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回 厂公有恶癖 - 奸佞妻 - 斐什 “谁?!” 六角窗倏然开阖,恍若有道黑影掠进香房。 许宛心下悸悸,快速抓起搭在浴桶旁的衣裳。 未来得及抽身裹衣,隔扇门已被“砰”的一声暴力踹开。 一众厂卫,乌泱泱闯进来。 她硬着头皮,重新坐回浴桶中,预感今晚大事不妙! 余光瞥见穿红衣曳撒的领首,正是她那对食官人—— 大渊朝第一奸佞、校事厂厂公左珩。 左珩眼瞧此番场景,依旧面不改色,真不是一般“男子”。 他稍一扬手,厂卫们会意地调转过身。 自扶腰侧长刀,一径走到许宛跟前。 一双阴恻恻的狐狸眼,毫不避讳削向她,“宅邸闹贼,丢了金子。” 许宛面色恭顺,从容迎上他的目光,“大人怀疑是我偷的?三更半夜来兴师问罪?” 左珩兀地拔刀刺入浴桶中,霎时水花四溅。 刀身没出鞘,杀意不减半分。 她心都提到嗓子眼,仍强迫自己装得镇静,“大人觉得水里能藏人,还是能藏金子?” 左珩置若罔闻,慢慢收了刀,又捞过她一只手腕,“割腕伤恢复得不错。” 边说边用冰凉的长指,来回摩挲遮盖伤疤的那串玉珠链子。 许宛任他摆弄,心忖,原主要不是惧怕被他凌虐,不会选择自戕。 她在现世做人资,长年996,意外猝死。 估摸同原主生辰八字一致,阎王那边收错了魂儿,方让她魂穿至此。 被“救活”那日,左珩附在她耳畔,尖薄刻毒地恐吓:“没和我这个阉人‘洞房’,就想死?美得你!” 传闻,单上一年,便有七八个妙龄少女,折死在与左珩的“洞房”花烛夜里。 他救回许宛一命,是为择机虐杀,以满足自己变态欲望。 既来到这个世间,许宛必须顽强活下去。 且要替原主申冤报仇,对得起借她的这条命! “托大人的福。” “明晚,来我房里伺候。”左珩冷冷发出命令,似宣判她真正的死期。 她在他眼里,不过砧板上的一块鱼肉。 话罢,他大步流星迈出门槛儿,厂卫们亦跟随离去。 许宛长舒一口气,根本未察觉沐浴水都凉透,自己双腿也僵麻了。 “别出来!” 间隔片晌,她朝无人房屋里低喝。 系在架子床一端的软纱帐幔微动,须臾,传出一个沙哑的“好”字。 许宛顾不得擦干身子,肌肤湿漉就套起衣裳。 先跑去检查一遍门窗,再转回帐幔前。 “左珩心机深不好骗,那帮厂卫准在外面蹲守,你凶多吉少。” 帐幔缓缓拨开,一身夜行衣的蒙面男子,映入许宛眼帘。 “姑娘救命之恩,请受在下一拜。” “我只是在救自己。在我沐浴时,被对食抓出来个男人,你猜我能有什么好下场?” 男子惭愧抱拳:“对不住,是在下连累姑娘。” 许宛思量片刻,“我熄灯歇息,麻痹厂卫。你待破晓前后再逃,胜算许能大些。” “其他的,什么都不再问我?”男子摘掉面巾,与她坦诚相见。 许宛没瞅他一眼,吹灭灯烛,放下帐幔,钻进架子床里合衣躺下。 动作一气呵成,徒留男子伫立在漆黑中哑然。 良久,架子床里端幽幽问话:“我更衣时,你真没偷看?” 男子着急忙慌辩解:“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不幸被左珩逮住的话,别出卖我啊。” “绝对不会!” 男子不管许宛看不看得见,就在黑暗里举手起誓。 “你身上带银两没有?可以借我点吗?” “你为何不管我要金子?” 许宛呼吸一滞:“谁敢来厂公宅邸偷金子?你另有目的,用不着告诉我。” “你是哪家的苦命女儿,竟委身给那个死太监?” 男子摸出身上所有银两,统统塞进帐幔里。 她该怎么告诉人家? 说自己亲爹为仕途巴结阉党,亲手将闺女送给左珩当玩物? 说促成这桩“喜事”,她继母、妹妹功不可没。 “横竖都已进宅,多说无益。” 男子喉结攒动,不再言语。 眼下他自己都性命堪忧,哪还管得了旁人境遇。 许宛困顿睡去,一觉到天亮。 宅邸没再闹出大动静,左珩也没再来找她麻烦。 寻不见男子身影,猜度他大抵成功逃脱。 她攥住男子留下的银两,感喟他们俩是谁救了谁,还真不好说。 夜幕再次降临,许宛简单捯饬好装扮,鼓足勇气拉开房门。 她所谓的贴身婢女小婧,叉腰瞪眼横在门外,“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了?还要人来请?” 许宛无视小婧直奔上房,整座宅邸构建,她已摸得门儿清。 小婧跟在后头,努着幸灾乐祸的嘴脸,“你过去先服侍公公用膳,再伺候公公就寝。” 她犯不上尊重许宛,一个马上就要被主子糟蹋死的女人罢了。 “你身上还有啥值钱东西?留给我呗,我好人做到底,到时给你卷个好席子。” “你等着,我非得给你嘴上套个马嚼子。” 小婧吓一跳,许宛脾气见长呀? 不是刚来宅邸时,那副唯唯诺诺的窝囊样了。 许宛没工夫与她置气,加快脚步踏进左珩房中,敛衽施礼,“大人。” 左珩开胯端坐一桌菜肴旁,“你是赵烁派来的细作?” 许宛讶然摇头,“赵烁是谁?” “康王赵烁,昨晚躲你房里那个男人。” 左珩单肘支桌,饶有兴致地抚唇斜睃她。 他认出那男子是谁,碍于身份不能轻易伤杀,故意将人放走? 甭管他们之间有啥恩怨,许宛得先洗脱自己的嫌疑。 她壮着胆子走近,为他斟满酒盏,双手奉上。 “哪家细作丁点情报没窃出来就寻死?什么等级的细作值得康王殿下亲来接头?” 左珩不接酒盏,不吱声,有意晾着她。 “我爹既攀附上厂公大人您,就没胆量再勾结旁人。许家老小是生是死,左右您一句话的事。” 左珩起手打翻酒盏,长臂一揽将许宛箍进怀中。 扯开她半边衣裳,露出消瘦肩颈。 “嘴上顺从,胆子却不小。贿赂厨子吃些海味,起了瘾疹,就可逃避与我行床笫之欢?” 宅邸后院同校事厂一样,一丝一毫都躲不过左珩的把持。 “大人,浮萍想活。” “想明早活着走出去?”左珩揉捏她的后颈,狎昵至极。 “是。” “叫。” 许宛眼波流转,有些不知所措:“请大人……明示。” “叫的好听,我得了趣,定让你再多活些日子。” 这是什么恶癖劣趣? 满足他“男人”的虚荣心,装给外人听? “君子无戏言?” “我是奸佞小人,赌不赌在你。”左珩眼底浸着寒凉,她的命被他玩弄于股掌。 第002回 坐实对食情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蜷缩在窗根底下打盹儿,周身冷得发抖。 昨晚三四更那阵子,她属实熬不住,睡着了。 左珩起先嫌她叫得太难听、不够有情调,差点反悔。 要与她当场动真格的,手把手地调教。 急得她豁了出去,跑到窗边变着花样可劲儿叫唤。 左珩满意走开,临了却冷酷吩咐:“一宿别停。” 许宛真想把他那口长刀偷来,趁他睡去一刀攮死,算替大渊朝解决一大祸害。 左珩俯身拍动她的脸颊,“醒醒。” 闻声,许宛惊慌睁眸。 对上他那双狭长的狐狸眼,连连退避,“大人,我没偷懒。” 她嗓音哑去大半,疼得直咳嗽。 “出去吧。” “我算跟大人有过云雨情了?” 她面涨如桃花,昨晚那档子事委实羞耻。 但和被摧残致死相比,也没啥大不了的。 左珩神情自若:“算。” “我能提个要求吗?” “这么快就蹬鼻子上脸?” 许宛抱臂打个喷嚏,“我顿顿吃不饱,饿得头晕眼花,要不这点伤至于养这么久嘛。” 左珩凑近她戏笑揶揄:“你不是有钱贿赂厨子?” 他声线没其他太监那么尖,近瞧喉结还挺明显,大清早身上就一股香味。 按说他这个不全乎的身子,有力气提刀吗? 外界都传他杀人不眨眼,到底是不是吹嘘夸大? “那点体己钱我全赔进去,才换回一顿饱饭,还起一身疹子。” “以后三餐来我房里吃。” “大人要不在宅邸用膳呢?” “那你就自求多福吧。”左珩勾起一抹不明笑意,把许宛推出房外。 左珩贴身太监、宅邸女婢男仆、当值厂卫们,纷纷候在门口面面相觑。 谁也没料到,许宛真能活着走出这扇门。 许宛朝众人颔首一笑,随即,昂首挺胸走回自己房屋。 只要她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当下最要紧的是彻底养好身体,不然哪有精力、体力同左珩周旋转圜? 许宛坚信,她终能翻盘,活着离开左珩! 校事厂大档头之一宋绩,匆匆跨进左珩房内,“厂公,康王殿下平安回府后,至今未出过门。” 赵烁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平日耽于享乐,从不理会朝政。 这回一反常态,不惜亲自出手,为的是一封弹劾边关大吏的奏折。 这封奏折在司礼监拦下来,压根呈不到皇帝御前。 奏折暂扣左珩手中,想是内阁那些清流派,忽悠赵烁而为。 换作别人,左珩不会手下留情,他们掐算得明白。 宋绩为左珩叫屈:“康王殿下空手而归,厂公,外面又得骂您包庇贪官污吏。” 大渊朝边关常年不太平,总与邻国发生摩擦,大吏镇守极度不易。 而今滋生贪念,搜刮百姓钱财,同样罪不容诛。 需处置,但不是眼下。 轻易换帅,只怕边关再起动荡。 没有陛下授意,司礼监怎敢随意撤掉奏折? 有的忠臣死脑筋,又不好正面回绝。 这个锅得有人背,左珩恰是最佳人选。 他洗漱穿戴好官服,“盯紧康王,摸清楚后面是谁在撺掇他出头。” 宋绩躬身领命:“诺。” “刚刚瞧清楚许宛没有?”左珩猝不及防扭转话锋。 宋绩挠挠头,咧嘴憨笑,“厂公,属下不敢看您的女眷。” “你当真不认识她?” “属下怎会认识许家姑娘?她爹才被迁回工部做侍郎。” 许宛父亲许汝徽官位低,还不够资格谄媚左珩。 奈何许汝徽死皮赖脸,趁天黑把女儿绑了抬进宅邸。 那晚左珩在宫内上夜,宅里人误以为是主子默许,方把人留下来。 左珩放班回宅,正赶上许宛闹割腕自杀。 他前去一探,立马认出戴在她手腕上的那串玉珠链子。 “记得你嫂嫂姓氏吗?” 宋绩脸色骤变,厂公好久没提过他堂哥宋广的案子。 当年宋广大将勾串邻国,打开边戍大门引敌入侵。 导致数十万百姓、将士惨死,丢失两座城池。 宋广自刎血海,其妻女及零星残部皆下落不明,至今仍留许多未解之谜。 校事厂直属天子,乃享有特权的监察、情治官署。 皇帝命左珩秘密追查此案疑团,怎奈进展缓滞。 “嫂嫂母家姓温,未听说与许家沾亲带故。” 宋绩自始至终都不相信,宋广会通敌叛国。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他们宋家没被满门抄斩。 宋绩侥幸活下来,却处处遭排挤不得志。 是左珩力排众议收下他,让他成为校事厂得力干将。 “许宛手腕上戴的链子,你嫂嫂有一串一模一样的。” 宋绩记得那串玉珠链子,是校事厂番子在边陲所获。 可佐证宋广妻室,在那一带活动过。 他胸膛起伏情绪激动,恨不得抓来许宛严刑逼供。 许宛与温氏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嫂嫂和侄女尚在人世否?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身子弱别硬来,人死线索就断了。”左珩按按他的肩头,“要沉得住气。” 小婧不乐意去许宛跟前听差,躲到后院,拦住几个粗使婢嚼舌。 她年纪不大却是宅里老人,大家多少都给她点面子。 “我跟你们讲,那只妖精眉眼勾人、身段撩人、房中伎俩……” “小婧。” 宅邸管事姑姑郑薇,忽地出现在她们背后。 几个粗使婢很有眼力劲,连忙行礼退下去。 唯留小婧扭捏转身,瞅着郑薇哈腰赔笑。 “不是昨晚那档子事,我差点忘了宅里还有许姑娘这么一位。” 小婧一听郑薇话风,没有训斥她的意思。 立刻开启话匣子,抱怨当初为啥要派她去服侍许宛? 那只妖精之前病恹恹的挺好欺负,寻思能马上咽气呢,昨儿又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倘或让许宛得势,绝对没她好果子吃。 “公公不过一时新鲜,且让她多蹦跶两日。你过去好好伺候,有任何异常及时来告诉我。” 小婧知道,左珩私下里尊郑薇为姐姐。 司礼监掌印太监左梵山,是他们俩的义父。 郑薇前两年被情所伤,原要出家为尼。 左梵山不准许,便指派她来左珩宅邸找点事做。 如今内宅上下皆由她统管,左珩家产了如指掌。 要是许宛坐稳厂公对食娘子的位置,这管家肥差不得交还出去? 第003回 虚假被偏爱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关在房里活动筋骨,拳打脚踢一通比划。 原主细胳膊瘦腿,长期营养不良,又历经生死,折腾没整条命。 宅里每日都有许多厂卫站岗,她想找个机会拜一师傅,学几招保命功夫。 小婧未知会踢门闯入,许宛没顾上避让,正好一拳打到她眼眶上。 小婧惨叫一声,手中提着的食盒掉翻落地。 “没长眼啊,你就是故意的!”小婧捂住眼睛喝骂。 许宛歪头忍笑,想起前儿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睹见小婧偷盗各房细软,拿到外面去卖钱。 又和宅里一个小厮偷情勾搭,连香艳场面都展现得活灵活现。 醒来后自犯嘀咕,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该梦见变态左珩才对,怎会梦见一个小婢女? “再不闭嘴,我就去给你上马嚼子。” “你去啊,真以为我怕你?伺候公公一宿,便真把自个儿当女主人了?” 小婧身后有人撑腰,愈加不拿许宛当回事。 许宛将人扒拉到旁边,一径跑向西角门那边的马棚。 从旮旯里翻出一套破旧马嚼子,薅起来就往回冲。 小婧仍在屋里仰头吵吵,合计许宛是被自己气势吓溜了。 许宛撸起两只大袖杀进来,掰开马嚼子朝小婧脖子上“咔嚓”一套。 小婧愣怔一瞬,才知道害怕,边号哭边向外跑,“救命啊,杀人啦……” 许宛撵她半条回廊,发觉自己一点都不累,暗叹身子骨养得不错。 郑薇刚好在附近花园里监工,听到呼喊速速赶来,恰与小婧撞个大满怀。 “姑姑救我,许宛她要杀我!” 郑薇把小婧扯到身侧,拿眼来回打量许宛。 她进宅这些日子,今儿才将人看仔细。 确如小婧所言,媚眼如丝,朱唇榴齿。 那小腰细的,可不活脱脱一只妖精。 留这样一个女子在左珩身边,绝对不行! “许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才得公公恩宠就刻薄起下人?” “小婧是我的下人吧?” “是你的下人也不能胡来,厂公宅邸岂能容你放肆?” “她多次以下犯上,常咒我去死。做事偷懒擅自离岗,食盒打翻一地,现下还在我房里没收拾呢。” 郑薇怎会为许宛主持公道?先前就纵容小婧薄待她。 可许宛不在乎,她只是要反抗一次,给宅中众人一个信号。 许宛不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 小婧躲在郑薇身后否认:“你胡说八道,我没有!” “姑姑,你信她,不信我喽?” 许宛语音带笑,只觉屋外气候真好,她以后得走出来多晒太阳。 “人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左珩贴身太监苏春风,慢步走来,尖声喝问。 众人瞬间躬身垂首站立两侧,因为苏春风身后是左珩本尊。 “公公你回来了。”郑薇刹时转变态度,热脸相迎。 她越过众人,贴到左珩跟前复述一番。 许宛离得近,听得清楚,郑薇话里话外都向着小婧。 她不急于剖白,这座宅子里的人,哪个通情达理? 左珩扯扯小婧脖子上的马嚼子,“许宛,你杰作不错,要解释点什么?” “我饿。”许宛肚子恰到好处咕噜出声响。 “就这?” “没饿急眼,干不出这种事。” 他取下小婧脖子上的马嚼子,拎在手中,“跟我回房吃饭。” 郑薇小婧等人俱是一惊,公公竟没责罚这小妖精? 等等,公公把马嚼子拿回去是什么意图? 公公要在房里“骑马”? 他们公公能干出这种事…… 许宛闷头吃饭,没啥吃相,左珩房中伙食就是好。 他转动拇指上的墨玉扳指,“你在我这住多久了?” “有个把月吧。” 许宛把一盘酱肘子端到跟前,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想回家吗?” 许宛鼻息微乱,“我哪有家?” “许家,不想你爹娘?” “我娘早逝,我爹在我心里是死人。”许宛猜不透左珩用意,先诚实回答。 左珩握住她油腻腻的手指,“我明日休沐,陪你回许家省亲。” “不去。”许宛甩开左珩,接着啃肘子。 左珩掏出罗帕擦干净油渍,“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他想去许家探探底,看许家和温家到底有没有关联。 校事厂那边侦查无果,但万事没有绝对,他不能轻易放弃。 “大人,您关上门,在房里戏弄我便罢。难不成,您还想瞧我回许家继续伏低做小?” 许宛把没吃完的肘子丢回盘中,故作气愤状。 左珩玩味诽笑:“什么混账老子,才能把女儿送给阉人取乐?” 许宛总感觉他对自己宦官身份,一点都不自卑。 “大人是想查我爹吧?” “没错,许汝徽卷入一起党争。” 左珩随口搪塞,想她心思挺细,哪像十六岁的深闺姑娘。 “我爹酒囊饭袋一个,他没那本事。我陪您走一趟,可您能答应我个要求吗?” 回许家瞧瞧也成,让她好好认识一下那几个败类。 来日方长,有些账需慢慢算。 “说。” “回许家,你要对我相敬如宾。我是厂公的对食娘子,不能跌份儿。”许宛微挑烟眉,粲齿一笑。 左珩眸中掠过一丝喜色,来他宅邸那么多姑娘,许宛是第一个勇于承认这个身份的。 “可。” “那我……”许宛瞟一眼堆在橱柜上的马嚼子,“先回房歇息去啦。” 她吃饱喝足撒腿就跑,生怕左珩再留她过夜。 左珩没拦她,独自饮了盏酒。 酒还没等暖胃,浑身已颤抖不止。 他冷汗涔涔,踉跄起身,翻找到一瓶丹药。 囫囵吞下两粒,挨过约一刻钟,才缓解过来。 近一年,药效时长变短,遗症越来越多,他得尽快找出对策。 翌日晌午,左珩携许宛去往许家。 事先没跟许汝徽打招呼,刻意乍然到访。 一路上,许宛都垂眸屏息。 左珩只以为,她是不愿面对家人。 待快抵达许家时,不经意碰到她的衣裳,才问:“华服怎么是湿的?” 许宛挽起长袖,露出胳膊上被绣花针划破的红道子。 左珩即刻了然,是郑薇她们在背后捣鬼。 许宛来的日子短,宅里没专门为她做过新衣裳。 这一身,是从别处拿来给她应急的。 她们故意踩点送过去,料许宛不敢耽搁出行时间。 让她在急迫中大意,吃下这等哑巴亏。 “你自己可以搞定吧?” “大人是在考验我?” “若这种小事都搞定不了,我看你在我那也没多少日活头。” 许宛被他激将出斗志,“咱们拭目以待。” 马车戛然而停,左珩掀幔跳下车。 一臂擎在半空作搀扶状,朝马车内扬声道:“娘子,当心台阶。” 第004回 亲爹送秘戏 - 奸佞妻 - 斐什 许汝徽在工部衙署点过卯,甫一回到自家门口,就被眼前场景所惊呆。 众仆役搬运一箱箱抬盒送入院中,排场之大,跟哪家朱门大户过聘礼似的。 他早忘记许宛,那个刚“嫁”掉不久的亲闺女。 许汝徽事先盘算,是企盼许宛让左珩搓挪身亡,校事厂厂公就欠许家一条人命。 认为这样一来,左珩保证会在仕途上帮衬自己。 许汝徽着急忙慌赶进中堂,却见继室孙桂兰并二女许纭,屈身低眉小心伺候着来人。 肃坐在太师椅上的贵客,居然是左珩这尊大佛,和仍没有死的许宛! 他登时明白眼下局势,恨不得跪滑到左珩脚边,五体投地叩拜。 “厂公大人大驾光临寒舍,微臣有失远迎。” 左珩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拨拨茶沫,“咱家听闻许侍郎给令郎捐了监,今儿已去国子监读书了?” 许汝徽后脊发凉,“是,是有此事。” “打关节用了谁的名号?” “微臣只是多花些银子,不曾用过任何人的名号。” 许宛邃晓左珩是在敲打她爹,对外不得用他的旗子招摇做事。 左珩瞧许汝徽早已抖如筛糠,才准这位“岳丈”起来说话。 可许汝徽太畏葸左珩,他威厉气场令一家人大气儿都不敢喘。 直至用膳时,孙桂兰方尝试缓解氛围,“宛宛,娘都快想死你啦。” 她泪眼婆娑扮演慈母,心里已把许宛骂了百八十次。 许宛同她那个短命的亲娘一样,惯会勾引男人,连不带把的都行! “我知道。”许宛将许家三口睨一个遍,“多亏爹娘和二妹,替我择选出珩哥这么好的官人。” 立在食案后面的苏春风眼瞪如牛,许宛叫他们主子什么? 左珩放在案下的那只手,都快把膝盖捏碎。 面上却若无其事,还时不时往许宛碗中夹些吃食。 许宛瞧他没气结,继续绵里藏针地讽刺:“生母生我时难产而亡,娘恐我再遭同样的罪,才说服爹把我许配给你。” “到底是许夫人看得长远,我这种阉人,不会让宛宛受生育之苦。”左珩配合许宛唱好这出戏。 苏春风的眼睛瞪得更大,他都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有啥毛病。 许宛暗笑,左珩挺上道啊,没提前对词儿,全能接得住。 管他回去找不找自己算账,先过把瘾再说。 孙氏吓得哆哆嗦嗦,两手拧紧帕子,“厂公大人,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妾……” 许汝徽涎着老脸打哈哈:“内子都是为宛宛着想啊。” 左珩冷眼听他扯淡,目光又循从许宛,朝许纭方向审视半刻。 许纭被盯得全身发毛,这死太监不是在打她的主意吧? 父亲承诺过她,以后送她去选秀女,要进宫当娘娘的。 配合左珩在许家逗留甚久,他们离开时窗外早星月交辉。 许汝徽为儿子前程花光老底儿,拿不出也舍不得给许宛带些像样的回礼。 只用包裹缠了几本书,叮嘱许宛没事多翻翻。 许宛靠在马车里笑骂:“许家抠抠搜搜,你就不该给他们那么多值钱的礼。” 她想过左珩会给自己颜面,却没料到会给得这样足。 她替原主不值,替原主亲娘不值。 许家一家子腌臜玩意儿,没一个好东西! 他们都能把原主送给太监当玩物,原主亲娘怎么可能是单纯的难产而亡? 原主祖母得了急疾,死得特别突然; 大伯夫妻俩早亡,留下唯一女儿又意外失踪; 她和许纭同父异母,眉眼应有几分相似,她们却长得一点都不像。 这一切的一切,许宛都要为原主搞清楚、讨回公道! 左珩半晌没吭声,她才回过味,麻溜儿凑到他身边,“大人,我今天逾矩了。” 左珩冷若冰霜:“回去受罚。” 能让许家三口吃瘪,许宛认了。 “你的事办成没有?” 左珩轻点下颏,借送抬盒为由头,宋绩已带人把许家里外搜翻好多遍。 他不必向许宛说明,她亦没胆子细究。 外面天黑路不平,车厢猛地颠簸两下。 那几本书自包裹里散落出来,许宛和左珩一块伸手去捡。 下一瞬,一人有滋有味翻阅起来,另一人则快把脸埋进书册里。 许汝徽不愧是她的“好父亲”,竟送给她几本秘戏图! 看她没死成,教她以后钻研此道? 侍奉好左珩,许家就能多捞好处?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大,大人……”许宛欲探指抢回来。 左珩侧身一挡,一本正经地点评:“旧版没什么意思,我明儿拿两本新的给你瞧瞧。” 许宛双颊滚烫,一径夺过他手中那本,“大人,您可别折煞我。” 马车再次起了颠簸,随之传来壮马嘶鸣。 苏春风急急地打开车幔,“厂公,有刺客!” 说罢,一跃身和杀上来的刺客打斗到一起。 “莫怕。” 左珩薅起许宛护到臂弯里,整个人淡定如常,长刀依然未出鞘。 许宛轻枕在他宽阔的胸膛上,难以置信突如其来的安全感,居然是一个宦官所给。 就在此时,壮马又一次受到惊吓,轰然翻车。 左珩单臂抱紧许宛,将人稳稳当当带落到平地上。 若干蒙面刺客,从四方聚拢,把他们俩急速围住。 许宛身拦左珩前面,“大人,你快跑呀!” 左珩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蜇一下,她要救自己? 他目光下移,觑向这个女子,攒眉微展。 紧接着一掌推开眼前人,长刀“铮”的一声亮出鞘,迎上刺客大力挥去。 手起刀落,血流漂杵。 许宛只见一个个刺客在眼前倒下,左珩杀人真不眨眼! 宋绩等厂卫接连汇集过来,同左珩并肩作战,几乎杀光所有刺客。 仿佛弹指一挥间,这场刺杀已然结束。 宋绩按住一受伤的蒙面人,“厂公,留个活口。” 无须左珩发话,宋绩都知该如何做。 押解回校事厂,即便铮铮铁汉也熬不过三道酷刑。 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撬开此人的嘴。 左珩长刀回鞘,仅衣袖划破道口子。 “回家。”他走到惊魂未定的许宛面前,伸出手掌。 许宛指尖轻轻搭上去,“大人,你手臂在流血。” “无碍。”他腰身直挺,杀人戾气未尽,“他们杀死我,你就自由了。” 左珩是指恰才让他快跑? 她哪见过真刀真枪的厮杀,不过是本能反应。 “大人洪福齐天,哪能轻易死掉。” 左珩明知是溜须拍马,此刻却很高兴、很受用。 他圈住许宛腰肢,把人往身上一提,倒扛到肩头,“今晚不罚你。” 第005回 到底怎么睡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头朝下吊的时间太长,都快窒塞充血。 被左珩一路扛抱回宅邸内院,她就生出不祥之感。 听说少那二两肉的男子,体力不行呀。 他八成嗜血兴奋,上头了! 说好让她多活两日,俩人才在许家愉快地合作一场。 左珩将人摔进宽敞的拔步床里,反手扯开鹅黄色花罗帐幔。 “大人,我帮您处理下伤口可好?” 许宛连滚带爬各处躲闪,同左珩之间犹像猫捉耗子。 左珩捏住她的脚踝,往自己这边一拽,“过来。” 她哪肯驯从,死命扳住床内壁柜上的拉手,“不不,大人,我不要死!” 大概用劲儿过猛,只听那拉手“碰”的一声断裂开。 柜子里的物什,哗啦啦滑落满床。 这些……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恍然大明白,这不撞破左珩隐私道具了嘛! 数量忒多,他自己买的?别人送的? 她抱起一堆,想交还给左珩。 觉察他脸色铁青,比遭遇刺客那会儿还难看。 又忙不迭调转方向,往柜子里胡乱拾掇。 “大人,您就当我没瞧见,我绝不大嘴巴瞎说。” “这事儿真不赖我,是你家柜子拉手不结实。” “要不您容我点时间,我回去学学新版秘戏图?” “聒噪。”左珩终忍受不住,张口命她闭嘴。 许宛咬住唇拾掇停当,挨着床边向外暗戳戳挪蹭。 这种小动作无济于事,他堵住她的去路,“你就在这睡。” 许宛没奈何了,把心一横,径自向他怀里扑去。 十指捧起他的腮边,在他冷峻面容上放恣亲吻。 “大人,不暴力也会很舒坦,您信我一次成吗?”她睫羽扑闪,羞愠呢喃。 左珩笼罩在她炙热的气息里,延宕神思。 “起开!”到底将半挂身上的许宛,无情推倒。 许宛心凉半截,左珩不吃这套? “躺下,睡觉。”他掏出帕子揩了揩脸,露出厌嫌之态。 她捶打床面,左珩到底要怎么睡啊? 待磨磨蹭蹭洗漱回来,左珩已先一步宽衣躺下。 她蹑手蹑脚躺到他身侧,连锦被都不敢轻易翻动。 “盖被。” “谁家被窝里放大刀?!” “刺客未除尽。” 许宛心下一窒,“还有人来刺杀你?” 校事厂办事效率这么快,那活口把老底儿都吐出来了? 她猜,左珩这次准得罪了硬茬。 “你已随我在外公开示人,他们或绑架你,来要挟我。”左珩闭目平躺,缓声陈述。 “大人担心我的安危?” “你只能死于我手,不能成为我受制于人的把柄。” 许宛又羞又恼,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这一晚她都干的什么事! 夤夜,果真有残余刺客潜宅刺杀。 左珩危坐房中运筹帷幄,外面早部署好重重防御。 一阵激烈骚动后,宅邸又归于安宁。 怪他自己四处树敌,有多少人趋奉,就有多少人想置他于死地。 既然防不胜防,干脆请君入瓮。 天色渐亮,他便动身去校事厂处置后续。 之后好几日,都没有回家。 许宛这厢趁机喘口气,该解决解决华服之事。 归还衣裳时有心点拨小婧,劝她莫被旁人利用。 小婧不以为然,还为扳回一局取得小胜沾沾自喜。 许宛火速出击,也是想借此验证,那些做过的逼真梦境。 月黑风高,后院柴房,一对男女躲在里面纵情缠绵。 郑薇得到风声,率领一票人气势汹汹赶来,将二人捉奸在“床”。 她无论如何都没料到,行苟且之举的会是小婧! 教她怎样偏袒?太多双眼睛见证到这一幕。 又不知是谁走漏风声,后宅顿时掀起轩然。 大家涌到郑薇院内,迫使她不得不连夜当众开审。 “姑姑,奴起夜路过柴房,听到异声实在惶恐,这才跑到您那去通秉。” 告发小婧的是厨房婢女彤珠,上次许宛能买通厨子,多亏她从中牵线。 这丫头做事机灵,摸到了小婧的肚兜和偷情男的腰带。 两样物证俱摆在郑薇眼前,导致她受到刺激冲动行事。 小婧衣冠不整跪地恸哭,“姑姑,看在小婧勤恳为您做事的份儿上,饶过我这一次吧!” “请姑姑明鉴,全是这个贱人主动勾引的我!”偷情男赤膊上身,五花大绑梗脖狡辩。 “石小宝,你不是人,当初是谁上赶着黏我的?” “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长得那么丑,我脑子有病去黏你?” “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不是为你这个王八蛋,我会去偷……”小婧被石小宝气昏头,差点说秃噜嘴。 郑薇不愿再听二人扯皮,厉声啐骂:“没廉耻的东西,狗咬狗一嘴毛!” “今儿什么日子,宅里这么热闹?”许宛懒懒打个哈欠,款款走近。 “都是你管教的好下人!” 郑薇正愁没地方撒气,许宛竟自己撞上枪口。 许宛主动现身,就是为防她这一手。 “了解”完整件事情,她朝郑薇欠欠身:“姑姑不必顾虑我,小婧理应受罚。” “你就没有半分责任?” “她一不是从我许家带来,二不是我在宅中亲选。前儿她对我那般不敬,姑姑也未曾给我换个人呐。” 反被许宛倒打一耙,郑薇恨恨咬牙,“你强词夺理。” “人证物证俱在,姑姑最公正严明,准备何时动用家法?”许宛逼郑薇下令。 “等等!”断喝之人是宅中采买,太监冯玄。 大家目光均聚焦到他身上,独许宛未表惊讶。 “有件事情,原是要等公公回来,向他禀明。但我瞧眼下,是不说不行了。” 冯玄没有卖关子,自袖中扯出一纸供词,交到郑薇手中。 郑薇看得越发蒙然,小婧竟敢偷盗各房细软,拿到外面变卖? 冯玄有板有眼如数交代,他不仅同各个失主清点清楚,还去外面当铺做过详查。 他自己更亲眼目睹,小婧和石小宝偷盗变卖的全过程。 小婧彻底疯癫,大喊大叫:“冯玄,你这没根的东西落井下石!” “是朴小婧偷的,我没分到钱,与我无关!”石小宝极力撇清,他不想挨打受罚丧失性命。 许宛拱上最后一把火,“姑姑,你不重罚怎能服众?” 冯玄随声附和:“厂公宅邸,容不得沙子。” 彤珠紧跟其后,“姑姑不惩他们,我岂不是要被报复?” 郑薇终反应过来,整场“戏”自己全被许宛牵着鼻子走! 看似一切皆与许宛无关,但处处都有她的痕迹。 “就按许姑娘的意思办,罚朴小婧、石小宝各五十大板!” 五十板子打下去,人不死也得扒层皮。 郑薇故意抬高许宛,小婧果然调转矛头,“许宛你这个毒妇,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第006回 恶毒以命搏 - 奸佞妻 - 斐什 朴小婧同石小宝就地受刑,两人哀叫声响彻整座院落。 宅邸处死个下人不算什么稀罕事,如此重的惩治却甚少见。 他们俩被抬下去医治时,身上均皮开肉绽疼痛难捱。 不将养上几月,很难下地走路。 这样程度的教训,足够小婧长记性,也该让郑薇收敛些。 许宛达到目的,快意而归。 经历这档子事,她认证自己确有“梦境预知”的异赋。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可她自个儿都是魂穿而来,还有啥是不能接受的呢? 她的梦境可知晓某件事情,或已发生,或将发生。 利用好这项异赋,既能了解事态发展,又能干预事态走向。 不过谁也不能夜夜做梦,频率有些随机。 是以她身陷某件坏事,还是以某人对她不利为标准? 这些仍需在未来事端里,摸索确认。 只堪堪过去半日,彤珠就跑来给许宛报信儿。 朴小婧和石小宝全死了! 今天一大早,朴小婧家人闻讯,上门大闹好一阵。 搞得宅中人人皆知,后来是靠郑薇出面摆平。 许宛闻此骇然,当中摆明有蹊跷。 小婧二人受重伤不假,但不是找大夫医治了吗? 退一步讲,纵使伤势过重,也不会死得这么快。 “许姑娘,公公回来了。郑姑姑肯定会跟他汇报此事,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彤珠了解郑薇处事风格,宅中众人早是敢怒不敢言。 “你快走,最近不要和我见面。” 许宛本想等小婧一事过去风头,直接找左珩要人,把彤珠留到自己身边。 她看人还算准成,现世人资不是白干的。 但依眼前情势,先别拖累这丫头为上。 彤珠不舍离去,前脚刚走,苏春风便找上门来。 他和他主子一样明明才二十二,却每日面无喜怒,淡漠得很。 近墨者黑在他身上,显现得淋漓尽致。 许宛晓得他的来意,却不能凭他脸色,推断出左珩对此事的判定。 不等苏春风开口,她已识趣地跨出房门,自觉去见那位对食官人。 左珩身披一件象牙白程子衣,懒散地坐在屋中圈椅上,听郑薇讲述着什么。 他瞧许宛两腮鼓鼓走进来,蓄意诮讽:“许姑娘好手段。” 许宛没立即接茬儿,挑衅地扫郑薇一眼,企图让她先发难。 郑薇忍耐多时,等的就是这一刻,劈头盖脸骂起许宛。 据郑薇自述,朴小婧深知无法再留在左宅,被撵出去又恐家里蒙羞,心如死灰吞下耗子药。 石小宝得知小婧怀上自己骨肉,悔不当初无法苟活,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许宛用事实证据说话,郑薇竟拿人命搏击。 郑薇在自己掌管的后院里,整死两个重伤下人易如反掌。 负责播撒耗子药的仆役、前来诊伤的大夫……有太多环节可下手。 “石小宝和朴小婧没有关在一处,他如何获悉小婧怀孕了?”许宛揪住郑薇话中漏洞,予以驳问。 郑薇觍脸嘴硬:“他先前就知道呀!” “石小宝先前就知道,还把罪责全推给小婧?那么没担当的畜生有勇气自尽?” “就不许人家死前悔悟?” 许宛鼻中轻嗤一声,“小婧伤重,瘫在炕上无法活动。她凭什么法子拿到的耗子药?” “她自己枕头底下就有!” “耗子药这种东西,宅里看顾得这样随便?小婧怎么会有?难道又是偷的不成?” 许宛咄咄逼问,郑薇“结果”做得很好,但“经过”太经不起推敲。 郑薇翻了个大白眼,“谁清楚那丫头何时藏的耗子药?” 许宛装起后怕模样,“全宅谁不知我和小婧有嫌隙,她藏耗子药不会是想伺机毒死我吧?” “现在死的人是朴小婧,一尸两命哪!”郑薇扯出帕子拭泪,“大家都是女人,偏你要赶尽杀绝!” 郑薇放出大招,转头望着左珩,“小婧家人闹上门,是我作好作歹把他们打发走的。” 左珩的名头,就是朝中大员、皇亲国戚都不敢轻易得罪。 若没有郑薇在背后指使,犯了大错的婢女家人,敢来大闹厂公宅邸? “姑姑既埋怨我,我索性去朴家登门安抚,他们失去一个外孙属实可惜!” 郑薇瞬间心虚,许宛与朴家人见面,难免会露出马脚。 和许宛交过这几次手,她算品透,许宛不是善茬,妥妥地扮猪吃老虎。 “你是厂公的人,怎能自降身段去下人家里?” “细枝末节总得捋一捋,不好让无辜之人受冤枉,人命不是儿戏。” 许宛睨一眼左珩,想他看半天戏码,该出来定夺了吧? 左珩微眯起狐狸眼,不带一点情绪:“这件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提。” 郑薇气得快跳上房梁,左珩胳膊肘往外拐,凭什么不责罚许宛? 费多大劲儿造好这个局,不给许宛点颜色瞧瞧,她以后不得骑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许宛心里明镜儿,左珩就是在包庇郑薇。 他若察不出郑薇是乘机杀人,就别领导校事厂做事了。 彤珠告诉过她,郑薇与左珩之间是啥关系。 人俩到什么时候都是一家人,她才是那个外人。 她原来没琢磨明白,郑薇为何要针对自己。 此刻想想,郑薇是不是喜欢左珩啊? 又不是血缘至亲,尽心尽力照顾他起居,日久生情? 误以为自己和左珩有过夫妻之实,吃醋了? 左珩命忿忿的郑薇暂先退下,独把许宛留在房中。 也不问她什么话,就愿意瞧她站那不自在的模样。 半晌,许宛沉不住气,“大人,我不知小婧有孕,没想要他们死。” 小婧有孕纯是郑薇一面之词,许宛没提出异议,是担心她再对死者尸体做文章。 见左珩不语,许宛接着找补,“你在外面打杀,定想内宅安稳。在去许家马车上我承诺过你……” “今晚,随我去趟兵部尚书府。”左珩抬抬手,示意她来至自己跟前。 他说翻篇就翻篇? 许宛磨磨蹭蹭不想过去,“大人,这又是命令,不是商量?” 左珩没了耐性,忽一起身,压到许宛身前,大手盈握住她的腰肢。 “大,大人。”许宛连连闪躲,直到后背被多宝格挡住退路,“咱们不好白日宣淫呐。” 一肘无意碰掉多宝格里摆件,稀里哗啦碎一地。 “你脑子里整天只想床上那点事?特想尝尝我那些好玩意儿?”左珩边戏谑,边朝里间卧房瞥两眼。 许宛想起他拔步床里那些道具,又赧颜汗下。 第007回 被逮个正着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用长指估了估她腰身尺寸,转首叫进来候在门外的苏春风。 许宛方搞明白,他要帮自己挑身合适衣裳,回许家穿的那件就偏肥偏大。 敢情她在尚书府露面,还代表他的形象呢? 苏春风眼皮儿没敢抬一下,连连应是,便飞快躲出去。 许宛垂眸不语,一次是她会错意,两次就是他故意为之。 “脸红更好看。”左珩挑起她的下颌,忍俊不禁,“打坏我的东西,拿什么赔?” “您家大业大的,哪能差这仨瓜俩枣?” 许宛借机躲开他的控制,蹲下身收拾起地上残局。 “我瞧你满身就那条手链值点钱,赔给我。” “不成,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许宛对这条玉珠链子谈不上多喜欢,但它却得原主珍视。 她一着急,指尖割到碎茬上,淌出了血。 “大人见惯大手笔,这破链子值几个钱,您心里有数。” 许宛举止皆被左珩收进眼里,随手丢给她一条巾帕,“先欠着吧。” 这晚,兵部尚书府灯火通明鼓乐齐鸣,老爷子何润福古稀寿诞。 左珩代左梵山到场道贺,何润福不敢怠慢,亲去门首相迎。 府中众宾客亦步亦趋,纷纷围上前恭维校事厂厂公。 赵烁不屑阿谀之风,端坐席间,恨得快把后槽牙咬碎。 他眼神跟随左珩身旁那个女子,一身葱倩色大袖罗衫,脖颈雪白朱唇微点,不逊色京中名门闺秀。 他的老师,户部尚书王征在侧轻声咳嗽,“她就是救殿下性命的那位姑娘?” 赵烁自左珩宅邸逃回来,转头就差人去查许宛身世。 左珩宅邸的新宠儿,还不好打听? 相较于救命之情,他更难忘怀那晚的旖旎遭遇。 已过去数日,仍辗转反侧。 寿宴觥筹交错,他注意力全聚焦在许宛身上。 等到许宛被府上女眷请进后院,终慢慢回过神。 “老师,那件事,我让你失望了。”赵烁负气地饮下一盏酒。 王征扶额苦笑,自己进士及第出身,竟教出这么一位胸无大志的贪玩王爷。 他那时急得脑子发热,才求到赵烁头上,心底没抱多少希望。 “阉党误国,与殿下何干?”王征问心无愧,作为臣子他已尽力。 赵烁拢袖起身,“真没意思,我出外透透气。” 许宛被邀到女客这边吃席,无论夫人还是小姐,清一色高门贵女。 大家都听过左珩的传闻,对她同情大于鄙夷。 毫不遮掩地“窃窃”私语,猜许宛哪日会人头落地。 许宛只在乎这一桌珍馐美馔,吃得津津有味。 身旁坐一位贤淑小姐,瞧出她爱吃肉,帮忙盛来好几碗。 照顾完五脏庙,许宛找说辞下桌,一人跑到何家花园里闲逛。 “你还好吗?”从身后树荫中,传来一声关切问候。 许宛警惕转身,却见一位贵气公子,浓眉高鼻,稚气未退。 她扫两眼四周,“公子认错人了吧?” 赵烁敲打手中折扇,“这么快就忘了我?” 这话说得真别扭,她听起来像个薄情寡义的负心女。 他展开自身大袖,蒙住半张脸,朝她挤眉弄眼。 许宛恍然认出眼前男子,盈盈一笑:“是你?” “那点钱不够用吧?” 赵烁自腰间解下钱袋,是刚从长随那里拿来的。 许宛提裙倒退一步,“使不得,殿下。”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不承认她知道他真实身份了么? 凭她的处境,只能从左珩口中得知。 好不容易行善一次,赵烁不会怀疑她向左珩出卖他了吧? 赵烁抑制不住的高兴,“你知道我是谁啦?” 他根本没多想,正愁该怎么告诉许宛,他是当朝的康王殿下。 许宛见状一怔,赵烁瞧着怎么有点不聪明呢? “快拿着,那死太监惯会虐待人。” “不不,殿下,欠你的钱,我回头再还,先告辞!” 经赵烁提醒,许宛想起左珩还在前厅吃席。 就猜他不会无缘无故带她出门。 去许家是为查她爹,来尚书府是有意让她见赵烁? 还怀疑她和赵烁里应外合,要害他呗? 不能让左珩逮个正着。 怎奈说曹操曹操就到,左珩像白无常一般冒到她眼前。 “康王殿下。”他冲赵烁敷衍行礼,反手揽过许宛,“殿下认识我房里的人?” 许宛狠狠剜他一眼,搁这宣示什么主权? 赵烁咬牙切齿捏住折扇,“不认识。” 左珩下颏微昂,笑意忽深,“刚好有件事支会殿下一声,前儿校事厂抓到几个刺客。” “本王从不问朝政,厂公没必要对我讲。”赵烁虽与左珩言语,眼神却凝视许宛。 “他们要偷我一封密信,顺道将我了结。被我反制受了刑,交代是王尚书指使。” “胡说!信口雌黄!我的老师绝做不出那种事!” 赵烁急躁驳斥,王征两袖清风,从未豢养门客死侍。 “奴婢也这样认为,所以把他们都剐了。”左珩用自谦口吻,道出残酷手段。 许宛毛骨悚然,睃向呼吸不稳的赵烁,左珩是在警告他? “王尚书刚正不阿,难免被不轨之人利用。” 赵烁听得懂左珩所指,密信即奏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和王征让人给耍了。 “多谢厂公提醒。” 赵烁忍气吞声,承下左珩这份人情,甩袍走远。 许宛气冲冲推开左珩,“你存心让我见他,至于这么试探我?” “恼了?” 赵烁敢找许宛私下碰面,完全不在左珩意料之中。 让许宛来兵部尚书府,只有一个目的。 何润福大寿,许多兵部老臣前来祝贺。 其中一些官员,与宋广有交情,或许有人能认出许宛? “大人老怀疑我是细作,不如给我个痛快。” 左珩扯动唇角,“好啊。” 许宛身子一震,她不是说反话激将左珩呢吗? 不给许宛解释的机会,便把人带出府门。 他提胯登上一匹膘肥体壮的金鬃马,又弯腰捞起许宛坐到身前。 丰都街巷,一骑疾驰。 不消多时,许宛站在了校事厂门口。 她脚步虚浮,胃里翻江倒海,全拜左珩骑快马所赐。 校事厂衙署规格气派,十二时辰无休,所有人员按部就班忙碌着。 左珩掠过向他参拜的众多属下,领着许宛直进诏狱。 刑房里瘆人的惨叫声愈来愈近。 许宛听不下去,挣脱他就往外跑,却又被他提溜回来。 他竟要她身临酷刑现场,这与小婧那种打板子,完全没法比。 光那一排恐怖刑具,就令人不寒而栗。 左珩递给她一根倒刺细鞭,“抽他。” 那行刑之人早血肉模糊,似没了意识。 “他犯的什么罪?” “私铸银钱。” “我与他无冤无仇。” “随机撞上他罢了。不过让你熟悉一下酷刑,以后你就这样死。” 闻言,许宛身子一软,险些没站稳。 左珩顺势将她环进怀中,得逞低语:“我逗你的。” 第008回 后果很严重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神色凝滞,一颗心忽上忽下,背脊阵阵发麻。 左珩伸手把她略敞开的衣襟拢严实些,犹不愿让外人瞧看。 许宛缓动僵直身躯,抬眸睇观左珩,困惑无语。 二人走出诏狱外,他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不要赵烁的钱?” 这都哪儿跟哪儿?她懵然极了。 “前儿贿赂厨子的钱,是你救赵烁所换?” 左珩见识过太多丧尽天良的人,但像许汝徽这样的确实罕见。 那老犊子未给闺女带一文钱进宅,打一开始就抱定让她来送死。 左珩心生怜悯,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这种廉价情绪。 许宛仍未启齿,只自嘲苦笑。 “跟我讲讲,那晚你们俩是如何独处的?今晚有缘再幽会开不开心?” 许宛咂摸过味来,左珩做张做势地吓唬她,竟是因为赵烁? 他绝不可能喜欢她,理由只能是身为阉人的自尊心和占有欲。 无论任何情况,绝不允许自己的对食娘子,跟别的男子亲近。 也就是说她同赵烁偶遇,不是左珩精心安排? 许宛霎时不再紧绷,“大人,你是吃醋了嘛?” 左珩把腰间长刀弄出声响,如一种警告,“自作多情。” 她用手指捻了下被吹乱的鬓发,抿唇低笑。 “这次给你个教训,下次未必是逗你。” “我和康王殿下清清白白,我才不是细作。” 左珩瞟一眼她手腕上的玉珠链子,“有待观察。” 兵部尚书府那边一无所获,番子密切观察一晚上,并无兵部老臣对许宛神色异常。 话犹未了,只见校事厂另一大档头陶麟,疾步如飞赶过来。 “厂公,您这么晚回来,有什么吩咐?”他躬身抱拳,暗暗斜瞄许宛。 猜她应就是厂公后宅里,近期闹出花哨的那位红人。 这位较之前那些被杀的姑娘相比,貌似小了点,不过也是盘靓条顺的尤物。 合着厂公好这款女子? 左珩冷面负手,“无事。” 陶麟不敢动弹,更不敢起身。 厂公大晚上带对食娘子突来衙署,能是吃饱了撑的? “宋绩回来了吗?” 宋绩受左珩之命,前往许汝徽先前做官的地方,深入彻查。 可通过与许宛白日的交谈,他揣摩调查方向似乎有问题。 他们不该死咬许家不放,而该把目光转移到,许宛那个被忽视的生母身上。 “禀厂公,宋绩还未归。” 陶麟心犯嘀咕,笃定宋绩是去查什么机要秘案。 宋绩进校事厂几年?他陶麟才是出生入死的老资历。 左珩淡漠地“嗯”了声,回首牵过许宛走出校事厂。 陶麟心中一凛,厂公行为有点反常。 回宅邸第二天,郑薇大张旗鼓地来到许宛这院,里里外外添置一番。 吃穿用度样样不少,连彤珠都拨过来给她差遣。 许宛陪笑应付,待众人离去,才细问彤珠始末。 这些皆是左珩安排的。 “大人点名要你来服侍我?” “道我在检举小婧一事上有功,特意把我从后厨调上来的。” 许宛深思一气,向彤珠兜了盆凉水,“这座大宅里最没有根基的就是我。” “大人暂时不杀我,是拿我解闷儿取乐。万一哪日他厌烦了,我很可能性命不保。” 她得告诉彤珠实情,这里的水远比她预料的深。 “您说的奴都懂,之前与您打交道,就品出您是什么样的人。”彤珠情深意切,朝许宛跪下身去。 许宛蹙眉摇头,快速扶起彤珠,“你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彤珠呵呵傻笑,“奴是想表个忠心,与其在后厨做个庸碌的粗使婢,还不如跟着姑娘搏个好前程。” 许宛腹笑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彤珠会成为她最靠谱的左右手。 “我要在这座宅子里活下去,以后还会去宅外世界闯荡。彤珠,你相信我吗?” 彤珠使劲点头,“我信,我信!” 没过两天舒坦日子,郑薇又藏不住本性,撕下伪装。 教唆一众下人,处处针对彤珠。 彤珠不是挨欺负的软弱性子,只碍于朴小婧一事没过去多久,不想这么快就给许宛添麻烦,遂忍耐下来。 许宛昨晚又做了个奇怪的梦,醒来方知,是“梦境预知”再次降临。 梦里内容太出乎意料,她竟误会郑薇誓要除掉自己的初衷,里面藏匿那么多乱遭事呢? 为慎重起见,她赖在床上睡起回笼觉,希冀得到更多信息。 彤珠还以为主子不舒服,跑到郑薇那里上报,想让她请个大夫回来给许宛瞧瞧。 郑薇非但不理这个请求,反而找彤珠的不是,把人扣下来罚跪。 待许宛寻过去时,彤珠都快被正午的日头晒晕。 她径自走上前挽起彤珠,“起来,咱不跪了。” “姑娘你没事啦?我还担心你病着没醒呢。”彤珠眼圈通红,颤颤巍巍站起身。 “傻丫头,我就是有点累,贪睡而已。” 郑薇没露面,挡在许宛身前的是鲍嬷嬷,她的得力手下。 “慢着,许姑娘,我们姑姑惩罚下人,你凭什么插手?” 许宛护到彤珠身前,“她是我的下人,犯了错,我自己罚,不劳姑姑费心。” 鲍嬷嬷抖动一身肥肉,“这丫头打坏了姑姑的青花瓷,难道不该受罚?” 彤珠在后面不住地否认,是郑薇当着她的面,自己摔坏的青花瓷。 在场众人指鹿为马,故意泼到彤珠头上。 内宅这种把戏层出不穷,许宛哼笑,“青花瓷多少钱,我赔给姑姑便是。” 鲍嬷嬷就等这句话呢,得意地举起手指比画,“五两银子。” 不多不少五两银子,恰是前几天郑薇发给她的月例数额。 “鲍嬷嬷随我回屋取一下,对了,把摔坏的青花瓷也帮我带过去。” 鲍嬷嬷不耐烦地啧啧嘴,许宛要一堆碎片做什么? 但一想到郑薇答应了,五两银子到手就赏给她,便没多虑,当真给许宛送了过去。 鲍嬷嬷拿着银子眉飞色舞地离开,彤珠气得在门口狠狠跺脚。 “气什么呢?快过来找线索。” 彤珠回过头,但见许宛将青花瓷所有碎片铺满桌面。 “姑娘,你这是?” 许宛反复翻找,终捏起一块碎片,“避开宅中人,晚上请冯公公过来一趟。” 彤珠捏住衣角犯难,“因小婧的事冯公公还没消气,他能来见你吗?” “你说他不愿过来的话,我就亲自去前院拜访他。” 许宛挺直腰杆,心底已计划好一切。 第009回 搬石自砸脚 - 奸佞妻 - 斐什 彤珠提着一袋青花瓷碎片,随许宛昂首挺胸踏进郑薇院中。 郑薇昨晚同底下婆子们打牌到四更天,起来迟了,还没用完早膳。 见是许宛登门,又成心磨蹭多时。 许宛不焦躁,坐在堂屋里慢悠悠地啜茶,感喟左珩待郑薇是真的好。 到底四进的宅邸,三进院正房一半让她居住,一半设为账房,供她在此处理后宅事务。 宅里其他女眷只有住偏房的份儿,许宛更是被打发到四进院的后罩房里,离女婢们的大通间没多远。 良久,郑薇扭身走出来,“许姑娘怎么有空上我这串门子?公公这两日不在家,闲得慌啊?” 她一手托着发髻乔张做致地理了理,回身往上首的玫瑰椅上坐定。 许宛微一偏头,彤珠当即领会,将预备好的青花瓷碎片铺满桌几。 “鲍嬷嬷,这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对吧?”她绕开郑薇,径向立在后头的鲍嬷嬷问话。 鲍嬷嬷与郑薇对了下眼神,拧拧搭搭走上前应声,“没错。” “你胆子不小啊,竟敢私换管事姑姑的房中摆件?”许宛忽一扬声,使劲儿拍响桌几。 鲍嬷嬷被唬一大跳,老脸憋成茄色,“你少血口喷人,这就是姑姑房中的原物!” 她唾沫星子横飞,都快喷到青花瓷碎片上。 许宛哂笑,她和郑薇之间的信任,脆弱到这种地步。 轻轻挑拨就恐慌得不行,可想平素相处有多么难伺候。 郑薇接过话头,“许姑娘,我自己房里的东西,我自己岂能不认识?” 她以为许宛后悔赔钱,是来找鲍嬷嬷出气泄愤。 “哦~确认是姑姑房里的东西就好。”许宛准确无误地捏住一块碎片,“姑姑,这一行小字你认得吧?” 郑薇微噘的嘴角凝固住了,“梨花瓷器铺”几个字刺入眼底。 字体很小,在青花瓷底部。 整体摔碎了,这五个字却保存完整。 “我本想寻到卖家,买樽同样的赔给姑姑。他们店家说,这款卖一两银子,跟鲍嬷嬷让我赔的钱数对不上啊。” 许宛和颜悦色地讲述,郑薇与鲍嬷嬷的脸色已越来越差。 彤珠掏出梨花瓷器铺的相关单据呈给郑薇,价格表、式样图应有尽有。 郑薇被打得措手不及,这太丢她的脸面。 原想没收许宛月例,让她举步维艰,没承想又被这小妖精给算计了! 郑薇瞅向紧张兮兮的鲍嬷嬷,“你这死老婆子,背着我干的什么好事!” 鲍嬷嬷心沉到底,“扑通”一声跪地,“是老奴鬼迷心窍,昨儿彤珠把这东西打碎,我便报高价钱,想趁机敲她一笔。” 郑薇抬手扇鲍嬷嬷一大耳刮子,“亏我这么信任你,你居然把算盘打到我头上来!” 鲍嬷嬷为洗清郑薇,揽下所有“罪状”,“老奴知错,老奴知错。” “光跟我说有什么用!” 鲍嬷嬷赶紧跪行到许宛脚边,“许姑娘原谅老奴吧,老奴再也不敢了。” 许宛依然笑意吟吟:“你年纪大,兴许是记差喽。” “许姑娘,老奴把那五两银子还你,另赔十两银子做补偿行不行?” 许宛心下一紧,鲍嬷嬷这么轻易就能拿出十两银子? 郑薇每月月例至多十两,底下管事婆子三四两出头。 后宅里的秘密不少啊! “这事得让姑姑定夺。” 郑薇犹如吃下一只苍蝇,“就依鲍嬷嬷吧。” 郑薇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模样,令许宛好一阵舒畅。 她们主仆带着十五两银子,满载而归。 郑薇长吁一口气,遽然察觉哪里不对劲儿。 许宛何时离开的宅邸? 谁准许她外出上街的? 许宛在宅中收买了帮手,是冯玄吗? 那个死太监有胆量与她叫板? 揭露朴小婧偷盗是偶然的话,青花瓷这件事又该如何解释? 如果不是冯玄,宅里还有谁敢和许宛通气? 冯玄昨晚担心许宛真闯到他房里来,被迫去与她见了一面。 当初,他能亲眼目睹朴小婧偷盗全过程,正是许宛给他的提示。 他开始根本不信,可许宛拿她亲爹起誓,说如有说谎,她爹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这才去守株待兔,没承想真让她言中。 之后找失主核对失窃之物,去外面铺子调查经手人等,皆在许宛的引导下完成。 他只以为,她们是主仆关系,又朝夕相处,方事无巨细统统知晓。 许宛从未让他指证朴小婧,是观事态发展到那一步,他自觉该站出来说明一切。 直到朴小婧、石小宝被郑薇残忍杀害,才后知后觉,自己当了许宛在后宅争斗的棋子。 左珩事后没找他问过话,不代表左珩心里不清楚,他从中扮演的角色。 然而昨晚许宛开门见山,直接问他心向哪方。 冯玄没摸着头脑,许宛更加直白:“郑薇是左梵山老太监的人,冯公公你是厂公的人吗?” 郑薇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左梵山派来的,他冯玄则是左珩从内务监借调而来。 冯玄恐再上许宛的套,冠冕堂皇道:“许姑娘说得哪里话,左公公和厂公同为一家,父子之间不分你我。” “你和郑薇一样,都要定期去给左梵山汇报宅邸内况。” 此言一出,吓得冯玄天灵盖嗖嗖冒起凉风,许宛连这等秘事都知道? 左梵山要他去,他不敢不去。 每次俱实话实说,却没讲过左珩半句不是。 左珩对他有救命之恩,若没左珩相助提携,他早成为皇宫里冤死的孤魂野鬼。 他和郑薇不一样,郑薇是实打实地监视左珩,他不曾有过! “厂公命更长。” “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你想干什么?”冯玄被许宛搞得慌了阵脚。 许宛朝冯玄深深揖礼,“冯公公,我要取代郑薇,在这座宅子里活下去。” “你开什么玩笑?郑薇那么粗的大腿,你这小胳膊拧不动。” “朴小婧一事冯公公看得明白,再不反抗,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你想多了,你或许……”冯玄欲言又止。 许宛清楚冯玄想说什么,主动挑明:“假如我可抗衡郑薇,就是对厂公有用,他便不会杀我。” 冯玄被许宛绕得更晕,“你是说厂公心知肚明这一切?” “他是校事厂出身哪,不戳破你们,是为维系他们父子之间的颜面。” 冯玄五指在袖中紧握,双肩似有股巨力在不断向下压。 许宛目光炯然,一步步逼近冯玄。 “你是宅中采买,每年和郑薇的账能对得上吗?倘或厂公追查下来,她有人保,你有吗?” “够了,够了,你说吧,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第010回 拉拢新帮手 - 奸佞妻 - 斐什 “小玄子。” 冯玄刚一迈出正院西厢门槛儿,就被从月洞走过来的郑薇给叫住。 他不矜不伐,欠身颔首,“郑姑姑,有何指教?” “父亲要你这两日得空过去一趟。” 郑薇就差大声喧嚷,巴不得让全宅人都听到。 冯玄知道她会找上门,就是未料她敢如此大摇大摆。 左珩人不在宅中,不代表校事厂耳目也不在。 他又想起许宛之言,左珩什么都知道,是故意麻痹郑薇及背后的左梵山罢了。 郑薇膨胀得快到头了。 “冯玄遵命。” 他转身要走,却又被郑薇拦下。 “小玄子,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做糊涂事吧?” 冯玄腹诽,除掉她,才是向厂公证明忠心的最好表现。 借许宛之手,乃最佳选择,他心里盘算得明白。 “多谢姑姑提醒。”冯玄打句官腔,从容离开。 郑薇朝冯玄背影低啐一口,量他也不敢有不二之心。 她再度绕回到第三进院,敲响柳芊那偏房房门。 柳芊来宅里快两年,是左珩在烟花柳巷里赎出来的女子。 她为报答左珩恩情,自愿以身相许。 可不知怎地,左珩始终没碰过她,就好吃好喝地供着。 她以前主动献身多次,均未遂。 近一年,左珩大开杀戒,杀死不少被送进宅邸的姑娘。 弄得柳芊不敢轻易往前靠,恐他瞧自己不顺眼,再把她给结果了。 “姑姑稀客,快坐下喝茶。”柳芊亲自斟茶倒水,对郑薇尚算恭敬。 郑薇把玩茶盏,唉声叹气,“柳姑娘生了这么个好模样,关在我们这儿真真委屈死。” “不得公公垂爱,是芊儿没本事。” 柳芊没名没分住在左宅,属实尴尬,但她没有退路,决不可离开左珩。 郑薇面露苦楚,“以前便罢,如今情势与你不利呀。” “公公真认准许姑娘了吗?” 就算郑薇不来找她,她亦打算去向郑薇示好。 以前那些女子,几乎过不了一夜,就被横着抬出宅邸。 许宛欢蹦乱跳活到现在,柳芊没有危机感才怪。 “假如公公真认准她,你还能安然住在这里?她早把你打发掉了。” 郑薇要拉个新帮手,柳芊再合适不过。 瞧柳芊愁眉苦脸,郑薇接着加码,“那边那位眼瞅着要及笄了呢。” 郑薇指的是宅中另一女眷,穆晴雪。 自左珩开府开始,穆晴雪就居住在此。 左珩待她不咸不淡,甚少与其交流。 可教书先生、女红绣娘,私下里都为她一一请来。 后宅上下一度分成两派,一拨人站柳芊,一拨人站穆晴雪。 猜她们二人之一,定是厂公不愿亵渎的挚爱女子。 要不是许宛的出现,连郑薇都快认同这种传言。 柳芊险些打翻茶盏,穆晴雪比她更深居简出,差点忘了那丫头也已长大。 “一个是新宠儿,一个是自小养大的。柳姑娘,这大宅哪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郑薇清楚柳芊出身,无父无母无兄无姊,被狠心舅舅卖到风月场所。 她良家闺女的名声尽毁,想再嫁寻常相公比登天还难。 即便不是心甘情愿委身太监,也好过独自在外受苦受穷。 柳芊为表诚意,双膝跪地,“姑姑,求您给芊儿指条明路。” 郑薇满意睨笑,她们之间的联盟算是达成。 柳芊应不会像朴小婧那般蠢钝无用吧? 彤珠躲避众人,从郑薇那院偷偷摸摸溜回来。 “事情办得挺顺利?” 许宛趴在桌面上,一手来回玩弄那几两银子。 彤珠把一张笑嘻嘻的脸凑到主子跟前,“鲍嬷嬷拿了钱,感动得都要哭出来。” 鲍嬷嬷是在郑薇手底下没少贪财,怎奈她有个病秧子儿子,日日靠药汤子吊着一口活气。 前俩月她儿子病情加重,花去大把银子,目下仍在四处筹钱。 许宛在这个当口,将十两银子退给鲍嬷嬷,无疑是雪中送炭。 “郑薇栽赃她,我们就帮她。” 许宛不要十两银子,她要鲍嬷嬷投靠自己的心。 “那老婆子会领姑娘的情吗?” 许宛朝彤珠眨眨眼睛,“日久见人心嘛,她自会衡量。” “我回来时,瞧到郑薇从柳芊房里走出来,她们不是在密谋什么,要对姑娘不利吧?” 柳芊与穆晴雪的大致情况,许宛已有所了解。 她们能跟郑薇一样生存在这座深宅中,定有过硬的背景和不为人知的秘密。 “见招拆招,不要让她们影响咱们的计划。” “姑娘,郑薇心腹除了鲍嬷嬷,还有袁媳妇儿和朱伍二人。” 袁家的男人原是左宅账房先生,后来得了急症一命呜呼。 剩一寡妇拉扯两个小儿,艰难度日。 好在受夫君熏陶多年,袁媳妇儿略懂算术记账。 郑薇大发“善心”,让她接替夫君继续管理账房。 朱伍则年过四十,蹲过大牢,拳脚功夫过硬,下手非常狠绝。 “袁媳妇儿的两个孩子养在何处?” 许宛清楚其他人都是外围屏障,袁媳妇儿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彤珠仔细回忆,“前两年孩子小,一直养在后院。后来听说孩子们去外面学堂读书,就再没看到过。” 许宛把剩下那五两银子都塞给彤珠,“去后院打听打听。” “打听啥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呀?” 彤珠只觉十五两银子没等焐热乎呢,就又全撒了出去。 “钱给得少,回头再把我们卖了。你机灵点,五两银子花完,务必问出货真价实的线索。” 主仆正商议得起劲儿,苏春风忽然在外喊门。 许宛揉捏太阳穴,才过几天安生日子,左珩怎么又回来了? 校事厂、司礼监、皇宫,哪一处是很闲的衙署? 她整理好仪容,摆出假笑打开房门,“大人叫我去用膳呀?” 苏春风轻轻摇头,“许姑娘,这时辰离吃晚饭还早些。” “以为大人回家,能早点吃好吃的呢。” “康王殿下登门,厂公请姑娘到正院中堂见客。” 许宛想都没想,转身进屋就要关门。 苏春风立马出手按住隔扇,“许姑娘,你得过去。” “没完没了了是吧?兵部尚书府那一晚,足够我长记性。回去告诉大人,我病了不能见客。” 谁晓得左珩和赵烁又在搞什么把戏,他们之间的纷争老把她扯里面做什么? “许姑娘,莫让小的为难。”苏春风面皮微动,少有地露出难色。 许宛觑他一眼,“你帮我个忙,我就老老实实跟你走。” “奴婢能力有限。” “我绝不让你为难,是你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苏春风掂量再三,“成交。” 第011回 又捏酸吃醋 - 奸佞妻 - 斐什 经左珩指点,王征在近两日内阁会晤中,一反常态保持缄默,终摸出背后黑手的马脚。 依附翼王赵烨的几个大臣,利用他率直忠贞性子,在侧暗戳戳拱火,撺掇他出头。 得亏没对外承认,他求康王赵烁去偷过那封奏折。 否则多少莫须有罪行,要扣到他和赵烁脑袋上。 失败,他们师徒背锅;成事,被那些人抢去功劳。 王征自诩清流,与怂恿他的大臣们一样一片丹心。 他们同视阉党为祸国殃民的元凶,到头来竟被这些人所算计。 他碍着身份,苦于如何向左珩道谢。 赵烁立马自告奋勇替老师登门,反正他是个只爱玩乐的闲散王爷。 朝堂上下,没人会紧盯他的举动做文章。 左珩品出赵烁醉翁之意不在酒,存心让许宛露脸与其相见。 许宛刚随苏春风从后面走进,隔着木雕折屏,便听到二人对话。 “查不出六哥有问题,就是你校事厂无能!” 赵烁口中的六哥,正是翼王赵烨。 最被先帝器重的皇子,却夺嫡失败。 除去行六的赵烨、行九的赵烁,余下几位王爷,均已外迁至封地。 “殿下和王尚书挖出什么铁证?” 赵烨经营多载的根基,哪可轻易撼动拔起? 天起帝在大渊朝动荡之际登基,天下早是百废待兴。 他若稳稳把控实权,何故器重宦官一脉? “我,我们要是有确凿证据,早去御前告状了。” “既如此,以后就夹紧尾巴行事。” “左珩,你敢教训本王?你以为你是谁!” 许宛恐他们俩真吵起来,施施然走上前屈膝行礼,“妾来得不是时候,不知康王殿下驾到。” 赵烁一肚子恼怒,望到许宛才想起王征所托。 “许姑娘,你还好吧?” 他主动跑这一趟,为的就是见她一面。 那晚在兵部尚书府一别,令他更加放心不下。 救命恩人不收他的银子,在左宅要怎么活下去? 他欲拯救许宛。 原想借机和左珩套套近乎,顺便开口将许宛要走。 但左珩讲话总夹枪带棒,他本对阉人也没啥好感,到底没忍住快发起火来。 许宛朝赵烁晏晏一笑:“我挺好的呀。” 她又不傻,能体会到赵烁的关心。 可指望一位王爷什么呢? 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处境,靠谁都不如靠己。 “大人,我在房里等您吃饭呢。” 许宛刻意当赵烁的面,同左珩秀起“恩爱”。 心忖左珩叫她来,不就是为这个目的? 左珩眉眼佻达地诮笑,许宛睁眼说瞎话的水平越来越高。 “没我,你还不吃饭了?” “可不是吃不下饭嘛。” 闻言,赵烁气得牙痒痒,真想一拳挥到左珩脸上。 许宛被这死太监逼成什么样了? 为生存违心到这步田地。 “殿下,要不您在奴婢这里一道用膳?” 左珩一脸傲娇地驱客,纵是赵烁不问朝堂,也不该堂而皇之地来找他。 他们之间没有联系,才是最好的关系。 王征不必着急致谢,日后总有机会让他还。 “不吃!”赵烁咬牙切齿迈出中堂,似想起什么又折回来,“老师让我谢过你。” 他凝睇旁边许宛,恋恋不舍地离开。 许宛目送走赵烁,微一转眸,就发觉左珩在拿奇异眼光睃拉自己。 他自太师椅上懒懒起身,“康王瞧上你了。” “大人,我好饿啊。”许宛试图插科打诨。 “要不我把你当成人情送给他?” “送给他做什么?去王爷府明面做婢女,暗地与王爷偷欢?” 许宛猝然沉下脸色,较日常娇软模样判若两人。 难得露出庐山真面目,左珩兴趣更浓。 “就算赵烁给不了你名分,也可享一世富贵,不比在我这儿总担心被杀强?” 当左珩对食娘子,男女之事全是假把式,最多费费脑子。 去赵烁那头真得献身,又要和一群女子争风吃醋夺宠爱。 孰轻孰重,许宛考量得明白。 “你不会杀我。” “诏狱白去了?” “我对你有用,厂公大人。” 许宛走近左珩,又变回娇软模样。 左珩觉察此话有歧义,不能小觑这小妮子。 许宛大胆挽起左珩胳膊,“我要真动想离开的心思,才是真正的死期吧?” 左珩低眸盯着许宛纤指媟笑,“晚饭加餐。” 她到此才真正松一口气,左珩果然还在试探她。 太监的疑心病真重! 这顿饭没吃多大工夫,他再度被校事厂来人唤走。 倒称了许宛的心,他这一离开,应有几天回不来,她可专心忙叨正经事。 哪承想越日清早,房门被拍响,苏春风不苟言笑地站在廊下。 “大人又回来啦?” 苏春风指向前院花园,“许姑娘,小校场有人等。” 许宛双眸灿亮,往他肩头狠敲一下,“苏公公办事就是板正,我这就去。” 她一溜烟跑到小校场,见一位体魄魁梧男子在前候着。 “宋大档头?” 宋绩克制内心紧张,朝她倾身抱拳:“不知许姑娘想学什么拳脚?” 许宛要苏春风帮自己,寻一位身手好的厂卫学功夫。 苏春风大可随意指派一人,趁闲暇之际教她两招,可他竟直接搬出宋绩? “苏公公告诉大人了?你是大人派来的吧?” 宋绩心道,你这不明知故问嘛。 没有左珩指令,他敢肆无忌惮地来见她? 刚从许汝徽曾做官的地方赶回来,就被厂公安排这么个差事。 “我恰巧闲着,让苏公公拉来还人情。”宋绩磕磕巴巴撒谎,浑身不敢有半点松弛。 他平素做事雷厉风行,然对付漂亮女人,真快要了他的命。 许宛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保命功夫。” “谁敢害许姑娘?”宋绩蚕眉并立,一副要替她杀人的气势。 “没人害我,我只是想防身,你能不能教?” “能教,能教。” 宋绩苦思冥想,哪些功夫简单易学,能让许宛快速掌握。 许宛也正规正矩绑好护臂束袖,拿出认真学习的劲头。 宋绩一开始想敷衍了事,瞧许宛这般阵仗,也不好搪塞糊弄。 卖力做出一套动作,供许宛观摩。 许宛做得不太规范,找不到发力要领。 宋绩心急,直接上手纠正,“重心不对,后背挺直,腰……” 避在花园深处的左珩抬指搔眉,“还真学上了。” “厂公,要不算了吧?小的去把宋大档头叫走。” 苏春风话音未落,左珩已从他身边蹿出去老远。 第012回 故以身试炼 - 奸佞妻 - 斐什 换做以往,无论对方身手多强,但凡靠近,宋绩准能觉察出来。 这是他的职业素养。 但今日,他注意力都集中在许宛身上。 待左珩冒到眼前了,才反应过来,还吓一大跳。 此刻宋绩正捏住许宛一条胳膊,冲左珩不尴不尬地傻笑。 “厂公……” 明明是左珩让他来教许宛拳脚,借机与之拉近关系。 但瞧左珩那捉摸不透的眼神,搞得像他们做错什么事一般。 宋绩瞬间撒手,好悬让许宛栽个跟头。 许宛不怒反笑,“大人早呀。” “你们接着练,就当我不存在。” 左珩往旁边站了站,意要给宋绩和许宛腾出施展空间。 宋绩规规矩矩立好,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厂公,我教不了。” “校事厂功夫最硬的主儿,还教不了许姑娘几招保命本领?” 左珩自以为语气平和,但余下几人都听出来他酸溜溜的。 “我手头还有个案子未结,厂公,属下先去忙了。”宋绩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苏春风特识时务地追撵宋绩而去,留下左珩与许宛独处。 “你们大清早都犯病是不是?”许宛剜左珩一眼,心里不住地叫骂。 “你说谁?” “大人你、苏公公,还有宋大档头!” 一件简单小事,至于搞成这个样子? 左珩不值一哂:“你胆子变大了。” “是你让宋绩来教我,你又跳出来阴阳怪气,还不是有病?” “为何要学保命功夫?宅邸谁要害你?” 许宛抬臂抹了把额头细汗,“待你真杀我那天,我不想眼巴巴等死。” “原是为防我?”左珩慢慢靠近,附在她耳边低吟,“我亲自教你,如何刺杀我。” “大人很闲,没公事去办?” “我没日没夜干那么久,还不许歇上一日?” 许宛未再深问,恐左珩疑她打探庙堂机要。 左珩自长袖里,滑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 “你没功夫底子,宋绩那样教你很难出效果。” 说着,将匕首塞到许宛掌中。 许宛故意唬他:“刃器无眼,我真伤了大人。” 左珩兀地拔掉匕鞘,托住许宛握匕首的双手,“刺我。” 许宛只当左珩疯了,“那可不成!” “无论你如何刺我,我都能躲得过。”左珩一脸期待,像是很享受即将发生的一切。 “大人没开玩笑?” “你忘了我是谁?” 许宛合计左珩说得对啊,他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有的是打斗经验。 思及此,她霎时出手,没什么章法,就拼尽全力向左珩心脏处刺去。 连续十几次,左珩均轻飘飘躲过。 许宛失望摊手,“你在教我什么啊?” “练出来胆量,自然就知往哪里刺,最容易得手。”左珩再次帮她托好匕首,示意她别停下来。 许宛憋着一股气,朝左珩再次刺去。 这一次,左珩没有躲,而是结结实实让她刺中胸膛。 幸好许宛没多大力气,刺得很浅,可鲜血已涌流出来。 她吓得脸色煞白,匕首“咣当”一声掉地,“大人你上赶着受伤啊!” 左珩唇边笑意微凝,按了按流血的伤口,“这就怕了?” “我去找大夫!” 许宛转身便跑,却被左珩薅住后颈拽回来。 “回屋帮我上药,这点小伤不碍事。” 许宛执拗不过左珩,只好扶他走回正院上房,并在他的指引下找来医药匣子。 她十指颤抖解开左珩衣带,“大人,你忍着点,会很疼。” 左珩眉头没皱一下,这点疼痛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事。 他半歪在罗汉榻上,大喇喇地敞开胸膛,随便许宛怎么帮自己上药。 许宛看似慌张,但对各种药草的熟知程度、对伤口包扎的注意事项,俱很在行。 看来宋绩带回的消息无误,许宛生母出身医药世家,她血脉里就带着这些传承。 左珩一肘撑在罗汉榻扶栏上,漫不经心地问话:“学会了吗?” 许宛点点下颌,左珩教她的法子简单粗暴,若真遇危险,可一招制胜。 “表现得好,以后我再教你两招。”左珩指了指一旁干净衣衫,命许宛帮他换上。 许宛真没想到,一个外表阴柔的宦官身上,居然练出这么多肌肉,不逊于宋绩、陶麟那样的健硕厂卫。 他身上竟散发出一种不该有的气息,简直不要太奇怪!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不自觉红了脸,手上更衣动作也随之慢下来。 左珩抬指挑起她的下巴,“又想床上那点事呢?” 许宛挥开他的指头,“你这样帮我,牺牲有点大。” “算你欠我半条命。” “你又没生命危险,凭什么……” “少跟我讲道理。” 先前那点愧疚荡然无存,她狠狠勒住左珩衣衫,见他暗自低吭了声,才算解恨。 什么不知疼痛,分明就是嘴硬爱装。 “想出门吗?” “大人不愿在家休养?” “家里东西吃腻了吧?我带你去吃丰都美食。” 他从罗汉榻上起身活动筋骨,浑身如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代价是什么?” 许宛自然很想出门,日日关在深宅里,都快憋闷死。 可同左珩谋事,跟做营生似的,哪能一点利不图? “我今儿心情不错,不要你任何代价。” 许宛将信将疑,随左珩走出宅邸。 郑薇和柳芊闻讯,自后院跟出来,向宅外眺望甚久。 左珩绝对被灌了迷魂汤,这么些年,他何时与女子如此相处过? 她们这边还没准备好新手段,人家二人的关系已又进一步。 郑薇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睨向柳芊,“你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丰都城郊。 一处破败的乱坟岗内,左珩牵着许宛走在其中。 “时间有点久,应该找不到了。” 左珩没想到出门后,许宛竟央他来此。 许宛不愿放弃,忍着腐臭和森森白骨,不断搜寻。 他拦住许宛去路,“我差人给他们俩建座衣冠冢吧。” 她也知无果,低声叹息:“他们不是情人,能不能分开建?” “可以。” “谢谢。” “两家人都不管他们身后事,却是一个不相干之人在找他们的尸骨。” “朴小婧和石小宝罪不至死,他们未死于我手,终因我而死。” 左珩没应声,默然颔首,仿佛在赞许着什么。 许宛拿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大人,你撞邪了呀?” 左珩回过神,付之一笑:“你身后……有鬼。” 第013回 亲见他的恶 - 奸佞妻 - 斐什 回城路上,许宛和左珩均过分安静。 左珩诓许宛身后有鬼,慌得她真以为乱坟岗诈尸,竟一头扎进他怀里。 不偏不正恰撞到他伤口上,导致本不太严重的伤势又渗出鲜血。 左珩眯着那双阴森狐狸眼,强说她蓄意为之。 许宛索性不解释,横竖没疼在她身上。 教他多行不义必自毙,活该! 她以为惹左珩不痛快,吃丰都美食的计划得泡汤。 可他还算守信,带她不声不响进了家酒楼。 在丰都排不到上等,重在菜肴风味独特。 已过饭点,三教九流的食客仍络绎不绝。 左珩没亮身份,订不到雅间,只在大堂随便找一桌落座。 许宛不在意这些,打第一个盘子端上来起,根本没空思考旁的。 左珩浅尝几口不再动筷,就默看许宛胡吃海塞。 她那身板跟发育不良似的,胳膊腿儿用点劲儿都能掰断,可想而知以前过得什么日子。 “听说了吗,樊大人前两天被逮进校事厂,死啦。”邻桌一个大汉嘬口小酒,压低声线说道。 大汉对面一年轻后生连连摆手,“嘘!番子无处不在。” “咱们这地方有啥好监视的,大家都是平头百姓。”另一白须老者不以为然地接话。 “校事厂手段真是阴毒,听说那樊大人被活活剥下来一层人皮。” “他犯了什么事?” “校事厂想让人死,按什么罪证不行?” “那个魔鬼大太监……” 邻桌几人持续私语,许宛稍稍抬眼睃望左珩,“你不会把他们都抓起来吧?” 左珩轻声嗤笑,拎起酒壶为自己慢慢倒一盏酒。 许宛舒缓一口气,“他们所说是不是真的?” 左珩隔着桌子倾身向前,高鼻都快碰到她脸盘上,“你指活剥人皮?” 许宛不自然地眨眨眼,嘴里咀嚼的肉顿时不香了。 “算吧。” “那人有罪?” “卖官鬻爵。” 许宛“哦”了声,垂下眼睑不再吱声。 左珩拿出一块巾帕递给她,“别吃撑了,前面还有两家小食不错。” 许宛没接他的巾帕,自顾擦擦嘴,抬腿往酒楼外面走去。 左珩掷下银子紧随其后,忽见街上有一队缇骑经过。 阵仗浩大威严,所到之处百姓们俱垂首避让。 那领首相貌堂堂,虎背蜂腰螳螂腿,较宋绩、陶麟更有气魄。 “姚大人最招小娘子喜欢。”左珩飘到许宛身后,啧啧称赞。 领首姚大人是校事厂指挥使姚宗安,左珩最看重的副手。 许宛收回眸光,假惺惺地奉承:“胡说,世间男子当属大人最俊美。” “我是男子?” “呃……” 就在此时,姚宗安已纵身下马,掠过围观人群速速来至左珩面前。 他躬身抱拳:“厂公,不知您在此。” 许宛感慨校事厂的人,都是千里眼顺风耳吧? 左珩衣着朴素,低调出行,他是如何在人丛中一眼锁定的? 宋绩陶麟等几大档头亦随之而来,恭敬行礼。 正巧邻桌那几人从酒楼里出来瞧热闹,见到这一幕,个个吓得腿软,跪地求饶。 姚宗安都不用细问,就清楚他们怎么得罪了左珩。 校事厂大大小小所有骂名,全背在左珩一人身上。 只因他是位高权重的阉人,世人都带有根深蒂固的偏见。 姚宗安刚想出手教训,但见左珩冷面扬手,“滚吧。” 那几人磕头谢恩,跌跌撞撞逃远了。 左珩像没事人一样牵起许宛,“我带她去前面吃驴肉火烧。” 许宛尴尬得要死,左珩讲话能不能注意点场合? 姚宗安冲许宛大大方方一揖,旋即留住左珩,“厂公,批文下来了。” 听姚宗安口气,校事厂倒是秉公办事,不像外界传得那么邪乎。 “要去抄樊昌的家?” 左珩提到的这位樊昌,估摸正是邻桌议论的樊大人。 “请厂公过去督办。” 没遇见左珩便罢,可左珩既在,姚宗安绝不会逾矩行事。 姚宗安行事一向稳妥,左珩心里更惦记驴肉火烧。 “大人,您得去忙要事,我自个儿先回家。” 许宛可不想让外人说她迷惑厂公,以致他不务正业。 她这样一推脱,左珩再不好不去,遂指派宋绩送许宛回左宅。 宋绩两眼瞪得溜圆,一个劲儿地摇头,“我得去樊家立功!” 许宛险些笑场,宋绩是受不了左珩那酸了吧唧的臭德性吧? 左珩就是多此一举,还怕她偷跑不成? 校事厂网线覆盖整个大渊,想逮住她不要太容易。 姚宗安抬腿就给宋绩一脚,“反了你了。” “我今儿非把樊家翻个底儿朝天,一文钱都不带让它丢的。” 宋绩身子纹丝未动,就梗着脖子推三阻四。 众大档头中,宋绩年岁最小,最受左珩与姚宗安青睐。 换了旁人,谁也不敢同两位上司顶嘴。 陶麟本想站出来解围,左珩忽地改变主意,“也好,带她过去看看热闹。” 许宛满脑袋疑问,抄大臣的家,带她过去干啥? 众人面上都挺自然,心里不免犯嘀咕,厂公这是怎么了? 不由许宛推脱,没到两刻钟工夫,她已随队伍来至樊昌家宅。 厂卫们在姚宗安的带领下,迅速破门抄家。 左珩负手立在院前,“打个赌吧。” “你和我?”许宛用手反指自己。 “猜这位户部侍郎樊大人能有多少家产?” “户部油水多,他总不会有万两白银?” 左珩转动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意味深长地望向樊家宅院。 “户部尚书王征年俸不过千石谷,如今市价二两银子一石谷,折算成银子只有两千两而已。” “听说王大人连朝服都快洗烂了,为官十分清廉。” “赵烁还同你讲过这些?”左珩状若不经地笑问。 许宛翻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这种事路人皆知好不好。” 日头堪堪西下,厂卫们来来往往多趟,已呈现初步成果。 随着数不清的箱子被抬出来,许宛的好奇心越来越强。 良久,姚宗安持一列清单走过来,“厂公,兄弟们共搜出五十两黄金,三万两白银,四箱珠宝……” 许宛快惊掉下巴,忍不住打断姚宗安,“他一个上任两三年的侍郎,不吃不喝不养家,攒多久能攒出这么多家产?” 这样一比较,她那窝囊渣爹许汝徽都成清官了! 姚宗安讽笑,接着向左珩汇报:“樊昌共娶九房小妾,房屋田产还在统计中。” 这些详情比校事厂先前掌握的还要多点,但都在左珩的预料之内。 “你说樊昌的人皮该不该剥?” 许宛被左珩质问住,他带她来此,竟是为展现他的“恶”。 第014回 主动供温床 - 奸佞妻 - 斐什 宋绩是被苏春风领到许宛房门外的。 樊昌抄家一案惊动天起帝,左珩连夜进了宫。 许宛昨天跟着在外折腾得有点晚,回宅邸便睡了。 一大清早还没解过乏,就瞧见宋绩那张哭笑不得的脸。 他从怀中掏出一包用油纸裹的吃食,别别扭扭递给许宛。 许宛接过手仍热乎乎的,“这是?” 宋绩没瞅许宛,转头望向苏春风,似在跟他诉苦:“天没亮我就去排队,抢的第一锅驴肉火烧。” 许宛微笑道谢:“有劳宋大档头。” “许姑娘莫谢错人,是厂公吩咐的,我只是奉命行事。他人在宫中忙,没空。” 这话用不着宋绩明说,许宛能猜到。 左珩这个人,还挺言出必行。 她打开油纸包拿出驴肉火烧,执意分给苏春风和宋绩一起吃。 他俩起先不要,可架不住味道太香,到底半推半就吃起来。 苏春风斯斯文文吃两口,“许姑娘把厂公给伤了?” 他大抵是发现左珩房中换下的血衣,还有被翻动过的医药匣子。 许宛难为情地点点下颌,“你们不会是来给大人出气的吧?” 宋绩大口大口吃完火烧,把嘴一抹,“你想什么呢?厂公交代让我陪你继续练习,他昨儿教你的那招。” “你不害怕啦?” “我怕什么?老子身经百战,乃校事厂第一勇士!”宋绩拍拍胸脯,恨不得给许宛耍一套刀枪棍法。 许宛学夫子教书时摇头晃脑的模样,“万一大人再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你一准儿掉头就跑。” 宋绩登时面色涨红,逞强嘴硬:“昨天要忙樊昌的案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昨天相当积极,抓樊昌那几房小妾时,跟提溜小鸡崽子似的。 不知那些女眷,会被发配到哪里为奴为妓。 许宛想起什么,立刻向宋绩求证:“樊昌的人皮,是大人亲手剥的,还是你动手剥的?” “许姑娘又瞎说啥呢?樊昌那坏东西没熬过一道酷刑,就全都招了。” 宋绩一脸真诚,任苏春风在旁怎么咳嗽,也要一吐为快。 “不知给厂公磕了多少头,厂公才同意让他痛快上路。” 许宛讶然,不可置信地追问:“他什么时候死的?” “昨天后半夜啊,赐的毒酒。” 苏春风伸手扒拉下宋绩,强行打断:“宋大档头,有些事不要和许姑娘细说得好。” 宋绩替左珩喊冤:“外人乱传便罢,厂公房里人也不分青红皂白!” 许宛又想起酒楼邻桌散播的谣言,还有左珩在樊宅反问她的那句话。 这位名副其实的奸佞,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你们还不去练习?厂公回来可是要检查的。”苏春风打起圆场,推他们俩赶紧去小校场。 宋绩当陪练,一做就是三日,清早来,日落走。 不得不说,几百次练下来,许宛这招真能给人点震慑力。 他与许宛边练边唠家常,自个儿已把家底儿吐个遍,许宛那厢仍然迷迷糊糊的。 她貌似记性不大好,以前的人或事老记不清。 提到宋绩嫂嫂温氏、许宛生母戴氏,她情绪没半点起伏,顶多咒骂一下许汝徽不是人。 按宋绩的法子,就该把许宛拷了带进诏狱,不出一刻钟,她什么都肯招。 搞不懂厂公搁这费时费力,又教她保命功夫。 她哪里弱不禁风? 拿匕首刺他那股狠劲儿,比那几位刁蛮公主、郡主还强。 厂公留她性命,指定目的不纯。 许宛和宋绩整日绑在一起,腾不出手办正事,只得暗暗派彤珠去四处活动。 郑薇同柳芊也没闲着,他们在小校场练了几天,她们就在暗处盯了几天。 第三日中午,郑薇找借口请走苏春风,又让厨房单独给宋绩做了顿小锅菜。 下晌时,许宛在小校场没等来宋绩,亦没见到苏春风。 以为他们临时有事,离开左宅去忙了。 正欲回房,但见柳芊摇飐走来。 “许姑娘。”柳芊笑眯眯地福了福,“早该去拜见你的,拖至今日,你千万别怪罪。” “柳姑娘哪里的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纵使清楚来者不善,也该象征性地装装样子。 柳芊不请自来,跟随许宛回到住处。 不多时,就对许宛讲述起她悲惨的曾经。 许宛听得不耐烦,不停地打瞌睡。 柳芊却越说越投入,情到深处流下两行热泪,“许姑娘,公公是大好人,没有他,我现在早就成残花败柳。” 许宛硬着头皮夸赞:“大人和柳姑娘情深义重,你们两个才是有情人,合该终成眷属。” “可是,可是他……” “你不会是来向我‘取经’的吧?”许宛心道,铺垫这么多,应是为这个目的。 柳芊忸怩抿嘴,算是承认了。 “房中事,得大胆,大人喜欢热情的。”许宛拍拍柳芊的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全是假把式,她须吹得像模像样些,好满足左珩变态的自尊。 “就这样?” “不然呢?一家子姐妹,我对你绝无虚言。” 柳芊在她这里磨蹭到傍晚,才依依不舍离去。 临了时又说,以后要和她多多走动,共同服侍好左珩。 左珩当夜戌时回来,甫一进门就被郑薇缠住,诉起家中琐事。 “我前儿往花厅门口移栽几棵老树,好方便你夏天乘凉。” 郑薇挤走贴身服侍的苏春风,主动接过左珩褪下的外衣。 左珩疲惫地坐到圈椅上,“这些小事,你拿主意便是。” “对了,朴小婧和石小宝的后事,我也替这两家安葬明白了。” 左珩端起茶盏呷一口,“哦?姐姐费心。” 这二人的衣冠冢,他刚刚差人去建。 没回来与她对质,她反倒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都是可怜人,我没许宛那么冷血。阿珩,姐知道……” 郑薇话说一半,鲍嬷嬷已一路小跑闯进来。 “何事这么慌张?” 鲍嬷嬷向左珩恭敬一揖,随即凑到郑薇耳边小声嘀咕。 郑薇面色大变,反手推了鲍嬷嬷一把,“你老婆子扯什么谎?这种事不好瞎说。” 鲍嬷嬷信誓旦旦,“底下人都瞧见了呀,大家眼见为实!” “后宅事,姐姐去处理就好。”左珩没打算过问,只想把郑薇支走早些休息。 “这两日,你不是让那个宋绩来教许宛功夫吗?”郑薇两手扯着罗帕,做出难为情的表情。 “你想说什么?” “那宋绩中午吃多了酒,在后院厢房睡下了。” 左珩不耐烦地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鲍嬷嬷这不来报嘛,许宛不知什么时候溜到那厢房里,两人现下……” “哟,这事真新鲜。” “你要是不想闹出动静,我过去把人逮住连夜填井。” 郑薇就是要用许宛“陷害”小婧的法子,返还给她。 “你们已把厢房围住了?” 郑薇胸有成竹,“围得死死的,绝不可能让这对狗男女跑掉。” 左珩一甩袍服下摆站起身,“走,带我去瞧瞧热闹。” 第015回 一出好戏码 - 奸佞妻 - 斐什 厢房里面黑洞洞的,外面却火把、灯笼点亮无数。 不仅站一堆婆子丫头,还唤来许多强壮家丁。 郑薇是做尽了准备,非得一雪前耻,置许宛于死地。 看到左珩亲自来此,大家均蓄势待发,都想在公公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他们主子虐杀美人是常态,许宛得意这么久,算她赚到了。 “公公,还是我进去把人带出来吧。”郑薇迫不及待,嘴角笑意已然压不下去。 左珩冷面否决:“我自己动手。” 他脚步未停,途经之处所有人通通退让开。 直到来至厢房廊下,一脚踹开房门,屋内随之传来几声女子呜咽,好似被什么东西塞住嘴巴。 苏春风跟在后头掏出火绒,快速点燃屋内灯烛。 只见宋绩正襟危坐在一把交椅上,满脸憋屈地凝视左珩。 左珩打趣开起玩笑:“怎么,没睡好?眼睛这么红?” 宋绩脖筋暴涨,抬腿冲到左珩跟前,“厂公,我……” 左珩抬手将其打断,“不必解释。” 厂公居然不听他辩白,宋绩由憋屈恼怒变成实实在在的委屈。 厂公不信任他了?! 刚刚就该一刀杀死床上那女子,以证自己清白。 左珩瞥床榻里的女子被软纱捆住手脚,不由得暗骂,许宛这个笨蛋,到底栽在郑薇手上。 他上前扳过女子的脸,霎时一惊,她是谁啊? “厂公,中午那酒劲儿特大,我睡着了。不知许姑娘啥时候进来的,我什么都没干,这都是我绑的……” 宋绩不想失去左珩信任,为自己絮絮叨叨剖白起来。 只是看清那女子长什么样后,与左珩同样愣了下。 他一直听外面婆子们叫嚣,让许宛主动出去受罚。 加之屋内漆黑,他也没瞧清女子模样,就真以为是许宛本人。 冷静下来想想,他陪练许宛三天,她哪能那么容易被自己绑住? “你是谁啊?”宋绩撤掉女子口中破布,气愤盘问。 女子抽泣流泪,不敢言语。 左珩歪头辨了辨,“是柳芊房里的丫头?” 被主子认出来,女子赶快承认,“青杏见过公公。” 左珩顿时大笑应声“好”,动手把她身上软纱拆开,“经过。” 青杏身体可行动后,立马下床跪地,“是奴中午偷喝了酒,晕晕乎乎走错房间。” “别让我重复问题。”左珩不屑为难一个小婢女。 青杏满身哆哆嗦嗦,主子的狠厉她不是不知道。 柳芊借去许宛那屋闲谈之际,在许宛饮水里投放了蒙汗药。 为确保许宛喝过水已昏睡,待掌灯后,柳芊指派青杏去查探虚实。 怎奈她刚趴到窗边往里偷窥,就让人自身后一棒子敲晕。 再醒来时,自己已躺在这间厢房里。 哪怕是傻子都能猜出,许宛识破了柳芊诡计。 敲晕的青杏睡在许宛床榻上,鲍嬷嬷等人误把她当成本人,稀里糊涂搬运过来,制造出宋绩与“许宛”通奸的假象。 “是,是……”青杏准备向左珩道出原委。 闻讯赶来的柳芊,噔噔噔跑到左珩面前,“公公,是妾管教无方,让青杏做出丢人现眼的事来!” 柳芊痛哭流涕,不停地往左珩肩膀上倚靠。 “青杏怎会步小婧的后尘?她那一家子老小可怎么办?”柳芊提高嗓门,字字坠入青杏耳朵里。 青杏面如死灰,柳芊不是来救人,是来以家人性命威胁她。 左珩厌恶地推开柳芊,“收起眼泪,闭嘴。” 柳芊即刻止泪,像只温顺的小绵羊企望左珩。 吃了一肚子瘪的郑薇,悄摸摸走到左珩身旁,“公公,这件事既是误会,不如小事化了吧。” 她苦苦设计的圈套,居然又被许宛轻松攻破,真怀疑那小妖精有未卜先知的异赋。 “青杏一丫头算不得什么,可事情闹大,宋大档头脸上也无光啊。” 宋绩恶狠狠地“哼”一声,“郑姑姑这时候倒为我着想了?” “我自然想着你。” “中午那酒分明就有问题。” 宋绩觉得丢人,竟在阴沟里翻船,他哪会对厂公姐姐设防? “宋大档头少血口喷人,我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我这就找父亲负荆请罪去。” 郑薇搬出左梵山放声大哭,柳芊拦住她假模假样地相劝。 非但没把郑薇劝好,自个儿又跟着哭起来。 宋绩一个头四个大,后宅这点破事怎么比校事厂办案还难搞。 左珩攒眉扶额,盖章定论,“青杏以后来我房里伺候,都散了吧。” 送走左珩,郑薇露出真面目,怒斥柳芊,“废物!” “没等回青杏,我本想去给鲍嬷嬷通个气儿,没料到鲍嬷嬷那时已经动手了。” “还是我们的不是?” “芊儿不敢,全是那个许宛坏水太多。”柳芊把矛头指到许宛头上。 无人在意的青杏溜跑出门,公公调她过去,分明是在保她的性命。 她若回到柳芊身边,八成是个死。 “厂公,厂公!”宋绩一直追到正院上房门口。 左珩假意抽他一巴掌,“真要在我家里过夜?” “又不是没过过。”宋绩低声嘟囔,纯纯一个缺心眼儿的傻小子。 “这件事到此为止。”面对宋绩的不满,左珩不得不把话挑明。 “我知道啦,厂公信我就好。只是这件事对人家许姑娘多不公平,白白玷污清誉。” 宋绩知道左梵山对左珩恩重如山,放任些郑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左珩绷不住笑出声,“你怎会替她说话?不是恨不得把她关起来严刑拷打,好问出你嫂嫂的下落?” 宋绩瞧四下无人,苏春风又是知道内里的,索性把这三日发生的点滴向左珩复述一番。 “我觉得她嫌疑还是很大,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厂公,我看出来你对她……” 苏春风赶快堵住宋绩的嘴,“宋大档头,累了一天,还不回去休息?想明儿带一身酒气当值?” 宋绩被苏春风撵走,左珩终跨进东正房里歇口气。 忽见一道黑影自身侧掠过,有刺客? 左珩敏捷闪躲,反手抓住那人臂腕,手中刃器“咣当”一声落地。 “大人,大人饶命啊!”许宛疼得龇牙咧嘴,左珩下手忒重了。 “让我检查你练习三天的成果?”左珩把人揽进怀中,自上而下睥睨这只小妖精。 许宛咯咯地娇笑,“大人觉得外面那出戏精彩,还是屋里这出戏精彩呀?” 第016回 瓦解身边人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长指下滑,落在许宛腰间,似有若无地搔了搔。 许宛怕痒,抑制不住地发笑,挡开他的腕子求饶,“大人,别,别……” 左珩就势将她打横抱起,三两步带回到拔步床上。 “若不是青杏误入,和宋绩共处一室的会是柳芊?” 他行动自然地挑亮床边灯烛,昏暗的暖光映出二人小影。 “大人心疼柳姑娘了?” 左珩不紧不慢地褪掉自身外衣,又替许宛脱下凤鞋。 许宛没有反抗,主动来此,已打定主意留下,反正跟左珩之间都是假把式。 “她可是我不忍蹂躏的挚爱呐。”左珩一面说,一面忍着反胃恶心。 “柳芊和郑薇,你到底宝贝哪一个?还是说俩人都是你的心头肉?” “你猜猜看呢?” “柳芊今天跑我房里声泪俱下,说爱你爱得要死;郑薇处处针对我,应是恨我抢走大人的宠爱?” 他蓦地欺身而上将许宛压到身下,“吃醋了?” “大人屡屡回避我的问题,答案我已明了。” 她败下阵来,装这么久淡定,让左珩这样居高临下禁锢着,不免心跳加速。 左珩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正常女子不会爱上太监,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相。” “万一呢?” “你会吗?” “会呀,我现在跟大人不就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她感知左珩在拆她的衣带,强撑笑颜。 左珩看出来她又慌张得要命,“被淫威震慑,什么好听的话都能说。” 许宛按住他的手,一股脑儿道出口:“你的伤好些没?驴肉火烧很好吃。宋绩都跟我说了,你才没剥樊昌人皮。” 左珩一时不知该回应她哪句话,俄顷,挑出个茬子,“我明儿罚那小子。” “为啥罚宋绩?”她脑子里闪过苏春风阻拦宋绩倾诉的场面,忽然明白过来。 “心疼宋大档头?宋绩好还是赵烁好?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子?” 许宛转头把脸盖进锦被里,“有病。” 左珩炙热的气息萦绕耳后,“那小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就是出身差了点,乃宋广将军的堂弟。” “他这几天说过很多次啦,宋广将军不是满朝上下的禁忌么,别老跟我提了行不行!” 许宛稍显不耐烦,她对旁人的事实在提不起兴趣。 左珩略略挪身躺到她身侧,“累了。” 不消多时,他已沉沉睡去,微重的鼻息响彻周遭。 前几次同床,她总觉得左珩整宿拿眼睛瞪着自己。 这一回,他好似卸下点防备。 郑薇、柳芊联手给许宛挖坑这件事,她在中午小憩时梦到了。 她让事情按部就班地发生,只在过程中稍稍做了点改动,结果一目了然。 翌日醒来,左珩早不在身边。 青杏端着脸盆悄然靠近,“许姑娘,你醒了。” 许宛揉揉肩颈,缓缓坐起来,“留在大人这边,挺好的。” 青杏把话堆到嗓子眼,望向许宛咽了又咽。 “昨晚的事,咱们心知肚明就好。” 许宛理解青杏的难处,让青杏背锅,不是有意针对她。 “公公说以后你过这边房中,都让奴来伺候。” “成。” 许宛伸腿下床,脚腕上蓦地叮叮当当作响。 敛眸一看,是一串别致的银铃脚环。 青杏红着小脸,结结巴巴地复述:“公公说这是宫中贵妃娘娘赏的,让许姑娘戴着玩儿。” 这是皇宫中的情趣? 左珩还得伺候娘娘们起居? 他到底身兼多少职? 她不动声色下床洗漱,腹诽,左珩这只老狐狸是故意做给外人看的,让大家以为他们俩夜夜花样百出。 别的女子都是步步生莲,她倒成了一步一响。 阖宅上下,但凡与她擦身而过,都能听得非常清晰。 等在房里的彤珠,更是闻声早早打开房门迎她回来。 “姑娘折腾坏了吧?”彤珠急迫地帮许宛捶捏胳膊腿。 左珩目的达到了,许宛无奈地晃了晃脚环,“柳芊怎么样?” “昨晚被郑薇训斥一通,估摸能消停两日。公公要走青杏,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鲍嬷嬷呢?” “又被郑薇甩俩大嘴巴子。” “今天……” “郑薇一早出门上香,之后要去探望左梵山。鲍嬷嬷撇在家中反省,是张嬷嬷跟去的。” 彤珠张口就来,把对方举动摸查得清清楚楚。 “咱们去会会她。” 经历昨晚之事,鲍嬷嬷该对郑薇失望透顶了。 许宛借房中桌椅损坏无人修为由,找到鲍嬷嬷,不分青红皂白跟她吵起来。 两厢吵着吵着就关起房门,许宛倏地变脸,向鲍嬷嬷笑逐颜开地福了福,“昨晚多亏鲍嬷嬷成全。” 鲍嬷嬷两手紧握退到角落里,“许姑娘在说什么,老奴听不懂。” “起初你没认出青杏情有可原,可从我那院到宋绩所在的厢房距离不算近,鲍嬷嬷能没发现绑错了人?” 鲍嬷嬷矢口否认,她哪敢承认背叛郑薇。 “一把年纪,动不动就被郑薇劈头盖脸打骂,嬷嬷心中恨不恨?” “姑姑对我情比天高,纵然打骂也是老奴犯了错。” 许宛鼻尖里轻嗤一声,逼到鲍嬷嬷面前,“昨晚一事,你该有判断,大人更在意谁。” “可,可……” 鲍嬷嬷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可郑薇背后是左梵山啊,左珩无论如何动不了郑薇。 “随我赌一次,我赢了,负责你儿子余生。”许宛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惊得鲍嬷嬷半晌说不出话来,蚍蜉撼树,许宛太把自己当回事。 但许宛也抓住她的软肋,她那可怜的儿子。 许宛自袖中拿出一个方子递给鲍嬷嬷,“我生母娘家世代行医,我虽没继承先志,皮毛还是懂得一些。” 她是在给左珩包扎伤口时,才发现自己无师自通。 想是原主根深蒂固的记忆,说不定读透了亲娘留下的所有医书。 她让彤珠捡来鲍嬷嬷煎药倒掉的药渣,又多方打听她儿子的顽疾,最终写下这个方子。 “不信我无妨,拿出去随意找大夫鉴定。我这方子治不好你儿子的病,只能最大程度缓解他的疼痛。” 闻言,鲍嬷嬷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下身,“许姑娘,老奴什么都依你!” 第017回 来得不凑巧 - 奸佞妻 - 斐什 冯玄在暗处蹲守多时,近期想和许宛安全见一面不太容易。 彤珠那丫头有点能耐,拿五两银子买通后院好几张嘴,断断续续真撬出袁媳妇儿两个孩子的线索。 去宅外找寻这俩孩子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他肩上。 这两日探听出些眉目,方急着来禀告许宛。 许宛自郑薇那边回来,不动声色地留好门,冯玄则警觉默契地跟进去。 “许姑娘,昨晚那一仗打得漂亮。”冯玄弯腰行礼,真诚赞叹。 许宛亲给冯玄倒盏茶,“柳芊就是在这里给我下的药。” 冯玄手中茶盏微晃,洒出来几滴茶水,“她们好大的胆子。” “我侥幸而已。” “次次侥幸?许姑娘莫谦虚。” 许宛倚桌而坐,按起太阳穴,“冯公公,那俩孩子有消息了?” “他们被郑薇藏在一家戏楼里学戏。” “什么?那袁账房好歹也是读过书的!郑薇就这么对待人家孩子?” 刚在鲍嬷嬷那里,听完郑薇这几年克扣、迟发阖宅佣人工钱,拿到外面私放印子钱的经过。 郑薇是贪财、好权、草菅人命,样样都占齐了! “丰都一般的学堂,只要肯花大力气,终究能找到。戏班子管教严,孩子逃不出来,袁媳妇儿到哪去寻?” 冯玄远远瞧过那俩孩子,像极了他小时候刚进宫的样子,被打骂凌辱,永无天日。 “那家戏楼是靠左公公赏饭吃。” 这才是冯玄没直接解救的原因,他不敢正面冲撞左梵山。 “也就是说赎两个孩子出来不是钱的事?” 冯玄不语,算是默认。 他前几天刚去见过左梵山,老太监精气神儿比他都好。 光盯他一眼,就把他吓够呛,做“贼”心虚体现得淋漓尽致。 “将地址名字告诉我。” “你要干什么?” “不救出那俩孩子,袁媳妇儿不会倒戈我们。” 冯玄用袖口擦擦两鬓汗珠,“许姑娘,你真要得罪左梵山?” “这件事你别管了,对了……” 许宛把和鲍嬷嬷交流所得,转述给冯玄,要他去外面查清楚郑薇那些烂账。 这一领域是冯玄专长,只要咬准一条线,放印子钱的整个流程便能顺藤摸瓜拽出来。 “鲍嬷嬷也是咱们船上的人了?” 许宛没正面回答,只幽幽一笑,“朱伍那个人有什么弱点?” 彤珠和冯玄齐刷刷瞪大眼睛,许宛还想策反朱伍? “姑娘,那个人心狠手辣,咱们还是离远些吧。” “彤珠说得在理,眼下救孩子要紧。” 要想完全搞垮郑薇,不拉拢朱伍怎么能成? 馒头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 去救那俩孩子,首先得有出入宅邸的自由,还需在左珩身上下功夫。 连续几日都没等回左珩,气候倒是一天天热起来。 丰都迎来了夏季。 郑薇翻着白眼鼻孔朝上,大力推开许宛房门,“许姑娘,你去一趟中堂。” “是大人回来啦?” 许宛放下假装在做的女红,一路小跑奔向正院。 在中堂里等待她的不是左珩,而是多日未见的赵烁。 难怪郑薇是那副死德性,她不敢不从赵烁的吩咐。 “给王爷请安,我们大人不在家呀。” “我空闲多,等他回来便是。你,你还好吧?” 赵烁两眼放出亮光,许宛今天真好看,外面那些粉黛就不能跟她比。 “王爷屈尊等大人犯不上,您先回府吧。待大人回来,我替你转达一声。” 许宛不想和赵烁独处,免得又被左珩挖苦,她下定决心就抱一条大腿。 “我是真小瞧左珩这个太监了,他这回为保我老师出不少苦力。” 赵烁对许宛没设防,巴拉巴拉说一气。 樊昌一案牵连了上司王征,有人落井下石,想乘机把他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拉下马。 左珩出示种种证据,力证王征与樊昌的案子没有任何关联。 最终只定了监管下属不力的罪名,罚俸半年。 许宛安静听完,方知左珩整天都在忙些什么。 “王大人现下可好?” “老师气病了,在家养着呢。倒是你,你……”赵烁眼珠子瞟来瞟去,想确保中堂内外无下人监视。 许宛岔开话头,有意引到别处,“天热大旱,还不下雨呢?” 赵烁温情脉脉地看着她,“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今儿就和左珩那太监摊牌。” 许宛摇摇头,礼貌微笑,“殿下,你给过我银子的,不再欠我什么。” “一条命和几两银子能对等吗?” “即使没有我,你一样可以活下来。” 赵烁听不进去,急赤白脸斥责:“怕左珩报复你家人?有我在,他不敢。再说管你爹那个老匹夫作甚?” 许宛凝身侧目睨向赵烁,真是个天真的王爷。 从左珩身边把她带走,就高枕无忧了? 待他这位王爷腻歪以后呢? 在这个世道,她名誉尽毁,无傍身产业、手艺,余生怎么活? 回许家要许汝徽孙桂兰赏她一口饭吃? 笑话! 她要蹚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别这么看我,我说话是有些急,但……” “你再帮我个忙吧,咱俩就算两清,成不成?” “莫说一个忙,一百个忙都行。” 赵烁避重就轻,许宛要他做什么事,他自然会全力以赴。 可就此两清再无来往,绝对不可能。 许宛凑到他身边,轻声说出详情。 于赵烁而言,确实不是难事,遂不假思索应承下来。 “哟,我回来得不巧啊?”左珩自外面迈进中堂。 郑薇跟在他身后,估摸没少跟左珩说许宛坏话。 赵烁从圈椅上腾地一下跳起来,“说什么呢?你查出来是谁对我老师落井下石没?” “大理寺、都察院,那么多衙署都没事做?偏要我校事厂撅死撅活地干?” 左珩有话从不好好说,非得尖酸刻薄,要所有人都不好受。 许宛都好奇,他和左梵山也敢这样吗?跟皇帝陛下也敢这样吗? “我这不是信任你嘛!” “用不着殿下信任,王大人下去,谁可能上位,你就去提防谁。” 赵烁让左珩挤兑得又气急败坏,“那几个贼心不死,想进内阁的老家伙。” “王大人的病还没好转?太医院那帮人的手脚,你有没有看住?” “你,他们,我……” 赵烁语无伦次,怎么到处都是陷阱,这庙堂暗涌着实复杂。 “殿下,不送!”左珩不耐烦地驱客,赵烁比上一次更不该来。 赵烁碰一鼻子灰,怒气冲冲离开左宅。 许宛挽住左珩臂弯,轻声细语道:“大人,我陪您进屋歇歇?” “回自个儿屋,面壁思过去!” 左珩目光渗出一丝寒意,那口腰间长刀都被他用力攥了攥。 许宛感觉左珩情绪不太正常,没敢多言调头就撤。 这下可乐坏郑薇,“阿珩,我就说许宛她……” “闭嘴,你也出去!”左珩将郑薇一并撵走。 自己硬撑进东正房,才敢卸下伪装蜷缩倒地。 他遗症犯了。 第018回 进去就得死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越寻思越不对头,左珩适才的神情不像是在与她生气。 他在外面受了什么冤屈? 连被百姓们误解、谩骂,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他心胸气度还算可以。 许宛坐立不安,反复敲打自己额头,干什么那么紧张左珩啊? 他在她跟前露出的些许善良,说不定只是他想让她看到的一面。 就是在他手里讨个活路,整日演戏,莫再走心! 她不愿给自己找不痛快,索性早早睡下。 没躺上一炷香,就有人跑来敲房门。 “许姑娘,许姑娘!” 彤珠端着灯烛出去应话,俄而,慌慌张张赶回来。 “姑娘,外面是柳芊,她说公公身体不适,吵着要见你。” 许宛抄起衣裳边向外走边往身上穿,刚至门前却又戛然停下。 这里面有诈! “姑娘?”彤珠在旁困惑不解。 许宛做了两个深呼吸,方打开房门。 柳芊哭得梨花带雨,挽住许宛手臂便拉向正院。 “公公伤风发烧,谁去跟前伺候都不行,公公现下就要你。” 不给许宛问询的机会,一味重复这套话术,想借此麻痹她的判断。 然而重回正院,上房里悄然无声,根本不像有事发生的样子。 没看到左珩贴身太监苏春风,没见着哪有事哪到的管事姑姑郑薇。 “柳姑娘,你确定大人生病了?” “我知因前两日的事,你对我有看法。天地可鉴,那真是个误会。公公就在里面,我骗没骗你,立马可验证。” 柳芊言之凿凿,她就是胆子再肥,也不敢拿左珩开玩笑吧? 许宛径自迈进正房,刚要转到东正房那头,柳芊匆忙阻拦:“公公在西正房里。” 许宛目光不豫刺向身后柳芊,“多谢柳姑娘提醒。” 柳芊没敢再往前走,战战兢兢退回廊下。 许宛只觉那西正房的房门无比沉重,推开的一刹那,心跳都漏掉一拍。 屋内伸手不见五指,窗子都糊得密不透风。 这边不住人,据说是左珩的书房。 只有在宅中商议秘事时,才会把人聚集到这里。 柳芊不会不清楚,许宛知道西正房是左珩的禁区。 不经左珩允许,谁擅自闯入都得死。 柳芊故意捧高许宛,让她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在左珩心中很有地位,定会特殊对待。 这一局算不得高明,赌的是许宛的“骄傲”。 郑薇出主意,柳芊执行,她们料准许宛踏进西正房,必死无疑。 “大人,你在吗?” 房内静谧,无人回应。 许宛在暗中适应半刻,摸索着走到两排书架中间,“大人,我是许宛。” “你的病好些没有?” 一只大手猛地从身后伸出来,将她紧紧勒住,能感知到那人满身都在战栗。 左珩扼住她的喉咙,凶神恶煞地呵斥:“谁让你进来的?活腻歪了是不是?” 许宛呼吸困难,大脑一阵眩晕,“你从外面回来,气色就不对……” 话音未落,身后左珩犹如被怪物附身,整个人变得极度躁狂。 身体不由控制地撞击书架,里面的书籍一本本往地上掉落。 “你到底怎么回事?” 此刻的左珩没法子正常答话,半边身子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仍一下一下朝书架上捶撞。 直到那巨大书架“轰隆”一声倒地,之后几排书架也接二连三塌下去。 他身体随着书架一起栽倒,滚到一旁,接着拿额头磕向冰凉的地面。 许宛冲过去擎起他半边脸,“告诉我,该怎么帮你?快说!快说!” “帮什么?看到不该看的,今晚就是你的死……” 他再次说了半截话,又被加重的蚀骨之痛打断。 这便是维持宦官形象的代价。 仅仅不长胡须,蒙混不了满朝文武。 要以假乱真,得吃多种药剂,必加大服用量。 多少年了? 他服用的年头太久。 这一次体力透支,在校事厂几日未合眼,延长了遗症的发作时间。 “你有药吗?” 许宛不屑听病人多言,直接动手,在他身上翻找起来。 左珩竭力捏住她的纤指,“你在找死!” “废话那么多!” 她果真从他腰间摸到一个小药瓶,甩开左珩纠缠,将手伸进他衣服里。 眼瞅着就能够到药瓶,却又被左珩死死拽出来。 当下最脆弱的左珩,是她唯一能打得过的时候。 她不气馁再次去抢药瓶,一来二去竟与他“扭打”到一起。 二人在地面上滚来滚去,谁都不肯让步。 突然,许宛像被雷劈过一般,僵硬住了。 她不可名状地谛视左珩,刚才碰到的是什么东西? 这怎么可能?! 在这之前,她有把握活着走出去。 “梦境预知”没有来临,她赌自己碰不到危险。 但此时她知道自己完了……这条命真活不过今晚! 左珩也僵硬住了。 没错,他哪一处都万分僵硬。 他惊奇地发现,这种难以言表的僵硬,能缓解身体上的剧痛。 “你,你有药为啥不吃?” 左珩捞起许宛拢入怀中,“吃你吧。” “什么?” 左珩捏起她的下颌,粗暴地吻上去。 像猎食的豹子,红着眼睛啃咬,要把她吃抹干净。 许宛都蒙了,他不是太监吗? 他们之间那些假把式,不是装给外人看的吗? 他渐渐恢复体力,扯开她的衣领往下一撕,外衣尽落。 许宛四肢并用,对他连挠带踹,“你王八蛋啊,滚开!” 她在前面逃,他在后面追,又很快把她给逮回来。 “你有用,不会死,止我的痛。”他沿着她的脸颊一路亲下去。 “左珩,你个大骗子,你根本就不是……” 他的唇快速贴上来,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再往下说。 许宛挣扎着掏出那把匕首,拔掉匕鞘,指向原主人:“姑奶奶我跟你同归于尽!” “我待你好,我要你,过来,别怕。” 他迎着匕首靠上去,鲜血霎时从他胸膛里流淌下来。 这点疼无法与蚀骨之痛相比,他就快失控…… 匕首被左珩抢走丢到一边,许宛又从地上摸到他始终不肯给的那瓶药。 “吃药!” “不吃!” 许宛费劲巴力倒出一粒药丸,往左珩口中使劲儿塞去。 左珩绝望地凝视她,“我不要吃。” 许宛想都没想,又倒出一粒药丸自己吞下去,“不苦的,我给你打个样。” 左珩发狂一般去抠她的唇齿,“吐出来,快吐出来!谁让你吃的!” 带有薄茧的指腹搅得她嗓子不停地咳嗽,但无济于事,药丸早就进肚。 左珩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将口中那粒药丸也含怨咽下。 “我们一起疯。”他拥住许宛,惭愧呢喃,“对不起,这药是五石散。” 第019回 事后忘彻底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艰难地睁开眼眸,瞧见左珩正在归拢倾倒的书架。 鸦青色的长发凌乱披散,雪白里衣上到处都是血痕。 她浑身酸痛手脚无力,后半夜究竟发生过什么,全然忘却。 从西正房唯一的罗汉榻上缓慢起身,又头昏眼花栽歪回去。 “醒了?” 左珩听到动静快步走来,顺道拿过被撕得乱七八糟的外衫,覆盖到许宛身上。 她这才有意无意打量自己,比大敞前襟儿的左珩好不到哪里去。 身上仅剩的一点布料,也全沾染上血渍。 受伤的不是她,都是左珩的血。 活该,谁让他不干人事! 左珩俯身抚了抚她的前额,“还晕吧?你得缓两天。” 许宛下意识往后缩,想与他保持距离,“这都是什么事呀。” 左珩慢慢坐下来,眉眼间积着阴沉,“昨晚是我连累你。”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还能给我活路吗?”许宛背对着他,谨小慎微地问出口。 “知道我有病?” “你不是……”她困惑转身,对上左珩那双显得瘆人的狐狸眼。 左珩握住她的手掌往自己腰间带去,“你看我是不是?” 许宛涨红粉面,拼力挣脱开左珩,差点从罗汉榻上掉下去。 “你这个疯子、变态!”她歇斯底里地大叫,“我被你弄得都没法思考了!” “别这么冲动,身子吃不消。” “你倒是没事了,昨晚疯魔的是谁啊?” “我有顽疾,需常年吃药。是药三分毒,遗症就是你昨晚看到的那个样子。” 放肆猖狂了一整晚,找回理智的左珩要遮盖住真相。 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高度,绝不能出任何纰漏掉下去,功亏一篑。 他的夙愿还未达成,该杀掉许宛以绝后患。 可他下不了手,在许宛醒来之前,便尝试过多次。 昨晚那些场景不断地在他脑子里盘旋,许宛是完完全全上了头,而他从始至终都存留着意识。 许宛探指去搭左珩的脉,只觉他体魄挺强壮的,哪来什么顽疾? “我知你懂医术,亲娘母家世代行医。”左珩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没骗你吧?我顽疾很重。” 许宛陡然起一身鸡皮疙瘩,连头发丝都快竖起来,他在发出警告,也是在给她生的机会? “五石散不是好东西,会死人。”许宛支支吾吾,善意规劝。 这话听着温暖又好笑,他眼眶渐红,“是你逼我吃的。” “若我没进来,你打算忍受一宿?”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你知道。” “好,那昨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许宛再次尝试从罗汉榻上离开,她得回去冷静冷静。 “我抱你出去,这两天你就在我房里养着。” “我不要,你放我下来……左珩你听到没有?” 左珩打横抱起许宛,又使坏颠了她好几下,慌得她马上环住他的脖颈。 直到这时许宛才看清,左珩胸前有以血为墨的毫笔字,背后还有一幅小人图? 这些不会都是她的杰作? “昨晚咱俩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呃,你拆了我的发髻要给我编辫子,我和你所有衣服都是你撕碎的,还有我身上这些都出自你手……” 很明显左珩没有说全,他只说了能说出口的。 许宛羞愧地埋起头,“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最好不过。”左珩嘴里抢白,心下却有点怅然。 看到许宛被左珩抱出西正房,候在外头的彤珠总算把心放回肚子里。 柳芊早是有多远躲多远,这次又让郑薇给坑惨了。 郑薇气得在屋子里胡乱砸东西,怎么又让许宛逃过一劫? 左珩居然打破自己立下的规矩! 昨晚左珩提前支走苏春风,他陪主子经历几次“犯病”过程,每每都哭得不能自已。 郑薇只探到苏春风离开,左珩独自进了西正房。 还以为她的好弟弟在里面研究些什么,才敢找柳芊大张旗鼓演场大戏。 她们认定这是许宛的必死局,根本没考虑其他结果。 左珩留在家中两天,同青杏、彤珠一道照顾许宛起居。 许宛思虑再三,终向左珩启齿:“你答应我件事,就当补偿我呗?” “要我罚郑薇和柳芊?” 左珩深知这俩人是什么货色,不过是在等一个适合的契机。 “暂且不需要。” 单单罚她们有何用?都是不要脸的惯犯。 许宛为郑薇准备的大礼还在后头。 “我要出入宅邸自由。” 左珩露出标准的刻薄相,“你想都别想。” “左珩你怎么这样,咱俩可是共闯过生死的患难之交!”许宛盘腿坐在拔步床上,拍拍左珩的肩膀。 “没规矩,叫我大人。” “你不答应我,我以后就和他们一样叫你公公。” “与我讨价还价?你不知太监最善变,保不齐我哪天……” 许宛收起小獠牙,变回娇软模样,左珩确实喜怒无常。 “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个前提。”左珩见许宛很失望,终松了口。 许宛双眸灿亮,扬起下巴等待左珩说“前提”。 “无论去哪儿,我都会让宋绩寸步不离跟着你。” “你开什么玩笑?我和宋大档头才闹出绯闻,你真不怕自己头顶飘绿?” 许宛毫不自知地涨红脸颊,以前同左珩说这些,最多有点不好意思。 经过那晚之后,她老觉得他们之间咯咯愣愣的。 毕竟吃五石散之前的事,她还没忘! 只是俩人默契绕过,绝口不提。 “你不愿意,就别想着出宅。”有些事没得商量,左珩有自己的考量。 “公公,校事厂来人了,请公公速速回去。”彤珠壮着胆子走进来,轻声催促。 她和苏春风、青杏三人互相推托半天,谁都不愿进来办这趟差。 主子们之间的“拌嘴”,在他们眼里是打情骂俏。 左珩摸了摸胸前伤口,自讽苦笑,“我去卖命了。” “喂……” 左珩回眸,冲拔步床上的许宛微笑,“什么事?” “要是在外面‘犯病’了怎么办?” 许宛可不想再看见他时,他已被仇家大卸八块。 “不管在哪‘犯病’,我都会第一时间把你抓到身边,至于原因……你懂的。” 左珩撂下狠话,大步流星迈出东正房。 许宛真想跑过去,兜头打瘪左珩这个混蛋! “姑娘,那咱们……” “叫青杏进来,咱仨把那一大桌吃食分了。吃饱喝足,继续干正事!” 第020回 忽悠傻小子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为出入宅邸自由,向左珩妥协,同意让宋绩跟随左右。 宋绩却悒悒不乐,放着校事厂那么多差事不做,每天陪这位小姐吃喝玩乐。 她身上又没多少钱,都管他借过好几次了。 左珩起先还愿意问一问外出行程,但宋绩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实在没啥新鲜。 宋绩也找过左珩,求厂公派自己去查案子。 左珩不露声色地糊弄他,陪许宛外出就算查案。 宋绩只敢背地里和苏春风发牢骚,被许宛一叫,还得屁颠屁颠赶来。 今日暑热,许宛央宋绩带她去吃冰酪。 宋绩哭丧着脸,一壁在前引路,一壁凶巴巴地数落:“我这个月俸银,一半都花在你身上。” “你没去管大人要?”许宛撑起一把油纸伞,偏头笑道。 “厂公说下月扣了你的月例银子还我,若不够的话他再填补。” 小气的左珩,真跟她可丁可卯算起账来。 少顷,宋绩把许宛带到一条繁华街市上的冰酪小铺里。 许宛一口气吃光两大碗,方觉凉快畅意。 “大热天不在家好好待着,到处乱走真不像话。”宋绩喝完自己那碗,打了个饱嗝。 “宋大档头陪我逛好几天了吧?” “你还知道!” “说自己是校事厂出身,害臊不害臊?咱俩天天被人盯梢,你压根没发现。” “是朱伍底下的人盯梢,无非是汇报给郑薇知晓,对你我又没啥实质伤害。” 宋绩一脸无所谓,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当之举。 他行得正做得直,让人盯梢反而能给自己证明“清白”。 “他们今天没跟来。” “像你这种逛法,谁跟着都得崩溃。” 许宛转换座位,由与他对坐,改成坐到他身旁。 宋绩警觉地向后躲,要不是周遭人多,都想把贴身长刀架许宛脖子上。 许宛懒得与他较劲儿,直接步入正题:“郑薇那么陷害你,你就没想过惩戒惩戒她?” “谁和小娘们儿一般见识!” “要是她伤害到大人了呢?” 左梵山对左珩恩重如山,左珩对宋绩同样恩重如山呀。 谁的恩人谁去报,许宛赌宋绩一定上钩。 宋绩粗壮的手掌拍响桌面,险些把那几个空碗颠翻到地上,“她敢!” “她有什么不敢,她连……”许宛蓄意吞吞吐吐,引得宋绩抓心挠肝。 许宛不肯把话讲明白,“苏公公那嘴我可领教过,前脚刚跟他说点啥,他后脚就去告诉大人。” “谁跟苏公公一个德性,我嘴严,你放心好啦。” “我不信,除非你起誓。” 宋绩犹豫不决,做他们这行不好随便发誓,太容易兑现。 “不敢呀?你这样发誓,说若告诉大人的话,未来三年娶不上媳妇儿。” “哎,这个好,这个行,哈哈!” 宋绩干脆利索地起誓,不为堂哥翻案之前,他就没打算成家。 家族背负那么大的罪名,找哪个女子,不是牵连人家? 许宛瞟着眼前的傻小子,将郑薇扣押袁媳妇儿孩子的事娓娓道来。 又把郑薇背着左珩干的那些龌龊勾当,逐一讲给宋绩知晓。 “不可能,我不信,我这就回禀厂公去!” 宋绩抬腿就要走,他以为郑薇的“坏”,和许宛描述郑薇的“坏”,完全不一样,性质相差天壤之别。 “你今天告诉厂公,明天我就得死。” “厂公怎么忍心杀你。” 许宛直勾勾地盯住宋绩,“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宋绩寻思一会儿,“是郑薇要除掉你。” 上一次他无辜受牵连,矛头不正是指向许宛么。 “那天晚上,若在你房里睡的不是青杏,是我,你猜我现在能不能吃上这碗冰酪?” “厂公碍于左老太监,很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宅里那点小事便罢,她如今手伸到外面,做坏事都打着厂公旗号,你能容忍?” 给下属上思想教育课、摆布人际关系、分析利弊展望大局,都是她现世所长。 要不是在工作上尽职尽责,也不至于把自己累猝死了。 “那你给我透个底,准备反击到哪一步?” “彻底打垮,绝不再让她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你能行?” “这不有宋大档头你鼎力相助呢吗?” 宋绩也不知怎么回事,忽忽悠悠就被许宛打动,随之就上了她的“贼船”。 避开朱伍那边眼线,“买通”宋绩这位助手,许宛直奔“德明戏楼”。 宋绩方知许宛死乞白赖非要外出的真正目的,前面那些天全是迷人的障眼法。 德明戏楼,不仅唱戏,还有歌舞。 来者非富即贵,皆是丰都有头有脸的人物。 许宛和宋绩乔装打扮一番,装成一对小夫妻进来消遣。 宋绩倒是不怯场,就是兜里没银子,心虚。 许宛假意看戏,实则在观这家戏楼的环境。 “就算咱们找到那俩孩子,我也没钱赎啊。” “没关系,我让赵烁出面。” 宋绩把饮下的半口茶全吐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瞪向许宛,“你再说一遍?许宛你耍老子是不是?” 许宛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出面,我出面,还不都算在左珩头上?” “你咋还和康王藕断丝连,当初你们……”宋绩一着急,差点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许宛大大方方替他擦擦衣服上的水渍,“你再大点声,最好让一二楼的客人都听见。” “你这个狡猾的女人!” “我和你闹出绯闻,不也是清清白白的吗?我和赵烁更一样,正好你在旁边看着,以后还能当个证人。” 二人私语之际,赵烁已大摇大摆走进戏楼。 他连续多日来此,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新晋戏痴,准备买几个戏子回府自娱。 德明戏楼的大小戏子都跃跃欲试,希冀能被康王殿下带走。 许宛早做好奔波多日的准备,没承想第一天来此就等来赵烁。 他对答应自己的事,真挺上心。 她推宋绩随自己一块去见赵烁,宋绩后悔不已,怎么就着了许宛的道? “我感觉自个儿背叛了厂公呢?” 许宛仍给他洗脑,“你是大人最忠诚的属下。” “这事办砸了怎么办?” “办砸了我背锅,宋大档头您满意嘛?” 二人很快走到赵烁所待的雅间门口,许宛同候在门外的长随低语几言,那人转头就跑进去通报。 须臾,长随回来瞄一眼膀大腰圆的宋绩,对许宛柔声笑说:“殿下请您一人进去。” 第021回 王爷要风头 - 奸佞妻 - 斐什 宋绩顿时耷拉下来脸,一径将许宛堵在身后,“凭啥不让我进去?” 许宛频频点头,“是是是,你得和我在一起。” 长随为难地挡住宋绩,许宛唉叹一声,“您行个方便吧。” 但听雅间内的赵烁咳嗽一下,长随方将二人一并放入。 赵烁无视虎视眈眈的宋绩,特热情地奔向许宛,“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许姑娘,这就是咱俩之间的缘分!” 许宛朝赵烁微微行礼,“见过殿下。” “哎,许姑娘跟我客套什么?你从左宅怎么溜出来的?” 赵烁引着许宛落座,那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词,早沦为聒噪的背景。 “我如今能出来,全靠宋大档头帮忙。”许宛望了眼宋绩,称赞起他的重要性。 “他不会告诉左珩?校事厂那帮番子无孔不入。” 宋绩心道,番子只盯重要的人物或案件,您这位王爷真没啥价值。 之前盯那几天,以为能钓出大鱼,最终只搜出来个两袖清风的王征。 “殿下,首先,这件事算您帮我;其次,这件事与旁人无关。” 许宛不能让赵烁牵扯太多,他知道得越少越好。 赵烁急于在她面前出风头,“我预备买七八个戏子回去,把那俩孩子顺道框进来。” “买这么多?” “我康王府还养不了这几个人?” “殿下会善待余下那些戏子吧?” “许姑娘,我那里定比这戏楼强。” 赵烁给许宛斟了盏酒,想与她畅饮一番。 许宛亦想借此感谢,刚端起酒盏欲饮尽,宋绩“嗖”地一下抢过去,“咕咚、咕咚”灌入自己喉中。 赵烁不悦地瞥了瞥宋绩,“一边儿待着去,你想喝多少都管够。” 宋绩佯装没听见,不吱声,不照做。 “我喝了酒,回左宅不好掩饰。”许宛了然宋绩用意,赶快打圆场。 “我没别的意思,咱不喝了,不喝了哈!” 赵烁只是习惯而已,没有强迫许宛的意图。 与此同时,赵烁另一长随,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殿下,事情办得不太顺利。” 赵烁脸色立马就挂不住了,“饭桶,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明白?” “大戏子们全没问题,唯独那俩孩子,班主不肯卖。说早被左老公公瞧上,准备过段时间净身带回宫里。” 长随不敢隐瞒,那班主怎样说,他便怎么学。 提起左梵山,赵烁气势瞬间矮了一截。 左珩再跋扈,他也敢在正面逞一逞口舌之快。 那左梵山是皇帝都给三分脸的老太监,赵烁不宜轻易开罪。 “假话,根本不可能。殿下,你来硬的,他们不敢惊动左老公公。” 许宛很快判断出来,那些话皆是郑薇在骗班主,为的就是让他帮自己看住那俩孩子。 左梵山一把年纪,放着左珩这么好的接班人不去培养,还要俩黄毛小儿做什么? 许宛宁愿信左珩有什么变态癖好,也不相信左梵山能做出违背纲常的恶心事来。 听许宛一番辨析,赵烁重新打起精神,给长随放出狠话,今日务必带走这些戏子。 长随领命,再次去与班主交涉。 “你是打算把这俩孩子直接接走,还是让我带回府上看管起来?” “殿下帮我看紧些,过两天我想法子带他们的娘过去。” “我一定帮你养得好好的。” “多谢殿下。” 在赵烁拿出王爷名头强势压人的情况下,班主终放走两个孩子。 许宛与赵烁约定好碰头时间,也悄然离开德明戏楼。 回去路上,宋绩不停地抱怨:“幸好我今儿跟着你,否则让康王灌醉酒,后果不堪设想。” 许宛用油纸伞的伞柄敲了下宋绩,“宋大档头,你能不能搞清重点?咱们救下两条人命,你不高兴嘛?” 宋绩出戏楼时,不经意间瞧到那俩孩子,瘦瘦小小,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饭的状态。 郑薇心肠真黑啊,那袁账房他也算认识,让他在天之灵知道自己孩子遭受这般无妄之灾,都该夜夜来找郑薇索命! “袁媳妇儿这边就算搞定了?” “应该没啥问题。” “朱伍那边我帮你吧。” 宋绩自告奋勇,倒让许宛深感意外。 前面路口一拐,便能回到左宅坐落的那条街上。 不料,他们竟被一个太监拦住去路。 不是左珩,亦不是苏春风、冯玄,而是与左珩同为司礼监秉笔的元执。 此人较左珩年长几岁,按资历应是他接手校事厂厂公的职务。 怎奈他没有左梵山那样一个爹,最终还是败给左珩。 他与左珩的梁子就此结下,二人在阉党内部掐得你死我活。 “这是宋大档头的相好?何时请咱家喝喜酒呀?” 元执声线又尖又高,给人一种生理上的不适感。 宋绩欠身抱拳:“见过元公公,这是厂公的……对食娘子,许姑娘。” 元执怎么能不知,左珩宅里来了个新宠? 也是天假其便,他今日不在宫中当值,恰有人邀他去丰天河的画舫上吃花酒。 轿子途经此处,正瞧见宋绩和许宛“出双入对”。 他当然得过来,好好奚落奚落他们。 “呦呵,是厂公大人的对食,失敬失敬。”元执一双三角吊梢眼,似毒蛇一般窥探许宛。 许宛不卑不亢地冲他福了福,不愿与之多言,给宋绩使个眼神,想快些离开。 元执怎会轻易放过,紧咬着讽刺:“如今这校事厂姓左,连大档头都得替左宅办私事。” 许宛往宋绩身后避去,这一回是真真切切领教了太监讨人嫌的一面。 冯玄、苏春风,甚至左珩,至多阴柔一点,眼前这位言语神态,比那个楚楚可怜的柳芊更柔媚。 宋绩赔笑不语,脑袋刻意转向别处,环顾街市上的热闹。 一个身影忽从不远处掠过,看起来怎么那么像陶麟呢? 没听说校事厂在附近办案,他被指派去厂公宅邸了? “以后左家阿猫阿狗的事,宋大档头会不会帮着做呀?”元执持续羞辱,嘴巴一刻都停不下来。 “您是要去丰天河上的画舫吧?今儿有漂亮花魁?若元公公力不从心的话,‘那件事’我愿意帮你做。” 宋绩忍无可忍,予以反击,将元执气得眼歪口斜。 许宛捧腹大笑,腰肢倏地从身后被人揽起,左珩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你还有心情去画舫?昨儿那奏折审的什么玩意儿?乌七八糟的就敢往今上眼前送?” 言罢,元执面色惊变,这是捅大娄子了。 第022回 你比他们香 - 奸佞妻 - 斐什 天起帝而立登基已过五载,大渊朝将将复苏元气,内中仍百端待举。 去岁迎来丰年,众藩王不期而同上疏奏请,临近万寿节,祈望陛下能好好过次寿。 言外之意,朝廷需耗费巨资张罗此事。 更深一层的意思,盘踞封地的王爷们想要进京。 是贼心不死的翼王赵烨,想借此机拉拢更多势力? 还是别有用心的亲王郡王们,有了东山复起的念头? 五年前的夺嫡之争,表面上没什么惨烈杀戮,背地里却使尽了阴谋诡计。 天起帝赵焰逐鹿胜出后,烙下一个病根,患上深深的疑心病。 元执并未办错差事、走错流程,坏就坏在今上见到那几份最具分量的折子后,龙颜大怒。 幸亏左珩得到宫中风声,连夜透露给首辅大臣,以致内阁一大早便拿出了折中方案。 以加强边军建设为由,节流开支,万寿节一切从简,不受番邦贺朝。 但为抚众王一片衷心,准他们只携家眷不带亲兵回京。 这一系列事态元执还未邃晓,只知道自己惹恼了皇上。 他哪还有心情嘲弄左珩等人,夹紧尾巴灰溜溜逃了。 宋绩扯着脖子訾笑大喊:“元公公,轿子在这边,那个方向不是去丰天河的呀!” 元执老闹成怒地走远,左珩方转首问向二人:“你们俩去哪儿玩儿了?” “宋大档头带我去听戏。”许宛半真半假地蒙混左珩。 宋绩已把“你说谎”摆在脸上,“明明是你拉我去听戏,我一点不喜欢,听得啥都不记得。” “明儿我买两本折子戏戏词,送你一本,要你好好学学男子该怎么向女子讲话。” “哼,你下月月例早扣没了,还惦记买戏本呢。” 让宋绩和许宛这样一打哈哈,左珩再没兴趣细问下去。 宋绩笑嘻嘻地套左珩的话:“厂公,万寿节咱们校事厂有什么任务?” “你说呢?”左珩牵起许宛往家走,不愿再理会这个傻小子。 宋绩追着左珩继续讨问:“厂公,你给我安排点啥?我哪个差使都行。” 左珩顿下脚步,眯起狐狸眼笑了笑,“你寸步不离地护着万岁。” 宋绩闻宠若惊,如此重要的位置,厂公居然留给他! 倘或真遇意外,他势必要拿下“救驾”的功劳。 许宛笑得花枝乱颤,“大人,宋大档头都傻啦,还停在后边憨笑呢。” “你和他倒是越来越好。” 但愿许宛和宋家真有关联,不枉费他这么“无私”地让二人相处。 “一边大度一边吃醋,你们做太监的都这么神经吗?” 左珩猜到许宛是被元执那副德性给惊到了,“阉人么,心理难免扭曲些。” “你说你自己还是元公公?”许宛走了一路,又热出一身的汗。 “我们有什么区别?” “你……比他们香。”许宛提起襦裙飞快跑回宅里。 左珩垂眸讪笑,香料只是掩饰太监身份的又一迷惑手段罢了。 许宛约见袁媳妇儿,大胆启用了青杏。 总让彤珠到处活动,恐再打草惊蛇。 许宛把地点定在宅外,袁媳妇儿忐忐忑忑前来赴会。 许宛并没多言,而是带她径直去往康王府。 那日在德明戏楼,赵烁交给她半枚玉佩,待她来府时,便可自如些。 许宛偷偷摸摸藏在身上,总怕让左珩发现。 不过他近来在安排万寿节护驾的事,没工夫搭理她。 康王府规制更高,七进院落能把人给绕晕。 宋绩倒是走得轻车熟路,一瞧就没少爬康王府墙头。 他便是赵烁口里,无孔不入的讨厌番子。 袁媳妇儿看到两个离别多时的骨肉时,他们已胖了一圈。 母子团圆的时刻,外人皆退到一旁。 “殿下家里伙食真好,小孩养得白白胖胖。”许宛由衷地感谢。 赵烁引着许宛在府中庭院里闲逛,“你若肯来,我也可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宋绩跟在后头使劲儿咳嗽,赵烁侧身唤长随过来,带宋绩下去吃喝。 宋绩死活不去,赵烁踢了他一脚,“你和左珩一样烦人。” “殿下这样评价宋大档头,他指不定要多开心呢。” “我说真的,待了结这件事,你就来我府上吧。” 赵烁再次郑重相邀,他至少能给许宛一处安稳栖息之所。 “我们不是说好,你帮我这个忙,咱们俩之间就算两清?” 许宛虽没瞧见阖府女眷,但这么多房屋里,谁知赵烁养了多少妻妾红颜。 “好好好,两清就两清,但我和你之间还算朋友吧?” “瞎说,殿下贵为王爷,哪能与我这里妇称朋道友。” 赵烁不懂许宛为何老把他推那么远,他哪方面不比左珩强? 她一定有难言之隐,不能逼得太紧,他可是正人君子。 袁媳妇儿与孩子们倾诉完思念之苦,整理好仪容找到许宛。 “俩孩子能不能……” “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他们仍住在康王殿下这里。” 许宛得解决她的后顾之忧,不能让她再失去一次孩子。 袁媳妇儿当即表态:“我一直在等着这一日,我以为会是穆姑娘、柳姑娘,万没想到会是你许姑娘。” 借赵烁地界,许宛同袁媳妇儿促膝长谈好久。 事情远比许宛掌握得还要残忍,袁账房的“急疾”,亦是郑薇所害。 袁账房不肯替郑薇做假账,郑薇软硬兼施无果,为防事情败露痛下杀手。 又因一时没寻来可靠人手,恰袁媳妇儿上门求活计糊口,方想出扣押孩子这么个狠毒计策。 “没想到她会这样诓骗我,说是寄宿到外面学堂,竟把我儿藏在戏班子里!” “我起先不知相公死因,是见识过她的贪婪和无耻后,才开始怀疑,暗中调查。” 袁媳妇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在郑薇手下的每一天,都令她万般痛苦。 但为了孩子们,她又必须忍耐下去。 “她杀害袁账房的证据,你搜集全没有?” “我相公尸首被她一把火烧了,唯那验尸仵作心存怜悯,在告老还乡前将真相讲与我。” 仵作年迈已经过世,当时参与此事的家丁,不是被打发走就是离奇失踪。 袁媳妇儿对这件事已不抱希望,所以她费尽心血,完善出两套细致无比的账本。 一本是呈给郑薇骗外人所用,另一本则是左宅这几年的真实账目。 冯玄、鲍嬷嬷、袁媳妇儿,与钱相关的所有人,如今已全投诚到许宛这边。 与命相关的那个人,还会跑吗? 许宛攥住袁媳妇儿的手,“或许能从朱伍那里,得到你相公死亡的些许线索。” 第023回 一步步紧逼 - 奸佞妻 - 斐什 郑薇心乱如麻地从外面回来,她刚知道袁媳妇儿那俩孩子被康王爷买走。 虽然德明戏楼仰仗左老公公生存,但动了怒气的正经王爷更让班主感到畏惧。 班主故意拖延一阵,待事情木已成舟,才姗姗告知郑薇。 郑薇果然不敢惊动左梵山,只狠狠臭骂他一顿便了事。 得亏当时听进去康王随从相劝,不然真被狗仗人势的郑薇给唬了。 鲍嬷嬷端着一盏热茶迈进房中,郑薇想都没想抄来就往喉咙里灌。 “姑姑慢些!” 鲍嬷嬷的提醒稍晚一步,郑薇已烫得满嘴生疼眼泪直流。 她将剩下的半盏茶全泼到鲍嬷嬷身上,“你要烫死我啊,什么天气给我拿热茶?” “厨房里什么都缺,荷叶、桑葚、金银山楂,连存冰都没了。”鲍嬷嬷一五一十地交代,这就是宅内现状。 郑薇捻指算起日子,“外面的钱还没收回来吗?这月工钱晚发多少日了?” 鲍嬷嬷全无笑意地回话:“已迟六天,您前儿说不着急,那笔利息还能再滚一滚。” 正说着,袁媳妇儿忧心忡忡走进来,手里拿着孩子们之前给她捎来的字条。 “姑姑,我的孩子们现在怎么样了?这么久没有他们音讯,奴实在放心不下。” 郑薇避开与袁媳妇儿眼神对视,顾左右而言他,一味地教袁媳妇儿帮她踏实搞账。 “这让我怎么安心做事?” 袁媳妇儿哭哭啼啼跑出去,郑薇罕见地没敢吱声,丢失把柄,底气立马不足。 “你去把朱伍给我叫来。” 鲍嬷嬷领命就要去唤人,郑薇却又把她拦下。 这时候再找朱伍有何用? 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康王府把那俩孩子偷出来。 好端端的,赵烁怎么就忽然迷上唱戏了呢? “你去请冯玄过来一趟吧。” 鲍嬷嬷顺从听差,很快就把冯玄领回房来。 “冯公公,你帮我渡个难关吧。”郑薇从未同冯玄这样客气地说过话。 冯玄态度依旧,“郑姑姑请说。” 郑薇扯着帕子涎脸一笑,“家中用度样样都缺,眼瞅就要影响咱家公公的起居,你能不能去外面赊一些回来。” “姑姑,偶尔赊个一次半次,任谁都能给咱们左宅一点面子。但你说这种事发生得还少吗?” 冯玄不知帮过郑薇多少次,可她不懂收敛越来越过分,这一次说什么都不会再帮她兜底。 “谁敢不买厂公的账!” “那你不如叫我直接去抢!”左珩在外名声那么差,离不开郑薇这位好姐姐的助攻。 “小玄子,咱们好说好商量,等过段时间我的钱回来,短不了你的好处。” 郑薇之前贿赂过冯玄几次,冯玄全都原封不动地退还给她。 这一次事态急迫,她预备多加些筹码,就不信他不为所动。 “纵使你现在闹到左老公公面前,没有钱我就是采买不回任何东西!”冯玄摆明态度,摔门而去。 郑薇生出一种孤立无援之感,一屁股瘫坐在圈椅上,怎么一步乱步步皆乱了呢? “姑姑,不如您挪笔银子回来应个急。” 鲍嬷嬷委婉提醒,她贪污那么多钱财,随便拿出一点也能过去眼前这道坎儿。 郑薇却有苦难言,她的家当没放在自己手里呀! 堪堪又过去两日,郑薇既没追回放出去的印子钱,又拿不出阖宅上下的开销。 只在房里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转圈。 许宛优哉游哉地从郑薇门前经过,“她还真是一毛不肯拔。” “目中无人惯了,根本不把这一宅子人的死活放在眼里。”彤珠是替全宅下人愤慨。 “本以为这档事可以拖一拖呢。” 许宛原计划等左珩忙完万寿节,腾出来空闲,再送他这份大礼。 然而郑薇比她都急不可耐,非得逼她即刻就动手。 主仆二人在柳芊门外停下脚步,她们最后一个攻略对象正是柳芊。 柳芊唯唯诺诺地将许宛请进去,猜到许宛是来找自己算旧账的。 “柳姑娘,这个东西你眼熟不?”许宛掏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送到柳芊面前。 柳芊刹那间吓出一身冷汗,那是当初给许宛下蒙汗药留下的药皮。 那时候紧张过度,回来后藏在屋子里便没了踪迹。 此刻出现在许宛手里,大抵是青杏帮她偷过去的。 打从左珩要走青杏的那一刻,她就该料到宅里的天变了。 “许姑娘,你听我解释,我……”柳芊识时务地跪地,将所有馊主意都推到郑薇头上。 “你只要去大人跟前说一遍,我便不再追究。” “我去告发郑薇?许姑娘,你这是逼我去死啊!” 许宛仿佛听了个大笑话,“这时候倒成我逼你去死,那你陷害我时,可有替我想过活路?” 柳芊照旧哭到不能自已,跪在许宛跟前抱住她的双腿,“我是被郑薇胁迫的,许姑娘,你行行好吧!” 骤雨停歇的夏晚,微风吹过穿堂,回到宅中的左珩倍感清爽。 “今儿怎么这么安静?”左珩解开闷热的官服,递给身后的苏春风。 苏春风洞晓主子心意,“小的去把许姑娘请过来。” “不必了。” “明天不是歇着吗?” 左珩换了身轻纱直裰,踏上屐,“我过去找她。” “公公,芊儿求见。” 柳芊到底听从许宛之言,来找左珩检举郑薇。 “天色已晚,你回去睡吧。”左珩扫了眼廊下的柳芊,直奔后院而去。 柳芊着急忙慌追赶上左珩,拖拽住他的胳膊,“公公,我当初受郑薇逼迫,接连两次陷害许宛……” 左珩不可思议地笑出声,“柳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芊儿所说句句属实,如有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柳芊刚刚发完毒誓,天空倏地响起一声大雷。 左珩甩开柳芊的手,笑叹:“今晚要有一场暴风雨呐。” 左珩将柳芊重新带回中堂,认真听完她的自述。 “你有证据吗?” “您身边的青杏最清楚详情,芊儿有没有说谎,一问便知。” 左珩一肘撑在圈椅扶手上,“之前怎么不说?许宛知道多少?” “我自然全都知道啦!”许宛戴着那串银铃脚环,叮叮当当走进来。 第024回 若豺群噬虎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下颚微扬,偏头打量许宛,眸色里透着一股瞧好戏的神情。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还刻意显摆银铃脚环,生怕外人不知他们俩有多亲密。 跪地的柳芊有如看见救命稻草,正欲匍匐到许宛脚下讨饶。 却被得到风声、火急火燎赶来的郑薇,兜头打了个大耳刮子。 “暗门子里出来的下作胚子,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郑薇无视坐在上首的左珩,与立在他身侧的许宛,先把柳芊打骂教训一通。 “我没说谎,青杏可为我证明。”柳芊捂着青肿的半张脸,嘶喊辩解。 本就在左珩房里伺候的青杏,轻手轻脚走到跟前蚊呐地说:“柳姑娘所说句句属实,奴当时就在边上伺候。” 郑薇又习惯地出手拍打,口里吱哇叫嚷:“贱蹄子也敢污蔑老娘?” 幸好青杏躲得快,没让郑薇欺负成,“奴有什么可骗人的,那蒙汗药就是经鲍嬷嬷之手交给的柳姑娘。” “那晚让我去诓骗许宛进西正房,也是鲍嬷嬷过来传的话!”柳芊顺势咬出鲍嬷嬷。 其实那时鲍嬷嬷已上了许宛的船,只是那晚没找到机会给许宛通风报信,好在她活了下来。 事后鲍嬷嬷去给许宛请罪,许宛没责怪她,还说这样更不容易引起郑薇怀疑,方便她们暗中收取证据。 郑薇暗暗长吁一口气,鲍嬷嬷什么性子她还不了解,“鲍婆子,你站出来说道说道。” 鲍嬷嬷垂着眼皮走上前几步,面不改色地讲述,许宛和宋绩“通奸”的全过程。 又承认那晚她是受郑薇指派,才去使唤柳芊,教她以“公公生病,只要见许宛”为由头,引许宛踏入西正房禁地。 郑薇不可置信地睃望鲍嬷嬷,这是跟了她多年的心腹啊! 怎么能在这时候投井下石,同这群人一起害她的命? “你疯了,她们逼你的对不对?你收了她们的钱?我知道你儿子病重,缺钱跟我说,我借给你呀!” 鲍嬷嬷慢吞吞抬起饱经风霜的枯眼,“姑姑终于想起我有个病秧子儿子。” 郑薇哑口无言,上一次承诺从许宛那里讹五两银子给她儿子看病,最终却又让她倒赔十两银子。 事情办砸之后,郑薇没再追问过她儿子半句,反而埋怨她越老越不中用。 鲍嬷嬷一不做二不休,接二连三交代出青花瓷事件,朴小婧、石小宝死亡的真相。 郑薇彻底炸了锅,像泼妇一样往鲍嬷嬷身上抓挠。 一直没言语的许宛终清了清嗓子,“郑姑姑,你进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连打三人,她们全都冤枉你?” “别以为我不清楚,背后全是你这小妖精在教唆,阿珩,姐早就跟你说过,这个浪货不是善茬儿。” 郑薇才想起端坐在上首的左珩,泣涕滂沱地跪伏到左珩身边。 左珩全然置身事外,想看这场戏还能唱到哪一步。 被鲍嬷嬷牵出来的众证人,逐一登场。 有的参与指鹿为马,诬陷彤珠摔坏青花瓷。 有的参与潜入许宛房中,误绑青杏到宋绩厢房内。 交代来交代去,显现出最主要的几个人,袁媳妇儿、朱伍、鲍嬷嬷以及姗姗来迟的冯玄。 躲避到角落里的柳芊惊恐万分,许宛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她为这一刻到底做了多少准备。 “郑姑姑,他们这么多人,也是受了我的蛊惑?” 左珩眼瞧均是人证,最后一次偏向郑薇,轻描淡写地掀唇,“空口无凭。” 袁媳妇儿将事先预备好的两份账本,呈到左珩面前。 一本是假账,另一本是她和鲍嬷嬷、冯玄几方多次核对,查缺补漏得到的最终版真账。 与此同时冯玄也递给左珩一套细致账目,是郑薇在外私放印子钱的全部明细。 而鲍嬷嬷则掏出最后一道致命武器——阖宅上下被拖欠工钱下人的所有名单,上面按满了手印。 左珩认真地翻了翻,狐狸眼瞥向身旁的许宛,她的狠心与缜密已远超他的预判。 “这不是真的,你们都着了许宛的道!”郑薇似跳梁小丑,在中堂里左右蹦蹿。 许宛绕到寡言少语的朱伍身旁,“你以为光这些就结了,钱的事说得清,命的事你赔得起吗!” 宋绩降服朱伍只用一招,帮他找回来失散多年的青梅。 二人年少私定终身,被青梅父母棒打鸳鸯活活拆散。 其父母为了儿子娶亲,将女儿卖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为妾。 朱伍深知青梅不愿意,本想救她出来远走高飞。 怎奈事情意外败露,他被报官抓进大牢。 而青梅也让老头子妻室借机卖掉,从此下落不明。 寻人对校事厂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 宋绩很快在京城周边的一个小县里找到人,她被人牙子转手多次,最后卖给一个傻子为妻。 宋绩当了一块玉佩,将人带回到朱伍眼前。 朱伍二话不说,当即吐出郑薇这几年杀害过的人命。 朴小婧和石小宝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不少帮她卖过命的下人,在事成之后也同样被她灭口。 “袁账房不肯替郑薇做假账,她用鹤顶红把人毒死,尸首是我处理的。” 朱伍已对袁媳妇儿坦白过实情,袁媳妇儿痛哭许久。 到今日听朱伍再次说起,心绪仍无法平静。 “袁媳妇儿那俩孩子,也是我受郑薇指使送到的德明戏楼。” “外面田庄上,郑薇不给佃农们付工钱,去岁亦闹出过几条人命。” …… 朱伍说到最后,扇打自己一巴掌,“替她做尽坏事,我该去死。” 不到一个时辰,郑薇这些年来干的所有恶事,被一件件一桩桩揪出来。 她来时还衣冠齐整,此刻已凌乱不堪,精神也快失常。 “许宛,算你狠,我在左宅勤勤恳恳干这么些年,竟被你用这么短的时间给打败。” 许宛一副冤枉极了的表情,“你太高看我,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郑薇回眸瞅了瞅她的那些心腹,旋即用手指点点许宛,“有我爹在,你们奈何不了我。” “你把左老公公当成什么?和你一样恶毒、没人性的畜生?” 许宛将左梵山与之分割开,在这么多人证、物证面前,她不相信左梵山还能养痈成患。 “左珩,你就任由许宛这个贱人蹂躏我,我可是你姐姐!”郑薇忽地指责起左珩,怨他没帮自己出头。 “你怎么有脸呵斥大人?做的那些恶事全打着大人、左老公公的旗子,左氏父子在外名声那么臭,你居头一功!” 许宛之言震慑住在场所有人,任谁都知道左珩这个奸佞的头衔。 但谁都没胆量在本尊面前提起,而许宛竟在中堂之上大声讲出来。 左珩晃动了下脖颈,骨头里发出“吱嘎一声响,“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先把钱吐出来。” 第025回 乐意被利用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所问即是许宛心中所疑。 最初的“梦境预知”里,让她了解到郑薇图谋不轨。 从开始误以为郑薇喜欢左珩,才处处针对她。 到后来搞清楚,郑薇就是左梵山派来监视左珩的眼线。 只是这眼线手脚不干净,她利用管事姑姑的身份,干尽缺德事。 梦境里出现过贪墨的数目,后在袁媳妇儿等人的清算下,一一核验出来。 按照梦境里的提示,许宛切中要害各个击破。 让郑薇在坑害、构陷自己的过程中,被反压、被攻破,导致全线崩溃众叛亲离。 可郑薇贪墨那么多钱,总得有个去处。 冯玄追踪多日,还是不知她的钱都流向哪里。 袁媳妇儿猜测过,她一介女流,会不会觉得不便,化作哪个男子姓名存放到钱庄票号里? 这些钱既是隐瞒左梵山、左珩所得,郑薇就不会打着他们父子的名义存放。 症结卡在此处,要不是阖宅上下等着米下锅,许宛真能拖到万寿节之后再收网。 郑薇哭着哭着就大笑出声来,已然闹到这个份上,她是绝对不会说出钱财下落。 左珩命苏春风回了趟东正房,少焉,但见他取回来一张银票交到许宛手中。 左珩当着众人的面牵起许宛的手,“许姑娘早是我的对食娘子,后宅的事理应让她来管理。” 此言一出,众人悬空的心总算落地。 他们跟对了人,全都赌赢了。 “这张银票先拿去解决宅中困难,余下问题待许宛接手后慢慢处置。” 左珩郑重地支持许宛,让她成为后宅真正的管理者。 许宛没怎么激动,筹谋一切不是真为了取代郑薇,而是为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 她接手的会是个无比烂的乱摊子,面对的也是更大的压力与难题,这件事的余波还远远没有结束。 “你们全是受害者,有任何要求均可以向我提,我都会满足。” 众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俱面面相觑。 “你们想不到,我给你们提供个选择,拉郑薇去报官,反正人证物证俱在。” 这不是左珩的真心话,左宅内里的事,一旦捅出去,势必会影响到他和左梵山的生计。 众人不是傻子,他们要扳倒的是郑薇,而不是左珩这位赏饭吃的主子。 “如果一切照旧,以前辅佐郑薇,以后就辅佐许宛。该如何辅佐,你们心里都有数。” 众人依旧不言语,许宛便替他们直言:“鲍嬷嬷的儿子,宅里能管到底吧?” “这不是问题。”左珩就怕他们不提要求。 “袁媳妇儿的两个孩子,要去学堂重新读书,以后跟袁媳妇儿在宅里过日子。” 左珩轻声笑叹,“这理所应当。” “念在朱伍做的那些错事,全是受郑薇指使,待我接管后,要协助我逐一善后。” “再罚半年工钱。” 左珩说罢,瞟向朱伍,只见他不仅不生气,反而暗暗发笑,仿佛挺心甘情愿接受这个结果。 朱伍能不开心么,他早答应宋绩接受一切律法制裁,只要他的青梅能好好活下去。 如今这件事摆明了要关起门来解决,他和青梅岂不能在一起生活啦! “至于你……” 郑薇垂死挣扎,猖狂叫嚣:“杀了我呀,看你怎么向爹爹交代。” 左珩俯下身,神色异常阴骘,“不交代出钱财下落,我会让你痛快去死?” “你,你想干什么?”郑薇惧怕地向后退步,“我可是你姐姐!” “先赏你五十板子,扔柴房里饿三天,折磨人的花招我有的是。” “太监就是变态,活该你是阉人!”郑薇仍在逞口舌之快。 “你可千万得撑住,要是死了的话,我定把你丢进乱坟岗里喂狗。” “乱坟岗”一词深深触动了郑薇,她由愤怒不甘变成惊悚后怕。 她背着左珩干的那些勾当,难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她被左梵山派到这里的目的,还有那个被“收买”的冯玄…… 不容郑薇细细思考,已让人拖到庭院中受刑。 从来都是她惩罚别人,天道好轮回,这次也让她尝尝这种滋味。 中堂里的人渐渐散去,唯独冯玄没有动弹半步。 左珩来到他身边,抬手在他瘦弱的肩头上按了按,“今晚发生的一切,你可以向父亲和盘托出。” 果真被许宛言中,厂公什么都知晓。 冯玄愧疚地点头,“小的明白该如何做。” “以后也一切照旧。” 冯玄领命离去,左珩推开东正房门,朝许宛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宛走一步退三步地磨蹭进去,料到左珩要跟她算总账了。 “这份大礼准备得不错。” “你若不纵容我,我走不到这一步。” “你对我确实很有用。”左珩联想起前不久,她对他说过的这句话。 许宛冁然一笑,“是我除掉的郑薇,你和左老公公不会有嫌隙。” “为何放柳芊一马?这不像你的风格。” 左珩覆到许宛身后嗅了嗅,从什么时候起,她身上已有危险气息。 “她的身份……” “她是翼王赵烨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结果你看到了,她被我养得很蠢。” 柳芊居然是翼王爷的人? 那赵烨不是城府颇深,心狠手辣的主儿吗? 怎么会有柳芊这么蠢笨的手下? “柳芊原是前朝大臣之女,他们家被阉人所害满门抄斩,她因年岁小被发配到边塞充妓。” 左珩娓娓道来,将柳芊的背景勾勒完整。 赵烨机缘巧合下得到她,利用她对阉人的仇恨,故意把她安排到左珩周围。 左珩不过是将计就计,将人从烟花柳巷里买回来。 明明很憎恶,却制造出“不忍蹂躏的挚爱”假象。 恨极了阉人,却要不断地尝试“以身相许”。 柳芊和左珩二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能装。 “她在我这里,没得到过任何有用的情报,久而久之,翼王便对我不再那么上心。” 许宛眨了眨卷密的睫羽,“得留着柳芊,不然翼王还会派更难对付的人来?” 左珩环住许宛腰肢,垂眸浅笑,“我这个奸佞得罪太多人,说不定后宅里,还有很多没查出来的奸细。” “我懂,我以后定会扮演好你对食娘子的身份,帮你对付一票牛鬼蛇神。” 许宛就差跟左珩称兄道弟,拜把子明志。 “想要什么,直说。” “呃……钱,我想在你这里光明正大地挣钱。” 左珩好似回过味来,“你‘起死回生’后,就想好这么做了?” “光从你这里逃走,出去没什么活路。咱俩好好合作,我乐意被你利用。待三五年后,我带着辛苦钱离开你,行不行?” 第026回 以毒舌气人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前所未有的缄默,令许宛发怵,没觉着哪处冒犯到他啊? 嫌她赤裸裸地“贪钱”? 她又不会像郑薇那样,利用他用尽下作手段敛财。 嫌三五年的期限太短? 真不能再往后延了,总不能教她大半辈子都搭在这里吧? 与这只老狐狸谈判,太熬心血,比对付郑薇费劲儿多了。 “大人……”她读不懂他的神色,眼前的“男人”让人生畏。 左珩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失落。 许宛所做的一切,居然是为有朝一日能带上钱、活着离开他。 她俏皮漂亮、能屈能伸、百伶百俐,是不可多得的“合作伙伴”。 可她的最终目的,竟像一口刀穿破他的胸膛。 他一个“阉人”,有什么资格奢望别的? “很好。”左珩抬指捏了捏许宛脸颊,“成交。” 许宛如释重负,眉开眼笑地承诺:“大人,我不会让你失望哒。” “有赏就有罚,许宛,你还应该向我坦白点什么?” 左珩回身坐到拔步床沿儿中央,岔开长腿,单掌撑膝,等待她主动供述。 许宛明镜儿左珩所指何事,试图拿宋绩挡刀,“我和康王爷每次见面,宋大档头均伴左右,从未逾矩过半分。” 她清楚左珩小心眼,既顶着他对食娘子的名头,就不能伤他“男人”的自尊。 左珩压根不理宋绩这个茬儿,直截了当地逼问:“在我眼皮子底下和赵烁勾勾搭搭,真不怕我把你绑进诏狱里受刑?” “当时事态严峻,我、宋绩、冯玄,不管谁出面都会算你头上,只有赵烁与你无关,最合适不过。” 许宛此言有理,还不是为了他和左梵山之间的父子情。 左珩明知许宛初衷是为他着想,可依旧抑制不住地恼怒,“天底下的人都死绝了,就他赵烁是活着的?” 许宛自嘲一笑,滴溜着灿亮瞳仁半蹲到他腿边,“我才认识几个人?求赵烁,不过是为了让他还清我的人情。” “还你对他的‘救命’之恩?” “他说几两银子与一条命不对等,非要救我跳出你这‘火海’。” “你以为这样做,你们之间就能两清?许宛,你太不了解权贵男人。”左珩化身成她的长辈,爹味颇重地说教。 许宛不耐烦地摆摆手,“搞得好像你很懂男人似的。” “我不是‘男人’,却是你的男人!”左珩急了,许宛与他熟稔后,动不动就能将他气个好歹。 “要不……大人早些休息,外面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呢。”许宛不想搁这儿碍眼,转身就溜。 “明天起正式搬过来与我同住,做戏就要做全套。”左珩存心掐细嗓音,让自己听起来更可恶。 许宛愕然回眸,“别闹,又有柳姑娘又有穆姑娘的,大人夜夜独宠我一人多不像话。” “哦,还有穆晴雪……”左珩恢复正常神态,“你们井水不犯河水,莫要去打扰她。” 许宛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她才是你的……” “许宛!” 左珩瞪圆狐狸眼,好似一个箭步就要冲过来把许宛擒下。 许宛撒腿就跑,左珩这阴晴不定的性子,说翻脸真翻脸。 次日,左珩直接登门康王府。 赵烁被天起帝指派,担任万寿节接待各路藩王的使命。 赵烁心里千万个不乐意,他自幼就与哥哥们不熟,甚至有几位老郡王,他都没见过面。 以前召开这种大型集会,他只充当瞧热闹看好戏的角色。 寻到哪家漂亮贵女,吃到什么稀奇猎物,才是他赵烁该干的事。 “皇兄准是日理万机,累迷糊了,叫我去和那些人精打交道!” 自从左珩踏进王府起,赵烁的牢骚便没有停下过。 “成,咱家明儿当值,进宫就汇报给万岁。”左珩听不下去,索性搬出皇帝吓唬他。 赵烁赶紧央浼左珩,“你,你可不要瞎说。皇兄说我若办不好这件事,他要砍我明年的封赏。” 天起帝最放心赵烁这个“傻弟弟”,就算赵烁办砸了也无所谓。 因为交给翼王赵烨的话,丰都指不定要掀起多大的浪。 左珩自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焦头烂额的赵烁手中。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赵烁赶快去翻看,原是皇帝差人替他整理好的各王爷背景。 “还是皇兄疼我!” 赵烁高兴地拍拍左珩手臂,随即唤人安排酒菜,“有劳你往我这跑一趟。” 左珩办完上面交代的公事,霎时变脸,“康王殿下都忙成这样,还有闲心替我房里人跑腿?” 赵烁身子一凛,欲蒙混过关。 可蓦地瞟到左珩身后的宋绩,那小子一张铁青色方脸,比哭都难看。 “姓宋的出卖许姑娘?不是我说,后宅琐事你插什么手呀。” 赵烁执意拉左珩吃酒宽心,不想他回去找许宛麻烦。 “我家的事,让殿下操心,多说不过去。” “你那个姐姐忒欺负人,许姑娘哪是她的对手,我能力之内帮一下怎么了?” “烦殿下以后有点边界感,我动不了你,还打不了她吗?” 赵烁的好心情急转直下,左珩做事就是再熨帖,也毁在这张毒舌破嘴上。 “你动她一下试试!”春台上的箸筷,被赵烁摔飞出去。 左珩慢悠悠地嘬了口酒,“有本事你把她带走,奴婢绝不阻拦。” 赵烁憋得脸色通红,“你得意什么?许宛早晚会来我身边。” “我等着那一天。” 左珩都不知自己得意洋洋的臭德性,有多讨人厌。 “送客,送客!” 左珩被撵出康王府,却笑得异常开心。 宋绩跟在后头低声嚅嗫:“厂公,我啥时候去接那俩孩子?” 左珩侧眸斜睃他一眼,“和许宛厮混太久,脑子变笨了?我大白天去康王府带俩孩子出来?” “属下晚上再去。” “往许宛身上搭那么多钱,还搭块值钱玉佩,宋绩,你真可以。” 左珩怪声怪气,他不是气宋绩帮许宛做事,而是气这傻小子连他都瞒。 宋绩委屈巴巴地揉揉眼,“那些钱我不要了,厂公。” “去找许宛要钱,让她赔给你双倍。” 宋绩了然许宛已顶替郑薇,厂公的意思是放权给她了? 任凭左珩再怎么数落,宋绩都咧出一口大白牙憨笑。 “你和她接触的时间不算短了,关于你嫂嫂的下落,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宋绩没忍住,一本正经地驳斥:“厂公,查不出许宛和我嫂嫂之间的关联,是你不作为,少往小的身上赖!” 左珩一愕,宋绩这是旁观者清? 第027回 你就宠她吧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这两天老待在校事厂里不回家,还总支使宋绩往外面跑。 那傻小子没心没肺,怼完厂公回头就忘,瞧不出左珩“贼人胆虚”。 一双蒙昧而清澈的眼睛对上左珩,在左珩看来,就是识破自己心思的可憎夯货。 许宛等不回来左珩,自作主张,确从四进院的后罩房里搬离出来。 但没入住正院东正房,而是改造一番西正房后,风风火火住了进去。 苏春风跑到校事厂告知左珩时,他反而长舒一口气。 二人对面屋住着,既拉近距离增加“感情”,又给彼此留了点私密空间。 倘或许宛真与他夜夜同床,就是真太监,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那晚太冲动,光顾着嘴上过瘾,没合计实际状况。 苏春风绘声绘色地给主子讲述,西正房让许宛装裱成什么样子。 左珩听闻极度平静,甚至连说几个“好”字。 那西正房原先可是禁忌之地啊! 苏春风忧心忡忡地相劝:“厂公,您不能太纵着许姑娘。” 不等左珩言语,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宋绩,愣头愣脑地飘来一句:“厂公快被许姑娘迷成智障喽!” 左珩直接将案几上的毫笔飞出去,险些打中宋绩眉心。 挑帘而进的姚宗安抚掌大笑,“你小子最近皮子有点紧。” “我看万寿节你就别参与了,岩疆那边出点状况,你过去一趟。” 左珩正言厉色,瞧不出半分“公报私仇”的模样。 宋绩已快哭出声来,还好姚宗安在旁替他解围:“厂公,我已让周汉白启程过去了。” 周汉白系刚被姚宗安调进校事厂的新人,他是想借机证明一下自己的眼光。 左珩意味深长地瞪宋绩一眼,好似在说“你小子,给我等着!” “厂公,咱老住在校事厂算怎么回事?知道的是您内宅事多,出来躲清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属下没帮您看好校事厂呢。” 一向讷言敏行的姚宗安,也一反常态劝慰起左珩。 左珩气急败坏地拿起长刀,边往外走边尖声怪气地吆喝:“姚大人,万寿节你就负责保护如宁公主吧!” 避在旮旯里的宋绩动了动耳朵,又咧出一口大白牙瞅向姚宗安。 姚宗安羞得有个地缝儿都快钻进去,“天天数你最闲,没事干就去岩疆!” 许宛近来忙得不可开交,好在袁媳妇儿、鲍嬷嬷等都是老人儿,对她的辅佐可谓尽心尽力。 她刚从后院柴房里出来,里面的郑薇半死不活,照旧不肯说出钱财藏匿在何处。 许宛猜度郑薇背后还有大鱼,那人在暗中不敢露头,说不定是要伺机救郑薇。 “姑娘,朱伍他媳妇儿刚搬进宅里,好多人都过去帮忙拾掇房间呢。” 青杏兴高采烈地从后院跑回来,自从许宛搬进正院上房,她便自然而然成为许宛的人。 “这样宅子里才有烟火气嘛,以前阴气太重。”许宛说话时,用眼瞟了瞟东正房廊下。 左珩跟白无常似的,指不定在哪猫着呢。 宅邸这么大,住进朱伍夫妇、鲍嬷嬷和她儿子、袁媳妇儿与俩孩子,还空出许多房间。 左珩真是无亲无故,他真正的家人是遗弃了他,还是看不起他阉人身份躲开了? 大家生起八卦心性,都想过去瞧瞧,让朱伍魂牵梦萦的青梅,到底长什么样。 刚巧这时冯玄自宅外回来,这月该采买的物什已全都补齐。 他前儿遵左珩之命,去左梵山那里做了汇报。 将郑薇一事从头讲到尾,把“责任”都推到许宛头上。 道他帮许宛调查郑薇的烂账,都是许宛假传左珩指意,忽悠他去做的。 左梵山特别镇定,像是在听谁家的家常,对郑薇并未表露出多少关心。 又赞冯玄事情办得不错,他就该为左珩排忧解难。 倒是主导这件事的许宛,左梵山略过不谈,连问都没问一嘴。 左珩伺候义父多年,早猜到他会这样,没有态度就是他的态度。 打击郑薇,是左珩不顺从左梵山的开始。 左梵山清楚,他老了,已震慑不住义子。 “许姑娘,今儿清闲不?”冯玄掏出刚买的热乎糖糕,送给许宛。 大家都知道许宛贪吃,谁去外面碰见好吃的,都惦记帮她买回来。 许宛接过糖糕耸耸肩,“我哪有清闲的时候。” “宅内诸事,许姑娘放一放无甚大碍。倒是外面的田庄、铺子,得尽早出去查验一番。” 冯玄明显话里有话,许宛嚼着糖糕点头,“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你带我去转一转。” 许宛打发众人去后院瞧朱伍媳妇儿,她自己则随冯玄走出左宅大门。 果不然,马车还没等坐稳当,冯玄已滔滔不绝讲起来。 左珩身为位高权重的太监,封赏俸禄自然很多。 碍于他臭名昭著的声誉,也是为了方便管理,外面很多产业都冠上旁人姓名。 冯玄要带许宛去的那几家铺子,正是用了郑薇的名字。 这些铺子平日里疏于管理,他们只按时向宅内纳银。 “如今郑薇倒了,许姑娘你得重新抓起来才是。” 话犹未了,马车停在“文曲纸砚铺”门口。 许宛挑帘抬眸,不由地扑哧一笑,“大人知道他自己有家这么高雅的铺子吗?” “厂公常年执笔,台阁体、瘦金体、行书、楷书样样精通。”冯玄自豪地夸耀起左珩,许宛太小瞧他们主子! “他那手……” “厂公的手不仅仅能提刀。” 许宛无法想象左珩在案前挥毫泼墨的样子,他哪里像个斯文的读书人? 她不动声色地迈进纸砚铺中,被店内琳琅满目的笔墨纸砚勾住眼睛。 “这块砚台可是上等货,许姑娘你看这里……” 冯玄刚要拿起来,为许宛细细介绍,那砚台已被旁边一女子夺走。 许宛转头瞥去,竟是个熟人,她二妹许纭。 许纭趾高气扬地摆弄手中砚台,“你也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她自幼与许宛抢夺东西抢惯了,许宛永远是她的手下败将。 今日在此遇见她,算许宛倒霉。 “我当是哪来的野狗,上来就抢人家东西。” 许宛瞧许纭穿得花红柳绿,猜许家这段时间应缓过劲儿来。 许汝徽那老犊子,定在职位上没少捞银子。 真该让左珩查查他爹,和传闻中樊昌的遭遇一样才好,剥了他那一身人皮。 “你的东西?许宛你好不要脸,这砚台上刻你名字了吗?”许纭仗着丰盈身形,往许宛肩头狠狠一撞。 “不要脸的是你,我亲眼看见是许宛姑娘先瞧上的这块砚台!”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许宛回首瞥望,只觉这女子很眼熟,貌似在哪里见过。 第028回 上赶着找打 - 奸佞妻 - 斐什 “你是谁,竟偏袒许宛这个贱人!” 在许家,无论爹娘、弟弟,还是全家下人,统统向着许纭欺负许宛。 不管许纭怎么凌辱许宛,都是非常正确平常的小事。 相反,在一家人眼里,许宛连呼吸都是错的。 许纭和她娘孙桂兰一样,哪怕许宛前段时间风风光光回了趟家,她们也认定她早晚会死在左珩的红帐中。 那女子没有许纭丰盈,却比她高挑许多,长一张白皙的鹅蛋脸,满身贵女装扮。 披一件云水蓝轻绸通袖褙子,髻插金丝步摇,颈上挂一条紫晶坠子。 与许纭那一身艳俗土气的穿着,形成鲜明对比。 “敢在丰都大街上肆意谩骂,工部许大人真是教女有方!”女子款款走到许宛身旁,做好替她出头的架势。 “你,你……”许纭哪吃过这种亏,“你既知道我父亲是谁,还敢这样对我讲话!” 女子挺直腰身轻嗤一声,“我父亲乃丰天府府尹黄仁雍,若真论起来,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叫嚣。” 许纭登时没了底气,都怪她爹没本事,让她在外人面前跌份儿。 许宛抬手抚了抚女子臂腕,侧身啐向许纭:“少在这丢人现眼,赶紧滚,莫脏了我的铺子!” “你的铺子?许宛,别巴结上高门贵女,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大太监的恶心玩物!” 许纭不敢得罪丰天府府尹之女,又转头攻击起自幼的手下败将许宛。 “我做厂公对食,觉得恶心你也得给我受着!谁叫咱俩是一家人呀!” 许宛倏地抢回那块砚台,往地下一摔,旋即给冯玄使个眼神。 冯玄立地唤来店内管事和众伙计,“这位是厂公的对食娘子,咱们这些铺子以后都由她来接管。” 店内管事早闻许宛其名,赶紧机灵表态:“大家伙早就等您来呢,库房里有的是砚台,您想摔多少就摔多少。” 许纭完全傻眼,凭什么许宛能有这么大的谱儿? 许宛理应过得无比凄惨,就配跪在她脚下,给她当使唤丫头! “许纭,你听清楚,姐姐我记仇。你今儿抢我一块砚台,我明儿让你十倍奉还。” 许宛本打算安置好左宅后院后,再腾出精力回许家攻讦除恶,兑现对原主的承诺。 是许纭自己上赶着往前撞,那么许家的好日子,就此到头! “砚台是你自己夺走打碎的,休要赖我头上。” “你碰过的东西,我嫌脏。” “我还没嫌你脏呢,陪太监睡觉的贱胚子!” 许宛扬手就甩许纭一个大耳刮子,“没教养的狗东西。” “你竟敢打我?” 许纭顿时懵然,自小便是她闲着没事打骂许宛解闷儿。 从没想过有一日,许宛敢还手殴打自己。 “你再提厂公一句试试?”许宛忽又打了她另半边脸。 许纭两边脸蛋肿得一样高,咧嘴大哭:“我跟你拼了!” 没等许纭冲过来,就被店内众伙计给拦下。 “回去找爹娘告状,看他们敢不敢来教训我!” “许宛……” 许纭的婢女好说歹说地劝阻,她才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离去。 许宛收起凛冽神情,冲为自己出头的女子盈盈一拜:“兵部尚书府一别已有多日,许宛谢姑娘相助。” 许宛想起来她是谁,是那晚在尚书府饭桌上,坐在旁边帮她夹肉的那位小姐。 “小女黄妙英,见过厂公娘子。”黄妙英大大方方还礼,朝许宛眉眼弯弯地笑笑。 “你们那天都猜我能活到几时呀?”许宛冲黄妙英做了个可爱鬼脸,又挽起她在店内重新逛起来。 黄妙英一脸讳莫如深,“有说三五天,有说一二个月。我说……” “你说啥?” “我说你能长命百岁。” 许宛不懂黄妙英为何会这样认为,“托你吉言,但愿,但愿。” “你别谦虚,厂公对你什么样,丰都这两日早传得沸沸扬扬。” 许宛孤陋寡闻,不可名状地呆望黄妙英。 “听说厂公公开你的身份,带着你到处吃喝游玩。这不,家产都让你接管啦!”黄妙英如闺阁少女般,与许宛说起悄悄话。 许宛尴尬颔首,怎么还闹到路人皆知了呢? 黄妙英又严肃解释道:“不过我刚刚那么做,倒不是巴结你,是真气不过许纭那副嘴脸。” “你可是府尹之女,论巴结也得是我巴结你呀。” “当朝多半官吏都得仰仗厂公过活,我爹……”黄妙英欲言又止,不想把话说得太明。 许宛心领神会,选好一块新砚台,送到黄妙英掌中。 “这算是我谢黄小姐的礼物,不要拒绝我。” 黄妙英开心收下,“改日请你去吃肉,我知道一家特别地道的馆子。” “随叫随到。” 黄妙英又与许宛畅谈多时,方走出纸砚铺。 一场不大不小的插曲后,许宛终忙起正经事。 冯玄带她接连去了四五家铺子,明账上均没什么问题。 按郑薇的习性,能不在这些铺子身上做文章? 左珩这日回来得早,恰在房里看书。 原先在西正房里的书籍,被许宛都摆放到东正房中。 搞得左珩让书香气包围,老不由自主地去翻阅。 “大人,我能进来吗?”许宛回到宅邸,便跑来找左珩。 “进。” 许宛袖里好似藏有什么东西,反反复复掐了掐,“大人,我找你商量点事。” “受欺负了?”左珩放下手中书,不露声色地问话。 见许宛没什么反应,又道出三个字:“纸砚铺。” 许宛啧啧两声:“大人真厉害,才发生多久的事,你就知道了?” 校事厂的人在纸砚铺附近办差,赶巧看到那一幕。 都是眼疾手快的厂卫,几乎同一时间就传到左珩耳朵里。 “难受吗?” 许宛摇摇头,“你难受吗?” “我为什么会难受?” 许宛坐到左珩身前,一手托腮目视他,“外人既仰仗你又嫌弃你,太监也不容易哈?” 左珩长指抠动书角,“因我被骂,恨吧?” “我也因你得到了实惠,今儿‘仗势欺人’确实很爽,难怪世人都爱权。”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这么点事,不劳您大驾。”许宛算计得明白,搬左珩出面这种举动,得用在刀刃上。 左珩眸色深敛,刚刚那份温柔消散不见,“找我何事?” “放在郑薇名下的那些铺子,你过给我呗?”许宛兴冲冲掏出藏在袖子里的房契,财迷相外露无疑。 左珩白眼都快翻到头顶,“不如把这宅子也一并过给你!” 第029回 口嫌体正直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仔细思考片晌,方严肃回绝左珩:“你这宅子空有其表,过给我没啥用,又不能钱生钱。” 左珩扯过那些房契,往许宛头顶轻轻砸去,“你钻钱眼儿里了!” 许宛嬉皮笑脸地点首,拿过纸笔给左珩算起账来。 左珩懒得听,没对许宛的生财之道抱以期望。 即使苏春风陆续向他汇报,许宛是如何大刀阔斧改革、治理家宅的。 今天搞岗前培训,明天做绩效考核,连各种契约都做了标准化管理。 一套套小名词儿,字全认识,连在一起,就让人感觉陌生。 左珩任她“胡闹”,只要扮演好自个儿角色,便绝不会亏待她。 “大人,你信我嘛,派宅里人入店管理,势必增加收入。” “房契放在郑薇名下不改动,岂不寒了袁媳妇儿他们的心?大家都得害怕,她还有机会爬起来。” “谁人心里都明白,即便过给我,产业的真正主人依然是你左珩。” “我还能拿着它们去当、去赌不成?” 左珩只觉两耳都快生出茧子,打断呶呶不休的许宛:“万寿节过后,我亲自带你去办。” 许宛目的得逞,转到左珩身后替他揉捏肩颈,“大人,你可真是个好老板。” 左珩疑惑侧眸,“嗯?” 许宛自他身后探出一张标致小脸,“我说你是一位不错的东主!” 左珩霎时耷拉下面色,回首将她拽到一边,“我今儿才明白,咱俩之间是什么关系。” 许宛不动声色地收好房契,边往外面跑边笑哈哈道:“我是你最贤惠、勤劳、能干的对食娘子呀!” 许宛是真没少做分析报告,宣纸写满一大摞。 按现世企业人资那一套,详细研究了左宅的发展前景与规划。 至于能不能行得通,几个月后自见分晓。 明日就是万寿节,左珩大清早准备出门,自今晚起不能回家。 若万寿节万事顺当,估摸最快得在两三天后,才能见着左珩。 左珩不在宅里,许宛别提有多自在。 但他俩毕竟是“新婚”,总得上演一段不舍戏码。 许宛帮左珩更衣,一会儿里衣料子不亲肤,一会儿官帽戴得有点歪。 又不知从哪变出来一盒糕点,说是她亲手做的,让左珩带上半路吃。 左珩一如既往冷若冰霜,没多瞅许宛一眼。 可刚一迈出宅邸大门,连马背都没登上去,就唤来苏春风。 苏春风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将提着的食盒打开,“厂公,咱好歹走远点再吃?” 左珩瞄两眼里面东倒西歪的糕点,长眉紧皱:“手断了都比她做得好看。” 嘴上嫌弃得要命,指头却没闲着,捏起来一块就往嘴里送。 “厂公,味道如何?”苏春风存心抢白主子,左珩痛苦下咽的表情,他见得真真儿的。 左珩抄起食盒就要返回宅中,许宛到底放了多少糖,是想甜死他吗? 苏春风紧忙拦住主子,“厂公,时间来不及了,咱们还是快进宫吧!” 左珩这才作罢,刚想再次上马,却见一辆气派马车停到自家门口。 自车上慢吞吞走下来一位小姐,明明是冲着左宅而来,却磨磨蹭蹭不愿上前。 左珩瞧出那女子是何许人也,蓄意堵在门前不动弹。 女子没辙,战战兢兢走到左珩跟前,“见过厂公大人。” 她竭力掩饰紧张,嗓音却不住地发颤。 “黄府尹的千金来我家里作甚?”左珩声调偏冷,明知故问。 黄妙英没料到左珩这个时辰还没出门,早知道晚过来两刻钟好了。 她约许宛上街购置穿戴,明天的万寿节,她要登台演奏一曲。 这是她父亲费劲巴力争取来的机会,想让她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为明年春季选秀女做准备。 “我来找许宛……厂公娘子。” 黄妙英平时端庄大气,对谁俱是不卑不亢的态度。 但面对左珩,这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还是怕得很。 “你见咱家都这样,见了万岁可怎么得了?”左珩清楚眼前这位,是未来娘娘的当红人选。 “我,小女……” “大人,还好你没走。”许宛从宅内急急忙忙追出来,“你忘戴香囊了。” 许宛顺手帮左珩系在腰间,动作熟练自然。 左珩得意地环视四周,恨不得被更多人瞧到这一幕。 黄妙英总算等到救星,“唰”地一下躲到许宛身旁,“宛宛,我来找你的。” “怎么来得这么早?街上店铺都没开呢?快进来喝盏茶。” 许宛牵起黄妙英往宅里带,还是身后的苏春风拔高嗓音咳嗽两声,许宛才假模假样地向左珩引荐。 她和谁接触,左珩能不清楚? 校事厂那些耳目,甚至能听到百姓夫妻的床头话。 左珩没再逗留,火急火燎奔赴皇城,未来几日全是硬仗。 黄妙英偷瞄到左珩走远,挽住许宛胳膊做心惊状,“吓死我了!” “谁吓你呀?” “你家厂公大人呗,他看起来凶巴巴的,像白无常。”黄妙英低声咕哝,担心被宅内下人听去。 许宛立时感慨自己和黄妙英确有缘分,她老早就这么认为。 “他装的。” 黄妙英哪里肯信,满脸天真地追问:“他没打过你吧?你们还……和谐吗?” 许宛伸指戳戳黄妙英额头,“不知羞,你想听多大尺度的?” 许宛腹诽,你想听啥样我就编啥样。 左珩那一大摊子书籍里,藏有不少香艳话本,比她爹送的那几本刺激多了。 左珩不在家时,她没少偷看,古人思维天马行空,性别也从不卡得太死。 黄妙英羞红双颊,将一盏滚烫茶水全灌下肚,“你看起来不像敷衍我,这么说左珩还算正常人?” “正常什么呀?他又不是男人。”许宛本是随口一辩,不知为何脑子里竟闪过那晚在西正房里的情景。 “他,他也杀过不少妙龄少女。”许宛复又加上一句。 尽管左珩早向她诉过苦,他一共没杀几人。 皆是来的第一晚,就要刺杀他的各路细作。 被渲染夸大传播出去,是逼那些想除掉他的人,放弃送女色进宅的蠢路子。 唯有许汝徽,是真心实意把闺女送进来。 黄妙英为许宛捏把汗,她这不成天天在刀尖上过活吗? “谈论我干什么,倒是你,为何那么在乎明日登台演奏?” 黄妙英唉声叹气道出实情,她自己对进宫当娘娘一点兴趣都没有。 怎奈他家族几代男丁稀薄,他爹好不容易坐到府尹之位,可惜后继无人。 黄家外表是世人羡慕的朱门大户,实则败絮其中。 黄仁雍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女儿身上,希望她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为皇帝生下一儿半女,也好拯救衰败的家族命运。 “你和许纭天生敌对。”许宛忍俊不禁,万没想到黄妙英与许纭有天然梁子。 “我一看见她就烦,都是许家女儿,凭什么……”黄妙英恐让许宛伤心,把话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许纭做梦都想进宫当娘娘。但你放心,有我这个给太监当对食的姐姐在,她绝不可能爬上龙床。” 第030回 偷偷潜皇宫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扮成黄妙英的贴身婢女,混入皇宫。 昨日陪这位黄小姐逛街,两条腿都快累断。 所跟去的男仆女婢,各个怀中都抱得满满当当。 许宛真搞不懂,见一次皇帝,至于这么惊师动众吗? 过后算账,黄妙英花去她父亲好几个月的俸禄。 当然,黄仁雍求之不得,就希望女儿多花钱好好捯饬自己。 或许与许宛越处越相契,黄妙英遂提议带她明日一道进宫,就当吃喝玩乐去见见世面。 许宛当场拒绝,她对这种大型集会没啥兴趣。 前朝男人们比权势财富,后宫女人们比家世美貌。 一整日待下来,身心都得累个半死。 黄妙英劝说不动,不甘心地回了家。 哪料今日五更,许宛竟主动敲响黄家大门。 说经过这一宿想通了,她必须陪黄妙英进宫。 因为许汝徽定会想法子,将她二妹许纭也送进去露脸。 这个理由黄妙英深信不疑,当即换下来一个婢女,让许宛顶替上。 其实更深的原因是许宛做了个梦,梦里左珩遭遇危险,浑身是血躺在血泊之中…… 刚刚抱紧的大腿,万一真死了,她如火如荼忙活这么久,岂不打水漂了吗? 许宛的到来也惊动黄仁雍,但鉴于她的身份,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珩是今上面前的红人,他女儿进宫选秀女,八成得求到人家头上。 况现下,这位厂公之“妻”,和他的宝贝女儿结交颇深。 黄仁雍的正妻也就是黄妙英之母早逝,她身为嫡女,不允许继室诰命加身,去皇宫朝拜。 黄妙英捏着黄家命脉,黄仁雍不敢不顺从。 前往皇宫的马车上,黄妙英挽住许宛拭泪,“这个娘娘,我非当不可,不然怎么能镇住家里那几个贱人。” 许宛才懂得,她肩上到底背负着什么。 皇宫属实很大,红墙金瓦雕栏玉砌,一国的政治中心就在此。 在康王府时,许宛就快迷路,进入皇宫更觉眼花。 都不知拐了多少弯,穿过多少门,才被内廷太监带进后宫。 宫娥内侍一排排穿梭其中,宴席大致轮廓已形成。 她们来得有些早,众多女眷都还没有到场。 “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吧,所有吃的喝的,皆是大渊朝境内最好的贡品。” 黄妙英带许宛随意逛逛,眼神却睃向四周,不知在找些什么。 许宛低声打趣儿:“陛下来不了这么早,你乱瞅什么呢?” “谁找陛下啦,我是在找……” 黄妙英话没说完,就听身后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许宛循声回眸,只见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女子,提着裙摆朝这边跑来。 不用猜都能看出,她是位刁蛮公主。 “烦死这身朝服,又重又繁琐,想我没,妙英。” 黄妙英没对这位公主叙礼,直接拉拉她的手,“还以为开席之前见不到你呢。” 黄妙英转身向许宛介绍:“这位是如宁公主赵燃,今上最疼爱的妹妹。” 黄妙英幼年进宫,陪这位如宁公主生活过几年,从此结下深厚友情。 后来黄妙英母亲离世被接出皇宫,如宁公主更不能轻易出宫,二人每次见面都变得十分困难。 赵燃上下打量许宛一气,蓦地凑近笑问:“你是左珩的对食吧?” “公主怎会认识我?”许宛倍感意外,“我们在哪里见过?” “我听校事厂那些厂卫们说过,他们把你描述的,啧啧啧……” 听赵燃语气,她与校事厂的人走得很近,难道和左珩关系不错? 黄妙英含笑揭穿赵燃:“你别听她瞎说,是我前儿向她传的字条,说结交到一位好姐妹。” 许宛嗅到一点旁的气息,“公主和校事厂里的谁比较熟,我跟宋大档头关系超瓷实。” 赵燃闻言一把按住许宛,“你和姚宗安熟不熟?” “我没怎么见过姚指挥使。”许宛尴尬讪笑,原来如宁公主钟意姚宗安。 赵燃失落地放开许宛,“姚宗安最近老躲着我,我问左珩他今儿在哪当值,左珩都不告诉我。” 黄妙英实在听不下去,“我的好公主,你能不能矜持一些。” “你对我皇兄还不是一样?瞅你今天穿得跟花蝴蝶似的。”赵燃上手,在黄妙英发髻上拨弄两下。 三人闲聊之际,身后官宦女眷们已渐渐多起来。 黄妙英本想聚过去,与众夫人相谈一番。 但赵燃不放她走,“前朝大典仪式还没举行呢,皇嫂不可能这么早出来,你真愿意和那群老女人打交道?” 黄妙英醉翁之意不在酒,“宫中嫔妃我怎么一位都没瞧见?” 天起帝出名的禁欲寡欢,在位五载后宫就几位佳丽,导致龙嗣偏少急坏太后,这才有明年春季大选秀女一事。 “那几位妃子性子都比较低调,自当紧随太后、皇后的脚步。” 前朝方向忽地响起阵阵礼炮,许宛顺势问道:“仪式开始了?” “是不是满心好奇?你们家左珩挺威风,可惜是个太监,比姚宗安差点意思。” “我想去看看。” 黄妙英面色一沉,拉住许宛和赵燃就往人丛中走。 要是被前朝大臣们发现,她们不得死定了。 赵燃很久没碰到与自己对脾气的人,大眼睛滴溜溜乱转,“走,我领你去瞧瞧热闹。” “你们俩能不能别闹,今天什么日子呀!” 赵燃拽过许宛,“妙英,你自己先回去。咱们这边开席之前,我们俩一定赶回来。” “妙英,你回去瞅瞅许纭那丫头来没,等我回来帮你收拾她。” 言罢,许宛随赵燃一路小跑,消失在长长的甬道上。 赵燃带许宛来到一处低矮值房后身,“这里是太监们的地盘,换上他们的衣服,准能溜前面去。” 许宛很想见左珩一面,只有这一次机会能给他提个醒。 但赵燃玩得有点大,万一真出纰漏,她是公主尚能逃脱,自己和黄妙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许宛迟疑半刻,拉住跃跃欲试的赵燃,“公主殿下,我忽然尿急,咱们先回去吧。” “你不想看左珩啦?” “你就那么想见姚宗安?” “你是没瞧见他穿一身曳撒有多英俊,小腰那么细,看着都有劲儿。” 难怪左珩说姚宗安最招小娘子喜欢,把赵燃都迷成花痴。 “公主殿下躲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姚宗安顶着一张红透的脸,出现在二人身后。 许宛心下一窒,不愧是校事厂的人,如此神出鬼没,肯定把赵燃那番话一字不差地听了去。 赵燃羞涩地瞟向姚宗安,“是她想左珩想得紧,非逼我带她来见左珩。” 第031回 冥冥已注定 - 奸佞妻 - 斐什 姚宗安拇指扣在腰侧刀柄上,窘得不知该如何接话。 每次与如宁公主见面,他都想绕道二里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被赵燃轻易供出,许宛硬撑着脸皮,向姚宗安盈盈下拜:“姚大人,现在见厂公一面很难吧?” 姚宗安傲然冷笑,扬起下颔指向前朝方向,“厂公在金銮殿上,正伴驾左右。” 赵燃听闻立马不高兴了,“你怎么没在皇兄身边?” 天起帝身边最夺目的护驾位置,让宫卫统领李为林及副将占据着。 而左珩不过以太监之名,候在皇帝身旁。 校事厂从不争什么名利,他们只在暗处默默做事。 赵燃不懂这些,只知替姚宗安打抱不平。 “属下有更重要的任务。”姚宗安搪塞赵燃,做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姿态。 许宛踟蹰一刻,艰难作罢,“那算了吧。” 她推动赵燃赶紧离开此地,不想再惹不必要的麻烦。 “许姑娘,你有要事的话可对我讲,一旦有机会,我便能传达给厂公。” 姚宗安总觉得许宛不会无缘无故跑进皇宫,也绝不会是赵燃口中所说的缘由。 许宛心忖,姚宗安是左珩心腹,既见不到左珩,说与他知晓也可以吧? 遂走至他身侧,踮脚附耳轻轻道:“信我,前朝有人不安分,今日必有血光之灾,姚大人和厂公一定小心!” 姚宗安正欲向许宛讨问清楚,已被一旁的赵燃拖拽开,并不断追问她对他都说些什么。 许宛只得骗赵燃,说她想左珩了,让姚宗安帮忙捎句话。 二人推推搡搡原路返回,姚宗安方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但很快又悬回来,许宛之言究竟是妇人儿戏,还是她确得到什么消息? 姚宗安不敢含糊,掉头奔向庆典现场。 赵燃和许宛就快迈回后宫宴席那院儿,却又意外和赵烁相撞上。 赵烁一脸惴惴不安,帽子歪了,衣带也松了。 赵燃与赵烁关系还算亲近,俩人都非常爱玩儿。 帮赵燃溜出宫的事,赵烁背地里没少干。 “九哥,你没在前面庆典,跑这来做什么?” “我令牌丢了,早晨进宫的时候还在身上,偏这时没了踪影。” 赵燃惊惶失措,扯过赵烁低声喝骂:“弄丢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脑袋要搬家呀!” “你快帮我找找,是不是掉哪片草丛里了?” “你今天来过这里吗?怎么可能掉在这儿!” “这可怎么办?皇兄非杀了我不可!”赵烁急得直跺脚,又扇打自己一嘴巴。 许宛本想蒙混过关,不与赵烁相认。 可此事非同小可,她不得不启齿:“殿下,你在这里干着急,不如把这件事告诉给姚指挥使,或者宫卫统领。” 赵烁闻声转眸,瞥到许宛那张漂亮的脸蛋,“许姑娘,你怎么在这里?还和我小妹在一起?” “你认识我九哥,许宛,有点能耐啊。”赵燃抱臂,再次端详起许宛。 “我的事不重要,你的事才重要。别再磨蹭,兹事体大,赶快去吧。”许宛极力相劝,心底已生出不祥之感。 梦境预知当真准确,今天果有大事要发生。 左珩,你可千万别死! 赵烁慢慢腾腾不肯走,“或许没啥要紧的,把今天将就下来再说?” “真出意外,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康王爷,不是每一次都能侥幸活命!” “许宛说的是,你去告诉姚宗安,他绝对能帮你兜底。” 赵燃未必比赵烁看得长远,她只是希望姚宗安有更多表现的机会。 赵烁思虑再三,终跌跌撞撞跑远。 赵燃携许宛在后宫宴席开始前,顺顺利利赶回来。 众女眷已按家中父兄、丈夫的官位高低,排列好座次。 赵然那些公主、郡主,与后宫妃子们坐得靠前,黄妙英则坐在不前不后的位置上。 许宛悄咪咪站到黄妙英身后,“这位置还行,能看清太后、皇后长什么样。” 黄妙英瞥望她两眼,放心地笑了笑,“前朝大典壮不壮观?” “我们啥都没瞅见,被姚大人逮个正着,撵回来了。” 黄妙英掩唇低笑,“许纭没来,许大人还差点火候。” “许汝徽是真没啥本事。”许宛轻笑附和,对许家人没丝毫情感。 “宛宛,你等着,回头我让我爹为难为难许大人。” “丰天府和工部还有关联呢?” “丰都近一年兴修水坝、庙宇、琼楼,我爹和你爹联系不少。” 宴席缓缓展开,一道道菜肴鳞次栉比送上桌。 许宛认真听太后和皇后发言,“之乎者也”的味道偏重,导致她没太听明白。 时间慢慢流逝,日头已越来越足,温度也逐渐升起。 准备节目的女眷,都已登台献过艺,独黄妙英抱着一把琵琶不肯上去。 许宛明白她在等皇帝驾到,可天起帝迟迟没有出现。 后宫不敢催前朝,除了尴尬地等着,别无他法。 许宛的心越跳越乱,金銮殿真会出事吗? 谁敢趁万寿节作乱,刺杀大渊皇帝? “妙英,我想去趟净房。”许宛受够了这种恐惧,她要过去一探究竟。 那梦境太短,只有一幅被定格的画面。 半夜惊醒后,便再也睡不着。 要是能获得更多讯息,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彷徨。 黄妙英此时的精力全系在皇帝身上,只漫不经心道了声:“好”。 许宛避开热闹宴席,再度跑向前朝大殿。 幸而有赵燃帮她带过一次路,否则必迷路无疑。 皇宫的红墙高得瘆人,许宛走在墙根下,只觉压抑得喘不过气。 黄妙英心甘情愿往里跳,人各有命,希望她求仁得仁吧。 再次来到那处太监值房,里面已空无一人。 许宛压低身子,慢慢靠近通往前殿大坪的门洞。 没有想象中的胡乱骚动,但笼罩着诡异的肃穆气氛。 她来晚了。 金銮殿上刚刚结束一场刺杀,要取天起帝性命的那个刺客,被姚宗安和宋绩当场毙命。 就在满朝文武以为事情已解决时,第二波刺客,混在宫卫之中,忽然刺向天起帝。 左珩眼疾手快挺身而出,将那刺客顺着丹墀踢滚下去。 宫卫们一拥而上将其制服,那人倏地发疯,挣脱开束缚,又从袖子里掏出短刀,刺向挡在皇帝身前的左梵山。 左珩再次救人,替义父挡下致命一刀,而他自己则不幸受伤。 万寿节仍按部就班往下进行,左珩已被抬下去救治。 “许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姚宗安双目通红,出现在许宛身后。 他的神情出卖了自己,许宛含泪微笑:“左珩他还好吧?” “你先回家,凡事有我们。” “他死了?” 一语成谶吗,许宛不想给他收尸。 姚宗安连连否认,“没有,没有。” “带我去见他,姚大人,拜托。” 第032回 躺在血泊中 - 奸佞妻 - 斐什 姚宗安惦念左珩,心下一软,带上许宛抄小道赶往太医院值房。 二人甫一冲进太医院值房,迎面便是慌乱进出的众多内侍宫娥。 有的端盆倒水,有的拿着替换下来的血红纱布,有的帮太医抓药煎药。 当值太医们纷纷堵在里间门口,但听宋绩在里面大声叫嚷:“厂公怎么还没醒?治不好他,我先砍了你的头!” 见状,许宛拨开人群闯进去,地上、床上、宋绩身上、为左珩救治的太医身上,目及之处皆沾染着赤红的鲜血……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前所未有的错愕爬满许宛心头。 她直奔左珩床前,半晌才轻声发出颤音:“左珩,你疼坏了吧?” “她是谁,谁放进来的?”本就被宋绩恐吓够呛的太医,神经兮兮地断喝。 紧随其后跟进来的姚宗安,一面将挤在屋中的众厂卫撵出去,一面向太医歉意解释:“她是厂公的对食。” 太医这才舒口气,拽住姚宗安大倒苦水,他们已尽全力救治左珩。 刺客这一刀刺得实在太深,差半寸就碰到心脏。 如今处置好伤口,外敷内吃的药草已全部使用上。 至于左珩何时能苏醒,后续伤势有何变化,仍不好下定论。 大渊太医院拥有举国最好的诊疗,姚宗安没理由不相信他们。 但望向躺在床榻上命若悬丝的左珩,仍控制不住地难受,他们厂公不该这样轻易死掉! “许姑娘,厂公福大命大。”死赖着不肯出去的宋绩,低声劝慰许宛。 “我能带他回家养伤吗?”许宛看了看宋绩,又回首凝视姚宗安。 万寿节的进程已过去大半,左珩在与不在,校事厂一样能完成各项任务。 可姚宗安心里清楚,左珩的去留,他拿不了主意。 “回家?”外面传来一个老太监的嘲讽声。 左梵山步履蹒跚地走进来,在场众人陆续行礼问安。 许宛终与这位传说中的左老公公相见,也随众人朝他下拜。 左梵山仅淡扫许宛一眼,便掠过去关注左珩。 老太监不动声色,瞧不出他脸上有半分情绪。 “万寿节还未结束,姚指挥使不该逗留在这里。”左梵山尖声指责,意让姚宗安去外主持大局。 姚宗安不舍地望了望床榻,躬身抱拳:“是。” 宋绩跟从姚宗安默然退出屋子,左梵山的声音又自后面响起:“你把她怎么带来的,就怎么带走。” “她是……”姚宗安想替许宛说话。 左梵山忽地发威:“要咱家重复第二遍?宫卫正在调查刺客如何入宫,若查到她身上,首当其冲被怀疑。” 姚宗安被训斥得不敢还嘴,只惭愧垂头。 “左珩受伤,这件事理应由校事厂全权负责!现在让宫卫抢去头筹,莫忘了刺客是混在宫卫里的!” 左梵山一席话,震醒所有人。 许宛摘下自己手腕上那串玉珠链子,快速帮左珩戴起来。 不再多说一句,速速离开太医院值房。 天起帝最终没有在后宫露面,黄妙英失望透顶。 幸而她只顾着自己难过,没有发现回来的许宛神情突变。 陪黄妙英吃完最后一块点心、饮完最后一盏花茶,宴席总算散了。 许宛强撑着走出宫门,顿在原地没上黄家的马车。 “上来呀,宛宛。”黄妙英撩开马车窗帘,“我送你回家。” “我有点事情要办,你先回去。” “天色晚了,注意安全。” “放心吧,改天找你玩儿。”许宛掩盖思绪,强笑送走黄妙英。 她沿高高的城墙不断奔跑,猜不出左珩会被从哪个宫门送出来。 皇宫太大太大,她无望地望向天空。 从白转变成黑,依然没寻到左珩出宫的痕迹。 直至一队厂卫从许宛身边路过,她疯子一样冲上去,“姚指挥使在哪儿?宋大档头在哪儿?” 其中一个厂卫认出许宛,好心相告:“他们早回校事厂办案了。” “你们知道厂公大人身在何处吗?” 厂卫们齐齐摇头,认出许宛的那人道出猜想:“厂公多半会被左老公公带回家中休养。” 又一厂卫蓦地指向远处,“许姑娘,你看长远门那里!” 只见那处宫门前,停放一辆巨大马车,周围有许多厂卫在看护。 许宛拼尽全力跑向长远门,左珩果从这里被抬出来。 上上下下均是内侍太监们在动手,元执难听刺耳的嗓音响彻门前。 “老祖宗,您放心,小的绝不让左珩受半点罪!” “老祖宗,宫里这边交给我绝不会出一点岔子。” “你们这些奴才,做事不能轻点?惊扰到厂公大人,要你们狗命!” 许宛呼哧带喘跑到左梵山眼前,“左老公公,能让我去照顾左珩吗?” “不能!”左梵山严词拒绝,旋即命人驱动马车。 许宛开始还能追上马车速度,后来马车提速,就把她狠狠甩了下来。 许宛体力不支,跌倒在地,浑身早汗流浃背。 “许姑娘,你这是何必呢?” 元执蹑手蹑脚跟过来,提起一只灯笼照亮许宛脸庞。 许宛起身拍拍衣衫上的尘土,“你看见左珩了吗?他还好吗?” “你在关心一个太监?是发自肺腑的?”元执戏谑发问,能把左珩伺候明白的女子,的确不简单。 “他的伤好多了吧?” “咱家属实好奇,他怎么调教的你?” 确定在元执这里听不到任何内况,许宛把脸一沉,“滚!” 说完,再次朝马车消失的方向追去。 元执气结,将手中灯笼摔到地上,左珩最好明天就死! 左梵山的宅邸并不难找,许宛一路寻来,叩响两次大门。 里面无人回应,她清楚左梵山不会让她进去。 估计是因为郑薇,老太监终找到报复她的机会。 她坐靠在门前的石狮子下,猜左梵山定能把左珩照顾好。 她应回到另一座左宅,等左珩康复回来。 可她做不到,心里像长了草。 “老祖宗,许姑娘从皇宫一直追到家门口,在外面候到现在不肯离开。”算上这次,管家已来报了三回。 左梵山不值一哂:“随便她。” 宅内灯火亮如白昼,左珩睡下的那间房未关门,左梵山就默然守在门外。 “老祖宗,屋里屋外都有人在,您还是回去歇着吧。”管家陪左梵山熬过大半宿,忍不住相劝。 左梵山手撑桌角站起身,“那丫头还在外面吗?” “在,在。” “让她进来守着左珩。” 第033回 你才是解药 - 奸佞妻 - 斐什 翌日曙光降临,左珩恢复了知觉。 未睁开双眸前,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着。 瞥见伏在床边打盹儿的许宛,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竟然会是她? 周围环境,让他很快判断出自己置身何处。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快速回溯,他自嘲苦笑,又捡回一命。 一手缓慢抬起,本想抚摸身前伤口,竟发觉浑身提不上一点力气。 戴在手腕上的那串玉珠链子,倒让他迟疑一下。 许宛把“护身符”送给他了? 宋绩先前讽刺得很是,在怀疑许宛与宋广妻室有关后,他并没有穷追不舍刨根问底。 不过借这个由头,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不断告诫自己,他们的关系仅仅是互相利用。 他利用她肃清自家后院,她利用他得到钱财。 许宛迷迷蒙蒙抬起头,对上左珩那双虚弱无神的狐狸眼,“你醒啦?” 左珩薄唇微裂泛白,“谁准你来这儿的?” “你爹放我进来照顾你。”许宛探身往他跟前凑得更近,眉眼弯弯地傻笑。 “怕我死?” “你先别死,那些铺子还没过给我呢!” 适才的感动荡然无存,左珩翻着白眼咬牙道:“财迷。” 许宛兴致勃勃地去叫人,很快便把左梵山扶进来。 左梵山摆明了要和左珩说些私话,却见许宛杵在一旁不动弹。 “去给我端药。”左珩无可奈何地撵人。 “怕苦嘛?我给你找块糖来!”“大腿”总算闯过鬼门关,她有点兴奋过度。 左梵山将后续之事,逐一跟左珩陈述一番。 第二个刺客,已被姚宗安强势带回校事厂审问。 第一个刺客的身份,亦在抓紧时间排查。 赵烁丢失令牌,刺客混在宫卫里,种种迹象都与各路藩王无关。 但凭借他们侦查多年的经验来判,幕后黑手就藏匿在那些藩王里。 天起帝以多年不见为由,将众人扣留丰都不得离开。 也是为校事厂破案,争取更多时间。 左梵山疼惜地端视左珩,“姚宗安做事,你可放心,目下你的任务就是养伤。” 左珩半靠在床头引枕上,“父亲不必担心我。” “那丫头倒很担心你。”左梵山将许宛所为,轻描淡写讲给左珩听。 左珩五味杂陈,嘴上依旧讥讽:“蠢货!” “她从皇宫一路追来,坐在我门前大半宿。”左梵山矍铄的眼睛盯紧左珩,“她知道你的身份吗?” “不知道,我只是拿她解闷儿。” “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不会,永远不会。” 左梵山老态龙钟地站起来,“一年后,送她离开丰都。” “父亲……”左珩捂住伤口坐直腰身。 “郑薇的事我不追究,那是她自己活该。这丫头解闷儿可以,不能长期待在你身边。” 左珩缄默不言,左梵山语重心长地规劝,“你的秘密,谁知道谁活不成。想害死她,就不必听我的话。” “老祖宗,厂公,许姑娘她晕倒了!”管家急急忙忙来报。 左梵山不耐烦地敷衍:“请大夫来瞧瞧。” “婆子们说没大碍,应是累的,刚给她灌一碗红糖水。” 重伤的左珩倏地翻身下床,赤脚迈出房门,直奔许宛而去。 左梵山看向左珩背影,面露不豫,“祸害!” 管事不得已,为左珩重新换了房间。 床榻无比宽敞,躺下左珩和许宛,中间还能再睡两三人。 “你爹快被我气死了。”许宛嚼着帮左珩寻来的糖块,望向头顶上方的承尘。 左珩用五指盖住眼眶,“你用不着让他喜欢。” 许宛转身侧卧,伸手去搭左珩的脉搏,“姚宗安没找到机会跟你讲话?” 左珩不敢再动弹,刚刚翻身下地,险些把伤口崩开。 “就算他找到机会,你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你既这么说,我便没啥愧疚了。” 当时看到浑身是血的左珩,她很自责,觉得这件事本该避免发生。 “你号出点什么来?” “你脉象很乱,这两日大增大补,与之前服用的那些药相冲吧?” 经许宛提醒,左珩又差点跳起来,“到日子了!” “到什么日子?” “找苏春风去拿药。”左珩想到她这两天也累坏了,又改口道,“明早再去。” “苏春风到处跑,校事厂、左宅、这里,真是辛苦。” 左珩闷声抢白:“你要是听话回家,他不至于兼顾这么多。” 许宛朝他小腿上蹬一脚,“不用你撵,我明早就走!” 左珩侧过头,把“反了你了”四个字憋回去,只定睛睃望她。 “你看什么?” “看美人儿。” 许宛赶忙打岔:“我找苏春风拿什么药?你是断药‘犯病’,还是吃多了‘犯病’?” 左珩恻然,以前还有迹可循,近一年随时随地都能“犯病”。 “不一定。”左珩假意睡去,长指又不经意触碰到手腕上那串玉珠链子。 许宛替他掖紧被角,“有不适就喊我,我也好困……” 她几乎瞬间睡着,左珩静静谛视眼前人,生出一种好像叫“幸福”的错觉。 从未被人这样在乎过,就算她的初衷是为钱。 夤夜时分,左珩被疼痛折磨醒,冷汗已浸湿衾褥。 伤口疼痛尚能承受,但遗症到底来袭,蚀骨的疼钻进骨髓。 他无法像往常一样折磨肉身,只能强迫自己平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呃……”他想拿身体去撞墙,额头一下一下磕进枕头里。 许宛闻声迷迷糊糊惊醒,一听左珩错乱的鼻息,就知他“犯病”了。 她迅速掀开左珩的被子,里面如被雨水淋过。 “你爹这里有备用药吗?我就该回去找苏春风拿药!”许宛踉踉跄跄滚下床,替左珩倒来一杯热水。 左珩根本喝不下那杯热水,“去找左梵山要五石散,快点!” 许宛看着痛苦不堪的左珩,“你伤得太重,吃下五石散很可能暴毙。” “我快坚持不住了,救我。”他的双唇已被自己咬烂,像活吞下一只血淋淋的猎物。 “你不能吃,你真的会死。”许宛抓住左珩的手,“还有别的法子吗?” “有。”左珩顺势扣住许宛后颈,往下重重压去。 许宛整个人一下子栽进左珩胸膛,带有血沫的热唇很快覆到她唇齿上。 一头乌黑密实的长发垂落到左珩颈窝里,他贪婪地嗅着,“不吃五石散,吃你……” 第034回 难控的夤夜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本能地反抗,竟不小心碰撞到左珩的伤口。 左珩瓮声瓮气地呜咽两声,四肢百骸犹丢进油锅里烹炸,快熬化了骨。 浓烈的血腥味,再度在两人之间弥散开。 许宛顾不上生气,趁左珩无力之际摆脱出来,连滚带爬去点灯烛。 “止血,别动,左珩你给我听话!”她取来白日里使用过的药箱。 左珩里衣濡湿,裹在身上根本扒不下来。 许宛急得使不上力,左珩干脆自行扯烂。 明明结实有劲的躯腹,此刻竟惨不忍睹。 他身上哪有一块好肉? 大小伤疤无数,这一回最为严重。 有这样不要命的奸佞臣吗? 换下来的纱布与她十指一样,都看不出原有的本色。 镊子与药瓶之间叮当作响,她是怎么下去手换药的,连自己都记不清。 他想竭力配合许宛不乱动,但随时加重的疼痛,早让他抖如筛糠。 许宛看在眼里,一阵怃然。 她半趴到他身上,帮他缠好纱布,一滴泪不经意落到他的薄唇上。 原本已有些精神涣散的左珩,抿了抿唇,尝到这滴泪的滋味。 从没有人为他哭过。 他徐徐伸臂,去抚她的眼眸,“我不疼。” 明明是想抚慰许宛,他自己的泪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打湿枕巾。 “你会好的。” 许宛撤走药箱,又从枕头底下翻出来一块糖,塞进左珩口中。 “甜吗?” 左珩艰难吞咽,剧痛再次来袭,他从唇齿间费尽力气,才道出那个“甜”字。 她按住他的手背,“伤口再崩开,你真的会死。” 他反手握紧她的指头,卑微恳求:“能让我抱下吗?” 许宛踌躇半晌,缓缓俯下身,躺进他宽阔的臂弯里。 一手小心地搭在他的心窝上,“这样管用?” 左珩如获珍宝,将人锁在怀中,长指沿着她的长发、后颈、背脊一路摩挲,“比五石散管用。” 想占有她的冲动,压制了那蚀骨的痛。 左珩的呼吸比刚刚沉稳一些,许宛往外略挪了挪身子,“有点麻了。” 左珩以为她又想逃,大手扣住她的肩头,“你嫌弃我?” “嫌弃你什么?” “我是太监,所以亲你,你觉得恶心。” “那个……咱俩是假的,假的怎么能随便吻?只有真情侣才可以亲亲爱爱嘛!” 许宛没敢抬头,不知头顶上的方左珩是个什么表情。 “我原谅你了,你有病,不是真的想欺负我。”许宛觉得自己这回找补得不错,左珩应该能接受吧? 左珩迟迟没有回应许宛,她慢慢举目,恰与左珩四目相对。 “你这是什么表情?” 左珩用指节挑起她的下颌,“别躲。” 旋即轻啄起她的唇,比之前温柔,多了些循序渐进的技巧。 另一只手钳住她还欲挣脱的双臂,“我们来真的怎么样?” 他没勇气听她的回应,只一味地吻着她,不让她言语,不让她喘息。 多希望就这样沉沦到底,任欲望肆意盘桓,这一刻的感觉无法骗人。 遗症断断续续折磨他近两个时辰,天光大亮后,才彻底平静下来。 许宛疲惫地睡在他身侧,左珩帮她拉高被子,自己则陷入沉思。 左梵山没打招呼径直推门而进,亲自端来丰盛的朝食。 左珩慌乱起身,扯下半面帐幔遮住许宛,“父亲。” 左梵山都不记得上一次见左珩这样局促是多少年前的事,“昨晚‘犯病’了?” 他们点灯熬油折腾半夜,外面的人想不知道都难。 左珩筋疲力尽地点点头。 “没吃五石散,靠什么挺过来的?” “靠她……鼓励。”左珩垂眸望一眼还在熟睡的许宛。 左梵山寒声冷笑,一语双关道:“睡了?” 左珩懂得左梵山的意思,一面摇头,一面解释:“她睡了。” 左梵山负手叹息,转身走出房间。 许宛在他们父子对话时,就被吵醒,她抬起半张脸,“你爹出去啦?” “他什么都没看见。”左珩也不知自己在解释什么。 许宛抛开左珩跳下床,自顾自地吃起早饭,“我这就回家,你自己在这慢慢养着吧。” “昨晚……” “最初是靠淫威,怕你杀我,所以你让我‘叫’我便‘叫’,给我戴脚环,我也欣然接受。” 许宛一人吃下所有食物,完全没有分给左珩的意思。 “后来是诓我心软,你犯病成那个样子,我怎么敢伤你?” 她梳起发髻,套好衣裳,全程没给左珩一个眼神。 “你是我的东主,你来强的硬的我没辙,想要活下去就得承受这一切。” 她走回他床前,用一双审视的眸光打量左珩,经历这两天他好像长点胡茬儿。 她不敢再乱猜下去,就把他当成太监看待。 “可你昨晚说要跟我来真的,你懂那是什么意思吗?两情相悦才是真感情,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左珩被臊得垂下眼睑,半天讲不出一句话。 “你和许汝徽有什么区别?我不过就是个任人宰割的玩意儿。” 许宛哔哔叭叭讲个痛快,掉头就走。 左珩急了,恐她带一肚子怨气离开,连忙哀求:“不要走,我错了……” 他从床榻上慌乱跌落,摔倒在地。 许宛低声啐骂两句,到底回去把人扶起,“能不能别用苦肉计?” 左珩双眸布满血丝,拉住许宛衣袖不肯松手,“我真心实意给你道歉,你救我性命,我不会杀你,更不会强迫你。” “我知道了,你松开我,我要回家。” “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爹本来就烦我,我再把你拐走,他不得气死呀?”许宛连连摆手,她可不想真成为左梵山的眼中钉。 左珩只恨自己不能快些痊愈,“你现在离开,左梵山一样会多想。许宛,你别走!” “咦,我听到什么啦?”宋绩咧着一口大白牙,悄咪咪溜进来。 许宛噌地一下甩开左珩,面颊通红地剜宋绩一眼,“进来不知道敲门?校事厂怎么教的规矩?” 宋绩身后跟着一本正经的姚宗安,“我们敲了好多声,里面有人却故意不应啊!” 姚宗安和宋绩瞧见能活动的左珩,脸上均露出喜色。 上一瞬还可怜巴巴的左珩,下一瞬已端起校事厂厂公的范儿。 “案子有什么进展?”左珩语调淡然,仿佛确定他们能给自己带来好消息。 姚宗安认认真真瞧看左珩,忽地靠上前,“厂公,你这嘴被谁咬成这样?属下帮你收拾她!” 第035回 可怜父母心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的脸已快憋成茄紫色,姚宗安怎么被宋绩这夯货带跑偏了? “哎呀,许姑娘,你这里怎么回事?”宋绩不依不饶,随声唱和。 许宛真以为左珩给她亲出来痕迹,下意识地捂嘴,“你们校事厂还有没有好人?” 她气鼓鼓地跑出房间,却见还有许多厂卫候在院中。 左珩人缘有这么好? 这些人是诚心来探望他的? “第二个刺客是谁所派?”左珩正色问话。 姚宗安当即敛起笑颜,“是丹郡王。” 丹郡王是上一代万光帝时期的老王爷。 他没展露过什么野心,封地偏远,一直安分守己。 有什么原由,能让他干出这等刺杀帝王的行为? “丹郡王无子,膝下只有二女。一女前年婚配,嫁给翼王赵烨当侧妃。” 姚宗安和宋绩眼里有活,看见屋内凌乱不堪的场景后,便动手拾掇起来。 “那个‘病西施’?”左珩想起那位郡主。 丹郡王封地所属边塞,没有医术精湛的大夫,气候更不适合养病。 赵烨迎娶她,也算帮丹郡王延续女儿性命。 郡主回到丰都,得到最好的照顾,这二年恢复得不错。 姚宗安沉沉地叹息:“赵烨另一侧妃连生两位公子,这位郡主却一直无所出。” 左珩了然其中深意,丹郡王爱女心切,想替女儿蹚出一条大道。 这种心理被赵烨利用,趁这次进京为天起帝做寿,才做出这么荒唐的举动。 假如弑帝成功,赵烨定会被推举为新帝,他女儿就可登上皇后宝座。 姚宗安动起恻隐之心,“如今事情败露,丹郡王难逃一死,那位郡主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刺客是丹郡王指派,但丹郡王与宫卫是怎么联系上的?”左珩觉得除了丹郡王和翼王,还有旁人参与其中。 姚宗安收拾完房间,自顾搬来一个绣墩坐到左珩床边,“那刺客本就是宫卫的人,在宫卫里任职二年。” 宫卫绝大部分都是皇亲国戚的子弟充当,没啥战斗力。 为提升宫卫水平,两年前对外招募一次,刺客便是在那时混入其中潜伏下来。 “说到底还是赵烨的人,只不过东窗事发,让丹郡王背锅。”宋绩在侧打抱不平,他最恨被冤枉。 “翼王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们拿他没办法。” 姚宗安同宋绩一样,真正的奸人没被绳之以法,心存不甘。 左珩换了个舒坦些的姿势,“第一个刺客呢?” 姚宗安和宋绩面面相觑,宋绩撇撇嘴,“厂公,你还记得他穿着内侍服吧?” “是他偷了赵烁的令牌?”左珩怎会不记得? 装成太监刺杀皇帝,分明是在离间天起帝和宦官之间的关系。 “那人是个假太监,不是中原人,应该是乌胡人。”宋绩虽没上过战场,但对乌胡人深有了解。 他堂哥宋广当年就是和乌胡打仗才出的事。 近年来,大渊与乌胡井水不犯河水,连互市都不怎么开通。 这时候却在大渊皇宫里冒出个乌胡刺客,不得不教人多虑。 “第一个刺客是给第二个刺客当幌子,他们差一点就能成功。” 宋绩看向重伤的左珩,要不是厂公挡下这一刀,死的不一定会是谁。 “赵烁应是被利用了,前几天一直在忙着接待那些进京的藩王,相处时间多,有大把机会可以下手。” 姚宗安抱臂哂笑,“康王殿下在宝相殿外跪了整整一夜。” “陛下没见他,撵他回府闭门思过呢。”宋绩一想起赵烁那副数落他的德性,就觉得特解气。 “赵烨躲个干净,宫卫和阉党必被整肃,一石多鸟。” 案子已算破解大半,房中三人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宫卫里有没有内奸我不知道,但宦官当中一定有。”左珩下出结论,“我会和父亲商议对策。” “那案子……”姚宗安请示左珩,该如何上报。 左珩沉吟一刻,吁了口气,“按证据汇报给万岁。” 姚宗安带着宋绩离开左梵山宅邸,出来时恰与许宛打个照面。 姚宗安郑重行礼:“有劳许姑娘照顾厂公。” 宋绩却嬉皮笑脸地凑到她耳边,“护身符都给厂公戴啦?” 许宛一怔,才想起那串玉珠链子还在左珩手腕上。 “借他戴着玩儿。” “那玉珠链子有啥深意?” “不是告诉过你,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你娘生前有啥要好的姐妹吗?”因为那乌胡刺客,让宋绩又想起自己的堂哥。 宋绩旁敲侧击多次,许宛仍没多想信口胡诌,“我娘认识你娘?咱俩定过娃娃亲?” 宋绩霎时汗流满面,这话要是让厂公听到,非得打断他的腿。 他气急败坏地追上众厂卫,灰溜溜逃远了。 许宛笑得前仰后合,傻小子还想戏弄她? “许姑娘。” 许宛汗毛一立,这不是左梵山的声音么。 她转身给左梵山道了万福:“左老公公。” 左梵山将她请进书房,房中摆设古朴典雅,他们父子的品味倒很像。 “咱家安排车马,让阿珩今晚就随你回家。” “还是在您这休养比较好,我毛手毛脚恐照顾不好大人。”许宛不敢与左梵山对视,老太监的眼神比左珩还要犀利。 左梵山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呷口茶,“昨晚多亏了你。” “左老公公,大人他到底得的啥病?我为他号过好几次脉,可能是我技艺不行,没诊断出来。” “你不知道?”左梵山感到意外,左珩真没有骗他? 许宛惭愧摇头,“但五石散不是好东西,大人绝不能再吃。” “他以后吃与不吃,可能得靠你帮忙。” 许宛不以为然,差点跟左梵山告状,他的好儿子昨晚都干了哪些缺德事。 “还有一事,郑薇……烦你高抬贵手放她一命。” “不行,放过她,我们整个后宅的人都活不成。您每日票拟批红,处理的是国家大事。后宅这种鸡毛蒜皮,不该再让您来抉择。” 刚刚还怯怯懦懦的许宛,刹那间变成另一副模样。 左梵山饶有兴致地瞟向她,“就把她禁在你们那里,给口饭吃就可以。” “郑薇是您的孩子,左珩就不是吗?” “左珩是故人之子,郑薇亦是故人之女。” “我听大人的安排。”既然左梵山退一步,许宛也退一步。 “安排什么?”左珩带着伤,跌跌撞撞闯进来。 他神色里的慌乱,皆被左梵山收进眼底,“你跑来作甚,怕我杀了她?” 第036回 比看戏有趣 - 奸佞妻 - 斐什 之前让许宛对付郑薇,目的就是不愿和左梵山起冲突。 那时没考量过许宛安危,只觉她是用着顺手的棋子。 但从他的房间到左梵山书房,短短一截子路,竟让他生出生离死别之感。 他无法接受许宛死在自己面前,她不会死,他要护住她! 谁都不能伤害她,哪怕是左梵山! 许宛被冒冒失失的左珩气得半死,“大腿”能不能有点求生的觉悟? 这么糟蹋自己身体,他能痊愈才怪! “你不要命呀!三番两次下床,干脆一头撞死在你爹跟前算了!” 左珩自己连站都站不稳,却伸出长臂蹙眉唤道:“过来。” 许宛瞧瞧面露不虞的左梵山,又看看急张拘诸的左珩,慢慢吞吞挪到左珩身旁。 左珩护在许宛身前,“父亲,有什么事就同我说。” “走走走,你们俩马上给我走,咱家眼不见心不烦!” 左梵山已等不到晚上,立刻让管家安排车马,把左珩和许宛一起撵出宅门外。 事后左珩知道自己错怪义父,刚刚举动太过愚蠢。 但躺在马车里仍忍不住傻笑,许宛真担心他脑子烧坏变成傻子。 之后一段时日,左珩宅邸的门槛儿都快被踏破。 因校事厂短时间侦破大案,得到圣上褒奖。 姚宗安、宋绩还有左珩,更是获得额外赏赐。 各路京官纷纷来家探望,送来的礼已快堆不下库房。 许宛觉着左珩有受贿的嫌疑,左珩为官确不是太干净。 左珩倒不解释,官场之道哪是非黑即白这么好辨别? 来的这么多客人当中,唯有一人礼物寒酸,便是户部尚书王征。 赵烁被禁足,这一回换成老师来拜访。 左珩以礼待之,与面对赵烁有天壤之别。 要知道左珩与王征,不管在朝堂上、内阁里、司礼监,户部衙署,从来都是针尖对麦芒。 王征当着众人骂过左珩,左珩也当着众人回怼过王征。 可这一回,他们不谈公事。 王征来探他,仅是关心他的伤势。 在他们二人身上,很好地体现了“日久见人心”这句话。 不过在王征临走前,左珩不免劝告他,他们之间最好还是少联系。 王征一改常态,只道他不怕被外人知晓议论。 姚宗安和宋绩日日带来新消息,左珩的伤势也一天天好转。 扣留滞京的众藩王逐渐离开,丹郡王被问斩,丹郡王府被抄家,从此再无丹郡王这个封号。 他的另一女儿自缢家中,而嫁给翼王赵烨的那位侧妃,则如人间蒸发般没了下文。 赵烨同样学起赵烁,主动去宝相殿外长跪不起,天起帝同样给撵回府里闭门思过。 天起帝没有责备宦官这边,反而是大张旗鼓整顿起宫卫。 “李为林已被皇上撤职,宫卫军要大换血。” 李为林老抢校事厂风头,没少和姚宗安起冲突。 他被换下去,姚宗安都要放两挂鞭庆贺一番。 “周汉白回来了吗?”此时的左珩已能缓慢下床,在屋子里简单活动。 姚宗安如实回答:“那小子刚刚回来,岩疆的事办得不错。” “他来校事厂的时间短,你想个法子把他调宫卫里,好好干比校事厂有前途。”左珩是要往宫卫里塞可靠眼线。 “呃……” “有什么话就直说。” 姚宗安也是没有料到,“陶麟前儿向我开口,他想去宫卫军。” “人往高处走,他若想去就让他去。”左珩对陶麟印象一般,能力和为人处世都马马虎虎。 “宫卫没那么好进。”宋绩忿忿不平,在他看来陶麟行为等同于背叛校事厂。 “他回来我们也不笑话他。” 三人正说着话,苏春风急赤白脸跑进来,“厂公,大事不好,如宁公主来咱们家啦!” 姚宗安蓦地起身,身后圈椅“咚”地一声被带翻,“她怎么来这了?” “人家说和咱们家许姑娘是好姐妹,特地来探望她。” “胡扯,许宛什么时候认识的赵燃?”左珩觉得离谱至极,许宛不就进一趟宫吗? 姚宗安咧嘴尬笑,“厂公,应是黄府尹的女儿从中引见,她们确实很熟。” “啊对对,那位黄小姐亦在其中,估摸她们这就要进中堂了。” 苏春风太知道赵燃是奔谁而来,众人也太了解那位如宁公主的性子。 “谁暴露了你今天的行踪?回去掌嘴!”左珩瞅向姚宗安,猜他是会逃走,还是会坦然面对。 “大人,我能进来吗?家里来贵客啦!”许宛在外拍门,时不时传来几声低笑。 左珩刚想打发苏春风出去搪塞一下,如宁公主已大咧咧地推开房门,“左珩,是我,你伤好些没有?” 左珩都来不及去披外衫,咬着后槽牙狠狠道:“公主驾到,奴婢有失远迎!” “咱俩情同姐妹,你和我见外什么?”赵燃假模假样关心起左珩。 以往左珩不在意这种侮辱人的话,但现下有许宛在旁,他气得真想把赵燃踢出去。 “哟,这么巧,姚大人你也来看左珩?”赵燃一惊一乍“发现”了姚宗安。 “卑职见过殿下。”姚宗安抬腿就想走,却让赵燃先一步堵到门口。 “我一来你就走,你对我有意见?你不想见我?” “卑职不敢。” “你知道我出来一次有多不容易。” 姚宗安手心里都是汗,“卑职没有那个意思。” “那为庆祝左珩身体大好,我们就在此摆桌宴席怎么样?”赵燃死猪不怕开水烫,今儿非得称了她的心不可! “这有何难,我这就去准备!” 许宛转身奔向厨房,谁不想看好戏呢? 男追女的戏码太多,女追男的例子少见。 看大渊公主调戏校事厂指挥使,实在不容错过。 左珩焦躁扶额,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宴席摆在中堂后面的花厅里,许宛不仅张罗一桌好菜,还搜出四五坛好酒给众人喝。 左珩气得都快再次“犯病”,近二十年的陈酿,自己都没舍得喝。 许宛真是大方! 黄妙英只饮一两盏,全程识大体懂规矩,反观赵燃早和宋绩划上拳。 姚宗安在侧,劝完公主劝属下,俩人却劝越来劲儿,还不停地拉姚宗安加入其中。 左珩特自然地给自己倒了盏酒,“你是故意的,就乐意瞧他们这样!” “这不比看折子戏有意思?”许宛一把抢过酒盏,“还吃药呢大人,你有脸喝酒?” 说罢,许宛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第037回 公主小九九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没管住许宛的结果,便是她混入赵燃他们拼酒的行列。 宋绩是有酒有肉就开心,赵燃则是想故意把自己喝醉。 姚宗安哪敢懈怠,问清楚内况才知,赵燃是打着出宫来看赵烁的名义。 也就是说赵燃今晚要么回宫,要么就得去赵烁府上过夜。 赵燃已然喝得烂醉,回宫难免挨骂,细问的话再把左珩给抖落出来。 是以,姚宗安就是再不愿意,也得把这尊大佛送到赵烁府邸。 许宛酒量还成,吃多了些就和黄妙英谈起私房话。 黄妙英一面和许宛讲赵燃、姚宗安的八卦,一面忍不住瞧赵燃如何调戏姚宗安。 “你教我去骑马,我们共骑一匹……你得这样那样搂着我……” 赵燃上下其手,非得手把手教姚宗安。 姚宗安无数次向左珩投来求助的目光,可左珩亦是爱莫能助。 “我今天的口脂好不好看?是离戎新进贡过来的。”赵燃拉住姚宗安的手,想让他抚一抚自己的唇。 姚宗安真想把整坛酒全喝下,主动醉倒就不用面对这样尴尬的场面。 怎奈校事厂的人,各个好酒量,谈不上千杯不醉也差不多少。 宴席从午时持续到傍晚,黄妙英最先坐不住欲起身回家。 赵燃已顾不上她,只有许宛出门相送。 “如宁公主就交给你了。”黄妙英无奈登上马车,“真想和你们再玩一会儿。” 许宛也有些意犹未尽,不过还是宽慰道:“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选秀日子不剩几月,以后我只能以高墙为伴。”黄妙英对入宫当娘娘,已志在必得。 在席间鼓足勇气和左珩闲谈几言,皆是希望左珩可在皇帝面前替她美言的意图。 左珩没拒绝也没答应,这些话应由黄仁雍来说,而不是黄妙英自己。 “还早着呢,你别想那么多。” 许宛送走黄妙英,忽一瞥头,但见许汝徽缩脖弯腰站在左宅门口。 “稀客啊,爹,您老怎么有时间过来?”许宛阴阳怪气,瞧见许汝徽就恶心。 许汝徽涎着老脸走上前,“闺女,厂公伤势大好了吧?爹早就想来,就怕影响厂公休息。” “还成,没死。”许宛左右打量一番,许汝徽竟空手而来。 “你受累了,看你瘦的,爹真心疼。”许汝徽用袖口擦擦没有的眼泪。 许宛没打算带他进门,“许纭那丫头回家告状,你是来教训我的?” “咱们进去说话?”许汝徽讪讪开口,不相信女儿连家门都不让自己进。 许宛掐腰倚门,“如宁公主在里面,你进去不合适。” “公主殿下在此?” “替陛下来瞧瞧左珩。” “那,那我不进去了。”许汝徽两手拢在袖中,“闺女,爹有一事……” “说。”许宛倒要看看,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许汝徽环顾四周一圈,压低嗓音笑道:“爹知道你跟厂公过上了好日子,但你妹妹还没着落,她明年要选秀女,你得帮一帮她。” “要我怎么帮?” “你最近算是出了大名,没少陪厂公见各路官员。丰都上下都传开,厂公得了位佳人。” 许宛懒得听他修饰,皱眉打断:“你说重点。” “呃……你能不能深居简出,别老出来抛头露面。要是陛下知道纭儿姐姐嫁给了厂公,怎么可能让纭儿进宫呢?” 许宛不知许汝徽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番话? 这时候想起来,女儿嫁给太监有损门风? 原主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都是许汝徽的女儿,竟偏心到如此地步。 许汝徽千算万算,没算到许宛能活到现在。 许汝徽本为巴结左珩,送给他一个玩物,是希望他把这个玩物早早弄死。 可这个窝窝囊囊的大女儿,怎么就脱胎换骨拿下左珩了呢? “不如我再帮许纭到今上面前说说话?”左珩穿一身雪白贴里,走至许宛身后。 许汝徽忙地给左珩拜礼,“那就再好不过!” 左珩一脸冷傲,一手环在许宛腰间,“我巴不得让全大渊的人都知道,许宛是我的人。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不着。” 许汝徽慌得又快站不稳,不敢反驳,只含糊不清地重复:“是,是。” “你若想过安生日子,最好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就强要二妹,让她进来和宛宛做伴。” 左珩一席话,吓得许汝徽屁滚尿流地跑远。 许宛嫣然一笑,用手肘戳戳左珩,“哎,你刚才那样真龌龊,坏死了。” “许纭进不了宫。” “你不出马,我照样能阻止她进宫。” 左珩牵住许宛走回宅邸,随口一提:“你三弟许骋在国子监和人打架。” 许宛漠不关心道:“不关我的事。” “对方是太傅之孙。”左珩只把这件事当个乐子。 许宛难以置信地睨一眼左珩,“许骋那怂了吧唧的德性,还能打得过人家?” 左珩用指头按按额角,“是人家把他打伤了。” “我说你们躲哪儿谈情说爱呢,如宁公主在里面耍酒疯太可怕啦!” 宋绩站在庭院中醒酒,自责自己不该灌赵燃那么多酒。 “你是第一天认识如宁公主吗?”左珩抬腿踹宋绩一脚,力道不重,伤未痊愈还使不上全力。 “厂公,这事不赖我,许姑娘拿的那几坛酒实在太香,任谁也忍不住呀。” 只听赵燃在花厅里大叫几声,这厢姚宗安已噔噔噔跑出来。 他头晕脑胀,整个人都快虚脱,“许姑娘,你得帮我。” 许宛见状准备开溜,她可不想当碍事的第三者。 姚宗安拦住许宛去路,“我跟她男女有别,怎么抱,怎么扶?公主殿下岂能让我随便造次?” “我以为你们快修成正果了呢,当驸马是迟早的事。” 姚宗安面露不悦,左珩忙地制止许宛,“本朝驸马皆任虚职,宗安胸有大志,一心报国。” 姚宗安感激地望向左珩,这正是他尊崇左珩的原因,没有人比他更懂自己。 “我不该开玩笑。” 原来姚宗安这么抗拒赵燃,是不想混吃等死地过一生。 许宛连忙跑回花厅,照顾起酒醉的赵燃。 姚宗安郑重恳求:“厂公,得请许姑娘陪我们一道去趟康王府。” 宋绩在旁“哎呀”了一声,左珩默然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好”。 第038回 被扣留王府 - 奸佞妻 - 斐什 如宁公主在马车里连哭带闹,嚷嚷让姚宗安抱紧她。 姚宗安窘得有多远躲多远,干脆将车夫撵下马,自己驾车前行。 左珩同样放心不下,拖着没好利索的伤,堵在马车前叮嘱宋绩:“你们早点回来。” 言外之意是命宋绩看顾好许宛。 宋绩喝的那些酒早消化干净,瞧这一车东倒西歪的场面,强撑应声:“小的明白。” 马车缓缓起程,许宛蓦地挑帘,冲左珩摆摆手,“进去喝药!” 左珩略微颔首,恨不得自己跟过去。 许宛大晚上登门,赵烁能轻易放她回来才怪。 以后得让许宛离赵燃远点,这对兄妹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许宛一边帮赵燃揩拭唇齿,一边靠到她耳边轻声问话:“公主殿下,你是真醉还是假醉?” 赵烁瞪圆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盯住许宛,“嘘!本公主没醉。” 许宛刚想说,那你装得也太像那么回事了。 却见赵燃一转身,又吐了一车厢。 许宛懊恼至极,黄妙英怎么不告诉她,赵燃酒量这么差,酒品更不咋地。 随行婢女跪在下首默默收拾残局,对主子的这种行为已见怪不怪。 可算抵达康王府,许宛费劲巴力将“大佛”送入卧房。 没等帮赵燃清洗完,就听到赵烁在外骂起人来。 “你们到底灌了如宁多少酒?喝成这副臭德行,我怎么和皇兄交代?” “左珩脑子进水了是不是?姚宗安、宋绩,你们两个正常人就不知道劝一劝?” “哎,不对,你们俩身上也一股酒味,不会是你们陪如宁喝的吧?” 许宛撇下赵燃匆匆迈出卧房,“殿下怪罪他们干什么?酒是我找的,公主自己偏要喝,谁能拦得住?” 赵烁登时换起笑脸,“这事闹的,小妹定是与你交好,觉得高兴才多饮两杯。” “公主擅自改道,去探望厂公,姚大人他们尽职尽责,才把人送回你这。” “许姑娘,你怎么还较上真儿了呢?” 许宛越看赵烁越觉着和里面酒醉那位很像,相貌举止如一个人。 难怪他们俩受天起帝喜爱,皇帝就得意“天真烂漫”的兄妹。 “没校事厂帮王爷洗脱嫌疑,王爷说不定现在还跪在宝相殿外负荆请罪呢!” 见许宛如此维护校事厂,姚宗安和宋绩将耷拉下去的脑袋又挺回来。 赵烁羞愧汗颜,“等过段时间,本王亲去拜谢左珩。” “不劳王爷大驾,王征大人早已代您去过。” 赵烁手捏折扇,往一旁案几上用劲儿敲敲,“老师亲自去看左珩?我竟不知道!” 从赵烁被天起帝禁足后,王征一次都没来瞧过他,主要是生这个蠢学生的气。 “卑职已把如宁公主安全送到,就不打扰王爷歇息,这就告退。”姚宗安想带许宛早点离开康王府,厂公还在家中等候呢。 赵烁欲言又止,合计半晌才道:“许姑娘,你路上注意些。” “许宛不许走!”原本已鼾睡的赵燃,不知何时跑出了卧房。 她挽住许宛哭哭啼啼:“臭男人靠不住,还是好姐妹知道疼人。” “好姐妹也得回家睡觉啊!”许宛用力扒开赵燃,把人往赵烁身上一搭,“跟好哥哥诉苦吧。” 赵燃伸手就把赵烁的玉簪拔下来,“九哥傻乎乎,我喜欢你——” 她手中玉簪直指姚宗安,慌得许宛赶快挡到前面,“是是是,你喜欢我。” 姚宗安吓出一身冷汗,若赵燃心思被赵烁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许宛抱住赵燃回往卧房,姚宗安也带宋绩先一步走出康王府。 唯有长发半披下来的赵燃顿在原地,“气氛不对!” 他们二人在康王府门口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许宛现身。 宋绩一拍大腿,“赵烁不会把许姑娘扣下了吧?” “他扣许姑娘干什么?” “前段时间的事你都忘了?” 姚宗安平时不太往左珩宅邸里跑,一般都坐镇在校事厂。 赵烁潜入左珩宅邸那件事,他虽知道,但没深入细问。 待后来宋绩被左珩调走,陪许宛天天出去玩儿,姚宗安也只以为那是厂公的安排。 宋绩如此这般讲述一番,姚宗安才明白左珩刚才为啥是那副表情。 要不是为了如宁公主,左珩说什么都不会让许宛来见赵烁。 就在此时,康王府的管家跑出来传话,如宁公主逼许宛留下陪她,让他们俩先行一步。 等明天一早,康王府自会派车将许宛送回左宅。 管家传完话,速速跑进府里,立即关闭大门。 姚宗安和宋绩面面相觑,担心什么来什么! “我搁这守着,你回去跟厂公说吧。”宋绩害怕回去挨骂,宁愿在康王府外等一宿。 姚宗安执意不肯,“我是上司你是上司?听我的,你回去,我留下。” 二人争执不下,只得一道回去,打算一会儿再折返回来。 许宛把赵燃哄睡着,已过去大半个时辰。 她疲惫地走出卧房,却见赵烁换一身新衣站到她面前,跟花孔雀开屏似的。 “殿下,我走啦。” “我让他们先回了,天色这么晚,你留下来住宿一夜,明天一早再走也不迟。” 许宛气冲冲跑到门首,只见门外空荡荡,马车早不见踪迹。 赵烁巴巴地追过来,“许姑娘,这大晚上的,我能放你一个人回去吗?” “我找公主睡去。” “我府上有那么多房间,你和我小妹挤在一起干什么?” “康王殿下,你这样做有意思吗?” 许宛慢步回庭院中,望向这夜的明月。 夏天已过,秋季降临,早晚凉飕飕的。 “我们又不是没共处过一室,我什么人品你不了解?”赵烁伤心叹气,“我只是很憋闷,恰遇见你,想诉诉苦而已。” “你没娶正妃、侧妃,小妾通房总该有不少吧?” “要说一个没有,那一定是骗你的,但……” 许宛抓住这个“但”字,赶紧驳斥:“别但是,我一个做了太监对食的女子,殿下就别动心思了。” 赵烁不服气地嘶喊:“左珩他都不算个男人,他能满足你什么?” 许宛绞尽脑汁想措辞,“有些感觉它不是必需品,没体验过也不会抓心挠肝。情欲在生存面前,没那么重要。” 赵烁被许宛绕晕,她是不是在左珩那里受到啥心灵创伤? “你不喜欢男欢女爱?你想当比丘尼?” 许宛生无可恋地白赵烁一眼,“你怎么不说我思慕公主啊!” 第039回 眼馋绝美男 - 奸佞妻 - 斐什 赵烁大惊失色,都怪左珩害的,许宛竟对男人失去兴趣? “你别闹,这么着,我明儿带你去趟小倌馆,让你瞧瞧绝色美男。” 许宛一听两只耳朵竖得老高,“里面小倌是像女子一样,还是……” “你说的那种登不了大雅之堂,我要带你去的那家清一色宽肩窄腰大长腿,浑身都是腱子肉,要多阳刚有多阳刚。” 赵烁也是出于好奇,乔装一番混入进去,才知丰都还有这种消遣场所。 都传大渊近些年民风开化,赵烁还没什么感觉。 但去过一次小倌馆,知道那里的散财主体全是富婆,他才相信大渊女子的地位确有提升。 “殿下你哪天解禁?” “我算算……” “还有五日。”左珩的声音自头顶上方飘过来。 但见他从康王府庭院中的一棵老树上跃身而下,身后还跟着姚宗安与宋绩。 赵烁被唬一大跳,回头就要喊府中护卫。 左珩太不把康王府当回事,竟敢私自潜入? 左珩一脸死太监的狡黠样,“王爷想惊动护卫,明儿必传到今上耳朵里,今晚这件事你可不占理。” 赵烁不想这时候在天起帝那找什么存在感,遂软下语气:“那你不会走门?你是贼吗?” “殿下扣着我的人,竟还言辞凿凿说我是贼?”左珩负手走到许宛身前,怒视她一眼。 许宛心下一凉,肯定被他们仨听到,自己要让赵烁带着去小倌馆看绝世美男。 这不等于当一众属下的面,打左珩这位厂公大人的脸嘛? 许宛摸摸自己脸颊,刚刚赵烁讲述时,她不会嘴角弯得快挂耳朵上了吧? 赵烁指向内室方向,表情夸张地解释:“我扣许姑娘做什么?是如宁抓着她不放。” “我困死了,快带我回家睡觉!”许宛打起哈欠,不管身后众人,径自走向府门。 左珩眯起狐狸眼,仿佛在对赵烁做无声的警告,随后追上许宛,大摇大摆从康王府大门走出去。 赵烁气得直跺脚,却见姚宗安和宋绩二人,又倏地一下跃回老树上原路撤退。 可恶的校事厂番子,最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就算皇上赐了你金丹妙药,你也该多休养。脸色那么差,五脏六腑疼得很吧?” “你不知赵燃有多缠人,我算帮姚大人一个大忙,他打算怎么谢我?” 许宛喋喋不休,回去的路上没话找话。 左珩不做声,就默默看她虚心掩饰。 “大人,你是不是去的有点晚?赵烁和我说了那么多话,你不会只听到那一丢丢吧?” 左珩歪头靠在车厢壁上,两手躲开伤口交叉抱肘,“小倌馆有什么意思?我明儿带你去南风馆见见世面。” “南风馆?” “只要有足够的钱,就可命他们清场,为你做专门表演?” 许宛小脸通红,连连摆手,“我不是那种人,大人你想什么呢?” “是他们表演给你看!”左珩故意刺激许宛,她不就对这种事物充满猎奇么? “真人版秘戏图?还是不把性别卡得太死的那种?”许宛强压下自己的嘴角,违心道,“我不感兴趣!” 左珩不以为然,缓缓凑到她眼前,“要不你跟我回校事厂?宋绩他们平时操练都光着上身,保你看个够。” “算了,还是承认我思慕公主吧。” 许宛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的左宅,不仅看左珩害臊得要命,连瞧姚宗安和宋绩都尴尬得想抠脚。 次日清晨,许宛还没睡醒,左珩就坐到了她床边。 许宛忽一翻身,一臂无意搭到左珩大腿上,惊得她瞬间清醒,险些喊出声来。 “青杏和彤珠那俩丫头呢?大人过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许宛用被子裹紧自己,直蹿到架子床最里端。 “你折腾的那些,又是岗前培训又是经验分享,那俩丫头一个比一个忙,哪有时间搭理你。” 左珩望向窗外阳光,觉得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大人这么早来找我有何事?” “去南风馆啊。” 左珩有完没完了,至于这样锱铢必较嘛? 许宛算是品透,左珩心眼小得像针别儿。 许宛磨磨蹭蹭甚久,还是没逃过左珩魔掌。 到底把她带出宅邸,去往他口中神秘的南风馆。 只是马车七拐八拐,竟停在一处偏僻小院门前。 许宛一脸懵然,“这里是南风馆?” 苏春风挑开车幔,忍笑请二人下车。 左珩掏出一沓契约,“趁我没回校事厂当值,先把这件事办妥。” “你偷我房契?”许宛才想明白,他大清早进西正房里做什么。 “我偷你房契,再改成你的名字还给你?”左珩懒得与她争辩,快步走进小院。 许宛心里还有点落差,真以为能见到一场别开生面的南风表演! 不过左珩倒挺讲信用,不枉费她这段时间悉心照料。 “大人,你可真是位好东主。我绝不让你失望,定帮你挣多多的钱。” “聒噪。”左珩斜睨许宛一眼,推门迈进堂屋中。 但见两位身着朴素的中年男子,恭恭敬敬起身,“给厂公请安。” 左珩摆起厂公的谱儿,端坐案几前,“把这些过到她名下。” 原来这二人,是左珩常用的牙人。 直到这时许宛才看清,左珩手里不仅有她取来的那些房契,还有他名下其他铺子和田庄的契约。 许宛有点招架不住,扯扯左珩衣袂,“大人,你把这些都给我,不担心我转头变卖再逃跑?” “你能跑到哪儿?校事厂三天就能把人挖出来,到时我剐了你便是。” “不是说好不杀我吗?” 左珩不值一哂,又唤苏春风拿出来几张新契,上面均落好郑薇的名字。 许宛愈加佩服,不知是提早过去逼郑薇签下的,还是左珩差人仿造的。 不管怎样,没有郑薇在场,这桩买卖一样能完成。 两个牙人逐一核对契约,绝大多数均无问题,独独是在郑薇名下的那几家铺子被牙人抽了出来。 其中一个牙人,同左珩低语几言便着急忙慌跑出去。 另一牙人,则指导左珩和许宛在没有问题的新契约上签字画押。 约摸过去半个时辰,那牙人气喘吁吁跑回来,“厂公,小的已去府衙核查过底子,那几家铺子早让郑薇抵押到一家赌坊还赌债。” 第040回 一关心则乱 - 奸佞妻 - 斐什 对于左珩而言,莫说几家铺子,就算郑薇贪墨掉的那些钱财,他亦可不在乎。 但这是发生在左宅里的事,总得有个说法、有个了结。 否则外人岂不以为,校事厂厂公是个可随便耍弄的主儿? 许宛和左珩从左梵山宅邸回来那日,便达成共识,按左梵山之请幽禁郑薇。 自郑薇被彻底扳倒,到左珩受伤归家休养,算算已过去很多天。 没有人接近郑薇,更没有人去救她。 日日探视她的鲍嬷嬷,近来还吐槽,她居然胖了一圈。 “我猜咱们之所以查不到郑薇那些钱的下落,是因为她把所有积蓄都给了相好。” 许宛在回宅邸的马车上,与左珩开诚布公地交谈。 郑薇自己绝不会去赌钱,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了新男人。 左珩早命苏春风派人,去那家赌坊调查具体内情。 “几年前看错人,几年后依然狗改不了吃屎。” 左珩还是高估了郑薇,以为她会把钱攥在自己手里,这样背后的相好就算为了钱,也该来救她。 许宛要左珩表个态,“所以大人打算怎么做?” 左珩轻嗤一笑,“你回去象征性地审审她,之后就宣布明天将她放了。” “你想逼那赌徒现身?” “不然呢,白白便宜那赌徒?当我校事厂厂公那么好耍?” 许宛苦闷挠头,“我回去还得给大家开个会。” 不事先嘱托好袁媳妇儿鲍嬷嬷等人,后宅岂不要再添新乱子? “你别把这件事看得太重,绝大部分不是没问题么,以后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左珩抚慰许宛,不想她再像之前那样如履薄冰地盘算。 只希望她开开心心地活着,她既喜欢钱,他给足她便是。 “那怎么能行?处置不好郑薇还怎么服众?我得帮你看好后院,争取再抓俩细作出来。”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你自己啥名声心里没数吗?” 校事厂此番破案,看似皆大欢喜。 可无形当中,算是把翼王赵烨那一脉统统得罪。 一个柳芊不足挂齿,万一再派别人混进来呢? 听说宫卫军那边,对校事厂亦很不满。 被当场杀死的乌胡刺客,会不会有同伙为其报仇? “帮一个奸佞做事,你的良心不痛吗?”左珩总是将自己形容得很恶毒。 许宛很认真地回答:“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或许我一叶障目,但我看到的你,是最严明的执刀者。” “你在夸我?” “初识是睚眦,深识是狴犴。” 左珩心里美滋滋,嘴上依旧欠嗖嗖的,“我今儿这点财没白散出去。” 许宛一巴掌将他推倒,“没错,我就是在奉承你。” 左珩捂着伤口缓缓坐正,“你是不舍得放我回校事厂当值?” “校事厂有姚宗安,司礼监有元执,真以为哪哪都离不开你?” 许宛故意把“元执”二字拉长声调,果见左珩艴然不悦。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元执不知道要嚣张得意到什么地步。 天起帝即便倚重宦官,也不会让左家父子一家独大。 哪只“狗”听话好用,天起帝便多用一用,这个道理左珩很早就明白。 但离最高之位仅差一步之遥,待他坐上左梵山的位置,就可以实现多年的夙愿! 回到左宅许宛按计划行事,核心几人得到风声,纷纷配合许宛演戏演到底。 许宛来至为郑薇特制的柴房,吃喝拉撒皆在一屋解决。 她蓬头垢面,浑身恶臭,见到许宛神经质地大笑:“我说什么来着,有我爹在,你们不敢杀我。” 许宛瞧看她那一副脚镣,“这得感谢你爹娘,左老公公为你求情,是因你为故人之女。” 郑薇不知自己身世,左梵山从未向她透露过。 她只以为自己是没人要的弃婴,恰巧被左梵山捡回去收养。 没得到过母爱,也没拥有过真正的父爱,跟着左梵山和左珩这对半男不女的父子,她能不渴望被爱吗? “让我见见我爹,什么故人之女?我到底是谁的孩子?”郑薇崩溃大哭。 “你贪墨的那些钱大人不追究了,你输掉的那几家铺子,就当是孝敬左老公公。” “你们都知道了,我抠抠搜搜攒下那么多钱,竟没为自己花过一文。”郑薇长舒一口气,心里最后一块秘密也被挖掘出来。 许宛替郑薇感到悲哀,“你被囚了这么多天,那混账没来看你一眼,没说想法子救你出去,你还在执着什么?” “你来套我的话?我不说还能苟活,我说了岂不马上就得见阎王?” “大人已答应,只要你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明天就还你自由。”许宛俯下身,威逼利诱。 郑薇不可置信地看向许宛,“你这个小贱人又在诓骗我?” “你最清楚,大人不止这一套宅院,把你随便安排在哪处,你也可存活下去。” 许宛说完直起腰身,等待郑薇给出答案。 郑薇眼神慌乱,似在做最后的心理挣扎。 许宛没有逼迫,而是款款迈出柴房,“你慢慢想,我明儿来要你答案。” 许宛叮嘱上夜男仆盯紧柴房,又事先和站岗厂卫打好招呼。 释放郑薇的消息已散播出去,今晚绝对有好戏发生。 上半夜悄无声息地度过,许宛有些失望,她和左珩的计策不管用? 在东正房的左珩同样没有休息,而是借着月光看向窗外庭院。 就在他们都上来困意之际,后院一道火光照亮整座宅邸。 “走水啦,走水啦!”外面传来下人们的叫喊声。 整座宅邸的人均跑出来救火,许宛和左珩也不例外,闻声开门奔向现场。 苏春风先一步了解详情,急匆匆跑来告知左珩,“厂公,是穆姑娘那屋着的火,大家伙现在正极力扑救呢!” 原本还从容不迫的左珩,突然挣开许宛的搀扶,“穆晴雪人呢?她有没有出来?” “还没有,但朱伍已带人冲进去救人,说不定马上就能出来。” 左珩哪里还能等,抢过下人提着的一桶水,就要往自己身上浇。 许宛用力按住他的手,“大人,你这桶水淋下去,这段时间的身子就算白养。” “你别管我。” “宅中这么多人救火,不差你一人!” 左珩露出凶神恶煞的眸光,“起开,休要阻拦我!” “厂公,主子,您别这样,许姑娘说得是呀!”苏春风也拦在左珩身前,苦口婆心地相劝。 左珩突然一挥臂,将苏春风推倒在地。 提起一桶凉水自头顶淋下,毫不犹豫地冲向火海。 许宛才知这位穆晴雪,在左珩心里占据怎样的位置。 这不就是挚爱么,先前还对她说那些假话。 许宛自嘲一番,蓦地回首望向关押郑薇的柴房。 坏了,他们中计了。 第041回 偏袒一人心 - 奸佞妻 - 斐什 穆晴雪居住在第三进院偏房,火势已从她的房屋一直蔓延到正房账房。 那里藏有这些年来积累下的大量账本,袁媳妇儿在知晓着火后,便第一时间闯进去抢救。 鲍嬷嬷一边搀扶自己病秧子儿子,一边拉扯住袁媳妇儿的两个孩子。 青杏和彤珠前院后院地疏散人群,冯玄更是冲在最前面指挥救火。 众人各司其职,这场不算太大规模的火,很快就得到控制。 许宛却逆流而行,独自跑向关押郑薇的那间柴房。 柴房门口本该有人站岗,此刻那二人却昏倒在门前。 不仅如此,他们身旁瘫坐着一个女子,正是左珩奋不顾身都要救的穆晴雪。 她迷惘地看向四周,满眼噙着泪水,眼前的一切让她又陌生又恐惧。 “穆姑娘,你怎么会在这?”许宛上前将人扶起身,“大人他们在到处找你。” 穆晴雪微微蹙眉,好似嫌弃许宛身上有多脏。 她拨开许宛的手,“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宛没工夫计较这些,转头看了眼柴房门锁,果然已被撬开。 许宛即刻推门而入,郑薇的尸体就横在眼前。 她七窍流血,旁边托盘上摆放两盏酒和一只没吃几口的烧鹅。 许宛脚下一软,身后的穆晴雪已发出尖锐的爆鸣。 随之赶来的厂卫立马勘验现场,左珩则把穆晴雪抓到一旁咆哮怒骂。 穆晴雪什么也不说,就低头吭吭唧唧地哭泣。 左珩无计可施,只叫下人先把她带入其他房间休息。 左珩浑身烟熏火燎,长发还被火苗烧断一截,身上仍是湿漉漉的。 他走回许宛身边垂下眸子,“我刚刚态度不好,不过不是冲你。” “我答应左梵山留郑薇性命,她现在死了,左梵山势必怀疑是我干的。”许宛怒目而视,心中怨气在这一刻爆发。 “打一开始留下她性命,全院子的人都不愿意,包括我!是为你和左梵山的关系,我们这些人要仰仗你生活,不得不妥协!” 左珩这时候才想起秋风刺骨,他浑身瑟瑟发抖,“我都知道。” “我赶来时穆晴雪就在门前,屋中的托盘酒盏皆是穆晴雪房中所有,我整理后宅时都做过登记。” “不是穆晴雪干的,她做不出这种事!”左珩毫不犹豫地维护穆晴雪。 许宛含笑点首,泪水在眸中打转,“所以你让最有嫌疑的人回去休息,我许宛会被你拉出去顶罪,给左梵山一个交代!” “我什么时候这样决定了?许宛,这件事咱们从长计议。”左珩牵起许宛走回上房。 许宛挣脱开左珩的手掌,涩滞低喝:“你放开我,松手,松手!” 左珩一时手足无措,从没见过情绪这样失控的许宛,“别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有我,都能解决。” 许宛没理会左珩,转身唤来朱伍,在他耳边嘀咕两言。 随后走回火灾现场,同袁媳妇儿她们一起收拾残局。 苏春风默然来至左珩身旁,“主子,咱先回房换件衣服,你的身子最要紧。” “她在生我的气吗?”左珩向苏春风征询答案。 苏春风犹豫再三,轻声说道:“厂公,许姑娘可能误会你和穆姑娘的关系了。” 左珩突然转首,一张困惑的脸渐渐露出一丝苦笑。 “但,但眼下这件事是得解决,不然对内对外都没法收场。”苏春风哭笑不得,感觉他们主子完全不同以往。 左珩回房换了身干净衣衫,伤口没有疼痛,脑袋反而发起热。 他唤来厂卫班领,询问这夜当值名单。 班领一一作答,并描述适才发生走水时,全部厂卫都在做什么。 “你是说今日轮到余嵘当值,但他妻室生病,便让陶麟过来替班?” 左珩在郑薇案发现场驻足片刻,就嗅到一股栽赃嫁祸的味道。 火源发生在穆晴雪居住的房屋,她本人却莫名其妙跑到郑薇所在的柴房门口。 穆晴雪最瞧不上后院这些女子,根本不屑与她们有任何瓜葛,怎么会无缘无故毒死郑薇? 至于托盘酒盏那些证据更好解释,就是有人事先动了手脚陷害穆晴雪。 想要搞一场火灾,同时又要把穆晴雪搬运到案发地点,绝不是一个人所能完成,需两人以上同时行动。 一个女子也可背动穆晴雪,但行动迟缓,太容易被人发现。 左珩倾向于对方是个男子,要么是家中男仆,要么是当值厂卫。 很显然这些厂卫里,陶麟的名字太过突兀。 班领一口咬定,“没错,厂公,不然我把陶大档头叫进来?” “也好。”左珩喝了口姜汤,听苏春风说是厨房那边刚刚给熬好的。 左珩猜想,他们一定是受许宛叮嘱。 陶麟很快被带进中堂,左珩拿眼觑了觑他,“都快去宫卫军了,随便找个人就能顶替余嵘,你何故自己来?” “厂公,我不想走了。”陶麟尴尬讪笑,一手按在腰侧长刀上来回抠动。 左珩直戳他心窝,“宫卫那边没熟人?” 陶麟点头承认,“没熟人,进不去。” “余嵘是你的属下,你算是帮他的忙。” “那小子成亲没多久,说媳妇儿这两天不舒服,小的猜应该有喜了。” 左珩故意挑眉,将手中姜汤碗放回到案几上,“有后是好事。” 陶麟愈加尴尬地讪笑,自己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一夜过得很快,府中众人几乎都没怎么睡觉。 除去房屋有不同程度的烧毁,余下财物损失倒没有多少。 袁媳妇儿宝贝的那些账本,更是完整地保存下来。 家中一切皆可按部就班地开展,修葺房屋也不过是个把月的事。 独有死去的郑薇,令众人心犯膈应。 许宛坐在三进院的一块大石头上,两手随意搭在腿上,毫无形象可言。 朱伍神出鬼没地走到她身边,“许姑娘,小的已经查清。” “小声说。” 朱伍立地蹲到许宛跟前,“柳芊身边的丫头小厮都已招供,正如姑娘猜想,皆是柳芊所为。” “她一人所为?” “有人帮她,但那人黑衣蒙面,他们始终都没看清对方的样子。” 许宛搭着身旁彤珠的手站起身,“把柳芊绑了,带来见我。” 第042回 触碰他底线 - 奸佞妻 - 斐什 “许姑娘,厂公他病倒了!” 苏春风火烧眉毛似的找到许宛,希望他能随自己回去瞧瞧主子。 许宛若无其事地扫一眼苏春风,“大人生病就请大夫,找我有什么用?我会诊病?” 恰巧鲍嬷嬷也在许宛跟前,忍不住低首偷笑。 许宛若不懂医术,她儿子的病怎会有起色? 许宛甩了下衣袖,示意苏春风把手拿开。 “厂公他真烧糊涂了,现下只认你。”苏春风不愿放弃,还想替主子争取争取。 许宛夸张嗔笑,“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以前信过一次,差点丢掉小命。” “呃,许姑娘,要不您先过去看看厂公,这边有我们呢。”朱伍难得说任务以外的话。 许宛好奇地往他身后瞄一眼,果见闻讯赶来的宋绩,在角落里一闪而过。 亲手把青梅交给他的是宋绩,恩公让干啥他肯定干啥。 “姑娘,你都忙活一宿,得吃点好的补补身子。咱不去瞧厂公,先回房用膳总可以吧?” 好家伙,患难见真情。 不愧是被左珩救下的丫头,青杏到底向着左珩说话。 众人好说歹说,终把许宛劝回上房。 左珩提前听到风声,跑到许宛这边卧床装病,离得老远就开始咳嗽不止。 “人都出去了,有什么话赶紧起来说。”许宛喝了一盏茶润嗓。 左珩装得虚弱无力,眼巴巴望向许宛,“我是真的病了。” “活该。” “要不是喝了那碗姜汤,指不定要烧成什么样。” “什么姜汤?穆姑娘给你熬的?” 闻言,左珩腾地一下从床榻上跳下来,“那不是你吩咐厨房为我做的?” 许宛一脸厌嫌,心道,我自己一整夜都没喝上一口热乎水,还有工夫管你? “不是,你听我说,我和穆晴雪我们俩……”左珩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许宛皱眉扬了扬手,“东主大人,你没必要向我解释什么。” “你真的误会了。” “我已让朱伍查清,昨晚是柳芊动的手,你的穆姑娘确实是被冤枉的。” 许宛不想与他扯皮,干脆直截了当解决当下难题。 左珩大步走到案几边,挨着许宛坐下来,“一个蠢货突然有了智商,背后势必有人出招。” “赌坊那边没有进展?” “宋绩已查清楚,赌徒名为薛良。此人每次去赌坊都会乔装,唯一的特征是胸口偏上的位置有道很粗的刀疤。” 宋绩怀疑薛良是假名,可还清赌债的人,赌坊一般不会特别留意。 据说薛良一共没去那家赌坊几次,但每次都玩儿得非常大。 输了从不拖欠,几乎第二天便有人来替他还账。 最后一次用铺子抵债,说好是本月月底收房。 因为铺子抵押的总额,远大于赌债金额。 赌坊那边占尽便宜,加之签字画押的契约在手,便没提前到铺子里催逼,这才让郑薇得以隐瞒到现在。 “事情发生在几个月前,薛良从那以后再没去过。” 左珩心里已有怀疑对象,宋绩今早告诉他,和许宛在街上碰见元执那次,自己在左宅附近看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绩当时还以为自己是瞧花眼,但知晓完昨晚宅内情况,才确系自己没有看错。 关口是怎么能证明他们俩为同一人? 还有一个比较纳闷的问题,这人到底是郑薇的相好还是柳芊的相好? 左珩对许宛亦是知无不言,将大小线索逐一道明,时刻显现他们是同一船上的伙伴。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校事厂看厂卫们操练吗?”许宛忽地想起这个茬儿,“光膀子一目了然,有没有刀疤扫一眼就成。” 左珩一双狐狸眼瞪得溜圆,“你就是想看血气方刚的后生!” “若是柳芊的嘴和郑薇一样死活撬不开,你想怎么办?” “郑薇不能用刑,柳芊还用不了吗?” 许宛津津有味地端详左珩,“陷害穆姑娘,碰了大人底线。柳芊这细作留不得,也不管以后赵烨会派什么新人来。” “的确,他们不该拉穆晴雪下水。伤害她,柳芊就别想活。那赌徒揪出来,一样得死。” 左珩眸中映着一股狠厉,要为穆晴雪杀人了。 “很好,找到真凶,我在左梵山那也能有个交代。” 许宛没想到左珩这么快就锁定了赌徒人选,左珩也没想到许宛这么快就揪出柳芊。 如今他们俩已互通完所有详情,下一步的审问就可一起在场。 柳芊一改以往悲悲切切的模样,被带到中堂时反而淡定自若。 她知道自己又被人骗了,最初是那些欺压她的官吏骗她,后来是翼王赵烨骗她。 进入左珩宅邸后,左珩骗她,郑薇骗她,最后连那个人也在骗她。 她一个不经世事的官宦小姐,哪里懂什么尔虞我诈,她的世界单纯得如一张白纸。 “你是帮谁灭郑薇的口?”许宛生出一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感。 柳芊望向这中堂的房梁,不久前郑薇就是在这里被扳倒。 她顺从许宛本侥幸逃脱,还能苟且地活在这座院中。 可那个人出现,说只要帮他杀死郑薇,他就能带她逃出左宅远走高飞。 柳芊困在这里一年又一年,倦了,累了。 看到许宛彻底拢住左珩的心后,她愈加确信自己失去了所有价值。 “左珩这个死太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翼王的人。他不去做戏子太可惜了,这些年骗得我好苦啊!” 柳芊不再惧怕左珩,她对左珩、对所有阉人都恨极了! 要不是这些阉狗,她就不会家破人亡! “你那么厌恶官宦,还能潜伏在他身边那么久,也是一位不错的戏子。” “许宛,咱们半斤八两。你每晚面对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不恶心吗?不一样要装得情欲绵绵。” 本是极度严肃的场合,却被柳芊一席话弄得尴尬不已。 许宛才懂以前左珩对她说:“正常女子不会爱上太监。” 她回眸睃向左珩,他原来从未被任何人真心对待过。 “你们施家不是被太监所害,是你两个哥哥勾结外敌引狼入室,才导致你们家惨遭灭门。” 柳芊只是化名,她本姓施。 左珩很早就调查清楚这件案子,当时为顾忌朝廷颜面,恐说出真相引发百姓动荡。 毕竟前朝那会儿,大渊与乌胡离戎等,常年混战,国力消耗殆尽。 “你胡说,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柳芊绝不能接受自己恨错了人。 “他说的都是事实。”左梵山的声音自院中传来。 老太监仿佛一夜老去好几岁,比先前走路更加迟缓,故人之女到底离开人世。 第043回 不值的男人 - 奸佞妻 - 斐什 左梵山是当年的参与者,而那位“诬陷”柳芊家的太监,早已死去。 太监的命运大多如此,几乎不会善终。 面对左梵山的言辞,柳芊照旧不肯相信。 赵烨当年救她出水火,告诉她家族灭门的“真相”。 诱导她自愿潜入左珩身边,本想让她成为左珩的枕边人,抓住他作奸犯科的证据。 可她太无能,自进入这座庭院,从未抓到过左珩的把柄。 起初还能见到左珩的面,后来几乎不能在左珩面前露脸。 柳芊无数次想逃离左宅,但自己的奴籍还攥在赵烨手里,她能逃到哪里去? 像她这样一个无用的细作,主动离开左宅,赵烨只会让她去死。 这样难捱的日子,她受够了。 直到那晚,那个人闯入她的房间,给了她一场酣畅淋漓的欢愉。 她才懂得为何郑薇会沦陷,这死气沉沉的太监庭院,是永远不会有这种体验。 “当年事尘埃落定,绝没有翻案的可能。但你知郑薇是谁?”左梵山坐在中堂上首,湿润了眼角。 柳芊不以为然地戮笑:“我管她是谁,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故人之女……”左梵山重复沉吟,“她是你表姐,你娘姐姐的孩子。” 连左珩都震惊住,左梵山从未向他提过半句。 当年柳芊母亲的娘家还未发迹,身为大姐的她进宫成为宫女。 她心地善良,在左梵山最落魄时施以援手。 后来她到了年岁放出宫,自行婚嫁。 左梵山本以为她会过上平凡幸福的日子,哪料她的丈夫好吃懒做嗜酒如命。 左梵山寻到她时,正是她难产那日。 她丈夫不管不顾,骂她多年生不出孩子,这一回好不容易生产,又叫唤好几日生不下来。 左梵山怒不可遏,当场手刃了她的丈夫。 可最终她生下孩子,却撒手人寰。 左梵山将襁褓中的孩子抱回家,取名郑薇。 一个四十多岁的太监,怎么敢承认爱过一个年轻貌美的宫女? 陈年往事自此尘封,一晃又过去二十多年。 要不是动起私念,让郑薇替自己监视左珩,将她放到左珩宅邸,她怎么会一步步堕落到这种境遇? 是他的放纵让郑薇愈演愈烈,导致和左珩再无和平相处的可能。 而郑薇和柳芊的关系,亦是施家被灭门后,左梵山才搞清楚。 当初左珩将柳芊带回宅邸,不是没起过杀心。 是左梵山出言阻拦,说将她养蠢未尝不是更好的办法。 可惜闹到今天这步田地,他想护住的人,一个也没有护住。 左梵山未在左珩这里久留,说完该说的话,便带着郑薇尸体离开。 至于柳芊的命,他知道左珩早晚会取。 临走前,左梵山瞪住避在一隅的许宛,“祸害!” 许宛心下一窒,老太监到底把这一切归咎到她身上。 他们全家的变动,皆由许宛而起。 左宅原本各方制衡和平相处,若不是许宛的出现,或许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 他最看重的儿子也不会长出反骨,敢公然与他唱反调。 柳芊还未消化完,已被按趴到长条椅上。 “不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你就会被活活打死。” “我若说了,不一样活不成。” “我可以让你体面地死。” 柳芊轻蔑一笑,“你们动手便是。” 板子如期而至,一下又一下盖在她的身上。 她这一生都是错的,从来都没有选择对过。 鲜血自她口中喷涌而出,许宛的心一下一下地揪起。 行刑的不是以往的家丁,不是单纯的打板子。 而是校事厂经验丰富的厂卫,他们听从厂公意图,真要把人活活打死。 许宛挽住左珩的胳膊,“她真的会死。” “见不得,就回房。”左珩的冷酷让许宛看清,校事厂厂公的真实模样。 柳芊撑起头大声嗤笑,“许宛,你瞧见没有,这个死太监最在意的是穆晴雪,你被耍了吧?” “你省省力气,快说出那人姓名!” “我若陷害的是你,他会为你这样吗?” 许宛突然冲到柳芊面前,将行刑的两个厂卫推开,“说!他叫什么?” 左珩向两个厂卫打手势退下,也随许宛俯到柳芊身侧。 他降低语音,几乎唇语道:“我这样打你,陶麟就站在院外,他都不敢进来救你,你还觉得他算个男人?” 柳芊睁大瞳孔,不可置信地睨向左珩,无疑是承认了那个名字。 “不至一刻钟的欢愉,要拿一条命来抵,太不值当。” “你全都知道?” “你和郑薇那么‘爱’他,不过是潜移默化地拿我这个太监作比较。他真的比我这个太监强吗?” 左珩面目狰狞,双眸露出血腥的煞气。 “我想逃离,背负仇恨的感觉太沉重,我受够了。”柳芊的泪润湿睫毛,“我不够聪明,在你们的世界里只是蝼蚁。” “去陪你姐姐,我定好好安葬你。” “我当时跟她说,喝下毒酒,陶麟就会见她。郑薇毫不犹豫地就喝了。” 柳芊还原当时的场景,原来郑薇也是执意赴死。 “你想见陶麟吗?” “他那么狡诈怎会现身?” 左珩倏地向外喊话,陶麟战战兢兢走进中堂。 “柳芊交代与她共谋的是你。”左珩直视陶麟,赌他一定会否认。 陶麟不耐烦地狡辩:“厂公,您怎么能信这个贱人的话?昨晚我一直和兄弟们在一起。” 柳芊吐出一口血沫,“陶麟啊,你答应我的事办不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柳姑娘,我认识你吗?你这样血口喷人,不怕下地狱吗?凡事要讲证据……” 陶麟话音未落,柳芊已拼尽全力挣扎起身,向陶麟狠狠地扑过去。 陶麟闪躲不及,被柳芊咬住耳朵,发出杀猪似的吼叫。 众人急忙上前阻拦,怎奈柳芊说死不肯松口。 陶麟气急败坏,突然抽出腰侧长刀,直接刺穿柳芊心窝。 前后只有一弹指的时间,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柳芊含恨而死,她的血溅满陶麟的脸。 陶麟把长刀“咣当”一声丢掉,径自跪到左珩面前,“厂公,属下是清白的,是这个疯子刚刚逼我!” 一切发生得太快,许宛头一次见一个大活人死在自己眼前。 这比见到郑薇死状,更令她感到恐惧。 她悲愤地转过头,泪水抑制不住地涌出来。 左珩上前将人揽进怀里,一手抚在她脑后,“没事,没事。” 旋即唤宋绩上前,“将陶麟押回诏狱!” 第044回 一物降一物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埋葬了柳芊,还之本姓,施家小姐。 她的死悄无声息,就像从未来过这个人世间。 陶麟不会有丝毫的难过,离得老远的翼王赵烨还能记起这个人吗? 三进院的房屋仍在修葺,穆晴雪被换了房间,暂先住到许宛曾在四进院的那间房里。 穆晴雪嫌后罩房太小采光不好,比之前的偏房还要寒酸,直接找许宛来闹,要她重新安排个住处。 许宛指了指西正房,问穆晴雪这里如何,不若她们俩掉个个,她非常乐意回后院去住。 穆晴雪恼羞成怒哭天抹泪,非要等左珩回来告许宛的状。 许宛干脆把屋子丢给她,独自出来和袁媳妇儿她们忙正经事。 经历这次火灾,安全问题再次成为培训之重。 许宛惦记隔三差五再搞次演习,增强大家伙对这方面的经验。 袁媳妇儿和鲍嬷嬷跟在许宛身后,俩人打起退堂鼓,不敢去巡查外面那些田庄铺子。 “你们去最能发现问题,怕什么?” 许宛清楚她们担心自身为女性又地位低,恐难服众。 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既然左珩已放权,她们认真行事便是。 横竖为了多赚钱,其他困难怎么着都能克服。 “半老徐娘,上岁数的老婆子……”袁媳妇儿自卑低头,又与鲍嬷嬷互相望了眼。 许宛嗤之以鼻,“我跟你们说女性能顶半边天,朝廷里已设有女官,外面也有不少女子经商,不比男人们差!” “许姑娘这是没少和如宁公主、黄千金相处呀!”宋绩咧着一口大白牙,生龙活虎地跑过来。 许宛转身就往花园里走,宋绩跟在后头,“叶子都快掉光啦,你去那边干啥?” “你来找我干啥?”许宛看见他,就猜到是左珩让来传话。 可她现在不想思考关于左珩的任何事,上房里还有个讨人厌的家伙。 “陶麟那犊子真不抗揍,第一道刑具还没上完就全都招啦。”宋绩鄙夷不屑,“这回是厂公亲自动的手。” “这些没必要告诉我,去郑薇、柳芊的坟头上洒杯酒吧。” 许宛想不明白,除去她们身上自带的卑劣,另一部分缘由竟都为了个男人。 没有俊朗的外表,没有过硬的本事,更没有称赞的德行。 仅仅是因为他……能让她们欢愉那一刻钟? 许宛才不要那么傻,她得为自己而活。 “厂公说他今晚要进宫,得明天才能回家。” “西正房里的那位,麻烦你帮忙解决一下。” “穆姑娘呀?这我可解决不了。”宋绩传完话,拔腿就想跑。 许宛一把将人拦住,“你这是下值顺道,过来通知我一声?” “啊,是呀。”宋绩嘿嘿地憨笑。 “那劳烦你马上回校事厂告诉左珩,让他进宫前回来解决一下穆晴雪。不然我伤了她,回头还得遭埋怨。” 许宛发觉穆晴雪不按套路出牌,郑薇、柳芊,甚至是最初的朴小婧,她们都做做面上功夫,背地里搞小动作害人。 穆晴雪可不一样,以前深居简出,基本上神龙见首不见尾。 火灾嫁祸一事一出,仿佛被刺激到哪根神经,整天一惊一乍。 不做坏事不挑拨离间,就膈应人作妖,饭菜咸了淡了,哪个小厮多看她一眼,纯纯脑子有泡。 许宛都想让她去看看阴阳生,算两卦驱驱邪。 宋绩嗯啊应声,到底折返回校事厂。 左珩一个头四个大,揉着太阳穴唉声叹气,“要不我给穆晴雪药晕算了。” 苏春风默不作声,心道,要不这趟差我不想去跑呢? 以前无论许宛遇上谁,厂公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到许宛这边。 偏偏穆晴雪“觉醒”了,这杆秤往哪边偏真不一定。 左珩指向身后牢房里的陶麟,“今晚找个时机送他上路。” 众厂卫领命称是,左珩不得不忙里偷闲赶回家中。 穆晴雪一瞧见左珩身影,跟闺女见了爹似的,那叫一个委屈。 许宛一边吃着冯玄替她买回来的驴肉火烧,一边站在廊下看戏。 彤珠翻着白眼骂骂咧咧:“呸,鳄鱼的眼泪!”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样呀?”青杏也气得两腮鼓鼓。 许宛把驴肉火烧分给她们二人,“可能是怕再有人害她?寻思会哭的小孩有奶吃?” 苏春风顺着驴肉火烧味飘过来,“许姑娘,您要不进去劝劝?” “你最近不是躲着我呢吗?这种关键时刻,你怎么往后溜?你得进去替你们主子说说话!” 许宛剜一眼苏春风,他可比宋绩、冯玄他们精多了。 “我不管,你给我想办法!”穆晴雪红着眼睛跟左珩撒气。 左珩只觉天灵盖嗖嗖冒凉风,“要不你睡我这屋?” “然后你去西面,和那个许宛睡一起?”穆晴雪提到许宛,仍是一脸的嫌弃。 在穆晴雪心里,许宛同柳芊和曾经那些想要爬上左珩床榻的女子,没任何两样,既虚伪又做作。 左珩腹诽,他倒是想和许宛同床共枕。 以前倚靠淫威还能实现几次,自在左梵山家里“犯病”,他是再不敢对许宛有半分逾矩心思。 “我去校事厂住。” 穆晴雪听闻愈加不高兴,“你什么意思?故意躲着我呗?” “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左珩以前只觉这孩子性子孤僻,老担心以后她要吃亏。 这回算是品透,以前是年岁小装得。 通过柳芊一事,穆晴雪看出来,左珩拿她十分为重,敢在他面前吆五喝六了。 “还用你明说?我明天就走,你以为我愿意在这个家里待着?我去庙里当姑子也好过在你这受气!” 左珩两手扳住穆晴雪的肩,“你到底想怎样?你说你想住哪?” “我看冯玄那间厢房就不错,你让他搬过去和苏春风同住。” 穆晴雪是想搬进正院居住,这样离左珩近,安全更有保障。 她以前巴不得离左珩远远的,但现在怕被杀被陷害,在讨厌和保命之间选择了后者。 苏春风没承想,这事是冲他来的,愁眉苦脸地望向许宛,“姑娘,你瞧瞧有没有这样折磨人的?” 许宛乐得够呛,拍拍手上的油渣,“咱们这是太监府,没法守规矩。就算她是未出阁的女眷,想住正院就住呗。” “我和冯玄两人东西厢房住好几年,这,这还要搬一块睡。”苏春风的脸色比哭都难看。 “你们俩大……怕啥。”许宛话到嘴边,敷衍过去。 左珩绷着一张臭脸迈出门槛儿,“都听见了吧?” “我这就去把冯玄撵出来,给穆姑娘腾地方!”许宛掉头就走,非得风风火火将这件事办利索。 第045回 没翻过老子 - 奸佞妻 - 斐什 可怜的冯玄被连夜撵出厢房,到底搬到苏春风那边同住。 好在苏春风常伴左珩左右,很多时间不待在宅邸。 穆晴雪如愿以偿,可算消停两日。 就是与许宛同住一个院,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绝不会向许宛打招呼,许宛也将她视为透明人。 这日穆晴雪只携一个婢女私自外出,朱伍得到信儿一面派人尾随,一面赶紧向许宛汇报。 许宛懒得操心,只让朱伍将人看紧,莫出乱子便是。 左珩几日没露面,甫一回来又是怒气冲冲。 许宛自己懒得说,派彤珠过去告知他一声穆晴雪的行踪。 左珩却没像往常那么紧张,反而找到许宛,似有要事要讲。 “东主有什么吩咐?”许宛躲在窗边,怪里怪气地说话。 左珩声色微颤,心中积满郁结,“陶麟没死。” 许宛“唰”地一下回过头,半信不信地盯住左珩,“有人敢劫诏狱?你想杀谁不是一句话的事?” 就在前两日,左珩回来处理穆晴雪的空档,左梵山走进诏狱,将陶麟带了出去。 他明明是郑薇丧命的始作俑者,左梵山却在关键时刻救下他的命。 厂卫们不敢忤逆左梵山,恰那夜姚宗安也不在校事厂,这件事便黑不提白不提地蒙混过去。 待次日左珩与左梵山交替班,老太监都没在他面前提一个字。 是左珩出宫后,才得知这个消息。 此时的左梵山已在御前伺候,左珩根本无法靠近。 他把能搜的地方都搜了个遍,但都无济于事。 原来校事厂耳目也不是万能,老太监仍保存实力,还没对这个儿子罄其所有。 左珩等到左梵山出宫,老太监却风轻云淡地说不知道,让他不要再打听陶麟下落。 左珩猜测事情绝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便再次顺从了左梵山。 事情始末大抵如此,左珩自讽一笑,“你真以为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其实不大明白,左梵山为何要监视你?又为何要打压你?”许宛早就觉得奇怪,左珩才帮老太监挡了一刀。 因为没有左梵山的压制,他早就要开启“复仇”之路。 左梵山不允许他做自毁前程的举动,一直拿掌印太监的位置诱惑他。 承诺有一日他登上那个高位,才有资格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每每动起不安的心思,就会被左梵山强行按下去。 他本以为自己有能力反抗左梵山,左梵山却拿小小的陶麟将他一军。 很明显在点拨他,他火候还不够,还需继续修炼。 这些话许宛自不会理解,左珩也没法子对她讲。 思来想去,左珩只好愧笑,“或许我不是他的亲儿子。” 这话倒也不假,但许宛总觉得他们父子之间仍藏有许多秘密。 二人聊了甚久,天色早已黑透。 许宛蓦地想起穆晴雪,又好心劝道:“你的穆姑娘还没回来,你不打算去外面找找?” 恰这时候朱伍匆匆跑进来,“厂公,许姑娘,穆姑娘她……” “有话直说,少大喘气!”左珩才惦记起穆晴雪的安危。 “她留在浮图寺里,到现在都没出来。” 浮图寺里全是和尚没有姑子,这个时辰寺门早就关闭,她一个小姑娘藏在里面做什么? 左珩即刻备马,就要去浮图寺探个明白。 正在这时,穆晴雪自己却扭搭扭搭走回来。 左珩气得上前抓住她胳膊,咆哮质问:“挺大个姑娘,这么晚才回来?” “你少管我。”穆晴雪没给他好脸子,转身回房关紧房门。 许宛在旁看个大笑话,“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想出门吗?我们去街市上转转?”左珩想找个恰当时机,和许宛把话说明白。 许宛抱臂摩挲两肘,“这天越来越冷,我才不要去。” 她回身走进西正房,也把房门紧紧插好。 左珩独自在秋风中凌乱,外面不顺心,家里更不顺心。 以前不动情感,才不会心烦意乱。 现下心弦乱拨,反而让他失去理智。 不日,黄妙英又带着赵燃来找许宛。 许宛吓得谎称自己要去外面巡查田庄,实在不敢招待这位公主。 赵燃对上次的事深表歉意,让许宛千万别往心里去。 为表歉意,要请许宛去天下第一楼“凤凰台”吃酒。 听到“吃酒”二字,许宛更不敢答应。 还是黄妙英从中作保,承诺她们只吃饭不喝酒,许宛才勉强同她们过去。 虽然赵燃隐瞒身份,但凤凰台的店家怎可能不知如宁公主,谨小慎微地招待,生怕伺候不周。 她们被安排在二层位置最好的雅间里,无论窗外街市,还是楼上楼下的视野都极佳。 “公主今儿怎么溜出宫的?” 许宛吃得特别香,反观他们二人却没怎么动箸筷,应是常来吃觉得腻了。 黄妙英一如既往替她夹肉,“她又拿康王爷做幌子。” “康王殿下不是解禁了吗?” 赵燃撇撇嘴,“他病了,解禁以后也不爱出来玩儿。他母亲淑太妃担心得要命,便差我多出来瞧瞧他。” 许宛还以为天起帝这么宠爱他,是因为他们一奶同胞。 赵燃看出许宛的疑惑,低声解释:“皇兄还有我,以前都养在淑太妃名下,所以皇兄才格外疼我们俩。” 赵燃母亲早逝,而天起帝赵焰的生母则因为当时位份太低,不能抚养亲生儿子。 难怪天起帝对生母太后比较冷淡,从未听说过关于他“孝悌”的佳话。 “康王殿下得了什么病?严重吗?”许宛边吃边随口一问。 赵燃和黄妙英相互对视一眼,赵燃笑眯眯瞄向许宛,“你和我九哥到底怎么认识的?” “在兵部尚书府花园里,我捡到了他的洒金折扇。”许宛睁眼说瞎话,想糊弄过去。 黄妙英托起下巴,轻声笑叹,“这么说来你和康王爷还是浪漫的邂逅呢!” “你们俩是不是有毛病?我已经和太监过上日子了!” “左珩又不是一般的太监,他另算,但还不是什么好东西哈!”赵燃嘻嘻哈哈,又与黄妙英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 “谁不是好东西啊?”房门忽然被推开,自门外走进来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 赵燃被吓一跳,立地站起身,“六哥?” 黄妙英拉起傻乎乎的许宛,轻声问安:“见过翼王殿下。” 第046回 掌控者老六 - 奸佞妻 - 斐什 赵烨目测得有八尺,比赵烁高出半个头,且瞧一眼就知是个练家子。 他长得与赵烁、赵燃一点都不像,看起来更肃穆威严。 不过与左珩那冷若冰霜的气质还不同,左珩偏邪,赵烨偏狠。 “我就说凤凰台店家敢驳我面子,死活都不给我这间雅间,原来里面是你们几个。” 赵烨自然而然坐下来,摆明了要参与她们三人的小聚。 赵燃从小就怕赵烨,觉得他像毒蛇,没一点人情味。 她可以和赵烁撒娇、耍赖,甚至敢同天起帝顶嘴。 但瞧见赵烨立马蔫菜,整个人拘谨得要命。 “你们倒是坐啊,怎么,不欢迎本王?”赵烨往春台上扫了一圈,“连一壶酒都没有?” 说着,向雅间外喊话,店伙很快就端上来两壶桑葚酒。 许宛瞅了瞅赵燃,暗忖,反正有她六哥在,耍酒疯也耍不到她头上。 “陪六哥喝两盏?”赵烨看似询问,实则已动手给赵燃倒满酒盏。 赵燃五官都快皱到一起,哭丧着脸拒绝:“六哥,让她们俩陪你喝,我今晚得回宫。” 赵烨先端详一番黄妙英,“一晃有几年没瞧见黄府尹的千金,都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美人了。” 黄妙英含笑低眉,“翼王说笑。” 赵烨又瞧了眼许宛,“厂公伤病痊愈得这么快,这里一定有许姑娘的功劳吧?” “王爷说的是,我这俩月累瘦好几斤。” 许宛继续吃起碗中酥肉,猜这位翼王是借机瞧瞧柳芊死于谁手。 尽管柳芊在他那里,只是个愚蠢无用的细作。 可潜伏好几年的人突然死去,像赵烨这样性子的人不得多寻思寻思? 柳芊是被陶麟杀死,但连左梵山都认定一切皆由她引起。 在赵烨眼里,柳芊这条命八成还得按她头上。 赵烨微微一笑,再度向门外喊话,不一时,店伙又端上来几道特色荤菜。 许宛也没客气,直接动筷吃起来。 赵燃只饮一盏酒就不敢再喝,余下全是黄妙英在陪赵烨一盏又一盏地喝。 许宛本想把只知道吃的傻子形象装到底,可瞧黄妙英已有醉意,不得不拿起酒盏接替她。 赵烨天南海北扯一大堆,全是无用的闲话,没有一点要离开的迹象。 赵燃无聊透顶,催促道:“六哥,你和许宛再干一杯就散了吧。我得去九哥那里探一眼,好回去给淑太妃回话。” “我也有日子没见九弟了,不若咱们一道同行?”赵烨非得和赵燃黏到底。 黄妙英趁机赶紧告辞:“既如此,小女和许姑娘便不打扰王爷和公主办正事了。” 黄妙英拉起许宛就想溜,却被赵燃给拦住,“哎,不是说好一起去看九哥吗?” 赵燃上一次去见赵烁,赵烁病恹恹的,眼里都没了光。 问他到底怎样才能缓解病痛,他憋了半晌说,想见许宛一面。 从上次许宛进宫,赵燃就瞧出来许宛和他九哥关系不一般。 这下子更加坐实,本想和黄妙英套套她的真心话,竟又意外碰见赵烨。 “有翼王殿下陪着,我们就不去了吧?”黄妙英一个劲儿给赵燃使眼色。 赵燃没把许宛带回去的话,这一趟等同于白跑,不是辜负赵烁的嘱托? 正僵持之际,赵烨那厢已备好马车,“快一起走吧,我正好有要事跟你们说。” 赵烨把她们仨连哄带推送上马车,许宛只觉赵烨不容拒绝的气场,确与帝王很相像。 赵烨故意搞得神秘兮兮,“过两日离戎使团就要进京。” 赵燃还以为多大点事,“离戎这回又带来什么好贡品?” “离戎王的世子格彬会跟来。”赵烨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这个傻妹妹。 “该不会是来求娶和亲公主的吧?”黄妙英近期听到风声,本以为是捕风捉影,听翼王的语气大抵是真的。 赵燃毫不在意地摆弄起自己的头发,“皇兄到时候随便认下一个宫娥当妹妹不就结了?” “这次不一样,满朝文武请求陛下嫁过去一位真公主。” “皇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姊妹,怎么也不会轮到我。” “陶欣未及笄,咸华刚定下驸马,轮不到你还能轮到谁?”赵烨一点不替赵燃发愁,完全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赵燃这才知道张皇,“咸华是不是提前知道信儿了?赶巧在这个节骨眼上选定驸马?” 咸华公主没什么靠山,要不是赵烨从中指道,这一次和离戎和亲,绝对非她莫属。 但赵烨给她选了个自己人当驸马,她和准驸马偷期时,故意让外人瞧见。 这件事便在宫里传开,最终闹到太后耳朵里。 咸华公主来找太后求情,说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且目下已怀上准驸马的骨肉。 太后为息事宁人,帮忙遮盖这等丑事,便请天起帝速速赐婚。 咸华至此成为赵烨的人,对赵烨言听计从。 “小妹,你说你可怎么办?六哥真舍不得你到那大漠孤烟的地方去。” 赵烨说得一点都不感人,语气里反而有几分幸灾乐祸。 抵达康王府时,赵燃都没心情再去管赵烁。 赵烨倒像回自己家,见到赵烁嘘寒问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兄弟之间有多亲密。 赵烁全程都在观望许宛,碍于赵烨等人围在身边,始终没找到机会同许宛说话。 许宛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那位翼王殿下发现端倪。 就在她以为差不多可以离开时,赵燃“哇”地一声哭出来,将赵烨之言统统说与赵烁知晓。 赵烁果与赵烨不同,当场急得团团转。 本来已大好的病情,又忽然发热咳嗽起来。 “你别哭,我明儿就进宫和陛下说这件事,反正不能让你去和亲。”赵烁将赵燃搂在怀里,不停地哄劝。 赵烨在旁啧啧了两声,“九弟,这件事尚未有定论,你这时候冲到万岁跟前主动提及,算怎么档子事?” “离戎使团已在来的路上,没几日就能入京,小妹岂不是要被那离蛮带走?” “离戎世子格彬性子野蛮专横,要是娶不回公主,他能罢休?” 赵燃哭得不能自已,“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我才不要嫁给离蛮,我喜欢……” 许宛眼疾手快,直接冲过去堵住赵燃的嘴。 她这时候说出姚宗安的名字,无疑是逼姚宗安去死。 “你喜欢我,我都知道。我真恨不得是个男人,把你娶回家。”许宛心说,她思慕公主这件事不会就此实锤了吧? 第047回 她要来强的 - 奸佞妻 - 斐什 赵烨怎能不嗅出一丝异样,但他装得特别好,没露半分痕迹。 倒是信以为真的赵烁更加恼火,他非得找机会带许宛去趟小倌馆! 在康王府不欢而散,许宛就有种不祥之感。 本想见到左珩,让他给姚宗安提个醒。 偏偏左珩为躲穆晴雪,已有好几天不着家。 黄妙英来找许宛时,许宛正在气头上。 穆晴雪居然跑到袁媳妇儿那里撒泼打滚,非逼袁媳妇儿给她拿五十两银子。 没有许宛命令袁媳妇儿不肯给,穆晴雪又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 许宛晾着她不理会,又是冯玄在侧相劝,厂公若在肯定得给她,让许宛还不如拿出五十两买个清净。 许宛虽然给了,心里却不痛快,一宅之内不能一视同仁,这个家管得也没啥意思。 她预备等左珩回来,与他郑重谈一下此事。 “宛宛,出大事啦!”黄妙英火急火燎,没半点闺秀的样子。 “如宁公主的事,咱们确实帮不上忙,她的婚事属于国家大事。” 许宛不用猜,也知黄妙英是为赵燃而来。 黄妙英拉住许宛躲到角落里,“和亲的事往后再说,现下……” 黄妙英把脸一臊,根本说不出口。 许宛立马反应过来,“她不会是绑了姚宗安,想强行与她行周公礼吧?” 许宛算到赵燃会去找姚宗安,但没想到这位公主胆子这么大! “她回宫打听,那咸华公主就是这么得到的驸马,也想照葫芦画瓢!” “什么?这不胡闹吗?” “偏那康王纵着她胡闹,带一众扈从把下值落单的姚大人给绑了。” 黄妙英急得结结巴巴,属实没料到这对兄妹如此荒谬。 “啥时候的事?” “事发不过半个时辰,去的是浮图寺后山,那里有康王的一处别院!” 许宛抓起黄妙英就往宅门外跑,吩咐黄家车夫直奔校事厂。 左珩这时不在校事厂里,门口厂卫恰不认识许宛,说什么也不肯放她进去。 幸而宋绩自外面回来,看见行色匆匆的许宛,即刻上前把人带进去。 “左珩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老这么等着不是回事!”许宛嗓音偏大,弄得整个衙署大堂都能听见。 众厂卫不禁感喟,这个许宛怎敢这样直呼厂公姓名? “不然我陪你去宫门口蹲守?” “你早该带我去,事关你们姚大人死活,你能不能上点心?” 宋绩一阵莫名其妙,自己也没怎么着,咋又被这娘们儿给数落一顿! 宋绩上来狠劲儿,抓起许宛扔到马背上,打马扬鞭去往皇宫。 被丢下的黄妙英愣怔半晌,想来想去干脆先到浮图寺后山的别院等候。 左珩一脚踏出宫门,但见许宛站在前方,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他难得露出笑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快步走到许宛跟前,“你来接我回家?” 许宛白他一眼,附耳细语一番,“不管姚宗安从与不从,这件事闹大他都活不成。” “赵烁这个蠢货!就该让王征拿板子抽死他!” 说罢,唤来他那匹金鬃马,捞起许宛奔向浮图寺后山。 “你们等等我啊,这事我也得参与!”宋绩紧随其后,也想瞧瞧姚宗安到底能不能守住底线。 许宛刚被宋绩颠得吐一地苦水,这时候又上了左珩的马。 他比宋绩骑得更快,许宛全程头晕目眩,最后竟倒仰在左珩的胸膛里。 “姚宗安没死呢,我先要死了。”许宛抓紧左珩臂膀,努力让自己坚持下去。 左珩炙热的气息萦绕脑后,许宛下意识往旁躲了躲。 “等过些日子,我教你骑马。”左珩倾身向前,方便许宛将自己抓稳。 许宛没吭声,只希望快点到浮图寺后山。 一众人好不容易赶到浮图寺后山,许宛以为终可下马往山腰上走。 哪料左珩直接打马冲上去,吓得许宛忍不住大叫救命。 左珩却淡然地环住她的腰肢,“这样快,马上就到。” 两匹壮马从黄妙英身侧疾驰而过,她都没看清马背上的人是谁。 身侧婢女搀扶住筋疲力尽的主子,“小姐,看他们像校事厂缇骑。” 黄妙英听闻立马松口气,“他们赶到就好,希望如宁别做傻事。” 康王这座别院不大,门首倒有不少扈从把守。 宋绩暗暗转了一圈,回来相报:“康王集结三十多号扈从,厂公,咱们带点兄弟来好了。” “还嫌知道的人不够多?”许宛掐算时间,“再不进去,只怕他们俩都要生米煮成熟饭。” “姚宗安不会那么做。”左珩对姚宗安有信心。 宋绩轻声唱和:“对,姚大人非常有原则。” 许宛气不打一处来,“不管他们俩有没有实质性的关系,一旦传出去,姚大人还怎么活?” “那个咸华公主不就没事吗?”宋绩觉得许宛小题大做。 左珩沉沉叹口气,“一次是偶然,两次还是偶然吗?万岁不是傻子,何况还是在离戎使团马上进京的档口。” “听如宁的意思,除了她再没合适的和亲公主,朝堂上下还非得要真公主去和亲。” 左珩拍拍许宛的肩,“你骑我身上。” 许宛眨巴眨巴眼睛,“大人你说什么呢?” “我让你骑我身上跳进去,能做到吗?”左珩知道不能再拖,他们得赶紧阻止这场闹剧。 “能!”许宛咬紧后槽牙,心想豁出去了。 左珩蹲到许宛身前,“不要有任何顾虑,随便骑,随便踩。” 许宛瞟一眼忍笑的宋绩,“你给我打个样。” 宋绩二话不废,足尖一点便蹬上左珩肩头,旋即蹿到别院高墙,很快就跳入院中。 许宛学着宋绩模样,先骑到左珩肩上,又慢慢站起身。 “放心爬,宋绩在那边接着你。”左珩只觉许宛太轻,怎么才能把人养胖? 许宛就怕自己耽搁时间,快速翻过院墙,那边宋绩已在下面等候。 “你,你接住我啊。” “放心吧,许姑娘,我技术杠杠的!” 许宛咬紧牙关,往墙下“咣当”一跳,不偏不倚正好砸到宋绩身上。 后翻上墙的左珩,顿在墙垛子上气得头顶冒烟。 在他的位置上看下去,许宛和宋绩都已亲到一起。 宋绩躺在地上看到左珩那想刀人的眼神,索性把许宛扒拉到一边去。 许宛本就闪了下腰,这下胳膊腿又被剐蹭一番。 左珩快速跳下墙,把许宛缓缓扶起,“没事吧?” 许宛忍痛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干正事。 三人溜到窗根儿底下,只听屋内传来姚宗安颤抖的嗓音:“别,啊……公主,不要这样……” 第048回 身体不骗人 - 奸佞妻 - 斐什 姚宗安被五花大绑扔在拔步床里,起初连嘴巴都给堵了起来。 赵燃先是在他身侧,委屈巴巴诉完苦楚,告诉姚宗安现下只有这一个办法能救她。 姚宗安拼命叫唤,赵燃才心软将他口中布团拿掉。 “其实我也不太懂,你应该比我明白吧?反正我开始了……” 赵燃隔着粗重的绳索,边笨拙地亲吻姚宗安,边毛毛躁躁地扒他衣衫。 姚宗安双手在后暗暗用劲儿,想尽快脱离这种束缚。 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任何时候都做不出这种不地道的事。 这对如宁公主来说,亦是抹不掉的污点。 “公主,我不想当驸马。我志不在此,建功立业才是我的抱负。求公主成全……” 姚宗安第一次明确拒绝赵燃,他不想让赵燃对自己有任何幻想。 赵燃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来,他的话于她而言太过伤人。 从小骄纵惯了的公主,哪里受得了别人拒绝。 姚宗安没见过这样的赵燃,一下子有些慌乱阵脚。 “公主,不要这样……卑职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姚宗安已把绳索解开,但面对泪流满面的赵燃,竟不敢还一下手。 “你就忍心让我跟那离蛮回大漠?以前和亲过去的女子,至多三五年就会丧命。就算侥幸活下来,嫁完老子嫁儿子,嫁完儿子还要嫁孙子!” 赵燃诉说着她的委屈,她不敢想象那样的日子得多惨烈。 姚宗安怎会不知离戎与大渊有截然不同的习俗? 公主这个身份,即享受了尊荣富贵,难道不该为赵氏臣民做些贡献和牺牲? 这是她的血统赋予她的使命。 正因为之前被派去和亲的女子,大多为宗亲女,甚至临时认下的宫娥充当公主。 轻而易举被外邦识破,导致那些女子的命运更加凄惨。 所以这一次,满朝文武才强烈上疏,望天起帝派一位真公主去和亲,以彰显大渊的真诚与气度。 “公主,生在帝王家,你……”姚宗安的手绕开绳索慢慢抬起,抚住赵燃的脸庞。 在外听墙根儿的许宛没憋住腾地一下冲进来,“到任何时候,都不该以女子和亲为代价,维护两国安定!” 姚宗安闻声,慌张得直接从床榻上滚下来。 他外衫被赵燃扒开一半,脸上也留有赵燃的口脂。 “许姑娘,厂,厂公?”姚宗安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件事怎么还惊动了左珩? 左珩本想拉住许宛,听他们刚刚所聊内情,应是还没发生那件事。 但许宛已气愤得要命,压根拦不下来。 赵燃赶快整理好衣裳,随姚宗安一起下床,“你们怎么来了?” “你们真做出傻事,想过后果吗?万一激怒今上,先杀姚宗安灭口,再逼公主非去离戎不可。你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左珩不动声色地走到姚宗安身旁,把属下一把捞起,又顺带将他袍服下摆给遮盖上。 许宛反而一怔,左珩这是什么动作? 跟随在最末的宋绩倒看得明白,姚宗安到底动情,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就说那区区绳索捆不住校事厂指挥使,他的拒绝里掩藏了真心。 “皇兄最疼我,你们不要吓唬人!”赵燃哭得愈加伤心。 许宛把肩膀借给赵燃依偎,“咱们一起想办法,不去离戎,不去大漠!” “许宛,你要帮我。” “好好,咱们从长计议。” 闻声赶来的赵烁在门口气得跺脚,“哎呀呀呀,你们这些碍事的东西!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小妹就有救了呀!” 左珩腰侧长刀倏地出鞘,速度之快连宋绩和一众扈从都没反应过来。 长刀架在赵烁脖颈上,微微触碰他的肌肤。 赵烁慌得不敢动弹,嘴里却在叫嚣:“左珩你伤我一下试试,信不信我明儿就让你人头落地!” 左珩没吭声,任赵烁过嘴瘾。 “厂公,他到底是王爷。”宋绩和姚宗安跟上来相劝。 “如宁公主和姚宗安能出现在这里,你负首责。一旦事发,他们俩没一个好下场,你也逃不掉!” 左珩收起长刀,对赵烁的怒气仍未减退。 “你们把这死太监给我拿下!”赵烁向身后一众扈从下命令。 扈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敢轻举妄动。 “康王殿下,你别再添乱,咱们先想法救公主吧!”许宛不耐烦地睨向赵烁。 尽管赵烁方法蠢笨,但也瞧出他是真心关爱赵燃。 不像那位翼王爷,只会煽风点火。 要不是他“好心”提醒,赵燃也不会出此下策。 扈从们纷纷退去,众人围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我今儿早上刚打听到,离戎使团明天进京。”赵烁望了望赵燃,又凝视许宛,“鸿胪寺和礼部那边都已准备好。” “他们得在丰都待多少日?”许宛认真问道。 左珩立即答话:“少则七八天,多则半月余,一般前两天今上不会召见。” “也就是说他们可在丰都自由活动?”许宛心下已盘算好一个计策。 “明面上肯定自由,但我们的人会在暗中监视。”这种监视人的活儿,大部分是由校事厂完成。 “你们谁比较能传流言?” 宋绩在侧嗤笑一声,替左珩说起话:“反正厂公的流言,在坊间传得最快。校事厂是最能被传流言的地方。” “左珩冤枉吗?就说他一年得杀多少人?那些人都该死吗?你们校事厂……”赵烁借机抢白,仍觉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 “哎呀,九哥,你正经点。”赵燃哭累了,终平缓下来。 许宛指向赵燃,“我是说想法子传些关于她的绯闻?” 姚宗安过度紧张,“我,我俩之间的绯闻?” “我是说传如宁公主思想开放、行为放荡的传言。虽然也有点损害公主声誉,但好过传你们俩吧?” 左珩意味深长地刮了下唇角,“你想让格彬认定如宁公主不是什么好女人?” 许宛挤眉拍手,“离戎再开明,也不想娶那样一位公主回去吧?是选世子的大妃,又不是选普通王子的妻室。” “这……不好吧?”赵烁觉得这样还是有损赵燃名誉。 “我看成,既不能直面和皇兄说不,只能曲线救我自己。”赵燃忽然发话,认为许宛之举可取。 “你们想法子把格彬带去小倌馆里找乐子?” 左珩和赵烁瞬间戳直腰身,许宛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也去。”许宛搂住赵燃,“让格彬亲眼瞧见,应该会死心吧?” “哼,那种地方,你不踏进去是誓不罢休啊!”左珩阴阳怪气地讽刺。 赵烁却极力称好,“一举两得,一举两得!” 第049回 竟是他侄女 - 奸佞妻 - 斐什 夜幕下的浮图寺后山,秋风习习沁人心脾。 黄妙英始终守在别院外,见到众人走出来,激动地跑上去。 原本缓过思绪的赵燃,看到黄妙英又落下眼泪,“你个傻子,倒是敲门进去呀!” “我怕耽误你们说要事,瞧你们平平安安出来,我就放心了。”黄妙英一手拉着赵燃,一手攥住许宛又哭又笑。 众人即刻下山,赵燃得赶快回宫,黄妙英也得抓紧时间回家。 姚宗安故意牵走左珩的马,想借此与赵燃拉开距离。 左珩恰好可全心看顾许宛,反正这里面只有他们俩是过了明路的。 他恨不得背许宛下山,让赵烁羡慕妒忌恨去吧。 许宛只觉他太夸张,推推搡搡力证自己能行。 不知怎地,他们俩竟掉了队。 许宛恼火至极,“你磨磨蹭蹭做什么?咱俩连个灯笼都没有。” 左珩暗自偷笑,“这后山我来过无数遍,保证能把你安全带下去。” “浮图寺香火这么旺吗?里面有得道高僧?”许宛闻到焚香,忽地想起穆晴雪。 左珩讲起浮图寺渊源,建成四五十年,很多大师都在此圆寂。 听丰都百姓们说,这里求姻缘和子嗣特别灵验。 “穆晴雪近期总来这里,难道是为你求子?”许宛嘻嘻哈哈大笑,就盼左珩跟自己翻脸。 左珩握紧她的手,一面往山下走,一面叹气,“许宛,其实她是我的……” “那丫头从我手里撒泼打滚要走五十两银子。大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能全宅一视同仁,这院子我没法继续管。” 许宛不想逼左珩说心里话,东主的隐私,做伙计的毋庸知晓。 左珩遽然顿下脚步,拉许宛往一旁草垛子里躲去。 许宛又绷紧全身,这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 “大人,有狼?还是有劫匪?”许宛被左珩环在臂弯里,行动特别受限。 左珩垂眸嗅到她身上说不上来的体香,“你听……” 好似有个女子在附近低声哭泣。 许宛吓得抱紧左珩,“诈尸了?遇鬼了?” 左珩轻抚身前的许宛,有些享受这个时刻,“不是鬼,是人。” “我有钱,养得起你,你还俗吧。”女子呜呜咽咽,好像在与谁对话。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一个男声低沉地回复道。 女子不肯放弃,“这么些年,我从未忘记过你。我马上及笄,就可逃离那座宅子。” “那时我们太小都是戏言,如今我对佛法有更深的领悟,我的归属理应在此。”男子苦口婆心地规劝。 “是和尚?”许宛猜出男子身份。 “咱们今天怎么老碰见这种事?”左珩无奈极了。 许宛直起腰身拉左珩继续下山,“别偷听了,人家二人要分要和该你什么事?” “校事厂职业病。”左珩耸耸肩,“番子的基本功。” “我和左珩不是那种关系,你不要误会,真的,我不骗你。”女子又悲悲切切说出一句。 莫说左珩,就连许宛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见左珩倏地跃身,三两下掠过草垛子,一把掰住女子手腕。 女子讶然惊呼:“救命啊,无为救我!” 叫无为的小和尚呆愣在原地,借着月色看清一张冷峻邪魅的脸,像索命的白无常。 他僵持着身躯,慢慢转身想跑。 左珩再次抽刀挡到他身前,“你动就没命,不信便试试。” “左珩是你?你跟踪我?”穆晴雪恼羞成怒,怎么会在这碰见左珩? 无为就算不认识左珩,也听过他的大名,登时不敢动弹,只一味重复:“贫僧跟她真的没什么。” “这么晚不回家,跑来和一个和尚私会?你哪有点闺秀模样?”左珩厉声呵斥,穆晴雪太让他失望。 穆晴雪推开执刀的左珩,拦在无为身前,“不许伤害他,有本事你先杀了我。” 左珩没给穆晴雪再作闹的机会,一手将人拽回来,“你和她不许再见面,她是我的人。你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无为把头点成鸡叨米,“贫僧明白,贫僧切记。” “若有下次,我定把浮图寺踏平。”左珩放出狠话,故意唬这小和尚。 穆晴雪放声大哭,“无为不是的,我和他没有关系,他是我小……” 左珩一巴掌抽到穆晴雪脸上,“我和你就是那种关系,怎么,我是太监你耻于承认?” 穆晴雪被抽得说不出话来,从小到大,左珩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趁天黑我看不清你的长相,快滚!”左珩向小和尚发出最后警告。 无为不敢有半分迟疑,狼狈逃走。 穆晴雪自山腰哭到山脚下,知道她和无为再无可能,初恋无疾而终。 穆晴雪将一切都怨到许宛头上,“我不就要你五十两银子,你至于去左珩那里告状?” 许宛懒得理这样一个疯子,回去路上始终没有言语。 这一天发生太多事,直到躺在床榻上,还觉得历历在目。 房门被敲响,是左珩站在门外。 彤珠和青杏识趣地避开,将主子悄悄请进来。 许宛拉下软纱床帐,“大人,今天太累,我想睡了。” “我是罪臣之子,必须隐姓埋名。左梵山之所以还能管住我,就是对我身世了如指掌。” 左珩站在床榻前,隔着帐幔倾诉心底话。 里面的许宛已徐徐坐起身,但没有打断他的自述。 “穆晴雪是我哥的女儿,我寻到她时,她在外当小叫花子。” “一旦让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一则她会有杀身之祸,二则我们的身世会被怀疑。” “我没想隐瞒你,但这些话不太容易说出口。” 左珩眸色微垂,仿佛在等许宛的宣判。 “你把这样的秘密告诉我,是不是我出卖你的话,也会被杀掉?”许宛在浮图寺后山上时,就隐约猜到这个结果。 因为左珩对穆晴雪的态度,太像父亲对待女儿。 他是她的小叔叔。 “你不会,我信你。”都已见过他“犯病”的模样,不妨再赌场大的。 “可你好像管不住穆晴雪,她不想和你伪装乱了纲常的关系。” “这由不得她,她必须遵守。” 许宛撩开帐幔,“大人,你身上的秘密真多,我记性不太好,容易记不住。” 左珩勾唇慢笑,试探地走上前,“以后你便一视同仁管理宅子,穆晴雪也不例外。” 第050回 控鹤小倌馆 - 奸佞妻 - 斐什 “大人,多谢你的信任,但我现在非常困,想好好睡一觉。” 许宛委婉让左珩止步,她和他的关系仅限于此,不可能再进一步。 左珩脸上的笑意慢慢凝固,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好,你先休息。”左珩落寞转身,垂首走出西正房。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想在许宛那里得到什么。 就是忍不住地想靠近,渴望与她朝夕相处。 他大概真的疯了,动了真感情,告诉她自己的底细,在左梵山眼中全是大忌。 左梵山警告过他,一年以后要送许宛离开丰都,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离戎使团如期进京,得到鸿胪寺和礼部那边的重点招待。 但一国给另一国纳贡,就意味着其中有不平等的存在。 大渊前些年国力富强震慑四方,与离戎交战多次,虽也付出巨大伤亡,却始终都是胜利的一方。 可五六年前和乌胡那一场大战伤了元气,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离戎蛰伏这些年,早积攒下不少家底,卷土重来不是不可能。 这次朝贡更像是一种挑衅与试探,两国都心知肚明。 离戎使达藤见接待官员各种推脱,就是不让他们去拜见天起帝,便知是大渊有意为之。 他回到下榻的驿馆,找到在院中舞刀弄枪的格彬,“世子,他们说清点贡品需要两日时间,之后才能去拜见天起帝。” 格彬是非常粗犷的大漠汉子,卷发披散,单耳坠环,身形高大皮肤黝黑。 “哼,是怕我求娶大渊公主吧?”他不喜欢大渊女子,太娇弱太顺从,没有离戎女子身上的狂野劲儿。 达藤肩负离戎王所托,耐心劝慰:“咱们上贡这么多奇珍异宝,再带不回一个大渊公主,岂不是太亏?” “不纳贡能怎么着?开战的话,我第一个上阵杀敌!”格彬将手里弯刀在半空中一刺,眼神里充满对杀戮的期盼。 “嘘!”达藤竖起指头,示意世子小声些,“时机尚未成熟,总会有那么一天。” 格彬不耐烦地往驿馆外走去,达藤紧随其后,“世子,您要去哪儿?” “随便转转。”格彬快在驿馆里憋闷死。 进入丰都后,连放肆骑马的机会都没有。 丰都大街小巷全是热闹坊市,没日没夜歌舞升平,与途经的那些边陲、中部县城截然不同。 “听说了吗,如宁公主又换了个面首。” “那男子是我远房亲戚家的侄儿,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能被如宁公主选上是他的福气。” “之前那个呢?” “如宁公主面首那么多,你指哪一个?” 格彬刚走出驿馆不远,就听到附近有人在低声议论。 那些人以为他是外邦人,听不大懂大渊话,倒没怎么避着。 “世子,大渊公主有好几位,咱们不选这位如宁便是。”达藤在侧赔笑安慰,能到路人皆知的地步,可想如宁声誉有多差。 格彬没太当回事,继续在街市上闲逛,不知不觉便被天下第一楼“凤凰台”的壮观外在给吸引住。 格彬走进凤凰台,遭到店伙热情招待,主动介绍特色菜肴,帮这几位外邦人张罗一桌满意酒菜。 酒过三巡,只见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嬉笑着从雅间里走出来,恰从格彬他们桌边经过。 瞧身份最显贵那女子,往格彬他们这边侧首瞥望,旋即对旁边女子低语几言。 旁边女子又往他们这边多瞧好几眼,像是打量货物一般点点头。 一系列举动让格彬很不爽,老觉得自己像是被看中的“小白脸”。 早闻大渊这几年民风开化,但一路所见仍如曾经那样传统,还是丰都引领前沿! 几个女子在众仆人的簇拥下走出凤凰台,格彬顺着窗子向下眺看。 在她们等马车之际,什么“小倌馆”“南风馆”的字眼,频频向外蹦出。 “那今晚酉时,‘控鹤’见!” 几个女子约定好,各自乘马车离开凤凰台。 格彬收回眼睛,对这个叫“控鹤”的地方产生浓烈兴趣。 达藤知道他们世子猎奇心重,“世子,反正咱们被大渊皇帝晾着没事做,要不晚上去那地方看看热闹?” 格彬登时唤来店伙,掷下一块碎金,向他打探起关于“控鹤”的事情。 店伙将碎金收入囊中,附到格彬耳畔如此这般讲述一番。 格彬听得面红耳赤,当下决定今晚必去那里瞧一瞧。 店伙刚刚退下,又一拨客人从他们桌边经过。 “那位公主得了怪病,正悄咪咪寻医呢!” “小点声,想要被抓呀。” “我这消息千真万确,找那么多面首,肯定吃不消。” 格彬与达藤对视一眼,对那位“如宁公主”已厌嫌至极。 在来大渊之前,他们已做过功课,猜度天起帝定会在咸华和如宁公主之间选择一人许配给离戎。 抵达丰都的第一天,他们便得知咸华已有驸马的消息。 如此一算,他们带走如宁的可能性非常大,然这位公主的声誉竟差到这般田地。 格彬哪里知道,这些散播谣言的人,是赵烁千辛万苦找来的戏子,花了重金上演一幕幕。 更是校事厂的番子,将格彬等人的行踪快速传递给赵烁,赵烁才能让格彬恰到好处地见证这一切。 许宛为让赵燃演得更放荡些,甚至灌了她一壶酒,在雅间里排练多少次,才做出满意效果。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最后一刻,许宛还是把黄妙英拦回家。 到底是要候选娘娘的人,万一事情败露,不能让她受到牵连。 再说小倌馆里的东西,闺阁女不宜多看,赵燃是逼不得已,她自己名义上早是人妇。 许宛和赵燃准时在酉时踏进“控鹤”,甫一进门里面缭乱的场景迷住双眼。 许宛突然就明白秦楼楚馆那些地方,怎么那么勾男人的魂魄。 换过来性别,女子瞧见这么多结实、健硕的男子,一样走不动路。 她心道幸好自己没有钱,若真拥有数不尽的钱财,这点道德还能不能守得住。 避在一隅里乔装的左珩,就想抽自己俩嘴巴,他一定是脑子进水,才会答应陪她们这么胡闹。 倒是他身侧的赵烁乐在其中,用折扇拦住自己半张脸,“左珩,你真是个好人。” “我只是想救姚宗安。”左珩抱臂,用眼角掠一眼赵烁。 赵烁一摆手,发自肺腑地感谢:“帮如宁这份情我一定记着,我是说你放许宛进来,让她瞧瞧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赵燃话说一半又咽回去,左珩那眼神像是马上就要杀了他。 但赵烁不服气,知道左珩有贼心没贼胆,非得欠欠儿地说完,“许宛得有个真男人来疼,她身世已那么惨,你就放她一条活路吧。” 第051回 戏外邦世子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眉眼佻达地诽笑,“康王惦记许宛是未得到所以不甘,连侧妃名头都给不了,想让她做没名分的通房丫头?” 赵烁讶然半晌,不服气地狡辩:“王妃、侧妃得皇兄为我定夺。老六那个侧妃不就是自己选的,最终怎么样,她爹竟敢造反!” 天起帝没为丢令牌的事扣他来年封赏,他已感恩戴德,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再忤逆天起帝。 正因为他自己有很多身不由己,才更希望赵燃能过得比他自在幸福。 “说到底许宛在你眼里只是个玩意儿,就别老在我跟前演什么深情。” 左珩想起曾经,他拿赵烁开玩笑,许宛瞬间转变的神色。 看似乖巧听话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自尊自爱的心。 就像那天在康王府别院,许宛大声陈词:到任何时候,都不该以女子和亲为代价,维护两国安定! “可你是个太监。”赵烁非得在这上面压左珩一头。 左珩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副奸诈相,“前儿病着,好多朝臣去探望,非常投其所好,送了我几大箱的好东西。” 赵烁太懂得左珩所指是什么,气得唇齿发抖,“你,你怎么忍心把那些腌臜东西用在许宛身上!” “我一直纳闷儿,那晚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哪晚?你在说什么?” 一楼硕大的四方台上,缓缓开始今晚的表演。 几名赤膊上身的俊美男子,成功引起全场的欢呼尖叫。 众多戴着面具的贵妇,已从四面八方、楼上楼下往四方台上大把大把抛金银首饰。 火爆程度连左珩和赵烁都为之震惊。 声浪此起彼伏,淹没了他们二人的谈话。 “我潜入你宅邸那晚,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赵烁再后知后觉,也该明白左珩的暗示。 左珩先佯装听不见,须臾,才狡黠一笑,“殿下,你纵情玩乐这么久,得收心替万岁分忧了。” 另一端,宋绩暗暗来至许宛和赵燃身后,向她们汇报格彬所在的位置。 格彬来的有点迟,但出手阔绰的人总能找到最舒坦的地方。 许宛强迫自己收回眼神,谁不爱美色?男子女子都一样。 “公主,咱准备准备得演好最后一场戏。” 赵燃比许宛更加投入,连姚宗安都被她忘到脑后。 总以为姚宗安是天下最强壮的男子,今晚见过世面,才知她这公主也如井底之蛙。 “我都动心思想真点他们了。我一个,你一个,妙英一个。” “公主真小气,就不能一人两个三个?” 赵燃咯咯大笑,戳戳许宛额头,“让你跟着太监委实委屈,不过你也就过过嘴瘾,真的敢吗?” 许宛替赵燃整理好衣裳、面具,挽起她往格彬那边走去,“莫说我不敢,你动真格的也得躲。” 二人不一时就凑到格彬附近,格彬正惊叹在丰都竟有如此景象,完全没留神旁边有人靠近。 达藤在旁不停地叹气,“世风日下啊,这里三分之二的宾客全是妇人。” “妇人看男人,咱们看妇人。” 格彬环视周遭花枝乱颤的女子,蓦地被两个眼熟的身影所吸引,正是白日在凤凰台所见的二人。 她们连衣裳都没换,仅戴上面具也太好辨认。 “她们果然来了。”格彬起身朝她们走去。 许宛捏了下赵燃手臂,赵燃假装不经意回身,一托盘的金银首饰全撒到格彬身上。 格彬赶快帮忙捡起,赵燃趁机在格彬手背上抚摸两下。 格彬只觉这女人太过轻浮,连连向后躲避,“小姐这是干什么?” 赵燃将面具微微一歪,露出半张圆圆的脸,“抱歉,我把你当成这里的男人了。” 说完又将面具戴好,将一托盘的金银首饰全抛到四方台上。 她忽地扬手,身后便跑过来一个小厮,“您吩咐。” “那个,还有那个,演出结束让他们来雅间找我。”赵燃声音很大,大到让格彬听得真真切切。 说毕,赵燃挽起许宛不紧不慢走向她们预定好的雅间。 格彬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他从未见过如此放荡的女人。 胡闹一整晚,众人再聚到康王府时,都已至深夜。 “接下来就等陛下召见格彬,公主抓住时机和他在宫里制造偶遇。” 许宛绞尽脑汁才想到这些计策,不知能不能成功,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若格彬接受如宁的‘不堪’,还要娶她回大漠呢?”赵烁仍担心不已。 “你快去寻一寻奇效药,吃上就浑身起红疙瘩的那种。” “看起来像得了那种病?”赵烁隐晦地发问。 许宛红脸颔首,“不然还能怎么办?” 赵烁揉起眉头,“希望能把那个格彬吓走。” 赵燃已困得打起瞌睡,赵烁唤人将小妹带回房。 左珩也带许宛起身回家,赵燃随后追赶出来,“许姑娘,小妹的事劳你费心。” “康王客气,如宁公主不嫌弃与我成为好友,我自当出一份力。” 赵然望着许宛再次离开康王府,知道过了今晚,再见到她又不知猴年马月。 许宛在回宅的马车上睡着,左珩把肩膀借过去让她倚靠。 马车略微颠簸,许宛被惊醒,看到危坐身侧的左珩,不动声色地向旁挪了挪。 “一会儿就到家。” “我本以为你不会陪我们瞎闹呢。” 左珩凝身侧目,一双狐狸眼在深夜中更加有神,“我不给你们兜底,真出意外该怎么办?” “你还有补救计策?”许宛差点忘了左珩的心思有多缜密。 “没有,你的计划很好,我只是好奇你如何想到那些点子。” 许宛暗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她活了两辈子,这些把戏总该知晓一二。 近来预知梦境没降临,让她确定至少自己是安全的,所以做什么都敢放手一搏。 “你的那些书我没少看。”许宛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我哪本书里讲这些了?”左珩抬臂将人罩在车厢壁上,“你真的只有十六岁?” “难不成有假?”许宛觉得左珩像在审犯人。 左珩冷白的脸靠到许宛跟前,滚了滚喉结,“穆晴雪只小你一岁,心智与你没法比。” 许宛费劲巴力挤出两滴眼泪,“有许汝徽那样一个爹,我敢不早点懂事?” “不对,你没和我说实话。” 许宛所使出的招数,不该是一个闺阁小女所有,左珩难免心生疑窦。 第052回 不和亲远嫁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急中生智,忙从袖口里扯出巾帕拭泪,还是左珩曾丢给她擦伤口的那块。 “我那继母孙桂兰大人是见识过的,最擅长用下三滥的招数。我娘不就折在她手里了吗?” 一块巾帕而已,左珩以为她早扔掉,没想到她竟随身携带,心里那片疑窦瞬间散去一大半。 “近墨者黑啊。”许宛闪动卷密的睫羽,“大人到底在怀疑我什么?” “原来的许宛已死,你是哪飘进来的新魂?”左珩徐徐收臂,给许宛一点喘息的空间。 许宛举起手腕向他展示那道不深不浅的疤痕,“原来的许宛可不是死了嘛。” 左珩才想起自己小心翼翼藏好她的“护身符”,那串玉珠链子到现在也没有还给她。 “算你狡辩过关。” “我帮了如宁,就算救下姚宗安,你不该怀疑我的初衷。” “我从未怀疑你的初衷,我只是……” 左珩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他很想说我情愿你像赵燃、穆晴雪那样刁蛮任性,至少证明你没被残酷的命运折磨过。 堪堪又过去三日,天起帝终于召见离戎使团。 格彬对此早就不满,要不是达藤作好作歹地相劝,他都想撂挑子回离戎。 引领使团进宫的内侍被左珩交代过,特意往如宁公主容易出没的地方上带路。 赵燃瞅准时机,再次与格彬撞个满怀。 内侍赶快给赵燃行礼问安,格彬方确认眼前这位公主是何许人也。 “原来你就是离戎世子,咱们的缘分果然不浅。”赵燃绕着格彬走上半圈,一手有意无意地拉紧衣领,仿佛在遮盖什么东西。 达藤一面与赵燃说尽奉承话,一面催格彬快点去见天起帝。 赵燃识趣地让步,坚信自己这一身小红疙瘩已被他们看清楚。 “原来她就是如宁公主,世子,这种女人咱们离戎要不得!”达藤在临进宝相殿前,控制不住地规劝。 格彬比达藤还要气愤,毕竟要娶亲的那个人是他,他可不想与这样一个不检点的女人共度一生。 天起帝与内阁周旋多日,拖到今天还是没能改变派赵燃和亲的命运。 在召见离戎使团前,天起帝先见了赵燃,将他的决定告知妹妹。 本以为赵燃会像以往那样,大耍特耍一顿臭脾气,可她却出奇地平静。 天起帝允诺她,一定为她带足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赵燃逐一应承下来,还感念这么多年天起帝对她的疼爱,是时候让她为大渊臣民做点事情。 天起帝坐在龙椅上,接受离戎使团的跪拜。 格彬望向高高在上的天子,被那种帝王的威严所镇压,让他瞬间明白离戎与大渊之间的差距。 这一路所见,辽阔的疆域,望不到头的秋收金果,繁华的京都。 这也许就是父亲让他此行的目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离戎比以前强大,但还不足以超越大渊。 说尽官腔,天起帝主动提起和亲一事,“寡将如宁公主赐给你,让她嫁到你们离戎如何?” “臣不愿!”格彬毫不犹豫地拒绝,“听闻如宁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妹妹,臣不愿让她与陛下分开,受尽相思之苦。” 此番言论倒让殿上众大臣颇为惊叹,离戎求娶大渊公主一事可是文书上明确提出来的。 离戎怎么说变就变? “她身为大渊公主,就该为大渊做出牺牲,何况寡认为你会真心待她。”天起帝以为这离戎世子只是象征性地拒绝一下。 “相较于和亲,臣更希望陛下能开通两国互市,这样更能促进双方发展。” 格彬真想在这宝相殿上大声揭露赵燃,那样货色的公主凭什么要他接盘? “臣以为离戎世子言之有理。”户部尚书王征鲜有地发言,要知道前不久他还投了让赵燃嫁到大漠的票。 是他那不成器的学生赵烁,昨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恳求,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但王征没有直接答应赵烁,是在格彬接二连三拒绝后,才顺势提出反对。 达藤紧随其后附和,重申格彬所言即为离戎态度。 众朝臣本就知天起帝不愿让如宁远嫁,见离戎如此又有王征牵头,立马纷纷表态,赞同离戎世子之言。 原本如宁公主远嫁离戎这件事已板上钉钉,竟在一刻钟内有了天大的反转。 天起帝乐得接受,又寻了寻格彬的其他诉求,均一一满足,搞了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内侍从宝相殿带来最终结果,把赵燃高兴得差点放声大哭。 多亏许宛帮她筹谋这一切,以后许宛就是她的亲姊妹,谁想欺负许宛,先问她同意不同意。 如宁公主不用和亲的消息,很快传回左珩宅邸。 许宛畅快得手舞足蹈,不枉费他们辛苦一遭。 “看把姑娘高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是你的亲姊妹呢!”彤珠从厨房端来一盘刚出炉的糕点。 青杏赶快给彤珠使个眼色,谁不知许宛是被她亲爹绑进宅子里的,她怎会与亲姐妹有深厚感情? 彤珠打了打自己的嘴巴,“姑娘,小的说错话了。” “你说得没错,如宁和妙英确比我那血缘妹妹更亲,许家没一个好东西。” 许宛毫不在意,随手翻看袁媳妇儿呈上来的两本账簿。 她接管左宅的这几个月运转良好,收支大于开销,盈余非常漂亮。 “姑娘,袁媳妇儿又下去巡查了,再过十天半个月,秋收所得都能入账。” 彤珠和青杏识字不多,好在乐意跟在袁媳妇儿她们身后多学多问,有时候还缠着冯玄问东问西。 “千万不能再出现逼死佃农的事。” 许宛想起她给郑薇擦的那些屁股,被她逼死的佃农,家里都剩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朱伍大哥看得紧,她媳妇儿怀孕了,老劝他多做善事多赎罪。”青杏说得很小声,仿佛在太监院里有人怀孕是忌讳。 许宛粲齿一笑,“用不着背人,延续生命是好事,证明咱们宅邸有朝气。” “哎哟,我的好姑娘,那一位又惹麻烦了!”冯玄兜着袍服下摆急匆匆跑进来。 许宛放下账簿,随手拿起一块糕点,“穆晴雪又怎么了?” “她把厂公房里的一箱珠宝捐给了浮图寺。” “厂公不差那点东西。” “里面有您的护身符,就是那串玉珠链子!” 许宛面色一沉,拿起左珩送给她的那把匕首就往外冲,“欠收拾的东西!” 第053回 没人疼爱他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急赤白脸闯进浮图寺,逢人便追问方丈大师在哪? 众僧只觉这个女子脑子有点问题,方丈岂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很快就有管事的法师找到许宛,“这位施主,有什么事你可向贫僧诉说。” 许宛想找的就是可做决定之人,既然这位能主动来找她,证明这件事他有能力解决。 随即将事情来龙去脉说完,一串玉珠链子不贵重,却是她不能失去的护身符。 许宛深知捐给寺庙的东西,没有再往回要的道理,她愿意加倍奉送香火,只希望法师帮她寻回生母遗物。 法师很通情达理,马上派人去翻找各个功德箱。 一时间浮图寺众僧,都蹲在地上找寻许宛口中的那串玉珠链子。 本在角落里沾沾自喜的穆晴雪,气不过主动现身,大骂许宛丢左珩的脸,区区一条链子还往回要。 在没进浮图寺之前,许宛气得想一刀攮死穆晴雪。 但进到这样庄重的地方,她那颗冲动的心不免平静下来。 面对穆晴雪的讥讽,许宛选择无视,只劝她不要在外面丢人。 穆晴雪憋着一口气,无为已离开浮图寺去外面云游,她再找不到无为。 这一切都怨多事的许宛,要不是她去左珩那里告状,左珩就不会抓到她和无为见面。 “许宛,你敢向神灵发誓,没做过一件丧良心的事?”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自己跟了太监就见不得别人好?” 许宛伸手拽住穆晴雪的衣裳,“我们出去说,别玷污这么神圣的地方。” “你放开我听到没有?”穆晴雪不相信许宛敢对她动手。 许宛不知哪来的臂力,一把就将穆晴雪拽到殿外,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穆晴雪的贴身婢女急忙上来劝架,“许姑娘,你别太放肆,我们姑娘可是厂公的宝,你这样打她,厂公绝不会轻饶你!” 许宛直视那护主的婢女,“滚!” 旋即又扇了穆晴雪一巴掌,“发现你和无为的事,不是我告诉的左珩!我们去后山别院办事,恰巧路过而已!” “我跟你拼了!”穆晴雪双手不停地抓挠,却都没伤到许宛半分。 许宛用力钳住她,“别的事都可商量,你碰我娘留下的遗物,居心叵测?” “你娘留下的遗物,你自己不保存好,为何放在左珩那里?”穆晴雪一面撒泼打滚,一面歇斯底里地乱叫。 “左珩受了多严重的伤你不知道吗?你没看见他躺在血泊里的样子,你以为他刀枪不入不知道疼不会死?” “做了太监,当了奸臣,这都是应得的报应。一串破护身符能救他什么?左珩不在旁边,你何必这么假?” 许宛这一刻感到悲哀,左珩这么呵护的一个亲人,居然能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纵使全世界都骂左珩是奸佞,她穆晴雪也该心疼这唯一的小叔叔,除了彼此,他们再无血亲。 还以为许汝徽那样的是个例,原来左珩的亲情也一样脆不可击。 “他就是伤害世上所有的人,也没伤过你半分,你对他的怨气仅仅是因为他做了太监?” “丰都人人都骂他,他冤枉吗?你没来时,我亲眼瞧见一个又一个女子死在和他洞房的那一夜。” 许宛松开穆晴雪,看着她对左珩厌恶的神情,只觉她不配被左珩保护。 “你看到的一定都是真相吗?” “眼见还不能为实?” 许宛眼角蓦地湿润了,希望左珩永远不要看到这一幕,被至亲这样误解怨恨,他得多难过? “你哭什么?你打了我,你是胜利者,你凭什么要哭?”穆晴雪不敢再靠近许宛,怕自己再次挨打。 许宛回首对身边婢女道:“送你主子马上回家。” “我不回去!” “这可由不得你,穆姑娘!”随后赶来的鲍嬷嬷,带着几个身形壮实的婆子,架起穆晴雪便往外走。 许宛望向大雄宝殿里的菩萨,一时感慨万千。 “你看到的一定都是真相吗?”一个男声忽地自身后飘来。 许宛回身的那一瞬,魂儿都差点没了,格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身后掠过一位老者,看起来像这寺庙里的得道高僧。 老者有意避开,似不想与许宛有正面接触。 许宛思忖半晌,猜度格彬应是来此拜佛,“世子还信奉大渊的神灵?” “浮图寺的方丈曾在离戎云游,我父亲受过他的点拨。我既来到丰都,便替父亲来拜一拜大师。” 格彬走到许宛面前,刻意从上到下反复打量眼前人。 “世子这是做什么?” “校事厂厂公的对食?这确实不是什么好听的身份,我对刚才那一幕不感兴趣。但是……你们骗我。” 许宛心下一窒,格彬怎么会识破? 难道是浮图寺的方丈对他说了什么? “如宁公主不知掩饰到底,我们还没离开丰都,她就敢大摇大摆地出宫去康王府。” 格彬是从鸿胪寺办理完回程手续,在康王府附近无意间看到了赵燃。 她身上那些小红疙瘩已全无,对待身边众人也不像前两次那么轻浮放浪。 格彬当时只是有点纳闷,但已在大殿上回绝大渊皇帝,他就没再多虑。 直到刚刚听许宛说到那句:“你看到的一定都是真相吗?” 他才恍然大悟,这一切应是为他专门编织的一个局。 “但凡我们在丰都多待十天半月,都不会被你们骗得这样彻底。”格彬想明白,她们就是利用信息不对等这个天然条件。 “世子对公主没任何感情,强娶回去做什么?现在陛下同意打开更大面积的互市,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 “是你给公主出的主意?” 许宛没承认亦没否认,“世子,你们明天就启程回离戎,何必再纠结这些?” “我该去告发你们,要天起帝好好惩治你们!”格彬一手拢在卷长的头发里,“大渊女子真是诡计多端。” “世子,你所见到的只是表象没有证据,没人会相信你的所见。何况我们大渊皇帝能随随便便更改旨意?” 许宛讲完又向格彬郑重拜了拜,“请世子高抬贵手。” “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得还。” “只怕还不上,我们不会再见。” “来日方长。”格彬大模大样地离开浮图寺,权衡利弊的结果就是许宛分析得很对。 “躲那么久不嫌累?快出来吧。” 许宛敲敲一旁的隔扇门,须臾,左珩自里面跨步出来。 第054回 窒息的亲情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不知左珩是何时过来的,是她教训穆晴雪那会儿,还是与格彬周旋之际,总之他应该听到不少。 左珩未脱官服,一身赤红蟒袍,头戴乌纱帽,脚踩粉底皂靴,腰侧挎着一口醒目长刀。 该不会还在当值,就火急火燎赶过来了吧? “难怪不敢现身,被格彬发现的话,准以为是大渊朝廷派人监视他呢。” 左珩没吭声,格彬乃至整个离戎使团的行踪,校事厂都了如指掌。 他只是没料到,监视半天旁人,最后竟是自己后院起火。 他攥紧那串刚翻找到的玉珠链子,重新帮许宛戴到手腕上,“抱歉,是我没保管好。” 许宛眉眼弯弯地笑笑,“没丢。” 她举起手腕来回摆弄,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随后拉起左珩迈进大雄宝殿里,强迫他与自己一同跪拜菩萨。 左珩在这一瞬有些茫然,跪下来不知要许什么愿。 许宛跪在佛前,左珩却把头转过去,虔诚地望向她。 愿她平安顺遂,余生幸福。 他的眼眸渐渐红润,她为他在穆晴雪面前说的那些话,永远烙在他心里。 那无以言表的温暖,让他觉得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还有斑斓的色彩。 “如宁和康王真不靠谱,就不能消停两天,格彬回去一定会对离戎王讲。” 回宅邸的路上,许宛不免和左珩谈起此事。 左珩对此倒不太在意,她与格彬的对话,他一字不落听下来,觉得很在理。 格彬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主儿,能在朝堂上拿和亲换政策,是非常聪明的选择。 打开互市的口子,极有利于离戎发展经济。 这样一位世子,定不会把儿女情长看得多重要,况他本身就对如宁没任何情感。 “离戎不可怕,大渊真正忌惮的是乌胡。” 离戎和乌胡同在西北方向,离戎与大渊联系更紧密,国土面积偏小。 而乌胡虽与两国都接壤,但它的国土面积更广阔,即便土地贫瘠,不如大渊地理位置优越。 “大人的意思是此番解决离戎事宜,两国这几年应能相安无事。但乌胡那边……” “听过岩疆吗?” 许宛知道那是边陲荒地,一面连接离戎,一面连接乌胡。 上一次赵烁潜入宅邸,想要偷盗的那封弹劾奏折,指的就是岩疆的边军大吏。 “岩疆近来频频出事动荡不定,且番子回报,刺杀万岁的那个乌胡刺客,也是从岩疆那边过来的。” 许宛一时有点蒙,左珩怎么突然和她讲这些机密? 左珩看出她的疑惑,微微倾身,柔声细语道:“我过两天要去趟岩疆,少则半月,多则一二月。” “陛下为啥不派钦差大臣过去?若查官吏,也应是都察院派监察御史暗访。再不济有案子,不是还有大理寺那正儿八经的衙门吗?” “你舍不得让我去?”左珩心里又流出一股暖意,许宛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那伤好利索了吗?我主要怕你死路上,到时候我卷着你这些家产跑还是不跑?” 许宛本想这两天给左珩汇报这几个月的账目,好趁机让他给大家伙涨工钱。 她看中好几个产业,承包城郊鱼塘、贩卖离戎香料胭脂、投资高雅脱俗的小倌馆…… 惦记在年底前跟左珩敲定,来年开春就施行,赚钱不等人! 左珩这一走,计划全部打乱。 关键这条“大腿”不知保命,万一不能活着回来呢? 左珩气得乌纱帽都歪了,她思维为什么这样跳跃? “校事厂缇骑日行几百里,远比他们更有效率。万岁如此安排,是对校事厂的信任。” “你是想立功吧?” 自从他向许宛交了底,她就明白他对权力如此渴望,应是家族蒙受巨大冤屈。 差不多是与柳芊家族一样的命运。 所以他忍辱负重,要登到最高位,才有机会向统治者申冤。 再次被许宛戳穿心思,左珩真恨自己为何要对她讲那些秘密。 “你闭嘴!” “别去了,大人。”许宛扯扯他的袍袖。 左珩受不了她这撒娇般的口吻,霎时露出笑意,“我回去协调协调。” 许宛始终都没提穆晴雪,但不代表左珩不打算追究。 穆晴雪被几个婆子锁在屋子里,左珩迈进去时,屋中已被她弄得一片狼藉。 “你闹够没有?” “许宛今天打了我两巴掌,你现在去还她两巴掌,这件事就算翻篇。” 穆晴雪幽怨地瞪住左珩,始终认为左珩欠她的。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左珩痛心至极,他到底哪里对不住这个侄女? “小孩总会长大,不能一直当傀儡木偶!” “你想嫁人?” “无为离开丰都,我再找不到他!我还能嫁给谁?你对外人怎么说的?我和你玩弄的那些女人一样。” 穆晴雪难过落泪,她凭什么要背上和许宛一样的名声? 他们明明是血亲,却要装成那种恶心的关系。 “自幼我就告诉过你,我们的关系一旦传出去,你我都得死,我们是罪臣之后。” “活在暗渠里,永不见天日?你权力滔天,想杀谁就杀谁,怎么还不能为家族翻案?” 面对穆晴雪的质问,左珩无地自容,是啊,这么多年他还没有做到。 “你是当久了奸佞,太享受权力和金钱的滋养,早乐不思蜀了吧?” 穆晴雪过够这种日子,她想换个活法,不想再受左珩的摆布。 “你再委屈两年,我一定给咱们家报仇。” “我不信!”穆晴雪鄙夷一笑,“指不定哪天你就被仇家砍死了呢。” “我死了,你怎么办?” “你死了,我会过得更好!” 左珩眸光渐渐变得锋锐,刚才那慈父般模样转瞬消失。 他拼尽全力抓住的最后亲情,怎换来小侄女无尽的恨意? “穆晴雪,你听好了,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宅邸大门一步。” “到底露出真实嘴脸,左珩,你真令人作呕。” “宅中所有事宜全听许宛安排,你敢忤逆她,我便罚你。” “随便!” “从今往后,你不会有一文钱的月例。表现得好,加餐,表现得不好,你就没饭吃。” 左珩摔门而去,吩咐底下人对穆晴雪严加看管。 穆晴雪拿出藏在被子里的小巫人,一下又一下地扎上去,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第055回 不舍与她分 - 奸佞妻 - 斐什 赵烁正式下了帖子,替赵燃邀许宛去康王府做客,可气的是他们兄妹没请左珩。 连宋绩都替厂公打抱不平,主意是许宛想得没错,但没有校事厂众兄弟们打配合,这场戏能唱得那么圆满嘛? 许宛放下帖子,替左珩收拾起行李,“你们今晚就走?大人连家都不回了?” 宋绩身后只背了一个小小的包裹,“许姑娘,你舍不得厂公呀?那我回去劝劝他,抽空回来见你一面。” 许宛只帮左珩拿两件暗色深衣,还有他必不可少的几袋香囊。 “他之前答应我不去岩疆的。” “哎,陛下有旨,厂公不敢不从。”宋绩接过许宛拾掇好的行李,“许姑娘放心,有我在厂公一定安全回来。” “姚大人不去吗?”自忙活赵燃和亲一事,有很久没想起姚宗安了。 “他得留下来替厂公守好校事厂。我猜如宁公主也请姚大人去康王府做客了吧?” 离戎使团已离京,赵燃远嫁危机已解,她对姚宗安的攻势又得死灰复燃。 许宛不知姚宗安会不会去,她是非常不想去。 许宛可以接受赵燃约她去任何地方,哪怕是控鹤小倌馆,可约去康王府,绝对是赵烁故意为之。 看来赵烁已和赵燃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实在搞不懂,赵烁这么富贵一王爷,身边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除了你,还有谁跟大人一起启程?” “苏公公外加几个身手过硬的厂卫,都是厂公亲挑的。” 许宛送宋绩走到宅邸门口,“别老想着拼命,该逃的时候也得逃。” “你怎么这么啰唆?以前没见你这样过。”宋绩咧出一口大白牙,“走啦!” 许宛关上宅门,心里有点怅然若失。 庭院里飘满金黄的落叶,深秋初冬,一年又快过去。 她叫来冯玄,让他替自己去趟康王府,就说自己病了,今晚不能赴约。 冯玄走出去几步,又转了个身走回来,“姑娘,有件事……” 许宛以为又是穆晴雪在作妖,按住太阳穴皱眉道:“两个婆子管不住她,就再加两个。” “穆姑娘前两日闹绝食,今儿厨房炖了她最爱吃的莲藕排骨汤,连汤底子都舔干净了。” 冯玄两手抄在身前袖口里嗤笑,穆晴雪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傻丫头。 “不是她?那是什么事?” “咱家前两日照例去左老公公那,瞧见他身边有个熟悉面孔。” “这事你得和大人说呀。” “大人这不一直不在家嘛。” “是谁?左老公公又有新儿子啦?”许宛合计左梵山嫌左珩不够听话,又扶持新的接班人了? 冯玄连连摇头,弯腰凑到许宛跟前,“是陶麟,我绝不会看错。” 许宛差点从圈椅上跳起来,“陶麟?多日没露面的陶麟,摇身一变成了左老公公身边的人?” 这不合理呀,陶麟是害死郑薇的间接凶手,左梵山没理由不除掉他。 左珩之前也猜测,左梵山救下陶麟定有别的用途,但无论什么用途都不该把人留在身边吧? “小的是太监,对方是不是太监我一眼就能辨出来。”冯玄意味深长地冒出一句。 许宛两手撑在圈椅扶手上,“你什么意思?” “陶麟被左老公公净身了。”冯玄说出心中猜测,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不懂,完全看不懂。” “小的也不懂,不知左老公公究竟卖的什么关子。” 许宛脑筋一转,突然起身关紧西正房房门。 冯玄吓得倒退好几步,“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大人是你的恩人吧?”许宛朝他一步步逼近。 “当,当然是。”冯玄磕磕巴巴,“你和厂公都是我的恩人。” “大人他是不是真太监?” 冯玄只觉后脊冒出一阵凉意,许宛是什么话都敢问啊! “厂公是不是真太监你心里没数?和他天天睡在一块的又不是我!” “是不是太监你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你只回答我他是,还是不是?” 冯玄被许宛逼到墙角,紧张得都快哭出来,“我的好姑娘,厂公他是真太监,就是没我们这么弱罢了。” 许宛期盼的眼神登时黯淡下来,还以为自己曾经的预感是对的,原来左珩没骗她。 “厂公身体素质比我们强,我们没朱伍那些真男人有力。”冯玄嗓音发尖,这样的伤痛谁愿意当外人面自揭。 听到冯玄这么说,许宛心里又犯起嘀咕,冯玄竟认为左珩身体素质强? 这证明冯玄对左珩还是不够了解,左珩那随时可“犯病”的身板,哪里强了? 许宛放走冯玄,无心审阅袁媳妇儿送过来的账簿,索性躺回床榻上小憩。 醒来时外面天色尽黑,又做了个奇怪的梦,冒出一身冷汗。 许宛火速出门,彤珠和青杏根本追不上她,最后还是朱伍赶着马车追撵上来。 “姑娘,你想去哪,小的带你过去便是。” 许宛跳上马车,语无伦次地吩咐,“找大人,去校事厂,不对,去城门口!” 朱伍寻思一刻,甩起马鞭就往城门口跑。 此时所有城门都已关闭,除非官府有特殊指令,不然谁都不可随意进出。 朱伍没敢对许宛说,厂公这时候应该早就出城去往岩疆。 只按照许宛指令,飞快赶往最可能碰见厂公的西城门。 许宛也知这一回,自己又晚了一步,左珩肯定已在路上。 但不管怎么说,不走这一趟,她心里不安。 赶到西城门时,许宛独自跳下马车,追问守城将士左珩有没有出城。 守城将士不肯回答许宛,还让她赶快离开,不要影响他们站岗放哨。 朱伍默默跟在许宛身后,“姑娘,厂公也就离开个把月,很快就能回家。” “我不是……舍不得他。”许宛垂头丧气地苦笑,谁能理解她做的那个梦? 马蹄声由远及近,左珩自黑暗里踏马而来,“你来送我?” 他刚从宅邸那边赶来,宋绩不停地在他耳边聒噪,让他回家探一眼许宛再上路也不迟。 他半推半就地回了家,彤珠她们却告诉他,许宛心急如焚地跑了出去。 一种冥冥之中的指引,让他直奔西城门,竟真在这里遇见许宛。 许宛仰起头望向高头大马上的左珩,“岩疆有险,不准和宋绩分开半步,睡觉都要在一起!” “好。” 左珩垂眸缓笑,刚欲翻身下马,许宛忙地摇摇手,“走吧。” 左珩喉结攒动,生出一种不舍之感,“回家等我。” 许宛又把护身符自手腕上摘下来,举起臂膀递给左珩,“戴着。” 左珩伸手去接,握住许宛的手却怎么都不想分开。 他一定是疯了,居然一下子把许宛拽上马背,“和我一起去!” 第056回 裹挟到岩疆 - 奸佞妻 - 斐什 六七匹壮马在月夜中离开丰都,驶向两千多里外的岩疆边塞。 一连驰骋数个时辰,跑出去几百里,直到次日黎明前夕,才找到官驿换马歇脚。 许宛早喊破喉咙,仍没能阻止左珩发疯。 她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被带出来,当下又累又困,沾到枕头便睡死过去。 苏春风体贴地帮许宛盖好被子,回头和宋绩小声叨咕:“厂公脑子一热,竟干出这等蠢事。” 一想到朱伍张大嘴巴愣在城门口的场景,苏春风就唉声叹气。 不知他回去要和家里人怎么说,大家准得认为厂公病得不轻。 内宅刚刚平稳,家里俩主子竟全都不在,真担心再出什么幺蛾子。 二人轻步迈出房门,宋绩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你少小题大做,就当带许姑娘出来玩儿嘛!” “她最多睡半个时辰,就得起来赶路。”苏春风感同身受地摇摇头,“我这个太监都吃不消。” “瞧你说的,厂公就不是太监啦?许姑娘不是总吵吵要练身手么,一趟岩疆跑下来,保她吊打丰都一票权贵女。” 宋绩依旧很乐观,端起前堂八仙桌上的一碗热粥灌下肚,又抓过烧饼大口大口嚼起来。 苏春风跟着吃两口,“厂公呢?” “你是他贴身太监,你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宋绩坐到其他厂卫那桌,和大家商讨起之后的路线。 左珩自官驿外悄无声息地走回来,直奔后面客房而去。 苏春风见状放下手中吃食就要跟上,左珩却抬手示意他坐回去。 左珩独自推门,唯恐吵醒许宛。 回过神后,到底后悔昨晚冲动行事,他甚至觉得自己被夺了舍。 老嘲笑旁人为情所困、所狂,想他足够冷血,与这种没脑子的行为八竿子打不着。 到头来却让现实,狠狠扇他一耳光。 许宛感知到身旁有人,恍恍惚惚睁开眼,“大人,要出发了吗?” 她此时已无法调头回丰都,除了硬着头皮走完全程别无他法。 左珩心怀愧意,“很累?” 许宛心说这不是废话么,她的体力怎能与那些常年受训的厂卫相比。 “还好。”埋怨的话昨晚早骂了一箩筐,许宛懒得再与他争执。 “换上这身。”左珩递给她一套淡青色直身。 “男装?要我扮男人?” “安全。” 许宛不得不接受,背对着左珩将衣衫穿戴好。 透过桌上铜镜瞧了瞧,她不大像男人,而像偷穿长辈衣服的小孩。 左珩回避半晌,这会儿又主动弯腰,替她整理好袍摆和袖口。 “有点大。” “没事。”左珩垂眸注视着她,“我帮你梳头。” “不用。”许宛不习惯被左珩亲力伺候。 左珩已按住她坐到铜镜前,依大渊男子发髻的式样,给许宛挽好长发。 所有头发都被梳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连鬓角都不剩。 许宛对镜中的自己感到陌生,“像太监。” 言出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忙地插科打诨,“你给皇上梳过头?” 左珩一手长指抚在她耳后,“不止皇上,还有娘娘。”他望向镜中人,“我最擅长挑心髻。” 许宛梳挑心髻的模样,浮现在左珩脑海中。 许宛被他盯得红了脸,“等,等回丰都,你帮我梳一次呗?” “好。”左珩将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到许宛头顶,“你美。” 她目光乱转,有些无措地从方凳上站起身,再度打岔:“我们几日能到岩疆?” “四五日。” 许宛想起那几匹累得快吐白沫的壮马,猜到未来几日风餐露宿是小事,体力跟不上才是大忌。 “我得多吃点。”她一溜烟跑出去找饭吃,比那些厂卫还多吃一个大馒头。 临离开官驿前,又往包裹里塞好几块烧饼。 在左珩颠簸的马背上待习惯后,她总算有所改善,胃里不再翻江倒海,脑袋也不再昏昏沉沉。 宋绩直接下定论,等抵达岩疆,许宛绝对能无师自通学会骑马。 许宛想不了那么多,只希望自己别拖大家后腿,毕竟校事厂是去办要案。 所幸接下来几天,整支队伍并没因为许宛耽搁进程。 这让众厂卫打消起初的顾虑,尽管他们嘴上没说,最开始在心里都犯嘀咕,厂公怎么被美色诱惑成这样? 第四日时他们已临近岩疆,这里气温下降更似深冬。 左珩命大家褪下官服,换上较厚实的常衣,扮成做小营生的商人。 许宛陆陆续续“听讲”,已对校事厂的任务有所了解。 岩疆近半年总有年轻女子莫名失踪,一月少则三五个,多则七八个。 上月最猖狂,竟一下子失踪近二十人。 没有年纪大的,全都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 搞得岩疆百姓人心惶惶,大白天都不敢让女子出门,更不敢留女子独自守家。 岩疆本就地广人稀,又因前些年战乱,死伤无数男子,导致这个地方特别重男轻女。 家家户户都爱生男孩,“多余”的女婴总没啥好结局…… 本是男少女多的地方,反而变成女少男多。 左珩有种预感,敢在一个地方大张旗鼓地作恶,背后一定有“大佛”保护。 这“大佛”不是别人,定是大渊自己的官员,被多次弹劾的边关大吏田大齐。 他们循岩疆这边番子提供的情报,直接在最常发生失踪的涸县境内入住。 众人选了家中等规模,稍微偏僻点的客栈。 一行人分成互不相识的两拨客人,宋绩带领几个厂卫,左珩带着许宛和苏春风。 “校事厂网格这么广,咱们白天碰见的那几人,全是你安插在这边的高手?” 许宛躺在久违的床榻上,盖着一床不太干净的棉被。 左珩在灯烛下,翻阅番子给他汇总上来的卷宗,“平均一天丢一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许宛撑起半个身子,“你不知道累吗?先睡一觉,明天好有力气查案。” “按推算,明天必有女子失踪。”左珩阖上卷宗,走到床榻旁,“她们最终不是被卖到暗窑,就是卖给几兄弟为妻。” “都是什么破风俗?”许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有辱良序。 “太多光棍娶不上媳妇儿,有了这种需求,才会滋生这种买卖。”左珩见过太多恶,所以对恶没多大反应。 “你一定要把恶人绳之以法。” “这是我此行目的。”左珩犹豫多时,终若无其事地脱靴上榻。 许宛紧贴床榻里端的墙壁,“我睡了。” “半夜会冷,我不建议帮你取暖。”左珩冲着她的背影傻笑,希望她一夜好梦。 第057回 消失的她们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醒来时,左珩早不在身旁,手边却多了个温热的汤婆子。 后半夜那阵儿,她冷得厉害,不知左珩是怎么感受到的,自身后将她围住。 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她那温暖的胸膛令她很快再次入睡。 左珩没留下只言片语,许宛亦不敢乱走乱跑,避在客栈里等待消息便是。 这几日在路途中奔波,都快忘记那梦境预知里的内容。 混乱厮杀的场面,有人在左珩背后出剑。 那人她不认识,是陌生凶煞的面孔。 她努力回忆,只记得是在昏暗的场所里,周遭有许多花红柳绿的女子。 她们惊恐尖叫,见左珩率众厂卫与恶人搏斗。 左珩在途中几次三番套她话,为何确定他在岩疆有血光之灾? 许宛说是直觉,像上次皇帝遇刺一样。 左珩没法子全信,又不敢不信,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这点他领教过,不过他把这归功于她的聪明伶俐。 来岩疆本就危险重重,校事厂哪个任务不伴随死伤? 许宛想不通,涉险的事左珩,与她何干? 为什么会屡屡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从白天等到夜幕,窗外飘起雪花,边塞的冬季来得太早。 左珩深夜才归,回来没停留半刻,便带着许宛迅速撤离。 他们遭到了埋伏,在走访失踪女子家属时,被一伙貌似山贼的人拦住打劫。 没谈论几句,就被包围剿杀,根本不是要钱。 左珩没有受伤,几个厂卫受了些皮外伤。 大家连夜转移,回到岩疆番子秘密聚集的地点。 接待他们的是役长秦远,地道的岩疆人,两年前被校事厂暗地收编。 “就在厂公和那伙山贼打斗之际,涸县又丢失一个少女。”秦远垂头丧气,“岩疆早晚会被他们给毁了。” 左珩喝了两口热茶暖身,“他们不是山贼,是当兵的。” 秦远并不觉意外,“兵与匪,一念之间。” “你务必搞清楚一件事,他们是针对调查此案的朝廷官员,还是说知道校事厂派人,故意要我左珩的命?” “属下明白。” 秦远领底下兄弟连夜去打探内况,左珩端坐桌前久久没有言语。 宋绩清了清嗓子,“厂公,今天不是一无所获,知道他们的作案手法,一般是用迷药迷晕,也有直接把人绑了拿麻袋套走。” “苏春风,你明天去拜访涸县知县。” 涸县知县马凌志,穷衙门里的穷官儿,除了一身酸绉绉的傲气,没有一点实绩。 涸县是整个岩疆最贫瘠的地方,亦是靠边军最近的地方,更是被田大齐压榨欺辱最严重的地方。 马凌志不与他人一样同流合污,遭到上下多方排挤打压。 他不屈不挠,愣是坚挺到如今,还多次上疏朝廷,揭发田大齐的恶行。 马凌志无妻儿家眷,独身一人死磕涸县。 田大齐再猖狂,也不敢随便杀一个地方官,又拿不住东西要挟他,便只能放任不管。 苏春风立马会意,“小的明白该怎么做。” 涸县现下如此混乱,马凌志比谁都自责,也比谁都没奈何。 左珩就是朝堂派给他的回应,他的正义在这一次终可伸张。 “宋绩,明天你带他们把涸县下辖的所有青楼都摸排一遍。” 宋绩与几个厂卫互相对视,害羞地挠挠脑袋,“厂公,你让我们逛窑子呀?” “还得找正儿八经的红倌人。”左珩义正词严,“你们是为了大渊。” 宋绩摆出豁出去的姿态,“厂公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完成什么任务?”左珩冷冷一笑,“我不是让你睡她们。” “是看看有没有暗窑,那些失踪女子会不会在里面。”宋绩哪敢忘记真正的目的。 许宛两手托住下颚,拄在桌几上偷笑。 左珩瞟她一眼,“你笑什么?” “宋大档头太单纯,我担心他被青楼女给忽悠了。” “老子经验贼丰富好吧?” 一语逗笑在场所有人,凝重的气氛总算活络一点。 晚夕休息时,左珩在许宛身后辗转反侧。 许宛鼓足勇气转过身,恰对上左珩那双没闭上的狐狸眼,在黑暗里愈加瘆人。 许宛慌得先拿被子蒙住头,又缓缓将被子扯下来,“你失眠?” “我不该带你来。” “天下没有后悔药。” “你不该受这种罪。” 他们所住的是一张大通铺火炕,原能容纳七八人。 大家很心照不宣地躲到另一屋去,算给他们足够的空间。 “我虽不是心甘情愿而来,但好像也没受啥苦?你不用在意我,办好案子最要紧。” 许宛像哄小孩子睡觉一样,拍拍左珩的臂膀。 “岩疆女子苦,她们不该承受这一切。” “你能这样想真难得,你们这个世道人和人从来都不平等。” 左珩两耳微动,像是听到什么奇怪言论,“你不是这个世道里的人?” “我是啊,我们生在丰都,都遭遇各种不公,何况是身处岩疆的女子。”许宛觉得眼前的左珩,有种悲天悯人之感。 “我尽力……”他抚了抚许宛的额头,又把真心话咽回去。 尽力让她别遭遇不公,尽力让她活得肆意潇洒。 几路人马按计划行事,最先回来的是秦远,田大齐还没得到朝廷派人来调查他的确切消息。 所以那伙土匪就是单纯地拦截调查失踪女子的人,他们把怀疑对象打到马凌志身上,误以为是他派人暗中调查。 恰这时苏春风也赶了回来,他代表左珩与马凌志促膝长谈。 马凌志对校事厂没什么好印象,知道很多弹劾田大齐的奏折,都被左珩那个奸佞给扣下来。 苏春风铩羽而归,好在说服马凌志可与左珩见上一面。 “还是个轴人。” “小的感觉他是被骗怕了,之前应有不少人骗过他。” “他知道的线索多吗?” “马凌志定掌握一点。”苏春风做出自己的判断。 左珩思虑半天,“你领他多绕几圈,甩掉尾巴带到这来。” 苏春风再次离开,直到日落,宋绩等人才姗姗而归。 “厂公,查到了,在靠近边军的一个山坳里,有一处暗窑!”宋绩脖颈和脸颊上还留有被青楼女亲吻过的痕迹。 左珩登时炸了毛,宋绩说完他就猜到,这暗窑的幕后掌控者就是田大齐。 “那些失踪女子定被关在那里,被迫服侍边军里的败类。” “畜生!” “剐了他!” “抄他的家!” 众人不约而同说出最重的诅咒。 本该被万人敬仰的边塞将军,怎会堕落到如此地步? 第058回 孑立的知县 - 奸佞妻 - 斐什 涸县知县马凌志被苏春风带了过来,不至不惑的年纪已两鬓斑白。 袍服洗得发白发硬,这么冷的天仅穿双单鞋。 外面连件像样的氅衣都没有,不说他是知县,说是城门口的乞丐也有人信。 他自打进屋就梗着脖颈,腰板挺得溜直,不管看谁都拿眼角斜瞥。 许宛见过太多奉承左珩的官吏,最夸张的就是许汝徽,见到左珩恨不得立马滑跪。 像马凌志这种的,王征算第一个,他算第二个。 “下官之所以会来,就是想当面质问厂公大人,为何会把弹劾田大齐的折子扣下?” 原来马凌志是找左珩兴师问罪。 左珩端坐桌前,慢条斯理地饮着茶,“马知县,坐下来暖暖身子。” 马凌志不肯,又对左珩进行一系列的抨击。 苏春风急得团团转,这个马凌志怎么油盐不进。 宋绩听不进去,长刀摔到桌几上,“马凌志,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再敢对厂公不敬试试!” 左珩微一抬手,示意宋绩把嘴闭上。 他放下茶碗,负手来至马凌志身旁,开始诵读马凌志曾送上去的奏疏。 一封接着一封,左珩皆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除去马凌志的折子,还有许多同他一样状告田大齐官员的奏疏,左珩也都一一念出来。 马凌志热泪盈眶,这个被奉为大渊第一奸佞的太监,怎会记得这些? 左珩难道不是田大齐一伙的帮凶,外面那些传言都是假的,田大齐没有贿赂过他? 他真是朝廷派来解决岩疆困境的? “马知县,别管我是好是坏,只要能帮你破获失踪女子一案,就算对你有用吧?” “不动田大齐,这案子破了与没破没什么区别。” “想动田大齐得要证据,你知道多少全部告诉我。” 马凌志在心底做了最后的挣扎,终于敞开心扉,将他掌握的线索告知给左珩。 正与宋绩在青楼里打探的消息重合,甚至更全面具体。 “百姓敢怒不敢言,但哪有不透风的墙?被高价卖到山沟里的女子,我实在追踪不到,可那暗窑我还是知道一些。” 马凌志势单力薄,衙门里上上下下都受了田大齐的好处,完全不作为,甚至帮忙隐瞒,破坏各种证据。 “那暗窑对外开放,乌胡、离戎的商人,也有慕名而去的。”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宋绩恼怒地踹一脚桌腿。 左珩五指在袖中作响,“你确定那暗窑里关着的全是失踪女子?” 马凌志有些难为情地瞅瞅旁人,“发配到边塞的官妓太少,几万军士……” “所以田大齐就想出这种损招?” “军队里的事我不了解,只是听说你们朝堂给拨的军饷越来越少,田大齐为稳定军心才这么做。” “放屁!”左珩怒气冲天,为巩固边疆要塞,每年开年内阁与兵部都要为预算打得不可开交。 若这些钱最终没发到将士们手里,只能证明自中央到地方层层盘剥。 才步入正轨的大渊,到底要毁在谁的手里? 马凌志被左珩的气势吓一跳,“你们校事厂有没有女的?” “你什么意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扮成失踪女子,里应外合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宋绩拍手叫好,“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我们没有女的,你手里有没有能干的女子?” “要是有合适人选,我至于等到现在?我都想雇乌胡、离戎那边的商人去帮我探路了,可我没有钱。” 马凌志又穷又横,真与王征有点相像。 若有一日他们二位能见面,都得以为照镜子呢。 马凌志蓦地瞥到角落里的许宛,“那小后生是太监吗?” 左珩立马横到许宛身前,“家奴。” “不对,这孩子有耳眼,她是个姑娘?”马凌志抻着脖子往许宛方向瞅,“她就是个姑娘!” “哎呀,差点把她忘了,厂公,许姑娘不就是合适人选吗?”宋绩一拍脑门,嘻嘻哈哈笑出声来。 苏春风冲着宋绩屁股就踢一脚,“你闭嘴,许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做内应?” “她学了那么久保命功夫,身手可以的,再说咱们全程跟着,还能让许姑娘受伤?” 苏春风就差拿纸把宋绩嘴巴给糊上,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不行,不用打她主意。”左珩严词拒绝,把许宛绑到岩疆,已让他后悔得够呛。 马凌志轻视一笑,“还是你们丰都女子命金贵,岩疆女子的命就不是命,她们活该命贱。” “这不可相提并论。” “除了她,你们还能找到合适女子吗?厂公这么舍不得她,是担心校事厂扳不倒田大齐,你们就是来走走过场?” 马凌志字字扎心,他刚刚点燃的一丝希望,又被左珩给浇灭。 “就是说得好听,自己人一遇危险,还不是护短!”马凌志忍不住抢白,“岩疆几十个女子的命啊!” “大人!”许宛用手指戳戳左珩臂弯,“其实我……” “你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左珩忽地转身,把许宛三两下推出门外。 “去找离戎、乌胡的商人,价钱可以商量,校事厂出得起。” “下雪了,冬天到了,离戎和乌胡的商人早回去猫冬,半个月能遇见一两人算是幸运。” 马凌志掸了掸衣袖,披上破破烂烂的蓑衣,准备离开此地。 就当今晚没和左珩见过面,靠人不如靠己。 “大人,我想试试,你们这么多高手在暗中保护我,我能有什么危险?”许宛在外敲门,舒缓的嗓音传进来。 屋内鸦默雀静,只听到火炉里毕毕剥剥的烧炭声。 “我相信你们能把恶人一锅端了,等事情结束,马知县得带我吃顿好的。” 马凌志用衣袖擦擦眼泪,“我拿一个月的俸禄给你买肉吃。” 许宛咯咯地笑出声,“成交。” 左珩穿过众人打开房门,抓住许宛拖向远处。 “我错了,我这就送你回丰都,立刻马上!” “大人,你别这样。” “我可以死,你不能有事。”左珩将人搂进怀里,“我该死。” 许宛被压得呼吸困难,“我对你这么有信心,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不能赌。” “我要是活着回来,之前跟你讲的那些产业,你就让我做呗。” 左珩被许宛弄得哭笑不得,“你现在回丰都,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左珩,我们帮帮马知县,帮帮岩疆女子,行吗?” 第059回 主动入虎穴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恢复女装装扮,按马凌志和秦远的指导,又加些岩疆女子的元素。 还教她把口音改了改,让外人更相信她是当地女子。 左珩全程都没有言语,只在身旁默默注视。 直到这时,后知后觉的宋绩才发现,他们厂公整个人已快碎掉。 许宛临出门前,左珩忽然抹了把炉灰底子,往她脸上一蹭。 “干啥?”许宛用手背擦擦脸颊。 左珩没回应她,在她身前用手一探,“匕首揣好了?” 许宛点点下颏,“要再试试吗?” “秦远。” 左珩回头叫人,他自己和宋绩陪许宛练了太久,他们的习惯她早就熟知。 秦远算是陌生人,有利于她临场反应。 秦远也是聪明人,还没等站好就主动出手。 带着岩疆汉子的凶猛,确把许宛震慑住了。 她连连后退,勉强和秦远过了三五招。 秦远都没有抽刀,靠蛮力就想把许宛制服。 许宛巧妙躲过他的牵制,忽然亮出匕首顶到他心脏处。 秦远微微一怔,后悔自己刚刚有些轻敌。 许宛看似占据上风,但身体抑制不住地发颤,连掌心都冒出冷汗。 左珩一眼就瞧出她的弱点,她还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 “可以反悔,我马上送你回丰都。”左珩不管身后众人的神色,只对许宛无比郑重地说。 许宛冷静一刻,“我走啦。” 她把命交给左珩和厂卫,相信他们一定能取得成功。 “宋绩!”左珩几乎吼出宋绩的名字。 宋绩马上带几个厂卫跟出去,“厂公,我死都不会让许姑娘有事。” 宋绩又露出一口大白牙,嬉皮笑脸追出门外。 马凌志有些好奇地看向左珩,“厂公,许姑娘是你什么人啊?” “妻室。”左珩走到窗边,望向窗外仍在飘舞的雪花。 马凌志一时语塞,太监还能娶妻? “去请救兵。”左珩拿出象征他身份的牌子,递给秦远。 秦远不知左珩用意,整个岩疆都在田大齐的势力范围内,知府与他沆瀣一气,下辖几县也没好哪去。 还有谁能不受田大齐的控制? “去找善州守备军统领吕珍吉。” 道出此名,秦远和马凌志都感到意外。 岩疆毗邻善州,可甚少有交集。 没有朝廷指令,吕珍吉能出兵帮助他们? “看到此牌,他自会出兵。” 善州距离涸县不算太远,是左珩目下最好的选择。 吕珍吉去京城述职时,曾与左珩有过几面之缘。 善州不受朝廷重视,亦没人把吕珍吉当回事。 可左珩始终以礼待之,还在皇帝跟前替他说过话。 相信他们之间这份点头之交,能换来吕珍吉的支援。 秦远主动奔赴善州,又交代底下兄弟看紧田大齐的动向。 原本乱糟糟的屋子,只剩下马凌志和左珩二人。 “一旦有消息,马知县要与我同行吗?” “必然,我虽不及你们的身手,但我身为地方官,理应冲在最前面。” “把鞋换了,休息,待命。”左珩丢给马凌志一双不太合脚的棉鞋。 马凌志尴尬低头,“你跟传闻中的不一样。” “一样,我来岩疆就是为立功。”左珩并不打算改变在外人眼里的疯魔形象。 马凌志弯腰换鞋,“要真为目的不择手段,就不会心疼那许姑娘。” 左珩用眼角斜睃他一眼,毫无表情道:“闭嘴。” 许宛在寒风暴雪中,敲响一家客栈的房门。 谎称自己来涸县投奔亲戚,丢了盘缠迷了路,想让客栈收留她一晚上。 前两家客栈都把她给赶出来,直到第三家把她热情地请进去。 这家客栈不算大,里面却很冷清,几乎没什么客人。 店家是上个岁数的老太太,给许宛端碗姜汤驱寒,又让她多吃点馒头。 老太太趁机套许宛的话,家里有几口人,为何来涸县,投奔涸县什么亲戚。 许宛按事先准备的编排,当真把老太太糊弄过去。 老太太给许宛安排一间干净的房间,让她安心入睡,不要担心房钱。 许宛便知自己来对地方,这就是他们作案的地点之一。 她事先服用下左珩预备好的药丸,辗转反侧到午夜,果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她佯装被迷晕,在黑暗里让几个大汉套到麻袋里,连夜离开客栈。 在客栈房顶蹲守的宋绩已冻成雪人,监视到客栈里的举动,立马派人回去给左珩报信儿。 跟随那几个壮汉,沿途留下校事厂特殊的标记,在次日黎明前,终抵达那暗窑外围。 暗窑里出来一个主事男子,和几个壮汉谈好价钱,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许宛就这样被卖进暗窑,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宋绩和几个厂卫绕着暗窑开始踩点,哪处视野好,哪处低洼易翻越,哪处看守薄弱,这些皆是校事厂拿手项目。 宋绩担心与许宛失联,思量再三,决定先独自潜进去。 几个厂卫把他拦住,让他等等厂公,待厂公来了做决定也不迟。 “万一许姑娘有危险,身边没人可不成。”宋绩安抚好几个兄弟,到底潜入暗窑。 这暗窑一半在后建的房屋中,一半在天然形成的山洞里。 许宛先被带到黑漆漆的山洞,里面被隔出一间又一间的小黑屋,像极了牢房。 她和另外两个新来的女子关在一起,她们已在向隔壁屋的“过来人”讨经验。 “不听话,就挨打,不让吃饭。” “根本逃不走,宁死不从那几个,全挂在院子里暴尸了。” “一天少则三五个,多则……反正数不过来。” 两个女子互相抱头痛哭,光听过来人讲述就被吓得半死,这跟人间炼狱有什么区别? 许宛缓缓坐起身,目测每个小黑屋里关押多少女子。 粗略算一算,总有三十多人。 “你醒了?”两个女子凑到许宛跟前。 “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许宛无奈苦笑。 “她们说明天就要收拾咱们几个新来的。” “你们来月事没有?”其实许宛也没到日子,又是吃了左珩那奇奇怪怪的药丸,才将月事催来。 两个女子摇摇头,许宛灵机一动,“你俩一个往身上抹屎,说坏肚子了;一个往身上画红点,说得了传染病。” 第060回 能豁得出去 - 奸佞妻 - 斐什 两个女子目目相觑,对许宛支的招数不大放心。 叫小楠的女子略微皱眉,“往身上抹屎啊?” “总比被糟蹋了强吧?”许宛也知道很恶心,但眼前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另一个叫玲玲的姑娘咬咬牙,“我抹,我抹。” 小楠考虑半晌,“那我往身上描红点吧。” “描红点被戳穿的概率大。”许宛委婉提醒,这时候就比谁更能豁得出去。 许宛不仅很快与她们俩熟悉起来,还和“街坊四邻”联系起感情。 这里几乎全是莫名“失踪”的良家女,已对获救不抱任何希望。 许宛谎称自己叫小艳,是马凌志马知县的远房侄女。 众人听到马凌志的名字,先是一阵激动,后又无比叹息。 马凌志是少有的好官,但谁都知道他势孤力薄,无法与强大的恶人相抗衡。 “我失踪的消息,很快就能传到马知县耳朵里,他无论如何都会来救我。到时候也定会把大家一并救出去!” 许宛开始为众人打气,让大家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连马知县的侄女都敢绑来,他们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隔壁小黑屋里的一个女子仰天长叹。 另一间小黑屋里的女子已开始描眉化妆,“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明天动手折磨你们以后,你们的逃生欲就不会这么强烈了。” 原来许宛她们第一天没人理,是要给她们断水断饭,第二日再教训时,她们便会听话一点。 自傍晚起就见到众女子被带出小黑屋,去往前面灯红酒绿的楼阁里。 喝酒划拳的嘈杂声,吹拉弹唱的靡靡之音,不断充斥着许宛的耳膜。 前院飘来的酒肉香,让饥肠辘辘的三人直咽口水。 许宛从袖袋里掏出最后两块烧饼,分给小楠和玲玲一起吃。 与此同时,偷偷潜进来的宋绩,也找到许宛所处的位置。 见许宛暂无危险,方在里面各处排查,以便给左珩他们提供更详细的内情。 次日一早,众女子才刚刚回来休息,许宛三人已被人带出小黑屋。 这里几乎没有女性,从打杂到主事全为男子,仅有两三个类似老鸨角色的中年妇人。 小楠和玲玲被几道鞭响吓破了胆,未等“教导”已开始抽抽泣泣。 许宛同样被吓个好歹,他们压根没把岩疆女子当人对待。 “什么味儿?这么臭呢?”一个瘦高瘦高的男子在三人身上嗅了嗅。 玲玲立马解释道:“我因生不出儿子,被夫家打得总控制不住拉屎。” 许宛顿时对玲玲刮目相看,这理由比她昨儿想得还有分量。 一个妇人直接扒开玲玲的下裳,不一时连呕带吐跑向一边。 “谁把她绑来的,赔死了!要她有什么用?”几人互相推诿起责任,对玲玲鄙夷透顶。 “这个呢?”另一胖乎乎的男子抓住小楠。 小楠哆哆嗦嗦抬起头,“那小黑屋太潮湿,我起了一身疹子。” 胖男子赶快松开小楠,“这,这病传染不?” 那妇人重新凑上来,仔细瞧瞧小楠,拿唾沫在红点上使劲搓了搓,红点果然掉下去。 许宛心里“咯噔”一下,小楠在劫难逃。 “她装的,还敢在这耍心眼,你们几个赶紧给她上一课。”妇人一声令下,小楠被拖到不远处的房间里。 玲玲下意识捂住耳朵,不敢听到任何哀嚎的声音。 几人最后走到许宛面前,“多余的话就不废了,你既进到这里,就好好遵守这里的规矩。” “那是自然,我没必要跟大爷们对着干,保命最重要。” “你有这个觉悟很不错。” 许宛看出那个留两撇小胡子的是这里的主事,便款款走到他跟前,“请大爷宽限我三天。” “怎么?” “月事。”许宛瞅了瞅身后妇人,示意她可随时来检查自己。 “在这里月事不算个事。”主事极其不耐烦,“你最好认命。” “三日后,我先伺候大爷。”许宛附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连她自己都恶心的话。 那小胡子果然吃这一套,脸上露出期待神态,“你可不要蒙我。” “我蒙大爷,不过多活三日而已,你吃什么亏呢?”许宛心提到嗓子眼,发现狐媚子确实需要天赋,她装这一会儿已忍不住反胃。 就这样玲玲和许宛被带下去做杂活,打扫楼阁房间,帮忙洗衣做饭。 许宛很快搞清楚这暗窑的规模,哪处是秘密通道,哪里有私藏的武器。 又在与众姐妹交谈中得知,那小胡子叫丁侠,是边军里的一个小头目,替田大齐掌管这座暗窑。 她们要面对的基本上都是边军将士,听说将士们得不到应有的月钱,就按差价到这里补偿。 许宛越听越气愤,田大齐就该被五马分尸。 宋绩从暗窑里潜出来时,左珩已携带岩疆能召集的所有厂卫蹲守在外,其中也包括马凌志。 宋绩将里面情况细致地复述一番,“厂公,就三天,援兵不到我们也得闯,许姑娘等不得。” 左珩没应声,要来宋绩画好的粗略图,开始排兵布阵。 “不仅援兵得到,还得把田大齐引来。”左珩做着最后的盘算。 马凌志突然跳出来,“这好办,我独自闯暗窑,管他们要侄女,非要田大齐给我一个说法。” “以身做饵?”左珩侧眸问话。 “这群臭鱼烂虾真敢杀我,也得想一想,没有田大齐首肯,他们不会轻举妄动。”马凌志已抱必死的决心。 左珩被马凌志的决绝所折服,“那就把我也加上。” “厂公这是什么意思?”马凌志没料到左珩也要去。 “让田大齐知道我来查他,他不除掉我,我必押他回京。” 以身做饵,他左珩的名头比马凌志更管用。 宋绩果断拒绝,“你们都疯啦,田大齐不来,我们还有把握捣毁暗窑。田大齐带着人马过来,我们哪还有胜算?” “田大齐不入局,捣毁暗窑也拿他没辙。”左珩要一网打尽,不能给田大齐任何缓冲空间。 “秦远还没回来,万一三日后援兵没赶来呢?” “只能赌,而且必须赢!”左珩志在必得,他不能让许宛白白冒这次险。 第061回 傲骨永不倒 - 奸佞妻 - 斐什 第三日,大雪,黄历忌:诸事不宜。 左珩乔装成马凌志的随从,跟他敲响了暗窑的大门。 起初无人在意穷酸相的马凌志,像打发叫花子一般将他撵走。 直到他大声自报家门,主事丁侠才匆匆赶出来。 马凌志不认识丁侠,但涸县乃至整个岩疆谁不知马凌志? 马凌志大声呵斥,非要他们交出侄女马艳,认定马艳被他们绑到此地。 主事一再否认,马凌志直接往里面冲去,“你说没有就没有?让我自己进去搜。” 众人一拥而上拦住马凌志去路,马凌志突然盘腿坐到地上,满口对不起朝廷皇上,列举田大齐的种种恶行。 众人一时拿他无法,马凌志乘机拔腿就往里跑。 跟在后头的左珩突然出手,替马凌志拦下一堆阻碍他的人。 这暗窑到底被二人闯进来,丁侠头疼得要命,一面唤人去通知田大齐,一面已阖上暗窑大门,准备关门打狗。 既然马凌志主动求死,这一次就成全他。 “小艳啊,小艳你在哪儿?”马凌志一声声呼唤,完全没在楼阁各处停留,直奔后院山洞。 丁侠顿时觉得不妙,他完全不像第一次来这的样子。 丁侠给底下众人使眼色,让大家做好打斗的准备。 在院中用凉水浆洗衣服的玲玲率先听到喊声,赶快跑进去通知许宛。 许宛等待三天,猜到左珩他们今日必行动,但跑出来的那一刻还是讶然不已。 除了孤傲瘦弱的马凌志,就只有左珩一人跟着。 左珩见到许宛的那一刹那,心都快疼死了。 她和玲玲一样,十指才在冷水里拿出来,冻得早没有知觉。 是那几个老鸨给丁侠出的主意,担心许宛月事三日走不利索,干脆让她碰凉的激回去。 马凌志瞄一眼抑制不住怒气的左珩,急忙跑到许宛跟前,“艳儿啊,我的孩子,你果真在这里,都是叔叔的错。” 许宛顺势指向山洞,“叔叔,和我一起关押在这的女子有三十多人,你一定要把她们全救出去。” 丁侠在身后拍拍手,“好感人啊,我真没想到你是马知县的亲戚。” “你们连马知县的亲戚都敢拐,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许宛搀扶住马凌志,“丁侠,邪不压正,你还有改过的机会。” 丁侠夸张地大笑,“马知县是田帅的对手?你到底在说什么笑话?” “关押在山洞里的女子,是不是田大齐让你们拐来的?” “马知县,你这么些年与田帅对着干,田帅从没跟你计较过。你悄摸地不吱声,还能苟活下去。” 丁侠走到马凌志身边,一把抢过许宛,“她是你侄女啊?那我更得尝尝鲜。” 左珩猛然出手,一掌就把丁侠打飞出去。 他脱下外衣披到许宛身上,“小姐受苦了。” 许宛抬眸一笑,“多谢。” “马凌志你可以啊,还带了个高手。但就凭你们两个人,能抵得过我们这么多兄弟?”丁侠被底下人扶起来,不住地打量起左珩。 “就凭我们两个人,今天就要带走那三十多个女子,我看你敢拦一下?” 马凌志态度坚决,两个人让他说出两百人、两千人的感觉。 “那我今天就替田帅解决掉你这个麻烦!”丁侠忽一招手,数十人统统围了上去。 马凌志没有半步退缩,“你们今日胆敢杀我,就证明岩疆数十名失踪女子的幕后黑手正是田大齐!” 众人嘻嘻哈哈嘲笑马凌志,丁侠大摇大摆走近马凌志,“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岩疆是田帅的天下,你真活腻歪了!” 左珩蓦地露出刀身,站到马凌志身前,“岩疆消息如此闭塞?你们就没听到风声,圣上已派校事厂下来彻查此案?” 丁侠浑身打了个寒战,他们与校事厂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况那个左珩不是还好几次出手,帮助田帅渡过难关来着? “您是?” “左珩。” 丁侠如雷贯耳,险些站不稳脚跟,“厂公大人?” “你们从头到尾的犯罪过程,校事厂已了如指掌,该有的证据也都掌握,丁侠,还不束手就擒?” 原本要上去杀马凌志的众人,纷纷停下脚步。 他们面对的不再是孤独无依的马凌志,而是天子倚重的校事厂。 就在此时,自暗道里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我与厂公交情不是一般的深,他来岩疆我怎会不知?” 田大齐早没了当年的将军模样,他大腹便便走出来,恶狠狠地瞪了眼丁侠。 左珩与田大齐有过几面之缘,但此刻他们在暗窑里相见,竟是另一种体会。 “田统领,别来无恙。”左珩挺直腰身,并没有给田大齐行礼的意思。 田大齐啧啧嘴,“你不是左珩,少冒充厂公大人。” 又瞧了瞧两鬓斑白的马凌志,“老马,才多久没见,你就老成这样?” “哼!”马凌志一甩袍袖,“岩疆早晚毁在你的手里!” “我是不是左珩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关押的三十多个女子,我得全部带走。” “你把她们带走,谁来陪我的将士们寻欢作乐?” “谁克扣了边军军饷?”左珩厉声质问,“户部?兵部?还是岩疆知府?你说出来,我去查!” 田大齐抚了抚连毛胡子,“怎么和老马一个德行?” “你身为边关大吏,侵占百姓田地,纵容将士在岩疆境内明抢明夺。不愿做得苦徭役,强征百姓去做……” 马凌志慷慨激昂,不停地罗列田大齐的罪状。 田大齐不耐烦地喝道:“老马,你是真烦人,忍了你这么久,今天就送你上西天。” “你敢!” “还有这位冒充厂公大人的,我也会把你一并送走。”田大齐算计,只要咬死不认左珩,他就等于误杀。 就算事后追究,他也可以蒙混过关。 他手握几万军士,还怕这仨瓜俩枣? 左珩先一步出手,暗藏在各处的厂卫蓦地现身,随左珩打斗起来。 田大齐被吓了一跳,暗窑明明有多重关卡,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溜进来的? 一场厮杀在暗窑里展开,田大齐忙地派人去搬救兵。 许久未拎起刀枪的身板,连跑两步都费劲。 左珩秉着擒贼先擒王的想法,直奔田大齐而去,一直躲在暗处的丁侠忽然蹿出来。 许宛在这一瞬感到似曾相识,梦境预知里的画面…… “左珩,身后!”她声嘶力竭地大喊。 第062回 不配为将帅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回身便砍向丁侠,强劲利落的刀法,让丁侠瞬间毙命。 鲜血溅得到处都是,连抱头躲避的田大齐,浑身都喷上他的血。 许宛开心地笑起来,这一次终救下他的命。 左珩也冲她展开笑颜,一个眼神胜过千言万语。 他继续去追杀田大齐,许宛则和马凌志闯入山洞,将众多女子一一放出来。 大家根本没想过有一日能得救,纷纷拿起手边物什,帮助厂卫拍打那些折辱过她们的畜生。 “都住手!” 左珩站到楼阁的最高点,长刀架在田大齐粗胖的脖子上。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丁侠已死,管理暗窑的几个主事也被厂卫斩杀,如今连他们的统领也被俘获。 余下众人还有什么顽强抵抗的动力? 田大齐吓得唇齿发抖,不停地跟左珩讨价还价,“厂公大人,咱们有事好商量。我老早就想孝敬您,五十两黄金怎么样?” 左珩毫无表情,“听听你们的田帅在说什么?” “一百两黄金总可以了吧?厂公大人放过我,岩疆以后就是你的地盘。”田大齐仍不知廉耻地求饶。 “不是没钱给将士们发月钱么,一出手就要给我一百两黄金?” 左珩没想到,丰都以外,还有这么大手笔的贪官。 那时候处置樊昌,已让天起帝动怒。 没想到苦寒之地的边关大吏,比京官还要恶劣。 有人开始缴械投降,刃器叮叮当当放到地面上。 就在众人以为大局已定时,田大齐的大部队及时赶到。 他们包围了整个暗窑,逼左珩速速放了他们的统领。 田大齐瞬间恢复元气,张大嘴巴放声大笑,“命不绝我,哈哈!” 那些把刃器放到地上的手下,又不约而同捡回来,岩疆到底是田大齐的地盘。 左珩长刀微微一动,田大齐的脖颈就流淌下一道血迹。 田大齐突然慌张得不行,“左珩,你真敢杀我?你今天把我杀了,我那几万军士绝对会把你剁成肉泥。” “是吗?你知校事厂在外代表的是谁?把我剁成肉泥,你们是真不把万岁放在眼里。” 左珩再次逼暗窑里的人投降,校事厂成功掌控了暗窑里的局面。 他把田大齐带下来,让宋绩结结实实地给绑上绳索。 又交代众多女子要勇敢自保,一定得跟在马凌志的身后。 场内被左珩安排妥当后,他让人打开暗窑大门,准备出去与田大齐的副将们进行谈判。 马凌志第一个不答应,“厂公,不能出去,他们早不是忠肝义胆的边塞将士,他们不会讲信用。” “厂公,让我去,你留下来坐镇。” 宋绩永远冲在最前面,他堂兄就是在这片土地上丢了命。 岩疆记载了宋家的耻辱,也是宋绩心中永远的痛。 这一刻,他想到了宋广,宋广绝不是田大齐这副德行,他应该像左珩一样为国为民为家。 “姚宗安在的话,倒可以替我去谈,你还嫩了点。”左珩揉揉宋绩的脑袋,“看好他们才是你的责任。” 左珩大步流星走到门口,蓦地回首,才发现许宛一直在角落里注视着自己。 她没有跑上来阻止他,已默认支持他的行为。 他抬起手腕,露出许宛的那串玉珠链子,是在对她说,也是在对大家说,“我去去就回。” 看着左珩迈出暗窑,许宛双腿险些站不稳。 刚救下他一命,以为这一关总算闯过,这么快,他又把自己扔进旋涡里。 宋绩五指搀扶住许宛,带着哭腔劝道:“许姑娘,厂公会没事的。” “他怎么就是个太监呢?他不应该是个太监。”马凌志不合时宜地发出质问。 “马知县你啥意思?”宋绩合计他也像旁人一样,对宦官有偏见。 马凌志瞧瞧许宛,“男才女貌,多好的一对儿,应该多生几个娃娃。” 本是紧张无比的时刻,却让马凌志搞得啼笑皆非。 “马知县,我也算拿命帮你了,你最后竟说我只有‘貌’?”许宛掩盖住担忧,她该相信左珩能扭转乾坤。 马凌志点头认错,“是我偏见了,许姑娘才貌双全。” 玲玲凑到许宛身边,“打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原来是厂公大人的家眷。” “你才不是普通人,能豁得出去才保你侥幸逃脱摧残。”许宛对玲玲称赞有加。 “等咱们得救,你一定要来我家做客,我给你做拿手的好吃的。”玲玲趴在她耳边,“我猜你喜欢吃肉。” 许宛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到时候叫上马知县,让他做东。” 宋绩抱臂替左珩叫屈:“厂公在外生死未卜,你们倒谈论上吃喝了。” “什么声音?”许宛蓦地发出疑问。 田大齐在旁得意地訾笑,“是马蹄声啊,千军万马来袭,都是我的兵。” 宋绩冲到他跟前,一拳头打在他肥胖的脸巴子上,“老子就是死,也先把你刮了。” “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对一个太监死心塌地?” “你搞不懂的事情多了。” 田大齐咧开一口带血的牙,“你长得像一位故人。” “少啰唆。”宋绩不想再与他废话。 “当年收复岩疆,统帅们都战死沙场,只有我苟活下来。”田大齐陷入某种回忆里,“你像宋家人。” 宋绩被揭开伤疤,愤怒地又给田大齐两拳,“你闭嘴!” 他们宋家死的不只有宋广一人,而是多位宋家子弟。 在战场上没被屠干净,又在追责时杀掉不少,老弱病残的宋家男子也没放过。 他是仅存的几个宋家男丁。 田大齐以前只够仰慕宋广,即便后来朝廷又派大将收复岩疆,他也是小罗罗的角色。 只是收复岩疆异常艰难,死伤太多,他苟到最后,竟捡了个边军统领的职位。 “我知道宋广将军的遗骸藏在哪里,够不够换我一命?” “宋广将军的遗骸就该留在这片土地上。”许宛拉住冲动的宋绩,“你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我没有叛国通敌啊,最多就是贪点钱财。” “我哥没有,我哥没有!”宋绩双眸通红,就快失去理智。 一个厂卫急匆匆跑进来,“秦役长回来啦,吕珍吉将军率援军把外面包围啦!” 第063回 不完美结果 - 奸佞妻 - 斐什 田大齐惊恐万分,左珩怎会调来吕珍吉? 纵然吕珍吉的存在感很弱,善州从没被朝廷重视过。 但吕珍吉手里也握有两万守备军,他们不同于田大齐带的边军。 边军军纪混乱,懒于操练,军心涣散,而善州守备军则与之相反。 田大齐对自己的队伍很了解,尽管他自己不愿意承认。 左珩再度归来,已是胜利者的姿态,边军众将士没有理由再为田大齐卖命。 他拿着象征自己身份的令牌,正式羁押田大齐,令马凌志全权调查与田大齐相关的所有案件,又命吕珍吉代管边军,不至于群龙无首。 一时间欢呼声响彻山坳,校事厂不负皇命,终瓦解田大齐这颗毒瘤。 涸县县衙从未如此热闹过,连岩疆知府都赶着过来。 原本不可一世的田大齐,一夜之间变得人人喊打。 边军多级将士、岩疆各层官吏、众多百姓齐齐揭发检举田大齐的恶行,让马凌志的调查工作进展得异常顺利。 “厂公这么快就要回京?”县衙后堂内,吕珍吉不舍挽留,“不若顺道去善州逛逛。” “来时路过善州,知道那里百姓安居乐业,是吕将军的功劳。” 有吕珍吉和马凌志这样的人守护岩疆,左珩可放心回去交差。 有些人、有些事不可一棒子打死,犯了小错的官吏,贪了小便宜的将士,该责罚,但不能太重。 若锱铢必较,定有千百人受到牵连,这不是皇上想看到的,也不是岩疆能承受的。 所以左珩必须走,才能给底下人留有操作的空间。 但有马凌志这样执拗的人在,公正公平不会再缺席。 “厂公,你走了,这些钱我怎么追缴?还有那些人命案?” 马凌志焦头烂额,待他真正坐上这个位置,才懂得为官有多难。 “全凭马知县定夺,啊,一月内要押着田大齐回京。”左珩的潜台词是,一个月内要彻查清楚全部案件。 “该抄家抄家,该砍头砍头。”吕珍吉比了个痛快下刀的手势。 许宛自前院跑进来,头发乱七八糟,衣衫也凌乱不堪,“我快要累死了!” 解救出来的三十多个女子,只有少量被家人接回去,余下大部分竟不被家里接受。 马凌志帮她们找了些房屋安置,又说待来年开春,可找人教她们做手工活。 至少不会露宿街头饿死冻死,若有人愿意娶她们,县衙会帮助准备一份嫁妆。 宋绩和秦远则带领人马穿进偏远村落、山沟里,解救那些被高价卖出去的女子。 她们有的不愿回来,已接受现有的生活,有的回来后也同样不被家里接受,又住进安置房里。 许宛这几天便在那边帮忙,她始终觉得她们都是受害者,结局不应如此。 可现有的世道就是这样残忍,她们的一生到底被毁。 “哟,许姑娘回来得正是时候,咱们收拾收拾,今晚去玲玲家里吃饭。” 马凌志买了好多酒肉,派人先一步送到玲玲家中。 所有女子中,唯有玲玲清白归来,即便如此,家里人也时常盘问她细枝末节。 好在玲玲足够机智,心理素质也足够强大,从没被世俗所击倒。 “左珩你还有钱吗?” “呃……这两天都被你搜刮没了。” 许宛无奈摊手,“马知县,那我就不能再捐喽,等我回京都赚了钱,再给你寄来点。” 她想尽自己的一份绵力,帮帮这些遭遇不幸的女子。 “不行,你和厂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马凌志总算相信,左珩是个好宦官,他的财富都是正规渠道所得。 “大人已答应我,准我贩卖离戎的香料。你们认不认识离戎商人,快介绍给我,丰都女子超爱美。” 左珩揽过许宛,冲二人笑笑,“她见钱眼开,我们明日就走,别听她乱说。” “明天就走?”许宛稍感意外,“你不是还有好多事没解决呢?” “有吕将军、马知县,我乐得清闲。” 众人笑了一遭,一起去往玲玲家中。 玲玲家在当地还算富裕,有两间比较大的房屋。 知道今天家里要来贵客,特意把火炕烧得旺旺的。 她父母弟弟不敢靠近,只在后面忙活,全程都由玲玲进进出出。 左珩与马凌志、吕珍吉喝起酒,许宛和玲玲也喝两杯暖暖胃。 听他们又谈起乌胡刺客的事,许宛便让玲玲带她去里屋歇会。 “我一定会给你写信的,是校事厂厂公宅邸对不对?”玲玲把许宛让到自己的小床上。 “没错,整个丰都只此一家,不管是谁都会认得。” “你还会来岩疆吗?” 许宛认真思考一阵,“我不一定,但大人他应该还会再来。” “到时候你跟着厂公一起来嘛。” “这一次就是意外,哪有公干带家眷的,他已经违纪了。” 玲玲有些难为情地问:“你怎么会嫁给一个宦官?” “嗐,我爹逼的。”许宛才想起原主的命运,其实和这些无从选择的岩疆女是一样的。 “在这个世道女子真难,不过厂公大人对你很好吧?” “好。”许宛眨眨眼,脸色不自然地涨红起来。 拿下田大齐那天晚上,左珩跟疯了似的,非得搂着抱着她入睡。 一晚上都快把她给勒死,不厌其烦地跟她说对不起,我该死。 从那之后,许宛就发现,左珩连看他的眼神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 在玲玲家待到夜深,众人方酒意阑珊地回来。 马凌志把酒醉的左珩交给许宛,“哎哟,厂公今天喝多了。” 许宛心说,以为她不了解左珩酒量呢? “末将告辞,明天再送厂公启程。”吕珍吉拽着马凌志先一步离开。 许宛架起浑身酒气的左珩,走在寒冷的冬夜里,“左珩,别装了,你知道自己有多沉吗?” “喜欢岩疆吗?”左珩歪头倒在许宛肩上,“以后我们归隐岩疆怎么样?” 许宛敲敲他的额头,“你才二十二,致仕至少还得有三十年吧?” “用不了那么久。” “可是三年,最多五年以后我就离开你啦,到时候你和谁归隐还不一定呢。” 左珩哀怨地看向许宛,“我只想和你归隐,别走,别抛下我。” 说着一把托起许宛的后脑,掺杂着岩疆寒冷的气息,吻住许宛的唇,“我离不开你。” 第064回 有缘又相见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费劲巴力掰开左珩的头,磨牙凿齿地啐道:“左珩,你死性不改是不是?” “你为什么会去城门口,提醒我小心行事?”左珩酒气浓烈,眸色略微发直,“你把护身符给我,你怕我死。” 左珩所说没有错,他是依傍的“大腿”,当然不希望他有生命危险。 梦境预知已给了提醒,她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像在皇宫里那次一样爱莫能助么,看着他躺在血泊里生死未卜? “你喜……”左珩害怕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用最后的理智改了口,“你至少不讨厌我吧?” “讨厌啊,你比宋绩他们烦人多了。”许宛有些不敢正视左珩的眼睛。 左珩刚刚想问她喜欢他吗? 她怎么会爱上自己的东主? “我若不是太监,你会不会看我顺眼些?” 他以前从不因为宦官身份而自卑,可面对许宛老不由自主地自轻自惭。 “那事是挺重要哈,但咱俩没到那个地步,你不要那么想。是我哪里做得太暧昧,让你误会什么了吗?” 许宛伸手哈了哈气,她没有左珩那么扛冻,手脚已渐渐冰凉。 让暗窑里那几个婆子折磨两天,真担心以后每月月事都得腹痛。 “你骗你自己,你只是不自知。” 左珩把自己的鹤氅脱下来披给许宛,宽长的大手把她的十指往自己衣服里塞。 许宛“哎,哎”了两声,到底触碰到他滚热的胸膛。 她能感觉到他的肌肤在战栗,可他就是想帮她暖暖手。 “左珩,你不用对我这样。” “因我做了病,我就该这样。” “咱们要是不在寒风雪地里站着,我也不会冷啊。” 左珩被许宛刺激了一下,好似有些醒酒,拉起许宛仓皇而走。 许宛忍不住偷笑,前儿还是威风凛凛的校事厂厂公,今天就变成脑袋不灵光的傻子。 越日,天空又飘起大雪,岩疆明年不会太干旱。 马凌志泪眼婆娑,主动给左珩牵马前行,从县衙门口一直送到县城外。 吕珍吉只带几个亲兵守在必经之路上,离得老远就给左珩一行人弯腰行礼。 “今日就此一别,有缘我们再见。”左珩登上马背,“各位告辞。” “厂公大人的托付,末将绝不敢忘。” “下官一定竭尽所能。” 左珩将乌胡刺客的调查,托付给他们二人,相信不久就能得到结果。 左珩打马而行,身前的许宛回过头,“真奇怪,马知县和吕将军都知道来送你,倒是你们校事厂的番子一个没来。” 宋绩扯着马辔凑到他们跟前,“许姑娘,你也太小瞧我们的人了。” “什么意思?” 宋绩指向不远处的山丘,若干身着青绿锦绣服的厂卫,脚踩走冰鞋跟随他们的队伍。 “他们好帅气啊!”许宛发出赞叹,“大人,他们都是你的兵。” 左珩发出爽朗的笑声,随即加快马速。 那些厂卫调整速度,在雪地上起伏跟进,为首的秦远甚至挥舞起手中的长刀。 宋绩纵马跑到秦远跟前,含笑大喊:“厂公说明年给你们加俸!” 秦远等人听闻也跟着大笑,不停地向左珩挥手致谢。 “秦役长可太有范儿了。”许宛手舞足蹈,“岩疆的汉子是好看。” 左珩冷哼一声,“秦远还未娶妻,不如我给你们俩做媒?” “大人,你平时看到漂亮女子不会多瞅两眼?” 在丰都看多了红衣缇骑,在岩疆见到不一样风格的,属实难挪开眼。 左珩稍微放缓马速,垂眸看向怀中人,“我现在就多瞅两眼。” 青衣厂卫渐渐消失在身后,他们终踏上回京的道路。 可老天不作美,大雪持续多个时辰仍未停歇,导致前方的路越来越不好走。 他们还没走出岩疆境内,便不得不找家客栈留宿下来。 甫一踏进客栈,左珩就瞧出了不同,这里外邦商人居多,店家多半是外邦人。 但方圆几十里已无更好的选择,他们只能入住下来。 “你们又没穿官服,应该没什么事吧?”许宛察觉到左珩的神经忽然绷得特别紧。 “就算真遇打劫,我也没钱付给他们。”左珩无奈摊手,他随身携带的那点银钱,早被许宛搜刮干净捐了出去。 众人在房间里小憩一会儿,就下到大堂里吃饭。 全是外邦风味,口感有点奇怪。 宋绩在指尖夹着银针,暗暗试了试,确定无毒方给大家使眼色。 他们这桌始终保持安静,倒是旁边两桌客人忽地打斗起来,满口都是外邦话。 左珩面不改色地喝着羊汤,“吃我们的,别瞧热闹。” 大家闻言,都闷头吃东西,甚至那两桌人的碗筷扔到这边,他们也视而不见。 “是乌胡人还是离戎人啊?”许宛小声嘟囔。 宋绩把脑袋伸过来,“像乌胡人。” 那两桌还打得热火朝天,客栈大门忽地被推开,又一队人马闯进来。 店家忙地上前说明情况,客栈房间已满,容不下新客。 虽然是用外邦话交流的,但左珩他们也能猜出一二。 为首之人环顾一圈大堂众人,到底把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 “厂公,我们让吗?”宋绩在等左珩答复。 左珩继续吃着东西,“不让。” 众人心里已有数,均在暗处准备好自己的武器。 可那队人却忽地改变方向,竟与那两桌打斗的交谈两句。 那两桌人本来气势汹汹,也不知听到了什么话,居然都灰溜溜地离开客栈。 许宛没忍住向后瞥去,却见那队人朝他们匆匆走来。 左珩一把将许宛扯到身后,“大爷有事?” 为首那人往后撤了一步,身后出现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人大喇喇地坐下来,“真没想到能在岩疆碰见许姑娘。” 许宛微微撇头,心下一惊,“格彬世子?” “咱们还真有缘,才过多久就又见面了。”格彬没瞅左珩一眼,全程盯着许宛。 “厂公带我出来玩儿,真巧。”许宛抓紧左珩的臂膀,“世子怎么在岩疆境内?” “刚回离戎没意思,带人出来转一转,大雪封路才找到这里。” 他回头与店家说了两句,不一时,整个大堂已堆满酒坛。 格彬的人都已坐下来吃喝,格彬这才扫了扫左珩,“厂公,咱们一起喝点?” 左珩冷若冰霜地拒绝:“不会。” “你……娘子在丰都没少诓我,这笔账你得替她还吧?”格彬挑衅地睨向左珩,觉得这不男不女的家伙肯定不行。 第065回 叫他白无常 - 奸佞妻 - 斐什 宋绩蓦地端起一坛酒,“我陪世子比量比量。” 格彬眼皮儿都没抬一下,“你算什么东西。” “你!”宋绩被怼得火冒三丈。 许宛赶快换上小碗,“我们大渊人的酒量比不过离戎人,不如浅尝几碗图个热闹?” 她不等格彬回应,已满上几小碗,“我敬世子一碗,在丰都时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说罢,端起小碗就要干下去。 左珩扬手打翻小碗,“不许喝。” 格彬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扣住酒坛口,“厂公家教还挺严格的,喝不喝随你,我先干为敬。” 格彬仰起头,一坛烈酒便“咕咚、咕咚”饮下肚,在场离戎人纷纷叫好。 左珩见状也拎起一坛酒,“敬世子。” “不行。”许宛按住他的手腕,“你不要逞强。” 左珩拨开许宛的纤指,仰起头一饮而尽。 “世子,我们的诚意已经够了吧?”许宛黛眉不展,这分明就是不要命的行为。 格彬不依不饶,立马打开第二坛酒,“在我们离戎,男人酒量小,会让女人瞧不起。” 左珩没接茬儿,又随格彬饮下一坛。 许宛真快怒了,将空酒坛一把推到地上,“能不能不喝?喝酒是闲情逸致的事,这么大的量身子不就垮了吗?” “无碍,没事。”左珩朝许宛莞尔一笑,“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昨天才喝那么点就醉了。”许宛横到左珩前面,抱定打断他们俩的决心。 “瞧瞧你现在什么样,再回想一下在丰都什么样?那时装得放荡无比,闹了半天竟是个善解人意的美人儿。” 格彬很清醒,这点酒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他对许宛左珩一行人倒没什么恶意,就是大雪封天闲得无聊,找点乐子而已。 “冤家路窄。” 许宛真没想到,那件事会被格彬撞破,更没料到在岩疆又与他相见。 左珩拉回许宛,冲她惭愧一笑,“我昨天是装的。” 许宛已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左珩!” 格彬没理会他们俩“打情骂俏”,自己又开了坛酒,跟喝白水一样再度饮尽。 左珩毫不示弱,一边安抚许宛,一边又跟了一坛。 这样你来我往,饮下五六坛后,客栈的酒已被他们喝空。 格彬这才罢休,第一次用尊重的眼神看向左珩,“厂公还不错。” “世子真汉子。”左珩在与他拼酒的过程中,感知到他并无敌意,心下也放松些。 若在此和外邦世子发生摩擦,终究不是一件好事情。 “那我们先回房歇息,明天还得赶路。”许宛扶起左珩,速速回到楼上客房。 格彬回头问向随从,“她是不是比如宁公主好看?” 随从跟他去过丰都,“好看归好看,可惜已嫁人。” 格彬皱起眉头,五指又拢到长长的卷发里,“她这算嫁的什么人?” 另一随从跟格彬介绍起校事厂的渊源,还有左珩的各种传闻。 “合着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众随从一起点头,这魔头也就是势单力薄出现在岩疆境内,不然真不一定对他们如此客气。 “好想解救被胁迫的姑娘啊。”格彬起身走进客房,“她是不是自愿的?” 回到房间里的左珩,连续去了好几趟净房。 许宛看出他绝对吐过,但他强撑着不肯承认,许宛便没再追问。 “该换男装的,这样格彬就认不出来我。”许宛绞了把脸帕,帮左珩擦拭。 左珩端坐在凳子上,“他无恶意,就是想看我出丑。” “快躺下睡吧,看你那脸色跟白无常似的。”许宛一时没留神说吐噜了嘴。 左珩看似特别正常,慢吞吞地问道:“你是不是在背后,老叫我白无常?” “苏春风像黑无常,宋绩像门神,姚宗安像唐僧,格彬像钟馗。” 许宛插科打诨,不想惹左珩不痛快。 左珩将自己的外衣叠放规整,躺到床榻上阖眼而睡。 许宛松口气,希望明早他就能恢复正常。 可她才刚刚躺下,都没来得及伸个懒腰,就发现左珩有点不对头。 “你是受风寒了吗?”许宛摸摸他的额头,不是很烫,但已冒出许多冷汗。 左珩闭眼闷哼:“没事,睡吧。” 许宛忽地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是‘犯病’了吧?” 左珩没吭声,只拿被子将自己捂严实。 许宛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一夜绝对难熬。 起初左珩还能控制得住,过一会儿他便不受控地捶撞床板。 “我不让你喝,你非喝不可,定是饮太多酒的过。”许宛拿起脸帕,帮左珩不停地擦汗。 左珩不能发出半点声音,隔壁是苏春风宋绩他们,格彬那队人估摸也在他们附近睡下。 他将脸帕咬在唇齿间,身子遏制不住地抽搐,一不小心竟跌落到床下。 许宛赶快下地,想把他扶回到床榻上。 但此时的左珩身子变得太沉,她根本搀扶不动。 左珩又把额头一下又一下地往地上砸去,许宛急得回身抓来枕头,垫到左珩脸下。 “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你是病人嘛。”许宛索性把被子也从床榻上扯下来,全部包裹到左珩身上。 左珩痛苦得快失去意识,“不想吃了,再不想吃了。” 许宛没懂他的意思,“对,五石散坚决不能吃,前几次你都坚持过去,这次也一定可以。” 左珩无力解释,这么多年他情愿忍受痛苦,就为保持宦官体态。 哪怕多次“犯病”,他亦从未对那些药物产生抵抗心理。 偏偏在这一瞬间,他再不想吃那些药。 不吃药的话,他能不能渐渐变回正常男人的模样。 “厂公,是我,宋绩。”宋绩在隔壁听到响动,放心不下到底过来瞧瞧。 苏春风早猜到主子是“犯病”了,不停地阻止宋绩打探。 “快走吧,厂公和许姑娘好着呢,你这么大后生看不明白这点事?” “胡说,喝那么多酒做不了那件事。”宋绩说完,觉得怎么怪怪的呢? “大人没事,你们回去吧。” 许宛隔门相劝,眼前的左珩怎么能让下属们看到? 宋绩哪里肯信,“许姑娘,你把门打开,我看一眼厂公就走。” 许宛看向在地上翻滚的左珩,又听到宋绩不断的拍门声,顿时一阵凌乱。 她跑回到左珩身侧,“你可以开门见宋绩吗?” 左珩咬紧牙关,示意许宛将他扶起来。 许宛脑子一热,趁机吻上他的唇。 左珩的眼神跟冰山融化一般,许宛主动吻他! 他霎时恢复力气,先朝外喊话:“你小子敲什么敲!” 第066回 折腾声音大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把自己的里衣扯开,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膛,脚步虚浮地走到房门前。 外面的苏春风仍在极力劝阻宋绩,宋绩却犯起一根筋儿,不见左珩誓不罢休。 房门“吱嘎”一声被打开,苏春风和宋绩同时目瞪口呆。 左珩面色惨白,双眸通红,确是身体不适的模样,但也可以解释成饮酒过量。 况他胸襟大敞,长发披散,分明就是…… 宋绩懊悔地捂住自己的脸,该不会真耽误厂公和许姑娘办那事了吧? 苏春风跟着头脑恍惚,在左珩身边伺候多年,主子什么事是他不清楚的? 刚刚一定是“犯病”的前兆,可眼下……难不成主子已向许宛坦白真实身份? “你们俩大晚上作什么妖?”左珩目光不豫,“赶紧回去睡觉。” “厂公你没事就好,我们这就走。”宋绩几乎扛起苏春风一溜烟逃远。 左珩强撑着阖上房门,整个人虚脱地滑坐到地上,“水。” 许宛即刻端来一杯温水,慢慢灌入左珩口中,“再忍忍,会过去的。” 左珩阖了下眼睑,伸出手掌在她的唇上抚了抚,“谢谢。” “我那是……我其实……” 许宛语无伦次,真不知该如何解释刚才的行径。 “我懂,你可怜我。” “你说是就是吧。” 许宛架起左珩十分缓慢地挪回到床榻上,将地上的枕头被子重新搬上去。 拾掇完一切再瞧左珩,他的气息似乎比之前稳定不少。 许宛感觉他“犯病”时长一次比一次短些,不吃五石散就得靠毅力,还有左珩口中的“欢愉止痛”法。 若真如此,岂不是在他“犯病”时,随便哪个女子都可帮他缓解? 想到这里,许宛唏嘘不已,泛滥的同情心不值钱。 自己还得摆正态度,将左珩视为非常有钱的东主,可帮自己早日实现财富自由。 熬了大半宿,左珩终于平稳睡去,许宛也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她四肢酸痛,浑身都快散架子,一趟岩疆之旅,得掉五斤肉。 吃多少肉才把自己身体养好点,一下子又回到瘦瘦巴巴的状态。 许宛一觉睡到晌午,出门时发现左珩又与格彬坐在一起,好在他们身旁没有酒坛。 外面大雪已停,格彬打算启程,算是在和左珩告别。 左珩又变成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站到大渊和离戎的高度,向格彬说了很多官腔。 其实就是规劝他早点回离戎,外邦世子进入岩疆境内,一旦被衙门知晓,难免受猜忌。 格彬觉得昨晚的左珩更顺眼些,今天的左珩很欠揍。 他就是出来散散心,没娶回大渊公主,父亲没少骂他。 离戎王认为互市利益再多,也不及手握一名大渊真公主来得实惠。 既然没娶成大渊公主,就得为格彬搜罗世子大妃的新人选。 格彬烦得要死,凭什么他的婚事始终不能自己做主? “哎,许姑娘睡醒了。”格彬一眼就瞧见倚在二楼栏杆旁的许宛,“昨晚你和厂公折腾到几更天啊?” 格彬嗓门贼大,搞得整个客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左珩恐许宛下不来台,忙地劝说格彬:“世子,许宛脸皮儿薄,你别逗她。” “她和如宁在丰都耍我时,你在不在现场?她们当时轻佻得狠呐。” 许宛倒不恼怒,沿着扶梯款步走下来,“世子是不是太记仇了?揪着丰都的事没完没了?” “不是我说,你们昨晚动静太大了些。”格彬不接许宛的话,转头又调侃起左珩,“厂公雄风依旧啊。” 这次换左珩不理他,侧身帮许宛挪了挪长凳,“想吃点什么?” “吃肉。”许宛毫不矜持。 左珩立马招呼店家上两盘肉,外加一些汤粥。 格彬受不了他们俩一副恩恩爱爱的样子,踹了脚旁桌长凳,“你们慢慢吃,我走了。” “世子这就回离戎?” “回,你们岩疆也没啥好玩的。” 格彬带领一队人马离开客栈,临出门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有缘再见!” 许宛随左珩站起身,朝格彬揖了揖,“世子慢走。” 苏春风已去和店家结账,他们也得抓紧时间赶路。 不一时,苏春风哭笑不得地走回来,“厂公,咱们的费用全被格彬结过了。” 左珩揉了揉眉心,“倒欠他一份人情。” “格彬付了多少钱?要不我再点两盘肉?”许宛只在乎吃,猜想未来几天都吃不上太好的食物。 “吃多了,骑马会吐。”左珩好心提醒。 许宛指了指包裹,“那我们带些路上吃。” 回来比去耽搁许多天,抵达丰都时,丰都早进入真正的深冬。 左珩照例要进宫向天起帝汇报,许宛则先一步回到家中。 彤珠和青杏高兴地把许宛围起来,喋喋不休地和她讲宅里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你是不知道,朱大哥闷葫芦似的一个人,那晚回来后嘴就没闲着过,哇啦哇啦说一整晚。” “如宁公主和黄千金都派人来宅中问过姑娘的去向。” “西厢里那位老老实实的,消停得不像话。” 彤珠和青杏正讲得欢实,袁媳妇儿与鲍嬷嬷也闻讯赶来。 许宛瞧见那一大堆账簿,直让袁媳妇儿拿远点,“我头疼死了,你们让我歇两天。” “姑娘有时间得瞧瞧,不然我心里不踏实。”袁媳妇儿三句话不离账目,从宅里说到宅外。 还是鲍嬷嬷善解人意,吩咐厨房准备一桌子吃食,让许宛痛痛快快吃个够。 “姑娘这一趟瘦了不少,但和厂公玩得很开心吧?”鲍嬷嬷为许宛盛了碗热汤。 许宛寻思一气,喟然而叹:“算很开心吧。” 至少解决了岩疆的案子,对哪方来说都是好事情。 左珩离开皇宫,就被左梵山请回家中,迎接他的是一场严厉的斥责。 天起帝看在案子侦破有功的份儿上,没追究左珩带了个女子同行,只在言语间戏弄他两言。 可左梵山不以为然,认为左珩已被许宛迷惑得丧失思考能力。 “岩疆的事,一旦失败,你想过要如何收场?”左梵山尖声责骂,“左珩,你太让我失望了!” 左珩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索性让左梵山骂个够,况他对带许宛去岩疆也后悔不已。 “你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儿子任凭父亲责罚。” 左梵山似笑非笑地盯住左珩,责罚他有什么用,得责罚到许宛身上,他才能知道疼! 第067回 意外的黑手 - 奸佞妻 - 斐什 岩疆的案子很快有了定论,将田大齐革职,押解回京,择日问斩。 由吕珍吉接任岩疆边军统领的职位,善州守备军则另派大将上任。 边军内部诸多问题,全部依法酌情处置。 为加强边军建设,朝廷会时常派官员下去巡查、监督。 岩疆知府被贬,马凌志升为新一任岩疆知府,余下涉案官吏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惩治。 巩固好岩疆,边关才有保证,虎视眈眈的乌胡人,才不敢轻举妄动。 此番大动作算是背地里暗暗进行,处理得恰到好处,并未引起外邦过多关注。 这是天起帝想看到的结果,亦是他对左珩满意的地方。 不免又对左珩嘉奖一番,连带着校事厂也得到各种实惠。 姚宗安总算逮住机会,向左珩汇报校事厂这段时间的动态。 宋绩匆匆从外面闯进来,“刚刚传回消息,田大齐在狱中自杀了。” 凭借左珩对田大齐的了解,他那种贪生怕死之徒,不可能选择自行了断。 田大齐一定还知道许多秘事,一旦来京,万一为自保乱说话,咬出不该咬的人或事呢? “看来岩疆的水,比咱们预料的还要深。” 左珩顾全大局不得不先一步回来,为的是给底下官员好操作的空间。 可有些人正是抓住这个空子,堂而皇之地把田大齐弄死,永绝后患。 “田大齐那天就说,他知道我哥遗骸藏在哪里。”宋绩很快联想到这件事,“他见我第一面,就认出我是宋家人。” 姚宗安没有阻止宋绩发言,而是主动将值房房门关严。 他懂得宋绩的苦衷,更与这小子有一样的志向与抱负。 “田大齐在岩疆混迹那么多年,对宋广将军一案应知道些内幕。”左珩也知他们再一次与宋广疑案失之交臂。 “厂公,要不您让我常驻岩疆吧?我跟着秦远混,早晚能把当年的事查得水落石出。” 宋绩后悔,当时没逼田大齐交代出所有内情。 左珩恨铁不成钢,“你宋绩是校事厂最醒目的档头,真以为大家都不认识你?宋广弟弟宋绩常驻岩疆,安的什么心?” 姚宗安忙地从中调和:“吕珍吉和马凌志也算是校事厂的朋友,你们私下也与他们有些交情,比以前好办事多了。” 左珩和宋绩缄默不语,姚宗安干脆转移话题:“你们回来这么多天,我也没逮住机会给你们接风,不如今晚去凤凰台一醉方休?” “叫上兄弟们去‘归林居’。” 左珩指的是城郊一家酒肆,平时客人比较少,但藏酒非常丰富。 校事厂人多,去凤凰台太显眼,反而归林居更适合他们。 宋绩闻言,咧着一口大白牙就去张罗。 姚宗安无奈地摇摇头,“磨炼好几年,性子还是不稳重。” “倒也忠诚,能吃苦耐劳。”左珩随便讲讲宋绩在岩疆的表现。 “我什么时候能随厂公去外办案?老待在校事厂,人都快废了。” 姚宗安有感而叹,以前没做到指挥使时,成年走南闯北,到处办案。 自从当上指挥使,反而拘在皇城这一方天地里,不是进宫当值,就是待在校事厂。 “你和如宁怎么样?”左珩替许宛抱屈,道出那离戎世子是怎么报复许宛的。 一提起赵燃,姚宗安就如霜打的茄子,“我与她不可能,上次已说得很清楚。” “她没再找过你?” “找过,我都明确拒绝了。” “真的不喜欢公主?” 姚宗安长呼一口气,“不喜欢。” 左珩想起那天在康王府别院,姚宗安那诚实的反应,“如宁倒也真实,喜欢谁就勇敢去表达。” “厂公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对待外人的事,姚宗安是旁观者清,“认识厂公这么多年,最近才发现厂公很有人情味,大概是因为许姑娘的缘故吧?” 左珩没否认亦没承认,他已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许宛知道左珩回到丰都要忙许久,这正合她意,他们俩日日相处那么久,是该分开冷静冷静。 她自己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宅中大小事宜疏通几日后,她便找来冯玄商议,要他没事多去外面跑跑,替自己踩踩盘子。 冯玄知道厂公疯了,什么事都由着许宛,就是没想到厂公疯得那么彻底,又是开发鱼塘,又是投资小倌馆,又要贩卖离戎香料。 但已有厂公发话,他只得尽心尽责把事情做好。 许宛抽出空档,终和黄妙英、赵燃见了面,还是在熟悉的凤凰台,三人畅快地聊了两个多时辰。 许宛挑能公开地说,为她们二人描述一番岩疆所闻,惊得黄妙英和赵燃连连称赞。 “九哥担心坏了,知道你被左珩拐到岩疆,直说他脑子有病。”赵燃毫不掩饰自己偏向康王。 “好在万事顺利,岩疆除去一大祸害利国利民。”黄妙英帮二人斟了盏酒,“公主和我还未离开过丰都,都不知外面世界长什么样。” “自然是哪也比不上丰都。”许宛想起格彬,本想对她们俩吐槽吐槽,可想到赵燃那张嘴巴,到底作罢。 反正格彬不会到天起帝跟前戳穿赵燃,这件事就别跟赵燃讲得太清楚。 “这一年过得真快。”黄妙英发出感叹,“再过不久就要选秀女了。” “你啊,就等着进宫当娘娘吧。” “你可不要在陛下面前乱说话。” 黄妙英不是不想借赵燃的势,只是赵燃那破坏力极强的性子,黄妙英恐她弄巧成拙。 已经不是一两次提醒她,不要替自己在皇帝面前美言。 赵燃也懂得自己跟皇兄撒撒娇可以,但像选妃子这种事,皇兄绝不可能听她所言,就连太后皇后都未必能左右得了。 离开凤凰台时已至黄昏,三人在门口告别各自归家。 许宛在马车上犯了困,忽一颠簸,还以为是到家了。 “朱大哥,今儿这么快就到了?”许宛向外喊话,却没得到朱伍的回应。 彤珠立马掀开车幔,惊慌回头,“姑娘,朱大哥不见了。” 许宛立时提起精神,要彤珠别轻举妄动。 就在此时,许宛和彤珠眼前一黑,霎时失去了所有意识。 第068回 缜密连环计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做了个梦,梦里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杀了一个少年。 那人杀完人后,将行凶的匕首放到许宛手里,随即离开案发现场。 少年是谁? 熟悉的面孔是谁? 案发现场在哪? 她又为什么会窥探到这一切? 无数问题在脑子里不断蹦出,许宛惊惧而醒,还好只是一场梦境。 悬着的心刚沉下去,又瞬间提了回来,因为她手中正握着那把带血的匕首。 不远处,倒着一个瘦弱的少年,不知是死是活。 许宛头疼欲裂,踉跄起身,身边早没了彤珠的影子。 眼前是一尊高大庄严的伽蓝菩萨像,只是年久失修失去了本色。 她这是置身在一座荒废的破庙里? 她举起手里那把匕首,正是当初左珩送给她的。 那倒在地上的少年是谁,谁杀了他,嫁祸于自己? 快跑! 许宛丢下刀,想要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从长计议。 然而就在此时,这座破庙已被衙役包围,她被当场捕获。 她杀人了,倒下的那个少年,是她杀的,这是衙役刚一闯进来就给她定的罪名。 不由分说,就将许宛押解回丰天府大牢,等待判案治罪。 牢房阴森冰冷,还充斥着各种鬼哭狼嚎的声音。 直到被关进来,许宛才算彻底清醒。 有人半路劫了他们的马车,先除掉朱伍,再迷晕她和彤珠。 她被带到破庙,栽赃成杀人凶手。 真正的凶手杀完人后离开现场,报了官,让衙役逮她个现行。 这是有人为针对她,缜密筹划的一场阴谋。 她得罪了谁? 是柳芊的主子翼王赵烨,还是郑薇的义父左梵山? 总不可能是远在离戎的格彬,或是死去的田大齐余党。 就在许宛在牢房里回溯整件事时,丰天府尹黄仁雍已如热锅上的蚂蚁。 来丰天府报案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老太傅之孙钱丞。 道他的书童昨日莫名失踪,一夜未归。 问其与谁有过仇怨,钱丞思虑半天,说他近来一直和许汝徽之子许骋不睦。 二人多次在国子监发生冲突,有好几次都是他的书童钱小鱼冲在最前面,帮他教训的许骋。 他怀疑许骋私下报复,绑架了自己的书童。 万没想到,几个时辰后,钱丞的书童钱小鱼就死在了破庙里。 行凶杀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许骋的长姐许宛。 这一切似乎能说得通,但黄仁雍很清楚,许宛早被她爹“卖”了。 许宛现下是校事厂厂公左珩的人,更是他女儿如今的闺阁好友。 许宛说什么都做不出这么荒谬的事情,可偏偏人证物证俱在,许宛抵赖不得一点。 黄妙英和许宛分开不过一个多时辰,才回到家中没等歇一会儿,就疯了似的跑到丰天府找父亲说情。 “爹,许宛一定是被陷害的,你不能冤枉好人。”黄妙英恨不得让她爹马上放了许宛。 黄仁雍五官紧凑在一起,“厂公大人是不好得罪,那老太傅就好得罪了?虽然早不在庙堂上,到底是大儒出身。” “死的只是他家一个书童,至于这么上纲上线?” “老太傅钱纲在清流派里很有威望,他们恨阉党恨得咬牙切齿,抓住这个机会怎能错过?” “这么点个案子,能牵扯到这些?”黄妙英不懂父亲所说,她只相信许宛是无辜的。 “你这样,赶快去给厂公报个信儿,要他赶紧想办法。这件案子我先拖上几天再审!” 这是黄仁雍唯一能下的决定,给左珩时间,也是在给钱家人时间。 几天后,谁赢了,他就站到胜利者那方。 死的是谁,凶手是谁,真相是什么,反而都是其次。 黄妙英赶到左珩宅邸时,朱伍和彤珠仍未归来,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冯玄让大家稳住阵脚,他跑出去通知左珩。 黄妙英等了又等,始终不见冯玄回来,也不知是冯玄遭遇意外,还是左珩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黄妙英在左宅坐立不安,到底告辞跑去康王府。 本以为赵燃喝了酒,今晚会在康王府留宿,可她早已回宫。 赵烁见黄妙英着急忙慌面露难色,便好心问道:“黄小姐有什么事可跟我说,本王可代为转达。” 黄妙英也顾不得那么多,突然跪到赵烁脚下,“殿下,许宛她快被人害死了!” 黄妙英一股脑向赵烁交代一番,赵烁气得直跺脚,“左珩就是个害人精,我听说他今天请校事厂厂卫们喝酒,现下指不定在哪快活呢!” “那现在该怎么办呀?”黄妙英急得落下热泪,“我爹是不能打骂许宛,可那大牢是什么好地方吗?” “你别急,我和钱丞还算熟悉,那个许骋也算认识,我先去找他们双方了解一下情况。”赵烁连夜动身,说走就走。 黄妙英总算信了赵燃的话,起先还以为赵燃在开玩笑,原来康王对许宛果真有情。 黄妙英本想再回到丰天府大牢,看一眼许宛才安心,然她却没能如愿以偿。 今日当值的牢头是个死脑筋,说许宛是重要嫌犯,说什么都不让她进去。 想来黄仁雍是不想让女儿涉及太深,给左珩报过信儿就可以了。 黄妙英失意而归,只盼明天能等来好消息。 殊不知冯玄压根没找到左珩,在去校事厂的路上就被左梵山的人给打晕。 左珩在归林居和众厂卫喝到后半夜,回到宅邸都快天亮。 青杏等人提心吊胆一整宿,见到左珩,没等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冯玄、朱伍、彤珠三人便相继跑进大门。 朱伍和彤珠被绑在破庙附近,一个是被人突然袭击打晕,一个是被人用了迷药。 二人醒来后,自救半晌,能行动自如后就马上回往宅邸。 冯玄也赶快说明自己的遭遇,他醒来时,被人绑在不知名的小巷子里。 左珩霎时酒醒,竟有人敢算计到许宛头上,他不会放过那个人! 左珩纵马提刀奔向丰天府,才刚刚亮起天色,街市上几乎看不到行人。 可丰天府府门口已站满一票人物,一桩简单的杀人案,居然能牵扯这么多人。 左珩狠勒缰绳,才没让马蹄踏到老太傅钱纲头上。 老太傅一把年纪腰身笔直,没有丝毫躲避,连白眉都没挑一下,“厂公大人,这是要踏平丰天府啊!” 第069回 凶手另有人 - 奸佞妻 - 斐什 丰天府门口不仅有老太傅钱纲和他孙子钱丞,还有左珩的“丈人”许汝徽和他儿子许骋。 除了他们之外,另有康王赵烁。 赵烁憋屈得要死,担心是自己好心办坏事。 昨晚他先找到钱丞,本打算不惊动钱老,只和小辈先了解一下情况。 哪料此事一出,钱丞就被他祖父看管起来,连自己老子娘都得靠边站。 最后是钱纲义愤填膺地跟赵烁复述一番经过,和黄妙英向他诉说的没什么差别。 钱纲不懂赵烁在里面充当什么角色,一个只知道享乐的王爷,怎么会卷到这件事情当中。 后来联想到最近的那些传言,说王征攀附上左珩,投靠了阉党。 这赵烁不会是王征派来,打探他们钱家人态度的吧? 赵烁还傻乎乎地问钱丞,多少钱可摆平钱小鱼家里人,只要他们家肯说个数,这个钱许宛一定能拿得出来。 直到钱纲替孙子表态,根本不是钱的事,他们就是要许宛杀人偿命。 赵烁哪明白其中利弊,在钱家碰了一鼻子灰,又灰头土脸去往许汝徽家中。 许汝徽和许骋父子见了赵烁就跪地痛哭,原来许骋没欺负人,是钱丞瞧许骋初来乍到体瘦懦弱,又无什么背景,就带领其他学子霸凌许骋。 许骋总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到家中也不敢跟父母亲讲,毕竟他爹花光家底才把他弄进国子监。 但钱丞一伙人欺负人成瘾,越来越变本加厉,搞得许骋都开始逃学,实在不敢踏入国子监。 这一次也是一样,钱丞让钱小鱼故意去找碴,许骋躲闪过程中,推了钱小鱼一下。 钱小鱼没站稳,跌倒在台阶下,后脑瞬间就破皮流血。 钱丞放下狠话,下学要给许骋点颜色瞧瞧。 许骋吓得连课都不敢上,直接跑回家中跟父亲坦白。 许汝徽才知道儿子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孙桂兰在旁气得,直让老爷想法子报复钱丞那个小混蛋。 许汝徽哪敢得罪钱家,正在家中急得团团转,丰天府的衙役便找上门,向他们了解相关事宜。 当得知许宛帮许骋杀了钱小鱼报仇,全家人都吓傻了眼。 又是高兴许宛替他们家出口恶气,又是担心许宛之举牵连到许家人。 他们不敢对赵烁有半点欺瞒,如此这般讲述一遍,钱小鱼的死真与许骋无关。 许宛早已嫁人,她做了什么,许家人不知情,要康王爷明察秋毫,替他们家做主。 赵烁终把这家人的丑恶嘴脸看清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从始至终都没考虑过许宛死活。 许汝徽更言之凿凿,说要是厂公对许宛有情自会救她,要是厂公无情死了就是她的命数。 许汝徽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横竖都靠左珩,许家无能为力。 赵烁折腾大半宿,刚回到府里,就听下人来报,钱丞给他传出话来,他祖父担心黄仁雍被阉党逼迫,打算一大清早就去丰天府。 赵烁索性揪来许家人,至少双方都在,不能让黄仁雍听一面之词。 钱纲见到许家父子后,根本没对他们说一句话,压根不想了解事情真相。 许汝徽在他眼里,只是攀附阉党没成功的小人,他的儿子亦是孬种。 许汝徽也不敢造次,被赵烁揪来的路上,就认定只要处死许宛,几方都能皆大欢喜。 黄仁雍得到风声,不敢在家中逗留,天还未亮就躲了出去,任谁也不知他身在何处。 左珩纵身下马,没理会钱家人、许家人,甚至没理会康王,而是径自走向牢房。 牢头早被黄仁雍交代过,做好赴死的决心,坚决不给左珩放行。 左珩已抽刀准备硬闯,校事厂厂卫及时赶到,将丰天府大牢围个水泄不通。 姚宗安宋绩等人全部到场,这时候他们只听左珩一人差遣。 钱纲已在外破口大骂,赵烁皱着眉头跑进来,“左珩,叫你的人退下去。” “这里没王爷的事,还请王爷不要插手。”左珩已然动怒,今天无论是谁,都不能阻碍他救走许宛。 “你这么大动干戈,打算怎么收场?许宛经不起折腾了!”赵烁把左珩拽到一旁,将自己掌握的情况诉说一通。 赵烁还理解不到党争那个层次,但左珩已明白整件案子的关键在哪里。 “牢头卖本王一个面子,让厂公和钱老分别进去见许宛一面,这样总可以吧?” 牢头被赵烁的态度惊到,他到底是大渊的康王殿下,慌得立马答应下来。 左珩这才叫手下撤退,钱纲反倒不乐意进去,“老夫不进去,老夫没什么话对那毒妇说,老夫只要丰天府给我们钱家一个公道。” 左珩瞥一眼钱纲,头也不回地迈进大牢。 丰天府的牢房没有校事厂诏狱那么阴森,就是比诏狱破旧凌乱一点。 狱卒见外面放人进来,还是校事厂厂公,二话没说就打开牢房大门。 许宛瞧见左珩粲齿一笑,“这件事挺棘手吧?” 左珩上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对不起。” 他能感受到许宛浑身都在发抖,不知她这一夜是如何熬过来的。 “凶器是你给我的那把匕首,死的那个少年我不认识,但是……” 左珩认真望向许宛的眼睛,“说下去。” “杀那个少年的是陶麟。” 许宛没有真正看见,可预知梦境不会错,验证这么多次,每次都准确无误。 在去往岩疆的路上,她和左珩提起过这件事。 左珩当时就起了疑,冯玄都看到过陶麟,为何他在左梵山那里没看到过? 难不成是左梵山让陶麟故意避开左珩? 那天被左梵山骂得狗血喷头,最后也没有对他进行实质性的惩罚。 此刻他才明白,左梵山是要报复在许宛身上,只有自己父亲才知道儿子的痛处在哪。 这是他多次不把左梵山的话放在眼里的结果,老太监动怒了,要用这种方式惩治他。 “走,我带你离开这里。”左珩抓起许宛的手,誓要把她带出这个鬼地方。 许宛虽不知外面的情况,但明白所有案子都得按章程走,她若被左珩的特权救出去,以后也不会安生。 “你找到真凶,把案子结了,我自然就能获得自由。”许宛推开左珩的手,“现在把我带出去,你就和真正的奸佞没什么区别。” “我本就是坏人,名声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左珩双眸血红,不知是要“犯病”还是要发疯。 第070回 拿恩情压人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握住左珩的掌心,眸中带笑,“不要‘犯病’,不要发疯,你走到今天不容易。” 左珩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听见许宛在讲话。 可许宛知道,他在听。 “我死过一次,自然怕死,为了活着没少讨好你。”许宛忍住眼泪,“但我不想只活过今日,我想长长久久地活着。” 左珩竭力压制住内心的怒火,这么多年,他手下也枉死过无辜,也大开过杀戒,更犯过林林总总的罪。 尽管这些全是受皇帝旨意,他从始至终只是个执刀者。 他就是实打实的奸佞,这一点从来无法洗白。 连姚宗安宋绩他们都懂得,他绝无正名的可能。 眼前的女子,自身身陷囹圄,却让他做个好官,莫要失去公允。 天大的讽刺! 左珩的心像被针一下一下地扎破,他凝睇许宛,那狐狸眼里盈满泪水。 “左珩,快点去破案呀,早些带我回家。”许宛摇了摇他的手臂,难得撒娇。 左珩把那串玉珠链子还回去,帮她戴到手腕子上,“给我两日时间。” 许宛点首,这一刻,对他异常的信任。 左珩把她头顶上的稻草拨了拨,转头警告狱卒:“许宛在这里少一根头发,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钱纲见左珩独自一人走出来,眼里反倒没了光。 本以为左珩会把许宛一并带出来,他好借题发挥,让左珩这个死太监落下口实。 从而发动更大规模的弹劾,处死许宛是小,拉左珩下台是大。 “验尸,验凶器,去案发现场,重新找人证物证!” 左珩前脚迈出牢狱大门,姚宗安后脚就冲了过去。 左珩边走边吩咐下属,校事厂众人很快在丰天府内外忙碌起来。 本是反客为主的行为,丰天府的人却不敢言语,还得全力配合。 左珩单独叫来宋绩,“带人去国子监,把钱丞和许骋的所有细枝末节调查清楚。” “遵命。”宋绩带人火速奔赴。 左珩从始至终没理会钱纲,一是他早已致仕,年岁太大,这次出山沽名钓誉的意图太明显。 只是意味深长地注视一眼钱丞,一个眼神就把这小子吓得两腿发抖,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倒刻意走到许汝徽跟前,当着他的面踹了许骋一个狗抢屎。 许汝徽没敢扶儿子,许骋吭吭唧唧半天没站起来。 “你们不配做她的亲人!”赵烁跟他讲述许家人态度时,他就后悔,当初对这家人太过放纵。 进牢房里没对许宛提起半个字,不是怕许宛担心,知道许宛早不在意,只是不想脏了她的耳朵。 “你现在要干吗去?”赵烁穷追不舍,不知眼下的自己要做点什么。 “去见个人。” “怎么救许宛,你倒是说呀?” “有劳康王殿下费心,我晚些时候去府上找你,有事相求。” 左珩与一些大臣没交集,但赵烁与他们相熟,这一次得求到他头上,真是风水轮流转。 “没问题,我可以,只要能救出许宛。”赵烁毫不含糊,满脸的真诚。 左珩忽然被他打动,以前各种瞧不上这个天真的王爷,这时才发现他不是一无是处。 且他的身份、地位、权势都为上等,若许宛……以前太武断了。 左珩抱拳道谢,旋即打马而去。 左梵山宅邸大门大开,就是在等左珩到来。 左珩一面往里进,一面找寻陶麟的身影,直到看见陶麟规规矩矩地站在左梵山身后。 左梵山果真救下陶麟,消失的这段时间,把陶麟变成了真正的太监。 郑薇、柳芊为他执迷不悟的地方,不就是因为他雄风强劲吗? 左梵山直切要害,让他丧失掉这祸害人的功能,也算一种杀人诛心。 “父亲这个局为我而设?”左珩没给左梵山行礼,眼神想要刀死身后的陶麟。 “疼吗?难受吗?”左梵山悠哉悠哉地呷了口茶,“没救她出来,你这校事厂厂公很窝囊啊!” 连左梵山都想让他坐实奸佞臣,只有许宛希望他做个好官。 “父亲在逼我?” “我不做这个局,不久后也会有人做。你沾染多少鲜血,就有多少仇家。” 左梵山很坦然地承认这一切,没伤害许宛性命,连朱伍他们的命都没要去,已算他最大的仁慈。 左珩想起幼年时,左梵山在大火里把他救下。 抱住他瘦弱的身子,对他说,以后咱爷俩过。 他抓住左梵山宽大的袍袖,终于找到活下去的欲望。 老太监对他的栽培极其严苛,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 且从小就让他服用各种药丸,以维持太监的体态。 他起初不懂老太监的良苦用心,直到成为少年,心里萌生悸动,才明白老太监有多么宽仁,没让他真挨那一刀。 “你可以有很多女人,却独独不能是她!她会害得你失去一切,包括性命。” 左梵山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这样的宦官,没几个能有好下场。 越是被皇帝倚重,越是被满朝文武记恨。 无亲无故保平安,有了牵挂,就有了把柄。 左珩比谁都明白这点,可他陷了进去,这比什么都危险。 略施小计,就逼得他差点跳墙,左梵山怎么能够放心,把掌印太监之位交给他? “一年以后,我亲自送她离开丰都。”他不怕自己没命,他害怕许宛因自己没命。 “你如果做不到呢?” “我天打雷劈。” 左梵山满意地露出笑容,还以为左珩今日会跟他彻底翻脸,看来这小子没忘记多年的养育之恩。 “我要陶麟!” 陶麟知道左珩的手段,吓得都快尿裤子。 左梵山救了他,也坑了他,他早就生不如死。 他对左梵山没有感激,只有无穷的恨,恨不得把这对父子统统杀掉。 可他没有能力,只能在左梵山的威逼下做事。 嫁祸许宛这件事,他宁死都不愿沾染,可左梵山逼他去做,他哪敢不去? “不行,我用他用得顺手。” 左梵山另有安排,陶麟是他精心布置的棋子,目的就是用他给左珩拉仇恨。 “他早该死,我今天务必要带他走!” 左珩在左梵山那里让步,是念及多年恩情,在陶麟这里,他不会退让半步。 “杀钱小鱼的另有其人,三日后自会去丰天府投案自首。” “不是陶麟?”左珩对许宛的话深信不疑,她绝不会看错。 “不是他,他不过是去帮着布置现场。”左梵山帮陶麟遮掩,替罪羊还不是随手就能招来。 第071回 是人情世故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从未想过从左梵山手里夺权,始终都认为等他老了退下来,他便自然而然升上去。 然而这件事让他明白,是时候出手了。 就是要顾及左梵山的脸面,毕竟养育之恩不能忘。 “三日太长,两日为限。”左珩用指头点点身后的陶麟,健步如飞走出左梵山宅邸。 左梵山与义子对峙这么久,待儿子离开那一刹那,他才瘫坐下来,整个身体像被掏空。 左珩神色里的阴骘,只有他这个义父能看得懂。 身为父亲,哪怕是死,也得给他上完最后一课。 左珩若不是跟他,不走这宦官之路,凭他的资质才能,文可入翰林,武可成大将。 谁教他是罪臣之子,谁教他的身世见不得光? 左梵山调整好思绪,瞥向身后的陶麟,“左珩不中用了,你不要学他。” 陶麟没懂左梵山的意思,“厂公毕竟是您的儿子。” “父与子不是一条心,早晚反目成仇,我以后就指望你了。” “小的不敢。” “这次的事就做得很好。”左梵山故意引导,“太监有的是,想做我儿子的也有的是,你要把眼光放长远些。” 陶麟受宠若惊,左梵山就是嘴上说得漂亮,半点实惠都没给过他,谁知道这老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从明天起,你随我入宫。”左梵山已决定把陶麟推到人前,还要大张旗鼓地表达自己对他的喜爱。 陶麟被动接受,不知以后还要面临什么样的困境。 左珩一刻没有耽搁,重新去见赵烁。 凶手归案,不能平息清流派的怒火,他们惯会控制舆论,利用钱纲就是最好的体现。 但大渊朝不是只有钱纲一位大儒,左珩要找到分量更重的人物。 左珩向赵烁提了两个人,一位是国子监祭酒古正熙,一位是翰林院侍讲学士贾甄。 古正熙有可能了解许骋和钱丞的为人,贾甄则与王征有授业情,算赵烁半个同门师兄。 赵烁才明白左珩的心计有多深,怪不得皇兄这么看重他。 “我可以带你去见贾甄,但他和我老师一样,死倔死倔的,未必能听你这阉人摆布。” 只要能搭上这条线就行,如何说服对方是他自己的事。 “至于古正熙么,古老一直瞧不上钱老,当年二人就为太傅之位斗得不可开交,理论上他能帮你。” 赵烁分析完情势,立马差人去送帖子,行动特别麻利。 “你看上她什么了?”左珩十分认真地问道,“就因为当初她在我宅里救你一命?” “你前几次骂了我,我自己也反省来着,觉得你说的对。”赵烁倒也挺坦诚,“美人儿嘛,寤寐求之。” “就这么简单?你身边的美人儿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为如宁的事,她没少出力,这很难得。”赵烁下意识甩开散金折扇,在大冷天里扇起风来。 左珩勾起唇角笑了笑,“或许你说的对。” “我说的对什么?左珩,你什么意思?” 左珩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或许赵烁才能给许宛一个安稳的生活,即便没什么名分,即便要与其他女子分享夫君。 也好过跟着他这个“太监”,生活在不安动荡里。 这一次只是左梵山出的一点小难题,下一次换成赵烨、田大齐余党,还有诸多记恨他的人呢? 趁着许宛还不喜欢他,趁着许宛还不知危险临近,一年以后…… 左珩还没同赵烁出门拜访那二位,宋绩已带着结果找过来。 许汝徽父子所说皆为事实,很多被钱丞欺负过的学生都可作证。 “对了厂公,姚大人让我先一步向你说明验尸结果,钱小鱼的致命伤是右手持刀所致,而许姑娘惯用左手。” 左珩没什么反应,找过左梵山之后,他便明白凶杀案的真相不重要,压制住清流派才重要。 “而且钱小鱼的伤,得是一个身高七尺以上的男子才能做到,许姑娘根本不可能。” 左珩依旧没什么反应,这是他早预料到的事实。 “这件案子不难侦破,就是钱老那张嘴啊,在丰天府门口嚷嚷大半天,搞得丰天无人不知。”宋绩愁眉苦脸,钱纲太能倚老卖老。 赵烁瞟一眼左珩,又被这死太监预料到,最后症结真在舆论上。 左珩让宋绩回去忙,他随赵烁先去拜访贾甄。 左珩已做好被贾甄奚落一顿的准备,文人傲骨么,他理解这一点。 但贾甄却非常客气,让左珩怀疑他是不是被王征提醒过了。 可这件事才发生多久,赵烁还没来得及去告诉老师。 王征也不会猜到,左珩能求到贾甄头上吧? 说明来意,贾甄几乎没有犹豫,很快应承下来。 左珩忍不住好奇,试探地问:“贾学士有什么难处尽管提。” 向他要了好处,才能令他安心。 贾甄连连摆手,“厂公,你把我当成那些凡夫俗子?我答应你,是因为我见过你的字。” 左珩差点忘了自己秉笔太监的身份,他没少帮皇帝批阅奏章。 翰林院收录整理时,都会一目了然。 “见字如见人,我信我的直觉,不信墙外的流言。”贾甄向左珩拜了拜,这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是在下狭隘了。”左珩忙地给贾甄回礼。 赵烁见不得他们俩这么酸绉绉,“哎呀,行了,你明儿去翰林院就敞开了吹吧。” “吹什么?有事实有证据,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贾甄不耐烦地瞄一眼赵烁,全大渊没有比他活得更舒坦的人。 拜别贾甄,赵烁又带着左珩前往古正熙府邸。 等了又等,终于盼回古老,却差点连大门都没进去。 进古家大门,还是冲着康王殿下的颜面。 古正熙一不待见宦官,二不待见纨绔子弟,左珩和赵烁占全了。 加上校事厂今日去国子监调查,手段有点粗暴,让古正熙很不开心。 觉得校事厂这些番子,不尊重国之栋梁,所以更讨厌左珩。 左珩直接让赵烁长随把宋绩薅过来,宋绩气得直翻白眼,纯纯累傻小子呢,不是才把他打发走吗? “给古老认错。”左珩斥责宋绩,“今日在国子监办案,有冒犯之处还请古老见谅。” 宋绩还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左珩已对折弯腰,谦卑到尘埃里,为许宛这不算什么。 第072回 较量舆论战 - 奸佞妻 - 斐什 古正熙见左珩给足自己颜面,亦不再为难,趁势提出诉求,让左珩给礼部那边施施压,管理一下走后门的风气。 虽说国子监收纳捐生,但也不能什么资质的学子都要。 许骋那样的愚笨庸才就不该要,钱丞那种品格卑劣的更不该要。 老爷子瞧不上钱纲,觉得他越老越糊涂,儿子没教育明白,孙子更不是东西。 得亏天起帝老早就让他致仕,拢共也没教过陛下几年,大部分还都是没登基之前。 左珩这回算是彻底理解,什么叫文人相轻。 “不若借此机会,先把这两个搅屎棍扫地出门。”左珩下手狠厉,解决掉这二人,也算杀鸡儆猴。 古正熙差点从圈椅上跳起来,“不可,我自会给他们一个警告。已踏入国子监,就不好轻易断送他们的前程。” 赵烁宋绩等在旁忍俊不禁,老爷子说了一堆狠话,心里到底爱惜每一位学生。 “那就有劳古老。”左珩再次弯腰作揖,没有半分校事厂厂公的架子。 赵烁在侧和宋绩嘟囔:“左珩在我皇兄跟前,都没这么装过孙子。” “等我回去跟姚大人他们学学。” 宋绩津津有味地看热闹,左珩啊左珩,你也有今天。 “你少谢我,我只是想平息风波,国子监不是你们朝堂争斗的地方。”古正熙还是从圈椅上跳起来,动手撵人。 左珩一行人被老爷子从中堂一路推到二门外,“走走走,看你们就头疼。” 被赶出门外的左珩长舒一口气,事情得以解决,希望不要再生变数。 次日,一个身高七尺左右的青年,主动走进丰天府投案自首,自述了杀害钱小鱼的过程。 与校事厂掌握的情况基本吻合,但姚宗安一眼就瞧出此人不是真正的凶手。 “厂公,那黄仁雍听到真凶归案,立马赶回来升堂,许姑娘再有一会儿便能被释放。”姚宗安眉头紧锁,脸上写满疑惑。 左珩岂不知姚宗安的疑虑,沉思一会,低声道:“陶麟不是下落不明了吗?” 他将左梵山的行径告知给姚宗安,这一切不过是义父对义子的一次教训。 “也就是说外面那人只是替罪羊?” 姚宗安把宦官分成两类,左珩和其他人。 左珩是绝对的好人,其他人哪怕是左梵山也就那么回事。 不知外面那人受了什么好处,还是有什么把柄掐在左梵山手里,让他心甘情愿前来送死。 “没错,左梵山要保陶麟。” “我不懂,陶麟那么奸诈的一个人,左老公公究竟图什么?” 莫说姚宗安不懂,就连左珩也没摸透义父心思。 丰天府里还在断案,消息已不胫而走。 国子监和翰林院同时“开炮”,与钱纲大相径庭的声音瞬间传开。 贾甄甚少大发言论,这次不惜与同僚展开激辩,就是摆事实讲证据,与此案嫌犯是不是阉党家眷无关。 古正熙则直接召集全院学子,开了场大会,严肃批评钱丞霸凌同学的行为,要钱丞当面给许骋道歉。 又将钱小鱼的案子摆到明面上说,让大家引以为戒,不要信口雌黄,更不能以家世背景欺人。 钱丞明白祭酒是暗讽他祖父的行为,但他一个做孙子的,怎敢与爷爷顶嘴? 那晚康王殿下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想小事化了,怎奈祖父死活不肯,非说这是他们钱家难得的机会。 其实众多学子都很讨厌阉党,对左珩那种人极其憎恶。 怎奈钱丞自己作得太狠,把人缘全都挥霍没了,又加上丰天府那边抓到真凶,舆论自然倒向另一边。 翰林院和国子监一传开,整个丰都也会马上传开,这件本不该发生的命案,总算能落下帷幕。 左珩候在府衙门口,许宛自里面走出来,就迫不及待冲过去。 许宛脸上没有笑容,更没有获得自由的快意,因为来自首的不是陶麟。 “回家我们慢慢说。”左珩在许宛耳边低语,猜到自己让她失望了。 “宛宛!”黄妙英闻讯赶来,急忙跳下马车,“你总算没事啦,这两天快担心死我。” “我能有什么事,黄府尹待我很好。”许宛拉住黄妙英的手,“辛苦你为我的事忙前忙后。” “我什么都没做,是厂公和王爷他们想的辙。”黄妙英望了望左珩,却没发现赵烁的身影。 也是,这种团聚的时刻,赵烁过来又能怎么着呢? 黄妙英见过许宛放下心,又匆匆道别。 许宛回望身后的丰天府,终随左珩离开此地。 左珩隐去自己和左梵山的承诺,把余下实情讲与许宛。 更毫不吝啬地夸赞赵烁,将他在此事中出的力,大加称赞一番。 “替罪羊会死。” 临出丰天府时,她与那青年对视甚久,那种求死的眼神,令她无法忘怀。 “他应是与左梵山达成某种交易。”左珩轻抚许宛的长发,“是公平的,也是不公平的。” 许宛才明白,这就是权力的游戏,她不向往更不渴望。 至少左珩按照正规章程,把自己救出来,又布置一出舆论战为这件事善后,已算完满解决。 “别因我和左梵山起争执。” 许宛谨慎规劝,以前和郑薇斗的时候,不怕左梵山记恨上自己。 哪怕后来在老太监宅邸闹了一通,她也没觉得会怎样。 可这一次不同,明显感觉到杀机,冲她亦是冲左珩。 这不是关起门来,家中父与子的争斗。 这关系到大渊朝堂,阉党内部的争斗。 意义大不相同,她没必要也不应该成为他们父子反目的导火索。 左珩耐心宽慰,“不会的,你放心好了。” 为庆祝许宛归来,阖宅热热闹闹庆祝到很晚,深夜又变成左珩与许宛独处。 “那个……”许宛端坐在案几前,摆弄手里的茶盏,“我先回西边睡了。” “你的那些生钱计划,一年能赚多少?”左珩岔开双腿,倒仰在宽大的拔步床上。 “一年?”许宛两眼放光,一径坐到左珩身边喋喋不休盘算起来。 “才赚这么点?不如多投点本钱,再多做几个买卖。” “我不能蚀掉你的钱,得稳步发展。” “一年赚五千两银子太少,至少一万两,达到这个标准,我才能让你继续管家。” 许宛两腮气得鼓鼓的,左珩这不是逼她走郑薇的老路吗? “你今晚又没喝多,说什么胡话?” “我要再找两个女子进宅,提前通知你一声。” 左珩装起玩世不恭的样子,不仅要打消左梵山对许宛的敌意,还得让世人知道他没被许宛迷惑住。 第073回 竟互赞对方 - 奸佞妻 - 斐什 “你乐意找谁找谁呗,没有伙计管东主的道理。” 许宛起身跑出东正房,左珩这样很好,让她不至于有啥不该有的想法。 她一改常态,约上黄妙英一道去了趟康王府。 正值年关,宫里事多,赵燃始终没找到出宫的机会。 赵烁不停地替小妹解释,让许宛知道赵燃心里是挂念她的。 许宛本是想好好谢谢赵烁,却在他嘴里得知许家人在那件事里的态度。 赵烁还把左珩踹许骋一脚的情形,绘声绘色描述一通。 更将左珩低三下四求人的表现,原原本本告知给许宛。 许宛先是一阵诧异,左珩为她做了这么多,怎么只字不提? 之后又觉奇怪,左珩掩饰自己的功劳,一个劲儿夸赵烁。 赵烁也频频说自己什么也没干,一切都是左珩做的。 他们俩不是一直瞅对方不顺眼么,这回怎么互相吹捧呢? 从康王府里走出来,黄妙英陪许宛在街市里散步。 “这里人多,你家我家又跟了这么多人,看谁还敢起歪心思。”黄妙英挽住许宛,底气十足地打包票。 许宛难得放松心绪,“过了年,就没机会与你在街上这么闲逛了。” “宛宛,别说你瞧不出康王爷对你有意思,不是我背着厂公说难听的话,趁你有选择,给自己铺条后路吧。” 黄妙英善意提醒,左珩再好,也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赵烁再没有建树,也能保她一生顺遂。 “我选择啥?跟了左珩这个太监,再没名没分地住进康王府?” “王爷对你的态度,就证明他一点都不在乎,只要你点个头,不过是两个男人间一句话的事。” 许宛看向一脸认真的黄妙英,“康王以后会有正妃、侧妃,不知要排到多少才能轮到我,那种日子我不要。” “有点权势的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莫说皇上,就算公主嫁人,还不是一样要给驸马纳妾?”黄妙英思想很传统,她觉得没什么问题。 许宛不能迫使别人跟她思想一致,随口搪塞道:“我不喜欢康王。” “你总不会真喜欢左珩吧?知道他对你好,可他到底是太监。何况他不也左一个白月光,右一个挚爱。” 黄妙英锲而不舍地劝说,认为许宛就该离开左珩。 许宛想说,我也不会一直留在左珩身边啊,三五年赚够了钱就走。 “反正他现在让我管家,还算尊敬我。” “你得把目光放长远点。” 黄妙英想不通,这么聪慧的许宛,怎么在这点上不开窍呢? “我会的,你放心好了。” 许宛没法子跟黄妙英说实话,二人的志向完全是反过来的。 逛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浑身发冷,许宛便与黄妙英辞别。 朱伍这回带了两三个帮手,彤珠和青杏也一并跟出来,许宛瞧自己出门架势这么大,不免觉得讽刺。 “姑娘,咱们这就打道回府?” “不,去许家。” 朱伍犹豫一下,“姑娘,你若想砸了许家,我得回去再叫些帮手。” 许宛掩唇慢笑,“等过了年,我带你们搬进许家砸个够。” 赚钱的事不能耽搁,原主的仇也不能忘。 她多次想放一放,把左宅的各项事宜安排明白,再回过头收拾许家。 偏许家老跑到她眼前蹦跶,这一次的事,她没有怨许家半分,毕竟许骋那窝囊废是受害者,背后操纵者又是左梵山。 但正如赵烁所说,若不是他和左珩压着,这对父子险些就要承认,是他们教唆她去杀的钱小鱼。 还非常希望许宛能死在大牢里,认为她死了才是化解各方矛盾的最好办法。 难怪左珩半个字都没跟她说,她不伤心,只是替原主感到悲凉。 许家今儿人员齐全,一家四口全在。 见许宛登门,还以为左珩也会随行,盼了半天却只有她一人下马车。 许家人的态度立刻改变,只一个许宛,他们有什么可怕的。 “你不在内宅好好伺候厂公,大冷天跑回来做什么?”许汝徽横在中堂门口,挡住许宛进去的路。 不等彤珠青杏动手,许宛直接上前扒拉开许汝徽,大大方方走进中堂,还毫不客气地坐到太师椅上。 “大姑娘出息呀,不知在哪学得规矩。”孙桂兰在侧拿腔作势,“真把自个儿当人物了。” “许骋呢?让他过来。”许宛直接命令起许汝徽夫妇。 “你弟弟在屋子里温书,明年开春要参加科考呢!”许汝徽一脸骄傲,许骋是整个许家的未来。 许宛鼻子里轻嗤一声,“他就是再读十年,也一样考不上。” “你敢咒你弟弟。”孙桂兰顿时不乐意,“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这次的事皆因你而起,你怎么还活得好好的呀!” “哟,我们厂公大人不在,太太是一点都不想装了?”彤珠先替许宛骂回去,“真以为我们姑娘好欺负?” “你算什么东西,有资格在我面前叫嚣?”孙桂兰恼怒掐腰,许纭扶住母亲,一起瞪向许宛。 “我们算什么东西,不归太太管!要不是许骋那个窝囊废惹出大麻烦,我们姑娘能有牢狱之灾?” 彤珠嗓门比孙桂兰的还要大,非得帮许宛出口恶气。 青杏不甘示弱,紧随其后,“从姑娘出事到姑娘出狱,你们全家有没有人问过一句冷暖?许骋不该给姑娘道个歉吗?” “好呀,许宛,你翅膀硬了,外面的人打不过,惯会回家里耍横?”许汝徽哪能看着孙氏受气,也加入骂战行列。 “老爷让我们姑娘打谁去?钱老太傅家么,听说老太傅自知理亏病倒了,这个年都得在床榻上度过。” 青杏与彤珠对视一眼,故意大声笑起来。 “许宛,你就是小人得志!”许纭躲在母亲身后,用手指向许宛,恶狠狠地道。 “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许宛随意掸了掸衣衫,“我今儿过来啊,就是告诉你们一声,这笔账咱们留到年后一块算。” “你什么意思?” “哎呀,瞧我这记性,咱家这宅子我买了下来,你们前儿续的房租算是和我签的。”许宛鄙夷地打量着一家人,“不是贪了不少钱么,怎么连京城的一座宅子都买不起?” 第074回 捏母家把柄 - 奸佞妻 - 斐什 许汝徽大惊失色,孙桂兰和许纭也瞠目而视。 本以为家里这块遮羞布掩盖得很好,外人还不知道这件事。 许汝徽在地方做官时,不算穷,搞钱的手段略知一二。 而且许宛亲娘的嫁妆,早被他占为己有,足够家里日常开支。 谁料一朝入京,花销那么大,官场上下打点不说,平时还得应酬。 为了许骋能进国子监又花下血本,就更别说孙桂兰许纭母女,每天还得穿金戴银涂脂抹粉。 就希望许宛能卖出好价钱,岂料她是个赔钱货,非但没死成,还给家里惹一堆麻烦。 才过去不到半年光景,许宛就掌握了左珩家宅的财政大权? 这远比许宛被左珩蹂躏致死更令他接受不了,等同于打他的脸,逼他承认自己有眼无珠。 孙桂兰和许纭同样无法接受,她们母女欺压许宛母女这么多年,早认为理所应当。 许宛就不能过得比她们好,不然便是老天瞎了眼,对她们母女不公平。 许汝徽把全部家产交给孙桂兰打理,合计管怎么能对付两三年。 利用这两三年的时间在丰都站稳脚跟,他一样能赚回银子。 可家里的钱跟长了翅膀一般,消耗得嗖嗖快。 有几次他忍不住和孙桂兰对账,竟又被孙桂兰狗血喷头大骂一气。 说他不中用,养不了家,不是男人云云,吓得他不敢再多问一句。 起初说好年底把这座宅院买下来永久居住,然而临近年关,许汝徽差点连月俸都拿不回来。 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又续下房租。 当时与他签契的是牙人,并未透露房主真实身份。 许汝徽猜度背后之人如此低调,定不愿抛头露面,正符合他不想让外人知道的心理。 万没想到是许宛摆了他们一道,做女儿的教父亲难堪,大逆不道有悖纲常! 其实许宛没说实话,这座宅子不是她前不久买下的。 这座宅子本就是左珩的家产,估计他房屋众多,根本不记得还有这一套。 是许宛整理左珩过给她的那些房契田契时,无意间核对了地址才豁然开朗。 这无疑是把许家人的把柄送到她手里,果真是原主的在天之灵助她一臂之力。 “怎么了?”许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爹娘别这么诧异,以后还有很多惊喜等着你们呢。” 许宛招招手,候在门口的朱伍已躬身跑进来,“请姑娘示下。” “带人到各处瞧瞧,看房屋哪里有损坏,哪里被人私自改动过。”许宛特意颐指气使地吩咐。 朱伍立马退下去办,气得许汝徽和孙桂兰眼歪口斜。 “许宛你在这瞎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宅子是你的?”许纭不服气,仍在嘴硬。 许宛没必要自证,只淡然一笑:“你们自去牙行里问嘛,看我有没有说大话。” 许纭翻起白眼,尖酸刻薄地讽刺:“跟了太监果然不一样,姐姐,你这爬床功夫了得呀。” “二姑娘这么想学,是为选秀女时用嘛?”彤珠接着抢白,“别还没等看见陛下,就先用在旁人身上。” “你,你个小贱人!”许纭说不过要动手打人,“在我家里放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这里是你家?”青杏大声发问,“二小姐若识相,我们出门也会给点面子不说破。可二小姐这样泼妇,只怕我们的嘴控制不住。” 孙桂兰比许纭聪明,赶快拦住冲动的许纭,“宛宛别跟纭儿一般见识,这孩子不懂事。” 孙桂兰给许汝徽使了个眼神,许汝徽只得忍气吞声,“闺女,一家人别搞得这么生分吧?” “把许骋叫过来。”许宛歪头睨向许汝徽,“别再让我重复第三遍。” 许汝徽佝偻着背脊,转身去叫许骋来中堂。 许骋不情不愿跟回来,见了许宛低头行礼,“长姐。” 许宛不吱声,来回打量许骋,这小子长得也不像许汝徽,贼眉鼠眼窝窝囊囊。 “长姐,前两天的事,是弟弟的错,给你惹下这么大的麻烦。”许骋知道许宛想听什么,总算鼓足勇气说出口。 许宛单手支颐,“你就没有一次打得过钱丞?” “他比我壮。”许骋嚅嗫地作答。 “请个师傅练练拳脚吧。” “爹说读书最重要。” 许宛没再打击这小子,他既道了歉,今日来许家的目的已达到。 恰朱伍也从院外回来,像模像样地汇报一番,许宛便带众人离开许家。 临了不忘调侃许家人,对许纭言不尽意地道:“过了年,我把爹送我的秘戏图转给你,我学过了,该让二妹学学。” 许汝徽和孙桂兰在旁听得一清二楚,夫妻俩顶着老脸不敢反驳。 许纭羞愧得快钻进地缝里,一扭身哭着跑回闺房。 许宛哂笑,就她不懂廉耻,许纭就懂得呗? 许汝徽不能太偏向,对她做过的事,对许纭也得做一遍。 许宛在马车里挑帘回望,见许汝徽在孙桂兰的搀扶下,一边抹汗一边颤颤巍巍往回走。 “姑娘,您放心吧,咱以后绝不放过这一家人。” “对,非得让他们一点一点偿还!” 彤珠和青杏你一言我一语,许宛在旁听着,暗叹有血缘的亲人竟比不过相识半年的旁人。 “前面是厂公大人,厂公!”朱伍突然提高嗓门,离得老远就唤起左珩。 “厂公在哪?”许宛觉得好奇,这个时辰在路上居然能碰见左珩? “前面那人不就是嘛!”朱伍赶着马车追上去,却发现左珩驻足的位置是青楼门口。 左珩周身跟随几张陌生面孔,分不出他们的身份,但目的是一致的,都要迈进眼前这家青楼。 左珩瞧见朱伍也是一怔,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们? “厂公……”内敛寡言的朱伍,好不容易外向一回,却深知自己办错了事。 “姑娘,是小人看错了,那人不是厂公。”朱伍抓紧车帷,想帮左珩打掩护。 许宛扯开帷布探出脑袋,“到底是不是大人呀?” 言罢,许宛也愣怔住了,在青楼门口碰见左珩,这叫什么事? 许宛将脑袋慢吞吞收回去,“朱大哥,赶车。” 左珩却大大方方走过来,特意夹着嗓音笑问:“宛宛去哪儿玩一天?” 第075回 眼见不为真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心说,你就不会装作没看见我吗? 非得在这种场合下相认,这让她怎么演下去。 表现得异常吃醋,要旁人以为她非常在乎左珩? 还是表现得十分大气,鼓励左珩在外寻欢作乐? “我正打算去‘控鹤’,大人,你快进去消遣,我走啦!”许宛催促朱伍驾马前行,这场面太过窘迫。 左珩按住朱伍,挑帘望向车厢里的许宛,“我今晚上不回家。” “要在青楼过夜?” “嗯,打算梳拢一个红倌儿。” 许宛眼皮儿微动,半晌才点点下颏,“那祝大人玩得愉快。” “自然。”左珩笑意忽深,狐狸眼里看不出悲喜。 马车缓缓前行,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彤珠与青杏,也都跟着安静下来。 “姑娘,你刚刚怎么没劝劝厂公回家?” “其实姑娘不让厂公去的话,他应该会听话。” 许宛抹了把不知冷热的脸颊,“大人有他自己的想法。” 第二天下晌,外面的消息便传回宅邸,听彤珠说是苏春风回来帮左珩拿换洗衣裳时说漏了嘴。 昨晚的“燕回楼”热闹非凡,左珩和一众狐朋狗友在那里挥金如土,引起众人瞩目。 别人逛青楼,不是风流才子就是富贵财子,至多再加上些权势和美貌。 左珩却不同,他是个太监,还是备受关注的那种。 他点了燕回楼里身价最贵的红倌儿,当真梳拢了人家,不至半夜消息便无胫而行。 左珩玩得太过火,连自己衣裳都弄脏弄破,不得已才让苏春风回来取一身干净的。 彤珠和青杏得到消息,转头就来通报许宛,两人比许宛还要生气。 “厂公怎么会这样呢?” “男人怎么说变就变?” “不全乎的男人也这副德性!” “前段时间对姑娘那么深情,全是假的!” 许宛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说不上来,反正酸溜溜地想找人打一架。 “这算什么,大人说过段时间还会带俩新人回家。”许宛怪里怪气地嘲讽,反正都是左珩自己说过的话。 彤珠可劲儿摔打桌椅,“这宅里才消停几日,怎么又要添新人?忘了之前被郑薇柳芊她们搞得多乌烟瘴气?” “真被西厢那位言中了,还不如做姑子求个清净!”青杏同样唧唧闹闹,男人都是变色龙吗? 许宛抓起一本账簿,假装看进去。 其实今年的账早已归整完,她和左珩才报过账。 虽然左珩不太乐意听,但她还是不厌其烦地讲解。 她为自己还有阖府下人谋了份好福利,让大家都可高高兴兴过个年。 许宛自己的小金库里已存下好几十两银子,那天还拿到左珩跟前炫耀,这些可都是她的辛苦钱。 左珩笑她没出息,这么点钱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还反复叮嘱她,新的一年一定要赚够一万两白银。 许宛没把他的话当真,她才不会铤而走险。 “姑娘,别看了,忙活一年,到年根底下还忙什么?”彤珠趴到许宛对面,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主子。 许宛把已然拿倒的账簿,悄悄放回原处,一本正经地笑道:“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攥在自己手里的银子是真的。” “这话不假,自从没了郑薇的剥削压迫,我们月月都有余富钱。” “你们俩明年好好干,都给自己攒出一份嫁妆出来。” 彤珠和青杏四目相望,根本没想过她们还能嫁人这档子事。 “咱宅里又没有签死契的又没有家生奴,全是活契,总有离开的时候呀。”许宛暗戳戳地提醒,她们也得为自己以后做打算。 “姑娘,您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大过年的,咱们还是说点高兴的吧。” 左珩回来已是两天后,他浑身酒气,换下来的衣服上全是胭脂味。 苏春风交给青杏时,青杏差点拿剪刀把衣料剪破。 苏春风瞧出青杏不乐意,还数落这小妮子几句。 许宛闻声从西正房里走出来,苏春风干脆挽住许宛相求:“姑娘,您帮小的照顾照顾厂公吧。” 许宛甩开苏春风的手,“宅里那么多下人,你多找两个帮忙不就好啦。” “她们哪有资格近厂公的身,还是姑娘伺候最适合。” “我怎么这么贱!”许宛狠狠剜了眼苏春风,头也不回地迈进西正房里。 苏春风无可奈何地关上东正房的门,只见左珩双眸深红,斜歪在拔步床上。 他半敞着衣襟儿,露出里面结实的躯腹,喉结来回攒动,既颓废又凄然。 苏春风替左珩绞了把热巾帕子,“厂公,你这是何必呢?” “她该恨我了吧?”左珩将帕子蒙在眼睛上,好不让苏春风看见他在流泪。 “小的总以为你和许姑娘好事将近,俩人就差一层窗户纸,在岩疆那晚我都以为你们……” 苏春风唉声叹气,他不是不懂左珩为什么这么做,只是替左珩惋惜,这么多年身边好不容易有个真心待主子的人。 “左梵山说得对,我会害死她,我不会有好下场,我想让她长命百岁。”左珩不停地搓揉帕子,生怕它从自己眼睛上掉下来。 “厂公,陈年旧事应该放下了,那不是你的错,你能不能忘记那些?” “一二百人里,只活我一个。多少个梦中,那些冤死的魂魄,不断地把我向地狱里拖拽,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苏春风鼻子一酸也落下眼泪,“你难道不配有个姑娘爱吗?” “她也没说爱我,她从未承认爱我,她把我当成东主。”左珩自卑极了,“正常姑娘怎么会爱上一个太监?” “你到现在还没告诉她实情?我的厂公大人,你这嘴真够硬。”苏春风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自己跑过去和许宛吐真言。 “我说得越多,她越容易有危险。”那么多个夜晚,他不仅要忍受“犯病”的痛苦,还要忍受对她的渴望。 “这次误会更大,你让我传得太过放浪,你们这裂缝没法修补了!” “修补什么?她哪天受不了跑去康王府才好。” “你干脆把她送给康王好了。” 左珩扯下帕子,一双狐狸眼肿得不像话,“又不是没说过那种话,她不吃硬的那一套。” 门外突然传来“啪嚓”一声响,苏春风飞速蹿到门口,“谁!” 第076回 公公来抓我 - 奸佞妻 - 斐什 青杏蹑手蹑脚地跑远,生怕被苏春风逮个正着。 她确趴在东正房门缝儿上偷听,想替许宛打探点内幕。 但屋内说话声音偏低,她又“做贼心虚”,这才不小心碰倒高几上的花瓶。 苏春风打开房门时,恰扫到一袭背影,回身告知左珩,“应是青杏那丫头。” “你找机会诈一诈她。” 左珩不担心青杏听到不该听的,只是不想让许宛知晓。 除夕转眼到来,阖宅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气象。 宅邸在许宛手里,越来越有人情味,不再是冷冰冰的深宅大院。 只可惜这么好的气氛,左珩无福享受,今日轮到他当值,得进宫伴皇帝过年。 许宛有日子没搭理他,连他出门都有意避开。 就是刚登上马背,还没走出街口,便听到自家宅内噼里啪啦的鞭炮响。 左珩回首眺望,自作多情地叹息:“是她特意放给我的吗?” “一定是的。”苏春风在旁附和,心里亦是这样认为。 左邻右舍谁家鞭炮放得这么早,至少也得等到吃团圆饭之前吧? 众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反正许宛让放鞭炮,他们就撒欢了点燃,唯恐刚出门的厂公听不到。 第三进院的房屋早已修葺好,这年团圆饭便设在正房堂屋里。 袁媳妇儿和俩孩子、鲍嬷嬷和她儿子、朱伍与他媳妇儿,还有冯玄、彤珠和青杏。 剩余众下人,也都在后院里围一起过年,酒肉管够,纵情享乐。 许宛本派人去请了穆晴雪,这种团圆的日子,小叔叔不在身边,她要是愿意和大家在一起也挺好。 不过穆晴雪意料之中的拒绝,她看不起左珩,更看不起这一宅子的人。 许宛好歹是主子,却自降身段和一群佣人搅和在一起。 许宛没那么多讲究,赵燃和黄妙英不在乎她的身份地位,乐意与她成为朋友,她亦始终不卑不亢。 也从来没瞧不起过身边这些下人,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到今天这步,多亏这些人的辅佐帮衬。 何况她孑然一身,照比许家人,他们才是她的亲人。 朱伍媳妇儿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许宛小心翼翼摸了摸,“伍嫂,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朱伍媳妇儿满脸幸福地望向朱伍,“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朱伍正和冯玄二人拼酒,冯玄被他灌得直翻白眼,口中却还不服气。 “我瞧着像男孩。”袁媳妇儿抱着她的小娃,“跟我生他的时候有点像。” “我想要个妹妹。”小娃一边往嘴里夹菜,一边笑嘻嘻地说。 鲍嬷嬷左数落数落彤珠,右唠叨唠叨青杏,忽地插嘴笑道:“生一个哪够,再多生两个。” “那朱伍还得积德行善,我让他明儿到庙里上第一炷香去。” “行,我保准排第一个。”朱伍转回身,深情款款地和青梅对视一眼。 彤珠和青杏投去羡慕的目光,“姑娘,你快看他们俩好恩爱呀!” “你们才开窍啊?先前催你们找婆家,你们还都不愿意听。”许宛今天高兴,与众人多饮几杯,小脸红扑扑的。 “我们还小呢。”青杏蚊呐回应,“姑娘你自己的事得上点心了。” 鲍嬷嬷在桌子底下用脚踢踢青杏,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自己的事我当然上心,你们明年跟我一起好好赚钱就是。”许宛信心十足地拍拍胸脯。 众人吃吃喝喝快到戌时末,才将酒席撤下去,又跑到院子里放起烟花爆竹。 许宛有些支撑不住,反复叮嘱大家不要引起走水,方回到前院休息。 彤珠和青杏要跟回来伺候,被许宛拦了下来,让她们尽情去玩儿。 她独自走回正院上房,却见东正房里灯火通明,左珩不是进宫了吗? 她揉揉眼睛走过去,恰与出门的苏春风撞见,“哟,许姑娘,你回来了。” “左珩不是应该在宫里吗?” “陛下觉得无趣,特唤左老公公进宫陪他下棋。”苏春风尴尬苦笑,“元执和陶麟都在,厂公觉得人手太多,便主动请求换出来。” “陶麟?”许宛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阵不快意。 “他现在是左老公公身边的红人,去哪儿都带着,算是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苏春风如实相告,这正是左珩不想往前凑的缘由。 “那元执呢?” “那一位见左老公公和厂公产生龃龉,正铆足劲儿巴结老太监呢。” 许宛还欲问下去,却听东正房里传来一阵欢笑声。 “公公来抓我呀,公公快来呀……”仔细辨听,屋内至少有两个女子。 苏春风实在挂不住脸色,结结巴巴道:“姑娘,这,厂公他……” “公公,你再喝一杯嘛,我喂你。”其中一个女子嗲声嗲气地劝酒。 许宛本来有些困意,顿时打起精神,“除夕夜往家里领姑娘?大人真是好样的。” “他,他……”左珩让他讲的那些话,苏春风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哼!”许宛恶狠狠推了苏春风一把,掉头跑回西正房里。 苏春风望了半天西正房,又回头听了听东正房,除了长吁短叹什么也做不了。 刚回来时,通知厨房那边置一桌酒菜,这会儿恰好送过来。 东正房房门大开,下人进进出出传菜摆菜,里面的声音愈加清晰。 许宛蒙住被子还能听得一清二楚,她不知自己为何要生气,而且气得就想冲过去打左珩一顿。 许宛一再控制自己,到底没忍住,掀开被子风一样跑进东正房里。 下人们慌得赶紧往外躲,都知道大事不妙。 反而苏春风暗暗偷笑,许宛终于沉不住气了! 屋内有三个女子,都着艳色衣裳,各个算得上漂亮。 其中一个女子正倒在左珩怀里,故意将一杯酒洒到他胸口,浸湿大片衣衫。 “出去,都出去!”许宛厉声命令。 三人望向左珩,见他没发话,均不动地方。 苏春风急忙打圆场:“走走走,快走!” 他又拖又拽,愣是把三人拉出东正房。 左珩全程没阻拦一下,算是默认了苏春风的行为。 房门被苏春风好心关上,许宛直接跑到左珩跟前,“把衣服脱了,脱!” 第077回 你硌着我了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垂眸睐着许宛,她这是要干什么? 他身子僵硬,一动不动顿在原地,心里思绪万千。 说好了心狠,打定主意“纵欲”到底,终是败下阵来。 许宛呼吸急促,两条细长的锁骨凹陷下去,“你不脱,我自己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揪住他的衣衫往臂膀两边一扯,衣服瞬间滑落下去。 左珩健硕的躯腹呈现在许宛面前,全身只剩下一条雪白的裈袴。 许宛面红耳赤,避开左珩的视线,两脚踩到他的衣服上,“脏死了,脏死了!” 左珩这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慢条斯理地掀唇:“我脏。” “你骗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花魁、红倌儿,都是假的,你不会和她们有染。”许宛抬头凝望左珩,感觉心都快痛死了。 “我骗你做什么?”左珩自讽一笑,“太监也是男人。” “我不信,你从来都没对我……” “没对你什么?” 许宛羞红了双颊,实在不知所措,“反正我不想看到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受不了!” “你真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不是说过咱们是假的?我只是你的东主,你只想在我这里赚钱。” 左珩讥诮许宛,不能让她对自己抱有幻想,他的本意是要把她推走。 “你在左梵山宅邸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什么跟我来真的,都是在骗我。还有在岩疆时你抱着我说的那些话,也是在骗我?” 左珩心疼地望向许宛,她哭得梨花带雨,他让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每次‘犯病’你都要我,其实不是非我不可,只因身边就我一个女的是不是?” 许宛恼怒至极,果真动手捶打起左珩,一下又一下发泄着她的痛苦。 左珩干脆往她手里递了把匕首,“我该死,来,给我两刀。” 左珩没有开玩笑,他只想让许宛出气,自己是个虚伪透顶的坏男人。 许宛将匕首丢得老远,“左珩,你就是个混蛋!” 她夺门而出,径直跑向大门外。 候在门口的苏春风气得差点背过气儿去,主子那脑子里装得全是水吧? 左珩快步追赶上去,愣是在许宛扳开大门前,把人给拦下来。 “宛宛,我错了,咱们回去好不好?”他低声哀求,不在乎旁边有没有人。 许宛冲着他的手臂咬下去一口,企图让左珩放开自己。 “你要去哪儿?大过年的,街上早没有人。”左珩把许宛拢在怀里,呢喃安慰。 “我去哪用不着你管,你是怕我卷着你的钱远走高飞吧?姑奶奶才不稀罕,我还给你就是!” 许宛跑出来得突然,身上仅穿了件单衣,左珩身上则连件衣衫都没有,赤裸着胸膛在寒冬里瑟瑟发抖。 左珩恐她和自己生了病,干脆把人倒扛到肩头,一股脑跑回东正房里,还不忘把房门锁死。 许宛被他摔进宽大的拔步床里,但她不想规矩地待着,开始把锦被、软枕,甚至是暗格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一一翻出来往屋子里胡乱丢弃。 左珩任由她疯闹,只默默地注视着。 许宛恨他的沉默,把她映衬得像个泼妇。 她折腾累了,盘腿坐在拔步床上,“咱们明天就去牙行,你的那些家产我不要了!我明天就离开你们家,你别拦着我!” 许宛离开左宅哪还有去处?在没开窍想到去康王府之前,她根本没有家。 他才不在乎那些钱财,全被她带走又如何? 早准备把那些当做嫁妆送给她,好让她在赵烁面前不太跌份儿。 可是他盘算得很好,面对许宛却无法决绝行事。 他慢慢坐回到她身边,抬指替她揩拭眼泪,“我怎么这么坏?” 许宛抓住他的手指,一字一顿地追问:“你喜欢我吗?” “太监不配有爱情。”左珩顾左右而言他,不正面回答许宛的问题。 “我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你,可我最近老吃你的醋,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这是不是喜欢?” “你以后会遇见一个正常的男子,会和他翻云覆雨享受情爱,那才是真正的爱情。” 许宛蓦地环住左珩,特别紧张地把脸凑过去,尝试亲吻他的唇。 左珩却躲开了,“我们不适合这样。” 许宛失望地点点头,“果然只有犯病的时候才需要我,我不喜欢你,我恨你!” 许宛要再次离开,左珩担心她又要往外跑,固执地将人困在拔步床上。 “你不让我走,又不接受我,你到底想怎么样?”许宛觉得自己的自尊都被左珩践踏没了,委实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左珩反被许宛问住,是啊,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转身下床,抄起桌几上的酒壶,饮光里面所有的酒。 旋即重新回来,将许宛抱进怀里,“犯不犯病我都想要你,日日夜夜从未停止。你别后悔,前面是万丈深渊!” 他说着扯开许宛的衣带,吻也跟着侵袭过来。 许宛被他按在床榻上,疯狂地粗暴地亲吻。 “不是这样的,不是,左珩……”许宛不想不清不楚,“你什么话都没说明白,我还糊涂着,你!” 左珩堵住她的唇,不让她发出一丝疑问。 就在今晚,彻底疯了吧,他早就不想装了,索性与许宛坦白到底。 许宛挣脱着往床榻边爬去,左珩跟在后面把人捞回来,用牙齿轻咬她的后颈。 许宛低哼几声,听得他整个人都快融化。 左珩附到她耳边:“假的,都是假的,我心里只有你,从来都只有你。” “都被我猜对了是不是?” “是,你最聪明,我怎么骗得了你。” “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你转过来,我告诉你。” 许宛试着转身,却发现左珩把她箍得太紧,“你倒是松开我啊?” 左珩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里,惭愧一笑,稍稍松开长臂。 许宛转回身,不大好意思地睃向左珩,“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左珩心下一窒,“什么时候猜到的?” 许宛抬手摸了摸他的下巴,“你每次犯病后,都会长出来些……” 左珩握住她的手,深深吻了吻,“你不该知道的,会死。” “你吃的那些药,我偷走好几颗,我虽没有精湛的医术,但也懂得不少。我和你朝夕相处,你掩饰得再好也会有疏忽。” “你说的这些话,就够我杀你好几次,我真的会把你丢进诏狱。” “你现在正硌着我呢,还要再说这些无聊的话吗?” 第078回 浇一桶冷水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墨眸灿亮,本像白无常一样没有血色的脸上,霎时红润起来。 他把许宛罩在自己的臂弯里,沿着她的耳垂一路吻下去,“我在作死,还要拉上你。” “我还有一个疑问。”许宛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左珩,“吃五石散那晚,我们到底有没有……” “你猜呢?”左珩打起哑谜,原来她对那晚也念念不忘。 “应该没事吧,但要比此刻更放浪些?” “你喜欢多放浪的?我满足你。” 左珩扯下帐幔,拔步床立刻变成一方私密的空间。 锦被翻起红浪,被面上的一对儿鸳鸯似在拨动着清波。 “我有点害怕,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咱们这样对不对?” “你早是我的妻,有何不对?” “那你这段时间还这么气我!” “许宛你……” 酝酿半天的左珩,遽然从锦被里钻出来,指尖上的血迹令他茫然无措。 许宛惊讶地掀开被子,床单上到处都是血迹。 她掰着手指头算算日子,“这事不赖我,都怪你给我吃那些奇奇怪怪的药丸,我以前可正常了。” 左珩又抱起她吻了半晌,非把她亲得喘不过气才满意。 “在暗窑里伤了身体,这件事是我的错。” 左珩蓦地下床,先唤来苏春风,让他打一桶冷水回来。 许宛透过缝隙,瞧见他把整桶凉水自头顶浇下去,慌得苏春风赶紧替他找出干净里衣更换。 “大过年的,主子你这是干什么。” “泻火。” 苏春风身子一凛,意味深长地瞟一眼拔步床的方向,“您和许姑娘和好啦?” “我们何时不好过?”左珩一脸傲娇,尽管没能如愿以偿,但心里却温暖如春。 “是是是,小的说错了话。”苏春风笑得比左珩还开心,又偷偷凑到主子耳边,“那几位,小的已处置妥当。” 她们本就是花钱雇来演戏的,今儿这种日子更得加钱。 苏春风不仅给足了银子,还派车将人安全送回去,坚决不让许宛再多瞅见一眼。 左珩佯装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换好衣衫便去往后院大厨房。 这时候正值戌子交替,众人还在院子里玩闹,忽一看见左珩,大家紧张得登时不敢动弹。 左珩心情大好,热情地跟大家打招呼,让他们不必拘礼,也不用关注他。 厨房里几个上了年岁的婆子正在包饺子,左珩便笑道:“先帮我煮一碗吧。” 厨役手脚麻利地动起来,“厂公,您还需要点什么?” “我想煮一碗红枣姜汤。” “小的这就去做。” “不必,我自己来,你帮我把东西预备好。”左珩撸起袖子,走到灶台前,像模像样干起来。 厨役在旁战战兢兢打下手,在左宅伺候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主子下厨房。 左珩忙碌一阵,端着一碗饺子和一碗红枣姜汤回到正院。 苏春风早把好信儿的彤珠和青杏打发走,连他自己也识趣地退出东正房。 许宛已披好衣裳,听到门响就迫不及待跑出来。 左珩忙地把她推回到拔步床上,“新年好,我的娘子。” “我要吃饺子。”许宛假装没听见,眼睛都快掉进饺子里。 “先喝汤。” “我肚子又不疼。” 左珩没奈何地叹口气,“我做的,给点面子行不行?” “哦?厂公大人亲手做的?那味道一定特别好。”许宛夺过汤碗,“咕咚、咕咚”喝起来。 左珩手里握着一只汤匙,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就不能让我喂你?装柔弱总会吧?” 许宛把剩下小半碗汤还给左珩,特不耐烦地道:“你喂,你喂。” “我只想讨好你。”左珩卑微垂眸,“是不是太做作了?” 许宛指了指另一碗饺子,“我要吃饺子,和你吵架……真费体力。” 左珩立即端来饺子,夹起一个喂给许宛,“好吃吗?这可不是我做的。” 许宛抢过箸筷,又连续吃了两三个,“好吃,是张嬷嬷的手艺吧?” “你和下人们倒是熟稔。” “你这太监院里太冷清,除了他们还有谁?” 许宛又夹起一个饺子,递到左珩嘴边,“相公,你吃一个呗?” 左珩端饺子碗的手险些没抓稳,“你唤我什么?” “没听见拉倒。” “你再唤我一声。” 许宛把饺子塞进左珩嘴里,“我突然不知以后该怎么办了。” 左珩悻悻然咽下饺子,“你指哪方面?” “我本是想靠我自己挣钱的,但现在好像变了质,我岂不成依附于你的寄生虫?” “你很在乎这些?” 许宛认真颔首,她怎么也没料到,算计到最后,竟把自己算计进来。 难怪梦境预知,从一开始并没有左珩的存在,后来才慢慢出现他的身影。 原来冥冥之中,他早走进自己内心,成为自己最在意的人。 “你不必在意,赚了赔了都无所谓,身外之物不重要。” 左珩本想说,你跟了我本就吃亏,这点钱就当做补偿。 可他知道此刻说太破坏气氛,许宛不会喜欢听。 他更懂得今晚的一切全是镜中花水中月,被许宛的月事打断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 外界的难题仍未解决,清醒后更深刻体会什么叫饮鸩止渴。 这些烦恼不必让许宛邃晓,他自己独自面对就可以。 “要是以后不小心有了孩子该怎么办?”许宛比左珩的思维还跳跃,一句话把左珩问到无语。 “太监不能生,我会不会被抓起来浸猪笼?” “你吃了那么多药,对那方面到底有没有影响?” 左珩把饺子碗放到一旁榻几上,“许姑娘,你眼前的左珩就是太监,我们是对食夫妻。” 许宛咬着唇斜睨左珩,一副“你可真能装”的模样。 “我就是真太监,你不会喜欢的。”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许宛,这个秘密永远不要说出去,不然真的会有杀身之祸。 许宛瞟向被她丢得到处都是的“奇怪东西”,“你和我说实话,那些东西你到底用没用过?” “这,这都是给女子用的,我怎么用?”左珩低声辩解,真服了许宛的脑回路。 “是啊,我问的就是你和别的女人有没有过亲密接触?” “没有,我只有你,和其他任何人传的绯闻全是假的。” 第079回 风水轮流转 - 奸佞妻 - 斐什 年节很快便过去,如今已是天起六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几年未扩充后宫,今岁终大选秀女,没有校事厂什么事,却把左珩忙活够呛。 除去黄妙英这种志在必得的选手,还有许多不声不响忽然冒出来的厉害角色。 都知在这件事情上,内务监掌管生杀大权。 所以内务监里的高位太监和掌事嬷嬷便成为贿赂的重灾区。 这是底下的,上层就更不得了。 哪位公主想讨皇帝喜欢,哪位王爷想在皇帝身边插个眼线,哪位大臣想巩固自身地位,都会把亲友中的姊妹、女儿献出来。 利益链如此明显,却又不得不执行,这正是天起帝不愿纳新人的原因。 忙于朝政之余,还得看众多画像,还得了解她们的大致背景,天起帝头疼得把一摞纸扔到一边。 左珩慢慢捡起重新归位,“万岁,这已是内务监筛选过的,您好歹瞧两眼吧。” “最近有谁找过你?”天起帝手里捻着一串檀珠,“别搪塞寡,照实说。” “万岁太看得起奴婢,内务监只是替陛下办事,决定权在您手里,我们没什么用。” “你最近……”天起帝饶有兴致地瞟他两眼,“也会说官腔了,以前可是有什么说什么。” 左珩腹诽,以前天起帝对他尚算信任,如今真正的奸佞缠在他周围,他听到的谗言不是一般的多。 “万岁,您让奴婢审案打杀还成,选秀女这种细致活,奴婢确实心余力绌。” “内阁这两天吵得厉害,兵部要加大军资,工部要兴修堤坝,户部头疼得想在殿上抹脖子。” 天起帝不由得发起牢骚,正经要事没解决成,还得分心选秀女。 内阁首辅理应由户部尚书担任,怎奈王征太过正直,丁是丁卯是卯,不懂得为官圆滑处事的一面。 导致人缘略差,也不受天起帝待见,所以内阁的位置总轮不到他头上。 抹脖子上吊这种事,王征能干得出来,一国赋税在户部手上,那么多张嘴等着他放钱养,压力怎会不大。 “吵一吵便会想出解决的法子,臣子就该为陛下解忧。” “岩疆边军的预算呈上来,比往年少三分之一,吕珍吉令寡放心。” 左珩没敢随意接茬儿,不想表现出自己和吕珍吉有多深的交情。 正将此时,元执匆匆忙忙跑进宝相殿,“万岁,钦天监那边已算了出来,这是与太后、皇后冲撞的名单。” 元执呈给天起帝一封长长的折子,左珩用余光扫过一眼,便知这又是排斥异己的新把戏。 天起帝大致瞧了瞧,又丢给元执,“送到后宫,让太后、皇后过目。” 元执领命,立刻退出去照办。 左珩暗自自嘲,这种情况放在以前,他绝对是最早的知情者。 但如今事已办妥,他才姗姗得知。 元执的功力有进展,这里不乏左梵山在后推波助澜。 老太监近来又推元执,又推陶麟,两大红人的光芒已快盖过左珩。 “岩疆是寡的心病。”天起帝再度提起,“过了正月,你再去一趟。” 左珩忽地跪地,“请万岁示下。” “建设互市,莫要让外邦细作混进来。离戎还算安分,寡担心乌胡。” “奴婢明白。” “这么多年,校事厂破案效率奇佳,怎么就那件案子毫无进展?” 左珩知道天起帝指的是宋广疑案后续,这么久以来,他只追查到许宛这一条线索。 早该向天起帝汇报,但他动了私心,除去宋绩再无旁人知晓。 他亦不打算告诉天起帝,因为随着与许宛朝夕相处,他确定许宛和宋广疑案并无关联,只有那串玉珠链子讲不通。 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和许宛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却又怕伤了她的心,原来当初留下她性命是另有所图。 “是奴婢无能。” “校事厂再盯紧些吧。” 左珩离开宝相殿时,正赶上陶麟随元执重新回来。 陶麟见了左珩,特低声下气地请安,元执则阴阳怪气地奚落:“厂公大人不回司礼监值房吗?这两日折子多得很,我这手都快酸死了。” 左梵山把司礼监的差使做了调整,如今元执执笔的机会比左珩多,更有机会和天起帝相处。 左珩则以校事厂为主,常在宫外忙碌。 “我得去趟钦天监,想请监正替我算算,开年就犯小人,实在搓火。” “哟,谁敢惹我们厂公大人。” “燕回楼那红倌儿我替你尝了,不错。” 其实那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左珩不过是将她灌醉,故意制造出事后的凌乱样子,这些他信手拈来。 且左珩出手阔绰,红倌儿又畏惧他特殊身份,不用挑明,亦会在外替他吹嘘。 那红倌儿先是被元执看上,垂涎好久,最后竟被左珩捷足先登。 元执知道信儿后气个半死,越瞅左珩越不顺眼,做梦都想把左珩从厂公的位置上拉下来。 恰这时陶麟与他越走越近,算是左梵山有意为之,老让他多带带新人。 陶麟的身世元执非常清楚,算是校事厂里的老人,对左珩知根知底。 二人十分投机,因为都对左珩万般厌恶,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 是以元执也异常抬举陶麟,整个皇宫里的太监,都有意无意巴结起他们二人。 “厂公大人不是还金屋藏娇一位呢,这么快就腻了?不若让给我试试?” “腻了也排不到你。” 元执一甩拂尘,故意打到左珩身上,“许家大姑娘在你宅里,许家二姑娘还想进宫选秀女?” “不行吗?”左珩真想说,你快点把许纭刷下去。 但那样一来,元执非得跟他唱反调。 所以他存心表现出很在乎的样子,“许二姑娘不克太后、皇后吧?” 元执狡黠一笑,头也不回地走远。 陶麟弯腰给左珩打恭:“厂公,奴婢先过去了。” “我爹可真疼你。”左珩看着畏畏缩缩的陶麟,仍不懂左梵山的意图。 陶麟擦擦额头上的汗,“奴婢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望厂公能给我个机会。” “我爹不是给你机会了?你可得把握住。”,左珩拂袖离开。 殊不知身后的陶麟,已露出凶煞的双眼,那里面全是阴谋与诡计。 第080回 兜转总遇他 - 奸佞妻 - 斐什 冯玄替许宛看上两家铺子,认为地理位置优越,也在丰都的一大商市圈内。 许宛被他忽悠过去才知道,这两家铺子还是自家的。 之前赁出去经营货栈和米行,到期以后没有续约,将铺子收了回来。 冯玄在帮许宛计算成本,觉着用自家房子做买卖,即便赔也赔不了多少。 “上元节那两天,马知府介绍来的离戎商人便已到丰都。” 冯玄已和那位经过马凌志甄选过的离戎香料商见过面,就等着许宛拍板决定。 两家铺子相邻,打通的话更加宽敞明亮,适合顾客们细细挑选香料。 许宛没想到马凌志竟把她的话这么当回事,压根没用她费心就把事情谈妥。 不仅如此,这位离戎商人还帮玲玲捎来一封信。 玲玲识字不多,写得歪歪扭扭,还有几处旁人代笔,内容也仅仅是礼貌的问候。 但许宛特别高兴,她告诉许宛那些被安置姑娘的近况,马知府一直在帮助大家。 “冯公公,你办事越来越得我心。”许宛站在铺子门口,望向路上车水马龙的景象。 冯玄悄摸摸走到许宛身旁,“后街就是许大人家,特方便姑娘回去。” 连冯玄都猜出她的心思,她是不会放过许家的。 “你找个时间,约离戎商人与我见一面。” “好嘞。” “城郊那片鱼塘怎么样了?” 冯玄苦哈哈地陪笑,许宛能不能一个一个来,香料铺子还未敲定,就又惦记上城郊鱼塘? “那片鱼塘非常抢手,不仅有经商的惦记,连大户人家也想要。” 许宛知道自己下手晚了,去岁她就瞧出这是块盈利的肥肉,苦于自己根基不稳,没敢贸然行事。 “你盯紧点。” “小的知道。” “左老公公最近还召你过去吗?” 许宛忽然想起左梵山,她最近动作这么大,会不会又惹他不痛快? “自打年前让小的瞧到陶麟之后,左老公公便没再召我过去。” 其实从郑薇死去以后,冯玄去左梵山府邸的次数已大不如从前。 左梵山心里明镜,冯玄心向左珩,这么久以来从未汇报过左珩任何有价值的动向。 所以逐渐摒弃冯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老太监现下有了更得力的人选。 翌日,冯玄将那位离戎香料商带到铺子里,和许宛正式见面。 许宛只觉这人瞧着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直到他自我介绍叫达步。 许宛才恍惚想起,曾经跟在格彬身旁的那位离戎使达藤。 这年轻人与离戎使有几分相像,该不会是他的儿子侄子吧? 他言谈举止与大渊人没什么区别,能被马凌志看中,代表他各方面资质都没啥问题。 冯玄先前同他谈的各处细节,他也一一做出回应,态度非常谦和。 “你们在丰都有自己的铺子吗?”许宛不想做经销,只想做独家代理。 达步和善地笑了笑,“以前有别家,以后只有您这一家。” “你别对我抱有太大的信心,我是第一次做营生。” “马知府极力推荐的人,绝对错不了。” 岩疆都知马凌志为官清廉,从不结党营私,做事断案都非常有原则。 能被这种官员敬重,许宛差不到哪里去。 达步家族本就是经商起家,多与大渊有贸易往来,对大渊人颇有了解。 也是因为天起帝答应离戎,加大互市力度,他们才想把贸易扩展到丰都来。 许宛仔细瞧瞧达布,蓦地把目光转移到他身后的扈从身上,“格彬世子,你装得可真好。” 格彬没奈何地扯掉假胡子,又把假头发从头顶摘下来,“真没劲,这么快就被认出来。” 达步已站起来给格彬让座,格彬大马金刀地坐下来,“赶紧把合约签了吧,那一车货全卸给你。” “你偷偷跑来丰都,离戎王知道吗?你们是不是骗了马知府,老汉治理岩疆不容易。” 达步是达藤的侄子,家族派他而来是真,与丰都建立贸易往来更是真。 是格彬知道这个消息后,非得混成扈从一路跟来,上次在丰都没玩够,这次想玩个痛快。 他们在上元节前夕便到,赶上丰都一年一度最热闹的灯会。 那晚全丰都百姓都从家中走出来游玩,大姑娘小媳妇儿均出来见人。 格彬被眼花缭乱的夜景迷住,还在皇宫外远远地望了眼与民同乐的天起帝。 他还暗暗打探了如宁公主,恨不得把她的前世今生都调查一遍。 越了解就越生气,他被许宛骗得太彻底。 他更特意去瞧了眼姚宗安,校事厂玉树临风的指挥使大人。 他自觉自己比姚宗安强多了,却被如宁那么嫌弃,断不肯随他回离戎。 幸好他也不喜欢如宁,可问题是离戎王又逼着他相亲选大妃。 他实在受不了那些女子像牲口似的,让人拉到他面前挑三拣四,这才随达布溜出来躲清静。 “别磨叽了,我们又不会害你,你要真不是那块料,我们来年换人便是。” 许宛见状没再争辩,顺利签好合约,又让冯玄带他们去衙署报备。 格彬留下来不肯走,“我说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顿酒?” “等冯玄带达布他们回来,我请大家去凤凰台。”许宛记得在岩疆客栈那次,是格彬替他们结的账。 格彬摆摆手,感觉许宛没有诚意,“凤凰台去多了没意思,去归林居吧,那里的酒香。” 许宛没想到格彬对丰都熟悉到这种地步,连那么偏的酒家都能寻到。 “成,世子说去哪就去哪。” “叫不叫你们家厂公大人?” 许宛腹叹,左珩近来为选秀女一事忙得热火朝天,她都有五六日没见过他了。 “大人公务繁忙,我和冯公公陪世子多饮几杯。” 正说着话,铺子外面传来黄妙英的声音,“宛宛,你在不在?” 黄妙英急急忙忙从马车上跳下来,甫一踏进门槛儿就被格彬吓一大跳。 黄妙英身后跟着赵燃,“妙英你别急嘛,哎……” 黄妙英和赵燃刹时顿在原地,尤其是赵燃恨不得拔腿就跑,怎么在这遇见离戎世子了呢? 格彬飒然一笑,“嘘~我是偷跑出来的,你们别声张。” 赵燃和黄妙英仍不敢吱声,齐齐望向许宛。 “这位是达布商队的扈从,我刚和他主子谈成一笔买卖。”许宛把二人拉到一边,简明扼要道出一切。 赵燃激动得都快哭出来,“宛宛,你为我的事受苦了。” 许宛抚了抚赵燃的手背,转首问向黄妙英:“你不在家备选秀女,跑我这来做什么?” 第081回 不愿他难做 - 奸佞妻 - 斐什 有人把黄妙英的父亲黄仁雍给告了。 说他中饱私囊,利用职位之便,伙同许汝徽贪污钱财。 原是工部受命在丰都周边新建一处围猎场,专为皇家子弟骑马射箭准备。 天起帝觉着皇亲国戚太过养尊处优,连宫卫都没啥战斗力,还得对外招募。 所以很重视这处围猎场的修建,没少督促工部加快进程。 这个项目在工部溜了一大圈,最终落到新调任的许汝徽头上。 都知这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使,谁沾染谁倒霉。 许汝徽明知前路艰难,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为儿子败光家底,一家子人都得靠他养活。 丰都地界上的事,不免要和丰天府打交道,圈田划地,办理各项手续,协调各衙署共事。 黄仁雍就是因此,与许汝徽接触多起来。 这也是黄妙英先前向许宛提起,想让父亲在公事里打压打压许汝徽,帮许宛出一口恶气的缘由。 差事已过去三四个月,进度完成一大半,磕磕绊绊下来勉强说得上顺利。 偏巧不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岔子,黄妙英和许纭都要进宫参选秀女,不得不说是遭人算计。 许宛仔细听完全过程,问道:“这件事捅到何处去了?” “我今早得到的信儿,有人去工部给事中那里告发,给事中梅嵩立马找到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薛善德。” 赵燃瞟一眼在侧抱臂听乐子的格彬,咕咕哝哝道出内里。 天起帝知道是早晚的事,就看司礼监那边何时向上面汇报。 许宛深知许汝徽是什么德性,他中饱私囊是意料之中的事,关口在黄仁雍身上,主要看他有没有违规行为。 许宛向格彬深深福了福,“你也瞧见我这边有点急事要处理,咱们这顿酒能不能缓两日,你们不着急离开丰都吧?” “那围猎场好玩不?大不大?我想去转转。”格彬一脸幸灾乐祸。 “格彬!”许宛抬眸剜他一眼,“小心我去衙门举报你!” “举报我什么?说离戎世子私自入京?那我正好举报你们三个前儿合力骗我。” “世子,咱们才刚刚签完合约,你能不能别把同船伙伴往火坑里推?” 格彬仰天大笑,不屑与她们一般见识,“大渊朝中的事,你们几个女流掺和什么?” 说罢,大摇大摆走出铺子。 黄妙英和赵燃总算舒口气,这离戎世子怎么阴魂不散呢? 许宛命人把铺子门窗关严,郑重其事问向黄妙英:“黄府尹到底有没有贪墨钱财?” 黄妙英一时语塞,不敢为父亲打包票,在大渊朝做官,多多少少都会接受点贿赂,因为为官那点俸禄的确太少。 “只要无人告,皇兄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回的事可大可小,我猜就是冲妙英和许纭来的。” 赵燃虽然政治觉悟不行,可好歹在宫中长大,耳濡目染这么久,多少也能嗅到点气息。 “我在皇兄那里插不上嘴,用妙英的话说就是弄巧成拙。” 赵燃不敢也不能去找天起帝求情,不然就算可以赦免黄仁雍,黄妙英的进宫之路也会就此完结。 黄妙英用乞求的眸光望向许宛,“宛宛,现下只有你能救我。” 许宛明白黄妙英的意思,她想让自己去求左珩,左珩不仅能在司礼监说上话,还在各部衙门里有些话语权。 只要左珩出面,这个案子就有操作的空间。 可她们不知道左珩与左梵山之间出现了嫌隙,更不知天起帝近来已更亲近元执陶麟之流。 见许宛没有明确表态,黄妙英“扑通”一声跪到许宛跟前,“宛宛,我必须进宫,我为这一天准备了好多年。” 许宛和赵燃赶紧把黄妙英搀扶起来,“黄府尹和我爹只是被告发,调查也得有段时间,我们从长计议。” 许宛不能替左珩大包大揽,深知他走的每一步皆如履薄冰。 “没时间了,选秀女在即,告发之人就是要我进不了宫。”黄妙英知道舆论的可怖,她在丰都见过太多。 就拿许宛杀人那个案子来说,最后要不是国子监祭酒古正熙和翰林院侍讲学士贾甄两位大儒出面,许宛就算无罪释放也得背上阉党家眷以强凌弱的骂名。 “我现在就去找左珩,但我……”许宛愧疚地看向黄妙英。 黄妙英懂得许宛的意思,“我知你左右不了厂公,只求宛宛一试,妙英感激不尽。” 三人在铺子门口辞别,许宛直奔校事厂而去。 去往校事厂的道上,正路过左珩宅邸,却见许汝徽佝偻着身躯在门口等候。 朱伍有意放缓马车,“姑娘,要回趟家吗?” “不用,他愿意等就让他等着好了。”许宛内心毫无波澜,许汝徽是自作自受。 校事厂的人已对许宛熟稔,见许宛来此,便客客气气把人请进去。 左珩不在,姚宗安也不在,唯有宋绩咧着一口大白牙跑过来,“许姑娘,有日子没见啦!” “格彬入京,你们校事厂知道吗?” “那支商队一进城门就被我们盯上,他要是有异常校事厂早行动了。”宋绩嘻嘻哈哈地憨笑。 “左珩这只老狐狸。”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可他怎么没提前告诉自己一声? “听说达布给你提出的条件不错,许姑娘能赚个盆满钵满吧?” “我还没开张呢,你想得可真远!” 话犹未了,左珩和姚宗安已从外面回来。 许宛没事不会轻易来校事厂,左珩含笑问道:“有事?” 许宛见到左珩却怎么都开不了口,她不想让他违背自己的准则。 “没事,大人好多天没回家,我来瞧瞧你怎么样?” 姚宗安扯走在旁看热闹的宋绩,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左珩不敢在外表露出自己对许宛的真实情感,“进来说。” 他把许宛让进里间后室,刚一关上房门,便迫不及待地抱起她,“想我了?” 许宛连忙把人推开,有些尴尬地瞅着左珩:“也没有想你,就是……” “黄妙英找过你了?你想让我保黄仁雍?”校事厂当真是千里眼顺风耳,这件事这么快就被左珩获悉。 “我不想让你为难。” “保黄仁雍就得顺带救许汝徽,这样一来许纭还有机会进宫。”左珩早想明白利弊,他清楚许宛对许家复杂的思绪。 第082回 报复才开始 - 奸佞妻 - 斐什 “你不需要考虑我,我只想知道,你若插手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不是个大麻烦?” 左珩眼里浸着笑意,她始终设身处地为他着想,正如他亦如此。 “没甚么麻烦。” 许宛感觉他回答得太过轻松,“你爹会支持吗?” “有些事我可做主。”左珩摸了摸许宛的额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许家人欠我的,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报复回来,这一次算他们沾了黄家的光。” 许宛以为左珩担心自己有心结,当即表明自己的态度。 “傻丫头,我是问黄妙英能记住你的好吗?” 左珩面上答应得容易,真正操作起来未必简单。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没想从中获得什么益处。 但许宛呢,不好让她白白忙活一场。 许宛被左珩诘问住,帮黄妙英只是希望她能如愿以偿,可进宫当娘娘。 至于其他方面,许宛从未想过。 如同之前帮赵燃想法子退亲,她也没想过在赵燃那里得到点什么。 何况当初黄妙英在许纭面前替自己出头,她身陷囹圄时也是黄妙英来回奔走。 见许宛语塞,左珩诙笑改口:“是我势利了,你不必多虑。” 之前的事基本不涉及自身利益,这一回全然不同,左珩是想让黄妙英记住欠许宛多大一份人情。 许宛独自离开校事厂,左珩仍有许多事情要忙,只安慰她回去等消息便是。 许宛对左珩的办事能力很放心,他既能应承下来,这件事大抵可办成。 只希望他顺顺遂遂的,别再裹挟进自己的生命。 回到左宅时,许汝徽还在门口候着,就算已到春天,乍暖还寒的夜晚也能把人冻个好歹。 “闺女,你回来了。”许汝徽涎着老脸,凑到许宛跟前,“爹找你说点事。” 许宛眼皮儿微垂,冷冷丢下一句:“进来说。” 许汝徽如释重负,灰溜溜地随许宛迈进宅邸大门。 这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踏进左珩宅邸,头一次时,只把绑着的许宛送到二门外,就拍屁股走人。 余下那次,许宛都没让他进门,在大门口就把他给打发走。 许汝徽跟许宛进入中堂,一路所见的佣人,全部向许宛规矩行礼。 许汝徽终于相信,他这个女儿真当成左宅的女主人。 彤珠往许汝徽面前撂下一盏茶,态度敷衍,茶水都溅了一桌几。 许宛没有半点责怪彤珠的意思,许汝徽只得忍气吞声,哪还敢表现出不满。 “一共贪了多少钱?”许宛开门见山,不想与许汝徽费口舌。 许汝徽“呃”了好几声,“闺女,其实爹没拿几个钱,是从上面开始就一层层盘剥,到我这里已大打折扣。” 许汝徽没有说谎,从银子出国库的那一刻起,每经手一次就少一些,这是“规矩”。 “不敢吐出上面人的名字?” “爹还得在京城为官啊。” “你能凑出多少钱?” “闺女,爹连宅子都买不起,现下连几十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啊!”许汝徽痛哭流涕,想博取许宛的同情。 许宛慢悠悠地呷了口茶,“许纭备选,买了不少衣裳,都在京城有名的布庄店里所购,你以为我不知道?” “宛宛,爹求你了,就帮爹这一次吧,待你纭儿顺利进宫,她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都到了这步田地,许汝徽还想着许纭,他对二女儿是真爱啊。 “你能凑多少便凑多少,凑不出来自己想法子去借,这是其一。其二,将你手里的那些烂账赶快核对清楚,都察院那边不会放过你。” 许汝徽听许宛没有要管的意思,瞬间翻脸,起身指向许宛,“许宛你不能太没良心,是我给了你生命,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你想我怎么救?替你筹钱还是让左珩出面帮你摆平?” “这些难道不是你应该做的?” “许汝徽,别给脸不要脸,你尽到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了吗?”许宛腾得一下站起来,将桌几上的茶盏推翻。 许汝徽吓得倒退两步,“不孝女,不孝女!” “许汝徽,你赶紧回家收拾收拾东西,主动进天牢吧!” “许宛,你等着纭儿入宫的,等纭儿当了娘娘,我们许家还用受你的窝囊气!” 许汝徽都快跳起脚,仿佛他遭遇的所有不公和困难,都是许宛造成的。 许宛一步步逼近许汝徽,妖冶凝笑,“许汝徽,你记住了,只要我活一天,许纭就进不了宫。” “你,你……” “我忽然改主意了,我想救你一命,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许汝徽被许宛搞得晕头转向,“宛宛你说,爹全都答应你。” “你让许纭弃权选秀女,我就说服左珩保下你。” 许汝徽登时吐出一口老血,气得已喘不过气来,“许宛,你这个恶魔,当初钱小鱼那桩案子,就该把你处死!” 许汝徽是真生气了,许宛怎么配和他的宝贝女儿许纭相提并论。 许纭是他的最爱,是他细心呵护长大的花朵,他就是死也得捍卫女儿的幸福。 “别说我没给你机会,许汝徽。” 许宛本身没什么感觉,眼前这人跟她没任何关系,她内心没有半点羁绊。 可原主又算什么呢? 许汝徽对原主太不公平,凭什么如此偏心,难道看不出来许宛才是他的亲生女儿,许纭和许骋是谁的种还有待考证! 许汝徽恼羞成怒地离开左宅,万没想到孙桂兰和许纭就在不远处等候自己。 “你们怎么来了?”许汝徽没脸见家人,他没能说服许宛。 孙桂兰已从许汝徽的面色中猜出一切,“咱们家真被那个小贱人给拿捏住了,我老早就说她是个祸害,怎么样,这回应验了吧?” “她凭什么不帮咱们,左珩家大业大,随便出点银子,帮爹在朝堂说两句话就成了嘛。” 许纭同样恨透了许宛,凭什么要父亲低三下四地求她? “她说可以救我,前提是……” “想让我和纭儿登门赔礼道歉对不对?”孙桂兰下了好大的决心,“我去,莫说给她下跪,就是给她磕一百个头我也愿意。” “许宛那个小蹄子要纭儿放弃选秀女,才同意保我。” “什么?”没等孙桂兰发作,许纭已发疯一样冲向左宅,她要撕烂许宛那张嘴! 许汝徽赶快拦住许纭,“纭儿你放心,爹就是去死也不会这么做。” 孙桂兰这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若真保不住许汝徽,许纭完了,许骋也完了,整个许家全都完了! 第083回 诓出私房钱 - 奸佞妻 - 斐什 就在许宛和许汝徽交代之际,左珩也见到了黄仁雍本人。 黄仁雍比许汝徽聪明得多,也更明白其中内里,没用左珩多言,便向他坦白得七七八八。 “黄府尹有得罪过谁吗?” 左珩避人耳目,选择在偏僻之处与黄仁雍见面,周围全是校事厂的番子。 黄仁雍思忖片时,“厂公的意思是我家妙英挡了谁的道?” 黄仁雍一点就透,他自己很谨慎,在官场上比较吃得开,不曾有过宿敌。 “贵千金进宫志在必得,整个丰都谁不知她的心思?”左珩已猜到是何人所为。 黄仁雍忽地想起近来呼声最高的何莺莺,她是兵部尚书何润福的小孙女。 前些年一直养在地方老家,很多人都不知何家还有这么一位小姐。 是今年过年期间,才被何润福接到丰都来的。 据说何莺莺小时候在丰都居住过,还和咸华公主颇有交情。 起初没听说何家有女儿要选秀女,是前两日才突然听说这位何莺莺冒出头角。 模样好,家世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得她祖父亲传,骑马射箭也不在话下。 原本一枝独秀的黄妙英,一下子有了竞争对手,大家这两日都在拿她们俩做对比。 “告发我的人是何尚书?” 黄仁雍平时与兵部没太多往来,丰都巡防大多靠禁军。 他本人和何润福也没什么交集,就知他是个快致仕的老头,甚少给自己惹麻烦。 难道何润福是担心自己告老还乡后,何家在朝中无法立足,这才火急火燎搬出孙女救场? “何润福怎么会亲自动手,应是他买通了工部内部的人。” “那我……” “你和许汝徽得把账簿核对清楚,不管哪里来查都要尽力配合,余下的事我来办。” 黄仁雍霎时跪地感谢,“多谢厂公救命之恩,黄某感激不尽。” “事情还没办成,你谢早了。” 左珩叮嘱黄仁雍,不要对外,尤其是不能对许汝徽说出他在背后帮忙。 黄仁雍谨记在心,再次谢过左珩后方悄然离去。 宋绩效率极高,已查出告发者乃是工部另一侍郎高赋,他和工部给事中梅嵩是同窗。 又调查出高赋与何润福的大儿子走得很近,这条线很快就明朗起来。 “厂公,梅嵩和薛善德还算正义,我们只要找到何家贿赂高赋的证据,他们就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姚宗安在旁分析此案的关键。 左珩摊开两手笑了笑,“这件事至今没呈报到司礼监,证明他们俩也有自己的思量。” “那我这就带兄弟们去查。”宋绩做事利落,连夜就去翻高赋的老底儿。 待宋绩离开后,姚宗安才说出内心疑虑,“厂公,我总觉得这件事背后没那么简单。” “哪里不对?” “咸华公主。” “说下去。” 姚宗安一手托着下巴,在屋子里踱步,“咸华公主已是翼王的人,这点毋庸置疑。怎么就那么巧合,咸华和何莺莺颇为熟稔?” “你是说赵烨说服了何润福,即便他告老还乡也可用这招保何家屹立不倒?”左珩也觉何家参选秀女有蹊跷。 赵烨改变了策略,从往自己身边搜罗女人,改成往皇帝身边塞女人? 他在一点一点勾织自己的关系网? “反正属下听说,那何莺莺自打来了丰都,没怎么在何家待过,一直居住在咸华公主府里。” “这是要突击培训?看来志在必得。”左珩这才弄清楚,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所以黄妙英成了她最大的对手。” “若是这样的话,光搞垮高赋没什么用,得让何家自己退出。”左珩瞬间确定追查方向,“带人去何润福老家查清楚何莺莺的背景身世。” 姚宗安与左珩想到一块去,“厂公也怀疑何莺莺的身份?” “这丫头不知是何家从哪弄来的,给我细细地查。” 姚宗安不能擅自离开丰都,只得派信任的属下,天还未亮就奔赴何润福老家。 两拨人马同时进行,左珩又派人盯紧梅嵩和薛善德的行踪,这才忙里偷闲回趟家。 还没等迈进家门,就瞧见在门前停了辆马车,看架势好似往宅里搬运了什么东西。 刚过仪门,便看到冯玄小跑迎出来,“厂公,有好戏看!” 原来来的不是别人,还是许汝徽,不过他今天带上了孙桂兰。 夫妻俩搬来一个小铁皮箱子,里面是孙桂兰攒下的私房钱。 大致统计一下,约摸有七八百两银子。 这与许汝徽贪墨的钱财没法相比,可孙桂兰却说这是许家最后的家底儿。 许宛不相信孙桂兰的话,这种说辞也就骗骗许汝徽那个老傻子。 但能让孙桂兰往外吐血,已算很不容易。 左珩让众人噤声,自顾走到廊下,听里面三人对话。 “大姑娘,你就行行好吧,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孙桂兰跪在许宛面前,不停地讨饶。 许汝徽也跪了下来,“爹知道错了,这些年亏待了你,还把你送给厂公……” “不过你爹也算替你找了门好亲事,厂公大人对你多好哇,这偌大的宅邸还不是你说得算。” 孙桂兰和许汝徽一唱一和,不管许宛爱不爱听,溜须拍马张口就来。 许宛起身将一箱银子踢翻,“八百两银子就想感化我?” “那,那你还想我们怎么着?难道要我和你爹死在你面前不成?” 许宛粲齿一笑,拍手叫好:“这个主意不错,我觉得可以实施。你们俩要是敢自戕,我保证好好爱护许纭和许骋。” 许汝徽又差点吐出老血,他怎么也没想到许宛会变得这么十恶不赦。 “宛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难不成是近墨者黑?娘跟你说,奸臣不会有好下场,你早晚……” “早晚怎么样?”左珩厉声质问,大步跨进中堂。 许汝徽和孙桂兰先是一惊,对左珩有着不可控制的恐惧。 随即又服软认怂大哭起来,“请厂公大人给我们做主啊,我们真是被冤枉的!” 左珩站到许宛身旁,“再哭就割了你们的舌头。” 话罢,中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再筹,拿不出五千两银子就等着受死吧!”左珩戏谑地笑了笑,露出一副标准的奸佞相。 第084回 原来是瘦马 - 奸佞妻 - 斐什 许汝徽和孙桂兰屁滚尿流地跑走,徒留许宛在中堂里笑得前仰后合。 左珩没拆穿许宛,不愿戳破她的伤悲。 明明拥有亲人,却得不到半分亲情。 他和许宛半斤八两,许家众人对许宛无情,穆晴雪对他也恨之入骨。 但他还是比许宛强些,至少左梵山给过他温暖,可许宛呢? 左珩向她复述一番大致进展,许宛瞬间打开思路,预备让赵燃去咸华公主府一探究竟。 左珩对赵燃没什么信心,恐这位刁蛮公主好心办坏事。 最后折中的法子是不告诉赵燃目的,让她去咸华公主府里随便逛逛,这样不容易露出马脚。 康王府自然而然又成为他们的聚散地,赵燃只身一人去往咸华公主府,许宛则陪同黄妙英在此等候。 赵烁一如往常地热情,就是整个人的状态比较低迷。 黄妙英拉过许宛说悄悄话:“这次大选秀女,不仅是为皇上扩充后宫,还要给几位王爷选妻妾。” “那康王应该高兴才是,陛下给选的绝对错不了。”许宛瞄一眼赵烁,他不会排斥这种事吧? “康王不乐意,因为他小,轮到他时,基本上都是皇上、翼王挑剩下的。” 黄妙英是听赵燃抱怨而知,选一堆不喜欢的女子入府,于赵烁而言太过痛苦。 黄妙英其实不大理解他们兄妹,赵燃和赵烁都把爱情看得这么重要。 他们身居高位,更该懂得爱情从来都是奢侈品,它比金钱更难拥有。 她早摒弃爱情,进宫当娘娘只是为保住家族荣耀,她得替亲娘争口气,要把府里那些姨娘压制一辈子。 赵烁听到她们俩在小声嘀咕,凑到跟前一本正经地说:“我打算抗婚!” 许宛和黄妙英四目相对,许宛没忍住笑问:“殿下不会是受如宁公主影响吧?” 赵烁满脸认真地辩白:“小妹和我情况不一样,她不能去离戎,太遭罪。但她倒追姚宗安,我也是不同意的。” “姚大人哪里不好?”黄妙英觉着姚宗安仪表堂堂又德才兼备。 “姚宗安怎么会愿意当混吃等死的驸马?”赵烁无奈地耸耸肩,“我都有点腻歪这种生活了。” 许宛趁势鼓励道:“殿下是该帮皇上分忧了。” 翼王赵烨就常常参政议政,内阁、六部、五寺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另有几位老王爷同样如此,但大家皆有分寸,从不敢触碰军事,都清楚那是天起帝的大忌。 “老师不看好我。” “殿下也对自己没信心?” 赵烁将身下圈椅挪了挪,一手支着下颌望向许宛,“你觉得我能行吗?” “殿下当然可以。”许宛不假思索地恭维,总不好太打击赵烁。 三人等到下晌,赵燃才姗姗而归,都没等坐稳当便破口大骂:“赵灵真不是东西,向我各种炫耀结婚有多好,驸马爷对她有多体贴。” 咸华的驸马对她疼爱有加,都快把咸华宠到天上去。 赵燃已快把眼睛翻到头顶,吃一肚子妒忌回来,搞得像她嫁不出去似的。 “等皇兄忙完这阵,我就去求他给我赐婚。”赵燃气鼓鼓地扯着手里的帕子,皇帝开口,就不信姚宗安他敢抗旨。 许宛赶快把她思绪拉回来,“你瞧见何莺莺没有?” “瞧见了。”赵燃回忆起当时场景,“那姑娘看起来……” 许宛急忙催促道:“有什么就说什么。” “宛宛你别生气,我就是做个比较。”赵燃尴尬笑笑,“何莺莺比你还不像个大家闺秀。” 许宛噗哧一声笑起来,“许家那种门第能养出什么大家闺秀?” “但是何尚书家确实不应该啊。”黄妙英困惑感叹。 “她有点风尘,像是……” “像九哥在画舫里认识的女子?”赵烁幽幽地飘来一句,“是瘦马吧?” 许宛三人齐齐向赵烁投去“你好懂”的目光。 赵烁懒得为自己争辩,他纵情享乐这么久,说是一张白纸也太假了。 “这种女子从小就学习伺候男人的本领,你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对,对!”赵燃使劲儿拍拍桌角,“那何莺莺给人就是这种感觉。” 这回换成许宛和他们兄妹看向黄妙英,黄妙英这样的贵女能打得过那种专门的吗? “皇兄他也是男人,可能喜欢端庄素雅的,也有可能喜欢放荡妩媚的。”赵烁表达得很委婉,但在场众人都已听明白。 黄妙英危机感加深,离开康王府时人都有些恍惚,许宛和赵燃劝了半天,也没多大效果。 刚走出康王府,就看见姚宗安在门外等候。 赵燃见到心上人,一下子扑上去,“姚宗安,你怎么来啦?” 姚宗安礼貌地将赵燃拨开,向许宛小声询问去咸华公主府的详况。 赵燃愈加恼怒,要不是在外面,恐被旁人听到笑话,都得大骂姚宗安一顿。 去咸华府邸的是她,姚宗安凭什么不直接问她? 许宛按住情绪不稳的赵燃,将她这边掌握的情况告知给姚宗安。 姚宗安认真听完,旋即回校事厂禀报给左珩。 “他就这么忽视我?许宛,你看到没有?”赵燃怒极而泣,姚宗安对她永远冷冰冰的。 许宛刚安慰完黄妙英,已安慰不动赵燃,只好给赵烁使个眼色,让他把小妹送回宫中。 许宛拖着疲惫的身子钻进马车,靠在彤珠身上就想睡觉。 “姑娘,冯公公那边来信儿说,离戎商队明天就要返程,问你今晚能和他们吃顿酒吗?” 许宛揉着太阳穴,半天才撑起身子,“不能丢了西瓜捡芝麻,赚钱也是咱们的大事。” 彤珠忙地差人去回冯玄一声,让他先一步安排。 许宛回宅换了身衣裳,便赶往归林居与众人会合。 归林居今晚被冯玄包了场,整家店只有他们这些人。 离戎人酒量甚好,格彬更是把酒当水喝。 冯玄担心许宛喝多,拦在她前面一个劲儿地挡酒,没等怎么着先把自己灌个半醉。 “不是说好过些日子再走吗?”许宛不胜酒力,只浅浅抿了一口。 格彬也没为难她,自顾喝下一海碗,“我父亲催我回去完婚。” “真奇怪,这个春天好似都要结婚。”许宛轻声笑叹。 “你愿意和我走不?我和父亲说不要那些女人,就娶你吧。” 许宛把一口杜康酒全喷到格彬脸上,“世子,你说什么胡话呢?” 第085回 他们俩谁好 - 奸佞妻 - 斐什 达布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赶紧帮格彬擦拭干净酒水。 格彬甩开达布,两眼盯住许宛:“我没在开玩笑。” 格彬此番身上没有任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任何顾虑。 他不仅搞清楚如宁的背景,还把许宛的背景摸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你和许家没什么感情,是你爹把你绑了送给左珩的。”格彬自觉带走许宛,是在帮她脱离苦海。 她们那天在铺子里谈话,也没刻意背着格彬,猜他很清楚现下事情的动态。 “世子好意我心领了,大渊和离戎差异太大,离戎的好我无福消受。”许宛缓和好情绪,拣好听的搪塞格彬。 格彬又饮下一海碗酒,“你在丰都还有啥留恋的,我是一片好心。” “来我地盘上明目张胆地抢人,世子可真不地道。”左珩不知打哪飘进来,脸色还如白无常一样。 他独自而来,身后没带一人,给足格彬颜面。 他们算私下见面,并没有惊动官方衙门。 “大人,你怎么过来了?”许宛还以为左珩在忙,无暇顾及她这边。 左珩坐到许宛身侧,夺过她的海碗自干一碗,“请世子喝酒,怎么能少得了我?” “我以为厂公不会来。”格彬随左珩喝下一碗,“许姑娘跟我回离戎有什么不好?” 格彬倒也不掩饰,和左珩开诚布公谈起来。 许宛只觉可笑,以为她是价高者得的商品吗? “她去了离戎,谁帮你们在丰都卖香料?” “冯公公就很不错!” 冯玄吓得只想离他们远点,火药味太重,千万别伤及无辜。 达布脸色也不好看,老想找借口躲出去。 “我暂时不想离开丰都,等以后赚够了钱再说。” 许宛脑子里忽地闪过左珩那些醉话,他在岩疆时说,等远离朝堂后想归隐岩疆。 不知怎么回事,她下意识憧憬起那时的生活,和左珩住在边陲小镇,心血来潮去离戎那边与格彬喝顿酒。 逢年过节跑到马凌志府里蹭吃蹭喝,平时和玲玲去找那些安置女子做活计。 那样的生活也挺不错,只是……一切都是她的假想。 格彬点到为止,没再说出格的话,与左珩亦没像上次那般喝得你死我活。 就是借着酒劲不断重复,他不想娶不喜欢的女人,不想什么事都听父亲的安排。 左珩看着这位离戎世子,有种预感,他或许能成为一名卓越的离戎王。 他是离戎的骄傲,却有可能是大渊的隐患。 临辞别前,许宛托达布帮自己给玲玲捎封回信。 达布痛快地应承下来,又嘱托许宛好好贩卖香料,从今以后,离戎的香料会定期送达丰都。 许宛感喟,一整晚只说了这一句正经话。 许宛和左珩为醒酒没有乘马车,而是散步在月光下。 “格彬好还是赵烁好?”左珩蓦地启齿,把许宛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到底吃醋了,和最初一样,心眼儿小得像针别儿。 “一个世子,一个王爷,都比你强哈!”许宛言笑晏晏,准备气死左珩。 左珩一把拢住许宛,“就不该放你出来抛头露面,应把你锁在家里只给我一个人看。” “以前这样吓唬我的话,我一定相信,不过现在不管用啦。”许宛仰起头朝左珩眨眨眼。 “我这样阴晴多变,你别太自信。”左珩无力辩白,知道自己被许宛看穿了。 “那你把我丢诏狱里好了。” “我管得住人也管不住你的心,更管不住那些男人的心。” 左珩卑微自嘲,赵烁喜欢她,格彬也喜欢她! 许宛就是明珠,以前被埋没了而已。 许宛习惯了左珩嘴损,说话老是呛人,冷不丁一示弱,倒把她整不会了。 “大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呀。” 左珩敛眸含笑,喉咙里似有许多话想对许宛讲,最终只道:“我也是。” 不知不觉他们已走过一多半的路程,越到丰都中心,坊市里越歌舞升平。 许宛指向前方一家青楼,“你去过那里吗?” “去过。”左珩坦然承认,“是进去办案。” “办什么案?”许宛存心考他,看他能说上来多少。 左珩不慌不忙讲起当时的案件,复述得特别清晰。 许宛猝然打断他,把人拉到背阴处,“大人,你瞧。” 左珩随她的目光循去,但见从那家青楼里走出来两个人,是元执和陶麟。 “他们到底搅在一起了?” “沆瀣一气。” 许宛挽住左珩的手臂,“他们会对你不利吧?” “怎么会?我不怕他们。” 左珩安抚许宛,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尽管那是不争的事实。 消沉两天,宋绩终返回校事厂,得到了何家贿赂高赋的所有记录。 钱放在哪家钱庄,由什么渠道存入,经手人是谁,连高赋和何润福之子常去哪里消遣,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姚宗安的得力手下也快马加鞭赶回丰都,手里带回来何莺莺的身世调查结果。 她果然不是何润福的亲孙女,而是族中一个经商叔辈从南省买回来的瘦马。 手下搞到了她所有的身份证明,更有证人供词。 左珩拿到这两份沉甸甸的证据,终于去见梅嵩和薛善德。 地方是左珩选的,他们二人纵然不想来也得来,校事厂厂公的面子得给。 左珩将一道折子退还给他们俩,这是二人昨天向通政司递的奏折,压根没到司礼监就被拦了下来。 梅嵩面露不豫,阉党的手也太长了,这是要公然包庇贪官污吏? 薛善德稍微沉稳一点,放低姿态追问:“厂公这是什么意思?” 左珩将高赋的调查结果推到梅嵩跟前,又将何莺莺的身世背景递给薛善德。 二人快速浏览,又相互交换,不一时已变得愁眉不展。 不用左珩过多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二人已彻底明白。 “黄仁雍和许汝徽未必无罪,但这件事一旦捅上去,你们二位就成了帮凶,是他们最好用的棋子。” 梅嵩和薛善德齐齐给左珩作揖,“求厂公大人指条明路。” “黄仁雍和许汝徽的案子可暗暗地查,若贪墨的少,望二位高抬贵手;若贪墨的多,我让他们俩定期补齐。” 梅嵩和薛善德相互对望,左珩之法算是比较中肯的。 “高赋也好何家也罢,你们佯装不知,麻烦我来解决。”左珩又把擦屁股的活揽过来,“开年之际,内阁为全年开支的事乱着,就别让万岁再添新堵了怎么样?” 第086回 运筹之千里 - 奸佞妻 - 斐什 梅嵩和薛善德一时分不清左珩的用意,他当真没有私心,只为天起帝、为大渊朝着想? 左珩没有以权压人,对他们更没有威逼利诱,也算竭诚相待。 二人对望甚久,最终同意了左珩的提议。 左珩暗自吁一口气,梅嵩和薛善德不是樊昌之流,不畏强权也不是不可能的。 好在他们能以大局出发,站在高处思虑这件案子。 他们一旦“秉公办案”,看似全无问题,实则助纣为虐,一把利刃便插在了天起帝枕边。 至于背后还要牵扯到什么,实在无法估量。 解决了最关键的两个人,剩下的高赋便如囊中取物。 才把人带进诏狱,连宋绩掌握的证据都未展示,他便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左珩扣下他签字画押的证词,将人安然释放,只让他带一份礼物送到何润福府邸。 高赋听话照做,他的把柄被校事厂捏着,哪还敢耍什么心眼? 高赋连夜去往何润福府邸,将何莺莺的背景调查结果送到何润福眼前。 何润福的大儿子恼羞成怒,直接上手将那些纸张撕碎,“左珩欺人太甚,我们怕他不成?” 何润福瞧着脑子不灵光的大儿子,长吁短叹:“你撕了一份还有另一份,这不过是为给我们看誊抄的罢了。” “尚书,其实围猎场修建得尚算可以,纵使梅嵩他们深入彻查,也未必能查出猫腻。”高赋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替对方说起话。 他别无选择,不为对方说话,万一上面追究下来,首当其冲就是他这个告发人。 何润福马上就要告老还乡,要不是大儿子怂恿,才不会出此下策。 “何莺莺留不得,派人把她接回来,赶快送出丰都。”何润福谨慎一辈子,不能在这时栽跟头。 “爹,这怎么能行?选秀女在即,翼王早就打包票准能让何莺莺入选!”大儿子仍执迷不悟。 尽管何润福不想承认,可他的儿子确没有走仕途的头脑。 赵烨知道何莺莺是假,名义上帮何家弄进后宫一个妃子,实则是掌握了何家的命脉。 何家以后就成了赵烨的补给站,要什么就得给什么,否则就没法子在丰都混下去。 谁不知赵烨心狠手辣,谁在赵烨手里得到过便宜? 唯有他的傻儿子认定,赵烨是可依附之人,待何润福离开朝堂,何家得依靠翼王走下去。 “我亲自去见翼王,这件事咱们何家不再参与。” “爹,你就这么怕左珩?他一个阉人算什么东西?” “他把证据送到咱们家来,就证明他没有把这些呈给陛下,这个台阶我们不下,以后便再下不来!” 何润福强硬地做出决定,让高赋给左珩带句话,何家知道该怎么做。 高赋离开何家时,何润福父子还在书房里争吵,他这才清楚自己险些卷入一场巨大的阴谋里。 内务监很快得来消息,何莺莺忽然得了重病弃选了。 元执反复查看递上来的诊断单子,老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陶麟默默拉走元执,在旮旯里道:“小的听说,左珩前儿在通政司那边撤走一份折子。” “这种事他干得还少?指不定收了谁的黑心钱。”元执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仿佛自己从来没做过似的。 “咱们要不要查一查?” “查什么?内务监最近都忙成什么样了?现下什么事都没有选秀女重要!” 元执先前很看好何莺莺,觉得她是以后可巴结的靠山之一。 如今少了这一位,还得重新寻觅。 他始终瞧不上黄妙英,不是黄妙英资质不行,而是认为黄妙英的家世只是个空壳子。 陶麟闻言只好作罢,不敢违背元执的意思。 消息很快从内务监传出来,黄妙英父女大喜,知道这都是左珩在背后运作的结果。 不等黄妙英提醒,黄仁雍已备好银子,打算给左珩送去以表谢意。 左珩这时派宋绩上门,预判了黄仁雍的行为,要他不必这么做。 反而叮嘱他要积极配合梅嵩他们调查,最好吐些银子出去。 黄仁雍何等聪明,转瞬明白左珩的意思,只有把这些烂账平干净,黄妙英以后的路才会坦坦荡荡,否则一旦被人翻旧账,又得授人话柄。 黄仁雍找来许汝徽共同商议,许汝徽却有意敷衍,想把罪责都推到他身上。 黄仁雍这才明白,左珩为何不让许汝徽知晓他在背后出力,这种小人实在可恶。 可毕竟是他们俩共同经手的项目,不核对好账目,出现不一致的话,又得惹一堆麻烦。 黄仁雍主动表态,愿意把账目里核对不上的地方填平。 许汝徽非但不愿承担,还把自己摘干净,横竖一副“我没钱”的臭德性。 黄仁雍见许汝徽冥顽不灵,也不再惯着,狠狠斥责他一顿后,打算只顾自己,让梅嵩他们细查这个蠢货去吧。 许汝徽这几天被逼得焦头烂额,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出去当了。 可惜收获甚微,莫说五千两,就连五百两都搞不定。 许汝徽一面感慨自己这大半生什么都没落下,一面怀疑为什么他的家底会消耗得这么快? 在这种惶恐中,许汝徽到底被带走问话。 梅嵩与薛善德已和黄仁雍通过气,对他的质问毫不心慈手软。 许汝徽起初还嘴硬,拿出左珩的名头诈唬梅、薛二人。 幸而左珩早和他们交代明白,才不会上这个小人的当。 许汝徽被熬了整整一夜,彻底磨没脾气,托人往家里捎信儿。 让孙桂兰二选一,要么凑五千两银子填补窟窿,要么让许纭放弃参选秀女的资格。 孙桂兰抱着许纭痛哭流涕,始终避在房里的许骋终走出来,“姐姐,你放弃吧,不然我连科考都参加不了了。” 许纭“噌”地一下从孙桂兰怀里跳出来,“凭什么让我放弃?你怎么不放弃科考?” “你冲我喊什么,是你得罪了长姐,长姐要毁的是你的前程!”许骋露出厌恶的表情,“你就不配进宫当娘娘!” 许纭和许骋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谁也不让谁。 孙桂兰望向姐弟俩一阵心痛,许家这么惨全都拜许宛所赐,那个不得好死的小妖精! “够了,别吵了!” 孙桂兰翻箱倒柜找出珍藏多年的体己钱,这是她最后的老本。 第087回 离间很成功 - 奸佞妻 - 斐什 孙桂兰再次来到左珩宅邸,将最后的体己钱送到许宛手里。 彤珠帮着清点一番,加上先前的八百两勉强凑足四千两银子。 许宛不在乎钱有多少,只叹孙桂兰再坏,还是懂得为子女考虑未来。 若原主的母亲还在世,她也应该被这般疼爱。 许宛收了钱,打发孙桂兰回家等待消息。 许宛则带着这些钱去找薛善德,不是以左珩家眷的名义,而是以许汝徽长女的名义。 薛善德以礼待之,简单说了几句案情,无非是让许宛放心,许汝徽没犯多大的错误,不日便可释放归家。 许汝徽开始还以为是许宛帮他出的钱,直到走出审讯室,回往家中才知是孙桂兰所拿。 他非但没感谢孙桂兰,反而对孙桂兰起了疑心,二十多年的时间竟没把她看清楚。 孙桂兰背着他到底攒了多少积蓄,若不是他这次有难,耽误到女儿儿子的前程,她还要瞒他多久? 假如不耽误女儿儿子的前程,她还会拿出这笔钱吗? 许宛逼许家掏钱就是这个目的,要让许汝徽借机瞧瞧,他的枕边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不过几日时间,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暗涌。 左珩回到家中,疲惫地倒在拔步床里,这几天快把他累散架子了。 许宛闻讯从后院跑回来,“大人,大人!” 左珩斜歪在引枕上,摊开臂膀,“来。” 许宛像只小兔子似的钻进他怀里,“事情都解决了吧?” “明天大选,许纭照常参加。”左珩淡淡地说道,“到底便宜她了。” “她不是妙英的对手。”许宛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没给你添什么乱吧?我只担心影响你。” “影响我什么?结果皆大欢喜,哪方也没有损失。” “赵烨在背后不得气个半死?他设了这么大一个局。” 左珩把下颏抵在许宛头顶,“那他恨我的地方可太多,诸如此类的事我以前也没少干。” “说不定除了何莺莺,他又压别的宝了呢?”许宛不禁发问,老觉得事情解决得有点太顺利。 “那就没法子了,我已尽力。” “我想明天……” “你明天又要做什么?” 许宛蓦地转身,面对着左珩,“我想进宫。” 左珩揉了揉眉心,“你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你说呢?” “不想放过许纭?” “和如宁都商量好了吧?还假惺惺地来请示我,你不过是通知我一声罢了。”左珩抬指掐了下她的脸蛋,宠溺一笑。 许宛被左珩戳穿心思,索性不再伪装,“反正我不会让许纭得逞。” “其实我可以……” 左珩话未说完,就被许宛拿手指捂住嘴巴,“这点小事不劳你动手,我知道元执他们总盯着你,明儿看我的吧。” “殿前不得失礼,凡事得拉上如宁。”左珩化身老父亲,喋喋不休嘱咐起来。 许宛“嗯嗯啊啊”地应声,感觉左珩哪里是长了一岁,分明是长了二十岁。 左珩休息一会儿,起身又要离开。 许宛拖住他的胳膊不肯松手,“喂,你怎么又要出去呀?” 左珩不舍地揉揉她的额头,“我是特意回来看你,现下得去见义父。” “要和他坦白你最近做的事?” “当然。” 先斩后奏固然可气,但不告知左梵山更不地道,总比老太监从旁人嘴里获悉要好。 “晚上还回来吗?” “我睡在义父那边,得让他觉着我对你腻歪了。” 许宛努努嘴,“大人,明天见。” 左珩从怀里取出一支玉钗,“路上瞧见觉得好看,就买了回来。” 他动手戴到许宛发髻里,这玉钗果与她特别相称。 许宛一径跑到铜镜前,左看看右瞧瞧,“你什么时候给我梳挑心髻?” “现在就给你梳。”左珩易如反掌,不会耽搁太久时间。 许宛却抱着头发躲出去老远,“不行,你现在给我梳好,我今晚都舍不得睡觉了。” 左珩敛眸欲笑,她原来这么珍惜他? “厂公,时候不早,咱们得启程了。”苏春风真不想打扰主子俩起腻,就是怕再晚些左梵山已入睡。 如宁一大清早就在宫门口守候,直到内侍把许宛接进来才松口气。 “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有事不来了呢!” “玄武大街堵得要死,天都没亮就全是车马。” “一个人背后是一整个家族,跟男子科考放榜似的,正常。” 赵燃带许宛抄小路先回自己宫殿休憩,顺便给她介绍一下宫中人物和规矩。 许宛抱着赵燃最心爱的一只狸花猫,“它好乖啊。” “我喂了‘秀虎’一堆好吃的,今儿要是给我丢脸,我非饿它三天不可!”赵燃得意洋洋,对于即将发生的状况信心十足。 “这次多谢公主啦。”许宛举起秀虎的两只前足,向赵燃作揖。 赵燃端起茶盏假意泼向许宛,“少跟我来这套,你上次那么帮我,这次又那么帮妙英,我才帮你多小的忙。” “这次闹不好,你要和我一起挨罚。” “皇兄不会,你放心好啦。” 赵燃忽地凑近许宛,“格彬世子已离开丰都?” “前两日就走了,离戎王催他回去完婚。”许宛往宫殿四周寻了寻,担心她们所言被旁人听去。 赵燃抚了抚心窝,“他没少为难你吧?害你为我受气。” “没有,格彬世子虽然霸道了点,为人还算正直坦荡。”许宛替格彬说起话,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 少焉,宫娥跑进来相告,宝相殿那边已经开始了。 许宛抱起秀虎,紧跟赵燃去往宝相殿后巷。 “前面热闹极了,总有三四十人呢。”宫娥小声讲述,“听闻内务监淘汰下去一大半,留下的这些都是佼佼者。” 赵燃冷哼一声,“内务监这帮饭桶,淘汰半天竟留下许纭那种货色?” “我那继母是个美人,许纭并不难看。”许宛语意里皆是嘲讽。 “光听妙英给我形容那两次,我就不待见她。” “好啦,知道你们才是我的好姐妹。”许宛抱起秀虎戳戳赵燃。 赵燃蓦地拦住许宛,抬手指向不远处,“瞧见没有,妙英……居然和许纭一组!” 第088回 秀虎小功臣 - 奸佞妻 - 斐什 还真是冤家路窄,倘或不是抓阄,就是内务监有意为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黄仁雍和许汝徽最近摊上的事,不可能没传出一点风声。 黄妙英着一件槐黄圆领大襟短袄,下穿绀青百褶襕裙直盖脚面,发髻盘得很高,非常大气利落。 许纭则披着一袭百蝶云纹对襟大袖长衫,珠光宝气,大有艳压群芳之姿。 赵燃拿眼觑向许宛,啧啧了两声,“你那继母是苦谁也不苦女儿啊,她那一身行头值不少钱。”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配与妙英相提并论。”许宛抱紧秀虎,嗤笑一声,“如此扎眼,自会有人教训她。” 果不然,转瞬的工夫,许纭就和身旁的一位小姐吵起来,因为对方不小心踩了她一脚。 许纭不依不饶,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身边霎时多出好几个帮手。 都是丰都有头有脸的高门贵女,大家相互之间都有点交情,怎会让许纭欺辱了? 许纭自知势孤力薄,方才放低姿态,惹得众人一阵嘲笑,黄妙英也借机讽刺她两句。 赵燃和许宛在远处看了会笑话,终溜到宝相殿后巷。 这里看不到殿内状况,但殿外景象却一目了然。 一排排秀女被带进来,短短半刻钟,有人选上,从此步青云;有人落选,与人上人失之交臂。 除了赵燃,咸华、陶欣,还有几位老王爷家的郡主,也都溜过来瞧热闹。 众人聚到一起品头论足,一会儿夸这个,一会儿损那个。 许宛全神贯注,只等许纭入场。 不过她心里有些担忧,毕竟这一组有黄妙英,万一影响到她可怎么办? 等待不知多久,终瞧见黄妙英和许纭款款走进宝相殿。 她们在殿门外给皇帝跪地磕头,又被身旁的太监大声宣读各自出身。 “太后和皇后都在吗?”许宛低声问道。 赵燃刚要回答许宛,旁边的咸华凑过来道:“皇后身体不适,没过来;太后起先还在,这会好像也回去了。” “皇兄的后宫是出了名的低调。”还是豆蔻年华的陶欣也忍不住感叹。 许宛听闻反倒松口气,一尊大佛总比三尊大佛好对付些。 她们距离宝相殿前仍有些距离,不能听清楚皇帝与秀女之间的对话。 许宛抻着脖颈眺望,仿佛看到黄妙英淡淡一笑。 她悬着的心放下一点,但见许纭抬头回话,她赶快趴秀虎耳边低语几言。 秀虎好似真能听懂人话,“噌”地一下从许宛怀里跳走,直奔宝相殿而去。 许宛做出惊讶状,拽住赵燃紧迫道:“公主怎么办哪,秀虎恐要去宝相殿捣乱!” 赵燃大声斥责起许宛:“没用的东西,怎么连只猫都看不住,耽误皇兄大喜事,看我不打死你。” 说罢,便急匆匆奔向宝相殿。 许宛刻意愣怔一下,被陶欣公主推了把:“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过去陪如宁姐姐找猫呀!” 许宛“嗯嗯啊啊”地应和,这才紧随赵燃而去。 秀虎避过宫卫和太监们的视线,直扑向正在答话的许纭身上。 上一瞬还落落大方的许纭,瞬间惊惶失措大喊大叫起来。 赵燃和许宛同时冲到宝相殿前,赵燃先跪到天起帝面前,“陛下息怒!” 许宛则去抓住秀虎,将这只小功臣抱进怀里,而后才随赵燃给天起帝磕头。 “哟,这不是秀虎吗?”天起帝没有不悦,“如宁,你带着它跑来瞧热闹?” “皇兄,秀虎不是故意的,您别责罚它。”赵燃抬起头,用眼神给天起帝撒娇。 “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没有看顾好秀虎。”许宛把头压得很低,嗓音却非常洪亮,就是要让殿内外的人都听清楚。 “许宛你闭嘴!等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赵燃当着天起帝面,一巴掌甩在许宛肩膀上。 天起帝登时打起精神,眼前这个秀女的叫许纭,跪着的这个奴婢叫许宛? “你抬起头来。”天起帝命令许宛,“你是如宁的宫女?” 许宛慢吞吞抬起头,“回万岁的话,奴婢,奴婢……” 正将此时,不知左珩从哪里冒出来,特别突兀地跪到天起帝跟前,“皇上,她是奴婢的对食,乃工部侍郎许汝徽的长女。” 天起帝依然没恼怒,反而饶有兴趣地睃了眼许纭。 她被秀虎吓得乱窜,已算殿前失态,纵使被太监搀扶到一旁,也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反倒是黄妙英始终端庄得体,并没受到外界的干扰。 “得如宁公主垂爱,内子常帮公主绣些女红。”左珩帮她们把这出戏唱圆满。 “今儿是进宫给公主送样子,碰到宫中大喜事,忍不住求公主带着过来见见世面。” 许宛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望了望天起帝,又看了看左珩。 “皇兄,你不要生气,我们不打扰你了!”如宁拽起许宛就要逃,还不忘小声斥责左珩几句。 许宛和左珩哪敢随便起身,天起帝还没有发话呢。 天起帝本来就没瞧上许纭,现下又知道许宛和许纭的关系,天子怎么能够和阉人成为一家人,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内务监谁拟定的名单?”天起帝追问起身边宦官。 元执缓缓站出来,战战兢兢地回话:“陛下,是奴婢。” 元执不是不知许纭的身世,是打听出许宛和许家不和,故意将许纭留下来,就是想给左珩添堵。 可算计半天,却没料到左珩和许宛,竟会拉着如宁上演这么一出戏。 假设许纭被皇帝选中,事后得知许宛跟了左珩,只需让左珩把人处死便没有后顾之忧。 许宛先下手为强,反而将了天起帝一军,许纭再无进宫的可能。 天起帝没有当众责备元执,只点黄妙英入宫,余下秀女全部落选。 许纭幽怨的眼神就快把许宛活吞,她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美梦,到底被许宛亲手打破。 可在天子面前,许纭一个字都不能说,只得忍气吞声地走出宝相殿。 “起来吧。”天起帝终于发话,左珩和许宛这才起身。 天起帝上下端详许宛,“你和左珩一起去的岩疆?听说你只身犯险做饵进入暗窑,把马凌志和吕珍吉震撼得够呛?” “是左公公他教奴婢这样做的。” “左珩如此心狠手辣?” “他是为大渊、为万岁,奴婢听他的,也心甘情愿。” 许宛撸了撸怀里的狸花猫,腹诽,在皇帝跟前当差的活一般人真不干了,天天这么虚伪讲话,快累死了。 第089回 单挑一家人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和赵燃安然离开宝相殿,只留下左珩继续应付天起帝。 秀女大选已临近尾声,她们出来时,听说已定了五六位,其中就有黄妙英。 “双喜临门呀!”赵燃忍不住笑叹,“妙英当选,许纭落选。” 许宛咯咯地笑起来,连走在逼仄的高墙下,都不觉得压抑了。 她颠了颠怀中听话的秀虎,“回头我给它买几个月好吃的。” “不用你,它吃不惯宫外东西。” “还挺金贵。” “那是当然。” 赵燃和许宛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却见许纭堵在她们前方。 赵燃一面轻嗤:“不自量力。”,一面冲着她就走过去。 许宛忙地把赵燃拦下来,“许纭不配你动手。” 她把秀虎还到赵燃怀里,大步走至许纭面前,“二妹怎么还待在宫里?” “许宛你这个贱人,你如此毁我前程,我绝不会放过你!”许纭明显哭过,脸上的妆容都已花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和许汝徽,只要我活一天,你就休想进宫。”许宛面带微笑,誓要把许纭气疯。 “爹已经被你害得那么惨,你还不肯放过我们家!” “许汝徽自己贪污公款,若不是我,他现在死在哪都说不准。”许宛绕到许纭身侧,“你不放过我,以为我会放过你?” 许纭后脊一阵发凉,汗毛都快倒立起来,“你,你什么意思?” “这么健忘?我年前就说过,有些账咱们年后慢慢算。”许宛挽起赵燃,笑颜如花地走远。 许纭追出来好几步,恍恍惚惚地追问:“家里早就没钱了,你还要我们怎样?” 满怀期待的许汝徽夫妇,听说许纭在宫内的遭遇,气得火冒三丈,连家都没回便直奔左珩宅邸。 许宛这时候已出宫回来,刚和彤珠她们讲完大快人心的时刻,许汝徽和孙桂兰便已登门。 许宛故意不放他们进来,磨磨蹭蹭半晌,才迈出临街大门。 “你这个不孝女,畜生啊!” 许汝徽经历前几天的事后,已苍老许多,两鬓多了许多白发,整个人也病秧秧的。 孙桂兰一改前几天低声下气的模样,掐腰破口大骂:“你和你那早死的娘一样可恶,你不得好死!” 许纭本躲在马车上哭泣,见父母亲如此为她出头,也跳下来加入骂战。 彤珠和青杏想要帮许宛还嘴,还有闻声赶出来的鲍嬷嬷和袁媳妇儿也要帮许宛说道说道。 许宛把人一一拦下来,更把举着大棒子要打人的朱伍等人按住。 她优哉游哉地走到许汝徽眼前,“把你们家的上房收拾出来,我过两天就搬过去住。” 许汝徽一脸懵然,许宛到底在说什么呢? “我的香料铺子过两天开张,就在你们家前街,不愿意来回折腾,还是住在自家方便。” “你别欺人太甚!”许汝徽气得手脚发抖,浑身都快站不稳。 “记住了,我要住上房,厂公也会时不时过去的。”许宛学着孙桂兰的模样理了理发髻,“许骋快科考了吧?” 只这一句话,就把许汝徽和孙桂兰吓个半死。 许宛这是在暗示什么? 她刚刚折断许纭的前程,难不成又要阻碍许骋的仕途? 以前的许宛没有这个能力,可她现在背靠左珩,这个大奸臣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许汝徽后悔死了,当初怎么就把她送给左珩了呢? 送给左珩也罢,半点好处没捞着,反而让她翅膀变硬。 “还不走?还要在这继续丢人?” 孙桂兰拉住仍气势汹汹的许纭,垂头丧气地离开左珩宅邸。 彤珠和青杏赶快扶住许宛,“姑娘,你还好吧?” “我好得很。”许宛没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倒是鲍嬷嬷不声不响地搂住许宛,“都是什么父母,我可怜的姑娘。” 许宛调头安慰起大家,她真的没事。 许家人以前怎么欺负她,现下都让他们慢慢还回来,这只是个开始。 左珩夜幕才归,甫一进家门,就让朱伍拦下诉说一气,言语里全是替许宛委屈、抱不平。 可明明是许宛四两拨千斤,把许家人制得服服帖帖。 “朱大哥,你快不要瞎说啦!”许宛不得不从正房里跑出来,将左珩拉回去。 许宛故意打岔,先问左珩她们走后的状况。 天起帝没责罚左珩,倒是把元执大骂一顿,斥他做事不细致,竟让许纭那种货色夹进来。 元执不敢争辩,只得忍气认罚,被打了几十板子。 “这么说的话,你和元执的梁子岂不是越来越深?” “我的仇人很多,不差他这一个。” “我今儿怎么没瞧见左老公公,他不在御前伺候了?”许宛想起左梵山,疑惑地问道。 左珩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他最近身子不大好,不得已请休了。” “严重吗?” “说不好。” 两个人说说话,天色已晚下来,本以为今晚可睡个安稳觉,左梵山那边忽然传来消息,左梵山病重,让左珩马上过去一趟。 左珩不敢耽搁,穿好衣服就直奔义父宅邸。 陶麟在床前伺候,见左珩进来,立马退出房间。 左珩接过药碗,伏在床边服侍左梵山喝药,“父亲,得全喝下去。” 左梵山神色不大好,无力地摆摆手,示意左珩将药碗放到一边。 左珩皱眉叹气,暂先把药碗放回去,“父亲,不吃药病不会好。” “你最近在背后做的那些勾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左梵山单刀直入,全然不给左珩颜面。 左珩没有装傻充愣,而是坦荡承认:“他们跟我还是跟父亲,有什么分别?” 左梵山背着左珩掌控的势力,被姚宗安宋绩摸索出来,已逐渐归到左珩麾下。 那些人是左梵山秘密培养的,也是挂的校事厂的缺。 陶麟是被他们所藏,钱小鱼一案是他们在暗中摆布。 左珩老早就知道有这股神秘力量的存在,只是一直没想捅破这层窗户纸。 这一回他暗暗行动,不过是想架空左梵山,逼老太监自行退下来。 但左珩从没想过伤害左梵山,更不愿看到他病成现在这个模样。 “我压不住你了,萧珩。” 左梵山蓦地念出左珩的本姓,似警告也是在提醒。 第090回 恶人为我用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无声地掀起袍服下摆,郑重跪在左梵山眼前。 左梵山没拿正眼瞧他,可身子控制不住地微颤,到底将他的心绪出卖。 “儿子从未忘记您的恩情。”左珩所言发自肺腑,并不是虚情假意。 萧氏一族乃辅佐先皇万光帝登基的最大功臣,只因支持当时的吏部尚书变法,推行新政触及到豪绅及皇室的利益,被联名上书遭到弹劾。 吏部尚书离奇死在家中,左珩的祖父、父亲锒铛入狱。 只要交出吏部尚书交给他们的调查手稿,就可放他们出来。 但左珩的祖父、父亲拒不交出,到底惹来杀身之祸。 不明身份的黑衣人闯入萧家,杀光所有喘气的活物,连条狗都没有放过。 手稿被他们盗走,为掩盖罪行,一把火烧了萧家大院。 而左珩是那场大火里唯一幸存者,是左梵山救了他。 变法彻底失败,吏部尚书的死被诬陷成畏罪自杀,左珩的祖父和父亲则担下一堆“莫须有”的罪名。 他们最终被判斩立决,而枉死的萧家人却没换来半点说法。 行刑那日,左梵山带年幼的左珩去了法场。 那惨不忍睹的血腥场面,成为左珩挥之不去的噩梦。 十多年前,万光帝在睡梦中想起这件事,又责令手下秘密查询萧家后人,就是担心没把萧家斩草除根,再遭来萧家后人的报复。 万光帝有愧于萧家,他为维护统治阶层的利益,牺牲掉忠心耿耿的萧家人。 万光帝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最信任的大太监,包庇了萧家唯一的后代,就一直默默潜伏在他身边。 那是一场阴谋,不是一人所做,而是多人合为。 左珩想洗刷冤屈,根本无法像一般案件那样调查取证,因为最终盖棺论定的是万光帝本尊。 唯一的渠道,是如今的天起帝亲自翻案。 这便是左珩想拼命往上爬的缘由,但左梵山始终都不同意。 他不认为天起帝能为萧家做主,在身边服侍这么多年,早摸透新帝的心性。 父子俩的矛盾就在此,左梵山不放心左珩,才会派眼线常常监视。 一手养大的儿子,总不好让他找死,丢掉性命。 左梵山从不怀疑左珩的忠心,只是他这儿子到底是萧家的种,随了他祖父、父亲的执拗性格。 “我这病是老毛病,太监能活到我这把年纪已算赚到。” “父亲会长命百岁。” 左梵山略略抬手,示意左珩站起来说话。 他属于大器晚成,生命前四十多年默默无语,甚至算得上逆来顺受苟且偷生。 早年吃过太多苦,导致他身体衰老得比常人更快些。 大渊朝帝王家持续多年的动荡,才成全了左梵山,顺带着造就了左珩。 自古位高权重的太监,几乎没有善始善终的结局,左梵山早做好心理准备。 “你得了他们也好,都是难得的后生。” 左珩哪里知道,他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将那些暗卫收编,是左梵山精心安排过的。 左梵山随即念出几个名字,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左珩在用人方面得到左梵山亲传,左梵山看中的人亦是左珩看中的人。 “司礼监早晚要起乱子,我这个位置不是你想做就能做。” 左珩只觉左梵山像是在交代后事,心里一时难受,双眸蓦地红润起来。 “知你气我重用陶麟,他早该死。” 左梵山微一扬下巴,左珩便明白义父的意思。 不慌不忙地转身,将房间各个角落巡视一遍,确保陶麟及旁人不会偷听。 “他害死你姐姐和柳芊,我比谁都想让他死。可正因为他足够狡诈、邪恶,才更适合做细作。” 此言一出,左珩终是不淡定了,“让他做谁的内线?” 左梵山笨重地咳嗽一声,吐出一口带血丝的痰。 左珩赶快拿来漱盂接着,心里愈加担心义父的病。 “这么些年,我们看似在暗处,实则在明处。各方细作总能混到我们身边,而我们的人却无法混到他们身边。” 左梵山分析得非常有理,校事厂的监视,虽然是秘密暗暗进行,但都是依照皇帝指令做事,说到底都是短期的、公务行为。 而校事厂得罪的大量敌对势力,则在真正的暗处,培养私家细作潜伏到左梵山、左珩身边。 他们父子能活到今天,没被暗杀,没被治罪,已属万幸。 “你很清楚,无论是赵烁潜入到你宅里偷奏折,还是乌胡刺客刺杀皇帝,还是这次何家派瘦马混进宫,幕后黑手都指向一人。” 是翼王赵烨,他干的事不止于此,挑唆大臣上奏,让赵燃嫁入离戎;排挤王征,安插自己人进内阁;甚至岩疆田大齐的死,都有可能与他有关系。 这些左珩心知肚明,所谓的“清流派”,不过是赵烨掌控玩弄的一个名词而已。 “元执虽然狠厉,但脑子还是差了些,陶麟却不一样,他比元执更深沉,更恨你我二人。” 左珩瞬间醍醐灌顶,左梵山之所以这么捧陶麟,是为了让赵烨看到他。 校事厂代表天起帝,赵烨想整死左珩不是一天两天。 这些年明里暗里使过多少绊子,连他自己都未必能数得清楚。 一个对左家父子了如指掌的老人,是赵烨可遇而不可求的“利器”。 “父亲既了解陶麟为人,就该知道他定会出卖我们。” “不出卖我们,赵烨怎么会相信他?这是他送给赵烨最好的见面礼。” “可……” “我们之间最大的秘密,就是你的身世,一姓萧,二不是真太监。只要他不清楚这些,对我们就造成不了致命伤害。” 左梵山缓慢挪身,从枕下拿出来一个小匣子递给左珩。 左珩打开定睛一看,一时哭笑不得,里面是陶麟缺少的那二两东西。 做了太监后,都会对失去的那二两肉执迷惦念,但凡有钱都要把它赎回来。 可单靠这一点,能拿捏住毫无底线的陶麟吗? 小匣子里还有两张纸,一张纸里标注了陶麟父母亲埋葬的地点,也就是说左梵山挖了他家祖坟。 另一张纸里则是陶麟唯一弟弟的去处,他弟弟在很小的时候走丢,后被僧人捡回寺庙里抚养。 如今他还是个出家人,左梵山没有打扰他,只是把他寻了出来。 出走时间、地点、信物、胎记,甚至是老和尚的描述,都记录得非常细致。 有了这些,陶麟还会倒戈回来,到那时便可为左珩所用。 “父亲,你呕心沥血布得这场局,儿子到今天才明白!” 第091回 幕后浮出面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伏到左梵山床前,甚少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始终戴着冷峻无情的面具,像一个不知疲惫、没有感情的器具。 左梵山轻抚儿子的头顶,“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今晚将你叫来,是为让你做好准备。” 左珩已知该怎么办,余下的事不需左梵山再一点点指导。 左珩在左梵山床前,侍奉一整晚,直到次日清晨才离开左梵山宅邸。 左梵山信任左珩的能力,只要他不乱来,定能斗到最后。 这里面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许宛,尽管左珩一再否认他和许宛的亲密关系。 此时左梵山病重的消息已在宫内宫外传开,天起帝很关心他的状况,毕竟这个老太监替他做过太多事。 左珩顶着疲惫的面容进宫当值,元执这日则轮休。 他将陶麟叫出来,打探左梵山身体究竟还能撑多久。 陶麟不敢乱说话,只道太医们反复看诊,都说不太乐观。 元执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暗示陶麟,让他助自己拿下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 陶麟满口答应,还奉承元执,他比左珩强太多。 当初校事厂厂公的位置,本就应该是元执所得。 元执被他这么一提醒,更气不打一处来,新账旧账终可以一起算。 与元执分开后,陶麟避开耳目重返左梵山宅邸。 他是借替左梵山置办补品,才从宅邸溜出来和元执见面。 然就在回去的路上,他老觉得自己被人跟踪了。 到底是校事厂番子出身,这方面的侦查能力没有退化。 陶麟故意走到狭窄的小巷子里,觉着在这里动手,自己胜算的可能性更大。 哪料尾随之人却没有要打斗的意思,只是塞给他一张字条便离开。 陶麟打开字条,上面只简单写着,约他在城郊一处山庄里见面。 连落款都没有标明,陶麟感觉这是个圈套。 将纸条撕碎扔了后,就回到左梵山宅邸安心做事。 可黑夜来临,他满脑子都是那字条上的地址。 那座山庄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想见他的人身份定不低。 陶麟思来想去,和宅里人谎称身子不舒服,早早回房休息。 实则是换身夜行衣,悄悄潜出宅邸,直奔城郊那处山庄。 确定陶麟离开后,老管家才匆匆来报:“主子,陶麟已走。” 左梵山淡然点首,鱼上钩了。 他安心地躺下去,反而睡起安稳觉。 陶麟在山庄外徘徊许久,愣是不敢进入。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都来了这么久,为何还不进去?” 陶麟恍惚转身,却是白天跟踪他的那个人。 “你面子真大,能让王爷等这么久。” 陶麟下意识吞咽一口口水,“王爷?” “翼王殿下。” 那人向陶麟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随即走在前面带路。 陶麟稀里糊涂迈进山庄,里面萧疏安静,完全看不出有人常居的迹象。 陶麟被那人引进厅中,果见赵烨负手伫立在里面。 赵烨气度不凡,自持一股威严气场。 陶麟太过激动,“咣当”一下跪地,磕起头来,“奴婢见过殿下。” “陶大当头本不该这样啊!”赵烨居高临下地笑笑,言语里带有几分戏谑。 赵烨不急于和陶麟讲投诚,而是让身边的亲信背起陶麟的背景。 亲信名为陈协之,正是带陶麟进来的那人。 “左珩滥杀无辜、祸害良家妇女的谣言,就是从你嘴里传出校事厂的吧?” “你把左珩后宅搞得天翻地覆,哦,对了,柳芊还是为你而死。” “左梵山那老太监为何要救你?” 陶麟满头冷汗,赵烨竟然把他调查得这么清楚。 “王爷,您听奴婢解释……” 陈协之望向赵烨,见赵烨阖了下眼睑,方闭口不谈。 “你不必向本王解释,本王只想跟你确认一点,想置左氏父子于死地吗?” 赵烨很清楚,陶麟别无他选,他势必要成为自己的走狗。 陶麟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暗自庆幸,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借助赵烨的实力,他报复起来岂不更得心应手? 没等赵烨向他承诺什么,陶麟已滔滔不绝道出左氏父子老底儿。 赵烨满意地看了看陈协之,陈协之当即向陶麟下达第一个任务。 左梵山将死,不能让他寿终正寝,得让他留下阉人误国的骂名。 陶麟没想到,忽一上来,就给他安排这么大的任务。 左梵山那老太监一点不糊涂,想扳倒他,简直太难。 陈协之随后报出几个人名,让陶麟去找他们运作。 陶麟大为震撼,原来那些权臣早是翼王的人? 没等陶麟喘口气,又向他下达第二个任务,便是扶持元执登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宝座。 “这个位置,本该由你来做,但你进宫日子太短,恐难服众。”陈协之道出理由,“不过,除掉左氏父子后,校事厂厂公的位置就是你的。” 这个诱惑简直不要太大,陶麟那样屈辱地离开校事厂,若是能高调回去,不枉找回些颜面。 “元执早是殿下的人?” 赵烨和陈协之不约而同笑出来,元执是恶事做过不少,脑子却不够用。 不必把元执正式拉下水,简单贿赂他,金钱和女色很容易拉拢,他自会为赵烨所用。 陶麟从他们主仆的眼神中读懂一切,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说不定还可让元执替他背锅呢。 陶麟踏着月色离开山庄,陈协之问向主子:“殿下,这人靠得住吗?” “靠不住,但仇恨会让他依附于我们。”赵烨走到灯烛旁,挑起里面的蜡油。 “咱们试过那么多次……” “左氏父子不会永远幸运。” 陈协之躬身走到主子身后,“何润福前儿刚刚致仕,皇帝给了好大的面子,如今兵部尚书的位置空缺下来,我们要不要……” “暂先别动。”一滴蜡油溅到赵烨指头上,“与何家那傻儿子断了联系,何家没用了。” “都是左珩坏咱们的好事!”陈协之恶狠狠地啐道。 “那个人安排得怎么样?” 陈协之明白主子指的是谁,“他的头发还没蓄起来,恐得用假发髻。” “放他出去,让他好好追求爱情。”赵烨狞笑,在等好戏上演。 第092回 事业蒸蒸上 - 奸佞妻 - 斐什 却说许宛的香料铺如火如荼地开了张,她央左珩取个名,以表对东主的尊重。 左珩琢磨半天,留给她两句前朝大诗人的名句:“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香料铺的名字由此定为“露凝香”,倒也符合丰都女子对诗情画意的追求。 许宛选了个黄道吉日,恰赶上周围商市有大集,稳稳地抓住第一波客流。 黄妙英次日就要入宫,特意赶过来向许宛道贺,赵燃没能溜出宫,只得让赵烁代劳。 左珩自己不便露面,却把姚宗安和宋绩送过来捧场。 最让许宛感到意外的是,远在离戎的达布、岩疆的马凌志也都卡在开业这天,及时送来贺礼。 他们经营的本就是独一无二的离戎香料,稀有独特、香气袭人、用处广泛,很快得到丰都女性的喜爱。 许宛特意扩大展示区,让客人有足够的空间挑选、对比,哪怕在店铺里待上一整天都不会撵客。 还贴心地为女性主顾提供免费的甜食、蜜浆,让这里变成一方可谈天的小空间。 连店伙也是男女各配一半,有的小姐媳妇儿脸皮薄,就让和蔼可亲的姑娘介绍香料;若是遇上贵妇太太,就让唇红齿白的小伙介绍香料。 连续几日下来,许宛忙得焦头烂额,但数着天天进账的银子,只觉这是值得的。 一日黄昏,左珩踏着夕阳迈进露凝香,彤珠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接待,瞧见是厂公,霎时收敛笑容。 左珩攒着眉心走进后室,“彤珠见了我,跟见瘟神似的。” “你来了又不花钱买香料,她能高兴吗?”许宛起身揉揉肩颈,“大人,咱俩多久没见过面?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 彤珠正好走进后室给左珩奉茶,听到许宛这么说,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左珩端起茶盏呷了口,“这铺子以后让彤珠负责了?” “我说我不行,姑娘非逼我上,厂公,您劝劝姑娘,快别难为小的了。” 彤珠满脸愁容,从未想过许宛会把这摊活交给她。 “青杏性子软了点,还是你比较适合出来。”左珩对于许宛的决定,表示肯定。 许宛抢过左珩的茶盏也喝下一口,“屋子里两个人,你就端上来一盏茶,罚你天天待在露凝香里赚钱。” “姑娘~” 彤珠抱住许宛胳膊撒娇,想到去岁时,许宛便意味深长地对她说过,自己定要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才过去多久,许宛果真实现,并如当初承诺,一直把彤珠带在身边。 “当初你从后厨出来,不就是想跟我搏一搏嘛?”许宛指向案几上的账簿和出入库单据,“以后你和袁媳妇儿报账。” 彤珠的头一下子炸裂开,她连字还没认全,算账也只会简单基础的。 许宛胆子真大,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买卖交给她。 “等伍嫂生完小孩,也把她叫过来。平时有冯玄、鲍嬷嬷他们帮你,你一定可以。” “姑娘,我怎么觉着你还要去干别的?” 许宛望向左珩抿唇一笑,左珩一阵头疼,“她要承包鱼塘。” “城郊镜湖山庄附近的那片?”彤珠听冯玄叨咕过几次,脑子里有点印象。 “彤珠你看铺子吧,天黑就关门。”许宛拉起左珩,“你陪我去那里转转。” 左珩抚了抚肚子,“你不管我一顿饭?我饿了一整天。” “宫里连顿饱饭都不供?” “前面有家羊肉馆,味道很不错。” “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吃。”许宛没想到,左珩比她还了解这里。 有时候许宛都怀疑左珩是不是修仙辟谷,整日只喝露水不吃饭。 左珩也很纳闷,许宛能吃能喝,怎么就是不见胖? 左梵山的病情没有好转,也没有变坏,司礼监的活儿一下子分摊到左珩和元执肩上。 司礼监有一名掌印太监,余下还有四到八名秉笔太监。 他们这一届,除去左梵山这位掌印太监外,只有六名秉笔太监。 左珩和元执两家独大,余下几人见风使舵。 不管宫内宫外,都在关注司礼监的变动,若左梵山闯不过这一关,谁能坐上掌印太监的位置呢? 左珩只拣简单地说,让许宛放心,他能应付过来。 关于陶麟的部分,左珩全部略过,还不是让许宛知道内情的时候。 许宛边吃边听,“也就是说岩疆那边暂时不过去了,要先把司礼监这边弄明白?” “除非万岁让我马上动身。” “若陛下这么做,是有意将你支开,还是他更看重岩疆的事?” 左珩帮许宛撕完最后一块羊腿,“圣心难揣。” 许宛沉默不语,左珩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把余嵘拨给你,以后出门由他陪着。” 余嵘曾是陶麟的手下,上次他请假,陶麟主动替班,宅里便发生火灾,郑薇跟着被毒死。 为此余嵘内疚得不行,更加积极地要求自己,凡事总爱冲到最前面。 自陶麟离开校事厂,他便接任了陶麟的缺。 余嵘身手不及宋绩,重在办事比较活络。 陶麟那种小人,归顺赵烨后,很可能把主意打到许宛身上。 除去陶麟还有其他人,左珩真恨不得把许宛绑在自己身边,但他做不到。 他在左梵山面前风轻云淡,一句“许宛算什么”遮盖过去。 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许宛到底算什么。 “朱伍身手不错。” “遇事反应迟钝。”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许宛感觉左珩另有深意。 左珩递给许宛一块手帕,顺带往自己身下瞟了眼,“我连这的秘密都告诉了你,还有什么瞒着你的。” 许宛隔着桌子往他身上泼了半盏凉茶,“大庭广众……不知羞!” 她一径跑出羊肉馆,直奔城郊那片鱼塘而去。 左珩负手跟在她身后,见她跑跳嬉笑,心里燃起幸福之感,要是能这么一直守护她该多好。 “这鱼塘到底是谁建的?既瞅准商机,为何不落实到底?”许宛借着灯笼和月色,望向眼前的一大片鱼塘。 左珩自许宛身后将人环住,拎起她的手臂指向不远处的镜湖山庄,“是那的主人。” “冯玄说是位姓陈的员外郎,人很神秘,家底很厚。” “陈协之,翼王赵烨的亲信,那山庄真正的主人是赵烨。” 许宛一时语塞,没想到竟碰到这块大石头上。 “我知你让冯玄和陈协之聊过多次,我也是最近才摸清他们底细。” “鱼塘生意不做了。” “鱼塘生意不错了,万一下一个生意又碰见他呢?在丰都他的手很长。” 许宛认同地点点头,“也对,你的手也很长,谁能想到许汝徽居住的宅子在你名下。” 第093回 敞开心扉夜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带着左珩,在黑夜里叩响许汝徽家的大门。 许汝徽夫妇都已就寝,又被折腾起来迎客。 许宛态度明确,要按当初所言,居住在许汝徽家的正院正房里。 许汝徽和孙桂兰猜到许宛会回来,就是没料到他们俩会这么突然地到访。 最可气的是,无论许宛多么“无理取闹”,左珩都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许汝徽和孙桂兰无法,只得把东正房腾出来,将许宛和左珩请进去。 闻声赶过来的许纭,敢怒不敢言,让父母亲拉回去作罢,而许骋更是缩头乌龟,连面都不敢露一下。 许宛躺在重新拾掇好的房间里,厌嫌地捏捏鼻子,“他们身上什么味啊?” “酸臭味?”左珩配合她,“明儿让宅里来人,把这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你怎么就纵着我胡闹呢?” “你早就想回来报复他们了。” 许宛被左珩猜透心思,靠在架子床里端苦笑,“我娘是被孙桂兰害死的。” “我知道。”左珩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为何会知道?”许宛侧过头,将左珩的一绺长发绕到指头上。 “许汝徽平白无故往我身边塞个人,我能不好好调查一番?”左珩欲言又止,垂眸替许宛拉高被子。 许宛撑起半个身子凑到左珩面前,“当初你是不是让宋绩去许汝徽做官的地方调查过?” 左珩坦然承认,一手不住地去抚她手腕上的那串玉珠链子。 “你查过我母亲的娘家?” 左珩依然点首,仍不停地摩挲那串玉珠链子。 “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何老让宋绩套我的话?” 左珩也转过身子,面对许宛那张好看的脸,“给你讲个故事吧,但你得答应我,听完后不能和我翻脸。” 许宛瞬间来了精神,干脆坐起身,认认真真听左珩讲故事。 左珩握住她的手,很担心她一会儿会不高兴,“当初救你性命,其实是因为这串玉珠链子。” 左珩终将这串玉珠链子上的秘密向许宛坦白,连带讲明宋绩在这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长长的故事里,玉珠链子不是主角,只是时不时出现的线索。 这段故事里许宛甚至都不曾出现,可她却莫名其妙卷入其中。 “难怪宋绩老问我关于我娘和他嫂嫂之间的事,你又跟我提宋广将军的往事。” 许宛并没有责怪左珩,反而更确定这串玉珠链子是最好的护身符。 “我和宋绩试探过你多次,依旧觉得你有可疑之处,却也认为你与这件案子没关系。” 见许宛对他态度依旧,左珩长舒一口气,压在心里的这块石头终于落地。 许宛不断回想她和宋绩的多次对话,她对原主过去的事情比较模糊,总回答得模棱两可,很难不让宋绩产生怀疑。 只是这玉珠链子和宋绩嫂嫂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难不成我母亲和宋绩嫂嫂是闺中密友?她们年纪差不多,祖籍也是一个地方的吧?” 许宛顺着左珩的思路猜下去,却见左珩眼前一亮,好似找到了当初忽略的盲区。 “你说会不会是她们俩其中一人手艺不错,编了一对儿,一人留下一条?” “按你这个逻辑,她们俩互为对方编织也不是不可能。” “宋绩嫂嫂姓温,我娘姓戴……”许宛蓦地拍响手掌,“左珩,你帮我寻两个老人。” “好说。” “戴家虽败落,好歹显赫过一时,我娘身边一定有奶母嬷嬷之类的老人,只要能寻到她们,你和宋绩的问题可迎刃而解,我和孙桂兰的问题也能有个了结。” 一举两得的事,左珩何乐而不为。 这件事交给宋绩去办,绝对很快就能调查出结果。 左珩望着这陌生的许家,不由得一阵感慨,竟在这里找到了灵感。 许宛也觉得自己离真相更进一步,要扳倒孙桂兰,就得抓到她杀害原主母亲的证据。 既然已进入许家,她就不会放过这一宅子恶人。 许家人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一夜,左珩和许宛则睡得很踏实。 翌日一早,宋绩直接找上门,顺便带来余嵘。 这傻小子还不知左珩和许宛聊开玉珠链子的疑问,只觉他们俩老莫名其妙地盯着自己。 还以为他今儿穿错衣服,脸上蹭了什么东西。 余嵘瞧着就比宋绩机灵许多,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好苗子。 左珩简短交代几句便先离开,余嵘则老老实实跟在许宛身边,“请许姑娘示下。” 许宛什么都没说,只让他熟悉一下许汝徽宅邸的状况。 自己却端坐在正房外间,等着许家人伺候她用早膳。 许纭想往白粥里下耗子药,被孙桂兰及时拦住,“她死在咱们家,那左珩得把咱们全家都杀光。” 孙桂兰忍气吞声,重新拾掇好托盘,主动送过去服侍许宛。 许宛命孙桂兰坐下,让她陪自己一道吃饭。 什么食物的第一口,都让孙桂兰先吃,吓得许纭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就害死她自己的母亲。 孙桂兰替许宛夹了些小菜,“大姑娘有什么意见尽管提,我和你爹尽全力满足你。” “娘费心了。”许宛往屋外瞧一眼,知道许汝徽和许纭都避在外面。 “我的香料铺子就在附近,以后会常回家走动。” “宛宛真厉害,这铺子很赚钱吧?”孙桂兰拍起许宛马屁。 “图个乐而已,我这人大手大脚惯了,总是攒不下钱。不像母亲,这么多年能攒住那么多银子。” 许宛一席话,又成功挑起许汝徽和孙桂兰之间的嫌隙。 其实连许纭都怀疑过母亲,为什么要背着父亲这么做,他们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吗? 许汝徽唉声叹气,穿戴好官服早早离家去往衙署。 孙桂兰硬撑起笑脸,“都是我和你爹的棺材本罢了。” “娘是哪里人士?这么多年我竟忘了。” “丰都下辖的小县城,老家早就没人了。”孙桂兰随口糊弄,并不知许宛用意。 正说着话,余嵘大汗淋漓跑回来,“许姑娘,小的已记全。” 许宛当即站起身,故意摇曳身姿走出许家大门,把孙桂兰母女气得在身后直跺脚。 “记住孙氏模样了吧?” “小的过目不忘。” “从今天起,只要我在香料铺子里,你就来盯她的梢。” 余嵘苦哈哈地挠头,“姑娘,你不会怀疑孙氏在外有相好的吧?” 第094回 宅中生面孔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笑而不语,答案已让余嵘猜中。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许宛就不信孙桂兰露不出马脚。 因为开设香料铺,宅子里又雇佣一批新人。 有的调到铺子里去做事,有的则补上宅邸里的缺。 许宛近期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不回来,冷不丁一待在家中,竟发觉多出不少陌生面孔。 她让鲍嬷嬷把全宅人聚集到庭院中,拿着最新更改的花名册点卯,顺带确认个人职责。 许宛瞧大家还算规矩,便没多言,早早就叫他们散了。 “那个叫吴易的,头发怎么那么奇怪?”许宛注意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后生,瞧着并不像能吃苦力的样子。 鲍嬷嬷笑蔼蔼地合上花名册,“姑娘,不瞒你说,那孩子是我们几个在宅门口捡的。” 那天鲍嬷嬷和袁媳妇儿自外面庄子上回来,恰在西角门前见到一个倒卧。 浑身破破烂烂,瘦得皮包骨,一摸气息都快没了。 大家好心将他救回来,本想等他清醒就打发走。 哪料这后生说什么都不肯走,执意让鲍嬷嬷收留他。 他愿意在宅里做活,不要工钱只求管吃管住。 他没什么亲人,算是个孤儿,从南边逃荒而来。 据吴易自己讲述,是因为长期吃不饱穿不暖,才导致脱发留不长。 他满身只揣着一个像样点的东西,就是一顶劣质的发髻。 “老奴一时心软,就将他留了下来。”鲍嬷嬷讪讪一笑,“若姑娘看不上,我这就让他离开。” “倒也不必,鲍嬷嬷费心,平日多注意点就行。”搞清楚此人来历,便没太在意。 但为防止有不轨之人趁机潜入宅邸,对左珩造成不利,凡事还需谨慎为上。 “姑娘,你在家呀,咱家还以为你在露凝香呢!”冯玄自外面气喘如牛地跑进来。 “今儿起来迟了,想下晌再过去。” 鲍嬷嬷向冯玄微微欠身,旋即退了下去。 “我刚见过陈协之,他松了口,说可以商量商量。”冯玄接过青杏端上来的茶水,仰头灌下去一整盏。 许宛身子一凛,换做以往,她早高兴地跳起来。 如今已知陈协之背后是翼王赵烨,她有点想打退堂鼓。 可一想起左珩的话,这笔买卖避过去,万一下一笔买卖又遇上了呢? “帮我约了时间?” “下晌在镜湖山庄见。” 许宛深思半刻,“好。” 冯玄闻言,立马赶过去回话。 “姑娘,西厢那位提了好多次,想见你一面,貌似有话说。”青杏用眼睛翻了翻西厢房,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许宛不奢望穆晴雪改过自新,但她闭门思过这么久,总该老实点了吧? 许宛让青杏请她过来,穆晴雪果然变了副面孔,乖巧得不像话。 “天天看你里里外外忙碌,我真看不过眼。”穆晴雪用帕子擦擦眼角,“左珩最近还老不回来。” “你大可不必,我忙是因为有钱赚,乐意得很。”许宛让青杏给她让座,“大人公务繁忙,这不是常态吗?” “我这几个月反省很多,以前是我不对,希望你能原谅我。”穆晴雪放低姿态,向许宛赔礼道歉。 许宛压根没想与穆晴雪计较,她毕竟是左珩唯一的血亲,“以前的事便算了,望穆姑娘以后能安安生生过活。” “那我能不能帮你做些事?每日关在房里太憋闷了。” 许宛不知穆晴雪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只搪塞道:“目下还没忙到要穆姑娘出手,以后倒是有许多机会。” “我读过书认得字也能算账,不比青杏彤珠那些下人强?” 穆晴雪就算再怎么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还是不经意间暴露了她的真实看法。 她骨子里依旧瞧不起这些下人,估摸对许宛也是一样的态度。 “杀鸡焉用宰牛刀?” 穆晴雪见许宛如此固执,只得退步道:“那先让我恢复进出宅邸自由总可以吧?” “这个好说。”许宛粲齿一笑,“等大人回来,你跟他说一声便是。” 穆晴雪气急败坏地白一眼许宛,“左珩一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我都快几个月没见过他。” 许宛真替左珩打抱不平,明明是她总避而不见,也从不接受左珩的好意,这回又反过头来埋怨左珩? “这里是他的家,他有空总会回来。” “也就是说你不同意喽?” “没错。”许宛含笑拒绝,不想再与穆晴雪费口舌。 穆晴雪忍着怒气站起身,“那我不打扰了。” 说着扭身离开中堂,态度又变得蛮横无理,连装都不愿装下去。 “她最近见了什么人吗?”许宛问向身边的青杏,穆晴雪这一系列行为有些反常。 青杏想了半天,摇头否认,“她之前连西厢的门都出不来,是过年以后,厂公才给她解的禁。” “平时就在庭院里走走?” “也不怎么走动,最近嘛,她总爱去花园里转转。” 许宛知道青杏心思不够缜密,遂让她叫回鲍嬷嬷。 她简单与鲍嬷嬷交代两句,鲍嬷嬷便明白许宛的意图。 “请姑娘放心,老奴一定严加监视。” “但愿是我多心。” 许宛解决完一堆琐事,终出门去往城郊镜湖山庄。 朱伍和余嵘同在前面赶车,余嵘忍不住问道:“许姑娘又要做什么买卖?” 朱伍一脸茫然地摇头,“我可不知道,我只管驾车。” “瞧她一天可忙了。” 余嵘起初只以为自己保护的是一位闺阁小姐,最多爱跑出去疯闹一些。 哪承想厂公这位对食娘子,都快比他们这些校事厂番子还忙碌。 “听说你身手可厉害了,有空教我两招?” “快算了吧,我听说朱大哥的功夫才厉害呢。” 一路马车飞奔,很快就抵达镜湖山庄。 冯玄和陈协之的手下,早在门口等候。 “姑娘,您慢点。”冯玄跑过去扶着许宛踏下马车,“陈员外郎就在里面等着呢。” 朱伍警觉地扫视一圈镜湖山庄外围,余嵘也留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姑娘,身上带刀了吗?”余嵘凑到许宛身边,低声提醒。 许宛心下一窒,左珩送给她的匕首,她日日带在身上。 “带了。” “那就好,这地方有点阴森,姑娘进去后要万般小心,小的会在后面保护你。” 第095回 空手套白狼 - 奸佞妻 - 斐什 今天的镜湖山庄里比以往多了点人气,但整体感觉还是很冷清。 许宛被人带进宽敞的大厅,但见陈协之站立在中央,一副儒雅文士的模样。 冯玄赶快将二人相互引见,陈协之方引着许宛坐到玫瑰椅上。 “不瞒许姑娘,我这鱼塘竞争者颇多,我最不看好的就是你。” 陈协之直截了当,上来就驳了下许宛。 他随即点了几个大户的名字,有的是丰都大商贾,有的是丰都权贵家。 只有许宛没什么背景,因为她不让冯玄打着左珩的名义谈事情。 那些大户里,要么资金充裕,要么在官府里有关系,谁拿下鱼塘都能创收。 “我不知许姑娘为何这样执着,还是说许姑娘身上有什么我没看到的长处?” 许宛不矜不伐地笑了笑,“我没什么长处,只是比他们更了解养鱼的技巧。” 许宛纯粹是在胡说八道,她只是让冯玄寻了些有经验的佃农。 他们下辖有一块田种稻谷,周围水源充足,佃农便在稻谷田里养了螃蟹和青虾。 前几年收成很不错,稻谷更香,螃蟹和青虾又能卖出一笔不错的收入。 被郑薇知道后大发雷霆,说他们夹带私货,祸害主家田地,令行禁止。 这些情况都是袁媳妇儿和鲍嬷嬷她们走访多次后,反馈回来的消息。 许宛看中这片鱼塘,便是存有这份私心,他们有现成的专门人士。 只要好好开发和利用,绝对能收益满满。 现下正是春种撒苗的时节,再拖延下去,这一年又被耽搁下来。 陈协之把旁人说得那么好,却没和他们签订契约,还是给许宛见面谈判的机会,就代表这里面一定有不安定因素。 “许姑娘莫打诳语。” “我没必要骗员外郎,你也希望能找个长久的合作伙伴。假设你租赁给我,我却赔得底朝天,来年还怎么经营下去?” 陈协之瞧许宛信心十足,眼神飘忽地望了眼屏风方向,“那么许姑娘提出的价格是不是低了些?” “我没钱啊。”许宛异常坦白,她不能把左珩的现钱全压在这片鱼塘里。 “没钱?没钱咱们还谈什么?” “咱们两家分账,我出人力物力,你出鱼塘场地,赚了钱咱们六四开。” 许宛干脆摆在明面上讲,反正谈崩了她正好不做。 以前志在必得,现在顺其自然。 “六四?”陈协之越听越迷糊。 许宛大袖一挥,“若是员外郎肯不要我们定金,咱们五五开也行。” 听到这里,冯玄都快哭出来。 许宛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她之前不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她这行为跟空手套白狼有啥区别?真担心陈协之会站起来轰人。 陈协之抚了抚没有胡子的下巴,“许姑娘简直说笑。” “员外郎,高门大户事多规矩多,闹不好鱼塘易租不易还。” 陈协之面色一变,没想到许宛竟能有这般认识? “有钱的大商贾自然不会亏待你,可他们做事太张扬太高调,不利于你这位幕后东家呀。” 陈协之又望向屏风之后,“许姑娘之言陈某会好好考虑。” 许宛听出陈协之在撵客,猜他得和背后真正的东家好好商议,便识趣地告辞离开。 她故意走得非常慢,多瞧了眼宽长的屏风,猜度后面至少藏着两个人,是翼王赵烨和谁呢? 许宛安然从镜湖山庄走出来,余嵘暗暗嘘一口气。 余嵘比许宛观察得更仔细,虽然没瞧见真实的人,但凭他在校事厂多年的直觉,这镜湖山庄里至少藏有几十个高手。 树荫后、房梁上、都有隐隐约约的影子,陈协之到底什么来头? 就在余嵘犯嘀咕时,许宛风轻云淡道:“陈协之背后是赵烨。” 余嵘霎时明白其中关系,翼王所到之处,身边有几十个影卫也算正常。 “姑娘为何要与他们合作?” “我只比你早知道几天。” 冯玄在旁听得心惊肉跳,“姑娘,那咱们……” “大人说,就算这次避过去,下一次呢?翼王在丰都的手很长。” “可是他们会同意咱们的要求吗?” “不同意便罢,我也不是非死磕下来不可,就是不想刻意躲避,免得把咱们自己的路走窄了。” 一行人坐上马车,回往城中。 赵烨已站到山庄的最高处,眺望许宛马车行走的方向。 陈协之躬身候在身后,“王爷,这女子确实不简单。” “上次在凤凰台见她也不过尔尔,这次倒让本王长了见识。”赵烨转过身看向躲在一隅的陶麟,“你不也是被她揪出来的吗?” 陶麟不声不响,不知赵烨到底是什么意思。 “左珩对她究竟是什么态度?”赵烨再度向陶麟问话。 “奴婢偷听过左珩和左梵山之间的对话,说她不过就是个玩意儿。”陶麟校不准左珩的真实想法,“左梵山非常讨厌她。” “有趣,一个‘玩意儿’还能有这么大的权力?” “上一回钱家诬陷她杀人,左珩可是没少下功夫救人。” “钱纲还没死呢?不中用的老东西!”赵烨想起那次的事,气不打一处来。 钱纲上赶着表现自己,非说能给阉党点颜色瞧瞧。 结果可倒好,被贾甄、古正熙两位大儒夹击,竟把钱家那点声誉也给弄没了。 “王爷,咱们真要与她合作吗?”陈协之赶快转移话题。 赵烨不在乎这片鱼塘,本是想把它租给亲近之人,就当送个赚钱的营生。 许宛自己找上门,他要是不答应,岂不错过接近左珩的机会? “同意,就是加个附加条件,让我们的人跟她一起经营。” “属下遵命。”陈协之已知该如何答复冯玄。 赵烨又瞪向陶麟,“本王让你办的事,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 “左梵山最近的病情趋于稳定,殿下,我们要不要再观察观察?” 陶麟担心左梵山好起来,万一反击到底可怎么办? “听说岩疆那边与离戎的互市建设起来,皇帝要让他过去督查?” 陶麟立即明白赵烨的意思,“殿下是想把左珩支走?” “很难做到吗?”赵烨逼问陶麟,觉得这颗棋子不太好摆布。 “奴婢试试。” “试什么试?三日之内,我要左珩离开丰都!” 赵烨忽然动怒,吓得陶麟和陈协之一起跪倒在地。 第096回 支走主心骨 - 奸佞妻 - 斐什 陶麟还没来得及撺掇元执,让他到天起帝跟前进言,左珩已接到去往岩疆的皇命。 陶麟别提有多高兴,总算能给赵烨一个交代。 想到那日他跪在赵烨脚边苦苦解释,他一个末流太监,怎么能够左右皇帝的意志。 赵烨却听不进去一点,只逼他赶快动手。 左珩的确摸不透天起帝用意,到底是有意将他支开,还是更在乎岩疆事务? 他匆忙赶到左梵山宅邸,见到病榻中的义父。 左梵山已知天起帝的安排,笑着安抚左珩:“这就是天意。” “我让姚宗安多派些厂卫过来。” 左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老担心他和左梵山这一面是永别。 “你不必多虑,我这把老骨头一定撑到你回来。”左梵山宽慰义子,无论留在丰都还是去往岩疆,都会遇到凶险。 左珩退到床下给左梵山磕了三个响头,“儿子已能顶天立地,父亲好好养病便是。” “去吧,丰都有我乱不了。”左梵山扬了扬枯瘦的手臂,将左珩打发走。 左珩那身红衣渐渐远离他的视线,左梵山回身躺到枕头上,闭上眼睛全是他小时候的模样。 左珩追在他身后,嬉笑着喊他父亲,那些温馨画面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老管家送进来汤药,颤颤巍巍地服侍主子喝完。 “你也老了。”左梵山嘘声感慨。 老管家擦擦湿润的眼睛,“一晃就过去几十年。” “还以为自己能再挺个三五年。” “主子积劳成疾,为皇上鞠躬尽瘁。” 老管家这话不是拍马屁,是实实在在的真话。 可为天子做的事,未必都是正确的,宦官常常用来做脏活累活,使唤完之后再拿来甩锅。 最后史书上只会说宦官专权,蒙蔽天子双眼,蛊惑君心。 “把那丹药拿过来吧。” 老管家惊得连手中药碗都掉落在地,“主子,不可,那药不是好东西。” “左珩若在丰都,任外面翻了天我也可高枕无忧地睡觉。可他不在丰都,我还得再撑一撑。” 左梵山不得不调整原来的计划,谁都不能料事如神。 “那药吃了就是回光返照,看似康复,实则更加速病情。主子,咱别吃了。” 左梵山疲惫地摇了摇头,“你啊,少为我担心,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老管家执拗不过左梵山,只得按主子的意思去办。 左珩此番依旧是连夜出发,随行只有苏春风和宋绩二人。 许宛还以为他下值回家,看到宋绩的那一刻,心里方“咯噔”一下。 “要去岩疆?” 左珩牵起许宛的手,走进东正房里,“我不在身边,凡事要小心。” 许宛忙地去帮左珩收拾行李,“不用担心我,你早点回来。” “遇事不决,可去找姚宗安商议,平时出门要让余嵘寸步不离。”左珩喋喋不休,像极了碎嘴的老头子。 许宛替他打好包袱,往他怀里一塞,“别磨蹭啦!” 左珩顺势抓起她的手臂,把人往自己胸膛里一按,“有了牵挂,做事都不利落。” “少往我身上赖。”许宛在他胸前捶打一下,“我会想你的。” 左珩垂眸吻住她的唇,极度克制却依旧带了几分侵袭,“等我。” 左珩不太潇洒地迈出东正房,许宛没追出去,恐他再像上次那样把自己掳走。 左珩顿在西厢门前,思虑再三,最终没有敲响穆晴雪的房门。 穆晴雪躲在门后,本该追撵出来,要左珩恢复她出入宅邸的自由。 可此刻她却做不到,因为房屋里还藏着另一个人。 她不能暴露了他,这是她失而复得的爱人。 细细数来,左珩和许宛睡在一张床上的次数很少。 不管左珩在哪儿,都不妨碍许宛的睡眠。 可今晚许宛辗转反侧,为那个离开丰都远行的人,这种感觉就是牵挂? 越日清晨,左梵山忽然出现在司礼监值房,快把众人惊掉下巴。 左梵山按部就班地做事,无论服侍天起帝上朝,还是到御前伺候,除了动作慢些,没什么其他症状。 元执找到陶麟偷偷问话:“这是怎么一回事?前儿太医院那边还说得养上一两月吗?” 陶麟百思不得其解,“我也不知道,他今早突然就来了精神。” 元执用拂尘戳打陶麟两下,“要你有什么用。” 说完,又急吼吼跑回左梵山跟前涎脸伺候,一边向他汇报司礼监这段时间的情况,一边关心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左梵山揪出几处错误,没有发火,只一脸严肃地批评了元执,算是敲打一下另外几名秉笔太监。 司礼监积压的疑难杂事,也都在左梵山的主持下,逐一找到解决的法子。 连天起帝都当面夸赞,司礼监离不开左梵山。 赵烨很快得到消息,让陈协之找人给陶麟带了样东西。 陶麟看到后吓得两腿发软,赵烨居然让他毒害左梵山。 他虽然很希望左梵山父子去死,但这种毒害方式,太容易暴露他自己。 陶麟思忖半天,打算让元执当这个替死鬼。 知道元执爱巴结左梵山,趁他给左梵山送茶之际,将指甲盖里的粉末掸到茶盏里。 元执从未对他起疑,压根没留意到这种小细节,直接奔到左梵山跟前。 “老祖宗,这是新来的丹参茶。”元执毕恭毕敬地奉给左梵山。 左梵山意味深长地望向元执,叹他到底做了陶麟的替罪羊。 陶麟的一举一动,左梵山都很清楚,包括他和陈协之的人见面,还往这盏茶里投了毒。 陶麟不知道的是,左梵山早命人把那包毒药掉了包,茶里的粉末不过是些化石粉。 左梵山从容地接过茶盏,“小元子有心。” 他一饮而尽,元执还以为自己马屁拍得不错,避在一隅的陶麟却紧张得冒出一身冷汗。 左梵山当着司礼监众人的面,突然“犯病”,踉踉跄跄靠到桌边,“你,你们竟要害我!” 左梵山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晕倒在司礼监值房里。 众人惊慌失措,急忙喊来太医诊治。 太医并未查出中毒迹象,却也承认左梵山的病情又变得严重。 老太监再次被抬回宅邸休养,司礼监重新陷入混乱之中。 陈协之从外面赶回镜湖山庄,将这个好消息告知赵烨。 赵烨挑逗着笼子里的一只鹦鹉,“那本就不是毒药,都是大补之物,和老太监日常所用药材相冲而已。” 从太医院搞到左梵山的病案,对赵烨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小人已给许宛递过话,她答应了咱们的要求。”陈协之又将另一好消息告诉给主子。 第097回 万万没想到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和陈协之签订契约的过程很顺利,就是完事以后,要带许宛去见一个人。 许宛猜到是去见赵烨,他才是陈协之背后的靠山。 但许宛没料到,陈协之不是带她去镜湖山庄,而是正儿八经的翼王府。 只不过没走正门,是被陈协之由西角门带入其中。 朱伍被拦在门外,冯玄也被拦在门外,连余嵘也不得入内。 许宛不同意,余嵘更不能同意,他可是向厂公做过保证的。 陈协之见他们如此坚持,到底允许余嵘一同进去。 冯玄在外忐忑不安,绕着马车来回踱步,“还是跟他们扯上关系,这个许宛比郑薇更要命。” 朱伍没有冯玄这么紧张,拉着冯玄坐到马车板子上,“公然进王爷府邸,应该没啥大事。” “咱们这位姑奶奶不能消停,还有好几个项目要做,厂公就纵着她吧。” “许姑娘不是也想为宅里挣钱嘛。” “厂公那么大家业不够她花的?非得自己出来瞎鼓捣。” “行啦,你省点力气,别絮絮叨叨的。” 翼王府的规制和康王府对等,但康王府就是个闲情逸致的大花园,翼王府则堪比丰天府衙门。 许宛觉得走到哪里都阴森森的,尤其被余嵘普及盲区,说房梁树后都是影卫,比校事厂番子还神出鬼没。 “那口井怎么被封住了?”许宛随口一问。 陈协之做了个“嘘”的动作,低声道:“老丹郡王的女儿,不久前跳了下去。” 许宛被吓一跳,那位“病西施”不是翼王的侧妃吗? 早听说她死了,原来是投井。 但她绝不是自杀,定是被赵烨找人推下去的。 许宛很快被带进中堂,赵烨端坐在太师椅上,瞧见许宛放声一笑:“协之跟本王说时,本王还以为是重名,没想到果真是你。” 许宛不卑不亢地给赵烨道了万福,“小女也不知员外郎后面是王爷您。” “哎,客气什么,以后我和厂公就是一家人。”赵烨示意许宛落座。 许宛没听他的话,仍规规矩矩站好,“殿下别误会,这鱼塘是我和您之间合作,大人他既不参与也不知情。” “本王懂的。”赵烨一招手,便见一个青年走进来。 青年不苟言笑,朝许宛作揖:“在下海冰,见过许姑娘。” 许宛当即猜到,这位就是赵烨派给她的人,这人以后要和他们共同管理鱼塘。 以为能在她这套取到关于左珩的任何信息? 还是说以为她会拿鱼塘做文章,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就当海冰是来监督他们的,许宛就让赵烨瞧瞧什么是正经生意人。 海冰没等说几句话,翼王府的下人便匆匆跑进来,“殿下,康王殿下来了,吵着要见您。” “老九?” 赵烨刚让底下人出去请,赵烁已推开众人自己闯进来。 许宛和海冰及时避到落地罩后面,不便与赵烁在此见面,不然真没法解释。 “六哥,怎么回事,我过来还不让进?”赵烁一脸不耐烦,“你家里藏女人了?” “可不是嘛,藏了个美人儿,就是不让你瞧见。”赵烨起身调侃起这个傻弟弟。 “你怎么不知道愁啊,一下子给我塞仨女人,一个正妃俩侧妃,让不让我活了?” 黄妙英她们进宫后,那些落选秀女又被皇亲宗室瓜分一遍。 这一次,没有人算计许纭,她依旧没被选中。 “我也一样,有什么大不了的?难不成九弟心里有妻室人选?” 赵烨对这件事看得很开,女人就是衣服,喜欢就穿两天,不喜欢就丢到一边去。 对他有用的女人,他就多花点心思。 对他无用的女人,就像那“病西施”一样,最好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我一个都不想要,你和我进宫,咱俩一起和皇兄说说呗?”赵烁想拉着赵烨一起反抗天起帝。 赵烨才不会干这种傻事,“陛下给你选的那几位,皆出身名门,模样、相貌都没得挑,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赵烨不太理解这个傻弟弟,他在外风流这么久,也不是什么痴情种子,怎么突然犯起轴病? “她们都是木偶没血没肉,你觉得和她们在一起有趣吗?你一抬胳膊,她就帮你更衣,你一抬眼,她就为你添杯。” “这样不好吗?女人的价值不就是取悦男人?” 赵烁就知道与赵烨说不通,“哎呀,六哥,你认了呗?那我自己去找皇兄去。” 赵烨赶快拉住赵烁,“你急什么,就算要说也得明天再去啊。” “我听宫里传来消息,明天就要宣旨了。”赵烁说出自己的担忧。 赵烨把赵烁按到圈椅上坐定,“你不喜欢就放在旁边,再找两个喜欢的回来,这点事不至于和陛下抗旨。” “有的女子她好像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觉得这个观点挺好。” 这是黄妙英进宫前,和赵燃一起同赵烁讲的话。 她们俩越与许宛接触,越明白她的想法。 尽管她们俩都希望许宛跟赵烁在一起,都觉得赵烁比左珩更是许宛的归宿。 但也都明白,赵烁的身份就注定会三妻四妾。 左珩虽为太监,却没外界传言的那么坏,他与许宛在某些方面还算般配。 “呦呵,老九你这是改邪归正了?你到底瞧上哪家闺女?六哥帮你参谋参谋。” 赵烁当然不会直接供出许宛,只模糊地说:“她嫁人了。” “嫁人怕什么?抢过来便是。”赵烨对赵烁还算“不错”,毕竟这个弟弟没啥上进心。 无论骗他去左珩宅邸偷奏折,还是偷他令牌做恶事,都没想过置他于死地,就是利用一下这个不太灵光的傻弟弟。 “她不会高兴,说不定会恨我。” 赵烁一肘撑在扶手上挤按太阳穴,眼神蓦地飘到身后的落地罩上,恍惚看到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 赵烨果然藏了个美人儿,他倒要看看六哥又要祸害谁家姑娘,陡然起身一下子蹿到落地罩后面。 许宛和赵烁四目相对,尴尬地涨红双颊,“康王殿下,好巧啊,在这遇见你。” 赵烁整个人都不好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赵烨赶紧过来打圆场,“你见过她,她是左珩的……” “你闭嘴!”赵烁冲赵烨大吼一声,旋即抓起许宛的手臂,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殿下,你想什么呢?你听我说,我今天过来是……” “为什么别人都行,就我不行!” 第098回 劝他别执着 - 奸佞妻 - 斐什 赵烁歇斯底里地咆哮,几乎就要丧失理智,怎么会在赵烨的府邸遇见许宛? 许宛猜到赵烁见了自己会乱想,就是没想到他想得这么离谱。 跟到院中的赵烨已咂摸出其中味道,这真是意外收获,赵烁简直是千里送人头! 他这傻弟弟居然看上了左珩的女人,要是被天起帝知道,非得把这个祸害给处死。 赵烨越来越觉得自己和许宛合作是正确抉择,这个许宛以后定能派上大用场。 “老九,你撒手,许姑娘是我的贵客,我城郊那片鱼塘赁给她了。”赵烨继续充当和事佬。 赵烁懵然地转过头,好似没听清赵烨之言,“你说什么?” “翼王殿下现下是我的东家,是签了契之后才知道的。” 许宛竭力挽救这个局面,尽管她已感知,赵烨很容易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和赵烁没啥关系。 她和赵烨更没啥关系。 可他们俩却都认定,她与对方有关系,这都是什么烂糟事。 赵烁憨厚地傻笑起来,与他那张贵气漂亮的脸格格不入,“我想错了,你别生气。” 赵烁松开许宛臂腕,终于想起他身边还有旁人注视。 莫说许宛和赵烨,就连海冰与余嵘都愣怔住了,半天没合计明白他们到底是啥关系。 许宛强装笑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知道康王殿下和厂公关系好,他去岩疆前是不是又托你看管我?” “啊,对对。”赵烁急忙接茬儿,“你说你一个妇道人家,老往外瞎跑什么?会做买卖吗?别亏了我六哥。” “我们家佃农数量多,田地又少,要是把他们都打发了,岂不断了他们活路?厂公心善,这才让我想个法子。” 许宛和赵烁在赵烨面前唱了一出漏洞百出的戏,赵烨连一个字儿都不会相信,但赵烁的面子还得给。 许宛当着赵烁的面,和海冰商议完后续事宜,便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赵烨哪里肯放过,执意留她和赵烁在府中用膳。 赵烨目的太过明显,不就是想借着吃饭喝酒,继续套他们俩的话吗? 许宛说什么不肯留下,赵烁也屁颠颠地跟出翼王府。 陈协之和海冰送走二人,回来时却见主子笑得异常开心。 “殿下,今儿真是惊到小人了。”陈协之躬身感喟。 “去告诉翟燕叙,让他赶快牵头上折子。” 赵烨悠哉悠哉地端起茶盏,以往布局寸步难行,这一回顺利得太不像话。 赵烨觉得这是老天在帮自己,这么多年“卧薪尝胆”,总算轮到他丰收的时刻。 翟燕叙是吏部尚书,也是内阁成员,更是当初怂恿王征出头者之一。 他老早就依附于赵烨门下,赵烨的母亲便出自翟家,尽管他们是七拐八拐的亲戚。 赵烁追随许宛一直快到家门口,许宛方冷言埋怨:“殿下,咱能不能成熟点,你在翼王府闹的那一出算什么?” “赵烨他玩弄过多少女子?我看见你在那,一时心急……”赵烁极力解释,不想许宛对自己有误解。 “什么叫别人都可以,就你不可以?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你别生气,我是被皇兄气糊涂了,我明儿就去找他退婚。” 许宛看向意气用事的赵烁,稍微平和一下语气,“殿下,其实翼王说的那些话没有错,你没必要较真儿。” “我想娶的人是你!”赵烁情急,终是把这句话说出口。 许宛略显震撼,一直以来都以为赵烁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竟动起真格的。 “殿下,别闹了,就算我离开左珩,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的王妃永远不会是我。” “我想试一试,我要去皇兄那里争取!” “赵烁,你一旦这么做,我必死无疑。” 许宛赶快将这里面的利弊分析给赵烁知晓,赵烁哪能不明白,他只是不甘心。 若说那夜在左珩宅邸相遇是动情的开始,那么日后的每一次相处都让他情不自禁。 “我喜欢左珩,已是他的妻,你该明白。” “他是太监,算什么男人?在我心里,你纯真无瑕。” 许宛蓦地想起初见的那晚,压低嗓音问道:“那晚你偷看我更衣了对不对?” 赵烁“唰”地一下涨红脸,“我没有!” “我睡着之后,你进到床帐里面了?” 赵烁没否认亦没承认,那晚只是情动,是后来的相处中,才让他确定自己的内心。 无论拯救袁媳妇儿的孩子,还是帮赵燃和黄妙英脱离困境,都让他感触颇深。 哪怕是她对左珩的态度,也让他刮目相看。 至少外界骂声一片的左珩,能被她拿捏住,进宅这么久没让左珩抹了脖子,反而掌管了左珩的内宅。 这样有血有肉的女子,不正是他寤寐求之的人吗? “你要是想让我死,随便去皇帝面前瞎说。但请想想你自己的处境,还有后宫里的母亲,你身在帝王家,有那么多选择吗?” “赵燃那丫头都可以抗争。” “若是皇帝现在把她指婚给哪个大臣的儿子,你看如宁还能不能抗争成功?格彬那次是我们侥幸而已。” 赵烁满眼哀伤,一手缓缓抬起,不敢落到许宛脸颊上,“我真娶了正妃侧妃,以后还有资格想着你么?” “当然不行,你得对她们负责,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婚前没得选,婚后总能日久生情。” 许宛给赵烁深深道了万福,眼前的康王殿下不是坏人,他想把她拯救出左珩那片“苦海”,也为保全她性命到处奔波。 为了妹妹,甚至是妹妹的闺阁好友,都会鼎力相助。 “殿下不是说过,我们是好朋友吗?许宛三生有幸,可与殿下结下友谊。” 赵烁沉默许久,垂头丧气地转过身,“我早该明白,若我现在有功名利禄在身,才能在皇兄那里获得话语权。” “殿下,殿下……”许宛望向他落寞的背影,竟不知该如何相劝。 赵烁没有回头,而是茫然地往回走,“我这样无能,只得接受皇兄的安排。” 赵烁登上自家马车,掉头走远。 余嵘和朱伍看完整局热闹,等了半晌才道:“姑娘,咱们要回家吗?” 许宛方缓过神,狠狠瞪住二人,“这件事不许和大人说,若是被他知道,我绝不轻饶你们俩。” 第099回 一对无耻徒 - 奸佞妻 - 斐什 夤夜,西厢房内。 穆晴雪正和吴易无尽缠绵,这已不是第一次,他们早熟悉了彼此。 吴易就是曾经的无为,被赵烨派人找到,一通威逼利诱终成为他的走狗。 赵烨通过无为,得知穆晴雪在左珩宅邸的地位。 更通过无为的描述获悉,穆晴雪一味地撇清自己和左珩的关系,这其中指定有猫腻。 赵烨让无为还俗,重新潜回到穆晴雪身边,套取关于她和左珩之间的秘密。 无为从小就是苦行僧,根本不知凡人的花花世界,对穆晴雪的感情也懵懵懂懂的。 赵烨反其道而行,让他尝尽人世间的荣华富贵,美酒佳人轮番上阵,到底把他拉下水。 “你平时都是怎么伺候左珩的?”情到深处时,吴易竟大煞风景地提出这个疑问。 上一瞬还很享受的穆晴雪,瞬间掉下眼泪,“我和左珩清清白白,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当初那么警告我,你教我怎么不信?不过他是个太监,也不能真拥有你,我不嫌弃你。” 一番话说下去,穆晴雪羞愧得想死。 恶心的左珩,居然让她遭受这种侮辱。 “我和你之前……没有别的男人。”穆晴雪苍白地解释。 吴易当然知道,但他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最初那次怎么没有血呢?” 穆晴雪哪里知道为什么,但吴易这样问,分明就是在怀疑她和左珩。 穆晴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怎么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再次与无为重逢,穆晴雪别提有多开心。 尤其是听无为讲,他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混入左珩宅邸,为的就是和穆晴雪再续前缘。 可她哪里知道,现在的吴易再不是当初的小沙弥。 “当然不一样,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吴易抚了抚她的头,“跟我远走高飞吧。” 听到这句话,穆晴雪刚才的疑窦瞬间消散,“你愿意带我走?” “我就是怕左珩会找到我们,到时候他杀了我不算什么,你可怎么办呢?” “要是能有比左珩更厉害的人就好了,我们去投奔他。” 吴易还没怎么引导,穆晴雪已想到这点,看来她和左珩的关系真不怎么样。 “你在左珩宅邸这么久,就没抓住他的半点把柄?” “他的把柄还不多?大渊朝第一奸佞的名声多臭呀?” 吴易激动地坐起身,顺带把穆晴雪也薅起来,“这些太泛泛,没有确凿证据。” 穆晴雪想了很久,“你认识什么大人物吗?比左珩还厉害的那种?” 吴易点点头,接着诱导道:“你要是能爆出左珩什么秘密,那位大人物一定会帮助咱们。” “嗯,其实……我和左珩不是那种关系,都是他拿出去骗人用的。”穆晴雪下了很大的决心,想先向吴易坦白这一点。 吴易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等待她道出下文。 可穆晴雪却遽然停住,好似冒出左珩警告的身影,这么多年她听过无数遍。 吴易见状,主动吻起她,很快又与她展开一场云雨。 穆晴雪被折腾得失去了理智,“左珩是我小叔叔,我是他的亲侄女。我们家是前朝罪臣,他说不能让外界知道。” 吴易惊得好半天都没说出话,这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他真没想到左珩和穆晴雪竟是这种关系? 这个消息要是告诉给翼王爷,他会不会得到更大的奖励? “无为,我和左珩那个死太监是清白的,我这辈子最恶心的就是他。我只有你,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这个消息确实很惊人,但你知自己本家姓什么吗?前朝罪臣有很多啊!” 穆晴雪刚想说出“萧”这个字,脑子里又闪过左珩那张狡黠的脸。 这回她终于多个心眼,“要是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大人物,他会帮助我们杀掉左珩吗?” “左珩再厉害也就是个太监,我认得的那人可是位王爷!”吴易一点点地透露给穆晴雪。 穆晴雪愈加相信吴易的话,她老早就不信左珩能在丰都只手遮天,绝对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存在! “这样好了,你去和那位王爷说,只要他能帮助咱们逃跑,我就把左珩的身世全盘告诉他。” “不能先告诉我吗?小雪?” 穆晴雪坚定地摇头,“我不告诉你是为你好,这件事谁知道谁死。” 穆晴雪确实这样想,她不愿无为卷到这里面来。 吴易多说无益,决定先把这个消息送到赵烨那边,看赵烨会作何安排? 二人又缠绵许久,趁天色未亮前,吴易才溜出穆晴雪的房间。 许宛这日起来的有点晚,因为许久未来的梦境预知又降临了。 她坐在床榻里久久不能平息,让青杏马上把那个叫吴易的后生找来。 青杏不明所以,还是照主子的话去做,到后院问了一圈,方知他一早跟随张嬷嬷去了菜市场。 许宛穿着一身里衣,急匆匆闯入穆晴雪的房间,但见她懒洋洋地躺在床榻上休息。 穆晴雪几乎一夜未睡,现下正睡得香甜,完全没听到有人闯进来。 贴身婢女把许宛请到外间,“许姑娘,我们姑娘昨夜失眠,清晨才睡着。” 许宛睃看这个小婢女,“婆子们才撤下去多久,你们就能闯出这种祸来!” 小婢女听不懂许宛之言,“姑娘在说什么,小的实在不明白。” “昨晚值夜的是你吗?” “不是,小的一早才来,昨晚是彩萍上夜。” “你是采薇?彩萍呢?” “她刚回去睡觉。” 此时青杏已跟过来,手里拿着许宛的外衫,“姑娘,小心着凉。” “去把鲍嬷嬷叫来!” 许宛语气急躁,吓得青杏赶快去办。 鲍嬷嬷被青杏拉拽回来,许宛厉声呵斥:“我让你帮我好好看管这一位,你就是这么看顾的?” 鲍嬷嬷闻言当即跪地,吓得双唇发抖:“姑娘,老奴哪里做错了您直说。” “她这段时间是不是和吴易走得很近?” “就和那小后生在花园里说过两次话。” “把以前看管穆晴雪的婆子都叫回来,从现在开始她不得离开西厢房半步。去把那个彩萍带到中堂,我有话问她。” 许宛即刻安排好一切,她知道大事不妙了。 眼下的事不能去找姚宗安商议,唯一能帮上忙的只怕唯有左梵山。 那厢彩萍还没有被带到,冯玄已着急忙慌从外面跑回来。 “姑娘,左老公公被人投了毒,现下生命危在旦夕,今早又被吏部尚书翟燕叙给告发了!” 第100回 或厝火积薪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犹如晴空霹雳,纵然她对左梵山没过多情感,老太监先前还设计陷害过她。 可左梵山对左珩的栽培与付出是真,没有他,左珩不可能“重生”。 穆晴雪这边出问题,左梵山那边也遇大坎儿,许宛不能再拿“天意”定论,一切绝对是人为。 许宛让冯玄去前面抱厦内喝口茶,缓缓思绪,她先把彩萍给审问一通。 彩萍跟随穆晴雪多年,也算忠心耿耿,起初一个字都不愿交代。 许宛动了怒气,直接让鲍嬷嬷上手甩她几个大耳刮子。 彩萍被打得晕头转向,口里念叨着:“等公公回来,绝不会轻饶你们!我们姑娘才是公公的心头肉!” 许宛见彩萍如此嘴硬,干脆喊来朱伍打她板子。 中堂里乱作一团,去菜市场的张嬷嬷终回到宅里。 她身后果没跟着吴易,是另外几个打杂的小厮帮忙搬运回的菜蔬果子。 张嬷嬷被带进中堂问话,十分无奈地解释:“那后生说肚子疼,要找地方方便一下,我们等了好半天,他也没有回来。” “跑了。”许宛再次盯住彩萍,“看到没有,你的主子被耍了!” 闻此,彩萍这才吐口,那吴易就是曾经浮图寺里的小沙弥无为,他还俗后潜入宅邸和穆晴雪再续前缘。 这段时间许宛一直在外忙活香料铺的事,没怎么待在家中,左珩也甚少在家中露面,让吴易逮住机会。 他们俩在西厢里云雨过多次,每次都不超过一个时辰,昨天却一反常态,几乎待了一整夜。 许宛对此并不震惊,虽然这比她梦里的场景还要劲爆,但这不是事情的关键所在。 许宛让朱伍加强宅邸安全,又告知来此当值的厂卫,这几天宅邸有可能遭遇危险。 班领恐再发生当初走水那样的事故,加之左珩现下不在丰都,不敢怠慢,立马跑回校事厂调遣兵力。 姚宗安不到半个时辰就亲自赶来,追问许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宛不能对姚宗安说实话,她不知左珩向这位心腹透露多少底细。 只说家里潜伏进奸细,还没搞清楚是哪路的。 那奸细今早外出至今未归,不知是从此远走高飞,还是会主动回来继续潜伏。 姚宗安和左珩一样是审讯高手,许宛表现得不是很好,很快就判断出她有所隐瞒。 但姚宗安想许宛不说定有她的道理,遂没追问到底,而是把一批身手不错的厂卫留下来。 “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我答应过厂公要照顾好你。” “请姚大人放心。” 左珩他们都不在丰都,校事厂的差事全压在姚宗安一人身上,他比以往更忙碌,所以没法子在左宅久留。 许宛将人送出门首,终忍不住问道:“姚大人,左老公公他怎么样了?” 姚宗安深呼一口气,“除了太医谁都进不去,可太医出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些弹劾他的奏折呢?” “你顾好自己,外面的事不是你能操心的。” 姚宗安纵马离去,许宛的心又跌落谷底。 宅中一切安排妥当,她才把冯玄叫过来,“你能见到左老公公吗?” “老祖宗很久没召见我了,但是我若主动去的话,应能有些便利,就是……” “今晚掌灯之后,我随你去趟左梵山宅邸。” “姑娘,你又要做什么?”冯玄不理解许宛意图。 冯玄的圆领袍周围都被汗水浸湿,许宛瞅了两眼,怃然一笑:“你也知左梵山对左珩有多重要,我们得过去瞧瞧。” 冯玄也搞不懂自己,为何知道左梵山的消息后会那么大反应,他的主子明明是左珩。 以前也希望过左梵山早死,这样自己就能摆脱掉他的控制。 如今老太监真走到这一步,他却没什么畅快之感,可能心底也认同左梵山和左珩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让冯玄帮自己准备一套小太监的衣服,方便自己进出左梵山宅邸。 衣服才穿一半,青杏满脸难色地跑进来,“姑娘,西厢那位疯了,一哭二闹三上吊。” 许宛再次走进西厢房,只见穆晴雪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屋内东西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你们把吴易弄哪去了?你们拆散过我们一次,还要再一次拆散我们吗?” “左珩那个死太监给你下迷药了?你为何这么替他卖命?” “你们都该去死,许宛,你和左珩一样都不得好死!” 穆晴雪撕心裂肺地大叫,许宛懒得理会,只从角落里捡起一个被扎满细针的娃娃。 她和左珩的名字都在上面,穆晴雪居然给他们俩下蛊。 “无为是自己离开的宅邸,想必是你把左珩的秘密告诉了他,他现下已跑回主人那里邀功。” 穆晴雪心虚地看向许宛,嚅嗫否认:“不可能,他不会骗我。” 许宛将那下蛊的娃娃交到青杏手里,“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我就说……”穆晴雪瞬间闭嘴,发出一阵大笑,“许宛,你诈我,我才不会告诉你。” “穆晴雪,左珩若真死了,你觉得你还能独活?” “我又没犯法,我为何活不了?左珩恶贯满盈坏事做绝,是他该下地狱,不是我!” “左珩要是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姚宗安宋绩他们为什么会死心塌地跟着他,是他把田大齐樊昌那些真正的罪臣绳之以法!” 许宛才在左珩身边多久,穆晴雪已在左珩身边多久? 连她都能看明白的事,为什么穆晴雪就是视而不见? “他赢了,外界当然向着他说话!” “他躺在血泊里的时候,你有没有关心过小叔叔一次?” 许宛走近穆晴雪,两手抓住她的双肩使劲摇晃,“她把你保护起来,让你读书识字,会算账会女红,把你当女儿一样疼爱,尽量满足你所有要求,到底是为什么?” “他欠我的,这都是他欠我的!”穆晴雪用力甩开许宛,“他凭什么对外说我是他的玩物?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贱吗?” “你明明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保护你,你们家见不得光!”许宛只觉她冥顽不灵,她的恨竟来自左珩本身。 “所以无为才会以为我不干净,才会嫌弃我……”穆晴雪痛苦地滑坐到床榻边,“我只想追求自己的爱情,有错吗?” 第101回 与他爹和解 - 奸佞妻 - 斐什 夜幕降临,许宛和冯玄离开宅邸,直奔左梵山住处。 殊不知许宛前脚刚走,消失一整天的吴易就返回左宅。 吴易趁清早去菜市场帮忙采购之际,溜走去找翼王赵烨。 赵烨一直在忙别的事,没空搭理他,直到快过完下晌才与他见面。 得知吴易汇报的内容,赵烨兴奋不已。 这么多年,终于被他发现突破口。 早就觉得左珩背景不简单,始终神神秘秘挖不出半点端倪。 柳芊那个废物待在左宅几年都没有用,倒是这个吴易才去多久,就寻到这么有价值的消息。 但“前朝罪臣之后”这个范围太大,宋绩家如此,柳芊家亦如此。 大渊朝动荡的这二三十年,没少发生这种事。 赵烨差吴易返回左宅,让他想尽办法把穆晴雪带出来。 赵烨在外面安排人手接应,务必要从穆晴雪嘴里套取到所有秘密。 吴易还以为左宅众人没发现他的身份,自向赵烨打包票,一定能办好这趟差事。 赵烨也毫不吝啬地做出允诺,让吴易放手去做。 吴易就这样回到左宅周围,观察左宅内外好似没什么变化,方放心敲响西角门。 宅内早布好天罗地网,就等吴易上钩,小厮三言两语将人骗进来,当即就把他制服捆绑起来。 吴易口口声声狡辩,坚称自己只是出门迷路,找了一天才找回来。 众人谨记许宛的话,将吴易和穆晴雪隔离看管,等她回来再处置。 吴易早与来接应的人讲好,就算顺利也得半夜才能行动,让他们稍安毋躁。 众人耐着性子在外围等待,并不知吴易早被宅内人逮住。 许宛这厢匆匆抵达左梵山宅邸,冯玄利用身份很快进到宅内。 以往老管家会把他顺利带到左梵山面前,但今夜却搪塞几言,让他早点回去。 任冯玄怎么恳求,老管家都无动于衷。 许宛观察老管家的神态,不像是悲伤过度,倒像是精疲力竭。 他一味阻拦并未提及老太监的病情,而是强调别打扰老太监休息。 由此是不是可以推断,左梵山暂无生命危险? 如果这样的话,她更得见到左梵山本尊。 许宛缓缓抬眸,柔声哀求:“方伯,您就让我进去吧。” 老管家这才注意到身穿太监服的许宛,“居然是你?” “方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与左老公公说,关系左珩不敢耽搁。” 提到“左珩”二字,老管家果然变了下面色,他犹豫一下,掉头转进内室里。 须臾,老管家再次出来,“你跟我进来。” 许宛立马跟随老管家,迈进左梵山的卧房。 “左老公公,小女许宛。”许宛冲着宽大的床榻唤人。 床榻上垂着厚厚的帐幔,看不出里面到底躺没躺人。 许宛重复一声:“许宛见过左老公公。” 她边说边靠近床榻,但听身后霍地传来关门声,老管家神出鬼没地避了出去。 她再回过头,一柄剑已架在脖颈上。 左梵山审视地看着她,“左珩不在丰都,这真是杀你的好机会。” 左梵山看起来精神还凑合,不能说一点病态没有,但也没传闻中的那么吓人。 “您没事。”许宛反而轻松一笑,“左珩回来时,若您已不在人世,不知他要多伤心。” “我要杀你,丫头。” “我知道为着郑薇、柳芊的事,您一直讨厌我。” 左梵山转动剑柄,让剑身愈加靠近许宛脖颈,“我讨厌你,只因左珩对你动了真心。” 许宛自嘲地笑了笑,看来左珩这段时间在外营造的假象,到底没能逃过左梵山这双眼睛。 他又是逛青楼又是找花魁,各种场合说不在乎她,不把她当回事,在左梵山眼里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杀不杀我,您再等等也无妨,眼下内宅出了事。” 左梵山将长剑慢慢收回,“你能来找我,证明出卖左珩的不是你。” “您也知道穆晴雪的身世?” “果然是她。” 许宛急忙向左梵山交代一切,“她铁了心要左珩死,不惜自爆他们是罪臣之后。” “左珩连这都告诉你了?”左梵山坐回到床榻上,身子太虚,到底坚持不了多久。 许宛眨眨眼,有些难为情地说:“左珩本家姓啥啊?他没有具体说过,我只知道个大概。” “都到了这一步,你再这么装就没意思了。”左梵山哪里会信。 许宛义正词严,急赤白脸道:“你不信我没关系,咱们眼下说的是穆晴雪和吴易的问题。” “你想我怎么做?” “只需您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行,我能应付过来。” “就凭你?”左梵山不屑地嗤笑。 许宛诚恳回道:“您已自顾不暇,我哪敢再麻烦您,只是事关重大,我觉得应该和您商议一下。” “真没想到你还能关心我的处境。”左梵山有点意外,现如今外界谁不盼着他早死。 眼前的许宛也不应该例外,他害过她,且不止一次逼左珩离开她。 “你是左珩最敬重的长辈。” “让冯玄进来伪装我,我和你回去。” 许宛不停地摆头,“不成,绝对不成。” 她不管什么礼数,一下子蹿到左梵山身边,执意把起他的脉。 左梵山挣扎一番,到底嘘声作罢,“你能看出来什么?” “您这病是累的,没有中毒迹象,可……” 许宛怀疑起自己半吊子的医术,一位老者的脉象怎么如此有活力? 左梵山拨开许宛的手,“能看出异常,还算可以。” “您是服了什么‘回光返照’类的药丸吗?” 许宛不难猜出,毕竟左珩就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药丸。 想来那些药丸的出处,就算不是左梵山给的,也与老太监有关。 “快走,在天亮之前我得回来。你宅里有奸细,我宅里也有啊。”左梵山谈笑自若地说道。 老太监不慌不忙地换好一身轻便衣衫,“许宛,你真的爱左珩吗?” “也没有很爱,我们在不在一起都行,主要您和他别老僵着。他总说想让您颐养天年。袁媳妇儿有俩孩子,朱伍媳妇儿也快生了,左珩想到时候都借来给您当孙子。” 许宛说得轻描淡写,可老太监的眼睛里却偷偷掉下眼泪。 那种简单的天伦之乐,他还能拥有吗? “你们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一个?” “他是太监呀,我不喜欢小孩儿。”许宛自知这么说太假,双颊蓦地涨红起来。 第102回 姜是老的辣 - 奸佞妻 - 斐什 左梵山让老管家把冯玄带进来,没给他一点适应的时间,简单交代两句便领许宛离开宅邸。 冯玄睁大眼睛僵持在原地,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管家忧心忡忡,主子终究一把年纪,身体状况也不容乐观。 他没好气地推冯玄一把,“还不赶紧到床上躺着去,等着被奸细发现马脚啊!” 冯玄方才战战兢兢躺到左梵山床榻上,这可是老祖宗的私密空间,他只觉躺在这里比在外面跑二里地还累。 余嵘瞧见许宛从宅邸后面走出来,即刻跑上前相迎,“许姑娘,冯公公?” 余嵘仔细一看,出来的哪里是冯玄,这不是传闻中命不久矣的左梵山吗? 许宛争执不过左梵山,只好吩咐余嵘:“余大当头,辛苦你背左老公公一道。” 不等左梵山拒绝,余嵘已把左梵山稳稳背起来,“老祖宗,我跑得稳,您放心好了。” 他们为躲避眼线,没有坐马车,左梵山出行更要隐秘,也不宜乘马车。 “左老公公,你说你非得跟我回去做什么,你只需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行了。” 许宛一路小跑,仍跟不上余嵘腿脚,他身上还背着一个人呢! 左梵山拍拍身下的余嵘,露出满意的微笑:“校事厂的孩子都该有这种身体素质。” 余嵘低头憨笑,“厂公对我们体能抓得老严了。” “许宛,我让你杀了穆晴雪,你敢动手吗?”左梵山慢悠悠地转过头,望向呼哧带喘的许宛。 许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住地摇头,“公公您说什么呢?” “我说让你杀了穆晴雪。”左梵山不紧不慢地重复一遍。 “我以为您会让我除掉吴易,若他返回左宅的话。” 许宛确实没想过杀了穆晴雪,她毕竟是左珩唯一的血亲,还不到非死不可的地步吧? 左梵山意味深长地问:“你知道吴易的背景吗?” “他不是浮图寺的小沙弥无为吗?”许宛刚刚和左梵山讲明过,他怎么反过来拷问起她? 左梵山低声哂笑,“左珩也不是什么都跟你讲。” 许宛撇撇嘴,无奈道:“您到底是希望我知情还是不知情?” 左梵山没回应她,又抬头望向那轮银月。 “老祖宗,能不能别杀穆晴雪,等左珩回来再说?”许宛还想争取一次。 见左梵山已不理她,又接二连三追问好几遍。 “许姑娘,你不累吗?省点力气,今晚应该有场硬仗要打吧?”余嵘虽不清楚具体情况,但靠分析已猜得八九不离十。 许宛没奈何地闭紧嘴巴,浑身已累得大汗淋漓。 快至左珩宅邸周围时,左梵山让余嵘将自己放下。 老太监伫立在一处往周围张望,轻声对余嵘说:“你去那边巡视一圈。” 余嵘顺着左梵山所指的方向看去,“遵命。” 许宛望着余嵘跑远,主动搀扶起左梵山,“公公,您是担心我们宅邸已被人监视上了?” “你既知道吴易背后有人,就不难猜出他是谁的走狗。” “赵烨?可我们没有证据……他们会这么轻易地暴露吗?” “吴易要是返回这里,证明穆晴雪没对他们交代出所有。若是吴易不返回这里,只怕赵烨已洞晓左珩所有的底细。” 左梵山看了眼许宛搀扶自己的双手,忽地想起郑薇,要是她还活着,也会这样孝敬他吧? 少顷,余嵘快步跑回来,叉手相报:“老祖宗,西角门外的巷子里确有人在潜伏,我怕暴露未敢靠近,人数未知。” 左梵山听闻倒松了口气,“看来吴易回来了。” “他们要里应外合劫走穆晴雪?”许宛很快转过弯,“我们还有转圜的余地。” 左梵山睨了一眼许宛,也在心里感叹,这丫头的脑子够用,比郑薇柳芊不知聪明多少倍。 许宛引着左梵山从宅邸后门走进来,刚一回来,就得知吴易被朱伍逮住的消息。 果然如左梵山所料,姜还是老的辣。 左梵山不急于去见吴易,而是直奔穆晴雪那屋。 许宛紧跟其后,“咱们能不能换个法子?” 左梵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跟咱家一起进去。” 深夜,穆晴雪的房间再次点燃灯盏。 穆晴雪还如白日那般蓬头垢面,看到左梵山后没太大反应,“居然把老太监请来了。” 许宛没吱声,也不知该对穆晴雪说什么。 “我初见你时你才十来岁,与野狗抢吃的,被一群小乞丐追着打。”左梵山回忆起与穆晴雪相见的场面。 穆晴雪不愿提起那悲惨的过去,“你们不该救我,就应该让我自生自灭。” “要不是你母亲让丫鬟把你拼死抱出去,你也得死在那场大火里。” “那丫鬟有什么用?没钱没手艺,害得我跟她受尽苦头。” 左梵山没有与穆晴雪争辩什么,而是朝一旁的许宛看了一眼。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在问她“看到没有,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养了这么多年依然养不熟!” “你都和吴易说了什么?” “你管我说过什么呢。” “穆晴雪,他好歹是你长辈,没有他就没有左珩,更不会有你!”许宛忍不住插嘴,实在不想让穆晴雪往枪口上撞。 穆晴雪被许宛刺激得一下子跳起来,“你少在我面前装好人,你自己跟个没根的太监,就妒忌起我和无为来。” 许宛都不知她说的是哪儿跟哪儿,她脑子里塞的都是什么东西? “你走吧,我做主放了你。”左梵山开始布局,“吴易就在外面,你们俩一起离开这,永远别再回来。” “真的?” 穆晴雪呆滞的目光忽然亮了起来,她夺门而逃,果见吴易就在门外。 这是左梵山让朱伍事先安排好的场面。 “快带我走!”穆晴雪不顾众人目光,一下子扑到吴易怀里。 吴易起先不敢有半点回应,因为不远处正有弓弩瞄准自己。 可不知脑子里闪过什么,他倏地抓起穆晴雪,一手扣住她的喉咙威胁道:“你们都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穆晴雪整个人都僵持在那里,还以为吴易是故意的,“对,你挟持我,咱们就能逃出去!” “你闭嘴,臭娘们!要不是因为认识你,我哪会遭遇这么多破事!和尚和尚当不成,现下连命都要搭进去!” 吴易终把怨气吐出来,被朱伍逮住的那一刻,他就猜到自己凶多吉少了。 第103回 借刀杀二人 - 奸佞妻 - 斐什 “你在胡说什么?无为,你别怕,他们不敢把咱们怎么样!”穆晴雪抬头相劝,完全不在意吴易刚刚对自己的辱骂。 吴易嫌她话多,干脆用五指狠掐她的喉咙,“你给老子闭嘴!” 穆晴雪被他掐得直翻白眼,几乎就要断气,终于不再聒噪。 左梵山不慌不忙地走到庭院里,吩咐众人退下去,“穆晴雪,你看到没有,这就是你义无反顾爱上的男人。” “是你们逼他的,不然他不会这么对我!”穆晴雪口齿不清地犟嘴,依旧替吴易说话。 左梵山未能听清楚,但也可猜到一二,“这样吧,我们换个规则,你们俩谁杀掉对方就能活。” “真的?” 吴易低下头看了看穆晴雪,不把她带到赵烨跟前,自己也活不成。 可眼下这种情况,他根本无法带穆晴雪逃走。 不如杀了她,换取一次逃命的机会,赵烨那里他也别回去了。 “你刚才还说放了我们,现在怎么又变卦!” 吴易思考之际,手劲儿放松一些,穆晴雪扬声质问起左梵山。 “你不是最看不起太监吗?我们太监都善变,我说的话你也能信?” “天底下没根的没有一个好东西!”穆晴雪仰头望向吴易,“你不会杀我,我知道。” “快告诉我左珩的秘密,快,现在就告诉我!”吴易低声在她耳边逼迫。 穆晴雪当真踮起脚尖,凑到吴易耳畔,将左珩本姓为萧的秘密和盘托出。 许宛预感大事不好,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却又被左梵山拦下来,“别动。” “这个秘密足够咱们俩活下去,你放心好了。”穆晴雪露出得意的笑。 听到想要的答案后,吴易又冲着左梵山大喊:“我杀了穆晴雪,是不是就能离开左宅?” “当然。” “你们发毒誓!” “我若不遵守诺言,下辈子还做太监。”左梵山满足吴易的要求。 许宛有些看不懂左梵山,老太监到底要做什么? 吴易放声大笑,又低头看向穆晴雪,“你连自己的亲人都能出卖,还有什么是不能出卖的?” “无为,不是的,你听我说。”穆晴雪从吴易的眼里看到了杀意,他难道真会杀自己? “左珩再怎么不好,也养育你这么多年,你却不惜要与外人联手搞死他。” 要说吴易对穆晴雪半点情感都没有,那是假话,至少十几岁在浮图寺初见时,他心里是有过萌芽的。 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以为她这个“劫”会很轻松渡过去。 谁能想到时过境迁,他到底还是与她纠缠到一起。 这原本就是场孽缘! “我还不是为了咱们的未来!” “我怕真和你在一起,有一日也会被你弄死。” “怎么会呢?我这辈子最爱你。” “我不爱你,我宁愿从来都没认识过你!” 说罢,吴易手指突然发力,誓要把穆晴雪掐死。 “老祖宗,我们就这么看着吗?”许宛再一次想冲过去阻止他们。 左梵山一挥手,余嵘已拦到许宛面前,“姑娘,咱们别去了。” 左梵山没瞅许宛,嗓音却幽幽地传来:“穆晴雪不被吴易杀死,也会被我杀死,她今晚必死无疑。” 没错,穆晴雪必须死,因为外界已知道她的存在。 外界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她,死了吴易,还会有别人。 她活着,便是对左珩最大的危害。 就算把她保护在铜墙铁壁里,亦困不住她那颗想要背叛左珩的心。 哪怕她恨透左珩,对左梵山起誓时,说自己逃走后绝不会向外界透露关于左珩的半个字也行。 可她没有,她就是要让左珩死,只因左珩保护她的手段不够光明,硬把她说成是他的玩物。 穆晴雪本可以在左宅安稳快乐地生存下去,只要她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不愿意,也不愿再待在这座“金丝笼”里。 左梵山就料到许宛下不去手,所以才要亲自跑这一趟。 穆晴雪就这样倒在庭院里,永远停止了呼吸。 死在最爱的人手里,这未免太过讽刺。 她死不瞑目的眼睛里,写满了幽怨。 许宛的梦境里,是穆晴雪和吴易一起逃出左宅的画面。 他们被一路追杀,最终死在乱刀之下。 除此之外,还有穆晴雪和吴易偷欢的零星场面,只言片语全都围绕着左珩。 此刻穆晴雪已死,让她生出一种无力感,虽然改变了经过,但还是没能阻止她被杀。 “放我走,你们要说话算数!”吴易发疯似的大叫,“放我走,放我走!” “你可以走了,这里没任何人会拦着你!”左梵山发号施令,无人敢动弹一下。 吴易踹开穆晴雪的尸体,头也不回地往宅邸外面跑去。 左梵山叫来余嵘,轻描淡写地吩咐:“跟在他后面大喊,‘谁也别想动我,我是翼王爷的人’。” 余嵘瞬间懂得左梵山的意图,单枪匹马就尾随出去。 “老祖宗,您这是要借刀杀人?”许宛也明白了左梵山的用意。 “赵烨的人会替我们处理他。”左梵山重新审视许宛,“我这个老太监是不是很坏?” “我们杀他和赵烨的人杀他有什么区别?” “有啊,许宛,你以后就会明白赵烨杀他的好处。” 许宛回忆起左梵山在来的路上问她的话,“你知道吴易的背景吗?” 难道吴易除了是浮图寺的小沙弥,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身份? 左梵山点到为止不再告知,意味着他现在不想告诉许宛。 既然如此,许宛再追问也没用,只得等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穆晴雪的死,左珩怪不到你头上,你们之间不会有嫌隙。” “您不是最不赞成我们俩的事吗?” “他一个人太孤独,总得有个人陪他走完这条路。”左梵山和蔼可亲地笑了笑,“我想把你扔进诏狱里,你也不会出卖他的。” 许宛有些不自信地挠挠头发,“您怎么和左珩一样老拿诏狱吓唬我,我可怕疼了,没准真当叛徒。” 左梵山自然抬起手臂,示意让许宛搀扶住自己。 许宛麻溜托住老太监,“一会儿就能传来吴易死亡的消息吧?” “我的时间所剩无几,再瞧不上你,还得拜托你。”左梵山矛盾地苦笑,“我不知选对人没有,你依旧是他最大的软肋。” “您的病……” 第104回 为之计深远 - 奸佞妻 - 斐什 约摸过去一刻钟,余嵘风风火火返回宅邸,“老祖宗,许姑娘,吴易已死。” 左梵山接过许宛为他端上来的茶,润了润嗓子,“尸体呢?” “小的按老祖宗的指示去做,他们果然按捺不住,一窝蜂冲出来将吴易乱刀砍死,然后扬长而去。” 余嵘认真复述当时的场景,生怕漏掉哪处细节。 许宛脑子里不断重现,果然与梦境预知里的场面对上了。 原本该是穆晴雪和吴易一起逃出左宅,被校事厂厂卫和左宅家丁合力剿杀。 有些事情都是天意,即便预知或已知,也改变不了随后的走向和结局。 异赋也不是万能,天时、地利、人和,有时满足一条即可,有时却得同时满足三条。 这就是变幻莫测的世间。 “那些人走后,小的去吴易尸体前检验过,死得很透,绝无生还可能。”余嵘继续讲述,“尸体已带回宅里。” “知道那些人的去处吗?”左梵山面不改色地问道,“我刚刚忘了交代你。” 余嵘苦哈哈地耸耸肩,“我让一个身手敏捷的厂卫跟上去了,现下还没回来。” 左梵山满意地露出笑容,“比宋绩强。” “我可比不上宋大当头。”余嵘谦虚回话,知道左珩和姚宗安都最喜欢宋绩。 左梵山望了望窗外的月色,深深地叹一口气,“咱家得回去了,后事能处理好吧?” 这话是对许宛而说,她郑重点首,“请老祖宗放心。” “我跟许姑娘单独说两句,你去外面候着,一会儿背我回去。”左梵山将余嵘支开。 余嵘听话地走出中堂,左梵山慢慢抓过许宛的手,用力按了按,“叫我一声爹怎么样?” 许宛身子一凛,双唇微微颤抖,嗓音卡在喉咙里叫不出来。 “这个镯子送你了。”左梵山已把一只玉镯套到她的手腕上,“不贵重,是我娘留下的,就当是个念想吧。” 许宛生出一种生离死别之感,左梵山的病已支撑不到左珩回丰都了吗? “弹劾我的奏折积了那么高,你猜是为什么?” “趁您病,要您命。” 左梵山松开她的手腕,抵着桌角缓缓站起身,“我和左珩的手不干净,替皇帝做了很多脏活累活。” “那皇帝更该保护你们!”许宛争犟出这句话时,心底异常发虚,是啊,连她都知道不可能。 “要不是左珩替我扛下骂名,大渊朝第一奸佞的名头应是我的。”左梵山负手无所谓地笑了笑,“做老子的不能太没担当。” “不管皇帝支走左珩是不是故意而为,清流派始终都在找搞垮阉党的机会,幸运了一辈子,总得栽次跟头。” 许宛越来越听不懂左梵山之言,她本以为是左梵山的病坚持不了多久。 可听左梵山的意思,他怎么好像要去赴死? “等左珩回来,事情还有转机,亲近你们的那些大臣也不会坐视不管。” “傻丫头,还看不出来吗?看似是清流派在搞我,实则是上面那位想让我死。” 许宛被左梵山惊得双腿都有些站不稳,这怎么可能呢? “我老了,没用了,还知道太多掉脑袋的秘密。” 许宛后脊阵阵发麻,“您死了,那些秘密就会随之掩盖?” “所有恶事便全是我做的,我畏罪自缢,余下所有人皆大欢喜。”左梵山不愿等左珩回来再反击,他想用自己的命帮左珩扫清所有障碍。 “左珩绝不想看到那一幕,您再等等。” “我身体本来就不行了,皇帝对我已算仁至义尽,不过借我尸体堵一堵悠悠众口。” 左梵山没对许宛明说的是,他已为左珩布好后面的局,至于左珩能不能闯出来,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左珩亲生父亲救过我的命,人在微时接受过的帮助和扶持总是没齿难忘。” 许宛的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有的人有亲生父亲,却不把亲闺女当人看待,有的人明明是养父,却能给予儿子全部的爱。 “钱小鱼的事,咱家对不住你,就当我替郑薇报仇了,等我到了那边,定会好好教育她。” 左梵山一步一步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眼中堂全景。 左珩宅邸是他亲手而选,他甚少过来,这一次只怕就是最后一次。 “爹……” “别让仇恨蒙蔽双眼,你们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左梵山打开隔扇门,随余嵘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许宛心里堵得慌,甚至后悔今晚不该去找左梵山。 如果不去找他,是不是会有另外一种结局? 不用特意吩咐宅邸众人,谁都明白左梵山今晚从未来过这里。 穆晴雪和吴易的尸体,被许宛差人妥善掩埋好,活生生的人再一次从她眼前消失。 偌大的庭院变得十分空旷,明明是春天,却像极了晚秋。 姚宗安在天亮后又赶过来,追踪砍死吴易那伙黑衣人的厂卫也赶回来。 许宛没对姚宗安明说穆晴雪和吴易为何而死,姚宗安也默契地没有追问。 只向余嵘等人了解完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还如之前一样,要许宛保持警惕注意安全。 接下来几天许宛无心做事,整日避在宅子里发呆。 换回来的冯玄还如往常一样,经常出去打探最新消息。 听闻清流派闹得越来越凶,司礼监现下已是半瘫痪状态,都在等着天起帝做出决定。 然而天起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奏疏全部接下,该审阅的审阅,就是不做出任何旨意。 众大臣摸不透皇帝心思,也不知该倒向哪边。 捻指算算,左珩已离开十余天,若岩疆无样,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赵烨觉得这把火烧得不够旺,仍给翟燕叙施压,他连续几次在内阁会议里带头吵起来。 又是王征出面与其对抗,道宦官之事不该摆到内阁里浪费时间,让翟燕叙他们把精力放在国家大事上。 眼下春闱在即,正是为大渊选拔人才的关键时期。 内阁里吵得不可开交,司礼监内部也打得热火朝天。 有的人认为左家父子失势,已投靠到元执那边。 有的人还站在左家父子这边,坚信他们还能跟以往一样渡过这个坎儿。 许宛不知结果会是怎样,等待变得非常煎熬。 就在这时,有位不速之客已敲响左珩宅邸的大门。 第105回 天子的试探 - 奸佞妻 - 斐什 这日下了早朝,赵烨和赵烁双双留下来面圣。 一人是为了感谢陛下的赐婚之恩,另一人则是第二次想拒绝陛下的赐婚。 天起帝和赵烨聊得甚是畅快,没过多久赵烨便躬身告退。 赵烁瞧不出来,赵烨却很明白,皇帝是在考验他。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翟燕叙那些人上疏弹劾左梵山,背后是受了赵烨的指使。 赵烨全程没提一个字儿,就单纯地谢陛下帮他解决婚姻大事。 赵烁看着赵烨迈出宝相殿,终和天起帝开口:“皇兄,三个王妃实在太多,我留一个还不成吗?” “你还想跟孤讨价还价?”天起帝面对赵烁没什么戒心,整个人也放松许多。 “我已打算励精图治,您让我去户部当个主事,我跟着老师好好锻炼锻炼。” 赵烁事先没和王征商量,因为商量了王征也不会同意,谁都不相信他能“改邪归正”。 “你还不如去钦天监,跟着监正学一学卦象。”天起帝也对这个弟弟没什么期待。 “我真有的选,就去都察院,帮皇兄好好整顿一番大渊朝的贪官污吏!” 赵烁就是过过嘴瘾,知道天起帝是不会放他去那么重要的职位上。 天起帝见他好似真动了心思,示意他坐到棋盘对面,“来,和孤对一局。” 赵烁不情愿地坐下来,心里像长草了似的,哪有心思下棋,但天起帝的话又不敢不听。 “皇兄,您瞧您那后宫,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位,这回大选也没多选点。” “孤喜静。”天起帝落下一枚棋子,“你去大理寺怎么样?” 赵烁手中的棋子蓦地掉落到棋盘上,“皇兄,我没听错吧?” “让你去大理寺不指望你能办什么案子,是让你多参与三司会审,了解我大渊基本的司法程序。” 赵烁的性子不适合去户部,户部都是民生民计,他身为贵族无法站在百姓的角度思考问题。 余下几部,没有王征那样的老师提点,他更无法融入其中。 大理寺卿孟津是天起帝当王爷时的追随者,算是他的心腹之一。 把赵烁送到孟津那里,天起帝再放心不过。 “皇兄对我寄予厚望。”赵烁抿嘴偷笑,“所以皇兄答应只给我一个王妃了?” “那俩侧妃不要了?” 赵烁晃晃手臂,非常认真地说:“我要家世最低的那位当侧妃,其他两位都不要了。” “你心里已有正妻人选?”天起帝很快猜出赵烁心思。 赵烁清楚不能供出许宛,只淡淡道:“我只是想把正妻之位留给最爱的人,现在没有就想空下来。” 天起帝没再勉强,“你和如宁没一个让孤省心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赵燃嘻嘻哈哈跑进宝相殿后室,“见过万岁,见过九哥。” “知道你九哥在,这么快就跑来了?”天起帝吃起弟妹二人的醋,知道他们俩私下走动得频繁。 “我这不是关心九哥的婚姻大事嘛。”赵燃用期待的眼光望向两位兄长。 赵烁憋不住告诉赵燃,“皇兄答应我了。” “九哥真的‘改邪归正’了,府里那俩侍寝姑娘早就打发走,现在清心寡欲得跟和尚似的。” 内侍搬来绣墩,让赵燃坐到两位兄长下首。 赵燃瞧一眼进来伺候的内侍,“元公公?左珩呢?我怎么有日子没看见他?” 元执没敢回应,只想含糊过去。 天起帝眼皮都没抬一下,“孤让他到外面做事去了。” 赵烁顺着这个话茬儿问道:“皇兄,左老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天朝堂上下闹得沸沸扬扬。” “与你何干?”天起帝冰冷地怼了声,“你怎么还关心起一个太监?” “他又不是一般的太监,是您最信任的掌印太监呀。”赵烁完全不会察言观色,压根没看出天起帝微妙的神情。 赵燃用脚踢了踢赵烁,赵烁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天起帝转头看向赵燃,“最近和黄美人玩得可好?” 黄妙英一入宫直接封了美人,是秀女当中位份最高的一位。 说起来天起帝没让黄妙英侍寝过几次,因为他对后宫态度一贯如此。 赵燃没什么事,就去找黄妙英玩乐,二人可算回到小时候的状态。 “黄美人天天想着皇兄,您再忙也得给后宫分点时间啊。”赵燃凑到天起帝那边,“太后她老人家已开始催促龙嗣了。” 天起帝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生那么多皇子有什么好,让他们以后为争夺皇位自相残杀? 一盘棋局很快定胜负,赵烁意料之中地输了。 “去后宫见见母亲吧。”天起帝没说“淑太妃”,反而用了“母亲”的称呼。 赵烁和赵燃一同退出宝相殿,赵燃有些无奈道:“听说左老公公快不行了,到底是左珩的父亲。” “左珩被支出丰都,是不是皇兄有意而为?”赵烁也有种爱莫能助的感觉。 “咱们欠左珩和许宛的人情,这么不管不顾不太好吧?” “左老公公的名声和左珩一样臭,冤杀多少大臣,滥加爵赏剥削百姓,这些也都是事实。” 赵烁和赵燃心里明镜儿,那些见不得光的活,没有天起帝指使,左梵山没胆量去干。 天起帝刚继位时,百废待兴,国库空虚,不用点非常手段根本支撑不过来。 现如今局势稳定,天起帝当然不会承认,更不愿再次被提起,这也是他为何迟迟不下令彻查的原因之一。 天起帝破天荒来到黄妙英宫中,黄妙英受宠若惊,手忙脚乱跑出来接驾。 天起帝见她在案几上练字,便走过去瞧了瞧,“龙飞凤舞一手好字。” “万岁谬赞。”黄妙英羞赧地低下头。 天起帝又与她随便闲谈两句,忽地调转话锋,“左珩那个对食叫什么来着?” “许宛。” “她最近没来宫中找你和如宁?” 黄妙英讶然否认,“不得公主召唤,她怎好随便进宫?” “左家闹出这么大的事,左珩又不在丰都,她就没来宫里跟你们求求情?”天起帝别有深意地斜睃黄妙英。 黄妙英瞬间就给天起帝跪下来,“万岁,臣妾和公主虽与许宛有些交情,但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还是分得清的。” “别紧张,孤只是随便问问。”天起帝将黄妙英扶起来,“那你们觉得左家父子是好人还是坏人呐?” 第106回 悲凉地谢幕 - 奸佞妻 - 斐什 黄妙英巧妙地避开这个问题,知道现下不是替左家说话的好时候。 她极力撇清和许宛的关系,甚至帮赵燃遮掩,就是不希望天起帝对左家有什么负面想法。 黄妙英进宫以后,多得左珩照拂,派到她宫中的太监宫女,皆是左珩信得过的人。 黄妙英算是进来这批秀女中,发展最顺利最平稳的。 但她没有骄傲自大,凡事小心谨慎,深知宫廷斗争远险于后宅内斗。 当娘娘成为她的事业,眼前的皇帝就是她最大的上司。 这样一来,样样都做得出色的黄妙英,兴许可拥有一切,唯独不能与皇帝产生真挚情感。 好在黄妙英不太在乎,她更在乎自己能在这条路上能走多远。 许宛和左珩对黄家有恩,黄妙英时刻记在心头。 此刻左珩义父遭难,她和赵燃、赵烁都想为左家做点什么。 只是依眼下局势而言,他们不说话反倒比说话强,天起帝的疑心病太重。 看到黄妙英的态度,天起帝非常满意,当晚便宿在她的寝宫里。 用晚膳时,恰是被左珩点拨过的那几个内侍伺候在左右。 黄妙英给几人暗暗使了眼神,几人心领神会,故意记不住皇帝的习惯,频频出错。 黄妙英赶忙斥责他们几人一顿,顺便借题发挥:“万岁,还是请元公公来伺候您吧,臣妾身边这几位实在蠢笨。” 司礼监里少了左梵山和左珩,元执成为临时管理者,早被积压成山的奏折缠身,没法子时刻伴驾。 若元执那几个太监闲了,天起帝就得起早贪黑埋在案牍里。 “不必,都是小事,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天起帝为几个内侍说话,彰显他宽厚仁慈的一面。 黄妙英深知其中原因,仍装得一脸懵懂,“元公公是伺候皇上的老人,老人用着舒坦。” 她不提左梵山半个字,却风轻云淡地带过“老人”二字。 天起帝不免呆愣一下,是啊,都记不得左梵山陪伴他多少年了。 在他还不是天起帝,而是不受重视的王爷赵焰时,就与左梵山结下深厚情谊。 左梵山会帮他留好“文溢阁”的门,让他沉浸在皇家藏书的海洋里。 会帮他挑好书籍类别,甚至会帮他做好相应的笔记。 会辅助他完成太傅留下的作业,更会引导他多听多看多学。 左梵山是赵焰成长道路上的半个良师,老太监比一般的大臣更有学问和见解。 左梵山从不像其他内侍一样阿谀奉承,对赵烨是什么态度,对他也是什么态度。 在冰冷无情的皇宫里,左梵山是他少有的一抹暖色。 左梵山没有参与上一届夺嫡,自始至终没支持过哪位皇子。 先皇驾崩就服侍新皇,他的眼里只有皇帝主子一人。 赵焰上位后,左梵山不战而胜,成为那一批太监里的唯一幸存者。 赵焰也给予他最大的权力,让他一跃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老太监帮他下过最狠的决定,也帮他处置过不该处置的人。 现如今他老了,也该退位了,借他一具尸体用用不过分吧? 身为皇帝没有卸磨杀驴,已让他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只要他死,很多陈年旧账就可随之封存。 天起帝想到这里,仰头饮下一盏酒,却不知为何觉得十分苦涩。 黄妙英知道皇帝动了情,她的话点到为止,再多就会引起反感。 她按部就班地服侍天起帝,预想侍寝的全部流程。 毕竟才经历几次,确实不熟练,且天起帝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她甚至连呼吸频率都得控制一下。 就在黄妙英苦思冥想之际,天起帝蓦地从床榻上站起身,“回宝相殿。” 闻言,黄妙英反而轻松起来,“万岁这是?” “孤有要事得处理,美人先睡吧。”天起帝搪塞一言,便摆驾回去。 黄妙英低眉垂首恭送走天起帝,回头对两个内侍笑道:“陛下是想起左老公公的好了吧?” “不知厂公何时归来,要是他能赶回来,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其中一个内侍低声轻叹。 黄妙英款款走回宫中,“外面都传左梵山父子恶贯满盈,为何你们和我却都觉得他们是好人呢?” 另一个内侍随声附和:“小人们不懂什么大是大非,只知这些年若没有老祖宗和厂公的照顾,真活不到现在。” 天起帝刚回到宝相殿前,就见到太监邓金言匆匆跑出来接驾。 他是司礼监另一秉笔太监,沉默寡言稍显木讷。 平素干活最多,常常留在司礼监里熬通宵,却没得过什么像样的奖赏。 “怎么了?慌里慌张的。”天起帝蹙眉不悦,“元执呢?” “回陛下的话,元公公已下值出宫。”邓金言躬身答话,“元公公也累了两天两夜。” 天起帝轻嗤一声,左梵山一把年纪昼夜奋战四五天也没有说累的时候,左珩甚至能一面在外打杀,一面把内务监十二衙门的事都处理妥当。 元执还是差得太远。 “陛下,宝相殿内进来位熟人,小的不敢不跟您说。” 能这么轻易进宫的人还能有谁,天起帝心知肚明,“孤知道了。” 天起帝走进宝相殿后室,一众内侍宫娥都退到殿外。 避在宽大纱帐后的左梵山慢吞吞走出来,费尽巴力给天起帝跪下,“罪奴见过陛下。” 天起帝凝望行动迟缓的老太监,心中一阵恻然,“起来吧。” 殿外,邓金言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他很清楚里面要发生什么。 元执下值意味着陶麟也出了宫,没有邓金言做内应,怎么会避开那二人? 连陶麟给左梵山下毒的那盏茶,都是邓金言帮着调的包。 他不止一次问过师父左梵山,非得这么做不可吗? 左梵山语重心长地告诉他,私心为左珩,公心为大家,不能让一众宦官都不得好下场。 元执陶麟那种害群之马,总会有机会解决掉,让他踏踏实实做事,上苍不会辜负有心人。 邓金言不知自己坐以待毙到底对不对,他甚至不敢想象该如何面对左珩,可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宝相殿后室的殿门是三更天才打开,左梵山的尸体就躺在里面…… 谁也不知他和天起帝之间到底说过什么,只知天起帝整夜未眠,次日停了早朝。 第107回 替他穿孝衣 - 奸佞妻 - 斐什 左梵山的死讯,很快传遍庙堂内外。 伴随他的逝世,浩大的弹劾之声戛然而止。 因为天起帝从头到尾没有明确表态,左梵山究竟是忠是奸,从未盖棺定论。 左梵山没留下只言片语,他的死被“顺理成章”理解为病逝。 他的尸体被校事厂厂卫运回家中,没有开棺验尸这一环节。 甚至连他为何会深夜出现在皇宫里,都成为众大臣避而不谈的默契。 天起帝的态度仿佛在告知满朝文武,就是死了个宦官而已,你们不必大惊小怪。 谁说大渊朝阉党祸害朝纲,能拿出确凿证据吗? 当事人已年老病逝,你们还想怎么样? 这件事沸沸扬扬地开始,悄无声息地结束。 王征像不认识左梵山一样照旧做事,反而翟燕叙费力不讨好,没得到半点便宜,还落得个“把左老公公气死”的名声。 赵烨看似赢了这一仗,毕竟结果如他所愿,左家势力减弱,下一步扶持元执上位,彻底搞垮左珩。 可实际上天起帝是把阉党和清流派的仇恨架到最高处,谁都看得出是清流派害死了左梵山。 天起帝没动除他以外的任何太监,大家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许宛赶到左梵山宅邸时,整个宅院都挂起了灵幡白布,老管家一夜之间白了全部头发。 他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替主子操办好这个后事。 姚宗安身上已绑起白布,众厂卫亦是如此,有些厂卫甚至哭红了眼睛。 “陛下没对左老公公的丧事有过多禁止,后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姚宗安向许宛表明立场,他替左梵山感到憋屈、冤枉。 校事厂一直守护左梵山的人身安危,却没想到左梵山竟以这种方式死去。 姚宗安认定这是他的无能,他没法子向左珩交差。 “等左珩回来。”许宛也立刻表态,“开大门接受吊唁!” 老管家有些不安地否决:“姑娘,谁敢来吊唁主子,现下不是曾经了,我们……” 老管家恐主子灵堂空空无人,担心主子在天之灵感到悲哀。 “陛下不是没定左老公公的罪?不是没对他的丧事有任何要求?”许宛反问老管家,他们自己不能做贼心虚。 姚宗安认同地点点下颏,“许姑娘说得没错,至少我们校事厂所有人都会来。” “谁来,谁不来,谁不是真心而来,谁是有心而无法来,你们比我看得更清楚。” 姚宗安和老管家都明白许宛的话,要怎么帮左梵山报仇,怎么走好以后的路,都能体现在这场吊唁里。 许宛走到左梵山棺材前,先是跪地磕头,哭丧烧纸,之后唤来老管家,“方伯,给我拿一套孝衣来。” 老管家动容地流下眼泪,“你要给主子披麻戴孝?” “我是左珩的娘子,不应该吗?”许宛含泪一笑,举起手腕晃了晃,“他把这个给了我,我都叫过爹啦。” 老管家泪已成河,直拿袖子擦拭,“好,好,我这就去拿。” 老管家忙地跑下去,姚宗安提起一口气,似乎有很多话要问许宛。 许宛看出他的疑惑,率先启齿:“有些事等左珩回来对你讲,总比你在我口中得知要好。” “我明白。” “他们父子或许不是绝对的好人,可对你对我对他们,都足够真情实意。” 姚宗安垂头哽咽半晌,“如宁公主让我给你带话,她和黄美人没能帮上忙,还有康王爷也一样。” “我也明白。” 姚宗安和许宛的做法很快在丰都传开,赵烨没想到她还挺有气魄,马上派海冰再来一趟。 海冰不是朝中人,只算赵烨笼络来的“商人”。 前几天,海冰就已登过左珩宅邸的大门,为的就是帮赵烨打探穆晴雪和吴易的下落。 那天许宛热情接待,全程没表现出一点异常。 谁是穆晴雪,谁是吴易,这二人仿佛从没在左珩宅邸出现过。 整个宅子里的人也非常默契,似乎把这二人的痕迹从印象里抹去。 西厢房一夜之间又成为冯玄的住所,压根瞧不出任何破绽。 许宛还邀他去鱼塘那边瞧瞧,佃农早全部就位,已在冯玄的安排下开始劳作。 海冰无功而返,倒让赵烨郁闷了半天。 吴易被自己人乱刀砍死,那个穆晴雪又下落不明,这个局是许宛这个女流之辈能做出来的? 她安然处置完这一切,又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忙活起鱼塘、香料铺等一堆琐事? 赵烨愈加怀疑左珩背负的秘密,他究竟是谁? 海冰来到左梵山宅邸,非常认真地给左梵山鞠躬行礼,刚欲与许宛交谈两句,就瞥到避在一隅的陶麟。 陶麟注视着海冰,将他引到背人之处,“这两天来吊丧的人不少。” 海冰歪头看了看陶麟,等待他继续说下文。 “康王爷来过,户部尚书王大人来过,丰天府府尹黄大人也来过,连司礼监的邓金言都来过!”陶麟身子发抖,明显是感到了恐惧。 海冰抱臂哂笑:“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我冒着多大风险来见你?” “我怎么觉得左家父子的势力未弱反强,左珩回来准会收拾我的。”陶麟说出自己的担忧。 虽然给左梵山下毒那件事,被元执操作成司礼监内部消化,事情稀里糊涂蒙混过去。 无人追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左梵山那时也无力指控他们。 但左珩回来绝对会细查,他不会放过元执,又哪能放过自己? “你是担心左珩跟你秋后算账?” “求求王爷给我调出皇宫,哪怕是给先帝守陵,我得避避风头吧?” “你的屁股没擦干净就想逃?天下没这么好的事,想要上岸,你得先解决掉王爷想解决掉的人。” 海冰扬长而去,不想逗留太久被宅中人发现。 陶麟上了贼船,中途无法下来,可这条路哪那么好走? 他希望左梵山赶快死,要不是这个老家伙他就不会变成太监。 可左梵山死去,他好像也失去了最后一层保护。 殊不知他们的举动,早已被余嵘尽收眼底。 他快速汇报给许宛,许宛瞬间想起左梵山曾说过的一句话,“你宅里有奸细,我的宅里也有啊。” 第108回 疑案新进展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此番去岩疆,主要是监察大渊与离戎在边境上建立起来的互市,各方面运作得都怎么样了。 吕珍吉的边军负责整个互市的治安,马凌志的府衙负责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 左珩再次莅临岩疆,吕珍吉和马凌志十分激动,于公于私他们俩都非常感激左珩。 本想拉住左珩好好款待款待,可左珩心里装着丰都,完全没心思娱乐。 他们二位不是田大齐、前知府那样的酒囊饭袋,不管左珩来与不来,都能操办得很漂亮。 左珩也知离戎这边就是个幌子,乌胡那边才是重中之重。 吕珍吉向左珩详细讲述了自他接手边军以来,掌握的关于乌胡方面的种种消息。 乌胡与大渊在几年前打过那场大仗后,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样休养生息,不敢轻举妄动。 要不田大齐那个败类,能这么安稳地度过好几年? 与乌胡偶有小摩擦,总能快速平息,从未搞出过大动静。 乌胡内部派系比离戎复杂,听闻窝里斗很严重。 他们这几年新晋的大汗手腕比较狠厉,将松散的乌胡各部都给凝聚起来。 这位大汗正是当年与大渊交锋的大将萨度,不满三十岁,与天起帝是同辈人。 两位帝王都因那场战争而崭露头角,从而获得了对自己国家的领导权。 尽管他们从未见过面,却能算上正儿八经的宿敌。 去岁田大齐被捕,边军短暂动荡了几日,乌胡那几天也蠢蠢欲动来着。 但瞧见岩疆这边没有半点动乱的迹象,乌胡便没敢有什么大动作。 只是大渊与离戎的互市建起来,乌胡有些不满,不管他们承不承认,大渊的经济繁荣程度就是比两个外邦高。 眼瞧着离戎从大渊赚到钱,乌胡不眼馋才怪。 所以他们的大汗也向大渊朝廷递了奏疏,请求加入其中,建立三国互市。 这份奏疏才从岩疆往丰都传去,与左珩恰好错过。 左珩没从这里面听到什么端倪,又叫来校事厂在岩疆的班底进行问话。 秦远和底下兄弟逮住过几个潜入岩疆的乌胡人,全声称来大渊讨生活,在乌胡那边吃不饱肚子,未从他们嘴里套取到什么有用价值。 就在左珩判定岩疆尚算安稳,他可安心回丰都交差之际,离戎世子格彬却找上门来。 捻指算算他们才分开没多久,可再见面格彬已娶了大妃。 听说娶妻的场面非常隆重,连岩疆这边都听到不少传言。 但格彬还是那副傲视群雄的德性,没因为娶了妻室就有所改变。 “咱家身上可有公职,与世子这么堂而皇之地见面实在不妥。”左珩嘴上虽这么说,招待的动作却一点都没少。 早就春暖花开,丰都百姓已褪去厚重的棉衣。 岩疆却不同,一到晚间还是很冷,两个人不免又喝起酒来。 “达布又派商队到丰都送货去了,你们家许宛经营得不错。”格彬挑眉一笑,端起海碗就喝了下去。 “世子耳目这么广,我还不知香料铺的流水账,你在千里之外竟已知晓?” “单看她多着急要货源就知道了。” 左珩陪他饮下一海碗,单手按在膝盖上,“世子,你今晚找我不会只是为说许宛吧?” 格彬将食案上酒菜挪到一旁,从怀里掏出一个眼熟的玉珠链子,“这东西还挺常见啊。” 左珩快速接过来,校事厂几年前在岩疆地界上找到过一串,许宛手腕上有一串,格彬又是从哪弄来的这一串? 见左珩反应这么大,格彬没打算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我在许宛手腕上见到过,当初在浮图寺找的就是这个吧?” 左珩沉默不语,只直勾勾地盯住格彬。 “我的正妻生活在离戎和乌胡的接壤处,她说这串玉珠链子是前几年一位乌胡女子所赠。” “乌胡女子?”左珩越听越奇怪,这件事怎么还牵扯到乌胡人身上? 格彬示意他少安毋躁,“那女子貌似是从乌胡权贵人家里逃出来的,我妻室好心藏匿她一阵,但还是被乌胡人发现劫了回去。” “她多大年岁?” “和我妻室差不多,十七八岁的样子。” 宋广将军的妻室与许宛母亲的年龄差不多,十七八岁……难道是宋广将军的女儿? 他的女儿真的还活着? “因为藏匿那个女子被父母大骂一顿。”格彬想起年轻妻室的委屈模样,“她觉得这串玉珠链子挺有意义,又像是你们大渊的产物,就放在首饰盒里带过来。” 格彬偶然发现了它,又想起许宛手腕上的那一串,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联系。 本想过段时间跟达布商队再去趟丰都,左珩竟已来了岩疆。 他更想把东西交给许宛,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左珩更有法子破解这些关联,所以才冒险走这一趟。 左珩愣神许久,格彬叫了好几次,他都没有听到。 格彬方知自己歪打正着,玉珠链子给对了人。 “世子要是再发现任何线索,请及时通知我。”左珩赶忙叫进来秦远,引荐他和格彬相识。 “我是很想帮厂公大人的,只是很难再有发现。”格彬实话实说,这串玉珠链子就是他偶尔发现所得。 “无妨,万一呢。” “不如厂公跟我说说这玉珠链子背后的故事?” 左珩睃望格彬,没奈何地笑了笑,“你们应该都听过宋广将军的故事,想必知道得比我还要细致。” 格彬承认地点头,随手端起海碗饮下一碗酒,“宋广将军与许宛有什么关系?” 左珩掂了掂手里那串玉珠链子,“关系就在这,宋广将军的妻室有一串,许宛有一串,你的大妃也有一串。” “你怀疑那个乌胡女人是宋广将军的妻室?” “大概不是妻室而是女儿,找到她们不是目的,调查清楚当年事情的真实情况才是目的。” 格彬把玩手里的空海碗,“你们大渊皇帝还对那场战争耿耿于怀。” “有些事总得有个交代。”左珩很清楚只有帮天起帝查明宋广疑案,他们萧家的冤情才有机会沉冤昭雪。 “我可是离戎世子,厂公今儿竟对我讲这么多。” “你已算半个知情者,我还想让你再帮我留意线索。” 格彬喜欢左珩的处事方式,“你没传闻中的那么……做太监属实可惜,可怜许宛那么标致的美人。” 房门在这时蓦地被踹开,宋绩顶着一双猩红的眼闯进来,“厂公,请把属下留在岩疆!” 第109回 回来迟一步 - 奸佞妻 - 斐什 格彬轻声念出宋绩的名字,“宋绩,宋广,原来如此。” “你不愿保护我了?丰都那一摊子乱事要我独自面对?”左珩甚少这样柔和,每次数落宋绩都毫不留情面。 宋绩犹如一拳打到棉花上,心中所有怨气霎时消散一半,“厂公我……” “退出去。”左珩顺势将宋绩撵出房外。 格彬称赞地拍拍手,“厂公育人很有一套。” “世子莫取笑,他太想替堂哥翻案,宋家一门几乎死绝,他是侥幸活下来的那一个。” 格彬和左珩聊到深夜,方踏着夜色离开。 临走前,格彬才像模像样地提两句互市,无非是让左珩放心,相比战乱,离戎更希望臣民安居乐业。 互市现下趋势这么好,离戎定会好好珍惜,但若是大渊同意乌胡加入其中,以后的局面恐难控制。 左珩全盘收下,待回到丰都自会向天起帝奏明一切。 左珩数着离开丰都的日子,想次日就启程回去,左梵山的处境令他担忧,他得替义父撑起那片天。 然而这晚注定无眠,格彬走后没多久,马凌志就提着灯笼找过来。 他手里拿着一沓卷宗,是与吕珍吉调查多时的结果。 之所以一开始没汇报给左珩,是因为证据不足,多半都是他和吕珍吉的推断。 见左珩火急火燎地来,又心不在焉地想走,马凌志才不得不把这份半成品交给左珩。 马凌志上任知府后,四处走访了解民情,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与乌胡交界的偏僻村庄里,发现一处密道。 马凌志本以为是边关出现纰漏,赶快通知吕珍吉,让他一查到底尽快堵死这个隐患。 吕珍吉故意放任没管,而是暗中派人监视,看谁会使用这处密道。 结果只是零星的乌胡百姓,说逃到大渊这边讨生活。 这与秦远那边掌握的情况大致相同,证明走这条路的乌胡人不在少数。 吕珍吉分别问过他们,他们来大渊能有什么出路。 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回答,他们想过大渊这边当刺客杀手。 在乌胡时就常听人说,有的老乡去大渊两三年,回来就能买下一二百头牛羊。 只是去的人多,回来的人少,都知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买卖。 吕珍吉便拿当初左珩给他们留下的乌胡刺客画像辨认,结果谁也不认识他。 但好歹有了方向,吕珍吉和马凌志就在岩疆范围内大面积排查这种组织。 每一次发现点线索,待赶到时定人去屋空,让他们不得不怀疑自己的队伍里有奸细。 马凌志拿给左珩一张被烧掉一半的字条,仔细辨认上面好像写了“丰都、皇宫、金银”的字眼。 “不知这纸条和乌胡刺客到底有没有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确实是受命于大渊人。” 左珩认同马凌志的观点,大渊人之所以雇佣乌胡人,就是为了保险起见。 一旦人死查不到源头,就像他们现在这样。 且搞出大动静又变成两国之间的事,非常敏感。 “乌胡刺客的真实身份只怕查不出来,一只蝼蚁太难留名。但他背后的那条线得挖出来,不然对我大渊太不利。” 马凌志语重心长,他本来就老得不成样子,上任知府以后又老了许多。 明明只有四十岁,看上去却像五六十岁的老者。 “田大齐到底是怎么死的?”左珩一直没找到机会问询。 马凌志当即跪地,“他确是自杀而亡,这点卑职可以拿人头担保。” 左珩扶起马凌志,“我没有不相信马知府,我只是想知道当时的细节。” 马凌志迅速回忆,向左珩原原本本复述一遍,“这些吕统领皆可为我作证。” 左珩仔细思考片刻,马凌志突然插嘴问道:“田大齐一案和乌胡刺客一案有什么关联吗?” “马知府刚刚说蝼蚁背后是条大鱼,这大鱼次次能提早一步知道消息撤退……” 左珩的话还没说完,马凌志醍醐灌顶,“厂公的意思是那大鱼即混在我们中间,更能有法子钻入大牢逼田大齐自杀。” “田大齐一定是知道那大鱼的秘密,大鱼恐他被押回丰都乱说话,才会铤而走险。”左珩做出自己的判断。 “岩疆下面三四个县,幅员辽阔人烟稀少,边军边关防线狭长,一面对抗乌胡,一面对抗离戎。” 左珩明白马凌志的意思,从那么大的队伍里抓内奸,异常不容易,阻力实在太多。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内奸一日不除,大渊一日不得安宁。 左珩和马凌志都没有明说,可他们心里都明白,这内奸针对的是大渊朝的统治。 说白了是冲皇帝,冲丰都而去,他们要把大渊的水给搅浑。 勾结外邦奸人,迫害自己的国家,其心可诛。 左珩没办法把半成品送到天起帝跟前,只得让马凌志和吕珍吉继续暗中调查。 左珩猜测不久以后他还会来岩疆,因为三国互市的议案,不管天起帝同意与否,岩疆这片土地都不能被忽视。 左珩没在岩疆逗留,按计划匆匆回往丰都,一路都很顺利,已快至丰都脚下,却发生了意外。 在穿过一片山林时,赶上天降大雨,山体滑坡把他们打得人仰马翻。 马匹受到很重的伤,有一匹当场就没了气息。 左珩、宋绩和苏春风三人也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好在都不算太严重。 他们不得不找到邻近的县城歇息下来,本打算休整几日再一鼓作气返回丰都。 左梵山的死讯就是在这时传了过来,都说丰都死了位高权重的老太监,弄得皇帝陛下好几日没上早朝。 这里离丰都不是很远,消息传到这里不算稀奇,可躺在床榻上的左珩已控制不住。 苏春风和宋绩作好作歹,才强迫左珩休养一晚上,次日一亮天就快马加鞭奔向丰都。 “厂公,说不定是百姓们瞎传,老祖宗福大命大不会有事。” “是啊,校事厂那么多兄弟守护左老公公呢!” 苏春风和宋绩越是这样说,左珩心里越是没底,那些不好的预感一一闪现。 守城的将士认识左珩,看到他的马匹冲过来,连问都没问,直接开门放行。 左珩拉紧马辔在丰都大街上横冲直撞,很快就抵达左梵山宅邸。 满宅的白色灵幡已无需再证,他到底回来晚了,临走的那一面竟真成永别! 第110回 全弃他而去 - 奸佞妻 - 斐什 老管家见到左珩归来,压抑许久的心绪瞬间就绷不住了。 他冲过去跪在左珩面前,失声痛哭:“珩儿,你可算回来,主子他死了!” 老管家跟随左梵山多年,情谊早超越主仆,更是相濡以沫的老友。 姚宗安和余嵘等人蜂拥而围,很快就把左梵山过世的来龙去脉道清楚。 左珩全程没有吱声,只把老管家搀扶起身,静静地听众人所言。 姚宗安能感知到,左珩内心的仇恨就要涌出来。 越是这样内敛冷峻,越是他憋大招的时刻。 姚宗安示意众人退下,左梵山曾经的几个暗卫控制不住道:“厂公,您得替老祖宗报仇啊!” 左珩没回应,姚宗安忙地把他带到一旁的偏房里。 “还有什么事?”左珩态度异常冰冷,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姚宗安双手不知该放到哪里才好,先是在自己腰间擦了擦,又抬臂按住左珩的双手。 左珩现下已猜不出,还有什么比左梵山离世更糟糕的消息,“直说。” 姚宗安尴尬地苦笑,终是把穆晴雪和吴易的事一口气讲出来。 “不必告诉我穆晴雪到底掌握你什么秘密,但他们俩勾结翼王赵烨陷害你是事实!” “我是前朝萧庭岩的儿子,萧辽是我祖父,穆晴雪是我的小侄女。” 左珩平淡地供出自己的秘密,这是他第一次对外人讲,连许宛都没他知道得这么详细。 姚宗安感觉头快炸裂开,难怪他对宋绩那么偏爱,原来是境遇相同。 姚家和萧家交情不深不浅,他也听过家中长辈讲述当年的案子,言语里皆是对萧家人的敬佩和惋惜。 正因为姚家长辈看透当局,才选择明哲保身,只在朝廷里担忧最没油水的边缘差使。 到了姚宗安这一代,已彻底失去向上爬的通道。 没有左珩的提携,他还在丰都下面做着小小的捕头。 “就当我从没听过,厂公,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对我你可以足够信任。” “我对你没用过心计,以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 左珩转身打开偏房房门,姚宗安自身后将人拦住,“这些不干许宛的事,你莫要怪她。” 姚宗安是心疼左珩,这么多年终得到一个知心人,且他已接连失去两个亲人。 左珩拨开他的手,仍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灵堂里肃穆庄重,许宛身着白色孝衣跪在左梵山灵柩前,安静地烧纸。 左珩悄无声息地跪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纸钱,“你受苦了。” 许宛侧眸凝视眼前人,忍住泪水哽咽道:“对不起……” 她转身去帮左珩拿孝衣,左珩却按住她的手,“永远不要和我说这几个字,永远都是我对不起你。” 许宛泪水止不住地掉下来,她快速取来孝衣,替左珩套在衣衫外。 左珩帮她抹去眼泪,“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无能。” 许宛摇了摇头,“爹说别让仇恨蒙蔽双眼,我们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我回来了,凡事由我来扛,这些本就不该让你承受。” 左珩见她手腕上多个玉镯,立马明白她和左梵山之间已然“和解”。 “说好帮你看顾内宅,没想到弄得乱七八糟,拿你那么多钱有点心虚。” “我什么不是你的?” 当晚,左珩让许宛回去休息,她在灵堂守了好几夜,替他尽的孝已经够多。 左珩独自跪在左梵山棺材前,脑子里全是左梵山这些年悉心教导他的画面。 夜半时分,他忽然叫来姚宗安和宋绩,“开棺!” 姚宗安执意不肯,拦着他劝道:“我检查过左老公公的尸首,表面无伤。” 左珩懂得他的潜台词,左梵山若不是病逝,就是被天起帝逼着喝下毒酒赐死。 尸体表面无伤,再开棺就是要进一步检查内里。 难道要让左珩查清楚左梵山的真正死因,然后向外界宣布是天起帝杀了他? 姚宗安不能让左珩找死,左珩现在失去亲人丧失理智,但他不能眼看左珩往火坑里跳。 “我只想看父亲最后一眼,不验尸。”左珩给姚宗安吃下定心丸。 宋绩立马动手,很快就推开棺材板,躺在里面的左梵山很安详。 克制多时的情感,终在这一刻释放出来,左珩泣不成声,几乎整个宅邸都能听到他的恸哭。 左珩回来了,左梵山终可下葬安息,他的长眠之地早在多年前就已选好。 太监进不了家族祖坟,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在有山有水有树林,是难得的清幽之所。 左珩打算过后把郑薇、柳芊还有穆晴雪的坟都迁过来,这样他们在那边也好有个伴。 葬礼仪式很浩荡,前几日来吊唁的众人也都纷纷出面。 左珩披麻戴孝摔盆扛幡,许宛陪他一起送完左梵山最后一程。 快要入土时,老管家突然冲上去抱住棺椁,“老哥哥,你等等我,我这就去陪你!” 说罢,便一头撞在棺椁上,随左梵山一道而去。 老管家动作太快,旁人压根没反应过来,在场众人无不为之感动。 在下葬前夕,老管家就找到左珩,向他嘱托和坦白了很多事。 尘世情缘已了结,老管家到底选择这条路。 左珩下令把老管家葬在左梵山旁边,他们老哥俩又能守在一起了。 后事处理妥当,左梵山的宅邸也没了主人。 许宛做主给宅中下人开了个会,要是愿意留下,就去左珩宅邸那边报到;要是不愿意留下,就给足银两,告老还乡。 几十号人很快做出选择,上了年岁的基本选择拿钱走人,稍微年轻些的则选择去左珩宅邸继续干。 许宛挑了两个沉着稳重的家丁,留在这边打更看院,这里还是左家的家产,左珩想念左梵山时,还会过来看一看。 老管家把左梵山的所有家产都交给了许宛,当时放在一个小箱子里,骗她说办丧事人多手杂,让她先拿回左珩那边保管几天。 许宛信以为真,直到老管家选择殉葬,她才打开那个小箱子。 许宛翻阅着老管家留下的账簿,“方伯……爹他的家产……” 没错,外界都在传左梵山坐拥万贯家财,可拿到账簿才知道,他拥有的和他的官职很对等,仅此而已。 左珩走到许宛身后,用情地环住她,“我只有你了。” 许宛握住左珩冰凉的手指,“我把陶麟留在爹那边看院子,关于他的事是不是该告诉我了?” 第111回 嚣张的反击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没必要再瞒许宛,便将左梵山对陶麟的安排告之给她。 许宛听闻整个过程,和自己预料得差不了多少,但还是觉得这个计划有些冒险。 左珩虽没见过吴易,可他记得无为。 在听余嵘等人讲述完整件事的过程,尤其是左梵山的做法,他就明白了其中关联。 左珩又将左梵山拿捏陶麟的把柄供出来,许宛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个吴易也就是无为,他是陶麟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左梵山调查许久,各种证据一一展现,绝对错不了。 左珩也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可它就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左珩就是没料到“失踪”多日的无为,摇身一变成为吴易,再次潜入自己的宅子里。 让赵烨的人杀掉无为,仇恨的梁子便再也打不开,这是左梵山为左珩布的最后一步棋。 邓金言也悄悄找过左珩,把陶麟给左梵山下毒又栽赃给元执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左珩现下对丰都局势有了清晰的认知,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已胸有成算。 “他们两兄弟与你这后宅还真是情深缘浅。”许宛不禁感喟,陶麟招惹郑薇、柳芊,无为招惹穆晴雪。 “孽债啊。”左珩疲惫地摇头,“左家的家产现下都捏在你手里,你想怎么折腾都行。” “我哪敢。”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别让自己陷入险境,这些钱都是你的,就算没了也无所谓。” 左珩看起来像个视金钱如粪土的清大夫,与奸佞臣扯不上半点关系。 许宛只觉自己一下变成“胖子”,走路都不知该先迈哪条腿好了。 她给左珩拿来一份礼单,是左梵山葬礼的人情往来,还有一份是她和陈协之,也就是与赵烨签好的契约。 左珩倦怠地推到一边,“好累,我们先睡吧。” 左珩不细看也知其中内容,许宛完全不用这样,比姚宗安给他汇报差事还细致。 时隔多日,他们终于相拥而睡,身边躺着对方,睡得异常踏实。 许宛再不想和左珩分开,左珩也再不想与许宛分离。 好像依偎着彼此,才有力量和勇气面对外界的所有困难与险境。 左珩本该一回京,就立马进宫面圣,可这一次他没有,而是办完左梵山的丧事才进宫。 他顶着一张瘦削病态的脸,跪在天起帝面前,陈述这趟岩疆之行。 天起帝认真听之,旋即把乌胡那份奏折摔到案几上,“你觉得该怎么办?” “奴婢眼光浅,还是得让内阁大臣们议一议。”左珩声音有气无力,整个人仿佛就快碎在天起帝眼前。 天起帝沉沉地吐口气,忽然变了一副面孔,五官略显狰狞:“都是他们逼孤的,孤有什么办法?” 左珩垂头不语,静静地听天起帝发飙。 “那些联名弹劾的奏折你看到没有,快把司礼监堆满了!孤怎么能治左梵山的罪?孤不能忘恩负义!” 天起帝声音颤动,胸膛起伏不定,他在演戏,要把左珩所有的仇恨都转嫁到赵烨头上。 “满朝文武有多少是真心与孤为伍?左珩,孤只有你们呀!” “孤这就升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校事厂还由你继续管理,你放手去做,谁也阻止不了你!” 天起帝一番慷慨陈词,让左珩有种错觉,差点把他当成纯洁无瑕的老好人。 左珩明白天起帝的用意,扶持他上位,接着替皇帝铲除异己。 以前那些小罗罗都处理干净了,眼下最大的异党就是赵烨。 唯有把赵烨及其党羽消灭掉,大渊朝才是真真正正掌握在天起帝手里。 用正规手段有太多群臣掣肘,只有阉党是他最好的爪牙。 左珩知道自己会被当枪使做替罪羊,最后的最后他会和左梵山有同样的下场。 可他无路可退,不帮天起帝达成目标,他自己的目标怎会实现? 左梵山就是料到左珩会走这一步,才帮他精心布置好整盘棋局。 可惜人不是神仙,谁也不知这盘棋的结果是什么样。 左珩要赌,这是他毕生所愿! “奴婢绝不辜负万岁所托!”左珩磕头谢恩,这个位置是靠左梵山的命换回来的! 元执在司礼监里傻了眼,左珩刚刚回宫,就被皇帝升了官职。 他在这里兢兢业业多时,到底都算什么,老天对他也太不公平! 左珩踹开司礼监值房的大门,身上已换了掌印太监的服饰。 众人忙地跪地恭贺,唯有元执顿在原地发愣。 左珩不提关于左梵山的半个字,只熟练地让众人给自己汇报这段时间的状况。 杂乱无章的司礼监,很快就捋出头绪,他抚着左梵山留下的大印,一时感慨万千。 陶麟躲在旮旯里,很怕左珩会注意自己,元执也没了往日的脾气,左珩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左珩很快做出安排,凡他不在的情况下,所有事宜全让邓金言代为管理。 苦苦熬了多年的邓金言,总算迎来他的曙光,这也是左梵山师父为他铺好的路。 元执和陶麟始终提心吊胆,恐左珩追查左梵山被毒害一事。 但左珩绕过这个茬儿,压根没往这上面提过。 左珩怎么会放过他们俩,就是换了个方式。 元执批注的奏折,邓金言早就帮左珩整理出来。 左珩一封一封地检查,很容易就挑出错处。 左珩把这些错处甩在元执脸上,故意当几十个大小太监的面,把元执狠狠臭骂一顿,罚俸半年。 陶麟跟着受牵连,不仅罚了月俸,还被打发去刷恭桶。 元执和陶麟颜面扫地,被众太监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耻笑。 左珩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逼他们俩早早投诚赵烨,彻底沦为赵烨在皇宫里的眼线。 只有这样,左珩才更容易摸清赵烨的路数。 他们明里暗里较量那么久,是该浮出水面好好打一场了。 左珩在皇宫里的大动作很快传到宫外,翟燕叙等人嘴上说着满不在乎,背地里都怕被左珩这个奸佞给灭口。 左珩怎么会那么简单粗暴,那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不都说网罗罪证是校事厂专长吗? 左珩就把这一项发挥到极致,短短几日内就抓到众多大臣的把柄。 一时间清流派上下人心惶惶,都怕哪一天被校事厂番子突然带进诏狱严刑拷打。 左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恐慌使人畏惧! 第112回 不信鳄鱼泪 - 奸佞妻 - 斐什 传闻校事厂接二连三地逮人,偌大的诏狱都快装不下嫌犯。 左珩暴戾恣睢的奸佞形象再次在坊间流传开,连远在岩疆的马凌志和吕珍吉都听到许多传闻。 皆说没了左梵山的压制,左珩心底里的恶彻底爆发。 许宛近来在验收左梵山留下的田庄、铺子和宅院,不免在丰都各处游走。 不管去到哪里,都能听见关于左珩的流言。 她哪能装得一点都不在乎,不是在乎他名声不好,而是担心这些谣诼,是有人故意夸大宣扬出去的。 左珩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一个,是一群。 “姑娘,前面快到‘梨花瓷器铺’了。”朱伍挑开马车车帷,向里面的许宛提醒道。 赵烁和赵烨大婚在即,许宛得给这二位王爷买份贺礼。 他们自然不缺稀罕贵重的玩意儿,她索性挑点别致的东西送过去。 店家热情地招待许宛,感觉她不像是第一次光顾店铺的客人。 许宛人虽是第一次来,但对这里绝不能算陌生。 她找到那款还在卖的青花瓷花瓶,注视许久。 店家以为许宛看上这个花瓶,极力推销,道这是近两年非常畅销的一款。 许宛沉吟半晌,问道:“你们这儿最贵的是哪一款?” 闻言,店家顿时来了精神,引着许宛登入店铺二层。 里面有一款看似普通,实则非常名贵的钧窑卷缸。 店家卖力讲解,许宛却没怎么认真听,只淡然地说:“我要它了。” 店家甚少遇见这样痛快的主顾,乐得嘴都快合不上。 跟在身旁的青杏猜测道:“姑娘,您是要把这个送给康王爷?” 另一旁的余嵘啧啧地摇头,“姑娘选得这么不用心,定会送给翼王爷。” 许宛瞥一眼余嵘,“你可聪明了。” 余嵘朝青杏得意地眨眨眼,“笨丫头,我厉害吧。” 青杏跑过去挽住许宛,“姑娘,你看他得意的。” 许宛又随意逛了逛,在角落里发现一匹栩栩如生的奔腾骏马。 听说赵烁娶亲后,就要去大理寺任职,这马应该更适合他,希望他可实现自己的抱负。 她刚想叫店家取下这匹马,却见一对母女或是婆媳走上来。 二人穿着华贵,不像是能光临这种普通店铺的客人。 她们围着许宛左选右选,好似要与她开口说话。 余嵘恐她们图谋不轨,立马催促许宛离开此地。 那二人见许宛要走,干脆挡在许宛身前坦白:“请许姑娘留步,我们是特意来找您的。” “抱歉,我不认识你们。”许宛不想与她们纠缠,快速往楼下走去。 其中年轻女子忽地抓住许宛,苦苦哀求道:“许姑娘,我是翟燕叙的女儿,她是我娘……” 许宛不认识翟燕叙,但早闻他的大名,带头上疏弹劾左梵山的就是他。 “等等,翟小姐,我并不想听你说的那些事,告辞!”许宛拨开她的手,决绝走下楼。 翟燕叙的妻女紧追下来,“许姑娘,我爹他真是好人,只要厂公愿意高抬贵手,要我们家付出什么都可以。” “在弹劾奏折上署名的官员,绝大多数都被厂公带回诏狱里问话,我们清楚不日就会轮到我家老爷。” “你们别开玩笑了,吏部尚书多大的官呢,会忌惮区区一个太监?” 许宛觉得可笑,翟燕叙背后不是翼王赵烨给撑腰吗? 他怎么会舍弃这么好的棋子? 许宛不知道的是,左珩暗地里见了王征,又见了接替何润福的新任兵部尚书顾深法。 三人一通运作,竟成功让天起帝下旨,王征苦熬多年终坐上内阁首辅的交椅,而顾深法也一跃成为次辅。 翟燕叙一下子失去话语权,在内阁里沦为背景板的存在。 明面上是左珩勾结权臣的结果,实际是天起帝想借机打压赵烨及其党羽。 王征之所以愿意卷入其中,是因为左珩对他没有隐瞒。 内阁乌烟瘴气的氛围,早就令王征感到愤慨。 更深刻地说,是王征在年初的财政规划上有最深刻和实际的见解,在他的坚持下,天起六年前二月的财政收支得到良序发展。 顾深法作为新上来的青年大臣,急于证明自己,非常愿意成为天起帝的“长枪”。 外面舆论已闹得人心惶惶,内阁这边又这样排挤翟燕叙,他不得不向赵烨求助。 赵烨不觉得天起帝敢随便动一个六部堂官,左珩就是狐假虎威,让翟燕叙把心放肚子里。 偏偏翟燕叙的儿子和女婿,前两日在画舫上玩乐,喝多了失手弄死一个清倌儿和两个打手。 画舫老鸨与她们协商索赔无果,一气之下一纸诉状竟告到丰天府。 三条人命不是小事情,黄仁雍当然得秉公办案。 目下翟家推两个下人出来抵罪,被扣押在丰天府大牢里。 若这么稀里糊涂结案,黄仁雍也可以做到。 但他记得左珩的好,很快通知给左珩,校事厂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介入其中。 如此一来,赵烨就是想插手也晚了。 翟燕叙进退两难,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让妻女接近许宛试一试。 “厂公不是一般的太监,整个大渊谁不知他是名副其实的九千岁。”翟燕叙的女儿奉承道。 许宛连连摆手,“别给大人戴这么大的帽子,我们承受不起。” “许姑娘,大家同为妇人,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吧,不然我们这个家就彻底毁了。” “我们这个家早就毁了。”许宛不信翟燕叙妻女鳄鱼般的眼泪,“大人现在是孤儿。” 翟燕叙母女哑口无言,翟夫人干脆举出五根手指,“五十两黄金,今晚送到贵宅,如何?” 许宛鼻子里轻嗤一声,转头叫来店家,让他把那卷缸和瓷马送到左珩宅邸。 “翟大人是好人,是难得的清流领袖,他怎么会有事呢?”许宛讽刺完这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梨花瓷器铺。 许宛没想到,就在她拒绝翟家人的第二天,许汝徽就被贬了职,从侍郎变成郎中。 理由是先前他和黄仁雍贪污的那件事,在吏部考核时被捅出来。 虽没什么大事,但还是认为他办事能力不足。 左珩赶回家时,许宛刚刚看完这日的邸报。 他拿起案几上的邸报瞧了瞧,“你可以随便报复许汝徽,但他不能因为我受到不公的待遇。” 许宛单手支颐揉揉眉心,“我去处理吧。” 第113回 还迷不倒你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忙里偷闲,预备在家陪许宛两天。 许宛反而有点不自在,都不记得上一次与他这么惬意地待着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带许宛去城郊一处左梵山留下的山庄,没有镜湖山庄那么宽敞,但也算得上别致。 许宛先前来验收过一次,当时就觉得这里空气新鲜,风景秀丽,确是休养的好去处。 这里有一眼小温泉,许宛来了就坐在岸边玩水,光着两脚荡在其中。 左珩犹豫再三才靠过来,下水这种事他不敢轻易尝试。 倒不是怕水,而是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体。 青杏端来一盘子吃食,又蹦蹦跳跳地跑远,许宛和左珩还没怎么样,她倒是先小鹿乱撞起来。 “还没来得及问你岩疆那边怎么样?达布又送来一批香料,我的露凝香生意好得很。” 许宛吃了两粒葡萄,又帮左珩扒了两粒送到他手里。 左珩开心地尝了尝,反过来拿起托盘上的果子喂起许宛,“格彬世子很想念你。” 左珩醋味来袭,假模假样说几句酸话,方才进入主题。 “东西已在我手里。”左珩往许宛口中送了块枇杷,“因突然去岩疆,宋绩没调查成你母亲身边的老人。” “他这两天不是去查了吗?”徐婉觉得枇杷有点酸,偏头吐了出来。 左珩赶快递过去一杯清水,“回来也事多,刚腾出手,估计要耽搁些时日。” 许宛接过水杯漱漱口,“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几天。” “翟燕叙蹦跶不了多久,我会让他给父亲偿命。” 许宛早告知左珩,她被翟燕叙的妻女找到,并要贿赂自己。 左珩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去打许宛的主意,不怕她受贿,就怕她遭遇危险。 许宛是爱财不假,但那五十两黄金太扎得慌,她不乐意接受。 “许汝徽那边官复原职的话要再等等,一年半载后我可做到。” 许宛舀起温泉里的水扬到左珩身上,“我免他两年房租,用不着官复原职。” “可以吗?我听说许骋科考考得一塌糊涂,许家真是……” 左珩轻蔑地摆了摆头,许宛怎么能与那一窝蛇鼠是血亲。 “今年选拔上来不少有为青年吧?” “你是瞧上状元郎还是探花郎了?游街那天去看热闹了吧?” “文弱书生还是差点意思,我更喜欢小倌馆里的那些健硕美男。” 左珩一把搂住许宛,将人按到自己臂弯里,“我比他们差吗?” 许宛顺势倒在他怀里,笑盈盈地道:“我怎么会知道,又没比较过。” 左珩往四周环顾一圈,不是鸟叫就是水声,除去余嵘几个这山庄再无他人。 但为慎重起见,他还是隐忍道:“这地方不太合适。” “合适什么?”许宛蓦地反应过来,抿唇一笑,“从除夕到现在,我们耽搁的时间好长啊。” “最近太忙,你月事好些没?”左珩始终愧疚,她在暗窑里受了苦,落下毛病。 自从左珩叮嘱过冯玄,他恨不得天天往宅里买人参回来,把许宛补得都快流鼻血。 “今天怎么样?难得你歇息。”许宛忍俊不禁,这种事怎么变成她主动? “不行,这不安全。”左珩倒成了未出阁的害羞大姑娘。 许宛狠狠剜他一眼,突然跳进温泉里,大袖罗衫漂浮到水面上。 她索性脱下外衣,解开长发,歪头斜睨左珩,“这样还迷不倒你?” 左珩的身子比这温泉水还热,五脏六腑都快沸腾,病态白的脸色已涨得绯红,“别闹。” 许宛慢悠悠挪到他身前,两条光溜溜的胳膊撑在岸上,“你确定?” 左珩宽敞的手掌抚在她脸颊上,“我最近药吃得有点多。” 许宛瞪圆了眼眸,“你什么意思?” “最近办公强度太大,我恐自己露馅,服药频率就勤些,好在没‘犯病’。”左珩眉头紧蹙,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出口。 “以后会好吗?”许宛委婉地问道。 “不知道。”左珩唉声叹气,他身体没问题,这么说就是骗许宛。 不想占有许宛是假话,但动真格的,又恐以后横死拖累她。 这种心境太矛盾,理性与感性来回拉扯。 许宛拉起他的手臂,往温泉里拽了拽,“趁着现在还能用,咱们快试试。以后真不好了,我们再鼓捣你那些‘宝贝’。” 左珩不愿下水,又不敢使太大力气甩开许宛,一来二去到底被许宛拖下水。 两个人顿时湿透全身,许宛咯咯大笑,“你像只落汤鸡。” 左珩没奈何地吁了口气,将长靴外衫逐一褪掉,“我该拿你怎么办?” “按我说的办啊!”许宛戳戳他的腹肌,可算能明目张胆地调戏他。 以前都是左珩使坏调戏她,天道好轮回,让她翻了身。 左珩攥住她的指头,“再乱动,我不客气了!” “你怎么不怕痒?” “原来你怕?” 左珩快速在许宛腰间挠起痒痒,把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左珩,你住手,我不行了!” 她踩到一块暗石,脚下不稳险些跌入水中。 左珩一臂把人捞起,热吻随之而来,“不管了,你别后悔!” 他将人压到岸边的石头上,疯狂地索吻,“日日夜夜无时无刻……” “你轻一点,要勒死我啊!”直到这一刻,许宛才感觉左珩在骗她,他这身子骨不像不能经人事的样子。 “厂公,大人,你们在这儿呢,就说屋子里没人呢!”宋绩呲着一口大白牙,风风火火地闯过来。 避在暗处的余嵘生拉硬拽没拦住,就差大声告诉他别过去破坏主子的好事。 宋绩是和姚宗安一道而来,姚宗安比他有心眼,只在房屋里等候,猜到左珩和许宛会在周围散步什么的。 左珩愤怒地瞥向宋绩,“滚!” 宋绩往温泉里眺望一眼,方知自己闯下大祸,掉头就往外跑。 许宛整个人都不好了,难为情地趴到左珩胸膛上,“宋绩这个傻小子,他不会出去乱说吧?” 左珩用温泉水抹一把脸,“他不敢……还继续吗?” 许宛踮脚亲亲他的唇角,“好气氛都没有了,说不定他们找你有要事。” “我要疯了。”左珩环起许宛抱上岸,“下一回要把之前这两次都补回来!” 第114回 追查陈年事 - 奸佞妻 - 斐什 姚宗安和宋绩来找左珩,是因为翟家那俩下人已经翻供,他们办好手续准备去翟家抓真凶。 左珩重新换了件袍服,长发还没干,就那么披头散发地来见二人。 宋绩含胸垂头,脑袋恨不得扎进地缝儿里。 姚宗安一面陪笑,一面将事情说清楚,“厂公,你去吗?” “你带兄弟们过去就成,翟燕叙不敢妨碍校事厂办案。”左珩坐到一把圈椅上,似笑非笑地睃了眼宋绩。 “那好,属下这就去办。”姚宗安犹豫一下,“对翟燕叙的儿子和女婿也用刑吗?” “见面礼得给到位。”左珩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道。 姚宗安顿时明白左珩的意思,大刑少不了,只是不能打得太狠。 姚宗安暗暗给宋绩使个眼色,让他随自己一道去抓人,少杵在这里惹厂公生气。 宋绩也想灰溜溜逃走,左珩却把人叫住:“宋绩,你留下来。” 姚宗安露出爱莫能助之表,只好独自离开山庄。 “厂公。”宋绩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我刚才啥也没瞧见,真的,不然你把我俩眼珠子抠出来吧。” “戴氏那边查得怎么样?”左珩没理宋绩的话茬儿,而是问起正经事。 许宛生母叫戴澜,早年生活在丰都周边的县城。 戴家在县城里算得上大户人家,几代行医,家底不浅。 戴老爷子原来有儿子,不幸早亡,妻儿随着戴家败落已不知所踪。 许汝徽当年是穷小子一个,家徒四壁,就是勤奋好学。 戴老爷子瞧不上许汝徽,不是嫌他家穷,而是嫌他太会花言巧语。 怎奈戴澜迷得七荤八素,就认准许汝徽这个穷学生,认定他以后一定会飞黄腾达。 戴老爷子拗不过女儿,只好认下这门亲事,又是给置办宅院,又是给丰厚嫁妆。 希望许汝徽能对戴澜好一点,不想让她吃苦受累。 许汝徽那几年,什么都不做,就在家闷头苦读。 家里所有重担都压在戴澜一人身上,导致她积劳成疾,小产失去了一个小孩,自那以后便始终不孕。 许汝徽在这段婚姻里一直处在下位,常被外人戳脊梁骨,说他是没出息的上门女婿。 戴老爷子也常常讽刺他,使得他自卑敏感怀恨在心。 不知几时,许汝徽在外勾搭上孙桂兰,以他老父亲病重想要抱孙子、戴澜又久久怀不上小孩为由,大张旗鼓地把孙桂兰娶回家做妾。 也是苍天有眼,让戴澜比孙桂兰早几个月怀上孩子。 本以为胶着的婚姻关系会因为小孩的出世而改变,但戴澜还是死在生许宛的那个雨夜里。 戴老爷子本就行医,对女儿横死非常存疑。 可那许汝徽却草草把尸体火化,来个死无对证,最后戴老爷子只得到女儿的几块白骨。 戴老爷子被许汝徽气得一下子起不来床,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 许汝徽就势霸占了戴澜的嫁妆、房产,家中一下子富裕起来,很快搬到丰都来住。 自那以后他科考中榜,又因无势无权,被分到大渊南边为官。 苦苦熬了许多年,才重新回到丰都。 宋绩打探这些不难,而是找当时服侍戴澜的老人有点难度。 戴澜死后,陪房婆子丫鬟不是被遣回戴家,就是被孙桂兰发卖。 戴老爷子死后,戴家孤儿寡母早搬离祖宅不知去向。 现如今那宅子已不复存在,连戴老爷子、戴澜的坟都不知埋在何处。 但宋绩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他嫂嫂温敏绣确实有一段时间常去戴家。 因为宋广常年习武带兵打仗,身上的伤就没好利索过。 温敏绣听闻戴老爷子研制出一种膏药,专治跌打损伤,便常去戴家求药。 宋绩是在翻家中杂货屋时,无意中发现了当年的开药单子。 他拿着那些单子去戴老爷子家周边询问,一些上了年岁的老人有印象,都说是戴老爷子的手笔。 这便能证明温敏绣和戴澜很可能非常相熟,互赠玉珠链子是好友之间的亲密行为。 属于戴澜的那串移交到许宛手里,温秀梅的一串遗失,另一串流落到她女儿手里? 宋绩对左珩诉说自己的分析,总算梳洗装扮好的许宛姗姗而来。 “原来我娘和你嫂嫂真有这段缘分。” 宋绩推断的方向,与之前她和左珩分析的大致相同。 老人还得继续找,许汝徽和孙桂兰对戴家的所作所为,许宛更不会放过。 “你得谢谢宋绩嫂嫂,没有这段曲折的缘分,我当时不会救你性命。”左珩和许宛开起玩笑,不过说的也都是实话。 许宛果真朝宋绩福了福,“宋大当头,你算我半个恩人呢!” 宋绩吓得手忙脚乱,刚想上前扶起许宛,又赶快把手缩回来,“厂公,许姑娘,你们俩就别折煞我了行不行?” “你打算怎么报复许家人?” “以前只让他们难受,以后得让他们流血。” 左珩无需表态,只要许宛召唤,他愿意无条件配合。 他沉吟片刻,调转话锋,“那件疑案发生在岩疆,真与丰都没关联?” 左珩心里存在有种直觉,疑案与赵烨有染。 “我哥下台,谁是最大的获益者?” “万岁。”许宛不假思索地说出来,“但让大人暗中调查的也是他,这不矛盾吗?” “若当时是翼王上位,他一样是获益者。”左珩冷静地分析,“夺嫡失败掩盖了其他方面。” “那我们现在打击翼王及其党羽,就有可能追查到当年的真相?”宋绩激动万分,这么多年,终于又往前推动一步。 “元执和陶麟现在应该正抱着赵烨大腿摇尾巴呢。” “他们俩真有用?” “元执就看他造化了,陶麟才是这盘棋的关键。” 许宛霍地想起姚宗安去向,“姚大人去抓翟燕叙的儿子女婿了?” “有什么问题?”宋绩挠挠后脑勺,“姚大人做事你放心吧。” “我正好要去翼王府给赵烨送娶亲贺礼,你跟我去一趟?”许宛有些着急地拉起左珩。 左珩料到许宛用意,“你觉得翟燕叙会去找赵烨帮忙?” “就当是探探口风,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许宛叫上宋绩和余嵘,一起赶往翼王府。 左珩无奈扶额,好端端的休息日,就这么被打破。 他可是忙里偷闲,特意回来陪她,她倒好就柔情那么一小会儿,现下俨然一副女官办案的模样。 赵烨正忙着娶亲事宜,恰在府里,许宛带左珩大大方方来拜见,刚一进中堂,就瞥见那熟悉的落地罩后面藏了个人。 第115回 个比个能演 - 奸佞妻 - 斐什 不用想也能猜到,落地罩后面是翟燕叙。 想必做事利索的姚宗安,已把他的好大儿和乖女婿捉回校事厂诏狱。 严刑拷打是常规手段,他们那些细皮嫩肉的膏粱子弟,只怕还没动手就要吓尿裤子。 “厂公今儿怎么有空?本王听闻校事厂最近忙得很。” 赵烨热情款待,满脸喜气洋洋,毕竟府里马上就要办喜事。 “从岩疆回来后,身子骨孱弱得很,熬不住便告了假。” 左珩那病态般白皙的脸,真像弱不禁风的书生。 只有许宛知道,他适才在山庄温泉里有多大的悍劲儿。 谁能想到大渊朝如今最高官职的宦官,是个假太监。 许宛有时还觉得,这个事实还挺刺激。 “那可得好好将养。”赵烨意犹未尽地睃看左珩,“万岁最器重你了。” “王爷哪里的话。”左珩瞧了眼许宛,“我是回到丰都才听她说,赁了王爷的鱼塘。” “小事情,双赢的小买卖。” “她做事没个轻重,什么都敢接,我已教训过她,那鱼塘还归还给王爷,我们以后不再插手。” 赵烨知道这是左珩存心说给他听,“契约是许姑娘和陈协之签的,到任何时候都与本王无关。” “她不会做买卖,被咱家惯得在外面瞎闹,赚了还好,要是赔了怎么对得起王爷。” 许宛都快听不下去,让左珩别和赵烨摆臭脸,进来多客套两句。 左珩反而在外人面前数落起她,还没完没了,真是过分。 赵烨只好继续附和,“做买卖有赚有赔,很正常,一片鱼塘而已,拿去让许姑娘玩玩。本王不插手,厂公也别管了。” “我就多余告诉大人这件事。”许宛忍不住打断,旋即聊起赵烨的婚事。 赵烨也乐得和他们说些无用话题,落地罩后面的翟燕叙急得都白了好几根头发,谁知左珩是不是来套他话的? 许宛和赵烨来来回回地絮叨,夸完王妃夸侧妃,聊完相貌聊家世。 赵烨则称赞许宛眼光,道这卷缸送得好,选到他心坎儿里了,比那些金银珠宝更让他满意。 翟燕叙佝偻在落地罩后面,已快坚持不住,赵烨这么轻松地和左珩打哈哈,到底还帮不帮他救儿子? 许宛故意拖延时间,不肯离开翼王府,目的显而易见,就是防止翟燕叙来找赵烨搬救兵。 堪堪日头西下,再不离开翼王府,就得留在人家家里用晚膳,许宛才与左珩离开。 费这么多口舌,愣是没套出赵烨半分口风。 许宛直感叹,同样都是姓赵,赵烁和赵燃怎么那么单纯,赵烨和赵焰城府就那么深。 对于这个结果,早在左珩意料之中,虽与赵烨没在正面打过太多交道,但对抗交手这么多年,哪能不知他的习性。 但能间接欺辱到翟燕叙,这一趟就不算白去。 要让他知道疼痛,知道这就是告发左梵山的代价。 “王爷,我那儿子和女婿,现下都不知是死是活,准保让那个死太监折磨得不成人形!” 翟燕叙急躁不堪,袍服腰带掉了,长靴也脏了一大块。 “诏狱这顿大刑他们逃不掉,年轻人吃点苦有好处。”赵烨跷起二郎腿斜睨翟燕叙,“你在我这儿待了一天,回家去吧。” “王爷,您得救我啊!” 翟燕叙再次给赵烨下跪,若儿子女婿没犯在左珩手里,他也不至于这样窝囊,好歹是一部尚书。 “本王说不救你了吗?” “王爷您的意思是……” “今天晚上那画舫上的老鸨、龟公,反正所有人都会死,明天起丰天河上便不会再有那条船。” 赵烨言语轻佻,若干性命在他眼里不过几只蝼蚁。 翟燕叙还有价值,他怎么可能不保? 翟燕叙听到赵烨之言,终把心落下去,跪地磕头后离开翼王府。 陈协之从后面走出来,“王爷,事情已交代明白,今夜天黑就动手。” “你说许宛给赵烁送了什么?”赵烨好奇地问,“也送一个卷缸?” 陈协之没想到主子思维这么跳脱,躬身笑道:“这好办,小的这就差人去打听。” “老九为爱痴狂,只要一个侧妃应付皇帝,还答应他婚后去大理寺历练。” “九殿下头脑简单,去哪儿都白费。” 赵烨当然清楚赵烁的品行,“傻人有傻福,我就没有那个命。” “您是龙袍加身的命。”陈协之低声奉承,知道主子就爱听这种话。 赵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左珩除了动翟燕叙,其他那几位没再打压吧?” “那几位比翟大人低调,目下除了底下几个小罗罗,就是翟大人了。” “左珩不出这口恶气不会罢休,我偏不让他出这口恶气。” 陈协之溜须拍马几句,继而禀报道:“陶麟已按您的吩咐,去翻司礼监陈年档案,会罗列出前二三十年下达过处决权臣大吏的圣旨。” 这是个浩大的工程量,谁叫吴易和穆晴雪死了,这部分线索断开,就得大海捞针般寻找。 想在朝堂上搞垮左珩,机会越来越渺茫,只得从侧面入手。 左珩没带许宛回宅邸,她还以为他要回郊外山庄过夜,哪料他居然带她来到丰天河畔。 宋绩和余嵘被一艘艘华丽的画舫所吸引,上面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确是人间天堂。 “你带我逛窑子?”许宛很是诧异,左珩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宋绩傻乎乎地瞧一会儿,凑过来小声道:“厂公是担心翼王的人会来杀人灭口。” “校事厂的兄弟们早埋伏好,就等着抓活口呢!” 余嵘这段时间一直不在校事厂,但一抵达此地就猜到厂公安排。 “既如此,那我们还来做什么?” “看热闹,说不定好戏就快上演。” 许宛唉声叹气,蓦地捏起左珩下巴,“谁家姑娘喜欢看打打杀杀,还嫌我看得血腥场面不够多?” 宋绩和余嵘佯装没看见这一幕,全直勾勾地盯住前方画舫,甚至还伸手比画起来。 左珩没想到许宛竟如此放肆,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这样对自己。 但他不敢发作,只稍稍蹙眉宠溺道:“别闹。” 许宛“哼”了一声转过头,只见一伙黑衣人不知从哪蹿出来,直奔那艘出过人命的画舫而去。 第116回 精准地预判 - 奸佞妻 - 斐什 翼王赵烨派来的这批杀手,就在左珩和许宛等人的目睹下,完成了一次极其失败的暗杀。 校事厂厂卫便衣行动,隐匿在画舫的客人中,待杀手登船行刺,他们从四面八方汇合,打得杀手们措手不及。 许宛这时才看懂,合着整艘船上就没有真正的客人,皆是这些厂卫假扮。 为防止被外人看穿,还特意选了些眼生的新人,就是为麻痹赵烨的探子。 杀手们见势头不对,纷纷要逃,却被厂卫们团团围住。 他们只有两条路,要么束手就擒,被押解回诏狱承受非人的酷刑;要么自杀灭口,不连累家人,出卖翼王的下场与诏狱的酷刑不相上下。 令人震撼的一幕就此出现,众多被厂卫擒住的杀手服毒了断,挥刀抹脖子跳湖,一瞬间河面上就漂浮起十多具尸体。 许宛别过头,实不敢看这血腥场面。 左珩将人拢在怀里,非常愧疚地说:“抱歉。” 余嵘和宋绩早按捺不住跑过去加入,非要逮住两个活口,不然今晚这一仗太不值当。 这场打斗持续不到一刻钟,湖面上已彻底安静下来。 周遭几艘画舫早就划得远远的,客人们也都四下逃窜走。 而出事的这艘画舫上,老鸨龟公等人一个个也都吓呆。 他们只是想讹点钱,毕竟从小培养一个清倌儿要花费大价钱。 可自打他们去丰天府报官,便再没过一天安生日子。 现下连他们都惹来杀身之祸,以后在京都丰城的生意还怎么做? 他们进退两难,想撤状不告更不行,翟尚书背后的势力得罪不起,校事厂这边更得罪不起。 宋绩追出去好几里地,总算抓到一个活口,为防止他咬舌自尽,赶快往嘴里塞满东西。 大部分厂卫退出画舫,只留下几名今晚当值的,继续保护老鸨等人的安危。 余嵘兴高采烈地跑回来,“厂公,还是宋大当头厉害,咱们今晚大获全胜。” “小心夜半还会有第二波。”左珩面无表情,很清楚不可轻敌。 许宛瞟了眼苏春风,“照顾好大人,我们回去了。” 苏春风望着主子傻笑,左珩轻抚许宛手背,“你这是干什么?” “别装了,你能不回去连夜审问?”许宛白他一眼,“怎么,还打算带我去诏狱参观?还嫌吓我吓得不够?” “我和你一起回家。” “身在曹营心在汉。” 余嵘和苏春风相视而笑,恰“大功臣”宋绩咧着一口大白牙跑回来,“厂公,走啊,回校事厂!” 左珩朝余嵘望了望,余嵘立马就明白厂公的意思,“只要属下活着,许姑娘便不会有事。” 左珩什么也没说,只把许宛送到马车上,凝视马车走远方与宋绩等人赶回校事厂。 许宛在马车上忍不住问道:“大人他下手狠不狠?” “厂公一般不出手,但凡出手那人准得扒层皮。”余嵘一手撩开车帷笑眯眯地说,“说他是酷吏也不为过。” 许宛能想象出左珩“不是人”的模样,“我以前也怕他,他总吓唬我,说要把我扔诏狱里。” 余嵘不以为然地瞥一眼许宛,“姑娘,咱能别逗了吗?我们在校事厂这么久,您是头一位敢那样对厂公的女子。” 他学起刚刚许宛捏左珩下巴的样子。 其实在山庄温泉的情形,他也尽收眼底。 不是他要偷看,是身份使然,不得不提防有恶人在周围埋伏。 余嵘比宋绩脑子灵活,很多宋绩根本不会考虑的问题,他多想一想就能明白。 正因为他精明,更懂得闭嘴的重要性,保护好许宛,才能在校事厂有更远的发展。 姚指挥使有更大的志向,他的归宿不会在校事厂。 宋绩再优秀,有出身卡着,不会得到太大的重用。 “都是假象。”许宛搪塞过去,“对了,你跟踪孙桂兰有什么发现?” 余嵘没奈何地摊开双手,“许姑娘,你最近忙得很,有多少日没去露凝香了?还记得你那宝贝丫头彤珠吗?” 经余嵘提醒,许宛才想起彤珠来。 彤珠自打接管香料铺子就甚少回宅,总居住在铺子里。 这姑娘勤奋肯学,帮许宛把铺子看管得非常好。 “明天一早就过去。” “小的真不明白,您如今都什么身价了,还折腾啥?在家享清福多好。” 许宛心道,计划哪有变化快,她最初这么折腾,不是为了在左珩这里攒够钱离开吗? 谁想到稀里糊涂把自己搭进去,和左珩这个“太监”真发生了情感。 有时想想许宛也挺后悔的,左珩太会欲擒故纵,惯会装可怜逼她动恻隐之心。 那只狡猾的老狐狸,她怎么能转得过他呀? 手里钱财多起来,也没觉得有啥不同,总不至于学郑薇那一套吧? “继承到底是别人的,鱼塘和香料铺是我自己的。”许宛想起余嵘的家世,“你妻室生了没有?在家无聊的话,就过来帮忙呀,我不会亏待她。” 余嵘憨厚一笑,上一次是误会,他妻室没怀小孩。 后来他常奔波于校事厂,就更没时间回家,要孩子的事不得不搁浅下来。 余嵘委婉道出缘由,许宛一脸愧意,“让你天天守着我,实在抱歉。”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我在哪都是当差。不多赚点钱,以后媳妇儿真给生小孩了,拿啥养活?” 余嵘蛮有责任感的,果然是左珩喜欢的下属。 他们次日一早就去了香料铺,店铺生意没最初开业那般火爆,但客流从没断过,收入一直稳步上升。 彤珠围住许宛报账,许宛懒得听,“说给袁媳妇儿就好,别告诉我啦。” “那姑娘今天过来干吗?”彤珠委屈巴巴道。 “想你了呗。”许宛特意把青杏带出来,让她们姐俩说说私房话。 余嵘早已去盯孙桂兰的梢,许宛百无聊赖地坐在铺子里发呆。 翟燕叙的妻女再次找来,这回她们身着朴素,浑身半点首饰都没戴。 见到许宛就双双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 许宛恐她们打扰到客人,没法子只好将人带入后室。 她明白昨夜的事准传到翟燕叙耳朵里,他的儿子女婿此番必遭牢狱之灾。 那“活口”但凡敢攀咬出赵烨一个字,就得被赵烨屠杀全家。 此时的赵烨不会管翟燕叙,这老家伙竟又把妻女推出来求人。 “许姑娘,只要您提出条件,不管什么我们肯定答应。” “你们来错地方,我没任何权力,不能替大人做任何决定。” 第117回 尽在掌控中 - 奸佞妻 - 斐什 就在许宛打算把翟燕叙妻女再次撵走时,宋绩及时赶到露凝香。 他将许宛叫到一旁,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堆话。 许宛不可思议地反问宋绩:“你说这是大人的意思?” 宋绩不敢骗人,如实回答:“千真万确,麻烦许姑娘进去同她们说说。” 许宛有些失望,难道左珩是要向恶势力低头? 当初铲除樊昌、田大齐时的决心呢? 就因为翟燕叙官职大、背景强,就准备服软了? 忘记左梵山是怎么没得命? 这还是她认识的左珩吗? 宋绩瞧不出许宛的变化,不过他牢记左珩让他传达的话,左珩预判到她的反应。 “厂公说他不会让你失望,这是计划中的一环。” 听到宋绩这句话后,许宛神色才缓过来些,原来是她把问题想简单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回去吧。” “我要去你母亲老家。”宋绩低声相告,“貌似那边有点动静,我得过去核实一下。” 许宛没抱太大希望,毕竟时隔多年,校事厂也不是万能的。 宋绩大步流星地离开香料铺,许宛重新回到后室内。 见翟燕叙妻女仍愁眉不展地站在原地,许宛长舒一口气,“你们知道左老公公在城郊的那处山庄吗?” 翟燕叙的妻女当然不知道,可她们还是拼命点头,等待许宛说下文。 “今晚亥子交替之际,请翟大人去那里一聚。”余下的话不必许宛明说,她们自然能参透其中奥义。 翟燕叙妻女登时喜极而泣,事情可算出现转机,二人又不停地感谢,还掏出早预备好的银票塞到许宛手里。 许宛瞅一眼银票上的金额,不禁感叹同样是尚书,王征穷成那副德行,翟燕叙竟富得流油。 她把银票送还给二人,“父母溺爱儿子倒是常见,但女婿那般不堪,就算他平安归来,你们夫妻还能和好如初吗?” 一席话把翟燕叙的女儿问住,她思虑一会自嘲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做女人的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若不仰仗岳父,他算个什么东西?背着你在外偷吃抹腥,你还得出来低三下四的求人。” “你说得很对,只是事关哥哥,总不能救一个丢一个吧。” “做惯了膏粱子弟,确实目无王法,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 翟燕叙的妻室也忍不住自责,她们把问题全归咎到自己身上。 “他们的父亲就没有错吗?养不教父之过。” 翟燕叙的妻女面面相觑,许宛说得没有错,要是翟燕叙能给子辈们做出好榜样,哪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许宛将她们二人送出店铺外,二人冲许宛深行揖礼,“多谢许姑娘相助。” 许宛摇头否认,她不过是传个话而已。 马车刚驶出去不远,余嵘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姑娘,重大发现!” 许宛原本低落的心绪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余嵘赶紧把这一天的成果告诉给她。 余嵘陆陆续续跟踪过孙桂兰好几次,之前没啥特殊情况,就发现她爱留意当铺、银庄票号、镖局这种地方。 可今天孙桂兰悄摸摸出门,果真见了一个男子,与她年岁相仿,衣着穿戴一般,但长相英俊,就算上了年纪也能在人群里脱颖而出。 他们俩在偏僻的酒肆里见面,聊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分开。 离开时孙桂兰明显哭过,还往那男子怀里塞了一个钱袋。 余嵘趴在酒肆房顶偷听,酒肆太破太旧,险些把房顶踩坏被发现。 所以只听到一点,什么“那怎么办”“我们只能这样”云云。 待他们俩分开始时,余嵘跟随男子一路,已摸清他家住址。 把这些消息送回校事厂,很快就能查出这个男子的所有背景。 “还是姑娘厉害,老早就发现她有猫腻。” 许宛特直白地问道:“你记得那男子的样貌对不?” “当然,过目不忘可是干我们这行的基本功。”余嵘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 “你见过我二妹和三弟吧?” 此言一出,余嵘登时站直身子,他明白许宛所指,“像,确实像!” 许宛悬着的心踏实落地,“家丑。” “你和厂公才是一家,许家算什么家?”余嵘很会说话,都清楚许家人是怎么对待许宛的。 “我这样带着外人对付自家人,是不是很大逆不道?” “他们不把你当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被天打雷劈?” 许宛不得不佩服余嵘的情商,要是宋绩的话,只会咧嘴傻笑。 当夜,城郊山庄。 翟燕叙只身前往,准时抵达。 他清楚自己的行为,要是被翼王发现,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翼王让他放弃自己的儿子女婿,以求自保,他怎么能够做到? 为了孩子只能铤而走险,谁能让他儿子女婿活,他就倒戈谁。 翟燕叙一见到左珩便躬身作揖,与往日在内阁里耀武扬威的形象判若两人。 “我爹今夜烧七,翟大人每晚睡得好吗?”左珩一双狐狸眼削在翟燕叙身上,似要把他当场活剐。 “厂公,不是我,真不是我,您知道我是被逼无奈。”翟燕叙不敢轻易供出赵烨的名字,只含糊地喊冤。 左珩负手走到翟燕叙身前,“你儿子真没出息,只甩了他一鞭子就尿裤子了。” 听到儿子惨状,翟燕叙“扑腾”一声跪地,“厂公,老臣就这么一个儿子,求您高抬贵手!” “那清倌儿就白死了?是你儿子非要玷污人家,画舫上的打手出面制止,他竟敢抽刀杀人。” “我赔钱,赔多少都行。” “当初老鸨跟你们家协商,你们态度怎么不这么好?仗着自己有权势,就欺男霸女?” 翟燕叙知道被左珩羞辱是不可避免的环节,只要左珩痛快,骂他十八辈祖宗都可以。 “咱家问你,当初是不是你挑唆王征王大人去我宅邸偷弹劾田大齐的奏折?” 翟燕叙点头承认,“后来有人暗杀你,我就借道把罪责推到王大人身上。” “咱家知道你背后有人,此番对付我爹不是你的主意。”左珩打完巴掌,开始给他喂甜枣。 “厂公英明啊!” “你把这些年做过的错事都写下来,签字画押交由我保管。” 翟燕叙哪敢动笔,“厂公,这样老臣哪还能活命?” “你儿子能活,要发配边疆做苦役;你女婿得偿命,这是案子的最优解。”左珩一脚踩在翟燕叙肩膀上,“你告老还乡从此不问朝政,能做到吗?” 第118回 狠狠折羽翼 - 奸佞妻 - 斐什 翟燕叙不敢置信地仰望左珩,他居然提出这么狠的条件? 左珩向身后一摊手,一名厂卫立马送上来一沓卷宗。 左珩把厚厚的宣纸甩在翟燕叙脸上,“你掌管吏部这么多年,所有罪证全列在这里,翟大人想让校事厂联合都察院一桩一件地查清楚吗?” 翟燕叙抓过卷宗认真翻看,越看越触目惊心,很多事情连他自己都记忆模糊了。 定是他身边亲近的人汇报给校事厂的,左右侍郎、三四个郎中、给事中?绝对是他们当中有人出卖了自己! 翟燕叙在脑子里一遍遍搜索,是谁,到底是谁? “只要是你做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翟大人认还是不认哪?”左珩提高嗓音,震慑已经慌里慌张的翟燕叙。 翟燕叙蓦地放下这些宣纸,只觉眼前的左珩像只索命的厉鬼,“他们都是你们的人,你们老早就在暗中监视我?” 左珩撤回一条腿,把身子俯得更低,一手轻飘飘地打在翟燕叙嘴巴子上,“翟大人讲话前最好想清楚,我们可都是今上的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翟燕叙瞬间明白左珩的暗示,这一切都是天起帝的意思。 当年那个柔弱书生气的天子,已悄然长成心思狠厉的帝王。 翟燕叙追随翼王这么久,他真是天起帝的对手吗? “我现在是给你选择,莫错过机会,否则……” “我可以辞官,小婿牺牲就牺牲吧,但我儿子出来后,我们一家老小的命又该如何保障?” 翟燕叙不得不和左珩谈最后的条件,天起帝放过他,赵烨会放过他吗? “你招供的这些罪证里提到旁人了吗?要是有的话,一定别隐瞒。” 左珩说得足够明白,既不供出赵烨,赵烨就不会找他的麻烦。 天起帝没有一上来就把人往死里搞,是想把赵烨的羽翼一只一只地掰断,这样才能彻底摧毁他的根基。 翟燕叙还是担心得要命,想请求校事厂护他们一家安全撤离丰都。 这点不用翟燕叙嘱托,校事厂也会把后续处理明白。 待离开丰都后,是生是死便看翟家人的造化了。 翟燕叙拿过纸笔,开始在案几上书写这些年做下的错事。 左珩则派人把卷宗收集好,和翟燕叙一一核对。 一份是校事厂调查的卷宗,一份是翟燕叙签字画押的自供书。 翟燕叙字写的非常好看,想当年也是科考二甲出身,年轻时满腔热血,一心为大渊朝鞠躬尽瘁。 是什么时候起,他变了为官的初衷? 趁着天色未亮,左珩差人把翟燕叙安全送回家中。 左珩拿到想要的东西,准备让这件事落下帷幕。 翟燕叙的女儿没想到,从诏狱里活着出来的只有哥哥一人,她甚至没和夫君见到最后一面。 翟燕叙的儿子被发配到岩疆做苦役,翟家赔了老鸨和死者家属一大笔钱。 这件案子由丰天府判定,黄仁雍不过是按照上面的意思办理罢了。 丰都百姓对这件案子的判罚算得上满意,当朝官吏们则暗暗以此为戒,再不敢让自家二世祖出去惹是生非。 翟燕叙对外宣称得了重病,连续请假几日,后直接上疏以求卸职。 左珩和翰林院的贾甄通了气,让他们把翟燕叙的奏折大肆渲染。 道他写尽作为父亲的失职和悔意,加之年岁偏大,实难在朝廷里任职。 翟燕叙的功底还在,文书流传出去,颇受称赞。 一番渲染过后,他顺利地告老还乡,远离丰都这片是非之地。 赵烨痛失翟燕叙这只臂膀,在内阁里瞬间失去影响力。 其他两个偏向他的大臣,再不敢明目张胆地向着翼王说话。 左珩总算能歇口气,甫一回到家中,就赶快寻找许宛在哪儿。 许宛以前一点不关心丰都大事件,自与左珩互表心意以后,便不由自主地关注起来。 翟燕叙一家的判罚,她已知晓,虽不是很解气,好在结果没有太令人失望。 她此刻没在宅中,而是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 左珩瞧朱伍在家,余嵘却不在家,又联想到几日未见宋绩,便猜到准是他们仨凑到一块。 冯玄不知许宛去向,朱伍也没说出所以然,苏春风有感而叹:“厂公,许姑娘比您还忙呢。” 左珩稍觉自己被冷落,“我的左右手,都是她的人了。” “您还歇着吗?” 苏春风有意诮讽主子,左珩累了许久,浑身都快散架子。 可依左珩的性子,准得跑出去找寻许宛。 左珩偏头打了个哈欠,“走,先去露凝香。” 主仆二人风风火火赶到香料铺子,却扑了个空,许宛等人皆不在这里。 彤珠让他们坐下来等等,说主子离开一整天,应该快回来了。 有宋绩和余嵘在侧陪伴,左珩倒很放心,就是多日不见许宛心里空落落的。 直至香料铺打烊,许宛他们才归来。 许宛见到一脸焦急的左珩,扶了扶额头笑道:“前儿翟燕叙一家离京,猜度你今日该回家了。” “厂公多日未合眼,今天一回家不见许姑娘,就跑到这里来等着。”苏春风向着左珩说话,指向桌几上的茶壶,“都喝下好几壶茶了。” “哟,这么委屈我们厂公大人?”许宛酸溜溜地奚落左珩。 左珩拿许宛没法子,只好用眼睛斜睃余嵘和宋绩二人。 余嵘赶快躬身回话:“厂公,小的最近跟踪孙桂兰有重大发现。” 余嵘将之前所得信息告知给左珩,左珩不感到意外,就是忽然觉得许汝徽这可恨之人也挺可悲。 “根据兄弟们打探出来的消息,小的今日又带许姑娘核查一番。” 许宛本不用跟着去外奔跑,但事关许家,许宛在这边坐不住,便跟余嵘一道同行。 孙桂兰的相好名为史宣,与许汝徽做过几年同窗。 二人居住的也不远,是隔了一条小溪的邻村。 孙桂兰与史宣青梅竹马,早早就私定终身。 但史宣家里不同意,觉得孙桂兰不守妇道,是儿子考取功名利禄上的绊脚石,说什么都不同意他们俩在一起。 孙桂兰坏了名节,没脸再待在村子里,就独自跑出来,恰巧与许汝徽偶遇。 孙桂兰急需存活下去,便什么也不图跟许汝徽回家,做了他的妾室。 第119回 合谋害死她 - 奸佞妻 - 斐什 然而孙桂兰和史宣之间并没有就此不再相见,而是常常藕断丝连。 史宣不敢忤逆父母,便发奋读书,承诺一旦发达,定会把她接回身边。 怎奈史宣仕途不济,屡战屡败,只止步于秀才。 眼瞧着许汝徽死了原配,又科考中榜,史宣一度沉沦,还闹过两次自杀。 在许汝徽一家搬迁至南边之后,史宣还去那边找过孙桂兰。 史宣后来娶过一个媳妇儿,没过两年得了重病去了,自此史宣便孑立到现在。 这几年,他家中父母相继去世,破败的家里只剩他一人。 许汝徽时隔多年,终于重返丰都,孙桂兰又与史宣亲密起来。 史宣潦倒半生,没什么傍身的技能,唯一的希望全压在孙桂兰身上。 所以局势发生改变,再不是孙桂兰上赶着要嫁史宣,想必孙桂兰很享受被史宣纠缠的快感。 在搞清楚史宣和孙桂兰的过往后,很多问题也迎刃而解。 当初许汝徽带着积攒多年的家产回到丰都,就算各项支出开销非常大,也不至于在出事时连五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孙桂兰偷偷摸摸攒了那么多私房钱,定是偷出去救济史宣来着。 她总是盯着当铺、钱庄票号那些地方,也是想把许家的东西偷出来换钱。 再大胆一点猜测,让孙桂兰和史宣一直放不下彼此的,应该就是许云和许骋这俩孩子。 这俩孩子只有跟着许汝徽才有出人头地的可能,所以孙桂兰不敢轻易离开许汝徽。 史宣也正是掐住这个秘密,才能在孙桂兰那里不断地搞到钱。 目前许纭进宫当娘娘的梦已破碎,许骋科考走仕途的路也阻断,连许汝徽都被降了职。 想必孙桂兰已厌恶许汝徽到极点,赚不回钱财又给不了子女保障,所以又和史宣频繁接触起来。 余嵘这边搞清楚状况,宋绩那边则直接带回来两个戴家老人。 一个是戴澜的奶娘熊妈妈,一个是陪房刘嬷嬷。 二人都已上了年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 两人当初先是被强行扣在许家不准离开,被孙桂兰百般刁难后才趁机逃回戴家。 可那时候戴老爷子已死,戴家人去屋空,他们没法子只能另谋生路。 就这样在周边村子里生活了十五六年,直到前不久有人去他们那打听戴老爷子的旧事。 两个老太太担心是坏人,始终没敢露面。 也是天假其便,今日余嵘和许宛刚弄清楚史宣状况,就碰见又要去下面县城的宋绩。 三人干脆一道而行,许宛随宋绩才踏进那附近村庄,两个老太太就按捺不住冒出来。 许宛和戴澜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两个老太太见人思情,抱住许宛便潸然泪下。 许宛从她们嘴里知道了更多细节,孙桂兰深知戴家精通医术,不敢正面加害戴澜。 戴澜再次有孕身子骨极弱,只能躺在床上静养,管家权自然而然落到孙桂兰手里。 孙桂兰借机拼命给戴澜送补品,戴澜初以为她是好意,就认认真真食用。 可见自己身子越来越胖肚子越来越大,便不敢再继续吃下去。 孙桂兰面上不说什么,就把这些补品掺杂在平日的汤水里,继续哄骗戴澜服用。 许汝徽更经常施压,说戴澜再保不住这一胎,哪还有脸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许汝徽的母亲隔三岔五就在院子里咒骂,说戴澜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许家不感念戴家所提供的一切物质,觉得这都是戴家应该做的。 还认为戴老爷子对许汝徽的讽刺谩骂极其恶毒,反噬到他女儿身上,才会失去第一个小孩。 间接导致许汝徽父亲临死都没见到孙子,让老头子死不瞑目。 戴澜躺在病床上无力动弹,正是许老太发泄的最佳时机。 戴澜就在这种抑郁窒息的环境中熬到临产,那天夜里下起瓢泼大雨,孙桂兰派去的下人半宿都没请来稳婆。 戴澜疼得在床榻上来回打滚,身下血流不止。 是奶娘和陪房嬷嬷硬着头皮帮忙接生,二人不专业,加上戴澜胖了太多,胎大难产到底一命呜呼。 好在许宛白白胖胖,被来来回回折腾也顽强地活下来。 她们那时以为,许宛终究是许汝徽的第一个孩子,孩子亲娘也没了,就算她们离开许家,许汝徽也能好好善待女儿。 哪料才离开许家不久,就常听说孙桂兰虐待许宛的传闻。 她们都是没能力的妇人,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局面,只能顾自己的生计。 按许宛刚出生的体重来算,她不该如今天这般瘦弱。 许宛暗叹,这还是在左珩宅邸里休养一年多的成果,原主以前太悲惨。 左珩认真听完这一切,“两个老人带回来了吗?” “不是两个,是三个人。”宋绩咧嘴一笑,“这俩老太太心善,捡了个走丢的小孩。” 许宛不想卖关子,回头唤了声:“鹃姐。” 声落,一个衣着朴素的姑娘走进来,稍有羞怯,不敢抬头瞅人。 仔细打量这姑娘,貌似比许宛大几岁,二人眉眼还有点相似。 “她是我大伯的女儿,许鹃,我的亲堂姐。”许宛挽住许鹃,给她介绍起左珩。 许汝徽的哥嫂命都不长,早早去世,只留下这么一点血脉。 孙桂兰当家后嫌弃这女孩是个累赘,遂找机会骗她出去游玩,带到荒郊野岭就把她给扔掉。 许鹃那时也才三四岁,险些被狼叼走吃了。 是陪房刘嬷嬷无意发现这个孩子,在许家见过她,方把她救回去。 她们从许鹃嘴里得知孙桂兰把她弄丢的经过,方知这孩子回去也没活路。 这些年从未听说许家寻人,也猜到许汝徽压根不想管这个孩子。 “我和刘嬷嬷熊妈妈讲好,以后都跟着我生活,我给她们养老送终。” “应该。”左珩不假思索地应答。 许鹃流下感动的泪水,“宛妹……” “我们过得一定比许纭许骋好,许家只有我们俩是真正的亲人。” 许宛紧握许鹃的手,她的掌心布满老茧,不知这些年吃过多少苦头。 看到许宛寻回亲人,左珩由衷地替她高兴,“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该收网了。”许宛捏了下许鹃的手,总得让恶人付出代价。 第120回 有奶就是娘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再次不打招呼,直接入住许汝徽家中。 许纭落选、许骋落榜、许汝徽降职,三件事接连发生,全家死气沉沉,整个许家像极了活死人墓。 许宛这回带的人齐全,身边伺候丫头、婆子、护从,应有尽有,俨然一副要常驻的架势。 贴身丫头自然是许鹃扮演,两个婆子则是熊妈妈和刘嬷嬷。 许家人只认得余嵘、朱伍那几个常跟在许宛身边的护从,丫头婆子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是啊,他们舒舒服服地度过多少年,她们就困苦地熬过多少年。 没良心的人,哪能记得弱小人物的存在? 众人七手八脚打扫房间,名义上是嫌弃许汝徽夫妇脏,实际上是趁机找寻异样的东西。 孙桂兰敢怒不敢言,许汝徽则坐在中堂里仰天长啸指桑骂槐。 结果在预料之中,孙桂兰早把见不得人的东西转移走,她和许汝徽的卧房寒酸得连件像样首饰都翻不出来。 许宛换上从左家拿来的床单被罩、盆栽摆件,悠哉悠哉地躺在许汝徽的摇椅上。 许鹃趴门向外听了会,走回来苦笑:“二叔怎么有脸哭呢?” “他一向如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许宛望了望窗外的阳光,只觉这满院子的黑暗是该呈现出来了。 刘嬷嬷和熊妈妈从外面回来,她们在余嵘的带领下,仔仔细细认识一遍宅邸布局。 两个老人虽不当家一二十年,但年轻时历练的底子还在,很快就进入到各自状态里。 “姑娘,许纭和许骋的房间应该找时间搜一搜。”刘嬷嬷轻声提醒,“孙桂兰的小金库应藏在孩子屋中。” “我今晚带他们出去吃饭,你们留在宅里认认真真地搜查。” “老奴明白。”刘嬷嬷和熊妈妈异口同声。 许宛不禁感喟,原主母亲有这么得力的两位助手,当年怎么会被人算计得丧失性命? 其实她们见面以来,都在回避一个事实,就是戴澜的死确是许家人合谋而为,可她自身也有极大问题。 不该头脑简单地爱上许汝徽,更不该为他委曲求全忍辱负重。 不该不听父母的劝阻,也不该拿娘家的大量财产贴补许家。 后期更不该越陷越深,应及时回头是岸,而不是固执地不肯放手。 一味地放纵许汝徽、孙桂兰和许老太,才给他们欺负她的机会。 让恶人清楚戴澜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他们可肆无忌惮地动手。 想必当年刘嬷嬷和熊妈妈等人,常在耳边苦口婆心地相劝,可戴澜执迷不悟听不进去,才酿成最后的悲剧。 晚夕时,左珩在附近一家新开的酒楼里预订雅间,亲自来许家接众人去吃饭。 许家人战战兢兢,不知左珩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很怕左珩把马车直接赶到校事厂诏狱里。 许宛掀开车窗帘子,向后面的马车眺望一眼,回首道:“你今晚和岳丈大人多饮两杯吧。” 左珩不屑轻笑,“好,听你的。” “宋绩查得怎么样?” “宋绩是凡人,哪能这么快查出头绪?” 左珩替宋绩说话,戴老爷子和戴澜的墓地很难找到,或许已被戴家孤儿寡母迁去别处。 现下只能去找许老太的坟,许家祖坟倒是很好找到。 然开棺验尸也不太容易,万一他们推断有误,许老太不是被孙桂兰毒害死的呢? 他们把重点放在史宣身上,打算先把他攻克下来,让孙桂兰最爱的男人亲口出卖她。 左珩一改往日凌厉气质,在饭桌上和许汝徽亲近地聊起来。 先说了些朝堂上的大事件,包括翟燕叙一家的结局,又聊了聊朝廷近来对哪方面比较重视。 推杯换盏间已让许汝徽不再紧张,开始和左珩“推心置腹”地交谈起来。 许宛这边也不示弱,拉着孙桂兰唠家常,和她炫耀一番自己刚得了左梵山家产,太多财富打理起来力不从心。 孙桂兰闻言果然心动,一力举荐许纭和许骋过来帮她的忙。 许宛故作认真地深思许久,“娘,我是觉得弟弟还得继续科考,再学习三年,许家又不是养不起。” 许骋闷头吃东西,但耳朵伸得老长,皆听了进去。 他当然想继续走科考这条路,不然他还能干什么呢? 且闭门读书可逃避很多责任,就是不想再去国子监了。 在国子监老让人瞧不起,不是他爹官职太低,也不是他长姐嫁给了宦官,而是他太过蠢笨,性子还太懦弱。 国子监自上而下都觉得他不是读书这块料,整日在国子监不过是混日子。 很多考生落榜,至少知道自己差在哪里,许骋落榜,则压根不知自己该从哪里补起。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放弃这条路,对外宣称继续参加科考的话,未来三年是可以假装有事情做的。 溺爱儿子的母亲完全看不清自己孩子的真实面目,许宛这样一说,正中她的下怀。 孙桂兰赶快奉承起许宛,又是倒酒自罚,又是说尽客套话,希冀许宛能供养许家唯一的男丁。 许宛不拒绝也不同意,而是又“忧心忡忡”地关心起许纭,“纭儿也大了,娘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想让她尽快找个婆家,可是……”孙桂兰满脸愁容地望向许纭,这孩子自小被她惯得心气太高。 这辈子就认定会进入皇宫当娘娘,被许宛阻断后,在皇室宗族选妃里也没能被选上。 一次次地打击令许纭自暴自弃,最近更是懒于打扮,整个人都比先前胖了整整一大圈。 “这样吧,让纭儿先跟我一段时间,我每月给她点月例,让她自攒些嫁妆钱。” 孙桂兰闻言,登时开心不已,“大姑娘打算每月给她多少钱?” 许宛粲齿一笑,抬手比画了个“二”,许纭嫌弃道:“两吊钱?二两银子?” 许纭能说出这种话,代表她对外面的行情有大致了解。 许家的佣人,一个月只怕连两吊钱都赚不上。 孙桂兰扯了扯许纭的衣袖,涎着老脸贴上去,“宛宛是要给纭儿二十两银子吗?” 许宛瞟一眼站在身后的许鹃,好似在说“看见这一家子的贪得无厌的嘴脸了吧?” “没错,是二十两,娘和二妹满意吗?” 孙桂兰和许纭立马成鸡叨米似的点头,“满意,满意。” “我的钱不好赚,二妹莫不会中途反悔?” “不能,她敢反悔,我先把她的腿打断!” 孙桂兰是有奶就是娘,完全不觉得许宛正在给他们一家人挖坑下套。 第121回 装鬼吓唬人 - 奸佞妻 - 斐什 就在许宛和左珩与许家人周旋之际,刘嬷嬷和熊妈妈已翻遍许纭和许骋的卧房。 把孙桂兰可能藏匿钱财的地方通通找寻一遍,只在许骋的一堆藏书里搜到一个小木匣,里面的银子首饰加起来不过百余两。 除此之外,整个许家再没有值钱的东西。 原先许家还有八九个仆人,许家接二连三出事后,已走了一半。 剩下这几人同样一肚子牢骚,过年不发分红不说,这俩月更是工钱都没给。 除了跟随孙桂兰和许纭外出的两个丫头,其他几人均留在宅子里。 刘嬷嬷和熊妈妈将几人拖欠的工钱补齐,又额外赏给几人一笔钱,他们当即归顺过来,非常乐意听许宛的差遣。 在许宛等人回来之前,宅邸里已按许宛安排,布置好一切。 许汝徽被左珩灌多了酒,走路摇摇晃晃,一口一个爱婿地叫着,说他老早就看出左珩最有出息。 孙桂兰和许纭也因那二十两而激动,多饮不少酒,一会哭一会笑,丑态百出。 只有许骋保持清醒,但他自私冷漠惯了,没有搀扶任何人,亦不关心家人的状态,回到家中就跑回自己房里。 刘嬷嬷和熊妈妈找机会来到东正房,将搜查结果汇报给许宛。 许宛坐在铜镜前,望向镜子中的两个老人,“那就有劳二老了。” 左珩抱臂靠在一旁,见许宛一点一点变成“戴澜”。 刘嬷嬷和熊妈妈一边帮许宛梳妆,一边止不住地掉泪,戴澜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就那么枉死在许家人手里,实在是冤枉! 很快“戴澜”就呈现在左珩面前,她回眸淡笑:“我娘好看吧?” “许宛才美,我喜欢许宛。”左珩清楚许宛的思绪,她和两个老人的心情一样悲痛。 刘嬷嬷和熊妈妈都不太敢和左珩说话,知道他是朝廷最大权势的宦官,外面还传他罪大恶极。 但与他相处几天下来,感觉他又不是那么十恶不赦的人,对许宛好得没话说。 可惜了,这姑爷要不是个太监该多好。 许宛摆弄两下头饰,“香料这回能派上用场了。” 达布的商队前段时间来丰都送货,特意为许宛准备一包惊喜。 里面的香料有迷幻功能,可令人出现短暂的幻觉。 这种香料丰都市面定不会同意出售,达布也没打算靠这个发财。 这是达布奉格彬之命送给许宛的,这种东西或许会对她和左珩有帮助。 达布详细讲解了香料的用法,让许宛小心保存,谨慎使用。 这件事让左珩知晓后,东西很快被没收。 对左珩来说,这东西有利于他从旁人口中套取到有利信息,但对许宛来说是个危险。 这一次拿出来用在许家人身上,是因为找不到戴澜的尸体,没法子用正规方法给孙桂兰定罪。 夜半时分,许家上下安安静静,许宛着一袭白衣“飘”到许汝徽和孙桂兰床前,上演一套冤魂索命的戏码。 把睡得稀里糊涂的二人吓得吱哇乱叫,躲在被窝里互相抱头不敢出来。 许宛点到为止,很快就离开他们的房间。 自那以后许家接连四五天,晚晚都闹鬼,戴澜总会出现在他们夫妻俩眼前。 后来演变成白天时,也能在哪个犄角旮旯看见白衣女鬼,吓得孙桂兰和许汝徽精神恍惚,做任何事都心不在焉。 许宛故意把许纭支开,让她天天陪着自己去香料铺、鱼塘、庄子。 时而真心对待,时而故意嘲讽,老把她当成伺候人的下人看待,反对一旁的许鹃好得出奇。 许纭为了那二十两银子忍气吞声,孙桂兰劝她忍受,毕竟前些年都是她对许宛吆五喝六。 现下许家破败一日不如一日,许宛趁机报复她理所应当。 之前进宫当娘娘一事还看不出许宛的实力吗?许家不是她的对手。 再恨许宛也得忍着,总比一分钱没有饿死强。 许纭每天在心里咒骂许宛无数次,但还得给许宛端茶倒水。 与此同时,消失多日的宋绩终于再次回来,他带回两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史宣已被他们彻底策反,交代出许多旁人不知的细节。 许老太的尸体已让仵作验过,确被鹤顶红所害而死。 做好一系列准备,许宛叫来许纭,与她进行了一次深刻谈话。 “这几日感受如何?” “长姐指的是什么?” “我每天把你当下人使唤,滋味不好受吧?” “你是长姐,敲打小妹理所应当。” 许纭强撑着说出这些违心的话,为了钱母亲教她忍耐,她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我没打你骂你祸害你,比你当年对我轻多了。”许宛刮响茶盏盖子,“你对我做的一切,从没有一丝悔悟吧?” 许纭垂头不语,良久,不自然地笑笑,“我对你什么样,还不是学父亲,自幼他就不待见你,我自然也学他。” 许纭这话说得没错,要是许汝徽对许宛非常疼爱,她也不敢这样欺辱许宛。 “我娘常说你娘当初有多坏,我自小听到大,当然想替我娘报仇。”许纭抬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她在许宛面前颜面尽失。 “我得到报应了,没进成皇宫,皇室宗族的子弟也瞧不上我。黄美人和如宁公主都是你的好友,她们一声令下,整个丰都的高门贵女都不屑与我相交。” 许纭越说越激动,她固执地不想承认,只是太不甘心罢了。 凭什么从小处处不如她的许宛,反而越来越成功。 “有时想想回丰都是个错误吧?” 许宛没想到许纭的境遇比她想的还糟糕,黄妙英和赵燃竟背着她做了这么多。 “你再傻也该知道许家到底拥有多少钱,才回丰都一年多,至于穷成眼前这个地步?” 许宛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霎时触及许纭的雷区,她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回答许宛的问题。 “供许骋去国子监,为你进宫花钱铺路,救犯事的许汝徽,这些确实会花很多钱,但许家近二十载的积蓄会那么快花光?” 不用许宛提醒,许纭也记得孙桂兰是怎样一次次拿出所谓的私房钱。 她还记得前不久,刚偷听到父亲与母亲为了钱的事而吵架。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真觉得孙桂兰是个好人?” 第122回 她恶心透顶 - 奸佞妻 - 斐什 许纭的心绪已被许宛搅得忐忑不安,就知道那二十两银子不是那么好赚的。 许宛见铺垫得差不多了,直接把许纭带到史宣家中。 这是许纭第一次见到亲生父亲,却不是史宣第一次见到亲生女儿。 这些年在孙桂兰的精心安排下,史宣已在暗处远远瞧过许纭许多次。 许纭在看到史宣的那一刹那,就明白了许宛带她过来的目的。 她疯了一样向屋外奔跑,却被余嵘强拦下来。 “许宛,那二十两银子我不要了,求你放过我,放过我们一家!” 许纭第一次低声下气哀求许宛,她有备而来,就是要彻底摧毁许家。 许纭跪倒在许宛眼前,双手拉住她的衣角痛哭流涕,“前些年是我对不起你,我诚心向你道歉,你也阻断我的进宫路,我们算扯平好不好?” 许宛拨开许纭的手,抬眼睨一眼史宣。 史宣窝窝囊囊地站在原地,“孩子,咱们见过的,不知这些年你有没有印象。” 史宣也不想轻易地出卖孙桂兰母女,可是校事厂诏狱太瘆人,那赤红的铁烙刚一拿出来,就把他吓得全都招了。 他现在年纪大了,还手无缚鸡之力,全凭孙桂兰接济。 屋漏又逢连夜雨,去岁又添了病,每月需要花不少银子看病吃药。 其实这些也费不了太多钱,还是他自己不争气,总觉自己怀才不遇,老想改变这贫瘠的命运。 孙桂兰稍微多给他一点钱,他就去赌坊试试手气,起初真赢了不少,架不住不知见好就收,倒赔个精光,还欠下赌坊一大笔债。 这些事孙桂兰还不知道,因为他骗孙桂兰把许家家产运出丰城,在南边置办了房屋和田地,就等孙桂兰再弄些盘缠到手,他们好私奔去过快活日子。 左珩帮史宣把这笔赌债还清,成为他的新债主。 史宣被左珩拿捏住把柄,不得不低头向左珩唯命是从。 许纭对史宣没任何印象,可史宣的脸和许骋太相似,她不想多合计都不行。 “我不认识你,你不要和我讲话!” “我是你亲爹,当年你祖父祖母瞧不上你娘,我们是被迫分开的,她实在没法子才做了许汝徽的小妾。” 史宣走到许纭跟前,把许纭从地上拉起来,一脸慈父模样。 “哪个女人愿意做妾室,那时候实在没办法呀。”史宣哭得很伤心,言语里皆是对孙桂兰的愧疚。 许纭拼命摇头,挣脱开史宣的双手,“滚,我不允许你诋毁我娘,我娘和我爹感情很好,你一定是许宛花钱雇来演戏的!” 史宣开始背诵许纭和许骋的出生年月和生辰八字,还有他们姐弟俩身上的胎记、喜好、口味。 许纭整个人已快疯掉,她跑到许宛身旁,苦苦哀求:“长姐我求求你,别让他再说了,你快把他杀了吧。” “你不是很笃定孙桂兰是个好人?” “我娘为了许家兢兢业业近二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长姐,别捉弄我了。” “纭儿,我真的是你亲爹,要不是看许汝徽有仕途运,你娘早想带你们姐弟俩离开许家了。” 史宣见缝插针,倒也不算说谎,只是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许纭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许纭是会常常嫌弃许汝徽没用,做不了大官,让她在黄妙英那样的贵女面前抬不起头。 可他们一家四口,这些年过得还算幸福,父亲母亲对他们姐弟几乎都是有求必应。 许汝徽为了能让她顺利参选秀女,不惜豁出老脸低三下四去求许宛和左珩。 更是直言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让她放弃选秀女的机会。 为了许骋就更不用说,走多少后门,花多少钱,才把许骋送进国子监。 许汝徽对许宛来说不是什么好父亲,但对许纭和许骋来说,他就是一位好父亲。 “我爹只是暂时被降职,姐夫都说了,再过一年半载会把我爹提回去。” 许纭第一次唤左珩“姐夫”,要知道她曾经多么不屑。 当初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许宛,说她是大太监的床榻玩物。 许宛坐到史宣家中唯一像样的圈椅上,叠起一条腿继续看这场好戏。 “许汝徽官运已到头,要不是厂公大人罩着,现下早被贬出丰都。他就是比我会考试,当年我中秀才时,他还什么也不是呢!” 史宣一面说着瞧不起许汝徽的话,一面小心翼翼地瞄向许宛,害怕自己哪句话说重了,再惹这位许汝徽真正的女儿不高兴。 史宣仍在想法子说服许纭,屋外已有人进来通报,孙桂兰来至门口,马上就要进来了。 是许宛命史宣约得孙桂兰,就是想让许纭认清母亲的真实面目。 一屋子人忽然躲避到暗处,连同许纭也被拉下去,屋子里只剩史宣一人。 余嵘吓唬许纭,拿刀柄抵在她后腰上,“敢出声,就一刀杀了你。” 许纭惊惧点首,一转头,只见孙桂兰果然踏进来。 “你怎么回事,约我在这里见面?街坊邻居那么多双眼睛,看见了多不好!”孙桂兰一来就数落起史宣。 史宣弓着腰赔笑,“还不是太想你。” 一面说,一面已上手拦住孙桂兰的腰身。 许纭见到母亲和这个男人如此亲昵,差点呕吐出来,母亲真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孙桂兰让史宣搂搂抱抱一会儿,随后把人推开,“又缺钱了吧?” “这个月吃药有点贵。” “你说你动作怎么那么快,南边的房子和田地买这么早,咱们也不能立刻过去。” 孙桂兰未怀疑史宣,不觉得他会把自己从许家弄出来的钱随意挥霍。 还天真地以为,史宣把钱都用到布置他们晚年生活上,只是眼下手头比较紧而已。 “你想想法子从许汝徽手里搞点?” “许家哪还有钱,我把许汝徽的棺材本都给当了!” 听到这句话时,许纭气得差点跳出来。 幸好余嵘将人拦住,不然下面的戏都没得看了。 “你信鬼神之说吗?” “怎么突然这样问?” 孙桂兰搂住史宣,“那许家我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最近家里撞邪,老能看见戴澜的魂魄,时隔这么久,她还是不愿放过我。” “当初我就不让你把事情做绝,是你一意孤行,非要铲除戴澜。” “她不死,我永远是妾!妾的孩子有出头之日吗?纭儿、骋儿能过这么多年舒服日子?” 第123回 还算有良知 - 奸佞妻 - 斐什 孙桂兰没在史宣家久留,给史宣留下几两银子便快步离去。 许纭整个人已有点呆滞,完全不想和史宣再说一句话。 许宛便提前结束这场“认亲”,给许纭消化这些的时间。 许纭当晚未回许家,而是在左宅留宿。 许鹃见她屋中的灯烛灭了,才走回西正房,“宛妹,我瞧许纭的精神状态已快崩溃。” “证明她还有良知,至少能分得清对错。” 左珩今晚没回来,又去宫中当值,许宛就留许鹃和她一起住。 “许纭是跋扈了些,但瞧着比许骋强,那孩子冷漠自私,没救了。” 许鹃和许宛同床而卧,这是她们姐妹第一次如此亲近。 许鹃有些局促,许宛倒是大大方方,让许鹃把这里就当成自己的家。 “咱们明儿回许家,估计刘嬷嬷熊妈妈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 “孙桂兰会认罪吗?” “年头太久,真正的证据太少,但愿老天有眼吧。” 许宛总希望梦境预知会降临,可近来她总是一夜无梦。 有几次她故意赖床小憩,却还是一无所获。 她自己也发现,梦境预知越来越少出现,难道是觉得她已能在这个世道上生存,不再需要它的帮助? 她真希望原主或者原主母亲会进入自己梦乡,可惜她们从未来过。 许鹃侧过身,似有若无地摆弄起许宛的长发,“宛妹,你和厂公大人感情真好。” “鹃姐以后也会遇见自己的意中人。”许宛也转过身,和许鹃面对面。 “可他是个太监,你就半点不在意吗?” “还好吧……”许宛微微红了脸,“人好比什么都强。” 许鹃也羞涩地用被子蒙住下半张脸,“你说得也对,刘嬷嬷和熊妈妈常常替你惋惜,觉得你和厂公大人要是能有个小孩,应该长得很好看。” “为啥这么说?” “你们俩都好看呗。” 许宛不以为然地努努嘴,“左珩还好看?一双狐狸眼阴恻恻的,整个一白无常。” “他,他还真像,我们开始都不敢看他眼睛,真吓人。”许鹃压低声音,很怕左珩会突然从哪个旮旯冒出来。 “鹃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许宛挽住许鹃的胳膊,“余嵘不行了,他有媳妇儿,宋绩怎么样?宋绩那后生就是有点憨。” “宛妹你别瞎说,宋大当头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有点像……征战沙场的小将军。”许鹃认真夸赞,“我只想找个本本分分的男子。” “好好,我不乱点鸳鸯谱。”许宛和许鹃相聊半宿,才困顿睡去。 殊不知这夜的许纭彻夜未眠,她真想冲回家中和母亲当面对质。 许宛见到乌青眼的许纭,便笑道:“许汝徽养你这么多年,你好歹得报答他一场吧?” “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要爹知道真相?”许纭没想过离开许家,她这辈子只会认许汝徽为父亲。 许宛叫来许鹃,让她坐到许纭面前,“二妹,你瞧瞧她,就不觉得眼熟吗?” 许纭仔细端详许鹃,又望了望许宛,“你们俩……” “鹃姐是在乡下干农活晒黑了,待上一年半载就能白回来,她是大伯的女儿,你和我的大姐。” 许纭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孙桂兰告诉过她,大伯家的女儿早死了,她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许鹃看了看许宛,将自己被遗弃的过程讲出来。 许纭愈加崩溃,她母亲怎么会是如此十恶不赦的人? “还有更多的事,我们就不一下子全告诉你,怕你心脏受不了。” “还有什么事?还有什么事!” 许宛故意说一半留一半,“比如祖母和我亲娘的死。” 在史宣家时,孙桂兰没有把当年的事展开说,只提两句就匆匆离开。 但许纭听得很清楚,戴澜的死确与孙桂兰有关。 那祖母又是怎么一回事?听说当年他们一家要南下,本要带着祖母上路。 谁料老太太突然得了急疾,一命呜呼,这才没和家人同去。 越来越多的疑团萦绕在许纭脑袋里,“长姐,你非要把许家弄得支离破碎才满意吗?” “谁给我亲娘讨回公道?”许宛本还想说,她没权力替原主原谅任何人! “你想让我怎么做?”许纭终于问到点子上。 “父亲最听你的话,今晚夜半,你把他带到祠堂即可。” “长姐,你一旦这么做,就没想过爹能受得了吗?”许纭再次给许宛跪下,“我和许骋绝不会离开父亲,我们给父亲养老送终。” “这是后话,若一切尘埃落定,你还愿意这么做,我便敬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许宛对许纭有点刮目相看,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番话。 但说得好听没用,要看实际行动。 “纭妹,你就不想看清二审对二叔的真实情感?说不定我们都错了,你才是对的。”许鹃存心说反话,让许纭又点起一丝希望。 “若母亲还深爱父亲,长姐,鹃姐,你们能不能给许家留条活路?” 许鹃回眸凝视许宛,许宛叹了口气,“看我心情吧。” 三人早早返回许家,孙桂兰一瞧见许纭,就赶快凑过来问东问西。 许纭将许宛提前给她的二十两银子送到母亲手里,“长姐给的,娘拿去补贴家用吧。” 孙桂兰想都没想就拿走,“正愁没米下锅,你爹那个窝囊废到现在拿不回月俸,咱们全家都快饿死!” “娘身上就没半点体己钱吗?” “你翻翻,咱们家上上下下还能不能找出十两银子。” 许纭掉下眼泪,孙桂兰明明给了史宣好几两银子。 拿着许汝徽的钱养外面的野男人,还恬不知耻地在女儿面前装无辜。 “你弟弟好几天没吃肉了,你想法子去许宛那边弄点回来。”孙桂兰撺掇女儿继续讨好许宛。 许纭气不打一处来,“让他自己开口管长姐要,那么大的人怎么连句话都不会说?” “骋儿是男人要面子,你当姐姐的委屈一下。” “娘,我和弟弟之间,你是不是更爱他?” 孙桂兰抚了抚许纭的额头,“傻孩子,你和骋儿都是娘的心肝。但你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条路已走不通,你弟弟还有可能科考中榜啊。” 许纭冷笑一声,躲开孙桂兰的抚摸,“就许骋那个脑子,再考二十年也考不上!” 第124回 乃始作俑者 - 奸佞妻 - 斐什 夜深人静,许汝徽悄悄溜进祠堂。 见许纭手里端着个小木匣,轻声问道:“闺女你大晚上不睡觉,把爹约到祠堂做什么?” 他替许纭端起小木匣,却不感到好奇,完全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咱家最近不干净,不知是不是许宛那丫头带来的,我和你娘老能看见戴澜。快回去睡觉,真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上可怎么办?” 许汝徽紧着推许纭离开祠堂,担心她是睡梦魇了。 许汝徽越是这样,许纭心里就越难受,她顿住步伐,“爹,这是我在许骋房里搜出来的。” 许汝徽这才审视手中的小木匣,“许骋可以啊,知道背着咱们攒私房钱了。” “爹,你瞧好了,这是谁能用的匣子,许骋一个月几两零花?他攒一年能不能有匣子里这么多?” 许纭执意把木匣子打开,亲自为许汝徽清点里面的数额。 许汝徽面色不豫,但仍阻止许纭,“好闺女,这是大人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乖乖回去睡觉。” “爹,别再自欺欺人,从被官家放出来那天起,你就怀疑起母亲了吧?” “别胡说,我和你娘伉俪情深近二十载,一点钱财皆是身外之物,扰乱不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你认识史宣吧?知道他和我娘的过去吗?” 许汝徽突然脸色大变,他怎么会不知道史宣这个人? 关于史宣和孙桂兰的传闻,早在多年前,孙桂兰就和他坦白过,说那都是村子里捕风捉影的谣言。 “我的闺女,你不要听外面人乱讲,是不是许宛又在背后鼓捣什么事呢?” “和长姐有什么关系?长姐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多年始终都不待见?” 许汝徽深呼一口气,望向祖宗的牌位,他甚至没给戴澜立一块,恨不得自己和戴澜从未有过交集。 许宛什么错也没有,只怪和戴澜长得太像。 许汝徽如照镜子一般,身心太过煎熬。 怎么会没爱过戴澜?她是这世上少有的倾城美人,孙桂兰根本就无法与之相比。 那时年轻一眼万年,深深坠入其中,只要能娶到戴澜,让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可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他苦熬读书那几年,受尽戴家和外界的耻笑,让他的脊梁骨从没直起来过。 一个男人最要面子自尊的那几年,都让戴澜亲眼目睹。 再美好的爱情也经不起柴米油盐,皆说戴澜过得辛苦,那有没有人理解他的难处? 从最初的爱到后来的恨,演变只需一瞬间。 孙桂兰和他母亲对戴澜做的那些事,他怎会不知道,只是睁一眼闭一眼,戴澜死了他才能彻底解脱。 许汝徽一直仰视戴澜,孙桂兰却一直仰视他。 他被孙桂兰崇拜信赖,在孙桂兰这里找回做男人的尊严,这让他后来的日子过得非常舒坦。 只要不看见许宛,他的心情就非常愉快。 一旦瞧见许宛,当初那困苦的境遇便涌上心头。 所以他纵容孙桂兰母女虐待许宛,就像是对戴澜的恨转嫁到她身上,母债女偿。 将许宛送给左珩,就是希望借左珩的手把她除掉,这样许汝徽和戴澜之间最后的关联也就彻底消除。 谁知这一个举动弄巧成拙,竟让许宛彻底翻身,现下已骑到他们一家脖子上拉屎。 全家在丰都举步维艰,又不得不倚靠许宛,企望能存活下去。 许汝徽抚了抚许纭的脸颊,“我恨她的母亲,所以讨厌她。我爱你的母亲,所以疼爱你。” 避在暗处的许宛整个人都在战栗,尽管早已猜到,但从许汝徽口中说出,她还是无法平静。 左珩自她身后搂住她的腰身,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里,“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他轻轻地说,只为让她宽心,这个世上,能让他们之间互相救赎的只有彼此。 “爹,你同我来。”许纭带许汝徽到另一端的阴暗处,落地长帘把他们掩盖得很好。 许汝徽虽然照做,心里却充满疑问。 “爹,答应我,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冲动行事。” “纭儿,难得糊涂,有些事……” “您再糊涂下去,只怕就要被他们啃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许纭抹干净眼泪,强迫许汝徽别再出声说话。 过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孙桂兰迷迷糊糊踏进祠堂,只见“戴澜”着一身白衣坐在一旁。 孙桂兰已闻了许久迷幻香料,这也是让许纭把许汝徽提早叫出来的原因之一。 孙桂兰脚步虚浮,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戴澜,真的是你?你为什么阴魂不散?” “回来看我闺女。”“戴澜”幽幽转过脸,一双眼睛滴下血泪,“做了太多年的孤魂野鬼,想要去投胎做人了。” “那你去缠磨许宛啊,为何老来折磨我?”孙桂兰头疼发晕,一屁股坐到地上的蒲团里。 “我是被你害死的,不来找你找谁?” 孙桂兰瑟瑟发抖,不敢再直视“戴澜”,“当年的事,老爷和老太太都有份,他们俩言语上辱骂你,我只是给你喂多了补品。” “为何多时没请来稳婆?” “老爷只给一点点银子,大半夜不出高价哪能请来?你的死真不怨我。”孙桂兰匍匐到“戴澜”脚下,有一下无一下地磕头。 “戴澜”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许汝徽暗示你别请稳婆来?” 孙桂兰拼命点头,“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躲在暗处的许汝徽居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痛快地认下了这桩事。 许纭幽怨地瞪住许汝徽,原来戴澜的死,父亲才是罪魁祸首。 “好,我再问你,许鹃那孩子是被你丢弃的吧?” “许鹃?谁是许鹃?”孙桂兰甚至不记得许鹃是谁。 许鹃捯着小碎步披头散发“飘”出去,“二婶是忘了我吗?” 孙桂兰对许鹃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是被突然又冒出来的一只鬼吓得往后蹿了好几下。 “我是许汝铭的女儿,当年被你遗弃在城郊乱坟岗,被野狼叼去吃了,连骨头渣子都没留下。” “老爷就给我那么一点钱,一大家子多少张嘴要吃饭,你和许宛总得丢一个,只好选择你啊。” 孙桂兰总算想起许鹃是谁,她有什么办法,也不能让她的孩子饿肚子呀! “要怪就怪你爹娘死得早,你二叔无力养你,只能由我做这个坏人。” 许纭再次鄙视地瞪一眼许汝徽,他的恶再一次让母亲背锅,难怪母亲会对他失望透顶,重回史宣怀抱。 第125回 终究错付了 - 奸佞妻 - 斐什 许汝徽羞愧地低下头,孙桂兰所言正是他的心里话。 他连许宛都不愿抚养,怎么能愿意抚养大哥留下的遗女。 那时候他就想把许鹃送人,碍于老母亲的威严,不敢轻易动手。 又是孙桂兰看出他的意图,才帮他甩掉这个累赘。 “承认这件事是你所做就好,那咱们继续说下一件。”“戴澜”已从刚才的情绪激动中,渐渐安宁下来。 因为孙桂兰没有想象中那样死不承认,或者强词夺理,她全都认罪,又道出这么做的缘由。 这样的场面不够激烈,甚至有些平淡,但这就是真实的恶人。 “老太太的死是怎么一回事?” 提到许老太,孙桂兰蓦地抬眼,再度审视眼前女鬼,“她死了你不开心吗?我算不算帮你报仇?” 始终保持缄默的许汝徽终按捺不住,前两件事他不愿计较,可他老母亲的死怎会与孙桂兰有关? “你给她的汤药里下了鹤顶红。” “一家子人南下,那么大岁数的老太太要怎么走?许汝徽为难地睡不着觉,不带要背负不孝的骂名,带上又不能在指定期限里赴任。” “所以你就替许汝徽除掉他的亲娘?” “老太太本就有病,我只是帮她早日脱离苦海。” “说得真好听,你为了许汝徽真是什么事都愿意做。”“戴澜”冷嘲热讽道。 孙桂兰已跪坐到蒲团上,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不为他扫平障碍,能让我们一家过上近二十年舒坦日子?” “鹤顶红是从哪弄来的?” “你是鬼,应该知晓的呀。” “也对,是史宣嘛。” “戴澜”此言一出,孙桂兰立马挺直腰身,“你果真知道,你怎会知道他?” “我托梦给他,他已亲口承认,就是他帮你弄得鹤顶红。” 孙桂兰无所谓地发笑,“那又怎么样?人死那么多年,难不成能开棺验尸?” “戴澜”没回应孙桂兰,而是问出今晚最后一个问题,“你和史宣这些年从未断过,许纭和许骋是他的孩子吧?” 已经发癫的许汝徽甩开许纭,直勾勾冲出来,“许宛,你少装神弄鬼胡说八道!” 他拉起蒲团上的孙桂兰,大力摇晃好几下,“桂兰,你醒醒,她不是戴澜,她是许宛,她在忽悠你呀!” 孙桂兰迷迷糊糊恢复些意志,但还没完全清醒。 许宛干脆走过去,甩了她两个大耳刮子,这下立竿见影,孙桂兰彻底醒来。 许宛将长发掖到耳后,“许汝徽,你心中有数,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许宛,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孙桂兰无关,你娘已死,就算你告到衙门去也定不了我的罪。” 许汝徽冥顽不灵,誓死捍卫他和孙桂兰的许家。 许宛稍一摆手,避在暗处的众人纷纷走出来。 许汝徽吓一哆嗦,抬臂指向众人,“你们都是谁,怎么敢随意闯入别人家的祠堂?” 刘嬷嬷和熊妈妈站到许汝徽眼前,“我们两个老婆子来宅里这么多天,老爷竟一点没认出来。” “我们姑娘当年冤死,就是你们这对狗男女害的!” “戴家哪点对不起你,你吃的穿的用的,你们许家的根基都是拿我们姑娘的嫁妆所换!” 许鹃紧随其后,“二叔二婶再瞧不上我,也不该把我丢弃喂狼,要不是这两个老婆子捡到我,我早死了!” “刘嬷嬷、熊妈妈、鹃姐……”孙桂兰和许汝徽面面相觑。 他们终明白许宛这次回许家的真正目的,之前那么长时间没有动作,是在暗中慢慢寻人取证。 “许宛,都是你做的,对不对?”许汝徽颤颤巍巍地质问她。 许宛从宋绩手里拿来尸检卷宗,规规矩矩地交给许汝徽,“祖母的坟我前段时间就刨了,这是三个仵作的尸检结果。” 许汝徽不可置信地翻阅宣纸,“桂兰,这不是你做的,你不会毒害母亲,是哪个胆大妄为的下人所为?” 孙桂兰不言不语,只静静地看许汝徽替自己狡辩。 “史宣,你过来。”许宛厉声喝道。 但见史宣从人丛中缓缓走出来,“许兄,好久不见。” “你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孙桂兰忽视旁人,直接向史宣问话。 史宣佝偻着腰,不敢看孙桂兰一眼,像背书一样,把自己和孙桂兰的关系从头到尾讲一遍。 “许纭和许骋确实都是我的孩子,你家的钱都让桂兰偷出来贴补到我身上,我拿去赌了,血本无归。” “史宣,你在说什么!”孙桂兰失控大喊,不相信史宣会背叛自己。 “我说的都是真的,是厂公出钱替我还清赌债,桂兰,咱们的事我早交代明白。” 史宣依旧不敢看孙桂兰,反而喋喋不休地和许汝徽坦白。 “那鹤顶红确实是我弄来的,当年那一点鹤顶红要不少钱呢。没想到桂兰真敢下手,不过为了许纭和许骋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管史宣说什么,许汝徽都一言不发,反观孙桂兰已快精神失常。 “娘,你还否认什么,人证物证俱在,别再装下去了。”许纭满脸不屑,“还有爹,你别装得很无辜,你比她还要坏,你才是始作俑者。” “纭儿,你听娘说,不是这样的,这些人都是骗子,都是许宛找来陷害我的。”孙桂兰死死抱住许纭的胳膊,很怕连自己的女儿也厌弃她。 其实在屋子里睡觉的许骋,也被余嵘绑了过来,强迫他听完全程。 众人都没发现他是何时走到许汝徽和孙桂兰眼前,“你们真令我感到恶心!” 他说完这句话,就跑出祠堂,孙桂兰连滚带爬地去追,却被祠堂高高的门槛儿所绊倒。 她趴在地上疯魔一般怒喊,“史宣,你把钱还给我,我儿子还要参加三年后的科考,你把钱还给我!” “没了,桂兰,我现下靠厂公大人救济。”史宣早把礼义廉耻丢到九霄云外。 “这么多年,你到底爱没爱过我?我为你委身给许汝徽,你知道我有多厌恶他这个虚伪恶心的小人吗?” “我当然爱过你,可你婚前破了身子,我爹娘看不上,我能有什么办法?” “啊……”孙桂兰歇斯底里地尖叫,要不是被史宣的花言巧语欺骗,她会在婚前做出那种事吗? 过去这么多年史宣还这么说,孙桂兰绝望至极,“错付了,终究是错付了!” 孙桂兰压根没看许汝徽一眼,只是愧疚地望向许纭,“娘对不起你们姐弟。” 说罢,孙桂兰一头撞到祠堂高大的案几上,一时间鲜血横流…… 第126回 大仇已报完 - 奸佞妻 - 斐什 史宣先是大喊一声孙桂兰的名字,刚想冲过去抱起她,却被一直缄默的许汝徽拦下来。 “你没资格动她。” 许汝徽独自走到孙桂兰身前,费劲巴力将孙桂兰的尸体抱出祠堂。 胸腔里一股鲜血止不住地向外喷涌,最终他和孙桂兰的尸体一起倒在祠堂门口。 史宣望向许宛和左珩,“许姑娘,厂公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你的任务已完成,至于许纭和许骋认不认你这个亲爹,就是你自己的事了。”许宛冷冷道。 孙桂兰的悲剧是史宣和许汝徽二人所致,如今她死去,史宣和许汝徽却还活在人世,真教人讽刺。 许宛嘲笑过郑薇和柳芊,甚至鄙视过穆晴雪,觉得她们都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她一度以为自己不会这么傻,搞事业搞钱,有本事在这个世道活下去才是要紧事。 可是原主的母亲呢,可憎可悲的孙桂兰呢? 许宛不禁联想到身边的左珩,她爱上他以后又何曾不是义无反顾? 不管怎样,都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许纭木讷许久,缓慢抬起头,“史宣,我和许骋不会认你,我们永远姓许,你滚吧。” 史宣蹭到女儿身前,“闺女,你娘已经没了,这世上就剩下咱们爷仨,爹现在年纪已大,得靠你们俩养老呀。” 许纭抬手就扇了史宣一个大嘴巴,“呸!这辈子你休想!” 许纭转身去搀扶许汝徽,又拿出手帕帮他把吐出来的血渍擦干净。 许汝徽瞧了瞧悉心呵护多年的女儿,“儿啊。” 他隐忍多时的眼泪到底流下来,不知哪来的力气“蹭”地一下站起身,回身就和史宣厮打到一起去。 许汝徽的愤怒上头,竟把史宣的脑袋打破,浑身多处出血,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许汝徽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打完人没挺过一弹指的工夫,就晕倒在地。 最后是左珩差人把史宣抬回自己家中,未给其请大夫看伤,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命硬不硬。 孙桂兰没有后事,只草草装进棺材下葬,许汝徽到底让她进自家祖坟。 许汝徽瘫在床榻上不能自理,许纭每日在身边伺候,而许骋如人间蒸发一样,仍然从不露面。 许宛把从左宅带来的人全撤回去,刘嬷嬷熊妈妈和许鹃都会跟着她到左宅生活。 这天应是她最后一次踏进许家大门,许纭坐在廊下给许汝徽煎药,宅中所有下人都已遣散走。 许宛自搬个小杌坐到她对面,“恨我吗?” “没脸恨,不是你,这些肮脏的事早晚也得浮出水面。”许纭早流干眼泪,“爹活不了多久了。” 许宛没给许汝徽请大夫,但留给许纭一些钱,看在她是唯一有悔的人的面上。 “大夫怎么说?”许宛对许汝徽的死活没多大感觉。 “自从回京爹的身体就不大好,每日担惊受怕,加上接二连三的打击,大夫说也就这几个月的事。” 许纭放下手中扇火的扇子,冲许宛默然苦笑。 “他不适合为官,胆子小又贪财,脑子更不够用。” “我会好好伺候他,就当是报答他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许宛拍拍她的肩头,“每月去我那取银子,不必跟我争,家里什么样你我都清楚。” “好。”许纭注视许宛半晌,“等忙完家里的事,我打算削发为尼。” 许宛同样沉默一会儿,“那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不过……” “小时候的事,都是我做得太过分,你不用原谅我,姐姐。”许纭猜到许宛想说什么,先一步道出口。 许宛没再言语,毕竟她没资格替原主原谅任何人。 她站起身望向这并不破败的院子,早已炎热的天气,还是令人发冷。 “史宣死了,活活饿死的,厂公的人过去时,他的尸体已经发臭。”许宛平淡地说,“需要我告诉你他被埋在哪儿了吗?” 许纭摇了摇头,许宛对许汝徽没什么情感,她对史宣同样没任何情感。 许宛转身走进屋子里,只听床榻上的许汝徽发出低低的哀叹声。 许宛静静地坐到床边,隔着一层纱帐凝视许汝徽。 许汝徽良久才发现许宛的存在,他伸手撩开纱帐,“你来看我笑话?” “是啊,总算替我母亲报仇了。”许宛帮他把纱帐挂起来,“你让孙桂兰进祖坟,我却不知母亲的骨头埋在哪儿。” “当年就该把你也掐死在那个雨夜,让你和戴澜做个伴。” “大难不死的人,总有后福。” 许汝徽呼哧带喘地撑起半个身子,靠到床头的引枕上,“也只有像你这么狠,才能在左珩那种人身边活下来。” 许宛暂且把这话当成是夸赞,“多谢父亲成全。” “许家家破人亡,你满意吗?” “非常满意。” “我知自己没几天活头,你能不能……”许汝徽羞于启齿。 许宛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能,许纭和许骋我照拂不了。” 许汝徽沉重地咽口气,猜到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对许纭和许骋尽了全力,虽然他们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我和你没什么父女缘分,更没有父女之情,许汝徽,今天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许宛说罢,起身走出去。 她清楚这是和许汝徽最后一次见面,下一次只会是在他的葬礼上。 她快步离开许家,总算替原主申冤报仇,可心里却不痛快,总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 刚迈出许家大门,久不露面的许骋忽然冒出来,拦住许宛的去路。 “长姐,留步。” 许宛瞟他一眼,“何事?” “长姐,能不能供养我三年,三年后我一定会考中的。”许骋还做着当状元郎的美梦。 家中的变故对他来说只是个插曲,母亲、父亲、生父的死活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许宛在这一刻才发觉,许骋不愧是史宣的儿子,完美地复刻了他亲爹的劣性。 许宛粲齿一笑,侧头睨向许骋,“你若去我那边做长工,我每月会给你一两银子。” 许骋可谓五指不染阳春水,怎么能去干那种“低贱”的粗活? “不,我不去,我死都不去!”许骋疯了一样跑向远方。 他这个人仿佛人间蒸发,自此再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第127回 还要继续吗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回到家中歇息多日,家里家外的事情都交给底下人去打理。 她身心疲惫,感觉这个春天过得既漫长又艰辛。 刘嬷嬷和熊妈妈已融入左宅,时不时能听到她们和鲍嬷嬷等人的说笑声。 许鹃日日守在许宛身边,什么也不说,只安静地陪伴。 许宛亦不太想提起许家的人或事,那段记忆应该选择遗忘了。 左珩难得回家早些,许宛却在睡着。 许鹃告诉他,貌似午睡时做了个梦,醒来就心情低落,一直躺在床上便没起来。 时隔这么久,许宛终梦见一次原主和原主母亲。 她们俩在梦境里朝她招手,母女俩笑得很开心,她们最后冲着有光的地方走去。 她们得到安息了吧,许宛如释重负,不辜负她借原主的这条命。 左珩守在许宛身边,直到掌灯以后,许宛才发现他早就回来。 她快速枕到左珩的腿上,仰望他那张苍白的脸,“今天司礼监不忙呀?” 左珩用长指抚了抚她的脸颊,“我手底下那么多人,不是吃白饭的。” “最近就忙着许家的事,你那边还好吧?” 许宛指的是翼王赵烨,打击掉翟燕叙后,赵烨便没再有什么大动作。 知道暂避锋芒,不宜与天起帝硬碰硬。 余嵘和宋绩都已回归校事厂,左珩比原先更忙,校事厂这边就得靠姚宗安多操心。 好在手下这些人都是跟左珩出生入死多次的兄弟,大家配合得还算默契。 阉党在朝廷里的威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左珩知道这是柄双刃剑,不敢有半分懈怠。 “最近丰都很消停,你就好好在家里养养吧。”左珩捏捏许宛的脸蛋,“又瘦了。” 许宛双臂搂住左珩的脖颈,用力坐起身,靠进他的怀里,“左珩,你说我是不是比你心狠手辣?” “就你?”左珩冷笑一声,“别闹。” 左珩不想让她自责,毕竟在这个世道里,外人不会理解许宛的做法。 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毕竟是你父亲”“不管他怎么对你,你也该恪守孝道”云云。 可只有身临其境才邃晓,许宛到底经历过什么,她这样对许家一点都不为过。 “在我这里,别讲什么规矩、三从四德,你过得舒服最重要。”左珩将许宛掉了个个,让她面对自己。 许宛顺势趴到他肩膀上,“我只有你了。” “我才是只有你,你还有许鹃。”左珩环住她的腰肢,“宛宛,忘记那些不开心的,我们都得往前看。” 许宛不可思议地转过脸,“你叫我啥?” 左珩把脑袋抵在她额头上,“宛宛,娘子,心肝儿。” 许宛肉麻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你吃错药了,什么时候嘴变得这么甜?” “在外面装得太辛苦,不想在你面前还端着。” 许宛把嘴巴凑到他脸上,轻轻亲了下,“我们生个孩子吧,这样家里也有点热乎气。” 左珩本想回应许宛的吻,却被她这句话吓得愣在原地,“我是太监。” “假的嘛。” “你不是怕被浸猪笼?你若有孕,外面的人岂不会认为我头顶一片草原。” 许宛捧腹大笑,用力把左珩推倒在床榻上,“你绿你自己,怕什么。” “不行,太危险。”左珩长臂搭到里端的暗格上,好似要翻找什么东西。 许宛一下子紧张起来,马上阻止左珩,“你干什么?我不要那些假东西,我要你。” 左珩没奈何地瞥许宛一眼,“宫廷里有一些措施,防止妃子有孕的……我记得有本画册……” 原本兴致勃勃的许宛,瞬间耷拉下脸子,“你真行,我不要小孩了。” 她跳下拔步床,气呼呼地往房外走。 左珩赶紧把许宛抱回来,“我比你更想要小孩,但现在真不是时候,宛宛,对不起。” “我就是一时冲动,随口一说,动真格的我可能就怂了。” “那,我们还继续……” 许宛真服了左珩,他这个时候这样问她,要她怎么回答? 这时候不应该用行动证明一切吗? 左珩倒是想直接点,关键以前直接两次,不是被许宛骂了吗? 说他不懂得尊重人,把她当成玩物。 本就惹她不高兴,不得问下她当下的意愿? 二人僵持在拔步床里,最后又尴尬地笑出声来。 “要不你先找找不能有孕的法子,我们再在一起也不晚。” 左珩没敢吱声,因为联想到去岁在西正房的那一晚…… 左珩当真翻阅起他厚厚的藏书,认真研究一番过后,觉得哪种法子都不好,要么伤害女子身体,要么不太靠谱。 许宛本还想用现代的月经周期推算排卵日,可她从岩疆那暗窑出来后,月事就没准过,这个法子行不通。 若用汤药的话,又太伤身体,她不会做那种傻事。 难道她和左珩之间非得保持这么纯洁的关系? 两个人瞎忙活半宿,到底疲惫睡去。 醒来时,左珩早已进宫当值,做了掌印太监以后,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赵燃昨天让康王府那边递来个帖子,找借口命她进宫小聚。 许宛正好想换个心情,从青杏那里要来些女红,装作给赵燃准备的,好糊弄宫里那些人。 赵燃如往常一样,早早就派人去宫门口接应。 秀虎一看到许宛,就跳到她怀里黏人,赵燃在旁吃起醋,“这小东西,就认准你呢。” “时间真快,我们好久没见了吧?” “这不是最近你家那边事多嘛,我和妙英也不敢找你。” “还好,都忙完了。”许宛抱着秀虎在廊下玩耍,“你和妙英怎么样?她怀上龙嗣没有?” 赵燃摇摇头,低声叹气:“我皇兄很少去后宫,妙英算得宠的,一月也只能见到几次。” 秀虎和许宛腻歪够了,又跑到别处去,“康王殿下婚后生活怎么样?” “九哥在大理寺干得可起劲儿了,你送他的那匹马,被他摆在书房大案上,每日鞭策自己。” “那是康王爷自己上进,与我何干。” “好了,咱们俩去找妙英吧。这个时辰她应该给太后、皇后请安回来了。” 赵燃领着许宛去往黄妙英的宫殿,恰遇到众嫔妃纷纷从皇后宫里出来。 许宛没瞧见人群,反而从另一方向看见左珩匆匆而过。 她没忍住冲左珩招招手,“厂公大人!” 左珩闻声回眸,只见许宛身后出现许多妃子,一时竟不想与她相认。 让她在这么多权贵女子面前,承认自己的夫君是个太监? 许宛还以为他没听见,继续含笑喊道:“大人,我在这!” 第128回 驸马跑不了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不得不给一众嫔妃行礼问安,而后才冲许宛冷冰冰地招呼一声。 许宛不理解左珩的态度,难道在皇宫里与他相认,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也对,左珩现下是掌印大太监,地位比以前还高,连内阁大臣们都得看他三分脸色。 还是黄妙英看出他们的窘状,站出来解围,三言两语恭送走众妃子。 赵燃也跟着打圆场,嘻嘻哈哈拉走许宛,不教左珩太过尴尬。 待她们三人也走远,左珩才恢复自然些。 跟在身后的邓金言欠身笑道:“厂公这是何必呢。” “她对自己的身份一点都不羞愧。”左珩紧握白色拂尘,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太监也是人,再说厂公足够优秀,许姑娘……”邓金言敛眸缓笑,“她眼里的爱意根本藏不住。” 能让沉默寡言的邓金言说出这样的话,证明许宛表现得太过明显。 左珩虽然暗自窃喜,更多的还是担忧。 回到宫殿以后,黄妙英便批评许宛一顿,道她不该在这种场合“秀恩爱”。 左珩不是一般的男子,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他。 许宛不大信服,觉得黄妙英小题大做,在皇帝身边久了,老以为天子考虑的思维考虑所有事。 赵燃见不得她们俩一见面就争执,忙地从中调和,她们三聚一起多不容易,得珍惜这宝贵时间。 三人这才统一战线,饮酒谈情快活了大半日。 上一次这么开心,貌似还是在凤凰台的时候。 “深宫寂寞,幸好有公主陪伴。” “这回知道我为何总想溜出宫了吧?” 赵燃和黄妙英齐齐望向许宛,都感觉还是她现在的处境最舒坦。 许宛觉得宫中菜肴可口,只顾闷头吃菜。 见她二人一脸羡慕地看自己,擦擦嘴巴上的油渍,“我最近过得也挺糟心,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许家的事就这样了结了?”黄妙英唏嘘问道。 “不然还能怎么样,许汝徽都瘫了,没有几日活头。” 许宛没对她们讲具体细节,许家人的脸面总得维护一下,毕竟她还姓许。 赵燃帮许宛添满酒盏,“你知道校事厂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许宛眨巴眨巴眼睛,“公主想知道什么事,还用得着通过我?” “你别明知故问!”赵燃有点恼羞成怒。 黄妙英掩唇一笑,替赵燃解释起来:“万岁选了一批妃子,康王、翼王还有几位郡王都纳了新人回府,现下她的婚事又被重新提上议程。” “拒绝了离戎世子,这回不会换成乌胡王子了吧?”许宛忍不住打趣道。 赵燃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我准备去和皇兄说,让他帮我和姚宗安赐婚。” 许宛把刚饮下去的半盏酒全吐出来,“公主,你不会来真的吧?” 黄妙英无奈至极,“我劝过了,没用,公主铁了心找姚大人当驸马。” 许宛收起之前的玩笑模样,认认真真道:“公主,你知不知道姚大人为何不愿接受你?” “他觉得我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他出身低微。” 赵燃这样说也没什么错,姚宗安的家世虽不算太显赫,可相比皇室来说确实是小巫见大巫。 “姚大人从不因为这而自卑,公主,你首先要弄清楚两个问题。” 黄妙英和赵燃四只眼睛盯住许宛,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你喜欢姚大人,姚大人到底喜不喜欢你?咱们见过这么多例子,还要相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鬼话吗?” 在追求真爱的问题上,黄妙英没有发言权。 她自己也不屑这个问题,因为她自始至终追求的从不是这点。 但赵燃不一样,她是无忧无虑的公主,最大心愿就是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对方也喜欢她的男子共度一生。 赵燃咳嗽两声,鼓足勇气道:“我可以肯定姚宗安嘴上拒绝我,心里一定有我。” 许宛对旁人的感情不予评价,只说出第二个问题:“姚大人拥有一颗报效国家的壮志雄心,他若和你成亲,以后就只能担些虚职,这对一个武将来说,算得上折断前程。” 一席话,令赵燃沉默下来。 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姚宗安,万没想到这样简单的问题,却是在旁人口中得知。 “你喜欢姚大人,应该知道他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的。”许宛再次提醒赵燃,姚宗安以前只是个小小的捕头。 赵燃早把姚宗安的家世扒清楚,可却没在其中看透本质。 “公主,三思。” 赵燃沉默不语,毫无疑问她在为姚宗安思虑。 这天离宫时,天色已很晚,黄妙英和赵燃对许宛都依依不舍,还是原来在宫外自由。 许宛也很珍惜这难得的闲暇时光,但亦明白这个世道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有相应的生活方式。 妃子公主的轨迹,与她这个对食之妻不会相同。 将将来至宫门口,就见到一袭红衣的康王殿下也要出宫。 许宛甚久没看到赵烁,忙地跟众人一起给赵烁行礼请安。 赵烁的气质好像变了些,少点天真,多点稳重。 “许姑娘来找如宁?” “给公主送些女红。” 赵烁当然知道这是借口,凭他对许宛的了解,许宛对女红压根一窍不通。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宫门,赵烁想了想,拦住许宛去路,“你明天有时间吗?” “殿下有何吩咐?”许宛规矩作答,把他当成真正的王爷看待。 “我听闻你赁了片鱼塘,种稻谷的同时又养起螃蟹和青虾。” “殿下不是在大理寺当值吗?怎么还对农事感兴趣了?” 赵烁敛眸淡笑,“我是听老师说的,他很赞赏你。” “王大人?”许宛没想到自己的一次小小改良,还传到户部堂官耳朵里。 “我想过去瞧瞧,若真可以,就把我那些闲置的田地都这么干。” 与其被动收起地租,还不如把这些土地好好利用起来。 不再靠天起帝的封赏救济,他还会拥有更多的选择空间。 “懂得捞钱喽。”许宛低声抢白。 赵烁赶快解释道:“你别胡说,瞧我老师日日愁得都白了头发。若我手头宽裕,不就可以多接济他些?” 看来赵烁真的成熟了,终看到王征不易的一面。 不管这件事能不能做成,出发点总是好的。 许宛痛快应承下来,与赵烁约定好时间地点,便消失在月色中。 第129回 宁死不愿从 - 奸佞妻 - 斐什 次日一早,许宛就去赴赵烁的约。 待左珩匆匆赶回家时,房间里已空空荡荡。 许鹃和青杏都没跟随,今日出门只有朱伍和两个家丁陪同。 左珩还以为许宛仍在生他的气,故意躲出去不愿见他。 哪知听许鹃一说内情,登时火冒三丈,她居然大大方方去见赵烁了! 尽管当初他非常希望许宛会这么做,可此一时彼一时,事情真发生的话,心里还是不得劲儿。 许鹃见左珩面露不虞,有些不惑地问:“那个康王殿下不是好人吗?” “不是!”左珩赌气道,旋即赶赴城郊鱼塘。 才出宅邸大门,就被姚宗安和宋绩堵个正着。 左珩都已跨上马背,到底不情不愿地跳下来,“你们俩来找我,准没好事。” 宋绩咧嘴一笑,“厂公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怎么又往外跑?” “我乐意。” “许姑娘不在家啊?” 左珩手里恰拿着马鞭,一抬胳膊甩了宋绩一鞭子,“滚蛋!” 二人随左珩重新回到中堂,宋绩方把自己最近在忙的事,禀告给左珩。 当初找到刘嬷嬷和熊妈妈后,宋绩与两个老人多次交谈,从她们口中陆陆续续拼凑出当年的情景。 那时宋广的妻室找到戴澜,让她帮忙引见戴老爷子,想让他替自己的夫君看病。 宋广的问题不仅仅是外伤不断,还有一个致命的陈年旧伤——头痛。 听闻是在一次战役里,让敌人砍中头部,事后恢复得很好,众人都以为没什么事了。 哪料过去半年后,在阴天下雨、气温骤降的时候疼痛难忍。 宋广不愿让外人知晓,这才拜托妻室去外面寻找良药。 戴老爷子治疗跌打损伤有一套,头痛这种病症还是不太擅长。 老爷子没含糊,一直在尝试减轻宋广的痛苦。 正因为如此,温敏绣和戴澜成为好友。 那玉珠链子就是她们闲暇时编着玩的,俩人一共编了三四串。 刘嬷嬷和熊妈妈一眼就瞧出这串玉珠链子,也是因为它不值钱,所以才没被孙桂兰搜刮走,成为戴澜留给许宛的唯一信物。 宋绩这个家里人,居然是多年以后从旁人嘴里才得知堂兄的病痛。 当初他年纪太小,根本不懂得关心堂兄,只以为他是战无不胜的神。 一年后,戴老爷子主动跟温敏绣说,他医治不好宋广的头痛,让她另请高明。 温敏绣没再多言,而是再次为夫君奔波起来。 自那以后,温敏绣来找戴澜的次数就少了许多。 记得温敏绣最后一次来见戴澜,非常高兴地告诉她,自己终于找到治疗宋广头痛的良方。 好似是在一个乌胡人开设的药材铺子里,得到一个土方子。 宋绩根据这条线,继续往下查询。 能在丰都或者丰都周边做营生的乌胡人,少之又少。 只要调阅这二三十年的商市记录备案,就能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宋绩果真寻到一家可疑的药材铺。 这铺子在丰都城郊,多年前确实是一位乌胡人在经营。 后来他赚够了钱,已携全家回到乌胡。 这家店铺现在的东家,是个外乡人,口音偏向岩疆。 宋绩去铺子里暗访过两次,老觉得他像个退伍老兵,言谈举止与吕珍吉有些相似。 宋绩早就想把这个结果反馈给左珩,可左珩总被扣在宫中司礼监,校事厂这边只偶尔来瞧瞧。 “你觉得他是谁?”左珩心里已有盘算。 宋绩斩钉截铁道:“不管他是谁,一定与我哥有关。” “若厂公有空,咱们今日再去会会他?”宋绩跃跃欲试,恨不得立马冲到那药材铺里。 左珩从牙缝里强吐出一个字:“可。” 他是想去逮许宛,但宋绩这边的事更重要。 二人聊得太投入,差点忘了一旁沉默的姚宗安。 姚宗安这才清清喉咙,“我跟你们一起去。” “你还有别的事吧?”左珩知道姚宗安不轻易来找自己,除非是遇到难事不决。 姚宗安苦苦一笑,“大人,你在宫中就没听到半点消息?” “我得到什么消息,不是第一时间就通知校事厂?”左珩哭笑不得,姚宗安竟然怀疑他掌印太监的能力。 姚宗安指了指自己,“关于我的。” 左珩愈加不解,没听说有关姚宗安的大事件啊? “看来您真是把许姑娘得罪了,她果然没告诉你。”姚宗安酸溜溜地奚落。 左珩瞪圆那双狐狸眼据理力争,“她昨天出宫以后,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她!” “如宁公主要去求陛下赐婚。”姚宗安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内心已起伏澎湃。 宋绩不合时宜地咧嘴大笑,“你和如宁公主?哈哈,你要当驸马啦?” 姚宗安恶狠狠瞪宋绩一眼,随即凝视左珩,“厂公,你得帮帮我。” “要我怎么帮你?” “你去陛下面前说我坏话,说我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左珩忍俊不禁,“我要真那么说,你这校事厂指挥使也别想干了。” “那怎么办?厂公,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去做驸马?以后谁帮你管校事厂?这帮兄弟没我不行!” 通情达理的姚宗安耍起无赖,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 宋绩上下打量姚宗安,“你到底哪里好,咋就把如宁公主迷成智障了呢?” 姚宗安和左珩异口同声:“闭嘴!” 宋绩像个受气包一样咬住嘴巴,左珩沉思半晌,“要是如宁一意孤行,你就来硬的吧。” “来硬的?” “抗旨。” 姚宗安倒吸一口凉气,“厂公,你给我想的主意可真好。” “向陛下明志,你有一颗报效国家的赤子之心,若当驸马便成为行尸走肉。要是那样,还不如求陛下赐死。” 左珩这是要让姚宗安置死地而后生,赵燃不是小人坏人,不能用卑劣的手段对付她,只得这样光明正大。 宋绩又忍不住插嘴道:“要是陛下疼爱妹妹,真把姚大人给砍头了呢?” 左珩看向姚宗安,郑重其事地问:“你敢不敢赌?要是不敢赌,还不如就和如宁成亲,她那么爱你,这一世都会很幸福。” “你宁愿死都不娶如宁的话,还有什么可怕的?”左珩又补充一句。 姚宗安下了最后的决心,“抗旨就抗旨,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 第130回 不慎跌土坑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陪同赵烁在城郊鱼塘巡游多时,期间海冰还冒出来陪同一段,生怕错过什么重要场面。 许宛对自己经手的买卖格外上心,绝不给赵烨半点可乘之机。 按当初的计划,她下一步是打算入股高雅小倌馆和别致酒楼。 但因忽然接下左梵山的大量家产,导致她精力有限,也就暂先搁浅下来。 除了袁媳妇儿和鲍嬷嬷,加上从左梵山那边过来的老人,还有后来的刘嬷嬷、熊妈妈,帮许宛打理家产的人手暂时够用。 就是涉及的产业太多,许宛不想糊弄了事,底下人不是在巡查就是在拢账。 不过许宛做事讲究方式方法,以前制定好的各种规矩,都在良好地运行中。 海冰没少监视鱼塘,还打着各种旗号接近左宅。 许宛不在时,多由冯玄出面与之周旋,横竖都是摆在明面的正经生意,海冰找不到半分不是。 赵烁被眼前的繁忙景象所震撼,没想到许宛能做得这样好,难怪老师都忍不住夸她。 “今年是不赶趟了,等明年开春,借我点有经验的人手,帮我好好搞搞。”赵烁特一本正经,简直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 许宛没吝啬,大方表示:“没问题啊,只要殿下信得过我。” “我亲眼所见,自然信得过。” “那就一言为定。” 赵烁眼里浸着笑意,“许姑娘,我对你又刮目相看了。” 许宛赶忙摆摆手,“别误会,这些都是佃农们的智慧,我不过是信任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舞台。” 赵烁还欲夸赞点什么,但寻思片晌,还是调转话锋,“许家的事我听说了。” 许宛不想与外人谈论这些,遂含糊两句,主动转移话题,“你和侧王妃婚后生活怎么样?” “还,还成。”提起这桩婚事,赵烁仍显得很不自在。 他的侧室门第一般,相貌一般,当初就是故意这样选的。 侧室为人稍显木讷,对待赵烁不苟言笑,做事总是一板一眼。 赵烁与之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二人没有半点共同语言。 可这是皇帝赐婚,明媒正娶,赵烁觉得该好好对待这个女子。 所以也尝试与她深入相处,怎奈效果甚微,二人到今日还如陌生人。 赵烁只好把精力投到仕途上,在大理寺勤勤恳恳,虽没什么建树,好在从不拖后腿。 连天起帝得知后都不禁夸他,终于长大懂事了。 他不再流连纸醉金迷的场所,没事的时候就爱往王征宅邸里跑。 许宛没怎么关注他,对这些都不太了解,只听赵燃说过几句。 “左珩知道你今天和我出来吗?” “他应该还在皇宫里,他升官以后,我见他一面可不容易呢。” 赵烁随许宛走在树林小道上,“为感谢你陪我考察,我请你吃顿饭怎么样?” “吃饭就免了,你还是早点回府陪侧妃吧。”许宛婉拒赵烁,觉得这点事不至于去吃一顿饭。 “你怕左珩吃醋,还是担心我的侧妃吃醋?” “殿下,我没想那么多,要是真担心那些,干脆不来见你好了。” “吃顿饭而已,大不了把那个海冰也带上。”赵烁只是觉得见许宛一面很不容易,他更不想这么早就回府。 许宛拍手称好,“这是个好主意。” 赵烁忍不住翻起白眼,“你就是故意躲我。” “我真没有,殿下。”许宛不想承认这点。 他们俩在小路上漫步,二人的随从都在不远处跟随。 小树林已枝繁叶茂,丰都悄然进入夏季。 二人越走越远,最后竟有点迷失方向。 许宛忙地回头找朱伍等人,却发现他们都不在目及之处。 “殿下,咱们往回走吧,这里……” 赵烁固执认为许宛是不想再与他独处,磨磨蹭蹭不愿回去。 许宛感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与赵烁待久了才发觉,他还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小王爷。 “殿下,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咱们总得先回到城里才能吃饭吧?” 听到许宛这样说,赵烁方露出喜色,正准备原路返回,却发现他的随从也不见踪迹。 赵烁下意识护到许宛身前,“人都哪去了?” “这树林不算大,他们是不是在外面等候呢?”许宛不想往坏处想,谁敢害康王殿下? “这群偷懒的家伙,看我出去怎么罚他们。” 赵烁领着许宛原路返回,可明明很短一截子路,他们却绕了半天没转出去。 许宛心里有些着急,明面上却在安抚赵烁没什么大事。 赵烁紧张得唇齿发白,“许宛,我觉得状况不大对。” “没事,咱们就是迷路而已。”许宛不停地往四周张望,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就在他们困惑不已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赵烁被吓一跳,搂紧许宛蒙住自己的眼睛。 许宛懊恼至极,说他胆小吧,他还知道护住女子,说他勇敢吧,他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许宛拍拍赵烁的臂膀,“是一只猫。” 闻言,赵烁缓缓睁开眼睛,“是,是猫呀。” 许宛也不确定那道黑影到底是什么,但总得让赵烁先冷静下来。 赵烁抓住许宛的长袖,小心翼翼地在前面探路,口里低低叨咕:“明明从这里进来的,怎么回事呢?” 正值此时,又一个黑影从他们头顶闪过。 赵烁被吓得拉起许宛就乱跑起来,“大白天不会有鬼吧?” “殿下,殿下你先停下来。”许宛被赵烁带着在树林里瞎撞。 本以为赵烁养尊处优体力不行,可他却使出牛劲,疯狂奔跑不嫌累。 许宛已上气不接下气,“殿下,别跑啦!” “不行,我怕他们伤害你。啊——” 赵烁只顾往外跑,没注意到脚下。 不知怎么回事,竟一脚踩空跌落进一个大坑里。 由于他狠狠抓住许宛,也把她扯拽下来。 待许宛反应过来时,已和赵烁坐在大坑里望天。 这坑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树枝杂草,根本就是个陷阱。 这么大且深的土坑,哪像打猎所需,仿佛就是为他们俩量身定做。 二人灰头土脸狼狈极了,赵烁背对许宛蹲下来,“你踩我肩上,看能不能爬上去。” 许宛指着自己的脚踝苦笑,“殿下,我崴脚了。” 第131回 困境下表白 - 奸佞妻 - 斐什 赵烁深感愧疚,立马上前查看许宛的伤势。 许宛拨开他的手,忍痛笑道:“没事,小伤。” “都怪我。”赵烁还欲去看许宛的脚踝,“你让我瞧瞧。” 许宛有意躲避,不想赵烁与她有过多的接触。 赵烁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自然地搓搓手,“我没有别的意思。” 许宛知道他是一时心急,考虑一会儿道:“殿下,你踩我身上爬出去吧。” “胡闹,我这么沉,不得压死你。” “我体格好得很,咱们试一试,不能待在这里坐以待毙。” 赵烁哪能这么做,就算她不是许宛,是别的女子,他也不会那么粗鲁地对待。 “殿下,咱们再这么耗下去就天黑了,真冒出野狼老虎什么的,咱俩哪还有救?” 许宛一面说一面靠着土墙半蹲下来,“殿下,你狠点心,踩我爬上去搬救兵。” 赵烁为难半天,咬了咬牙,“许宛,得罪了,待咱们成功逃脱,我定好好给你赔罪。” 说罢,赵烁便尝试踩到许宛肩头,许宛痛得根本站不直身子,赵烁看起来不胖,骨头架子还挺沉。 她坚持半天,希冀赵烁能成功,却听头顶上方的赵烁不断叹气。 “殿下,加把劲,我能行。”许宛双腿都在战栗,脚踝处愈加疼痛。 赵烁好不容易爬到土坑上面,一手大力抓住外沿,脚下也跟着使劲往上登。 下一瞬,手抓的那块土就松动下来。 赵烁一下子没了支撑点,瞬间倒仰回土坑底端。 他身下的许宛,更被砸得满脸是土。 赵烁顾不得自身痛楚,连滚带爬奔向许宛,急急忙忙帮她把土抹干净。 许宛偏头吐了几口带土的唾沫,“好狼狈。” 赵烁捧住她的双颊,“是我太笨,带累了你。” 许宛不动声色地扒开赵烁的手掌,一瘸一拐走到另一端坐下来,“朱伍他们不会有事吧?” 赵烁跟随许宛坐过去,“我的侍从身手不错,不会有人敢公然害我。” “那他们是被什么事绊住阵脚?” “左珩得罪的人多。” “你是说冲我来的?” “我只是猜测。” 许宛霎时想到赵烨,因为他的镜湖山庄就在附近。 可依赵烨的手段,不会做得这么直白。 除去赵烨,左珩还能得罪谁,元执和陶麟? 他们俩最近异常消停,听闻在司礼监里被邓金言打压得大气都不敢喘。 她和赵烁是临时起意,应该没几个人知道他们今日来此见面。 许宛思忖一番,仍然没有头绪。 幸而夏季的白日很漫长,他们在坑底滞留多时,天色依旧很亮。 在这期间赵烁时不时就向外呼喊,希望有人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树林占地不大,就算派人从头到尾地搜索,也该找到咱们了呀。”赵烁狐疑发问。 许宛一会儿揉揉脚踝,一会儿捏捏肩膀,“他们会不会还没意识到咱们遇险了?” 赵烁重新坐回许宛身边,“我的侍从都知道我对你……” 赵烁难以启齿,但眼下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殿下的意思是,他们以为我和你在树林里偷情,所以不敢轻易上前打扰?” 许宛无奈极了,她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就算康王的侍从这样认为,朱伍跟她这么久,也不该没什么反应。 或许朱伍发现事情不对,已跑回去搬救兵,但没联系上左珩,所以耽搁到现在? 不管怎么样,许宛和赵烁就这样挨到天黑,这下子二人都有点坐不住。 夜幕降临,意味着危险加大,不会真遇见野狼老虎吧? 赵烁已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待在许宛身边,“你说咱们能活着走出去吗?” “当然能,殿下你福大命大。”许宛自己心里没底,仍宽慰赵烁。 赵烁背靠土墙,有气无力地瘫坐着,“许宛,你能不能别对我那么客套。” “那好,你能别絮叨了吗?”许宛终于怼他一句。 赵烁慢吞吞地爬起来,凑到许宛面前,“我留个遗言吧,要是咱俩真死在这儿,就让皇兄把咱俩埋一起。” “我凭啥和你埋一起?” “咱俩生前没缘分,死后还没缘分吗?到时候让我皇兄给咱俩办场冥婚。” 许宛厌嫌地蹙起眉头,“少胡说。” 赵烁越说越离谱,“我和我那侧妃还没圆房,你知道我最想娶的人是你。” “你闭嘴,不然我抽你!” “你送我的那匹瓷马我摆在书房里,整日鞭策自己。我现在在大理寺做事可认真了,许宛……” 许宛抓起一块石头就打在赵烁身上,“我上次和你说那么多,算彻底白费。” “这些话我本打算烂在肚子里,这不是马上要死了吗?再不说就带进棺材里了。”赵烁抚着被石头打中的胸口,凄凄惨惨地表白。 “你是王爷,哪那么容易死掉?别那么悲观。” “你现在饿不饿?冷不冷?” 许宛被赵烁问得哑口无言,一天没吃东西哪能不饿,就算是夏季到了晚上还是会冷。 赵烁又凑到许宛跟前,“我是君子,虽对你有非分之想,但不会乘人之危。” “你到底想说啥?” “我,我把衣服脱了给你披上,或者我搂着你取暖。”赵烁不苟言笑,“我是认真的。” “应该是我保护你吧?你的命比我金贵。”许宛故意这样说,“不然我把衣服脱了给你穿?” “你能不能让我保护一次?上次在左珩宅邸也是你护我,我是男人。” 许宛眉眼弯弯地笑了笑,“殿下应该好好爱侧妃,她才是你应该保护的女子。” 赵烁已动手解开自己的外衫,强行披到许宛身上,“我会待她好,这是我的责任,但我心里住不下别人。” “我心里也住不下别人。”许宛没争执过赵烁,到底将他外衫留下。 “你都给左梵山戴孝了,那天看到那一幕就知道你是真的喜欢左珩。” “殿下知道就好。” “喜欢一个太监,代表他一定有吸引你的地方。”赵烁无奈地叹气,“听闻你要入股小倌馆来着,还惦记和你一起做呢。” 赵烁的潜台词是,以为她不满足和左珩之间的“男女之事”,想要在外开设小倌馆,好为自己行方便。 赵烁觉得这是个靠近她的最佳机会,哪料计划总没有变化快。 “左珩不会善终,不是我咒他,你心里明白……我等你。”赵烁含情脉脉地凝视许宛。 “康王殿下这样咒我,咱家实在惶恐啊。” 火把照亮土坑,左珩那张白无常一样的面孔蓦地出现在上方。 第132回 厂公吃醋了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行动速度,放下绳索便敏捷跳下土坑。 见赵烁衣冠不整,外衫还披到许宛身上,强忍着没当场吃醋。 来的路上他担心不已,姚宗安和宋绩都没见过左珩对下人发这么大的火。 朱伍被训得头都不敢抬一下,在没寻到许宛踪迹之前,左珩已多次扬言要扒了朱伍的皮。 朱伍实在冤枉,他们原先跟在许宛身后好好的,加之对面还有赵烁的随从,压根没意识到有危险。 就怪赵烁那几个随从,老有意无意挡住他们的视线,仿佛要给主子创造与许宛独处的机会。 两拨人之间发生一点摩擦,还互相推搡几下。 就一眼没顾及到的工夫,许宛和赵烁就不见了踪影。 他们立马停止争吵,赶快找寻各自主子。 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急促的“啊”声,他们便寻着这个方向找去,可半天都没找到人影。 赵烁的随从不太上心,仿佛以为是他们主子故意所为。 但朱伍这边却急得够呛,自知不能再耽搁下去,掉头就回家搬救兵。 此时的左珩,已与姚宗安、宋绩去了城郊那家药材铺,本想会一会那个异样掌柜。 可左等右等却迟迟等不来人,直到太阳快落山,才从店伙口里打听出来,掌柜回乡探亲,没有个把月回不来。 左珩他们白跑一趟,不甘心地往回走。 姚宗安还埋怨宋绩,是不是他暴露了自己,才让掌柜趁机溜走。 若不是左珩执意要回家,差点又被他们俩拉去喝酒。 朱伍见到左珩整个人都不好了,再没有平时稳重的样子,是带着哭腔和左珩叙述完经过。 左珩立即奔赴鱼塘,壮马在街市上横冲直撞,姚宗安和宋绩完全追赶不上他。 这片树林不算大,但正如许宛猜测,离赵烨的镜湖山庄比较近,早被他的人动过手脚。 为的就是防御有刺客偷袭,想逃跑的话,只要进入其中,就容易迷失方向。 左珩带人进来时,特意标注了记号,这才没有迷路。 寻找到半路恰遇赵烁的那几个随从,他们早迷失在树林中,压根不知主子究竟在哪儿。 花了一个多时辰,众人才发现这个大土坑。 左珩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猜度他们俩应被困在这下面。 担心下面有诈,便没有事先叫喊,哪料刚一过去,就听到赵烁那段“诅咒”的表白。 左珩吃醋归吃醋,冷静下来也觉赵烁预言得没毛病。 他不会有好结果,真能给许宛一辈子幸福吗? 左梵山在世时,他还发誓一年之后会亲自送许宛离开丰都。 当初他和赵烁深谈后,他还希望许宛能主动去找赵烁。 才过去多久已物是人非,左梵山离世,赵烁也迎娶了侧妃。 他一门心思想把许宛推走,最后却与她互表爱意,舍不得,离不开。 即便前方一片黑暗,他也不想放手……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赵烁没有做贼心虚,特急迫地让左珩先把许宛救上去,并不断地告知,她的脚受了伤。 左珩嫌他太吵,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捆绑好,让宋绩等人先把赵烁拉上去。 赵烁直至回到地面,嘴里仍不停地唠叨:“左珩你动作慢点,别伤了许姑娘。” 左珩先把绳索绑到许宛身上,碰到她肩膀时,听到她低吭了两声。 “肩膀也受伤了?” “没事。” 左珩没再多问,而是把人轻手轻脚地架到自己肩头。 许宛胳膊和脚都使不上力气,上面的人也不敢用劲儿拉拽。 左珩便慢慢往上托举,用双臂把许宛送得更高一些。 “左珩,我,好像不行。” “坚强些,你可以。” “疼……” “乖,忍一忍。” 左珩忽然提高嗓音,对上面的宋绩喊话,让他一鼓作气别顾及太多。 宋绩听到指令,不再怜香惜玉,强壮的手臂拉住绳索,很快就把许宛拉拽上去。 许宛的胳膊和脚多次碰撞到墙壁上,痛得她眼泪哗哗流下来。 赵烁在一旁帮倒忙,不停打断宋绩等人,“你们弄疼许宛了!快住手!” 姚宗安看不过眼,把赵烁推到一边,“请殿下闭嘴。” 姚宗安没收住手劲儿,差点把赵烁推个趔趄。 他的几个随从不干了,直嚷嚷姚宗安敢对康王殿下大不敬。 好在没有赵烁添乱,许宛和左珩已相继回到地面。 左珩抱起哭得梨花带雨的许宛,大步走出树林。 “没事,别哭了,脸上都是泥,跟花猫似的。” 宋绩累得够呛,一面大声喘气,一面咧嘴大笑:“许姑娘,这事不赖我呀,是厂公让我这么做的。” “左珩,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回去别拿许宛撒气!”赵烁紧跟其后,喋喋不休。 姚宗安挡住赵烁的去路,“康王殿下,您的马车在那边,请赶紧回府吧。” “左珩,本王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左珩没搭理赵烁,登上自家马车便迅速离开此地。 赵烁气不过,白了姚宗安一眼,“等着,本王让如宁收拾你。” 姚宗安看着赵烁气呼呼地走远,心里暗叹,怎么又把他给扯进去了? 回到宅邸后,左珩就迫不及待剥掉赵烁披在许宛身上的外衫。 许宛歪在拔步床上,蔫头耷脑道:“饿……” “处理好伤,咱们就吃饭。” 左珩打来温水,先帮许宛擦干净脸庞,又毫不犹豫地褪去她的衣裳。 但见她肩头青紫一片,疼惜地问道:“怎么弄的?” “我让赵烁踩我肩上,以为他能爬出去搬救兵呢,没想到他那么笨。”许宛委屈巴巴,这伤弄得确实冤。 左珩将巾帕“啪”地一声摔进面盆里,弄得清水四溅,连她身上都润湿一片。 “你这是生我气喽?” “不敢。” 左珩两手指节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旋即取来药箱,准备替她上药。 许宛肩膀微微向后躲避,不配合左珩上药,“怀疑我和赵烁有什么就直说,少这样别别扭扭的。” 左珩一把将人捞到自己面前,“只是吃醋,没怀疑什么,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好好上药。” 说罢,他重新替许宛上药。 见许宛不住地颤动,手上的力度也一轻再轻。 “你吃什么醋?因为我去见他,还是因为别的?” “你为他受伤,我嫉妒。”左珩垂下眼眸,“不想让你受伤,为我也不行。” 第133回 怯懦的苦衷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抿唇淡笑,“当时我行动不便,唯有他出去最合适,没有谁为谁受伤这么一说。” 许宛态度缓和下来,左珩一路上就绷着脸,像她做错什么事了似的。 她以为他怀疑自己和赵烁有首尾,才会让宋绩他们那么不在乎她痛不痛。 待平静下来才想通,与其怎么样都痛,还不如快速把人救上去,不然消耗大家体力,得不偿失。 左珩找来干净衣裳,帮许宛重新穿回去,又去查看她的脚踝。 脚踝肿得老高,不用许宛告诉,也知她是掉落下去崴到的。 他把药酒倒在自己掌心里,快速搓热,“忍着点,会很疼。” 许宛蓦地紧张起来,有些害怕地往回挪身,“让它自己慢慢好行不行?” “不好利索,以后阴天下雨就会疼。”左珩强行固定住许宛的脚,“很快。” 左珩下手确实很快,宽长的大手瞬间捏住许宛的脚踝,痛得许宛登时就泪流不止。 “左珩,疼,不行,啊……” “你松手,你,你快点,疼……” 许鹃青杏等人皆围在东正房外,本想进去帮忙,但左珩把房门反锁,她们也不敢贸然打扰。 朱伍倍感愧疚,拉住冯玄跑到正房廊下探情况,却见青杏她们红着脸跑出来。 “咋样啊?许姑娘没啥大碍吧?”朱伍直愣愣地追问。 许鹃难为情地窘笑,“应该没什么事,你们快回去吧。” 许鹃和青杏干脆把他们一并拉走,谁也别杵在这听墙根了。 好不容易给许宛上完药,许宛也哭累了。 左珩收拾好东西,重新坐回到拔步床边,“以前从来都不会哭,原来这么怕疼。” 许宛半靠着引枕躺下去,“所以你知道你之前有多可恶吧,总吓唬我。” 左珩伸指帮她抹净泪痕,“对不起。” 长指顺着她的脸颊一路划到胸前,“其实赵烁说的那些话没有错,我不得好死的,你跟了他的话……” 许宛腾地一下坐起身,一巴掌扇到左珩脸上,“我们都走到今天了,你还跟我说这些?” 左珩双唇紧绷成一条线,须臾,启齿道:“我不让你还钱,所有家产都给你,不跟赵烁也没关系,我送你离开丰都这个是非之地。” “好,你送我去岩疆,我要给格彬做小妾。”许宛气得火冒三丈,“左珩,你别后悔。” “格彬也成,比赵烁有气概,就是不是大渊人,担心你不习惯。不过你愿意,我这就送你走。”左珩顶着一双猩红的狐狸眼,说出最绝情的话。 许宛推开左珩,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就要下地。 左珩赶忙制止住她,“等养好伤再走。” 许宛再次流下眼泪,“你滚开,别假惺惺的。” “宛宛,我……” “你怕你横死,我当寡妇?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会白头到老呢?” 左珩在她身后把人环得死死的,“今晚这件事我猜是赵烨干的,你们去那片树林是不是海冰给的提议?” 许宛讶然点首,确实是海冰说树林里空气不错,建议他们到那里去散散步。 “不出我所料,赵烨已派人去康王侧妃那里嚼舌头,为的是让她对你产生敌意。” “这么做对赵烨有什么好处?” “闹到天起帝那里,让他知道康王和厂公在抢一个女人,还搅得王府后宅不宁。” 许宛重新回眸,看向一脸担忧的左珩,“他利用我打击你?” “康王是他的亲弟弟,他也可毫无顾忌地利用。”左珩长吁一口气,“赵烁对你的心思,大抵早被他摸清楚。” “他在朝堂上斗不过你,就使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许宛嗤之以鼻,赵烨真没品。 “父亲没了,侄女也没了,我必须斗倒赵烨,帮天起帝除去大患,才有机会为萧家申冤。” 这是左珩的宿命,他这一生都在为此努力。 若不复仇,他都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左梵山和穆晴雪不能白死,但左珩不能再看着许宛遇险遇难,甚至因他付出生命。 许宛霎时明白左珩的意图,假设他成功搞垮赵烨一党,最后会用什么方式向天起帝申冤? “你最后要走的是……死谏这条路?”许宛潸然泪下,所以他才说他不得好死,他们没有未来? 假设可以替天起帝除掉大患,他和左梵山一样,定是知道太多秘密的人,皇帝绝不会留下他。 他主动求死,就可全了自己在皇帝心里的名声,顺道说出自己的身世,请陛下拨乱反正。 这是一场豪赌,赌天起帝有没有良心。 可若不这么做的话,左珩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 许宛想到王征、姚宗安的父亲,那些具有正义感的大臣,但谁又能替二十多年前的萧家出头? “宛宛,我爱你,可我不能害你。” “别死,你说过我们是彼此的唯一,我救赎了你,你也救赎了我。”许宛紧紧抱住左珩,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左珩也紧紧搂住许宛,“二十三年的生命里,你是我唯一的暖色,你让我知道什么是温暖,每次回家想到家里有你我就特别开心。” “所以你不要死,永远不要死,你死了,这个世上只剩孤零零的我。”许宛急得都快跳脚,为什么幸福感总是稍纵即逝? 左珩哭得像个泪人,他甚少敢这样外露情绪。 许宛抬手拭去他的泪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那么聪明,一切都会解决的。” “有了牵挂,做事就会不理智。” “你忘了父亲临终前对我说的那两句话?” 许宛终明白左梵山的意思,其实他并不赞成左珩复仇,他一直想让左珩忘记那段历史,因为那并不是左珩的错。 左珩不该背负那些沉重的过往,他应该向前看,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许宛猜想,或许在赴死前,左梵山也在后悔,当初不该让左珩那么小就直面仇恨。 他为左珩铺好了后面的路,却不希望他最后和自己殊途同归。 “别让仇恨蒙蔽双眼,你们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左珩重复左梵山留下的这两句话。 许宛主动去吻他的脸颊,“不管未来日子有多难,咱们共进退好不好?” 左珩讷然地点点头,许宛接着道:“再说让我找别的男人的话,我真就不回头了!” 左珩回应许宛的吻,“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一点……” 第134回 公主的选择 - 奸佞妻 - 斐什 果然被左珩言中,次日起,许宛的香料铺就来了好几拨不速之客。 全是鸡蛋里挑骨头,摆明了来砸场子。 鱼塘那边,一夜之间也人为破坏一大片,造成不小损失。 这么刻意的针对,许宛不难猜出是自谁的手笔。 她安抚好底下众人,让大家稍安勿躁,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许宛主动现身,常在这两处露脸,等待赵烁的侧妃找上门。 一连几日,都相安无事,许宛以为她的报复已结束,不会再有大动作。 正当她松口气时,赵燃又急赤白脸找过来,赵燃身后还跟着赵烁。 许宛现下最不愿见赵烁,不是做贼心虚,而是他的身份注定了在遇事时,他们会遭遇不平等的待遇。 明明她没有任何错处,是赵烁对她单相思,他的侧妃不该来找她的麻烦,而应该和赵烁开诚布公地谈谈。 可依他侧妃的做法,已明摆着把问题赖到许宛头上,认定是许宛勾引的康王殿下。 “公主怎么有空过来?”许宛笑脸相迎,刻意不理赵烁,想与他保持距离。 赵燃拉住许宛的手,带着哭腔道:“宛宛,出大事了!” 闻言,许宛忙地把他们引进香料铺后室里。 “你别着急,慢慢说。”许宛稳住赵燃,心里已猜得七七八八。 “你让我为姚宗安想一想,不能使他断了前程,我都认真想过。” “公主这样做心里难受吧?” “可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皇兄耳朵里,还是妙英听到风声,才跑来告诉我的。” 赵燃喜欢姚宗安这件事,路人皆知,整个丰城就没有不知道的。 自上次格彬拒绝和赵燃成亲,天起帝便起了疑心,事后就让元执暗中调查。 元执没查出格彬和赵燃之间有什么问题,反而查出如宁公主日日思慕的是校事厂指挥使姚宗安。 “是六哥跑到御前和皇兄说,我也老大不小,既然相中姚宗安,不妨成全我们。” 赵燃自然欢喜,巴不得让天起帝赐婚。 可许宛前几天的一席话,不得不让她慎重思考。 她喜欢的就是姚宗安带刀骑马,保护皇宫、守护丰都的样子。 若真让他赋闲在家,像一只被拔掉獠牙的困兽,她心里也不会好受。 “你是说翼王殿下去给万岁出主意?” 许宛越来越觉得赵烨没品,在朝堂上斗不过左珩,回头就用起这种龌龊手段。 看似在为赵燃的未来打算,实则是在借赵燃的手“除掉”姚宗安。 姚宗安是左珩最得力的副手,校事厂要是缺了他,没有一二载根本恢复不了元气。 他一面利用赵烁的侧妃打压许宛,一面又利用自己的亲妹妹“除掉”姚宗安,二者都对左珩至关重要。 “妙英说皇兄考虑一晚上,还问她姚宗安配我怎么样?” “这件事已定下来了吗?” “皇兄已召姚宗安进宫,我猜……”赵燃突然大哭起来,“姚宗安那个笨蛋肯定会抗婚,我担心他惹怒皇兄再没命!” “那这时候你不在皇宫,跑我这来做什么?”许宛气得要命,她应该冲到御前拦住动怒气的天起帝呀! “找左珩啊,姚宗安是他的兵,左珩不在皇宫,我以为他在校事厂,可刚刚过去他却不在那边。” 赵燃是想让左珩出面替姚宗安求情,她知道左珩现下是皇兄跟前的红人,他的话定比自己的话管用。 左珩不在皇宫,亦不在校事厂,他此刻正和宋绩再次拜访那家药材铺。 当然还是暗访,他们跟踪一个看店伙计多时,才从他的踪迹上寻到掌柜的影子。 掌柜的没有回老家,而是悄然藏匿起来。 貌似是不放心药材铺的进账,才隔三岔五让店伙把账簿带过去给他瞧瞧。 左珩不能长时间逗留在那里,便让宋绩继续盯梢,他自己则返回来做事。 许宛不知左珩的去处,只得劝道:“我也不知左珩在哪儿,你现在最好马上回宫。” 久不说话的赵烁突然插嘴:“你想让小妹怎么做?让她主动去找皇兄,说她不愿意嫁给姚宗安?” 许宛被赵烁质问住,一时哑然无语。 “她就是喜欢姚宗安,为何不能要他做驸马?我小妹差在哪里?一次次悔婚,岂不成了整个大渊的笑话?” 赵烁比赵燃还要激动,他自己得不到幸福就算了,凭什么身为公主的赵燃也得不到幸福? “我没权利干涉公主的幸福,摆在眼前的问题是姚宗安要是抗婚,会不会被万岁砍头!” “他凭什么看不上小妹,娶了小妹也是报效国家的一种方式!”赵烁瞪圆双眼,男儿的志向就那么重要吗? 许宛讪讪一笑,朝赵烁屈膝行礼:“康王殿下说得是,在你们皇家眼里,我们这些百姓就不该有自己的思想。” “许宛!”赵烁抬手指向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懂你,你们到底在坚持什么!” “你们不要再吵,我不和他成亲就是,皇兄要是杀他,就先杀掉我好了!” 赵燃哭着跑出香料铺,赵烁愁得紧跟其后。 许宛同样坐不住,也火急火燎追撵过去。 他们兄妹返回皇宫,许宛则直奔校事厂。 还没抵达校事厂,在半路就碰见左珩。 许宛赶快把事情始末告诉给左珩,左珩倒是气定神怡,安慰许宛莫太慌张。 “你不是最欣赏姚大人?他就要没命了!” “我赌皇上不会杀他。” “为何?” “校事厂的成绩有目共睹,皇上舍不得杀掉一个人才。” 许宛觉得左珩哪里怪怪的,“你和姚宗安是不是老早就想好对策?” “也不算对策,解铃还须系铃人。”左珩猜到皇宫里会上演哪一幕,希望姚宗安能有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赵烨打不成如意算盘?” 许宛发觉在旁人的事情上,左珩确实能保持清醒头脑,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谁能想到前儿晚上,他抱着自己哭成泪人。 难怪他说有了牵挂就不会理智,到底关心则乱。 “谁知道呢,你回去等结果,我想今晚天黑前会得到答案。” 左珩叮嘱朱伍好几句,让他务必看顾好许宛,方才目送她返回香料铺。 甫一踏进露凝香,就见到一袭华服的贵妇坐在里面。 许宛腹叹,赵烁前脚走,侧妃立马赶到,这是盯自己好久了。 第135回 原来是套路 - 奸佞妻 - 斐什 宝相殿内,天起帝吩咐元执端上来一杯毒酒。 若同意与赵燃成婚,就接圣旨;若不同意与赵燃成婚,就饮下这杯毒酒。 姚宗安铁了心抗婚,见事情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毫不犹豫地端起那杯毒酒。 正将此时,赵燃和赵烁从宫外及时赶回来。 二人冲破宫卫们的阻拦,“皇兄,别杀他,我不让他做驸马了!” “皇兄,他是小妹最爱的男子,你杀了他,小妹一辈子不会原谅你的!”赵烁也不管不顾,只希望能救下姚宗安。 天起帝将二人狠狠斥责一顿,一个一个都不守规矩,丢尽皇族脸面。 还嘲讽赵燃,接二连三遭到拒婚,离戎世子瞧不上她,校事厂指挥使也瞧不上她。 让她好好反省自己,就没有点羞耻心吗? 赵燃不管天起帝训斥自己什么,冲到姚宗安跟前,“别喝,我以后再不缠着你。” 姚宗安心如刀绞,天起帝说的那些话太刺耳,他怎么能那样说赵燃? 格彬的事他全程知晓,这一回是他负了这样痴情的公主…… “公主,宗安对不起你。”说罢,姚宗安仰头饮尽杯中毒酒。 赵燃急忙打翻他的酒杯,可为时已晚。 姚宗安顿时觉得胸口难受,不停地往外喷涌白沫。 原本挺拔的跪姿,瞬间侧翻倒地。 赵燃撕心裂肺地痛哭,把地上的姚宗安抱进自己怀中,“姚宗安,你不要死,不要死啊!” 姚宗安慢慢抬起胳膊,帮赵燃擦掉眼泪,“公主别哭,宗安不值得。” “你宁死都不愿娶我,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公主,宗安就动了非分之想。”姚宗安又吐出一大口白沫,“可宗安不想成为笼中鸟,宗安想上阵杀敌,保卫大渊……” “我都知道,我知道。”赵燃蓦地抬眼,幽怨地瞪住天起帝,“哥哥,你杀了他,妹妹也不活了!” 赵燃突然起身去抢宫卫的长刀,幸而宫卫反应速度,很快就把她制服住。 天起帝忍不住笑起来,“真是感人哪!” “皇兄你怎么能笑得出来?”赵烁还沉浸在悲痛中,他的小妹刚刚失去最爱的人。 “酒里没毒,我怎么舍得这样忠心的臣子?” 这是姚宗安在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待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置身在司礼监值房的后室。 左珩正襟危坐在他床边,见到姚宗安睁开眼睛,总算松口气,“赌赢了。” 姚宗安缓缓起身,活动两下胳膊腿,“我真没什么事哈?” “听说你在御前上演一出感人戏码。” “以为真会死呢。” 左珩替姚宗安高兴不已,“万岁还是坚持赐婚,让你和如宁择日完婚。” “什么?”姚宗安一下子从床榻上跳起来,“我白死一回?” “准你这个驸马还在校事厂当值,一切照旧。” 姚宗安不敢相信,天起帝会因为他改变朝堂定下的规矩。 “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左珩晃了晃手里的圣旨,“快接旨,然后去万岁那里谢恩吧。” 姚宗安傻乎乎地憨笑,与平时的宋绩相像极了。 赵燃又被天起帝臭骂一顿,要她有点公主的矜持,把人强行关回宫里,在与姚宗安成亲之前不许再见面。 赵烁同样没躲得过挨训,好在小妹与姚宗安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走出皇宫时还带着笑容。 回到康王府,瞧侧妃没出来迎接自己,便随口问了问下人。 下人只告诉他,侧妃已出门两个多时辰,具体去哪儿却不知晓。 那晚他得救回来,侧妃就对他不冷不热,好似不担心他会有生命危险。 他当时没当回事,毕竟得不得到她的关心都无所谓,他们之间只有责任。 但接下来几天,他就察觉侧妃很不对劲,老和底下人秘密叨咕什么,还去见了好几次娘家兄弟。 赵烁特意嘱咐过贴身侍从,不让他们回来多嘴,不许提及关于许宛的任何事。 可以侧妃的种种表现,她应该是知道点什么,并误会了他和许宛的关系。 赵烁又猛然想起赵燃哭哭啼啼跑进府,跟他说什么找不到左珩得去许宛那里想想法子。 难不成是那时候,被侧妃听到了? 想到这里,赵烁又慌里慌张折返回露凝香,但愿一切都是他多虑。 露凝香的前厅,已被侧妃带来的人打砸得一片狼藉。 许宛没阻止侧妃的人,只在柜台里扒拉扒拉算盘,计算好损失让侧妃原价赔付。 “不就是钱么,康王府赔得起。”侧妃照单全收,“但我警告你,以后把尾巴给我夹紧了!” 许宛从柜台里款步走出来,语音带笑,“王妃既然这么敢作敢当,鱼塘的事,还有香料铺之前那几起事端就一并承认好了。” “怎么,你还有脸跟我翻旧账?就是我做的!” 侧妃霸气得很,将所有客人都吓跑。 带来的打手个个膀大腰圆,气势上就能吓到一片。 “王妃明人不做暗事,是个坦坦荡荡的人。”许宛又甩给她两张单子,“那就把这些也一并赔了吧。” “你真是掉钱眼里了。” “我这个人也喜欢坦坦荡荡,你一口一个不要脸,一口一个要我把尾巴夹紧了,敢问王妃我勾引你家王爷了吗?” “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最清楚!”侧妃气急败坏,“若没勾引王爷,他会有事没事来见你?” “我和王爷的往来,我家厂公大人都清清楚楚,他还没吃醋,你有什么可着急的?” “你拿我和一个太监做比较?”侧妃直戳人肺管子,“太监没根哪,所以你按捺不住寂寞,才勾搭王爷。” 许宛霎时变了脸色,凶神恶煞地走到侧妃面前,“你再说大人一句试试?” “许姑娘,抱歉,是我没看顾好内人!”赵烁及时赶到,一进来就放低姿态,诚恳道歉。 侧妃不可思议地望向赵烁,她清楚赵烁好说话,是个心善的王爷。 当初得知自己能嫁给他,心里也非常满意。 他不像翼王那样难伺候,都知进了翼王府生死难料。 那几个老郡王个个好色,家里妻妾一堆,嫁进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康王殿下,请你和王妃说清楚,我许宛有没有勾引过你!” “没有,绝对没有!”赵烁拉住侧妃,眼神却凝望许宛,那句“从来都是我勾引你”到底被他咽回肚子里。 第136回 后院起火了 - 奸佞妻 - 斐什 侧妃就这样灰头土脸地被赵烁拉走,在场众人跟完全失忆一般,选择性屏蔽这一段。 大家快速收拾残局,彤珠向许宛保证两日后即可重新营业。 许宛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许鹃见她脸色不好,便让袁媳妇儿等人通通退下。 “我以为你在左家锦衣玉食,不会像在许家那么痛苦。”许鹃心疼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妹妹。 许宛单手撑额,“人在什么位置上,就会有什么样的烦恼。” “别太难为自己。” “没事,鹃姐,我能应付。” 许宛不想让许鹃跟着担心,她现在在左宅生活得很平静。 黝黑的皮肤养回来不少,穿上了绫罗绸缎,没事就跟在袁媳妇儿等人身后学习本领。 刚刚掌灯,苏春风就从皇宫里赶回来,将姚宗安一事的结果汇报给许宛。 许宛闻之相当高兴,不枉费她瞎忙活大半天。 “主子今晚回不来,要小的跟姑娘说一声。”苏春风讪讪一笑,“他现在兼顾的太多。” 许宛努努嘴,“那你还站在这做什么?还不回去伺候大人?” 苏春风清楚许宛这是在跟左珩置气,没敢再多言便匆匆离开宅邸。 才走出宅邸大门,却见青杏提着一个食盒追出来,“苏公公,姑娘让你带着。” 苏春风赶忙接过来,知道是许宛特意为主子准备的。 他一路打马前行,从左宅到皇宫这条路,陪主子不知已走过多少遍,早就轻车熟路。 食盒里的糕点还热着,要是他能骑快点,说不定主子还能吃上温乎的。 就是这样一条寻常路,苏春风竟遭遇意外,被一伙黑衣人劫道绑走。 左珩今夜没在御前伺候,而是和邓金言在司礼监值房熬了大半个通宵。 邓金言再三让左珩回去休息,可左珩不想把担子都压在他一人身上。 知道平素邓金言没少受累,他一旦得空还是要多顾及这边。 “厂公,你歇歇吧,这些折子不着急的。”邓金言主动给左珩沏盏热茶。 左珩揉揉通红的双眼,“这是乌胡来的第二封上疏?” 先前天起帝委婉地拒绝了乌胡请求三国互通互市的请求,乌胡那边不乐意,又呈上来壹封新的。 “这个小的压一压,过十天半月再递上去。”邓金言虽是这样说,语气却是试问,最后还得由左珩定夺。 “不必,正常送到御前就行。” “乌胡真是馋疯了。” “眼看离戎赚得盆满钵满,他们能不急吗?” 邓金言伸伸懒腰,望向窗外月色,“厂公,我怎么没瞧见苏公公回来?” 左珩这才想起苏春风,他的这个贴身侍从,很多时候都像个透明人。 只要他不发话,苏春风永远默默站在身后。 他做事稳妥,这么多年几乎未出过岔子。 “我让他回家取点东西,想是出了什么事?”左珩心下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可很快就又否决掉这个想法,苏春风功夫不及宋绩余嵘,但也不差,一般莽夫都不是他的对手。 当初左梵山精心培养一批小太监,左珩和苏春风同样名列前茅。 他是真正的男子,在里面佯装太监,能得第一算是考试作弊。 苏春风却不一样,他是实打实地突破自己身体的极限。 他本可以不跟着左珩,像邓金言元执那般,在内务监十二衙门里一步步升职。 只因那时撞破左珩的秘密,为让左珩放心他永远不会告密,选择死心塌地留在左珩身边。 “苏公公人够机灵,身手又比我们好太多,应该不会有事。”邓金言轻声安慰,心里却突然想起今日下值出宫的元执和陶麟。 他见左珩稍有迟疑,到底把自己的担忧讲出来。 左珩立马派两个厂卫溜出宫,到元执和陶麟的宅邸一探究竟。 这个深夜同样不能入眠的还有赵烁的侧妃,她回到府邸后就与赵烁大吵一架。 从新婚到现在伪装的好脾气全部暴露,她发疯一样和赵烁理论,为什么要和一个太监的对食不清不楚? 就不怕让天下人知道,嘲笑他这个当朝王爷没品位吗? 赵烁怎么也没想到,侧妃不悦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在外“眠花卧柳”,而是不耻许宛这个女子的身份。 “李媛,你首先要搞明白,许宛和你一样都是好人家的女儿,我当初选你也并未瞧不起你的出身!” 赵烁甚少和女子发脾气,阖府上下都知道王爷性子好,出手阔绰大方。 就算是被打发走的姑娘,赵烁也不会亏待对方。 以前出去玩乐,常常一掷千金博取红颜一笑。 侧妃被赵烁戳到痛处,她的出身确实不高,唯一能攀得上的李氏亲戚,与他们家已算旁系。 她也清楚就是因为自己出身不好,长得又不漂亮,最终才落得个侧妃名头。 可翼王一下子娶仨,康王却只娶她一人,又让她萌生幻想,或许康王对她有几分真情。 “殿下,你居然这样护着她,还说你们俩没有首尾?”侧妃掩面哭泣,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刚进府那阵儿,就听底下人说,康王貌似有个爱而不得的女子。 都是捕风捉影,侧妃根本没当回事。 直到一连数月,自己仍独守空房,还是完璧之身,她才有所怀疑。 赵烁出事那天,她恰好从娘家回来,半路被人塞了纸条,说康王和许宛在城郊鱼塘约会。 她不相信是真的,竟偷偷跑去“抓奸”。 刚抵达鱼塘附近,就瞧见赵烁和许宛有说有笑地走进那片树林。 侧妃痛苦至极,赵烁勾搭谁不好,偏偏是那个大太监的对食。 她完全没想过赵烁会遇险,待他灰头土脸回到府邸,还以为是和许宛滚草地的杰作。 她迅速做出反击,想给许宛点颜色瞧瞧。 后来几天,又花重金从底下人嘴里得到一些消息。 才知许宛和赵烁老早就相识,连书房大案上的那匹瓷马都是许宛所赠。 赵烁对那匹马的珍爱程度,全家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 “我再说一遍,我和许宛清清白白,你不准再无理取闹,更不准再去打扰人家!”赵烁异常生气,自觉没什么对不住侧妃的地方。 “你的正妃之位就是给她留着的吧?”侧妃挑衅问道。 赵烁一手打翻多宝格上的诸多器皿,“李媛,你别得寸进尺!” 第137回 一环扣一环 - 奸佞妻 - 斐什 次日天还未亮,厂卫就回到司礼监禀报,元执和陶麟分别在各自家中,均没有外出过的迹象。 但厂卫也从左宅那边得到确切消息,苏春风在刚刚掌灯时回去过,仅逗留半刻钟就折返回宫。 左珩瞬间感觉大事不妙,交代邓金言看顾好司礼监,就风风火火去往校事厂。 众多厂卫立刻在丰都境内大范围找寻,能在丰都藏匿住一个太监,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左宅一晚上没消停,先送走左珩派来的厂卫,天一亮便有康王府的人送来大额银票,是赵烁代侧妃送来的赔偿。 许宛还没吃完早膳,左珩又急赤白脸地赶回来。 许宛方知苏春风出了事,立马叫来青杏向左珩详述分别的场景。 “苏公公的人和马一并消失了?” 左珩沉默颔首,许宛突然想到一个更严峻的问题,“他身上是不是还带着你平时吃的药?” 左珩再次点头,这也是他担忧的一面。 苏春风没有敌仇,绑走他的人,必定是冲着左珩而来。 一连数日,先是姚宗安,后是许宛,这次又换成苏春风。 难怪对方消停这么久,竟是在酝酿这些龌龊之道。 很快姚宗安就赶到左宅,“厂公,赵烨的几大住所都已初步排查,还没发现苏公公的踪迹。” “找马。”左珩不动声色地吩咐。 “宋绩和余嵘已带人深入彻查。”姚宗安清楚哪里是调查重点。 左珩起身走进东正房,姚宗安当即跟了进去,反手就把房门锁住。 许宛的心“咯噔”一下,苏春风怕是凶多吉少。 “厂公,你给我交个底,苏公公知道你多少秘密?”最先发问的竟是姚宗安。 左珩坦诚回答:“全部。” “你对他有把握吗?”姚宗安在校事厂干久了,见过太多在重刑之下吐口的例子。 他知道这样问左珩太过残忍,但他必须得对整件事有所了解,才能加以判断。 “你是假的对吗?”姚宗安忽略主语,不敢把话说得太明。 与左珩朝夕相处这么久,他的怀疑不比外面那些人少。 除了宋绩那种好忽悠的傻小子,正常人都得有点疑问。 左珩的功夫太好,连他这个自幼练武的人都自愧不如。 且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左珩去净房,哪怕是和太监们一道。 他身上的太监特征太少,唯独那张脸可以骗骗人。 左珩没有正面回答姚宗安的问题,而是斩钉截铁地说:“苏春风不会出卖我,我只担心他的安危。” “三日之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定给厂公一个交代。” 左珩刚刚帮他在皇帝那里渡过难关,既能和如宁永结同心,又能在校事厂继续任职。 且这不是左珩第一次帮助自己,这样的上司去哪里找? 就算是报恩,姚宗安也该为左珩做点事。 “跟踪元执和陶麟。”左珩蓦地想起什么,又风驰电掣地离开左宅。 姚宗安也紧随其后,一脸凝重地迈出大门。 许宛望向他们远去的背影,只觉整个宅邸都被笼罩上一层乌云。 刚离宫的左珩返回宫中司礼监,逮住邓金言便问:“你之前跟我说,陶麟在背地里翻阅陈年奏章?” 陶麟做得很隐蔽,只有在元执当值时才会着手,每次都轻手轻脚,基本不留下翻阅过的痕迹。 一次,邓金言替另一个秉笔太监值夜,夤夜净手,迷迷糊糊之际看到陶麟鬼鬼祟祟地翻东西。 邓金言这才留心观察,根据陶麟翻阅的奏章,推断他貌似在查二三十年前的冤假错案。 邓金言也不敢咬死,所以在汇报给左珩时,说得较为含糊。 左珩当时没搞清陶麟意图,便放任他,只教邓金言帮他把人盯紧。 “没错。”邓金言急忙将所有猜想都告知左珩,难不成苏春风的失踪与这件事有关? 左珩很快想通其中关联,赵烨只知左珩是罪臣之后,却不知左珩究竟是谁家后人。 他命陶麟在司礼监翻阅旧档,把前二三十年的冤假错案都查出来,是打算一家一家地核对? 这是个浩大的工程量,估摸是排查得不耐烦了,干脆找机会绑了苏春风。 想从左珩身边最亲近的宦官下手,猜想能在他身上套取一二。 看来打击掉翟燕叙,让赵烨痛恨得牙痒痒,忍耐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 自左梵山下葬后,左珩就没再回过这边宅邸。 今日为见陶麟,他终于再次推开这扇大门。 庭院中大部分房门都已上锁,陶麟和另外两个留守打更的居住在一进院的倒座房里。 放任陶麟为赵烨做事,是左梵山事先与左珩讲好的。 必须让赵烨认定陶麟对他有用,才能取得对方彻底的信任。 所以左珩对陶麟的态度,总是看似狠厉,实则没什么实质的伤害。 陶麟还在床榻上睡觉,左珩一脚踹开他的房门,把人惊得一下子坐立起身。 “厂,厂公大人。”陶麟对左珩的恐惧犹在。 左珩扶刀削向陶麟,“苏春风失踪,与你有无关系?” 陶麟吓得直接从床榻上滚下来,“厂公大人,我昨儿下值后就一直在宅里,半步都没踏出去过。” “你现在告诉我他在哪儿,我饶你不死。” “我真不知道,您相信我。” 左珩抽刀架到他脖颈上,“这件事若与你有关,我便活剥了你的皮。” 陶麟不敢动弹,只小声重复:“不是我,不赖我。” 左珩转身离开,陶麟却在这时露出一脸得逞地笑,他没出手,不代表没人不去做这件事。 绑架苏春风,还是他向赵烨提出的意见,连苏春风的习惯行程,都是他一五一十透露的。 余嵘已带领一队人马,把左梵山宅邸里里外外搜索一番,“厂公,没有发现异常。” “盯死陶麟。”左珩刚试探过他,他在说谎。 在得知苏春风失踪后,陶麟第一时间不是惊讶疑惑,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是立马摆脱自己的嫌疑,像是老早就知道左珩会来找盘问。 回答得滴水不漏,恰恰是因为编造了谎言。 他们还未出宅邸大门,宋绩那厢已追赶过来,他面色凝重,“大人,苏公公的马已找到。” 第138回 失去忠心人 - 奸佞妻 - 斐什 宋绩喜怒皆表现在脸上,左珩心下一窒,只觉眼前天旋地转。 “苏公公的马刚刚跑回校事厂门口,它的背上驮着苏公公的尸体。”宋绩声色哽咽,双肩抑制不住地抖动。 余嵘立地追问:“可追踪到马匹是从何方而来?” “校事厂周边各个方向都派人询问过,天亮之后就见到这匹马在街市上游走。”宋绩第一时间就做足了调查。 余嵘难以置信道:“街坊四邻看到时,苏公公就在马背上?” “大家都以为那是个酒醉的男人,所以没太当回事。” “苏公公身上无明显伤痕?” 问到此处,宋绩双眸落下眼泪,“凶手特意为苏公公换了新衣裳,且还给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清理擦拭过。” 左珩扣动腰侧长刀,苏春风一定是遭到了大刑。 他飞奔回校事厂,三个仵作已在验尸房内等候。 左珩一步一步走到苏春风身前,他那消瘦白皙的躯体就那么冷冰冰地躺在这里。 左珩掀开盖在他身上的白布,身上可怖的刑罚痕迹触目惊心。 短短一夜时间,他们竟在苏春风身上动了如此多的重刑。 他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寸好肉,十个指头的指甲全被拔掉,满口牙齿也被敲得粉碎。 “厂公,还……还验吗?” 一个仵作壮着胆子请示,都知道苏春风是左珩的心腹,是他最信任的贴身太监。 苏春风生前已遭受这么大的罪,死后还要被解剖尸体吗? “能判断出死因吗?”左珩强忍愤恨,寒声问话。 三个仵作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支支吾吾说:“厂公,我们仨一致判定苏公公是被活活打死的。” 另一个仵作赶忙补充:“若厂公不放心,我们这就解剖,看是否有中毒或其他因素。” 左珩不忍再让苏春风遭一遍罪,“不验了。” 三个仵作长舒一口气,都担心厂公会把邪火出到他们头上。 “都先出去。”左珩怅然下令。 三人立马退出验尸房,不敢打扰厂公半分。 验尸房里只剩下左珩和苏春风,他抚摸从苏春风身上褪下来的衣衫,料子上等,不是一般百姓能用得起的。 苏春风原来的衣衫已不知所踪,他的身上有左珩常吃的各类药丸,不知是否被对方搜索到。 苏春风绝对不会背叛左珩,不然他不会丧命。 他为了护住左珩,宁愿遭受这种非人的待遇,用刑之人甚至比诏狱里的狱卒更心狠手辣。 多年的好兄弟又为他而死,左珩心如刀绞,这个仇必报不可! “厂公,是我,姚宗安。”姚宗安推门而进,手里多了一套新制的太监服。 左珩自然地伸过手,“我替他穿。” 姚宗安将衣服递给左珩,“兄弟们已确定了马匹的出处。” 厂卫兵分两路,一队反复重走左珩宅邸到皇宫这段路途,到底在一处不起眼的草丛里发现了左宅的食盒。 他们因此确定苏春风大致在何处被绑架,再从那附近重新展开排查。 另一队则根据众人提供的马匹路线,结合两处马匹粪便,一路找寻往来地点。 两队人马最终竟在一处相遇,这证明他们的搜查方向无误。 姚宗安赶赴现场,先是困惑这附近没有赵烨的栖息地,后又换了方向,让底下人搜索陈协之和海冰的住所。 这下子打开思路,经过众人不懈努力,终于锁定陈协之的一家货栈。 厂卫没有惊动陈协之,而是潜入到货栈里面,顺藤摸瓜发现一间逼仄阴暗的地下室。 从里面发现大量血迹,还有一颗被遗忘在角落的牙齿。 厂卫们又在货栈后面的一条小溪里,发现苏春风被扯烂的血衣。 “厂公。”姚宗安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药瓶,“这是在食盒最下面那层发现的。” 左珩替苏春风穿戴好衣衫,又接过那个小药瓶,苏春风在最紧迫的时候,居然把它藏匿进去。 绑架者不会在意食盒,顺道丢进路旁的草丛里,左珩的身世之谜就这样守住了。 “你吃这种药多久了?” “很多年。” “以后我帮你弄。” “你不怕死?苏春风就是帮我的下场。” 姚宗安艰难地笑了笑,“你说这话,是真没把我当自己人。” “我不会有好下场。”左珩将药瓶收好,“你知道我究竟要做什么吗?”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左珩,我是认真的。”姚宗安叫了左珩的全名,他认定左珩值得。 左珩深呼一口气,“陈协之抓回来了吗?” “已带进诏狱。”姚宗安拦住怒火冲天的左珩,“厂公,你想审到什么程度?” “他若招出赵烨,就按正规流程走。”左珩没想过给赵烨留半点颜面,苏春风这件事必须得讨个说法。 “厂公,你这次要是和翼王来硬的,以后的每一步就都不好走了。”姚宗安苦口相劝,不想左珩继续树敌。 “陈协之不敢招出赵烨,否则赵烨会把他九族都杀光。” “所以他能自己扛下所有?” 左珩没回答姚宗安,已大扠步走进诏狱里最恐怖的那间牢房。 陈协之浑身抖如筛糠,“左珩,你凭什么抓我,知道我是谁的人吗?” 陈协之大声叫嚣,企图掩盖自己的恐惧。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左珩的人抓进诏狱,还以为这件事自己办得特别周全。 哪承想到底被校事厂这帮番子揪出来,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禀告翼王一声。 左珩撸起两只袖子,上来就选了块通红的烙铁,“你是谁的人?你最好现在就说清楚。” 姚宗安主动拿来纸笔做记录,宋绩和余嵘等人根本插不上手。 陈协之见状,压根没敢提赵烨半个字,这时候牵扯出赵烨合适吗? “你是谁的人,陈协之,我再问你一遍?” “我,我就是个普通商人,实在不知厂公为何抓我?” 左珩拿着烙铁直接按到他胸前,滋滋啦啦的烤焦声伴随着陈协之杀猪般的嚎叫。 左珩没有收手,而是反反复复烫了他三四下,那陈协之直接疼晕过去。 宋绩借来一盆冷水,兜头泼上去,陈协之方才恢复意识。 余嵘也赶快接过左珩手里的器具,“厂公,不劳你动手,让我和宋大当头来就好。” 陈协之呜呜哎哎地叫唤,“你们倒是问啊,什么都不问我,上来就这么虐打呀?” 第139回 硬碰硬较量 - 奸佞妻 - 斐什 “问你什么?问你为何对苏春风那么狠?问你都问了苏春风什么事?”左珩一字一顿,双眸里充满愤恨。 他上前扯住陈协之的头发,大力往旁薅拽,“你想从苏春风嘴里知道关于我的什么事?现在就大大方方问我!” 陈协之完全看不懂左珩的套路,他怎么连个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左珩就是单纯地为苏春风报仇,一命抵一命,要把他也活活打死? “你的货栈我已派人查封,所有物证都已采集好,就算你不开口,我亦可治你的罪。” “厂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我这是要含冤而死!” 陈协之吐出一大口鲜血,希望拖延些时间,等待赵烨能派人来救自己。 “你冤,苏春风就不冤?我今天就送你去见他,黄泉路他一个人走太寂寞!” 左珩指使余嵘和宋绩,把诏狱里所有酷刑,都要给陈协之上一遍,在此之前不能让他断气,必须让他承受和苏春风一样的痛苦。 二人得令,一面叫来校事厂里的郎中在旁坐镇,一面互相配合开始给陈协之行刑。 陈协之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整个人都在极度痛苦中醒来、昏死、再次醒来、再次昏死。 姚宗安那厢已做出一套完整的供书,左珩都没有审阅,就知道他做得滴水不漏。 陈协之货栈里的几个伙计,在另一牢房里吓得瑟瑟发抖。 有两个完全不知情,是今早才来上工,只帮忙处理了血衣。 余下几人都是昨晚参与绑架的人,他们表面上是伙计,实则就是赵烨拨给陈协之的打手。 几人没有赵烨那些贴身侍从身手好,也没有先前去丰天河刺杀老鸨的那些人身手好。 赵烨豢养的爪牙可能功夫不算上等,但都非常守规矩,极少能捉住活口。 即便能捉住活口,进了诏狱也会想法子自戕,这么多年就没几个供出过赵烨名字的。 众人都明白,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死在敌对手里,让赵烨补偿给他们家里一大笔钱。 这回这几个也深知这个道理,但看到陈协之的惨状,已暗暗通气,想把锅都甩到他一人身上,希望以此换取一次活命的机会。 几人很快交代出昨晚作案的整个过程,他们把幕后黑手扣在陈协之脑袋上,称他们不知主子为何要这么做,他们只是按照主子的意思行事。 其中一个人高马大,一手虎口处还有点牙印,很明显是苏春风留下的。 左珩蹲到那人跟前,慢慢抓起他那只手,“苏春风满口牙齿是你敲碎的?” “是陈掌柜的意思,小人只是照做。” “你们四五个人,折磨他几个时辰?” “也没几个时辰……主要他什么也不说,我们熬鹰似的白搭大半宿。” 人高马大这人深感无奈,他们都没想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太监嘴巴能这么硬。 “好,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左珩松开那人的手,重新站立起身。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厂公,我们还有活路没?” “没有要交代的了?”姚宗安再次反问,旋即望向左珩,等待他的示下。 “你们不是主谋,我不虐打你们,让你们痛快地死。” 姚宗安瞬间明白左珩的意思,唤来手下做好一系列书面手续,强迫他们按上各自手印,便一个一个地杀死。 直到屠刀停留在最后一人脖子上,他小声恳求:“厂公,昨晚那事我真没参与,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能给我条生路吗?” 姚宗安走到他面前,“不怕翼王威胁你的家人?” “我是个孤儿。”那人惨淡一笑,“今年才十八,还想在这世上再活几年。” “说些有用的。”左珩冷峻应声,“否则还是死路一条。” “苏公公的行踪是陶麟告诉给陈协之的,那天我恰好在旁听到了。”那人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身上稚气未退,还没有形成老爪牙的狠厉。 “翼王曾经在你的宅里安插过一个假和尚,那人好像得知了厂公的什么秘密。陈协之就是帮翼王来印证这件事的。”那人仰头望向左珩,这些话句句是真。 和左珩的预判八九不离十,陶麟这个该千刀万剐的东西! 左珩摆摆手,姚宗安随即让人给他解绑。 “找个无名尸代替他,带他去外面避避风头。”左珩沉声吩咐,这个人或许以后会有用处。 姚宗安忙地着手去办,这些小事不用左珩费心。 左珩走出诏狱时,恰赶上底下人跑来禀报,说有一个叫海冰的在前厅等候厂公。 赵烨到底坐不住了,这陈协之算是他的心腹之一,要是被左珩轻易弄死,他损失惨重。 可赵烨千不该万不该动苏春风,苏春风对左珩来说一样重要。 海冰见到左珩就跪行大礼,直截了当道出此行目的,希望左珩高抬贵手能留陈协之一条命。 见左珩毫不动摇,又赶快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请厂公放心,这些钱绝查不到源头。” “你和陈协之关系这么好?还是说你是替你背后的主子来求情?” “厂公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这些钱还不够给厂公再添几个奴才?实在不行,我替厂公去弄几个刚净身的小幺。” “海掌柜的意思是,陈掌柜的命很值钱,苏春风因为是太监就不值钱对吗?” 海冰自然这样以为,苏春风不过是个下贱东西,怎么能和陈协之相提并论? 翼王都主动送来这么多钱,还不够有诚意? 但海冰不敢这么说,毕竟左珩也是太监。 左珩当着他的面把银票撕碎,一股脑抛到海冰脸上,“你若还想和许宛共营鱼塘,最好现在就滚!” 海冰闻言,方知左珩态度有多坚决,只求左珩不要这么快就取陈协之的性命。 左珩没搭理他,径自走进后室。 慌得海冰赶快回翼王府汇报,把赵烨气得将案几全部掀翻,连进书房奉茶的王妃都被他臭骂一顿。 “难不成要本王亲自去求他?左珩这个腌臜东西,真敢跟本王正面叫板?” “王爷,关键这次我们没得到半点有用信息,那个苏春风一个字儿都没说,要再折掉陈协之,真是得不偿失!” 第140回 他必须得死 - 奸佞妻 - 斐什 海冰所言没错,陈协之算不上什么能人志士,但他在赵烨身边的日子很长,常帮赵烨处理不便露面的各种事务。 陈协之若是死去,想再培养一个这样的助手,短期之内根本达不到。 赵烨深思半晌,将眸光瞥到角落里的一个手下,那人瞬间意识到大祸临头,“扑通”一声给主子跪下去。 海冰也明白了赵烨的意图,走到他跟前威逼利诱道:“雷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被王爷照拂这么久,该轮到你出力了。” 雷明不住地摇头,“请王爷开恩,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他的话还未等说完,就被海冰强行打断,“用你这条命换回陈协之,你的上下老小就是他的上下老小,王爷和陈协之会亏待他们吗?” 雷明一想到校事厂里那些瘆人手段就恐惧得不行,他实在不敢去帮陈协之顶罪。 “你没得选择。”赵烨下达最后的指令,完全不容许雷明反驳。 左珩守在校事厂寸步不离,就是不想让任何人钻空子。 姚宗安帮他打发走好几拨人,有的是与苏春风交好的太监,有的是来帮赵烨探听口风的官吏。 左珩一概不见,他必须快刀斩乱麻,火速敲定这件事,以防变数太多。 “厂公,以免夜长梦多,今晚就将陈协之处死吧。”姚宗安向左珩提议。 左珩估算着时间,约摸陈协之所受的酷刑,足以抵得过苏春风的痛苦,方才让底下人停止行刑。 他接受姚宗安的提议,可坚持要亲自动手,不想像陶麟那次被外力干扰。 陈协之奄奄一息,浑身也如苏春风一样不剩一块好肉。 他的意思已模糊不清,压根没料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都怪那个该死的陶麟瞎出主意,要不然他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 宋绩和余嵘二人头次因为对一个人行刑,累得满头大汗。 他们实在太卖力,要不是大夫在旁行针用药吊着陈协之这条命,他现在早就去见阎王了。 左珩重新回到诏狱,见到同样惨不忍睹的陈协之,“你的家人见到你这个样子,会多伤心难过。” 陈协之抬头冲左珩笑了笑,“还不是拜厂公大人所赐。” “你的家人心有多痛,苏春风的亲朋也一样有多痛。” “左珩,你和你的侍从关系真好,他宁死都不肯出卖你,你势必要帮他报仇雪恨。”陈协之口中全是血沫,说起话来非常含糊无力。 “赵烨这些年待你如何?”左珩轻描淡写地问出这一句。 陈协之并未感到惊讶,“翼王待我很好,没有殿下提携,我不会有出头之日。” “最后问你几个问题,说不说随你。” “折磨我这么久,终于想起来问我点什么?” 左珩重新举起一块通红的烙铁,这时的陈协之已不再恐惧,“别打了,你问什么,我答什么,只求你快点送我上路。” “上次刺杀万岁的乌胡刺客,是你们花钱专门培训的吧?” “厂公大人多次去岩疆,调查出什么问题了吗?” “你们在丰都架空宫卫军,整个禁军也有几个统领投靠翼王,失去一个翟燕叙算得了什么?” “谁教这是京城,利益盘踞太深,万岁只知道削弱皇族权贵,翼王却允诺他们能得到更多。” 陈协之并没有正面回答,但句句对白都是在变相承认。 “翼王之所以那么恨,是对当年宋广通敌叛国一案耿耿于怀吧?” 说到之前那些问题,陈协之表现得都很冷静,因为那些事算不上出卖翼王殿下。 可说到宋广一案,他蓦然变了脸色,当年那件事实在太复杂曲折,直到现在翼王还在寻找宋广妻女和失踪部下的下落。 他们仿佛人间蒸发,蛛丝马迹都不曾留下过。 赵烨知道校事厂这些年一直在查,也知校事厂一无所获。 他们每次都跟在校事厂后头,企图当螳螂后面的黄雀,可惜事与愿违。 “那件事你查不明白,左珩,我劝你最好别碰。” “是翼王和乌胡大汗联手坑了宋广,对不对?” 左珩说出心中猜想,因为那时候老皇帝还没定下太子人选。 赵烨和赵焰都在关键时刻,主动请缨,要求上战场杀敌,豪言要为国捐躯。 原本赵烨志在必得,他比赵焰有经验,也在军营里历练过。 然而老皇帝最终选择了文弱的赵焰,赵焰也不负众望收复失地,将乌胡打出岩疆。 陈协之有气无力地大笑,左珩不愧是天起帝的狗,这么为主子开罪太正常不过。 “你有没有想过,皇帝为何要你一直追查这件案子?究竟是畏惧天下人议论他错杀忠臣,还是因为他自己心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语话落,宋绩兀地冲上来,两手抓住陈协之的衣领,“田大齐是不是你们的人杀的?你们到底在掩饰什么?我哥是好人,他一心为国,通敌的是赵烨!” 余嵘赶快把宋绩拉开,阻止他感情用事,“宋大当头,你冷静些,冷静些!” “你哥的事已板上钉钉,就算他是好人也绝不可能翻案,宋绩你怎么这么天真可笑?” “你胡说,我杀了你这条走狗,我杀了你!” 宋绩又上来牛劲,余嵘一人根本压不住他,又唤来好几个厂卫才把他给制服住。 “不想说实话?” 左珩没对陈协之抱有太大希望,因为不管赵烨多歹毒,他作为主子对陈协之还算不错。 陈协之从进到诏狱到现在,还没主动交代过关于赵烨的重大秘密。 “厂公,我劝你别碰这件事,不然你和那傻小子都会死得很惨,你们不是……赵焰的对手。” 陈协之无所顾忌地唤出天起帝的名号,把牢房中的几人吓得不轻。 姚宗安不愿再拖延,提刀上前,催促道:“厂公,动手吧。” 左珩拎起长刀走到陈协之面前,“我给你留全尸。” “感谢。”陈协之闭上眼睛,落下两行解脱的泪水。 左珩刀起刀落,非常痛快地送陈协之去了地狱。 宋绩哭哭啼啼重返左珩身后,“厂公,他说的不是真的,你不会放弃的对吗?” 左珩掏出巾帕揩干净溅在手上的血渍,“我永远不放弃,宋绩,你听明白没有?” 宋绩得到肯定方才露出一抹难看的笑,至少这条路上他不是一个人。 萧家的路是左珩一个人在走,宋家的路他不愿让宋绩也是一个人。 “厂公,翼王殿下亲登校事厂,就在前厅等候!”一个厂卫匆匆忙忙来报。 第141回 先下手为强 - 奸佞妻 - 斐什 赵烨把雷明五花大绑押到校事厂,甫一见到左珩,就把全部罪责都推到雷明身上,让左珩放过被冤枉的陈协之。 雷明被打得鼻青脸肿,不敢不配合赵烨,将昨晚绑架苏春风一事全部按到自己头上,给出的动机非常可笑。 左珩甚至都没仔细听,他不止一次想打断他们,但都被赵烨拦截下来,非得把这出戏唱完。 左珩只好安安静静看他们演戏,不愿打扰到赵烨的“雅兴”。 赵烨表演够了,指着跪地的雷明道:“厂公,人我已带来,算是大义灭亲,将陈协之放了吧?” 赵烨这种态度已算低三下四,左珩要是再不给他面子,就是真给脸不要脸。 左珩向姚宗安使了个眼色,姚宗安立马差人把陈协之等人的尸体搬运上来。 赵烨瞬间傻眼,左珩速度怎么快,已把陈协之处决了? 对于陈协之的死赵烨并不痛惜,能为他翼王而死是件荣耀的事。 他只恨未来一段时间,要重新选拔亲信,这是个费神费脑的过程。 “殿下,这里有陈协之的招供书,请您过目。”左珩单手递给赵烨。 赵烨懒得再看,只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和苏公公有私仇。”左珩意味深长地回答。 赵烨便明白陈协之没有出卖自己,“厂公动作真麻利啊。” “是陈协之太不禁打,若可熬久一点,就能等到殿下来此。”左珩故意捏尖嗓音,摆出那副讨厌的太监相。 “这件案子就算结了?” “殿下还想怎么着?” 赵烨神色凌厉地瞪住左珩,不愧是天起帝用得最顺手的太监。 他踹一脚跪在地上的雷明,“走!” 雷明捡了条命回来,紧跟赵烨连滚带爬地走出校事厂。 左珩在身后扬声提醒:“殿下,陈协之的尸体,你不打算带回去吗?” 赵烨没有理会左珩,径直迈出校事厂大门,这一次他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姚宗安松一口气,“厂公,由我来善后吧。” “忙完这件事,就好好准备你和如宁的婚礼。”左珩没忘记他是个马上要当驸马的人。 姚宗安害羞地低头,“也,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如宁的公主府早就准备好,我是个上门的。”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相对于其他驸马来说,姚宗安已算非常幸运。 左珩将苏春风的尸体带出校事厂,务必好好安葬这个兄弟。 太监甚少有家人,不是真的没有血亲,而是那些血亲不肯认他们。 左梵山已做到那么厉害的位置,照样没等来真正的左家人露面,何况是寂寂无闻的苏春风。 苏春风曾经说过,他是饥荒年被父母亲卖了的孩子。 本来他父母亲要卖更小的妹妹,是他主动提出来卖自己,才保住了妹妹的命运。 至少再贫穷不会走进堂子里,或许她现在已成亲生子。 苏春风缺少的那点东西,左珩老早就替他赎回来。 他被埋到左梵山旁边,和左梵山一样,下葬时是个全乎的男人。 左珩站在这些墓碑前,思绪万千,这些鲜活的人都死了。 许宛闻讯赶来,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很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天空忽然下起小雨,淋湿了左珩的衣衫。 许宛撑起一把油纸伞走到他身边,“回家吧。” 左珩缓缓回眸,将许宛揽进怀中,“我让余嵘明天就回来,以后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不止余嵘一个,他又另加一人,说不准赵烨下一个打击的对象还是许宛。 左珩不能再次承受这种痛苦,许宛已是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爱人。 “也好,伍嫂生了小孩,朱伍以后留宅子里更方便照顾。” “她生了……” 左珩有种说不出的羡慕,娶妻生子,多么正常的人生,他却不能拥有。 许宛跟了他这么久,众人对她的称呼还是“许姑娘”,什么时候能成为“左夫人、左娘子”? “都生了好久,是个女娃,你回去瞧瞧?”许宛随左珩离开此地,忍不住回望苏春风的墓碑。 左珩回到左宅便病倒,高烧不退,大热天里盖了好几层棉被。 许宛知道他这是心病,左梵山和穆晴雪的打击还没缓过去,苏春风的打击随之而来。 这点和许宛不一样,许家的“家破人亡”对许宛来说是解脱、重生,而左珩恰恰相反。 这几天忙得有些忘我,若是苏春风在旁,会提醒他仪容仪表,按时吃药。 可苏春风不在了,这些细节便不会有人及时提醒。 许宛见他长出不少胡茬,男子的特征越来越明显,就知他断了药,也在“犯病”的边缘。 许宛没敢轻易请大夫,靠自己并不精湛的医术帮他诊病开药。 幸好左珩病得不重,几服药下肚就明显好转。 连续几天许宛不许旁人进来,只她一人里里外外地忙活。 直到姚宗安在一个深夜悄悄来到宅邸,非常强烈地要见左珩一面。 许宛哪知姚宗安知道多少内里,固执地不肯放他进去。 还是左珩听到他们俩在外争执,才隔着门让许宛放他进来。 许宛瞬间明白姚宗安是真真切切的自己人,方推开东正房的房门。 姚宗安见到左珩那副样子不但没惊讶,反而笑得非常开心,“这样真好,和我想象得差不多,是个俊朗的爷们儿。” 左珩虚弱地躺回到拔步床上,“你怎么越来越像宋绩?” “可不敢让那小子知道。” “是不能让他知道。” “校事厂一切都好,皇宫那边有邓金言顶着,也没什么问题。” 左珩讳莫如深地看了看他,“说吧,深夜来访,有什么要事?” 许宛给二人端来两盏热茶,“该不会是不想和公主成亲,打算逃婚吧?” 姚宗安尴尬地瞄一眼许宛,见她刚刚在外那等阻拦,方知左珩没对许宛隐瞒半分。 “才不是呢!”姚宗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左珩。 左珩自然地接过来,“哪里得到的?” “我自己做的,没被旁人发现。”姚宗安拍着胸脯打包票。 “帮你救急,我这个属下还算称职吧?” 许宛特淡定地说:“给我个方子,以后这药由我来配。” 第142回 总主动未果 - 奸佞妻 - 斐什 姚宗安不以为然,非要把这件事情揽在身上,觉得这关系到左珩的生死,还是不让许宛过多参与为好。 左珩同姚宗安的想法一致,可架不住许宛态度强硬。 结果显而易见,许宛说服了他们俩。 方子不用姚宗安来出,左珩吃了这么多年,什么成分再了解不过。 许宛知晓后用心记下,以后每月采买时混着买一些药材便是。 “对了,宋绩那小子让我转告你,他追到那药材铺掌柜的踪迹。” “拷问过了吗?” “没有你的指令,他敢吗?” 姚宗安对宋绩再了解不过,左珩不应允的事,他绝不会擅自做主。 左珩望了望窗外月色,“我这病不好也得好了。” “非得你亲自去问?”姚宗安想让他多休息几日。 左珩随意地吞下两粒药丸,“这件事谨慎为好。” 姚宗安不禁感叹,“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呢?” “你赶快回去吧,还有几日就和如宁成亲,把心思往回收一收。”左珩开始往外撵人,到底是要马上成亲的驸马爷。 许宛乘机打趣:“最近没和公主偷偷私会吗?公主一日不见你,就……” 姚宗安的脸顿时红得发烫,灰溜溜跑出东正房,一刻都不敢再逗留。 “姚宗安脸皮儿薄。”左珩忍俊不禁,“否认这么长时间,其实心里老早就喜欢如宁了。” “我们总以为公主单相思呢,姚大人可真能装。”许宛找来刮刀,一本正经地坐到左珩身前。 左珩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你要干什么?” “我帮你刮胡子啊。”许宛粲齿一笑,“你别乱动,我手法不好。” “我自己来。”左珩真担心许宛下手不稳。 许宛鼻子里轻哼一声,“当初教我练匕首时,前胸让我随便刺,换成脸就害怕啦?” 左珩承认地“哎”了声,“我是靠脸吃饭嘛。” “太监靠脸吃饭?我听说你们太监有往脸上抹粉面的呢。” “我足够白,所以没涂,不然我更女气。” 许宛拿刮刀抵在左珩下颚上,“你是不是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背地里没少自恋吧?” “你不是常说我是天下最英俊的男子?原来都是假话?”左珩偏头咳嗽两声,浑身突然发热疼痛起来。 许宛瞬间反应过来,左珩到底“犯病”了。 顾不得帮他刮胡子,忙地把人重新按回到被窝里,“忍一忍,很快就能过去。” 左珩现在“犯病”已没有当初那么痛苦难耐,可以说一次比一次轻,间隔也长了不少。 多亏没有依赖五石散,也多亏靠许宛帮他硬撑过来。 左珩没有言语,而是把许宛搂进怀中,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的疼痛。 “要不……我们就此试试?”许宛把头埋在他胸膛里,羞涩问道。 左珩当然很想,不过脑子里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诫他,还是忍到清醒以后再说。 “我现在太狼狈。”左珩自嘲苦笑,“等下次让我做好准备。” “我怎么觉得我是男的,你是女的呢?”每次都是许宛主动,每次还都不成功,这让她倍感烦恼。 左珩额头鬓角上的长发都已濡湿,呼吸也变得急促。 “你是不是身子太虚,担心自己表现得不好?” “其实我不太在意的,上次在温泉你不还说身子快熬不住了吗?” “我年纪轻轻怎么就守寡了呢?” 左珩都快听不下去,用温热的唇堵住她的嘴巴,“你这只纸老虎,就嘴上厉害,待我动真格的,指不定要吓成什么样子。” 许宛暗暗偷笑,“我这不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嘛,还疼吗?再熬一会儿。” 左珩将人箍得更紧,“有你陪我,一点都不痛苦。” 相较以前确实短了不少时间,可也折腾大半宿,许宛都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左珩早已不在身边,猜度他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和宋绩去见那药材铺的掌柜了。 许宛浑身酸痛,每次左珩“犯病”,都把她累得够呛。 她吃过早饭站在廊下活动筋骨,恰看到冯玄从东厢房里走出来。 许宛见他泪眼婆娑,便叫住人问道:“大清早哭什么?” 冯玄一面擦泪一面走到许宛跟前回话:“小的去苏公公房里拾掇一圈,睹物思人。” “大人虽替苏公公报了仇,可他终究是回不来了。”许宛懂得他们这些要好的太监,感情堪比亲情。 “我现在一看见海冰就反胃,姑娘,那鱼塘咱非得经营不可吗?” “契约都签了,哪能反悔?” 许宛有更深一层的考量,这也算他们与翼王府之间的联系。 赵烨想通过海冰监视左珩的人,他们也可以利用这个渠道探听赵烨的动向。 “也是。”冯玄认同道,“陈协之刚死,那个雷明上位了,这几天都是雷明与我沟通。” 看来海冰被赵烨委以重任,鱼塘这点小差事已满足不了他。 海冰暂时接了陈协之的位置,开始替赵烨抛头露面。 海冰本人不太乐意,他更愿意做赵烨身后的谋士,自认为不太会说场面话。 可赵烨让他顶上来,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他刚上来的第一件事,就去找了被革职的李为林。 当初因为乌胡刺客和老丹郡王谋反这件事,李为林丢了好好的宫卫统领一职。 后来把他打发到禁军里任个小头目,没少受同行白眼和挤兑。 李为林索性不干了,回到家中当起没事做的二世祖,反正家境殷实禁得起折腾。 他把这一切都算到左珩头上,要不是校事厂爱出风头,宫卫怎么可能斗不过厂卫? 他从没想过发生那么多事的根源在何处,哪怕始作俑者派人找上门,还以为对方跟自己是一伙的。 在海冰的一番诱导下,李为林同意为赵烨做事,眼前的大好机会就该把握住。 李为林很快翻出家中族谱,理顺了同宗同族的关系。 在一个阴郁的下晌,终将李媛约出来见面。 二人在一处僻静的山林小屋里见面,之前不认识亦从未见过。 “我应该称呼你为从兄?”李媛不大肯定,毕竟他们这两支亲戚有很多年没走动过。 第143回 重新攀亲戚 - 奸佞妻 - 斐什 李为林负手哂笑,一副傲视世人之感。 两家虽都姓李,但李为林家几代殷实,和皇亲国戚都能沾得上边。 李媛的家却没落得很,她能选上康王侧妃,实在太过意外。 “何必分那么清楚,我就是你哥哥,你就是我妹妹。” “那哥哥找我究竟何事,咱们就别绕弯子了。”李媛深知李为林约她见面定有要事。 李为林也很痛快,随即把赵烁和许宛之间的事情捅破,还顺带帮李媛分析一番眼前形势。 李媛还以为这件事很私密,外人根本不会知晓,闹了半天,她是整个丰城的笑话! “上次那个字条,是你塞给我的?”李媛向李为林求证。 李为林索性认下来,“我那是不想让你被蒙在鼓里。” “哥哥为何帮我?我这个侧妃不能帮衬到哥哥半分。”李媛先给李为林浇一盆冷水,她确实没什么能力回馈对方。 李为林走到李媛跟前,“你厌恶许宛,我痛恨左珩,我本该好好当我的宫卫统领,现下只能赋闲在家。” 李媛这才明白李为林找到自己的原因,“那我们……” “我们合伙把她们这一对恶心的对食搞臭,怎么样?”李为林胸有成竹道。 “你有什么主意?” 李媛巴不得许宛消失在赵烁的世界里,或者亲手毁了许宛,让赵烁对她停止幻想。 李为林附到她耳边低语几言,李媛瞬间睁大双眼,深表赞同。 与此同时,左珩与宋绩已把那药材铺的掌柜带到城郊小山庄里。 掌柜的没怎么反抗,算是特别顺从地跟他们来此。 当被拿下眼罩看清左珩和宋绩的模样,他也没有多惊讶,而是平静地笑了笑,“到底被你们逮住。” “也不对吧,我跟踪你多日,你明明已有所察觉。”宋绩歪头抱臂,他觉得这掌柜的绝对是退伍老兵,反侦察能力极强。 “张波不是你的本名,你究竟是谁?”左珩很礼貌地给他挪了个座位,示意他坐下来慢慢谈。 “厂公都查到这个份上,不难查出我是谁吧?”他大喇喇地坐到圈椅上,坐相是标准的军人坐姿。 “宋广将军的手下几乎全部阵亡,只有四五人未找到骸骨算下落不明。” 左珩扯过一把圈椅坐到他的对面,一双狐狸眼直视他的眼睛。 宋绩一听到“宋广”的名字,整个人又开始不正常,“厂公你说什么?” 那人看宋绩的眼神异常和蔼,仿佛在看自家的孩子,“和宋广将军长得真像,就是他像你这么大时,已能独当一面。” 宋绩瞬间红了眼眶,他单膝跪到那人身旁,“你是他的副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轻抚宋绩的脸庞,“宋广将军从来不会哭,他有铁一般的意志。” 宋绩忙地擦擦眼泪,有些无助地望向左珩。 左珩凝视宋绩,仿佛看到了年少的自己,他何尝不是这样脆弱无助。 “你活着回到丰都,潜伏在我们周围这么多年,是不想把真相带到棺材里吧?” “可我哪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替宋广将军翻案?” 左珩看向可怜汪汪的宋绩,“我这样带着他,还不够明显吗?” “他是个傻小子,哪转得过厂公这样的人精?”那人道出自己的忧虑,“人心叵测,我不得不防。” “那现下你有答案了吗?” “丰都近来的事情我都有所耳闻,厂公,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了什么?” “我说为万岁办案,你会相信吗?” 那人涩滞一笑,一只布满伤疤的手扣在膝头上,“前朝也有过很多有名的太监,但没有一人会做实事,你这个奸佞有点东西。” 宋绩跟踪他数日,知道他那条胳膊是残废,完全使不上力气。 左珩也看出他胳膊有问题,不光胳膊,眼睛、耳朵、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病。 这些全都是在战场上留下的遗症,这是一个将士最高的荣耀。 可他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似乎永远见不得天日。 “别管我有什么目的,我对宋广将军这件事是认真的。” 左珩得设法取得他的信任,不然他宁愿死都不会讲出一个字。 “我守在这家药材铺里,等了这么多年,我以为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有来。” “我来了,你很失望吗?”宋绩忍不住插嘴,“我是他的弟弟,宋家快死绝了,只有我存活下来。” “宋广对那么多人有恩,他们却选择视而不见,真令人寒心。”那人望着宋绩,笑蔼蔼地说道。 左珩没有逼迫他,只把玉珠链子一事的来龙去脉讲述一遍。 “原来还是夫人的功劳。”那人陷入某种沉思当中,“夫人和小姐……” “她们都还活着对不对?她们怎么会在乌胡呢?”宋绩再一次插嘴逼问,“你快说,你说啊?” “你是于群雄于副将吧?”久不开口的左珩,蓦地道出心中猜想。 于群雄的身躯微微颤动,“我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不到四十的人老成这个样子,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我到底还活着,死去的那些兄弟才最苦。”于群雄看向左珩的眼神缓和不少,“答案不在我这儿,依旧在岩疆。” “能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吗?如果你信任我的话。”左珩循序渐进地问道。 于群雄思忖很久,“我当时去晚了。” 他被宋广派到外围剿杀敌人,待发现后方不对劲儿后,便带领部队往回赶。 中途遭遇埋伏,他的将士全军覆没。 他本埋在死人堆里,不知过去多久,竟奇迹般醒过来。 他拖着一身重伤赶回到后方大本营,见到的只有一片残垣断壁。 宋广将军自刎沙场,连尸体都不知所踪。 起初外人不知他妻女也在岩疆,于群雄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年我只做一件事,就是找寻和我一样侥幸活下来的人。” 左珩霎时紧张起来,于群雄手里有那些人的下落! “他们大多隐居在岩疆,厂公,你真的想去了解吗?” “告诉我,我不会辜负你。” “兵部和都督府里的那些杂种是同谋,我同样知道名单。”于群雄异常镇定,他要把愧对宋广的畜生都揪出来。 第144回 有情成眷属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顺利地从于群雄口中得知一串名字,皆是他们先前调查忽略了的人物。 难怪这些年校事厂始终原地打转,原来从根源上就有问题。 于群雄话里话外都是对天起帝的不满,而对翼王赵烨却提及得甚少。 可他没有确凿证据,也仅仅停留在主观判定的层面上。 宋绩要于群雄等着看好戏,定会把那些家伙揪出来,要他们承认当初对宋广做过什么。 左珩却建议他兑掉药材铺,火速离开丰都,回到岩疆隐居起来。 于群雄先是不肯走,非常淡然地说自己不怕死,让左珩把精力全投到查案当中。 左珩明白校事厂能找到于群雄,旁人也能找到。 他不要于群雄死,他要于群雄活到宋广将军沉冤昭雪的那一日。 就算左珩再回岩疆,有于群雄从中牵引,事情亦会更好办些。 一番动人的话说下来,于群雄终于同意回到岩疆。 左珩道出秦远的名字,会吩咐秦远与于群雄保持联络。 “希望我没有看错人。” 于群雄一双深凹的双眼审视左珩,他在赌,不知自己会不会赌赢。 左珩到底是天起帝的人,他会为了宋广和自己的主子反目? 左珩指了指宋绩那个傻小子,“于副将可让他监督我,若负了你,让他一刀杀我便是。” 于群雄转身拍拍宋绩的肩膀,“孩子,早点长大吧。” “厂公不是那样的人,您放心好啦。” 宋绩眼睛里蹦出亮光,是对左珩的信任,也是对宋广一案重新点燃信心。 于群雄很快离开此地,当了多年的军人,对地形的敏感度一点没退化。 宋绩在后头直挠脑袋,“厂公,咱们多余蒙他眼睛。” “暗中保护他安全撤出丰都,通知外埠各部,沿途多盯着点。” 左珩不希望于群雄有任何闪失,不仅仅是对宋广一案负责,更是对于群雄这个人的钦佩。 宋绩领命去办,他的执行力一直非常强。 左珩琢磨于群雄吐出的那一串名字,兵部的、都督府的,看来又有一场持久战要打。 调查和监视缺一不可,希望于群雄回到岩疆后,很快就能得到丰都这边送去的好消息。 不日,赵燃和姚宗安大婚,整个丰都都喜气洋洋,与咸华公主低调完婚截然不同。 皇宫里那一套繁文缛节,许宛没瞧见,她先一步抵达公主府,在此等候新郎新娘回来。 天起帝为如宁老早就修建好这座府邸,当初被离戎世子插一脚,便停修罢工。 待格彬风波过去后,又悄然复工,可见天起帝对赵燃是真的喜欢。 谁教天起帝和赵燃、赵烁被同一位母亲养大。 不知咸华公主去没去宫中观礼,她出现在公主府的时间挺早,整个人情绪不高,被来回忙碌的丫鬟碰撞一下,立马将人大骂一顿。 许宛知道这位公主心里不平衡,如宁大婚风风光光,天起帝为她花了不知多少银子,嫁妆更是数不胜数。 驸马还是年轻有为的姚宗安,仪表堂堂年轻有为,甚至准许他婚后继续担任要职。 而她当初却那么仓皇,孩子也因惊惧过度没有保住,驸马因此对她冷淡淡的。 天色渐渐黑了,公主府里越来越热闹,许宛坐在角落里等得有些瞌睡。 “宛宛,你怎么在这儿,让我好找。”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许宛回眸一望,竟是雍容华贵的黄妙英。 许宛刚想跑过去与她叙旧,忽地想起身旁有众多眼睛在看,又赶紧规规矩矩地给黄妙英行礼。 黄妙英上前把她搀扶起身,低声笑道:“我能出宫全靠公主和陛下撒泼。” “我们都担心陛下不会同意呢。”许宛先给黄妙英让座,“我站着吧,眼睛太多,免得让他们嚼口舌。” 黄妙英无奈地耸耸肩,“那你离我近点,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以后公主住在宫外,深宫里就剩你自己了。” “所以你们俩得常来看我。” “你得赶紧让肚子鼓起来呀。”许宛笑眯眯地盯住她的小腹,“我不是催生,而是深宫寂寞,你得有个伴儿。” 黄妙英羞涩一笑,“我知道,就是……陛下很少来后宫,难啊。” “抓紧。” “公主马上回来,咱们快回去落座吧。” 黄妙英牵着许宛回到席间,她们的位置非常靠前,是赵燃特意留出来的。 “你家厂公大人在宫里忙活够呛,整个仪式都由他主持,估计晚上过不来了。” “我又不是来见他。” 正说着话,新郎新娘已款款走进正厅。 赵燃身上的珠光宝气,早掩盖住她本身的美,从她嫁衣头饰上随便抠出一点东西,都价值连城。 姚宗安更是英俊得很,许宛霍地想起那次在宫里,赵燃流着口水对她说,你看他那小腰细的。 果然无论男女都喜欢漂亮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美哉美哉。 执宾讲的话,许宛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全程都在注视新郎新娘。 她和左珩这辈子还能穿上这一身吗? 应该不能吧。 终于等到新娘进入洞房的环节,黄妙英拉起许宛就往洞房里钻。 赵燃饿了大半天,正偷偷往嘴里塞吃食。 黄妙英和许宛匆匆踏门而进,赵燃被吓一跳,差点噎着,“哎呀,我寻思姚宗安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黄妙英和许宛相视一笑,许宛抢白道:“能不能有点新娘子的矜持,漫漫长夜,有你们俩折腾的。” 赵燃跑到黄妙英身旁,“妙英你看她!” “好啦,你们俩慢慢聊,我得回宫了,晚了的话陛下要不高兴。”黄妙英现在事事以天起帝为重,也是没办法的事。 自从黄妙英入宫,黄仁雍立马气宇轩昂起来,这个闺女太给他长脸。 黄仁雍那几房小妾,和那些庶子庶女不敢再妄为,都得仰仗他们家这位娘娘过活。 这就是黄妙英想要的结果,她必须好好经营后宫这条路,才能保住母家的前途。 赵燃恋恋不舍,“妙英,以后宫里就剩你自己了,凡事多长个心眼儿。” 黄妙英紧握赵燃的手,眼神却看向许宛,“我受厂公大人照顾,在宫里的日子还算顺遂。” 许宛也自然地把手搭过去,“不管人在哪儿,咱们的心都在一起。” 第145回 走哪都碰见 - 奸佞妻 - 斐什 黄妙英落下眼泪,边往外走边叮嘱赵燃,嫁了人以后就收收公主脾气。 姚宗安的性子她该清楚,吼闹没用,得与他讲道理,以德服人。 赵燃也哭得不行,直让许宛帮自己把黄妙英送出府邸。 黄妙英悄然离开,没惊动在前厅敬酒谢客的姚宗安。 “还有你,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厂公大人虽好……”黄妙英欲言又止。 许宛立即猜出,她和赵烁侧妃的事已传到黄妙英耳朵里。 黄妙英知晓,代表整个后宫都能知晓,天起帝多半也有所耳闻。 许宛倒是无所谓,左珩要怎么面对外界的指指点点? “我和侧妃之间是误会,康王殿下会管好他自己的内宅。” “那个李媛看似乖顺,实际上有点手腕。”黄妙英凑到她耳边,“不知谁告诉她怀上康王的孩子,就能扶正做正室王妃。” “那是好事,她多努努力呗。” 凭许宛对赵烁的了解,侧妃要是真有了他的骨肉,他绝对会疼爱有加。 “你怎么还不明白,她盯上你了,爬得越高越能欺负你。” “这事的关键在康王身上,不在我这里。”许宛深表无奈,以后最好再也别见赵烁。 黄妙英都已迈进轿子里,又气呼呼地冲出来,压低声线道:“关键就是康王确实喜欢你,你还不如趁机进了王府。我就不信,在后宅你斗不过她?” 许宛要怎么告诉黄妙英,她和左珩是认真的,真不是对付过日子。 更不是因为左珩对她好,她被感动才接受太监对食这份命运。 可她对黄妙英什么也不能讲,黄妙英根本不把感情当回事,在她的观点里婚姻就是一场买卖。 许宛把黄妙英重新推进轿子里,命底下人快速送黄美人回宫。 许宛站在府门前,远眺渐渐消失的长队,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 宋绩从外面姗姗来迟,“许姑娘,你咋站在这儿?” “刚送走黄美人。”许宛猜到他应是刚把药材铺掌柜送出城。 “是不是都快结束了?我太匆忙了礼都没带。” 许宛和宋绩重新回到府院里,“快去找新郎官吧,他被灌了好多酒。” 话音刚落,就见到余嵘等人跑来将宋绩拉走。 左珩派给许宛的又一个贴身护卫叫胡瑞雪,不太擅长喝酒。 见左珩始终没露面,便走到许宛身边,“许姑娘,你何时回家?” “你去和余嵘他们玩吧,我不急。” “我不能喝,余大当头今儿高兴,我俩总得有一个保持清醒。” 许宛不禁暗叹,校事厂的厂卫个个都不错,左珩真会带人,除了陶麟那个搅屎棍。 苏春风一事过去后,左珩并没有去找陶麟翻脸,得让陶麟产生侥幸心理,认定左珩抓不住他的尾巴。 陶麟回赵烨那边时提心吊胆,毕竟陈协之被左珩弄死了。 他担心赵烨又拿自己撒气,都是他给赵烨献的策。 赵烨瞧他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反而没太苛责,或许是接连损失人员,让赵烨有所顾忌。 陶麟这条狗也不是一点用没有,最起码有脑子,交代他的事都能勉强完成。 陈协之死了,苏春风也死了,赵烁能让海冰顶替陈协之的位置,左珩这边谁又能顶替苏春风呢? 这让赵烨更加确信,左珩身上的秘密太巨大,他不敢随便轻信身边人。 许宛正欲回洞房陪赵燃说说话,就被一拨喝得醉醺醺的人给撞上。 是康王和翼王,还有几位老郡王家的世子少爷。 许宛见状拔腿就跑,完全不想和赵烁说话,毕竟他的侧妃就在内院大屏风后,貌似正和一群女眷谈天说地。 赵烁也有意不去瞧许宛,证明他还没喝多。 可架不住赵烨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拦住许宛去路,“许姑娘这是从哪儿回来?” 许宛咬着牙给众人行礼请安,躬身垂眸道:“厂公大人说一会儿要过来讨杯喜酒,妾出门迎了迎。” 一个东倒西歪的小少爷走上前,“殿下,她就是左珩的那个对食吧?长得真水灵。” “厂公大人在外面厉害,在家不行啊。”另一个世子暗戳戳地羞辱她和左珩。 胡瑞雪横到许宛身前,“各位主子,许姑娘有些头疼,小的奉命送她回去。” “校事厂的臭番子,一天天最烦你们!”那世子抬腿就给了胡瑞雪一脚。 赵烨不吱声,有意让几人耍酒疯,自己则在旁看戏。 胡瑞雪结结实实挨了一脚,仍面不改色地拦在许宛身前,“几位主子,我们先告退。” 许宛掉头就往府外走,知道这公主府不能再留。 那几人竟绕到他们前面,那个小少爷继续调戏:“大晚上的你们孤男寡女,厂公头上很容易变色啊!” 原本恭顺的许宛霎时变了脸色,“你没完了是吧?肚子里除了男盗女娼还有什么?” 赵烨还是不吱声,暗笑这才是他认识的许宛,谦卑恭顺是她装出来的罢了。 “哟,还挺厉害的。”那小少爷抬手就要勾许宛下颌。 许宛偏头一躲,他那只手已被另一人阻拦住,不是胡瑞雪而是赵烁。 许宛脑瓜子嗡嗡作响,赵烨什么目的他看不出来吗?就不能装作不认识她? “你放尊重点。”赵烁厉声警告,“他是左珩的妻。” “殿下,她就是个太监的对食。” 那小少爷一脸鄙薄,但被赵烁握了下手臂,瞬间清醒不少。 “你喝多了赶紧滚,别搅和我妹妹的好日子!”赵烁极度不悦,竟把这人直接撵走。 众人瞧情形不妙,准备赶快离开,转头就发现校事厂众多厂卫乌泱泱走进公主府里。 都是下值赶来喝指挥使喜酒的,数量多得惊人。 左珩也在其中,一袭干练的红衣曳撒,腰侧挂着一口长刀。 他瞟一眼在场众人就知发生了什么,很自然地护在许宛身前,“公主府今儿这么热闹?” 众人见到左珩犹如见到瘟神,背地里各种瞧不起宦官,真面对面都吓得不轻。 左珩没给众人请安,反而是他们一个个给左珩行礼。 “受委屈了?”左珩提高嗓音问身旁的许宛。 许宛瞟向那几个轻薄他的公子少爷,“没有。” 左珩刻意扣动腰侧长刀,“没有就好,我这个人睚眦必报。” 第146回 新婚意外多 - 奸佞妻 - 斐什 一众纨绔倏然醒酒,战战栗栗逃出公主府。 赵烁没搭理左珩,亦没瞅许宛一眼,转头去和姚宗安告别。 却见他的侧妃李媛不知何时凑到跟前看热闹,双眸里的嫉妒与愤恨已达到顶点。 赵烁面不改色地抓起她的胳膊,“回家。” 是命令的口吻,没有解释更没有商量。 李媛不情不愿地被赵烁拉走,这笔账她不会就这么算了。 热闹的庭院里只剩赵烨一人,他豪放大笑,与左珩交谈两句,随即也离开此地。 左珩瞥望身旁许宛,刚欲启齿讲话,许宛便催促道:“还不去和新郎官喝酒?人家不知道等你多久了呢。” 许宛示意他自己去陪赵燃说说体己话,让左珩和校事厂的兄弟们喝个尽兴。 许宛快速绕进洞房,左珩才从胡瑞雪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 姚宗安不知被人灌了多少酒,拉住赵烁不肯放他走,非让他和左珩多喝两杯。 赵烁执拗不过姚宗安,到底和校事厂众人打成一片,竟又把李媛撇到一边。 咸华公主赵灵幽幽来至她身后,“去外面透透气?” 李媛尴尬赔笑,到底与咸华走到花园里散步。 “如宁的府邸真气派。”咸华酸溜溜地道,“我的府邸不及她一半大。” “有这么悬殊吗?”李媛不解问道,还以为天起帝对弟妹都一视同仁。 咸华自嘲地勾起嘴角,“如宁和九哥最得陛下宠爱,我们这些都差远了。” 李媛想到赵烁气不打一处来,“陛下那么宠爱他,怎么才给他娶一人进府?人家翼王殿下一下子娶了仨呢。” 咸华装作震惊地张大下巴,“你竟不知道?” “什么?”李媛愈加懵然,还有什么事把她蒙在鼓里? “当初皇上给六哥和九哥都选好三位王妃,一正二侧,规格是一样的。” “这点我知道。” “六哥欣然接受,九哥却多次抗婚,一个都不想娶。” 李媛听闻顿时受到打击,难道不是赵烁只相中她一人,才宁缺毋滥只让她一人进府? 咸华放慢脚步,低声叹息:“传闻九哥心里有个心仪的女子,对方好像已成亲,九哥不愿打扰她的生活。” 李媛双手狠狠扯动帕子,那女子岂不就是许宛这个贱人? 亏她当初那么傻,还以为自己是因家世一般才不能扶正。 直到现在府里嬷嬷还诓骗他,说给王爷生个儿子就可顺利登上王妃之位。 是成亲太久没有子嗣,赵烁怕在皇帝和老太妃那没法交差吧? “九哥求皇上只娶你这个家世最一般的,想必是觉得你好拿捏。”咸华瞟向气得发抖的李媛,“九哥现在挺好的,再不寻花问柳也不再跟那群纨绔混在一起。” “他哪是跟我成亲以后收心?他是有了思慕之人,浪子回头了吧?” 李媛忍不住抢白,要她怎么说,成亲这么久,赵烁竟还没和她圆房? 装什么纯情人设,赵烁先前有过多少女人,通房、红颜数得过来吗? 偏偏到她这里禁欲了,是她太没女人魅力,他都懒得应付一下? “李妃你别生气,九哥算是好人了。你也瞧见几个老郡王家的混蛋,但凡运气不好分给他们的爹,你这一辈子不得憋屈死。” 李媛歪头瞄了瞄赵灵,不由得反问:“咸华公主同我讲这些,究竟是为何?” 咸华没看她,只是望向头顶上方的圆月,“同样都是公主,凭什么如宁事事顺利,而我却诸事不顺?” “我恨如宁,你恨那个女人,她们俩还那么要好……”咸华继续自言自语。 李媛这才明白赵灵接近自己的目的,说来也奇怪,许宛真是惹人恨,李为林和赵灵纷纷都来撺掇她动手。 李媛没把话说绝,只道要回去想一想,又劝咸华看开些。 这一夜,公主府闹腾大半宿,许宛陪赵燃在洞房里小憩好几回。 赵燃最期待的洞房花烛夜,只怕要作废,姚宗安回来时已醉得不省人事。 许宛偷笑着跑出洞房,听到屋内的赵燃气急败坏地数落新郎官。 左珩也喝了很多酒,搂住许宛轻声呢喃,想为她定制嫁衣,觉得她穿上一定特别美。 还说对不起许宛,让她跟自己没名没分的生活,遭到天下人的耻笑。 许宛知道他又自卑了,是个假太监都这样,若是真的指不定要多难受。 她把人架回自家床榻上,本想帮他清洗一番,但他就是不肯配合。 她气不过,找来狼毫在他脸上勾勾画画,弄出满意杰作才安然睡去。 待左珩次日醒来照镜子时,才发现许宛的杰作,他一面笑一面不舍地擦掉。 本想叫醒许宛给她点颜色瞧瞧,可知道她昨夜照顾自己,定睡得很晚,又不忍心打扰。 他常常凝视熟睡的许宛,几乎每次离开宅邸,都是这样的场面。 他俯身凑到她唇边,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旋即整理好官帽再次离家。 许宛万万没想到,自己不是自然醒来,而是被刚刚新婚的赵燃给堵到被窝里。 许宛眼皮儿都还没睁开,就听到赵燃在耳边喋喋不休:“你得帮我,你必须帮我!” 许宛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公主殿下,您这时候不是该瘫在洞房床榻上动弹不得才对嘛?” 赵燃寻思一会儿,方明白许宛所指,“我也想这样啊,可现实不是那样的!” 许宛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着赵燃的乌青眼忍笑,“驸马爷喝多了酒,表现不太好也正常,多多磨合嘛。” “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赵燃羞赧地扎进拔步床里,不知撞到哪里,竟把左珩那一堆宝贝玩意儿从暗格里撞出来。 赵燃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许宛,这都是啥东西?啊对对对,左珩……” 许宛也尴尬得想一头撞死,她一边往回收拾,一边没奈何地说:“我明儿跑你洞房里扒拉姚宗安的里衣,你觉得合适吗?” “我急疯了。”赵燃委屈至极,“我和姚宗安怎么会有这种问题?” 她靠到许宛耳边,嘀嘀咕咕道出缘由。 许宛闻言呆愣半晌,真是啼笑皆非,“我怎么觉得还是姚宗安的问题?” 赵燃涨红双颊,替姚宗安辩解:“他没问题……好得很,是我……” 第147回 研究房中事 - 奸佞妻 - 斐什 赵燃一脸期待地等许宛这个过来人,给她传授点房中经验。 可怜许宛到现在还没和左珩真正在一起,一是他们聚少离多,二是左珩的顾虑比她多,三是他们总聚不齐天时地利人和。 许宛被赵燃炙热的眼神瞅得呼吸困难,推脱道:“左珩他是太监呀,跟正常男人不一样,这种问题你问黄妙英更合适吧?” 赵燃抓狂地直捶打锦被,“我刚成亲一天就往宫里跑,要皇兄知道怎么得了?还以为姚宗安欺负我了呢。” 许宛被逼得没办法,腾地一下从床榻上跳下去,跑到左珩那一堆藏书里左翻右翻,很快抱回来几本藏书。 她塞给赵燃,红脸笑道:“左珩说这东西是从你们皇宫里传出来的,你不会没看过吧?” 赵燃匆匆翻阅里面的图册,“我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哪有机会接触这些?” “你拿回府里学学。”许宛又从旮旯里翻出两本,“这些是民间版本,忘了左珩是抄谁家翻出来的。” “左珩真不是个东西,他没少折磨你吧?要我说太监跟正常男人还是不一样。”赵燃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左珩人还不错,姚宗安特崇拜他。” “我觉得你就是太紧张,姚宗安又太在乎你的感觉,见你疼得要命,他哪舍得继续下去。” 许宛脸上火辣辣地烫,她和赵燃在说什么虎狼之词啊? “你和左珩还愉悦吗?”赵燃将书册蒙在脑袋上,支支吾吾地问话。 许宛把脸躲到床帐后面,“愉,愉悦啊,他还好……” 赵燃突然爬到许宛这边,挽住许宛的手臂低声道:“你那些玩意儿都是新的吗?要不你送我几个?” “没问题,左珩隔三差五就能带回来点新货,不知道为什么,底下人送礼就爱送这东西,听说材质都挺贵重值不少钱呢。” 许宛把暗格的宝贝又都拿出来,摆满大半张床榻,“公主随便挑。” 赵燃扭扭捏捏地选了几个,“宛宛,你帮我找个包裹包起来,我把这些和秘戏图都拿回去。” 许宛立地照做,猜想凭赵燃这种钻研的劲头,她和姚宗安不得生十个八个小孩? 赵燃急赤白脸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 青杏这才敢跑进来叫苦:“姑娘,我们真拦不住公主,一大清早吓死个人哟!” 许宛腾出手梳洗更衣,“公主就这脾气,这回住在宫外更没人约束,以后能常来咱们这疯闹。” 青杏将面盆青盐等物拿走,须臾,又端进来朝食,“姑娘,趁热吃。” 许宛刚吃两口,蓦地想起什么,“鹃姐呢?怎么没瞧见她?” “姑娘有所不知,鹃姑娘最近总和鲍嬷嬷她们出门,今儿一早又去巡查铺子了。” “她学学也好,将来嫁人好操持内宅。” 早膳还没吃完,冯玄便候在廊下求见,许纭失踪了。 许汝徽前不久过世,许宛拿出一笔钱给许纭安排后事。 许纭将许家打理明白后,就毅然决然地走进安蓝寺。 安蓝寺是丰都最大的姑子庙,许纭便在这里削发为尼。 赵燃认识这里的几位得道师太,许宛借此往安蓝寺捐了不少香火,希望师太对许纭多照顾些。 这过去还没几天,许纭估摸都没适应寺庙生活,怎么就消失不见了呢? “玄闵师太刚派人来问,许纭是不是回咱们这了?”冯玄没想到,出家人还这么不省心。 许纭若是想离开丰都,不至于再闹削发为尼这一出。 凭她后来的表现,许宛认为她已改过自新。 就算后悔出家,许纭也可跑来向许宛求助,不会一走了之。 所以许纭的失踪应是外力造成,该不是有人想利用她对付许宛? 许宛快速赶往安蓝寺,毕竟是姑子庙,不方便男客进入,余嵘和胡瑞雪只好在外等候。 许宛只身进入其中,向玄闵师太了解内况,道许纭前一晚还在禅房里睡觉,第二天一早就消失不见。 她们把寺庙里外寻了个遍,都没寻到许纭的身影,这才赶到左宅通告许宛。 许宛也不知许纭去向,玄闵师太方问许宛意见,是否需要报官? 许宛思虑一刻,决定让官家介入这件事,她对许纭或许没多少姐妹之情,但她是条人命,且不排除许纭是因她而受难。 丰天府很快派人过来做了例行询问,可惜线索寥寥,大海捞针一样找一个人实在没有方向。 余嵘见状建议许宛:“姑娘,找人这种活还得校事厂来做。” “我知道,但在官家那里备个案也应该。”至少震慑一下对方,丰天府不是摆设。 “可姑子庙里一点线索都提供不了,就算校事厂出马,也未必能有收获。”胡瑞雪深思一会儿,“我觉得姑子庙里有人隐瞒事实。” “凭我们在校事厂办案多年的经验,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玄闵师太管理百余号比丘尼,不会时时刻刻盯紧许纭一人。”余嵘随声附和。 许宛与他二人徒步往回走,“这样吧,我请公主出面,带几个伶俐女官进安蓝寺重审一下众人。” 丰天府办案衙役能进安蓝寺,对里面的姑子都恭敬客气,完全问不出什么实际问题。 许宛不能随意把校事厂的人带进去,对姑子庙得有最起码的尊重。 她和赵燃分开没几个时辰,竟又一次在公主府相见。 新郎官姚宗安满脸惆怅地看向许宛,“我觉得你和公主才是一对。” 许宛不好意思地瞥望姚宗安,“驸马爷息怒,我这边是事发突然,属实需要公主出面。” 姚宗安倒是理解,人命关天不是儿戏,“你等等,她在里面换衣服呢。” “她今儿一早把我堵被窝的时候,可没这么羞涩。” 许宛不以为然白他一眼,不过也猜到他们新婚夫妻,正在酣畅淋漓地磨合,她来得确实不是时候。 姚宗安俯身靠到许宛耳畔,“厂公是真的,你教公主一堆假的,许姑娘,你安的什么心?” “还不是你不争气,搞得公主都怀疑自己有毛病。” “我,我不是心疼她么。” “左珩没经验,余嵘是有媳妇儿的吧?校事厂那么多有家室的,你倒是取取经啊!” 赵燃急急忙忙推开房门,但见姚宗安和许宛的脸色都红得吓人。 “哼,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赵燃猜到她们俩在谈论什么事,“先去救人吧。” 第148回 失踪冲谁来 - 奸佞妻 - 斐什 赵燃携许宛再次来到安蓝寺,这回带上几个天起帝专门拨给她的当家姑姑,都是在宫里身经百战的老人。 在路上许宛便把事情经过复述一遍,待抵达安蓝寺后,这几个姑姑就发挥自身强项,将寺庙里的姑子统统询问一遍。 “你放心好了,玄闵师太就是年岁偏大,精力不够用,她绝不会包庇底下这些人。” 赵燃一来就施展自身优势,毕竟她自幼就常与长辈们出入安蓝寺,可以说她是被这些得道师太看着长大的。 众师太见许宛搬来如宁公主,方知事情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有赵燃坐镇,进展得特别顺畅,一个姑姑察觉出端倪,迅速回来告知许宛。 许纭来寺庙的日子短,法号都没有取,还在熟悉寺庙环境和规章制度。 平时接触的人比较少,除去日常劳作,基本就待在自己的禅房里读经文。 与她同屋的有三人,其中一人带发修行,前两日刚刚见过家里人。 她体弱多病才想出家,家里人始终反对,觉得自家姑娘年纪轻轻不该看破红尘。 据说这次来寺庙是告诉她,家里已找到能医治好病痛的法子。 姑姑将这一情况反馈给许宛,“许姑娘,很明显她有作案动机。” 赵燃仍没反应过来其中内里,许宛已猜到,“有人给这姑娘家一大笔钱,要她帮忙掳走许纭?” “小的刚刚唬她几句,把她吓得不轻,姑娘要是乘胜追击,应该能套出实情。” 许宛没有半分犹豫,当即去见那姑娘,果真是个病秧子,瘦得像柳条一样。 许宛把看守她的众人打发出去,屋中只剩她们二人。 “你叫?”许宛坐到她身边,“静音?” 静音怯怯地瞄向许宛,未等言语先咳嗽一气。 许宛只觉她都快把嗓子咳破,径自去搭她的脉搏,“你病得这样重,来什么寺庙,还是回家养病去吧?” “家里为了我的病已倾家荡产。”静音虚弱地回话,眼里已浸满泪水。 “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告诉我许纭去向,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静音垂下头不敢直视许宛,整个身子都在不住地发抖。 “我不和你计较,也不送你去丰天府。” 许宛向她做出保证,毕竟她是个没多少日活头的姑娘。 “那晚半夜我偷偷跑到寺庙后门,迎进来两个身手不错的黑衣人,我把他们带回禅房……” 静音又咳嗽起来,这一次竟咳出一口鲜血。 许宛递给她一块帕子,让她擦干净嘴巴继续讲。 “为保险起见,那二人用了迷香,所以屋中的人睡得都很死。” “就这么简单?” 静音点点头,值夜的姑子被敲晕,两个黑衣人算是大摇大摆走进来的。 “可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主动找到我父母,先给一半钱,说另一半等事成之后再给。”静音把知道的都告诉给许宛。 “出了这个门,你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去和你家人联系。” 许宛掉头就走,却被虚弱的静音扯住衣角,“许姑娘……” “我说话算数,不会为难你的家人,我只想快点找到妹妹。”许宛郑重应允,随即离开禅房。 她很快和余嵘道明情况,余嵘拊掌称好:“这些线索就够了,剩下的就交给校事厂吧。” 余嵘立马回校事厂搬救兵,许宛等不及,先一步赶往静音家中。 赵燃帮许宛在安蓝寺善后,和玄闵师太客套多时方才离开。 “快点回府吧,我这个新婚真是一塌糊涂。” 赵燃在安蓝寺外伸了个懒腰,脑海里已浮现出姚宗安在家里等待自己的模样。 几个姑姑搀扶赵燃登上马车,“公主心善,和许姑娘是真要好。” 校事厂办事速度极快,不久就从静音父母亲口中得到线索,又继续往下追查下去。 许宛第一直觉是赵烨所为,可静音的父母却说找到他们的是个女子。 许宛得罪的女人能有谁,只有李媛那一个。 李媛为何不直接绑架许宛?干嘛要从她身边人下手? 折腾一整天,许宛不甘心地返回家中,真希望马上能听到厂卫带来好消息。 甫一迈进自家大门,就见到左珩和姚宗安都在庭院里等待自己。 左珩刚刚从皇宫里回来,身上的官服还未褪下。 姚宗安则披头散发,与以往倜傥的形象截然不同。 “你们这是怎么了?”许宛后脊一阵发麻,一种不祥的感觉直冲天灵盖。 “公主失踪了。”姚宗安大步冲到许宛跟前,双手扳住她的双肩,“她和你一起去的安蓝寺,你怎么不把她安全送回来?” 姚宗安情绪失控,跟随公主出行的侍从和姑姑都惨遭毒手,无一幸免。 姚宗安在公主府等不回来赵燃,急得赶往安蓝寺,竟在安蓝寺山脚下的树林里发现了公主的马车。 马车里空无一人,赵燃不知所踪。 左珩及时拦住发疯的姚宗安,“你别这样,这不是许宛的错。” 姚宗安痛苦地捂住脸,“我与她才成亲一天,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有何颜面在世上独活?” 许宛全然蒙住,对方的最终目的不是许纭,而是如宁公主? 左珩拉过许宛,尽力安抚:“把你们分开的经过讲清楚,其他的交给我,公主不会有事。” 许宛深呼一口气,仔仔细细讲一遍,与姚宗安在安蓝寺所得一致。 余嵘又把厂卫们在静音家得到的线索道出来,“我们和许姑娘分析过,貌似是康王殿下的侧妃李媛出的手。” 刚摸出头绪的案情,再度变得扑朔迷离。 “可公主又跟着失踪,这下子真有点摸不着头脑。”胡瑞雪试探问道,“难不成许姑娘和公主有共同的仇人?” “公主失踪这件事外人知道吗?”许宛强行振作起来,“要封锁消息,惊动宫里的话没法子收场。” 姚宗安哽咽地看向众人,“我跟府里人已交代清楚,谁走漏风声格杀勿论。” “公主有什么仇人?或者说李媛和公主之间有没有共同认识的人?”许宛在问当场众人,同时也是在问她自己。 一席话落,角落里的胡瑞雪幽幽抬起手臂,“那个公主和指挥使大婚当晚,小的瞧见咸华公主和康王侧妃同在公主府后花园散步。” 第149回 皆因妒生恨 - 奸佞妻 - 斐什 “咸华?”众人异口同声。 许宛想起赵灵那张妒忌赵燃的脸,难道她想谋害自己的姐妹? 众人正一筹莫展,厂卫便送来最新情报,帮李媛做事的手下竟是李为林的扈从。 大家这才梳理明白其中关联,李为林和李媛是远房亲戚,李为林痛恨左珩乃至整个校事厂,李媛又和赵灵有共同的“仇人。” 利用许纭这条线引出赵燃,那么下一个目标势必是许宛。 “冲我们来的。”姚宗安一屁股坐到庭院台阶上,“我们当初和宫卫对着干,把李为林逼下台,他怀恨在心多时。” “这厮利用起女人,真够缺德的。”宋绩气呼呼地感喟。 “我去找李媛,看她到底想怎么样。” 许宛转身就要去康王府,若是如宁有任何闪失,不单她会没命,左珩和姚宗安都难辞其咎。 换句话说,校事厂的命运将会被改写,原来这盘大棋的关口隐藏在这里。 左珩挡住许宛的去路,“你这样冒冒失失过去,李媛会承认吗?” “时间不允许我们再慢慢查案,只能打明牌了。”许宛知道这不是个正确的选择,却没有更好的法子。 “再等等,给我点时间。”左珩不想让许宛涉险,说不定对方就是想让许宛主动上钩。 “公主新婚失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左珩沉默不语,心疼地望了姚宗安一眼。 “若丰都传出公主被山贼绑走的消息,你叫她还怎么活?” 许宛猜度这就是对方的目的,他们不敢轻易杀掉公主,毁掉一个女人的方式有很多种。 就算这几年大渊民风开化,女子地位越来越高,但如宁她是举世瞩目的公主,势必要承受更多的世俗。 不顾左珩阻拦,许宛到底在深夜敲响康王府的大门。 左珩和姚宗安等人全部跟随,赵烁被眼前的阵仗吓一跳,还以为丰都发生什么谋反事件。 许宛没和赵烁解释太多,直接去见已睡下的李媛。 李媛知道许宛来找她,存心在房中磨蹭,就是不放许宛进去。 赵烁看不过眼,本欲冲进去斥责李媛,却被许宛拦下来。 李媛就是故意而为,先前让她这位侧妃那么丢脸,终于找到机会反击回去。 许宛在门外一站便是半个时辰,宋绩气得抽刀就往前走,幸而被余嵘拽回来。 “咱们一群大老爷们儿,竟被一个小娘们儿逼成这样?” “你还想把尊贵的康王侧妃带回诏狱里严刑拷打?” 赵烁在侧听完事情的整个过程,“我没有意见,你们可随时抓人。” “她好歹是你的妾室,就因为你这样冷落她,她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姚宗安气不过抢白赵烁。 “姚宗安你成了我妹夫,就敢对我大不敬?你和左珩没一个好东西,沾上你们我妹妹和许宛都没好日子过!” 赵烁没想到李媛会背着他干出这种勾当,连他的亲妹妹都敢绑架。 良久,李媛的房门总算打开,许宛疾步迈进去。 只见李媛颐指气使地瞟了许宛一眼,“你大晚上找我何事?” 许宛规矩行礼,“王妃有任何不满皆可冲我来,请放过如宁公主和我妹妹。”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完全听不懂。”李媛心里痛快极了,可算见许宛低一次头。 “王妃,公主失踪是大事,真闹到宫里的话你也活不成,还得带累康王殿下。” 李媛矢口否认,反正参与者不止她一人,李为林和赵灵都会帮她兜底,她有什么可怕的? 何况他们也没想要赵燃的命,绑她两天就会把人放了。 赵灵就是想毁掉赵燃的清誉,见不得赵燃和姚宗安过得太幸福。 而李媛的目的只有许宛,她和李为林商量好,最后一步是拿许宛换赵燃。 让许宛主动赴死,再把一切都推到许纭身上,称是许纭为报复许宛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赵烁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开房门冲到李媛面前,反手就给了她一个大嘴巴,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动手打女人。 许宛懊恼地看向赵烁,又瞥了瞥身后的左珩与姚宗安,他们怎么就没把人看住? 一巴掌打下去是爽了,但李媛还能吐口吗? 她只会更恨,除非真对她动刑。 “赵燃要是少一根汗毛,我亲手宰了你!”赵烁厉声恐吓,“快说,快说出她们的下落!” 李媛没想到赵烁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自己,她真是没脸活了! “殿下宁愿相信外人也不相信我?他们有什么证据证明公主的失踪与我有关?”李媛放声大哭,誓不肯承认。 许宛卑微忍耐半天全部作废,“王妃,你在为谁隐瞒?若东窗事发,咸华公主或李为林会怎么做?你就是他们的替罪羊。” “你少吓唬我,我什么事都没有做!有本事你去找他们对质!”李媛仍在嘴硬。 宋绩在后方突然哈哈大笑,“原来王妃真认识李为林啊?还以为你们只是刚好同姓李呢!” 李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恰才忽略了这一点。 “你什么时候和李为林这么相熟了?那个李家和你们家还有联系?”赵烁紧跟着逼问。 “王妃,你们一家都会被你害死,”许宛走到李媛跟前,“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一切都还有救。” 李媛被眼前众人挨个忽悠,到底乱了心智,李为林和赵灵真的会找她背锅吗? 许宛抓住李媛的手臂,“你看我不顺眼,现在就打回来,我绝不还手,也不会让他们阻止。” 左珩全程一言不发,看到许宛的行径心里别提是什么滋味。 他悄然走到许宛身后,没有阻止也没有赞许。 李媛被他们都快弄疯了,挣开许宛的手,大声“啊”出来,“你们都是好人,就我一个是坏的!” 许宛掠过左珩,一把抓来赵烁,“你向她保证,只要公主安全回来,不追究王妃及王妃家人。” 赵烁愣怔片刻,“嗯嗯啊啊”地应声,“许姑娘说的是,本王就当一切都没发生。” 李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转头瞅向始终没言语的左珩,“你还看不出来吗?王爷喜欢她,对她唯命是从。” 第150回 傻人有傻福 - 奸佞妻 - 斐什 李媛一席话令场面愈加尴尬与混乱,众人皆佯装没有听到,唯独宋绩好似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他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珠子,先看看李媛和许宛,又瞅瞅左珩与赵烁,一时都分不清楚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是幸灾乐祸。 在宋绩跃跃欲试要发表言论前,总算让余嵘和胡瑞雪捂住嘴巴拖拽出去。 姚宗安见状也想溜,这都什么跟什么,明明是为赵燃而来,怎么还牵扯出这等旧闻。 许宛余光瞥到姚宗安的动态,倏地扬声呵斥:“姚宗安你给我站住,现在找到如宁下落最要紧!” 姚宗安大气都没敢喘,只默默走到边上,不知赵烁和左珩会如何收场。 “事关如宁,殿下当然紧张,莫说是我,换作别人他一样能这么做。”许宛苍白无力地解释,不管李媛会不会相信。 赵烁但凡长点脑子,就不会在这时候胡言乱语。 左珩揽过许宛,眸中露出一丝不明的笑意,“这个场合不太对,但好像非这么做不可了。” 说罢,左珩托起许宛的双颊,深深地吻住她的唇齿。 许宛只觉今晚所有人都疯了,左珩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她像是被左珩施了法术,浑身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傻傻地等待左珩结束这个长长的吻。 姚宗安傻了,李媛懵了,赵烁的心被伤成了筛子。 左珩放开许宛走到李媛身前,“你是王妃,看在康王的面子上,我们先礼后兵。” 李媛下意识往后躲避,“你,你要干什么?” “就算惊动万岁,如宁公主也是比你重要。说白了,严刑拷打之下,不怕你不说实话。” 左珩拿回主动权,简短的接触已让他摸清李媛的秉性,城府不深脑子也不灵光,之所以能做出这么荒唐的事只源于妒忌。 左珩叫进来余嵘等人,要把李媛押解回校事厂诏狱。 赵烁还在原地发愣,气得姚宗安在身后猛踹他一脚。 赵烁这才冲到李媛身前,拦住余嵘等厂卫,“诏狱那种地方进去就得蜕成皮,李氏纵然犯错也禁不住那些酷刑。” “王妃只要能受一遍刑罚,我们就相信她和如宁公主的失踪没有关系。” “不行,万一你们下手太重,她伤了残了可怎么办?” “哦?所以殿下不关心公主的死活了?”姚宗安厉声疑问,逼赵烁在赵燃和李媛之间二选一。 赵烁急得睃看被吓得不轻的李媛,“你还在犹豫什么?快说实话啊?我保你无样,我保你无样!” 李媛又哭又笑,“殿下,你还愿意对我好?”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侧妃,我就该照顾好你一生一世。”赵烁此言是真,他对李媛负有责任,他只是……不爱她。 “我只想让你关心我,眼睛里多瞧瞧我……” “够了,今晚不是你们秀恩爱的时候,快告诉我如宁在哪里!” 姚宗安忍不住呵斥,人命关天迫在眉睫,一面当众拥吻,一面当众表白! 闹了半天,受伤的只有他和如宁这对刚成亲一天的新人。 “如宁在李家别院的地窖里,和许纭关在一起。”李媛总算吐口,交代出她们的下落。 众人抬腿就走,前一瞬还拥挤的康王府,下一瞬已空荡无人。 李媛失落地倚靠在门前,难道真是她奢求得太多了吗? 须臾,赵烁垂头丧气地走回来,左珩等人没准他同行,让他守在府邸等待消息。 “殿下……”李媛泣不成声。 赵烁牵起她的手走回房间里,“我不是合格的相公,可我身不由己,只要如宁平安,我们还能照旧。” 李媛欲言又止,赵烁自嘲地苦笑,“你看到的都是真的,但别说出来,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事。” 李媛一手搭在他手臂上,“为什么会这样?” “你别想利用这点使坏,李为林也好,咸华也罢,你玩不过他们,不要蹚这趟浑水。” “妾错了。” “你猜皇上为什么喜欢我和小妹?”赵烁眼中泛起泪光,“我和小妹是‘傻子’,我们从不参与朝堂上的任何事。” 嫁入康王府这么久,李媛今晚才算真正认识赵烁这个人。 “殿下,你看看我,妾会好好爱你。” “何必勉强自己?爱不爱你心里最清楚,人生嘛,不光只有爱情,你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赵烁安抚好李媛,独自在庭院里等待消息,希望如宁能尽快脱险。 厂卫很快把李家别院给包围住,众人行动轻便,不多时都已翻入庭院内。 李为林正和咸华驸马把酒言欢,二人喝得酩酊大醉,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明天我就去如宁府上送信儿,让姚宗安去逼左珩把那个许宛交出来。”李为林向咸华驸马打包票。 咸华驸马一阵狂笑,“要是能帮殿下重创校事厂,我们以后就有数不完的好日子!” 姚宗安回眸凝视左珩,这和他们先前的猜测基本一致,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幕后黑手还是翼王赵烨。 左珩拨开姚宗安一脚踹开房门,众厂卫“哗啦”一下将二人包围住。 左珩抽刀上前直指李为林的喉咙,“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为林瞬间醒酒,“厂公大人有话好好说,这,这是干什么呀?” 咸华驸马悄咪咪地往桌子底下钻去,又被姚宗安跟拖死狗似的揪出来,“驸马爷躲什么躲?” 一庭院的扈从很快都被制服,宋绩拿过地窖钥匙第一个冲下去。 可还没等打开地窖大门,就听见如宁在里面大嚷大叫:“许纭你给我老实说,凭什么他们给你的饭里有那么多肉?” “我都出家了,给我肉,我也吃不了呀。”许纭哭哭啼啼冤枉至极。 “你和那些劫匪是不是认识?凭什么绑我不绑你?我去安蓝寺救你,怎么还把我劫了?” “我哪知道,我这不也帮你解绑了吗?” “这饭真难吃,姚宗安这个废物到现在也不来救我,一点都不着急和我入洞房!”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公主殿下,你和一个出家人说这些合适吗?” 宋绩窘然地打开地窖大门,姚宗安的脸都快红成红屁股,他在校事厂众兄弟们心里的形象算是彻底毁掉。 “姚宗安,你终于来啦!”如宁风一样奔向姚宗安,“我就知道你最厉害啦,快把绑架我的那些畜生都杀了!” 第151回 没人保背锅 - 奸佞妻 - 斐什 赵燃安全归来,按她的性子,定不会放过李为林和咸华驸马。 左珩给了他们一个折中选择,康王保下李媛,看在咸华的面子上留驸马一条性命,最终让李为林出来受死。 赵燃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总得给这些人一点教训,谁教李为林运气不好,看有没有皇亲国戚敢站出来替他讲话。 李为林起先不服,但左珩答应他,只要他一人伏法,就不会连累整个李家。 李为林看透这个局,他才是那个替罪羊,供出李媛和赵灵有何用,更不敢供出翼王让整个家族遭难。 他没为李家做过什么贡献,这些年没少让家人跟着操心,这次人赃俱获狡辩不了,只能认栽。 李为林含恨而死,为他的鲁莽付出代价。 赵烨不过利用他对校事厂的愤恨,在旁稍微煽风点火就促使他动手作恶。 李为林千不该万不该太贪心,绑架如宁在意料之外,是李媛带咸华主动找上门的。 要是这件事不牵扯到赵燃,或许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无法收场。 想当初他也是威风凛凛的宫卫军统领,保护着整个皇宫的安危,本该有个大好前程,偏偏一步错步步错。 李为林的死把李媛吓得够呛,两个李家又恢复成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他们本就不是一家人。 李媛再不敢兴风作浪,安静地待在府中做她的侧妃,赵烁说过只要她不作妖,他们就可共处下去。 这样的生活好似差了点什么,但母家富足,她本身衣食无忧,也是一种不错的人生。 这一次教训足够李媛长记性,她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赵燃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咸华公主府邸,见到赵灵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打的她直接摔倒在地上。 赵燃指着鼻子警告赵灵,要她以后夹紧尾巴做人,看好她的驸马,胆敢有下次,非把他们夫妻俩都送上西天不可。 赵灵不敢反驳一句,唯恐赵燃去天起帝跟前告状。 反而跪爬到赵燃脚下磕头认罪,希望赵燃能原宥他们夫妻。 到底是手足姐妹,赵燃不能一点情面都不留,这才没与赵灵过多计较。 这段插曲来得快去得也快,幸好没在丰都里传出异样的绯闻。 许纭在左珩宅邸休息几日,毅然决然地选择返回安蓝寺。 许宛将人送回寺庙中,见那个法号叫静音的姑娘已不在。 许宛早按约定把银子送到她家里,希望她能好好治病,多活些时日。 玄闵师太来迎许纭,这一次打算把许纭留在自己身边修行。 许纭激动万分,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 许宛又往寺庙里捐了一批香火,希望许纭能在这里安心修行。 “姐姐,你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许纭让许宛放心,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她还是认定出家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这一次是我连累了你。”许纭终究是因为许宛才遭绑架。 “你别自责,这都是命中定数,咱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嘛。” 许宛没再煽情,朝她和玄闵师太微微点首,“希望不久以后,我能获悉你的法号。” 师太慈祥地笑了笑,“会很快的,许施主放心吧。” 许宛再次迈出安蓝寺,这一次一身轻松,连续多日的疲劳让她整个人都绷得太紧。 她望向寺庙外的好景色,当即决定去往如宁府邸。 姚宗安与赵燃的新婚假期已结束,他前一天就回到校事厂办差。 赵燃坐在堂屋里发呆,听到许宛过来高兴得张牙舞爪跑出来。 许宛头次给她行大礼,“给如宁公主请安。” 赵燃“切”了声,一把捞起拿腔作势的许宛,“快跟我进来!” “你这两天恢复得怎么样?我自责死了,真不知该怎么面对姚宗安。” “你别装了,那件事又不怪你,你抢白姚宗安呢吧?听说他对你又喊又叫的。” 赵燃让人端上来珍藏的好茶,又摆满一桌子小食果子。 “要是没有左珩拦着,他都快把我撕了。”许宛学起姚宗安当时的模样,真快把人吓死。 赵燃用手肘戳戳许宛腰肢,“哎,你别生他的气,我们能在一起,你居头一功,他特感激你。” “到底是一家人喽,一口一个我们。” 许宛哪有责怪姚宗安,要是换成她失踪,左珩也得急成那个样子。 赵燃害羞地搂住许宛,二人坐到一张罗汉榻上,“我们俩尝试成功了。” “真的?”许宛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指,“怎么样,我这个老师有点用吧?” “别看左珩是个太监,花样还蛮多的嘛!”赵燃笑嘻嘻地赞叹,“你的日子也不算苦。” 许宛强装笑颜,本想蒙混过去,赵燃却不依不饶,“姚宗安这几天晚上没折磨死我,左珩呢,左珩是不是也这样?” 许宛懊恼地挠头,赵燃这是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事无巨细要与好姐妹分享吗? “当初妙英刚进宫的时候,你们俩也天天聊这些?” “我们俩哪敢议论皇帝,我这是出宫了才敢撒欢。”赵燃眉飞色舞地讲述,看得出满眼都是新婚的幸福感。 许宛犹豫半晌,轻咳两声,“你去过康王府没有?” “去了,跟李媛谈了谈,要她和我九哥好好过日子。”提到李媛赵燃耷拉下脸来,“你何苦让九哥保她,趁机把她除掉多好。” “她为何那样你心里清楚,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你和我九哥……算了,我也不是说左珩不好。这一次说到底是冲校事厂来的,还不是左珩得罪太多人的结果。” 赵燃到底捅破这层窗户纸,她和黄妙英一样,都希望许宛下半生能有个好的归宿。 “你居然能想到这一点,是姚宗安跟你说的?” “没有。”赵燃予以否认,实则就是听姚宗安所言。 不过姚宗安是替左珩打抱不平,这些年来校事厂所有骂名全让左珩一人背负。 真的太不公平,现在仇家找上门,还是针对左珩。 这一次捎带上姚宗安,他反而有点欣慰,至少他在帮左珩一起承担。 “算了,把你家好酒拿出来,咱们俩痛快喝一顿。”难得糊涂,许宛只想一醉方休。 赵燃立马差人去拿好酒,都是她出嫁时天起帝为她特意挑选的陈年佳酿。 第152回 醉酒后的她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难得同姚宗安一道下值,猜到许宛会在如宁府邸,本想顺道将人接回家,哪料看到的竟是许宛和赵燃喝得醉醺醺的场面。 姚宗安舍不得说赵燃的不是,逮住服侍的侍女假意斥责:“你们怎么没劝着点公主?” 侍女们皆是一副“驸马开什么玩笑,公主秉性您是第一天知道吗”的表情。 赵燃的刁蛮任性,丰都上下有谁不知? 当初姚宗安被指定为如宁驸马,姚家父母兄弟都替他捏把汗,担心儿子忍不住脾气,再遭陛下降罪。 赵燃也怕自己给公婆叔伯留下不好印象,与其见面时极力掩饰,两边都做足戏码。 还是姚宗安让她不必太当回事,少与姚家人见面便是。 对自己父母兄弟也是同样的说辞,道她毕竟是公主,没法要求她像常人的儿媳那般孝敬懂事,干脆就别抱幻想。 辛苦姚宗安自己两边跑,不然两厢一见面,姚家父母要给公主行大礼,公主又要给姚家父母还礼,双方都累得不轻。 赵燃在自己府邸,性子彻底撒欢,完全没了束缚。 姚宗安倒无所谓,他认识的赵燃不是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嘛? 其中一个侍女机灵,小声交代道:“是许姑娘执意要喝酒,咱们公主不过陪两杯。” 此言一出,姚宗安瞬间有个台阶下,转头责怪起左珩:“厂公大人,您家许姑娘太放肆了。” 左珩一双狐狸眼扫向姚宗安,“我乐意宠着。” 姚宗安抿唇忍笑,实在好奇许宛当初是怎么把左珩征服的? 都不敢相信,许宛是在什么情况下得知左珩是个假太监。 左珩走到许宛跟前,俯下身把人打横抱起,“回家。” 许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公主欠我两杯,等她喝完再走。” “左珩你把许宛给我放下,她今天就住我府上了!”赵燃四处找酒坛,一不小心竟把桌下酒坛踢碎。 慌得姚宗安赶紧上前拉住赵燃,“公主,咱们回卧房,我陪你喝个痛快。” 公主抚摸到姚宗安的脸,笑哈哈地说:“为啥又叫我公主,不是说好了在家里叫我娘子吗?” “有外人,有外人。”姚宗安脸红得比许宛和赵燃还严重。 许宛从左珩身上挣脱下来,掐腰斥道:“姚宗安你没良心,当初要不是我帮你赶走格彬,公主现在早嫁到离戎去了。” “是是是,许姑娘功不可没。” “那我怎么还能算是外人?我和左珩是外人吗?” 左珩捞回许宛,一臂把人环抱起来夹在臂弯下,“好啦,回家。” 赵燃不可置信地揉揉双眼,看着远走的左珩与许宛,“一个太监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劲儿?左珩是不是吃什么大力丸啦?” 姚宗安急忙把人拽回卧房,赵燃平时粗心大意惯了,喝醉酒后倒细心起来,要是被她发现左珩身上的秘密可不得了。 左珩把人送到马背上,习惯性地向后瞥望,以往苏春风准在旁守候,如今只剩他一人。 邓金言要左珩再从宫中选一个得力的,被左珩直接拒绝,不是谁都能代替苏春风。 余嵘和胡瑞雪紧跟出来,看着手里的空荡马车面面相觑。 厂公是要和许姑娘过二人世界,他们俩还是往远点站吧。 左珩放慢马速,自后环住许宛,两手牵起缰绳,让她整个人都倒在自己胸膛里。 “喝多少?头晕吗?难不难受?” 左珩唇齿在她耳后细细地吐着热气,许宛循声回眸,“公主家的珍藏真不错,我没想到这么上头。” “我不在身边少喝酒,醉了没法照顾你。”左珩轻声关切,“遇到坏人怎么办?” “公主府哪有什么坏人?” 身下壮马走路不稳,许宛随手去抓缰绳,却握到左珩的手背上。 左珩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指覆到自己掌心里,“外面坏人太多,防不胜防。” 许宛安心地靠在他怀中,“有你我怕什么?” 一段不算很长的路程,愣是让左珩走了快半个时辰。 左珩本意是想让许宛醒醒酒,哪承想公主府的佳酿酒劲儿太猛,她这会儿更头晕目眩。 好在和赵燃光顾谈天,没怎么吃东西,不然准得吐几次。 许宛摸到拔步床上的锦被,就把自己裹进去,“还是家里舒服。” 话落就迷迷糊糊睡去,左珩看着端来的温水和巾帕,无奈地笑了笑。 他小心翼翼地帮许宛擦拭完,又端来一碗温热的醒酒汤。 “宛宛,咱们喝完再睡,要不胃里该不舒服了。”左珩从未想过自己能说出这么温柔的话。 许宛闻声睁了睁眼眸,眼波慢慢流转,“我想沐浴。” “不差这一晚,我不嫌弃你,先喝汤。”左珩抱起许宛,逼她灌下整碗醒酒汤。 这汤喝完许宛全身愈加发热,“不舒服,我要洗,让青杏去备水。” 左珩拗不过许宛,只得叫来青杏。 青杏杵在原地揪自己的衣摆,“厂公,浴桶放哪屋啊?” 许宛平时都在西正房沐浴,可她现下是在东正房里。 左珩突然心跳加速,一本正经地吩咐道:“就放这里。” 青杏眨巴眨巴眼睛,“那您先出去吗?” 左珩腹诽,难怪许宛到现在没放这丫头出去历练,这脑子怎么还一根筋? “你预备好就行,其他的交给我。” 闻言,青杏小脸一红,一溜烟跑下去,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左珩郁闷地瞪她一眼。 青杏从怀里掏出一包香料塞给左珩,“厂公,姑娘她喜欢这个味道。” 说完,又一溜烟跑出去,还撞到门槛儿差点摔一跤。 待左珩撩开帐幔,只见许宛正闭着眼睛脱衣裳,“热。” 左珩犹豫再三才动手帮她,“别动,发钗钩住衣裳了。” 许宛听话地任由左珩摆弄,很快便与他赤诚相见。 她踉踉跄跄迈进浴桶里,长发慢慢漂浮到水面上。 左珩把那包香料撒进去,须臾,整个房内香气袭人。 许宛两臂折叠放在浴桶沿边,下巴自然地搭上去,“我怎么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左珩俯身凑到她眼前,“你‘重生’以后,我们第一次相见,不就是这个样子?” 许宛认真地点点下颏,“你当时真坏啊,带那么多厂卫进来看我洗澡,还拿那么长的刀吓唬我。” 左珩帮她把长发揩到耳后,“他们不敢看,只有我看了。” “嗯?”许宛蓦地挑起烟眉,“你该不会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吧?” 左珩忍不住亲吻她一口,含笑承认:“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 第153回 百般难诉夜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没有躲闪,而是热烈地回应左珩的吻。 水花溅湿左珩的衣衫和长靴,可他仍不想停下来。 许宛伸手扯开左珩的长发,随之把左珩整个人往浴桶里拖拽。 左珩犹豫地不肯下水,到底放开许宛的唇齿。 “你怕什么?” “你没醉?” “我也不知道。” “我怕我太自私。” “好吧,我不勉强。”许宛挪动身子避开左珩,“如宁给我喝的一定是催情酒。” 许宛给自己往回找补,旋即往脸上猛拍两捧水。 左珩盯盯地凝视许宛,呼吸越来越急促,“不要恨我,对不起。” 在许宛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左珩已褪下长靴,“扑腾”一声扎进浴桶里。 原本很大的浴桶瞬间变得拥挤起来,他抱住许宛,在她耳边呢喃:“那晚你还记得吗?” “是我初次撞见你‘犯病’的那晚吗?”许宛被左珩箍得喘不上来气,“你别这样用力。” “其实那晚我们已经逾矩了。”左珩道出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许宛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左珩一壁继续亲吻她一壁柔声道:“那晚我用了毕生所学。” “毕生所学是什么意思?”许宛倏地捂住左珩嘴巴,十分费解地质问他。 “因为我们都吃了五石散,我把看过的那些秘戏图……”左珩呜噜呜噜地言语,特希望许宛听不清楚。 “左珩!”许宛猜到那晚他们之间不简单,但没想到内容尺度这么大! 左珩早脱掉湿透了的衣衫,“所以你醒来以后才会那么难受,躺了三天还浑身酸痛。” “那你第二天还让我摸你有没有那个!” “吓唬你的,只是想试探你到底记得多少,想不到你一点记忆都没有。” “我要是记得住的话,你那时候是不是就要杀了我呀?” 左珩再度把人扣进怀里,让她背对着躺在自己身上,“‘犯病’彻底清醒后,我起过杀心,但哪里舍得,想着如果你记得,就赶紧把你送出丰都。” “之后的日子还装什么装?搞得像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许宛五指按住他结实的臂膀,触摸到他紧绷的肌肉。 后脊感受着他乱蹦的心跳,耳后传来他毫无章法的呼吸。 左珩带着她慢慢找寻那云雨之巅,不想让她像上一次那样糊里糊涂。 “怕你真的有孕,怕你再因我受牵连。” 左珩终究是失去最后一丝理智,那些束缚自己的枷锁在这一刻通通被打破。 水声四溅,热气缭绕,持续了很久很久…… 待左珩把筋疲力尽的许宛抱回床榻上时,才发现浴桶里的水已所剩无几,整个浴桶也快散架子。 左珩把她裹进被子里,找来巾帕擦干她的长发,“你还好吗?” “好像记起来了。”许宛脸蛋红扑扑的,“那种感觉是拥有过的。” 左珩垂眸缓笑,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就说你是纸老虎,嘴上厉害,动真格地就害羞。” “我才没有。”许宛极力否认。 “你那晚可比这次热情得多。”左珩勾唇坏笑,“我真不知道男女之事可以那么疯狂。” “你别说了,怎么,这次不好吗?我看你刚刚……” 左珩在床下打理好自己,重新回到被窝里,顺手扯开宽大的帐幔,拔步床里面霎时成为一方小空间。 “还撑得住吗?” “其实有点疼。” 闻言,左珩自责极了,“抱歉,我是不是不太行?” “我不知道,如宁说她一开始也是这样。”许宛仔细回忆和赵燃的对话。 “你瞎教如宁些什么,搞得姚宗安都快疯了。”左珩不禁吐槽,“这几天,他逮住我就乱说话。” “她来问我这个过来人的经验嘛,我只好瞎说喽。”许宛翻身枕到左珩躯腹上,横着身子仰望顶头上方的承尘。 左珩任由她枕着,尽量放缓呼吸,宽长的大手轻抚她的长发,“真想让时间凝固在这一刻。” “你为什么喜欢我?”许宛问出这个问题,自己都觉得可笑,太傻了。 “逆境求生吧,聪明又能干。” 许宛有些失望,“仅此而已?” 左珩扳住许宛双肩,把消瘦的她提溜到自己身侧,“你好看,像只小妖精,就是声音有点难听。” 许宛又被左珩羞红脸颊,“你连续叫几个时辰试试?当时觉得你好变态。” “让你受委屈了,那时只想让你惧怕我这个奸佞宦官。”左珩高挺的鼻子蹭蹭许宛的睫羽,“对不起。” “不过与你相处的时间久了,就发现你不是坏人,对王征那样的清廉大臣以礼待之,对樊昌那样的贪官绝不姑息。” 许宛说出自己的倾慕之感,坏与好哪能那么容易区分,绝对的好人和绝对的坏人也不常见。 左珩用指节按住许宛的唇,“礼义仁智信,温良恭俭让。这些不是我这个奸佞该有的,我们之间就不提这些了。” 许宛粲齿一笑,双臂环住左珩的脖颈,“那我说你也好看,在不确定你是假的之前,我一度以为自己真爱上太监了。” “让你刺伤我那次,是我故意袒露躯腹勾引你。” “你勾引我的次数还少吗?每次假意要和我行床笫之欢,不都是想看我出丑?” “是真想……”左珩厚着脸皮承认,“只是一直在克制而已。” 许宛咯咯地笑,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在他们自己都不自知的时候就已经发芽。 “长夜漫漫,我们要不要继续?” “我可能会撑不住。” “明天好好休息。”左珩说罢,将锦被蒙住二人的身子。 俄顷,锦被翻起红浪,被面上的两只鸳鸯仿佛游动起来。 帐内交锋久久不断,不知盘桓到几时才停歇下来。 经历这一晚,许宛当真在家中躺了两天。 要不是与赵燃约定好进宫探望黄妙英,许宛还得继续休养。 赵燃见她浑身僵硬,看起来没精打采,还以为她生病了,正好进宫召太医来瞧瞧。 许宛忙说不用,然刚一迈进黄妙英宫里,就见到一位太医笑哈哈地给黄妙英报喜。 “恭喜美人,贺喜美人,您这是喜脉。” 黄妙英讶然失声,赵燃和许宛也高兴得半晌讲不出话。 不知天起帝从哪里冒出来,完全没有太监进来通报,“黄美人有喜了是吧?” 第154回 来通风报信 - 奸佞妻 - 斐什 天起帝登基六载,后宫出生的皇子皇女少之又少,黄妙英进宫才几月,就怀了身孕,天起帝非常愉悦。 当即升黄妙英为和嫔,大赏黄妙英宫殿上下所有太监宫娥。 黄妙英携众人领旨谢恩,天起帝忙地教她好好养胎,孕育龙嗣是头等要事。 赵燃和许宛撞上这桩喜事,也被天起帝赏赐不少好东西。 “好不容易回趟宫,不先来瞧孤,倒跑到和嫔这里来?”天起帝戳戳赵燃额头,“都是人妇了,还这么不懂规矩。” “我不是怕皇兄在忙嘛,想在和嫔这里探探风向,再去给皇兄请安。” 赵燃替天起帝和黄妙英高兴,这个孩子对他们俩而言来得都太是时候。 黄妙英即刻从中调和,“陛下这是吃嫔妾的醋了。” “孤吃醋?”天起帝看赵燃满眼疼爱,“孤最烦的就是她,现下丢给姚宗安,别提有多轻松。” 天起帝陪她们闲聊一阵,“行了,孤先回宝相殿,知道在这耽误你们说体己话。” 天起帝还未走出去,内务监那边已开始往黄妙英宫中送赏赐。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陶麟,而今天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则是元执。 天起帝蓦地想起什么,望向避在角落降低自我存在感的许宛,“孤听说你管家有方,帮左珩把后宅料理得像模像样。” 许宛欠身回话:“都是厂公教得好,民女听话执行罢了。” “如宁在外少约束,你若陪在她身边需时时规劝。”天起帝上下打量许宛,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许宛垂首应是,不想让天起帝对她有过多的印象。 天起帝没再多问,径直离开黄妙英宫殿。 “老九不娶王妃,就是因为她?”天起帝漫步在御花园中,问向在侧服侍的元执。 这个消息也是元执捅给天起帝的,当时只觉是坊间传言,今日瞧见她又想起这个茬儿。 “前不久康王殿下和她私下见面,不知怎么双双掉进猎人设下的陷阱里,侧妃发了好大的脾气,还去砸了许宛的铺子。” 元执将自己得知的内容告诉天起帝,至于结果得让天起帝自行判断。 天起帝负手哂笑,“胡闹。” “奴婢也说呢,康王殿下不至于这么荒谬。”元执谨小慎微地赔笑。 天起帝今天心情好,没想往深了追究,“不过老九近来表现得不错,在大理寺很有长进。” 刚回到宝相殿不久,邓金言就带着一沓折子送进来,请天起帝批阅。 天起帝随口问道:“左珩呢?” “回万岁的话,厂公今儿在校事厂。”邓金言躬身回答。 此时元执忙忙叨叨从殿外跑进来,瞧见邓金言在此,立马欲言又止。 天起帝方让邓金言先退下,“什么事这么慌张?” 元执弯腰走到天起帝身旁,低声禀告:“万岁,左珩最近在查两个奇怪的人。” 天起帝将手中奏折放到御案上,“校事厂替孤盯着的人多得很。” “奴婢刚得到确切消息,他让番子去盯都督府里退下来的老人曹一石,和兵部退下来的老人欧阳贤。” 元执十分肯定,这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情报。 “这二人已不在朝堂,左珩为何盯着他们不放?万岁,这实在太可疑了。”元执继续诱导,想让天起帝认为左珩有私心。 天起帝面不改色,心里却“咯噔”一下,没想到当年的两条漏网小鱼竟被左珩扒出来。 “你还知道些什么?”天起帝淡然问道。 元执上来劲头,咬牙切齿说:“这两个老家伙貌似都与当年宋广将军的案子有关,左珩该不会是想替宋广翻案吧?他把宋广的那个堂弟留在校事厂居心叵测。” 天起帝抬眼睨了下元执,“你查得不错,帮孤继续盯下去。” 元执得到天起帝的赞赏信心大增,就猜到宋广一案是皇上的死穴,把左珩往这上面扣帽子绝对没错。 当晚左珩进宫当值,天起帝却没对他提起半个字。 左珩在没得到确凿证据前,也没打算向天起帝汇报。 天起帝了解他的秉性,没认为他这么做是对自己有所隐瞒。 但天起帝却在次日见了个人,还是单独召见,没有第三人在场。 这个人得到一条指令,要他以自己的名义杀掉曹一石和欧阳贤。 事情办成,他可加官晋爵;事情办砸,他就得自己扛下杀人的罪责。 这个人万没想到皇帝会把这种任务交到自己手里,但这是皇命,他不敢不为。 好在天起帝没给他时间限制,只说这两天尽快解决。 这给了他暗箱操作的空间,在时隔多久后再次踏进恩公的书房。 姚宗安没想到,自己才回到父母宅邸一晚,就遭遇故人来访。 “你可是稀客。”姚宗安关好门窗,不愿让旁人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汉白不得不来。”周汉白褪下黑色衣帽,“眼下的事已远在我的控制之内。” “宫卫军里待得不痛快?李为林还有旧党吗?”姚宗安替周汉白沏了盏热茶。 周汉白没心情喝茶,苦笑道:“我知指挥使和厂公交情颇深,所以校事厂近来秘密监视曹一石和欧阳贤,你是知道的吧?” 姚宗安心下一窒,他明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怎么能传到周汉白的耳朵里? “陛下找过我,让我把这二人除掉,我必须尽快动手。”周汉白道出来意。 姚宗安生出不祥之感,调查宋广一案明明是天起帝让校事厂做的,追查这么久好不容易得到一点线索,天起帝却又杀人灭口! 难不成真如于群雄所说,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天起帝? 若是这样的话,他为何还要让校事厂苦苦追查? “你可知道陛下为什么要他们死?” 周汉白摇摇头,“我不知,也不想知,但我能有今天全靠指挥使,所以今晚这一趟我得来。” 周汉白自从被安插进宫卫军里,明面上常与校事厂厂卫起摩擦。 现如今他已凭借自己的努力,在宫卫军里混得风生水起。 只要宫卫军不与校事厂为敌,周汉白便很少往姚宗安这里递情报。 整顿后的宫卫军较先前提升很多,再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明晚戌时后。” “好,我们绝不耽误你的事。”姚宗安知道没时间了,不管那二人能吐出来多少,他们必须提前行动。 周汉白起身郑重抱拳,“望指挥使保重。” 第155回 当年知情人 - 奸佞妻 - 斐什 送走周汉白,姚宗安一刻不敢停留,马上赶往左珩宅邸。 左珩没想到姚宗安再度鬼鬼祟祟上门,还以为是赵燃把他给赶出家门。 许宛正和左珩讲起前儿去宫中见黄妙英的场景,还说内务监真会看人下菜碟,送到黄妙英宫中的赏赐都是上等货。 黄妙英运气实在是好,自进宫以来顺风顺水,这么快怀上龙嗣,天起帝喜欢得不得了。 左珩还开玩笑,以后他得巴结和嫔这位贵人。 姚宗安见他二人聊得正浓,不管不顾地打断:“能不能严肃点,出大事了!” 姚宗安将周汉白送来的情报,如此这般复述一遍,“厂公,事情变得复杂了。” 闻言,左珩收起笑意,猜测天起帝这么做背后的意图。 “说不定真如于群雄所言。”姚宗安只能这么以为。 “这话就说这一次,以后永远别再说。”左珩清楚姚宗安大可不必把自己卷进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明晚吧,今晚过去恐打草惊蛇。”左珩想了想,“这件事不能让宋绩参与。” “事关他哥,怕要意气用事,对陛下更得有偏见,他这个人还不会掩饰情绪。”姚宗安想起宋绩那个傻小子就犯愁。 “你、我,外加余嵘和胡瑞雪,就我们四人过去。”左珩立刻制定计划,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姚宗安又如幽灵般“飘”出宅邸,许宛才开口道:“你心里已有答案了吧?” “我可能又得去岩疆了。”左珩预感到谜团还得在岩疆解开,也庆幸早一步把于群雄送出丰都这个是非之地。 “这回能不能带上我?” “你在丰都和如宁在一起解闷儿不好吗?” “我有种直觉,你这一次去岩疆恐要滞留好久。”许宛拉拉左珩的手,“你不在我身边,我人置身何处都一样有危险。” 左珩恋恋不舍地望着她,“等我把明晚这件事解决好再议。” 过去前两天的兴奋劲儿,恢复理智的左珩非常后悔,美妙的体验背后是危机四伏。 他在一步步靠近危险,许宛又该怎么办,他真能一直护住她吗? 许宛又想起进宫的事,将天起帝问她的话告知给左珩。 左珩琢磨这两句平常的话语,总觉得天起帝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 “应该是谁在陛下面前提及过你,你以后少进宫为好。” “我记住了。” 许宛心事重重,也不知在为左珩担心什么,可能越在乎越会如此。 次日晚夕,左珩调走余嵘和胡瑞雪。 许宛在窗后遥望,不知今晚会是个怎样凶险的夜。 许鹃默然走到她身后,“厂公大人常常外出夜行,你今儿怎么这样担心?” “他最近……身体不大好。”许宛回身叹口气,调转话锋问道:“你最近和袁媳妇儿她们学得怎么样?” “我没读过书,学什么都吃力。好在她们不嫌弃我,听闻都是你先前定下的规矩。” 姐妹二人坐到罗汉榻两端,许宛淡淡一笑:“都是大家捧我罢了。” “你的事迹,她们没少提起,刚来宅邸时真是不容易。”许鹃笑着往口中塞一颗蜜饯。 其实那些事才过去一年,却仿佛已过去很久,让许宛都觉得记忆模糊。 “鹃姐,你瞧彤珠,如今把香料铺管理得井井有条,你也一定可以。” “这话说的,像是你马上要撒手不管了呢?这个家上上下下还不是都靠你。” 许鹃感觉许宛仿佛在交代后事,好似明儿就要远走高飞,准是最近太累所致。 许鹃虽不知许宛在外到底发生过什么,但许宛前些日子老在外奔走,她都看在眼里。 许宛缓缓起身,端起榻几上的那盘蜜饯,“鹃姐,咱们去看看伍嫂的小孩吧。” 许鹃忙地起身跟随,“怎么,想要小孩了?熊妈妈她们还叨咕,想让你收养两个呢。” 许宛对孩子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烦,但若真养育的话,还得是左珩亲生的。 像左梵山这样收养左珩,在他的角度来看,左珩未必是个好儿子,只是他是真的很爱左珩。 左珩一行人先是潜入曹一石家中,将上了岁数的老家伙迷晕背出来。 又潜入欧阳贤的家中,以同样的手法把他也带出来,辗转到一处隐秘山洞里。 两个老家伙多年未曾联络,除了在公开场合见过,私下里从来没见过一次。 二人看到对方的那一刹那,就知道自己被绑是什么原因,当年的事到底带不进棺材里。 左珩没让其他三人摘下面巾,唯独他自己露出真容。 当二人看到是左珩绑了自己后,愈加惊恐,万没想到最后竟栽在校事厂手里。 “识相的就把当年的事都说出来。” 左珩派人跟踪他们多日,发现这两人有个共同的特点,非常圆滑且怕担责任。 监视数日没抓到任何把柄,是两条老泥鳅。 曹一石和欧阳贤装作互相不认识对方,企图蒙混过关。 左珩一拳头砸在欧阳贤胸口,“校事厂的手段,你们难道没听说过?” 欧阳贤受了这一拳,立马呼吸困难,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厂公大人饶命,小人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姚宗安索性上前,又对欧阳贤一顿拳打脚踢,“宋广一案,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欧阳贤望向另一端瑟瑟发抖的曹一石,“我真不知道呀。” “你猜是谁让校事厂调查当年隐情?校事厂听命于谁?”左珩扯过曹一石的头发,“你们俩一把年纪,真想不明不白地死去?” “不可能的,你们绝不是圣人所派,圣人只希望我们永远闭嘴。”曹一石没头没脑道出这么一句。 就在僵持之际,周汉白闻讯赶来,“我就是圣人所派。” 他持刀走到欧阳贤面前,“圣人确实想让你们永远闭嘴。” 说罢,就将长刀刺穿欧阳贤的身躯,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一条人命。 曹一石见状吓得差点尿裤子,“求大人饶我一命,求大人放过我吧。” “说!”左珩厉声质问,“快说!” “当年对抗乌胡最危难的关头,兵部和都督府内部发生一起特大贪污案。原本该给宋广将军的百万军粮和军饷被层层盘剥所剩无几……” 第156回 算以恶制恶 - 奸佞妻 - 斐什 当年,万光老皇帝得知这一情况后,恐打击前线将士们的士气,秘密压制下来。 命欧阳贤的上司,在暗中调查贪污案始末;又命曹一石的上司,从大渊各地紧急调粮调钱。 这两条本不相干的线,竟又交叉到一起。 暗箱操作一通,贪污案没调查出所以然,支援岩疆的钱粮也迟迟得不到落实。 万光老皇帝被气得直接犯病晕厥,之后不久,他们的上司就接到命令,押运钱粮送往岩疆。 在丰都临行前做过仔细检查,物资都完好无损。 尽管他们都怀疑过,短时间内这么多物资是如何凑出来的。 但还是顺从上路,蒙混完这份差事就行。 至于岩疆能不能打胜仗,老皇帝还有几日活头,皆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哪料才走出丰都没多久,就发现了猫腻,好好的粮食棉被等东西,竟变成一车车的石头。 众人瞬间傻眼,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调包? 可时间紧任务重,他们想返回丰都已来不及了,因为在出行前向朝廷下过保证书。 他们停在半路仔细回想,最终才想明白这是万光帝给下的套,惩罚之前办事不力,没揪出贪污案背后的元凶,亦没从外埠各地调来军需物资。 他们不是有意不作为,而是不敢得罪未来的新皇,默认继位的六皇子赵烨。 赵烨早就想放弃岩疆那片苦寒之地,想趁此机会喂饱拥立他的各级大臣,以成为他走向帝王的中流砥柱。 从外埠调集军需物资也不是完全办不到,关口是被赵烨暗中阻拦,找各种借口搪塞丰都朝廷,实则都捏在自己手里。 想让万光老皇帝任命自己去打乌胡,这样再施展他的个人能力,拿出这些粮草。 至于岩疆最后结果如何,赵烨完全没有考虑过,就更别提宋广率领的数万边军将士的死活。 就在这个胶着之际,有人“从天而降”,给他们指点迷津,让他们火速赶往岩疆依计策进行。 欧阳贤和曹一石不知那到底是个什么计策,只是这批子虚乌有的钱粮顺利送达岩疆,最后全被乌胡截获。 后面的事大家便都知晓,岩疆失守,被乌胡人烧杀抢掠死伤无数。 欧阳贤的上司死在岩疆,曹一石的上司侥幸回到丰都,把这段历程整理好交给朝廷。 也就是从曹一石上司口中,第一次提出宋广通敌叛国,将所有罪名嫁祸到宋广头上。 待天起帝继位后,关于这件事的知情人逐一死去,要么自杀,要么病逝,至少从官家往外放出的消息都是正常死亡。 只有欧阳贤和曹一石这种小人物,对当年的事略有了解,却没有太深知地活了下来。 曹一石磕磕巴巴道出所有,“从天而降”为他们出主意的那个人,不言而喻就是当今圣上。 “陛下还是不放心。”曹一石指了指周汉白,“陛下要你来灭口,你却告诉了他们。” 这一段积压在内心的往事倾诉完后,曹一石也知自己的命运跟欧阳贤一样,根本逃不掉。 “校事厂与陛下一条心,你左珩的心又偏向哪里?你是想替宋广翻案,还是说你是翼王安插在陛下身边的眼线?” 姚宗安急忙上前抽曹一石一巴掌,“少污蔑厂公!” “陛下不会派人来调查自己。”曹一石跪趴在地上,“本以为百废待兴的大渊正在逐渐变好,万没想到它还如曾经那样腐朽。” 周汉白看了眼姚宗安,见他微微点头,便再次出刀将曹一石利落除掉。 “厂公,指挥使,今晚所听我全当不知道。”周汉白向二人做出保证,“我是校事厂走出来的,不会忘记两位大人的提携。” 姚宗安望向左珩,左珩缓缓说道:“让余嵘和胡瑞雪帮你把这两具尸体分别送回各家,细节会逐一向你讲明。” 校事厂这方面经验老到,一般都能蒙混过去。 要他们死是天起帝的意思,所以他们二人的死多半会没有下文。 三人行动迅速,很快带着两具尸体离开山洞。 “周汉白为人你大可放心。”姚宗安替周汉白打包票,“我和他,就像当初的你和我。” “他来通知我们已犯大忌,若被天起帝知道一样难逃一死。”左珩不担心周汉白,只是在反复咀嚼曹一石的讲述。 “你还打算追查下去?”姚宗安想劝他放手,“你已做到掌印太监之位,又得许宛这样一个知心人……” “过段时间我找机会去岩疆,丰都这边就交给你了。”左珩打断姚宗安,有些事他必须做下去。 姚宗安深深叹一口气,“若追查到最后,幕后真凶就是今上,你又该怎么办?” “宋家或许翻不了案。”姚宗安继续苦口婆心,“我们要对付的从来都不是今上,而是翼王!” 姚宗安所言没有错,因为他们一直认为宋广一案的幕后黑手是赵烨。 这么久以来,都在为击倒赵烨及其党羽而努力。 秉承的就是替天起帝查明宋广一案的真相,除掉赵烨及其党羽,换大渊朝从此太平无忧。 “陛下不会派人调查自己。”左珩重复曹一石的话,这里面一定还有其他玄机。 二人将山洞里的痕迹处理干净,也各自回到家中。 左珩躺回到床上时,许宛迷迷糊糊醒来,“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 “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我想回来陪你一会。”左珩安静地躺在许宛身旁,“吵到你了?快睡吧。” 许宛伸手搂住他的胸膛,须臾,又睡了过去。 左珩轻抚许宛手腕,只有在她身边才感觉到踏实。 姚宗安在山洞前说过的话萦绕耳畔,你已做到太监之首,又得到许宛这样的知心人,不如放弃当初那些执拗? 左珩一夜无眠,貌似才在许宛身边躺一会儿,就又爬起来去当值。 许宛醒来时都有点恍惚,昨晚左珩到底回来过没有?该不会是她在做梦吧? 左珩才迈进宫内,就见到邓金言匆匆忙忙跑过来,“厂公,出事了。” 左珩还以为昨晚发生的事,这么快就传回宫中,淡定笑道:“你可不是毛毛躁躁的人。” “元执死了,在‘燕回楼’门口发现的尸体。” 第157回 偶然上了位 - 奸佞妻 - 斐什 元执是被周汉白所杀,昨晚放回曹一石尸体时,发现他和派去的几个眼线在外盯梢。 余嵘和胡瑞雪警觉出击,将那几个眼线逮住杀掉,元执则落到周汉白手里。 原本元执可留下一条性命,偏他一眼就认出周汉白,还说周汉白勾结左珩,杀了曹一石灭口。 周汉白哪能留元执这么个祸害,当即送元执上西天。 他连夜回皇宫复命,道元执偷窥他杀人,还大声喧嚷,唯恐天下不知。 他在情急之下才把元执杀之,杜绝后患。 天起帝不在乎元执这条命,曹一石和欧阳贤能顺利死去,周汉白的任务就算完成。 天起帝对周汉白的执行力很满意,让他先退下静候佳音。 待左珩来御前见天起帝时,他只愤愤道:“元执一个太监还逛青楼,听说还赊了不少银子,真是死有余辜。” 左珩没有接茬儿,只躬身垂首等待天起帝的安排。 “这件事就别让丰天府查了,校事厂去处理一下后事。” 元执和左珩之间的矛盾,天起帝怎么可能不知晓? 让左珩去处理这件事,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不想让这件事水落石出。 “奴婢遵命。”左珩一脸疲惫地回答。 天起帝瞧他脸色难看,从龙椅上走下来,负手问道:“你精神状态怎么这么差?最近累着了?” 左珩欲言又止半晌,“万岁,奴婢跟踪的两个人,昨晚也离奇死亡。” 左珩随即把曹一石和欧阳贤的死娓娓道出,掩去于群雄的部分,只说追查卷宗时摸出这两条漏网之鱼。 本想监视他们些时日,看看能不能获悉新的线索,没想到今天天一亮就听校事厂番子回禀,他们二人在昨晚遇害。 左珩说得条条是道,“万岁,他们已死,线索又断了。” 天起帝安抚起左珩,让他无须气馁,那两个老家伙无关紧要,追查宋广妻女和幸存部下的下落才最重要。 “那他们的死……” “这件事校事厂不便插手,免得引起注意,让外人知道你们帮孤查陈年旧案,反而弄巧成拙。” 天起帝给出明显指令,左珩巧妙脱身,只是越来越迷惑,天起帝究竟在掩饰什么? “元执已死,司礼监又腾出空位,你觉得可以把谁提上来?” 照比司礼监的重要差事,元执更擅长伺候人,天起帝用他非常顺手。 而像左珩、邓金言这种有本事的太监,天起帝更愿意让他们帮自己做事。 左珩沉吟一阵,躬身回话:“万岁,您觉得陶麟如何?” 天起帝对陶麟有点印象,算左梵山的“关门弟子”,在宫中众太监里升得特别快。 “你不是一直瞧不上他吗?”天起帝听闻左珩总罚陶麟做苦差,怨他夺走左梵山的父爱。 “奴婢与他有私仇,但不妨碍他是个好奴才。” 左珩有自己的考量,是时候把陶麟推上位,好让他彻底沦为赵烨的走狗。 “也好,先让邓金言带带他,若是不行再撤了也不迟。” 天起帝接受左珩的提议,总得找与左珩不对付的人上来才好。 不然司礼监里左珩一家独大,谁还能约束得了他? 左珩主动供出陶麟,恰好符合天起帝的心思。 陶麟上位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赵烨的耳朵里。 雷明刚向他汇报完这月鱼塘的进账,对他而言没几个钱,但他就是好奇许宛是怎么经营的。 海冰将雷明赶下去,道:“王爷,元执已死,陶麟上了位,咱们是不是得……” “让他来见我。”赵烨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最近人员损失太多,左珩打击得又狠又准。” “所以才更该用好陶麟这颗棋子,宫内风吹草动都别再错过。” “一个一个真没用!”赵烨气得摔碎手中茶盏。 海冰慌得不敢动弹,“王爷,咱们最近安生些,缓缓再说吧。” 赵烨蓦地起身,径自往府外走去。 海冰立马紧随其后,“王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去咸华府邸。”赵烨咬牙切齿地说,心里有一口恶气没出来,他憋得实在难受。 那对夫妻就成了他的发泄桶,痛骂咸华,鞭打驸马在所难免。 如宁今日来左珩宅邸闲坐,和许宛商量该给黄妙英的孩子送点什么礼物。 “孩子得明年才出生,你至于这么着急吗?”许宛拿来几款最新的香料送给赵燃。 “我这不是想提前准备吗?”赵燃闻了闻香料味道,“格彬又往丰都送货啦?” “什么格彬?是离戎商队,人家叫达布。”许宛认真解释,“我这是正规营生,可挣钱了。” 赵燃撇撇嘴,自傲道:“那也没有皇兄每年给我的封赏多,我比九哥还多呢!” “姚宗安娶了你真是太幸运啦!”许宛没奈何地恭维,“求公主殿下赏个脸,叫一桌凤凰台的酒菜回来吃吧?” 赵燃大手一挥,差贴身侍从这就去办。 许宛没来得及阻拦,侍从已经一溜烟跑出宅邸。 “都不知道姚宗安他们今晚回不回来,就咱们两个太奢侈了吧?” “校事厂怎么天天都那么忙,我这新婚跟守活寡似的,你这一年多是怎么熬的?” “卑职怎么让公主殿下守活寡啦?”姚宗安含笑走进来,“公主真能冤枉人。” 赵燃撇开手中香料,直接跑过去抱住姚宗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呀?” 姚宗安不好意思地扒开赵燃手臂,“丰都那些贵女你一概瞧不上,除了和嫔就剩许姑娘能入你的眼。” “她们都太做作。”赵燃拉住姚宗安的手坐回来,“许宛多好呀。” 许宛白她一眼,抬眸笑问:“我家大人呢?” “大人还在宫里,估摸晚点能回来。” 姚宗安没和许宛说实话,因为左珩是被宋绩绊住了脚。 那傻小子得知曹一石和欧阳贤横死,就怀疑这件事准与校事厂有关。 先是逮住姚宗安可劲儿问,在他这没问出什么,转头就去找左珩。 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耍浑的招数都用上了,左珩也一字都不跟他透露。 宋绩气得开始激将左珩,非说他被于群雄言中,根本就不想帮宋广翻案。 姚宗安离开校事厂时,还听到宋绩扯着脖子和左珩叫板。 姚宗安悄悄帮他们把后室屋门关严便开溜大吉,不然也得被宋绩拦住去路反复盘问。 第158回 犯起死脑筋 - 奸佞妻 - 斐什 宋绩连续两天没来校事厂点卯,派人到他家中探望,留守老仆也不说清楚自家小爷的去向。 姚宗安没想到宋绩气性这么大,真跟左珩耍起脾气。 左珩宁愿让宋绩对自己有误解,也不能让他对天起帝失去信心,否则宋绩连半点希望都看不到了。 许鹃陪同许宛来露凝香里转转,天气炎热,许宛便带她去前面那条街市上吃冰酪。 刚一来到小铺前,就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胡瑞雪立马要唤人,许宛赶忙制止,而是让店家多上来几份冰酪。 胡瑞雪和余嵘在隔壁桌上一边吃,一边瞅宋绩落拓的德性,都想过来踹他两脚,意志这样消沉实在不像话。 许宛把一碗冰酪推到宋绩眼前,“这是喝了多少酒,我离得这么远都能闻到味。” 宋绩迷迷瞪瞪抬起头,“那天夜里,厂公是不是没跟你睡在一起?” 许鹃闻言,脸色瞬间绯红,端着冰酪就去找胡瑞雪他们。 “我一月能见到大人的时间,不及你一半多。”许宛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能怀疑大人呢?” 宋绩闷头吃那碗冰酪,去岁夏天他们俩貌似也在这里吃过,那时候他异常坚定地维护左珩,还老担心许宛会对左珩有二心。 “我不怀疑大人,但那条线索就大人、指挥使和我三人知晓。”宋绩豆大的眼泪砸进冰酪里,“他们俩一定有事瞒着我!” “瞒着你就瞒着你呗,他们俩又不会害你。”许宛看到宋绩,不知怎么眼前却浮现出左珩的脸。 四五年前的左珩也就像宋绩现在这么大年纪,那时候左梵山不断打压他,让他放弃为萧家申冤,他是不是也像宋绩这样绝望? 宋绩蓦地坐到许宛跟前,哀求道:“厂公有什么秘密一定会告诉你,许姑娘我求求你,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吧?” “他不与我讲公事。”许宛身子向后挪了挪,“这么多年你都等了,别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宋绩突然上手抓住许宛双肩,咧着大嘴哭道:“没戏了,都断了,他们敷衍我,宋家没救了!我都不敢去死,到了下面怎么和列祖列宗交代?” 余嵘和胡瑞雪一径起身拉开宋绩,余嵘端起手边的一碗清水扬到宋绩脸上,“宋绩,你给我清醒一点。” 许宛没有怪他,而是拿出帕子帮宋绩擦干净脸上的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余嵘和胡瑞雪互相看着对方,幸亏没让宋绩知道真相,不然以他这个性子,都得闯宝相殿逼问天起帝。 他们都同情宋绩,宋广含冤而亡,宋家百余口受牵连丧命,他作为幸存者背负的太多。 许宛把宋绩带回宅邸,吩咐厨房给他做了顿丰盛菜肴,让余嵘他们陪他好好吃顿饭。 听胡瑞雪说,去宋绩家里时,除了两个没牙的老头,家里没半点活气儿。 庭院在外面看倒是很大,但前后都被分割出去,不是被官家征用,就是拿出去抵债。 剩余那几间房,装满陈年旧物,宋绩睡在一间逼仄的偏房内。 因是罪臣之家,家里连祠堂都不敢供奉。 当年的钟鸣鼎食之家,如今已破败到这步田地。 宋绩平常没什么花销,一套粗布麻衣能穿好几年,所有月俸都给了家中那俩老仆。 他们是祖父那辈就待在宋家的老人,宋绩把他们当成唯一的亲人。 等了半天,左珩还绊在宫里回不来,而是姚宗安匆匆赶到。 隔着屏风看到花厅里的宋绩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姚宗安就想踹门进去揍这傻小子一顿。 许宛将姚宗安拦下,拉到一旁低声道:“犯轴呢,谁劝都没用。” “那怎么办,就让他一直这么消沉下去?被贼人知道了,搞不好要被利用。”姚宗安忧心忡忡,“干脆告诉他实情算了。” “你觉得这时候能说吗?再牵连周汉白怎么办?真跑到宝相殿质问陛下怎么办?” “就是欠打,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轴呢。” 许宛轻嗤冷笑,“你们几个都这个德性,谁也别笑话谁,臭味相投才聚到一起。” 姚宗安低声狡辩,“我才没有。” “不知谁那时候宁死不娶如宁。”许宛抱臂抢白。 姚宗安瞬间没了脾气,“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他有什么爱好?喝酒也算一项。”许宛感觉得让他转移点注意力。 “你看他呲个大牙憨笑,不是又喝多了吗?酒量不及我和厂公一半。”姚宗安往花厅里瞄一眼,哭笑不得道。 “你带他去赌坊试试手气?或者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赌坊那种地方不能去,我们都在官家当差,还能没有这点觉悟?”姚宗安思忖半刻,“他脑子没开窍,哪能明白男女之情。” 许宛忽然瞥见角落里的许鹃,“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快速来到许鹃跟前,“鹃姐,交给你个任务,进去劝劝那个宋绩,让他别太难过了。” 许鹃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行,好妹妹,宋大当头太吓人,跟要吃人似的。” 许鹃对宋绩有点好感,可在冰酪铺子里那一幕把她吓够呛,这男人情绪不大稳定,以后有可能动手打媳妇儿吧? 正值此时,左珩自外面赶回来,恰听到许宛和许鹃所言,很坚决地让许鹃退下去。 “你胡闹什么?”左珩戳了下许宛的额头,“拉你姐姐下水。” “她之前说过,挺仰慕宋绩的。”许宛打开左珩手指,“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左珩踟蹰良久,到底推开花厅的门,余嵘和胡瑞雪见到左珩回来,总算喘上来一口大气。 二人立地给左珩让地方,速速退出来,却见姚宗安在外趴门缝偷听。 余嵘和胡瑞雪算是看透,无论是左珩还是姚宗安,外表高冷难以靠近的形象皆是装的,他们私下里都挺有人情味。 “别纠结了,过段时间我带你去岩疆,等到了岩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左珩自行倒一杯酒,仰头饮尽。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宋绩吐字不清地追问,“大人,我可以为你去死。” 左珩抬臂抚了抚宋绩的脑袋,“死什么死,你得活到给宋广将军翻案的那一天。” 第159回 又挑拨离间 - 奸佞妻 - 斐什 宋绩总算打开心结,姚宗安等人的心也跟着放下来。 左珩又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周汉白被提升为宫卫统领,从此掌管宫卫军。 左珩和姚宗安都明白,这意味着天起帝要重用周汉白,宫卫军已牢牢地抓在天起帝自己手中,下一步就是整个禁军。 天起帝继位六年来,总算稳住朝纲,经济复苏人才辈出,掌握住所有军权,他才是大渊的实际统治者。 前些年的忍辱负重,都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至少在王征、顾深法等重臣的眼中,天起帝是位励志的好皇帝。 “明天咸华生辰,你被邀请了没有?”送走宋绩等人,左珩回到东正房里支支吾吾问道。 许宛坐在铜镜前拆头发,“请了,明儿我和如宁一起去。” 其实许宛并不想去,她从没觉得自己在丰都有什么地位可言。 不过是左珩的名头和赵燃的身份加持,才能让她出现在咸华公主的邀请名单里。 “有件事我得提前告诉你。”左珩来至她身后,自然而然地帮她打理起长发。 许宛望向铜镜里的左珩,不禁笑道:“刚才见你劝宋绩都没这么紧张,到底是什么事呀?” 左珩拿起篦子替许宛篦头,“和嫔的孩子没保住。” 闻言,许宛瞬间从绣墩上站起来,“什么?” 左珩自身后按住她的肩头,“坐下来,我慢慢和你说。” 黄妙英昨天后半夜开始小腹剧痛,即刻召见太医去诊治,可惜为时已晚。 左珩早晨赶过去时,黄妙英早流血不止,险些丢掉一条命。 “是谁干的?”许宛痛恨至极,“她的贴身宫娥和太监不都是你派过去的吗?” “你怀疑我从中动了手脚?” “我怀疑你做什么?”许宛转过头,“有人想嫁祸给你,让黄妙英跟你跟我反目成仇。” 左珩拖来一把椅子坐到许宛身侧,“目前尚未发现有人陷害的证据,太医院那边给出的答案是黄妙英身子太虚所致。” “不可能!”许宛当场否认,“她比我和如宁都壮实,才不是娇滴滴的小姐,从未听说她有弱疾。” “我已让邓金言去调查,但不会马上出结果。”这件事关系龙嗣,左珩也不敢有半点马虎。 “是陶麟所为吧?他作孽太多,迟早要下阿毗地狱。” “我在去岩疆前,会和他摊牌一切。” 许宛抓住左珩的手,“这件事如宁还不知道?你怕明天在咸华府邸,有人故意拿这件事刺激如宁和我?” 左珩阖了阖眼睑,将许宛的手指放到他唇边亲了下,“我会查清楚的,你明天要稳住如宁别闹事。” 许宛深感疲惫,丰都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没完没了的阴谋诡计,一个接一个的陷害暗算,还是许纭参透得早,选择远离世俗一心向佛。 许宛次日一大早就把赵燃和姚宗安堵到被窝里,姚宗安骂骂咧咧地去往校事厂,直说许宛和赵燃才是一对眷侣。 赵燃眯着眼睛梳洗装扮,许宛在侧酝酿半天才将实情一一转述。 赵燃果然急得跳墙,说什么都要马上进宫,“不行,妙英现在最需要咱们,咱们得过去安慰安慰她。” “左珩的意思先不让咱们进宫。”许宛得让赵燃明白其中的利弊。 “凭什么不让咱们去?” “避嫌,咱们之前去过好几次,担心有人拿这个栽赃。” “我们凭什么要害妙英?”赵燃十分不解,“皇兄有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 许宛指了指她自己,“我有嫌疑,我嫁给太监不能生育,妒忌黄妙英这个好友。服侍妙英的太监宫娥,都是左珩给挑选的。” 赵燃还是不解,“你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龙嗣啊!” 许宛无奈苦笑,赵燃怎么还不明白,是有人想陷害她或者左珩。 好说歹说才让赵燃沉住气,二人坐在去往咸华府邸的马车上,一直默然不语。 待马车抵达咸华府邸门口,赵燃才勉强笑出来:“我自然信你和左珩,咱们是过命的交情。希望快点查清楚,妙英受苦了。” “里面那些人不知有多少想离间咱们,看咱们的笑话。你今儿不能动怒,相反要气死她们。” “我又不傻,知道该怎么做。” 赵燃牵起许宛走下马车,又恢复成以往那飞扬跋扈的模样。 打赵燃踏进咸华府邸,她就成为整场宴席的焦点,而过生辰的赵灵则成为陪衬。 赵灵原本不想搞这场宴席,一是婚后生活不愉悦,不想让外人过多窥探;二是不想请赵燃参加,自己才被她打完没两天。 但赵烨逼她必须办,想让她借此拉拢几位世家太太,好方便他以后行事。 赵灵上了赵烨的贼船,不得不听从赵烨安排,不然不仅赵烨会辱骂她,连她那驸马都敢对她拳打脚踢。 赵灵堂堂公主却要忍受这种待遇,若她不从,驸马就要把他们俩当初如何勾搭在一起的经过公之于众。 赵燃被一众太太贵女簇拥着饮酒作乐,许宛悄然退出来到庭院里透透气。 李媛恰从净房走出来,看到许宛主动上前笑道:“许姑娘。” 许宛规矩地福了福,“给王妃请安。” “和嫔的事,殿下今早听说了。”李媛深表同情,“如宁公主还不知道吧?瞧她今儿挺开心的。” 许宛抿唇苦笑,没有正面回答李媛。 “哟,这不是李妃嘛。” 一个衣着华丽的明艳女子,款款走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美丽的女子。 “见过翼王妃。”李媛躬身行礼,又向那二人微微颔首。 许宛当下便知,这是翼王的正室和两个侧妃。 她去翼王府那几次,从未与她们打过照面。 赵燃和姚宗安成亲那次,也没留意到她们,今天却在此碰见。 许宛赶紧给这三人行礼请安,旋即就想溜走,却被翼王妃阻拦下来,“许姑娘这么着急离开做什么?” “不想耽误王妃们谈天。” “你是搅和完康王府,又搅和如宁公主府,现如今又搅和到宫里去了,有没有人说你是扫把星啊?” 翼王妃显然知道很多事,她和赵烁之间的事,赵燃被绑架的事,还有黄妙英小产的事。 “我这个扫把星,离王妃们远一点才好。”许宛不卑不亢,知道她们是故意冲自己而来。 第160回 抢生辰风光 - 奸佞妻 - 斐什 “妹妹你也是好性儿,还能与她心平气和地说话。”翼王妃揪住李媛,怪里怪气道。 李媛面上一下子挂不住,竭力掩饰道:“王妃这是哪里的话,我与许姑娘毫无恩怨。” “康王殿下真是调教有方,妹妹你受委屈了。”翼王妃接着挑唆。 李媛经历上次的事,心态大为转变,若说她心里没半点不适,那是自欺欺人。 不过站在自身角度上思忖,她和许宛没什么利害冲突,症结在康王自己身上。 况许宛背后是左珩和赵燃两股势力,李家得罪不起,李为林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 李媛有意无意瞥了许宛一眼,许宛莞尔一笑,“翼王妃怎么会知道康王殿下调教有方?翼王府还知道康王府里的事?” “瞧瞧,许姑娘这张嘴多会说话。”翼王妃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许宛,“难怪那么会迷惑人心。” “多谢翼王妃夸奖,小女回去定加倍钻研。”许宛抬手理了理鬓边碎发,欲气一气这位翼王妃。 “哎,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赵燃赵灵等一众女眷纷纷走过来,大家在屋厅内饮酒作乐乏了,都来至庭院里散步。 赵燃牵起许宛的手拉到自己身侧,“段烟舟,你最近挺受我六哥的宠吧?” “如宁公主说笑,翼王殿下待姐妹们都好。”翼王妃往身后瞅了瞅两个侧妃,那二人均欠身低眉,从不敢多言半句。 她们三人谁没挨过赵烨的打骂,在翼王府生存就是如履薄冰。 段烟舟也是没办法,为了能博得赵烨芳心,不得不替他做事。 “没听说你在府里这么厉害呀,到了外面反而尖牙利齿的。”很显然赵燃等人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赵灵假意从中和稀泥,“段妃就是多问两句,还不是许姑娘和姐姐你与和嫔交好,她流年不利,弄不好真是被不祥之人妨碍的。” 赵灵干脆把翼王妃没挑明的话都说开,“还有姐姐你,这两年是不是也不顺当?不如妹妹找人帮你们算算?” “谁说和嫔流年不利?谁说我这两年不顺?和嫔今春选秀,一举夺得头筹,我和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成亲,哪一件不是大喜事?” 好在许宛给赵燃打了提前量,不然以赵燃的脾气,非得当场不顾脸面地撕回去。 李媛那边早偃息旗鼓,想在她和许宛之间拱火,是没什么可能了。 赵燃这边若是越气愤,她们就越得意,能挑拨她与许宛、黄妙英之间的关系再好不过。 “如宁公主说得对,大渊政通人和,我们都受到万岁的福泽。”众人在旁恭维,谁也不想惹赵燃不痛快。 “要说不顺,我看也是你咸华。”赵燃回怼过去,“这半年没少惹太后、皇上生气,我都不想说你那些事,真替你害臊。” 赵燃非得往赵灵痛处上戳,她怎么和驸马成亲的,外界皆有流传,只是谁都不敢向她求证罢了。 赵灵就知道赵燃这张嘴不会放过自己,今天好歹是她的生辰,赵燃是一点都不顾及她的颜面。 翼王妃见状赶紧往回找补,“是六嫂不好,大喜的日子竟说些有的没的,快快回席面上去,我自罚三杯。” 众人顺势缓和尴尬气氛,又簇拥着赵燃回到正厅里面。 许宛和李媛被她们甩在最后,二人相视而笑,无声胜有声。 跳出来当旁观者后,就能看得比以往清楚,李媛不想再被旁人利用,赵烁说得很是,她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赵燃在咸华府邸待得不痛快,领着许宛提前退场,才不管赵灵乐不乐意。 “如你所料,差点就让她们得逞。”赵燃在马车里趴到许宛身上,“她们为什么见不得我们好?” 许宛掀开车窗帘子瞧了瞧走到哪里,“她们说得也对,是我带累你。” “不赖你,赖左珩。”赵燃打了个饱嗝,散发出微微酒气,“也得亏有左珩在上面顶着,不然被万人恨的就是姚宗安。” “又是姚宗安告诉你的?”许宛向外喊话,让车夫在前面那家冰酪小铺停下。 “他跟我讲过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我不懂寒门,还以为他凭一身本事就坐上指挥使的位置。” 赵燃每每提起姚宗安,满眼全是爱意,也看得出她和姚宗安婚后生活很幸福。 “你没有想过让他离开校事厂,特务机构就是招人恨。” “总得有人做这些事呀,单靠左珩一人怎么能成?他说他们是兄弟情,可以为了左珩去死那种。” 许宛被赵燃的平静吓一跳,“姚宗安为左珩去死,你不得把我和左珩都五马分尸?” “我是认真的。”赵燃眨眨眼睛,“左珩替姚宗安挨过两刀,你知道吗?” 许宛立马把赵燃推起来,“你,你说什么?” “没有左珩救他的话,他都去地府好几次了。”赵燃瞧许宛紧张的样子,用肩头碰了碰她,“你没注意过左珩身上的伤疤?” “他伤疤太多,根本问不过来。”许宛心疼解释,左珩从没向她说起过这些事。 马车很快抵达冰酪小铺,许宛点了两碗,让赵燃解解酒气。 “要不你悄悄进宫吧。”许宛知道赵燃放心不下黄妙英。 “算了,这个节骨眼我忍一忍。”赵燃吃完一碗,又向店家点了一碗。 “陛下自会为妙英主持公道,这也是考验她和皇上的最佳时机。” “我皇兄的后宫不复杂,没几个妃子,要是后宫争宠的话,很好审问出来。” 许宛没对赵燃说更深层的话,但愿只是后宫争宠,倘或是陶麟那个恶人所为,事情就复杂多了。 赵烨的手本就很长,还有哪处是他不敢伸的? “少吃那么多凉的。”许宛叮嘱赵燃,“当心坏肚子。” 赵燃边吃边观望路上的行人,“她们今儿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大渊政通人和,我皇兄就是最好的皇帝。” 许宛没见过以前的大渊朝,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但眼下的大渊确是蒸蒸日上,想必这就是左珩姚宗安等人还愿意相信朝廷的原因。 “我是不是眼花了,那不是宋绩那个傻小子嘛?”赵燃指给许宛看不远处的两个人。 这里离宋绩家不算太远,他也常常在这一片活动,能在这看到他不算稀奇。 可宋绩身边怎么会有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姚宗安前儿还说他在男女之事上没开窍呀! 第161回 短暂的美好 - 奸佞妻 - 斐什 宋绩刮了胡茬,理干净发髻,还穿了新衣。 身形高大挺拔,一双蚕眉显得特有气势。 宋绩身边的姑娘看起来很温婉,乖顺讨巧,激起男子的保护欲。 二人并肩行走,姑娘老主动往宋绩这边靠拢,宋绩则不好意思地往旁躲避。 待走近了才发现,宋绩的脸红得跟火烧云没啥区别。 “这小子有点本事啊。” 余嵘和胡瑞雪也瞧见了宋绩,前一天还萎靡不振,过一天就有佳人陪伴。 胡瑞雪本想跟宋绩打个招呼,却被许宛拦下来,“你们别吓到他。” 话音刚落,只见宋绩傻乎乎地往他们这边招手,旋即就把那姑娘带到跟前。 “给公……”宋绩未说完话,就被赵燃打断。 “叫我姚夫人。” 赵燃特自豪,她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是公主,却巴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姚宗安的媳妇儿。 宋绩嘻嘻哈哈憨笑,“姚夫人好,许姑娘好。” 许宛忍笑,等待宋绩介绍身边这个姑娘。 “我是宋绩哥哥的表妹。”这姑娘主动自我介绍,“我叫苏贞怡,刚从乡下过来投奔哥哥。” 一席话把在场众人都弄蒙了,宋家都被灭成那样,哪还有什么亲戚? “我母亲姓苏。”宋绩窘笑解释,“余下的我没什么印象了。” 宋绩大抵是太想要个亲人,这个姑娘找上门,不管是真是假,他都想认下。 “表妹快坐。”许宛让苏贞怡落座,随即又让店家端上来两碗冰酪。 宋绩全程没吱声,就闷头吃东西,反而是这个表妹侃侃而谈,完全不像第一次离家的乡下丫头。 待众人分开时,宋绩才挠着脑袋笑道:“我这几日就先不回校事厂了,你们帮我跟指挥使告个假。” 胡瑞雪嬉笑应声,“放心吧,宋大当头带表妹好好玩玩。” 许宛也和赵燃分开各自回家,没过几天,宫里传来消息,黄妙英小产一事找到真实原因。 确不是陶麟所为,而是一同选上的秀女,出于嫉妒才出此下策。 她以恭喜为由,几日内连去黄妙英宫中好几次。 趁下人给黄妙英煎安胎药之际,教唆自己的宫娥往药汤里投毒。 因每次剂量很小,所以很难察觉,最终酿成大祸。 黄妙英甫一进宫就被封为美人,才过几月又得龙嗣又晋封嫔位,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 这件事是邓金言亲手审查,陶麟确与此事无关。 天起帝将那才人处死,事关的一众下人都受到严厉惩罚。 天起帝为安抚黄妙英,又破格晋升她为顺妃。 没有诞下皇子皇女就封妃的,历朝历代都少有,黄妙英算是因祸得福。 许宛到底没再进宫,而是拿了好多东西,让赵燃帮她带进去。 赵燃自己独来,黄妙英见了稍感失望,“许宛真狠心哪。” 赵燃将许宛的意思带到,黄妙英则愧疚至极,将身边人统统打发下去,才对赵燃说实话。 这么简单的谋害,她怎么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 是先有信得过的太医提醒她,这一胎先天不足恐难保住,要黄妙英有个心理准备。 黄妙英才将计就计,让那个才人得逞。 一来可博得皇上的怜惜,二来也可教训一下要谋害自己的人。 只是这件事她事先没与左珩通气,让底下的奴才也受到牵连。 太监宫娥向黄妙英提过醒,都被她搪塞回去,说他们把人想坏了。 待事发后,她自己也遭了许多罪,还差点把矛头引到左珩头上。 “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万一身子受损,以后再怀不了可怎么办?”赵燃不忍捶打身体虚弱的黄妙英,直摔身旁的衣物。 “我问过太医,身子没什么大碍,调理几月就能好。” “我和许宛担心得要命,她还把左珩说一通。” “富贵险中求,公主,你和宛宛千万别怪我。”黄妙英对她们倒是坦然,这些话完全可以不用讲出来。 赵燃得知黄妙英有些手段,能在后宫好好生存,心里也算彻底放心。 “我还没找到机会跟厂公道歉,你先帮我和宛宛说一声。” “我知道了。” 赵燃内心复杂,黄妙英和许宛都比她有城府,偏她总把事情想得很简单。 以前在宫里没觉得怎样,如今嫁到宫外,才知道世道到底是什么样子。 许宛在宅邸焦急等待,希望赵燃能快点出宫,来告诉她黄妙英处境。 左等右等没等来赵燃,而是等来了宋绩那个夯货。 “怎么,假期不够用,想让我帮你再求几天回来?”许宛见他坐在圈椅上搓手,像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宋绩咧出一口大白牙,“那个表妹身份有问题,我老早就看了出来。” 许宛坐在他对面,歪头含笑,“你和我说这些干啥?” “我把她放了。”宋绩两手握紧茶盏,“昨晚把人送出了丰都。” “是谁派来诱惑你的?” “不知道,我验了她几次,漏洞百出,昨天干脆与她坦白。” “你为何放走她?” 宋绩抬眼双眸通红,“我真想他是我妹妹,这样我就有亲人了。” “她领你的情吗?” “不知道,我让她别再回丰都,还给她十两银子。” 对于宋绩来说,十两银子不算少,只是不知那姑娘看不看得上这十两银子。 “厂公是你的亲人呀,他待你如亲弟弟。” “我以后娶妻生子,过继一个孩子给厂公,让他给你们养老。”宋绩没头没脑地说一嘴,“不过得等到我哥翻案以后。” 许宛啼笑皆非,“好好,我替厂公谢谢你。” 宋绩就是想得到些安慰,知道许宛能懂他的心。 待回到校事厂报备时,说不定要被姚宗安他们嘲笑。 许宛留宋绩在宅里吃晚饭,算日子左珩今晚能回来。 饭菜都热了好几遍,依旧没见左珩踪影,许宛失望至极。 宋绩干脆大口大口吃起来,“厂公天天忙,许姑娘你多担待。我吃完这顿就回校事厂报到,帮你把厂公盯得死死的。” 许宛把饭菜拨到食盒里,让左珩帮忙带到校事厂,若左珩在那边,就让他趁热吃一口。 俄顷,左珩自门外走进来,见到宋绩在这里,冷冷地道:“那个姑娘的尸体,被丢在了城郊树林里。” 第162回 寻到失踪人 - 奸佞妻 - 斐什 宋绩不可置信地摇头,昨天还好端端的一个姑娘,今天就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宋绩身边出现可疑生人,姚宗安不可能一点警觉都没有,一早就派人在暗中监视。 宋绩是校事厂老手,当然知晓他们的行为,昨晚略施小计甩开校事厂的兄弟,才把苏贞怡安全送出丰都。 苏贞怡与他分开时,追问他要不要知道她真实名字,是何人派来,有何目的。 宋绩一一拒绝,只说让她走得越远越好,远离丰都这个是非之地。 苏贞怡攥紧那十两碎银,感动得险些哭出来。 她并不是个合格的细作,第一次出任务就被识破。 “验过尸首了吗?”宋绩红着眼眶问左珩。 “专职杀手所为,一刀毙命,基本没留下线索。”左珩如实回答。 宋绩撇下左珩火急火燎跑回校事厂,见到苏贞怡躺在验尸房内,顿时泪流满面。 姚宗安闻声来至他身旁,“相识几天的人而已,怎么与她一见钟情?” “你不懂,我真希望她是我妹妹。”宋绩替苏贞怡把白布蒙好,“指挥使有家有媳妇儿,哪里知道我们这种人的痛苦。” 话犹未了,但见一个厂卫带领一张陌生面孔走进来。 宋绩好奇地打量他,还以为他是校事厂这几天招进来的新人。 那人朝姚宗安点点头,径直撞开宋绩,又将那白布扯下来。 宋绩火气噌噌地往上涌,正愁没地方撒气,这小子竟自己撞上门。 宋绩握拳就要揍人,却听那人肯定道:“姚大人,这刀法是他们所为。” “你也会?”姚宗安五指按在宋绩脸上,将他推到一旁。 那人吊儿郎当地笑笑:“我就靠这手法吃饭。” 宋绩捂着被扭了一下的脖颈重新走上前,“你是那个……” “小人沈放,见过宋大当头。” 他是陈协之手下的爪牙,当初被左珩留了活口。 “萎靡几天,还以为你把看家本领都忘到脑后。”姚宗安又踢了宋绩一脚。 过目不忘,是校事厂人员的基本能力。 宋绩挨过一脚纹丝不动,“你是说这是翼王手下人干的?” “宋大当头可以不信我。”沈放无所谓地耸耸肩膀。 姚宗安让人把沈放带下去,语重心长地说:“你不想让她白死,就得振作起来,搞清楚谁才是我们的敌人。” 宋绩彻底清醒,身体里瞬间恢复使不完的牛劲,立马让姚宗安给他派新的任务。 消息很快传回左珩宅邸,左珩正和许宛在廊下纳凉。 “你最近又动赵烨的人了?”许宛斜歪在摇椅上,一手扇动一把团扇。 左珩躺在她对面的摇椅上,手里捻着一串檀香木佛珠。 最近杀戮太多,浮图寺的高僧让他多念念佛经。 “都是小打小闹,还伤不了他的根基。”左珩从摇椅上坐起来,端起茶几上的茶盏呷了口。 许宛把在咸华公主府的遭遇告知他,“他与你们在前朝厮打,私下里还要离间我们的关系。” “以后这种事情能推则推,宛宛,凡事尽可能地少露面。”左珩忧虑不已,他没法每时每刻在她身边。 “真搞不懂,你在外面那么耀武扬威,怎么一到我面前就这副德行。” 许宛哪里不知他的良苦用心,上一次她们拿许纭和赵燃做诱饵,只差一步就将许宛引上钩。 倘或被他们得逞,许宛能有什么好结果?左珩都看在眼里。 “小心点总没错。”左珩想了想,“若你拿我的名头欺压人也是可以的。” 许宛从摇椅上慢慢起身,“你好矛盾。” “只要你能平安无事就好。” “我明天得去趟翼王府,海冰邀请的。” “你们那鱼塘一年的生意,不及赵烨一月的贪墨数额,他抓着你目的不纯。” 左珩把许宛拉到自己的摇椅上,让她偎在自己怀中。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有余嵘和胡瑞雪,你的两大爱将贴身保护,我能有啥危险?” “让你光明正大地去,自然不会害你,只是他指不定又在算计什么。” “他探我们,我们也探他,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也变得很狡诈呢。” 左珩用两指捏捏许宛的脸蛋,“还是在骂我,看我这个狡诈的太监怎么折磨你。” 话罢,左珩挠起许宛腰间的痒痒肉。 许宛的笑声瞬间在庭院里响起,“不敢了,不敢了,大人,你快住手!” 许宛从他摇椅上挣脱下来,一溜烟跑回卧房,还不忘把房门锁好。 左珩紧随其后,负手立于房门前,“你藏好了没有?我可要进来了。” 翌日晌午,许宛迈进翼王府大门,来过好几次,这里已不算陌生。 “许姑娘今日气色不错,昨晚厂公回宅里住的吧?”海冰出来相迎,暗戳戳地嘲讽。 许宛不接茬儿,直截了当地问:“有什么事不能在鱼塘那边谈,干什么还要惊动殿下?” 海冰笑而不语,等待翼王自己向她讲明。 不知赵烨被什么事绊住脚,半天都没有出来见许宛。 许宛被晾在宽敞的中堂里,只与海冰尴尬相聊。 许宛见状,不愿再等,想要起身离开。 海冰稳住许宛,再度去后头请赵烨出来。 又磨蹭快两刻钟,赵烨才姗姗而来。 “真是怠慢许姑娘,刚巧有点急事要处理,久等久等。”赵烨邀许宛重新落座。 “王爷哪里的话。”许宛顺从回答,“王爷叫小女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赵烨给海冰使了个眼色,海冰很快就从下面带进来一个人。 那人浑身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来原本长相。 许宛定睛瞧了瞧,嫣然一笑,“许骋?” 失踪这么久的许骋,竟出现在翼王府中。 许宛从没想过寻找他,对他的死活根本不关心。 否则让校事厂找到许骋,不是什么难事。 且许骋也没掌握许宛或左珩的什么秘密,于他们而言许骋没半点用处。 “长姐。”许骋抬起头,哭哭啼啼地抹了把脸,“我想你了,长姐。” 许骋跪爬到许宛脚边,“长姐,带我回家好不好,弟弟不想再无家可归。” 赵烨和海冰不声不响,均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爹已经死了,许家的庭院被我收回卖了出去,你同我回左家?”许宛毫无情绪起伏,赵烨想拿许骋卖人情,真是多此一举。 第163回 意外撞冰敬 - 奸佞妻 - 斐什 许骋言听计从,当初那点“傲气”荡然无存,现下只要许宛能给他口饭吃就行。 赵烨能找到许骋,并把他带到许宛跟前,就证明许骋没有对赵烨讲实情,还不知道许骋不是许汝徽的儿子。 想必许骋自己也清楚,若赵烨知道他与许宛没有血缘关系,是不会帮他来见许宛。 许骋其实没走得太远,一直都在丰都周边徘徊,有了上顿没下顿,最后沦为叫花子。 他想过回丰都找许宛,但累日饥饿的身体,已让他寸步难行。 许宛看到的,也是瘦脱相的许骋。 “王爷替小女找回弟弟,小女感激不尽。”许宛起身感谢,不好驳了赵烨的一番“心意”。 “纯是碰巧,手底下的人去外办事,瞧他可怜赏了几个铜板。”赵烨随意地帮自己圆谎,总不至于说他是特意帮许宛找回的亲人。 赵烨当然没查到史宣那一层,许家的事都在内部解决,从没让消息外流出来。 “自科考失利,他便受了些刺激。”许宛指指脑袋,示意赵烨,许骋是个精神不大好的人。 “本王也算是给自己积福报。”赵烨一脸仁爱模样,“你带他回去吧。” “我欠翼王爷这么大一个人情,真不知该如何还上才好。”许宛清楚赵烨就等着她说这句话。 赵烨佯装不在意,“那就先欠我一顿饭,等哪日我得空,便叫你来做东?” 许宛爽快答应,明镜儿他要的不单单是一顿饭,之后准会有其他动作。 许宛带许骋离开翼王府,甫一出门就见到余嵘和胡瑞雪有话要说。 许宛没让许骋登上马车,故意露出嫌弃之态,留下一人带他回往左珩宅邸。 马车缓缓行驶,许宛撩开车帷,“发生什么事了?” “察州知府来京,未先去官家报道,第一站竟来拜访翼王。”余嵘靠在马车车厢旁,皱眉说道。 “你们看清楚了?” 许宛这才明白,赵烨为何让她等待那么长时间,真有贵客突然到访。 胡瑞雪一边赶马车,一边回头道:“我看得非常清楚,就是那个魏红年。” “你们连地方官员都认识?” “他算地方大官,校事厂有他们的画像。” “你们发现了什么?” “魏红年从偏门往翼王府里抬了十多个箱子,许姑娘,这无疑是冰敬。” 许宛心下一窒,赵烨又在鼓捣什么阴谋? “你们俩天天跟着我实在屈才,快回校事厂帮厂公分忧吧。” 余嵘特机灵,立马笑道:“许姑娘快别瞎说,若不是跟着你来这一趟,我们怎么能发现这件事?” 胡瑞雪倒是实在,“不过许姑娘,待把你送回宅里,我们俩就真得赶回去向大人禀明这件事。” 他们二人很快返回校事厂,许宛在宅中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许骋才被带回来。 许骋没让他进仪门,打扫出一间一进院的倒座房让其栖身。 朱伍带他沐浴更衣,吃了顿饱饭,待再回到房间时,许宛已坐在里面等候。 “翼王给你派了什么任务?监视我吗?还是想在这里得到什么情报?” 许骋自嘲地笑了笑,走到许宛跟前,“长姐,您瞧我有那些本事吗?”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许宛端详他两眼,越看越像死去的史宣。 “长姐,我还想读书,下一次我一定能考中。” “读不读书是你自己的事,我看在许纭的面子上,给你一口饭吃。” 许骋到现在都没提许纭一句,得知许汝徽的死讯也没什么感触。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他只是落魄了,不是悔悟了。 许宛从椅子上站起身,“在这里好吃好睡待上三天,鱼塘那边缺劳力,你便去那边帮忙吧,每月给你三两银子。” “我真干不动体力活,长姐能不能把我留在宅里做点事?” “不能。”许宛果断拒绝。 许骋垂头哂笑,“您是真不怕我把许家那点乱糟事捅出去,我看翼王殿下倒是很感兴趣。” “我许家女儿都当了太监的对食,还要什么脸面?装什么清高世家?”许宛抱臂轻笑,“你老老实实的话还能活,小心多行不义必自毙。” 许宛离开倒座房,把许骋交给朱伍看守。 她现在比较担心校事厂那边,不知左珩得知这个消息会做出什么反应。 余嵘和胡瑞雪赶回校事厂里,却不见左珩踪影,他又被困在宫中。 以前只是校事厂厂公,绝大多数时间能待在宫外。 现下成为掌印太监,任务量比以前多出一大截。 左珩今天在宫中和陶麟大吵一架,是他单方面找茬儿,故意给陶麟难堪。 整个司礼监乃至整个皇宫,都知道左珩与陶麟不对付。 陶麟敢怒不敢言,始终忍气吞声,害怕和左珩硬碰硬。 邓金言更会见缝插针,从没对下面人说过什么,但已摆明态度,就是刻意针对欺凌陶麟。 尽管如此,左珩和邓金言还会给陶麟创造机会,让他多去御前露脸伺候。 陶麟抓住这唯一机会,在天起帝面前表现得异常出色,博得不少好感。 陶麟正在内务监里整理新进宫的衣料,一回头就见到左珩在身后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陶麟瞧四下无人,走到左珩跟前可怜兮兮地哀求:“厂公大人,求您给我条活路。” 左珩鄙夷地斜睨他,“你也配?” “厂公大人,您已骂我一整天,若是还不解气,不如再打我一顿吧。”陶麟跪地求饶。 左珩眸色一垂,阴骘之表显露无遗,“苏春风的行迹是你透露出去的。” “不是我,真不是我!”陶麟极力否认。 “前儿处死的那个才人,是被你蛊惑的吧?” “我没有,厂公大人,您冤枉小的了。” “那才人在临死之前,供出了你的名字。”左珩存心使诈,“你想离间我和顺妃的关系?” “没有,没有。”陶麟吓得浑身发抖,担心左珩捅到天起帝跟前。 “顺妃的人都是我挑过去的,我嫌疑最大,陶麟你想让我死啊!” “我怎么敢,厂公大人,我也是左老公公带出来的,我和您是一家人。” 左珩反手拍拍陶麟的脸皮,“别以为在御前说上话了,就可压我一头,元执就是你的下场。” 第164回 贪墨与疾苦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恐吓完陶麟扬长而去,独留陶麟瘫软在内务监里。 陶麟对左珩的恐惧与愤恨到达极点,为摆脱这种境遇,他必须帮赵烨将其除掉。 就在他下值前往翼王府邸时,左珩这边也派了人手监视起府中的一举一动。 翼王府像个易守难攻的堡垒,多到数不清的植被覆盖整座府院,遮盖住大量视线。 府邸四角还架起不高不低的望楼,自身防范意识特别强,就更别提赵烨花重金豢养的众多暗卫。 校事厂的监视能力无出其右,连皇宫内部都覆盖得很全面,唯独翼王府是块难啃的骨头。 左珩以前向天起帝提过几个意见,均被天起帝给否决,命左珩彻底放弃,任由其膨胀下去。 改为自外围攻击,打击赵烨得力手下,慢慢瓦解其势力,成为校事厂主攻方向。 然而这一次不同,左珩从沈放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这小子凭记忆力画出一张翼王府结构草图,并标注出几处利于监视和翻越的地点。 余嵘等人一起前往,非常顺利地看到一些见不得光的场面。 姚宗安不止一次表示,沈放这小子天生该吃校事厂这碗饭,加以培养必成大器。 但他的身份又不得不叫人提防,左梵山精心培育出陶麟这颗棋子,费尽千辛万苦还不敢确定是否打入对方核心。 这个沈放亦有可能是赵烨安插到校事厂这边的棋子,赵烨培养的眼线是一批接着一批。 在沈放的带领下,余嵘等人巧妙躲过望楼监视,顺利潜入到翼王府的房屋之上。 揭开一片黛瓦,暗黄色的灯光下,竟是王妃段烟舟在更衣洗漱。 余嵘猛敲沈放的脑袋,让他找点有用的线索。 沈放揉揉脑袋,低声嘟囔:“这个王妃比以前那个病西施差得太远,以前那个才是绝世美人,可惜被翼王给弄死了。” 胡瑞雪自身后捂住他的嘴巴,把人悄悄拖走。 再度揭开一片黛瓦,终发现赵烨的身影,此地是赵烨的书房,里面有海冰还有陶麟。 沈放指了指陶麟,唇语道:“我上次不是告诉厂公大人,这货有多坏了吗?你们怎么还没宰了他?” 胡瑞雪一面翻白眼一面把他拖走,恐这小子再耽误正经事。 “魏大人乔装进京,暂且没被校事厂那帮番子察觉到,估摸明儿才能到官家那边报到。”陶麟躬身堆笑,向赵烨禀明。 “左珩总被困在宫中,姚宗安新婚精力有限,宋绩近来情绪低迷,校事厂现在疏于管理呀。”海冰也在侧沾沾自喜。 赵烨站在灯烛旁随手挑起灯芯,“送给他们几条小鱼,让他们吃饱了。” “魏大人此番是为那笔陈年税收而来。”海冰细细讲出原委。 在万光帝时期,甚至更早的时候,因察州是产粮大户,便给他们摊派了几笔杂税名头。 这些年一直这样执行,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但在万光帝后期,察州接连闹了好几场大灾,导致粮食产量锐减,税收逐渐收不上来。 待天起帝继位后,改良税收制度,免除很多苛捐杂税,大大减轻察州百姓的负担。 魏红年上任以来,核对陈年旧账,发觉那几笔杂税根本就没有免除,而是换了其他名头重新分派到百姓身上。 魏红年是个做实事的,觉得这很不合理,想为察州百姓讨回公道,让朝堂要么退还这笔税银,要么在未来几年里减免一些税银。 魏红年的初衷非常好,可他没有门路,几次向朝廷上疏都如石沉大海没了下文。 这一回是州里一个知事与海冰为同乡,能说得上话,才向魏红年出此下策。 魏红年也是没有办法,才召集州中乡绅筹集这笔冰敬,希望能办成这件事情。 赵烨拿了钱,便向户部里的自己人打过招呼,魏红年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看户部那边怎么解决。 这件事最终势必惊动王征,以王征的性子准会公事公办,除了手续繁冗不知变通,事情定会有个说法。 之所以耽搁这么久,应是经手官员觉得麻烦,追溯起来牵连的人员太多,没法子准确追责。 况让朝廷国库往外吐钱,这的确难上加难。 若公开同意察州减免税银,无疑是向别的州放出信号,其他各州再自查起来,都效仿魏红年来丰都闹事怎么办? 海冰将利弊向赵烨分析清楚,他们只是替魏红年提供一个渠道,事情成与不成全凭魏红年自己的运气。 赵烨却在这件事情中嗅出机会,不管事情成与不成,都是他煽风点火的好时候。 不成功的话,就放出朝廷不体恤百姓疾苦,加重苛捐杂税的传言。 成功的话,就鼓捣其他州全来丰都闹事。 反正朝廷越乱,越不利天起帝的皇位,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你回去观察皇帝的态度,我们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赵烨向陶麟提出要求。 陶麟欠身应声,“殿下,那个左珩实在太欺负人,奴婢何时才能熬出头?” 赵烨呵呵一笑,魏红年给他送来的银子,他转手就赏给陶麟不少。 这不是陶麟第一次收赵烨的钱,只是陶麟不敢轻易挥霍,担心被外人看出猫腻。 “该花钱的地方别省着,邓金言、原初那几个大太监,该打点就打点。我也希望你早点顶替掉左珩,坐上掌印太监那把交椅。” 陶麟默默颔首,须臾,又道:“奴婢在那数十家里筛了又筛,觉得左珩的身世应在这几家身上。” 他随即向赵烨道出自己的见解,这与海冰之前的分析不谋而合。 余嵘记忆力好,听得一字不落,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连续道出的几家大氏族,都耳熟能详。 “本王自会派人往这上面调查,你现下的任务,是帮我盯紧皇帝。”赵烨对陶麟寄予厚望。 这些年他的势力渗透到朝堂的各个部门,独独阉党这块是个空白。 元执不中用,还没等扶持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反而是这个陶麟一步步升起来。 “奴婢明白。”陶麟合计半天,“殿下,顺妃那胎咱们不该插手,我也是昨儿才得知,她这孩子原本就保不住。” 第165回 抽丝剥茧局 - 奸佞妻 - 斐什 校事厂这一趟算是收获满满,余嵘如背课文一样,将所知内容讲与左珩和姚宗安。 姚宗安问左珩的意思,这件事牵扯到户部,绕不开和王征打交道。 是直接去找王征,还是迂回一下先与康王通个气。 左珩打算先告诉赵烁一声,毕竟王征是他非常尊敬的老师。 “听闻康王殿下近来在大理寺颇有长进。”姚宗安是从赵燃口中得知,还说天起帝没少夸赞他。 左珩当然也知情,但碍于那晚发生在康王府的事情,他和姚宗安总避而不谈赵烁这位王爷。 命余嵘等人退下后,姚宗安才问道:“陶麟排查一圈,竟没怀疑萧家,是幸运也可悲。” 姚宗安所言很是,陶麟把门第定得太高,萧家这样不上不下的,反而没入他的眼。 赵烨那群人也同意陶麟的看法,他们完全没把萧家当回事。 这样更好,至少左珩的身世之谜,能暂先掩盖下来。 “那才人没供出陶麟,估计是怕牵连母家,担心赵烨那边会报复。” “你是凭直觉诈他?” “我把他架得那么高,该收网了。”左珩神色阴森,“再让他给赵烨送两回情报吧。” “突然觉得黄妙英……顺妃这个角色不简单,我家公主和你家许姑娘都未必有她那样的城府。” 左珩没再开口,当初帮黄仁雍脱罪时,就提醒过许宛。 许宛还是很相信这个朋友,他便不再多言,只要她乐意,他不过举手之劳。 “但愿是我们多想,她们之间的友谊要纯粹些。” “你,你差点被她害了。”姚宗安无奈地点点他前胸,“你被许姑娘迷得快没了理智。” “你有脸说我?连赵烨都看出你最近精力不全在校事厂,你让我怎么放心?”左珩眉梢轻挑,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 “我改正便是。”姚宗安瞬间失去底气,“那个沈放到底能不能用?” “再验两次吧。” 左珩走出校事厂,却见许宛站在门首。 他快步走上前,惊喜地笑道:“你怎么过来了?也不进去,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才从鱼塘那边回来,恰巧路过,便来碰碰运气,看你在不在这里。” 身后的青杏手里提着不少好吃的,左珩没奈何地苦笑,“从鱼塘来校事厂顺哪门子的路?我看你是去逛集市,逛到校事厂来了吧?” 许宛垂眸浅笑,算默认下来。 左珩瞧今儿跟随的只有朱伍等人,不禁皱起眉头,刚想问余嵘胡瑞雪都去了哪里。 许宛便先一步开口,“别让余嵘和胡瑞雪回来看护我了,换个小厂卫吧。” 二人没乘马车也没骑马,而是漫步在丰都的街市里。 “校事厂这么多人,不差他们二人。” “他们都是你的得力干将,放在你身边比放在我身边更有用。” 许宛望向路边一个卖灯笼的老伯,扯扯左珩衣袖,“大人,我要那个。” 左珩忍笑,身后的青杏倒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他们姑娘手里的银钱,能买下这小半条街。 现下却管厂公要这几个铜板的灯笼,分明是在撒娇。 左珩牵起她的手,走到那买灯笼的摊位前,特耐心地帮许宛选了一盏,又大方地给那老伯一块碎银。 “我也没苛待你,得一盏灯笼至于这么高兴?” “你选给我的嘛。” 左珩把灯笼提在手里,“明儿我休沐,咱们去把余下那些家产过到你名下。” 左珩所指是之前左梵山留下的那部分,她接管打理,却都算是左家家产。 “你真要把我变成小富婆?不怕我卷钱跑喽?” “求之不得。” 左珩一不小心说出心里话,若许宛不想找个可靠男人托付终身,让她拥有富裕钱财傍身,逃之夭夭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要。” 面对左家父子的众多家产,许宛更看中鱼塘和香料铺。 要不是突然接管左梵山的家产,她还打算再搞点产业呢。 “听我的,都给你。”左珩只有这样做,心里才感觉踏实。 许宛白他一眼,想把这件事往后拖一拖,知道他眼下挺忙的,便调转话锋问起翼王府的事。 左珩大致敷衍她几句,不想让她知道得太详细,担心她也对大渊朝廷失去信心。 相比贪墨,天起帝更不能容忍朝臣的不忠,他们可以贪墨,孝敬给天起帝的人,也就是以左珩为首的阉党一脉。 但朝臣把对象换成翼王赵烨,天起帝未必能向着魏红年做事,察州这件事不好定性,关口还在刚正不阿的王征身上。 “你说那个沈放……” “怎么,你认得他?” “刚刚在校事厂门外等你时,好像看到那个后生了,他给路过的小叫花子十多个铜板。”许宛对这个细节比较有印象。 “善良在校事厂没什么用。”左珩想起另一个“叫花子”,“你把许骋安顿好了?” “让他自求多福吧。”许宛去鱼塘正是去送许骋。 “瞧不上许骋,倒关心许纭。” “许纭的悔过我们皆看在眼里,你瞧许骋呢?” 左珩不再言语,与许宛专心走在热闹的街市里。 能与许宛这样相处的机会不多,左珩很是珍惜。 关于黄妙英的事他只字未提,到底不想破坏她得来不易的友情。 许宛第二天故意躲出去,就是不想让左珩把家产都过给她。 左珩难得的一日假期,守在宅邸里望天儿,把他郁闷得够呛。 刚好宋绩跑来找他,说沈放带他们找到一处赵烨存放金银的秘密地点。 “厂公,那小子有点能耐,咱们啥时候动手,把那地方给端了怎么样?”宋绩露出一口大白牙傻笑。 左珩瞥他一眼,磨着后槽牙道:“你知道我今儿休息不?” “我知道呀,大家都不敢来找你,我说我去,我得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给厂公。”宋绩一脸自豪,并没察觉自己有哪里不妥。 左珩稍微一回想,但凡他休息,宋绩这个夯货准来找他。 “厂公大人,我瞧你今儿也没啥事?不如咱们现在就行动?” 那个沈放不知从哪蹿出来,像只猴子一样跑到左珩眼前,“厂公,这件事得晚上干,我估计能有二三十万两白银。” “谁让你把他带过来的?”左珩勃然一怒,掌心狠狠地拍响桌几。 沈放赶快帮宋绩开脱,笑嘻嘻地道:“是我自己尾随而来,不关宋大当头的事。” 第166回 机灵的后生 - 奸佞妻 - 斐什 好好的假期就这样被破坏,左珩不情愿地随他们回到校事厂部署晚上行动。 刚一迈出宅邸大门,就瞧见许宛兴高采烈地走下马车。 左珩还未开口问她去向,沈放已在旁抱臂啧声:“许姑娘今儿收了不少租子呀。” 左珩侧眸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换回温柔笑脸,“找公主玩儿去了?” “跟袁媳妇儿她们去铺子里转转,铺子太多,我总记不住,晕头转向的。” 许宛拿出一包糖果,拆开一颗塞到左珩嘴里。 左珩顺从得不像话,更不忘夸赞:“好吃,是在哪家买的?” “就赁咱们铺子的那家,叫……马记。”许宛随手把糖果分给身旁几人。 沈放双手去接,点头哈腰道:“谢谢许姑娘,多给我分两颗呗?我可喜欢吃甜食了。” “你认识我?你叫沈放吧?” “我跟踪过你多次,把你日常的行动轨迹摸得门儿清。”沈放一边嚼着糖果,一边笑嘻嘻地坦言。 闻言,宋绩终绷起一根警觉的神经,抓住沈放手臂斥道:“谁让你这么做的?你小子打得什么主意?” 左珩心下不豫,沈放这小子居然敢背着他干这件事情,代表姚宗安对他的看管有疏漏。 宋绩这个夯货更是反应迟钝,私自把人带到宅邸还没觉得办错事,直到知道沈放敢跟踪许宛才晓得不对劲儿。 没一个让他省心的,待回到校事厂,得给他们上上课。 左珩面上处之泰然,但听沈放嬉笑说:“在指挥使给我准备的屋子里呆腻歪了,便跑出来瞎逛。” 宋绩靠到他耳畔,压低声线喝道:“你是回翼王那边通风报信了吧?大摇大摆地在街上瞎逛,好大的胆子!” “我现在这模样和以前不同了。” 沈放指了指自己的下颚,被他自己划破一刀,留下一道醒目的疤痕。 沈放原来的脸圆圆的,看起来虎头虎脑,稚气感未脱。 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和减重,现在精壮不少,看起来像个成熟男子。 不知是不是死里逃生,让他有了新的领悟。 单真从外貌上看,确实难以辨别。 况他以前用的是绰号,又是个没家人的孤儿,赵烨那边想刨根问底亦很困难。 连沈放这个名字,都是他思来想去才告诉姚宗安的。 “你怎么猜到我今儿收了不少租子?”许宛好奇地问道。 “看给老马累的,都快走不动路了。”沈放嘿嘿一笑,挥开宋绩的束缚,“马车上是几箱现银呀?” 许宛没回答他,而是冲左珩笑吟吟道:“他通过你们的测试没有?” “能说会道也算本事?”宋绩不服气嘟囔,还把腰侧长刀弄出声响。 “没。”左珩言简意赅地回复。 莫说左珩,就是宋绩也能猜出许宛去向,选择不说,是不想让许宛觉得别扭。 但沈放这种小心思够用,确如姚宗安所言,他是干厂卫的好苗子。 “要是能通过的话,我就要他了。”许宛心里也在赌,倒戈一次的人,究竟能不能相信。 左珩明白许宛的意思,她看中沈放的机灵劲儿,留他在身边当护从,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沈放这个后生,可信度能有多高?左珩不能拿许宛的性命开玩笑。 左珩没说同意不同意,只带领众人离开宅邸。 许宛这才后知后觉地追上来,“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又要去忙?” “你一大清早躲出去,现在才回来,还好意思问我?”左珩捏捏她的脸,“我晚上就回来。” 说完提胯上马,特潇洒地走远。 沈放紧随宋绩跟在后头,咂摸半天仍百思不得其解,“厂公不像太监,他是假的吧?” 此言一出,宋绩立马甩他一马鞭,“闭上你的臭嘴,你说这话是想让厂公掉脑袋吗?” 沈放咬住自己的嘴巴不再吱声,弄死陈协之及手下爪牙时,左珩那凶神恶煞的狠劲儿沈放历历在目。 可这位主子对待属下和喜欢的女子,又是另外一种态度,跟以前在赵烨那边听说的判若两人。 许宛回到宅中,吩咐朱伍等人去卸车,许鹃闻声走出来,“你回来了?” 许鹃换了身漂亮的行头,俨然有几分小姐模样,许宛真心赞美:“这身真好看。” “昨儿顺妃让黄家人给你送来不少好东西,我让青杏收了,她告诉你了吧?” “呀,小的给忘记了。”青杏嘴里嚼着糖果,红脸道。 许宛象征性地啐青杏两句,转身和许鹃一同进入西正房里。 许宛看到黄妙英给她送来的东西,皆是宫里赏赐的上等货,不免想起之前赵燃对她说的那些话。 黄妙英的孩子一早就知道保不住,是故意将计就计,她不仅算计了那个才人,还差点连累左珩。 左珩肯定早已知道,但到现在都没在许宛面前提起,希望黄妙英初心未变。 许宛把几匹好料子送给许鹃,“拿去再做身衣裳。” “我不要啦,衣裳多得穿不完。”许鹃连连推脱,“你留着自个儿做一身。” 许宛非得要她拿走,又道:“鹃姐,你真不喜欢宋绩吗?” 许鹃窘然讪笑,“宛宛,我好像比他大好几岁呢。” “这不是重点。” “好吧,我不喜欢。以前接触不深,对他有一点仰慕。现在觉得他那性子,也就那样。” 听许鹃这样说,许宛彻底打消为其牵红线的想法。 “你打算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我帮你留意留意。”许宛为许鹃操起心来。 许鹃一脸错愕,“宛宛,你是不想让我待在宅里了吗?” “鹃姐,你说什么呢?我是担心把你扣在宅里,耽误你出嫁的好时候。”许宛没想到许鹃这样敏感。 “我还不想嫁人,能在你这里学点本事,我觉得挺好的。”许鹃急忙表态。 许宛拉拉许鹃的手,“不管你嫁不嫁人,你都是我的姐姐,咱俩才是许家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姐妹。” “听冯公公这两天回来叨咕,那个许骋在鱼塘那边不老实,总偷奸耍滑。” “我本没必要管他,到底是条人命,赏口饭吃罢了。他要是给脸不要脸,我就撵他走。” 第167回 银库一锅端 - 奸佞妻 - 斐什 夜色中,许骋鬼鬼祟祟地来见雷明,正是在赵烨的镜湖山庄里面。 雷明对许骋不抱有太大希望,前儿那个苏贞怡不就被宋绩识破了吗? 苏贞怡本不用死,只要听从海冰的话,折返回去继续诱惑宋绩就行。 但苏贞怡不愿,像是被宋绩施了法术。 海冰拧不过她,终让底下人动手杀之。 待搜检她身体时,只发现有十两碎银子。 海冰耻笑很久,认识几天的男人,给她十两碎银,就把她彻底收买。 海冰这边给了她几十倍的报酬,她却无动于衷,真是个傻子。 眼前这个许骋是个没骨气的,经历绑架许纭一事后,他们也不想再擅闯佛门重地。 许纭是一心向佛,又有如宁公主和玄闵大师从中作保,这才把目光转到许骋身上。 雷明瞧他拾掇得比之前整洁,冷笑道:“到底被送到鱼塘这边来。” “长姐连二门都没让我迈进去,她跟那个太监在一起学得精明死了。”许骋窝窝囊囊地吐槽。 “那咱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谈。”雷明打算将人撵走,好回到赵烨那边交差。 许骋忙不迭地赔笑,“宅子里的事我不知道,但我晓得我长姐和那个康王殿下关系不一般。” 许骋还记得许宛被诬陷杀害钱小鱼入狱后,康王殿下主动跑到他们家,为许宛忙前忙后。 他绞尽脑汁想到这一点,觉得这是条有价值的消息。 雷明轻蔑嗤笑,赵烁对许宛那点心思,他们翼王殿下早已洞晓,还用得着许骋告诉? “你还有别的事要回报吗?”雷明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许骋瞪圆眼睛,“我刚刚说得还不够?他们俩绝对有首尾。” 雷明让人把许骋撵出镜湖山庄,当初找回许骋真是个错误。 避在暗处的海冰走出来,“没有用的话,就杀了吧。” “咱们在鱼塘动手?”雷明躬身请示。 “可以,我真怀疑许骋是不是许家亲生的?许宛对他怎么这么狠心?”海冰感到疑惑。 雷明附和感慨:“许家的事本身就有问题,许汝徽和夫人相差几月先后离世,二女儿出家,小儿子发疯。” “也是许汝徽造孽,哪家正常父母能把亲闺女送给太监当玩物。” “这个许宛不简单,如此绝境还能逆转逢春。” “海先生,雷先生!”底下人匆匆来报。 海冰厌嫌地斜他一眼,“大晚上的慌什么慌?” “不好了,咱们在南面的那个小银库被盗了!”底下人呼哧带喘地通禀。 海冰大惊失色,雷明结结巴巴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一直有人把守吗?” “饭菜被人吓了药,看守扈从全被迷倒,银库金银不翼而飞。” “事情过去多久了?” “总有一二个时辰。” 海冰和雷明兜起各自袍服,慌里慌张赶赴现场。 “那么多金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人搬运走?”海冰脸都绿了,教他如何向主子交代。 雷明都有想死的心,“没有一个清醒的人?谁都没发现一点端倪?周围有没有目击者?” 这地方偏僻,平素又不许生人靠近。 搬运这么多金银,准能留下车辙印。 可众人绕着银库沿途查找,却一点痕迹都没发现。 海冰和雷明看对方如照镜子一般,皆是一个脑袋四个大。 丢些金银是小,被外人知晓赵烨贪墨是大。 “海先生,咱们还是回去请示王爷吧。”雷明恐耽误时间,赵烨还得怪罪下来。 海冰没得法子,跟雷明二人大半夜去敲翼王府的大门。 与此同时,左珩已带领众兄弟满载而归。 校事厂今晚出动近半人员,金银箱子装上车在前面走,后面便有人毁掉车辙印。 不仅如此,大家还各种绕行,打乱轨迹,最终的停放地点不是校事厂,而是命人分散带走藏匿好,待风声过去再慢慢搬运回校事厂。 是沈放偷偷潜入进去,向井里投了药,这才让众兄弟顺利得手。 余嵘等人不停地磋磨沈放这小子,这次他算立了大功。 姚宗安关上后室房门,“厂公,你怎么打算?” “明日进宫向万岁如实禀明。”左珩没想吞下这笔钱。 “能不能给兄弟们留点?谁也不知具体数额。”姚宗安想替大家谋些利,毕竟都是在刀尖上舔血。 “敢不敢跟我打个赌?”左珩哪能不知姚宗安的心思。 “打什么赌?” “这笔钱万岁会全部拨给校事厂。” 姚宗安讶然不已,“厂公,你说的是真的?” “我只是猜测,校事厂如此卖命,陛下看在眼里。” 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很巨大,对天起帝来说却不算什么。 赵烨也不会心疼这些钱,他只会担心劫持这些钱的人,是不是掌握了他贪墨的证据。 左珩次日进宫,天空正飘起小雨,恰赶上邓金言陪着天起帝下朝回来。 天起帝面色不悦,邓金言一个劲儿给左珩递眼神。 左珩恭敬跟随,却听天起帝问道:“察州魏红年几日前就已入京,校事厂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回万岁的话,奴婢早已知道。”左珩躬身回话。 天起帝龙颜大怒,“你知道不告诉寡,寡养你们这些饭桶有何用?” 还没迈进宝相殿的大门,天起帝就在殿外发起脾气。 所有人吓得都跪地磕头,独左珩一人不卑不亢地凝望天起帝。 天起帝审视他片刻,迈进宝相殿中,邓金言等人不敢再进去伺候,把这个活交给了左珩。 邓金言替左珩捏把汗,不知厂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他焦急等待,一转身,只见魏红年已候在宝相殿台阶下。 邓金言看了看这位魏大人,走上前低声道:“大人,您来得不是时候。” 魏红年用官服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老臣等着便是。” 听左珩汇报完整个过程,天起帝舒坦一笑,“左珩啊,还是你办事令孤放心。” “那笔银子现下不好往外拿,万岁您看……” “不必再搬来搬去,就用作你们校事厂的经费吧。”天起帝爽快应允,横竖这都是赵烨贪墨的不义之财。 左珩躬身领命,“多谢万岁恩典,那察州的事……” “让王征公事公办。” 左珩瞬间领悟天起帝的意图,不让魏红年吃些苦头,察州的事绝办不成。 察州百姓无错,是魏红年的投名状递错了人,好在他的初衷是为国为民。 第168回 胶着地等待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自宝相殿走出来,正面迎上魏红年的目光。 左珩代表天起帝拒绝了魏红年的求见,让他暂先退出皇宫。 魏红年不甘心地回望宝相殿,走一步退三步,实在不知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左珩则没有回司礼监,把宫中事宜交给邓金言,又快速去往宫外。 魏红年年岁偏大,腿脚不如左珩轻便,但看到左珩出现在自己前面,又想追赶过去问个究竟。 左珩明知魏红年的意图,还是未有停留,因为现下他赶着去见一位更重要的人。 六部之中,属户部衙署人员最多,管理事务最复杂。 左珩来见王征,竟扑了个空,王征早被赵烁请走。 关于察州的事情,左珩差人告诉赵烁,赵烁在第一时间就转述给王征。 可魏红年贿赂翼王冰敬的举动,王征和赵烁是今天才有所耳闻。 师徒二人来至一片庄稼地,这里算是赵烁拥有的私人田产。 田地里有农民在劳作,庄稼长势也很好,想来今年会是个丰收年。 “老师,您在我这里看到的,或许只是假象。” 赵烁本想请王征回府中一聚,知道老师因为察州的事很烦心。 王征却执意要在民间走一走,想看看真实百姓的农耕状态。 来自家田地里比较方便,赵烁就把王征带了过来。 和老师散步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里根本看不见人间疾苦。 “皇亲国戚的田产不用赋税,殿下厚待这些佃农,他们的日子过得算比较好。” 王征也知道来错地方,身处丰都,位居高位,想问题时难免狭隘。 “对面那片不是咱们府的。”身后侍从向主子解释,“好像是左老公公留下的田产。” 王征闻言往对面走去,赵烁紧随其后,“左家的地倒是要赋税,不过也很低。” “这块地荒废好几年,貌似被左老公公遗忘了。”侍从跟在身侧解释,“底下人说前段时间才开始开垦种植。” “估计是许宛盘查时发现疏漏,左家的事现在全靠她在打理。”赵烁自然而然地提及许宛,没在老师面前有所伪装。 王征负手望向那一望无际的田地,“倒有些当家夫人的范儿。” “被王尚书这样夸奖,我今天晚上得高兴的睡不着觉呢。” 许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王征和赵烁同时回首,只见她提着襦裙款款走近。 许宛身后跟着四五个妇人,有的拿笔记录,有的则指挥男丁做这做那。 她敛衽下拜,朝他二人福了福,“见过康王殿下,见过王大人。” “你是知道我们的行踪,故意赶过来的吧?”赵烁没头没脑地笑道。 他满眼冒着亮亮的星光,连身侧的王征都能看出他的心思,坊间那些传言,不得不教人相信。 “天地良心,这片地我是头一次过来。” 许宛在此遇见他们,纯属意外。 袁媳妇儿鲍嬷嬷等人,非拉着她一道而来,怕她当太久甩手掌柜,对自家家产都陌生了。 许宛索性叫上许鹃,让她跟随好好学习一番。 他们一行人目标这么大,遇见王爷大臣不过来行礼,也不符合规矩。 且不是与赵烁单独相见,有王征这么一位权臣在场,应该不能再惹人话柄了吧? “许姑娘是过来盘查?”王征微笑问道,“让底下人来做就好了嘛。” “总不过来,担心底下人以为没人管。” “鱼塘那边怎么样?听说弄得有声有色。” “青虾和螃蟹近来卖得不错。”许宛规矩回话,“我让他们今晚给您送过去一些新鲜的。” “不必,不必。”王征赶紧拒绝。 许宛眨了眨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送大人一筐虾蟹不算贿赂吧?” 赵烁连忙抢话:“当然不算,你尽管让人送,我今晚去老师家里用晚膳。” 王征睃一眼赵烁,才觉得这个学生成熟一些,见到许宛瞬间原形毕露。 “您二位怎么也来田间?”许宛明知故问,猜到王征是为察州的事发愁。 王征负手望天,幽幽道:“左宅一年要交多少赋税?” 王征随口一问,不料许宛张口就来,一五一十向王征解析一遍。 王征扭回头,饶有兴味地道:“你记得这样清楚,该不会是糊弄老夫呢吧?” “您若不信,去丰天府翻翻收税的底子。”许宛胸有成竹,“不过我说的这些是去年的,今年加上左老公公那边,秋收够我忙乎一阵。” “许姑娘听说察州税收的事了吗?”王征想听听一介妇人之见。 “这两日丰都上下都在讨论这件事,小女也略有耳闻。”许宛瞄一眼赵烁,“丰都繁荣是大渊之首,我依附厂公大人过得较为富足,哪里能知察州百姓的疾苦?” “魏大人只是想替百姓们讨个说法。”许宛继续说道,“魏大人初衷是好的。” “所以许姑娘觉得户部应该把这件事追根溯源查到底?好给朝廷和察州百姓一个交代?” “若王大人心里已这么决定,怎么会和殿下出来散心,又怎么会问我这个妇人的一面之词?” 赵烁打断他们二人,“牵扯人员太多,没法子一棒子打死?何况这件事的负面影响太大,难道真让朝廷承认做错了吗?” 王征和许宛同时望向赵烁,赵烁在大理寺没白待,终于知道分析朝堂局势。 王征亦比原来圆滑许多,换成曾经的他,势必要帮魏红年讨回公道。 可他现在是内阁首辅,知道凡事得从大局出发,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看得还少吗? 就在此时,但见左珩纵马追赶过来。 壮马在远处便停下,担心踏毁庄稼。 许宛见他身后只跟着一人,正是那个沈放。 “厂公大人。”王征离得老远就拱手笑道。 左珩也躬身还礼,“王尚书让咱家好找。” “哟,原是为找我而来。”王征难得开句玩笑,“老夫以为厂公是来寻许姑娘。” 左珩宠溺地瞅了瞅许宛,“她一天天到处乱跑,从不让我省心。” “你找我老师干什么?”赵烁有种直觉,左珩又来使坏水,说不定就是让王征对付魏红年。 “当然是为了察州的事,王尚书,咱们借一步聊聊?” 第169回 不完美方案 - 奸佞妻 - 斐什 这晚左珩和许宛都被请进王征府邸,赵烁也一道跟随。 许宛差人早早送来两筐虾蟹,赵烁也命人回府拿来几坛陈年佳酿。 王征府邸清贫如洗,老妻身旁只有一个老嬷嬷伺候。 做这顿晚膳,这位尚书太太都要亲自下厨。 夫妻俩膝下只有两个女儿,都早早嫁了人。 听说女婿皆为一般家世,全在外埠做官,借不上王征半点光。 换作旁人,父亲为六部尚书之一,又高居内阁首辅,还是亲王的老师,女儿女婿指不定要飞黄腾达到什么份上。 可惜他是王征,清廉半世,最后还是靠学会变通才走到今天这步。 王征心里很矛盾,魏红年比他年纪还大,还如曾经的他一样认死理。 魏红年错了吗?他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王征很想帮他,关键是帮了他以后,这么大一堆烂摊子要怎么收? 左珩先把天起帝的话带到,让王征公事公办。 王征很快就领悟到天起帝的意图,“还是得让魏红年吃点苦头。” “是因为他一来丰都就贿赂六哥了吗?”赵烁找到关键点,“这笔钱要是给我就好了。” 天起帝痛恨不忠,这么巴结翼王,天起帝怎么能够没有猜忌? 赵烁所言极是,若是把钱送到康王府,魏红年的事会事倍功半。 但丰都上下都知道,康王殿下不问朝政,就更别说收冰敬,赵烁与这些肮脏的事没有半点瓜葛。 “即便不给我,也该给老师。”赵烁苦闷地喝口酒,“老师会把魏红年和他的臭钱一起轰出去。” 王征唉声叹气,“魏红年几次上疏,为何会石沉大海?这才是他送贿赂的原因。” “殿下,阁老再这么纠结下去,这件事真无解了。”左珩就是来给他们出主意的。 赵烁不以为然地白他一眼,“你说话少拐弯抹角,我最烦你这副德行。” “殿下,慎言。”王征象征性地教育赵烁一下。 左珩便分析一番察州情势,和丰都朝廷各方对这件事的看法。 想要两全其美绝无可能,公正对待的结果,是全大渊各地都会纷纷效仿,王征以后的苦日子不计其数。 若委屈察州百姓,则会失去朝廷的公信力,察州那个地方保不齐会出现造反的情况。 “既然已执行新政,就让户部人员下去重新测算,让察州百姓认可税收额度,从今年起认真执行。” “以前的那些烂账呢?” 左珩饮了口酒,冷漠地说:“关于这件事的相关卷宗一把火烧了,以后没法子再对证。” 王征还没等急眼,赵烁已快掀桌子,“左珩啊左珩,你可真是个小人,你这明显是偏袒那些有过失的官吏!” “殿下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左珩质问赵烁,“万岁为推行新政已冲破很大阻力,你还想让万岁怎么样?” 赵烁沉默不语,左珩接着道:“就算魏红年把冰敬送给我,最后的结果也是这样,朝廷不能因为察州一地失衡。” “如此说来,魏红年此番算是白来。”王征仰面长啸,“他回去要怎么面对父老乡亲。” “给六哥的钱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地扣下?”赵烁替魏红年感到冤屈。 “至少从今年起,察州的税收是透明正确的,这还不算是个进步?若魏红年不进京来找,今年实行的还是错误的那一套。” 左珩想起魏红年在宝相殿前那副身影,确实是个可怜的小老头。 “我心疼他那么多钱打水漂。”赵烁愤慨极了,“要不我去帮他管六哥要回来?” “胡闹!”王征不让赵烁插手,这件事与他没什么关系。 “算他倒霉。”左珩沉吟道,“除非他自己去和翼王交涉。” “你们校事厂都是吃干饭的吗?还抓不到我六哥的罪证?就该把他绑了送进诏狱!”赵烁嗓门贼大,生怕外面听不见。 王征倒是一反常态地沉默,他清楚左珩的法子并不算好,却是当下的最优解。 关于扳倒翼王一派,这是个长期且不易的过程。 赵烁看不出来,王征却很明白,校事厂这些年都在天起帝的授权下,默默进行这件事。 从剔除翟燕叙开始,翼王麾下的大小官员,被校事厂拿下不少,连翼王的贴身谋士陈协之,都被左珩杀之。 “就按厂公所说去办吧,老夫知道该怎么做。” 户部那边的手续,王征能做到有模有样,让朝廷上下挑不出半点错处。 见王征首肯,左珩也立即表态,“我今晚就差人去察州放火,恶人我来做。” 王征和赵烁再次缄默,做坏事的仍然是校事厂。 许宛早随王征夫人离开花厅,王夫人拉着许宛的手问东问西,稀罕得不得了。 “你这闺女得多吃点,太瘦了没有福相。”王夫人心疼道,“左公公待你好不好?” “我可能吃了,就是不大长肉。”许宛抿唇一笑,望向花厅方向,“厂公大人脾气不太好,阖宅都怕他。” “听殿下和老爷说过,小小年纪委屈你了。”王夫人似乎想到远在外地的女儿们。 许宛腹笑,左珩这名声算是毁尽。 她陪同王夫人在庭院里散步,蓦地察觉沈放在廊下站着,遂把他叫了过来。 “今儿怎么是你随厂公大人来的?宋绩余嵘他们呢?” “几位大当头都各忙各的,就小的一人清闲。” 沈放当然不能说,宋绩余嵘他们正在想法子往校事厂运钱,陛下可是答应他们,这笔钱留给校事厂用。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哪儿?” “厂公真不是去找你的。”沈放挠挠后脑勺,“是根据户部那些人提供的说辞,猜测康王殿下带着王尚书去了那里。” “你猜出来的嘛?” 沈放自傲地扬起下巴,“当然,厂公只给我一次机会。” 许宛露出满意之态,“你经过厂公的考验了吗?” “许姑娘,你真要我呀?”他偷瞄一眼王夫人,凑到许宛耳边,“我绑走你易如反掌。” “那天晚上我看见你给叫花子丢铜板,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把。” 沈放心下一转,没想到这个细节被许宛瞧见。 “那,那又怎样?指挥使给的钱,我没偷没抢。” 许宛看向他局促不安的神情,“你是个好人,这话听着有点假惺惺。” 第170回 暗处的博弈 - 奸佞妻 - 斐什 沈放到底成为许宛的最新护从,他自己非常乐意,因为和许宛有个共同的爱好,特别喜欢吃。 每天守着许宛,总有数不尽的好吃的,他发现自己和许宛的口味还相近。 不管许宛买什么吃食,都没有他不喜欢的,没事老合计,许宛该不会是他走散多年的亲妹妹吧? 没过几天,鱼塘那边传来消息,许骋死在稻田地里。 许宛赶到时,冯玄正驱赶凑热闹的人群。 沈放大步上前检验了下致命伤,又是赵烨手下所为。 “姑娘,您看咱们怎么办?”冯玄请示许宛,“这人偏偏死在咱们地里。” 沈放返回许宛跟前,低声讲清楚自己的判断。 许宛闻言沉默须臾,“报官吧,让丰天府来查案,到底是条人命。” 许宛想起许纭,找回许骋时,她让人去安蓝寺给许纭带过话。 当时许纭已正式出家,压根不想理世俗的事。 这回许骋被人杀害,许宛要不要告诉许纭? 思来想去,还是差人去安蓝寺支会一声。 “姑娘,我觉得你对许骋没啥感情呢?”沈放一手托着下巴疑惑问道。 许宛瞅了瞅许骋的尸体,“恰巧都姓许罢了。” “坊间传言,许大人和夫人是被厂公弄死的,目的是给你泄愤。” “你信吗?” “我相信啊,厂公对你啥态度,我看得贼清楚。” 许宛觑向沈放,轻轻嗔笑,“不是有血缘才算亲人,你这两天不是常说,我像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你更像姐姐,就是年纪小我一点。”沈放实话实说,许宛确比同龄女子成熟许多。 良久,丰天府的衙役匆匆赶来,向冯玄等人核实了情况。 许宛费劲巴力挤出两滴眼泪,“求差爷替小女做主,我弟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衙役郑重承诺会尽快破案,检验尸体后方才离开。 “你信丰天府吗?”沈放抱臂问道。 “丰天府敢得罪翼王吗?”许宛反问沈放,“论查案丰天府不比校事厂、大理寺差。” “黄府尹现在有靠山,人家顺妃娘娘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 沈放的潜台词很清晰,凭许宛和黄妙英的关系,黄仁雍难道不是左珩的人? 他不应该替左珩敲打敲打翼王吗? 到底是许宛的弟弟,丰天府打算敷衍了事? “你比余嵘还机灵,留你在我身边屈才了。” “跟着许姑娘吃香的喝辣的,我快哉得不得了,要是真进校事厂,每天得累成什么样?” 冯玄打点好一切,折返回来欠身道:“姑娘要是没意见,我就把许骋拉回许家祖坟埋了吧。” “你去办吧。”许宛揉揉眉心,“雷明在镜湖山庄里吗?” “雷明不在,海冰好像在。” 许宛瞟一眼身后的沈放,“敢不敢进去?” 沈放丝毫不畏惧,“我有什么不敢的。” 冯玄阻拦道:“姑娘见他作甚?还是回家去吧,这里交给奴婢来处理。” 许宛是想看看作恶者的嘴脸,杀了人,真能当做一点事情都没发生吗? 她让冯玄帮自己去叫门,到底见到了焦头烂额的海冰。 杀许骋只是随口一说,底下人办完还没找到机会跟海冰汇报。 海冰这两天快忙疯了,银库失窃到现在都没有眉目,赵烨给他下达通牒,要是还找不到凶手就让他和雷明赔偿这笔钱。 雷明仍在带人四处追查,他们没查到校事厂头上。 一是认为校事厂不缺钱,天起帝每年拨给校事厂的费用高得离谱,朝堂上下对此颇有怨言。 二是银库失窃的现场更像江湖盗贼的手法,赵烨是担心他们受到谁的指使,要在朝堂上陷害自己。 见许宛前来,方知许骋死讯。 海冰象征性地表达下关心,“小公子才与许姑娘团聚就遭遇这种事,哎……” “我与他缘浅。”许宛扯出帕子擦擦眼泪,“海先生,你这两天都住在山庄里吗?” “呃,我晚上不住在这。” “山庄里留有看守的人吧?离佃农们的大通间挺近的,他们能不能提供点什么线索。” 许宛把许骋安排在佃农休息的木屋里,就是故意给许骋提供和海冰等人的见面机会。 许宛本以为他们在许骋身上套不到情报,便会将他弃之。 他们却杀人成性,无用就除掉,许骋这样,苏贞怡也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把翼王一党连根拔起? 许宛带着沈放在镜湖山庄里招摇过市,全程没有任何人对沈放有所怀疑。 待走出镜湖山庄后,许宛才悠然笑道:“你当初是不是不太出众,完全没人记得你。” “我以前就是混日子,没想过好好表现。”沈放无所谓地把双手枕在脑后,“这一关我也闯过,许姑娘对我能放心了吧?” “随我去公主府。” 许宛打算和赵燃进宫一趟,时隔这么久,该去看看黄妙英。 她虽与许骋没什么情感,但他终究是死在左家的鱼塘里,丰天府真不打算给个说法? 左珩派余嵘带人去察州一把火烧了陈年档案,现下人已经返回丰都。 王征那边一边吊着魏红年,一边又迟迟不给魏红年答复。 左珩将这些情况汇总好,进宫汇报给天起帝。 天起帝很是满意,尤其是听说王征的表现,这个顽固的老家伙终于开窍了。 刚走出宝相殿,就见到陶麟躬身往里面走。 左珩刻意拦住他的去路,“没事多读点书,多练练字,你那奏章批得实在没眼看。” 陶麟本就不配待在这么高的位置上,是左珩一力把他举到此处。 一个底层武夫出身,能有什么文化底蕴。 像邓金言、原初那些有学问的太监,哪一个不是陪着皇子皇孙读了多年的书? 陶麟哈腰称是,在左珩面前不敢表现出半点不满。 “皇上对察州的事非常不悦,你进去了莫要瞎说话。”左珩警告完,扬长而去。 他暗示陶麟继续向赵烨传递信息,得让赵烨认可陶麟在天起帝身边有用处。 天起帝在外人面前表露出的态度很强硬,务必让户部公事公办,决不能让察州百姓吃亏。 陶麟也把这个风向递到赵烨耳朵里,赵烨又开始蠢蠢欲动,欲要挑唆其他州都效仿察州来丰都闹事。 第171回 高位很难坐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刚走出宝相殿不远,就见到一个小太监朝他跑来,“厂公大人。” 左珩认识他,是自己亲自为黄妙英挑过去的,“双宝?” “厂公大人,顺妃娘娘想请您过去一趟。”双宝躬身垂首道。 左珩长呼一口气,随双宝去往黄妙英居住的绛紫宫。 “伤好了没有?”左珩轻声发问,他们都因黄妙英小产受到牵连,挨了天起帝的惩罚。 双宝微微抬头笑道:“多谢厂公关心,奴婢的伤早已痊愈,顺妃娘娘给了我们不少奖赏。” 左珩沉默不语,双宝又道:“顺妃娘娘常常念叨您。” 左珩继续沉默,少顷,已迈进宫殿内。 “奴婢见过顺妃娘娘。”左珩连腰杆都没弯一下。 黄妙英笑脸相迎,“厂公快快进来,本宫还以为双喜请不来你呢。” 左珩面色冷峻,“顺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厂公大人,你真的要与我这么生分吗?”黄妙英知道左珩还在生她的气。 左珩眸中清冷,毫无感情道:“奴婢不敢。” “当初的事是我做得不对,我……”黄妙英想与左珩弥补关系。 左珩执意打断:“娘娘,以前的事不必再提,您找我究竟有何事?” 黄妙英抿了抿唇,“宛宛多日未来看我,她是不是也生我的气了?” “我不曾与她提过这件事。”左珩摆明态度,他没有掺和她们之间的情感。 黄妙英委屈地红润双眼,“厂公大人,后宫如履薄冰,我上一次只是侥幸。” “站得越高,树敌越多,这是没办法的事。”左珩猜到黄妙英是又遇到难处。 “我升得太快,难免遭人妒忌。” “所以顺妃还是要及早诞下龙嗣。” “可是……” 她小产身子还没养好,就被太后叫到跟前侍疾。 皇后见太后的病不见好转,便发动全后宫抄写经文,为太后祈福。 也不知是哪个大师给皇后出的主意,说黄妙英的生辰与太后的生辰特别合。 让黄妙英以血抄经最管用,太后的病准能尽快痊愈。 皇后即刻让黄妙英照办,黄妙英不敢推脱,只得拖着虚弱的身子放血抄文。 她本想到天起帝跟前诉诉苦,怎奈天起帝又很久没来后宫。 听说最近前朝忙得要命,皇帝为国事忧虑,连太后那边都很少过去。 黄妙英找左珩过来,是想让左珩替她想个法子,破解眼下局面。 “娘娘身子太虚,太医应允能侍寝了吗?”左珩直截了当地问,很清楚黄妙英的心思。 “只要能见到陛下,我顾不了那么多。”黄妙英想孤注一掷赌一回。 左珩觉得她与进宫前已不一样,深宫就是这么可怖,才多久的时间就能改变一个人。 他可以帮黄妙英这个忙,可黄妙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以后想再要龙嗣就难了。 “见什么见,皇兄有什么好见的!”赵燃气呼呼地闯进来,“我看看你的手。” 许宛紧随其后,左珩见到她登时不悦,不是告诉过她少往皇宫里跑吗? 许宛瞧他蹙紧眉头,悄然走到身旁道:“许骋死了,在鱼塘那边的稻田地里。” 不等左珩细问,许宛接着说:“我报了丰天府的官,不知黄府尹能不能破案。” 左珩方知许宛进宫的目的,他转头向黄妙英道:“顺妃娘娘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再过十天半月去侍寝也无妨。” 黄妙英举起十指给左珩瞧,“你看我最近放了多少血?不一样恢复不了吗?” “我跟皇后说说,不行我求求淑太妃去。”赵燃见不得黄妙英受苦。 左珩无奈地晃了晃头,“这个罪你不遭完,依旧没太平日子。躲过这一劫还有下一劫。” 赵燃气急败坏地嚷嚷:“妙英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她承受这些?” “一个秀女进宫将将半年,连跳好几级,没有子嗣已做到妃位,你看看整个后宫有几人能做到?”许宛站出来替左珩说话。 “太后和皇后若还不打压打压你,你让那些苦熬多年的妃嫔怎么想?”许宛清楚黄妙英现下只是表面风光,苦日子只有自己知晓。 左珩见机告退,临了不忘提醒许宛早点出宫。 绛紫宫中只剩她们三人,黄妙英抱着赵燃难过地掉泪,“宛宛,我以为你生我的气,再不来看我了呢。” 许宛坐到她们俩对面,“瞎说,我才没有。” “你别哭了,就听左珩的再忍忍。”赵燃替黄妙英擦擦眼泪,“等过了这阵子,你想法找个靠山吧。” “陛下不就是最大的靠山?”黄妙英只想讨好天起帝。 赵燃深吸一口气,“我皇兄的后宫沉寂这么多年,个个低调得很,偏你进宫掀起这么多浪花。” 赵燃冷静下来,也觉左珩分析得有理。 “不管太后还是皇后,你好歹靠一头吧。”许宛跟着相劝,看到黄妙英这样,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黄妙英坐起身子平复一会儿情绪,“宛宛,你们今天过来找我有事?” 许宛这才把许骋的事告诉黄妙英,“别让黄府尹难办,反正就是希望他多查一查,若能查出真凶最好。” 黄妙英霎时了然许宛的意思,这件事若是交给校事厂也能办,但许宛还是捅给丰天府。 这说明校事厂不便出面,许骋被杀的真凶与校事厂是对头? 许宛是拿这件事试探黄家到底与左珩是不是一条心? “宛宛,你放心吧,我一定催促我爹。”黄妙英先给许宛立个态度,她从没想过与许宛有二心。 若黄仁雍能还许宛一个公道,左珩定能在宫中继续帮她争宠。 许宛和赵燃在宫中待了许久,走出来时都近傍晚。 “突然觉得我出宫也是件好事,和姚宗安在一起特别简单,每天没啥烦恼。”赵燃有感而发。 许宛羡慕地望向赵燃,“公主殿下好命。” “哎,左珩你没走?特意在此等宛宛?”赵燃在宫门口看到左珩,叽叽喳喳叫起来。 左珩稍感聒噪,抬手揉揉太阳穴,“姚宗安还在校事厂当值,公主不如去接他回家?” 赵燃瞬间来了兴趣,“好主意,我这就去!” 说罢,登上马车就奔赴校事厂。 左珩坐在马背上朝许宛伸手,“来。” 许宛麻利地被他拉上马,“你脸色不好,是因为许骋吗?” “不是因为他,这两天老觉得恶心,可能没吃好,沈放那小子老忽悠我买这买那。” 第172回 孩子缘未来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脸色骤然大变,期期艾艾地问:“你……这月月事,还好吧?” 许宛侧首扫一眼身后的左珩,见他这么紧张,调笑道:“这个月还没来呢。” 闻言,左珩心下一窒,不知不觉加重马鞭力度,把壮马抽得快速奔跑起来。 “你怕什么?”许宛明知故问。 左珩带着她抓紧缰绳,“抓稳,别闹。” 许宛忍不住破笑,“你当初搜罗那么多法子,怎么一个也没用我身上啊?” 左珩知道许宛指的是避孕手段,他才不会拿她的身体开玩笑,“伤身体。” 于飞之乐这件事怨不得他们双方,以前忍着就罢了。 一旦开起先河,就变得欲罢不能。 加之新婚的姚宗安和赵燃,老有意无意在他们身旁炫耀。 左珩和许宛再矜持也有不由自主的时候,这倒是人之常情。 一路上左珩都没再言语,直至回到宅邸,左珩才神经兮兮地轻抚许宛的小腹。 “你是不是有病?我就算真怀了,也不至于这么快显怀呀!”许宛将他的手掌打掉。 “我明儿找个靠谱的大夫过来给你瞧一瞧。”左珩眼中有期待还有担忧。 许宛站在东正房后窗旁,听见伍嫂的小孩又在哭闹,别看是个姑娘,嗓门却特别洪亮。 “逗你的,我现在就来月事呢。”许宛到底把实情告诉左珩。 左珩沉默半晌,没有如释重负的快意,反而更加忧郁,“你对我刚刚的表现很失望吧?” “谈不上失望,知道你肩负重任。”许宛肩膀微垂,勉强地笑了笑。 孩子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确实是不敢奢望的珍贵礼物。 “对不起。”左珩自身后将许宛环住,“若你真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会即刻送你离开丰都,把你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许宛转过身,略带狐疑地问:“所以你面色这样凝重,是不舍与我和小孩分开?” “当然。”左珩特自然地肯定,“家产过到你名下的事不能再拖,咱们明天就办。” “你怎么老是拿钱砸我呀?” “不然我心里不踏实,愧疚太多。” 许宛伸指抚了抚他颈间凸起喉结,“我给你配的药有问题吗?我怎么觉着……” 莫说许宛感觉出来,就连左珩自己都发现,他的男性特征越来越明显。 可药物没有问题,他相信许宛的医术,大抵是跟破了色戒有一定关系? 搞得他最近都不敢太靠近天起帝,平素与旁人说话时都尽量离远些。 姚宗安与他之间不设防没什么察觉,就是老打趣他身上的香味越来越浓,像惹人嫌的陶麟。 陶麟挨那一刀是在成人之后,失败死亡的概率非常高。 当时左梵山找了这方面的老师傅,花重金才保住这条命。 貌似当时挥刀出点小插曲,陶麟的后遗症就是身上的尿味比较重。 他为掩饰身上的味道,不得不多用香料,这也是他痛恨左家父子的原因之一。 “要不我再多吃点,加大些剂量?” “那你岂不是又得频繁‘犯病’?” 左珩懊恼地搔搔长眉,“真让人头疼。” “我听宋绩说,沈放看出来你是个假太监。”许宛存心翘起兰花指,“你在外面多阴柔一点嘛。” 宋绩能大大咧咧地告诉许宛,代表他根本不相信,左珩清楚他没有这个头脑。 沈放能当着众人面猜测,证明他就是过过嘴瘾,左珩对他也没有这方面的忌惮。 “沈放好用吗?有余嵘他们几个靠谱吗?” 许宛赞许地点点下颏,“他什么都挺好,就是老忽悠我买小食,比我还贪嘴。” “我也没见你发胖。”左珩捏捏许宛的腰身,“自幼孤儿吃不饱穿不暖,贪嘴倒是正常。” “你这么信他?” “不敢完全信。” 左珩提了两嘴沈放来到校事厂以后的表现,确没有再反水的可能。 若赵烨知道是沈放带领校事厂众人,一锅端了那处银库,沈放一样没有活路。 青杏忽地拍门,从厨房那边端上来今晚晚膳,皆是许宛爱吃的大荤菜。 左珩暗笑,看来她真没骗自己,谁家有孕初期胃口这么好? 准是沈放那小子带她胡吃海塞,吃坏肚子才老觉得恶心。 左珩自升了官就甚少在家中吃饭,见许宛胃口还这么好,怃然一笑,“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刚来宅里那会儿,每天盼着到你房中吃饭,一想到你这屋伙食那么好,我都暗暗流口水。” “还没吃够?” “有吃腻的时候。”许宛夹了块鱼肉,“吃两天素就又馋了。” “那就继续吃,长胖些才好。”左珩继续帮她夹菜,“许骋的事要不要我出面?” 许宛把沈放的判断告诉他,又讲明他去找黄妙英的意图。 许宛是想借此事逼黄妙英表态,校事厂出面,赵烨那边顶多是再派出一个替死鬼。 还不如交给丰天府,尽管最后的结果都一样,但至少能看到黄仁雍父女心向何处。 左珩认同许宛所虑,黄妙英的事确实令他很不悦。 要不是邓金言极速找出真凶,他便会成为头号嫌疑人。 次日,左珩一大早就把牙人叫到自己宅中,把十分复杂的手续一股脑敲定好。 许宛现在是实打实的小富婆,定比不过王爷公主的家产,但也称得上金玉满堂。 要是她现在不开心,把左珩扫地出门,左珩真能穷到睡大街。 左珩嘴巴毒,行动倒实在,许宛本想通过自己努力搞事业多赚钱呢,最后却躺赢。 许宛拍拍左珩的肩膀,“从今以后,你得对我伏低做小喽,不然不给你饭吃。” “好好好,你最厉害。” 左珩拉起许宛走出宅门,乘机去丰天府那边,追问许骋案的进展。 恰底下人赶过来回话,安蓝寺送来信儿,许纭不想再理世俗事,许骋的后事全听许宛做主。 “我让冯玄把许骋埋进许家祖坟,你说许汝徽能不能气得掀棺材板来骂我?” “你还恨他吗?” “不恨,他不值得。”许宛都快忘了许汝徽和孙桂兰的长相。 左珩牵起许宛的手漫步在丰都街市里,“我们要好好学习为人父母,我们的孩子一定要在爱里长大。” 许宛霍地甩开左珩的手,略带好奇地指向前方,“那是察州魏大人吧,他要去见谁?鬼鬼祟祟地跟做贼似的。” 第173回 老臣的执着 - 奸佞妻 - 斐什 代表户部的王征,与代表察州的魏红年,已来来回回拉扯不少天。 自察州那边传来陈年档案全部被烧毁的消息,魏红年的气势就降下去一大半。 王征不忍再折磨他,到底提前开口,私下里和魏红年说了各退一步的解决方案。 此时的魏红年不接受也得接受,要知道户部起初是寸步不让,至少现在愿意派人去察州公平公正地计算税银金额。 魏红年选择妥协,王征便让户部内部痛快地办理。 这件闹得沸沸扬扬的大新闻,看似在平静中圆满解决。 赵烨等了场空欢喜,察州的解决结果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没法子鼓捣别的州效仿察州进京闹事,更没法子怂恿察州百姓奋起反抗。 他被陶麟那个蠢货给骗了,陶麟却说这是天起帝故意表现出来的假消息,为的就是迷惑外界。 赵烨这厢还在揪住陶麟撒气,廊下还候着一个出气筒雷明。 让他调查的银库失窃案,到现在仍没有半点眉目,那么多银钱真就不翼而飞。 见陶麟被赵烨打得满地打滚,雷明双腿发软,根本不敢迈进去。 还是赵烨发现了雷明,拔高嗓子将他喊进去一起受罚。 而赵烨的另一爱将海冰,则到外面去见了个人,正是魏红年。 魏红年在等户部给出最终处理意见,然后就会带着户部的人返回察州。 在丰都奔波数日,魏红年一把老骨头都快散了架。 好不容易歇息两天,他终是闲不住找到海冰,因为他想要回送出去的冰敬钱。 魏红年与海冰约在一个不起眼的酒楼里相见,特意找了间雅间。 许宛恰巧发现魏红年的身影,同左珩一道尾随进酒楼,要了他们隔壁的雅间。 本以为这样半旧不旧的酒楼,隔音效果不会太好,岂料他们在这边什么也听不到。 左珩环顾四周,让许宛在此等候,打开窗子掠上房顶。 绕到他们那边的房梁上,像只蜘蛛一般趴在上面听清所有对话。 “魏大人,我们从未承诺能帮你办成事情,只承诺帮你牵线搭桥。”海冰第一次见到要往回要钱的主儿。 魏红年耷拉着沧桑的老脸,“海先生,小蒋应该告诉过你,那些钱不是我的,是我向察州乡绅筹集而来。” 魏红年口中的“小蒋”,想必就是海冰的那位同乡。 海冰故作惊讶,连连摆手,“这些小蒋未与我提起,魏大人,从来就没有这么行事的,您还是别想着这笔钱了。” 其实魏红年给赵烨的冰敬,在赵烨眼里不算什么,甚至连海冰都不放在眼里。 但进了赵烨口袋再想往外吐,就跟从国库里往外吐钱一个道理,绝无可能。 况魏红年这件事办得不漂亮,赵烨从中未得到半点好处,想搅浑水这招无法施展。 而且又处在银库失窃这个当口,赵烨怎么会把钱还给魏红年? 魏红年不这么想,他背负的是整个察州百姓,这件事已然退步,就不能再损失钱财,不然让他怎么面对相信他的那些乡绅? “那些钱没有一文落在我的口袋里,请海先生向殿下求求情,可怜可怜我们察州百姓吧。” 魏红年的腰杆没有刚到丰都时那么硬了,这些天四处碰壁,不断地被打击,早让他心灰意冷。 要不是王征在这时候拉他一把,他都不知自己能不能活到回察州。 事情本身不是难事,怎么一到了丰都,就多出这么多关卡和手续? 制度到底是给谁定的?到任何时候都该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海冰瞧魏红年冥顽不灵,干脆强硬起来,“魏大人,我觉得您现在最应该回到察州,调查清楚那场火灾究竟是谁放的?” 魏红年闭上眼睛,微微泛白而稀疏的睫毛不断地颤动。 他太累了,不想再纠结那是谁的“杰作”。 横竖都是朝廷的人,说不定就是帮他的王征所为。 他总算搞清楚,自己为何一生都无法到丰都来做官。 “那是察州自己的事,老夫回去自会办理。”魏红年一臂撑在桌几上,有气无力地说,“我只想要回那笔钱。” “绝无可能,请魏大人死了这条心。”海冰撕破脸皮,料定魏红年不敢捅到都察院那边。 魏红年沉思许久,摸索着为自己倒了盏酒,颤颤巍巍地喝下,“海先生,听说殿下的银库失窃了。” 此言一出,莫说海冰,连撑在房梁上的左珩都吓一跳,这件事魏红年怎么会知道? “你什么意思?”海冰突然跳起来,“魏大人,有些话不好瞎说,你这样容易让我产生误会!” 魏红年不紧不慢地抬起眼,“我只想要回我的钱,不然我就去都察院告发你,老夫没打算活着走出丰都!” 海冰一时摸不着头脑,忙放下身段说软话,企图让魏红年吐出更多实情。 但魏红年却不再多说,故意搞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 海冰不得不先稳住魏红年,急忙回到赵烨那边汇报情况。 雅间里只剩魏红年一人,一个佝偻的老人伏在桌几上掉下泪水。 左珩默默看完这一切,突然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把魏红年吓得差点背过一口气去。 “你是……”魏红年向后倒退几步,“厂公大人?” 左珩不请自坐,“魏大人怎么知道翼王的银库失窃了?” “校事厂果如传言中一样厉害。”魏红年重新落座,“我贿赂翼王殿下的事,厂公大人也都掌握了吧?” “是谁告诉你的?”左珩态度温和,对待老实的好人,他从来如此。 “我不能说。”魏红年不想告诉左珩,担心左珩和赵烨是一伙的,再去找那人灭口。 “魏大人刚刚是想拿捏海冰?想让他认为银库失窃案的幕后是你?你掌握了翼王贪污的证据?” 魏红年大惊失色,左珩竟猜到他的心思? 他不过是诈海冰,想在临离开丰都前再赌一把。 “魏大人,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别惹祸上身。”左珩好言相劝,“回到察州带领百姓发家致富才是你应当做的事。” “那些钱……”魏红年依旧不甘心。 “就当买个教训吧。”左珩怅然道,“我相信那些乡绅不会为了这笔钱为难魏大人。” 第174回 一条船蚂蚱 - 奸佞妻 - 斐什 魏红年目光凝滞,已看不出愤怒还是无奈,“你到底是哪方势力?” 左珩一掸袍服下摆,跷起二郎腿,“魏大人就算身在察州,也该听过‘清流’与‘阉党’之争吧?” 魏红年只觉脑子反应迟缓,“是不是我当初把冰敬送到你手里,察州的事就不会办得这样难?” 阉党与清流派之争他怎么会不知道? 不过天起帝也不是一味地站在阉党这头,让魏红年有了错觉,毕竟户部尚书内阁首辅王征,应该不是阉党的人呀! “魏大人,你的那些假设不成立。”左珩继续劝诫,“别再联系翼王的人,等待户部结果,带户部的人回察州办正经事才最重要。” 魏红年缄默多时,缓缓启齿:“我再固执下去会死吗?” “会。”左珩坚定地告诉他。 魏红年慢吞吞地站起身子,向左珩郑重下摆,“多谢厂公大人提醒,老夫明白该怎么做了。” 见魏红年总算开窍,左珩终满意离开。 只是原路返回的路径,让魏红年张大嘴巴瞪了半天,校事厂这些番子本领了得。 许宛在隔壁困得打盹儿,一桌子美食早被她一扫而空,左珩却迟迟没有回来。 她不担心左珩遇险,因为已看见海冰急匆匆离开酒楼,猜测就是和魏红年相见谈了些什么。 “还去丰天府吗?”许宛见左珩面色不虞,“察州的事又有变数?” 左珩温柔一笑,牵起许宛揉揉她的前额,“当然去丰天府,那边没什么事,我都解决好了。” “真的?没骗我吧?” “我哪件事情瞒过你?” 许宛懒得与左珩较真儿,到底随他赶往丰天府。 黄仁雍主动出来相迎,径自把他们俩带到后堂中。 许骋被杀一案他们做了不少天调查,从验尸到人证物证,都没有明确指向。 黄仁雍特认真地向许宛介绍案件详情,就是不肯提到案子重点。 左珩见黄仁雍还想打太极,直接坐到他那把太师椅里,将两条长腿大喇喇地搭在大案上。 “黄府尹,许骋是被刀所伤致死,出自哪家手法你我心知肚明。” “厂公大人……” “这件事为何交给丰天府,黄府尹心中就没点数吗?顺妃娘娘在宫里过得什么日子,她是半点都没告诉你啊?” 黄仁雍是个聪明人,当即驱走底下众人,躬身来至左珩身侧,“厂公大人,您这是逼我去抓翼王陛下。” “翼王在丰都作的案还少吗?一年没有五十起,也得有三十起了吧?” 左珩在敲打黄仁雍,丰都那么多无法侦破的杀人案,黄仁雍不都睁一眼闭一眼? “你总该抓一人意思意思?”许宛接着提点,“动不了翼王,他手下的人也动不了吗?连替罪羊都抓不到吗?” “许姑娘,您看谁不顺眼,老夫这就去办。” 黄仁雍很清楚左珩和许宛来此督促的目的,他现在再想和稀泥是不能够了。 黄妙英已向他递过话,他必须表态跟随阉党,要不然黄家将会失去左珩这个靠山。 “海冰,雷明,谁都可以,他们俩要是太难办,就再降一级。我的弟弟不能白死,得有人替他偿命。” 许宛给出最直白的答案,她必须通过这件事,把黄家和左珩的利益绑在一起。 “好,三日内,老夫定了结此案。”黄仁雍向左珩与许宛做出保证。 左珩的脸色这才好一些,他放下双腿,道:“顺妃娘娘再养上半月余,就能顺利侍寝。” 左珩也向黄仁雍做出承诺,他们以后都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 而赵烨那边本就被银库失窃弄得焦头烂额,现下又多出魏红年和许骋两件事。 一个往回要钱,一个要偿命,都赶在一个节骨眼上,赵烨怀念起陈协之,他比眼前这些蠢货要省心得多! “殿下,现下真说不好那魏红年知道多少,哪怕他不是主谋,就怕他真知道内情再捅给都察院。” “王爷,丰天府那边到底查到咱们头上,黄仁雍来势汹汹,咱们得推一个人出去顶罪。” 海冰和雷明你一言我一语,把赵烨烦得拿起桌几上的茶盏就摔碎。 “废物,都是废物!” “殿下,您消消气。”被打得浑身青紫的陶麟突然出声,“奴婢倒有一计。” “讲。”赵烨斜睨他一眼,不抱有太大希望。 “魏红年不就是要钱嘛,给他就是,反正也没多少。”陶麟满脸堆笑,“只是不能用您的名义,让海先生以他的名义私下给了便是。” “陶麟你什么意思?”海冰登时跳脚,陶麟明摆着要他掏这笔钱。 “魏红年在丰都蹦跶这么久,早就是公众人物,殿下就算要除掉他,也得等他离开丰都。” 陶麟这话不假,若在丰都将魏红年除掉,实在太扎眼,很容易查到翼王头上。 赵烨三人齐齐地看陶麟,他谄媚地笑了笑,“银库失窃是小,保住王爷名声是大。我们不能在这时候硬碰硬。” “海冰你怎么看?”赵烨逼海冰表态。 “这件事小人也有错,把事情搞砸小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愿意承担归还魏红年的钱财。” 海冰只得认栽,总比让他和雷明把银库失窃的所有银子都赔了要强。 “殿下,那许骋一条贱命,咱们赔他一条贱命就是。”陶麟让赵烨息事宁人。 雷明不敢出声,只一味点头附和。 “丰天府也是没办法,咱们一年杀那么多人,丰天府要是总抓不到凶手,明面上说不过去。” “许骋就是撞上了,许宛对他没半分感情,不过是借机要个说法。” 陶麟和海冰一唱一和,雷明巴不得赵烨能采纳这个方法。 赵烨独自走出厅堂,站在廊下仰望天空,“这么多年,我何时这么憋屈过。” “殿下,退一步海阔天空,咱们不能吃这个眼前亏。” 此时的赵烨才发现,自己如今的处境有多艰难。 这一二年来,被左珩打击掉多少党羽,从翟燕叙到陈协之,大大小小得有一二十人。 “我总有一天会把左珩千刀万剐!”赵烨恶狠狠地发誓。 身后三人躬身不语,都在等赵烨发话。 赵烨终于让步,“就按你们说的去做吧,先渡过眼前难关再说。” 第175回 选息事宁人 - 奸佞妻 - 斐什 魏红年在离开丰都的前一晚上,意外收到了来自海冰的退款。 海冰没给魏红年现银,而是给了他一沓银票。 尽管取出来的过程有点繁琐,好歹是要回了损失,也方便魏红年随身携带。 不然与户部派下去的官员同行,难免被人家发现猫腻。 海冰一再强调,这是他自己的钱,与翼王无关,若传到翼王耳朵里,他们俩都没好果子吃。 魏红年满心欢喜地应承,这一趟丰都之行终究没有白来。 第二天出城时,王征没有出面,而是避在高高的城墙后面观望。 赵烁陪在老师身旁,见他十分动容,安慰道:“老师,您已尽力,都是左珩那个王八蛋不好。” 王征缓慢地走下城墙,“要是没厂公从中斡旋,魏红年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户部要遭遇多大变故更难说。” “老师,你现在这么向着左珩呢?” 赵烁嘴上不依不饶,心里很明镜,左珩真的不是奸佞,他在帮大渊朝廷背锅。 “那是……”王征有些老花眼,看不清远处的人影。 赵烁向那处眺了眺,“是左珩,他来这里做什么?” 左珩也看到了他们,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殿下,阁老。” “厂公为何来此?”王征直白问道。 “刚派了人手暗中护送魏大人一行人,这件事不能有闪失,全大渊都在等着看察州的最终结果。” 王征拱手作揖,“还是厂公大人思虑长远。” “会等来察州的好消息。”左珩难得露出笑脸,“阁老最近辛苦了。” 王征用一种欣赏的目光打量左珩,“厂公身为宦官着实可惜。” “只要能为大渊效力,咱家心满意足。”左珩蓦地想起许宛的叮嘱,在外装得阴柔一些,时刻展现自己是太监的一面。 王征登上马车先一步离开,左珩朝赵烁欠了欠身,“康王殿下,您还不回大理寺?” “你又要去忙?”赵烁白他一眼,“搞得你比我皇兄还忙。” “殿下有事便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赵烁指向自己的马车,让左珩坐上去。 左珩顺从地坐进去,却听赵烁抽冷子道:“我听说你把所有身家都过给许宛了?” 左珩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殿下找我就为说这件事?” “我就问问,你都敢做,还怕外人知道?” “给她有什么稀奇的?我乐意。” 赵烁拉紧车帷,“我知道你在替我皇兄对付老六,跟我说句实话,你有没有信心扳倒他?” “殿下别瞎猜,陛下和翼王还有您,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手足兄弟。”左珩只觉赵烁又犯起天真的毛病。 赵烁抬起一只细皮嫩肉的手,一下子搭在左珩手背上,“我在大理寺发现了宋广一案的卷宗。” 左珩突然坐直身子,反过来抓紧他的手指,“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宋广一案的卷宗藏在密室里,我好奇溜进去翻了翻,这案子当年就疑点重重,为何那么草率便定了性?” 左珩没想到赵烁会这样说,他故意挑衅地问:“你在质疑你的皇兄?” “我皇兄虽然那样结案,但这些年他一直在让你帮他找寻宋广妻女和未死部下的下落吧?”赵烁目光坚定,相信自己的判断。 左珩矢口否认,赵烁甩开他的手,穷追不舍道:“你少蒙我,宋绩为啥那么听你的?你们老去岩疆又是为何?” “殿下,你不要乱说话。”左珩没打算让赵烁卷进来。 “皇兄也知当年判定有失公允,幕后黑手是老六吧?他想让你调查出真相,好彻底弄死老六。”赵烁不依不饶,不断道出自己的见解。 “卷宗里到底有什么?” “今晚子时,你来大理寺找我,我带你进去仔细翻阅。” 左珩身体压至赵烁面前,把人逼到车厢角落里,“赵烁,你在玩火,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赵烁眨巴眨巴眼睛,“我想大渊太平,早点割掉老六这颗毒瘤。” “仅此而已?” “当然,要是能助你一臂之力,我会很自豪的。” “晚上见。”左珩说完,跳下赵烁的马车。 左珩以前翻阅过宋广一案的卷宗,但只有薄薄的一本。 当时他就觉得纳闷儿,可天起帝告诉他就这么多。 大理寺出现的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当年知情者故意保留下来的? 既然校事厂没有得到,要么是天起帝故意不让左珩知晓,要么就是连天起帝都不知道有这些卷宗在世。 左珩要先去大理寺看一看,再做打算。 与此同时,许骋案的凶手,主动到丰天府自首。 是雷明手下的替罪羊,沈放认得那个男子,与他年龄相仿。 见那男子伏法,沈放心里特不是滋味。 “你恨我?”许宛迈出丰天府大门,走了好久才转头问道。 沈放垂头回答:“我不是恨你,只是觉得我们的命如蝼蚁。雷明他们顶多拿几百两银子给他的家人,就可轻易夺去他的性命。” “你们做的就是这种营生,选择错了,后面怎么努力也不会对。” “校事厂就是对的吗?厂公大人做的事情都对吗?” “你投靠大人,是因为能活命,还是觉得有了希望?”许宛认真问道,若沈放不是心甘情愿,也没必要把他留下身边。 沈放踟蹰半刻,“我只知道厂公背着骂名,做着恶事,却是个好人。” “你和我的看法一样,所以我要拉住他,永远不要他下地狱。”许宛异常坚决,她觉得他值得。 沈放紧了紧鼻子,“你真爱一个太监?” “你情窦未初开,懂个屁!”许宛戳了下他的脑门,“许骋的事就算翻篇,下一步,陪我把左家的营生维护好。” 左珩回到皇宫交差,天起帝看起来心情不错,“察州一事得以解决,你居头一功。” “奴婢不敢,全都是王尚书的功劳。”左珩又在替王征说话。 “王征很好,就是年纪大些。”天起帝又动了重组内阁的心思。 左珩清楚他更钟意年轻的大臣,但眼下还不是重组的时候。 “万岁,太后病情一直反复,您忙完前朝也得回去瞧一瞧。”左珩有意往后宫方向上引。 天起帝深吸一口气,“有日子没见太后了。” 他心里还是觉得淑太妃才是自己的母亲。 “您也有日子没见顺妃娘娘,她为给太后祈福,写了数不尽的血经,十指都扎烂了。” 第176回 决意去岩疆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一席话,就让黄妙英当晚成功侍寝。 左珩不让黄妙英刻意装扮,就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去见天起帝。 全程没提自己的伤势和皇后太后逼她的行为,只表达自己对皇上的关切之心。 一夜下来,黄妙英与天起帝的“感情”又增进不少。 天起帝找来太医,亲自叮嘱,让太医院尽快调理好黄妙英的身体。 皇后太后那边的事也一概免了,内务监又源源不断地向绛紫宫送东西。 满宫上下谁看不出来,这位新晋的顺妃娘娘又获得了君心。 天起帝这个月一共就去后宫五次,一次是去见太后,两次是去见淑太妃。 剩下的两次,一次是召贤妃,人家是潜邸的老人,有子嗣傍身,母家在前朝也有地位;另一次就是召顺妃,她才进宫多久? 赵烨算是看明白,黄仁雍父女彻底投靠左珩,他心里很不爽,欲让陶麟再去接触接触。 左珩能做到的,陶麟也能做到,凭什么这块肥肉被左珩吃下? 左珩按约定去大理寺和赵烁碰了面,第一次潜入失败,赵烁没算好打更人的时间,差点被逮个正着。 又过去两天,左珩半夜悄悄往外溜,把睡梦中的许宛惊醒了。 “干什么去?”许宛在黑暗中坐起身。 左珩尴尬苦笑,重新走回到拔步床边,“我去趟大理寺。” 他把自己和赵烁之间的糗事告诉许宛,“这回应该能成功,天亮之前我就回来。” 许宛哭笑不得,沉思一刻道:“康王在这件事情上靠谱吗?” “靠不靠谱我也得去看一眼。”左珩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早去早回。”许宛重新倒回到床榻里,呼呼睡去。 这一次,赵烁总算把左珩成功带进去,关于宋广一案的卷宗竟然有七八本之多。 左珩从头看到尾,里面有很多潦草或前后矛盾的地方,看得出这些是最初的原版。 这一版并没有呈给天起帝,当时的天起帝可能更在乎一个指向性的答案。 赵烁是在犄角旮旯里找到的,且这些纸张都已泛黄掉渣,绝不是有人近期放进来。 思来想去,这些应是当年某个参与查案的人,为保命刻意藏之。 可能他到死都没有说出这个秘密,却被赵烁偶然翻出来。 这里的内容,与当初欧阳贤和曹一石对他们坦白的基本吻合,但这一段天起帝从未告诉过左珩。 乃至整个外界,都不知道当年还发生了那么一段插曲。 卷宗里有几页被撕掉,正是欧阳贤和曹一石的上司到岩疆之后,都干了些什么的部分,看来答案还在岩疆。 天起帝让周汉白杀掉曹一石和欧阳贤,明摆着不让左珩调查清楚这一块。 左珩在脑海里飞速运转,将他自上位以来,替天起帝除去的众多大臣…… 他忽然想通,自己之所以从未怀疑,是因为他的手没沾染过这件事。 知道宋广一案的那些人,天起帝都借左梵山的手一一收拾干净,难道幕后真凶真不是翼王赵烨,而是天起帝赵焰? 左珩想不通,若天起帝真是幕后真凶,这些年又为何让他苦苦查寻? “我说老狐狸,你看出啥了?”赵烁端着灯烛凑到他跟前,“这几个人都和老六有交情,当年的贪污案我听说过一点。” 赵烁认定整件事是翼王捣鬼,他哪里知道天起帝在里面又做过什么。 “你是不是得去趟岩疆?”赵烁自觉聪明,已猜到左珩的下一步动作。 “这些东西你能找到地方藏匿好吗?” “就放在大理寺嘛,谁还能偷走不成?” “万一被翼王的人发现了呢?” 赵烁认真思忖一会儿,“我能。” “务必藏匿好,千万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王征也不行!”左珩给赵烁下死命令。 “好啦,你别磨蹭,我知道该怎么做。” “离戎和乌胡因为互市的事闹起摩擦,岩疆的奏折一到,我即刻启程。” 赵烁一巴掌打在左珩肩膀上,“你真是老奸巨猾,算计得明明白白。” 左珩回来得稍晚些,外面天色都泛起鱼肚白。 见许宛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左珩抱歉道:“让你担心坏了。” 许宛索性起床,一面慢慢收拾,一面叹气道:“马凌志的奏折这几天能到吧?” “不好说。” “格彬怎么那么听你的,你让他去互市里向乌胡人找碴儿,他真就去了。” 左珩阖眼躺在床榻上,“离戎的利益受到侵害,格彬势必会这么做。” “乌胡是饿急眼了。” “游牧之国,没有办法。” 左珩避而不谈关键点,许宛也没逼他表态。 但她已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和左珩同行。 姚宗安很快得到消息,不出意外,左珩把许宛托付给了他们夫妻俩。 甚至动了想让许宛住进公主府的念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许宛的安全。 姚宗安赞同左珩的想法,回去没等和赵燃说两句,赵燃就开始指挥下人拾掇房间。 姚宗安忍不住打趣,“干脆你和她睡上房,我自个儿去别的屋住吧?” 赵燃拍手叫好,“这个主意不错,咱俩天天腻歪有点烦了呢,拉开点距离,距离产生美。” 许宛还不知左珩已把她“卖”得明明白白,仍在打理左家的营生。 沈放天天跟随左右,忍不住唠叨:“许姑娘,你至于这么亲力亲为吗?我怎么感觉你在清点家产?” 沈放猜得没错,许宛本不用这么操心,可就要前往岩疆,都不知有没有命回来,她不得不对底下人有所交代。 袁媳妇儿和鲍嬷嬷最敏感,已猜出许宛的心思,主动找到许宛,想让她事先透露个底儿,好让她们提前做好准备。 许宛索性把许鹃叫来,外带熊妈妈刘嬷嬷,以及冯玄和朱伍。 大家聚在西正房里坐立不安,从没见许宛这样肃穆过。 “大人过段时间要去岩疆,我也会跟着去。”许宛端起茶盏呷了口,“这一次不同以往,生死未卜。” 一番话令大家更加紧张,许宛放松地笑了笑,“大人不会带我,但我心意已决。” “冯玄,你敢去和大人通风报信,我就真敢把你扫地出门!” 冯玄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怎么老是让他做这种选择题,这个许宛从头到尾总要挟他。 第177回 件件有着落 - 奸佞妻 - 斐什 敲打完冯玄,许宛把目光挪到许鹃身上,“鹃姐。” 许鹃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宛宛,你要说什么?” “我走以后,你要在丰都扮演我。”许宛将这个重任交给许鹃。 许宛和许鹃相貌上有点相像,身高体重也差不多,加上许鹃在左宅休养这么久,已有点世家小姐的模样。 且许鹃是许宛的姐姐,算得上她最亲近的人,把左家这一摊子事交给她,许宛可放心。 “我扮演你?”许鹃不解道,“我怎么扮演你?” “我随大人去岩疆,势必不能惊动朝廷。若他们知道大人带了家眷,会降罪于他。” 许宛真假参半的解释,让许鹃假装成自己的样子,按时去铺子、田庄里巡查,至少能蒙一蒙朝廷和赵烨的眼睛。 “你到时候每天穿我的衣服,睡我的房间,我还会拜托如宁公主,隔三岔五过来看你。” “真的可以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许宛已做决定,“你随大家学了这么久,整个左家都交给你,你必须帮我看顾好。” 许鹃忧愁得要命,她哪碰过这么多钱,要是给左珩和许宛弄砸了可怎么办? 听到这里,袁媳妇儿和鲍嬷嬷便全都明白,二人立马表态,“我们一定好好辅佐鹃姑娘。” 熊妈妈和刘嬷嬷也即刻表决心,“我们这把老骨头还能用。” “遇事不要慌,凡事可找校事厂姚指挥使商议,若真有困难可找丰天府黄府尹,实在不行还可去找户部王尚书。” 众人一一称是,许宛眸中闪着泪光,“你们守住了,我们回来还一起好好过日子。” “姑娘你放心,我们一定把这个家守好。”众人纷纷承诺。 许宛看向角落里的朱伍,“朱大哥,阖宅老老小小的安全,就全压在你身上了。” “我,我明白。”朱伍顿时感觉压力巨大。 “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你不要往宅里招新人,赚钱是小,保命是大,谁都不要出意外。” “姑娘你放心,以前那种错误我绝不再犯。” 许宛信任地点点头,“这件事你们不能告诉大人,谁也不要劝我留下。” 众人一个个在许宛面前发誓,许宛待他们不薄,是时候报答这位主子了。 众人逐一退下,青杏红眼迈进来,身后跟着从露凝香赶回来的彤珠。 “姑娘,你就带上我们俩吧。”二人“扑通”一声跪到许宛面前。 许宛忙地把她们俩拉起来,“你们俩这是干什么?” “带不了两人,带一人也好,让我们照顾照顾你呀。”青杏和彤珠争着抢着要跟随。 许宛干脆地拒绝,“露凝香是我最看重的营生,彤珠你必须帮我守好。鹃姐那边需要帮手,青杏你更得帮我照顾。” “大人每次去外埠办差都能顺利归来,这一次也一样!” 彤珠落下眼泪,不知怎地,心里生出一种生离死别之感。 “对啊,这次就是时间会长一点,一月或两月,你们都好好的。”许宛安抚起她们俩。 她本以为自己没什么牵挂,许家被她报复得“家破人亡”,她唯一的惦念就在左珩身上。 但今天面对这么多陪她一步步走过来的人,她才明白这些才是自己的“家人”。 把宅邸所有事宜都安排妥当,避在后头的沈放才冒出来。 “你不许对大人说,能答应我吗?” “许姑娘,你真的很爱他吧?”沈放有感而发。 “不知道。”许宛侧首微笑,“那你觉得左珩他爱我吗?” “都把全部家产给了你,难道还不算爱吗?我觉得钱也能作为一种衡量。” “或许吧。” 许宛突然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朝沈放胸前刺去。 动作之快,令沈放完全没反应过来。 沈放快速闪躲,许宛乘胜追击,西正房里的东西“乒乒乓乓”掉落一地。 直到把沈放逼到墙角,用匕首刺到沈放心脏处,许宛才收手。 “为何不出手?” “你吓死我啦。” “我只是想看看,手法生疏没有。”许宛收回匕首,这是左珩拿自己身体教会她的保命术。 沈放笑嘻嘻地凑过来,“是厂公大人教你的?别说,还挺像回事。” “是大人教的,宋绩也陪我练过好几天。” “姑娘,我再教你两招?” 许宛满眼冒出亮光,“快快快,我迫不及待。” 左珩还没等来岩疆的奏疏,但他现在务必得做一件事。 难得找到他和陶麟都不在宫中当值的一天,左珩走进左梵山宅邸,踹开陶麟的房门。 陶麟战战兢兢地看着左珩,只见左珩随手把身后的房门关严。 “厂公大人。”陶麟整个身子都快弓成虾形。 左珩扯了把房屋中的交椅坐下,“你也坐。” 陶麟哪里敢坐,左珩厉声命令:“坐下!” 陶麟吓得一屁股坐到自己床榻上,“厂公,您这是干什么。” “你帮赵烨给父亲投毒,把苏春风的动向透露给陈协之,还有很多事我懒得跟你计较了。” 左珩本以为憋到这一刻,说出来会很痛快,可说出来也就这样,逝去的人终究是回不来。 “厂公大人,我没有呀,我真没有。”陶麟极力否认。 “郑薇和柳芊的死,那笔账父亲算是原谅你,所以他救了你,因为觉得你有用。” “什么?厂公你到底在说什么?”陶麟觉得左珩太莫名其妙。 “在赵烨那里当狗还顺利吗?他给了你多少钱财?” 陶麟听闻又要下跪,左珩立刻阻止他,“别跪了,装得太累,我知道你也恨我入骨。” 左珩自袖中拿出那个小匣子,递到陶麟眼前,“你的,收好。” 陶麟打开看一眼,这是他少的那二两肉,“我的,我的!” 陶麟有些语无伦次,在左梵山死后,他回去找过帮他动刀的那个老师傅。 老师傅告诉他,他的这个东西早被左梵山拿走。 陶麟还以为左梵山已把它毁掉,万没想到左梵山竟留给了左珩。 “厂公,你就这么给我,没有附加条件?” “把匣子底层的纸拿出来。”左珩指引陶麟继续寻找。 陶麟颤颤巍巍地打开一张纸,“这是你父母的安葬地点。” 左珩话落,陶麟变得更加神经,整个人都快蹿到房顶上。 “最后一张是什么?这个是什么呀?” “你仔细瞧瞧。” 第178回 又逼他倒戈 - 奸佞妻 - 斐什 陶麟如“犯病”的左珩,甚至比他还要狰狞可怖。 无为就是吴易,吴易就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接二连三的重击把陶麟砸蒙,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左珩静静地看着陶麟发疯发癫,他清楚眼前这个人的精神世界已然崩塌。 左梵山精心布下这颗棋子,终于在这时候“觉醒”。 如果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看到眼前陶麟的这一幕,是否会有点欣慰? 陶麟做过的所有的恶,都以这种方式报应给他。 郑薇、柳芊、苏春风,他们看到陶麟的这一面,会不会觉得比杀了他更解气。 还有那个被裹挟进来的无为,他到死都不知,自己的亲哥哥与自己竟在一个阵营里。 那些把他杀死的爪牙,现在正与陶麟朝夕相处,这里面是谁下令杀死无为的? 过去一刻钟后,陶麟的思绪才渐渐恢复过来,但仍痴痴呆呆,“这不是真的,左珩你骗我。” “你自己去调查吧。”左珩自椅子上站立起来,一手夺回那个小匣子。 还在崩溃状态里的陶麟完全不知抵抗,眼睁睁看左珩把小匣子抢走。 “这二两肉我替你保存。”左珩用眼角瞥了眼瘫在地上的陶麟,“至于你父母被埋在何处,你能找到就自己去找,若找不到就来管我要地图。” 陶麟一时反应不过来左珩的话,左珩用手背敲敲小匣子,“要是不信你弟弟的身世,便自己去查,哦,对了,他是怎么死的你应该很清楚。” 左珩没有提任何条件,转身离开陶麟的房间。 在马上就要迈出门槛儿的那一刹那,陶麟匍匐地抓住左珩的脚踝,“厂公大人……” 左珩一甩袍服,鄙夷地扫一眼脚下之人,“你该消化消化,之后咱们再谈。” 说罢,左珩大步流星走出左梵山宅邸。 陶麟次日无故旷值,还是邓金言帮他打了圆场蒙混过去。 又是一个深夜,左珩和邓金言一起在司礼监整理奏折。 “小的派人去左老公公宅邸看过,陶麟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估计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邓金言已知左珩做过什么,他作为知情者,在这一刻,也替那些逝去的人感到快意。 “不必理他,宫里的事,你帮他兜着点就行。”左珩在一堆奏疏里抽出一封来自岩疆的。 邓金言看到奏折上的署名,心下一震,“厂公,你何时启程?” “快了。”左珩快速审阅一番里面的内容,“明天一早递到皇上那里去。” “小的明白。” “宫里交给你,原初是个可信赖的人。”这是邓金言和左珩共同看好的人选。 毕竟司礼监的事务太多,还有内务监那边各种杂事要处理,邓金言必须找个左膀右臂。 “遇事可与姚宗安商议。” “厂公,小的不是第一天跟你。”邓金言深知左珩此次去岩疆的重要性。 左珩继续喋喋不休:“宫卫统领周汉白是自己人。” 邓金言瞪大双眼,忍不住笑起来:“厂公,你真是深藏不露。” “不要轻易走动。” “小的记住了。” 熬过一个通宵,左珩离开皇宫去往校事厂。 去岩疆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只带宋绩一人同行。 余嵘胡瑞雪之流,都得给姚宗安留着,赵烨及其党羽都在丰都,他们得替自己继续和赵烨斗争。 姚宗安同样没回家,在校事厂里忙碌整晚。 二人见面都顶着一双乌青眼,互相都心照不宣。 前一晚,许宛则留宿在如宁公主府,和赵燃来了次推心置腹的谈天。 赵燃本极力反对许宛随左珩去岩疆,但经过许宛不懈努力,到底把赵燃给说服。 赵燃答应许宛替她保守秘密,更会在她离开丰都后,配合许鹃演好这一出戏。 赵燃心里也算看透,许宛对左珩那个太监动了真心。 而左珩一样如此,不然不会那样委托姚宗安和她照顾好许宛。 她那单相思的九哥,从一开始就挤不进这段感情里。 堂堂的康王殿下,居然输给一个太监,赵燃心里惘然,感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许宛向她保证,肯定会平安顺利地归来。 赵燃却有点发慌,她不知道他们到底在酝酿密谋些什么,可她很明白大家都没对自己讲实话。 她是“无忧无虑”的公主嘛,大家都不希望她知道太多。 赵燃愿意配合大家装傻,只希望不久以后,大家都能安然无恙地重回她身边。 这几日过得异常漫长,所有人都在暗暗等待。 天起帝终命左珩再次前往岩疆,名义上帮助马凌志、吕珍吉调解三国矛盾,暗地里还是希望左珩能查到关于宋广案的蛛丝马迹。 左珩定在明日午夜出城,算准不惊动许宛,要将她决绝地留在丰都。 陶麟在左珩临行前出现,短短几天时间,他已搞清楚亲弟弟的一生。 左珩没有欺骗他,而无为是被赵烨的爪牙所杀。 那个漆黑的夜里,无为被众多爪牙一起打死,尸体横在街头,还是左珩的人帮其收尸掩埋。 陶麟想不通,他和左珩之间到底算什么,敌人?仇人?恩人? 大雨滂沱的夜,悄然露出初秋的味道,陶麟跪在雨里,求左珩为他指条活路。 左珩将手中的油纸伞微微一偏,帮他遮住点风雨,“除掉赵烨,替你弟弟报仇,事后我还你那二两肉,让你和你父母弟弟团聚。” 这是陶麟的宿命,前半生造孽太多,竟让他以这种方式来还。 “左老公公一早就看中我,你们把我一步步捧上天,就是为了让我取得赵烨的彻底信任!” “不然我爹为何要救你?不然你做了这么多恶,我还一次次纵容你放过你?” 陶麟不再痛恨,他只想拿回自己身体上的东西,找到父母的坟墓,替亲弟弟报仇。 左珩精准地拿捏住陶麟,陶麟再次倒戈,成为这场博弈棋盘上的一颗关键棋子。 陶麟想尽快完成这一切,做完这一切他才算彻底解脱。 左珩将陶麟留给姚宗安,让陶麟把知道的关于赵烨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更让陶麟从现在起,成为校事厂在赵烨那边的眼线,赵烨的一切动向都要第一时间向姚宗安汇报。 陶麟不禁感喟,绕了这么大一圈,他又回到校事厂干起最初的老本行。 若知道会是这样,当初就该老老实实在校事厂做事。 第179回 执着没商量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一如既往去上值,对许宛没说一句嘱咐的话,连个留恋的眼神都不敢表露。 左珩甚至没准备任何行李,就是不想让许宛看出任何破绽。 他得了无牵挂地走,去岩疆搞清楚这一切。 他得带宋绩一起活着回来,不能让许宛一直惦念自己。 姚宗安携余嵘、胡瑞雪把左珩和宋绩送到丰都城门口,“废话不说,我们等厂公凯旋。” 三人齐齐地向左珩拜别,左珩深感欣慰,他这个奸佞竟有这么一批忠实的追随者。 左珩与宋绩纵马跨出丰都城门,踏着月色再次前往遥远又莫测的岩疆。 左珩的心里在想许宛,待她知道以后,会生自己的气吧? 生他的气总好过陪他遇险,第一次岩疆之行,让许宛陷入暗窑,他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 只是心里好失落,空荡荡的,像破了个大窟窿。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拥有软肋、失去理性。 “厂公,你在想什么?”宋绩打马追赶,“是怕许姑娘生你的气吧?” “你懂个屁!”左珩从思绪里抽回神来,“还是你好,傻小子不知情爱。” “厂公你看不起谁?我只是没碰见心仪女子。” “看不上我们家许鹃?” 宋绩一边咳嗽一边哈哈大笑,“鹃姐大我好几岁,我不喜欢,我喜欢妹妹。” 身后蓦地出现马蹄声,非常急促地追赶上来。 左珩命宋绩闭嘴,二人不动声色地预备好腰侧长刀。 “厂公大人,你等等我们!”竟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貌似还很耳熟。 宋绩动了动耳朵,突然向身旁的左珩说:“是沈放?” 话音未落,沈放已纵着快马追撵上来,“好家伙,没累死我呀!” “你追出来干什么?不是让你留在宅邸好好保护许姑娘吗?”宋绩皱眉斥道。 三匹马的速度渐渐降下来,沈放嘻嘻一笑,“我倒是想,可许姑娘哪里肯?” 宋绩看得不清楚,左珩却瞧得很仔细,沈放身后还有个女子,不用合计都知是许宛。 左珩微微伸出手臂,“对不起。” 许宛默不作声地搭过他的掌心,用力一跳,已被左珩抱了过去。 许宛坐在左珩身前,用力抓紧缰绳,“带我们一起去。” “别闹,让沈放送你回家,我和宋绩最多两月就归。”左珩低声劝阻,不敢把许宛逼急了。 许宛身子轻轻靠进左珩胸膛里,“我心已决,不必和你商量。” “厂公,许姑娘已把丰都的事都安排妥当。”沈放在这时候,成为许宛的助攻。 将许宛前期的各项准备,都一一告知左珩,让左珩无法挑剔。 “我的妈呀,许姑娘你竟然收买了整个宅邸,还有如宁公主她们?”宋绩一惊一乍地叫唤,“把厂公蒙得死死的?” 沈放一马鞭甩到宋绩身上,“宋大当头,你这嘴比我还欠。” 宋绩身下的马被惊了一下,顿时加速奔跑起来。 沈放见状也紧跟其后,刻意给左珩和许宛创造独立空间。 左珩把下颏抵在许宛肩膀上,唉声叹气:“我该拿你怎么办?” “带我去啊,你还想怎么着?”许宛自然而然地笑道,“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左珩连连说不,“宛宛,你陪着我就好,我不会让你再次涉险。” 许宛抬手拍拍左珩的脸皮儿,“左珩,我们一定要活着回丰都。” “一定。”左珩郑重地打包票,这一次谁都不能死! 之后的几天非常顺利,四人的行驶速度虽快,却把途经的大好河山都游览一遍。 可以说在抵达岩疆之前,四人是非常愉快的。 沈放才知道大渊王朝的疆域有多广阔,自己以前就是一只井底之蛙。 宋绩在丰都压抑许久的心境,也在离开丰都后渐渐缓和。 尤其是左珩慢慢讲与他欧阳贤和曹一石究竟为何死去,赵烁又帮左珩在大理寺寻到最早的卷宗后,宋绩心里的斗志再次被点燃。 左珩和许宛则是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公差之旅,对他们俩而言,能时刻在一起就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刚刚到达岩疆境内,还没来得及和马凌志、吕珍吉碰面,就先看见秦远的身影。 来不及寒暄,秦远见到左珩的第一句话就是:“厂公,丰都消息,察州知府魏红年突发疾病而亡。” 闻言,左珩倒吸一口凉气,魏红年到底没躲过这一劫。 “是谁干的?”左珩第一反应是赵烨派人而为。 “姚指挥使来报,咱们的细作说不是赵烨干的。”秦远不知陶麟其人,还以为这个细作是校事厂老早就安插好的。 不是赵烨干的,难不成是察州地方乡绅动的手? 察州的税银有了定论,察州百姓过上舒坦一点的生活,到底妨碍到了谁? 不等左珩消化完,秦远又沉着脸道:“还有一件事,格彬世子的大妃不幸过世了。” “这是怎么回事?” “前不久离戎和乌胡闹了场瘟疫,很多人都不幸感染。”秦远解释道,“为此,马知府还关闭了互市长达半月之久。” “我们这边有没有事?”左珩即刻追问,这种情况不是小问题。 “马知府动作速度,各项措施第一时间投入,只有一小部分人感染,没造成大范围病故。” 秦远替马凌志说好话,不过也都是事实。 这一场不大不小的瘟疫,让离戎和乌胡都看出大渊的实力,这是他们两国都无法比较的。 “格彬世子怎么样了?” “他身体强壮,躺三四天就没事了。” “离戎遭此一劫,格彬近期未必能缓得过来,估计也没有精力帮助我们。”许宛在侧叹息,格彬的婚姻还挺坎坷。 “他说今晚在老地方跟你们见面。” 秦远尴尬笑笑,他也纳闷格彬世子为何对他们校事厂这么尽力帮忙。 格彬口中的老地方,就是岩疆校事厂的聚集地,秦远等兄弟的老巢。 才过去一年,这里已全新翻修,各方面条件都大大提高。 是左珩给他们拨的款,就是希望在岩疆的厂卫能安心做事。 秦远备好可口的饭菜,“厂公,吕统领在涸县练兵,估计要一两日才能回来,马知府明天一早就到。” 秦远又看了一眼许宛,“许姑娘,我明天可派人带你去见玲玲姑娘。” 第180回 再见老相识 - 奸佞妻 - 斐什 秦远把左珩一行人安排得非常妥帖,沈放不禁感叹,就算左珩在丰都,也能把千里之外的校事厂治理得明明白白。 宋绩嘴里嚼着饭菜,头也没抬地讽刺沈放:“别老你们校事厂的说,你老早就算校事厂的编外人员。” 沈放不以为然地否认,朝身旁的许宛拜了拜,“这位才是我的主子。” 宋绩特大声地“嗤”一下,“厂公还不是被许姑娘给拿下啦!” 沈放对这句话很认同,“这倒是真的,我真没看出来,厂公离开丰都,整个人都变得欢撤了。” 秦远自外面继续往桌子上端菜,“你们在说谁呀?厂公和许姑娘咋啦?” 许宛往沈放和宋绩嘴里,各塞了半块馒头,“秦大哥,你别听他们瞎扯。” 在侧细嚼慢咽的左珩,幽幽飘来一声:“他们说得也没错。” “大人你吃错药了?”许宛本还想维护一下左珩的威严,他倒好竟自己给破掉。 左珩云淡风轻地提醒:“你们别吃撑了,晚上要和格彬世子拼酒。” 左珩很清楚格彬的做事风格,这顿酒要是喝不好,后面的事免谈。 许宛一想起格彬喝酒的场景,就替眼前这几位捏把汗,不知是离戎人都这么能喝,还是就格彬自己这样嗜酒。 宋绩瞬间放下碗筷,“哎呀妈呀,差点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格彬世子这么厉害吗?今晚我帮你们会会他。”沈放兴致勃勃,誓要在众人面前露一手。 秦远又退了出去,他和格彬打交道这么久,知道他的口味和习惯,今晚没有一二十坛好酒,是绝对不可能罢休的。 左珩借机走出厅外,秦远立地上前,“厂公,有何吩咐?” “于群雄在岩疆生活得怎么样?” “老将军闲不住,前些日子去外面打猎,把腿摔断了。”秦远尴尬地笑了笑,“好在人没什么大事,在家养腿呢。” 于群雄在秦远的帮助下,在校事厂联络地附近隐居,也方便秦远派人去照顾他。 “他知道丰都的事吗?”左珩指的是欧阳贤和曹一石已死。 “按厂公的意思,都渗透给他了。”秦远眼神闪躲,明显想掩盖什么。 左珩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他接受不了很正常,但这就是丰都的残酷性,幸亏他离开得早,否则……” “否则他也会被暗杀。” 宋绩紧跟出来,刚才那一副松弛状态瞬间不见,提到关于宋广的事,他就像个“怨夫”。 “耳朵竖这么长。”左珩抬腿踹宋绩一脚。 “宋大当头莫心急,这么多年都等了,还差眼前这点时间。”秦远耐心相劝。 宋绩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左珩,“厂公咱们先公后私吗?” “对。”左珩简单明了地回答道。 “我现在干劲儿十足。” “留着你的干劲儿,还没到发力的时候。” 厅内的沈放扯着脖子喊人,众人又逐一回到里面去。 许宛不及他们体力,吃饱以后就寻了个空房间补觉。 她睡得特别快,几乎一瞬间就进入梦乡。 左珩坐在床边注视她一会儿,体贴地帮她掖盖好被子,方才退出房外。 一觉醒来,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房外传来爽朗的大小声,许宛猜测定是格彬到了。 她推门而出,但见众人已围在两张合一起的八仙桌前。 格彬闻声回头,毫不避讳地打量许宛,“你真来了?我还以为厂公舍不得带你过来呢。” 格彬带了达布等几个亲信,看得出早和秦远这边很熟稔。 许宛先走到左珩身边,才冲格彬行礼:“大妃的事我们刚刚听说,世子莫太伤心。” “他们才说完,我刚缓过来点,你又说,真是的。”格彬拿起酒坛,给许宛倒满一大海碗,“来来来,喝了,不然我不高兴。” 左珩端起海碗,“世子别难为她,我替她喝。” 他“咕咚、咕咚”喝下去一大碗,还向格彬展示一下空碗底。 格彬没奈何地跟了一碗,“哎,厂公还是护妻心切,哪次都这么驳我面子。” 许宛坐到左珩身边,“达布,你对我们香料铺的生意满意吗?” 许宛故意岔开话题,达布哈哈大笑,朝许宛竖起大拇指,“我们家商队就靠你们养活了。” “真的假的?你别骗我?” “当然是真的,一听说要往丰都送香料,大家都争着抢着去。” “你们免费送我那个,还真派上大用场了。”许宛指的是给孙桂兰所用的那种迷幻香料。 达布忘一眼主子,道:“那东西不好提炼,是世子让我们捎给许姑娘的。” “都是非常手段,最好少用。”格彬轻飘飘地插一句嘴,旋即又与左珩等人相谈起来。 左珩和宋绩的脸色都没怎么变,倒是嚷嚷最欢的沈放早已犯迷糊。 格彬最爱这种跟自己叫板的人,到底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秦远把酒醉的沈放拉下桌,把他安置回房间里休息。 达布等人也都撤下去,桌面上只剩下自己人。 格彬率先启齿:“你们要找的那个乌胡女子,我很难找到。” 这与他的大妃突然离世有关,大妃已死,唯一的线索已断。 况现下乌胡因为互市的事情,与离戎摩擦不断,两国之间火药味很浓。 在格彬没去丰都之前,自信地以为,离戎定能跟大渊一决高下。 去过丰都两次后,他对大渊有了深刻的认识,知道以离戎的国力,未来几十年都得以壮大自身为主,依附大渊是他们最明智的选择。 所以聪明的离戎紧紧依附于大渊,另一边的乌胡更加生气。 他们不敢一上来就和大渊硬碰硬,所以逮住离戎搞摩擦。 “万岁批复的奏折模棱两可,没有全面禁止三国通商。” 左珩直指关键问题,也就是说乌胡要是在互市里买卖东西,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审批过程要比离戎多,交税交费的地方也比离戎多。 故意提高要求,限制乌胡发展,这是天起帝的制衡策略,谁叫乌胡狼子野心呢。 “三国协议本就不能透明公开,离戎既得到好处,就得帮我们演一出戏。” 左珩说得很直白,得让乌胡认为离戎获得的条件和自己一样。 格彬很快转过这个弯,“我不管别的,只要我的子民能过得好就行。” 第181回 先解决外患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清楚,格彬的诉求就是能让离戎安居乐业。 只有让格彬满意,他才会安心地替校事厂办事。 吕珍吉和马凌志那边的手段偏官方,乌胡不断挑衅的目的,就是拉大渊下水。 而左珩来此的目的,就是协调这胶着的局面。 大渊到任何时候,都必须站在道义的制高点,先出手的一定不能是大渊。 不然被动的大渊,在后续里占不到主动权。 天起帝当然不希望与乌胡再次发生战争,毕竟战争是杀敌一千损兵八百的事情。 且大渊朝刚刚恢复元气,无论百姓还是官员都不希望再次面临战火。 可若乌胡敬酒不吃吃罚酒,真要与大渊撕破脸卷土重来,大渊也不会惧怕这个敌人。 上一次能把乌胡打跑,这一次就能把乌胡打到灭国。 听完左珩的计划,格彬很是赞同,“为了让你看清对手,我觉得有两个地方你们一定得去瞧瞧。” 格彬指的是互市和瓦肆,一个是三国通商的实际现状,一个是三国有头有脸人物都愿盘踞的娱乐场所。 左珩当即与格彬定下时间,后日在互市里碰头,再乔装去瓦肆。 格彬离开时天已快大亮,他浑身酒气熏天,难得头脑清醒。 许宛陪同左珩出门相送,格彬抽冷子问道:“那个如宁公主嫁人了?” “世子连这件事都听说了?”许宛忍着哈欠赔笑。 “姚宗安是厂公的手下,你们哪,肥水不流外人田。”格彬抬指点点左珩和许宛。 许宛看出来,格彬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对他的妻子还是非常在意。 才过了多久甜蜜的日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离开人世。 想必经历这一遭,离戎王不会再逼儿子快速成亲,格彬再娶,应该可按照自己的心意选了。 格彬被达布搀扶离开,左珩也搂紧许宛回到房屋休息。 “他还惦记你。”左珩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道。 原本睡意正浓的许宛,恼怒地转过身,“又吃哪门子的邪醋?” “我能感觉得到。” “滚!” 左珩没有滚,反而把许宛抱得更紧,“不过你是我的,他们只有惦记的份儿。” “他们?”许宛冷冷一笑,“你还算上康王了呗?” “是啊。”左珩平静地承认。 许宛长叹一声,“厂公大人,对自己有点信心好不好?” 左珩低头在她的额上亲了下,“真想把你藏起来。” 许宛没再回应他,躺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左珩仅仅休息一两个时辰,就和马凌志见了面。 马凌志的精神面貌好许多,穿戴不再寒酸,脾气还如曾经,做事仍一丝不苟。 甫一见面就汇报差事,他和吕珍吉摸查出几个小团体,都是大渊人雇佣一群乌胡人。 他们在岩疆境内聚集,操练培训,十分有纪律,几乎不留痕迹。 这是上一次马凌志向左珩反馈的后续,没想到他们这回又有了些进展。 马凌志的意思是,想要把他们立即抓捕捣毁能做到,但想挖出幕后黑手就太难了。 他和吕珍吉迟迟没采取行动,就是想顺藤摸瓜,找出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派眼线混进去了吗?” “派过两个,都已殉职,他们的反侦察能力极强。” “他们有离开岩疆的打算吗?” “暂时没有,但那几个大渊人与丰都有书信往来,可惜我们没抓到实据。” 岩疆果然有太多不安定因素,左珩做好长时间在此的心理准备。 他向马凌志说明几个任务的先后顺序,“先解决外患,再处理内忧,你和吕统领来硬的,我来软的。” 马凌志听从左珩指挥,对左珩的能力早就折服。 “让吕统领不必着急来见我,练兵最要紧,不能掉以轻心。” “下官明白。” “我明天私访互市,你们照常就行,不必特殊关照。” “厂公是想看看最真实的状态?”马凌志了然左珩的意图,“离戎商人都很听话,挑刺的永远是乌胡商人。” 许宛端着茶水走出来,马凌志被吓一跳,揉了揉眼睛笑道:“哟,这不是我侄女吗?” “马知府说这么多话,一定口干舌燥了吧?” “没想到你能来,玲玲那丫头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多开心呢。”马凌志端过茶盏呷一口,润润嗓子。 “我也是临时起意,厂公大人不乐意带我呢,嫌我是累赘。” “胡说,你哪是累赘。”马凌志替许宛说话,“我瞧着怎么又瘦了呢,是不是厂公在丰都苛待你了?” 许宛坐到马凌志跟前,挤挤眼泪,“您说对了,得替侄女做主呀。” 左珩宠溺地凝睇许宛,任她瞎说八道,未辩解一句话。 “厂公啊,你可不能这样做,我大侄女多好的姑娘,你不珍惜,我可要擅自做主给她许配好男人啦!” 马凌志是真心稀罕许宛,自回到丰都后,许宛陆续向马凌志送来两三笔银子。 金额不是很大,但都指明用途,就是帮助那些在暗窑里救出来的女子。 马凌志没有把钱直接分给她们,而是办起几个作坊,让她们学手艺养活自己。 玲玲也算是受惠者之一,其中一个做衣料的作坊,马凌志就让她负责。 按季节做衣裳,有时加工来自离戎和乌胡的貂裘,有时做边军的军装,有时做民间的防寒大衣。 “马知府快把她领走。”左珩勾起唇角淡笑,“我好得个清静。” 马凌志汇报完公事,便要带许宛去找玲玲,“快看看你投钱建立的作坊。” 左珩哪能放心许宛一人出行,立马不动声色地跟在后头。 宋绩和沈放闻声,也一并追赶出来。 马凌志无奈笑道:“我的兵都很能打,你们不必这么小心,她可是我侄女,我能把她丢了?” “我们听说是要见美人儿,当然得跟着去瞧瞧啦!”沈放嬉皮笑脸道。 许宛白沈放一眼,嘱咐道:“收起你那孟浪样,一会儿别吓到姑娘们。” 沈放早已醒酒,宋绩却还迷迷蒙蒙,过了半晌才说:“马知府,好久没见,您还好吧?” 马凌志被后反劲的宋绩弄得哭笑不得,“在岩疆喝到假酒了?咋还反应迟钝了呢?” 左珩看着沈放和宋绩这俩夯货,真有点后悔没带余嵘和胡瑞雪来。 至少那二人是正常的,这俩夯货惯会给他丢脸。 第182回 她们努力活 - 奸佞妻 - 斐什 玲玲见到许宛高兴得都快跳起来,真没想到许宛还能重回岩疆。 玲玲现在已认识很多字,能算得一手好算盘,成为马凌志的得力帮手。 从暗窑里救出来的一众姐妹,皆被玲玲叫过来,大家都知道,她们的作坊是许宛在背后出钱建立的。 许宛见到不少有印象的面孔,嫁出去的还是少数,大部分姑娘仍待在这里。 许宛清楚这不是她们的错,她们已经很努力很认真地活着了。 玲玲拉住许宛介绍东西,满眼眉飞色舞,“你这回能待多长时间?” “我也不知道,得听大人的,不过我最近有的是时间来看你。”许宛见玲玲发展得这样好,心里由衷地高兴。 “那敢情好。”玲玲趴在许宛耳边悄悄问道,“他们都是厂公大人的护从?” 许宛回首一望,笑眯眯道:“宋绩你见过的,沈放是厂公新招来的。” 许宛白嘱咐沈放,他见作坊里有这么多漂亮姑娘,登时不能自已。 拉着这个唤姐姐,扯住那个叫妹妹,嘴巴要多甜就有多甜。 “你们丰都男子都这么能说会道吗?”玲玲轻声试问。 许宛这才反应过来,玲玲还未成婚,“你喜欢他那个样子的?” 玲玲含羞低下头,拉拉许宛的衣袖,“我才没有,就是随便问问嘛。” “岩疆男子多好呀,豪放粗犷骁勇善战。”许宛压低声线笑说,“我就喜欢秦役长那样的。” “秦大哥未娶妻。”玲玲转动眼珠子,“不过你有厂公大人啦。” 两个姑娘嘁嘁喳喳偷笑,惹得马凌志等人不明所以。 “我就说来对地方了吧?”马凌志一脸得意,“厂公大人,校事厂那么多好小伙子,你要不要帮他们做做媒?” 左珩忍笑摇头,“马知府,我是一个太监,哪好管底下人的姻缘。” 马凌志啧啧两声,“厂公,您这位太监可不是一般的太监。” 闷葫芦似的宋绩冷不丁插一句:“马知府,您啥时候变得油腔滑调了?” 马凌志的鼻子,都快让宋绩给歪了。 “宋绩,你闭嘴。” 左珩不得不出面说话,宋绩这傻小子准是瞧不上沈放那浪荡劲儿,心里不爽。 沈放隔一会儿收到好几块手帕和荷包,兴高采烈地跑回来,“战利品,战利品。” 宋绩抱臂冷哼一声,“谁稀罕。” 沈放原本想给宋绩分一点,闻此言只好尴尬地收回手。 马凌志和左珩也都表示不需要,让他自己留好便是。 “你们真是的,不懂得怜香惜玉。”沈放自顾自道。 宋绩没好气地抢白:“你瞧上哪一位了?我帮你去说亲。” 沈放耸肩摊手,“宋大当头,谁告诉你见到漂亮姑娘就得娶回家,看看也觉赏心悦目呀。” 宋绩用肩膀撞他一下,拎着长刀走到外面院子里望天儿。 许宛此时也带着玲玲走过来,“马知府,明儿去互市带上玲玲吧。” “好主意,正好这丫头熟悉环境。”马凌志双手赞成。 玲玲仔细瞧了瞧左珩一行人的穿戴,“宛宛,你们得让我改造改造,不然一眼就让人看出你们是外地来的。” 马凌志呵呵一笑,“你以为我找你是因为什么?” 众人被玲玲请回到作坊里间,她根据每个人的身高相貌气质,帮几人都精心拾掇一番。 不多时,几位地地道道的岩疆人就呈现在马凌志眼前。 马凌志抚了抚山羊胡,“玲玲手艺真是不错。” 玲玲害羞地抿嘴一笑,“马知府,这不是我们作坊擅长的嘛。” 马凌志把玲玲交给许宛,先一步回往府衙处理公务。 玲玲则继续带领一行人,在岩疆地界上四处游走闲逛,顺带着把边塞上的一些要闻告诉他们。 越日一早,赶上三国互市大集,边境上人山人海。 这种场面放在丰都叫盛世,放在边境则有几分危险的意味。 但见吕珍吉的边军将士层层把关,不断盘查进出互市的人员,确保万无一失。 玲玲望向一个把守的士兵,“宛宛,你瞧那个军爷威不威武?” 他们离得太远,许宛没把人看仔细,“怎么,你认识他呀?他是你的心上人?” 玲玲挽住许宛的胳膊,“他也是丰都人,来边塞服兵役,我是和他好,就是担心他以后会回丰都。” 许宛可惜地瞟一眼身后沈放,本以为玲玲对他产生好感,哪料人家就是好奇丰都男子的个性。 “你们怎么认识的呀?” “当初从暗窑里获救,是他亲手把我带出来的。” “呦呦呦,缘分在那时候就结下了?” “宛宛,你别取笑我。” 沈放伸长耳朵凑过来,“姑娘,你们俩一见面就咬耳朵,到底有啥可聊的呀?” 宋绩用手猛劲儿一推沈放,“你搁这磨蹭啥,排队排到我们了,赶紧进去!” 左珩一行人接受严苛检查,连许宛贴身藏匿的匕首都给翻出来,不准带进去。 玲玲刻意不瞅那个士兵,那个士兵也不敢多看玲玲一眼。 但俩人都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到底被敏锐的左珩嗅出端倪。 一行人顺利通关被放进互市,许多琳琅满目的商品映入眼帘。 玲玲指向另一个方向,介绍道:“那边那个门是检查商户的,余下这几个门都是检查进来买东西的。” “为方便管理,离戎、乌胡和大渊分了片区,但也有伶仃商户混在一起。” “吕大将军常常亲自进来巡查,逮住闹事的绝不姑息。” 玲玲认真地向左珩一行人讲解,不光离戎,大渊和乌胡都得到许多实惠,这就是互市存在的意义。 “去离戎商区。”左珩得先与格彬会面。 玲玲闻言,牵起许宛就在前面引路,与众多离戎和乌胡人迎面擦身。 沈放和宋绩非常警觉,很多外邦人的眼里没有和善,像是随时要发生冲突一样。 格彬达布等人也换了装束,见到许宛立马带笑招手,“许姑娘今日真好看,像我们离戎女子。” 许宛翻他一眼,特自信地说:“这是我们岩疆女子的装束。” 玲玲窘然发笑,拉住许宛小声解释:“宛宛,除了三国贵族和官员,百姓们的装扮差别不大。” “那我也是实打实的大渊人,跟他们离戎扯不上关系。”许宛强势辩白。 第183回 边塞好风景 - 奸佞妻 - 斐什 格彬无可奈何地看向左珩,左珩则一脸宠溺地望着许宛发笑。 达布忙地调和这尴尬气氛,带领众人先在离戎商区里逛了一圈。 许宛对离戎商区的整体感觉非常好,井然有序,货真价实。 见惯了离戎,待步入乌胡商区时,眼前的一切则变了一番天地。 他们一是定价随意,二是卖东西的态度非常差。 众人眼瞅着一个客人,在一个摊位上摸了摸一顶貂绒帽子。 摊主给出一个极高的价格,那客人觉得不合适便要离开。 却被摊主强行留下,说那帽子被他碰过,就必须让他买走。 两厢争执起来,摊位周围忽然围上去七八个彪形大汉。 把那客人吓得,准备掏钱息事宁人,就当自己认栽倒霉。 关键时刻,吕珍吉的手下及时赶到,将这起事故圆满解决。 那客人一溜烟跑走,这个摊主也给出严厉警告,若再有一次就清除互市,永久不得入内经营。 短短两刻钟之内,左珩一行人就碰见四五起,这种频率高得离谱,也大大增加了边军的维护成本。 “厂公,你看到了吧?乌胡人就是这样不讲理。”格彬瞧他们异常不顺眼,都想冲上去暴揍这些人一顿。 “乌胡这边的负责人与马知府、吕统领之间是怎么沟通的?”左珩站在一隅,负手问道。 “他们与大渊这边谈的时候非常好,一旦进入互市就翻脸。”格彬不屑轻笑,“还不是因为他们交费太多,心里不服气。” “你们上次是和谁打起来的?” “是和乌胡大汗的族弟萨漠,那小子主管互市这一块。” 格彬认真讲述,萨漠年纪小,没什么管理经验,就是好斗,喜欢喝酒和美人儿。 乌胡不是没有人才,不知乌胡大汗出于什么目的,偏偏放这么一个不懂规矩的人在这里。 “当时谁赢了?”左珩继续追问。 格彬看一眼身边的达布,“达布故意挨了打。” 左珩深感意外,没想到格彬这种性子,竟能接受“输了”“被欺负”这种事。 看来他不像外表那么自傲,心里很有城府和盘算,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所以现在乌胡欠你们一个道歉,还应该赔偿你们相应的银子?” “自然。” 格彬一手按在达布的肩上,虽然达布家族很有钱,根本不差那点补偿,但作为离戎人,他们必须从乌胡手里拿到。 “这就是为什么,乌胡人最近不敢来离戎这边挑事的原因?” “他们没脸没皮,若这件事黑不提白不提地略过,没几日他们就会变本加厉。” 见识过真正的互市,左珩对此已做到心中有数。 为不让人看穿,许宛和玲玲买下几样货物,都是边塞的特产。 “在丰都天天鼓捣香料,怎么到了岩疆还对香料这么着迷?”左珩走到许宛身后笑问。 许宛没打算买,只是拿在手里做做比较,达布确实把最好的香料都送到丰都给了她。 “那边的发饰不错,要不要买两支带回丰都?” “也好。” 左珩牵起许宛,快步朝摊位走去。 格彬望向他们二人的身影,落寞叹笑。 达布看出主子的心思,“世子,她不过是个太监的对食。” “你觉得他是正常的太监吗?”格彬意味深长地反问,“左珩这个人……” 格彬欲言又止,带领达布等随从快步跟过去。 少焉,格彬的手下拿来最新情报,他送到左珩面前,让左珩知晓。 萨漠人就在互市周边的客栈里,今晚必去最大最繁华的瓦肆“莲山”里消遣。 左珩清楚格彬的意思,他们下一个目的地就是那里。 左珩有意把许宛支走,那种地方还是别让许宛进去,去小倌馆的场景他始终没有忘。 格彬却极力邀请,觉得他们又不会做出格的事,有什么不能让许宛知道的。 许宛见众人眼神不对,猜度瓦肆里定有乾坤,自己必进去一探究竟。 这可吓坏玲玲,她到底是从暗窑那种地方逃出来的,说什么都不肯跟随,许宛失去一个伴儿。 左珩拗不过许宛,只得再请玲玲出手,帮许宛女扮男装。 许宛转瞬成为众人的小厮,瘦瘦小小像个未成年的书童。 一行人准备就绪,在月色来临之际,终踏入莲山瓦肆里面。 这里的宾客基本就是三国的商人和顾主,都很有钱。 一层最大的舞台上,有舞姬在跳异域风情的特色舞。 所有散桌已座无空席,美酒和美食被源源不断地送上来,众多客人身旁均伴着一位俏佳人。 二层、三层的雅间里,也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这里就是男人的天堂。 沈放和宋绩早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万没想到千里之外的岩疆也有这种地方。 丰都的这种场所讲究风花雪月,有情调有趣味,岩疆这里却有一种野蛮豪放之感。 许宛不禁哂笑:“难怪厂公不让我来,是怕我耽误大人的好事情吧?” “叫我左公子。”左珩轻声提醒,“小许,你记住没有?” 格彬在旁打趣:“小许,这里都是逢场作戏,你不必当真。” 说完便招呼来小酒保,随手赏出不少银子,让他帮众人安排。 他们没得到雅间,毕竟谁也没有亮出真实身份,只得到旮旯里的一席散桌。 这位置几乎看不见舞台,却是观察人来人往的好位置。 众人假装喝了点酒,全程都在观察瓦肆里的宾客。 格彬记忆力很好,随时随地帮左珩介绍人物,谁是做皮货生意的,谁是做珠宝生意的,谁是离戎的大户,谁是乌胡的权贵。 许宛在旁不禁感喟:“达少爷,您那张纨绔的皮还是早日脱了吧。” 格彬化成达少爷,真正的达少爷则成为达管家。 “你在夸我?看出我有继承一国的资质了?” “我只是恭维你。” 格彬撇撇嘴角,蓦地望向二层一间打开的雅间,“哟,萨漠又喝多了。” 众人随着格彬的眼神望去,但见一个黝黑高大的年轻男子,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搂着佳人。 萨漠和那佳人正扶在栏杆上,往下看歌姬表演。 萨漠时不时发出起哄的叫嚣声,又拍拍佳人的脸蛋,将剩下那半坛酒都灌入她嘴里。 第184回 瓦肆之所见 - 奸佞妻 - 斐什 那佳人被呛得眼泪鼻涕直流,身上的纱衣都浸湿大半,也不敢忤逆萨漠。 萨漠的属下围在两侧,发出刺耳的起哄声。 许宛气愤地呵斥:“一群畜生!” 格彬转首瞄了眼许宛,“在边塞,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合着女子天生就该被你们玩弄?”许宛大力拍响桌面,“难怪田大齐当初能做成那种勾当。” “好啦。”左珩难得在人前温柔,拉拉许宛的手指,“萨漠是萨漠,我们是我们,别一棒子全打死。” 格彬端起一碗酒,喝下一大口,“也是,你们丰都女子都可去小倌馆玩弄男子。” “小倌馆那次你也去了,你见到哪个女子欺负那些小倌伶人了吗?” “许姑娘激动什么,这种事哪里都有,只是边塞更猖獗一些。” 格彬没有生气,只是感叹许宛在左珩这个大渊第一太监身边待这么久,仍未磨去棱角。 看来左珩对她的纵容程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多。 就在他们这边拌嘴之际,被萨漠折磨的那个佳人,已踉跄倒地。 她抱住萨漠的大腿求饶,想让萨漠放过她,别再这样折磨她。 萨漠哪里肯听,又让手下拿来一坛酒,拆开盖子就往佳人嘴里倒。 佳人根本喝不下去,萨漠没有半点同情心,反而觉得她不听话不给自己面子。 萨漠一边拳打脚踢戏谑施暴,一边揪住佳人的头发训斥:“老子让你喝酒,是看得起你,你不喝是什么意思?” 身后属下们一起附和:“你今天就是死,也得把两坛酒喝完!” 佳人不敢不从,跪爬到酒坛跟前,刚想捧起来继续往嘴里灌,却见另一个佳人袅袅走来。 她浑身雪白,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较跪趴在地上的这位更健美。 她单手拎起一坛酒,甜甜一笑,“使长何必动怒,不就是两坛酒嘛,我陪您喝了便是。” 萨漠顿时被这个佳人所迷住,色眯眯地笑道:“你替她喝可就不是两坛了。” “四坛怎么样?”她主动加码,完全不惧萨漠的挑衅。 “好,爽快。” “若我能喝得下,使长便消消气,就把今晚的不愉快忘记吧。” “若你喝不下呢?” “我一弱女子,跑也跑不掉,还不是任使长处置。” 萨漠兴奋地揽住那佳人腰身,一径回到雅间里,众属下也把跪在地上的佳人一起拉进去。 这场不大不小的闹剧,总算在人前结束,至于雅间里的状况,外人仍不得而知。 “那个女子叫阿依娜,是莲山老板的女儿。”格彬继续喝酒,“不是亲生的,收养的义女而已。” “就说是亲女儿的话,干不出这种不是人的事。”宋绩幽幽插嘴,谁看不出她们被带进雅间后要经历什么。 沈放在桌子底下踢宋绩一脚,左珩也懊恼地揉起太阳穴,连格彬都听出背后之意,这宋绩说话是真不经过大脑。 许宛倒是坦然,自嘲浅笑:“我爹除外。” 宋绩这才恍然大悟,支支吾吾地找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呀,许姑娘我……” “还是说说正经事吧。”许宛及时打断,不想再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 格彬迅速接话:“想解决乌胡在互市上的纷争,萨漠就是关键,他一味纵容和包庇底下人,三国互市只会越来越糟。” “马知府和吕统领那边都是来硬的,换句话说,萨漠就是想把大渊激怒,大渊只要过分镇压,乌胡那边定有大动作。” 格彬道出自己的判断,他在暗示乌胡想再次挑起战争。 许宛顿时对格彬刮目相看,难怪离戎王把他封为自己的接班人,格彬很有政治头脑。 她看向未作声的左珩,见他那双阴森森的狐狸眼盯住格彬,“你就是想把大渊拉下水,大渊是离戎最好的后盾。” 左珩轻松道破格彬的意图,格彬没打算狡辩,“事实摆在眼前,三国谁也别想抽身,除非闭关锁国关了互市。” “那样的话,战争来得更快。” 左珩清楚游牧之国的内忧外患,一旦遇上饥荒大旱、凛冬大寒,他们势必要对外挑起战争,说到底是百姓过得太贫苦造成的。 “所以厂公打算怎么办?”格彬逼左珩表态。 正说着,但见二层雅间的门再度打开,阿依娜架着那个佳人一起走出来。 二人脸色都很差劲,身子也都摇摇晃晃的。 “我去会会她。”左珩蓦地起身,想从阿依娜身上找出突破口。 格彬一把将左珩拽住,几乎唇语道:“厂公,你是个太监呀!” 格彬是担心阅男无数的阿依娜,一眼识破左珩的身份。 宋绩忽然自告奋勇:“我去。” 说完,他拔腿就走,搞得左珩都没反应过来。 沈放好似嗅到了点什么,嬉皮笑脸道:“没看出来呀,宋绩竟然喜欢这种类型的。” 一语点醒所有人,左珩哭笑不得道:“怪不得不喜欢许鹃呢。” “你们少编排宋绩,他是去办差。” 许宛替宋绩说话,宋绩对苏贞怡都没有想法,怎么会对阿依娜一见钟情。 却说宋绩使了金子,被龟奴带进阿依娜的闺房。 阿依娜刚帮那个佳人上过药,见有人走进来,便让她离开此地。 宋绩见阿依娜晕晕沉沉,懒散地倚靠在一张贵妃榻上,纱衣半敞不敞,诱惑至极。 “这么轻易走进来,想必客官花了重金。”阿依娜一手托腮,慢慢端详宋绩。 宋绩扯过一把椅子坐到阿依娜对面,“喝光四坛?” 阿依娜略略一滞,笑道:“莫说四坛,就是八坛我也能喝进去。” 宋绩指了指角落里的痰盂,“还吐得下吗?” 尽管痰盂位置很隐蔽,屋内也有浓重的香气,但还是被宋绩一眼扫见,这对厂卫来说非常简单。 阿依娜强装镇定地坐好,“客官,你心疼我啊?” “不然怎么会来找你。”宋绩眼神坚毅,完全不同于外面那些臭男人。 “客官想怎么玩儿?”阿依娜直白问话,“琴棋书画,喝酒吟诗,我样样都会一点。” “这里的客人不是很直接吗?何必搞那些花里胡哨?” “你这个细皮嫩肉的,瞧一眼就知道是外埠人,背着妻室跑边塞来找乐子?” 第185回 在互相吸引 - 奸佞妻 - 斐什 宋绩只觉受到奇耻大辱,阿依娜居然说他细皮嫩肉? 这该是形容一个男子的词语吗? 他可是校事厂第一猛士,一身腱子肉无人能及,样样考核都名列前茅。 平时打前锋杀敌从不退缩,身上伤疤无数。 何况他们一路从丰都赶来风吹日晒,皮肤又黑又糙,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细皮嫩肉? 阿依娜几句话就把看似沉稳的宋绩给刺激到,立马就猜出宋绩是怎样的男子。 她将长指抚在宋绩胸前,慢慢往他衣襟里伸去,“让我瞧瞧,客官身上是不是真细皮嫩肉?” 宋绩大力把阿依娜推开,“坐好,咱们先谈谈。” 阿依娜不听话,反而又扑上来,径自将宋绩带倒在贵妃榻上。 宋绩越是反抗,阿依娜越是不依不饶,很快就把他压在身下。 阿依娜扯开宋绩半边衣衫,五指轻抚他那些伤疤,娇笑道:“这位军爷,你找我到底为何事呀?” 阿依娜迅速猜出宋绩的身份,他是给官家当差的。 宋绩的脸早红得没法看,他呼吸急促地看着阿依娜,“起来,不然我弄疼你了。” 阿依娜把整个身子的重量全压在宋绩身上,“你再狠能狠过萨漠?我连他都扛得住,还怕你不成?” 宋绩猛然伸出大手,握在阿依娜纤细的手腕上,只用三分力,就与阿依娜调换了位置。 他把阿依娜按在身下,“为你赎身需要多少钱?” 阿依娜只觉听了个笑话,“你不知道这莲山瓦肆是我父亲所开,我一生都会困在这里。” “没价钱?” “没有。” “想离开吗?” “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 宋绩被怼得哑口无言,他放开阿依娜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阿依娜慢悠悠地撑起身子,“你有事就说吧,我乐意帮你。” “开个价,帮助是相互的。” 宋绩本以为带她离开是最大的筹码,可惜阿依娜完全不需要。 “你一个臭当差的有什么钱?” 阿依娜刚刚已把宋绩摸遍,他全身没半点值钱的东西,身上还一堆触目惊心的伤疤,他怎么会是上层人? 或许给外面龟奴的那些钱财,是他全部的家当。 “你了解萨漠多少?”宋绩单刀直入,“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事。” “你是大渊人?”阿依娜收起轻抚姿态,郑重问话。 宋绩没有正面回答她,“你的家在哪?乌胡还是离戎?” 阿依娜深思一刻,“我父亲是大渊人,我也是大渊人,只是为了迎合乌胡和离戎的客人,特意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你的头发怎么这样黄?大渊女子的头发是黑色的。” 宋绩凝睇阿依娜出神,眼前的女子确实美丽,而且异常诱人。 “傻瓜,头发是可以加工的嘛,略施小计就行。” “除了萨漠那样的客人,你父亲或者龟奴他们打过你吗?” 阿依娜温婉一笑,眼神里多出几分苍凉,“这里的女人哪一个没挨过毒打?” “那为什么还不想走?” “从小被圈养,不知外面的世界,无家无路,更不想被男人骗。” 宋绩默不作声,阿依娜的回答很诚实,有多少风尘女子以为被赎出来就是新生,殊不知只是另一个噩梦的开端。 阿依娜思考一会儿,道:“萨漠没什么城府,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之所以这么猖狂,就是因为他是乌胡大汗的族弟。” “萨漠三五天来次互市,我们这里便是他必来的消遣场所。他身边那些狗腿子也都是乌合之众,干什么都不成,就喜欢打架斗殴。” “碍于他的身份,我们从不敢收他的费用,他在我们这是白耍。” “哦,对了,他身边偶尔会跟着一个年长几岁的男子,貌似那人才是真正的使长。” 阿依娜将了解的内容告知宋绩,又笑盈盈地问道:“我猜你是丰都派来的,对不对?” 宋绩默默记下,“你好好休息,我明天还会来找你。” 他起身就要离开,却被阿依娜抓住手臂,“你叫什么?我明天就等你来。” 宋绩喉结攒动,一字一顿道:“宋绩。” 正将此时,门外又传来叫嚷声,貌似有人要闯进来,被龟奴好说歹说地规劝。 阿依娜登时起身,抱住宋绩道:“你晚点再走,不然我还得遭罪,求你了,宋大哥。” 宋绩心下一软,呼吸急促地应允:“好。” 宋绩快步走到门口,隔着房门叫骂,让外面的人老实点,少打扰他的雅兴,阿依娜整晚都得陪他。 外面那人消停一阵,宋绩方返回到阿依娜身边。 阿依娜不敢放轻松,而是直接把宋绩的外衫褪掉,还把自己弄得乱乱糟糟。 “你干什么?” “做戏。” 阿依娜将宋绩拉到里间的大床上,自己和宋绩并排躺在里面。 宋绩一动不敢动,阿依娜甚至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你没成家呢?” “没有。” “心仪的姑娘呢?” “没有。” “家里总有母亲姊妹吧?你好像对女人过敏一样。” 宋绩想了半天,他接触最多的女人好像是许宛。 “她们死了,我算孤儿……” 阿依娜的心“咯噔”一下,“孤儿……”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房门到底被人踹开,竟是萨漠酒气熏天地闯进来,“阿依娜,给老子滚出来!” 龟奴等人纷纷在侧相劝,萨漠却越劝越来劲儿,“老子今晚就要她陪!” 宋绩闻声赤着上身走出来,阿依娜也衣冠不整地跟在其后。 “滚!”宋绩简单明了,“她今晚是我的。” 萨漠轻蔑地笑笑,上来就猛推宋绩一把,“你算什么东西?知道我是谁吗?” 宋绩纹丝不动,“我花了钱,符合这里的规矩,现在破坏规矩的是你。” 龟奴在旁跟着唱和,宋绩可是花了金子的,这非常少见。 这金子是左珩让宋绩防身所带,没想到让宋绩用到这上面来。 萨漠哪讲什么规矩,见嘴上说不过,就欲动手解决。 宋绩正愁没地方撒气,刚好也能借此探探萨漠的身手,两厢很快厮打到一块。 萨漠使用蛮力,宋绩却用功夫,几个回合就把萨漠累出一身的汗。 宋绩很小心,担心自己用全力再伤到萨漠。 萨漠却气急败坏,趁宋绩不备从袖子里亮出一把短刀。 “宋大哥,小心!”阿依娜大声提醒,恐宋绩被萨漠刺伤。 第186回 傻小子动情 - 奸佞妻 - 斐什 宋绩矫捷躲闪,避开萨漠的攻击,旋即一脚踢飞他手里的短刀。 全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多余动作。 阿依娜眼神里充满仰慕,这么久以来,宋绩是第一个让萨漠吃瘪的人。 萨漠还要纠缠,宋绩则不想再打,一脸淡定走到萨漠眼前:“使长大人,您若真挂了彩,明儿还怎么去互市上见人?” 周围围满看热闹的人,萨漠颜面扫地,哪里肯就这么放过宋绩? 幸而属下里有保持清醒的,附在萨漠耳边耐心劝导,让他暂先离开莲山瓦肆。 萨漠思忖片刻,推开身边众人,来至宋绩跟前:“小子,你是哪条道上的?” “过客而已。”宋绩低调回答,“不值得使长记下。” “你给老子等着!” 萨漠撂下一句威胁的狠话,被一众属下簇拥走远。 龟奴赔笑地招呼众多杂役进来,让他们快速将阿依娜的房间整理干净。 “这位爷,今日这事实在抱歉。”龟奴小心地赔不是。 宋绩没理他,转头牵起阿依娜重回到里间的大床上。 龟奴见状,赶快吩咐底下人退出去,还贴心地把房门关严实。 阿依娜钦羡地凝望宋绩,“你得罪了萨漠,明天还敢再来吗?” “敢。”宋绩没有犹豫,“你今晚可睡个好觉。” 阿依娜搂住宋绩,想让他随自己一起躺下,炙热的吻缓缓覆到宋绩唇齿上。 宋绩浑身滚烫,遏制不住地喘息,就在阿依娜以为能迷倒宋绩时,他又一次把人推开。 “不用如此。”宋绩挑开珠帘跳下床,“你安心睡吧,我过半个时辰再走。” 阿依娜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你不喜欢我?” “我找你,是任务。”宋绩微微侧头,对身后的阿依娜坦白。 “官家的人,到底瞧不上我们这种风尘女子。” “你不要妄自菲薄。”宋绩穿戴好衣衫,“好好睡吧,喝了四坛酒,身子吃不消。” 阿依娜没再应声,乖顺地躺在床榻上,不知是不是宋绩守护的原因,她睡得异常香甜。 一觉醒来时,外面已日上三竿,宋绩早离开这里。 房屋里找不到半分他留下的痕迹,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阿依娜甚至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是场梦境,宋绩是她幻想出来的人物。 回到校事厂营房的宋绩,早被沈放等人“围攻”了一茬又一茬。 谁能想到平时憨厚老实的宋绩,能在莲山瓦肆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连左珩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小子关键时刻真挺得住啊! 许宛见不得众人磋磨宋绩,帮他把大家驱赶走,“是先补个觉,还是洗把脸吃早饭?” 宋绩拘谨地抬起头,磕磕巴巴道:“我和她真没什么,你相信吗?” “我信呀,谁说男人和女人睡在一起就一定得发生点什么。”许宛宽慰宋绩,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还是你好,他们惯会取笑我。” “他们和你开玩笑,没恶意的。” “我和你相处得挺自然,为什么和她在一起就特紧张。” 许宛眉眼弯弯地忍笑,宋绩那根七情六欲的弦终被打开。 “你,你笑什么?你也和他们一样!”宋绩急了,差点一溜烟跑出去。 许宛拉住“做贼心虚”的宋绩,低声笑道:“你动情了,只有面对喜欢的人,才会这样。” 宋绩喉结不断地攒动,整个人也不自然地东张西望,像极了做错事的小孩。 “你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 “你对厂公……也这样吗?” 左珩不知从哪冒出来,坐到宋绩身旁,“你终究是要和我回丰都的。” 左珩一句话把宋绩拽回到现实中,他不属于岩疆,他的家在丰都。 许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左珩总是这么理性,宋绩那刚刚发芽的情丝会不会就这样折断? “你还有没有漏掉的细节?”左珩调转话锋,强调他们来岩疆的目的。 “萨漠后来没再与我纠缠,仿佛是怕什么人到来。”宋绩仔细回忆,“阿依娜也说,萨漠不过是推在前面之人,真正管理乌胡商市的另有其人。” 左珩即刻起身,打算再去一次互市,说不定能碰到萨漠和那背后之人。 宋绩也要跟随,被左珩拦下来,他毕竟露过脸了,还是养精蓄锐,今晚还要再登莲山的大门。 许宛陪左珩同行,二人在互市里转悠多时,才发现萨漠的踪影。 萨漠虽然走在最前面,可他身后那个文质彬彬的“属下”,才像是真正的管理者。 这些人加上吕珍吉的士兵,一起在互市里巡视,左珩和许宛则在其后不紧不慢地尾随。 但听萨漠等人,不断地在向边军抱怨,交税太多,乌胡商人利益受损。 又扯到离戎身上,说乌胡凭什么不能享有和离戎一样的待遇。 又说他们已治理好底下商人,绝不会出现欺客行为。 这些话基本都出自萨漠之口,那文质彬彬的“属下”从头到尾都没出声。 吕珍吉的人听得不耐烦,看得出已懒得与乌胡这帮没信用的东西打交道。 许宛假意帮左珩挑一条长毛领子,在他脖颈上试戴,“我看见吕统领了,他都不愿意过来。” 左珩用长指摸了摸狐狸毛,“扯皮次数太多,谁都受不了。” “马知府干脆不露面,想必也是烦了。” “乌胡这个刺头。” “在这里逛两天,也算听明白,乌胡这两年天灾人祸不断,国内情势不容乐观。” “百姓活不下去,所以他们才急需在互市上打开一条路。” “我说二位到底买不买呀?”摊主用不太流利的大渊话质问他们俩,“这狐狸毛都快被你们薅秃了。” 许宛本觉得这长毛领子很适合左珩,刚想掏钱买下,却被左珩及时制止。 “抱歉,我们再去前面看看。”左珩将长毛领子摘下来,退还给摊主。 摊主登时不乐意,一下子从摊位里面跳出来,“不行,你们不能走!” “呦呵,你想强买强卖不成?”左珩唇边笑意冷下,一双阴恻恻的狐狸眼斜睃摊主。 他是故意的,是想把不远处的萨漠引过来。 “你把我的东西弄坏了,必须买下来,闹到哪里我都不怕!”摊主胸有成竹,这一片到底是乌胡商区。 第187回 都说她很贵 - 奸佞妻 - 斐什 吵闹声到底把萨漠等人吸引过来,摊主见到自家人,愈加有底气,嚷着让萨漠替自己做主。 萨漠先拿手里的鞭子抽了摊主一下,用乌胡语大骂他几句,就是在给边军将士演戏。 摊主立马开始他的表演,先是夸大事实经过,随即拿来一条有瑕疵的长毛领子,非说这条就是被左珩和许宛弄花的那条。 边军将士拿着那条长毛领子质问左珩,左珩直接掀开摊位,把另一条一模一样的揪到众人面前。 摊主见计谋拆穿,仍是强词夺理,非说左珩拿的就是有瑕疵那条。 还跪到萨漠眼前哭诉,让他替自己评评理,这摊位竟被大渊人轻易掀翻,得让左珩赔他的各种损失。 许宛拿过两条长毛领子做对比,不紧不慢道:“摊主既说是我们弄坏的,不如找两个裁衣裳的行家,让他们判定一下,这些瑕疵是人为破坏还是本身自带的。” 萨漠还欲帮自己人说话,边军这边已着手去请两个裁缝过来。 萨漠身后那个文质彬彬的“属下”突然开口:“我想这件事一定是个误会,摊主,你一定是自己记错了,这两位客人绝不可能弄坏你的东西。” 萨漠见状也跟着改口,口吻异常生硬,吓得摊主立即向左珩和许宛赔礼道歉。 边军这边追问左珩的意思,问他还要不要追究下去。 左珩给了那人面子,这段插曲算是暂且了结。 左珩携许宛离开互市,避在暗处的吕珍吉方才疾步追赶上来。 “厂公大人,好久不见。”吕珍吉躬身抱拳,“末将才从涸县赶回来。” 左珩负手而笑,“我真怕你刚刚闯过来。” “厂公没吃亏,不然我第一个不让。” “萨漠身后那个男子是谁?” “萨勒,是乌胡大汗的小叔,年纪貌似与大汗差不多大。”吕珍吉向左珩介绍起来。 这个萨勒有一半大渊血统,早年在大渊生活过数年,对大渊人文颇有研究。 只是他的身份被乌胡皇族所唾弃,始终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 新一任的乌胡大汗萨度上位后,才把这位小叔召唤回来,留在身边委以重任。 可大渊这边与乌胡交流,代表总是萨漠,而不是萨勒。 这个萨漠常常出现在人前,萨勒倒是神神秘秘很少露脸。 “看来萨漠就是乌胡大汗推出来背黑锅的。”左珩大致搞清楚乌胡的手段。 吕珍吉带左珩去往边军驻地,让这位天子派下来的钦差瞧一瞧边军的现状。 边军在吕珍吉手里治理得井井有条,这是大渊朝的国门,也是宋广将军的长眠之地。 许宛站在边境线上望向对面,仰天长叹:“这一幕该让宋绩过来看看。” “还是别让他看了,不然他又得犯病。”左珩太了解宋绩的秉性。 “厂公,我和马知府通过气,那件事您打算怎么办?” 吕珍吉引着左珩在巨大的校场边缘散步,里面操练的将士都非常有精气神。 “先抓内鬼。”左珩淡定道,“从田大齐在牢里自杀,再到那几个据点总能快我们一步,最后竟能轻易揪出我们的眼线。” 吕珍吉深深自责,“这是属下的失职,可过去这么久,我还是没能找出那个内鬼。” “放出风去,说边军将士要被调走,招募来的新兵将在明年初抵达岩疆。” 内鬼闻言一定会有所反应,八成要与丰都那边取得联系确认真伪。 “厂公认定内鬼在边军里面?” 吕珍吉心底还是很护着自己的兵,虽然大部分都是田大齐带过的旧人。 但当兵太苦,守卫边塞更苦,他们本该受百姓们的敬仰,现下却在要期中揪出叛徒。 田大齐那次,边军里就处理了不少将士,被抓的被查的被杀的数十人,更有几百将士受牵连罚了军饷。 要不是吕珍吉力挽狂澜安抚军心,只怕这边军早已动荡不定。 才过去多久,就又要再肃清一遍? “马知府那边,也会找个理由,不抓出内鬼,我们始终处于被动局面。” 吕珍吉领命抱拳:“属下遵旨。” “今晚我们去莲山瓦肆,会一会萨漠和萨勒。”左珩觉得互市的事得抓紧时间解决,岩疆的问题不止这一个。 “属下派兵把守。” “撤了你的兵,我会让校事厂的厂卫跟进。” 吕珍吉担心左珩一行人的安危:“我得保证厂公的安全。” “放心,我若需要你,会及时向你传信。” 才至傍晚,莲山瓦肆里已人满为患,谁教这里是边塞上最好的风月之地。 格彬今晚没有露脸,左珩让他先隐藏好,不能让乌胡人发觉他们之间有勾当。 许宛仍是小厮的装扮,和沈放秦远坐在左珩身边,而宋绩早已奔向楼上阿依娜那屋。 “宋大当头真是艳福不浅。”沈放撇撇嘴,懊悔昨晚冲上前的不是他自己。 秦远也忍不住感叹:“那个阿依娜在边塞上很出名。” “你们都知道她?”许宛没想到阿依娜的名声这么大。 “漂亮姑娘嘛,男人们总会口口相传。”秦远嘿嘿一笑,“不过她很贵,一般人无福消受。” 许宛扫了眼不动声色的左珩,“宋绩没金子了,你今天给他多少钱?” “跟昨天差不多吧。”左珩无奈地笑了笑,“阿依娜确实很贵。” 楼上的阿依娜刚和龟奴大吵一架,宋绩来得早,萨漠比宋绩来得更早。 萨漠点名要阿依娜作陪,阿依娜却迟迟不肯动身,非说和宋绩有约定。 龟奴只认钱,宋绩的钱没到位,他们便不敢得罪萨漠那尊大佛。 况且昨晚就让萨漠不爽,今天要是再招惹他,岂不是又得大闹一通。 “宋大哥。”阿依娜见到宋绩,登时笑颜如花,“我就知道你会来。” 宋绩随手丢给龟奴一块金子,龟奴瞬间换了脸色,点头哈腰地退出房间。 “陪我喝酒。”宋绩朝她微笑,“我酒量不及你。” 阿依娜立马叫人安排酒菜,“小酌没有事,我乐意和你风花雪月。” 酒菜很快摆满春台,阿依娜坐在宋绩身侧,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他身上,“我昨晚睡得特别香。” “那就好。”宋绩从头顶红到脖子根,连露出来的手腕都红得发烫。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是想用我引出萨漠。” “嗯,今晚我主子会来,不会伤到你的。” “你们的事情办成以后,你还会来看我吗?” 第188回 他想护住她 - 奸佞妻 - 斐什 宋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想骗阿依娜,只好保持沉默。 阿依娜明白宋绩的沉默代表什么意思,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像他这样的客官,她一年也能碰到三两个。 宋绩与别的男人没什么不同,哪处都不特别,阿依娜安慰自己。 阿依娜极力展现自己妩媚的一面,见宋绩半推半就,没有像昨晚拒绝得那么彻底,就猜到他是要故意做给萨漠看。 宋绩起先很拘谨,阿依娜耐心引导,方才让他松懈下来。 二人的欢声笑语,渐渐传到房外,惹得冲到房门前的萨漠妒忌不已。 萨漠昨晚吃瘪,心里千万个不服气,今日送走萨勒大人,他再没什么可顾忌的。 属下把持住候在门外的龟奴,萨漠一脚踢开门板,只见阿依娜依偎在宋绩身上,俩人一副你侬我侬的甜蜜模样,让人见了就生气。 要知道阿依娜面对萨漠时特别端着,就算嘴上没说,肢体上也透露出一股鄙薄之感。 萨漠的踹门声很响,阿依娜顺势躲到宋绩身后,她没有害怕,很淡定地看着萨漠闯进来。 宋绩亦没有起身,还悠然地喝着酒,都没给萨漠一个眼神。 萨漠感觉自己受到歧视,二话不说先把触及到的桌椅板凳掀翻一片。 “小子,你还敢来?”萨漠气势汹汹,一手指向宋绩,“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宋绩从容地推开阿依娜,让她避到一隅,“我喜欢她,花钱包下了,有什么问题?” 此时房门已被关闭,萨漠身后呼啦啦冒出十几个彪形大汉,看来他要不讲武德,准备以多欺少。 上一瞬还信心满满的阿依娜,突然冲到宋绩身前,对萨漠陪笑道:“使长不至于发火,你先回去,我换身衣服就过去陪你。” “少来这套,你瞧上他了。”萨漠亮出手中短刀,“我先整死他,再好好收拾你!” 宋绩拍拍阿依娜的肩膀,微微一笑,“没事。” “你就是功夫再高,也没法子以一打十呀!”阿依娜心急如焚,担心宋绩吃亏受伤。 “真没事。” 宋绩再次把阿依娜拉到一旁,挑衅地斜睨萨漠,等待他主动攻击。 萨漠面目狰狞,嘴里骂骂咧咧地冲上来,对准宋绩疯狂乱刺。 宋绩巧妙躲避,顺带予以还击,拳拳到肉,很快就把萨漠的脑袋打出血。 鲜血顺着萨漠的头顶往下淌,模糊了他一只眼睛。 萨漠气急败坏地大笑,朝身后属下摆摆手,十多个人一窝蜂拥上来。 阿依娜担心得都快哭出声,宋绩怎么打得过这么多人。 她悄悄往门口溜去,想跑出去喊救命,竟被眼尖的属下发现,揪住她的手臂拖拽回来。 原本还能抵抗的宋绩,见阿依娜受欺负分了神,被萨漠刺中一刀。 宋绩半边衣袖划开,长长的血道子触目惊心。 阿依娜到底失声痛哭:“宋大哥,你快逃吧!” 宋绩急速冲到阿依娜跟前,认准揪住阿依娜的那个人,用全力砸下去四五拳。 但见那人口吐鲜血,霎时栽倒在地,完全没有反抗,整个人便失去意识晕厥过去。 “宋大哥,你怎么样?”阿依娜只关心宋绩的伤势,其他的一切都入不进她的眼。 宋绩抱歉地将她推到角落,承诺不会伤及到她,自己却食言了。 萨漠见状再一次发起攻击,抱着弄死宋绩的决心。 就在此时,房门再次被打开,左珩一行人终于赶上来。 沈放和秦远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三人的功夫底子远远超过眼前这帮人,没用多久就把他们给制服。 宋绩扳住萨漠的双手押解到左珩跟前,“公子。” 沈放在乱七八糟的房间里搬了把椅子,左珩端坐下去后,正色道:“乌胡地界没王法吗?” 莲山瓦肆坐落在三国交汇处,人员什么的基本上都是大渊人,绝大多数占地却在乌胡领土上。 莲山老板故意这样选择,就是为了省税钱,乌胡管理上没有大渊那么严格。 这里一般不会发生太大事故,一旦碰上了,莲山老板第一时间就会找乌胡人解决。 但若大渊这边介入的话,乌胡也不敢太叫板,最终的判定权常常落在大渊手里面。 左珩故意往乌胡身上引,就是不想让大渊这边太早裹挟进来。 萨漠被宋绩猛踹一脚膝盖后方,“扑通”一声跪倒在左珩脚下。 萨漠不忿地昂起头,叫嚣道:“你也知道这是乌胡地界,在乌胡地界上撒野,你们真是活腻歪了!” 宋绩反手抽到萨漠腮帮子上,“你都这副德性了,还嘴硬呢?” 左珩扫视一圈,目光定格在阿依娜身上,“过来。” 阿依娜有些害怕,许宛含笑将她拉上前,唇语解释道:“我们是好人,你莫紧张。” 阿依娜一眼就看出许宛是女扮男装,冲她怯怯地笑了笑。 “我的人喜欢你,连续两天花钱包下你,符合莲山瓦肆的规矩不?”左珩不怒自威,他总是自带煞气。 阿依娜诚实回答:“宋大哥无错。” “是这位蛮不讲理,还想要我亲信的命?”左珩语调微扬,质疑声响彻整个房间。 阿依娜支支吾吾不敢回应,因为萨漠等人都在用狠毒的眼神瞪着她。 宋绩微微蹙眉,不想让左珩为难阿依娜,担心事后她遭到报复。 “没错,小女看得非常清楚。”阿依娜鼓足勇气,为了帮宋绩,她愿意这么做。 闻言,左珩心下很满意,仿佛在替宋绩把关一样,这个阿依娜过了他这关。 左珩面上依旧冷若冰霜,“叫你们这儿的老板过来。” 阿依娜很清楚,叫了也没有,她那义父不会露面。 但她还是顺从地去了,把现下在瓦肆里管事的管家领回来。 其实龟奴第一时间就已通知管家,怎奈管家够精明,假装自己不在,任萨漠和宋绩双方打斗。 本想等他们分出胜负后,再赶过来处理残局,哪料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 莲山瓦肆的宾客太多,左珩一行人又太过低调,管家完全没留意到店里来了尊更大的佛。 他随阿依娜急急地赶回来,见到萨漠及属下被打得满地找牙,心里一阵幸灾乐祸,总算有人收拾这帮白吃白喝的狗东西。 “爷,我们老板不在,小人是这儿的管家。”管家躬身含笑,猜出左珩的身份不一般。 第189回 引出掌舵人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打量这个管家,典型的大渊人长相,能在边塞吃得开,为人定非常精明。 左珩简短地介绍了下当前事故,质问管家这种事情该如何处理。 管家模棱两可地回答,大致意思是让双方私了,一方赔礼道歉,一方大度原谅。 萨漠哪里肯听,仍向左珩叫嚣,有本事就把他给杀了。 左珩故作为难地瞟向管家,“你瞧见了,我们使长大人不愿意赔礼道歉。” 管家跪伏到萨漠耳边,低声苦苦相劝,让他别吃眼前亏。 萨漠宁死不从,咬定左珩绝不敢真的动手。 左珩随意指了个萨漠的手下,“你过来。” 沈放把那人从地上扯起来,推到左珩面前。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拿二十两银子来赎人。”左珩慢条斯理地道,“我就住在莲山瓦肆里。” 那人愣愣地不敢吱声,一脸茫然地望向萨漠。 谁不知萨漠就是乌胡互市的最高长官,这人要他回去告诉哪个主子?难不成是萨勒大人? “你们都走吧。”左珩放过除去萨漠以外的所有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看不透左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萨漠见状大吼:“还不快回去搬救兵,帮老子弄死这帮狗杂种!” 众人闻声,一溜烟跑出莲山瓦肆,而萨漠少不得又挨了宋绩两巴掌。 萨漠被带到隔壁的一间空房,由秦远和沈放看管起来。 管家凑到左珩身边,好心相劝:“爷,那萨漠不好惹,到底是乌胡大汗的族弟,您何必跟他较劲儿。” “你只需做个见证,余下的不必操心。”左珩站起身,命龟奴收拾干净阿依娜的房间。 许宛早和阿依娜进入里间,她在帮阿依娜上跌打药酒,被萨漠属下拧着胳膊拖半天,都快拧折了。 “你怎么一眼就瞧出我是女子?”许宛轻轻用劲儿,恐弄疼阿依娜。 阿依娜忍着痛,回头吃吃一笑,“你身上香啊,还这么眉清目秀,当然是个姑娘。” “他们不让我跟来,是我自己偏要来看热闹。” “这里是男人的天堂。” “你听过小倌馆吗?那里是女人的天堂。” “小倌馆?”阿依娜好奇地转过身,“世上有这种地方?” “还有南风馆呢,大渊民风越来越开化,女子地位提高不少。” 宋绩在小穹门外急得团团转,隔空向里面喊话:“许姑娘,咱能不能别扯东扯西的,她,她的伤怎么样了?” 许宛忍俊不禁,将阿依娜的衣裳套好,“你快进来吧,阿依娜没什么大碍。” 宋绩反而不敢进来,“她没事就好。” 阿依娜活动两下胳膊,“许……姑娘?” 许宛垂眸颔首,“是我。” “你和宋大哥是什么关系呀?”阿依娜好奇地追问。 “你都看出我是姑娘了,还看不出我和外面哪个男人有关系?” 阿依娜想了想,壮着胆子问道:“你和那位左公子关系匪浅。” “我是他娘子。”许宛朝阿依娜俏皮地眨眨眼睛。 许宛站起身,理了理衣帽,“我们家宋绩还受着伤呢,劳驾阿依娜姑娘帮他拾掇拾掇。” 说完,许宛挑帘走出去,阿依娜也紧跟出来。 却见宋绩傻傻地候在外面,血水已顺着他一条胳膊淌到地上。 阿依娜一把将人拉进去,一面哭一面帮宋绩处理伤口,“疼死了吧?” “不疼。”宋绩心跳加速,腼腆回话。 “你的主子总让你涉险受伤?”阿依娜口吻里带了几分责怪。 宋绩立马替左珩辩白:“他身上的伤比我还多。” “他是丰都的大官?” “你不要多问。” “你们就在这里等,是准备引来萨勒?” “你真聪明。” 阿依娜帮宋绩处理完伤口,却不肯帮他穿回衣服,整个人情不自禁地钻进他炽热的胸膛里,“宋大哥。” 宋绩有些招架不住,他到底该如何是好,“对,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害你受了伤。” 许宛已随左珩去往另一间房里,他们今晚恐在这里过夜。 “萨勒会来救萨漠吗?” “应该会的。”左珩检查一圈门窗,“萨漠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成为弃子。” 许宛坐在宽大的软床上,“你别说,这里的床真舒服。” “你喜欢这种的?”左珩回到许宛身边坐下,“等回到丰都,我让人把咱们的床换一换。” “快算了吧,你那张拔步床我睡习惯了。” “不喜欢这里的气氛吧?明天我送你去找玲玲玩儿。” 许宛靠在左珩的肩膀上,“人间百态,见识见识也好。” “不知宋绩那个夯货,能不能过得了这次的情关。”左珩不担忧要紧事,反而更关心宋绩。 莲山瓦肆的夜很漫长,且时时都很热闹。 左珩本以为萨勒会在次日赶来,没想到他在两个时辰后就抵达。 左珩和许宛早已入睡,听见沈放来叫门,二人才急忙醒来。 又是在阿依娜的屋子里,左珩见到了萨勒。 萨勒毕恭毕敬地给左珩作揖,“在下虽不知大人官职,想来应该是从丰都来的大官。” “乌胡商人究竟是萨漠在管,还是你在负责?”左珩直奔主题,之前虚晃半天,都是为了这一刻。 萨勒低眸苦笑:“谁在管又能怎样?大渊对我们不及离戎一半好。” “这就是你们在互市里滋事的缘由?” “乌胡人性子烈,萨漠是个典型。” “所以乌胡人可以在边塞上为所欲为,不遵守法度,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左珩态度强硬,誓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萨勒没奈何地赔笑:“萨漠做了错事,我愿拿二十两黄金息事宁人,求大人高抬贵手。” “把他换下来,互市就由你这个真正的掌舵人来管。” “这……” “大渊对乌胡和离戎一视同仁,你道听途说的那些完全都是子虚乌有。” 直到这时萨勒才觉得眼前的左珩很眼熟,这不是白天在互市里遇见的那对男女吗? “请大人明示身份,好让我回去向上头禀告。” “校事厂厂公左珩,朝廷派我来处理三国互市矛盾,若实在解决不了,互市关闭也罢。” 萨勒浑身一凛,眼前这位竟是传说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大渊朝最有权势的宦官左珩? 第190回 展大渊风范 - 奸佞妻 - 斐什 “换掉萨漠,对乌胡商人进行全面整顿,这一点贵国能做到吗?”左珩提出要求,逼萨勒表态。 萨勒没权利代替乌胡答应左珩什么,得回去上报朝廷再做决定。 “既然萨勒大人不能给咱家肯定的答复,这位萨漠使长就暂时先养在我这里吧。” 萨勒躬身行礼,试探道:“厂公大人究竟想要什么成果?” “这话得是我问你吧?你们乌胡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们……” 左珩摆手叫停,打断萨勒的解释,“乌胡若是有诚意,咱们就三国坐下来,谈定互市统一管理协议。” “这互市以后由我们大渊全权管理,乌胡与离戎要绝对地服从。”左珩加以补充,大渊必得有大国的风范。 “乌胡得到的实惠与离戎相等,这点毋庸置疑,你们莫要被别有用心之人所骗。” 左珩强势摆明姿态,把对面的萨勒击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给你时间回去商议,三天后还在莲山瓦肆会面,这几天我们一直住在这里。” “若是我们不同意您的方案呢?”萨勒小心翼翼地问道,他需探明左珩的底线。 “闭市。”左珩干脆地回答,“大渊有没有互市不重要,乌胡也一样吧?” “乌胡能同意,离戎也能同意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离戎知道怎样才能让百姓吃饱饭。” 萨勒深呼一口气,他们让萨漠在前面撒泼胡闹这么久,也没盼来大渊的武力镇压,每次处理事端都非常注意分寸。 唯一一次发生大的摩擦还是跟离戎那边,这与乌胡最初的预设大相径庭。 等来等去竟等来了位谈判高手,这让萨勒倍感头疼。 哪怕吕珍吉纵容手下一次,打伤他们乌胡几人,就算是把萨漠打伤打死,他们也有了对大渊施展“报复”的借口。 “好,小人这就去办。”萨勒放弃萨漠这个惹事精,急匆匆离开莲山瓦肆。 待萨勒走远后,秦远才跑进来回禀,萨勒此番带了不少人马,已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但外面的人迟迟没接到命令,始终没敢闯入瓦肆里面。 秦远的人都守护在瓦肆之外,可以保证左珩一行人的安危。 “萨勒是聪明人,我们揪住萨漠的尾巴,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就看他们怎么做。” 左珩交代众人该休息休息,该换班换班,未来几天他们都会盘踞在莲山瓦肆。 阿依娜这才得知左珩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了宋绩就是校事厂的厂卫,正正经经给皇帝办差的。 “你见过皇上吗?” “见过。” “丰都美女如云吧?” “差不多。” 阿依娜睡不着,躺在软床上胡思乱想。 宋绩和她并肩而躺,同样难以入睡。 “厂公是太监吧?” “是。” “太监也有妻室吗?” “为什么不能有?” 阿依娜再次闭嘴,她转过身凝望宋绩,“我不想你离开。” 宋绩讷讷地转身,不太敢看阿依娜的眼睛,“我迟早要回丰都。” “你之前的话还作数吗?” “什……什么话?”宋绩一时没转过弯。 阿依娜凑到宋绩身前,笑盈盈地问:“替我赎身啊。” “我可以去求厂公帮忙,但是你出去以后的归宿我左右不了。”宋绩算是委婉地拒绝了阿依娜。 阿依娜不再言语,知道宋绩这样的身份,不可能把她带回家门。 反正他们要在这里滞留好几天,阿依娜打算全天十二时辰都和宋绩绑在一起,也不枉费他们俩这一段露水情缘。 而另一屋里的许宛则一觉睡到天亮,左珩连睡觉都时刻保持警惕,暗器始终藏在手边。 “我发现一件事情。”许宛睡饱之后,明显欢实多了。 左珩用许宛的银钗验过毒后,细嚼慢咽地喝下半碗粥,“讲。” “莲山瓦肆的老板这么神秘吗?”许宛不像左珩那么斯文,一桌子吃食很快就被她席卷一空。 “我问过秦远,他们对这位老板也知之甚少。” 左珩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以莲山瓦肆鱼龙混杂的程度来看,把这里看成一个情报中转站毫无违和感。 “秦远今天回马知府那里找记档,再做一下补充了解。”左珩心思缜密,他已怀疑这位老板的真实身份。 许宛唉声叹气,摇头自嘲:“还以为聪明一回,到底没你反应快。” “我还知道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要干啥?” “你想去阿依娜嘴里套话。”左珩戳破她的心思,“她现在正和宋绩如胶似漆,我劝你少去打扰。” “你对她和宋绩的事怎么看?支持还是反对?”许宛好奇地笑道,“他们俩那眼神跟天雷勾地火似的。” “我又不是宋绩的家长,这种事得看他自己的想法。”左珩垂眸缓笑,“他有勇气带阿依娜回丰都吗?” “他是宋广将军的堂弟,待案子平反,他便是名门望族之子。” 许宛没再往下想,不能说宋绩考虑这些就是势利,也说不定是他们这些旁观者想得太多。 许宛还是找准时机去见了阿依娜,和她寒暄两句就直奔主题,打探关于她养父的一切。 阿依娜却说,她的养父常年戴一副面具,就算在莲山瓦肆里露面,也从不用真容示人。 这些年他神秘莫测,连她这个义女都很少能见到。 “我只知道他很有钱,也很有门路,大渊、乌胡、离戎,哪里都有他的靠山。” “也是,能在边塞站住脚跟,没几个人能做到。” “但这次的事属实蹊跷,他到现在还没露面,厂公是大官,萨漠萨勒都是乌胡的重要人物,义父是真能沉得住气。” 阿依娜也深感纳闷,留在瓦肆里的管家肯定会通知老板,出事的地方到底在他的地盘上,他却始终无动于衷。 “你的义父叫什么?” “他有好多名字,三国名字都有,挑不出常用的。” 许宛佩服不已,这幕后之人到底有多少个身份? 也就是在边塞上管理松散,若是在丰都地界上,不知道要被多少个衙门盘问调查。 “你怎么对我义父感兴趣啦?是不是宋大哥跟你们说,要帮我赎身?”阿依娜满眼充满期待。 许宛却惊叹不已,才过去多久,宋绩已和阿依娜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种事他怎么会跟我说,你们俩商量好以后要怎么办?” 第191回 君子不能为 - 奸佞妻 - 斐什 阿依娜沉默了,宋绩对她没有任何承诺。 而宋绩那厢真找到左珩,想请他出手给阿依娜赎身。 对于左珩来说,这种事情不难办,只要把阿依娜转入官妓籍贯,再运作一番,阿依娜就能获得自由身。 要是让左珩短时间筹集一大笔钱,这点反而有点难办,毕竟他们不在丰都。 左珩愿意帮忙,只是不知宋绩陷入到何种地步。 宋绩挠挠后脑,单纯地笑笑:“她能获得自由就好,我还是要回丰都的。” “你们这两晚真的没有……”左珩俨然一副老父亲的模样。 宋绩连连否认,“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厂公,我是正人君子。” 左珩不再追问,宋绩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不久后,秦远再次返回莲山瓦肆,他从马凌志那里带回来补充消息。 这里的老板在大渊官家那边登记名为谭徽,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多年前从善州带了不少家当移居到岩疆。 在经历乌胡与大渊那场战役后,莲山瓦肆竟奇迹般地没有被打砸抢烧,对外说是因为给当时的乌胡士兵提供了享乐空间。 但外界一直有传言,是谭徽拿出钱财贿赂了乌胡将士,这才保住莲山瓦肆的招牌。 可以说莲山瓦肆成立十余年,始终屹立不倒,这位谭徽本领不小。 校事厂那边获悉,他除了与乌胡人交往甚密,还与离戎人有很深的来往,互市里十多个摊位都有他的影子。 “厂公,你怀疑他?”宋绩不解发问。 “这个谭徽到现在不肯露面,想必是怕我记住他。”左珩轻甩袍摆,神色一震,“他在降低存在感。” 秦远思忖片刻,“凭谭徽的渠道,确实很容易给多方通风报信。” “他是和内奸里外勾结,还是他本身就是卖多国情报的?” “这很难说。”左珩瞟一眼宋绩,“要不你再闹一出?” “我都不敢见人,现在谁瞅到我都像看怪物似的。” 宋绩怎么也没想到,他出名的方式是为了一个女子。 “你喝点酒,然后扯住阿依娜去见管家,说你要为她赎身,要见老板当面议价。” 左珩为宋绩出主意,宋绩却犹犹豫豫,担心阿依娜伤心,自己又要利用她。 左珩就知道,人一旦动了真情,就会迷乱心智,他自己就是这样,宋绩这个傻小子也没能逃过。 宋绩寻思半天,反应过味来,知道他身上肩负的使命,到底遵命照办。 许宛还在和阿依娜说悄悄话,就被宋绩鲁莽地撵走。 没过一会儿,宋绩便满身酒气地拉住阿依娜去找管家。 管家果然做不了主,要去找老板请示。 可惜,管家去了便没再有回音,非说一时半会联系不到老板,这个谭徽是铁了心一躲再躲。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阿依娜抱住宋绩问道:“要是你们的事情办成了,我义父还不露面,我的事又该怎么办?” “你下定决心想离开,厂公就有法子救你,就是以后的路你打算怎么走?” 阿依娜默不作声,她鼓足勇气凑到宋绩跟前,深深吻住宋绩的唇。 宋绩本能地闪躲,“阿依娜,我们是假的,做给外人看,你,不必如此……” “宋大哥,我愿意的,你不要有什么负担。”阿依娜伏到他身体上,开始帮宋绩扯开衣衫。 “不,阿依娜,不……” 宋绩也不知在坚守什么原则,但他还是把阿依娜推开,整个人直接滚落到地上。 阿依娜探出身子,望向地面上的宋绩,“为什么不呢?嫌弃我吗?我很贵的,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我这张床。” “我对你负不了责,所以不能占你的便宜,君子不能为。” 宋绩浑身战栗,这一刻终于相信许宛的话,他动了真情。 短短几天时间,他就陷入到阿依娜的情网里,这就是人们口中描述的爱情吗? 宋绩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轻而易举地爱上阿依娜。 可是以前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原始的、热烈的渴望,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 他设想过将阿依娜带回到丰都家门,列祖列宗会允许他这样做吗? 他不要娶什么三妻四妾,他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能陪着他重振宋家门楣就行。 “我或许会不得善终,这条命很可能说没就没。”在这一瞬,宋绩忽然理解了左珩。 怪不得左珩拼了命地给许宛转移财产,以前只以为是左珩被许宛迷昏了头,原来是怕自己没有好下场。 左珩背负那么多骂名,这一次又肯为了宋家的事一查到底,左珩很可能因此丧命,他也不会置恩人死活于不顾。 左珩活,他就努力活,左珩死,他便一定死。 “宋大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阿依娜联想到他身上那些数不清的伤疤,“生命可贵,你得好好活着。” “刀枪无眼,我这份差使太容易丧命。” “所以你们校事厂的厂卫都不成亲生孩子?厂公大人自己都有妻室呢,你为什么不能有?” 阿依娜以为宋绩在敷衍她,可他哪里知道宋绩和左珩身上到底背负了什么。 “我姓宋,在边塞上听到这个姓,你不觉得刺耳吗?” “宋?”阿依娜迟疑许久道:“是那位大将军的‘宋’吗?” 宋绩点点头,承认道:“他是我的堂哥,宋家因他几乎满门抄斩,我是仅有的幸存者。” “你现在是戴罪之身?” “算是吧。” 阿依娜蜷缩起身体,两手抱住膝盖,“那场大战时,我还是个孩子,印象里只有血流漂杵的尸体,还有盘踞在莲山瓦肆里的禽兽。” 比她年长几岁的三四个姐姐,也就是谭徽精心培养的一批义女,都在那场大战后,被乌胡的禽兽们过度糟蹋了。 阿依娜因为年幼,让谭徽保护起来,是唯一逃过劫难的。 而那三四个姐姐,最终都因折辱过度死去,那是阿依娜挥之不去的噩梦。 “边塞百姓都不希望再有战争,遭难的永远都是普通百姓,近两年才有些复苏的样子,这份和平还能保得住吗?” 宋绩从地上站起来,轻抚阿依娜长长的波浪头发,“希望永远都不会有战争,我们的存在就是保家卫国。” 第192回 杀个回马枪 - 奸佞妻 - 斐什 三日期限很快临近,萨勒如约而来。 这一回,他带了几个像模像样的官吏跟随,再不是萨漠那些无脑莽夫。 萨勒开门见山,代表乌胡完全同意左珩先前的提议。 左珩还以为乌胡会很难缠,没想到他们答应得这样痛快。 双方达成共识,大渊这边与离戎联系,两日后在大渊的地界上签订三国协议,由大渊岩疆知府马凌志主持。 作为诚意,左珩将关押好几天的萨漠放走,那二十两黄金也作废不再要。 萨勒一行人满意而归,反而左珩这边忧虑重重,事出反常必有妖,乌胡在背后指不定捣什么鬼呢。 左珩让秦远密切监视萨勒一行人,他们也得暂先离开莲山瓦肆。 阿依娜异常不舍宋绩,恨不得送出二里地,要不是被管家派人拉回去,阿依娜都快跟宋绩回到校事厂营房。 从始至终谭徽都没有露面,皆让那个管家在前面处理事务。 宋绩整个人都很低落,像是做错事的小孩,总一个人默默蹲在角落里。 许宛走过去安慰他,大家还未离开岩疆,他有的是机会去莲山瓦肆见阿依娜。 宋绩神色滞缓地看向许宛,“我觉得自己像个骗子、负心汉。” 许宛指了指营房里的马凌志和左珩,他们在商谈后天的各项细节,“你像他们一样先忙碌起来,别忘了你身上肩负的使命。” 宋绩回头寻找秦远,“秦役长去给格彬世子送信儿了?” “等着你去呀,黄花菜都得凉透。”许宛揶揄笑道。 “早知道我跟去好了,总比窝在这里胡思乱想强。” “有的是活让你做,你着急什么。” 许宛正劝导着,但见马凌志笑呵呵地走出来,“大侄女,莲山瓦肆那种地方你以后少去,没事到玲玲那边帮帮忙多好。” 左珩跟在马凌志身后,“她就是好奇,都女扮男装了,应没什么破绽。” 马凌志指了指左珩,摇头晃脑道:“你就宠着她吧。” 马凌志心情明显好得很,毕竟左珩真帮岩疆解决了大麻烦。 许宛笑弥弥地朝马凌志福一福,“我听马知府的话便是。” 马凌志忽地想起什么,“瞧我这记性,边军这两天流言四起,怎么,岩疆边军要换兵源?” “马知府消息够灵的,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左珩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 马凌志和吕珍吉通过气,当然知道这是左珩放出来的假消息。 他这边的衙门里同样放出假消息,道马凌志将被调回丰都,岩疆知府的位置要从下面官员里选出来。 “是玲玲那丫头跑来向我求证,她不是有个情郎么,听说是丰都人。” “她那情郎靠不靠谱?玲玲不会上当受骗吧?”许宛关切问道,不想玲玲在阴沟里翻船。 马凌志摆摆手,“那个后生我见过,挺老实本分的一个人,估计就是纠结要不要带玲玲回丰都。” 左珩始终没言语,待送走马凌志,才对身旁的许宛道:“玲玲的情郎叫什么?” “好像叫韩奇,是个百夫长。”许宛回忆道,“你觉得他有问题?” “冒头的都得留意。”左珩让宋绩去吩咐秦远的手下,派人查这个叫韩奇的百夫长。 许宛见左珩这样仔细,不免安慰道:“你别绷得那么紧,放长线钓大鱼。” 左珩扶在许宛肩膀上打个哈欠,“药在身上呢吗?” 许宛立即掏出一颗塞到他口中,“我若没跟来,你可怎么办?就自己硬挺着?” 左珩把药吞下肚,疲惫地笑了笑,“所以我离不开你。” “阿依娜的事,你和马知府说了嘛?” “刚才和马知府提了一嘴,他虽不乐意,还是愿意帮这个忙。” 左珩身子有些抽动,许宛瞧架势不对,忙地把他拉回到房屋里休息。 好在发现得及时,左珩并没有“犯病”,狂饮下三大碗温水后,慢慢缓解下来。 许宛坐在左珩床头边,感叹道:“厂公大人,你不是铁人。” “我什么也没做,受苦受累的是那些厂卫。”左珩挪动身子枕到许宛腿上,“这样就舒服了。” 许宛咯咯地笑,用手指戳戳他的脸皮儿,“你这样像我儿子。” 左珩抬手擒住她的指头,“少占我便宜。” 马凌志拟好条例后,派人给左珩送来一份,左珩确认无误后,又让秦远给格彬送过去一份。 左珩的目的很简单,明面上离戎和乌胡是同样的待遇,私底下离戎还是享受比乌胡多的优惠。 离戎不得让乌胡知道真相,否则他们之间的协议就作废。 格彬很聪明,当即同意下来,承诺明天一定配合大渊好好演戏。 大渊想限制乌胡,与离戎无关,他们得在这个夹缝里快速发展壮大。 就在一切顺利进行之际,乌胡那边传来消息,他们要单方面取消明天的会谈,因为萨漠无故死了。 乌胡那边说,萨漠是被左珩的人所毒死,在他的体内发现了一种毒药。 他们把萨漠接回去后,萨漠就高烧不断,今天下晌一命呜呼。 萨勒那边要找左珩讨个说法,凭什么这么轻易就杀掉他们乌胡的官员。 直到这时,左珩才明白,萨勒先前为何同意得那么痛快,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马凌志跑来问左珩的意思,大渊不怕乌胡的诬告,吕珍吉那边早已蓄势待发。 左珩则让他们稍安毋躁,激起矛盾动了武力,这是乌胡最想看到的结果,左珩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我回莲山瓦肆解决这件事,我不叫你们动手,你们便按兵不动。” 马凌志见左珩态度坚决,方才同意他单独去解决。 一行人才离开莲山瓦肆没几天,又重新入住回来,搞得管家和阿依娜都讶然不已。 事情就发生在莲山瓦肆里,“查案”还得在这个事发地查。 没等听完事情经过,阿依娜已跳出来,称愿意为左珩一行人作证,他们从没给萨漠下过毒。 可惜阿依娜的证词没多少可信性,管家犹犹豫豫地找出来给萨漠送饭的几个下人,他们的证词同样没多少可信度。 左珩不慌不忙,淡定道:“你们不必担忧,这件事会真相大白。” 他已派沈放去请萨勒等人,待他们的人到场,案子就能水落石出。 第193回 怀疑冒头者 - 奸佞妻 - 斐什 沈放不是单独去的,宋绩和秦远等人在暗处一道尾随。 在确定沈放把萨勒一行人请去莲山瓦肆后,宋绩他们成功地偷出了萨漠的尸体。 验尸这种事情,校事厂最在行,很快就查出萨漠的真正死因是被人勒颈而死。 所谓的中毒,只是在事发后画蛇添足的假象。 得到这些答案后,秦远将萨漠的尸体带回到莲山瓦肆之外。 萨勒的态度发生天壤之别,特别傲慢地向左珩讨要说法,他们乌胡不能就这样被白白欺负。 左珩质问萨勒,他们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萨勒巡视一圈左珩身后,除了沈放和那个眉清目秀的小书童,貌似还少了两个人。 宋绩气喘吁吁地赶回来,大声笑道:“萨勒大人不会以为是我公报私仇,因为阿依娜故意整死了萨漠使长吧?” “难道不是吗?你最有杀萨漠的动机。”萨勒认准宋绩,誓要宋绩给萨漠偿命。 左珩先礼后兵,先让阿依娜和那几个负责萨漠饭食的下人出来作证,结果当然没什么用。 左珩给宋绩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把萨漠的尸体搬进来。 就在关键时刻,从不露面的莲山瓦肆老板谭徽,谈笑自如地迈进来。 “各位贵客光临我这里,简直是蓬荜生辉。”谭徽一副儒雅打扮,不像个商人,倒像个读书人。 阿依娜和官家都愣了半天,才认出是他们的主子,不知这是谭徽的易容术,还是他的真面目。 谭徽一进来就开始两边说好话,先是安抚萨勒,继而奉承左珩,两边都不得罪的情况下,开始为双方分析利弊。 说到底是劝大家都退一步,双方需和气生财,为了一个萨漠不值得。 且萨漠不得人心,互市里颇有微词,是破坏三国通商的危险分子。 谭徽明显袒护大渊,句句在为左珩这边开罪,最后还拿他自己的人格担保,在莲山瓦肆的地界上,绝不会出现毒杀这种卑劣的事。 萨勒及其属下气得都快跳起来,这个谭徽是不想活了吗?不知道莲山瓦肆建在谁的国土上? 就在萨勒要翻脸之际,谭徽走到他跟前,低声道:“他们找到了萨漠的尸体,就放在瓦肆之外。” 简短的一句话,让萨勒了然当下的处境,他们的把戏没能得逞,校事厂那帮番子的手太快太长。 萨勒又在一瞬间变了个脸,立马向左珩和宋绩赔不是,还说有谭徽在中间作保,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左珩没咄咄逼人,只悠然问道:“所以明天的会议,乌胡能准时参加吗?” “能,一定能,这点请厂公大人放心。”萨勒不得不改口,这一仗乌胡完败,他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萨勒一行人灰溜溜地离开,左珩则让宋绩去告诉秦远等人,萨漠的尸体要长久扣在他们手里,以免乌胡人再次反水。 左珩和谭徽相对而坐,谭徽抱歉道:“小人前段时间太忙,一直没顾得上这边,还请厂公大人海涵。” “今儿这件事有劳谭老板出面,只要一心向着大渊,就是校事厂的朋友。”左珩细细端详谭徽这张脸,确系他用了易容术。 “小人常受知府衙门和边军将士的照顾,这点事不足挂齿。” “谭老板是善州人?那与吕统领应该认识吧?” 谭徽摇头称不认识,吕统领籍贯不在善州,是后来被朝廷调到善州为将的。 而吕珍吉抵达善州时,谭徽早就迁居到岩疆境内。 左珩有一种直觉,谭徽回答问题时胸有成竹,像是知道左珩会这么问,提早编辑好答案。 全程一点犹豫的地方都没有,连吕珍吉何时上任、何时调离的时间,都可精确到年月日。 这些左珩都无法记清楚,眼前的谭徽却非常熟知。 “哦,对了,管家跟我说,这位宋大当头想给我义女赎身?” “没错。” “真不巧,她的卖身契被我弄丢了,况我只剩这么一个女儿,不希望她离开我。” 阿依娜在旁不敢言语,看得出她对这个义父非常恐惧。 宋绩也在左珩的示意下没有吱声,左珩似有若无地笑了笑:“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件事是我们唐突。” 阿依娜面上不敢有任何表情,心里却非常难过,宋绩真不会为她再争取一下吗? 宋绩懊悔地凝望她,知道她一定很伤心。 当晚左珩一行人又留宿在莲山瓦肆,明天的三国会议,他不会露面。 马凌志那边一切进展顺利,便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不用出现在那种场合,守在莲山瓦肆,避免乌胡再出现事端,才是他更应该做的事。 也因如此,宋绩又得到一晚和阿依娜独处的机会。 可今晚的阿依娜非常沉默,只依偎在宋绩身边,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 翌日晌午,马凌志那边传来喜讯,三国会议圆满成功,协议顺利签署完毕。 这意味着大渊会全面接手互市,从今以后,互市的一切都由大渊说的算。 乌胡再想弄之前那一套,就别怪大渊不留情面,那些商户会被逐出互市,永久不得入内。 下一步,就是看互市那边执行得怎么样,若没什么意外,左珩的任务就算完成。 他们再次离开莲山瓦肆,阿依娜还如上次一样默默送出来老远。 宋绩也一步三回头,还是沈放从他后面踹了一脚,他才有勇气走到阿依娜跟前说句道别的话。 “你离开岩疆前,能不能再来见我一面?” “我,争取吧。” “宋大哥,你不要骗我。”阿依娜伸出手指,想与宋绩拉拉钩。 宋绩没敢回应她,沉沉地垂下头,“其实我比你小一岁,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阿依娜一脸惊讶,宋绩长得也太成熟了吧? 他不是长相俊朗的男子,却非常有男子汉气概,让人见了就心生安全感。 “我是姐姐?”阿依娜破涕为笑,“你是弟弟?” 宋绩的脸又红得跟火烧云一样,想当初他信誓旦旦地跟许宛和左珩说,他不喜欢姐姐,只喜欢妹妹。 万没想到这么快就打了自己的脸,眼前的阿依娜真的比他大,是千真万确的姐姐。 “呃,你怎么叫我都行,你开心就好。”宋绩朝她深深一揖,到底恋恋不舍地转身走远。 第194回 不是恋爱脑 - 奸佞妻 - 斐什 三国互市的环境,很快有了巨大改善。 吕珍吉的边军,虽然做事强度增大,管理上却不再头疼,一视同仁,赏罚分明。 美中不足就是格彬没等来乌胡的道歉,因为罪魁祸首的萨漠已死亡。 不过格彬不在乎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他更在意离戎得到的真切实惠。 吕珍吉、马凌志和左珩,分别在不同时间进入互市暗访,都没什么意外发生,这让众人暂且松一口气。 乌胡人不是傻子,他们也得发展,既然激怒不了大渊,就退而求其次,先让商人挣到些钱,毕竟大渊百姓的购买力,远远超过他们本国。 丰都那边,姚宗安每隔几日就会传递过来几则消息。 至少到目前为止,丰都还算安稳,翼王赵烨没有太大的动作,这里面有陶麟的一份“功劳”。 他和姚宗安之间的配合很融洽,到底是曾经一起共事过的同事。 左珩坐在校事厂大院里,手里抚着一只异常凶猛的海东青,它刚刚吃完一小盆生肉。 瞧许宛在房前伫立半晌,回首向她招招手,“过来,它不咬人。” 许宛壮着胆子走上前,“它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左珩将海东青放走,下颌微微扬起:“巧了,这一只是我当年亲自熬的。” “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许宛坐到他对面,缓缓地伸了个懒腰。 “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左珩举目眺望在半空盘旋的海东青,“它是真自在啊。” “宋绩呢?好半天没瞧到他的影儿。”许宛提溜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满脸猎奇神色。 “那小子没去莲山瓦肆找阿依娜。”左珩无奈哑笑,“它去后山见于群雄了。” “老将军的腿怎么样?” “估计还得再养些时日。” “也好,先让宋绩给他做做思想工作。” “宋绩不被他策反就不错了。” 沈放睡眼惺忪地走出来,迷迷糊糊道:“厂公,你倒是给我安排点差事呀,我闲得五脊六兽。” 左珩瞅瞅眼前的许宛,很郑重地说:“你的首要任务是守护好她。” “才让你睡几天懒觉就受不了啦?”许宛白了沈放一眼,“我带你去找玲玲,让你再见见那群姐妹?” 左珩正有此意,想让许宛接近玲玲,获悉更多关于韩奇的事。 沈放拍手叫好,宋绩都遇上一场美丽的艳遇,他也不甘落后。 许宛跑回屋中整理一下自己,秦远恰从外面匆匆赶回来。 “厂公,韩奇的背景调查清楚了。” 秦远和宋绩一样,执行力非常厉害,就是指挥能力较弱些。 只要上级下达命令,他都能很好地完成任务。 韩奇是丰都那边送来的老兵,是在边军的第五个年头。 中途有过一次回丰都退役的机会,被他给拒绝了。 对外说是舍不得玲玲,但他和玲玲相识这么久,却没着急上门提亲。 这个人平时很低调,不太爱说话,接近玲玲,算是他最主动的一次行为。 他功夫底子不错,有什么行动总愿抢在最前面,大家老戏笑他挣钱不要命。 一席话听下来,左珩已嗅出其中问题。 玲玲身份没什么特殊,但她是从那暗窑里走出来的,后来又得到马凌志的器重,她与岩疆知府可以关联上。 在岩疆当兵很辛苦,镇守边塞异常难挨,若籍贯在偏远州县,不想退役还情有可原。 家在丰都却不想回,除非他家里境遇非常差劲,愿意留在边军定有利可图。 有行动老抢在最前面,证明诸如捣毁暗窑、追剿那些秘密聚点,他都是知情的参与者。 现下又放出丰都那边要撤换兵源的消息,韩奇坐不住了,想知道真伪,好为自己筹谋退路。 左珩大致分析一通,许宛气愤不已,可怜玲玲一片真情,到底上当受骗。 “我这就过去。”许宛急匆匆赶往制衣作坊,得想法子提醒一下玲玲。 沈放紧随其后,“姑娘,我牵马啦,你倒是上来骑着去啊!” 许宛一跃上马,挥起马鞭就往前跑。 左珩负手立在院子里,朝秦远苦笑:“跟我跑了两趟岩疆,果真无师自通,这马骑得不错。” “是厂公教得好。”秦远看了看日头的方向,“厂公,边军那条线和知府衙门这条线,近两日都能有动静。” 互市的事情解决完,吕珍吉和马凌志都能腾出手,在自己队伍里自查。 这回都知道丰都派来上差,两则谣言定能掀起大风浪。 “格彬世子那边有动静吗?”左珩惦记起格彬,解决了他的问题,他该反过来兑现承诺了。 “暂时没有,乌胡皇室、权贵的事不好打听。”秦远无奈感慨,“咱们摸了这么多年,还是很难渗透进去。” 语言差异是小,主要大渊人种和乌胡相差太大,很容易被识破。 离戎这一方面就很好,两国人长得差不多,混在一起不好分辨。 格彬要帮助他们,势必得派亲信潜到乌胡境内,这是一个急不得的过程。 许宛跑到制衣作坊时,玲玲刚好外出不在,她便和其他姐妹唠唠家常。 从其他姐妹口中得知,韩奇和玲玲这两天闹了别扭,玲玲把眼睛都哭肿了。 这些事间接证明,左珩的判断没错,这个韩奇就是有问题。 关键是韩奇是给谁通风报信呢? 是给那些秘密练兵的据点领首,还是给莲山瓦肆的老板谭徽,还是直接给丰都的某个要员? 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有这么大的能力吗? 他能得知的内容,级别高不到哪里去吧? 许宛带着疑问等回来玲玲,果如大家所言,她的眼睛肿得不像话。 “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我去找马知府,想问问他撤换兵源的事到底准不准成。” 许宛拉拉玲玲的手,上面都是做衣服留下的薄茧,“是韩奇逼你去问的?” “他说若是真的,就打算先回丰都,等安顿好一切再回来接我。”玲玲不信这套说辞,“他真回了丰都,怎么可能还会回来找我。” “你为何不信他?” “我前儿发现他在归拢金银。”玲玲对许宛没什么隐瞒,“他一个百夫长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所以呢?” “这些最私密的事,他都不告诉我,我还能信他什么?” 许宛豁然开朗,不愧是敢往自己身上抹屎的姑娘,头脑异常清醒,哭只是宣泄情绪,并没有因此蒙蔽双眼。 第195回 清醒姑娘们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追问玲玲,既如此,为何还要去马知府那里获取消息。 玲玲却说这是为她自己所问,她想快刀斩乱麻,不想再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 怎奈,马凌志以对边军事情不了解为由,再次把玲玲打发回来。 玲玲心情沮丧,不是为韩奇,只是为自己。 当初还天真地以为,韩奇会带她回丰都,生活在边塞上的姑娘,对京城怎会没有向往? 她的父母弟弟较其他受难姐妹来说,已算开明包容,但归根到底还是重男轻女。 况她后来响应马凌志的号召,勇敢挑起制衣作坊的大梁,常在外抛头露面,这也是爹娘不愿意看到的。 玲玲没有把自己辛苦赚来的钱贴补给弟弟,反而用心存起来,知道只有钱财握在手,腰杆子才会硬。 许宛索性拉她出来散心,二人漫步在街市里。 岩疆的气候要比丰都冷一些,还是秋天,已有人套上冬装。 岩疆的春秋很短暂,似乎只有漫长的冬天和炎热的夏天。 玲玲打了个喷嚏,“宛宛,你陪我去喝酒吧。” 许宛略感惊讶,“你确定?” “大白天的怕什么。” “我自然是没问题。”许宛往后瞟了眼,尽职尽责的沈放就跟在她们身后。 许宛就这样被玲玲带进一家酒肆,玲玲要了两壶烧酒和一桌子菜肴,都是岩疆的特色。 许宛对酒没多大兴趣,吃食倒很符合她的口味,箸筷就没停过,一个劲儿夸赞好吃。 “我怀疑韩奇那些钱来路不正,你说他是不是田大齐的余孽啊?”玲玲闷闷地喝口酒,“他这么有钱,也没给我花过,足以证明我在他心里的分量。” “你怎么发现他有钱的?”许宛与她碰了下杯,抿下一口烧酒。 “有一日我要先去找他,半路与他碰见。”玲玲压低声音描述,“见他神秘兮兮地往钱庄方向跑。” 玲玲因为差使的原因,常常与银庄票号打交道,对这些地方很熟悉。 所以就尾随他半路,见韩奇当真迈进一家钱庄。 玲玲凑近一些,听那钱庄伙计在数金银,这才知道韩奇有多少钱。 “你后来与他对质了吗?” “还对质啥呀,他要是说带我同回丰都,我还想再深问几句,可他……” “他平时都与什么人走得近?”许宛想得到更多线索,遂继续问道。 “嗐,真是你们俩,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桌边忽然冒出一个戴帷帽的女子。 许宛定睛一瞧,这不是莲山瓦肆的阿依娜么,她怎么跑出来了? “阿依娜?”玲玲惊呼,“快坐快坐。” “你们俩居然认识?”许宛感慨缘分这东西,真是妙不可言。 阿依娜坐下后也表示不可思议,“你们俩怎么会认识?” 原来阿依娜喜欢玲玲做的衣裳,总找她为自己量身定做。 玲玲不愿进入莲山瓦肆,阿依娜便找机会溜出来与她碰面,二人一来二去也成为好友。 “原来玲玲口中的大恩人,就是许姑娘你呀。”阿依娜端详许宛的女装扮相,“还是这个样子好看。” “我想这个样子进莲山瓦肆,我家厂公大人不同意呀。” “我家厂公大人!”阿依娜和玲玲异口同声,露出钦羡表情。 许宛羞赧一笑,“你们别这个样子嘛,他真的很不错。” “我听马知府说,厂公大人把全部身家都转给你了,是不是真的?”玲玲稍有微醺,笑眯眯道。 阿依娜也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许宛,等待她肯定的答复。 “马知府瞎说,我就是帮左珩管管家事。”许宛搪塞回去。 玲玲还是不相信,“马知府才没胡说,不然你哪有钱寄给我们开设作坊。” 许宛立刻调转话锋,问向阿依娜,“你今儿为何事溜出来?” 阿依娜始终没解开帷帽,担心被人认出来,“说出来你可别笑我。” 许宛举手发誓,让阿依娜放心好了。 “我想宋绩了,溜出来找你们校事厂的衙门,却发现好多人都不知道。”阿依娜抿唇叹息,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 玲玲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她当初就该随许宛他们去莲山瓦肆呀,这明显是错过了什么大新闻。 阿依娜没避着玲玲,将她与宋绩的事情一五一十复述一番。 玲玲没再多言,不敢给阿依娜泼冷水,毕竟阿依娜此刻很开心。 校事厂营房建立在深山老林里,为的就是不被人轻易发现。 校事厂是情报监视机构,与岩疆各衙门都不算上下级,他们只归丰都的校事厂总部管理。 阿依娜还以为校事厂如知府衙门一样,在街上一打听就有人知道。 “我替你转告他。”许宛真诚道,“他这两天有别的任务,忙得见不到人影。” 阿依娜神色一紧,犹犹豫豫地说:“他又去引诱其他姑娘了?” 坐在一旁的玲玲都按捺不住,“阿依娜你快别闹,宋大当头相当威武,怎么能做那种事情。” 许宛也赶快替宋绩解释,色诱这种事,宋绩只干过这么一次。 “那你能带我去校事厂看看吗?哪怕只远远地看宋绩一面也行。” “宋绩现在不在校事厂,你去了也见不到。” “我今儿是白溜出来了。”阿依娜失望至极,“你们什么时候回丰都?” “这个得听厂公大人安排,我们现在还说不准。” 阿依娜撇撇嘴,低声咕哝:“义父问过我几次,知不知道你们何时回丰都,他怎么还对你们感兴趣了呢?” 许宛大惊,但听阿依娜接着道:“义父说,要是宋绩铁了心为我赎身,他也愿意还我自由。” “说来真奇怪,义父近两天总在瓦肆里待着,以前我恨不得一年都见不上他两面。” 阿依娜故意说给许宛听,想让许宛回去告诉宋绩,她在等他。 可许宛却听出另外一层含义,谭徽为什么想左珩尽快离开岩疆,他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阿依娜不敢久留,趁天色未黑,匆匆忙忙返回莲山瓦肆。 玲玲远望阿依娜的背影,“那些男人把她捧得那么高,她也有卑微的一面。” “女子在这个世道里生存不容易,我们最初的命运都没得选,但不代表我们一辈子都要听天由命。” 第196回 不忍她受辱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说到做到,回到校事厂营房,便把阿依娜的思念带给宋绩。 宋绩刚从于群雄那里回来,被臭骂一整天,两眼都已呆滞。 听到阿依娜的消息,登时恢复元气,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大院里转圈。 左珩看出他的心思,存心不搭话,就等他主动开口。 良久,宋绩羞涩地走过来,“厂公,我想……” 话未说完,脸已红成猴屁股。 左珩明知故问:“你想什么?” “我想去莲山瓦肆看看阿依娜。”宋绩鼓足勇气,向左珩笑道。 “去吧。”左珩露出满意之表,他的兵就该大大方方。 宋绩如离弦的箭,“唰”地一下就跑出去老远。 “宋绩惨喽,他坠入爱河啦!”沈放看向宋绩的背影,酸溜溜地叹息。 “你在制衣作坊里就没瞧上一个?”秦远自沈放身后,将一只胳膊搭到他肩膀上。 沈放苦恼极了,“感情这东西,可遇而不可求。” 秦远认同地笑道:“这话不假,我们这群兄弟,单着的可多呢。” 许宛凑到他们俩跟前,“秦大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秦远瞬间不好意思起来,“我,我啊,我也不知道。” “提别人时神情自若,说起自己就变成这副怂样。”沈放抱臂嘲笑,反手打掉秦远的胳膊。 宋绩快马奔腾,不多时就赶到莲山瓦肆门口。 今天出来的着急,他忘记带上足够的金子,毕竟阿依娜的身价很贵。 但他顾不得那么多,兴冲冲赶到阿依娜的香房门口,立马就被眼熟的龟奴给拦住。 “宋爷,阿依娜姑娘不在里面。”龟奴用手指了指对面的雅间,她在那里陪客人。 宋绩沉思片晌,“那我在这里等她。” 龟奴见宋绩没有掏钱的意思,便随了他的意。 瓦肆里的嘈杂声此起彼伏,有几声悦耳的笑,传到宋绩耳朵里,他确定正是阿依娜。 宋绩心里异常不爽,第一次对阿依娜产生了想要占有的欲望。 “宋大当头,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宋绩转首,只见谭徽手里转着两颗核桃,悠哉悠哉地走过来。 “谭老板。”宋绩欠身一揖,“我来看看阿依娜。” 谭徽像一只笑面虎,客套两句后邀请宋绩进一步说话。 宋绩跟随他来到内室,“谭老板有何事要讲?” “我知道你对阿依娜一往情深,一万两银子就可把她带走。”谭徽狮子大开口,顺手掏出阿依娜的卖身契。 宋绩还不知道左珩已向马凌志开口,打算暗暗运作阿依娜的事。 见谭徽开了天价,霎时矮下去半截儿,“我没这么多钱。” 谭徽不相信,略带诮讽地问:“您可是丰都校事厂的大员,大渊最肥的衙门当属你们,一万两对宋大当头怎么会是难事?” 宋绩只觉可笑,谣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他每月那点月例只够填饱肚子,还是左珩隔三岔五帮他弄些小钱。 哪怕左珩姚宗安也没有外界传说的那么富有,他们真的不贪墨。 “谭老板,就算是六部尚书,每年年俸也不到万两。” “在丰都当差这么辛苦?” “大渊朝的官吏都如此,吕统领这样,马知府也这样,我们厂公更这样。” 谭徽见宋绩态度坚决,方才相信他真的没有钱,遂收起阿依娜的那张卖身契。 宋绩暗暗瞄一眼,他真的很想帮阿依娜脱离苦海。 “宋大当头还要在岩疆待多久?” “不知,厂公没说。” “此番来岩疆不是为了三国互市的事吗?前儿都圆满解决,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上司有上司的安排,我们只管执行。” 宋绩仔细瞧向谭徽,总算看出他的易容术,鼻子捏大了,眼睛遮小了,还戴了层假发套。 谭徽在掩饰什么?是怕他们对他产生深刻印象,还是说他本身不是大渊人种? 听阿依娜提起过,谭徽在乌胡的名字叫阿亚穆,在离戎的名字叫哈孜。 这几个是他用得比较多的,除此之外,他还有很多名字。 谭徽和宋绩之间不动声色地探底,房外的龟奴忽然急呼呼地拍门。 谭徽皱起眉头,非常不满底下人这么不讲规矩。 “老板不好啦,阿依娜姑娘被客人给打了。”龟奴知道宋绩在这里,故意跑来告之。 听到阿依娜受欺负,宋绩大扠步冲出去,很快找到阿依娜所在的雅间。 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把阿依娜的衣服撕扯开,欲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行房事。 阿依娜怎么肯从了他,是以拼死抵抗。 那男子见状,又从身上掏出一沓银票甩在阿依娜身上,“这些还不够买你吗?你装什么清纯?” 男子周围围了一群起哄的同伴,都想眼睁睁看场“活色生香”。 宋绩三两步冲进去,将那肥头大耳的男子打飞,俯下身把阿依娜的衣服穿好。 阿依娜见到宋绩才敢哭出声:“宋大哥!” 阿依娜扎进宋绩怀里,只想逃离这群作践她的畜生。 “你是谁啊?老子花了钱,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用得着你来英雄救美?”那肥头大耳的男子不依不饶,让同伴挡住他们的去路。 “她不是畜生,该有尊严。”宋绩把阿依娜揽在怀里。 “都出来卖了,还谈个屁尊严,老子是慕名而来,就想尝尝鲜儿。” 肥头大耳的男子欲从宋绩手里抢人,却又被宋绩砸了两拳。 “好呀,莲山瓦肆的生意做不做了?就是这么待客的?”肥头大耳的男子转头向外叫嚷,没来硬的,而是找店家主持公道。 这样一来,龟奴管家等一干人就不能缩着不见,纷纷跳出来和稀泥说软话。 虽然肥头大耳的男子行事粗暴,但宋绩确实没什么理由出来“打抱不平”。 店家只能请花了高价的男子,去阿依娜的香房里完成云雨之事。 宋绩除非拿出比对方更多的钱,否则就得眼睁睁地看着。 阿依娜看出宋绩的窘迫,“宋大哥,你别为难,这是我的命。” “阿依娜……” “不要再为我动手,不值得。”阿依娜含泪冲宋绩微笑,今天能看到宋绩已高兴死了。 宋绩突然发疯似的找到谭徽,“一万两,我出!” 谭徽似笑非笑地打量宋绩,“宋大当头,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我这就去筹钱,你们不能动她!” 第197回 救她出水火 - 奸佞妻 - 斐什 “厂公,一万两银子,当我向你借的,这辈子我当牛作马一定还你!” 宋绩气喘如牛,跑回到校事厂营房,就向左珩提出这个要求。 秦远和沈放齐齐摇头,这个夯货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就宋绩刚刚的表述而言,这是瓦肆那种地方惯用的手法,专门给宋绩这种老实人设的套。 或许阿依娜不是知情者,但余下那些人都是串通一气的。 左珩看破没点破,傻小子就是心地善良。 宋绩见左珩迟迟没有回应,拉过许宛低声哀求:“许姑娘,你帮我说说话吧?” “宋绩,这里是岩疆不是丰都,若在丰都的话,这一万两我立马拿给你。” 许宛所言是真,左珩的家产全在她手里,就算左珩答应他,也得从她手里过钱。 “我们所带的盘缠都是公款,就算全拿出来也不够一万两。”沈放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即便找马知府去借,一两万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宋绩懊恼地蹲到地上,两手抱住头,“我,我该怎么办?” 左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随我去知府衙门。” 一行人踏着月色赶路,将马上就要就寝的马凌志从卧房里揪出来。 马凌志早答应帮左珩这个忙,但凡事都得讲究规矩,这需要时间完成。 可左珩前儿才提,今天就要把人弄出来,马凌志郁闷至极,这个宋绩怎么能这样感情用事! 许宛只得上前帮宋绩说好话,“马知府,您就帮帮大侄女吧,宋绩和阿依娜是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马凌志一甩袍袖,“我不是瞧不上风尘女子,咱们从暗窑里救出多少受难姑娘,可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哪个女子心甘情愿被男人玩弄?她也需要被拯救呀。”许宛极力说服马凌志,不管莲山瓦肆那边是假戏还是真戏。 “老夫为官这么多年……” 许宛知道马凌志要说什么,笑嘻嘻地打断他:“马知府,这不是什么违背原则的事,你不知道,那个谭徽问题非常大,我们挖来阿依娜,是办正经事!” 许宛把二者联系到一起也没啥毛病,左珩又乘机把关于谭徽的事详述一番。 加之先前秦远来府衙查过谭徽的档案,马凌志对这个说辞没什么挑剔。 “既如此,我让师爷跟宋大当头跑一趟吧。”为了查出藏在岩疆的内奸,这个忙不得不帮,马凌志终下达命令。 马凌志有三个师爷,都是非常出色的幕后谋士,有两个是上任后招募过来的,还有一个是原知府用过的。 帮宋绩的这位叫罗常亮,年岁不大,做事准成,最得马凌志的喜欢。 他常替马凌志出头露面,在岩疆地界上,各方势力都给他三分薄面。 罗常亮随宋绩返回莲山瓦肆,却见那肥头大耳的男子已消失不见。 谭徽出面解释,他把那群人打发走,专门等宋绩回来商量阿依娜的事。 谭徽再度把宋绩请回内室,这一次,宋绩戴上了罗常亮。 罗常亮和谭徽打过交道,但都是书面上的,双方知道对方大名,却是头一回相见。 罗常亮直言不讳,道明来由,阿依娜被官家看上,要充成官妓,去侍奉边军将士。 谭徽不觉惊讶,宋绩既拿不出一万两,势必要走这条路。 阿依娜先变成官家人,再寻个由头给个自由身,她便成了彻底的良民。 “请谭老板行个方便,让我等先把人领走,余下手续稍后再补。” 罗常亮不用和谭徽拐弯抹角,大家都是明白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谭徽知道该怎么办。 莲山瓦肆到底在边塞上做营生,他怎么着也得给马凌志一个面子。 可阿依娜是这里的头牌,就这样放走,不仅仅是损失一万两白银这么简单。 谭徽没有马上吐口,而是把阿依娜的价值叙述一通,让宋绩和罗常亮记住,他们欠了自己多大一份人情。 谭徽让管家把阿依娜叫过来,问她愿意跟宋绩离开这里吗? 阿依娜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她的命运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我舍不得义父。”阿依娜象征性地留恋一下,“但我听从义父安排。” 阿依娜就这样离开了莲山瓦肆,除去一身常衣,她积攒下来的所有金银珠宝都被扣留下来。 身无分文的阿依娜随宋绩迈出这里,她不知道以后面对自己的会是什么,更不知道走出这一步还能不能回头。 深更半夜,罗常亮复命而归,身后跟着宋绩和阿依娜。 “好好,人救出来就好。”马凌志看向左珩,想知道他下一步的安排。 左珩叫过许宛,低声说:“阿依娜暂时不能住在我们那,你把她送到玲玲那里,让她先在那里过渡一下。” 左珩有自己的考量,万一阿依娜是谭徽送到宋绩身边的探子,他们在岩疆做的事岂不是要败露? 防人之心不可无,宋绩现下被爱情冲昏头脑,他们得时刻保持清醒。 许宛点点下颏,“我这就带她过去。” 一行人离开知府衙门,又赶往玲玲家中。 许宛在路上和阿依娜悄悄谈天,让她知道他们这么做有苦衷,玲玲家只是暂居,宋绩不会不管她。 阿依娜表示理解,眼神却一刻都离不开宋绩,宋绩对她而言,此刻就是所有。 趁许宛去和玲玲交谈,宋绩对阿依娜笑道:“从今以后,你不用再过那种日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帮了你。” “当然,你救了我。” “我还有任务,不能时时来看你,校事厂是重地,不好让人随意进入。” 阿依娜咬着唇齿低下头,“许姑娘怎么就可以呢?” “许姑娘是厂公从丰都带过来的,我们相处甚久,对对方早已知根知底。” “你们还是不相信我。” “不是的,阿依娜,请你理解校事厂的规矩。”宋绩越急越说不明白,担心她对自己有偏见。 玲玲和许宛手牵手跑出来,“阿依娜,真替你高兴,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回那种鬼地方!” “以后要麻烦你了。”阿依娜卑微道,“你别嫌我烦。” “怎么会?你今晚先和我住家里,明儿我去作坊那边替你申请一间睡房。” “有玲玲照顾,你放心就好,我也会催促宋绩时常去看你。” 第198回 冲动的后果 - 奸佞妻 - 斐什 阿依娜没想到,离开莲山瓦肆还不能和宋绩在一起,心里不免产生落差。 但不得不接受左珩和许宛的安排,清楚宋绩不是决定者。 之后几天,宋绩不是随秦远等人在调查内奸的路上,就是跑到于群雄那里开导老将军。 阿依娜这边,则由许宛日日过去探望。 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阿依娜,才在制衣作坊安顿下来,就对此产生了排斥心理。 不指望她和其他姐妹一起做活计,可简单的打扫卫生都不愿意动手。 还经常把玲玲当成佣人,凡事都要她来伺候。 这是在莲山瓦肆里落下的毛病,阿依娜没自力更生过,她学的所有求生技能都是魅惑男人。 玲玲忍着这些没对许宛倾诉,但纸里包不住火,终究被许宛发现端倪。 “你别去说她,咱们这与她之前生活的环境相差太大,她过不惯也很正常。”玲玲拉住许宛,想把小事化了。 许宛不是不依不饶的人,只是阿依娜得学着适应新环境,这样子下去她们之间的隔阂倒无所谓,她和宋绩之间恐难长久。 “这样吧,我侧面敲打敲打阿依娜,她是个聪明的人。”许宛推门走进阿依娜那间睡房。 房间很小,与她之前住的香房没法子比较,可其他姐妹居住规格同她一样。 别人的房间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唯独阿依娜这里凌乱不堪。 阿依娜见许宛过来很是高兴,挽住她坐到床上说话:“宛宛,你可算来了,宋大哥这几天到底在忙啥?他怎么到现在都不来瞧我?” “我也不知道,起早贪黑的,见不到他的影儿。”许宛扫视一圈房间,“你怎么没拾掇拾掇,房间里乱糟糟的。” “我让玲玲来打扫,不知她怎么到现在都没过来。”阿依娜不以为然,“我的胭脂水粉都没带出来,好几天素面朝天,今儿我向玲玲借钱,想去集市上买些回来,她都不肯借我。” “玲玲是你的佣人?她为什么要打扫你的房间?”许宛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无法忽视。 “她不打扫谁打扫?你告诉我,我去找她便是。” “你自己。” 阿依娜不可置信地笑了笑,“宛宛,你们在丰都的大宅子,也是你自己亲手打扫的吗?” “我自己可没少干。”许宛皮笑肉不笑,“宅邸确有不少男仆女婢,可我也是付了高额工钱给人家。” “那让宋绩帮我付钱就好了。” “宋绩没钱,他都拿不出一万两白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没有一万两,也不差几个佣人的工钱吧。” 许宛这时才看清阿依娜,或许她对宋绩的感情是真,前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也是真。 可惜他们之间的相处太少,还没能了解到一个人的全部。 要知道宋绩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供养了家里的两个老仆,他自己还常穿洗得发硬发白的粗布麻衣。 “你不能适应眼下的环境吗?”许宛委婉提点,“阿依娜,屋外那些姐妹有和你一样的遭遇,她们现下都已自力更生。” 阿依娜眼里藏不住鄙夷,“宛宛,你别逗了,她们当初都是低等窑姐儿,接待的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客人。” 一直在外偷听的玲玲,“哐当”一声推开房门,义正辞严道:“你高等?你很贵?所以你就瞧不起我们?” “玲玲你跟她们不一样,我对你另眼相看。”阿依娜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许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刚刚也不知是谁劝她别冲动,这可倒好,玲玲比她还火气冲天。 “我留你在这,是看在许宛和马知府的面子上!”玲玲索性摊牌,“我们这些苦难姐妹能有今天,多亏马知府和许宛,从里到外的帮助和扶持。” 许宛扯扯玲玲的衣袖,“玲玲,不要激动。” 玲玲握紧许宛的手,“我们没人欠你的,你要是瞧不上这里,就另寻他处去吧。” 阿依娜完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先委屈地掉下眼泪,“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宛宛,你带我走,我要去找宋大哥。” 玲玲见她这副模样愈加生气,“你哭什么?你凭什么哭啊?你怎么有脸的?” “你想生活在哪里是你自己的自由,在官府手续没办下来之前,马知府那边得知道你的动向。”许宛站起身,挡在玲玲身前。 阿依娜一脸无辜地摇头,“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说白了,你现在应该在官妓们该待的地方,是马知府那边看在宋绩的面子上,才让你可随性活动。” 许宛不再照顾阿依娜的自尊,将眼前的现实问题摆在她面前。 “你和宋绩之间的事情,我们无权干涉,只是代他照顾你几日。” “你们俩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前几天我们不还是好朋友吗?你们太可怕了。”阿依娜痛苦地捂住脸颊,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许宛和玲玲退了出来,让阿依娜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别饿着她,按时给她送饭。”许宛嘱托玲玲,“不要借她钱财,你们的钱挣得不容易。” 玲玲只觉她们好心办了坏事,“我真没想到,阿依娜褪去光环竟变成这样。” “她若执意外出,你们也不必阻拦,但得让她报出去处,我们对马知府和宋绩也算有个交代。” “我明白,这点你大可放心。” “这边的情况我会及时反馈,你不用太糟心。” 许宛不断反思,当初那么着急忙慌把阿依娜救出虎口,究竟是对还是错? 玲玲平静一会儿恢复理智,反过来劝慰许宛别太难做,她虽不知道左珩等人到底在忙什么,但肯定是为了岩疆的安定在默默做事。 许宛回到校事厂营房,见众多厂卫刚好回来,貌似是两组人员交替换班。 宋绩也在其中,见到许宛身影,咧着一口大白牙跑过来,“许姑娘,阿依娜她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吧?” 许宛回望跟在身后的沈放,又瞅了瞅立在身侧的左珩,“宋绩,有些情况我想你还是早一点知道得好。” 许宛没有隐瞒,如此这般讲述一遍,“这或许不是阿依娜的问题,环境所致,你……” 没等许宛讲完话,宋绩已骑马扬鞭,奔向制衣作坊。 第199回 内奸浮出来 - 奸佞妻 - 斐什 经过不断地排查和监视,边军和知府衙门里的异常人员已渐渐浮出水面。 吕珍吉和马凌志手里各捏了一份名单,都是他们觉得有问题的嫌疑者。 三人碰过几次面,也相互共享了多条线索,正愁没有切入口时,韩奇再次冒了头。 韩奇在玲玲那里没得到肯定答复,按捺不住转移走财产,抱准回丰都的心态。 操练不再积极,遇事也往后躲,总和中等以上的将领套近乎,想从他们嘴里得到些内幕。 也正因为他这条线,让吕珍吉发现,田大齐留下的一批旧人里,有几个副将和这个韩奇走得比较近。 他们之间有一个共性,籍贯皆来自丰都。 前一天夤夜,韩奇秘密见了其中一个小将军,名为崔太真。 这名副将年岁不大,参军年头却很长,田大齐伏法后,很多将士都受到牵连和责罚,唯他全身而退。 他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很多时间吕珍吉都快忘却军营里有这么一个人物。 在公众场合里,崔太真从未与韩奇说过一句话,两个人似乎从没有过任何相交。 可就在前晚,这两个人却碰了头,因为距离的关系,厂卫们听得不是很清楚,只听到一些“丰都”“玩儿完”“主人”等字眼。 他们简短地交谈会儿,韩奇便悄悄离开军营,去了莲山瓦肆的后巷。 厂卫们跟踪到这里便失去韩奇的踪迹,并没有看清他是否进入瓦肆内。 秦远拿来一张岩疆及周边邻国的舆图铺在大案上,“厂公,韩奇出现在这里就是有问题。” “我们的判断没有错,韩奇一定是去见谭徽。”左珩瞧了瞧案面,韩奇和谭徽居然在这里关联上。 “那我们继续监视,这条线绝不跟丢。”秦远劲头十足,有左珩坐镇的校事厂,效率就是高。 左珩管他要来纸笔,凭借印象画了四五张画像。 秦远还没看出这是谁,一旁的沈放已惊讶道:“这人怎么这么像谭徽呢?” 许宛也拿起画像端详一番,“我猜这张是他的真容。” 左珩接过许宛手里的那张,“你选了个最不像的。” “易容么,变化越大越好。”许宛瞟了一眼四周众人,“你们去莲山瓦肆时,难道没注意到,这个谭徽身上有浓重的香气?” “注意到了呀,我当时以为他经营瓦肆这种营生,难免和众多姑娘接触。”沈放第一个做出反应。 秦远瞅一眼左珩,硬着头皮道:“厂公身上也是香气特浓,难道谭徽是想掩饰什么?” 许宛清了清嗓子,躲到沈放和秦远的另一侧,“厂公用香囊,目的是什么,你们心里都清楚。那谭徽呢?” 本来处之泰然的左珩,脸色都快绿了,有许宛这么拆自己夫君台的吗? 他是不是真太监,她难道不清楚? 他用香囊不是为了掩饰真太监的体味,而是制造这种假象,防止众人与他靠得太近,看出来他是假太监。 “谭徽也是太监?”秦远边说边往后挪一步,“离戎和乌胡皇宫的内侍,有一部分是太监。” “不对。”沈放比秦远更往后迈一步,“谭徽不是太监,他应该是在隐藏人种的体味。” 左珩见他们仨,离自己越来越远,恼羞成怒道:“都给我站过来!” 三人面面相觑,许宛满脸赔笑着走回来,“大人手里这张画像,明显是乌胡或离戎人的长相。” “格彬身上味道不重,倒是那个萨漠体味特别重。”沈放仔细回想,毕竟他看守萨漠的时间最久,对这一点印象深刻。 “所以这个谭徽,也就是什么阿亚穆,他是乌胡人?”秦远大声惊呼。 推理到这里,左珩茅塞顿开,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能解释得通。 萨勒和左珩剑拔弩张时,是阿亚穆凑到萨勒跟前低声说服,他们之间的“不认识”,绝对是演给外人看。 萨勒早年在大渊生活,这个阿亚穆也很可能长期蛰伏在大渊境内。 阿亚穆早期经商的钱财,或许是萨勒或乌胡权贵提供的。 “如果谭徽真是乌胡人,他一定是倒买倒卖乌胡佣兵的源头!”秦远一下子想通这条线。 “那几个操练据点的头目是大渊人,底下的兵源都是乌胡人。”沈放也想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难怪吕统领和马知府一旦有动作,总能被对方先一步知晓。” “崔太真窃取边军机密,由韩奇送到谭徽那里,再从谭徽那发布到岩疆各地?” “都是田大齐留下的祸根!” 几人七嘴八舌,他们离真相总算又进一步。 “不对!”左珩厉声反驳,“厂卫说过,他们的谈话里有‘丰都’‘主子’这样的字眼,他们最终目的定是潜入丰都,企图谋反。” 许宛想起之前的天起帝遇刺案,“刺杀万岁的就是乌胡人!” 左珩和许宛异口同声:“翼王赵烨!” “果然勾结乌胡人的就是他!” 绕了这么大一圈,总算搞明白内奸的背后主子是谁。 “借助外邦势力搞乱大渊,到时候赵烨再跳出来重振旗鼓,就会大大提升他的威望。” “这一招怎么那么耳熟呢?”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想起当年的宋广一案,岩疆的水果然深,把他们捉弄得团团转。 左珩立刻下令,让秦远派人盯死谭徽、崔太真和韩奇。 为不打草惊蛇,左珩不打算即刻通知吕珍吉,毕竟做戏还是真一点的好。 秦远急速去办,这一次出动人力较多,在岩疆的厂卫几乎倾巢而出。 左珩坐在圈椅上,疲惫地揉捏鼻梁,“崔太真很可能是逼死田大齐的元凶。” “田大齐究竟是知道了什么秘密,非得灭他的口不可?”许宛坐到他对面,“想得太多,头疼了吧?” 左珩睁眸敛笑,温柔道:“怎么会。” “现在想想,谭徽做这么一个局,非把阿依娜塞给宋绩,究竟是让阿依娜过来当眼线,还是想卖校事厂一个人情?” “都有可能,宋绩这小子这辈子都绕不开这件事,也算是宋广将军冥冥之中的选择。” “阿依娜应该不会背叛宋绩吧?”许宛问向左珩,其实也是在问自己。 左珩攥起许宛的纤指,“我相信宋绩能处理好感情和大义。” 第200回 很难抛荣华 - 奸佞妻 - 斐什 宋绩赶到制衣作坊却没看到阿依娜的身影,玲玲无奈地告诉他,阿依娜出去了,据她自己说是去集市上逛逛。 但阿依娜手里没银子,这种说辞连玲玲都不相信,更何况是宋绩。 宋绩先是去制衣作坊附近的集市上寻了寻,果不见阿依娜的踪迹,他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阿依娜该不会是回莲山瓦肆了吧? 宋绩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快速抵达莲山瓦肆门口,鼓足勇气迈进去后,并没发现阿依娜的影子,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着急。 就在宋绩打算离开时,却见阿依娜从谭徽的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一袋鼓鼓的银子,脸上还有没褪去的笑意。 宋绩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阿依娜!” 阿依娜蓦地抬眼,见眼前人竟是宋绩,下意识地把钱袋往身后藏去。 “你没钱跟我说,为什么要回来找谭徽?” 阿依娜羞愧地低下头,“我连你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管你要钱?” “你在制衣作坊里有多大的需求?”宋绩实在不解,“许姑娘日日都会去看你,你缺什么少什么她怎会坐视不管?” “我想买些漂亮衣服和胭脂水粉,这有错吗?”阿依娜反问宋绩,大大的眼睛里噙满泪水。 宋绩一怔,这个问题他还没来得及考虑。 “我让玲玲帮我打扫房间卫生,她不肯,我管她借钱,她又不借我,我真没想到玲玲竟然这么抠搜。” 阿依娜喋喋不休地叫屈,在她眼里自己没有错,错的是玲玲和许宛。 “许宛根本不向着我,什么都护着玲玲,合着我这双手是给她们干活的?” 阿依娜越说越激动,她才不要像制衣作坊里的女子们一样,日日操劳赚取那点微薄的工钱。 许宛对宋绩描述时,宋绩不相信是真的,还以为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印证,阿依娜确实很贵……只怕他真的养不起。 宋绩本想把阿依娜的银子抢过来,还给谭徽,只是这一刻他犹豫了。 宋绩摸遍浑身,最终拿出十几两碎银,统统交到阿依娜手里,“抱歉,我就这么多。” 阿依娜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愣愣地凝视宋绩。 “我,我在校事厂挣得不多,不然不会拿不出那一万两银子。”宋绩诚实相告,不想让阿依娜对自己有太高的期望。 “你若想回到莲山瓦肆,我这就回去跟马知府说,正好你的手续还没办完。” “宋大哥,你不要我了?” “不是的,阿依娜,是咱们俩不合适。” 宋绩自卑地垂下头,在阿依娜之前,他从未想过男女之事,更没想过成家立业。 以前余嵘胡瑞雪他们常教育他,可以给家里那俩老佣人养老,但自己也得留点备用钱。 宋绩压根没当回事,以为自己这辈子都遇不上喜欢的人,更不可能成亲。 此刻想想,他真的又傻又天真。 阿依娜紧紧挽住宋绩的胳膊,“宋大哥,我错了,虽然我不知道哪里错了,但我一定是惹你不高兴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阿依娜对宋绩的感情是真,只不过她没过过普通人的生活,不知道平常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 不等宋绩说什么,阿依娜已转身冲回谭徽的房间,到底把那些银子还给义父。 说来也奇怪,借钱时谭徽没说什么,还钱时谭徽同样没说什么,甚至连面都没露。 宋绩还不知左珩等人的分析结果,但就是觉得谭徽的态度耐人寻味。 阿依娜再次随宋绩离开莲山瓦肆,“宋大哥,我回去以后,什么都听玲玲的,你放心,绝不拖你后腿。” “阿依娜,其实我未必是什么良人。”宋绩苦笑道,“待你获得自由后,你可以自力更生,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你不打算带我回丰都?” “我从未答应过你一起回丰都。” 阿依娜脸色骤变,折腾一大圈,宋绩竟还未下定决心带她回家! “你先在制衣作坊委屈委屈,我也会尽快催促马知府他们的。” 阿依娜面上不动声色,却再一次回望身后的莲山瓦肆,有些命运仿佛从出生起就被定格…… 宋绩把阿依娜带回到制衣作坊,又主动帮阿依娜清理干净房间。 阿依娜全程盯着宋绩,小心翼翼地试问:“宋大哥,要不今晚你留下来吧?我一个人住怪害怕的。” 宋绩整理完房间,不自然地搓搓两手,“不了,你隔壁住了那么多姑娘,不用害怕。” 阿依娜腾地一下站起身,堵住房门,“宋绩,你对我就一点都不感兴趣?” 阿依娜边说边往下脱衣服,她觉得今晚势必得拿下宋绩。 宋绩眼神回避,偏头捡起她的衣服,强行帮她穿回去,“阿依娜,我说过,你不必这样,君子不能为。” “你和你的主子一样是太监吧?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不喜欢我,除了你,宋绩。” “你不要侮辱厂公,他虽是太监,却比一般人有智慧有志向,若没有他,我现在还不知在哪里要饭。” 宋绩极力为左珩辩白,在他心里左珩就是宋广一样的兄长。 “你快成他的狗了!”阿依娜激将道。 宋绩听闻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淡然一笑:“你这么说也对,我是他最好的猎犬。” “你,你……” “你好好休息,切莫乱跑,时间太晚,我先走了。”宋绩挪开阿依娜,推门而出。 阿依娜一径跟到外面,在漆黑的夜里,从后面环抱住宋绩,“你们在岩疆到底忙些什么?每天神神秘秘的,宋绩,你能不能天天来看我?” 宋绩掰开阿依娜的手指头,“校事厂的任务不能向外透露,这是规矩,我尽量来吧。” 宋绩提胯上马,决绝地消失在夜幕里。 阿依娜瞬间失去精气神儿,她到底该怎么办? “你这孩子就是不让我放心,才离开家几天,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从黑夜里走出来一个戴面具的男子,阿依娜知道这是她的义父。 “父亲。” “来跟父亲聊聊心里话吧,说到底我也养你十几年,咱们才是最亲的人。” 谭徽将阿依娜带走,布了这么久的棋,是时候派上用场。 第201回 仿佛是宿命 - 奸佞妻 - 斐什 殊不知这一幕,恰被监视谭徽的厂卫尽收眼底。 他们其中一人即刻去追宋绩,到底把半路上的宋绩带回来。 宋绩便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面,谭徽竟说服阿依娜回到他身边,套取校事厂在岩疆的动向。 还承诺只要阿依娜的情报准确,就会给她一万两白银。 阿依娜支支吾吾片刻,终是答应下来。 宋绩的心都快碎了,他清楚自己的第一段感情,到此就算彻底了结。 回到校事厂营房的宋绩闷闷不乐,左珩和许宛已邃晓阿依娜与谭徽勾结在一起,面对宋绩时,难免有些不自然。 宋绩自己也不说什么,总是低头蹲到角落里。 沈放秦远等人轮流过去安慰他,初恋嘛,不懂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左珩本想自己过去说,还是许宛替他站出来,委婉道:“宋绩,我知道这样说很残忍……” “许姑娘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自己要反向利用她,这是咱们抓内奸的好机会。”宋绩蹲在一隅,像极了受伤的小兽。 “或许,我是说或许,阿依娜不会出卖你呢?你也不要太沮丧。” “我亲耳听到的,还要怎么样?” 许宛顿时无语,找不到什么言语能安慰到宋绩。 次日,马凌志急匆匆跑到校事厂,左珩还以为边军那边有什么消息,却见马凌志一脸苦瓜相。 “这是怎么了?”左珩请他坐下来,“吕统领挑你理了?因为你没告诉他实情?” 马凌志摆摆手,唉声叹气:“丢人啊,丢人。” “办阿依娜的事不顺利?谁拿这件小事刺激你,说你不再清廉?” “这都什么跟什么?厂公,我们衙门里也有内奸。” 马凌志老脸都不知道往哪搁,还以为他带的队伍一点问题都没有。 “是谁?” 左珩不急不躁,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他早已有心理准备。 “罗常亮。”马凌志道出这个熟悉的名字,“前儿韩奇向他来递消息,他和崔太真碰面了。” 罗常亮不应该认识崔太真和韩奇,偏偏这么巧,他们居然真相识。 也是左珩部署得快,厂卫们监视崔太真和韩奇,意外揪出罗常亮这条大鱼。 现在关系搞清楚了,罗常亮是衙门里的眼线,崔太真是边军的眼线,而韩奇是游走在他们之间传话的。 他们把岩疆消息送给谭徽那里,再由他发布给那几个操练佣兵的据点领首。 那几个据点领首再和丰都那边建立书信往来,这一系列终于串联上。 崔太真见罗常亮是铤而走险,他见韩奇急吼吼地要跑回丰都,自己一时摇摆不定。 这才把罗常亮约出来,想问他的想法,毕竟马凌志要被调离岩疆,下面那几个知县跃跃欲试,只有罗常亮知道哪个能同流合污,哪个像马凌志一样油盐不进。 罗常亮气崔太真和韩奇见不得大世面,这点风吹草动就坐不住。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谁来岩疆都一样,他们这些人才是岩疆真正的掌控者。 田大齐之所以能在岩疆地界上吃得开,是因为他懂得和光同尘。 “没什么异动,就是他们几个了,厂公,咱们该收网了。”马凌志伤心疾首,他是真的很欣赏罗常亮。 万没想到,离他最近的人,竟骗他这样深。 左珩知道光靠推断不行,得拿出确凿证据,这些人太狡猾,都是田大齐一案逃下的“幸存者”。 也是天假其便,马凌志的属下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知府大人,属下刚刚截获到一封密信。” 左珩瞧一眼被人绑在院中的海东青,这么远的路途,也只有这东西能撑得住。 左珩叫来沈放,不紧不慢地问道:“这是陈协之先前养的吧?” 沈放仔细辨认一番,“厂公,你怎么知道陈协之养了海东青?” “这东西不好养,丰都一共也没有多少,校事厂最多,余下的不剩几只。”宋绩迷迷蒙蒙凑到跟前,讷讷地说。 那一边的马凌志已看完密信内容,丰都那边的主人,要岩疆这边全部蛰伏,切断所有联系,直到左珩一行人离开岩疆为止。 且在密信中重申,边军兵源不会调动,马凌志也不会调回丰都,这些都是左珩搞的障眼法。 马凌志拿给左珩阅览,“岩疆的动向,这么快就传到丰都去。” 左珩立马模仿这份密信的笔体,把蛰伏改成出动,要他们时刻准备,冲出岩疆去丰都起义。 又说丰都禁军几个将领已成为“主人”的人,若他们打到丰都城下,那几个将领会打开城门策应他们。 至于其他方面只字未提,但这些足以震慑众人。 马凌志端详这几个将领的名字,“他们,他们难道是……” “皆是猜测,这么写只是为了验证。”左珩眸中透着一股狠厉,他要干票大的。 马凌志这才明白,左珩不但要清洗岩疆,还要将丰都的败类一网打尽。 这些人都是危害大渊的破坏分子,左珩这么做,马凌志举双手赞成。 左珩将假密信绑到那只海东青身上,刚想放它走,却见自家的海东青正好飞回来。 是姚宗安送回来的最新消息,陶麟所言证实了那封密信,所谓的“主人”就是翼王赵烨。 陶麟偷听到赵烨和海冰之间的谈话,赵烨贪污的钱财,有一半用来养岩疆的“秘密军队”。 校事厂端了他们一个银库后,导致赵烨的资金流断开,岩疆这边已有不满的苗头。 但陶麟不知岩疆“秘密军队”的事情,只把自己听到的内容反馈给姚宗安。 两条线在这一点交织上,马凌志说得对,他们该收网了。 左珩疲惫地回到房间,许宛早已睡下,他才和马凌志等人商议完。 “想丰都了吗?”左珩搂住许宛,轻声问道。 许宛自然地躺进他的怀里,“谈不上想不想,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一样。” “事情快有眉目了。” “这件事解决完,还有最关键的宋广案始末,这才是咱们来岩疆的真正目的。” “过几天我就去拜访于群雄,老将军快恨死我。” 许宛转过身,将左珩抱紧,“格彬那边还没有消息吗?要是能找到那个年轻女子的下落就好了。” 第202回 演虚与委蛇 - 奸佞妻 - 斐什 多日未见的格彬,出现在校事厂营房。 可惜他来得不是时候,左珩不在,秦远也不在,除了站岗的厂卫,校事厂里一片安静。 好在底下人都知格彬是谁,将他带进敞厅里接待。 许宛照例去制衣作坊瞧阿依娜,她如换了个人,温顺得不像话。 玲玲直夸宋绩育人有方,阿依娜还得靠她这位情郎来治。 许宛敷衍地笑笑,哪能告诉玲玲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最近和韩奇见过面吗?” “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其实也是我不爱再见他,没再找过他,我们俩就算完了。” 提起韩奇,玲玲心绪又低落下来,到底是动过真感情,哪能说忘就忘。 许宛陪玲玲裁制布料,她动作麻利,手上功夫也细致,看得许宛连连称赞。 “帮我个忙吧,玲玲。”许宛瞅准四周无人,低声求道。 “有什么事你直说好了。”玲玲不希望许宛跟自己这么客气,她们之间不需要这样。 “你去找韩奇,说你想他了,想和他重修旧好。” 韩奇这条线虽然低端,却是不可忽略的环节,让玲玲牵制住韩奇,是非常靠谱的一招。 许宛和左珩商议过,认为玲玲可以胜任这件事。 “什么?”玲玲皱眉反问,“我凭什么那么卑微?” 许宛敛眸轻笑,附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一串话。 核心内容不能告诉玲玲,只简单透露韩奇是边军里的渣子,校事厂在帮边军做事。 玲玲是个机敏的,顿时反应过来,“我说他那些钱都是从哪来的?果不然啊!” “你愿意帮厂公大人这个忙吗?” “我不愿意帮他,但我愿意帮你。” “还是我面子大呀。” “那是肯定的。”玲玲思虑片刻,“要我具体做什么?” “第一次见,就是要挽回你们之间的关系,其他旁的都别说。”许宛得让玲玲循序渐进地来,不能让韩奇看出破绽。 玲玲信心十足地拍拍胸脯:“我懂,欲擒故纵嘛,一步一步设套。” 嘱咐好玲玲,又看了眼阿依娜,许宛便回往校事厂营房。 却见大家都没回来,只有格彬坐在敞厅里喝茶。 “格彬世子,多日没见。”许宛坐到格彬对面,替自己倒了盏茶。 “你们校事厂到底有啥大动作,都快倾巢而出了,秦远那家伙近来都不联系我。” 格彬披散着长长的卷发,较之前愈加魁梧挺拔。 “我也想知道,他们都不告诉我。”许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之饮尽一盏茶。 格彬抬手指了指许宛,似笑非笑道:“跟我也这么见外是不是?” “世子今儿过来有好消息?”许宛故意打岔儿,“有那女子的下落了?” “要是真那么容易就好了。”格彬指向窗外大院,“前儿打了两只肥羊,吃不完,这不给你们送来了。” “劳驾世子亲自送来,这多过意不去。” “我就是想来瞧瞧你……你们。”格彬按住自己的手腕,示意道:“你的那条玉珠链子呢?” “和你送给厂公的那条放在一起收着呢。”许宛始终带在身上,就是没有展示出来。 “拿出来让我再瞧瞧?” 闻言,许宛返回房间,很快取回一个小盒子。 格彬慢慢打开,里面果有两串一模一样的玉珠链子,就是年头久远,都已泛黄泛旧。 本就是不值钱的东西,材质也不大好,能保存到现在实属不易。 格彬盯得出神,许宛似乎想到什么,轻声道:“想你的大妃了吧?” 格彬将玉珠链子收好,微挑浓眉,“她是个好姑娘,跟了我,没享福,这么快就丢掉性命。” “铁血柔情,世子是重情重义的汉子。” “当时离戎闹疫,大妃掏出自己的所有嫁妆,帮离戎渡过难关,我父亲为此异常感动。” “她自己却没熬过这一关。” “是我不够关心她,把注意力都放到灾民身上。” 疫情得到控制,不多时就被灭下去,对大渊影响甚微,对乌胡影响也不太大,只有离戎伤害最深。 倒不是死亡人数,而是因为直到这一刻,离戎才清楚地认识到,他们是三国里最弱最贫穷的国家。 以前都是井底之蛙,自以为发展壮大,实则什么也不是。 离戎王接受格彬的提议,依附大渊,先把自己国家的实力提升上去再说其他。 格彬父子不固步自封,愿意接受比自己更先进的文明。 “人总是失去以后才知道珍惜。” “或许吧,所以……”格彬抬眸凝睇许宛,深深地叹了口气。 许宛感觉气氛不太对,忙地错开与格彬对视的眼神,“大人他们应该快回来了,你今晚留在这里吃饭,我让他们现在就去收拾肥羊。” “你们还能在岩疆待多久?” “一会儿你问问大人。” “真希望你们能晚点回丰都。”格彬低声嚅嗫,也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可笑。 许宛一面佯装没听到,一面嚷着要帮忙去宰羊。 玲玲听从许宛的话,很容易就见到了韩奇。 按照许宛教她的,向韩奇表演一段肉麻戏码。 韩奇有些不敢置信,玲玲什么时候这么柔情过? 不过这点怀疑稍纵即逝,有的男人嘛,总是过度自信,她这样上赶着,一定是非常爱自己。 “我之前太不懂事,不该跟你发脾气,回丰都是大事,关系到咱们俩后半生幸福。” “你终于想通了。” “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接我的。” 韩奇见状,突然靠近玲玲,想与她有些肢体接触。 要知道他和她好了这么久,玲玲连手都没让他牵过几回。 玲玲往回退了两步,“韩哥,你别这样,我要等到咱们洞房花烛夜才行。” “不差这点时间,你今晚从了哥哥吧?”韩奇想哄骗玲玲上当,两手又开始不老实。 玲玲忍着内心的恶心,直骂自己瞎了狗眼,当初怎么就看上这么个混账东西? “韩哥,你别闹,让人瞧见了不好。” “你对我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玲玲自怀里掏出一小块金子,塞到韩奇手里,“这个你先帮我保管,是我从许宛那里偷的。” 韩奇对这种行为没提出半点异议,“那个许宛这么有钱?” “谁知道呢,丰都来的那些大官个个都有钱。”玲玲见他上钩,安抚道,“韩哥,我连这东西都让你保管,对你还不是真情?” 第203回 全是戏中戏 - 奸佞妻 - 斐什 与此同时,宋绩也找到了阿依娜。 在去见她之前,宋绩自己演练好几遍,不想让阿依娜看出破绽。 许宛劝他自然些就好,顾虑太周全,反而弄巧成拙。 只是心里想得很好,见到阿依娜的那一刻,还是前功尽弃。 宋绩一度演不下去,他是真的在意阿依娜,实在承受不了阿依娜的背叛。 阿依娜只以为他情绪低落,娇娇柔柔地体贴道:“宋大哥,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宋绩顺势倒在她的床榻上,一只大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我可能快死了。” 阿依娜凑到他跟前,“怎么会,你有多厉害我还不知道,谁能打得过你?” “厂公让我过几天带队去剿匪,对方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佣兵,我们人少,寡不敌众。” 阿依娜微微一震,宋绩从来不提这些,总是保密保密的,今儿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懊恼该怎么套取宋绩的话,他自己却送上门来。 “这次这么危险?” “是边军里的探子传出的消息,千真万确。” “边军那么多人,为什么让你们校事厂动手?” “边军的任务是镇守边塞,岩疆内部打起来,他们擅自动兵的话,万一乌胡打进来怎么办?” 宋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骗骗阿依娜这种没常识的姑娘。 阿依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不是边军首领不待见你们厂公啊?” “差不多吧,这一次我们是孤军奋战。”宋绩轻轻抓住阿依娜的手,“我真怕以后见不到你。” 阿依娜这才明白,宋绩为何会对她讲这些,或许真到了拼命的时刻,宋绩也怕死。 “你们收买了边军的人?” “是校事厂安插在边军的眼线,他们说岩疆境内有几支佣兵,想要起义造反。” 阿依娜紧张地缩回手,张大嘴巴不敢吱声。 宋绩转过身,继续瞎说起来:“你不懂,边军里派系太多,上下级多有不睦,或许这件事是假,后果谁也担不住。” “边军横竖是不帮忙了?”阿依娜怯生生地问。 “边军归兵部、都督府管理,他们和校事厂是两回事。” 说到此处,宋绩忽然闭嘴,“算了,不能和你说得太多,别吓着你。” 他起身就走,阿依娜着急忙慌地从身后抱住他,“宋大哥,你明天还来吗?” “来,以后我天天都来看你。”宋绩微微哽咽,“若三五天后,我哪天不再过来,就是我已去了地府。” 说完,宋绩大步走远,徒留下阿依娜在屋中凌乱。 她该不该把这些告诉给义父? 她真的要背叛宋绩吗? 可是他都准备赴死,能有几分活下来的胜算? 他根本不想带她回丰都,压根不想娶她过门。 自我矛盾甚久后,阿依娜还是溜出制衣作坊,去见了谭徽。 谭徽得知后大惊失色,让阿依娜回去继续套取宋绩的话,最好能问出边军探子的名字。 阿依娜得到谭徽给的一笔钱财后,满足地离开,还是义父实在,给她物资上的保障,宋绩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谭徽将消息第一时间传递给两个据点的领首,很快得到双方反馈,他们确实接到丰都指令,随时准备赶到丰都,起义造反。 谭徽惊恐万分,本以为丰都的“主子”只是说说看,怎么真来真格的? 这些年,他忽悠多少乌胡流民来到岩疆当佣兵? 谭徽只以为丰都“主子”就是玩玩,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田大齐都已倒台,三国互市也建起来。 没听说丰都动荡,更没听说天起帝有何难处,丰都那位“主子”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要铤而走险? 谭徽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可据点那边得到的消息不会有错。 谭徽合计到这里,又想起阿依娜提到的边军探子,边军里还真是“卧虎藏龙”! 左珩在据点附近,截下那只要飞向丰都的海东青。 左珩要让这些人与丰都失去联系,要把他们困死在岩疆。 他们在密信里向“主子”表忠心,只要主子的钱到位,他们购买好盔甲武器和战马,就能赶往丰都与主子会合。 密信里还印证了左珩的猜想,他们对禁军里的那几个将军很信任,还说定能配合好那几个将军。 它的一只翅膀被左珩射中,被带回校事厂营房好生看护起来。 此时的吕珍吉已知晓全部内里,正陪着左珩实地考察,到时候要把这些佣兵一网打尽。 众人纵马回去,吕珍吉气愤道:“以为没多少人,没想到他们已集结这么多。” 能查到这些佣兵的最新藏匿地点和活动范围,多亏这只海东青带路。 “吕统领莫急,到时候有你大显身手的时候。” 吕珍吉难得失态,大咧咧地呵道:“老子都快等不及,跟我们猫捉老鼠那么久,把我和马老头耍得团团转。” “还差最后一步,崔太真、韩奇、罗常亮,还有谭徽,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左珩眼神寒峭,他的决心溢于言表。 玲玲再次与韩奇见面,这一次她带给韩奇一个消息,校事厂最近要有大动作,岩疆境内发现一股武装势力。 韩奇做贼心虚,玲玲怎么会知道这么机密的事? 玲玲特自然地告诉他,是知府衙门里的一个眼线,被马知府感化后倒戈了。 “这些是马知府告诉你的?” “韩哥你傻呀,马知府怎么会告诉我这些,我是去衙门跟马知府结账时,偷偷听到的。”玲玲一步步引诱,“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韩奇急迫地逼问:“他叫什么?那个人是谁?” “韩哥你怎么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我只是听见了对你随便一讲。” “不是,我,就是好奇而已。” “好像姓罗,是个师爷。”玲玲暗暗提醒,“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韩哥,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说呀。” 韩奇满手冒出虚汗,强装镇定地笑道:“你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与此同时,阿依娜又一次跑到谭徽那里,“内奸叫韩太真和崔奇,他们始终都是校事厂的人。” 谭徽双耳微动,阿依娜记错了名字,应该是崔太真和韩奇。 这些已足够炸裂,他合作这么久的伙伴,居然是校事厂的人,难道他们和自己一样吃好几家饭? 第204回 反间假乱真 - 奸佞妻 - 斐什 韩奇神不守舍地回到军营,不再小心翼翼,而是直侃侃地去找崔太真。 崔太真见他情绪不对,便没敢过多斥责,随便找了由头,拉他去一旁说话。 韩奇遂把从玲玲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给崔太真,“岩疆拥军的事一旦东窗事发,咱们谁都跑不掉!” 崔太真和罗常亮正面接触的不算多,与他共事这么久,只觉他城府比较深,难道他是察觉“主人”日薄西山,投靠了新主子? “你不要慌,先去莲山瓦肆那边和谭先生碰个头,摸一摸起义的真伪。”崔太真故作镇定,实则内心也急不可待。 佣兵入京成功还好,一旦失败,他们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眼前这种时机,真的成熟吗?崔太真陷入矛盾的怀疑中。 吕珍吉自上位以来,对边军做的改革,大家都看在眼里。 在吕珍吉的带领下,边军风气逐渐改善,将士们的士气也大大提升。 与田大齐在位时截然不同,崔太真都觉得边军被救活,哪里还有乱世之势? 韩奇平静多时,到底在夜深人静溜出营地,直奔谭徽的老巢而去。 这么频繁的联系,谭徽都有点吃不消,见到韩奇又来找自己,谭徽顿时一个头四个大,尤其从他口中得到罗常亮倒戈的事。 谭徽一时分辨不出真伪,阿依娜说崔太真和韩奇是校事厂内奸,韩奇又说罗常亮倒戈到马知府那边。 可恶的大渊人,一个比一个狡猾,他这种千年老狐狸都快被搞晕。 “谭先生,起义的事到底是真是假?”韩奇怯弱地问。 韩奇从未见过谭徽的真容,眼前的“谭先生”照样戴着面具。 他每次来接送情报,都觉得对面这人很可怖,像黑夜里游走的野鬼。 谭徽不自然地点了下头,随即又摇了下头,崔太真和韩奇到底是什么意思? 佣兵起义的消息,不是他们透露给校事厂的吗? 韩奇崩溃地抱住头,“我们全得玩儿完,谁能活着走出岩疆?” 谭徽眼睁睁看着韩奇行尸走肉般离去,也陷入深深迷惘,他该怎么办,是不是得为自己找退路了? 韩奇的作用在此刻已用尽,才从谭徽处走出来不久,就被校事厂的厂卫缉拿下。 岩疆校事厂的大牢很小,这里甚少抓捕嫌犯,韩奇被带进来时整个人都是蒙的。 但眼罩被摘下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陷入了校事厂的手里。 校事厂诏狱的那些刑罚,闻名整个大渊。 尽管这里是分部,模样上还是照搬了丰都。 刚刚把他绑到十字木架上,韩奇便止不住地发抖,“军爷,你们抓错人了,我是好人呀。” “边军百夫长韩奇,大半夜这是去了哪儿?”秦远露出狠厉的一面,他平时从不这么凶煞。 隔了一墙,站立着左珩几人,还有被许宛带回来的玲玲。 玲玲透过小窗子向里望去,但听韩奇叫嚷道:“我是夜会姑娘去了,我有个未婚妻叫玲玲,是马知府的人!” 玲玲这一刻才明白,原来韩奇和自己好,还有这个用途,利用他们俩的关系,让军营里的守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奇名义上是去见玲玲,实则是打着幌子干偷鸡摸狗的事。 “你几时见的玲玲?” “就今晚,几时记不住了。”韩奇大声为自己辩白,“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她,我真的是去找她了。” “你傍晚去见了玲玲,不至天黑就已分开。”秦远不慌不忙地说,“从那时到现在至少过去两个时辰,这段时间你干了什么?” “我,我去街市里逛了逛。”韩奇仍在狡辩。 就在韩奇与秦远周旋之际,一旁的烙铁已准备就绪,余下那些刑具也一一搬运进来。 秦远拨了拨红彤彤的烙铁,“你该清楚自己是犯了什么事,如实交代免得遭罪,嘴硬的话,你该了解校事厂的手段。” “我是吕珍吉的兵,就算犯了什么错,也轮不到你们校事厂来罚,我要见吕统领!” 韩奇整个人在十字木架上来回挣扎,他如履薄冰这么多年,怎么会在这时候栽了呢? 韩奇从衣服里掏出一张钱庄兑票,这是吕珍吉另派人从他的寝房里搜出来的。 “一个百夫长,兵龄就算五年整,怎么会有这么多财产?” 韩奇大惊失色,自己这点秘密竟被校事厂掌握了? 他不同于崔太真和罗常亮等人,他们照比他来说,拥有相对的自由,得到的钱财可有法子转移或掩藏。 可他不行,常年待在军营里,行动非常受限,且他不像那些人,在外有各种关系可利用,他只是一个最低端跑腿的。 秦远将兑票放在一旁,拎出红彤彤的烙铁,“三个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三、二、一……” 烙铁毫不留情地烫到韩奇胸膛上,随之传来他声嘶力竭的哀嚎声。 玲玲不忍再看,转过头伏到许宛肩上,“宛宛,我想出去。” 许宛瞄了眼左珩,随即把她带走。 本想让玲玲解解气,没想到,还是把她给吓着了。 “太机密的事,我一个外人还是不听了。”玲玲有自知之明,“他这种坏人有厂公惩罚,我解气得很。” 许宛给她倒了杯温水,“能抓获韩奇,你功不可没,玲玲,马知府和吕统领也很感谢你。” “快别这么说,我是岩疆百姓,当然希望岩疆太太平平的。”玲玲一口气喝光温水,“倒是你,整日接触这些事,不害怕吗?” 许宛轻声笑叹:“接触多了就不怕了,何况厂公都尽量瞒着我。” “可你还是在尽力帮他。” “他以前也是这么全力帮我的呀。” 许宛想起在丰都的一幕幕,许家的仇,要是没有左珩的倾助,她怎么会报得那么彻底? “你们俩真好,相互扶持,这才是夫妻该有的样子。”玲玲羡慕地苦笑,“我以为韩奇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傻姑娘,你的福气在后头呢。”许宛又替她续了杯温水。 时候太晚,玲玲被许宛安置在校事厂的一间空房间里歇息。 她自己则返回大牢,想知道审讯结果如何。 刚一迈进去,就见左珩面露微笑,看来韩奇是全招了。 第205回 将计选倒戈 - 奸佞妻 - 斐什 韩奇不知道丰都的“主人”是谁,只隐约记得佣兵领首的名字,他们一个叫松伯仲,一个叫甘泉。 这与马凌志和吕珍吉前期调查的结果,大体都能对得上。 秦远拿几张画像让韩奇从中选择,问他哪个是谭徽,他却迟迟答不上来。 韩奇面对的谭徽,永远都是戴一副面具。 余下内容,便与左珩等人的推断大致相同。 韩奇的作用已完结,最后的“失踪”,是为让崔太真慌乱阵脚,最好能和罗常亮、谭徽反目。 韩奇被打得只剩半条命,扣在大牢里再不见天日。 吕珍吉特意放出风,把韩奇“失踪”闹得沸沸扬扬,还跑到制衣作坊里象征性地问了问玲玲。 玲玲改口说他们俩早就分开,最近几次都是韩奇跑来纠缠她。 又质问派来的将士,他们有没有在韩奇的寝房里搜到一小块金子,那是她的,被韩奇偷了去。 将士们回去就把韩奇的寝房翻个底儿朝天,那块金子却不翼而飞。 崔太真得知这一情况后,顿感大事不妙,韩奇那小子定是卷钱跑路了! 没有了韩奇,崔太真就得自己行动,到底把罗常亮约出来见面。 二人刚一见面,崔太真就把罗常亮痛打一顿,质问他为什么要倒戈马凌志。 罗常亮被打得半天说不了话,待崔太真将始末讲清楚后,罗常亮仍是一头雾水。 “韩奇现在已经卷钱跑了,下一个就是我,你小子想抽身离去,哪有这么美的事!”崔太真就快失去理智。 罗常亮当即就明白过来,这是校事厂使用的计谋,为的就是离间他们几人。 但同时他亦感到畏惧,他们几人的身份,这么快就被校事厂识破揪出来,那么马凌志和吕珍吉是不是也知情了? “我怎么会背叛‘主人’?你不要被骗,先回去潜伏好,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罗常亮得稳住崔太真,韩奇失踪,这货确实跑不了,就让他背锅吧。 罗常亮在心底盘算,他自己也得想想退路了。 崔太真见罗常亮如此,仍是半信半疑,索性又去找了谭徽。 消息灵通的谭徽,怎会在这时候见崔太真,到底把他拒之门外。 崔太真有一种孤立无援之感,仿佛被全世界统统抛弃。 若起义是真,他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随拥军一起起义,杀回丰都,拥立主人登上皇帝宝座。 想到这里,崔太真不再关心任何事,只想知道拥军确切的起义时间。 另一端的罗常亮,每日紧跟马凌志身侧,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马凌志待他很好,总鼓励他继续参加科考,师爷不是永远出路,走仕途才是正确选择。 罗常亮只恨自己没早点遇见这样的伯乐,他走了歪路,想再回正途为时已晚。 罗常亮不止一次想害马凌志,他有太多机会可下手。 可马凌志的为人和品德,让他始终下不了手。 除了在拥军的事情上,他背叛过马凌志,余下的时间里,他始终在扮演一个好人。 是选择逃走,还是选择倒戈? 逃走的话,罗常亮的人生就算彻底完了。 韩奇一介武夫,籍贯对他不重要,当一辈子黑户也不要紧。 可他不一样,或许他还能活下去? 逃回丰都找“主人”,主人会接纳他这个暴露者? 罗常亮谨小慎微地回忆,自己到底哪里出现纰漏,被校事厂的人给揪出来。 这时候想这些已没用,韩奇、崔太真,甚至谭徽或拥军领首都会出卖他。 惶惶不得终日的罗常亮,终究叩响马凌志的房门。 马凌志也没想到,罗常亮最后真会选择倒戈,他真把自己的底牌透给马凌志。 马凌志终露出真实情感,如对待自己儿子一般,暴打罗常亮几个大嘴巴,“不争气啊,真是不争气!” 罗常亮跪地痛哭,他当年是鬼迷心窍,家贫又落榜,实在走投无路。 “以你的才华,中榜是迟早的事,你偏偏……” 马凌志沉默半宿,最终决定替罗常亮争取一个宽大处理的机会。 天还没亮,就带着他去见左珩。 左珩也没料到,罗常亮真的会投诚。 见他态度这么好,不免又替马凌志捏把汗,这小子不会是在忽悠马凌志吧? 所以左珩不敢真相信罗常亮,只让他吐出知道的实情。 罗常亮交代丰都的“主人”刚开始是陈协之,后来是海冰,这是他们日常接触到的,大家心知肚明,真正的“主人”是翼王赵烨。 谭徽是乌胡人,佣兵的兵源基本都是从他那里得来,谭徽没什么道德感,他只要钱,至于乌胡还是大渊,他不太在乎。 通过和罗常亮的交谈,左珩大抵推断出,谭徽的所作所为乌胡朝堂并不知晓,否则乌胡那边不会在互市的事情上那么着急。 谭徽通过买卖兵源得到的钱,全都收到自己口袋,乌胡朝堂定分文未得。 想到这里,左珩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或许那个人可以帮到他们。 左珩立马叫来沈放,差他去帮自己办这件事。 罗常亮到底被左珩扣下,但他答应了马凌志,只要罗常亮没撒谎,最后会从轻发落。 罗常亮同样住进了大牢,相比对面血肉模糊的韩奇,罗常亮过得简直不要太舒服。 韩奇满脸血渍地凝望罗常亮,“还是你高啊,倒戈才有出路。” 罗常亮淡然地喝口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觉得现在起义会成功吗?” 韩奇自嘲地摇摇头,连他都看得出,这时候起义多半要凉,丰都“主人”怎么会那么傻? 宋绩端坐在敞厅里,今晚他没再去看阿依娜。 许宛坐在他对面,见他忧心忡忡,轻声劝道:“要是舍不得,再过去远远瞧瞧她吧。” “你会背叛厂公吗?”宋绩没头没脑地问,“你会吗?” “你说呢?当初你看我看得多严。” 宋绩想起当初那段时光,他天天跟在许宛屁股后面,就怕她对厂公有二心。 “阿依娜会死吗?” “这要看你的态度。” 宋绩缄默许久,“明晚见分晓,这一趟岩疆之行太累了。” “你去补个觉吧,之后可能会更费心血,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行。”许宛推他进房间休息。 宋绩不情不愿地关上门,今晚阿依娜会去谭徽那里通风报信吗? 第206回 最后的一夜 - 奸佞妻 - 斐什 阿依娜在房间里哭了好久,预感宋绩今晚不会来了。 这意味着,校事厂那边已准备行动。 她没什么随身行李,只有从谭徽那里得到的一些钱财。 她把这些带在身上,悄悄离开了制衣作坊。 玲玲在阿依娜背后目睹了这一幕,她明白阿依娜到底背叛了宋绩。 玲玲想不明白,阿依娜明明马上就要重获自由,宋绩对她有那么一往情深,她为什么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或许阿依娜说得对,制衣作坊里的姐妹,当初在暗窑里只被无尽地摧残,根本没得到半分好处。 而阿依娜却在灯红酒绿的环境中,生活了太久。 由俭入奢容易,由奢入俭却很难。 玲玲清楚,阿依娜这一走,再不会回来,她和宋绩之间还会有下文吗? 玲玲跑去见谭徽,告诉他校事厂大抵今晚动手。 谭徽半信半疑,又派人去边军和知府衙门两边探情况,却发现这两处一点动向都没有。 玲玲向他解释,宋绩说过,这件事边军和知府衙门不会参与,只有校事厂孤军作战。 谭徽已判断不出玲玲的话,毕竟韩奇失踪,那个罗常亮还倒戈了马凌志。 种种迹象表明,岩疆境内要有大动作,他该趁机离开,不能与这些事搅在一起。 谭徽将阿依娜留在此地,骗她自己要去办点事,明天一早就回来接她。 阿依娜很相信义父的话,乖乖留下来,眼睁睁看着谭徽离开这处秘密住所。 这里离莲山瓦肆特别近,她却是离开之后才知道,义父常在这种隐秘的地方监视瓦肆里的一举一动。 谭徽在月色中登上壮马,与随行扈从直奔乌胡境内而去。 他们有专门的密道,不容易被两国官兵发现。 哪料一只脚才踏上乌胡的国土,眼前的路就被一众铁骑团团围住。 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真正主子萨勒。 萨勒没想到,自己在这里真能堵到谭徽,也就是阿亚穆。 在来之前,他始终以为左珩派来的使者在捉弄他们。 万没想到阿亚穆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 阿亚穆利用莲山瓦肆,互市里多个摊位,以及在岩疆的几处铺子,帮萨勒敛财。 乌胡国内的经商环境太糟糕,大渊又对乌胡限制太多,这是萨勒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更是大汗萨度重新启用萨勒的原因。 可这份隐秘的买卖,却被阿亚穆亲手打破。 萨勒仍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他要等校事厂那边的行动。 阿勒没给阿亚穆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把人绑了,连夜返回到岩疆境内的驿馆里。 沈放完满完成任务,与萨勒约定好后,急匆匆赶回校事厂。 与此同时,边军里传出一股流言,明晚吕统领要带一队人马亲自去捉拿岩疆境内的反叛拥军。 崔太真六神无主,早不知道该相信谁才好。 次日一早,吕珍吉神神秘秘地点兵,故意漏掉崔太真,只召集五百人马跃跃欲试。 崔太真顿时放下心来,吕珍吉是太轻敌还是得到了假情报,五百人马还想跟拥军对抗,这简直是做梦。 崔太真神情恍惚半天,终究溜出军营奔向拥军据点。 监视崔太真的属下忙地跑来向吕珍吉汇报,吕珍吉这才重新安排人马和方案,命将士们一举得胜。 边军这边开始动兵,马凌志这边也积极响应,派出衙门里功夫最好的一队衙役,前去增援。 而打在最前阵的当属校事厂,憋闷许久的宋绩冲在最前面,秦远及厂卫们压根追不上他。 左珩自然跟在其后压阵,偌大的校事厂营房里只剩下许宛,和赶来陪伴她的玲玲。 许宛瞧沈放也身在曹营心在汉,便催促他赶紧过去帮忙。 沈放不敢离开,保护许宛安危才是他的本职。 何况大牢里还押着韩奇和罗常亮,纵使有厂卫把守,亦不能掉以轻心。 “别说你了,连我都想赶过去一睹为快。” 许宛太想见证那一时刻,正义压倒邪恶,这是属于全岩疆的高光。 “要不……”沈放动起歪脑筋,“算了。” 玲玲挽住许宛直摇头,“沈大哥,这时候咱们就安静等着就好,那边一旦有好消息,一准第一时间通知回来。” “今晚,真是个不眠之夜。”许宛一手托腮,望向外面渐渐黑下来的天空。 两个据点离得有点远,为防止他们通风报信,吕珍吉将人马兵分两路。 自己留在人多的这边,让马凌志去剿人少的那边。 校事厂的前锋先冲到人多的据点里,在夜间突然偷袭,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宋绩忍耐了太久,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就算对方是身强体壮的乌胡大汉,他也不畏惧半分。 在宋绩的带领下,校事厂的人很快就杀出一条血路。 据点领首松伯仲满头疑问,谭徽、崔太真和韩奇,哪怕是罗常亮,怎么没有一个人过来提前通报一声? 殊不知崔太真去了甘泉那边,刚进据点,就被边军围个水泄不通。 待甘泉想给松伯仲发信号时,早为时已晚,他们已然自顾不暇。 以前每一次都能逃脱追杀,这一次怎么打得这样猝不及防? 松伯仲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被手下从床榻上拉起来,准备逃命。 宋绩哪能放过他,提着长刀就追赶上来,几下便砍死贴身扈从。 要不是左珩下令抓松伯仲活口,宋绩能当场就把他劈死。 松伯仲很快束手就擒,余下那些乌胡佣兵瞬间没了主心骨,也不愿再继续反抗。 他们本就没什么家国情怀,跑到大渊来当佣兵,就是为了赚钱。 佣兵两千人,竟没打得过一千人的边军,吕珍吉还没活动开筋骨,这边就结束战斗,进入清点残局的阶段。 左珩负手走到松伯仲身前,抬手扳起他的脸,是个硬朗的青年。 左珩觉得眼熟,在丰都时应该见过,“当年和姚宗安一道做过捕快吧?” 松伯仲不忿的眼神突然一怔,冷冷笑道:“厂公当年带走了姚宗安,我们的命运从此不再相同。” “翼王允了你们什么好处?隐居在这种条件艰苦的地方,这些年过得真如意吗?” “人各有志,我没什么好说的,求厂公给我个痛快。” “你犯的罪,怎么能够痛快去死?” 第207回 大渊做主宰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命人押解松伯仲,直奔另一据点,支援马凌志那边。 那边人虽少,但占据地理优势,半晌都没攻下来。 尤其里面还有崔太真这个真真切切的将军,场面一度胶着住。 左珩和吕珍吉赶过来时,马凌志正准备发起最新一轮的进攻。 “这些佣兵冥顽不灵,不如放火攻寨吧?”马凌志厉声提议。 吕珍吉压住马凌志的火气,“岩疆植被本来就少,这么点人,不至于放火。” 用兵的话肯定吕珍吉是行家,左珩没吱声,等待吕珍吉往下说。 “悬赏吧,松伯仲那边人多战斗力也这么弱,证明他们没啥信仰,为的就是钱。” “吕统领的意思是,谁把甘泉送过来,就重重赏谁?” “不仅是甘泉,还有那个崔太真。” 三人很快达成一致,宋绩和秦远又带人冲到最前面去喊话。 这一招果然管用,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把这个据点由内而外地瓦解掉。 甘泉和崔太真被底下人五花大绑送过来,不要赏金,只求大渊这边放他们一条生路。 不到四更天,这场围剿就进入到尾声,他们取得了彻底的胜利。 甘泉看一眼身旁的松伯仲,二人有种绝望的释怀感,这种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日子,他们也都过够了。 “你看着倒是陌生。”左珩走到甘泉眼前,自上而下地打量,“丰都甘氏,算是没落的朱门大户。” “厂公还记得我们家。”甘泉自讽枯笑,“家道中落,不得已而为之。” “如实交代吧。”左珩望向身后大片大片投降的乌胡佣兵。 甘泉和松伯仲互相对视,都知道自己没什么好下场。 他们二人的平静,反而衬托出崔太真的疯癫。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狗,不停地摆脱挣扎,可惜没任何作用。 吕珍吉上前用鞭子抽了他一下,“你图什么?” “我怎么下船,我下不来船啊,我没办法,啊……”崔太真哭得都快抽过去。 就在这个关口,左珩邀请的乌胡“朋友”也准时赶到。 萨勒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呆,可恶的阿亚穆背着他究竟干了多少事! 这回人证物证俱在,阿亚穆百口莫辩。 “厂公大人、马知府、吕统领。”萨勒自愧不已,“真不想在这个场合下与你们见面。” 左珩瞟一眼萨勒身后,戴着头套的谭徽让萨勒带到现场。 所有人一个也没有逃脱,这是左珩要看到的结果。 “大渊要谭徽的命,他所有的产业要被大渊充公。”左珩开门见山,与萨勒谈条件。 萨勒低头叹气,“这点……” “我还没要谭徽的财产呢。” 左珩轻轻点拨,谭徽挣的那些赃钱,萨勒完全可以没收,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厂公大人,那这些乌胡人的去留?” “你能带走一半,但必须写保证书,上交所得的金银。” “剩下一半人呢?骨干、沾染过大渊人血的,一概处死。” “厂公,你这未必太狠了吧。” 三千乌胡人的性命,要有一半断送在大渊的土地上? “他们全是起兵造反者,按大渊律,全都得灭九族。” 左珩一步也不退让,之所以把萨勒叫过来,就是想正面告诉他这个情况。 若瞒着乌胡解决掉这三千人性命,一旦让乌胡人知晓,被别有用心的人挑唆,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仇恨的种子来。 萨勒也知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大渊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打击乌胡。 虽然大汗非常想和大渊再打一仗,但眼下绝不是最佳时机,毕竟互市那边才刚刚稳定下来。 萨勒权衡再三,到底松口,这边的事全凭左珩做主。 他退回到乌胡边境,在指定时间接乌胡人回国便是。 萨勒把谭徽留下,“阿亚穆,你真让我失望!” 宋绩上前扯下谭徽的头套,这一张面容才是他真实的长相。 让许宛猜对了,他是典型的乌胡人的样貌。 “萨勒兄弟,你带我回去,我对你还有用。”谭徽用乌胡语乞求萨勒。 萨勒没有回头,就算他力保阿亚穆回到乌胡,面对阿亚穆的也只有死亡。 乌胡容不下他这种败类,买卖同族去大渊当佣兵,这是人能干出的事情吗? 萨勒走远之后,登上马背,望向那么多乌胡佣兵,心里百感交集。 要不是国家贫瘠,这些流民怎么会跑到岩疆境内,做起这种勾当? 他忽然想起隔壁的离戎,那个格彬世子就很远见,他才拥有王者风范。 大汗却一意孤行,还梦想和大渊一决高下,这样做乌胡还有明天吗? 谭徽、甘泉、松伯仲等人,被马凌志通通带回知府衙门,等待他们的是漫长的审判,最终都会被处死。 吕珍吉的兵,则留下来收拾残局,按左珩的法子,要么写保证书,上交所得钱财,获取自由。 被检举杀过大渊人的,是据点里骨干的,统统拉出去杀头。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左珩知道自己在岩疆的期限又得往后延迟。 劳累多日的厂卫,被左珩特许放了几天假。 他们才是功臣,没有他们夜以继日地监视、跟踪,这件事不会完成得这么顺利。 “厂公,韩奇和罗常亮被我们送回知府衙门,一切都交由马知府审理。”秦远赶回来回话。 “知府衙门的防卫能力怎么样?”左珩恐马凌志应付不过来,关押的都是重量级要犯。 秦远呵呵一笑,“厂公,吕统领给马知府派兵了,整个知府衙门被围得跟铁桶似的。” 许宛推着秦远往外走,“秦大哥,你回去好好歇歇吧,最近累坏了。” “我明儿就回来,光棍一个,回家看一眼老娘就成。”秦远兴高采烈地走出校事厂。 这下子校事厂真成了空营,左珩大大咧咧地倒在敞厅地上,“宛宛,我好累。” 许宛取过垫子坐到他身旁,“厂公大人,你简直太厉害啦。” “你怎么也奉承我?” “我发自肺腑地崇拜你。” “这眼神……”左珩躺在地上凝望许宛,“非常真诚。” 许宛一手抚住左珩的脸,“还是不敢松懈吧?” “这件事能不能将赵烨扳倒,我自己都说不准。”许宛用唇亲了亲许宛的手背,“我尽力了。” “宋绩那家伙不知所踪。” “还没找到阿依娜的下落?” 第208回 终放她生路 - 奸佞妻 - 斐什 宋绩在一处荒无人烟之地找到了阿依娜的踪迹,她身上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是谭徽当初给她的那笔钱财。 莲山瓦肆被查封,她所躲避的住处也被查封,一时间“谭徽犯事”的消息不胫而走。 阿依娜心里很清楚,谭徽丢弃了她,现下生死未卜。 那么宋绩呢? 他是不是活了下来? 要是知道自己背叛了他,他会放过自己吗? 阿依娜不敢再往下想,只漫无目的地往远处逃,直到她被宋绩亲手逮住。 “宋大哥,我错了,你别杀我,我也是没办法……”阿依娜跪伏到宋绩身前,双手合十不断求饶。 宋绩让几个厂卫退下去,将战战兢兢的阿依娜扶起来,“没事了。” “我不该背叛你,谭徽是不是被你们抓住了,他供出我了吧?宋大哥,求求你……”阿依娜语无伦次,已没脸再面对宋绩。 宋绩自觉自己才是将阿依娜推入深渊之人,“是我利用了你,让你给谭徽传话,他才能掉入陷阱。” “你猜到我会投靠谭徽?你猜到我是什么样的女子?”阿依娜质问宋绩,同时也在质问自己。 宋绩向隅而泣,偏过头闷声道:“你也是个受害者。” “我……” 阿依娜手足无措,竟又想去吻宋绩,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换取他的怜悯。 宋绩往旁边躲去,“我不是来杀你,从今以后你自由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阿依娜获得自由之身的凭证。 阿依娜接过那张薄薄的纸,顿时掉下豆大的泪珠,“获得自由又能怎么样,我以后该怎么办?” 宋绩又从身上摸出一袋银子,“你拿去吧。”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点事。 阿依娜快速拆开钱袋,见里面只有几块小金子,霎时失望至极,“这些能够我活多久?花光之后该怎么办?” “你,你想要我怎么样?” “你带我回丰都,我不能做你的妻,给你当妾也心甘情愿。” 宋绩频频摇头,“阿依娜,咱们的缘分到此为止,我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地活下去。” 阿依娜又要上前抱住宋绩,宋绩却决绝地将她推开,“忘了以前的事,你会好起来的。” “宋大哥,宋绩,弟弟……”任凭阿依娜如何呼喊,宋绩再没有回一下头。 宋绩以为会恨阿依娜背叛自己,可面对她时,他心里只有无尽的怆然。 再次踏进校事厂营房,又恢复到当初的状态,厂卫们陆续回来,大家各司其职,谁也没有多看宋绩一眼。 许宛见到他的面,立马吩咐下去,没一会儿就端上来一桌可口饭菜。 宋绩一言不发,低着头大口大口往嘴里送吃食。 “累吗?” 左珩面上依旧没啥表情,好似完全不在乎宋绩的状态。 宋绩被饭菜抢了一口,含糊回答:“不累。” “晚上随我去后山,我去拜访老将军。” “好。” “厂公,岩疆的现状已告诉姚指挥使。” 秦远刚一回来,就把海东青喂饱,让它飞回了丰都。 事关翼王赵烨,岩疆的调查取证不能有半点瑕疵,马凌志和吕珍吉都是极其负责的人,在审判这块左珩非常放心。 趁着他们整理此案的空档,左珩得把来岩疆的最后一个目的解决掉。 待马凌志他们结案,不管左珩有没有搞清楚宋广一案的始末,都得返回丰都。 他们在丰都滞留的时间太长,容易引起多方的猜忌。 所以左珩没有松懈的时间,这一回势必要弄清楚当年往事。 宋绩打了个饱嗝,放下碗筷道:“厂公,这回岩疆众兄弟不容易,他们有没有嘉奖?” “当然有,待我回去就批。”左珩勾了勾唇角,“你和秦远都会得份儿大的。” 宋绩露出微笑,就是这笑很难看,像哭一样,“还是厂公对我好。” 他在求得一丝安慰,至少左珩这个兄长始终与他站在一起。 许宛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吃饱喝足就去拾掇拾掇自己,晚上就这样见老将军,他又得骂你。” “老将军就是嘴硬,他心里很喜欢我,说我不愧是宋家的种。”宋绩强掩情绪,反而令人心疼。 秦远拉起宋绩去沐浴换衣,左珩抽冷子说:“回丰都以后,你帮宋绩寻摸寻摸,做个媒吧。” 许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他不喜欢许鹃,也不喜欢苏贞怡,这回又和阿依娜闹了这么一出,我还哪敢瞎弄?” “他太孤独,一个人在撑整个家族。” “你不也一样,这些年独步前行。” 左珩拉拉许宛的手,欣慰道:“我有你,有你在我身边,我觉得身后是千军万马。” “好家伙,这么会拍马屁。”许宛粲齿一笑,“省点力气,留着晚上用在老将军身上吧。” 于群雄隐居的小屋非常舒适,左珩他们没来时,秦远便常常派人来看他。 缺什么少什么,都会尽全力满足老将军。 老将军本身不穷,变卖丰都药材铺,还有多年攒下的积蓄,足以让他在岩疆过得很好。 但他还是选择在此地隐居,因为左珩告诫他,要保命,只有活着才能见到宋广将军沉冤昭雪的那一天。 于群雄的腿好得差不多了,不再拄拐,走路还是有点瘸。 不过他原来也这样,多年打仗留下的遗症。 左珩一行人踏着月色迈进小屋,于群雄没瞅左珩等人一眼,只把目光盯在许宛身上。 许宛特意把那串玉珠链子戴出来,猜度于群雄应该认识这东西。 “你是谁?”于群雄激动地睃望左珩,“她是夫人的女儿?你们找到她了?” “老将军,我把这个故事讲完整吧。” 许宛搀扶于群雄坐下来,将她母亲和宋广妻室之间的故事细细道来。 于群雄双眼含泪,仔细瞅了瞅许宛,“小姐如果活着,该和你差不多大。” “我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厂公大人都把我保护到现在,何况是别人呢?” 许宛在帮左珩说话,毕竟曹一石和欧阳贤都死了。 “我就知道你们在和我唱苦肉计。”于群雄冷哼一声,“刚才是太过激动,宋绩那夯货早告诉我左珩带来个对食。” 许宛抿嘴忍笑,“老将军说得是,我就是他们推出来的说客。” “你这么水灵的一个姑娘,跟左珩那个……太监,委屈死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 “还说不委屈?我猜他定是各种胁迫你,对不对?” 第209回 恶人的遗言 - 奸佞妻 - 斐什 于群雄被许宛哄得眉开眼笑,让杵在一旁的几人总算松了口气。 “我早就不生你气了。”于群雄指了指左珩,“要是我固执地不肯离开丰都,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于群雄心里明镜儿,只是觉得被那只无形的手摆布得太过痛苦,“你来岩疆这么久才来见我,这让我最生气。” 左珩这才敢坐到老将军面前,歉声道:“来岩疆不单单是为这件事,得把面上的事处理明白,否则对丰都朝廷没有交代。” “我都听说了。”于群雄一手捂住膝头,“你做得很好,乌胡人狼子野心,早晚还是大渊的祸患。” “岩疆经不起战乱,能不挑起就不挑起,若真有那么一天,大渊也不会畏惧任何人。” 见左珩目光灼灼,于群雄甚是欣慰,可惜他是个太监,不然会是个当兵的好苗子。 “明天一早随我去个地方。” 左珩还以为于群雄打算带他去见那几位幸存者,哪承想竟是当年战场的遗址。 众人拜别于群雄,翌日一大清早,便接上老将军随他前往目的地。 这里大漠黄沙,一眼望不到头,宋广将军当年就死在这里。 这里早没有当年的惨状,风霜暴雪抚平了一切。 宋绩一到地方,就控制不住情绪,跪在沙丘里痛哭起来。 于群雄反而没有他这么激动,还皱眉白了这小子一眼,“宋绩,你哭错方向了,那边是离戎。” 不合时宜的时候,众人都忍不住差点笑出来。 宋绩憋憋屈屈地站起来,“我哥……” 于群雄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许宛忙地递给他一壶水,“老将军。” 于群雄笑着接过去,“还是你细心,要是我有女儿,估计也有你这么大了。” “我是马知府的大侄女,也愿意成为老将军的女儿。”许宛乘机搀扶起于群雄,“姑娘陪您再走走。” 于群雄异常高兴,却推开了许宛的搀扶,“我还没老到让人搀扶。” 武将这点倔强,被于群雄体现得淋漓尽致。 众人随着于群雄的步伐往深处走去,左珩咂摸过味来,“老将军是想带我们找宋广将军的遗骨?” 于群雄越走越喘不过气,却不愿停下脚步,“遗骨早不在这里,我只想告诉你们,宋广将军具体死在哪里。” 他在一处被风吹日晒的大石头前驻足,“这里,就在这里。” 左珩和宋绩仿佛被眸中魔力所吸进去,二人站在这里,想象起多年前的场景。 无数将士倒在乌胡铁骑的杀戮下,宋广将军绝望地看着这一切,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许宛没他们体力好,倚靠大石头坐下去,本想歇一歇腿脚。 可这巨大的石块却极其不稳,差点让许宛倒仰过去。 左珩眼疾手快抓起许宛,“当心。” “这石头不会是从根就烂了吧?” “或许是风化了。” “哎,不对劲儿,你们快瞧。” 宋绩蹲下身,原是想把这块石头放平,却发现石头下面藏有玄机。 众人齐刷刷看向这块大石头,只见石头底下好像埋着什么。 见状,宋绩和秦远急哄哄地挖起来,到底从里面翻出一个木盒。 于群雄张大嘴巴,他也没想到能有意外收获,“打开,打开看看。” 宋绩用刀柄一下子给砸开,见里面有一封信,上面写着宋广将军的遗骨,被她的妻室和女儿带去乌胡,让乌胡大汗亲手埋葬起来。 落款居然是田大齐,他把这个消息留给来纪念宋广将军的有缘人。 宋绩交给左珩和于群雄阅览,自己则喃喃地嘟囔:“他没骗我,他真知道我哥的下落。” 于群雄只知田大齐这个人,却不知他也知当年的事,“他是当年的幸存者,还是后来调查出来的?” “他已死,好似无法考证。” “所以我们先前的判断没有错,宋广将军的妻室和女儿真在乌胡境内。” “乌胡大汗亲手埋葬……宋广将军的妻室和女儿与他是什么关系?” 所有人都有种不祥的直觉,但大家都没再往下猜下去。 于群雄长舒一口气,“走吧,我该带你们去见老朋友了。” 本以为他们会被幸运眷顾,可惜之后两天毫无进展,于群雄口中的老朋友很难寻觅。 这也很好理解,于群雄都隐居在山里,何况那几个幸存者,他们苟且地活着,都是在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于群雄有些上火,甚至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众人不停地安慰他,找不到很正常,让他不要自责。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第三天时,他们终找到其中一人。 他已结婚生子,在岩疆过着砍柴种地的清贫日子,所在的村子非常偏远。 之前的居住地土地风沙太严重,村长便带领大家移居到这里。 见到于群雄的那一刹那,村夫一般的男子,顿时有了当兵的气度。 他恭恭敬敬地给于群雄行了个礼,“于副将,我总算等到你。” 于群雄老泪纵横,他更泪流不止。 于群雄拍着他的肩膀,对左珩道:“向河,当年的守备。” 向河愣愣地看了眼左珩,掠过他又直视宋绩,“你都长这么大了?” 宋绩边笑边哭,“您认识我?我是宋绩。” “我们这群老家伙,谁没抱过你?” 他们这群人在宋广身边多少年,是看着宋绩长大的。 向河邀众人进屋,家中的贫寒震惊了所有人,这不该是他们的结局。 “你们别替我悲哀,我至少还活着,兄弟们却都死去。” 向河扯开自己的衣襟,胸前触目惊心的伤疤,是他死里逃生的见证。 他被自己妻室的父亲救活,等醒来时已过去好几个月。 “乌国冲和万光肆,我都有联系,就是找起来费点劲儿。”向河不问其他,也知他们一行人的目的。 他们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这一天。 “他们俩还好吗?” “和我差不多吧。”向河笑呵呵地一笔带过。 他的妻室和女儿替大家端上来热水,向河趁机对她们娘俩低言两句。 娘俩什么都没说,只垂头抹泪,知道拦不住向河,他等这一天已等得太久。 向河跟娘俩交代完,就准备带左珩一行人启程。 许宛霍地跑到娘俩跟前,把随身带的银子都塞到她们手里,不给她们谦让的机会,掉头就跑跑。 娘俩望着向河,向河苍白一笑,“收下吧,我去去就回。” 第210回 要把她借走 - 奸佞妻 - 斐什 向河随左珩一行人回到校事厂营房,本说好住在这里,方便寻找乌国冲和万光肆的下落。 但到晚夕时,向河又忍不住去陪于群雄说话,多年未见,他们之间有太多想说的。 好在有向河的指引,寻找其他二人也算有了大体方向,厂卫们频繁出动,没多久就打探出他们的位置。 左珩本想问问于群雄和向河,先知道一些是一些,可向河固执,非得等到人齐以后再开口。 这点亦可理解,一个人的话太容易造假,他只是想求个见证。 于群雄特明白向河,尽管他也想知道自己未知的部分。 宋绩干劲儿十足,比之前还生猛,什么事都要往前冲。 秦远跟在后头,常对底下兄弟说,你们别学他,他是个特例,丰都其他的厂卫和大家差不多。 这是宋家的事,宋绩当然比别人更在意。 格彬又不期而来,恰赶上向河和于群雄都在这里。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左珩没让他们之间见面。 于群雄和向河避在房间里,听这位离戎世子和左珩之间在聊些什么。 “有眉目了。”格彬开门见山,“所以特意过来告诉厂公。” 于群雄手下一抖,险些推开房门,离戎世子真帮他们找到宋广的妻女? “需要我们做什么?”左珩对格彬算是很了解了,知道他不会轻易上门。 格彬微微一笑,瞟向左珩身后的许宛,“我得管你借个人。” 左珩心里“咯噔”一下,“世子,你有话直说吧。” “前儿我管许宛要走了那个。”格彬指了指自己的手腕。 许宛没舍得戴那串玉珠链子,见完于群雄又收藏起来。 左珩当然知道这件事,“你是说凭借那串玉珠链子,你寻到了它真正的主人。” “没错,她在大渊的名字叫‘宋玲珑’吧?” 此话一落,向河也快忍不住冲出来,离戎世子连小姐的名讳都知道。 得亏宋绩在外还没回来,否则又得疯疯癫癫情绪激动。 左珩和许宛屏住呼吸,却听格彬凝重道:“她现在在乌胡大汗的后宫里。” “什么?”左珩和许宛异口同声。 这印证了之前田大齐的那封信,萨度当年到底都做了什么? “所以你刚刚说借我是什么意思?”许宛歪头发问,“我和宋小姐素不相识。” “首先,你们有这串共同的链子,想把她带出来,得找到让她信服的理由。” 格彬不去瞧左珩,两只粗糙的大手来回搓了搓,仿佛欲言又止的样子。 “往下说呀,世子,你不是婆婆妈妈的人。” “乌胡的后宫没有你们大渊那么森严,但想溜出来也非常困难。好在乌胡大汗这段时间不在宫中,他在下面部落里巡查呢。” 左珩顿时明白格彬的意思,他是想让许宛去顶替宋玲珑,俩人换身,给宋玲珑提供出来的机会。 格彬既这么说,就证明宋玲珑没法子逃离乌胡大汗的后宫,难道是她觉得自己“背叛”了大渊,无颜再回到宋家? 许宛不太自然地笑了笑,“世子,宋小姐是有孩子了吗?” 许宛敏锐地嗅到这一点,格彬都能把人带出来,就说明他有法子救宋玲珑。 可宋玲珑却不能离开乌胡,除了孩子这个牵绊,许宛再想不到其他选项。 “还是许姑娘聪明,孩子才出生几个月,宋玲珑不会抛下孩子偷跑回来。”格彬承认了许宛的猜想。 避在房屋里的于群雄和向河暗自叹气,小姐怎么会有乌胡人的种呢? “我和你去。”许宛没和左珩商量,立马同意了格彬的提议。 左珩早就变了脸色,他发过誓,绝不会再让许宛因他而涉险,“不许去,这个替身我给你找别人。” 不由分说,左珩便把许宛拉到自己身后,“回屋子里去,立刻,马上!” 格彬没有强烈要求,这个忙帮与不帮,于他而言影响不大。 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还左珩先前给他的人情,离戎在互市上获了那么多的利,他得对左珩有个交代。 “大人,除了我,还有谁合适?世子既然敢让我去,就证明他能把我安全带回来。” “当初我就该把你留在丰都!” “你怕什么,这次没有暗窑那么凶险。” “这次是乌胡大汗的后宫,你若真有危险,我想救你都没有门路!一旦刀兵相见,就是两个国家的事!” “宋广案你不想查了吗?宋玲珑对这件事不重要吗?你这一路走来为的是什么?你都忘了吗?” 众人第一次见左珩和许宛这样吵架,二人面红耳赤,谁都不肯让步。 沈放刚想劝许宛,左珩便噼里啪啦大嚷起来。 他反过头想先劝左珩压压火,那边的许宛也不甘示弱地可劲儿吵吵。 在场众人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左珩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沉着冷静,总是老神在在地俯视芸芸众生。 只要左珩往前一站,他们就特有安全感,仿佛什么事都能办成。 连威严凌厉的吕珍吉和恪尽职守的马凌志都对左珩称赞有加,不是那种恭维奉承,而是真心折服。 左珩年纪轻轻,身上却有一种不符的成熟,想想也对,他到底是在天子身边做事的人。 可这样一个“男人”,却这么意外的失态,竟是为了他身边的对食娘子。 “我再重申一遍,这件事你不许去!” “好,那你让谁去?找玲玲还是别人?你放心把这些事告诉她们?” “还有别的法子!”左珩扳过许宛的胳膊,强行把人推到房屋中。 避在另一房间里的于群雄和向河,不知不觉已冒了出来,二人用哀求的眼神望向左珩。 这一幕左珩实在眼熟,马凌志当初也用了这招,他一时心软,放许宛潜入暗窑,导致她到现在还月事不准。 “厂公大人!”两个老将军欲要下跪,他们实在等不起了。 左珩和许宛急忙去搀扶他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若错过这次机会,宋广将军的事只怕真的会石沉大海。边军几万将士同宋广将军一起背负投敌叛国的罪名,我们没有,我们从来没有!” “要是许姑娘真出什么意外,我们这把老骨头以死谢罪!” 向河和于群雄老泪纵横,他们才刚刚点燃的希望,不愿就这么轻易浇灭。 第211回 藏私心表白 - 奸佞妻 - 斐什 格彬看完了整场大戏,慢悠悠站起身,“厂公,我的话或许分量不重,但我还是得向你承诺,许宛姑娘我一定完璧归赵。” 所有人都在逼左珩做出选择,左珩还有得选吗?除非他放弃替宋广翻案。 许宛拉起左珩,匆匆跑出敞厅,月色下如曾经场面一样,她捧住他的脸,“左珩,让我去吧。” “你若死了,让我怎么活?”左珩落下一行泪,“父亲和小侄女都离我而去,你是我唯一的爱人、亲人。” “我不想你再睡不好觉,你的噩梦里全是对萧家的执念。宋广将军案是扳倒赵烨的关键,只有帮万岁除掉这个大患,你才有机会替萧家说话。” “不报仇了,不吃药了。” 左珩在这一刻,只想抛开所有的枷锁,带着许宛远走高飞,隐居世外桃源。 “那么多人都被架在火上烤,左珩,你没有退路,心狠一点,放我去吧。” 许宛义无反顾,不仅仅是为了左珩,还有好似假大空的“正义”。 奸佞臣却有佛陀心,许宛坚信阳光总会普照在左珩身上,她要看到他放肆大笑,她要陪他等到那一天。 “宛宛。”左珩说服不了自己,很担心再一次放手,就再也见不到许宛。 “左珩,这件事我帮你办成,你要怎么谢我?” “谢你?”左珩自嘲地笑了笑,“你是我的祖宗。” “等我凯旋,回到丰都我就开家小倌馆,招揽全大渊的美男子来为我献艺。” 左珩将头抵在许宛额上,凄哽道:“不许,等回丰都,我要把你锁起来,每天只能见到我一人。” “你可吓不到我,还以为我是刚去宅邸的小丫头吗?整个左家全在我的掌握之中。” “真应该那时候就把你吓住,让你知道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死太监。” 许宛说着说着也有些哽咽,“让沈放跟着我吧,我相信格彬世子说到做到。” “这样吧,若你遇险,我会拿宋玲珑的命换你,不管谁阻拦,也不管谁拿道德和大义来压我。” 这句话恰巧被赶回来的宋绩听了去,他一脸茫然地望向厅内厅外,“厂公,你们在说啥呀?” 左珩没理会宋绩,用手指抬起许宛的下颏,“听到了吗?你死我也死,我会为你殉情。” “真肉麻,我信啦!”许宛打掉他的手,强挤笑容拉左珩返回敞厅。 左珩将刚才的话一板一眼重复一遍,给在场的众人打好提前量。 换句话说,许宛丧命,在场所有人包括宋玲珑都要跟着左珩同归于尽。 这是一场豪赌,他们不得不赌,左珩只得下狠注。 “厂公,我一定会把许姑娘安全带回来。” 沈放突然觉得肩膀上的担子特重,以前都是说着玩,从未觉得许宛会真有危险。 左珩牵起许宛的手交到格彬掌心里,“她要是回不来……” 没等左珩放出狠话,格彬已抢声道:“厂公大人会亲手毁了与离戎建立起来的一切。” 左珩没有否认,这就是他心中所想。 到底做不做真正的奸佞,全系在许宛一人身上。 许宛就在这个夜色中,随格彬走了。 她身上什么都没拿,只戴走那串玉珠链子。 望向许宛远去的背影,宋绩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左珩没再作声,直接回到房里关上房门,将众人丢在敞厅里。 “人找到了吗?”向河尴尬地问宋绩。 宋绩略微点首,“快了。”他顿了下,“过几天我就能见到我的小侄女了?” 众人默不作声,宋绩平静地说:“待了结此事,我给许姑娘当牛做马。以后我生个儿子过继给厂公,给他们俩养老送终。” 许宛先随格彬穿过边境线,来至离戎境内。 一路打马前行,格彬时不时笑道:“没想到你骑技不错。” 许宛心忖,两次岩疆之旅,骑马早无师自通。 不过这种颠簸土路实在难受,她的体力就快到极限。 好在不一会儿就到达离戎皇宫,规格比岩疆知府衙门大一点,里面人员也不算太多。 装饰和构造都是离戎特色,与大渊的建筑截然不同。 据说以前是数个偌大毡房构成的,离戎王率先学习大渊文明,建起固定场所,让离戎百姓逐步向大渊靠拢。 格彬把许宛带到自己宫中,“你今晚就睡这里。” 几个婢女低头进来,替许宛安置好一切。 许宛四处打量一番,“离戎王会发现我吗?” “我带回来个女人过夜,父亲要是知道的话,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格彬亲手替许宛铺开被子,“我们这里冷,你当心着凉。” “好想告诉如宁,我来到她应该来的家里。” “我也没想到,有一天你真会跟我回家。” 格彬含情脉脉地盯住许宛,实在不愿意这一夜快速流逝。 许宛不去瞧他,整理好被子就阖衣钻进去,“我累死了,想早点睡。” 她在撵人,想让格彬离开这个房间。 “不洗漱了?你们大渊女子不是最爱干净?” “明天一早再洗也行,我,我邋遢得很。” “你来都来了,用不着怕我。”格彬倚靠在门板上,“从浮图寺那一见起,我就喜欢上你了。” “世子,我这次与你来的目的是为宋玲珑,咱们别提旁的好吗?”许宛打断格彬,不想再这样聊下去。 “听我说说怎么了?我就这点私心,又不会耽误你们的正事。” “大妃才离世多久,你在她生活的屋子里,说喜欢别的女子,她知道了会多难过?” “她也不爱我啊,她有自己的情郎,我们是被逼在一起的。我怀念她,是因为她为离戎百姓做的事。” 格彬双手抱臂,仰望头顶上方,一头卷密的黑发,散落到他脑后。 “左珩是真的喜欢你,我能感觉出来。” “他不是真太监吧?你用不着反驳我。” “做梦也会梦见你,带你在离戎的草原上骑马射箭,带你去大漠里寻找消失的古城……” “格彬,你别再说了,我们不可能,我只爱左珩一人。”许宛再次打断格彬,想让他这些想法赶紧消失。 “我喜欢你,跟你没关系,你们俩互相爱去呗。”格彬“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怒气冲冲地走远。 第212回 世子守承诺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这一夜睡得还算舒坦,就是次日醒来时,又被格彬吓一大跳。 不知他何时走进房间里的,悄无声息坐在许宛床边,愣是半晌都没发出半点声响。 许宛惊恐地坐起身向后退,“你是幽灵吗,都不带喘气的?” 格彬翻了许宛一个大白眼,不屑地抢白:“我能把你咋样,至于这么防我?” “这,这是本能!” “本能个屁,你就是打心眼里那么认为我。” “明儿你睡觉,我举把刀站在你跟前,看你害不害怕。” 格彬没忍住“噗嗤”一笑,“你不可能有那种机会。” 民族特性使然,就算睡觉时后脑勺都得睁双眼睛,唯恐遭到豺狼虎豹的袭击。 他随手拿起一套衣衫,“换上吧,我让婢女进来给你梳头。” 格彬要把许宛装扮成离戎女子,离戎和乌胡的装扮大体上差不多,这样更方便行动。 许宛抱住衣衫瞪格彬,格彬偏头“切”了声,懒懒散散地走出去。 许宛快速换衣,房门忽地被推开,惊得许宛忙躲到纱帘后面。 竟是几个婢女走进来,她们笑着拉回许宛,用不太流利的大渊话和她交谈。 告诉她,她们的衣服要怎么穿,头发该怎么盘,还有一些明显的习惯和简单的用语。 许宛在几人的簇拥帮助下,迅速换了一副面孔,镜子里的她真有几分离戎女子的模样。 格彬再次迈进来,几个婢女向他低声回禀两言,方一一退下。 “离戎和乌胡言语、服饰都差不多,听说几百年前,我们是同一个祖先。” 他看向眼前的许宛,一时陷入幻想,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画面。 将许宛带回离戎,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许宛用蹩脚的离戎语把他拉回现实,“世子,我这口音能糊弄住谁啊?” “所以尽量少说话。” 格彬微微不悦,许宛对他是一点不解风情,半点温柔都不带给予。 格彬面无表情地向许宛说出计划,让她务必按照他的指示行动。 就算没有左珩的警告,格彬也不会拿许宛的性命开玩笑。 天色刚一见亮,许宛迈出格彬的宫门,就见沈放气呼呼地杵在眼前。 他明显被人揍了,脸颊上的淤青还未消。 “谁打你了?”许宛快步跑过去,“昨晚没睡好吧?” “我要跟你进去,他们不让。” 沈放偏头指了指身后,那是格彬的卫队,二十来号人高马大的离戎壮汉。 沈放就算再能打,也抵不过这些人一起动手。 “世子宫殿还挺大,我自己睡一间房,你放心好了。”许宛刻意这样说,让沈放安心,她没有被欺负。 沈放低头咕哝:“说是帮咱们,我怎么感觉像掉进陷阱里了呢?” “不会的。”许宛在这一点上,对格彬很有信心,“今天咱们就能见到宋玲珑。” 沈放不在乎宋玲珑是谁,完全没有喜悦之表。 “到时候你带宋玲珑回校事厂见厂公。”许宛认真叮嘱。 沈放嗤之以鼻,“让世子送回去呗,你在哪我在哪,不然回去没法向厂公交代。” “你不听我的话?” “不听,我现在的任务就是保证你的安全。” 格彬悠悠达达走过来,“要我说,你就留在我这里,不然去了也是累赘。” “世子你说什么呢?”沈放差点绷不住,格彬太知道怎么气人。 “你一副大渊人的德性,谁见了不得起疑心。” “我……” 几个大汉嘻嘻哈哈走过来,将沈放架起来抬走。 沈放无助地大喊:“你们放我下来呀,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你不怕我把他弄死?”格彬戏笑问道。 许宛抱紧双肘,打了个寒颤,“我都被改造了,他不也得入乡随俗。” 格彬闷声叹口气,“我们这里温差大,觉得冷了吧?回屋吃早饭。” 许宛第一次吃到正宗的离戎饮食,本以为吃不惯,没想到还挺符合她口味。 格彬见识过许宛的吃相,确实不太好看,总是狼吞虎咽,像被谁苛待了一样。 “宋夫人和小姐会习惯吗?”许宛冷不丁问道,她只是觉得新鲜,体验几天异族生活。 宋广的妻女却是被迫在外邦生活多年,其中滋味没法言表。 “我哪知道。” 格彬想起初见宋玲珑的场景,她与乌胡女子在外貌上还是有些区别,听闻她在萨度的后宫里不太受待见。 都知她是大渊人,觉得她生的孩子是杂种,不配成为大汗的儿子。 大汗对她的态度也很暧昧,时好时坏,有时候独宠,有时候重罚。 底下人摸不透大汗的意思,对她也不瘟不火。 至于她真正的身世,好似没人知晓。 萨度不许任何人提及,一旦犯戒杀无赦。 格彬用小刀切了块牛肉给许宛,“我还怕你一大清早吃肉会觉得腻。” 许宛喝一大口奶茶,“也不是天天吃,这牛肉味道真不错。” 大渊是农耕民族,甚少有机会吃到牛肉。 “你喜欢的话,我明儿送校事厂一些。” “别让大家犯错误了,我这算偷吃违禁食物。” 吃饱喝足,底下众人也准备就绪,许宛再次上马随格彬去往乌胡大汗的后宫。 看似没多远的距离,怎奈早早出门,抵达时又已到黑夜。 格彬之所以能查到宋玲珑,是因为买通了乌胡宫中的一个侍卫。 这个侍卫有一半离戎血统,早年生活在离戎境内。 格彬花了大价钱,才从他嘴里知道些宋玲珑的消息。 他觉得这个大渊女子应该就是左珩苦苦找寻之人,这才想法子潜入进去与宋玲珑碰面。 宋玲珑不信格彬,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肯相信。 直到格彬说出大妃的名字,讲起当年大妃救她的过程。 宋玲珑这才有所触动,“原来是迪塔姐姐,她竟然死了。” 宋玲珑难过地哭泣,格彬趁机递给她那串玉珠链子,并告诉她,这世上还有一人与她拥有一串一模一样的。 准确地说,这世上一共有三串,两串在她们母女手中,一串在许宛母亲手中。 宋夫人那串遗失,被校事厂的人寻到,剩下两串被两个夫人的女儿保存下来。 宋玲珑答应格彬跟他走,前提就是要拿这串玉珠链子的女子来与她见面。 格彬信守诺言,果真把许宛带了过来。 他抓住许宛的手,“跟我走,只有我们两个能进去。” 不等沈放说话,就又被他的侍卫给按住。 许宛只觉前方每一步都很沉重,整个心脏都快跳出来。 但事已至此,她没有任何退路。 第213回 大汗忽然回 - 奸佞妻 - 斐什 乌胡皇室的后宫,果然很松散,因为它是由一群大大小小的毡房所构成。 位置从不固定,按时节会转场,为了畜牧的需求。 今晚正是被买通的那个侍卫当值,费了好些功夫,格彬才带许宛潜入进去。 侍卫将他们带到宋玲珑的毡房前,警告他们势必要赶快出来,不然他的小命就难保。 甫一迈进去,便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音洪亮,应该是个男孩。 宋玲珑警惕地瞥他们一眼,又转过头继续哄儿子,直到他安然入睡。 宋玲珑才放下小孩,款款走过来,她注视许宛多时,蓦地开口:“你是戴姨的女儿?” “你怎么会认识我娘?”许宛估量她的岁数,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 自己出生时,母亲已过世,宋玲珑怎么会知晓戴澜? “我娘说她和戴姨是非常好的姐妹,她给我画过戴姨的画像。”宋玲珑转身去翻箱倒柜,不一时拿出来一张泛黄的画像。 许宛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女子与她的眉眼极其相似。 她从没见过戴澜,对母亲的所有印象,来自众多人的描述。 大家都说过,她与戴澜非常相似,这也是许汝徽最讨厌她的原因之一。 “宋夫人画得真传神。”许宛有种陌生的亲切感。 “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年是丰都最骄傲的贵女。”提起自己母亲,宋玲珑脸上写满自豪。 见宋玲珑要与许宛叙旧,格彬粗暴地打断她们,“时不等人,你必须马上跟我走,你得留下来唱完这出戏。” 许宛亮出自己的那串玉珠链子,“这是宋夫人送给我娘的吧?” 宋玲珑眼含热泪,“我娘说她当年编了一条,觉得没弄好,就自己留下了,后来又在戴家和戴姨共同编了两条戴着玩。” 三串玉珠链子就是这样而来,两个女子的友情,便巧妙地延续下来。 宋玲珑手忙脚乱地帮许宛拾掇一番,穿她的衣裳,戴她的首饰。 二人长相相差太多,幸好身形上略微相似。 宋玲珑将熟睡的孩子送到许宛手里,“拜托了,我争取明晚就回来。” “你们早去早回。” 宋玲珑换上许宛的衣衫,快速跑出毡房。 格彬迟疑一下,对许宛郑重道:“等我回来。” “好。”许宛温和一笑,“路上小心。” 格彬和宋玲珑就这样离开,许宛心惊胆战地抱住孩子,躺到毛茸茸的床垫上。 宋玲珑先前做过准备,和一众婢女闹了脾气,说她们百般不好,一进来就惹得孩子哭闹不止。 又说孩子这两天起了痘,容易传染,让婢女没事别往毡房里进。 到了用餐的时候,婢女就把饭菜和牛奶送到门口,待过半个时辰,再回来取走便是。 如此执行了两天,殊不知第三天里面的主子已经换人。 许宛头次抱着这样小的婴儿,见他乖巧地熟睡,忽然母爱泛滥。 这个孩子以后会是萨度的继承人吗? 他会选择带有大渊血统的孩子吗? 许宛半卧在小孩身边,遏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宋广妻女的命运真够坎坷,要不是时间有限,她真该追着宋玲珑听完整个故事。 不过也不要紧,等她回到校事厂,左珩会把最完整的故事讲给她听。 许宛渐渐上来困意,在小孩身边进入梦乡。 梦里的左珩为萧家恢复名誉,重新开了府邸,也获得了真实的身份。 他们生活在萧府之中,生儿育女,没事和如宁串串门,还邀玲玲来丰都游玩。 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美好,可惜梦境就是梦境,不是真实的存在。 夤夜,毡房忽然被人进入,许宛从睡梦中惊醒。 她立马抱紧还在熟睡的孩子,刚想用大渊话质问是什么人,瞬间记起自己扮演的身份。 格彬说过,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以免露馅。 她静静地看向那人走近,是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看不清具体相貌和衣着,只知道杀气很浓。 许宛猜度应该就是乌胡大汗萨度,他突然回到后宫,是想念刚出生不久的儿子? 她有一种窒息感,被他逮个正着,自己恐凶多吉少。 不是说萨度在下面部族里巡查,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终是计划没有变化快,许宛只得硬着头皮面对眼前的险境。 萨度一把从她怀里抢走孩子,用乌胡语道:“他睡得这样好,你抱他做什么?” 许宛不敢说话,更不敢去点灯烛,黑暗里用长长的头发遮盖住自己的脸庞。 萨度那么大的躯体,怀抱小小的婴儿,轻手轻脚的样子稍显滑稽。 他将孩子放到小摇篮里,转身捏住许宛的脚踝,把人往自己身前拽去。 许宛感受到萨度的力量,自己没有半点招架能力,这时候才明白宋广妻女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 许宛拼尽全力向后躲,萨度好似了解她的习惯,竟拿起绳子把她的双手捆绑到床头。 许宛心下一凉,这下算是彻底栽了。 谁的保证也没用,她还是得死在这里。 萨度霍地改了口音,用大渊话道:“这么久了,还不习惯,非得逼我来硬的。” 许宛不吭声,原来宋玲珑是被萨度逼迫就范。 “儿子都生了,你还想回大渊?”萨度一面说一面去扯许宛的衣服,“你爹娘都葬在乌胡,你这辈子也别想离开。” 萨度的力气实在太大,许宛没忍住吭了一声,萨度警觉地发现异样。 一双大手从身体上挪到脸庞上,自下而上地抚了抚,“她走了?” 萨度从许宛身上翻下来,“她不要儿子了?” 许宛不敢说话,这个时候她还能说什么? “岩疆近来频繁出事,丰都那边真有人要给宋广平反?” 许宛仍然不敢说话,萨度起身穿好自己的衣衫,“她不回来你就死,我不管你是谁。” 须臾,灯烛被点亮,萨度端着烛台走到许宛身边,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比宋玲珑漂亮。” 许宛撇过头,不知要怎么面对眼前人。 萨度放下烛台,把捆绑许宛的绳索解开。 许宛立马缩成一个团,想要逃走,却发现自己无路可退。 “说句话吧,不然你今晚就得死。” “她的小叔叔来岩疆寻人,她只是想见一见唯一的亲人,我,我是她小叔叔的女人。” 许宛半真半假的编排,企图让萨度放松警惕。 第214回 自揭重伤疤 - 奸佞妻 - 斐什 萨度陷入良久的沉默,似乎沉溺在某种难忘的回忆里。 是婴儿的啼哭声,才把他拉回了现实里。 许宛已先一步去哄小孩,她手法生硬,没什么经验可谈。 萨度没说什么,只从炉子上取来温热的牛奶给儿子喝下。 “宋家不是死绝了吗?” “有个幸存者,宋广将军的堂弟名为宋绩,在校事厂里任当头。” 萨度嗤之以鼻地笑了笑,“凭他还想帮宋广翻案平反?” 许宛听出萨度的话外音,萨度应该也是当年的知情者。 “大汗能为我讲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萨度抬起眼瞟了瞟许宛,“这么多年,你们还没调查清楚?” “宋绩他,他从不告诉我这些事,怕我担心。”许宛慢慢摇晃怀中的小孩,直到他再次入睡。 “既如此,他还忍心把你送过来?” “这件事非同小可,或许错过这次机会,他们再无相认的可能。” “你不怕死?” “您看我都抖成什么样了。” 萨度不禁笑了下,紧张的气氛稍稍缓解,但他仍是一副异常威严的形象。 许宛见过天起帝,非常儒雅,九五之尊的气场不是很强。 萨度却是另一种感觉,他身上的杀气在几丈之外就能感受到。 他也不像一国统治者,更像是一群野狼里最猛的那一只。 “岩疆近期发生的事,你听说了多少?”萨度看似随意地问一嘴。 许宛这才明白萨度忽然赶回来的原因,一定是萨勒将乌胡佣兵的事告诉了大汗。 乌胡消息的滞后性这么强吗? 事情过去这么多天,大汗才知道全情? 左珩和格彬高估了乌胡大汗,还以为他对这件事早有指示。 “只知道官兵到处抓人,具体是什么事我不知道,宋绩他每天忙忙叨叨,常常见不到人影。” 萨度注视她的眼睛,把她盯得心里咯噔咯噔直跳。 他的眼神跟野狼没什么区别,好似已把她给看穿。 “哈霓什么时候回来?” “哈霓?宋玲珑大概明后天吧。” 宋玲珑已有乌胡名字,这里就是她最后的归宿吗? 萨度点点头,重新站起身,高大粗壮的身躯罩在许宛头顶,“照顾好我儿子,限期三天吧,她不回,你就死。” 许宛先是舒一口气,这条小命暂先保住了。 见萨度转身往外走,许宛又立马追上去,“大汗,你不担心我照顾不好你儿子?” “我的儿子没那么娇气脆弱,当然你要是敢使坏,宋玲珑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萨度离开毡房,许宛浑身冷汗涔涔,这一晚太过凶险。 梦境预知果然不再降临,她的异能随着她与这个世界深深嵌入,已退出她的意识。 恢复平静后,许宛也咂摸出萨度这种态度代表了什么。 不管当年事情真相如何,萨度对他的对手极其尊重,甚至亲手埋葬了宋广。 那么宋广的妻女又是如何来到了他身边,他们三人之间又有什么样的故事? 沈放始终徘徊在后宫不远处,任谁说什么,都不肯先退回到离戎境内。 格彬干脆放任他,有这么一个人在外守着,他们也能安心点。 格彬一刻不敢耽搁,连夜就将宋玲珑送回岩疆校事厂营房。 校事厂灯火通明,都知这是个不眠之夜。 宋玲珑被格彬领进来,众人都没等反应过来,宋绩早一个箭步冲过去,“玲珑,你都长这么大了?” 宋玲珑胆怯地望向宋绩,他和她父亲长得不像,但离家那年小叔叔也有十多岁。 他们年纪相仿,小时候常常把他叫成哥哥。 “小叔叔。” 宋玲珑一下子扑到宋绩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于群雄等人也跟着泪如雨下,能再见到宋广后人,他们的心情都无比激动。 “母亲盼不动熬不住了,她前年已随父亲而去。”宋玲珑抽泣道,“死前叮嘱我,一定要回大渊给父亲申冤。” “嫂嫂和乌胡大汗,还有你……”宋绩直面这个问题,这些困惑了他太久。 “当年有人前去宋家给母亲送信,让她带着我速速赶往岩疆与父亲见面。” 当年岩疆战事吃紧,频频传出流言,真真假假一时难以分辨。 宋广身负重伤的传闻最为逼真,宋夫人温敏绣担心是真的,自己和女儿见不到丈夫最后一面,这才中计,悄悄离开宋家宅邸,随那人赶往岩疆。 哪知道才到岩疆境内,她们就被一伙人劫走。 劫走她们妻女的不是别人,正是萨度的手下。 萨度掌握住宋广妻女,就摁住了宋广的软肋,他让人捎信儿给宋广,不开城门投降,便把他妻女砍头挂在两军交战的最前面。 “萨度迟迟没等来我父亲的回应,便想杀了我母亲给父亲点颜色瞧瞧。可还没等动手,大渊的城门已自动打开,两国的厮杀就此开启。” “我哥哥真打开城门放敌人进来?”宋绩完全不相信宋广会这么做,“他不是这种人!” “母亲从来不相信,萨度也不相信,因为父亲没有回话,更没有向萨度提任何要求。”宋玲珑颤动着嗓音,“我们不知道这场仗打了多久,只知道乌胡胜了。” 萨度带领他的将士们打扫战场,发现了自刎沙场的宋广遗体。 看得出遗体被人动过,应是有人想把他带走,见萨度的人马赶来,才弃之逃离。 乌胡将士们想把宋广的尸首挂到城楼上示众,好震慑岩疆的百姓。 宋夫人跪在萨度面前苦苦哀求,请他留给宋广最后的尊严。 那时候萨度还很年轻,宋夫人虽上了岁数,也是风韵犹存的美人。 萨度本着羞辱的目的,对宋夫人说,你跟我睡,我就把宋广好好安葬。 没想到宋夫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萨度在众人面前说过的话,得遵守承诺,终是答应了宋夫人。 萨度将宋广带回乌胡,找一处僻静地方安葬,算是了结宋夫人的心愿。 宋夫人就这样没名没分地成为萨度的女人,她不是没想过去死,可身边还有宋玲珑这个女儿。 且她明白,她们妻女不能死,她们死了的话,宋广的冤屈就没人可证明了。 后来乌胡被大渊打败,退出岩疆,不久后萨度成为乌胡新的大汗。 宋夫人没有任何名分,仍生活在萨度的后宫里,直到几年后,在抑郁中死去。 第215回 恨错了仇人 - 奸佞妻 - 斐什 宋夫人死后,宋玲珑想过逃回大渊,屡试屡败,直到那次她真的逃出乌胡。 在乌胡和离戎的边塞上,遇到了后来的格彬大妃迪塔。 可惜没能熬过几天,宋玲珑还是被抓回去。 回去不久,萨度就把宋玲珑变为自己的女人,成了他后宫中的一员。 宋玲珑终于知道母亲当年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可母亲的话她不敢忘,不能死,要活着回大渊,得有人替父亲说明当年的真相。 她浑浑噩噩挨过几年,今岁却意外有了身孕,终是生下萨度的孩子。 这意味着她这辈子都得和乌胡捆绑在一起,她不能丢下自己的孩子不管。 越是这样,宋玲珑心里就越难受,国恨家仇啊,她最终却和仇人成为一家人。 宋玲珑含泪说完这些年的遭遇,“父亲没有投敌叛国,他没有,从来都没有!” 宋绩想杀死萨度的心,在这一刻到达顶峰,“卑鄙小人!” 宋绩一拳头砸在案几上,案几霎时裂开,他的手也流出鲜血。 宋玲珑刚坐下来喝口茶,秦远又及时带回来两个人,正是寻找多时的乌国冲和万光肆。 几个幸存者再度见面,激动得半天说不出来话。 他们都认识宋玲珑,她是宋广独女,在她上面曾有个男孩,可惜夭折了。 宋广常抱着宋玲珑在军营里走来走去,宋玲珑是他最疼爱的千金。 宋玲珑对其中几人也有印象,一一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简短的寒暄后,左珩终于听到整个事件的原本面貌。 这是一场萨度和赵焰之间联手策划的阴谋,他们俩都是不受宠的皇子,皆需要通过这场战争巩固自己的地位。 所以二人在暗地里达成协议,先让乌胡占领岩疆,搜刮掠夺得到充足的金银和粮食。 萨度因此一战成名,获得乌胡八大部的鼎力支持,成为大汗的接班人。 赵焰临危受命,上位后将乌胡人打走,收复岩疆失地,获得万光帝的信任和赏识,最后夺嫡成功。 赵烨当时利用抗敌名头,搜刮百姓钱财为自己牟利积攒资本,完全不在乎岩疆战场,甚至做好放弃岩疆的准备,满脑子只想当上皇帝。 赵焰看透他的真实面目破釜沉舟,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想法,找到萨度里应外合,双方各取所需。 为防止萨度不撤军,赵焰还保留了当时书信往来及证人证物,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 同时也是在赌乌胡没有长期占领岩疆的能力,毕竟乌胡内部有分裂,他们是游牧民族,不肯垦荒学习种植业。 再则大渊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耗下去乌胡得不偿失。 关键点就在宋广身上,他绝不会投降,所以他们打起宋广妻女的主意。 当时的军饷军粮都被赵烨克扣,冲在第一线的将士吃不饱穿不暖怨声载道。 宋广拿出自己所有家资填补也是杯水车薪,眼看着城门就要被乌胡攻破。 就在这时,他本应远在丰都的妻女,竟出现在乌胡王子萨度手里,勒令宋广打开城门放弃抵抗。 宋广经过艰苦挣扎决定放弃妻女生命,死守岩疆大门。 可当时的边军已离心离德,人人饿得活不下去,赵焰就在这时派人收买了几十个将士,要他们在次日对决中打开城门。 就这样在交战时,他们假传旨意,岩疆大门失守,不攻自破,被乌胡杀得片甲不留。 在宋广赴死前,还听到顽强抵抗的将士追问他,为什么要给乌胡人打开城门,为什么要投敌? 宋广万念俱灰,知道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遂自刎于战场。 帮助赵焰完成这一计划的,就是曹一石和欧阳贤的上司。 他们运载一堆石头抵达岩疆,因着岩疆失守,把丢失粮草军资这个锅甩给乌胡人。 他们收买本就军心不稳的边军将士,让他们在极度慌乱中做出错误选择,最终酿成大祸。 这场惨烈的战役以宋广的边军全军覆没为代价,除了像于群雄这样的个例存活下来,其他人都被赵焰秘密灭口。 欧阳贤和曹一石都是不起眼的小角色,没人在意他们,所以才侥幸存活下来。 他们的上司,或者说是去过岩疆参与此事的绝大多数人,早就死去。 这便是左珩调查多年,总是无果的原因。 天起帝把事情做得太干净,留给他的从一开始就是无头局。 众人把整件事东拼西凑还原出来,于群雄气愤怒吼:“这都是赵焰这个狗皇帝的错,边军几万将士的性命啊,不得安宁!” “城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整个边军全都乱了,血流漂杵横尸遍野。”乌国冲撩开自己的袍服,他的腿也瘸了。 万光肆则是瞎了一只眼睛,还有点半身不遂,“我们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证明这一切不是边军的错,是赵烨克扣军饷在先,赵焰设局在后,他们兄弟俩没一个好东西!” “全都错了,这么多年都错了。”宋绩目光呆滞,他从没想到自己恨错了人,敌人竟是高高在上的天起帝。 真相摆在面前,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刺杀皇上,这是帮堂兄报仇的唯一方法。 宋绩痛苦地看向这些老将军,他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这些人本该享受无上的荣耀,现下只能像阴暗处的耗子,躲躲藏藏地苟活。 始终保持缄默的左珩忽然开口:“你们有什么证据?单靠口说,不能服众。” 不出左珩所料,几人纷纷跳起来大骂:“我们亲眼所见、亲耳听到还不是真,还要怎么证明?” “我们敢进京告御状,和天起帝当面对质都不怕,只要能还边军清白,就是让我们把诏狱里所有刑罚都受一遍都行!” “我也不怕,我也要去给父亲正名!” 众人在这一刻都失去了理智,他们心目中的仇恨积压得太久。 一筹莫展之际,校事厂外忽然又来了一拨黑衣人。 秦远带人跑出去阻拦,一个领首模样的人点名要见左珩。 左珩让待在敞厅内的人统统避开,独自见了那人,是位老熟人,李为林曾经的手下,现下也是宫卫的副统领云垒。 云垒带了一队精英人马,见到左珩就搬出皇帝口谕,要接管宋广案所有的幸存者,押他们即刻回京。 第216回 奸佞臣本性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没有丝毫的挣扎,非常顺从地和云垒进行完交接,甚至没有多问一句话。 宋绩不解,于群雄不解,连宋玲珑也不解,大家抑制不住情绪,开始疯狂地辱骂左珩。 所有恶毒的词汇,在这一刻全都用在左珩身上。 左珩是天起帝的狗,天起帝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这就是大渊朝第一奸佞的嘴脸。 所有人如梦初醒,他们被左珩骗了,左珩从来没想过替宋广申冤,他只是替天起帝找到当年的幸存者,然后带回丰都等待灭口。 云垒没料到左珩会这样配合,还以为他得据理力争,看来丰都那些传言也不可信。 不知王征、顾深法那些大官到底看上左珩什么,非说他是被误解最深的奸佞臣。 于群雄等人被戴上镣铐,一刻没有耽搁,径直押解回京。 直到他们被带出校事厂营房,辱骂声仍萦绕空中,像极了几万边军将士对左珩的诅咒。 宋绩抽出长刀对准左珩的胸口,“厂公,你骗我,你骗我骗得好惨啊!” 宋绩整个人彻底崩溃,他已不知该杀谁才好。 秦远挡到左珩身前,“宋大当头,你干什么?” “你起来,这是我和厂公之间的恩怨!”宋绩悲壮地嘶吼,“厂公,没有你,哪有今日的我……” 宋绩到底不忍心向左珩举起屠刀,反而将刀刃对准自己,眼泪早就夺眶而出。 他谁也救不了,想重振宋家的门楣真是痴人说梦。 “厂公,咱们俩恩断义绝,宋绩先走一步。” 宋绩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活着比死了还令他痛苦。 左珩凝眉斜睃宋绩,一脸怒其不争的神情,他快速出腿,一脚踢掉宋绩手里的长刀。 长刀“咣当”一声跌落掉地,左珩恨恨地说:“你的刀要对准敌人,而不是轻生所用。” 左珩这一脚太过用力,差点把宋绩的手指节踹折,他嗷嚎一声跪地哭泣,“我怎么能对你下手,我是你教出来的呀!” 秦远在侧早看不下去,“宋绩你长点脑子行不行,兄弟们都跟上去了,云垒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的监视当中。” 咧着大嘴哭泣的宋绩顿时没了哭声,惨兮兮地抬起头,“什么?你在说什么呢?” 左珩掏出一封信,是周汉白半天前发送过来的。 云垒一行人在左珩抵达岩疆不久后,就受天起帝的秘密指使,暗暗来至岩疆境内。 起初周汉白不知情,因为对外说云垒是去执行别的任务,直到前不久他才发觉云垒一行人不对劲儿。 暗中调查一番才知道他们去的是岩疆,周汉白就知道这件事绝对与左珩有关。 这才火急火燎给左珩通风报信,让他在岩疆做好心理准备。 亦是从这一刻起,周汉白才了然,自己没有完全被天起帝信任,皇上最想看到的就是底下人为他互相撕咬。 像司礼监里的元执与左珩,像禁军里的派系大乱斗,甚至后宫里争宠的娘娘们,天起帝最会用这一套制衡臣下。 云垒若是办成在岩疆的事,他和周汉白之间也会成为这种关系。 左珩猜到云垒的来意,却不是很确定,毕竟他对天起帝还抱有一丝幻想。 直到听完于群雄等人的叙述,他才明白,自己被天起帝利用得太彻底。 所谓的调查宋广一案疑云全是借口,他不在乎什么真相,只想找到当年全部的知情者,将他们统统杀掉。 这是他多年的心患,不除掉的话,将永远被赵烨拿捏。 赵烨或许没调查清楚所有内情,但不可能一点不知道。 正因为他猜到事情的真相,才敢这么肆无忌惮搞谋反,那些天起帝错杀宋广的谣言,还不是赵烨一手散播出去的。 赵烨不服,那个皇位,本来就是他的,是赵焰使诈,才夺得宝座。 这就是赵烨敢谋反的心理,他想夺回属于自己的江山。 兄弟俩的博弈,却要底下这么多无辜百姓、将士付出生命的代价,谁都谈不上是圣洁的白莲花。 左珩曾经问过王征,觉得天起这六年,大渊王朝过得怎么样。 王征说这是几十年来,大渊最平稳的六年,天起帝是位难得的好皇帝。 这样的话,王征说过,顾深法说过,马凌志、吕珍吉甚至是黄仁雍、魏红年都表达过。 连古正熙、贾甄都创作过文章,歌颂大渊太太平平的天起年。 这样海清河晏的大渊王朝,左珩自认有义父和自己的一小份功劳。 见不得光的脏活累活,他们都替天起帝干完了。 所以好皇帝干了不可饶恕的错事,该怎么收场? 是该反抗还是该认命? 推翻赵焰的皇位,拥立新皇? 先别说有没有能力办到,就说新皇人选是谁? 恶贯满盈的赵烨,还是单纯无建树的赵烁,大渊百姓还能经得起这样大的动荡吗? 他们无法审判皇权,只有臣服这一条路吧? 所以当下的问题很迫切,替宋广等几万边军翻案,一路闹回到丰都,让天起帝的屠刀再次对准他们? 还是帮天起帝把这件事永远地压下来,让宋广等边军再无获得清白的那一天? “厂公,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跟我说呀,我脑子不够用,我实在不懂!”宋绩哭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左珩看着他,就像看到自己。 曾经他也是这样抱着左梵山痛哭,谁来指引他该怎么办,谁来拯救残缺破碎的自己? “追上老将军他们,记住,你不要出手,否则你就永远洗不干净了。” 左珩帮宋绩指出方向,宋绩好似没能消化,一双蚕眉紧绷绷地倒立着。 “等什么,还不跟我走。”秦远拉起愣愣的宋绩,急匆匆跑出校事厂营房。 原本多人的敞厅,一下子又冷清下来。 避在后院的格彬悄然走进来,“你是真没拿我当外人呀。” “你晓得,这件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左珩负手转过身,“宋玲珑死了,许宛也活不了。” “你这个假太监,玩得大家团团转。”格彬加重语调,“我是发自内心地敬重你。” “不必,我只求你平安带回许宛。” 左珩没有正面回应格彬,是真是假,是忠是奸,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只要许宛活着。 第217回 谁才是黄雀 - 奸佞妻 - 斐什 云垒一队人马非常迅速地离开岩疆地界,甫一抵达善州,便急不可待地露出真面容。 他奉天起帝之命,不是要把于群雄宋玲珑这些人带回到丰都受审,而是要将他们在半路杀人灭口。 天起帝说过,这些人的死最后会算到左珩头上,这个锅要让他来背。 到那时候,左珩就会成为大渊百姓的众矢之的,关于迫害忠臣宋广的传闻就会转嫁到他的头上。 越是这样左珩越只能依附天起帝,会更听话地替他做事,直到帮他彻底解决掉赵烨那个逆贼。 云垒受过李为林的恩惠,原来的宫卫军也是因为与校事厂争权才会被瓦解。 他也一度赋闲在家,不知家中托多少关系,花多少钱,才让他重回今天之位。 上面还被一个寂寂无名、突然冒出来的周汉白压一头。 云垒太想表现自己,自受到天起帝的指示,暗暗潜入岩疆境内,便蛰伏下来。 他不管左珩在岩疆都干了什么,只盯着左珩有没有着手调查宋广一案。 前些天左珩在摆布互市、缉拿乌胡佣兵,云垒虽然知道,却不当回事,觉得这些与自己无关。 他谨遵天起帝的话,只有左珩找出宋广案当年的幸存者时,才能冒头。 等待这么多天,还以为这一次岩疆之行会无功而返,没想到真等来这一刻,他成功地窃取到左珩的成果。 深夜里,云垒把于群雄这一行人,从囚车上一一拖拽下来。 于群雄瞥了一眼云垒,“怎么要在这里动手?” “老家伙,你不傻。” 云垒看着眼前这几个老弱病残,感觉杀死他们如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马上上路了,你把我们几个老家伙放开,我们给主家小姐磕个头,算是对得起宋广将军。” 向河边说边咳嗽,一口老血蓦地从口腔里喷溅出来。 云垒微微动容,这些老家伙到底是上过战场九死一生的兵。 乌国冲指了指自己的瘸腿,“我这样,你怕什么,跑不掉的。” “我们早就知道,一旦现身就是个死。”万光肆扯下自己的眼罩,露出没有眼珠的残眼。 宋玲珑悲恸大哭,“叔叔们,你们为何这样傻?” 见到此状,云垒叫来手下,“把他们的镣铐解开吧。” 手下听话行事,于群雄果带几个老兄弟,给宋玲珑跪下来磕头。 宋玲珑也立马跪下来,给几位叔叔磕头。 “我们见你,就当是见到宋广将军。” “我见你们,也当见到父亲呀。” 双方泣不成声,就在这时,云垒指挥底下人挥动长刀,动手杀人灭口。 底下人稍有不忍,不敢冲上去动手,云垒叫骂一声,第一个挥刀冲上去。 哪料原本还佝偻身躯站不起来的几个老家伙,竟突然之间露出凶相,赤手空拳就敢抢夺云垒手里的刃器。 到底是真杀过人的将军,气势一下子就显现出来。 向河夺过云垒手里的长刀,三四下就将他砍死在刀下,杀人手法又准又狠。 底下众人见云垒死得这样随意,纷纷要逃,却发现四周忽然被一群校事厂厂卫包围住。 秦远宋绩等人的刀都没出鞘,只是确保他们不离开这些老家伙的视线。 杀戮就此开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近二十个宫卫就被杀得一干二净。 于群雄抹了把脸上的血,沧桑地笑道:“一把老骨头,到底不中用喽。” “是啊,杀得太慢,想当年在战场上,以一敌十不成问题。”向河丢下手中长刀,瞄向身后一众厂卫。 秦远大声道:“云垒不知受谁蛊惑,竟要在半路杀你们灭口,这件事我们一定如实上报给万岁!” 校事厂从头至尾没有参与其中,是云垒要杀于群雄他们,他们不过是为了活着自卫而已。 至于云垒一行人的死,要算在谁的头上,这个问题不言而喻。 秦远两句话把这件事分析得“明明白白”,众人相视一笑,这不过是左珩在见云垒前,对他们讲的简短计划。 左珩高估了云垒一行人的实力,却没高估于群雄等人的实力,他相信老家伙们能斗得过云垒那群没有战斗力的二世祖。 重整后的宫卫军虽然较以前大幅提升,但像云垒这样的关系户还是被悄咪咪地塞进来。 天起帝不该把他们看得太高,他们连校事厂的标准都达不到,怎么可能是那些老将军的对手? 若在校事厂直接动手,后期校事厂难辞其咎,很容易被人识破。 不能让校事厂沾染到这件事上,左珩得对校事厂兄弟们负责。 只能让云垒在半路下手,人证物证都做到几近完美,这样上报回去,天起帝也没话反驳。 “你们都知道是场戏,偏我一个人是大傻子。”回去的路上,宋绩坐在马车里啼笑皆非。 宋玲珑望向小叔叔,“厂公只交代几句话,太仓促了,你正好不在我们身边。” “我们对左珩也是盲目信任,无路可走,只能一搏。”于群雄长叹一声,“他说我们活着回去,要对大家说个更大的计划。” 宋玲珑撩开车帘抬头望天,“叔叔们,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回乌胡后宫,许姑娘和我的儿子都会有危险。” 宋绩闻言,默默跑到马车前,主动赶马,他们在和时间赛跑。 左珩在校事厂摆了顿酒席,等待一行人重生而归。 宋绩又露出憨厚的笑容,跑进来就给左珩一个大大的拥抱,“厂公,还是你料事如神。” 左珩故作厌嫌地把他推到一旁,邀众人吃饱喝足再议事。 众人到底上了年纪,折腾大半天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便痛痛快快吃起来。 “当年的事说到底,都是你们口述,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左珩独自饮一盏酒,幽幽道。 经历云垒这个插曲,众人对左珩不再抵触,全等他继续往下说。 “就这么闹回丰都,你们终是死路一条,宋广将军也不可能沉冤昭雪。” “厂公,你就直说吧,我们都受得住。” 左珩放下酒盏,“不要想着让皇帝认错,他是大渊的统治者,我们的诉求是给宋广翻案。” “厂公,我听不懂,这都什么云里雾里的?”宋绩大口大口地嚼着肘子,迷迷糊糊道。 “赵烨私立乌胡佣兵的事已板上钉钉,马知府那边不日就能审理完毕,我们把宋广一案按到他的头上,万岁必会认可这个说法。” “宋广是因,造反是果,赵焰为弄死赵烨保全自己,一定会认下这笔账?” 第218回 转嫁幕后手 - 奸佞妻 - 斐什 众人皆对左珩之言充满疑虑,这个法子真能行得通吗? 天起帝和翼王赵烨不睦是不争的事实,赵烨想登上皇位也是司马昭之心,他这些年所做下的恶更是罄竹难书。 利用这一点,把宋广案的始作俑者扣到赵烨头上,赵焰绝对会借机彻底扳倒赵烨及其党羽。 大渊朝可除掉最大的一颗毒瘤,天起帝的江山能坐得更加稳妥。 可是事后呢,赵焰会不会再来找他们灭口,他能放过这些老家伙和宋玲珑? 宋广被翻案之后,还会有别的波折吗? 左珩已讲明利害关系,到底要不要走这步险棋还得对方说了算。 于群雄给自己斟满一盏酒,轻轻嘬一口,“厂公,若这么做的话,我们这些人需要做什么?” “自然是一份串供完整的证词。”左珩一一望过去,留意每一个人的表情。 向河闷头吃菜,瓮声瓮气道:“是让我们几人把事情编到赵烨身上。” “没错,这份供词自写下去那一刻起,就是真的,哪怕有人对你们动用酷刑,也不能再改口。” 宋玲珑抿了抿唇齿,忧心忡忡地说:“厂公,你能保证叔叔们的安危吗?” 左珩毫不掩饰地摇头,他做不到,天起帝的性子既如此,他们谁又能有好下场? 包括左珩自己在内,不过是天起帝摆布天下棋局的一颗棋子罢了。 “厂公是觉得为宋广及边军正名后再死,也算死得其所。否则我们这些人的命,迟早要白白葬送?” 左珩不忍直面回答于群雄等人,可事实就摆在面前,赌与不赌全在他们自己。 向河见一旁的宋玲珑默默流泪,疼惜道:“小姐,‘宋玲珑’还是死了的好,待写完证词你便回去,以后你只是哈霓。” 就算宋玲珑没有萨度的儿子,以她的处境地位,也没法子杀死萨度。 何必让她记住仇恨,逼她无论如何都得替父母亲报仇? 这不是一个小姑娘该做的,让她带着儿子远离是非,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向河的话很快得到其他人的赞同,宋玲珑离开岩疆,在萨度身边至少没有杀身之祸。 宋广翻案的事,就交给他们这些老家伙去办,纵是最后死了,也是跟宋广和将士们团聚而已。 宋玲珑哭得更加厉害,她预料到这种结果,母亲曾说活着比死难,她此刻深有体会。 为了父亲和儿子,她不能死,必须活下去。 除去向河,于群雄三人一直都没娶妻生子,他们孤独地守望着,半生何其悲凉? 左珩了然,众人默认了他的提议,他不知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也不知这件事究竟能不能瞒天过海。 宋绩把左珩拽出敞厅,双眼湿漉漉的,“厂公,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你想怎么做?带着这些老将军和你的侄女回丰都,与天起帝当面对质,让他承认当年的罪行?” 宋绩心里的正义不是这个样子的,但朝堂之上哪有简单的对与错、正与邪。 “你有把握吗?” “没有。” 左珩没必要骗他,这件事一旦东窗事发,他第一个得掉脑袋。 宋绩一把抱住左珩,“厂公,你对宋家的大恩大德,宋绩该怎么谢你才好?” 左珩再次厌嫌地推开他,还故意掏出巾帕擦擦手,“不是说以后要过继个儿子给我,帮我和许宛养老送终?” 宋绩吸了吸鼻子,咧嘴傻笑:“等回丰都,就让许姑娘帮我张罗亲事。” “急什么,待宋家恢复名誉,想嫁给你的姑娘会排起长队。” “真的吗?” “宋家可是名门大族。” 宋绩憧憬起那一幕,“大族”是不可能了,人已快死绝,只能重获“名门”的空头衔。 那样也很好,至少可重设祠堂,列祖列宗的牌位都能光明正大地供奉,尤其是哥哥宋广,终可荣归故里。 左珩抬手拍拍宋绩的后脑勺,又想起左梵山,当年他就是这样安抚自己。 二人返回敞厅时,案几上已撤下饭菜,众人都拿起纸笔,逐字逐句地斟酌。 这一写又到天明,抛开于群雄等人的证词,大家先合力审核宋玲珑的那一份。 待确定没什么纰漏,也能自圆其说后,又让宋玲珑重新抄录一遍,最后签字画押。 她不能再在这里逗留,得赶回乌胡大汗的后宫,这一别只怕真的是永别,他们再无见面的机会。 “小叔叔,玲珑不孝,你当我已死,宋家以后就靠你了。”宋玲珑这两天都快把眼泪哭干,才与亲人相聚,马上又要分离。 宋绩不舍地望向宋玲珑,近在咫尺的亲情,再一次要离他远去。 他没有能力,将小侄女从仇人手中拯救出来,只能眼睁睁看她再次跳进火坑里。 “别为我难过,萨度他待我其实很好,我还有儿子傍身。” “你守护好哥哥嫂嫂,等宋家平反后,我一定接他们回家。” 宋玲珑不知有没有那一天,但还是重重地点头,人总得有点念想,不然以后漫长的岁月,她要怎么熬? 格彬早喂好壮马,候在门口等待宋玲珑。 这两天发生在校事厂里的事,他没有主动参与,也没有刻意回避。 正如左珩所说,这件事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出了这个门,他就会忘记这里的一切。 就是没想到,大渊朝堂水能深到这个地步,大国有大国的政治,小国有小国的生存之道。 他目下要做的,就是把宋玲珑带回萨度的后宫,将许宛完完整整地送回到左珩怀里。 于群雄等人没敢出来相送,一把年纪的人,这几天哭了又哭,实在不想再影响宋玲珑。 宋玲珑隔着营房,在大院里给于群雄等人跪地磕头,“叔叔们,父亲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宋玲珑翻身上马,随格彬一队人马快速消失在道路尽头。 “若有一天乌胡再与大渊开战,我第一个请缨,要亲手杀死萨度才解恨。”宋绩磨牙凿齿地表决心。 左珩冷冷地瞥他一眼,“随我去趟知府衙门。” 左珩得把这件事和马凌志通个气,这一次终是要欺骗耿直的马知府,但愿马凌志不会恨他。 他打算利用马凌志,把宋广案和佣兵造反这两件事粘连到一起。 外面的日头正好,左珩却觉得格外刺眼,什么时候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呢? 第219回 用儿威胁她 - 奸佞妻 - 斐什 宋玲珑按时归来,一切看似异常顺利,走进毡房才发现,萨度就端坐在里面。 许宛已没有刚来时的精致模样,头发毛毛躁躁,两眼无光,怀中的婴儿刚刚吃饱睡下。 许宛算是体会到带孩子的痛苦,她不过顶替几天,就疲惫成这样。 何况那些诞下孩子的妇人,纵使有奶母婢女帮忙,照顾孩子这个活儿也相当折磨人。 宋玲珑无视萨度,走到许宛跟前抱回孩子,“这几天辛苦你了。” 许宛略显迟钝地笑了下,“还成。” 宋玲珑不去瞧萨度,低声道:“大汗不要怪罪她,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见到亲人了吗?”萨度语调平和,没有发怒的征兆。 “见到了,小叔叔与我年纪相仿,是宋家最后的血脉。” “他能为宋广平反吗?” 宋玲珑将儿子小心翼翼送回到摇篮里,“我不知道,但我儿子在这里,我不会再逃走。” 萨度沉沉地叹一口气,从矮榻上站起身,“宋绩若是在大渊没有活路,你就让他来投奔我,这样你们之间也有个照应。” 宋玲珑鼻子里轻嗤一声,“大汗非得把宋家是叛徒这件事坐实吗?” “哈霓,我和宋家无私怨,宋广的死,大渊边军的覆灭,是乌胡与大渊两个国家之间的事。” 此时的宋玲珑已知晓萨度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但她不能表现出自己已知晓内情。 “我懂,大汗埋葬了我父亲,又照顾母亲和我这么多年,我们一家感激你还来不及。” 宋玲珑的话明显带刺,萨度却选择充耳不闻。 他走到许宛跟前,冷峻道:“你走吧,我不为难你。” 许宛如释重负,没想到乌胡大汗这样守信。 她注视宋玲珑,轻声道:“望宋小姐保重。” 宋玲珑弯了弯嘴角,“劳烦你们照顾我小叔叔。” 许宛默然颔首,又朝萨度微微行礼,方转身离开毡房。 外面的侍卫都提前打过招呼,许宛走得非常顺畅,全程没有任何人的阻拦。 沈放早在外面告知格彬内况,格彬都做好冲进去抢人的准备,却见许宛淡然自若地走出来。 他激动地冲过去,一下子搂住许宛,“太好了,你没事。” 许宛神情还有点呆滞,毕竟几天没见到阳光,偶尔还能幻听到婴儿的哭声。 “你,你放开许姑娘!”沈放在身后拉扯格彬。 格彬粗壮的手臂往旁一挥,险些把沈放弄个趔趄,“滚开。” 许宛这才缓过劲儿,慢慢推开格彬,“事情还顺利吗?左珩还好吗?” 格彬面色不虞,皱眉道:“你回去自会知道一切,不必我这个外人向你转述。” “好,那我们快走。”许宛望向不远处的壮马,独自走过去。 格彬跟在其后,“你们要回丰都了,真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许宛脚步虚浮,一脚没踩稳,差点摔倒,格彬立马自身后把人扶起来。 “来日方长,这一次多谢世子出手相助。” “达布的商队倒是一月一趟地跑丰都,说不定我哪天就跟过去了。” 许宛登上马背,身心疲惫道:“世子精力这样旺盛,难怪离戎发展得这样好。” “许宛,此番回丰都异常凶险,你要懂得保命。”格彬也提胯上马,别有深意地告知她。 “多谢提醒。” 许宛没把格彬的话当回事,和左珩在一起面对过那么多,还有什么大风大浪是他们经不住的? 格彬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狼牙,死乞白赖塞到许宛手里,“你若遇险,记得拿这个寻我。” 许宛退给他一次,他便塞回来一次,二人反复多次后,许宛无奈收下。 “丰都里的离戎铺子,随便一家都可以,他们都有法子联系到达布。” “原来世子在丰都安插了暗桩,这话我听过就忘了,还望世子别动歪心思。” 格彬不解释也不反驳,蓦地甩动马鞭,一队人马终奔跑起来。 萨度没离开宋玲珑的毡房,他对她的情感很复杂,不单单是男女之情,仿佛还掺杂点别的。 萨度自己也搞不清楚,或许是对宋广将军的尊敬和愧疚,所以想用这种法子善待他的后人。 “大汗,属下已跟踪过去,是离戎人帮助的她们。”一个侍卫冲进来向萨度汇报。 宋玲珑垂眸叹气,“你何必让侍卫们跟踪,问我不就好了。” “你会说实话吗?” “你又畏惧什么?” 侍卫见气氛不对,已悄然退出去,萨度把宋玲珑罩进自己怀中,“离戎不足挂齿,乌胡与大渊不共戴天,早晚还有一仗。” 宋玲珑奋力挣扎,却无法逃出萨度的束缚,她放弃抵抗,自讽道:“若真有那么一天,请大汗先把我处死,一辈子别告诉儿子身世。” “他会是乌胡未来的大汗,我要把他培养成乌胡最勇猛的武士。” 话落,宋玲珑整个人都快疯掉,萨度折磨他们一家三口还不够,还要让下一代继续参与这场纠葛。 “大汗,让他平安活着就好,不要让他有野心,不要让他装满杀戮,我求求你。” 总是拧拧巴巴的宋玲珑,终被萨度抓住软肋,她无力地哭泣,直至跪到萨度脚边。 萨度俯视这个女子,冷笑道:“这么久了,还是不像我们乌胡女人,你这样软弱,怎么能保护我们的儿子?” 萨度大步走出毡房,却见萨勒正赶过来求见。 萨度突然从底下各部返回,就是接到了萨勒的消息。 接纳一千多流民不算大问题,可这些人回来后该如何安排? 让他们就地充军,还是发配他们去做徭役? 大渊把事情这样解决,乌胡无话可说,已进冬季,这一年马上就要过去。 不管以后会做出什么抉择,这个年关需平稳度过。 乌胡这样认为,大渊亦如此。 这个冬天,乌胡能在互市上小赚一笔,萨勒还没收了阿亚穆的私产,但愿能解乌胡的燃眉之急。 时隔几天,许宛重回岩疆校事厂,顺利归来,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 格彬没有下马,不打算随许宛进去。 许宛见状没再强求,“世子,有缘再见。” “许宛,我是真妒忌左珩呐。”格彬说完,拉紧马辔调头离开。 舍不得与不甘都得往肚子里咽,他注定得不到这个女人。 第220回 一别如隔世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瞧见许宛,不顾众多旁人的目光,大步来至许宛身前,将人紧紧地拥入怀里。 大家识趣地避开,左珩轻抚许宛毛躁的发髻,“受苦了。” 许宛咯咯地笑出声,“我没事,就是有点饿,让我先吃饱怎么样?” 左珩眸子里溢出泪花,唇角微微勾起,“早为你备好一桌子的肉。” 许宛伸指推了推左珩,“你倒是松开我呀,这么大力气是想勒死我吗?” 左珩没松手,反而深情款款地吻住许宛,“离别几日,恍若一个甲子。” “左珩,有人……他们都在偷偷看呢。”许宛羞赧地把头埋进他胸膛里。 “我哪顾得上他们。” “别闹啦,厂公大人。” 左珩不情不愿地放手,随即让人把预备好的饭菜端上来。 许宛痛痛快快地吃一顿,二人也在饭桌上相互交谈一番。 “你撞见乌胡大汗了?”即便许宛现下就坐在左珩对面,他还是惊出一身冷汗。 许宛啃着手里的猪蹄,“是啊,他一点没为难我,大抵是太在乎宋玲珑的缘故。” “都差点把你当成宋玲珑……还不算为难。”左珩莫名其妙地吃起醋。 “乌漆嘛黑的,不足为奇,他看清我不是宋玲珑后,立马就放手了。” “萨度的城府与天起帝一样深不可测。” 左珩深深叹息,以前就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宋广一案才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帝王术。 其实天起帝逼死左梵山时,左珩就琢磨透赵焰的性子。 待天起帝让周汉白秘密暗杀曹一石和欧阳贤时,左珩就更应该确信自己的判断。 可他仍抱有侥幸心理,毕竟他是君王,是唯一能为萧家翻案的人。 “感觉萨度挺敬重宋广将军,很希望他能被平反。”许宛擦擦手中的油渍,端起一盏热茶饮下解腻。 凭萨度亲手埋葬宋广这一点,就能判断出他的性格和为人。 与大渊为敌是他的宿命,他或许更想和宋广在战场上公平地战斗。 以那种龌龊的方式赢得胜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屑吧? 对宋广妻女而言,跟了敌人是备受侮辱。 然转个角度思考,她们妻女回到丰都,能有什么活路? 死是最轻的惩罚,指不定要受到什么非人的待遇。 岩疆失守,总得有人要背这个锅,宋广死了,他的妻女便首当其冲。 天起帝这么多年没放弃找寻她们,是不是就担心她们还在萨度手里? 左珩一面帮许宛剔骨扒肉,一面道:“大渊近几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所以蒸蒸日上。” “我懂你的意思,乌胡靠天吃饭,不似我们这边种庄稼,而是放牛羊畜牧,稍微有点变化,就容易造成吃不饱穿不暖。” 乌胡国土太小,一条干涸的河流,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大渊则地大物博,不可能所有州县一起遭灾。 “此番过境,你觉得他们那边如何?”左珩把一碗肉送到许宛跟前。 许宛抚了抚圆鼓鼓的肚子,“离戎比乌胡要好一些,至少愿意学习我们的农耕技术。” “先前因为互市的事没打起来,乌胡已经错过与大渊动手的时机。” 左珩道破玄机,萨度怎么会感情用事,他有自己的考量。 “所以至少今年乌胡不会与大渊起冲突?” 许宛想起乌胡佣兵的事,按常规来说,一旦萨度知晓这件事,该拿出个强硬态度,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萨勒行事必代表他的意思,萨度是默认了大渊的处理方式,这与在互市上的风格截然不同。 左珩猜测得有道理,乌胡整顿好本国商人,他们刚刚入驻互市,已不能再像以前那么行事。 商人赚不到钱,拿什么向他们交税,乌胡得靠这些大商贾熬过这个冬天。 “三国或许日历不同,过年的时候不同,但四季大体一致,我们已近年末,他们一样想过个安稳年。” “既然如此,我们暂先不用考虑乌胡,只专注宋广案和乌胡佣兵这两件事就行。” “不,现在这两件事已合并成一件事。” 马凌志太信任左珩,有了前几次的共事,马凌志早把左珩当成“青天大老爷”。 左珩才进知府衙门,马凌志就把这段时间的卷宗拿给他过目。 他和吕珍吉双方配合,审案公平公正、条理清晰,已然到了收尾阶段。 左珩轻描淡写地向他透露出宋广一案始末,马凌志沉默多时,也欣然接受。 马凌志也好,吕珍吉也罢,甚至是以前的田大齐,谁不知道宋广将军的故事。 这回能为他伸张正义,何乐而不为呢? 左珩还问马凌志,不怕与翼王赵烨作对,万一扳不倒这位王爷,他们有可能都得死。 马凌志最不怕这种威胁,自涸县起他就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 说动马凌志,吕珍吉便不在话下。 左珩回来与几位老将军仔仔细细核对好供词,预备让他们和这两位岩疆父母官见面。 由他们汇报给朝廷,便是昭告天下。 若走校事厂这条线,则是在暗处,不能在舆论上造势。 “难为你了,想到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许宛能想象得到,左珩这几日殚精竭虑的样子。 他永远面上冷漠,内心汹涌澎湃。 “哪能两全其美,只是下注赌一把大的。” “难怪宋玲珑那么悲壮,她‘死’了,以后只能是哈霓。”宋玲珑目送许宛的神情,许宛记忆犹新。 左珩瞄了眼那些老将军们,“所有人都想把宋广将军的后代保全下来。” “他们不怕死。” “他们只想死得其所。” 许宛再次擦干净手掌,绕过案几坐到左珩身侧,“他们和你一样。” 左珩捏了下许宛的脸蛋,“不,他们是英雄,我只是个奸佞。” “你在我心里,一样是英雄。” “我坏得很,不过是利用他们,达成自己的目的。” 许宛抬手捂住左珩的嘴巴,“不要这样说自己。” 左珩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啄了下,“咱们该回丰都了。” “在岩疆虽然很累,心里那根弦儿却没有紧绷,左珩,等你了结一切后,咱们来岩疆隐居吧。” 这是当初左珩对她讲的玩笑话,这一刻,许宛却希望成真。 “你还记得。”左珩忽地倒在许宛怀里,整个人又抑制不住地抽搐。 许宛见怪不怪地把人拖进房里,累了这么久,在她回来时才“犯病”,总好过被旁人发现端倪。 第221回 无情帝王术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一行人一走数日,丰都这边没出半点乱子。 有姚宗安坐镇,校事厂做事一如往常。 更有周汉白、康王赵烁这样的人在暗中辅助,左珩带领的阉党这一派,运行得非常好。 左珩切断了翼王赵烨与岩疆的联系,让他对岩疆的事毫不知情。 加上陶麟这个眼线,在他面前做足戏码,让赵烨误以为左珩此番岩疆之行,就是为了三国互市一事。 许鹃扮演许宛在丰都地界上活动,如宁时不时地配合演戏,亦没有引起赵烨的怀疑。 这让赵烨陷入侥幸当中,以为岩疆那边已按指令进入休眠状态。 校事厂的密函,比左珩一行人快一步先回丰都,姚宗安与周汉白密谋,将所有事件都故意往后压了压。 给左珩他们提供了充分的准备时间,宋广案和乌胡佣兵案天起帝虽提前知晓内容,却没有在朝堂上引起轰动。 麻痹赵烨才能打得他措手不及,况左珩此番回来,带了那么多嫌犯和证据,万一路上出现差错,后果不堪想象。 马凌志作为主审,被一起召回京城,三堂会审时,他亦要在场旁听。 至于和乌胡那边的交接,就由吕珍吉全权负责,有他在,边疆安。 许宛藏了私心,将玲玲一并带回,她一直梦想来丰都见见大世面,到时候随马凌志一起回岩疆便是。 许宛曾劝玲玲,不如认马凌志为义父,反正他无儿无女,就当孝敬孝敬这位父母官。 玲玲却不敢开口,觉得自己能为马知府做点事就已知足。 因为人员太多走得太慢,左珩一行人抵达丰都的日期一拖再拖,待进丰都那日,正赶上入冬以来的最大的一场雪。 整个丰都银装素裹,百姓们笑得喜出望外,又是瑞雪兆丰年,哪里能不高兴? 崔太真等人还没有进入丰都城门,就被大理寺那边派人截住。 领首正是赵烁,执意要从左珩手里抢人,名曰:这件案子已由大理寺接手。 左珩执意不给,除了校事厂的诏狱,他哪里也不会信任。 案子可由大理寺来复审,所有嫌犯必须由校事厂来羁押。 赵烁便和左珩在城门口大吵一架,气势上不能输,却还是没把嫌犯带回去。 赵烁心里明镜儿,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大理寺也不是真的想要人,这烫手山芋谁接谁倒霉。 左珩亦明白他的心思,他就是借机跑来瞧瞧许宛,数日未见,他定思念成疾。 许宛没露面之前,赵烁张牙舞爪一步不肯退让,见许宛撩开车帘望了他一眼,他立马改口放行。 左珩照例直奔皇宫而去,所有嫌犯则被姚宗安押回校事厂诏狱看守。 马凌志去户部点卯,玲玲被许宛带回左珩宅邸,而于群雄等人藏匿在队伍里,让左珩安置到隐秘处隐蔽起来。 他们不能随便冒头,左珩要尽可能地留住他们的性命。 甫一踏进宅邸,彤珠和青杏就扑了上来,许鹃、袁媳妇儿等人也都站在庭院里等候。 许宛笑得十分开心,“一个都没少,大家想我没有?” 众人一窝蜂将许宛围住,嘻嘻哈哈把人簇拥到中堂里。 嘁嘁喳喳的喧闹声此起彼伏,许宛不在的日子里,大家恪尽职守,帮她和左珩守护好这份家业。 许宛回来的也是时候,年末将至,各处银子源源不断地送进宅里,这一年他们又赚得盆满钵满。 “宛妹,你又瘦了。”许鹃满眼疼惜,“如宁公主说,先放你一马,让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儿一早赶快去公主府找她。” 看来许鹃这段时间和如宁相处得很融洽,这是许宛希望见到的场面。 袁媳妇儿又捧着厚厚的账簿来到许宛面前,“姑娘,我知道你一路风尘仆仆,但这账啊……” “不看,不看!”许宛强行打断,“过些日子再说。” “厂公大人今晚回不回来?”鲍嬷嬷笑问,“要是不回来的话,老奴就让厨房开饭了。” 许宛挠挠头,“咱们不管他,快上菜,我饿死了。” 众人就等许宛这句话,很快就往花厅里源源不断地送菜肴。 朱伍和冯玄费劲巴力凑到许宛跟前说话,许宛瞧他们俩都胖了一圈,心里甚是高兴。 “别跟我提外面那些事啦,你们过来一起吃饭,把你闺女也抱过来呀。” 许宛又找到家的温暖,年底非得给大家封大红包不可。 玲玲在侧羡慕不已,许宛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向众人郑重介绍一番,大家立刻热情款待起来。 “宛宛,是丰都整体氛围都这么好,还是单厂公宅邸这样呀?” “就我们这里这样,这是太监府,又不是啥高门大户,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玲玲暗自下决心,等回到岩疆也要好好搞事业,她得把制衣作坊做大做强,带领姐妹们发家致富。 与宅邸的喜庆气氛完全相反的是皇宫,天起帝见到左珩没给任何好脸,他猜到云垒一行人是怎么死的。 左珩敢忤逆他设了这么大一个局,让他这个皇帝不跳也得跳。 天起帝很清楚,左珩就是拿赵烨来威胁自己,他没得选。 天起帝等左珩跪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让陶麟把人叫到宝相殿内。 陶麟刻意在人前羞辱左珩,因为这是天起帝默许的。 左珩也料到天起帝会这样做,提前一天没吃饭,见到天起帝时已虚弱得不成样子。 天起帝刚刚开口,左珩就顺势晕倒在殿内。 天起帝憋了一口闷气,陶麟眼疾手快,一碗凉茶直接泼醒左珩。 左珩重新跪在天起帝跟前,“陛下,奴婢有辱皇命,请陛下责罚。” “你何罪之有?岩疆内忧外患都被你解决掉,孤赏你还来不及。” 天起帝主动扶起左珩,清楚他得和左珩演好这出戏。 左珩将在岩疆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讲与天起帝。 天起帝听得真切,企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好拿捏左珩。 但左珩滴水不漏,让他找不出任何纰漏。 “赵烨好大的胆子,竟让宋家一门遭受如此冤屈。” “万岁,翼王其心可诛,这一次您不能再念手足之情。” 天起帝看向跪在自己眼前的左珩,“放手去做吧,为了大渊,孤什么都可以舍弃。” 第222回 秋后的蚂蚱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返回丰都的消息不足为奇,赵烨老早就已获悉。 可他不知道左珩竟带回来那么多人,这打得他措手不及。 花重金打造的情报网呢? 投靠他门下的各层级官员呢? 岩疆那些被他豢养的家伙都死绝了? 居然没有一人向他通禀,简直岂有此理! 这一切要归功于阉党上下齐心协力,当左珩携带这些嫌犯踏出岩疆的那一刻起,阉党一脉就都了然,他们与清流派之间即将上演一场史无前例的争斗。 海冰雷明等人忙得晕头转向,丰都里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全已用上,仍没打探出所以然来。 赵烨在府邸里暴跳如雷,这么多年第一次产生恐惧之感。 陶麟在夜色中姗姗而来,赵烨抓住他这最后的希望,拽起他的衣襟癫狂质问:“宫里什么情况?左珩那个阉人和皇帝都说了些什么?” “殿下,左珩与万岁是闭门而谈,我们这些闲杂人等根本无法近身。” 隐忍这么久,陶麟总算看到不可一世的赵烨,也有如此惊惶失措的一面。 左珩凯旋而归,代表对赵烨的讨伐正式开始。 陶麟要看到赵烨四面楚歌的那一天,这是他能为逝去弟弟做的唯一一件事。 “左珩带回诏狱的都是什么人?大理寺怎么会半路拦截?” “王爷,这些与您何干,您是不是太过敏感?” 海冰和雷明躲在两端大气儿都不敢喘,他们即便不知发生了什么,也都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陶麟偏头打量海冰,“海先生,岩疆的佣兵不是都已进入休眠期了吗?” 海冰用袖口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躬身咕哝:“可我们的海东青已有数日没传回来消息。”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陶麟面色淡然,“奴婢没觉得陛下对岩疆的事太过上心。” “我听闻今上近来在禁军里搞了不少动作。”雷明有些怀疑陶麟,这个死太监究竟可不可信。 陶麟坦然承认,“雷先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宫卫里没有信得过的高手,皇帝想从禁军里调些可靠的亲兵。” 这件事早在入冬时就已启动,赵烨没少鼓动柴琼、慕容焕那几个禁军将领。 禁军里派系混杂,这几位都在暗地里投靠了赵烨。 赵烨对他们出手向来阔绰,他们也乐意成为赵烨的马前卒。 赵烨让他们积极表现,要是被天起帝选上,岂不是能轻而易举控制住天子? 然柴琼等人在禁军里散漫惯了,一旦入宫枷锁太多,很容易被皇帝盯上。 “禁军那边暂且不用管,若岩疆那边也没有纰漏……” 赵烨自顾自地安慰,或许是他神经太敏感,这里面完全没有他的事? “王爷稍安勿躁,咱们静观其变便是。”陶麟欠身作揖,企图继续蒙蔽住赵烨。 赵烨沉默须臾,恢复些理智,“你回去好好监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向本王汇报。” “殿下放心,奴婢绝不辱使命。”陶麟倒退走出门,左珩交代他的任务,已然彻底完成。 “王爷,我总觉得陶麟这段时间变了。”雷明狐疑道。 赵烨双眼扫射到他身上,“他变聪明了,你变蠢笨了。” 雷明吓得急忙跪地,“王爷,小人罪该万死。” “我们在丰都成了瞎子聋子,真教人耻笑!”赵烨一脚踹翻圈椅,“我养你们有何用?” 海冰也慌得跪到雷明身旁,“王爷,小人才知晓那个许宛是随左珩一道去的岩疆,之前在外面晃悠那个是她的堂姐。” “那还等什么?还不去她那里探探口风!” “遵命。” 海冰麻溜往外跑,雷明也想乘机逃走,却被赵烨用茶盏砸破头颅。 雷明一手捂着伤口低声哀嚎:“殿下,小人知错,求您再给小人一次机会。” “滚!”赵烨撒完邪气,将人撵出去。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对陶麟亦没有完全信任。 底下人不中用他就自己出马,皇宫、康王府、如宁和咸华府邸,统统走一趟,多少能套出些东西吧? 越日一早,海冰主动登门,许宛还在睡梦中,就被青杏给唤醒。 “你让下面好生服侍海先生,我拾掇完就去见他。”许宛懒散地掀开锦被,知道海冰来此的目的。 许鹃已换回自己的装扮,前几次和海冰等人打交道,把她吓得够呛。 幸好那时候有如宁帮她遮掩,否则真没法蒙混过关。 许宛故意放慢速度,晾了海冰半个多时辰,才款款走到中堂里。 海冰瞧到许宛第一眼就确信,她一定去了岩疆,累日风吹日晒已留下痕迹,没有十天半月根本养不回来。 许宛与海冰互相客套,都希望从对方口中得到些什么。 怎奈许宛把装傻充愣执行到底,任海冰挖什么坑都不好使。 海冰无奈至极,疲惫地笑道:“厂公大人回京这么久,还没回家看看姑娘?” “谁知道呢,我到现在连影儿都没瞧见,真是气死人。”许宛睁眼说瞎话,面不红耳不赤。 “听说岩疆美女很有异域风情,说不定厂公大人在那边吃饱了呢。” “若真如此我岂不是轻松喽,伺候他太累人。” 海冰算是看透,不能用一般的纲常伦理来刺激许宛,她压根不吃那一套。 “那过几天的家宴,还望许姑娘和厂公大人如约到场。”海冰慢慢起身,向许宛行了礼。 这是海冰的借口,鱼塘三季赚了不少钱,为表合作愉快,赵烨特意请他们去府上一叙。 “我一定会去的,只是不敢替厂公随意答应下来。” 许宛也知这是赵烨设的鸿门宴,他没几天好日子可蹦跶了。 许宛送走海冰,火速赶往如宁公主府,不在丰都这么久,得从她那里知道些近况。 她刚下马车,就与姚宗安撞见,“哟,许姑娘,多日未见。” “胡说,咱们不是常常见嘛。”许宛走到姚宗安跟前,“左珩呢?” “校事厂皇宫两头跑,很多事都等着他来处理。” 许宛努努嘴,仿佛没有左珩,大渊朝廷就不能转动一样。 姚宗安望向赶马车的沈放,“你小子晒得黑黢黢的。” “我浑身疼得要死,不如许姑娘精力旺盛。”沈放打个哈欠,一场岩疆行跟做梦似的。 “许宛,你还不进来,等着我去请你是不是!”赵燃的声音自穿堂传过来。 姚宗安拔腿就跑,生怕赵燃牵连到无辜。 许宛笑呷呷地迈进府里,“公主,你想死我了吧?” 第223回 狗急跳墙了 - 奸佞妻 - 斐什 丰都近来没什么大事发生,但喜事倒有一桩,顺妃黄妙英再次有孕。 赵燃羡慕不已,因为她自己还没与姚宗安有孩子。 听到黄妙英再次有孕,许宛也替她高兴,“捻指算算,还没多少时日吧?” “嗯,一个多月而已。” 赵燃早为许宛备好糕点小食,都是从丰都各个有名的铺子里送过来的。 “这一回让她多加小心,断不能像上次那样。” “皇兄早就叮嘱过了,用不着咱们操心。” 赵燃冲许宛眨巴眨巴眼睛,天起帝让钦天监算过,黄妙英这一胎是吉兆贵子。 要不是太后拦着,他都想把黄妙英接到宝相殿里照顾。 说到底是因为后宫冷清太久,是时候为宫中增加点人气儿。 选来选去还是黄妙英最得圣心,这才让她这么快就孕育出龙嗣。 看来上一次小产,对黄妙英的伤害不是很大。 “我怎么就没有动静呢?”赵燃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每次回宫大家都问我。” “急什么,孩子这种事随缘就好。” 许宛心忖,得亏左珩是“太监”,不然她和左珩这么久还没有小孩,众人是不是也得这么催逼她? “我和姚宗安挺勤奋的呀,他就是再忙也会跟我……”赵燃羞赧偷笑,直把巾帕蒙到自己脸上。 许宛盘腿坐到罗汉榻上,神神叨叨道:“我掐指一算,你明年就能有孩子。” “但愿吧。”赵燃略微失望,“我九哥也是,和人家成亲这么久也没孩子,每每进宫都被皇兄催促。” 提到赵烁许宛刻意不吱声,赵燃叹了口气,“我看他和李媛早晚得分开。” “李妃又怎么了?” 许宛想起李媛,赵烁当初不是说,只要李媛不再作妖,他们会相敬如宾一辈子吗? “李媛自那以后挺安分,可惜和我九哥不瘟不火的,已被太后、淑太妃她们训斥过好多回。” “这个世道做女人真难。” 许宛替李媛捏把汗,婚姻不自主,生孩子也不能自主,她又做错了什么? 许宛想起另一个王爷,“我倒是没留意,这么说翼王爷已有子嗣了?” “你可真是孤陋寡闻,六哥有四五个孩子,儿女皆有。” 赵燃细数这些子女的生母,有的早已死去,有的下落不明,有的身份卑微,总之赵烨十五岁就已为人父。 他对孩子们的教育很严格,也甚少让他们出现在公众场合,算是对他们最大的保护。 许宛暗忖,若赵烨被处死,他的这些直系后代也不会有好下场,这就是庙堂争斗的残酷性。 赵燃缠着许宛讲岩疆的奇闻异事,许宛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世道的残酷还是不要让公主知道为好。 “哎,你这回见到格彬世子没有?” “没,没有。”许宛略不自然地回答,“听说他的大妃得病去了。” “我前儿听说乌胡和离戎遭了场疫,离戎世子的大妃殁了。” 赵燃唏嘘,若她前往离戎,死的这个人大抵就是她自己吧。 正将此时,底下婢女忽然来报,道是翼王赵烨前来探望。 “奇了,我与六哥接触甚少,你一回来,他就来瞧我?”赵燃意味深长地瞥一眼许宛,“你们在岩疆究竟干了些什么?” “瞧你说的,左珩干了什么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许宛赶快整理好衣衫,准备随赵燃去迎赵烨。 “姚宗安他们都那副德行,校事厂就是特务机构。” “你第一天知道呀?” 赵燃携许宛去迎赵烨,却见他已大大方方走进府内。 “许姑娘也在,咱们缘分不浅呀。” 赵烨迈进中堂,见桌几上全是女子喜欢的吃食,方知许宛已来许久。 “见过翼王殿下。” 许宛心说,你们真是阴魂不散,海冰一早刚找过我,才多大一会儿本尊又来。 赵烨对赵燃说,自己出城办事,回来恰巧路过,便过来瞧瞧她。 借口实在不怎么样,但赵燃也得笑脸相陪。 赵烨全程不与许宛搭话,都是和赵燃说说笑笑,直到他幽幽说道:“许姑娘刚回丰都,你就拿这些东西糊弄她呀?” 赵燃没什么心机,不以为然道:“这些东西还是我提前定的呢,哪一样不是上等的,六哥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燃算间接告诉赵烨,许宛才从岩疆回来。 赵燃没反应过来,赵烨也不动声色地遮掩过去,许宛面上没什么变化,只能硬着头皮撑到底。 赵烨半晌不离开,许宛只好自行告退。 赵燃见状没法子挽留,遂让许宛先走一步。 哪料赵烨也跟着要走,还说可送许宛一道。 许宛不想和他单独相处,恨不得快速跑出公主府。 赵烨紧追不舍,到底在府外把许宛截住,“许姑娘,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殿下哪里的话,小女只是不想耽误您和公主叙旧。” 赵烨审视许宛多时,蓦地附耳道:“岩疆好玩吗?” 许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殿下说什么呢,小女不明白。” “别以为左珩在岩疆干的那些勾当能瞒天过海,你还有机会重新站队。” 许宛连连向后倒退,“王爷,大人他怎么了?是得罪您了吗?” “别以为我抓不住你的把柄。”赵烨故意使诈,想逼许宛交代点什么。 许宛努力挤出两滴眼泪,双手捂住胸口,“王爷你吓唬我做什么?是觉得今年鱼塘分给你的钱少了吗?” 赵烨腹诽,许宛怎不去唱折子戏,不当戏子真是可惜。 他抬手扳起许宛的下颏,“自古阉人不善终,你觉得左珩能有什么好下场?” “六哥!”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赵烁一脸肃穆地走过来,将许宛拦到自己身后。 “老九来看如宁?”赵烨面不改色,他从不把赵烁放在眼里。 “淑太妃让我给她带点东西。” “有娘疼的孩子真幸福。” “你和许姑娘在说什么悄悄话,能不能让我也知道?” 赵烨瞄一眼避在后面的许宛,“老九,六哥知道你的心思,你若真对她有意,六哥帮你把人从左珩手里强来。” “老六,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赵烁涨红脸皮儿,赵烨一定是疯了,他何时如此失分寸。 “我有胡说吗?你们俩的事丰都上下谁人不知?” “翼王殿下,小女不算什么东西,但你别污蔑康王殿下啊,他可是你的亲兄弟。” 第224回 成王或败寇 - 奸佞妻 - 斐什 赵烨只觉许宛的话太过可笑,“亲兄弟”这三个字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用处。 赵焰、赵烁和赵燃,他们三人才是手足,淑太妃是他们共同的母亲。 至于他自己,什么都不是,自小到大,想要得到任何东西,都得靠自己去争去抢去谋算。 幸而万光帝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嫡出儿子,否则他更不会被父亲看到。 当年明明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走到那皇位上。 从未放在眼里的赵焰,却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横刀抢走了天子宝座。 赵烨不服,敢说宋广的事,不是赵焰从中动的手脚? 边军几万将士的性命,他不也说舍弃就舍弃? 赵焰和他是同一种人,谁也别说谁狠毒,都是五十步笑百步。 自赵焰登基以来,大渊王朝有过开疆拓土的功绩吗?有让万邦来朝的盛况吗? 被赵焰打压的门阀、世家,最终还不是投靠到他的麾下。 赵焰生母太后出身卑微,养母淑太妃出身也没高到哪里去,她们背后都没有强劲的外戚支撑赵焰。 赵焰上位六年,不倚靠大族,不拉拢豪门,多提拔寒门子弟,甚少采用世袭。 赵焰身上最大的污点就是重用宦官,没有赵焰的支持,校事厂不会“膨胀”到今天这个地步。 左珩一个阉人,甚至比六部尚书、亲王郡王的权势还要大。 无法保持理智的赵烨,拂袖离开,清楚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许宛长舒一口气,见赵烨如此也猜到,他已经按捺不住。 “你怎么样?”赵烁转过身,一脸歉意地问道。 许宛扬扬手,笑道:“我没事,殿下快进去找公主吧。” 赵烁好似还有什么话要说,吞吞吐吐半天,“近期尽量少出门,年底不安全。” 赵烁的表情出卖了他,关于岩疆的事,估摸他已接触到核心内容。 “好。”许宛敛衽行礼,快速迈进马车里。 赵烁望向许宛远走的背影,良久,才踏进如宁府邸。 沈放探出脑袋愧疚道:“许姑娘,刚才我没敢过去,担心被翼王察觉出来。” “没事,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敢把我怎么样。”许宛揉揉太阳穴,才回丰都,就感受到危机四伏。 与赵烨之间的这场硬仗不好打,那么错综复杂的根基,真能连根拔起吗? 马车行驶到半路,左珩忽地闯进来,许宛吓得差点叫出声,“你干什么?” “被赵烨缠上了?”左珩明知故问。 “陛下怎么说?你们什么时候动手收网?”许宛歪头瞪住左珩,那双狐狸眼里布满血丝。 左珩单臂搂住许宛,把人带到自己怀中,“得给各衙署准备的时间,抓人还不简单,陛下要用证据说话。” “我瞧他都快自爆了,真没有人向他透露半点风声?” “墙倒众人推,人性使然。” “马知府还好吗?”许宛想起马凌志,不知道他在丰都待得习不习惯。 “一大清早就去了大理寺,够孟津他们喝一壶的。”左珩垂眸笑了笑,“赵烁这回也能参与其中。” “我说康王刚才怎么心事重重的。” “康王成长了。” 左珩随许宛回到家中,只沐浴换衣,取了些不得不吃的药丸,便要离开。 许宛趴在案几上默默地看他,什么都不说,知道说什么也没用。 左珩打理好一切,走到她身旁半蹲下来,“还是在岩疆的时候好,能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 “你什么时候辞官?” “快了。” “活着回来。” 左珩捧起她的双颊,轻轻吻上去,“等我。” 左珩走了,许宛再见到他已是除夕夜。 大约是左珩离开的第三天,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一起向外下发了告示。 校事厂负责突袭拿人,将与赵烨勾搭不清的官吏,从上到下抓走数十人。 周汉白遵天起帝旨意,把禁军中和赵烨有染的将领也一一捕获,这其中就包括柴琼、慕容焕等人。 赵烨在被抓的前一刻,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料到最坏结果是乌胡佣兵的事情败露,却没想到嫁祸宋广的陈年旧案也栽到自己身上。 翼王府突然被重兵包围,府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惊恐的尖叫声。 左珩亲自带队,直把赵烨逼困在卧房里。 海冰雷明等人早已束手就擒,唯独赵烨宁死不降。 左珩独自走进去,见赵烨穿戴整齐端坐在太师椅上。 “你布这场局用了多少年?”赵烨已从疯癫状态里走出来,此刻异常平静。 左珩站在赵烨面前,还如以往一样冷若冰霜,“翼王这话问错了人,你的对手不是我,是陛下。” “也对,你左珩就是赵焰的一只狗。” “多谢翼王夸奖。” “自古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请翼王走吧。” 左珩欠身给赵烨让路,天起帝不会让赵烨死得太痛快,二人掐了这么多年,对对方早就恨之入骨。 “左珩,你知道左梵山是怎么死的吗?” 赵烨缓缓起身,自尽的路子他不会去做,因为死了的话,宋广一案的帽子就会死死地扣在他头上。 “我知道。” “既知道还对赵焰言听计从,你可真是大孝子,枉费左梵山养你一遭。” 左珩面上依旧冷然,“翼王殿下,你觉得这些话对我能起到什么作用?” 赵烨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奸佞臣啊,左珩,你会后悔的。” 赵烨慷慨赴死,自己一手创建的大厦就这样倾倒,他不服,永远不服。 校事厂诏狱一时人满为患,痛苦地号哭声此起彼伏,人间炼狱也就如此。 一批又一批的嫌犯被抬出去,进了诏狱,绝大多数人都会交代犯下的罪行。 这回不同以往,赵烨落网,大家都敢供出幕后指使,审讯进展得非常顺利。 海冰和雷明已被打得体无完肤,雷明吐口得很痛快,海冰却说一点隐瞒一点,希冀事情还有转机。 赵烨是独立的存在,对待这位亲王自然不能轻易上刑。 但几天下来,也起到一些杀鸡儆猴的作用。 牢房的锁链哗啦啦被打开,左珩负手走进来,“殿下,咱们得去个地方。” “你们还什么都没问我,这么快就要送我上路?不用三司会审,不用我与那些人当面对质?” 赵烨清楚自己难逃一死,可当死亡来临时,他心里的惧怕仍旧掩饰不住。 第225回 只在意结果 - 奸佞妻 - 斐什 僻静的皇宫后院,一处年久失修的废旧冷宫里。 赵烨被蒙头带了进来,双手双脚都套着沉沉的镣铐。 从校事厂诏狱一路走来,赵烨已筋疲力尽。 这是天起帝的意思,他要让赵烨清醒地记住这种煎熬与痛苦。 左珩等人都退出门外,赵焰亲自动手将赵烨的头套摘下来。 赵烨看到那张虚伪的脸,不由得轻嗤一笑,“陛下来给我送行。” 赵焰将头套丢到一旁,斜睃眼前的赵烨,“这么多年,你我从未用真实面孔示人,很累吧?” 赵烨已无所畏惧,“你比我累,我没你这么能装。” “所以我能坐上这个皇位,而你却不能。”赵焰扬起下颚,自傲地笑道。 “你见我就是为了羞辱我,失败者没有尊严可言。” “是啊,卧薪尝胆这么多年,若在你死之前,还不能耀武扬威一下,实在可惜。” “小时候,我从没有注意过你,甚至忘了还有你这么个兄弟。” “在父亲病重前,我从未想过争夺皇位,是你逼我走上的这条路。” 兄弟二人回忆起六七年前,一切还得从岩疆战事开始讲起。 赵焰大方地承认了那一切,“是我为父皇出的主意,让尤天驰他们去岩疆送军饷粮草。” 尤天驰便是曹一石、欧阳贤他们的上司,赵焰让万光帝这么做,是想逼尤天驰等人掏出家底填补亏空。 尤天驰等人早投靠赵烨,如果那时候赵烨能拿出钱来供给岩疆,事情或许又是另外一番局面。 可惜赵烨没有这么做,无路可退的赵焰只得将计就计,让尤天驰等人搬运一箱箱石头抵达岩疆。 后面的事世人都看得见,几万边军和宋广全军覆没,赵焰和萨度的协议正式达成。 “他们一个一个地死去,我就是知道与你脱不了干系,宋广夜里会来找你吗?怕不怕几万将士来找你索命?” 赵烨后悔没把这件事调查彻底,痕迹太少,又总被校事厂抢先一步。 “照比你,我才杀了多少人。” 赵焰始终认为,自己是正义的,边军将士和宋广都是为大渊捐躯,而赵烨的恶才不可饶恕。 这些年他勾结官宦残害百姓,被他杀死的人不计其数,更贪敛数不尽的钱财。 赵烨才是大渊朝最大的毒瘤,不除掉他,大渊无法蓬勃发展。 “你把这些事按在我头上,好替宋广和所有边军将士平反,是为得到心安吗?” “这么做不好吗,两全其美。” “难为左珩替你找补这么大一场戏,那些人为何愿意出来做假证?” “他们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只要能平反,谁是主谋不要紧。” 这是左珩为赵焰下的套,赵焰万般不甘,也得死死跳进来,因为这是最优解。 赵烨仰天大笑,还是赵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才是最像父亲的儿子。 “我不认也得认,对吗?” “证据太全,你狡辩不清。” 赵烨放弃挣扎,“府里那些女人杀了就杀了,我的孩子们还小,你可给我留个后?” “怎么可能?斩草除根哪,最小的那个才一岁吧?一样得去死。”赵焰笑得像个恶鬼,灵魂早出卖给权力和欲望。 赵烨流下一行泪,“愿来世不再生在帝王家。” 赵焰拍了拍手掌,左珩端着一杯毒酒走进来,“殿下,请上路。” 本以为赵焰会看着赵烨饮下毒酒,没想到他却意外地走出去。 许是不想看到亲兄弟倒在自己眼前,许是他不敢面对这么残酷的场面。 赵烨端起酒盏嗅了嗅,“好酒。” 左珩没抬眼,只恭敬地端着托盘,等待赵烨饮下毒酒。 赵烨一口一口地喝下毒酒,五脏六腑霎时疼痛难忍,口中不停地往外喷出血沫。 左珩面不改色地凝视赵烨,不是他对生死冷漠,而是见了太多这种场面,整个人早麻木不仁。 赵烨痛苦地跪倒在地,一手抓住左珩的大腿,低声道:“你不是太监,你是萧家的儿子,我在底下看着你,如何给自家翻案。” 说罢,赵烨含笑闭上眼睛,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间。 左珩清晰地听到了每一个字,不知赵烨是何时参破了他的秘密,且没拿这个秘密要挟自己。 何其讽刺,又何其无奈。 左珩将赵烨的尸体搬到门口,让疑心病超重的天起帝检验。 赵焰草草瞟了一眼,“抬回去吧,按章程办事。” 在得知赵烨“畏罪自尽”的死讯后,海冰终于吐口,将所有罪责都推到赵烨身上。 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忙得不可开交,重启宋广一案的调查,以乌胡佣兵起兵造反为主,彻查关于翼王赵烨的所有罪行。 三司会审那天,大理寺卿孟津、刑部尚书施洪郎以及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薛善德齐齐坐镇,岩疆知府马凌志、康王赵烁还有校事厂厂公左珩,全部列席。 审判长达一整天,海冰、雷明以及咸华驸马都被处死,咸华公主被幽禁公主府邸,一生不得外出半步。 谭徽、韩奇、崔太真、松伯仲和甘泉,也都被处死,念罗常亮倒戈有功,判了二十年牢狱,让马凌志带回岩疆执行。 柴琼、慕容焕等禁军将领,被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做徭役。 翼王妃段烟舟及侧妃妾室,还有翼王的所有子女通通殉葬。 与赵烨有勾连的各层级官员,依犯案程度不同,有的死,有的坐牢,有的被罢官。 自天起帝登基以后,这是大渊朝廷最大的一次动荡。 所谓的清流派被打击得粉碎,而阉党一脉则完胜。 宋广将军得以正名,几万边军将士也被追封为为国捐躯的勇士。 所有家属都会得到一笔赔偿,宋家门楣终于重新屹立在丰都城中。 校事厂上下,连带岩疆分部,全都受到重重奖赏。 宋绩从没这么开心过,他回到家中,抱着两个老仆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除夕夜半,左珩身披氅衣落寞地走在街头,一切尘埃落定,他的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 沿街的小孩,边吃冰糖葫芦,边举着烟花到处疯闹。 他们从左珩身边经过,冲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左珩难得露出笑容,这样美好的丰都,不正是他一直追求的吗? 宅邸的大门敞开,门口站着一个姑娘,她手提灯笼望向远方。 左珩一瞬间潸然泪下,许宛在等他回家。 第226回 黏人的一面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病了,心里那根弦儿绷得太紧,终是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太医院特意派太医过来诊治,道左珩只是积劳成疾,多休养几日即可。 左珩难得有机会不理会外界,每日缠着许宛腻乎,要多黏人就有多黏人。 许宛习惯了他忙忙碌碌,突然这样反而有些不得劲。 “姑娘,公公又在房里叫你啦!”青杏扯着脖颈在正房门口大喊。 许宛懊恼地晃晃头,侧身叮嘱许鹃:“鹃姐,你带玲玲出去吧,多买些东西让她回岩疆带着。” “是是是,你放心好了,我们不用你操心,你快回去陪厂公大人吧。” 许鹃哭笑不得,高冷的左珩,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玲玲的小脸也通红,忍笑吐槽:“厂公从除夕那晚回来开始就不正常,跟没断奶的孩子似的。” “谁教他病了。”许宛神情不耐烦,一开口仍是为左珩辩解。 “还是心疼厂公哟。”许鹃笑眯眯地拉走玲玲,“回来给你带驴肉火烧。” 许宛没奈何地走进月洞,左珩和青杏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别喊了,大过年的跟哭丧似的。”许宛跺了跺脚上的残雪,迈回正房里。 青杏委屈巴巴地控诉:“姑娘,公公他不吃饭不吃药,非得找你,我们说啥都没有用。” “你就该扒开他的嘴,使劲儿往里灌。” “我们哪敢。” 许宛大力推开东正房房门,“左珩你再嚷嚷,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左珩见到许宛瞬间闭嘴,那双狐狸眼弯成一条缝,“宛宛,我快饿死了。” 青杏自身后端上来刚刚热好的饭菜,许宛接过手走到他床边,“装什么装,刚才不是还在窗户边趴着呢吗,现在又起不来了?” 左珩可怜巴巴地瞅向许宛,“我想你了。” “你才半个时辰没见到我。”许宛没好气地坐到他身旁,将饭菜放到小榻几上,“自己吃,少忽悠我伺候你。” 左珩伸手动筷,时不时抬眼冲许宛傻笑,“我们又长一岁。” “我才十八,叔叔今年贵庚?”许宛抢白左珩,他比她大了六岁。 左珩抹了把微微长起的胡茬儿,“你喜欢年纪小的,像秦远那样的硬汉?” “于将军他们都被宋绩接到府上过年,马知府让王征大人请回家中,他们在丰都待不了几天都得回岩疆了。” 许宛再次想起岩疆,感觉那个地方熟悉又遥远。 翼王赵烨一案彻底落下帷幕,丰都太平了,岩疆也太平了。 经此一劫,朝廷对岩疆的管控会更加稳妥,吕珍吉和马凌志的配合亦会更加默契。 宋广及边军几万将士沉冤昭雪,整个大渊境内都会加以颂扬,岩疆百姓亦会口口相传,宋广为了那片土地马革裹尸粉身碎骨。 “不如你和玲玲一起回岩疆?” “撵我走?” “岩疆障碍扫清,现下那里比丰都安全。” 左珩心里总有一种不安,丰都还是最危险的地方,除掉赵烨不是终点,之后的路依然不好走。 “要是今年乌胡打过来了呢?” 许宛见他吃完饭菜,将托盘拿到一旁的桌几上。 又唤青杏进来取走,顺便将汤药煎好拿过来。 左珩被许宛问住,谁也说不准乌胡的举动,看气候吧,若今年气候好,他们有可能不会来袭,若气候不好…… “今晚我们去宋广将军府。”左珩调转话锋,刻意强调“将军府”三个字。 许宛啧啧了两声,“你又能走动了,不是柔弱到不能自理?” 左珩拉住许宛带到自己身前,“你妆奁抽屉里的那颗狼牙是怎么回事?” “又吃醋了?”许宛调皮地笑了笑,“是格彬死乞白赖塞给我的,说有危险时可拿这个找他。” “千里迢迢,他从离戎赶到丰都要用好久。” “我也这样想,但他非给我不可。” 左珩自许宛身后把人环住,醋意满满地问:“那晚在离戎皇宫里,你睡得怎么样?” “沈放那小子跟你胡说八道了吧?”许宛脑子里浮现出次日一早,沈放那张幽怨的脸。 “他什么都没说,就敲打我,得把你看紧。” “离戎皇宫再小,世子的住处也不可能就一间屋子吧,我们俩分开睡的。”许宛用额头蹭了蹭左珩的鼻子。 “我知道。”左珩像极了声讨负心汉的小媳妇儿,“就是忍不住吃醋。” “时隔这么久,才想起来发作?” “之前哪有工夫跟你风花雪月。” “姑娘,外面又下雪啦。”青杏大喇喇地闯进来,却见许宛和左珩又抱在一起腻乎。 她已见怪不怪,放下汤药调头就走。 许宛忙地起身叫道:“青杏,让冯玄过来一趟。” 青杏脚步未停,低头回应道:“知道了,小的这就去找。” 左珩清楚,许宛是为了城郊鱼塘的事。 赵烨的万贯家财被充公,樊昌与他比起来都算清官,再没有比赵烨更能贪墨钱财的。 光私建的银库就有四五处,之前被沈放带领缴获的那处,是其中最小的。 镜湖山庄及前后那片地化给了赵烁,来年的契约许宛得与康王府签订。 冯玄还未进来,就听到庭院里有吵闹声响。 许宛起身往窗外望去,“厂公大人,快点把衣服穿戴好,你的兵来给你拜年了。” 左珩着急忙慌套好衣衫,只见姚宗安、宋绩、余嵘和胡瑞雪四人嘻嘻哈哈迈进东正房。 见到左珩和许宛就拱手拜年,四人脸上喜气洋洋,这个年过得都很舒畅。 校事厂得到那么多赏赐,他们很感谢左珩为大家争取到的一切。 “厂公,刚刚进门时,发现了这个。”宋绩递给左珩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地址。 左珩扫了两眼,叹声说:“是陶麟留的,他在吴易坟前等我。” “厂公想怎么做?是放他一条生路,还是……” 姚宗安询问左珩的意思,虽然陶麟恶贯满盈,但在扳倒赵烨这件事上确出了不少力。 左珩已褪去柔弱模样,抄起羽氅披在肩上,“走,随我过去瞧瞧。” “厂公,你的病好利索没有?你交代我们去吧。” 左珩摇首,与陶麟之间总得有个了结。 许宛没再阻拦,立马翻出那个小匣子送到左珩手中,“去吧。” 宋绩好奇地夺过去,“许姑娘,这里装的是啥呀?我能看看吗?” 不等左珩制止,宋绩已将小匣子打开…… 第227回 最后的团圆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带上了许宛,毕竟是他把许宛强行留在家里,这会儿他要外出,总不好把她独自丢在家中。 且现在还在年节里,陶麟亦不再是难对付的敌人。 众人赶到吴易的埋葬地,左珩早在赵烨被处死后就告诉了他。 宋绩等人已知道小匣子里放的是什么东西,再看到陶麟时,除了厌恶还生出几分唏嘘。 陶麟没穿厚衣,单薄地跪在吴易坟前。 他在回忆曾经的岁月,有没有可能与这个弟弟见过面,只是他们双方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左珩将小匣子重新交给陶麟,“去你爹娘那边看过了吗?” 陶麟接过小匣子,没再打开看里面的东西,“去了,除夕那几天都在陪爹娘,谢谢你,厂公大人。” “谢我?我和我爹是利用了你。” “是宿命,我作恶多端,连累了弟弟。” “我不杀你,以后的路你自己选,咱们之间……” 左珩无法道出“两清”这个词,苏春风永远回不来,那些逝去的生命永远回不来。 “宫中的事,我已和邓金言、原初他们交代清楚。”陶麟缓慢起身,浑身已快冻僵。 “不回宫中,可称病休养,我想法子给你调到皇陵那边看墓地也可。” 陶麟冻得满脸通红,艰难地咧出一个微笑,“不必了,我本想悄无声息地走,可心里还是想与家人团聚。” 陶麟的嘴角忽然往外流血,左珩没有惊讶,他大抵是服了毒药。 “可回首时才发现,我这一生连个朋友都没交下,死了没人收尸。” “你想我怎么办?” “求厂公把我和弟弟一道葬在爹娘身边,生前不能团聚,死后总得在一起。” 说罢,陶麟重重地摔倒在地,四肢已不受控制地瘫软下来。 左珩俯身蹲下去,“来世做个好人吧。” “厂公,我给翼王整理出百余份卷宗,翼王临死前的那几天一直在琢磨,我猜他知道你的身世了。” 陶麟口中的血不断向外喷涌,双目也翻起白眼。 “我知道,翼王在临死前向我说过。” 原来是在这里出现纰漏,赵烨在百余份卷宗里锁定萧家。 他或许不敢肯定,但他真的猜准了。 “他的人太多,这一回不知有没有杀干净,万一他将这个秘密告诉隐秘亲信,厂公,你得小心。” “谢谢提醒。” “我这一生作恶太多,郑薇、柳芊都是好姑娘,左老公公对我真的很好……” 陶麟含笑闭上眼睛,他已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死对于他来说是种解脱。 左珩伸手帮他覆盖住眼睛,陶麟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厂公,后事就交给我们吧。”余嵘等人走上前,“他到底是校事厂走出去的。” 左珩讲出陶麟的心愿,又把他父母埋在何处告诉余嵘等人,“记得把那东西给他摆放好。” 余嵘端起那个小匣子,“厂公放心,一定安置妥当。” 这里交给余嵘和胡瑞雪处理,宋绩便带领他们回往家中。 于群雄等人准备回岩疆了,本想去左珩宅邸辞行,又恐动静太大,给他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宋绩干脆把人请回来,宋广及边军将士能翻案,多亏左珩从中周旋。 破败的宋氏府邸,忽然焕然一新,整个庭院都挂起大红灯笼。 工部那边说了,待开春就动工,要把将军府从里到外翻修,还得大于原来的占地。 府中缺什么少什么,会有条不紊地补齐,目下只有府邸大门上的烫金匾额最先挂上去。 这些已让宋绩高兴得够呛,老佣人拿出藏匿许久的牌位,祭祖那天家中放了好多鞭炮。 众人见到左珩,便不由分说跪下来谢恩,他们都得到朝廷的封赏,这些钱财足够回去颐养天年。 左珩把几位老将军扶起来,“诸位,千万别掉以轻心,在丰都,我只能尽可能保你们平安。待回到岩疆,大家生死难料。” 于群雄无所谓地笑道:“就算把我们都杀了,这件案子也不会再反转,只要结局是好的,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就算赚到。” “没错,我们说是回岩疆,但真正要去哪里,厂公大人也未必能猜得到。”乌国冲笑呵呵地捋捋胡子。 “你们可以到处走,我得回家呀,媳妇儿孩子都在岩疆。”向河与他们不同,他有家室。 万光肆好言提醒:“老何,回去接上媳妇儿孩子赶快换住所。” 宋绩招呼大家坐下来边吃边聊,他脸上的喜悦根本藏不住,多少年了,这是宋家最热闹的一天。 “叔叔们,你们一定得好好活着,正因为有你们的付出,大渊朝才会蒸蒸日上。”宋绩举杯敬酒,对他们无比感激。 老将军们纷纷端起酒杯,许宛亦凑热闹跟了一盏酒。 左珩没有阻拦,知道她心底也很敬重这些老将军。 “宋绩,你早点成亲吧,找个好生养的小娘子,多生几个娃娃。”于群雄语重心长地说。 宋绩挠挠脑袋,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尽量找哈。” “宋家人丁没了,你得多生点,这样家里才有人气儿。” “不仅如此,记得挑个男孩儿过继给厂公大人,得有个孩子给他们俩养老。” 左珩和许宛不自然地赔笑,果然上了年岁的人喜欢催生。 宋绩憨厚地傻笑,“那你们也得考虑考虑自己的后半生,其实你们年岁都不算老,就是这些年折磨得太沧桑。” “我们不得不走,不然也想待在丰都,享受享受这美好人间。” “今儿过年,大家说点开心的,要是马知府和玲玲也在就好了。”许宛恰到好处地打岔。 “谁说我们不在?” 屋外忽地传来马凌志的声音,他身穿一身黑色大绒斗篷,看得出是刻意掩盖身份而来。 马凌志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正是玲玲。 宋绩特自豪地拍拍胸脯:“许姑娘,我想得周到吧,他们早被我请来了。” 马凌志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王大人劝我可以过来,道大年节的没人监视我。” “是啊,校事厂都轮番歇值呢。”姚宗安自嘲笑道,论监视,校事厂的番子总无处不在。 “鹃姐今儿为我买了一大堆东西,宛宛,我都不知该怎么搬回岩疆。”玲玲凑到许宛身旁坐下。 “有这么多人同行,你怕什么。”马凌志看向一桌子的熟悉面孔。 玲玲笑盈盈地给自己斟满酒盏,“小女敬各位一杯,祝大家新的一年更上一层楼。” 第228回 人往高处走 - 奸佞妻 - 斐什 马凌志离开的那日,丰都城的雪已然开化,房檐下会有滴滴答答的流水声,整座城都显得蓬勃旺盛。 这是大渊的首府心脏,他们守护边疆的意义,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罗常亮被马凌志带回岩疆服刑,猜度他会在牢中继续为马凌志做事,或许哪天赶上皇帝大赦天下,他就能提前出狱。 玲玲的马车上,已被许宛装得满满当当,里面不仅有为玲玲添置的东西,还有为制衣作坊里各姐妹准备的礼物。 许宛又给了玲玲一笔钱,希望她能把制衣作坊做大做强,让姐妹们过得更加宽裕。 玲玲备受鼓舞,向许宛明志,道明年一定会让她听到来自岩疆的好消息。 两厢依依不舍,在城门口为他们送行。 大理寺等衙署都派了官员前来相送,左珩反而没有到场。 马凌志明白左珩的用意,他和左珩的关系不应该“太好”,这是他来丰都多日悟出来的结论。 马凌志携一行人马走了,站在城楼上的王征深深叹息:“大渊有这样的官员,实乃幸也。” “马凌志比魏红年幸运,他撑了过来,以后都会苦尽甘来。”左珩负手立在王征身边。 “魏红年着实可惜。” “大人,那你自己呢?” 王征仰头看了看左珩,唉声苦笑:“厂公已经听说了?” “这种事瞒不了多久。”左珩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 王征的首辅之位没坐多久,天起帝又动了撤换的心思。 王征能在内阁待到现在已属不易,他的仕途到此就算封顶。 天起帝一直不喜欢老人,觉得他们年纪太大过于迂腐,跟不上自己的思维节奏。 王征之所以能上位,是因为当时内阁无人能挑大梁。 然而现在不同了,天起帝早已有更中意的人选。 “老夫没什么遗憾,不是首辅还掌管户部,厂公,倒是你自己的处境比较堪忧。” 王征是局外人,看得比谁都清楚。 赵烨一党被彻底扳倒,朝廷上下数十位官员受到波及。 如今看起来左珩立了大功,成为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享受无上荣耀。 但不可否认,左珩是宦官,稍微不留神,就能被人参上一本宦官专权的折子。 盛极而衰,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王大人不必担心我,我知道该怎么做。”左珩向王振礼貌地行了下礼,便掉头走下城楼。 王征望着左珩远去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他若不是太监,定会在朝堂上有所建树,大渊需要他这样的栋梁之才。 左珩接上眼圈泛红的许宛,“与玲玲还会见面的,别难过。” 许宛扯出帕子擦了擦眼睛,低声道:“老将军他们也随马知府出城了。” 于群雄等人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最好所有人都记不住他们的长相才好。 他们跟随马凌志暗暗出城,至于是不是真回岩疆,就是永远的未知。 左珩不希望听到他们的消息,销声匿迹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保护。 “宋绩去办的这件事。”左珩难得与许宛漫步在街市,“宋绩的调令快下来了。” 宋家是武将之后,以宋家今时的地位,朝廷怎么还会让他屈居在校事厂里,做一个小小的当头。 天起帝问过他,想不想去宫卫军里,为皇帝当个御前侍卫。 宋绩不愿意,他不想拘禁在皇宫这一片小区域里,他更想保卫整个丰都城,甚至是整个大渊王朝。 天起帝满足他的心愿,将他送进禁军,现下只担任千户,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成为年轻有为的小将军。 “宋绩要去哪个营?” “虎贲营。” 许宛竖起大拇指,称赞道:“是他哥哥曾经待过的地方。” “宋广将军在天有灵的话,应该会很欣慰。”左珩抬头望天,宋广应该看到这一切了吧? 乍暖还寒时节,在街上走的时间有点久,许宛不经意打了个喷嚏。 左珩忙地把自己的氅衣脱下来披到她身上,“还没开春,气候还是有点冷。” 许宛眉眼弯弯地笑望左珩,“看来你的病好得差不多,又得回去忙了。” 左珩已陆陆续续捡起差使,仍是校事厂和皇宫两头忙活。 他和姚宗安最喜欢的一个兵走了,得继续往上提拔人才,幸而还有余嵘、胡瑞雪这样的能人。 姚宗安近来总揶揄左珩,折腾一大圈,到底是为别人作嫁衣。 左珩也没想到,宋家的事真能顺利完结,在几个月前,他想都不敢想。 马凌志一行人未等抵达岩疆,消息早就不胫而走。 乌胡大汗萨度来到宋玲珑的毡房里,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她。 宋玲珑抱住儿子激动地大哭,父亲总算重见天日,不枉费她和母亲这些年遭受的冤屈。 “你爹的遗骨要送回大渊吗?”萨度坐到她身旁,粗壮的大手轻轻抚在她背脊上。 宋玲珑想了许久,“小叔叔一定会在丰都为父亲修建衣冠冢。” 宋玲珑在这里,还能日日遥望父母亲的墓。 若他们也离开乌胡,自己就真成孤苦伶仃的人。 况眼下这个局面实属不易,万一再因为宋广遗骨,查到她仍活在乌胡,还成了大汗的女人,只怕又得节外生枝。 “宋绩有这么大的能耐吗?来顶替你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萨度已调查清楚,只不过想从宋玲珑嘴里得到肯定。 “大汗神通广大,何必明知故问。”宋玲珑在萨度身边这么多年,对他早有了解。 “左珩,那个太监,校事厂的厂公、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廷太监总管?” 宋玲珑不吱声,只垂眸轻摇怀中的孩子。 “没听说左家与宋家有什么交情,他为何会为了你们家这么卖命?” 萨度清楚自己勾结的不是赵烨,最终却让赵烨背了这个锅。 他一直以为宋广绝不会翻案,赵焰怎么会出卖自己?万没想到,最终却是这样的结果。 也好,宋广沉冤昭雪,他的心里亦能好受一点。 当年就是赢得胜之不武,这回也好减轻点对宋玲珑的亏欠。 萨度离开宋玲珑的毡房,萨勒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大汗,大渊境内一整个冬季下了不少雪,今年又能是一个丰收年。” 萨勒手里拿来不少文书,想给大汗过目,都是费尽心机得来的消息。 “我们这里苦寒数月,只零星下一点小雪。”萨度自讽地笑了笑,“你说乌胡今年该怎么办?” 第229回 姻缘天注定 - 奸佞妻 - 斐什 离戎还未变绿的草原上,群马奔腾。 领头的是格彬世子,他就是离戎王眼中的骄傲。 赛马结束,格彬意料之中地拔得头筹,刚一下场地,就被众人簇拥着祝贺。 格彬兴高采烈地走到离戎王跟前,笑道:“父亲,昨儿互市开业了。” 依照大渊的风俗,过年期间互市闭市,过完上元节才会重新开市。 “离戎去年税收创新高,今年继续加把劲儿。”离戎王坐在王椅上,“岩疆的事,你听说多少?” 格彬知道父亲问的是什么,坦诚答话:“乌胡佣兵的事、宋广将军的事,我都知晓。” “你和大渊那些人走得太近,当心引火上身。” “怎么会,父亲,儿子心里有数。” 离戎王审视儿子,试探道:“大妃过世有些日子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娶一位?” “等大妃过世满三周年再说吧。”格彬搪塞过去,不想再次草率地对待婚姻。 “离戎没有三周年这个说法。” “可大妃离开还不满一年,我现在就找新人,臣民会怎么想,百官会怎么想,岂不寒了迪塔家人的心。” 离戎王冷冷一笑,自王椅上站起来,“上次你往宫里带回来个大渊女子,以为父亲不知道?” “是啊,那又能怎么样?”格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 “若喜欢就抢来,怕什么?”这一次选大妃,离戎王只想让儿子痛快满意。 格彬不想再和父亲聊这个话题,“以后再说吧。” 知道岩疆的事情办成,格彬都替左珩许宛高兴,那些事放在他身上,他都未必能处理明白。 只是成功之后呢,他们俩在丰都的日子更是如履薄冰。 格彬抚摸自己身上携带的那颗狼牙,真希望许宛永远用不上这个,至少证明她没什么危险。 可他心底却有点期待许宛会用上这个,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再次看见她。 达布的商队再一次到达丰都,许宛来到露凝香亲自款待。 达布做事熨帖,生意上的事几乎没出过岔子。 许宛也非常喜欢离戎的香料,还总催促达布搞点新款出来,丰都女子都爱不释手。 达布与许宛对接完正经事,找了个空隙,道:“许姑娘,我们世子让我捎句话给你。” “世子说啥了?”许宛没怎么放在心上,随口一问。 达布放低嗓音,悄摸摸地说:“世子说,那天晚上他割掉你一绺头发。” 许宛下意识抚抚发髻,她半点都没注意到,就说当时格彬神经兮兮地坐在自己床边,有点莫名其妙的。 “他留作纪念了,让我告诉姑娘一声。” “你回去告诉他,让他滚!” 许宛气急败坏地摔门离开,可恶的格彬,又闹这一出干什么。 达布以为自己很隐蔽,殊不知已被门外的左珩听了去。 左珩一耳微微动了动,这么小的声音,足够让他听清楚。 “哎哟,你吓死我了,跟白无常似的。”许宛摸了摸自己的心窝,“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左珩收起醋意表情,淡然道:“姚宗安要给宋绩践行,定在如宁公主府,我来接你过去。”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走?”许宛把摊子留给彤珠,自己则与左珩离开香料铺子。 香料铺子离如宁府邸不算太远,可左珩刚一上马车,就迫不及待地把许宛发髻拆开。 许宛起先还阻挡两下,后来便放任下来,猜到她和达布的对话定是被左珩听见了。 “你至于吗?”许宛无奈地推左珩一下。 左珩把她的长发拿在手里反复比对,“那个犊子,真是欠打。” “我自己都没发现,弄不好是格彬故意骗我呢。” “他喜欢你,我控制不了地妒忌。” 话罢,就把许宛按到车厢壁上,不由分说亲吻起来。 左珩甚少这么失态,许宛一个劲儿地闪躲,“左珩,你疯啦,马上到公主府了。” 左珩不管不顾,抱紧许宛亲了许久才停下来,“后悔死了,不该让他把你带走。” “厂公,你们怎么还不出来啊?” 马车早停在如宁公主府门口,沈放在外喊了半天,里面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沈放等得不耐烦,上前挑开车帷,却见左珩正在为许宛梳头发。 他愣怔一下,识趣地退出去。 许宛红着脸抢白左珩:“沈放又得笑话我了。” “他不敢。” 左珩手法精湛,很快就帮许宛把发髻梳好,是他拿手的挑心髻。 今日来公主府的都是自己人,除了宋绩,就是余嵘和胡瑞雪,外加沈放。 如宁知道这些都是姚宗安的兄弟,就算自己不屑与他们接触,也得给足姚宗安颜面。 “咦,怎么还不开席,难道还有人要来?”许宛眼盯一桌子菜肴,又勾起肚子里的馋虫。 姚宗安神秘一笑,“今儿还真有一位美人儿要来。” “美人儿?”许宛瞅向赵燃,“公主的朋友吗?” 赵燃耸耸肩膀,凑到许宛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公主的朋友……我们这些人在场是不是不太好呀?”宋绩稍感为难,“要不咱们改日再聚?” “今晚主角是你,你走了算什么档子事?”姚宗安按住宋绩,“那位美人儿不见外的。” “要不等我在虎贲营发第一个月俸禄时,请大家好好吃一顿?” 左珩幽幽地诮讽:“还在我们眼前哭穷,陛下可没少赏赐宋家。” 底下人忽地跑进来相告,道是贵客已进府内。 如宁拉起许宛走出花厅,却见庭院里出现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 她肤白貌美、樱桃小嘴,一袭轻纱襦裙自带几分仙气。 “小女顾棠棠,给公主殿下请安,见过许姑娘。”顾棠棠声音甜美,规规矩矩地下拜。 “顾小姐快起来。” 赵燃好奇地打量眼前人,这位顾棠棠看起来就很温婉。 许宛这才知道姚宗安的用意,顾棠棠是兵部尚书顾深法的堂妹,他是想给宋绩做媒。 宋绩现下没什么建树,但以后绝对会前途无量,顾家要是敢赌,这位女婿绝不会让他们失望。 顾棠棠愿意主动来公主府,已证明她自己对这门亲事不排斥,就是不知道屋里另一位当事人是什么想法。 顾棠棠随赵燃和许宛款款走进花厅,却见宋绩直勾勾地盯住人家,喉结都抑制不住地攒动。 “宋千户,久闻大名,今儿算是见到真人了。”顾棠棠落落大方地与宋绩讲话。 宋绩早忘记回答,只知道傻乎乎地憨笑。 第230回 恐兴尽悲来 - 奸佞妻 - 斐什 一场饭局下来,宋绩倒成了最尴尬的人,脸从额头红到脖子根,碰哪儿哪儿发热发烫。 他紧张地抓起左边的余嵘,被余嵘嫌弃地甩开,又拿起右边胡瑞雪的手,胡瑞雪干脆借故和沈放去外面方便。 顾棠棠侃侃而谈,多次主动与宋绩搭话,宋绩越害羞,她越觉得有趣。 姚宗安不停地给左珩使眼神,好似是在说,怎么样,我这媒保的有水平吧? 赵燃与许宛也时不时喁喁低语,顾棠棠和宋绩之间果然很对味儿,搞不好他们俩真能成为夫妻。 顾棠棠很有分寸,与宋绩闲谈一时,便转首与左珩和姚宗安说话。 “我父母亲过世得早,自幼便跟着大伯大伯母生活,后来他们也相继去了,我就跟兄长相依为命。” 顾棠棠这话虽是对左珩和姚宗安所说,但也是给宋绩听,让他了解自己的家世和成长过程。 “顾尚书提起过,正因如此,你们兄妹俩的感情更加深厚。”姚宗安谈笑附和。 “以前家里生活的苦,兄长什么都紧着我来,想想真是惭愧,我到现在都无法报答他。” 顾棠棠又点明主旨,她接受自己和宋绩的婚事,里面必然有顾深法的缘故。 只要对兄长的仕途有帮助,她很愿意这么做。 左珩不禁感喟,顾棠棠这姑娘虽好,也是个心眼儿多的精明主,宋绩那夯货哪是她的对手。 “你若能找到依托下半生幸福的人,就是对顾尚书最大的回报。”姚宗安接着附和,并让顾棠棠别拘谨,不要光顾着说,多吃点鲜嫩可口的饭菜。 许宛和赵燃在这时也加入进来,帮忙活跃场上气氛,和顾棠棠拉起家常,都是姑娘之间常聊的话题。 在哪里做衣裳,去哪里买胭脂,平时都有哪些爱好,愿意和丰都哪家小姐一起玩儿。 顾棠棠不矜不伐地回答,姚宗安便在旁边把宋绩的状况也趁机反馈给她。 一来二去,双方对彼此有了大致的了解,这场相亲宴非常顺利地结束。 底下人恰到好处地来报,道是顾家马车坏了,大晚上的一时半会修不好。 姚宗安立刻命令宋绩,务必把顾棠棠安全送回府上。 顾棠棠当然知道,这是兄长和姚宗安的主意,她欣然接受,却见宋绩扭扭捏捏不敢应声。 还是左珩在后面踹了他一脚,低声骂道:“别给校事厂丢脸!” 宋绩听闻,才紧张兮兮地来至顾棠棠跟前,“顾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说毕,他亮出自己的长刀,“我功夫好得很,保证不让你少一根汗毛。” 顾棠棠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就多谢宋千户啦。” “我还没去虎贲营报道呢,现在还算校事厂的人。”宋绩露出一口大白牙,“我舍不得校事厂,厂公和指挥使对我都特别好。” 沈放在旁低声咕哝:“好家伙,我们这些兄弟你是一句也不提啊!” 胡瑞雪一把将沈放薅回来,“你小子显什么眼,回头让他多请两顿酒不就好了?” 宋绩已和顾棠棠并肩走出公主府,左珩负手笑叹:“宋绩这桃花一个赛过一个。” 姚宗安稍露钦羡之表:“宋绩现下不同了,名将之后,前途无量。” 赵燃和许宛避在庭院里还未出来,原是赵燃揪住许宛,让她讲宋绩和阿依娜的故事。 许宛略去不能说的部分,只说宋绩和阿依娜你侬我侬的情节。 “宛宛,你真行啊,这种事刚从岩疆回来不主动告诉我,还得要我逼迫才说。”赵燃满心猎奇,嗔怪许宛不早点讲与她。 许宛躲着左珩和姚宗安,心虚赔笑:“我怕宋绩不乐意提,刚才也是一时说秃噜了嘴。” “就算宋绩把阿依娜带回丰都,她现下也只能给宋绩当个通房,妾室都够呛。” 赵燃说得很是,谁能想到宋绩几个月之间能摇身一变,真恢复尊贵身份。 要知道前些年,他始终都是被万人嫌弃的状态。 左珩再次“飘”到许宛身后,“别说了,当心宋绩提着长刀来追你。” 许宛“啊”了一声,“公主你看他,老这么吓唬我。” 赵燃护住许宛,扬头数落左珩:“我们宛宛跟你去岩疆出生入死的,你能不能对她温柔点。” “公主教训的是,奴婢遵命。”左珩瞟向赵燃身后的许宛,她正耀武扬威地对自己做鬼脸。 “说真的,宛宛配你真白瞎了,我身边有好多合适人选呢。” 姚宗安急步跑到赵燃身旁,捂住赵燃的嘴巴,“娘子,又喝多了吧,夫君带你回屋休息。” 姚宗安抱起赵燃就往卧房里跑,徒留下赵燃“咿咿呀呀”的声音,回响在庭院里。 左珩牵起许宛的手,“咱们也回家吧。” “我们家的马车也坏了吗?”许宛指向空荡荡的府门外。 “我放余嵘他们仨去外面逍遥了,马车明儿派人来公主府取便是。” “真好,出门都少了危险,再不怕遇上什么意外。” 铲除翼王一党以后,整个丰都的治安都有大幅度提高。 加上丰都对宵禁力度越来越宽,很多夜晚大街上都人来人往。 “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左珩带许宛来至灯红酒绿的丰天河畔,画舫上偶尔传来美妙的歌姬声。 “我会想法子把萧家的事提到明面上。” 左珩深呼一口气,宋广案和扳倒赵烨,是他送给天起帝的大礼,以这些当筹码,不知天起帝会不会领情。 “能不能再等等。”许宛语气恳求,“我是认真的。” “怎么?” “万岁心知肚明,你已邃晓宋广案的真实经过,你逼了他,他心里定会带着怨气。” 许宛是想让左珩等等看,天起帝会不会对于群雄他们下毒手。 倘或天起帝放过追杀于群雄他们的最佳时机,或许就代表他真的愿意放下当年的事。 “我懂得你的顾虑,可是宛宛,你觉得我还能在这个高位上坐多久?” 依天起帝的个性,他下一个要除掉的就是左珩,就像除掉曾经的左梵山一样。 除非大渊朝堂上再起一股谋反势力,否则左珩的好日子亦快到头。 微风轻拂她的碎发,左珩看到她的眼里噙着泪水,“我不想你死。” 左珩搂过许宛,心疼地安慰:“我不会死,宛宛,我要和你过一生,一辈子,我发誓。” 第231回 捧杀的危险 - 奸佞妻 - 斐什 隔日,许宛随赵燃一起入宫见黄妙英,她们仨已很久没聚过。 黄妙英的肚子还没有显怀,就是整个人的气色不大好,孕吐得厉害,每日吃不下饭。 瞧见许宛,黄妙英高兴不已,上一次见她,还是在她去岩疆之前。 “给顺妃娘娘请安。”许宛笑哈哈地给黄妙英行礼。 黄妙英狠狠翻她一眼,对赵燃说道:“公主,快帮我捶她一拳。” 赵燃照做,许宛赶紧跑到黄妙英身旁躲避,“小心伤了顺妃娘娘,万岁饶不了你。” 三人笑成一团,黄妙英仔细瞅了瞅许宛,“真是想你啊,以后别乱跑了,待在丰都最安全。” “我还能去哪儿。”许宛拉拉黄妙英的纤指,“听说万岁要给黄府尹升官,却被他拒绝了。” “我让的,孩子不落地,他就得给我夹紧尾巴做人。”黄妙英一脸怒气,“老匹夫又悄摸摸纳了一房妾室。” “黄大人真是老当益壮啊!”许宛哭笑不得地揶揄,黄仁雍都多大年纪了。 黄妙英气不打一处来,“我那些异母兄弟,都被我爹安插到各个衙门里当差。” “姨娘们撺掇的?”许宛猜到定是耳边风吹得太频所致。 “可不,我在宫里步步惊心,他们在外面打着我的旗号胡作非为。” “说句不恰当的,黄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是该多敲打,否则后患无穷。” 赵燃认同地撇撇嘴,“咸华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我说她当初怎么那么及时地成亲,闹了半天是六哥给她出的主意。” 黄妙英扯了扯她的衣角,赵燃也知道不该提那个已死的人,“咸华若不是公主,哪还能留下性命,现下被禁足,听说神经都不太正常。” 三人说说笑笑,黄妙英忽地问道:“厂公这回得到陛下那么多赏赐,他不会又转到你名下了吧?” 许宛窘然一笑,前些日子,左珩宅邸都快被金银珠宝堆成山,吓得她以为是在做梦。 这些金银珠宝大张旗鼓地送进宅邸,为的就是给全天下的百姓看,左珩受到了天起帝的褒奖。 外人都羡慕不已,只有许宛明白,天起帝这一波属于捧杀,越是这样捧着左珩,左珩离跌下悬崖就不远了。 左珩对这些赏赐不太动心,还没过目就交给许宛打理,没过两日,便统统转到许宛名下。 许宛没想到,自己的身价又高出一个档次,左珩啊,早晚要用钱把她砸晕。 “左珩倒是会俘获芳心,我和公主都不好再劝你另寻他人。” 黄妙英和赵燃都记得赵烁对许宛的情谊,长久以来,闲言碎语也没少传到她们俩耳朵里。 “左珩为人真是不错,就是不知他前些年,怎么把自己名声搞得那么臭。” 赵燃很是奇怪,在家时,常听姚宗安替左珩打抱不平。 “何止以前,现在不也如此嘛?” 虽说赵烨及其党羽是咎由自取,但由一个阉人领导的特务机构主办,底下百姓不免要生出疑虑。 这个不算男人的宦官手伸这么长,连大渊王朝的朝廷都可随意干涉了? 许宛有时路过说评书的摊位,听那些老者含沙射影地讲左珩的故事,既觉好笑又觉荒唐。 太监不应该出门,他们只配隐匿在宫中,伺候皇宫里的主子们。 “陛下近来对察州的事很上心,说是税赋改革第一年,非常关键。”黄妙英随口提起。 许宛登时想到死去的察州知府魏红年,察州是产粮大户,又要到一年春种时节,难免遭到天起帝地格外关注。 “魏大人的死,最后有什么说法?” “没说法,判定是死于自杀。” “新上任的察州知府是谁?” “孟澹。”黄妙英道出一个名字。 赵燃解释道:“他是大理寺卿孟津的哥哥,换句话说,他们属于我皇兄的亲信派。” 赵燃一脸得意,在她眼里,这是天起帝重视察州的体现。 许宛却浑身冒出一股凉意,王征被革去内阁首辅一职,会不会与魏红年的死有关,到底是户部的事,天起帝不满察州的现状? “宛宛,有件事我不该说,但对你我不得不提醒。” 黄妙英果然有内幕消息。 许宛一脸期待地凝睇黄妙英,“快讲。” “陛下可能会让校事厂派人去察州,名义上是重查魏红年之死,实际是想看察州赋税改革搞得怎么样。” 许宛即刻懂得了黄妙英的意思,姚宗安是如宁公主的驸马,天起帝定不会放他出去,宋绩又刚刚被调去禁军。 数来数去,大概还是派左珩这个厂公前往,反正司礼监那边有邓金言、原初他们盯着。 之前去岩疆那么久,他们都把皇宫内廷打理得有板有眼,足以证明缺了左珩照样玩得转。 “你的意思,皇兄要派左珩去察州?”赵燃拍了拍胸口,那句“幸好不是我家姚宗安”,被她咽了回去。 黄妙英微笑颔首,没再指明。 “陛下派他去就派他去呗,给朝廷做事,没办法呀。”许宛装作无所谓,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宛宛,这一回你就别跟着了,没事和公主多进宫陪陪我嘛。” “我知道,你放心好啦。” 许宛察觉出黄妙英的异样,她貌似在暗示自己什么,却又没法子直说。 待许宛和赵燃离开皇宫,黄妙英便立马赶往宝相殿。 “都跟她说了吗?”天起帝一脸威严地质问。 黄妙英垂眸答话:“妾已对许宛说了,她不会跟左珩前行。” “你们仨这么要好?”天起帝略微勾起唇角,“如宁和你居然都看得起她?” “陛下有所不知,许宛不似一般女子,我们在闺阁时,常与之来往,确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黄妙英甚少在天起帝面前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一回关系许宛,她到底没有忍住。 “如宁那丫头也这样说,你们让孤对她充满好奇。” 天起帝能不好奇么,自己的爱妃和妹妹都喜欢她,“玩弄”死那么多女子的左珩也被她收服,连自己的弟弟也对她倾慕已久,许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天起帝打发黄妙英回宫里好好养身子,转头唤来邓金言,“去请左珩过来。” 第232回 总得自己走 - 奸佞妻 - 斐什 去往察州的旨意,不日便正式下达,左珩不得不从,他很清楚这是天起帝故意为之。 将左珩调离丰都,天起帝才能大刀阔斧地给朝廷“换血”。 左珩现在的威望太高,甚至传出他可以左右圣意的谣言。 事实并非如此,但很多权臣与他关系颇深也是不争的事实。 宋绩已被调入禁军虎贲营,左珩遂带上了年轻的胡瑞雪,将得力的余嵘留给姚宗安差遣。 姚宗安关上校事厂后室房门,不满地自讽:“我当初还是太幼稚,真以为陛下会如我所愿。” 这一回察州的差事,怎么轮也该轮到姚宗安头上,“我这驸马身份到底占了便宜。” “无碍,我正好想去调查清楚魏红年的死因,清官不善终,太令人痛惜。” 左珩不想对姚宗安透露太多,宋广案的真实经过,他没对姚宗安彻底坦白。 姚宗安不问不代表猜不出实情,他懂得装糊涂,因为他足够信任左珩,乐意为左珩做事。 可他不光是校事厂的指挥使,他还是如宁公主的驸马,是天子的妹夫。 左珩不愿让他为难,有朝一日真要站队的话,他不该站在自己这边,与天起帝为敌。 宋绩也好,姚宗安也罢,他们都该有个更好的未来。 姚宗安知道无法改变什么,只得让左珩放心离开,“有我在,校事厂不会出任何岔子。” “还有,察州分部人员偏少,没有岩疆那边那么健全,你只带胡瑞雪一人不行。”姚宗安也隐隐感到了危险的气息。 “谢之来和潘佑现在在做什么?” 这二人是左梵山留下的暗卫,他们对校事厂未必忠诚,但对左家父子绝对忠诚。 自左珩把他们收编后,他们就一直待在校事厂里做事,平时听姚宗安的差遣。 “厂公是想启动他们俩?” “不必露面,暗中尾随我即可。” “我回头就安排,争取不让上面察觉他们离开了丰都。” “你和公主还没有孩子?”明明在说正经事,左珩却忽然调转话题,把姚宗安惊得够呛。 姚宗安无可奈何地端起一盏茶水,随意地呷了口,“你干什么,担心我们姚家没后呀?” 左珩微微勾起唇角,没有回答,心里暗叹,有了公主的孩子,姚宗安以后才能高枕无忧。 “我不在丰都,朝堂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与你无关,你的职责就是守护好校事厂。” “左珩,别拿我当傻子,你究竟想干什么,我早猜得七七八八。你对权力没有欲望,什么九千岁全是扯淡。” 左珩一手搭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旋即走出校事厂。 他近来留恋丰都,甚少骑马,愿意在黑夜里步行。 有时候还会时不时往身旁瞟去,“苏春风”三个字,总会从他脑海里闪过。 “出来吧。”左珩顿下脚步,“最近吃胖了?” 宋绩低着头从后面走过来,“厂公。” “垂头丧气的,哪有将门之后的模样。”左珩恨铁不成钢,明明是个能人,却总是一副憨样。 “我想和你去察州。” “胡闹,我们不再是上下级,你现在是禁军的人。察州没什么危险,我会平安回来。” 宋绩梗起脖颈,忿忿地道:“你哪一回不是出生入死,不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宋绩,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该长大独立了。”左珩像极了迟暮的老者,语重心长道。 “你对宋家的大恩大德,我还没有报,在我心里,你就是亲哥哥。” “那就听亲哥哥的话,和顾家小姐好好相处,若真的投缘,做成夫妻亦很不错。” 宋绩抹了把眼泪,“我想回校事厂。” “你要留在禁军,宋将军的名号一定会响彻整个大渊。”左珩从他身边穿过,将人留在了原地。 宋绩远望逐渐走远的左珩,像个孩子一样咧开嘴巴,难过得掉泪。 他只想陪着左珩一起走,可现在左珩却不要他了。 第二天一早,胡瑞雪兴致勃勃地跑到左珩宅邸报道,这是他首次与厂公出差,兴奋得整晚没睡着觉。 许宛正帮左珩戴官帽,动作亲密,却没太多不舍。 “这次应该很快,十天半月就能回来。”左珩拉住许宛的手,暗暗捏了捏。 “开春事多,我哪有空顾及你。” 许宛数起丰都的各项营生,还有左家的各处产业,足够她忙活一阵。 见许宛这样想,左珩放心不少,名义上她是在忙左家的事,实际上她是在忙自己的家业。 感情上的亏欠,能用钱财抵消,虽不可对等,却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 许宛将一个小包裹递给胡瑞雪,“照顾好厂公大人。” “许姑娘把心放肚子里好啦!”胡瑞雪眼神清澈,“我会保护好大人的。” 左珩提胯上马,火速消失在宅邸门前。 胡瑞雪还没进入状态,急呼呼地打马前行,“大人,大人你等等我呀!” 沈放幽幽地飘到许宛身旁,“姑娘,咱们何时动身?” “我说我要跟去了吗?”许宛回身迈进宅门。 “别装了,那匹壮马你几天前就让朱大哥仔细饲养,生怕被厂公发现,还牵到后院去了。” 沈放早换好衣衫,一身干练的袴褶,好似随时随地都能出手打一架。 “现在就走。”许宛脚步一刻未停,直奔后院马棚。 沈放猜得没有错,不过不是一匹壮马,而是两匹,有了之前的锻炼,她的骑技越发进步。 宅里众人也猜到会是如此,谁都没有多言,许鹃甚至已提前扮起许宛,她不在,大家得守护好这个家。 左珩速度飞快,早已出城在官道上疾驰,心下很担心,许宛会像上一次那样追赶上来。 为避免被她追上,他只得加快速度,以求把许宛远远地甩在后面。 胡瑞雪累得大汗淋漓,呼哧带喘地恳求:“厂公,察州的任务这么急吗,咱们能不能慢一些?” 左珩反手就是响亮的一鞭,抽得胡瑞雪身下的马儿疯了一样奔跑。 “我不在丰都这段日子,你们偷懒了是不是?体力这么差,真遇险情,是我救你还是你救我?” “我确实没赢过宋大当头呀!” “技不如人就多加练习,快点!” “是啊,厂公大人说得对,技不如人就多加练习,哈哈!”沈放的笑声自后方传来,“大人,你们跑得也太慢啦。” 左珩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拉紧马辔,一回首,果见许宛和沈放骑马并进。 第233回 前方是陷阱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没有在左珩跟前停下来,而是掠过他,径自往前方冲去。 “宛宛,宛宛……”左珩快速追赶,“骑慢些,不用那么着急。” 事已至此,左珩知道再劝不动许宛回丰都。 许宛这才放慢马速,侧眸轻扫他一眼,“跑得这么快,为了甩开我?” “没有,不是的,宛宛。”左珩只有在她面前,才褪去冷峻神态。 胡瑞雪满脸疑惑,厂公前后差距也太大了吧? 沈放早就习以为常,“胡大当头,原籍是哪里的呀?” “察州。”胡瑞雪转头回答,“不过我爹那一代已搬到丰都,我自幼就没去过察州。” 四人在官驿停下来休整,许宛坐在树下暗暗喘粗气。 左珩端了杯温水递给她,“别再憋着,脸都红了。” 许宛接过水杯“咕咚、咕咚”饮干净,“黄妙英不让我跟你去察州,是反复多次劝导。” “你想说什么?”左珩坐到她身旁,替她揩了揩微乱的长发。 “上面是想拿我的命吊住你,所以我必须跟你走这一趟。” 左珩低眸不语,长长的睫毛微垂下来,少焉,柔声道:“傻丫头,危险不在丰都,在察州。” “什么?” “吊住你是真,是为防止意外,万岁把我支走亦是真,阉党势力不能继续膨胀,他得推自己人上位。” “这些我都知道,王征都被赶下马,其他那些亲近你的大臣,自然不会有好日子过。”许宛清楚丰都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早已波谲云诡。 “这只是其一。”左珩不再隐瞒,“察州新任知府孟澹是大理寺卿孟津的兄长。” “黄妙英和赵燃都告诉我了。” “你知道陛下为何把康王赵烁放在大理寺里历练?” “孟津是从潜邸就追随皇上的老人。”这层关系许宛还是想得通,“赵烁放在旁处,恐遭人利用,只有放在自己人身边,陛下才能够放心。” “不只是放心,还能探明他到底有没有不二之心。” 许宛手中的水杯稍稍一颤,“他连这个傻弟弟也要防吗?” “你说呢?” 天起帝的猜疑心一直很重,搞清楚宋广案始末后,左珩就知道自己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 这便是为什么,左梵山一直阻止他为萧家平反的原因。 可他偏要试一试,宋家的事已试出结果,天起帝会为了皇权不择手段。 要是没有许宛的存在,左珩现在已把萧家的事提到明面上来,要是不成,他不活了便是。 可是有许宛,他舍不得这么做,所以他想再转圜一下,或许还能想到像宋广案一样两全其美的法子。 天起帝比他想象的还要着急,赵烨一党才被除掉,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对左珩下手。 略微的迟疑,换来了察州之行,察州是天起帝给左珩编织好的陷阱,逼着他往里跳。 左珩不得不接受这次考验,若侥幸活下来,他还有资格和天起帝继续斗法。 要是死在察州,这便是他命里的归宿。 所以他不希望许宛跟随,留在丰都,至少能保她一生衣食无忧,他能留给她的只有那些家产。 他答应过许宛,自己一定会好好地活着,所以去往察州,他定会打起十二分精神。 然许宛还是追来了,生死相依的誓言,他们之间甚少提起,她却身体力行地实践着。 许宛偎进他的胸膛里,“左珩,不报仇了行不行,咱们俩逃吧。” “晚了。”左珩心生悲凉,“架在这上面,就算我不想替萧家申冤,皇帝也不会放过我。” 许宛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只听不远处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二人同时望向丰都方向,却见一个黑衣人冲他们而来。 左珩端详那黑衣人,淡淡一笑,“是周汉白。” 周汉白与他们在正式场合,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连姚宗安的家宴,都没有请他到场。 可左珩心里明镜儿,没有周汉白的相助,很多事情都无法办成。 先前把他安插在宫卫军里,是他与姚宗安最正确的决定。 “厂公大人。”周汉白一跃下马,将面巾扯掉,“是我。” “一路追到这里,有何要事?”左珩没有客套,直奔主题。 “魏红年的尸体不翼而飞。”周汉白面色凝重,“这很不正常。” “有人故意不让我查案?” “属下觉得是想把你困在察州。” 魏红年的死惊动朝野,到底是地方要员,当时查案非常谨慎。 所以判定他为自尽而亡,可信度极高,想在这上面动手脚很难。 况就算有人想害他,赵烨动机最大,他却已被处死,剩下的还有谁呢? 利用魏红年做文章,确如周汉白判定,是想把左珩尽可能地困在察州。 “还有。”周汉白深思片刻,“陛下与孟津前几日在宝相殿内长谈。” “这不足为奇。” “那么与邓金言长谈呢?” 左珩无意识地将手掌扣在膝头上,“邓金言?” “看来他没有和厂公提起,自你去岩疆后,司礼监乃至这个皇宫内廷都是由邓公公在负责,他可不姓左。” 周汉白原本不想赶来提醒,毕竟他现在已正式掌握宫卫军,他的主子天起帝对自己也算信任。 可前几天,他暗会姚宗安,二人多饮几杯,姚宗安控制不住思绪,向他不停地发牢骚。 周汉白才知这趟察州之行,算是左珩替姚宗安跑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这些内幕告诉左珩。 “我知道了,多谢周统领坦诚相告。” “察州凶险堪比岩疆,厂公,切莫轻易相信身边人,哪怕是校事厂分部的属下。” 周汉白就差明着说,想要害左珩的,要么是孟津的兄长孟澹,要么是校事厂的自己人。 邓金言若是拿着皇帝的手谕使唤校事厂厂卫,众人没有理由不听他指挥。 哪怕姚宗安抗旨,多半也会被天起帝控制起来。 送走周汉白,左珩已察觉许宛的脸色变得憔悴惨白。 “不必多虑,周汉白只是好心提醒,境况或许没有那么糟。” “谁杀你,我杀谁。”许宛霍地起身,走到马槽前,专心喂马。 左珩跟了上去,耐心劝慰:“答应我,别意气用事,我们一定能活着回丰都。” 第234回 穷奢极欲时 - 奸佞妻 - 斐什 按照以往惯例,丰都校事厂来人,地方校事厂都会派人第一时间出来相迎。 然而左珩一行人刚踏入察州地界,就被知府衙门的人给截住。 察州知府孟澹没有露面,而是同知桑羿携底下官吏热情接待。 左珩眼神寒峭,目光里渗着冷意,很明显察州校事厂无用,他们的行踪早在孟澹的掌控之中。 他懒散下马,转头将许宛抱下来,用唇语道:“要演戏喽。” 许宛了然他的意思,瞬间变成一副娇滴滴的面孔,“大人,你弄疼我啦!” 沈放和胡瑞雪把眼睛瞪得溜圆,眼前这俩人是吃错药了吧? 左珩毫不掩饰地大笑,嗓音比往常尖锐不少,“咱家的排场好大啊,各位是……” 桑羿三十上下的年纪,略胖,一双小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他喜笑颜开地跑上前,躬身作揖:“下官察州同知桑羿,见过厂公大人。” 桑羿随即替左珩介绍起身后官吏,户房典吏夏小冬、刑房典吏包冶,以及房下捕快和小吏。 户房对接的是税收改革,刑房对接的是魏红年之死。 孟澹一上来就打名牌,这是在考验左珩要如何接招。 “诸位辛苦,咱家这一路累坏了,未来几日难免要给诸位添麻烦。” 左珩将马鞭随手丢给桑羿,牵起许宛便往城中走去。 桑羿抓住马鞭交给下人,与夏小冬、包冶对视一眼,又笑呵呵地追赶上来。 察州没有岩疆那么地广人稀,市井气息较重,恰赶上开春在即,城内一片欣欣向荣。 “都是陛下喜欢的青年人。”左珩一面环视四周,一面低声笑叹。 许宛也看出察州官吏的共同性,孟澹不超四十岁,桑羿等人也都很年轻。 看来校事厂的情报有误,察州不仅仅是换了魏红年一人,是整个衙门班子都被洗一遍牌。 天起帝确实高明,察州是产粮大户,粮食就是大渊的命脉。 通过税收改革一事,将察州彻底变成自己的嫡系,再好不过。 事已至此,这时候派左珩来,就不怕他知晓。 这里等同于天起帝的后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对左珩动手,总比在丰都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动手容易。 “厂公大人,衙署在那边。”桑羿小跑跟在旁边,为左珩带路。 左珩大手一挥,捏着嗓子笑道:“今儿乏了,先找个地儿住下吧。” “驿馆倒是不远,下官这就带您过去。” “驿馆那地方又旧又脏。”左珩微微皱眉,“城中哪家客栈最好呀?” 左珩几句话,就把孟澹的安排全都打乱。 此刻去衙署,左珩看见的听见的,便都是孟澹一早就预备好的东西。 驿馆也是官家所属,里里外外定安插不少眼线。 他们以为左珩会二选一,左珩却跳出来选择了第三个地方。 桑羿磕磕巴巴地说:“天,天涯阁。” “在哪儿?”左珩用那双狐狸眼盯住桑羿。 桑羿不禁打了个冷战,“小人这就带您过去。” 本想低调到此,却被孟澹搞得如此高调,左珩索性再添把火。 抵达天涯阁便要了这里最好的两间房,他和许宛一间,沈放和胡瑞雪一间。 费用却记在桑羿身上,还特意叮嘱他,不能算在知府衙门的头上。 桑羿吃下这个哑巴亏,将左珩一行人款待好,才告辞赶回去复命。 四人在房间里用膳,沈放啃着鸡腿走到窗子前,“大人,人都撤了,但有几个贼眉鼠眼的在外面监视呢。” “把校事厂的信号放出去。”左珩吩咐胡瑞雪,“若两个时辰内没有回应,你今晚就去一趟这里的分部。” 胡瑞雪放下碗筷立马去办,沈放又啃着鸡腿贴上去,“我帮你放哨。” “猜一猜孟澹下一步会怎么做?”左珩轻啄一盏酒,勾唇轻笑。 许宛打了个饱嗝,“今晚会赶过来热情款待你吧。” “我要是和花魁歌姬走得太近,你会吃醋吗?” “当然会。” 左珩拿起巾帕替许宛擦擦嘴上的油渍,“要不晚上你别露面了。” “放心吧,误不了你的事。” 许宛宽左珩的心,他现在得树个骄奢淫逸、不干正事的形象,否则察州的事没法子进展开。 “回来任你打骂。” “好,我不客气。” 将将过了傍晚,还未到掌灯时候,孟澹便火急火燎地赶到天涯阁来拜见左珩。 孟澹及桑羿等人没穿官服,想是不想让底下百姓看到这一面。 左珩也配合地换上常服,一身鸦青色直裰,把他显现得更加冷峻。 许宛衣着倒是朴素得很,知道她得扮演好陪衬一角。 察州画舫不太出名,瓦肆倒有很多,孟澹在最好的一家包了上等雅间,邀左珩一道前往。 左珩欣然答应,就是万万没想到,服侍他们的不是什么花魁歌姬,而是一位雌雄莫辨的伶人。 在宽敞的雅间里,为众人表演了几段察州独有的舞曲,各种乐器更是信手拈来。 许宛在旁哭笑不得,她总不至于吃一个男人的醋吧? 左珩故意冷落许宛,将目光都投到那伶人身上,“孟知府,这一位是谁啊?” “厂公有所不知,他叫虞润生,师从察州的乐器大家,如今已成名,很多秦楼楚馆都争抢着请他去演出。” 孟澹对左珩有所了解,到底都是丰都人,左珩早年那些传闻他哪能不知? 不是说他好虐美人吗? 想来是那些女子嫌弃他阉人的身份。 跟来的这个许宛,听闻是待在他身边最长久的女子,还不知有什么了不得的房中术。 既然左珩不肯先办公事,孟澹干脆给他送来个男人,先把他给迷住再说。 “让他过来,给咱家倒酒。”左珩将计就计,心里反倒坦然不少,至少许宛不会生气了。 桑羿赶快招呼来虞润生,先把左珩夸大地介绍一番,之后才堆笑劝道:“虞公子,还不快敬厂公大人一杯?” 虞润生不卑不亢地坐到左珩身侧,长指拿起酒壶就要往酒盏里倒。 左珩一指按在他的手背上,眉眼佻达地笑了笑,“还是咱家喂公子吧。” 说罢,左珩端起酒壶,将壶嘴对准虞润生的唇齿,“喝下去。” 虞润生满脸写着不悦,却不敢发作,被左珩逼得仰起头,将整壶酒都灌入喉中。 酒水顺着他的下颌流淌到脖颈,将胸前的衣衫浸湿大半。 虞润生被呛得眼尾通红,“厂公大人,小人酒量不加。” “喝光。”左珩歪了歪头,煞气顿现。 连许宛都看不过眼,左珩也太不懂怜香惜玉,怎么好这样折磨人啊! 第235回 声东击西计 - 奸佞妻 - 斐什 虞润生喝光了整壶酒,左珩才肯放过他。 孟澹和桑羿手心里都是汗,第一次近身体会到这个死太监的威严。 他不是针对虞润生,他是在给孟澹这些人看。 虞润生被请下去,左珩继续同孟澹等人把酒言欢,将陪坐众人都给喝醉才算罢休。 “大人,下官派人送您回去吧。”桑羿一边搀扶孟澹,一边招呼左珩。 左珩双眼迷离,倚靠在胡瑞雪身上,“不必,我的护从认识回去的路。” 桑羿不敢怠慢,急吼吼地唤来夏小冬,想让他派人送左珩一行人回天涯阁。 哪料夏小冬也喝得醉醺醺,嘴巴发直行动迟缓,还没等吩咐底下人,左珩一行人也迈进马车走远。 桑羿郁闷地跺脚,又赶快给那几个盯梢的打手势。 盯梢的急速跟上,却没想到他们身后,还有一伙人,正是潘佑和谢之来。 他们俩已替左珩把察州大致情况摸个遍,这几个盯梢的,功力不行。 只要左珩一声令下,他们即刻丧命。 左珩双眼紧闭,靠在许宛怀里,“宛宛,别生我气。” “我怎么会吃男人的醋呀,那虞公子真是我见犹怜。”许宛知道左珩的酒量,他没有喝醉。 左珩听闻,倏地一下坐起来,“亏你是丰都来的,不知道龙……” 许宛用指头在他嘴巴上拍了下,“嘘,别瞎说。” “除了那年除夕,你再没为我吃过醋,倒是我,吃完赵烁吃格彬的。” 左珩委屈巴巴,谁教他是个“太监”呢,正常女子哪有不讨厌他的? “好啦,你今儿把孟澹他们灌成那样,不知明天能不能醒酒呢。” “最好别醒,耽误我办事情。” 瓦肆离天涯阁的距离不算远,一行人很快到达。 甫一推门进房,胡瑞雪和沈放在黑暗中就与人动起手来。 几招过去,但听对方唤道:“厂公,属下是察州役长杜启竹。” 房中灯烛慢慢点亮,杜启竹跪在厂公面前,“大人,属下来迟,还望恕罪。” 岩疆校事厂总有大几十号厂卫,毕竟岩疆是重地,投入的自然较多。 察州不一样,加上杜启竹一共不足十人,没几个在丰都校事厂受训过。 据杜启竹介绍,察州这几年没有多少贪污腐败的官吏,也没有离奇大案,这里总是为民生打架。 所以校事厂能报上去的有用信息比较少,常常被忽略。 人力缺乏,导致他们没判断好左珩抵达的时间,没想到还得让厂公用这种方式召见。 “说一说知府衙门的情况。” “孟大人接任以来,一直在履行赋税改革,户部那边怎么下达,他就怎么做,百姓们都很认可。” 左珩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杜启竹说了一通互不得罪的废话。 “孟澹、桑羿,乃至下面的孟小冬、包冶等人,都是何时上任的?” “呃……” “知府衙门里有没有蒋方粱这个人?” 闻言,杜启竹有些不自然地缩了下肩膀,“小人不知这个人。” 蒋方粱是魏红年的心腹,也是促成他向翼王赵烨贿赂冰敬的关键人物,他和海冰是同乡。 魏红年死了,蒋方粱不应该消失,就算他辞官回乡,也能留下痕迹。 可杜启竹却说不知道,看来察州校事厂形同虚设,里面一个人都无法信任。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先回去,等我传令。”左珩不动声色地将人打发走。 少焉,谢之来和潘佑也从窗子外翻进来。 许宛被吓一大跳,都不知他们是好是坏。 听左珩讲明才知晓,他们俩是从丰都一路尾随而来。 这只老狐狸,到底留了后手。 杜启竹没能回答的问题,谢之来帮他回答了,蒋方粱还在察州境内,只不过辞去官职,已归隐乡下。 今天左珩到达察州时,蒋方粱偷偷出现在附近,估计是想知道左珩是不是来给魏红年报仇的。 正是因为出现了可疑之人,谢之来才能快速查清蒋方粱这个人。 “他后来去了魏红年的坟前,痛骂厂公一顿。”谢之来苦涩一笑,“内容我就不学给厂公听了。” “倒是个长情之人。”左珩没有生气,欣慰地赞叹。 许宛判断道:“看来他是突破口。” “外面那些眼线如何了?” “都是泛泛之辈,厂公下令的话,小的这就把他们解决掉。” “不必,杀了他们,孟澹还会派新人,蠢一点,对我们有利。” 左珩上下打量一圈房间,将许宛推到内室里,“我得出去一趟,会会这个蒋方粱。” “放心去吧。”许宛打了个哈欠,“我乖乖睡觉。” “我让沈放留下来守着你。” “行,快去快回。” 左珩唤来沈放,让他就待在这间屋子里,左珩不回来,他就得寸步不离地护在许宛身边。 沈放尴尬苦笑,大晚上的,厂公放心他和许宛共处一室,这是多大的信任。 来不及多说,左珩一行人已翻窗离去。 许宛躺在床榻里叹气,“沈放,麻烦你啦!” 沈放蜷着身子窝在一把圈椅上,“姑娘这话多见外,你每月发我多少银子呢,这不是我应该做的?” 许宛刚要进入梦乡,房外忽地有人拍门,“厂公大人,小的给您送来了醒酒汤,还望您能喝下。” 许宛迷迷糊糊走出来,与沈放对视一眼,“厂公已睡下,醒酒汤就不喝了。” “我们察州的酒后劲儿大,厂公若不喝的话,明后天头都会痛的。” 沈放陪许宛走到房门前,他取出匕首在旁边埋伏,许宛将房门掀开一缝,“拿给我吧。” 门外是客栈小二,白天时许宛见过。 他把醒酒汤端给许宛,“劳烦姑娘。” 许宛点了下头,随手插上房门。 沈放立刻用银针试毒,确定这就是一碗普通的醒酒汤。 “谁也信不得。”许宛重复左珩的话,“多加小心吧。” “察州比岩疆还要命。”沈放不由得感喟。 在谢之来的带领下,左珩一行人很快来到蒋方粱家中。 他家徒四壁,听说原先有妻子,辞官后不知怎么都弃他而去。 如今一人苟活在此,常常喝得酩酊大醉。 胡瑞雪将长刀架到蒋方粱的脖子上,将熟睡之人惊醒。 “你们到底来杀我了。”蒋方粱不畏惧,好似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 第236回 寻找真凶手 - 奸佞妻 - 斐什 屋中的灯烛被点亮,蒋方粱从卧榻上坐起身,“厂公大人?” “认得我?惊讶什么?”左珩端坐在他家里唯一像椅子的破木柜上。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蒋方粱速速下床,“还以为是那群混蛋呢?” “谁?”左珩正颜厉色地问。 蒋方粱冲左珩揖了揖,“大人,我对您坦白,能保住这条小命吗?” “说不准。”左珩掸了下沾染在直裰下摆的灰尘,“但你不说,一定会死。” 蒋方粱心下一紧,“扑通”一声跪下去,“到底要我死呀。” “废什么话!”胡瑞雪狠踹蒋方粱一脚,“厂公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再兜圈子,立马送你去见阎王。” 蒋方粱疼得龇牙咧嘴,“你们比府衙那些人还可恶。” “哎,你这个人……”胡瑞雪又将腰侧长刀拔出刀鞘。 “我说,我说。”蒋方粱抱头逃到左珩身侧,“小人不才,算是魏知府的亲信。” 当初魏红年带领户部官员回到察州,特别认真地请他们与户房、各层级代表确定税收标准。 得到上下的一致认可,他前脚刚把户部官员送走,后脚就意外身亡。 魏红年的事惊动丰都,大理寺那边派下专人前来查案。 先是说魏红年死于突发疾病,又经多方调查,最终确定为自杀。 “我从来不信,魏大人身体虽不怎么硬朗,却没啥重大病患,且他刚为察州做出巨大贡献,为什么会自杀?” 蒋方粱道出自己的疑虑,他当时怀疑两拨人,一是丰都的翼王赵烨,二是察州的乡绅。 乡绅帮魏红年筹集的冰敬款,他又把这笔钱贿赂给赵烨。 临从丰都离开时,魏红年竟从赵烨嘴里抠出这块肉,赵烨哪能不恨? 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关系那位翼王殿下的脸面。 奇就奇在,待魏红年回来以后,这些乡绅并没有收到他的退款。 魏红年死后,大理寺调查他的遗产时,也没有发现这笔钱的去向。 没过多长时间,孟澹来察州上任,知府衙门大换血,蒋方粱原先管理工房,他的职位被孟澹带来的新人顶替下来。 他之所以没离开察州,守在魏红年的坟前,就是希望会有人替魏红年申冤。 偏偏命运捉弄,刚听说丰都那边会派人来查魏红年一案,他的尸体竟不翼而飞,这难道不是有鬼的表现? 赵烨一党已伏法,唯一心虚的就剩那些乡绅。 “所以你认为谁会要你的命?”左珩听完蒋方粱的叙述,慢条斯理地问道。 “那些乡绅呗,怕我对你这位厂公大人胡说八道。” 蒋方粱细数了几个有名的乡绅,说他们几个没有在赋税改革中获利,反而吃了好大的亏。 “他们之前之所以那么痛快地给魏大人筹款,是料定他去丰都一定会失败。” “你的意思是,那些乡绅只是表面上和百姓站在一起?” “乡绅和佃农怎么会有一致的利益?”蒋方粱苦苦一笑,“魏大人就不该管这件事。” 左珩起身在逼仄的房间里踱步,“赋税改革已是既定事实,那些乡绅杀了魏红年有何用?” 不等蒋方粱回答,左珩接着责问:“乡绅给魏大人筹钱,就没打算要回去,毕竟对他们来说这点钱微不足道。” “厂公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认为魏大人是自杀?”蒋方粱失望至极,“你果然和孟知府他们是一伙的。” 左珩没反驳蒋方粱,“察州城中有几座义庄?除了义庄,还有什么地方能存放尸体?” “事情都过去多久了,魏知府的尸体就算没变成白骨,也差不多了吧?”蒋方粱敲敲自己的脑袋,仿佛在骂校事厂怎么养了一群蠢货呢? “已然丢失,怎么还能召回来。” “就算变成白骨,亦可从他身上找到线索,你守着魏大人的尸体,不也是想保护这最后的证据?” 蒋方粱沉默不语,但对左珩却没多少信任,总感觉他就是来应付差事的。 左珩把潘佑留给蒋方粱,命他们从天亮起,就在察州城中慢慢寻找,说不定会发现线索。 趁天色未亮,左珩又飞速赶回天涯阁。 一大清早,便让客栈准备出丰盛早膳。 小二换了两次,左珩都不满意,慌得店家主动上门,询问左珩想吃什么样的,他好差人去外面买。 左珩极不耐烦地提出要求,店家立马照办。 “等等。”左珩指了指茶几上的醒酒汤,“太难喝,端走吧。” 店家不停地道歉,端起醒酒汤灰溜溜跑出客房。 “差不多行了,有你这么难为人的嘛。”许宛白他一眼,算是明白他那些骂名是怎么造成的。 “厂公这是故意为之。”沈放嬉皮笑脸地替左珩解释,“孟澹那些人,过后准得问店家厂公的行程。” “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了加深印象。” 左珩朝许宛笑了笑,“今儿不等他们来访,吃过早膳咱们去田间转一转。” “你又要干什么?” “总得听听底下百姓的真实想法。” 调查魏红年一案是幌子,搞清楚赋税改革推行的如何是“真”,这是左珩要交给天起帝的答卷。 察州土地肥沃,良田都是一大片一大片连在一起。 离春种还有一段时间,田间已有农民做起准备。 左珩拉起许宛的手,提醒道:“当心脚下。” “我没那么矫情。”许宛随左珩漫步前行,“咱们家的地,你是一次都没去过。” “娘子多费心,我偷懒享清福了。” “你叫我什么?” 左珩垂眸偷笑,“藏在心里的话,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人家如宁公主和姚宗安,在家的时候就这么称呼。”许宛钦羡不已,“姚宗安可听话了呢。” 左珩佯装没听见,眺望田间劳作的老农,走过去向他们询话。 用大半天的时间,随机走访了几处田地,得到众人的一致反馈,大家对赋税改革都很满意。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魏红年为察州打下了底子,孟澹一上任就有政绩。”左珩蹲在田地旁,替许宛掸去裙摆上的泥土。 “这样子的话,就更说不过去,魏大人就没理由自杀。” “可谁有理由杀他呢?” “你不信是那些大乡绅干的?” “不信,就算他们心中有怨气,也不会直接杀掉朝廷命官。” 许宛扶起左珩,意味深长地笑道:“你看,我们为了搞清楚这些,就得逗留在察州,这是不是就是丰都那边的目的?” 第237回 竟以身入局 - 奸佞妻 - 斐什 “厂公大人,厂公大人!”桑羿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左珩回首一望,但见只有他一人,孟澹没有露面,底下也无人跟随。 想是他们经过半天的研究,准备换一个思路对付左珩。 “哟,桑同知,你怎么大老远找这来了?” “下官沿途问了一路,可算问到厂公在何处。”桑羿用袍服袖口来回扇风,略胖的体格,使他不停地流汗。 左珩出行没有顾及那些盯梢的,若真想及时找到他们,至多半个时辰,可知府衙门却空下大半天的时间。 “察州真是好地方。”左珩随手抓了把被老农松过的土,“黑土地,太适合作物生长。” “厂公大人体恤民情,察州百姓好福气。” “去岁什么作物最赚钱?” 桑羿张口就来,“包谷、稻谷、菽粟,这些是最基础的,还有土芋和香蕈。” “香蕈?”左珩好奇地追问,“这不是南边才有的特产?” “我们这里也能种植,且产量极高。”桑羿顿了顿,窘然笑说,“就是对香蕈的了解不够全面,偶尔闹出吃中毒的个例。” 桑羿正为左珩耐心解释,一个身穿月白深衣的散发男子,也从远处走过来。 他与这田间格格不入,出现在这里着实突兀。 “小人虞润生,见过厂公大人,见过桑同知。”虞润生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许宛望得入神,虞润生堪比她在小倌馆里看到的那些美男子。 用美男子形容虞润生还不够准确,称他美娇郎才对。 “虞公子怎么会到这来?”左珩目光微冷,刺向虞润生。 “小生惭愧,大人脚下这片地是我宅子上的。”虞润生躬身低眉,“前面便是小生的别院,大人要是不嫌弃,请随我去宅子里喝杯茶,歇歇脚。” 左珩白得意半天,到底没跳出孟澹的“法眼”,他们竟误打误撞来到虞润生的地盘上。 “恭敬不如从命。” 左珩大方跟随,很快就和虞润生并肩行走。 起初虞润生有些畏惧,不是走在他侧前方,就是走到他侧后方。 左珩干脆把他捞到自己身侧,刻意表现出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 许宛见左珩又演上了,自己也不能落后,故意在桑羿周围气急败坏地跺脚,还小声嘀咕“男狐狸精”。 桑羿小眼睛瞟到许宛身上,见她吃起醋来,暗暗窃喜一番。 虞润生的别院不大,但修建得很雅致,符合他这个人的形象。 他与左珩不谈田间的事,只聊品茶和作乐。 桑羿涎涎地坐在其中,自觉没趣,便起身告辞。 末了,还不忘叮嘱虞润生,要好生招待厂公,算是知府衙门给他下达的任务。 虞润生毕恭毕敬地送走桑羿,转头又与左珩攀谈起来。 许宛刻意在旁摔摔打打,还多次打断他们之间的谈话。 把左珩“气”的,直接让沈放带她回天涯阁。 许宛闹着不肯离去,左珩便对沈放下命令。 许宛最后是被沈放拖出虞家别院,场面实在丢人。 “我演得像不像?”刚一踏进马车里,许宛就迫不及待地问沈放。 沈放啧啧两声,抢白道:“我都快信以为真了。” “虞润生确实好看,迷人哪!” “姑娘,你别闹,厂公这是以身入局。” 许宛咯咯地笑出声来,“让他们俩自由相处吧,指不定能擦出什么样的火花呢。” “有胡瑞雪看着,厂公敢干什么呀?”沈放驾车前行,很快离开此地。 没有旁人的束缚,虞润生果然放得更开,与昨晚在瓦肆里的状态截然不同。 与虞润生暧昧半天,左珩突然问道:“你都跟过谁?” 虞润生雪白的脸皮儿唰地一下变红,“大人,你在说什么?” “一般伶人哪能拥有这么多房产田产?” “我……” 左珩拢住虞润生的腰身,往自己身边一带,“我不喜欢弯弯绕绕,我喜欢直接一点。” “大人,我是正经人。”虞润生强行推开左珩,“你这样会吓坏我的。” 左珩邪魅一笑,阴森的狐狸眼斜睃虞润生,“丰都民风开化,你该去丰都见见世面。” “大人是想带我回丰都?” “你可愿意?” “您的后宅不缺家眷。” “我何时说要你做我的家眷?” 左珩言语狎昵,把虞润生羞得都抬不起头来。 左珩抬手挑起虞润生的下颌,“真是我见犹怜啊。” 虞润生抿了抿朱红的薄唇,“大人,我还是给你弹一支曲子吧?” 虞润生取过瑶琴,坐在不远处为左珩弹曲。 他在这方面的造诣很高,左珩觉得不比宫里那些乐师差。 就是不知怎么,脑子里忽然晕乎乎的,眼前也开始模糊。 一曲还未弹完,左珩便倒在案几上。 胡瑞雪见状,大扠步跑过来,“厂公,厂公!” 虞润生面不改色地笑道:“厂公大人许是倦了,不如我带他回房歇息一阵儿?” 胡瑞雪哪里肯同意,却见左珩一手在背后不停地给他做暗示。 胡瑞雪这才明白,厂公是装的,他想知道虞润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好吧,小憩半个时辰,厂公要是还没醒,我先把你结果了。” “我哪敢刺杀厂公呀。” 虞润生架起左珩,踉踉跄跄地走进内室。 先将左珩放到床榻上躺好,又把他的长靴脱掉,还倒来热水替他耐心地擦拭。 做完这一切,虞润生插好房门,重新跳上床榻,不紧不慢地褪下自己的外衫。 左珩还以为他会搜自己的身,看自己身上都带了什么东西,亦或者检验自己是不是真太监。 万没想到,虞润生竟用起这招。 难不成等他“醒”了之后,虞润生要像个失贞的姑娘,冲他哭天抹泪,要他负责到底? “再脱,我就杀了你。”左珩没忍住,到底睁开眼睛。 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下床,一脸鄙夷地端详虞润生。 “你没事?”虞润生大惊失色,“你装的?” “茶里没毒,香薰没有问题。”左珩轻扯唇角,“更确切地说,是喝了你调制的茶,再加上特制的香薰,才会晕厥。” 许宛做香料买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左珩怎么会在这上面栽跟头。 虞润生咬紧下唇,须臾,“既被厂公大人逮住,小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悉听发落。” “谁让你来杀我?” “怎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你,只是想借此拉近你我之间的关系。” “也就是说,我信任你以后,你会带我走进他们编织好的陷阱里。” 他到底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总得制造一起像样点的意外,这样才好堵住悠悠众口。 虞润生爬下床,跪在左珩跟前,“小人哪有选择,小人只想保命。” 第238回 弄巧成拙夜 - 奸佞妻 - 斐什 胡瑞雪在外面等得无聊,这别院每个角落都被他查看一遍,没什么危险可言。 以厂公的实力,对付那个男女不分的虞润生绰绰有余。 只是眼瞅着就到半个时辰,内室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胡瑞雪时不时地探头,却听内室房门“吱嘎”一声打开,左珩面带笑意地踏出来。 胡瑞雪疾步上前,“厂公,怎么样?” “还不错。” 左珩别有深意地瞥胡瑞雪一眼,旋即大步走出别院。 胡瑞雪一脸懵然,紧追左珩的步伐,余光竟瞟见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虞润生跪在内室的地上,始终没动弹一下。 厂公对虞润生做了什么?该不会坊间传言是真的吧? 不对劲儿啊,厂公是太监做不了那件事,虞润生那样子咋可能做主导? 回去的路上,胡瑞雪都快把自己搞晕。 许宛平时待他不薄,要是她询问自己什么,他该如何作答? 左珩瞧他心不在焉,忍不住笑道:“我把虞润生给收了。” 胡瑞雪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啥?” “收了”为何意? 是把他收为己用,还是将人那样了? “以前觉得宋绩是个夯货,现下看来,你没比他好多少。”左珩冲他额头敲了下,“白瞎这副聪明长相。” 胡瑞雪不知所措地挠挠头,厂公到底什么意思呀? 田庄离城内的天涯阁路途较远,左珩回来时外面的天都黑了。 沈放没在客房里陪着许宛,反而忧心忡忡地在门口徘徊。 见到左珩迈进客栈,恨不得从楼上直接跳下去逮住主子。 “厂公,你可算回来了,你怎么才回来呀?” “你们俩都是什么毛病,能不能有点城府?和我出来做事,一个比一个沉不住气。”左珩指着沈放,连带胡瑞雪一起数落了。 “许姑娘出事啦!”沈放附到左珩耳畔,“回来以后就开始不正常。” “不是演戏吗?她应该知道的,回来还吃醋呢?” 左珩忍俊不禁,许宛这是在乎他的表现,虞润生要是个女子就好了,她更得不乐意。 “不是!”沈放急忙否认,“她好像是中毒了。” 前一瞬还忍笑的左珩,登时立起狐狸眼,“你说什么?” “不是那种中毒,是那种中毒!”沈放有嘴说不清,“我都不敢进去,她,她……” 左珩一个箭步破门而入,房中摆设已东倒西歪,许宛蒙着被子蜷缩在床榻里。 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香味,是许宛随身携带的离戎香料。 左珩当即反应过来,许宛与她一起喝了虞润生的茶。 虞润生点香烛的时候,许宛已经离开,按理说不会再有什么事。 偏许宛善用这些香料,许是觉得房中味道不好,拿出香料熏一熏,才会中“毒”。 左珩抱起许宛为她把脉,“宛宛,你怎么样?哪里难受?” 许宛浑身被汗水浸透,眼神涣散地看他一眼,“我热,想……” 她难以启齿,把头埋进他的心窝里。 “百密一疏。” 左珩自责,他之所以没有事,是提前吃了一颗药丸,校事厂独有的,就为破解这种毒药。 他快速掏出药瓶,好巧不巧,里面的药丸吃没了。 “我怎么会这样?”许宛无力地抓着左珩的肩膀,“你怎么没有事?” “你用了香料。”左珩支支吾吾解释,“里面的成分,应该与虞润生给我准备的香烛大差不差。” 许宛迷迷糊糊地笑起来,“敢情是我把我自己害了。” “误打误撞,没事,过几个时辰就好了。” 左珩拿过微凉的清水,替许宛擦了擦脸上和颈子上的细汗。 许宛不停地去抱被子,完全不敢去瞧他,“丢人。” “哪里有。”左珩把面盆推到一旁,脱靴上榻,还顺手把床帐给扯下来。 “你为什么没有事?”许宛把头扎进被子里,“虞润生那家伙要和你共度春宵啊?” 左珩慢条斯理地褪好外衫,穿着里衣躺到许宛身后,长臂将她拢进怀里,“我喜欢女的,孟澹用错了计。” 许宛身上的汗仍在继续往外冒,她整个人已软得毫无招架的力气,“你把他拿下了?” “他也不是什么坏人,我保他性命,让他去孟澹那边糊弄交差。” “你怎么保他,难不成真把人带回丰都?” “不行吗,丰都小倌馆就缺他这个类型的,我给他带过去谋一桩差事,说不准就被哪个达官贵人瞧上了呢。” 左珩语音带笑,唇齿有意无意地啄在许宛的额头上。 许宛伸指去解他的衣带,“别再是孟澹故意安排他暴露的。” 左珩按住她躁动的纤指,“我知道,宛宛……你这样的话,我算不算乘人之危?” “那你滚啊,有意无意地撩拨我,有意思吗?”许宛本就发烫的脸颊,更加涨红。 左珩哪里肯滚,“我哪是正人君子,我是奸佞小人。” “还得挨几个时辰,我……” “我帮你,我这就帮你。”左珩不再伪装,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长发顺到耳后。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发生,两个人都没想到会在察州这个地方,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几个时辰里,许宛不知疲惫,好似行驶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 她如一叶扁舟,不断地翻涌、不断地被撞击。 这客栈床榻的材质太差,到底被左珩弄塌了。 幸而他眼疾手快,将许宛抱紧带出来。 锦被和床帐散落一地,左珩哭笑不得地凝视怀中伊人,好似顾不得这些,现在不是停下来的时候。 地上的温度很凉,许宛身上又太热,左珩担心她再得病,将人紧紧地箍在自己身上。 许宛到后来已失去意识,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梦境,像在宅邸西正房的第一个晚上,像那年荒唐的除夕夜,像在左梵山别院的温泉里…… 许宛再次醒来时,左珩已把她带到另一间客房里。 她不好意思地盯紧左珩袒露的上半身,匀称的肌肉上面皆是她的杰作,咬痕、抓痕还有笔墨字画。 “又是我干的?” “你一直喜欢这样。” “你怎么不洗一洗?故意留给我观赏?” “舍不得,想多留一会儿。” 左珩早替她清洗干净,将人裹在锦被里歇息。 而他则安静地坐在一边,能与许宛这样相处的日子还有多久? 第239回 预备下黑手 - 奸佞妻 - 斐什 接下来的几天,左珩仍旧不去知府衙门点卯,而是天天往虞润生的别院里跑。 同虞润生把酒言欢,听他弹曲儿跳舞,一副被迷得神魂颠倒的臭德性。 许宛这边也继续配合左珩,整天扮演撒泼吃醋的戏码,为的就是帮左珩和虞润生坐实首尾。 床塌了那件事,最后是沈放想法子遮掩过去,道他肖想主子的女人,被主子打个半死。 许宛本以为自己够豁得出去,这回才算体会,比她不要脸的人多的是。 横竖他们这一行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貌似就是左珩想给察州上下的一致印象。 沈放陪同许宛到察州人流最大的集市上闲逛,不多时双手已提满东西。 “姑娘,这些玩意儿丰都到处可见,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给盯梢的那些人看啊,不然他们回去禀告什么?” “厂公到底啥意思嘛,就在察州这么耗着?” 沈放很不解,去岩疆那会儿,一天恨不得干十件事。 许宛从小贩手里买了两串糖葫芦,随手分给沈放一串,“天儿热了,化得快,马上就吃不着了。” 沈放大口咬下去,“说来也奇怪,在岩疆那会儿,校事厂隔三岔五就能接到来自丰都的书信,咱们到察州这么久,半点丰都消息都不知道。” “察州校事厂不能用了,四下还都是盯梢的。”许宛佯装好奇地在小摊上随意翻翻,“在岩疆的时候,边军、知府衙门、校事厂分部都是我们自己人。” “也是。” “耗着吧,谁先绷不住谁便露出马脚。” 沈放很快吃完一串糖葫芦,“我问你个事儿呗?” “什么事?”许宛转头朝他眨眨眼睛,“一脸坏笑,没按什么好心思。” “我老早就瞧出来他是假的,果然让我猜对了吧?”沈放低声暗笑,相信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许宛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许宛又从小贩手里买了包东西,往沈放身上一丢,“谁知道厂公杀谁,你知道什么了呀?” 她和左珩折腾那大半宿,沈放和胡瑞雪就是傻子也该猜到是怎么回事。 胡瑞雪这两天精神都不太正常,见到许宛都躲着走,就怕许宛问他什么话。 陪左珩出门更是如此,呆呆愣愣地快把左珩郁闷死。 “我啥也不知道。”沈放笑嘻嘻地否认,许宛中“毒”中得太是时候。 “就说你最聪明。” “小胡都快怀疑自己了。” “你别暗示他,我不吓唬你,这件事谁知道谁没命。”许宛直视沈放,特认真地警告。 沈放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我还没活够呢。” “不过……”许宛突然回过味来,“你当时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胡大当头见了也能猜出来啊,干我们这行的常遇那种事。” 许宛抚了抚心窝,得亏是被沈放发觉,要是换成胡瑞雪,场面不得更加尴尬。 察州知府衙门,后堂内。 “大人,盯梢的这几日回报千篇一律,左珩被虞润生那个男狐狸精给迷住了,整天往他那别院里钻,那个许姑娘气得日日在客栈里骂娘。” 桑羿躬身汇报给孟澹,令人闻风丧胆的左珩不过尔尔,哪有传闻里说得那么吓人。 “太顺利了。”孟澹坐在紫檀大案前摇头,“一切都太顺了。” “大人的意思是?” “左珩这个人深不可测,我担心他在耍什么阴谋。” 桑羿恐夜长梦多,要孟澹早点下命令:“大人,您多虑了吧?依下官所见,咱们别再拖了,快刀斩乱麻直接处理就好。” “好歹是皇帝派来的钦差,死在察州地界上,总得有个像样的说辞。” “调查魏红年一案时,不慎跌落悬崖?调查赋税改革时,陷入老农做的捕兽器里?” 孟澹恶狠狠地剜了桑羿一眼,“他不是文官,据说身手极好,一般武将都不是他的对手。” “实在不行,就让他死在虞润生的床上,到时候让虞润生背黑锅,一个男伶而已。” 孟澹向桑羿暗示过,在察州地界上杀死左珩,是丰都上面的意思。 他们只要照做,成功以后大家都会得到褒奖。 这个左珩恶贯满盈,整个丰都朝廷都想让他去见阎王。 “这个主意还差不多,你去和那个虞润生交代交代,一旦出手必须成功。” “下官这就去办。” 桑羿离开后,孟澹陷入深深的沉思。 他来察州上任,接替魏红年的担子,是真想为察州百姓做点事。 察州被魏红年管理得甚好,可以说这里就是大渊最大的粮仓。 他一点都不想参与到党争之中,与左珩没什么私怨。 但弟弟孟津是天起帝的心腹,他们要他办这件事,他哪里敢拒绝? 孟澹心里很矛盾,真不想让底下这些官员参与其中。 这些官员虽不是什么栋梁之材,好歹都不算庸官,手上都是干净的。 可杀死左珩光凭他一力完成不了,大家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思来想去,孟澹决计启动察州校事厂那几个歪瓜裂枣。 就算东窗事发,也能怪到校事厂内部头上。 孟澹立马差夏小冬去请那个役长杜启竹来见自己,万一虞润生失手,他还得补上第二套方案。 左珩这晚一夜未归,都在传他住在了虞润生的别院里。 许宛见状,又在客栈里大闹一气,巴不得让整个客栈里的人都知晓这件事。 左珩前半夜确实在虞润生那里,过了三更天,就悄悄潜出来去往蒋方粱的住处。 谢之来传来消息,蒋方粱和潘佑发现了魏红年尸骨的线索。 “你怎么确定那尸骨就是魏大人的?”左珩见到蒋方粱,就迫不及待地质问。 蒋方粱也不敢确认,只道:“大人下葬时,我就在边上看着,衣着佩戴都对得上。” 左珩觉得稀奇:“盗走他尸骨的人,对他还算尊重?” “摆放得挺好,没啥损坏。”蒋方粱如实回答。 “停尸地在哪儿?” “城外最偏的一座义庄,魏大人的棺材被两个老者看护,说至多一个月就会有人来取。” “潘佑,你验过死亡原因了吗?” 潘佑抱拳应声:“厂公大人,与卷宗记载一致,是自尽而亡,伤痕在脖颈……” 潘佑的话还没等讲完,蒋方粱便大叫着阻止,“不是自尽,怎么可能是自尽,我不信!” “卷宗档案呢?”左珩无视发疯的蒋方粱。 “在这。”谢之来从怀里拿出一份抄录的卷宗。 左珩仔仔细细审阅一遍,蓦地抬眸向蒋方粱问道:“魏大人吃的最后一餐是香蕈?” 第240回 香蕈惹的祸 - 奸佞妻 - 斐什 蒋方粱闻言,连忙插嘴解释,去岁察州从南边买回的新品种香蕈,道是极易繁殖,且产量很高。 香蕈种子培育得相当顺利,待长熟第一茬之后,底下百姓特地给魏红年送来一筐。 当初调查时,他们怀疑过有人往饭食里投毒,经仵作检验却否定了这个猜想,且那些香蕈旁人吃完都没出问题。 “你既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又为何咬定魏知府是被人杀死的?”左珩放下卷宗,诘问蒋方粱。 蒋方粱痛苦至极,辩解道:“魏大人没有自杀的动机,你们欺我不懂查案啊!” “你仔细回忆一下,魏大人那顿香蕈是如何烹饪的?” “这我哪能记得住?” “当时的厨子还能找得到吗?” 蒋方粱无奈地摆摆手,“魏大人没有专用的厨子,很多时候都是在衙署跟大家伙一起吃大锅菜。” 左珩不再多问,给足时间让蒋方粱回想。 他在逼仄的房屋里踅步,忽然大叫一声,“是拿热水焯了下,用察州特有的酱料搅拌而成。” “你吃了没有?”左珩不动声色地追问。 “没有,我当时正在整理东西,就想着等一会儿再吃。”蒋方粱认真应答,“等我返回来时,魏大人已把整盘香蕈吃完,还向我夸赞非常可口,一时没忍住贪嘴了。” 左珩别有深意地站起身,“那种香蕈如今买得到吧?” “能,能,我家里就晒干存了些,留着过冬吃来着。” 蒋方粱蹲到犄角旮旯翻找一气,很快就捧来一大把香蕈。 “去用热水焯一下。”左珩吩咐蒋方粱快速动起来,自己也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不一时香蕈下锅,只过去弹指时间,左珩就推开蒋方粱,将香蕈捞了出来。 蒋方粱十分不解,气愤道:“你干什么?才过去多久,香蕈能弄熟吗?” “潘佑!”左珩转头唤人。 潘佑即刻上前,叉手道:“请厂公吩咐。” “你验毒能力最强,先验一下这份香蕈有毒否?” 潘佑立马行动,很快得出结论,“厂公,无毒,就是还没熟透,人吃下去可能会引起肠胃不适。” “好。”左珩拿起箸筷,直接吃进去一片。 “厂公!”胡瑞雪三人纷纷上来阻止,怎奈左珩已吞咽下去。 他把三人挥到一旁,又接连吃下去几片,“半个时辰后给我把脉。” 话落,左珩便坐回到那把破椅子上,未过去一刻钟,他的眼前已出现重影。 潘佑察觉出异常,“我懂了。” “有的香蕈没煮熟,吃下去会让人产生幻觉!”蒋方粱大声喊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左珩整个身子开始摇晃,神志也有些不清,“你们都变了个样,快把我绑起来,把脉!” 胡瑞雪和谢之来从速抱住左珩,将人拿破布绑好放到床榻上。 潘佑反复给左珩搭脉,“验不出来,剂量太小。” “用盐水洗胃,得让厂公大人吐出来!” 蒋方粱哆哆嗦嗦找出盐罐子,兑好一碗盐水端过来,“光喝下去没用,得吐啊,我来下手!” 蒋方粱从老农那里学的土法子,跳上床榻就给左珩往嘴里灌,一边灌一边用手指头猛抠嗓子眼。 见左珩吐得不厉害,又跑到他背后连捶带打。 胡瑞雪三人目瞪口呆,他们跟在左珩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人敢这么“殴打”左珩。 好在蒋方粱的法子很有效果,不一时左珩就把胃里的香蕈吐得干干净净,脑袋也没有刚才那么晕了。 左珩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反手直指蒋方粱,“老子快被你打死了!” 蒋方粱一脸无辜地傻笑,眼睛里泛起泪花,“厂公大人,是我愚蠢,魏大人真是自杀而亡。” 是啊,这一刻,魏红年的死终于真相大白。 左珩拿自己做试验,证明这香蕈吃完会产生幻觉,且毒性不大,基本验不出来。 魏红年吃完以后产生幻觉,想去自尽就在情理之中。 这也是当初大理寺那边给出自杀的原因,他确实不是他杀而亡。 可怜这么好的父母官,就这样死去,他本应带领察州百姓过上更富足的生活。 “孟澹还算有良心。”左珩恢复意识后,甩出这么一句话。 “大人,你脑子坏掉了吧?怎么替他们说话?”蒋方粱对知府衙门的人仍没有好印象。 胡瑞雪重新给左珩端来一碗清水,左珩慢慢地喝下两口,“他们偷走魏大人的尸体,只是为了把我困在察州。” “你是说这件事是孟澹干的?” “他们对待魏大人的尸首很尊敬,没有破坏,还教人好生看管,这就是态度。” 蒋方粱似懂非懂地看向左珩,“孟澹对魏知府是敬佩的?” “他上任以来,对察州的作为你最清楚不过。” 左珩点破这层窗户纸,蒋方粱隐居在这乡下,每日与老农打交道。 赋税改革进展得到底如何,他心里怎么会没有数。 只是魏红年的死,让他背负太多,使得蒙蔽双眼,不愿客观公正地看待眼前的一切。 蒋方粱默不作声地蹲到墙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魏大人的遗骨,我们不用管,孟澹会把他安全送回来。”左珩站起身活动两下筋骨,“蒋方粱——” “大人请吩咐。” “你的职责就是守在这里,等待魏大人重新回来的那一天,待一切尘埃落定,我若还活着,你就去丰都寻我,我帮你谋个差事。” 蒋方粱腾地一下蹿起来,“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一惊一乍,年纪也不小了,听说你和海冰是同乡?” 提起海冰,蒋方粱便像被戳了脊梁骨一样,立马矮了半截儿。 “很多事你不必知晓,魏大人一案,回到丰都我自会向上面说明。至于你,再窝在乡野里,妻室和孩子何日才能回来?” “大人,你连这些都猜到了?” 蒋方粱是故意把妻子送出察州,不想让他们卷入危险之中。 可惜他这个小人物,从始至终都没入知府衙门的眼睛里。 这对他来说亦是好事,魏红年有他这样一位心腹,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谨记,时刻都要闭嘴,不管以后听到什么荒唐的事,都与你无关。” “厂公大人!”蒋方粱重重地跪下双膝,“小人该如何谢你?” “出了这个门,你就当与我在察州从未见过,能做到吗?”左珩扶起蒋方粱,“要活着,我们都得活下去。” 第241回 一石好几鸟 - 奸佞妻 - 斐什 魏红年一案不露声色地解决完,左珩闷在天涯阁里写总结卷子。 许宛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那一行行字体,忍不住赞叹:“冯玄以前就向我炫耀,他家厂公的字好看极了。” “馆阁体好看什么?”左珩放开手中笔墨,“应付差事罢了。” “这些最后要给孟澹过目吗?” “他还得签字呢。” “难办。” “虞润生那边正准备着,目下还在我的掌控中。” 许宛起身走到窗子前,那几个探子已混成熟脸,她从人群里一眼就能锁定。 “这场戏还得要你配合才能唱完。”左珩自她身后将人环进怀里。 许宛没奈何地笑了笑,侧眸道:“你下起手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我和虞润生是逢场作戏嘛,都跟你报备过的。” “我是说随意吃香蕈的事。” “谁多的嘴?小胡还是那俩暗卫?” “少赖别人,拜托厂公大人,你下回做事情前,能不能考虑一下我,我好歹是你正儿八经的家眷吧?” 左珩把怀里的许宛搂得更紧,抱歉地说:“下回让沈放去吃,那小子皮实。” “又东拉西扯,这种事哪还有下回。” 许宛清楚,他是觉得底下人的命也是命,自己就是从底下爬上去的,更懂得大家的不易。 当晚,左珩再次踏入虞润生的别院,那地方僻静还远离城内,确实是幽会的好地方。 许宛等到戌时末,才从天涯阁里匆匆跑出去,直奔孟澹的宅邸。 砸门声恨不得惊动半条街,宅门才缓慢打开,许宛冲进去见到孟澹,哭天抹泪要知府老爷替她做主。 孟澹一脸为难地坐在圈椅上,“许姑娘,你说的可是事实?” “那还有假?那男狐狸精惯会勾引人,我家大人就是被他勾去了魂儿!”许宛跪在孟澹脚下,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孟澹没想到许宛竟会自己送上门,他们的计划不是明天才进行吗?怎么还提前了呢? 估计是左珩那厮自己忍不住,又偷偷摸摸跑到虞润生家里过夜。 “厂公大人到底是客,且还是丰都派来的钦差,你这叫我……” “孟知府,谁教你动大人了,小女是想让你教训一下那个虞润生!” 许宛在孟澹宅邸闹得不亦乐乎,桑羿也闻讯赶来,跑到孟澹耳边嘀咕一气。 原来虞润生给他递了消息,道是左珩突然今晚登门,他们的计划提前了。 听到桑羿的情报,孟澹心里有了底,和许宛假意打打太极,便吩咐桑羿回知府衙门叫人。 夏小冬好似早就在等这一刻,整个户房所有捕快都在,愣是没有一个缺席的。 众人声势浩大地赶去虞润生别院,誓要替许宛讨回公道。 一路上,孟澹表情凝重,一会儿推开门时,左珩会不会就死在床榻上? 他那么精明,会轻易上当受骗吗? 可他已拜倒在虞润生的石榴裙下,要不能把这个许宛气得大半夜上门求自己? 孟澹反复推想,乞求老天助他一臂之力,解决掉左珩,也算是替天起帝除掉大渊最后一颗毒瘤。 阉人当道,大渊王朝是没男人了吗! 桑羿等人的想法便简单得多,知府老爷让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听上司的话做事准没错。 且他们这位上司不简单,算是天子的嫡系,整个察州都是皇上的自家后院。 抵达虞家别院时,整座宅邸漆黑一片。 许宛第一个冲上去,欲要将宅门踹开。 被桑羿笑眯眯地拦下来,指使夏小冬带人撞开宅门。 一行人直奔虞润生的内室,甫一闯进来,就发现床榻里传来“呜呜呜”的声响。 不知是谁点燃灯烛,却见虞润生单独被绑在床榻上,而左珩则端坐在八仙桌一旁。 “你们来了?”左珩处之泰然地笑了笑,“宛宛,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这是怎么一回事?”许宛故作吃惊状,“你们俩不是那样了吗,我以为能抓个现行呢!” 左珩掏出虞润生事先准备好的药丸,摆到八仙桌上,“知府大人,有人要害我。” “厂公大人这是何意?害你的难不成是虞润生?” 孟澹知道败了,已打算把虞润生推出来背锅。 “我们校事厂最擅长搞这些东西,没办法使命使然,随便一个厂卫身边都带点药丸。” 左珩走到虞润生身边,将他嘴里的东西扯出来,“你说,这些药丸是从哪来的?” 虞润生咬紧唇齿闭口不答,一副随便你打杀的样子。 孟澹和桑羿已吓出一身冷汗,身后的夏小冬已暗暗抽刀,欲要帮大人们解决掉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没看清楚胡瑞雪是从哪里冒出来,上去就抽了虞润生四五个大嘴巴,“再不说,要你狗命!” 虞润生半边脸都肿起来,满口牙龈都在渗血。 许宛暗叹,胡瑞雪这小子下手这么狠,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我说,我说……”虞润生启齿求饶。 孟澹和桑羿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虞润生不会出卖他们吧? “是校事厂的杜启竹,他说在察州默默无闻数年,从不得器重,对厂公大人非常不满。” 谁也没想到,虞润生这时候会咬出杜启竹这个人。 孟澹找过杜启竹,给他大把银子,要他找机会把左珩骗到察州校事厂分部。 将左珩在那里杀害,制造出意外假象。 杜启竹起先不敢接受,很清楚左珩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别看他身边没带几个帮手,但个顶个是狠人,他与沈放、胡瑞雪又不是没交过手。 但孟澹拿丰都上头来压人,非说这是上面的意思,他若做成,丰都那边会给他擦屁股。 几番吓唬打压下来,杜启竹不得不接受,正暗暗准备该如何把左珩骗到校事厂。 “他逼我给厂公下药,说我若不这么做,就要杀了我,小人只想活命,小人没办法呀!”虞润生将锅全都甩给杜启竹。 “孟大人,烦请你马上派人把杜启竹给咱家抓过来。” 察州校事厂对左珩来说已无用,杜启竹吃里扒外是不争的事实。 杜启竹和孟澹那点事,谢之来和潘佑早就暗中监视清楚。 想把杜启竹的罪名“坐实”,对校事厂来说不是难事。 这么做,也算给杜启竹上一课,这就是他为什么没有资格去丰都。 孟澹被动地答应,只得让孟小冬连夜去抓杜启竹过来。 “胡瑞雪,你跟着去,杜启竹那厮要是敢反抗,你便就地杀了他。” 第242回 欲瓮中捉鳖 - 奸佞妻 - 斐什 左珩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不给桑羿和杜启竹串供的机会。 孟澹等知府衙门里的人都被扣在虞家别院,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都以为这是众人给左珩网织的死局,却没想到他们自己才是局中子。 桑羿甚至与孟澹眼神交流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胡瑞雪请了出去。 孟澹和左珩并排而坐,场面安静得连支绣花针落地都能听见。 孟澹这时候才看清左珩的真容,眼前的虞润生早已被他拿下,这些天的种种都是在演给外人看。 “厂公大人,其实老夫只不过想帮许姑娘一个忙而已,既然是你们校事厂内部的事情,不如……” 孟澹想逃离,从这里撤出去,说不定还有转圜的机会。 “不成,孟知府,有人要杀我,您是察州的父母官,得替我做主啊!” 左珩不依不饶,哪能轻易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孟澹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心想要是杜启竹能死在胡瑞雪的手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他明白,左珩嘴里说要杀了杜启竹,实则是要把这个人安然无恙地带过来对质。 “老夫不是挑拨您和许姑娘的关系,是她大晚上的太过莽撞。”孟澹转移矛盾,欲要往许宛身上泼脏水。 左珩瞟一眼站在窗子旁的许宛,做作地教训道:“让咱家惯得,一点体统都没有,待回了丰都,先禁足她半年。” “大人!”许宛气呼呼地揪紧帕子,“你最近心思都偏哪去了?” “还敢多嘴!”左珩转头唤来沈放,“把姑娘带出去,别杵在这里碍眼。” 沈放领命,邀着许宛往屋外走去。 许宛不肯,还准备乘人不备,冲到虞润生跟前痛打他一顿。 “敢害厂公大人,他白疼你啦,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沈放左拦右拦才把许宛拖拽出去,心里暗叹,这屋子里一个比一个会演。 虞润生把头别向床内,好在是披头散发的造型,不然没忍住笑场,孟澹都得郁闷死。 杜启竹和察州校事厂的所有厂卫,皆被桑羿带了回来。 因为没机会交流,杜启竹全程都很懵然,还没动手呢,事情就败露了? 这么晚把他叫来所为何事?知府衙门就不给半点提示? “胡大当头,借一步说话。” 临进虞家别院之前,杜启竹到底没忍住。 胡瑞雪瞧一眼桑羿,特坦荡地把杜启竹叫到墙根底下,“怎么了?” “能不能给属下交个底,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杜启竹边说,边往胡瑞雪怀里塞去一张银票。 胡瑞雪将银票丢出来,呛声道:“杜役长,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最清楚,识相的,进去以后就实话实说。” 杜启竹这才感知到危险气息,常年不在危险环境里待着,导致他缺乏这种警惕性。 杜启竹让桑羿带回内室,他还没等和左珩、孟澹行礼,就被床榻上的虞润生“认”出来。 “杜启竹,你要害死老子啊!” 虞润生突然跳起来,纵然双手被绑着,也不妨碍他往杜启竹身上撞。 杜启竹哪里认识虞润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有名的男伶。 “你瞎说什么?”杜启竹巧妙躲开,还不忘把这个疯子推倒。 虞润生哪管那么多,噼里啪啦重复一番供词,“你少装了,我就是死也得把你拉上!” 杜启竹登时就跪到左珩面前,“厂公大人,您不能听这个小人的一面之词,属下对校事厂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谋害您?” “哦?是吗?”左珩侧头望向孟澹,“孟知府,您帮我们断一断吧。” 孟澹窘笑摆手,“老夫不敢,这是你们校事厂内部的事。” “这么说来,咱家就随心所欲地处置了。” 左珩又换成那张令人生厌的太监面孔,嗓音尖得令人异常不适。 胡瑞雪“噌”地一下亮出长刀,“大人,与他们少废话,这二人处死便是。” “好主意。”左珩弯下腰,眯着狐狸眼笑问:“杜启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 杜启竹瞅向看热闹的孟澹,他是一点没打算帮自己啊。 这时候要想自救,势必得攀咬出孟澹,否则左珩说杀死他便能杀死他。 胡瑞雪先把刀架在虞润生的脖子上,“早看你不顺眼了!” 虞润生甚至没来得及闪躲,就被胡瑞雪一刀抹了脖子。 鲜血一下子喷涌出来,弄得整间屋子都溅满血渍。 孟澹被吓得从圈椅上站起来,“死了?这就死了?” 杜启竹跪倒在一旁,不愧是丰都校事厂的高手,手起刀落痛快至极。 许宛趴在廊下窗户外偷看,低声问向身旁的沈放,“你们弄得什么血?” “羊羔血,听小胡说演练好几遍呢。” “能蒙混过去吗?” “给他吃过憋气药丸。” 许宛转过身,顺着墙体蹲到地上,“真刺激。” “他只有死,才能活。” 沈放看到虞润生想起自己,当初姚宗安也是用了死囚的尸体,才把他换出来。 都是苦命的人,被裹挟进来实在是逼不得已。 二人正小声嘀咕,但见夏小冬的手下,用一张草席将一具尸体抬出来。 虞润生的尸体会被扔到荒郊野外,谢之来和潘佑在暗中跟随,他们会把虞润生救回来。 从此这世上再无虞润生这个人,他会以另一种身份“重生”。 “厂公大人,我招,我全招,是孟知府他指使小人……”杜启竹将他和孟澹之间的勾当全抖搂出来。 孟澹矢口否认,当即找来夏小冬,“快把这个恶人给我杀喽!他污蔑本官,罪不容诛!” 夏小冬即刻拔刀,左珩却挡了下来,“哎,孟知府,您刚刚不是说,这是我们校事厂内部的事情吗?” “他,他,你……”孟澹被左珩气得,半晌说不出完整的话。 桑羿急得想为孟澹辩解,却被左珩飞了一记暗镖,从他脸庞堪堪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桑同知,你说话之前最好想清楚,否则引火上身啊!” 左珩阴骘的眼神吓退桑羿,他了然这是左珩最后的警告。 “大人,刑房所有捕快都在门外,只要您一声令下,小人就可将这里踏平。” 夏小冬跳出来表忠心,是逼孟澹下命令,左珩才几个人,就不信能逃出他们的手掌心。 “夏典史,你大可试试看。” 左珩杀气外漏,许宛已被沈放带出去保护起来,虞润生也被抬出这个是非之地。 他没了后顾之忧,动起手来易如反掌,最差的结果,亦可从这里逃出生天。 第243回 制衡下妥协 - 奸佞妻 - 斐什 孟澹闭紧双眼,长长地呼了口气,“厂公大人,你们校事厂做事得讲证据,单凭杜启竹一人的供词,实在行不通。” 左珩玩味地笑了笑,走到孟澹跟前,“孟知府想要证据啊?” “是杜启竹家中藏匿的那千两银票,还是他何日何时进入知府衙门的证人,亦或者是孟知府与丰都那边的书信往来?” 言罢,孟澹已惊得浑身抖如筛糠,左珩怎么会对这些事了如指掌? 他身边满打满算只有三个人,他们天天都在自己的监视下,他是如何在察州地界上调查出这些东西? 其他那些都好说,他与孟津的书信却万不能落入左珩手里,否则牵扯出丰都上层,整个孟氏一族都会受到牵连。 “你休要诈我,左珩,你们校事厂莫欺人太甚!”孟澹硬撑着身体,向左珩示威。 “孟知府说的是,咱家此番来察州为了两件事,一是重查魏红年之死,二是替万岁瞧瞧察州的赋税改革落实得如何。” 左珩恐吓完孟澹,该给他发两颗甜枣了,他没想真要孟澹的命,于察州百姓而言,他是位好官。 “可你多日不曾去知府衙门,对这两件事从不过问,这就是校事厂做事的态度?” “我已调查完毕,回到丰都自会向万岁讲明,顺便还会提一提孟知府,察州在您的带领下发展得特别好。” 孟澹再次无言可对,左珩这是什么意思,是与他谈判讲和吗? 同知桑羿凑到孟澹身后,低声劝慰起来,让他“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只有和左珩讲和,才能渡过这个坎儿。 一旦和左珩硬碰硬,刺杀司礼监掌印太监、校事厂厂公的罪名,就会被左珩宣扬出去。 不管这件事最后如何定夺,受难的还是察州百姓,天起帝也好,孟津也好,都不会出来替孟澹擦屁股。 而且还得埋怨,是孟澹没把任务做好,搞不好还得把他推出来送死。 桑羿一番推心置腹的深言,给孟澹敲响警钟。 与左珩和解,自己最多是被罢官,再往前多迈一步,便是无法回头的深渊。 “厂公大人,老夫想与你单独聊聊。” 孟澹妥协了,他得为察州来之不易的发展考虑,这些是魏红年打下的“江山”。 “好啊。”左珩面露缓色,“所有人都退出去。” 桑羿赶忙把一根筋的夏小冬拖拽出去,左珩哪里那么好杀,况眼下被揪住把柄的是知府大人。 当内室房门再次被阖上时,杜启竹所有的幻想都已破灭。 他知道孟澹要和左珩讲和,自己左右还是个死,落在左珩手里要死,落在孟澹手里还要死。 “胡大当头,我做错什么了?”杜启竹目光呆滞地站在庭院中,“丰都校事厂里,每日都过这样惊心动魄吗?” 胡瑞雪没法子回答他,杜启竹确实是被裹挟进来,但他也不是完全无辜,对左珩起杀心是不争的事实,收了孟澹的银子亦是抹不掉的证据。 总得有人为这场闹剧负责,杜启竹无疑是最佳人选。 不知左珩和孟澹在里面谈论多久,只知他们出来时,外面的天色已蒙蒙亮起来。 所有人都离开了虞家别院,独独把杜启竹留在这里。 杜启竹还以为自己获救,哪料刚一推开宅邸大门,就被一个人给拦住。 是处理好虞润生的谢之来和潘佑回来了,他们帮左珩看守杜启竹,他暂时还不能交给孟澹。 左珩按时出现在知府衙门里,随身掏出两份写好的总结卷子,一份是关于魏红年之死,一份是关于赋税改革。 孟澹拿在手里仔细审阅,“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查清楚这些?” “不然呢?” 左珩斜歪在孟澹的太师椅上,两条长腿还搭到他的紫檀大案上。 “厂公果然厉害。” “孟知府,你该知道我的处境,不必吹捧。” “你安全离开察州,回去以后要怎么办呢?” “这些与你无关。” “哎……” 孟澹郑重签字盖章,连同桑羿一起办理完所有官家手续。 左珩拿到想要的东西,亦把那些书信还给孟澹,“孟知府,你和魏大人一样是难得的好官。” 孟澹快速抢回与孟津之间的书信,当着左珩的面一把火烧掉。 左珩到底是何时进入他宅邸偷走的这些? “魏大人的遗骨早点接回来,有时间再做场法事吧。” “我知道,我知道。” 孟澹这才清楚,左珩连这些事情都已调查明白。 杜启竹已准时被押到知府衙门,胡瑞雪将人交给夏小冬看管。 夏小冬早就接到命令,先把人送进大牢,过几日再下手,对外就说关押期间得病死了。 孟澹的手上必须沾血,独善其身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至于察州校事厂这边,待左珩回到丰都后,会让姚宗安重新打造,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的校事厂也会如岩疆那边一样健全。 左珩离开察州那日,城门口无人相送,与来时的气派场景截然不同。 但是孟澹和桑羿来了,蒋方粱也来了,还有虞润生也随他们一道默默溜出城。 许宛躺在宽敞的马车里,“怎么不想骑马啦?” “怪累的,马车舒坦些。”左珩随她一起躺下来,“身心疲惫,又捡回一命。” “说到底是你拿准孟澹的性子,他骨子里算纯良的人。” “纯良的人无法在朝中做官,这是他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许宛指了指车窗外,“虞润生怎么办?就让他在暗处一路跟着?” “和我们在一起,目标太大,有谢之来和潘佑暗中保护他。” 要是把虞润生留在察州,他必然会被灭口。 刚行驶半天,胡瑞雪便迎来一只熟悉的海东青,闭塞多时的消息终于打通。 左珩拆开姚宗安送来的密信,短短几行字,已让他汗流浃背。 “丰都出什么事了?” 许宛没见过左珩脸色如此难看,急速抢过那封密信。 看完之后,许宛和左珩的表情无异,这一天还是到来,比他们预料得早好几年。 和平就这么难以维系,乌胡那帮鞑子到底向岩疆出手。 “现下只是无故骚扰,三两天闹一次打砸抢烧,要不了多久,就会针尖对麦芒地干起来。” “这一仗在所难免,萨度这一回来势汹汹。” 马车忽然提速,他们得尽快赶回丰都,国难当头,所有恩怨都得先放到一边。 第244回 设必死一局 - 奸佞妻 - 斐什 本以为回到丰都,左珩会面临艰难局面,毕竟他从察州活着归来,这不是天起帝想要看到的结果。 却因这个节骨眼上,乌胡大举来侵,将旁的事务都比了下去。 整个朝堂分成两派,主战和主和,双方各有说辞,谁也拗不过谁。 镇守岩疆的吕珍吉,折子每三四天就上报一次。 目前的状况还算稳当,就是担心萨度卷土重来,乌胡铁骑的威力不容小觑。 左珩进宫,天起帝甚至没提一句关于察州的事情,直接问左珩怎么看关于岩疆的战事。 左珩不敢正面表态,他与天起帝之间已不再像之前那么瓷实,眼前这位天子,想要杀了替他做尽脏事的死太监。 与天起帝一阵拉扯后,他才从御案上拿起两份奏疏,“姚宗安和宋绩请求出战,誓要把萨度的人头给寡提回来。” 姚宗安的那份请战书还算正常,宋绩那个夯货直接用了血书,他对乌胡的恨意到达极点。 “宋广将军的魂在召唤他。”左珩抬眸望向天起帝,“乌胡狼子野心,一味地退让不是法子。” “寡想打这一仗,只是……”天起帝负手站到大殿门前,“百姓才安稳度过几年,一旦开战,岩疆、善州,还有附近几个州都要饱受摧残。” 天起帝的暗示左珩已了然,天起帝担心军饷问题,他这么着急召见左珩,是为了让他去弄钱。 弄钱的事明明该让户部去操心,天起帝却不肯找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明显是他不想动国之根本。 左珩明白了,天起帝又在给他挖坑,借着国难当头,打压一波贪官污吏,再敲诈一波巨富商贾。 这样一来,军饷有了着落,国库的钱还能维系整个大渊的运作,两不耽误。 这个恶人,天起帝要左珩来当,这是要榨干他最后的价值。 若乌胡赢了,左珩兴许还有活路,若乌胡败了,左珩面对的只有死路一条。 左珩沉默许久,到底应下这份差事。 天起帝激动地抱起左珩,“好样的,孤没看错人。” 天起帝给了左珩极大的权力,只要能筹集到军饷,什么方式方法都可以。 这个过程中,左珩可随意杀人逮人,不需要向任何衙门乃至天起帝打招呼。 左珩疲惫地走出宝相殿,殿外明明是漆黑一片,他却觉得眼前被一团猩红的血色所包围。 死路一条,这是他的归宿。 左梵山就是怕他会有这个结果,当初才会那么极力地反对。 许宛怎么办,明知道不能改变,却仍要招惹她,她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厂公。” 邓金言的声音自耳后传来,左珩侧眸看去,“渴了。” 二人走回司礼监值房,邓金言给左珩端一盏茶水过来,“厂公,如今的内廷已不似从前。” “直说。” “内廷的太监被换了好几批,从您去岩疆开始,这半年以来陆陆续续不停地在换。” 左珩喝光一盏茶,将茶盏放回到案几上,“我在内廷里已被架空。” “厂公,奴婢现下得了陛下赏识。”邓金言痛苦表态,“我将会成为下一个元执、陶麟。” 邓金言是左梵山留给他的人,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他仍能推诚相待,证明义父眼光不错。 这也印证了之前周汉白说过的话,天起帝要扶持邓金言上位。 “没关系,我不在京城这段日子,你把司礼监打理得井然有序,得陛下器重理所应当。” “厂公,邓金言永远不会背叛您,请相信我。”邓金言跪到左珩脚下,深深地磕了个头。 “我信。”左珩清了清嗓子,“小邓子,帮咱家再续盏茶来。” 邓金言眼中有泪,又哭又笑地起身去给左珩添茶,“我知道厂公现下的处境,国难自然要解,但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后路。” “若真有那么一日,恳请邓公公帮我上下打点,放我家人一条活路。” 邓金言蓦地愣住,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没有答应亦没有否决。 左珩在司礼监象征性地忙了会儿,邓金言手底下又培养出几个能干的太监,宫中的事其实用不着左珩再操心把持。 左珩踏着月色走出皇宫,这时候早就关上宫门,左珩鲜有地用了次特权,无人敢拦他的去路。 如宁公主府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外,左珩大喇喇地迈上去,姚宗安和宋绩都在里面。 “等我呢?” “那还用说?” 马车没有回公主府,而是前往宋家的将军府。 宋绩了无牵挂,背后无亲人可依,去岩疆打乌胡只有两个结果,要么一战成名,替宋家光宗耀祖,要么死在沙场,宋家就此绝后。 姚宗安却不一样,天起帝当初答应得好好的,这回真要去战场,却不肯松口,赵燃怎么会同意?他死在岩疆,公主就变成了寡妇。 “公主整日跟我闹,但我不会退缩,她若真敢阻拦我,我血洒丰都便是。” “我和顾棠棠说好了,要是我活着回来就娶她,要是我死了,她不必等,另嫁他人就成。” “你们俩主意已定,都跑来跟我说什么?”左珩打趣地揶揄,“难不成要我一个太监,跟你们同去做监军?” “为何不可以?”宋绩瞪大眼睛,“咱们兄弟一起消灭乌胡多痛快,说不定还能抢回玲珑和她孩子呢。” 姚宗安看向还不知左珩是假太监的宋绩,“小宋将军,你好有志气。” “你们想为国效力就勇敢地做,我来为你们做后盾。”左珩疲惫地靠在圈椅上,“我留在丰都。” 宋绩还在追问为什么,姚宗安已嗅到了异样的气息。 左珩没什么可隐瞒的,向他道出实情。 姚宗安一拳头砸碎身边的矮凳,“察州的事我才听说,现下又闹出这种事,左珩,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为了大渊,无怨无悔。” “是宋家的事,让陛下到现在都在恨你吧?”反应迟钝的宋绩,总算搞清楚缘由。 “所以你更得去岩疆,只有你胜了,我才有活路,宋绩,我的生死就在你身上。” 宋绩很好骗,恨不得立马给左珩下军令状。 姚宗安却忧心忡忡,他该怎么帮左珩渡过难关。 左珩要宋绩去拿两坛好酒上来,他们今晚不醉不归。 第245回 大义胜小爱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也没料到,前脚刚踏进丰都,赵燃后脚就跑来向她哭诉,不想让姚宗安上战场。 还没等开导好赵燃,顾棠棠又登门拜访,说是支持宋绩前往岩疆,心底仍是不大愿意。 许宛一个头四个大,她咋就成为“知心大姐”了呢。 “当初你和姚宗安成亲,是允了他可走这条道的,如今要反悔,公主,不能啥便宜都让你占去。” “你怎么不让左珩去前线?” 许宛自讽一笑,倒不必和赵燃讲清楚左珩现下的处境,她也不会懂得。 可许宛宁愿左珩去前线和乌胡人真刀真枪地打仗,也不愿他留在丰都做这种得罪人没好下场的买卖。 “你哥不让。”许宛唉声叹气,“要不你去劝劝陛下,让左珩当个监军一起去岩疆算了。” 赵燃抹了把眼泪,“我哪敢,前儿去宫里求他不准姚宗安出征,他把我大骂一通。” “骂公主什么?” “说我被大渊子民养着,却不愿自己夫君上前线,太自私自利。” 天起帝或许真不想让赵燃失去夫君,但为了大渊,他怎么会真舍不得一个姚宗安? 之间因为赵烨的事,禁军上下大幅度调动,如今正是这批新将领崭露头角的好时机。 宋绩肯定得去,姚宗安这个妹夫若是去的话,更能体现天起帝对这场战役的决心。 “都传乌胡铁骑凶猛,我也没少听当年战火的故事,只能说听天由命。” 顾棠棠扯出帕子抹泪,兄长替她选择的夫君,她自己很满意,名将之后,家宅关系还简单。 本以为只需在禁军里历练历练,就能步步高升,万没想到,还是遭遇了可怕的战争。 顾深法明确表示,宋绩要去岩疆,她不可阻拦,这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乌胡人也是人,怕什么,他们侵犯大渊,从道义上就不对。”许宛编排起乌胡,尽管她清楚乌胡的确难对付。 赵燃忍不住抢白:“你要是个男子,肯定也得抢着入伍。” “我想去岩疆前线救伤员呢,左珩不让我去。” “对啊,你通些医理。” “皮毛而已。” 三人最终达成共识,要全力支持他们,国难当头,小情小爱都得靠边站。 若打不赢乌胡,大渊再无安宁之日,她们亦不会再有太平生活。 赵燃又抱紧许宛哭了又哭,这才下定决心,放手让姚宗安去岩疆。 没过几日,天起帝的诏书便下达,姚宗安和宋绩,外加其他几位将领,全部赶赴岩疆,增援吕珍吉的边军。 禁军调动几万人马,再从善州等地集结几万守备军,一起压到边境上。 这一次决不能像上一次那样,让乌胡铁骑撞开边境大门。 岩疆寸土不让,乌胡一定灭亡!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部和都督府都来找左珩要钱,这是天起帝准许的。 顾深法抹不开脸面,不太好意思地问:“厂公大人,第一批粮草能供应得上吧?” 要知道,以往兵部去管户部要钱时,恨不得站到桌子上大喊大叫。 但凡户部不同意或者给得少,兵部都要拉户部去天起帝跟前理论一番。 然而面对左珩,顾深法实在不敢,不是畏惧这个大太监,是真心觉得这份担子不该压在他的身上。 “当然,不是已经在装车了吗?明儿就能出发,顾尚书去监督一下也好,咱家不希望有任何纰漏。” 左珩回到校事厂,便以天起帝的名义写了份告示,中心思想就是让全丰都百官、权贵、商贾捐钱应战。 说是自愿,实则就是强迫,大家敢怒不敢言,都担心不捐的话,要被左珩报复。 所以第一批钱款筹集得非常顺利,很快就落实到位。 左珩心里清楚,这才哪儿到哪儿,战事若一两月之内结束还成,要是拉锯一年半载,多少银子也不够用。 顾深法没敢多逗留,很快便离开校事厂,不想在左珩跟前碍眼。 宋绩走了,姚宗安也走了,校事厂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左珩站在校事厂的庭院里,看向这座威仪的衙门,这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 他还能护兄弟们几时,待他不在的那一天,校事厂会变成什么样子? 谢之来忽从外面跑进来,“厂公,属下已把虞润生安顿好。” “挺好,或许丰都更适合他。” “厂公,我和潘佑也想……” 谢之来不是不想再做暗卫,而是想跳出来,站到明面里替左珩做事。 余嵘胡瑞雪他们在外帮左珩卖命,没少遭人唾弃,这次的任务太阴损。 “也想被骂?”左珩猜到他的心思,“心里能承受得住吗?” “左老公公要是见你现下这么难做,不知要伤心到什么地步。” “行啊,余嵘和胡瑞雪这两日都快抑郁了。” 见左珩开口,在房顶上藏着的潘佑一跃而下,“厂公,左老公公说过,让我们多多提醒你,啥时候都得活下去。” 左珩摆摆手,刚想说“去找姚宗安办理手续”,却发现那个最好的副手已奔赴战场。 “厂公,康王殿下过来了。”底下厂卫跑来禀告。 谢之来和潘佑“嗖”地一下不见踪影,左珩垂眸低笑,他们俩这是条件反射。 “左珩,左珩!”赵烁离得老远,就扯着嗓门大喊。 左珩慢步上前,懒洋洋地行礼,“什么风把殿下吹来了?” “瞅你这副臭德行!” 赵烁是听到了外界的传言,心里替左珩叫屈。 他自怀里扯出一沓银票,“我和如宁的,你收好。” “殿下不是才捐过?” “那是和皇室一起捐的,这是我和如宁格外的心意。” 左珩照单全收,“那奴婢就不客气了。” 赵烁眉头紧皱,“那些老东西真抠,我还得再动员动员他们。” 皇亲国戚一个比一个抠,捐得太少,甚至不如王征那个两袖清风的致仕大官。 “王大人哪天离京?” “老师让我来请你到府上坐一坐。” “这个时候,王大人还愿意请我去家里做客。” 现如今谁还敢和左珩走得近,都怕惹上一身骚,他现在是整个朝廷乃至整个丰都的敌人。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老母,谁在钱财面前都得这样,凭什么打仗要让他们出血? 他们不敢妄言圣上,还不敢埋怨左珩一个死太监吗? 第246回 挟人质进宫 - 奸佞妻 - 斐什 王征大张旗鼓地邀请左珩来自家做客,这是他能为左珩,亦或是赵烁,甚至是整个大渊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不算很老,身子也算康健,可天起帝已不再需要他。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姬儒臻才过而立,是天起帝喜欢的青年人才。 内阁班子再次发生调整,如今的首辅是刑部尚书施洪郎。 因为与乌胡的战事,天起帝更属意兵部尚书顾深法,但他相对年轻,若任首辅恐难服众。 可惜这些都与王征没有关系了,他捐出自己所有的家产,明日就要与老妻离开丰都,回到原籍去养老。 他请左珩来家,是想表个态,支持左珩征集军饷一事。 左珩心里很清楚,也感念这位清廉之官能用这种方式肯定自己。 朴素的菜肴只有两道肉菜,赵烁别过头差点掉下眼泪。 他怎么能不向恩师施予帮助,然王征不肯接受。 一旦要了赵烁的钱,便会成为旁人攻击赵烁的把柄。 做老师的,怎么会害自己的学生? “老夫明日就走,再见不知何时,今日就与二位多饮几杯吧。”王征笑呵呵地端起酒盏,“家常便饭,别嫌弃。” 赵烁仰头饮尽酒水,终是哭出来,“老师,要不您别走了,留下来,我给你养老。” “殿下又说傻话,老夫不走,让陛下知道还得了?难不成是要做你康王的门下客?” 此时的王征已对天起帝足够了解,怎奈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幸好这位皇帝对待百姓还算不错。 上位六七年,整个大渊在他的统治下蒸蒸日上。 “厂公大人,你难哪。”王征微微转头,露出慈父一般的疼惜表情。 左珩也饮尽盏中酒,“我还能过得去,王大人不必忧心。” “我们与乌胡的战争一定会赢,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王征对大渊很有信心,对边塞上的战事很乐观,因为大渊人才辈出,国力远远超于乌胡。 更因为有左珩在做这个后盾,他坚信左珩会搞定所有的军饷、辎重、粮草。 “我也相信。”左珩主动给王征倒满酒盏。 赵烁抢过酒壶,也为自己添上一盏,“我也相信。” 王征离京时很凄凉,几乎无人相送。 左珩没有露面,习惯性地避在无人的角落里。 赵烁倒是送出去好几里地,回来时两眼都已哭红。 “瞧殿下这点出息。”左珩出现在他身后,“王大人不会愿意见到你这一面。” “你懂什么,没感情的东西。”赵烁用袖口擦擦眼泪,“如宁的事你知道没有?” 左珩这才想起自己又有好几日没回宅邸,“公主怎么了?” “可恶的姚宗安非得去岩疆,他刚走没几天,小妹就验出身孕。” “公主怀孕了?”左珩无奈一笑,姚宗安这小子闷声做大事。 “是啊,姚家要把小妹接回府上照顾,小妹嫌不自在,非得待在公主府里。” “万岁知道了吗?他不能同意吧?” 赵烁见左珩是真不知情,继续道:“皇兄命她入宫,和顺妃住在一起,一道待产。” “这样也好。” “你每天除了筹钱,能不能关心一下许宛?”赵烁蓦地发起火,“皇兄下旨,要她入宫,陪伴顺妃和如宁。” 左珩神色剧变,天起帝这是要干什么? “我这种头脑简单的都明白,她被带进宫当人质了,你不把丰都那些巨富的钱财搜刮干净,她就可能有危险。” 左珩没再理会赵烁,骑上壮马就飞奔回家。 赵烁气得在原地跺脚,心里第一次对天起帝产生怨恨。 皇兄只是对他好,皇兄对旁人可怕到令人发指。 许宛端坐在东正房内,今儿是个阴天,跟她的心情一样闷闷的。 左珩推门而进,反倒把许宛吓一跳,“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何时进宫?”左珩的脸上出现一丝慌乱。 “明天一早,宫里派人来接我。” “不去,今晚我送你出城。” 许宛淡然自若地笑了笑,“左珩,你还在丰都,我哪也不去。” “我败了,义父说得对,我斗不过他。”左珩半跪在许宛身前,“我以为到达权力的顶峰,就有资格和他谈一谈,可我错了,我只是他身边的一只狗。” “你是为了大义。”许宛一手轻抚他的脸庞,“他们都骂你、恨你、厌恶你,恨不得你去死,只有我知道,你是为了大渊,就像你的祖父和父亲一样。” 左珩落下两行热泪,刚刚他才嘲笑过赵烁。 “萧家能不能平反,在大渊能不能战胜乌胡面前,变得不再重要,你选择自己扛下所有骂名,为保大渊基业。” 拿国库的钱去打仗,结果必然是把担子压到穷苦百姓身上,层层盘剥,赋税只会越来越重。 用现在的法子,不动大渊根本,只是让过于富裕的人割点血肉,最后哪方都能胜利,唯独左珩无法善终。 “算我求你,离开丰都,我只要你活下去。” “你死了的话,我哪还有家?是你帮我把许家亲手毁掉的,这时候不想负责了?” “我在黎州大行山内有处别院,与世隔绝,里面藏有二三年的粮食,今晚我让谢之来护你出城。” 许宛打断他的话,双手捧起他的脸,“就算我逃到那里,然后呢,每日等待你的消息?你要是活着还好,要是死了呢?” “相信我,我会竭尽全力苟活下来。”左珩抓住她的手,“宛宛,对不起,对不起……” “我要留在丰都陪着你,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 许宛心意已决,她清楚与乌胡的战事,不会一月两月就能结束,这是漫长又煎熬的岁月。 盼着早日打败乌胡,这样大渊百姓才能过上太平日子。 又盼着这场战争能打得久一点,这样左珩对天起帝就还有价值,他死得也不会太快,他们还有转圜的余地。 “清醒一点,左珩,我要是真离开丰都,你的所有党羽都会跟着受到牵连。” 是啊,左珩身后是整个阉党,陪着他玩命的人太多了。 他站起身把许宛抱在怀里,“不要让自己涉险,宫中比外面更难生存,我会日日进去看你。” “做你认为对的事,我很清楚自己的夫君有多了不起。” “这辈子能与你成为夫妻,是我最大的荣幸和骄傲,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便远走高飞。” “会的,一定会的。” 第247回 战事的后方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终是随赵燃一起入宫,她们俩和黄妙英共居在绛紫宫里。 内务监每日都把最好的伙食送过来,更别说衣料、首饰、花卉等生活用品。 都知黄妙英这一胎备受天起帝重视,且被钦天监定论为吉象贵子,后宫上下无一敢怠慢。 这回又添上赵燃,如宁公主与天起帝的感情,谁人不知? 将这两尊大佛放在一起,任凭是谁都不敢打孩子的主意。 说是让许宛近来伺候她们俩,但底下那么多宫娥内侍,哪轮得到她动手。 许宛自己也清楚,天起帝就是借着她们仨交好的由头,才把她扣在宫中。 赵燃每日不是在思念姚宗安,就是在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对旁的事务不大敏感。 黄妙英的心思更细腻,早察觉让许宛进宫背后的意义。 “你在我这好吃好喝好睡,只有这样才是对厂公最大的帮助。” 黄妙英的月份大了些,行动也略微不方便。 天起帝索性免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赵燃跟着占便宜也一道省去。 三人在绛紫宫内分外恬静,亦十分难得。 “我知道,不曾亏待过自己。”许宛斜歪在罗汉榻的一端,“深宫寂寞,这些日夜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自打进来的第一天起,就做好了准备,起初不适应,慢慢地就习惯了。”黄妙英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这是她最大的依托。 “驸马爷昨儿来信,公主开心得几乎整宿没睡。” 姚宗安带回了好消息,各路军士们源源不断地聚集到岩疆边境上。 乌胡暂时没有全面开打的架势,还在小打小闹地试探。 他们已与吕珍吉商议作战方针,争取由被动变主动,早点除掉乌胡这个大患。 这些话自然是能对外说的,具体怎么回事,姚宗安哪里会对赵燃交底。 许宛倒希望姚宗安所说全是真,这样战争用不了多久就能结束。 “她活得真单纯。”许宛忍不住钦羡。 黄妙英慢吞吞地挪了挪身子,“投胎是个运气活儿。” “你这胎也一样。” “咱们仨就差你了。” 黄妙英稍感惋惜,左珩要不是太监该多好。 许宛赶紧把宋绩推出来当挡箭牌,“我?我不急,小宋将军可说了,他和妻室会生一个孩子过继给我们。” “顾棠棠同意啦?”黄妙英压低声音笑问。 “我没想到她真能喜欢上宋绩。” “家世加持,情理之中。” 正说着话,内务监那边又往绛紫宫里送来东西。 往来的太监越来越陌生,黄妙英不禁多问几句,他们却没说出来什么。 许宛心里自是明白,这内廷再不是左珩的天下,说好了进宫后,他每日都会来见自己,但行动起来还是会被掣肘。 不是皇帝不让,而是许宛和左珩的关系,不宜在宫中搞得路人皆知。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几个月,黄妙英毫无征兆地早产,岩疆那边还没传来彻底胜利的消息。 临盆那天,绛紫宫上下忙成一团,许宛跟着忙前忙后,只期望她能平安产下皇嗣。 赵燃挺着隆起的肚子站在廊下,“妙英怎么叫得这么惨,是不是不好生啊?” 许宛端着一盆血红的水跑出来,“公主,你别站在风口,让婢女搬把椅子过来,再拿来一张毯子盖上。” “不用管我,妙英如何了?” “稳婆说胎位不正,要遭罪。”许宛说完,又赶忙去打一盆清水回来。 这时候天起帝和皇后都已进入绛紫宫等待消息,许宛哪有时间瞧他们的脸色,压根没把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当回事。 “宛宛,我是不是活不成了?”黄妙英浑身已被汗水浸透,被单上全是大片大片的血渍。 她已没有力气叫喊,只无力地抓住许宛的手,“宛宛,我太疼了。” “妙英,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苦尽甘来,你和孩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别放弃,千万别放弃。” 许宛止不住地落泪,就算她是养尊处优的妃子,一样难逃生子之痛。 稳婆们各司其职,不停地在想法子,殿外的太医也扯着嗓子不停地询问里面的情况。 持续整整一天,黄妙英终诞下一子,她虽耗尽力气,好歹脱离了生命危险,母子平安。 天起帝大喜,当即奖赏绛紫宫上下,更是对太医、稳婆种种嘉奖,连许宛这个外人也受到了丰厚的赏赐。 皇后等人皆进到内室里去探望黄妙英母子,许宛疲惫地坐在廊下台阶上,沾染的血衣还未来得及更换。 “你和左珩多久没见过面?”天起帝的声音自上方飘过来。 许宛呆愣一下,忙地转身磕头行礼,“民女记不得了。” “顺妃产子大喜,你明儿可出宫回趟宅邸。” “谢陛下。” “起来说话。”天起帝刚得贵子,眉角眼梢都挂着喜悦。 许宛缓缓起身,由于太过劳累,腰酸得差点摔倒。 “左珩在外帮孤筹集军饷,实在难做。” “他应该做的。” “底下有许多谩骂声,孤都清楚,那些人有本事直接来骂孤啊!” 许宛垂眸不语,道貌岸然这一套在天起帝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明天早去早回,顺妃和如宁都需要你。” 天起帝大步离去,独留许宛在廊下苦笑,看来大渊与乌胡的战事一日不结束,她一日就离不开皇宫。 许宛顾不得那么多,先见到左珩再说。 她料到深宫高墙会屏蔽掉很多讯息,就是没料到外面的传言已到了这个地步。 左珩筹集军饷的做法,已达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左宅的大门上都有被菜叶子和臭鸡蛋泼打过的痕迹。 许宛刚一进门,朱伍便立马把大门关得紧紧的。 一宅邸的人见许宛回来,都委屈得要掉下眼泪。 许宛深呼一口气,“听我说,眼下情势对厂公不利,你们要帮我做件事。” 左珩名下几乎没有什么家产,他所有的钱都在许宛这里。 左珩搜刮丰都各界那么多钱财,唯独自家分毛不出,自然引起不满。 除去露凝香香料铺子,和几处有长契租赁的大铺子,其他所有田庄、店铺等等,包括苦心经营的鱼塘,一拼售卖出去。 “姑娘,真的要这么做吗?” “咱们宅子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裁,剩余这点产业足够大家养老。” 众人哭成一片,去岁的厂公宅邸何等风光,这才过去多久,竟变成人人喊打的地步。 “鹃姐,我把这件事交给你,半月之内一定完成,而且要瞒着厂公,不准让他知晓。” 第248回 恨意在剧增 - 奸佞妻 - 斐什 夜深人静,宅邸静悄悄的。 许宛等的落寞,始终没见到左珩的身影。 天起帝要她早去早回,此刻宫门早就关上。 无所谓了,许宛忽然很想任性一次。 东正房房门霍地被推开,左珩那张俊朗的脸终于出现在她眼前。 左珩消瘦许多,本就苍白无血色的皮肤愈加瘆人。 许宛心疼地走上前,“骗子,说好了日日去绛紫宫瞧我,拢共也没去几回。” 左珩惭愧地将人箍到怀里,“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常常忘记吃饭和睡觉,对不起,宛宛。” “岩疆那边的真实情况到底如何,我在宫中听到的全是好消息。” “打了几场硬仗,我们没讨到半点便宜,吕珍吉身负重伤,粮草告急。” 许宛的心“咯噔”一下,岩疆战事这么吃紧,“姚宗安和宋绩还好吗?” “他们俩每次杀敌都冲在最前面,二人的首级在乌胡那边贵得离谱。”提起左珩的两个兵,他深感欣慰。 “后面还会有几场大战吧?” “应该是的,岩疆边境线较长,不知乌胡会不会钻空子突袭。”左珩搂住许宛的腰身,二人坐回到拔步床上。 许宛把头靠在他的颈窝里,“离戎那边是什么态度?” “离戎自是向着大渊,他们只愿发展本国,无意挑起争端。” “这样还好,否则两面受敌。” “离戎那边很清楚,跟着大渊有肉吃,依附乌胡的话,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 “所以你的压力比先前更大,外面骂你骂得可难听了。” 左珩把脸皮轻轻搭在许宛发髻上,“阉人么,就是要担这些骂名。” “户部一点银子不肯出?那个姬儒臻真能坐得住!” 许宛恨得咬牙切齿,整个朝堂就可左珩一人蹂躏。 “还没到秋收,国库不充裕,户部一旦往外掏银子,整个大渊都得跟着动荡。” 左珩替户部找补,心里哪能不清楚,户部不过是听天起帝的摆布。 上一次和乌胡大战,要不是早早把国库掏空,也不至于在后期补不上军饷、粮草。 万光帝也不会一病不起,后面一连串的事情更不会发生。 天起帝很清楚,赵烨一党表面上都已铲除,实则还有很多余孽,还有那些通过赵烨赚取巨大利润的商贾,都完美地隐身了。 他就是要通过左珩这把剑扎穿这些人,这些人被左珩一遍又一遍地洗劫,为了活命不得不往外掏钱。 天起帝就没打算给左珩留活路,待大渊战胜乌胡之日,便是左珩死无葬身之地之时。 许宛不想再和左珩谈论这些烦心事,侧身吻住左珩的唇,“想你了。” 左珩情不自禁地回应她,须臾,却将人狠狠推开,“宛宛,我们不能再这样。” “又怎么啦?咱们是过了明路的正经对食。” “我,我今晚状态不好。” 左珩担心许宛有孕,他们现在的处境,怎么能去迎接一个孩子的到来? 左珩强忍着欲望,“等等,待岩疆战事结束的。” “我和你床笫这点事,还关系到两国交战了。”许宛轻嗤一下,“黄妙英生下皇子,陛下大赏后宫,连我都被封赏了呢。” 许宛当然心疼黄妙英,生子之痛着实刻骨铭心。 但天起帝大赏后宫时,怎么就没想到省些钱财支援前线? 她在后宫多日,从没听说提倡节俭这几个字,该歌舞升平还是歌舞升平,这就是统治者的嘴脸。 “宛宛,岩疆死伤无数将士,我得让他们死得值得。”左珩又自嘲地笑了笑,“不能再让宋广一案重新上演。” 左珩偏要把这些担子强加到自己身上,被左梵山教导这么多年,身上流淌的到底是萧家的血脉。 许宛一头栽到熟悉的床榻上,“你是不是连夜都不打算过,掐着时间准备回校事厂?” 左珩挨着许宛躺下去,帮她把发髻慢慢拆掉,“明早再走,有余嵘他们帮我顶着。” “校事厂都快被打成筛子了吧?” “厂卫现在就是索命的黑白无常,大家都知道,见到校事厂的人,就得往外吐钱。” 二人很快吹灯歇息,许宛枕着左珩的胸膛,“睡不着,要不你带我连夜跑出丰都吧。” 左珩像哄小孩一样轻拍她的背脊,“别回皇宫了,我送你去黎州大行山。” 许宛闻言登时转过身,还故意踹了左珩一脚。 左珩自身后将她拢紧,“不说了还不行吗,别生我的气。” “离我远点,硌着我了。”许宛回手将左珩推开。 左珩涎着脸凑过来,“情不自禁……” “还说你不想……” 许宛话音未落,便被左珩吻住嘴巴。 左珩终究忍不住想念之苦,他太想把许宛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远永远不再分开。 半夜的疯狂很快结束,窗外的天渐渐亮起来,二人意犹未尽地凝望彼此。 “最近有按时吃药吗?” “有,沈放那小子机灵,每次都是他帮我回来取药。” 许宛把制好的药丸藏在家中,入宫前对沈放千叮咛万嘱咐。 “犯过病吗?” “犯过两次,没有你在身边,真难熬,余嵘他们以为我操劳过度,倒也蒙混过去。” 左珩轻抚许宛的长发,“别担心我,倒是你,在绛紫宫里,要认真吃饭,莫亏待自己,做事要小心,休要中了他人圈套。” “顺妃和公主待我都很好。” “难免被旁人挑唆,防不胜防。” 两个人婆婆妈妈没完没了,直到天光大亮,不得不离开宅邸,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许宛回往皇宫,左珩则去往校事厂。 同一座宅邸出来的两个人,却在下一个路口各分东西。 许宛进宫没受到任何阻拦,天起帝那头也没追问她晚回来的缘由。 绛紫宫上下都围绕黄妙英打转,她正在坐月子,无人留意可有可无的许宛。 许宛回到常住的房间里,一时百感交集,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得为自己和左珩想条退路了。 赵燃挺着肚子迈进来,“你回来了怎么没过去瞧瞧顺妃?” “想换件衣裳再过去,宫外灰尘太大。”许宛随口搪塞。 “皇兄那边刚下了旨,说为节省开支,从下月起各宫月例减半。”赵燃稍有怨气,“岩疆那边打仗,还差后宫这七八千两银子?” 为何要把各宫月例减半,明明可以减少各种赏赐,把每月额外的不必要的用度减掉即可。 天起帝到底要做什么? 宫外那些人恨左珩还不够,还要让后宫这些妃子们也恨他? 第249回 为他挽声誉 - 奸佞妻 - 斐什 接下来的日子里,后宫上下对左珩的恨意与日俱增,都在责怪他办事不力,怎么连前线的军饷都筹集不到? 后宫女眷才能用多少银子,他竟把主意打到这些妇人身上,亏得圣上对他如此信任。 许宛常居绛紫宫,这种传言甚少听到。 但有几次,她帮黄妙英到内务监行走,却见一些宫娥内侍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她这才知道天起帝又在操控怎样一场舆论。 那日,在回绛紫宫的路上,许宛与邓金言偶遇。 他帮左珩给许宛递过几次话,也明里暗里提醒过许宛不少。 “姑娘别在意听到的那些内容,厂公的不易,我们都看在眼里。”邓金言弯腰垂眼,低声劝道。 “内务监省下的钱,何时捐到左珩手里?”许宛犀利地问,她不是针对邓金言,只是替左珩鸣不平。 邓金言哑口无言,天起帝只教后宫省钱,又没教内务监把钱捐出去。 “咱家不知。”邓金言窘笑,“许姑娘,你早些回绛紫宫吧,顺妃娘娘和如宁公主该等着急了。” 许宛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邓金言挺直腰杆长舒一口气,身后的原初公公轻声道:“她快撑不住了。” “被人看出太在乎厂公,不是什么好事情。” “厂公兢兢业业到这步田地,还是这样的下场,我们这些阉人……” 邓金言用拂尘甩到原初身上,“闭嘴,你都坐在现下这个位置上,怎么还敢轻易妄言,当心脑袋搬家。” 原初愤愤地撇过头,“我们也是人。” “我们只是夜壶。” 邓金言和原初双双沉默下来,他们在左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远的不提,左梵山、元执、陶麟,哪一个得到善终的结果? 他们以为左珩是个例外,万没想到,左珩也一样难逃魔咒。 许宛刚要迈进绛紫宫大门,却被身后一人叫住,是巡防的宫卫军统领周汉白。 他手里拎着一条禁步,“许姑娘,你的东西掉到地上了。” 许宛压根就没戴这东西,当即就明白,周汉白是有话要对她讲。 她接过禁步,笑盈盈地问:“周统领有何事?” “你劝劝厂公卸下筹款这副担子,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否则……” “岩疆战事有起色了吗?” 周汉白摇摇头,当下正是关键时期,胜败在此一举。 “这种情况,左珩怎么能听我的?” “他再不隐退,就真没有机会了。”周汉白如鲠在喉,很多话不便明说。 许宛哪能不明白这其中道理,“换做是你,你会在这时候隐退吗?他退了,岩疆那边的军饷粮草该怎么办?” 周汉白没想到许宛一介妇人能有这样的觉悟,“懂了,厂公已不在意自己的生命。” “岩疆近十万军士的命,比他的命重要。” 说出这些“假大空”的话,许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正是这份谁也比不了的大义,让许宛更加认定左珩这个人。 周汉白眼中泛起泪光,“当初我也递了折子,陛下没有批准。” “陛下需要你镇守皇宫,这里是大渊王朝的心脏,你们职责不同,心里的信念却都一样。” “许姑娘这样支持厂公,就不怕失去他?” “怎么不怕?”许宛忍泪强笑,“大不了随他殉情呗。” 许宛想起了死去的郑薇、柳芊、穆晴雪,当初她笑话她们为男人要死要活。 这才过去多久,她也变成自己鄙视的样子,真是讽刺。 那又能怎么办呢,为左珩值得,自从他们互通心意起,她就清楚自己没有看错人。 周汉白明显被触动了,“许姑娘,别放弃希望,不是所有人都不理解厂公,我,我们都会为厂公做事。” 周汉白撂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许宛不明就里,周汉白早已转身走远。 不日,许鹃向绛紫宫里递进来消息,她已按照许宛的指示变卖了大部分家产。 许宛没和黄妙英、赵燃打招呼,欲要私自出宫。 宫卫自然不允许,她是天起帝特别交代过的对象。 好在碰见了同样要出宫的邓金言,不知他跟宫卫们说些什么,宫卫终肯为她放行。 许宛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邓金言和周汉白老早就相识,都是通过左珩提拔上来的人。 “许姑娘,我天黑之前要回宫,你务必得赶过来同我一起进去,能做到吗?” 这是邓金言能为许宛争取的最大宽限,许宛知足地点头,几个时辰足够她完成心中所想。 许宛快速赶回宅邸,见许鹃已听从她的安排,将家产分成两份,一小部分折换成银票,分别存入多家银庄票号。 留下这点老底儿,是希冀宅邸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另一大部分钱财,则换成货真价实的金银,大大小小堆满庭院里。 “宛妹,你非要这么做吗?” “都是身外之物,你们担心我以后赚不回来?” “那倒不是,只是心疼你和厂公大人。” 许宛望了望袁媳妇儿和鲍嬷嬷,熊妈妈和刘嬷嬷,朱伍一家三口,还有她最喜欢的彤珠和青杏。 “放心,左宅不会倒,一家香料铺子就能养活大家,你们避在宅邸多多休息,无事少出门。” “姑娘,姑娘……” “厂公不是奸臣,你们和我都清楚,他是个好官,对不对?” 众人纷纷垂头抹泪,“姑娘,我们会守护好这个家的。” 朱伍已替许宛叫来几辆板车,大大小小的箱笼被逐个抬上去。 这一举动得来街坊四邻的关注,谁也没说什么,但心里都有个疑问。 朱伍叫上宅邸所有家丁看护,一行车队浩浩荡荡驶向校事厂方向。 周围的人群越积越多,这里面不免掺杂了各方眼线。 许宛大张旗鼓地迈进校事厂,恰赶上左珩在和都督府派来的人大吵,又是为了军饷一事。 见许宛突然出现,面红脖子粗的左珩,霎时变了副模样,温柔笑道:“你怎么来了?” 许宛直挺挺地走到左珩身前,怒视那都督府官吏,“厂公左珩,将家资通通捐出,你们满意了吗?” “许宛!” 左珩大喝一声,他就是担心有这么一天,才早早地把家产全过到许宛名下。 许宛怎么这么傻,她这是没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余嵘和胡瑞雪急匆匆地跑进来,二人愁眉苦脸看向这一对儿。 “怎么了?” “厂公,许姑娘这笔钱咱们不收也得收了。” 闻言,左珩风一样跑到校事厂门口,众多百姓把校事厂围个水泄不通。 许宛的壮举,很快就能传遍丰都的大街小巷,她要替左珩在口碑上扳回一局。 第250回 是回光返照 - 奸佞妻 - 斐什 都督府官吏拂袖而去,本是想借机羞辱左珩一番,这个大太监得意这么多年,该让他尝尝下位者的滋味。 哪承想许宛冒出来,闹了这么一副大场面,终是讪讪溜走。 “下一批粮草,三日内就启程。” 左珩当着众多百姓的面,朝那官吏的背影喊去。 大家闻言,顿时欢呼雀跃,纷纷赞许左珩这种舍己为国的行为。 在校事厂门口演了半天的戏,左珩转身迈回大院里。 背后的酸楚和心痛,哪里能让外人瞧见。 “值得吗?”左珩疲惫地看向许宛,“我能给你的就这么多。” 许宛上前拉拉他的长指,低吟道:“放心,我还留了点钱,足够养活咱们一大家子人。” “还远远不够。”左珩握紧许宛的手,“姚宗安和宋绩要与萨度来一场决战。” “我看不了那么远,我只想替你减轻点负担。” 左珩眼眶湿润,想起与许宛从相识、相知、相爱的一幕幕,总觉这辈子太短。 余嵘和胡瑞雪已叫上底下众人,将许宛带来的金银逐一入库。 沈放闻讯跑过来,懊恼地直跺脚,他怎么会跟了这么一对儿发轴的主子。 左珩发疯,许宛也发疯,不愧是夫妻。 “沈放,你送姑娘回宫。” “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很快,我向你保证。” 许宛没信他这句话,淡淡地笑了笑,回身走出校事厂。 途经之处,校事厂自上而下所有厂卫,齐齐地向她投来敬意的目光。 “姑娘,大家最近被打击惯了,你是个例外,类似雪中送炭吧。” “我瞧你精神状态不错,心理素质挺好。” “因为我装不下大义,没什么心理负担。”沈放实话实说,“我就希望厂公能挺过这关,等你从宫里出来,我还跟着你混。” “丰都小食我都带你吃遍了。” 许宛下意识抚了抚肚子,自打进宫以来,就再没吃过丰都美食。 沈放瞧见街旁有家桂花年糕店,便小跑赶过去,买了两份回来。 “丰都也就那么回事,大渊有十三州,还有很多东西都没吃过呢。” “在丰都待腻了?”许宛吃了口热乎乎的年糕,比宫里那些山珍海味要强。 沈放将头凑到许宛跟前,轻声说:“等这件事过去,你和厂公离开丰都吧,我跟着你们俩走,成不成?” 许宛只顾吃东西,没理会沈放。 她要怎么回复他,那也是她的梦想,可这梦想太过遥远,遥远得令她自己都觉得不真实。 抵达宫门口时,邓金言已在前方等候。 “姑娘,我就不过去了,你在宫里要照顾好自己,你交代我的事,我都有认真完成,厂公好着呢。” 沈放嬉皮笑脸地说一大堆,随之掉头跑远。 许宛回眸望向沈放远去的方向,心道,有沈放、余嵘和胡瑞雪这样的人在左珩身边,他一定能熬过眼前这个坎儿。 邓金言快步走过来,“许姑娘的壮举,咱家已知道了。” “本就是陛下赏赐给左珩的,如今捐出来亦是理所应当,大渊与乌胡的战事最要紧。” “要是人人都有许姑娘这样的觉悟,这场战争何故打到现在?早该拿下那些乌胡鞑子才是。” 许宛随邓金言,一边低诉,一边走回皇宫中。 “邓公公,你今儿是特意为我行得方便吧?” “瞧许姑娘这话说的,咱家好几日没出宫,回家沐浴更衣一下再正常不过。” 许宛没拆穿他,深深行礼后,去往绛紫宫方向。 邓金言这个级别的太监,在皇宫里沐浴换衣还做不到吗? 以前听左珩谈过几次邓金言,那时候只以为他是受到左珩提携的新人。 然进宫以来,邓金言的所作所为,又让她产生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替天起帝监视自己。 邓金言匆匆赶回宝相殿,恰与出来的原初撞个正着。 “万岁刚看完岩疆回来的折子,这会儿正在气头上。” “怎么?” “乌胡那边在战场上打不过我们,竟绕到岩疆后方的村子里烧杀抢夺。” 杀无辜百姓,乌胡真是丧心病狂。 天起帝当初有些轻敌,以为休养生息六七年的大渊已缓过劲儿来,能轻松拿下乌胡小国。 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乌胡这一仗关系到国家存亡,他们没有退路,势必全力以赴。 邓金言悄悄地走进宝相殿内,“陛下,左珩已把手伸到其他各州,京都被他薅得差不多了。” “那个许宛真把左珩家底儿捐了出来?”天起帝一手捻动佛珠,嗤笑问道。 “没错,奴婢今儿一路尾随,见得真真儿的。” “倒是个痴情女子。” “与如宁公主和顺妃娘娘交好的人,品行不会太差。” 天起帝闻声,突然朝邓金言扫去一个凛冽的眼神。 邓金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替许宛讲话,立马跪地认错。 本以为许宛的行为,不会掀起多大的浪花,毕竟左珩那点家底儿与真正的大商贾相差甚远。 可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竟有让他口碑反转的趋势。 许宛亦是后来才清楚,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贾甄,与国子监祭酒古正熙,帮左珩打的这场舆论战。 他们事先没有收到请求,完全出于自发,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左珩只有恶,他们就能看到左珩的好。 粮草源源不断地从大渊朝各地调入岩疆,左珩没让前线将士们失望,冲锋杀敌时无后顾之忧。 姚宗安和宋绩坐在营帐里,互给对方包扎伤口。 两个人都晒成古铜色,皮肤皴得能扯下来好几层皮。 “你轻一点,疼死了。”宋绩龇牙咧嘴地叫唤。 姚宗安没收劲儿,反而加大力度,“谁叫你那么拼,那个萨勒都快被你砍成八块。” “早就看他不爽,吕将军的伤就是他手下干的。” “姚将军,小宋将军!”营帐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知府马凌志。 宋绩又装成一副不怕疼的模样,“马知府过来了?” 马凌志进来后,将门帘顺手放下,“京都密信。” “宫里发来的还是朝廷发来的?”姚宗安警觉发问。 马凌志摇摇头,自袖口里掏出密信交给他,“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他通过我交给你,对我是莫大的信任。” 姚宗安接过来一瞧,当即了然是周汉白所写。 他们离京时讲好,除非遇到紧急情况,否则不会冒险联系。 马凌志是左珩信得过的人,想必周汉白是清楚这层关系,才敢这样做。 姚宗安当着马凌志的面打开信纸,里面的内容触目惊心,姚宗安当即就傻了眼。 宋绩见事情不妙,一把夺走信纸,快速扫两眼,气愤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第251回 一命换一命 - 奸佞妻 - 斐什 周汉白到底没忍住,将左珩在丰都的境遇告知给姚宗安和宋绩。 他们离开丰都时的担忧,终是成真。 二人没有瞒着马凌志,所以他也很快得知了信上的内容。 “自古位高权重的阉人就没有好下场,厂公这次是为上面那位背锅,亦是为了岩疆数十万百姓。” 马凌志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不向着朝廷说话,反而站到一个宦官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从最初对左珩的不屑和轻蔑,到后来共经历风雨,左珩的为人,令马凌志折服钦佩。 “咱们这边不能再拖了。” 姚宗安知道,他们与乌胡打得越持久,左珩的压力就越大。 虽然持久的战争会让左珩暂先保住性命,但这么做如同饮鸩止渴。 左珩为了筹集军饷,已把丰都乃至半个大渊的权贵通通得罪一遍,秋后算账势不可挡。 若像以前,只与其中一人结怨,还能想法子化解。 这一次是一群权贵,都已对左珩这个阉人恨之入骨。 待大渊太平之日,谁肯放过他? 且还有翼王赵烨留下的余孽,万一他们抓住这个机会反扑呢? 消灭阉党,壮大清流派,是最好忽悠人的口号。 “得速战速决,你我必须立下军功,这是能救厂公的唯一办法。” 姚宗安心里明镜儿,自己的驸马身份也好,宋绩的名将之后也罢,都不及一份赫赫战绩更有说服力。 “我还没报答厂公恩情,为了他,我也得取下萨度首级!”宋绩一拳敲碎身旁的矮几,眼神里充满坚毅。 马凌志连连叫好,“老夫这就动员后勤,确保你们安心上战场。” 马凌志说去就去,他的办事效率极高。 “小宋将军。”营帐外又有人来报。 宋绩穿好盔甲掀帘而出,竟是老熟人秦远。 “你怎么来了?”宋绩稍感意外。 近期校事厂非常安静,与丰都也甚少联系。 一是左珩那边的精力都在搜刮钱财上,二是岩疆这边的隐患已大体解除,大家现下都在同仇敌忾对付乌胡。 “格彬世子来了,就在校事厂内,想与你见一面。”秦远附耳相告。 宋绩转头与姚宗安交代两句,便与秦远赶往熟悉的岩疆校事厂分部。 一路上,皆是歇息的伤兵,很多女子穿梭在营地里,帮将士们打饭、洗涮、擦药。 宋绩瞅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玲玲姑娘吧。” “是她,她把制衣作坊的姐妹都叫过来帮忙。”秦远对她的事,倒是门儿清。 “咱们与乌胡的血海深仇得尽快了结。” 二人快马加鞭,少焉已抵达校事厂内。 格彬这次来此,身边没带一个侍从。 宋绩便猜到,他是偷跑出来,估摸离戎王是不想让他参与到大渊和乌胡的争端中。 “就不寒暄了。”格彬掏出一份舆图递给宋绩,“乌胡虽然缺粮,但今夏雨水充足,对畜牧的他们来说是大利。” 宋绩仔细看了看格彬标注出的几个要塞,“你是想把他们合力围死?” “拖延下去,乌胡绝不是大渊的对手,但你们还能拖多久?”格彬显然话里有话。 宋绩自愧地叹了口气,“连你都听说厂公的境遇,我这个老下属却在今天才后知后觉。” “离戎只想发家致富,让臣民们过上好日子,这场该死的战争快些结束,我们等着互市重启的那一天。” 格彬没有正面回答宋绩,丰都的消息,他也才知道不久。 左珩要是死了的话,他不会伤心,或许还能挺高兴,总算有追求许宛的机会。 可他清楚许宛的心思,喜欢一个人,就希望她能幸福,她和左珩在一起才会幸福吧。 格彬不敢久留,骑上壮马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宋绩拿着这份最新舆图返回大本营,姚宗安仔细瞧了瞧,“想要这么做,大渊势必要借道离戎,他们肯放行?” “离戎会装作看不见,但我们只能胜利,一旦失败,乌胡的第一个报复对象就是离戎。” “我再去和吕将军商议商议。”姚宗安力求稳妥。 宋绩下定决心赌一把大的,“事不宜迟,厂公等不起了。” 丰都,皇宫宝相殿。 许宛跪在殿内快有半个时辰,天起帝没有露面,大殿里空荡荡的。 原初公公偶尔往里面瞧两眼,又偷偷地退下去,谁也不知天起帝的用意。 不知天起帝从哪里冒出来,自许宛身后讲话:“你一个健全女子,怎么会喜欢一个身体有残缺的男人?” 许宛顺着声音挪动方向,双腿早就麻木,动作异常迟缓,“陛下,宫内太监与宫娥对食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是两个灵魂绑在一起解闷罢了。” “你不是普通宫娥,如宁和顺妃都视你为挚友,孤听闻你在丰都营生做得也是风生水起。” “公主和娘娘不嫌小女低微,是小女的荣幸,至于做营生都是仰仗厂公大人的名声而已。” 天起帝绕到许宛身前,九五之尊俯视着眼前女子,“左珩的家当不是都过到你的名下了?” “他的我的都一样。” “孤不解,他给你喝了什么迷药。” “若陛下遭困,顺妃娘娘和如宁公主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人间真情皆是如此。” 天起帝俯下身子歪头审视许宛,像极了看一只随时可碾死的蚂蚁,“你想让他活下去。” 许宛稍稍抬眼,迎上天起帝的目光,“是。” 天起帝没想到许宛承认得这么痛快,“可以,只要你肯去死。” 此言一出,许宛险些伏倒在地,天起帝真够狠的。 “我怕疼,陛下能不能给个不痛苦的死法。”许宛浑身止不住地战栗,“陛下是天子,天子说话得算话。” “皇兄,皇兄!” 康王赵烁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宫卫拦住他的去路,他却拼死挣开束缚,愣是冲到殿内。 天起帝第一次朝赵烁露出杀气的神色,是谁像他这个傻弟弟通风报信了? “臣弟实在等不得了,皇兄,你把许宛赐给我吧,我喜欢她,喜欢她好久好久了。”赵烁跪在天起帝身前号啕大哭。 许宛只觉赵烁疯了,“康王殿下,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能不能别在陛下这里添乱。” 赵烁猛地爬到许宛身旁,“左珩那个死太监怎么折磨你的,我最清楚不过,那些事都是他逼你而为,我都知道。”赵烁一面说一面摇晃她的身子。 许宛本就跪了太久,再被天起帝要挟吓个半死,这会儿又被康王气得喘息都费劲。 如此一折腾,竟直接昏厥过去。 一瞬间天旋地转,许宛只记得赵烁错愕地惊呼:“太医,快叫太医啊!” 第252回 认下这孩子 - 奸佞妻 - 斐什 许宛清醒时,已重新置身于绛紫宫厢房内。 早出月子的黄妙英和月份已大的赵燃,分别坐在床榻对面的圈椅上。 “醒了,醒了。”赵燃低叫一声,下意识去挽黄妙英的手。 黄妙英快速起身,凑到许宛跟前,柔声道:“你快吓死我和公主了。” “你们俩这是做什么,我没事,赶紧回去歇着去。” 许宛仍觉头晕脑涨,胳膊和手腕隐隐作痛,想是刚刚晕倒时摔到地上的缘故。 “你快躺好吧。” 黄妙英不让许宛动弹,回身吩咐婢女去拿煎好的汤药过来。 许宛察觉她们俩神色不大对劲儿,撑起半个身子靠在床头的引枕上笑问:“知道康王殿下跑万岁面前胡说啦?” 赵燃和黄妙英互相对望一眼,尴尬地点点首。 “万岁能原谅他吧,到底是最疼爱的弟弟。”许宛大咧咧地傻笑,“万岁没说让我啥时候再去见他?” “宛宛。”黄妙英叹一口气,恰这时候婢女端着汤药走回来。 黄妙英亲自接过,舀起一勺喂到许宛嘴边,“先喝了再说。” “好苦。”许宛皱眉偏头,“我没啥病吧,就是累着了,不至于喝药。” “让你喝你就喝,固执什么?”赵燃挺着肚子凑上前,“一点不让人省心。” 许宛没奈何地夺过药碗,主动灌下整碗苦药汤子,“二位这回满意了吧?” 黄妙英瞅了瞅身边的赵燃,欲言又止,“宛宛……” “你们俩今儿怎么回事?跟我至于这个样子嘛。” 许宛还以为她们俩已知天起帝要她去死的消息,她们俩作为天起帝最亲近的人,确实无法面对自己。 “你怀孕了。”黄妙英将这几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我九哥的对不对?上个月他来绛紫宫瞧我,就那天你俩干的好事吧?日子都对得上。” 赵燃说得有板有眼,仿佛那莫须有的事真的发生过。 赵烁是没少来宫里瞧赵燃,但许宛总是躲避,尽量不与赵烁碰面,就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公主你疯啦。” 许宛心虚地大笑,难怪这个月月事没来,只以为是忧虑左珩,影响心情所造成。 若太医已诊过脉,确认她有了身孕,这孩子不就是她和左珩的吗? 是那晚回宅邸过夜的因果…… 黄妙英认真地瞪住许宛,“不是康王殿下的,难不成还是左珩那个太监的?” 她一面说一面用力握住许宛的手指,“康王殿下已去求陛下了,他会对你负责的。” “你,你进了王府就别再管外面的事,知道你不喜欢做妾,但眼下没法子,先忍忍好不好?” 赵燃扯出帕子拭泪,她完全不敢瞧许宛,觉得愧对姚宗安临走时的嘱托。 不用把话说明,许宛已明白她们俩这是在做什么,为了她故意张冠李戴。 她们要她活下来,也是在保左珩的命。 若左珩认下这个孩子,不用天起帝再想什么诡计,他已犯欺君之罪必死无疑。 许宛哽咽住,半晌讲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赵烁长跪在宝相殿内,乞求天起帝能让他把许宛带回王府安心待产。 “哥哥,许宛肚子里怀的真是我的孩子。”赵烁仰头苦求,“哥哥,自从喜欢上她以后,我的眼里就再也装不下旁的女子。” 赵烁不再叫天起帝“皇上”“皇兄”,而是改成小时候的称呼,只唤他“哥哥”。 天起帝在这一声声“哥哥”里动了情,赵烁和赵燃是他仅剩的一点亲情,要是这时候拒绝了赵烁,他就真的没有一个兄弟了。 “她跟过太监。” “太监不算男子,她还是清白的。” “你不怕孩子出生后被人指指点点?” “谁多嘴,我杀谁。” “你真和她睡过?” “她左侧腰间有一颗痣,哥哥要是不信,大可叫人去验。” 天起帝万没想到,赵烁还藏有这么一招。 他本来不相信许宛怀的是赵烁的孩子,毕竟她才跟自己上演一出愿为左珩而死的戏码。 天起帝立马叫来邓金言,让他找两个嬷嬷去验一验赵烁的话。 赵烁没有骗天起帝,他第一次见到许宛的那个晚上,在软纱帐幔后就瞧见了…… 非礼勿视都是假的,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后来的谎言只是不希望许宛难堪。 邓金言替许宛捏把汗,想了无数种帮她作弊的可能,然时间太紧迫,他只能照办。 黄妙英和赵燃起先阻拦,道是许宛才清醒,让两位嬷嬷改个时间再来。 嬷嬷们哪里肯放过,陛下那头还等着回话。 许宛在床榻里听得很清晰,她也是这时候才了然,赵烁从那晚起就骗了自己。 “娘娘,公主,让嬷嬷们进来吧。”她默默解开衣衫,让两个嬷嬷仔细瞧了遍。 嬷嬷们见状不再多言,立刻赶回去回话。 赵燃亦十分不解,“九哥,九哥连这些都知道?” “你们俩到底……”黄妙英也被眼前的状况搞蒙了。 邓金言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果真如此?” 两位嬷嬷郑重点头,“千真万确,老奴还用手搓了两下,不是假的。” 邓金言先是松了口气,复又想起宫外的左珩,到底是该庆幸他逃过一劫,还是该同情他被王爷绿了。 少顷,邓金言已把这个消息传到天起帝耳朵里,天起帝愤怒地冲到赵烁跟前,踢踹他好几脚。 “不争气的东西,皇家的颜面全被你给丢尽!” “孤就该把许宛和那孽障一起乱棍打死!” “都杀了,都杀了才清净!” 赵烁被踹倒在地,又赶忙重新跪好,不管天起帝说什么,他就是哭。 宝相殿的事终是惊动了后宫,皇后和太后都清楚天起帝的脾气,谁也不敢这时候出面相劝。 久未露面的淑太妃悄然来至宝相殿前,邓金言小跑着进来通禀。 天起帝又用手指点了点赵烁,“知道搬救兵了,居然请来母亲!” 淑太妃笨重地迈进门槛儿,“万岁。” 天起帝疾步上前,挽住淑太妃的双手,“母亲无须多礼。” “这件事不光彩,万岁怎么处置都不为过,可前朝正是需要左珩的时候,那许宛肚子里也确实是这逆子的孩子。” “母亲,儿子知道该怎么做。”天起帝考虑再三,本可将死左珩的棋局,竟以这种方式化解。 “多谢万岁念及兄弟之情。” 淑太妃满含泪水,赵烁和赵焰都是她养大的孩子。 她用拐杖狠狠地打了赵烁一下,“你这逆子,还不快谢恩!” 第253回 无声胜有声 - 奸佞妻 - 斐什 彼时的左珩远在丰都之外,有两笔巨额捐赠,需要他亲自到场接收。 刚刚返程就接到丰都的飞鸽传书,天起帝就这么等不及,竟然拿许宛开刀。 这个消息已经滞后,赵烁和许宛的纠葛还没来得及发出来。 左珩将押运行伍交给余嵘管理,独自一人快马加鞭飞驰回京城。 可惜他还是来迟一步,许宛已被赵烁接回康王府。 邓金言不能在这个时候与左珩过多接触,又是周汉白将鲁莽的左珩拦到宫外。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讲与左珩,“康王殿下主动承认,顺妃娘娘和如宁公主为他们俩作证,淑太妃也出面作保,这件事就算板上钉钉。” 左珩万万没想到,他与许宛的孩子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以前那么多次,都没有中上过,独独这一回,浅尝辄止偏又成了,这大概就是老天的捉弄。 “她先帮了你,后又背叛你,算是扯平,厂公,没什么好争犟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周汉白苦口婆心地劝慰,天起帝有意把事情压制下来,一个身份低微的名女而已,对外只说死了便是。 若左珩这时候跑到天起帝面前理论,或是找到康王爷大闹,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损了皇家颜面,天起帝哪能放过左珩,更不可能放过许宛,他们俩都得去死。 左珩清楚赵烁也好,赵燃和黄妙英也罢,皆是在帮他们俩掩盖事实真相。 曾经做过的善举,都在这个时候还回来,大家都在尽全力帮助他和许宛。 左珩缄默许久,周汉白见他没有大发雷霆,刚想松口气,左珩却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积劳太深,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无声地发作。 “厂公,大人!”周汉白搀扶住差点倒地的左珩,“一个女子而已,你不要太在意。” 左珩推开周汉白的手臂,撑住就快倒下的身子,“皇帝最开始召见许宛,是打算将她赐死对不对?” “邓公公说陛下有意试探,猜度如果她肯为你去死,就证明用她可拿捏住你。” 周汉白不敢多想,这里面的事既矛盾又蹊跷。 许宛上一瞬还和左珩恩恩爱爱,为了他把整个家产都捐献出来。 下一瞬竟又和赵烁勾搭到一起,还偷偷摸摸搞出来个孩子。 难不成左珩是假太监,就算他是假的,赵烁何故替他认下来,天底下哪有那样的男子,何况赵烁还是尊贵的王爷。 “前线战况如何,这两天收到战报没有?”左珩无力地靠在宫墙上,用手背抹掉唇齿上的血渍。 “暂时还没有接到,最近几天很安静。” “多谢,你先回去吧,我需要冷静一下。” 周汉白脚下没动,担心左珩时刻要倒下去,“厂公,你去太医院瞧瞧吧,这半年多你受了太多的累。” 要不是担心被人发现,周汉白都想拖着左珩过去。 “我知道。”左珩仰天长叹,他现在只想去看一眼许宛。 “闪开,闪开,八百里加急,岩疆战报!” 不远处的宫门前,一位累得快晕死过去的驿使喘着粗气跳下马匹。 宫卫见此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即带领驿使进宫面圣。 左珩和周汉白愣在原地,一股说不出来的预感油然而生。 “岩疆战事打到今天,这是第一次用了八百里加急。”周汉白低声感喟。 左珩催促道:“你快回宫。” 周汉白不再磨蹭,速速赶往皇宫打探最新战况。 左珩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一片血海,他有预感,姚宗安和宋绩他们打赢了。 宫中的事他不再着急,而是换了方向,直奔康王府而去。 天色渐暗,康王府里外都点起大红灯笼。 左珩站立很久,还是决定翻墙而进。 许宛才被安顿好,住在远离李媛的后院。 整个庭院都有侍卫把守,进出的婢女都要接受检查。 许宛静静地坐在圆桌前,赵烁立在她身后,“事发突然,你不要怪我。” 许宛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怎么会?殿下是在帮我和左珩。” 再怎么掩饰,她的声音还是颤抖的。 赵烁的心都快碎了,“我早该猜到他是假的,不然你不会这么死心塌地。” “殿下,你别说了。” “等他回到丰都,我自会与他讲明。” “讲明了又能怎么样?我和他还能在一起吗?”许宛扭转身子,抬眸凝视向赵烁。 赵烁刚欲上前替她擦干眼泪,那只手却还是停在半空里,“你恨我吧,我这叫乘人之危。” “你答应我,待岩疆战事结束,尽全力保下左珩一命,我就愿意真心跟着你。” “皇兄真正想杀的人是他对不对?” 赵烁再傻也知左珩都替天起帝做了什么事,岩疆战事结束以后,就会找他算总账。 “我当时太着急了,要是再等等,说不定……”赵烁懊恼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许宛抖动着双唇笑道:“就算陛下他留住我的性命,也会以我要挟左珩,横竖都没有出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本以为散尽家财是在帮左珩,原来我错了,这么做只是暴露了我对他的感情。” “你放心,我把这水搅浑了,咬准他是太监,咬准我强要了你,你们俩还有腹中孩子都能活下来。” 许宛直接从绣墩上跪下去,“康王殿下,我求你救救左珩……” 从天起帝对她和赵烁一事的态度上判断,这位皇帝很在意康王这个弟弟,或许只有他能救下左珩的命。 赵烁急忙上前扶起许宛,“你这是干什么?我也敬重左珩是条真汉子,老师临离开前,反复叮嘱我要帮帮他。” 赵烁劝了许宛好久,又哄她喝下安胎药,见她安然入睡,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庭院很小,赵烁很快就察觉到树上有人,“下来吧。” 闻声,左珩从树上跃下来,“殿下。” “我还以为你得过几天才能回丰都。”赵烁负手打量左珩,“事情都知道了吧?要是恨我的话,随便你处置。” “她跟着你比我安全,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左珩感激不尽。”左珩喉咙里又往上翻涌出鲜血。 他强制自己咽回去,不想让赵烁看出端倪。 “先活下来,再从长计议,孩子出生不能没有父亲,你明白吗?” 左珩没有回应赵烁,亦没有去打扰已睡下的许宛,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第254回 求死为她活 - 奸佞妻 - 斐什 岩疆赢了,宋绩当真砍下萨度的首级,整个乌胡一大半投降大渊,一半向更深处的沙漠跑去。 岩疆上下一片欢呼雀跃,乌胡这个劲敌终于被彻底打垮。 接下来就是打扫战场,与乌胡交涉谈判等善后事宜。 岩疆那头将这个好消息汇报给天起帝,一是为振奋民心,二是暗示左珩不必再为他们搞钱了。 就在天起帝收到这份战报时,姚宗安和宋绩已先一步踏上回丰都的进程。 宋绩砍下萨度的首级,姚宗安也屡立战功,他们俩带着一身的伤返回丰都,要替他们的老上司左珩求条命回来。 这一仗没有人比他们俩更夺目,二人是当之无愧的大渊名将。 天起帝也预料到他们俩会怎么做,毕竟都是左珩带出来的兵,次日一早便召左珩入宫。 左珩端坐在校事厂内,余嵘、胡瑞雪和沈放齐齐地站在他身前。 “厂公,你这次入宫凶多吉少。” 沈放快人快语,岩疆的战事、许宛和赵烁的“勾当”,大家全都听说了。 “校事厂以后会有新的厂公,不管是谁,你们做好自己的本职差事就好。” “厂公,厂公!”三人抑制不住地激动。 左珩抬手示意他们不要讲话,“余嵘资历最老,我会竭力推荐你为下一任指挥使。” 姚宗安立下赫赫战功,他以后不会再回校事厂,做将军带兵打仗才是他的归宿。 “沈放和小胡再接再厉。” 左珩苦笑地望一眼窗外,他清楚谢之来和潘佑就在房檐上往下瞅。 “你们俩也得守点规矩,凡事不要擅自做主。” 二人自窗子外翻滚进来,“厂公大人……” 左珩起身回望整个校事厂,这是他为之奋斗过的地方,为了大渊无怨无悔。 “左宅那一家老弱病残,你们多照看点。” 左珩一句没提许宛,许宛已有更能托付的人选。 左珩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校事厂,天色才刚刚亮起,所有厂卫却无一人缺席。 他们默默地送左珩出门,仿佛已知道厂公要面临什么样的命运——阉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回吧。”左珩向后扬了扬手,昂首阔步地走向皇宫。 周汉白和邓金言皆在宝相殿外,二人讳莫如深地望着左珩,似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如鲠在喉。 周汉白率先忍不住,凑到左珩耳边低语道:“一定要拖住,姚宗安和宋绩已在回来的路上。” “左老公公不会这么快想见到你,左珩,你得挣扎一下。”邓金言紧随其后,做出最后的忠告。 左珩朝他们二人点了下头,旋即推开宝相殿的大门。 “左珩……”天起帝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或许孤该叫你萧珩才对。” 左珩坦然地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陛下,奴婢受教了。” 天起帝从屏风后走出来,一改往日儒雅气质,一双要杀人的红眼显现在左珩面前。 左珩没有跪,“陛下,奴婢何时上路?” “孤这样利用你,你就没有任何怨言?”天起帝背着一只手走到左珩身侧。 他们主仆共事这么久,左珩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挺直腰杆,原来他有这么高,高到天起帝得仰视他才行。 “陛下何时知道我是萧家之后?” “在赵烨和陶麟相继死去以后,孤才弄清楚他们俩之间的关系,那百余份冤案档案,孤一份一份地审阅,最终锁定了萧家。” “陛下为了奴婢煞费苦心。” 天起帝狡黠地发笑,“岩疆赢了,你是功臣。” 左珩指了指御案上那一沓奏折,自嘲道:“几十份弹劾我的奏折都被陛下压着,我若再不识趣,都察院那边就该联名上疏了。” “做笔交易,你会满意。” “陛下请说。” “你死,孤为萧家平反,你当初为宋家这么做,不就是为了试探孤吗?” “在我行刑前,能不能先昭告天下?” 这是左珩最后的愿望。 天起帝哈哈大笑,“可以,萧家的案子孤早就整理出来,就等着这一日。” “当初你和我义父都谈论些什么?” “他死,你上位,这就是左梵山的请求。” “陛下坦荡,奴婢死得瞑目。” 天起帝绕着左珩走上半圈,“你一句不提许宛,这太过反常。” “跟了我这个太监,实在委屈她,能有康王殿下那么好的人照拂,是她的福气。我死了,亦没人敢议论孩子的出身,皆大欢喜。” “好,你死,天下皆安。” 天起帝很满意左珩的回答,到底是为他鞠躬尽瘁的“狗”,他会满足左珩的心愿。 天起帝一声令下,左珩就被带进宫卫的地牢里。 周汉白本以为到了自己的地盘,可帮左珩缓解一下,哪料天起帝竟然派内廷太监来审左珩。 左珩的罪责很快公布出来,目无圣人、滥加爵位、剥削百姓…… 邓金言和原初站在地牢里,二人哪能下得去手,全是左珩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别客气,否则你们无法交差。” 被绑在十字木桩上的左珩歪头道:“这里没有诏狱恐怖,我受得住。” 邓金言一步一步地走到左珩跟前,一面解开他的裤带,一面尖叫着让原初仔细瞧瞧。 左珩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但听原初用更大的声音笑道:“到底是个没把的呀,哈哈!” 很明显这是天起帝交给他们俩的任务,要再次确认左珩究竟是不是真太监。 “厂公,接下来就对不住了!”邓金言轻声音说道,戏码不做足,他没法子向天起帝交代。 二人很快对左珩用起刑罚,鞭伤、烫伤、烧伤一下一下布满全身。 这是他在诏狱里审讯嫌犯的手段,生命的最后一刻,全都找回到自己身上。 他的惨叫声响彻地牢,像是替萧家百十号冤魂在呐喊,他们都是冤枉的! 就快窒息时,他满脑子都是许宛的身影,这辈子不能护她周全,终究是他负了她。 让她恨死自己也好,这样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赵烁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至少这辈子衣食无忧,不用担心生命安全。 “你们给本王住手!”赵烁急匆匆冲进地牢,“你们要干什么,屈打成招吗?” 邓金言和原初可算松口气,救兵怎么现在才到? “滚,给本王滚下去!”赵烁将所有人撵出牢房。 “殿下何必赶来,我已是将死之人。”左珩抬起头,露出一张满脸是血的脸。 “我这就进宫给你求情,姚宗安和宋绩马上就能回京,你且等等,我答应了许宛,保你性命!” “我不死,许宛和孩子永无宁日,我是假的,这是欺君之罪。” 左珩求赵烁把自己放下来,他一步步挪到矮案前,翻阅那些为自己量身定做的罪证。 “奸佞臣,不得好死,我认。”一壁说,一壁在上面签字画押。 赵烁赶紧过来将供词抢走,“左珩,你疯了,你疯了!” 左珩扶住矮案跪到赵烁眼前,“左珩求死,恳请殿下护许宛和孩子一世。” 第255回 风期宛如昨(完) - 奸佞妻 - 斐什 姚宗安和宋绩踏着壮马飞奔进丰都,提前知道的官员纷纷跑到城门口夹道欢迎。 两位年轻的将军是大渊王朝的骄傲,百姓们也跟着一起欢欣鼓舞。 然而姚宗安与宋绩却不敢享受这种荣耀,深知左珩在等着他们救命。 从城门口到皇宫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一段路途,他们走得异常艰难。 天起帝的诏书在半途就下了出来,不是关于姚宗安和宋绩,亦不是关于左珩,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萧家。 几十年前的旧案,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沉冤昭雪。 宋绩完全不知内里,姚宗安却忽然丧失动力,他仰天长啸:“迟了,到底迟来一步!” 在宋绩的一再追问下,姚宗安才把藏在左珩身上的秘密全部告知给他。 “左珩待你好,就是把你看成当年的自己,他不想让你像他一样痛苦,才竭尽全力帮宋家平反。” 本就在失控边缘的宋绩,风一样在丰都街市上御马狂奔,默默守护他这么多年的大哥,竟是因为这么痛心的原因。 姚宗安在后紧追,“宋绩,要给我冷静点!” “要我怎么冷静,他护我这么久,我对他的事却全然不知,你们都当我是傻子!”宋绩边骑马边咧着大嘴哭泣。 二人不久已来到皇宫门外,他们俩总算得以平步青云,可左珩呢? “他是不是真太监?”宋绩痴痴地问,“别告诉我连这种身份都是假的?” 姚宗安缄默不语,算是承认下来。 宋绩一拳头砸到姚宗安胸口,“你知道,许宛也知道,你们全都瞒着我。”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萧家已被平反,左珩大抵已不在人世。” 姚宗安痛苦至极,要是再快一两个时辰回京,是不是还能救下左珩的命。 “那许宛的孩子……” “一定是左珩的,康王应是替他们承担了所有。” 在马上进入宝相殿前,二人停止交谈。 周汉白和邓金言皆候在殿外,他们把左珩已死的消息摆在脸上,左珩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天起帝果然与他们俩唱一出大戏,先是大大地赞赏肯定了二人,又当场允诺新官职和赏赐。 宋绩斩下萨度的首级,一跃封为禁军大都督,掌控整个丰都的防御事宜。 姚宗安则调离校事厂,接任虎贲营统领的位置。 至于赏赐更不计其数,毕竟与乌胡打这场战役,没花费国库半分钱。 反倒是那些权贵和大商贾,因为这场战争损失惨重,被左珩扒了一层又一层的皮。 他们不敢恨天起帝,只能把所有的恨意都转嫁到左珩身上,弹劾左珩的奏折堆满司礼监。 都察院那边更是搞起联名上疏,是天起帝强压着通政司,才没让奏疏递上来。 一席话叙毕,把姚宗安和宋绩将在原地,天起帝料他们也没法子再开口给左珩求情。 哪承想宋绩完全不为所动,到底跪下来重重磕头,恳求天起帝饶过左珩一命,哪怕贬为庶人撵出丰都也好。 天起帝怎么会让左珩活着,只有他死了,他在位七年的所有腌臜过往才会永远湮灭。 宋广一案的真相,左梵山和左珩为他擦过的所有屁股,除掉过的所有人,才能永远被人遗忘。 “他死了。”天起帝神经质一样变了脸,“就在你们进城前,畏罪自尽于宫卫地牢里。” 姚宗安只觉五雷轰顶,霎时泪流满面,一切都如他所料。 宋绩恍惚地站起身,无视天起帝转头走出宝相殿,从邓金言到周汉白,所碰到的每一人,都被他痛打好几拳。 “陛下恕罪,宋绩他只是一时糊涂。” 姚宗安仅剩点理智,他明镜儿余下的残局得自己替左珩收好。 许宛和孩子的未来,整个左宅的安置,还有重修萧家祖坟和祠堂,这些都得由他来操作。 “你也去吧,孤累了。” 天起帝没有怪罪宋绩,他毕竟是大渊最大的功臣。 姚宗安恭敬地退出宝相殿,天起帝有气无力道:“去瞧瞧如宁,她没几个月就快生了。” 姚宗安默不作声,才走出来几步,就见到挺着大肚子的赵燃掩面奔来。 “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他们俩,宗安,我知道左珩对你很重要,但许宛也是我的好朋友……” “这不怪你,我,我晚些去绛紫宫接你回家。” “你快去看着点宋绩,许宛在九哥府上,这会儿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我和顺妃都快急疯了。” 姚宗安简单安慰赵燃两句,便去追赶失控的宋绩。 宋绩先一步跑到康王府,从大门口一直打到许宛居住的庭院内。 屋子里一片狼藉,甚至还有几滩血迹,却看不见许宛身在何处。 赵烁颓然地站到宋绩身后,“我强行给她灌下安神汤,她刚刚睡着,太医说她有小产的风险,要是孩子都保不住,她一准活不成。” “求王爷看护好她和孩子,外面的事我和姚宗安会处置妥当。” 宋绩稍稍恢复些理智,既然报答不了左珩,那么许宛和孩子就是他的报恩对象。 此时姚宗安已追赶上来,“宋绩,周汉白让我们去地牢领尸。” “我不敢去,我没脸面对他。” “那就让他臭了烂了好了!” “你们快去吧。”赵烁不合时宜地笑了笑。 姚宗安发觉赵烁理智得不像话,完全不像他平时的作风,但也顾不得多想,拉起宋绩便赶回宫卫地牢。 时光一晃便过去大半年,许宛还有半月就要临盆。 这大半年里,她从歇斯底里到郁郁寡欢再到看开看淡,不管怎么说,她保住了自己和左珩的骨血。 这个孩子会姓“萧”,不管男孩女孩,得让九泉之下的左珩瞑目。 赵烁和姚宗安等人,始终拦着,不让她去左珩坟前。 非说怀着孩子不宜去祭拜,待孩子落地再去见他也不迟。 许宛等不及,在她的一再要求下,赵烁到底将人带了出来。 过去大半年,丰都谁人还记得左珩这个大太监。 如今的大渊海清河晏,十年八年之内再无大战的可能,这是左珩想看到的太平盛世,亦是天起帝不择手段地追求。 姚宗安和宋绩帮萧家百十来口重修了祖坟,还有极具规模的祠堂,更找专门的人手每日清扫守护。 左珩的墓碑最大最显眼,上面的名字变成了“萧珩”,没人知道这底下埋葬的就是那个被万人唾弃的大奸佞左珩。 姚宗安和宋绩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等生下孩子,我和如宁去府上瞧你。” “你和公主生了小郡主,我都没有登门贺喜。” “哎,你身子沉,如宁才不会挑你的理。” “你和顾棠棠成亲,我也没有到场。”许宛侧眸对宋绩惭愧一笑。 “顾尚书催得急,我本想给厂公守孝满三年再成亲。” 宋绩再不是曾经那个憨乎乎的夯货,他现在是大渊第一战神。 “好了,外面风大,快回家吧。”赵烁贴心地替许宛套上披风。 许宛与他们二人就此别过,“再见。” 或许,再也不会见,许宛把后半句憋回肚子里。 丰都已无任何留恋,她的后半生不会蜗居在康王府里。 她要带着左珩的孩子去远方,去看世间的大好山河,去感受丰都以外的风土人情…… 第256回 才非楚白珩(番) - 奸佞妻 - 斐什 那个深夜,丰都下起瓢泼大雨。 康王府里里外外忙成一团,许宛胎位不正难产了。 她惨烈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府邸,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被赵烁请回来,更别说宫里御用的那几位接生姥姥。 康王府外,一人压低草帽,帽檐下的五官已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她一定会没事的。”姚宗安按住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 宋绩从王府侧门走过来,“出城的马车都已备好,你真要放她走?” “我会一路跟着她。”左珩双耳微动,时刻关注府内的动静。 “也好,走了就再也别回来,改个名字,与她好好生活。” “不行,不管去哪,都得让我们知道动向。” 左珩没有回答,这条命能捡回来,是多少人共同拯救的结果。 邓金言帮他们弄来一具太监尸体,周汉白在地牢里偷梁换柱,所有的一切都是赵烁在幕后策划,并打包票一旦东窗事发,他会承担下所有罪责。 姚宗安和宋绩把伤痕累累的左珩藏匿起来,光养伤就养了好几个月。 为让天起帝相信左珩已死,众人密谋决定不把真相告诉许宛。 丰都人才辈出,邓金言成为新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掌管整个内廷十二监。 原初接过校事厂厂公的位置,余嵘成为新任指挥使,沈放等人仍留在校事厂效力。 有人在心里缅怀左珩,有人也会渐渐地将他遗忘,再过若干年,谁还记得关于左珩的传说。 许宛终平安诞下一女,也保住这条性命。 众人纷纷退出房间,赵烁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伏在床榻边,“等等再走也不迟,你刚遭受大罪。” “殿下,你的恩情许宛这辈子都还不完,若今晚不走,就真的要与你过一辈子了。” 许宛虚弱地苦笑,感激不是爱情,她的心里除了左珩再装不下第二个男人。 “在路上坐月子,你这身子恐难养好。”赵烁握住她的手,“我舍不得你。” “赵烁,别让我因感动留下来,否则日后你我都会痛苦。” “过得不好再回来,康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好。”许宛长叹一口气,“赵烁,这些日子麻烦你了,替我向侧妃道声对不起,她的日子不比我好过。” 赵烁将一把金锁塞进孩子的包被里,转头对另一人道:“你务必要把她们娘俩安全带出去。” “我死了她都不会死。”格彬闷声道,旋即拿厚厚的被子裹紧许宛,双手打横将人抱起。 许宛在几个月前,让许鹃来了趟康王府,托她回东正房的妆奁抽屉里寻出一颗狼牙。 许鹃照做,并顺利地放出信号,格彬上月底便秘密抵达丰都。 在边塞上,只大致听说了左珩的事情,来到丰都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他到现在和许宛一样,还不知左珩根本没有死。 左宅的一切都交给许鹃打理,那一宅子老老小小,还替许宛和左珩守护着那个家。 离开丰都,许宛第一站只能去岩疆,那里离丰都足够远,还有玲玲能与她做伴。 许鹃让许宛放心,她会定时定期给玲玲汇钱,许宛和孩子不会饿着冻着。 格彬事先准备好足够宽敞的马车,里面用貂绒和棉花堵得严严实实。 他从康王府后门将人抱进马车里,“有我在,你放心。” 许宛疲惫地睡去,睡一觉就会离开丰都,她不该再沉湎在过去里,有了孩子就有希望。 马车缓缓前行,赵烁泪眼婆娑地躲在侧门后,他能为许宛做得就这么多,能让她和左珩死里逃生,这辈子已无悔。 次日一大早,从康王府传出来消息,许宛生子难产,昨晚一尸两命。 因为许宛的情况确实是难产,只在后续上动了点手脚,谁也不会和康王殿下较真儿。 这个消息是为麻痹天起帝,至于其他人,信与不信又能怎么样。 黄妙英和赵燃抱着各自的孩子,在绛紫宫里谈天,“他们夫妻俩就这么走了。” “或许这是最好的解脱。” “九哥又大病一场,整个人暴瘦十几斤。” “康王也是用情至深之人。” “皇兄没说什么吧?” “陛下他……” 黄妙英欲言又止,总觉得天起帝有意无意地试探自己,问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有一次竟问左珩宅邸那些仆人都过得怎么样。 至多大半个月的路程,格彬带着许宛一走就是近仨月。 马车行驶速度极慢,还走走停停,就怕许宛身体恢复不好。 起初许宛太过虚弱,根本无法照顾孩子,格彬便帮她照料。 他一只大手就能托起小孩,小孩每次哭闹,都能在他的安抚下静下来。 快进岩疆境内时,许宛已恢复体力,脸上的笑容也比之前多不少。 “乌胡大部分地盘都划入大渊版图,吕统领管辖的地盘越来越大,马知府管理的事务也越来越多。” 宋绩带回宋广夫妻的遗骨,可惜没寻到宋玲珑和孩子的下落,想必乌胡残余将她们带去了更深处的沙漠。 “这一路多谢你。”许宛没想到,真会用上当初那一颗狼牙。 格彬深情款款地注视她,“跟我回离戎吧,就说这孩子是我的,我来照顾你们娘俩一生一世。” “那晚我和康王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 格彬望向窗外心酸地假笑,“左珩死了,你们孤儿寡母要怎么活?” “我去投奔玲玲,制衣作坊还是我出钱建起来的呢。” 许宛不觉困难,先在岩疆立住脚,往后的生活再慢慢盘算。 “玲玲和秦远成了亲,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哪可能时时刻刻顾及你?” 格彬不想就这么放手,左珩都已不在人世,许宛的心怎么就不能转移到他身上。 “我自己也可以呀,你要实在不放心,我让孩子认你当义父吧。” “横竖都是父亲,就不能是继父吗?” “格彬,你和赵烁一样都该往前看,我没什么特别的,你们该有一份更好的感情。” 格彬抱臂生起闷气,“反正你已生活在岩疆,就算是块石头,我也能给焐热。” 许宛轻拍熟睡的小孩,“别那么执拗,你是世子,将来要继承王位的。” 一个月后。 许宛躺在农家小院的摇椅上晒太阳,孩子刚刚吃过奶,睡得特别踏实。 她也打起盹儿,好似在梦里看见左珩那像白无常一样脸。 他离世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梦见他。 许宛在梦里高兴许久,贪恋地不愿醒来。 “宛宛,宛宛……”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许宛朦胧地睁开眼眸。 只见一脸沧桑的左珩正俯身朝她微笑,“宛宛,对不起,我没死,骗了你这么久。” 许宛讶然半晌,连哭都不会哭了,原来是久违的梦境预知再次降临。 难怪这一年,她从没梦见关于左珩的细枝末节,原来他还在人间,他没有遭遇不测。 “左珩。”许宛嗓音沙哑地念出他的名字。 左珩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左珩已死,现在的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和孩子分开。” ……(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