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逃 夜色渐浓,月色凉如水。 虞谣轻手轻脚地贴在门边,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待到确定那条吃了蒙汗药的狗已经彻底昏睡过去,方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飞快地闪了出去。 破旧的木门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吱呀”的响声,但好在深夜之中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虞谣长出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沿着早就计划好的路线离开了这牢笼。 今日她听着养父母窃窃私语,像是在谋划着什么,隐约还有“怡红楼”“好价钱”这样的字眼传到她耳中,心中便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她掐指算了算,豁然发现按着书中的剧情,这一年正是这对丧尽天良的养父母将这身子的原主——殷虞谣卖入青楼的时候。 这么久以来,《奸妃天下》这本书终于发挥了些微作用,让她有了点先知之明。 一想到这本书,虞谣便有些咬牙切齿。 《奸妃天下》是一本狗血玛丽苏,女主殷虞谣金手指全开的爽文,从青楼歌姬到权倾天下的奸妃,省略了憋屈的奋斗过程,全篇尽是苏爽。作者名叫“苏尽天下”,一副摆明了就是要苏给你看的架势。 虞谣并不怎么看玛丽苏文,何况文中女主的名字与自己相仿,看起来也很是别扭。但作者的文笔实在是老辣的很,硬生生把这题材写出了一种媚而不俗的风格,书中的男配们也是各有各的特点,刻画得入木三分,于是她就那么无可无不可地看了下去。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奸妃天下》完结的时候,作者仿佛报社一般,突然写了一场宫变,金手指全开的女主殷虞谣居然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死在了宫变之中,然后这本书就完!结!了! 评论区自然是骂声一片,不明所以的读者们纷纷质疑作者敷衍了事烂尾,然而作者就跟神隐了一般死活不回应。 虞谣几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结局气吐血,但怀着对作者的那么点好感,终于还是认认真真地将这本书从头到尾认真琢磨了一遍,居然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于是将各种线索整理了一遍,写了篇长评多方面地进行了分析探讨。 然后就因为这么一篇长评,她就穿了。 讲道理,穿书就算了,但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要经历书中从来没出现过的时期啊!说好的苏爽文,为什么到她这里就变成了种田文啊! 若能再给虞谣一次机会,她绝对再也不会手贱去写那么一篇长评,然而并没有如果,所以她只能悲愤欲绝地代替殷虞谣活了下去。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她终于可以验证自己长评之中的猜测是否属实,也可以解开那些作者没能明着写完的疑团。 若仔细讲来,殷虞谣的身世实在是凄惨的很。她生母不详,自幼便养在这秦州小镇中。养父母最初得了她生母的一笔银子,可养父嗜赌成性,很快便将家财败光,灰溜溜地从镇上搬回了这破旧的老家。 家中诸多杂事都是尚且年幼的殷虞谣来做,但养父竟生出了将她卖入青楼换钱的主意,年仅九岁的殷虞谣就那么堕入了青楼。然后她就正式开启了金手指之路,一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最后贵为贵妃,位同副后。这期间略过无数炮灰,以及形形色.色的男配们,至于男主……鬼知道是谁。 这也是《奸妃天下》这本书一直以来为人诟病的一点,作者始终未曾透露过官配是谁,虞谣也曾经为此耿耿于怀。但她现在发现男主是谁真的一点都不重要,毕竟她没有准备走殷虞谣的老路,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费尽心思逃出来。 按着原书的路子,虞谣就该老老实实任由养父母将自己卖入青楼,而后开启苏爽虐渣之路。但这根本不现实啊!就算她现在是殷虞谣的模样,可她扪心自问,实在是学不来殷虞谣的风情万种,媚而不俗。 就算有这么一副貌美如花的表相,但她却没有殷虞谣的果决和手段,绝对不可能走上殷虞谣的路子的,只怕等她堕入青楼之后非但不能一路扶摇而上,只会彻底跌入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虞谣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她知道以自己的资质大约是走不了殷虞谣的老路,只能自己另想法子。虽说她也想如同飞黄腾达,阅尽美男,但前提是有命享才行。 来到这里这么久,虞谣从没体会到所谓的女主光环,倒是将原主所受的苦都一一体会了一番,实在是悲愤欲绝。 若非要说她有什么优势,大抵是知晓一些将会发生的重要事情,以及将会得势的人,最重要的当然是,她知道了笑到最后的人是谁——谢然。 谢然是谁? 谢家一个不大受重视的庶子罢了,作者甚至都没有花费太多笔墨来描写他,所以在故事的最后,殷虞谣死在他发动的那场宫变之中,大家都表示难以接受。虞谣在仔仔细细重看那本书时,才发现作者不动声色地埋下了一些伏笔,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挑明来写。 谢家是什么来头? 权倾朝野,素有风流满晋书之称的那位谢家,曾出过三任宰辅,两任皇后,门下子弟遍布朝野。 虞谣沿着那条烂熟于心的路走着,心中盘算着将来该怎么办。她现在年纪尚小,能做的事情终究有限。前天在白府帮佣的吴嫂回乡,说是白府最近在招年纪小的侍女,她便存了心思,想去试上一试。 乡中的路多有坎坷,她借着月光磕磕绊绊地向前走去,过了许久,终于离开了这个村子。 虞谣停下来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腿,抬手擦了额头上的汗,却发现手中染了黑漆漆的东西。她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向着不远处的溪流走去。 便如书中所描写的那般,殷虞谣的确是天生丽质,小小年纪做了那么多杂活,肌肤居然仍是白皙胜雪。殷虞谣的养父母有一亲生女儿,蛮横的很,向来以欺压殷虞谣为乐。偏偏她生的很是寻常,再加上攀比之心作怪,每每看到殷虞谣都要发作。 虞谣虽不大能理解小姑娘的攀比,对殷虞谣这天生的优势也是羡慕嫉妒恨,但为了能够过得轻松一些,故而常常用锅灰将自己脸上抹得脏兮兮的,以免碍了旁人的眼。 现下她终于逃离了那火坑,便不用再这么憋屈地费心伪装了。 虞谣鞠水洗去了脸上黑漆漆的锅灰,露出了白皙的肌肤。她终究是年纪小的缘故,相貌中带了几分稚气,瘦瘦小小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惹人怜惜。眼尾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恰如雪中红梅一般惹眼。殷虞谣的相貌的确是个十足的美人,就算现在还没将来那般风华绝代的气韵,但绝对算是个美人胚子。 看着水中模糊的人影,虞谣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尚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长得这样出挑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情,毕竟怀璧其罪。 然而事到如今她也没有旁的选择,最多只能期望自己还能有殷虞谣留下来的好运以及金手指了。 虞谣沉默了片刻,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轻轻地跺了跺脚,准备继续赶路。 方才她一直低着头所以没能注意到周边的状况,如今一抬眼,赫然发现在不远处居然蹲着一个人。 那人一袭黑衣,仿佛要溶入夜色之中,若不是今晚月色正好,只怕是看不到他的存在的。他蹲在河边,撩着水像是在清理伤口。 虞谣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两眼,终于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蹑手蹑脚地想要转身离开。谁知那人居然侧头望了过来,正好对上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从面容上来看,那人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但他通身内敛的气质却让人有些看不透。他面色如常波澜不惊,闲适地仿佛自己是在品茶,而不是深更半夜躲在此处清理伤口。 虞谣倒抽了口冷气,仗着自己年纪尚小,努力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冲着那黑衣少年挤出了一个笑容,而后直接拔腿就跑。 待到跑出好远,虞谣方才喘着气停了下来,见那少年并未追上来,终于将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去。 她撑着路旁的树缓了缓,脑中却下意识地回想着那少年的相貌。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她一时之间居然回想不起来那人的面容。 只记得那少年,目光沉冷,便如今晚的月华。 第2章 谢然 或许的确是继承了些殷虞谣的好运气,虞谣这一路顺利得几乎让她都有些难以置信了。 天亮之前她便彻底离开了那小村子,而后刚巧碰上了要到县上去的驴车。她狠了狠心从自己辛辛苦苦存了许久的积蓄中抠出了几文钱当了路资,乘着那驴车一路到了县上。 到了县城之中就更为顺利了,随便拉个路人询问两句便可知道白府的位置。白府在这秦州之中都算得上是有名的人家,陶源县城之中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虞谣终于得了闲,将自己的思绪捋顺了一遍,突然想到了这白府的来历。 在原书里有个倒霉催的白御史,他祖籍便是秦州。当了御史之后,他竟然没将自己的家眷接入京中,十足的负心汉架势。后来他因着某件事被老皇帝砍了头,不过因着他的家眷都在秦州老家,所以倒也没被牵连在内,算是躲过了一劫。作者并未花费太多笔墨来讲述此事,只不过是一笔带过而已,也正因此虞谣居然一直没想到白府这个缘由。 虽说那白御史在京中算不得什么有权势之人,但在这秦州,他的身份也已经很够看了。而且看着这县中之人对白家的尊崇,虞谣突然生出一个想法,或许白御史未将家眷接入京中不是因着他负心,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罢了。毕竟若白夫人去了京中,免不了会有来往应酬,只怕会多有不适应,反而不如在这陶源县逍遥自在。 虞谣就这么一路斟酌揣摩着此事,感觉自己仿佛开始窥探到一些事情,这让她心中隐隐有些雀跃。 等到远远地看到白府的后门之时,虞谣终于松了口气。她站在原地休息了片刻,将自己的头发、衣衫都做了整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干净利落一些,至少不能让人看了厌烦。 看门的是一个姓李的婆子,她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看起来面容和蔼,但眼神却并没有那种浑浊。 虞谣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的模样,随即软软地开口道:“婆婆,我听说这府里在招年纪小的侍女,是真的吗?” 说完,她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那位看门人。 李婆婆低头看着虞谣,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和蔼地一笑:“好标致的丫头。你家父母呢?” “我不知道爹娘在哪里……”虞谣咬了咬唇,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硬生生挤出几滴泪,“我自小在叔父家中干活,前几日我听叔父与婶子商量,要将我卖掉。隔壁的嫂子说那不是什么好地方,给了我些钱让我去寻我爹娘。可我找不到爹娘,钱也快要用完了,听人说这府里在招侍女,所以便来看看。” 虞谣搬出了这套早就准备好的半真半假的说辞,有些忐忑地看着李婆婆。她知道像白府这样的人家是绝对不可能收那些来历不明的侍女,所以自己只能如此解释,但至于她肯不肯听,则是另一回事了。 李婆婆上下打量着虞谣,只觉得眼前这女孩子虽然衣衫破旧,但还算是干净整齐;年纪虽小了点,但胜在口齿伶俐;生的虽说瘦弱了点,但长得十分标致。 沉默了片刻后,李婆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可以先带你入府,但最终能不能被夫人挑中留下来,还得看你的运气。” “谢谢婆婆。”虞谣连忙抹干净了泪,忙不迭地向她道谢。 白府之中的景致十分精致,只是从后门到偏院的这一小段路,便有数个精心布置的景。虞谣自从到了这里,便一直生活在偏僻的乡村,如今乍一看到这无比讲究的富贵人家,倒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看什么都有些新奇。但好在她没忘了本分,安安静静地跟在李婆婆身后,只用余光打量着附近。 听了李婆婆的讲述,虞谣才知道此事并非她先前所想的那么简单。 白府这次招侍的并不是寻常侍女,而是为了给府中的四小姐找个两三个年纪相仿的陪读,若是有中用的人便留下来培养成心腹。 白府四小姐四小姐闺名白雅书,今年刚满七岁,正是那位白御史的独女。 来到偏院之中时,院中正有一位教养嬷嬷在教规矩,院中站着不少装扮一致的女童。 李婆婆带着虞谣站在一旁,等到那位教养嬷嬷讲完了一段,方才上前去打招呼道:“宋嬷嬷,我这里还有个丫头,你看看怎么样,若是可用的话便一并教导了吧。” 宋嬷嬷客套了两句,方才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虞谣,见虞谣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后,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倒是个伶俐的丫头。既然她能过你的眼,必然是有所长处的,那我便留下她了,只是最终如何,还得由夫人定夺。” “那是自然。”李嬷嬷眼角的笑纹愈加明显,她又摸了摸虞谣的头,便转身要回去了。 虞谣又向着她行了一礼,低声道:“谢谢婆婆。” 宋嬷嬷冷眼旁观,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还是个知恩的人。你先同着她们一道听规矩,等到晚上我会吩咐人带你去沐浴,领衣服。” 虞谣点了点头,站到众人之中,安安静静地听着宋嬷嬷的训话。 这么一天下来,虞谣算是摸透了宋嬷嬷的脾气,她看起来虽然严厉的很,但对于那些守规矩的人却并不会多加为难。 等到晚上沐浴之时,虞谣回想起这两日的经历,只觉得几乎耗费了自己的全部心力。不得不说,她能平安地在白府之中安置下来,委实靠了那虚无缥缈的运气。这其中一旦出现什么差错,只怕自己就不知是何结果了。 白府到底是大门大户,就算是侍女的用度也是远远好过虞谣先前所过的日子的,无论是饭食还是衣物,虞谣都十分满意。 大约是念及她们年纪尚小的缘故,宋嬷嬷分了几天来教导她们不同的规矩,包括了如何行礼,如何回话,以及让她们学着辨认不同材质的布料首饰,以增长些见识。 虞谣对古代之物几乎也算得上一无所知,并不比旁的小姑娘多了解些什么,所以也只得认认真真听着这一条条的规矩,逼着自己牢牢地记下宋嬷嬷所说的每一句话。她心中一直有一种预感,自己很可能还会不可避免地被牵扯到殷虞谣的那些事情之中,不可能永远这么平平淡淡地度日。 也正因此,她完全不敢忽略过任何一点东西,生怕将来因此吃亏。 半个月之后,这院中的小姑娘们终于都开始慢慢习惯了白府这样大门大户的生活,也不再似最初那般在夜里哭着想要回家。大约因为白府之中待遇颇好的缘故,她们一个个地都不似最初那般面黄肌瘦,渐渐地开始显出这个年纪的姑娘们应有的活力。 虞谣看着自己一日日变得愈发圆润的脸有些发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殷虞谣的身子会这么容易发胖,明明她都是同旁人一般作息饮食,偏偏她就是比别人胖上一些。虽说小姑娘圆润一些看起来很是可爱讨喜,但虞谣已经开始有些担心将来该如何是好了。 然而还没等虞谣担忧太长时间,宋嬷嬷便带着她们这些女孩儿去了白府的花园。往日里她们都只能在那偏远之中活动,绝对不许四处走动惊扰到贵人,如今宋嬷嬷带她们到花园之中游玩,实在是有些反常。 旁的人有可能不知,但是虞谣差不多已经猜出了她这举动的深意,只怕那位白夫人是要借此机会对她们进行一次考核了。 “念在你们这些天学规矩学的辛苦,我准给你们半天的假,许你们在此玩上半日。”宋嬷嬷此言一出,这群小姑娘们脸上都泛起了显而易见的喜色,然而她又看似不经意地开口道:“只是有一点,你们看看远处那扇门,无论如何谁都不许去打开,明白吗?” 小姑娘们纷纷回道:“明白。” 虞谣附和了众人,而后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一定离那个门远远的。 她早已脱离了会被好奇心支配的年纪,何况这点好奇心可的的确确有可能害死自己,所以她自然是避之不及的。 宋嬷嬷吩咐完那一句话便离开了,压抑许久的小姑娘们一哄而散,或成群结伴或独自一人,四处散开。 虞谣一想到此事有可能是白夫人用来筛选她们就浑身不自在,生怕自己有什么举动惹得白夫人不悦,简直恨不得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但那样的话未免太过刻意,而且有可能给人留下呆板不合群的印象,虞谣并不敢铤而走险当这个特立独行的人,所以也只能随着众人一起散开。 犹豫许久,虞谣都没能想出什么万无一失的主意,索性不再去想那些顾虑,开始一门心思欣赏起白府这个园子。自来这里的第一天,她便十分喜欢这个园子,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可以仔仔细细看上一看。不过她也是很有分寸,并不会去一些太过隐秘的地方探看,只是将那些较为显眼的精致一一赏玩了一遍,最后安安静静地坐在石凳上喝茶。 虞谣捧着茶盏坐在石凳之上,脚下意识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而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太妥当,讪讪地扯了扯裙摆,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不再动。 突然间,有尖叫声传来。 虞谣猛地抬头,只见有两个小姑娘从先前宋嬷嬷所指的那扇门中冲了出来,仿佛背后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 果然来了…… 虞谣叹了口气,她就知道宋嬷嬷先前那般说,肯定会有人忍不住想去看上一看。用头发丝想,她都知道这几个人留不得了。或许这些小姑娘的确是心志不够成熟,不知道此事是考核她们,也抑制不住自己的那点好奇心,但是正如那句话,不作就不会死。 她本以为事情到此就该结束了,却没想到那扇门后居然又冲出了一条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狼狗,直愣愣地冲着先前两个小姑娘而去。虞谣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这园子里面只有她们这些小姑娘,单论气力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制止的了这条大狼狗的。 可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如果只是为了警示也已经足够了,但居然没有人出来阻止! 事情不大对……虞谣将手中的茶盏放在石桌之上,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环视着四周的形势。 那些不相干的小姑娘都已经散开来,离那对被狗追逐的女孩儿远远的,生怕被波及到。而那两个小姑娘死命地跑着,后面紧跟着那条狼狗。 虞谣知道自己应该像旁的小姑娘一样躲开,这样才是最保险最万无一失的选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够了,但她却实在是做不到。这里都是年仅六七岁的小姑娘,不够冷静,心智也不够成熟,若是她也袖手旁观的话,只怕那两个女孩儿就难以善了了。 她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什么事情,但她的确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小的孩子在自己面前受伤,甚至于死亡。 “你俩分开啊!”虞谣下定了决心赌上一把,一边跑向两人,一边大声叫道,“你们分开逃!” 那两个小姑娘全凭着本能互相牵着手跑,如今被她这么一嗓子吓到,竟然就那么茫然无措地听了她的命令。她俩分开之后,一直紧紧追着她们的狼狗犹豫片刻,冲着其中一个穿着蓝衫的女孩儿追了过去。 “来我这里!”虞谣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冲着追来的狼狗狠狠地砸了过去,而后牵着已经快要力竭的蓝衫女孩儿飞快地向着不远处的莲花池跑去,“听我的,跳下去。” “我……我不会洑水啊!”蓝衫女孩已经要哭出来了,一边喘气一边哭。 虞谣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头看了看:“我会就行了,想活的话就跳下去,我会救你的。” 蓝衫女孩看了她这坚定的模样,竟凭空生出些信赖,狠狠地点了点头,攀着莲花池旁的围栏跳了下去。虞谣一边帮着她,一边将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了下来扔到一旁,自己也翻身跳了下去。 两人总算是摆脱了紧追不舍的狼狗,然而却又陷入了另一重困境。虞谣的确是会游泳不假,可她却不只能自己能不能用这么小一个身体拖着另一个人游上岸。 “冷静点,别抱得太紧,不然我们就得一起死。”虞谣咬了咬牙,尽量拖着那女孩儿艰难地向着岸边游去。 她为了游得方便一些,在跳水之前已经将外衫脱了下来,然而现下还是十分辛苦,几乎下一秒就要一同沉下去。好在那女孩儿被她的威胁给吓到了,略微放松了一些抱着她的手。 虞谣一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一时又恨不得将这累赘扔下,但最终还是认命地带着她向岸边一点点前行。 等到终于到达岸边,虞谣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女孩儿推上了岸,自己却已经脱力,有些无助地抓着岸边的野草不肯沉下去。 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有一双很有力的手探入水中,将她抱了出来。虞谣长出了一口气,勉强抬起眼看了那人一眼,入眼的是一张有些眼熟,好看的近乎赏心悦目的脸。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能分辨出来那人好看不好看,虞谣苦中作乐地笑了笑,随即便彻底陷入了昏迷。 待到醒来之时,她已经躺在那间熟悉的房间里了。 “你醒了。”坐在一旁的宋嬷嬷见她睁开了眼,便问道,“感觉如何了,可用我再去叫大夫来看看?” 虞谣努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转过头看着宋嬷嬷笑道:“我觉着没什么大碍,不用再叫大夫了。” 宋嬷嬷坐到她床边,有些怜悯地摸了摸她的脸,叹道:“你这丫头倒也是胆大得很……不过也亏得有你,不然我就真的不知该如何向夫人交代了。” 虞谣虽有心想问问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该打探太多,所以只能将那点好奇心压了下来,转而问了个无足轻重的问题:“嬷嬷,救了我的那人是谁啊,我是不是得去向他道谢。” “那倒不必了。”宋嬷嬷摇了摇头,解释道,“他是府中的表少爷,等到老妇人的六十寿辰过了就回京,只怕你也是见不着的。” “表少爷?”虞谣愣了愣。 宋嬷嬷倒也没责怪她,反而和蔼地笑了笑:“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当初白府的三姑娘嫁去了谢家,生下了表少爷,姓谢名然。不日便是老妇人的六十大寿,他特地赶回来为外祖母贺寿的。” 谢然?谢然! 虞谣震惊地看着宋嬷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一落水,居然阴差阳错地和谢然扯上了关系。 若是旁人她大概也就顺水推舟地将此事略过了,可既然救她的人是谢然,那她无论如何都要与这将来注定权倾朝野的权臣拉近点距离,将抱大腿设为人生目标了! 第3章 族学 虞谣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从没指望自己能跟殷虞谣一样当个红颜祸水,只想利用自己所知道的剧情抱个大腿,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若说先前她还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但当她知道自己竟然阴差阳错地与谢然扯上了那么一点点关系的时候,她便默默在心中肯定了自己逃来白府这个选择的明智性。 然而她虽有心抱大腿,但是这目标实在是太过遥不可及,毕竟是谢然救了她的命,又不是她救了谢然的命。所以她也只能先将这个想法搁置在脑后,准备见机行事。 她这一番折腾的确是收获颇丰,先是知道了谢然的存在,而后便是获得了内定的侍女名额。 自那日落水之后,宋嬷嬷便特地准了她卧床休养,不需再跟着其他人到院中学规矩,还暗地里让她不必焦虑,字里行间都暗示了她可以安然无恙地留在白府了。虞谣对于这一点倒是没什么意外,毕竟她当初可是豁出了小命去赌上了一把,在众位匆忙逃窜的小姑娘的衬托下,她的所作所为就显得愈发可圈可点了,若是白夫人对此无动于衷那她才是要哭了。 唯一有些意外的便是,宋嬷嬷对她的态度委实好上了许多。虞谣最初还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后来听着旁人闲言碎语议论,倒是将此事拼凑出了个大概。 那日之事的确如她所想,是白夫人用来考核她们这群侍女的,但其中诸多事宜都是宋嬷嬷一手安排的。那扇门后本来该是一条死狗,却不知被何人动了手脚,居然换成了那凶猛的大狼狗,若非虞谣及时将那蓝衫少女救了下来,只怕是要闹出人命的,到那时宋嬷嬷也难免会受到处罚。 总而言之,虞谣虽吃了点苦头,但还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劫,这一把赌得十分值得。 宋嬷嬷虽有心宽待她,但虞谣等到身体恢复之后仍是随着众人一道去学规矩,并不因着宋嬷嬷的优待便偷懒耍滑,宋嬷嬷将此事看在眼里,对她的观感又好上了不少。 其实若依着虞谣的本意,她是断然不想去学这些东西的,但是一想到将来有可能会用到,就不得不打起精神去琢磨了。 很快便到了正儿八经的挑选时间了,宋嬷嬷吩咐小姑娘们换上了新做好的衣服,梳着一模一样的双丫髻,列着队前去白夫人的正院。 经过这些日子的教养,虞谣对白府之中的形势也算是了解了不少。 白府分东、西两府,东府里居住着白老夫人以及白家老大一家子,西府之中住着的便是这位白夫人,准确地来说应该是白二夫人,她夫君便是那位远在京城的白御史。 虞谣对此略微琢磨了一番,估摸着这府中只怕是不太和谐,至少没有表面上看着的这般风平浪静。 白二夫人是商户出身,姓李,她母家是秦州一带有名的富豪。 虞谣先前想着,她居然会花费如此大的工夫为女儿挑选侍女,想来必定是个极为讲究的女人,然而她这想法在见到李氏之后当即便打消了。 李氏衣着十分讲究,总体也是偏着冷色调,但她脸上却总是带着笑意,看起来极其好相处。 宋嬷嬷带着她们这群小姑娘方一进院,李氏便放下茶盏笑道:“哪个是虞谣,快出来让我看上一看。” 宋嬷嬷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招手示意虞谣走上前来,对着李氏道:“这便是那日挺身而出的小姑娘,虞谣。” 虞谣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奴婢虞谣,见过夫人。” 然而还没等她将话说完,李氏便拉着她的手令她站直了身子,而后细细地看了看她的模样,对着宋嬷嬷笑道:“这丫头生得可真是标致,我看她都要把雅书给比下去了。我那日离得远倒也没看清她的模样,只记得她身手矫健的很,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临危不乱。” “夫人,还是先给四姑娘挑选侍女吧。”站在李氏身后的那位青衣妇人仿佛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道,“至于旁的事情,可以容后再说。” “这些事情嬷嬷你来就好了,全凭你怎么挑。”李氏被她这么一打岔倒也没生气,反而让虞谣站在自己身旁,“我是必定要留下你的,雅书的性子太过文静,我就想着你这样的将她带一带就好了。” 虞谣站在一旁笑了笑,心中却有些哭笑不得。李氏这娘亲当得实在是有些画风清奇,拿侍女跟自己的女儿相比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让侍女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带得野一点。 看着李氏这副模样,虞谣猜着她必定是自小生长在商户之家,故而没有那些大家小姐的娇贵与矜持,甚至可以说有些心直口快。不过这样倒也正好,虞谣宁愿与李氏这样的人打交道,总好过那些心思深沉的主母。 青衣妇人向来也是看惯了李氏这番模样,无奈地与宋嬷嬷对视了一眼,随即令这些小丫头一字排开,逐个提问些问题。她看起来甚为严厉,那些小姑娘们看着她这模样,心中便不自觉地生出了些畏惧之心,回答的问题也是错漏百出。 虞谣看着那甚有架势的青衣妇人,心中暗自琢磨着她的身份,便听到李氏笑道:“顾嬷嬷不愧是在宫中呆过的人,这些年若不是她在我身边帮着我,只怕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料理这些事情呢。” 宋嬷嬷附和着笑了笑:“您自小便不肯学这些东西,老夫人正是知道这道理,所以才会花重金请了顾嬷嬷陪您到这白府。” 她这话中的老夫人,指的便是李氏的生母了。虞谣了然地眨了眨眼,只怕那位老夫人也是知道自己女儿这着三不着两的架势担不起一家主母的担子,所以才特地请了顾嬷嬷一道陪嫁过来,帮着她处理庶务。这么说来,先前她所疑惑的事情都已经有了答案,想来着颇为考究的挑侍女也是顾嬷嬷的主意了。 说起来李氏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若是在她那个世界,只怕还在大学念书呢,如今她竟已经育有一个女儿是一家主母了,虞谣实在是有些唏嘘不已。 不过片刻,顾嬷嬷便挑出了几个侍女,口齿不清的不要,太过拘谨的不要,面有矜色的不要,挑挑拣拣之后余下的便只有这五个了。 “夫人你再从这五个之中挑两个吧,或者请四姑娘来看上一看。”顾嬷嬷见李氏面有犹豫之色,便又开口解释道,“东府之中的几位姑娘身旁皆是三个侍读,按着礼数四姑娘还是不要越过她们为好。” 李氏愣了片刻,皱了皱眉:“这些人家规矩就是多,若是在我家,姐妹之中想有几个侍读就有几个,哪里用顾忌这种东西。” 虞谣简直可以体会到顾嬷嬷无奈的心情,这个年代顾忌这种事情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像李氏这样不在意的才算是异类了。也不知她究竟是在何等家境之中长大的,居然能养出这般脾气。 但好在她也不过是说说而已,抱怨完之后便耐心地向着那五位小姑娘问了些问题,犹豫再三之后从中挑出了两个小姑娘,一个叫明霞,一个叫青鸾。此事终于尘埃落定,宋嬷嬷带着那些没被选中的小姑娘离开了正院,也不知会如何安置她们。 李氏令人端出了点心给她们三个吃,又分别赏了她们小银裸子,吩咐她们要好好服侍四姑娘,而后便吩咐人带她们去安置。 四姑娘白雅书独自居住在风荷院中,临水而居,是个极其幽美的住处。虞谣连同明霞、青鸾一道从那个偏僻的小院子搬到了风荷院,居住的环境也连带着好上了很多,院中甚至还有自己的小厨房,可见李氏对这独女的娇惯程度。 白雅书人如其名,是个极其文静的女孩,虽年仅七岁,但却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有的跳脱。虞谣看着她这模样,顿时就理解了李氏想要让自家女儿活泼一些的想法,毕竟按着李氏的审美来看,白雅书的确是文静得有些太过了。但文静也有文静的好处,总比那些娇生惯养出一身公主毛病的大家小姐好。 虞谣等人拜见了白雅书之后,便得了空回房收拾自己的东西。 宋嬷嬷并未点明她三人有何不同,但明霞与青鸾却不约而同地有些疏远她,连说话的时候都是窃窃私语。虞谣哪能不知道这些小姑娘的心思,无非就是方才在正院之中时,李氏表现地对她很是看重,所以两个小姑娘便起了些不平罢了。但这毕竟是小孩子家的嫉妒心,虞谣便也没太当回事。 第二日一大早,虞谣便起身开始洗漱,她今日便得随着白雅书前往族学之中,是万万疏忽不得的。既然要去白家的族学,那就不可避免地要遇到东府中的那几位姑娘了,一想到此处,虞谣便打起了十分精神。 白家在秦州是有名的世家,族学之中延请的先生更是颇有来头。这位刘先生曾是某届科举的状元,后来辞官回乡,教些学生打发时间。白御史与他有些交情,便特地写信给他,请他到自家族学之中担任西席。 白雅书显然对这刘先生尊敬的很,一大早用过饭便提早过去了。虞谣捧着她的书箱紧随其后,明霞和青鸾则是拿着衣物这种稍轻一些的东西,宋嬷嬷将这些都看入眼中,不动声色地看着虞谣点了点头。 虞谣倒也知道明霞与青鸾对自己的挤兑,但她到底犯不着为了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情让彼此脸上都不好看,再者这书箱虽说重上一些,但也不至于到了拿不动的地步,只不过是拿久了胳膊稍稍有些泛酸罢了。 待到到了学堂之中,虞谣发现旁的公子姑娘都还没到,就白雅书这么个实心眼的孩子早早地到了此处,开始拿出书来温习昨日学过的内容。她安置好了东西,又为白雅书沏了茶,而后找了角落处为伴读书童准备的桌案坐了下来,开始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她身量有些低,并不能看到窗外的景色,故而当刘先生与那位白衣少年一道进入书堂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位白衣少年便是谢然。 时隔数日,虞谣再一次地看到了这位在多年后将会权倾朝野的权臣,第一感觉仍是——这人生得真好看。 作为一个坚定不移的颜控,虞谣面对美色向来是没什么骨气,所以直到谢然看向她之时,她才后知后觉地一直到自己已经撑着下巴盯着谢然看了许久了。虞谣面不改色地冲着谢然一笑,而后强作镇定地将视线移向别处,反正她现在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就算盯着他看上几眼也算不得是占他便宜。 “四表妹。”谢然的视线并未再虞谣身上停留,他仿佛只是将学堂扫视了一周,而后将目光定在了白雅书身上,礼貌性地问候了一句,白雅书则轻声慢语地回了他一句。 谢然此次前来仿佛就是为了向刘先生讨教一些问题,姿态十分谦恭地站在那里与刘先生交谈着。 虞谣终于将自己的色心收起了些许,开始琢磨该怎么向谢然搭话,委婉地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以及技术性地抱一下大腿。也不知是不是想得太过入神,她居然就那么盯着谢然与刘先生愣在了那里。虞谣可以对天发誓自己这次绝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单纯地放空发愣罢了,然而谢然并不能听到她的意思,淡淡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彻底唤醒了虞谣那段仿佛被尘封的记忆。 从最初谢然将她从水中捞出之时,她便隐隐约约觉得谢然的相貌有些熟悉,但因为意识已经不大清醒所以并没有来得及细细思索此事。如今谢然这么一转头,她终于想起了自己在何时见过谢然了——那天晚上在溪边清洗伤口的黑衣少年,便是谢然。 只是谢然现下温文尔雅的气质与那时截然不同,所以一时之间她竟然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重新上演,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多重要的事情。 虞谣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同谢然一般,穿着不同的衣服就能有不同的气质,截然相反到让她认不出来的地步,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将那日溪边沉冷的黑衣少年给忘掉。她知道自己无意间窥探到了谢然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提及此事,否则自己非但抱不成大腿,还有可能将命给赔进去。 谢然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便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与刘先生继续交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虞谣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眼睛看着桌案上摊开的书,再也不敢乱瞟。 白府之中的公子姑娘渐渐地都到了,原本空荡荡的学堂开始被填满。眼看着已经要到了开课的时间,谢然居然也没有要走的想法,反而向着刘先生笑道:“我仰慕先生许久,今日一番交谈实在是受益匪浅,今日有幸到此,不知可否留下来听一听先生的课?” 刘先生看起来对谢然也是颇为满意,抚着自己的胡子和蔼地一笑:“自然可以。不过这些孩子学得都十分浅薄,你只怕是听不到什么高深的见解了。” “所谓见微知著,这最简单的东西方才更有的讲。”谢然不动声色地恭维了先生一句,而后便转身走向学堂的后方。 他在这学堂之中已经是身量极高,为了不遮掩到旁人的视线,便选了最后方的座位,刚巧不巧地就在虞谣右手旁。 虞谣颇有压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而后长出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唯一的优势便是年纪小,就算发生了什么不妥的也可以用不谙世事来一笔带过,虞谣酝酿了半天,努力装出一副萌萝莉的模样。 这学堂之中的桌凳都是按制订做的,虞谣坐在凳子上勉强够得到地面,但对于谢然来说便有些太过低矮了,他的长腿仿佛无处安放一般,但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见丝毫窘迫。 虞谣反复告诉自己要看书,不要再偷瞄谢然,但余光仍是忍不住注意着谢然的一举一动。谢然就是那种标准的会受老师喜爱的好学生,无论先生讲什么他都在专心致志地听讲,仿佛先生讲的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一般。 虞谣忍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刘先生中途休息的时候,她看着白雅书不像是有什么事情的模样,便鼓起勇气正大光明地看向谢然:“谢……谢公子,多谢你那日救了我。” 她说完这话,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她一对上谢然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别说什么抱大腿了,她连最基本的道谢都不能流利地说出来! 谢然看着她一笑,语带双关地问道:“你还记得我?” 第4章 争端 虞谣呼吸一窒,她听出了谢然话中的深意。 她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手心,做出一副天真无邪地样子笑道:“公子你那日救了我,我自然是记得你的。公子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将来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公子的恩情。” 谢然沉默地看着她,像是在品味她这话的真假,在虞谣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道:“无妨。” 虞谣险些出了一身冷汗,勉强撑着那点笑意重新看向案上的书。此时此刻她终于醒悟过来,大腿不是轻易能抱到的,就算谢然现在年纪不大,也不是她能对付得了的。 想通这一点之后,虞谣便将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思都收了收,开始认认真真听刘先生讲课,一时半会儿不准备打谢然的主意了。天意从来高难问,她这等人还是不要白费徒劳了。 谢然向来极其敏锐,当即便注意到了那一直若有若无地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消散了,他偏过头去看了眼虞谣。从他将这丫头从水中捞出来的那一瞬,他便认出了她就是当日在溪边撞破自己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把她重新扔回水里让她自生自灭,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她会将此事泄露出去了。但他也知道有人在暗处看着,再加上她勉强投向自己的眼神几乎称得上楚楚可怜,犹豫片刻后他便错失了机会,只能任由匆忙赶来的嬷嬷将她从自己怀中抱走。 方才进入学堂之时,他便注意到这丫头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飘,那眼神之中再没有那日下意识的撒娇,反而盈满了一种审视和探寻,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欣赏。谢然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一个这么小的丫头,怎么会有这种眼神?等到她向自己吞吞吐吐道谢的时候,谢然终于知道了她一直看向自己的缘由,便借机语带双关地敲打了她一番。 谢然看出来她在刻意隐瞒,但是他也并不准备追究此事了,毕竟虞谣无比识相地配合他“遗忘”了此事。 虞谣自然注意到了谢然的目光,她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恨不得把书卷上的那些字填满自己的眼,这样就可以忽略掉那道令她瑟瑟发抖的眼神了。若她不知道将来的事情,她或许也不会如此畏惧谢然,但她现下一想到殷虞谣便是折在了谢然手里,再一想自己居然撞破了谢然的事情,就下意识地生出一种惶然。 谢然注意到她的不安,终于大发慈悲地移开了视线,网开一面放过了她。 然而还没等虞谣松口气,便听到刘先生点了她的名字:“殷虞谣,你来将这一篇背上一遍。” 虞谣顿时生出了上课交头接耳结果被老师抓包的悲愤感,下意识地转头瞪了谢然一眼,然而还没等谢然悠悠地看过来,她便自己怂怂地站了起来看向刘先生。 若是换了寻常先生,只怕就只会着重照料白家的诸位子弟,决计不会花费心思在她们这些陪读身上,可这刘先生偏偏讲究个有教无类,对待学堂中的学生都是一视同仁。 虞谣方才在谢然的注视下神游天外,刘先生所讲的话十句中能有两句进她耳朵已经不错了,但好在她前世背过这篇,倒也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白雅书丢人现眼。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琴瑟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殷虞谣的声音很是软糯,不似秦州之人的口音,倒像是姑苏那边的吴侬软语,如今在众人面前背诵诗文,便愈发显现了出来。虞谣对这点也颇为不解,甚至还有些怀疑殷虞谣的身世,但也只能是全凭猜测,并无什么依据可言。 “你可知道这篇讲了什么?”刘先生见她毫不费力地背出了这章,便多问了一句。 虞谣被他这熟悉的问句问得仿佛回到了自己念书生涯,下意识想要脱口而出些俏皮话,幸好及时意识到自己所在的环境,中规中矩地答道:“君子的高尚品德。” 刘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她坐下了,自己开始详细地讲这一篇。 虞谣坐下之后松了口气,终究没忍住,有些手欠地提笔在自己的这本《诗经》上歪歪扭扭地批注了八个字: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无论《淇奥》这一篇最初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写,但在后世之中,绝对已经被当做称赞美貌的篇章了,虞谣曾经替人写过情书,最喜欢用的便是化用淇奥中的句子,以至于她现在看到这一篇就没法正儿八经看待。 批注完之后,虞谣终于算是舒坦了一些,然而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字便有些发愁。她前世虽习过毛笔字,但也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勉勉强强能写些字罢了,决计是没有风骨这种玩意的。现下腕力不足,写出来的字就愈发地不堪入目了。 练字一道是没有什么捷径的,只能靠着日积月累慢慢练。刘先生讲完课,便开始看着诸位学生临摹练字,看到明霞与青鸾的字时皱了皱眉,等到看到虞谣的字迹之时,他脸都快黑了。 虞谣瞄了一眼刘先生的脸色,紧张地咬了咬唇,生怕他下一刻就让自己滚出去,别在这里糟蹋笔墨了。 刘先生到底是有涵养的人,他看了看一旁的谢然,吩咐道:“你来教教她该如何写字!” 说完,他便直接甩袖离开了,再也不想看虞谣的字。 谢然施施然起身,走到她身旁看了看她的字迹,倒也没露出什么鄙夷的神色,只是指着她执笔的手道:“你拿笔的姿势不大对,应当是这样的。” 说着,他竟然没有丝毫架子伸手去纠正她的姿势,然而在他刚刚触及到虞谣的手时,虞谣便下意识地一抖。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虞谣便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之处,在她注意到谢然的动作一顿时,心中便跟着一颤,讪讪地找补:“我自己来就好,公子不必屈尊降贵来帮我。” 然而谢然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径自摆弄着她握笔的姿势:“下笔之时要由手腕带着笔势来起承转合,如此写出的字才能有筋骨。” 虞谣知道他是那种看起来温文尔雅,然而实际上极为强势的人,于是便老老实实地按着他的法子慢慢地练着字。 其实谢然说的这些道理她都懂,但是这种事情就算懂了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就譬如她的手腕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力气,自然不可能写出那种颜筋柳骨的字迹。 谢然看着她认认真真地一笔一划练着字,眼神无意中看到了她在书上批注的那句话,辨认了片刻之后才算看清了那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而后便有些哑然失笑,不知道这丫头小小年纪都在想些什么。 虞谣毫无所觉地写着字,等到手臂有些酸疼的时候才停下来揉了揉手腕,抬头试探性地看向谢然。 谢然看到她眼神中的期待之意,点了点头:“好上些许了,只是还需多加练习。你腕力不足,不必临摹那些锋利笔触的字帖,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就可以了。” 虞谣得了他这句话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而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她这么些功夫倒是想通了些事情,以谢然的身份原本不该管她的这种杂事的,只是如今在学堂之中不太论及身份地位,又加上刘先生亲口吩咐,所以他才会屈尊来指点自己。只怕等到出了这学堂,他就还是高高在上的公子,而自己不过就是白府的一个侍女,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此外还有一点,其他公子小姐带过来的伴读都并非是自己身旁的侍女,偌大的学堂之中竟只有虞谣与明霞、青鸾三人是侍女的身份。 虞谣对此倒也是有所了解的,按理来说白府的族学是万里挑一的好,故而许多攀不上白家的远房亲戚都会想方设法把自己家中的孩子送来当伴读,虽顶着伴读的名义,但实质上出身也算不上差。但李氏却不知怀了怎么样的心思,并不曾让自己娘家的孩子过来从学,反倒折腾了这么大一圈挑了她们三个侍女送了过来。 不过也正因此,虞谣才算有了机会与谢然搭上了几句话,虽然她自己也说不好究竟是好是坏。 等到刘先生上完了课,虞谣便收拾了东西,准备随着白雅书回西府,然而她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四姑娘身旁这三位伴读穿着怎么这么寒酸,看着真是让人心疼。”一位红衣小姑娘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虞谣等人,而后向着另外几人嘲笑道,“我记得四姑娘先前的伴读可都是李家的人,那穿着打扮虽说土了点但怎么说衣服料子都是好的,怎么现下这三个不但没什么长进,反而更穷酸了?” 这学堂之中本就算得上是鱼龙混杂,小孩子们没有那种深沉的心机,连勾心斗角都是最低级的冷嘲热讽,实在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虞谣虽不在意这种口舌之争,但她看着白雅书那泛红的脸就知道这姑娘不能做到视若罔闻。 俗话说君辱臣死,虞谣自觉是靠着白雅书而活的,断断没有让旁人在自己面前欺辱了白雅书,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便听到白雅书轻声道:“我的伴读如何,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完,白雅书便直接转身离开了,明霞与青鸾随即跟了上去。 虞谣到底有些看不惯那人的猖狂模样,临走之前刻意向着那几人行了一礼:“奴婢告退了。” 那几人被虞谣这一礼惊到,面面相觑了片刻,终于得出了一个她们怎么样都没有想到的结论——白雅书这三个侍读,是真真正正的侍女。先前那位“伶牙俐齿”的红衣姑娘满脸羞红,咬牙骂道:“她怎敢如此猖狂,居然拿侍女来当伴读,这学堂之中是什么人都进得来的地方吗!” 余下几人见她动了怒,便少不得顺着她嘲讽了几句白雅书太过轻狂。红衣姑娘一想到自己竟然与白雅书的侍女一般地位,便怎么都不肯轻易放过此事:“她给我等着吧,这口气我是断然不可能轻易咽下去的。” 虞谣不用亲眼看,用头发丝想就知道那少女会暴跳如雷成何模样,不过她也没将这事情放在心上,毕竟她向来不怎么在意旁人的话。可白雅书就没她这么想得开了,虞谣简直都可以感受到她的压抑,但她居然吩咐三人不许将此事外露出去,自己也是调整好了心情才回去的风荷院,没有丝毫想要去找李氏替她主持公道的想法。 虞谣将此事看在眼里,心道这白雅书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李氏若是知道了此事,以她的性格断然不可能放过那群敢对白雅书冷嘲热讽的小姑娘,可这样的话却又极有可能得罪到东府的人,白雅书为了不让李氏左右为难,就这么将委屈咽了下去。 既然白雅书选择了这么做,虞谣自然也不会去多嘴多舌。她本以为这事就可以掀篇了,谁料到第二日便又让她听到了些了不得的东西。 她看着白雅书的茶有些不好,便抽空绕去了茶水房,想去换一壶新的茶水回来。可在路上之时,她竟听到了昨日那红衣少女的声音,当即便闪身躲在了假山石后面,想听上一听壁角。 红衣少女的声音略微带些尖细,极其好辨认,之时她现下说话的语调却十分谦卑,一改昨日的猖狂:“二姑娘,你可知道四姑娘身旁的伴读是什么来头?” 然后便是一阵沉默,看来那位“二姑娘”并没有接她这话的兴趣,她只好又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我昨日方才知道,她竟然带了自己身旁的侍女来当伴读,您说她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众位姑娘谁不是带着自己的亲戚过来的,她带着侍女过来是何用意?” 又是一段沉默,在虞谣几乎要怀疑那边只有红衣少女一人的时候,终于有个轻柔的声音开了口:“这伴读,原本便该是带着自己的侍女而来,我们姐妹只不过是看在情分上才带了你们罢了,四妹妹又何错之有?先前她带的倒也是李家的亲戚,不是你们硬生生闹了一场才散了吗,如今她带了侍女而来,你们怎么又有意见了?” 红衣少女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回答,气势稍微弱了些:“当初李家那几个表亲是什么模样您也看到了,谁能想到西府那边还能拿更不堪的出来折辱我们?二姑娘,你就当真咽的下这口气?” “我有什么可气的,这也值得我去计较吗?”那轻柔的声音微微一顿,又笑道,“你若咽不下这口气,那你就自己想法子解决掉。” 说着,两人的脚步声便渐渐远去了。 虞谣最初还以为这二姑娘是无害的小白花,谁知居然越听越不大对,等到最后蓦地意识到,这才是高段位,那红衣少女不过就是人家手中的枪罢了。她也不知道两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只得将自己的警惕心又提高了许多,心道此事只怕还没完。 可在她小心翼翼防备了好几天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或许是高估那小姑娘们的心思,她们非但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甚至都没有再来与白雅书搭话。 自那日以后,谢然便没有再来过这学堂,这一点实在是让虞谣松了口气。 而后便是白府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了,可一想到大寿之后谢然就要离开秦州,虞谣又觉得就这么轻易错过这么有用的资源实在是可惜。 虞谣对谢然就是这么一种纠结的态度,想对谢然做些什么又觉得无处下手,可是不做什么又觉得很亏。这种复杂的心情导致她看到谢然就蛋疼,仿佛看着一朵不可染指的高岭之花。好在她看到谢然的机会并不多,大多时候也只能远远地望着,故而她这种心情并不十分强烈,不然她简直怀疑自己要纠结致死了。 原以为日子就会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下去,哪想到在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之后,白雅书突然就病倒了。说是病倒倒也不真切,只是她精神开始有些不济,而且一直发着低烧,怎么都退不下去。 李氏几乎都要急坏了,请了秦州城中的名医来了一趟又一趟,但却都没能使白雅书好起来。 虞谣不通医术,也有些无可奈何,但等到她无意中看到白雅书脖颈之下冒出的小红点之时,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种恐惧感。 也不知道为何,她脑中突然就想起了那日在假山石后偷听来的内容。 她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究竟是不是有些太过自以为是,远远地低估了那群小姑娘的心思。 第5章 突变 虞谣从来没敢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而轻视旁人,她很清楚就算自己能够预知很多事情,但是却比不过她们这些人的七窍玲珑心,一个不妨她就有可能折进去。但是她现在终于直面了那些阴谋诡计,对危险与死亡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虞谣幼时曾经出过水痘,所以对此还算得上是熟悉。但是她那是在医疗发达的现代社会,所以水痘并不足以为惧,可在现下这种年代,因为水痘而夭折的孩子绝对不在少数。 白雅书胸前的红点便是水痘的前兆,她近些日子持续不退的低烧以及萎靡不振的精神都因此有了解释。虞谣先是强压下了心中的震惊,若无其事地退了出去,但心中却似翻江倒海一般琢磨着此事。 不是她要阴谋论,只是白雅书这病来的实在是蹊跷,而且她又恰巧偷听到了那日的对话,这让她下意识地便起了疑心。然而她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当真是水痘的话,李氏请来的名医又怎么会毫无所觉?还是说那位名医也有问题? 虞谣翻来覆去地想了一晚,甚至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是正确的,但等到天亮之后,她还是下定决心准备去向李氏禀报。若是她想错了那她也甘愿承受处罚,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坐视不理。 李氏一大早地便又来探望白雅书,她愁容满面,再也不见先前那没心没肺带着笑意的模样。 虞谣借着奉茶的机会,向着李氏低声道:“夫人,奴婢昨日服侍四姑娘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姑娘心前生了一些红点。” “你说什么?”李氏震惊地看着她,而后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扒开白雅书的衣服看了看,“大夫怎么没提到雅书有此症状?” “大夫只是诊脉,他怎敢亵渎姑娘?”顾嬷嬷向来淡定的脸色也变了变,李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却是知道的,“此症看起来像是水痘,大夫怎么会诊治不出?” 顾嬷嬷的语气之中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质问,显然她也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 虞谣自从方才提醒过李氏之后,便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她能做的事情也有限,顾嬷嬷一旦知道此事,料理得必然会比她好。 “夫人你先不要着急,我们重新去请信得过的大夫。”顾嬷嬷脸上带上了凝重的神情,她垂首想了片刻,“秦州城中的大夫我们都不知晓根底,不敢贸然去请。前几日老夫人寿辰,表少爷不是说自己认识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吗,他还未离开府中,不如派人去问上一问吧?” 李氏早就一片慌乱,没个主心骨,听到顾嬷嬷如此说,当即便派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去见谢然。 “雅书怎么会突然染了这种病呢,她若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怎么办啊!”李氏无措地抓着顾嬷嬷的手,指尖泛白。 顾嬷嬷看着她这副模样也是十分无奈,只能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轻声劝道:“当务之急是先治好四姑娘的病,待到一切好起来,再细细追查姑娘染病的来由。” 虞谣可以听出来李氏那句话不过是毫无目的的抱怨罢了,而顾嬷嬷却几乎是认定了白雅书的病另有隐情,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将那日偷听到的事情讲出来,但斟酌片刻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那件事情颇多疑点,她如今贸贸然讲出来,只怕还会遭到顾嬷嬷的猜忌。她到白雅书身旁也不过数日,白雅书就染了病,严格来说她也脱不了干系,还是不要另外招惹事端了。她不忍白雅书受此苦难所以会提醒李氏,但是她却不能冒着将自己赔进去的危险再透露其他事情,说到底她又不是李氏的心腹,并没有把握让李氏完全听自己的。 侍女去了没多久,谢然就赶了过来。他仍是身着白衣,看起来是个十足的端方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八字用在他身上也算是很妥帖。 “舅母,四表妹的病情怎么样了?”谢然进门之后便向着李氏解释道,“我已经派人去请我那好友了,用不了多久他便会赶来。先前我听说四表妹染了风寒,来探望之时看起来并无大碍,怎么如今突然病倒了?” 白雅书患病之事李氏并没有大肆宣扬,毕竟老夫人的六十寿辰刚过,她也不想将这种事情扩大来讲,不然有可能惹得老夫人不悦。如今谢然问起此事,李氏再也顾不得什么晦气不晦气,抹着眼泪直接将事情和盘托出了:“你四妹妹她……她只怕是要起痘了。” 顾嬷嬷还没来得及阻拦,李氏便直愣愣地将这话说了出去,让她实在是无奈的很。此事是非曲折还未弄清,谢然不过是白府的表亲罢了,李氏这么毫无顾忌地讲出来委实不大好。 谢然微微一愣,而后安慰道:“舅母无需忧心,我那好友医术极好,必定可以使四表妹化险为夷。我幼时也曾出过水痘,修养了一段时日便好起来了,舅母不必过哀,还是要保重自身才好。” 李氏大概是被他这现身说法给劝慰到了,终于略微放了放心,但是一想到自己女儿要遭此苦楚,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落。 谢然知道自己能劝的也有限,于是在外厅坐了下来,等待着苏涉的到来。 他从方才那短短的几句话以及顾嬷嬷的神情之中敏感地注意到此事非同寻常,若是寻常的病症,秦州的大夫哪个不能诊治,又何必巴巴地从他那里请苏涉过来?此举摆明了是不信任白府请来的大夫,所以只能费尽心思另想它法。先前西府只称白雅书是染了风寒,他也曾礼节性地前来探看,怎么突然就成了水痘,莫非她们请来的那位名医一直未曾诊出白雅书的病情?若是如此,她们会有疑心那也再自然不过了。 谢然知道这白家之中东、西府之间素来不睦,只是他向来居于京中,倒也与他没什么干系,他也并不想参与到两府的争斗中。但此事他借了苏涉给西府治病,只怕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虞谣昨晚翻来覆去纠结许久,故而没能好好地休息,她终究年纪小有些嗜睡,如今便有些昏昏欲睡了。但她也知道当下这情势容不得她这么松懈,只能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好让自己清醒一些。但她晕晕乎乎地下手没个轻重,险些疼地叫出来,还好她仅有的那丝理智让她硬生生地把已经到了嘴角的声音咽了下去,只是眼中不自觉地挤出了泪花,表情也扭曲的很。 犹豫片刻后,她觉得自己委实不大适合在这里待下去,便借着换茶的缘由走了出去。刚一出内室,便看到了施施然坐在那里的谢然。 谢然对她来说简直是提神醒脑的良品,她当即便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一般,瞬间清醒了过来。略一犹豫,她冲了谢然行了一礼便出去了。 从内心来讲,虞谣并不想插手此事,但白雅书算得上是她安身立命的靠山,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白雅书有个三长两短,所以少不得还得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好在她存在感不怎么强,就算再混进去听一听也不妨事,只说自己是担忧四小姐便可以了。 虞谣回房拿冷水洗了洗脸,感觉自己的那股乏劲儿过去之后便又提着茶壶走了进去,刚好碰上了那姗姗来迟的名医。 李氏一看到大夫来了,当即便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忙起身让开了位置给大夫来问诊。 “这是苏涉,他虽年纪不大,但医术却是极精的。”谢然也随着苏涉进了内室,向着李氏解释道,“我恰巧与他有些交情,舅母尽可放心。” 虞谣看着那嫩得几乎可以掐出水的大夫,虽知道人不可貌相,但这娃娃脸大夫还是让她难以信服。然而在她听到“苏涉”二字时,立即惊讶地瞪大了眼,而后再也不敢质疑他的医术。 按着原书里的剧情,苏涉可是将来太医院院首,医术之精湛世所罕见,因为救驾有功所以被破格提升到了那位置。此外,他与殷虞谣之间也是颇有交情,若没有他的帮助,殷虞谣是万万不可能在深宫之中平安无事地笑到最后的。他对殷虞谣算得上是一往情深,奈何殷虞谣心中只有那滔天的权势,对他也是利用偏多,他那一腔情谊算是彻底错付了。 虞谣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此处见到苏涉,心中难免有些百感交集。她这一世并不准备做什么祸国妖姬,所以准备对那些与殷虞谣有过纠葛的人坚定不移地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绝不招惹。 苏涉诊完了脉,转头看向忐忑不安的李氏:“是水痘,不是天花。” 李氏长出了一口气,眼泪几乎又要出来了,她不住地喃喃自语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虞谣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在担忧什么,水痘与天花的症状的确有些相似,只是后者要比前者远远厉害得多。李氏方才虽然口口声声说着白雅书患了水痘,但心中却一直害怕是天花,她甚至不敢将那一可能性说出来,只能焦急无措地抹泪。 “夫人不必太过担忧,只要按照我说的法子去做,我可以担保令爱绝不会有何差错。”苏涉实在是太过清楚李氏的心情,故而每句话都十分斩钉截铁毫不含糊,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恰当会让她再担惊受怕。 虞谣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她向来极其浅薄地坚信,所有能不使用大约、应当、或许等词的大夫都是医术精湛的大夫。 李氏得了他这保证,脸色终于好了许多,她试探地问道:“苏大夫能不能留在府中,等到雅书痊愈之后再离开?我可以付给你双倍的诊金……” 虞谣听了这话,便下意识地看向一脸无奈的顾嬷嬷,不由得有些心疼她了,想来跟随在李氏身边这些年她必定是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毕竟李氏这话说的几乎可以算得上缺心眼了,若换了有些清高孤傲的大夫只怕还要觉得受了辱。苏涉本就是看在谢然的面子上才会来白府看诊,李氏不提情分反倒提钱,实在是有些让人尴尬。 好在苏涉为人随和,并没有细究李氏话中的疏漏,只是略带些为难地看向谢然。 “既然舅母如此说,那你劳烦你在此照料些时日吧。”谢然随和地一笑,“我刚好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可以顺道等一等你。” 苏涉见他已经如此说了,便也答应了李氏的请求。 水痘虽比不得天花的凶险,但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料理的了的病症,更何况它还是会传染的病症,若是没出过水痘的人极有可能会染上这病,所以风荷院中没出过痘的侍女几乎是人人自危。 顾嬷嬷将院中的侍女进行了调配,幼时出过痘的侍女负责贴身照料白雅书,没有出过痘的则不用进屋,只需要负责院内其他事务便可。 听了她这一吩咐,虞谣当即便有些懵,因为她并不知道殷虞谣这身子是否出过水痘,只能低声道:“嬷嬷,我记不得自己有没有出过痘了。” 院中可以贴身侍奉的侍女本就有限,若不是顾嬷嬷对虞谣有几分好感,简直要怀疑她是刻意躲懒了。虞谣也知道自己这回答容易招来怀疑,欲哭无泪地看向苏涉:“苏大夫可否能看得出来一个人是否出过痘?” 苏涉摇了摇头:“你既然记不得,那就不要冒险了,还是在外院伺候吧。” 顾嬷嬷见苏涉都如此说了,也只能挥了挥手示意虞谣出去。 虞谣自觉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自己也没道理冒着性命危险来照料白雅书,于是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依言退了出去。 在顾嬷嬷的安排之下,院中的一切都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几乎给了虞谣一种此事可以翻篇的错觉。然而事实证明,每当虞谣有这种错觉之时,现实便会狠狠地抽醒她。 三日后,虞谣便知道了自己究竟有没有染过水痘了,因为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也已经开始起了红点,只是没有白雅书那么严重罢了。当初她还觉得李氏的担忧有些太过,可当此时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之事,她几乎也要哭出来了。若仔细论来,她比白雅书还要惨上许多,毕竟连个为她担忧的人都没有。 虞谣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病情,她知道此事也不可能瞒得住,所以索性直接将此事告诉了顾嬷嬷。原本就忙得不可开交的顾嬷嬷盯着虞谣看了许久,终于开口给她拨了一间空房子独自居住,又请了苏涉一道给她开些药。 对于这个结果,虞谣表示很知足,她一个侍女患了这种病没被赶出去就是好的了,何况还能沾着光被这将来的太医院首诊治一番,还能有什么奢求呢?自从她来到这里,她就彻底学会了无欲无求,无奈而现实。 “你的病症比四小姐好上许多,所以不必太过忧心。”苏涉的确是个医者仁心的好人,每日都会来为她诊脉,“只是有一点你得注意,待到痘下去之后,一定要等到痘痂自动脱落。虽然会有点痒,但是如果你挠了的话,极有可能留下疤痕的。” 听了苏涉的吩咐后,虞谣向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我早就把指甲都剪了。” 苏涉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抓住她晃来晃去的手塞回了被子下面:“你小小年纪倒也乖觉,竟早有准备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与年龄有何关系?”虞谣这些天与他渐渐熟识了起来,说话也不是那么小心翼翼了,偶尔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将来可会是个大美人,若是白璧微瑕,那该多可惜。” 她这话听起来很是大言不惭,但也不是毫无根据地瞎扯,毕竟殷虞谣长大之后的容貌的确算得上风华绝代。 苏涉看着她这尾巴恨不得翘上天的模样,竟觉得很是可爱,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逗她:“那你晚上睡觉时可得小心些,不要一时疏忽挠了自己,那将来岂不是要少一个美人了?” 他这话也不过是说来玩笑,但虞谣却听进了心里,她知道自己睡觉一向不老实,若是迷糊之中抠掉了脸上的痘痂那她真是哭都不知道想哪儿哭去了。她与白雅书不同,白雅书自然是有侍女轮番值夜守着,但她却只能自己仔细着才行。 苏涉万万没想到自己无心之中一句话竟让这丫头一夜没睡觉,第二日诊脉之时他看着虞谣眼下那一抹浓重的黛色几乎有些哭笑不得:“你居然一夜没睡?这又是何必?” 虞谣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眼睛酸涩地泛出些泪意:“我在想今晚干脆拿个绳子绑着我的手得了,不然我只怕撑不住了。” 苏涉算是彻底服了她这折腾劲,想了想后开口道:“要么我向顾嬷嬷求个情,让她给你分个侍女来照看你几晚上吧,也免得你总是睡不好。” “算了吧,四姑娘那里人手还不够呢,我这种身份怎么配?”虞谣睡意渐浓,说着说着居然就那么闭上了眼睛,然后顺口将心中所想的话都一并说了出来,“更何况,我也信不过她们啊,呵呵……” 虞谣用冷漠的语气向苏涉展示了“呵呵”二字的现代正确用法,成功地让他背后一凉,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直视这个词。 苏涉看着突然睡去的虞谣,一时间居然有些可怜她,小小年纪就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实在是可怜见的。他向来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对那些弱小的人极易生出怜悯之心,现下虞谣这副模样算是彻底勾出了他心中的那点温情,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他本来是有事要处理的,可一想到虞谣对自己相貌的重视就不放心放她一人在此,但看着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更加不忍心叫醒她,只能进退为难地坐在一旁盯着她。 虞谣睡觉的确不大老实,感觉到脸上作痒便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挠,若非苏涉眼疾手快地将她拦了下来,只怕她就真的得毁容了。 苏涉将她的手塞回了被子里,而后掖了掖被子,谢然推门而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你居然来了,究竟是什么要紧事?”苏涉回头看到谢然,正想再说些什么,但余光却瞄到虞谣又开始不老实地挣扎,当即便又重新按住了她的手。 谢然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小丫头正是褪痘痂的时候,昨晚怕自己睡着了忍不住动手,应是熬了一晚上没睡。”苏涉自己说起来都想笑,无奈地继续讲道,“就诊脉的这么点功夫她就睡着了,我看着她怕她抠下来痘痂留疤。” 谢然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后方才开口:“你放着正事不干就是为了这个?” 苏涉知道他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谢然也没有那点悲天悯人的情怀,只得叹道:“我若是走了,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是要恨我一辈子的。” 好在谢然对他的性情早就熟知,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没多大用处,于是便拉了椅子坐在一旁:“再过几日我们便启程回京吧,秦州之事我已经料理完了。” “若不是白府之事,我们早该回京了。”苏涉皱了皱眉,难得八卦了一次,“这西府四小姐的病情,可有什么蹊跷?” “的确是有人作怪,但不过是小姑娘们的意气之争罢了,再者便是东、西二府积攒已久的宿怨了。”谢然这几天闲来无事,将此事查了个一清二楚,“我东府那位二表妹的伴读吃了熊心豹子胆,买通了风荷院中下人换了四表妹书房中的茶具,那茶具恰好是出过痘的人用过的,所以便造成了现下这局面。顾嬷嬷顺着吃里扒外的下人查到了那伴读,然后派人去与东府交涉了一番,东府便将那伴读逐出了白家学堂。” “就这么着?”苏涉有些难以相信。 “不然还能怎么着?”谢然显然对这姑娘家的小打小闹不感兴趣,兴致寡淡地结束了这一话题,话锋一转看向床上躺着的虞谣,“你准备装睡到什么时候?” 第6章 入京 有那么一瞬间,虞谣恨不得把自己拍晕,这样就不用面对谢然了。 但是她也只能是想想罢了,实际上还是只能颤巍巍地睁开眼,尽量真诚地解释道:“我不是装睡,只是刚醒。” “你很怕我,为什么?”谢然有些明知故问,仿佛就是为了难为她一样。 虞谣忍住了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咬了咬唇:“我自己也不清楚,就是有些怕……” 谢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苏涉看着虞谣实在有些可怜,便开口替她解围:“她就是个孩子,你跟她认真做什么?” “孩子?”谢然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近乎刻薄地一笑,“若不是她,只怕也就没有这一番折腾了。” 虞谣猛地抬头看着他,生平第一次不躲不避地迎上了他的眼神:“你什么意思?” “那日在学堂之外,我看到了。”谢然意有所指地说了这一句,他知道她一定会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虞谣将他这话在心中过了两遍,突然就领悟了他话中的意思。按着谢然的意思,是她那日在学堂之外扫了那红衣少女的脸面,所以才会使那红衣少女报复在白雅书身上。 出乎谢然的意料,虞谣并没有任何失态,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羞愧自责。她只是强撑着坐起身来,对着苏涉道:“这些日子有劳你的照顾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若有的话我再报答你的恩情吧。” 她这话中的逐客之意已经表达得不能再明显,苏涉不知道她与谢然之间那意味不明的交谈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却知道谢然一定是戳了她的痛楚才会使得她的态度发生这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虞谣理智上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她应该哭着解释说都是自己的错,那不是自己的本意,但她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了。这些天水痘的折磨已经让她几乎耗费全身力气,所有的理智都在这场无妄之灾中灰飞烟灭,她觉得自己现在没有起身拿东西砸谢然已经是很克制了。去他的抱大腿,她就不信没了谢然自己就不能活了! “我说的不对吗?”谢然竟然一反常态继续问了下去,他就仿佛在逗猫一样,一定要逼着那小奶猫露出自己的爪子才肯罢休。 虞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谢公子说的很对,我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并且想要闭门思过,所以谢公子准备什么时候出去?” 谢然没见到奶猫的爪子,却猝不及防地被她噎了一通,苏涉彻底看不下去两人这样子了,背起药箱拽着谢然就往外走。 “你这是想什么的,怎么突然与她过不去了?”苏涉至今还是一头雾水,等到离开风荷院之后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甚少这么咄咄逼人,怎么今日同一个小姑娘弄得如此难堪。” 谢然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衣袖,一言不发地走了,只留了一脸茫然的苏涉留在原地。他也不是不想回答苏涉的问题,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何要跟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不过那殷虞谣的反应也的确不像一个正常的小姑娘就是了。 最初之时他能感觉到虞谣对自己的小心翼翼的讨好,也险些被她那天真无邪的表情给骗过去了,直到他看到她在学堂之外轻而易举地将那群人气得暴跳如雷,才算知道她的本性。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提了一提那件事,居然会让她直接翻脸不认人,别说什么讨好了,连面子上的和平都懒得维持了。 不过他马上就要离开秦州了,虽对这小姑娘存着几分好奇,但对于没什么用的东西他总是会很快抛之脑后。 看着苏涉与谢然走远之后,虞谣终于算是松了口气,她在房间中走动了一圈活动了一下筋骨,而后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从柜子中翻出了她藏的镜子。水痘上脸自然不会有多好看,身为一个颇注重色相的人她是拒绝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的,故而当第一颗水痘出现在脸上之时她便将镜子都藏了起来。如今水痘都已经消了下去,只留下了痘痂,她鼓起巨大勇气看了两眼,又默默将镜子藏回了柜子之中。 等待痘痂自动脱落的那几天绝对是虞谣人生中最痛苦的几天,饱受了心理与身体的双重折磨,最后一个痘痂脱落的那一瞬间,她仿佛终于走完了两万五千里的路,修成正果。 然而还没等到她开心多久,顾嬷嬷便为她带来了一个无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白家二房要入京了。 虞谣第一反应是震惊,毕竟在原书中白御史可是至死都没将自己的家眷接入京中过,怎么如今她们居然要入京了?第二反应是欣慰,因为李氏在她们三个伴读之中挑了她陪着入京,明摆着是看重她。第□□应是绝望,因为顾嬷嬷最后才告诉她,她们要同着谢然一道回京。前几天她才怀着以后都不会再见的心情得罪了谢然,谁知报应居然来得如此快。 后来时候东西的时候,虞谣将这三点仔细又琢磨了一遍,大致上也算有了些想法。 其实先前白御史一直是想要接家眷入京的,只是李氏害怕去了京中遭人鄙夷所以一直呆在秦州,但这次白雅书的病情让她生出了危机感,她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的女儿,终于决定了离开这个自己呆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千里迢迢赶赴京城。至于原书中为何没有去,虞谣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便是那里的白雅书没能熬过水痘,李氏直接万念俱灰了,又怎么会想着进京?而在这里,她误打误撞地发现了白雅书的水痘前兆,并且提前向李氏示警,以致于她们能及时拦下将要回京的谢然得到了苏涉的救治,最终将白雅书救了回来。 这第二点,李氏对她的印象一向很好,这次她又因为白雅书的缘故病倒,李氏便愈发有些怜惜她,所以赶赴京城之际也没忘了带上她,看起来像是要将她培养成白雅书的心腹一般。 至于第三年,虞谣只能叹一句覆水难收了,何况她也根本没有想收的意思。她算是彻底大彻大悟,谢然委实太不是个东西,她到底还是得靠自己活。这次白家的事情让她知道,剧情不是一成不变的,是会有新的因果循环的。她甚至怀了如果谢然在难为她,她就要试着趁谢然没能掌权将他彻底拉下来了。当然这还只停留在想象阶段,她还没有那个胆子去那么做。 或许为了赶上与谢然一道回京的缘故,李氏这次的动作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雷厉风行,无论是挑选离府之人还是准备离府需要的东西,不出一日一应便都准备齐全了。 虞谣来了白府还没多久,没曾仔细游览过那个别致的园子,也没曾见过白家的老夫人,更没曾见过东西二府之间的矛盾,居然便要这么突然地离开秦州前往京城了,这实在是让她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她震惊的情绪也没保持多久便彻底歇菜了,因为此次从秦州回京走的是水路,而虞谣晕船。饶是顾嬷嬷这么严厉的人都不好因此说上什么,毕竟虞谣是真真切切地快要将自己的肠子都吐出来了,并不是为了躲懒什么的。 虞谣没想到这身子居然如此娇贵,几乎都快比得上白雅书了,这一认知让她有些羞愧,毕竟人家是花钱雇她来照顾小姐的,自己却几次三番还得要人家倒贴人手来照顾自己。但好在这次挑选着同行的下人都是极少搬弄是非的老实人,再怎么样也是不会将情绪摆到明面上聪明人,所以倒并没有人给虞谣脸色看,这让她轻松了不少。 从她第一天吐得死去活来开始,苏涉就看在眼里,吩咐人送来了治晕船的药,但也不知是虞谣病得太顽固的缘由还是苏涉医术下降的缘由,虞谣服了那药之后竟然也只是稍稍缓解,等到第二日便又该怎么晕就怎么晕了。一想到连苏涉都治不了自己这毛病,虞谣便近乎认命地想,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出远门了,尤其不要走水路。 某夜,她勉强像是稍稍习惯了一些一样,居然没那么晕了,看着窗外精致不错便生出点附庸风雅的心思,披着外衣来到了甲板之上。而后她便避无可避地撞上了那个她刻意躲了好几天的人,场面尴尬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让她只恨自己为何没有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休息。 谢然随意一撩衣服坐在船边,回过头去矜贵地看了一眼虞谣,像是降下恩典一般开口问道:“你好一些了?” “哦。”虞谣干巴巴地回了这么一句,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然居然知道自己晕船的事情。谢家公子日理万机,居然还能抽空关心一下自己的事情,实在是让虞谣受宠若惊。 “你还在与我使气呢?”谢然看着她发愣的模样觉得很有趣,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倒是瘦了一些,看来是折腾得狠了。等到再过两日我们便到了京城了,你就不用再受罪了。” 虞谣疑惑地看着谢然,不知道他这是抽哪门子风突然要来体恤民情,让她生出了些“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即视感。 “你这是什么表情?”谢然看着她那喜忧参半的脸色,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捉摸不透这个小姑娘了。 虞谣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衣袖,仿佛上面有褶皱想要抚平一般,等到过了片刻后才抬起头来看着谢然:“谢公子这是要干什么,给人一巴掌以后再给人一颗糖,然后等着旁人念你的好不成?” 谢然被她这类比给唬得一愣,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曲解自己的意思,当即有些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她的头:“你气性居然如此大,我那日不过平白说上你两句罢了,你若是不服大可以反驳回来,怎么就能委屈成这样?” 虞谣几乎要被他这三言两语给哄了去,还好在最后关头顽强地挺住了,她眨了眨眼问道:“你那日究竟什么意思?还是说,你真的觉得四小姐是我害的?” 她说到后来的时候,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谢然略微向前凑了几分才听清她的话。 “虽说此事并不全怪你,但你觉得自己能从中摘干净吗?”谢然皱了皱眉,配合着她将声音放低了些,“就算你不是始作俑者,但也是推波助澜之人了,这点你敢否认吗?” “我既然置身其中便没法全然干净,可是我却没办法接受你给我扣那么大的帽子。”虞谣见他难得如此平易近人,便也不跟他绕那些花腔,直接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能影响的东西很有限,只要那人存了这心思,就算没有我也会有旁的缘由促使她去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的。就算到了现下我还是能问心无愧地说此事错不在我,若是要怪也是怪干这事的人,或者说挑拨、推波助澜的人,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谢然听了她这解释,嗤笑道:“你倒想得开。” “世事本就十分艰难了,若还要没事找事地担下这些莫须有的罪名,那还要不要活下去了?旁人恨不得我替她们分担罪名,但我才不那么傻呢。”虞谣权当他那话是夸自己了,抱膝坐在一旁看着江水,一时间居然生出了些触景伤情的情怀,但是碍着身旁还有个谢然,实在是没法当着他的面伤春悲秋,只能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谢然有些看出她的意思,顺手拿过自己放在一旁的酒壶递给了虞谣。 虞谣这才发现谢然是喝了些酒的,怪不得这么反常地与自己拉扯了这么半天,不过她并没有接过那酒壶,反而摆了摆手:“我不喝酒,喝酒容易坏事。” “哦?”谢然挑了挑眉,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倒像是很有经验的模样,怎么就容易坏事了?” 虞谣终于意识到谢然这只怕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与自己扯这些无聊的东西,只是她没想到谢然居然醉得这么清奇接地气,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对于谢然的问题她有些难以回答,毕竟这年代又不会有人查酒驾,最多不过酒后吐个真言,或者酒后乱个性罢了。但是这种回答实在是不靠谱的很,连她自己都觉得扯,所以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然见她无话可说,便将酒壶递到了她唇边,脸上带着矜贵的笑容:“世人皆道一醉解千愁,你信不信?” 虞谣有些嫌弃地看着壶口,不动声色地避了避:“世人还说,借酒浇愁愁更愁,何况我年纪还小没法子喝酒,您还是自便吧。”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将拒绝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了,但谢某人仿佛听不懂一样,执意将酒壶的口对准了她的唇,有种时刻准备给她灌下去的感觉。 虞谣突然意识到谢然只怕是有了什么烦心事,但是又不肯去向旁人明说,只能拉着她这么个小姑娘在这里借酒浇愁。她现在虽不想着指望谢然活下去,但是若有机会能刷一刷谢然的好感度她还是愿意的,当即便准备豁出去了,捧着酒壶喝了一口酒,试探地问道:“你有什么烦心事?” “谁说我有烦心事了,我不过是闲得无趣罢了。”谢然哄着她喝了一口酒,见她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才想到自己带的是十足的烈酒,寻常人几杯酒下肚就可以醉倒了。 虞谣揉了揉眼,只觉得酒气将自己的眼都要熏红了,她有些难受地抱怨道:“这酒总不成是假酒吧,怎么这么难喝?” 大抵是这几日一直晕船的缘故,虞谣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如今酒气上脸晕染出了些血色,倒像是有人在宣纸之上作了幅雪中红梅一般。她眼角绯红,那颗红色的小痣愈发显眼,抬眼间仿佛已经有些迷糊,但仍是强撑着坐在那里。 谢然盯着她看了片刻,不得不承认这丫头长大之后必定是个美人,他有些后悔自己灌了她这口酒,因为她很显然已经没有什么神智支撑着她再说下去了。 虞谣酒品还算好,并不会鬼哭狼嚎哭天喊地,她看着匆匆流逝的江水喃喃自语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明镜高台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朝如青丝暮成雪……” 她仿佛有些回忆不起接下来的内容一般,磕磕绊绊地重复着那一句,谢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替她接上了后半句:“人生得意须尽欢。” 谁料虞谣并没有领他的情,反而舍了这首,侧头看着他,漫无目的地瞎扯:“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緑水之波澜,吾将上下而求索,虽九死其犹未悔。” 谢然这次是彻底被她给逗笑了,先圣的诗词居然被她拼拼凑凑出了这种效果,只怕旁人听了都要指责她大逆不道了。但与此同时,他心中又生出了一种疑惑,虞谣既然是生长在乡野之中,又怎么会对这些诗词近乎信手拈来呢?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虞谣便碎碎念着自己组合出的诗词,倒在一旁睡着了。 谢然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起身将她抱了起来,只是她的房中定然还有旁的侍女一道同住,此时临近深夜,贸然将她送回实在是有些不妥,只能抱着她前往自己房中。幸好这丫头还小,也不用怕传出什么流言蜚语,不然他是决计不肯往自己房中带的。 虞谣酒品还好,但睡相却算不上好,在谢然怀里尚且不老实,仿佛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合心意的姿势一般,不住地挣扎来挣扎去。谢然算是彻底拿她没了法子,回房之后便将她安置在了床上,自己则坐在窗边的榻上合眼歇息。 谢然现下也算清醒了些,对自己方才的举止不是没有悔意,但好在虞谣应当不是嘴碎的人,他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倒也不大妨事。 “世事本就十分艰难了,若还要没事找事地担下这些莫须有的罪名,那还要不要活下去了?旁人恨不得我替她们分担罪名,但我才不那么傻呢。” 谢然心中突然浮起了虞谣这句带些稚气的话,自嘲地笑了笑,或许自己这一晚也不算毫无所获? 第7章 入京(二) 也许是惯性的缘故,第二日一大早虞谣便醒了过来。 她方一睁开眼,便觉得头疼的几乎要炸开,入眼的也是极其陌生的环境。等到缓了缓,她才开始慢慢地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心中浮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这莫非是谢然的房间? 虞谣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而后便看到倚在榻上的谢然。 少年的容貌是无可挑剔的好,纵然是虞谣这样见惯了无数明星的人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他晃了眼。 晨光熹微,谢然大半个身子隐在昏暗之中,并不能看得真切,但就算如此也足以让虞谣心神一颤。虞谣的目光从他敛着的眉目移到他修长的脖颈,而后深感罪孽,止住了下移的视线。 虞谣闭了闭眼,感到自己脑子已经清醒得差不多了,方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犹豫片刻后,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抱着毯子走到谢然身前,在尽量不惊动他的基础上为他盖了上去。虽说她也知道以谢然的身体素质大抵就算在外面呆上一夜也不妨事,但能刷的好感度还是尽量刷,指不定将来就有了作用呢。 她心中盘算的很美好,然而很快便发现,所有的套路遇到谢然之后都会失效。她本想着盖完毯子马上走人,等到谢然醒了之后发现此事说不准会对她好一些,然而被当场撞破就略有些尴尬了。 为什么要手贱呢…… 虞谣看着谢然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立刻恨铁不成钢地质问自己。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虞谣看着他清明的眼神,便知道他不是被自己惊醒,而是早就醒了过来。 谢然瞟了一眼身上的毯子,施施然坐直了身子,低头看着她言简意赅地答道:“比你早。” 事已至此,虞谣已经不知该作何感想了,更不敢问他知不知道自己方才冲着他花痴了许久,只能强撑着脸上的笑:“天已经快亮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被顾嬷嬷发现了只怕不好解释。” “你方才为何……”谢然仿佛看出她心中的顾虑,不疼不痒地提了这么一句,在看到虞谣不由自主地略微瞪大了眼睛之后又道,“罢了,你走吧。” 虞谣几乎已经做好了被他审问的准备,心中飞快地想着各种解释,谁料他却高高提起轻轻放下,那个意味深长的“罢了”弄得她几乎一口气没上来。她也不傻,立即就反应过来了谢然是在故意戏弄她,但偏偏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咽下了这口气,强装出毫无所觉的模样离开了。 幸而她醒的比较早,回房之时与她同房的几位侍女都还没醒,虞谣松了口气,连忙钻回了被子里假寐。 那日之后,虞谣便彻底没了想法,每日都是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间之中,再不敢乱晃,生怕遇到谢然。 还好她这备受折磨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两三日后众人便到了京城。 大船在港口停靠下来,白府下人有条不紊地将行李等物卸下船,彻底摆脱了晕船这一折磨的虞谣则神清气爽地跟在白雅书身旁,而谢然也到了告辞的时候。 “京城已至,您与舅舅久别重逢,我便不多加打扰了,改日再上门拜访。” 李氏看着港口这繁华的景象,神情略有些局促:“无妨,你先回去吧。” 谢然像是有什么事情在身一样,得了李氏这句话后也不多寒暄,径自带着仆从离去了。 虞谣在他经过自己身边之时略微让了让,低着头看着地面,心道终于将这祖宗给送走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白御史得知李氏抵京的日子后便派人早早地等在此处迎接,李氏带着白雅书上了马车,虞谣本想随着其他侍女一起,但顾嬷嬷却冲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与自己同乘一辆马车。 虞谣对顾嬷嬷有一些本能的畏惧,大抵是她在宫中呆过的缘故,看人的眼神总是显得十分通透,这让虞谣下意识地便想要躲避。 “你近来可还好?”顾嬷嬷像是漫无目的地挑起了这么个话头,不动声色地看着虞谣。 虞谣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最近的事情在心中飞快地过了一遍,而后带些感动地笑道:“多谢嬷嬷关心,我已经好了许多了,多亏夫人与您的恩典,不然我能不能活到现在还另说。” 顾嬷嬷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抬手按了按她的手:“到底还是瘦了……你可知道为何夫人会带你来京城?” 虞谣心道,那肯定是你给李氏的建议呗,但是她只是带些茫然地看向顾嬷嬷,像是在等待她揭晓答案。 顾嬷嬷暗中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人,可不要辜负夫人对你的恩典。到了府中,你便一心一意地好好照料四姑娘,终归会有你的好处的。” 此次白家二房迁来京城,必定是要带着知根知底的侍女的,白雅书正儿八经的侍女都是李氏身旁的人,年纪相仿的唯有虞谣、明霞、青鸾三个选出来的伴读罢了。这三个伴读中明霞与青鸾都属于中规中矩的人,未必入的了顾嬷嬷的眼,唯有虞谣算是有些小聪明在的,再加以琢磨也算是可用之人。与其在京城之中在费心思找合适的侍女,还不如带着虞谣千里迢迢赶来,至少这丫头也算是个忠心的。 虞谣郑重地点了点头,她现下是依附着李氏存在的,唯有李氏过得好了,自己才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在最初,她便做好了暗地里帮着白雅书与白家大房那几位姑娘作斗争的准备,谁料她连人还没能认全便来了京城,委实有些哭笑不得。只是这京城之中只怕是更加难以过活,也不知道他日会是怎么一般境地。 她虽有心问上一问白御史可还有旁的妾室,但念及身份与年纪,只能将这疑问藏在心里。 还没等她彻底理好头绪,白府便已经到了,她所疑惑的事情也有了答案。 第8章 妻妾(一) 到达白府之时已是傍晚,夕阳将沉,漫天红霞铺满天际。 虞谣透过车窗看到这么一副景象,眉梢微动,只觉得这场面美则美矣,却并不能让人有多少愉悦,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还有些苍凉。 将要下车之时,虞谣看了看白府的府门,却只看到一些仆从候在一旁。她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只怕这白御史也并没有将自己的妻女放在心上,不然怎么说也不会只派仆从来迎接。 顾嬷嬷大抵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脸色略微沉了一分,但随即不动声色地下了车,前去李氏的车前候着。虞谣随在她身后,扶着白雅书下了车,而后中规中矩地跟随在白雅书身旁,一步也不敢多走,一句也不敢多说。 虞谣最初觉得秦州白府已经是雅致极了,但到了这京城白府,才终于意识到什么是京都风华。她到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对古代的事务更是一窍不通,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心中的那点惊讶牢牢地压在心底,绝不在脸上透出分毫,以免被人看轻了去。 虽说她并不在意旁人究竟如何看待自己,但她既然是李氏带上京的,那么她的一举一动也就关乎着李氏的颜面,所以轻率不得。不过她看待这些事物一直是怀着欣赏的态度,故而也就没有什么自卑的心境,所以还算得上坦然。 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便远远地看到了正厅。 候在门旁的侍女看到了李氏,随即屈膝行了一礼:“见过夫人。” 李氏先是回眸看了顾嬷嬷一眼,见她笃定地朝着自己点了点头,便牵着白雅书一道走了进门。 虞谣略微低着头走了进去,余光看到正座之上坐着的中年男子以及他身旁站着的娇俏女子,心中便是一凉,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李氏。 那女子身着华贵的锦缎,衣裳首饰完全不必李氏逊色,必然不可能是寻常的婢女,只怕还是颇为受宠的妾室。但虞谣却有些疑惑,若是白御史身旁有这么个宠妾,一路上怎么会完全没人提到这件事? 李氏只看了一眼那女子,脸色就变了,牵着白雅书的手微微收紧。她虽有心质问白御史这女人究竟是谁,但顾嬷嬷却向她投来警告性的一眼,这让她想起了顾嬷嬷的吩咐,勉强笑道:“许久不见,夫君可还安好?” “一切都好,这些年多亏夫人在家周全诸事了。”白御史含笑问候了李氏一句,而后向着白雅书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雅书,还记得父亲吗?” 虞谣见他拉着白雅书殷殷问候了数句,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算放回去了些许,至少这白御史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宠妾灭妻的人,对自己的女儿也还算是有些慈父的模样。 待到三人又叙了几句家常,白御史才像是终于想起了身旁的那位,犹豫了片刻后方才开口道:“馨玉,还不快来给夫人敬茶。” 那位名为馨玉的女子立即应了一声,而后从身旁的侍女手中接过了茶盏,聘聘袅袅地行至李氏身前,略微屈膝奉上了茶盏:“还请夫人用茶。” 李氏虽已经得了顾嬷嬷的嘱咐,但她到底还是道行不足,并不能做到心平气和地接过这盏茶。她将馨玉晾在那里,转头看向白御史:“你何时纳的妾,怎么我竟毫不知情?” 虞谣听了李氏这句话先是一惊,而后便是无奈。她也没想到李氏居然对此毫不知情,但无论怎么说,在这种情境之下问出这种话的确不大妥当。虞谣自然是不可能赞成男人三妻四妾,但这样的时代有这样的事情也算不上稀奇,李氏大可以换个委婉的方式问上一问,或许还可以让白御史对她生出些愧疚,可她偏偏要在大庭广众当着众多仆人问出,未免有些落了白御史的面子了。 果然,白御史的脸上浮现了些尴尬之色,随即有些敷衍地答道:“此事说来话长,回头我再与你细讲。” 依着李氏的性子,若她能将此事略过才算是怪了,但此事却由不得她如何选择了。 不知是不是等了太久的缘故,一直捧着茶盏规规矩矩屈膝候在那里的馨玉略微皱了皱眉。她这么一皱眉,虞谣便反射性地觉得事情不妙。 果不其然,白御史注意到这一点后,声音中立即多了几分不悦:“馨玉怀有身孕,夫人就不要为难她了。” 他这一句话一说出口,李氏的表情立即变得精彩起来,让虞谣不由得怀疑她下一秒就要摔杯子了,还好顾嬷嬷拯救了她的担忧。 “既然如此,玉姨娘就先起身吧。”顾嬷嬷上前接过了茶盏,放在李氏手旁,趁机碰了碰李氏的手,示意她大局为重。 事已至此,李氏就算再不甘心也无计可施,只好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一路我也累了,先带着雅书去安置好了。” 白御史点了点头,示意下人带着李氏前去院中安置下来。 虞谣看着李氏的脸色便觉得要坏事,但好在她还是有残存的理智的,知道让人先带着白雅书去自己的院子,而后才将自己心中的愤懑发泄了出来。 “他居然纳妾了,还不知会我!” 顾嬷嬷叹了口气,她身份不同于寻常仆人,所以说话也不用十分顾忌:“先前老爷要接您来京城,是您一直不肯来。这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您还不在他身旁,这就更算不上什么稀奇事了。您需要担忧的不是老爷纳了妾,而是那妾室怀了孩子……您可想过,若她生下的是男孩,您可如何是好?” 李氏虽在庶务上不大通,但还是知道妾室生下长子的不妥,当即便哑口无言了。 颇感无奈的不仅顾嬷嬷,虞谣亦是如此。 她本以为离了秦州白府就可以消停些,却万万没想到京中白府还有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姨娘在这里候着,更重要的是那姨娘还怀了孩子,怎一个尴尬了得?但她也就心中忧虑片刻,实际上好在此事也归不得她管,转头也就抛开了。 白雅书在这里的院子也叫作“风荷院”,听院中的嬷嬷说,这几个字还是白御史专程为四姑娘写的。然而虞谣很快便发现,这白御史大抵是有这种癖好,府中十之八|九的匾额都是他的字迹…… 第9章 秦修(一) 自入京那日以来,李氏也许是彻底想通了的缘故,对那位玉姨娘持着一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权当没她这个人。 但虞谣看着,那位玉姨娘却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单从入京那日她摆了李氏一道便能看出来了。幸而李氏身旁有顾嬷嬷这么个明眼人看着,不然李氏还指不定要吃多大的亏呢。可不管怎么说,玉姨娘都是个祸根,若让她生出个男孩,那可就是白家二房的长子了。想来顾嬷嬷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只是不知她会如何决断。 “瑶瑶,这个月的月钱该领了,我这儿腾不开手,你去正房那里领一下子。”翡翠拈着绣线,隔着窗子唤了虞谣一声。 翡翠是李氏的陪嫁丫鬟,知根知底的,来了京城之后李氏便将她派到风荷院中主管各种事务,是个极妥帖的人。她待人也极为和气,因见着虞谣聪明伶俐又不躲懒,所以待她也比旁人亲厚一些,经常将一些可以到夫人面前长脸的事情派给她,运气好时还可以得些赏赐。 虞谣看了看天色,只觉得阴沉沉的仿佛要落雨,她想着风荷院离正院算不得远,故而便未曾拿伞,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李氏来京之前,这府中后院的一应杂事都是玉姨娘管着的,李氏来之后便接过了诸项事务。虞谣听说玉姨娘颇有微词,甚至还想着法子为难李氏,还好顾嬷嬷都帮着给料理了。 待到跑到正院门口,虞谣停下来理了理衣裙发髻,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方才进了正院。 方一进院,虞谣便听到有偏房有争吵声传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有看到顾嬷嬷掀了帘子从正房中出来了。 “嬷嬷安好,翡翠姐姐吩咐我来领月钱。”虞谣素来有些怵顾嬷嬷,在她面前总是中规中矩的,不敢有丝毫松懈。 顾嬷嬷点了点头,示意虞谣随自己前往偏房,想来她也是听到了争吵声故而出来看上一看。虞谣万万没想到领个月钱都能撞上这事,但也只能乖乖地跟了过去。 正在争吵的两人一看到顾嬷嬷便都闭上了嘴,虞谣略微平衡了一下,原来怂的人不止自己一个。两人之中一个是李氏的陪嫁侍女,名唤珍珠,是掌着银钱发放一等侍女,另一个则是玉姨娘的侍女,叫做画秋。 “究竟有什么事情让你们在这里争吵不休?”顾嬷嬷的眼神在珍珠与画秋之间扫了一眼,“珍珠,你来说。” 珍珠略微松了口气:“方才画秋来领月钱,我按着例给她了,她却偏要在这里与我纠缠。” “怎么就是按着例了,惜香院中的月例可是比你给的足足多了二十两的。”画秋大约也是昏了头了,竟当着顾嬷嬷的面又要与珍珠争执。 珍珠默不作声地看了顾嬷嬷一眼,见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后心中也有了底,毫不示弱地向着画秋道:“我自然是按着府中的先例算的,白家姨娘该是什么月例,姨娘用的丫头又该是什么月例都是有定数的,我倒是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说的二十两银子都是哪儿来的,现下当着顾嬷嬷的面,你来给我好好掰扯掰扯如何?” 画秋并不是蠢笨的人,当即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顾嬷嬷的神情不敢多言。 “夫人念在玉姨娘有孕在身,还特地吩咐了例银从宽。”顾嬷嬷顺势坐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了画秋,“若按着白家正儿八经的规矩,一个姨娘的院子怎么配有这么多的例银?先前我倒是不知道,如今按着你的说法,这玉姨娘先前每月的例银竟是比白家正儿八经的小姐还多?那我少不得要去问问老爷了,也不知谁家的规矩,奴才居然能越过主子了!” 画秋本来还存了挑唆玉姨娘去向老爷的哭诉的主意,但顾嬷嬷最后这句话算是彻底将她的小心思给捏碎了。这件事情若传出去的确是要贻笑大方的,谁家妾室的月例能越的过正经的嫡出小姐呢?先前不过是白御史偏爱玉姨娘,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今李氏进京掌管白家,哪里还会容得了一个妾室如此猖狂呢? “嬷嬷恕罪……”画秋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服软,“奴婢不知道本家的规矩,倒是让珍珠姑娘见笑了。” 顾嬷嬷冷笑了一声,挥手示意她退下,画秋如释重负,连忙拿起了桌上包着的例银离开了。 “惯得她们!”珍珠显然也很看不上惜香院那群人,咬牙啐了一声。 虞谣看着顾嬷嬷利落地料理了画秋,心中也觉得有些爽快,便向着珍珠笑道:“姐姐何必和那种人计较,气坏了自己倒是不值得了。” “怎么今儿个是你这丫头来了,我看着都要落雨了,赶快拿了例银回去吧。”珍珠从一旁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银子,轻轻揉了揉虞谣的头发,“看着像是长高了呢。” 虞谣接过来银子抱着,笑嘻嘻地谢了一句,而后又向顾嬷嬷行了一礼想要离开,谁知却被她留下了。 “来了京中可还习惯?”顾嬷嬷难得温柔地问了她一句,“四姑娘院子里可有什么旁的事情?” “多谢嬷嬷记挂,我的病症都已经痊愈了。”虞谣斟酌着回道,“四姑娘年纪虽小,但也是极聪慧的人,再加上有翡翠姐姐在旁帮着,将风荷院料理得极为妥当。” 顾嬷嬷点了点头,终于放她离开了。 虞谣出正房的大门时,天际已经隐约有雷声传来,她在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抱着怀中的例银撒腿就跑,寄希望于能在落雨之前回到风荷院。可她的运气实在算不得好,最后还是差了一点没能回去,好在秋冬之际的雨都算不上大,也就略湿了一层外衣罢了。 翡翠接过她送来的例银,哭笑不得地催推她快些去换衣服:“先前让你去正院的时候我便想说让你带把伞再去,谁料你跑得倒快,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你就连影子都没了,我想着你便是想投机取巧懒得拿伞。谁料你竟然恰巧被雨给淋上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躲懒。” 虞谣知道她是一番好心,故而陪笑道:“若不是惜香院的画秋在那里纠缠了一场,我只怕还能赶在落雨前回来呢,也不用遭这罪了。” “惜香院的画秋?她与珍珠纠缠什么?”翡翠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还没等虞谣回答自己便懂了,摇头笑道,“她总不会是觉得珍珠给发的月例少了,所以在那里争执不休吧?” 虞谣想到方才那画面也觉得有些好笑:“不然能为了什么?” 翡翠对着窗边的光比了比绣线的颜色,发现下雨之后天色太暗看的颜色也有所偏差后便放弃了这一举动,将绣线都收拾回了绣筐中:“我先前还当惜香院的人多有能耐呢,可看着她们如今办出的事情,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顾嬷嬷明摆着挑出这件事收拾她们,画秋竟然还与珍珠起了争执,这是生怕顾嬷嬷找不到借口吗?” “谁知道她们怎么想的,不过她后来大抵也看出了顾嬷嬷的意思,灰溜溜地拿着例银走了。”虞谣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向着外间笑道,“只盼着这件事之后,她们能消停一段时间。” “那玉姨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怎么可能说消停就消停。”翡翠几乎是拿虞谣当自家妹子,所以说话间也就少了几分避讳,“就为这么个人,顾嬷嬷连回乡的时候都硬生生推迟了数日,就是不敢放着夫人独自在这里呢。” 虞谣系腰带的动作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顾嬷嬷要回乡?这怎么……” 以李氏的能耐显然是降伏不了这么个千娇百媚七窍玲珑心的玉姨娘的,若是顾嬷嬷回乡,那这白府后院还指不定要发展成什么模样呢。 “顾嬷嬷此去虽难免耗上一段时日,但也不是不回来了。”翡翠这句话稍稍安慰了虞谣的心,她倚在窗边叹道,“前几日顾嬷嬷老家传来消息,说是她的母亲患了重病,只怕不久于人世,让她若是得空便回去见上最后一面。顾嬷嬷虽不放心夫人故而拖了两日,但也就这两日也就要回去了。” 虞谣理了理衣裙,不由地跟着叹了口气,嘴上不敢说什么李氏的不好,心中却的确有些不大信得过李氏的性子。李氏的年纪放在现代指不定还没结婚呢,在这古代却已经是身为人母了,但她的双商无论怎么说都算不上一个合格的主母应有的。 李氏是个好人,这一点虞谣不可否认,但她的的确确是个靠不住的人。 翡翠显然也是清楚这一点的,看着窗外的落雨嘱咐道:“你是个人小鬼大的,心中也有自己的成算,所以我将此事先告知与你。等到顾嬷嬷离京回乡之后,我们就好好伺候着四姑娘,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丝毫差池。” “多谢姐姐指点,瑶瑶明白。” 虞谣将心中的那点小算盘压下不提,从翡翠手中拿到了自己这个月的例银,与先前积攒下来的下来的银子一并放在一起。 她得了李氏的看重,在这风荷院中算是二等丫头,每月的例银有一两银子,再加上往日积攒的零零散散碎银,以及偶尔碰上李氏的赏赐,她现下的身家一共是有四两银子并一百多文。至于这其中的零头,自然是她当初在秦州那小村子里自己想方设法攒出来的钱,那时宝贝的不得了,现下也算不得什么了。 等到她把自己的身家仔细清点了一遍,差不多也就到了用晚饭的时候。 自入冬以来,天也渐渐地变冷了,风荷院离着李氏的正院虽说算不上远,但若碰上天气不好的时候来去也得费点功夫,一个不小心便得着凉。李氏心疼自己女儿,故而便令她晚饭在风荷院自用,不必再巴巴地赶到正院去,若是遇上什么好的吃食还会令人特地送来。正因此,虞谣倒也趁势免了来回奔波之苦,所需做的不过是随着翡翠一道布菜罢了。 白雅书是个极其省事儿的主,对下人十分宽厚,这点上倒是随了李氏。只是她向来也不多话,无论做什么都是安安静静的,与李氏截然相反。但这对虞谣来说还是很好的,毕竟她也就省了奉承的口舌。 风荷院中的婆子拿食盒取了晚饭过来,翡翠接过来一一拿出摆在桌上。 京城的菜色与秦州又有所不同,李氏生怕白雅书吃不惯,特地拿了自己的私房出来请了个秦州的厨子每日特地给她做菜。虞谣看着桌上极为丰盛的菜色,暗地里叹了口气,李氏虽说担当不起一家主母的担子,但对自己女儿却是实打实的好,钱财方面素来不吝啬。就好比白日里的例银,不过也就做做样子罢了,李氏随随便便给的零用钱都比一个月的月钱多上不少。她听闻李氏出身富豪之家,如今总算是信了。 白雅书口味素来清淡,故而晚饭之中也没太多荤腥,只有一道野鸡汤。虞谣没太多见识未曾看出来,翡翠只看了一眼便笑道:“这可是极鲜嫩的野鸡,口味不知胜过那些家禽多少,只怕又是夫人着意嘱咐大厨房收拾的呢。” 虞谣闻了闻那香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觉得这鸡汤的确是与寻常的不大一样,几乎把她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但她好歹还有些分寸,并没有将此心思表现出来,只盼着白雅书早点吃完,她也好去寻自己的饭食。前世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最初到了这里简直要被粗茶淡饭给折磨疯了,还是来了白府之后才算解脱。 翡翠看了她一眼,带些纵容地吩咐另一个吃过饭的丫头来顶了她的职位,打发她吃饭去了。 侍女的饭食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不过就是一碗热腾腾的米粥,连带一些随意的菜罢了。只是今日倒有些不大一样,非但量多了些,还加了一碟腌制的鸭肉。 虞谣略带些惊讶地看了送饭的婆子一眼,那婆子笑道:“夫人特地拨了些银子给厨房,说是大家服侍主子这么久也辛苦了,从今以后给下人们的饭菜也都好上一些。” 虞谣不动声色地接过了食盒,笑着谢过了送饭的婆子,心道,原来是要收买人心。 这些小手段虽说算不得什么,但也算是有些用处的。李氏削了惜香院的月例又加了下人们的待遇,两相对比,也就显得玉姨娘先前苛待下人了。大家下意识便会觉得夫人仁厚,体恤下人,心理上也会偏向李氏一些。 虞谣虽不至于被这些小恩小惠糊弄了去,但仍是乐呵呵地接受了这点,毕竟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坏处,反而还提高了伙食待遇。她将腌鸭肉泡进了粥里,不慌不忙地吃了晚饭,而后将碗筷一并交付了回去,自己又去了茶房沏了茶备着。 便如翡翠所说,两日后顾嬷嬷便告假返乡了,归期不定。她走之前大约是嘱咐过李氏,李氏自她走之后便托病不出,还免了玉姨娘每日的请安,打定决心不与她进行正面冲突。虽说李氏这举动实在是有些怂,但是作为一个素来猥琐流选手,虞谣表示十分欣赏这种行为,并且将这点在风荷院发扬光大,能不出门绝不出门。 但是事情并不全如她所愿,因为白雅书又要恢复每日上学了。古代虽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更多的还是希望能够德才兼备,白御史对此也颇为重视,故而请了一位女先生前来教书。这位女先生原本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个有名的鸿儒,但是家道中落只能出来教书谋生。 白雅书是个乖巧的孩子,就算是每日要冒着寒风到书房去听课也并没有什么怨言,倒是苦了虞谣了。她本就是顶着伴读的名义,连逃都没得逃,只能被迫听着女先生的念叨。 让虞谣更为痛苦的是,这女先生委实算是个灭绝师太型的人物,要求苛刻、凡事不留情面,饶是虞谣这样的都被罚了几次,实在是苦不堪言。也正因此,她得了机会随着白雅书出门之时见识算是松了一大口气,仿佛出笼的鸟雀。 白雅书此次出门时为了亲自挑选些过年时节的做衣服的料子,而后再去挑些新鲜样式的首饰应付各式宴会,最后再转到去书坊寻些书。虞谣暗地里揣上了自己的私房钱,万一自己看上什么东西也好买下来,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积攒她已经有了五两银子,算不上多但也不少。 京中的确比秦州不知好上了多少倍,各种方面皆是如此,从大街之上的建筑到各式门店中的东西,都不是秦州那么个偏远地界及得上的。白家在秦州算是颇负盛名的世家,但在京城根本排不上号,最重要的是白御史的官职也算不得高。但在这京城之中逢年过节总少不了有宴饮,女眷的衣裳首饰都需得制备应景的,幸好李氏的娘家有足够的家财,不至于让自家太过寒酸。 从首饰店出来之后,虞谣险些看花了眼。 这首饰店在京中还算不得上好的店铺,里面的各式首饰已经远远好过虞谣在秦州所见,至于最好的首饰店还是何等模样,虞谣觉得自己大抵是没那个想象力可以幻想出来了。 站在书坊门口之时,虞谣注意到路旁有马车接连而过,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能够看到车内挤满了年纪尚小的少年,她乍一看此情景有些懵逼,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状况。 翡翠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造孽啊。” “这是……做什么?”虞谣抬头看着翡翠,迟疑着问道,“是拐卖少年吗?” 翡翠听了她这可笑的猜测也没笑出来,眼神中带了些怜悯:“这是要为宫中采买新的宦官呢,等到净身之后便会送入宫中。说来也是可怜,有的人家为了那几两银子就把自己的孩子给卖了,为了活下去也是艰难得很。” 宦官?! 虞谣听了这两个字,立即绷紧了心弦,脑子中随即浮现了两个字——秦修。 她皱了皱眉,暗叹自己真是晕了头了,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剧情都给忽略掉了? 秦修是殷虞谣身旁第一得力的人,亦是日后宫中的总管太监,不折不扣的权宦。他极有手腕,心如虎狼,杀伐决断从无差池,亦是诸多男配之中虞谣最喜欢的一位。原因无他,只因为秦修是书中相貌生得最好的一位,而虞谣就是那么浅薄的一个颜控。 当然虞谣也并不止看中秦修的相貌,他的言行举止、所作所为都极其对虞谣的审美胃口,以至于虞谣坚定不移地加入了站秦修是《奸妃天下》的男主的邪教,完全忽略了他不能人道的事实。不过这一切都是在谢然发动宫变之前,因为宫变之后殷虞谣惨死,谁是男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虞谣掐着指头算了算,而后便懂了何谓无巧不成书,因为秦修正是在兴德三十五年净身入的宫,恰是现在。 第10章 秦修(二) 翡翠将她纠结的神色看在眼里,有些不解地问了她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我……”虞谣内心又挣扎了一番,终究认命地叹了口气,带些讨好地笑容看着翡翠,“姐姐,咱们府中的侍女每月都是可以告假一天的是吧?” 翡翠看着她这模样,又联想到她方才的反应,皱着眉道:“府中虽有这个规矩,但你也得给我个信得过的理由,不然我可不能允你这么随意的告假。” “方才我无意中看到那马车之中,倒像是有一位我的旧识……”虞谣低头揉着衣带,做出怯懦的样子,“我先前与他关系甚好,虽不知道他为何会落到这般地步,但还是想去看一看,或许能救他也说不定。” 她声音极轻,带了些茫然无措,再加上她也是怀着一腔好意,倒是让翡翠生出些怜爱之意。 翡翠向着书坊内看了看,而后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我听旁人说这些少年买来的价格不一,不过大多是十两银子左右。若是运气好的话,指不准可以趁着净身之前将他赎出来。你若执意想去看一看的话,那我便准你半天的假,只是晚上必定是要回府的知道吗?” “多谢姐姐。”虞谣先是谢过翡翠,而后又露出些难色,她身上所有不过五两多银子罢了,只怕并不足以将秦修赎出。 翡翠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一般,叹了口气,而后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碎银拿出来给了虞谣,看起来是有十多两的样子。翡翠是白府的家生奴才,父母皆是有头有脸的管事,故而也不缺她这么点月钱,再加上她每月月钱足足有二两,时不时还会得到不少赏钱,所以这些年来倒是积攒了不少银钱。 若是换了平时,虞谣定然是不肯这么随意地借这么多银子,但如今事情由不得她怎么办,只能接过了翡翠的荷包,十分诚恳地向着翡翠道谢:“谢过姐姐了,等回头我攒够了银钱一定还给姐姐。” 翡翠轻轻地推了她一把,嘱咐道:“快些去吧,早去早回。若是此事不成你也不要与那些宫人纠缠,要有分寸知道吗?” 虞谣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将银子一并揣到怀里,转身飞快地跑了。 从理智上来说,虞谣觉得自己不应该插手此事,毕竟如非必要的话还是不要随意改变原有的进程。但是从情感上来说,那是秦修啊……虞谣对秦修的感觉,大约是我为自己站的cp撕过逼、写过长评的复杂心理。虞谣琢磨着按自己现在这个进展将来是怎么都不可能进宫的,那样的话只怕她这辈子都无缘意见秦修了,未免也太让人不甘心了。 虞谣觉得自己对秦修或许还是有些情愫在的,所以说还是想拉他一把。 好在那些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最终的地点离得也不算远,虞谣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 太监不得轻易出宫,所以负责这一批少年的是一位宫中的老嬷嬷,虞谣见此松了口气,她在心理上对仅存在于书中的那种老太监还是有些怕的。 “你是何人?”老嬷嬷狐疑地打量了一通虞谣,眼神之中是与顾嬷嬷如出一辙的精明。 虞谣谨慎地后退了半步,咬了咬唇:“嬷嬷,我想见一下秦修,还请您通融通融吧……” 老嬷嬷听了她这话,先是一愣,仿佛没想到会眼前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会说出这么离经叛道的话一般,而后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虞谣:“丫头,你从哪来的便回哪儿去吧。这些可都是要进宫的,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我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我真的别无他法了。”虞谣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眼中涌现出一些泪意,“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见他走上这样的路……我听府中的姐姐说,若是还未净身之前可以赎出来的,还请嬷嬷通融通融给我兄妹一条活路吧……嬷嬷是宫中的老人,我自问没什么报答嬷嬷的,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若嬷嬷肯让我见兄长一面,我愿意每日诵经为嬷嬷祈福……” 话说到最后,她几乎已是泣不成声。所谓时世造就英雄,若不是眼下这境地,只怕虞谣还不知道自己能有这么好的演技。 这些少年的具体名姓、户籍都还未登记造册,有的父母后悔之后在净身之前将他们赎回来也是有先例的,所以说虞谣此举并非耸人听闻,只是老嬷嬷没想到她一个小丫头居然不是来胡搅蛮缠,而是正儿八经赎人的。 “得了,你也别哭了。”老嬷嬷拿过手帕子帮她抹了抹泪,“这批少年可都是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你说要赎人,带够银子了吗?” 在这个年代,二三十两银子几乎可以够小户人家支撑一年,虞谣委实不像是可以拿出这么多些钱的人。 虞谣可以看出来,这老嬷嬷是那种精明但却不失仁慈的,一直以来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下些许,看来她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带够了!”虞谣抹干了眼泪,冲着嬷嬷笑道,“嬷嬷可否让我先见一见他,我怕他都不认得我了。” 老嬷嬷见她进退得宜口齿伶俐,心中也算生了几分好感,当即吩咐丫鬟料理此事,自己则去与旁的宫人交接事务。丫鬟得了吩咐,当即带着虞谣前往后院寻找秦修。 虞谣虽度过了最难的一关,可一想到自己居然可以见到少年之时的秦修便隐隐有些激动,藏在袖下的双手都不自觉地有些发抖。她看着丫鬟走到人群中问了几句,而后领着一位少年走了出来。 少年与她差不多年岁,身上破旧的衣衫完全掩不住他的姿容,就算身量还未完全张开,但从这一张脸便几乎能窥到他日后该是多么风华绝代。虞谣知晓风华绝代这四字用来形容男子并不恰当,但她只能在看到秦修之时脑子中下意识地便浮现了这四字。只是男生女相,毕竟不是什么好事,秦修将来的那一番坎坷遭遇就仿佛早已注定一般。 秦修的五官可以算得上无可挑剔,只是身子几乎瘦脱了形,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落魄。他整个人的气质有些偏阴沉,与他的相貌简直是格格不入,但却又诡异地杂糅出了一种病态的美感,几乎让虞谣呼吸一滞。有那么一瞬间,虞谣感觉自己若能回去的话,还可以再站秦修一百年,为他呕心沥血无怨无悔写长评…… 虞谣本以为见到秦修之后便没什么问题了,成功会师而后顺顺利利离开这魔窟,但却没想到她最大的困难不是方才的老嬷嬷,而是秦修这个人。 丫鬟将秦修带来之后便知情识趣地退到了一旁,想来她也没什么兴趣听一对农家兄妹互诉衷肠,不过远远地看着不让他们逃脱罢了。 “你是谁?”秦修面无表情地问出了这个问题,眼中带着些微的疑惑,但更多的却是防备。 “等出去之后我们再说这个……” 虞谣打算先将这件事搪塞过去,但秦修却没打算轻易放过这一点:“你为什么要赎我?” 你的关注点不大对吧?正常人不都会想着离开这里再说吗? 虞谣觉得自己不太能理解秦修的思路,但她也知道自己也行为的确有些让人起疑,只能有些无奈地劝他:“我真的没有要害你的意思,只是事情的原委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先随我离开这里,我再给你一个解释好吗?” 秦修低着头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上许多的小姑娘,她生的玲珑可爱,眼尾那一颗红痣为她平添了几分喜意,衬得她愈发娇俏可人。她明明那么小的年纪,但眼中却仿佛装满了心事,微微皱眉的样子显得很是无奈。秦修自小生在穷苦人家,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姑娘会特地赶过来为自己赎身。他向来对旁人的态度极为敏感,也能感觉到她对自己并无恶意…… 秦修犹豫了片刻,冷冷地开口道:“我不会走的,你还是省下那点银子自己留着吧。” 虞谣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秦修居然会选择留下来,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如果不走的话你要面临什么事情吗?” “我知道。”秦修很想转身就走,但看着她的那副模样顿时觉得可笑又可悲,“我自然知道我自己要走的是什么路,所以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对上秦修笃定的眼神之时,虞谣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她以为自己知道以后的剧情已经是先知了,所以便自作主张地想要拦下秦修,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甲之蜜糖乙之□□,或许秦修就想要这么去做呢? 秦修是什么人?他可是将来只手遮天的权宦,以殷虞谣的盛势都要对他避让三分!若非后来谢然突然杀出,只怕他还不定掌控朝政多少年呢。 他心狠手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想走的是怎么一条路呢?又怎么需要她来指手画脚横加干涉呢? 虞谣有些苦涩地一笑,终于知道自己今日一番折腾有多自作多情,又有多少不过脑子。 然而犹豫片刻后,她还是抬手拉住了秦修的袖子,阻止了他将要离去的步伐。 秦修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攥着一个荷包强行塞到了他手里,而后抬头笑道:“好吧,祝你披荆斩棘,得偿所愿。” 虞谣说完这句话,便径自转身跑开了,再不想与秦修有何交谈。 时至如今,她一无所有,负债十数两。但或许,她有刷到了秦修的好感度? 其实塞钱给秦修的时候,她并没有向对谢然一样那么功利性地想着刷好感度,只是单纯地希望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让他走得顺遂一些。但是等到冷静下来之后,虞谣仔细琢磨了一下利弊得失,觉得自己指不准能在秦修那里留个好印象也说不定。 至于这好感度有没有什么用,就得另说了。按着原著剧情来说,秦修最后是败给谢然的,但谢然那厮委实太不容易讨好了,一不小心还容易招惹祸患,实在让人不知如何处理。 “鸡肋,鸡肋……”虞谣走在大街之上,叹了口气,“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在她说完这句之后,一抬头,便看到了她口中的那位“鸡肋”——谢然。 第11章 十一 谢然于虞谣来说,就是个扎手的玫瑰,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然而看着渐行渐近的谢然,虞谣必须得承认,这是个生的极好的玫瑰、鸡肋。 虞谣下意识地就拿谢然同她方才见过的秦修做了对比,若单论相貌来说,的确是秦修占了一个美字,但若论及通身的气质,到底还是谢然略胜一筹。只是秦修现在到底是年纪尚小,也还未经历过宫廷之中的尔虞我诈,虞谣心中知道,待到秦修浴血登上那个位置之时,只怕就是另一个模样了,那时的秦修才正是那个让她喜爱了许久的权宦。 她兴致勃勃地做了对比,但很快便歇了火,毕竟这两位无论是何模样都与她没有多大干系。若她穿成的是已经居于高位的殷虞谣,那她还可以对着两位肖想一番,但是她现在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侍女,无论想做什么都是有心无力了。 谢然渐渐走近,虞谣飞快地在心中琢磨了一下,觉得若是假装不认识躲开未免太过虚假,于是她侧身站在路旁,准备等着谢然走过之后自己再回府。她低着头站在一旁,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谢然素色的衣摆越来越近,而后停在了她身旁。 虞谣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撞上了谢然含笑的眸子,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跳不争气地加快了些。她觉得谢然若是放在现代绝对是个十足的情圣,他看人的眼神几乎能给人一种被他看重的感觉,实在是让虞谣有些受宠若惊。但好在她的理智并未完全掉线,强撑着笑道:“见过表少爷……” “你怎么在此处?四表妹近来可好?”谢然敏锐地看到她眼圈有些红,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她脸上残存的泪痕,心中略微有些惊讶。 虞谣对谢然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以她对谢然的了解,他应当不会是那种会扯着一个侍女在大街上闲聊的人才对。她稍加思索,还是选择了坦诚:“我告了假出来逛逛,四姑娘近来一切都好,公子无需担忧。” 谢然见她不想说出自己究竟为何委屈,便也没有心思细究,只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同你一道去白府吧。” 虞谣:“……好。” 她觉得谢然今日实在有些反常,他这明显就像是一时兴起的决定细究起来根本就不符合礼节,也不像谢然会做出的事情,但她别无选择,只能认命地跟着谢然向白府走去。实际上现在天色尚早,她原本还准备在京城之中逛一逛再回府的,毕竟一个月也就那么一天的假罢了,结果全毁在谢然身上了,她还只能忍气吞声。 虞谣跟在谢然身后,本想趁着回府的功夫看两眼路旁的事物,但她很快便发现她这点奢想也断送在了谢然身上。她现在年岁本来就小,而且殷虞谣的身子还属于偏矮的那一类,所以她要想跟上谢然的步子就得加快脚步,一时跑神就会被甩开一截。她有些欲哭无泪地收回了自己流连在路旁商贩的眼神,尽可能地迈着小短腿追了上去。 谢然一回头便看到这副景象,大约也觉得十分好笑,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这次委屈你了,若是得便的话我补给你一次。” 听了他这句话,虞谣几乎可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谢然应当是在躲着什么人。他估计是看出了自己遭了尾随,但又不方便回府,所以借着她的契机想要去白府一趟,趁机甩掉那些人。 “你……”虞谣想了想,还是讲自己的问题咽回了心底。她这是已经上了谢然的贼船,只能跟他一道了。她不知道谢然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扯进了什么事情,她能做的就是听谢然的话、跟着谢然走,毕竟她可以肯定谢然能够安然活到最后,她只要老老实实不添乱便是了。 谢然见她如此上道,心中略微松了口气,毕竟若是遇上个只知道哭闹的任性丫头就是火上浇油了,还好这丫头算是得用。 虞谣一路提心吊胆,在远远地看到白府正门之时终于松了口气。 谢然将她这点反应看在眼里,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莫非猜到了什么?” “啊?什么?”虞谣打定了主意装作毫无所觉,一脸懵逼地看向谢然。 谢然意味深长地一笑,而后便不再说话。 他这一笑又成功把虞谣放下去的心给提了上来,但他偏偏又不肯明说,几乎让虞谣恨得牙痒痒,但又拿他没办法。 虞谣趁着走路的功夫检讨了一番,努力想让自己把心态给摆正了,不要见到谢然就把魂给丢了,但是她一想到殷虞谣最后是被谢然一把火烧死在宫殿之中的便觉得浑身发毛,没法子不害怕。 到了最后,她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大约只能顺其自然了,至于是怎么个自然法儿,只怕就得看谢公子的心情了。 谢然能够察觉到虞谣对自己有些恐惧,但看到她总是强装无辜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撩拨一下,就像是反复逗着小猫,等她忍无可忍地露出隐藏的爪子。他打心底觉得自己这举止有些出格,但好在无伤大雅,所以就纵了那一丝邪念。 待到走进白府,他便点到为止地收敛了神色,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衣冠禽兽…… 虞谣看着他这副无害的模样,忍不住腹诽了一句,谢然的确是那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重点是,他还来回翻!简直是考验她的心脏承受能力。 “既然已经到了府中,我便要前往风荷院复命了。”虞谣屈膝行了一礼便要开溜,一刻都不想与他多呆。 谢然默许了她的离开,回头看了一眼白府的大门,脸上挂着的笑容中含了些冷意。 那些人只怕已经有所察觉,看来是留不得了。 虞谣离开了谢然之后,霎时便觉得身上的压力小了不少,她没工夫去猜谢然究竟是在与谁斗智斗勇,毕竟原书里给的有关谢然的信息太少了,她也无能为力。唯一的诧异便是,谢然竟然这么小的年纪便开始参与这种尔虞我诈了,看来他将来的飞黄腾达的确不是轻而易举能够做到的。 于是空闲下来之后,她便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秦修。 按着原书里的路子,秦修入宫之后便因为容貌清秀被挑去了内廷侍茶。说来秦修也是个有时运的,虽比不上殷虞谣那么有金手指,但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贵人相助。再加上他心计深沉,又惯会曲意逢迎,故而一路高升,等到殷虞谣入宫之时他便已经是御前总管了。殷虞谣与他一拍即合,两人联手把持后宫,最后竟将手伸向了前朝,终于触怒了朝中诸多世家,招来了由谢然主导的那场打着“清君侧”名义的宫变。殷虞谣大约是知道了大势已去,竟也没有反抗,半推半就地任由一把火将她葬在了华丽雍容的常春宫,而秦修则是不知所踪。 若正儿八经来讲,秦修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可虞谣就是被他吸引了过去,被他那股子近乎诡魅的气韵给吸引了去。虞谣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否还能得见那样的秦修,只能在心中暗自幻想一番了。 待到她回到风荷院,白雅书已经带着翡翠等人回来了。 翡翠一见到她进了院子,便招手示意她过来:“你回来的倒快,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虞谣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不愿随我离开,所以我只能把银子留给他让他好自为之。等到回头攒够了银子我便还给姐姐,绝不会拖欠的。” 翡翠看着她眼角泛红,知道她只怕是暗地里哭过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可避免地诧异道:“他居然不肯随你离开?这可这是……只怕他也是个有主意的人,倒不是你我这样的人能揣度的。银子你也不用着急,慢慢地攒着就行,左右我也不缺那点银子花。” 虞谣又郑重其事地谢过了翡翠,而后心道,秦修的确是个有主意的人,他的想法的确不是我们这种凡人能理解的。 “既然如此,这件事便揭过去吧,你也不必再想了,横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翡翠收拾着买回来的东西,指了指不远处放着的书,“方才你虽不在,但姑娘还是念着你的。她挑了几本书给你买了回来,还有些让你临的字帖,你快去看看吧。” 虞谣笑着应了,而后走到桌旁看了看,都是一些中规中矩的书籍,白雅书挑的很稳妥。白雅书实在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待下人也很宽厚,这么小的事情她都会放在心上,倒是让虞谣感动了一把。 至于字帖,则是寻常女子临摹的那种。虞谣想到谢然当初让自己临摹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那么珍贵的字帖哪是她这样的人能用的呢?这些东西在谢家或许是寻常,但在她这里实在是有些遥不可及。 她本以为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了,却没想到变故很快便来了,她与风平浪静这四字大抵是搭不上边的。 第12章 十二 自顾嬷嬷离开之后,虞谣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李氏一个激动闹出些什么事情。知道李氏托病不出之后她算是长出了一口气,毕竟平心而论,李氏委实是都不过玉姨娘那么个人的。然而虞谣万万没想到,就算是如此,竟然还是闹出了纰漏。 那日午后,虞谣随着白雅书前去正院探望李氏,谁料还未进院门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虞谣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但还是强装淡定地抬头与翡翠对视了一眼。翡翠显然对此也是毫不知情,不由得皱了皱眉。 白雅书的脚步略作停顿,而后便快步走进了正院,虞谣与翡翠也只能跟了上去。 正房的门紧闭着,珍珠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脸上尽是焦急之色。 “怎么了?”白雅书放轻了声音,低声问道,“可是父亲在里面?” 珍珠用力地点了点头,有些手足无措:“这些事情原不该说给姑娘听的,姑娘还是回避吧……” 只是她话虽如此说,但从她的神情上来看,却是恨不得白雅书赶紧进去帮忙解释两句。 翡翠与珍珠认识多年,知道若是寻常事情决计是不可能让她失态到如此地步的,当即也顾不得什么尊卑,越过白雅书低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珍珠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夫人当初生四姑娘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这件事原本瞒得好好的,可偏偏今日玉姨娘请了大夫来给夫人诊脉,把这件事情给掀了出来。老爷知道之后勃然大怒,正在发作夫人。” 她此话一出,虞谣脸上的淡定再也挂不住了。 饶是她再怎么能先知,也不可能知道李氏居然不能再有孕了,毕竟李氏在原书里可是从没出场过的人物。 “谁在门外?” 白御史大约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从里面一脚踹开了门,看到白雅书时一愣,而后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甩袖走了。 白雅书也顾不得旁的,径直跑进了屋内,扑到了李氏床前。 虞谣站在门口看着她母女二人相对垂泪,心中有些唏嘘。 在这个年代,主母不能再有孕可是天大的事,李氏居然就这么瞒着白御史,一瞒还是这么久。若她已经有了儿子也还罢了,可她只有白雅书一个女儿,还不肯将此事讲出来,往大了说这可是坏白家香火的大事。 虞谣虽对这香火之说不屑一顾,可人在屋檐下还不得不低头,何况在这么一个时代呢? 无意中知道这么一件事后,虞谣终于将前因后果给串了起来。 李氏大抵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但她不知为何应是咬牙将这一消息瞒了下来,也正因此她不肯随着白御史进京,毕竟若是随在白御史身旁却多年不孕那可就说不过去了。白御史一直顾忌着李氏的娘家所以未曾纳妾,毕竟白家很大程度上是靠着李家的银钱才能支撑着秦州本家那招摇的生活,他就算是不在意李氏,却不能不在意李家的银钱。忍了几年后,他才终于憋不住纳了玉姨娘。 虞谣叹了口气,只怕从今以后,李氏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白御史终于抓住了李氏的把柄,还是近乎致命的把柄,他再也不用顾忌旁的事情,可以随心所欲地把玉姨娘给宠上天了,毕竟李氏可是再也生不出儿子了。 翡翠知道的内情比虞谣只多不少,她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与虞谣对视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绝望。 虞谣低头看着绣鞋上的花样,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其实这事要是放她身上她倒是不愁,反正自己手中握着银钱,敢跟白御史硬磕,反正撑起了不过和离罢了。而且以她对白御史的了解,只怕白御史还是得向银子低头。但问题是李氏不敢啊,她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敢拿和离之事来赌呢?最重要的是她还有白雅书这么个女儿,少不得会投鼠忌器,打老鼠也怕伤着玉瓶儿。 漫无目的地想了一会儿,虞谣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玉姨娘怎么会知道李氏不能再有孕? 按着概率来说,玉姨娘会特地找来大夫给李氏看病的几率就很小,大夫发现李氏身子亏损的几率更小,再阴差阳错地碰巧让白御史听到此事的几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无异于瞎猫碰到死耗子。俗说话,事出反常必有妖,虞谣琢磨着,这正院之中只怕是有内鬼了。 那日以后,虞谣听闻玉姨娘院中的例银又涨了不少,白瞎了当初顾嬷嬷的那一番明压暗打,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虞谣对此有心无力,毕竟她再怎么能折腾,也不好对正院的事情置喙,只能暗地里隐晦地提醒了翡翠一句,让她防着正院有内鬼。翡翠也很无奈,毕竟她也不知道究竟谁是信得过的人,李氏自那事之后便真真正正病倒了,再也无心理会旁的杂事。虞谣算是彻底懂了,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阴雨。但好在玉姨娘怀胎的月份也越来越大,每日呆在惜香院内不再到处走动,只怕也没心思作妖了。 虞谣偶尔随着白雅书前去探望李氏,看着她病恹恹的模样,觉得她实在是有些可怜。白御史已经开始光明正大地冷落李氏,府中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下人也随着转了风向,对惜香院殷勤得很,对待正院与风荷院的态度却是冷淡得不行。 见此,虞谣对李氏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好歹也是一家主母,又不是依仗着丈夫宠爱才能立足的妾室,若是她能抖擞了精神狠下手段肃清一番,怎么也不至于落魄到这般地步啊。虞谣觉得自己已经恨不得卷袖子替李氏上了,但最终还是只能偃旗息鼓,等着顾嬷嬷回来罢了。 天气渐渐地冷了,虞谣挑了个阳光不错的天气将白雅书的披风等衣物都翻出来晒了晒,以备来日要穿。她觑着日头渐落,将披风整整齐齐叠了起来,刚收拾完便听到翡翠在门外叫她。 “谣谣,你去大厨房拿些点心过来。”翡翠清点着茶房中的茶叶与点心,皱着眉道,“她们也是越来越敷衍了,先前暗地里偷工减料也还算了,现在都敢明目张胆地不送了。旁的我也懒得与她们计较,但你看看她们做的都是什么事,蹬鼻子上脸了都要。” 虞谣点了点头,便准备离开,翡翠又补充了一句:“若是遇着惜香院的人不要跟她们闹翻,等到顾嬷嬷回来自会收拾她们。” 虞谣知道她是为着自己好,笑着应了:“我有分寸的,姐姐放心。” 这些日子来的种种状况,虞谣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奈感,虽说她也知道按着套路来讲,等到顾嬷嬷回来会狠狠地打那些墙头草的脸,但一方面她又觉得不能全依仗着顾嬷嬷,那到底是治标不治本。但她又实在是无能为力,单论她的身份,就无法插手那些事情。 虞谣突然就懂了为何秦修执意要入宫,或许那才是他实现自己目的的唯一法子。与秦修一对比,她顿时就觉得自己真是堕落的很,几乎算得上是随波逐流一事无成。她现下年纪尚小所以不怎么显得出来,可是等到以后,又该怎么办呢?她要的是平淡的日子,而不是现下这样只能为人鱼肉的平庸日子。在白府这种境况之下,虞谣终于开始正儿八经地考虑自己以后的路。 大厨房之中人来人往,已经开始准备各院的晚饭。主要管着白府大厨房的是柳婶,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墙头草型人物,往日里给风荷院送的都是最好的东西,但近些日子的供给便大不如前了。 “哟,你怎么来了?”柳婶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着众人忙碌着,注意到虞谣之后挑了挑眉,眼角眉梢都挂着不耐烦。 虞谣觉得自己也是有些佩服柳婶这种人,到底怎么能做到毫无顾忌地把所有谄媚和嫌弃都挂在脸上呢? 她腹诽了几句,而后笑道:“婶子忙着呢,只怕是把风荷院都给忘了。翡翠姐姐差我来问问婶子什么时候得空,能吩咐人把茶点送过去?” 还没等柳婶开口,虞谣赶在她前面抱怨道:“这年关将至,府中许多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连风荷院的事情都不上心了。我听翡翠姐姐说,顾嬷嬷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发怒呢。到那时候,只怕我还得被骂上一通,婶子你说说这可如何是好?” 虞谣虽没明说,但话中的意思却表示得很清楚了——你们现在可以疏忽,但等到顾嬷嬷回来就得一起算总账了。到那时候风荷院的下人都得被罚,你觉得你们会被怎么处置呢? 柳婶见她提及顾嬷嬷,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后方才松了口:“我早就吩咐了丫头要把风荷院的茶点送过去,想来是那些丫头又躲懒了,你回去告诉翡翠,我必定好好整治她们一番。” “婶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虞谣笑盈盈地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这场狐假虎威算是成功了。 第13章 十三 最初之时,虞谣一直以为白雅书是那种默不作声,带些怯懦的大家闺秀,贾迎春式的人物。但经过近日这一番事情,她倒从白雅书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了几分宠辱不惊的意味。白雅书仅有的失态便是在李氏床前那一哭,而后便恍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虞谣将此事看在眼里,对白雅书的好感又上了一层楼,平日里也开始琢磨白雅书的举止,而后深感羞愧地发现,自己在许多地方竟还比不上白雅书这么一个孩子,倒是让她愈加清醒许多。 年关将至,白府上下都开始忙了起来,白雅书的女先生也告了假归家去了。 虞谣最初有些乐,觉得这算是白捡了个寒假,但看到白雅书仍是每日按时按点地看书练字之后,也没法子躲懒偷闲,索性狠了狠心把那些个偷懒的念头都给清理了出去,一心一意地陪着白雅书念书。只是她与白雅书不大相同,白雅书所学皆是诗经词作之类,而她却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个朝代的礼节规矩以及风土人情之上,争取不让自己缺失一些常识性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虞谣的确是阴差阳错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若是寻常丫头哪儿来的机会学这些东西,但她却误打误撞地担了个“伴读”的名义,所以与寻常侍女不大一样。她心中知道顾嬷嬷是怀了心思,想将她培养成白雅书的心腹,所以才会劝着李氏给了她这么大的恩典,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承了情。 虞谣并不在意顾嬷嬷的初衷,对她来说,有利用价值总比毫无价值要好得多。若无白家,只怕她还不知道会沦落到怎么样的境地呢,所以她对李氏等人还是怀了感激之心。 笔端的墨水滴到了桌案上的白纸之上,氤氲出了一小团墨迹。 虞谣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惋惜地看着自己写的这张字,原本整整齐齐的字迹毁在了那一团墨渍上。她现下写的字迹已经比先前好上不少,虽谈不上什么筋骨风范,但至少能工工整整勉强可以入眼,不至于像先前那样七歪八扭看着辣眼了。 她将笔墨都收了起来,练过字的纸却留了下来,准备下次在空白的边角再练些小字。虽说白府之中不差这么点东西,但她毕竟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大家小姐,还是不要太为铺张浪费了,不然将来被有心人拿出来挑刺可就不好了。 待到将一切都收拾好后,虞谣揣着手鼓起勇气走出了房门。 现下的天气虽不至于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但也已经是极冷,她练字的时候手都快要僵掉了,屋外寒风瑟瑟几乎要侵入骨髓,每次出门实在都是一种折磨。 白雅书已经练完自己的字,呆在房中琢磨绣样。她房中要暖和上许多,虞谣走进去之后便长出了一口气。 白府之中忙作一团,但风荷院之中却没什么事,毕竟无论什么庶务都叨扰不到姑娘的院子里。虞谣觉得自己仿佛呆在避世的桃花源中,但她这想法还没保持多久,便被翡翠给打破了。 翡翠推门而入,身上带着浓重的寒气,虞谣猜着她应当是从正房赶来的。 “夫人那里可有什么事情?”白雅书放下手中的绣样,破天荒地问了一句。 翡翠一愣,而后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夫人的病情已经渐渐地好了,姑娘不必担忧。” 若按着平常,白雅书也就点点头略过了,但她今日竟然又追问了句:“那旁的事情呢,惜香院中可有什么动静?” 翡翠眉尖一抖,有些为难地看着白雅书。 虞谣咬了咬唇,略带些诧异地看向了白雅书,心中隐隐浮现一种猜测,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既然姑娘想知道,翡翠姐姐就说说嘛。” “若是旁的时候,我是万万不肯将这种杂事说给姑娘听的。”翡翠见白雅书态度也很坚定,叹了口气,“年关将至,府中上上下下都忙作一团,总得有个管事的人才好。但夫人患了病懒怠理会这种事情,可这总不能交给玉姨娘来管,她可是怀着身子呢,更何况……” 更何况,这种事情交给一个姨娘来管,不是打主母的脸吗? 虞谣在心中替她补全了这句,也有些无奈,前两年李氏不在京中倒也罢了,如今她已经到了京中,就没有任由一个姨娘压在她头上的道理。 “母亲她……”白雅书垂了眼,显然也是无话可说。 虞谣看着她微微攥紧的双手,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这姑娘只怕是想替李氏出头了,但她毕竟没有料理过这种事情,所以心中还有些忐忑,也有些犹豫不决。 虞谣将此看在眼里,决定推她一把:“既然夫人懒怠着管,不如姑娘来管一管吧。” 在她看来,白雅书是有这个能力的,她为人沉稳聪慧,未必料理不了这种事情。何况这种年节的诸项礼仪原有旧例,只要有人带着她上手就没什么大问题。就算李氏再怎么懒怠着管,一旦白雅书担下了此事,她就少不得要打起精神来帮着自己女儿。 翡翠没想到虞谣竟能如此大胆,提出这么个主意,而且看着白雅书还没有拒绝的意思,当即就变了脸色:“这怎么可以?姑娘年纪尚小,向来也不怎么管庶务,如何能一上手就料理这么复杂的事情?” “这也算不上什么难事,更何况现下还有更好的选择吗?”虞谣生怕白雅书被翡翠给打击到,也顾不上什么藏拙,“若夫人执意不肯管此事,那这件事难免就要落到玉姨娘身上,想来她也不会推脱的。毕竟若是事情办好了,那就是她精明能干,还会压夫人一头,若是事情办的不好……那麻烦就更大了,毕竟她身怀六甲可是有的借口可以推脱,到那时老爷又难免要迁怒到夫人头上。这件事一旦交给玉姨娘,那么无论结果如何,对夫人和姑娘都是不利,还不如让姑娘来挑起这个担子。虽说是有些风险,但却也不是难上登天的事情,何况若是做成了,也算是立威。” 虞谣始终觉得,李氏母女在白府的地位得靠自己撑起来才行,靠着顾嬷嬷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李氏大约是指望不了的,白雅书倒是有些希望。若白雅书能将这次年节大礼给办下来,自然也能在白府的下人之中立威,今后便不需靠着旁人的庇护过日子。 她这话说的头头是道,但翡翠仍是有些不放心,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姐姐不必太过担忧,就算再不济也还有夫人呢。”虞谣隐晦地指出了这一点,“若姑娘有什么不熟悉的,大可以去请教夫人身旁的嬷嬷。若是瞻前顾后,只怕就要白送玉姨娘一个大好的机会了。” 翡翠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她犹豫地看向白雅书,只见她缓缓地点了点头:“稍后我会去向母亲禀明此事,由我来主管年节的诸事。如此的话,只怕风荷院就得有一阵子要忙,劳烦诸位了。” 既然白雅书已经下了定语,翡翠也不再多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待到晚上,白雅书已经将自己的主意告知了李氏,李氏见她执意如此,也只好允了,又吩咐着自己身旁的婆子帮着她料理。 翡翠趁着吃饭的功夫,看着虞谣低声道:“你这丫头倒也胆大,怎么就敢撺掇着姑娘接下这么大的麻烦?到时候若是出了差错,你就等着顾嬷嬷跟你算账吧。” 虞谣苦着脸,低头喝了口汤:“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啊,少不得要请姐姐劳累些帮着了。” “这还用你说?”翡翠明知她是在装可怜,却还是被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给弄得心软了,“大家现下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此事若是成了,那风荷院今后的地位可就不同于前。若是毁了……” 没等她说完,虞谣便抢先笑道:“只要大家都尽力而为,怎么会毁了呢,姐姐也太过自谦了。” 翡翠被她这奉承的话给恭维得哭笑不得,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又摇了摇头笑着走了。 虞谣提出那主意也算得上是一时冲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才算彻底明白自己是有多冒险。毕竟白府先前可都是玉姨娘在管着,如今白雅书接受之后,她要是想添点乱可是轻而易举的。更何况玉姨娘应当也是有一些亲信,只怕不会轻易就听从白雅书的吩咐,若是阳奉阴违那可就让人头疼了。 但事已至此,她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毕竟就如同翡翠先前所说,若此事真是出了什么差池,顾嬷嬷回来后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而且她若想让白雅书树立威信,这也是为数不多的良机,若是错过了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虞谣觉得自己或许是被秦修给影响了,不再甘心随波逐流,而是想要逆流而上追求一些东西。 等到她彻底拿定了注意,便将所有的杂念都抛在一旁,开始专心琢磨这件事该怎么去做。 虞谣虽对这些规矩礼节算不上熟悉,但她这些日子也看了不少、学了不少,心中至少有个底了,不至于一脸懵逼。再加上她还有旁的优势,那便是她看得多。到了这个时候,她那点爱看书的爱好终于派上了些用场。 她在想了片刻,终于挑出了可供参考借鉴的事例。虽说并不是十分恰当,但好在总是有些共通,这也让她稍稍放下心来。 当初凤姐儿料理宁国府中秦可卿的丧事之时曾说过,世家之中但逢大礼,总是会有几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人口混杂,遗失东西是一件;事无专执,临期推诿是一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是一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是一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管教、无脸者不能上进,则又是一件。 虞谣对王熙凤这个人人品不予评价,但对她的办事能力还是很信任的,她所说的这五件事也是条条有理令人信服。 她将凤姐儿的法子好好回忆了一番,准备旁敲侧击地提醒着白雅书,好让她圆满解决掉这件事,自己也好给顾嬷嬷交代。 李氏很快便将此事吩咐了下去,又派来宋嬷嬷前来风荷院帮忙管着事,看看有什么可以指点的。 宋嬷嬷当初教过虞谣一阵子规矩,对她印象颇好,又加上那次恶犬之事虞谣帮了她好大的忙,这让她对虞谣更为偏爱。 虞谣见到宋嬷嬷时,笑盈盈地行了一礼:“嬷嬷安好,今后还得嬷嬷多加提点了。” 宋嬷嬷见她不似最初那般骨瘦如柴,脸上也有了些圆润,笑着受了她这一礼:“我那时便觉得你生的好,现下在府中将养了些时日,愈发冰雪可爱了。” “我能有现下这模样,多亏夫人、姑娘的恩典,以及嬷嬷们的厚爱了。”虞谣对宋嬷嬷的观感一直很好,甜言蜜语说起来也是顺口得很。 这话若是换旁人说了,只怕就显得有些太过了,但虞谣的相貌极好,说这话时也是十足的诚心诚意,所以宋嬷嬷反倒愈加高兴了些,乐呵呵地摸了摸虞谣的头发:“你这丫头可是吃了蜜?怎么说的话都那么招人疼?” 翡翠刚巧听到了这话,摇头笑道:“嬷嬷这话说的可是有理,谣谣向来是鬼灵精的。外面冷着呢,嬷嬷快进来吧,姑娘已经用过饭了。” 虞谣跟在宋嬷嬷身后进了屋子,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白雅书一眼。 白雅书现下年岁尚小,平时穿着打扮都是往可爱里去的,今日却穿了一件略显正式的衣裳,但又不至于过分庄重。她发上带着几朵精致的红色绒花,是当初秦州极有名的手艺人做出来的,将她白皙的肌肤衬得极为好看。她今日的打扮偏向大气,配上她从容的神色,委实不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虞谣回想了一下自己七八岁时候的模样,愈发唏嘘。 宋嬷嬷就是来为白雅书撑腰的,生怕她受什么委屈:“等到过会儿,府中诸位管事都要来了,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讲,不必顾忌着旁的东西。” 白雅书点了点头,但她手中反复揉搓的手帕还是泄露了她带些焦虑的内心。 这到底是个孩子,也实在是难为她了。 趁着管事的婆子们还没来,虞谣细声细语地问道:“宋嬷嬷,若是有偷懒耍滑的人可该怎么办呢?虽说府中有规矩,但只怕她们不会循规蹈矩地遵从啊。” 宋嬷嬷听了她这问题,索性借着给她讲解的机会说给白雅书听:“府中自然是有规矩的,若是违背了规矩,那就按着规矩处罚她们便是。到了此时便不用顾及什么脸面,不然就得纵着她们蹬鼻子上脸了。” “我先前看书,看到‘杀鸡儆猴’这词,想来若是能挑出人做个筏子,也就能好好地震慑一番了吧?”虞谣含了笑,仿佛是真心真意要与宋嬷嬷探讨上一番,“若是有人拈轻怕重,临期推诿,又或者人口混杂,遗失东西,又该怎么办呢?” 宋嬷嬷一愣,没想到她竟然三言两语将弊病都指了出来,当即提起了精神,向着白雅书道:“虞谣提的这几个问题都是至关重要的,老奴少不得要多说上几句了。” 白雅书到底是不问庶务的大家小姐,虽说心中已有自己的主意,但却没能想到这么细微的问题,听到虞谣的问题之后便是一惊,而后点头道:“我年纪小,对这些都不大通,还请嬷嬷教我。” 宋嬷嬷将虞谣的问题在心中过了一遍,缓缓地开口道:“这第一件,需得令行禁止,姑娘必须得树立起威信才能服众。此事便依着虞谣方才所说,姑娘到时候挑一个刺头出来严加惩戒,也杀鸡儆猴。再者,每人的任务都得分配仔细了,一层一层吩咐下去,以防她们互相推诿。若是有了差错必须严惩,若是东西有了疏漏,就由负责那事的人自己掏腰包把东西补上。这么一来,不怕她们不尽心行事。还有……” 虞谣站在一旁听着宋嬷嬷的话,暗地里点了点头。 李氏身旁的嬷嬷到底都是有本事的人,虽说她们有可能一时想不到,但只要能够将此事提出来,她们自然会利用丰富的经验提出合理的解决方法。 待到宋嬷嬷说完,虞谣笑道:“若依着嬷嬷这法子,应当就不会有什么差错了。说来我突然就想起来一件事,当初我去正房领月钱之时恰好碰上了惜香院的人,画秋与珍珠姐姐在那里纠缠了许久,说是按着以前的规矩该如何如何。那时候顾嬷嬷还在,她将画秋给训斥了一通,说是既然夫人已经来了那就得按着本家的规矩,哪还有什么以前不以前的?” “这就是了。”宋嬷嬷点了点头,又对着白雅书道,“姑娘千万不要被她们给敷衍了去,那些婆子惯是会偷懒耍滑,欺上瞒下的。既然是姑娘掌管此事,那诸事都得按着姑娘的规矩行事,再没有从前的规矩这种说法。若是有人敢拿这种话来对付,姑娘尽管吩咐人将她打出去。” 白雅书将她的话品了一番,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她最初还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做不好此事,但经过虞谣与宋嬷嬷这一番探讨,她也算学到了不少,总算是安心下来。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丫鬟来回禀,说是管事娘子们都已经到了。 虞谣看着神态各异的妇人鱼贯而入,长出了一口气,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第14章 十四 虞谣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屋中站着的管家娘子们,将她们的神态反应尽收眼底。 白府对下人堪称仁厚,例银也比别家多一些,若是单凭着白家的底子是撑不起这么大排场的,终究还是靠着李氏陪嫁来的那些铺子、田地养着罢了。这点让虞谣对白御史有些不齿,但又有些庆幸,就算凭着这一点,白御史都不敢对李氏太过,好歹也算是个依仗。 “想必诸位都已经知道了,母亲将今年的年节大礼交给我管。”白雅书端出些大家小姐的架势,但语气中到底有些不自信,“这些日子也就劳烦诸位了,待到此事安安稳稳地度过之后,自然会有赏赐的。” 她说完这句,便拿着手帕掩着唇咳了两声,嗓子似乎是有些不舒服。 “姑娘太过客气了,我们都是白家的下人,为主人家做事哪有不尽心,还敢图赏赐的呢?”宋嬷嬷瞅着白雅书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脸上仍是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姑娘昨夜只怕是着了凉,嗓子不大好。虞谣,方才姑娘所说的你可还记得?来替着姑娘讲一讲吧,免得姑娘伤了嗓子。” 虞谣领会了宋嬷嬷的意思,端过一旁的茶放在白雅书手边,而后笑盈盈地向着宋嬷嬷道:“姑娘方才所吩咐的我都记得,现下便替姑娘再讲一遍好了。” 白雅书到底是年纪尚小,就算心中明白该如何去做,但多少都会有些怯场。可现下这样的情形,需要的是铁血手腕,而不是曲意安抚。宋嬷嬷便是知道这点,所以才会将白雅书拦了下来,吩咐虞谣来讲。 宋嬷嬷心中其实也没什么底,她也不知道虞谣究竟能不能胜任此事,但她回想了一下虞谣当初救下那个女孩子的情形以及方才的言谈举止,决定赌上一把。 虞谣站在白雅书身旁,转过身去对着那群妇人,略带懒散地抬起眼看着她们,脸上挂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宋嬷嬷在一旁看着她这模样,险些都被她糊弄了过去,心中随即浮现出些疑惑,虞谣就算再怎么样都不过一个九岁的孩子,可这通身的气势却让她都有些忌惮。 “姑娘身子不适,我替她说上几句。若是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婶子们担待了。”虞谣略微铺垫了一句,只是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模样,眼角眉梢似乎都写满了“就算不服,也给我忍着”。 虞谣对这些妇人的心思也算了解,若是有聪明的,只怕就能看出她言辞中的敲打之意,也就不会因为几句话便恼了。至于那些欺软怕硬的墙头草,就合该好好敲打镇压一番。 “这第一条,今年的年关诸礼皆是由姑娘掌管,一应礼数就都得按着秦州本家的规矩,若有人不服那便现在说出来,以后就别拿什么这府中原本的规矩来搪塞。”虞谣的目光扫过众人,知道她们就算不服也没人想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便缓缓地继续说道,“既然没人说话,我便当婶子们都认了。以后若是再拿此事来惊扰姑娘,那就休怪姑娘不留情面了。” 宋嬷嬷将她的举止看在眼里,暗中点了点头。 “年礼是要分个府内与府外的,府内的且先不提,与旁的官宦人家宴饮、送礼之事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虞谣神色一凛,语气中也带了些郑重,“婶子们应当都是知道的,若是这种事情上出了任何差错,丢的可是老爷的面子,白家也会被人当笑料来讲,到那时谁都逃不了干系。这件事的重要性我就不再多说了,想来你们也都是有分寸的。” 虞谣生怕有人犯了糊涂,在这种事情上动手脚,那可就真的是要贻笑大方了。 “至于府内之事,姑娘向来是赏罚分明的人,若是有人犯了错,无论是什么身份地位,也不管是不是这府中的老人,一应都要从严处罚。还请诸位回去好好把自己负责的东西清点一番,把自己管的人好好约束一番,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掂量清楚了。等到忙过了年关,少不得要清算一番,若是有浑水摸鱼、偷懒徇私的,那府中只怕就留不得了。再者,……” 虞谣将自己整理的重要之事有条不紊地讲了出来,最后总算露出些笑意:“少不得大家辛苦这段时日,等到夫人病愈了,自然会赏大家的。” 那些妇人之中原有不少人怀了挑事的心思的,却没想到四姑娘身旁一个小小的侍女竟然能有这种见识,在她们开口之前便硬生生地堵上了她们的嘴。看着虞谣那模样,她们竟没能说出什么异议,等到散去之后方才三五成群地议论了一番。但此事再生事也已经晚了些,何况总没人想当出头鸟,最后只能讪讪地散去了。 “好孩子,没想到你居然有这本事。”宋嬷嬷长出了一口气,笑容满面地向着虞谣道,“有你在姑娘身旁陪着,夫人尽可以放下些心了。” 虞谣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略带些忐忑地看向白雅书,生怕她觉得自己抢了风头,谁料却撞上了白雅书带些崇拜的眼神。她当即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件英雄救美的事,得了这小美人的青睐。 “还有一件事……”虞谣略一犹豫,还是向着宋嬷嬷说了出来,“玉姨娘那边若是要延请大夫,还是让她们自己请先前惯用的大夫吧,我们就不要插手了,免得惹来一身腥。” 宋嬷嬷一听到惜香院就有些发愁,皱着眉点了点头:“就依着你所说吧。” 虞谣最初一直在琢磨,李氏会不会打玉姨娘肚子的主意,但依着她对李氏了解,李氏大约是做不出那种事情了。现下她知道了李氏不能有孕,这府中的长子注定不会是李氏的孩子,李氏就更没有理由动手了。虞谣便彻底放下心来,准备撇清和惜香院的关系,在玉姨娘生下孩子之前绝不沾染任何惜香院的事情。 年关愈来愈近了。 大抵虞谣那次装腔作势的一番威胁还算是有效,至少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什么明面上的纠纷,至于那些小打小闹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忽略了,准备等到忙完再加以清算。 大户人家每逢年关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白家在京城之中都算得上小门小户了,但每日来请示的事情还是一件接着一件,虞谣简直不敢想那种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该是何种状况。 向各家送礼的礼单依着往年的例,经由一众人审阅之后方才能敲定。这种事情虞谣自然是插不上手的,但她偶尔得空却也能将礼单瞅上几眼,对与白家有往来的人家都有了几分了解。 这其中,最为贵重便是谢家了。 百年前谢家算是本朝的开国元勋,获封荣国公。又因着谢家子弟钟林毓秀,代代人才辈出,故而这爵位就一直被袭承了下来。 现下这位荣国公谢轲有四子,与白家有关系的便是他第二个儿子谢流,白御史的妹子嫁给了谢流,当了他的妾室,生下的儿子便是谢然。 与谢家结亲本事极有面子的事情,但这谢二爷与白氏的事情不怎么光彩。当初谢二爷前去秦州办事,不知怎么的就跟白氏看对眼了,白氏也不顾父母的阻拦执意要嫁给谢二爷,就算是当妾也在所不惜。 白家自矜身份,怎么能容许自家的女儿嫁给人当妾室,知道的是说两情相悦,不知道的还以为白家卖女求荣攀附权贵呢。可老爷子到底没拦住自己女儿,只能忍气吞声结了这门亲事。 虞谣怀着八卦之心揣摩了揣摩,又掐着指头算了算日子,总算明白了过来,只怕这白氏在嫁入谢家之前就怀了孩子了,所以老爷子只能由着她了。 虞谣觉得自己没法评判白氏的行为究竟是对是错,毕竟再怎么样那也是人家自己的选择,只不过谢然的身份就有些尴尬了。因为他算是谢二爷的第一个儿子,那种让主母如鲠在喉的“庶长子”。谢二爷明媒正娶的夫人是王家的姑娘,身份贵重得很,压白氏一头绰绰有余,也不知道王氏这些年是怎么对待谢然这个庶长子的,有没有刻意苛待他? 虞谣神游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自己想得有些太多了,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按着谢然那样子,可不像是会任人鱼肉的人。 然而事情总是出人意料的,现实很快便打了她的脸。 消息传来之时,虞谣正在一字一句地看着下面送来的账本,而后便楞到了那里。她有些难以置信看着翡翠,倒抽了一口冷气:“姐姐你说什么?谢然出什么事了?” 翡翠本不过是平白提了一句,没想到她反应居然如此之大,故而奇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在意此事,连规矩都顾不得了,竟直呼表少爷的名字。” 虞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是我失态了……只是姐姐也是知道的,表少爷在秦州之时曾救过我的命,所以我一时之间有些太过诧异。” 翡翠听了她这解释,这才想起来当初虞谣落水之时是谢然所救,了然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今日一大早白御史刚一下朝,当初执意嫁给谢二爷做妾的白氏便哭着赶回来诉苦了。 翡翠并不是正院中伺候的人,所以知道的事情也有限,只听说谢二爷的那位正室不知寻了什么由头,罚着谢然在祠堂中跪上了好久。现下这滴水成冰的天气哪是容易熬的,谢然跪了一天一夜,而后便发高烧晕了过去。据白氏所说,谢然这一晕倒像是带出了旁的什么病,险些折了半条命进去。 虞谣慢慢地也冷静下来,谢然决计不可能因着这点事情就没了命的,想也知道是有惊无险。 她沉默片刻,总算恢复了先前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对着翡翠笑道:“这位姑奶奶来诉一番苦,未必见得有什么用处吧。” “自然是没用的。”翡翠对此事也十分了解,拿过自己的绣线挑拣着颜色,“她早已嫁给夫家,娘家能管的事情可是有限的很,更何况她嫁的还是谢家,老爷就算是想管也是有心无力。再者,谢家二夫人可是姓王,就凭着她这姓氏,只要她没闹出什么人命,就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不过苦了表少爷了。” 虞谣听着她这话劲,觉得翡翠似乎有些不大看得上白氏,于是试探地笑道:“谢二爷就不管管吗?表少爷到底是他的长子啊。” “那位姑奶奶的话,听十分信三分也就够了。”翡翠斟酌着分寸,隐晦地指出,“都这么多些年了,她怎么还没看透呢。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她都这年纪了,谁还能惯着她一辈子呢?” 虞谣眉尖一抖,心领神会了翡翠话中的意思。 谢二爷虽说当初执意要娶白氏,可再怎么宠爱,也经不起时间的消耗。白氏这么一番闹腾,说白了就是找存在感,虞谣对她的观感突然就差了几分。 话虽如此说,但虞谣打听了一番,白氏还是从李氏那里要了支名贵的人参带了回去,美名其曰给谢然补身子。 只是李氏后来却听闻,她将人参带了回去便送给了谢二爷,倒是赢了几日的宠爱。李氏财大气粗并不在意那点银子,有些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言了。 虞谣听闻此事后,突然觉得心中有些堵。这位将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现下的境况委实有些惨,爹不疼娘不爱的,还受着正室夫人的排挤。不过她的这点同情心很快便消失不见了,接踵而来的杂事将她累得都瘦了许多,再也没有那个闲暇去替旁人伤春悲秋了。 等到过了年关,虞谣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那点同情心实在是太多余了,以及脑补能力委实太强了,她怎么能因着那几句话就把谢然的手段给忘了呢? 第15章 十五 等到过了初十,诸项大事终于都度过了,余下的不过一些零零散散收尾的小事罢了。 这些天来虽算不上十分顺遂,但却也没闹出什么纰漏,在虞谣撺掇着白雅书重重处罚过两个刻意挑事的婆子之后,进行地就更加顺利了。 因为李氏卧病在床,所以倒省去了往来的宴饮之事,只不过按着例送些年礼过去罢了。 虞谣最初还有些疑惑为何谢然并未来白府,后来才终于意识到,白氏嫁过去到底是妾室,能回娘家一次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谢然作为谢家的公子,大过年的断然没有回妾室娘家的理由。想通这一点之后,虞谣不由得有些唏嘘,古代的妾室实在是没什么人权可言,也不知白氏究竟是图个什么。按着白家的地位,就算嫁不了什么高门大户,但挑个还可以的夫婿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她却偏偏选了这么一条难走的路。 在虞谣期盼了许多天之后,顾嬷嬷终于回来了。 顾嬷嬷回来的有些突然,虞谣事先并没有得到消息,所以等到顾嬷嬷来到风荷院之后她才算是知道自己可以解脱了。 那天因着白雅书身子也有些不舒服,一些较为零散的杂事就由虞谣担下了。她坐在偏房的榻上,怀中抱着手炉,懒懒地将侍女递过来的单子看了一遍,而后将单子扔了回去:“这上面有几笔账务算的不对,回去理清楚了再来支银子。” 还没等那侍女回答,顾嬷嬷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虞谣。 虞谣抬眼间看到顾嬷嬷之时,立即站了起来,笑盈盈地开口道:“嬷嬷可算是回来了。” 顾嬷嬷挥手打发了一旁站着的侍女,审视地看着虞谣,片刻后方才露出些笑意:“宋嬷嬷方才还在向我夸你,说你小小年纪心里却是个有成算的人,将你夸得天花乱坠的。我最初还有些不信,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倒是没辜负当初夫人对你的看重。” 虞谣看着她的确是满意的样子,将心放了下去:“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好在有嬷嬷们的提点,所以才没出什么纰漏。” 顾嬷嬷点了点头,没拆穿她这个小小的谎。 方才宋嬷嬷将前因后果都详细地讲了一遍,虞谣看似不怎么惹眼,但她一听便知道虞谣暗地里做了不少事情,无论是推着四姑娘出来接了这摊子事,还是这些天来雷厉风行做的那些事情,她都能够从宋嬷嬷的叙述中察觉到。 顾嬷嬷当初会劝着李氏给虞谣这么多好处,便是对她寄予了厚望,希望她能够好好帮扶着四姑娘。如今虞谣果然合了她的期望,她又怎么会嫌弃这丫头有手腕呢? “当初宋嬷嬷带着你们来正院的时候,我便一眼看中了你,看来我的眼光还是准的。”顾嬷嬷和蔼地笑了笑,“你好好帮着四姑娘做事,夫人必定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她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开口问道:“你年前可是去了宫外的门子?” 虞谣瞪大了眼,反应了片刻方才意识到宋嬷嬷在说什么,那日秦修在内的那群少年被送去的地方便是俗称“门子”的地方。 顾嬷嬷摸了摸她的头发,让她不必紧张:“我回府之前遇到了先前在宫中的姐妹,她与我闲聊之时提到了这件事。说是年前的她负责采买小太监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想要赎自己哥哥出去。她一心软就同意了,可不知怎的,最后竟没赎出去。她提到一句,说是那小姑娘眼尾有一颗殷红的小痣,倒让我想起你来了。” “是我……”虞谣没想到这事居然能兜兜转转传到顾嬷嬷耳中,只能感慨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而后声音略微低沉地解释道,“他并非我的亲兄弟,只是少时救过我。我本想赎他出来,可他却不肯,我也只能作罢,倒是浪费了那位嬷嬷的一番好心了。” 顾嬷嬷诧异地挑了挑眉,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拒绝这种好意。 但她到底是见多识广的人,很快便意识到了秦修的真正目的,感慨道:“你的那位兄长倒是个有主意的人,心志坚定至此,若是再能有些好运气,只怕未必不能在宫中混出些名头。” 虞谣心道,您说的不错,他将来可是混到极致了。 她沉默片刻,只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若想的话,等到三月的时候我给你半天的假,让你去看一看他。”顾嬷嬷见虞谣有些不解,便向她解释道,“皇后娘娘发了慈悲,特准宫女太监们在每年三月十五可以见一见家人。你到时候在宫门口候着,指不准还能见你那兄长一眼。” 虞谣没想到还能有此机会,当即点头应了。 她的确很想去看上一看,一来可以刷点好感度,二来嘛,她总是想看上一看秦修,想知道这位是如何从一文不名混到只手遮天的,也算全了她先前只能脑补的遗憾。 顾嬷嬷回来之后,李氏就好像有了主心骨一般,精神也渐渐地好了起来,待到十五元宵节的时候,竟生出了带着白雅书出门看花灯的主意。 对于李氏的这个决定,虞谣自然是喜闻乐见的。毕竟她整日在白府中闷着,能明目张胆地出门逛逛还是好的。 为着这次出门,虞谣特地换了喜欢的衣裳,粉嫩的颜色虽有些太过少女,但她现在也不过九岁,卖卖萌也没什么可耻的。只是因着这些日子的操劳,她倒是瘦了一大圈,年前做的衣服原本该十分妥帖的,但现下腰线那里却松了三指的模样,一时间让虞谣不知道是喜是愁。 翡翠一进门便看到她扯着衣服在那里比划,失笑道:“你这些日子的确瘦了不少,脸上的肉都没了,看着可怜见儿的。” 虞谣摸了摸自己的脸,松了口气,她最初还有些嫌弃自己喝口水都长肉,现下听到翡翠说自己瘦了,反倒开心了不少。 李氏这次出门并没有弄得太过郑重,不过就是带着白雅书,以及几个随行的嬷嬷与侍女罢了。玉姨娘怀着身子,自然是不敢去大街上乱逛的,白御史则是有自己的应酬,并不在家,也省去了拘束。 虞谣自问不是什么死命追求“自由”的人,她只求好吃好喝好过,但在白府之中困了这么久却还是有些乏味,能够出来放风实在是天上掉馅饼。她紧随在白雅书身后,眼神止不住地向路两旁的商贩瞟。可虽说李氏一直都是没什么架子的人,可她怎么也不至于让白雅书随意吃路边摊子上的东西,虞谣也只能闻闻香味罢了。 既然是元宵灯会,必不可少的就是猜灯谜了。 虞谣虽对那各式各样的花灯颇感兴趣,但看看也就够了,并没有喜爱到非带回家不可的,所以也就没有去凑热闹,只是看着白雅书猜灯谜。 李氏看上了一盏莲花灯,但偏偏那一盏是这摊子上上好的一盏花灯了,只有猜出六个灯谜才能拿到。李氏听了摊主的要求,当即摆了摆手,回头笑道:“回头吩咐下人买上一盏也就够了,何必非要在这儿绞尽脑汁劳心劳力呢。” 她原是想得开的,但白雅书却不忍扫自己母亲的兴致,当即问着摊主要过了灯谜,准备猜上一猜。 虞谣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白雅书猜谜。这姑娘平时不言不语,脑子却好用得很,很快便将前几个给猜了出来,只是卡在了最后一个灯谜之上,皱眉苦想了许久都没能想出来。 李氏看着女儿这模样,便要开口劝她,白雅书想了又想都毫无头绪,只能将手中的笔放了下来。 虞谣凑上前去看了一眼,只见纸上写着“思君二十载”。她倒是立刻想出了答案,只是白雅书到底是闺阁小姐,一时想不到这风花雪月的灯谜也是正常。虞谣见着白雅书仍是微蹙着眉,便知道这姑娘到底还是有些失落,心中一动,决定帮她一把。她拿起笔,规规矩矩地写下了四字——念念不忘,而后转头冲着白雅书一笑。 白雅书随即便理解了这灯谜,二十可简写为“廿”,与“念”字同音,而思君二十载,本就蕴了“不忘”的意思。 摊主一一看过了谜底,笑着将那盏莲花灯递了过来。李氏接过了莲花灯,心情大好地与白雅书一同把玩观赏,指着灯上题着的诗句让女儿给自己解释。 虞谣见此她母女二人这其乐融融的模样,也不由得笑了笑。 “你这字写的倒是进益了不少。”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传了过来,虞谣连忙转头看去,而后便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眸。 先人曾经说过,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意趣。 虞谣抬头看着容貌俊秀的谢然,只觉得满街的花灯都成了背景,万家灯火映在他那双深沉的眼眸之中,几乎能将人的魂魄都给掠去了。 谢然看着她这副发愣的模样,莫名就被取悦了,带着笑意低声问道:“你发什么楞呢?” 虞谣瞥了一眼李氏的方向,见众人都还未注意到这里,便抬手向谢然指了指那边:“夫人与姑娘都在那里,公子若想问候的话尽可以前去。” 谢然见她有意躲自己,神色稍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便径直走到了李氏面前,将她抛在了身后。 虞谣被他这凉凉的一眼看得毛骨悚然,却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跟了上去。 谢然现下虽是孤身一人,但却好像与人有约一般,与李氏寒暄了几句便要告辞离开了。 等到他离开之后,虞谣才终于松了口气。 李氏带着众人又转了一会儿,便要打道回府了。虞谣犹豫片刻,觉得自己若是就这么回去,那这一趟出来的也太不值了,所以鼓起胆子向着顾嬷嬷告了个假,说自己想再转上一转。 顾嬷嬷以为她孩子心性,所以倒也没起什么疑虑。再加上有翡翠等人照顾着白雅书,也不缺她一个人,所以只是嘱咐了她两句,便给她放了行。说到底,虞谣先前的表现令她十分满意,所以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难为虞谣。 虞谣摸了摸自己荷包里的银钱,得意地原路返回,寻那些馋了自己一路的摊子去了。 她先前虽还欠着翡翠的银子,但年关这段时候,府中的主子都会赏些银钱下来,李氏这种财大气粗的主儿对自己女儿房中的丫头自然是更为宽厚,赏了不少银钱。再加上她帮着白雅书料理了许多杂事,顾嬷嬷回来之后,竟又劝着李氏特地赏了她足足五两银子。再加上她自己的月钱,在还完欠翡翠的银子后,居然还余了几百钱。 几百钱听起来算不上多,但在这一碗面不过四五文的时代已经让虞谣很是知足,她觉着自己就算是把这一条街的东西都吃个遍,也是够的。 虞谣的算盘打得很好,但她若是知道自己会再次遇上谢然,只怕她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出来的。 第16章 十六 再次撞上谢然的时候,虞谣正在专心致志地啃着手中的冰糖葫芦。 每逢寒冬,虞谣最喜欢的美食不是火锅,而是正宗的酸甜冰糖葫芦。她还有个癖好,每次都必得买两串,一串拿着看,一串啃着吃,所以经常会显得特别傻气。 虞谣的余光扫到那一片素色的衣角之时,脑中便浮现了不祥的预感,在她抬起头看到谢然之时,才算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人生何处不相逢”。她犹豫片刻,将竹签之上剩余的小半个山楂咬了下来,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放弃了跟他问候的想法。 但是谢然就好像没看出她的疏远之意一般,悠悠地开口:“元宵灯会之上,可是有不少拐子专挑着你这种小姑娘拐带的,你就不害怕?” 呵呵。 虞谣在心中对他这略显幼稚的威胁报以冷笑,但表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她舔了舔嘴唇粘着的糖,而后诚恳地答道:“过了三月我就十岁了,实在算不上什么小姑娘了。” 虞谣还记得原书中殷虞谣那场盛大的生辰宴会,正是在那场宴会之上,皇帝正式封了殷虞谣为贵妃。虞谣记性不错,现在还能想起具体的时日,殷虞谣的生辰便是三月十六。 谢然难得被她这回答给噎了一下,他自然是知道那些拐子都是挑着三四岁以下不懂事的孩子下手的,像虞谣这样伶牙俐齿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骗了去。只是他看着虞谣含着山楂,腮帮子鼓鼓的模样,便觉得她幼稚得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丫头,但这丫头很快便用实际行动将他的那点错觉给彻底掐灭了。 虞谣趁着他发愣的功夫,转身又从荷包中摸了两文钱,问着一旁的小贩又买了一串冰糖葫芦,仍旧是一只手中拿着一串。 “你就这么喜欢吃这个?” 谢然的事情已经办完,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与虞谣扯淡。他向来不是喜欢多言的人,只是自从在秦州遇上虞谣开始,就多了一分特殊。谢然也说不清为何自己总是想撩拨这小姑娘,但这种小事无伤大雅,他也就没太当回事,只当自己无聊寻了个特殊的乐子。 虞谣能感到谢然纯属没话找话,当即给他这这闲得无聊的架势跪了。她心中并不知道谢然这是拿逗自己当乐子,毕竟谢然在她心中一直是个高深莫测的腹黑形象,但好在她也不至于自作多情到以为谢然对自己另眼相待,所以心态上来讲还算比较稳。 她略微一愣,而后木然地答道:“我喜欢山楂。” 谢然一本正经地想了想:“胡记的山楂糕是极有名的,你想吃吗?我上次扰了你的行程,那时便告诉你若是得空了就补给你,不如就今日吧。” 虞谣是知道胡记的,他家的糕点在整个京城中都是排的上号的,所以价格也是贵的不忍直视。前些阵子李氏曾派人买了些胡记的糕点送到风荷院给白雅书尝鲜,所以虞谣也算见过那糕点。她还曾同着翡翠一道感慨,这糕点只怕是拿银子做的吧,怎么能贵成那模样? 想到这里,她带些疑惑地打量了谢然几眼。就算谢家再怎么财大气粗,可谢然身为一个还未成年的庶子,为何能如此轻松地许给她这样一个丫头这么贵的糕点呢?思及谢然在秦州之时受的伤,以及上次刻意躲避的追踪,虞谣琢磨着他只怕现下就已经在着手发展自己的势力了,真是步步为营深谋远虑。 “嗯?”谢然见她沉默不语,略微些疑惑地挑了挑眉,“你不想要吗?” 谢然本就生的极好,便如上好的美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在满街灯火的掩映下,深沉的眼眸几乎能把人的魂给勾走。再加上他那声尾音上扬调子,简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风流俊俏公子。 虞谣还未想出个所以然,仅存的几分理智也都毁在他这句“嗯?”里面了,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要。” 虞谣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楚,她就是个不折不扣颜控,以至于谢然不过轻轻地勾了一句,她就心甘情愿地上钩了。 等到她跟着谢然走了一段时间才终于反应过来,痛心疾首地觉得自己的颜控大抵真是没救了。 她慢了半拍看着谢然的背影,不知怎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毫无干系的词句——簪花带酒,侧帽风流。 谢然回过头,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怎么,走累了吗?你脸怎么这么红?” 虞谣加快脚步与他并肩走着,低头看着地面,拒绝回答那个问题。 等到来到胡记的铺子,虞谣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感觉总算冷了下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掌柜见来了客人,便将各式各样的山楂糕样品端了出来。 因着柜台有些偏高,虞谣垫了垫脚,却还是没能看到托盘中的糕点。 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谢然便突然弯腰将她抱了起来,虞谣瞪大了眼,觉得自己的脸颊又要发烧了。好在谢然只是将她放在一旁的高脚凳上,也免去了虞谣的尴尬。 谢然身上有着一种清幽的香气,不像是书墨香,也不像是寻常用的熏香,虞谣觉得自己在他怀中过了一遭之后仿佛也染上了那种香料,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谢然看着她这副如坐针毡的模样,突然就笑了:“你自己看看,想要哪种?” 虞谣心情复杂地看向柜台之上各式各样的糕点,虽说都是山楂糕,但在用料的分量之上还是有着细微的差距,她觉得自己大抵没那个本事辨别,故而随手指了一个牡丹花样的山楂糕。 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吃山楂糕,只不过就是偏爱冰糖葫芦而已,方才她回答谢然的问题也就是随口一扯,没想到谢然居然当了真。 谢然点了点头,吩咐掌柜用油纸包了一份山楂糕,而后拿过虞谣指的那块糕递到了她嘴边:“这糕点虽好,但你也不要贪食,小心倒了牙。” 虞谣张嘴从他手里咬下了那块小小的糕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今日委实是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这位公子怎么突然就对自己那么妥帖起来,让她不由得绷紧了精神。 虞谣犹豫了一下,麻烦掌柜帮自己将手中的两串冰糖葫芦一并包了起来,而后撑着凳子跳了下去。她觉得自己大概经不起谢然再抱一次了,八成能尴尬哭,所以还是决定自食其力。 谢然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这举动,心中仍是不懂为什么她会如此想要躲着自己。他能感觉到虞谣对自己不是惧怕,也不是厌烦,就是下意识地想要躲避,这让他委实不大理解。 虞谣将油纸包抱在怀里,绞尽脑汁想找个借口开溜,然而还没等她想好借口,便又有人来了。 进门的是一位带着侍女的粉衣小姐,她头上带着幕篱,飘逸的白纱将她的相貌给遮掩了起来,并不能看真切,但身姿却窈窕得很。 虞谣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这年代,只有颇为讲究的大家小姐出门才会戴上幕篱,白雅书因为年纪尚小所以没这个顾忌,眼前这位应该是年岁十三四的世家姑娘。 她看了两眼便准备离开了,谁料那姑娘却突然开口唤谢然道:“谢表哥,你怎么在此处?” 虞谣听了她这声音,鸡皮疙瘩几乎掉了一地,谢然却面不改色地笑道:“原来是三姑娘。” “姑母身体近来可好?”那姑娘竟摆出一副要长谈的架势,倚在柜台旁向着谢然道,“听闻表哥前些日子染了病,现下可好了?” 谢然点了点头,极其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夫人身体向来康健,三姑娘无需担忧。我的身体也大好了,原就算不得什么大病,牢你挂念了。” 虞谣站在一旁听着两人寒暄,总算弄明白了这姑娘的来历。 谢二夫人是琅琊王家的女儿,谢然是她的庶子,而这位姑娘大抵是王夫人的侄女,所以与谢然算是表兄妹。只是王夫人看谢然并不顺眼,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想的,竟与谢然在这里相谈甚欢。 想到这里,虞谣又仔细看了看这位姑娘,发散了一下思维。按着套路来讲,这位姑娘只怕是对谢然有那点意思,所以才会这么热情。 虞谣撇了撇嘴,不得不说,谢然这副模样还是很有欺骗性的,怪不得能把人家姑娘的芳心给骗到。 当初秦州初见之时,谢然那副阴翳的模样至今还刻在虞谣心里,提醒着她谢然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装的,眼下这副光风霁月的温文尔雅形象竟也不似作伪,若不知虞谣知道将来的事情,只怕也就被他给骗过去了。 等虞谣回过神时,谢然与王三姑娘已经聊了不知多久,并且决定要一起出门看花灯了。 虞谣想要趁机溜走,却被谢然半威胁半诱惑地看了一眼,只能怂怂地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她满心无奈地跟在谢然身后,装作是谢然的侍女,死活不懂这事情的神展开。 第17章 十七 谢然现在装出的这副模样,委实是个标准的情圣,后世常说“中央空调”。 虞谣眼看着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王家三姑娘,强忍着自己翻白眼的*,跟在两人身后。她忍了许久,终于有些忍不下去了。她好不容易才从顾嬷嬷那里告了假,若这次再毁在谢然身上,那她就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出白府了。 虞谣打定了主意要开溜,先给自己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设,而后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境况,刻意放缓了脚步,拉远了与谢然之间的距离。然后她趁着谢然还没发现,果断转身就跑。 原本正在与王三姑娘谈笑的谢然神情稍敛,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虞谣离了谢然之后,只觉得自己一身轻松,按着先前的印象寻着街口那家摊子去了。她先前曾听翡翠说过,这家做的面与别家都不同,汤底很香醇,令人回味无穷。价格虽也比旁的贵些,但贵的有理有据。她原本就存了来这家吃面的心思,只是先前被谢然给搅和了,如今得了闲自然是要来尝一尝的。 店家的生意很好,不过来吃面的大多也是寻常百姓,所以没什么拘束。虞谣嘱咐店家多放些辣,而后寻了个位置坐下,耐心地等着自己的面。 总的来说,这家的面的确还是很好吃的,但估计因为虞谣特地嘱咐了一句,所以店家就很实诚地给她放了很多辣,虞谣吃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有些哭笑不得地慢慢吃完了面,而后从怀中掏出荷包准备付账。 然而她还未数出钱,旁边的桌子便起了争执。 原来是有人声称带钱,等到吃完面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想要先记下来回头再来还。店家自然是不肯听信他的说辞,扯着他的领子不许他离开。 虞谣坐在一旁撑着下巴看着两人的争执,她听了几句店家的数落,那客人听起来貌似是个惯吃霸王餐的混混,所以店家死活不肯放他离开。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虞谣甩了甩手就想付钱离开,这时突然有人站了出来,想要替那混混付钱。 虞谣一愣,没懂怎么有人送上门来当冤大头。 站出来的那少年年岁并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他身上有浓重的书卷气,像是个书生。 虞谣打量了他的打扮,他的穿着较为普通,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的人。虞谣的目光移到了他的脸上,而后赞叹性地点了点头。 放在普通人中,少年的相貌已经是极好的了,虽不能与谢然、秦修这样的妖孽脸相比,但看起来十分舒服。他身上仿佛有一种气质,让人看着就能安心下来,属于帅得毫无攻击性的那种。而且他是很耐看的类型,用句不恰当的形容,大概是润物无声的那种。 少年从自己的荷包之中倒出十几文钱,而后清点了一遍,十分尴尬地发现恰巧差了一文钱。 虞谣看着他略带局促的表情,几乎要笑了出来,这书呆子未免也太圣母心了,带的钱只够自己的面钱,却还想着帮别人。 她叹了口气,决定自己也无私上一次,从荷包中摸出了一文钱,抬手放到了书生的掌心。书生脸上闪过惊喜,将钱都付给了店家,而后正儿八经地向着虞谣道了句谢。 虞谣付了自己的帐,饶有兴趣地问他:“都说达则兼济天下,你怎么还舍己为人了?” 她这话并无恶意,只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正儿八经的书生,忍不住犯欠调戏一句罢了。何况她与这书生并不相识,所以不用顾及自己的身份,压抑太久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书生没想到虞谣小小年纪竟会说出这种话,愣了片刻后方才答道:“并非是舍己为人,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我该怎么还姑娘这一文钱呢?” 虞谣被他这问话给逗笑了,摆了摆手:“这算不得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她便站了起来,方才那股子气势顿时就弱了下去。殷虞谣真的长得偏矮,何况年纪还小,以至于她看人一直得仰着头才行。 “这怎么能行呢,我总是要还你的……”书生跟在虞谣身后,坚持不懈地问道,“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虞谣望了望天,没想到自己竟然招惹了个麻烦,但看在他长得还不错的份上,耐心地笑道:“既然你能帮着那人付钱,我为什么不能帮他?就算还也是他还,你操什么心?何况不过一文钱罢了,你又何必认真。再者,我年纪再小也是姑娘家,你问得这么详细只怕不妥吧?” 书生的脸当即就红了,歉疚地道了歉:“是我疏忽,唐突姑娘了。” 虞谣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时辰已经有些晚了,便准备要回白府了。她看着那书生仍是有些不放心,无奈地笑了笑:“告诉我你的名姓,回头得空了我去向你讨还可好?” 书生略微松了一口气,忙答道:“刘灵均,文刀刘,字余曰灵均。家住在昌平街尾,门前有棵大柳树的便是我家。” 问这个问题时,虞谣只是怀了打发敷衍他的心思,但听到这一名字后,心中仿佛有千万头怪兽奔腾而过。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身上或许的确有殷虞谣残存的金手指,不然怎么就能将这些人一一都遇了个遍呢? 按着原剧情,数年后朝局将会分三派,一是王谢为首的簪缨世家,二是秦修与殷虞谣所掌的权宦,第三,则是白衣卿相刘灵均为代表的新贵。这三派三足鼎立相互牵制博弈,直到谢然一手掀翻了棋局。 刘灵均在原书中的戏份还是蛮多的,而且正经来说,他才是最正统的正派角色,为人坦荡心系万民。虽然虞谣那时候喜欢的是秦修,但对刘灵均这样的人却讨厌不起来。总有那么一种人,你或许会无感,但你知道他的的确确是个好人。 有那么一瞬间,虞谣有些犹豫要不要与他结识,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她最初讨好谢然是因为知道谢然是真正的*oss,而帮助秦修则是她自己喜欢过秦修,至于刘灵均,虞谣觉的自己还是不要算计这么个人,积点德吧。她现在不过白府一个小小的侍女,就算将来有什么大风大浪也与她无关,又何必不折手段苦苦经营呢? 想通这一点后,虞谣神色自然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刘灵均不疑有他,终于坦然地离开了。 虞谣有些哭笑不得,这位将来叱咤风云的人物,现在怎么还这么呆呢? 总的来说,今晚的经历算得上愉快,最后还赚了一包山楂糕并两串糖葫芦。最衰的事情,大概是一晚上遇上谢然两次吧。 而接下来的事情,仿佛就是为了告诉她,什么叫没有最衰,只有更衰。 多大的孽缘,才能一晚上撞上三次啊? 虞谣原本抱着自己东西要回府,却看到前面传来几声尖叫,而后人们四散开来。她并不想多事上前查看,可那是回白府最近的路,旁的路还得再绕上几圈,她犹豫片刻后还是硬着头皮从路旁走了过去。 待到走得近了些,她才算看清了具体的状况,而后就愣在了那里。 谢然手臂上被刺了一刀,鲜血不断涌出,王家三姑娘连着她的婢女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像是在不住地道歉和抹泪。谢然一边按着自己的伤口,一边耐心地安慰她。 虞谣看着他那伤口就觉得疼,犹豫片刻后还是走上前去,冷着脸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了谢然,而后转身便想离开。王三姑娘实在是个靠不住的人,谢然装着情圣的模样只能耐心抚慰,虞谣觉得自己要是不上前递个手帕,王三姑娘那架势指不定能哭到谢然失血过多晕过去。 虞谣觉得自己实在是善解人意地做了件好事,却没想到谢然那厮非但领了情,还蹬鼻子上脸地叫住了她:“你帮我包扎一下伤口吧。” 她立即就后悔了,觉得看到他煞白的脸就于心不忍的,这人就是个十足的衣冠禽兽! 但事已至此,谢然都已经开口叫住了她,她怎么都不能装作没听到离开,更何况她相信自己如果敢这么做,谢然绝对敢再叫她一次。 谢然低下身子,看着虞谣帮自己包扎伤口,眼中总算带了点真情实意的笑意。 虞谣恶趣味作怪,面无表情地把手帕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而后低声道:“谢公子这伤口可是有些厉害,别在这里耗了,去找个医馆认真包扎一下才是正经。” 王三姑娘这才如梦初醒,带着哭腔催谢然:“谢表哥,我们快去医馆吧……今儿多亏有你在,不然我指不定就要被那些登徒子轻薄了……等到回了家,我一定让父亲好好追查他们!” 哦…… 虞谣心中一动,觉得自己仿佛想通了谢然的目的。 她现在有个毛病,只要事情涉及谢然,就算再简单的一件事在她看来都能绕上个九曲十八弯。如果没记错的话,年前谢然被王氏罚着跪了许久的祠堂,还因此卧床许久。经过今日一番折腾,王三姑娘回去冲着自家哭诉一番,王家少不得还得感激谢然。若非如此的话,寻常的混混怎么敢轻薄带着幕篱的世家姑娘,谢然的身手又怎么会被他们伤到? 虞谣有点感慨,谢然这另类刷好感度的法子实在是拼,相较之下她的所作所为真是不值一提。 谢然笑着婉拒了王三姑娘的好意:“时辰已晚,三姑娘还是快些回府吧,再耽搁下去只怕不妥。我自己前去医馆就医便可,不必多忧。” 王三姑娘见他说的有理,只能再三嘱咐了几句,而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虞谣耸了耸肩,也准备离开,却被谢然按着肩留了下来。 她有些不甘心地抗议道:“时辰已晚,我也得回去啊,不然少不得要被嬷嬷训斥的。” 谢然压根没把她这点抗议放在心上,半推着半拎着她向前走去。 虞谣挣了挣,没能挣脱他的束缚,只等随着他前去医馆。 她现下也想通了,只怕谢然带她前去胡记买山楂糕也是个借口,只不过凑巧罢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偶遇”王三姑娘。她刚才看得真切,王三姑娘那侍女手中可是拎着不少山楂糕,谢然想来早就知道王三姑娘今日要出门,也知道她的喜好,所以借机去等着罢了。 “谢公子,你不能自己去医馆吗?我回去晚了不好啊。” 虞谣觉得自己已经不能理解谢然的想法,王三姑娘都走了,自己也没什么用处了,他又何必非要拉上自己? “怕什么?”谢然按着她的肩,低头笑道,“白府若不容你,你就给谢家给我当侍女好了。” 呵呵。 虞谣心道,你自己还要与王氏周旋,我犯得着跟你去折腾吗? “别闹,乖乖听话。” 谢然的话音中带上了些微不可查的倦意,若非虞谣素来敏感,只怕就给忽略了过去。 谢然难得透出些疲倦的意味,虞谣不知怎么的,竟突然有些可怜他。说来他也的确是不容易,自己亲生母亲靠不住,王氏又不是什么宽厚的主母,也不知道他这些年都是怎么周旋过来的。 虞谣的心一软,老老实实地让他倚着自己,向医馆而去。 医馆中的老大夫还未歇下,他将谢然的袖子推上去,利落地替他清理伤口、上药。 或许是谢然一直都没表现出什么痛楚,虞谣便没有将这伤口当回事,现下亲眼看到了伤口,有些惊讶地向着谢然问道:“你,你不疼吗?” 谢然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撑着额头,淡淡地笑了笑,并未回答她这个幼稚的问题。 虞谣愣了片刻,总算是猜到了他的意思。疼归疼,可是无可奈何,若不下点血本,又怎么能让人相信呢? 她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 等到大夫彻底处理好了伤口,谢然放下袖子,转头看着有些发困的虞谣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第18章 十八 虞谣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开口道:“你有伤在身,就不要再麻烦了,我自己回去也是可以的。都说了,就算有拐子也不会拐我这种的。” “倒不是为了这个,你自己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谢然听她拿方才自己的玩笑话来堵自己,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释,“这时辰,街上的人都散去了,你一个人回去的确不稳妥。” 先前虞谣想要回府之时就已经有些晚了,再加上接连的折腾,大街之上的确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商贩在收摊。 虞谣也不傻,知道这并不是什么门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年代,她一个小姑娘深更半夜走在大街之上还是挺有风险的一件事。犹豫片刻后,她弱弱地抱怨了一句:“若不是这件事,我早就回府了。” 她真的是不太能立即为何谢然非要让自己陪着他来医馆,明明他自己什么都能料理,全程下来她就负责当个背景板罢了。 谢然没把她这点抱怨放在心上,默不作声地起身出了医馆。 虞谣看着他的背影,竟凭空看出几分落寞,而后便被自己的脑补能力给瘆到了。在她心中,谢然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孽,又怎么会有事情能够让他失意? 谢然见她跟不上自己的步子,便主动慢了下来,低头笑道:“怎么,要我背你吗?” 虞谣当即就清醒了,谢然总是有这种本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成功抽醒她。 她有些受宠若惊,而后结结巴巴答道:“不,不用……你手臂还伤着呢。” “你今晚过得怎么样?” 谢然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么一句,虞谣几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句话的效果堪比“你幸福吗”这种脑残问句。 “开心……”虞谣努力将自己代入一个□□岁的心理,生怕她说自己过的不爽,谢然又要弥补给她一天。 虞谣简直要尴尬哭了,有那么一瞬间特别想问,是不是所有人在深更半夜都特别容易伤春悲秋,就譬如她中二病的时候,每天半夜都喜欢无病呻|吟一样。还好谢公子现下虽是差不多是中二病的年纪,但为人却还是靠谱一些,没再问这种弱智问题。 其实她只是因为心理年岁较大,所以才会觉得谢然这问话有些幼稚,但实际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虞谣琢磨着,若是谢然将来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只怕到时候就是他尴尬了。 回白府的路还是有些远的,虞谣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走断了,上下眼皮都在不住地打架了,才总算远远地看到白府的侧门。 “好了,你回去吧。”谢然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转身离开了,留下虞谣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摸、摸头杀? 谢然方才那个表情近乎温柔,再搭上他柔和的音调以及无边的夜色,几乎让虞谣生出一种被他小心呵护着的感觉。 站在原地发了片刻花痴,虞谣果断抽醒了自己,让自己不要被谢然这副模样给蒙蔽了过去,忘记了他本性是怎么样的人。 虞谣觉得自己很清楚谢然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如果他想的话,他可以对所有人都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几乎能让你觉得他是对你有好感——譬如方才的王家三姑娘。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自己对谢然来说应当是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为何他还要这么妥帖周到呢? 虞谣带着这个疑问回了府,轻手轻脚地摸进了房间。 好在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已经歇下了,所以倒也没人注意到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过翡翠在第二日一清早念了她几句。虞谣知道她也是为着自己好,所以只能讪讪地笑了笑,并且再三保证不会再这样。 自顾嬷嬷回府之后,大部分事务都移交给了正房处置,一切不甚重要的事情却还是交由风荷院掌管。 虞谣知道这是存了历练白雅书的意思,开始让她学着管家,顺道树立威信,以免将来嫁人之后重蹈李氏的覆辙。 想通这一点后,虞谣这次就不再出头,反正就算出了什么事情还有顾嬷嬷兜着,她犯不着强出头抢了白雅书的风头。对她这一知进退的表现,顾嬷嬷也十分满意,偶尔也会让她经手一些杂事,言谈间也不再避着她了。 至此,虞谣终于开始渐渐掌控自己的事情,不再如同最初一般随波逐流了。 二月末,所有的事情都开始走上正轨,日子平淡得近乎无聊。 自回暖之后,白雅书仍旧每日到正房陪着李氏吃饭,虞谣与翡翠则是换着陪她前去。 用过饭后,白雅书偶尔还会留在正房陪着李氏聊天,又或者将自己的针线刺绣一道带来,在李氏这里打发时光。虞谣看着她认真刺绣的模样,觉得这姑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淑女,平时话虽不多,但对李氏却实在是贴心的很。 自当初李氏中了圈套,被人将自己不能再有孕的事情给抖落出来后,白御史就连面子上的情分都不再顾忌了,若非有什么必要的事情绝对不会再踏足正房。白雅书将此看在眼里,不言不语地想方设法陪着李氏,生怕她为此烦忧。 虞谣琢磨着,白御史若不是为了李家的银钱,只怕休妻的心都有了。他明明是个薄情的人,但对惜香院中的那位玉姨娘却实在是宠爱的很,无论什么珍贵的补品,都是流水似地送去惜香院,眼都不眨一下。后来虞谣想通了,这花的都是李氏的钱,他有什么可心疼的? 若依着虞谣的主意,她是断断不能忍这种软饭男的,何况吃着软饭还没点基本的职业道德,实在是让人恶心。可这年代和离不是小事,何况李氏还得顾念着白雅书,只能这么过下去。 虞谣不是那种包子性格的人,可却也无可奈何。 她本以为这事只能如此了,但等到听到了顾嬷嬷与李氏的一番对话,才知道自己到底还是太年轻。 第19章 十九 听到顾嬷嬷在与李氏商议为白御史纳妾之时,虞谣先是愣了愣,而后反而松了口气。李氏能够坦然地提及此事,想来也是对白御史彻底死心了。虞谣不怕她死心,就怕她一腔痴情。 她放慢了脚步,将要多听几句,结果被顾嬷嬷瞟了一眼,立即加快脚步回到了房中。 本以为此事与她不会有什么关系,却没想到顾嬷嬷后来竟专门将她叫了过去,问她对此事怎么看。虞谣知道自己偷听被发现了,有些讪讪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答言。她现下还不满十岁,有些事明白得太多反而不大好。 顾嬷嬷像是看穿了她的意思一样,摆了摆手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但说无妨,我不会怪罪你的。” 虞谣有些窘,因为顾嬷嬷这话就像是在说我知道你很早熟不要装了一样。 既然顾嬷嬷都如此说了,她也只能犹豫着开口道:“此事自然是好的,能有旁的姨娘与惜香院那位对抗,也就免了那位总是闲得无聊想要给正房使绊子了。” “你觉得很好?”顾嬷嬷若有所思地看着虞谣,不知在想些什么。 虞谣将自己说的话在心中又过了一遍,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便又解释道:“世人常说,多情总被无情误。若夫人能够看开的话,这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我并非不替夫人着想,而是长痛不如短痛。夫人手中既然掌管着钱财,那些妾室无论怎么闹都越不过她去,由着她们狗咬狗岂不痛快?” 顾嬷嬷被她这说法逗得扯了扯嘴角,虽有些意外她小小年纪就能将□□想得这么通透,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那依你来看,应当给老爷纳几个妾室呢?” “一个就够了。”虞谣狡黠地笑了笑,而后隐晦地解释道,“这第一嘛,物以稀为贵。再者,所谓食髓知味,只要开了这个头……” 顾嬷嬷先前拿这问题问李氏之时,她有些赌气地说,干脆抬十个八个进门算了,反正也不是买不起。如今虞谣的回答可是比李氏高明多了,将白御史那点儿故作矜贵但实际上难逃男人们的癖性的心思琢磨得一清二楚。 就连顾嬷嬷都是在宫中呆了数年,又在红尘中度了数年才算彻底想明白,可她眼前这个小姑娘却好似活了许多年一样。可寻常姑娘家看透这种□□难免会有所失落,觉得世间难觅良人依托终身,但虞谣却好似全不在乎一样。 顾嬷嬷看着眼前笑得像只小狐狸一样的虞谣,突然有种预感,这丫头将来长大了估计了不得。 眼光毒辣,性情凉薄,怎么可能如同平常女子一般堕入□□不可自拔呢? 虞谣并不知道顾嬷嬷是如何想自己的,她本质上就是这么一个人,故而也不觉得有何不对,反正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可知道玉姨娘的来历?”顾嬷嬷并非寻常人,所以对虞谣也并没有什么偏见,某种程度上甚至有些欣赏她这样的人,不知不觉问得就更为深入了一些,“我派人打听了打听,她是老爷的某位同僚送给老爷的,说是寻常农家的女子。” 听了顾嬷嬷这话,虞谣就知道实情并非如此,恰到好处地露出些惊讶:“老爷之所以偏爱玉姨娘,不就是觉得她与自己情投意合,能够谈诗论画吗?若玉姨娘当真是寻常农家的女儿,有怎么可能懂得这些东西呢?” 白御史委实是个奇葩,明明白家大部分都是靠着李氏的银钱过活的,他却嫌弃李氏出身商家不通文墨,所以弄了个玉姨娘这么个解语花在身边。 顾嬷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可不是吗。” 虞谣会意,强忍着没笑出来。 这就又是男人的恶趣味作怪了,既想着妾室能够婉转动人曲意逢迎,又想着她们出身清白,要求实在是忒多。那位同僚大抵也是深知白御史的性格,所以才给玉姨娘编出这么个身世。 “你觉着新姨娘应是什么出身?” 顾嬷嬷看着虞谣低着头忍笑的模样,心中愈发有些欣赏她了。 虞谣一愣,她在理论上倒是可以提供思路,但在这种涉及古代实际情况的事情上,她还是有些薄弱的。 犹豫片刻后,她试探着答道:“我对这些就的确不大了解了……但或许,落第秀才家的女儿不错?” 顾嬷嬷抚掌一笑:“极好。” 此次谈话之后,虞谣便彻底没再参与过此事了。只不过她有时候看着惜香院中的人耀武扬威,偶尔会期盼着那位新姨娘赶紧到来。 客观来说,女子怀孕之后颜值都不可能保持着先前的高水准,更何况身材愈发臃肿,看了也难以生出什么旖旎心思。 虞谣怀着下流的心思揣测了一下,觉得白御史只怕多少都有些厌倦了,只不过他现在还觉着自己和玉姨娘是真爱,所以顾惜着自己的解语花罢了。等到新姨娘来了,只怕用不着多大功夫,就能趁虚而入,分走不少宠爱。 等到三月初,一架小轿从侧门抬了进来,轿中坐着的便是那位千娇百媚的新姨娘,名唤梦桃。据说她母亲生她之前曾梦到仙桃,故而起了这个名字。 虞谣听到这一趣事后,点头笑了许久,若论及手段,到底还是顾嬷嬷见多识广。能有这么个缘由在身,只怕白御史在唤及新姨娘的名字之时都会想到此事,而后满足自己那种奇葩的心理吧? 果不其然,自从新姨娘入府后,白御史初时还会惦念着去惜香院坐坐,后来竟两三天都未必去上一次。 虞谣对此并不了解,毕竟她一个姑娘院中的丫头终归不好盯着姨娘的院子,但看着惜香院之人再没有先前那般嚣张跋扈就可以窥见一二了。 不过虞谣没心思顾及此事,只要那群人不要再在她面前耀武耀威就行了,她所发愁的是三月十五马上就要到了。 该怎么去见秦修?带什么东西?又该说些什么呢? 第20章 二十 三月十四。 虞谣还在琢磨着该怎么抽个空告假,顾嬷嬷竟直接将她叫到了一旁,提前准了她的假。她有些受宠若惊地受了这么个恩典,委实没想到顾嬷嬷竟还想着她这点破事儿,一时间竟真生出些感动的情绪。 顾嬷嬷看着揉着自己袖口的虞谣,索性准备彻底做个好人:“你想好了要给他送些什么了吗?” 虞谣一愣,有些茫然地看向顾嬷嬷。 她直到现下才开始认真琢磨这个问题,若说银子的话,这两个月的月钱倒是放下来了,可是二两银子在宫中委实做不了什么事情,她自己也拿不出手。若说旁的东西,能不能带进宫另说,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了。 顾嬷嬷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没认真想过,对这丫头的没心没肺更多了一层了解。明明当初哭着求着想给秦修赎身的是她,可现下丝毫不在意的也是她。 虞谣没想到顾嬷嬷心中的想法,不然可就真的要喊冤了。她并非不想给秦修准备东西,可当年每逢好友过生日让她挑个礼物都能要她命,现下对着时代一无所知,就更加不知道该准备什么东西了。 顾嬷嬷想说什么,可李氏却突然有事吩咐人来请她,她也只能简短地告诉虞谣:“内务府对那些不受宠宫殿里的宫女太监的用度多有克扣,无论吃穿都有些艰难,冬天连棉衣中的棉用的都是最下等的东西,根本无法御寒。但这些大衣服你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出来,也未必能带进宫,准备些合脚的鞋袜也便罢了。” 说完,她便匆匆地走了,没注意到虞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虞谣看着顾嬷嬷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她便一直跟着白雅书勤勤恳恳地学各种东西,但她在针线活上真的是没什么天赋,看着各种针法就头疼,下针的时候绣出来的更不成样子,最后连教针线刺绣的那位嬷嬷都看不下去,挥了挥手免了她这项功课。虞谣虽有些不甘心,但也拗不过自己真没这技能点,只能放弃了。 从虞谣自己来说,前世连针线都没碰过,而对于殷虞谣来说,她身为一个颇负盛名的花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却没学过针线。虞谣想了想,自己不擅针线的确不是毫无道理的。 若只是针线活倒也算了,大不了她花点钱去买上一些,可顾嬷嬷所说的“合脚”二字她就彻底没辙了。她迄今为止也就见过秦修一次,眼神基本都放在他脸上,谁会关心他穿什么尺寸的鞋袜呢? 虞谣怀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回了风荷院,见到坐在炕上做针线活的翡翠时愣了愣,而后怀着点希望问道:“翡翠姐姐,你觉得这么高的男人该穿多大尺寸的鞋袜啊?” 她回想了一下秦修的身高,伸长手臂比划了比划。 翡翠抬头看到她这有些可笑的模样,先是笑了片刻,而后方才解释道:“就算身高相似,鞋袜的尺寸也未必一样,哪有什么定论呢?更何况他大约还在长个子的时候吧,自你上次见过他过了多久了,你怎么知道他没再长高呢?” 翡翠这问题倒是把虞谣给问住了,她放下手臂,有些垂头丧气地答道:“那就真没法子了。” 看到她这可怜见的模样,翡翠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知道了具体的来龙去脉后摇头道:“你该早点准备的,至少能准备些旁的东西,现下时间这般紧迫,也是来不及了的。” 她又想了想,而后给虞谣提主意:“管着厨房的柳婶有个妹子,她针线活做得极好,经常会做些鞋袜卖出去。若不然的话,你去问问她,说不定她能给你点有用的消息。从四姑娘掌管年节礼以及顾嬷嬷回来之后,府中便没有什么千方百计找事儿的刺头了,柳婶又是个站不稳的墙头草,现下变着法儿想要讨好我们风荷院,你去找她说上一说,她必定会许了你的。” 虞谣别无他法,也只能如此,她翻出了自己积攒的碎银,准备走上一遭。虽说柳婶指不定会回绝她的钱,但那些鞋袜到底是人家姑娘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她也不好仗势欺人,将来传出去也不好听。 翡翠看了一眼她的荷包,叫住了她:“你这荷包是在哪儿勾了一下,都脱了线了,你竟这么大大咧咧地没发现? 说完,她从针线筐中翻出了个做好的荷包,扔到了虞谣怀里:“喏,拿着个新的去吧。” 虞谣笑盈盈地再三道了谢,而后才离开了屋子。 因着她自己实在不擅针线,所以她的荷包等物都是翡翠闲的时候替她做的,她也没旁的法子报答,只能在诸事之上都对翡翠上些心,帮她做一些事罢了。日积月累下来,她与翡翠倒有点像亲姐妹,感情很是深厚。 现下正是下午,大厨房中没什么事情,显得颇为清闲。 与上次的傲慢不同,柳婶这次一看到虞谣便站起身迎了上来,很是亲近地问道:“谣谣,你怎么还特地赶来了,是四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虞谣想想她这两副面孔觉得有些可笑,但脸上并未变现出来,只是笑道:“不是为着四姑娘的事,是我有些私事要麻烦婶子了。” 柳婶连忙应了下来,虞谣方才将自己的来意缓缓地讲了出来。柳婶虽有些意外,但还是带着虞谣回了家,去寻她那妹子。 两处离得并不远,出了角门没多久便到了。 虞谣满怀希望比划了一下,将方才问翡翠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最后有些犹豫地补充道:“我上次见他已经快有半年了,他或许长了不少……” 柳氏对着自己的绣棚想了想,而后细声细语地答道:“你说的虽有些不好猜,但我想着终究差不多是那个尺寸的。” 说完,她报出了两个尺寸,算是给了上下限。 虞谣松了口气,而后掏出银子将那个尺寸中的鞋子各买了一双,袜子各买了三双。 柳氏初时并不肯收钱,但见到虞谣并没有丝毫想贪图便宜的模样,方才勉强收下了几百钱。 等到虞谣拎着包裹回到风荷院之时,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这模样有些傻,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一路傻下去了。 第21章 二十一 第二日一大早虞谣便起身收拾,她从箱子最底翻出了一套不常穿的石青色袄子换了。因着李氏喜欢鲜亮的颜色,所以丫鬟们平日里都是穿着粉色之类的衣服,虞谣仗着自己年纪小脸嫩所以素来也是粉色、蓝色衣裳穿得较多。 正在梳洗的翡翠看到她这模样,疑惑道:“你怎么想着把这衣服给翻出来了,这袄子不趁你啊。” 虞谣拽了拽衣角,小声答道:“稳重些好。” “人小鬼大的!”翡翠拿过面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滴,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叹道,“有句话,我还是先讲了吧,免得你到时候更扫兴。你要知道这种日子也并不是每个宫人都能赶上的,若是刚巧当值不得空出来,那也是见不到的。” 虞谣愣了愣,而后有些嘲讽地点了点头:“是了,这种事情在贵人们看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翡翠拿着梳子挽了个发髻,而后嘱咐她道:“你记得自己带些点心,万一他不在上午的那一批中,你好歹垫垫肚子在等。” 虞谣叹了口气,谢过了翡翠的好意,翻出了两块糖糕揣了起来。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给秦修带些糕点,后来想了想还是作罢,毕竟秦修在那种境况之下,大约已经是没什么口腹之欲的。 因为生怕错过秦修,所以她早饭都没顾得上吃,顺手拿了一块糕点塞嘴里,而后喝了口茶便匆匆出门了。 她回忆了一下顾嬷嬷的吩咐,又向路人打听了一下,总算是辗转来到了得见宫人的宣华门。 宫门口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了,大多都是稍微上了年纪的妇人,甚少有像是虞谣这般年纪的人。她背着包袱站在一旁,倒是惹来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虞谣叹了口气,找了个角落处窝着,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 她有些漠然地抱臂站在角落里,听着嬷嬷按着名册点着名,看着那些从宫墙之中走出来的宫女、太监与自己的家人相拥哭泣互诉衷肠,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人太过渺小,以至于他们的悲喜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生死都握在别人的手中。 虞谣突然觉得,这气势巍峨的皇城或许的确有那么一种诱惑,让人想要不由自主地生出对权利的*。 等到太阳高悬,她却还没等到那位嬷嬷点到秦修的名字,虞谣叹了口气,觉得有可能的确被翡翠给猜对了,秦修大约是在下午那一批之中的。她犹豫片刻,而后翻出了专程带过来的糖糕,准备填一填肚子再等。 虞谣百无聊赖地倚在墙角,偶尔抬头看上一眼,谁知却刚好看到了个熟人——刘灵均。 他在不远处,站得挺直,配上他青色的衣衫莫名让虞谣想起来山间的翠竹。虞谣楞了一下,而后才想起来刘灵均是有一个名叫刘灵珊的妹子在宫中当宫女的。按着原书的走向,刘灵珊因为跟的主子欣嫔与殷虞谣不对付,她就成了主子们宫斗的炮灰。欣嫔用刘灵珊的命栽赃殷虞谣,结果最后还是被殷虞谣给化解了,还赔进去了自己的命。 虞谣看着刘灵均身旁的粉衣宫女,觉得背后有点发毛。她对原书之中与殷虞谣有所牵扯的人都怀着几分敬而远之的态度,只要能躲的都尽量躲开,生怕自己与殷虞谣的所作所为重合得太多,最后会步上她的后尘。更何况说到刘灵珊之死,也不全然是欣嫔的锅,其中殷虞谣也做了一点手脚,这让虞谣下意识地有些发怵。 她本身就不想再见刘灵均,生怕他再提起那日的一文钱,再加上刘灵珊的缘故,更坚定了远离刘灵均的心思。 “内务府,秦修。” 嬷嬷的声音将虞谣从回忆之中拉了出来,她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而后把嘴里的糖糕咽了下去,拍了拍手从角落中走了出去。 按着原先的剧情,秦修现下地区应当是在内务府当值,不过算不上什么有身份的人,不过一个寻常的宫人罢了。再等一两年,他就会被调去敬事房,那可是个油水极重的地方,多少人巴不得能去那里当值。可秦修竟也只待了两三年,而后便调去了御书房负责掌茶,那地方没什么油水可捞,但他因为在皇上面前刷了足够的存在感,所以颇受重视。后来他与殷虞谣联手,借着便利开始插手朝政。 现下看来,秦修从一开始就是冲着那个最有权力的位置去的,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敬事房的职位,用几年的蛰伏换来了最后的权势。 虞谣有些紧张地攥了攥衣角,站在不远处看着宫门口。 秦修仿佛就是为了来走个过场一般,眼都不太抬地在那里晃了一下,嬷嬷看到他后点了点头,开始借着念名单。他仿佛什么希望都没抱一样,连看都未曾向外看,回身就走。 “秦修!”虞谣高声叫了他的名字,而后在众人的目光中捂了捂脸,还是跑上前去又叫了一声,“哎,你别走啊!” 秦修诧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而后才冷着脸缓缓地走了出来。 虞谣有些讪讪地看着他越走越近,想着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的来由。她甚至有些异想天开,若是秦修不问这问题就好了,她也不用左右为难怎么编借口了。但很明显,秦修不是那种会配合她的傻白甜。 “你怎么来了?”秦修低头看着她,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我并不认识你,你究竟为了什么?” 虞谣叹了口气,还是编不出什么可信的借口。最重要的是秦修不是简简单单可以糊弄的人,万一她编的理由有所漏洞,只怕会让他加倍防备自己。 “你就当我是一见如故,不行吗?”虞谣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将自己最诚恳的表情端了出来,“我曾有一个表兄,与你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 听了她这理由,秦修有些嘲讽地笑了笑,显然是并不相信。 虞谣被他这刻薄的一笑戳到了,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衣袖:“我的确没有想害你的意思……” “我知道。”还没等虞谣来得及松口气,秦修就又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有什么值得你图谋的呢?” 虞谣又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搭话。 她看着秦修的模样,只觉得他又长高了些许,虽不似先前那般瘦脱了形,但仍是极瘦,本该合体的衣服看起来有些宽松,配上他那张动人的脸莫名让虞谣有些难过。无论眼前这人究竟什么身份,虞谣对他毕竟还是存了不少好感的,故而忍不住有些心酸。 秦修看着她眼中突然就盈了泪,略微有些不知所措,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些相信眼前这丫头的确有一个与自己想像的表兄,所以现下触景伤情了。 “嗳,我怎么这么矫情。”虞谣笑了抹了抹眼,略带尴尬地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了秦修,“我也不知道该带什么给你,府中的嬷嬷说让我带些鞋袜,可我又不知道该带什么尺寸的,所以只能各样都买了些……你看看有没有合用的吧?” 秦修盯着她看了片刻,而后才道:“宫中现下有规矩,探亲不许夹带东西回去的。” “啊?”虞谣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顾嬷嬷的消息居然会出了错,她愣了许久,而后讪讪地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去,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那就没法子了……我先前并不知道有这规矩,并不是成心想害你违背宫规的……” 秦修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头发,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沮丧,想了想又道:“无妨,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虞谣咬了咬唇,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将自己余下的那块糖糕拿了出来,托在掌心献宝一样给秦修看:“我们府中的白糖糕一直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现下吃了,就不用带回宫里了啊。” 秦修看着她的指尖,但却没有什么动静。 在这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虞谣几乎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更尴尬了。 而她也突然想明白,秦修不肯收下自己带的鞋袜并不是真的因为宫规如何,而是他不放心自己而已。顾嬷嬷在宫中呆了那么久,又怎么会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种情形呢,就像上午的时候,有的人就偷偷地将家人带来的衣服换了上去。秦修这个多疑的性格,又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才见过两面的人呢? 虞谣倒不会觉得秦修不近人情,毕竟秦修的选择才是最理智的决定,若易地而处,她大约也会做出和秦修一样的选择。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何必呢? 就算没了自己,秦修照样会在宫中过得顺风顺水,就算有什么不如意也不过是暂时的,等到将来他便会将那些受的屈辱一一奉还。对秦修来说,自己原本就是一个突然杀出来的意外,非但没什么用处,还得让他分出一份心思来防备。 “算了。” 虞谣耸了耸肩,释然地笑了笑,而后便想收回自己的手。 然而还没等她再说什么,秦修突然伸手从她手中拿过了那一块糖糕,冰凉的指尖在她的掌心划过,引起一阵颤栗。 秦修面无表情地拆开了那一层油纸,露出了里面洁白的糖糕,他咬了一口尝了尝:“味道的确不错。” “你不怕……”虞谣几乎要问出那个疑问,但还是理智地咽了回去,不想将两人之间的那点猜忌捅到台面上。 秦修看着她嘴角还未擦干净的白糖,知晓这大约是她自己要吃的东西,只不过因为那些原本准备的鞋袜派不上用场,所以才会将这块糖糕拿出来。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因此觉得糖糕不会有什么古怪,还是因为见她那副模样实在是有些可怜所以才会接下这点心,但他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如果让着丫头就这么走了,那他大概永远也见不到她了。至于为什么会在乎这点顾忌,他也说不清楚。 虞谣松了口气,而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喜欢什么点心,或者旁的什么东西?你告诉我,我明年好给你带。” “都可以。”秦修飞快地吃完了那块糖糕,而后解释道,“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啊……” 虞谣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秦修自小家境就不好,哪里吃过什么好的东西呢? 她勉强笑了笑,找补道:“那我回头看看,如果有很喜欢的,再带过来给你好了。” 秦修点了点头,而后突然想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之时她硬塞到自己手中的荷包,皱眉道:“我这次身上没带银子,等到下次再还给你。” 虞谣有些不老实地踮脚在地上蹭了蹭,低头笑道:“好啊。” 等到明年,秦修应该就有所起色了,不差那么十几两银子。 虞谣无所事事地用鞋子在地上画圈,过了片刻后见秦修仍是无话可说,便站得规矩了些,一本正经地笑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她没说什么让他多多保重的废话,秦修是什么人她清楚得很,应该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他都有分寸的很,用不着她这么多管闲事。 “嗯。”秦修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废话,转身便走了。 虞谣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甩了甩手也离开了。 临走之前她又看了眼刘灵均的方向,他还在与自家妹子说些什么事情,看起来兄妹感情应当是不错。虞谣揣摩了一下,而后颇感无趣地远离了这巍峨的皇宫。 此时不过午后,虞谣并没有准备回白府,而是想借着这次的机会好好地放风。她就不信自己的运气能有这么背,次次遇上谢然这货。 她看着自己手中拎着的包裹,颇感头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思来想去,她突然想到京中有一处慈幼院,居住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老人、孩子,靠着好心人的接济度日。偶尔有一些大家夫人为了彰显自家的仁厚,便会派人送去一些东西,也算全了个好名声。 虞谣衡量了片刻,决定向人打听一下,若是离得不远她便赶过去,若是离得远那还是罢了。京城也是挺大的,一来二去指不定一下午的时间就都耗到了这事儿上去了,虞谣觉得自己那点善心估计支撑不了这么远的路程。 她向着路边茶肆的小二打听了一下,发现离得算不得远,便买了杯茶准备歇会儿,然后赶去慈幼院。 茶肆与青楼楚馆向来都是小道消息满天飞的地方,虞谣颇兴趣地坐在茶肆之中,撑着下巴听那些三教九流之人侃大山。从他们的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又小心翼翼的交谈之中,虞谣倒是得到了一个很是重要的消息——王家在寻那位失落的六小姐。 她先是一愣,而后自娱自乐地笑了一会儿。在先前的剧情里,王家一直都在重金寻找失落的六姑娘,只是这个便宜最终却被殷虞谣给占了,那位六姑娘却是的的确确没再找到的。 当初殷虞谣不过是青楼楚馆中的花魁,就算再怎么得了皇上的宠爱也没法入宫为妃的,那皇上倒也豁得出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应是逼着王家忍气吞声地认了殷虞谣为自家一直在寻找的女儿,给了殷虞谣一个显赫的出身与家世。只是因为殷虞谣占了这个身份,王家自然是没法子再寻什么六姑娘,只能偃旗息鼓。 虞谣最初觉得,王家应当把殷虞谣这个鸠占鹊巢的赝品给恨到牙痒痒,可后来的发展看起来却又不怎么像。因为殷虞谣入宫之中,王家竟然偶尔还会帮上两把,给她撑腰,这就让虞谣百思不得其解了。甚至到三方较劲的大后期,王家都没能狠下心把殷虞谣给怎么样,当然也有可能是无可奈何。 “听说了没,前儿个又有人冒充王家六姑娘去了,结果还不是被打出来了!” “这都是第几个了,我两只手都数不清了!那些人也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敢昧着良心去蒙骗王家,人家既然敢大张旗鼓地找女儿,必定是有什么标记的,哪儿能被那些人轻易给骗了过去?” “哎哟,他们哪是猪油蒙了心,那可是钻到钱眼子里了!若是真能骗过去,引荐之人能拿到千两银子,而那姑娘能当王家正儿八经的六小姐,那可是穿金戴银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那也要他们有命享啊!我可听说,胆敢上面骗的人,最后可都没什么好下场,说是……” 那人的声音再往下就听不清了,显然是在跟着同伴小声编排着王家的手段。 虞谣撇了撇嘴,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反正这一世她也没准备去攀附王家的权贵,自然不用太过担忧。 不过她倒是一直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当初也曾在长评之中提出过疑问,只是没能得到作者的回答。 她想,殷虞谣会不会真的是王家失落的那位六姑娘? 第22章 二十二 虞谣这个猜测并非全然没有依据,因为王家的态度实在太令人深思了。 王谢并非寻常世家,按理说皇帝就算想给殷虞谣安插个身份也有旁的选择,并非一定要占据掉王家六姑娘的位置,以至于王家无法再寻找自家女儿。若殷虞谣与王家全无关系,那王家受到的损失也太大了。以王家的权势,完全可以不接受皇上的这一安排,而非忍气吞声到这般地步。更何况等到三足鼎立阶段,殷虞谣与秦修几乎是将王谢两家与刘灵均往死里整,可王家居然没有采取什么旁的手段,这的确有些不科学。 但虞谣这也不过是猜测罢了,毕竟原书可是完全没有清楚地提到殷虞谣与王家的关系。 也有可能王家最初只是为了利用殷虞谣,想在后宫之中培养自家的势力,顺道送给皇帝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到后期,殷虞谣对王家可是丝毫不留情面,委实不像有什么亲情维系的关系。但这也不能十分说死了,毕竟殷虞谣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性格,也不是没可能对自己母族下死手。 思来想去许久,虞谣觉得自己大概是没办法确定下来自己的这一猜测了。毕竟若想验证此点,她就必然要与王家扯上关系,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做的事情。更何况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扣上欺诈的名头,说她是为了图谋钱财所以才来铤而走险骗王家,那她岂不是要像那位仁兄所说的一样被王家这样那样不可大声描述地处置了吗? 等到喝完了茶,那群人仍在兴致勃勃地八卦着京中的诸多事情,虞谣颇为敬佩地看了他们一眼,只觉得他们放在现在大抵是专业的狗仔,或者明察秋毫的朝阳群众。 虞谣提起包裹向着慈幼院走去,初春的风还带了几分萧瑟之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拉紧了衣襟,而后略微加快了脚步。 她想了想接下来的行程,等到送完鞋袜就到京中再逛上一逛,可以到书坊去逛上一逛,上次那家吃起来很好吃的面摊也可以再去一次,至于还有什么旁的就再看看吧。 慈幼院的墙已经有些斑驳,看起来委实不像什么好地方。等到进了院子,里面的情况比虞谣想的模样要差上很多,这样她很是意外。 虞谣看着院中衣裳破旧的孩童,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按理说慈幼院不应该是这模样,有了那些世家隔三差五的施舍,无论如何都不该差到这种地步才对。 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的老妇人注意到她的到来,反应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姑娘,你来这地方做什么?” 虞谣愣了一下,走到她面前站定,将手中拎着的包裹递给了她:“我这里有一些鞋袜用不上了,所以看看这里有没有需要。” 老妇人用略带些颤抖的手解开了包裹,看到里面崭新的鞋袜,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些都还是全新的啊……你,你要送给我们吗?” 虞谣看着她满脸皱纹的模样,叹了口气:“对啊。” “多谢……”老妇人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收了起来,脸上满是欣喜,“那可真是太好了,一个冬天下来,孩子们的鞋子都快磨破了。” 虞谣的心突然就被她这卑微的欢喜给戳了下,犹豫着问:“平素里不会有旁人来接济吗?” “偶尔会有人来,可那些也都是家境普通的人,这里这么多老人孩子,哪里能接济得过来呢?”老妇人有些悲凉的笑了笑,“但也有人这种人才会懂我们的不容易吧……” 虞谣拧了眉毛,这与她先前所知晓的事情全然不同。那些世家虽不怎么体谅民间疾苦,可为了做样子博个好名声也会派人送些银钱、粮食过来的。那么现下,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她看着院中那些孱弱的孩童,心中生出了一个主意,或许她回去之后可以撺掇着李氏开这个头?既能在京中混出些名声,又能给慈幼院一些实用的好处。 “婆婆你不用发愁。”虞谣咬着唇笑了笑,宽慰她道,“我家夫人是极有善心的人,我回去之后会向她道明此处的困境,她必然会愿意施以援手的。” 虞谣几乎可以确定李氏会答应自己的提议,一来李氏的确是心肠极好的人,二来,李氏委实不差这点钱。玉姨娘每日养胎喝的燕窝扣下几分,便能将这慈幼院养下来了。 老妇人有些激动地拉住虞谣的手,再三道谢。等她回过神来才看到自己握着虞谣的手,苍老的手在虞谣白皙的皮肤映衬之下显得很是突兀,她连忙松开了手,有些无措地道歉:“我高兴过了头,唐突姑娘了……” 虞谣的确觉得有些心酸了,她从荷包之中摸出了一两银子,而后拉过老妇人的手,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她手心:“我没多少钱,婆婆不要嫌弃。” 她笑得很是诚恳,只怕要比在秦修面前之时还要诚恳上几分,配上她冰雪可爱的脸显得很是惹人疼爱。 老妇人接过那一两银子,闭眼点了点头:“多谢姑娘了。” 虞谣又笑着与她聊了几句,转过身去之时方才叹了口气。她自问不算什么好心的人,但心还是被这慈幼院中的情形给软的一塌糊涂,稀里糊涂地将自己一半的身家给交了出去。 虞谣算是看清自己了,自己实在不是什么攒的住钱的人,索性也就自暴自弃了。 她按着先前的计划寻着那家面摊去了,又吃了一碗有些小贵的牛肉面,好在没再遇到那位书呆子。 吃完饭后,虞谣有些犹豫要不要去一趟书坊,她摸着自己有些饱的肚子,决定还是去一趟书坊,就当消食好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贪嘴吃多,又为什么一定要到书坊来消食。 因为她,又遇上了谢然…… 有那么一瞬间,虞谣觉得自己与谢然或许的确是有那么点缘分,不然怎么能三番四次地撞上呢? 虞谣抱着一堆乱七八糟不可描述的书愣在原地,木然地看着谢然俯身从她怀中的书中抽出了一本,瞪大了眼看着谢然行云流水般翻阅了一通,冷漠脸看着谢然将书丢回了她怀里。 谢然倚在樟木书柜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虞谣,眉尖一挑:“你居然看这种书?” 虞谣被他这语气激得一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误拿了什么金x梅、x蒲团,以至于谢然能用这种腔调发出质问。但她可以确定,自己虽然有暗戳戳翻上一翻,但只是想看看古代版与现代版有什么区别,并不曾想要买回去认真观摩。 她疑惑地看了谢然一眼,费力地腾出手将那一本的封皮翻到了上面,有些难以理解地问道:“《三十六策》,有什么问题吗?” “没想到你居然会看兵法罢了。”谢然兴致缺缺地回答了她这个问题,“怎么,你还喜欢金戈铁马?” “不喜欢。”虞谣忍住自己想翻白眼的*,敷衍道,“我就是那么随便一买,谢公子委实不必当真。” 她会买《三十六策》是一时兴起,但却并不是毫无理由。当年她念书之时,军事理论课的那位老教授曾经花了近半节课强调《三十六计》的重要性,对其中每一条理论都推崇备至。虞谣那时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看,并未详细了解过此书,如今静下心来之后反而起了兴趣,想要仔细琢磨一番,也算对得起老教授当年堪比卖安利的劲头。 “《三十六策》虽是兵书,但其中的道理却是通用的。你看上一看倒也可以,多少也算有些用处。”谢然闲聊一般点评了两句,而后便转身去向着店家问一些旁的事情了,像是在问店家什么孤本的问题。 虞谣总算松了口气,觉得这才是谢公子的正常态。 她付完帐之后才算意识到自己办了一件蠢事儿,因为她买的书的确有些多,何况还不是乘马车来的……所以这就意味着,她需要大老远地将这摞书搬回白府! 虞谣想通这一点后,脸都白上了几分。她虽算不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也绝对不可能搬着这堆书回到白府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一旁的谢然,但很快便打消了这个主意。她宁愿扔掉一些书,都不敢劳烦谢公子帮她做些什么事情。更何况她算什么身份,又怎么可能指使得动谢然?谢然心情好时与她玩笑几分当是逗猫,她却不能当真。 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她从中挑出了几本较为感兴趣的书,将剩下的书推到了店家面前:“这些先放在这里,等过些时候我再来拿可以吗?” 店家有些为难地看了她一眼:“这只怕不大妥当,我们这里……” “那就罢了。”虞谣无所谓地笑了笑,掂了掂手中那几本书的重量,觉得自己也就这样了,“那这些书我不要了,您随意处置吧。” 说完,她便抱着自己的书离开了。 店家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自言自语道:“这姑娘倒是洒脱的很。” 谢然顺手翻了翻那些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懒得很。” 虞谣并不知道自己被这么编排了一通,毫无所觉地抱着书回了白府。 第二日便是殷虞谣的生辰,虞谣虽没什么感觉,但还是按着例吃了碗长寿面,也算尽忠职守。 她本想挑个时间将慈幼院之事回了李氏,白御史不知又因为什么跟李氏吵了一通,把李氏气的摔了一套上好的茶具。虞谣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避避风头拖一拖,等到李氏心情好起来再说此事吧。 谁知这一拖,就一直拖到了五月份。 虞谣后来向着翡翠打听了一下两人争执的缘由,有些震惊地发现,白御史竟想将自家母亲、兄长一家从秦州接到京中。 白大爷是经商的人,声音虽做得不太好,但借着李氏这个姻亲倒也还过得去。他不知听了何人的主意,竟想将生意从秦州迁到京城,所以先说服了白老夫人,而后白老夫人写信给白御史曲折地表达了这一意思。白御史算是个孝敬的人,当即便拍板同意了此事。 虞谣觉着自己能理解李氏的怒气,兜兜转转这么久,还是没逃过那群奇葩……委实让人有些恶心。 然而恶心归恶心,李氏到底还是没能拗得过白御史,毕竟此事事关“孝义”,这么个大帽子扣下来,谁都违背不得。 从三月开始,李氏便要开始命着下人翻新院落,买入仆人,增加各种摆设,忙得不可开交。 虞谣再怎么样也不敢在关头多事,只能借着每月一次的假前去慈幼院探望,略微接济些银钱,再帮着做些事情罢了。 她原本许诺好了,现下兑现不了诺言,颇有些没脸去见那宁婆婆。宁婆婆却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对她仍是十分和蔼,到让虞谣愈发有些羞愧。 等到五月底,秦州白家那群亲戚终于还是到了。 第23章 二十三 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虞谣对白家的人都没什么好感。 就算抛却她的立场来看,她也觉得白家委实对不住李氏。白御史在情谊之上有负于李氏,而白家人对李氏更算不得好,在秦州之时白雅书染上的那场水痘、假山之后白二姑娘与她伴读的那番对话,都让虞谣体会到她们心思的歹毒。 白家不过一个没落世家,靠着祖上的那点荫蔽混日子罢了,若没有李氏陪嫁过来的大笔家财,他们又怎么能如同现在这般过活呢?只是那些人犹有些不甘心,甚至想谋划李氏的陪嫁,未免有些太过贪心不足蛇吞象了。 老夫人并着白家大房入府之时,虞谣并没有去看。她因为染了风寒有些不适,翡翠便只让她在风荷院中招呼着,并不让她到别处忙活,所以倒是躲过了那一场折腾。 这一番下来,白府几乎是全迁来了京中,只留了几个可靠的管家在秦州看着老宅子罢了。幸而京中的宅子算得上大,不然只怕还住不了这么多人。 白家大房人丁极兴旺,大老爷纳了三个姨娘,又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两相对比,二房实在是寥落。老夫人知道玉姨娘怀有身孕后,派人赏了她不少玩意儿,听说还着意嘱咐白御史让他多纳几房妾。 虞谣实在不想与那些人打交道,但却又别无选择,毕竟大房的三位姑娘是要与白雅书一道念书的。这些日子以来,虞谣对白家的事情也了解了不少,知道这三位姑娘中行三的那位是庶出,其他两位都是正儿八经的正房小姐。 白府女儿的名字都很有规律,雅字辈,琴、瑟、奕、书。这其中,虞谣对白雅瑟印象最为深刻,毕竟她曾在假山之后,听着这位二姑娘不动声色地挑拨着自己的伴读谋害白雅书。若仔细算来,白雅瑟的年纪不过十岁,竟已有此心计,委实是让人佩服。 先前那几位没来之时,虞谣皆是与白雅书一道念书,听女先生教课的时候并不用分什么尊卑,可这几位一来,她便不能再那样了。不然传出去,就又成了轻慢作践大房的姑娘们了。 白雅书侧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虞谣,小脸之上有些犹豫,她虽知晓这个道理,但却仍是有些不适应。 虞谣倒没觉得什么,毕竟她本来就是白家的侍女,与那几位姑娘的侍女一道侍立在一旁也没什么不对。先前是李氏待她宽厚,如今她自然不能给李氏找麻烦,更何况站着也并不妨碍听女先生讲课,最多不过是有些腿酸罢了。 经此,虞谣终于将长房的那位姑娘看了个仔细。 大姑娘白雅琴看起来便是那种中规中矩的姑娘家,琴棋书画都一般,但绣工却不错。三姑娘白雅奕是唯一一个庶出的女儿,所以举止之间仍是难免有些拘束,不大爱说话,各方面都算是泛泛而已。而那位给虞谣留下深刻印象的二姑娘白雅瑟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年纪虽小但已出落得不错,她看起来天真无邪,向女先生请教问题之时亦是诚恳至极,虞谣险些觉得自己是认错了人。 看来看去,虞谣觉得还是白雅书最为顺眼,相貌好性子也好,更何况对自己更是仁至义尽。 下午练刺绣之时,负责教授刺绣的孟娘子看了白雅琴的绣品,点头夸了她几句,而后一一看了过去。作为早就放弃治疗的人,虞谣这次彻底在一旁等着,连听都懒得再听了。 长房的几个侍女凑在一起闲聊,将虞谣孤立了起来,若是换了旁人的确有可能有些不舒服,但虞谣早就过了这种需要拉帮结派的年纪,懒懒地看了她们几眼就彻底不管了。 等到做完今日的功课,孟娘子便摆了摆手让姑娘们自行离开了。 白雅书行了一礼后便让虞谣来收拾了东西,而后直接去了正院,而长房的三位姑娘却留了下来,像是在与孟娘子说些什么。虞谣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但因着要赶去正院,所以没能听到些什么。不过想也知道,她们这是第一次来上课,所以少不得要与诸位先生说上几句,多少拉上一些关系。 白雅书也是坐得住,对此毫无反应,就好像没有这三人的存在一般。 虞谣心中有些好奇,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问,却没想到白雅书居然突然开口道:“谣谣,你今日的功课可听明白了?” 听了她这一句,虞谣先是一愣,而后方才反应了过来,心中不由自主地有点感动,白雅书这是担心自己会不适应站在一旁听先生讲课。 “明白着呢,姑娘不必担忧。”虞谣笑了笑,女先生讲的这些功课还算浅显的,有许多都是她前世就学过的,就算有不知道的,听一次也都明白过来了。 白雅书咬了咬唇,有些认真地解释道:“因为要顾着伯母那边,所以只能委屈你了。若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向母亲……” “姑娘。”虞谣听出了她的意思,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这些道理我都懂得,您也不必为了我做什么,那样只会让我更加内疚。对我来说,现在这样的状况已经极好了,我很满足。” 白雅书松了口气:“你能这么想就好……先前年关之时,你帮了我许多,我以后也会好好待你的。” 虞谣看着白雅书的眼,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她知道白雅书现在已经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这句话看似寻常,但却是正儿八经将自己当成了心腹,所以她也必须端出认真的态度出来。 白家现下这般境况,李氏不是什么靠谱的人,顾嬷嬷的年纪也渐渐大了,白雅书必须站出来承担许多事情才行。虞谣将此看在眼里,决定将自己的赌注放在白雅书身上,好好赌上一把。 白雅书看着虞谣的反应,心中最后那点犹豫也放下了,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来到正院之时,正房之中已经在摆晚饭了。 自从李氏帮着纳了梦姨娘之后,白御史终于回到正院来吃饭了,一来李氏这个举动在白御史眼里算是变相的妥协,他对此十分满意,二来梦姨娘是需要到正房在伺候李氏用饭的,他对梦姨娘宠的很,索性也一并跟了来。 先前,白御史都是在惜香院中陪着玉姨娘的,这下子以来玉姨娘自然是不甘心,可她现在还有月余就要临盆,只能在惜香院中老老实实呆着,就算想争宠也是有心无力。虞谣算了算,等到她生完孩子还要坐月子,在之后还得等走了形的身子恢复正常,只怕三四个月内是没资本和梦姨娘争宠了。 但就算这样,玉姨娘还是想尽法子在白御史面前刷存在感。 白御史前脚刚到正院,筷子还没来得拿起来,惜香院中的侍女便匆匆赶了过来,说是玉姨娘身子不适,想要请大夫。 李氏皱了皱眉,抢在白御史前面开口道:“身子不适就打发管家去请大夫,巴巴地来告诉我干什么?我先前早就吩咐了,玉姨娘但凡有丝毫不妥的地方,赶紧地去请大夫,不用来正院回禀。前几个月你们惜香院请医用药可曾来回过?怎么今儿非要来多此一举。” 她这话说的不大中听,白御史也跟着皱了皱眉,然而还没等到他发作,站在一旁的梦姨娘便柔柔弱弱地开了口:“夫人这也是一番好心啊,若玉姨娘有什么急症,来正院回一圈岂不是耽搁了病情?所以才特地给了惜香院这个特权。你这丫头也是糊涂,不赶紧地去请大夫,若是误了玉姨娘的病情,你可担待得起?” 虞谣听了她这一段话,暗地里点了点头,这就是会说话的人与不会说话的人的差别了。像梦姨娘这样,明里暗里添了多少绊子,可人家脸上却实打实地写满了担忧。也就是梦姨娘这样的人才能和玉姨娘对拼了,李氏这样的还是老老实实坐收渔利来得妥当。 果然,梦姨娘这话一出,当即便成功地转移了白御史的注意力。他先是略带些愧疚地看了李氏一眼,而后狠狠地将惜香院的侍女斥责了一顿,彻底将去探望玉姨娘的想法抛之脑后了。 虞谣冷眼旁观,觉得白御史委实蠢得有些不忍直视。只不过美色当前,x虫上脑,能做出这种事情也不是绝无可能的。世人常说,美色是*窟、穿肠毒,的确不是毫无道理。她默默地在心里划了个重点,提醒自己将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变成这副蠢样。 本以为有梦姨娘帮着,李氏就不用再分心去对付玉姨娘了,可虞谣却忘了世间还有“养虎为患”这一说法。所谓恃宠而骄,就是一旦宠爱太过,就难免得意忘形。 第24章 二十四 顾嬷嬷近来心情都不大好。 虞谣敏感地注意到这这一点,最初她还有些好奇缘由,等到她又陪着白雅书到正院用过一次晚饭之后就彻底明白了缘由——梦姨娘失控了。 按理说,梦姨娘是顾嬷嬷挑来的人,她必定是握着梦姨娘的某些弱点,所以才会放心将她放了进来。可如今梦姨娘挣到了足够多的宠爱,恃宠而骄,对顾嬷嬷也不再像先前那么顾忌了,言辞之间居然开始敢给李氏设陷阱了。 顾嬷嬷这些年来少有失手,如今竟阴差阳错地坑了自己一把,想也知道心情好不到哪里去。虞谣并不想这时候凑上去找事,但她上个月与宁婆婆说好了,这月仍要去上一次的。转眼间六月已经过了一半,这问题只要解决不了,顾嬷嬷短时间内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虞谣纠结了纠结,还是硬着头皮去告假了。 顾嬷嬷并不会因着自己的事情迁怒旁人,所以她也没有多加为难虞谣,点了点头便准了虞谣的假。只是在虞谣准备离开时,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看着梦姨娘如何?” 这话一问出口,顾嬷嬷自己心中都有些惊讶。她却是存了培养虞谣的心思不假,可以往她都是拿一件事情来考较虞谣,可现下她却很清楚,自己甚至有一些征求虞谣意见的意味。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将虞谣看成这么可靠的人了? 虞谣并不知道顾嬷嬷心中这一番心思,只当她是随口问上一句,想了想后答道:“梦姨娘只怕是不中用了,她既然已经反叛的心思,就很难再让她心甘情愿地为夫人做事了。现下有两种法子,要么索性就狠狠心废了她,要么就用点小手段祸水东引,让她与玉姨娘狗咬狗去。只是玉姨娘现下大约是比不过梦姨娘的,需得夫人暗中帮上一把了。” 顾嬷嬷听着她条分缕析地说着现下的局势,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是这两种法子。” 虞谣看了看她的神色,觉得事情好像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但她的好奇心没有重到非弄个清楚不可的地步,顾嬷嬷既然不主动说她便不会去主动问,权当自己不知道此事。 第二日一大早,虞谣便早早地收拾东西出了门。 总的来讲,虞谣还是挺喜欢去慈幼坊帮着做些事的,毕竟不费她什么功夫,还能攒点人品。 慈幼坊中尽是些老弱病残,除却偶尔会有人送些东西过来,大多数时候都是门可罗雀。但今日却有些不同,虞谣还未走近便看到慈幼坊门前停了两辆马车,看样子应当是大户人家的车马,比白家的还精致上几分。 虞谣皱了皱眉,有些不大明白现下是怎么个状况。待到走进慈幼坊,她才算将院中的情形看了个清楚。也不知晓究竟是哪家的夫人来了慈幼院,还吩咐下人带来了不少米粮钱财。 看着眼前搬运东西的下人,虞谣心中一动。怪不得她在原书中看到常有世家接济慈幼坊,可前些日子却未曾见到,原来她是来得太早了。应当就是从这家开始,才慢慢在世家之中兴起此风。既然能带动京中诸多官宦世家,想来院中这位夫人的身份算得上非同寻常了。 “若草。”虞谣四处看了一圈,向着院子角落处站着的那个女孩儿走去,“这是哪家的夫人啊?” 若草对这个偶尔会过来帮忙的小姐姐有些印象,听到她的问话,偏着头想了想:“我也不大清楚……我听着他们说这是谢家的马车,又听着他们称呼这位夫人为二夫人……” 虞谣一愣,随即意识到这位便是那位嫁到谢家的王夫人,谢二爷明媒正娶的夫人,谢然名义上的母亲。 这可真是,巧了…… 若仔细说来,这位王夫人给虞谣留下来的印象也算得上深刻了。 王家以军功立身,老爷子封为镇北将军。将军夫人育有一儿一女,旁的皆是妾室所生的庶子、庶女。而嫁给谢家的这位便是镇北将军那位嫡出的女儿,作为镇北将军第一个女儿,她自小便是娇生惯养,到了谢家之后作风依旧剽悍,但也无人敢置喙什么。 镇北将军那位嫡子却有些离经叛道,他本是府中的嫡长子,前途大好。谁料他却是个痴情种子,因为夫人去世、女儿失落在外,直接剃了头发出家去了。王家一直在寻的那位六姑娘便是他的女儿,虞谣觉得,镇北将军只怕是想着找回孙女,自己儿子指不定就愿意从那深山古寺里出来了。 虞谣远远的看着王夫人,并没有上前去。依着她对王夫人的讲解,若没有旁人的指点,她绝对是不可能想到来慈幼院布施的。只是不知道谁出了这个主意,虽说目的有可能不怎么纯粹,但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若草有些胆怯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谢家侍从,拉了拉虞谣的衣角:“谣谣姐,这位夫人是来帮我们的吗?天上掉馅饼了吗?” 这丫头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却本能地有些危机感,对这送上门的好处有些难以置信。 “不用怕,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的。”虞谣知道将来的形势,她摸了摸若草的头发,意味深长的笑道,“天下的确没有免费的午餐,世家夫人给你们米粮银钱,就是图个好名声。对于她们这样的人,一个好名声可是比旁的东西重要的多……所以你也无需担忧,安心受下便是。” 若草并不是很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王夫人就要离开了。 毕竟东西已经送到,剩下的就是交给下人去鼓吹造势了。虞谣几乎可以肯定,若不是背后那人相劝,王夫人绝对是不可能屈尊降贵来这么个地方的。说起来,那人也算是机关算尽,连这么点细节都不放过。 虞谣饶有兴趣地看着将要离去的王夫人,心中突然有些好奇究竟是谁给她出了这个主意,为的又是什么? 王夫人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赶紧离开这破旧的院子的,可在她转身之时却注意到了角落处站着的那个青衣少女,脚步一顿,只觉得她的相貌十分眼熟。 虞谣迎上了王夫人探究的眼神,心中一凛。她略微皱了皱眉,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王夫人看着她皱眉的模样,心中那股熟悉感愈发有些强了,她侧头向着自己身旁的嬷嬷问道:“你看那丫头,我怎么觉着有些眼熟?” 王夫人的嬷嬷是王家的老人了,对王家的种种十分清楚,她听了王夫人的问话,稍稍眯着眼睛将虞谣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到她眼角的那颗红痣之时一惊。片刻后,她方才有些惊疑不定地犹豫着答道:“老奴看着,这姑娘的长相倒是与……与三爷有些相仿。” 这位嬷嬷口中的三爷,指的便是当初将军府唯一的嫡子,后来因着妻离子散遁入空门的那位。王夫人就这么一个亲弟弟,与他的感情自然是非同一般,只是因着这几年再未见过他,一时之间竟然没能想到。 听了嬷嬷的回答,王夫人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难不成……不可能,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王家这几年来耗费了无数财力、人力来找那位失落在外的六姑娘,可都是无功而返,还惹来了不少处心积虑的骗子。王夫人虽也想找回自己的侄女,可这些年来她的信心也早已被耗尽,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虞谣与她相隔一段距离,故而并不能听清她们的交谈,只能试图从她二人的神色中揣摩出点信息。 还没等虞谣琢磨出一个答案,王夫人便有些按捺不住地走了过来。她越看越觉得虞谣像极了自己那个任性的弟弟,虽知道希望渺茫,到底还是不肯放弃那么一丝希望。 “丫头,你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王夫人站在虞谣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爹娘在何处?” 王夫人这话一出,虞谣当即便似打通了任督二脉,彻底明白了过来。 只怕便如她先前所猜测的一般,殷虞谣并不是什么赝品,她的的确确是王家的六姑娘!如今看来,殷虞谣的相貌或许与她的生父或者生母有一些相似之处,以至于王夫人只这一眼便认了出来。 想通了这一点,她随即又有些犹豫,不知道究竟该不该顺势攀上王家。 若真的承了王家六姑娘的名头,那她所拥有的权利势必会更大一些,可相应要冒的风险也更大一些。她对王家的局势知道的有限,到了那里或许还不如在白家自在一点。但她又不能将此说死了,万一将来有用到这一身份的时候呢? 这些想法飞快地在虞谣心中过了一遭,她略一犹豫,而后开口答道:“我叫殷虞谣,自记事起爹娘就不在了……先前一直在秦州,近来随着主人家来了京城。” “秦州?”王夫人与身旁的嬷嬷交换了个眼神,继续问道,“可我听你的口音却不像秦州之人,倒像是姑苏一带。” 王夫人所说的这一点虞谣早就发现了,只是那时她还有些不理解,现下倒是有了解释。 “这我便不清楚了,幼时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虞谣皱着眉,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夫人可是有什么事情?” 王夫人又将虞谣上上下下看了一遭:“你在何处当差?” “白府。”虞谣想了想,又补充道,“任着御史大夫一职的那位白大人府中。” 王夫人素日里结交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还是仔细想了一番才想起来这白御史是何许人,她深深地看了虞谣一眼,扶着嬷嬷转身离开了。 老嬷嬷有些不解:“您觉得她不是六姑娘吗?” “是与不是并非我能决定的,还是得交由母亲定夺。”王夫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是知道的,我那侄女儿身上有一胎记,现下也就母亲清楚那胎记的位置与形状,先前那些为了钱财来冒认的骗子便是因此被识破的。按理说,我该带着这丫头回将军府一趟,让母亲辨别辨别。可母亲近来身体欠佳,大夫说她心情不可有太大的波动,我委实不敢拿这没影子的事情去白给她希望了。万一又是假的,岂不又是白高兴一遭?” 老嬷嬷也叹了口气,自八年前三公子遁入空门,将军夫人周氏便似没了主心骨,身子每况愈下。这些年来,周氏几乎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寻找六姑娘身上,可等来的永远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镇北将军因为愧疚,所以也只能由着她折腾,转眼竟也这么多年了。 坐上马车之后,王夫人突然又开口道:“我总觉得这次指不定是真的。你看她并不是主动送上门,而是我们无意中发现的,何况她与三弟的长相又那么相似……再者你听她的口音,不是像极了当年小萧氏的音调吗?还有她的名字……” 话还未说完,王夫人自己便笑了,自言自语地感慨:“我也是急昏了头了,连这种没谱的事儿都要找出个联系。” 老嬷嬷知道她的心情,安慰道:“夫人不必太过急切,反正过不了多久就能有个定论的。” 王夫人点了点头,而后将此事压在一旁暂且不提,转而又问道:“你看今日这事儿如何?” “慈幼院这事的确不错,对夫人的名声是大有裨益的,也难为大公子怎么想出的这法子。”老嬷嬷将此事的利弊看得很透彻,知道谢然这主意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不由自主地夸了一句。 王夫人并不爱听这话,一挑眉,冷笑道:“这样卑贱的庶子,就是惯会钻营的!” 老嬷嬷看着她脸色不大好看,连忙挑了旁的由头岔开了话题。 谢然是府中的庶长子,无疑是王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王夫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却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再加上她本就娇惯,仅有的那点柔情都给了娘家,在谢家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虞谣并不知道那主意是谢然出的,不然少不得又要同情一番谢然的处境了。 她心中尽是方才知晓的殷虞谣身世问题,想来想去都没想通王夫人究竟是准备怎么做,只好暂时揭过。不过她隐约有预感,只怕她在白家呆不了多久了。 第25章 二十五 从秦州到京城,虞谣一直在竭尽全力避免走上殷虞谣的老路。 其实最简单的法子便是隐姓埋名,老老实实地当个不出头不掐尖的下人,顺应自流。可若是这样的话,未免让人有些太过不甘心了,自己的性命完全掌握在旁人的手中,这让虞谣无法接受。 某种意义上,虞谣觉得自己也是个纠结的人,既想着要一个安稳的人生,可心中却隐隐有些渴望那种权势。若对自己做一个评价,她并不觉得自己算个十足的好人,性子也有些凉薄,只有在自己有余力的时候才会想着去帮帮旁人罢了。 虞谣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终年不化的雪山,理智将心中的那些冲动困了起来。或许只需要一件事,就能够使雪山崩塌,理智溃败。 只是不知道那件事会是什么,又将会在何时到来。 宁婆婆看着站在一旁发呆的虞谣,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谣谣,那位夫人方才与你说了什么?怎么看着你有些魂不守舍的?” 虞谣从沉思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竟站在这里愣了许久,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倒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几句闲话罢了。此次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世家夫人送东西来接济的,想来慈幼院也会好过许多。” 宁婆婆有些动容地点了点头:“没曾想还会有这么一天,真是意外之喜。其实我这种老太婆也还算了,半截都埋进土里的人还能有什么奢求呢,只希望这些孩子们能过得好些就是了。” 虞谣笑着开解她几句,而后便没有再久留。 既然慈幼院已经走上了正轨,她就没有必要再每月巴巴地赶过来了,当初勉强算是雪中送炭,如今便没必要锦上添花了。 天已经渐渐地热了起来,虞谣素来有些怯热,除了必要的事情,几乎恨不得窝在房中不肯出门,唯有早晚较为清凉的时候才肯出去放风。 翡翠初时还有些不解,直到某天虞谣在中午之时出去取了一件东西。她回来时小脸煞白,仿佛要分分钟昏厥过去的模样,翡翠哭笑不得地赶紧让她休息,以后再也不敢让她顶着太阳出门。 对此,虞谣也很无奈,她前世并不是这么娇惯的体质,或许殷虞谣骨子里的确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所以总是这里也不妥那里也不妥。但她毕竟还是白家的侍女,这恨不得比白雅书还娇弱的身体就让她有点尴尬了,所以她一般能撑的事情都会撑不过,并不肯抱怨出来。 好在翡翠待她极好,从不会多加为难,所以还算可以忍受。 七月底,便是府中小公子的满月酒了。 虞谣提到这件事就觉得有些恍惚,当初她还给顾嬷嬷出主意,等玉姨娘生下孩子之后让她与梦姨娘较劲,可谁能想到玉姨娘就这么没了呢? 六月底的时候,玉姨娘突然难产,拼劲全身力气生下一个儿子后便撒手人寰一命呜呼了。虞谣不是不知道古代妇人生产无异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可心理上仍是难免有些诧异。 只是此事对李氏来说却不坏,玉姨娘去世后,顾嬷嬷便劝着李氏将这个孩子记到了自己名下,当嫡子来养。毕竟生母已经没了,记到嫡母名下也没什么,趁孩子还小将此事办下来,将来也少惹一些闲言碎语。 李氏虽看不惯玉姨娘,可对这孩子却并没有什么偏见,更何况她已经再也无法生育,顾嬷嬷的提议是最好的选择。 白御史对此并没什么意见,毕竟这样来说对那孩子也好,至少能名正言顺地担个名头。而且他的心思都放在吊唁玉姨娘身上了,足足难过了好一阵子,好像先前为了梦姨娘冷落玉姨娘的不是他一样。不过这一个月过去了,他便彻底揭过了此事,对梦姨娘仍是宠爱如初,又仿佛忘了先前难过得不行的模样了。虞谣将此看在眼里,只能呵呵一声。 但玉姨娘没了,梦姨娘便彻底与李氏站在了不同的阵营,仿佛先前的玉姨娘一样,还是升级过的加强版玉姨娘。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句话很好地形容了顾嬷嬷的现状,只是她却仿佛拿定了什么主意一般,老神在在地帮着李氏照料小公子,对梦姨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不太过分就由着她去。 满月酒这日,白氏竟带着谢然回白府了。 按辈分来讲,她是小公子的姑姑,倒也没什么错的。可按理说她不过谢家的一个妾室,动不动就回娘家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说白了不过仗着白家现在仍有官职在身罢了。何况御史监察百官,谢流对白御史还是略有些顾忌,对白氏宽厚不过是给他几分薄面。 虞谣突然想起来那日在慈幼院,自己曾对王夫人说过自己在白御史府上当差,也不知道王夫人是何心情。 待到来了正房,虞谣总算是见了白家这位任性的姑奶奶了。 白氏相貌的确不错,这点倒是没让虞谣太意外,毕竟能生出谢然那种颜值的儿子,想也知道她差不到哪儿去。只是她看起来却并没有虞谣想的那种剽悍或者娇惯,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而且脸上气血不足,像个病西施一样。 虞谣随着白雅书进门之时,白氏正倚在椅子上对着梦姨娘说些什么,脸上尽是笑意。只这一点,就让虞谣对她生不出来好感了。 李氏端坐在正位之上,并没有与白氏搭话的意思。见到白雅书到了,便招手笑道:“来看看你弟弟。” 抱着孩子的奶娘蹲了下来,让白雅书方便看清孩子。 此时时辰尚早,宴请的宾客都还未到,所以众人暂且在正房之中歇息片刻,等到时辰差不多了在前往待客厅。 虞谣随着白雅书看了眼男婴,有些嫌弃地移开了目光。这种生下来没多久的婴儿注定不会有多好看,对于一个颜控来说的确算不上赏心悦目。 白雅书比虞谣好得多,轻轻地摸了摸孩子的脸,笑着逗他,态度十分温和,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一般。虞谣见此倒是放下心来,她最初还有些担忧白雅书会有所芥蒂,现下看来这姑娘比自己想得宽厚的多。 原本正在与梦姨娘说话的白氏突然向着李氏开口道:“嫂嫂,玉姨娘的后事可安置好了?先前你不在京中之事,府中的诸事都是她掌管的,待我也算是极好的。先前听闻她没了,我还伤心了许久。” 别说李氏,就连虞谣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虞谣委实不理解,怎么能有人一句话里连着踩中别人无数个雷点呢?一时之间居然让人无法判别她究竟是不会说话,还是刻意踩着旁人的痛脚。 大抵是她这话太不中听了,李氏冷笑了一声,从奶娘怀中接过来了孩子,并没有理会白氏。 虞谣本以为这就够让白氏闭嘴的了,结果她就像是不会看旁人脸色一般,不依不饶地问道:“嫂嫂?” 李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一个姨娘罢了,后事该怎么安置都有定例,难不成还要我亲自经手过问吗?那府中的管家可真是该死了!” 她显然是被白氏不识好歹的态度惹毛了,话中一并将白氏、梦姨娘都骂了进去。 虞谣幸灾乐祸地看着白氏难堪的脸色,觉着李氏讽刺得真是大快人心。虽说她对姨娘这种身份没什么偏见,可白氏这个人的确是有些太过了。虞谣委实不理解,这么一个没什么脑子的女人,是怎么生出来谢然那种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儿子的。 白氏总算是识相地闭了嘴,过了片刻后又压低了声音与梦姨娘窃窃私语。 虞谣现在觉着这位姑奶奶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算稀奇了,当年不顾父母反对一意孤行去给人家做妾也算不得什么了,毕竟她整个人都是一朵硕大的奇葩。她在谢家虽是妾室,可回到白家之后谁不是将她当做正儿八经的外嫁姑娘对待的,偏她要自降身份与梦姨娘纠缠不清。 等到宾客都到的差不多,李氏将孩子交给奶娘抱着,带着白雅书一道赶往客厅。 李氏对这个孩子的确颇为看重,特地将自己的兄长请了过来。虞谣知道小儿满月的时候一般都有“剃胎发”的礼俗,多由舅舅主持,剃头的时候额顶留聪明发,脑后留撑根发,对新生儿来说算是个重要的礼节。其实李氏大可以找旁人来做,但她还是让自己的兄长大老远地赶了过来,就为了这么个礼俗。 一进客厅,虞谣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就飘向了谢然。长得好看的人无论站在哪里都会比较惹眼,更何况经过方才白氏那一番折腾,虞谣愈发有些同情谢然了。明知道他不会知道方才发生的事情,但虞谣仍是想看看他。 王夫人强势,白氏又愚钝不堪,也不知道他这些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等到众人落座,虞谣站在白雅身旁,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态不大对,她貌似对谢然有些太过关心了吧? 第26章 二十六 平心而论,谢然的相貌还是很戳虞谣的审美的。 若是放在前世,虞谣铁定是要试着折下这朵高岭之花的,反正再不济也就是被拒绝罢了。可如今这时代却让她不得不收敛自己,只论及身份,她与谢然差着十万八千里,更别说两人之间还有原书里那些恩怨纠葛。种种顾虑叠加在一起,让虞谣只能对谢然敬而远之。 高岭之花固然是引人遐想,可却不至于让她飞蛾扑火。 当着诸位宾客,白氏与梦姨娘都不敢在这关头作妖,所以这一满月酒过的倒还算是圆满。 虞谣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伺候着白雅书,屋中放置着冰块,所以并不怎么炎热,比风荷院还算凉快些许,这让虞谣感觉好上许多。可饶是如此,半晌撑下来她也有些乏了,因为平时她虽伺候着白雅书,但主仆之间较为随意,并不需要这么一直正儿八经地站着,可如今她却必须得端出十足的精神应对,难免会有些疲倦。 好不容易等到送走了旁的宾客,可白氏却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白雅书身为晚辈也不能随意离开,自然而然,虞谣仍得候在一旁。 虞谣听着白氏向着白母讲述自己的委屈,强忍着自己想要翻白眼的*,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白氏所说的种种在虞谣看来纯属无病□□,听了片刻后,虞谣愈发认定了白氏就是一个奇葩。但就算如此,她还得忍着这个奇葩,撑着酸疼的腿站在那里。 虞谣委实不是很懂为什么会有白氏这种人,当着众人的面哭诉自己的委屈,既不避讳晚辈也不遣退侍女,好像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一般。 白御史听了片刻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白老夫人拉着自己女儿的手,既无奈又心疼地说道:“我可怜的珠儿,当年我便不许你嫁过去,你偏不听,如今可怎么是好?” 虞谣满脸冷漠地看着这副母女情深的戏码,委实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眼神不自觉间就又飘到了谢然身上。 谢然十分淡定地坐在一旁,目光下敛,像是在饶有兴趣地看着桌案上的杯子。白氏的哭诉没有对他造成丝毫的影响,他就那么坐在那里,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干系一般。虞谣不知道那么个普通杯子有什么好看的,但从她这个角度却刚好可以看到谢然的侧颜。她心中一动,觉着谢然的睫毛生得委实不错,浓密而长,仿佛一把小扇子一样。 而下一秒,那把“小扇子”就缓缓地抬了起来——谢然微微侧过头,迎上了虞谣的视线。 有那么一瞬间,虞谣觉得自己又不可避免地被惊艳到了,而后理智才缓缓回归,意识到自己偷窥被发现了。 她之所以会看谢然,纯属闲得无聊找点乐子消遣,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如今被正主抓包,她心中虽有些尴尬,但却并没有立即移开视线,以免显得自己太过刻意且心虚。 谢然对她这不躲不避的态度有些意外,但现下还有这么多人,并不能做什么或者说什么,为了避免引起旁人的注意,他只能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了回去。但纵然不看,他却能够感受到那丫头的目光仍旧停留在自己身上。若换了以前,再被他抓到的时候她就会跟受惊的兔子一样逃开了,可如今她却仿佛习以为常了一般,非但不躲不避,反而更加大胆了。 谢然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觉得她的目光仿佛能化为实质一般,几乎让他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虞谣敏感地察觉到谢然的不对劲,虽不大明白是为了什么,但却不敢太过放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后便收了回来,老老实实地盯着自己的裙边。 又过了片刻,白氏仍在不厌其烦地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翻来覆去地讲。 谢然将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上,发出一声磕碰声,虽能引起旁人的注意但却算不上太过突兀,他站在身来看着白氏微微一笑:“时辰已晚,改日再叙吧。” 白氏仿佛被人掐了脖子一般,硬生生地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她似乎是有些畏惧谢然,有些匆忙地站了起来,而后向着白老夫人解释道:“我的确是该回去了,等到下次……得空了,再说吧。” 白氏这话一出,虞谣如蒙大赦,轻轻地垫了垫脚缓解了一下腿上的酸疼。 她看着白氏并着谢然离开的背影,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在她看来,这两位实在太不像母子了。性子不像倒也还算了,谢然对白氏的态度虽不大对但也还说得过去,可白氏对谢然的态度就有些微妙了。但她对谢家的事情并不清楚,心中那点疑惑也无从解决,只能暂且先搁置一旁了。 满月酒之后,白府便没什么大事了,至少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和平。 虞谣仍是每日陪着白雅书学各种东西,对长房的人秉持着一种能避则避绝不惹事的态度。她的确不是什么怕事的人,可若真的闹开了就不止是丫鬟之间的嫌隙,指不定还能上升到姑娘身上。虞谣就算是想打老鼠也得顾忌着玉瓶,为着白雅书着想,并不轻易惹事。可很多时候,并不是她想和平共处就能两处相安的。 那日,书房中备着的冰用完了,虞谣虽懒怠着出门,可无论如何都没有轻慢白雅书的理由,只能冒着大太阳出了门。她原本是想着到账房支了冰便妥了,谁料府中备着的散冰竟只剩下一份了,李氏房中的珍珠刚巧已经领了这份冰。 珍珠听了虞谣的来意,便将这份冰让给了她:“既然是姑娘书房中需要,你便使人领了这份去吧。夫人那里的冰还够用,我不过是防患于未然想再备一份罢了。你快让人搬了这份回去,我再催着他们去冰窖里凿就是了。” 虞谣听此,连忙谢过了珍珠,吩咐粗使婆子将冰块搬回风荷院。 她一路冒着烈日赶来,已经有些不大受得住,所以便偷了个懒,想在此歇息片刻再离开。 就是这么一休息,就出了事情,等到她回到风荷院之时才知道该送来的冰连个影子都没有。 翡翠甚少斥责虞谣,但这次却是真的有些动了怒,等她一进院子便将她喊了过来,神色严肃地问她:“你这又是去哪儿躲懒了?若是旁的时候也便算了,但四姑娘还在书房练字,你怎么就敢那么溜了?这种天气,万一将姑娘热出个好歹你可担得起?” 虞谣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姐姐这话从何说起?我早在账房支了冰块,吩咐粗使婆子送了过来的,只是因为有些头晕所以才在那里稍作歇息,并没有要躲懒的意思。” 说完,她见着翡翠脸上犹有疑色,便又补充道:“此事夫人房中的珍珠姐姐也是知道的,并非是我扯谎。更何况我是什么人姐姐还不知道吗,怎么会做出这种没成算的事情,撒这种轻而易举便会被拆穿的谎?” 翡翠知道她说的的确不假,只是方才四姑娘煞白的脸色委实是吓到她了,所以才会这么质问虞谣。 等到回过神来,翡翠先是叹了口气,而后点头道:“是我一时不察,误会你了,姐姐向你道歉。” “姐姐不必介怀,我知道你也是因为太过担心四姑娘,所以才会如此的。”虞谣的确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她皱了皱眉,“我的确是吩咐人将东西送过来的,不知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翡翠看着虞谣毫无芥蒂的模样,为着自己方才不分青红皂白的质问有些内疚,索性摆了摆手将此事交给虞谣去查:“这倒也容易,你吩咐人将那婆子叫过来问一问就是了。你自己去办吧,回头给我一个解释就够了。” 虞谣知道翡翠这是表示对自己的信任,当即笑盈盈地应了下来。 她方才是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没能想到这其中的关节,可等到冷静下来,她便慢慢推出了事情的原委。那粗使婆子决计是不敢轻慢风荷院的,更不敢阳奉阴违地将冰块私吞,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她前来风荷院的路上将她拦了下来。而敢抢风荷院的东西,想来也就那几位罢了。 等到虞谣找到那婆子问了问,果不其然,拦下她的便是二姑娘白雅瑟身边的侍女。 又是白雅瑟。 虞谣觉着自己大约是和这姑娘不大对付,不然怎么能总是阴差阳错地纠缠上呢? 犹豫了片刻,虞谣还是先将此事告诉了翡翠,看她如何定夺。翡翠听了她的回禀,一愣:“长房的那边的东西向来是齐全的,为了避免落人口舌,夫人可是吩咐着府中将供给长房的足足又添了三分的。” “正是如此。” 虞谣点了点头,肯定了翡翠的话,她觉着这事只怕不能像以前一般轻易放过了。 李氏待长房一直算是宽厚,可这宽厚非但没有收获感激,反而让长房的侍女都敢蹬鼻子上脸抢供给四姑娘的东西了。若不借机敲打一顿,那将来指不定要发展到什么境地呢! 翡翠是风荷院的大丫头,李氏将她派过来便是监管着风荷院,生怕自己女儿受什么委屈的,如今二姑娘的侍女都能压到风荷院头上,的确是让翡翠没脸了,若是放任自流,那她就真没脸面去见李氏了。翡翠清楚此事的重要性,当即咬了咬牙,向着虞谣问道:“此事与你有关,你敢不敢去讨个说法?” 虞谣看出了翡翠的想法,顺遂地应承了下来:“有何不敢?” 傍晚之时暑气仍未散去,虞谣觉着自己仿佛能感受到地面下蒸发出来的热气。她注视着不远处的院落,而后转头看了跟在自己身后的粗使婆子:“一会儿你照实说便是,不用顾忌什么。” 那婆子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 长房三姐妹一起住在宽敞的碧霄院,地方足足是风荷院的两倍有余,各种用度按着规矩还添了三分,绝不比白雅书差。 虞谣还没来过碧霄院,今日还是第一遭得见此处,当即便觉着李氏真是有钱任性,连给她们的院子都准备得如此尽善尽美,可人家根本不领情。 虞谣方一走进院子,便有丫头认出了她,招呼她道:“谣谣怎么来了?可是四姑娘有什么话要传的?” 虞谣认出她是大姑娘的侍女春华,挑了挑眉笑道:“四姑娘去了夫人房里纳凉,哪儿有功夫让我传什么话?我此次前来,是要找一找夏冰姐姐。” 春华有些诧异,在她的印象里虞谣向来是乖巧可爱的模样,今日说话却有些带刺,脸上也是皮笑肉不笑的,让她有些不大习惯。她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指了指东面的房子:“那是二姑娘的屋子,夏冰应当也在那里,你若要找她的话便去吧。” “多谢姐姐指路。”虞谣带着那婆子绕过院中的一片竹子,向着春华所指的屋子走去。 还没等虞谣走到,早就有小丫头听到了动静通知了夏冰。夏冰乍一听到消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将手中的瓜子丢在桌上出了屋门。等到看到虞谣身后跟着的那婆子,夏冰立即就明白了虞谣为何而来。 先前她逼着婆子将冰块送到碧霄院时的确有些顾虑,但她却也没想到虞谣竟然敢带着人找上门来,摆明了要撕破脸的架势。 夏冰素来畏惧白雅瑟,生怕这事闹到二姑娘面前自己讨不了好,连忙拉着虞谣向外走了几步:“谣谣,这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 虞谣看着夏冰这模样,心中有些嘲讽地笑了笑。往日里在女先生那里上课时,夏冰总喜欢拉着另外两个侍女一道孤立自己,对自己向来也没什么好脸色,如今想来是知道事情败露,竟然这般拉的下脸面,着实是让她大开眼界。 她冷着脸拂去了夏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抬头看着她:“夏姐姐做事未免太不厚道了,竟把要送往风荷院的冰硬生生拦下来,致使四姑娘在那般炎热的书房中练字念书。方才翡翠姐姐将我好生骂了一顿,让我给她个解释……” 夏冰一听这便有些急了,忙不迭地道歉:“是我不对,等到晚些时候我亲自过去向翡翠解释,你不必担忧,赶紧回去吧。按理说我本不该这么做,只是二姑娘房中的冰已经用完了,身子有些不适,我一时急了才会做出那没成算的事儿,妹妹不要介意才是。” 虞谣本就是怀着找茬的心来的,怎么可能被夏冰这么轻易地敷衍了? 她捻了捻方才触碰过夏冰的手指,有些惊讶地问道:“姐姐的手好凉……我看着姐姐方才可是从自己房里出来的,碧霄院居然这么阴凉?” 夏冰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扯的幌子已经被戳破了。 虞谣看着夏冰的神情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问道:“姐姐这下子能否让开了?我想着,只怕是要找二姑娘问上一问了。” “你!”夏冰终于意识到虞谣早就猜到了内情,自己方才那一番解释在虞谣看来或许就是笑话罢了,她脸上装出来的那点虚伪的笑容随即褪了下去,低声威胁道,“你要拿着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叨扰二姑娘不成?殷虞谣,你可不要太过分了。” 虞谣饶有兴趣地欣赏了一番她这恼羞成怒的模样,而后施施然开口道:“夏姐姐,此事孰是孰非你心中自有定论,难道还非要我条分缕析地挑明不成?别说是二姑娘了,就算是闹到了老爷、老夫人面前,我也没什么可怕的……见过二姑娘。” 夏冰一僵,缓缓地转过身去,发现白雅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看着此处。 白雅瑟矜贵地点了点头,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夏冰想解释什么,却被虞谣抢了先,虞谣恭恭敬敬地笑道:“今儿午后,四姑娘书房中没了冰,奴婢便去账房支了一份散冰,吩咐粗使婆子送去风荷院,可等到奴婢回到风荷院,却发现那冰块根本就没送到,所以挨了翡翠姐姐好大一通训斥。奴婢后来问了问,发现是您房中的夏姐姐中途将冰拦了下来,逼着送来了碧霄院。翡翠姐姐差我来问一问,碧霄院中的用度可是不够?若是不够的话,便回禀了夫人让她酌情再增上三分。” 她这话说的看似恭敬,但话中真正的意思明眼人都能听出来。 白雅瑟虽颇有些心计,可却从没被下人这么明嘲暗讽过,脸色当即就难看了许多。她勉强笑了笑,而后看着夏冰问道:“你竟敢瞒着我做这等事情?伯母待碧霄院何等宽厚,你竟敢因自己一己之私误了伯母与我的名声?” 夏冰被吓得跪了下来,慌乱地解释道:“不是,奴婢并没有这个意思……是奴婢一时昏了头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虞谣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经达到,并没有兴趣看着她主仆二人在这里演戏,笑盈盈地劝道:“夏姐姐只怕也是一时犯傻,并没有欺瞒二姑娘的意思,还请二姑娘网开一面。翡翠姐姐让奴婢带的话已经带到,那便告辞了。” 白雅瑟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看着虞谣离开了。 等到虞谣彻底走出碧霄院,她才冷笑着问夏冰:“你知道你错在何处吗?” 夏冰见她脸色稍霁,大着胆子答道:“奴婢不该抢风荷院的东西……” “如果没本事让她们无话可说,就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别净惹些麻烦回来。”白雅瑟看着虞谣的方向冷冷一笑,“你在这里给我跪一夜,好好反省反省吧!” 说完,她便径直拂袖离开了。 第27章 二十七 第二日,虞谣看到白雅瑟趁着女先生开始讲课之前向着白雅书说了几句话,因着隔了些距离的缘故所以听不大清楚,不过想也知道是昨日那事的后续。往日都是夏冰陪着白雅瑟过来的,今日却换了另一个侍女,看来夏冰是被白雅瑟给好好地罚了一通。 虞谣看着白雅瑟的神情,觉得这白家二姑娘将来长大了只怕前途不可限量,毕竟她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成算了。若虞谣与她一个年纪,绝对是要被她给哄了过去的,可前世现世加起来,虞谣活了有三十余年了,又怎么会被她轻易骗了呢? 若她真的为着夏冰的所作所为愧疚,就该带着夏冰前去风荷院道歉,而不是自行处罚了她,而后趁着这么点儿时间用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打发了白雅书。虞谣能够猜出她的心思,她仍是要庇护着自己的人,就算夏冰犯了错也不许旁人多说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雅瑟甚至不觉得夏冰做的有什么不对,就算是错,也是错在了被旁人挑出了刺。 白雅书淡然地点了点头,像是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一般,说了句“无妨”便掀开了桌上摆着的书开始温习昨日的功课。虞谣见此不由地笑了笑,四姑娘这以不变应万变的性子倒是颇符合她的审美。她知道白雅书是个心中有成算的人,只不过不会表现在脸上罢了,这点让她都有些佩服了。 经此一事,长房那边的下人再也不敢仗势欺人,无论做什么都多了些顾忌。 顾嬷嬷后来知晓了此事,赞许地点了点头,也就过了。 等到八月初,李氏到了京中已经快有一年了,也终于接下了一个请帖。 初来京城之时诸事忙碌,她也一直托病不出,所以相熟的人家递请帖过来她也只能推拒掉,婚丧诸事不过派人送却礼品罢了。可如今各种事情都开始走上正轨,李氏再怎么懒怠也不能一直闭门不出,借着这次机会带着白雅书出门赴邀约。其实按着她的性格,的确是不大喜欢京中这些夫人间的来往应酬,但顾嬷嬷用一句话便让她无法再躲懒。 顾嬷嬷说:“如今四姑娘一日日地长大了,您若不肯与京中诸位夫人交际应酬,将来为姑娘挑选夫婿之时要如何呢?难道任凭老爷为姑娘指一个婚事吗?” 李氏将白雅书看得比什么都重,当即便听了顾嬷嬷的劝告。虞谣觉得白雅书现下这年纪并不用急着议婚,可的确是应该慢慢看起来了,至少将来能选个知根知底的夫婿。 虞谣一想到古代的婚嫁年龄便有些发怵,大多女孩子过了十二岁便可以成婚了,这点委实让她有些接受无能。不过还好她没什么约束,更不用听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然可真是要了命了。 一旦接了一个请帖,便有旁的陆续到来了。 虞谣恍惚觉得八月的一半时候都在出门应酬,还好她与翡翠经常是轮流跟着去的,让她有了些喘息的余地。她觉着这些夫人真是闲得慌,不然怎么能找出那么多名目开各种宴会呢? 等到八月底,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场宴会。这次天气十分炎热,虞谣一度怀疑已经到了大街上能煎蛋的地步,按理来说此次该翡翠随着出门了,但翡翠家中刚巧有了些变故,虞谣便只能硬着头皮顶了上去。 此次宴会与旁的有所不同。 帝师孟凯之告老还乡,陛下准许了他的请求,却执意要在他离京之前为他办一场七十大寿的寿诞,吩咐文武百官都要前去。前厅宴请百官,后|庭宴请女眷。 虞谣并不记得原书中曾经提到过这次宴会,按着原书的走向,殷虞谣此时只怕还在秦州的青楼之中沉沦,此次宴会与她自然是没有什么干系的,所以没被提到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可话虽如此,她却仍觉得有些不对。 她仔细地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有关孟凯之的消息,等到马车停在帝师府前之时总算想起来最关键的一点,历经三朝的元老、担任帝师的顾恺之最后根本没有活着出京城! 虞谣亦步亦趋地跟在白雅书身后,由着帝师府的侍女将她们引至后|庭落座,脑中不断回忆着与此相关的消息。 宴会开始之前,前厅传来消息,御驾驾临。 那么一瞬间,虞谣终于将脑中那些碎片似的信息拼凑了出来,得到了一个让她目瞪口呆的答案。 在这场饯别宴之上,有刺客密谋许久袭击圣驾。帝师顾恺之以身挡剑,为救驾而亡,而年轻的帝王虽侥幸逃过了一劫,但却仍旧中了一剑,剑上染的慢性毒|药并未被太医发觉,就那么埋在了他体内。而这种毒|药导致了他后来的阴晴不定,多疑易怒,殷虞谣与秦修正是借着这毒|药控制了他,得以把持朝政数十年。 原书之中从未正面描写过此次宴会,但种种事情拼凑出来却不难还原出当年的真相。 想通这一点后,虞谣皱了皱眉,她并不知道那场声势浩大的刺杀之中究竟有没有旁人的伤亡,如果有的话,又有多少人伤亡?当然,她最关心的一点是,她今日能否或者走出这帝师府,而不被殃及池鱼? 虞谣的确有试着想过阻止这场刺杀,可她很快便放弃了这一幼稚的想法。她对此事的内情几乎算得上一无所知,就算想做些什么也是无能为力的,更何况若此事真的做成了,那对于原书剧情的影响几乎是毁灭性的。她现下唯一的优势就是比旁人多知道一些罢了,如果剧情因为她的举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么她便会丧失自己仅有的筹码,被迫卷入完全陌生的争斗之中。 想来想去,虞谣都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法,最终也只能认命地顺应自流,她知道的再多也抵不过能做的太少。好在此次刺杀应当是集中在帝王所在的前厅,影响到后园女眷的几率很小。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旦发现事情不对,马上带着白雅书与李氏逃命。 虞谣心心念念不久以后将要发生的灾祸,却没看到近在眼前的灾祸——她被人推了一把。 宴会开始之前,女眷们都在帝师府的花园中赏花闲聊,孟夫人坐在不远处的扶椅之上歇息,身旁坐着的也都是些身份贵重的世家夫人、小姐。 李氏自知身份不够,也不上前去自找没脸,只带着白雅书在莲花池边看花。此次宴会声势浩大,白老夫人竟也不畏辛苦地一并赶来了,还带上了长房的三位姑娘,因着白老爷子在世之时曾做出些功绩,她也荫封为从四品的诰命夫人,所以此次前来倒也算不得突兀,只是非要带上长房的孙女儿便有些过了,只不过这种时候也没人细究罢了。 各府女眷偶尔会带来些新奇的玩意,直接献给孟夫人看,平芜郡主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上好的红珊瑚,当做宝贝一样带了过来,命着侍女一路捧着来了后园。那红珊瑚极精致,众人纷纷避让,生怕一不小心磕了碰了。 虞谣见着那侍女越走越近,便也像着旁人一般想要后退两步,谁料还未等她退后,竟有人在她背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随即便跌了出去。 虞谣的反应很快,立即反手抓了她身后那人一把,几乎将她手上的皮都给抠下来一层。可就算如此,她还是跌在了石子路上。捧着红珊瑚的侍女受了惊吓,连忙后退半步,撞上了身后的平芜郡主。 但因为虞谣反手抓的那一把给她争取了一点时间,使得侍女未曾慌乱地撞上来,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后,红珊瑚至少保住了。 虞谣看着事情不妙,还未等平芜郡主开口,立即跪在她面前磕头请罪:“奴婢罪该万死,郡主宽宏大量,请您放奴婢一条生路。” 平芜郡主还未说出口的话被她硬生生堵了回去,见她已经卑贱至此地磕头请罪,甚至已经磕破了头,石子路上染了斑斑血迹,心中的怒火方才消了些许。但纵然如此,平芜郡主还是没准备轻而易举地放过她,抬手指了一处地方:“今日是帝师的寿辰,我不与你计较。去那儿跪着吧,等到宴会结束再起来。” 平芜郡主所指的地方没有丝毫遮拦,正对着炎炎烈日,再加上今日的可怕的温度,几乎让虞谣怀疑自己能不能撑过去。而且那里是来后园的必经之路,所有人都会看到她的丑态,着实是惩罚人的好法子。 但虞谣还是松了口气,艰难地起身走向平芜郡主指定的地方。 虞谣很清楚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而且自己还在她手上留了几道痕迹,若是想将那人找出来的话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她知道当时并不是合适的时机,一旦她说出此事,平芜郡主只会以为她在找借口攀咬,就算郡主信了她的说辞找出了那人,只怕两人会一道遭受更严酷的处罚罢了。虞谣不介意拉着那人去死,可如果能活,她还是想要自己先活下去,而后再慢慢找那人算账。 此事绝对没完。 虞谣很清楚平芜郡主的性格,按着原书里的描述,她敏感而又刻薄,喜欢享受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所以她方才才会选择那样一种方法来赔罪,满足平芜郡主的心理,换自己一条活路。 虞谣咬了咬牙,跪在了烈日之下。 从她来到这个时代以来,竟也算得上“一帆风顺”,至少在需要的时候总会有贵人相助,在加上她自己那点先知的能耐和小聪明,以至于她几乎没感受过这种被算计的滋味。如今她总算是好好地体会了一番这种感觉,有点新奇,也有点让她顿悟。 虞谣自认不是什么正统意义上的好人,她的心中不乏阴谋诡计,只是不想对旁人用罢了。而此时在烈日之下,她心中封着的那座冰山轰然倒塌,溃败千里,所有的邪念争着涌了出来,让她心中转过了几十种报复的法子。 先前她总是怕晒,但如今跪在太阳底下,却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推她的那个人或许只是一时冲动,或许是蓄谋已久,可无论那人的动机是什么,她却的确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她抬手抹去了额头上的血迹,有些淡漠地笑了笑。 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虞谣已经有些恍惚了,但身子却还是跪的笔直,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她注意到有一抹月白色停在了她面前,有个惊讶的声音传来:“你这丫头,怎么跪在这里?” 虞谣掐了自己一把,逼着自己清醒一些,她抬起头,对上了王夫人诧异的眼神。 王夫人最近一直惦记着当初在慈幼院遇着的那丫头,但因为她母亲的病势反复无常,她并不敢贸然带着虞谣前往镇北将军府,生怕再刺激到自己母亲。今日应邀来赴宴,她因着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所以晚了一些,却没想到刚巧遇上这丫头跪在这里。 “我……”虞谣试着开口,但却发现嗓子哑得可怕,她顿了顿方才说道,“我险些撞碎了平芜郡主的红珊瑚,所以她……” 虞谣这话还未说完,王夫人便知道了事情的梗概。她看着虞谣这张与自己嫡亲弟弟六七分相似的脸,听着她沙哑的声音,顿时就有些怒了:“平芜郡主愈发不像话了,你还未撞碎她的红珊瑚,她这是要你的命吗?” 王夫人自小娇惯的很,作风又剽悍,再加上她身份地位丝毫不逊于一个郡主,当即便吩咐着身边的侍女抱着虞谣回府中诊治:“若平芜郡主有什么意见,就让她来找我理论。” 虞谣有些惨淡地笑了笑,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大抵是中暑了吧。 余光之中,她瞥见不远处有一队红衣舞姬前往前厅,水袖拖得极长,像是要献艺一般。电光火石间,她脑中闪过原书中被她忽略过的两个细节—— 帝王厌恶艳红之色,曾有妃子触犯此例,被打入冷宫…… 帝王曾有严令,宫廷之中歌舞禁止水袖舞,恐袖中藏剑…… 褚裕为何会对此讳莫如深?莫不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虞谣又拼凑出一个消息,满足地笑了笑,不自觉地指向渐行渐远的红衣舞姬,喃喃自语道:“袖中藏剑……袖中藏剑……原来……如此。” 王夫人听到了她这句话,震惊地看向那队舞姬,而后又看了看已经昏迷不醒的虞谣,与愣在一旁的老嬷嬷面面相觑。 第28章 二十八 饶是王夫人这种见惯了大世面的人,仍旧被虞谣这句近乎算是无意识中的念叨给惊到了。她是镇北将军的嫡长女,见识比寻常的大家闺秀要多一些,听到虞谣那句话当即便意识到今日大抵是要出事情的。而今日圣驾至此,刺客为谁而来简直是显而易见。 问题在于,虞谣所说的当真可信吗? 王夫人有些犹豫地问嬷嬷:“她方才说的,你可看到了?” “老奴方才并未注意那舞姬……所以……” 这答案也算是意料之中,毕竟谁会去注意远处走过的一队寻常舞姬呢? 王夫人恨不得将虞谣摇醒问个究竟,但虞谣已经彻底昏迷过去,哪里还能回答她的问题呢? 犹豫再三,王夫人还是不敢将此事轻易放过:“她这么个丫头,应当不会扯谎骗我的。你去悄悄地去前厅找父亲的亲信,让他将此事告诉父亲,小心防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此事是假的最多不过多折腾一番罢了,也费不了什么功夫。但此事若是真的,那可就……” 王夫人这话并未说完,但嬷嬷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快步去了前厅。 王夫人看了看侍女怀中的虞谣,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此次宴会是逃不了的,你们先带她回府,而后吩咐车夫回来等我。若她醒了不许她乱跑,要什么都给她,等到过几日我便带她回将军府。”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天,发现又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只能皱着眉赶去了女眷宴饮之处。 虞谣睁开眼之后,映入眼帘便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入眼的帐幔皆是精致之物,比白雅书房中所用的东西还好上许多。要知道李氏对白雅书可是宠的很,完全不吝惜钱财,无论是什么都捡着最贵的来买。只是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你还得有权势地位才行。 下一瞬,虞谣便将自己昏迷前的事情想了起来。 被人陷害,被平芜郡主罚跪,被王夫人救下,发现刺客……所有的事情同时涌上心头,让虞谣呼吸一滞。 虞谣闭了闭眼,而后几乎想要抽自己一巴掌。 大约是被晒晕的缘故,她在神志不清中竟然将刺客之事给透露了出来! 虞谣满心卧槽,但木已成舟,她也只能咬牙认了这点。可此事绝不会就此了却,无论王夫人有没有将此事透露出去,她势必都会被牵扯其中。而且依着她对王夫人的了解,她绝对有可能将此事告诉镇北将军,让他多加防范。 这次刺杀的确有可能因为她昏迷中的一句念叨给毁掉,而后遗症也会接踵而至。 想到这里,虞谣原本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子立即就彻底清醒了过来。她在心中盘算着现状,琢磨着自己究竟该如何脱困。 “姑娘,你醒了?” 站在一旁的蓝衣侍女注意到她这里的情形,连忙走上前来查看她的状况。 虞谣被她这个客气的称呼给震惊了,心中虽已猜到自己身在何处,但还是开口问道:“姐姐,这里是?” “姑娘叫我玉蝶就是,不用那么客气。”玉蝶是王夫人身旁的侍女,虽然不知道虞谣的身份,但从王夫人今日的话语中隐约能够猜到几分,所以并不敢在虞谣面前托大,她和善地笑了笑,“这里是工部尚书的府邸,夫人见你昏迷不醒,所以便命我将你带回来请医用药。” 虞谣知道谢家是分府而居,工部尚书指的便是王夫人的夫君,谢家二爷谢流。 她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而后拿捏着表情,做出一副受宠若惊感激万分的模样:“这……夫人真是个大善人,我怎么担得起?” 玉蝶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而后拍了拍她的手:“姑娘不必担忧,等到夫人回来她会将旁的事情告诉你的。” 虞谣略微睁大了眼,又点了点头。 她心中知晓,王夫人只怕是要带她前去王家“认亲”了。倒是托她的福,不然她只怕现下还晕在那大太阳地下呢。 若是寻常侍女,就只能跪在那里,就算晕过去了也未必有人敢冒着触怒平芜郡主的危险来救她。可若是王家六姑娘,只怕平芜郡主也没那个胆子敢罚她跪着。以王谢两家的权势,别说是一架红珊瑚,就算是再珍贵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虞谣先前一直对恢复身份有些抵触,但经此一事,她却不那么抵触了。 权势是个好东西,一旦沾染上,就再也没法子轻易戒掉了。 她觉着自己大约已经有些理解当初殷虞谣的选择了,不想任人作践,就只能站得高高的才行。 若一直都是这么个身份,她今日因着运气好能躲过一劫,可将来若再有旁的事情,好运气还会再眷顾她吗? 虞谣觉着自己并没有那人品,所以她不能再呆在那个“旁人为刀俎,她为鱼肉”的位置了。 虞谣按了按心口,无声地说道:“我不会去作践旁人,但我也不能让别人作践我。” 今日之事有一次就够了,她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前世的殷虞谣活得那么肆意,她也不想过的太憋屈了。 玉蝶最初还有些担忧这姑娘会不会趁机提一些什么要求,或者要出去看看,却没想到她自从说过那几句话之后便一直安安稳稳地呆在房中,并没有提出丝毫要求,就连茶水还是侍女主动送上来的。 看着虞谣这模样,玉蝶反倒有些放下心来。就算这是将来王家的六姑娘,也是可以接受的。 虞谣并没有心思管玉蝶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她静下心来之后便将原书里的剧情好好梳理了一遍,争取不要再发生今日这种事到临头她才匆忙拼凑出来原委的事情。不过她也明白,因着她今日这一番多事,现实只怕会如决堤的江水,难以再按照原剧情走了。 没过许久,王夫人便回了府,回府之后立即来寻虞谣了。 先前王夫人吩咐嬷嬷去通知自己父亲之时,只是抱着有备无患的心思,心底实际上还是有些不大相信的,但万万没有想到,宴会进行到一半之时,前厅便乱了起来。王夫人脸色当即就白了,但好在王将军听了她的话做了准备,所以并没有酿成什么大难。陛下安然无恙,帝师也还安好。 但等到擒了刺客,陛下冷静下来,自然就会问及镇北将军为何会有此准备。镇北将军并不知晓虞谣之事,也不敢冒着欺君罔上的罪名胡编,只能将自己女儿供了出来,王夫人更没胆子欺瞒,只能将虞谣之事讲了出来。 自然而然,陛下就要审问虞谣了。 王夫人虽担心虞谣,但也知道这种关头推脱不得,只能带着虞谣前往皇宫。 虞谣听此消息,又看了看王夫人身后跟着的宫人,知道褚裕连王夫人都没信得过,故而派了个宫人前来盯梢。 事情由不得耽搁,虞谣匆忙下了床,由着侍女为自己理了理头发衣裳,而后便跟着王夫人进了宫。 因为有宫人盯着,所以王夫人也不好再与虞谣多说些什么,只是牵着她的手坐在马车之中,低声说:“待会儿见了陛下你不要慌,陛下问什么,你一五一十地回答就好,知道吗?” 虞谣知道她这是担忧自己,笑着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仍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忐忑。她心中对正常时期的褚裕并没有什么印象,脑子中记得的只有后来那个被药物控制着,多疑而易怒的皇帝。而殷虞谣与褚裕的关系就更加繁复,这让虞谣始终难以安下心来。 若按着虞谣往日的想法,只怕还会趁着这次进宫的时机将宫中大略看上一看,可如今事自己被牵扯进了刺杀之中,她完全没了那闲适的心情。等到来到御书房前,虞谣深吸了一口气,将准备好的说辞重温了一次,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想了许久,此事的确与她有干系,但说辞若得当了,尽可以将此事推个干净,指不定还能得些奖赏。 虞谣低头看着地面,随着王夫人进了御书房,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御书房中沉寂的可怕,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等到过了片刻,方才有个声音缓缓问道:“你说的丫头,便是她?” 这声音之中带着极重的压迫感,若仔细听来,是极好听的音质,可却凭空带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魄,成功按下了虞谣的好奇心。 王氏虽有些紧张,但却并不至于失态,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 虞谣知道这句话是问自己的,低声答道:“奴婢姓殷,名虞谣。” “殷虞谣,你抬起头。” 上位之人审问之时,都会逼着疑犯看着自己,根据她的神情与眼神来判断一些事情。虞谣清楚这点,但这个熟悉的句式却突然戳了她的笑点,让她不那么紧张了。 虞谣缓缓地抬起头来,对上了褚裕审视的眼神,也终于看清了这个年轻的帝王。 第29章 二十九 褚裕是个好看的男人。 无论是谢然还是秦修,在虞谣眼里都算是少年,可眼前这位却是实实在在的男人。 或许是身居高位多年的缘故,褚裕有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几乎让人难以逼视。他眉宇间英气勃发,虽是在审问他人,但嘴角却微微上挑,似乎噙着笑意。从神情上来说,褚裕并不会显得十分严苛,但那种压迫感却是始终存在的,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浑然天成。 虞谣在与褚裕对视的那一眼中,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眼眸并非是纯粹的墨色,在最深处仿佛藏着一抹深沉的蓝色,莫名让虞谣想起密林深处深不可测的潭水。对视一眼后,她便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目光,任由褚裕打量着自己。 如果虞谣没记错的话,原书中曾经提过一句,褚裕的生母并不是寻常的中原女子,所以他的血统中也掺杂了些异邦血脉,眼底的那一抹深蓝大抵便源于此处。 若细说起来,褚裕的身世也有些复杂。 他生母是没什么地位的异族女子,位分也不高,凭着姣好相貌曾经获得过先帝短暂的宠爱。可向来红颜未老恩先断,帝王的宠爱是做不得数的。因为生母位分不高,所以褚裕自小就没得到先帝的重视,更何况当初齐皇后育有一子,虽年纪尚小,但却是名正言顺的嫡子。齐后母家底蕴深厚,先帝也就存了立嫡子为太子的心思。 可十三年前,先帝骤然驾崩,齐后的嫡子不过四岁,无法担此重任。朝局一片混乱,当时手握重权的宰辅张弘力排众议,扶持褚裕登基为帝,而那位年仅四岁的嫡子死在了隆冬的一场风寒之中。 可张弘也不是什么忠臣,他为着的也是自己的野心罢了。齐家乃是百年世家,若是齐后嫡子登基为帝,张弘未必控制得了齐家。可褚裕就不同了,他没有母族可以依靠,上位之后也只能当个傀儡皇帝,任由张弘把持朝政罢了。 谁也没想到,这位“傀儡皇帝”在隐忍不发数年之后,竟设计杀了张弘,以雷霆之势荡平了朝野,彻底将朝局掌控在自己手中。 张弘机关算尽,最终却给褚裕铺平了一切。 纵使原书之中,褚裕被殷虞谣控制数年,看似浑浑噩噩,但虞谣现下却不敢有丝毫松懈的心思。她不是殷虞谣,没有人家的手腕和心狠手辣,而现在的褚裕也不是那个被毒|药毁去了神智的昏君,不可同日而语。 “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些舞姬是刺客假扮的?”褚裕并没有心思与这么个小丫头绕弯,径直问出了这个问题。 虞谣将自己的思绪收了回来,定了定心神:“奴婢当时在大太阳下罚跪,看到不远处有一队窈窕的红衣舞姬经过,所以多看了两眼,然后便发现她们袖中藏着刀刃,在阳光之下格外灼眼。” 褚裕看着她不慌不忙的样子,饶有兴趣地问:“就凭那两眼,你就敢断定那是刺客?” “奴婢不敢。若奴婢那时仍有理智,决计不敢将自己这匪夷所思的猜测告诉夫人。只是奴婢当时已经被晒晕了头,又有些忧虑客人的安危,所以没有多加考虑便说了出来。”虞谣看着地面上铺着的地毯,觉着自己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扯谎了,“若陛下不信的话,可以问一问夫人。” 褚裕的眼神移到了跪在一旁的王夫人身上,王夫人连忙答道:“她说的句句属实,请陛下明鉴。” 褚裕并没有继续深究她这句话的真实性,转而问道:“你谁家的下人?为何会在那里罚跪?王氏又为何要救你?” “奴婢是白御史府中的下人,因差点冲撞了平芜郡主,所以被罚跪。”虞谣转过头去看着王夫人,“至于夫人为何要救我,我也不清楚。” 王夫人并不确定虞谣的身份,因此有些顾忌,但在褚裕淡淡地向她看了一眼后,还是选择了如实回答:“陛下应当知道,我王家一直在找寻流落在外的六姑娘。这丫头与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生得颇像,所以我有些怀疑……只是家母病情反复,我还未曾带这丫头让她老人家过目。” 王家之事这些年来闹得沸沸扬扬,褚裕自然是十分清楚,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下面跪着的这丫头竟有可能是王家的六姑娘。思及此,他略微缓了缓神情:“你们起来吧。” “今日之事,多亏有镇北将军救驾,不然后果无法估量。”褚裕顾及着王家,没有再多加追问,只是又看了虞谣一眼,“若她真的是王家失落的明珠,就该早日归位,到那时朕也会赏些东西。” 王夫人听出褚裕话中的意思,点头应道:“等过几日家母身体好了,我便带她回去。” 褚裕点了点头,将目光从下面跪着的瘦小身影上收了回来。 第三十章 褚裕阅人无数,但却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眼前这小姑娘。 若论及相貌,她几乎可以算得上无可挑剔,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很,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若论及气韵,她这样的年纪在这样的状况下竟还能不慌不忙,言辞间也颇有条理。 身为帝王,褚裕习惯了大多数人都战战兢兢地面对自己,虞谣这样的反应让他不由自主地多注意了几眼。这样的小姑娘,若真是王家的六姑娘,倒也不辱没王家的门楣。 又看了几眼后,褚裕终于松口令两人离开了。 等到出了御书房,虞谣不由自主地长出了一口气,知道此事翻篇了。 若没有王家的庇护,只怕她绝对不会轻而易举地逃脱,就算她说的再怎么可信,就凭着她来路不明的身世,都难免会被带到天牢之中再审上一波。可王夫人方才那一段话算是打消了褚裕的这个念头,毕竟无论如何,王家六姑娘这样的大家小姐是不能有这样的污痕的,褚裕并不想让王家没脸。 先前负责监视两人的宫人见此,恭恭敬敬地将两人送上了马车。 王夫人一直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有些赞许地看着虞谣:“我最初还有些担心你受不住这局面,没想到你倒是有几分胆识,比那些柔弱的大家小姐都强上几分。” “夫人过誉了……”虞谣犹豫了片刻,试探地开口问道,“夫人,您方才对陛下说,说我是……” “从当日在慈幼院中见过你,我便有几分怀疑了。只是方才在陛下面前那样说,也不全然是因为这个缘由。”王夫人挑了挑眉,“陛下是多疑之人,若我不拿着这个缘由给他,只怕你就难以善了了。就算最后证明你与刺客没有丝毫干系,却少不得要脱层皮才能出来。” 虞谣没想到王夫人也想到了这点,而且还帮了自己,这下是真的有些无措了:“那,那真是太感激您了。” “我看人的眼光向来是准的,我信你,所以才会帮你。”王夫人并没有想要虞谣有多感恩戴德,她摆了摆手,“你先随我回府歇着,过几日再与我回将军府。” “可我若不是的话……”虞谣心中虽已有定论,但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不然您还是让我回白家,等到改日您要回将军府的时候,我再陪您回去吧。” 虞谣这话的确是诚心的,她还想回白家看看,那日推了她一把的人究竟是不是她所想的那位?这事她决计不会轻轻揭过,所以得趁着伤痕还未消除,赶回去看看才行。 王夫人直接否定了她的提议:“你还回白家做什么?那日你被平芜郡主罚跪,她们可曾有半句帮你的?你就听我的,安心去谢家呆着,若你真的不是……那你便呆在谢家罢了,当我的侍女,在谢家岂不是比在白家要好上许多?” 虞谣见王夫人如此坚持,也只能闭了嘴,任由她安排。 其实她能感受到,王夫人是真的把自己当做那个失落在外的亲侄女了,言辞间对她都是回护之意。就譬如白家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侍女与平芜郡主争执,连虞谣自己都不会因此对李氏和白雅书有什么意见,但王夫人却不由自主地为她抱不平。 虞谣并不知道李氏她们现下是怎么样的一种状况,也不知道白雅书是否派人寻找过自己,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她觉着,自己与白家的缘分可能就要到此为止了。 等到马车停在了谢府前,虞谣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要与谢然住在一个府邸之中了。 思及此,虞谣脸都白了几分。 谢然和王夫人明显是敌对的状态,年关的时候谢然被王夫人罚跪罚的几乎丢了半条命……可自己却承了王夫人偌大的人情,等到他日被认回了王家,势必会同王夫人绑在一处,相应地也就会同谢然不对付。 虽说虞谣已经放弃了抱大腿的想法,可她绝对没有想要跟谢然过不去的想法啊。 虞谣无奈地揉了揉衣袖,觉着自己应该趁着在谢府的关头,努力缓和一下王夫人对谢然的态度才行。 她觉得两人的矛盾主要还是生在王夫人这里,王夫人视谢然这个长子如眼中钉,所以才会处处为难。谢然虽说是心机深沉之人,可他并不会浪费心力在后宅的争斗上,更不会将王夫人看成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那种想法只有眼界狭窄的人才会有,虞谣觉得以谢然将来的举止来看,他主要的精力还是花费在朝局之上的。 但以王夫人的脾气,将来会再做出什么事情也说不准,还是要提早阻止才是。 第31章 三十一 白日里来谢府之时,虞谣是昏迷不醒地被抱回来的,如今总算能将谢府之中大略看了一遍。 谢家到底是百年簪缨世家,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致绝伦,更难得的是,这府中的景致相互映衬,将大家气派展示的淋漓尽致。 虞谣先前一直觉得白家的装潢已是极美,可到了谢家才知道自己实在是井底之蛙。白家的气运已尽,靠的不过是李氏的银钱撑起来的表面罢了,可谢家这样的世家却实在是内底里透出来的盛世繁华。 不过虞谣并没有到处张望,只看了一两眼便收回了视线,规规矩矩地跟在王夫人一旁。她现下仍旧是个身份不明的人,并不是正儿八经的王家六姑娘,所以需得收敛一些。或许王夫人心中已经认定了她就是自己的侄女,可她却不能在旁人眼中留下张狂、自以为是的形象。 等到回了正房,王夫人先去了内室将自己那一身为了参加寿宴所穿的衣裳、首饰换了下来,换上了家常的衣裳,长发也不过挽了个寻常的发髻,插了两根玉簪罢了。 或许是生在将军府的缘故,王夫人的眉目间总是有一股英气,让她与寻常的大家小姐有所不同。先前因为谢然的缘故,虞谣一直将她当成一个心机颇深又容不得人的正室,可等到真正接触之后却发现她并不是那么一个人。这就让虞谣有些疑惑了,既然王夫人不是什么心胸狭小的人,又为何要那么为难谢然呢? 等到王夫人换好了衣裳,下人也已经将饭菜都布置好了。 虞谣大略看了一眼菜色,她这些日子以来也算学了不少东西,可这桌子上的菜竟有好几样是她叫不出名字的,当即就给谢家的壕气彻底跪了。 先前照顾过她的蓝衣侍女玉蝶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问道:“夫人,是否要将姑娘们叫过来一同用膳?” “算了吧,我今日费了不少心神,也懒怠着见她们,让她们自便吧。”王夫人落座在正位,向着虞谣招了招手,“丫头,来陪我一道吃饭吧。” 虞谣露出些为难的神色:“夫人,这不大好吧……” 王夫人皱了皱眉,而后才明白了她的顾虑,叹了口气:“你这丫头,未免也太小心了些。” 她旁边的嬷嬷倒是对虞谣这举止颇为欣赏,开口劝道:“夫人,事情毕竟还未定下来,您虽是好心,但终究有些不大妥当。姑娘这举止并没什么错处,我看着倒颇有大家风范呢。” “我何曾是怨她呢?”王夫人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着,她这些年该是受了多少委屈啊。” 虞谣不知怎的,突然就被她这句话戳了泪点,抿了抿唇低下了头。 王夫人看着她这可怜见儿的模样,向着玉蝶吩咐道:“她在这里只怕也有些不自在,你带着她去安置吧,吩咐厨房送些清淡精致的饭菜过来。今日大夫开的药还有吗?记得让她喝了药再睡。” 玉蝶忙应了下来,带着虞谣到侧房安置。 虞谣随着玉蝶离开,听到嬷嬷问了一句:“夫人,过几日便是大公子的生辰了,您看该如何……” 王夫人还未等嬷嬷说完,便冷笑了一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按着规矩就是,问我做什么?” 等到出了房门,剩下的话便听不清了。 虞谣叹了口气,觉着王夫人与谢然之间的嫌隙只怕不是轻而易举能够化解的了。 玉蝶是王夫人身旁的大丫头,言谈举止都极有分寸,处理事情也很妥当。 虞谣被她照顾着吃了饭,又吃了药,便有些发困。玉蝶落了帷帐,吩咐了小丫头守夜,自己便去回禀王夫人了。 虞谣这一觉睡得还算是舒服,只不过因为养成了习惯,第二日一大早便醒了过来。 等到吃了早饭,王夫人便吩咐人来请她了,说要带着她到园子里逛逛。虞谣听了这消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但还是只能由着玉蝶帮她换了衣裳,梳了发髻。 “府中一时半会儿赶不出合适的衣服,只能委屈姑娘了。”玉蝶大约是怕她心中介意,所以特地解释了一番,“这是给府中四姑娘新做的衣裳,还未上过身呢。” 虞谣从没穿过这么精致的衣裳,心中也有些新奇,听到玉蝶这么说忙摇头道:“无妨。” 这是一身极粉嫩的襦裙,再加上虞谣本身肤色极白皙,所以愈发衬得冰雪可爱。她发上带着两只粉玉制成的蝴蝶,蝶翅在行走间还会微微煽动,振翅欲飞,显得很是精致。 虞谣有些臭美的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而后才随着玉蝶出了门。 王夫人已经在花园中等着了,虞谣便同玉蝶径直赶去园子里,谁料还未见到王夫人,便先见到了另一位熟人。 玉蝶避让在一旁屈膝行了一礼:“见过大公子。” 虞谣不由自主地向玉蝶身后躲了躲,但谢然的眼光还是定在了她身上,仿佛要将她看透一般。 虞谣并不想将自己与谢然相识的事情暴露出来,只好抬头对上了谢然的目光,眼神中带了些央求的意味。 第32章 三十二 平心而论,虞谣这个念想并不是为了私心,而是为了谢然。若她想要帮着谢然在王夫人面前说话,就得撇清自己与谢然的关系才行,不然王夫人难免要怀疑她存了私心。 虞谣内心有些忐忑,毕竟谢然不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知道他心中究竟会如何解读自己的眼神。而谢然往日里给她留下印象委实有些不大靠谱,总是出乎她的意料,以至于她现在十分忐忑,生怕谢然突然发难。 但事实证明,谢然到底还是个靠谱的人。 谢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向着玉蝶问道:“这是谁?” 玉蝶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显然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虞谣的身份。 谢然在旁人面前是十足的温文尔雅,看着玉蝶为难的样子了然地笑了笑,便没再追问了。 虞谣从未见过谢然如此善解人意配合的模样,不禁为自己鞠了一把泪。不过她总是有些不放心,觉着谢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把此事揭过去。 谢然在别人面前都是十足的世家公子模样,但偏偏在她面前有些恶趣味作怪,虞谣能感觉到这一点,但却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谢公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等到到了花园,王夫人已经在凉亭中坐着了,一旁的石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 虞谣见此情形,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身份不确定下来,她总是会有着很多顾虑,也始终无法做到自然而然地接受王夫人的种种好意。 好在王夫人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她到园子里四处逛了逛,问了她几句关于以前的事情,而后便又带着她回了凉亭吃点心。 虞谣好不容易捞着个机会能正大光明地将谢家的园子看上一遭,将各处景致都观赏了一遭后,心满意足地捧着凉茶喝了一口。 王夫人对虞谣是越看越顺眼,恨不得理解就带她回将军府,认祖归宗。她正想说什么,但在看到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人时,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她又来干什么?” 听到王夫人这嫌弃的语气,虞谣捧着茶盏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看,向着这边走来的恰巧是白氏。 王夫人原本心情不错,但看到白氏之后,心上就仿佛被泼了一桶冷水。 玉蝶知晓王夫人不待见白氏,还未等白氏走上前来,便迎了上去:“二姨娘怎么来了?” 虞谣听到这个称呼,先是一愣,而后方才反应过来。 这谢二爷只怕有不少妾室,以至于姨娘的称呼都按次序来了,别说名字,连姓氏都一道抹去不用。虞谣有些嘲讽地笑了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毕竟这在世家大族里是极正常的状况。 白氏含蓄地笑了笑,仍是虞谣印象里那副熟悉的模样:“我不过随意转转罢了。” “那姨娘请自便罢。”玉蝶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凉亭中。 虞谣曾与白氏见过面,只是白氏那时只顾着与白府中的梦姨娘闲聊,连李氏都没有多加理会,更不会注意她这样一个小侍女。她垂下了眼眸,并不想与白氏有任何牵扯。 王夫人却像是想起来了一般,眉尖一挑:“谣谣,你先前在白府之时,可曾听说过二姨娘?” “自然是听说过的。”虞谣知道此事推拖不得,便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只是府中的人大多都是提一句罢了,具体是什么情形我便不知道了,也无从谈起。” 王夫人冷笑道:“府中出了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姑娘,只怕也是没什么人想提的。” 说完,她自觉失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别把我这些话往心里去,我也是昏了头了,怎么能在你一个小姑娘家面前提这种事情呢。” 虞谣了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就此事答言。 王夫人看着她这乖巧的模样,提起了先前的话头:“等下月初一,你便随我回将军府吧。” 此时已是八月末,虞谣算是理解了她这迫切的心情了,想了想又道:“夫人既然顾忌着老夫人的身体,为何问一问老妇人,府中那位遗失的姑娘身上究竟有什么标识?这样您也好看看我究竟是不是,若不是,也免得再让老夫人空高兴一场。” “你说的这点,我怎么会没想到?”王夫人像是想起了往事,摇头叹道,“母亲并不肯将那标识告诉我,她怕我们因为顾及她的身体,根据那标识找个姑娘来哄她……” 虞谣一愣,没想到王老夫人竟然如此执念,过了片刻,虞谣对她又有些钦佩了。宁愿苦苦寻觅,也不愿被虚假的幸福给蒙了眼,这人活的该有多清醒啊? 王夫人又带着虞谣到处逛了逛,用了午饭。因着王夫人下午还有旁的事要忙,虞谣陪她吃饭午饭便借着消食的借口告退了。 虞谣对谢府之中那处水榭印象颇深,便想着要去再看看,顺路消食。 玉蝶本应该随着虞谣前去的,可走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差使没有交付,不由得有些焦虑。 虞谣看出了她的心思,便笑道:“我认得路的,姐姐你先回去交付差使吧,误了时间就不好了。等到你料理完了,再来寻我就是了,我就在水榭那边的亭子里等你。” 按理说,玉蝶本不该丢下虞谣一人,但那差使实在是有些重要,她更不敢拖延,再加上虞谣并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孩子,所以她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了先回正院交差。 虞谣自己一个人反倒自在多了,按着自己的记忆寻着那水榭而去。 那水榭建的极精巧,堪称巧夺天工,其中构造更是让人赞叹。 虞谣绕过曲折的回廊,方才到了与玉蝶约好的亭子,她饶有兴趣地趴在扶栏旁,看着水中的荷叶以及荷叶间游动小鱼。 没过多久,她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还以为是玉蝶赶了过来,正有些惊讶玉蝶竟能如此快速,却突然感到身子一轻—— 有人将她抱了起来。 第33章 入V三合一 突然被人抱起来,虞谣心中却生不出半点旖旎的心思。 原因无他,因为那人并不是什么温柔的公主抱,而是揽着她的腰将她提了起来。 虞谣心中先是一紧,而后慢慢放了下来。 她在谢府之中并没有什么仇人,连认识的人都屈指可数,会有人冒着触怒王夫人的危险来害她的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再加上因为离得近的缘故,她可以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气,这似曾相识的味道瞬间唤醒了她的记忆。 虞谣顺着那人的意思,向外坐在了扶栏之上,脊背顺势倚在那人的怀里,不慌不忙地问道:“谢公子,有何贵干?” 她这语气算得上不慌不忙,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 虞谣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跌进湖水里了,但几乎在下一瞬,虚扶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便将她拉了回去,按在了扶栏之上。她惊魂不定地喘了口气,想要回过头去看上一眼,但两人之间却并没有供她回首的距离。 虚扶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转而握住了她的手腕,感受到她剧烈跳动的脉搏之后,谢然方才嗤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怕呢?” 混账玩意儿…… 虞谣咬了咬牙,意识到自己方才那悠然自得的反应不知触到谢公子的哪根神经了,所以他才这么算计了自己一遭。 就算已经知道了方才是虚惊一场,但虞谣的心跳仍是慢不下来,她在心中将谢然骂了百八十遍,而后端正了自己的态度,低声道:“做什么?” 谢然像是被她这变脸的本事取悦了一般,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你为什么在府中?方才又为何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让我为你扯谎?” 他这两个问题正中红心,虞谣好不容易缓下来情绪再次绷紧,然而在她开口之前,谢然握着她手腕的手微微收紧:“想好再说。” 虞谣磨了磨牙:“王家一直在找流落在外的六姑娘,这你应该知道的吧?” 谢然是何等人,闻弦知雅意,当即便明白了虞谣话中未竟的意思。 他松开了虞谣的手腕,低声道:“是你?” “不知道。”虞谣摇了摇头,无所谓地答道,“不过王夫人是这么觉着的,下个月初一便会带我回将军府给老夫人看。” 谢然万万没想到虞谣居然有可能是这身份,饶是他这样的人,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惊讶。 两人沉默片刻,谢然的声音有些发冷:“另一个问题呢?” 虞谣也懒得和他兜圈子,左右自己的那点想法又不是见不得人。她低头绕着自己衣衫上的系带,微微一笑:“若夫人知道我与你相识,我就没法子在她面前帮你说话了。” 谢然又是一愣,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你为什么要帮我?” “看你顺眼。” 虞谣丢下了系带,反手拽着谢然的衣衫,抬脚踩了一下栏杆,顺势转了个面向。 背后是不知有多深的莲花池,身前是更加深不可测的谢然,虞谣怀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直视着谢然:“谢公子,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 谢然眼神复杂地迎上了虞谣的视线,觉着自己仿佛招惹了一个□□烦。 “以前的种种都一笔勾销,你还是你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而我,就是王家沦落在外的六姑娘。”虞谣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我觉着,你也不会再想与我有什么纠葛了吧?” “你就这么确定自己一定是?”谢然略微挑了挑眉,“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人送上门去,可没一个是真的。” 虞谣并不想就这个问题详谈,她向后仰了几分,拉开了自己和谢然之间的距离:“无论将来如何,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谢然后退了半步,勾起唇角,“先前我便觉得你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纯良,原来揭下表皮之后,是这般模样。” 虞谣低头看了看地面,估计了一下距离,淡淡地堵了他一句:“你一直以来不就是想看看我真正的模样吗?怎么样,满意了吗?” 谢然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煞有介事地答道:“还不错,比你先前做出来的那副蠢样好上不少。” 在这种关头,谢然还能见缝插针地讽刺她一句,虞谣觉着自己真是服了谢公子了。 她撑着扶栏跳了下来,但因为跳的姿势有些寸,脚掌触地之后便觉得有些钻心的疼,不由得蹲了下来,眼泪霎时就下来了。 谢然最初还以为她在装腔作势,但看到她止不住的抽气之后才知道是真疼到了,有些哭笑不得地问:“你跳的那么利落,我还以为你有十足的把握呢。” “嘶……” 虞谣将自己憋到舌尖的脏话咽了回去,抹了一把泪,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方才她都做好了跟谢然掀桌说明白的心理,并且拿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气,结果,破罐子摔自己脚上了……委实有些酸爽。 “得了,你的意思我都懂。”谢然没有一点想去帮她的意思,站在一旁笑道,“如你所说,只要你真的是王家的六姑娘,我绝不会再与你多说任何一句话。至于你说你想帮我?还是算了吧。你顾好自己就是,不必在王夫人面前替我说什么,我还没到这种地步。” 说完,他看了一眼远处,便径直离开了。 虞谣蹲在地上,有点想骂人,又莫名有点委屈。 谢然误会了一点,她之所以想在王夫人面前替谢然说话,并不是为了他考虑,而是不想王夫人将他得罪的太彻底罢了。不过谢然这么误会也没什么不好的,说不定还能承点她的情?将来留点情面? 其实她今日这番并非一时冲动,而是觉着自己委实不能放任下去了,不然事态迟早有一天会彻底脱离她的掌控,倒不如彻底撕开来。 只是虞谣可以想见,她大抵再也见不到谢然这副模样了。 从今以后,只要她顶着王家六姑娘的名头,那么出现在她面前的便是众人眼中那个进退得宜、温文尔雅的谢然。 而无论是当初那个孤身一人在溪边清洗伤口的黑衣少年,还是偶尔会恶趣味作怪与她漫无目的闲扯上几句的浪荡公子,都会彻底消失在她眼前。当初秦州冷夜,目光灼灼如月华的人,大抵也只能存活在她的回忆之中了。 谢然是原书之中着笔很少的一个人,虞谣无从推断他的性情、生平,不知道他究竟耗费了多少心血才能将王谢世家掌握在自己手里,更无从知道他究竟经历了怎么样的筹谋才能掀起最后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宫变…… 在最初,谢然二字在虞谣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冰冷的符号,而到了这里后,却一点点变得鲜活起来。但所有,只怕也就至此而终了。 虞谣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仿佛想的又有点多了。 等到玉蝶赶来之时,虞谣已经擦干了眼泪,抚平了衣裳上的褶皱,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等着。 玉蝶见她安然无恙,也放下心来。 经过今日这一遭,虞谣无论做什么都有些不大提得起兴致,但她将自己的心思来回琢磨了许多遍,都没能自省出究竟是为了什么闷闷不乐,最后只能简单粗暴地将其划分为“矫情”一类。 虞谣在谢家这几日过的基本还算清闲,王夫人膝下只有两个儿子,都已经有十来岁,平素里也都在随着先生学功课,又或是练习骑射,虞谣只在两人前来正院请安之时远远地看过一眼,并没有什么接触。或许正是自己没有女儿的缘故,所以王夫人待她更为亲厚,像是把虞谣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一般。 等到九月初一,王夫人一大早便吩咐人准备了马车,而后为虞谣打扮起来。 绣娘已经赶制了合适的衣裳出来,王夫人从中挑了一件淡青色的襦裙让虞谣换上,而后令巧手的侍女为她梳了双丫髻,又找出了一对翠玉蝴蝶为她戴在了发上。 “我母亲最喜欢青色,所以特地找出了这一套衣裳给你。”王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生的白皙,无论什么颜色都是衬得住的。” 虞谣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偏头笑了笑。 等到马车停在将军府前,立即便有人迎了上来。 王夫人牵着虞谣的手一路走去,虞谣注意到王家的侍女们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自己,但仍是目不斜视地随着王夫人向前走去。 有喜欢多嘴多舌的侍女见了虞谣这模样,倒有些惊讶了,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几句。 刚走到正院,便有位白发苍苍的老嬷嬷迎了出来。她看起来年龄已经很大了,但收拾得极为工整,连头发丝都没乱的那种。 “姑娘,夫人念了你许久了。”老嬷嬷先是问候了王夫人一句,而后带些审视地意味看向了虞谣。 虞谣笑着抬起了头,对上了老嬷嬷的目光。 “天……”老嬷嬷的眼中带上了不可置信,片刻后方才回过神来,“太像了,与三公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王夫人见她也是这般反应,愈发放下心来:“我当初看到她这模样,几乎就要认定了。” “上天保佑。”老嬷嬷原本淡定的模样荡然无存,有些激动地叹道,“您最初传消息过来的时候,我还生怕夫人又要失望一场了,没想到竟能……” 说到这里,她也有些说不下去了,抹了抹眼,引着二人进了院子。 方一进屋,正位上坐着的那位王老夫人便瞪大了眼看向虞谣。 虞谣看着她这模样,突然有点心疼她。 若仔细说来,王老夫人的年龄也不过五十,但却已经满头白发,老态尽显。从她的看人的神态来看,她的眼神应当也不大好,不知是不是因为哭得太多所以伤了眼。 虞谣向前走了几步,屈膝行了一礼。 她走近之后,王老夫人终于将她的相貌看了个清楚,而后便愣在了那里,眼中有泪缓缓流下。 有这么一个祖母,虞谣突然就懂了,为何前世的殷虞谣在宫中那般为难王谢世家,王家都没有对她做什么手脚。或许是愧疚,或许是亲情,这位老夫人对自己失落在外的孙女的确是满心怜爱。 王夫人见了自己母亲这模样,连忙上前劝道:“母亲你眼睛不好,就不要再哭了。何况这又不是什么难过的事,您快看看她究竟是不是您那嫡亲的孙女儿,若是的话,应该高兴才是啊!” 王老夫人止了眼泪,起身牵着虞谣的手前往内室。 虞谣猜着自己身上应该是有什么胎记,只是她却从没发现过,想来应该是在背上才对。果然,王老夫人哄着她脱了外衫,而后用颤抖的手褪下了她素白的里衣。 王夫人在一旁觑着自己母亲的神色,见她眼泪又飒飒落下,而后闭了闭眼露出了个久违的笑容,连忙笑道:“想来,谣谣就是我那侄女了!” 王老夫人低下身来将虞谣揽到了怀中,如释重负:“孩子,我终于把你盼来了。” 虞谣前世从未感受过什么亲情,一时有些无措,但心底却渐渐地有欣喜泛了上来。亲情对她来说从不是什么必需的东西,但是如果有,那的确是会更好。 情感上,她想要回抱眼前这白发苍苍的老夫人,但理智却让她收了手,有些无措地后退了半步。 过了好一会儿,王老夫人方才止了眼泪,亲手帮着虞谣穿好了衣裳。她又拉着虞谣回到了正厅,吩咐下人道:“快去将老爷请回来,就说六姑娘找回来了。再者,派人快马加鞭去寒山寺,将六姑娘的音讯告诉三公子,问他是不是真的准备抛下女儿青灯古佛?” 王夫人在一旁笑道:“您这话说的就太虚了,他若知道了这消息,指不定多急着赶回来呢!” 屋中的侍女听到老夫人的话,都明白了虞谣今后便是王家正经的六姑娘了,一时之间神态各异,有惊讶的,有高兴的,也有意味不明审视打量的。虞谣不大喜欢她们的眼神,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懒得再看。 王老夫人见虞谣有些不自在,连忙轻轻地握住虞谣的手:“孩子,你这些年在外受苦了……今后便在这府中住下,这就是你的家了,不管有什么都可以告诉祖母,祖母什么都答应你。” 虞谣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默默地点了点头。 王老夫人让虞谣坐在自己身旁,轻声问了她许多事情,虞谣一五一十地将这些年来的经历合盘托出,没有隐瞒什么事情,也没有刻意夸大什么痛苦。但她平铺直叙的语气惹得王老夫人愈发有些心疼,还好有丫鬟嬷嬷在旁拿话宽慰着,不然难免又要哭上一场。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让她们留着你的屋子,每逢年节给府中姑娘们做衣裳挑首饰的时候都会给你备上一份,你可要去看看?”王老夫人摸了摸虞谣的头发,叹道,“你也太瘦了些,衣裳只怕都不合身了,等到明儿我就吩咐她们再给你做新的。” 虞谣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仰头笑了笑:“先前在谢府的时候,夫人都为我做好了。” “都这时候了,还叫什么夫人?”王夫人佯装发怒,轻轻地拍了她的肩一下,“快叫姑母。” 虞谣本觉得这算不得什么,不过一个称呼罢了,但一时之间竟然卡壳了,愣了片刻后方才勉强开口道:“姑母……” 王夫人将她这反应看在眼里,想要说些旁的却又怕惹得老夫人难过,便只笑道:“等到过些日子就熟悉了。” 虞谣点了点头。 她虽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但贸贸然来到此处,仍是无法全然接受,也做不到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 不过虞谣最后还是没能去看那院子,因为各房的几位夫人很快便赶了过来,也不知她们的消息怎么就能如此灵通。 虞谣在心中将王家的情况过了一遍,王家有四个儿子,只有行三的那位是老夫人嫡出的儿子,偏偏还任性地去出家当了和尚,余下来的皆是姨娘们生的庶子。 她能感觉到眼前这急匆匆赶来的三位夫人对自己的态度都算不得友善,也能理解她们的心情。毕竟自己的到来某种意义上也就意味着那位当了和尚的嫡子要回来了,哪里还会有庶子的地位呢?这几位夫人不情愿也是正常的。 老夫人将虞谣揽在自己怀里,一一指着那三位妇人为她介绍:“这是你大伯母,二伯母,四婶子。” 虞谣将三人的相貌与称呼一一对应起来,行了个礼。 僵持了片刻后,二夫人到底有些沉不住气,向着王老夫人问道:“这丫头真的是六姑娘吗?” 老夫人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反问道:“她的相貌与阿恒生的如此相仿,胎记又是我亲眼见过的,能有什么不对?” 四夫人见此,忙笑道:“对啊,此事是老夫人确准的,二嫂想的未免有些太多了。” 二夫人有些不甘心,小声咕哝了一句:“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骗子,我这不是小心一点吗。” 老夫人原本不想理会她的,听了她这句之后,直接拍了桌子:“难道你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吗?从今以后,这丫头就是我们王家正儿八经的六姑娘,等到过些日子是要开了宗祠认回来的!谁若再敢说些有的没的,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二夫人脸色一白,见老夫人动了真怒,只能讪讪地闭了嘴。 老夫人哪能不知道她们三人的心思,也懒怠地跟她们计较,摆了摆手打发了她们,只留了王夫人与虞谣。 王夫人:“既然母亲要开了宗祠认回六丫头,到时候她的名字该怎么写呢?” 虞谣知道这些世家起名字都是有一定的规律,但她却并不想彻底改掉自己的名字,故而鼓起胆子问道:“只改掉姓氏可以吗?” 老夫人有些犹豫,但又不忍心拂她的意思,只能先道:“此事等你那个不着调的父亲回来再做决断吧,总要听听他的意思……现下,我们便按着你先前的名字称呼你就是了。” 虞谣知道她没有直接拒绝自己已是很不容易了,故而也不在此多做纠缠,另挑了一个话头转移了话题。 虞谣是个能言善辩口舌伶俐的人,只要她想的话,可以把所有人都哄得开开心心的。老嬷嬷看着笑颜逐开的老夫人,不由得有些感慨,老夫人今日笑的次数都快要胜过过去一年了。 等到午饭的时候,镇北将军方才急匆匆地赶了回去,他是得了消息之后从军营中赶回来的,显然也是颇为在意。但他并没有在家中停留过久,只是看着虞谣给自己行了一礼,点头赞了两句,而后便又匆匆离开了,仿佛是有重要的军务要处理。 老夫人并不准备草率地向所有人宣布虞谣的到来,也没有通知世族,而是打定了主意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让虞谣正儿八经出现在京城世家的面前。自家的掌上明珠终于寻了回来,自然是要寻个最好的时机再给众人看的。 虞谣又陪着老夫人呆了整个下午,等到用了晚饭,王夫人恋恋不舍地回了谢家,而虞谣则彻底留在了王家。 老嬷嬷看着老夫人昏昏欲睡的模样,将虞谣拉到一旁小声地解释道:“老夫人喝的药里有安眠的药物,再加上今日一番大喜大悲,所以有些劳累……” 虞谣听出她的意思,还没等她说完便笑道:“我自己回去便可,只是要劳烦嬷嬷给我找个带路的侍女了。” 老嬷嬷先前害怕她会因此心中有些嫌隙,现下见她如此善解人意,不由得有些喜出望外:“白日里我便将这些都安排好了,院中吩咐她们打扫了,各项东西都是齐全的。院中的侍女我也都挑着好的拨了过去,姑娘院中管事的丫头在老夫人院中服侍了许多年,是极得用的,姑娘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她就是。” 说完,她便招手将屋门口站着的侍女唤了进来:“绯烟,今后你便是姑娘的人了,务必要全心全意伺候着姑娘才是。” 绯烟笑盈盈地对着虞谣行了一礼,虞谣看着这模样标致的姑娘,心中便先生出些好感了。再加上老夫人对自己的看重,拨过来的必定是极为得用的人,在府中的地位也是不俗。 虞谣临走前又看了看老夫人,确定她已经睡了过去,方才放下心来离开了。 绯烟一路上并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没经过一处院落都会开口介绍一下此处是什么名字,里面居住的又是什么人,让虞谣对府中的布局有了大致的了解。虞谣很喜欢这种没什么废话,言简意赅的美人,对绯烟的好感度当即又上升了一点。 “这里便是暖香坞,是老夫人为您备下的住处。”绯烟站在一旁停了下来,让虞谣先进了院子。 顺着游廊过去,便是正屋卧房了,院中的侍女、婆子都候在门口等候差遣。 虞谣先是在心中叹了口气,而后端出了架势,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屋中,转身坐在正座之上。 她并不想这么装腔作势,可这是第一次见这些人,若不能拿出十足的气势,以后就难免会有人敢偷奸耍滑,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旁的我也就不多说了。”虞谣斟酌了片刻,觉着自己还是得从简来说,“我是赏罚分明的人,你们自己斟酌着看吧。” 虞谣到底是初来乍到的人,并不能端着架子对着府中的老人横加指责一通,那样也会显得她太过盛气凌人。所以她只能给她们留个捉摸不透的印象,让她们有些顾忌。 等到她们挨个报了自己的名字,虞谣便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了。 其实今日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她已经是很累,也没心思再琢磨些其他事情,便由着绯烟服侍着她睡下了。 自来到这时代,虞谣便没有享受过这么舒适的床,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生活,一时间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虞谣闭眼将过去的事情回忆了一遍,释然地笑了笑,准备彻底翻篇了。 世人常说,由俭入奢易,虞谣觉着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就譬如她在度过那短暂的别扭期之后,很快便习惯了在王家的生活。而她又是了无牵挂的一个人,连追忆的素材都没有,彻底省去了她伤春悲秋的借口,让她安心享受起了现下的日子。 有着老夫人的庇护,她在府中几乎可以横着走都没人敢置喙半句。不过虞谣也没有那野心,她并不想与旁人勾心斗角互相压制,平日里也就陪着老夫人说说话解闷,而后便是自己消遣了。其实她也是个有耐心的人,并不会吵着嚷着要出门,给她一本书就能打发一天。也正因此,她极少见到府中旁的姑娘们,免去了不少麻烦。 不过事实证明,很多时候不是她想清静就能清静的了的,毕竟总是会有人找上门来搞事。 那是她来到王家的第六天,难得地到园子里转了一圈,而后便遇上了聚在园子里的王家姑娘们。 王家一共有八位姑娘,其中大姑娘嫁给了逍遥侯,二姑娘入了宫,其余的皆是待字闺中。 虞谣看了看笑成一团的姑娘们,并不想上去凑趣,但又不想白出门一遭,随手掐了一朵花便要离开了。谁知还没等她走远,便听到有人问了句:“谁掐了我的花?” 虞谣先是一愣,而后转过身去看着她们,将手中的花露了出来:“怎么了?” “我正在与三姐姐比画技,你将我的花给掐了,让我怎么画啊!”五姑娘攥紧了手中的画笔,质问虞谣道,“你是谁啊?竟敢在我家园子里随意逛,还掐花?” 看着五姑娘这拙劣的演技,虞谣强忍着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将花抛到了她怀里:“实在对不住了。” 虞谣才不信这五姑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老夫人虽没有令人明确将她的身份传出去,但此事在府中也算得上人尽皆知了。再者,以她对这群小姑娘的了解,她就不信她们聚在一起时没在暗地里议论过此事。 不过听到她称呼三姑娘,虞谣倒是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件事。当初元宵灯会,谢然便是救了这三姑娘一遭,若没记错的话,这王三姑娘对谢然可以说是很有意思的。只不过当初三姑娘带着幕篱,她没能看清过相貌罢了,如今总算是看到了正脸。 “你以为说句对不住就行了?”五姑娘有些不依不饶,将虞谣抛过来的花掷到了地上,犹嫌不足地补上了一脚,“谁稀罕你掐下来的花啊!” 虞谣叹了口气,觉着这五姑娘对自己的敌意来得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她知道这种毫无来由敌意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消除的了,也懒得在这里与她纠缠,转身便要离开。 五姑娘没想到虞谣竟敢这么无视自己,原本就有的火气又被搓上来几分:“你,你给我站住!” 剩下的几位姑娘将她追了上去,有无奈的,有想看好戏的,都纷纷跟了上去。 虞谣已经加快了脚步,却没想到还是被五姑娘给拦了下来,她摊了摊手:“我是什么人,你应当知道才对。花已经掐下来了,你想让我怎么样?” “五妹妹,六妹妹才回来不久,有很多事情不懂,你何必要与她计较呢?”三姑娘赶了过来,将两人分开来,而后拿出姐姐的架势劝虞谣,“六妹妹,方才之事的确是你不对,你好好向你五姐姐道个歉又有什么关系呢?” 虞谣被她这一串姐姐妹妹绕的头疼,伸手想挣脱三姑娘的手,但却没能挣脱。三姑娘虽打着息事宁人的旗号,但却怎么都不肯松开她的手,像是生怕她跑了一般。 “三姐!你看看她这副样子,有悔过的意思吗!”五姑娘冷笑道,“到底是不知道哪里养出来的,没教养!我先前就说这种乡野里出来的野丫头不可能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模样,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亏得嬷嬷们还夸她呢。” 先前来下定决心来王家之时,虞谣便知道自己的幼时的经历必定会被人拉出来指手画脚,但却没想到此事来得如此之快,还是当着她的面指手画脚的。她实际上并不介意这种跳梁小丑的低级挑衅,但却不能不给她一个教训,不然将来人人都敢拿此事来说道。人善被人欺,素来如此。 虞谣凉凉地抬眼看了五姑娘一眼:“五姐姐,你方才所说的话,可敢去祖母面前说一说?” “你什么意思?还想去告状不成?”五姑娘略微瞪大了眼,仍旧嘴硬道,“自己没能耐,动不动就会搬出祖母?她也不过就是看在你这些年都不在府中,所以可怜你罢了,你还真当自己有多了不起吗?” 三姑娘皱了皱眉:“六妹妹,祖母身体一向不好,姐妹之间的口角就不要拿去叨扰她老人家了。” “我并没有想去向祖母告状啊,三姐与五姐想的未免也太多了。”虞谣脸上勾出个嘲讽的笑意,细声慢语地开口道,“我所说的每句话都敢告诉祖母……所以我想问问五姐,你说的话是否敢去向祖母说一遍?如若不敢的话,是因为什么?那我们之间,又是谁没教养呢?” 五姑娘先是一愣,而后才领悟了她话中的意思,当即又成了一只炸毛的猫。 虞谣有些头疼地摇了摇头,将五姑娘划分到了没脑子的炮灰反派里,将三姑娘划分到了有点脑子的白莲花反派里。 “五姐,等你什么时候敢把自己说的每句话都告诉所有人,再来与我谈教养吧。” 虞谣彻底没了跟她纠缠的心思,觉着跟她在一起待一会儿就要拉低之上,有些用力地甩开了三姑娘的手想要离开。但她刚迈了一步,便感觉自己的裙摆仿佛被人踩住了一般,连忙想要收回迈出去的脚。 然而还没等她站稳,五姑娘便报复似的狠狠地推了她一把:“你这个野丫头!” 虞谣脚没站稳,还被她推了一把,当即踉跄着将要跌入莲花池中。她本下了决心顺势将五姑娘一并拽下去,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但在看到不远处的人时,便放弃了这个想法,任由自己跌入了湖中。 尖叫声传来,虞谣苦中作乐地想着,这叫将计就计的苦肉计。 她就知道,王家不可能是让她享乐的地方,必定会附送一群新的奇葩。在她的印象里,原书中的殷虞谣对王家的姑娘都很不上眼,当初王家之人求到了她面前,想要让已经是贵妃的殷虞谣为王家姑娘指婚,殷虞谣非但没有帮忙,还将王家好生嘲讽了一通。 虞谣现下总算是懂了,就这三姑娘、五姑娘这模样,殷虞谣看不上眼实在是正常得很。 虞谣是会洑水的,所以对此毫无顾忌,就算是没人来救她她也可以自己游上岸。更何况在落水前她已经看到王将军不知带着什么人站在不远处,绝对可以救下自己。 但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就譬如虞谣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落水之后竟会撞上岸边突出的石头,而后彻底昏迷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深夜了,窗外有雨声传来,间或有雷声大作。 虞谣刚一睁眼,便觉得脑子晕得很,还有些想吐。绯烟一直守在一旁,见她醒过来后终于松了口气,连忙吩咐小丫头去给老夫人报信,让老夫人能安心歇息。 “姑娘,你觉着哪里不舒服?”绯烟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 虞谣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倚在床头,觉着自己有些可笑:“无妨,你去歇息吧。” 她这次的确有些太过冒进了,还为了那点破事跟人起了争执,差点把命赔了进去,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虞谣对此正儿八经检讨了一番,深感自己近来太过失态,不仅没了当初在白家之时的沉稳,甚至连双商都快要跌破及格线了。或许是因为身份的改变让她太过得意,又或许是安逸的日子消磨了她的意志,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虞谣将自己的行为翻来覆去分析了一遍,终于抵不过不济的精神,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日醒来后,虞谣才算想起来问了绯烟一句昨日的情形。 “昨日……”绯烟有些欲言又止,“是,是将军身旁的侍卫救了姑娘的。” 虞谣看着她这神情便觉得有些不对,又问道:“我恍惚记得,祖父身旁还有旁的客人?” 绯烟咬了咬唇,低声快速说道:“昨日陛下微服出宫,与将军商议事情。您落水之后,他便吩咐自己带的大内侍卫救了您。” 虞谣目瞪口呆。 第34章 三十四 虞谣怀着前所未有的诚恳态度将自己的近来的所作所为检讨了一遍,恨不得写个千字检讨供起来,以供每天睡前翻阅一遍。 自从她知晓自己那日的情况被褚裕看在眼里,而且还是被褚裕身旁的侍卫救下来之后,她就一直处于一种发怵的状态。 实际上,虞谣自从抱上王家的大腿之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无所顾忌,再也不用像当初在白家那般小心翼翼。若说她有什么怕的,就是与褚裕扯上关系。因为比之阴谋诡计,虞谣最怕的是她会一步步走上殷虞谣的老路。因为对于阴谋诡计还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后者,却让虞谣觉着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她势必要走上那么一遭。或许现在并不明显,可一件件不起眼的小事堆积在一起,最后很有可能酿成一个不可挽回的结局。 对于虞谣来说,在王家与入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毕竟她算得上是一个了无牵挂的人,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浪罢了。可入宫对她来说,却仿佛有着一种特殊的意义,让她对此万分抵触。除非万不得已,虞谣绝对不会选择入宫,所以她现下最想躲着的人便是褚裕。 虽说虞谣不至于自恋到认为褚裕会对自己一见钟情,但既然原剧情里褚裕最初会那么宠爱殷虞谣,至少殷虞谣的相貌一定程度上还是符合他的审美的。就这点而言,虞谣觉着自己还是应当离褚裕远一些。 卧床休养的这段日子,虞谣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绯烟却十分尽职地将各种事情都毫无隐瞒地转述了过来,这让虞谣更加欣赏老夫人给自己派过来的这位贴身侍女。 因着那日的事情以及她的伤势,老夫人勃然大怒,罚着五姑娘跪了一整日的祠堂,又罚她抄了三卷佛经赎罪。就算如此,老夫人仍担心虞谣不平,还特地又问了她的意见。也正因此,虞谣算是彻底感受到了老夫人对自己的堪称溺爱的程度。 若依着虞谣最初的想法,她的确是想借着此次机会坑一次五姑娘的,但现下冷静下来想了想,还是将兴风作浪的心思作罢了。那日的事情若仔细说起来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她也犯不着再追究什么,索性放软了态度给五姑娘一个台阶,也博个好名声算了。 等到大夫确诊无恙之后,虞谣终于又恢复了自由,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件大事——王家三爷,殷虞谣那个不怎么靠谱的父亲王执,他终于回来了。 消息传来之时,虞谣才刚随着老夫人用了晚膳。她陪着老夫人聊了几句解闷,看着天色差不多,正准备告辞之时,却有下人匆匆赶来回报了这一消息。 虞谣一愣,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看着老夫人,看到她脸色当即就变了,悲喜莫名。 “祖母,您……”虞谣体会不到她那种复杂的心情,但也知道她心中毕竟是百感交集,便将手覆到了她手上。 老夫人停了片刻方才叹了口气,有些无措地拍了拍虞谣的手,而后又叹了口气,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又没说出口。 虞谣本以为马上就能见到自己将来的“父亲”了,却没想到等了许久竟还没人过来,有些疑惑地看了嬷嬷一眼。 那嬷嬷注意到虞谣疑惑的眼神,解释道:“三爷说,他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想来形象是不大能入眼的……为了避免吓到您,所以先回自己院中整顿一番。” 听了这个解释,虞谣的神情立即变得精彩起来,心中也有些哭笑不得。按着她的想法,王执日夜兼程赶来,应该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的女儿才对,怎的临到门前,却又拐了弯呢? 仿佛看出来虞谣的疑惑,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叹道:“他这是‘近乡情更怯’啊……过去多少年,他都没能尽到为人父的职责,现下只怕也是没脸见你的。” 虞谣心道,何止如此呢?他这些年也未曾尽到为人子的义务,只怕也是没脸见老夫人的。 虽然不知道当年的事情究竟是何状况,但虞谣对自己这位父亲却没多少好感,他身为一个大男人,就算再怎么为情所困,也不该这么没担当地一走了之啊。 “你别怪他。”老夫人低头看着虞谣,眼中有些难过,“当年之事是我与你祖父的错,所以酿下今日的苦果,但好在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虞谣忙收起心中的那点心思,顺从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口中所说的“当年之事”虞谣无从得知,也知道那只怕是造成今日变故的缘由,见老夫人如此伤心,所以也不便再提起,只能先放在心里回头再打探了。 而作为一个肤浅的颜控,虞谣对王执的那点不满在看到他之时就烟消云散了。 正如旁人口中所说,殷虞谣的相貌的确是与王执颇为相似,都是天生的风流模样。大概是闲云野鹤的缘故,王执比寻常贵胄多了几分飘然的意味,虞谣觉着,自己将来年长之后若能如王执这般,那委实是极好的。 王执进门之后径直跪在了老夫人面前:“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罢了罢了,回来就好。”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提前事,而后将虞谣向前推了一点,“看看你女儿吧。” 虞谣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眼光有些小心翼翼,在加上老夫人满怀期待地在一旁看着,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喊道:“爹爹。” 王执终于松了口气,脸上却仍是带着些讨好的神色,像是生怕女儿厌恶自己一样。 虞谣在心中叹了口气,冲着他偏头笑了笑。 王执见女儿这模样,有些揪心地将她揽在了怀里:“爹爹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等到三人坐定,还未聊几句,王老将军便得了消息赶回来了。他连正眼都没往自己嫡子身上放,只是向着众人转告了褚裕的意思:“陛下今日召见了我,他说若我们确定了谣谣的身份无误,便可以挑个合适的时机向着所有人宣布王家六姑娘的归来,他也会下旨封谣谣为县主。” 虞谣有些惊讶,毕竟这县主可是正三品的品级,从不会轻易授予皇家以外的女眷。她虽是王家的六姑娘,可也不可能平白无故捡了这么大的便宜啊。 然而除却虞谣,老夫人与王执都没有什么惊讶。 王执眼中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他摸了摸虞谣的头发,低声道:“陛下给恩典,你就受了就是了,左右都是他欠我们的。当年若不是他,你又怎么会流落……” 王执的话还未说完,老将军便一瞪眼:“慎言!” 虞谣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等到晚上躺在床上,她将王执的话翻来覆去想了许久,总算琢磨出点意思。 第35章 三十五 当年之事已不可考据,绯烟在这一点上难得地没有顺从虞谣的意思,言语间对当年之事颇多顾忌。虞谣看出了绯烟的确是有难言之隐,心知那事只怕不大见的了人,甚至有伤皇家颜面,所以众人才会讳莫如深。 不过虞谣将自己所知晓的事情拼拼凑凑,在加上从绯烟那里套出来的话,勉强还原出了当年之事。 当初褚裕登基没几年,朝局很大程度上仍掌控在宰辅张弘手中。褚裕明里装出一副昏聩懦弱的模样,但暗地里却一直筹划着要除掉张弘,将朝局掌控在自己手中。他暗地里培养了一批亲信,虞谣的父亲王执便是他极为得用的人。 七八年前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褚裕派着王执前去料理。那时双方早已是剑拔弩张,山雨欲来风满楼,张弘察觉出事情有所不对,便抓了王执的妻女想要威胁他。王执顾忌妻女不敢擅动,但褚裕却并未将此放在眼里,不顾张弘的威胁令下属发动了攻击。也正因此,虞谣的母亲死在了那场夜袭之中,而虞谣则流落在外不知所终。 动乱过后,王执看到的便是自己爱妻的尸体。王老将军与将军夫人受皇命,瞒着王执间接促成了此事,王执知晓内情之后便彻底心灰意冷。一方面妻子的死讯与女儿的失踪,一方面又是大过天的忠义孝义,他左右为难,最后索性当和尚去了。 虞谣知晓此事后,不由得有些唏嘘,也算将自己对王执存着的那点偏见彻底抹去了。 此事若正经说来,的确是褚裕对不住王执一家,为了自己的事情将王家毁成这副模样。只是褚裕与王家是君臣,就算再怎么样也只能将此委屈咽下,好在褚裕还有些良心,应当不会薄待王执。 绯烟曾忍不住与虞谣叹过一句:“姑娘那时年纪尚小,不知道三爷是何等厉害的人才,这些年委实是可惜了。不过如今三爷回来了,必定会再有一番功业的,姑娘也就有所依仗了。” 虞谣点了点头。八年前王执的年纪算不得大,已经能成为褚裕的心腹,必定是有自己的一番本事的。 她根据自己这些日子听来的夸赞,觉着自己这位父亲少年时委实是个人才,若非要说的话,大抵是与现在的谢然有些像的,一样的温文尔雅年少风流。只不过王执到底是王家正儿八经的嫡子,自小过得十分顺遂,以至于骤然经历八年前之事才会有些接受不了,选择了一走了之。若是换了谢然,只怕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想到谢然,虞谣便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她记性太好的缘故,每次她看到王三姑娘就忍不住想到那日元宵灯会的种种,好在王三姑娘那时一门心思挂在谢然心上,并未在她身上放什么注意,不然难免又是一场风波。 自老夫人重重地处罚了五姑娘后,旁人便再不敢在虞谣面前说什么闲话了,虞谣也收敛了自己的脾气,两处总算是相安无事。不过等到事情慢慢步上正轨,她也开始要开始世家小姐们的日常了——每日上午听女先生讲课、练字,下午学刺绣或是琴棋书画之类的玩意。 虞谣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当初陪着白雅书时候的日常,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 原本老夫人还照顾着她的想法,不肯让她随着其他姑娘们一道去上课,生怕她因着前些年流落在外所以一无所知,难免会有落差,甚至想重新请个女先生单独教她。虞谣看出老夫人的想法,觉着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儿,便主动开口回绝了此事,老夫人将信将疑地送她去了学堂。 王家请的女先生学识自然不必多说,性情却委实有些太过,堪称严苛了。就算看到老夫人亲自前来,却也没露出什么笑意,只是循规蹈矩地请了安,而后将虞谣上下打量了一遍。 虞谣在她严厉的眼神中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无论是仪态还是神情都算得上是无可挑剔,女先生这才稍稍放缓了脸色。 “这是我家那位行六的姑娘,她的身世想来你也是知道的,我便不多说什么了。”老夫人慈爱地看了虞谣一眼,“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便交由先生管教了。只是她在外多年,底子算不得好,还请先生多多见谅。” 女先生点了点头,向着虞谣问道:“六姑娘读过些什么书?” “《四书》《五经》都大略读过一些,但不甚明白。”虞谣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者,便都是一些寻常的书了。” 女先生未置可否,只回道:“在下尽力而为。” 老夫人不便久留,又嘱咐了两句后便扶着侍女离去了。 虞谣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而后由书童领着去了自己的位置上。桌上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看起来都是上好的东西,倒是让虞谣这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开了开眼。她的位置靠在窗边,右手边是年纪尚小的七姑娘,虞谣客气地笑了笑便落座了。 这位女先生表面上看起来严苛,实际上,也十分严苛…… 她讲课之时完全不会照顾虞谣的感受,全按着自己先前的计划讲着,若不是虞谣有上辈子的东西打底,只怕真的是要被她给难倒了。饶是如此,等到练字之时虞谣还是被她训了一通。 “世人都道字如其人,六姑娘这字未免太过不堪了,将来难免被人耻笑。”女先生负手站在虞谣桌案旁,话中夹枪带棒地排揎了虞谣一通。 虞谣很想问问女先生,她练字才不过半年之时写出的字是什么德行,但理智还是让她乖乖地把这话咽了下去,老实地站在那里听完了训斥。毕竟她的字的确写的不怎么样,旁人没有义务去了解她的过往,就是挨上这么一通讽刺也算不得什么。 先前她还觉得白家的女先生有些严格,可等到看到眼前这人,才觉得白家那位真是春风化雨般的温柔。 等到放了学,虞谣简直是如蒙大赦,但脸上却没表露出来,仍是按着礼节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才离开的。 若说上午的课她还能接受,下午的刺绣她就真的接受无能了,所以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便向着老夫人说明了这一点。老夫人对她娇惯极了,听到她说自己不想学刺绣,当即便摆了摆手免去了她这一功课。不过不学刺绣,她却还是得挑一样旁的学了才行,虞谣不大想学下棋这种烧脑的玩意,对书画也没什么天赋,想来想去也只能学琴了。 “府中的琴师告假了,只怕要再等几日才回来。”老夫人想了想,有些嫌弃,“她的琴艺算不得顶尖,只怕未必能教好你。” 虞谣有些哭笑不得,这琴师先前可是教了王家旁的姑娘们,再怎么说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可老夫人一听她要学琴,便想着挑个最顶尖的师父来教,可真是偏心极了。不过基于这被偏心的对象是自己,她还是倍感欣慰的。 还没等老夫人想出个头绪,绯烟便先开口了:“我听闻苏如是近来来了京城,她在琴艺上的造诣堪称登峰造极,您何不请她来教授六姑娘?若能如此,六姑娘借着她的名头……” 绯烟说得点到为止,虞谣心中一动,领会了她的意思。 虞谣现下几乎算是身无所长,将来若是有什么世家宴会,诸位姑娘争相献艺,她那时便会十分尴尬。可若是能拜了苏如是为师,只这名头搬出来就够用了。绯烟这想法可谓是用心良苦,但虞谣却有些不大自在——因为在原书里,苏如是便是殷虞谣的师父。 当初殷虞谣能名声大噪,便是开了金手指被两位当世顶尖的伶人收做了徒弟,其中一位便是绯烟口中这位琴艺登峰造极的苏如是。也正因此,虞谣心中隐隐有些抵触。 老夫人并不知道虞谣心中的这点别扭,听了绯烟的提议后便点头道:“你这主意不错,既然苏如是现下在京中,那便下了帖子去请她罢。” 绯烟有些为难,犹豫片刻后解释道:“您有所不知,苏如是的架子一向很大,收徒极为苛刻。若是派人去请,只怕她是不肯来的。” 听了她这话,老夫人倒也没生气,反而笑道:“我前两年恍惚听人说,谢家曾派人去请苏如是结果吃了闭门羹,这么看来竟是真的了。不过以她的名头,架子大一些也是寻常。既然如此,你便带着姑娘前去造访她吧,看她愿不愿意收谣谣这么个徒弟。” 虞谣本以为老夫人会放弃这一提议,却没想到她竟然宁愿让自己亲自上门都不肯放弃苏如是。一时间,虞谣不知道该感慨老夫人想法如此开明,还是该感慨原著巨大的惯性。 但事已至此,虞谣也无话可说,只能应了下来。 绯烟立即派了小丫头去准备马车,又陪着虞谣回房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为她带上了帷帽。 虞谣隔着帷帽垂下的轻纱看着绯烟,轻声问道:“此事是不是有些太过草率了?” “并非是草率……”绯烟替她收拾衣裳的动作一顿,选择了从实道来,“姑娘有所不知,世家之中颇多宴饮,总是难免会有凑趣献艺之事。若是处理的不妥当,难免会被有心人拿出去说道,将来寻夫家时也可能被人诟病。所以老夫人才会同意让您去拜访苏如是,以免您将来落人口舌。” 虞谣听到“寻夫家”三字时便不知该作何感想了,只能讪讪地闭上了嘴,任由绯烟替她打理。 第36章 三十六 原书中,殷虞谣对自己的两位师父推崇备至,更曾说过,若无苏如是,便没有如今的自己。 单凭着这一点,虞谣便对苏如是颇为敬佩了。能教出殷虞谣这样的人,苏如是的确是非同小可。 在去天音阁的路上,虞谣暗地揣测了许久,根据自己的了解猜测了一下苏如是的模样。她本以为苏如是也应是个绝色佳人,妩媚风流,但等到真正来到天音阁,她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跑偏了。 苏如是这些年来游历四方,搜寻天下乐谱,偶尔会回京休整一段时间,便都停在京中颇负盛名的乐坊天音阁。 天音阁的阁主听闻虞谣的身份后,一点也不敢怠慢,当即便令侍女上茶款待她,又令人去请苏如是。苏如是也没多加推脱,只是让侍女请虞谣单独去见她。 “苏姑娘就是这脾气,还请六小姐见谅了。”阁主九音与苏如是相识多年,自然是十分了解她的脾气,但却生怕虞谣会不悦,所以帮着她解释道,“她这些年甚少收徒,若有冒犯的地方,六小姐莫要生气才是。” 虞谣自然不会生气,恰恰相反,在她看来苏如是并没有绯烟所说的那么大架子,至少没有很神秘莫测,也没有故弄玄虚到不肯见人,这一点已经让她很是满足了。 “我既然会特地赶来,便是知晓苏姑娘的性情。”虞谣并没有端什么架子,反而笑盈盈地答道,“若我能合了苏姑娘的眼缘,那自然是极好的,如若不能,那也是寻常。” 九音听了她这番话,总算放下心来,亲自带着她前往后园中了。 天音阁的园子虽算不得十分大,但却精致的很,更有一脉水源穿花绕柳,将整个园子衬得十分雅致。 还未进院子,虞谣便听到了有婉转的笛音传来。她并不通乐理,更无从辨别这笛音究竟是好是坏,只能听出笛音还算得上轻松,向来吹笛人的心境应当不差。 九音原本想随着虞谣一道进院子,但却有侍女匆匆追了过来,在她耳旁说了几句,她看向虞谣的眼神便有些为难了。 虞谣看出她应当是有旁的急事,便笑道:“阁主若有旁的事便去忙吧,我自己去见苏姑娘就是。” 九音歉疚地笑了笑,而后将身边的侍女留给了虞谣,自己步履匆忙地离去了。 虞谣略一犹豫,终于还是踏进了眼前的院子。 刚一进院子,映入眼帘的便是院角的那一片绿竹。旁边站着一个手执竹笛青衣姑娘,她的相貌并没有虞谣先前所想的那般惊艳,最多不过算是清丽罢了。她的气质也没虞谣想的那般娇媚,反而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从容平和的气质,只是抬眼时带了些冷淡的意味。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苏如是都与虞谣先前所想截然不同。这样一个人,怎么能教出殷虞谣那样的祸害呢?或许她真的只是教了殷虞谣乐理,旁的方面殷虞谣全属于自学成才?但若当真如此的话,殷虞谣又怎么会说出“若无苏如是,便无如今的我”这样的话呢? 虞谣心中充满了疑惑,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苏如是。 最初,虞谣都做好了程门立雪的准备,但苏如是并没有让她等太久,片刻后便收起了笛子,连方才的那一曲都没能吹完。虞谣对这戛然而止的笛音有些猝不及防,不由得愣了愣。 仿佛是看出了虞谣的不解,苏如是也略微有些惊讶:“你听出来了?” “什么?”虞谣一脸懵逼,愈发不解地眨了眨眼。 苏如是将笛子放在石桌上,顺手提过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我是问,你方才是觉得那曲子有什么不对吗?” 虞谣这才领悟过来她的意思,想了想后试探地问道:“方才那曲子,像是没完?” 苏如是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片刻后方才露出些笑意:“那曲子是我在外游历之时自己作的,听过的人寥寥无几。前两日我吹给九音听时,九音还曾大加夸赞,没想到你竟会觉着这曲子是残缺的?” 虞谣心中一紧,然而还没等到她解释什么,苏如是反而摆了摆手:“你不必紧张,这曲子的确没作完。只是旁人都没听过,再加上是我谱的曲子,所以她们都不会多加注意这些。我倒是没想到,第一个指出这点的竟然是你。” “我并不通乐理,所以对曲子的精妙之处也无从感悟。”虞谣抿了抿唇,“所以只凭着自己的直觉评判罢了,没想到竟刚巧说到点子上了,委实是误打误撞。” “你竟不通乐理?那就更为难得了。”苏如是略微扬了扬眉,显然是极为惊讶,“当初我月夜游洞庭,见水涵天影阔,湖光秋月两相和,便趁醉作了这一曲子。醒来之时,谱子的后半段为酒所污,纵我绞尽脑汁竟怎么都记不起来,所以便只剩了这残曲。现下想想,委实是遗憾得很。” 虞谣被苏如是这寥寥几句话中勾勒出来的洒脱情形所惑,竟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羡慕,凭空生出了几分对苏如是的好感。她原本还担忧苏如是是那种沽名钓誉故作清高的人,如今看来,的确是她自己存了偏见。 “残曲亦有残曲的妙处,您也不需太过惋惜。”虞谣想了想,大起胆子提了个建议,“您何不将这大半篇谱子放出去,看看世人会如何谱写这尾声呢?世间有乐调本就数不胜数,各地的风俗民情又有不同,各人的想法更是千奇百怪。若能以天下人之力来续此曲,到时争相斗艳,岂不妙哉?” 苏如是这些天一直为此曲所困,费尽心思想要填完此曲,不肯将残曲传出去,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种法子。想到自己的曲子会有多种后续,汇集天下知音者的奇思妙想,她便不由自主地被虞谣这主意给打动了。 略一思索,她便同意了虞谣这主意,索性又问道:“若依着你的想法,这曲子该叫什么呢?” 事已至此,虞谣便也不再推脱,回想了一下方才听到的旋律,笑道:“若依我来看,此曲可唤作‘江南岸’。” 苏如是先是一愣,而后抚掌笑道:“妙极!一语双关,好一个‘江南岸’。” 虞谣知晓苏如是这是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毕竟能有人理解自己的梗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这个名字一是暗合了苏如是作曲之时的境况,与曲子的风格也很贴切,更为重要的是它的出处——春风又绿江南岸。 据传当年临川先生最初写下此诗时,用的是“春风又到江南岸”,后觉得“到”字太死,又接连改成了“过”、“入”、“满”等字,仍觉着意蕴不够,后来偶然想到了“绿”字,才算将此句诗写活了。 如今苏如是为这一残曲向现下求续,不就恰如当初临川先生苦苦思索,为求那一字诗眼吗? 苏如是看向虞谣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赏,点头叹道:“望承你吉言,能让我找到合适的后续,将我这曲子变活了去,也不枉费我一番心思。” 虞谣知晓自己这是刷到了苏如是的好感度,笑着回道:“祝您得偿所愿。” 苏如是又倒了一杯茶,推到了虞谣面前:“我方才听那侍女说,你想拜我为师?为何?” 虞谣转念间便想到了数个冠冕堂皇且又诚恳的回答,但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了据实相告——她并不太敢在苏如是面前耍心眼。 “我原本不知姑娘来了京城的,但祖母溺爱于我,听闻我想学琴所以便与我说,要为我找一个顶尖的师父。”虞谣咬了咬唇,有些无辜地看向苏如是,“我此次前来也是赌一赌运气,不知姑娘是否有意收我为徒?” “你倒是实诚的很。以往不少世家小姐想拜入我门下,皆是提着厚礼前来,口中说着仰慕的词句。”苏如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话锋一转,“我暂且收下你也无妨,只是有一点,在我承认你的琴艺可以出师前,你不许向旁人言说是我的徒弟。” 虞谣心中一怔,而后点头道:“但凭师父吩咐。” 她也能理解苏如是的想法,毕竟若自己学了两脚猫的功夫就向外言明自己是苏如是的徒弟,也太辱没人家了。 “既然如此,你现下便拜师吧。”苏如是并不讲究什么虚礼,拦下了想要跪下行拜师礼的虞谣,“拜我为师无需行此大礼。你到园子里寻朵花来,就算拜师礼了。” 虞谣从没听过这么清奇的拜师礼,不由自主地有些疑惑, 旁边的侍女看出了她的惊讶,笑着解释道:“六小姐不必诧异,拜在苏姑娘门下的徒弟都是折花为礼的。待到您可以出师后,苏姑娘会亲手为您制作一架古琴,将您所送的花存于琴上,以彰师徒情分。” 侍女的话说了一半,虞谣便领悟过来了。 前世之中,殷虞谣身侧曾有一架名琴,叫做“国色”。如今看来,那便是苏如是送与她的出师礼了。想到这一点,虞谣当即便应了下来,转身出了院子要去寻花。 从“国色”二字来看,虞谣觉着原书中殷虞谣折的应是牡丹花,所以她便刻意避开了牡丹月季一类的花,另辟蹊径选了假山旁的牵牛花。然而事实证明,假山旁的确是偷听的好地方——因为她方才摘了几朵花,便听到假山后传来了声音。 天音阁的布置精巧,假山临水,攀附错落,更有藤蔓垂下。虞谣蹲在那里水边不敢动弹,生怕惊动了另一旁说话的人,幸好多有遮掩,不至于被人看到。 有一略显耳熟的女声问道:“公子,您先前吩咐料理的人都已经处理掉了,下一步该如何?” “自然是斩草除根。” 这声音有些漫不经心的慵懒,但却带着几分杀意,几乎让虞谣背后发毛。 更加让她无奈的是,若她没听错的话,这声音应当是——谢然。 第37章 三十七 虞谣觉着自己站在这里片刻,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完了。 她也有些疑惑,谢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能挑个正常点靠谱点的地方聊这种私密的事情呢?她倚在假山石旁,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希望自己可以平安躲过此事。 本以为谢然问完话就该走了,却没想到那女声画风陡然一转,竟问道:“奴婢听闻王家寻回了那位失落在外的六姑娘,她今日还来了天音阁想要拜师,公子以为如何?” 虞谣觉着自己背后一凉,总觉得要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谢然像是没想到那人会突然提起此事,停顿了片刻后方才几不可闻地笑了笑:“王老夫人可真是用心良苦,想来是让她来拜苏如是为师的吧。我听闻王执也已经返了京,陛下对他仍是信任如初,必定不会薄待他,朝中的局面只怕是要有些变动了。” “奴婢是想问,您可要考虑一下这位六姑娘?”那女声话语中带了些犹疑,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她如今可谓是王家的掌上明珠,世家之中少有身份能与她相提并论的闺秀,更何况当今陛下对她也有所亏欠,若能将她掌控在手,便可免去许多麻烦了。” 虞谣愣了愣方才领悟过来这人的意思,先是震惊,而后又觉得有些好笑。 而令她意外的是,谢然经对此未置可否,只淡淡地回了句:“我自有定夺,你不要插手此事。” 虞谣还没来得及想谢然这句究竟是何意思,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水中的那玩意吓没了,几乎要失声尖叫出来。 她自认不是什么胆子小的人,前世能面不改色地看惊悚电影讲鬼故事,自己一个人去蹦极的时候腿都不抖一下,但是唯独有一个死穴——虫它。虞谣也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对这玩意这么害怕,但那种恐惧仿佛是与生俱来深植骨髓的,以至于她都曾自嘲,若有人想逼她做什么事,不需要严刑逼供也不需要美□□惑,放一条这玩意过来她什么都从了。 看着那玩意越来越近,虞谣不由自主地旁边挪了两步,然而她这一挪动,便不可避免地发出了细小的声响,将她暴露了出来。 被人掐着脖子提起来的时候,虞谣非但没有紧张,反而轻松了点起来,毕竟她不用再担忧那玩意扑过来了。 “六姑娘!”九音看清谢然手中的人时,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才她还在等候谢然的吩咐,却看到谢然突然转过假山,她跟过来时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了。 虞谣被她这一声唤回了神智,强行打起来精神,对上了谢然的目光。她心中一惊,谢然明明已经认出她来了,但却没有丝毫要放过的意思。 谢然看着呼吸越来越苦难的虞谣,终于松了手,将她放了下来:“你怎么会在此处?方才的话听了多少?” “师父让我来园子里为她采一朵花当拜师礼,她这规矩阁主应该也是知道的,并非是我扯谎。至于我听到了多少……”虞谣捂着脖子咳了两声,眼泪都下来了,“这并不重要,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过。” 还没等谢然开口,她便又抢先补充了一句:“谢公子,我还有一句话。您往后若再想谈一些私密之时,尽可以找一个亭子,四面有没有人都可以一目了然,千万不要再在这看起隐蔽的假山旁了,平白带累我这种无辜之人。” 九音万万没想到虞谣竟是与谢然相识的,而且从说话语气上来听,两人的关系还算是相当熟稔。这一发现让她愣了愣,等到谢然的眼风扫过来时才连忙答道:“苏姑娘收徒的确是有这么个规矩,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真的肯收六姑娘为徒……” “方才最后几句话,你总是听了的吧。”谢然话锋一转,居高临下地看着虞谣,“你觉得如何?” 虞谣将自己方才被下破的三魂七魄收拾了回来,花了片刻方才想起来谢然问的问题是什么意思,有些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方才九音的意思她的确是听明白了的,无非就是想让谢然与自己联姻,借以获得王家的支持。可她万万没想到谢然竟会拿此事直接来问自己,这让她有些诧异,但又松了口气,谢然能将此事问出口,那么暂时就不会有想动她的意思。 她看着谢然并不似在开玩笑,哆哆嗦嗦地答道:“您开心就好……哦不,我是说,你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告诉我,若是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自然会替你办到,你又何必非要牺牲自己的感情呢。” 这话一说出口,她便觉出了不妥——太殷勤了。就仿佛她当初对秦修一般,太过殷勤,反而不妥当了,还会引得旁人的怀疑。然而一时之间她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找补,只能低了头看着地面,等待谢然的处置。 “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谢然看着她柔软如墨的长发,似笑非笑的威胁了一句,“你说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呢?” 他这话一出,站在一旁的九音倒是愣了,在九音看来,谢然一直是个斩钉截铁杀伐决断的人,怎么现在看来倒像是有些犹豫不决了呢? 虞谣没太多心情品味谢然的心态,她对此事也颇感无奈:“我的确是已经知道了的,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向旁人透露,你若实在不肯信,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啊。我又没法子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你看,你让我如何?” 谢然从没见过她这样理直气壮又十分实诚的偷听者,心中竟也有些哭笑不得,觉得眼前这丫头实在是个烫手的山芋。 虞谣今日连番刺激下,大抵也有些神志不清了,最后直接破罐子破摔,脱口而出:“你若实在不信,非要我给个交代,那你干脆回头就想个法子,让我们两家把婚约给定下来。这样你我荣辱一体,无论是当初秦州之事,还是谢府之事,还是眼下之事,你总该能放下心来了吧!” 她这话一说完,心中竟有几分刺激的酸爽,直接抬起头来看着谢然,准备看他作何反应。 谢然这下子是彻底愣了一刻。 第38章 防盗已·替·换 听了虞谣这堪称离经叛道的话,一旁的九音抬手掩住了唇,万分诧异地看着虞谣。 虞谣端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等着看谢然怎么回答。 谢然那点微楞转瞬即逝,而后低头打量着虞谣的神情,良久后挑了挑眉,声音中带了几分随意:“今日之话,你可别忘了。” 虞谣怎么也没想到谢然竟然给了她这么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吊着她,一咬牙索性追问了下去:“谢公子此话何意?您若存了什么心思,便索性直接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准备。您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倒是让我有些不明白了,难不成我还要随时等着您找上门来不成?” 谢然见她直接指出了自己话中的圈套,这下倒真是笑了:“你小小年纪,怎么在这方面如此通?” “呵呵……”虞谣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觉着此事可以收尾了,“谢公子若无旁的事情,那我便告辞了。” 谢然顺着她的动作将目光移到了她额头之上,注意到了她额头上那道浅淡的疤痕,略一皱眉后方才想起来了这伤痕的来由,觉着这疤痕在她白皙的肌肤之上有些刺眼,便开口道:“你不要觉着自己现下可以无所顾忌,王家现下危机四伏,你若不上些心,只怕还不如留在白家来得轻松些。” 听了他这话,虞谣不自觉地将手移到了伤疤上,而后理了理刘海掩住了伤痕:“是我一时不防。” “王家先前还好,可你父亲回来之后,便是彻底掀翻了整个局面。”谢然看起来对这些事情十分了解,分析局势也是十分得心应手,“纵然你父亲是王老将军的嫡子,纵然他有皇上的宠信,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安全的,更不代表你是安全的,懂吗?” 虞谣骤然被他指出了这一点,脸色一白:“你是说,他们会通过毁掉我,进一步再次毁掉我父亲?” 她先前虽也想过,那三位叔伯有可能会对她父亲看不过眼,毕竟嫡庶有别,先前王执不在倒还算了,可如今他既然回来了,那么王老将军自然会偏向于嫡系的子女。虞谣也知道在利益的驱使之下,他们有可能会暗地里动一些手脚,可知道谢然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一点后,她才算是终于意识到还有这么一种法子来一箭双雕。 谢然看着她煞白的小脸,又毫不留情地补充道:“你可知道八年前之事?虽说你那是尚且年幼,但回到王家这段时日,以你的性格,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吧?” “……” 虞谣觉着自己大约已经被谢然给看透了,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曾打探过此事。 “当年之事我也不尽知,只是你可曾想过,为何你母亲与你会落到张弘手中?将军府可是贼人能进出自如的地方?”谢然有些冷漠地笑了笑,“若说没人从中作梗,你信吗?” 虞谣瞪圆了眼,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她不得不承认,谢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理有据的。 从这一点,她也看出了自己与谢然的差距。就譬如她听到当年之事时,心中只是觉着有些唏嘘,而从未想得如此深入过。谢然那时候年纪也不大,想来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事的,可他却能一阵见血地指出事情的不妥。 虞谣无论如何都没敢想当年之事还有如此内情,如今突然被谢然剧透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一时间竟楞到了那里。 “所以,把你那点小聪明收收吧。”谢然屈指在虞谣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可别再让我听到什么王家六姑娘出事的消息了。” 说完这句,他便径直转身离开了,将虞谣与九音留在了原地。 虞谣又发了会儿愣,而后方才抬手摸了摸额头,抬头对上了九音疑惑的眼神。 “没想到已经耽搁了这么久了。”虞谣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衫,拿着自己摘好的牵牛花准备回去向苏如是复命。 九音知道自己方才所说的话都被虞谣给听到了,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但她到底是年长了许多,很快便神态自如地劝了她一句:“六姑娘,这牵牛花又名‘夕颜’,寓意并不怎么好。依着苏姑娘的旧例,她会将此花镶在琴上,并以此为名,不如还是换一朵吧。” 虞谣摇了摇头:“无妨,我向来不在意这种的。” 从心中来说,她对九音的印象已经毁了。最初来到天音阁时,九音对她殷勤客气的态度让她记忆尤深,可转眼之间她就在谢然面前出谋划策,想让谢然利用自己。理论上来讲,九音是谢然的人,站在谢然的角度上出谋划策也无可厚非,而最后究竟会如何去做也是看谢然的想法,但此事既然涉及到了她,她就没办法宽宏大量地不介怀了。 等到虞谣将牵牛花交付给苏如是,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并未说什么“不吉利”之类的话,只是吩咐她今后每日午后来天音阁学琴。虞谣得了她的允诺,行了一礼后便也告辞了。 绯烟仍在前厅中等着虞谣,见虞谣回来之后便站起身来,带着些殷切问道:“如何?” “苏姑娘已经答应教授我琴艺了,只是在得了她的允准前,并不许我向外称是她的弟子。”虞谣见绯烟有些失望,便又笑道,“能得苏姑娘教授我琴艺已是万幸,至于旁的,一时半会儿倒也用不着着急。” 在回王家的马车上,虞谣倚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先前谢然所说的种种事情。只是这次,她所关心的却不是八年前王家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是,谢然他究竟想做什么? 经过今日之事,虞谣对谢然的势力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能有天音阁这么一个颇负盛名的乐坊作为收集消息的渠道,那么谢然能对京中的局势有所了解也就算不得稀奇了。可是令她不解的是,谢然这么煞费苦心,所图谋的又是什么呢? 若谢然想要的是权势,是掌控世家朝局,那他就应该通过科举一鸣惊人,而后入朝为官才是。可在原书里,连中三元的是将来的白衣卿相刘灵均,谢然甚至都未曾跻身一甲,这也是为什么虞谣对他印象不深的缘故。 虞谣对谢然的确是有一种迷之信任的,她觉着如果谢然真的想蟾宫折桂亦非难事,可他却偏偏选择了蛰伏,就像是刻意避免将自己暴露在世人面前一般。而如今看来,就算他未曾通过科举出人头地,却也在如此的年纪便拥有了堪称强大的势力。那么,这些势力又是从何而来呢?他谢然不过是谢家二房的一个庶子,生母白氏更是默默无闻,他究竟凭什么能有这样的手腕呢? 虞谣将局势翻来覆去想了数遍,可却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她觉着自己一定是漏掉了什么信息,以至于散乱如沙的现况难以拼凑出来,但任凭她翻遍脑中所有角落,却都没找到那至关重要的缺失点。思来想去都找不到头绪,虞谣也只能将此事暂且搁置一旁了。 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虞谣连忙赶去了老夫人院中,果然看到饭菜已经摆好了。 虞谣由着侍女为自己卸了钗环,挽了个寻常的发髻,而后净了手,坐到了老夫人身旁:“孙女回来的晚,您大可先用了饭,若是为了等我伤了身子就不好了。到那时,我只怕也要内疚死了。” “孩子家的,说什么死不死?”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看你这模样,苏如是应该是应了你?” 虞谣夹了块鱼肉放在碗里,转过头贫嘴道:“我这么好的姑娘,她怎么忍心拒绝我呢?只不过有一点,苏姑娘怕是担心我坏了她的名声,等到我的琴艺什么时候能过她的眼,才肯让我向外言明她是我的师父。” 老夫人倒也没太意外,点头叹道:“她立下这规矩也是正常。毕竟想拜她为师借她名头的世家小姐数不胜数,她就算再怎么清高孤傲也没法子全都回绝掉,所以只能想了这么个法子了,不然到时候京中只怕不少都是苏如是的弟子,那也太不值钱了些。” 想了想后,她又嘱咐虞谣:“你让你拜在她门下的确是想让你借着她的名头,但更重要的却是想为你找个好师父罢了。所以若你真的在琴艺上不通,也不必勉强自己,顺其自然便是。” 老夫人竟能如此开明,这让虞谣心中不由得一暖,而后露出个笑容:“我晓得这个理,您不必担忧我。” “再者,等到过些日子皇后娘娘会召开一个赏花宴,我与你祖父商议一番,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让你在京中世家面前现身。你觉着如何?”老夫人生怕她会有顾虑,又补充道,“你尽可放心,没人敢欺负你的。” 虞谣攥紧了筷子:“好啊。” 第39章 防盗已·替·换 从来到王家,虞谣便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王执是王家唯一的嫡子,她又是王执唯一的孩子,于王家来说她就是真正的掌上明珠。再加上褚裕对她一家的那么点愧疚,她在京中横着走都没多大问题。如今新贵尚未兴起,掌权者仍旧是王谢为首的世家,不夸张的说,虞谣现下的身份比之郡主甚至寻常公主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虞谣最初到这里那一两年还曾感慨过自己运气不好,如今看来,她早些年积累的人品现下是都还回来了。她最初看到王家各种精致的事物总会有种不真实感,等到习惯以后,渐渐就养成了无论看什么都很寻常的心情,早些年为了几两银子辛苦攒钱的人仿佛不是她一般。恍如隔世,大抵就是这种状况了。 而对于虞谣,老夫人是越看越满意。 最初,老夫人在找回孙女的喜悦之后还隐藏着一丝顾虑,生怕因为流落在外多年,虞谣会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的孩子。她甚至都做好了准备,若虞谣真的是那种畏畏缩缩的孩子,她就悉心照料她不许旁人说什么闲话,将来再为她寻个老实的夫婿,至少要护得了她。但老夫人也知道,就算她再三下令,可旁人仍旧会看王家的笑话,觉着王家找回了个野丫头。 如今虞谣的表现实在是让老夫人喜出望外,无需她费心去为虞谣筹谋什么,虞谣自己便用行动堵了那些人的口舌。 这些日子以来,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注意着这一切,看着虞谣将自己院子中的下人管的服服帖帖,不骄不纵不卑不亢。而她自己举止行事之间也很有章法,言谈之间大气的很,有心眼但心地却不坏。 老夫人与自己身旁的嬷嬷感慨:“谣谣这孩子的确是难得的很,周身的气度比郡主、公主都不差到哪里。她自小生活在那样的境况之中,尚且能够长成这副模样,若一直能养在我膝下,今日便不知该是何等境况了。” 老嬷嬷附和道:“说到底,六姑娘还是王家的嫡系血脉,天生便是高贵的身份,纵然流落在外,明珠仍旧是明珠。” “先前我想着,要为谣谣挑一个老实厚道的夫婿,悉心照料着她。”老夫人倚在榻上,微眯了眼睛盘算,“可如今看来,若是配了个寻常的夫婿,倒是辱没了我们谣谣了。依我看来,无论是什么王孙贵族,她都是配得起的,我少不得要为她好好打算一番了。” 老夫人年轻时也是心思缜密之人,近年来为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心力交瘁,不问俗务,可如今儿子与孙女儿都回来了,她便逐渐又有了当年的强势。 虞谣并不知道老夫人已经在为她的终身大事考虑了,她还在忙着练字与学琴。 她最近方才知晓,府中的女先生是王二爷请回家的,也就是五姑娘的父亲。先前因着那一场风波,五姑娘被罚跪了一整日的祠堂,又抄了三卷佛经,所以女先生在心中对虞谣便有了些芥蒂。虞谣弄懂这个曲折的关系后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女先生已经在府中呆了两三年,万万没有因为这点小事儿就换掉她的缘故。 虞谣想通这一点后,也懒得再刷女先生的好感,无论做什么都是依着礼节行事。好在她在功课上从没什么问题,女先生就算想借机训斥她两句也寻不着合适的机会,最多不过在练字之时训斥几句罢了。但练字并不是能一蹴而就,女先生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最初几次训过之后便也无话可说了。 虞谣想了想,还是决定依着当初谢然的话,让绯烟寻了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来每日临摹。最初在白府之时,她是寻不着这么好的字帖,如今来了王家,寻个字帖可谓是易于反掌,她便也不准备委屈自己。 再者,每日午后她便会赶去天音阁虽苏如是学琴。 不得不说,苏如是的确是个很好的老师,将乐理讲得深入浅出,而且很注重最寻常的指法练习。虞谣对苏如是颇为敬重,所以学琴之时很用心,等到粗通一些乐理,她便开始意识到苏如是在这一道上的造诣何其高,对她也是更为钦佩。虞谣对每一道上能够登峰造极的人都很敬佩,再加上她对学琴也算颇有兴趣,所以倒也不觉得有多苦。 而苏如是对自己这个身份尊贵但却没什么小姐脾气,又肯虚心请教肯吃苦的徒弟也是很满意。经过这一段时日的教授,她发现虞谣在乐理上也算极有天赋,所以对这个徒弟也是愈发用心。 虞谣每日的生活几乎是两点一线式的,因为她的身份还未完全正名,所以她并不会随意到京中乱逛,也怕一不小心招惹些事端。不过依着她每次忙的程度,她也没那个功夫到处去逛。每日上午去听课,下午去学琴,晚上还要听着嬷嬷为她恶补一些常识性的东西,再抽空临几张字帖,虞谣觉着自己想抽个空子也难。 若论及别的事情,虞谣并不怵,但她对这个时代委实缺了不少常识,对世家之间那些默认的规矩更是一无所知,所以为了避免他日贻笑大方,她便向着老夫人借了个老嬷嬷来为自己讲课。 转眼间已是深秋,说好的赏菊宴也终于如期到来。 虞谣那日一大早便起了身,任凭绯烟为她换上了迄今为止最庄重的衣裳、首饰。 衣裳是早就为今日裁好的,说是花了京中最好的绣娘一个月的时间才制成。首饰就更加难得了,全套都是宫中御赐下来的,精致到让人叹服的地步。 其实那些世家之间消息向来是灵通的很,王家六姑娘归来这么大的事情又怎么会不知晓呢,只是王家为了彰显对虞谣的重视,必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她捧到台面上才行。 而这次赏菊宴,便是王家挑中的那个展示自家明珠的展台。 第40章 防盗已·替·换 这是虞谣第二次来宫中。 第一次时,是王夫人带着她,身旁还有褚裕派来监视的宫人,那时她心中满是忐忑,生怕一个不妨自己就完了。而如今,她随着老夫人坐在舒适的马车中,车中还有茶水糕点,悠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老夫人虽知晓她乖巧懂事又识大体,可心中却仍是有些担忧,生怕她到时候会怯场,翻来覆去安慰了许多遍。虞谣有些哭笑不得,但知道老夫人是真心为着自己好,便一遍遍含笑应承了。 等到下了马车,立即便有候在一旁的青衣侍女上前请安,而后引着去了御花园中早已备好的位置。 园中已有不少人落座,见王老夫人到了,便齐齐地将目光定在了她身上。 世家之间早已得了消息,说是王家失落在外的那位六姑娘已经寻了回来,又不见王家将此事广而告之,便知道王家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将掌上明珠捧到台面上来。如今皇后娘娘开赏菊宴,众人早已纷纷猜测,是否能在赏菊宴上见到这位六姑娘。 虞谣面不改色地跟在老夫人身旁扶着她,不急不缓地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到了王家的位置上,先让扶着老夫人落了座,而后自己方才坐在了一旁。 宴席之上的诸位夫人小姐看了虞谣这模样,神情不一的收回了目光。原本以为王家找回个野丫头准备看笑话的皆被打了脸,而带着审视意味的,都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姑娘并不能挑出什么错。 “原来这就是你家六丫头,好俊俏的姑娘。”旁边的席位上一位老夫人侧过身来向着王老夫人笑道,“你这也算是得偿所愿,今后也必然顺遂,大喜啊。” 说话这人看起来与王老夫人差不多年纪,衣着首饰精致的很,言语间又颇有熟稔之意。虞谣暗地里看了一眼,觉着这位只怕就是谢家的那位老夫人了。 果不其然,王老夫人露出清朗的笑容:“托你吉言。谣谣,这是你谢家祖母,这些年对你也是挂念得很。” 虞谣抬眼对上了谢老夫人的眼神,心中一凛,规规矩矩地问了个好。 谢老夫人看起来和蔼的很,慈眉善目的,可真正对上她眼睛的时候,虞谣觉着眼前这人不是个将入暮年的老太太,而像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谢老夫人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眼中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而后笑道:“我琢磨着你祖母就要趁着这机会将你带出来,所以前几日便吩咐人备下了表礼。只是现下宴饮不大方便,等到出宫时再吩咐人给你送过去。” 还没等虞谣说什么,王老夫人便摇头道:“你未免也太过客气了……不过谣谣你还是收下吧,你谢祖母那里存着的可都是好东西。” 虞谣忍俊不禁,笑着谢过了谢老夫人。 “我今日为着有事,所以只带了谣谣,怎么你竟一个姑娘都没带?”王老夫人见谢家宴席上只坐了谢老夫人一人,有些疑惑,“旁的也罢了,长房的姑娘总是该带来的。” “这事不提也罢。今日出了门,我那孙女说自己发上的珠钗有了瑕疵,要回去换一支,她娘娇惯得很,也随着她回府了。”谢老夫人顿了顿,将身子倚在榻上,“我懒怠着等她们折腾这种事情,便先过来了。” 谢老夫人神情如常,连语气都没什么波动,虞谣却莫名觉着她这话说的很内涵。 按理说,谢家早就分了家,将来要袭爵的长房随着荣国公一道住在国公府,其他都搬了出来自立门户。虞谣本以为谢老夫人必定对长房青眼有加,可如今看来,怎么没有她想的那么和谐呢? 王老夫人却是知道谢家那些事情的,便也没再追问,只是将四周环视了一圈,而后向着谢老夫人感慨:“我那女儿也是愈发的懒了,到现在都还没来。” “不妨事。”谢老夫人笑了笑,对王氏这种散漫的举止竟真没半分介意,“她原本就是那性子,我又不用她在我跟前侍奉,便是来得晚些也无妨。” 虞谣腹诽,您这双标能不能好了?对大儿媳那么苛刻,对二儿媳那么散漫。 不过由此看来,谢家形势的确很蹊跷。 虞谣听着两位老夫人聊一些有的没的琐事,深感无趣,便抽了半分心神琢磨旁的事情。等到她回过神来,却刚好对上了一个人的视线——平芜郡主。 平芜郡主先前自然也听闻了王家之事,对这京中传的沸沸扬扬之事颇感兴趣,方一落座,便将目光投向了王家的位置,意料之中地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虞谣身上穿的是潇湘竹开衫,蜀绣的绿罗裙,皆是极珍贵料子,寻常官宦人家连碰到碰不到。钗环是宫中赐下来的碧玉琉璃草虫簪,制作得栩栩如生,为她平添了几分可爱。再加上她肌肤白皙胜雪,眉目如画,只坐在那里便能将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平芜郡主攥了攥手心,若单论身份,她自然不会比虞谣差,可她家早已是没落,哪里用得起这么珍贵的衣料,又哪里能得陛下青眼赐下这么珍贵的首饰呢?先前谢家姑娘便已将她压得抬不起头来,如今竟又凭空出现了一个王家嫡女,非但没有传闻中的那般粗鄙,反而比谢家姑娘还胜上三分,这让平芜有些憋屈。 而且,她看着这王六姑娘竟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间并不能想起来究竟是在何处见过她。 虞谣注意到平芜郡主的视线,笑着侧过头迎了上去。 她与平芜郡主的恩怨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平芜为了一架红珊瑚罚着她在大太阳下跪了许久罢了。当初她身份低微,自然是无话可说,可今时不同往日,虞谣觉着自己仿佛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了。 终于看清了虞谣的正脸,再加上她这意味不明的一笑,平芜郡主一愣,而后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在何处见过眼前这人。 而后,她脸色霎时就白了。 第41章 防盗已·替·换 扪心自问,虞谣觉着自己对这个敏感又刻薄的平芜郡主没什么好感,但却也没什么可以报复她的兴趣。更何况,现下不用她做什么,平芜郡主自己只怕都怕的不行了吧? 虞谣不想对她动手,一方面是出于犯懒,不想掺和到这种事情中,另一方面,则是觉着现下这局面会让平芜郡主更加恐惧——就像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突然落下。 虞谣抬手触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她曾经为求自保,在石子路上好不掺水地向着平芜郡主磕了不少头,若她没记错的话,还出了些血。如今伤口已经愈合,只是那时的场景现下想起来,仍是让她如鲠在喉。 她闭了闭眼,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初烈日之下的种种。她缓缓地睁开眼,微微侧了头,意味深长地对着平芜笑了笑。而后便转过身去,连看都不再看平芜一眼。 平芜攥紧了手,满脸难以置信,还是等到身旁的侍女低声问了一句方才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有些慌乱:“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是王家的六姑娘……” 虞谣本以为自己的举止十分隐秘,却没想到竟还是入了旁人的眼。 谢老夫人向着平芜郡主的方向看了看,微微一笑:“怎么了?谣谣认识平芜郡主?” 虞谣心中一惊,而后压下心中的诧异,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先前还未归家时,曾与平芜郡主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方才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平芜郡主与她的矛盾看到的人并不少,但很少会有人将那个畏畏缩缩的小丫头与王家的掌上明珠联系到一起,当时救了她的王夫人自然是知晓的,但她并不比将此事告知王老夫人,让她徒增伤感。虞谣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也没准备再将往事掀出来,以免再惹得老夫人难过。 但王老夫人是何等人,就算她一字不提,也能将往事猜个五六分:“平芜郡主那性子……她难为你了?” “倒也算不上,更何况我现下不是好好的吗。”虞谣四两拨千斤地将这话圆了过去,而后迅速地转移了个话题,“祖母,皇后娘娘可有什么忌讳?我怕我到时候说错什么,惹得她生气。” 王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叹了口气,方才缓缓笑道:“皇后娘娘是翰林院首林大人的嫡长女,出身书香世家,知书达理,并不会轻易难为人的。你不用害怕,她会很喜欢你的。” 虞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其实她对这个林皇后印象颇深,只怕比王老夫人知晓的还深上几分,毕竟原书之中殷虞谣可是在深宫之中翻滚多年,林皇后是一个难以忽略的重要人物。 林皇后性情温柔,但骨子里又有几分坚韧,将家风名声看得比一切都重要,是个十分合格的皇后。最重要的是,她从不会为了褚裕那点宠爱拈风吃醋,更不会去算计那些受宠的妃嫔,将正室皇后风范弘扬得淋漓尽致,甚至还会劝着褚裕要雨露均沾。也正因此,殷虞谣并未与林皇后发生什么太大的冲突。 原书中有一句话让虞谣印象很深——林皇后不是嫁给了褚裕,而是嫁给了那个母仪天下的凤位。 正因为知晓林皇后的脾气,虞谣心中并没有太多忧虑。再加上王家的地位,林皇后必定会对她温柔备至的。 虞谣本以为王夫人无论如何都是会来的,却没想到等到宾客都到齐了,她竟然都还没过来。 王老夫人注意到这一点,皱眉道:“她平时虽多有懒散,但此等场面绝不至于敢耽搁,莫非是出了什么事端?” “你不用多虑,我差人去问问好了。”谢老夫人是王夫人的婆母,过问此事也是顺理成章,当即便遣了身旁的嬷嬷去打探此事。 没过多久,林皇后便到了。 虞谣站起身来随着众人一道行了礼,抬眼间打量了一下林皇后,她相貌姣好,气质温和,的确是原书中形容的那个模样。 林皇后先是说了几句客套的场面话,而后笑道:“宫中新酿造了菊花酒,味道极佳,与寻常的菊花酒还有所不同,诸位可以趁此机会品一品。” 说完,便有一队侍女捧着酒壶呈到了各个宴席之上。 虞谣并不喜欢饮酒,所以只是斟了一个杯底,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林皇后以袖掩唇饮了一杯酒,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在了王家的宴席处:“本宫听闻,王家寻回了沧海遗珠,委实是可喜可贺。老夫人,你身旁这位便是府中六姑娘吗?” 随着林皇后这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光明正大地定在了虞谣身上。 虞谣把握着分寸,垂眸一笑。 王老夫人抚了抚虞谣挺直的后背,先是向着四周看了一遭,而后向着林皇后笑道:“回娘娘的话,这便是我王家的六姑娘——王谣。幸得眷顾,终究天不绝人愿,使得明珠还家。” “是个俊俏的姑娘,出落得极好。”林皇后从王老夫人的言行之中意识到王家对这位六姑娘的看重,招了招手示意虞谣过来。 虞谣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走到林皇后面前行了一礼:“王瑶见过皇后娘娘。” 林皇后牵过虞谣的手,又将她细细地打量了一遭,看到她清明透彻的眼眸之时点了点头:“陛下有旨,为贺王家六姑娘归来,封其为县主,封号‘明月’。更有诸多赏赐,会随着圣旨一道送到王家。” 众皆哗然。 要知道,若非皇亲国戚,世家的小姐想要受封是极难的。一旦受封,身份地位立即便会水涨船高,再也不是那些借着家荫的世家小姐能够比拟的了的。更何况这个封号,“明月”二字算得上是极贵重的封号了,寻常不会赐下的。 从这一旨意中,明眼之人都知道陛下这是对王家青眼有加,或者说是对归来的王执很是看重,所以才会赐下这等贵重的赏赐给他的女儿。而知晓当年内情的人则更为唏嘘,明白陛下这是为当年之事愧疚,不由得将自己对王家的态度又提了几分。 虞谣顶着各种各样的目光,从容地行了一礼谢了天恩。 第42章 四十二 皇后娘娘又拉着虞谣问了几句,方才放了她回去,宴饮继续进行着,只是时不时便会有几道目光瞟向虞谣,让她有些不适。 等到虞谣回到位置上,才发现一旁谢家的席位上多了两人,想来便是方才谢老夫人所说的长房媳妇与姑娘了。谢老夫人脸上没了方才的笑意,虞谣愈发笃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这老太太对长房可真是不待见的很。 若她单纯只是不喜大夫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给大夫人脸面的,毕竟她再怎么样也得顾忌着自己儿子才是。可从眼前的种种来看,谢老夫人非但不喜大夫人,只怕连自己那个即将承爵的长子都不怎么看得上才对,这点便让虞谣有些不解了。 依着王老夫人的介绍,虞谣含笑问候了谢家大夫人以及谢家姑娘。 谢家姑娘比虞谣要长上三岁,相貌亦是一等一的好,若单论颜值,在虞谣所见的人中也可以排的上号了。再加上她从头发丝到衣裳角,无一不是精致的很,便愈发显得光彩照人了。 回想起谢老夫人方才所说,虞谣不留痕迹地向谢萱发上看了一眼,只见她乌发之上簪着几朵珠花。那珠花极美,看起来像是内造之物,以谢家的底子会有此物并不稀奇,只是谢萱的通身衣着的确有些太过高调了。 虞谣来之前还觉着自己是不是有些张扬,直到见了谢萱,方才放下心来。 谢老夫人看了看虞谣,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嫡亲孙女儿,有些无奈地与王老夫人对视了一眼。 王老夫人知晓她的心思,便开口宽慰她道:“萱萱生的愈发标致了,你我世家的女儿就该如此,也配得上这些衣裳首饰。看着她们小姑娘家这样子,我心中也欢喜上几分。” 谢老夫人点了点头,向着谢萱道:“这是你谣妹妹,你比她年长些,平日里要多多照顾她才是。” 谢萱抬手抚了抚鬓角,端出一副矜贵的笑容:“原来这就是谣妹妹,早就听闻了妹妹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虞谣心中对她这不走心的客套话有些无语,但脸上却笑盈盈地问候道:“以后还得萱姐多加关照了。” 她一边假兮兮地应付着谢萱,一边回忆着原书中的剧情。若没记错的话,谢萱最后是嫁给了一个世家公子,但具体是谁虞谣一时之间竟有些想不起来。不过这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明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然她绝不至于毫无印象。 想通这一点,虞谣便觉得更加奇怪了。谢萱是谢家的嫡女,身份地位堪比公主,怎么会嫁给一个寻常人呢?从这一遭遭事情来看,虞谣觉着谢家长房仿佛就是一个表面光鲜的空架子,而真正野心勃勃的,却是谢然一派。谢家老夫人明知道长房不中用却未曾提出,以她的精明,也不知她在背后有没有做什么推波助澜之事。 只是虞谣在此事上所知毕竟有限,想了想后也只能作罢。 宴饮进行了一半,便是赏花了。 许多宫女捧着各式各样的菊花呈了上来,众人先是聚在一起品评了一遭,而后林皇后便吩咐宫女将菊花摆在各家宴席之上以供玩赏。 谢萱看中了一盆宫中匠人精心培育的“凤凰振翅”,便想要挑着那一盆吩咐宫女送过来,谁知她话才说了一半,平芜郡主身旁的侍女便径直走上前来抱走了那盆菊花。 “平芜……”谢萱咬着牙低声道,“她竟又要与我抢东西不成?” 虞谣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未做什么,谢萱便与平芜郡主对上了,而且从她的神情来看,两人算得上是积怨颇深了。不过等她想了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谢萱与平芜皆是极好面子的人,又都是自负容貌的小姑娘家,想来以往在京中少不了争相斗艳,如今这是又找到了个借口罢了。 对于这种事情,虞谣本不想插手的,但秉着有备无患的心思,还是客套性地劝了一句:“这也算不得什么,萱姐莫在皇后娘娘面前失态。” “失态?”谢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看向虞谣的眼神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嘲讽,“谣妹妹未免太过谨小慎微了,若任由旁人欺负了去,才是辱没了我们世家的风范……我怎么忘了,谣妹妹是最近来回来的呢。” 虞谣:“……” 她彻底歇了当老好人的心思,心道“你爱死不死”,而后便指了一盆看得过眼的菊花吩咐宫女抱回宴席之上,自己也径直回去,懒得再管谢萱之事。 其实她也能看得出来,谢萱现下是怒气上了头,便听不进去旁人的反驳,不过她只劝了一句,谢萱便将此看作是挑衅,这姑娘的脾气未免有些太过了。 谢老夫人将此看在眼里,有些头疼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叹了口气。 “她这……”王老夫人自觉这委实劝不了,便也感慨道,“你相夫教子素来稳重,怎么偏就出了这等纰漏呢?” “谣谣流落在外多年,自小便没人教导,如今却也不失世家风范。由此便知,许多事情都是天生的,你费再多力气也都是枉然,何况她母亲还是那副模样。”谢老夫人摆了摆手,低声道,“我早已不指望她们什么,只求她们不要带累谢家丢人现眼便是。” 王老夫人:“谢家的爵位到底还是要落在长房身上的,她们若一直都是这副模样,那可……” “谁说的?”谢老夫人声音极低地冷笑了一声,“财狼在侧,她们还不多加收敛,那便怪不得我不护着她们了。以我来看,我宁愿谢家丢了这爵位,也不让他们辱了谢家的门楣。” 王老夫人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这好友竟怀了此番心思。 “惠儿可曾与你提过二房的那个庶子,谢然?” 虞谣方一走近,谢老夫人这句话便传进了她耳朵里。她知晓惠儿指的便是谢二夫人,也就是她的姑母,谢然的嫡母,王惠。只是她有些不明白,谢老夫人怎么就突然提到谢然了。 王老夫人沉默片刻,松口道:“既然你有此一问,我便只能据实以答了。惠儿的确曾与我提过,说他小小年纪便包藏祸心心术不正,虽才识过人,却只怕并非什么良善之人。” 听了这一句,虞谣觉着自己不得不给王氏的判断力点个赞。 虞谣还想听下去,但只见谢老夫人有些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竟硬生生地切断了这个话题,转到了旁的事情上。 虞谣好奇心被硬生生堵了回来,只得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向着四周看去。而后有些惊讶地发现,方才还怒气蓬勃的谢萱竟安静地与平芜郡主站在一处,像是在听她议论什么事情一般。 不知为何,虞谣突然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这让她终于提起了兴致,将谢萱与平芜摆在了心上认真审视。 第43章 四十三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虞谣的视线,原本在一处说些什么的谢萱与平芜郡主竟齐齐地向她看来。 虞谣坐的笔直,不动声色地抬眼看着两人,平芜郡主的神情很是复杂,有羡慕有妒忌,甚至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恶毒,而谢萱的神情便更加有趣了,高高在上的很,嘴角还噙着些怜悯。 虞谣挑了挑眉,垂下眼看着案上供着的秋菊,在心中揣度着两人。 谢萱与平芜郡主的年岁都算不上大,小姑娘家的那点心思她多少也能看透些。若仔细说来,谢萱本质上与平芜是一样的人,皆是招摇爱攀比的大家小姐,只是谢家家世显赫,足够撑得起谢萱的炫耀,而平芜郡主家道中落不过一个空壳子,她也就愈发刻薄而敏感一些。 虞谣知晓自己的到来对她二人来说无疑是眼中钉肉中刺,毕竟不要脸一点来讲,殷虞谣的容貌可是顶尖,再加上王家的家世,未必就比谢萱差到哪里去,这就足够招摇了。 虞谣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着能够给二人作为谈资的,只怕也只有自己回到王家之前的那段经历了。 这平芜郡主倒也是个妙人,当初做了那样的事,如今怕自己报复,竟不来找自己道歉,反而转而将这段告诉了谢萱。想来平芜也是看出来谢萱的心思,所以投其所好,借着谢萱来保全自己了。 虞谣漫不经心地抚过花瓣,得体的笑容有些发冷。她这些日子过得可谓是安逸极了,若不是今日谢萱与平芜郡主的出现给她提了个醒,只怕她还不知道要浑浑噩噩到何时。 她暗地里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提醒自己不能再这么随波逐流下去,不然将来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将眼前的局势仔细地算了算,虞谣觉着总体来说自己还是处于优势地位。斟酌片刻,她决定给自己暂定一个目标——帮着父亲王执站稳脚跟,再将王家那些张狂的庶子的爪牙给剁掉。 便如谢然当日所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因着王执早些年不在的缘故,王家这三位庶子只怕是享受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如今王执一回来,他们便被打回了原型,自然也就难免会有落差。在这种落差的驱使之下,他们难免会做出一些“胆大妄为”的举措。虞谣回想了一下当日谢然所说的话,不得不认同他的看法——想要打击王执最有限的办法,便是从她下手。 虞谣轻轻地掸了一下花瓣,直起身子来,心中已有决断。 赏花宴后,皇后并没有久留,又赐了一遭酒便吩咐众人散去了。 王谢两家一道同行,虞谣站在王老夫人外侧扶着她,待到将要分别之时,谢老夫人低声道:“告诉惠儿,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太难为了谢然。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惠儿……” 虞谣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愈发觉着谢然的身份有些蹊跷。 王老夫人虽不知为何,但却是十足地信任自己这好友,当即便应了下来,准备等王氏回娘家之时转告于她。 待到回到马车之上,王老夫人将虞谣揽到自己身旁,和蔼地看着她:“陛下封你为明月县主,便是承认了你王家六姑娘的身份,从今以后,便再没人敢当你的面置喙半句了。若是有那不知轻重的敢乱嚼舌根,你便告诉祖母,祖母必定好好惩治她!” 虞谣心中一暖,轻松地笑道:“祖母不必担忧,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料理那些事,若是有解决不了的,再劳烦您老人家。” “好孩子……”王老夫人看着自己这失而复得的孙女,只觉得怎么疼都疼不过来,原本想好的问话怎么都开不了口,但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开口问道,“谣谣,祖母问你,你可愿再有个母亲?” 听了她这问话,虞谣心中一动,她一时之间竟没想到这事。 若仔细说来,王执正当盛年,前途更是无可限量,王家又只有他一个嫡子,怎么会任由他孤身一人下去呢?但凡大家,总讲究一个子嗣问题,若王执无后,那就只能从旁支继嗣了,这是老夫人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虞谣垂头想了想,选了一个稳妥的回答:“此事由不得我做主,自然是听您与父亲的。” 老夫人叹了口气,为难地开口:“你父亲哪里就好,但这一点,却是……唉,若我能说得动他,又何须烦恼着许多年呢。” 虞谣当即便懂了她的意思,也跟着为难了起来。 听老夫人的意思,王执断然是不肯续弦的。当年他会为了殷虞谣的母亲身死而离家,便足以见得夫妻感情之深,如今他不想再娶也是正常。但老夫人显然并不接受这一现状,所以便打上了虞谣的主意,想着若虞谣能开口要一个继母,素来疼来女儿的王执想来不会拒绝。 这未免有些太不厚道了吧…… 虞谣心中叫苦不迭,对王老夫人这无异于道德绑架的主意有些无语。她犹豫片刻,略微皱了皱眉:“此事之上,父亲自然有他自己的主意……我只怕不大好插手……再者,我年岁已大,并非不谙世事的孩童,纵然我肯说,父亲也未必信啊。” 虞谣在世上摸滚打爬数载,委实做不出天真孩童的模样去向着王执哭喊自己想要“母亲”。再者,王执深爱自己的亡妻,虞谣并不想利用自己的身份胁迫他违背本意。 王老夫人听了她这回答,虽有些失落,但也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动怒。先前她同谢老夫人说起这一计划时,谢老夫人便分析了利弊劝她放弃这一想法,只是她犹不死心罢了。 虞谣见老夫人不再提此事,方才松了口气。 等到回了府中,已是傍晚,虞谣刚一进院子,便看到了等候在厅中的王执。 虞谣回想起方才老夫人提到的事情,自觉很是对得起王执,但仍是有些忐忑,不知他这是要与自己谈论什么事情,攥紧了手帕走上前去。 第44章 四十四 王执或许不算是个好儿子,但他的的确确是个好父亲。 在知晓了数年前的往事之后,虞谣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理解了王执的所作所为。再加上王执对待她实在是尽心的很,这让虞谣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生出些真情实感。至少在这个时代,王执是为数不多的,她能够确认的,绝不会害她的人。 而且这王执委实是个有趣的人,除却最初的疏离生涩后,虞谣与他之间的距离可谓是越来越近。一来是血缘的关系,二来是王执的脾气很对虞谣的审美。 他是个极有本事的人,对待女儿也并非是高高在上的慈父,反而是那种让人很轻松的“亦师亦友”关系,这让虞谣少了很多不自在。 待到虞谣走近,王执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故去的妻子,一时之间难免有些伤感。 虞谣敏锐地察觉出他情绪的不对,试探地问道:“父亲,怎么了?” “无妨。”王执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摆了摆手,“我知晓你今日前往宫中赴宴,所以来看看你。你可还习惯?” 他这话说的含蓄,虞谣顿了几秒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他这是怕自己会不适应世家之间的应酬,所以特地赶来看看。 虞谣笑了笑:“您无需担忧,我应付得来。” “圣上封你为明月县主,又赐下诸多赏赐,我已令人将赏赐搬入了你的库房,你得空可以去看上一看。” 虞谣笑着应下,又见王执神情中有犹疑之色,便知晓他是存了旁的来意,索性径自问道:“您可是还有旁的事情?” 王执虽多有犹豫,但见自家女儿直接点了出来,便也坦言道:“我此次前来,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虞谣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觉着能让王执这么郑重的事情只怕非同小可。 “你祖母有让我续弦之意,你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原本捧着茶盏饮茶的虞谣差点给呛到了,她一边掩唇咳嗽一边诧异地看着王执。 王执哭笑不得地替她拍了拍背,见她平静下来方才叹了口气:“按理说,此事我不该与你说的,一来是你年纪尚小,二来你是闺阁女子,不应插手这等事情。” 虞谣心道,这道理你既然都知晓,为何还要来这里语不惊人死不休? “只是我并不想将你当做寻常娇滴滴的大家小姐来养,而你也不是那种平庸之辈。”王执倒像是看透了虞谣的本性一般,十分笃定地说道,“若我事事瞒着你,那才真的是害了你。你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孩子,所以我想听听你究竟作何打算。” 听了他这番解释,虞谣才算有几分明白他的意思了。 一方面,王执根本没有想续弦的意思,所以他便想将虞谣给培养成一个独当一面的大气之人,自然也就不用依靠继母的照料。另一方面,王执实在是个有趣的人,他自己放荡不羁,对待女儿也没有像旁的世家那般要求苛刻。虞谣甚至觉得,就算自己不甘于束缚于闺阁,王执也未必不会同意。 想通了这一关窍,虞谣重新端起茶盏,看着水中的浮叶:“可巧,方才回府的路上,祖母也曾拿这一问题来问过我。我想着,您是怎么想的便怎么去做就妥了,无需顾忌我。便如您所说,我不是那种娇弱的闺阁小姐,虽算不上有眼界,但总不至于心胸狭隘。” “既然如此……”王执看着虞谣这模样,倍感欣慰地点了点头,“我想等开了春,你便跟着你祖母学管家吧。” 虞谣握着茶盏的手指一紧。 “你原本就是我谢家的嫡姑娘,学着管家也是名正言顺。再者,将来等你嫁了人,这手段也是用得着的。” 虞谣觉着自己听到这话题,应该配合着红了脸,但她试了试却发现自己演技仍待修炼,只得作罢。她又想了想,方才幽幽叹了口气:“父亲大人为了躲避祖母的逼婚,这是要把女儿给推出去啊。” 王执看了她这哀怨的模样,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若你是寻常闺秀,我定然不会如此做。可这些日子以来,我将你的举止尽收眼底,你还要躲懒耍赖不成?” “岂敢。父亲有难,女儿怎能袖手旁观?”虞谣向后避了避,眨眼道,“如此一来,祖母的心力都要花费在我身上了,等到我学了些管家事宜,便可名正言顺地接过诸多事务,自然也就不需要什么继母了。只是我牺牲如此之大,父亲您少不得得给我些好处吧?” 王执:“到时除却你院中的财产,半个谢家都由你管着了,这还不够吗?” 虞谣摇头:“不是不够,而是非我所愿。” “那你想要什么?难道要狮子大开口不成?” “我想要的很简单,不过就是父亲大人的名头罢了。” 虞谣借着这个机会,终于说出了自己筹谋了许久的事情。一直以来,她都不甘心被困在这深宅大院之中,可是无论她想做什么,都没有什么名正言顺的名头,这让她苦恼不已。如今王执送上门来,倒让她可以借机践行自己的计划了。 若是换了旁人,她绝对是不敢把这件事提出来的,可王执并不是那种死板的人。更何况王执都能向她坦白到这份上了,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王执当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女儿与寻常人不大一样,但却没想到会不一样到这种地步。不过转念一想,她这些年来流落在外,也不知都经历过什么事情,这让他从心底又涌出些心疼,冲淡了那丝似有若无的怀疑。 虞谣将茶盏放在桌案上,手指搭着桌沿:“父亲,若我想做什么,您乐意用自己的名头庇护我一番吗?” 王执看着她那与亡妻相仿的面容,听着她这意味深长的话,心一软便点了头:“你是我的女儿,无论你想做什么,我自然都会是你的依仗。” “我必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虞谣很是真情实意地谢过了王执,心中已经开始暗自盘算别的事情。 今日这一番交谈,她算是与王执做成了一桩交易,赢来的东西该怎么使用,她可真是得好好想想了。 第45章 四十五 自那日与王执敲定了交易之后,虞谣很快便得了老夫人的吩咐,让她开始跟着学管家之事。虞谣先前在白家之时曾经帮着白雅书处理过不少事务,一度以为这种事情触类旁通,应当不会太难,可等到她真的开始接触王家的事情之后,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太年轻…… 王家这种簪缨世家无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那套章程,无论面子上里子中都要好看,方才不辱没家风。也不知王执究竟是如何与老夫人说的,老夫人这次彻底狠了心要将虞谣百炼成钢,以至于每当她好不容易习惯了手头的事务,老夫人都会立刻拨下新的事情给她。 虞谣忙里抽闲想了想,老夫人大抵是看透了自家儿子宁死不屈,所以也绝了给他娶妻的那份心思,然后化悲愤为力量,要将虞谣培养成可以一手掌权的女强人。 这一现象在很大的程度上避免了虞谣与王家其他姑娘起冲突,毕竟她几乎所有精力都花在了这上面,平日里也就上午到学堂听课之时与其他姐妹们见上一面,连撩闲的功夫都没有,更别说吵架了。虞谣酝酿了许久的宅斗心思彻底破灭,只能认命地跟着管家娘子学诸多事务。 很快,年关便又到了。 虞谣心中压着堆积成山的事务,连感慨一下岁月如梭恍如隔世的功夫都没了,饶是如此,她精神还是有些不济,以至于下午随着苏如是学琴时都有些犯困。 苏如是多少也知晓她的处境,但仍是有些不满地停了手:“你今日便先回去吧,这模样也学不好琴。” 虞谣心中一凛,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是徒弟不对,还请师父见谅。” “你家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京中皆知晓王家六姑娘现下了不得,几乎掌管了王家一半的事务,也难怪你精神不济。”苏如是拂过琴弦,垂了眼睫,“王家与旁的世家有所不同,为了替你铺路想出这么个法子也的确是用心良苦。只是你既然随我学琴,便得有个学琴的态度,我纵然怜惜你,也不可能任由你这么糟蹋我的心思。” 虞谣知晓苏如是爱琴如命,这话说的已经算留了情面了,当即将头又低了低,连辩驳的话都不再说了。 苏如是见虞谣这可怜的模样,又难免有些心软,毕竟自从虞谣来此学琴的态度素来是无可挑剔,再加上她在琴艺一道上极有天分,让苏如是也难以过分苛责。她站起身来自行斟了杯茶,手指抚着温热的茶盏叹道:“罢了,你今日就在我这里歇息会儿吧,下次莫要再如此了。” 得了她这句话,虞谣方才松了口气,也倒了杯茶捧着暖手。 “年关将至,向来贵府也是忙作一团,再过三日你就不必再来了。”苏如是坐在软榻上,淡淡地看着虞谣,“等出了正月你再来学半个月的琴,到那时若是能过我的考核,我便算你出师了。” 虞谣一惊,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虽然有些小聪明,可琴艺绝对不足以达到苏如是的标准才对。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苏如是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若是换了旁的弟子,她们怎么样也得在我身旁呆够三年才行。只是你身份不同,再者我过了年也要离京了,总不能拖着不许你出师吧?师徒一场,这也算我给你的一个临别赠礼。” “多谢师父成全。” 虞谣将茶盏放在一旁,郑重其事地向着苏如是行了一礼。毫无疑问,苏如是这是对她放了水,而且成全了她最初的想法。 当初王老夫人让虞谣来拜苏如是为师,便是存了想借苏如是的名头的意思,可偏偏苏如是又有那么个规矩,倒是硬生生地将老夫人的想法给打破了。如今苏如是愿意在离京之前准许虞谣出师,那便是默许了虞谣以后可以借着她的名头在京中“横行”。京中大家闺秀不少,可能有殊荣拜在苏如是门下并且出师的,便只有虞谣一人了。 “你不必高兴得太早,到时候若是通不过我的考核,我也是不可能让你出师的。”苏如是摆了摆手,“这些日子来,天音阁收到了无数乐谱,皆是为江南岸续篇的。我挑了挑去,却始终觉得于意蕴之上差了一点,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应该自己重回江南一趟,看看能不能续上残篇。” 虞谣见苏如是已经定了主意,便不再劝阻,只笑道:“那我便只能祝师父得偿所愿了。师父纵情山水,徒弟着实羡慕得很。” 苏如是将虞谣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遭:“你不是那闲云野鹤的人,十丈软红尘才是你的逍遥乡。” 虞谣得了这么个评价,有些哭笑不得:“我的确是个俗人。” “倒也不是这么说。”苏如是难得向着虞谣提了些与琴艺无关的事情,她抵着额头轻声道,“向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看着,你的缘法终究是在这京华烟云富贵乡中。你性子多情而又凉薄,如今有规矩束缚着方才收敛了些,若没了这束缚,便是个实打实的‘祸害’了。” 乍一听此,虞谣有些不以为然,可片刻后方才意识到,苏如是所说的评价恰好合了原书之中的殷虞谣。 “单从表面来看,你是个循规蹈矩的孩子,再规矩不过了。可你心中究竟如何想的,自己应当也清楚才对。”苏如是像是提起了兴趣,一本正经地评价道,“若给你个契机,你敢离经叛道到让人瞠目结舌。” 虞谣脸上维持着笑容,但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心。 她自问所作所为并没什么出格之处,与当初的殷虞谣更是截然相反,可为何苏如是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苏如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虞谣,下了定语:“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有本事能让自己过得自在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愿景。” 虞谣彻底没了想法,休息了片刻后便匆匆告辞了。 王家事务多有繁忙,虞谣很快便将这事抛之脑后,还是等到一年后的年节,方才意识到了苏如是所言非虚,不过那已是后话了。 当初王执尚未回王家时,王老夫人无心管理庶务,诸多事情皆是交给大儿媳代管,自己不过派人过问几句就是了。如今虞谣开始接受诸事,她便也提了兴致,诸事皆同着虞谣一道看过,生怕出什么纰漏败了虞谣的名声。但她身体本就算不得康健,年节事情又繁杂,这一番忙碌下来,竟又犯了眼疾。 老夫人的眼疾都算得上陈年旧病了,这些年来京中的名医请了个遍,甚至还请了宫中的太医前来诊治,可都无济于事。自她病倒后,虞谣每日都会前往探望侍疾,难免又有操劳,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老夫人吃过药,摸着虞谣瘦了一圈的手臂叹道:“我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得慢慢将养,但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你无须这么操劳,我看着也心疼。你如今正学着管家,诸事万不可出纰漏,你大伯母等人可都在等着挑你的错处呢,你在那上面多费心才是正经。” 虞谣将药碗递给一旁的侍女,将袖子拉下来几分,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先前还觉着自己有些太过丰腴了呢,如今正好。您才是得多多安心才是,有李嬷嬷帮我看着,那些庶务也算不了什么的。父亲昨日派了人去江南请一位名医,不日便到,我听父亲说那位名医是华佗在世,定能药到病除。” “不成事的。我这病连太医看了都束手无策,只能慢慢调养。”老夫人摇头笑道,“你父亲有这份心比什么都强,只要你们好好的,我自然安心。” 听到老夫人提及太医,虞谣眼中一亮,霎时想到了一人。 斟酌片刻后,她替老夫人掖了掖被子:“祖母,我知晓一位大夫,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医术却是极好,不如请他来替您看看如何?” “哦?”老夫人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但看着虞谣期待的模样,知晓孙女儿这是一心为了自己着想,便点头应了,“既然如此,你便请他前来吧。他叫什么名字?” “苏涉。” 虞谣虽说服了老夫人,可却迎来了一个难题——她只知晓苏涉是谢然的好友,两人一道来了京中,却并不知道苏涉现下究竟在何处。 她第一想法是托王夫人问一问谢然,可这一想法一出来便立刻被她给否了,一来她不想在王夫人面前与谢然扯上关系,二来,她也得顾忌着谢然的心情,毕竟想也知道王夫人对谢然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虞谣想了又想,觉着自己还是应该亲自见上谢然一面。 所以接到王氏的邀约时,虞谣便欣然应了下来。 第46章 四十六 凡是世家宴饮,都不过那些个名头。不是家中有人过生辰,便是要聚起来赏个花、观个景,反正只要想开宴饮,总是能找着理由的。 虞谣并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只是她既然担下了王家六姑娘的名头,便得尽了自己的责任。世家之中多有宴饮,一来是为了寻着个机会交流一下感情,二来附庸风雅彰显一下自家的家底,三来嘛,也好互相相看一下,琢磨一下自家孩子的婚姻大事。 等到过了年,虞谣便已经有十二了,到了一个就算对着自家亲戚中的男子也要避嫌的年龄。若是在寻常人家,她的确不用现在就着急着操心婚事,可王家有所不同。像王谢这样的世家,孩子们的终身大事都是从小开始相看琢磨的,其中颇多利益纠葛,几乎没什么纯粹的姻缘。而虞谣是王家的嫡女,她的婚事自然就更为重要了。 虞谣并不愁嫁。 就凭着她的身份,就算她相貌平平、双商跌破平均线都会有人排队求娶,婚后看在王家的面子上也会恭恭敬敬地将她供起来。更何况她继承了殷虞谣无可挑剔的相貌,双商也还算可以,自她那日在林皇后的赏花宴上露过面后,不少世家夫人都打上了她婚事的主意,变着法子想要试探。只是虞谣生母已经过世,王老夫人甚少见客,所以外人只能从王夫人等人那里旁敲侧击得来几句消息罢了。 虞谣听绯烟含蓄地暗示过此时之后,便也上了心,委婉地试探过老夫人的意思。 好在老夫人不知何时已经与王执达成了一致性的意见,两人并不想让虞谣过早出嫁,想要留她在府中多历练几年,而后仔细地为她择一个稳妥的夫婿,必定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知晓老夫人的心思后,虞谣才终于放下心来,毕竟她虽不是很在乎婚姻大事,却也不想成为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不过每次想到此事,她都难免会回想起当初在天音阁时她与谢然的对话,可谢然那暧昧不明的态度实在让她捉摸不透,也不知道谢然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平心而论,她先下对谢然再没有最初之时的惧怕,反而充满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觉着就算再怎么样谢然也得顾忌着两人的身份,一时半会儿也拿她没辙。 又或许说,她其实是有些有恃无恐——不知道算不算是赌了个小聪明,她总觉着谢然对她并没有那么狠厉。 在想通这一点后,虞谣对谢然不再像最初那般避之不及。 又学了三日的琴,她便不用再每日前往天音阁了,临走之时她吩咐绯烟送上了为苏如是准备的年礼——一些中规中矩的礼品,并着几本珍稀的乐谱。 苏如是见了那乐谱,果然十分高兴,连带着对虞谣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她先是郑重其事地收好了乐谱,而后将虞谣上下打量了一遍:“前几日我还说你有所束缚,怎么今日一见,倒像是豁然开朗了一般?” 虞谣有些不解,苏如是却不肯再多言,只是抚掌笑道:“狐狸成了精,这可了不得了。” 虞谣大窘,觉着自己大抵是道行太浅,一时半会儿大概很难领悟苏如是所说的话了。 待到第二日,便是王氏的生辰了。 虞谣身为她的嫡亲侄女,自然是要去祝寿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王氏对虞谣也算是有救命之恩在了,她素日里也是真心疼爱虞谣,有什么新奇的玩意、美味的糕点都会遣人巴巴地给虞谣送一份过来,再加上她的性格也算对虞谣的眼缘,所以虞谣对自己这位姑母的观感一直都很好。此次赶上她的生辰,虞谣早就备下了厚礼,一大早便准备提前赶去谢家。 自入冬以来,老夫人便又吩咐人为她做了数套精致的衣裳,以供她年关时到各家赴宴。 虞谣很看重这次寿宴,所以挑了套大红的袄裙图个吉利。她肤色白皙似雪,配上大红的衣裳并不显得俗艳,再加上她还未完全长开,所以眉目间还有几分纯真可爱的意味。绯烟为她挽了个俏皮可爱的元宝髻,用了红宝石团成的发梳并着宫中赐下来的内造绢花加以装饰,将她衬得愈发娇俏。 虞谣最初还有些犹豫,觉着是不是有些太过扮嫩,可老夫人见了却十分高兴,拉着虞谣的手看了半天:“小姑娘家就该这样,娇俏可爱一些是极好的,别学着有的人,小小年纪将自己作弄得满头珠翠,看着别扭的很。” 虞谣心道,您当初拿着一堆首饰让我戴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到底,长辈看自家的孩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的,而老夫人就更加溺爱她一些,所以自然是不住地夸赞了。 又让老夫人看了一遍礼物单子,确保无误后,虞谣方才放心地带着诸多礼品赶去了谢家。 谢流身为荣国公的第二子,现任工部尚书一职,当初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王家联姻,娶走了王家的掌上明珠,也就是虞谣的姑母。两人婚后算得上是相敬如宾,谢流也不是那种宠妾灭妻之人,再加上王氏有王家撑腰,所以他对王氏虽不算恩爱,但确实给了她十足的体面。 而谢老夫人与王老夫人是自小的手帕交,当初为自己二儿子讨了王氏做媳妇,便曾经反复叮嘱过自己儿子要好好对待王氏,而她对王氏更是亲近的很。这一点,从那日皇宫赏花宴上便足以见得。 也正因此,王氏的生辰十分热闹,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凑趣。 刚一到谢家,便早有王氏身旁的侍女候在一旁了,见虞谣下了马车,立即走上去行了一礼:“表姑娘来的好早,夫人早起时还在念着你呢。” “许久不见姑母,此次姑母千秋,我自然是要早早地过来了。” 虞谣随着那侍女去了正房,王氏才用过早饭没多久,尚捧着热茶坐在一旁听嬷嬷念着各家的礼单,见虞谣进了门便立刻放下了茶盏,拉着虞谣的手笑道:“好俊俏的丫头,与你父亲少时可是像的很。这大冷的天,你来得倒早,我这里有人送了新茶过来,你快来尝尝看,也好暖暖胃。” “姑母又打趣我了,我是姑娘家,怎么会与父亲大人少时相仿呢?”虞谣从侍女手中接过了茶盏,低头闻了闻茶香,“好茶,以前竟没曾见过。” 王氏笑道:“这可不是我扯谎,你父亲少时的确生得像极了姑娘家,你祖母当年恨不得将他当姑娘家来养,你若不怕被罚,回去问问他便知。” 王氏在家中时是嫡长女,看着幼弟自小长大,感情深厚的很,如今王执终于归了家,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放了下来,时不时便会拿以前的事出来调侃几句。 “那我可是不敢的。”虞谣低头喝了口茶,掩去了唇边的笑意,“不过,我回去可以偷偷地问一问祖母。” 王氏笑着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有侍女走了进来,说是姑苏孟家的嬷嬷来了。 姑苏孟家与王谢两家素来交好,如今王氏生辰,她们便打点了礼物派人押送进京。再者,孟家的小公子年后便要入京准备参加科举,便趁此机会派人来京中收拾一下房子。 孟家早就写信将此事告知了王氏,托她代为照看,王氏见孟家的嬷嬷到了,便连忙吩咐人引进来。 虞谣有点犹豫,便趁机开口道:“姑母,您这里既然有事要处理,那我便避一避……” “不用。”王氏还未等她说完便摆了摆手,“这孟家与王家也是世交,你见一见她家的婆子也没什么,左右将来也是要见的。再者,我知道你如今正在学着管家,见一些旁的事情也好。” 虞谣本想趁机溜走,找个机会见一见谢然,可王氏已经将话说到如此地步,她也只能留下来。 孟家派了两个管家娘子来见王氏,王氏吩咐侍女搬了两个绣墩给两人坐着,等两人请安坐定后笑道:“你家夫人近来可好?早些日子她送了信来,我便一直等着你家的人来呢。你家小公子年后什么时候到京,事情可都收拾稳妥了?” 那青衣妇人略一欠身:“托您的福,一切都好。公子过了年十六就离开姑苏赶赴京城,一切都是料理妥当了的。只是我家夫人向来极疼小公子,奈何俗事缠身不能亲自入京,又唯恐有什么变故,所以特地托您代为照看一二。” “我们两家原是世交,本就该相互照应的。”王氏平日里虽骄纵了些,但在大的礼节上却是没什么错的,她温和地笑了笑,“我那儿子过了年便也要筹备春闱,待你家公子到了京,他们可以探讨一二。若是不嫌弃的话,也可随着他一道去谢家族学听上几日。” “早就听闻谢家族学中的先生乃是鸿儒,若小公子能去讨教一二,自然是……” 虞谣听着她们客套,突然想起来,若是没记错的话,年后这场春闱可真是精彩极了。 刘灵均便是在这场会试之中崭露头角,而后殿试夺魁连中三元,正式迈入了官场之中。 而这场会试,则有些曲折,刘灵均阴差阳错地被扯入了泄题风波中,还在牢中吃了不少苦头最后才沉冤得雪,险些没能进入后来的殿试。 再者,谢然也参与了那次会试,只是他并不显眼,最后殿试之中被点了二甲进士,倒很是符合他一贯低调的作风。谁能想到,最后竟是这么个默默无闻的人笑到了最后呢? 第47章 四十七 等到王氏打发了孟家的嬷嬷,时辰便已经差不多了,不少关系亲密一些的已经赶来提前见王氏了。 虞谣这下更是避无可避,只能陪着王氏与各家女眷应酬,到最后只觉得自己脸都要笑僵了。等到叙完旧,便又该前往正厅了,虞谣竟没能抽出时间偷溜。 正厅之中已是宾客满座,京中无人敢扫王谢两家的面子,纵然年关极忙,但仍是抽了空前来赴宴。 白家也接到了邀约,李氏犹豫许久,还是选择了带上白雅书前来赴宴。 白雅书知晓自己父亲官职不高,与那些世家小姐也说不到一处,索性也就不去巴结,只陪着李氏安静地坐在一处。却没想到,竟有“贵人”送上了门来找她。 白雅书神情复杂地看着来人,起身问候道:“平芜郡主。” 她心中对平芜郡主并无好感,甚至还有些反感,那日在帝师府后园的事情让她记忆尤甚,若不是平芜郡主,虞谣也不会至今下落不明了。她虽听母亲提过,说是虞谣被谢府二夫人救走,后来谢府还来要走了虞谣入府之时签的契约,可白雅书却总有些不安心。虞谣跟在她身边已经近一年,从秦州到京城,算得上忠心耿耿,平素里也帮着她处理了不少事情,可却被平芜郡主轻描淡写几句话给弄没了。 平芜有些鄙夷地看了看白雅书的打扮,她家中虽衰落,可到底是经年积累的底蕴,所以很是看不上白家这种靠着银钱堆砌的人家。 她转头看了看旁处,接触到谢璇半带威胁的目光后,方才不情愿地向着白雅书问道:“白姑娘,前些日子你家一位侍女曾在帝师府冲撞了我,不知她现下在何处啊?” 白雅书皱了皱眉:“郡主问这个作甚?” “不过想起这件事,所以问上一问罢了。怎么,白姑娘不肯说吗?” 平芜也知晓自己这举止有些不占理,只是她得了谢璇的吩咐,要将王六姑娘先前的事情问个清楚,所以便只能忍下这口气屈尊降贵来同这么个小官之女交谈。她平日里与谢璇并不对付,只是当日在宫中见了虞谣之后便慌了,她知道自己那日在帝师府必定是将王六姑娘给得罪了个彻底,所以干脆转身投向了谢璇。 她看出谢璇与虞谣之间也有些隔阂,所以便将自己所知晓的虞谣先前之事告知了谢璇。果然如她所料,谢璇知晓虞谣先前曾在白家当过侍女便起了兴趣,催着她再打探些旁的消息过来。 “倒也不是不肯说,只不过这她是我白家之人,郡主想要问她的事情总要给我个理由吧?”白雅书虽不知晓这背后的弯弯绕,但却能敏感地察觉到平芜郡主另有所图,故而不肯轻易将虞谣之事泄露出去,难得地强硬了一次,“若是为了当初帝师府之事,您也已经处罚了她,万没有想起一次便来翻一次旧账的道理吧?” 白雅书生得温婉,看起来也是柔弱的模样,平芜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口齿如此伶俐,也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 平芜素来是个敏感而自傲的人,如今自觉受了轻视,当即便扬眉质问道:“你这是要挑本郡主的错处了?” 白雅书不言不语,但却没丝毫让步的意思。 “你竟敢……” 平芜的话还未说完,王夫人已经带着许多人走了进来,虞谣便跟在她左手侧。 可巧白家的位置临近大厅门口,王夫人一进门便看到了脸带愠色的平芜郡主,虞谣在一旁掩唇轻轻地咳了一声,这当即让她想起来了当初自家侄女被平芜郡主罚跪在大太阳底下的模样。王夫人停下脚步,向着平芜郡主冷笑道:“郡主这是怎么了?谁又得罪了郡主不成?让您在这里便发起脾气来了?” 虞谣默默在心中给王夫人点了个赞,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王夫人这几句话便轻描淡写地将平芜推到了个尴尬的境地。毕竟平芜郡主是来恭贺人家生辰的,便是有再大的事情也不该当庭发作,不然岂不是给人家添堵? 平芜也被她这几句话给砸懵了,她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谢璇,见她毫无帮衬的意思后勉强对着王夫人笑了笑:“夫人误会了,我不过是与白姑娘聊上几句罢了……” 虞谣侧头对上了白雅书诧异的目光,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啊,不知道郡主是在和白姑娘聊些什么?白姑娘,许久不见了,可还安好。?” 虞谣从一开始便知道谢璇与平芜在打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探听一下她过去的事情,而后拿来当作谈资罢了。但是虞谣并不在乎这种事情,她没偷没抢,并不惧怕将过去的种种事情摊开了给众人看。或许谢璇与平芜以为她会想要牢牢地捂住过往生怕丢人,可虞谣并不这么以为。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不漏风的墙,就算王家竭尽全力想要瞒住此事,可难保不会被人戳穿,到那时她们就算不敢当着王家的面说什么,背后也难免议论纷纷,指不定还会添油加醋加些狗血边角料。所以虞谣曾与老夫人说过,此事不需刻意隐瞒什么,顺其自然就是。 其实虞谣这么做还有点私心,就是刻意趁机帮李氏与白雅书一把。 此事一旦传出去,那么李氏就算是对她有恩之人,有了这层关系在,她想要帮白雅书也算是合情合理。这也算是报答一下李氏的恩情,若不是李氏收留了她,她现下指不定沦落到了何处。 “一切安好。” 白雅书惊疑不定地看着虞谣,显然弄不懂现下这是什么境况。 虞谣好整以暇地看向平芜郡主,似乎是在等她回答自己的问题,然而平芜哪敢在众人面前提及当初自己给虞谣的难堪,只得求助似地看向谢璇。 谢璇冷笑了一声,而后站起身来走到王氏身旁,笑盈盈地开口道:“方才郡主与我说笑,觉着白家小姐生得面善,故而来与白姑娘聊了几句。今儿是婶娘的好日子,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儿耽搁了时间,快请上坐吧。” 当着众人的面,王夫人也不好给谢璇没脸,凉凉地看了平芜郡主一眼,便牵着虞谣的手坐到了正位之上。 众人皆知谢二夫人只有两个嫡子,并没亲女儿,她对自己的庶子庶女皆是不冷不热的,如今见有姑娘能得她如此青眼,便知晓是她母家那位失而复返的六姑娘王谣。先前在宫中见过的倒也好罢了,那次没能进宫的则是趁着这次将虞谣好好地打量了一遍。 虞谣借着喝茶的机会挡住了半张脸,侧过头看着王氏笑道:“姑母,表兄他们今日仍是去了学堂吗?祖母前几日还与我说,甚是思念表兄们呢。” 王氏道:“学堂的先生说是百善孝为先,给他们放了一日的假。只是我这里的宴饮皆是女眷,又有一群小姑娘家,也不便让他们来打扰,便让他们仍到书房中念书去了。你祖母素来疼爱他们,待到过年的时候,我便带他们回府拜年去。” “那祖母必然是极高兴的。” 虞谣借着老夫人的名义试探了一番,知晓谢然应当仍在府中,稍稍放下心来。 谢府请了京中极有名的戏班子来唱戏,虞谣很少看这样的戏,倒起了几分兴致。 只是平芜郡主那里的视线却让她有些不大舒服,她自问还未对平芜郡主做些什么,可平芜郡主却像是炸了毛一般,早早地攀上了谢璇与她作对。 虞谣顺着平芜的视线抚了抚鬓发,她头上戴的红宝石发梳是当初褚裕赐下来的,想来也是宫中极好的东西,不然也不至于惹得平芜频频注目。她不想在王氏生辰宴这样的场合上闹出什么不愉快,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平芜方才被王氏暗中教训了一顿,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地闹出什么事,所以两下也算是相安无事。 王氏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看着戏,低声与虞谣讲着京中的戏班子的趣事。虞谣知道王氏这算是见缝插针给自己补常识,所以听得也认真,侍女端着莲子羹递过来时她看都没看抬手去接,结果没想到一个失手,大半碗莲子羹都扣在了她裙上。 侍女有些惊惶地拿手帕去擦,虞谣在王氏皱眉之前抢先笑道:“姑母不必在意,我去换件衣服就是,来时祖母吩咐我带了备用的衣裙。” “还是母亲想的妥当。” 王氏笑了笑,也没动怒,转头吩咐玉蝶带她前去换衣。 这待客厅与谢府的水榭相距不远,玉蝶便要带着虞谣前去水榭寻了个房间更换衣裙。 虞谣想了想,看着玉蝶笑道:“绯烟得去马车里取我的衣裙,只是她不识得府中的道路,不如你陪着绯烟一道去吧。我自己认得道路,先去水榭等你就是。” 玉蝶听着她说的有理,便随着绯烟一道去取衣裳了。 虞谣等二人走后,笑着攥紧了手心,她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能不能撞上谢然就得看她的运气了。 先前她曾在这水榭见过谢然,他显然对此地十分熟悉,想来住处应当在此附近才对,若当真运气不好,那就只能再做旁的打算了。 虞谣到了水榭之中,便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一直等到她快要放弃,才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你在找什么?” 谢然手中还握着一卷书,衣衫落拓地从小轩中走了出来,他神情似笑非笑,让虞谣看得莫名有些发毛。 第48章 四十八 往日里谢然总是规矩的世家公子模样,严谨的很,难得能见到他这衣衫鬓发散乱的风流模样。 虞谣觉着自己委实算得上是色胆包天,竟然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怀有这种心思,她略微后退了半步,向着周围看上一圈,确保玉蝶还未回来,方才转过头来看着谢然:“我想向你问个事情……苏涉他现下在何处?” 谢然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挑眉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祖母眼疾发作,我想着苏大夫医术不错,便想着请他来为我祖母诊治。” “哦?”谢然倚在扶栏旁,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不过见了他几面而已,就对他的医术那么信任吗?谁不知道王老夫人眼疾乃是积年陈珂,连宫中的太医都无能为力,你怎的就敢贸然请苏渉前去?” 虞谣没想着谢然居然会在此处难为自己,顿时被噎到了,她想了想,笑着反问道:“当初白雅书染病之时,你可是言辞凿凿地说苏渉医术精湛,难不成你忘了?” “忘倒是没忘……”谢然顿了顿,好整以暇地感慨,“只是没想到,你竟会将我随意的一句话记得那么清楚而已。” 虞谣:“……” 她磨了磨牙,认下了谢然给自己扣的这污名:“所以,可否告知我苏渉在何处?” 谢然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道:“待到宴会结束,你到京中的恩济堂等我,我有旁的事情要与你商量。” 还未等虞谣再说什么,他便抬手一指远方:“你的侍女回来了。” 闻言,虞谣立即转头向着身后看去,隐约能看到有两人向着此处走来,但却并不能看清究竟是何人。她觉着自己的视力并不算差,有些不解为何谢然能够如此的笃定,可等她回过头想去问谢然之时,却发现他早已不见了身影。 又等了片刻,她才看清来人的确是绯烟与玉蝶。她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谢然只怕是习武功的缘故,所以耳力与目力都比寻常人好上许多。 得到谢然这么个回答,虞谣便彻底没了看戏的心思,总是忍不住跑神去想谢然究竟想要做什么? 然而谢公子的心思只怕比海底针还要难以捉摸,虞谣想了半晌都没能想出个结果,最终只能作罢。 好不容易熬到了宴饮结束,众人陆续告辞,虞谣找了个空子去见了李氏与白雅书一面。 李氏与白雅书已经知晓了虞谣的身份,从最初的难以置信转变成了唏嘘不已,任谁都不会想到,当初她们在秦州带来的小丫头竟会是王家的掌上明珠。 见虞谣过来,两人有些匆忙地站起身来。 虞谣向着两人笑道:“这些日子一直没能得空,直到今日才能谢过两位的恩情了。” 李氏推脱道:“这怎么当得起……” “若不是两位,我现在只怕还不知在秦州的哪个角落求生呢。”虞谣截断了李氏的话,给白雅书使了个眼色:“夫人与白姑娘皆是对我有恩之人,将来若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来找我,我必定尽自己所能倾力相助。” 李氏愈发有些受宠若惊,还说些什么,却被白雅书拦了下来。白雅书领会到了虞谣话中的意思,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多谢。” 虞谣还有旁的事情,不便久留,见白雅书已经会意,便安心去向王夫人辞别了。 李氏低头看着自家女儿:“雅书,这……” “谣谣实在是用心良苦……”白雅书见李氏犹有不解,便解释道,“她知晓我们在白家的难处,所以借着这机会给我们许了一诺,帮我们震慑旁人。有她这句话在,便没人敢轻易侮辱了我们去。” 李氏终于领会了虞谣此举的深意,愈发有些难以置信:“她,她这是说,若我们将来有了什么难处,王家会为我们撑腰?” 白雅书看着虞谣离去的方向,点了点头。 虞谣此举并没有想让白雅书感激的意思,只是先下对她来说,帮李氏母女二人一把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她的确是欠了人家的恩情,所以便顺水推舟帮了一把。 王氏原本还有心再留一留虞谣,但见她有旁的事情要处理,便嘱咐了她几句,放她离了谢家。 虞谣一上马车,便向着车夫吩咐道:“先去恩济堂一趟,晚些时候再回府。” 绯烟问道:“姑娘去医馆做什么?若是有哪里不舒服,还是去回府找信得过的大夫诊治吧。” “前几日我曾向祖母推荐了一位大夫,他医术高超,指不定能缓解一下祖母的眼疾。”虞谣毫无心理压力地瞎扯道,“只是他有些架子,得我亲自前去请才行,所以我便趁着这机会去见他一见。此事祖母是知晓的,你不必多虑。” 绯烟得了她这么个回答,便也放下心来不再多言。 等到了医馆,早有药童在那里等着,见虞谣下了马车便上前问道:“是王姑娘吗?” 虞谣点了点头,回头向着绯烟吩咐道:“我自己去见他就是,你在外面等着。” 药童早已得了谢然的吩咐,见虞谣的确是谢然要见的人,便带着她上了阁楼,将她领到了一道门前。 虞谣推开门,入眼的便是许久未曾见过的苏渉,她回手关上门,笑盈盈地问候道:“苏大夫,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当初在秦州之时,苏渉的相貌还是有些娃娃脸,看起来不靠谱的很,如今不过一年的功夫,他竟已经长开了许多,虞谣险些有些认不出来他。 苏渉是谢然的好友,自然早就知晓了自己在秦州之时救治的那小侍女如今已经是王家的六姑娘,所以眼下见到虞谣并没有多吃惊,他含笑点了点头,回头向着榻上躺着的谢然道:“她来了。” 虞谣一见到谢然,便将自己心中的防备等级提到了最高,她挑了个离谢然较远的位置坐了下来:“你让我到此处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你想让苏渉去为老夫人治病,便得与我做一桩交易。” 虞谣皱了皱眉:“什么交易?” “此事对你也是有利无害,你不必太过紧张。”谢然撑起身子,缓缓地说,“我想与你借些银子来做生意,若是亏了便算我的,所以赚了便与你分成。” 虞谣奇道:“天底下竟有如此的好事?只是你就算是把这件事夸到天花乱坠我也无能为力啊,我手中的银钱到底有限,就算是当初圣上赐了不少下来,可那也不是我能轻易挪动的。祖母虽让我管家,可却不是放开了手由着我折腾,你岂能指望我挪动钱财出来?” “我并非是要你私自挪动王家的银钱,这等担风险的事情你绝对不会做的。”谢然了然地笑了笑,“若我没说错的话,你不会甘心于当一个随波逐流的大家闺秀吧?” 虞谣对上谢然的视线,轻轻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的话,那你先下便可以走了。若不是的话,我们才有谈下去的余地。”谢然只看了虞谣一眼,而后笑道,“果然如此。” 虞谣露出些不耐烦的表情:“你究竟想说什么?” 谢然笑了笑,仿佛看透了虞谣那副端在表面的伪装一样:“你是王家唯一的嫡女,也是王家的掌上明珠,令尊视你为命。只要你几句话,想要说动他并不难吧?” 虞谣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只听谢然继续说道:“你与那些傀儡一般的世家小姐不同,王家的境况对你来说可谓是得天独厚。令尊又是极开明的人,只要你愿意,想来他并不会阻碍,反而还会帮着你才对。他不肯续弦,你将来便没有兄弟可以倚仗,他必定会想要让你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人才对。不然,王家也不会让你大张旗鼓地学着理家吧?” 他的话说到这般地步,虞谣终于领会了他的意思。 谢然的想法与她所想可谓是异曲同工,都是想要借着王执的名义在外面做些什么事情。虞谣心中并没有惧怕,反而还有一丝激动,她早就与王执敲定了此事,只是一直没能找着合适的机会罢了。如今谢然主动送上门来,还会有比这更为靠谱的事情吗? 因着那点先知,虞谣对谢然在谋略这方面几乎是无条件的信任,只是她却并不能表现得太过热情。 “你想要的不是王家的银钱。”虞谣看着谢然深不见底的眼瞳,笃定地开口道,“你想要的,是我父亲、是王家的名头,谢公子,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然被她这么直白地戳穿,非但没有任何惊慌,眼中反而多了几分赞赏的意味:“我想做什么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并不会让你亏本就是。” 饶是虞谣对谢然这方面很是信任,却也不可能由着他这么欺瞒,她站起身来笑道:“你将我当做什么?你既然要与我做交易,就不要将我当成你毫无怨言的下属。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欺瞒,那就恕我不能奉陪了。” “站住。” 谢然也站起身来,不急不缓地走到虞谣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虞谣:“知道得越多,风险就越大,将来你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死得明白总比死得不清不楚要好。至于风险……”虞谣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抬头看着谢然,“我与你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吗?” 第49章 四十九 听了虞谣这句话,谢然终于愣了一下,然而很快便恢复了自然,他低头看着虞谣,微微一笑:“上了我的船,可就没那么容易下去了。” 虞谣无所畏惧地回看着他,心道,终于抱到大腿了。 “不过你应当也明白,我不可能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他这话说的坦然,虞谣咬了咬唇:“我自然明白。” 谢然见她如此识相,便也没再难为她,十分顺遂地将自己的图谋讲了出来。 虞谣压根没指望谢然会对自己和盘托出,甚至连他所说的话也不敢全信,只能一边听着谢然讲话一边在心中将他所说给过了一遍,挑着可信度较高的消息拼凑了一下,差不多知道了谢然的目的。 原来这恩济堂乃是谢然与苏涉的手笔,在京中的药铺占据着颇为重要的地位,对京中药材价格也有一定的掌控。近日江南那边出了一些事端,恩济堂的药材渠道被拦断,而银子的周转出了很大的问题,如果不能及时解决掉江南那边的问题,就会面临着信誉的亏损以及巨额的赔付。 谢然表面上是这么讲的,可虞谣想了又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在她看来谢然绝对不止这么一处产业,就算恩济堂的银子周转出了问题也可以挪用旁的来暂用,决不至于将主意打到王家身上。而且听谢然的意思,他不止是想借王执的名义,的的确确是想向她借银子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必然是被人盯上了,可他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或许是不愿泄露底细,又或许是想撇清关系,所以便想了个这么主意。 “你想用我父亲的名义做什么?”虞谣重新坐了回去,略微皱了皱眉。 谢然这次并未欺瞒她,十分痛快地答道:“常州太守与你父亲乃是同窗,情谊深厚。” 他点到为止,虞谣立即明白了他的想法,拧紧了眉头:“此事可有什么风险?若是他日被人揭了出来……” “你大可放心。”谢然打断了她,笃定地答道,“此事自然不会有他太多人知晓,再者就算有人知晓了也不妨事,这又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事。不过就是利用令尊的名义,好让常州太守处理事情之时快一些罢了。” 他见虞谣仍有些迟疑,有些好笑地问道:“若我真想坑害你,用得着做这么明显吗?” 虞谣克制地笑了笑:“我回头会向我父亲说明此事,到时我便只说苏大夫就是,不会提及你。既然我已经答应了,可否让苏大夫明日去府中为我祖母诊治?” 谢然点了点头:“自然。” “恕我冒昧……”虞谣下意识地想将自己心中的疑虑问出,但理智让她硬生生地将那疑惑咽了回去,她顿了顿,换了个问题,“若我有事,该怎么见你呢?总不成让我来这药铺吧?” 谢然道:“这也不难,你记得先前那家书坊吗,你若有事便告知店主就是。” 虞谣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心中的疑惑愈发重了,她见目的已经达成,便起身告辞。 虞谣走后,苏涉有些疑惑地看着谢然:“你与她何时如此熟稔了?而且你让她知晓了不少事情,当真不妨事吗?” “她是个有趣的丫头。”谢然坐到了苏涉身旁,伸出手示意苏涉为自己诊脉,自顾自地说道,“这算什么,说不准她将来还会知道更多。” 苏涉将手搭在他腕上,听到他这话后吃了一惊,反映了片刻后问道:“你当真有要娶她的心思?” “她是个不错的选择,无论是家世还是性格。”谢然提到这事之时并没什么情感,仿佛就是在冷静地与苏涉谈及一桩生意,“不过她还小,倒也不急。怎么,你对此有何看法?” 苏涉沉默了片刻:“先前我与九音见了一面,她曾与我提及过此事,她倒是乐见其成,我却觉得有些不妥。你并非真心待她,若只为了她的家世娶了她,她该如何自处?” 谢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若是旁的世家小姐,你尽可以担忧这种事情,可你方才也已经见了她,难道还觉着她是那种痴情之人吗?” 苏涉愣了愣,终于释然:“这倒也是,她的确与寻常姑娘不大一样,特别的很。便如九音当日所说,若你能娶了她,对那事大有裨益。” 谢然不语。 “我僭越了。”苏涉自悔失言,低下头看着谢然的手腕,“你身体还算好,先前练功之时留下的旧伤也在慢慢愈合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揭过了此事,转而聊了几句旁的事情。 虞谣回府之后便去见了老夫人,向她回禀了一下今日的事情,又与她讲了今日看了什么戏、见了什么人。 老夫人含笑看着虞谣,听她讲着今日宴席之上的趣事,只觉着精神都好上了些许。只是她近来旧病复发,饭菜皆是清粥小菜,到了饭点便打发了虞谣回自己院中用膳,不让她在这里陪着自己一道受罪。 虞谣等着老夫人喝了药方才回了自己院子,匆匆吃了晚饭。 今日见过谢然之后,她最在意的不是终于抱上了大腿,而是这“大腿”究竟是什么来头。若谢然真的只是谢家的庶子,他怎么能在暗中做到如此地步? 纵然谢然再怎么惊才绝艳,再怎么天赋异禀,虞谣都不相信他能够在这样的年纪一手造就这么大的势力。再者,以王夫人的性格,对他绝对不会有多宽厚,谢二爷对谢然这个庶子也没多重视,那么他究竟是凭什么能做到如此地步呢? 虞谣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谢老夫人当初所说的话,看起来谢老夫人倒是有些清楚谢然的底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件事就更加蹊跷了。 想来想去,虞谣都倾向于认为,谢然绝不止是谢家庶子这么简单。 可她偏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毕竟原书中给出的有关谢然的事情实在是有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更加无能为力了。 待到第二日,苏涉便上门来了。 虞谣早就着人吩咐了门房,若是苏大夫上门便立即来回禀,她听了消息后便迎了出去。 苏涉并未提及昨日之事,只向着虞谣问了几句老夫人的病情,虞谣见此,便也不再多言。 苏涉看了老夫人的病情,皱眉思索了片刻,提笔写下了一张药方。 虞谣凑在一旁,低声问道:“我祖母的病情如何?可还能治?” “老夫人的病乃是陈年旧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朝一夕间痊愈。”苏涉将药方递给嬷嬷,“若按着我这药方调理,快则一年,慢则三年,会可有成效。今后只要我还在京中,便会一个月来府中一次为老夫人看诊,适当调整一下药方,必要之时施以针灸。” “那就有劳了。” 虞谣向来喜欢苏涉的风格,因为他从不说什么“大约”“也许”“可能”这样惹人心烦的字眼,每次都是直来直去,让人很是放心。 老夫人的病情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如今竟能从这么个无名大夫口中得到好消息,老嬷嬷在惊喜之余也不免有些担忧,客气地开口道:“苏大夫可真是年轻有为,妙手回春……只是不知您师从何处?” 虞谣知道嬷嬷这是不放心,毕竟苏涉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年轻,她因着先知的缘故对苏涉有着没来由的信任,却也没办法让别人同她一般去信任苏涉。她有些担心地看着苏涉,不知他会如何回答,又生怕他觉着受到冒犯。 好在苏涉一向性情平和,听了这问话也没生气,反而客气地笑了笑:“家师姓晏。” 虞谣有些不解,老嬷嬷皱眉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莫不是晏神医?!” “家师自当年离京后便去了江南,我自幼跟在他身旁学医术,数月前方才来了京中。”苏涉含笑点了点头,“我所学有限,故而平日里不敢向外张扬,以免辱没了师父的名声。” 若说老嬷嬷先前是看在虞谣的面子上所以和颜悦色,如今便是彻底地心悦诚服了,她连忙笑道:“苏大夫竟是晏神医的徒弟,他老人家离京多年,我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实在是冒犯了。早些年老爷便想请晏神医来为老夫人诊治,只是晏神医离京之后便没了音讯,只得作罢,如今苏大夫能来,老夫人的病情必然是可以好转了。” 原书中并未提及苏涉的师父,所以虞谣一直毫无所知,如今从老嬷嬷的反应中才知道苏涉的师父竟是如此厉害的人,怪不得他如此年纪就能有这样的医术。 老夫人听闻了此事,竟又郑重其事地见了苏涉一面,这让虞谣更加真切地意识到那位晏神医当年的地位。 苏涉离开之时,虞谣略微送了他几步:“这次多亏有你,不然我祖母的病情还不知要到何等地步。” “悬壶济世本就是为医者的本分,你不必为此道谢。”苏涉停住了脚步,“若仔细算来还是你亏了,原本你直接来找我我也会帮你,如今倒是让你被他给讹了一把。” 虞谣自然知道苏涉指的是谁,摇头笑道:“这事还没完,究竟谁讹谁可还说不准。” 苏涉听此,温和地笑道:“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等到王执下朝后,虞谣便找上门去与他商议此事了。 50.五十 </strong>虞谣先是讲了老夫人的病情,转述了苏涉的话,王执果然高兴了不少。虞谣趁着这机会,委婉地将来意讲了出来,她完全瞒去了谢然的存在,只说苏大夫的恩济堂近来有些困难,自己想要帮他一把。 王执早就答应了虞谣让她借着自己的名义去做自己的事情,如今听了虞谣的话,心中便有了个大致的理解:“苏大夫若能治好老夫人的病,便是对王家有恩,你想帮他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只是谣谣,你想帮他这一次,还是想做更多呢?” 虞谣见王执已经猜出了自己的想法,也就不再隐瞒:“眼下我自然是要帮着他渡过难关,至于以后的事情……若是有利可图,那我也不会平白地放过这么个机会。” 王执道:“你若只是想做生意,我可以将府中的人给你差事,你也不必与旁人筹谋合作。” 虞谣心道,若我有那个本事,我自然是想自己做出一番成就。 可她对这个时代的事情知晓的毕竟有限,再者她也没有什么商业头脑,想来想去都觉着自己经营乃是死路一条,与谢然合作才是正道。 “我没什么经验,不想贸然独自一人去经营这些,所以先与苏大夫合作一二。等到将来有了经验,再从您手中接过自家的事情。”虞谣想了想,补充道,“我与苏涉早在秦州之时便已相识,他的本事我还是信得过的。” “既然你心中自有决断,那我也就不再多说了。” 王执存了历练虞谣的心思,见她有了自己的主意,索性也就由着她去折腾了,反正再怎么样,王家也都能帮她善后就是了。 “这是问道。”王执指了指奉茶的侍女,向着虞谣道,“我的人大多都是小厮,你也不方便传召。若有事便吩咐问道,她会帮你去处理的。” 虞谣侧过身去看了看那侍女,她相貌十分普通,年纪看起来也已经不小了,只是她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虞谣虽是个颜控,但在正经事情上却并不会以貌取人,再者她知晓王执不会坑自己,所以便应了下来。 虞谣觉着谢然那件事听起来也挺急迫的,所以就没有耽搁,立即吩咐了问道让她派人用王家的名义去恩济堂与苏涉交涉此事。问道做事果然利落的很,当晚便向着虞谣回禀,说是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虞谣了却了这一桩心事,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转眼新年便到了。 世家之间多有应酬,王家自己的诸项礼节也都繁复的不得了,虞谣每日起早贪黑,忙的不可开交。 初二,王氏带着两个嫡子回了母家探亲。 王氏这两个儿子只差一岁,相貌生得也有些相仿,一个叫谢泷一个叫谢泽。两人的性格都是偏稳重一些,与旁人相处皆是以礼相待,客气得很。 老夫人对自己这两个外孙疼爱有加,再加上他们二月底便要参加会试,所以少不得又多嘱咐了几句。 虞谣笑盈盈地坐在一旁,心中回想着自己这两个表哥的未来。这两人属于中规中矩的那一挂,无功无过,凭着祖宗的荫蔽寻了个不错的官职,倒也还过得去眼。 “六妹妹,你这个发簪可真是别致啊。” 虞谣被这句话拉回了神智,转头看着王四姑娘:“多谢四姐夸赞了。” 她今日戴的发簪仍是当初褚裕赐下来的那批封赏之物,也不知褚裕究竟是对王执有多亏欠,不过是封她一个县主而已,竟能趁机赏赐下来那么多东西。虞谣前些日子曾看过一眼单子,当时的心情大概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了。 王四姑娘有些羡慕地又看了看她的发簪,语气中不自觉地便带出了些酸味:“祖母可真是疼爱六妹妹,我们其他姐妹可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四姐只怕是误会了,这并不是祖母给我的,而是御赐之物。”虞谣心中有些无奈,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若是旁的东西,我便也送给四姐了,只是御赐之物不敢擅动,还请四姐见谅了。” 四姑娘还没说什么,坐在一旁的五姑娘便拉了她一把:“四姐你快别说了,人家可是圣上封的明月县主,岂是我们这样的人比得上的?” 五姑娘这话虽明着是说四姑娘,可暗地里却是给虞谣添堵。 只是虞谣心大得很,压根没把这话往心里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看来五姑娘当初被罚跪祠堂、抄佛经还是有用的,至少现在学会了明嘲暗讽,而不是像当初那样直接动手动脚了。 虞谣这些日子也算将王家这几位姑娘的性情看了个差不多了,三姑娘是口蜜腹剑白莲花,看起来较弱得很,四姑娘是有些怯懦的红眼病,平日里不怎么言语,但却总喜欢从旁人那里捞些好处。五姑娘是一点就炸的炮仗,性情莽撞,只是那日花园之事后对着她便收敛了不少,说话间有时会阴阳怪气的。年纪最小的七姑娘倒还好,看起来纯真可爱,只是胆子小了些没什么决断,私下里对虞谣也还算不错。 虞谣并不想跟她们再发生什么口角,索性侧过身去背对着五姑娘,死活不接她的话茬。 老夫人仍在与王氏说些家常事,她用了苏涉的药后病情果然减轻了不少,精神也好了许多。 “你那个庶子,他是不是也要参加这次的会试?”老夫人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谢然,虞谣提起了兴趣,不动声色地听着。 王氏显然没想到老夫人会突然提及谢然,神情寡淡地点了点头,不甚在意地答道:“是。他上次染病没能去成,便拖到了这次。” 老夫人看了王氏这样子,有些无奈地劝她:“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一家主母,面子上的事情别弄得太过了。女婿虽然不说,可心中未必没有意见,你传出了苛待庶子的名声也不好听。” “这大好的日子,母亲你提这种扫兴的事情做什么。”王氏对此事的厌恶显然已是溢于言表,她皱了皱眉,“便是他有意见又如何,当年若不是他从秦州将那女人带回来,也就没现在这么多事儿了。我是什么性格众所周知,这些年旁人在背后议论的还少吗,反正她们也没胆子到我面前说什么。” 老夫人向来宠爱自己这个女儿,如今也只能叹了口气:“那些事情我原是不想管的……只是我前些日子见了你婆母,她让我转告你,别太苛责了庶子。” 王氏眉心一跳,她对自己这个婆母可是敬畏的很:“她老人家当真如此说?” 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我还会拿此事来骗你不成?” 王氏这次是彻底没了话,沉默许久后点了点头:“我心中有数。” 虞谣在一旁将母女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心中的好奇心再次被挑了起来。只是很明显老夫人与王氏都不知晓内情,谢老夫人看起来倒的确是知情人,可她却又接触不到,最终也只能偃旗息鼓了去。 王氏走后,便没有什么贵重的客了,虞谣最多出来应个卯,而府中诸项事端也都到了收尾的时候,虞谣强打起精神撑了过去,到底没让年关出什么纰漏,用实际行动给了老夫人一个满意的结果。 本以为年关过后便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可没想到刚出正月十五,便又出了一桩大事。 因为下了雪,天气有些寒冷,所以虞谣连元宵灯节都没能出门,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生怕染了病。老夫人的病情渐渐地好了起来,她便仍过去那边一道用饭。 那日晚饭还未摆开,前面便传来了消息,说是宫中来了人。 老夫人惊疑不定,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虞谣劝着她安心,连忙遣人去打探消息。一来二去,才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王家二姑娘早早地便入了宫,因为家世的缘故,如今已是四妃之一。 说是她今日在御花园中摔了一跤,等到召来太医诊治,竟发现这位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虞谣听了丫鬟的回禀,也放下心来:“二姐姐怀了皇嗣,这是好事,祖母尽可放下心来了。圣上遣人来传消息,想来也是知会一声报喜的缘故。” 说完,她便吩咐侍女继续摆饭。 “二丫头已是妃位,若诞下皇子,说不准还要再向上封。”老夫人拿起筷子却又放下,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虞谣有些不解:“这样不好吗?” 老夫人轻声叹了口气:“傻丫头,她可不是你嫡亲的姐姐。” 虞谣想了片刻,终于领会了老夫人话中未尽之意。 王家二姑娘是二房的长女,与五姑娘才是亲姐妹。如今她得了势,二房必然也会随着水涨船高。老夫人这是在担忧自己的嫡子王执,她到底还是怀着私心,不想看到庶子压了嫡子。 王家的形势与别的世家不同,因为王执出走数年,由着三个庶子发展了不少人脉,势力不可小觑。如今二房的姑娘又得了圣上的宠爱,将来的形势就更加难说了…… “先前你不在,不然圣上也不可能给王家一个庶女这么高的位分,如今竟也成了鸡肋。”老夫人想了想,又道,“事已至此,多思无益,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虞谣咬了咬唇,抬眼道:“当今圣上不是会因为后宫影响到前朝的人,您尽可放下心来。圣上对我父亲青眼有加,绝不会因为旁的原由就轻易厌弃了他。再者,您也应当信任父亲的能力才是,若他知晓您还在为他之事操心,只怕他就要无地自容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吧。” 51.五十一 </strong>虽说原书里面褚裕被殷虞谣与秦修联手掌控,祸患朝纲,可那很大一部分缘由因为褚裕当初在帝师离京的宴饮之上中了毒,以至于祸根潜伏。 可这一世,那一场祸事阴差阳错地被虞谣给“蝴蝶效应”掉了,褚裕自然不会再走上先前那条路。以虞谣对褚裕的了解,他还算是一个很有能耐的明君,只从他当年以雷霆之势解决掉把持朝政的权臣张弘便可以窥见。 若褚裕真的是一个昏聩无能的帝王,他又怎么能在短短的数年中,从一个傀儡皇帝变成全权掌控朝局的帝王呢?虞谣甚至有些怀疑,他最开始只不过是扮猪吃老公,以一副无能的模样诓骗着张弘,让张弘放心地以为自己扶植起了一个傀儡,然后趁其不备筹谋数年,成功反杀掉了张弘。 对于褚裕这样的人,后宫妃嫔最多算是一种调剂罢了,绝对不可能因为后宫的争风吃醋就影响到前朝。再者,因为当年之事,褚裕对王执一直心存歉意,如今王执回来他便委以重任,看起来仍是信任如初。当年他式微,王执算是他的亲信,曾经共患难过的人总是会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也正因此,虞谣觉着此事不足为虑,只是老夫人一时没想通背后的隐情,再加上太过在乎自己的嫡子,所以难免会忧心过度就是了。 虞谣虽并不在意这件事情,但并不意味着旁人也不在意。 自二姑娘怀有皇嗣的消息传开,虞谣能敏感地察觉到,众人对二房的态度好了许多。与此同时,五姑娘也没了先前的顾忌,言辞间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虞谣对此并没有想法,毕竟水涨船高乃是常情,一般来说只要五姑娘不刻意挑事挑到她眼前,她都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五姑娘的确是有那个心思,只是在学堂中时她才开了一个话头,虞谣便从桌案上抽出一本佛经递给了她,笑盈盈看着她道:“祖母说这本佛经不错,五姐有空之时不如翻看翻看?若是得了闲,再抄几遍佛经也是可以的。” 五姑娘当时便被噎在了那里,她听出来了虞谣这是在警告自己,但她又的确畏惧老夫人,最后只能冷笑着走开了。 虞谣懒得跟五姑娘计较,将佛经放了回去,继续临着字帖。 这半年来她每日都会临摹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再加上腕力也逐渐好了许多,所以写出的字总算能够入眼,至少女先生不会再因为她的字而训斥于她了。 等回到院中,问道已经在等着她了。 接过这些日子的接触,虞谣对问道算是颇有好感。问道虽寡言少语,但办事却很得力,向她分析讲述行情之时经常是言简意赅地一语中的。 待虞谣坐定,问道便直接阐明了来意:“恩济堂那里传来消息,常州之事已料理完毕,一切恢复如常。” “竟这么快?”虞谣有些惊讶,“依你先前所说,此事不是不大好料理吗?我还以为要等上月余才能处置妥当来着。” 问道点头道:“若换了寻常人,的确是得耗上个月余才能出结果。恩济堂那边有能人,手段利落的很,故而才能如此快。” 虞谣有些好笑地感慨道:“我竟忘了他……他的确是能人了。” “此事已经了解,姑娘可还有旁的吩咐?” 虞谣近来连轴转,精力有限,并未深入地想过将来该如何,有些迟疑地看着她:“你此话何意?” 问道:“按着三爷的意思,他是想让您自己做一番事业,而不是依附着旁人。他说,您不必忧虑亏损得失,尽可放开手去做。” “可我并不了解……”虞谣犹豫片刻,改口道,“你让我再考虑考虑,若有了定论,会告知于你。” 在这样“士农工商”的阶级之下,王执会这么鼓励她自己做生意实在是让虞谣始料未及,觉着这位当爹的委实是别具一格。不过一想到王执曾经出家当了数年的和尚,虞谣觉着自己又有些能够理解了,毕竟这位的想法并非是能够以常情揣度的。他在外多年,或许漂泊许久,也见惯了世事人情,会有些与众不同的想法也算不上太奇怪。 有钱能使鬼推磨,虞谣觉着钱的用处的确很大,再加上王家在权势之上已经没太大进步的空间,她一个女子又不可能出将入相,所以也只能在银子上面费些心了。 但虞谣到底还是个偏谨慎一些的人,并不想贸然去接手自己完全不熟悉的东西,如今又没有太多的精力,所以只能暂时搁置下来,等到闲了再做决断。出了正月她便仍要每日去天音阁学琴,苏如是三月离京,她到时候就能留出些空闲考虑这些事情了。 学完琴回府之时,虞谣恰巧遇上了来给老夫人诊治的苏涉,便随着他一道前去老夫人的院中。 苏涉低声道:“常州之事已料理完毕,多谢你出手相助。” “只要你能治好我祖母的病情,便是再多事情我也情愿做的。”虞谣低头笑道,“更何况,我听侍女回禀了常州之事,你们倒是大方,竟给了我那么多分成,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苏涉道:“这本是你应得的,若非借了令尊的名头,此事只怕难以善了。再者,他也不是缺钱的人,便是将这次所赚的所有银钱都给你也无妨。” 虞谣听他如此说,突然想起了二月的会试,随口问道:“他是为了此事去了常州吗?再过数十天便是会试了,他不是要参加这次会试吗,怎么临到关头还要操心旁的事情。” 苏涉奇道:“你怎知他要参加今年的会试?” 还未等虞谣回答,他便回味过来:“是了,我倒忘了你与谢二夫人的关系。他志不在此,亦无意封侯拜相,故而并不在此道上费心。” “哦?” 虞谣觉着自己没法相信这话,若谢然真的无意封侯拜相,那么前世里,他也不至于费尽心思借着“清君侧”的名义发起那么一场声势浩大的政变。不过苏涉并没有骗她的必要,而谢然的表现也的确不像是对权势有太多的兴趣,这就让她有些不解了。 虞谣想了想,试探道:“莫非他只想当个商贾,一心做生意不成?” 她觉着自己这话也没什么异样之处,可苏涉一听,却有些自悔失言的模样,再提及此事便是拿些旁的话来岔开话题,再不肯正面回应虞谣的疑问。 虞谣看出了苏涉的心思,心中愈发好奇,只是转眼间已经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她没法子再想办法套话出来,只得歇了这心思。 苏涉这次带了银针来,经历过“望闻问切”四步之后,便为老夫人施了针,而后又提笔将上次的方子略作改动,调整了几味药的用量。 “老夫人的病情已经大好,余下的便是慢慢调养。” 苏涉甩下这么一句定论后,也没有多留,推脱着家中有事便离开了。 老夫人这病已经拖了数年,万万没想到竟真的有治好的一天,如今实乃意外之喜,她转头便吩咐了嬷嬷备下重礼前去酬谢苏大夫。 虞谣心道,亏了,到底还是让谢然赚了去。 等又过了几日,虞谣无意中得知,今年科举的主考官竟是自己的父亲王执。 这一消息让她有些焦虑,因为按着原书里的剧情,此次科举可是出了泄题舞弊这样的大纰漏,牵连了不少官员下水。虽说最后还是沉冤昭雪,可谁知这里面会出现什么变故? 只是原书中王执并未归京,所以科举的主考官绝不会是王执,如今因着她的出现影响了不少走向,也不知王执此次究竟会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虞谣想来想去,到底有些不大放心,装模作样地拿了本书去向王执请教问题。 闲聊了几句后,虞谣便切入了正题:“我近日看史书,看到文帝二十七年时候的一桩案子,父亲可知晓?” 王执素有才名,对史书更是了解颇深,只听了这年份便知晓了虞谣所说的是何事。 “你原来是为这事而来的。”王执恍然大悟,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文帝二十七年,会试题目外泄,使得主考官不得不临场改掉试题。后文帝知晓,下令严查此案,最终牵连数位官员与举子。你提及此事,莫不是担心为父做出什么糊涂事?” 虞谣讨好地笑了笑:“我自然不会认为父亲您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是这事本不是您一人能够全权掌管的,若有旁的小人想要坑害您,那也是防不胜防的。科举乃是为国选材的大事,不知多少眼睛盯着这事,如今您担了这事,我便难免会为您忧心一些。” “再者,谢家的几位表兄恰巧也要参加今年的会试……”虞谣想到这点便有些不安,“若有那别有用心之人想要在此事上做文章,岂不是轻而易举?我今日看史书看到文帝那一段,便不由得有些担心此事,您为人光明磊落,但却不得不防有些小人啊。” 王执盯着虞谣看了许久,正当她有些不安时,才开口道:“此事我知晓了,你尽可以安心。” 虞谣觉着自己已经尽到了责任,再多说什么反而会适得其反,聊了几句旁的事情便拿着书回自己院子了。 52.五十二 </strong>自虞谣特地寻着机会来劝过一次后, 王执的确是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特地将本就严格的考场又整训了一遍。无论是入场之时的盘查, 亦或是考试之时试院的防备,王执对着下属三令五申,唯恐出什么差错。 也不知是不是虞谣那日的态度太过郑重,王执总是会想起她那些话,久而久之心中竟一直有些不安。 他知晓虞谣所言非虚, 自他回京之后, 便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争先恐后地想找个差错将他置之死地。这其中, 有素来与王家不对付的政敌, 也有他的那几位兄弟。 早朝之后,褚裕召见了王执,与他商议了一些朝政,见他有些欲言又止,便问道:“王卿,你在为什么事情犹豫不决?” 王执一惊,立即请罪道:“臣失态了。” 褚裕将手中的奏折抛在一旁, 饶有兴趣地道:“无妨。你少有这样失神的时候, 怎么,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 “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王执见褚裕这架势,就知道他是起了兴致,只得解释道,“我只是在想五日后的会试,怕有什么疏漏之处。” 褚裕的手指在桌案之上轻轻敲了敲:“若你早有顾忌,大可在一开始我问你之时就提出来,当时你接的痛快,怎么临到开考却有点紧张了?还是说,有旁的人对你说了什么?” 王执没想到褚裕竟能通过几句话想到这么多,无奈地笑道:“正如您所说,有人劝我在此事之上小心行事。我想着科举乃是为国选材,兹事体大容不得丝毫闪失,所以少不得郑重了许多。” “哦?”褚裕唇边勾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又道,“寻常人不会在你面前提这种事情,王老将军他素来不把这种勾心斗角之事放在心上,更不会与你提及这事。以你的心性,若非有亲近之人在旁相劝,必然不会轻易怀疑旁人。所以说,是谁规劝了你?” “是小女。”王执怕褚裕多心,又补充道,“她近日无意中看到了文帝二十七年的徇私舞弊案子,所以有些担忧我,故而劝了几句。” 褚裕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原来是她。” 褚裕说了这话,便没了后文,王执抬眼看他的神色,见他并没什么不悦之色,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既然如此,我便成全她的孝心。”褚裕突然又提及了这事,略一思索后道,“你所担忧的,无非就是泄题罢了。此次会试的题,由我亲自来拟定,开考之前派人送到会院。这样,你总可以放下心来了。” 这实在算是意外之喜,王执连忙道:“谢陛下恩典。” 褚裕挑了挑眉,又道:“此事你一人知晓就是,不必告诉旁人,表面上一切照旧就是。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不是有人在打这次会试的主意。”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的很,但却不怒自威,王执郑重地谢了恩。 褚裕已经如此吩咐,王执自然不敢向外透露分毫,虞谣事先也并不知道。不过虞谣并没有心思为此事担忧了,她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琴曲之上。 苏如是三月初便要离京,虞谣若想出事便得完成苏如是的考核方可,她辛辛苦苦这几个月就是为了这一遭,所以绝对不容有失。 对于这一出师考核,苏如是在二月中旬便给了出来——续上《江南岸》。 虞谣听到这一要求时,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如是,她本以为考核不过是弹个曲子之类的,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让她续上《江南岸》。 “师父,我学琴时日尚短,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虞谣垂死挣扎地抗争道,“若要我强行续上,不过是狗尾续貂,何苦呢?” 苏如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当初曾说过,千人千面,对这么一首曲子,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续曲。我并非要你写出什么传世名曲,只不过想听听你的立意罢了。” 她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虞谣再说旁的也是徒劳,只能自作自受地应了下来。 最初不通乐理之时,虞谣只是下意识地觉着《江南岸》听起来极好,而在她随着苏如是学了将近半年的琴后,她就更加意识到了《江南岸》的珍奇。苏如是乃是当世的乐理大家,能让她念念不忘的曲子自然更为难得,如今要虞谣来写续曲,虞谣觉着这难度就好比找个写手来续《红楼梦》一样,多写一个字都是玷污…… 其实苏如是说的也很清楚了,并不求她能写出什么惊世的续篇,只不过是想听听她的想法罢了,只是虞谣怎么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无论怎么续都觉得不妥。而这种考核,最终结果如何全凭主观看法,也就是说能不能戳到苏如是心中那一点,这让虞谣愈发有些茫然。 看着虞谣这纠结的模样,绯烟曾提议找旁的琴师问上一问,俗称“找枪手”,但是虞谣一听就给否了。 她倒不是不动心,只是此时一旦被揭出来,她大概就可以直接被苏如是扫地出门了,她到底还是没那个胆子。再者,她觉着苏如是还是能分辨出来续曲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手笔,毕竟人与人之前到底是不一样的,这就好比你选择题可以答案一样,诗歌鉴赏却万万没有一字不差的道理。 自从知晓了自己的考核题目,虞谣便陷入了一种惶然的情绪中,整日翻看着府中的各式琴典,想要临时抱佛脚找出一些思路。可是灵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是难以捉摸,可遇不可求,她也只能看着时间一日日过去,而她自己更加惶然。 转眼,会试便到了。 虞谣差使人去打探了打探,知道没有什么事情闹出来便放了心,以为这次已经与原书中的剧情截然相反。只是没想到,在放榜之前竟闹出了另一件大事,正式揭开了一场闹剧的序幕。 京中的一家书院被砸了场子。 原来在会试之前,这家书院便暗地里声称自己有会试的题目,言辞凿凿。也不知他们究竟用了何等手段,竟诓骗了不少举子,趁机卷了不少钱财。原本花重金以为买到了试题的考生等到了考场之后才发现题目没一个对得上的,做的准备也都泡了汤,自然是十分愤怒。 虞谣觉着自己非常能够理解那些人的心情,这简直是拿押题当真题卖……一是亏了钱,二是毁了考试,三是大起大落伤了心,那些举人心中当真是何等的卧槽…… 砸书院这事也就是怒上心头群情激奋,不过虞谣觉着这些人大概是有点抽风了……毕竟你买了试题,怎么还敢闹出来?虽然这试题不真,可你到底是有了作弊的心思啊。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大错,说句人之常情也可以理解。 而问题出在,那题貌似的确是真题…… 虞谣乍一听绯烟的转述,是有点懵的,她不解地问道:“等等,既然这题没能压中,怎么就又是真的了?” “此事说来有些复杂。”绯烟整理了一下思绪,捋顺了来龙去脉,“这原定的试题的确是那家书院暗中卖出的题目,只是开考那日,宫中传来了消息,圣上亲自拟定了试题,算是临时更换了试题。也正因此,才没有闹出什么大事。那些举子并不知晓圣上临时更换了试题,只当自己是被诓骗了,所以考完之后便聚众砸了那书院,事情便闹大开来。” 虞谣:“……” 她觉着那些举子近些日子的心情,大概是坐了过山车一样吧,心脏病都能吓出来那种。 不过她也有些后怕,若非褚裕临时更换了试题,那么如此大范围的泄题,主考官必定脱不了干系。这样的错处被人抓到,足以置王执于死地了。 绯烟道:“此事闹大之后,圣上已经将涉事的考官全部宣进了宫,看样子是要严加惩治了。老天保佑,幸亏圣上更换了试题,不然这次就……只求圣上明察,千万别冤枉了三爷。” “这你大可不必担心。”虞谣冷静下来后捋了捋事情的脉络,变将这其中的一些关窍给想通了,她若有所思地笑道,“若我没猜错的话,父亲他应当是知道圣上会在当日更换考题。而且圣上这次将所有考官宣进宫,也不是为了追究父亲的责任,而是为了给父亲一个公道,帮他扫清一些居心叵测的人。” 虞谣心道,褚裕可真是个长情之人,为了当初欠着王家的那点事情,如今竟能这般信任王执,也已经是实属难得了。 此事之中她还有一点觉得奇怪,那便是砸书院之事。在她看来,若非有人趁机浑水摸鱼起了个头,那些真正买了试题的人绝对是有贼心没贼胆不敢动手的,只是究竟是何人起了这个头,那就不好说了。 “哐当”一声,奏折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跪在地上的诸位大臣不由地将头又低了低。 “你们可真有本事啊!”褚裕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面跪着的臣子,“当初文帝之时都未曾闹得如此大。此次若非朕一时兴起更换了考题,你们如今准备如何收场?!科举之事不容有失,你们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是生怕丢不尽朝廷的脸吗?” 53.五十三 </strong>这未曾盖章定论的“科举舞弊”之事究竟是背地里是如何运作的, 虞谣并不知晓,只是单从数位与之相关的官员被硬生生留在宫中一天一夜,她便知晓褚裕的确没有准备轻易地放过此事。 老夫人因着王执未曾归家之事担惊受怕许久,任虞谣怎么劝都没法安心, 脸上的忧愁之色挡都挡不住, 直到第二日傍晚王执归家,老夫人将他上下打量许久, 才终于放下心来。 王执眼中遍布红血丝,看起来触目惊心的很,但他精神却还可以,显然并没有被太难为。 “是儿子不孝, 让您老人家担心了。”王执有些歉疚地看着老夫人,“圣上震怒,下令严查此事, 所以我与一众同僚只得留在宫中不得回家, 今日有了眉目方能出宫。科举舞弊之事与我无关,亦不会牵扯到王家,您大可以放心。” 老夫人憔悴的很, 勉强开口道:“既然如此, 那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诸事都要小心才是。” 虞谣有些担心老夫人的身体,见她终于松了口,连忙劝道:“父亲已经回来,此事尘埃落定,您快些去休息吧。若是伤了身子,只怕父亲可是要担忧内疚的很了。” 老夫人自觉已经有些恍惚,便听了虞谣的劝,扶着老嬷嬷前去内室休息了。 虞谣转头看向王执:“想来您也是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的,不如还是回去歇息吧,祖母这里有我照看着。” “不要紧,先前我念经之时常有不睡的时候,这算不得什么。”王执向虞谣招了招手,示意她随着自己出去,“此事多亏有你提醒,不然我只怕现在就在刑部大牢里面难以脱身了。” 虞谣笑道:“我最初也不过是一时起意,却没想到竟真误打误撞猜到了此事,说来也是您有运气。不知陛下将一众大人们留在宫中都做了什么,此事又应当如何收场呢?” “这事有碍皇室颜面,不可能大肆宣扬出去的,只是陛下动了怒,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放过。”王执抬手按了按眉心,让自己清醒了一些,“陛下将我们留在宫中,另人严加审问,又派暗卫到各处查探,最终揪出了泄题的那人。说来也可笑,谁会想到吏部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厮有胆子去偷看封起来的卷宗,还转手将消息给卖了出去呢?” “哦?”虞谣挑了挑眉,显然是并不信任这一说辞,她含笑道,“陛下处理事情可真是雷霆手段,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查获了此案……只是,难道就真的只有这一个小厮参与到了这泄题案中?还是说,陛下只想止步于此?” 王执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虞谣:“你以为此案另有隐情?” 虞谣反问道:“您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你猜的不错,如果只有这么一个小厮的话,就算他有这个胆子也未必有这个能耐。”王执冷笑道,“只是陛下还未发落,我也不敢妄言,且看着吧。” 虞谣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转而问道:“我听闻这次泄题案之所以没有大规模爆发,是因为陛下临时更换了会试的题目,他会这个样子做,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次会试会出事情?” “倒也不算是早知道,只不过先前他看到我忧心忡忡,所以多问了几句,我便趁机将你所劝诫我的话告诉了他。”王执继续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我本想着是先将此事告知与陛下,若是将来真出了什么问题也好撇清自己的关系,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出要在会试当天临时更换题目,还不许我将此事宣扬出去。现下想来幸亏陛下有此决断,不然这等坑害的手段我能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说不定。” 虞谣听了王执这话倒是放下了心,她跟上王执的步子:“若当真如此的话,您尽可放下心来。当初既然是陛下主动提出要更换会试的题目,并且不许外人知晓,那么他便是存了试探的心思,想要趁机看一看究竟是不是有人想要设计陷害您。再者,他只怕也是想看一下那些人为了陷害别人,究竟能做到怎么样的地步。如今,他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那些人为了陷害旁人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敢危害朝纲,那么陛下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王执点头道:“你说的的确不错。现下陛下顾及着朝廷的名声与三月的殿试,所以并不想在此关头发落那人,我想等到过了这段风头,陛下应当会寻个机会将他们处置掉。” “若是这样的话,那些人可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虞谣嘲讽地笑了笑,也不知道那胆大包天的人究竟是谁?会是王执在朝局上的政敌,亦或是她那三个叔伯父中的一个?但是无论如何,他们注定都是死路一条,不是因为他们敢陷害王执,而是他们竟然敢在科举这种关乎国家选才、皇室颜面的事情上动手脚,这无异于挑战褚裕的权威。如果他们当真成功了,那么王执大约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可如今他们失败了,就只能承受反噬了。 这件事其实是虞谣占了先知的便宜,所以才救了王执一把,还顺道帮他除掉了一个想要加害于他的敌人,可谓是一箭双雕。王执并不知道事情的隐情,只当虞谣真的是误打误撞,不过他也不可避免地对虞谣愈发高看了一些。他本以为做好了将自己这失落在外多年的女儿捧在心尖上宠的准备,却没想到自己女儿与那些寻常的世家姑娘截然不同,竟是个很有自己主意的丫头,这让他在有些诧异之余也有些庆幸。 虞谣的母亲便是个温柔的弱质女子,最后遭到那样的劫难,这让王执痛惜了数年,所以他宁愿自己女儿更加强势一些,也不愿意她走上亡妻的老路。也正因此,他对虞谣堪称百依百顺,对她某些对闺阁女子来说堪称惊世骇俗的举动也是睁一只眼闭只眼。 虞谣随着王执来到了他的书房中,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王执将她带到这里来是想说什么。 “这里都是王家数年来的藏书,其中不乏一些孤本,你如果感兴趣的话,闲暇的时候大可以来我这里借书。”王执指了指书房中堆满几个大书架的藏书,“你多看一看这些书,总归是有用处的。” 虞谣提起了精神,像王家这样的百年世家积攒的书大多都是极珍贵的,有价无市,能够一窥这样的书库可谓是天下文人的梦想。不过更让她在意的其实是王执为何会突然这样说,难道王执真的是想把她当做儿子来养?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好事,虞谣连忙正儿八经的道了谢。 又过了几日,会试便放榜了。 虞谣知晓此事时刚巧从天音坊学完琴出门,便让车夫改道去皇城外一观,也算见见世面。 张贴杏榜之处早就围满了人,都挤在一处拼命想从榜上找出自己的名字。 虞谣挑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众人神态各异,可谓是人生百态,虞谣很能理解他们的感受,毕竟她也是经历过“一考定生死”的高考的人。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唏嘘,也不想再看下去,吩咐车夫去书坊一趟。 说起来那泄题案还有点后续,听王执的意思,褚裕似乎是派人暗中调查了那些买过试题的举子,虽没有大肆宣扬出来,但却以“私德有亏”的名义将一部分人从杏榜上除了名。其实虞谣还有些担心刘灵均,毕竟他在原书里可是被牵扯进了科举舞弊一案,最后差点将命给赔了进去。经过一番旁敲侧击,她才确定刘灵均并不在那被除名的榜单之上,想来他这次是侥幸逃过一劫了。 眼看三月初就要到了,虞谣对于苏如是的考较仍是毫无头绪,她将王执书房中有关乐律的书都翻了一遍却仍是没什么思路,所以想要去那书坊之中看一看有没有能用得到的书。 进门后撞上谢然时,虞谣是有些意外的,不过想到谢然曾说过若想找他便来这书坊的话虞谣便有些了然了,想来着书坊便是谢然的一处“据点”了。 谢然倚在书架旁随手翻看一本书,注意到虞谣的目光后方才抬起了头,他目光从虞谣身上移到了虞谣身后的侍女身上,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虞谣以为他是有什么事情,转头向着绯烟道:“我突然有些想吃胡记的山楂糕了,若是挑了书再去只怕有些来不及,不如我在此看书,你去帮我买些来吧。” 绯烟得了吩咐,离了这书坊。 虞谣目送绯烟离开,而后转过头来看着谢然,见他仍是一言不发便开口道:“怎么了?” “不是你有事吗?”谢然合上了书,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来了这书坊,支走了侍女,难道不是有话要说吗?” 虞谣:“……” 原来是她会错意了? “我来挑几本书而已。”虞谣四处扫了几眼,自言自语道,“乐理的书在什么地方来着?” 谢然见她四处转了一圈都没能找到,抬手指了指楼梯:“在楼上。” 虞谣抬脚便要上楼,却又听到谢然道:“不过上面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 虞谣止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看向谢然:“我不能去吗?” 谢然将书放回书架上,负手走到虞谣面前,低头笑道:“当然能。” 54.五十四 </strong>虞谣无语地看了谢然一眼,不知道谢公子这突如其来的撩闲是出于什么目的。 她得了谢然的允准, 靠着扶栏慢慢地走上楼去,见谢然竟有跟上来的意思,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问道:“谢公子不是没话说吗?” “我想上楼拿些旁的书,六姑娘有意见吗?”谢然抬眼看着楼梯之上的虞谣, 好整以暇地笑道,“再者, 若是我能帮到你,你也要拒绝吗?” 虞谣先是没能理解谢然的意思,反映了片刻才领悟过来谢然话中所指乃是苏如是给她的考较之事, 谢然知晓此事倒也不算奇怪,毕竟苏如是与九音关系甚好,想来是将此事告诉了九音, 而九音则是转而告诉了谢然。 虞谣并不知道谢然是否擅长音律, 但谢然既然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谢然的人品虽然不大靠得住, 但是能力还是很靠谱的。 想通这点,虞谣脸上的笑意真诚了许多:“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谢然将她这堪称瞬间变脸的模样尽收眼底, 勾了勾嘴角。 书坊的一层的布局中规中矩, 书目也是应有尽有,算是京中较为出名的书坊了。 楼上的布局与下面截然相反,十分大气,各类的书籍看起来也很是高大上,虞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莫非是谢然自己藏书的地方不成? 果然,虞谣看到谢然熟门熟路地在窗边的坐下,信手一指:“乐谱在那边,你可以去看看。” 虞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找到了不少与音律有关的书,只是她身量不高,眼前这书架只怕足足有两米多高,最高处的书她就有心无力了。 谢然倚在窗边看着她,轻轻笑了一声。 虞谣磨了磨牙,专心看着自己眼前的曲谱。这里的曲谱可谓是千奇百怪,虞谣一时间看得有些入迷,忽而眼前一暗,谢然站在她身后抬手取下了上层书架上的几本书。 虞谣转过身靠在书架之上,抬手看着谢然,那种压迫感让她有些不太舒服,她皱了皱眉道:“怎么了?” “你不必看那些,那些看起来浅显有趣,可真要学起来却比寻常等到曲子还难,更别说从中提炼出新的曲子了。”谢然将手中的书丢到了虞谣怀里,“你将这魏晋十三篇好好看看钻研钻研,或许还有得救。” 见虞谣有些不解,谢然道:“苏如是素来喜爱魏晋之风,你投其所好,总是能占些便宜的。” “你从何得知师父喜欢魏晋之风的?”虞谣诧异道,“我看她素日所弹的曲子,应是盛唐之风才对。” 谢然道:“听其言观其行,也未必都行得通。你所看到的不过是居于京中的苏如是罢了,而非她本性。” 虞谣沉吟片刻:“我姑且信你一次。” “悉听尊便。”谢然又道,“我再劝你一次,你若真想好好续上江南岸,就自己体会一番苏如是当时的心境。不然只是闭门造车的话,也都是徒劳。” 虞谣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她毕竟不可能像苏如是那样,只能将这一想法暂且搁置。 又翻看了一遭书籍,虞谣抱着谢然调出的那几本书下了楼,恰巧撞上了谢家来报喜的仆人,说是谢然过了会试,杏榜之上排六十三名。谢然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给了赏银后打发了仆人。 虞谣心中一动,拿怀中的书掩了半面脸,侧身站在书架之后问道:“此次杏榜榜首是谁?” 那仆人得了赏银正高兴,顺口答道:“是个叫刘灵均的穷书生。” 55.五十五 </strong>听到刘灵均三字时, 虞谣略微松了口气。 虽说她早就从王执那里得知刘灵均这次并未被牵扯进科举舞弊的案子中,但她却不知道刘灵均此次是否能够保持自己“连中三元”的战绩。如今听闻刘灵均摘得杏榜榜首,她便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至少说明原书中的剧情在这里还是实用的, 并没有一崩三千里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谢然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绯烟买来了山楂糕,虞谣同她一道回了府。 考虑到考核的日子越来越近, 虞谣推掉了所有能躲的事情, 整日在屋中琢磨曲谱。不得不说, 谢然的眼光还是很可以的,定下了大致的基调后虞谣就按着那魏晋十三篇开始试着续曲。 三月初, 虞谣终于断断续续地写完了续曲, 只是她却总是有些不满足,觉着曲子里少了一些意蕴。 用完晚膳, 老夫人很是关心地问了一下她曲谱的进度, 虞谣有些为难地将自己的现况讲了出来,老夫人对琴曲也不过是略知一二, 一时之间也犯了难。可巧王执来给老夫人请安, 顺道带来了一根千年人参给老夫人养身体,听了虞谣的难处后笑道:“纸上得来终觉浅,你这么闭门造车自然是难以续出满意的曲子。” 先前谢然便曾经这么说过,但是虞谣顾忌着身份所以没敢提出这个要求,如今见王执主动提出此事,便顺势笑道:“父亲说的很是……只是师父作《江南岸》时乃是当初她月夜游洞庭湖所做,我哪里能够效仿她呢?” “京中虽无洞庭湖,但却有白荡湖,纵然及不上江南美景,但或许可以揣度一二。”王执并没有拿什么名头来阻拦虞谣,反而很开明地为她出主意,“白荡湖在远峰山,距京城不远,你若想去的话大可前去一观。我们家在远峰山也有别院,平素里有仆人照看,略一收拾便能暂住了。” 虞谣没想到竟能如此顺遂,当即应了下来。 苏如是三月初十就要离京,虞谣不敢再耽搁,得了王执与老夫人的允准后当即便吩咐人去安排杂事了。午后习琴之时,虞谣向苏如是告了假,言明了自己的心迹。 “你能有如此想法,自然是好的。”苏如是点头允了她的告假,“你不必太过忧虑,顺其自然就好。” 从苏如是那里离开,虞谣便立即回府向老夫人辞了别,带着绯烟与两个小丫头匆忙赶去了白荡湖。 到远峰山之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山间的路并不好走,虞谣只觉得自己的骨头架子都要被颠散掉了,到了王家的别院后几乎要吐出来,没有一丁点能去游白荡湖的闲情逸致。 绯烟有点心疼地看着她煞白的小脸,劝道:“反正已经到了,也不急着这一时,姑娘今儿晚上还是好好休息,明日再去游湖吧。” 虞谣就算是想去游湖也是有心无力,她现下已经连吃晚饭的胃口都没有了,只想倒头就睡。她强撑着沐浴换了寝衣,再没力气做旁的事情,迷迷糊糊地躺在枕上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虞谣便醒了过来,绯烟一边帮她梳洗一边禀告道:“我昨晚上才知道谢家老夫人与长房的女眷来了凌云寺礼佛,是歇在谢家别院中的,姑娘你可要去见一见她们?我知道之时您已经睡过去了,我见您舟车劳累,所以没拿此事打扰您。” “算了吧。”虞谣实在是没那门心思,而且她来这远峰山的事情并未宣扬出去,若见了谢家人保不准就不好说了,她想了想道,“老夫人既然是来礼佛的,只怕今日就该回去了,我就不去叨扰了。” 虞谣白日里穿着家常的衣裳在房中看乐谱,斟酌着是否还有什么细节可以更改,等到了晚上,她才带着绯烟去了白荡湖。 王家的小厮早就放了船在湖边等着,船舱中放了笔墨、古琴等物,虞谣想了想道:“我一人登船就是,绯烟你们在亭中等着我。” 等虞谣上了船,船尾的仆妇一篙撑开,小船远离了岸边。 撑船的那妇人是个哑巴,只专心地划着船,若不是有水声,虞谣都感觉不到那里还有个人。不过这倒也好,不至于让她□□。 月初的明月并没什么可赏的,虞谣觉着自己并不是为了赏月而来,倒像是寻了个机会放风一样。 不过随着小船渐渐绕过转角驶向湖心,景色骤然开阔了起来,虽没有“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的意味,但满天繁星却别有一番味道,上下天光风色万顷。 虞谣一直觉着自己是个俗人,贪恋名利富贵乡,可真到了这样景色风物美不胜收的地方,她才有些体会到了苏如是的心境。也难怪谢然说苏如是偏爱魏晋风骨,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做出月夜赏洞庭、醉酒狂歌曲千觞的事情呢? 不知何处传来了悠长婉转的笛声,与这湖光山色很是相称,让虞谣霎时间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领悟了自己曲中所缺的那种韵律。 她将古琴抱出,抬手划过琴弦,按着自己的心意将曲谱做了修改,渐渐地,琴声与那笛声相合,倒似早就说好了一般。 缠绕了虞谣这么久的问题终于迎刃而解,虞谣大喜,吩咐妇人将船撑向河岸旁那个笛声飘来处的小亭。 说不清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虞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谢然。 谢然像是早已料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说过我会帮你,如今你可以信了吧?” 虞谣定定地看着谢然,不可避免地被戳了一下,心中绮念横生,大抵颜控对美色的抵抗力都是这么不堪一击吧…… 她愣了片刻,偏头笑道:“你竟这么用心……那我少不得要动容一二了。” “哦?”谢然倚在亭柱旁,垂眼看着她,“怎么个动容法?” 虞谣被他这一眼撩的心神荡漾,勉强维持着自己淡定的表色:“你这么问倒是难为到我了……最多不过,欠你一个人情?” 56.五十六 </strong>虞谣知道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颜控, 她对谢然心生好感其实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 就如同她对秦修一样。 她先前是碍于身份,不敢对谢然有什么“妄想”,可如今她已经是王家的六小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凭心来说,谢然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毕竟她只要留在这里一天就总是要嫁人的, 若是旁的人那还不如谢然。谢然要才有才要颜有颜, 最重要的是, 他还会是最终的胜利者,这几点加起来足够让虞谣动心了。 她是个很实际的人,并不会像一些理想主义者一样去追求“真爱”, 何况她也没什么真爱, 综合来讲, 谢然已经是让她心甘情愿的选择了。若说有什么顾忌, 那就是她一旦上了谢然的贼船与他绑在了一起, 就难免会遇上不少事情,麻烦得很。 “就只是这样吗?”谢然意味深长地看着虞谣, “我还以为你要说些旁的呢?” 虞谣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抬眼笑道:“怎么,你觉着我该说以身相许吗?” 谢然失笑:“你倒真是敢说……那么,你愿意吗?” 虞谣叹了口气,怀着一种痛心疾首的心情答道:“愿意,但我不敢。” 谢然:“哦?” “谢然,我看不懂你。”虞谣诚恳地解释道,“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也不知道你现在究竟想做什么,更猜不到你将来会是何种模样……我不是那种规矩的大家闺秀,所以我现下站在这里与你讲这些话,可我到底还是王家的六姑娘,不能带着王家做一些会失控的事情。” 谢然的眼眸中映出远处的灯火,他盯着虞谣看了片刻,突然笑道:“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不大懂,你若真感激我这次帮了你,就回答一下我这个问题吧。” 虞谣看着他无害的表情,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可以。” “你应当知道我的身世才对,谢家的庶子,为什么会说不知道我的过去呢?我现在所做之事也寻常,为何你却好像一无所知?”谢然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成功让虞谣变了脸色,他笑了笑,“若你对我一无所知,又为何害怕我会将你与王家带入险境?所以说,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虞谣看着越来越近的谢然,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而后勉强笑道:“我所说的不过都是直觉罢了,若有什么冒犯的,还请谢公子不要计较。” “这两年来一桩桩事情,我若要与你计较,你连秦州都出不了。”谢然把玩着手中的玉笛,漫不经心地说,“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只要你不违背我的意思,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说完这话,他好似懒得再与虞谣说什么一般,转身就要离开。 “谢然,你究竟想做什么?”虞谣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你告诉我,我就答应你。” 谢然脚步微顿,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虞谣握紧了手,片刻后咬牙道:“又不是非你不可!” 虞谣现下并没有什么心思去想谢然之事,满脑子都是如何给苏如是交代,她回到船上之后就立即将方才的曲子写了出来,而后斟酌着微调。 不得不说,这续曲虽比不得苏如是的水准,但在普通人之中已经是很够看的了。虞谣知道单凭自己的水准是无法谱出这样的曲子,归根结底还是靠着谢然,但是一想到那日的事情就有些郁闷,以至于连对谢然的那点感激都抹尽了。 回到京城后她略作修整便去见了苏如是,苏如是见她来了,沉默不语地指了指面前摆的那架古琴。 虞谣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将那首已经烂熟于心的曲子弹了出来。 苏如是原本并没有对虞谣抱太大期望,毕竟她也知道虞谣跟着她学琴的时间有些太短,所以此次考核的标准也相应地放低了很多。可是当虞谣弹完前篇,曲子开始进入尾声时,苏如是便不由自主地提起了精神,一扫先前漫不经心的态度,开始凝神专注地听这个曲子。 待到一曲终了,虞谣有些忐忑地收回了手,满怀希翼的抬头看着苏如是,等待她的点评。 苏如是先是沉默了许久,然后脸上露出笑意:“万万没有想到,你竟能写出这样的续曲,以前倒是我低估了你。” 听到她这样说,虞谣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知道这次的考核自己是成功通过了。 “对于你所谱的这个续曲,我很满意。”苏如是站起身来,走到了虞谣面前,摸了摸她的鬓发,“在我的所有弟子中,你是跟随我时间最短的,但你天资聪颖也算得上十分勤奋,最终给我的答案也还可以,所以我便正式认下你这个弟子。我不日便要离开京城,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放松练习,琴艺一道固然需要天分,可耐心与努力也是必不可少的,你可不要丢了我的名声。” 虞谣难得见到她这么温柔的时候,连忙点头答应:“还请师父放心,徒弟必定勤加练习,钻研琴艺。” 苏如是点了点头:“你我师徒一场,临别之时我有一礼物要送给你,只是还有一些地方需要完善,你等过几日派人来取就是。” 虞谣记起苏如是的习惯,知道她是为自己制了一架古琴,当即郑重的谢了她。 了却了苏如是这一桩事后,虞谣顿时轻松了许多,心上一直压着的那块石头也终于放下了。 她离开的这几日里,王家积累了不少庶务,如今一得了空闲便紧赶慢赶着去处理事情了,老夫人知道苏如是终于认下她这个弟子后万分欢喜,吩咐人准备了许多礼物送到了天音阁。 好不容易得了闲,虞谣便想起来先前问道所说的话,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自己过问生意之事,而不仅仅是指望着谢然。她最初是担心会有风险,可是王执已经允诺她让她尽管去做,无论有什么事情王家都可以担着…… 思来想去权衡利弊之后,虞谣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试一试。 一旦下定决心,虞谣就立即将所有的顾虑都抛之脑后,立即将问道找来与她商议。 虞谣先是听问道分析了一下当下的局势,皱眉思索了许久,方才开口道:“我不想做什么绸缎布匹的生意,也不想开什么首饰坊胭脂铺,这样的生意人人都可以做,也不缺我一个。让我对这些事情不大了解,只怕也很难在这上面胜过其他人,还不如不做。” 问道看着她:“那么姑娘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开一个茶楼。”虞谣撑着下巴,眼睛看着桌案上放着的茶杯,“至于具体的东西,我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好,你先帮我看一下京中是否有合适的店面,我自己再斟酌一下细节上的东西,等到有了最终的定论再与你商议。” 问道早就得了王执的吩咐,让她在一旁帮衬着虞谣就行,并不需要过多地干涉虞谣的意思。是以她虽觉着虞谣的想法有些偏差,但仍旧应下了虞谣的吩咐,转而吩咐小厮去寻找京中空闲的店面。 虞谣她并非是突发奇想,更不是任性的全由心意决定,而是有一番自己的考量。 如果按着她的恶趣味,那么她必定是想开几家秦楼楚馆或者歌舞坊,只是她到底要顾及王家的面子凡事不可以做的太过,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想去开一家茶楼。 茶楼这种地方很奇特,算是三教九流的汇集之地,低端一点的有很多贩夫走卒,高端一点的又有许多王室贵胄,如果处理得当甚至可以拥有一定的“口碑”。而对于虞谣来说,她身后的王家就是最大的依仗,比寻常之人多了先天优势。 定下这个主意之后,虞谣便开始琢磨这茶楼究竟应该怎么装潢,又应该推出什么亮点将它与其他茶楼区别开来,吸引更多的关注。这些事情无关古代的风俗礼仪,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些创意问题,这就让虞谣轻松了很多,毕竟她到底是一个曾经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事情,相应的也就可以拿来借鉴。 又过了几日,虞谣听闻苏如是将要离京,便特地想要去送一送她。 可当她来到天音阁之时,苏如是却已经离开,先前的院子空无一人。 九音见她到来,立即将她迎进了会客厅,一边吩咐侍女赶紧上茶,一边又叫了身边的侍女去取苏如是留下来的东西。 “你师父素来不喜欢离别之景,故而从来不许我们去送她。”九音客气地向着虞谣笑道,“她私下里曾经与我说,来京中一遭能够收到六姑娘这样的徒弟,实在算是一桩幸事。” 虞谣对九音这变脸的功夫十分钦佩,她先前在暗地里那样陷害自己,如今对着自己还能如此笑语盈盈,心理素质真是让人赞叹。 九音并没有在意虞谣的冷淡,不过也识相地没再多说什么,等到侍女将琴取来之后亲手递给了虞谣:“这是你师父亲手制成的古琴,算是给你的出师礼,她说此琴名为‘国色’。” 虞谣心中一惊,在原书里苏如是给殷虞谣的琴名为国色,她为了避免自己走上殷虞谣的轨迹所以当初可以取了牵牛花给苏如是,万万没想到这琴竟仍是这名字。她看着琴尾雕着的牵牛花以及‘国色’二字,心情复杂地问道:“师父怎么会为这琴起这样的名字?” 九音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含笑道:“我先前也问过这样的问题,你师父她说,琴的名字并不是由花决定的,而是由你这么个人。无论你当初送给她的是什么花,她都会赠予你‘国色’二字。” 虞谣自嘲地笑了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57.五十七 </strong>自从苏如是离开京城之后, 虞谣就又恢复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 整日呆在府中。 她本身就是一个比较宅的人,再加上不想应酬,所以除非遇到非去不可的宴会, 不然都会找理由推掉。所以直到现在为止,王家六姑娘在世家之中还好似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少不了被人议论几句。 虞谣她的记性向来算不上好,除非自己十分上心的事情, 不然都是转头就忘。也正因此,一直等到三月十四,她恍惚中听院中的小丫头提了一句,才想起来竟然又到了可以探视宫人的时候。上一次去见秦修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可眨眼间,如今竟也一年了。 她先是不免有些唏嘘,随后又有些发愁,毕竟她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前,再不能像先前那般随心所欲的去往一些地方了。 如果换做以前,虞谣大概会找个借口带着侍女出去, 而后再寻找一个机会将她支开, 趁机去做自己的事情。可现在,她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一来,这次去见秦修并非是一时半会儿能做成的事情,她少不得还要在宫门口等很久。二来,她总不可能一直都要找借口,一次两次倒还罢了,若是长此以往,她只怕烦都要烦死。 思来想去,虞谣决定与绯烟聊上一聊。 晚间陪着老夫人用过晚膳之后,虞谣带着绯烟回院子,走到湖边之时她停下了脚步,转头问绯烟道:“我明日想去办一些自己的事情,若是老夫人问起来,你该怎么跟她讲呢?” 绯烟先是一愣,而后才理解过来虞谣的意思,她脸上有些犹豫的神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虞谣的问题。 虞谣这状似不经意的问题并非是要绯烟给出一个借口,而是要她做出一个选择,从今以后究竟是效忠于虞谣还是老夫人。 “你是老夫人身旁的侍女,在她老人家身边服侍了许多年,可如今她把你给了我,那么你就是我的人了。”虞谣抬头看着绯烟的眼睛,“我是王家的人,息息相关荣辱与共,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会顾忌着王家的体面,也绝对不会危害到老夫人安危,这你总该明白的吧?” 绯烟连忙道:“我并不是怀疑姑娘您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 虞谣见绯烟还有些迟疑,便轻松地一笑:“我年纪也已经不小了,做事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如果你是担忧我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实在是大可不必。绯烟,我来到这府中已经半年有余,你日日夜夜跟在我身旁,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绯烟盯着虞谣看了许久,终于低下头说道:“姑娘的能力我自然是信得过的,老夫人既然已经把我给了您,那么我便是您的人了。” 得到绯烟的这句承诺后,虞谣满意地笑了笑:“能得到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在这半年中,虞谣将绯烟的性格摸得十分清楚,所以她知道,绯烟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么今后就会诚心实意地效忠于她。 绯烟是一个衷心而又知变通的人,她心思细密做事妥当,又是王家信得过的家生子。 她能够看清王家的局势,知道老夫人与王执皆是存了历练虞谣的意思,也知道若无意外的话在虞谣出阁之前王家都会交在虞谣手中掌管,而虞谣出嫁之后自己也必然是要一同陪嫁过去的。从老夫人将她指给虞谣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身家性命便都交付在了虞谣手中,这也是为什么她最终选择了效忠虞谣的缘故。 而虞谣恰好也是想通了这一点,所以才敢与绯烟摊牌,逼着她在此时做出一个选择。 解决掉绯烟的问题之后,虞谣今后想做什么便都轻松了许多,无需再千方百计地隐瞒。 翌日,她去向老夫人请安之后便编了个借口,说是想去天音坊拿一些苏如是留下来的物件,老夫人不疑有他,只嘱咐了她几句便让她离开了。 虞谣回房中换上了寻常衣服,虽说是寻常,但也只是相比较而言,毕竟王家这样的人家哪里会有那种很差的衣裳呢?所以她也只能尽可能地选了一些样式不那么精致的衣裳,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袄子,配着天青色的下裙,在马车之上将自己发上的饰品都摘了下来,只戴了两朵寻常绒花。 她吩咐马夫驾着马车去了天音坊,其实她向老夫人所说的也并非是扯谎,因为苏如是走之前的确留下了一些乐谱,屋中还留有批注过的书籍,告诉她闲暇时候可以来看上一看。 九音见她到来,想要吩咐人去伺候着,但却被虞谣给拒绝了。 虞谣关上了门,向着绯烟道:“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开来,但却也没有必要瞒着你。我先前流落在外之时,曾有人救过我一命,后来他阴差阳错的入了宫我便趁每年三月十五前去探望他。只是我如今身份不同以前,再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宫门处等着,所以也只能如此了。” 因为虞谣并未说清楚救她的人究竟是男是女,所以绯烟下意识的便认为虞谣是要去探望一个宫女,她有些无可奈何但也只能听从虞谣的意思。 绯烟想了想,到底还是劝了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那里刚巧有人认出了您,又该如何呢?不然还是让奴婢替您去吧?” 虞谣只是想再见秦修一面,自然不可能真的让绯烟代替自己前去,可绯烟所说也有道理,让她有了几分顾忌。 绯烟见虞谣并没有让步的意思,便知道自己大约是劝不了了,只得又道:“马车之中有幕篱,您若当真执意要去,那就戴上幕篱吧。” 虞谣想了想那宫门口的状况,觉着自己若真戴了幕篱那才是显眼,可她又不敢真的不做掩饰地前去,权衡过利弊之后还是听从了绯烟的建议。 她在天音坊跟着苏如是学了许久的琴,对天音坊的地形十分清楚,戴上幕篱之后便七绕八绕地出了天音坊,向着皇宫而去。好在她还没有完全忘了路途,再加上天音坊与皇宫离得并不远,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天音坊。 上次她是在快到中午之时才见到了秦修,本以为这次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刚到了没多久便听到了秦修的名字。 好在秦修这次并没有掉头就走的准备,而是向着四周看了一圈,虞谣连忙抬起手挥了挥,见秦修向着自己走开才松了口气。 秦修比一年前好上了许多,想来宫中的日子应该还不错,他再也不像最初那般瘦的皮包骨头了,只是在虞谣看来,他还是有些偏瘦了。眼前的少年终于长开,可他眼角眉梢都不自觉地带着些阴鸷,在看向虞谣时方才略微收敛了一些。 虞谣知道秦修入宫之后的运气一直不错,也知道他将来会越来越接近权势的顶峰,如今的他已经有些扎眼,更遑论将来的那个权宦了。 “一年不见……”虞谣想来想去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干巴巴地道,“你可还好?” 隔着一层白纱,秦修并不能将虞谣的模样看真切,只能发现眼前这姑娘长高了一些,他皱眉道:“你怎么了?” 虞谣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这幅装扮,她并不想透露出自己的身份,只得抬手捂着脸道:“我脸上出了些疹子,不大好见人……” 还没有等到秦修再说什么,她便抬手送上了自己带来的糕点:“这是我精心挑选的糕点,你看看可还合口味?” 虞谣这次并没有再带鞋袜什么的东西,秦修上次的举动她还记在心里,这次索性也就不再拿来让彼此都膈应了。 秦修见她这次只带了糕点,心中转了几转,便弄明白了虞谣的心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低头拆开了油纸包,看着其中精致的糕点愣了一下,他还记得虞谣上次的装扮,那并不像是什么富裕人家的姑娘,最多像是丫鬟罢了。可如今这糕点却与先前大相径庭,就算在宫中御膳房也是专供给贵人宫中的,不受宠的低位妃嫔根本摸不着。 虞谣并没有注意到这点细节,她只是拿了一些老夫人派人给她送来的糕点罢了,只是看着模样精致味道还不错就带了过来,哪曾想过宫中会是这般情形呢? 秦修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虞谣的衣角,他在内务府呆了一段时间,立即便注意到这料子的珍贵。 他并不知道虞谣近一年来都发生了些什么,但是他却能看出虞谣身上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只不过他见虞谣自己并不想提及,所以便将疑惑存在了心里,未曾说出来。 虞谣看着秦修修长的手指,听到他点头说了句“味道很好”后便放下心来,觉得自己这番折腾并没有白费。 秦修从腰上的荷包中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虞谣:“还给你。” 一年过去,虞谣早就忘了秦修当初所说的话,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秦修这是还自己当初给他的银子。她现下并不缺钱花,只是秦修也不像却钱的样子,她便从秦修手中接过了银子,并不想在此处就这这点钱跟他推来推去。 “我在宫中还得当差,若是无事的话我便回去了。”秦修折起了手中的油纸包,却并没有将糕点还给虞谣,而是选择了拿进宫。 虞谣有些诧异,她本以为按着秦修多疑的性格绝对不会把这剩下的东西带回宫的,却没想到他竟然收下了。 “宫中生活不易,你多加保重。”虞谣也无话可说,只得笑道,“你是有分寸的人,我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秦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58.五十八 </strong>虞谣自己也说不清楚费尽心思来见秦修一面有什么意义,某种程度上来说, 她算是一个务实主义, 很少干这种没有回报的事情, 可秦修对她来说与旁人并不相同, 也算是她的一个特例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做多久,或许终有一日, 她会因为事务繁忙再也抽不出空子来宫门口处等人, 而秦修也会因为位高权重懒得再来见她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她也懒得去细想。 辞别了秦修, 虞谣立即便准备回天音阁去, 却没想到转身的功夫竟撞上了刘灵均。 如果没有错的话,虞谣记得自己第一次来盼望秦修的时候便曾经见过刘灵均, 那时他仿佛是在与一个宫女交谈,应当是他的姊妹。 刘灵均发现自己撞上了人, 连忙后退了几步, 忙不迭地道歉。 虞谣一见他这模样便不由自主地有些想笑, 没想到一年未见, 刘灵均还是那副书呆子样。 在前世里, 刘灵均因为科举舞弊之事被诬陷,在大牢之中受尽折辱,出来之后便性情大变。不然以他这副模样,又怎么可能在后来与王谢世家、秦修殷虞谣成三足鼎立之势呢? “无妨。” 虞谣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含笑说了句便迅速走开了。这刘灵均也实在了不得,明日便是殿试了,他今日竟然还能抽出时间来见自己的妹妹,想来兄妹感情也是深厚的很。 因着绯烟的配合,所以这件事情并没有出什么纰漏,只不过虞谣在回天音阁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一个身影,那身影像极了谢然,让虞谣不由自主地有点心惊,故而绕开了去。 第二日,便是殿试了。 如果不出什么差错的话,今年的状元便该是刘灵均了。至于谢然,他大概根本就没有入朝为官的打算吧…… 虞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谢然一直有一种迷之信任,就比如她潜意识里面一直觉得谢然之所以没有在殿试中名列前茅是因为谢然自己本身并不想太过招摇,而不是谢然没有那个能力。 等到殿试放榜的那一天,虞谣特地派人前去打探了一番,果然原书的惯性还是很强大的,刘灵均便是金榜榜首,本届的状元郎。王家那小厮办事妥当,竟抄了一份金榜过来,虞谣将那名单看了一遍,果不其然,在进士中段看到了谢然的名字。 而王氏的两个儿子,虞谣的亲表哥们考的竟也都还不错,虽算不上顶好的名次,但凭着祖荫也够寻个好官职了。 虞谣将金榜大略看了一遍便丢在了一旁,本以为此事终于尘埃落定,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本平静的水面竟然又起了轩然大波。 听到刘灵均涉嫌科举舞弊之事传来时,虞谣险些丢了手中的茶盏,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原书中的剧情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了面前。本来以为刘灵均逃过了一劫,可以少掉一场牢狱之灾,却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没有能躲过。 而这次与前世又有些不同,因着前世刘灵均是被牵扯进去的,而这次却独独针对了刘灵均一人。 绯烟道:“金榜是陛下亲自决定的,寻常之人谁敢去反驳,但这次刘灵均却撞上了硬骨头。今日早朝之事,赵御史在金殿之上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参了刘灵均一本,说是他先前会试之时曾向着那书院买过试题。这赵御史是有名的刚正不阿,先帝在世时他就因着直言犯谏遭了处罚,但却从未服过软,陛下继位之后提拔了他,应当也是器重他。刘灵均摊上这么一个人,只怕是难以轻易脱罪了。” “其实若仔细说起来,金榜是由着殿试决定的,就算刘灵均会试时买过题也与殿试无妨啊……”因着和虞谣愈发亲近的缘故,绯烟感慨了句,“只是他既然做过这样的事情,如今被人揭露出来也算不得冤枉了他,终究算是自作自受。” “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虞谣笃定地摇了摇头,“我与他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对他的性情还算了解,他并不像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人。再者,他本身就才智过人,就算事先不知道题目也照样能夺得榜首,又何必多此一举给自己多一些污点呢?” 绯烟万万没有想到虞谣竟然是与刘灵均相识的,只得把自己先前所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叹道:“如果真如此,那他这可真算得上无妄之灾了。” 这的确算得上无妄之灾。 先前会试试题泄露之事虽未曾广而告之,但褚裕显然是颇为介怀,还曾经下令将买过试题的举子们在榜上除名。如今刘灵均之事骤然被捅出来,褚裕只怕不会善罢甘休,毕竟刘灵均是他亲自点出来的状元郎,说刘灵均果然做过此事,无异是打他的脸。所以不管出于什么缘由,褚裕势必会将此事追究到底,给众人一个交代。 因为赵御史在朝堂之上将此事捅了出来,所以褚裕当即便吩咐大理寺严加审理此案,将刘灵均打入了天牢之中。 虞谣最初之时虽然有些担忧刘灵均的安危,但她知晓按着原书中的剧情最终会有人站出来为刘灵均平反,所以也就稍微放下心来。可是等来等去,虞谣非但没等到赦免刘灵均的诏令,反而等到了一旨处决书,说是刘灵均科举舞弊之事熟识,剥夺功名流放四千里。 听到这消息时,虞谣这次是真的砸了书中的杯盏。 她没有想到事情竟会是这般发展,可是想来想去,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发生了差错,竟会造成这般不可弥补的纰漏。 冷静下来后,虞谣当即便下定了决心——不能让刘灵均流放。 一旦刘灵均流放在外,就相当于坐实了他的罪名,今后翻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重点在于,如果刘灵均就这么被驱逐出京城,那么剧情就会发生巨大的崩坏,今后朝中的局势便再也不是虞谣所能预测的,这绝对不是虞谣想要看到的事情。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对剧情的先知,如果这点优势也失去了,那她就会失去自己的安全感与依仗。 再者,无论是在原书的剧情之中,还是在她与刘灵均的那次相处中,她对这个刘灵均这个人都还算抱有好感。 刘灵均在原书中的戏份还是蛮多的,而且正经来说,他才是最正统的正派角色,为人坦荡心系万民。虽然虞谣那时候喜欢的是秦修,但对刘灵均这样的人却讨厌不起来。总有那么一种人,你或许会无感,但你知道他的的确确是个好人。 虞谣将此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着能帮忙大概只有自己的父亲王执了。毕竟当初会试的主考官便是王执,若他能站出来劝褚裕重查此案,大概还有会有转圜的余地的吧? 不过如果王执真的不肯帮,那虞谣也无可奈何了,毕竟她不可能强求着王执为一个陌生人冒险,王执愿意帮就算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了,无可指摘。 虞谣在进王执的院子之前心中叹道:“刘灵均,看你的运气如何了。” 王执的院子与平常不太一样,书房的门紧闭着,一旁还有人守着,那人看起来眼生的很并不是王执身边常用的小厮。那人原本目不斜视地站在一旁,可虞谣刚一踏进这院落,他的眼神便如同利刃一般钉在了虞谣身上。 问道见她来了,连忙迎了出来,使了个眼色:“姑娘来这里有什么急事吗?” “倒也算不上什么急事……”虞谣先是下意识地这么说了一句,然而在她将眼前的情形过了一遍后便改了口,“我的确是有事情要见父亲,他是有客人吗?” 问道低声道:“有贵客来访,姑娘若无急事的话还是等晚些时候再来吧。” 问道的这个态度愈发肯定了虞谣的猜测,她掩唇咳了两声,露出些为难的神色:“父亲果真是不方便吗?” 问道对虞谣算是了解,知道她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今日竟然这般顽固,大为不解。 虞谣又磨蹭了些时间,见实在没有法子,也只能暗地里叹了声气准备离开。谁料她还未转身,书坊的门便打开了,王执站在门口笑道:“谣谣你这是有什么事?进来再说吧。” 虞谣心中暗喜,连忙进了书房。 王执的书房她是很熟悉的,进门之后她借着关门的功夫不动神色地扫了一圈,果不其然,在书架的间隙之中看到了躺椅上的一片衣角。 虞谣最初只是有些怀疑,再加上褚裕先前便有过带人来王家的经历,所以她便赌了赌,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有可能是猜对了。虞谣掩去自己眼角的笑意,露出些焦急的模样,心道,刘灵均这运气可真不错。 王执等她落座之后方才问道:“你这么急匆匆的来是为了什么?” “女儿失态了,还请父亲见谅。”虞谣咬了咬唇,将腹稿又过了一遍,开口道,“我原是不该拿这种事情来叨扰您的,只是我思来想去总是有些不安,所以还是觉得应当将此事告知于您。” “哦?”王执的眼神不自觉地向书架那边飘了飘,问道,“你想说的是什么事情?” “是……关于此次状元郎刘灵均被下狱之事。”虞谣在王执差异的目光中解释道,“我先前流落在外时,曾遇上过刘灵均,与他也算得上是相识。在我看来,他绝不是那种会投机取巧做这科举舞弊之事的人。” 王执定定地看着虞谣,沉声道:“世人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怎么敢担保你所认识的刘灵均就不是他装出来的呢?” “我也曾想过此事,所以一直存着顾忌,并不曾拿此事来打扰您……”虞谣最初的确没有想过想把王执拖下水,如今心中也有些愧疚,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勉强说道,“可我今日听闻刘灵均被判了重刑,心中始终有些不安,思来想去还是觉着与您讲一下此事,不然我只怕过不了这道坎。” 王执有些为难的看着自己女儿,一方面他的确相信虞谣所说的话,可另一方面,刘灵均的罪名是大理寺判决的结果,某种意义上来说褚裕也已经默认了这个判决,自己如果信了女儿的话,无疑是质疑大理寺与褚裕的决定。 虞谣知道自己这一举动有些强人所难,她也没有想要将王执推到进退两难的地步,如今见王执有些为难,她便起身道:“女儿此举太过莽撞,您只当没听过这话就是……” 王执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虞谣。 “你这话究竟是说给你父亲听的,还是说给朕听的?” 褚裕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虞谣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竟如此轻易地被褚裕给看破了,只是她现下也只能咬死了不承认,不然难免要落得个刻意的名头,若褚裕想要追究的话只怕王执还会受到牵连。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如果处理不好,只怕就难以收场了。 虞谣掐了掐手心,做出一副茫然的模样,无措地看向王执。 王执看着她这可怜的模样有些心软,连忙道:“还不快行礼,这是陛下!” 虞谣露出些诧异的神色,惊疑不定地看向书架,跪了下去:“臣女王谣叩见陛下。” 过了片刻,褚裕方才懒懒地笑道:“起来吧,朕方才问你的那个问题,你倒是回答一下。” “臣女不知陛下何意……”虞谣茫然失措地抬起头,“臣女只是有些不安所以来向父亲倾诉,并不知道您在此处……若臣女知晓御驾到来,又怎么敢在这种时间前来打扰?” 褚裕道:“你该庆幸你父亲是朕的肱骨之臣,若换了旁人,朕非但要怀疑你是刻意的,还要怀疑你父亲与你串通来朕面前演这一场戏。” 虞谣立即又跪了下去,将头磕在了地上:“还请陛下明鉴,臣女绝无此心。父亲他衷心可昭日月,还请陛下不要因为臣女的过失迁怒到父亲。”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书房之中已经到了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的地步。 在虞谣的心理已经快崩塌的时候,褚裕终于松了口,他极轻地笑了笑:“你怎么动不动就跪?起来吧,将刘灵均之事好好跟朕说说。” 虞谣长出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终于糊弄了过去。 “臣女遇上刘灵均是在一年前的元宵灯会,那时他恰好在帮别人解围——想帮着别人付一碗十几文的面钱。可是他也不是什么富裕之人,身上带的钱竟刚好差了一文,臣女恰巧路过就给了他一文钱。”虞谣回想着当初的情景,低头看着地板上的纹路,“他是个十足的书呆子,还向着臣女问该怎么还那一文钱,臣女只得编了个借口将他打发了……臣女曾问他,达则兼济天下,穷为何不独善其身,他却说只不过是顺手而为……” “若仔细说来,臣女与刘灵均也只有这一面之缘,连他的模样都记不清楚了,只是因着他的举止对他印象深刻。”虞谣叹了口气,“若仔细追究的话,这点事情也算不得什么,若拿来与父亲说说还算可以,在您面前就有些不足了。其实说来惭愧,臣女来向父亲讲此事并非是为了刘灵均,而是为这自己心中的那点不安罢了。” 听了她这番话,褚裕道:“你这些话,也就最后一句诚恳了些。” 虞谣觉着褚裕大概是说话刻薄惯了,只低着头不多加辩解。 “你今日所说之事,我会考虑考虑的。”褚裕似笑非笑地看着虞谣,补充道,“也好让你安心。” 虞谣又行了一礼:“谢过陛下。” 待到虞谣离开后,褚裕方才从内室走出,淡淡地看着王执。 王执跪地请罪道:“小女太过任性,没个分寸,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宽恕。” “我既然已经那样说了,自然不会追究她。”褚裕一撩衣摆坐了下来,“我方才只不过是诈她而已,你这女儿可算不上任性,小聪明还是有的。” 王执一时间辨别不出褚裕的意思,只能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褚裕按了按太阳穴,闭眼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先前你防备会试之事也是因着她向你提了一句?” 王执不知他突然提及此事是为了什么,应道:“的确如此。” “那我便姑且信她一次。”褚裕缓缓地睁开了眼,“此次春闱疑点重重,不容轻视,明日早朝我会吩咐大理寺重新彻查此案,你负责监审,绝不容许再有任何徇私枉法之处。” 王执跪地道:“臣遵旨。” 59.五十九 </strong>自那日见过褚裕之后,虞谣心中一直有些忐忑, 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成功蒙混过关。直到数日后尘埃落定, 刘灵均官复原职, 虞谣才算确定自己这次铤而走险还是值得的。 等到事情完毕,王执特地将虞谣叫过去问了几句,虞谣自然是咬死了自己最初不知道褚裕来了王家, 再不敢多说什么。经此一事,她也终于算是长了教训, 再不敢凭借着小聪明做些危险的事情。毕竟她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与王家挂钩, 就算她自己不要命, 却不能连累了王家为她陪葬。 虞谣见王执并没有再怀疑自己所说的话,便鼓起胆子问道:“父亲,你可知晓刘灵均之事背后的曲折原委?” “陛下吩咐我监审,我又怎么会不知?”王执揉了揉肩,神情中有点无奈,“此事说来也没有多复杂, 陛下吩咐彻查之后, 那些事情便都被翻了出来。刘灵均有一个同窗名叫徐先, 他家境比刘灵均好上许多, 但才华却远远及不上刘灵均。先前他鬼迷心窍买了会试泄露出的试题,被陛下派出的暗卫查了出来,又被从榜上除了名,心中便有些不忿了。后来刘灵均被陛下点为新科状元,徐先便有些眼红,四处散播谣言污蔑刘灵均。” “你应当也是知道的,这样的流言蜚语在街头巷尾却传得甚广,不知怎的就传进了赵御史耳中。赵御史派人前去查探,那徐先竟因为忌妒一心想把刘灵均拉下来,生生买通了刘灵均身旁的书童,让他做了伪证污蔑了刘灵均。” 虞谣道:“先前大理寺奉命审理此案,怎么就没有能探明此事呢?若不是陛下阴差阳错的听到了我的话,那刘灵均岂不是要背负着这种罪名,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 王执他也是读书人,自然知道这罪名的严重性,只是他也不好妄议朝政,只得委婉的说道:“赵御史一直有着刚正不阿的名声,再加上先前的确有了会试试题泄露之事,大理寺只怕也没有想到竟有人胆大包天到敢在此关头诬陷状元郎,下意识地便先入为主了。” 虞谣知道王执所说的不无道理,但心中终究有些不忿,有些嘲讽地说道:“若大理寺一直都是这样办案的,那陛下简直可以下令将往年的案子都翻一翻重新审查一遍,说不定还能找出不少‘刘灵均’呢。” “慎言!”王执少见地严厉了起来,他看了看书房大开着的窗子道,“你先前所说所做便已经是逾越了本分,陛下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你怎敢再妄议朝政?这话要是传出去,你还要不要活了?” 虞谣自悔失言,连忙低头认了错。 她心中明白,此事的确是自己失言,而王执也并不是真正生她的气,只是担心她祸从口出罢了。此后,她每说一句话前必定在心中过一遍,不敢再将心中的吐槽与下意识的嘲讽给说出来。 很快,这批进士都得了官职,收拾行囊各奔东西去了。 虞谣知晓,刘灵均是进了翰林院,而谢然则是被调到外地去当了个地方官,直到数年之后才得以回京。 一想到谢然将要离开京城,虞谣便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毕竟少了谢然这么一个祸害,京中就再没人会知晓她的“真面目”了。 这日,苏涉带着药箱来了王家为老夫人诊治眼疾。 虞谣在一旁陪着老夫人,等到苏涉诊脉之后又多问了几句病情,听到老夫人的病情日益好转之后十分欣喜,谁料余光与瞟到苏涉与自己做了个手势,虞谣心中一沉,还以为是老夫人的病情发生了什么变化。 等到苏涉将要离开之时,虞谣立即找了个借口说是院中有事情等着料理,与苏涉一道出了院门。 虞谣压低声音问道:“是我祖母的病情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不是。”然而虞谣还没来得及高兴,苏涉便笑道,“我听闻六姑娘先前从书坊借了几本乐谱,只怕也是时候归还了吧?明儿是个好日子,六姑娘何不出去走一走?” 虞谣心中又是一沉,并没有比先前好到哪里,她听出了苏涉话中的意思——谢然要见她。 一提起谢然,虞谣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日晚上在远峰山的情景,她被谢然撩的理智都没了,结果最后却被谢然给那么丢在了那里。此事真是让她想一次郁闷一次,深悔自己当时没能把持住,被“美色”给耽误到那样的地步,以至于她现在完全不想见谢然。 不是为了赌气,而是实在没脸。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跟谢然之间就像是在博弈,结果她一个没把持住就兵败如山了,败军之将实在没脸去见人家。 可苏涉说完这话便直接开溜了,完全没有给虞谣反应的机会,等到虞谣终于回过神来时苏涉已经走出了老远,她总不至于令人去将苏涉给叫回来,只能恨恨地咬了咬牙。几乎连猜都不用,虞谣知道这必然是谢然的主意,不然苏涉是不可能这么果断开溜的。 最可恨的是,谢然抛出了这么个诱饵,她明知是个钩,但却还不得不咬上去。因为她不知道谢然想见她究竟是说什么,所以不敢错过,生怕一个任性就错过什么关键的事情,将来后悔都没得后悔。 虽说心中有些忿忿不平,但虞谣本身是没有什么犹豫的,几乎是下一刻就决定了第二日要出门。 没办法,面对谢然她还是比较怂。 第二日,她便带着绯烟去了那书坊,这次她并不需要再编造借口将绯烟打发出去,直接让绯烟等候在下面,自己抱着那几本琴谱上了楼。 果不其然,谢然坐在窗边那个位置等着她。 虞谣并未摘掉自己戴着的幕篱,而是隔着一层白纱看着谢然,将手中的琴谱放在了一旁:“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谢然打量着她,突然问了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今日并没有将侍女遣出去,为什么?你已经收服了她?” “谢公子观察的可真是细致入微。”虞谣幽幽地看着他,忍住磨牙的冲动,笑道,“只是,那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谢然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是我哪里得罪了你吗?” 谢然这么明知故问,虞谣连接话的心思都没有,靠在书架旁静静地看着他。 “你应当知道的,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谢然见虞谣这次是彻底有些恼了,便不再撩拨,转而说起了正事,“我在京中有一些铺子,你可愿意帮着代为打理?” 虞谣等他说完,立即说道:“第一,我并不知道你要离开京城,毕竟这与我没什么干系,还请谢公子不要太过自信。第二,你的铺子自然有自己的手下来管,交给我做什么?你借了王家的名头一次还不够,还想着要继续利用下去吗?恕我直言,您若是要托孤呢我指不定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帮帮你,如今你想借着王家的名头更进一步,想都别想!” 谢然被她这么劈头盖脸地驳斥了一通也没生气,只是悠悠地劝道:“我与你在说正经事情,你一定要带这么多私人感情吗?再者,你最近不是有开茶楼的心思吗,何必非要那么艰难地从头折腾,直接接了我的铺子不好吗?” 去他的私人感情! 虞谣很想质问谢然,我与你什么关系啊?没名没分的,连小手都没牵过,能有什么私人感情? 她都快被谢然给气笑了,但最终还是强压下心中的郁闷,勉强撑出点笑容:“我想开茶楼那是我的事情,谢公子对我未免有些太过关心了吧,就算我做不成又与你有何干系?再者,就算我帮你管几年的铺子,从中捞一大把钱出来又有何用?你觉着王家是缺钱吗,需要我来辛辛苦苦给旁人做嫁衣?” 过了片刻,谢然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生气了,我那日……” “谢然,我不欠你什么,也没从你身上图谋什么,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属,也不是那些被你骗到非你不可的姑娘。”虞谣突然间觉着有些心累,或许自己不该来这一趟的,她微微扬起下巴看着谢然,“如果你不能真正正经地对待我,那我就会当做没有认识过你这么个人。” 说完,她就转身下楼了,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谢然。 坦白来讲,虞谣对谢然并没有什么偏见,甚至还有不少好感。可是她不傻,不是那些蠢到被谢然撩两句就深信不疑的姑娘家,她厌恶极了谢然对自己的态度。先前她对谢然没什么奢求所以不在乎谢然怎么样,可如今她心底生出些妄想,便不能再接受谢然这样的模样。 谢然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看着王家的马车逐渐远去,突然意识到今日自己竟没能真正看上虞谣一眼。 方才虞谣所指责的种种他都不算冤,毕竟他虽然在心中待虞谣与旁人不同,可却也的确只是怀着撩拨的心态反复试探虞谣,从没有拿出过自己的真心。他本就是这么凉薄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喜欢上哪个姑娘呢? 谢然将虞谣方才所说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突然觉得有些可惜。她的模样配上那说话的语调应当是极美的,只是隔了一层轻纱却没能看清。 他将那几本琴谱放回了原处,心中又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句,委实是可惜了…… 60.六十 </strong>自那日见过谢然之后,虞谣算是又了却了一桩心事, 掐灭了自己对谢然的那点想法。 几日后,虞谣接了王氏的请帖前去谢家赴宴。 这次的科考之中,王氏的两个嫡子考得都还不错, 又因着谢家祖荫,一个进了户部一个进了刑部, 在世家不少纨绔子弟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光宗耀祖。等到任命令下来,王氏便兴冲冲地筹备了一场宴会,名头还是一如既往——赏花。 虞谣就算再怎么懒,也不可能推了王氏的请帖, 只能吩咐侍女准备了见客的衣裳首饰, 正儿八经收拾了一通。 经过谢家的园子时,虞谣远远地看见了谢然, 立即带着绯烟换了条路,不想再见谢然。 宴会之上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平素里往来的世家夫人、小姐都在,王氏这次还吩咐人给白家下了请帖, 请了白雅书与其母李氏。 虞谣见到白雅书之时有些意外, 王氏注意到她这点小心思, 低声笑道:“我知晓你与谢璇、平芜不大对付,与这白家四姑娘关系却还不错,所以这次便又请了她母女二人过来,你怎么看起来如此意外?” “我与谢姑娘、平芜郡主实在是不大投缘,所以也没法子。”虞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尽量委婉地说道:“我知道您对白姨娘一直看不过眼,还以为您会因此不大想看见白家的人,所以没想到您会为了我再邀请她们过来。” “你不用慌张,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谢璇与平芜的确不是什么讨喜的性格,你与她们说不上话也正常。” 王氏少时也是极任性的人,对谢璇与平芜郡主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有好感,听到虞谣提及白姨娘,王氏挑了挑眉:“我的确是不喜欢白姨娘,但我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并不会因此去随便迁怒旁人。再者,我可是听闻四姑娘母女两人也颇为看不惯白姨娘。” 虞谣在心中默默地吐槽道,您的重点是最后一句对吧…… 她掩唇笑道:“的确如此。当年我还在白府之时曾见过一次白姨娘回母家,她与白御史的妾室倒是很说得上话,对二夫人与四姑娘却实在是算不上有多好,也难怪人家母女不喜她。” 王氏有些嘲讽的笑了笑:“她就是这么个德性。” 虞谣又与王氏闲聊了几句,便端了杯酒去赏谢家的桃花了。 如今是桃花开得正好的时候,满树灼灼桃花,看起来十分美。虞谣见白雅书身旁无人,将酒杯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之上,慢慢地走了过去。 白雅书看到虞谣之后还有些无措,她迟疑着开口道:“王姑娘……” “你不必这么客气,叫我谣谣就好。”虞谣手欠地揪了一朵桃花,爽快地笑道,“我的性格你也是知晓的,你我之间就不用讲那些虚礼了,其实若仔细说来,在这京城之中我与你算是相识最久的了,所以并不想因为身份的不同失去你这么个朋友。” 白雅书沉默片刻,释然一笑:“谣谣。” 虞谣将桃花簪在自己发上,指着桃花问白雅书:“如何?” 白雅书看她还是这副俏皮的模样,便也开玩笑道:“花美,人更美。” 虞谣一直都很喜欢白雅书的性子,如今见她没同自己生疏自是十分高兴,可还没等她再说什么便听到有人冷笑了一声。虞谣装作毫无所觉,用余光瞟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谢璇与平芜郡主。 对于谢璇与平芜郡主的敌意,虞谣一直觉得很莫名其妙。她与平芜有过嫌隙是不假,可她自那以后还没做过什么报复的事情,平芜就径直与谢璇抱团了,而后两人一起看她不顺眼……虞谣感觉自己的确很无辜,不过她也没准备与两人和解,因为对于有些人来说,只要你不跟着奉承她们那就是看不起她们。虞谣做不来那种去给她两人做低伏小的事情,只要她二人没做什么过分的索性就当没看到,不过她也不是什么泥性子的人,若两人过线,那她必然是要报复回去的。 其实说到底,还是她占了殷虞谣身份的便宜,若不是王家能够开明到那种地步,由着她折腾,她只怕也是能在后宅之间跟她们勾心斗角了。在熬过了前几年之后,虞谣终于体会到了女主光环金手指的酸爽。 又过了月余,历经选址、装潢等一系列折腾后,虞谣所筹备的茶楼终于完成了十之□□。 是日,问道回禀过事务之后问虞谣:“姑娘,您可想好了这茶楼该起什么名字?再者,这字又该谁来题呢?” 问道这个问题让虞谣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太高雅的名字不接地气,太接地气的又相当于没格调,至于这字由谁来题虞谣倒是没怎么发愁,毕竟她可是有个文采风流的爹,王执那一手字写得让虞谣惊艳了很久来着。 虞谣想了一夜,最后顶着眼下两抹黛色去见了王执。 “有间茶楼?”王执的神情很是精彩,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虞谣,“你怎么想了这么个名字?” 虞谣有些发困,慢慢地解释道:“我想了许久,觉着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都不合适,索性就起这么个简单直白的名字,让各人想各人的吧。” 王执品了品,笑道:“这样也好,由着他们想去吧,这名字倒与你当初为苏如是出主意请人续《江南岸》有些异曲同工,皆是自己省力吊着旁人去想。” 虞谣也笑了:“大概是我本性太懒了吧。” 又过了些日子,“有间茶楼”正式开业了。 开业那日,虞谣只令人开放了茶楼的第一层与第二层,第一层分为梅兰竹菊四区,第二层则全是用竹子精心制成的地方,大到桌椅小到茶盏,无一不是由山中的竹子所制作。 虞谣一开始就怀了吊人胃口的主意,用第一层为着茶楼下了个定义,用第二层为其中的“竹”这一元素做了解析。她这么做也是为了观望众人的态度,若是这茶楼能吃得开,她就对其进行扩展推出同系列的梅、兰、菊解析层,若是茶楼亏了,她就直接止损。至于为什么先做竹……自然是原料最易得,也不用耗费太多心思。 不过她这也算是多虑了,王执亲笔题的匾额一出来,熟悉他笔迹的人立即便认了出来,略一打听就知晓了这茶楼乃是王家的手笔。这消息一传开,达官显贵多有来捧场的,也算是给王家的情面。 虽说达官贵人们原本是为了情面而来,可也有不少被这茶楼的布局与心思给吸引的,再加上茶楼之中的茶用的也是上好的叶子,一时之间引得不少人上门。 虞谣随即又推出一条规矩,一首诗或者一阙词乃至一支曲都可以抵茶钱。 这规矩吸引了不少家境贫寒的读书人,他们将诗词题在茶楼的屏风之上抵茶钱,茶楼又将这屏风用于茶楼摆设,可谓是别致有趣。一时之间,不少文人都以能在有间茶楼蹄子换茶为风流之事,不知不觉中将茶楼的名声又向上推了一个层次。 王执知晓此事后也不由地夸了虞谣几句,他感慨道:“你竟能想出这么个法子,不动声色地借了那些文人的力,还让他们以为你真的儒慕文士,面子里子都全了。” 虞谣被王执这么点出心思,咬唇笑道:“父亲怎知我不是真心儒慕文士?说来也多亏您的题字,不少文人只看了楼上悬着的牌匾便进来了,就为了打听这事哪位的字呢!” 有间茶楼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已经实属难得,虞谣知晓自己所做的微乎其微,不过她有天时地利,一方面依仗着王家的权势,一方面又仗着自己对现代营销手段的熟悉,所以才有着后来的成果。 虞谣见茶楼生意越来越好,名声也越来越大,便准备筹备扩张,顺道花点心思将剩下的梅兰菊主题的楼层给做出来,这时又发生了一件让她瞠目结舌的事情。 有间茶楼在达官贵人之中名声极大,此事不知怎的就传到了褚裕耳中,这位不知抽了什么风,竟带着侍卫微服私访去了茶楼,说是想看一看这被人吹得神乎其神的茶楼究竟是何等模样。 等到了茶楼,褚裕一眼就认出了那匾额上的字乃是王执的手笔,坐了一遭后就离开了,后来在谈政事的间隙似笑非笑地问王执道:“爱卿,原来这竟是你家的茶楼,怎的不早些告诉朕?” 王执无奈地笑了笑:“那字虽是臣的手笔,可茶楼却不是,自开张以来臣也就去过两次而已。” 褚裕又问道:“哦?那朕倒是想知道,是谁能请动你去为其题字?” 王执不敢欺瞒,只得回禀道:“说来惭愧,还望陛下莫笑,那茶楼乃是小女的手笔。她与寻常的世家闺秀不同,臣亏欠她甚多,也不那些规矩约束着她,所以才纵着她做下了此事。” 褚裕微妙地动了动嘴角,大抵是没想到虞谣会离经叛道到这样的地步,世家姑娘不在闺中老老实实待着,竟去开茶楼,还能做出这样的成就,只怕她也是独一份的了。 虞谣最初并不知晓此事,直到后来王执带了一张字给她,让她吩咐人装裱起来将原本的牌匾换下。虞谣看了看那字,笔锋十分凌厉,但却不知虞谣喜欢的字,所以不情不愿地不想去换。 王执有些发愁,解释道:“这是陛下的字。” 虞谣:“……” 沉默片刻后,虞谣道:“我这就去让人装裱,争取明天就换。” 王执叫住了虞谣:“此事你怎么看?” 虞谣露出个得意的笑意:“能够得到陛下的字,只怕茶楼的生意要更好了。” 王执愈发有点发愁了,他觉着陛下对自己女儿仿佛有点太关心了…… 61. </strong>虞谣对褚裕没有半分想法。 一来她虽说是宅了些,可却不想被一辈子呆在深宫之中。二来, 这王家二姑娘可是入宫为妃,还怀了孩子。就凭着这两点,纵然褚裕再怎么好看, 她也生不出来半点旖旎的心思。 王执虽难免有些忧虑,不过也没有太过担忧, 毕竟二姑娘已经入了宫,褚裕再怎么说也没有纳王家一双姐妹的道理。 茶楼已然走上正轨,一切照例就行,再不需要什么费心的筹谋, 虞谣也省心了许多。最初她没有敢对这茶楼抱有太大的希望, 如今的确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虞谣平素一直都是呆在家中料理庶务,学些琴棋书画等物, 得空了就自己找些事情自娱自乐,甚少出门。老夫人都曾无奈地感慨过,说虞谣明明不是那种文静的姑娘,怎么却不大喜欢出门?虞谣撒娇岔开了话, 其实她的确不是那种坐得住的大家闺秀, 可时代就算出了门也没什么乐子, 还得注意一言一行生怕给王家丢了人,还不如在家中自在。 不过每月初三,虞谣都会去各个茶楼看一圈,确保没什么疏漏。 若是换了旁的人,一般都是看看账本确认无误就算了,但虞谣却必定要每家都看上一圈,生怕在某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有了纰漏,将来就无可弥补了。不过好在负责茶楼的人中有王家的亲信监管,并没有什么因着类似贪小便宜更换茶叶的事情发生。 八月初三,天气已经很热了,虞谣看着日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咬了咬牙还是出去了。只是她本身就怯热,几座茶楼转下来,已经有些头晕目眩的。 绯烟拿了清凉油给她揉着太阳穴,有些担忧地问道:“不如去医馆看一看吧,不然这样子回去了再找大夫,老夫人难免要担心的。” 虞谣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她的确不想让老夫人因此担忧。 车夫听了吩咐后,调转了方向,向着最近的恩济堂而去。 马车停下来后,虞谣强撑着带上了幕篱,由绯烟扶着她下了车。 按着原书中的说法,殷虞谣的生日是三月十六,此时她已经十二岁有余了。可不知怎么的,虞谣来了王家之后才知晓殷虞谣的生辰是九月十三,算来还没有十二。虽说男女十二岁后便要注意避嫌,可她也将将十二,少不得要多注意一些。 虞谣戴着幕篱,苏然看不出她的身份,可他每月都要去王家为老夫人看诊,自然是认识绯烟的。他一见绯烟小心翼翼地护着虞谣的模样,便猜出了虞谣的身份。 “六姑娘,老夫人的身体可还好?” 听了苏涉的问题,虞谣略微清醒了些,抬眼看着他:“你是大夫,自然是比我懂得,怎么倒来问我了?” 虞谣很少这么不客气地和苏涉说话,苏涉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你不是能面不改色撒谎的人。”虞谣抬手揉了揉头,皱眉道,“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就是。” 苏涉为难地笑了笑:“是谢然的事情。” 果然如此…… 虞谣觉着自己听到这个回答时没有丝毫意外,毕竟能让苏涉向她开口的,大抵也只有谢然了。 谢然离京已经快有半年,虞谣乍一听他的名字还有些恍惚,先前对谢然的那点厌烦也淡了许多,她平静地开口道:“他有什么事?” 苏涉想了想谢然寄来的信,又观察了一下虞谣的反应,按着谢然的说法,此事应该是有戏的。 “京中的生意出了些问题。”苏涉简洁地说道,“他离京城甚远,也不可能擅离职守,所以……” 虞谣拿开手腕上的帕子,收回了手:“所以他就让你来找我?若我今日不来,你待如何?” 苏涉甚少做这种事情,他叹了口气:“那些生意还能支撑些时候,我原想等着这月去贵府为老夫人诊治之时再与你说的,没想到你竟提前来了。” “他就这么笃定我会帮他?”虞谣向后靠在椅背上,扬起下巴有些倨傲,“我早就与他说过了,他的生意与我无关。” 苏涉摇了摇头:“若你不肯帮,那他大不了冒些风险亲自回来处理罢了。只是若你帮了他,他省些力,自然也是要回报你的,也算是互惠互利了。他说,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虞谣定定地盯着苏涉看了许久,嗤笑道:“你撒谎,是他让你这么说的吧?” 苏涉沉默不语,垂眸看着桌案。 “他若能回来,早就回来了。何况他是什么人,怎么会做这种毫无把握之事?他是笃定了我会帮他。”虞谣冷笑了几声,咬牙道,“好吧,他赢了。” 若依着本意,虞谣懒得插手任何有关于谢然的事情。但此事非同寻常,如果她放任不管,一旦出了什么事情,谢然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那句“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简直是句赤|裸裸的威胁,苏涉或许没能察觉到,但虞谣却是立即就懂了谢然的意思的。 接受了这个现实之后,虞谣让自己慢慢恢复平静,问道:“若按着常态,你们的生意是不大可能出现崩盘的。所以说,这次是谁干预了吗?” 苏涉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竟如此敏锐,沉默片刻后,他说道:“是逍遥侯。” 虞谣愣了愣。 其实迄今为止,她都还未见过逍遥侯其人,但已经在逢年过节的礼单上看了许多遍了。准确地来说,这逍遥侯是她的大姐夫,王家大小姐的夫婿。 原书里逍遥侯的存在感并不怎么强,大抵就是那种中庸的人物,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也不至于闹出什么丑事。 苏涉解释道:“谢然在京中的生意大多是交由九音料理的,我也算不上十分清楚,只大略知晓一些。前些时候,不少生意逐渐出现了一些极小的纰漏,九音并没有放在眼里,可等到过了段时间,那些纰漏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她近来忙得焦头烂额,循着那些线索查了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逍遥侯府的管家身上。” “参与此事的究竟是那位管家,还是逍遥侯?”虞谣撑着下巴,皱眉问道,“这可大不一样了。” 苏涉摇头道:“这事谁能说的清?可那管家若不是受了逍遥侯的授意,如何敢做下这种事情?” 某种程度上来说,虞谣还是很信任原书的人设的,她反驳道:“我这位大姐夫算不上什么有野心的人,并不会莫名其妙地派人盯上这么多生意,我劝你们详查一下那管家的身份,而后再来与我说道。” 苏涉点头应了下来。 虞谣突然问道:“谢然究竟是什么身份?” 苏涉攥紧了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不应该知晓的吗?为何有此一问?” “你才是明知故问吧。”虞谣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轻声笑道,“你们瞒我一时,却别指望能永远瞒着我。” 苏涉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原没必要细究,我劝你适可而止。” “他拉我下水的时候,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吗?” 虞谣笑了笑,转身拨开珠帘离开了。她看了一眼抱着药的绯烟,觉着这药白开了,她现在非但没有任何中暑的迹象,而且清醒得不得了。 苏涉果然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转头就嘱咐九音不要花太多功夫在逍遥侯身上,而要着重查一查那管家的身世背景。这么一查,便查出了许多事情。 “怎的又与常州之事扯上了关系?”虞谣借着查阅苏如是留下来的藏书的由头去了天音阁,听了九音的话后问道,“你说他们是兄弟?” 九音点头道:“当初我们与人因着常州药材之事有所争执,后来借着您父亲的名头料理了此事,那人名叫贾武,他失了常州的生意后便一直怀恨在心。逍遥侯府的管家名叫甄英,他与贾午是拜把子的兄弟,为人阴险狡诈,贾午吃了大亏之后便去找了他。也不知晓这两人究竟是如何将我们的生意探查得这么清楚,费了大半年的功夫筹谋,最后闹出了这么一场。” 说完,九音叹道:“这事是我错了,劳烦姑娘来收拾这烂摊子了。” 虞谣捧着茶盏,挑了挑眉:“我只负责帮你料理掉甄英,至于那些生意上的事情,我是懒怠着管的。” “那便够了。”九音搭在桌案上的手收紧了些,“只要没了甄英作梗,生意上的事情我料理的来。此事原不该劳烦姑娘的,只是现在事态紧急,我也不敢太出头,不然难免被人盯上。” 虞谣垂了眼,没理会九音。 她知晓以谢然他们的实力,想要料理掉贾午并非是多难的事情,只是他怕因此暴露出来,被真正的敌人盯上罢了,所以才会推她出来料理此事。 虞谣喝了口凉茶,琢磨着这事究竟该怎么处理。 谢然不想暴露出自己,难道她就能毫无顾忌地暴露出王家吗? 62. </strong>绯烟端着茶盘进去时,虞谣正坐在窗边发呆, 旁边的桌案上扔着几张被揉的惨不忍睹的信笺。 她放下茶盏时无意中看了一眼, 发现尚且完好的信封上的字出乎意料地写得不错,看起来飘逸, 内里亦有筋骨, 是不可多得的好字了。 虞谣有些厌烦地指了指桌上,克制着开口道:“把这些都烧了。” 这信是谢然的。 虞谣觉着自己大约是没法子理解谢然这种人了,他先是委婉含蓄地表达了一下谢意和威胁,而后为她指了几条路, 主题论调大约是“论如何在不暴露王家的情况下处置掉甄英”,在信的最后,谢然还颇有闲情逸致地讲了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 熟稔得仿佛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按理说, 谢然也已经够贴心的了, 还知道顾虑王家, 没让她太难做人。可就算谢然再怎么指路, 只要她利用王家对付甄英,就难免会有暴露出来的风险。一个不小心, 只怕还会引起王家与逍遥侯府的不合, 这才是虞谣最大的顾虑。 虞谣知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太多了,九音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未必能够坚持多久。 她翻看账本之时,不知是谁的疏忽,里面竟然夹了一文钱。 虞谣捏起这一文钱,本想将它丢到一旁,可电光火石间,脑海中突然想起来了刘灵均。 她捏着这枚铜钱,上下抛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自科举舞弊之事过后,刘灵均官复原职入了翰林院,经过那场险些毁掉了他的牢狱之灾,他性情大变,不复先前那般书呆子模样。虞谣曾听自己父亲提过两句,刘灵均现下颇受褚裕的器重,在翰林院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不过虞谣并没有直接打刘灵均的主意,毕竟他虽是皇帝的亲信,可掺和此事却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她想要用的当初那位害的刘灵均入狱的赵御史。 那位赵御史当初受了奸人蛊惑,无意中害了刘灵均,后来真相大白后他十分内疚,自请辞官。褚裕对这位赵御史的脾性知之甚清,并不想放他回乡,刘灵均则主动站出来表示谅解赵御史,褚裕自然是乐见其成,只罚了赵御史半年的俸禄。 经此一事后,赵御史对刘灵均的观感甚好,半是欣赏半是感激。 绯烟看着虞谣意味深长的笑容,疑惑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 “倒也没什么。”虞谣并不想说出自己的打算,她有些无奈地自言自语道,“看来我又得去演一场戏了。” 自从将绯烟收为己用,虞谣做事就方便了许多,再加上有了以往的经验,行事也得心应手起来。 第二天可巧是阴雨天,终于不那么炎热,她挑了一身寻常的衣裳换上,戴了幕篱出了门。 虽说她早已记不得当初刘灵均所说的地方,可自刘灵均蟾宫折桂之后便也不再住在那破旧的地方,褚裕更是赐了府邸给他,算得上是深得皇恩眷顾了。 虞谣在远远地看到刘府之时便下了车,持着一把寻常的油纸伞慢慢走了过去,地上的雨水不可避免地沾湿了她的裙摆。 看门的老伯拦住了她,客气地问道:“敢问姑娘是何人,找我家大人有何事?” 虞谣轻轻咳了一声,低声笑道:“还请老伯向刘大人通报一声,就说我是来讨债的。” 老伯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但见她言行举止极有分寸,并不像是那种前来撒泼耍赖的人,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找了小厮去通报。 虞谣不慌不忙地站在屋檐下,隔着青纱看着檐下的落雨。 她并不担心刘灵均会避而不见,因为刘灵均虽然不再是那副书呆子模样,可他却也不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人。就算后来身为宰辅,他也仍是心系万民,对人和善,不然虞谣也是不敢来找他的。用一句俗气的话来形容的话,刘灵均大概算是那种“深谙世故而不世故”的人吧。 果然,没过多久,先前去通报的那小厮便出来了,请虞谣进府。 府中并没有多么奢侈的摆设,也不知道是因为刘灵均向来朴素的缘故,还是他的那点文人气节的缘故,府中大体上还是较为简朴雅致的风格。 小厮引着虞谣到了待客厅,虞谣撑着油纸伞,含笑看向了迎出来的刘灵均。 因虞谣戴着幕篱的缘故,刘灵均没法子看清她的神情,他也并没有盯着虞谣不放,客气有礼笑道:“果然是姑娘。”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虞谣收起油纸伞,向着刘灵均行了一礼,“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贸然上门,大人可还认当初欠的债?” 刘灵均侧开身子请虞谣进门:“一饭之恩,焉有不认之理?” 虞谣等刘灵均坐下之后方才落座,她双手交合搭在膝上,话音中带了些无奈的意味:“其实大人应当也能猜出来的吧,我今日并不是为着那一文钱而来,而是有求于你。” 刘灵均并没有看不起的意思,而是坦然地点了点头:“当初我一直等着你上门来取那一文钱,后来才想通那不过是你的敷衍之词罢了。如今相隔许久,你自然不是为了那一文钱来的。” “确实。”虞谣被他戳穿了当初的心思,不由得有些尴尬,不过见他坦然的模样后也放下心来,知晓他并没有因此介怀,她叹了口气,“若非走投无路,我的确是不会上门的,可我这些日子想尽了法子,最终也只能舍了脸面,来这里试一试了。” 虞谣抬起头直视着刘灵均,轻声问道:“当初那样的境况下,你尚且未曾选择独善其身。如今你蟾宫折桂,是否还愿‘达则兼济天下’?” 明明隔着一层轻纱,刘灵均却仿佛能够感受到虞谣恳切的目光一般,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心如磐石,未曾改。” 若是换了旁人说这句话,虞谣大约是不肯信的,可换了刘灵均之后,她却觉着这话重若千金。 虞谣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向着刘灵均行了一礼,而后她从袖中取出早就备好的纸张,那是九音收集好的证据。 甄英为人阴险狡诈,平素里欺男霸女的事情也没少做,只不过仗着逍遥侯府的声势没人敢处置他罢了。九音都不需要多深入地探查,只略一打探便搜寻出了不少证据,条条罪状足以将甄英绳之以法。 刘灵均接过了那一叠信笺,大略地翻看了一遍。 “我知晓此事并不该大人你来管,但我委实是已经走投无路,旁人并不敢冒着得罪逍遥侯府的危险追究此事……”虞谣又叹了口气,觉着自己这事做的真是不地道,“我听闻大人你与赵御史有所渊源,所以冒昧地问一句,您是否可以将这些证据代我转交给赵御史。我担保这些罪状绝不是虚构,可以请赵御史随意查探。” 刘灵均将信笺收了起来,看着站在大厅之中的虞谣:“这些证据我会替你转交给赵大人,事情的真伪也会派人去核实,若属实,我们绝不会因为逍遥侯的缘故徇私枉法。” 虞谣得了他这句允诺,便知道此事已经八|九不离十,又正儿八经谢了他一遍。 说完这事,两人便没旁的话可讲了,刘灵均随身并没有带散钱,他吩咐小厮去取散钱过来,看起来是认真想要还虞谣那一文钱。 虞谣有些想笑,但又觉着不妥,便顺口调侃道:“若你不还我这钱,我还能装作你用人情抵了,如今你还了这一文钱,我便要欠你一个人情了。” 说完这话,她又偏头笑了笑,其实若仔细说起来她并不欠刘灵均的,若不是当初她冒险在褚裕面前内涵了一把,刘灵均要想翻身可就难了。不过这事除了她与褚裕、王执之外没人知晓,她也没有说出来暴露自己身份的道理。 “若此事是真的,纵然没有这个契机在前,我也会帮你的。”刘灵均认真地回答了她这个调侃,“我做此事是为着自己的良心,你并不用觉着欠了我什么。” 虞谣笑了笑,没说话。 等到小厮取来了钱,虞谣从刘灵均手中拿回了那一文钱,觉着有些感慨万千,她当初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竟会有今日。 刘灵均有些犹豫地问道:“你若是不大宽裕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虞谣摇了摇头,刘灵均大概因为她方才说走投无路,所以觉着她被逍遥侯府欺压惨了,她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了,等到甄英被查处之后,我家就可以喘口气了。” 她自觉这事不厚道,纯属借刀杀人,所以便起身告辞。 刘灵均送她到了门口,突然开口道:“不知可否请教姑娘的名姓?” 虞谣愣了愣,撑起了油纸伞,侧头笑道:“我先前便说过,姑娘家的名姓不是能随便问的,大人怎么又忘了。” 说完,她便撑伞走入了雨中,由着小厮引路离开了。 她说这话之时,可巧有风吹过,将幕篱上的轻纱吹起了半分,露出了她半面脸。 刘灵均一愣,便由着她离开了。 虞谣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先去了天音阁见了九音。 她在天音阁中换上了常穿的衣裳,向着九音道:“若我猜得不错的话,此事再过几日就会有结果了,你再撑上几日就是。还有,麻烦替我转告谢然,此事只此一遭,我不会事事受着他威胁的。” 事实证明,刘灵均这个人的确是十分可靠。 63. </strong>事情的顺遂程度有些出乎虞谣的预料,辗转收到九音的信时, 她觉着刘灵均办事的速度和质量都是十足的稳妥, 让人安心的很。 甄英被查处, 连带着逍遥王也因为没能约束好下人被罚了俸禄。 虞谣确认此事已经解决后便丢开了,而后连带着与苏涉都疏远了一些,躲着不大想见他,生怕他再替谢然传什么话。 八月中旬,贤妃诞下皇子。 消息传来时, 老夫人正在就虞谣八月底的生辰之事与她商议。 虞谣向来对生辰之事没太大兴趣,何况这也不是她的生辰,便只笑道:“此事按着往年的例来就是了。” 前院的小厮急匆匆地赶来,满脸喜色地回禀了这一喜讯。 老夫人心中算不上多高兴, 但面子上却是半分不错的,笑容满面地吩咐人拿赏钱出来,又让虞谣赏了府中的丫鬟、小厮一个月的月例。 为着这个消息,二房都乐疯了, 五姑娘看虞谣的眼神愈发毫不掩饰。 不过褚裕的态度却有些微妙, 众人原以为他会借着贤妃生下皇子的机会为她晋位, 却没想到褚裕却只是赏下了大批的珍宝, 对晋位之事绝口不提。 对贤妃来说,珍宝算什么,她想要的是那贵妃之位,但就算她为褚裕生下了皇子,褚裕都没有给她这个位置的意思。 莫说是贤妃,连老夫人都对此有些意外,私下里与身旁的嬷嬷议论此事。 从老夫人本心来说,她并不想贤妃晋位带着二房水涨船高,可按着惯例来说晋位也是正常之事。如今褚裕不肯赏脸,老夫人首先想的便不再是二房的事情,而是褚裕是不是对王家有什么意见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天意从来高难问……” 嬷嬷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老奴斗胆有个猜测,陛下此举会不会是因为六姑娘的缘故?” “谣谣?”老夫人有些不解,“此事与她何干?” 嬷嬷解释道:“先前三爷不肯归家,六姑娘流落在外,众人都知晓王家无嫡系的孙女,那么余下的几位姑娘便不能视作寻常的庶女。陛下先前纳了二姑娘,还肯给了她那么高的位分,寻常官家的庶女岂有到妃位的,不过是因为王家并无嫡女罢了。如今六姑娘归来,王家有了正儿八经的嫡女,陛下心中只怕就有了衡量,决计是不可能晋一个庶女为贵妃的。” “所以您不必担忧王家失宠。”老嬷嬷补充道,“陛下封六姑娘为明月县主,就是对她的看重,如今失宠的并非是王家,而是二姑娘罢了……若仔细说来,也不算是失宠,只不过没了那些原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罢了。” 老夫人听她说的有理,方才放下心来。 八月底便是虞谣的生辰了,她懒怠着管这事,其实在这件事上她能决定的也很有限,一切都是按着惯例罢了。 虞谣与京中世家的小姐关系都是不冷不淡的,见面时也能笑着谈几句,但若说真心诚意地想邀请谁来的,大概也只有白雅书了。她想来想去,索性就谁都不请了,也免得只请几个人惹得旁人议论。 这一年来,王家事事都捧着虞谣,生怕旁人不知晓六姑娘是王家的掌上明珠一般,到了她生辰这天,与王家有些干系的亲戚都送了许多礼物过来。 虞谣早起换了一身新的衣裳首饰去向老夫人请了安,而后便一直留在老夫人院中陪着她闲聊,一同看着各家送来的礼物。 老夫人看着她这乖巧的模样,又是喜欢又是无奈:“今儿是你的生辰,依着我的意思是要为你大办一场的,可你却谁都不想请,陪我这老婆子在这院子中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祖母疼我,可这也不是什么大生日,实在没必要大张旗鼓地操办,等到及笄之时在大办也不迟。”虞谣看着逍遥王府送来的礼单,有些心虚地放在了一旁,“再说了,若是真请了人来,焉有不请谢璇、平芜郡主等人的道理?若让我见她们,才是败心情……” 正说话时,王氏便带着人来了。 她素来疼爱虞谣,今日一大早用了早膳后便从谢府回了娘家看自己侄女,一进门便听到了虞谣这话,摇头笑道:“你这话说的不假,只是也亏得你敢说。” “姑母,您怎么亲自来了。”虞谣笑着起身道,“祖母也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也就在你们面前敢说上几句罢了。” 王氏搜罗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带了过来,虞谣见了很是开心,连忙谢了又谢。 总得来说,这个生辰虞谣过得还是挺满意的,对她来说没什么人来扫兴就已经足够了。只是有两件事让她有些意外。 一个是褚裕竟派人赐下来了不少东西,说是给六姑娘的生辰礼物。第二个则是,苏涉也送了一份礼物过来,虞谣一掀开礼盒便看到了熟悉的字迹,那是谢然的手笔,信上寥寥几句祝贺生辰的话,对先前之事只字不提。 其实虞谣觉着谢然这个人的情商实在是高,如果他这次敢在信上提及上次的事情,就算只是单纯的道谢,她都会觉着有些不舒服,可谢然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绝口不提,倒让她舒坦了一些。 深宅中的日子有些枯燥,不过等到习惯之后也就那样子了。 入秋之后虞谣还抽空学着自己做了个风筝,趁着天气合适的时候玩得不亦乐乎。她难得对什么事情提起兴趣,趁着还有三分钟热度,又着手准备做一个难度高一些的美人风筝。 她正窝在书房中画图之时,绯烟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姑娘,白府的嬷嬷想见您。” 虞谣猛地抬起了头,她将笔搁在一旁:“让她进来。” 能让绯烟如此匆忙地来回禀,只怕那位嬷嬷必然是有急事的,她对白雅书的性子十分清楚,若非有万不得已的事情决计是不会派人来求她的。 看到顾嬷嬷之时,虞谣攥了攥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劳动得你亲自来了,二夫人身旁无人照看不妨事吗?” 顾嬷嬷神色有些着急,但言行举止却还是稳妥的,她行了一礼后方才说道:“此事有些麻烦,我不放心让旁人来,所以少不得自己来走一趟……” “你不必说这些客套话,有话直说就是了。”虞谣摆了摆手示意绯烟出去守着门,而后说道,“夫人与雅书对我有恩,我既然认了下来就不会推诿。” 顾嬷嬷得了她这句话,彻底抛却了顾忌,开口道:“姑娘是在白家待过一段时日的,对着白府的局势应当也是了解。后来老爷接连纳了几房妾,对夫人也愈发差。夫人已然是心灰意冷,不过是因着四姑娘的缘故所以才没有撕破脸罢了,只将那些委屈给咽了下去。近日梦姨娘有孕,昨日不慎滑了胎,竟将此事全部推到了夫人身上,说夫人要害白家的子嗣。” “她可真不是个消停的人。”虞谣皱了皱眉,“白御史就那么信了她的说辞?可就算如此,他也不会做什么太过的事情吧?” “当初是我看错了人,以至于为夫人招来这么个祸害。”顾嬷嬷闭了闭眼,又说道,“姑娘猜得不错,若只是老爷一人知晓此事,就算有那个心也未必有那个胆子做什么。但梦姨娘恨极了夫人,将此事告到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原本就看不惯夫人,竟逼着老爷要他休妻。老爷本就受了梦姨娘的蛊惑,如今半推半就地想要顺从老夫人的意思,以品德不端为由休弃夫人……若夫人当真被他这么休弃,名声就要毁完了……” 虞谣被这么一出戏给气笑了:“他们好大的脸。” 当初在白家之时,虞谣就觉着白家那伙人实在是奇葩地够可以的,一边用着李氏的银钱,一边又不大看得起李氏。没想到这短短一年,竟然愈演愈烈,发展到了宠妾灭妻的形势。虞谣顿了顿,问道:“若我没猜错,应当是雅书让你来找我的吧?她是个什么意思?” 顾嬷嬷长出了一口气:“姑娘她让我来求您您一件事……她说,事已至此,夫人已经无法在安然无恙地留在白家了,纵然她没有害人之心,却防不住旁人千方百计算计着她……” 她这话说了一半,虞谣便领会了白雅书的意思,心中对白雅书愈发有些欣赏了:“她的意思是,和离?” 顾嬷嬷点了点头,似是有些脱力:“破镜难以重圆,姑娘不想再看见夫人为她勉强留在白家,所以想要夫人能够离开得体面一些,不要被白家毁了名声。” 在这样的时代,白雅书一个小姑娘能有如此决断,已经是实为不易了。 虞谣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对李氏最好的一条路了,李氏的娘家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对李氏也是分外宠爱,她回了娘家之后境况必然是比在白家好许多。只是若那样的话,白雅书的身份就有些尴尬了,不过这也是白雅书自己的选择,虞谣相信她有能耐处理好。 虞谣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会帮你们的。” 64. 去白家之前, 虞谣先去老夫人那里向她讲了此事。毕竟她这次是要顶着王家的名义去给李氏、白雅书撑腰,虽说老夫人不会介意, 但是她还是得知会一声才是。 听顾嬷嬷的说法, 白御史这次在自己千娇百媚的妾室与母亲的联手推波助澜之下是铁了心要将李氏休弃,李氏听了顾嬷嬷的意思, 直接装病卧床不起,这才拖了一天。 下车之前, 虞谣让绯烟又帮着自己整理了一下装束。 她平日里穿得虽也讲究, 但总体上来说都是偏低调一些的装扮, 这次来白家她特地吩咐绯烟带了一套头面首饰,在车上换了上去。人靠衣装这句话的确不错, 她换了装扮之后, 整个人都显得有气势了许多, 再加上她那张生人勿近的脸, 倒是与谢璇这种矜贵的世家小姐有些像了。 虞谣随着顾嬷嬷去了李氏的院子,白雅书已经在那里守着了, 一见虞谣过来, 连忙起身迎了上来。 “你放心, 我会帮你处理此事的。”虞谣看着白雅书泛红的眼圈, 拉着她的手笑了笑,“这事算不得什么,没什么可慌的。” 白雅书抹了抹眼,勉强笑道:“我知道。” 顾嬷嬷虽说李氏是按着她的主意装病的,可虞谣看着她的气色实在是不好,只怕说是真病她都信。 虞谣并没有与李氏寒暄,而是直接向着顾嬷嬷道:“去告诉老夫人还有白御史,就说夫人醒了,想将先前之事与他们来个清算。” 李氏勉强撑着坐了起来,轻声道:“不用顾忌我,只要雅书能好好的就行。” “夫人,雅书是个懂事的姑娘……”虞谣与白雅书一道坐在了床边,她看着李氏苍白的脸有些语塞,最终也只能说道,“我会尽力而为的。” 李氏点头道:“六姑娘,你能来便已经够了。” 虞谣现在还记得最初见李氏之时她的模样,可来京中不过两年的时光,她却已经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实在是让人唏嘘。 白家大抵早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听了顾嬷嬷的传话,竟浩浩荡荡地来了一大家子的人,不只是白御史与老夫人,连大房的人都来了,还有白氏。 虞谣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人,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她倒不是怕白氏,只是白氏到底是谢然的生母,她不知道谢然对白氏究竟是怎么个态度,所以行事说话间少不得得有些顾忌。只是这白氏都已经是谢家的妾室了,白家的事怎么都轮不着她插手,虞谣就希望她这次能消停些。 侍女放下了珠帘,将卧房与外厅隔开。 众人落座,顾嬷嬷招呼侍女上了茶,而后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老夫人看着放下的珠帘,冷笑道:“你让人请我们来,有什么可说的?” “夫人染病身体虚弱,雅书又是个文静的人,我少不得要厚着脸皮来替她们主持个公道了。”虞谣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还请诸位见谅。” 顾嬷嬷看着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众人,冷冷地开口道:“这是王家的六姑娘。” 众人面面相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白氏低声向着老夫人问道:“王家六姑娘?是那个王家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她怎么会在此处?” 老夫人斜了她一眼,并没有答言。 虞谣笑盈盈地说道:“诸位应当也知晓,夫人对我有大恩,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便来了。虽说我是来替夫人主持公道的,但我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诸位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老夫人与白御史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忧虑之色。 虞谣这话绵里藏针,摆明了就是要给李氏撑腰,白御史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王家,不然他的将来的仕途几乎就已经可以想见了。老夫人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她咬了咬牙,但却不知该怎么说。 白氏见众人都不开口,梦姨娘又一直给她使眼神,便开口道:“这是白家的家事,王姑娘你一个外人只怕是不大好掺和吧?” “我先前便说了,夫人对我有大恩,所以我少不得厚着脸皮来了。”虞谣并没有将她这话放在心上,转而笑道,“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二姨娘你既然已经嫁到了谢家,就是谢家的人了,又何必来掺和呢?我姑母前几日还在与我说,觉着府中的规矩太松了,我现下是真觉着她该好好管管贵府之事了。” 白氏的脸色霎时间难看了起来。 她嫁给谢二爷为妾室的事情并不光彩,在白家素来是没人在她面前提的,如今虞谣称呼她为“二姨娘”就是提醒她的身份,无疑是当着众人的面打她脸,但她却没法反驳。再加上虞谣的姑母王氏乃是谢二爷的正室,她素来受着王氏的管辖,在这种情况下就更加难堪了。 白御史见自己妹子被摆了一道,开口解围道:“既然王姑娘执意要管,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要休弃李氏也是有理有据,姑娘有何见教?” 虞谣的笑容冷了些:“我听闻您要用‘品德不端’为由休弃夫人,谈何有理有据?先前之事岂能听凭一面之词就将罪名扣到夫人身上?不瞒您说,我在贵府也是待过许久的,夫人是怎样的人我心中自有定论。” 梦姨娘忍无可忍,开口质问道:“若不是她妒忌,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流掉?姑娘身份高贵,不是我这样卑微的人及得上的,可您也不能罔顾事实颠倒黑白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流泪,看起来真的是委屈极了,还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傲骨,看得虞谣都有些赞叹。 虞谣淡淡地笑了笑:“事实如何,不是你在这里梨花带雨地哭几句就能算了的,你若不服,那就拿出夫人害你的证据。若拿不出证据只凭着一番揣测就要诬陷旁人,那可就真是其心可诛了。御史大人也是入朝为官之人,怎的连自家后院之事都拎不清,凭着妾室几句哭诉就偏听偏信了。实在不行的话,大可拿着此事去对薄公堂,我敢为夫人担保,你们是否也可问心无愧?” 虞谣这话说得自己都想笑,毕竟谁会拿自家后院之事去给旁人当谈资?她明知道白御史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所以才这么说挤兑他罢了。其实这也是无奈之选,若最初梦姨娘滑胎之时她就在的话,绝对不会能帮着李氏翻盘,可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双方谁都拿不出什么铁证,她也不可能去揪着旁人家小妾流产这么一件事要去追查,只能这么耗着了。 “岂有拿这事出去说道的!”老夫人拍了拍桌案,咳嗽着说道,“王姑娘,你这是威胁我们不成?” “我父亲曾说过一句话,叫做疑罪从无。”虞谣毫无心理负担地拿着自己爹当了挡箭牌,“若拿不出证据,就不能强行污蔑旁人的声誉,更何况是这等大事。若御史大人执意要将这罪名扣在夫人身上,那夫人宁愿不要这脸面,也要对薄公堂要个公道。” 听了她这话,白雅书趴在李氏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李氏当即有些凄厉地说道:“我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不可能担了这等污名!” 白御史没法与虞谣争辩,转头看向梦姨娘:“你说夫人害了你的孩子,可有证据?” 梦姨娘若真有证据,早就拿出来了,又怎么可能拖到现在。她不过就是仗着李氏不受宠,而后自己又刚没了孩子受着怜惜,所以趁机给李氏泼脏水罢了。若没有虞谣这么强硬地站出来,或许李氏就真得担了这罪名,可如今虞谣这般强硬,她也只能拿着手帕捂着眼哭得梨花带雨,证据却是怎么都拿不出来的。 白氏与梦姨娘的关系也还不错,见她哭得这般惨不由得有些同情,替她辩驳道:“谁会蠢到做这事还要留下证据,姑娘这未免强人所难。” “让你拿出证据,这叫强人所难?”虞谣这次是真笑了,她质问道,“难道任由你们毫无证据污蔑旁人,这才不叫强人所难吗!御史大人,莫非你平日里监察断案也是这么个准则,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白御史被她这句话说得瞬间就清醒了些,他瞪了白氏一眼,而后说道:“自然不是……” “古人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虞谣硬生生地拦下了白御史要解释的话,“您若是在私事上是这模样,我就真有些怀疑你是如何对待朝政了。” 虞谣态度强硬,但又不是毫无道理的强硬,她只要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在旁人面前说一说,只怕没几个人会觉得白御史品行端正。说白了,她这话就是在威胁白御史,强行把这件事与他为官之事挂钩,逼着他做出个选择。 此事换了旁人是做不成的,只有虞谣这样有着王家做背景的人才能成功威胁到他。 白御史咬了咬牙,厉声质问梦姨娘:“你先前赌咒发誓说是夫人害了你的孩子,如今看来竟是毫无依据地编造,你竟敢如此愚弄我?!” 虞谣有些嘲讽地笑了笑,在名声与梦姨娘之间,白御史果然还是选择了前者。 “既然此事做不得数,那谈何品行不端?”虞谣知晓此事一旦说通就没太大难度了,低头抚着自己的衣袖问道,“那么,我们可以来好好清算一下了吧。” 65. “你说什么?和离?”老夫人难以置信地拍了拍桌子,“此事既然已经澄清, 那就该和气地过日子, 王姑娘你这么说岂不是要白家不得安宁?” 虞谣看向白雅书,见她点了点头,便径直开口道:“我说了, 我是为夫人主持公道来了,那么我所说的每句话自然都是代表夫人的意思。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大可不必再粉饰太平, 你们先前将夫人逼到那样的地步,恕我直言我委实看不出什么和气过日子的余地。” 老夫人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被白御史拦了下来, 白御史看着那垂下的珠帘,有些嘲讽地问道:“若我不同意此事,姑娘是不是又要威胁我了?” “岂敢。”虞谣轻声笑道, “只是事已至此,何不好聚好散,何必非要闹个鱼死网破呢?” 白御史盯着那珠帘, 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 然而沉默许久后, 他却像是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冷笑道:“那就如你所愿。” 说完,他就直接起身离开了,显然是不想再与虞谣说下去了。虞谣拿住了他的软肋,除却妥协,他没有旁的选择。 白雅书露出个笑容,虞谣握了握她的手,笑容中却没多少得意的神色,此事还没完呢。 果然,老夫人缓缓开口问道:“如果和离,那么她的嫁妆该如何分?” 虞谣挑了挑眉,正准备反驳,可李氏却按住了虞谣的手,轻声道:“嫁妆我会留下,不过其中一半交由雅书管,旁人不许插手。” 老夫人先前被虞谣怼了多次,没想到李氏竟然这么容易地松了口,总算有些满意。 李氏看向虞谣:“六姑娘,此事多亏你能来为我主持公道。下面的事情多且繁杂,我自会与她们清算,就不污你的耳了。改日我必让雅书登门道谢。” 虞谣知晓李氏这是有自己的话想说,或许还与白家的私密之事有关,她起身笑道:“此事是福不是祸,还请夫人保重身体,若是有旁的事情,只派个人去支会我一声就是。” 说完,她与白雅书交换了个颜色,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绯烟为她撩起珠帘,虞谣向着老夫人客套地点了点头:“多有叨扰,万请见谅。” 本以为此事总算有个收尾了,却没想到她话音刚落,便觉着左手手臂一热。 霎时间,虞谣便觉着手臂钻心一样的疼,她难以置信地看去,只见白氏手中捧着一个已经空了的茶盏,其中的热水大半都落到了她手臂上。 屋中乱作一团,白氏手一松将茶杯丢到了地上,瓷器碎裂开来,她有些无措地后退了半步。 绯烟已经吓得失了魂,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忙掀起了虞谣的袖子,只见她手臂之上已经红了一片。绯烟手都有些抖了,喊着白府的侍女端了凉水过来,赶紧为虞谣清洗手臂降温。 虞谣疼的眼中都有泪了,她看着大惊失色的白府众人,咬牙笑道:“我觉着夫人的嫁妆之事还可以再商量商量,老夫人您觉着呢?” 老夫人也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了,王家的掌上明珠在白府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若是传出去那可就完了。她强撑着说道:“可,可以……” 说话间,白雅书已经吩咐人取了冰块来,虞谣拿着冰块捂上伤口,快步离了这里:“绯烟,去恩济堂,此事务必要瞒下来。” 虞谣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手臂上传来的疼让她恨不得撕了白氏,可另一方面,她又觉着自己无能,明明占尽先机,怎么还能被人这么欺负了去。 某种意义上来说,虞谣自从到这里以来还没有主动害过什么人,或许是因为心大的缘故,有时候受了委屈也懒得去追究,结果就是反复被人折腾。 长久的积累之下,这次成功突破了临界点——崩了。 苏涉看到虞谣的手臂时,连忙拿了治烫伤的药给她敷药。 虞谣方才疼成那样都没哭出来,但苏涉一边给她敷药,她却忍不住地咬着自己的衣袖哭个不停,既气又恨。 苏涉从没见过有姑娘家能哭成这样的,敷药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又轻了几分,轻声安慰她:“等到过几日就好了,你不必担心,不会留疤的。” 虞谣含着泪等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等到好不容易敷完了药,她才从绯烟那里接过手帕擦了擦泪,盯着苏涉问道:“你替我问问谢然,我若对他那便宜娘亲做什么,他可有什么话要说的?” 然而她还没等苏涉回答,就又径直说道:“算了,他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就算是做了什么他又能奈我何。” 说完,虞谣就直接戴上幕篱走人了,空留苏涉在原地发愣。 “这……”九音从帘幕后走了出来,蹙着眉叹道,“我可从来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脾气,看来是气急了。先前她随着苏如是在我那里学琴,我看着她性子也是好的,如今看来真是被得罪狠了。” 苏涉则是有些无奈:“这可怎么说?” 九音也觉着有些头疼,她叹了口气:“这不是刚巧要给公子送信吗,你将此事与他提一提吧,我看他还是有些在乎这位的。” 苏涉想了想,也只能按着九音所说去做了。 “姑娘……”绯烟小心翼翼地避开虞谣的伤,“此事只怕未必瞒得过去了。” 虞谣用右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淡淡地说道:“瞒不住也得瞒,此事不能让祖母她们知道。” 绯烟见她有些不悦的模样,索性闭了嘴不在说话。 “绯烟,我觉着我活的太憋屈了。”虞谣倚在车厢上,自嘲地笑了笑,“真是丢人啊。” 绯烟有些不大懂她在说什么,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虞谣有些疲倦地合上了眼。 其实她要整白氏可谓是易如反掌,只要在姑母身旁煽风点火说上几句就行了,这算是虞谣第一次开始主动去报复别人。其实无论是当初在暗中推了她一把的人,还是让她跪了许久的平芜郡主,都没有比白氏好到哪里,可白氏算是完美地撞上枪口的典型。 虞谣并不是个多善良的人,她只是还没习惯这个时代罢了,但白氏这件事却让她的心态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而让她彻底发生转变的,则是另一件事情,只不过那是后话了。 66. 日子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自从虞谣想通了之后, 就彻底无所顾忌了,她的身份比之谢璇、平芜也差不到哪儿去, 就算她不主动去欺压旁人, 也断然没有被旁人欺负了去的道理。 不过或许是她这转变太突然的缘故,旁人仍当她是先前那个好性子的人, 一如既往地给她找茬。先是府中五姑娘仗着自己的触了她的霉头,被她给发作了一顿,虽有些不甘心, 但到底还是老实了点。虽说生了皇子二姑娘是她亲姐姐,但虞谣并没有因着这点就怕了她,毕竟在她看来褚裕并不像是那种会为了后宫之事牵扯到前朝的人。就算二房得了势,褚裕也不可能为此提拔王二爷压了王执的风头。一来王执才是王家唯一的嫡子,二来,褚裕可还一直为着当年之事怀着愧疚呢,何况王执算是他的肱骨之臣了。 再然后就是谢璇与平芜,虽说虞谣不大爱出门, 但有些宴饮却还是不得不去的。而能让她去的宴饮, 绝大部分都有谢璇与平芜。虞谣以前都是全当看不到, 而现在则是, 她们敢说一句,她就敢当面给怼回去。虽说她知晓这样只会让她与谢璇的关系更加不好,但那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的事情,她并不介意这点。 老夫人宠着她,王执又对她百般纵容,再加上她还有褚裕封的明月县主这个头衔,若她想横着走,这京中就没有多少敢说她不是的人。更何况她这点“骄纵”与旁的世家闺秀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一晃神,两年就过去了。 虞谣觉着自己没太大变化,只不过身量长开了一些,心冷了一些罢了。 不过这两年她都未曾再见过秦修,第一年她仍旧巴巴地去等了,可等了一天都没见到秦修的人影。后来秦修的名气渐渐地大了,她甚至还从自己父亲口中听到过秦修的名字,说他现在是御前侍茶的人,褚裕还曾亲口说过他做事妥当,极合圣心。 虞谣想了想,觉着秦修已然飞黄腾达,只怕宫中不少人都想巴结他,只怕他早就将自己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人抛到脑后了。于是第二年,她乘着马车到宫门那里等了一会儿,自己觉着有些无趣,便离开了。 年关之前,虞谣无意之中知晓了谢然回京的事情。他当了三年多的地方官,此次考较之后,被调回了京中,年后入职吏部。 时隔这么久在听到谢然的消息,虞谣愣了愣,却又不知晓该作何反应,最后只能漠然地将此事给忽略了过去。只是她与谢然到底是名义上的表兄妹,年关这种世家之间频繁走动的时候,她是不可能完全避开谢然的。而在她遇上谢然之前,便听到自己父亲与祖母在商议事情,其中便提到了谢然。 王执这个人护短的很,但同时又很惜才,他现下担着吏部尚书一职,谢然的政绩让他很满意,言辞之间对谢然有推许之意,后来还劝着王氏不要再苛待庶子。 虽说虞谣对谢然这个人很有意见的,但她也否认不了谢然的能力,也能理解王执对谢然的赏识。 年关过后,虞谣去谢家探望王氏之时,无意中见了谢然一面。 惊鸿一瞥,却足以让虞谣看清谢然的变化。不得不承认,谢然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个美人胚子,若不清楚他性情的人,只一眼就足以被他给骗了过去。 王氏留着她用了饭,虞谣见王氏精神仍是不大好,吃过饭后就起身要告辞了。 离开之时经过了谢家的那处水榭,谢然仿佛早就猜到她的行踪一样,坐在水榭的亭中等着她:“六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虞谣给绯烟使了个眼色,让绯烟留在亭外看着四周,自己缓缓地走了过去。 谢然将沏好的茶推到了她面前:“许久不见了。” 虞谣并没有接这杯茶,也没有落座,而是隔了一段距离站定:“你想说什么?” “两年前,苏涉将你的那一问转述给了我。”谢然抬眼看着她,“你可还记得我给你的回复?” 虞谣平静地说道:“你是说那封信吗?我烧了,没看。” “我以为苏涉应该也将我说的另一句话转告你了,现在看来似乎是没有。”虞谣早就不是当初任他几句话就唬住的人了,她毫不畏惧地说道,“我并不在乎你会怎么想,白氏得罪了我,她就得付出代价。就算现在在你面前,我仍是这么个意思。” 谢然听了她这话也没生气:“那件事的确是她冲撞了你,只是至今已经两年了,你的气也该消了吧?” “我先前的确是在姑母面前说过些闲话,但那阵耳旁风却未必能持续两年这么久吧?”虞谣反问道,“二姨娘是怎么一个人你难道不知道?就算没那件事,依着她那行事作风,就能在我姑母面前讨了好去?” “既然你不想提此事,那便不提了。”谢然一副闲聊的口吻,“你与刘灵均是什么关系?” 虞谣愣了愣,冷笑道:“我的事情,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当年她帮着谢然处理逍遥侯府之事时曾借助了刘灵均的势力,旁人或许不知道,但谢然想知晓却并不难。 谢然盯着她看了片刻,忽而笑了:“当年你在天音坊答应我的事情,可还作数?” 虞谣这次花了更久的时间去回忆,方才勉强想起了当年那点破事,不慌不忙地说道:“你是说所谓的婚约之事?若你有本事让王家同意了,那我答应你又有何妨?” 谢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虞谣想了想,真心实意地劝他,“你现下又不缺什么,何不找个两情相悦的姑娘娶回家,看着心情也舒坦些。若你娶了我,我们每日里相互看不过眼,难道图个互相折磨谁也不好受吗?” “互相看不过眼?”谢然重复了虞谣的话,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看你还是挺过得去的,原来你对我这么看不过眼。” 虞谣实在不想在这里跟他磨牙,冷笑道:“恕我直言,除却您这张脸,我找不到那里让我看得过眼的。” 谢然一愣,而后唇角的笑容愈发地深了。 虞谣在谢然面前素来没什么大家闺秀的形象,她知道谢然清楚自己的本性,所以说话间也不怎么掩饰自己。 只不过谢然这个笑容颇有几分暧昧的意思,若她什么都不懂就算了,偏她好巧不巧地有些懂,而后就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状态,很是后悔自己方才说了那么一句不过脑的话。 “你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吧,那我就告辞了。” 虞谣看都没再看谢然一眼,匆匆地转身离开了,隐约还能听到谢然的笑声。她抬手碰了碰脸,只觉着有些发热,她叹了口气,觉着自己在这方面还是比谢然要脸。 其实谢然说的这个问题她的确不太担心,毕竟单纯就身份来说,王家肯将自家嫡女嫁给一个庶子的几率实在是不怎么大。退一步来说,就算谢然真能用什么法子说通了王家,她也没什么意见。 她不觉着自己能在这里找到什么心仪的人,那么就嫁给谢然这么一个幕后黑手好了,至少可以确保自己后半生没什么顾虑,而且谢然那张脸的确挺戳她的。反正跟谁都没感情,那就挑个颜值高的算了。 刚出了正月,宫中就传出了一件大事——贤妃殁了。 这一消息对于二房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这两年来他们仗着贤妃生下了皇子可是威风得很,哪曾想过原本好好的贤妃竟然没了。 此事对于王家来说也不大好,三皇子尚且年幼,贤妃没了之后他少不得就要被别的皇后或者别的妃嫔抱去养。贤妃一死,王氏一族在后宫之中可算是没什么根基了,若有人打三皇子的主意,也没人可以帮衬一二。 虞谣对贤妃没什么情分,只是觉着那位年仅两岁的三皇子有些可怜了。她虽管着大半个王家,但对此事并不好置喙,所以一直也没在老夫人面前问过,由着长辈们商议此事。 过了些时间,她注意到三姑娘的情形有些不大对,神色郁郁的,眼圈还有些红。 虞谣练完了字给女先生过了目,回头一看,三姑娘的墨都滴到纸上染花了一片,她却仍是毫无所觉。她起初有些不大明白三姑娘为何这个模样,等到听了绯烟打探来的消息才算弄清了事情的真相。 “四叔他们想让三姐进宫?”虞谣有些诧异,此事在古代也不是没有例,但发生在自己身旁,却仍觉着有些不大好接受,“祖母同意了吗?” “还没有准话,但若四爷执意如此,老夫人应当不会阻拦。”绯烟将打探来的消息都告诉了虞谣,“自从二姑娘生下皇子之后,二房的气焰都高了不少,身份也因此水涨船高,四房难免有些眼红,巴不得当初入宫的是三姑娘呢。如今二姑娘没了,他们正好借着照料三皇子的名义送三姑娘入宫,若能效仿二姑娘,那就遂了他们的愿了。老夫人嘴上不说,但心中必然也是不想让别的娘娘抚养三皇子的,那时候可就连三皇子的安危都保不准了。” 虞谣仍是有些难以接受:“可这也……论起辈分,三姐可算是三皇子的姨母了……” “皇家哪有什么辈分,只要陛下肯给三姑娘名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再者,前朝也不是没这样的例子。”绯烟摇了摇头,“若是换了旁人,只怕老夫人还未必放心她接手三皇子。” 67. 自打从绯烟那里知道长辈们打的主意后,虞谣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算接受了这一事情, 只是她却有些不大理解为何三姑娘会那么神情郁郁。后来还是在王家的一场宴饮之上, 虞谣在花园中无意中撞见了三姑娘与谢然,才算想明白了这事。 其实她当年在元宵灯会上就看出了三姑娘似乎是对谢然有些意思,只是她没刻意急着这事儿, 一时间没想起来罢了。 虞谣并不想打扰他二人的谈话, 正想悄悄溜走,却被谢然给叫住了:“六姑娘。” 随着谢然这一声,三姑娘惊讶地回过头去,见到虞谣之后满脸惊慌, 匆匆地说了句什么就离开了。 虞谣看着她的背影觉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若她神情自然一些反倒显得坦荡,这副慌乱的模样简直让人觉得发生了什么一样。等到三姑娘离开之后,虞谣才回过头去看着谢然:“你这是嫌她恨我恨得还不够,非要再给我添点麻烦?” 谢然笑了笑:“绝无此意。” 虞谣克制地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她与你说什么,慌成这副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幽会被我撞破了呢?还是说你们要私奔?” “她说她不想入宫。”谢然神情自若地说道, “所以来问问我是否愿意娶她。” 虞谣有些无言以对。 “她能有这种想法,也实在算是大胆了。”虞谣摊了摊手, “只是可惜了,所托非人,你转身就能把她对你说的事情告诉旁人。” 谢然走近了两步,低头看着她:“你为何不觉着我是因为与你亲近所以才告诉你的?” 虞谣笑了出来:“谢公子,请自重。” 她不想与谢然在此多说什么,转身就想离开,谁料却被谢然给抓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虞谣挣了两下,抽回了自己的手,“谢然,你疯了?” 谢然还是那副淡定的模样,悠悠地说道:“我没疯。” 还没等虞谣再说话,谢然就直接问道:“其实陛下也有心从王家的女儿中再挑一个入宫,你知道为什么三姑娘至今还未入宫吗?” 虞谣愣住了,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猜到了,不是吗?”谢然替她抚平了袖口的褶皱,轻声道,“陛下想让你入宫。” 虞谣心中落下了一块石头,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来气,她犹自挣扎道:“你怎么会知晓陛下的意思,还是说,你凭空猜的?” “你若不信,大可去问一问你父亲。”谢然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拂了拂袖离开了。 虞谣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性,可如今想想却也合情合理,王家的嫡女都回来了,哪有再拿着庶女送入宫充数的道理呢? 她有些神情恍惚地原路返回,因着没注意四周,竟撞上了一个人。 虞谣瞬间回了神,后退了几步,看清了那人的脸:“三姐姐?” 三姑娘神情复杂地看着虞谣,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与谢然是什么关系?” 虞谣心中一凉,她原以为三姑娘已经离开,却没想到她竟然未曾走远,只怕还将自己与谢然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若换了旁的时候,她必然是要寻些别的话来遮掩,只是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谢然方才说的话,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于是敷衍道:“我与他能有什么关系?三姐姐莫要多想才是。” 三姑娘并没有就这么放虞谣离开,而是抓住了她的手,力气之大险些让虞谣惊呼出声,她缓缓地问道:“他方才都与你说了什么?” 虞谣倒抽了口冷气,不耐烦地甩开了三姑娘的手:“我与他说什么与你又有什么干系?我有事情要去见父亲,没空与你在这里探讨这种破事。” 三姑娘跟了上来:“你要去对三伯父说什么?” 虞谣停住了脚步,指着她说道:“我要说的事情与你没有也没有半分干系,你想做什么我不想管,也绝对不会多说什么,你别再纠缠不清了。” 说完,她快步离开了这里。 她本想拿着这事去问老夫人,可想了又想,还是去见了王执。 王执方才应酬完回了书房,就看到自家女儿坐在那里发呆,倒了杯茶后开口笑道:“你怎么来着我这里?” “父亲,我想问你一件事情,是关于三姐姐的。”虞谣犹豫着措辞,慢慢说道,“我听人说,我们家想要送三姐姐入宫,这是真的吗?” 王执喝了口浓茶醒了醒神,坐到了虞谣对面:“谣谣,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虞谣绕着自己的衣带,叹了口气:“父亲自然是清楚我的心思的。” “陛下的确与我提过此事。”王执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些头疼地说道,“只是我见陛下并没有到非你不可的地步,所以拖着给敷衍了过去……我与你祖母商议过,并不想让你太早地嫁人,更不想让你嫁入皇家。我们想给你寻一个一心一意待你好的夫婿,宫中形势太过复杂,并不想让你去趟这趟浑水。” 虞谣松了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那陛下会同意三姐姐入宫吗?” “依陛下的意思,若你入宫,他便直接给你妃位,将三皇子记在你名下。”王执又喝了口茶,“若是你三姐姐入宫,断然是不可能给妃位,最多也就是嫔位了,而且只会让她代为抚养三皇子。” 虞谣点了点头,褚裕的确并没有到非她不可的地步,不过是嫡女有嫡女的待遇,庶女有庶女的待遇罢了。 王执叹道:“先前我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向你说这件事,如今既然你也知晓了,看样子也不愿入宫,那我就与你祖父祖母商议一下,回了陛下罢。” 在这种情况之下,虞谣自然是先保全自身,至于三姑娘……她与三姑娘没什么情分,不可能舍己为人,更何况就算她肯舍己为人,那谢然也不可能遂了三姑娘的心意。 又过了半月有余,圣旨便下来了。圣旨上说八月一戊时,宫中会有车马前来迎接。 随着圣旨下来,三姑娘的反应愈发大了,听说她还在屋中大发脾气砸了不少瓷器,惹得四夫人狠狠地教训了她一顿。 八月一可巧是谢家老夫人的寿辰,虞谣祖母与她是自小的手帕交,关系好得很,这场宴会自然是虞谣躲不了的。只是傍晚时候宫中便会有人来接三姑娘,王家少不得一同送别,所以并未准备留太久,早早地就回来了。 若换了平时,虞谣一回房就会卸下钗环首饰,换成常服。但这次考虑到晚些时候还要送别三姑娘,必定还得正装,她就懒得再换来换去地折腾,在书房中拿了本乐谱琢磨。 三姑娘身边的侍女赶来之时,虞谣有些意外:“三姑娘想见我?”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三姑娘马上就要入宫,她怎么想都觉着有点惨,也就不在这时候给她添堵,把乐谱放在桌上就过去了。 侍女并未将她带去三姑娘院中,而是将她带去了湖中心的亭中,三姑娘已经梳妆打扮好了,盛装坐在那里发呆。虽然妆娘已经尽力遮掩,却仍能看出她眼角泛着红,似是哭了不少。 三姑娘抬头看着她:“我想与你聊几句,你让侍女离得远些可好?” 见虞谣有些不大情愿,她又补充道:“是那日之事,你难道想让侍女听了去吗?” 虞谣:“……” 她回头让绯烟退出了亭子,到桥上等着。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嫉妒你。”三姑娘用着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道,“自你回来之后,旁人提及王家的姑娘,就只有王谣一个人了。我原本有的一切在你面前都微不足道,你哭一哭,就能让祖母为你发落我们。” 虞谣看着她通红的眼,忍住反驳的欲望,想着“反正就这一次了,让她一次性说个爽就算了”。 “跟你比起来,我们都是草芥。可是凭什么呢,就凭你托生的好吗?”三姑娘站起身来,倚在扶栏旁,“这些我都可以不与你计较,可你为什么偏要跟我抢谢然呢?他一个庶子,配不上你的身份,也不可能娶你,你为什么连他都不肯留给我呢?” 虞谣攥紧了手,觉着自己的耐心快耗尽了。 “我自小就喜欢他,从见他第一面就喜欢他,我明明比你先认识他的。”三姑娘攀住扶栏略微踮起了脚,缓缓地说道,“我不想入宫,不想像二姐姐那样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父亲会替你推辞掉此事,可我的父亲却巴不得我跳进这个火坑。” “王谣,我恨你。” 她说这话时,神情都没什么波动,可当她说完之后,却向后一仰。 虞谣吓得魂都快没了,连忙上前想要拉住她,可当她的手触及三姑娘衣袖之时却注意到她嘴角得意的笑容。 还未等虞谣收回手,三姑娘已经反手牢牢地抓住了虞谣的手腕,借势将她一道拽进了湖里。 68.六十八 虞谣落进水里那一刻,心情简直难以言喻。 她觉着三姑娘大概是疯了, 圣旨已下, 那就不能再轻易更改。就算褚裕再怎么宠信王家,也不可能容忍这种扫落皇家颜面的行为。 陛下盛宠王家,迎一个庶女入宫, 而这个庶女竟然在入宫的那天午后跳湖自溺…… 这种事情若传了出去, 被有心人添上几笔,只怕王家就得背上冒犯天威的罪名了。 正是想通了这一点,所以虞谣不得不尽力去救三姑娘。她倒是会洑水,只是身上穿着的正装本就拘束, 何况三姑娘看起来完全是旱鸭子,这让她有些顾不过来了。 等到绯烟带人将她们救上来时,虞谣勉强还有几分神智,三姑娘却早已是昏迷不醒。 虞谣强撑着喘了口气:“快去请府中的大夫,把三姑娘带到我的院子中,此事不得宣扬, 悄悄地去请老夫人。” 老夫人带人赶来时, 一见虞谣这模样,又看了看躺在床上三姑娘, 几乎都要昏厥过去。 虞谣简略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向老夫人讲了一遍,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此事决不能让太多人知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孽障!”老夫人恨恨地说道,“去请四爷四夫人过来,让他们看看自己教出来的好女儿都做了什么!” 虞谣换了常服,头发仍有些湿,她倚在那里问道:“赵大夫,我三姐的状况怎么样?何时能醒过来?” 大夫抹了一把汗:“再过几个时辰……” 老夫人狠狠地捏着拐杖:“再过几个时辰?再过几个时辰,宫中的车架都要来了!” “这已经不是三姐几时能醒的事情了。”虞谣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悲,她叹了口气,“她这个模样,您能放心让她入宫吗?” 老夫人一愣,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虞谣由着绯烟拿帕子绞着自己的头发,垂了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一片寂静,直到四爷与四夫人匆匆赶来。 这两位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看了一眼后都愣在了那里,而后又拉着大夫问三姑娘几时能醒来。 “你们还记得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吗?”老夫人冷冷地看着四房夫妻俩,“你们说三丫头甘愿入宫,为王家在后宫中站稳一席之地,也愿意照料三皇子。我信了你们这说辞,如今给我看的就是这副景象?她自己不想入宫,临到最后关头跳了湖,还拖累着六丫头。过不了多久宫中就要来人了,你们倒是告诉我王家该怎么给陛下一个交代?” 四夫人慌了神:“这,这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怒道:“多少人可都是时时刻刻盯着王家呢,你们却好,上赶着给人送把柄。” 绯烟摸了摸虞谣的头发,觉着已经差不多了,就拿了根簪子给她挽了个寻常发髻。 虞谣有些冷漠地看着这场面,嘴角的笑容中有了些嘲讽的意味。现下这种局面,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大家心照不宣,只是还没人说出来罢了。 果然,沉默了许久后,四爷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就算我打死这孽障也挽回不了什么了,当务之急是想想应对皇宫之中的车架。” 老夫人抬眼冷冷地看着他:“你待如何?” “您应当也想到了。”四爷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只要今日车架接不到人,卉儿落水之事必定瞒不过众人,只有将今日敷衍了过去,才能趁机约束下人,将此事按下。而若要家中旁的姑娘替了卉儿,只要陛下不喜,仍旧难免要背负上一个愚弄陛下的名声……所以,唯有六姑娘能救王家了。” “胡说八道!”老夫人心中虽然知道他说的不假,但却难以接受这一事情,指着他骂道,“你们自己弄出来的好事,却要谣谣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究竟是何居心!她在外流落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家几年,你却要逼着她离开,你敢把这主意跟你三哥说,问问他同不同意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入宫吗!” 四爷低了头,不动声色地看了四夫人一眼,一直愣在一旁的四夫人反应了过来,扑到老夫人面前跪下哭诉道:“我们何曾想闹到这般境地,若只是关乎我们的安危,我们断然不敢让六姑娘为我们做这么多。可如今事关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就算不可怜可怜卉儿,也该顾及王家的安危啊。” 说着,她又转过身去看着虞谣:“六姑娘,你掌管王家已经有几年,是个一等一的明白人,现在的形势你看的一清二楚,并非是我们逼迫你……” “得了。”虞谣倚在那里,眼都没抬,“我想与祖母单独说几句,还请诸位都出去吧。” 四夫人还想说什么,却被四爷狠狠地看了一眼,两人带着侍女都出去了。 “祖母……”虞谣想说些什么,可看到老夫人那难过的样子时却有些语塞,她走到老夫人面前蹲了下去,将手放在她手中,“祖母,你知道的,只有这么一种选择了。” 老夫人低头看着虞谣,觉着眼有点酸:“你还这么小,我与你父亲还想再留你几年,等到给你挑个如意的夫婿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然后看着你为人妻为人母,一生安乐无忧……谣谣,你可知道那后宫之中是怎样的情景,一步踏错就有关乎性命的危险啊。是祖母无能,护不住你,教你被人这么害了。” “祖母,我不小了。”虞谣侧头笑了笑,将那所有的情绪都放在了心底,“这些年来您已经教了我很多,若我真的去了后宫之中,就算没法子争宠也必然能保全自身,您实在没必要为这点事情担心,难道您还信不过我的本事吗?再者,自我回来之后您与父亲都将我视作掌上明珠,我享受了这么些年的荣华富贵,自然也应该为王家做些什么。若我什么都不做看着王家因此被人诟病,那我也没脸再在王家呆下去了。” 老夫人闭了闭眼,眼角有些泪痕。 虞谣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向着绯烟道:“挑正儿八经的衣裳出来,给我上妆。” 这大概算是自到了这里以来,虞谣有过的最正式的打扮了,衣裳是还未上过身的新衣,用了几个上好的绣娘一个月的时间才做成的。头上的首饰压得她的脖子都有些疼了,每一件都是上好的珍品,其中还有当初褚裕赐下来的。 虞谣看着镜中的自己,觉着有点惋惜,毕竟她这辈子大抵是没什么穿嫁衣的机会了。 老夫人站在她身后按着她的肩,看起来仿佛老了许多一样,满脸都是疲惫之色。 虞谣回头笑道:“我这打扮可还能看?我都觉着有点不像自己了。” “你可是京中数得上的美人……”老夫人勉强笑了笑,“怎么会不能看?” 虞谣低声道:“等入了宫,我会揣度着时势,未必就一定会入后宫为妃。只不过若是这样,王家在后宫之中就仍是没什么势力了,您莫要怪我。” 老夫人点了点头:“这一切都有由着你自己决定,无论你想做什么,祖母都不会反对的。” 得了老夫人这句话后,虞谣就没太多心理负担了,她要想的就是晚上该怎么跟褚裕周旋了。 王执近来忙得很,今日根本不在家中,所以倒省了虞谣的功夫,不然少不得父女之间又要难过一次,也没什么用处。 车架到来之时,虞谣特地戴上了面纱遮掩了面容,以免被有心人注意到这点。 她这次入宫只能挑一个侍女,于是连纠结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带上绯烟一人。 她坐在车中,兴致寡淡,连掀开窗帘看看周围的兴趣都没有。 王家与皇宫离得并不算远,虞谣听着外面的声音,知道自己已经入了皇城。 若说皇宫之中有什么不好,就是凡事都得按着规矩来,一点差错都不能违背。她由着宫人将她引到了飞鸿殿,而后扶着绯烟下了车,按着规矩到寝殿之中等候。 这飞鸿殿是她那位二姐,也就是贤妃娘娘在世之时住的宫殿,虞谣大略看了两眼,兴致缺缺地坐了下来。 先前褚裕下旨之时并未赐下名分,看来原本是准备临幸之后再作打算,这也给飞鸿殿中的下人留了麻烦,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虞谣,只能含糊地用“姑娘”二字暂且搪塞过去。 按规矩来说虞谣现在是没法子吃东西,也不能到处走动,只能干坐在寝殿之中等着褚裕。 她看着一旁燃着的蜡烛,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觉着褚裕这个人也算是敬业了,都这时辰还在忙着处理政事。 宫女剪了剪灯花,用余光瞥了一眼虞谣,将她看起来只是有些发愣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略微松了口气。 她退了出去,与一同当值的那位宫女说道:“这位姑娘倒也难得,若换了旁的主子被冷落这么久,只怕早就有点烦躁或者不安了,这位竟跟没事儿人一样。” 另一个宫女向里看了一眼:“她到底是个庶女,能入住飞鸿殿也是因着贤妃娘娘的缘故,自是比不得旁的名正言顺的主子,就算是想生气也没那底气啊。你看陛下到现在都还没来,那里是将她放在心上的意思?” 先前那宫女摆了摆手:“你可别这么说,人家到底是主子,岂是你我可以非议的?只不过这位姑娘看起来有些小啊……” 两人又议论了几句,便听到门外传来了太监的尖利的声音,连忙站了起来迎接圣驾。 虞谣在殿中也听到了这动静,站起身来向着绯烟说道:“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乱了分寸,我自己有把握。” 绯烟低声应了下来。 虞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到寝殿门口,屈膝跪了下去,目光向下看着地面。 褚裕因着政务忙了一天,方才想起来今日是王家三姑娘入宫的日子,兴致寡淡地来了这飞鸿殿。 他有些不耐烦地垂眼看着这跪在他眼前的女子,而后便是一愣。 寝殿门口掌着灯,灯光透过纱笼照到了她身上,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却莫名给褚裕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褚裕略微提起了点精神,目光从她乌黑如墨的鬓发移到了她白皙的皮肤上,见她轻轻地咬了一下红润的唇,不知怎的,褚裕竟觉着自己因着她这么点小动作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褚裕俯下身子,有些轻挑地挑起了虞谣的下巴,看清虞谣的模样后又是一愣。 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眼底浮现一丝微弱的笑意,缓缓地说道:“原来是你。” 69. 虞谣小心翼翼地端详着褚裕的神色,见他并没有立即发怒,心中便有了些分寸。 褚裕的手指在她下巴上摩挲了一下放开了她, 漫不经心地说道:“起来吧。” 虞谣长出了一口气,提着衣裙站起身来,随着褚裕进入了寝殿。 褚裕屏退了所有下人,绯烟临出门之前向着虞谣看了一眼, 见她神色如常,方才随着众人出了殿门。 “说说吧, ”褚裕坐在床边,看着她, “这又是唱的哪出戏?李代桃僵?” 虞谣当即又跪了下去, 咬着唇, 目光中带了些哀求。 褚裕看着她这可怜巴巴的模样,有些好笑:“朕还没准备把你怎么样, 你怕什么?过来。” “臣女做错了事,不敢起身。”虞谣垂下了眼眸,看着褚裕垂在地上的衣角。 褚裕没在这点上跟她纠结,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什么事情, 你直说就是了。” 虞谣没说那种“请陛下先恕我无罪”的废话,略一犹豫,按着自己先前所想说道:“今日午后,臣女与三姐起了争执,无意中将三姐推入了莲花池中……三姐至今昏迷不醒,所以臣女只能……” 褚裕忽而笑了:“你这意思是说王家没奈何,只能让你来替了你三姐?” 虞谣拿捏不准褚裕这笑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无论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索性闭了嘴。 “你倒是坦诚的很。”褚裕走到她身前,半蹲了下来,强硬地捏着虞谣的下巴逼着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我以为你至少会编个理由,譬如爱慕于朕所以甘愿入宫,没想到你竟真敢实话实说。” 虞谣疼的倒抽了口凉气,就从褚裕这力道她就知道褚裕是动了怒,她艰难地说道:“臣女不敢欺瞒陛下。” 褚裕的力气略微松了点,他冷笑道:“不敢欺瞒于朕?我看你是怕朕将来查出来,一并与你算账吧!” 虞谣不得不承认,褚裕这句话的确说到了重点上。 她现在的确可以打着爱慕褚裕的名义,说不定褚裕心情一好就放她一马,但这种事情后患太大了,一旦事情的真相被人捅出来,她必然要承受褚裕更大的怒气,那时候的形势只会比现在更糟。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低声道:“此事都怪臣女鲁莽,若陛下有怒火,臣女甘愿一力承担,听凭您的处置。” 褚裕盯着虞谣看了很久,松开了手,看着虞谣脸上那两道泛红的指印道:“王家将你视若掌上明珠,朕若处置了你,就是将此事宣扬出去,到时候不单王家没了脸,连皇家颜面都会有所损伤。你是不是算准了朕不会将你怎样,所以才敢李代桃僵入宫的?” 虞谣:“……” 她以前就知道褚裕有些多疑,却没想到竟然能多疑到这种地步,最关键的在于他还都说对了。 虞谣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适时酝酿出了点泪意,小声地说道:“臣女并未想这么多……是四叔说要臣女顾及王家,臣女想着王家待臣女恩重如山,就算是您雷霆大怒处置了臣女,只要能不迁怒王家那就够了。”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在褚裕面前抹黑了四房一把。 褚裕沉默许久,低头看着她:“你起来吧。” 虞谣先是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仍不大好看,就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褚裕不算是会儿女情长的人,但仍是被虞谣这一眼看得有些心软,他看着瘦弱的虞谣,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起来吧,朕不会追究王家。” 虞谣恰到好处地露出点喜色,站起身来,轻声道:“谢陛下。” 褚裕重新坐回了床榻上,向着虞谣招了招手,虞谣咬了咬牙,慢慢磨蹭了过去。 “既然你顶替你三姐入了宫,那就这样吧,朕可以既往不咎。”褚裕倚在那里看着她,“既然你走了这一步,就没得回头了。先前我是准备封她为嫔,若换了你,我可以将妃位赐给你。” 虞谣攥紧了手心,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压了回去,褚裕现在肯不追究就是最大的让步了,她若敢在这关头得寸进尺,只怕只会得不偿失。 褚裕看着她局促的模样,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神色有些精彩:“你……教养嬷嬷可有告诉过你该怎么做?” 虞谣心道,我知道的未必比教养嬷嬷少。 不过她实在没做好就这么献身的准备,于是极小声地解释道:“事情太过匆忙,臣女一直在安慰祖母,也以为您会处罚臣女,所以不曾……听过教养嬷嬷提及此事。” 说到最后时,她的声音已经小到几乎听不清,褚裕看着她有点泛红的脸颊,有些好笑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虞谣本以为褚裕的意思是这事就暂且这么揭过,却没想到下一刻就被拽了一下,踉踉跄跄地跌进了褚裕怀里。 褚裕低声笑道:“朕亲自来教你。” 说着,他的手已经搭在了虞谣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虞谣的反应。 虞谣已经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方面,她属于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实在比不得褚裕。 若说一开始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样的地步,那也不至于,可真到了这种时候,她却不由自主地慌了。一来这身子现在只有十四岁,就算是在古代,她也迈不过那道坎,毕竟真的是太伤身了……若是不幸还怀了孕,她大概连死的心都有了……二来,她对褚裕实在是没什么感觉,就算褚裕长得不错,她却也是再怎么勉强也做不来这种事情。 她犹豫了犹豫,最终觉着自己还是不能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 于是在褚裕俯身过来时,她侧开了脸,略微挣扎了一下,小声地反抗道:“陛下,臣女有些害怕。” 褚裕拉开了些距离,感觉到了她的抵触之意,扶着她坐直了身子,笑道:“你有什么好怕的?朕都已经答应不再追究你的过错,你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不,不是那件事。”虞谣向后缩了缩,抱着自己膝盖坐在那里,“臣女知道不该您的兴致,可……可臣女未曾接触过此事,委实有些难以接受。再者,祖母曾说过臣女年纪尚小,应当再过两年才谈及婚嫁之事的。” “你未曾接触过此事才是正常,若是接触过,那朕才是要扫兴了。”褚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若朕没记错,你现下是十四?那的确是有些小了……不过后宫之中也不是没有你这年纪就承宠的妃嫔,你不必太过慌张。” 听到他这么说,虞谣的脸色愈发有些难看了。她知道在这种年代追求一夫一妻不现实,但是褚裕这么无所谓地在她面前提及旁的妃嫔,却实在是让她有些不舒服。 她又向后挪了一些,坚定地摇了摇头。 “别怕。”褚裕离得近了些,轻声道,“朕不会伤到你的,你不用担心,朕会让你也舒服的……” 他从来没花费这么大的功夫在此事上哄哪个妃嫔,不过是看着虞谣年纪小,又是真的可怜,所以才破例这么有耐心地轻声哄着她。可谁料他越说,虞谣竟愈发有些怕了,最后竟小声地哭了出来。 褚裕无奈地叹了口气,替她抹去了脸上的泪:“你怎么就不肯信朕呢?” “因为您在哄骗臣女,”虞谣暗地里狠狠地又掐了自己一把,眼里的泪流得更欢快了,“嬷嬷曾说过,太早嫁人会伤身子的,您不在乎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骗我呢?” 褚裕这下彻底没辙了,这种情形之下,想发怒又没得可怒,毕竟虞谣都为着这事儿哭成这样了,他若是再发怒,那她指不定要被吓成什么模样。再者,他也不想为着这种事情发怒,倒好像他有多急色,非要逼着虞谣在今晚从了他一样。 这若是换了别的妃嫔,他早就转手走人了,可偏偏他对虞谣有那么点兴趣,就只能在这里跟她耗着。 虞谣最开始的确是强逼着自己哭出来的,可哭到后来仿佛是哭过头了,竟有几分停不下来,哭得一抽一抽的,说话都很艰难。 “朕怎么不知道你竟这么能哭……”褚裕哭笑不得地给她擦着泪,“罢了罢了,你先别哭了,朕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虞谣咬着衣袖,勉强让自己平静了一些,顶着一双哭得红通通的眼看着褚裕:“您这话可是真的?” 褚裕叹了口气:“真的,不骗你。” 虞谣哭着点了点头。 褚裕无奈地问道:“朕都答应你了,你怎么还哭啊?” 虞谣自己也很无语,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哭得这么入戏,勉强说道:“停,停不下来了……” 褚裕这次是真笑了:“乖,别哭了,朕不会勉强你的。” 说完,他就叫了宫女进来给虞谣梳洗,自己在一旁看着。 虞谣终于消停了下来,由着绯烟把头上的首饰都卸下,在侧室中换了寝衣,结果出来之时却发现褚裕还没离开。 褚裕见她有些受惊,便解释道:“朕若现在离开了,明日后宫之中就会传你不得圣心。” 虞谣知道他说的没错,只能点了点头,而后缩到了床榻之上。 褚裕也算得上是信守承诺,再加上这一天的折腾也有些累了,他躺在虞谣旁边睡了过去,并没有再说什么。 70.七十 第二日一大早,褚裕便要起身准备上朝,虞谣听到了这动静, 但想了想还是闭着眼装着没醒过来的模样。 褚裕看了看她散落在枕上的长发,向着下人吩咐道:“由着她睡吧, 不要吵醒她。” 宫女们见褚裕亲自发话了,将动作放得更加轻了些,她们昨夜在殿外听着这位主子又哭又闹的, 还以为不得圣心, 却没想到陛下今早看起来却没什么着恼的样子,看起来还有些怜爱这位主子。 褚裕接过茶, 顺势看了眼方才才过来的秦修:“她刚入宫, 许多事情还不大懂,朕怕飞鸿殿的下人用起来不得力, 你暂且留在她宫中操持事务吧。” 秦修垂着眼看着地面, 应了下来。 他知道褚裕这两年来对他算得上是看重,如今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他从御前拨到了飞鸿殿, 看来是对这位王家三姑娘很是看重了。 褚裕急着去上朝,并没有在飞鸿殿中久留。 等到褚裕离开之后, 秦修看了眼仍旧躺在床上的身影, 出了门向着众人吩咐道:“你们都是宫中的老人了,旁的事情我也不多说。陛下对这位主子的看重你们应当也看得出来,小心伺候着,自然有你们的好处。若出了纰漏,那你们就好自为之吧。” 飞鸿殿中的宫人谁不知秦修的手段,听了他这番话,自然是小心翼翼地应了下来。 虞谣翻了个身,看着床帐叹了口气,她现在能拖的了一时,却拖不了一世,到底还是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行。 绯烟一直侯在一旁,见虞谣已经醒了,连忙上前问道:“姑娘,昨夜……” “别提了。”虞谣抬手捂了眼,有些发愁地说道,“伺候我起来,准备梳妆吧。” 绯烟见她不想提,便将心中的疑惑隐去不问,快步走到殿外吩咐了几句,而后便有几个宫女拿着各种物件进了寝殿。 有宫女端着盆跪在了虞谣面前,虞谣愣了愣,而后掬水净了脸,从绯烟手中接过手巾擦了擦。 王家派头虽大,但除非成心要立规矩的主子,不然也没这么大的阵仗。虞谣不习惯这种场面,看着就想叹气,总觉着自己真是被三姑娘给坑惨了。 她换了宫女送上来的宫装,那衣裳是依着三姑娘的尺寸做的,她身量要比三姑娘小上不少,所以显得不大合身。 可以看出来服侍着她穿衣裳的宫女也很迷茫,尚宫局素来做事严谨,更何况是给主子的衣裳,怎么可能差得这么多? 虞谣低头看了看,觉着实在是有些过了,莫说腰线宽了不少,连下裙都拖到了地上。 她原本身量就是偏小的那一种,更何况还比三姑娘小了几岁,这么一来差的就更多了。不过这事也怪不着旁人,毕竟谁能想到临到头来王家能搞出这么一处事情呢? 有宫女将此事回了秦修,秦修挑了挑眉,随着她进了寝殿,入眼的便是一个娇小的背影,那衣裙看起来的确是不合身。 秦修先前的确是不相信尚宫局会出什么大的纰漏,如今却也没法了,只能开口道:“此事是奴才们没办好,还请娘娘恕罪。不知娘娘可有自己的衣裙,不如暂且换上吧,我这就派人去责问尚宫局。” 听到他这声音时,虞谣隐约觉着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并未想到是什么人,只当是自己错觉了,随口道:“不是她们的错,把尺寸告诉她们让她们重做就是了。绯烟,去把我先前的衣裙拿过来,暂且搪塞吧……” 她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看向绯烟,然而最先映入她眼中的便是秦修。 四目相对,两人一道愣在了那里。 不过都是极短暂的发愣,虞谣随即回过神来,镇定自若地说道:“我饿了。” 秦修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缓缓地说道:“陛下留了话,等到下朝之后会来飞鸿殿与您一道用膳,您若是饿了,不如先用点点心吧。绮月,带人去小厨房拿些点心过来。” 虞谣有点心虚地移开了视线,看向了绯烟,绯烟拿着昨日的衣裙,有些为难地说道:“这衣裳已经没法子穿了,您昨天把袖口衣襟都给哭……” “算了,”虞谣拦下了绯烟,有些头疼地说道,“那就先这么着吧,我今天不出门就是了。” 还没等绯烟回答,秦修就在一旁冷冷地说道:“等到用了早膳,您是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就算陛下免了您的请安,您最好还是去拜见皇后,不然难免招人议论。” 虞谣皱了皱眉,她潜意识里还没有将自己当做宫里的人,一提到此事她就烦得很。 而另一方面她就是有恃无恐,因为林皇后并不是那种会因着这点小事就对她怀有芥蒂的人,而宫中的议论……只要有人有心挑事,那她就难以逃脱被议论,而从褚裕的反应来看,只怕她少不了被人议论。 绯烟跟在她身边许久,对她十分了解,见她皱眉便问道:“姑娘,您可是身体不适?” 虞谣垂眼看着地面,木然地说道:“我头疼。” 绯烟很是配合地说道:“那您还是躺着歇息歇息吧?” 虞谣点了点头:“嗯。” 秦修看着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问道:“若您真得不舒服,那我派人去请太医吧。” “可以。”虞谣侧着身子躺在那里,看着秦修,“去吧,我的确不太舒服,还有点想吐。” 虞谣的确没诓秦修,自小以来她就这样,也不知是不是幼时过得太辛苦的缘故,她的胃一直不大好。后来到了王家,大夫也无可奈何,只能开了药让她一直养着就是了。所以在王家之时,她吃饭都是定时定量,不然就容易犯病。 她昨日中午在谢家赴宴,根本没正经吃什么东西,还喝了几口酒,后来回府之后落了水受了惊,顶着压力来了皇宫。一晚上什么都没吃,还大哭了一场,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不犯病她才会觉着不正常。 她原本是想着忍忍就过了,没想要把这事宣扬出去,可是秦修提及什么请安、非议之后,她就觉着有点犯恶心——生理与心理上双重的。 虞谣觉着自己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可到了这时,她却不可避免地有些怀念自己在王家的日子。老夫人与王执千方百计地宠着她,没人敢让她立规矩,也不用顾忌任何事情…… 秦修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这才意识到她是真的有些不舒服,连忙吩咐了宫女去请太医。 虞谣原以为自己已经睡了不少时辰,最多不过是躺着发会儿呆,却没想到竟然就那么睡过去了。 秦修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虞谣在睡梦中仍然皱着眉头,像是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一样。秦修看着她,觉着自己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数年前那个想要为自己赎身的小姑娘一样。 最初,他是觉着这姑娘有些莫名其妙,也曾怀疑过她是不是居心叵测。但渐渐地他就不这么认为了,因为他在虞谣眼里看到的并没有阴谋诡计,而是澄澈的情感。他甚至有想过,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无意中救下过这么个女孩子,可想来想去,却都被自己给否认了。他弄不明白虞谣的动机,但却将她安放在了自己心中仅有的那一点温软之上。 他知晓自己这辈子没希望出宫,当然他也没准备出宫,他仅有的那么一点想法就是在每年见上她一次就够了。可第三年,他当值走不开,只能在傍晚匆匆赶去宫门口,但却没能见到她的踪影。这一点他并不怪她,可是等到第四年,他站在那里等了许久却都没等到她的到来,这让他彻底心灰意冷。秦修有时候甚至会想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隐情。 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眼前,还是以这种身份,秦修觉着有点可笑。 王家三姑娘能出什么事情呢,她不再来,只是单纯地不想来罢了,或许是厌倦了这种游戏,或许这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施舍善心的一种消遣。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让秦修觉着自己被人给戏弄了,而最重要的是他还上钩了。 如果虞谣知道秦修的心理,她大概也委屈的不行,只不过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即将迎来的后宫争斗,这让她完全没有心思去想旁的事情。在她看来当初最开始不去的是秦修,秦修不想见自己而已。 褚裕下朝回来时发现虞谣还在睡,有些惊讶地问道:“她一直睡到了现在?” “娘娘方才是醒了的,只是她说有些不舒服,所以又睡了回去。”秦修尽职尽责地解释道,“方才请了太医来看,太医说娘娘是有些发热,还犯了胃病。” 褚裕上前探了探虞谣的额头,果然感觉温度比寻常人要高上一些,他又问道:“胃病?她这般年纪,怎么会有这样的病症?” 秦修摇了摇头:“太医说或许是少时疏忽,以致于此,这病只怕也有些年岁了,只能小心调理着。” 褚裕转而向着绯烟问道:“她这病有多久了?” “回陛下的话,娘娘在回府之前就有这个病症了,只是一直瞒着没提起过。”绯烟有些紧张,解释道,“后来回了府,就一直慢慢调养着,只是一直不见好。” 褚裕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让她好好歇着吧,别打扰她,所有的请安都免了,着人去转告皇后。” 秦修开口道:“奴才斗胆请问陛下,娘娘是什么位分?” “我倒把这个给忘了。”褚裕斟酌了片刻,说道,“妃位,封号为……昭。” 秦修眉尖一动,这个封号可实在是算得上贵重了。 褚裕道:“她是王家的嫡女,也不算辱没了这个封号。” 秦修有些惊讶地看着褚裕,而后讯速地低下了头:“这……先前……” 褚裕斩钉截铁地说道:“先前是怎么样并不重要,如今在这里的便是王家的嫡女,朕的昭妃。谁若敢胡说八道些旁的东西,朕必定严加惩处。” 秦修应道:“是。” 他原以为她是王家三姑娘,却万万没想到她竟会是王家那位失落在外多年的六姑娘,王家唯一的嫡女。不过这么一来就都说得通了,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看起来还有些窘迫,因为那时她还流落在外。而后来她的衣着打扮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因为她那时已经回到了王家,自然是与以往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