,若不是罗大哥,姝儿此番当真是回不来了……” 觉察到手上的湿意,余慕娴愣愣神,咬牙切齿道:“来日余某定要那厮尝尝切肤之痛……” “这却不是不必了……”紧紧地依偎在余慕娴怀中,楚玉姝的声音低了低,“姝儿手上这道是姝儿自己划的……罗大哥既是愿用诸将士之利换姝儿一人之生,姝儿又何敢以区区之身,损罗大哥声名,动我大楚根基……” “嗯……”屈肘抚上楚玉姝的肩头,余慕娴正要出言宽慰,却见辇外人影一动,硬生生供上一个果盘。 “长公主!这是圣上赐予您的!” 挑眉望着探入帘幕的手,余慕娴并未将落在楚玉姝肩上的手收回。 “似乎是新都产的橘子,殿下可是要尝尝?” 余慕娴伸指欲从盘中取出一个给楚玉姝瞧,却被楚玉姝止住reads();。 “哥哥莫急!这橘子要由姝儿来剥!” “嗯……”楚玉姝此时已坐到了自己腿上,余慕娴即不动声色地用搁在一侧的帕子,将楚玉姝面上泪痕逝去。 见余慕娴的手不停在自己眼前晃动,楚玉姝便停手等着余慕娴收拾。 待余慕娴收拾好了,楚玉姝才低眉将黄澄澄的橘子剥开。 “余哥哥猜,姝儿此次会不会原谅你?”细细地挑着橘瓣上的白丝,楚玉姝言语中透着几分娇嗔。 “会吧……”弯眉打量着在橘间忙碌的玉指,余慕娴佯装惆怅道,“若是殿下不愿原谅微臣,微臣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可姝儿不想原谅余哥哥……”楚玉姝侧目盯着盘边的手,娇笑道,“余哥哥方才可是当着皇兄的面,说要来姝儿府上作家奴……” “家奴却是没趣……”余慕娴弯眉道,“若是殿下不弃,微臣倒是更愿与殿下做个面首!” “余哥哥你――”娇羞地捶了余慕娴一把,楚玉姝靠在余慕娴怀中道,“此事余哥哥与姝儿说,并做不得数……” “那要如何才做得?”余慕娴扬眉。 她虽喜与楚玉姝说没影的话,但她着实不喜欢说给外面的人听。 “这自是容易的……”瞧出余慕娴的心思,楚玉姝含笑凑近余慕娴耳侧低语了片刻。 “这般可好?”扬扬手中剥好的橘子,楚玉姝眨眨眼。 “依殿下便是。”余慕娴颔首。 见余慕娴点了头,楚玉姝随即将橘子掰成两半,分与余慕娴。 “这是‘一’!”淡笑着掰下一块橘子喂给楚玉姝,余慕娴道,“犹忆邺城观棋日,黑白度雪雪藏梅。” “哥哥终是未忘当年的那局棋……”听出“梅”有“媒”音,楚玉姝一边将橘子喂余慕娴,一边道,“这是‘二’……今日这橘子不好,改日请哥哥吃杏,这样哥哥既是不用再惦念着邺城那场冬雪,以及那冬雪里的寒梅……” “有幸自是不需媒……”弯眉在接橘瓣时,用舌尖舔了舔将楚玉姝的手尖,余慕娴弯眉道,“这是‘三’……” “是吗?”收手等着余慕娴的橘瓣,楚玉姝道,“这‘四’便是谢哥哥愿与姝儿殉情吧……” “那‘五’可做还礼……”与楚玉姝扬手互喂橘子,余慕娴转握住楚玉姝的手道,“殿下方才说的可作数?” “自是作数!”点头应下余慕娴,楚玉姝道,“姝儿方才与哥哥说,这橘瓣若是单数便许哥哥来日与姝儿作面首……” “既是这般……”余慕娴轻笑着将楚玉姝的手中剩下的橘子拿到手中。 “这是‘六’……”余慕娴道,“殿下生得真是好看……” “是吗?”楚玉姝不置可否。 “这是‘七’……”余慕娴见手中余下的半个整数吞下。 待新橘的汁液浸透唇齿,余慕娴便将楚玉姝揽在怀中,唇齿相依…… “殿下可知,殿下妙地让臣不知今夕何夕……” 第九十章 - 女相(gl) - 神经不正常 听着余慕娴说情话,楚玉姝双眸一眯,正要揽住余慕娴的脖颈,却见辇外多了一个婢子。 见辇中人影晃动,辇下的婢子犹豫片刻,还是道:“长公主,圣上请余相上前议事……” “皇兄……”楚玉姝面露异色。 余慕娴道:“殿下莫忧……圣上寻微臣该是问问压折一事……” 楚玉姝抓住余慕娴的衣袖:“不过是封请功的折子,压了便是压了……哥哥莫慌……且待姝儿前去与皇兄说道说道……” “长公主……”见楚玉姝不愿让余慕娴下辇,奉命前来的婢子面色一变,“请余相速速下辇,议事的偏殿便在前处……” “原来是到了偏殿……”听婢子报了地界,余慕娴与楚玉姝交换了眼色。 余慕娴道:“既是到了偏殿,定是为了国事……请殿下莫要忧心……臣去去便归……” “是啊……长公主!圣上只是召余相过去议事……”婢子在辇下附和道。 “既是这般,那好吧……”楚玉姝紧了紧还在余慕娴腰间的手,低声道,“那说好了,哥哥你定要早些来姝儿府上寻姝儿……” “是,臣记下了……”弯眉将楚玉姝的手拉开,余慕娴起身整整衣袖,又与楚玉姝耳语过几句才慢步下了车辇。 …… 跟着婢子迈进偏殿,余慕娴忽觉偏殿中的气氛不对。 高坐主位的楚宏德尚且不论,立在其右侧的冯远山,窦方一行也皆是面色不佳。 “见过圣上!”毫不含糊的与主位上的楚宏德叩头,余慕娴的动作甚是利索。 “这下知晓过来了?”见单是个下辇便折腾了这般久,楚宏德甚是不悦。 “臣知错。”稳稳地跪在偏殿中,余慕娴不卑不亢。 “既是知错了,便在寡人面前说道说道,余相你是何处错了?”拧眉记起方才眼前这小子竟是当众与姝儿*,楚宏德的眼中皆是冷意。 “回圣上……”余慕娴朝着楚宏德一拜,道,“臣不该高攀了长公主……” “所以?”楚宏德面色稍缓。 “所以臣奏请圣上将臣革职查办。”余慕娴朝着楚宏德叩了叩头。 楚宏德起手朝着余慕娴砸去了一封奏表:“哼!混账!莫不是在爱卿眼中,那长公主府的面首较我大楚的相爷还要尊荣几分?” “臣……臣……”余慕娴犹豫了片刻,道,“虽家父在世时,要臣立鸿鹄志,但臣颠沛半世,常觉人生苦短……这鸿鹄志虽好,却过于劳心神……” “是吗?”楚宏德忽地起身,正欲扬袖而去,却被窦方挡道。 “圣上,您莫是忘了臣等今日是为了国事而来?”见楚宏德被余慕娴与楚玉姝的私情弄得焦头烂额,冯远山躬身朝着余慕娴拜了拜,“余相,冯某知晓您对长公主情深,但此时还望您以国事为重……” “是啊reads();!”紧跟在冯远山其后开腔,窦方道,“余相此时所言,窦方虽能弄,却觉甚是孩子气……余相过年便该有十七余,该是有些男儿的担当了……” “可国事不是已经处置妥当了么?”知晓冯窦二人所言的不是压奏折一事,余慕娴不咸不淡地顶了一句。 “如何处置妥当了?”冯远山上前一步,“余相久在户部行走,许是不知邺城已经告急……罗将军上折言邺城士卒缺衣少粮而寒冬将近……” “是啊!”窦方扼腕道,“余相莫要只惦念着自己府上的那些银钱……虽户部的油水足些……” “这便是二位大人要说的?”余慕娴轻笑一声,“窦大人只知户部油水足,却不记今年大人的俸禄翻了几番?冯大人只知邺城士卒缺衣少粮,却不知我朝的兵饷已较旧时翻了两番?二位大人今日是从何处得了火气,竟是要尽数洒到慕娴身上?慕娴扪心自问,入朝三载余,从未与人为恶,从未收受贿赂,从未结党营私……却不知从何处碍着了二位大人的眼?竟是累得二位大人处心积虑于此处污蔑慕娴……” 余慕娴话音一落,楚宏德、冯远山与窦方三人皆是微愣。 冯远山心道,与余慕娴共事这般久,他却从未见过其有今日这般愤慨的时候。 难不成窦方的消息有误? 不敢看楚宏德脸色,冯远山抖抖袖口道:“余相!您这般说!却是太伤我冯某人的心了!我冯某人为官数载,也从未做过几件违心之事……” “所以您便勾结窦大人来破了这个例么?”余慕娴低笑着从袖中将折子呈过头顶,“圣上,慕娴虽有退却之心,却未敢忘我朝之事……此国书便是羊舌国主与圣上的心意,还望圣上笑纳……” “国书?”挑眉望着余慕娴手中的物件,窦方面色一寒,他记得楚玉姝可是与他说过,此番回朝并无国书。 若是楚玉姝所言是真,那余慕娴手中的又是何物? 若是楚玉姝所言为假,那岂不是意味着他已失信于楚玉姝? “余大人可千万不要拿份假折子来欺瞒圣上?”虽已有七分信了余慕娴手中的国书为真,但窦方却还是怀着几分侥幸。 四殿下定是不会骗他!毕竟他跟着楚玉姝这么多年,勉强也算是楚玉姝身边的近臣! 思及此,窦方伸手欲拿余慕娴手中的折子,却被冯远山挡住。 “窦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圣上尚在殿中,窦大人何德何能竟敢在圣上面前托大,莫不是窦大人以为,以你们窦家的军功足以顶大人你的殿前失仪?”冯远山一字一顿道。 “窦家的军功?”被冯远山言语中的“军功”二字吸引,楚宏德转身又坐回到主座。 余慕娴手上的国书自然是真的。 毕竟依着方才姝儿与这小子的亲昵劲儿,但是为了给这小子保命,姝儿也会将国书交与这小子。更莫要提,这小子也不是蠢笨的庸才。 可冯远山口中的军功,他却是当真不知晓。 邺城请功的折子来了那么多道,他翻来翻去,似乎也只瞧到了罗昌的折子。 “余爱卿,你先起来reads();!”挥手让余慕娴立到一侧,楚宏德将视线转到冯远山身上,“方才寡人都是被余爱卿气糊涂了!邺城之事已处置妥帖……寡人今日召两位进宫,只是想问问封赏一事……这邺城战事已毕……大军不日就会归朝……所以两位爱卿也不必为饷银分心……” “恭喜圣上……”楚宏德话音未落,窦方即朝着楚宏德一拜,“此事真是天大的喜事,得好好庆贺……” “庆贺是得庆贺……”楚宏德将目光落在冯远山身上,“可这封赏的人……” “圣上依奏折封赏既是。”冯窦二人齐声道。 “不妥!”余慕娴忽地立到楚宏德面前道,“臣以为奏表不妥……” “有何不妥?”楚宏德冷哼一声道,“莫不是因为你压下的那份奏表?” 闻楚宏德提到了奏表,窦方立即道:“启禀圣上,奏表一事是臣与冯大人负责……余相并未参与此事。” “是。奏表是臣与窦大人负责……但……”冯远山瞥了窦方一眼,道,“但臣要参窦大人……” “哦?”楚宏德侧目看了窦方一眼,“冯爱卿要参窦爱卿什么?” “臣要参窦大人压折!”冯远山从袖中取出一折交与一旁的宦官。 “圣上!臣正巧也有折要呈上!”见冯远山竟是在此时上折,窦方随即也从袖中取出一折。 “瞧了!”嗤笑着看了看眼前的两份厚薄不一的奏折,楚宏德起身走到余慕娴身前,讥笑道,“寡人的余相是不是早就知晓寡人会有今日?” 隔薄纱望着楚宏德的眼睛,余慕娴抿抿唇,低头道:“臣……” “不必再说了……”楚宏德扬手止住余慕娴,转身看向身后的二人,“冯爱卿是要参窦爱卿压了钟将军的请表,窦爱卿是要参冯爱卿压了窦将军的请表可对?” “这……”冯窦两人面面相觑。 “两位爱卿可真是出息了!”挥袖将宦官召来,楚宏德将窦方的折子递与冯远山,又将冯远山的折子递与窦方,“今日寡人去城外迎长公主归新都,已是有些倦了……今日议事便到此时吧!两位爱卿归府后,莫要忘了好好去寻寻那些被压下的奏表……若是少了,寡人相信两位爱卿知道后果……” “是……圣上……” 冯远山握着手中的折子,浑身都在颤抖。 窦方那匹夫竟有脸上折子参他! 见冯远山面色不佳,而余慕娴也未讨着好,窦方心中略喜,却没表在脸上。 守礼的朝着楚宏德一拜,窦方道:“臣记下了……” “既是记下了,你们三人便分开归府吧。”楚宏德长叹一声,“寡人如今看着你们三人,便觉得窝火……” “是……”低眉与窦冯二人退出殿,余慕娴主动跟着婢子朝西南行。 虽从北面出宫归府更近,但思及楚宏德方才嘱咐她们三人不能同路,余慕娴即选了最远的那条。 “那小子还是这般不开窍!”盯着余慕娴的背阴,窦方阴阳怪气道。 “可不是!”冯远山瞥了窦方一眼,“谁能比窦大人有手段?” 言罢,冯远山即扬袖走了北边。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