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一)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夜,深夜。 当山门檐下的风铃被冰寒的山风吹动,发出比山风更冰冷的铃声时,在思过崖后山山洞中处盘膝打坐的陆修,慢慢睁开了眼。 他心有所感,站起身来,长袖一振,那用来困住他、好叫他“安心思过”的大阵,就这样在他面前悄无声息地闭合,露出了通向山洞外的通道,和山洞口处跳动的火色。 哦?火? 难道是他的好师尊终于忍不住,想要将他烧死在山洞里么? 但很快地,陆修泽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他的师尊乃是贯日真君,就算其为人蠢笨顽固不懂变通,却好歹也活了三百余年,没有心机也应当有阅历,所以,即便贯日真君再如何看不惯他到想要杀了他,也不至于想出“烧死他”这样傻气的办法来。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修泽漫步走出山洞,洞口处即是悬崖峭壁,低头一瞧就能看到弥漫的山雾,以及山门那轻轻摇动的风铃。这时,原本应当守在山门处的两个弟子,不知在何时不见了踪影,而远处择日峰的主峰上,却是火光冲天,象征着毁灭的颜色,将天与山烧成一色。 原来火烧之处,并不是他所在的思过崖,而是择日宗的主峰,择日峰么? 陆修泽挑眉望去,只见此时此刻,择日峰主峰大殿的方向,火色蔓延,人声沸腾,依稀可见其中人影摇动,声色忙乱,竟就像是山下闹市一般,全然不复平日里的静谧仙气reads();。 陆修泽遥遥看着这一幕,冲天火焰映入他冰冷漆黑的眼中,融成了沉沉的笑意。 “难得见到择日宗有这样的狼狈模样,”陆修泽暗想,“倒是新奇得紧。” ――如此绝景,真是难得一见啊。 陆修泽又向前一步,站在了悬崖的边缘,负手而立。 山风吹动了陆修泽的长袍,衣角鼓荡出猎猎声响。他身着白衣,远处的火光遥遥映照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救世的仙人,但当他畅快一笑,眉间眼角伪装的温柔如冰雪消融,露出了里头天生的风流和冷酷后,却又像是灭世的魔头。 终于,系统忍不住冒头来煞风景了,语带不满,道:“你这么悠闲,就不好奇择日宗里发生了什么?” 陆修泽眼中含笑,语调是天生的温柔多情,语意却颇为凉薄,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总归是与我无关的。” 系统便是看不惯它宿主老是这幅“世界怎么样关我屁事”的装逼样,更不满自己跟宿主绑定多年竟然还没抢过主导权,于是忍不住开口刺道:“你就怎么知道是跟你没关系的?如果我说是天道之子终于来了呢?” 天道之子? 听到这个从系统跟他强制绑定后,就一直在他耳边念叨的“宿敌”,陆修泽终于提起了两分兴趣:“哦?” 系统哼哼两声,对陆修泽的反应十分满意,得意道:“怎么样?那个天道之子,你宿命中、注定会杀了你的人,终于走向了他传奇人生的开端,而你――作为他人生中最高的垫脚石的你,又有什么感想?” 陆修泽道:“有点有趣,他长相如何?” 系统:“……” 喵喵喵?? 这就是你的感想? 系统:……辣鸡宿主。 系统被气得心肌梗塞,不想再说话,而陆修泽却望着那火光,有些恍神起来。 二十年前,他也是在这样盛大的火焰下,拜入择日宗门下的吧? 从他拜入择日宗门下直至今日,不知不觉,竟已经有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来,他顶着他师尊的挑剔和苛刻,从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升至择日峰一脉首席弟子,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难以同外人道。在择日宗里,谁人都知道,他陆修泽是温文尔雅实力高强的大师兄,平易近人,是择日宗众多弟子中最能付诸信任的人。 但在唯有陆修泽自己知道,他怕是世上最不能信任的人。 陆修泽从小就知道,他同世上的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 他喜欢血和火的颜色,也喜欢美好的东西倒塌崩裂的那一瞬间。他对于死亡没有敬畏和惧怕,对于同类也没有的感情和怜悯,就算是在那场毁灭了他家乡和家人的大火中,他也从未升起过诸如痛苦和悲悸的心情。 这应当就是陆修泽与常人迥异的地方了,或许他的师尊贯日道君,也正是看出了这些深藏的恶,所以才会对他百般厌恶吧? 这个念头在陆修泽脑中一转,随即又被他扔至脑后――随意吧,反正他也从未关心过贯日道君心底对他到底是怎么个看法,即便在外人眼中,他们是比父子关系更为亲密的师徒reads();。 可是父子又如何,师徒又如何? 对陆修泽来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向来无趣,而寻找有趣的东西,才是他活在世上的最大的动力。 但什么是有趣的呢? 毁灭的火焰,崩毁的山海,在死亡中挣扎的生命之花,还有所有美好的东西濒临灭亡的那一瞬间――这些对陆修泽来说,都是有趣的东西。 但叫陆修泽感到颇为不满的是,这二十年来,择日宗里让他感到有趣的东西越来越少――二十年前,在陆修泽刚拜入择日宗门下时,恰逢择日宗外忧内患,倒是叫陆修泽遇见了不少有趣的事物,然而随着动乱的逐渐平息,择日宗对他的吸引力也在日趋下降,若不是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天道之子,恐怕过几天后,择日宗就能得到陆修泽叛离宗门,破门而出的消息了。 所以,也可以说,天道之子的离奇出场,反倒是将陆修泽在魔头的路上稍稍拦了栏,难怪陆修泽忍不住道了声“有趣”。 既然这么有趣,他是不是应当过去瞧瞧呢? 陆修泽想了想,却又摇头。 一月前,贯日真君与他门下三个弟子陆修泽、秦汀芷、魏谌四人路经村庄,恰逢狼群袭村。 这对于凡人来说,或许是灭顶之灾,但对于修士来说,却是再微小不过的小事,但就在这件小事上,陆修泽却与贯日真君有着不同的看法。 贯日真君认为,狼群袭村,捕食村民,自然是死有余辜,但陆修泽却认为村中猎户众多,想来平时没少进山上捕猎,以狼为食,如今地位调转,成为狼群口中餐,也不过是一饮一啄而已,修士不应当插手。 贯日真君听后大怒,灭杀狼群后就将陆修泽带回择日宗,不顾其他两个弟子的苦苦哀求,命陆修泽跪在祖师牌位前认错。 陆修泽跪是跪了,但因心中懒得敷衍贯日真君,所以跪了三天也没有认错的意思,于是贯日真君越发怒气勃发,连择日宗其他长老的求情也不听,直接将他扔进了思过崖,并亲自布下大阵,同陆修泽道“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什么时候出来”。 陆修泽自认自己想的十分明白,并不想要跟贯日真君低头,同时心里也不是很瞧得上贯日真君的布阵手法,只不过犹豫自己叛门而出的时机,这才老实待在阵中罢了。 可关了一个月也不见贯日真君松口,陆修泽心中也是颇感无趣,正准备这两天就破阵而出,叛门离去。 但就在这一晚,那传说中被天道眷顾的天道之子却出现了。 陆修泽早听系统说过,他陆修泽的性格有着天然缺陷,偏偏在修炼上的天资卓绝无二,二者相加之下,他注定会在魔道上越走越远,成为一代魔头,大兴魔道。而为了平衡正魔两道,遏制魔道势力坐大,天道定然会在正道中选中一人,给他诸多气运奇遇加身,扶持他与陆修泽抗衡。 ――整整三千年的正魔两道对持雏形,就在于他们二人之身。 陆修泽不信天道,也不信系统,甚至不信自己会成为魔道大兴的契机,但在被系统在耳边念叨了这么多年的“天道之子”后,他到底还是对所谓的“天道之子”生出了两分兴趣。 因此,这时的陆修泽也不急着走了,转身走回思过崖的山洞之中,复原了身下的大阵,又盘膝坐了回去,没有妄自离山,而是安静地等待着和天道之子相遇的时机。 但陆修泽万万没想到,相遇的时机,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第2章 初见(二)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三天后,一个意料不到的人,拜访了陆修泽。 当那人的声音在思过崖响起时,便是陆修泽也不禁感到了三分诧异。 “大……大师兄……” 腼腆羞涩的声音从山洞外传来,陆修泽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墨灰色布裙,发鬓上只是意思意思地戴上了一支铜钗的少女站在山洞口,拘谨又紧张地将自己的手交握在身前,好像只要陆修泽稍稍大声些,她就会像兔子一样蹿走。 老实说来,这个少女的打扮瞧起来灰扑扑的,不起眼极了,甚至衣裙的颜色还会给人一种肮脏的感觉,但世上偏偏有一种美人,就算穿着再邋遢不堪的衣衫,也难以掩盖她半分姿颜,因为即便是再繁复的华服,在她容貌的衬托下,也会如同地上的污泥一般肮脏。 而这个少女,陆修泽的师妹秦汀芷,正是这样的美人。 只见秦汀芷远远地站着,连抬头来看陆修泽都不敢,只是细声细气地传达着贯日真君的意思:“师尊说……让大师兄你去观真殿一趟。” 陆修泽微微笑着,温和道:“师尊可有说他是何意?” 秦汀芷摇头。 陆修泽一顿,又道:“说起来,今日怎的是来唤我?三师弟呢?” 秦汀芷欲言又止,最后抬头飞快地瞥了陆修泽一眼,后又低下头,小声道:“师弟他……昨日便下山历练去啦。” 下山历练。 是了,一月前的争执之始,本就是贯日真君同弟子三人,送门下最小的三师弟下山历练,怎料途中遇上狼群袭村,后又是他被罚思过崖,这才叫三师弟把行程耽搁了下来。如今,想来贯日真君的气也该消的差不多了,所以想起途中折返的三师弟魏谌后,便叫魏谌继续他的历练。 ——逻辑很对,但时机却不太对。 然而陆修泽实则并不是很关心这些事,于是稍稍想想后,便不再理会,起身向秦汀芷微微一笑,温声道:“那我们便走吧。” 虽说这一遭是秦汀芷带着陆修泽离开思过崖,然而最后却是陆修泽走在前头,秦汀芷低头亦步亦趋地跟在陆修泽身后,咋一瞧去,倒像是被关禁闭的是秦汀芷而非陆修泽reads();。 或许是因为前几天的大火将外头散漫历练的弟子召回不少,一路上,陆修泽路遇的同门比平日里多多了,凡是见着陆修泽的择日宗弟子,够身份的无不上来见礼,不够身份的也远远停下脚步,向着陆修泽微微低头,待到陆修泽远去后,才匆匆离开。 对于这一切,陆修泽早就习以为常,并不放在心上,但他身后的秦汀芷却在这时微微一叹,道:“大师兄……果然很受尊敬啊。” 陆修泽没有在意,道:“不过是因为我们是师父的弟子罢了。” “不一样的……”秦汀芷抬眼,悄悄看了陆修泽的侧颜,又赶紧低下头去,脸上飞起两片晕红。 大师兄他……真好看啊…… 秦汀芷艳羡地想着:大师兄果然是宗门里最好看的人,难怪听说大师兄今日解禁后,师兄弟们都纷纷来偶遇大师兄了……咦,等等,为什么来偶遇大师兄的是师兄弟呢? 秦汀芷陷入了谜之沉思,而这时,观真殿也到了。 观真殿坐落于离择日峰最近的观日峰上,虽然只称作“殿”,但却占据了观日峰的大半个山头,是仅此于宗门主殿的建筑。而这个山头和这座观真殿,竟是完完全全属于贯日真君一人,可以任由贯日真君处置,由此足以见贯日真君在择日宗中的地位。 来到观真殿前,秦汀芷无声退下,陆修泽则是推门而入,独自穿过几进的前院,走向正殿。 正殿的大门敞开,叫陆修泽远远地就看见了端坐在蒲团上的贯日真君,以及跪在贯日真君身前蒲团上、背对着陆修泽的小孩儿。 陆修泽既然已经看到了贯日真君,那么贯日真君不可能看不到陆修泽。但贯日真君偏偏眼皮也未曾向陆修泽抬一下,反倒是看着自己身前的小孩儿,道:“你要拜师,可老道我偏偏已经不收徒很多年了。” 拜师? 陆修泽脚步微顿,随即又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向贯日真君走去。 “老道长,你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要跟小孩儿耍赖吗?”小孩儿急了,跐溜一下从蒲团蹦跶起来,属于孩童的软糯声音带上了气鼓鼓的情绪,大声道,“你明明跟我说好的了,只要我回答上你的三个问题,你就会破例,收我当弟子的!” “呿,谁说老道我要耍赖的!”贯日真君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在小孩儿面前将为老不尊这四个字诠释得十分透彻,然而陆修泽却知道,一股莫大的威能却越过小孩儿,降临在他的身上,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陆修泽心中不悦,脸上表情却分毫不露,遵照贯日真君的意思,安静待在了原地。 贯日真君继续道:“你不是还有一个问题未答么?若你连这个问题都能答上来,我自然收你为徒!” 小孩儿拍拍胸脯,豪气云干:“你说!” 贯日真君差点要被这小孩儿给逗笑了,咳嗽一声后,这才板好了脸,道:“我问你,有一个以打猎为生的村庄,遇上了狼群袭村,你是帮还是不帮?是帮人还是帮狼?” “这还不简单!”小孩儿脱口而出。 贯日真君捻着胡须,道:“小心点儿,小家伙,如果这个答案不让我满意的话,你前两个问题答得再好,也是没有用的!” 贯日真君遥遥望向了陆修泽,而早已明白贯日真君之意的陆修泽不动声色,心中漠然。 原来,这就是贯日真君叫他来的意图么? 让他来看一场好戏? 看就看罢,左右他也是无事,不过奇怪的是,为何这戏的另一个主角,却是这么个小孩儿? 被贯日真君这样一恐吓,原本想要直接说出答案的小孩儿果然卡了壳儿reads();。他低头想了想,约莫盏茶功夫后,这才抬起头来,道:“我已经想好啦!” 贯日真君点点头:“说罢。” 小孩儿认真道:“我要帮人。” 贯日真君道:“为什么?猎户平日里吃狼,这时候也不过是被狼吃了,一报还一报,有何不对?” 小孩儿不但没有反驳,反而点头道:“的确没有不对。” 贯日真君不太高兴了:“那你又为何要帮人?” “世上有很多事的,但更多的却是大大小小的圈子。狼群是一个圈子,被狼吃的羊是一个圈子,吃狼的人也是一个圈子。而在这些圈子里,无论是狼吃羊还是羊吃狼,无论是狼吃人还是人吃狼,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大家都是吃饭,都是为了活下去,本质上是一点区别都没有的。”小孩儿将手背在身后,小小的身影分明还带着几分圆滚滚的可爱,但话语中却已经显出了几分庄严肃穆,“是的,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但对我来说,帮人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不是狼,我是人呀!” “我既然生而为人,那么自然要站在人的圈子里,从人的角度来说,为人着想。”小孩儿道,“就好像我们豫国和楚国的交战,说到底也只是人和人之间的矛盾——人和人打架,难道有高低的分别吗?没有的。可是如果豫国和楚国打起来,我身为豫国人,难道不去保卫自家的家国,反而要去为楚国着想么?才不会啦,我可是豫国人啊!” 这时,原本只是为了教育教育陆修泽的贯日真君,也不由得为小孩儿的话语带走了大部分的注意力,道:“那照你所说,若人将狼群屠杀殆尽,又或者是豫国灭了楚国,你也是要拍手叫好了?” 小孩儿肩膀一塌,刚刚还在的肃穆感瞬间消失无踪,嘟囔道:“哎呀,我最讨厌跟你们这些把天聊死的人说话啦,就不能不钻牛角尖嘛!” 贯日真君好气又好笑地曲指,在这小孩儿的额上弹了一记:“别胡说八道,快回答我!” 小孩儿捂头,不满地嘟哝几句后,道:“当然不会啦。” 贯日真君道:“这又是为什么?” 小孩儿理直气壮道:“因为除了人、除了豫国子民之外,我还是我自己啊!我看不得狼群屠杀村民,难道我就能看得村民屠杀狼群吗?我能帮豫国抗击楚国的入侵,难道我会帮豫国入侵楚国吗?人在世上又不是只能有一个立场,这么简单的事情,老道长你难道不明白吗?!” 贯日真君道:“但如果你一定要在其中做出一个选择呢?” “我不选!”小孩儿斩钉截铁道,“世界上既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也定然不会有百死无生的路!只要努力,一定能够找到办法的!” 贯日真君抚着自己的胡子,盯着眼前的小不点,呵呵轻笑了起来,然后,这轻笑又变成大笑,笑声中尽显舒畅:“好,好,好……小小年纪,却已然明心见性,斩去魔障,我果然没看错你这小子。” “那你呢?”冷不丁地,贯日真君抬起头来,目光电射,向陆修泽道,“你明白了吗?” 小孩儿吓了一跳,惊觉自己身后有人,扭头向陆修泽望来,但在看清陆修泽的瞬间,小孩儿睁大眼,愣在了原地。 第3章 初见(三)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你明白了吗? 贯日真君这样问着,神色凛然肃穆。 陆修泽目光微垂,蓦然笑了起来:“弟子明白了。” 是的,直到被这小孩儿一语道破,陆修泽才明白……明白他为何无心无情、无惧无怖,也明白他为何不同情怜悯任何人。 一切的一切,只因他从未将自己当做人类来看。 世上的万物都有自己的立场,为自己的种族、国家、亲人,乃至为自己谋求利益,都是天性使然。 但他没有这样的天性,所以他没有立场,也没有心。 ――这就是答案。 原来,这就是系统同他所说的“缺陷”么? 陆修泽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缺陷和答案,竟不是他自己想通发现,而是被一个连少年都称不上的孩童点醒……世事难料么? 想到这里,陆修泽抬眼向那孩童望去。只见那孩童七八岁的模样,衣饰华贵,看得其出身不错,再加上这孩童玉雪可爱,目光灵动,湛然有神,右颊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不笑也笑,十分讨喜,想来在家中也应是千娇万宠。 按理来说,这样长大的孩子莫不是目中无人心比天高,然而听他方才所言,却是不偏不倚,中正平和,虽然陆修泽觉得这孩童还是过于心慈手软,但也能看出其家教是难得地好,再加上他能直接面见贯日真君,接受拜师的考验,其背景也应当是大有来历,也不知道是哪一家出来的少年天才。 倒是……有趣。 陆修泽不由得多看了孩童几眼,而接收到陆修泽目光的孩童则是目光发亮,炯炯有神地看着陆修泽,表情十分雀跃,像是想要同他说些什么。 一旁的贯日真君倒没有注意到孩童的异样,盯着陆修泽瞧了片刻后,微微松缓了脸上的神色,道:“我只盼你能真心想明白了。” 陆修泽眼神不躲不闪,温声道:“自然是想明白了。”只不过此“明白”非彼“明白”罢了。 贯日真君反倒奇怪了,没有想到这么轻易就说服了陆修泽,不由得追问道:“此言可是真心?” 陆修泽道:“弟子何时说过谎话?” 陆修泽从不说谎,他只误导和隐瞒。 贯日真君一想陆修泽往日作为,也是点头:他这弟子,虽然性格迥异常人,但倒真是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谎。 想到这里,贯日真君老怀大慰,觉得他终于将自己这个大徒弟从歧途给掰了回来,于是看一旁的孩童也越发顺眼起来,对着孩童和颜悦色道:“小子,虽然老道士我早已说过不再收徒,但既然你已答出我的三个问题,那么老道士我自然不会食言!”而且,光是冲着他能将陆修泽掰回来这一点,贯日真君也愿意为他破个例。 听了这话,孩童原本黏在陆修泽身上的目光,瞬间转到了贯日真君的身上,整个人都像是被点亮了,喜笑颜开,就差要原地蹦起来了。 “但你也别高兴太早reads();!”贯日真君此时又向着他泼了冷水,“闻家的小子,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择日宗心法霸道,虽然也有以巧胜出的法门,但大多却是以力破巧的路子。你资质虽也称得上良才美玉,然而我择日宗法门却同你的资质不怎么相合,你可想好了,当真要拜我为师,入我择日宗?” 陆修泽打量了孩童一眼,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孩童在灵力的修炼上堪称资质绝佳,然而与此同时,陆修泽也看出,孩童从小就养尊处优,骨骼肌肤从未淬炼过。如若这孩童当真想要修仙,陆修泽觉得,最适合孩童的宗门,应该是以灵养身、以气御敌的隐云宗,或是以控制灵火炼丹绘符而著称的御灵谷,而非是择日宗。 然而孩童却想也不想,向贯日真君跪下,坚定道:“是的,真君,请收我为徒吧!” 贯日真君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盯着孩童,不发一言,把孩童看得越发忐忑,然而陆修泽却知道,贯日真君这是对孩童越发满意了。 终于,贯日真君将孩童吓了一把,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后,这才点头,道:“好,今后,你便是我贯日真君的第四个徒弟了。小子,你俗家姓名为何?” 孩童高兴极了,虽然强忍着不失态,但颊边的酒窝抿得越发可爱,道:“我叫闻景!” “啥???”一直装死的系统,这时突然在陆修泽的脑子里大叫一声,声音里透着十二分的抓狂,“闻景??闻景?这小子说他叫闻景?!闻景为啥会在这儿?他怎么要拜入你师父门下?他怎么要跟你做师兄弟了?这不对啊!这剧本不对啊我说!!是谁跳戏了?!” 明明应该只是拜访择日宗而已,为什么变成了拜入择日宗门下,而且还是跟陆修泽一个师父?!这是提前引发正魔大战的节奏吗?! 陆修泽眉头微皱,不知道系统在大呼小叫些什么,有些不耐,在脑海中冷冷地同系统道:“闭嘴。” “闭啥嘴啊!啥闭嘴啊!你知道这闻景是谁吗?!”系统崩溃了,怒怼陆修泽,“他就是天道之子啊,就是你的宿敌啊,就是以后要杀你的人啊!但现在他成你师弟了你造不造啊!” 天道之子? 被天道选中的人,就是他――闻景? 陆修泽心中微动,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不由得在孩童身上凝住了,本来对孩童的两分兴趣蓦然化作五分,于是,当下便将孩童,也就是闻景,看得越发仔细起来。 贯日道君听了闻景的名字,也是微奇,道:“你就是豫国闻家的闻景?那些小字辈里最聪明的闻景?”虽说凡人界跟修士的联系并没有外人想的那样冷淡,但能够穿至贯日道君耳中的名字,可想在凡人界里是有着怎样鼎鼎大名。 闻景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道:“没那么厉害啦!”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闻景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整张脸上都写满了“快来夸我”。 陆修泽看得心中微动,顺口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师弟既能被众人承认,那必定是天资聪颖,而从方才的那一番话看来,师弟不仅是聪明,更是见微知著,闻一知十。像师弟这样的人,自古以来,都是阅尽万万人后才会出现一个的――你本是天之骄子,又何必妄自菲薄。” 陆修泽平日里向来不说这样好听的话,但这只是因为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而非是不会。 如今,对着这让他颇有兴趣的闻景,陆修泽也愿意多说几句话来试探,更何况陆修泽心中也正是这样认为的,所以说起这些话来,竟是显得真挚诚恳,情真意切,让本来想要求夸奖的闻景眼神飘忽,脸上微红,反而害羞起来。 陆修泽看着闻景的反应,心中微讶,觉得闻景越发有趣了。 系统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颤巍巍地说道:“宿……宿主,你别是……看上了这个天道之子吧?” 陆修泽奇怪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系统本想反驳,可是再仔细想想,又好像没什么不对,于是,系统暂时抛开这件事,转而提出了另一个意见:“那你什么时候杀他?” 像闻景这样被天道眷顾的人,向来是难杀得很reads();。系统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当然是要选闻景最弱小的时候干掉他。原本,按照系统最初看到的命运走向,闻景这天道之子本来是撞不到陆修泽手上的,更不可能跟陆修泽成为同门师兄弟,就连系统也以为它要等到陆修泽叛门后,才能找到机会去逮闻景。可也不知道这一切是哪里出了错,本应该在最后时分才王见王的两人,竟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是闻景最弱小的时候撞上了――天赐良机啊,这都不下黑手,那还对得起陆修泽的反派身份吗?! 然而陆修泽本就是系统遇见的最清新脱俗的反派,于是陆修泽这会儿便继续了他清新脱俗的风格,道:“我为何要杀他?” 系统好悬没吐出一口老血来,道:“他以后会杀你啊!” 陆修泽道:“若他能杀我,那就是我技不如人,杀了也就杀了。” 系统:“……” 系统:你果然脑子有病。 系统气得肝疼,还好陆修泽这时补了一句,道:“不过,若他让我感到无趣了,不必你说,我也会杀了他。” 系统振奋起来,道:“是啊,这才是反派的风――” 陆修泽:“这样的话,下一个被天道选中的人应该也会有他的有趣地方吧。” 系统:“……” 系统:不好意思风太大我没听清,你刚刚是说想要杀了没趣的人好让天道弄几个有趣的人给你? 系统隐约觉得,自己这一次的反派养成怕是要砸……不不不不,怎么能这么丧气呢?就算养成不了最邪恶的反派,但还能养成最清新脱俗不入凡尘的反派啊! 另一头的闻景和贯日真君,不知道陆修泽心里已经在衡量着弄不弄死闻景的想法了,相处的气氛颇为温馨。 随口拉了几句家常,又叫陆修泽和闻景相互介绍后,贯日真君便琢磨着怎么安置闻景了。可贯日真君既不愿执事弟子插手观日峰内务,自己又对内务放手多年,于是一时间竟然两眼一抹黑,连观真殿外哪座山有空房都不知道,更别提安置闻景了。 如何是好? 贯日真君眼神一飘,落在陆修泽身上后,顿时一拍脑袋,有了主意。 “陆修泽,既然你身为大师兄,那么你小师弟的一应事务,便由你负责吧,反正同为师兄弟,你们本就该相望互助,如今也不过是稍稍提前罢了。”贯日真君和蔼和亲地说着,十分顺手地将闻景塞陆修泽的手中,“对了,左右你也无事,那么教你师弟引气入体这件事,你也顺便做了吧。” 陆修泽抓着被贯日真君塞过来的闻景,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有些僵硬,觉得自己身上好像突然多了口锅,而被他抓着的闻景却是适应良好――或者说适应得太过良好了――向陆修泽甜甜一笑,一口应下:“好叻!那就麻烦大师兄了!”闻景转头又向贯日真君说道,“我会乖乖听大师兄话的,师父放心吧!” 贯日真君一脸慈爱地看着闻景,然后转脸看了陆修泽一眼。 陆修泽眉毛微挑,笑得一脸温和,“师父放心便是。”陆修泽慢吞吞地说道,“我也会好好看顾小师弟的。” 第4章 闻道(一)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陆修泽又一次梦见了那场大火。 他四岁时见到的那场大火。 陆修泽清楚地知道,贯日真君一直对他的身世心怀怜悯。那一天,在贯日真君路径楚国,捡到六岁的陆修泽时,恰逢陆修泽出生的那个村庄被卷入了修士之间的争斗,被烈火烧作灰烬,唯有身为弃儿的陆修泽在村庄外头,逃过了一劫,但那时的陆修泽也不是很好,呆呆地望着那场大火,不哭不叫不动,就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因为这个缘由,贯日真君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提及过陆修泽的过往,唯恐触碰了陆修泽的伤心事,而在那之后,贯日真君也再也没有想起要问那些过往了,所以贯日真君并不知道,六岁那年的火,并不是陆修泽第一次见到的大火。 ――早在陆修泽四岁的时候,就见过这样焚毁一切、吞噬生命,席卷了希望和生命的火焰。 而在这场梦里,陆修泽像是又回到了四岁的那年,又感受到了心中扭曲的愤怒,和几乎贯穿了心脏的痛苦,然而那个时候的他连说话都未曾学会,自然也并不明白,这种将五脏六腑都要拉扯开的痛苦,对他而言究竟代表着什么reads();。 在那无星无月的夜里,他在村庄外的山上坐了很久很久,满身污泥又衣衫褴褛得连乞儿都不如的他,在酷烈的山风面前没有丝毫抵御的能力,只能任由山风一点点卷走自己身上的温度。他能听到森冷诡谲的咀嚼声从山林的不远处传来,也能看到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时不时从他身上扫过,但当他在山林坐了大半个晚上却仍然活着的时候,他做了个决定。 他进入了村庄,翻进了一个农户的后院,找到了那户人家堆放柴火的地方,然后放了把火。 火焰蔓延的速度是多么地快啊,快到那户人家老老少少十数人竟然一个都没能逃脱。 当那被风卷起来的血腥火舌向他的脸舔舐过来的时候,他并未感到恐惧,当那惊慌的惨叫和哭嚎在耳畔回响时,他也没有感到怜悯――他只是觉得,他空洞洞的肺腑和心脏,终于被这火焰给填满了,一种掺杂着痛苦和快乐的古怪情绪滋生出来,明明痛得他喘不过气,却又让他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 火。 大火。 带给他毁灭,也带给他新生的火。 多么美啊。 美得他忍不住将这一幕铭刻于心,二十二年来从未忘过分毫。 但这样深刻的记忆,究竟是因为美,还是因为痛? 陆修泽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但从那以后,他就迷恋上了火。 可这样壮烈的火焰,在陆修泽的生命中也只出现过三次。 第一次,它几乎将他带入坟墓,第二次,它带给他新生,而第三次…… “大师兄!”细碎又活泼的脚步声哒哒地靠近,还没有来到陆修泽的门前,就已经嚷嚷了起来,软糯的童音里带着开心和亲近的意味,“大师兄!你起来了吗?!” 陆修泽蓦然惊醒,睁开眼后,才发现应当是盘膝在床榻上打坐的他,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还梦里看到了自己很久都没再想起过的往事。 对于修士来说,每一个梦都是指引,也是警示,那么这个梦,是代表着什么呢? “毁灭呗。王见王,不是毁灭还能是什么?”系统插嘴道,“不过说起来真是意外啊,虽然早就知道你丧心病狂,但我还真没想到你四岁的时候就能干出灭门的壮举啊,不错不错,了不起!我果然没看错你!对了,你怎么想到要去做这事?”回想梦里陆修泽的表情,系统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也怪陆修泽,都绑定二十年了,竟然也一句都没跟它提起过六岁之前的事,口风真严啊。 系统心里觉得陆修泽真是一代辣鸡宿主,绝对有着高度的沟通障碍,但陆修泽并没有理会系统的问题和诽谤,脸上的表情瞬间被温和的笑容覆盖,若无其事地起身开门,对着门前高度只到他腰部的小闻景笑道:“怎的这么着急?现在――”陆修泽看了看天色,“才不过寅时刚过吧?” 闻景一愣,掉头看了看天色,果然是凌晨四五点的样子,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起太早了,于是不好意思地把手背在身后,低头小小声道:“我……我只是想到今天大师兄会开始教我引气入体,所以……那个……”闻景仰起脸,“要不大师兄再回去睡一会儿?” 在闻景被贯日真君丢给陆修泽的第一天,叫陆修泽忙碌了一整天,才从那些废弃的空屋子整理出一间勉强能住人的地儿,于是引气入体这样的事,自然也只能等到第二天才来教导了。对于闻景这样的小孩儿来说,修仙这样的事,恐怕是非常令人兴奋的吧? 陆修泽摸了摸闻景的头,突然想到了他刚到观日峰上的情景:那时的他也是这样迫不及待地追求力量,迎接新的人生吗? 并不是如此,那时的他迎来的最迫切的问题,其实是学习如何说话,学习识字――果真是天差地别啊,这就是被天道眷顾的人和被天道厌弃的人的差别吗? 陆修泽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对这古怪的命运生出了莫名的期待来,于是不由得笑道:“既然已经起了,何必再睡?走罢,我们去演武场reads();。” 天道之子? 虽说资质绝佳,但也只是相对来说,比他资质更为出众的,在这方世界里可谓数不胜数――这样的闻景,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一统正道,成为当之无愧的领袖? 真想看看你究竟会成长成什么样啊。一定会是很有趣的样子吧? 陆修泽越发期待起来。 ・ 在观日峰的后山上,有一个半径千余米的圆形演武场,其地面平整光滑,坚固异常,同闻景上山时看到的山路全然不同,于是闻景刚刚在演武场中站定,便迫不及待地问及演武场地面的材质。 陆修泽身在其中,没有感到演武场地面的奇怪,但略微一想,也明白了闻景的意思:“小师弟想多了,这不过是普通山石罢了,并非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东西。” 闻景惊诧道:“普通山石?” 普通山石会这样坚固平滑? 闻景跺了跺脚,脚下的传来的感觉沉闷稳健,恐怕连他们闻家收藏的凡人界的神兵,都在上头削不下粉末来,这样的石质,会是普通山石? “的确是山石没错,”陆修泽回想过往,漫不经心地说道,“二十年前择日宗出了点小乱子,师父同别人在这儿交手时有点生气,不小心砸了半座山峰,所以这里的地面才会显得稍稍坚固些吧。” 这岂止是“稍稍”坚固些? 闻景目瞪口呆,看着脚下的地面,再瞧瞧观日峰高耸入云的正峰,想象了一下脚下演武场原本的高度和威风后,顿时对贯日真君肃然起敬:有点生气就能砸塌半座山,那全力以赴的话应该是多么令人难以想象的情景啊,到那时,会不会就是挥袖升星,踏地逐海? 只要稍稍想想这样的景象,闻景就忍不住心中的激动,脸色也控制不住地涨红。 对这一切都视作平常的陆修泽倒是脸色平淡,并不明白闻景在暗自激动什么,只是耐心地等闻景激动完了之后,这才道:“这座演武场,便是我师兄弟日常修炼的地方,平日里也绝不会有外人来到此处。这些时日里,你三师兄由于出门历练的缘故见不到,二师姐秦汀芷你是见过的了。”见到闻景点了点头后,陆修泽继续道,“你二师姐性格腼腆,不善言辞和争斗,虽然年长你许多,但日后恐怕还要你多多照料她了。” 闻景拍着胸脯,豪气干云地应下:“当然啦!这是应该的嘛!”稍稍一顿,闻景又道,“我也会照顾大师兄的!”想了想闻景又加了一句,“还有三师兄!” “那就多多劳烦你了。”陆修泽笑着应下,没有放在心上,继续道,“不过在这之前,师弟还要好好修炼才是。” “当然!”闻景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望着陆修泽的眼睛几乎要发出渴望的光来。 陆修泽对闻景这将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又有些好笑,脸上却神色不动,道:“那师弟你可知我们择日宗是如何修炼的?” 第5章 闻道(二)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那师弟你可知我们择日宗是如何修炼的?” 闻景闻言,稍稍想想,然后犹豫道:“是……引气入体,在识海中观想日轮,直到体内神庭、膻中、气海三处形成三个日轮,最后,在从炼气化神迈入练神返虚时,从三日轮中择一日轮修炼,最后悟虚合道——这也正是择日宗的由来,对吗师兄?” 陆修泽微微一笑:“倒是没有想到小师弟你竟然对择日宗也有所了解。” 闻景又是高兴又是害羞,明明眼睛闪闪发光,酒窝也抿得又深又圆,嘴上却谦虚道:“只是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不算什么啦。” 陆修泽心中升起恶趣味,像是没有看到闻景被夸奖后暗自高兴的神色,反而顺着闻景谦虚的话语,点头道:“师弟说的也是,若师弟对择日宗了解得更深一些,怕是就不会选择拜入择日宗了。” 闻景一愣,倒是来不及失落,追问道:“师兄为何这样说?” 没有看到预想中闻景失落和委屈的神色,陆修泽心中有微微的失望,但却没有表露分毫,道:“师父同你说过,你的体质虽好,但最适合的功法却不在择日宗,你可还记得?” 闻景点头,道:“没错,但是……” ——但他却有不得不拜入择日宗的理由,虽然现在的他还不知道这个理由是什么,可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一切的。 闻景不再想这件事,道:“师兄可愿为师弟解惑?” “分内之事。”陆修泽笑道,“师弟应当也听说过了,择日宗的弟子,需要在体内观想日轮,然后择一日轮修炼,但在这之前,师弟可想过,要怎样的体质,才能承受体内日轮的灼烧?” 闻景虽小,但却聪明非凡,一听陆修泽的话,顿时睁大了眼,心中升起了不太好的预感:“师兄的意思是……” 陆修泽道:“我的意思是,在正式引气入体观想日轮前,师弟你要做的,恐怕是炼体了。” “炼……炼体?”闻景吞了吞口水,看了看自己又白又软的手,强忍住掐一把试试硬度的冲动,“那……那我要修炼到什么程度,才能开始引气入体呢?” “像这样就可以reads();。”陆修泽脸色微笑不动,右手却蓦然一拳击向身侧空处,只听一声爆响,强烈的气流向着陆修泽身侧卷去,竟直接将陆修泽右方二十余米外的武器架掀飞,远远吹开,叮铃哐啷落了一地,而与此同时,陆修泽右半边的袖子也被无形的气劲化作碎片飘下,露出了里头肌肉紧实漂亮的手臂。 闻景目瞪口呆。 这……这可不是仙法,而完全是*的力量啊!竟然只靠*的力量,就做到这一步吗?话说回来,没想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大师兄竟然有这么漂亮的肌肉……不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竟然要做到这个地步,才能正式开始引气入体吗?! 陆修泽没有看吹飞一地的各式武器,而是对着自己震碎的右袖微微皱眉,叹道:“师兄倒是不太擅长控制力道,让师弟见笑了。” 师兄……不要轻易对别人说这么让人绝望的话啊……这还叫不擅长的话,那让别人怎么活啊! 闻景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当真是前途无光。 闻景干笑道:“那……那师兄看我……大概是需要修炼多久呢?” 陆修泽道:“八年。” 闻景:“……” 陆修泽道:“师弟切莫灰心,寻常弟子,也是需要炼体四年左右,才能正式开始引气入体的。” 闻景:“……师兄,你真的是在安慰我吗……” 陆修泽笑着点头:“当然。其实以师弟的体质,没有十年的功夫怕是无法达成的,但是我见师弟这般聪慧,这才将修炼的时间稍作减免。” 闻景:“…………” 闻景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大师兄是纯粹来打击他的了,但是看大师兄笑得那么好看……算了,你好看你说的都对。 闻景握了握自己的拳头,给自己打气:“大师兄放心,我会争取赶上普通弟子的进度,不给我们这一脉拖后腿的!” 陆修泽看着闻景,笑道:“师弟不必这般着急,想来师父也并没有要师弟这么勉强自己的意思……其实,若师弟想的话,我们择日宗也有一脉专门负责炼丹画符布阵之事,虽然比不上御灵谷,但也算是……” “不必了。”闻景打断了陆修泽的话,摇头道,“师兄还是别说了,再说下去,师弟恐怕真的要动心了。” 陆修泽微微挑眉。 闻景没有抬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出神道:“虽然很感谢师兄的好意,但师弟如果连这一点坚持和毅力都没有,又谈何修仙呢?” 陆修泽淡淡道:“师弟说笑了,这倒并非是坚持和毅力的事——明明有更轻松更适合的路,何必勉强自己走更坎坷的路途?” 闻景抬起头来,向陆修泽笑道,“因为我想要走这条路啊!” 陆修泽心中不解,奇怪道:“就算这条路并不适合你?” 闻景看着陆修泽,纯黑色的眼睛里清澈得能够一眼见底,但却又好像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坚定:“是的,若不能达成心中所愿,就算与天同寿,又有何欢?” 陆修泽心中一刺,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横亘在胸口,让他不吐不快:“你所求为何?” 闻景一怔,脸上又泛起了茫然:“我……我不记得了reads();。” 闻景这话说得分外奇怪: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记得了”。 但陆修泽却未注意到,只是轻轻一笑,主动带开了话题。 在耐心教授了闻景炼体之法后,陆修泽便站在一旁,看似在注视着闻景修炼,心思实则已经远远飞开。 ——若不能达成心中所愿,就算与天同寿,又有何欢? 心中所愿……心中所愿? 他心中所愿为何?所求为何? 于他而言,生有何欢,死有何苦? 他究竟……想要些什么? 二十六年来,陆修泽第一次感到了茫然和无措。 他抬手轻抚胸口,只感到里头空洞得激不起任何回响;他回首往事,又觉得二十六年以来的种种过往分明印刻在他的脑海中,可是却都如轻云一般,只要随手一挥,就能抛开一切,丢弃所有。 在他四岁之前,他想要的东西非常明确,也非常卑微;但在他六岁之后,他发现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地轻易和简单,无论是别人的看重尊敬爱慕,还是艰涩难懂的知识,又或是符箓阵法,功法招式……一切的一切,都是唾手可得。 但得到的过程越是轻易,他就越是轻视,而这样的轻视,其实还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世上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他空空如也的心。 既然如此,既然他心中什么都没有,那么他为何出生,为何活在这世上? 他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在陆修泽陷入更深层的思考之前,系统慌了,在他脑中嚷嚷了起来:“喂喂,你小心点啊,人类开始思考自己从哪儿来、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的时候,就表示他快要变成神经病了,你可千万稳着点啊。” 陆修泽轻笑一声,声音是天生的温柔多情:“是吗。” 陆修泽不笑还好,一笑便如同百花齐放,比秦汀芷还要更要好看一些——择日宗的第一美人,不是秦汀芷,而是大师兄陆修泽,这是择日宗众弟子心照不宣的事,只可惜陆修泽自己从来不知道——但陆修泽那张脸再好看,系统也只觉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就要倒大霉。 强压下这种怂逼反应,系统强硬道:“当然!听我的,你就别——” 陆修泽发出一声带笑的鼻音:“嗯?” 系统瞬间怂了,干笑道:“我……我是说,你干嘛想这么多呢,你不是还有这个天道之子可以玩吗?” “是吗?”陆修泽若有所思。 系统道:“你没有目标,他有啊,那你就跟着他玩呗,就算依然找不到目标,但不是还可以玩玩他嘛!”然后不满的天道之子愤然反击,两人打得天昏地暗,于是宿主就顺理成章地走上boss之路,噫!完美!它果然是个聪明的系统! 陆修泽目光落在了挥汗如雨的闻景身上,一直挂在脸上如同面具般的微笑一点点收敛起来。 或许…… 这个人,真的能够告诉他他一直追寻的答案。 第6章 下山(一)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岁月如梭,转眼间,十年已过。 对于凡人来说,十年是一个漫长得足以度过人生一个阶段的时间,但对于修士来说,十年不过是弹指间罢了。 陆修泽也是这样想的。 陆修泽在择日宗内一共度过了三个十年。第一个十年,他学会了说话写字,学会如何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的人;第二个十年,他一飞冲天,从外门弟子步步向前,所有横亘在修士面前、让他们陷入一个又一个瓶颈的门槛,在他面前都形同虚设。 ――他在十八岁那年引气入体;十九岁筑基,并在神庭观想出第一个日轮的雏形;二十岁拜入贯日真君门下;二十一岁完整观想出第一个日轮,踩在金丹的门槛上;二十三岁成就金丹,震动宗门;二十四岁于门派弟子比试上击败所有同代弟子,成为门派当之无愧的大师兄。 于常人来说,短短二十余年就有这般经历,想来其间种种波澜壮阔,精彩纷呈,但是对陆修泽来说,修行路上的一切对他而言都轻而易举,真正难的地方,反而是如何在众人面前掩饰自己异于常人的地方。 但无论是修行,还是掩饰,对陆修泽来说都没有什么趣味,而修士的时间偏偏又极其漫长,于是陆修泽就这样漫不经心地修行,漫不经心地活着。 可当闻景来到择日宗,成为他最小的师弟后,一切都不同了――这并非是说闻景此人对陆修泽有多重要,而是说闻景这家伙,真的是……太烦人了! 既烦人,却也可爱。 在见着闻景之前,陆修泽就知道,正常的小孩儿都会有一段时间喜爱招猫逗狗,以至于猫厌狗嫌,老牛看到他们都要扭头走reads();。 可陆修泽万万没有想到,那看起来特别乖巧可爱懂事的闻景,竟然也是这么个活蹦乱跳的性子。在闻景来到择日宗的前几个月,也不知道是炼体太苦太累还是没摸清情况,闻景倒是按兵不动,乖巧了几个月,但没过半年功夫,这小鬼便原形毕露,足迹遍布整个择日宗,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事一桩接一桩,就算被关进思过崖吹冷风,出来后却又是一个惹是生非的小混蛋。 但偏偏闻景生得可爱,嘴巴又甜,把择日宗上上下下哄得开心不已,因此在择日宗内,闻景这小混蛋的人气倒是出乎意料地高。不过再招人喜欢,也碍不住门规严格,因此十四岁后,闻景就成了思过崖的常客,一年里倒是有十个月是住思过崖里的。 贯日真君虽然嘴上嫌弃闻景这小混蛋招人烦,也从未因他而向宗主求情,但心里到底对闻景放心不下,于是思来想去后,照顾思过崖上的闻景的这个重担,就落在了陆修泽的身上。 系统:???等等宿主我觉得这个走向不太对,你是不是要拒绝?你一定会拒绝的对吧? 但陆修泽欣然领命,因他觉得闻景虽然是个小混蛋,但却是个颇有趣的小混蛋。 他的人生,不正是在追逐着有趣么?既然现在这个有趣的家伙送上了门,他岂有向外推开的道理? 系统感到了不好的预感,但转念想想,又觉得这种“跟天道之子交好,最后再在他面前撕下自己的伪善面具狠狠打击他”的神经病做法,跟“亲手培养起自己的对手再杀了他”一起,并列反派boss的十种神经病做法的榜首。 系统深受感动,只觉得陆修泽就要在反派boss的道路上迈出人生的一大步,于是忍不住情深意切地说道:“去吧宿主,不管你变成什么风格,我都会支持你的!” 陆修泽冷淡道:“哦。” 系统:“好无情!我喜欢!” 这一天,陆修泽提着食盒,来到了思过崖。 因闻景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上他才刚刚渡过了炼体的阶段没有多久,所以他每一顿的饭量都大得惊人,因此,陆修泽这次拿上思过崖的食盒容量也是颇为可观。 当陆修泽走过山门时,老旧的风铃摇出了轻微的声响,而在思过崖上的闻景也远远地瞧见了陆修泽,顿时兴奋地蹦起,挥手大喊道:“大师兄!” 闻景的声音中气十足,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衬着这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生机勃勃,光芒万丈,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太阳。 陆修泽瞧着逆光的闻景,眯了眯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闻景撑着崖边一跳,从几近百米高的崖边落下,姿势帅气,然而在落地的瞬间却不知哪儿没站对,脚下一扭,咕噜咕噜滚到了陆修泽脚下,抱着自己的腿哀哀叫唤。 陆修泽:“……师弟今日的会面……真是别出心裁。” 闻景从下往上看着陆修泽,泪眼汪汪:“大师兄……”闻景抽噎了一下,“……今天吃什么?” 陆修泽稳稳地站着,身姿如临风玉树,淡淡道:“起来说话。” 闻景不敢再在陆修泽面前耍赖,赶紧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对着陆修泽一躬到底,正正经经地说道:“师弟方才失态了,还望师兄见谅。” 陆修泽微微点头,示意闻景过关了,于是闻景瞬间又变回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小混蛋,凑到陆修泽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师兄今天怎的想到来看我?是不是师父说我可以出思过崖了?” 陆修泽笑道:“师弟这话说得无情,莫非师兄无事时就没来看过你?” “是师弟说错了,师兄可千万别生师弟的气reads();。”闻景果断低头认错,声音颇为可怜。 陆修泽知道这家伙向来爱装无辜装可怜,不过他原本就没有生气,所以这件事自然被轻轻放过。 见陆修泽没有生气,闻景又笑了起来,脸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给这个俊秀的少年更添几分可爱。接过陆修泽递来的食盒,闻景打开一看,只见里头五荤两素,色香味俱全,分外丰盛。闻景一瞧便是一愣,讶然道:“这……师兄,今天是什么日子?这饭菜怎的这么丰盛?” 闻景冥思苦想,还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热闹:“是莫师兄终于娶亲啦?还是刘师兄把九阴九阳合和散做出来了?还是――” 陆修泽笑容有点僵:“九阴九阳合和散?” 闻景:“……”糟了!说顺口了!! 陆修泽看着闻景,闻景把手缩在身后,塌肩垂头,低眉顺眼,做出一脸的沉痛忏悔模样,说不出的乖巧――然而这小混蛋每次进思过崖前都是这副表情。 此时此刻,陆修泽心中与其说生气,不如说好笑,还有几分诡异。任陆修泽再如何想象,他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师弟小小年纪,竟然就伙同丹房的刘师弟一起,偷偷摸摸地做这个东西。陆修泽看着闻景,打量了一会儿,竟忍不住逗弄的心思,故作忧心忡忡的模样,说道:“师弟平日里修炼颇为勤奋,怎会年纪轻轻就需要这个?” 闻景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自己风姿卓绝的大师兄跟他开了黄腔,竟还真以为自己师兄是觉得他“不行”了,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摇头摆手,结结巴巴道:“没……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师兄你误会了!” 陆修泽声音半信半疑:“是吗?” 闻景使劲点头,未免陆修泽不信,还一股脑将自己的目的倒了出来:“这是我想要卖给凡人的东西,不是……不是我……那个……”闻景的声音又细了。 陆修泽发现,这小混蛋平日里蹦哒得欢快,一副死皮赖脸的小痞子模样,但真遇上什么事了,倒是脸红得比谁都快。 陆修泽看着闻景通红的脸,心中微动,没再故意使坏,平缓了声音,道:“你平日里银钱也不少,怎的想起跟凡人做生意了?” 闻景偷偷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陆修泽,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小声地嘟囔道:“是不少,但是还是不够买金叶芝兰。” 金叶芝兰,是上好的疗伤药,虽然称不上圣药,但也是十分难得了,因此价格居高不下。闻景虽然出身富贵,但身上的银钱也没有多到哪里去,所以他还真买不起这金叶芝兰。 陆修泽疑惑道:“金叶芝兰?你可是受伤了?” 闻景赶忙摇头,越发不好意思了,小声道:“过段时间,天剑宫就要开山门了,我听师父说,天剑宫有个臭传统,说是每次开山门的时候都要跟其他五大派的弟子比试,到时候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了,有金叶芝兰在身总比没有的好!” 陆修泽微微笑道:“师弟你未免想得太过长远,你虽然天资颇佳,但现在也才是炼气期,天剑宫的试炼弟子最低也是金丹期,所以必不会做出以大欺小之事的。” 闻景道:“可我正是为师兄买的呀!” 陆修泽怔住了。 说开了后,闻景反倒不害羞了,凑到陆修泽面前,一脸严肃,振振有词,“大师兄,那天剑宫的弟子一个个都是臭脾气,都守着臭规矩,偏偏他们还都以剑悟道,实力不可小觑!虽然我知道大师兄是最厉害的啦,但是刀剑无眼,万一在比试中伤到可怎么办?” 这十年来,虽然闻景跟择日宗内所有人的交情都十分不错,可是在他心中,最亲近的自然还是照顾他最多的陆修泽,所以在听说陆修泽要去天剑宫后,闻景顿时急得饭都吃不香,揪掉了好几把头发后,才想出炼制春|药卖给凡人这个馊主意来挣钱reads();。 陆修泽万万没想到,闻景捣鼓出这堆荒唐破事的理由,竟是为了他,于是陆修泽一时间怔在原地,心中又是疑惑又是茫然又是无措,倒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但很快的,陆修泽回过神来,看着一脸担忧的闻景,拍了拍他的头,温声道:“师弟放心便是,天剑宫必不会让他派的弟子在他们的宗门里出事的。而且,师弟难道对师兄的实力没有信心?” “不!大师兄是最厉害的!”闻景飞快地回答,但顿了顿后,他又理直气壮地说道,“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会担心大师兄啊!因为在我心里,除了师父之外,大师兄是最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我最重要的人呢?” 陆修泽又一次怔住了。 他凝视着闻景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到半点动摇或是夸大,但闻景的目光清澈见底,不躲不闪。 陆修泽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涌动的是怎样的情绪,也不知道现在的他面对闻景最想要做的是什么,但他想了想正常人此刻应有的反应,便在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来,温声道:“师弟如此有心,倒是不枉费师兄今日的一番心思了。” 闻景眨了眨眼:“什么?” 陆修泽指了指食盒,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可是忘了?” 闻景看着自己手中的食盒,愣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这件事,“大师兄……今日……是特意来为我庆生的么?” 陆修泽揉了揉闻景毛茸茸的头,只是笑着。 闻景眼眶微红,再一次露出羞涩腼腆的笑来,嘴边抿出一个小酒窝,声音小小的,“谢谢师兄……我……我很高兴……” 很高兴吗? 当然是了,毕竟这正是他最开始想要的效果。若非是心怀目的、刻意亲近,陆修泽怎么可能记下生辰这种无聊的东西? 但如今,陆修泽轻而易举地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可心中却没有成就和满足,只有一片说不出的茫然和疑惑。 在妥帖地将闻景又哄回思过崖上后,陆修泽转身下山,在剩最后一步时到底没有忍住,回头向思过崖上望去。 “闻景……” 陆修泽轻声喃喃着。 “奇怪的人……” 奇怪的心情。 三日后,闻景例行习武炼体后,便用水符弄出一大桶水来,想要洗澡。 但还没等闻景拉开腰带,秦汀芷便毫无预兆地闯了进来,神色慌张,道:“小师弟,不好了!” 闻景差点吓出冷汗来,赶忙又把腰带捆好,道:“师姐,你怎么突然就――” “小师弟!”秦汀芷焦急打断,道,“师父要让大师兄在禁谷闭关百年,你快去劝……” 禁谷?闭关百年? 闻景大惊失色,不等秦汀芷说完,就风一样地卷出了思过崖。 第7章 下山(二)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择日宗上下都知道,贯日真君同他最大的那个徒弟陆修泽的关系,其实并不太好。虽然大家也知道,陆修泽是贯日真君带回择日宗的,就连“陆修泽”这个名字,也是贯日真君赠予的。 最开始,当陆修泽还是外门弟子的时候,贯日真君即便是再忙,每十天内总会抽出一两天去探望陆修泽,检查课业,连句重话都不曾同他说。 这样的贯日真君,可是吓坏了好些师门长辈。毕竟在师门长辈和同门师兄妹的记忆中,贯日真君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粗暴,说话直来直往,从不留情,就连他从前的师妹,现在的静霄长老,都好几次被贯日真君气红了眼眶,可见贯日真君的脾气之暴烈。 可对于陆修泽,贯日真君却偏偏青眼有加,不但收敛自己的脾气,温言相对,最后更是收他为徒。那时候,择日宗上下都说这两人师徒相得,应是佳话,连宗主都十分欣慰,觉得贯日真君的脾气总算是得救了。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贯日真君的态度就变了。他开始对陆修泽动辄责罚,横挑鼻子竖挑眼,总是以一些外人看来无法理解的理由罚去思过崖,在修行上慢慢从严厉变得苛刻,更是再没给过陆修泽一个好脸色。 老实说来,这件事其实十分奇怪,就连宗门长老都旁敲侧击过,只不过谁都没能得到答案。 但不管贯日真君是因何转变,都不妨碍择日宗上下对陆修泽的好感和钦佩――连这么无理取闹的贯日真君都能忍受,这么苛责挑剔的要求都能做到,那陆修泽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有了这些年的种种铺垫,面对贯日真君对陆修泽的又一次责罚,按理来说,择日宗上下――特别是贯日真君门下――弟子,应该早就习惯了,但这一次却又格外不同,因为陆修泽这次被罚去思过的地方,是禁谷,而禁闭的时间,是百年。 人生能有几个百年? 纵使他们是修士,寿命不是凡人能够相比的,但百年之长,却也是谁都不敢小觑的时间reads();。 更何况禁谷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他们择日宗出了名的禁地之一,毒沼遍布,虽然其中灵气充沛,算是一个修炼圣地,但修炼的前提也得好好地活着啊! 禁谷中与它绝佳的修炼环境齐名的,可是还有盘踞其中的妖兽! 也难怪闻景一听陆修泽要被罚去禁谷闭关百年,便再也坐不住,吓得连自己被罚思过的禁令都忘了,直冲出了思过崖。 在出思过崖的路上,也不知道是秦汀芷打点了什么,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偌大一个思过崖里,竟一个巡逻弟子也没有,叫闻景竟半点阻碍也没有遇上。于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闻景就站在了思过崖的山门前。 跨过山门后,闻景感到自己身上一轻,原本压在他身上的禁锢随着他远离思过崖而松散开来,于是他提气纵身,闯入山林,脚下每一次在树冠上的轻点,都会让他滑出长长的一段路,身姿矫健,青色长袍鼓荡,就像是滑翔的巨鹰,速度竟一点不比身旁御剑的秦汀芷来得慢,倒让秦汀芷看得心中诧异。 秦汀芷自然能够认出,闻景此刻用的提气之法,应当是陆修泽所教。事实上,这个法子陆修泽也告诉过秦汀芷和魏谌,然而约莫是天赋不够的缘故,秦汀芷和魏谌二人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学会,加之这个法门不过是凡人武夫间普通的提气之法而已,所以两人就算没有学会,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闻景怎的学会了?这法门不是十分考验天赋么?小师弟他连炼体都耗费了将近十年么,怎么突然就…… 秦汀芷来不及多想,观真殿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到了观真殿前,秦汀芷不敢失礼,按下飞剑,神色肃然地整理仪容,不敢有半点失礼,可等到她整理好抬头再看时,身旁的闻景却已经不见了人影,原本紧闭的观真殿大门敞开,显然是已经先进去了。 小师弟这是直冲进去了么? 秦汀芷心中一紧,赶紧跟上,走不到一半路程,就听到贯日真君怒气勃发的声音在整个观真殿回响:“……你也听到了?你听听你大师兄说的是什么狗屁!” 元婴真人怒气岂可小觑,纵使贯日真君并非刻意,但在他的这一声怒斥下,整个观真殿都在轻颤,秦汀芷甚至能感到脚下地基的动摇。 秦汀芷几乎要吓出一身冷汗。 面对着骇人怒气,闻景倒是颇为大胆,迎上前道:“师父你冷静点!”闻景叹了口气,“唉,这,师父你别生气啊,师兄他真不是这个意思!” 贯日真君怒吼道:“他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别给他求情!他就是想要气死我!” 闻景急了:“师父你……大师兄,你快说话啊!不过是西圾国,距离也是不远,去去也是无妨!” 此时,秦汀芷终于赶到了。一进门,她便看到跪在大殿中央,神色分外冷淡的陆修泽,还有陆修泽身旁急得团团转的闻景。 听到闻景的话,陆修泽倒真是开口了,但说出的话却叫闻景秦汀芷二人恨不得他干脆别开口。 “恕难从命。” 同平日里迥然不同的四个字,硬邦邦地从陆修泽口中,那冷厉的气息,让一旁瞧着的闻景秦汀芷二人心中又急又气,但更多的还是诧异和疑惑。 贯日真君却是怒极反笑,指着陆修泽,连道了三声“好”。 “你们瞧瞧,”贯日真君厉声道,“你们看,这就是这孽徒对他师父的态度reads();!人都说师长之命,莫敢不从,可是他呢?我不过叫他去西圾国代我向玄清真人祝寿,他便摆出这样的态度――这么大的架子,你可有将我这个当师父的放在眼中?!” 陆修泽神色分外冷淡,即便直面元婴真人的威势和怒气,也没有半点怯缩,道:“若有他事,徒弟自是不敢推辞,但为玄清真人祝寿一事,弟子却是力有不逮,只怕到时候不但到不了西圾国,更是会为师父丢脸,这才大胆推辞。” “你倒是还有理了!”贯日真君本就不善言辞,被陆修泽这么一堵,顿时气得脸色发黑,怒极之下抬掌就要向陆修泽打去。 贯日真君的这一掌又急又快,全然没有留手的意思,若是真让这一掌打实了,陆修泽只怕不死也要半残。 闻景大惊失色,但却拦无可拦,当他反应过来贯日真君已经动手的时候,贯日真君的掌风就已经扫到了陆修泽的胸前。 “师弟,手下留情!” 电光石火间,一道微风拂过,但这道微风并没有去直面贯日真君的掌力,而是卷起了陆修泽,轻轻提到了一旁,灵巧地避了开去。 只听一声轰响,观真殿下蓦然被贯日真君掌风扫出一个大坑,碎石激射,灰尘纷飞。 闻景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被吓个半死,直到感受到那大坑里没他大师兄后,才终于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心中忍不住对贯日真君升起了几分嘀咕和抱怨:教训徒弟嘛,吓吓就好了,怎么还真的打啊!而且贺寿只不过是小事,大师兄不愿去就算了,这样生气又是何必?还有师兄也是,走一趟西圾国又有何妨?何必同师父硬顶? 见这一击落空,贯日真君脸色不好,恶声恶气地向来人说道:“我管教我的徒弟,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在那烟尘后头,来人带笑的声音响起,但却没有理会贯日真君的责问,而是同陆修泽道:“陆师侄啊,你便是太过死板了――小杖受大杖走的道理,你都不懂么?唉,也是,谁叫你师父是出了名的老顽固呢,有个老顽固,教出个小顽固也不出奇。” 贯日真君黑下脸,道:“澹台璋,你这是指桑骂槐些什么!要真是身上不舒服,不若我俩比划一下。” “可别,千万别。”来人倒是认怂得十分痛快,声音里笑意不减,“师弟大能,师兄我可是打不过你的。” 这时,弥漫的灰尘已散去大半,闻景和秦汀芷二人也终于看清了这将陆修泽救走的道人。 只见站在大殿另一端的道人,生得是眉清目秀,精致非常,脸上笑容常在,狡黠得像只狐狸似的,面容更是年轻得不像是他们的师叔,让人完全想不到他会跟满脸胡子的贯日真君是同辈。他手执拂尘,气质出众,一身黑色道袍不染尘埃,头上带着长冠,虽然不伦不类,但却煞是好看。 这是何人? 闻景眼带疑惑,他身旁的秦汀芷却是一眼认出了来人,高兴极了,脱口而出道:“匪镜师伯!” 闻景这才恍然大悟:这便是师伯匪镜真人么? 这匪镜真人,乃是贯日真君的师兄。二人同出一脉,都是已经登遐的飞霞仙姑的弟子,不过不同于修为高深脾气暴烈,还老是待在择日宗内足不出户的贯日真君,这道号奇怪的匪镜真人,长得好脾气也好,很得当年师门长辈们的喜爱,虽然修为不及贯日真君,但却喜欢常年在外游历,鲜有回到宗门的时候,而在飞霞仙姑仙去后,匪镜真人便回得更少了,上次匪镜真人离开的时候,还是十五年前,也难怪闻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对着十五年未见的匪镜真人,贯日道君念及同门情谊,缓和了两分语气,道:“你且把他放下,有什么话,等我教训完这个孽徒再说。” 第8章 下山(三)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哎?这可不行。”匪镜无视了贯日真君的臭脸,笑眯眯地将陆修泽向身后拨了拨,道,“你这脾气臭得跟驴似的,手下还没轻没重,若让你打坏了我的好师侄可怎么办。要我说,你们合该——” “你怎恁多废话!”贯日真君脾气又上来了,“你就说你是让还是不让?!” 匪镜真人无赖摊手:“不让。” 不等贯日真君生气,匪镜真人又转向一旁的闻景,笑眯眯道:“小家伙,你就是我师弟最小的徒弟了吧?” 见闻景愣愣点头,匪镜真人从自己袖中摸出一块玉佩,抛了过去,道:“喏,这是师伯的见面礼。一路来得匆忙,身上只有这个了,你可不要见怪。” 闻景接住玉佩,都不敢看是什么东西,就赶忙摇头。 匪镜真人又和蔼道:“你上山多少年了?” 闻景只觉得此刻来自贯日真君的瞪视如芒在背,但他良好的教养却又叫他做不出无视长辈的问询的事来,于是闻景苦着脸,吞吞吐吐道:“有十……十年了。” 匪镜真人笑眯眯的,把贯日真君无视了个彻底,对闻景越发和蔼道:“十年了啊,也是不短的时间了,你想念你的亲人吗?” 闻景心中微动,虽不知匪镜真人怎的突然提起了这件事,但压抑多年的思念上涌,闻景瞬间红了眼眶,重重点头。 匪镜真人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做主,叫你回家看看吧,也不用着急,待上半年再回吧。” 被馅饼砸中脑袋,闻景有些晕乎乎的,但能够回家看看,闻景也是很高兴的。可是还不等闻景扭头征求贯日真君的意见,匪镜真人又开口道:“对了,把这小家伙也一起带过去。”匪镜真人把陆修泽推到了闻景面前。 闻景:“……???” 闻景目瞪口呆。 贯日真君终于忍不住了,怒吼道:“你做什么reads();!” 匪镜真人打着哈哈,道:“别气啊,我这也是为你们两人好啊,你瞧瞧你们,明明是师徒,却处得跟仇人似的,真是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明我记得多年前我回来的时候,你还……” 闻景依然目瞪口呆中,直到感到自己脚下一痛,这才发现秦汀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旁,还踹了他一脚。 秦汀芷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声音细如蚊呐:“还不快走。” 闻景反应过来,福至心灵,一把抓起陆修泽的手,一路狂奔出了观真殿。 贯日真君:“臭小子!孽徒!!你们给我站住!!!还有你——澹台璋!!” “哎,好师弟,师兄我在这儿呢。”匪镜道人悠哉道,“好师弟这么大火气做什么,来来来,喝杯茶消消火,唉你不喝啊?那我喝吧,刚好我有点儿口渴。” 贯日真君:“你口渴还那么多废话!你!你——你别以为你是我师兄我就不会揍你!我告诉澹台璋,如果不是当年师父同我说……” 贯日真君暴怒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耳畔,等到贯日真君的声音彻底听不到的时候,两人才终于停下脚步。 闻景修为不高,又连续跑了两回,因此这会儿便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模样说不出的狼狈。而他身旁的陆修泽早已是金丹修为,便是跑个几天几夜都是没问题的,于是这会儿的陆修泽连发丝都没乱,神色平静地站在一边,倒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景只觉得这会儿的大师兄安静过了头,细细思量,从开始到现在,大师兄他总共才说了两句话,因此不由得担忧起来,觉得大师兄只怕是被师父伤了心。 “大师兄,你别伤心了。”闻景凑到陆修泽身边,小声安慰道,“师父他也是有口无心,虽然嘴上说得伤人,可是心里头没这个意思的……你瞧,他不是任我们走了么。若他真想罚你,就算有师伯拦着,我们又怎么走得掉呢?” 陆修泽笑了笑,道:“我知道。” 然后呢? 然后呢? 闻景急得抓耳挠腮,看着陆修泽的表情,总觉得心中不安稳,可要让他说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他围着陆修泽转了一圈,却见陆修泽既不瞪他也不笑他,神色淡淡的,连多余的一眼都没有给他,便知道他的大师兄怕还是心情不太好。 怎么逗大师兄开心呢? 闻景思来想起,最后一拍大腿,抓着陆修泽的手就走。 陆修泽任闻景抓着他走,心中兀自思索,不是很想理会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小鬼,但眼见闻景拉着他穿过大半个择日宗,径直向着离开宗门的方向而去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要做什么?” 听到陆修泽说话,闻景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回头向陆修泽狡黠地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说道:“匪镜师伯不是说了么,带大师兄回我家啊!” 陆修泽一怔。 闻景扭头向前,口中不停,道:“我跟你说哦大师兄,我可是豫国闻家的闻景啊!等到了豫国,我就带你去吃遍好吃的,玩遍好玩的!如果到时候还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再去无夜国瞧瞧,早听人说那里是永远都没有黑夜的地方,我思来想去,觉得若没有黑夜的话,那他们怎么睡觉,怎么休养生息呢?这样奇特的地方,若不去看看的话,应当是一大憾事吧……对了对了,还有红枫国,师兄你不是很喜欢红枫的颜色么?听说红枫国一整个国家都种着红枫,到了秋天,红色的枫叶会飘了漫天,特别好看,我觉得大师兄你一定会喜欢的……” 陆修泽终于回过神来,反手在闻景手腕轻轻一扣,就将他定在原地reads();。 “小师弟。”陆修泽看着闻景,看到了他眼底没有说出口的忐忑和恳求,但陆修泽依然轻笑着松开了闻景的手,道,“你自去吧。” 陆修泽是松开了闻景的手,但闻景却不愿放开,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来,把自己整个人都扒在陆修泽的手臂上:“大师兄,你若不跟我回去,那到时候……到时候……”到时候若再跟贯日真君起了冲突,又怎么办呢? 师父是个臭脾气,师兄看着温和,其实也是个臭脾气,两个顽固的人碰到一起,怎么可能不吵架?到时候师兄要是再被罚了,没有他在中间调解求情可怎么办? 闻景怎么也放心不下陆修泽,可要让他放弃这次回家的机会,闻景却也十分舍不得,于是他委委屈屈地看着陆修泽,可怜巴巴地说道:“师兄,你陪我回去吧,就半年,只有半年,好不好?” 陆修泽看出他的担忧,虽然觉得很没必要,但为了叫闻景放手,还是开口宽慰道:“师弟不必如此,这回有匪镜师伯在场,师父必不会再过分苛责。” 更何况,就算贯日真君想要苛责,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闻景却不知陆修泽心中思量,心一横就开始耍赖:“那师兄难道就放心我一个人下山吗?师弟这么可爱,师兄就不怕我半路被拐子拐走了吗?师弟离家多年,万一不认识路了怎么办?万一吃坏肚子了怎么办?万一……” “好了好了。”陆修泽哭笑不得,没想到闻景耍起赖来是什么话都好意思说,竟还有脸把自己当作小孩子。不过念及这小鬼自己好歹养了十年,而他耍赖装嫩时的脸还是很可爱的,于是出乎对美色的爱护,陆修泽松口道,“你都这般说了,我陪你下山便是。” 闻景欢呼起来,整张脸都被点亮了,蹦跶着就要下山。 陆修泽道:“等等,还要收拾衣物。” 闻景拉住陆修泽往山下跑去:“别管啦!师弟有钱!” 陆修泽笑着摇头。 下山路上,因为有个兴致高昂的闻景,气氛欢呼热烈,让看到的旁人都不由得露出微笑,但冷不丁的,一直沉默的系统道:“真是残忍啊,啧啧,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说,要是你那好师弟知道,你这次出门是打算直接破门而出,一去不回……那该有多伤心啊。” 半年再回吗? 不,此次一去,怕是多年都不会再见了。 十年前,陆修泽就有破门而去的打算,虽然闻景的突兀出现,叫陆修泽将这念头搁置了十年,可这个念头却从未从陆修泽的脑子里消失。 经过今天同贯日真君的这一遭后,陆修泽离去的念头又起,心中更是已经开始琢磨着离去的时机,恰逢闻景相邀下山,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吧? 经此一别,下次相见,大概就是敌人了。 但……闻景该有多伤心? 原本想要邀去家中招待的师兄,竟趁此时机叛门而出……当他离开后,闻景会有多伤心? 陆修泽没有回答,没有去想,只是看着身前的闻景,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 第9章 路途(一)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择日宗的山下,是飞浪江。 虽名为“江”,但其水流之湍急,河床之广阔,远非其他的河流能及,更不是凡人能够渡过的,甚至连靠近河畔都有性命之危,因此飞浪江在凡人们的口中,有个更贴切也更可怕的名字――吞骨江。 择日宗的大门,便朝向吞骨江,若是凡人过不了吞骨江,那么他们连上山拜师的资格都没有。 当闻景陆修泽二人还在择日宗的半山腰时,吞骨江水流那暴躁咆哮的声音就已在耳畔,当二人来到河畔时,吞骨江的激流声便达到了顶端,就像是有骇人的凶兽在河底时时刻刻嘶吼着,骇人非常。 闻景站在河畔,神色有些感慨,道:“当年我从河那边被带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得等到爹娘头发斑白的时候,才能回家看看他们。” 无论是择日宗,还是其他的宗门,对于门下弟子的要求都十分严格,虽然从不禁止他们联系自己在凡间的亲人,但想要同自己亲人见面的话,也只有在他们学有所成,在外行走时不会丢了自己师门的脸的时候,才会被放下山。 但这个时候,他们的亲人却往往已经死了。 所以很多时候,送自己子女求仙的父母,往往是抱着再也见不到他们的心思去的。纵使心中再有不舍,但只要子女能够被仙长看中,成为仙门中人,那长生不老或许就是指日可期的吧?如过子女能够更争气一些,成为得道高人,那么庇护一个家族百年千年,也不是难事吧? “有时候想想,觉得我也是很不孝。”闻景轻声说着,“爹娘从一开始就只求我一生平安。” 世上绝大部分主动送子女求仙的父母,都是心有所求。但闻家在豫国是何等显赫?闻景作为闻家幼子,自出生就受尽宠爱,他的父母简直恨不得将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只求他安康喜乐,无忧无虑地过了这一生,又怎么忍心将他送入仙门,此生再难相见? “但我偏偏要来。” 闻景的声音,在河流的咆哮声下显得细不可闻,可以陆修泽的耳力,自然不会漏过。 陆修泽偏头看他,想起了闻景十年前的话。 “若不能达成心中所愿,就算与天同寿,又有何欢?”陆修泽道。 闻景诧异看了陆修泽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师兄还记得啊。” 陆修泽微微一笑。 闻景又望向了那湍急的吞骨江,思绪飘远:“说起来,我娘倒是跟我说过,我刚出生的时候,可是奇怪得紧,所有见着我的人,都觉得我应该是有仙缘的reads();。但我爹娘却不愿叫我离家,所以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提起仙人的事,更不许别人提……在六岁之前,我是不知道世上除了武师之外,还有‘仙师’的。” 陆修泽道:“哦?” 闻景道:“其实更小的时候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爹娘也不肯跟我说,我只记得,在我六岁的那天,我带着小厮出门,然后……” 然后……他遇见了仙人。 手段通天的仙人――至少那个时候,闻景以为那是仙人。 毕竟展现在年幼的闻景面前的,是多么神秘莫测、多么引人向往的力量啊! 当那个“仙人”用剑指向天时,天昏地暗,暗雷阵阵,当他的剑落下时,狂风暴雨也随之降落在大地上,昏暗的雷云和狂烈的大雨,弥漫了整个豫国,也救下了整个豫国。 那正是豫国干旱的第二年。那一年,饿殍遍野,整个国家的子民都在哀泣,恳求着苍天的怜悯,祈盼着雨的到来。 最后雨来了,但不是天带来的,而是仙人带来的。 ――以一人之力,呼风唤雨,泽被苍生……这样的力量,怎么能不叫闻景向往? 当豫国的人们都在暴雨中拜倒下去,涕泗横流,虔诚而感激地仰望着半空中的仙人的时候,仙人却看到了闻景。 于是仙人来到了凡间。 仙人道:“你资质卓绝,又被我所见,那么合该与道有缘,不应作为凡人度过一生……小孩儿,你可愿拜我为师,同我回隐云宗?” 闻景奇道:“隐云宗?” 仙人颌首:“没错,吾乃隐云宗二代长老,虚云子,虚云道人。” “虚云道人?”听到这里,陆修泽这才终于感到了几分诧异。 闻景挠了挠自己的脸,嘿嘿笑着:“是啊,是虚云真君呢,我也是上山之后才知道,原来虚云真君竟然比我想的还要厉害。” 虚云真君,是当今道门中仅有的几个能被尊以“真君”之名的人,就像是贯日道君。 但贯日真君虽然也被尊以“真君”,可相较于虚云真君来说,贯日真君就只能算是后起之秀了,因为虚云真君至今已活了将近千年,修为高深莫测,辈分更是高得吓人,就连现在隐云宗的宗主,见着虚云真君后,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师叔祖。 想来如果闻景当真拜入虚云道人门下,那闻景的辈分,可就比隐云宗的宗主还要高了。到时候,就只有闻景管教别人的份,可没别人管教闻景的事了。 “但你拒绝了。”陆修泽道。 闻景点头,脸上越发不好意思,似乎对自己拒绝的虚云真君感到很对不住。 陆修泽不解道:“为什么要拒绝?” “因为――”话说了一半,闻景又吞了回去,笑嘻嘻地看着陆修泽,俏皮地眨眼道,“大师兄猜猜啊!” 陆修泽神色冷淡:“哦。” 系统:呵呵,终于有人能感受到我的痛了,我真的好・高・兴! 闻景脸色一垮:“大师兄,你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啊reads();!就不能装作你很感兴趣的样子吗?!” 陆修泽道:“何必如此,反正你总是会说的。” 说得好有道理! 闻景一噎:“虽……虽然是这样,但师兄就不能装个样子吗?就当哄哄师弟也好啊!” 陆修泽瞥了闻景一眼,道:“小师弟,你已经是十六岁了。” 闻景一脸臭美:“但我知道在大师兄心里,我永远都是最可爱的小师弟,对吧!师兄你看我,难道不好看吗?” 闻景把自己的脸凑到陆修泽面前,陆修泽不备,被闻景欺近,不得不看着闻景的脸。也是直到这个时候,陆修泽才发现,他已是有好些年都没有用心看过自己的这位小师弟了。 就像闻景说的,他生得的确好看。 六岁时的闻景,就已经生得是唇红齿白玉雪可爱,虽然身材圆滚滚的,但圆圆的脸上是圆圆的眼睛,笑的时候会露出圆圆的酒窝,再加上当时闻景的年纪,这样的圆只会叫闻景显得更为可爱。 而十六岁的闻景,就像是茁壮成长的小树,虽然皮肤已经因长年习武而变成小麦色,但目光却依然湛然有神,意气风发,精神奕奕,就像是个小豹子,高大、灵活、矫健,身高直逼陆修泽,而又因他常年带笑,脸颊一边的酒窝常在,倒是冲散了闻景天生如刀眉峰带来的戾气,竟越发显得可爱可亲起来。 好看吗? 当然是好看的,若连闻景的脸都称不上好看,那世上恐怕就没几个好看的人了。 可爱吗? 当然是可爱的,若连闻景的性子都称不上可爱,那世上大概就没几个可爱的人了。 闻景说的其实都是实话。 但常人……不,是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这样大大咧咧地说出来吧? 陆修泽看着闻景无奈叹笑道:“小师弟……你怎么……”怎么就这么臭美臭不要脸呢? 闻景是个奇怪的人,既谦逊又狂傲,既体贴又粗心,既温柔又暴躁,既聪明又愚笨……在以往那些年里,陆修泽从未见过像闻景这样奇怪而矛盾的人。 也从未见过像闻景这样有趣的人。 闻景就这样奇怪地有趣着,在每次陆修泽对他失去兴趣后,又迅速展露出另一只截然不同的特质,不断地勾|引着陆修泽的好奇心,让陆修泽十年都未曾厌倦离去,目光长久地注视着闻景,期待着这个奇怪的人到底还会说出怎样有趣的话,做出怎样有趣的事来。 陆修泽笑了起来,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是笑了起来。 闻景呆呆看着陆修泽的笑,脸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抿出了一个小酒窝:“大师兄……果然还是这样笑着最好看。” 陆修泽是何等聪明的人,听到这话后便瞬间明白,闻景竟是刻意说出方才那些话来逗他开心的。 陆修泽的笑容一顿,静静地看着闻景,直到看得闻景开始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这才再次笑起来。 陆修泽伸出手来,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落在闻景的发顶,轻轻拍了拍,“小师弟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 闻景睁大眼,脸色瞬间红了。 ――奇怪,这小师弟不是很喜欢别人夸奖他的吗? 对自己养了十年的小崽子,陆修泽还是很了解的,知道这小混蛋不管脸上装着多不在乎,心里头还是很臭美的,特别喜欢别人夸奖他reads();。 而如今,陆修泽明明是在夸他,这小混蛋怎么就突然害羞起来了? 既臭美又害羞? 陆修泽想不明白,但却十分诚实地遵循了心里的恶趣味,正直地说道:“小师弟脸红的时候更好看。” 闻景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了。 “我没有脸红!”闻景忿忿不平,如果忽略他快烧起来的样子的话,这样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陆修泽看着闻景,但笑不语。 闻景讷讷,说不出话来,又觉得陆修泽的眼神烧得慌,于是不自在地撇过头,瞪着吞骨江,只当陆修泽的眼神不存在。 系统:等等,我觉得现在的气氛好像有点微妙,我是不是该显示一下我的存在感?不如清清嗓子怎么样?会不会显得我的存在很多余?噫,为什么我会觉得我很多余? 闻景的害羞和他的臭美一样,是件十分难以捉摸的事,于是没一会儿,闻景就若无其事地转回头,道:“我拒绝虚云真君,是因为那个时候我突然知道,我还有事要做。” 闻景接上了自己的话题,道:“大师兄,你相信命数吗?” 陆修泽笑容微淡,道:“师弟何出此言?” 闻景一笑,道:“其实师弟是不相信这个东西的,但是在那个时候,我觉得除了命数之外,应该没有别的解释了吧?不然为什么在我答应虚云真君之前,我会突然晕过去呢?” 身体康健的闻景,在隐云宗太上长老虚云真君向他垂询,问他是否要拜入他门下的时候,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 而晕过去后的闻景做了一个梦,虽然他并不记得那个梦到底说了什么,但他醒来后却突然生出了一股明悟:他不能拜入隐云宗下。 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一件比拜入隐云宗更重要的事,一件不去做就会后悔终生的事。 这样,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命数”吗? 但这件事,闻景却没有再同陆修泽细说,因为闻景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件事恐怕在修真界中,也是匪夷所思和罕有听闻的事,若真的说出来,只怕对陆修泽对他都不好。 于是闻景微微笑道:“说起来,师兄你知道吗,我虽然没有拜入虚云真君门下,可我听说虚云真君还是在豫国带走了一个弟子,跟我也是差不多大,是――” “灵书,叶灵书。”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两人身旁响起。 闻景陆修泽两人愕然回头,只见一个白衣白裙,似是弱不胜衣的姑娘站在了他们身后,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如果你们说的是虚云真君在豫国收的弟子,那就是叶灵书,也就是……我。” 闻景张大了嘴,用见鬼般的眼神看着少女:“表……表……” 少女抿嘴一笑,温温柔柔道:“抱歉啊,闻景表弟,我也是刚刚才到这里的,并非是有意听你们谈话。多年未见,看到闻景表弟过得这样好,我就放心了。” “我不放心啊!而且这根本不是重点啊!”闻景用手按着少女的肩膀,几近抓狂,“表哥!你怎么拜师回来就变成表姐了??” 第10章 路途(二)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叶灵书其人,虽然名字颇为秀气,但却是个实打实的男人,在闻景的记忆中,小时候的叶灵书就调皮厉害得不像话,上房揭瓦都是小事,最离谱的一件事还是纠集了一大票名门出身的孩子,窜去豫国都城外的山上打猎。 那时候的众人也都是五岁左右,其中有将军府的幼子、宰相府的二子、左大臣的四子等,甚至还有一位偷溜出宫又被叶灵书诱拐的皇子――当然还有闻景。 这么一群身份高得吓人,年纪小得心惊的小鬼头,就这样在叶灵书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直奔城外“打猎”,吓坏了好些利益相关之人,也亏得最后谁都没去成,不然结果还真不好说。但虽是如此,叶灵书的“名气”也还是打了出去,把叶灵书的父亲镇国将军叶飞云气了个半死,直想把这混小子塞回娘肚子里头去。 所以,同叶灵书比起来,就连把择日宗闹得鸡飞狗跳的闻景,都显得乖巧可爱得不像话。 但就是这样一个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胡天胡地的叶灵书,如今却穿着如仙的白裙,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声音温和柔软,像是掐得出水来,肌肤白皙如玉,十指纤纤,怎么看都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而且是女性美人……若不是闻景记忆颇好,他还真的认不出眼前这人就是他的表哥。 可是……但是…… 表哥reads();!你到底在隐云宗受了什么刺激啊! 叶灵书衣袖轻抬,掩唇一笑,眼波流转,越发显得眉眼如画:“表弟狭隘了,男装女装有什么妨碍?还说是我这样不好看么?” 闻景一噎。 叶灵书这样好看么? 自然是好看的。 叶灵书虽生为男人,但长相肖母,眉不黛而翠,唇不点而朱,那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更是勾魂夺魄,艳色逼人,再加上他此时的扮相,竟叫叶灵书像是被谪落凡尘的仙女似的。 要让闻景昧着良心说不好看,闻景时万万说不出来的。 闻景支吾了一会儿,最后吭吭哧哧地说道:“可是表哥,姑姑和姑父见你这样……会生气的吧?” 叶灵书毫不在意,道:“那就不让他们看到就成了。而且就算看到又怎样?对着我这样的美貌,爹娘怎么还可能生气。” 闻景:你倒是很有自信哦! 叶灵书只当闻景不存在,弹指投出一面水镜来,便含笑端详水镜里的自己,那若无旁人的自得臭美模样……恕陆修泽直言,还真是跟闻景如出一辙。 陆修泽这才相信,这两人的确是有血缘关系的。 在叶灵书出现后,陆修泽便安静站在一旁,趁着二人谈话的时候,对着这虚云真君的弟子从头到脚好好观察了一遍,心里头已经有了思量,等到闻景被叶灵书堵得偃旗息鼓后,这才微微笑着,向叶灵书攀谈起来。 陆修泽只要想,那么就可以让任何同他交谈的人如沐春风,可以让任何人都喜欢上他。再加上叶灵书同闻景还是很有相似的地方的,于是,陆修泽驾轻就熟,稍稍两句就哄得叶灵书心花怒放,称兄道弟起来,倒显得陆修泽才是叶灵书的表亲似的。闻景也全不在意,兴高采烈地搭话,一时间三人说得气氛颇为热烈,就连吞骨江那汹涌轰鸣都掩盖不住。 在交谈中,陆修泽知道,叶灵书跟闻景混的是截然不同。 闻景过去十年中的八年都在炼体,近两年才开始正式观想法门。虽然自开始引气入体后,闻景修为飞涨,不过又因为身体强度实在跟不上自己的修为,因此不得不一直压制自己的修为进度,至今才堪堪达到炼气中期,若不是搭上了匪镜师伯的顺风车,这样的他是肯定不会被择日宗放下山的。 但叶灵书却不同。 作为被虚云真君看中的关门弟子,叶灵书自然是极其契合隐云宗的法门的,自开始修行后,修为便扶摇直上,一路顺风顺水,不过七年时间就已经踩在了金丹的门槛上,只待时机一到,就能成就金丹! 而那时的叶灵书,才不过十三岁! 如此奇才,在天才辈出的六大宗门内,都是难得一见的,因此虚云真君老怀大慰,挥手就放叶灵书一个长假,让他可以下山同父母团聚。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这位天纵奇才的叶灵书,在自理能力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废柴,因此叶灵书刚离开隐云宗后就走偏了路,竟一直从远在海外的聚云岛隐云宗,一直迷路到了琨洲中部偏北的择日宗门前――花了三年都没找到正确的路,这也是十分难得了。 叶灵书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倒是没有为自己三年的迷路感到半点羞愧,反而对自己七年就踩在金丹的门槛上感到颇为自得,话语里全是炫耀,表露出了十足的少年心性。 闻景听着却忍不住了,嘀咕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大师兄可是五年就已经成就金丹了呢!你有什么好得意的reads();!” 事实上,陆修泽虽然六岁拜入宗门,但直到十八岁才开始引气入体,到二十三岁便成就金丹,这是怎样地惊世骇俗? 更何况择日宗的法门,同其他宗门都不太一样。择日宗第一个要求的是门下弟子身体强度,在确定弟子身体强度合格后,才会允许弟子开始体内灵气的积累,所以严格说来,择日宗应是身与术□□。但就算这样,陆修泽从入门到金丹,拢共只花了短短五年,想来若是陆修泽拜入隐云宗,只修术法的话,那么可能成就金丹的时间连五年都不用! 然而外人不知内情,只道陆修泽六岁拜入宗门,二十三岁成就金丹,虽然也算得上天才,但十七年的修炼磨合,就算称得上天才,却也不过如此。 闻景知道内情,心里很是为自己的大师兄叫屈,但这样的事陆修泽自己都不在意,闻景也不好意思到处嚷嚷说别的天才都是伪天才,只有他大师兄才是最厉害的,于是只能自己心里憋得慌。 但今天见着嘴上谦虚心里得意的叶灵书,闻景到底没有忍住,小声嘀咕了几句。 吞骨江畔到底声音太过噪杂,叶灵书修为不足,没有听到,陆修泽却是听到了。 陆修泽含笑看了闻景一眼,心中生出几分满意欣慰,觉得自己养这小崽子的十年功夫倒是没有白花,顿时忍不住又摸了摸闻景的头,就像是摸着一只家养的小豹子,还是毛光水滑会撒娇的那种。 闻景乖巧任摸。 叶灵书见了手痒,也是笑着伸手,但半路就被闻景给打下来。 闻景虎着脸道:“表哥!别乱伸手!” “哟!”叶灵书挑眉一笑,再不复他们初见时的大家闺秀模样,反倒是带着调戏良家妇女般的痞气,道,“怎么?你师兄摸得你表哥就摸不得么?” 闻景理直气壮:“那当然,他可是我大师兄!” 叶灵书一愣,琢磨着这好话像哪里不太对,好像显得他连站这里都很多余似的,但看看面无异色的陆修泽,又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错觉:他可是闻景这小子的表哥啊!怎么会多余呢? 系统:我就插嘴一句啊……我觉得这可能不是错觉耶…… 叶灵书将这件事抛到脑后,道:“既然陆兄说,渡过这飞浪江后就是凡世了,那我们三人该如何过去才好?” 飞浪江河床广阔,对陆修泽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对叶灵书也是还好,可对堪堪炼气中期的闻景来说,就不是很友好了。 闻景看出叶灵书心中所想,坏笑道:“师兄自然会带我过河,你顾好你自己吧,若是半路掉下去了,那才叫丢人!” 叶灵书气得直瞪眼,简直想要撩起裙子给这小混蛋来一脚,但恰好陆修泽就站在二人中间,将两个跳脱的家伙隔开,于是叶灵书也只能愤愤地哼了一声,脚下轻点,如同一朵轻云飘向吞骨江,步步生莲,踏浪而行,纵使吞骨江河水如何湍急翻涌,叶灵书的身形都没有半点动摇和吃力。 叶灵书这一手,显然已是对灵力掌控达到相当的境界,脚下隐现的莲花,便是灵气外放凝型的结果。遍览整个修真界,也只有专修术法炼气的隐云宗弟子,才能在金丹未达时便做到这一步。 叶灵书显然也对这一点颇为自得,站在江心回头遥望,想要看看陆修泽要怎样带闻景过江。 ――若那位陆师兄是选择唤出飞剑来,那可真是太无趣了。 叶灵书这样想着,却在回头看清陆修泽的那瞬间凝住了眼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第11章 路途(三)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在修士之中,若说炼气期还是凡人可以达到的境界,那么筑基期就已经全然脱离了“凡人”这个阶段了。 到了这个阶段,修士就可以徒步跨江渡海,或是翻山越岭,或是御剑飞行。虽然不至于无所不能,但却能够解决困扰凡人的绝大多数问题,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解决问题的好看程度罢了。 吞骨江河床广阔,流水湍急,就算是筑基期的修士来到这里,在不使用飞剑的前提下,是绝不会做得比叶灵书更好的,而金丹期的修士……不是叶灵书夸口,在对灵力的操控使用上,除了隐云宗的弟子外,其他宗门的弟子别说是金丹期,就算是灵寂期,也难有能同他相比较的。 既然如此,陆修泽在不使用飞剑的前提下,要怎样做才能安稳地将闻景带过吞骨江? 叶灵书心中揣测了千百回,按照难易度的高低设计了无数个渡江的法子,但竟没一个能猜中陆修泽的做法。 只见在吞骨江的那一头,陆修泽也不知道同闻景说了什么,在得到闻景的肯定答复后,微微一笑,独自上前,一脚踏下。 “嗡!” 一声闷响传遍四野,无形的气浪扩散开来,在陆修泽周身百余米内,原本湍急咆哮着的江水像是被这一脚给踏平,平静得宛如秋日的湖面,但在离开陆修泽周身百余米后,惊涛骇浪却是如海浪掀起,浑浊的江水将猝不及防的叶灵书浇了满身满脸。 但叶灵书却全然来不及在意自己此刻的狼狈形态,只是骇然看着陆修泽,喃喃道:“这是……” 陆修泽脚下不停,神色平静,就好像他并非走在湍急的江上。随着他的步步前行,原本汹涌如噬人恶兽的江水,也只能步步后退,低下头颅,甚至于那些桀骜不驯的浪花,都在陆修泽百米外就温顺下来,悄无声息地融入江水,静静地流过。是以陆修泽一路行来,竟生生在吞骨江上踏出一条平路来。 一步起而江波平。 叶灵书终于苦笑起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直到如今,叶灵书才算是真正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在隐云宗的那些年,他因天资出众,和宗门内的潜移默化,早已将对灵力的操控细致到了恐怖的程度,而他也因此志得意满,眼高于顶。可他却忘了,境界与境界之间的差距,不单是靠灵力的操控入微就能被轻易跨越的:他自是能以巧致胜,那他人难道就不能以力破巧么? 大拙若巧,举重若轻。 “以力破巧……以力破巧?”叶灵书翻来覆去地念叨了几遍,最后又是无奈又是愤愤地哼了一声,不再看陆修泽,掉头继续渡江。 至于闻景? 哼!他大师兄都给他踩出一条平路来了,若他还跟不上的话,干脆一头栽进江里淹死算了! 叶灵书脚下疾行,闷头过江,当他好不容易渡过这广阔的吞骨江后,再度站在陆地上的叶灵书有些气喘reads();。 陆修泽闻景也随之登上陆地,叶灵书向闻景的方向一瞧,感到十分地不平衡,只见闻景在陆修泽的照拂下,过江是十分地轻松,连汗都没有几滴,而等叶灵书看到一脸轻松的陆修泽后,心里就更不爽了。 “金丹期了不起吗?我没多久也会是金丹期!”叶灵书愤愤不平地想着。 而那一头,闻景和陆修泽已经开始认路了。 闻景上一次从吞骨江那头来择日宗时,只是六岁的小孩儿,而且是被人一路带过来的,所以只记得一个模糊的方向,于是闻景稍稍一想,就果断望向了陆修泽,笑嘻嘻地说到:“看来只能麻烦师兄你啦!” “应是如此。”陆修泽欣然应下。 于是,陆修泽带着闻景在前头带路,叶灵书紧随其后,一路御剑南行,当天色渐黑时,三人便遥遥地望见了前方的一个小镇。 “终于……回来了。”再度看到凡尘中人的叶灵书叹道,心中百感交集。 “对啊。”闻景在一旁若无其事,“迷路三年,可算是到了。” 叶灵书:“……” 这小子是真的找打是吧? 叶灵书气得牙痒,却又不好当着陆修泽的面开口骂这小混蛋――不得不说,虽然陆修泽一直表现颇佳,除了话少了点之外,无论是样貌还是实力又或品行都是上上,相处起来更是十分舒服,叫人好感大增,但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陆修泽这人,叶灵书心里总是有点莫名发怵,不敢太过僭越,于是叶灵书只好一边向闻景瞪眼,一边默默地做着手势恐吓他。 闻景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就跟叶灵书比划起手势来,你来我往,颇为快活。 前头带路的陆修泽,对这两个弱冠未及的少年没有太过在意,只当没有看到他们的眉眼官司,而事实上,此时此刻,的确有着更为有趣的东西,在吸引着陆修泽的注意。 只见三人目光所及处的小镇中,行人稀疏,行色匆匆,明明不过将近黄昏时刻,小镇中却好像临近了深夜,静如死域,连一声狗吠都难得听见。 这样的状况,对于叶灵书和闻景两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来说,自然是没什么不对的,可是陆修泽却能从中看到更多――无论是笼罩在小镇上方那阴气森森的恶念,还是小镇地底翻涌哭嚎着的血气,都令陆修泽感到更为有趣了。 系统:“哇哦!这么多年了,终于要见到你的第一个同行了,嘻嘻嘻嘻,有没有很激动啊!” 陆修泽置若罔闻。 随着三人越发靠近小镇,叶灵书原本的神气活现也不自觉地收敛起来,凝视着小镇,满肚子狐疑:“这个小镇……总觉得有些奇怪……” 叶灵书的警觉,倒是在陆修泽的意料之中,毕竟无论如何,叶灵书也是虚云真君的弟子,绝不会是个不堪造就之徒。但出乎意料的是,明明修为尚在炼气期的闻景,稍稍思考一下后,竟也点头赞同了叶灵书的判断:“没错,这小镇太安静了。” 叶灵书这才恍然。 这样的安静,对于俗世中的小镇来说,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若是不正常的,那问题又出在什么地方? 思来想去,两个少年决定向自己的大腿求助,于是齐齐望向了陆修泽。 “何必如此烦扰?”陆修泽笑道,“若有问题,下去一看便知。” 第12章 恶鬼(一)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黄昏之时本就短暂,于是当陆修泽三人来到小镇时,最后一丝天光也恰好从世界抽离,夜幕降临,无星无月。 黑暗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纵然闻景和叶灵书二人身为修士,但面对这全无一丝光芒的黑暗,也不由得感到头皮发麻,不约而同地向着陆修泽凑近了些。 “奇怪……”叶灵书感到自从他们降落在小镇后,一股说不出的冷气就围绕着他们周身,“开春而已……有这么冷么?” 叶灵书走向最近的民居,敲门道:“有人在家吗?我们三人路过此地,想要借宿一宿,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叶灵书拍门好一会儿,里头却是半点答应都没有。 “没人?我之前明明看到有人走了进去的。” 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再看看四周同样紧闭的民居,叶灵书忍不住又抖了抖,觉得越发地冷了。 闻景八年的炼体功夫不是白费的,所以这时倒没有像一旁的叶灵书那样被冷风冻得瑟瑟发抖,反倒是环首四顾,满心疑惑:“为什么这个小镇没有灯……” 不等闻景说完,在小镇的中央,那最高的建筑蓦然亮了起来,灯火通明,照亮了门前的牌匾:天上客。 闻景顿时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刚刚没有灯火,大概只是没来得及点亮……吧? 尽管闻景依然直觉有哪里不对,但此时也只能将疑惑放在心里。 随着灯火的点亮,周遭的寒气似乎也随之散去,之后,饭食的香气悠悠飘了过来,叶灵书深吸口气,瞬间就认出了好几道美食。 “炙烤鸭,巨胜奴,葱醋鸡,同心生结脯,八仙盘……”在海外啃了七年鱼又迷路吃了三年辟谷丹的叶灵书,此刻闻到这样的美食气息,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好香!” 同样也有一天没进食的闻景,此时也没能忍住,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陆修泽笑道:“那我们就在此处暂歇吧。” 三人一同向着那名为天上客的客栈走去,在走近大门的瞬间,陆修泽唇边翘起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笑容,而闻景的目光则是轻扫过天上客门边的对联,隐约瞧见一边写着“天留地上客”,但还没来得及看清另一边写什么,就被叶灵书裹挟着冲了进去。 “小二!小天酥五生盘……不,你们店里所有的菜,都给我来一份!”叶灵书直接抛了锭银子到小二的怀中,“再给我们定三间上好的客房reads();!多余的也不用找我了,你留下吧。” 小二捧着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三位客官这边请。” 三人在靠窗边的桌上坐下,没多久,菜就流水般从厨房递了出来,摆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引人食指大动。 饿坏了的叶灵书闻景二人勉强客气了一下,然后狼吞虎咽起来,唯有一旁的陆修泽动作不紧不慢,也不动筷,而是为自己斟了杯酒,递到唇边,轻轻一嗅,然后又轻轻一叹。 “好酒。”陆修泽道,“但……” “但是什么?”一旁埋头苦吃的闻景突然抬起头来,好奇道。 陆修泽含笑看了他一眼:“但只要想到它是由人的内脏搅拌而成的,就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倒胃口了。” 闻景脸色一僵:“什……什么?” “就像这满桌的菜肴――”陆修泽将酒杯放在桌上,那轻柔的动作却叫酒桌整个都剧烈地摇动起来,一桌的食物都在这样的摇动下摔成了粉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啊!”叶灵书受惊地叫了一声,往后一跳,避开了泼洒的汤汁,但却没能避开紧随其后的黑焰。 “噗嗤。” 随着一声古怪的轻响,叶灵书的皮肉上附上了一朵食指大小的黑色火焰,还不等他来得及叫痛,那黑焰就蓦然涨开,将他吞下,眨眼间便将叶灵书烧成了灰烬,落在泼满汤汁的地上,融成了古怪恶心的颜色。 这……这是…… 闻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要战栗起来。 但陆修泽却连一句话都懒得多说,张嘴吐息,气息落地化火,向着闻景的身上攀爬,于是一个呼吸之后,闻景也步了叶灵书的后尘。 “真是无趣啊。”陆修泽声音轻柔冷淡,天生含情的双眼轻轻垂下,一举一动都宛如画中人,“敢在门对上夸下那样的海口,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看到一些更有趣的事物。但……不过如此。” 刹那间,无形的气劲向着四周席卷开去,周围繁华明亮的景象竟如同泡沫般,在这样的气劲下颓然溃散。 温暖的光明与明亮的色泽黯淡褪去,蛛网和尘埃攀爬而上,陆修泽只不过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客栈里却像是过了百年,就好像时间刚刚走过了陆修泽的身旁。 但陆修泽却知道,现在的样子,才是这天上客客栈真正的模样――一个破败而凄冷的死地。 早在极远的地方,陆修泽就感受到了这小镇散发的恶意和不详,而当他按下剑光,真正踩在这个小镇的土地上后,陆修泽才恍然明白,这个小镇中真正活着的,只有他们三人。 真是有趣啊,到底是谁,又做了些什么,才能将整整一个小镇的人,都炼化成了半人半鬼的怪物?而更叫陆修泽诧异的是,这些被炼化的怪物,竟还保有自己生前的记忆,竟还以为自己仍然是人! 因为以为自己还是人,所以它们还保留着身为人类时的作息,像是自己还活着那样耕种、清扫、进食,因此客栈的外头才会那样干净,民居中才会有炊烟升起;而同时又因为它们早已经死了,它们才会懂得惧怕,知道要躲避修士。 多有趣啊! 陆修泽看着桌上,原本色泽鲜亮诱人的菜肴,褪去伪装后,露出了尘土搅拌血肉的内质,而陆修泽倒出的那杯酒,此刻也没有了令人迷醉的酒香,而是散发着血腥和尸体腐烂的酸涩恶臭reads();。 陆修泽一瞧,又笑了起来,道:“尸体这样新鲜,怕是这客栈这几天又‘开张’过吧?” 破败的客栈中一片死寂,没有回应。 “还是不肯同我说话吗?” 陆修泽也不气恼,长身而起。 “无妨,我来见你便是,希望……你能叫我感到更有趣一些。”陆修泽微微一笑,长衫半点尘埃不沾,轻飘飘地从客栈中走出。 走到客栈门口,陆修泽见到了真正的闻景和叶灵书,此时此刻,他们二人双眼空洞,呆呆地站在客栈牌匾下,如同木偶般。 陆修泽脚下不停,目不斜视,越过门口的二人,向着小镇的某一处走去,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了夜色之中。 而陆修泽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同闻景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闻景呆滞的目光动了动,一簇若有若无的火焰在他的眼底燃起。 火。 大火。 滔天之火。 这是闻景从未见过的壮丽的火焰,也是闻景从未想象过的叫人心神俱灭的毁灭。 一片迷雾懵懂之中,闻景好像回到了择日宗。 他站在观日峰的观真殿前眺望整个择日宗,心中空荡荡的,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可还没等闻景想明白缺了什么,黑色的火焰便毫无预兆地从天空落下,如同陨石砸入择日峰,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蔓延开来,似乎决意要将整个择日宗都拖入火焰的地狱。 闻景心脏狂跳,若隐若现的预兆指示着他一路向前,躲开恶火,来到了择日峰前。 他抬头望去,黑红的火焰将天与山烧成一色,而在那样模糊又震撼的颜色里,他看到一个长发披散的人侧对他站着,热浪吹开了那人的长发,露出了下头熟悉的侧脸。 “……” 闻景张开嘴,叫出了那人的名字,但他的耳朵能听到火焰燃烧的声音,却听不到自己的话语。 ――他是谁? 闻景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个人……是谁?! 像是听到了闻景的声音,那人缓缓侧过脸来,向闻景遥遥地露出一个笑来。 火光映照在那人的白衣和温柔的眉眼上,将他衬成了救世的仙人,然而当那人展眉畅快一笑后,便露出了里头天生的风流和冷酷,又像是灭世的魔头。 他是―― 闻景蓦然惊醒,冲天的火光和那人熟悉的面容从他眼前消散。他怔立半晌,冷风吹过他汗湿的衣襟,吹起了满地的尘埃,直到残破的窗棂在冷风下发出不堪折磨的吱呀声后,闻景这才恍惚地抬头望去。 “天留地上客。” 闻景望向了另一边。 “我留此世人。” 闻景心神一震,骇然抬头望向牌匾,却见上头“天上客”三字淡去,露出了真面目。 “恶狱鬼。” 第13章 恶鬼(二)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地反物为妖,坏功乱德者魔,人所归为鬼,精所聚为怪。 而在这妖、魔、鬼、怪四者之中,鬼,无疑是最为弱小的。无论是妖、是魔,还是怪,都是天地乱象凝聚成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称它们为“天道的意志”也不过为,但仅有“鬼”之一物,是人死后脱形而成。 鬼初诞之时弱小不堪,不过多久就会自行消散,或是被冥府狱卒逮住,投放六道轮回之处……但其中也有意外的出现。 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意外,而恰好,这小镇中盘踞着的,就是那个意外。 陆修泽漫步走过这个小镇,脚步似慢实快,没一会儿就来到了小镇的外围。 在这里,道路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零散的青石砖嵌入泥地,证明着道路存在的痕迹。陆修泽环视四周,认出被他踩在脚下的,正是十分适宜耕种的肥沃耕地,但这些耕地却偏偏被人弃之不用,任其被杂草疯狂占据。而那些原本零散分布在这里的简陋民居,此刻也只剩下被大火毁灭过后的残骸。 一片凄凉。 ——那只恶鬼,就徘徊在这样的地方。 “无趣的戏码。”陆修泽冷漠地说着。 从鬼过渡到恶鬼,其间必不可缺的,就是怨气和执念。 在知道了这一点后,一切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不,对陆修泽来说,这一切从最开始就不是问题。 为何镇子上有恶念和血气久久不散? 因为镇子里有恶鬼盘踞。 为何恶鬼偏偏要留在这个镇子里,将那些镇民变成不人不鬼的存在,不叫他们活着,又不让他们死去? 因为恶鬼憎恨着他们。 为什么恶鬼憎恨着他们?为什么恶鬼停留在大火后的遗迹之中? 因为恶鬼死于大火,而那大火,应当就是镇民放的。 所以,这小镇里的一切异状,都不过是来自恶鬼的无趣又无聊的复仇,而他们三人,只不过是闯入这场复仇的过客。 陆修泽漫不经心地想着。 现在,只希望那恶鬼能有着让他感到有趣的手段,否则陆修泽也不介意将这恶鬼斩杀。 而至于一切的最初,到底是曾经为人的恶鬼的错,还是那些镇民的错,那关于“恶”的因果究竟算在谁的头上……这些跟陆修泽又有什么关系? 陆修泽踏入了这片大火后的废墟中,也踏入了阵中。 祛恶镇魂法阵。 这是对无法度化的恶鬼最为普遍适用的法阵。 但可以清晰感受到的是,布阵之人不过是个野路子,修为浅薄,因此不但他本人被恶鬼所害,这法阵更是被恶鬼拿来修改,用作隐匿自身之用,也难怪这样惊人的煞气和鬼气就在身旁,出身隐云宗的叶灵书却一直没能察觉到了reads();。 不过这样的修改过于生涩,可以看出修改之人在阵法一途应当是完全的生手,因此才会轻易被陆修泽察觉到它的所在。 但不得不说的是,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吃透并修改祛恶镇魂法阵的恶鬼,的确是个难得的聪明人,让陆修泽都不由得生出了爱才之心。 杀了它,还是捉住它? 也罢,多想无益,还是先看看它再说。 陆修泽脚下不停,轻巧地避开法阵中的杀阵迷阵,没一会儿就从那大片大片的荒地中走出,来到了一个向下的地洞入口前。 这个入口突兀地嵌在地面,蜿蜒通向地底深处,在漆黑无光的夜晚中翻腾着隐隐的血色光泽,就好像是通向地狱的入口。 而令人感到恐惧又恶心的是,这通道竟像是活着的食道,四的洞壁在洞穴深处的血色映衬下泛出了诡异的肉色,时不时还会轻轻蠕动,让人感到自己进入的不是地穴,而是恶鬼的胃袋。 “雕虫小技。” 陆修泽漫不经心地一笑,屈指一弹,尖锐的破空声响起,空气在这一刻被陆修泽的指风生生撕出一道裂缝来,进而蔓延,势如破竹,毫无停顿地撕开了地穴上附着的法术。 ——以力破法! 这一击,是纯粹的、没有附着半点术法的“力”!但就是这样的“力”,却轻而易举地破了恶鬼的“法”。 这样的一击,怕是专注于以力破万法的神武峰门下,都要自愧不如。 一声来自地穴深处的凄嚎宛如幻觉,随后,地穴上的红光黯淡消失,平静下来。 陆修泽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小镇的中心,从迷阵中醒来的闻景满身冷汗,用力摇醒了一边的叶灵书。 “快醒醒!” “喂!表哥!” “叶灵书!” “小叶子!!” “呸!谁是小叶子?叫谁小叶子呢?!” 半天没有晃醒的叶灵书,在听到“小叶子”这个禁忌的外号后瞬间暴怒,一巴掌拍开了闻景的手,原本妩媚万分的桃花眼瞪圆了,当时就撸起了袖子。 “今天又是谁先人的叫我小叶子?来来来,老规矩,今天我叶灵书不揍到你们服气我就——” “醒醒吧你!” 闻景简直要气笑了,都不敢想自己表哥在隐云宗的那七年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你看看你现在在哪儿?!” 叶灵书愣了愣,终于清醒过来。 他四下环顾,很快就将目光凝聚在“恶狱鬼”三字上,心里咯噔一下,而此刻,原本被那恶鬼用来隐匿自身的法阵又被陆修泽破开,因此冲天煞气和鬼气再无遮拦,直冲云霄,抬头就能看到小镇天空的云层上端,翻滚着的血气和怨气。 “恶鬼……”叶灵书脸色难看起来,“而且是成了气候的大鬼!” 只有那些执念深重、滞留人间百年以上,又害人无数的鬼,才能形成这样骇人的气势,也只有这样的大鬼,才能不动声色地将他们拉入幻觉之中reads();。想到幻境中的种种,叶灵书出了一身冷汗:若非他及时被闻景叫醒了,他滞留在幻境中会有怎样的结果,还真不好说。 “先不说这个!”但闻景的重点却不在这只大鬼身上,他看着叶灵书,焦急道,“表哥,你看到大师兄了吗?” 叶灵书又是一愣,这才发现原本的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两人。 “对……”叶灵书又是诧异又是发毛,“陆兄呢?” 原本叶灵书就是仗着有金丹期的靠山给他们压阵,这才走得肆无忌惮,但先是大鬼拦路,后是靠山消失,这会儿,饶是叶灵书胆大包天,也不由得感到心脏狂跳头皮发麻。 听到叶灵书否定的答复,原本脸色就不好的闻景顿时脸色更为难看,掉头就要离开。 “你想干什么?!给我冷静点!”叶灵书一把拉住闻景,神色肃穆,厉声道,“你这是要去找你大师兄?你知不知道大鬼到底有什么样的实力?!你才不过是炼气期,就敢在有大鬼的镇子里乱跑?万一撞上大鬼,你一个人都不够它一口吞的!” “不是乱跑。”出乎意料的,闻景明明做着冲动到能称之为愚蠢的事,声音却冷静得可怕,“大师兄是金丹期,连我们都能挣脱的幻境对他来说一定不算问题,所以,既然大师兄不在我们身边,那么一定是他先醒过来,去找那恶鬼了。” “然后呢?”叶灵书手上抓得更紧,急促道,“你想要跟着你大师兄去干掉大鬼?别开玩笑了!陆兄敢去找恶鬼,是因为他是金丹期的修为,你呢?!顾好你自己就够了,要说担心陆兄,也要你有那个本事才行!” “实力不够,我还有脑子。”闻景丝毫没有被说服,“恶鬼的形成绝不是毫无缘故的!解决恶鬼除了外力镇压之外,更可以从化解怨气的方向入手!镇子里还有别人,恶鬼这样明目张胆,我只要去问一下,就能知道恶鬼的来历和形成了,更何况——”闻景认真地看着叶灵书,道,“惩治邪物,救无辜的人于水火之中,这不正是我辈修士的‘道’之所在吗?” 叶灵书呼吸一滞,闭上眼睛,半晌后,深深叹了口气,再度睁眼看闻景时,眼中满是复杂。 “阿景……”叶灵书叹道,“你修为低下,所以没有看出来,而我……我知你心善,所以本也不准备告诉你的。” 闻景迷惑了:“你在说什么?” 叶灵书指着那“恶狱鬼”的牌匾,道:“你觉得,这害人性命的客栈,是谁弄出来的?” 闻景道:“自然是那恶鬼!” 叶灵书又道:“那你认为,那些被害死的行人的尸体,又去了何处?” 闻景道:“当然是被那恶鬼……” 闻景看着叶灵书的脸色,蓦然出了一身冷汗,睁大了眼,竟再也说不出下去了。 夜风越来越大,吹得附近民居的门户动摇,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叫人心神颤抖的声音。 蓦然,一扇门轰然打开,一个穿着小贩衣饰,面容青紫的人走了出来。他有着人类的形体,但皮肤青黑发皱,细看像是有粘液附着其上,身无毛发,手长过膝,十指都长着尖而黑的指甲,一口獠牙突破了嘴唇的遮掩,暴露在空气中,根根尖利,带着令人不敢深思的肉丝碎骨。 与其说这是“人”,还不如说它们是精怪! 随着这个“人”的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人”,也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们眼神清醒而疯狂,显然不是丧失理智的傀儡,而是…… 叶灵书苦涩道:“你看到了……他们……都是以人尸为食,舍弃了人性,堕落成‘怪’的食尸鬼reads();。” “杀人的是恶鬼,但吃人的却是他们。” “这个镇子里,没有一个无辜者……也没有一个值得拯救的人……” 此时此刻,在小镇的另一头,陆修泽也终于走到了地穴的终点。在那里,陆修泽看到一栋小屋突兀地伫立其中。 陆修泽没有丝毫停顿,推门入内。 小屋很窄,就像是地面上任何一个民居那样简陋,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桌,一把椅,以及一个简陋的梳妆台。而在那梳妆台前,一个身着布裙,却容色昳丽无双的女人端坐其上,姿态优雅地回过身,向推门而入的陆修泽一笑。 这一笑,如同百花齐放,叫这个简陋的屋子都因此而熠熠生辉。 “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还望公子恕罪。” 布裙的女子起身,向陆修泽徐徐行礼,明明举止端庄,却偏偏神色惑人。 陆修泽定定地看着这女子,倏尔一笑,道:“你能用什么来换你的性命?” 女子柔媚一笑,取下发鬓木簪,长发如瀑垂下,而后她拉开腰带,布裙滑落,露出了她如凝脂的肌肤,和玲珑有致的身体,魅惑天成。 陆修泽细细打量,那女子在陆修泽有如实质的目光下,不由得脸色微红,欲拒还迎,似是下一刻就要扑到陆修泽怀中。 但冷不丁的,陆修泽道:“空有美色,却无自保之力。” 陆修泽凝视着女子的面容,道:“你一生悲凉坎坷,都由此而起。” 陆修泽的目光像是穿过了女子的肌肤血肉,看到了其下的森森白骨,和她永远都无法忘怀的憎恶和狂乱,将她竭力掩饰的过往冷酷地剖开,暴露在日光之下。 女子笑容凝滞在脸上,僵立原地,肩膀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陆修泽又道:“你生前受辱,遭多人奸|淫,死后更是被一把大火烧得尸骨无存。但那些奸|淫你的人遗留的气,在你死后却成了操控他们的手段,你令他们为你所用,又将整个镇子的人化作怪物,生时不为世人所容,死后不入轮回转生,你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为何还有这般大的怨气?” “你懂什么?!”被一语道破来历,女子不再伪装,凄声嘶喊起来,昳丽的容颜瞬间腐烂,化作恶鬼,扑向陆修泽,“你们这些人,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苦痛?!身为女子,身为美人,难道是我的过错吗?!我的辛酸,我的苦难,我的哀求和求助,你们听见了吗?!这时再来问我为何这样大的怨气?!你们这些旁观者——怎么可能懂我??!!” 嘶叫化作咆哮,恶鬼的身形倏尔散开,化作风和雾,卷挟着巨大的声势狂涌过来,周遭的一切都在这样的狂怒和憎恨下瑟瑟发抖,像是随时都会被恶鬼绞成粉末,但下一刻,风平而雾停,陆修泽的手掐住那恶鬼的脖颈,莫大的威势和法力将它牢牢镇住,再度凝聚成了人形。 “我的确不懂,因为我对你的苦痛,可一点都不感兴趣。”陆修泽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映在恶鬼的眼中,却如魔神般可怖,“现在你只要告诉我,你能以什么为代价,从我手里换取你的性命。” “或者,演一场好戏给我瞧。只要这场戏让我满意了,我就饶你一命。” “如何?” 第14章 好戏(一)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风起了。 乌云散去,柔和的月辉落下,将小镇镀上一层温柔的银光,也让闻景更清楚地看到了客栈内的情况。 骸骨森森,七零八落地堆积在那破旧客栈的角落;早已凝固的干涸血液遍布客栈的每一个角落,夹杂着让人不敢深思的肉块碎骨;还有那些蕴含着死者最后一次挣扎的血手印、随地滚落的眼珠和破碎的牙齿……而当闻景抬头,望向客栈的顶格,更是能看到一个个头颅如战利品般吊于其上,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在闻景望向他们的那一刻,也望向了闻景。 闻景感到他的胃在翻腾,他的血液在燃烧,他的心脏在扭曲。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 闻景以为自己在怒吼,但他却听到自己脱口的声音干涩而虚弱,如同垂死的病人。 “明明……大家都是同族,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同胞做出这样的事?!” 一个穿着布裙,依稀能看出身前是个妇人的食尸鬼尖笑一声,道:“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风凉话倒是说得好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难道你以为我们想要这样吗?!我们被恶鬼困在镇子上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们吃掉了最后一点粮食快要被饿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对!没错!”一身短打的食尸鬼憎恶地看着闻景和叶灵书二人,“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地里不产粮食,镇子走不出去……如果不吃人,我们要怎么活?” “我们只是想活着而已,这有错吗?!”又一个食尸鬼说道,“要怪也只能怪你们无能,连一个恶鬼都杀不了!” “如果不是你们的错,我们怎么会落得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还要靠吃人度日?” “都是你们的错!” “都是你们的错!!” 尖利的声音将闻景和叶灵书二人包围,步步逼近,眼中闪烁着对活人的憎恨,和贪婪的食欲。 吃普通人无法满足了,已经开始想要吃修士了吗? 叶灵书冷笑一声,心中杀意大盛,扣住自己的法剑,却不想就在此时,他听到一旁的闻景颓然叹道:“抱歉。” 什……什么? 叶灵书心里一个咯噔,唯恐闻景被这群食尸鬼的花言巧语给骗了,以至于做出什么傻事来。 只听闻景叹道:“没能救你们……我的确很抱歉……” 叶灵书皱眉道:“等一下……” 闻景话语不停,继续道:“但若不将你们杀死在这里,而是放任你们杀害更多的路人的话,那才是我真正的罪过reads();。” 叶灵书:“……欸?” 下一刻,叶灵书便听到长剑锵然出鞘,如水的温柔月色洒落在这长剑上,却反射出了冰寒的剑芒。 “嗤!” 几不可闻的声音响起,叶灵书只觉得眼前一花,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离二人最近的一只食尸鬼的头颅,便骨碌滚落在地。 什……什么? 叶灵书目瞪口呆,几乎回不过神来。 ——食尸鬼因食人尸而成“怪”,早已脱离了人的范畴,皮肤类石,骨骼甚铁,身体处处都带着剧毒,实力堪比炼气后期的妖兽,根本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面对这一镇子的食尸鬼,哪怕是身为筑基的叶灵书,都感到颇为头痛,心生去意,可是…… 可是为什么闻景却是像砍瓜切菜般轻松?! 只见月色下,闻景右手持剑,左手掐着剑诀,在乌泱泱的食尸鬼中游走,身姿从容不迫,却又快到了极致,一袭青衣矫如游龙,一道剑芒翩如惊鸿! 每一道剑芒的落下,必定有食尸鬼头颅的滚落,每一次剑光的泼洒,必定有深褐色血液的飞舞。 叶灵书恍恍惚惚地瞧着,月色温柔,那剑光却比月色更为温柔,而那挥洒着剑光的闻景,更是熠熠生辉,就好像他此刻并非是在杀戮,而是在救赎。 叶灵书呆住了,而待到他回过神来后,一切都已是尘埃落定。 小镇一片死寂,满地尸体,唯有闻景一动不动地站着,似是没有回过神来。 “……阿……阿景?”叶灵书试探地喊着,而下一刻,叶灵书就察觉到闻景身上异样的波动,不禁又惊又喜,道,“阿景,你竟已筑基了?你是何时……” 叶灵书的声音一滞,再也说不下去了。 只见闻景回过头来,定定地瞧着叶灵书,黑色的眼里泛着银色的月辉,像是流下了泪来,可在叶灵书吓了一跳仔细再看时,那双眼中却是一片的干涩平静。 “阿景……”叶灵书心知闻景心中必不会好受,一时倒说不出旁的话来。 叶灵书明白,若是闻景此时杀掉的这一镇子食尸鬼都是没有理智的妖兽精怪,那么闻景虽然可能不会太过好受,但也不会太过难受,可偏偏这群食尸鬼除了外形之外处处都与常人无异。 他们会思考,也会求饶,甚至其中还有孩童大小的食尸鬼,临死之时也会哭叫哀号。 若是换做叶灵书,他可能还真的下不了手,反倒被这些食尸鬼所制,就像是其他沦为食物的修士一样。 可闻景却毫不动摇,一个不留,统统杀了干净。 闻景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 当人沦为“怪”,成为食尸鬼后,就再无变回来的机会了。作为食尸鬼,它们想要活下去,就必定会进食,会吃人,如果不吃人,他们就会死。 他们固然可怜,但旁人何辜?那些惨死的路人又有什么过错? 所以杀了这镇子的食尸鬼,尘归尘土归土,才是最好的选择reads();。 可是人生而有情,虽理智上知道这样的做法是绝对正确的,可待到真正身临其境时,却又往往被情感所绊,做出蠢事来,所以在这之前,叶灵书从来没想到,他这个从小就心善的表弟,竟然能够理智到这个地步……理智得近乎可怕。 这样理智的人……这样可怕的人……真的是他的表弟闻景吗? 这一刻,叶灵书甚至生出怯缩来。 可下一刻,叶灵书又醒悟过来,忍不住唾弃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可是他的表弟阿景啊!他竟然因为自己的表弟做了正确的事而害怕他……这样的他,跟那些他瞧不上的假道学有什么区别?! 叶灵书脸上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是羞是惭。 还好闻景没有注意到叶灵书的异状,恍惚了片刻后,收剑回鞘,道:“我们走罢。” 叶灵书一时没回过神来,道:“去哪儿?” 闻景道:“去找那恶鬼。” 叶灵书一个激灵,拉住找死的闻景,道:“你怎么还没打消这主意?你真当杀了一小镇的食尸鬼后很了不起么?那恶鬼煞气冲天,类比修士的话,想来应是金丹期了,你这刚巧不过筑基期的修为,冲上去是找死么?!” 闻景摇头道:“表哥此言差矣,你觉得那恶鬼为何要留着一个小镇的食尸鬼,还令他们神志健全,甚至不惜耗费法力,为他们布下迷惑路人的法阵?” 叶灵书道:“自是那恶鬼深恨镇民。” “没错。”闻景道,“既然那恶鬼想要镇民生不如死,为何刚刚我杀了他们,那恶鬼却没有半点反应?” 叶灵书一怔,讶然道:“难道是——” “应当是我师兄在牵制着恶鬼。”闻景步步推断,“大师兄恰好也是金丹期,同那恶鬼修为相似,而此刻小镇既无恶鬼的出现,也没有气机的交锋,那么想来此时的二人应是僵持不下,谁都不能擅自动手。既然如此,我怎能丢下尚在危险中的师兄,独自离去?” 叶灵书眉头紧皱:“但你去了又有何用?更何况金丹期修士的交手,威能岂是你能想象?只要稍有波及,你便尸骨无存!” 闻景只当没有听到最后一句,轻笑道:“总会有用的,至少……无论如何,我总是对得起师兄的。” 叶灵书头疼万分,觉得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闻景这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性子。 闻景又道:“表哥也不必多想,其实,一开始本就是我硬磨着我大师兄随我下山的,如今大师兄可以说是因我的缘故而身陷险境,于情于理于心,我都万万不会丢下大师兄一人的,纵使我只有绵薄之力,但我也想要帮我师兄。我心意已决,表哥也不必劝我,还是自行离去吧。” 不等叶灵书生气,闻景继续道:“表哥,我父母除我之外,还有二子一女,但姑姑姑父却只有你一个儿子,若我出了事,你还能为我向爹娘捎句话,但若你出了事,我又有何面目去见祖父和老夫人?” 叶灵书原本准备好的话语,此刻竟都说不出口来,半晌后才强笑,颤声道:“表弟伶牙俐齿,倒是更甚幼时了。” 闻景轻笑着,脸上不见丝毫阴霾,道:“表哥,你就在这里罢,万万不要与表弟同去,就当是为了让表弟我心里头更好过些。” 叶灵书心里更不好受了,僵立在原地,嘴唇张合,千言万语堵在喉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闻景又道:“表哥,你且在镇外等等,若是表弟三天后都没有回来,还盼表哥能瞒着些我爹娘,就让我爹娘以为我学艺不精,在择日宗里渡过了余生便是了,这样纵使爹娘想我,有阿兄阿姊在身旁陪伴,他们也不会太过难过reads();。还有……代我向姑姑姑父问好吧。” 话音落下,闻景最后向叶灵书一笑,转身便走。 叶灵书鼓起最后的力气抓住闻景,厉声道:“你为人人都想到了,那你自己呢?!你就没想过你自己吗?!” 闻景一怔,而后一笑:“正是为了我自己,我才一定要去见大师兄不可啊!” 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 电光石火间,叶灵书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叶灵书呼吸一滞,手下不由自主地松开,那因猜测带来的过分的诧异和惊奇,甚至让叶灵书的表情都变得空白起来。 与此同时,在深深的地穴之中,一直无动于衷地望着法器中显露的闻景叶灵书二人的陆修泽,此时终于也露出了讶然的神色。 陆修泽心中再度泛起了让他困扰的奇怪的情绪,这样的情绪促使他伸出手来,想要像以往的那些年那样,安抚地拍拍他小师弟的头,告诉他不必想得太多,一切问题对大师兄来说,其实都不是问题。 可直到陆修泽伸出手后,他才恍然醒悟,面前的只不过是法器构造出来的闻景的投影,而非是他的小师弟,而他要做的事,对于正常人来说,怎么都算不上正常。 陆修泽收回手来,声音里不知是叹息还是感慨:“闻景……倒真是个好孩子。” 系统不为所动,道:“这不是废话吗,不够好的怎么会被天道选中,你以为人人都是你这个变态?” 陆修泽想了想,欣然应下:“也对。” 系统:“……” 系统:麻麻好可怕!我骂他变态他竟然应了!嘤嘤嘤他是不是终于想要弄死我了呜呜呜呜…… 陆修泽没有对接上系统那过分丰富的感情戏,沉思片刻后,道:“既然是好孩子……就应该好好奖励。” 系统心里咯噔一下:“你……你想做什么?我说,那女鬼都已经准备好给你‘演大戏’了,你想做什么都晚了!” “我要做的事,从来都不会晚。” 陆修泽长袖一振,一个拇指大小的镂空玲珑小球飞出,虚虚浮在他的面前,滴溜溜地转着。 这小球长得颇为秀气,名字却颇有讲究,是为御魔镇魂珠,虽然论品阶只是普通法器,但对于恶鬼之流却有奇效。 当陆修泽放恶鬼离去,准备演一出大戏时,陆修泽留下了恶鬼的一缕魂魄放入这御魔镇魂珠之中。这样一来,只要那恶鬼稍有异动,陆修泽就能叫她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而现在陆修泽已经打消了看好戏的想法,是以他抬手捉住这珠子,心念一动,就要用珠子将那恶鬼唤回来。但,就在陆修泽动手的前一刻,他瞧见法器映现的景色中有了异变,原本走向地穴方向的闻景突然停下脚步,似是遇见了什么人,于是他手下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凝视片刻。 “哦?” 在看清映现的事物后,陆修泽缓缓松开了捉住御魔镇魂珠的手,微微一笑,神色莫名。 “有趣。” 第15章 好戏(二)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只见在法器的映像里,让闻景停下脚步的,赫然是一个孩童。 这话似乎说来不太可信,毕竟闻景身为筑基的修士,更是突破不到一个时辰,周身灵气正当活跃之时,怎会临到面前才发现自己走过的路上藏着一个孩童? 而事实上,正是因为闻景刚刚突破修为,这才能发现这个藏匿的孩童。 之所以这样说,一是因为天色昏暗,二来是因为这孩童遍身淤泥,肮脏不堪,还偏偏将自己缩蜷在阴暗处,甚至连气息都与周围融为一体。要是换做常人和稍稍粗心些的修士,基本上是走过孩童的身旁,都难以察觉他的存在。 闻景吓了一跳,脚下一顿,但下一刻他就认出,藏匿着的是人族的孩童,而非是那些被转化为食尸鬼的怪物。毕竟就算是幼童的食尸鬼,也是指甲尖利,肤色青紫,身带腐臭,而这孩童十指指甲圆润,虽然也因淤泥的覆盖而带着恶臭,但却明显没有食尸鬼那挥之不去的腐烂臭味。 闻景心下愕然,怎么也没想到这小镇中竟还有其他活人的存在,而再瞧瞧这孩童的模样,想想连他都几乎将这孩童忽略过去的事实,这孩童的存活在此时似乎又有了足以自圆其说的理由。于是,闻景放松了几分警惕,心生关怀,不由得上前两步道:“小孩儿,你怎的――” “嘻嘻。” 似男似女的笑声在这一刻响起,声音渺渺,时远时近。 闻景心中咯噔一下,暗自叫糟,抽身急退,但没想那孩童的动作更快,蓦然抬头,红光湛湛的双眼向他一瞪,闻景便感到自己脚下像是陷入沼泽,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孩童瞧见这样的闻景,森森一笑,张嘴一吐,一股森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瞬间钻入了闻景的七窍,纵使闻景竭力闭气摆脱,却依然挣扎不开。 也不知那森冷的气息里究竟有着什么,只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闻景便软倒在地,双眼紧闭,昏迷过去。 在地穴中,通过法器看到这一幕的陆修泽暗暗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小师弟到底还是太过年轻,没有在外行走的经验,这才会这样轻松就被恶鬼骗了过去,中了恶鬼的计策。否则,那恶鬼实力纵然强横,但想要收拾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却绝不会这样容易。 闻景他,到底还是稚嫩了些――又或者,是不必要的慈悲太多了。 因为太过慈悲又太过心软,才会在身处危境的情况下,依然去关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童……不,等等reads();。 陆修泽心中一凛,发现了不对。 闻景为人看似跳脱爱玩,但实则心中自有一番思量和原则――早在十年前闻景在贯日真君面前侃侃而谈时,陆修泽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而方才闻景对食尸鬼的痛下杀手,更能说明他这小师弟在紧要的事上一直看得十分明白。 既然如此,闻景怎会这样轻易就被骗倒?! 果然,当陆修泽再望向法器映像时,异变突生。 只见那恶鬼化身的孩童,在放倒了闻景后便放松了警惕,毕竟无论如何,闻景也只是堪堪突破筑基期的修士而已,恶鬼就算不用偷袭的办法,也能制住闻景,是以在闻景倒下后,恶鬼化作的孩童便漫不经心地走到闻景的身旁,低头沉思,似是在想要怎么才能演一出让陆修泽满意的戏来。 可就在恶鬼走神的瞬间,闻景蓦然睁开眼,金色神光自眼中溢出,一轮半虚半实的日轮在他神庭处隐现,带着浩荡神威的真火飞溅,落地而涨,带着灼热的气浪向恶鬼袭去,就像小镇中升起了第二个太阳,再看他眼中清明透彻,哪里有半点糊涂? 恶鬼猝不及防,被这带着阳炎的真火烧了正着,尖叫一声,慌忙后退,周身鬼气狂涌,好不容易灭却了身上的真火,但却也姿态凄惨,原本已经用阴气凝实的鬼体,在这一击下竟是被烧化了小半。 恶鬼姿态凄凉,但闻景却也不好受。 从理论上来说,择日宗门下弟子一生,可在筑基期、灵寂期、出窍期,分别在体内观想出三轮日轮。每一轮观想出的日轮内,都蕴有巨量的真火,妙用无穷,平时可做灵气驱使,关键时刻更是能够放出体外奇袭,威力不弱于四大真火之一的阳炎真火! 闻景方才赫然就是将真火用作奇袭。 然而闻景到底筑基还不到一个时辰,若非他向来在炼气引气上天赋过人,恐怕连这日轮都无法观想出来,更遑论是转化真火御敌了。但就算这样,方才他放出的那点真火,也已是修为的本源所在,一击过后,早已是元气大伤,面如金纸,更不提趁胜追击了。 闻景伤人八百,自损一千,是以这击过后,不由得吐出一口血来,倒是真的躺在地上站不起来了,但对面的恶鬼,却正是处于被击伤后的愤怒中,随时都能暴|起将闻景击毙。 “胡来!”陆修泽看得眉头直皱,忍不住冷喝一声,心中生出莫名的怒气来,想不明白闻景为什么竟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可越是生气,陆修泽思绪就越是清晰,于是电光石火间,陆修泽又明白了闻景的用意。 在闻景的心中,他一直以为他的师兄陆修泽,正在同恶鬼的本体对峙,僵持不下,所以这次深入小镇,不是为了别的,只求能助陆修泽一臂之力。 闻景是这样同叶灵书说的,而他也正是这样做的。 无论是他示敌以弱,引诱恶鬼逼近身前,还是不求退路、不惜耗费本源地击伤恶鬼,都是为了寻求恶鬼的空隙和弱点。如果陆修泽当真像闻景想的那样正在同恶鬼的本体僵持,那么闻景方才击伤恶鬼的那一下,无疑能让恶鬼露出巨大的破绽,从而给陆修泽带来胜利之机…… 但是…… 恶鬼厉声向着闻景呵斥道:“不知好歹的小鬼!我本还想要暂时留你一命,但你竟敢伤我鬼体!今日,我必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世不入轮回!” 闻景强撑着坐起,歪在墙角,笑着看那恶鬼,眼中没有一丝惧怕。 恶鬼勃然大怒:“这是你自找的!” 陆修泽闭上眼reads();。 ――但是……他…… 不知道从何处生出的暴躁和烦闷翻涌上来,混乱而捉不住的思绪蔓延,陆修泽神色沉冷。 法器映像中,恶鬼五指成爪,向闻景头颅抓去,但就在它的手靠近闻景的瞬间,陆修泽冷哼一声,捉紧御魔镇魂珠的手一个用力,竟是将那御魔镇魂珠生生捏碎。 一声尖利的惨嚎响彻整个小镇,恶鬼抱头,步步后退。 “不要……不要……我不要消失……” 随着御魔镇魂珠中恶鬼魂魄的消失,恶鬼的鬼体也如烈日下的冰雪,在闻景的面前生生消融,纵使它极力想要挽回,但几个呼吸后,恶鬼就彻底消失不见,徒留森森鬼气在闻景面前,久久不散。 闻景一怔,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无力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斜倚在石墙上的身体就要滑落下去,但就在他背脊接触到冰冷地面的那一刻,一只手却揽住他的腰,将他提了起来。 “师弟,你太胡来了。” 陆修泽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也第一次在闻景面前带上了气恼。 但闻景却是笑着,声音轻快道:“我知道大师兄会赢的。” “所以你就做这样的蠢事?”陆修泽脸色更不好了,“若我没及时杀了那恶鬼,你是要我来为你收尸吗?” “不会不会。”闻景全当没看到陆修泽的黑脸,笑嘻嘻地将头靠在陆修泽的肩上,道,“大师兄这么喜欢我,怎么舍得我死呢?” 陆修泽气笑了:“满嘴胡话!” “好伤心啊,师兄竟然是不喜欢我吗?不过没关系,我喜欢师兄啊!我这么喜欢师兄,怎么舍得去死呢?”闻景彻底放松下来,又开始说些厚脸皮的话,但满身的困倦和伤势到底做不得假,头一点一点地就要睡过去了。 陆修泽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一手盖在闻景的眼上,另一只手将闻景扶得更稳了。 “睡吧。” 陆修泽的手很热,是跟他温柔中带着疏远的冷淡性格截然不同的热度。在这样的热力的侵浸下,闻景睡意上卷得越发厉害,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在闻景彻底睡去之前,他强撑着捉住了陆修泽的手,困顿道:“大师兄……说好要跟我回去看我爹娘……还有……去……看红枫……” 闻景的嘟囔声越来越低,手慢慢松开,滑落下去,好一会儿,确认闻景已经睡熟后,陆修泽拿开手。 月光落在闻景的脸上,照出少年略带青涩的脸,和他稚子般无忧无虑的睡脸。陆修泽看着这张脸,沉默了下去,也不知道在思忖些什么。 良久,他抬头望向头上天光,只见月如冰轮,雾如轻纱。分明小镇中鬼气未尽,尘埃遍布,但这一刻却美得莫名,不似人间。 去看红枫吗? 无趣,他喜欢的向来不是红叶那样脆弱的东西,而是能带来毁灭和生机的火焰。 不过…… “好。” 看在……这小混蛋这么喜欢他的份上……就陪他去一趟好了。 第16章 中定(一)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天色渐亮,月轮还未隐去,东边的地平线上又现出了曦光。 随着第一缕日光的出现,小镇中的鬼气也终于消散,虽然依然安静,但却不再像他们初见时那样,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陆修泽抱着呼呼大睡的闻景离开了小镇,同镇外急得上火的叶灵书汇合,但也不知道这一刻的叶灵书在想着些什么,陆修泽总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陆兄……”叶灵书的目光在陆修泽和闻景身上游移,表情怪异,目光飘浮,“那个……你……知不知道……” 陆修泽微微笑着:“什么?” 叶灵书迟疑摇头:“没什么。” 叶灵书既然不说,那么纵使他神色再古怪,陆修泽也懒得理会,而陆修泽会主动理会的事,也向来很少。 在同叶灵书交待过那大鬼的下场后,陆修泽就要带着闻景离去,但却被叶灵书拉住了。 叶灵书道:“陆兄可懂超度之法?” 陆修泽微愣,道:“何出此言?” 叶灵书向闻景看了一眼,叹道:“陆兄可能不知道……表弟他,向来心善,但这一次无奈之下开了杀戒,将这一镇子的食尸鬼统统杀了。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应有之理,但表弟他却不会好受,所以我想,若是能为这些逝者超度,那么表弟他大概会心中好过一些。” 在镇外等待的那短短一段时间里,可谓是叶灵书自出生以来最难以度过的时间了。 叶灵书和闻景之间,并不像其他的高门大户那样,只有浮于表面的面子情,而是小时候一起上树掏鸟蛋、下地撵狗赶猫,这样自幼胡闹出来的情分,虽然拜入仙门后一别十年,但这样的情分却从未忘记过。 这一回,闻景执意深入险境,又用叶灵书父母将叶灵书劝了出去,但丢下亲友独自逃生却并非叶灵书的风格,是以如果不是陆修泽带着闻景出来的早,恐怕叶灵书在镇外再转几圈后,就会闯进小镇去找闻景了。 而此刻,闻景虽然已经安全脱险,可在那短短的时间里生出的自我厌弃,却一直留在叶灵书的心中,所以叶灵书才会想要为闻景做些什么。 叶灵书的话,让陆修泽又是一愣。 叶灵书看到的,陆修泽事实上也看到了,但叶灵书想到的,陆修泽却从未想过,甚至陆修泽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理解了叶灵书的逻辑。 ——因为闻景生性良善,所以就算这镇子的食尸鬼都死于闻景之手,可闻景依然会难过。 会难过? 为什么? 如果真的会难过,为何又会痛下杀手? 既然已经杀了,为什么又要难过? 纵使陆修泽已经花费了这么多年来观察人族,揣度人性,想要去理解人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才会做出种种迥异的选择,那些选择又会怎样影响他们,将他们造就成什么样的人,甚至陆修泽也一度觉得,自己已经对“人性”有所了解,但到了这个时候,听到叶灵书的话语,陆修泽觉得,自己似乎依然不是很了解“人性”。 人性都是这样的吗? 复杂,无法理解,难以揣度。 还是,只是闻景? 陆修泽道:“人沦为‘怪’后,魂魄不入幽冥,纵使我们超度,怕也是无用吧?” 叶灵书叹道:“若是能消去他们的怨气,让他们的灵魂毫无苦痛地消散的话,也是好的,只不过说来惭愧,我在师门多年,竟没翻阅过一本佛门典籍,这才……” 超度这件事,通常是佛门弟子做的,但如果没有佛门弟子,道门弟子也是能做做的,只要背诵过佛门的经文reads();。 一般来说,年轻的道门弟子都是对此一窍不通的,毕竟自己所学的道门经典都背不完,哪里有空去看佛门的典籍?但陆修泽博览群书,诵念超度的经文对他来说不过一桩小事,所以陆修泽颌首道:“无妨,交给我便是。” 虽然陆修泽依然不明白超度这件事的意义所在。 既然都是消散,那么是痛苦还是平静,有什么区别吗? 陆修泽将闻景交给叶灵书,走近小镇,低声诵念起来。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周身灵气随着经文的念诵,一点点放出体外,如同平静又暗藏汹涌的江海,缓慢而坚定地拂过小镇的每一寸土地。 但陆修泽究竟不是佛门弟子,是以他滂湃的灵力并不像佛门的中正平和,而是暗藏霸道,不但强横地将附着于小镇角落各处的阴气鬼气生生拔除,还将光与生机洒遍了小镇的每一处地方,倒是有点揠苗助长的意味了。 叶灵书被陆修泽放出的灵力逼得步步后退,直到走出一里开外,这才堪堪能够站住,但这还是陆修泽无意逼迫的结果。 叶灵书咂舌于陆修泽的庞大灵力,转念一想后,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陆兄他……是什么属性的灵质?” 灵力,或灵气,乃是世界初始时便存在的本源之力。而随着天地五行的演化,灵力也染上了金、木、水、火、土五种变化,这样带着属性的灵气,就称之为灵质。 人是天生的道体,但人并非生而纯净,而是带着五行中某一行的变化之力,所以人修出来的灵力,也往往带着这样的变化,就像叶灵书的水灵。 灵气和灵质其实并没有高下之分,只不过带着灵质的人通常难以修习相克属性的道法而已,就像水灵质的叶灵书对火灵质的道法很苦手一样,但这一缺点也可以通过相应的符箓补全。是以到了今时,五行灵质也已被大而化之地称为灵气。 可是无论如何,既然生而为人,修出的灵力里总是会带上五行属性的,但叶灵书方才却注意到,从陆修泽渡江之时,到现在的超度,叶灵书就没有从陆修泽的灵力中感受到五行中任何一行的属性。 奇哉怪哉,陆兄难道已经修得无上道体,祛逐了体内灵质吗? 这怎么可能,而且这做法又有什么好处? 又或者说,陆兄刻意掩饰着自己的灵力属性? 为什么? 叶灵书在一旁胡思乱想,而另一头,陆修泽并未颂完一篇经文,就停了下来,这是因为陆修泽感受到小镇的阴气鬼气都被他拔除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陆修泽自然懒得补全这个过程,所以他转身走到叶灵书身旁,十分自然地接过闻景,道:“走罢。” 叶灵书一时没回过神来:“去哪儿?” 陆修泽瞥了他一眼:“豫国,中定府。” 叶灵书脸蹭地红了,觉得自己宛如智障。 修士的脚程极快,三人渐行渐远,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地平线上reads();。 但就在三人走后不久,小镇地穴深处的泥块微微一动,而后,泥块散落,被陆修泽捏碎的御魔镇魂珠又片片拼合起来,竟如同时光倒流。 而就在御魔镇魂珠拼合完全后,汹涌的阴气从地穴的更深处被抽|出,向着御魔镇魂珠内灌入,一天一夜后,原本在闻景面前消散的恶鬼的身形,竟又显现出来。 恶鬼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记得自己似乎已经魂飞魄散了,但为何她又醒了过来?! 恶鬼心中又惊又怕,而就在这时,一个叫恶鬼万万不敢忘却的声音,却从梳妆台那边传来。 “这场戏,我并不满意。” 恶鬼骇然望去,只见那梳妆台上的铜镜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阴影,一个由火焰构筑的人脸从铜镜上浮现,漠然注视着恶鬼。 “但因我从中有所得,所以饶你一命。” 饶她一命?可是……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魂飞魄散了……为何…… 难道说,是这个人,将她的魂魄拼合了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威能……怎么可能是一个金丹的修士能够做到的?不……更重要的是,逆转世间规则,已经全然是魔道手段了!为什么这样的手段,会出现在这个道门修士身上?! 恶鬼越想越是惊惧,手脚并用,步步后退,就好像镜中的人脸才是真正的恶鬼。 只听镜中人继续说道:“但若你下次还出现在我面前,却无法带来有趣的事物,那我不介意完成今日未完的事。” 未完的事是什么? 自然是杀了她! 恶鬼颤抖了起来,但在镜中火焰的注视下,却是连逃跑都不敢。 镜中人看着恶鬼,神色漠然又冷酷,没在多说什么,蓬地化作纯粹的火焰,卷挟着御魔镇魂珠,冲出地穴,消失不见。 良久,恶鬼连滚带爬地冲出地穴,向着西北方向掠去,再不敢回头。 五天后,陆修泽三人来到了豫国都城,中定府。 中定府乃是两朝古都,历史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因为后人不停地翻修、加盖、扩建,是以其占地广阔,建筑巍峨,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除了只驿道上一派安静和悠然之外,中定府的官道旁挤满了小贩和行人,好不热闹。 “十年了……” 一别十年,再度站在中定府的道路上,闻景十分感慨。 然而一旁的叶灵书却是比较实在,张嘴就道:“表弟你可别废话了,马上就是饭时了,陆兄是去闻景家还是去我家?” 闻景立即回过神来,用警惕的目光瞪着叶灵书,道:“你想做什么?大师兄当然是去我家了!你家有什么好的,饭菜都是甜的!难吃!” 叶灵书柳眉倒竖:“你小子懂什么!甜的才好吃,你们家那饭菜才是齁死人了,满口的盐味儿!” 闻景苦大仇深,还没开口,就被陆修泽微笑打断:“叶道友既然准备归家,穿着这身衣服也无碍吗?” 叶灵书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依然穿着女装,虽然一路上路人的惊艳目光让他十分得用,飘飘然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但想想自己爹娘看到后的反应,叶灵书就觉得这件事还是慢慢地让爹娘知道比较好reads();。 将叶灵书打发去成衣店,陆修泽又望向闻景,道:“小师弟你伤势未愈,难道准备这样去见你父母吗?” 闻景一愣,摸了摸脸,就算不照镜子,也能从自己身上冷得要命的温度得知自己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闻景讷讷道:“那……那怎么办?” 陆修泽笑道:“小师弟还未辟谷,现在还是先去酒家进食,过后我再为小师弟运气疗伤罢。” 闻景双眼一亮,笑嘻嘻道:“果然还是大师兄最好了!” 陆修泽道:“只盼小师弟下次不要再这样乱来就好。” 闻景笑眯眯地,道:“没事,反正大师兄会保护我的!” 陆修泽瞥了这整天没个正形的小崽子一眼,倒没有开口打击他。 进了一家客栈后,虽然客栈里人满为患,但因为闻景的确有钱,所以小二很快就为两人清理出一间雅间来。 两人坐了进去,闻景十分顺溜地报出一串菜名后,就让小二去厨房传菜了,自己则是蹭到陆修泽身边,向着窗外的建筑指指点点,十分自豪地为陆修泽介绍起了中定府的种种。 一阵风吹来,闻景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竟是打了个喷嚏。 陆修泽一怔,眉头紧皱,伸手扣住了闻景的手腕:“竟伤的这样厉害?” 闻景讪笑,心虚地将手往回缩,道:“没,大师兄,我真的没事。” 陆修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在十年的积威下,闻景头皮一麻,垮下肩膀,老老实实地将手递到陆修泽面前。 陆修泽扣着闻景的手,灵气在闻景体内运转一下,这才发现闻景体内经脉凝涩,日轮的虚像也若隐若现,好像随时都能退到炼气期。 明明伤重如此,这五天里竟一声也不吭! 陆修泽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小混蛋给气死了。 陆修泽沉着脸,半点笑容都不见,道:“把衣服脱了!” 闻景知道陆修泽是要为他疗伤,可…… 闻景为难道:“在这里?我还没吃饭……呢……”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吃饭? 陆修泽冷冷一瞪,闻景便声音发虚,自己把话吞了回去,认命地开始脱衣服。 但虽然两人此刻身在雅间,可是这究竟是吃饭的地方,所以闻景觉得哪里都不得劲,脸也不知不觉地红了。 就在这时,门猛地被人打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满道:“你们怎么回事?都不知道等我?如果不是城里只有我们三个修士,我要怎么找……到……” 叶灵书看着雅间里脸红脱衣服的闻景,和端坐在椅子上的陆修泽,呆若木鸡。 猛地一个激灵,叶灵书回过神来。 “对不起打扰了!” 门嘭地关上。 第17章 中定(二)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门嘭地关上。 下一刻,门又被打开了。 “表哥――”闻景拉开门,斜倚在门扇上,懒洋洋地看着叶灵书,道,“我觉得你脑子里好像在想些很不好的东西,介意跟表弟我说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吗?” 叶灵书此时已经换上惹眼的枣红圆领袍衫,执扇挂玉,描眉画唇,一派分流,满身臭美。听到闻景的话后,叶灵书的神色越发好看,目光在端坐的陆修泽和“衣衫不整”的闻景身上流连一会儿,终于咬牙道:“表弟,并非表哥我太过狭隘,不支持你们……但是表弟,无论如何,这件事你总要跟舅舅舅妈说过才是!” 闻景听着却是没有同叶灵书想去一处,只以为叶灵书要闻景向父母坦言自己伤重之事,不由得犹豫道:“为人子女,怎好让父母太过担心?” 叶灵书不赞同道:“你此时若不说,之后又准备怎么向舅舅舅妈交待?” 闻景道:“何必如此麻烦,反正过了今日就不会再有问题了。” 叶灵书一愣,转念一想,暗道:“难道是表弟已经准备同陆兄斩断情丝了么?那为何又要脱衣服?莫非是准备在断绝关系之前共赴巫山,给自己留个念想?” 这样想想,叶灵书又有些不忍,觉得自己就像是棒打鸳鸯的恶势力,不由得犹豫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应当劝解几句,还是狠心就这样让表弟断了的好。 没等叶灵书琢磨个头绪出来,闻景歪头向楼下一看,道:“既然你来了,那就一起进来吧。” 叶灵书:“……啊??” 叶灵书万分震惊,没想到自己表弟竟然这样凶猛! 闻景看着叶灵书的脸,越发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表情,既然你都来了,难道你以为我还会赶你出去不成?” 叶灵书:“不!这个!!表弟你――”这种事还讲究什么“礼貌”,就算赶别人出门也是没有关系的啊! 闻景道:“不过我没点你爱的菜,若你吃不惯,就自己加菜罢,横竖小二已经上楼了。” 叶灵书:“……啊……你说吃饭啊……” 闻景奇怪道:“不然表哥你以为呢?” 叶灵书眼神飘忽:“我……那个……” 叶灵书终于醒悟过来:既然小二随时都会来上菜,那么表弟和陆兄自然是不会在雅间做出什么不方便让外人观摩的事的reads();。 叶灵书道:“你脱衣服是做什么?” 闻景又觉得有些冷了,拢了拢衣服,道:“大师兄要为我疗伤,自然是要将上衣脱了才好。” 叶灵书:“……哦。” 叶灵书默默地走进了雅间。 就像闻景说的那样,小二很快就来了,手脚麻溜地将菜摆了一桌。 闻景让小二招呼着叶灵书继续加菜,自己则被陆修泽拉去了隔间的小榻上,盘膝坐好。 叶灵书好奇地看着,想了想道:“需要回避吗?”叶灵书说这句话时倒是没再想歪,而是考虑到宗门不同,运功法门到底会有所避忌,而且有些宗门的弟子运功时非常讲究一个“静”字,这才出言相询。 陆修泽微笑道:“不过筑基期罢了,无妨。” 叶灵书觉得自己好像感受到了来自金丹期修士的鄙视。 叶灵书闭上嘴,默默夹菜。 见雅间里再没了噪音,陆修泽满意点头,将目光移到闻景身上,关注着闻景运功状态。 就像陆修泽探查到的那样,闻景的状态的确十分糟糕。 闻景体质本是亲近水灵的,而因他修习择日宗功法的缘故,也十分亲近火灵。此时将近正午,日头正盛,火灵跃动,恰好酒楼临近溪畔,水灵气也十分灵动,再加上闻景已登入筑基境界,同灵气的亲近会再上一层楼,所以按理来说,闻景运功应当十分顺畅才是。 但事实上,闻景的状态颇为不妙。 陆修泽瞧了一会儿,眼见闻景脸色越发苍白,周身灵气也仿若凝滞般久久不动,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按在闻景神庭处。 闻景的第一轮日轮是在神庭处观想出来的。这其实是学了陆修泽,因为他人选择第一处观想日轮的地方,基本都是在气海处。 第一个观想的日轮放在神庭,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观想的日轮能形随意动,收放自如,能够与外界联系得更为紧密,坏处则在于与外界联系得太过紧密,若是环境有所变化,那么日轮则会首当其冲。 但到了这时,闻景在神庭处观想的第一个日轮,却无疑为陆修泽的灵气与他自身的灵力,构架出了一座绝妙的桥梁。 陆修泽灵力涌动,带着炽烈火灵的灵力没有损伤闻景的识海,而是直接灌入了神庭处的日轮。若将金丹期修士的灵力比作江海,那么筑基期修士的灵力只能称为溪流,更何况陆修泽本就与一般的金丹修士不同,因此在陆修泽的灌顶下,闻景第一个日轮内的真火很快就被霸道的灵火填满,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就连袒露的上半身也浮出了隐约的火纹,可以想象只要闻景在这之后稍作调理,应当就可以顺利地接过灵火的掌控权,将这些灌入的灵火炼化,化作己用,功力再进一步。 但陆修泽并未收手。 早在择日宗内时,陆修泽就已经注意到了妨碍闻景修行进度的两个障碍。 第一个障碍,是闻景的先天不足,体质太虚,这才使得闻景在炼体上就花费了八年的功夫。这个障碍,已经在那八年里被闻景跨越了过去,已经不足一提,然而第二个障碍却依然留存于闻景的体内,那就是灵质。 择日宗功法十分霸道,无论修习的人本身是什么样的灵质,修习到最后都会被转化为火灵质――这就是择日宗功法的蛮横之处reads();。 按理来说,闻景虽然身为水灵质,但是在修习择日宗的功法途中,应当被慢慢转化为火灵质才是,可是叫人意外的是,纵使闻景已经修习了择日宗功法这么久,就连第一个日轮都观想出来了,可他的体质却依然是水灵质,几乎见不到转化的迹象。 陆修泽不由得对此感到又是好奇又是疑惑,干脆就在这时助闻景一臂之力,将他转化为火灵的体质好了。 但让陆修泽全然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他的灵力漫出日轮,试图淬炼闻景的血肉筋骨时,闻景身体蓦然一震,原本已经在闻景体内恢复运转的灵力再度紊乱起来,叫闻景张嘴咳出一口血来。 陆修泽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般变故,立时收手,扶住了闻景,道:“师弟?” 啃着香酥芙蓉鸭的叶灵书一愣,探头来看,心下有些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啃鸭腿的声音大了点,这才吵到了表弟的运功。 陆修泽眉头紧皱,看着闻景。在陆修泽的注视下,闻景眉间有些疲惫,慢慢睁开眼,也不知是不是陆修泽的错觉,在闻景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他似乎看到有一簇金色的火焰在闻景眼底烧了起来。 ――这是…… 陆修泽心中一跳,神色微变,不由得捧着闻景的脸,凑近细看,然而那一簇火焰竟似乎真的是陆修泽的错觉,无论之后的他再如何仔细观察闻景的眼睛,也再没法找到那一簇火焰。 ――这是……怎么回事? 陆修泽眉头皱得越发厉害了,无数思绪和猜测在心中翻涌,而就在这时,陆修泽感到自己手中捧着的脸似乎有些发烫,而一只手也抵在了他的胸口,好像在犹豫要不要推开他。 “那个……呃……大师兄?” 陆修泽低头望去,这才发现他同闻景似乎靠得太近了。 陆修泽能清楚地看到他小师弟那双总是盛着笑意藏着温柔的眼里,满溢着紧张和无措,同叶灵书有几分相似、但却又比叶灵书更为英气俊美的脸上泛起了好看的晕红,他们气息相融,呼吸交缠,只要陆修泽将头再低一些,就能亲上闻景的脸。 陆修泽感到自己心里有些发痒。 恰好看到这一幕的叶灵书,吓得筷子当啷一声砸在碗上。 陆修泽瞥了叶灵书一眼,若无其事地同闻景拉开距离,左手指腹擦去了闻景唇边的血迹,这才收回手,道:“师兄一时情急,倒是让师弟不适了,是师兄的过错。” 闻景哪里见得陆修泽这样说,瞬间就将刚刚的不自在丢开了,正色道:“这哪里是师兄的错?师兄分明是好意,只是师弟体质不好,这才枉费了师兄的好意。” 陆修泽道:“但说到底还是师兄太过鲁莽了,明知道师弟体质有异,却还这般冒进……” “大师兄,你再这样说我就真的生气了!若大师兄你不是真心为我好,又怎会不惜耗费灵力为我疗伤淬炼?这本就不是大师兄的错,大师兄为什么一定要往自己身上揽下责任?” “但是……” “没有但是!我是伤员!大师兄要让着伤员!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 隔间外,叶灵书默默捡起筷子,一边继续啃着自己的香酥芙蓉鸭,一边陷入了沉思:对于这两人的关系,我到底是想歪了还是没想歪? 真谜。 第18章 中定(三)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疗伤一事告一段落,虽然陆修泽心中仍有疑虑,对那一闪而逝的火焰耿耿于怀,但现在显然不是追究的时机,于是陆修泽将这件事压在心底,只当不知。 而那一头,闻景三两下拉好了自己的衣服,坐在桌前,看着满桌的菜式,怀念道:“十年没再在这个酒楼吃饭,也不知道大厨的手艺如今怎样了。” 叶灵书嚼着香酥芙蓉鸭,明明心不在焉,但依然第一时间开口同闻景抬杠:“爱怎样怎样呗,那厨子早不干了,如今又不是他掌厨,再好吃你也吃不到。不过吃顿饭而已,哪儿来那么多感慨,矫情!” 闻景微笑着将叶灵书丢出窗外。 叶灵书:“喂!!表弟你再这样我翻脸了啊!” 闻景:“照照镜子吧表哥,以你如今的脸色,哪里还需要翻脸?” 叶灵书:“你可以骂我,但不能侮辱我的美貌!” 闻景:“说的你好像真的有美貌一样。” 两人到底是少年心性,一言不合就互损抬杠,连饭都忘了要吃。 陆修泽自坐在一旁,笑着听着,一边为自己拯斟了杯酒,一边思绪放空,神游天外reads();。 耳畔的声音慢慢淡去,和楼下楼外的声音融为一体。陆修泽望着窗外,春风拂柳,波光含羞,衬着中定城一派勃勃生机,竟让陆修泽第一次感受到了那渺渺不可捉摸的“人情味”。 陆修泽唇边笑容稍稍放松了些,带上了几分真心,然而就在这时,陆修泽听到隐约的声音在耳畔飘过。 “寿辰……贺礼……真人……” 陆修泽执着酒杯的手一顿,笑容微顿,心念转动间摒弃了中定府中其他的杂乱声音,侧耳细听,强大得可怕的五感顺着那声音的来源,瞬间捕捉到了那人的所在。 声音传来的地方离酒楼并不近,位于中定府西侧兴安坊,离中定府曲水宫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想来在人间的身份极为贵重。说话之人并没有察觉到陆修泽的偷听――虽然陆修泽听得光明正大――继续说道:“大人高见,若我们能在此次寿宴上得到真人的青眼,那么就算丞相一派有个拜入劳什子虚云子门下的弟子,也不足为惧了!” 虚云子? 那不就是虚云真君的道号么? 什么人的青眼,竟能比虚云真君的弟子的名头还要好使? 陆修泽心中将那些修为高深的真君们的名字都过了一遍,但却没有一个是近日要办寿宴的,于是陆修泽继续听了下去。 一音方落,另一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志得意满道:“那是自然!哼!叶飞云那武夫以为花点小钱,将自己儿子塞入一个无名修士门下,就能庇佑他们叶府,庇佑他们丞相一脉了?做梦!” “是啊是啊!”第一个声音谄媚道,“这次真人的贺寿之礼,我们足足准备了十年,搜罗了整个琨洲,才找到这么一件绝品,若是大人在真人的寿宴上将这件绝品进献给真人,那么真人定会对大人您青眼有加。有了真人为大人您撑腰,那么今后就算六皇子登基了,他也只能好好捧着您!有了真人和未来皇帝的支持,想来大人您推翻丞相一脉,也是指日可待啊!” 陆修泽心中越发好奇这两人口中“真人”的身份,同时也对这两人的吹捧谄媚越发不耐,但直到这时,陆修泽也只将这两人的话当作消遣来听,并不往心里去。 只听被称作大人的人继续道:“哪里那里!”那人大笑了一阵,后又收声,故作谦虚道,“这回能找到这个绝品,还是仰仗了周侍郎你啊!侍郎大人大可放心,若是本王能凭这一绝品得了真人的青眼,本王定不会忘了周侍郎你的功劳!” “谁人能在淮建王大人您面前自称大人呢?”周侍郎语中带笑,不遗余力地将这淮建王吹捧一番后,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大人,听说西圾国距离我们豫国遥远无比,在那万万里之外,而玄清真人的寿宴一月后就要――不知大人对此可有做出什么其他安排?” 陆修泽的笑容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叶灵书和闻景吵吵嚷嚷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这并不是两人有着一边吵闹一边还能察言观色的本领,而是因为他们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仿佛被上古凶兽盯上的恐惧。 在这莫名气息的震慑下,叶灵书头皮发麻,汗毛倒立,但空白的阅历并不足以支撑他明白这样的感觉代表着什么;另一头,闻景却是反射性地望向了陆修泽,即是寻求保护,也是想要保护对方,而也正是这一眼,让闻景注意到了陆修泽不同寻常的脸色。 “大师兄?你怎么了?” 闻景看着陆修泽,错眼间竟像是看到了当初他们下山前,陆修泽对脾气暴躁的贯日真君都敢冷硬回道“恕难从命”的那一幕。 那是闻景第一次看到收敛了笑容的陆修泽。 而今天……是第二次reads();。 闻景心中一跳,直觉不好,伸手想要抓住陆修泽的手腕,然而陆修泽此时却是看也不看他,抽手化作清风遁去,竟是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已经从那骇人的感觉中回过神来的叶灵书看到这一幕,心下奇怪,望向闻景道:“陆兄这是怎么了?” “我……”闻景心脏越跳越快,手中不知怎么的攥出了汗,然而仔细一想,就连闻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害怕些什么。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不知道……” ――但,但他应该做点什么……什么都好,一定要阻止…… ――阻止……什么? 闻景头痛欲裂,恍惚间像是有看到一片黑火地狱漫开,一个曾经朝夕相处的熟悉的面容向他笑着,神色奇异,像是释然解脱,又像是温柔的缱绻。在那人身后,闻景能看到金色的光柱贯穿了天地,乌云散尽,日月同现,远处,乌压压的黑影如同地狱的恶鬼,蜂拥而至,向那人伸出手来,可那人却浑然没有在意,只是看着闻景,嘴唇张合,像是在说着什么。 ――他在说什么? “……醒醒……” ――他在说什么?! “表弟?表弟!” 闻景蓦然回过神来,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金色的火焰在他眼中闪过。 叶灵书摇晃着闻景的肩膀,觉得闻景的情况像是书籍中说过的“顿悟”,又像是“预见”,但最像的还是“脑子不太清醒”,于是叶灵书一边摇着闻景一边琢磨着什么时机往闻景脑袋上浇冷水才是最好的。 但叶灵书没这个机会了,因为下一刻,闻景就从窗户处身手敏捷地跳了出去。 “我去找我师兄了,表哥你自己回家吧!”闻景的身影三两下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声音也越来越远,“记得暂时不要跟我爹娘说我回来的事!” 叶灵书目瞪口呆:“说好请我的呢?怎么最后是我结账?!” 另一头,陆修泽在抛下两个少年后,几息间就用遁法来到了那两人的所在之处,明目张胆地站在窗外的桃花树下,但偏偏从陆修泽身旁走过的婢仆都对陆修泽视而不见,就像是全然不知道府邸中闯入了一个生人。 陆修泽神色沉冷,望向窗内,只见那被称作大人的淮建王,是一个留着长须面目祥和的中年男人,然而从他青黑的眼袋和虚浮的脚步可以看出,此人不过是一酒色之徒耳。 在这淮建王的对面,是那周侍郎。周侍郎长着一张容长脸,肤黑而须短,看似一脸憨直,然而从方才的话便可听出,这人在谄媚上怕是一把好手。 那些婢仆没有发现陆修泽的所在,书房内的两人自然也是没有发现,于是那淮建王面对周侍郎的问题,自得一笑,道:“所谓的万万里,不过是小事一桩!” 周侍郎微讶,道:“哦?大人有何妙法?” 淮建王道:“周侍郎今夜便知!” 今夜便知? 桃花树下的陆修泽蓦然笑起来,满是玩味,竟是比纷落的桃花更是好看。此时,陆修泽指尖原本已经燃起的火焰,在这句话后倏尔又消失不见,但眼中的杀气,却越发沉重。 ――就让他看看,今夜的这二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吧! 第19章 中定(四)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闻景是在中定府郊外西首山上寻到陆修泽的。 此时,正是三月方过,西首山上满山桃花正艳,一群中定府中的书生呼朋唤友,来到了西首山上名为静水的溪畔,玩起了曲水流觞的游戏,将原本鲜有人迹的西首山,染上了属于人的气息。 而闻景,就是在静水溪畔不远处的桃花树下,找到了默然静立的陆修泽。 闻景来到陆修泽的身旁,默不作声地陪着陆修泽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些游戏的书生们尽兴,准备离去时,见陆修泽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这才忍不住问道:“师兄在看什么?” 陆修泽不答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闻景顺着陆修泽的目光瞧去,只见岸上落英缤纷,水中游鱼来往,林间鸟声啾啾,而在岸边,人影交织,书生们结伴同行,笑语宴宴。 闻景稍稍犹豫,道:“是……生机?” 陆修泽笑了笑,沉默了下去。闻景心中忐忑,但在这古怪的气氛下又不敢开口多言,于是也耐着性子,陪着陆修泽站了下去。 时间流逝,日影西斜。 不知过了多久,陆修泽冷不丁道:“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闻景回过神来,再次望去,却见景色依旧,除了那群书生已结伴离开之外,什么都没有改变reads();。 闻景哑然,纵使他的悟性曾被择日宗上下百般夸赞,但此刻的他依然不明白陆修泽语中有何深意。 大师兄究竟在问他什么? 大师兄又想要从他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闻景竟想不到答案。 陆修泽曼声道:“蜉蝣从生到死的时间,不过是人的一日。而人的一生,不过是仙人一个打盹的时间。我们看蜉蝣碌碌的一生,觉得它们可怜而可笑,殊不知仙人看我们也是如此。” 闻景心中越发困惑,但却没有出言打断,而是细细聆听。 陆修泽继续道:“蜉蝣一日生死,草一岁枯荣,人百年轮回。世上有很多的事,我们不必理解,也不会去理解。这样不同的理解,造就了‘对’和‘错’。然而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对错,只有所站立场的不同,和眼中世界的不同。” 闻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好安抚心中的不安。但不等闻景开口,陆修泽又道:“师弟,我问你,如果有人杀了你最亲近、最珍重、甚至比你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人,你会怎么样?” 闻景脸上常在的酒窝消失了,他想了想,抿嘴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直报怨?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修泽笑了笑,眉眼温柔如画,细碎的桃花瓣从枝头落下,又在半途被无形的气劲弹开。 闻景看得心中一跳,莫名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但思来想去,闻景又觉得自己的话语并没有过错。 陆修泽又道:“如果有一天,你最珍重的那人,死后躯体被拿去吞噬,骨头被人炖煮啃噬,最后只剩一堆残破的碎骨……你又待如何?” 闻景望着陆修泽,愕然睁大眼,气血上涌,心脏狂跳,脸色却惨白一片,脑子里一片混乱。 “师弟从未想过这样的事吧?”陆修泽温柔道,“那我再换一个问题好了,若师弟你好不容易将你珍重之人的碎骨和灰烬收齐下葬,此时却有一人将那墓穴捣毁,把那碎骨和灰烬都震做粉末,扬入风中,叫你于那人生死不见,你又当如何?” 陆修泽的声音极尽温柔,语义却尖锐如刀。 闻景瞪着陆修泽,半晌没有说话,就在陆修泽以为他不会在说话了的时候,闻景却蓦然扑了上来,抱住陆修泽。 陌生的温度撞入怀中,突如其来,陆修泽身形微僵,但还没等他伸手推开,便感到一片水气晕湿了他的衣襟。 “对不起……对不起,师兄……对不起……” 闻景用力抱着陆修泽,将头埋在他的肩上,哽咽着在陆修泽耳边一遍遍重复,细碎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触之即痛。 但话语中流露的这些痛楚,却不及闻景心中万一。 闻景何等聪明,他深知陆修泽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也知道陆修泽从不做多余的事。 既然如此,陆修泽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话?这自然是因为…… 因为…… 只要稍稍想想,闻景就觉得心痛如绞,明明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该哭的,但却依然忍不住在陆修泽面前哭得难看reads();。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大师兄这么好,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事呢? 陆修泽怔住了。 陆修泽感到心中那莫名的情绪又一次涌了出来,比往常来得更快更满。他像是明白了闻景为什么会哭,但又像是没有明白,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到最后,只有一声叹笑传出:“师弟……你哭什么呢?” 闻景埋在陆修泽颈间的脑袋摇了摇,哽咽了一会儿,好半晌后,声音才闷闷地响起,道:“我可以哭得很大声的。” “所以师兄可以哭一下的,我不会听到的。” 陆修泽呆住了。 他闭上眼,风从他身后吹来。 他睁开眼,花瓣从树枝上轻轻摇下,飘落在汩汩的溪涧;光影昏黄西斜,路过他的眼中。 陆修泽听到风的声音,看到了水的流动,捉到了时间的踪迹。然而他罕见地什么也没有想,任由自己的思绪在这一刻变做空白,也任由自己伸手抱住了怀里的温度。 “真傻。”最后,陆修泽这样说着,“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闻景摇头,没有说话。 陆修泽轻笑道:“难道师弟以为我是在说我自己吗?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师弟怎么竟当真了?” 闻景直觉没有相信,只一个劲儿地摇头,毛茸茸的脑袋在陆修泽肩膀处蹭来蹭去,就是没有抬起来。 “师弟是不相信我吗?”陆修泽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下意识地用下巴蹭了蹭闻景的发旋,这才笑道,“你看师兄何时说过谎?这么多年来,你可见过师兄还有其他亲近的人,又可曾见过师兄为何人扫过墓?师兄最亲近最珍重的人明明就是师弟你啊!” 远处爬上山想要寻闻景陆修泽二人的叶灵书:???!!! 叶灵书觉得自己眼睛莫名有点疼,耳朵也莫名地疼,于是也不上前同二人打个招呼,掉头又下山了。 陆修泽懒得理会,背对来路的闻景则是全然没有瞧见。 闻景没有注意到陆修泽最后一句话,只将陆修泽的解释捋过一遍,越想越觉得陆修泽是对的,越想越觉得为了臆想故事而哭得一塌糊涂的自己着实丢脸,于是不由得僵在陆修泽的怀里,半晌后才抬起头来,用力擦了脸上的泪,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陆修泽看着闻景那不知道是哭红的还是被擦红的脸,坏心道:“阿景哭完了?” 闻景脸越发红了,愤愤道:“大师兄你太过分了!我刚刚真的很伤心啊!” 闻景所言皆为真心,难过也没有半点作假,陆修泽心中微涩,一时间竟忍不住表露在了脸上。为了不叫闻景看出端倪,陆修泽主动伸出手来,抱住闻景,按住他的头,不叫闻景看到自己的脸色,轻声道:“这次是师兄的不好。”他不该用这样的话来试探闻景的,更不该叫闻景看出端倪。 他虽然很想知道闻景在这样的境况下究竟会如何做,也对闻景的决定很有兴趣,然而若让闻景太过靠近他的过往,却不太好了。 那些往事,都是他的事,也早该被他结束。既然所有的恩怨都即将归于尘土,那又何必叫闻景知道,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可不太好看,能免则免吧reads();。 这样想着,陆修泽脸上却浮出了微微的笑来。 闻景闷闷道:“我很担心师兄。” 陆修泽道:“我知道。” 闻景道:“刚刚你一下子从酒楼里走了,我……有点不安。” 陆修泽顿了顿:“对不起。” 沉默了一会儿后,闻景终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挣开了陆修泽的手,讪讪道:“大师兄,我们下山吧?” 两人并肩下山,在半山腰遇上了一脸冷酷的叶灵书。 很快就抛开了山上那意外造成的小羞涩的闻景,诧异看着这样的叶灵书,道:“表哥,你脸抽筋了?” 叶灵书几乎想要把自己手里的扇子砸闻景脸上,但看看一边的陆修泽,再想想上山那闪瞎人眼的一幕,到底觉得有事比砸闻景的脸更重要,于是把闻景拉到一旁,头挨头地打起了手势。 “你跟陆兄到底是什么关系?!” “表哥你傻吗?就是师兄和师弟的关系!当然,我跟大师兄关系特别好!” “呵呵,还真是特・别・好!我隐云宗师兄弟那么多,就没见过有哪个师兄弟是你们这样子的!” “那大概是我大师兄特别好吧。我跟你说,我大师兄他特别厉害!性格也特别好!会的东西特别多!我特别――” “闭嘴吧你!” 这场手势的对话,最终以叶灵书一扇子砸闻景脸上作为结束。 叶灵书心中愤愤,觉得这对“师兄弟”简直腻歪得前所未见,让他简直再没办法正直地看待“师兄弟”这个词,然而闻景的态度又太过坦荡,夸起陆修泽来不遗余力,一点都不害臊,倒不太像是陷入情爱中的人。 所以这两人到底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 叶灵书觉得自己为表弟操碎了心。 而另一头,陆修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天。 注意到了陆修泽的动作,闻景也停了下来,扭头看他,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陆修泽道:“阿景,你先回去罢。” 闻景道:“那师兄你呢?” 陆修泽微微笑着,道:“方才师兄突然顿悟,心中略有所得,正想要找个僻静之所好理清思绪――快则一日,慢则三天,师兄定会再去寻你的,阿景不必挂念。” 闻景心中诧异,不过顿悟一事本就难以言喻,也来得毫无征兆,于是闻景理解点头,道:“那师弟就在中定府等着师兄。” 陆修泽微微一笑,再礼貌地向叶灵书点头后,化作清风遁走。 叶灵书稍等片刻,见陆修泽没有再回转的打算,便小声嘟哝道:“陆兄可真是……在山上抱一下都能顿悟?我简直也想找个人抱一下了。” “表哥,我觉得你脑子里总是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闻景开口打击叶灵书,但说完之后,闻景突然一怔,熟悉的不安再次从心中升起,不由得抬头望天。 ――天黑了。 第20章 中定(五)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月上中天。 此时此刻,即便是在取消了宵禁的中定府中,夜市的摊贩也开始收拢货物,准备归家了,然而与此同时,中定府中的某些街道却是灯火摇曳,将那片天空几乎映成白昼——对这些人来说,现在才是他们日常生活的开始reads();。 闻景和叶灵书少年心性,在同陆修泽告别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跟爹娘报平安,而是被中定府的夜市吸引,目不暇接,很是玩闹了一番。而等到两人玩够了后,这才发现已经是三更时分,这个时候还醒着的人,除了青楼的嫖客和赌场的赌鬼外,恐怕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玩疯了的两人一瞧,顿时愁眉苦脸,相互推卸起了责任。 “都是表哥你!我半个时辰前就说该回家了,你却偏要拉着我去玩投壶,亏了你还是修士呢,跟凡人玩这个也不害臊!” “说得好像那个把摊主赢得快要哭的人是我一样,我只是说说,你可是直接上手了,我们两个到底是谁不害臊!” “肯定是表哥你!” “闭嘴!找揍吗!” “嘁,你又打不过我。” “倒是来试试啊!!” “好了好了!停!”闻景后退一步,举手表示要停下这个毫无意义的争执,“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去哪儿?” 原本闻景和叶灵书是打算回家的,然而两人一个没把持住,竟在夜市里疯玩到了三更时分。若是在这个时候回家,不但会打扰到自家亲人的休息,还会落一顿唠叨——光是想想自家亲娘的揪耳神功,两人就觉得人头皮发麻,于是十分默契地略过了这个选择。 那么,投宿?可是这个时间,正经的店家也早就关门了,他们还能去哪儿? 难道真的要在街上游荡一晚么? 叶灵书的目光飘向了某片街道,闻景一愣,瞬间明白了叶灵书的意思,不由得嘴角一抽,道:“表哥,你好歹有点修士的样子吧!” 叶灵书不以为然地把玩着手中折扇,道:“夜宿青楼在前朝可是风流雅事,而且我又没说要去青楼!” “我刚刚可没有指责你要去青楼,表哥,这是你自己说的。” 叶灵书恼羞成怒,道:“你真以为我会去青楼吗?你难道觉得青楼的女子会有我好看吗?!” 这个理由十分有说服力,闻景瞬间就相信了。 闻景:“好的表哥,你去青楼炫耀你的美貌吧,我先回家了。” “喂!!你这个混账家伙,有这么跟表哥说话的吗?!”叶灵书看着转身就走的闻景,道,“欸?等等,你还真回家啊?” “只是回去看看。”闻景背对着叶灵书,摆了摆手,“不会暴露你的,放心吧。” 这两人不愧是表兄弟,对对方的套路十分熟悉。 于是叶灵书放下心来,两人就此告别,约好明天要一起扮成好孩子一起回家,绝不能相互出卖——谁出卖对方谁就是小狗! 叶灵书兴冲冲地奔向了赌馆,闻景则是走向了兴安坊南街闻府。 中定府乃豫国都城,自然是占地极广。其中五分之一,被用来建造天子居所长宁宫,又五分之一建造了达官贵人的居所兴安坊,剩下的才是其他街市和行宫。 闻府能在这样地理位置重要的兴安坊中落户,地位想想就知道必然不低,而事实上,闻景的祖父在四年前就被命为丞相,官拜一品;大伯父为翰林学士,虽然只有三品,手上也并无实权,但却清贵非常;二姑姑嫁与镇国将军叶飞云为妻,为一品夫人;父亲则是正五品中书舍人,兼管中书省事务,简在帝心reads();。而大伯母和闻景母亲的娘家也很不简单,是以闻家在豫国中势力极大,有文有武,连天家都十分倚重,不敢轻易翻脸。 有着这样厉害的背景,闻府本可以在兴安坊内买下极大的一块地来建造府邸也不会逾制,但闻景的祖父偏偏没有这样做,由此可见闻家也不是什么得意便猖狂的人家。 来到兴安坊后,巡逻的卫队瞬间多了起来,但这对于闻景来说自然不是问题,于是他翻上屋顶,踩着瓦楞,仗着自己相当于人间顶级武师的修为,就这样当着这群巡逻卫队的面,大剌剌地跑向了自己记忆中的闻府所在,连影子都没给这群人留下。 没过一会儿,闻景就来到了闻府前。 直到再一次站在这熟悉的地方时,闻景心中才涌出了怯缩,一时间竟然不敢踏入府中。 “没事!”闻景看着与十年前几乎无二的闻府大门,在心中给自己鼓气,“今晚只是看看而已……不会惊动爹娘他们的……只是看看而已。” 明天才会正式拜见爹娘,所以紧张还是留给明天的自己吧! 这样想过后,闻景瞬时就轻松下来。 因闻景到底不敢在正门处直接翻墙,于是他来到闻府西门,手脚利落地爬墙进去,落地直奔闻府三房,也就是闻景爹娘所在的院子。 从西门往闻府三房去,必定会经过闻景祖父所在的正院,于是路经正院的闻景愕然发现,正院书房的灯竟然还点着。 难道是婢仆忘了熄灯? 这是绝不可能的。 那么……祖父深夜还留在书房是做什么呢? 闻景好奇靠近,藏在书房的假山外偷听。 只听书房内,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的声音道:“……淮建王此次擅离封地,官家的态度也很是模糊……我怕来者不善啊。” 闻景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自己大伯父的声音。 而后,闻景便听到自己父亲叹道:“官家到底跟淮建王是亲兄弟,便是淮建王再如何不靠谱,官家也很难真的降罪于淮建王。” 闻景大伯父闻逸慈闻言,冷道:“官家便是心慈手软,他明知淮建王烂泥扶不上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还是一个劲地纵着他胡闹。我们豫国东有楚国虎视眈眈,西靠赫匪,间或还有零落的沙漠部族劫掠边境,官家不想着如何励精图治,振兴豫国,只顾着兄弟情深,连淮建王擅离封地这样大事都不计较!这样置法理和法度于无物,官家要如何服众,如何治国?!” 闻景父亲苦笑,祖父则终于开口,道:“你少说几句吧,官家到底是官家,他的决定,哪有你置喙的余地?逸慈,我已经将你压在翰林院那么多年了,你怎的还是这样的性子?” 闻逸慈提高了声音,道:“正因为他是官家,我们是臣子,所以才应从旁辅助官家,让官家不至于行差踏错,不是吗?” 闻景祖父声音里半点情绪也没有:“逸慈,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你都年纪一大把了,不要连你儿子都上不上。” “父亲!你——” 闻逸慈摔门而出,怒气冲冲地走了,假山后的闻景讪笑。 大伯父才学是很好的……就是…… 算了,不言长辈之过。 直到闻逸慈走了之后,书房内的对话才步上正轨reads();。 祖父道:“淮建王空有野心,但却是一个草包,不足为惧,但我听说周侍郎最近似乎同淮建王走得很近。” 闻景父亲闻逸审道:“今天下午,周侍郎去拜见了淮建王。听说前段时间周侍郎之所以那么大的动作,是在为淮建王收集什么,似乎是淮建王为什么人准备的寿礼。” 虽然祖父和闻逸审都用的“听说”,但话语中都十分肯定,想来这个“听说”并不是一般的“听说”。 “寿礼?”祖父稍稍沉吟,道,“官家寿宴已过,中定府中也没有其他要员过寿,那么这份礼就不会是送给中定府中的哪位大人的了。” 闻逸审道:“淮建王此人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又没有容人之量,从没有给官家和太后以外的人送过礼。此次淮建王有这般动作,想来过寿之人身份定然不低。” 祖父道:“那么就是方外之人了。” 方外之人,是凡人对修士的统称。 书房内的祖父和闻逸审专注在“淮建王送礼给修士想要做什么”上,闻景却对淮建王准备送礼的人物十分感兴趣。 最近要过寿的修士? 修士? 这会是谁呢? 淮建王又准备送什么? 闻景十分相信自己祖父和父亲的能力,并不觉得淮建王会给他们闻家造成什么困扰,因此对淮建王送的礼,还有那个准备过寿的修士,感到分外好奇了起来。 去看看吧? 闻景说走就走。 淮建王府……是这边吧? 然而闻景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淮建王府中,却并没有主人在家。 天黑之时,淮建王和周侍郎一同离开了王府,去往了没人知道的地方,也没有告诉婢仆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王府的下人们并没有担忧,因为淮建王并非是第一次在外留宿,而且他们相信淮建王在中定府是极为安全的,毕竟绝不会有不长眼的人惹到官家的亲弟弟头上。再加上淮建王还在城外供奉着两位仙师,若是出了什么事,仙师定然会救下王爷的。 这世上,难道还有凡人打得过仙师吗? 是的,凡人自然是打不过仙师的。 但若那人也是“仙师”呢? 所以,王府的下人们并不知道,在城外供奉着仙师的七星庙中,淮建王和周侍郎被抛在一角,生死不知,而那两位仿若谪仙清高出尘的“仙师”,却在黑暗中哆嗦着趴伏在一人脚下,眼里全是对死亡和对来者的恐惧。 “真是让我失望。” 黑暗中,唯一一个站着的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响起,温柔如同友人的叮嘱,听的人却像是见着了恶鬼,哆嗦得越发厉害了。 “我还以为能见到我想见的人,没想到他们口中的‘仙师’,竟是你们。” 来人一笑,黯淡的星光从窗外漏下,映出了来人含着煞气的眉眼,语意森冷。 “我很失望。” 第21章 中定(六)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陆修泽并不以为自己能在这里见到玄清道人。 玄清道人其人,修为平平,光是在金丹期就蹉跎了百年,真要论起来,怕还是打不过陆修泽的。这样的人,虽然长袖善舞交友广阔,但只凭他资质平庸这一点,便是放在小宗门里,也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然而事实上,玄清道人又偏偏身份贵重,于凡间时是西圾国现任国主的叔祖,在修士间则是丹玄宗上任宗主的义子、如今丹玄宗的长老。 有这样的贵重身份,玄清道人又怎么自降身价,出现在一个想要巴结他的人面前? 但陆修泽以为,以淮建王那神秘模样,就算他见不到玄清道人,也是能见到他的弟子、儿子,或任何一个同他相关的人物的。 ——出现的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是同玄清真人相关的人,就可以了。 只要能有一个与玄清道人亲近的人出现在陆修泽面前,就足够了。 但最后出现的,却是这两人——淮建王找来替他向玄清真人贺寿的喽啰。 “我很失望。” 陆修泽真的——非常非常失望。 陆修泽叹息回身,黑色的火焰在这一瞬间落在地上离他最近的中年修士身上,以那修士的血肉为食,极块地蔓延开来。 中年修士骇极,身上灵气狂涌,手上术法迭出,想要熄灭这古怪至极的黑火,然而他使尽浑身解数,却没有办法阻止黑火分毫,最后甚至想要用出最后手段,魂魄离体,好让自己可以弃肉身而去。然而这黑火到底太过古怪,竟是连他的魂魄都生生困住,叫他脱开不得,只得在地上哀嚎打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寸寸烧成灰烬! 一旁的年轻修士看得这一幕,不由得心惊肉跳,在中年修士打滚嚎叫时甚至还忍不住连滚带爬地往旁边挪开些许,唯恐这古怪又恐怖的火焰黏在他的身上。但更古怪的是,这火焰竟真的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就算中年修士滚遍了大殿,甚至蹭上了角落里的淮建王和周侍郎,但那黑火除了中年修士,竟是谁也不烧! 发觉这一点后,年轻修士越发觉得陆修泽深不可测,任自己怕得抖如筛糠,汗如雨下,也不敢在陆修泽背后有丝毫妄动。 陆修泽视中年修士为喽啰,然而在年轻修士的眼中,半步金丹的中年修士完全是前辈高人般的存在。这样的中年修士都在陆修泽面前不堪一击,他又算得上什么呢? 年轻修士越想越是叫苦,越想越是惶然,不由得便将所有的怒气都迁至了淮建王和周侍郎的头上——若非是他们无能,怎么会想要向玄清真人献媚,又怎么会将他们拖进这浑水?reads();!若非是他们愚蠢,在玄清真人的敌人面前大放厥词,这个煞神又怎么会找到这里?他的前辈又怎么会死?!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年轻修士简直想要将淮建王和周侍郎千刀万剐,方泄心头之恨。 陆修泽却对年轻修士此刻心中的恐慌惧怕没有丝毫兴趣,只望着窗外的黯淡天光,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直到中年修士烧得只余一丝灰烬后,这才望向那个汗流如浆的年轻人,用自己带着温柔笑意的声音道:“这位道友,你可介意告诉我你们为玄清道人准备的寿礼是什么吗?” 闻景循着自己的记忆,来到了淮建王府。 他来的悄无声息,纵使前几日的他才堪堪晋入筑基,到了这时,他就已将自身的灵力运转如意,用法堪称登峰造极,就连叶灵书也挑剔不了什么,是以他已经来到了有修士坐镇的曲水宫旁、也是淮建王府前时,他也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然而叫闻景奇怪的是,在这夜半三更里,淮建王府的主人却并不在家。 原本只是没事找事地过来看一眼的闻景,彻底被勾起了兴趣。 他既不像淮建王府的婢仆那样,对供奉着两位仙师的淮建王抱着极大的信心,也不像闻家的主事人们,对淮建王抱着十分的不耐。 他只是对这件事有些纯粹的兴趣罢了。 于是闻景远离了有修士坐镇的曲水宫,也不靠近有国师驻守的长宁宫,而是来到中定府城郊一片空地处,随手找了根树枝就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 在择日宗,弟子的功课共有六门,即“法、术、符、丹、阵、卜”。除了“法”和“术”是择日宗弟子必修课之外,其他四门里,大部分弟子也只是择其一门修习,唯有陆修泽,修习了所有功课,并还在这六门上都颇有造诣。 在择日宗的十年里,闻景所有的知识都是由陆修泽来教导的。闻景是个让所有老师欢喜又害怕的学生,因为闻景实在太过聪明,就算是一本厚重晦涩的《经注》,闻景也只要三月就能将它囫囵吞下,甚至还能提出无数个千奇百怪的问题,让老师都疲于招架不出半年就被闻景掏空自己所学,心甘情愿地自请离去。 而陆修泽教导这样的闻景足足十年,一直游刃有余,没有半点勉强,甚至还会让闻景不时升起“这么厉害的大师兄真的是人吗”的嘀咕,也难怪闻景在叶灵书面前对自己的大师兄推崇万分。 而陆修泽修习了六门,自小好强自认聪颖的闻景又怎么能落下?是以闻景此时虽然只不过筑基期,但在卜算这门上,却也是似模似样。 卜之一门,演天地运数,小则断人吉凶,趋利避害,大则改天换地,逆转生死。 闻景虽然没有改天换地的能力,但为淮建王卜上一卦,算算吉凶,找找位置还是不成问题的。 因手上没有适用的工具,于是闻景干脆学以致用,将一个初级阵法稍作删改后,就拿来当罗盘使了。 推算片刻后,闻景发现,淮建王现在所在的位置,是西首山不远处的白眉山上,而那卦象也是奇怪的很,竟是大凶大吉之兆! 这样奇怪的卦象,闻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在闻景突发奇想,为周侍郎算了一卦后,发现周侍郎的卦象竟同淮建王是一模一样的。 闻景心下又是好奇又是凝重,也不敢托大,拿出了离开择日宗时,匪镜师伯送予他的见面礼,也就是丢给他的玉佩,无瑕玉。 无瑕玉看似寻常,但开启后却能使佩戴的人瞒天过海,不会被灵寂期以下的修士发现,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持续时间无法持久了reads();。 然而这对于筑基期的闻景来说,已经是十分好用的法器了,于是闻景赶到了白首山下,打开了无瑕玉上的法阵,走了进入。 白首山上,七星庙中,陆修泽听年轻修士一番颠三倒四后,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话,面色微讶,道:“你说,你们准备的礼物,是一个人?” 年轻修士唯恐陆修泽以为自己在糊弄他,忙不迭解释道:“前辈有所不知,这女子并非一般人,而是我们搜罗了大半琨洲才找出来的绝色女子,更难得可贵的是,她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乃是天生的……”修士含糊了一下,继续道,“玄清道长身为丹玄宗之人,体内丹火余烬定然十分旺盛,此女体质正与玄清道长契合,于玄清道长的修炼大有裨益啊!” 陆修泽似笑非笑:“你们这么大的动作,就是送玄清一个炉鼎?” 年轻修士到底面皮薄,被这样一挤兑便面红耳赤,道:“这……这哪里是什么炉鼎?我们只是将这女子献予玄清道长为妾罢了,哪里是……是炉鼎呢?再者说,这女子能成为金丹长老的妾室,是她的造化,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她自己对此也是十分高兴的……我们是万万没有强迫于她的!” 是非如何,陆修泽和年轻修士都心中有数,年轻修士自欺欺人,陆修泽则全不关心,只道:“就是这样?” 年轻修士犹犹豫豫点头。 陆修泽粲然一笑:“多谢道友相告。” 年轻修士眼睛一亮,以为自己能够逃得生天,却不料陆修泽继续道:“作为报答,我定会让道友死得毫无痛楚。” 年轻修士睁大眼,还未来得及感到惊骇,便见一道寒芒如惊雷闪过,而后,年轻修士眼中的世界就飞转起来,直到他看到自己那具无头尸身倒下,这才明白飞转起来的不是世界,而是他的头。 但这,就是年轻修士最后的思绪了。 年轻修士的尸体扑倒在地,鲜血狂涌,没一会儿就将地面湿透,头颅则咕噜噜滚去了陆修泽并不注意的角落。 陆修泽手中长剑一振,将不染纤尘的剑刃递到眼前,微微皱眉,摇头松手。 “太脏了。” 强者的血才有留念的价值,弱者的血不过是脏污的红水。 长剑铛啷落地,刺耳的声音将角落淮建王唤醒。 淮建王迷迷糊糊伸手一摸,将附近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瞧。 “啊!!!” 淮建王惨叫出声,将手里的人头一丢,落在了刚醒过来的周侍郎怀中,于是周侍郎也惊叫起来。 刺耳的声音在白首山上传出很远很远,陆修泽漠然摇头。 “若你们一直睡着就好了。”这样的话,陆修泽也懒得多杀,但…… “怪你们时运不济吧。” 陆修泽抬手,下一刻掌风却如山海冲向了殿外:“谁?!” 一个肉眼无法看到的光罩如泡沫破碎,一个人从里头跌了出来,露出了熟悉的脸,还有他脸上不熟悉的表情。 陆修泽怔了怔:“……阿景?” 闻景跌在地上,仰头看他,半晌后,露出一个像是哭一样的笑,道:“大师兄……” 第22章 中定(七)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这是陆修泽从未想到过的情况……不,应该说,陆修泽从没有想到这一幕竟来得这样快。 虽然从一开,陆修泽就知道他们之间早晚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但随着时间推移,陆修泽却开始希望,他们的分别能发生在悄无声息之间,这样一来,就算闻景再如何不愿、伤心、不可置信……他都不会看到了。 不会看到,就不会在意,不会挂心,而待到下次再见的时候,应当是许多许多年以后,到了那时,无论是什么,怕都是被时间磨平了。 这样一来,他大概也能从那些古怪的情绪中摆脱了吧? ――可是这一刻还是来了,在谁都没有预料的时候。 闻景看到了多少? 闻景听到了多少? 陆修泽有一瞬间竟被闻景脸上的表情刺痛了眼,微微躲闪了目光reads();。 陆修泽沉默了下去,闻景却没有。 他怀着最后一分希望,用颤抖又带着期冀的声音道:“大师兄?” 陆修泽微顿,将目光回转过来,对上了闻景的眼睛,心中有些微的发闷,但更多的却是困惑。 ――他在期待着什么呢? ――他想要听到什么解释?想要听到什么辩白? 但事实摆在眼前,大殿内的血腥还未散去,闻景什么都听到了,什么都看到了,可他为什么还在看他,还在等着他的解释? 闻景还想要如何呢?就算自欺欺人,也想要将那个完美的大师兄的形象拼凑回去吗? 星光映在地面上冰冷的剑刃,然后折进了陆修泽的眼中。 他笑了起来。 陆修泽笑得很好看。 他向来都是很好看的。 但这样的好看却比地上的血,和那些偷听到的冷酷的话语更为刺痛闻景的眼睛。 “为什么……”闻景颤声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他心中的大师兄,又厉害又好看又温柔,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虽然有些时候在某些事上会显得有些冷漠,但……但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个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如麻,轻易就能断送别人性命的人……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他那么憧憬那么喜欢的人,怎么会是这样的? “为什么……告诉我啊!”闻景喊道,“告诉我啊!大师兄!你跟我说话啊!” 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 无论是什么理由,什么辩解,他都可以接受的。 因为他……他那么相信他的大师兄……那么喜欢他。 “小师弟。”陆修泽笑着,明白这应当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唤闻景了,“还记得我白天同你说的话吗?” 闻景愣了愣,想到了那个“故事”,眼中闪出了期冀的光。 但下一刻,陆修泽就将这样的光打碎了:“蜉蝣之于人类,如同尘埃,即便他们生生死死,死而复生,又有多少人知道,多少人关心呢?同理而论,这些人的生生死死,小师弟觉得我会在意吗?” 闻景心中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声音梗了梗,喊道:“可是他们是人啊!他们是你的同族啊师兄!你怎么能这样毫无理由就断送他们的性命?!” “同族?”陆修泽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终于变成了大笑。 同族? 同族?! 多么可笑啊! 陆修泽几乎停不住自己的笑。终于,他望着闻景受伤又愤怒的表情,蓦然开口,声音缱绻:“阿景,你是喜欢我的吧。” 闻景怔住了,没想到陆修泽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说起这件事,一时竟回不过神来reads();。 而陆修泽也没有想听到闻景的回复,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每一次你都是这么对我说的……‘我喜欢大师兄’‘我最喜欢大师兄了’,可是,阿景,我问你――” 陆修泽露出一个掩饰不住的恶意的笑来:“你喜欢我什么呢?” 陆修泽漫步走向了闻景,即便他身后就是恐怖和血腥,但他依然走得出尘而高洁,就好像他方才并非是用残酷的手段杀了两个修士,而是拂去了衣袖上的尘埃。 “你喜欢我什么呢?” 陆修泽在闻景面前半跪下去,用手捧起了闻景的脸,爱怜而轻柔地擦去了他脸上的泪痕,温柔如同往昔,更甚往昔。 “你了解我什么呢?你知道我的过往吗?你知道我的出身吗?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我笑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吗?” 他明明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用那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喜欢? “你什么都不知道。”陆修泽用温柔的语调下了残酷的定论,“所以你喜欢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心里幻想出来的那个人。” “但那个人,不是我。” ――是假的。 “那都是假的……” ――所以…… “你该醒来了,小师弟。” ――离开吧。 离开吧,就像以前的那些人一样。 在陆修泽的一生中,总是在分别中渡过。 他生而记事,所以当他明白幼时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什么样的涵义后,就越发不解,越发痛楚。 但当第二次分别到来,当那痛楚达到一个临界点后,他就再也不会感到痛了。 他用火将一切葬送,离群索居,与野兽为伍。 在被贯日真君捡回择日宗后,他看了许许多多的书,但却依然有许许多多无法明白的地方,就像是那些毫无预兆的不幸,和毫无预兆的分别。 很多人习惯将它们归为天意弄人?但陆修泽觉得,如果一定要将它们定义,他大概会用缘分来形容。 相聚和得到是缘分,分别和失去则是缘分已尽。 ――这样的话,就算失去了,也能告诉自己曾经得到过。 他曾经得到过。 ――一些他喜欢、却不会属于他的东西。 而现在,缘分已尽。 陆修泽轻笑一声,起身就要离开,但他的手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被蓦然抓住了。 他低头,只见闻景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用痛苦又愤怒的眼神看着他,咬牙道:“你太过分了……” 陆修泽轻笑:“哦?” “你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么残酷的话,怎么能这么漫不经心地扭曲别人的心意,否定别人的喜欢?闻景哽咽道,“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大师兄啊reads();!” 什么假的……什么叫他喜欢的都是那个虚假的幻象? 难道那十年里同他相处的人不是大师兄吗?难道每一次耐心为他解答疑惑的人不是大师兄吗?难道那个会因为他做错事而责罚他、会因他被责罚太过又心疼他、会关心他、会记得他的生辰、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特意从山下为他带小食的大师兄都是假的吗?! 怎么可能? 他那么喜欢的大师兄,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的喜欢,怎么可能是假的? 为什么一句“假的”就要将一切统统否定,为什么一句“假的”就可以将一切都解释…… “那就告诉我吧,大师兄。”闻景抓住了陆修泽的衣襟,执拗道,“你说我不了解你的过往,不了解你的想法,不知道你的出身……那么就将它们统统告诉我吧!”不管是什么他都会信,不论有多长他都会听。 “我会一直听着的。”也会一直喜欢着大师兄啊! 陆修泽看着闻景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明明咬牙想要忍住不哭,却还是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心中那古怪的情绪越发翻腾。 ――真是个好孩子。 陆修泽再一次这样想着。 陆修泽也知道,如果他在这里改口,编造出一个完美的解释和故事来,那么他就可以继续跟这个他喜欢的好孩子相处下去。 但莫名的情绪制止了陆修泽这样做,甚至让他迫不及待地在这个好孩子面前露出他恶意尖刻的本性,想要吓住面前的人,或者狠狠伤害他,让他知难而退,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也再也不要为他哭了。 陆修泽轻笑道:“看来你了解的还是不够深刻啊,阿景。” 陆修泽抬手掐了个剑诀,于是原本被抛弃在殿中的长剑蓦然飞了起来,以惊雷之势在大殿内划过一道圆弧,在闻景的面前将那偷偷准备溜走的周侍郎一剑枭首,这才不紧不慢地飞到了殿外的陆修泽身旁。 闻景瞳孔紧缩,呼吸在这一刻都要凝滞。 陆修泽含笑握住剑柄,将剑塞进了闻景的手里,俯身在闻景耳畔道:“阿景,来吧。” “现在殿里可只剩最后一个人了,你想要保护他的,是不是?” “那就拿起剑来,打败我。” “除非你能打败我,否则,我就杀了他。” 这时,被吓蒙的淮建王也在这一句话中回过神来,惨嚎起来:“救我!救我!快救我啊!我是豫国的淮建王,我是豫国国主的亲弟弟!你如果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闻景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但陆修泽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让他牢牢地握住手中的剑。 “要记住,如果不抱着杀了我的决心,是保护不了他的。” 陆修泽向后退了两步,同闻景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的心在这里,别忘了。” “出剑吧。” 第23章 中定(八)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夜色如墨,星光晦暗。 夜风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从远远的地方刮了过来,带着沉闷不安的气息。 这气息吹过了整个中定府,但却只有寥寥几人能够察觉,而这几人中,又数叶灵书最为敏锐。 叶灵书出身名门,拜得名师,自身又天资卓绝,相当契合隐云宗的法门,因此对天地灵气的感知,远不是长宁宫和曲水宫两个空有修为,但却从野路子上来的修士能比的。 叶灵书心中不安,下意识地在中定府中转了一圈,想要同闻景汇合,然而一整圈下来,却是连闻景的影子都没有见着。 ――是在那里吗?那个不安的气息传过来的地方? 叶灵书迅速锁定了气息传来的位置,在另两个修士全然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直奔白眉山而去。 白眉山上。 剑光如虹,卷起冷风如刀。 周遭的一切都在这样的狂风下乱舞,几乎要形成风暴,然而被这剑光所指着的人,却是游刃有余,脚步游走间,轻而易举就闪躲掉了闻景的攻击。 “太脆弱了。”陆修泽将手背在身后,脚下每一次轻点,他的身形都会轻飘飘地向后飞开,他盯着闻景的脸,甚至没有回击,淡淡道,“这么脆弱的剑,你真的有保护别人的决心吗?” 此刻的闻景依然是满脸的泪痕,但他已经没有再哭了。他拿剑的手虽然还在颤抖,但已经不会再松开了,他的眼里仍然没有杀意,但却不会在躲闪了。 闻景终于长大了――就在他拿剑指向陆修泽的那一刻。 陆修泽心里其实是舍不得的。 舍不得那个会全心全意信任他、喜欢他的小混蛋。 但陆修泽却知道,那个可爱的小混蛋的消失是必然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世上道有万千,但闻景所走的道,却赫然是“人道”。 就像闻景十年前对贯日真君说的那样,他首先是人,然后是豫国子民,最后才是他自己。 闻景出身人族,他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所以他爱护回护着自己的族群,并以自己人族的身份而自豪。对于人族来说,这样的闻景无疑是正义的。而更难能可贵的是,在闻景坚守自己人族立场的同时,也没有失去对其他族群的爱和保护,会在不涉及人族时尽力帮助和保全其他的族群,这样的闻景无疑又是道德的。 然而陆修泽虽然不会主动去伤害别人,但在必要时刻,屠戮起人族来也决不会手软。 而闻景却不可能不去保护他们。 闻景看似想得很少,但他实则想得太多,因为他在意的东西太多,想要保护的东西也太多;陆修泽看似想得很多,但事实上他并没有在意的东西,所以他从不保护,从不珍惜,也从来不会去想自己会对别人造成什么伤害。 ……曾经闻景,或许是例外的reads();。 但从今天以后…… 今天以后―― “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陆修泽心中微叹,脸上却是笑着,蓦然欺到闻景身边,夺过了他的剑。 “永远不要对敌人放下自己的武器。” 陆修泽手上挽了个剑花,长剑便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刺进了闻景的胸口,从心肺间穿了过去。 “永远不要对自己的敌人心软。” 体力随着剧痛和血液,从胸口流逝出去。 闻景踉跄两步,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手中死死地抓住陆修泽刺进胸口的剑,剧烈地喘息着,但这又将胸口的剑伤拉扯得更大,也更痛。 闻景一身所学,都来自陆修泽。 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杀得了陆修泽? 他又怎么会杀了陆修泽? 但是…… 闻景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尽管他用力捂住了嘴,可是血沫依然从他的指缝中溢出。 陆修泽居高临下地看着闻景,目光在刺眼血渍凝滞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向着淮建王走去。 淮建王像是自知生还无望,直接吓晕了过去,但闻景却依然没有放弃,用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陆修泽的衣服,一边咳嗽一边道:“别……别杀他……” 陆修泽望着横在地上的淮建王,几乎要忍不住问出声来。 ――为什么要为了别人这么努力? 他们有被救的价值吗? 他们活着或死了,对偌大的世界有什么影响吗? 既然如此,他们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要救他们? 闻景几乎要抓不紧手中的衣角,哑声道:“大师兄……” 陆修泽沉默。 “求你……” 陆修泽轻叹一声,转过身来。 “阿景。” 陆修泽弯腰,疼惜地摸着闻景的脸。 “我总是拿你没有办法。”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就算心软也没有关系,因为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闻景惨笑道:“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大师兄为什么不肯留下来?” “你要走了。”去往没有他闻景的地方,也没有再见他的打算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 说着这么温柔的话,做这样残酷的事? 天已经微微亮了。 陆修泽强大的神识覆盖了整个白眉山,自然也发现越来越近的叶灵书reads();。 但陆修泽并没有理会靠近的叶灵书,而是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有句话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陆修泽拿开了闻景捂住嘴的手,又擦去了他嘴上的血渍。 “阿景……我是喜欢你的。” 闻景咬着牙,眼中却忍不住再次蒙上了水雾。 陆修泽一生只喜欢过三个人。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贯日真君,还有一个,就是闻景。 是的,直到这个时候,陆修泽才恍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情,明白那些在心头盘恒的、徘徊不去的情绪意味着什么。虽然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刻,他就要丢弃它们了。 陆修泽的确是喜欢闻景的。 但这样的喜欢不足以让他停下脚步,不足以让他改变立场。 他要做的事,必然不会让他容于择日宗,容于正道,所以他必将是魔。 他选择了魔。 所以,跟闻景告别的时间到了。 陆修泽仔细地看着闻景的眉眼,看着他一手养大的小混蛋。 他喜欢这个小混蛋神采飞扬的样子,喜欢他笑得跟个小太阳一样。 但最后,他却亲手将悲哀和痛楚交到了这个小家伙的手上。 “每次在你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会想,你大概是会明白我,会理解我的。” 闻景的观念,虽然跟陆修泽有些许出入,但是很多地方都是契合的。这总是让陆修泽忍不住高兴。 “但是很快我又明白,你其实并不理解我。” 立场二字,在他们之间划下了巨大的鸿沟。闻景的观念与陆修泽再像,也终究无法统一,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就像天空的鹰不明白鱼为什么能生活在水里,就像陆修泽不理解闻景对生命的珍重,而闻景也不理解陆修泽对生命的漠视――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自然无法相互理解。 “但,就算你不理解,我还是喜欢你的,阿景。” “因为你值得,而世上也不会再有更好的人,比你更值得我的喜欢。” 闻景用力闭上眼睛,但泪水依然从他眼角滚落下来。 陆修泽温柔地笑着,亲昵地在闻景的眉心亲了亲。 “这是最后的告别。” 这就是最后的告别。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敌人了。所以,记住了阿景,下次见面的时候――” 陆修泽捉起闻景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 “我的心就在这里。” 如果要杀他,一定要杀的干净利落。 不然的话,他是不会死去的。 闻景看着陆修泽,泪水潸然而下,但却倔强地咬着唇,不肯发出半点哭音。 陆修泽看着闻景,笑了起来,转身离去reads();。 直到再也看不到陆修泽的身影,闻景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发出无声的呜咽。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叶灵书才犹犹豫豫地走上来,盘膝坐在闻景身旁,垂眼看了闻景好一会儿,拔除了闻景胸口长剑,又给他贴上一道灵符,这才叹息道:“何以跟陆兄走到这个地步呢?” 叶灵书的态度有些奇怪,但沉浸在伤心中的闻景却并没有发觉,心里满是见到了亲人后的委屈。 “大师兄丢下我了……”闻景抽噎了一下,胸口痛得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是因为陆修泽的那一剑,还是因为陆修泽的那些话。 叶灵书也是沉默了一下,无奈又惆怅地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爱情总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想到陆修泽最后对闻景说的那些话,就算是喜欢姑娘的叶灵书,也不由得为了陆修泽的爱情动容。 陆兄他,大概是很早之前就喜欢闻景表弟了吧。只不过闻景表弟对陆兄的喜欢,却不是陆兄对闻景表弟的那种喜欢。然而闻景表弟这个家伙却老是把“喜欢”挂在嘴上,每次都让陆兄燃起希望,以为闻景表弟是明白他的喜欢的,但每次闻景都会让陆兄失望,因为闻景表弟他真的是没有开窍。 陆兄他,想必已经难过到了极点吧?不然又怎会与他深爱的人刀剑相向,自己逼走了自己? 唉,都是闻景表弟作孽,无意中就辜负了那么深情的陆兄。 叶灵书又是一声叹息。 “表弟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大师兄的爱呢?” 闻景直觉叶灵书话说的古怪,抽噎的声音都忍不住顿了顿:“表哥……你说什么?” 叶灵书恨铁不成钢,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闻景:“???” “你大师兄都说那么直白了――是爱情啊!他爱你啊!” 闻景:“!!!” 你都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闻景胸口那剑虽然没伤到要害,但却也不轻,本就不太好受了,再被叶灵书语破天惊的话一激,当时一口气就没喘上来,晕了过去。 叶灵书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误解,也没想到闻景是被他气晕过去的,只以为闻景是接受不了现实。 叶灵书摇头叹息:“本以为表弟对陆兄情根深种,没想到情根深种的实则是陆兄……唉,世间最磨人之事,无非求不得,放不下……” 叶灵书向大殿内瞥了一眼,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大殿里死了两个人,但这个不要紧,闻景醒来后他就知道了。 于是叶灵书左手拎着吓晕过去的淮建王,右手扛着闻景,就这样施施然回了中定府,半点都不紧张。 “陆兄就是太含蓄了,下次见到陆兄,还是告诉他几招追人的办法吧。” “不过表弟这种榆木脑袋,可能霸王硬上弓比较有效?” 叶灵书嘀咕着,心态十分轻松地远去了。 第24章 玄清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一月后,西圾国。 这一天,是西圾国的大日子。因为这一天,正是他们国主的叔祖、仙师玄清上人的寿辰! 为了庆贺玄清上人的三百岁寿辰,西圾国国主大赦全国,非大奸大恶之辈,统统都被放出了监牢。不仅如此,国主收整了西圾国国都的东市,再在其中摆上整整三天的宴席,除了被贬入贱籍的人之外,无论是谁都可以前去,可算是真正的与民同乐,天下共庆! 而这也仅仅是人间的庆典,在西圾国无歧峰丹玄宗内,玄清上人更是提前三年就广邀天下好友,对各宗门内的重要人物也发遍了请帖,而那些人也纷纷表示就算他们自己无法抽身前来,也必定会派遣弟子前来祝寿,可算是给足了玄清上人面子,因此丹玄宗内外,对玄清上人更为崇敬和仰仗了。 而今天,就是玄清上人的寿辰! 这一天,无歧峰上,丹玄宗大门大开,露出宗门内随山脉连绵起伏、雕梁画栋的建筑。因丹玄宗以丹道为本,长年有丹雾在峰间氤氲,咋一眼望去如仙气渺渺,再加上丹玄宗有一国势力为底蕴,丹药受欢迎的程度也仅次于御灵谷,因此有底气的丹玄宗在宗门的内的建筑上一掷千金,毫不吝啬,用金子和灵石生生打造出了一个美轮美奂的人间仙境。 只从建筑这一点上来说,正道五宗里,无论是哪个宗门,都是比不上丹玄宗的,因此每一个第一次来到丹玄宗的弟子,都被丹玄宗用钱堆出来的美给震了震。 ——代表着贯日真君前来的秦汀芷,以及择日宗随行弟子,和代表隐云宗前来的叶灵书,及蹭请帖的闻景,自然也不会例外。 说来也巧。 对于叶灵书来说,他原本是没有来西圾国为玄清道人贺寿的打算的,或者说整个隐云宗上下都没这个打算——无他,就是纯粹没瞧上玄清道人的实力。 但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叶灵书因担忧闻景的状态,硬拉着闻景四处游历的时候,恰巧撞上了择日宗的秦汀芷等人。于是叶灵书眼睛一转大腿一拍,觉得还是应该让闻景跟自己同门多多相处为好,于是在跟自己师父虚云真君传了个讯后,叶灵书装作自己出门就是为了向玄清道人贺寿的样子,十分坦然地来到了丹玄宗reads();。 “好漂亮啊!” 到了丹玄宗后,众人有志一同地感慨。 而不管他们嘴上说没说出口,心里想的却基本都是同一件事——丹玄宗简直太有钱太有闲了! 有钱的宗门实则不少,光是正道五宗里,就有以丹道符箓著称的御灵谷,以及不知道为什么但反正就是很有钱的天剑宫。然而这两个宗门却对打理自己宗门的环境并不上心,前者的风格是清静无为,顺其自然,也就是说爱长什么样长什么样,除了打扫灰尘保持干净之外,其他的事务都是懒得管的;后者的风格则是冰寒冷峻,原本天剑宫就坐落在雪山上,而建筑的风格更是冷冰冰的,一切以实用为主,就像是天剑宫弟子给外人的印象。 除了有钱的宗门外,有闲的宗门也不少,但这些宗门却往往没有钱。 于是两厢比较下,就越发衬出了丹玄宗的鹤立鸡群。 闻景叶灵书到底见识较多,很快就回过了神来。 不过隐云宗不算有钱也不算有闲,是以叶灵书不由得咂舌道:“也不知道这些宫殿砸了多少钱下去。” 闻景闻言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样的反应,同闻景以往的活泼跳脱很是不同。叶灵书心下有些担忧地向他看了一眼,但自从陆修泽离开后,这些时日里,闻景一直是这个样子,叶灵书苦劝也没用,于是也只能放任闻景沉默下去。 秦汀芷惯来害羞,自然不去接叶灵书的话,一旁择日宗宗主的小徒弟杜元化,却是十分自然地说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若非我们择日宗心不在此处,我们的宗门自然也可以建成这个样子。” 听到杜元化的话,不说叶灵书闻景二人,就是秦汀芷和择日宗的随行弟子,都忍不住盯了他一会儿。 择日宗也建成这个样子? 这位师弟,你真的是择日宗的弟子吗? 要说实力,择日宗自然是实力雄厚,是正道五宗内当之无愧的前三,可要说钱,那还真是不好说。自开派以来,择日宗门下弟子就一直潜心提升实力,争取飞升,再加上宗门上下的修炼都不太耗费什么,因此宗门上下对钱财都很不上心,更别说搜罗什么,所以更其他四大宗比起来,可谓是五宗内的倒数第二穷。 于是,听着杜元化夸这样的海口,便是秦汀芷都忍不住用袖子遮了遮脸。 叶灵书打量了一下杜元化的嫩脸,琢磨着这小子应当还不到十四,于是大家都厚道地没有搭话,静悄悄地进了丹玄宗。 因虚云真君的关门弟子和贯日真君的弟子联袂前来,丹玄宗内外震动,便是连旁的散修都不由得面面相觑,思量这两位真君的意思。而作为这场寿宴的主人,玄清道人此时自然是远远就迎出门外,笑呵呵地同叶灵书秦汀芷几人寒暄攀谈起来,然后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进门内。 金丹真人对着几个筑基期的小辈客客气气,而小辈理所当然地受下,奇怪吗? 若是往常,自然是奇怪的,但今日却不同,因为这两个筑基期小辈代表的并非是他们自己,而是整个修真界中仅有的几位真君之一。 虽然玄清道人是金丹期的修为,交游广阔,但同贯日真君和虚云真君的地位,是万万无法比拟的,也只有不明所以的凡人,才会以为不多在人间走动的择日宗隐云宗两派是无名之辈。 是以看到这一幕后,所有修士都不觉得叶灵书秦汀芷一行狂妄自大,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玄清道人今年已有三百岁了,虽然看起来还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模样,但大家都很清楚,如果玄清道人再在修为上无所寸进,那么就算靠丹药延寿,玄清道人也最多只有两百年寿命了reads();。 再加上玄清道人本就是丹道中人,于是大家心照不宣,大多都是送上了延寿的药材,或炼制延寿丹药的天材地宝,像是玄水参灵、碧芝草,等。 可偏偏有人却送上了同旁人很不一样的东西。 在玄清道人迎着叶灵书秦汀芷几人向殿内走去的时候,一个丹玄宗的弟子行色匆匆地来了,在一行人不远处停步,脸带难色。 众人会意,连忙示意自己能找到地方,让玄清道人不必再陪同,于是玄清道人带着风度的笑向几人致歉后,走向了丹玄宗的那位弟子。 为了避嫌,众人在玄清道人走向那个弟子的时候,就纷纷加快了脚步,走向了大殿之内,而落在最后的闻景却听到有隐约的声音从耳畔飘过。 “……是姑娘……阴日……献上……” 奇怪的字词让闻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了玄清道人眼中掩饰不住的惊喜和贪婪,同初见时留给他的文雅印象截然不同,甚至让闻景心里隐隐发凉。 闻景有心留下,但想想又于礼不合,于是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在叶灵书的呼唤下跟上了众人的脚步,不过面上却越发显得心事重重。 秦汀芷在择日宗内时就十分喜欢自己这个小师弟,见闻景这迥异以往的模样,便不由得向闻景靠近了些,声音细细柔柔的,担忧道:“小师弟,你怎么了?” 闻景见着秦汀芷,神色微缓,努力挤出一个笑来,道:“不必担心,师姐,我没事的。” 秦汀芷犹豫了一下,并不相信,可生性怯弱又过分体贴的她到底没有追问下去,想了想后,道:“那大师兄呢?”如果大师兄在这里,定能将小师弟哄得高兴的,于是秦汀芷继续道,“听守门弟子说,小师弟你是和大师兄一起下山的,为何大师兄……” 秦汀芷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闻景此刻已经是红了眼眶,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闻景咬了咬牙,声音梗了梗,最后努力用平静地语调道:“这件事……待到玄清道君的寿宴过后,我会去回禀师尊的,但在这之前……我……” 闻景说不下去了,眼睛红红的,鼻尖也有些发红了,对比往日的活蹦乱跳,这时的他看起来分外可怜。 秦汀芷看着小师弟这个样子,心下软了一片,连忙拍着闻景的手,没再多说什么,但在不动声色地跟闻景拉开距离后,回头就向叶灵书,直言问道闻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叶灵书并不清楚七星庙里的前后因果,但是好歹听到了陆修泽的最后一段话,于是他自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这件事的深刻内涵。他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注意他们后,这才对着秦汀芷,用忧郁惆怅的语调感慨道:“是缘、是劫、是爱,是无奈、是惆怅,也是感动。” 这倒还唱起来了。 虽然唱的还挺好听的,但…… 秦汀芷古怪地看了看叶灵书,觉得这位隐云宗的师弟可真是出人意表。 一般人这样瞧叶灵书,叶灵书定是要怼回去的,但这个人是秦汀芷,是闻景表弟的师姐,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这个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叶灵书叹了口气,道:“这位师姐,你不明白,世上总是有一种美好的感情能让人生而复死,死而复生。能让最恶的人放下屠刀,也能让最好的人痛下杀手……而这些,都是因为最美好也最痛苦的……咦?师姐你怎么走了?” 第25章 玄清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另一头,因秦汀芷的问询而再一次想起陆修泽的闻景,心不在焉地走在去往丹玄宗大殿的路上,胸口上明明早已经全好了的伤口,竟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伸手摸了摸那道细长的伤疤,神思恍惚。 ――大师兄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尽管闻景很不愿意,但在同陆修泽分别的这一个月里,他自然也是想清楚了的。 大师兄他……恐怕并不与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一样。 就像大师兄说的那样,他其实并不够了解大师兄,他不知道他的大师兄究竟在想着些什么。他不知道大师兄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地杀害别人,不知道大师兄为什么要残忍地逼他出剑,不知道大师兄为什么要残忍地将剑刺入他的胸口,好像决意用这一剑斩断他们之间的所有情谊。 可是…… 既然真的要斩断所有,为什么最后却又将剑避开了他的要害? 这样残忍…… 这样温柔。 为什么? 闻景恍惚地走着,没走多远,他眼中蓦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背影如一道惊雷从天穹刺入他的眼中,闻景心中一跳,抬起头来,急急向着那背影的方向望去,但令他失望的是,他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见到的那人,反而看到一株巨大的桃树,和桃树下一对璧人。 四月,豫国芳菲已尽,丹玄宗上却恰是桃花初开。 在那娇艳的桃花下,一个面朝闻景、身穿白衣的修士,正向他面前的一个鹅黄长裙女子微笑攀谈,舒展的眉间是说不出的风流写意,而背对着闻景的女子,虽然看不起面貌,但闻景见她背影挺拔,发如乌木,十指修长,气质出尘,只是静静地立在那处,就叫人觉得她定是一位绝代佳人。 闻景困惑地皱起眉来,很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何会瞧见大师兄的背影,也正是在这时,闻景听到身后脚步渐近,那位曾经唤住玄清道人的丹玄宗弟子步履匆匆,同闻景擦肩而过,而后直奔立在桃花树下的佳人。 也不知那丹玄宗的弟子同佳人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佳人微微颌首同白衣公子告别后,便跟着丹玄宗的弟子走了,可闻景却注意到,他们去的方向,并不是摆下宴席的大殿,而是向着丹玄宗一侧不知通往何处的小道深入,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闻景面前reads();。 闻景瞧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心中沉思,总觉得似是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可表露在外的模样,却像是被那女人迷了心神。 对着这一幕,有人便瞧不惯了,于是,冷不丁的,一句话在闻景耳畔响起,道:“喂!小家伙,你可是喜欢她?” 闻景回过神来,茫然看着眼前的人。 只见那原本站在桃花树下的白衣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面前。 因修士的年龄全然不能用外貌来揣度,因此闻景倒也不生气被白衣公子叫了句“小家伙”,道:“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面对闻景的走神,白衣公子也只是眉头一挑,又开口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喜欢刚刚那个桃树下的姑娘?” 眼前这个白衣公子眉眼含笑,像是温柔又像是风流的做派,倒是有几分与陆修泽相似。这样的相似刺痛了闻景的眼睛,让他被这样一问后连害羞都升不起来,闷闷道:“没有。” 见闻景的话不似做伪,白衣公子这才扬眉笑了起来,道:“不喜欢便好,这样我也懒得费心警告你了。” 闻景皱了皱眉,对白衣公子语中的轻慢和冒犯很不高兴,但却也没有打算斥责他,于是干脆转身离去,既是想要躲开这个白衣公子,也是准备追上前头几人的脚步。 然而那个白衣公子却似是待得无聊至极,见闻景不理他,也不走开,反倒自己凑上前来,没话找话道:“你可知道那个姑娘是谁?” 闻景瞥了他一眼,本不想搭理他,但又觉得太过失礼,便勉强说道:“不知道。” 见闻景搭理了他,白衣公子高兴起来,笑嘻嘻地说道:“那我告诉你罢!那姑娘是一个凡间王公送来给玄清道人的礼物!我同你说,虽然那个姑娘蒙着脸,可是凭我徐怀水阅尽千帆的眼睛,我可以肯定,那个姑娘一定是人间绝色!不然那王公也没那个胆子将她送予玄清道人!”白衣公子啪地抖开自己手里的折扇,得意洋洋道,“也不知玄清道人这时在哪儿,若我见了他,定要快快跟玄清道人把这个姑娘讨要过来,免得最后生米煮成熟饭,我也就同美人无缘了!” 闻景被这番话惊得脚步都顿了顿,愕然道:“那……那姑娘……你怎能……” 白衣公子眉毛一扬:“如何?” 闻景停步,不赞同道:“你既然知道那姑娘是别人送予玄清真人的妾室,你又怎能在玄清道人的寿辰这天同他讨要他的妾室?!” “那又如何?”白衣公子扬眉一笑,道,“你觉得那姑娘是给玄清老儿当妾室来的好,还是给我当妾来的好?” 闻景觉得哪个都不太好。 好在白衣公子也没打算听闻景的回答,继续道:“自然是嫁给我徐怀水来的好!玄清虽然尊称一声‘真人’,可是他不过区区金丹,资质平庸,相貌平平,出身普通,这样的玄清,哪里有一点能及我?便是叫那姑娘来选,她也定是会选我的!” 身为西圾国国主叔祖的玄清道人,都是出身普通? 这个白衣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白衣公子又道:“而以我徐怀水的身份,自然也不会白白讨要他的妾室――天材地宝,灵剑法器,只要他开口,我自然可以帮他弄来,包他满意!皆大欢喜!” 闻景想了想,迟疑道:“你……可是天剑宫宫主的……” “错了reads();!”白衣公子抚掌一笑:“不是天剑宫宫主的儿子,而是天剑宫少宫主――徐怀水!” 是的,闻景想起来了。 他是听说过这个人的――天剑宫宫主唯一的儿子,天剑宫的少宫主,正是名为徐怀水! 得知徐怀水的身份后,闻景想想,觉得或许就像徐怀水说的那样,既然那姑娘注定要被当做礼物送予他人为妾,那么与其成为玄清真人的妾室,还不如成为徐怀水的妾室。无论是从男方的样貌还是背景,显然都是徐怀水占优。至于品行,虽然闻景觉得徐怀水看起来不太像是好人,但比起玄清道人来说…… 想到自己不经意看到的那个贪婪的眼神,闻景忍不住有些微发冷。 “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是玄清道人的寿宴,”闻景依然不是很赞同徐怀水的做法,道,“你若真想讨要那个姑娘,难道不能等明天再说吗?” 徐怀水古怪地看了闻景一眼,抖开手中附庸风雅的折扇,曼声道:“*一刻值千金,道友,小家伙,你这是真的不明白呢,还是装作不明白?” 闻景不是很明白,但也不能说一点都不明白,不过说到底,他还是不明白的。 于是徐怀水一看闻景这生嫩懵懂的模样,心下顿时来了兴趣,凑过去道:“哦?小友,看你这个样子,莫非你还是个雏?巧了!哥哥我可是最喜欢‘提携后进’了,小友要同哥哥去西圾的楼里玩玩么?西圾国位置不好,美人却多,包管老弟你一试难忘!” 闻景脸都红了,既是羞的也是气的,怒道:“徐道友自重!身为修士,你怎能……怎能……”闻景脸色越发涨红,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竟会遇到一个修士中的浪荡子,而且还在怂恿他去青楼! 徐怀水对闻景的话很不以为然,道:“没想到小友你年纪轻轻却这般顽固不化!修士又如何?难道修士就不是人,就没有七情六欲了?难道那些妾室成群的修士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吗?我辈修士本就是在逆天而行,与天挣命,若不及时行乐,难不成还想把自己修成无情道那样无情无欲的石头吗?若是那样,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你今日死和明日死又有什么要紧?若是只求长生……呵,你看那山那石那水可是长生久视?怎的不干脆一头撞死,同阎王求求情,化作那死物,好同天地长长久久地待下去?” 闻景目瞪口呆,没想到他一句话竟引出徐怀水的一肚子怨怼来,想来这些话应该在徐怀水肚子里酝酿了挺久,不然徐怀水也不会这样大的怨气。 于是,闻景目瞪口呆地看着徐怀水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走,直到徐怀水那怒气冲冲的背影再也见不到后,这才回过神来,摇头叹息。 真没想到,修士之中,竟然还有这般……特立独行之人。 闻景苦笑。 徐怀水的话虽然离经叛道,不过仔细想想,也并非没有道理。 修士本是人,既然是人,就免不了心生欲念。世上有人求长生,有人求力量,有人求知识,那徐怀水求乐趣,只要不强取豪夺,又有何不可? 那么……他呢? 世间人人修道都有所求,他所求为何? 闻景看着自己的手,怔怔出神。 十年前,闻景因自己一个早已经记不清楚的梦,执意拜入择日宗门下,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在择日宗内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但十年过去了,直到今日,他却依然不明白自己所求为何。 第26章 玄清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他想要什么? 是长生吗? 如果长生可以,自然是好的,如果不能,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遗憾。 那么是什么? 力量?知识?乐趣?还是……别的什么? 时到如今,闻景依然没有明白。 恍惚间,闻景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初上择日宗的那一天,而后画面忽转,又来起了大师兄第一次教导他的时候。 在那一天,他斩钉截铁地说,若不能达成心中所愿,就算与天同寿,又有何欢。于是大师兄问道:“你所求为何?” 所求为何? 闻景苦笑起来,眼前再度浮上陆修泽的脸,还有他临走时那个温柔到残酷的笑,心神又一次恍惚起来。 大师兄…… 闻景脚步一顿,胸口熟悉的痛楚又涌了上来。 他摸了摸自己胸口的疤痕,忍不住生出了几分茫然。 ――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为什么呢? 闻景像过去的一月那样,又一次陷入了那个晚上。 ――直到最后,大师兄也没有真正地同他解释他到底在做什么,而他也绝不会相信大师兄像他自己口中说的那样,是个残暴冷酷的人。 那么……为什么大师兄一定要做这样的事? 难道真的像表哥说的那样,是因爱生……不不不呸呸呸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表哥的胡言乱语怎么能信!! 闻景努力摇头,试图将叶灵书过去一个月孜孜不倦灌输给他的话甩出脑袋,但他越努力使自己不去想,他就越是忍不住去想。无论是叶灵书的话,还是陆修泽的话,都在他脑中不断地回放。这样来来回回循环往复后,闻景竟觉得叶灵书说得也很有道理!完全能够解释得通! 闻景:“……” 不不不不! 这绝对是错觉! 错觉! 错觉!! 闻景脸上发红,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赶上了前头的叶灵书和择日宗一行人。 日上中天。 玄清真人寿宴……快要开始了吧? 丹玄宗占地广阔,光是正殿,就占据了一整个山峰。 而在丹玄宗正殿偏南方向的山峰上,又有一座精致华美的宫殿――这正是玄清道人所居住的道善殿。 时值正午,在道善殿后殿内的一处厢房处,闻景曾在丹玄宗正殿前见过的那个女子,以及那个丹玄宗弟子,走过漫长的小道,又穿过蜿蜒的回廊后,终于在偏僻的院子里停下脚步。 “这位姑娘,你就呆在这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就跟院子里的杂役说,他们自会将东西带来,你就不要随意出门了reads();。” 丹玄宗的弟子没有费心思去掩饰自己话语中的轻慢敷衍,但蒙面女子却全然没有异议,只是柔顺地点头。 丹玄宗弟子见女子这样乖巧,话语也不由得缓和了几分,道:“你也不必担心,虽然你被送入我们丹玄宗,没有人间嫁人的排场,但能成为玄清长老的妾室,就是你最大的福气,这可比那些华而不实的虚礼要好多了,如果你伺候好了玄清长老,从他手中求来丹药,必会叫你一生受用不尽!” 但受用的前提,却也要有一生才行。 丹玄宗弟子口中说着受用不尽,但望着女子的目光里已经透出了怜悯。看着这个对自己命运还浑然不知的女子,丹玄宗弟子暗自摇头:如此佳人,却活不过十年,也是天意弄人。不过能以凡人之身为玄清长老延寿,死得其所,也是她的福气! 这样想着,丹玄宗弟子丢掉自己心中的那丝怜悯,快步离开了后殿的小院,而那蒙面女子则在丹玄宗弟子离开后缓步进了厢房,不紧不慢地阖上房门,取下面纱,微微一笑,露出一张叫人见之难忘的脸来。 这样的美,男女莫辨,超脱了性别的限定,看似温柔,却在眉眼舒展开的一瞬间如同刀锋逼人,美得让人屏息,让人后退,让人不敢靠近。 女子将面纱随手放在桌上,而后走近窗棂,步动而肩不摇,振翅欲飞的凤形花胜栩栩如生,趴在她的鬓间,金灿灿的日光照在金灿灿的花胜上,不但不显庸俗,反而衬得女子像是就要展翅飞去的凤凰一般。 女子望向窗外,蓦然轻笑一声。 这一声轻笑带着似是天生的温柔,但却低沉得不像是女子的声音。 系统:“生无可恋。万万没想到,在我宿主成为一个真正的反派大魔头前,竟先成了别人的小妾……别拦我,我想静静。” 女子,也就是陆修泽微微一笑,倒是少见地搭理了一下系统:“不择手段这一点,难道不符合你对魔头的判定?” 一月前,在同闻景分别后,陆修泽脚下没停,靠年轻修士给他的些讯息,分析出了淮建王准备献给玄清道人的女子所在。 于是他闯入了安置女子的那个屋子,毫不犹豫地杀了这个会对玄清道人有偌大益处的女子,毁尸灭迹,再伪装成那女子的模样,顶替了她的身份,自行向着西圾国丹玄宗而去。 陆修泽深知,以淮建王的胆量,在经过七星庙大殿中的那番事后,怕是十天半个月想不起给玄清道人送礼这件事,更别说惦记着女子的存在。而当他反应过来,发现女子的消失后,也只会以为那女子反悔逃跑,就算因此暴跳如雷全城搜人,却也绝不会想到会有人李代桃僵,更不会、也来不及告知玄清道人这件事。 因此,顶替了那女子身份的陆修泽,自然能够不引起任何人瞩目地接近玄清道人,然后…… 陆修泽微微一笑。 其实,按照陆修泽的实力,就算不做伪装,也是有十成把握杀了玄清道人,但玄清道人长年蜗居在丹玄宗内,而丹玄宗又有灵寂期的修士坐镇。陆修泽虽然不惧灵寂修士,但却无法保证能在灵寂修士的保护下,依然顺利地杀了玄清道人,因此不得不选择这种方法前来。 但这没有关系。 能解决问题的方法,都是好方法。 而那一头,系统因陆修泽的话陷入了沉思。 不择手段……是啊!魔头不就是不择手段的嘛! 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reads();。只要能靠近敌人击杀敌人,就算穿女装色诱掉节操……不管怎么样,对魔头来说,只要能达成目标,一切都不是问题啊! 果然不愧是未来boss! 厉害!! 系统十分信服,觉得自己降临的时候没有选择培养新的反派,而是选择抱原世界反派的大腿,简直是它做过的最聪明的决定! 觉得自己棒棒哒! 系统道:“那宿主打算做点什么?” 陆修泽道:“等。” 等着玄清真人的到来。 等着他的死亡。 时间流逝,日渐西移。 陆修泽就像是潜伏着的猎人,端坐在小榻上,一动不动,但系统却有些不耐烦了。 后殿小院人迹罕至,四下安静得吓人,如果不是大殿那边还会遥遥传来声音,系统简直要以为自己重装系统的时候忘了装上声卡。 等得百无聊赖,系统没话找话道:“话说回来,宿主,你跟这个玄清到底有什么仇?” 虽然系统不知道陆修泽跟玄清道人有什么仇,但是想想陆修泽平时的反应,再想想陆修泽听到玄清道人之后的反应……系统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两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可是两人什么时候结仇的? 每个世界都各自的运行轨迹,这样的轨迹有人称为命运,有人称为天命,但无论是命运还是天命,系统都无法从中找到玄清的痕迹。 玄清此人,虽然身份尚可,修为尚可,但他活着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死后也并没有太多的人关怀。无论他是生是死,都无法撼动天命,更无法同天命中的关键人物――如闻景、陆修泽等人――相提并论,是以系统完全无法找到天命中玄清的痕迹,更不知道玄清是怎么跟陆修泽产生交集,乃至结下深仇。 陆修泽听后,原本如同雕像的身形微微一动。 他沉默着,就在系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道:“他毁了我母亲的墓。” 三十年前,在陆修泽六岁那年,他所在的村庄烧起了大火。 那大火来自两个修士,其中一个,就是玄清道人。 那一天,他们来到了楚国,在空中如流星穿行,而后降落在村庄的不远处,大打出手,余波蔓延极广,地动山摇,火焰迸发,毁了整个村庄,也毁了他最后的念想――他唯一重视的、比他自己的生命都更为珍重的母亲的墓。 那是他最爱的存在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是他仅有的念想。 但它就这样在这两个修士的手中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恨吗? 陆修泽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想要他们死。 扒皮抽筋,煮肉炖骨,挫骨扬灰,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你母亲的墓?”系统奇道,“你会在意这种东西?而且――你母亲不就是你杀的吗?” 无论从什么角度、什么世界的道德观来说,陆修泽都是有罪的reads();。 虽然系统仍然不是很清楚陆修泽六岁之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是陆修泽背负过的罪,和他将会背负的罪,它却是从天命中看的清清楚楚。 弑亲、弑师、弑友。 叛宗、灭门、屠城! 十恶不赦,死不足惜! 虽然原定的命运已经模糊,但系统依然能看到,陆修泽终有一天将杀尽身边所有可杀之人,将整个择日宗千年宗门毁于烈火,让正道五宗成了正道四宗! 其后,他依然没有停止,继续杀了下去,屠戮了泰半魔道修士! 杀!杀!杀!! 整整一百年的时间里,陆修泽都在杀人。 他杀正道修士,也杀魔道修士。 他杀人族,也杀妖族。 他像是杀红了眼,又像是没有,但他杀的人的数量,最后却达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最后,他成了人人闻风丧胆的魔君。 没人再敢叫他的名字,也没人再敢惹他出手。 尽管在那恐怖的一百年的杀戮后,陆修泽便入主焚天宫,隐世不出,可是再没有人敢去招惹他、敢去小觑他。 因为他的存在,就是恐惧的本身。 而这样的人――一个死亡和恐惧的人间化身,六岁不到就已灭门弑亲、天生就无情而冷酷的人,会在意自己母亲的坟墓? 陆修泽皱眉,不太高兴的说道:“我怎么会杀我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他最爱的存在,是他四岁之前唯一的温暖和希望,是他唯一承认的母亲。 既然是母亲,他怎么会杀她? 他怎么可能去杀自己的母亲? 系统不解道:“可是……” 可是天命明明是这么说的啊! 陆修泽稍稍想想,道:“你说的弑亲,依据的是血缘?” 系统:“……当然啊!” “那这样就没错了。”陆修泽点头,“我的确杀了生我的那个女人。” 陆修泽承认得太过痛快,又太过冷漠,系统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唉?为……为什么?” 陆修泽漫不经心道:“因为她求我杀了她。” 系统越听越奇怪,越听越糊涂:怎么会有人求别人杀了自己?而且求的还是自己的儿子?难道说陆修泽这满脑子的精神病是遗传的吗?咦?对哦,精神病这个好像真的是遗传的……不等等,这不是重点…… 系统:“不,重点是――” 但系统来不及问更多了。 因为在小院道路的尽头,一个人影驾光而来。 ――正是玄清道人! 第27章 玄清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当玄清道人落在院中时,恰好见到最后一抹余晖从窗棂后的陆修泽眼中落下,而后,那双眼睛便被幽黑的夜淬染,静谧如梦reads();。 即便是自认阅尽千帆的玄清道人,在这一刻也不由得被陆修泽所扮的女子蛊惑,心脏急剧地跳动起来,几乎要忘了他是因何而来。可下一刻,玄清道人便想起了这件事,心中溢出了些许懊恼,原本觉得划算的买卖,突然又不那么划算了。 陆修泽打开门,对着小院外的玄清遥遥一拜,竟是将女子的媚态拿捏得分毫不差,是以陆修泽脸上虽半点脂粉不沾,但也不曾叫玄清道人发现他面前的陆修泽并非女子。 系统:……吓死宝宝了,原来每个boss真的都是天生的演技帝啊! 系统在重要时刻再度掉了链子,但陆修泽却没有,因此他第一时间就发觉了不对。 ――夕阳方落,玄清道人足足准备了三年的寿宴,怎么会现在就结束了? 既然寿宴没有结束,玄清道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前来? 不可能是发现了他的身份,否则玄清道人绝不会这样平静。 那么是为了什么? 陆修泽脸上不显,心中却觉得有些棘手,琢磨着是否要将玄清道人诱入厢房之中,速战速决,一口气将他杀了。 而在小院外,遥遥望着陆修泽的玄清道人也是心中犹豫,左右为难。 玄清道人万万没想到,这位由人间王公献上、又被天剑宫少宫主看中的凡人女子,竟是这样的绝色,让他竟不舍得将她送出了――既有世间罕有的姿色,又是极阴之体,这难道不是天生就合该成为他的炉鼎么?! 然而天剑宫少宫主的承诺太过诱人,而玄清道人本身也不敢得罪天剑宫的少宫主,于是稍稍权衡后,一边咬牙痛心,一边向陆修泽颌首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陆修泽垂眼,声音微低:“玄清上人。” “既然知道,那便随我来。” 去哪儿? 陆修泽万没想到会出这个变故,更想不要玄清道人要带他去何处。他心念一动,眉头轻皱,脸上便浮出了几分忧心,他抬头向玄清道人一看,本就好看的眼里此刻更像是藏了千言万语,勾得玄清道人几乎忘了等在正殿中的众人,就要将面前的人拥入怀中,去厢房内共赴*。 陆修泽放轻了声音,道:“郎君,你想要我随你去何处呢?” 陆修泽声音微哑,虽然与其他女子相较有些低沉,可那喑哑的声音却带着说不出的色气,勾魂摄魄,听得玄清道人三魂去了七魄,下意识地说道:“自然是去往丹玄宗正殿。” “哦?”陆修泽微微一顿,似笑非笑,“为何?” 玄清道人早已被美色迷了心窍,便是陆修泽话语不敬,却也没有感到半点冒犯,反而如竹筒倒豆子般将天剑宫少宫主的事说了出来,甚至连那少宫主是何时找到他的,又是用什么灵宝准备来同他交换的,都事无巨细地说明白了。 系统:宝宝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陆修泽得知此事的前因后果,心中不悦,对那徐怀水既是不满,也是意外。陆修泽的确是偶遇了徐怀水,也的确被那徐怀水搭讪了几句,可那时候的陆修泽分明是蒙面的,怎么那徐怀水还能生出事端来? 若不是徐怀水搅局,等到今夜,玄清道人就会前来厢房,然后一切都水到渠成,玄清道人可以死得悄无声息,他也能全身而退,可现在…… 陆修泽看了看天色,知道自己已经把玄清道人耽搁在这里够久了,正殿宴席上的人再等下去的话,怕会心中生疑,迟早会惊动丹玄宗的宗主,乃至是神武峰的来客reads();。 不同于对修真界各势力都还有些懵懂的闻景,陆修泽十分清楚,丹玄宗之所以能在普遍没钱或没闲的修真界中这样高调,靠的就是神武峰在背后撑腰。 神武峰乃是正道五宗之一,以武入道,实力不容小觑,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修炼的法门太过耗费钱财,而他们又偏偏拉不下正道大宗的脸去跟凡人讨要财物,是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贫穷日子。而后,恰逢丹玄宗示好献媚,于是两宗一拍即合,迅速达成共识:由神武峰对丹玄宗提供保护,而丹玄宗则负责神武峰内五成开销。 多年下来,两宗关系早已密不可分,因此,在今日玄清道人的寿宴上,神武峰不但来了人,而且来的还是神武峰的执法长老,修为是灵寂大圆满、离元婴只有一步之遥的晖云道人。 在修真界中,不登元婴的修士,实力再强也当不得一声真君。可从实力上来说,晖云道人虽然并非元婴期的大能,可以神武峰以武入道的特性,晖云道人却远不是一般的元婴真人能敌的。 因此陆修泽面临着一个抉择――是现在杀了玄清道人,惊动实力堪比元婴真人的晖云道人,还是同玄清道人虚与委蛇,伺机再动? 这还用选择吗? 陆修泽望着玄清真人,微微一笑。 丹玄宗正殿之中,闻景莫名地觉得烦躁起来。 丹玄宗的正殿占地极广,宴席上也极舍得下重本,无论是俗世里难得一见的珍稀佳肴,还是对修士都极有益处的灵果美味,在这一刻都被摆上了客人的桌子。渺渺如仙的乐曲在殿内回荡,却并不会让人感到噪耳,貌美的舞女如云,穿着鲜艳的罗裙,皆在殿内为来客助兴。 一切的一切都应当是完美的才对,可是自从玄清道人同徐怀水交谈几句,悄然离席后,闻景心中就生出了莫名的烦躁和火热之感。 这样的烦躁和热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甚至连闻景自己都不知道它们究竟从何而来。 一旁的叶灵书忙中抽空,在观舞的时候分了几分注意力给表现奇怪的闻景,道:“你怎么了?一副火烧屁股的样子?” 叶灵书心有担忧,便有意想激闻景来同他斗嘴,但闻景心中莫名的烦扰太甚,皱眉摇头:“我……” 闻景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我好像……的确是有些热。” 闻景说着,有些不安地将衣襟拉开了些,而后觉得衣冠不整于礼不合,便将衣襟拉了回去,可没一会儿竟又自己扯开了。 叶灵书看得咂舌,道,“你这反应别是――”话到一半,叶灵书声音一顿,愕然看着闻景的眼睛,道:“你的眼睛……” “怎么了?”闻景困惑道。 叶灵书盯着闻景的眼睛好一会儿,这才不确定道:“没什么……吧?” 闻景被心中的烦扰所困,脑子里一片糊涂,没有在意到叶灵书的奇怪神态,起身离席,低声道:“我走开一会儿。” 叶灵书目送闻景离开大殿,直到闻景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这才神色古怪地嘟哝道:“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在闻景这小子的眼睛里看到了火?” ――金色的火焰,就像是高悬的烈日,湛然如神。 可是这样的火焰一闪而逝,就好像只是叶灵书的错觉reads();。 “应该是错觉吧……” 修士若在一个法门上造诣颇深,的确是会在身上显露出异象的,但叶灵书可没听过择日宗的弟子会在眼睛里修炼出火来,而如果是与生俱来的,那也不太可能,毕竟闻景可是水灵质啊,跟火怎么都扯不上关系吧! “果然还是错觉。” 叶灵书下了定论,而那一头,闻景已经走到了殿外。 在丹玄宗内,触目所及,处处都有精心培育的灵植装饰道路,美轮美奂。虽然这灵植只是好看,并没有太大的价值,可是这样大量地堆积在一起,也是时时刻刻暗示众人着丹玄宗惊人的财力。 闻景站在殿外,灵植环绕,凉风习习,按理来说,应是非常惬意才是,但闻景身上却不停汗流如注,没一会儿就湿透了衣衫。 “好热……” 闻景喃喃着,但下一刻,他身上的热度就像它来时那样,又突然地消失了。 闻景怔住了:“怎么……回事?” 下一刻,巨大的火焰在隔壁山峰的道善殿爆发开来,将夜幕映成白昼。炽烈的热浪席卷,肆意张狂地烧灼着周围的一切,狂烈的热度甚至将远在无歧峰正殿外的灵植都灼烧得枯萎下去。 但离奇的是,这样狂暴的温度,却没能再逼出闻景的一滴汗来。 然而对于这样的异状,闻景却来不及注意了。 因为就在这狂暴的火爆发的这一瞬,一股恐怖的气势在无歧峰正殿内蔓延开来,无声的愤怒充斥着无歧峰的每一个角落。 一道金光从无歧峰升起,宛如世间升起了第二个太阳! 而后,太阳落入人世,如奔雷砸入道善殿。 渺渺如仙音的乐曲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殿内的声音沸腾起来,纷纷向殿外涌来。 “是晖云真人。” 闻景向身旁望去,却见徐怀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旁,用来附庸风雅的折扇收了起来,神色是少见的严肃。 徐怀水喃喃道:“也不知发生了何时,晖云真人竟这样生气,我倒是有好些年没看到生气的晖云真人了。” 闻景迟疑道:“我刚刚……好像看到有大火从道善殿燃起来,然后晖云真人就过去了。” “什么?!”徐怀水吓了一跳,紧张地抓住了闻景的肩膀,“道善殿?!你肯定?!” 上山时,闻景就听引路的丹玄宗弟子介绍过无歧峰山脉各峰各殿的位置,是以闻景肯定点头。 “日他先人!”万没想到,徐怀水一听之下,当即睁大眼,粗鲁地骂了句脏话,然后火急火燎地冲向了道善殿,“老子的小美人还在那里呢,你们动手都轻点啊!” 闻景瞬间明白了徐怀水的意思,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都这个时候,这人怎么还惦记着美人呢? 对闻景来说,他自然是不会像徐怀水那样,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就以他派弟子的身份掺和进别派事务里去的,可最后,在闻景想到那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背影后,犹豫了一下,竟是咬牙跟上了徐怀水,一同去往了道善殿。 第01章 .06绿/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三十六年前的一个夜里,有一道流星破空而来,其光煌煌,如烈日将坠,金火狂涌,如天地将崩。 那流星自南部莒洲而起,穿过南胜神泽,飞向西部邙洲。无数修士追着那道光而去,决意将这光拢入手中,必不叫它祸乱世人――天现异象,若非救世之主,则必为乱世妖物! 但那光似是有着神智,在将被追上时,蓦然一折,竟向着中部琨洲而去! 这一折来得太过突然,走得更是焦急,眨眼间就已去了万万里,三个呼吸后就彻底消失在了夜空中。 修士们捶胸顿足,一筹莫展,最后却也只能无奈散去。 但谁都没有料到的是,终于得以降临人世的流星,在费尽心思甩脱了无数修士大能后,到底还是被一个路过的金丹修士瞧见了――那便是玄清道人! 他望着那光芒从空中坠落,眼睁睁地瞧着它消失在楚国边境的一个村庄内。 他循着流星的踪迹走去,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况。 最后,当他找到了那流星,发觉了所有一切的真相之后,狂喜冲垮了他的理智,让他仰天长笑,又让他垂首痛哭。 ――错了!错了! ――世人都错了! 这不是救世之主,也不是乱世妖物,而是…… “天赐我异宝!天助我登仙!!” 然而他太过得意忘形,竟是引来了另一个修士。为了不叫那修士发现这一惊天之密,于是玄清道人心念电转,做下了一个决定。 陆修泽一生坎坷疯魔,由此而起。 ・ 当陆修泽向玄清道人笑起来的时候,玄清道人心里咯噔一下,尽管早已被美色迷得七晕八素,可却依然直觉感到不好。 他向后一掠,头下意识向后一仰,接着便眼前一花,额上一凉。 对面一声哼笑轻响,玄清道人定睛一看,只见对面那美人手执长剑,面如寒霜,眉间带煞,冷道:“你倒是逃得快reads();!” 玄清道人心中一紧,而后才感到热流从额上滚落,滑入眼眶,染红了他的视线。 玄清道人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背,没想到就是刚刚下意识地一个后仰,救了他一命。 修士的诸多保命手段,的确不是普通人能够比拟的,但若是被伤到要害,却也只得一个死字! 可以想象,若是玄清道人方才没有躲开那一剑,那么那剑必定会刺入他眉心印堂,穿透识海,叫他就地了账,再无翻身余地。 玄清道人心中又惊又怕,最后都化作了滔天的怒火。 “贼子!竟敢在我丹玄宗撒野!!” 玄清道人大喝一声,抛出一张小网,上有异光,迎风而长,如巨兽之嘴,瞬息间就来到陆修泽面前,张嘴就要将陆修泽吞下。 “雕虫小技!” 陆修泽冷笑一声,手中长剑一振,一层黑色的火焰便附着其上。他举剑迎上,也不见他有何作势,只不过是一剑劈下,那异光闪烁的巨网就这样一分为二,落在地上,如濒死之鱼般跳动挣扎。 “什么?!” 玄清道人大惊失色。 这张异光闪烁的巨网的全名,是为罗天万象伞。它的网,是由居住在万古玄冰下的鲛人族编制而成,而后淬以百年青莲石内蕴成的石火,镀上九星莲子粉末,小可缩成婴儿指节,大可网罗山脉,甚至于金丹以下的修士,皆可被这罗天万象伞一网网住,就算对上金丹或者灵寂期的修士,也不会落于下风! 可就是这样的罗天万象伞,竟被人一剑劈开……这……这…… 玄清道人半点也不愚笨,因此在这个交手间,瞬间明白眼前人非他能敌,于是玄清道人全然没有犹豫,更不会顾忌什么金丹修士的脸面,脚踩三色葫芦法器,掉头就要离开此地。 只要他能逃到无歧峰……不,只要他能拖住这人,从这人手中保得性命,那么最多十息,无歧峰上的晖云真人就能发觉异状,从而将他解救出来! 玄清道人能想明白的事,陆修泽又怎么会不明白? 于是他冷笑前欺,长剑掷出,就见寒光一闪,那长剑便从玄清道人后心穿透,牢牢钉在他的后背。 玄清道人灵力一滞,剧痛袭来,长剑擦破心脏,鲜血从胸口的剑尖穿透处狂涌而出,将他的生机与灵力源源不断地带出。 若是往常,养尊处优的玄清道人必是要痛得头晕眼花,从三色葫芦上一头栽下,可生死关头间,玄清道人反而脑子更加清楚,三色葫芦只是向下稍稍一坠,然后头也不回地向陆修泽抛了个东西,脚下三色葫芦也飞得更快了。 “还想逃?!” 陆修泽仰头看着玄清道人天上的背影,一时间就像是回到三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中,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仰着头,看着他来,又看着他走。 陆修泽的眼睛不知不觉中变得更黑了,叫人望之生惧,如同临渊。 他不再犹豫,也不去想若是引来了晖云道人会是如何,更没有在意那向他袭来的流光。 陆修泽右手向玄清道人的背影一指,灵力狂涌,在周身生成气劲如刀,叫陆修泽右手的袖子瞬间化作粉末。 他站在原地,眼神沉冷如刀锋,无尽的真火从他神庭与膻中的日轮里涌出,化作灵蛇,卷上他的右臂reads();。 ――去死吧。 陆修泽定定地看着玄清道人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而在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到的时候,他的双眼已经褪去眼白,化作恐怖的纯黑,唯有眼瞳深处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金色火焰跳动,却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不想知道三十年前他们出现的前因,不想听到三十年前他们动手的理由。 陆修泽五指紧攥,右手手臂上金色的真火化作黑色魔焰,升腾而起,气流化龙,直冲云霄,破开乌云,像是要将天都烧个窟窿,但与此同时,他眼底的金焰却更黯淡了。 ――什么都不重要。 ――他只想要他们死,最痛苦、最绝望地死! “轰!!” 无尽的魔焰狂笑着,如灭世的魔物挣脱了束缚的枷锁,带着对自由的狂喜和对世界的憎恨,来到了人间。 黑色的火焰覆盖了陆修泽所能看到的一切,但这一次,这些黑焰却没有像以往那样,随着他的心意将触手所及之处都烧做灰烬,而是如同附骨之蛆,贪婪地吸食着来自世界的生命。 树木在这样的火焰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绿草干瘪,鲜花腐烂。然后,这些离灰烬只有一步之遥的生命,这才在高温和狂风的撕扯下裂开粉碎。 被黑焰附上的玄清真人也很不好受。 在黑焰爆发开来的那一瞬间,袭向陆修泽的流光就被生生震开,不知飞往了哪里,而黑焰去势不止,冲向玄清道人,眨眼间就追上了玄清道人,将他裹入黑焰。 玄清道人惨嚎一声,从空中落下,重重跌落在地。 他在地上哀嚎翻滚,只觉得附着自己身上的黑焰如同活物,飞速地吸食着他一身修为。在这样贪婪的吸取下,玄清道人感到自己体内灵力如流水逝去,识海隐隐有开裂的迹象,就连经脉都寸寸枯萎干裂。 玄清道人骇得几乎要大哭起来。 若是能从这人手里逃脱,那么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若是无法逃脱,那么以金丹修士的身份死去也可以接受。 但若他好不容易逃得生天,却失去了修为,不良于行,连起卧吃喝都要人照顾……他又该如何? 识海何等重要,若是没有识海,人要以何种方式才能感应天地灵力? 经脉何等重要,若是没有经脉,人要以何种方式才能行走于天地间? 玄清道人害怕极了,可就在他忍不住涕泪横流的前一刻,他蓦然发觉了什么。 “――是你!” 玄清道人睁大了眼,看着从黑焰中走出,如同魔神的陆修泽,狂喜和惊惧在这一刻席卷了他的心。 “竟然……是你?!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这话说得奇怪,毕竟陆修泽见他之时是三十年前,那时候的他只不过是一个与兽争食的孤儿,就连在那场叫他记恨了一辈子的大火里,他也只是远远地望了玄清道人一眼。 他自然是记得玄清道人的,但玄清道人万万不会有记得他的可能。 可玄清道人却分明记得他。 玄清道人看着陆修泽,面上肌肉抽搐,眼神狂乱,像是痛恨,又像是恐惧:“原来如此……难怪……竟是如此reads();!” 这模样的玄清道人自然是异常的,陆修泽却全然没有深入了解的意思。 ――什么都是多余的,只要他去死就好。 黑焰心随意动,将玄清道人的灵力吸食得更狠了,甚至开始啃噬起了玄清道人的生命。 陆修泽欺近玄清道人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再度翻滚惨嚎、痛得如同正在被生生扒皮抽筋的玄清道人,面沉如水,举手就要给玄清道人最后一下。 但就在这时,一声暴喝响起:“贼子尔敢?!” 金色的太阳自无歧峰上升起,而后向着陆修泽所在之处落下,带着奔雷之势,其态熊熊,其声啸啸。 陆修泽知道士晖云真人来了,但却丝毫不惧。 敢? 有何不敢! 陆修泽冷笑一声,伸手摘下玄清道人头颅。 “贼子好胆!” 晖云真人目眦欲裂,还未落地,便出手向陆修泽袭来,其势沉沉,灵力透掌而出,掌风所及之处,地上的异火都被逼的退开,甚至连地面都无声凹陷了下去,就像当年贯日真君生生砸塌了半座山峰的那一掌。 陆修泽自是不会同晖云真人正面对抗,低笑着将手里玄清道人的头颅抛向晖云真人的必经之路。 晖云真人一见,脸色大变,手上去势一变,扫向了道善殿前殿,左手则是将玄清道人的头颅接过,抱在怀中。 道善殿应声而塌,陆修泽抽身急退。 然而陆修泽虽已及时抽身,但晖云真人狂烈的掌风依然扫过了陆修泽的左肩。而就是掌风扫过的这一瞬间,陆修泽左肩肩骨尽碎,皮绽肉裂,露出其下森森碎骨,可怖至极。 晖云真人捞过玄清道人的头颅,望着玄清道人痛苦的脸,老泪纵横,而陆修泽则趁着这一刻远远离开。 玄清真人头颅虽被摘下,却还含着最后一口气,嘴唇张合,竭力想要告诉晖云真人什么。 “……圣人……补……神……” 玄清道人颤抖道。 “……遗世……化……化……” ――祸! ――大祸!! 如此乱世之祸,竟是出自他手!竟是因他一念之差! 悔矣!悔矣! 玄清道人痛哭流涕,哀嚎一声,终于在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啊!!!” 晖云真人痛喊出声。 “贼子杀吾好友,仇深似海,我晖云立誓,必将取尔狗命!!” 空中狂雷震天,见证了晖云真人的誓言。 而与此同时,徐怀水与闻景也一前一后来到了道善殿前。 第34章 防盗.|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轰!” 在晖云真人退后的这一瞬间,湖面上飘浮的青叶蓦然爆开,其威力似是可以开山裂石,而更恐怖的是,这不过是一片青叶的威力! “轰轰轰!”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响起,狂暴的气流卷起湖水,朝四处泼洒开去,对着避之不及的晖云真人兜头罩下,将晖云真人淋了满头满脸reads();。 晖云真人惨叫一声,原来那青叶并不仅仅是能爆发出狂烈爆炸的霹雳子,更是以古怪手法在其中掺了化元水,只要青叶一爆开,化元水就会融在湖水中! 化元水乃是破武者气劲罩门的利器,而神武峰门下弟子皆是以武入道,当得上大半个武者,因此,化元水对于晖云真人的护体气劲,也是有着奇效。 说来话长,但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在短短的一刹那。 那些在一旁休息的神武峰的弟子们,此刻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直到晖云真人以袖掩面后退一步,他们这才恍然惊醒,纷纷迎上前来,紧张地围住晖云真人,同时用警惕又慌张的目光望向四周。 “晖云长老……长老,您怎么样了?可有什么妨碍?” 妨碍自然是没有的,晖云真人早已是灵寂期大圆满的修士,虽然依然无法抵挡化元水,被破去护身气劲,但区区护体气劲,破了也就破了,无伤大雅,叫他痛恨愤怒的是,他竟栽在了小人的暗算上,还在神武峰的弟子面前大失颜面! 晖云真人本是神武峰执法长老,威严在神武峰内无人出其左右,就连神武峰门主都忍不住惧他三分。 可如今,他却被不知哪儿来的宵小,在神武峰弟子面前如此戏弄,这让他如何不气不恨? 再加上晖云真人三天前才痛失好友,因此一时间心中暴躁狂怒,厉喝一声,音浪化作滚滚波涛向着四周汹涌卷去。 “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出来接我一招!!” 大地如海船起伏摇摆,音波如江涛翻滚咆哮! 刹那间,四下皆静,树叶落尽,分明是夏季五月天,偏偏晖云真人方圆十里内半点热气也瞧不见。 ――一声之威,竟能如此! 神武峰弟子纷纷骇然,没想执法长老的修为能力竟高深至此! 但就是面对这样的晖云长老,一声轻佻笑语却是蓦然响起。 “长老好大的威风!” 这声音仿佛在众人耳畔响起,语调含情,带着天生的风流,然而神武峰弟子们听后却不由得面色大变,概因这说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天剑宫少宫主徐怀水! 天剑宫少宫主为何会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偷袭晖云真人? 往好处来想,难不成是徐怀水在丹玄宗内同晖云真人交手后不服气,这才想要在外头跟晖云真人一分胜负? 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徐怀水少宫主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做出这等事来也并不算太过出乎他们的意料。 但神武峰弟子却害怕着另一个可能。 那就是入魔。 何为魔? 最初之时,“魔”之一说源于西部邙洲,代指的是两种人,即威能无二,可搬山运海、摘星投日的上古魔神,和徘徊在人间与冥界的间隙、潜入人心的缝隙,诱惑着生者与死者的域外天魔。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魔之一字开始被泛指,既是邪念,也是烦恼,还是杀害者,是迫害,是生死业障。 可对于修士来说,所谓的魔,就是魔种! 没人知道魔种究竟是什么,又究竟是从何而来reads();。只是在某一天某一年,魔种便这样出现在了世间,盘踞在西部邙洲,噙着森冷的笑意,注视着世间的人。 若将天下比作棋盘,那么修士则是棋盘上错落的白色棋子。 最初之时,世界上并没有执棋之人,直到魔种的出现。 是它拿起了第一个黑色棋子,落于棋盘之上,于是接下来,棋局开始,恐怖的黑色蔓延开去。它抬手一指,被它选中的白色棋子便自甘污浊,化作浓郁的黑色,性情大变,心甘情愿地成为它的棋子,或是攻伐他人,或是暗地潜伏。 ――这便是入魔,这便是魔道! 魔种就像是隐藏极深的疫病,没人知道被这疫病选中的条件是什么,也没人知道这疫病究竟选中了何人。 魔种和被它选中的人,就像是潜伏在天外的眼睛,用居高临下地冰冷目光注视着这个世界,就算他们平时再如何正常,只要魔种一声令下,他们就随时可以拔出屠刀,毫不留情地刺向上一刻还语笑宴宴的人――或许是亲人、或许是朋友,或许是师长。 这就是入魔之人的恐怖,也是所有修士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之一。 然而更叫人恐惧的是,在入魔之人爆发之前,没人知道自己身边的亲友或师门兄弟是否是入魔之人,甚至没人知道自己的师尊、甚至宗主是否已经入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魔种选人的频率并不高,百年来也难得见到一个入魔之人,是以这表面上的安宁平静还能够得以维持下去。 于是,如今神武峰弟子的恐惧也很好理解了。 ――若徐怀水少宫主是一贯的不着调还好……但万一……他其实入魔了呢? 就算他没有入魔,如今他就站在西部邙洲的边上,离那魔种所在之处这样近……万一他现在没有入魔,可他打着打着入魔了……那又该如何?! 想到入魔后的人的冷酷无情,再想想徐少宫主一剑出而日月寒的剑锋,神武峰弟子只感到头皮麻烦,腿肚发软。 旁观的神武峰弟子想得太多,身为当事人的晖云真人却反而想得太少,一见徐怀水的现身,新仇加旧恨之下,顿时狂喝一声,一拳向徐怀水击去。 仇极,怨极,怒极,恨极,痛极,悲极,狂极。 仇深似海,恶念滔天。 这便是晖云真人的成名拳法七极拳,也被称作怒极拳。 当年的晖云真人,就是靠着这一拳,一举轰杀了一个魔道的元婴真人,从而扬名整个修真界!虽其中巧合实力二者皆有,但晖云真人的实力也是有目共睹! 从掌法变作拳法,便代表着晖云真人认真了! 于是徐怀水也要认真起来。 只见徐怀水张口一吐,无数锋锐的青色剑气便如狂风四散,咋一眼望去似是失去了控制,可是下一个呼吸时,那四散的剑气便凝成无数细剑,向着晖云真人涌去,其势汹汹,骇人至极!而后徐怀水拔剑,刺眼的白芒横贯天空。 晖云真人不躲不闪,一拳迎上,而后错身而过,各自分开。 “轰!” 狂风席卷,声浪如潮! 直到这时,周围的弟子才听到震耳欲聋的声响从天际滚滚而来reads();! 徐怀水脚尖轻点绿水湖湖面,站于水面,手执折扇,一派风流倜傥之色,而对面的晖云真人却面色难看,原本出拳的右手垂下,松开又握紧,循环往复,不断颤抖。 “你做了什么?!”晖云真人厉声呵斥,道,“竟用此种宵小手段,攻击神武峰的执法长老――你可是想要堕了你父亲的百年威名?还是你早已入了魔,成了魔道中人?!” 周围的神武峰弟子一听,纷纷紧张起来,但徐怀水却是看出晖云真人的色厉内荏。 ――此时的晖云真人,已经再无更多的反抗之力了,因为最初的那青叶里掺的,可不仅仅是不痛不痒的化元水,还有能吞噬灵气甚至吞噬生命和寿元的黑焰!虽然为了避免被发觉,掺入的黑焰只有微小的一丝,但只要能附着在晖云真人的身上,再稍稍拖延一下时间,那一丝微小的黑焰就能发挥不可思议的作用。 而这也是徐怀水找上陆修泽的原因。 此刻,距离绿水湖不远处的密林深处,陆修泽席地而坐,身上是被晖云真人震落、后又被徐怀水晖云真人两人交手气劲吹得四散的落叶。 陆修泽闭上眼,如老僧入定,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甚至都没有伸手拂去身上的落叶。 系统左看右看,越看越是觉得奇怪,道:“你来这里,难道是特意来助徐怀水一臂之力的?” 难道宿主自己没什么其他打算,就纯粹是助人为乐? 这可不像是宿主的作风啊! 陆修泽一如既往地没有理会它,系统心痒难耐,简直想要扒开陆修泽的脑子,看看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人的思维是有层数的,一般来说,大部分人的思绪就像是海面上的巨轮,系统居高临下,一眼就能看得明明白白,然而陆修泽的思绪则并不是这样。他的想法大部分藏于海面之下,只能让系统捕捉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而更多的却是潜藏在深海之中,除非系统能沉入陆修泽的思维深处,否则是没有办法得知的。 但系统能沉入陆修泽的思维深处吗? ――如果真的可以它就不会天天被宿主鄙视了。 系统:……辣鸡宿主!! 系统默默对陆修泽槽得飞起,而陆修泽却在一边等待着徐怀水的结束,一边回想着三天前的对话。 三天前,在徐怀水找到陆修泽,却又并未向陆修泽表露敌意的时候,陆修泽就已经知道了徐怀水想要做什么。 ――活捉假的晖云真人。 天剑宫少宫主徐怀水是出了名的混不吝不错,但却鲜有做下无的放矢之事。 但徐怀水却设计陆修泽动手击杀玄清道人,自己也趁此时机,在丹玄宗内同晖云真人大打出手。到了这个时候,徐怀水的目的其实已经很明确了,那就是晖云真人――不是想要杀了那个冒名顶替的晖云真人,就是想要从假的晖云真人口中问出些什么。 若是想要杀了晖云真人,徐怀水自己有那么多种办法,不必一定要来找他陆修泽。 但最后徐怀水却是避人耳目,追踪着陆修泽的踪迹来到深渊旁,同陆修泽扯些不着边际的话――既然如此,那么就定然是徐怀水想要借助陆修泽的力量,来捉住假的晖云真人,从他口中问出什么了。 陆修泽区区一个金丹期的修士,能有什么被徐怀水看中的? 自然是陆修泽在击杀玄清道人时留下的黑焰reads();。 自从陆修泽杀了玄清道人之后,他的黑焰就演化出了吞噬生命和修为的特性。这样的特性实为罕见,不是能轻易替代的东西,因此被徐怀水瞧中,想要借来一用,也是可以理解。不过徐怀水应当只以为陆修泽的黑焰是什么法宝,这才能对陆修泽客客气气,若是知道那黑焰来自陆修泽本身,恐怕徐怀水就不会做出这种与虎谋皮之事了。 最后,在陆修泽的误导之下,他们二人先是计算出神武峰弟子的脚程,约定好在绿水湖设伏动手,而后又开始设想埋伏不中的状况。要是伏击不中,则由徐怀水出手吸引目光,陆修泽趁机将黑焰附着在晖云真人的身上。而若伏击中了,陆修泽就干脆不必出来了。 是以现在陆修泽依然在附近,但却并未露脸。 如今,在两人粗略却有效的伏击下,密林之外的晖云真人被黑焰成功附着身上,无法回气,而刚刚又被激得同徐怀水硬拼了一招,体内灵力大不如前,已然不是徐怀水的对手了。 徐怀水见事情发展如此顺利,笑得越发开心,也不理会晖云真人的质疑,悠哉道:“真人啊真人,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晖云真人――开心吗??” 徐怀水踏水而行,向着晖云真人徐徐走来,原本围着晖云真人的神武峰弟子,在徐怀水的气势下竟是不知不觉地为他让开了道路。 徐怀水这话落在神武峰弟子耳中,只觉得奇怪,但落在晖云真人耳中,却是让他面色巨变,看那眼神像是要不管不顾,提气再给徐怀水来上一拳。 徐怀水得意一笑,蓦然挥手振袖,气劲化刀,给周围的神武峰弟子纷纷来上一下,瞬间将他们统统击晕。 “你瞧,我连后路都为你找好了,足以证明我并无恶意。”徐怀水笑眯眯地说着,“所以我也不想听到你欺骗我。欺骗我的后果,你应当可以想象。” 徐怀水逼近晖云真人,声音冷了下来:“我只问你一件事――” ・ 陆修泽在密林深处等到了徐怀水。 这时的徐怀水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无论他从假的晖云真人口中得到的答案是什么,他都没有在陆修泽面前表露一分一毫。 他脸上的笑一如既往,向陆修泽走来时的表情,就如同俗世里任何一个不明俗务的纨绔公子哥儿。 徐怀水走向陆修泽,而后又同陆修泽错身而过,脚下没有半点停顿,拉长的语调,慢吞吞地说道:“搞定,收工,那家伙归你了,可别玩死了。” 陆修泽也不看徐怀水,笑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徐怀水也不答,摇着扇子笑嘻嘻地走远了。 系统终于看出几分端倪,咂舌道:“喂,你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阴死那个假的晖云真人?” 陆修泽走到密林外围,遥遥望着绿水湖畔的神武峰一行人,蓦然向着虚空中吹了口气,而后,晖云真人惨叫一声,身上黑焰暴涨,如同被地狱的恶鬼附着其身,身上的修为和生命如流水般向着黑焰流去。 陆修泽微微笑了起来:“这难道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睚眦必报,斩草除根! 既然这晖云真人那样痛惜玄清的死,那就下地狱去陪玄清,来个欢喜的团聚吧。 ――他必然不会吝于为这团聚助上一臂之力。 第35章 防盗.|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当晖云真人及神武峰一行弟子失踪的消息传到时,闻景与叶灵书秦汀芷等一行人,已经再度回到了豫国。 豫国算是人间诸国中比较靠近择日宗的地方。 因此,当一行人在丹玄宗渡过不太愉快的几天后,选择在回宗门前找个地方落脚,好好享受一下人间的繁华乐趣,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闻景叶灵书向他们推荐豫国国都中定府,则更是情理之中。 但其中却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那便是秦汀芷。 秦汀芷出身楚国秦家,是一个同闻家差不多的庞然大物,但不同于闻家简单的人口,秦家上上下下光是主子都有近百人,婢仆之类更是数不胜数reads();。人多的地方,人心就容易乱,人心一乱,那么各种污糟的事也就接踵而来。再加上秦汀芷并非嫡系,而是旁支的旁支,是以她虽出身楚国,但对楚国并无半点归属认同,纵使听到闻景邀她去楚国的大敌豫国的国都,也是欣然应下,没有一点勉强。 除了秦汀芷外,其他诸位弟子要么从祖上就一直在择日宗里做事,已经忘却了俗世的身份,要么出身边远小国,并不涉及到人间战火中,因此在略过这个小小的问题之后,一行八人便来到豫国中定府,十分愉快地游玩起来。 但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来到豫国中定府的第二天,他们就听闻了神武峰一行弟子及晖云真人于飞环山山脚处失踪的事。 “失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择日宗宗主的关门弟子,年龄不过十四的杜元化,正在中定府的东市一边游玩,一边嚼着糖葫芦,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不以为意,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这是哪里传来的消息,别是以讹传讹罢?那些神武峰的内门弟子就算了,但晖云真人可是被称为元婴以下第一人的修士,怎么可能说失踪就失踪了?” 杜元化说着,盯着手上残留的糖浆,犹豫了一会儿胡后,还是没忍住,用舌头将糖浆舔了干净,这模样,比起闻景最初见到他时颐指气使的样子,才像是真正的孩子。 杜元化对这个消息满不在乎,是因为他全然不明白这个消息之后的深意。秦汀芷虽然想明白了,但她天性怯弱,必不可能以长辈的姿态去教导杜元化,闻景则是自认年纪比杜元化大,应当让着他,于是也不忍多说什么,择日宗的其他随行弟子却是身份不够,没资格说什么,是以最后反倒是一旁的叶灵书直言不讳,道:“这位师弟,既然你也知道晖云真人被称为元婴以下第一人,威名赫赫,那又有谁敢传晖云真人的谣言?就不怕晖云真人打上门去么?” 杜元化一愣,黑色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到底也不是蠢人,结结巴巴道:“那……那晖云真人是真的……失踪了?” 修士之中,哪有说失踪就失踪的,一般来说,修士里失踪的,基本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了。 死在无人之处,尸骨无存,这才会“失踪”。 可是……可是那可是晖云真人啊! 灵寂期大圆满的修士,神武峰的执法长老,威名赫赫的元婴以下第一人啊! 他竟然就这样死了,还死得尸骨无存? 与其相信晖云真人这样的大能死了,众人更相信他是被困入了某个秘境或洞府之内,只待时机一到,就能再度现世! 但叶灵书毫不留情地打破了这个念头:“再者说,这位师弟,你可想过,为何这消息里说得这样清清楚楚,就连晖云真人失踪的地方都这样精确?” 为何别人连晖云真人失踪的地方都这样精确? 那自然是因为别人在此处发现了什么端倪,比如说残留的灵力起劲,以及动手过后在地上留存的痕迹。 昨日,有修士自飞环山上路过,他见飞环山内树叶落尽,有气劲留存,因此好奇之下按下飞剑,落地一瞧,而后骇然发现这些留存的气劲,赫然就晖云真人的成名武技七极拳,以及天剑宫的《大衍截天剑诀》。 凡是去过丹玄宗、见证过丹玄宗玄清道人身死的修士,都知道徐怀水少宫主曾经同晖云真人有十分不愉快的交手,更知道徐怀水的拿手好戏便是天剑宫三大剑诀之一的《大衍截天剑诀》! 如今晖云真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失踪之处却残留着徐怀水的剑气,是以众人第一时间便怀疑上了徐怀水。 然而丹玄宗的宗主及相当数量的修士都能作证,在晖云真人失踪的那一天,徐怀水徐少宫主正很不耐烦地坐在丹玄宗最后一间完好的小院内,听天剑宫的外务长老同丹玄宗扯皮赔偿事宜reads();。 丹玄宗宗主会说谎吗?便是丹玄宗宗主说了谎,那么多数量的修士也会一同说谎吗? 这必然是不可能的! 既然这剑气不是徐少宫主留下的,那么这定然就是陷害了! 可是,谁会陷害徐少宫主?谁能留下《大衍截天剑诀》的剑气?谁又能叫晖云真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难道……是…… ……那人? 想到那人的生平,和他的残暴性情,一时间,人心浮动,惶惶不安。 这样的不安,甚至感染了远在豫国的闻景一行人。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忐忑,但关于那人的传闻到底十分遥远,而他们与神武峰弟子及晖云真人也并没有什么交情,因此最后还是摇头将这件事放下了。 “我想吃金乳酥。” 杜元化小小声地说着,用渴望的眼神看着闻景。 杜元化同闻景这位师兄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就是相处的这短短几天,杜元化就已然明白,在这么多人里头,闻景师兄怕是最好说话,也是最有钱的。于是杜元化只不过犹豫了一小会儿,便刻意向闻景显露出亲近来,决意要抱闻景大腿,跟着他蹭吃蹭喝。 而就像杜元化想的那样,闻景的确是十分好说话,他甚至都不用再多缠磨几句,闻景就干脆地将他引向了果饼铺子,直言任他挑选。 杜元化欢呼一声,冲进了果饼铺子,毫不客气地将罗列的卖品统统点了一遍,而叶灵书则是在铺子外头向闻景哼了一声,打了个手势。 ――这小子把你当冤大头呢,你不知道?! ――人家年纪幼小,让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幼小个头!他才小我们两岁好吗?你识数吗?! 叶灵书愤然用手势痛骂闻景自己充老大,还把他叶灵书一个花样美少年辈分生生拉高一辈的惨痛事宜,却没想闻景压根就没有回应,只是扭头四顾,满脸疑惑。 叶灵书不满自己如此美貌还被无视,过去一手肘打在闻景肋上,低声道:“看什么?!我跟你说话呢!” “别闹!”闻景抓住叶灵书的手,“你看到我师姐了吗?” “咦?”叶灵书一怔,四下一瞧,这才发现秦汀芷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不……秦师姐不是刚刚还在这里吗?” 纵使秦汀芷是贯日真君的真传弟子,地位颇高,然而她自身性格却十分自备怯弱,存在感低微,便是随行的择日宗外门弟子都不是很将秦汀芷放在眼中,因此闻景和叶灵书向另外四位随行弟子一问,果然也没有人注意到秦汀芷是何时离开的。 ――秦汀芷是何时离开的? 不久,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她是因何离去? 魏谌。 魏谌乃是何人? 他是贯日真君的第三个徒弟,资质比不过陆修泽,容貌比不过秦汀芷,性格比不过闻景reads();。在择日宗内,他的存在感似乎比秦汀芷还要低微。 对择日宗内其他的弟子来说,魏谌虽然是贯日真君的弟子,但他却是个十分普通的人,并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若非出生不久就被贯日真君捡到,带入宗门,养在膝下,恐怕是万万没办法拜入贯日真君门下的――从这一点来看,他的运气倒是十分出众。 而对于贯日真君的弟子来说,特别是闻景来说,魏谌这位三师兄,是只存在于人们口中的师兄。 在闻景拜入师门的前一天,魏谌便遵从师令,出外游历,至今已有整整十年,他都未曾有一天回过师门,也未曾同闻景见过面,因此对于闻景来说,这位三师兄是个全然陌生的人。 细说起来,这其实是十分奇怪的事情。 纵使择日宗的确是有让修炼有成的弟子出外游历的习惯,但一去十年不回,却也是罕见的事。若非择日宗能确定魏谌的确是活着的,贯日真君也断言魏谌无碍,恐怕大部分弟子都要猜测,这位贯日真君的三弟子,怕是遭遇不测了。 但就是这样十年未曾出现过的人,却在这个奇怪的时间,出现在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于是,在某个拐角处瞧见魏谌的身影后,秦汀芷心中大震,也来不及同任何人说,瞬间就追了上去。 秦汀芷纵然性格再是不济,半步金丹的修为却不是作假的,因此她一动身,在场诸人竟是谁都没有发觉。 就这样,秦汀芷追着魏谌,向着中定府郊外而去,越走越远,越走越偏。 当秦汀芷被引出中定府时,她便知道前头的三师弟怕是故意这样做的,然而她心中对魏谌的担忧却叫她无法停下脚步,只能顺着魏谌的意思,一路跟着他离开。 终于,这样奔行了半刻钟后,两人终于在一荒原处停下。 而一停下,魏谌便噗通一声跪在秦汀芷身前,哽咽道:“师姐……师姐你一定要帮我!” 这话来得古怪,毕竟魏谌可是贯日真君的弟子,在贯日真君还活着的时候,谁能这样为难魏谌,让魏谌不惜向自己的师姐下跪也要寻求帮助呢? “师弟何至于此?若有什么难处,师弟直说就是!” 秦汀芷急急向前,想要将魏谌扶起,然而魏谌膝下不动,凄声道:“师姐若是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秦汀芷无奈,只得道:“师弟何必如此?我答应师弟就是了!” 魏谌这才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道:“师姐……这件事,你一定要禀告宗门,这样……这样师弟……才有活路!” 秦汀芷道:“师弟,你到底怎么了?” 魏谌道:“师姐可知道师弟为何外出游历,却整整十年未归?” 秦汀芷道:“为何?” 魏谌道:“因为有人不让我回去。” 秦汀芷脸显怒容,道:“谁敢如此?!师弟你为何不禀告师尊?师尊怎会容忍别人这样威胁你?” 魏谌道:“因那不让我回去的,便是贯日真君!” 秦汀芷怔愣住了:“什……什么?” 魏谌泣道:“师姐不知,其实师父他……贯日真君他,早在十年前就入魔了!” 第36章 防盗.|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贯日真君他,早在十年前就入魔了!”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秦汀芷的脸瞬间失了颜色! 而另一头,闻景一行人也被麻烦找上门来,而且这麻烦不是别人,赫然就是一月前还被陆修泽于七星庙吓得半死不活的淮建王! 半刻钟前,当闻景一行人发现秦汀芷不见了的时候,心中最是焦急的人,莫过于闻景了。 在择日宗内,闻景同师门里每一位同门都相处愉快,而这些师兄弟师姐妹中最亲近的人,除了陆修泽,也就是秦汀芷了。 而如今,秦汀芷蓦然不见了,闻景怎么可能不挂心? 虽然从修为上来说,秦汀芷的确是远高于闻景,很不必闻景来替她担忧,但从性格上来说,闻景却怎么也放心不下她reads();。 闻景眉头紧皱,摸遍全身,终于想起了什么,从叶灵书身上抽出一条手帕来——那是经了秦汀芷的手,最后却被叶灵书买下的手帕。 这手帕沾染了秦汀芷的气息,和她留下的一丝喜爱,用来粗略地卜算一下安危已经足够了。 可叫闻景诧异的是,秦汀芷的卦象一片模糊,竟是什么都显示不出来。 卜算中出现这样的境况,除了被当事人发觉刻意误导之外,就是被人扰乱了天机和命数。 闻景知道自己的二师姐在卜算一道上并没有什么造诣,定不可能是她自己出手,因此这卦象这般模糊,必定是被人刻意了模糊天机命数了。 但——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不惜耗费这样大的力气掩盖天机? 二师姐究竟是卷入什么事情里去了? 闻景心中忍不住有些慌乱,直觉自己应是无意中捉住了某个阴谋与危机的尾巴,而那阴谋则随时都会化作恶兽,反咬他一口。闻景心脏怦怦乱跳,四肢发凉但头脑发烫,下意识地觉得如果大师兄在这里就好了,可很快,闻景又将这个想法否定了。 如果一遇到事就想要依赖大师兄的话,他又如何才能兑现对大师兄的承诺,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为大师兄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他不能再依靠大师兄了。 他更希望大师兄能来依靠他。 他已经长大了,他已经是个可以保护别人的人,而不是只会寻求别人保护的人了! 闻景这样想着,全身都在这一瞬间被鼓满了勇气和信心。他脑筋飞转,想要转换思路,将其中深藏的东西揪出更多来。 但就在这时,果饼铺子里却蓦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将闻景的思绪拉回现实。 “这分明是我先看上的,你竟敢跟我抢?!” “呿!你先看上的算什么?我先来的,我买都买了,你能怎么样?!” 果饼铺子里,一个矮胖的小圆球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果饼铺子里,同里头的杜元化拉拉扯扯,圆圆的脸蛋上满是骄横,趾高气昂地向杜元化喝令道:“这里的东西都是我的!还不快把你手里的糕饼放下!你现在放下,我可以考虑只打断你两只手!” 杜元化气笑了。 不说杜元化的俗家身份本就不低,只是凭他择日宗宗主亲传弟子的身份,就已经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同他说话了。可如今,他竟在凡人的世界,被这样一个不知来头的小鬼喝令,还说什么只打断他两只手? 杜元化本也是个对人颐指气使的性子,如今听了这话,几乎立即就要将这小鬼打断四肢,看看到底是谁饶了谁! “发生什么事了?” 果饼铺子门外一个声音传入,而后,闻景走了进来,看了看那小胖子,又瞧了瞧杜元化。 杜元化几乎立即就收敛了自己脸上的戾气,摆出了一副委屈的模样来,叫人完全瞧不出他方才还在心里转悠着打断别人四肢的念头,道:“闻景师兄!就是他!他刚刚跟我抢点心,还说要打断我的手!” 小胖子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杜元化摆了一道,得意洋洋地说道:“没错reads();!怕了吧!我爹可是淮建王,你还不快些把糕点都献上来!” 闻景几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看了看这个约莫十岁的小胖子。 这个小胖子的模样其实应当是生得很好的,然而因为长辈太过纵容的缘故,吃食上半点没有节制,以至于吃成了这幅模样,再加上他脸上的骄纵蛮横,竟是生生将一张可爱的脸挤成了可憎的模样。 但要真的说起来,这个冲突却又是十分没有必要的,只要一人退一步,那么冲突必然不会发生,然而闻景一瞧便知,无论是这个自称淮建王儿子的小胖子,还是杜元化,都万万不是轻易退步的主,于是闻景退而求其次,望向了一旁被吓得战战兢兢的掌柜,道:“他们要的是什么糕点?可还有存货吗?” 掌柜哭丧着脸没有答话,一旁的小胖子抢过话头,尖声道:“别想糊弄小爷!我就要这小子手里的!快!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给小爷我抢过来!” 也是闻景经验不足,这小胖子既然自称淮建王的儿子,又怎么可能只是嘴馋这小小的糕点?虽然一开始同杜元化冲突的导火线,的确是这糕点缘故,但既然已经起了冲突,又怎么是用一些糕点就能摆平的? 到了这时,最开始的冲突早已变成了意气之争。 于是,在小胖子的一声令下,他身后五大三粗的仆役就要上前强抢,而一旁的杜元化也是一脸跃跃欲试,准备给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一个教训。 眼见一场冲突就要发生,闻景心中叹息,知道这两人谁都无法说服,只能靠强硬手段压下。 但就在闻景出手的前一刻,一个中气不足、像是大病初愈的声音在店铺外响起:“怎么了,我乖儿,老远就听到你们在吵闹,今天谁又惹我乖儿生气了?” 杜元化沉不住气,不待小胖子回答,便是冷笑一声,道:“我们乃是择日宗门下弟子,怎么,你们一介凡人,难道还想拿我们怎么样?想要治我们的罪?” 这番话劈头盖脸地丢下来,把刚刚踏入店铺里头的淮建王听得一愣。 隐云宗远在海外,就算身为正道五宗之一,但也难以被凡人所知,可择日宗却因为与豫国相距不远的缘故,在豫国这边可算是鼎鼎大名,因此杜元化一报上家门,淮建王的表情便有些僵了。 一月前,淮建王亲眼见到自己请来的两位仙师如土鸡瓦狗,被一个魔头般的人物轻易解决,就连周侍郎都难逃厄运,身首分离,死得恐怖无比。虽然淮建王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活下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谁人所救,但从那以后,淮建王便吓出了病来,对曾经仰慕无比的仙师敬而远之,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同他们打交道了。 可如今,修士中的庞然大物——择日宗的弟子,却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于是淮建王又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一月前那夜里恐怖的一幕。 淮建王心里忐忑,脸色惨败,想要示弱,但偏偏面子上又下不来,他眼神飘忽一下,蓦然看到了一旁的闻景。 淮建王一愣,脸上浮出愕然之色,道:“你……你莫非是闻家的……闻景?” 闻家的人向来生得好看,更何况闻景同他生父年轻时候几乎一模一样,这让自诩闻家大敌的淮建王怎么认不出来? 可是……闻家的闻景,为何同择日宗的弟子走在一起?难道说……他真的有那份机缘,拜入了择日宗的门下? 闻景瞧着淮建王,心里想的却是一月前的那一晚上。 那一晚天色不好,而闻景自始至终都离淮建王有相当距离,所以淮建王按理是看不到他的脸,也认不出他的。但闻景依然有些心虚,就怕淮建王认出他来,从而将那一晚的杀戮联想到陆修泽身上,于是对于淮建王的疑问,闻景只是微微点头以示肯定,没有开口接话reads();。 但这样的“无礼”,反而更叫淮建王敬畏了。 淮建王也并非是个过于蠢笨的人,他瞧了瞧一脸贵气、身份显然不低,但却又隐隐以闻景为尊的杜元化,再瞧瞧闻景,心里的某些念头终于被彻底吓了回去。 择日宗……那可是择日宗啊! 就算他真的如愿以偿,扳倒闻家,但面对闻景接下来的报复,他难道能挡住吗? 淮建王心中颓然,再不顾及脸面的问题,向着闻景杜元化几人摆出了笑脸,在他们面前毫不留情地将小胖子教训了一顿,接着又连连请罪,最后连杜元化都被说得不好意思再追究下去,只得摆手让他们离开。 淮建王远去后,没有理会哭得震天响的小胖子,只是远远地向闻景等人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叹息一声。 “闻家啊……” “看来,我到了该回封地的时候了。” 与此同时,在离豫国有万万里之遥,比西圾国更西的无常河畔,原本盘膝打坐的陆修泽,蓦然听到了来自系统的大叫。 “我的哥!要命!要死!宿主!宿主别装死了!出大事了!!” 陆修泽被咋咋呼呼的系统烦得不耐,皱起眉来。 系统道:“这次是真的大事!我跟你说啊宿主,天命啊!天命看不到了!!” 陆修泽对所谓的天命本就不放在心上,听系统这般说后也只是漠然,道:“那又如何?” 系统几乎气个仰倒,抓狂道:“你知不知道能看到天命是个多大的作弊器啊!你想想,如果你最开始就从天命里知道你养母会死,那你会不会去救她?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你宗门会逼死你师父,你还会不会去挽回?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你那好师弟是跟你一样死爹死妈死全家顺便死个宗门死个心爱之人的天煞孤星命格你还——” 陆修泽脸色冷了下来,心中生出无限的戾气来:“你说什么?!” 系统:“……” 哦豁。 陆修泽道:“你说,择日宗会逼死贯日真君?!” 系统:“…………” 系统干巴巴地说道:“那个……严格来说……其实贯日真君是……”是你弄死的。 而且现在天命已经彻底模糊了,那位天道之子的命格似乎已经被彻底改变了,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改变究竟是从何而起,又会走向什么地方,但在这之后的事,除了天道之外,谁还会知道呢? 陆修泽拂袖,再不待在这无常河畔,起身离去。 系统愣道:“欸?你,你干啥去呢?” 陆修泽森然道:“回宗。” 事实上,虽然已经同闻景约定了,但对于回宗一事,陆修泽心中仍有犹豫,因此这些时候一直在无常河畔打坐静修。 但到了这时,陆修泽心中除了煞气和杀气,已经再无他念。 ——他倒要看看,择日宗到底哪里来的胆子,竟敢逼迫贯日真君身死! 第01章 .14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中定府郊外,听到魏谌的诉说,秦汀芷面色煞白,心脏狂跳,忍不住以袖掩唇,蹬蹬后退两步。 魏谌像是没有看到秦汀芷的失态,起身向前两步,哽咽道:“师姐,师姐你一定要相信我!若是连你都不肯相信我,那师弟我就没有活路了!” 秦汀芷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间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摇头reads();。 她无法相信…… 她无法相信! 她知道师尊脾气不好,对谁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但是她更知道,贯日真君除了脾气暴躁外,实则心肠柔软,是个再正派不过的好人! 若非当年贯日真君见她可怜,选中她为弟子,而非是与她一同上山拜师的嫡姐,此时的秦汀芷,就依然还是楚国秦家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庶女,日日夜夜在主家遭受磋磨,年岁一到,就被主家称斤论两地卖予他人——或是成为某一官员的妾室,或是用以联姻,嫁给半步迈入棺材的老儿,成为他的继室……那样的秦汀芷,又怎么可能成为现在这样,连秦家家主都不得不小心对待的修士? 秦汀芷一直都知道,她的资质着实算不上好,更不可能因资质而得到贯日真君的青眼。 可是拜师的那天,贯日真君选择了她。贯日真君改变了她的一生,拯救了她的一生,所以她会永远地感激和尊敬他。 这样的师尊……这样的贯日真君,这样的好人,怎么可能入了魔?! 秦汀芷蓦然放下袖子,向着魏谌厉声喝道:“师弟!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明明因为违背本性对人恶言相向而害怕得手都在颤抖,但秦汀芷却半点儿都不肯软和下来,喝问道,“师尊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再清楚不过,你怎能这般断言师尊入了魔?!你可知道这个消息若是传了出去,别人对怎样对待师尊吗?!”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贯日真君虽然修为高深,是修真界正道之中少有的几位真君之一,但他却也不能只手遮天。 入魔一事,太过严肃,又太过叫人害怕,毕竟谁都不想自己的身边藏着一柄利刃,而这利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朝向自己。更何况,正是因为贯日真君身居高位,是正道少有的真君之一,是择日宗内仅有的三位长老之一,身份贵重而敏感,所以谁都可以入魔,但贯日真君却是万万不可! 秦汀芷又逼近了一步,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择日宗的吗?!” 在秦汀芷拜入择日宗门下的第二年冬天,天寒地冻,万里飘雪。贯日真君路过云国,听到路边有细弱哭声。他拂开地上积雪,见一幼弱婴儿深埋其中,奄奄一息。贯日真君怜婴儿孤苦,将婴儿带入择日宗,养在膝下,照料他如同照料自己的子侄,并让那婴儿从了贯日真君的俗家姓氏,为他取名为——魏谌。 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没有贯日真君,就必然不会有魏谌。 在秦汀芷的逼问下,魏谌揪着自己的头发,痛哭道:“我记得!我记得!我都记得!可如果有其他的办法,如果师弟能心存侥幸、能否定这一件事,师弟又怎敢信口开河,污蔑真君?!” 是啊,秦汀芷也相信,若非的确是有确凿的证据,待贯日真君如父的魏谌,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但……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秦汀芷又怎么愿意相信贯日真君入了魔?! 秦汀芷又一次摇起头来,魏谌无奈,只得道:“师姐,你可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场大火?” 十年前,在闻景拜入贯日真君门下三天前的夜里,择日宗的主峰燃起了大火。那大火来得奇怪又突然,纵使择日峰上那么多弟子,也没人知道那大火究竟是从何而起,又是因何而起。而似是知道内情的长老宗主,则是对这件事守口如瓶,绝口不提,因此,秦汀芷就算记得这件事,但对这件事的内情也是全然不知,更不会往心里去。 但如今魏谌这样一提,秦汀芷心中便是咯噔一下,道:“难道……难道是……” 魏谌苦笑道:“师姐猜的没错,师弟亲眼所见,那大火,就是贯日真君放的reads();!” 秦汀芷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但又摇起头来,道:“但这件事,观其表现,宗主和另两位长老也定然是知情的,既然他们不提,那么其中肯定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而他们不做处置,则代表这件事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入魔一事,应当是师弟你误会了罢!” 魏谌有些气急败坏,道:“师姐你怎的这般冥顽不灵?!你想想,若非其中有问题,贯日真君何必要将我送出宗门,喝令我不到万一不得回宗?!” 秦汀芷还是摇头,道:“师尊做这样的事,必定是有他的缘故!入魔者心狠手辣,六亲不认,若师尊真的入了魔,又被你瞧见,那么他怎么可能饶你性命?!” 魏谌咬牙切齿,脱口而出道:“那是因为他心中对我有愧!” 秦汀芷一愣,觉得此刻的魏谌分外陌生:“师弟……你……”秦汀芷犹疑道,“你……恨着师尊?” 直到这时,秦汀芷才发现,魏谌除了最开始的那句“师父”外,竟是一直唤师尊为“贯日真君”!这样的称呼,是身为徒弟的人叫的吗?! 魏谌不答,只是失望摇头,道:“我本以为你会相信我的,没想到……师姐,你已经被贯日真君蒙蔽了双眼。真相就在你的面前,但你却不肯相信。” 幼时曾经在大家族里讨过生活,对阴谋诡计和各种污糟事全不陌生的秦汀芷,这时已经察觉出不对来,警惕道:“师弟……可是有什么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你这十年来,是同谁在一块儿?” 单单只是误会,必然不会将魏谌造就得这样偏执而固执,连一句辩解都听不下,所以必定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 那人是谁? 他对三师弟说了什么?! 秦汀芷心中不知怎的,竟生出莫名的恐惧来。 她心念急转,瞬间下了决定,肃然道:“师弟,我怕你被恶人所欺,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你都要同我回师尊面前,将件件事情明明白白地说清楚!” 魏谌脸上显出怯缩来,而后色厉内荏道:“我不回去!而且贯日真君也不会许我回去的!他十年前就告诉我,如果他没有开口,就绝不许我私下回宗!” 秦汀芷急道:“事急从权!师尊向来爱护你,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后必然不会因你回宗而责怪你的,就算师尊真的责怪你,我也可为你一力挡下!” 魏谌不管不顾,一劲儿摇头:“不,我不去,我不会去见他的!他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魏谌说着,掉头就跑。 然而魏谌十年前堪堪筑基,十年后也没有什么太大长进,因此脚下刚动,就被秦汀芷追上,抓住肩膀。 “师弟,不要任性。”秦汀芷绕到魏谌身前,苦口婆心地劝说,“你想想,过去那些年里,师尊哪里待你不好?他将你视如子侄,处处爱护,你怎可因别人的两句挑拨就将他视作仇敌?若师尊知道了,他该有多伤心啊!” 魏谌奋力挣扎,额上的青筋贲出,双目通红,“放开我!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说的一切,都只是风凉话而已!你放开我!!” 秦汀芷道:“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哪里不知道?若你不跟师尊说,师尊又怎么会知道你是因何才误会了他?世间的一切误会都不过是因为解释不清,只要你回宗跟师尊好好说开,那么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 “不可能的……”魏谌蓦然哭出声来,大声道,“已经不可能再挽回了reads();!你什么都不知道……他杀了我娘啊!是他杀了我娘,是他把我变成了无爹无娘的孤儿,你真当他那样好心吗?他不过是因为愧疚!他愧疚他杀了她的妹妹,所以他才对他妹妹的遗孤、对我这么好,你懂吗?!他愧对于我!我恨他!我恨不得他去死!!” 秦汀芷震惊失声,下一刻,她就想要辩驳,但还不等她的话语出口,秦汀芷就觉得眉心一痛,识海震荡,眼前一黑,瞬间就晕了过去。 魏谌跌坐在地,尚在哽咽,一个声音便从秦汀芷身后传来,居高临下道:“啧啧,多狼狈的样子啊……小崽子,就凭你这样子,想要为你娘复仇?” 魏谌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强撑着站起来,恨声道:“我还可以做到更多!” 魏谌抬头望去。只见站在魏谌面前的,是一个肩扛大剑,长发与胡须纠缠在一起的粗糙大汉。这大汉眼含精光,神情凌厉,肩上的大剑更是让人望而生畏,是以他虽然面容落拓,但任谁见了都不会小觑于他。 听了魏谌的回答,大汉大笑起来,道:“若你真的有胆子,那就去择日宗吧!去择日宗,找上择日宗宗主,让他为你做主!” 魏谌下意识地想要摇头,但杀母之仇却撑着他的头僵在脖子上,没有露出怯缩来。 魏谌道:“这真的有用吗?就连秦师姐都……” 大汉笑道:“入魔之人的标志,不就是杀亲杀友杀师吗?贯日真君亲手杀了她的亲妹妹,你觉得这是入魔了,还是没有入魔?” 魏谌还有不安,道:“但……但如果……” 大汉不耐,厉声道:“你这样畏畏缩缩,还是个有卵蛋的男人吗?!你娘被人杀了,我给你指出复仇的路子,你却还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定——我问你,你是真的想要报仇,还是嘴上说说就算?!” 魏谌脸色通红,不知是愧是气,咬牙道:“我当然想要报仇!” 大汉道:“那你就上择日宗!去择日宗宗主面前,在择日宗所有人的面前,揭穿贯日真君那个伪君子的真面目!让所有人都知道,魏婓老儿是个连自己亲妹妹都能痛下杀手的狂徒!” 在大汉的喝声下,魏谌的身体里终于再度充满了勇气和仇恨,下定了决心:“我一定会在所有人面前揭穿贯日真君的真面目!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魏婓是个对亲妹妹痛下杀手的狂徒!” 大汉听到魏谌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顿时大笑道:“很好!很好!!” 大汉瞥到地上的秦汀芷,手中大剑一舞,就要将秦汀芷斩杀,魏谌一见,大惊失色,扑到秦汀芷的身上,这才堪堪止住了大汉的剑锋。 大汉脸色一变,道:“别告诉我你又起了妇人之仁!这女人已经对你起了疑心,若是将她放走,与魏婓老儿通气,那么你的计划必有更多变故——你还想不想要报仇了?” 魏谌心中又是恐惧,又是犹豫,但最后,他还是顶着大汉的瞪视,咬牙道:“可是她是我师姐!她平日里没有少照顾于我,今天更是担忧我才会被我引出中定府,若我叫她在这里身死,我……我……” 说着,魏谌眼眶泛红,像是又要哭出声来。 大汉心里满是腻味,很看不起魏谌优柔寡断的性子,但既然魏谌都这样说了,做出将秦汀芷保护到底的姿态,而秦汀芷的死活事实上也并不那样重要,于是大汉懒得磨蹭,干脆地收起大剑,道:“那你可要动作快些了!我身上可没有别的东西,最多也只能让这个女人晕上一天而已。” 魏谌肩膀颤抖起来,咬牙道:“一天已经够了——我这就上择日宗!” 第01章 .21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嗞……重新……嗞……建立连接……” “不明能量干扰……嗞……无法建立连接……” 他听到奇怪的声音,在冷厉的风声里说着奇怪的话。 “嗞……寻求解决办法……嗞……回档中……” “回档中……” “回档中……” 他勉力想要睁开眼,但他只觉得自己全身没有一处不沉重,就连眼皮都像是有千斤之重,甚至每一次呼吸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回档成功,重新建立连接成功,反派模板开启成功,反派值结算中。” 他想要摆脱这样噪杂的声音,然而奇怪的是,这样的声音似乎来自于他的脑海深处,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 “嘻嘻,反派值结算完毕,欢迎宿主正式开启反派养成系——次奥?!”那声音蓦然抬高音调,抓狂道,“宿主你给力点啊!把你弄出择日宗花了我好大功夫你知道吗?!最后我还差点掉进时空乱流里出不来,要不是看在你弄来一大波反派值的份上,你以为这样的传送是这么随随便便就能开的吗?!这事过去了我就不说了,可是我好不容易从时空乱流里找到法子回来,结果一来就看到你这死样子——你想想啊,你对得起我吗?你不是最酷炫狂霸拽的最终boss吗?!万一你死在了这里你要我怎么搞?你是要砸我业绩啊!” 那声音喋喋不休,在他脑海中说着些不着边际又无法理解的话。 他满心烦躁,只想要将这聒噪的声音从脑子里揪出来,好好教教它什么叫做安静,但就在这时,那聒噪的声音再次拔高,尖叫了起来。 “卧槽!卧槽!要死!要死!boss喂!宿主啊!陆修泽欸!你再不醒就要死了!要死了你知不知道?!这里是魔界啊!你落在了魔界!要死我明明定位的是西部洲那边,怎么最后掉怎么远?难怪我还被时空乱流卷进去了……不不不,现在重要的是,你掉在魔界中心天澜国都城的外头啊宿主!被人发现你不是魔族是人族的话,你真的就要在这里狗带了!” “次奥次奥次奥!老子这乌鸦嘴!有魔族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那声音尖叫着,就算他看不到那声音主人的模样,但他也能猜想出它急得跳脚的样子。不过此刻,他对这声音主人跳脚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 陆修泽……他是叫陆修泽么? 他感到脑子里一片混沌,全身都在痛,而心口和后脑痛得最是厉害,与此同时,他还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游走,炽烈而暴|乱,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开来。 ——那是暴走的灵力,是急功近利、强行突破境界的后果。 莫名地,他就知道了这件事。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残破不堪的灵识终于让他察觉到了向他走近的生命。 那是一个气势十分微弱的家伙。脚步沉重,气息虚弱,身形矮小。这家伙只是远远出现在他的神识之中,便叫他感到了不屑,即便他此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连睁开眼都成了奢望,但他却依然能够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家伙走近,甚至毫不担忧那家伙会不会对他做出不利之事。 ——不过是个弱者而已。 他冷漠地想着reads();。 ——要不要吃了他?如果吃了这个弱者,能不能稍稍恢复一些伤势? 应该是可以的吧? 他的心中冒出了这个想法,而后,他心念一动,一朵微弱的黑色火焰,便在他身旁静悄悄地燃起。 那黑色的火焰太不起眼了,太过微弱了,好像风稍稍大一些,就能将它彻底吹散,然而此刻风声明明凄厉如哭,可那黑焰也只不过是微微抖动了一下身子,就像只是弹落了身上的灰尘。 在这样的风中,黑色的火焰不疾不徐地向那弱者游了过去,就像是潜伏的蛇影,慢慢地、充满耐心地注视着猎物,寻找着捕捉猎物的最佳时机。 而这个时机很快到来了。 那猎物着实太过愚蠢,竟然没有丝毫地防备,就这样大剌剌地靠近了他。或许是因为他此刻的动弹不得,给了猎物“虚弱”的错觉,但无论怎么说,这个猎物都做下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于是,就在猎物低头来看他的那一瞬间,他睁开眼来,黑色的火焰也蓦然在猎物身后膨胀开来,像是恶鬼对着猎物张开了嘴。 可是下一刻,那黑火又以比它出现时还要快的速度,迅速地后退缩小,而后钻入地底,消失不见。 猎物像是被他蓦然睁开的眼睛吓到了,双眼大睁,轻抽一口气,一屁股坐倒在地,然后不受控制地变成了一只才到孩童腰部的小狼,毛皮洁白,没有半点杂色,分外可爱。 他瞳孔一缩,心中一痛,手指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苍白如纸的脸上浮出了不正常的红晕。 然而这只变成白色小狼的猎物,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懊恼地用爪子拍着地面,口吐人言:“啊啊啊!可恶!为什么就只有我没办法维持人形呢!可恶!可恶!!” 猎物用爪子在地上烦闷地扒拉着,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一旁的陆修泽。他“啊”了一声,惊觉不对,而后身形开始抽长,颇为艰难地从白狼变化成了人形,然后才跪坐在陆修泽的身边,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也是被我们公主打出来的吧?看你受伤这么重,想来公主当时一定很生气,也不知道你是哪里惹恼公主了,明明你长得还不错啊……好了不说这些了,这位公子,你需要帮忙吗?我可以将你送去最近的客栈,只要你一两金子哦!你也别嫌贵,你落的这个地方可不好找,除了我之外,是没人会来这里的,而且你别看我人小,我可是很有力气的哦……怎么样?要不要光顾我的生意?” 陆修泽感到自己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大大地松了口气:“我的哥,这傻白甜真是……竟然连人族和魔族都分不出来,刚刚可吓死我了……宿主快拒绝快拒绝,让这个小鬼快点滚,我们的征途还有很长呢,说好一起成为统治世界的*oss的,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好。”他嘶哑着声音说着。 系统:“嘎?” 猎物的声音一下子振奋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好叻!公子,我叫鬼小六,您叫我小六也可以,叫我小鬼也可以,我这就将您带去客栈,您对客栈有什么别的要求没有?” 陆修泽沉默摇头。 鬼小六又道:“那公子怎么称呼……哎呀,公子你的头……天啊,公主这回下手太重了吧?怎么这么……公子,公子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名字了?你还记不记得你身上带了钱财没有?” 陆修泽淡淡道:“我姓陆。” 系统:“哼!你见过哪个最终反派是会因为撞到头就失忆的?啧啧啧,年轻人!” 鬼小六自然是听不到系统的吐槽,在陆修泽清晰的回答下顿时又变得喜笑颜开起来,道:“陆公子没有伤势是最好的,我刚刚也只是关心公子而已……嘻嘻,我们这就走吧reads();!” 于是鬼小六再度伏地,化作狼形,而这一次,他化作的狼形并不像陆修泽初见时的幼小,反而站立起来时有一个成年人那样的高度,高大威猛,威风凛凛……而这,也让陆修泽心底越发感到窒息起来。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这白狼……在他的过去里,到底代表着什么? 鬼小六化作的巨狼将陆修泽背在背上后,掉头就往山下跑去,于是陆修泽这才发现,他之前竟是在一座荒芜的高山之上,前后左右都是光秃秃的山峰,最近的一座城镇也只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露了个脸……这样偏僻遥远的地方,难怪鬼小六会说除他之外,没人会来到这里。 陆修泽放空了神色,感到自己的心中除了一开始见到白色巨狼时的窒息感之外,竟是一片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半点情绪都升不起来,于是他也就顺从着自己心中的情绪,放空了神色,沉默地躺在巨狼的背上,仰望天空。 这天空似乎和他以前看到的天空有所出入,双月同现,月白的清辉铺满大地,这应当是美丽的景色,却只让陆修泽感到陌生和漠然。 但陌生也无所谓,什么都不要紧,毕竟…… 毕竟什么? 陆修泽的头又开始痛了。 而更叫他不满的是,他明明已经如此头痛了,脑子里那个奇怪的声音还在呱呱叫着,愤愤不满。 “可恶!你还真的去啊?!你就是个驴!驴!!蠢驴!!你偏要跟我作对是吧?!我说不做什么你偏要做什么是吧!!你以为我没办法拿你怎么样吗?!我告诉你,我就——没办法拿你怎么样。”系统的声音急转直下,但又很快振奋起来,“但是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你以为这么大剌剌地进天澜国的都城是件很一颗赛艇的事情吗?你蠢不蠢啊!你现在境界跌落到了筑基期,那就是一只蚂蚁,进了城里谁摁你都得死,明白吗?而且你是人啊!你一个人类跑进魔族的大本营,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吧?!” 陆修泽心念微动,在脑中说:“反派模板是什么?反派值呢?” 系统:“……你有事了就想起我了是吧?” 陆修泽隐约明白了什么,于是他进一步试探道:“你难道不能替我掩饰身份?” 系统:“…………” 系统憋屈道:“百灵丹一瓶,一粒可以使用一天,让所有人都无法察觉到你的真正种族,一瓶三十粒,1000反派值可兑换。” 陆修泽想到最初之时听到的声音,又道:“我有多少反派值?” 系统道:“……三万六千四百三十二。” 陆修泽淡淡道:“三瓶。” 系统:“…………” 系统:宝宝好气哦!宝宝好想打他! 悄无声息地兑换了百灵丹后,陆修泽吞下一粒,而后,从他苏醒时就一直在他心中徘徊不去的危险感便慢慢淡去了,片刻后,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陆修泽隐隐放松了一些,而又因他并未感到周围有什么威胁,于是陆修泽便闭上眼,任由自己陷入半梦半醒之间,让自己的身体开始自我修复。 就这样,陆修泽躺在白狼的背上,被白狼背入了天澜国都城石祝城reads();。 入了城后,魔族便变得多了起来,陆修泽警醒了些,听到一路上有不少魔族在同鬼小六打着招呼。 “哟,小六子,又找到生意了?” “哦!这位公子可是伤的不轻……不过这位公子倒是长得很好,公主怎的还是看不上?” 纷乱的声音议论着,陆修泽微微皱眉,但却没有睁开眼,只是静静听着。 “小六子这是去哪家客栈?不如去我家怎样?” “呿!老是你家你家,我家客栈难道不好么?” “这公子一看就很是富贵,我觉得只有我家的客栈才能配上这位公子的身份!” 鬼小六嘻嘻笑着,搪塞过去,背着陆修泽左转右转,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安静的客栈里头,将陆修泽轻轻放下。 “公子?公子醒醒,到了。” 不待鬼小六上手摇,陆修泽便睁开眼来,神色清醒而冷漠,全然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鬼小六吓了一跳,下意识感到了恐惧,但细细一想,又觉得这样的恐惧来得莫名其妙。 鬼小六心里暗自嘀咕了几句,但在接到陆修泽丢来的只多不少的金子后,便瞬间被哄得眉开眼笑,将方才的那一丝怪异抛到了脑后。 “祝公子早日康复!”鬼小六笑嘻嘻地说到道,“下次公子如果还想上公主的擂台,可以先跟小六知会一声,当然,小六不是在咒公子输,不过……嘻嘻……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公子倒是没有必要再去公主的擂台啦,毕竟以后公主是不是公主还难说呢!” 陆修泽面无表情,置若罔闻,自顾自上了楼,鬼小六也不恼,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然而就在鬼小六转出客栈门口,陆修泽的神识便感到一个人将鬼小六拉了过去,小声喝骂道:“你方才都跟那公子说什么呢?!公主哪里是你能瞎议论的?你这是想要死了是不是?!” 鬼小六不以为然,道:“嘁!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难道说错了吗?!我可是听说了,我们天澜国真正的少主已经回来了!就在前几天!” “那公主也是公主,哪里是你一个连化形都勉强的鬼小六能议论的?!”那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了。 鬼小六梗着脖子,越发不忿,声音里还有这隐隐的愤恨:“哼!她哪里是什么公主,不过是一个好命被国主捡回去的弃儿而已,除了好运气这一点之外,跟我们哪里有什么区别?!别忘了,当年我们还——” “鬼小六!!”那声音蓦然提高了音调。 “好好好,我不说了,行了吧?”鬼小六缓和声音,主动转开了话题,道,“我们说说那个新的少主吧……听说他是国主派人在人界里找到的,国主找回他后,还特意允许他可以继续用人界的名字、跟着国主夫人姓呢……看来国主果然对夫人一往情深……对了,说起来,你可听到少主是叫什么名字?” 那声音闷闷的,但还是如鬼小六所愿,从公主的事上转开了注意,开口道:“还能叫什么?夫人姓魏,他既然跟着夫人姓,自然也是姓魏。名,便是谌字了。” 鬼小六道:“那就是魏谌咯?” 魏谌! ——魏谌?! 陆修泽停下了脚步。 第51章 缘由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购买一半以上vip章节才能看到正文哦~(*^__^*)嘻嘻之所以这样说,一是因为天色昏暗,二来是因为这孩童遍身淤泥,肮脏不堪,还偏偏将自己缩蜷在阴暗处,甚至连气息都与周围融为一体。要是换做常人和稍稍粗心些的修士,基本上是走过孩童的身旁,都难以察觉他的存在。 闻景吓了一跳,脚下一顿,但下一刻他就认出,藏匿着的是人族的孩童,而非是那些被转化为食尸鬼的怪物。毕竟就算是幼童的食尸鬼,也是指甲尖利,肤色青紫,身带腐臭,而这孩童十指指甲圆润,虽然也因淤泥的覆盖而带着恶臭,但却明显没有食尸鬼那挥之不去的腐烂臭味。 闻景心下愕然,怎么也没想到这小镇中竟还有其他活人的存在,而再瞧瞧这孩童的模样,想想连他都几乎将这孩童忽略过去的事实,这孩童的存活在此时似乎又有了足以自圆其说的理由。于是,闻景放松了几分警惕,心生关怀,不由得上前两步道:“小孩儿,你怎的――” “嘻嘻。” 似男似女的笑声在这一刻响起,声音渺渺,时远时近。 闻景心中咯噔一下,暗自叫糟,抽身急退,但没想那孩童的动作更快,蓦然抬头,红光湛湛的双眼向他一瞪,闻景便感到自己脚下像是陷入沼泽,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孩童瞧见这样的闻景,森森一笑,张嘴一吐,一股森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瞬间钻入了闻景的七窍,纵使闻景竭力闭气摆脱,却依然挣扎不开。 也不知那森冷的气息里究竟有着什么,只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闻景便软倒在地,双眼紧闭,昏迷过去。 在地穴中,通过法器看到这一幕的陆修泽暗暗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小师弟到底还是太过年轻,没有在外行走的经验,这才会这样轻松就被恶鬼骗了过去,中了恶鬼的计策。否则,那恶鬼实力纵然强横,但想要收拾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却绝不会这样容易。 闻景他,到底还是稚嫩了些――又或者,是不必要的慈悲太多了。 因为太过慈悲又太过心软,才会在身处危境的情况下,依然去关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童……不,等等。 陆修泽心中一凛,发现了不对。 闻景为人看似跳脱爱玩,但实则心中自有一番思量和原则――早在十年前闻景在贯日真君面前侃侃而谈时,陆修泽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而方才闻景对食尸鬼的痛下杀手,更能说明他这小师弟在紧要的事上一直看得十分明白。 既然如此,闻景怎会这样轻易就被骗倒?! 果然,当陆修泽再望向法器映像时,异变突生。 只见那恶鬼化身的孩童,在放倒了闻景后便放松了警惕,毕竟无论如何,闻景也只是堪堪突破筑基期的修士而已,恶鬼就算不用偷袭的办法,也能制住闻景,是以在闻景倒下后,恶鬼化作的孩童便漫不经心地走到闻景的身旁,低头沉思,似是在想要怎么才能演一出让陆修泽满意的戏来。 可就在恶鬼走神的瞬间,闻景蓦然睁开眼,金色神光自眼中溢出,一轮半虚半实的日轮在他神庭处隐现,带着浩荡神威的真火飞溅,落地而涨,带着灼热的气浪向恶鬼袭去,就像小镇中升起了第二个太阳,再看他眼中清明透彻,哪里有半点糊涂? 恶鬼猝不及防,被这带着阳炎的真火烧了正着,尖叫一声,慌忙后退,周身鬼气狂涌,好不容易灭却了身上的真火,但却也姿态凄惨,原本已经用阴气凝实的鬼体,在这一击下竟是被烧化了小半reads();。 恶鬼姿态凄凉,但闻景却也不好受。 从理论上来说,择日宗门下弟子一生,可在筑基期、灵寂期、出窍期,分别在体内观想出三轮日轮。每一轮观想出的日轮内,都蕴有巨量的真火,妙用无穷,平时可做灵气驱使,关键时刻更是能够放出体外奇袭,威力不弱于四大真火之一的阳炎真火! 闻景方才赫然就是将真火用作奇袭。 然而闻景到底筑基还不到一个时辰,若非他向来在炼气引气上天赋过人,恐怕连这日轮都无法观想出来,更遑论是转化真火御敌了。但就算这样,方才他放出的那点真火,也已是修为的本源所在,一击过后,早已是元气大伤,面如金纸,更不提趁胜追击了。 闻景伤人八百,自损一千,是以这击过后,不由得吐出一口血来,倒是真的躺在地上站不起来了,但对面的恶鬼,却正是处于被击伤后的愤怒中,随时都能暴|起将闻景击毙。 “胡来!”陆修泽看得眉头直皱,忍不住冷喝一声,心中生出莫名的怒气来,想不明白闻景为什么竟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可越是生气,陆修泽思绪就越是清晰,于是电光石火间,陆修泽又明白了闻景的用意。 在闻景的心中,他一直以为他的师兄陆修泽,正在同恶鬼的本体对峙,僵持不下,所以这次深入小镇,不是为了别的,只求能助陆修泽一臂之力。 闻景是这样同叶灵书说的,而他也正是这样做的。 无论是他示敌以弱,引诱恶鬼逼近身前,还是不求退路、不惜耗费本源地击伤恶鬼,都是为了寻求恶鬼的空隙和弱点。如果陆修泽当真像闻景想的那样正在同恶鬼的本体僵持,那么闻景方才击伤恶鬼的那一下,无疑能让恶鬼露出巨大的破绽,从而给陆修泽带来胜利之机…… 但是…… 恶鬼厉声向着闻景呵斥道:“不知好歹的小鬼!我本还想要暂时留你一命,但你竟敢伤我鬼体!今日,我必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世不入轮回!” 闻景强撑着坐起,歪在墙角,笑着看那恶鬼,眼中没有一丝惧怕。 恶鬼勃然大怒:“这是你自找的!” 陆修泽闭上眼。 ――但是……他…… 不知道从何处生出的暴躁和烦闷翻涌上来,混乱而捉不住的思绪蔓延,陆修泽神色沉冷。 法器映像中,恶鬼五指成爪,向闻景头颅抓去,但就在它的手靠近闻景的瞬间,陆修泽冷哼一声,捉紧御魔镇魂珠的手一个用力,竟是将那御魔镇魂珠生生捏碎。 一声尖利的惨嚎响彻整个小镇,恶鬼抱头,步步后退。 “不要……不要……我不要消失……” 随着御魔镇魂珠中恶鬼魂魄的消失,恶鬼的鬼体也如烈日下的冰雪,在闻景的面前生生消融,纵使它极力想要挽回,但几个呼吸后,恶鬼就彻底消失不见,徒留森森鬼气在闻景面前,久久不散reads();。 闻景一怔,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无力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斜倚在石墙上的身体就要滑落下去,但就在他背脊接触到冰冷地面的那一刻,一只手却揽住他的腰,将他提了起来。 “师弟,你太胡来了。” 陆修泽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也第一次在闻景面前带上了气恼。 但闻景却是笑着,声音轻快道:“我知道大师兄会赢的。” “所以你就做这样的蠢事?”陆修泽脸色更不好了,“若我没及时杀了那恶鬼,你是要我来为你收尸吗?” “不会不会。”闻景全当没看到陆修泽的黑脸,笑嘻嘻地将头靠在陆修泽的肩上,道,“大师兄这么喜欢我,怎么舍得我死呢?” 陆修泽气笑了:“满嘴胡话!” “好伤心啊,师兄竟然是不喜欢我吗?不过没关系,我喜欢师兄啊!我这么喜欢师兄,怎么舍得去死呢?”闻景彻底放松下来,又开始说些厚脸皮的话,但满身的困倦和伤势到底做不得假,头一点一点地就要睡过去了。 陆修泽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一手盖在闻景的眼上,另一只手将闻景扶得更稳了。 “睡吧。” 陆修泽的手很热,是跟他温柔中带着疏远的冷淡性格截然不同的热度。在这样的热力的侵浸下,闻景睡意上卷得越发厉害,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在闻景彻底睡去之前,他强撑着捉住了陆修泽的手,困顿道:“大师兄……说好要跟我回去看我爹娘……还有……去……看红枫……” 闻景的嘟囔声越来越低,手慢慢松开,滑落下去,好一会儿,确认闻景已经睡熟后,陆修泽拿开手。 月光落在闻景的脸上,照出少年略带青涩的脸,和他稚子般无忧无虑的睡脸。陆修泽看着这张脸,沉默了下去,也不知道在思忖些什么。 良久,他抬头望向头上天光,只见月如冰轮,雾如轻纱。分明小镇中鬼气未尽,尘埃遍布,但这一刻却美得莫名,不似人间。 去看红枫吗? 无趣,他喜欢的向来不是红叶那样脆弱的东西,而是能带来毁灭和生机的火焰。 不过…… “好。” 看在……这小混蛋这么喜欢他的份上……就陪他去一趟好了。 陆修泽笑了笑,沉默了下去。闻景心中忐忑,但在这古怪的气氛下又不敢开口多言,于是也耐着性子,陪着陆修泽站了下去。 时间流逝,日影西斜。 不知过了多久,陆修泽冷不丁道:“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闻景回过神来,再次望去,却见景色依旧,除了那群书生已结伴离开之外,什么都没有改变。 闻景哑然,纵使他的悟性曾被择日宗上下百般夸赞,但此刻的他依然不明白陆修泽语中有何深意。 大师兄究竟在问他什么? 大师兄又想要从他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闻景竟想不到答案reads();。 陆修泽曼声道:“蜉蝣从生到死的时间,不过是人的一日。而人的一生,不过是仙人一个打盹的时间。我们看蜉蝣碌碌的一生,觉得它们可怜而可笑,殊不知仙人看我们也是如此。” 闻景心中越发困惑,但却没有出言打断,而是细细聆听。 陆修泽继续道:“蜉蝣一日生死,草一岁枯荣,人百年轮回。世上有很多的事,我们不必理解,也不会去理解。这样不同的理解,造就了‘对’和‘错’。然而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对错,只有所站立场的不同,和眼中世界的不同。” 闻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好安抚心中的不安。但不等闻景开口,陆修泽又道:“师弟,我问你,如果有人杀了你最亲近、最珍重、甚至比你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人,你会怎么样?” 闻景脸上常在的酒窝消失了,他想了想,抿嘴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直报怨?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修泽笑了笑,眉眼温柔如画,细碎的桃花瓣从枝头落下,又在半途被无形的气劲弹开。 闻景看得心中一跳,莫名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但思来想去,闻景又觉得自己的话语并没有过错。 陆修泽又道:“如果有一天,你最珍重的那人,死后躯体被拿去吞噬,骨头被人炖煮啃噬,最后只剩一堆残破的碎骨……你又待如何?” 闻景望着陆修泽,愕然睁大眼,气血上涌,心脏狂跳,脸色却惨白一片,脑子里一片混乱。 “师弟从未想过这样的事吧?”陆修泽温柔道,“那我再换一个问题好了,若师弟你好不容易将你珍重之人的碎骨和灰烬收齐下葬,此时却有一人将那墓穴捣毁,把那碎骨和灰烬都震做粉末,扬入风中,叫你于那人生死不见,你又当如何?” 陆修泽的声音极尽温柔,语义却尖锐如刀。 闻景瞪着陆修泽,半晌没有说话,就在陆修泽以为他不会在说话了的时候,闻景却蓦然扑了上来,抱住陆修泽。 陌生的温度撞入怀中,突如其来,陆修泽身形微僵,但还没等他伸手推开,便感到一片水气晕湿了他的衣襟。 “对不起……对不起,师兄……对不起……” 闻景用力抱着陆修泽,将头埋在他的肩上,哽咽着在陆修泽耳边一遍遍重复,细碎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触之即痛。 但话语中流露的这些痛楚,却不及闻景心中万一。 闻景何等聪明,他深知陆修泽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也知道陆修泽从不做多余的事。 既然如此,陆修泽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话?这自然是因为…… 因为…… 只要稍稍想想,闻景就觉得心痛如绞,明明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该哭的,但却依然忍不住在陆修泽面前哭得难看。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大师兄这么好,为什么要遇到这样的事呢? 陆修泽怔住了。 陆修泽感到心中那莫名的情绪又一次涌了出来,比往常来得更快更满。他像是明白了闻景为什么会哭,但又像是没有明白,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到最后,只有一声叹笑传出:“师弟……你哭什么呢?” 第52章 坦白(上)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购买一半以上vip章节才能看到正文哦~(*^__^*)嘻嘻“那师弟你可知我们择日宗是如何修炼的?” 闻景闻言,稍稍想想,然后犹豫道:“是……引气入体,在识海中观想日轮,直到体内神庭、膻中、气海三处形成三个日轮,最后,在从炼气化神迈入练神返虚时,从三日轮中择一日轮修炼,最后悟虚合道——这也正是择日宗的由来,对吗师兄?” 陆修泽微微一笑:“倒是没有想到小师弟你竟然对择日宗也有所了解reads();。” 闻景又是高兴又是害羞,明明眼睛闪闪发光,酒窝也抿得又深又圆,嘴上却谦虚道:“只是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不算什么啦。” 陆修泽心中升起恶趣味,像是没有看到闻景被夸奖后暗自高兴的神色,反而顺着闻景谦虚的话语,点头道:“师弟说的也是,若师弟对择日宗了解得更深一些,怕是就不会选择拜入择日宗了。” 闻景一愣,倒是来不及失落,追问道:“师兄为何这样说?” 没有看到预想中闻景失落和委屈的神色,陆修泽心中有微微的失望,但却没有表露分毫,道:“师父同你说过,你的体质虽好,但最适合的功法却不在择日宗,你可还记得?” 闻景点头,道:“没错,但是……” ——但他却有不得不拜入择日宗的理由,虽然现在的他还不知道这个理由是什么,可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一切的。 闻景不再想这件事,道:“师兄可愿为师弟解惑?” “分内之事。”陆修泽笑道,“师弟应当也听说过了,择日宗的弟子,需要在体内观想日轮,然后择一日轮修炼,但在这之前,师弟可想过,要怎样的体质,才能承受体内日轮的灼烧?” 闻景虽小,但却聪明非凡,一听陆修泽的话,顿时睁大了眼,心中升起了不太好的预感:“师兄的意思是……” 陆修泽道:“我的意思是,在正式引气入体观想日轮前,师弟你要做的,恐怕是炼体了。” “炼……炼体?”闻景吞了吞口水,看了看自己又白又软的手,强忍住掐一把试试硬度的冲动,“那……那我要修炼到什么程度,才能开始引气入体呢?” “像这样就可以。”陆修泽脸色微笑不动,右手却蓦然一拳击向身侧空处,只听一声爆响,强烈的气流向着陆修泽身侧卷去,竟直接将陆修泽右方二十余米外的武器架掀飞,远远吹开,叮铃哐啷落了一地,而与此同时,陆修泽右半边的袖子也被无形的气劲化作碎片飘下,露出了里头肌肉紧实漂亮的手臂。 闻景目瞪口呆。 这……这可不是仙法,而完全是*的力量啊!竟然只靠*的力量,就做到这一步吗?话说回来,没想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大师兄竟然有这么漂亮的肌肉……不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竟然要做到这个地步,才能正式开始引气入体吗?! 陆修泽没有看吹飞一地的各式武器,而是对着自己震碎的右袖微微皱眉,叹道:“师兄倒是不太擅长控制力道,让师弟见笑了。” 师兄……不要轻易对别人说这么让人绝望的话啊……这还叫不擅长的话,那让别人怎么活啊! 闻景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当真是前途无光。 闻景干笑道:“那……那师兄看我……大概是需要修炼多久呢?” 陆修泽道:“八年。” 闻景:“……” 陆修泽道:“师弟切莫灰心,寻常弟子,也是需要炼体四年左右,才能正式开始引气入体的。” 闻景:“……师兄,你真的是在安慰我吗……” 陆修泽笑着点头:“当然。其实以师弟的体质,没有十年的功夫怕是无法达成的,但是我见师弟这般聪慧,这才将修炼的时间稍作减免。” 闻景:“…………” 闻景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大师兄是纯粹来打击他的了,但是看大师兄笑得那么好看……算了,你好看你说的都对reads();。 闻景握了握自己的拳头,给自己打气:“大师兄放心,我会争取赶上普通弟子的进度,不给我们这一脉拖后腿的!” 陆修泽看着闻景,笑道:“师弟不必这般着急,想来师父也并没有要师弟这么勉强自己的意思……其实,若师弟想的话,我们择日宗也有一脉专门负责炼丹画符布阵之事,虽然比不上御灵谷,但也算是……” “不必了。”闻景打断了陆修泽的话,摇头道,“师兄还是别说了,再说下去,师弟恐怕真的要动心了。” 陆修泽微微挑眉。 闻景没有抬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出神道:“虽然很感谢师兄的好意,但师弟如果连这一点坚持和毅力都没有,又谈何修仙呢?” 陆修泽淡淡道:“师弟说笑了,这倒并非是坚持和毅力的事——明明有更轻松更适合的路,何必勉强自己走更坎坷的路途?” 闻景抬起头来,向陆修泽笑道,“因为我想要走这条路啊!” 陆修泽心中不解,奇怪道:“就算这条路并不适合你?” 闻景看着陆修泽,纯黑色的眼睛里清澈得能够一眼见底,但却又好像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坚定:“是的,若不能达成心中所愿,就算与天同寿,又有何欢?” 陆修泽心中一刺,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横亘在胸口,让他不吐不快:“你所求为何?” 闻景一怔,脸上又泛起了茫然:“我……我不记得了。” 闻景这话说得分外奇怪: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记得了”。 但陆修泽却未注意到,只是轻轻一笑,主动带开了话题。 在耐心教授了闻景炼体之法后,陆修泽便站在一旁,看似在注视着闻景修炼,心思实则已经远远飞开。 ——若不能达成心中所愿,就算与天同寿,又有何欢? 心中所愿……心中所愿? 他心中所愿为何?所求为何? 于他而言,生有何欢,死有何苦? 他究竟……想要些什么? 二十六年来,陆修泽第一次感到了茫然和无措。 他抬手轻抚胸口,只感到里头空洞得激不起任何回响;他回首往事,又觉得二十六年以来的种种过往分明印刻在他的脑海中,可是却都如轻云一般,只要随手一挥,就能抛开一切,丢弃所有。 在他四岁之前,他想要的东西非常明确,也非常卑微;但在他六岁之后,他发现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地轻易和简单,无论是别人的看重尊敬爱慕,还是艰涩难懂的知识,又或是符箓阵法,功法招式……一切的一切,都是唾手可得。 但得到的过程越是轻易,他就越是轻视,而这样的轻视,其实还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世上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他空空如也的心。 既然如此,既然他心中什么都没有,那么他为何出生,为何活在这世上? 他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在陆修泽陷入更深层的思考之前,系统慌了,在他脑中嚷嚷了起来:“喂喂,你小心点啊,人类开始思考自己从哪儿来、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的时候,就表示他快要变成神经病了,你可千万稳着点啊reads();。” 陆修泽轻笑一声,声音是天生的温柔多情:“是吗。” 陆修泽不笑还好,一笑便如同百花齐放,比秦汀芷还要更要好看一些——择日宗的第一美人,不是秦汀芷,而是大师兄陆修泽,这是择日宗众弟子心照不宣的事,只可惜陆修泽自己从来不知道——但陆修泽那张脸再好看,系统也只觉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就要倒大霉。 强压下这种怂逼反应,系统强硬道:“当然!听我的,你就别——” 陆修泽发出一声带笑的鼻音:“嗯?” 系统瞬间怂了,干笑道:“我……我是说,你干嘛想这么多呢,你不是还有这个天道之子可以玩吗?” “是吗?”陆修泽若有所思。 系统道:“你没有目标,他有啊,那你就跟着他玩呗,就算依然找不到目标,但不是还可以玩玩他嘛!”然后不满的天道之子愤然反击,两人打得天昏地暗,于是宿主就顺理成章地走上boss之路,噫!完美!它果然是个聪明的系统! 陆修泽目光落在了挥汗如雨的闻景身上,一直挂在脸上如同面具般的微笑一点点收敛起来。 或许…… 这个人,真的能够告诉他他一直追寻的答案。 这样想想,叶灵书又有些不忍,觉得自己就像是棒打鸳鸯的恶势力,不由得犹豫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应当劝解几句,还是狠心就这样让表弟断了的好。 没等叶灵书琢磨个头绪出来,闻景歪头向楼下一看,道:“既然你来了,那就一起进来吧。” 叶灵书:“……啊??” 叶灵书万分震惊,没想到自己表弟竟然这样凶猛! 闻景看着叶灵书的脸,越发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表情,既然你都来了,难道你以为我还会赶你出去不成?” 叶灵书:“不!这个!!表弟你——”这种事还讲究什么“礼貌”,就算赶别人出门也是没有关系的啊! 闻景道:“不过我没点你爱的菜,若你吃不惯,就自己加菜罢,横竖小二已经上楼了。” 叶灵书:“……啊……你说吃饭啊……” 闻景奇怪道:“不然表哥你以为呢?” 叶灵书眼神飘忽:“我……那个……” 叶灵书终于醒悟过来:既然小二随时都会来上菜,那么表弟和陆兄自然是不会在雅间做出什么不方便让外人观摩的事的。 叶灵书道:“你脱衣服是做什么?” 闻景又觉得有些冷了,拢了拢衣服,道:“大师兄要为我疗伤,自然是要将上衣脱了才好。” 叶灵书:“……哦。” 叶灵书默默地走进了雅间。 第53章 坦白(下)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请支持正版~蟹蟹~(*^__^*)“那师弟你可知我们择日宗是如何修炼的?” 闻景闻言,稍稍想想,然后犹豫道:“是……引气入体,在识海中观想日轮,直到体内神庭、膻中、气海三处形成三个日轮,最后,在从炼气化神迈入练神返虚时,从三日轮中择一日轮修炼,最后悟虚合道——这也正是择日宗的由来,对吗师兄?” 陆修泽微微一笑:“倒是没有想到小师弟你竟然对择日宗也有所了解reads();。” 闻景又是高兴又是害羞,明明眼睛闪闪发光,酒窝也抿得又深又圆,嘴上却谦虚道:“只是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不算什么啦。” 陆修泽心中升起恶趣味,像是没有看到闻景被夸奖后暗自高兴的神色,反而顺着闻景谦虚的话语,点头道:“师弟说的也是,若师弟对择日宗了解得更深一些,怕是就不会选择拜入择日宗了。” 闻景一愣,倒是来不及失落,追问道:“师兄为何这样说?” 没有看到预想中闻景失落和委屈的神色,陆修泽心中有微微的失望,但却没有表露分毫,道:“师父同你说过,你的体质虽好,但最适合的功法却不在择日宗,你可还记得?” 闻景点头,道:“没错,但是……” ——但他却有不得不拜入择日宗的理由,虽然现在的他还不知道这个理由是什么,可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一切的。 闻景不再想这件事,道:“师兄可愿为师弟解惑?” “分内之事。”陆修泽笑道,“师弟应当也听说过了,择日宗的弟子,需要在体内观想日轮,然后择一日轮修炼,但在这之前,师弟可想过,要怎样的体质,才能承受体内日轮的灼烧?” 闻景虽小,但却聪明非凡,一听陆修泽的话,顿时睁大了眼,心中升起了不太好的预感:“师兄的意思是……” 陆修泽道:“我的意思是,在正式引气入体观想日轮前,师弟你要做的,恐怕是炼体了。” “炼……炼体?”闻景吞了吞口水,看了看自己又白又软的手,强忍住掐一把试试硬度的冲动,“那……那我要修炼到什么程度,才能开始引气入体呢?” “像这样就可以。”陆修泽脸色微笑不动,右手却蓦然一拳击向身侧空处,只听一声爆响,强烈的气流向着陆修泽身侧卷去,竟直接将陆修泽右方二十余米外的武器架掀飞,远远吹开,叮铃哐啷落了一地,而与此同时,陆修泽右半边的袖子也被无形的气劲化作碎片飘下,露出了里头肌肉紧实漂亮的手臂。 闻景目瞪口呆。 这……这可不是仙法,而完全是*的力量啊!竟然只靠*的力量,就做到这一步吗?话说回来,没想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大师兄竟然有这么漂亮的肌肉……不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竟然要做到这个地步,才能正式开始引气入体吗?! 陆修泽没有看吹飞一地的各式武器,而是对着自己震碎的右袖微微皱眉,叹道:“师兄倒是不太擅长控制力道,让师弟见笑了。” 师兄……不要轻易对别人说这么让人绝望的话啊……这还叫不擅长的话,那让别人怎么活啊! 闻景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当真是前途无光。 闻景干笑道:“那……那师兄看我……大概是需要修炼多久呢?” 陆修泽道:“八年。” 闻景:“……” 陆修泽道:“师弟切莫灰心,寻常弟子,也是需要炼体四年左右,才能正式开始引气入体的。” 闻景:“……师兄,你真的是在安慰我吗……” 陆修泽笑着点头:“当然。其实以师弟的体质,没有十年的功夫怕是无法达成的,但是我见师弟这般聪慧,这才将修炼的时间稍作减免。” 闻景:“…………” 闻景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大师兄是纯粹来打击他的了,但是看大师兄笑得那么好看……算了,你好看你说的都对reads();。 闻景握了握自己的拳头,给自己打气:“大师兄放心,我会争取赶上普通弟子的进度,不给我们这一脉拖后腿的!” 陆修泽看着闻景,笑道:“师弟不必这般着急,想来师父也并没有要师弟这么勉强自己的意思……其实,若师弟想的话,我们择日宗也有一脉专门负责炼丹画符布阵之事,虽然比不上御灵谷,但也算是……” “不必了。”闻景打断了陆修泽的话,摇头道,“师兄还是别说了,再说下去,师弟恐怕真的要动心了。” 陆修泽微微挑眉。 闻景没有抬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出神道:“虽然很感谢师兄的好意,但师弟如果连这一点坚持和毅力都没有,又谈何修仙呢?” 陆修泽淡淡道:“师弟说笑了,这倒并非是坚持和毅力的事——明明有更轻松更适合的路,何必勉强自己走更坎坷的路途?” 闻景抬起头来,向陆修泽笑道,“因为我想要走这条路啊!” 陆修泽心中不解,奇怪道:“就算这条路并不适合你?” 闻景看着陆修泽,纯黑色的眼睛里清澈得能够一眼见底,但却又好像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坚定:“是的,若不能达成心中所愿,就算与天同寿,又有何欢?” 陆修泽心中一刺,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横亘在胸口,让他不吐不快:“你所求为何?” 闻景一怔,脸上又泛起了茫然:“我……我不记得了。” 闻景这话说得分外奇怪: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记得了”。 但陆修泽却未注意到,只是轻轻一笑,主动带开了话题。 在耐心教授了闻景炼体之法后,陆修泽便站在一旁,看似在注视着闻景修炼,心思实则已经远远飞开。 ——若不能达成心中所愿,就算与天同寿,又有何欢? 心中所愿……心中所愿? 他心中所愿为何?所求为何? 于他而言,生有何欢,死有何苦? 他究竟……想要些什么? 二十六年来,陆修泽第一次感到了茫然和无措。 他抬手轻抚胸口,只感到里头空洞得激不起任何回响;他回首往事,又觉得二十六年以来的种种过往分明印刻在他的脑海中,可是却都如轻云一般,只要随手一挥,就能抛开一切,丢弃所有。 在他四岁之前,他想要的东西非常明确,也非常卑微;但在他六岁之后,他发现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地轻易和简单,无论是别人的看重尊敬爱慕,还是艰涩难懂的知识,又或是符箓阵法,功法招式……一切的一切,都是唾手可得。 但得到的过程越是轻易,他就越是轻视,而这样的轻视,其实还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世上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就像是他空空如也的心。 既然如此,既然他心中什么都没有,那么他为何出生,为何活在这世上? 他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在陆修泽陷入更深层的思考之前,系统慌了,在他脑中嚷嚷了起来:“喂喂,你小心点啊,人类开始思考自己从哪儿来、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的时候,就表示他快要变成神经病了,你可千万稳着点啊reads();。” 陆修泽轻笑一声,声音是天生的温柔多情:“是吗。” 陆修泽不笑还好,一笑便如同百花齐放,比秦汀芷还要更要好看一些——择日宗的第一美人,不是秦汀芷,而是大师兄陆修泽,这是择日宗众弟子心照不宣的事,只可惜陆修泽自己从来不知道——但陆修泽那张脸再好看,系统也只觉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就要倒大霉。 强压下这种怂逼反应,系统强硬道:“当然!听我的,你就别——” 陆修泽发出一声带笑的鼻音:“嗯?” 系统瞬间怂了,干笑道:“我……我是说,你干嘛想这么多呢,你不是还有这个天道之子可以玩吗?” “是吗?”陆修泽若有所思。 系统道:“你没有目标,他有啊,那你就跟着他玩呗,就算依然找不到目标,但不是还可以玩玩他嘛!”然后不满的天道之子愤然反击,两人打得天昏地暗,于是宿主就顺理成章地走上boss之路,噫!完美!它果然是个聪明的系统! 陆修泽目光落在了挥汗如雨的闻景身上,一直挂在脸上如同面具般的微笑一点点收敛起来。 或许…… 这个人,真的能够告诉他他一直追寻的答案。 这样想想,叶灵书又有些不忍,觉得自己就像是棒打鸳鸯的恶势力,不由得犹豫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应当劝解几句,还是狠心就这样让表弟断了的好。 没等叶灵书琢磨个头绪出来,闻景歪头向楼下一看,道:“既然你来了,那就一起进来吧。” 叶灵书:“……啊??” 叶灵书万分震惊,没想到自己表弟竟然这样凶猛! 闻景看着叶灵书的脸,越发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表情,既然你都来了,难道你以为我还会赶你出去不成?” 叶灵书:“不!这个!!表弟你——”这种事还讲究什么“礼貌”,就算赶别人出门也是没有关系的啊! 闻景道:“不过我没点你爱的菜,若你吃不惯,就自己加菜罢,横竖小二已经上楼了。” 叶灵书:“……啊……你说吃饭啊……” 闻景奇怪道:“不然表哥你以为呢?” 叶灵书眼神飘忽:“我……那个……” 叶灵书终于醒悟过来:既然小二随时都会来上菜,那么表弟和陆兄自然是不会在雅间做出什么不方便让外人观摩的事的。 叶灵书道:“你脱衣服是做什么?” 闻景又觉得有些冷了,拢了拢衣服,道:“大师兄要为我疗伤,自然是要将上衣脱了才好。” 叶灵书:“……哦。” 叶灵书默默地走进了雅间。 第54章 动乱(上)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陆修泽。 他知道这个名字属于自己,但它是如何而来,又有何寓意?他有什么样的过往?有什么样的家人?有什么样的好友?他是什么样的人?给人什么样的印象?又做过什么事? 陆修泽曾经以为他的存在就只是“存在”。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他当然是存在着的,但当他死去后,他自然就不存在了。 然而直到这个时候,陆修泽才恍然醒悟,“存在”并不仅仅代指活着的这件事,而是有着许许多多错综复杂的关系。无论是自己的记忆,还是自己留给别人的记忆;无论是自己对别人的看法,还是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又或是行为、手段、做下的事、造成的影响……这些都是存在的本身。 人是独立的,但又从来不是独立的。因为没有人可以不受他人影响,也没有人可以不去影响他人。 既然如此,过去的他……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陆修泽迷惑不解。 这样的迷惑,甚至让陆修泽去纠缠闻景的时间都减少了些,让他每天都坐在揽江王府内的小湖边沉思,甚至开始有些恍惚。 系统从陆修泽的心中捕捉到了一些类似于“人生”“存在的意义”“什么是真正的存在”之类的东西,心中顿觉不好,感到自己本来就脑子不太对劲的宿主,在开始思考人生价值意义后,恐怕要跑得更偏,成为更神经病的家伙,虽然报社的可能性更大了,但是君不见神经病中自毁倾向的人也十分地多,万一这位反派没有走到最后,反而抱着它沉江怎么办? 于是系统秉着一番好心,对陆修泽苦苦相劝。 然而陆修泽心中所想跟系统着实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他左耳进右耳出,只当系统是在放屁。 而就在陆修泽对闻景狂烈的追求放松了的这段时间,魔界中特别是天澜国内,也是风起云涌,波云诡谲。 天澜国内共有四股主要势力,它们的主人分别是国主穆裘、四大宗老、曾经的叛军宁平王,以及国师府。 平心而论,在这四个势力中,四大宗老的实力无疑是最弱的,因为它们实则是四人的实力合而成一,要是单独提出来,着实不能同另外三个势力相提并论reads();。而偏偏这四个宗老又各有心思,因此势力调动起来也总有各种心思的延误,所以天澜国内虽说是有四种势力,但是宗老的这股势力,着实不怎么让人看得上。 而闻景准备借助的揽江王的势力更是如此。 但在闻景看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漏洞,只要有*的地方,就有破绽――在这一点上,闻景看法与陆修泽如出一辙――所以揽江王的势力其实已经很够了。 在经过几日的资料分析后,闻景了解了天澜国内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并以此入手,经过一系列的挑拨离间后,使得各方本就紧张的关系越发紧绷,然后一边助涨宁平王本就不小的野心,一边又刻意引导穆非遥,使得搜人无功而返的穆非遥,心急之下同宁平王越走越近,最后两人干脆在暗地里筹谋起了第二次叛乱。 对于这两人暗地的筹谋,国主穆裘本该是不知道的,但闻景又通过种种“巧合”,使得宁平王爱妾的哥哥同国师府的采办管事起了冲突,泄了两句稍显得意的话语,使得国师府起了疑心,而国师府的主人恰好又是穆裘的老师,因此国师府起了疑心,就相当于穆裘起了疑心。 人起了疑心之后,就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都会想出两分岔子来,更何况穆非遥本就行事不正,急功近利之下更是破绽频出,叫穆裘抓了个正着。 若是想要帮助魏谌站稳脚跟,到了这里后其实已经足够了,毕竟一位国主的疑心,就算是亲儿子亲女儿都是吃不消的,更何况穆非遥只不过是一个养女。 然而闻景此行的主要目的却是为魏明月复仇,因此在破坏了穆非遥在穆裘心中的印象后,闻景便专心对付起了宁平王,一步步让宁平王坚定自己叛乱的决心。 从宁平王能在四十余年前展开叛乱,并且将当时的国主夫人魏明月逼走人界就能看出来,宁平王其实是个很果决也很有能力的人。宁平王草根出身,本是镇守边境的一方大将。他幼年时曾在人界漂泊,因自己的不同寻常而在人界受尽□□,因此性格相当偏激,并且极度仇视人族。再加上他心中本就有不臣之心,对当年的穆裘也很看不上,因此在得知穆裘登大宝、并且国主夫人还是个人族时,他终于没能按捺住心中的野心,率领精兵从天澜国边疆向石祝城而来,长驱直入,短短三天就控制了天澜国上下。 ――这其中自然有宁平王的功劳,也有穆裘离开石祝城巡视北域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当年的宗老不满穆裘,大开城门,引狼入室。 于是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动乱后,穆裘终于联合国师府,夺回石祝城和自己的国主之位,将当年开城门的宗老统统屠尽,只余最后四人,但对于宁平王,穆裘却感到颇为棘手。 天澜国在魔界中的位置并不很好,一面临海,另三面都与他国接壤,因此穆裘十分需要镇边的军队,而他也忌惮宁平王那些还在关外的士兵,因此对于当年的罪魁祸首,穆裘反而轻拿轻放,封了个宁平王软禁于石祝城内之外,就不再多做什么了,就连自己丧妻之痛都像是已经忘却了,每次的宫中大宴和赏赐,都不会少了宁平王的份。 然而穆裘能容忍宁平王一次,不代表能忍他第二次。边境的军队在宁平王长达四十年的放手后,早已被穆裘安插的将军步步蚕食,取而代之,留着宁平王只是为了给那些可能会不满的士兵的最后安慰罢了,所以宁平王身边,其实只余四十年前带入石祝城的那些精兵们,虽然他们已经是一股实力相当强力的势力了,但显然不足以跟穆裘和国师府抗衡,而这一次的宗老也决不会站在宁平王这边,因此只要宁平王叛乱,那么他的结果,其实是可以预想的。 既然如此,宁平王为何要叛乱? 所以,对于闻景的这个计划,揽江王最开始其实心存疑虑,毕竟宁平王叛乱成功的几率实在不高,好死不如赖活着,为什么宁平王要叛乱,要自寻死路? 但答案很简单reads();。 闻景道:“因为宁平王已经看出来,只要他继续赖活着下去,那么他就会被穆裘拔掉最后的獠牙,成为穆裘养的众多的狗之一。” 宁平王是一只狼,在他还有狼之心的时候,就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一条狗。他就算作为一只狼而死去,也决不会作为一只狗而活着。 穆裘没让宁平王看到他向宁平王脖子上套的链子,闻景却偏要将这条狗链展示给宁平王看,逼着宁平王选择叛乱,也逼穆裘一定要杀了宁平王。 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因为只要宁平王还是宁平王,他就一定会叛乱,而只要穆裘还是穆裘,他就一定会杀宁平王。 如此一来,魏明月大仇得报! 不过平心而论,闻景是能理解穆裘的,因为治国总是需要各种妥协。即便这样的妥协会被心中恶火焚身,让人被日复一日的恨意逼得辗转反侧,但最后依然是妥协。 然而闻景到底更亲近贯日真君,也更偏向贯日真君的妹妹魏明月――所以政治可以妥协,而仇恨绝不妥协! 宁平王,必须得死! 四十年前,宁平王就是个秉承着兵贵神速的人――从他听闻穆裘登基,到他决心带兵叛乱,全程只不过花了一天时间。 因此四十年后,在宁平王意识到穆裘想要拔掉他的爪牙后,他只是比四十年前多思考了一天,就决心再度叛乱。 这时,正是陆修泽来到魔界的第四个月。 这一天,一切的一切都与往日无异,但陆修泽与生俱来的敏锐,却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陆修泽心中微微不安,在这大半月中第一次因闻景以外的事离开了自己“思考人生”的地方,准备出门转上一圈,探听一些消息。 可他刚刚走到前院,便见闻景从另一头向他迎面走来,向他扬眉一笑,神色里带着些许惊喜和羞涩,道:“好巧!” 巧吗? 闻景的神色无懈可击,但陆修泽却下意识觉得,闻景此行应是特意来堵他的。 可是……为什么? 想到今日不同寻常的气氛,陆修泽若有所悟。 闻景笑着看陆修泽,温柔道:“我今日新得了一件玩意儿,你愿意来跟我看看吗?” 系统十分愤慨,难得聪明了一回:“他这是故意的!” 还不等陆修泽夸它,系统又道:“他这是色|诱啊!他想要勾|引你去他房间啪啪啪!呸!这个心机*!” 陆修泽决定收回对它的夸奖。 对于闻景的目的,陆修泽隐约猜到几分,而他也知道,如果他执意想要出府,闻景恐怕也不会拦着他,反而会跟他一起出府,但却不是监视,而是保护。 他的阿景就是这么可爱的人! 陆修泽一想到闻景背后的苦心和他想要保护他的心情,陆修泽就高兴得想要抱着闻景狠狠亲上几口,因此也不为难闻景,欣然应下,与闻景携手向着他暂住的院子走去。 而出乎陆修泽意料的是,闻景说的有个小玩意儿给他看,竟并不是借口,而是真的有这么个有趣的小东西。 第55章 动乱(中)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请支持正版~蟹蟹~(*^__^*) 叶灵书:“喂reads();!!表弟你再这样我翻脸了啊!” 闻景:“照照镜子吧表哥,以你如今的脸色,哪里还需要翻脸?” 叶灵书:“你可以骂我,但不能侮辱我的美貌!” 闻景:“说的你好像真的有美貌一样。” 两人到底是少年心性,一言不合就互损抬杠,连饭都忘了要吃。 陆修泽自坐在一旁,笑着听着,一边为自己拯斟了杯酒,一边思绪放空,神游天外。 耳畔的声音慢慢淡去,和楼下楼外的声音融为一体。陆修泽望着窗外,春风拂柳,波光含羞,衬着中定城一派勃勃生机,竟让陆修泽第一次感受到了那渺渺不可捉摸的“人情味”。 陆修泽唇边笑容稍稍放松了些,带上了几分真心,然而就在这时,陆修泽听到隐约的声音在耳畔飘过。 “寿辰……贺礼……真人……” 陆修泽执着酒杯的手一顿,笑容微顿,心念转动间摒弃了中定府中其他的杂乱声音,侧耳细听,强大得可怕的五感顺着那声音的来源,瞬间捕捉到了那人的所在。 声音传来的地方离酒楼并不近,位于中定府西侧兴安坊,离中定府曲水宫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想来在人间的身份极为贵重。说话之人并没有察觉到陆修泽的偷听――虽然陆修泽听得光明正大――继续说道:“大人高见,若我们能在此次寿宴上得到真人的青眼,那么就算丞相一派有个拜入劳什子虚云子门下的弟子,也不足为惧了!” 虚云子? 那不就是虚云真君的道号么? 什么人的青眼,竟能比虚云真君的弟子的名头还要好使? 陆修泽心中将那些修为高深的真君们的名字都过了一遍,但却没有一个是近日要办寿宴的,于是陆修泽继续听了下去。 一音方落,另一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志得意满道:“那是自然!哼!叶飞云那武夫以为花点小钱,将自己儿子塞入一个无名修士门下,就能庇佑他们叶府,庇佑他们丞相一脉了?做梦!” “是啊是啊!”第一个声音谄媚道,“这次真人的贺寿之礼,我们足足准备了十年,搜罗了整个琨洲,才找到这么一件绝品,若是大人在真人的寿宴上将这件绝品进献给真人,那么真人定会对大人您青眼有加。有了真人为大人您撑腰,那么今后就算六皇子登基了,他也只能好好捧着您!有了真人和未来皇帝的支持,想来大人您推翻丞相一脉,也是指日可待啊!” 陆修泽心中越发好奇这两人口中“真人”的身份,同时也对这两人的吹捧谄媚越发不耐,但直到这时,陆修泽也只将这两人的话当作消遣来听,并不往心里去。 只听被称作大人的人继续道:“哪里那里!”那人大笑了一阵,后又收声,故作谦虚道,“这回能找到这个绝品,还是仰仗了周侍郎你啊!侍郎大人大可放心,若是本王能凭这一绝品得了真人的青眼,本王定不会忘了周侍郎你的功劳!” “谁人能在淮建王大人您面前自称大人呢?”周侍郎语中带笑,不遗余力地将这淮建王吹捧一番后,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大人,听说西圾国距离我们豫国遥远无比,在那万万里之外,而玄清真人的寿宴一月后就要――不知大人对此可有做出什么其他安排?” 陆修泽的笑容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叶灵书和闻景吵吵嚷嚷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这并不是两人有着一边吵闹一边还能察言观色的本领,而是因为他们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仿佛被上古凶兽盯上的恐惧reads();。 在这莫名气息的震慑下,叶灵书头皮发麻,汗毛倒立,但空白的阅历并不足以支撑他明白这样的感觉代表着什么;另一头,闻景却是反射性地望向了陆修泽,即是寻求保护,也是想要保护对方,而也正是这一眼,让闻景注意到了陆修泽不同寻常的脸色。 “大师兄?你怎么了?” 闻景看着陆修泽,错眼间竟像是看到了当初他们下山前,陆修泽对脾气暴躁的贯日真君都敢冷硬回道“恕难从命”的那一幕。 那是闻景第一次看到收敛了笑容的陆修泽。 而今天……是第二次。 闻景心中一跳,直觉不好,伸手想要抓住陆修泽的手腕,然而陆修泽此时却是看也不看他,抽手化作清风遁去,竟是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已经从那骇人的感觉中回过神来的叶灵书看到这一幕,心下奇怪,望向闻景道:“陆兄这是怎么了?” “我……”闻景心脏越跳越快,手中不知怎么的攥出了汗,然而仔细一想,就连闻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害怕些什么。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不知道……” ――但,但他应该做点什么……什么都好,一定要阻止…… ――阻止……什么? 闻景头痛欲裂,恍惚间像是有看到一片黑火地狱漫开,一个曾经朝夕相处的熟悉的面容向他笑着,神色奇异,像是释然解脱,又像是温柔的缱绻。在那人身后,闻景能看到金色的光柱贯穿了天地,乌云散尽,日月同现,远处,乌压压的黑影如同地狱的恶鬼,蜂拥而至,向那人伸出手来,可那人却浑然没有在意,只是看着闻景,嘴唇张合,像是在说着什么。 ――他在说什么? “……醒醒……” ――他在说什么?! “表弟?表弟!” 闻景蓦然回过神来,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金色的火焰在他眼中闪过。 叶灵书摇晃着闻景的肩膀,觉得闻景的情况像是书籍中说过的“顿悟”,又像是“预见”,但最像的还是“脑子不太清醒”,于是叶灵书一边摇着闻景一边琢磨着什么时机往闻景脑袋上浇冷水才是最好的。 但叶灵书没这个机会了,因为下一刻,闻景就从窗户处身手敏捷地跳了出去。 “我去找我师兄了,表哥你自己回家吧!”闻景的身影三两下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声音也越来越远,“记得暂时不要跟我爹娘说我回来的事!” 叶灵书目瞪口呆:“说好请我的呢?怎么最后是我结账?!” 另一头,陆修泽在抛下两个少年后,几息间就用遁法来到了那两人的所在之处,明目张胆地站在窗外的桃花树下,但偏偏从陆修泽身旁走过的婢仆都对陆修泽视而不见,就像是全然不知道府邸中闯入了一个生人。 陆修泽神色沉冷,望向窗内,只见那被称作大人的淮建王,是一个留着长须面目祥和的中年男人,然而从他青黑的眼袋和虚浮的脚步可以看出,此人不过是一酒色之徒耳。 在这淮建王的对面,是那周侍郎。周侍郎长着一张容长脸,肤黑而须短,看似一脸憨直,然而从方才的话便可听出,这人在谄媚上怕是一把好手。 那些婢仆没有发现陆修泽的所在,书房内的两人自然也是没有发现,于是那淮建王面对周侍郎的问题,自得一笑,道:“所谓的万万里,不过是小事一桩reads();!” 周侍郎微讶,道:“哦?大人有何妙法?” 淮建王道:“周侍郎今夜便知!” 今夜便知? 桃花树下的陆修泽蓦然笑起来,满是玩味,竟是比纷落的桃花更是好看。此时,陆修泽指尖原本已经燃起的火焰,在这句话后倏尔又消失不见,但眼中的杀气,却越发沉重。 ――就让他看看,今夜的这二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吧! “陆兄……”叶灵书的目光在陆修泽和闻景身上游移,表情怪异,目光飘浮,“那个……你……知不知道……” 陆修泽微微笑着:“什么?” 叶灵书迟疑摇头:“没什么。” 叶灵书既然不说,那么纵使他神色再古怪,陆修泽也懒得理会,而陆修泽会主动理会的事,也向来很少。 在同叶灵书交待过那大鬼的下场后,陆修泽就要带着闻景离去,但却被叶灵书拉住了。 叶灵书道:“陆兄可懂超度之法?” 陆修泽微愣,道:“何出此言?” 叶灵书向闻景看了一眼,叹道:“陆兄可能不知道……表弟他,向来心善,但这一次无奈之下开了杀戒,将这一镇子的食尸鬼统统杀了。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应有之理,但表弟他却不会好受,所以我想,若是能为这些逝者超度,那么表弟他大概会心中好过一些。” 在镇外等待的那短短一段时间里,可谓是叶灵书自出生以来最难以度过的时间了。 叶灵书和闻景之间,并不像其他的高门大户那样,只有浮于表面的面子情,而是小时候一起上树掏鸟蛋、下地撵狗赶猫,这样自幼胡闹出来的情分,虽然拜入仙门后一别十年,但这样的情分却从未忘记过。 这一回,闻景执意深入险境,又用叶灵书父母将叶灵书劝了出去,但丢下亲友独自逃生却并非叶灵书的风格,是以如果不是陆修泽带着闻景出来的早,恐怕叶灵书在镇外再转几圈后,就会闯进小镇去找闻景了。 而此刻,闻景虽然已经安全脱险,可在那短短的时间里生出的自我厌弃,却一直留在叶灵书的心中,所以叶灵书才会想要为闻景做些什么。 叶灵书的话,让陆修泽又是一愣。 叶灵书看到的,陆修泽事实上也看到了,但叶灵书想到的,陆修泽却从未想过,甚至陆修泽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理解了叶灵书的逻辑。 ――因为闻景生性良善,所以就算这镇子的食尸鬼都死于闻景之手,可闻景依然会难过。 会难过? 为什么? 如果真的会难过,为何又会痛下杀手? 既然已经杀了,为什么又要难过? 纵使陆修泽已经花费了这么多年来观察人族,揣度人性,想要去理解人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才会做出种种迥异的选择,那些选择又会怎样影响他们,将他们造就成什么样的人,甚至陆修泽也一度觉得,自己已经对“人性”有所了解,但到了这个时候,听到叶灵书的话语,陆修泽觉得,自己似乎依然不是很了解“人性”。 第56章 动乱(下)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陆修泽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在陆修泽明显地表露出不想回到之前属于小冉的屋子后,揽江王府内的管事很快就给他安排了一间离闻景院子不远的小厢房出来,让陆修泽安置了进去。虽然这大半个月来,陆修泽都在思考人生,极少来到这个房间,但这个时候,这空置的厢房便派上了用场。 陆修泽来到屋子里,反手阖上门,这才再一次拿出了闻景送给他的猫眼球,将灵气注入进去。 于是再一次的,小小的闻景从猫眼球里跳了出来,带着婴儿肥的脸上表情神气活现,模样可爱非常。 陆修泽忍不住笑了,盯着那可爱的小家伙看了好一会儿,没想那小家伙突然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开口道:“看了我这么久,是不是迷上我啦?”说完,小小的闻景还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 陆修泽愕然,几乎要以为这个小家伙其实是被真正的闻景以神识附身了,可是他仔细检查一下,才发现这依然只是一段留在猫眼球里的影像,只不过停留过久后会自动说出这句话罢了。 想也知道这定是闻景的坏心眼。 陆修泽忍不住再次笑了出来,好一会儿后才想起闻景之前说过让他继续往下看的话,于是他再度向猫眼球内注入灵力reads();。 随着灵力的注入,小小的闻景飞速地长大,从一个圆滚滚的小孩儿飞速抽条长大,最后变作了闻景十六岁的模样,走到陆修泽身前,含笑道:“我把从前的我、现在的我,还有以后的我都送给你,好不好?” 陆修泽怔住了,良久,才对着眼前的影子露出一个温柔笑容。 “那就约定好了。” ・ 危险的气氛一直持续了三天。 在最开始的那一天,揽江王府还能勉强保持平静,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样子,但是在第二天凌晨时,府内大阵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严严实实地笼罩了整个揽江王府,若有若无的蓝光在揽江王府的天空游走,昭示着这大阵并非虚设。 在魔族之中,几乎是全民修行,就算是婢仆也有即便的炼气修为,是以府内大阵一开,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接连惊醒,惶惶从自己屋内奔出,望着天上如雷电游走的蓝光,惴惴不安,下意识感到大事不好。 得了命令的管事,在府内护卫的协同下,很快又将这些惶惶奔出的婢仆又劝了回去,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要众人这几天没有命令的话万不能出门。 这下更坐实了众人风雨欲来的猜测,但……究竟发生了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 五个时辰前,就在陆修泽和闻景二人躲在房间里你侬我侬的时候,外头的宁平王终于在四十多年后,第二次发动了叛乱。 就如同宁平王第一次叛乱时有当年的宗老为他打开城门,他的第二次叛乱直接发生在城内,而与此同时,也有人为他打开宫门。 ――正是穆非遥! 穆非遥当了这么多年的公主,怎么会不知道皇宫内阵眼在何处,因此在心知穆裘对她生出戒备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与宁平王里应外合,关掉宫门大阵,使得宁平王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之下,闯入宫内,将当时还未散朝的源极殿中众人团团围住。 既然要治理国家,治理天下,那么在这些事务上分去心思后,自身的修为必然无法跟上,因此在宁平王那些杀伐之兵的包围下,朝中大臣们面面相觑,噤如寒蝉,虽不说是立即投降称王,但心思摇动的人也不少。 宁平王没有理会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大臣们,只是步步向着皇座上的穆裘走去,坚定的步伐在琉璃石铺就的大殿内踩出声声闷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上,使得他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终于,宁平王停了下来,向高坐在皇座之上的穆裘望去,目光如刀:“又见面了,穆裘小儿!” 穆裘脸色微沉,虽然也不太好看,但却也不至于失态,听到宁平王无礼的话后,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爱卿何出此言,我们昨日早朝才见过,今日不又见了么。” 宁平王冷笑道:“毋须多费唇舌,一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四十年前,你娶人族之女为娶,四十年后,你又将那个人族的杂|种接回石祝城,要将皇位传于他――穆裘,我问你,你种种做法可对得起你灵族的身份?可对得起你身下的皇位?可对得起那么多年那么多先辈在人界流过的血?!” 穆裘淡淡道:“你也知道是‘那么多年前’了。无论是那些事还是那些战争,早对人族对灵族,都已经过去了,如果你的目光无法往前看,而是长久地留在过去,那么你恐怕永远也只能活在过去。” 宁平王狞笑道:“我只知道仇恨永远都不会过去。” 穆裘声音越冷:“但我却忍了你这么多年reads();。” 宁平王大笑道:“所以我永远都看不起你!穆裘小儿!我看不起你!我逼死了你心爱的人,你恨我吧?你是恨不得对我扒皮抽骨食肉寝皮吧?!可是你还是要天天对我笑脸相迎,封我为王,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穆裘,你还是个男人吗?不,你不是,所以我看不起你!哈哈哈,我瞧不起你,穆裘小儿!!” 宁平王笑声震天,蓦然,他一挥手,厉声道:“留一队人将他们压入天牢,剩下的人跟我来!” “喏!” 宁平王转身离开,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穆裘望着宁平王离去的背影,神色森冷,而后挥开了那些想要押解他的兵士,道:“我自己会走。”语毕,他又转头向殿外缓缓走来的穆非遥道,“我对你很失望。” 穆非遥牙根微咬,脸上浮出了近乎悲伤又近乎愤恨的神色来,在狠狠瞪了穆裘身旁的魏谌一眼后,恨声道:“在你逼我成亲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你失望了!” 穆裘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我只希望你今后不要后悔。” 穆非遥避开了穆裘的目光,凝视惶恐无措的魏谌,道:“我也希望你今后不要后悔!” 三人与此分道扬镳。 穆裘与众位大臣被压向天牢,穆非遥则在宁平王控制皇城后,再度打开皇城的大阵,与他一同面对即将到来的国师府私兵与穆裘的兵将。 这次动乱一直持续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无论是宁平王还是国师府与穆裘的手下,都有意克制,没想要将这个石祝城搅得天翻地覆,把它毁于一旦。可修士们动起手来,再怎么克制,威力也小不到哪里去,因此三天后,当一切平定,揽江王将护府的大阵打开后,便发现府外一片狼藉,石祝城的建筑十不存一,人们十去其九,虽然伤亡不多,但经济以及一些无形上的损失,恐怕不是十年能补回来的。 到了这时,穆裘就像四十年前那样,依然是最后的胜者,宁平王身死,穆非遥率领宁平王的残兵向西边的雨来国遁逃,暂未捕获,甚至穆裘还趁此机会,将朝中的大臣清洗了一遍,由此可见对于宁平王的叛乱,穆裘其实早就有所准备。 而这一切也在闻景的预料之中,毕竟他是要稳住魏谌地位,为魏明月复仇,而不是来颠覆天澜国的。因此达成目的后,将天澜国搅得天翻地覆的闻景,又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去,只不过比之来时,此番离去时,他身旁还多了个名为“修”的“灵族”。 因为怕揽江王事后翻脸,不放人离开――这里的“人”既是指的择日宗一行人,也是指的陆修泽――因此在离开魔界时,除了闻景和陆修泽是同时走的之外,其他几人是杜元化走在最前,叶灵书紧跟闻景陆修泽之后,最后再由匪镜道人殿后,分散揽江王的注意力。 也不知道揽江王是真的没有察觉到闻景等人的离开,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众人走得十分顺畅,一路安安稳稳地穿过世界岐点后,没有任何波澜地回到了人间界。 由于世界岐点尽头的落点并不是十分稳定,穿过的人会有一里左右的误差,于是闻景在穿过世界岐点时,一直紧紧地捉住陆修泽的手,唯恐两人会半路失散。 陆修泽有些好笑,道:“就算失散,也不过是一里的距离,哪里要这样紧张?” 闻景左右看看,然后向陆修泽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来,将食指竖在唇边,那带着点小坏的模样叫陆修泽简直忍不住笑出声来。 “嘘!” 闻景拉着陆修泽,安静又快速地走过光怪陆离的通道,在离开通道的瞬间,闻景揽住陆修泽的腰,然后失重感传来:原来这个世界岐点的出口,竟是在天上reads();。 陆修泽倒是不惧高空,闻景更没想要以此给陆修泽一个“惊喜”,于是陆修泽疑惑道:“你想要做什么?” 闻景笑眯眯地,道:“我这会儿可不跟他们回宗啦!”闻景脸上浮出了逃课成功的顽童般的洋洋得意。 陆修泽道:“那……” 闻景含笑望着陆修泽,与他十指相扣。 “我带你去我家,去见我爹娘。” 爹……娘?闻景的爹娘? 陆修泽心中又是茫然又是无措,一股相当陌生的情绪升起来,直到闻景握紧了他的手,一次次安慰道“别怕”的时候,陆修泽才恍然醒悟自己此刻竟是在害怕。 他竟然害怕了? 他在怕什么? 闻景只当陆修泽此刻的情绪是“新嫁娘见公婆”的害怕,在他耳畔一遍一遍地安慰,告诉他一切都有他在,叫陆修泽什么都不要怕,见陆修泽迟迟不露笑脸,还抱住了他,故作委屈道:“阿修这是不想要同我成亲的么?阿修说最喜欢我是骗我的么?” 陆修泽讷讷道:“自然……不是……但我……” 闻景展眉笑道:“那就不必忧心,我爹娘人都是很好的,他们定然会喜欢阿修的,阿修万不用害怕。我们修士在一起虽然不必三书六礼,但我却想要阿修同我爹娘见一面,好叫大家都知道,我竟能拐了这么个美人嫁给我!” 闻景说得夸张,陆修泽却知道他是怕他初入人界,会无所适从、感到自己身下无立锥之地,因为在闻景看来,陆修泽毕竟是抛弃了自己的所有、甚至是丢下了自己的世界跟他过来的,他必要为他想得面面俱到才是,也要为陆修泽的身份过了明路,给他安心之所。 若陆修泽真的是名为小冉的舞女,那么他必然会感动得无以言喻,然而陆修泽却……却在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陆修泽用力抱住了闻景,将脸埋在闻景颈边,不叫闻景瞧见他的神色。 陆修泽轻声道:“阿景……你真的很好很好。” 闻景微微一怔,笑着拍了拍陆修泽的背:“当然啦,我可是阿修喜欢的人啊,怎么会不好呢?” 陆修泽想到了那颗还挂在他腰间的猫眼球,想到了阿景同他说话时眼中温柔的纵容,想到阿景悄悄为他做下的一切……陆修泽终于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了。 他害怕自己会辜负这样好的阿景。 若……若是他…… 茫茫然中,陆修泽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脑海深处浮出,窃窃地,不知道在向谁诉说。 ――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这样的妖物,你还喜欢吗? 陆修泽背脊蓦然一冷,而后清醒过来,更用力地抱住了闻景。 喜欢吗? 还会再爱着吗? 对――一个妖物? 第02章 .03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十天后,豫国官道上,一行商队在通往飞壑城的道路上缓缓行走,按照他们的速度,约莫三天后就能到达飞壑城。他们走在道上,车马齐整,旁边护卫着的镖师们也是精神奕奕,太阳穴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内家高手,令路上一些宵小侧目,想要便宜行事前无不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能雇上这样的一群镖师,显然耗费不低,而肯舍得将钱砸在这些护卫上,由此可见这商队来历不凡reads();。而若是有识之士在此,应是能认出这商队的旗帜,乃是专为豫国达官贵人供上珍稀货物的商队览珍阁。览珍阁是豫国内数一数二的银楼,世代都挂着皇商的牌子,最近还又搭上人傻钱多的淮建王的这条线,因而这半年越发财大气粗起来,这才在最近雇佣了这些镖师。 不过大价钱也有大价钱的好处,览珍阁的商队这一路上,不但鲜有遇到匪徒的时候,更是因护卫有力,而被几家空有地位没有钱财的人家看中,经过商队主人洪老板的同意后,携同家眷一路同行前往飞壑城,倒是给这些人买了个人情,搭了条好路。 不过出乎洪老板意料的是,在他们去往飞壑城的路上,这几户同行的人家的家眷却并不安宁,马车内不住响起莺声燕语,窃窃的说话声与笑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有胆大的姑娘撩起帘子,向后头瞧去……而这一切,都是因着缀在商队后头不远处的那辆马车。 只见在这些人身后的不远处,一辆不大不小的马车远远跟着,周围不见什么护卫,车辕上头也没有专门的赶车人,只有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斜斜坐着,嘴里咬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腰间挂着一柄长剑,既有书生般的白嫩俊俏,又有侠客般的浪子风流,只消他投来一个眼神,就能叫前头商队里的姑娘们心热屏息,甚至小声尖叫起来。 豫国民风向来大胆,在瞧着后头那公子着实好看后,一辆马车中梳着双环髻的少女终于忍不住,撩开帘子,扬着俏生生红扑扑的脸,同一旁的中年妇人道:“刘妈妈,你觉得那人如何?把他叫来当我们秦家姑爷怎么样?!” 刘妈妈瞪了少女一眼,道:“小姐慎言!哪有路上瞧人家好看就要人家来给你当姑爷的理?” 周围的女眷们听到这儿,噗嗤笑出了声来,甚至有人忍不住出言羞她。 少女非但不羞不恼,反倒是理直气壮,挺胸抬头道:“你们有什么好笑的?瞧你们那眼睛都黏在人家公子身上了,只不过自持矜持不肯开口!我只不过是说了你们不敢说的罢了,你们倒是好意思来笑我!哼,一群胆小鬼!” 不待这些女眷反驳,少女又吐了吐舌头,道:“反正我瞧他好看,心里可喜欢他了,不问问他我是绝不甘心的,你们就待着这儿好了!” 少女说完就要跳下车马,叫一旁的刘妈妈看得唬了一跳:“唉哟我的小姐,你可稳着点,万一摔了……你这又是何必,那位公子早就有了妻子,喏,就在那马车里呢,小姐你难道是要赶着给那公子做妾?” “哼!对这那张脸,就算做妾我都――哇哦!” 少女的话说了一半,便呆呆地望着后头的马车。却见那一直安静着的马车车厢内,蓦然伸出一只手来。 那手长得着实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便是少女离得这样远,都觉得有若隐若现的光华聚于那只手身上。而后,那手掀开了帘子,露出了半张脸,向少女的方向轻轻一瞥,便又将帘子放下了,可就是这惊鸿一现,却也叫少女将那张几乎聚天地灵华于一身的人瞧了清清楚楚。 ――唇不点而朱,眉不黛而翠。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少女瞠目结舌,被车厢里那人的容姿惊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一旁一位鹅黄衣衫的女眷小小声道:“喏!瞧见了吧!你倒是以为我们没想过呀!” 鹅黄衣衫旁的绿衣少女不知怎的脸色烧红,羞得打了她一下,女眷们便又嘻嘻笑了起来。 而在后头那小小的马车上,闻景歪头对着车帘子里的人坏笑道:“怎么?吃醋啦?嘿嘿……阿修放心,我最喜欢阿修了,不会去看别人的!而且阿修这么好看,别人哪里比得上你的万一?” 车厢里的人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闻景笑嘻嘻地凑过去撩帘子,却见里头的人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将他凑来的脸推远了些,道:“你再听听?” 闻景凝神一听,却听到前头的小姑娘终于回过神来,小小声地抽了口气,而后用细如蚊呐的声音,羞答答地向一旁那刘妈妈道:“妈妈……你……你说我如果嫁给这公子了,我能不能天天跟着那位漂亮姐姐睡啊reads();!” 周围的女眷们瞠目结舌,闻景脑袋咚地一声砸在车厢上,最后干脆滚进车厢,倒在陆修泽的怀中,哈哈大笑了起来。 前头的人们不过是些凡人,自然听不到闻景的笑,也看不到闻景在做什么,只知道他滚进了那个有着“漂亮姐姐”的车厢里,于是刚刚还是英俊少侠的闻景瞬间变成了面目可憎的登徒子,梳双环髻的少女撸撸袖子,一脸义愤填膺,气冲冲地就要去后头将“漂亮姐姐”解救出来。 刘家妈妈大惊失色,好歹拽住了这个跳脱得不像话的少女,几乎想要一巴掌抽在这个小混球的屁股上:“人家那是夫妻,你冲过去是做什么呢?!” “……哦――”小姑娘这才想起这茬,失落地叹了口气,小小声地说,“我也想被漂亮姐姐抱……” 小马车里头的闻景笑得几乎快要背过气去了,陆修泽倒是不知道闻景怎的笑得这么夸张,不解地看着在他怀里滚来滚去的闻景,眼里的迷惑几乎要化作实质,于是让闻景笑得越发厉害,越发觉得这样带着点困惑的阿修可爱到不行。 陆修泽危险地眯了眯眼,捏住闻景的下巴,凑近道:“我把先前瞧上你的姑娘勾|引过来这件事,就这么好笑?” 闻景忍了一会儿,又笑出声来,直到看到陆修泽真的有点不高兴了,这才歇下来,翻身坐起,捧着陆修泽的脸道:“阿修吃醋的样子很可爱,不过那姑娘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正是爱美人的时候,这才先后瞧上你我二人……那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笑,阿修怎的也这样紧张?虽然阿修吃醋的样子非常可爱,但是老是这样吃醋的话,我会很心疼的。” 闻景笑眯眯地凑上来,在陆修泽脸上亲了一口,想想觉得不太满足,便又亲了一口。 “十三岁已经懂得很多了。”陆修泽还是不太高兴,说道,“你如今也不过十六方过,十三岁难道还小么?我别说十三岁的时候,早在我六岁的时候,就――” ――就什么? 浩大壮丽的火焰升腾,在惊惧和憎恶的眼神化作的魔影下,一个双眼漆黑如墨,连半点眼白都没有的孩子站立其中,转头凝视着他,蓦然笑了起来。 “你以为你忘了所有,就能摆脱一切,成为真正的人了吗?” 那孩子嘻嘻笑着。 “为什么要做人?为什么要拿上不属于你的东西?” 陆修泽心中一震,心思电转,收敛了神色,沉默下来,将颤抖的手紧握,缩进宽大的衣袖中。 闻景神色微怔,轻叹一声,靠近了陆修泽,揽住他的肩,将头搁在陆修泽的肩上,道:“现在阿修还是不肯同我说吗?” 早在闻景说要将他带去见父母的时候,闻景就敏锐地察觉到陆修泽的不对劲。虽然当时的闻景并没将这样的紧张太过放在心上,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闻景就觉出不对来。 闻景不了解阿修的过去,可是他明了阿修的心意,也愿意等到阿修肯同他坦白一切的那一天,因此既然阿修真的不愿这时候去见他父母,那么闻景也不勉强,打道就要回择日宗。 然而这时候,陆修泽却又不愿意了。 因为喜欢,陆修泽高兴地看到闻景处处迁就着自己,感受对方对自己的珍重,但也正是因为喜欢,陆修泽才不愿意闻景老是迁就自己reads();。 闻景一直在迁就他。尽管一开始是他主动对闻景表露爱意,狂追不舍,但事实上却一直是闻景在迁就他的任性。 这一次,陆修泽说什么也要顺着闻景的心意来一次。 若是曾经的陆修泽,定然是不会这样想的,但在与闻景呆久了之后,他却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些,然而这一点,就连陆修泽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对于陆修泽这样的念头,闻景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同时敏锐地察觉到,看起来似乎什么都知道的阿修,对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比如说对人心和情意,反而并不是很明白,显得格外笨拙生涩。 如今,阿修在学着要对他好,虽然像是还在被什么东西困扰,让他难以开口,也难以面对他的父母,但那勉强自己面对的样子,却让闻景十分心疼。 于是说完这话后,不等陆修泽回答,闻景又亲昵地在陆修泽脸颊蹭了蹭,道,“不过没关系,我不着急的,阿修万不要太过逼迫自己了。” “没什么。”陆修泽暗叹一声,转开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到中定府?” 闻景眨了眨眼,道:“还早呢。” 事实上,闻景这十多天来,其实都在带着陆修泽绕着中定府兜圈子。 阿修想要对他好,他固然是接受的,但是闻景又怎么忍心真的叫阿修勉强自己,因此闻景便借口带陆修泽看看人界,绕着豫国,在各处有名的城镇逛了起来,带着陆修泽熟悉豫国各处的风情民生,无限地拖延去中定府的日子,好叫陆修泽慢慢放松下来,最后甚至干脆买了辆小马车,到处溜达。 因闻景见识颇广,听闻的各种有趣小故事也十分地多,对着地上的一片树叶都能张口说出一大串故事来,因此路途中即便只有他们二人,但谁也没觉得无趣,谁也不想停下。 而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中,闻景对阿修的了解也更深了些。在闻景眼中,他的阿修聪颖敏锐得不像话,说话看事总能一针见血,像是天生就能探查人心人性,明了他们心底最深处的罪恶和欲|望,但与此同时,阿修对于这一切又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偶尔的两句善意之语也只在理而不在情,所以往往也不会得到好的结果,因此被一次次误解好意和话语的阿修也懒得再开口,注视世间一切的目光显得格外冷漠。 明白一切,又不明白一切。 融入其中,却又遥不可及。 人往往是不能太聪明的,他们总是要糊涂些,才能继续好好地活在世上。这是闻景小时候就被闻老爷子告知的道理。 然而阿修却不懂,不肯、也不愿糊涂。于是在与人相处上,阿修就变得格外艰难些。 闻景了解得越深,便越是为阿修心疼,每晚辗转反侧,每天都想要对阿修更好一些。他一边想要教阿修更多些东西,让阿修过得更好一些,一边又忍不住让阿修干脆莫要理会那些人,多多依赖他,再也离不开他才好,然而以闻景的心性,却叫他决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就在这样的纠结之下,两人在豫国各城到处闲逛,因闻景听闻飞壑城近日似是有大热闹瞧,因此赶车向着飞壑城而去,并在五天前遇上了官道上的这商队。而在瞧见这商队的第一眼,闻景就轻“咦”一声,叫马儿跟上了这商队。 陆修泽不解看了闻景一眼,道:“这商队难道有什么问题?” 闻景笑看陆修泽一眼,道:“阿修,你瞧,那车队上头待着的,是什么东西?” 第02章 .05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阿修,你瞧,那车队上头待着的,是什么东西?” 陆修泽依言望去,轻轻一瞥,只见那商队上头凡人所不能见的黑雾缭绕,气息森森,似是有恶鬼在那黑雾中翻腾reads();。只消一眼,陆修泽就能看出,这群商队应是被恶鬼缠上了,但――这又如何? 陆修泽不解望向闻景,道:“不过是恶鬼罢了。” 闻景看出陆修泽心中所想,不由暗自叹息,然而闻景又知道,阿修这样的冷漠性格,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于是他稍稍一想,换了个更有趣的说法,道:“那阿修你可能看出这商队里的恶鬼藏在何处?” 陆修泽又往商队处瞧了一眼,本以为找出恶鬼藏身之处并非难事,没想到他将整个商队都反复看过后,依然没找到商队上方的森森鬼气来自何处。 ――这倒是真的有趣了。 既然那些森森鬼气随着商队的行走而移动,既不外泄,也不被商队甩下,那么可以推断出,恶鬼必是藏身于商队之中。然而与此同时,商队中各人身上的鬼气都十分平均,并没有对任何人有分毫偏重,而且行走在阳光下也没有半点减弱……这显露的种种特异之处,倒真的让陆修泽生出了兴趣,主动想要跟上这商队,找出那只奇怪的恶鬼来。 闻景看出陆修泽心中兴味,松了口气,暗觉阿修还是很好哄的,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跟上这个商队,每天对着商队瞧来瞧去,试图揪出恶鬼,只不过闻景是为了不叫那恶鬼为恶,陆修泽则只是纯粹觉得有趣罢了。 系统对这两个愚蠢的凡人不屑一顾,暗自嘀咕:“你们倒是玩起大家来找茬了哦!” ――都是愚蠢的凡人!真想要找茬的话问它不就好了嘛,哼! 系统靠着自身的外挂,一眼就看出了恶鬼所在之处,然而它偏不说,只是保持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暗地里飘飘然。 就这样,两人跟在商队后头整整五天,虽然离飞壑城的确是越来越近了,但两人却依旧未能找到那恶鬼,这不由得让两人心中犯起了嘀咕:难道这商队之中真的没有恶鬼? 但商队上头的鬼气又作何解释? 闻景瞧了陆修泽一眼,试探道:“要不,我们不找了?” 陆修泽不爽地哼了一声,瞪了闻景一眼:“你在小看我吗?” 这就是一定要找出来的意思了。 闻景心中暗笑,越想越觉得阿修可爱得不行,高兴得在车厢内打了个滚,引来了陆修泽狐疑的眼神。 闻景轻咳两声,翻身坐起,装模作样地说道:“我出去看看情况。” 一出车厢,闻景就笑了起来,虽不敢笑出声叫车厢里的陆修泽察觉出不对,但闻景却忍不住轻轻哼起了歌来。 “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 没等闻景唱完一句,车厢里就丢出个东西,砸中了他的头。 闻景夸张地“诶哟”一声,就听车厢里头的人说道:“悲悲戚戚地唱什么呢!” 燕歌行乃是闻景幼年听过的调子,一听之下就叫闻景惊为天人,一直记在心中,值当此时心情愉悦,因而下意识就唱出来了,倒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其中的悲戚乐调。不过既然阿修说不喜欢了,闻景虽然略有遗憾,不过想了想后也就换了个曲调,欢欢喜喜地唱起来。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 …… “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reads();。 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不知不觉中,商队与闻景陆修泽二人,就这样慢悠悠地来到了飞壑城中。 飞壑城既是商队的目的地,也是闻景陆修泽二人的目的地。前者是因为飞壑城地处豫国与楚国交通要道,乃是去往楚国的必经之路,更是与楚国物资流通交换之地,而后者却是因为听闻了飞壑城近日有大热闹瞧。 这大热闹,又是什么热闹? ――龙女选婿! 飞壑城中,有一条大江贯穿南北。这条大江的最初之名已不可考,然而多年前,在楚国豫国两国交战之时,楚国绕路上游,意图填江断水,困死飞壑城,却不料江上突显龙神,叫平稳的河水暴涨,将猝不及防的楚国兵士淹没,十去其九,为当时处于下风的豫国赢得喘息之机,是以后人将这条大江称为龙神江。虽然从此以后,这条大江再无什么神异之处,然而名字却代代流传,直到今日。 多年后,豫国武林势力繁荣发展,飞壑城中更是白道势力聚集之地。但人多的地方就有纷争,想要叫众人同步同调齐心协力,唯有选出一位盟主!然而当年的选拔被黑道的势力使绊子下黑手破坏,致使白道武林不得不退至龙神江上。而就在白道武林一筹莫展之际,一位龙姓的年轻女子却蓦然出现,击退黑道武林,救众人于水火中。 白道武林无不叹服,想要遵此女为盟主,然而这位龙姓女子行踪飘忽,在击退黑道武林后便又如她出现时那样消失不见,于是无奈之下,白道武林也只能另选盟主。 随着时间推移,当这个选拔盟主的盛事延续到今日后,不知何时又被人打趣地冠上了一个更为风流趣味的名字,那便是“龙女选婿”! ――当年在龙神江出现的龙姓女子,不正是龙女么? 因此,闻景陆修泽这回来到飞壑城,便是为了这“龙女选婿”而来,然而他们却不像白道武林那样,是为了当上这龙女的“夫婿”,而是为了“龙女”而来。 对于凡人来说,无论是当年水淹楚国兵士,还是龙女击退黑道武林众人,都是对龙神的牵强附会,当不得真,然而在闻景看来,这龙女龙神,怕是真有其事,而再从他们行事方式可看出,他们应当是位性情温和心怀慈悲的龙神,因此在听闻飞壑城又开始十年一度的龙女选婿后,闻景便忍不住带着陆修泽前来拜访这位龙神,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进入传闻中的水底龙宫! ――这一定是件十分有趣的事! 然而待到两人真的到了飞壑城后,闻景又忍不住犹豫起来,不知道是否该在这个时候去往龙神江,寻找龙神和水底龙宫。 陆修泽看出他心中迟疑,主动道:“不如你先去寻龙神,我在这里盯那恶鬼就是。” 闻景还要再说,陆修泽屈指在闻景额上一弹:“必不叫那恶鬼伤人!” 闻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讨好地在陆修泽脸上蹭了蹭,道:“那我先去寻龙神,看那龙神何等人物,能否允我们一同去游龙宫!” “能不能寻到真正的龙神还是两说,你且莫要抱有太大希望!”陆修泽笑着把闻景的脸推远了些,“你去吧,我再瞧瞧那个商队。” 陆修泽说着,毫不留恋地转身融入人群,向着商队离去的方向而去,徒留闻景站在远处,瞠目结舌。 “我还比不上那个恶鬼好看么?!”闻景委屈地嘟哝一声,“就算是装一下舍不得都不行么?” “既然舍不得我,为何不说?”闻景话未落音,便觉眼前一花,只见原本已经消失的陆修泽又站在了他身前,抬起他的下巴,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我也舍不得你,所以阿景切记早些回来reads();。好了,去吧,乖。” 闻景虽然习惯得很快了,当在大街上被这样亲上一口,还是叫他不由得红了脸,目光游离,不好意思道:“……哦。” 待到闻景一步三回头地去往了龙神江后,陆修泽这才回转,紧跟商队众人身后,随他们一同前往驿站住下,静观其变。 随行的这一路上,陆修泽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既有和气生财的摊贩商户,也有神气内敛的武林人士,更有满脸彪勇的将领军士,甚至是迎街招摇的花街之女,摆摊卖艺的江湖中人,或是鲜衣怒马的公子纨绔,低眉顺眼的婢仆管事。有人为了一两银子坑蒙拐骗,致人家破人亡,也有人为了一时痛快,一掷千金……只不过是一个城市一条街,竟就叫陆修泽看遍了三教九流、世间百态。 陆修泽一路走一路看,心中生出莫名的感慨来,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这段路上究竟想了什么,但当他站在商队落脚的驿站前时,他竟已不知不觉中达到了金丹后期。 陆修泽心中微奇,系统却是大大松了口气:“修为总算回来了大部分,我还以为你要在筑基上耽误个几十年呢!” 陆修泽:哦,原来他失忆前是元婴修为吗? 再次在心里感谢了一下系统的大嘴巴,陆修泽不再想这件事,而是跟着商队,与商队众人前后脚在驿站里住下。与他们同住的,还有几户的确手中拮据、无钱在客栈投宿的人家,其中就有那位过于好美色的秦家小姑娘。 此时,天色临近黄昏了,因此,待到商队众人与陆修泽被驿站安排好住所时,最后的一丝微光也从天边收敛,而热热闹闹的飞壑城也安静了下来。 陆修泽琢磨着今日的恶鬼大概还是不会有什么动作,因此收拾了一下后,便将头上的发髻散开,丢下衣物,只是松松披了一件长衫,便斜倚床前。 系统忍不住道:“你这么松懈,就不怕你小情人这时候闯进来?” 陆修泽淡淡道:“若他真会闯进来,我男人的身份早就瞒不住了。” 系统商城提供的易形丹,虽有改变身高形体的功用,但却改不了男女的某些特征。陆修泽之所以能到现在都叫闻景以为他是个女人,固然有陆修泽演技出众的缘故,但更多的却是闻景为人正直,就算已经视他为妻,却也会在这个时候对他做些僭越之举――这种事通常都是陆修泽才会做的。 而且真要说起来,陆修泽心中未尝没有趁此机会向闻景摊牌的念头,然而遗憾的是,“误闯闺房”这种事,从来没有在闻景身上发生过,而且闻景这次去寻龙神,怕几天内是回不来的。所以陆修泽完全不必担忧此事。 想到这里,陆修泽不由得暗自叹息,可不等他这声叹息落地,他笼罩于驿站上方的神识便感到有人从床上翻身坐起,悄无声息地走出驿站,在深深的夜色中向着城外奔去。 那是―― 陆修泽感到驿站内鬼气散逸,随着那人的离去而消失,想来离开的那人,正是恶鬼真身! ――抓到你了! 陆修泽当机立断,推窗而出,紧随其后,但出乎意料的是,就在他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原本在他前方闷头狂奔的恶鬼,却蓦然不见踪影,便是陆修泽搜寻四野,也不见半点踪迹,反倒是驿站中鬼气再度弥漫开来,似是那恶鬼从来没有离开过,而他所见之人全是虚幻。 陆修泽怔立原地,良久后,才在脸上露出一个兴味的笑来。 ――这件事,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02章 .04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此刻的陆修泽,已然是金丹巅峰的修为,而那恶鬼虽然阴气森森,修为顶天也不过是筑基巅峰,同陆修泽相差整整一个境界的修为,绝不能同陆修泽同日而语。 然而就是筑基巅峰的恶鬼,却在金丹巅峰的陆修泽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这件事如何不有趣? 于是陆修泽不恼反笑,又沿着来路回了驿站,端坐床前,从头再想这件事。 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不过是闻景陆修泽二人“路见不平”,盯上了可能会为恶的恶鬼罢了,而之所以会拖这样久,不过是因为那恶鬼的隐匿能力太过厉害,不但叫当时筑基期的二人看不出来,就连此刻金丹巅峰的陆修泽也看不出端倪来,因此闻景投鼠忌器,而陆修泽则不愿打草惊蛇罢了。 从这一点来说,那恶鬼实在是非常厉害。 既然如此,要怎么才能捉住这恶鬼?若那恶鬼铁了心要躲藏,难道陆修泽还能跟着那恶鬼一辈子吗? 系统不由得好奇问了出来,陆修泽轻笑道:“你觉得那恶鬼为什么会在这里现身?” 恶鬼大可躲上一辈子,或者磨到闻景陆修泽二人没了耐心,但它却偏偏选择了现身,其中理由,琢磨起来,也是很有趣的。 系统道:“那理由可多了去了,就算是‘想要耍耍你’都可以是理由啊!” 陆修泽淡淡道:“不愧是你的回答。” “那当……”系统道,“等等你什么意思??” 第二天夜里,又是一道黑影蹿出驿站,直奔城外。陆修泽再次追上,而后第二次在城门处失去了恶鬼的踪影。 然后第三天再度重复,待到第四天时,陆修泽没有再追出去,而是在驿站静候,似是对追逐黑影一事失去了耐心,然而那黑影依然第四次消失在了城门处。 陆修泽低笑一声,闭上眼。 第五天,在天刚蒙蒙亮时,整个飞壑城便醒了过来,真正热闹了起来,因为今天,正是“龙女选婿”的第一天! 这般武林盛事,请帖早在半年前就已发出,没有收到请帖的、甚至并非武林人士的人们,也已听闻此事,向着飞壑城蜂拥而来,还好飞壑城所在的青州的太守早有先见之明,提前三天便已封锁各路要道,待到持续三天的龙女选婿结束后,才会再度开放。这一举动,使得飞壑城几乎成了一座孤城,只有身怀高深武功的人才能越过重重兵士,来到飞壑城――这既为龙女选婿进行了前置选拔,也为飞壑城缓解了重重压力。 而与此同时,因为大部分官兵都被派往飞壑城各路要道,使得飞壑城内的官兵十分稀少,所以这三天里,白道武林与即将卸任的上代盟主,也就是青州太守妹婿,需与大部分白道武林人士,代豫国官兵镇守此城。 但武林人士与官兵到底还是有区别的,因此这一天,被严厉管束了多年的飞壑城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人们的笑闹声和摊贩们的招揽声,以及那些繁杂的种种,都在这一天化作了飞壑城的呼吸,在整个城池里回荡。 当城内的第一声笑声响起时,陆修泽便睁开眼来,不紧不慢地去楼下的摊贩处选了一处坐下,要了碗馄饨,一边吃一边看着街上的众生百态reads();。 系统不高兴地嘟哝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说好的抓鬼呢?怎么吃起馄饨来了?你一个修士还会饿吗?你以前都不这么龟毛的!” 又是以前吗? 陆修泽稍稍沉吟,冷不丁道:“你觉得我变化很大?” 系统一点磕都不打,夸张道:“我的天呐!你竟然问我这个问题――你都没有感觉到吗宿主?!从你可以辟谷之后,你就再没吃过东西了!什么山珍海味玉盘珍馐,整整十三年,你说不吃就不吃,最多就是喝酒!但你看看现――你竟然坐在路边摊上吃馄饨?!苍天啊大地啊!天啦噜!我何止感到惊讶,我感到天都要塌了!大兄弟,我觉得这件事对你身为反派的逼格很不好,不如我们回去吧?” 陆修泽冷静地过滤了系统的话,道:“也就是说,在外人眼里,我事实上是连喜欢吃的东西都没有?那我喜欢做的事?也没有?” “没有!当然必须不能有啊!身为一个反派,怎么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呢?万一被自己的敌人拿来对付自己多不好啊!”系统理所当然道。 陆修泽淡淡一笑,道:“所以……原来的我,从一开始就这样不与人相似啊。” 系统依然不赞同地嘀咕着,无非是说些“普通人”和“反派”的区别。然而对于这些,陆修泽统统都没有再听了。 他闭上眼,看到一个眼瞳全黑的孩子这样对他说。 ――为什么要做人? 倏尔,那孩子又变作了一个面目模糊的道人。 ――不像人,又有什么不好的?若不像个人,就不会有喜怒哀乐,就不会有悲痛不舍。活得了无牵挂,死得无所遗憾……这又有什么不好? 是啊,没有欢喜,就没有悲痛,没有牵挂,就没有遗憾。 无心无性,有什么不好? “不好。” 陆修泽睁开眼,周遭再普通不过的声音,随着那些再度不过的喜怒哀乐涌入耳中。 “我……很高兴能做一个人。” 人生在世,本是如此。若是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爱憎情仇,没有情与恨,那么人活着与木石又有什么区别? 只有被人爱过,才知道那是多么令人怦然心动的痴迷,所以陆修泽才那样不愿意放手,也那样发自内心地感激着那个让他成为真正的人的人。 ――闻景。 是他的阿景,将他变成了一个有着人心的人,使他能作为一个真正的人而活着,而非是一个无心的妖物。 闻景那么爱他……每时每刻,陆修泽都能感到闻景的爱,毫无保留,全无杂质。正是这样的爱灌入了他的心中,让他从一个没有心的妖物,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所以他也想要以更多的爱来回报他,但令陆修泽惶恐的是,他却似乎并没有爱人的能力,所以每时每刻,陆修泽都在心中这样想着:多爱我一些吧。 ――再多爱我一些,让我也能再多爱你一些。 喧闹声蓦然大了起来,喜庆如娶亲的唢呐声从远处响起,唤醒了陆修泽。 陆修泽回过头,发现那正是龙女选婿的地方。若是闻景还在此处,陆修泽倒是想要同闻景一同去凑凑热闹的,毕竟他的阿景其实很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那么就算是为了看阿景的笑脸,陆修泽也很愿意去的,然而闻景却不知怎么了,一连五天都没有回转,叫陆修泽心中只有担忧的份,哪里还想要去凑什么热闹reads();。 “解决这一切,就去接阿景。”陆修泽喃喃自语,“到时候……” 到时候,就说出一切吧。 或许一开始会比较艰难,因为他从不愿意在人前示弱,也不愿意同人道歉,更不愿……但是,如果是阿景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 陆修泽想要跟闻景长长久久地走下去,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所以……去道歉吧。 诚恳地道歉,将一切都同阿景说明白,然后在恰当的时候抛出失忆这件事……阿景那么心软那么好,一定会原谅他的。 想到这里,陆修泽心中松快了几分,端起馄饨喝了几口汤,虽然那寡淡的味道叫陆修泽忍不住微微皱眉,但他还是一口饮尽,然后放下碗和铜钱,转身就走。 系统:……不,那个,你吃馄饨只喝汤是怎么回事? 陆修泽在城中走了一圈,在四个城门处依次停留,多转了几圈后,陆修泽终于回到了驿站中。他推门入内,吐了易形丹,换上了白色长衫,珍重地挂上闻景赠予他的猫眼球,束好发冠,在自己的房间内静坐。 系统道:“你在等什么?” 陆修泽道:“等天黑。” 天黑得很快,尽管白日那般喧热闹,但天色黑了之后,飞壑城中的居民也非常自觉,在官兵稀少的飞壑城内,也依然维持着以往的宵禁,是以天黑后没多久,飞壑城中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后,驿站中一道黑影蹿出,直奔城门外,而这一回,陆修泽依然没有去追。 系统说:“你现在又在等什么?” 陆修泽道:“等它自投罗网。” 这是恶鬼第五次出城,然而陆修泽在它第三次出城时,便没有再继续追了,可是在它第四次出城时,它依然选择了谨慎回转。 那么在它的第五次出城,是选择继续谨慎试探,还是不管不顾冲出去? 陆修泽希望它能选择后者,好让他能早些去找阿景。而事实上,它也的确选择了后者。 只见那黑影蹿出驿站,穿过飞壑城后,直冲城门,这一次,它再没有半点掩饰退缩,沿着龙神江,直直地向着龙神江上游而去。 陆修泽记得,那正是参加龙女选婿的众武林好手们住下的地方――果然如此! 对于恶鬼来说,一切似乎都十分顺利,然而在它越过城门后,只不过走出半里路来,一道黑焰便蓦然从它身上烧了起来。黑影惨叫一声,没能及时止住自己的身形,在地上滚出老远。但等黑影回过神来后的第一时间,它便想要再度将自己隐匿起来,然而那黑焰却不停地吞噬着它身上的鬼气,叫它再无余力施展手段。 系统恍然明悟:“你白天在城门踩点就是做这个?” 陆修泽也不答,身形一闪,便飘然而出,只不过几个呼吸间,就来到了那黑影身前,俯身掐着那黑影的脖子,叫那恶鬼抬起头来。 “原来是你。”陆修泽定睛一瞧,只见被恶鬼俯身的,竟就是那个十三四岁的秦姓姑娘!然而当初陆修泽路上见过的美眸善睐的小姑娘,此刻面目却都被黑雾笼罩,其中有惨死的人脸隐隐浮现,可怖至极,在对上陆修泽的目光后张嘴嘶叫reads();。 ――我好恨啊! 这怨愤苦痛的话语并非出自人声,而是直接在陆修泽心底响起。 ――为什么我惨死路边无人能知,他们却依然端坐高堂受人敬仰?! 黑雾挣扎片刻后,像是终于明白无法从陆修泽手中挣脱,于是它蓦然缩入秦姓的姑娘体内,用那姑娘的声音发出古怪的咯咯笑着,双眼流下血泪。 “我要他们偿命!” “我要你偿命!” 似人似鬼的声音嘶喊,而后恶鬼伸出手来,尖利的黑色指甲抓向陆修泽的面容。但这恶鬼除了隐匿手段了得之外,攻击方面着实不值一提,因此她不过一伸手,就叫陆修泽捉了正着。 陆修泽深知,恶鬼心中定是怀有深仇的――然而若非心中没有深仇,它又怎会化作恶鬼? 但对恶鬼的冤屈痛恨,陆修泽没有半点兴趣,只不过在面对秦姓姑娘的那张脸时,他却不知怎么想起了闻景,因此心里倒是软和了些,道:“你的冤屈,跟这小孩又有什么相关?你可知道被你附身后,这女孩阳气流失,轻则要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重则身死魂散?他们残害了你的性命,你就要去残害别的无辜的人的性命,这样的你,跟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系统听得奇怪,道:“说这么多做什么?这跟你有关系吗?快弄死她啊!快快快!” 陆修泽没有理会系统的话,然而那恶鬼也并未将陆修泽的话听进去,而是在他手中挣扎,嘶叫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复仇,我什么都可以做!”恶鬼冷笑着,桀桀道,“要怪就怪这个女人烂好心,遇见路边的碎骨也想着什么入土为安……入土为安?呸!若是不能复仇,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安宁!” 陆修泽顿觉无味,冷淡道:“那你便是死有余辜。” 恶鬼嘶叫起来:“你说什么?!” 陆修泽稍稍一想,觉得这小姑娘失去一条手,总比失去一条命要好,因此他心念一动,黑色的火焰就攀上小姑娘的手臂,无声转变了性质,不再吞噬恶鬼身上附着的鬼气,而是如同真正的火焰那样,沿着秦姓姑娘的指尖一路啃咬上去。 “啊!” 秦姓姑娘的惨叫与恶鬼的哀嚎合而为一。这一刻,在剧烈的痛楚面前,便是被恶鬼牢牢镇压的秦姓姑娘的灵魂,竟也清醒了一瞬,将恶鬼震离身体。 就是现在! 陆修泽抓住恶鬼,面色不变,手下却毫不留情地将这恶鬼碾碎,叫它万不会再有复活害人的机会! 一切说来话长,但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跌落在地上的秦姓姑娘又痛得晕了过去,四周也随着恶鬼的最后一声哀嚎后重归宁静,只余龙神江水流潺潺,潮声涌动。 滴答。 不……还有一个声音。 滴答。 轻微至极的水声划过皮肤,滚落在地上。 陆修泽蓦然回身,便瞧见浑身湿漉漉的、似乎才从龙神江内游出来的闻景站在他身后,定定地看着他。 陆修泽瞳孔紧缩,脑中一片空白。 第02章 .08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陆修泽望着闻景,就如同闻景凝望着他。他看到闻景表情空白,一如闻景眼中的自己。 闻景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来了多久? 他听了多少? 陆修泽忍不住想要后退,想要避开闻景那其实并不凌厉的凝视,又或者说些什么,好打破这样的僵局。 然而他的脚下生了根,无法动弹;他的脖子僵直凝固,无法回转;他的思绪干涸枯萎,无法言语reads();。 到了这一刻,陆修泽竟第一次对那冥冥中的命数生出怨愤来: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让他在下定决心同他爱的人坦白的前一刻被撞破所有?为什么要让一切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无法转圜的地步?! 陆修泽感到脑海深处一阵阵刺痛,无数的画面蜂拥而出,金色与黑色的火焰交错出现,然而他却无心去看那些炽烈的火和凌乱的画,反倒是被这样的痛唤回了几分理智。 不……不对! 陆修泽蓦然清醒过来:不对!现在的他,并不是那个舞女小冉,也不是同闻景私定终身的阿修。此刻的他是男性的装束,是“陆修泽”的面容,就算闻景见了他,也只会以为是与同门大师兄的重逢,而不会想到……不会想到…… 陆修泽的神色刚回转两分,便落入对面闻景的眼中。 闻景倏尔一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直到他喉头滚动了几次后,这才逸出一声气音似的笑,哑声道:“大师兄终于想好要如何骗我了么?” “还是要叫你……” 闻景无声一笑,目光落在陆修泽的腰间。 陆修泽如遭雷亟,全身僵直,这才想起他出行前将闻景送予阿修的那颗猫眼球挂在了腰上,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在闻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无论是哪一个身份。 直到这一刻,迟来的心痛才终于从陆修泽心中升起,源源不断,层层堆叠,就连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带着尖锐的刀子,刺破血肉,深入骨髓。 痛彻心扉,痛不可言。 陆修泽脸色苍白,所有的语言和机巧都在这一刻化作虚无,只有痛绵延不止,无法断绝。 这是闻景在痛……陆修泽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的痛,而是闻景的。 于是这也越发让陆修泽苦痛。 ――他怎么能让他的阿景这样难过? 陆修泽几乎忍不住想要不管不顾上前抱住闻景,想要将这样的痛楚抚平哪怕半分,但无尽的愧疚却让他甚至不敢再靠近闻景半点。 闻景望着这样的陆修泽,胸膛急剧起伏,眼眶通红,像是要痛骂,又像是要痛哭,但最后,他咬紧了牙关,只道:“大师兄就没有半点话要同我说吗?” ――说?说什么? 痛楚和苦涩在陆修泽喉间堆积。 ――无言以对,无颜以对。 陆修泽沉默不语,闻景几乎忍不住痛恨起来。他凝望着陆修泽,只觉得自己眼中如同火烧,但他却偏偏生不出半点泪来。 他忍不住向陆修泽走近一步,陆修泽便狼狈向后退开一步。 他步步逼近,陆修泽便步步后退,直到陆修泽在河边站定,退无可退之时,闻景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同我说的那些话……”闻景的声音有些颤抖,“跟我做的那些事……” 是这个人捧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地说爱他;是这个人叩进他的心门,将他的心思统统占据;是这个人让他终于明了爱情滋味,生出携手共老的心思……也是这个人将一切统统摔坏在他面前reads();。 “你就……”闻景几乎要哽咽起来,但他咬紧了牙,将那些软弱统统压下后,这才用喑哑的声音道,“就真的没有什么解释?!” 闻景直直地望着他,那样的神色在第一时间就灼伤了陆修泽的眼。 陆修泽狼狈撇开头,闻景又笑一声,道:“还是说……骗我、戏弄我,让我团团转得像个傻子一样,就这样让你高兴?” ――不,不对! 陆修泽心中生出莫大的苦痛来,慌乱与愧疚交织,爱慕和苦涩交融。 ――不是这样的! 他那样珍重阿景,怎会想要戏弄他,又怎会想要轻视践踏他? 然而他从未这样想过,却偏偏这样做了。 陆修泽辩无可辩,退无可退,痛难再痛。那些曾经在心中拟过千遍的“对不起”,说过万次的“我爱你”,在这一刻的重量都变得轻薄,让陆修泽无颜开口道出半句。 如何是好?他……要怎样做才好?! 陆修泽再也忍不住这样的愧痛,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目光,掩面而去,在闻景的注视中沿江而下,狼狈逃离。 他能感到闻景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直视着他的背影,没有半点转移。但他不敢回头,不敢停步。 他发狂般地走,直到天色黑了又白,白了又黑,他才被横亘在他面前的巨湖拦下。 陆修泽低头一瞧,才发现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了,一只变得纯黑,一只化作纯金,一边恐怖如恶鬼,一边璀璨若天神。 陆修泽心中剧震,头痛欲裂。 ――妖物…… 他看到将他抛弃在山野中的农夫这样对他说着。 ――妖物。 他看到将他母亲从他手中夺走的人这样对他说着。 ――妖物! 妖物!灾星! 祸乱的源头,苦痛的起因。 都是你!全都是你! 直到这一刻,陆修泽终于想起了一切――那些他想要逃避忘却,却最终以更残酷和惨烈的方式面对的一切。 陆修泽注视着水中异于常人的双眼,心中无尽的苦痛愤恨纠缠憎恶终于冲破理智,使他蓦然大笑,又蓦然痛哭。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如果不是这双易于常人的眼睛,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 是不是? 对不对?! 陆修泽大笑着,毫不留情地摘下了自己那双易于常人的眼睛,用力扔入巨湖之中,然而在他抬起头时,他依然能看到月清如雾,在他低下头时,他看到金色与黑色的火焰在他眼中烧起,除了颜色有异之外,一切都如他四岁之前。 就好像一切都回到他四岁之前。 然而四岁之前的陆修泽没有名字,也不知道痛是何物,此刻的陆修泽却知道了爱和痛,并再一次失去了它们reads();。 陆修泽终于掩面痛哭,但在月上中天之时,他却想起了什么。 ――阿景。 世上最爱他的人,也是他最爱的人。 他竟第二次什么解释都没有地丢下了他,第二次从他的面前逃离。 陆修泽止不住慌乱起来,以更快的速度沿着龙神江一路向上。 他一边走,一边想。一时想着闻景此时是什么心情,是恨他厌他,还是依然会爱着他,一时又想闻景此时会在何处,是依然在飞壑城等着他,还是已经离开,叫他再也找不见他。 陆修泽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心中转过百种年头千般猜测。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离开的第三天夜里,当他再度来到飞壑城外时,闻景还站在同样的地方,用同样的姿势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陆修泽在看到闻景身影的第一时间便身形一滞,僵立原地,下一刻他便一鼓作气,冲到闻景面前,唯恐他会拒绝,用力将闻景拥入怀中。 “对不起。”陆修泽哽道。 为了所有的一切。 闻景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轻声道:“我本以为,这一次你会跟以前一样,不会再回来了。” 陆修泽道无地自容,却想不出什么话来为自己辩解,于是只能更用力地抱紧闻景,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那你现在还有话要同我说吗?” 陆修泽再度生出无法言语的愧痛来。 “有的,阿景,我有话要同你说!”陆修泽松开闻景,认真道,“那些你没听完,我没说完的话,今晚我统统都告诉你。” “阿景……你应当早就猜出来了,我虽托于人身,但却并非人族。我没有心,所以没有情。我本不懂得恨,但是我的身生父母恨我,所以我也就懂得了恨;我本不懂得爱,但我养母爱我,所以我也就懂得了爱;我本不懂得情,但是……” 陆修泽声音哽咽,但却微微笑了起来:“但是你爱我,所以我也就懂得了情,懂得了如何去爱你。” “我爱你,阿景。” “我爱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闻景望着陆修泽,用力咬牙,但泪水还是不断地从他眼中滚落。 陆修泽用指腹想要抹去闻景眼角的泪痕,但那泪无法断绝,无法擦净。 陆修泽道:“我第一次离开你的时候,并不是不将你放在心上,就像我第二次离开你的时候,并不是因我不够爱你…… “从小,我学会的东西就是‘自己喜欢的,就自己抢过来’,可是在面对你的时候,我却总是在放手……阿景,我本不明白为何我唯有在对你的时候才会这样怯弱,但后来我才明白,这并非是我不爱你,而是我太过爱你。” 因为太过珍重,所以才束手束脚,固守原地,因为太过爱他,所以才唯恐自己伤害他。 “那一天晚上我气昏了头,做了错事,待到我醒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但那些事的确都是我做的,没有什么借口,没有什么理由,是我违背了约定,所以我不敢面对你,甚至觉得让你将一切过错推给我、觉得我是十恶不赦之徒都可以,因为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痛恨我,而不用再因我而苦reads();。” 陆修泽深知,在他做下那些事后,宗门必不会容他,而他也不可能再原谅择日宗,所以在这之后,阿景必然要选择立场,但无论哪个选择,都必不会叫阿景好过……既然如此,他便代阿景做了那个选择,将他与阿景之间的关系一刀两断,将阿景推向了择日宗,只以为这样就是对阿景好。 “但我做错了……是我错了,阿景,我不该这样做的。” 他不该代阿景做下决定,不该将阿景递给他的心和信任摔在地上,不该将对他毫无防备的阿景伤得如此之深。他辜负了阿景的信任,也辜负了阿景。 “所以,我现在将这件事统统都告诉你。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因为我爱你的方式的确蠢笨可笑,但是,阿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的确是爱你的。” 闻景闭上眼,泪水却滚落得更凶了。 陆修泽心痛无法自抑,几乎忍不住想要就这样将闻景再度拥入怀中,但陆修泽不知道这一刻的他停下后,下一刻的他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坦诚,于是他强迫自己继续道:“阿景,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自大自负,又胆小如鼠的人。” 他看不起世间的一切,但也同样看不起身为妖物的自己。他的灵魂想要挣脱一切,但他却还是被身份、被过去、被所有的一切所束缚。 “我总是在逃避。所以在落入魔界的时候,我想,若我可以从头来过,重新开始就好了。” 陆修泽的失忆,既是系统的失误,也是他的逃避。他其实总是在逃避,他以为这样就能阻止和挽回一切。 “可是时间不会重来,我没能重头再来,但我的记忆却暂时消失了……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所以我才没能在第一眼认出你来。” 闻景蓦然睁开眼,似是早有预料:“但是你却说你爱我。” 陆修泽道:“因为我感到你爱我,或者说,你对‘陆修泽’的喜欢,让我以为这就是爱情,所以我想要抓住你,我想要你爱我。” 闻景神色一震,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看着陆修泽,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若是说出来你大概是要笑话我的,但是……阿景,我想要人爱我,只要能感受到一点点的爱,我就会牢牢抓住,再也不会放手的,因为我就是这么一个贪心的人。”陆修泽道,“所以我抓住了你。” 闻景冷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抓到最后?” 陆修泽先是一怔,而后心中一痛。 闻景眼眶通红,提高了音调,厉声道:“既然你要抓住我,为什么不抓到最后?既然你决心要骗我,为什么不骗到最后?既然你决定要将我绑在身边,为什么不做到最后?!” 陆修泽颤声道:“因为我不敢。” 闻景道:“你有什么不敢?” 陆修泽道:“我不敢伤你的心,更不敢听你的拒绝。” 闻景惨笑道:“所以你先拒绝了我?” 陆修泽无言以对,半晌后才哑声道:“我回来了,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 陆修泽想要再度抱紧闻景,但闻景却挣脱了他的手。 “如今你已说完了你是如何想的,”闻景道,“那你想听听我是如何想的吗?” 第02章 .07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闻景望着陆修泽,步步后退,将二人的距离一点点拉开,从亲密,到礼貌,最后停在了一个疏远的距离。 闻景淡淡道:“在你走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这是我最后一次等你了。” “大师兄,你其实是记错了,你并非在我面前走了两次,而是三次。” 闻景伸手止住陆修泽的话语,道:“第一次你走的时候,是在豫国中定府外白眉山上。那时的我其实知晓你心中并无苦衷,你只不过是想要走而已……你想要走,所以就走了,就是这样简单。” “但那时候的我却那样仰慕你憧憬你,而且我相信你并不是你表现得那样无情,你其实还是在意我的,因为你留给我的伤,巧妙得甚至没有让我在床上多躺哪怕一天……你瞧,就连你刺了我一剑,我还为你找了无数个借口,说服自己那不是你的错。所以最后,我在丹玄宗瞧见你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你追回来,因为我们是同门,更是亲人,所以没有什么问题是需要将亲人分开才能解决的。” “那一天你答应了我,我真的非常高兴。”闻景顿了顿,思绪恍惚了一下,像是想起了那一天的场景和话语,以至于他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轻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非常高兴。” 那一天,闻景真的非常高兴,因为他跟他最喜欢的大师兄约定了共同进退,成为了大师兄的挚友和家人。 “但你又一次走了。” 但他还是走了。 “在你第二次离开的时候,我一遍又一遍地问你,而那个时候,只要你肯跟我说一个不字,跟我吐露哪怕半截真相,那么就算你选择离开择日宗,我也一定会跟你走,因为在我的心里,大师兄你……你是那么……” 闻景哽了哽,用力眨了眨眼。 “后来你走了,我一直在择日宗等你。我觉得你应该会回来找我的,因为我盼望你回来找我,只要你回来找我,我就原谅你,不是因为我应该原谅你,而是因为我想要原谅你……但我又知道你是不会回来的,就好像你第一次离开的时候,若不是我去追你,你就绝不会回来……然后我猜对了,你果然没有回来。” “所以在你第三次离开的时候,我就在想:不会再有第四次了。” “你走之前,我就像你第二次离开的时候那样问你,盼望你跟我解释。只要你说,我就会听,只要你说爱我,我就可以将以前所有的一切都抹平……因为我总是相信你的,我总是爱你的。” 有时候,闻景甚至在讨厌自己,因他为爱变得软弱不堪,一退再退,直到让他自己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喜欢这种事,总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所以只要大师兄跟他解释,他就还是会原谅他。 “但你没有。” 但陆修泽依然没有。 “后来,我在这里决定等你最后三天,若你三天后都没有回来,那么从此以后,你我二人恩断义绝,今后我也再不会……”闻景咬牙道,“再也不会自作多情。” 闻景总是以为陆修泽是喜欢他的。无论陆修泽是作为大师兄的时候,还是作为阿修的时候,闻景总以为陆修泽是喜欢他的,但每当他这样想过后,接下来的种种又会显得他是那样自作多情,甚至到了可笑的地步reads();。 陆修泽万万没有想到阿景是这样想的,顿时心如刀割,颤声道:“不,不是这样的,阿景,你切莫这样说自己!” 陆修泽想要向前,但闻景却再度后退。 “其实你之前很厌烦我吧?”闻景轻笑道,“因为我总是在纠缠你,总是在自作多情……但没关系,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不,阿景!阿景……我是真的爱你的!”陆修泽生出莫大的惶恐,心痛如绞,悲声道,“你要如何才肯相信我?!” “我以前一直相信的,”闻景轻声道,“但我现在却已经不敢了。” 陆修泽脸色苍白,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他的思绪有片刻的空白,四周的声音似乎也在这一刻弥散,而后,他缓缓回过神来。 “所以……”陆修泽艰难地说着,每说出一字来,就如同在心上割下一刀,“阿景已经没有办法再相信我了……是不是?” 闻景道:“是。” 闻景已经不再信他了,也决定不再爱他了,在他终于学会了痛与爱之后。 陆修泽认为此刻的自己是应当痛哭的,为了他拥有又失去的一切,但在那痛积累到了极致后,他却突然笑了起来:“那……若是这样的话……若是阿景不再信我,那我就该离开了……对吗?” 陆修泽的确是不愿再惹阿景伤心了,但他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一次次地伤害阿景。陆修泽天生就聪明的过分,但在这种事上却从未开窍,总是会下意识地做出让阿景伤心的事来……既然如此,若他离开阿景,会不会对阿景更好? 若他离开了,阿景会不会更高兴? “你――”闻景心中一震,缩在袖中的手颤抖了起来,但他最后将那些并不合时宜的话语吞了回去,只咬牙道,“没错!” 陆修泽感到痛楚在这一刻凝滞了,可能是因为不再痛了,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他凝望着闻景,像是叹息,又像是感慨:“是吗……” 陆修泽迟疑走近,轻轻地向着闻景的脸伸出手。这一回,闻景没有后退,没有躲避,但陆修泽却在触碰到闻景面颊的前一瞬缩回手,像是被火焰灼伤,炽烈的痛沿着指尖蔓延全身。 “这样啊……”陆修泽轻声道,“我知道了。” 陆修泽后退一步,后又退一步,如同闻景做的那样,将他们的距离一点点拉开。但他望向闻景的脸上,却没有苦痛,没有怨愤,只有温柔而眷恋的笑。 在这一刻,陆修泽恍然明白,或许世事就是如此,总是见不得人有半点亏欠。 闻景等了他三次,所以他也要放手三次,才能回报闻景的苦痛。 既然如此……那就放手罢。 放手罢,有些东西,总是无法强求、也强求不来。而且跟他这样的妖物在一起,又有什么好?只不过是一次次被他伤心。所以…… “就此别过罢。”陆修泽慢慢地说着,甚至恨不得这句话永远都不要说完,好让他们永远都不要分离。但是曲终人散终有时,要走的人,总是会走的。闻景会走,他也如此。 但在走之前,陆修泽却依然忍不住问道:“阿景,你一定会过得很好的,对不对?” 闻景眼眶又一次红了,凝望着陆修泽的视线像是要将他烧起来reads();。 陆修泽心中惴惴难安,满嘴苦涩,避开闻景的视线,垂眼默立片刻后,终于转身离开。 他沿着龙神江,茫茫然地走着,思绪像是飘浮在了云上,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不知道自己要做何事。 陆修泽像是走了很久,又像是只离开了片刻,之后,他便听到一声几乎变调的叫喊。 “陆修泽!” 这是他的名字吗? “陆修泽!!” 是谁在叫他? 陆修泽思绪像是经历了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然后他转过身来,而下一刻,一个熟悉的人便拉住了他的手,又冲进他的怀里,让他在猝不及防之下坐倒在地,头在地上闷闷地磕了一下,这才从那恍惚中回过神来。 陆修泽凝视着坐在他身上的人,看着那张熟悉得像是做梦一样的脸,不敢置信道:“……阿景?!” “你怎么那么蠢?!”闻景坐在陆修泽的身上,抓住陆修泽的衣襟,双眼通红,“我早就说过了,为什么你还是不明白?!” 闻景声音沙哑:“我告诉过你了――如果你要抓住我,那就把我抓到最后,如果你要骗我,那就把我骗到最后,如果你要将我绑在身边,那就把我绑到最后!我就站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过来抓住我?!” 陆修泽总是一次次在他面前离开,而他则总是一次次地看着陆修泽的背影。当陆修泽第三次离开的时候,闻景就这样想着: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闻景想道:“再也不想要等他,也不想要原谅他了。” 或许这一切真的都是个错误,或许他真的太过自作多情……那么就让一切在这里止步好了――太累了,算了吧,已经够了。 闻景真的是这样想的,也是真的以为他可以永远都不再原谅陆修泽。 然而在陆修泽又一次开口说要离开的时候,闻景却又感到了更深的痛和更沉的苦。 ――可恶!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痛?! ――可恶!!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笑?! ――可恶!!! 明明一直以来都是陆修泽在骗他、伤他、辜负他、戏弄他,为什么最后露出这样的神色的人却还是他? 为什么要问他过的好不好?为什么还是要走?为什么宁可第四次在他面前离开,也不上来抓住他?! 闻景终于明白,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其实还是有期盼的。他还在等着陆修泽的反应,期盼陆修泽会为了挽留他,用像曾经的他那样的努力来打动他。 但陆修泽却再一次选择放手。 他竟然再一次放手,他怎么能再一次放手?! 闻景眼睁睁地看着陆修泽从他面前转身离开,极致的痛化作了极致的愤怒,让闻景终于崩溃地喊出声来,冲到了陆修泽面前。 “你怎么可以再一次放手?reads();!”闻景厉声说着,执拗地不肯眨眼,但那泪水却依然滚落下来,一滴滴砸在陆修泽的脸上,炽烈的温度竟烫得陆修泽几乎无法忍受,“你明明说爱我,为什么还是要走?!” 为什么要走? “我说我不再信你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再次相信你?我说我不想再喜欢你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再次喜欢你?!” 为什么不再多努力一下?! 陆修泽怔怔地看着闻景,慢慢抬起手来,轻轻靠近闻景的脸,就像是做好了随时被拒绝的准备。但最后那声拒绝没有来到。 陆修泽温柔地擦去了闻景脸上的泪痕,心疼道:“别哭了……是我不好……我……我以为你想要我走。” 陆修泽总是想要对闻景好,但却总是在伤他。所以陆修泽便真的以为,他走了之后,闻景就不会再痛了。 但他又错了。 “我以为……我走了的话,阿景就不会难过了。”陆修泽涩声道,“所以我就走了……可是阿景还是难过吗?” 闻景几乎要被气笑起来,哽咽道:“你是不是傻?!我都没有叫你走,你走什么?!你既然说爱我,又怎么舍得离开?你都离开了,我要如何相信你爱我?!” “我当然舍不得阿景的,”陆修泽轻叹道,“但是如果阿景可以在不再信我、不再爱我、不再想我后活得更好,那么就算舍不得……”陆修泽声音发涩,“就算舍不得阿景,我也是该走的。” 因为他总是喜欢阿景的,所以若是阿景因不再信他、不再爱他而过得更好,若是阿景因他的离开而不再痛……陆修泽觉得,这时的他就算是痛,也应是欢喜的。 “因为我真的喜欢阿景啊。” 闻景神色有片刻的空白,而后他的头垂落下来,背脊也一点点弯折,最后他将脸抵在陆修泽的胸膛,无声痛哭。 到了这个时候,闻景终于彻底明白了陆修泽的笨拙,也终于彻底明白了陆修泽的爱。 就像陆修泽说的那样,他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所以他对人最大的爱,就是放手让人离开他。 “你怎么能这么傻?”闻景哽咽着,“你怎么这么笨?!” 闻景几乎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聪明又这么笨拙、这么好又这么坏的人,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这样的人。 陆修泽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叫阿景伤心了。他轻柔地抱住了胸口呜咽的闻景,但哄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闻景好转,于是他只能道:“阿景,我是很笨的,我每每想要对你好,却总是惹你伤心,所以我才想要走,因为我以为我走了之后,你就会高兴了。但你还是这么难过……阿景,你同我说说好不好?你告诉我,我要如何做,才能叫你高兴起来?” 闻景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的大师兄太笨了,所以有些事,他是等不到大师兄来做的,有些话也等不到大师兄来说……所以就交给他来吧。 闻景抬起头来,强忍哽咽,道:“我有话要问你,你半句都不能骗我!” 陆修泽道:“好。” “你爱不爱我?” 陆修泽道:“我爱你。” “你爱我到什么地步?” 陆修泽道:“我不知道,但阿景高兴了,我就高兴,阿景难过,我也难过reads();。” 闻景忍不住哽咽起来,但他却逼着自己继续问了下去:“那你想要跟我在一起吗?” 陆修泽神色迟疑,道:“但我……” “我问你想不想!” 陆修泽叹道:“想。” “那好!以后,你再不许自作主张地为我好!你若是不懂怎么爱我、不懂怎么对我好,那就让我来教你,不许自己动一些蠢念头!如果有问题,那就第一时间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不许再骗我,更不许再走了!明白了吗?!”闻景道,“我发誓,如果你再一次消失在我面前,我绝不会再原谅你了,若我到时候还原谅你,我就魂飞魄――” 修士的誓言哪里像是凡人那样简单的东西。陆修泽脸色大变,伸手就捂住闻景的嘴,斥道:“怎么那样傻?为何要用自己发这样的誓言?” 闻景拉开陆修泽的手:“就算没有誓言也是一样,你知道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陆修泽当然知道,心下一软,低声道:“我……不会再自作主张地为你好了。阿景,不要这样对自己。” 闻景几乎要为这样真挚而温柔的陆修泽妥协任何事,但最后,他硬起了心肠,道:“那现在,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爱不爱我?” 陆修泽道:“我爱你的,阿景。” 闻景道:“你当我是师弟,还是情人?” 闻景本以为陆修泽会选择后者,于是只要陆修泽一答,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陆修泽回家见爹娘,再不许这个又笨又傻的家伙反复犹豫了。 然而陆修泽沉默了一会儿,出乎闻景意料地说道:“我知道阿景在问什么,但是我不知道对于正常人来说这样的爱是什么区别,因为只有阿景才是我的师弟,也只有阿景才是我喜欢的人。而且……”陆修泽神色微微犹疑,没有说下去。 闻景神色一紧,以为陆修泽又要隐瞒什么东西,便做出凶巴巴的模样,道:“说了不许隐瞒我!” 陆修泽叹道:“我怕我说了你会不高兴。” 闻景道:“你不说我更不高兴!” 陆修泽只能道:“我不知道我对阿景是什么样的情,但我……我想要亲近阿景,比任何人都要亲近你,然后把你的嘴咬肿一些,还想要撕开阿景的衣衫,在阿景身上一寸寸啃咬过去,更想要看阿景为我情动,在我身下哭求样子。” “我想要这样惹哭阿景,这是对的吗?”陆修泽困惑地说着,“这是可以的么?阿景会生气吗?” 闻景睁大了眼,被这样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惊得呆了呆,待到回过神来后,才发现自己脸早已变得滚烫。 “你……”闻景瞪着说出这样的话后,还满是纯粹困惑着的陆修泽,心脏砰砰直跳。 陆修泽有些明悟,但还是有些犹豫,道:“可以吗?” “你……那……怎么……”闻景支吾了一会儿后,肩膀一垮,妥协似的用头在陆修泽的胸口用力一撞,唾弃自己竟被这样直白的喜欢和欲|望轻易打动,勾起情|欲,于是再度抬起头时,他的神色已变得忿忿,又气又羞又爱又恨地在陆修泽嘴上啃了一口。 “光说不练……倒是来啊!”闻景脸色通红,抓住陆修泽衣襟的手有微不可查的轻颤,咬牙道,“有本事……就真的来操|哭我!” 第02章 .09.22.58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当晨曦的微光照亮了天空后,腰酸背痛的闻景哪怕再不愿意,却也被自己长久以来的作息习惯唤醒。 “唔――” 才睡过去不到片刻闻景长长呻|吟了一声,脑子里一片迷糊,甚至都没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才会像现在这样全身酸痛,某个地方的感觉更是古怪得难以言喻,但下一刻,温热的手就放在了他的腰上。 “阿景醒了么?” 肌肤紧贴的感觉让他既舒适,又忍不住战栗,同时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古怪感觉在体内攒动,像是要唤醒他体内的火。闻景微微颤抖,不适应地躲了躲,于是那手的主人轻笑一声,道了一句“是我忘了”,便将手从腰上令他战栗的位置移开了些。 当没了那古怪的战栗和火焰后,那温热的手就像是个暖炉一样,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恰到好处的热力,叫闻景忍不住舒服地嘟哝一声,往那手的方向又蹭了蹭,最后干脆滚进床边那人的怀里。 陆修泽抱着投怀送抱的美人,心情十分愉悦,温声道:“还是累么?那阿景再休息一会儿吧。” 闻景象征地睁了睁眼,就准备依言睡去,可就在闻景瞧清陆修泽的脸的瞬间,闻景心跳一滞,就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激得他当即清醒过来,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 “大师兄?!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也难怪闻景心中着急,只因这天早上,陆修泽的眼上竟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白色布带,绕了几圈,将眼睛严严实实地蒙住。虽然这样打扮的陆修泽依然好看得不行,但是其中的深意却叫闻景只是一想,就忍不住全身发凉。 闻景一手抓着陆修泽的衣服往上蹭,一手就要去揭覆盖在陆修泽眼上的布带。陆修泽捉住闻景的手,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逝,但下一刻,他便微微笑道:“阿景莫要担心,我的眼睛并没有什么事。” “大师兄又要骗我了?!”闻景并没有忽略陆修泽那瞬间的不自然,心中顿觉很不高兴,道,“若是没有什么事,大师兄怎么会蒙上眼睛?!不是说好不许再骗我了么?!” “我有没有事,阿景昨晚难道还没有看清楚么?”陆修泽轻笑着转移话题,“而且要说到骗,阿景才是喜欢骗我,昨晚阿景明明很喜欢我那样对阿景的,我问你的时候你还说不喜欢。”陆修泽亲昵又极具暗示性地在闻景光裸的后腰摸了摸,引得闻景微微抖了起来,“不过阿景哭着跟我说别停的样子还是很坦诚可爱的,我就不计较你骗我的事了reads();。” 闻景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透,没想到自己一脸仙气的大师兄猝不及防下就跟他开了黄腔。他恼羞成怒,抓住陆修泽的衣襟道:“谁谁谁谁说我哭了!胡说八道!!” 陆修泽再笑一声,闻景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结巴了起来。 闻景越发羞恼,但他知道这全都是陆修泽转移话题的手段,于是他不再接腔,挣脱陆修泽的束缚,不依不挠地想要扯下陆修泽脸上的布带。 陆修泽又一次抓住闻景的手,软声道:“阿景……别看,好不好?” 闻景凝视陆修泽片刻,道:“阿修,你还想要隐瞒我吗?” 陆修泽心中一震,叹息一声:“不是我想要瞒骗你……阿景,我只是……” 闻景追问道:“只是什么?” 陆修泽鲜有向人袒露心声的时候,就连龙神江边的那番自白,也是痛极之下才说出口来的。是以他虽答应过阿景,要对彼此坦诚相待,但在人前将从不示人的柔软心思说出来,对他依然是件艰难的事。 闻景看到陆修泽犹疑为难的神色,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要就此妥协,可他又知道,若是对陆修泽一味地惯着,任他自己在心里胡思乱想,以后两人之间恐怕还要再凭空生出波折来。 闻景喜欢陆修泽,也知道陆修泽喜欢他,所以他更不愿叫两人的感情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而变得前途叵测,于是他硬下心来,盯着陆修泽,定要陆修泽说出口来才肯罢休。 于是陆修泽迟疑良久,这才用艰涩的声音道:“我只是……阿景……我……只是……怕……” 闻景耐心等着陆修泽的话。 于是陆修泽再叹一声,道:“我只是……怕阿景你看到后……会不喜欢我。” 看看!看看!!他就知道! 闻景几乎要被陆修泽气死,怒声道:“你都在乱想些什么?!我怎么会――” “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喜欢这个模样,”陆修泽轻声道,“所以我又怎么会要求阿景你来喜欢这样的我?” 闻景怔住了,而后陆修泽松开闻景的手,主动解开了蒙在自己眼睛上的布带。 白色的布带随着陆修泽的动作,一圈一圈松开,最后坠落在地,露出了陆修泽空洞洞的眼眶,还有里面燃烧跳动着的幽幽火焰。 ――这显然不是属于人类的眼睛!甚至不是属于世上任何一种生物的眼睛! 如果说昨晚陆修泽一金一黑的双眼还能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有异”,今日他的眼睛,便已经不是一句“有异”便能解释的了。若一定要对这样眼睛下定论,那么恐怕只有一个词能够描述。 ――妖物。 一个陆修泽格外痛恨,却又无可奈何的词。 闻景望着这样的眼睛,呆在原地,就连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凝滞,陆修泽“看”到了这一切,心中难安,用手捂住眼睛就要扭过头。 “别动!”闻景轻喝一声,拉开陆修泽的手,捧住他的脸,又是心疼又是责怪,道,“阿修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陆修泽没想到闻景第一时间注意的并非是他的“异”,而是他的“痛”,顿时心下感动,然而他还是对自己这样的“眼睛”心有隔阂,不习惯这样的“眼睛”,更不习惯用这样的“眼睛”对着别人――特别是阿景――便又捂住了眼睛,闷闷道:“不好看,别看reads();。” “别动!”闻景觉得自己的大师兄磨磨蹭蹭十分烦人,干脆把陆修泽按倒在床上,坐在陆修泽腰上,按住陆修泽的手,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陆修泽的眼睛,越看越心疼,疼得他连嘴唇都有些发颤,“怎么会这样?!昨晚明明还是好好的……” 闻景心疼得脸都白了,但陆修泽却只觉得闻景此时的坐姿十分有诱惑力,特别是闻景此刻不着片缕,身上还满是他昨晚留下的痕迹。 不过此时的闻景一脸难过,叫陆修泽心中着实不忍,便没将自己的心思飘太远,琢磨了一下后,心念一动,眨了眨眼,于是他眼中的幽火便膨胀开来,最后化作纯粹的颜色,占满了陆修泽眼眶的空洞,除了没有眼白之外,咋看之下就跟眼珠没什么两样。 闻景目瞪口呆,因陆修泽这模样,竟同昨晚一模一样,也就是说…… “你的眼睛昨晚就出事了?!”闻景心痛得要命,又气得要命,“你怎么不跟我说?!” 陆修泽怎么好意思同闻景说是因为他气疯了,所以才自己动手挖了自己的眼睛,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道:“既然有没有眼睛我都能看见,那眼睛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必要,所以我就……” 闻景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干脆不等陆修泽说完,抬起手来就要挖向自己的眼睛,陆修泽吓了一跳,连忙捉住闻景的手,但因闻景动作太突然,下手又毫不容情,所以陆修泽尽管及时捉住了闻景的手,闻景的眼角也依然被他自己的指风割伤,滚下血来。 陆修泽又气又痛,道:“你这是做什么?!” 闻景看着陆修泽,正色道:“你痛不痛?” 陆修泽一怔,终于明白闻景的用意,脸色发白,嘴唇微颤。 闻景道:“我只不过流了点血,你就觉得这样不好受,那你觉得我看到你没了眼睛是什么心情?你要试试吗?我这就把眼睛挖下来!” 陆修泽唯恐闻景真的动手,连忙抱住闻景,将他困在自己怀里,叹道:“是我错了,是我不好,阿景知道我不懂,那就好好说给我听就是,何苦这样乱来?!” 闻景将头闷在陆修泽胸膛,声音里终于流露出了委屈后怕来:“阿修……我害怕……你总是这样不珍重自己,我……我……” 闻景是那样害怕,因陆修泽对待自身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冷漠了。这样的冷漠,虽然现在只在他的双眼上显露出了半点,但闻景抽丝剥茧,却窥见了更多不好的端倪。 陆修泽不珍重任何人,除了会在闻景的问题上露出犹疑之外,他对待其他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的性命,都冷漠到冷酷的地步,就好像生命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抛掷的东西。他既会随意抛掷他人的生命,同样也随意地抛掷自己的生命……这样的态度,让闻景如何不害怕? 闻景虽然希望陆修泽能多珍重世人,但他更希望此时的陆修泽能再珍重自己一些,万万不要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毫不怜惜地将自己的性命抛掷了,所以闻景这才对自己下了狠手,逼得陆修泽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也逼他更珍重他自己一些。 陆修泽明白闻景心意,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感动,最后化作一声长叹:“阿景……你这样好,让我怎么回报你?” 闻景闷闷道:“你多多珍重自己一些,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陆修泽心下一片柔软,将闻景抱得更紧了些,轻叹道:“我记下了……那阿景也要记住,以后有什么事,定要好好同我说,再不要做这样的事了。” 陆修泽不珍重自身,却这样珍重他reads();。这样的心意,让闻景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气恼,却又舍不得跟陆修泽发作,于是便继续向陆修泽追问事件原委。 陆修泽被闻景这样步步紧逼,用尽手段――包括把闻景按在床上又做过一回――后,也没能逃脱,无奈之下,只得对闻景如实相告。 闻景心疼得脸都白了,但很快又被陆修泽气红:“那可是你的眼睛!怎么能说丢了就丢了?!” ――不过是眼睛,丢了也就丢了。 陆修泽这样想着,但绝不敢这样同闻景说。 想到这里,陆修泽暗自叹息一声,觉得这样紧张着他的阿景虽然可爱得过分,但是也凶得过分……还一点都不好哄! 特别不好哄! 所以为了减少自己的麻烦,以后还是少做这样的事吧。 到了这时,陆修泽总算将这件事牢牢记住了,虽然初衷有误,但从结果上来说,也算是勉强达到了闻景的目的。 闻景见陆修泽是真的记得要珍重自己了,这才叹了口气,问道:“你将眼睛丢哪儿了?” 陆修泽道:“龙神江下游有个巨湖,就是那里。” 闻景道:“我们去把它捡回来。” 陆修泽不太情愿,道:“丢都丢了,捡回来难道还能安上么?” 陆修泽的确是不想去,或者说,现在的他根本就不想离开床,不想离开闻景的身边。闻景生得好看,身体更是好看,肩宽腰细腿长,肌肉细密紧实地贴在身上,每一寸都像是暗藏力量,跟个小豹子似的,好看得不得了,也好摸得不得了。再加上这个可爱的小豹子刚刚才被他啃咬操|弄过一遍,每一处都敏感得不行,轻轻一摸就会发颤,抖得陆修泽心里痒痒的,意犹未尽,只想要把这只小豹子再啃一遍,哪里舍得现在走开。 闻景看出陆修泽心中所想,脸色发红,羞恼地把衣服扔在陆修泽的脸上,盖住陆修泽肆无忌惮的视线:“穿衣服!” 陆修泽懒洋洋地□□着胸膛,斜倚在床前,把脸上的衣服扒拉下来,向着穿衣服的闻景微微一笑,依靠自己的先天优势,十分不要脸地对闻景使用了美人计:“阿景觉得我好看吗?” 闻景:“……” 好看好看好看好看! 陆修泽歪头一笑,试图把小豹子再度色|诱回床上,情意绵绵道:“阿景想亲亲我么?” 闻景:“…………” 想想想想想! 闻景险些没把持住,差点又要把自己送回大灰狼的嘴边,但最后他还是回过神来,态度十分坚定,虎着脸对陆修泽道:“起来!” “修士的血肉,怎么能随意丢弃?!” 特别是像陆修泽这样特殊的人的血肉,若是被人拾去,只怕会有些不好的后果。 “一定要捡回来!” 陆修泽看着闻景的神色,明白应是没有半点回转余地了,顿时郁闷地叹了口气,肩膀微垮。 ――以后再也不要随便乱丢东西了。 陆修泽懊恼地想着。 第02章 .10.21.45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当两人收拾妥当,到达龙神江下游的巨湖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换而言之,也就是陆修泽丢弃眼睛的第三天。 由于闻景本就对陆修泽丢弃自己的眼睛这一事心存忧虑,因此到达湖畔后,闻景想也不想地跳下湖去,倒是把陆修泽晾在了岸上。 陆修泽一愣,心里微妙地生出了“人不如眼睛”的感觉来。 ――算了,他大人有大量,不计较这些小事了! 在心里念叨了五遍“不计较”后,陆修泽也跳下湖,很快就追上了闻景,示意闻景跟他走,闻景这才一拍脑袋,暗自懊恼自己情急生乱,忘了修士对自己的血肉是有感应的。 于是在陆修泽的带路下,两人很快到达湖底,没有半点犹豫地从湖底淤泥中挖出了……一块石头。 闻景:??? 看到这块石头后,陆修泽似乎也有些惊异,好像想到了什么,可他很快又平静下来,像是终于完成了任务似的,掉头就往水面而去。闻景一瞧,赶紧拉住陆修泽,传音道:“眼睛呢?” 陆修泽理所应当理直气壮地扬了扬手里的石头。 闻景:…… 大师兄……这是在糊弄他吧??!! 闻景嘴角一抽,陆修泽看出他心中所想,无奈摇头,道:“阿景这是误会我了,既然我答应跟阿景过来寻眼睛,又怎么会随便找点东西来糊弄阿景呢?” 闻景一听,心中立即生出愧疚来,觉得怀疑大师兄用心的自己真是罪大恶极,于是陆修泽一瞧之下,趁热打铁,把闻景揽过来又是一顿好亲,直到把闻景亲到晕乎乎后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闻景:……奇怪……为什么还是有种被糊弄的感觉…… 既然找到了“眼睛”,两人便浮上水面,准备离开,但离开之前,闻景将那块石头拿到手中,洗去淤泥,放在阳光下一瞧,这才发现这块石头约莫巴掌大小,鹅卵石的模样,石质清澈,似有水于其中流动,中间更有一簇金焰静静燃烧,见之不凡。 闻景怎么看怎么都不觉得这种东西会是“眼睛”,不说这石头的大小跟眼睛压根对不上,就算只是论数量,也对不上啊! ……咦? 闻景懵了,终于明白自己哪里被糊弄了reads();。 陆修泽:啊……反应过来了。 陆修泽不动声色,依然是一脸高冷的模样,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拿过那块石头,道:“阿景,你瞧,这块石头里是什么。” 闻景早就看到了石头里的金色火焰,这时再被陆修泽这样强调,顿时明悟了几分,犹豫不定地望向了陆修泽的眼睛。 这时,陆修泽的眼睛已经再度褪去伪装,变回了空洞洞的眼眶,里头幽火跳动,左金右黑,而那左眼内的金色火焰,与石中的金焰,竟是一模一样! ――这……或许真的就是陆修泽丢弃的眼睛! 但这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石头,这样的火焰,这样的……非同常人? 闻景显然是想要问的,但他也知道陆修泽对自己的眼睛有很深的芥蒂,于是犹豫了一下后,到底没有问出口来。 若是闻景真问了,陆修泽心中别扭不一定会说,然而此时闻景不问了,陆修泽反而想要说了。 “阿景,我同你说过的,在我出生之时,我便因眼睛易于常人,而被丢弃,但那个时候,我的眼睛是金色的。”陆修泽道,“后来,我四岁时,莫名生出了人类的眼睛来,同时也有了火焰的能力。” 闻景在丹玄宗深渊下时,并没有时间听到这一段,因此这时露出些微茫然的神色来。 “是这个。”陆修泽摊手,黑色的火便在他手中静静燃烧,明明应当是火焰,但却带着森冷诡谲的气息,就像是闻景那晚在择日宗上看到的那样。 那时候,陆修泽的火焰是黑色里带着红色的气浪,冷热交织,直到他离开时,才变成了纯粹的黑和冷。然而现在,陆修泽的黑火中,那冰冷的黑却莫名淡了许多,虽然没在有炽烈的红,但却多了隐约的金色。 闻景瞠目结舌,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生出隐约的猜测来,而这样的猜测,在陆修泽向他坦白一切后,终于初步成型。 可猜测到底只是猜测,闻景并不准备将自己还不确定的猜测说出来,给陆修泽徒增烦恼,因此他旁敲侧击,道:“大师兄可知道自己这火是怎么回事么?” 当陆修泽眼中是纯粹的金焰时,他除了外表异于常人之外,并不具备半点多余的能力,可当陆修泽有了人类的眼睛后,他就有了火的能力,再之后,红色的火焰变成了黑色,而陆修泽激动的时候,眼睛也会变成纯粹的黑……这样的模样……就好像…… 陆修泽摇头,道:“我查阅了择日宗内所有典籍,并没有看到有关这种古怪火焰的记载,但我……” 陆修泽微微一笑,抛了抛手中的石头,淡淡道:“但我在异术阁中看到了关于这种东西的记载。” 闻景睁大眼,不可置信。 所谓的异术阁,乃是择日宗内收藏的年代久远、记载了各种古怪事件、奇闻密录的书籍的地方……在这些书里,竟有关于陆修泽眼睛所化的异石的记载么? 到了现在,闻景已经能够大致确定,这样的石头的确应是陆修泽的眼睛所化。而这样的眼睛,又与陆修泽身怀的异火息息相关,可是在书籍中,并没有关于异火的记载,却有关于眼睛所化的异石的记载……这说明了什么?! 闻景只要稍稍一想,就觉得背脊发凉。于是他瞬间按住了陆修泽的手,止住了陆修泽下头的话,肃然道:“大师兄,那本记载了这件事的古籍是什么?” 陆修泽说了个名字,闻景稍稍想想,发觉那正是择日宗变乱的那一晚烧毁的书籍之一,而以它偏门的程度,世上怕是不会再有第二本了,于是他微微松了口气,道:“还有别的么?” 陆修泽摇头,闻景再三确认后,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来,认真道:“大师兄,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再不能告诉第二个人,你明白吗?reads();!” 陆修泽皱眉道:“我并未同别人说起过,只是想要告诉阿景。” 闻景道:“也万不可同我说!” 陆修泽想岔了,不高兴道:“阿景不信我?” “并非是不信你,是不信我。”闻景严肃道,“秘密只要说出口,就不会再是秘密。只要有第二个人知道,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乃至更多的人!这件事情干系重大,关乎大师兄的真正身世,所以――” 陆修泽根本就不在意所谓的身世,只是对闻景的那句“不信我”感到很不高兴,打断了闻景的话,道:“可是我信你。” 陆修泽认真道:“我相信阿景,因为我喜欢阿景,我最喜欢的就是阿景!” 闻景被一言不合就告白的陆修泽弄得心跳加速,脸色通红,但他经过这两天的黏糊后,对这样的告别已经有了抵抗的能力,倒是还记得正事,恼羞成怒道,“不许抬杠!”闻景顿了顿,加了一句,“也不许再在我说正事的时候跟我说这种话!” 陆修泽摸了把美人脸,无辜道:“明明阿景听了很高兴,看,脸都红了。”陆修泽捏着闻景的下巴就在闻景唇上轻咬一口,微尖的犬牙在薄薄的唇上留下细细的齿印,透出令陆修泽特别满意的暧昧来。 闻景越发羞恼:这家伙就是个没正形的老流氓!当年的他到底是为什么才会深信大师兄是个仙气飘飘的美人啊! 闻景决定不搭老流氓的话,道:“就这样说定了!在我真正准备好要问起师兄之前,师兄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陆修泽不解,道:“‘准备好’是什么时候?” 闻景看了陆修泽一眼,轻哼一声,并没有回答,脸上也没有露出半点异色,然而在闻景心中,他却很明白“准备好”是什么时候――是在他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记忆的时候。 世上古怪的修士古怪的法门多得是,可以搜寻人记忆的魔功更是不少,因此闻景怎么敢叫自己在现在这样弱小的时候,就得知关于大师兄的身世秘密?万一他日后落入敌手,被敌人一个搜魂下来,暴露了大师兄最重要的秘密可怎么办?到时候,他若是身死敌手,那还能说是技不如人,可若是连累大师兄因他遭难,他简直是死了都要气活过来。 不过关于这些,闻景是绝对不会同陆修泽说的,因此他道:“这是你的左眼,那你的右眼呢?” 陆修泽的眼睛一金一黑,那么丢下的眼睛化作的异石中的火,也应该是一金一黑。虽然有可能因别的缘故化作别的颜色,但无论怎么说,总该有两块异石才是――所以另一个呢?! 陆修泽:啊…… 闻景:哼! 见插科打诨、按头亲、说正事、继续插科打诨也没能叫闻景忽略这件事,陆修泽虽然觉得知道真相的阿景肯定要爆,但此刻也只能无奈坦白,道:“我没有感应到我另外的一只眼睛……应是被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捡走了吧。” “什么?!”闻景一惊,又急又气又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陆修泽镇定地想:看,果然爆了。 第02章 .11.12.04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被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捡走了?! 闻景一听之下,又急又气,然而修士虽然对自己的血肉是有感应,但若是距离太远,那也无能为力,因此眼下事成定局,那一半眼睛,怕是真的找不到了reads();。 可是……大师兄从丢弃眼睛到回来寻找,也不过三天,谁会这样巧合,就在这三天内,便从巨湖中拾到了他的另一只眼睛?或者说……这真的是巧合么? 闻景面色冷凝,神色肃穆,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猜测,然而作为当事人的陆修泽反而十分轻松,安抚道:“若是不见,那就不见了吧,既然我左眼已化作这样的东西,想来右眼也是一样,那么无论是谁拿了去,都不会对我再有什么关碍,那他们拿走也就拿走了罢。” 若修士有完整的血肉落在不怀好意的人手中,那么那血肉在被一些魔功法门炼制过后,就会衍生出一些奇怪的东西,从而给那血肉的原主增添许多意想不到又头疼无比的麻烦来。 不过此时,陆修泽的另一只眼睛,想来也已经化作了异石,无法再被炼制,而那异石本身的功用,恐怕万万年过去都用不上――所以对于这样一个没有麻烦也没有好处的东西,闻景大可不必如此忧心。 而且,说实话,陆修泽对于没人会因此来给他找事这件事,其实心里还有些隐约的失望的,但既然有闻景在他身边给他“玩”,那么陆修泽也就不在意这样的小事了。 捕捉到陆修泽的这个念头,系统心里只有两个字:“呵呵。” 系统:我特么当年到底脑子进了多少水才会对这家伙说“没东西玩就去玩天道之子”这样的话的??? ――说好的反派boss呢?天天发狗粮辣眼睛是什么鬼!!! 系统心中闪过无数卧槽,然而完全不敢发话,只怕陆修泽想起来,又像那天晚上一样,拿反派值兑出一堆【】用品来,天晓得,它真的是反派系统,不是【】用品商店啊!这辣眼睛的混蛋真是好意思哦!! 而那一头,虽然闻景并不赞同陆修泽这副置身事外全不上心的态度,但既然事情已无回转余地,闻景也就不一直在陆修泽面前念着这件事,只是暗自记挂心上,顺着陆修泽的意思转开话题,回到了飞壑城。 走到半路,陆修泽蓦然想起了那位被恶鬼附身,后因种种原因,而被他忘到脑后的秦姑娘,便向闻景稍稍提起。 闻景无奈道:“若真要等大师兄你记起,她怕是早就死了!”早在陆修泽心慌意乱中离去后没多久时,那姑娘便醒了,被他送回了驿站,“而且……师兄,如今你已恢复记忆了,你就没想起什么?你再想想那位小姑娘的脸?” 陆修泽眉头微皱,心念微动,蓦然道:“她姓秦?” 闻景叹笑道:“师兄可算是想起来了!” 陆修泽道:“楚国秦家的人出了何事?怎会想到来找你二师姐?你二师姐怎的不留她,让她独自上路” 那秦姓小姑娘婢仆几人,身旁还跟着一个管事的妈妈,怎么也说不上“独自上路”,然而对于秦家这样凡人中的庞然大物来说,这寥寥几人,还真的只能算是“独自上路”。 闻景犹豫了一下,道:“师兄可还记得秦舒雅?” 陆修泽生平只听过两次这个名字,一次是现在,一次便是将近三十年前,然而现在闻景说起这个名字,陆修泽依然能够第一时间想起来。 “你二师姐的姐姐?当年一同上山拜师的那人?”陆修泽若有所思,似笑非笑道,“她做了什么?” 当年,秦舒雅乃是楚国秦家嫡系长女,秦汀芷却只是旁系的旁系,庶子的庶女,两人身份如同云泥之别,就算她与秦舒雅一同上山,身份也只不过是随行的婢仆一般,可谁能想到,最后贯日真君并未瞧上身份贵重如人中之凤的秦舒雅,反而是看中了秦汀芷,将她收入门下,成为了第二个拜入贯日真君门下的人? 世事弄人,莫过如此reads();。 贯日真君在想什么,当年的陆修泽并不清楚,直到这些时日才终于摸清几分。然而这些事在这么多年后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秦舒雅在得知不能入贯日真君门墙,下山归家时的那个眼神――只是那一眼,陆修泽便觉得自己有记下这个女子的必要。 ――若是有机会,就杀了她! 但可惜的是,从那以后,秦舒雅就再也没有上过择日宗,即便陆修泽曾于某天去楚国造访秦家,也没有遇上秦舒雅,因此陆修泽想想后,也就放任了,究其原因,一是陆修泽并不真的对秦舒雅的憎恨那样介怀,二是他对秦舒雅可能做出的事来其实也暗怀期待。 所以,这一回,这个秦姓姑娘的到来,可是因为那秦舒雅真的做出什么事来了? 陆修泽心里暗藏着险恶心思,然而他这样迅捷的反应,却是让闻景生出了些误会来,脸上镇定,话语却透出了说不出的酸味来,道:“那位秦姑娘……当年怕是给大师兄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吧?” 快三十年没见的人!一说名字还能第一时间想起来! 闻景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口气灌了十坛子醋,酸得他都快要绷不住脸了。 陆修泽听着闻景古怪的语气,先是一愣,不解地侧头来看,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闻景心知陆修泽已经看出他的心思,一张脸瞬间红透,又羞又气,眼看就要炸毛,陆修泽赶忙伸手揽过来,抱在怀里,一边笑一边好声好气地安抚道:“没事没事,师兄不是在笑你,只是觉得我的阿景真是太可爱了……”说到这里,陆修泽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闻景越发羞窘,但被陆修泽这样一抱,温热的手在他背后一抚,他便再也气不起来,只能懊恼地任由陆修泽抱着,小声嘟哝着自己都听不清的话。 陆修泽虽然心中觉得阿景吃醋的样子真是可爱得不行,但却也叫他心疼,于是他温声解释道:“阿景莫要乱想,我记得这个人,并非是喜欢她……而是……想要杀了她。” 闻景倒是全然没有想过这个答案,因此听得呆了呆,而陆修泽则趁此时机,将事情说了清楚,最后下结论道:“她对贯日真君心怀恨意,若是给她机会,怕是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但我见她一介凡人,所以也就并未对她下手。”其实是想下手,但却没找到人,“如今也是听你提起,这才想起这人,哪里是像你想的那样……咳。” 陆修泽又有些想笑了,只不过顾忌闻景的面皮,这才轻咳一声掩饰过去。 闻景忍不住再次感到羞窘起来,但也算明白了陆修泽和秦舒雅之间应是真的没有私情,于是他的酸味也散去了,开始同陆修泽解释起来。 原来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二十九年前,在秦舒雅离开择日宗后,其实并未放弃寻仙的心思,而是带上人手,出海寻仙。 这个思路实则是不错的,因为择日宗不收,天剑宫太远,神武峰不适合女子,御灵谷凡人不见,因此若要拜入大门派,也只有远在海外的隐云宗可以选择了。 而那秦舒雅似乎也是真的找到了隐云宗,拜入门下,如今已是内门弟子,登入筑基期,这才被放出宗门,下山风光归家,之后她第一个清算的,便是秦汀芷一家。 若是择日宗还是正道五宗之一,秦舒雅心中再是愤恨,也不敢出手,但如今择日宗已经毁了大半,贯日真君更是死了彻底,因此秦舒雅半点都不顾忌,不但叫秦汀芷的生父亲哥丢官丢人,还断了他们的所有财路,逼得他们只能攀附秦家主家而活,苟延残喘,天天看人脸色reads();。 可在依靠秦汀芷之势风光这么多年后,他们又怎么受得住再度看人脸色的生活,因此他们当了最后的家当,叫秦菲――那位秦姓的小姑娘,也就是秦汀芷的侄女――去往择日宗,向秦汀芷求助,盼她撑腰,然而择日宗已经闭门百年,外头的吞骨江也不是秦菲一个小姑娘能渡过的,因此她们无功而返,无奈回转归国,若不是赶上龙女选婿,怕是早就到了楚国境内了。 闻景当初第一眼瞧见这姑娘时,便觉得这小姑娘眼熟,因此第一时间同择日宗内的秦汀芷传讯,确定了消息。 然而在秦家的那些人,秦汀芷过得并不好,同她父母亲人的关系也十分平淡。这么多年来,秦汀芷默许他们打着她的名头狐假虎威已是底线,为他们撑腰则是绝不可能,更不会为了他们去见秦菲、招惹拜入了隐云宗的秦舒雅,毕竟对秦汀芷来说,择日宗才是她的家,她怎么可能为了别人,给自己的家招来麻烦? 闻景同是出身大家族,怎会不知秦汀芷所想,因此在得知秦汀芷的决定后,便不再多劝,只是在秦菲的身上留了个短咒示警,保她一路平安,便算是仁至义尽,换句话也是说,若不是当初陆修泽用伤害秦菲的手段逼出恶鬼来,惊动了闻景留下的短咒,闻景怕也不会那样快地从龙神江底回转。 但这些事这个时候再提也没什么意思,两人都十分默契地略过了。 陆修泽道:“那阿景如今主动提起秦姑娘的身份,可是因为心中有了什么打算?” 闻景微叹,道:“我决定将秦姑娘引入择日宗。” 陆修泽眉头一皱,稍作思量后却也明白了闻景的思路。 那一天为了逼出恶鬼,也为了救她一命,陆修泽将那小姑娘的手给毁了。对于凡人、特别是对于一个姑娘来说,没了手的她,跟死了怕也差不了多少,因为这时候的她除了嫁给鳏夫、或是出家为尼之外,已经没了其他出路了。 但对于修士来说,断去一部分的肢体,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晋入筑基期,服用焕体丸,那么重新长出只手来就只是件小事。 依闻景的心思,他怎么可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姑娘的人生还未开始就结束?特别是那个小姑娘还与他的二师姐秦汀芷沾亲带故,因此,将秦菲引入择日宗,引入道门,便成了必然之事。而既然要将秦菲引入择日宗,那么为秦菲解决秦舒雅的那件事,便也是应有之义。 陆修泽叹道:“阿景……你便是思量太多,又太过好心了。” 闻景只是笑着,避而不答,道:“其实这是我准备做的第二件事罢了。” 陆修泽道:“哦?” 闻景依然是笑着,但这笑却透了些危险和威胁来:“大师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陆修泽:“??” 闻景一把揪住陆修泽,脸色微红:“如今我们早已……你……你就没有点别的想法么?” 陆修泽有些茫然,想了想后,目光在闻景周身游走一圈,道:“阿景今晚想在上面?”这个姿势的难度可有些大,阿景受得住? 谁跟你说这个!! “不是这个!”闻景神色窘迫,脸色通红,最后恼羞成怒道,“师兄如今已经解决了身份的问题了,也该跟我回去见我爹娘了!” 陆修泽:“……” 陆修泽:!!! 第02章 .12.14.30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这些天,在飞壑城与中定府之间的官道上,无数车马辚辚而过,行色匆匆,行人也是闷头赶路,似是被耽搁了许久,不时还有白衣公子在官道上打马而过,意气风发,大声笑谈,沿路歇脚之处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有路过的一年轻人瞧见着这景色,心中不解,困惑浮于面上,一旁老汉瞧见,笑道:“小哥,你是第一次来飞壑城这头吧?” 那年轻人心中惊奇,笑道:“老人家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来?” 老汉笑道:“若你来过我们飞壑城,应当是知道我们飞壑城这儿,每十年就会有一次龙女选婿,这几天,恰好是龙女选婿结束的时候哩!” “龙女选婿?”年轻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浮出了奇特的神色。 老汉见这年轻人真的是全然不知,便细细为他解释起来,不过待到老汉说完,那年轻人也不见对新选出的武林盟主有什么兴趣,只是兴致勃勃地追问道:“那么那龙女真的有出现么?” 老汉“嗐”地一声,道:“小伙子,我们这地儿哪里有什么龙神龙女?虽然我们这里的确每次选盟主时都会有些异状——” “什么异状?”年轻人兴致勃勃地打断了老汉的话。 老汉也不生气,就像是看到了自己调皮的孙子一样,只是叹笑摇头:“牵强附会,都是后人的牵强附会而已。有人说往年龙女选婿的时候,都能看到有龙神于云层上兴云布雨,若是盟主不合他意,他便会降下雨来,定要那些侠士再比过一遍。不过老儿我这一回可是去亲眼瞧了龙女选婿的,哪里有什么龙神,哪里有什么云?!都不过是那些人以讹传讹罢了!” 年轻人若有所思,但这时一旁却有另一声音传来,道:“非是以讹传讹!而是这一回的龙神没有过来罢了!” 年轻人扭头一瞧,只见一个与老汉差不多年纪的老人拄着拐杖,立于树下,忧虑摇头:“今年的龙神未曾前来……只有今年的龙神没有来,也不知他……唉……世间怕是又要大乱了……乱世……乱世啊!” “听你胡吣!”老汉本就不是很相信神怪的说法,如今见这拄拐杖的老头念叨,顿时不高兴了。然而那拄拐杖的老头也不是吃素的,于是两人一言不合,就在年轻人面前吵了起来。 年轻人微微叹笑,悄无声息地退开这两老儿吵架的战场,回到了同伴处。 说到这年轻人,他长得好看,但只比一般人好看一些;他身上的衣饰并不便宜,但也只是比一般人贵重一些;他风姿清雅,但也只比一般人出挑一些……他好像什么都较常人要好一些,但却都只是好那么一些,不管落入谁的眼里,都是不够惹眼、却又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人物reads();。 然而不同于这个年轻人的“比一般人稍稍不一般”的感觉,他的三个同伴却都各有风格,其中最惹人瞩目的,应当就是那位身高八尺有余,身着短打,肌肉贲实,悍勇之气扑面而来的壮汉。 只见这壮汉面上有须,根根分明,手中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酒坛。凡人若看了,应是不以为意,但同行之人却都知道,这一坛酒,起码也有千斤重!然而这壮汉轻松地拎着这样重的酒坛,斜倚在只有手臂粗的树上,像风一样轻巧,甚至都没有将枝叶压弯半点,足见他修为不浅,控制力更是不低。 这壮汉一见年轻人的靠近,登时将手里的酒坛抛向年轻人,大笑道:“怎的,你找到龙神的踪迹了?”这壮汉的话语中带着些嘲笑,想来是不相信飞壑城这样的小地方会有龙神踪迹。 年轻人赶忙躲开那酒坛,任酒坛砸在地上,发出地震山摇般的闷响,不气也不答,只是苦笑道:“莫道友,你以后万万莫要再将你那酒坛子随意乱丢了,我们又非是神武峰中人,哪里禁得住你这酒坛的一砸?” 莫言东哈哈一笑,道:“那是小陈道友你太单薄了!” 被称作小陈道友的陈子川再度苦笑起来,而同行的另一个同伴却不太高兴,道:“莫言东,你怎么说话的呢?子川大哥哪里单薄了?!要我说,子川大哥这是恰到好处,风姿清雅,你以为谁都是你们神武峰这样粗人,肩扛千斤,满身臭汗?!” 说话的这个女子,一双漂亮眼睛黑白分明,顾盼之间灵动非常,容色娇俏可人,而她又身着月白色的纱裙,风一吹过便如同凌波仙子,好看得叫人转不开眼,然而同行这几人都清楚地知道,这位来自天剑宫、同天剑宫宫主沾亲带故,天资又仅次于少宫主的徐歆秀徐姑娘,压根就不是什么仙女,而是一位叫人头疼万分的小祖宗,其性格难搞的程度,恐怕与徐怀水徐少宫主不相上下。 因此,徐歆秀一开腔,莫言东就有些噎住了,八尺高的壮汉竟像是受惊的小姑娘一样往后缩了缩,一边在心里暗自叫苦,一边暗自埋怨自己的师长怎么会硬是叫他们四人同行,同行也就同行吧,莫言东对其他的两个同伴倒没什么意见,但是这位小祖宗——太麻烦了吧?! 还好徐歆秀并未就这个问题穷追猛打,在说过莫言东后,目光便落在了清瘦的陈子川身上,柔柔一笑,甜蜜道:“子川大哥觉得呢?” 陈子川干笑一声,不好作答。 还好徐歆秀实则并不在意陈子川的回答,很快就转向了一旁从一开始就在走神的同伴,不满道:“喂!那边的叶灵书,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如今正是加深我们同伴友情的时候,你怎么能在一边自顾自走神呢?” 叶灵书:“……你要我说什么?” 徐歆秀无赖道:“随便说什么啊!比如说两年前你在哪儿?我们师门长辈早叫我们两年多前同行游历,我们三人都来了,就差你一人——你去哪儿了?” 这一下猛地戳中叶灵书痛处,叫叶灵书瞬间沉了脸,不太高兴地瞪了徐歆秀一眼,道:“跟你什么关系?!多嘴多舌!” 徐歆秀嘻嘻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迷路了是吧?听说你一出门就迷路了,一迷路就是好几年,就跟我们前几天捡到你一样……嘻嘻,真有趣!你可是个修士,竟还会迷路?不如同我们说说呗?叫我们借鉴借鉴也好!” 对于不骂人也在可劲儿揭短的徐歆秀,叶灵书感到很不高兴,没有回答她,没好声气地说道:“师长叫我们同行是师长们的决定,这可不是说我们几人有多么亲近,你也莫要太过嚣张,真以为你在同辈弟子中便是无敌的么?我们平日里都只是让着你罢了,真以为我们都打不过你?” 徐歆秀挑起眉头来,这瞬间的神色竟是与徐怀水有九分相似——同样地嚣张,同样地讨人厌reads();。 徐歆秀笑道:“三人行,必有一首。你既然觉得我徒有虚名,那不如我们做过一场?” 叶灵书手也拿住了自己的法器,冷笑道:“正合我意!” 莫言东暗叫不好,就想要来拉架,但陈子川却按住他,道:“徐道友和叶道友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早就……他们二人,便是今天不打,以后也是要打的,那还不如今天在我们眼皮子下打一场,总好过那天他们背后打一场,弄出什么大问题来,莫道友觉得可是这个道理?” 徐歆秀和叶灵书的这一场,并非简单的是为了口舌之争,而是为了他们的地位之争。 他们四人同出自正道大宗,也同样是宗门新一代弟子中最出挑的几人之一,然而要让他们平等相处,却是万万不能的。在两年前三人初遇时,出身御灵谷的陈子川不善争斗,神武峰的莫言东空有蛮力,因此都在武力不低又古灵精怪的徐歆秀面前屡屡吃瘪,于是两人干脆也不再想要那个领头位置,三人同行时总是隐隐以徐歆秀为首。然而如今叶灵书一来,局势便变了。 叶灵书看似好说话,心中实则桀骜不驯,要让他听从徐歆秀的话,那是万万不能的,因此这场争斗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于是,在场四人皆是面色凝重,局势一触即发,然而就在他们动手的前一刻,一个迟疑的声音响起,道:“表哥?” 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叶灵书一怔,身上便露出破绽来,徐歆秀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轻斥一声,长剑出鞘,剑光灼灼,在这一瞬间竟是照亮了整片树林。 叶灵书徐歆秀两人修为相当,只不过前者以术法为主,后者以剑法为重,气机交锋之下寻的就是一个出手时机,而叶灵书平日就鲜有打斗时候,竟是在这关键时刻分心,因此落入下风,心下暗觉不好。 眼看徐歆秀的剑就要逼近面前,叶灵书也只能懊恼后退,让出这场交锋的主动权。然而徐歆秀却不依不挠,一剑落空便再接一剑,一剑比一剑更凌厉迫人,定要叶灵书在她面前低头才是。 叶灵书心中憋气,已是有些动怒了,一边躲闪一边喝道:“疯婆子!你还没完没了了?!” 徐歆秀冷嗤,道:“难道是我叫你在战局中分心的?!自己定力太差,还能赖我身上?!” 徐歆秀这话说得虽有些歪,但却也是理,于是便叫叶灵书心中更气。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剑锋蓦然出现,斜斜刺来,以四两拨千斤之法将徐歆秀的剑意绕住,叫徐歆秀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剑锋将她剑气化去,解了叶灵书的危局。 大好局面被人打断,徐歆秀心中有气,脸上却是笑得更为开心,道:“哪位道友前来,倒也不打声招呼,要知道插手他人战局,可非是君子所为!” “姑娘说的有理。”来人收剑微退,身姿挺拔,即便是穿着一身最为普通的青衣,也不掩其卓绝风姿、飞扬意气。 只听来人笑道:“但虽然姑娘说得是有理,可方才却是因我的过错才叫我表哥分神,搅了局面,既然如此,为表歉意,不如我来同姑娘比试一番,如何?” 来人说得似是而非,避重就轻,然而徐歆秀也没准备在言语间多做纠缠,只是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番,笑道,“谁来都是无妨。”徐歆秀毫不怀疑自己的能力,更不怀疑最后的胜者定是自己,因此她无所谓地举起剑来,默认了青衣人代叶灵书比试的说法,漫不经心道,“只不过还不知这位道友姓甚名谁,什么来头?” 那青衣人一笑,道:“在下择日宗贯日真君门下弟子,闻景。” 第02章 .13.22.32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闻景何人? 无名小辈罢了,徐歆秀自然是没有听过的,但择日宗贯日真君却是鼎鼎大名,即便他人已身死道消,连择日宗也没落下去,可他余威仍在,叫徐歆秀这样嚣张的性子也不得不收敛几分,正色道:“原来是贯日真君高徒,失敬!” 徐歆秀表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敬意,而后挑眉一笑,锋芒毕露:“既是如此,那便让我来领教领教贯日真君高徒的高招!” 话一落音,徐歆秀便着手攻来,其剑锋咄咄逼人,落在闻景眼中,虽不如徐怀水剑锋那样冰寒光辉几与日月争辉,但其剑招剑式却多了一些古怪随心,和可以随时舍身的狂意,更重要的则是快! 快!快!快! 一剑快过一剑,一剑疯过一剑,就好像每一剑都贯注了出剑之人的全服精气神血,若想要制止这样疯魔般的剑意,就唯有彻底将这人斩于剑下! 这便是天剑宫三大剑诀之二――封魔三十二式! 这剑诀本是为了对抗入魔后狂乱的修士而生,而要制住那些入魔的修士,就要比他们更快更狠更疯魔,是以这剑诀的核心便是“舍身忘我”,于是被名为封魔三十二式reads();! 如今徐歆秀虽做不到忘我,但舍身这一点却是全然做到了,是以她剑气纵横间,威力赫赫,轰然作响,其悍不畏死又状如狂魔的姿态,叫旁观者几乎以为制止她的唯一做法便是杀了她! 旁人瞧得心惊胆战,直面封魔三十二式的闻景也下意识皱起眉来。 闻景没有躲闪,正面迎上,但却不同徐歆秀比剑气,也不比剑招剑式,而是以剑意纠缠住徐歆秀,叫她手中长剑一滞,而闻景便趁此时机,以剑锋纠缠上去,将徐歆秀的剑锋推得左支右绌,劲力半点使不到要处,憋闷不已,最后他灵气吞吐,以剑气搅起灵力江河,隔在二人之间,而后那江河波涛一涌,便生生将步步紧逼的徐歆秀推了开去。 徐歆秀噔噔后退,瞪着闻景,脸色憋得通红。 从外人角度来看,在这场比试中,闻景不但技高一筹,以剑法将天剑宫新一代最出色的弟子徐歆秀压下,更是以一种十分有君子风度的方式将战局结束,保留了各自的体面,人品与实力都是上佳,但是徐歆秀却十分不满这样的战斗,收剑归鞘,摆出了要比试拳脚的架势,冷道:“再来!” 闻景轻叹道:“结果已经出来了,道友何必如此?” “方才我是输了!但叶灵书也输了!”徐歆秀冷哼一声,道,“叶灵书大意败走,先输一局,与我方才那一局恰好打平,如今刚好各自胜负一局,还要再来一局,才能作数!” 徐歆秀语毕,就要攻来,但这时,一个不忿的声音响起,怒道:“你说谁大意败走?!你输了不认,便要拉我下水?!你说我败了我就败了?你以为你这疯婆子是谁?!” 叶灵书原本是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观战,但徐歆秀话语一出,他便忍不住跳脚了。 徐歆秀又是一声轻嗤,目光轻轻飘过叶灵书身上,虽然脸上笑意吟吟,但其眼中轻视却是谁都能瞧出来,“你是输是赢,我们都看得清楚,你纵使狡辩,也是无用。” “你――”叶灵书气得简直要爆炸,“疯婆子!有本事你就再来跟我做过一场!看谁输谁赢!” “再来就再来!不过就算再来,你方才那局也是输了!”徐歆秀虽然自负,但却不傻,哪里有将到手的胜局推出去的道理,“认个输就这么难么?有点男人的担当吧,丑八怪。” 叶灵书:“……” “你……”叶灵书深吸一口气,“你叫我什么?!” 一旁的人无论是闻景还是莫言东陈子川都是大惊失色,冲上来想要拉住徐歆秀,然而徐歆秀笑意盈盈,话语轻快利落地吐出来:“丑八怪!” 空气突然安静,下一刻,轰然作响。 “轰!” “轰!” “轰!” 连续三声爆炸巨响在树林边缘处掀起,狂烈的气浪朝四周扩散,将高大的树木摇的簌簌作响,大地震动,恍如地龙翻身。 好一会儿后,尘土终于落下,灰头土脸的五人各自坐在地上,沉痛检讨。其中徐歆秀率先发言,毫不客气道:“都是叶灵书这个丑――” 身旁的人争先恐后地捂住这个小祖宗的嘴,其中以莫言东的神色最是沉痛,因为方才为了阻止狂暴的叶灵书,他下意识就把手里的酒壶当暗器甩出去了,虽然及时制止了叶灵书弄出更大的动静来,但却也撒了他大半好酒,叫这片土地都被他的好酒浸透,飘出浓郁得醉人的酒香reads();。 ――他的酒啊! 莫言东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心痛得嘴都快歪了,决定这次游历结束后,定要对叶灵书徐歆秀这两位小祖宗有多远躲多远,是以他如今再见到徐歆秀毫不吸取教训、还要再度惹毛叶灵书,脸色哪里好看得了。 而作为拉住叶灵书主力的闻景,他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唉声叹气道:“表哥,你且冷静些罢,这里是飞壑城外,虽然较为僻静,但到底离凡人的聚集地太近,若是你们真的打起来,城中的凡人该如何是好?” “再者说……”见两人都没怎么听进去,闻景又是一叹,道,“你们便是不顾忌那些凡人,难道也不顾忌业火么?” 杀人无妨,但若是大肆屠戮凡人,则必有业火临身,轻则焚身,重则噬魂! 有了这个切实的威胁在,叶灵书和徐歆秀总算冷静了些,分席而坐,准备再冷静个一时半会儿后再继续出发。然而叶灵书徐歆秀二人到底两看相厌,因此叶灵书撇开目光,不去瞧她,于是出于对美色本能的爱好,叶灵书便望向了闻景,然而就是这么一看,叶灵书就发觉了不对。 “你……”叶灵书神色懵懂,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指着闻景脖子上未被衣襟遮掩住的地方显露的点点红痕,道,“你脖子上的是什么?” 闻景靠近了些,不好意思在安静的空间里说得太大声,小声道:“什么什么?”闻景顺着叶灵书的目光抚着自己的脖颈,然而摸到半路上,他便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红,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声音有些可疑的细弱,“没……没什么……” 叶灵书古怪地看着他:“你脸红什么?” 闻景几乎快要恼羞成怒了:“你闭嘴!” “你……这……”叶灵书愣了愣,好一会儿后终于明白过来,不可思议道,“你小子的性子,竟然在成亲前就把……哦,不对,就算怎么样了,也该是小冉姑娘把你给怎么样了,毕竟你只是个――唔――” “你!闭!嘴!”在场几人都是修士,当作没听到也只是礼貌性地没听到而已,哪里是真的听不到他们的话。闻景一想到这一点,便感到羞愤欲死,一把捂住叶灵书的嘴,一边想要把自己闷进地缝,一边又想要把叶灵书塞进地缝里狠狠踩上两脚。 而是事实上,闻景的确听到了几声闷笑。 闻景完全不敢抬头,只是脸色烧红地掐着叶灵书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的!小冉她其实――” 其实什么? 闻景脸色一滞,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再继续说下去。 小冉其人,实则是他的大师兄假扮的。这虽是事实,但也是秘密。闻景不知道大师兄想不想要被人知道他曾经在失忆之下扮作女装的事,也不知道现在的大师兄想不想要出现在人前。毕竟,一来,陆修泽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个弑师叛宗的狂徒,关于他的种种传闻说法,在修真界中沸沸扬扬,其中说得有多难听,闻景再清楚不过;二来,陆修泽此刻的状态非同寻常,那一金一黑的眼睛根本不是常人该有的样子,更不适合叫外人瞧见,于是闻景脸上不由得露出犹豫的神色来。 但就是这一个犹豫,一个稍稍有些低沉的声音便在不远处响起,声音分明不高,却带着莫名的气势,叫听者下意识沉下心来,仔细聆听。 “――其实我与阿景,早已私定终身,并且已经准备好去见阿景的爹娘了,所以无论是什么事,都是平常。” 那人说着,轻步靠近,脚不沾地,再加上那人一声白衣,来时如同从天上飘然而下的仙女一般,美得令人屏息,叫人震惊,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样的一个仙气飘飘的美人,却是在眼上用白布遮住了眼,想来是目不能视reads();。 这就如同白璧微瑕,虽然在美上有了缺憾,但却多了几分人的气息,也叫人不至于连心疼她都不敢。 闻景望着又一次变作女子装束的陆修泽目瞪口呆,一旁的叶灵书却是觉得理所当然,只是疑惑瞧着陆修泽眼上的布,道:“小冉姑娘的眼睛是怎么了?” 陆修泽微微一笑道:“无妨,一点小伤,过些天就好了。” “这样啊!”叶灵书毫不生疑,转头同众人引见了这位“小冉姑娘”。 这时候,闻景终于回过神来,张口就道,“师……阿……阿修……”闻景咬着舌头将某个称呼吞了下去,结结巴巴道,“你……怎么……”怎么突然换成女装了?! 陆修泽微微一笑,只当闻景是在问他为什么来,柔声道:“我见阿景迟迟不回,焦虑之下,便前来寻阿景了。” 叶灵书由衷赞叹道:“小冉姑娘真是对阿景一往情深。” 陆修泽微微一笑,照单全收:“这是自然,阿景是我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如同我的心,什么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心呢?方才他一走,便像是将我的心也带走了,叫我再也想不了别的,再加上方才这处地方灵力波动剧烈,我忧虑之下,也只能前来打扰了?” 众人目瞪口呆,从未听过如此露骨火辣的现场表白,一时间张口结舌,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最后也只能齐齐望向闻景。 闻景被这样的视线烧得脸上火辣辣的,羞得不敢对上任何人的目光。他知道,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羡慕他的艳福,羡慕他能被这么美丽又情深的女子所爱,然而……然而大师兄真的不是个姑娘啊!每天晚上被翻来覆去地啃的人其实是他啊!! 闻景被这些人的视线烤得脸上火辣,几乎想要掩面而去,但最后这些纷乱的思绪还是被担忧压下。他起身迎向陆修泽,忧心地望着陆修泽现在的模样,抬手轻轻按在陆修泽眼上的白布,明知陆修泽不会被这样的动作弄疼,但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力气,道:“阿修……你……你没事吧?” 男子模样的陆修泽要比闻景高上大半个头,但女子模样的陆修泽却是刚好与闻景身高相仿,于是闻景抬手落在了陆修泽眼睛上的动作显得分外自然,又无比亲昵,叫旁人看得心里竟生出一股莫名的酸意来,就连徐歆秀都忍不住多瞥来几眼。 ――有道侣了不起啊?!小心晚上被人打闷棍! 陆修泽脸上的微笑多了几分真心,叫那张本来就好看得晃眼的脸越发夺目。他抬手,将闻景的手轻轻移下,放在自己的脸上,按住闻景的手,温柔道:“便是有事,有了阿景这样的关怀后,也再没有事了。” 闻景脸又红了起来,凝视着陆修泽,空气里像是漫出了可疑的粉红色,叫周围的人不由自主露出了牙疼般的神色:你们!注意点啊!!情话自己回去关起门来说好嘛! 叶灵书深觉不能再叫这对小情人再恩恩爱爱地在人前缠绵下去了,便开口道:“你们怎的来飞壑城了?”叶灵书是知道的,闻景离开魔界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带这位小冉姑娘去中定府闻家了,但他们现在怎么出现在了这儿?“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闻景微微一个犹豫,一旁的陆修泽便自然地接过话头,道:“这自然是因为阿景听到了龙女选婿的事,想要带我去见见龙宫。” 一旁的陈子川在这时终于起了兴致,主动来搭话道:“你们来这儿也是为了寻龙神?” 徐歆秀冷眼看着不想说话,莫言东倒是忍不住嘟哝道:“这里哪里有龙神?!除了小陈道友之外,竟还有别的道友相信龙神在这儿?” 龙神虽名龙神,实则是妖类reads();。它们在妖族中地位尊崇,自出生便有近乎金丹的实力,再加上它们寿命悠久,实力日积月累下,与真正的神灵几乎没有区别,是以它们然而虽是妖类,却又近神,于是被尊为龙神。 龙神踪迹难觅,无论人是妖,都难以寻到他们。有人说他们应是住在某个洞天福地之中,也有人说他们应是在某处山林水秀之地,还有人说他们居无定所,寻见合眼的地方,就能卧上万年……但事实到底如何,没人能知晓,也鲜有人寻觅到。 莫言东是秉持着第一个想法的人。他认为,龙神这样的存在,必定是优雅威严地居住在某个上古仙人的洞府里,起卧行走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怎么可能住在豫国一个小小的江流中,还无聊得弄什么“龙女选婿”……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凡人以讹传讹的夸张传闻! 陈子川显然并不这样想,因此只当没听到莫言东的嘀咕,用热烈的目光瞧着闻景,道:“道友真的相信这里有龙神?” 闻景微微迟疑,到底还是说了实话,道:“并非是相信这里有龙神,而是推断这里应当有龙神。” 陈子川如同遇见知音,眼睛都亮了起来,道:“道友竟也是如此作想么?!” “想也无用。”闻景苦笑道:“我寻了几天,但却并未看到龙神或龙宫的踪迹。” “这……”陈子川眉头皱了起来,又是失望又是奇怪,道,“这不应该啊……” “这才是应该!”莫言东又嘟哝了一句。 叶灵书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将话题拉了回来,道:“那表弟现在想要去哪儿?” 闻景望了陆修泽一眼,陆修泽笑道:“自然是回中定府成亲。” “成亲?”叶灵书是纯然的疑惑,“这么快?” 闻景却是感到一阵天崩地裂,连脸上的表情都要崩不住了:成亲?!不,等等!大师兄你想做什么?!! 陆修泽转向闻景,脸上有些委屈和失落,道:“难道阿景其实是不愿意同我成亲的吗?” 闻景:“……” 愿愿愿愿意是愿意……但是…… 这时,刚刚还觉得两人动作太快、决定太草率的叶灵书又转换了立场,不赞同地看着闻景道:“表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小冉姑娘抛下所有跟你来这里,你怎么可以连个名分都不给她?” 叶灵书痛心疾首,全然没想到自己的表弟竟然是这样的负心人! 闻景欲哭无泪:“不……那个……其实……” 陆修泽恰到好处地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把自己塞进闻景怀里,搂着闻景的脖子,道:“阿景讨厌我吗?还是说……”陆修泽在闻景耳畔轻轻吐气,引得闻景微微发颤,“阿景就不想要听我叫你……相公?” 这一声“相公”含着脉脉情意,温度暧昧难言,叫闻景耳尖的一点红意瞬间蔓延全身,背脊发麻,心如擂鼓。 闻景“你你”地吭吭哧哧了好一会儿,最后神色懊恼,自暴自弃地说道:“你……高兴就好……” 陆修泽粲然一笑,软声道:“阿景真可爱!我最喜欢阿景了!” 闻景红了脸,小声道:“我也最喜欢你了……” 旁观众人面无表情,眼神嫌弃:你们两个到底是来干嘛的?? 第02章 .14.22.41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于是,到了最后,事情就演变成叶灵书领着他的一票同伴,去蹭闻景和“小冉姑娘”的喜酒。 闻景:??? 叶灵书:喵喵喵?? 路途上,闻景和陆修泽走在前头,小声地咬耳朵。 闻景道:“师……阿修怎的把他们也请了过来?” 闻景能看出与叶灵书同行的修士也想跟上来,但若不是陆修泽主动出言邀请,他们恐怕也只是想想,应当不会真的厚颜跟上。可是……为何要邀请那些人? 闻景心中含有隐忧:明明大师兄现在……并不适合见其他人,更何况是感知敏锐的修士,再加上……再加上…… 陆修泽轻笑道:“为什么不能请?难道阿景就觉得我们的婚事这么见不得人么?” 闻景羞恼道:“阿修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修泽慢悠悠地逗弄,道:“那阿景是什么意思?” 闻景脸又红了,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阿修分明不是……不是女子,为什么要装扮着这副模样。若你这样去见我爹娘……那我们的婚事就只能……” “只能是我嫁给你了,对不对?”陆修泽笑着勾过闻景的下巴,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又迅速地舔了舔,把闻景闹得几乎快要恼羞成怒的时候,才笑道,“阿景难道不想要我嫁给你么?” “可是——” 陆修泽戏谑一笑,甜蜜蜜地叫道:“相公——” 闻景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而后终于忍不住掩住自己烧红的脸,用羞恼的声音抗议道:“不……不许这么叫我reads();!” 陆修泽忍不住又笑了,道:“那你来叫我一声相公听听?” 闻景羞愤欲死:“不!” 陆修泽笑道:“来嘛,阿景,你不想听我叫,那就叫给我听啊……还是说,阿景想要在晚上才肯叫给我听?” 闻景被这意有所指的话逗弄得几乎要找个地缝钻下去,目光紧张地扫过身后的叶灵书一行人,然后迅速回头,羞得全身都要烧起来了:“不许再说了!” 但闻景越是害羞,陆修泽越要逗弄他。 “好的,相公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许这么叫我!” “那……娘子?” “也不许!” …… 而在两个甜甜蜜蜜的情侣身后,叶灵书也十分不爽,瞪着跟在他身后的三人,道:“你们跟过来做什么?!我表弟成亲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小冉姑娘客气地邀请一下,他们就真跟来了?脸皮怕是有城墙厚了吧?! 徐歆秀臭着脸,道:“你以为我想来么?!还不是这两个人要去看!我师父可是跟我耳提面命,要我这几年一定要与你们同行,不然你以为我对别人成亲这件事很感兴趣么?!” 说到“成亲”这两个字时,徐歆秀暗自磨牙,话里话外全是愤慨,倒是不复之前的嚣张气焰。 叶灵书瞧了一眼,心里奇怪,走在徐歆秀前头的陈子川便趁此时机,表情微妙地与叶灵书交换了一个眼神,在徐歆秀扭头的瞬间,以唇语向叶灵书道:徐姑娘喜欢的人一年前成亲了! 叶灵书一愣,只觉得这短短几个字里包含着巨大的信息,让他就着徐歆秀的脸色,竟瞬息间就脑补了一个可歌可泣、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是以他脸色数变后,轻叹一声,唏嘘道:“世上最磨人之事,莫过于爱……唉,徐姑娘,是我误会你了。” 徐歆秀:“……” 徐歆秀望向了另外二人:这家伙怎么了? 莫言东一脸茫然,陈子川满脸错愕:不知道啊! 然而叶灵书显然是入戏太深,把徐歆秀带入了自己脑补中的女主角,于是此时此刻,徐歆秀的嚣张跋扈变成了“伤心过度”,目中无人变成了“心身俱疲”,就连争强好胜都成为了“强自振作”,于是他对着徐歆秀,以一种近乎慈祥的脸色,用安抚苦恋不得的女儿般的温柔语调道:“若是徐姑娘不介意的话,此次中定府之行,不如由我来为你们介绍一番?” 徐歆秀:“…………” 本来是不介意的,但是现在真的有点介意了。 徐歆秀神色古怪,叶灵书脸色慈祥,两人对望一眼,气氛莫名瘆人。 眼见气氛越来越古怪,陈子川赶紧出言,打破这奇奇怪怪的氛围,岔开话题,道:“话说回来,叶道友可知道后头车厢里的小姑娘是何人?” 只见在他们这一行赶路的修士后面,一匹似马非马的灵兽套着缰绳,拖着一节车厢轻快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速度快而平稳,而在这车厢里头载着的,是一位昏迷不醒的秦姓姑娘、一位刘姓妈妈,和几名婢仆reads();。 这实在是很奇怪,因为她们是叶灵书表弟一力要带上的,可她们偏偏都不认识闻景。 叶灵书被引开了两分注意力,道:“她们是闻景二师姐的亲戚,路上遇上了恶鬼,机缘巧合之下才被我表弟救下,准备带去择日宗。” 早已同闻景交流过的叶灵书,自然是明白事情原委。然而在向几人解释时,叶灵书却绝口不提秦舒雅之事。一来家丑不可外扬,二来叶灵书与秦舒雅虽同为隐云宗弟子,但二者地位如云泥之别,是以叶灵书并不将秦舒雅放在眼里,就连对他人提起这件事,都觉得太过刻意,将秦舒雅看得太过重要。 不过是个内门弟子而已——找个时间就解决掉这个麻烦。 叶灵书这样想着,不愿多谈,又继续了先前的话题,道:“徐姑娘是跟着你们来的,那你们又跟过来做什么?” 跟过来做什么? 于莫言东来说,跟上这一行人当然是为了酒! 莫言东早就听说豫国皇宫藏有好酒,只不过之前他手里存货还多,也就不着急,直到之前为了制止叶灵书的暴走,将自己的酒洒了大半后,莫言东终于着急心疼起来,满心都想着如何将自己心爱的酒给灌满,如今再听叶灵书说要去藏了无数好酒的中定府,莫言东哪里还肯落下?! 然而这个理由莫言东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于是他呵呵傻笑几声,用自己天生的憨直面容掩饰了过去。 因此,最后给出正经理由的人,竟只有陈子川。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的一些东西。”陈子川如是说。 叶灵书听闻,奇道:“你想要验证什么东西,怎么会同我表弟的亲事有关?” 陈子川避重就轻道:“并非是跟你表弟有关。”陈子川隐蔽地向前方闻景和陆修泽二人望了一眼,目光在陆修泽身上稍作停留,便飞快移开。 早在陈子川第一眼看到小冉姑娘的时候,他心中便生出了疑惑和违和感来,总觉得自己似乎从这位小冉姑娘的身上嗅到了什么古怪气息。之后,随着时间推移,陈子川心中的疑惑并未减少,反而越来越深,对“小冉姑娘”也越来越重视忌惮。 作为一个对气息分外敏感的御灵谷中人,陈子川深知他嗅到的气息绝非错觉,而那古怪的忌惮也绝不是毫无缘由的,既然如此,这些古怪究竟是从何而来?他到底在不放心些什么? 对于这些疑虑,陈子川并未详谈,只是将这感觉深埋于心底,笑而不语,于是叶灵书听他道跟闻景无关后,也只以为这是御灵谷中人的什么怪癖,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说起来……那位小冉姑娘究竟叫什么,叶道友知道吗?我听叶道友称她为小冉姑娘,可闻道友却又称她阿修姑娘,那么她究竟叫什么?” “这个……”叶灵书也是一怔,“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 虽然不太清楚,叶灵书却也并不放在心上,毕竟“小冉”是属于舞女的名字,而且还是魔族的舞女,在“小冉”离开魔族后,会选择改名换姓、抛弃过往重头再来,实在是再合情合理不过了,因此叶灵书对这一点从不生疑。 但这落在陈子川眼里,却是“小冉姑娘”身上的又一疑点。 平心而论,陈子川对闻景实在是十分欣赏,觉得此人赤子之心,又有君子之风,实为难得,而偏偏闻道友喜欢的“小冉姑娘”,却是一个心思深沉、巧言令色,又深藏不露之辈,就算陈子川与闻景只是泛泛之交,见这两人走近也着实让他放心不下,只怕闻道友会被骗了reads();。 再加上陈子川心中对“小冉姑娘”还有这古怪忌惮,两相叠加下便越发觉得这位小冉姑娘非是闻道友的良配,对这桩婚事暗怀忧虑,这才厚着脸皮跟上叶灵书,去蹭这顿酒席。 若是一切平静还好,他就当是枉作小人了,但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有他在场,或许还能尽一点绵薄之力。 就这样,一行人心思各异,御剑而行,很快就来到了豫国的都城,中定府。 时隔半年,再度来到中定府,陆修泽心情颇为复杂,甚至对这兜来转去的命途生出了几分茫然之感。然而这样的茫然,在瞧见一旁兴高采烈的闻景后,却又轻轻消散,只余一片安宁,纵使这座城池中人声鼎沸,挤挤攘攘,陆修泽眼里也只瞧得见闻景一人。 能有阿景在身旁……真好。 能有人像阿景这样喜欢着他,真好,而喜欢他的人是阿景,更是再好不过。 陆修泽微微笑着,神色温柔。而在这时,闻景也侧脸看他,望见陆修泽的笑后,原本兴冲冲的脸上又添了些许微红,凑到陆修泽的身旁,道:“阿修,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 闻景前些时候二度路过中定府,却因种种原因不能归家。如今他重归故里,并且正是冲着家中去的,因此心中激动不已,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笑,许久未曾出现的酒窝竟又轻轻浮在他的脸颊,十分可爱。 陆修泽心痒难耐,未曾顾忌周围的人,直接就伸手去摸了摸闻景的脸。 闻景又被闹了个大红脸,有些想要往后躲,但最后还是站在原地,任陆修泽调戏般地在他脸上摸了摸。 “阿……阿修这是做什么……”闻景心脏噗通乱跳,神情紧张,往四处看了看,在看到叶灵书等人刻意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后,脸不由得更红了。 陆修泽直言道:“我只是看阿景太过可爱,所以有点忍不住想要跟阿景再亲近一些而已。” 陆修泽微微歪头,无辜道:“阿景不喜欢么?” 闻景被陆修泽的容貌晃了眼,脑子里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点了头,道:“喜欢。” 色|诱屡试不爽的陆修泽满意一笑:“阿景真乖。” 闻景:“……”等等他刚刚说了什么? 闻景一个愣神,终于捡回了一点脑子,满脸懊恼,于是陆修泽又笑着去哄,没一会儿便又将闻景哄了回来,两人凑在一起,甜甜蜜蜜。 叶灵书: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了,真的。 因这些修士到底不好意思在闻家蹭吃蹭喝直到闻景成亲,因此他们约好再聚时间、留下传讯玉符后,便在中定府各自分散,而依然处于昏迷中的秦菲,也因闻景预料到之后闻府的忙乱,将她托付给了叶灵书照料,是以当最后他们穿过大半个中定府,站在闻府前时,已只有闻景和陆修泽二人。 闻景望着闻府上大大的牌匾,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情怯,倒是在门前犹豫了起来。 陆修泽轻笑握住闻景的手,温柔道:“别怕。” “我一直都在。” 闻景脸上再度漫出晕红,反握住了陆修泽的手,小声道:“我也会一直在阿修身边的。” 两人相视一笑,终于敲开了闻府的大门。 第02章 .15.22.00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闻家的闻景不但在择日宗里学有所成,下山归家省亲,而且还将他的未婚妻带来,准备在中定府中择日完婚的消息,几乎在闻景回到家中的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中定府reads();。 中定府中的人们无不欢呼雀跃,奔走相告,锣鼓喧天,似乎整个中定府都因此而沸腾起来。 坐在中定府最好的酒楼、最高的雅间里的莫言东,见此情景,不由得咂舌,道:“真没想到,闻道友在他家乡竟是这么受到拥护!” 坐在圆桌另一边的陈子川,顺着莫言东的目光向楼下一望,露出了然之色,笑道:“非是如此。中定府会这般热闹,想来还是因为闻道友俗世中的身份吧。” “闻道友的俗世身份?”莫言东好奇道。 徐歆秀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符,一边琢磨着硬把玉符塞给她的叶灵书发的什么疯,一边听这二人闲聊,听得莫言东的话后,她忍不住开口道:“也只有你这个酒疯子不知道了――诗书传家,两朝元老,三代公卿,桃李满天下,著作传世人……这样显赫人家里的小公子要成亲了,那些人怎么会不高兴?” 莫言东依然没有听懂,奇道:“闻道友家再如何显赫,也是闻家的事,跟他们又有什么干系?” “啧!”徐歆秀换了个说法,“这么说把,如果某一天你们神武峰宗主的儿子――” 莫言东无辜道:“宗主他没有儿子。” “都说了是如果!听我说完!”徐歆秀不耐道,“如果有一天,你们神武峰宗主的儿子成亲,然后你们宗主心情愉快下,表示藏书阁的书随你们看,法器灵石随你们拿,并且三天内大宴宾客,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平时不让你们干的事如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一来,你高不高兴?” 莫言东:“……哦!我明白了!” 到了现在,莫言东终才算是明白了其中关窍:如果将神武峰真传弟子之一的莫言东比作豫国中的学子之一,那么替换过来后,闻景祖父的地位,就相当于神武峰的太上长老!如此一来,闻景在豫国的地位之显赫,就可想而知了。 想到这里,莫言东竟在心里对闻家生出了一丝敬意来: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只要是走到他们人生中能走到的巅峰、并且屹立不倒的,都是值得敬佩的人。 而既然闻景家世显赫,身份不凡,那么无论他自身是否有招摇显摆的意思,他在豫国中的一举一动,注定会对许多人造成深远影响,而像成亲这样的大事,则更是如此。就像徐歆秀口中的那个简单的例子,若神武峰宗主的儿子要成亲,那么这件事纵使跟神武峰的弟子并没什么关系,神武峰的弟子也会沾其福泽。 就好像闻景要成亲时,需要置办新衣、准备流水、宴请宾客、布置新房,等,其中无论哪一项,都花费不菲,商户工匠农人必受其泽。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切实的利益,中定府中的人们才会这样兴高采烈。 莫言东是如此想的,但陈子川想得又多了些。 “听闻……这次豫国内最大的银楼览珍阁,并未揽下闻家金器置办的差事。”陈子川喃喃自语,心中思量万千。 览珍阁乃是豫国内专供达官贵人的银楼,世代都是皇商,里头种种物件都是独一无二的,专供皇家和达官贵人。然而这一次,为闻家婚事置办金器这件好差事,他们却用商队远在飞壑城,并未回转的理由推却了,是以这个活计才叫中定府内的其他银楼瓜分,带得整个中定府的工匠都转了起来。 陈子川本是不会在意这样的事的,然而这个消息中的某两个关键词,却叫陈子川下意识地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那两个关键词便是“览珍阁”和“飞壑城”! 陈子川记得,他们几人,正是在飞壑城外遇见闻景和小冉姑娘,而那位秦菲秦姑娘,当初也正是跟着览珍阁的商队才到达了飞壑城……但那商队呢? 到达飞壑城后,陈子川在飞壑城内走过几圈,然而他却并未注意到什么实力雄厚的商队……陈子川听闻,那支商队是为淮建王置办什么,才去往飞壑城的,那么为什么在到达飞壑城后,那支商队却不见了? 陈子川心中直觉有些奇怪,还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而恰好这时,他见到有一眼熟的身影于街角闪过reads();。 那是―― 陈子川神色一沉,心中一跳,来不及多说两句,只是匆匆同徐歆秀莫言东交待一声,便下楼追上。 “小陈道友这是见了谁了?” 莫言东心中莫名,多看了几眼,徐歆秀却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琢磨着叶灵书的脑子是有了个洞还是干脆没了脑子,于是莫言东无趣之下,小声嘟哝道:“说起来,闻道友传讯说是三日后成亲……也不知道闻道友那边现在如何……” 现在如何? 要让陆修泽来说,只有两个字:不好。 如果一定要加上一个定语,那就是“非常不好”! 陆修泽木着脸,看着呈上他面前的又一组金器首饰,摆了摆手,示意可以过关后,又是一组金器呈上他的面前。 陆修泽:“……” 这的确是陆修泽从未想到过的境况。 闻家的人除了最初见到闻景时心情太过激动,将他晾在了一边之外,他们几乎在回过神后的第一时间――特别是在得知他是闻景道侣后――对他关怀备至,嘘寒问暖,而在看到他似是眼上有疾后,更是无微不至,热情得叫陆修泽都招架不住,只得解释自己的视线其实并不受到眼睛的影响。 陆修泽本以为解释后就是解脱,然而悲凉的是,这却是另一个噩梦的开端。 ――谁能告诉他,只不过是成个亲而已,为什么要做的事却这么多? 嫁衣的样式也就算了,这东西自有定式,只要裁缝上门来为他量体裁衣就行了,但那新房布置却件件样样都要他过眼,小到花纹样式,大到桌椅摆件,一切的一切都统统递到他的面前,唯恐他感到半点不高兴。 事实上,这样的殷勤伺候,陆修泽并非没有经历过,但这种并不是出自讨好、以待日后索要报酬的殷勤,而只是发自内心的热情和关心,却叫陆修泽倍感陌生,手足无措,承受不来,几乎想要夺路而逃,于是也越发后悔为什么要告诉闻家他其实是看得到的。 是的,就像陆修泽曾经想过的那样,闻景的父母的确都是很好的人,否则也教不出闻景这样可爱的性子来,但对陆修泽来说,他却鲜有与这样的人相处的经验,难以招架这样的热情关心,更被那些细细碎碎的琐事烦得头疼,几乎快要后悔以女人的身份登门了。 如果,他是以陆修泽的身份而来……不,他不能这样做。 陆修泽蓦然一怔,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空洞洞的眼眶上。 不……他……绝不能这样做! “不能怎么做?” 陆修泽过于显露的思绪,在他的思维之海中掀起了过大的回响,叫系统听得明明白白。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捕捉到陆修泽思绪的系统觉得有些小激动,迫不及待道:“宿主你不能做什么?你要做什么?杀人放火?杀烧掳掠?噫,这有什么不能做的,来嘛来嘛!” 陆修泽沉默了下去,而就在系统越发激动,以为宿主就要对它敞开心扉,从而走上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酷炫道路时,陆修泽淡淡道:“你闭嘴reads();。” 系统:??? 感情你想了这么久就得出这么个结论哦! 系统:辣鸡宿主!! 系统气鼓鼓地沉入思绪的最深处,不想再搭理陆修泽这个辣鸡宿主,而陆修泽则不知为何,又一次沉默了下去。 他坐在窗边,沉默不语,光影在他面上投下摇曳不明的阴影,叫人远远瞧着,只觉得他容色与光同辉,一边又与暗同晦,似乎整个人都要在这样的光影中融化,不是作为光而升腾,就要化作灰烬落下。 四周的凡人皆被这样的容貌所摄,说不出话来,同时又心怀忐忑,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然而他们的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无限度地拉长,窗边静坐的陆修泽,则在这样无限长的时间里一点点变化,直到大风蓦然吹来,暴躁地摇动树影,将最后一丝光从陆修泽身上驱离后,陆修泽蓦然起身。 气氛似乎在这一刻紧绷到了极致,好像下一刻,就会如山之将倾,发出骇人心神的崩毁。但也就在这一刻,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 “阿修!” 时间似乎又开始流动起来了,凝滞压抑得让人几乎窒息的气氛一松。心上悬着的大石移开,众人无不松了口气,可这口气松了之后,他们却又莫名疑惑起来:他们方才在怕什么? 陆修泽转过身来,直面来人,神色有些怔忪,像是一瞬间是不认识来人的样子,用慢吞吞的语调道:“闻景?” 闻景脸上的笑容一滞,察觉不对,快步上前,抓住了陆修泽的手,这才发现陆修泽全身都冷得像是一块冰!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更是不应该的,因为无论是陆修泽修习的功法,还是陆修泽的天赋,都是火――火若是冷了,那是什么结局? 闻景脸色瞬间白了,但没等他焦急的声音出口,陆修泽便笑着回握住了闻景的手,道:“阿景,你怎么来了?” 陆修泽的声音平静里暗藏欣喜,他的手也温热如初,脸上的笑也没有半点不对……刚才那气氛诡异的一瞬间,和那句冰冷的问询,就好像是闻景的错觉。 ――错觉? 真的是错觉吗? 闻景恍惚了一下,就听陆修泽继续道:“我听伯母说,这几日你不是被伯父耳提面命地教训着么,今日怎么有空来瞧我了?”闻景与父亲多年不见,闻父自然是爱子心切,恨不得提溜着闻景的耳朵教他为人做事之理,直把闻景唠叨地苦不堪言,偷偷跟陆修泽抱怨了不止一次。 陆修泽的神色太过正常了,话语也太过正常了,叫闻景整个人都糊涂起来,迷迷糊糊地答道:“我……我见你这几日都闷在家里,怕你不高兴,所以偷偷溜出来见你。” 陆修泽轻笑:“你就不怕伯父不高兴?” 闻景有一瞬间的愁眉苦脸,但很快又变得理直气壮,道:“不高兴就打呗,反正又打不痛!” 闻景这无赖模样让陆修泽不由得笑出声来,向闻景又走近了些,抱住了他。 闻景再度紧张羞窘起来,小声道:“等……等等,阿修,他们在看我们……” 陆修泽不去理这微弱的抗议,只是轻笑道:“阿景reads();。” “嗯?” “有你在真好。” 陆修泽总是喜欢去触碰闻景,因为他喜欢触碰阿景时涌入他心中的情意,喜欢阿景身上小太阳一样的温度……喜欢被阿景温暖的感觉,喜欢被阿景变成人的自己。 ――只有在这个时候,陆修泽才是喜欢他自己的。 所以…… “我喜欢阿景。” 最喜欢的人,就是阿景。 闻景心跳加快,一边唾弃自己没有原则,一边欢欢喜喜地回抱住陆修泽,道:“我也喜欢师兄。” 陆修泽满意地抱紧了闻景,轻笑起来,所以没有注意到,闻景眼底与他眼中神似的金色火焰,在这一刻,又一次悄然点燃。 这一天晚上,有人休息得很好,有人辗转反侧。 而闻景,则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六岁那年曾见过的梦。 在梦里,他又一次阅尽了一个人的人生,体会了一个人一生的爱痛悔恨。在记忆的最后,他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说:“你还在犹豫什么?你想要什么?” “……” “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 “……” “……若是如此,你可知你会付出什么代价?” “……” “也罢也罢……既然你意已决,那就去吧。” 画面骤转,闻景看到六岁的自己懵懂地站在黑暗中,好奇地瞧着一个面容模糊的青衣人。 “你是谁?”六岁的闻景问道,“你看起来好难过的样子。” 青衣人道:“我……是你的遗憾。” 六岁的闻景道:“什么是遗憾?” 青衣人道:“遗憾是再也无法挽回的事,和再也见不到的人。” “听起来就好难受啊。”六岁的闻景嘟哝道。 “是啊。”青衣人道,“所以……如果不想要这样难过,你就要再努力一些。” “怎么努力?” “……不要放手。” 天边的第一缕晨光照在闻景的身上,那声音和话语如雾散去,闻景蓦然惊醒。 天亮了。 闻景茫然又奇怪地擦了擦自己额上的冷汗,看着天边红彤彤的太阳,露出一个笑来。 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吧! 似是察觉到闻景的起身,小厮在房间外拍门,道:“少爷,老爷说了,昨天少爷你偷溜了,所以今天一早就要过去!” 闻景:“……” 闻景:爹,亲爹!放过我吧!! 第02章 .17.16.24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到了最后,闻景还是没有跟着小厮去见老爹――他又一次偷溜去见陆修泽了。 作为一个资深颜控,闻景从六岁开始就特别特别特别喜欢粘在陆修泽的身边,如今向各自坦白情意,把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过一遍后,正是甜得蜜里调油的时候,哪里舍得分开? 就算是老爹的褶子脸也没办法阻止闻景偷溜的脚步! 而修士下定决心要偷溜,又怎么会是凡人拦得住发现得了的?因此没一会儿后,闻景就拐跑了陆修泽,一起漫步在清晨的街头。有时候,闻景会神秘兮兮地消失不见,再度出现时则拿着几块滋味奇特样式可爱的点心;有时候,闻景会笑嘻嘻地跟陆修泽说悄悄话,像是做坏事一样小声埋汰某家酒楼里的点心酒菜特别烂;也有时候,闻景会蹭到路边小摊,盯着上头奇巧的新鲜玩意儿好一会儿,若是弄懂了制造的原理,他则会得意洋洋地跑回来跟陆修泽咬耳朵,臭不要脸地夸赞自己聪明,若是没有弄懂,他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地走开。 在陆修泽看来,这样只在他面前表露出孩子气的闻景,实在是可爱得不行,让陆修泽心痒难耐,逮着机会亲了好几口。唯一让陆修泽有些遗憾的是,闻景实在是进步神速,从被陆修泽在人前一亲就会红脸的程度,迅速演变成了“亲就亲我还怕你嘛”的赖皮模样,倒是让陆修泽又好笑又怀念。 虽然看不到阿景脸红有些可惜……但是,他的阿景就应该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球,而非魔界中看到的那个笑得温文尔雅却满腹心事的模样。 他的阿景,应该是开心的,就像是现在的样子。 陆修泽唇边不自觉染上笑意,凝望着闻景的眼中笑意越发温柔。 ――真希望阿景能永远都是这么高兴开心的样子。 他……想要保护这样的阿景。 他想要保护阿景。 保护阿景――这是全然属于陆修泽的心情,是与他本性背道而驰的念头,但……出乎意料地感觉不坏。 因为,那可是阿景啊! 陆修泽心念微动,刚想要唤住前头兴奋的闻景,没想眼中倏而一痛,猝不及防下便痛哼出声。 闻景吓了一跳,迅速回头,凑到陆修泽面前,紧张道:“阿修你怎么了?” 陆修泽只道无事,但闻景哪里肯信,拉住陆修泽便避入一旁的小巷,小心翼翼地摘下陆修泽眼前的布条。 待到这布条彻底摘下后,闻景心中一惊,心痛不已。只见此刻,陆修泽双眼紧闭,瞧不清他眼眶里是什么模样,但他眼睛四周却通红一片,竟隐约泛出被火舌舔舐过的焦痕,触目惊心。 闻景想要伸手抚下这可怖的焦痕,但却又怕触痛了陆修泽,只能在旁急得团团转,道:“师兄……阿修,你怎么了?感觉怎么样?痛不痛?我要做点什么?对了,阿修,你快睁开眼,我瞧瞧里面有没有事reads();。” 陆修泽先是一怔,而后闷笑一声,道:“阿景真是太可爱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 陆修泽不给闻景更多跳脚的时间,一把抱住闻景,用委屈的语调,软声道:“阿景,我好疼。” 闻景:“……真的很疼?” 陆修泽道:“当然是真的!” 闻景用力叹了口气,明知陆修泽这委屈模样是装出来的,但却又怕这痛楚当真有陆修泽表现出来的万一,于是也不再计较其他的事了,只是抱紧陆修泽,心疼地哄道:“这么疼吗……我要做点什么阿修才会感觉好些?” 陆修泽轻笑道:“阿景先来让我抱一下。” 闻景:“……真的?” 陆修泽道:“当然!抱着阿景,我心里就高兴了啊!” 闻景面上再度泛出了微微的红,任由陆修泽揽住,在他脸上亲了口。 闻景嘟哝道:“我总觉得师兄又在骗我了……” 陆修泽笑着将头靠近闻景的脸,虽然此刻眼眶一阵阵发热,时不时还有被刀锋剐戳般的刺痛传来,但他却只觉得心里又甜又暖,笑道:“阿景这么可爱,师兄哪里舍得骗阿景?” 闻景:“……哼!” 不过,陆修泽到底不忍闻景太过担忧,因此只是抱了一小会儿,便推开了闻景,打发他去找些冰来,好遏制陆修泽眼部周围蔓延的焦痕。 因这话半真半假,闻景心急之下并未发现是陆修泽调开他的借口,急匆匆地回闻家拿冰了,而待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陆修泽脸上的笑也慢慢淡了下来,头也不回,漫不经心道:“道友站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 四周有一瞬间的寂静,而后,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比常人稍稍俊秀出色一分的人,从小巷后的转角走了出来,向陆修泽微微笑道:“姑娘敏锐过人,在下叹服……不过,在下对自己的神通还是有些自信的,姑娘这么肯定在下的踪迹,怕不止是筑基期的修为吧?” 陆修泽没有同来人打机锋的意思,漠然转头迎向来人,只道:“不巧,我对自己的神通也颇有自信,所以,不知陈道友你在小巷的那一头跟妖族说着些什么?” 陈子川一怔,而后苦笑起来。 只见方才从转角处走出的人,赫然是陈子川!自陈子川昨日上午于酒楼中瞧见某个熟悉的身影后,他便离开同伴,在中定府中寻找那人,直到半刻钟前,才在小巷尽头将那人逮住,但没等他们说多久,闻景和陆修泽便折入了小巷的另一头,陈子川情急之下,便用手段将他们隐匿起来,直到被陆修泽点破踪迹后,这才独自走了出来,但……却还是被陆修泽道破了另一人的身份。 ――妖族。 妖族,实则是个笼统的称呼。它们既可以称为“妖”,也可以叫做“怪”,而“妖”与“怪”的区别,常人难以辨别,是以它们又常被称为“妖怪”。 妖怪迥异常理,不合常物,不被人族接受,它们也并不接受人族,因此他们一般居住在南部莒洲,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来到修士众多的中部琨洲的,这么多年来,陆修泽除了大半年前择日宗的那一晚见到过妖族之外,这次也不过是陆修泽第三次遇妖reads();。 陈子川自然也明白妖族在琨洲并不受到人和修士的欢迎,因此他站在陆修泽面前,将那只妖严严实实地拦在后头,温声道:“小冉姑娘,偷听你与闻道友的谈话,是我们不好,但这却并非我们本意,若是姑娘愿意,便当作我们今日未曾相互见过――你既没有看到过妖族,我也没有听到闻道友称你师兄,你看如何?我想道友你应该并不想要其他人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吧?” 陆修泽神色微动,第一次正眼瞧了瞧陈子川,轻笑道:“这位道友好玲珑的心思。” 陆修泽的反应实在太过镇定,既没有隐瞒之事被人揭穿的心虚模样,也没有被胁迫的恼怒,甚至脸上还露出笑来,就像是在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陈子川苦笑一声,心中倍感压力,稍稍一想后,便换了个方式,向陆修泽卖了个好,道:“这非是什么玲珑心思,而是道友身上丹药的味道,叫在下不得不在意。道友或许不知,道友的举止的确毫无破绽,然而易形丹的使用会在人身上留下一种特殊的丹药气息……旁人或许是闻不出来,但是对于御灵谷的弟子来说,真要分辨这丹药气息,也不是太大的难事。在下这里还有一瓶更好的换影丹,若是道友不嫌弃,便拿去吧。” 陆修泽明白,这是陈子川刻意向他示弱,表示他并没有揭发他的意图,并想要拿东西来堵他的嘴。 如果说陆修泽之前那句“玲珑心思”的夸赞,还只是随口一说,但如今陈子川能屈能伸的模样,倒真的是当得起这句话了。不过依照陈子川的聪明,也依然猜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如今的陆修泽并没有跟他彻底翻脸的打算。 陆修泽知道,早在几天前,闻景便已邀请过叶灵书等人一同来参加几天后的婚宴,若是到时候同为被邀人之一的陈子川莫名消失不见,那么既叫闻景担忧,也会坏了兴致,所以陆修泽本打算用其他方式逼迫陈子川闭嘴,如他身后的那只小妖,就是绝佳的工具。 但既然陈子川主动服软,陆修泽也懒得逼迫太过,拿了陈子川的换影丹叫他安心,便示意陈子川和那小妖离去。 陈子川苦笑一声,用袖里乾坤的法子将小妖收起来,快步离开,在走到小巷口处,他又停下了脚步,转头来看陆修泽,道:“最初的时候……我以为你对闻道友有所欺瞒,所以对你的印象并不是很好。直到刚刚无意中听到……我才知道闻道友其实都是知道的。” 陆修泽静静地听着,既不生气,也不高兴,更没有搭话的意思。 陈子川轻叹道:“虽然我接下来的话太过多管闲事,但我还是觉得,你并非闻道友的良配……这世上,最为难得的,就是看清楚了一切后,依然能够维持初衷、留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可是……” 可是陆修泽却城府太深,心思难测,心狠手辣,性情冷酷。这样的人,纵使这时候是喜欢闻景的,但这样的喜欢又能持续多久?到时移世易,爱淡情驰,闻景又如何自处? 陆修泽只以为陈子川要说什么他不喜欢听的话,心念微动,杀意升腾,面上却向陈子川笑道:“哦?那你的意思是?” 陈子川温声道:“我希望你能对闻道友好一些,不要伤害他。” 陆修泽心中杀气一滞,万万没有想到陈子川想要说的话,竟是这样。 陈子川摇头叹笑,像是没有看到陆修泽这瞬间的失神,继续道:“其实我这人,有个天大的缺点,就是看不得好人难过,更见不得有情人心生怨怼,天各一方。所以……若你们真的相互爱慕,那就定要好好珍惜彼此,倘若你们真的能走到最后,也算是圆了――” 陈子川话语一顿,自知失言,转开话锋,道,“对了,我这里有个消息,或许道友会有些兴趣。” “是关于闻家……和淮建王的。” 第02章 .18.14.48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时间平稳向前,在人间的两天转眼即逝,很快,就来到了成亲的这一天。 因为闻景陆修泽二人到底是修士,而“小冉姑娘”更是身份不明,只有一句“从海外随闻景而来”,因此这场婚事中的许多事项,是能免则免,但即便免了这么多流程,一整套繁琐的程序走下来,也是让陆修泽都忍不住有些头疼,直到最后被引入拜天地的礼堂时,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礼堂设在闻家厅上,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笑声不断,好不热闹。其中因陆修泽无亲无故,因此两个主婚人分别是闻父闻逸审,和叶灵书之母闻逸灵。 戊时一刻,吉时已到。乐声越发嘹亮,而在大厅之上,众多贺客上前道喜,其中闻家一派的诸多要官、和出色的学子,都在此时齐聚一堂,若是学识官职真能显现金光,想来此刻的闻家怕是能够光耀豫国。之后,闻景与陆修泽从大厅两侧走出,来到主位的闻老爷子面前,一左一右,并肩而立。闻景和陆修泽都换上了一身红衣,就连陆修泽眼前的布带都换做红色丝巾。因二人身份是为仙师,又都是容色出众之人,凡人莫说一辈子,怕是好几辈子都无缘见到两位仙师成亲的场景,因此大厅中越发热烈起来,齐声赞道佳偶天成。 闻景脸上有些红,向陆修泽望了一眼,虽不敢在人前做出什么举动来,但却不由得向陆修泽又靠近了些reads();。陆修泽虽没看他,却能感到闻景心中依恋雀跃,因此也高兴起来,本因一整天都在重复琐碎的程序而烦躁的心情,在此时一扫而空,微微笑着,也向闻景贴近了些。 坐在主位上的闻老爷子一整天都是笑脸,在看到这对新人的小动作后,心中更觉欣慰,本就和蔼的面容更显可亲。他望着眼前的一对新人,虽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然而这个时候却并不应当他来开口,于是闻老爷子示意赞礼官上前。 赞礼官道:“千里姻缘一线牵,良辰美景喜相连。今朝佳侣成三拜,自此同心更百年。” “拜天!” 两人走上前来,在闻老爷子面前站定,正要拜倒,却听一声朗笑从闻家正门处传来。 “闻家闻景今日成亲,怎没人来邀我?!怎的,你们闻家架子如此之大,竟是连我淮建王都瞧不起么?!” 丝竹声与笑声一顿,后喧哗声起。 只见淮建王领着一众人大剌剌走来,排众而出,在厅前站定,脸上的笑自得而又傲慢。 “我今日虽不请自来,但闻老爷子可是丞相,自是心怀广阔,不会生气的,我说的对吧?”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淮建王来者不善,在座各位与闻家都沾亲带故,或是受过闻家恩惠,或本就是闻氏一派,而淮建王发难的人,则是闻氏一派最为德高望重的顶梁柱闻老爷子,因此有年轻的学子忍不住,起身喝道:“还请淮建王自重!虽然您是官家的弟弟,然而闻师不但是两朝元老,身居宰相之位,更是当代大儒!如今是闻师之孙成亲的好日子,你怎能擅闯礼堂,如此失礼冒犯?!” 闻老爷子轻轻摇头,示意这学子坐了回去,后转头向淮建王道:“未曾邀淮建王前来,便是我们失礼。” “但――”闻景大伯闻逸慈很是愤怒,因他们早已将请帖发遍中定府,淮建王不可能没有受到邀请,这番话不过是刻意侮辱罢了,闻逸慈本就是激进而受不得污蔑的人,一听之下就要喝骂出声,然而闻老爷子给了闻逸审一个眼神,闻父会意上前,按住了闻逸慈。 闻老爷子继续道:“不过既然淮建王今日前来,便是客人,还请客人上座,于这边观礼。” 闻老爷子并不觉得淮建王会生出什么太大的事端来,一来是豫国现在还离不开他闻家,淮建王也必然不敢做得太过,二来此刻在场成亲的二人都是仙师,宾客席上坐着的还有另外四位仙师,哪里是凡人招惹得起的,于是为了平息事端,让自己的孙儿能留下个不错的回忆,心有底气的闻老爷子也不介意在淮建王面前稍稍低头退让。 但出乎意料地是,淮建王却全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哈哈一笑便道:“观礼?!观什么礼?我看,今日这亲,你们还是别成了!毕竟丧事喜事总不能一天办好,与其办喜事,不如好好办个丧事吧!”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受邀前来的闻氏一派的高官之一,不由在这时拍案而起,本就不将淮建王放在眼中的他直言喝骂,厉声道:“无礼之徒!你怎敢如此放肆?!” “我还能更放肆一些!” 淮建王大笑挥手,他身后一高瘦之人便冷笑一声,长袖一拂,一道幽光便扑向那人面门――原来这高瘦之人,竟也是一位仙师! 众人不及反应,那幽光就要钻入高官的眉心,取其性命,但就在此时,一柄长剑掷来,后发先至,剑光灼灼,将那缕幽光绞碎,而后余势不减,深深没入平整的青石地砖中。 “锵!” 直到这时,刺耳的声音才传入众人耳中,之后闻景又是一挥手,没入地砖的长剑便被气机牵引,又回到了他的手中reads();。 “身为一介修士,却向凡人出手,害其性命。”闻景并不看淮建王,只是盯着淮建王身后的高瘦中年人,面沉如水,“这位道友,怕是做得太过了吧!”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哗然离席,那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的高官更是脸色难看,虽然不至于失态,但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闻老爷子神色沉了下来,目光如箭射向淮建王,道:“淮建王这是什么意思?!天子脚下,你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害朝廷命官?!此事一出,就算你是官家的弟弟,官家也保不住你!” 淮建王闻言,却不惊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久久不散,满是自得,叫闻老爷子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面上终于变色。 ――难道……官家他…… 而那一头,被闻景紧盯的高瘦中年人,怪笑一声,声音不阴不阳,道:“为何凡人性命害不得,修士的性命反而害得?莫不是凡人还要比修士高贵不成?!” 闻景被这中年人的诡辩说得眉头一皱,而高瘦中年人则乘此时机蓦然发难,放出一长幡立于场中,于是哭嚎哀叫声从长幡中骤然响起,森森鬼气弥漫开来。 闻景神色微变,原本坐在宾客席上的叶灵书四人也是倒抽一口冷气,失声道:“魔道中人?!” 魔道之人――这是他们修行一来,第一次见到魔道之人! 被魔种选中之人,有几个显著的特征。一是对亲友师门反目,不顾曾经的情谊,无故痛下杀手;一是肆无忌惮残害他人性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万千。 而被高瘦中年人放出的长幡,须屠戮百人以上、并将死去之人的魂魄收入幡中炼制,才能得到,是以这长幡又名为炼魂幡!如今这高瘦中年人放出了炼魂幡,身上满是杀人的血气,却无屠戮生灵的业火,想来是坠入了魔道,这才得以从业火之下逃脱! 这般凶狠歹毒的魔头,虽然也是筑基后期,但却叫闻景和宾客席上的几人都严阵以待,各自放出了法器。 高瘦中年人见此境况,毫不怯缩,反而桀桀笑着,道:“以多对一,以强欺弱,这便是你们正道之人的风骨!” 闻景冷然道:“你可以接受自己欺辱凡人,以强欺弱的事来,怎么就接受不了他人对你以强欺弱之事?” “不愧是闻家的人,真是好口才!”高瘦中年人抚掌大笑,而后声音蓦然转冷,“不过今日,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徐歆秀冷笑:“就凭你?!” 淮建王身后立于另一侧的壮汉走出,怪笑道:“还有我,何不归!” 这壮汉本站在不起眼的位置,身上气机半点不露,就如同凡人中一个普通的武师,但他一走出来,报上名后,厅中的几人便是脸色一变,莫言东更是不可置信,失声喊道:“何师叔?!” 何不归出身神武峰,本名何浩钦,乃是神武峰长老武直门下,自拜入神武峰后便是宗门内最出色的弟子,风头无二,最后更是在三十岁那年就步入了金丹之境,甚至宗内传闻,他就是下一任的神武峰宗主! 但这些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四十年前的某一个晚上,他亲手杀害了将他养大又教他一身所学、如师如父的武直长老,叛门而出,不仅抛弃了何浩钦这个名字,改为何不归,并屠戮了一路追踪他而来的众多神武峰同门,直入西部邙洲深处,再未回头,因此众人都知,何不归恐怕就是这一个百年中魔种选中的第一个人reads();。 后来,何不归销声匿迹,就好像世上从来没有这个人,谁都没有办法找到他,只有神武峰后殿深处幽幽燃烧的魂灯能证明他还活在世上。 神武峰从未放弃清理门户的想法,每一个弟子在入门之时,都对着祖师爷发过誓,若是见到此人,在力能所及的时候,一定要杀了他。 如今,何不归出现在了莫言东的面前,然而莫言东不过是筑基巅峰,何不归却在四十年前就已经迈入金丹……这样的差距之下,他又该如何清理门户? 或者说,他们该如何从何不归的手中活下?! 何不归步步上前,高瘦中年人和淮建王哈哈笑着,像是已经看到了闻家众人的末路。众宾客想要从这处逃离,然而淮建王有备而来,早就叫剽悍的军士将闻家团团围住。 淮建王大笑道:“这一天,官家可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淮建王的这句话,粉碎了众人心中最后的侥幸,也叫他们明白了官家真正的意思。 ――丞相一脉势大,死! 陈子川望向高瘦中年人,道:“如今正道五宗的都在此处,你已决意要扛上正道五宗之人?!” 高瘦中年人哈哈大笑,道:“正道五宗?怕是正道四宗吧!择日宗如今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就算知道我杀了择日宗的人,他们又能如何?!再者说,此处要已被炼魂幡遮住,你们就算死在这里,你们师门也是找不到缘由的!”高瘦中年人笑声一顿,森然道,“所以你们便安心去死罢!” 陈子川神色微变,刚要再说,却听礼堂中一声响起:“哦?这么说来,若你们死在这里,外人也不知道缘由的,你说的,可是这个道理?” 这句话语意森冷,其中煞气竟是比身为魔道中人的高瘦中年人还要酷烈,叫四周原本慌乱嗡然的声响都为之一静,被其所摄! 众人都是一怔,齐齐望向说话之人,却见礼堂中新妇上前,眼上红色丝巾被涌动的灵气震落,露出眼眶周围的一片焦痕,和面上的十分杀气。 闻景心中一惊,生出莫名不好的预感来,不由得上前想要按住陆修泽的手,然而陆修泽身形一晃,便越过了闻景,身上气势步步蹿升,当他在大厅前站定时,他修为便升至金丹巅峰,黑色的火焰也不受控制地散开,无声地燃烧,将这喜堂映得如同地狱! 早在陆修泽发言之时,何不归傲慢嗜血的神色就收敛了两分,而在陆修泽掩饰修为的障眼法散去后,更是增添几分凝重。 何不归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一场十拿九稳的灭门之行,竟会生出陆修泽这个变数。 陆修泽冷笑一声,发簪落下,长发鼓动,脚下黑火燃烧,竟是比何不归还要像是魔头,那熟悉的侧脸映入叶灵书的眼中,便叫叶灵书骇然睁大了眼,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人……他……他是…… 叶灵书听到陈子川似是小声道了句“糟糕”,然而他却没有心思去思量其中深意,只是不可置信地望向闻景,但闻景却没有发觉他的目光,只是眉头紧皱,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厅前之人。 何不归盯着陆修泽,凝神道:“你是何人?!” 陆修泽话语森然,道:“我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紧要?反正,你们今日都要死在这里!” 何不归本就性情暴烈,一听之下便勃然大怒,道:“好大的口气!就让我们手下见真章,看看今日到底是谁要死在这里!” 第02章 .19.15.50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就让我们手下见真章,看看今日到底是谁要死在这里!” 话未落音,何不归便着手攻来。 何不归一身所学皆出自神武峰,入魔之后更显精进,虽然依然停留在金丹巅峰,但却将神武峰“炼体为器”的要诀发挥得淋漓尽致,纵使只有一人两拳二脚,但其声势却是比徐歆秀的剑光还要凌厉,掌风扫过之处一切尽碎! 然而陆修泽却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以往陆修泽示于人前的水准,便是什么都会,但却什么都不精,然而这“不精”究竟是何等程度,却从未对人言。 在陆修泽自己看来,他的修为是“不精通”的:他拳脚功夫比不过神武峰,他的剑术剑式比不过天剑宫,他的术法神通比不过隐云宗,他炼丹制药的功夫比不过御灵谷……这样的“不精通”,看似谦虚,实则傲慢。而且当他真要杀人时,难道还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因此在何不归上前时,陆修泽厉笑一声,随手抢过一旁兵士腰间长剑,悍然迎上,剑式迅疾而奇诡,每每划过何不归身上时,便会响起刺耳的声音和骇人的火花,若不是神武峰弟子的特性叫何不归并不很畏惧刀剑,再加上陆修泽手中的只是凡剑,想来何不归早就倒在陆修泽的剑下! 但虽说如此,此时的何不归也很不好受,因他身上的痛楚做不得假,他身上不知不觉中攀附上的古怪黑焰,也叫他心中不安。于是,在被陆修泽抢攻中逼得蹬蹬退后十步后,何不归身上剧痛,心中有气,强行站定,深吸口气,狂吼出声。 “吼!!” 似人似兽的吼声从何不归口中发出,狂烈的气浪平地而起,竟直接将他周身五十米之内的人统统吹开,就连树木都拔地而起,装饰用的山石尽碎,厅堂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只有与他修为相仿的陆修泽还能稳稳站在原地。 ――一声之威,竟能如此! 众人骇然不已,就连被吹飞的淮建王都变了脸色,顾不得更多,只是连滚带爬地远离了何不归和陆修泽二人的战局。 何不归在做什么?他难道不知淮建王就在此处,为何要做这种不分敌我之事?! 他人不知何不归因何而吼,陆修泽却清楚,何不归这是心中不安,想要灭去身上的黑焰。 这样拙劣手段,难道能摆脱他的火焰? 愚蠢至极! 陆修泽冷笑一声,再度欺上前去,又同何不归战作一团,心念一动,那黑焰不但没有散去,反而加快了腐蚀何不归身上的气劲表皮的速度。何不归身上愈痛,但却只以为是陆修泽手中剑气的缘故,并非发现黑焰的作用,是以黑焰对何不归表皮气劲的腐蚀未曾受到何不归的半点阻碍。 于是,在陆修泽和何不归的缠斗下,他们的战场一步步扩大,因他们交手而卷起的风越来越大,带来了酷烈和不详的气息。 闻景见势不好,主动前去缠住那高瘦的中年魔头,再由莫言东徐歆秀在一旁掠阵,只求速战速决,而陈子川与叶灵书则捉住想要逃窜的淮建王,后又迅速扫开门外包围的兵士,将宾客和闻家人急急引出此处,好避开陆修泽何不归两人纵横的剑气掌风reads();。 也还好闻景等人当机立断,因陆修泽和何不归的战场很快就蔓延开来,其范围越来越广,招式也越来越无法控制,当陆修泽的长剑终于支撑不住,在何不归掌下断裂时,陆修泽脸上带煞,没有半点犹豫,冷笑着掐动了术法。 “轰!” 在这一刻,平地生雷,轰然作响! 天边的最后一抹日光,终于也隐入地平线下,明月升起,在皎洁的月色下,闻家之中,雷光火焰与拳风气劲蔓延,厅殿以不可思议的坍塌崩毁,而后又被术法神通和掌风绞碎,化作粉末,远远望去,就像有肉眼无法望到的恶兽隐没在烟尘中,携着可怖的暗紫雷光,狂啸着向四处席卷开去,所过之处,一片荒芜,遍地黑焰,满耳轰鸣! 而更恐怖的是,在吞掉了闻家后,那恶兽竟又向着整个中定府张开了嘴。 事态越发难以控制,两个金丹期的修士在国都不顾一切的交手,对一个国家而言,绝对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然而到了这时,闻景却也不敢叫陆修泽停手,因那何不归绝不是因敌人停手就收手的人。 于是无奈之下,闻景拼着被那高瘦中年人击中左肩的结局,以伤换伤,废了那魔头的手,折断炼魂幡,再在莫言东徐歆秀的帮扶下,终于将手段层出不穷的魔头斩于剑下。 “事态紧急。”闻景不再多看地上的尸体,微微喘着气,沉声道,“现在还请道友们多多帮扶,驱散中定府中的凡人,维持离开的秩序,免得他们死得冤枉。” 这个时候,因陆修泽二人交手声响惊动的众人,也惊慌地走出了自己的家门,惶恐地望着闻家上空的烟雾雷云,脸上神色如同见到天之将崩,甚至有些聪明的人早就回过神来,收拾了细软,慌乱地向城外跑去。 这样做的人,显然不止一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逃出城外的凡人只会越来越多,若没有人维持他们离去的秩序,也不知会有多少人在推搡踩踏中白白死去。 莫言东和徐歆秀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是以二人中性格最桀骜不驯的徐歆秀,都没有在这时提出异议。 但在两人离开前,徐歆秀又多说了一句:“那你呢?你要做什么?” 闻景担忧地望着战场之中的陆修泽,最后还是握紧了手中长剑,道:“我要去皇宫,面见官家。” 徐歆秀不由得皱眉,道:“为何要见凡人天子?” 闻景道:“借兵。” “借兵?”徐歆秀越发奇怪,“做什么?” 闻景道:“结束这一切。” 月亮越升越高,四周的人越走越远,越来越少。 当那一直萦绕在身旁的爱意也逐渐走远后,陆修泽感到了冷。 冷。 冰冷的气息,随着月光灌入了他的心中,让很久没再体会过这样的冷得陆修泽,再度感到了无所适从。 若是一直生活在暗处的人,是不会对光生出向往的,若是一直没感受过暖的人,是不会对冷生出厌倦的……他会感到冷,是不是说明他已经习惯了闻景的温度? 在明亮却又冰冷的月色下,陆修泽竟在战局中分心,再一次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问题:他究竟是什么? 非人非妖,非魔非怪。 他陆修泽……究竟算是什么? 陆修泽恍惚立在原处,手下的攻势一顿,对面的何不归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不做半点停顿,欺近前来reads();。 但就在这时,陆修泽却睁开了眼。 这是陆修泽第一次睁开眼睛。当他在月色下睁开眼后,他的眼眶不再是一片空洞燃起两缕幽火,而是生出一双如凝固的血液一般的暗红色双眼,咋看之下,似乎终于变作了人类模样,但细细瞧来,却又与人迥异,叫人望之生畏。 此时此刻,陆修泽眼眶四周的焦痕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他凝视着何不归,对着迎面而来的拳头不躲不闪,任那比刀锋更为锐利的拳风在他脸上割出道道伤口,仿佛灵魂在这一刻已经被抽离了肉|体。 何不归才不会理会陆修泽是因何而停,狞笑一声,就要将陆修泽击毙此地,然而就在他拳头将陆修泽粉碎的前一刻,他却蓦然睁大眼,脸色骤变,抽身急退。 退!退!退! 何不归来时已是很快了,但他退时却更快! 可这样的速度,在陆修泽的面前依然不值一提,因为陆修泽根本就不必去追上他。 陆修泽冷漠地望着急退的何不归,伸出手来,向他遥遥一指。 “来。” 于是在这一瞬间,何不归的身形生生在空中一滞,而后竟真如陆修泽所说,迈开脚步,向着陆修泽走来。 ――这是怎么回事?! 何不归心中又惊又急又气又骇。 他竭力想要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想要从这奇诡骇人的境地中解脱出来,但是他的挣扎都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何不归在陆修泽面前站定,低下头来,面容因全力的挣扎反抗而变得扭曲可怕,如同厉鬼,然而陆修泽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淡淡道:“我早知你们会来,但为何偏偏要是今日?” 何不归一怔,还未反应过来,陆修泽便又再次伸出手来,屈指一弹。 “我很不高兴。” “砰!!” 陆修泽不过是轻轻一个弹指,何不归的右腿的膝盖便爆出了一声叫人牙酸的脆响,而后弯折成一个恐怖的弧度,皮绽肉裂,凝练成金铁之色的骨骼刺破皮肉,暴露在空气之中。 痛!痛彻心扉! 但就算痛得满头冷汗,脸色煞白,何不归却依然无法摆脱傀儡般的境地,甚至连哀嚎都无法出口,只能在陆修泽面前半跪下来,碎骨撞在地面,发出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 然而身体上的痛楚还是其次,叫何不归更为震惊的,却是陆修泽的话:他早知他们要来? 是的,陆修泽早已知道了这件事,或者说,陆修泽和陈子川,早已知道了这件事。 淮建王志大才疏,一朝得意,便忘乎所以,无论是览珍阁的反常,还是飞壑城的商队,都露出了太多形迹,叫陈子川捉住马脚,再说与陆修泽听,于是很快就将淮建王的预谋推测出了十之*。 ――淮建王与妖族勾连,要对闻家下手! 这便是陈子川和陆修泽不约而同推测出来的结论reads();。 如今豫国朝堂之上,最得民心,对下任皇位呼声最高的,便是六皇子。闻家虽是保守一派,并不支持哪个皇子,但闻家的老爷子却当过太师,亲自教导过六皇子,因此就算闻家想要拉开距离,他人也是不会相信的,所以闻氏一脉,在许多人眼中,就属于六皇子党。 然而淮建王却与六皇子彼此都不是很看得上,因此淮建王对“六皇子党”的闻家也很看不上。 党派之争,向来残酷,闻家因淮建王的身份,虽瞧不上淮建王,但却也并不向淮建王出手,但淮建王却对闻家心存恶念,一直想要覆灭闻家。然而淮建王是一位闲散王爷,除了皇帝的放纵之外,并没有能对抗得了闻家的地方,而他在向玄清真人借势失败后,本也一度熄了对付闻家的心思――直到择日宗没落的消息传来。 择日宗的剧变,叫淮建王再度对闻家动了恶念,但择日宗再怎么没落,也不是淮建王一个凡人中的王爷能够惹得起的,所以淮建王如今有底气对闻家下手,定然是得到了什么人的支持。 ――妖族。 这才是让淮建王终于下定决心,一举覆灭闻家的底气!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陈子川和陆修泽也并不觉得淮建王会在近期动手,因为闻景成亲时,定有诸多豫国高官前来贺喜,淮建王就算再痛恨闻家,也不会在这些人的面前动手――难不成淮建王在对闻家动手后,还要一口气将这些高官也统统灭口么? 但出乎意料的是,淮建王竟真是这样打算的,因他不但得到了妖族的支持,还得到了豫国皇帝的支持! 帝心难测,闻家万万没有想到,最想要闻家覆灭的,不是淮建王,而是皇帝! 所以,淮建王才会这样胆大包天,趁着闻景成亲这天动手,好将闻家、和闻家一派的诸多学子高官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不惜耗费重金,请来了那高瘦的魔头,和金丹期的何不归!按照常理,有金丹期的修士在此坐镇,又有那魔头的炼魂幡遮蔽,那么就算再多来几个修士,他们也不怕反抗,更不怕那些修士的师门秋后算账!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十拿九稳的计划中,偏偏出了陆修泽这个变数。 而更要命的是,陆修泽并非是金丹期,而是元婴期的修为,是一个足以被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被任何人尊一句“真君”的修士! 陆修泽大半年前强行突破至元婴期,后因修为上的隐患,又掉落至了筑基后期,但只要给陆修泽时间,重回元婴期也并非难事,于是就在方才,在那皎皎月色下,陆修泽再登元婴! 也正是因为察觉到陆修泽修为再上一个台阶,本就不占优势的何不归这才脸色大变,心脏狂跳,退避三舍,万不敢以金丹的修为,迎元婴真君之锋芒,但谁想陆修泽手段奇诡,只是向他遥遥一指,他的身体便瞬间化作陆修泽手中的傀儡,一步步又走了回来。 何不归半跪在地上,抬头看陆修泽,心中转过种种念头,神色凝重,不知道陆修泽知道了多少。他想要开口问询,然而他又哪里动得了,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修泽漠然抬手。 “打扰我的人,都去死吧!” 陆修泽手掌落向何不归的天灵盖,然而就在这时,一声似狼啸般的怒吼在月下响起。 “小儿尔敢!” 遮天蔽日般的白色巨狼出现在月下,向陆修泽袭来,陆修泽冷笑一声,全无诧异,手下攻势一折,便迎向巨狼。 “等你很久了!” 第02章 .19.22.50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淮建王与妖族勾结,在豫国天子的默许下,欲要覆灭闻家和闻氏一脉。 如今危机已高悬于头上,阴谋已显露狰狞,那妖族又去了哪儿? ――正是在此处! 隐匿在暗处的白色狼妖原本不准备插手,但在眼见陆修泽要将何不归击毙时,他终于按耐不住,狂啸一声,显露本体――正是一只几乎要遮天蔽日的白色巨狼! 在这只巨狼面前,无论是陆修泽,还是那些宫楼殿宇,于它而言,都如同小儿掌中的玩具一般,不值一提,不堪一击! 但真的不堪一击么?! 这个时候,陆修泽已经不会再为了相似的白色巨狼而走神,于是他冷道一句来得好,身上的黑焰便狂涌而出,升腾而起,化作长龙,袭向白色巨狼。 白狼早在一旁观战之时,就已经暗自将这黑焰揣摩出了几分厉害,如今见黑焰再向他卷来,它又哪里肯正面迎上,重蹈何不归之覆辙?于是白狼张口一吐,一团清凌凌的水气出现,迎风而长,化作瀑布般的巨大水幕,欲要将黑焰连同陆修泽一并裹挟起来。 要知道,这水幕可不仅仅只是水幕,而是三雷化阴真水,其特性与陆修泽的黑焰有几分相似,那便是腐蚀一切!若是陆修泽真叫这三雷化阴真水缠住,恐怕下场不会比一旁的何不归好上多少。 对于这真水,陆修泽冷笑一声,心念一动,地上原本半跪着的何不归便蓦然站起,单腿在地上一蹬,便伴着一声地动山摇般的闷响,后发先至,一头撞入了那水幕中。 狼妖又惊又气,见这三雷化阴真水还未对上陆修泽,就先将何不归裹挟了进去,心中分外憋屈,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先收起了这三雷化阴真水。可被陆修泽操控着的何不归却不依不挠,身形没有半点停顿,在没有真水的阻挠后,更是凶悍地袭向白狼reads();。 由于白狼太过巨大,对于攻势迅疾狂猛的何不归来说,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靶子,于是白狼不得不缩小了身形,化作人类模样,想要抢先制住何不归,再放开手脚来对付陆修泽。 陆修泽对着狼妖的人形凝神一瞧,赫然发现这白狼人类时的面貌,与何不归竟有八分相似。 陆修泽心念电转,终于明白了何不归的真正身份――半妖! 在这世上,妖族与魔族十分相似,都有两个形态,但二者不同的是,魔族天生就可以在人类与兽形之间转换,而妖族却要修炼到一定程度,才能够化作人形。这样的不同延伸及半妖和半魔人身上后,区别就更大了。半魔人如魏谌,常年都是人类的模样,若非有那不知来历的狼妖恶意激发了他的魔族血液,恐怕魏谌这辈子都不会显露兽形;而至于半妖如何不归,则会因为妖族特性,无法长时间保持人形,而在登入金丹之境后,更会不可控制地显出原型! 神武峰对一切妖魔都态度严苛,武直长老想必就是在何不归登入金丹之境时发现了何不归的马脚,所以才叫何不归慌乱之下,击杀了毫无防备的武直长老,叛门而出。 这些转过的念头只在一瞬间,那一头,被何不归步步迫近的狼妖怒从心起,向着陆修泽怒喝道:“卑鄙小人!有本事就放开他,同我来战个痛快!” 陆修泽哪里会理会这样的叫嚣,因此只当做没有听到,操控着何不归,一左一右地向白狼攻去。 而就在陆修泽和狼妖纠缠的时候,那一头,闻景也来到了长宁宫中。 作为一国的天子居所,长宁宫长年有修士驻留,虽然修为只有筑基后期,但对于凡人来说,也是修为高深的仙师了,因此只要稍稍显露出手段,就会被凡人的天子供奉起来,尊以国师之名,以求保护。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原本应当镇守长宁宫的修士不知所踪,宫人们也早已被两个金丹修士的交手吓得惶惶不安,冲开宫门,离开了此地。闻景不知道此刻天子是否还在宫中,然而闻景来长宁宫之前,却算了一卦。卦象中指示,若他想要顺利达成目的,那么贵人就在长宁宫中! 长宁宫中的贵人,除了天子之外,还能是谁?于是闻景便循着卦象的指引,一路走入长宁宫深处。 事实上,早在大半年前,偷听祖父与大伯父亲书房夜话时,闻景就已经在心中描绘出了天子的五分形象:性情软弱糊涂,只求面上安定,所以放纵亲弟敌视重臣,任由皇子结党。 虽咋眼一瞧,豫国似是蒸蒸日上,一派地锦绣繁华,然而豫国早已外忧内患,如大厦将倾。也正是因为如此,闻家上下无论何人,都没有料到,豫国天子竟然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对豫国内部的官员进行一次巨大的清洗。 官家太糊涂了! 若是淮建王当真杀了那些重臣,官家可有想过何人可以顶替他们的职务?镇守边疆的叶将军就真的甘心自己一家老小就这样稀里糊涂死了干净?若叶将军到时候愤而起兵,官家可有想过何人能够抵御叶将军的将士?!又可曾想过到时候乱成一锅粥的豫国,该如何抵御楚国的进攻、如何制止赫匪和沙漠部族的掠夺? 官家太糊涂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软弱糊涂,闻景才能趁机逼迫天子教出手中虎符,调令中定府内外所有官兵,将中定府中的数十万人尽数引出中定府,而后拥六皇子登位! 闻家早已被打上了六皇子党的标签,也正是因为这个标签,闻家才会碍了天子和淮建王的眼,从而招来杀身之祸。如今危机临头,若让官家继续当着他的天子,对闻家百害而无一利,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拥护六皇子登基。一来,从龙之功获利甚大,足以让闻景消弭灭门之祸,甚至能再上一个台阶;二来,闻景也相信祖父的眼光,相信六皇子必有过人之处,那么由六皇子登位,于闻家于豫国,都是大有好处之事reads();。 闻景性情正直,却从不迂腐,该心狠果决之时绝不手软,因此他下定决心后,便直奔长宁宫深处,然而就在他来到勤政殿外时,他却感到勤政殿中并非只有一人。 闻景听到勤政殿内争执的声音,稍一犹豫,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只听勤政殿内,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厉声喝道:“逆子!你就是这样同你父亲、同一个天子说话的吗?!” 被这人呵斥的另一人毫不退缩,愤慨道:“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父皇难道还不肯放下自己的架子,承认自己的错误吗?!若非父皇默许了淮建王那贼子勾结妖魔,我们豫国怎会陷入如此境地?!父皇,你睁开眼看看吧,就连长宁宫人都已经逃了十之*,中定府中又是如何?那些在妖魔中死伤的百姓又是如何?!即便父皇不在意百姓的性命,那么那些死去的将士呢?那些高官学子呢?百姓是豫国立足之本,将士是抗敌之盾,学子更是我们豫国的未来和希望,但如今又是如何?作为凡人,我们为何要引来妖魔,以至于整个中定府都化作灰烬?!父皇啊父皇,你好糊涂啊!” “闭嘴!”天子恼羞成怒,呵斥道,“我再如何,也是豫国的天子,你还没坐上这个位置,就操着皇帝的心?!小六,你可真是好样的!” 小六?莫非这就是六皇子? 闻景闪身躲入暗处,向勤政殿内一瞧,只见如今的勤政殿内早已不复往日的干净整洁,反而因不断的地动而蒙上一层灰尘。但就算如此,豫国的天子依然高坐皇位之上,似是知晓自己即便今日逃出中定府,之后怕也难逃满身罪责,更是可能被逼“禅位”,终身软禁宫中,于是他宁死也要死在皇座之上、天子之位。 官家的心态闻景其实能够理解,但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何六皇子也在宫中,未曾出宫避难? 面对天子的诛心之言,六皇子毫不退缩,道:“我既身为豫国皇室,忧心豫国内政子民本就是我份内之事,父皇也不必说那些话来挤兑小六!如今事已至此,父皇与其抱着皇座不撒手,不如想想该如何解决这些事!” 天子冷笑道:“你想如何?” 六皇子毫不犹豫道:“以虎符号令虎贲军,护卫中定府子民于白眉山后!” 天子虽然糊涂,但也不算太蠢,到了这个时候,哪里不明白六皇子的心思,于是他脸色一变,冷笑连连,道:“你说了那么多,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我手中的虎符,为了那十万虎贲军?满口忧国忧民,最后还不是为了利?还不是为了在我死后同你二哥争这个皇位?!小六啊小六,你的仁义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天子越说越是气愤,最后从龙椅上跳起,厉声咆哮:“都是小人!统统都是见利忘义的小人!!” “父皇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六皇子冷然道,“再者说,若能使我豫国强盛,成百世基业,留万世之功,便是小人又有何妨?” 门外的闻景听得一怔,蓦然明白了卦象中的贵人所指何人。 然而对于六皇子的这番话,天子却是出离愤怒,历声道,“大言不惭!若我不答应,你待如何?!” 六皇子还要再说,却听闻家那处巨狼怒啸,其后,那遮天蔽日的巨狼缩小,叫长宁宫处再也瞧不见那处战况,只有脚下地动越发强烈,叫殿内两人身形摇晃,几乎都无法站稳。 闻景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于是他推门而入,向着殿内惊诧的二人道:“我劝官家还是应下六殿下吧。” “你又是何人?”天子怒视闻景,在瞧见闻景一身红衣,似是新郎官的衣服后,瞬间明了闻景身份,转而道,“即便你是仙师,怕也没有立场来逼迫一位天子reads();!” 闻景淡淡道:“如今的我并非是以修士的身份站在官家面前,而是以豫国子民,闻氏之孙闻景的身份站在此地,恳请天子拿出虎符,驱散中定府中的百姓。” 天子气得几乎厥倒,道:“那你是不是还要我再顺手下一道诏书,传位于那逆子?!” 闻景道:“若官家肯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六皇子望着闻景,又惊又喜,天子则气得满脸通红,怒视闻景,道:“我听闻闻氏闻景拜入择日宗门下,而择日宗是为正道五宗之一,行事向来自有章法,但――正道五宗的修士,就是你这模样么?!吾乃天子,奉天之命,得之皇位!如今你插手凡间事务,逼迫天子退位,就不怕拂逆天道之意,以至于报应临身,身死而道消?!” 六皇子脸色微变,怕闻景当真被天子的话挤兑得转身离去,于是上前两步想要说些什么挽回场面,然而不等六皇子开口,闻景便正色道:“天子不必多做试探,于我闻景来说,若我一人身死能换来豫国活人无数,那我便是死,也心甘情愿。” “轰!” 空中惊雷闪过,而后一道接着一道,连成一片,轰响不断,光芒夺目,将黑夜映得如同白昼。 在这样的雷声下,闻景的神色竟是比雷光还要灼目,如同此刻天命加身,连声音都带着难以违抗的威势。 “还请天子退位!” 轰―― 又是一道雷声响起,其色诡谲,远超常景,轰然落下,击向白狼。 白狼及时避开,但那雷光威力过大,是以最后还是被雷光稍稍擦过右手手背,留下一片焦黑。 如今,在陆修泽和何不归的夹击下,白狼虽同为元婴期修士,却因顾忌陆修泽手中的何不归而左支右绌,模样十分狼狈。 眼见白狼步步败退,已露颓势,陆修泽正准备加紧攻势,没想他体内气息蓦然一顿,身上灵气滞涩,运转不定,露出瞬间的破绽来。 白狼窥得机会,不敢多留,用法器一把捆住何不归,提起他转身就要遁走。 陆修泽虽不知自己此刻灵气为何滞涩,但却知道除恶务尽,对敌人定要斩尽杀绝,因此不顾身上剧痛,强行催动黑焰,向白狼和何不归卷去。 白狼见陆修泽如此不依不饶,终于忍不住心中焦虑惧怕,厉声道:“吾等乃是拙道魔君座下,你已杀了魔君座下一名爱将,如今还对我们穷追不舍,就不怕拙道魔君震怒,怪罪下来,取你性命?!” 拙道魔君?! 听到这个名字,陆修泽心中一震,本就运转不灵的灵气越发滞涩,黑焰也变得无以为继。 白狼只以为拙道魔君的名头将陆修泽吓住,喘了口气后站定原地,转身就要再同陆修泽放下几句狠话。 但就是这一转身,狼妖便愣了愣,用古怪的眼神瞧着陆修泽,道:“你……你竟是男子?!” 陆修泽低头一瞧,这才发觉易形丹的效用不知何时褪去了,让他不但恢复了原本的体态,就连被易形丹柔化成雌雄莫辨的脸,也显出了真容! 陆修泽又惊又怒,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等意外,唯有系统结巴着解释,道:“因为你的修为改变太多,将易形丹的药力冲散了啊!” 陆修泽回想起他境界蹿升时陈子川的那句“糟糕”,终于明白了其中真意,然而此时却已经晚了reads();。 狼妖瞧着陆修泽,又是诧异又是好笑又是不屑,道:“你一介元婴真人,竟不惜化身女子,也要屈身于一小小的筑基修士身下?丢了元婴修士的脸面,没有半点真君模样,如今的你怎还敢苟活于世?!” 对狼妖的刻意羞辱,陆修泽心中不起半点波澜,冷笑道:“身为妖族,有何不归这个半妖儿子的你都还活着,我又何必感到惭愧?!” 人妖不通婚,但这狼妖不但同人类生了何不归这个儿子,还主动前来保护,难道就对得起他的妖族身份? 二人相互攻讦,一言不合,就要再次打起来,然而狼妖到底有何不归这个累赘,因此他忍气吞声,避开锋芒,再度遁逃。 “哪里走!” 陆修泽怎么肯放过狼妖破坏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再加上这狼妖身上还有着拙道魔君的消息,因此他厉喝一声,就要追上。 狼妖见陆修泽咄咄逼人,心中恶念腾升,眼睛一转,便领着陆修泽刻意向一名修士撞去。狼妖心知,原本镇守中定府两宫的修士都被他吞了干净,如今还活着的修士,十有*是这次观礼之人,与闻家关系匪浅。而如今,他就是要刻意将陆修泽带至那些修士面前,叫那些修士瞧瞧这元婴修士压制修为、伪装成女子也要嫁予男人的厚颜模样! 而狼妖猜的没错,他找上的修士,的确是这次亲事的观礼人,也的确同闻家有着匪浅关系。 这个人,便是叶灵书! 早在陆修泽踏出礼堂时,叶灵书就已经对他心生怀疑,如今陆修泽同狼妖一前一后掠过,他便是再蠢,也明白了同闻景成亲的人,究竟是谁! 叶灵书呆在原地,因为过份的惊愕而使得脸上一片空白。 陆修泽和狼妖先后掠过,但不同于狼妖想象的羞愧退去,陆修泽心中对自己男扮女装同闻景成亲一事,实则没有半点惭愧,因为他身形起落间,不见一分犹豫。 陆修泽没有迟疑的动作,反而叫狼妖惊愕,霎时间露出破绽来,陆修泽见此机会,怎会放过,挥手间便卷起大片黑焰,将狼妖稍稍绊住,一身妖力被黑焰困住一瞬。 一瞬的时间,对元婴修士来说,足以定下胜负!因此陆修泽瞬息追上,手中起落,下手狠辣,眨眼间就击中了狼妖神庭、膻中、气海三处。 狼妖惨叫一声,妖力泄去,一身修为付诸流水,化作原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到了这时,一切才算是尘埃落定。 陆修泽稍稍松了口气,但却又在下一刻想起另一件事,身形僵在原地。 ――不……这个时候,还算不上尘埃落定。 还有……另一件事。 陆修泽沉默片刻,缓缓转过身来。 只见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除了刚刚他们越过的表情空白的叶灵书之外,还有终于瞧清他的身形背影、看清楚了他的衣饰装束的闻家众人。 陆修泽目光从这些人惊愕的脸上一一扫过,倏尔轻笑一声,似是叹息,似是遗憾,似是惆怅,又似是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陆修泽觉得自己此刻应当是该说些什么的,然而他嘴唇几次张合,都并未找到合适的言语,于是最后,陆修泽沉默地化作长风,卷起一旁的狼妖与何不归,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第02章 .20.23.05 -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BOSS - 幕琅 修士的争斗,来如暴风狂雷,去如骤雨急停。 当妖魔与修士的争斗停下后,六皇子终于以虎符调动城外的十万虎贲军,将百姓从废墟中的中定府救出,迁至白眉山后,就地扎营,轻点伤员。所幸在这一晚的动乱中,伤者虽多,亡者却少,而人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因此人们虽然气馁自己的基业积蓄毁于一旦,但周围的氛围却并不绝望,只待天亮后,便再度回到中定府,重建家园。 这一晚上,闻景跟在虎贲军前后,以神通疏通道路,移开巨石,救助豫国子民,待到诸多事项告一段落,确定剩下的事即便普通人也能妥善解决后,闻景这才拖着疲累的身子,来到了闻家众人扎营处。 因闻家在豫国中地位崇高,所以在许多人自发的协力帮助下,闻家的营地建得比其他家族都要快一些,也更坚固一些,叫人一眼就能瞧见。在向着闻家营地之处走来时,远远的,闻景便感到周遭气氛有些许不对,而不知站在营地门口做什么的叶灵书,更是恍然出神,一副“任凭他雨打风吹去”的忧伤模样,用一种恍惚又奇特的眼神瞧着闻景,数次欲言又止,眼神里像是有十万字的恩怨情仇。 闻景:“……” 这是怎么了? 不等闻景开口询问,叶灵书一声长叹,复杂地看着闻景,道:“舅舅要见你,你……”叶灵书指了指营地深处reads();。 闻景莫名瞧了叶灵书一眼后,顺着叶灵书指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还能听到叶灵书在他背后喃喃自语:“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表哥这是又犯病了? 闻景暗自嘀咕,虽然身上疲惫,但心中并无甚么危机感,直到他走入营地最里头的帐篷,刚撩开帘子,便迎来一声厉喝。 “逆子!还不给我跪下!” 闻景一愣,目光在四周扫过一遍,只见此时此刻,偌大一个帐篷里,只有最上头脸色莫测的闻老爷子和气得脸色通红的闻逸审二人。 闻景回想一路所见和叶灵书那个复杂的眼神,恍有所悟,在心中微微一叹后,便乖乖上前,跪在二人面前,不待闻逸审发话,就主动开口道:“爹,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罢。” 闻逸审瞧见闻景这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还当你是识人不明,原来你早就知道他是男子?!”闻逸审被闻景气了个仰倒,厉声喝道,“你既然早知他是男子,为何任由他装作女子模样来欺骗我们?!还是说你们觉得我们闻家会是那种老顽固,见不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还是你们根本没把我们放在心上,觉得真相对我们来说是无关紧要的?!我儿子要成亲,我却连我儿子成亲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们――就是这样为人子女的?!” 闻景心中一颤,纵使心中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但心中酸涩并没有半点减少,几乎想要同闻逸审和盘托出,然而最后,他喉头哽了哽,不做半点解释或辩解,只将这些统统应下,垂下头来,道:“都是儿子不好。” “放屁!是你们两人决定成亲,这男扮女装的蠢主意也是你们两人的决定,你把责任统统揽在自己身上,难道我还会高看那人一眼?!”闻逸审气得骂出声来,“而你小子要真是知错,又怎么会任由那个人来骗了闻家上下?!现在可好,那人身份败露,掉头跑了个没影,只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有胆子来哄骗我们,没胆子来面对事情败露的结果?有胆子来同你成亲,没胆子来将你带走?这样的人,你竟也敢同他成亲?这样的人,你也看得上?!闻景,你告诉我,你眼睛是不是瞎了?!还是说我对你的教导都学进了狗肚子里去了?!” 闻逸审越说越气,额上青筋贲露,几乎要拿起棍子来将闻景抽上一顿。 闻景见自己父亲这模样,自然知道父亲现在虽然因被欺骗而暴怒,但更多的却是对他的担忧。闻景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几次想要开口解释,却又怕会对气头上的闻逸审火上浇油,于是最后也只是软声道:“虽然阿修做下的事致使了恶果,但他却是好意,并非是爹你想的那样……阿修很好的,爹你莫要误会了他。” “误会?!”闻逸审厉声斥道,“你还说这是误会?!那我问你,就算他做女装扮相来欺瞒我们真的是发自好意,那么他为什么要在事情败露后一句解释也不留,掉头就走?!他走的时候,可有跟你打过招呼?可有带你一起走?”不等闻景答复,闻逸审又拂袖喝道,“你不必为他说谎掩饰,我知他没有!” 闻景数次想要解释的话语都被闻逸审呵斥了回去,不由得在脸上露出无奈来。 闻逸审瞧见后,知晓闻景并无半分回转悔改之意,心中更是生气,怒斥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都这时候了,你还不服气?!” 闻景轻叹一声,道:“爹也莫恼,儿子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也知道他会走,但我还知道阿修他只是……阿修当真是为了我好,才会做这样的事,真要说不好,那也是儿子不好,因为阿修不懂,我却是懂的,是我放任阿修这样做的,所以爹要怪,就怪我罢。” “那么大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懂?reads();!”闻逸审信了闻景才有鬼,冷笑道,“我看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闻逸审继续道,“好,就算我信你,信那人最初是好意,但在导致这样的恶果后,他既无忏悔之意,也没有挽回之心,不说为你遮挡风险,他便是替你分担压力的心思都没有,独自离去!这又算是什么?!这也是好意?!”闻逸审说到最后,几乎是咆哮出声,“就这般心思险恶又毫无担当的人,你要同他成亲?!放屁!我不准!只要我还是你老子,你就永远别想跟他在一起!” 闻景对这样激烈的反对不恼不气,直视闻逸审,平静道:“爹,儿子便同您说句实话罢,这一切其实都是儿子的强求。是儿子强求他跟我在一起,也是儿子明知他没有准备好,还偏偏强求他回来见你们……一切都是儿子不好――这句话并非是为了替阿修遮掩,而是儿子当真是这样想的。” 闻逸审:“你――” 闻景第一次打断了闻逸审,道:“儿子知道爹如此生气,说到底还是担忧我,怕我被人所骗,最后落得个难堪下场,但儿子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也知道阿修的确不是爹想的那种人……阿修过往经历非同常人,性情与寻常之人迥异,所以行事也与常人相去甚远。我知阿修应当不算爹心中的好人君子,但他的确是儿子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人,也是这世上最喜欢儿子的人,纵使别人千好万好,我心中也只有阿修一人。” 闻逸审咆哮道:“执迷不悟!” 闻景声音不疾不徐,道:“非是执迷不悟,而是心有底气。我喜爱阿修,如同阿修喜爱我。他重视我,一如我重视他,所以他绝不会对你们抱有恶意,也决不会弃我而去。” 闻逸审厉声道:“但他已经走了!” 闻景道:“他还会回来!” 闻逸审道:“但他这次到底还是抛下你了!” “他并未抛下我!”闻景执拗道,“他会回来!” “如果他没有回来呢?!” “不可能!” “那如果呢?如果他没回来呢?!” “我――” 不待闻景再答,一个叹息般的声音在帐篷内蓦然响起,道:“没有如果。” “我就在这里。” 话语间,陆修泽身形显现,没有丝毫征兆地站在了帐篷内,却不知来了多久,听了多久,站了多久。 陆修泽望着闻逸审,那双暗红的眼睛深深凝视着他,足以令凡人恐惧的色泽,却只得到了闻逸审的怒视和连连冷笑。 陆修泽垂眼想了想,在闻景又是惊喜又是担忧的目光中,走到闻景身旁,而后竟如同闻景一般,向闻逸审跪了下去。 “你――” “师兄!” 陆修泽这出乎意料的行事,叫闻景和闻逸审都惊呼出声,毕竟陆修泽虽要同闻景成亲,但却到底是修士,即便是在真正成亲的场合,闻家人也不会硬要陆修泽跪拜凡人。 然而陆修泽的确跪了下去。 闻逸审看着陆修泽,惊疑不定,冷道:“仙师还是快快请起吧!吾等一介凡夫俗子,哪里受得了你这一拜?!” 陆修泽虽然跪了下去,但神色却没有半点和软,声音冷漠,就如同叙说一件事实,道:“你是阿景的父亲,你自然受得起reads();。” 闻逸审见着陆修泽的冷漠模样,又是一声冷笑,想要开口,但陆修泽却不等他说更多,主动解释道:“我如今这般模样,并非是不情愿在你们面前现身,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因我心中对欺瞒你们一事,实则并无半点愧疚。” 陆修泽这话说得坦荡又气人,叫闻逸审一听之下脸皮抽搐,眼里几乎快要喷出火来,闻景也是又好气又好笑,暗地里拉住陆修泽的手,想要叫陆修泽收敛一些。 陆修泽反手捉住闻景,不叫他的手抽离,而后反客为主,向着闻逸审道:“我知道你觉得我对不住你们,那我且问你,除了性别之外,我可有别的地方刻意欺骗?” 陆修泽的来历含糊,就算到了现在也不知这“阿修”究竟姓甚名谁,但要说刻意欺骗,却是没有的。 可是―― “隐姓埋名、甚至改换性别同我儿成亲,骗了我闻家上下,难道你还觉得自己很有道理?!”闻逸审怒道。 陆修泽毫不在意地答道:“要与阿景度过一生的人是我,只要那个人是我,我是男是女又有什么要紧?你要想我是男人,我就能是男人,你要想我是女人,我也可以改换女装――这又有什么关系?” 闻逸审被这非同常人的理论气得几乎要拍桌:“既然你都说没有关系,那你为何一定要改换女装?!” 陆修泽答的也快,道:“因为我男子的身份会为阿景招来灾祸。”陆修泽顿了顿,继续道,“但我却要阿景在成亲的这一天,受到万人钦羡和祝福。” 世上两个男人成亲之事虽非罕见,可到底指点太多,流言太重,新奇稀罕不屑轻视,远大于祝福和肯定。再加上陆修泽的身份也非同寻常,乃是导致择日宗没落的罪魁祸首之一,虽然其中还有其它误会和理由,但结果却是如此。所以,若是别人知道,身为择日宗弟子的闻景,同他陆修泽成了亲,别人要如何看待闻景?! 陆修泽的确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但他却十分在意别人怎么看闻景。他的阿景那么好,为什么要受别人的指点不屑?陆修泽不愿去想,于是干脆决定在源头掐断这一切,所以他才会改扮女装,在人前以女子的身份嫁给闻景,将那些讨人厌的流言从源头上断绝。 陆修泽话只说了一半,然而陆修泽的心思,闻景又如何不明白?他又如何忍心拂逆陆修泽一片纯然好意?骗人自然是不好的,骗家人更是不对的,但陆修泽生平坎坷,性情本就迥异常人,自然很难以常理度量。他虽然行为笨拙,还未学会正确的方法,但还是竭力想要保护闻景,想要对他好,这样的心意,叫闻景如何能够不感动,如何再忍心强求更多? 闻景强忍眼中雾气,微微垂头,握紧了陆修泽的手。 闻逸审却不会被这样轻易打动,喝道:“既然你知你身份会为我儿招来灾祸,那你为何还要同我儿成亲?!为何不主动离开?!” 闻景心中一跳,惊怒道:“爹!你――” 陆修泽握紧了闻景的手,制止了他的话,直视着闻逸审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只有这件事,我绝办不到!” 闻逸审冷笑道:“你有什么办不到的,你不是走过一回了么!” 闻景紧张起来,刚想要拉住陆修泽,叫他千万不要乱说话――特别是乱说真话――陆修泽就已然开口,老老实实道:“并非是走了,而是准备趁你们不注意的时候再来带走阿景。” 闻逸审:!!! 闻景:“……” 师兄!你为什么偏要在这个问题上这么诚实!!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