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花村中有少年 - 妄弑 - 七载 明月降临,夜凉如水,华美的月影隐隐闪动,像是在低空中跳起唯美舞步的妙龄少女,又像是散发着光辉的星辰,在静谧的夜空中,缓慢而坚定的扩散开来。 群山环绕的抱剑峰上,树影绰绰,在光芒愈加扩散的山峰之上,隐约有三人正相视而坐,很有默契的沉默不语。 时间飞逝,仿佛过了千百年,又似乎只过了一瞬。 其中一人忽然开口说道:“三界九幽,众生无数,却莫不如这片天地于我。” 说话这人唇边留一撇短须,面容方正,黑白相间的头发随意挽在一起,有根木叉横穿其中,穿一袭青sè残破道袍,手执拂尘,一脸清静无为的摸样――坐姿却明显敷衍了事,双腿缠在一起,似虎踞龙盘,又似坐井观天的青蛙。 三人虽是坐着,姿势却又不尽相同。 “天地与我并生,众生于我如浮云。”坐在道士面前之人冷哼一声,声音清脆的说道。 说这句话的人仿佛与黑暗为伴,端坐在山峰之上,整副身躯隐在黑夜之中,像是九幽之下的魔王,看不清面孔,只是当月华照下,才隐隐露出那人姣好的五官轮廓与曼妙身躯,一头纯黑秀发用丝带系在一起,挂在左肩,随风轻轻吹起,飞舞却不散乱。 道士听了魔女似的女子话语,哂笑几声,摇头道:“若众生于我等如浮云,那我等于师尊亦如浮云否?” 魔女微微蹙眉,反驳道:“众生与我等如何比较?众生无知,你我莫非也无知?” “人分三六九,魔无贵贱类。”道士浓眉轻挑,握着拂尘的手轻巧一甩,将拂尘置于手臂之上,说道:“若按你的说法,我等又如何与师尊相比?师尊又如何与这洪荒大道相比?” 魔女嘴角轻轻上扬,讥诮道:“怎么?去人界走了一回,就真以为自己是人了么?” 道士眼皮微垂,不再与魔女争辩,以沉默应对。 “我更在意的,不是芸芸众生,不是天地,而是那片星空。”见二人很有默契的安静下来,坐在二人中间的那人缓缓起身,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出一张清秀耐看的脸庞,清亮的眼眸年轻却充满沧桑,仿佛那稚嫩的身躯中住着一位耄耋老者。 青年背负一柄青黑sè剑鞘长剑,面容平静,缓步走到山峰边缘,低沉着嗓音说道:“师尊说过,修道者,上道无为,中道修情,下道炼身,既然如今的三界九幽都已有了自己的道,我们又何必为了自身的道,而去干预他人的道呢?便随他们去罢。” 青年负手而立,山顶的狂风吹得他的衣襟呼呼作响。 在他身后,魔女猛的站起,左手微微张开,又迅速合拢,快得只是一瞬,却见天地间仿佛猛然跳动了一下,月亮突然消失,广袤的天际瞬间黯淡下来,似是末rì来临,众生灭绝。 黑夜无月,华光湮没。 不知何时,道士手中拂尘竟化为一抹流光,在他头顶之上来回盘旋,像是愉悦玩耍的孩童,只见道士微微一笑,朝着天空轻轻努了努嘴。 拂尘化光,迅疾飞驰,如重造天地的七彩神光,闪耀天地,迷人夺目。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以青年为界,左侧无尽黑暗,右侧光华漫天。 青年微微皱眉,罔顾这片极尽光暗的天地,目光深远,探向远方。 星空悠悠,大道漫漫。 …… …… 漫天的彩霞伴着微风倾洒大地,宛若瑰丽的珍珠,由近及远散发出一阵迷人的气息,将桃花村的夜晚点缀得异常美丽,又像是数百年来不曾变化的开门山,清秀巍奇,矗立在村口东侧的出路上,将桃花村与外面的世界硬生生的隔开。 独成一方世界。 在桃花村北面不远处,有座造型jīng巧的浮桥轻轻漂在河上,浮桥是由一根根桃花村常见的桃花木接起来的,充满着厚实的棕灰sè,在流淌的河水里显得异常稳固。 清澈的河水在潺潺流动,映着天空中的夕阳,像是不停滚动的车辙,在水纹晃动下,泛着粼粼波光,两岸相隔约有十米,因此在河的两岸用长绳紧紧地捆住两截粗短的树桩,以保证浮桥不会因为rì常行走而断裂亦或被河流冲走。 对见识面仅限于桃花村方圆几里的村民来说,这条河恐怕是他们所见最宽的河流了,因此这条十米宽的小河便被称为宽河,而在轻轻流动的宽河湖面那座浮桥,则被人们称呼为水桥,理由自然与宽河名称的由来相似,仅仅是因为水桥立于宽河之上。 此时在宽河靠近桃花村的岸边,两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双手抱头地躺在草地上,其中一个略微年长的少年翘着二郎腿,脸sè平静的仰望天空,嘴巴里叼着根不知名草,右脸颊有个不大不小,刚刚好覆在脸上的巴掌印,鲜红无比,触目惊心。 这时,少年身旁的另一人缓缓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俊秀脸孔,一对吊眉眼宛若浓妆淡抹的戏子,紧紧盯着少年脸上的巴掌印,神sè间满是担忧的说:“小叔,二爷他不知好歹打了您一耳光,这些咱以后都可以还给他,可现在您却不能和他置气,毕竟老祖宗还在病榻之上…” 面容俊朗的少年没有劝自己的小叔忍气吞声,他也知道以小叔的脾xìng,越是劝他退让,反而越会适得其反,不如指出此时少年最亲近的人正躺在病榻遭受痛苦,这样一来却也转移了少年的注意力。 “生气?” 少年嘴角流露出几分讥诮,显然并没有因为被打而生气,嘴上叼着根草来回晃动,自嘲道:“我哪有什么资格生他堂堂纳兰家二号掌权人亲弟弟的气?” “小晨晨,说句大实话,这桃花村上上下下几千号人全是看热闹的,整个纳兰家的上百人,也没有你叫我一声小叔来得爽快,谁又会愿意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光明正大地写入纳兰家族谱?在他们眼里,我范言不过是十年前老匹夫偶发善心带回来的可怜孩子,能给口饭吃就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指望能入他纳兰家的族谱?那才是痴心妄想罢了。” 被范言称为小晨晨的少年轻轻别过头,背对着他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表情,声音坚定地说:“我不管纳兰家的人怎么想,也不在乎桃花村的人怎么做,我司晨只在意小叔的话,也只听小叔的。” “只听我的…司马那个老酒鬼怎么办?”范言嘿嘿一笑,仿佛忘却了之前被打的耻辱,对着司晨作势yù搂:“呦,莫非小晨晨你真想当个女孩儿?快快快,先过来和你小叔亲密亲密,来抱一个。” 司晨面若桃花,清秀的面容染上几分红晕,仿若粉黛略施的美少女,轻轻推了把范言,掐着兰花指,“娇笑”道:“讨厌,那…小叔,那要不你就要了人家吧。” 范言本是和司晨开个玩笑,不想见他露出一副小女儿姿态,当真是粲然一笑玉齿颊,美艳不可方物,如天女下凡般,忍不住看得微微一呆,等缓过神来,便觉浑身竖起一阵寒毛,忙起身走开,笑骂一声:“小晨晨,你再这么装下去,整个桃花村的寡妇少女都该伤心yù绝了,嘿嘿,我可不想成为广大妇女的公敌。” 司晨见范言起身躲开,便也收了兰花指,仿佛变脸般瞬间恢复常态,轻轻起身拍了拍屁股,他有轻微的洁癖,不过既然小叔都坐了,那他也没什么可傲娇的,小叔受得,他也受得。 只见他和煦的笑了笑,轻声道:“我家那位医圣说过,老祖宗一双火眼金睛生前没出过错,死后就更不会出错,几十年前容老还是个不显山露水的青年时,老祖宗就曾断言他前途不可限量,现在果然一语成真。只不过多数人只记得容老如今的尊崇地位,而看不起小叔的落魄,可我司晨却愿意一辈子跟着您,相信您。” 容老,纳兰家现任族长,名唤纳兰容若。 继纳兰武夫之后又一个走出开门山的猛人,至今十年未归。 范言细眉微挑,淡淡道:“其实我一直不相信老匹夫会这么简单的病倒,甚至严重到威胁他生命的地步,不过纳兰家的人不让我接近老匹夫,所以暂时也无法确认这个事情。” 司晨不可思议的看着范言,失声道:“不可能!老祖宗是父亲看过的,连父亲都说没救了…” 范言轻轻皱了皱鼻头,神sè不定的说:“正因为是医圣司马医治的,所以我才不敢肯定…也许,老匹夫真的不行了吧。” 司晨虽然言语上并不如何尊重自己父亲,可关于医道上的问题却绝对相信自家父亲的能力,因此听到范言有些怀疑的话语,也只是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换做别人他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场面顿时冷寂下来,微风吹过,似乎能清晰地听见两个人不急不缓的呼吸声。 “司马现在身体怎么样?”范言将短衫拉起,轻轻靠着一颗大树旁,换了个话题。 虽然论年纪范言不如司马大,可要是论辈分,被武王爷纳兰武夫认为干儿子的他在整个桃花村都有着极高的地位,毕竟纳兰武夫在整个桃花村也是祖宗级别的人物。 司晨撇了撇嘴,俊俏的脸上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表情,摊手道:“还能怎么样,我们司家的诅咒一rì不解,所有主脉的人就都会在四十岁后残废,五十岁后变成活死人,再忍受十年无法动弹的痛苦,六十岁必死。他现在离残废还有五年,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过我是看不出他有什么害怕的,整rì里活得没心没肺的。” 范言眉头渐渐竖起,显然对司家存在久远的诅咒也束手无策,随即又眉头一舒,伸了个懒腰,放下对这个问题的思索,冲司晨咧嘴笑着说道:“算了,不想了,这些问题不是现在的我们能解决的。” 司晨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那个口中吧唧咀嚼草根的少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嘀咕道:“哼…就你还想解决呢,牛皮都吹上天了,也不怕话说大了闪着腰。” 范言噗的一声将嘴里的草吐出,看着身边的美少年,似笑非笑道:“放心吧,我迟早要解决这个诅咒,毕竟桃花村的人看见咱俩这么呆在一起,恐怕心底里早就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更应该不遗余力的去解决这个问题了。” “另外,我还不想看见司马那个家伙变成残废。” 司晨闻言作势yù打,一双本就不小的眼眸睁得更大了,吓得范言闪身就跑,在他瞳孔深处,却隐约闪过几分莫名的神光,怔怔的看了一眼范言,这个xìng格坚忍脾气怪异的少年在不远处停下来,正大笑地看向他,显然为捉弄自己而感到开心,忍不住抖了抖吊眉眼,嘴角轻轻上扬。 “就你话多。” 二人毕竟过了懵懂无知的年龄,打闹了一阵,便又安静下来,范言也随即沉默下来,在司晨的凝视下缓缓走到宽河旁,轻轻捧起一簇水,忽然开口道:“晨晨,不如你与我一起走吧,逃离这个村子,从此再也不回来。” 司晨闻言愣了愣,边走边下意识道:“可是我父亲…” 猛地一拍脑袋,范言摇头叹息道:“是我太过着急了,也罢,此事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司晨神sè微怔地看着他,静静站到了他身后,默然不语。 眼看着夕阳西下,天sè就要晚了,二人也不再多说什么,一路沉默地回了桃花村。 …… …… 桃花村,纳兰家族祠堂。 烛光幽暗,夜空中隐约中有星光流转,祠堂里人声鼎沸,人们正为了某个人而激烈争吵着。 “老祖宗重病不起,你们此刻不想着如何为老祖宗治病,却在此商议如何欺辱一个少年,况且这个少年还是老祖宗带回来的,你们到底居心何在?莫非这就是桃花村第一家族的心胸与魄力么?” 说话的这人长相奇特,眼上一对宛若戏子的吊眉,体肤白皙如同女子,唇薄脸红,面容清秀,看相貌倒与司晨与几分相似,只见他站在大堂之中,两只手奋力挥动着,神情激动的说着话。 一位端坐在左列次席桃木椅上的老者轻咳一声,开口道:“司马,少说几句吧,我们请你来是为老祖宗治病的,不是请你来说教的。” 司马寻声望去,见是纳兰家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便先行一礼,接着义愤填膺道:“德老,并非司马多管闲事,可范言是在下看着长大的,与晨儿也是至交好友,说句心里话,在下也是把范言当做半个儿子来看待的,因此实在是见不得某些人趁着老祖宗病重之机,居然提出将范言剔出纳兰家族谱,甚至赶出桃花村的行为!” 原本笑意温和的纳兰德顿时脸sè一变,语气有些严厉起来:“司马,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无论你方才所言是意有所指还是无心之过老夫都不再追究了,相信在座的每位长老也是如此,此行我们请你前来,是想听听你对老祖宗现在的身体状况,有什么看法?” “这点请德老放心,在下一定会认真治疗武王爷的,不过,至于我方才所说某些人想赶走范言的事情……” 司马胸膛一挺,迎着纳兰德严肃的目光看去,正声道:“德老,我司马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纳兰德闻言微微一叹气,目光似是无意的瞥了眼斜对面的另一位中年人,只见那人微阖双目,仿佛对方才所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的样子,可纳兰德却不相信他没有听见司马的话,只不过,听见和听进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很显然,那人选择了听见却没听进去。 “司马,你今年也三十有五了吧?”纳兰德没有回答司马的话,而是话题一转,和司马聊起天来。 司马不知老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微微颔首道:“前几rì刚三十五。” 老者闻言便不再说话,坐在椅子上,右手有节奏地敲打着扶手,发出轻轻的咚咚声,脸露沉思。 “这样吧,老夫做个主,你答应让司晨那丫头嫁给范言,那他便能留在我纳兰家,否则名不正言不顺之下,老夫也无法帮上什么忙。”敲打声蓦然停了下来,纳兰德充满沧桑的瞳孔有些不自然的闪烁几下,开口说出一番话来。 第二章 废物蛋和小叔 - 妄弑 - 七载 司马脸sè大变,一双吊眉眼圆睁着,嘴唇颤抖的看着纳兰德,久久没有说话。 平静过后,便是一声叹息。“德老,你们都知道晨儿是女儿身了么?”司马脸sè渐渐平静下来,似乎接受了这个现实,只是不断颤抖的嘴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纳兰德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你放心,老夫向你保证,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超过十个。” 又是一声轻叹,司马面带苦笑,看着在座的五名纳兰家长老,长身拜倒:“司马恳请诸位长老,不要将晨儿是女儿身的秘辛说出,只因此事关系重大,甚至关乎到我司家存亡与否,司马在此,叩谢了。” 以纳兰德为首的五名纳兰家长老这回再也坐不住了,整个桃花村,没有人敢受司家人的跪拜,那可是会折寿的,便一个个连忙起身,将司马扶了起来。 “司先生,我等自然不会将此事说出,不过,也希望司先生不要再管范言的事情了,不知司先生意下如何?”五名长老中的一人突然开口说道。 这人看起来年纪在四十上下,颔下一撇长须,双眼微垂,隐隐有寒光闪烁,身着黑sè金边长袍,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纯黑的头发中有几丝白发,为整个人增添了几分yīn沉的气息。 司马内心微微一紧,脸sèyīn暗不定的思忖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露出一张郁结的面孔,涩声道:“现在还由得我司马做主么?罢了,有因必有果,既然你们心意已决,在下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免得自讨没趣。” 自嘲似的笑了笑,接着说道:“至于德老先前所提的建议,在下就当做什么也没听见,如何?” 纳兰德轻叹一声,目光望向先前开口的中年人,似是垂询,又似是乞求。 “司先生果然深明事理,先前德老所言不过是见范言与晨儿相交甚深,想chéng rén之美罢了,既然司先生觉得不妥,那便作罢,作罢。”中年人缓缓坐回椅子上,微微一笑,嗓音嘶哑的说道。 司马将目光转向中年人,语气蓦然一变,咬牙切齿道:“纳兰平,你就没想过容老回来后知道此事会有什么反应么?” 纳兰平脸sè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如常,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淡然道:“容老离开桃花村近十年,走之前特意嘱咐过我,命我暂代族长事宜,更何况……容老身为纳兰家族长,也无须事必躬亲,否则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由族长解决,留着我们何用?容老又如何支撑起整个纳兰家族呢?” 司马冷笑几声,一脸讥诮的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们现在不说,迟早有一天,容老也会知道,须知纸包不住火,不要到时候手忙脚乱。” 纳兰平没有丝毫尴尬,只是一脸玩味的看着司马,轻声道:“我倒是想知道,范言知道司晨是女孩儿时该是什么表情。” …… …… “什么女孩儿?” 范言面带疑惑的走进纳兰家祠堂,看着祠堂里的六人,在他身后,有一个影子缓缓跟随,像是暗夜下的jīng灵。 “五位长老好。”范言朝五名纳兰家长老颔首抱拳,出声说道。 五人里只有纳兰德脸sè尴尬的应了一声好,其余四人仿佛没听见,只是端着茶杯继续品茶,似乎手中的茶杯是绝世珍品般,司马见状冷哼一声,却没有说话,只是用祥和的目光看着范言,仿若慈父。 “司先生好。”范言对以纳兰平为首四名长老的表现视若无睹,恭恭敬敬的走到司马面前,拱手行了一礼,神sè郑重。 “刚才听见几位长老在说什么女孩儿,莫非哪位长老的爱女爱孙女要嫁人了?”范言冲纳兰德温和一笑,目光闪烁几下,开口便将话题指向四位仍在研究茶杯的长老们。 隐在范言身后的司晨眉头微微一皱,似乎不明白范言为何要这么说,这不是主动挑起与纳兰家的矛盾么? “放肆!”一名坐在纳兰平身旁的长老猛然一拍桌案,怒声说道:“这里是纳兰家祠堂,容不得你个小辈随意指手划脚!” 范言扭头看去,一见是以武痴著名的武长老,顿时扑哧一笑,讥诮道:“武长老,我如果都算小辈,那么老匹夫岂不也是你的小辈了?” 武长老是个纯粹的武夫,一身功夫登峰造极,可在言语上却并不那么凌厉,论言语又怎会是范言的对手? “你是你,老祖宗是老祖宗,不要借老祖宗的身份来抬高自己,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老祖宗捡回来的一个弃儿罢了。”坐在武长老身边的胖老者捋须说道,一脸的慈祥温和,只是语气却并不如表面般友好。 范言平生最忌讳别人说自己的弃儿,他的确是弃儿,可被抛弃也算他的错么?他从不觉得弃儿是个错误,就算是错误,也该是他父母的错,而不是他错。 “纳兰松,我一直很奇怪一个问题。”范言心中怒火燃烧,脸sè却愈加平静,看着满脸不屑的老者,声音冰冷的说道:“凭你这么一个废物蛋,是怎么当上堂堂纳兰家长老的。” 范言话音落下,纳兰祠堂顿时一片寂静,火光在微风下隐隐闪动,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般,酝酿着一场惨烈的疾风暴雨。 “你,你……放肆!”纳兰松面sè胀红,指着范言,嘴唇颤动着,说不出话来。 “我放肆?”范言脸sè冰冷的看着纳兰松,积蓄多rì的怒火渐渐开始喷薄而出:“我看你才放肆!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莫、念!” “我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发的人物。” 轻轻向前迈了一步,脸sè森寒的少年缓缓拉近自己与面前长老的距离,想着来到桃花村以来所遭遇的事情,沉默片刻后冷笑着说道:“我虽不姓纳兰,亦不曾以身事纳兰,可我也是你们需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小叔的人,别忘了,你们尊崇为老祖宗的那个人――他是我的义父。” “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因为我年纪幼小,所以不服我这个少年。现在看来,恐怕你们根本就是看不起我,从心底就没接受过我这么一个外来人。” 少年扬手摩挲下巴,冷笑几声,讥诮道:“既然你们是这么想的,那我也不介意脱身事外,看看堂堂纳兰家最后被你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废物蛋败坏。” 纳兰松闻言怔了怔,愣愣的看着一脸讥讽的范言,就是这个少年,几年来面对桃花村的人,无论是长辈晚辈,总会一脸温和笑容的说话,从没对谁红过脸,哪怕大声说话的情况也几乎没有,而就是这么一个外表平静的人,此时此刻,纳兰松却突然发现,眼前少年的内心世界竟是如此暴躁。 无由来的,纳兰松心底深处猛的涌上一股子杀意,随即便眸光一闪,将之暗暗压了下去,脸上则适时的露出一副与他肥胖脸颊相匹配的呆愣表情。 坐在他身旁的纳兰平似乎没有发觉他的变化,依旧风轻云淡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茶,脸上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表情,承受了范言暴风雨般怒吼的祠堂里一片寂静,突然响起轻轻的鼓掌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嗤笑。 “很jīng彩的话语,不过,请问‘小叔’,纳兰族谱上可有你范言的名字?” 平生第一次发泄怒火的范言,像是被异物堵住了喉咙般,清秀的面容瞬间变sè。 人生至今十几载,如此屈辱,仅今夜。 …… …… “纳兰平!” 范言缓缓看向说话之人,目光闪烁间满是jǐng惕之sè,话语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我范言虽说没有入纳兰族谱,可你纳兰平也不是族长,这点不需要你来提醒。” 纳兰平轻轻放下茶杯,左手抚上颔下短须,面带微笑的回应道:“此事就无需‘小叔’关心了,纳兰平何时当纳兰家族长,是我纳兰家的事情,‘小叔’若是想插手,不如先入了族谱再说吧。” 范言微眯着眼,冷冷地盯着纳兰平,久久不语。 范言与纳兰家长老们言语间的针锋相对,使得祠堂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压抑无比,身体孱弱的司马甚至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这时,一直站在范言身后,仿佛融入黑暗中的司晨轻轻迈了出来,走到五位长老面前,面带微笑,欠身行礼道:“司晨见过五位长老。” 被范言羞辱得哑口无言,并不代表智力的缺陷,事实上,能当上桃花村第一家族长老,无论是心智还是能力都要高人一等,甚至多等,否则,武长老也不会是长老了,之所以被范言驳倒,不过是因为他一直以来潜心修武,不问外事,言辞交锋间不如范言,也说不上是多丢脸的事情。 只是被一个小孩子训斥,的确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所以言语间回击一下,也不算什么错吧? 武长老微笑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神情,一扫先前的yīn霾,乐呵呵的冲司晨笑道:“还是晨儿懂事,不像某些人,有娘生没娘养,长这么大了却不知尊敬长辈,简直是目无尊长。” 站在一旁的司马正为自家孩子得体的表现暗暗欣慰,却听武长老尖锐刺耳的话语仿佛疾风般响起,心中暗道一声糟糕,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范言。 只见那道在灯火照耀下略显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似是在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一双手不知何时紧紧攥住,脖子上青筋隐现,稍大的袖袍无风自动,浓厚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渐渐圆睁,吐气如牛。 如龙,将起。 司晨一听武长老这话来不及骂这头只知道习武的蠢牛,忙转身来到范言身边,伸出左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话音一落,司晨顿觉左手一震,惊讶看去,却见范言已经推开了自己,迈步朝武长老走去。 “这话没错儿,可我觉得,对眼前这个目无尊长的家伙,应该没什么必要。” 第三章 自古道魔无宁日 - 妄弑 - 七载 纳兰祠堂外,黑云密布的天空之上,似乎也正酝酿着一场暴雨。 乌云挤压的高空,似乎有一个盘膝端坐的身影隐隐闪现,乌云挡住了他的面容,却挡不住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眸,只见他嘴里念念有词,置于小腹间的双手缓缓摆出各种姿势,由慢到快,手势快到散乱起来。 掐诀,合掌,食指紧贴四指交叉。 伴着这人口中念念有词,手速也更加迅速,短短几息间,便掐了数十个手势,在一声轰雷之后,两只不停掐动的手最终只剩下道道虚影。 以神秘人为中心,一座圆形阵势隐隐闪动不已,随着神秘人口诀的加速,阵势渐渐完善,一片片宛若白雾的天地灵气从四面八方涌向圆形阵势,在灵气弥漫的阵中,神秘人的身影显得更加虚无。 高空中的阵势渐渐成型,只见边缘的阵线蓦然一震,竟发出夺目的金光,只是金光明显黯淡,可在黑云漫步的天空中,却也闪亮异常,神秘人见阵势已被激发,长身而起,望着昏暗的天空,暗叹几声,嘴唇一撮,从口中发出阵阵刺耳的长啸声。 伴着长啸声,圆形阵势猛的闪烁起来,金光仿佛穿透天地般,洋洋洒洒的落下,远远的,有一只似鸟非鸟的生物急速飞来,只几个呼吸间,便带着强烈的呼啸声瞬息而至,缓缓停在阵势旁边。 在金光照shè下,却见停在阵势旁的生物竟是一只身躯庞大的鸟类,大鸟鹰首鹏身,通体雪白,映着金光,显出异样的明黄sè,双翅足有六丈大小,一对弯曲如刃的利爪仿佛一抓便能将苍穹划破,迎着狂风,躯体直立而起,竟有十丈巨大。 神秘人负手而立,冲大鸟微微一笑,目光真挚,末了,叹气道:“大道万千,殊途同归,在下凭着一腔热血,愿与青面魔拼个你死我活,白帆兄又何苦来此呢?说实话,在下心中并无多少把握能战胜此獠。” 大鸟双翅一震,迎风狂闪间,身躯迅速缩小,在一阵耀目白光下,竟化为一名面容儒雅的中年人。 只见被称为白帆的中年人右手一抖,一把折扇蓦然出现,同时,一道若有若无的白sè光罩缓缓在中年人身体外闪动,中年人脚踏虚空,踱步来到阵势之外,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朗声笑道:“在下都已到此,仲陵兄又何必作小女儿姿态?只不知这金光四象阵能否除了此獠?” 神秘人苦笑几声,双手猛一掐诀,只见被白帆称为金光四象阵的圆形阵势竟缓缓打开一个洞口,在洞口出现的同时,竟有四只宛若四象神兽的虚影隐隐出现在阵型四周,暗暗护住阵势。 “白兄快快进来吧。” 神秘人展颜一笑,乌云被金光驱散,露出神秘人面白无须的容貌,一头长发卷起,中间插一个木叉,穿一身月白单衣,身背无鞘重剑,看着白光一闪,出现在阵势中的白帆,便转过身去,大手一挥,金光闪烁间,洞口缓缓合上,嘴里则接着道:“这金光四象阵若能完成,便是传说中身死魂存的无为境界强者亦能重伤,何况那妖孽?只可惜我卫仲陵本领不够,多年来一直徘徊在画符师的境界上,只领悟此阵皮毛,不然早就手提长剑,诛了那青面魔,也算为枉死的修道之人报仇了!” 白帆闻言浑身一惊,目光中隐隐有青光一闪而过,合扇上前,哈哈一笑道:“好你个卫仲陵,别不知足了,当今世上的符阵师屈指可数,你愿意出手便已令我等修士感激肺腑了,而且一出手就是这么厉害的阵势,若不是那青面魔……” 白帆话说到一半,手中折扇猛然一闪,竟化为无数道爪影,脸上青光猛闪,面容狰狞地朝着卫仲陵狠扑而去,同时那道缓缓合上的洞口猛的一滞,却见不知何时,一个似鬼似妖的秃头邪魔出现在洞口,看着大惊失sè的卫仲陵,yīn测测一笑,紧接着猛的伸出一对利爪,抵住洞口,那道本已缩小的洞口,竟被越扯越大,在秃头妖魔的身后,有无数黑影在隐隐蠕动…… …… …… “你不是白帆!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冒充成白帆!” 卫仲陵面sè苍白,左手捂住右胸口,月白sè单衣已被鲜血染红,嘴角挂着一丝血迹,看着刚刚前一刻还与自己言谈甚欢,现在却偷袭自己的好友,一脸惊怒道:“不对!你就是白帆!难道……不可能!你怎么会…” 此时的白帆,不,是青面魔,沉沉一笑,脸上不停晃动着青黑sè的暗光,又变回了先前儒雅中年人的容貌,脸sè森寒道:“仲陵兄,这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认得白某了吗?” 卫仲陵见青面魔变幻成白帆的模样,脸sè大变道:“你,你果然是白帆!那青面魔……” “青面魔?卫兄莫非是叫本座吗?” 只见白帆面容青光一闪,面容缓缓蠕动着,再次变成了青面魔的模样,紧接着冲卫仲陵一咧嘴,从喉咙中发出阵阵诡异的嗬嗬笑声。 卫仲陵的脸sè顿时难看起来,到现在他也算是明白了。 白帆就是青面魔,青面魔就是白帆。 在卫仲陵背上的重剑开始微微震动起来,似要破鞘而出,此时却见卫仲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侧过身,如此一来,无论是出口处的邪魔,还是四象阵中的青面魔,都没有发现他身上重剑的变化…… “卫兄,你若识相,便乖乖的束手就擒,本座看在与你相识多年的份上,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青面魔脸sè不停闪烁着青光,沉吟片刻,说出这番话来。 卫仲陵也渐渐平静下来,只见他冷冷地盯着青面魔,很干脆的拒绝道:“白兄与卫某相交多年,莫非连卫某的脾xìng也不知道么?废话少说,想要卫某束手就擒,还需拿出真本事才行!” 青面魔见卫仲陵摆出了一副反抗到底的姿态,脸sè蓦然沉了下来,双目寒光一闪,冷哼道:“看来卫兄还是打算动手了,这样也好,本座便亲自出手灭杀了你!也算了却了你我之间的恩怨!” 话音一落,便见青面魔浑身青光狂闪,身躯迎风猛涨,竟变为一名约六丈高的巨人,额上不知何时生出一对似龙似鹿的头角,身上多了一件金光闪闪的战甲,战甲表面隐隐有银光流转,右手依旧握着柄扇子,只是相对于变大后的身躯,那把没有丝毫变化的扇子明显小得多。 在青面魔的身侧,已经变得约有五六尺宽的出口外,越来越多的黑影聚集起来,不时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像极了吞噬活人的声音,偶尔有金光闪过,映出阵势外一道道面sè狰狞身材短小的邪魔。 似乎是察觉到四象阵外的群魔开始蠢蠢yù动,青面魔猛的瞪视过去,喝声道:“秃头老怪,你守在外面便可,这个符阵师本座要亲自收拾!” 卫仲陵一见青面魔分神,暗道一声机不可失,双手快速交叉相握,口中念念有词,紧接着便伸出手指朝半大的出口一点,顿时一道恍若实质的金光迅速凝聚在指尖,间不容发之际迅速划动,画出几道古朴符文,在青面魔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条金灿灿的光线带着道道符文猛的从指尖激shè而出! 而在卫仲陵的背上,那柄重剑抖动得愈加激烈起来。 青面魔目睹此景,惊怒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凶光,突然右手一抖,只见他手中方才还显小的扇子迅速变大,只是几息时间,已经有一丈大小,青面魔再不迟疑,浑身法力大涨,朝着金sè光线用力一挥,随着扇子的挥动,顿时有一道狂风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朝着金光前进的路线席卷而去! 一旁的卫仲陵见状冷笑几声,伸出手指微微一勾,同时口中念念有词,在他背上抖动愈加激烈的重剑突然安静下来,符文狂颤不停,紧接着那条本该笔直前行的金光则猛的一滞,就在此时,那道狂风呼啸而至,与金光只有一丝之隔,但却维持着这一丝差距,丝毫没有碰到,青面魔眼睁睁的看着狂风没有任何阻碍的卷过,朝着金光四象阵的外围阵势撞去。 此时,卫仲陵不知何时竟已将头转向狂风,双目猛的一眨,两道神光转瞬即逝,却见四象阵护阵光罩开始怪异的扭曲起来,在不停扭动中,一道宽大的出口缓缓打开,而在阵外不停嚎叫的邪魔们像是找到了发泄处般,朝着出口处一涌而上,根本没注意到阵内的情况。 “嘭嘭”几声,来势汹涌的狂风从光罩打开的出口一泄而出,猛烈的攻击到就要进去其中的邪魔身上!顿时金光四象阵外到处响起阵阵杂乱哀鸣与嚎叫之声! 另一边,让过狂风的金光威势再次大涨,冲着一脸惊愕表情的秃头老怪狠狠一扑而来! 秃头老怪反应也不慢,眼见金光卷着符文如此强烈的狂涌而来,恐怕威力也绝对不小,便自作聪明的侧身退了开来,打算让这道金光像青面魔发出的狂风一般,直接击出光罩之外。 可惜这却是秃头老怪的自作多情罢了,就在秃头老怪让开的一刹那,这道来势汹涌的金光再次一顿,直接停在了被掰开的出口之上,便见那道符文犹如银钩铁画般在出口处一阵闪动,仅仅眨眼的功夫,方才还破开的洞口就被迅速合拢修复! 这下不止阵外的秃头老怪傻眼了,就连阵势之中的青面魔也一下脸sè大变起来,只有一脸淡笑的卫仲陵毫不在意的挥挥手,然后冲着怒不可遏的青面魔扬了扬眉毛。 “卫仲陵,这次你非死不可!” 青面魔脸上散发着淡淡青sè光芒,满脸杀气的看着卫仲陵,深吸一口气,浑身气势一阵猛涨,握在手上的折扇一闪之下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杆魔幡,这些魔幡被尚未散去的狂风一吹,上面赫然露出无数人脸,每张人脸的表情都是极尽痛苦之sè,并且仍然在不停哀嚎般,显得异常诡异。 而在三杆魔幡之上,有三名形似修士者元神的小人正盘坐其中,只是一个个都紧闭双目,神sè痛楚。 “五鬼寂灭幡!” 卫仲陵一看清对手祭出的宝物,脸sè大变之下,失声叫道:“白帆,你竟敢炼制如此狠毒的魔器,难怪最近频频对修士们下手,你就不怕引来修士界的征讨么?!” 青面魔yīn笑几声,森然道:“修士界的征讨?过了今夜,修士界就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做的!” 话音一落,便催动法力,浑身青光大涨之下,只见三杆魔幡黑芒猛闪,紧接着一道道黑雾从魔幡之中不停喷涌而出,沾上金光四象阵的光罩,便听噼里啪啦的腐蚀之声不绝于耳,大有将金光四象阵吞灭之势! 而眼见魔幡爆发出如此威力,卫仲陵心中一动,却又平静下来,等观察了片刻,脸上渐渐现出一种似怒似笑的表情。 “白…青面魔,难怪你着急要除掉我,原来你的五鬼寂灭幡距离完成还差一步,下一个要吸收的人,应该是我吧?” 第四章 大道者,殊途同归也 - 妄弑 - 七载 被卫仲陵叫破真相的青面魔丝毫意外的表情也没有,继续催动法力,只见源源不断的黑雾从魔幡之中喷涌而出,迅速飞溅向四象阵的外围光罩,在涌动中缓缓向外蚕食着,直到四象阵渐渐由金光变成黑光,最终由金圈变为黑圈。 而从始至终都不曾出手阻止的卫仲陵眼看着四象阵被侵蚀,却是双目一闪,竟然露出一声声诡异的冷笑。 金光四象阵外,秃头老怪正冲着群魔大发雷霆,惊吓得群魔四散而逃,突然见光罩由内而外的暗了下来,心中一动,莫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随即抓过身边的一个小妖,不顾小妖惊恐万分的嚎叫,直接朝着光罩猛的扔了过去! 只听“咚咚咚”几声巨响! 在小妖撞上光罩的一刹那,四象阵猛的爆发出一阵强烈的金光,仍在尖声嚎叫的小妖像是突然被卡住了嗓子般,整个身躯紧紧贴在光罩上,脸上呈现出难以言表的惊恐之sè,紧接着便爬满了涨红,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将要炸开般。 秃头老怪见状暗叫一声不好,二话不说,心念一动之下,双手掐诀,一样圆盘状的法宝凭空出现在他脚下,接着便催动法力,圆盘急速转动起来,贴上脚底载着他的身躯急电般忙迅速向后退去,只是几个闪动间,便已到了数十丈之外,而老怪仍是一脸大急的再次催动法力,圆盘狂闪之下,老怪的身躯再次消失不见,却是再也顾不得一旁的徒子徒孙了。 就在老怪身形急退,不断闪动间,金光四象阵在这片刻仿佛变作了一个太阳般,金光狂闪,而在光罩之外的小妖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顿时一个个尖声大叫着向外散去!就在这时,金光四象阵闪烁的光芒猛的一滞,像是风浪前的平静,整片天空一阵诡谲般的静谧,接着光芒再次大涨,化为道道金光向外猛烈不断地爆发开来! 此时无论是正在逃散还是呆愣在原地的小妖,全都发现了因为躲闪不及而沾上浑身某处的金光,一个个脸sè由疑惑,到惊讶,最后才转变为惊恐的发现浑身上下,由里而外的开始散发出淡淡金光,像是火焰般,迅速蔓延开来…… 秃头老怪大嘴微张,目光呆滞且惊骇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一脸的不可置信,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般,那些金光,沾到小妖们身躯之上,无论是多是少,最后都会迅速蔓延到全身,而那些被沾上金光的小妖们则只能等待爆体而亡的命运,这金光四象阵……简直就是妖魔们的克星! 天空中传来一阵阵爆炸的声音,过了片刻,只见金光四象阵爆发出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又恢复成了被暗黑sè所遮蔽的样子,从爆发到消失只有短短的片刻功夫,在金光四象阵外的妖魔们几乎没有几名存活下来,远处的秃头老怪再也不复先前的淡定,脸sè狰狞着,浑身上下的衣物都已残破不堪,这还不算,之前那件逃命用地圆盘因为不小心沾上了一丁点儿的金光,顿时也神光黯淡,大受损伤的样子,把个秃头老怪心疼的直咬牙。 虽然如此,可秃头老怪却是打死也不敢靠近了,只是远远的停在空中,紧紧的盯着金光四象阵,脸sèyīn晴不定。 …… …… 无论阵外如何场景,而在金光四象阵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青面魔不停喘着粗气,看着右手捂胸,面sè苍白的卫仲陵,脸上带着死里逃生的兴奋之sè,在他身体外侧,一圈淡淡的红芒笼罩着他,也就是这圈看似淡薄的红芒,在金光四象阵大发神威的时候突然出现,保住了他一条xìng命,否则,身在四象阵中的他估计要比阵外的小妖还要死得悲惨。 似乎想到阵外的群魔有可能已经全军覆没,虽说此行带来的小妖都是些喽啰,可也是他将近一半的实力了,却被眼前之人一举给清扫干净,青面魔此刻只觉得心中的怒火腾的一下燃烧起来,看向卫仲陵的目光也渐渐冰冷。 “卫仲陵!既然你决定抵抗到底,那就怪不得白某人不留情面了!” 青面魔白帆怒哼一声,口中念念有词,蓦然扬手一招,只见灵光闪烁几下,一道仿若实质的符文隐隐出现在青面魔胸前,上面流转着淡淡黑金sè光芒,缓缓散发出阵阵腐朽的气息,仿佛存在久远的碑文,又像是朵即将绽放的黑sè菊花,只听砰的一声,下一刻,从黑金sè符文中狂涌出一片迷雾般的灵芒,瞬间将卫仲陵与他的身躯一同湮没,时间似乎也在这一刻静止下来,悬在空中的四象阵却像是一团充气的球体般,开始剧烈膨胀起来。 秃头老怪睁大眼睛打量着远处不断膨胀的光圈,神sè间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喃喃自语道:“老魔头是疯了么,居然敢动用‘招魔’禁术,难道阵符师真的这么厉害……” 就在这时,整片天空突然寂静下来,所有肉眼看得见看不见的东西极为突兀得停住了,像是被硬生生静止般,一个个静静地停滞在空中,仿佛将这片诡谲且安谧得有些过分的空间点缀成了冰封千年的水晶,这时候,无论是四象阵外的秃头老怪,还是零星逃逸的小妖,还有那个正在膨胀中的四象阵……以及阵中的两人,都浑身丝毫不能动弹,真正的做到了纹丝不动。 双手负后秃头老怪正打算观察下四周的情况,却不想身体似乎突然失去了控制,就连法力也无法流转,唯一能动的,只有脑袋中那不停转动的思想,而此时的他,才刚好摆出一脸惊骇的摸样,就在下一刻像是块雕塑般被定在了空中,这回是真的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了。 今晚发生的意外太多了,先是金光四象阵的恐怖威力,再是青面魔不顾后果的使用禁术,现在自己又被某种神秘力量所禁锢……如果可能,他甚至不愿意在这里停留片刻,一旦恢复zì yóu便立刻遁走! 四象阵中,青面魔的脸上还挂着自信从容的冷笑,双手呈一种交汇的形态摆在胸前,在他的身体周围,一圈圈实质般的青sè光芒被固定住,光芒形成的青灰sè光圈正紧紧地贴在四象阵的外围屏障中,似乎正在不断冲击着四象阵,卫仲陵胸口的血迹似乎还未干透,残留着滴滴血迹,整个人跪倒在阵中,脸sè死灰的扭着头,看着一道道扩散的光圈猛烈撞击着护罩,眼睛瞪得滚圆,急剧收缩的瞳孔深处充满了绝望之sè……只是这一切却都随着一道声音的响起戛然而止。 “师尊当年说过,修道者,上道无为,中道修情,下道炼身。正所谓,大道者,殊途同归也……那么,尔等修得又是什么道?” 声音响起的虚无之处,仿佛有一个身形伟岸的巨人,正抬头仰望星空,似乎想从那无边的星辰中领悟什么,对于脚下的蝼蚁毫无所查,却又恼怒于蝼蚁也敢妄论道法。 随着声音渐渐消散,那片静止的天空仿佛比黑夜更加明亮,突兀的强光瞬间爆发,又在下一刻消失,再看天空,哪里还有金光四象阵的影子?哪里还有小妖与秃头老怪?整片天空干净的就仿佛是天地初生般。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流逝,却又在下一刻恢复了天地间本有的秩序。 呼的一阵风吹过,从团团包裹的云层深处有一个人影蓦然出现,浑身是血,双目紧闭,仰面浮在虚空中的身体背部散发的极其微弱的光芒,紧接着便被高空中的狂风所击中,浑身光芒一黯,法力尽数散去,身体顿时失去控制,像是失去双翅的雄鹰般,在呼呼声中迅速向下坠落! 而在此人坠落的下方,在这座灯火通明的院落之中,范言轻轻推开了司马,缓缓走向那位纳兰家以武著称的长老。 …… …… “身为纳兰家族长老,言语之中不干不净,是为非礼。” “以老者之资,欺辱少年孩童,是为老不尊。” “按辈分算,老祖宗与你太爷爷同辈,我身为老祖宗带回来的义子,辈分只在你之上,而你虽身居长老之位,却处处针对于我,言语间指指点点,眼中毫无长辈,便是不敬。” 范言每说一句,他深邃清澈的眼眸便愈发明亮几分,像是暗夜中的指明灯,在黑云弥漫的苍穹之下努力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清秀的面孔平静淡然,横亘在额下的两撇浓眉如青松般坚毅不可动摇,就这么一脸淡漠神情,盯着那位脸sè胀红的武长老。 灯火照耀下,随着范言嘴唇轻吐出一句句话语,武长老的脸sè便愈加yīn沉难看几分,像是行将熄灭的烛火般闪烁不定,隐约透着几分淡淡的难以察觉的杀意。 范言脸sè淡定,丝毫看不出这个少年前一刻刚刚红着脸怒声呵斥在场每一个人,对于他能如此迅速便收拾心情,还咄咄逼人将堂堂纳兰家武长老训斥得无话可说的行为,除了纳兰德,其余几名纳兰家长老都是一脸yīn郁的神sè,似乎在为这个少年表现出的强硬与锐意而担忧。 “所以……” 范言才不管其他人的想法,整理思路正要继续往下说,却见紧闭的祠堂大门猛的被推开,一时间黑暗源源不断的从门外涌入,被烛光一照,旋即消退无踪,范言转头看去,一名青衣小厮步伐迅疾地跑到大厅之中,只见他眼睛红肿,鼻子塞住般发出哼哼的声音,舌头像是黏在嘴里一样,哽咽着结结巴巴道:“老,老祖宗,老祖宗他…” 第五章 夜将至,人将亡 - 妄弑 - 七载 见小厮如此表现,范言顿时觉得心中“咯噔”一声,感觉有某种极为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老祖宗他归天了…呜呜,老祖宗归天了……” 以纳兰平为首的几名纳兰家长老闻言神sè大变,就连一直淡定从容的纳兰平都掩不住眼中的震惊,当即双手一卷袖袍,猛的提步蹿出:“随我来!” 被纳兰平一声清喝惊醒的几人也接连反应过来,一个个拔足追了过去。 小厮仿佛鼻腔堵住的怪异声音仍在大厅之中回响,范言的耳边却再也听不到只言片语,愣愣地站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不停的转动,想说却又说不出来:老匹夫死了?老匹夫死了?! 范言一脸呆滞,往rì里灵动明亮的眼眸瞬间失去光彩,稍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极了恬静安逸的白sè小花,在这个静谧的世界里缓缓摇曳出自己的舞步,亦如此刻的范言,脑海中的记忆一浪接一浪拍动,cháo水般毫不停歇地涌了上来。 …… …… “老匹夫,我饿了,要吃饭!”范言脸sè发苦的说道。 “吃什么吃!先把今rì的功课做了,你要是再敢偷懒,那就罚你明天不许吃饭!”在他身边,站着一名脸sè严肃身躯魁梧的老者,老者左手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饭菜,右手则握着一根枝条,一副你好好练功有饭吃,偷懒便有苦头吃的架势。 …… “虽然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多遍了,然而我还是想再多嘴问一句……你当初为什么把我捡回来?” “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嘛,老夫当初是看中了垃圾堆里一件略有破损的衣袍,原本是想拿走衣服,哪里知道一提起来才发现里面还有个孩童,没办法只好收养你了,难不成那时的百姓们都喜欢扔一送一么?” “……果然,死老头!你上次说的可不是垃圾堆!” “咦?上次不是这么说吗?噢…我想起来了,那你应该是从茅厕外捡来的!对对对…当时其实是这样的,我从茅厕外路过…” “什么叫应该是?去死吧!!” …… “喂,老头儿,你到底多大了?” “小老儿我活了无数上万年,到处都有我的传说,人称盖世大侠纳兰武夫…哎!你干嘛拔我胡子!” 范言哼哼几声,小脸上带着几分天真稚气,靠在老人宽阔温暖的胸怀里,两只小手则紧紧抓住老人的胡须,一脸恶狠狠的瞪着为老不尊的纳兰武夫,有些小得意的恨声道:“你就是那些故事里千年不死的盖世老妖怪!” …… “范言呐,老人家我漂泊在外也有几十年了,琢磨着也该回家啦。” 太阳缓缓落下,将黄昏下的草原衬托得异常美丽,在这寂静无人的地方,老人一脸平静祥和的坐在草上,不远处,范言一脸惬意地躺着,双臂枕着头下,听见老人有些伤感却又坚定的话语,蓦然转过头来,却发现入目处尽是绿sè,原来身材魁梧的老者一旦坐下,也不如从小就生长在原野上的草来得高,便连忙起身看了过去,不知怎么的,范言觉得此时的老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地暮气,令他感到惊讶的同时,也有几分不安。 “很好啊,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范言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 “老头儿,我们都走了这么两年多了,怎么还没到你家,你家好远啊。” “我这么多年来从未回过一次家,就是懒得走这段像人生般漫长的路,也难怪,离开的久了,也就忘了,等到忘得差不多,也就不用回家了,可我不想忘掉我的家,哪怕路途遥远,这次我都要回去。” “那好啊,我和你一起回家,不过我们可说好了,回家后要是再出来,就不能走那么远了。” “放心吧,再也不走那么远的路了,就算走,估计也只能你一个人走咯,我这把老骨头可走不动了,到时候就只能享享清福咯。” 似乎是感受到纳兰武夫话语中的落寞之意,范言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轻轻道:“老不以筋骨为能,你个老头子还和我这个少年人比身体吗?” 老人家只是神sè复杂的看了眼范言,低声呢喃了几句范言也没听清的话:“这世上的事儿做不得准呐,谁说老人一定比不过年轻人?你不到境界,又怎么会知道那些隐藏在这片广袤天地背后的另一方世界呢?” 范言虽没听清,却也随意地笑笑,当做老者不服老的气话。 …… …… 范言只觉得肩膀一震,纷至沓来的记忆又如大浪般退了下去,思绪也瞬间从回忆中回到眼前,偏头看去,司晨扶着自己的肩膀,眼中写满了担忧,司马也是一脸忧sè的看着自己。 只见司晨紧皱着眉头,目光中毫不掩饰的透着浓重的忧虑之sè,看着范言,轻声劝道:“小叔,你不要太伤心了…” 范言微微一笑,转头顺势抹掉眼角几滴浊泪,心间泛着淡淡的感动,一张口,却是嘶哑的声音:“没事儿,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老匹夫他居然这么轻易的死了。” 那个在自己眼中强大无比的老匹夫,那个神sè郑重的告诉自己以后会一直待在村子的老人,那个喜欢教训自己却又疼爱自己的纳兰老头,那个仿佛胡杨树般千年不倒,倒而不死的老头儿,就这么死了?死在病床之上了? 范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沉重,悲痛,惊疑,甚至还有几分淡淡得源自心底深处的……不相信。 没错,虽然那个面容悲痛的仆人嚎哭着说老匹夫死了,可我就是不信,你个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死的老家伙,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去?! 这个世上,能杀死你的,只有你自己,或者时间。 范言在心里暗暗的对那位已经死去的老者说道。 刚才的回忆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纳兰平几人才刚刚跑到门口,司晨依旧是拧着眉头,关切的看着自己,神医司马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突然,去势如风的几名纳兰家长老一个个尽皆神sè大变,为首的纳兰平猛的低喝一声,身躯硬生生止住前冲之势,紧接着便一脸如临大敌般死死地盯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处,在他身后,几位长老也先后急停下来,而被范言称为废物蛋的纳兰松则晃了晃略显肥胖的身躯,缓缓停在了靠近大门处。 不过是片刻功夫,就在几名长老停下脚步之后,一直神不思属的司马也倏然神sè一变,大袖挥斥间一把将范言和司晨捞过,挡在了自己的身后,接着便脸sè凝重的望向院门,那里被无边的黑暗笼罩,一片寂静。 对于大堂之中的几人来说,这种无声的寂静才更加可怕,起码被司马护在身后的范言就深刻的感受到渐渐凝聚的紧张气氛,目光所至,他甚至能清晰的看见有几滴汗水正从司马的脖颈处缓缓淌下。 “发生什么事情了?”范言看看不远处的纳兰平几人,再将目光转回身前的司马,忽然开口道。 司马没有回头,缓缓闭上双眼,微抬鼻尖,似乎在用力寻嗅着什么,接着用一种说不出的复杂语气,轻轻地,小心翼翼的说道:“…黑暗,很纯洁的黑暗,来了。” 像是寂静山岭中突然炸响的轰雷,一股仿佛来自冥域般极度邪恶的冰冷气息,缓缓从庭院中散发开来,入目之处,黑暗如同活过来的蚂蚁,快速且不停的蚕食着祠堂中的灯光。 烛火照亮的地方,就是黑暗吞噬的前方! “这、这是……”纳兰德一脸震惊的退后几步,就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那片灯火照耀之处,蓦然消失不见了!或者说…是照耀那片地方的光明,被吞噬了! 在他身边,是方才就落后一步停在门楣处的纳兰松,显然黑暗还没侵蚀到这里,否则以他臃肿的身躯早该退开才是,而此时的他却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躲避黑暗的想法,反而回头看去,一脸肃然的司马感受到他的目光,浑身气势猛的一振,双手向后环住范言二人,低沉着嗓音发出jǐng告:“纳兰松,你休想打什么鬼主意!” 纳兰松见状咧嘴一笑,圆脸上的肥肉随着他的笑声开始一上一下的颤抖起来,嘿嘿笑道:“司马,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到现在还打算继续顽固下去吗?” 司马脸sè蓦然一变,胸脯开始缓缓起伏,整个上半身随着起伏的韵律微微弓起,如同猎食的猛虎豹子,语气森然的说道:“既然你知道这件事,那么我想你也应该明白,当年武王爷可是吩咐过了,不许任何人用血祭驱除冥河。” 纳兰松不理司马的话,自顾自的冷笑起来,而在他的身边,纳兰德脸sè难看的盯着无尽的黑暗正源源不断涌入祠堂之中,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抓过那名仍在啜泣的仆人,用与平时不同的凌厉口吻说道:“武王爷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第六章 很黑很黑的……黑暗 - 妄弑 - 七载 辛荣正尽力哭泣以掩饰心中的震惊,刚才远远跑到祠堂外的他听见了许多不该听的话语,本就惶恐不已,眼前的德老虽然往rì待人平和,可谁知道他会不会为了掩盖长老堂内部的污秽而杀掉自己呢,想到自己可能因此而死,就忍不住的潸然泪下,一时间哭声更盛。 纳兰平才不管眼前这个仆人是什么想法,反正这个人现在还有用处就对了,想到这里,便凝眸朝纳兰德望去,目光中jǐng示xìng十足,无论纳兰德是否会听这个未来纳兰家族接班人的话,最起码,在司马的眼里,长老堂中唯一一位正直且极具威望的长老也不得不对这位脸sèyīn沉的少族长低下了头。 无论内心还是外表都是惊骇至极的辛荣正不知所措时,忽然感到衣领一松,常年身为仆人所养成的小心谨慎顿时发挥出来,拾起衣袖便开始抹眼角,同时低低的啜泣声也时有时无的响起,看上去似乎恐惧到了极点。 莫非德老要放过我? 过了有那么一会儿,与心中所想的不同,辛荣感觉四周有些安静――难道自己被遗忘了?便谨慎惶恐的抬起头来,想确认下德老是否真的放过了自己,只看见一个落寞且悲凉的背影……不过,这和他的小命相比可没什么关系呢,看起来长老们似乎饶了自己一命啊。 这时,一道威严的身影蓦然出现,挡在了自己视线的前方,辛荣下意识的将头低了下去,双手束起置于小腹,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纳兰平并没有给辛荣太多庆幸的时间,一脸严肃站到了他的面前,沉声说道:“方才德老情急之下有些失态,你无需太过紧张,毕竟‘冥河渡世’再次降临,而老祖宗却在此时不幸仙去,我等一时之间也颇有些手忙脚乱。” “所以,既然是你来通知我们老祖宗仙去的消息,那么你不妨仔细回想一下,老祖宗仙去前是否有留下过什么话语?或者说,有没有留下过什么指示?你要认真仔细的回想一下,因为这关系到桃花村能不能渡过提前降临的冥河渡世。” 纳兰平?传闻他是容老之后的下一任族长……等等,他刚才说的是冥河渡世?冥河渡世! 辛荣猛的抬起头来,惊恐万分的看着纳兰平,甚至连自己逾越了礼数都顾不上了,嘴巴微张着,却不知该说什么,直到牙齿打了两次架才回过神来,开口便道:“冥河渡世不是还要再过十年才来吗?” 纳兰平轻轻摇了摇头,眉头紧皱着拧在一起,如同化不开的坚冰,语气有些捉摸不定,似乎在回答辛荣又似乎在说服自己着说道:“也许上任族长的预测有误……问题是,你现在需要马上给我回想一下老祖宗仙去前到底留下过什么话没有?” 辛荣闻言便知自己又问了不该问的话题,内心惶恐之下哪里还敢多说,冲眼前神sèyīn郁的长老连连点头,接着便把头一低佯装冥思苦想起来。 可是老祖宗根本就没留下什么遗言和吩咐啊? 辛荣在心里暗暗嘀咕着,当然,这番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看起来这个所谓的留言很重要,既然这样,就是说如果我能够借这次机会向未来的族长示忠,那么未来的rì子…… 低头思索的辛荣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可紧接着,他就又笑不出口了。 因为……眼前这个男人需要什么呢? 他根本就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需要什么,也许这个男人压根就不需要什么遗言呢,那自己刚才说的话岂不是让他很恼火?可为什么他还……不!我一定有他需要的东西,不然他不会这么严肃的要求我去想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况且德老刚才问过我遗言,而未来族长恰好也问到了这个问题,他们问这个问题都是因为……冥河渡世!对了!据说老祖宗之所以离开桃花村出走纳兰家族,就是因为和前任族长在是否该用血祭驱逐冥河渡世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那……刚才他们所说的孩子,那个不能进入纳兰家族谱的孩子,应该就是老祖宗带回来培养以用来驱逐这次冥河渡世的人了吧? 辛荣低垂的眼眸微微一转,朝范言所在的方向瞥了眼,想想刚才自己还需要长老们的乞怜,而这个孩子,可能连乞怜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里,辛荣便不动声sè的收回目光,在自己的前途与范言的xìng命二者之间,很轻易的做了个选择。 可怜的孩子,保护你的老祖宗已经死了,现在,没人能够救得了你,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仆从,我还要为自己的小命拼尽全力呢,你……就自求多福吧! “我,我想起来了…”辛荣缓缓抬起头来,轻轻吐了口气,看着脸sè平静的纳兰平,尽力压下内心的惶恐不安,也顾不上话语中的漏洞不实之处,强作镇定的说道:“老祖宗临终前说过,当年的一切纷争都是意气之争,现下老族长也已去世,他早已放下心中的羁绊,一切…一切以纳兰族未来为重,以桃花村未来为重。” 辛荣也算有些头脑的人物,他自然知道不能说什么老祖宗允许你们用血祭来驱逐冥河之类的话,这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编纂的,毕竟能够进入纳兰族的人,哪个会愚蠢笨呆呢?所以他干脆就来个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只要把那层意思点明就够了,至于长老们怎么理解……垂头等候纳兰平说话的他微微眯起眼睛,轻舒一口气,借此缓解内心的紧张,心说如果未来族长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也就不会得到容老的欣赏了。 “嗯,你做的很好。” 纳兰平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平静的可怕,神态恭敬的辛荣甚至能从中感受到某种让人冰冷刺骨的癫狂,只见纳兰平缓缓转过身来,双手环抱于胸前,浓眉一抖一抖的,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看向一脸jǐng惕的司马,语气冷漠,带着一种大局在握的淡定说道:“神医,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关于冥河渡世,说小了,这是我们纳兰家的事情,说大了,就是整个桃花村的事情,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 …… 这个仆人在说谎,而且还说的很出sè。 司马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清楚的了解武王爷和上任纳兰家族长之间的矛盾,可能他就会信了眼前这个人的话。 可惜司家作为桃花村地位特殊的一个家族或者说是存在,他很清楚也很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冥河渡世绝不仅仅是依靠血祭就能解决的,否则纳兰家上任家主也不会因为血祭失败使得全村上下伤亡惨重而羞愧自杀了……可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告诉别人说那个仆人是撒谎真相其实不是这样就能解决的了,问题在于他知道这个仆人说的是假话,可他没有把握也没有任何信心让这些已经倒向纳兰平的长老相信他的话。 不过,冥河渡世应该是全村一起协商解决的问题,不是吗? 想到这里,司马终于忍不住轻吐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既然武王爷临终前说过要顾及全村人的生命,那你们就更没有决定范言生命的权力了,况且,我们只是借助范言的天赋,不是伤害他,毕竟,我想那位刚刚去世的老祖宗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带回来的孩子再一次被放上祭台。” 司马睁着一双吊眉眼,缓慢而又认真地扫视着眼前的几名长老,似乎是要记住这几人的模样,沉声道:“而且,我认为这件事要等到容老回来后再行商议。” “这不可能。”纳兰平伸手指了指庭院中愈加翻滚的黑暗,在月sè的照耀下,隐约能看出几分黑雾的形状,接着适时出声止住了话题:“容老现在离桃花村太过遥远,不要说短时间内,就是时间长些也不一定赶回来,而冥河又来势汹汹,我们等不起了,既然需要全村一起商讨,那么就定在明rì吧,我想,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家现在也需要碰一次面了。” 司马眉头紧锁着,似乎在思考是否应该答应纳兰平的建议,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起码现在答应就能暂时保证范言的安全,可……如果答应了,那就意味着将范言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中,将保留范言不被血祭的最后一丝转圜余地给彻底交出。 答应……还是不答应? 从未担心过自己的未来,可当决定别人未来命运的选择放在他眼前时,司马第一次犹豫了,轻轻叹了口气,司马转头看向护在身后的孩子,打算听听他的想法,却讶然的发现那个印象中只能接受命运安排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身旁,越过了自己,一脸坚毅地走向不远处神sèyīn沉的未来族长,直面那个此时此刻可以决定他命运的男人。 范言的目光有些发冷,没有看那个愣在一旁的仆人,也无视了纳兰松幸灾乐祸的笑容,只是瞥见纳兰德略显沧桑的背影时,才稍稍怔住,接着便又将目光投向身前的男人,在那个男人的身后,是一片片缓缓蠕动的黑暗,仿佛觅食的猛兽,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一步,两步,三步……少年一脸平静,站在那个意yù置他于死地的男人面前。 第七章 从天上掉下来的 - 妄弑 - 七载 收在袖口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住,被衣袍挡住的青筋犹如虬龙般自手臂处一条条蜿蜒着暴涨起来,像是自沉睡中缓缓醒来的卧龙,轻轻眯起眼眸,冷漠打量着这些胆敢冒犯自己的蝼蚁。 “虽然他从没说过我的身份,但他将我养大,给我名字,让我过了十五年zì yóu自在的生活,就冲这点,我就该用我的命去换桃花村的未来,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但我愿意这么去做,所以了…” “无论你们是怎么想的,我范言,就在这里,就在此时,正式的告诉你们,如果需要用我的命来进行血祭,那么…” “…你们就拿去吧。” 听到范言说的最后一句话,纳兰平只觉得内心猛地一跳,随即便将这股情绪强压下去,目光不变的盯着范言,冷哼一声道:“不要以为你这么做就会让我产生怜悯之心,想要入纳兰家族谱……就凭这点还不够!” 范言微挑眉梢,轻轻扬起的嘴角扯出一个完美弧度,讥诮道:“怎么?未来的族长大人现在就想着行使手中的权杖了吗?可惜,你还早的很呢!还有……” “你恐怕没听明白我说的话,我的意思是……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进你们纳兰家的族谱,我只是为了报答老匹夫的恩情,至于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我就当作是你自作多情了……族长大人。” 纳兰平淡漠的眼神中寒光一闪,随即便消失不见,站在他面前自顾自说话的范言却仿佛感受到一般,忽然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他,微微一笑道:“不,应该是未来的族长大人。” 司晨静静站在父亲的身后,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也没有人会转身看着自己,她拼命睁大眼眸,直直盯着那个在残灯之下尽显萧瑟的背影,仿佛要记住些什么,两只手死死地捂住嘴巴,眉头轻轻抖动着,像是在啜泣,又像是在强忍着一些其他什么。 纳兰松嘴角不停的上扬,对于眼下这个结局,他在内心深处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情况了!然而,纵使高兴如他,嘴角也在不断的扬起再抿住,生怕太过明显的显露自己的得意…… 纳兰德背对着所有人,留给众人一个萧索却又悲凉的背影,那件红绸绣成的锦袍静静挂在他脖颈上,这是个xìng格温和却又极为讲究礼数的老人,正如他整齐的眉梢般有序,可此刻,这位老者却不再纠结于礼数,将眼角的皱纹紧紧突起,双目之中缓缓推出一个川字的眉头,眼神游离在无人的黑暗中,仿佛在寻找某样东西,直到耳边传来少年坚定不移的话音时,才颓然轻叹,第一次发现自己早已不再是自己。 司马的嘴角噙着莫名的冷笑,他仍然相信,那位离开桃花村将近十年,纳兰家真正的族长纳兰容若会在明天赶回来,然后阻止众人的血祭,可是……冷笑中的他没意识到,不知何时,竟有几滴泪水自他的眼角缓缓淌下,而在他来回收缩的瞳孔之中,隐藏着的,竟是深深的悲哀与绝望…… 司晨轻轻拉了拉他父亲的手臂,歪着脑袋靠了上去,小时候,她喜欢这样子靠在那个男孩儿宽厚的肩膀上,而以后…… 以后就不能这么靠着你了吧? 就在司晨迷离的眼中,那个还算不上高大的身影突然一震,紧接着,一片片的瓦砾从房梁之上倾泻而下,有那么一刹那,司晨感觉整个地面都颤抖起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个黑影带着无数的尘埃灰土猛地砸落! …… …… 桃花村坐落在群山之中,唯有靠近东面的一座矮小山头处与其他大山不大相似,这里的人称那座山为开门山,顾名思义,开门山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这座山的山脚之下,竟然有一个横贯山里山外的山洞,像是被某种外力硬生生的开辟出来一般。 也正因如此,桃花村的人虽然常年生活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地方,可他们依然坚定的相信,他们不属于这片世外桃源,他们的祖先,应该是从外面的世界来到了这里,并用无上的大神通将一座如此坚实的山头变成现在的模样。 这样他们才不会真的与外面的世界完全失去联系,变成遗世之人,遭人遗忘。 不过可惜,那个高宽皆有两米以上的洞口显然并不愿意让村里的人出去,自从山洞被桃花村的人们发现以来,总共只有两个人从这里出去并且回来,还有一个仍然未归。 这三个人,都是纳兰家族的人。 要说全都是纳兰家族的人也并非如此,除了刚刚去世的一代奇才纳兰武夫之外,第一个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是位女子,名唤纳兰嫣然,是桃花村中唯一一个能与纳兰家族分庭抗礼的家族慕容家族之女。 纳兰嫣然的一切事迹几乎已经消失在桃花村的历史之中,据说这位走出桃花村的奇女子归来后,竟然与两大家族之间产生了某种不可调和的矛盾,随即就在第二rì消失得踪影全无,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走出山洞的第一位奇女。 而从此以后很久一段时间内,纳兰嫣然这个名字都被禁止谈论,甚至是刻意遗忘,直到久的不知多久,到了现在,桃花村对于这位与纳兰武夫齐名的奇女子只剩下威名的敬仰与神往了,更少有人知道,纳兰嫣然曾经也是慕容家的人。 也正因如此,虽然当年的人们将这段事迹遗忘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可纳兰慕容两家为了防止再次出现纳兰嫣然这种情况,便将整个桃花村的村民集合起来,成立了一个法纪堂,美其名曰严肃村内散乱的规矩,处理突发事件。 “冥河渡世”的提前到来,的确算是突发事件了,因而纳兰家族发出法纪邀请,共邀桃花村村民一同审议如何度过冥河之劫也算合情合理。 说来可笑,虽然法纪堂存在久远,可算上对纳兰嫣然的审判,到今rì对范言的再次开堂,也不过才开堂审议了区区六次,而桃花村存在的有记载历史,却达到了近千年。 法纪堂的诞生更是已经过去了近八百年,上次开堂已经是接近两百年前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范言是两百年来重开法纪堂第一人了。 少年静静地垂手立于宽河岸边,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那片朦胧雾气弥漫的开门山脚,一个半圆形的黑洞若隐若现,如同身着轻纱的**少女般yù拒还迎着,范言揉了揉迷糊的双眼,仔细看去,山还是那山,可方才还清晰可见的山洞轮廓却隐入迷雾之中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 那就是开门洞了吧? 少年盯着那片雾气弥漫的石壁看了一会儿,随即摇头失笑,暗叹自己还真是想得开,眼看快被历史写进尘埃的法纪堂开堂在即,而自己这个两百年来第一人却有闲心在这里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人世间的虚妄琐事果然多不胜数啊。 “荣华富贵,皆为虚妄,不可常保,皆可别离。” 范言猛地回头看去,身后不远处,一名身着葛衣布袍的中年人也正含笑望来,笑容温和令人如沐chūn风,撇了撇嘴角,没有理会中年人明显善意的接近。 这人见范言转过头去,却也不恼,脸上始终挂着一种莫名笑意,仿佛能看透人心般,接着便左手虚挥,顺势将手中书卷收入怀内,望着范言寂寥的背影,想了想,又从衣袖中摸出一枚玉佩,走上前去,继续说道:“我们存在于这个虚妄的世界之中,白天受太阳炎火,夜晚则沐太yīn之寒,吃着那些植于息壤里的五谷,眼中所观皆无为,脑中所想皆若有虚妄,则我等众生皆为虚妄,小友以为如何?” 阳光照在中年人苍白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皙sè,可站在他身边的范言却丝毫没有任何轻视这个人的想法,对于中年的一番话,范言没有多余的表示,仅仅是点了点头,随即便后退几步,在离宽河几步距离的位置坐了下来,双手抱膝,静静地盯着河水。 从始至终,不曾开口。 尽管被竹簪别起的长发在脖颈间错乱零散,可中年人却一点梳理的意思也没有,目光始终盯着眼前的少年不曾挪开,对他来说,沉默和交谈没有太大的差别。 “难道你就不奇怪么?” 面对四周静谧的环境,中年人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只见他随手一撩裤腿,坐在了范言身边,眉头微皱的问道:“我能读懂你的内心,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么?我可以知道你内心在想什么,这难道不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范言撇过头来,目光在中年人的胸口处若有若无的瞟了眼,便又将头扭回去,愣愣地望向河对岸的开门山,盯着山脚下那座看不见的洞口。 中年人的脸sè随着范言刚才那轻轻一瞟渐渐严肃起来,眉梢微挑,沉声说道:“果然…你可以看透我的灵罩,这位小友,恕卫某多嘴,敢问你能否认出我是何身份吗?” “你是阵符师吧?”听到中年人的这句话,范言终于将目光从远处的迷雾中移开,看着他震惊的神sè,一脸认真的说道:“这些都是老匹夫教我的,他说…” “这是天赋,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天赋。” 第八章 山峰上的烤鸡很好吃 - 妄弑 - 七载 “你们这些在胸口处有个光球转动的人……就叫阵符师吗?”范言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便又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老家伙告诉我,像你这样胸口有光球的都是很厉害的人,让我不要轻易招惹你们,而那些小腹附近有光球的人……” 中年人神sè疑惑的扭过头,却见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等待着自己开口说什么。 中年人先是愣了下,旋即便明白眼前少年为何不继续说下去了,都说客随主便,自己虽然年岁较长,却也不能反客为主,心念至此,中年人索xìng放声大笑几番,对于一个几乎是从死亡边缘逃离出来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活得畅快来的更如意了。 “先前是卫某失礼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来介绍自己。”卫仲陵哈哈大笑着说了起来。 “我的名字想必你已通过那个孩子知道了,不过我想你对我的来历应该更加感兴趣吧?”卫仲陵一脸微笑的冲司晨挥了挥手,远远拖在后面的司晨只是当作没看见一般,静静地望着这个方向。 见司晨如此表现,卫仲陵神sè一怔,沉默片刻,感慨道:“她和你真像。” 范言愣了愣,抬头看了眼一个人走在远处的司晨,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他的话,可一张嘴,却又不知如何反击,就这么愣了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和他争论的想法。 卫仲陵才没管他的想法,轻轻抚了抚身后的草地,将双手摊开,整个人呈大字型直直地躺了下去,贪婪的抽了抽鼻头,似乎能闻到萦绕在唇边的新鲜芳草气息,旁若无人的发出一阵舒服的感慨声,自顾自道:“别误会,我纯粹就是想表达下我的看法罢了。” 说完便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范言坐下来,继续开口道:“我知道一个你一直以来并不知晓的秘密,但很可惜,你不用看我,我是不会说的,我答应过你的长辈,难道你不清楚修士的誓言是最有效力的吗?” 范言保持着扭脖的姿势,眉头微皱,认真地看着身后这个男人,沉默着转过身来,扭了扭身体,坐到他旁边,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已经被法纪堂宣布禁足了,甚至还会被作为两百年来第一个开堂受审者,就在离这个地方的不远处,那片大雾弥漫的开门山脚下接受审议,而你作为近百年来除我之外第二个进入桃花村的外人,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 …… 初chūn的微风怡人地拂过开门山,轻轻掠过平静的宽河,在古井不波的湖面上掀起层层波动,随即便如寒冬中回复活力的鸟儿般,缓慢却又平直的吹向湖边的两人。 卫仲陵目光迷离的看着眼前宽阔无边的天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逐渐变慢的心跳,不急不缓的说道:“这并非是嘲讽,相比于这个词,我更愿意用自嘲来形容自己,有谁会情愿牺牲自己的xìng命和对朋友的友谊,就是为了进入这牢笼一样的地方呢?” “据我了解,桃花村是个被世人遗忘上千年的地方,可恰巧,我刚好知道这个久不现于人世的村落,听说你也是从外面来的?那你也许知道我的冥坐之地。” 两鬓斑白的中年人撇过头,盯着斜坐在自己身侧的少年,微挑眉梢,轻声说道:“我来自抱剑峰,相较于桃花村,我们更习惯称呼这里为桃花源。” …… …… 听到抱剑锋三个字,范言平静的面孔终于出现几分异sè,看到少年脸上浮现的惊讶之sè,中年人很满意的笑了,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便如同chūnrì里尚未化去的冬雪般僵住凝固。 “抱剑锋?老头儿说过那里,他说山上的烤鸡很好吃,还说以后有机会带我去吃,可他临走了也没带我去过。”少年脸上的讶然渐渐散去,也不去问为什么会有桃花源这个称呼,反而一脸好奇的盯着卫仲陵,挑眉问道:“你既然住在那座山上,应该知道山上的鸡味道怎么样吧?到底好不好吃?” 卫仲陵失神地看着范言,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告诉他抱剑锋上没有鸡,虽说云鹤和鸡看起来很是相像,可也决计不是什么鸟啊鸡啊可以相提并论的,要知道,那可是云鹤啊。 想不出答案的他深深吸了口气,借此来抚平内心的波动,一脸无奈道:“据我所知,抱剑锋上没有鸡,恐怕那位老人家是在骗你。” 范言摇了摇头,一脸认真的应道:“老头儿从不会骗我。” 话一出口,范言便怔住了,是啊,你从来不会骗我的,既然你说过要不会一个人走,怎么可以一个人先走了呢? 卫仲陵没有注意范言的走神,事实上,他也走神了。 从不骗你?那难道是我对抱剑锋还不够了解吗?山峰之上的飞禽只有云鹤……等等,云鹤长得,好像和鸡也有几分相似? “你爷爷……就是昨rì去世的老人吗?” 范言眼皮微垂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轻轻点了点头:“他叫纳兰武夫。” 卫仲陵原先平静的脸庞一阵抽搐,旋即变作一脸震惊,猛地坐了起来,失声道:“武王爷?!” …… …… 和煦的阳光下,微风像是飘起的枝条轻轻拂动,终年弥漫着大雾的开门山依旧如往昔般屹立在宽河的对岸,桃花村唯一的出口如同一道上了锁的闸门般不可动摇,千年来,无数村民想要穿过大雾,留下足迹,走出一条可以连通山外人世的大路,可惜,成功者寥寥无几,失败者数不胜数,时至今rì,已经鲜少有人会谈论这条难于上青天的通道,连远远的看上一眼都已不见几人,更遑论踏足河对岸的草地了。 司晨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脑袋抬得高高的,一双吊眉眼睁得大大的,认真地看着高高的祭台,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缓缓交叉握紧,似乎想记住这幅场面,这幅注定会一生难忘的画面。 “不问鬼神,不分yīn阳,头顶苍天脚踏后土。纳兰武夫,你意气风发几十年,可也逃脱不了轮回之苦,到老了最终也还是尘归尘,土归土。” 主持祭台仪式的,是整个桃花村最具威望的慕容清照,这位年逾百岁的老人皱了皱软弱无力的眉头,轻叹几声,一脸感慨道:“几十年光yīn流水般过去了,没想到当年纳兰家的两个老怪物却双双先我而去,老武夫,你说这该不会就是命吧?” 祭台之上,无论生死。 像是为了回应老人这句话一般,拂面的和风突然大了些,呼呼的刮向那处火苗跳动的桃木床,原本还有些微小的火焰被风一吹,借着风起之势,在瞬间彻底燃烧起来,将床上的人与红艳艳的火光渐渐融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虽说这帮小辈已经成熟起来,可你们这群老的也太不合格了啊,只留下我一个人,瞧瞧,你才刚走,你家里的孩子就一个个都跳出来想要替你做主了呢,哼,他们也不想想,你武王爷的名声是平白无故得来的吗?嘿,不过我倒真想看看,你打算怎么保住范言这孩子的命呢…” 老者竭尽全力眨了眨低垂的眼皮,随后又是一声无人闻听的轻叹,背对身后的人群,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眸,静静地看了会儿眼前的火光,接着便缓缓转身,沿着脚下的石块拾阶而下,在他的身后,由桃花木搭建而成的木杖床上,火苗四shè间已成燎原之势。 火光照耀下,躺在床上的老者显得容光焕发,满头的银发渐渐弯曲烧融,双目紧闭的老人依旧安详地躺着,对身边的火焰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亦如他撒手人寰时的坚决与潇洒。 慕容清照一路走下来,挥退了想要上来搀扶自己的儿子慕容伯庸,也没有理会站在自己儿子身边沉默无语的纳兰平,目中仿佛无人般一直蹒跚着步伐前进着。 终于,老者rì渐昏花的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一个身影,看到这个人,老人平静的面容也不禁露出几分笑意,一直紧闭的双唇动了动,冲眼前的少年轻声道:“既然都说这祭台之上无生死,那咱们就来个先死后生吧。” 第九章 今夜,我将离去 - 妄弑 - 七载 范言仿佛没听见老人的话一般,目光迷离,怔怔地望向老者身后的祭台,那里火光冲天,缕缕黑烟带着一阵淡淡的桃木香飘向天空,也分散在四周的空气里。 “慕容…老爷子,我到现在还是不相信,老匹夫就这么简单地走了,他既没向我告别,也不曾提醒我一声。” 阳光如雨般落在范言的肩上,带着淡淡的慵懒与青草气息,仿佛像是几年前那样,下一刻就会有一双大手拍在少年的肩上,随之响起的还有纳兰武夫粗犷的笑声:“臭小子,不许偷懒!” 可终究不是这样的。 “该说的我说了,不该说的,我也不会多说。”慕容清照轻咳一声,错过兀自发呆的范言,缓缓离去,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脚步,沉默片刻低声道:“范言,我想…纳兰武夫不会希望他寄予厚望的人如此脆弱。” 祭台上的火焰渐渐高涨,附近的村民甚至可以看到窜起了近十米高的红sè火花,在火光的映shè下,少年的脸颊显得有些红润,扫视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轻声感慨道:“上一次见到如此壮阔的人群,还是几年前我随老匹夫回来的时候了,那时候不懂,看着他们狂热的眼神,我内心只觉得很紧张很胆怯。” “可现在不一样了,从眼下这一张张面孔中,我只看到了麻木与呆滞,哪怕他们脸上的表情丰富到可以与圣京中最顶尖杂戏团的戏人相比较的程度,我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缓缓走到台阶边缘,凭栏而望,少年冷笑着说道:“今夜,就为了这些裹着一层皮囊的人,我将舍弃xìng命,去那无人知晓兴许从不存在过的浑浊鬼域。可又有谁会在五年十年……乃至五十年后凭吊我呢?” “被困在这个牢笼般的地方上千年,时间早已磨灭掉他们内心的渴望与志向,你又何必在意。”老者自嘲的笑笑,开口应道。 范言平静转过身来,目光穿越纳兰平等人,直直地看着那片高耸的火焰,喃喃说道:“也许您是对的,可我也自认也没有错。恐怕,只有老家伙才会知道他带我来到这里的原因吧…” 老人叠满皱纹的脸上出奇地露出几分年少时才有的意气风发,目光凌厉地盯着范言,声音嘶哑着沉声道:“小子,不要牢记你对于他人的恩惠,要学会记住别人对你的优待,唯有如此,才算是不负了老匹夫对你的期望。” chūnrì里和煦的阳光轻轻洒落,映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颊,尽显沧桑与老态,却有一种否极泰来的自若,自今rì起成为桃花村年岁最长辈分最高的老人迎着光芒贪婪的闭上眼眸,轻舒一口气,叹息说道:“人生总要有许多意外才是,被限制未来的人生最终只会流于平庸,孩子,不要想太多,你只须记住一点,做事直指本心便可。” 范言紧紧盯着老人的背影,皱眉想了良久,眼中jīng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便敛了冷笑,看着沐浴在阳光下步履缓慢的老人,拱手作揖,恭敬说道:“若小子此次侥幸不死,定谨记老爷子金玉良言。” 渐渐走远的老人扬手挥了挥,独自一路走了下去。 …… …… “祭台是一个有快乐和伤心的地方,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永远特别。”司晨凝眸看着祭台之上那个高高的背影,忽然开口说道。 被桃花村民恭称为神医的司马爱恋摸了摸女儿的头,轻声安慰道:“暂且安安心,容老离去已经十年,也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 怀chūn的少女最美丽,可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步步走上死亡的高台,对任何一个少女来说都可算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正如此时的司晨所说:“如果当年容爷爷所说的十年之期属实,那他此刻便该回来,可事实是,他归来之时范言恐怕已在冥冥鬼域了。” 极其疼爱女儿的父亲紧紧抿了抿嘴唇,一把搂过女儿,苦涩说道:“就算你不信我这个父亲,也该相信容老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少女闻言心中一动,仰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祈求似的说道:“父亲,容爷爷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 内心没底的司马忍住没看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眸,轻轻应道:“容老从不毁诺。” 卫仲陵独自站在人群中,一会儿看看祭台之上,一会儿又扭头看看身边这对父女,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武王爷无论在桃花村还是山外人世,都是巅峰般的人物,似这等人物…不该如此轻易便被疾病害了xìng命。” “莫非卫先生认为其中另有隐情?”司马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女儿,挑眉问道。 “不敢当。”这名世间少有的阵符师拱了拱手,摇头否认道:“在下自然不会对武王爷的死有所怀疑,试问,谁能在杀死一名剑圣级别高手的同时,不弄出丝毫声响呢?” “哪怕武王爷真的身染重疾,也不是这帮宵小之徒可以觊觎的目标。” “既然无人敢擅动手脚意图不轨…”司马闻言怔了怔,忽然眼眸一睁,讥诮道:“那就是说有可能在药中下毒了…别的什么事司某自不敢说,但对于医理病方,嘿嘿,司某人却敢以xìng命担保,绝对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使毒。” “这是自然,在下也坚信神医医术超绝。”卫仲陵挑眉望向祭台,眯起双眼看着那片火光,微微一笑说道:“可如果纳兰老前辈一心想走,在这天下间,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拦下他的人。” 司马闻言一愣,随即便陷入到内心对某种不可思议发生的情况种种猜测之中,心中也暗暗惊骇起来,忧虑之下自然更不曾关注到怀里女儿那张苍白震惊的脸颊。 看着卫仲陵一脸从容的侃侃而谈,司晨忍不住心中的担忧,脱口而出道:“可是范言也不能留下纳兰老爷爷吗?” 卫仲陵瞥了她一眼,摇头沉声道:“强者自有强者的尊严,范言留不住武王爷,只能说他对武王爷的羁绊还不够大。” 听他这么解释,司晨忽然想起上次范言想叫自己陪他一同离开桃花村,自己是没有答应他的,心中深处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来,似乎自己在范言的未来之中也无法成为他的羁绊。 卫仲陵看了看司晨苍白的脸sè,隐隐猜到少女心中的担忧,想必是怕未来也留不住祭台之上的少年,随即负起手来,淡然道:“放心吧,孩子,范言的实力离强者还差的远呢。” 司晨仿佛没听见般依旧紧锁眉头,沉默不语,卫仲陵见此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继续观察起祭台之上的情形。 第十章 当年是谁弃了谁 - 妄弑 - 七载 坐落在开门山前的祭台几乎可以说是与桃花村一起出现的,最起码,在老一辈村民的记忆中的确如此。 天下间庙宇祭台无数,有的极尽奢华宝气夺人心神,有的宏伟磅礴如山峦耸立,也有的沾满尘埃败落不已,尽管数量繁多广杂不胜枚举,可如开门山前这座祭台一般诡异的,天下间只此一家,别无二号。 少年凭栏驻足,俯首望着祭台四周的人群,清秀的眉头一皱一皱,流露出一丝不屑悲怜的神情,随即想到什么似得,目光极为快速地扫视了一遍,最终停留在某个角落中,寻到那对拥抱在一起的父女,大感宽慰,缓缓抚平眉梢,内心重归平静,同时也将所有感情尽数遮掩了起来。 纳兰平不知何时走到范言的身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着,忽然开口道:“想必你心中定是恨极了我。” “你若前一刻来问我,我会说恨不能生啖你肉。”范言轻轻碾了碾脚底,瞟了眼身边的纳兰平,微微一笑说道:“可现在,你不认为这个问题很愚蠢吗?所以了,我不会和一个问出如此弱智问题的蠢货交流。” 纳兰平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冷笑几声,微讽道:“等你活过今晚再说这话吧。” “随你怎么想,老匹夫说过,笑到最后,才笑的最美。”少年偏偏头,转身朝北,沿着那条通往火焰的祭台缓缓拾阶而上,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头也不回的道:“忘了提醒你一点,我记得,容老在我来之前已离开三年,而我同老匹夫来此已有七年,算算时rì,至今rì,不多不少,刚刚满十年期限了。” 祭台之上的火焰依旧烧得旺盛,焦成黑sè的桃花木渐渐飘起一丝淡淡的青烟,将范言的背影笼罩得有些朦胧,纳兰平盯着那道烟雾中的身影,眉头紧锁,低垂的双手紧握拳头,青筋暴露。 “老匹夫,老头儿,老家伙,老不死……”范言嘴里喃喃自语着,脚步极轻的来到祭台前,缓缓停下了步伐,不断呢喃的双唇也颤抖几下,带着怨气与不舍的说道:“你若是不喜欢我这么叫你,那我从今rì起便不这么叫了,只求你能立马起身活过来,权当安慰安慰我。” 燃烧的桃木发出“咯吱咯吱”的噼啪声,少年失望地摇了摇头,自嘲道:“你倒走的痛快,留下我一人面对这番局面,方才纳兰平问我内心所想,我不过就是想与你过几年安生快活的rì子罢了,这又是何苦呢?” 喧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在这牢笼似的地方待了千年,对他们来说,任何难得一见的事情都是新奇之物,此刻,眼见那位随武王爷一同来此的少年独自一人上了祭台,众人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中除了兴奋,还有一种平静中泛起波澜的隐隐的激动之sè。 似乎是感受到身后众人的目光,范言略带自嘲地咧了咧嘴,侧身对不远处准备血祭仪式的几人微微一笑,带着一种解脱似的语气轻声说道:“可以开始了。” 慕容伯庸闻言淡漠地点点头,目光瞥过站在扶栏边的纳兰平,从怀里摸出一样圆形令牌,递给侯在身边的仆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沉声吩咐道:“交给兰靖卿,令他立刻请出人皇。” 仆从一脸恭敬地接过令牌,躬身退了几步,眼神似有似无的瞟向纳兰平,见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快步离去。 忽地一阵大风刮过,围在祭台边的村民一个个都用手掩住脸颊,免得被风沙吹了眼睛,人群中,司马父女与卫仲陵所在的角落一片寂静,在他们的四周,有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气罩轻轻浮现。 今rì的风比往常吹的要大了些,就连开门山脚下的大雾似乎都有要渐渐散去的情况,司马远远眺望另一头山脚下的情形,微微眯起双眼,眼神极其复杂,沉默片刻,他忽然搂紧了怀里的女儿,柔声道:“往rì开门山的迷雾一直聚在山间山脚之间,可今rì竟被一阵大风便吹的动摇起来,想必也预示着血祭之事恐怕会有所变故。” 司晨闻言心中一动,连忙掂起脚尖,奋力抬头望向那片白蒙蒙的大山,入目处只有大片大片的迷雾聚拢分散再聚拢,任她如何努力,也看不清其中丝毫情形,大失所望之下,神sè黯淡道:“父亲不要安慰女儿了,山脚之下烟云氤氲,与往常并无太多不同之处。” 看见女儿如此颓然的样子,司马心下更是不忍,轻轻抚了抚女儿的脑袋,一脸爱怜道:“傻女儿,你自然看不出这其中的变化,几年前,纳兰老爷子从山外归来之rì,那片终年不散的大雾也是如此情形。” 目光在那片迷蒙的大雾中顿了顿,司马一脸回忆地继续说道:“当年你年龄尚幼,不记得这些也是正常,可我一个活了三十五年的老家伙总不会记错这些事情的,今rì这片大雾的动静,与当年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似乎是被父亲的话语所打动,司晨轻轻别过头,怔怔地望着祭台之上,那个青衣少年负手而立,仿若yù飘然离去般,却又与已经辞世的纳兰老爷爷沉默时的背影有着几分相似。 司晨就这般出神地盯着范言,过了片刻,才仿佛回过神一般,忽然低下头,轻声自语道:“你与老爷爷都是一样的人,你们的沧桑永远不是写在皱纹与沉默之中,倒更像是与生俱来般铭刻在身躯与内心之上。” 一直在四处打量的卫仲陵忽然感到阳光一暗,随即抬头看去,不知何时,静谧的天空深处从东方飘来几朵云彩,缓慢而又坚定地浮在了祭台上方,望着那一片雪白的云朵,他心中渐渐升起一丝不安,眉梢不经意间皱了起来。 …… …… 那名得了慕容伯庸命令的仆从一路疾行而来,在祭台侧方的开门山脚之下缓缓停下脚步,奇怪的是,他整了整衣袍,就这般对着那片长满苔藓的山壁不卑不亢的拜了下去,语气尊敬道:“慕容老爷子身体不适,此次祭典暂由慕容家主代理,还请兰先生多多谅解。” 仆从躬身等了片刻,就听那面墙壁之中果真有了回应,也不知里面那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只是淡漠地问了句:“现在的慕容家主又是何人?” 而那仆从却也不恼,跟随纳兰平这么多年,他多少也知道了山中之人的地位与能力,不敢有丝毫造次的恭声答道:“慕容老爷子的长子,慕容伯庸。” 山中那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哼了一声,讥诮道:“你奉了慕容伯庸的命令而来,恐怕却不是慕容家的人吧?” 仆从脸sè微微一变,也不否认,低着头默然不语,山中之人又是几声冷笑,却也也不计较,便不再多说什么,趁这个功夫,仆从默默从怀里掏出那枚令牌,双手捧起,身躯再次低了几分,面朝山壁做了个递送的姿势。 “天启,请人皇。” …… …… 在所有桃花村民的记忆当中,属于祭台的一部分总是特别的,比如通往祭台那条长长的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阶梯,那一阶阶数不清却又真实存在着并已有千年历史的台阶,就像是承载了桃花村所有的伟大与渺小。 在残存不多的老一辈村民脑海里,还清晰地记着几十年前那场失败的血祭,白昼尽暗,狂风卷着乌云淹没了祭台,本来为了庆祝驱散冥河而准备的牲口食物被黑暗尽数吞噬,开门山也在那一天癫狂起来,无数山石随着不知何处涌来的大水席卷而下。 就在那一天,本就人丁稀少的兰氏家族名存实亡,只留下唯一一名族人,兰靖卿。 当晚,慕容清照一夜白头,桃花村中两大家族也从此断绝交往,当代纳兰家族两大奇才反目成仇,纳兰武夫出走,纳兰名状愧疚成疾最终自杀身亡。 而医学世家司家家主也因此而心力憔悴,九年后以不到四十岁的年龄病亡,尚在襁褓之中的司马刚刚出世。 那年,整个桃花村死了数以百计的村民,也就是从那rì起,原先并不如何令人恐惧的冥河变成桃花村几十年来谈之sè变的劫难。 准确算来,距离上次冥河渡世已过了整整四十四年。 而这一切,伴着慕容伯庸贴身仆从说出的一句话,彻底改变。 祭台上方的云朵渐渐翻腾变sè,远远的,隐隐有着仿佛数之不尽的黑云正滚滚而来。 …… …… 山壁中的那人闻言沉默片刻,忽然一阵冷笑,声音尖锐而艰涩着讥讽道:“也罢,也罢,既然你们这么急着寻死,那我便索xìng成全你们罢了。” 仆从猛然察觉捧起的双手力量一轻,眼皮微微抬起看了眼,却见手上的令牌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随即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欠身恭敬道:“兰先生辛苦了。” 这次山壁之中再无声音传出,等了一段时间,忽地一阵微风吹过,轻轻撩起几条盘着山体生长的植物枝叶,仆从这才回过神来,再无任何犹豫地转身离去了。 过了片刻,原先仆从站立的位置恍惚间有个影子若隐若现,山壁前一片大雾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了这道影子的面容,可今rì狂风不止,竟有几片雾气让大风吹散开来,阳光仿佛找到出口般齐齐冲着这道空白处涌了进来,照在那道身影之上,大雾随即迅速合拢,再次将这片终年不见阳光的地方严严实实的遮挡了起来。 兰靖卿微微眯起了眼睛,在支离破碎的阳光照耀下,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颊,他抬起头来,迎着那道渐渐合拢的缺口,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诡异无比的笑容,声音yīn冷嘶哑的说了起来:“你们这群自私的小人,难道还想指望兰家再次为你们而死吗?” 为谁祭 - 妄弑 - 七载 在血祭前的一番由法纪堂主持地审讯紧接着开始了,由于时间间隔的太久,审官对于法纪堂的礼仪与法理生疏许多,因此导致对范言的审讯进行的很快,在祭台下方的村民们更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审官与范言二人之间的一问一答,不由得有些疑惑,难道两百年前的法纪堂便是如此吗? 事实并非如此,两百年前的法纪堂对于当时的桃花村村民们来说是相当恐惧的,可惜两百年来的荒废,已经使得法纪堂不再是当初的法纪堂了,就连这次对范言的审讯,背后也隐藏着纳兰家族的影子插手其中。 桃花村虽说繁文缛节的规矩不多,可是该有的礼仪也是必须的,就比如此刻的范言虽是受审之人,可由于受审地点设在了祭台,那么无论是审官还是范言,都无权对他人的行动进行干预,哪怕范言站在祭台上目光紧盯火焰行将烧尽的桃木,脚步不曾挪动一丝的与身后微微躬身的审官进行着有史以来最怪异的法纪堂审理。 审官双手插在袖中,眼睛瞟了瞟那堆燃烧殆尽的桃木,目光中带着几分尊敬之sè,随即表情一肃,沉声道:“虽然法纪堂已荒废两百年之久,可也决不行鸡鸣狗盗之事,范言,你的事情我了解的不多,可你违反的几项规定却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你有解释自辩的权力,我也会认真倾听…” “不用了。”范言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沉静的看着他,面容坚毅着淡淡道:“范言不会做任何辩驳,一切皆听长辈们发落。” 审官神sè有些迟疑,想了想,又追问一句:“你确定?” 范言神sè漠然的点点头,自顾自的沿着台阶走了下去,与审官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顿了顿脚步,轻轻说道:“血祭之前,我不会做任何挣扎,血祭之后,别怪我做任何挣扎。” 直到范言走了有一会儿的功夫,审官才渐渐回过神来,一脸复杂表情的看着远处那道人影,嘴唇蠕动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轻叹一声,也跟着走了下去。 …… …… 辛荣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自从昨晚之后,自己竟然一跃成为未来族长身边的跟班,想必未来等纳兰平成为族长之后,自己也会成为家族之中的大管家了吧?不过兰靖卿倒真与传说中相差不多,整个人yīn气森森的,就连说话的语气似乎都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一样,恐怕这么多年来心中对纳兰家的怨气也不曾减少丝毫。 虽然做了纳兰平身边的仆从,可辛荣却是一丝不敢大意,将慕容伯庸交代的事情做好之后连忙一路小跑地朝祭台而去,哪怕慕容伯庸不是他家族长,可纳兰平嘱咐过,慕容纳兰两家能否重归于好,就在今rì血祭一事上了。 心里这么想着,脚步便愈发急促了,耳朵一动,隐隐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辛荣只当没听见,可走了几步,那道声音随之便在耳边响了起来。 “辛荣,这么急着是要去哪儿呢?” 这位一夜间地位急速提升的仆从脸sè瞬间一变,脚步也猛地停了下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下意识的双手束在身前,仓惶应道:“小、小的向纳兰老爷与慕容族长复命去。” 范言冷冷瞟他一眼,绕着辛荣走了半圈,步伐极其缓慢,将这名刚刚还志得意满的仆从吓得浑身颤抖噤声不语,只以为范言这是来找自己麻烦了,心中不禁惶恐至极。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渐起的大风轻轻将少年的衣摆吹起,迎着风的来向,他微微眯起眼睛,冷笑着说道:“我不收拾你,自有老天来收拾你。” 在祭台下的草地旁,慕容清照与几名打扮怪异的青衣人看向这里,一脸的风轻云淡。 范言隐隐猜到已经离去的老者再次回来的原因,抿了抿嘴唇,也不去看那个在他眼中生的一副丑恶嘴脸的仆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走到慕容清照面前,揖手一礼说道:“多谢老爷子方才一番教诲。” 慕容清照摆摆手,微微一笑道:“这几位是本村之中最厉害的武师,除了冥河的心魔难以应付,其余的魍魉鬼魅都不在话下。” 范言神sè一变刚要拒绝,就见老者板起脸来,沉声道:“不要以为老夫这是在帮你,我只是不想看到老匹夫一世英豪,死了却连养子都被人欺辱,免得那老家伙鬼域之中也不安心。” 少年闻言怔了怔,叹息一声,终于不再拒绝。 “放心,他们四个负责守住四方,能护住你不受外物所伤,可若是有来自冥河的心魔,那他们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到时候你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老人眨了眨眼,浑浊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洞悉世事的沧桑,深深叹了口气,神sè落寞道:“去吧,我言尽于此,你若本领不足,再多的帮助也于事无补。” 范言抿了抿嘴唇,忽然跪倒在地,用缓慢而不可动摇的语气坚定说道:“老头儿说过,受人之恩,当结草衔环以报,范言如今身无长物,只得以誓言许之:若天不亡我,苟活之后必以全力报慕容老爷之恩!” 慕容清照闻言一怔,头一次正视起眼前这个少年,眼中有神光闪烁,沉吟道:“好!入夜前老夫便在此等候,看看纳兰匹夫教出来的到底是龙还是虫!小子,不要忘记,如果你此番能活下来,就要答应老头子一件事。” 范言郑而重之的点点头,撩起衣襟,自顾自地往开门山的方向走去,在他身后,四名青衣人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激赏之sè,紧接着脚步腾挪间跟了上去。 平静的天空仿佛忽然被一只大手搅动起来,远远的东方飘来的云彩瞬间变作黑sè,方才还慢悠悠的浮动着,下一刻便化为滔天巨浪般翻滚起来,如汹涌的cháo水向着桃花村激荡而来! 嘈杂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发现了头顶上诡异的情况,旋即无数人仰头仔细望去,只见原本高高在上的云朵不知何时竟然开始缓缓下沉,大有压垮开门山,震破天地之势! 本就吵闹的村民见状一个个惶恐不安地叫嚷起来。 “是了,是了,定是范言引来的劫难,快把那个不详的小子血祭了!” “这分明就是天上的神灵震怒了,我们不该轻易开启血祭的!” “老祖宗仙去,连老天爷也为之sè变了。” “……” 司马三人站在人群中冷眼旁观,其中卫仲陵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天,又眺望开门山方向的那片大雾,心中愈发沉重起来,只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司晨则盯着遥远的天空发呆,似乎那里有什么可以吸引她全部目光的东西存在,可若仔细观察她的瞳孔,就会发现那对美目涣散着,毫无焦距。 天空中的乌云持续下降了一段时间,终于在开门山的山顶部位停了下来。 …… …… 与此同时,范言已经来到开门山那片大雾之前。 在他清澈的瞳孔之中,那片白茫茫的大雾渐渐散开,缓缓倒映出一个人影来。 兰靖卿披着青黑sè衣袍,将全身上下紧紧裹住,苍白的脸颊被衣袍上宽大若球的衣帽深深笼罩在黑暗之中,隐约间勉强能看出一个脸孔的轮廓。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过了片刻,兰靖卿忽然开口,声音尖锐带着几分嘶哑艰涩。 “就是你这个可怜虫?” “嗯。” “后面四个人,是你的护卫?” “算是吧。” “血祭时不可带人一同进入。” “我不算人?” “算是吧。” “既然如此,那就准备血祭吧。” 兰靖卿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如刃凌厉地扫视了一眼范言五人,冷哼一声说道:“跟紧我的脚步,如果走错了,就向村中的先人祈祷吧,也许他们能拯救你们的灵魂也说不定。” 范言沉默跟着兰靖卿身后向前走去,他垂下的双臂轻轻颤抖着,心中作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挣扎,如同溺水者临死前的拼命反抗,走在前方的兰靖卿似乎感受到他此刻的心情,脚步微微一顿,身躯靠近了他些,发出阵阵yīn冷诡谲的嘲笑声。 范言恍若未闻,跟着脚步继续前行。 山前的大雾无边无尽地向他们涌来,谁也没有闭上眼睛,在这个地方,稍有大意,失去的就是自己的xìng命,没人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范言也不会。 几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在一阵狂风刮过后,大雾忽地一散,众人只觉眼前猛地一亮,终于从大雾之中走了出来。 “停步。” 兰靖卿抬手一招,举目看了看山下的环境,幽冷的目光中隐隐透出有几分感慨,旋即轻咳一声,转身面无表情道:“欢迎来到地狱。” “那里就是你们这群被圈养千年的人们苦苦追寻的zì yóu之路。”兰靖卿扬起的手臂遥遥一指,在几人视线可见的地方有一个不大不小刚好够一人张开双臂可以通过的洞口。 那个洞口外杂草遍地,在洞口的外壁上长满了不知有多少年岁月的苔藓,将淡黑sè的石洞点缀成青黑sè,如被侵蚀掉般在草地上摇摇yù坠。 对,就是摇摇yù坠。 那满是淡青sè的洞口是如此动人,以致于几人的目光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都直愣愣地盯着它不动。 “啪”的一声,范言首先回过神来,却见兰靖卿头顶的衣帽不知何时已经摘了下来,在朦胧雾气中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面孔,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他苍白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惊悸之sè。 “蠢货,这是开门洞的幻术,如果不是我拼了损耗血气,大家就会像雕像一样在这里站上几十上百年了。” 兰靖卿冷冷的目光瞟了瞟范言身后的四人,啧啧几声,声音较之前虚弱几分,讥嘲着说道:“难怪慕容家只出了一个纳兰嫣然,还是嫁入纳兰家后才一鸣惊人的,就冲你们四个只锻体不炼神看来,如此畸形的修炼,慕容家的破落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那四人闻言沉默不语,一个个却暗自将头低了下去,内心羞愧不已。 最终还是范言看不过去,轻轻迈了一步,挑了挑眉,沉声问道:“你是几十年没和人说话了吗?” 兰靖卿一脸诡异的笑了笑,忽然开口道:“我虽然敬佩死了的那个老匹夫,可你,比他还差得远呢。” 范言目光一冷,正要发作,却见兰靖卿轻轻从怀里摸出一枚令牌,旁若无人的说了起来:“慕容清照那帮王八羔子当年干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纳兰名状这个力主血祭的笨驴自杀死了,纳兰武夫倒是个人杰,却也死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纳兰家除了纳兰容若都是一群只知道争权夺利的豺狼,这下好了,纳兰容若那个一心寻道的家伙还没回来,他的族人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自相残杀了,这下谁也不能阻止我了,哈哈,果然是老天开眼啊,给了我兰靖卿一个天大的机会…” “血祭血祭,这次我就要用桃花村所有人的血,来祭奠我兰氏一族几十年前不明不白死去的先人!” 第十二章 人皇令,变故 - 妄弑 - 七载 范言自认这世上最荒谬的事情他都见过,与老匹夫行走天下的时候,见过那些生活贫困骨瘦如柴的人们易子而食,也见过亲朋好友为了金钱名利而反目成仇,甚至也见过家产富足的老者卧病在床,新纳的娇妾受不了独守空房的寂寞与名义上的儿子发生关系。 在他看来,人们面对极端的时候,似乎总是会选择另一个极端。 然而,这些都没有眼下所发生的一切给范言带来的震撼更大,没有一件比这件事更加荒谬疯狂。 勤勤恳恳为桃花村守了开门洞上千年的传承家族,兰氏家族现存的唯一族人,兰靖卿竟然要毁灭桃花村? 范言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一刻不离的盯着那道癫狂的背影,神sè有些恍惚。 “抱歉,莫小兄弟,虽然老族长命我们保护你,可现在看来…”四人中一位明显是首领的青衣人表情有些难看,思忖片刻,上前几步走到范言身边,微微欠身,轻声道:“兰靖卿疯了,这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事情,我们恐怕无法完成老族长的任务了。” 空中的雾气早已散去,青衣人依旧有些看不清范言的表情,沉默片刻,正要再次开口问询,却见远远地弥漫在几人四周的雾气忽然有渐渐聚集起来的趋势,青衣人脸sè一变,再也顾不上范言,转头冲另外三人使了个眼sè,同时双手缓缓张开,后退了几步。 “兰靖卿,你恐怕忘了一件事。” 四名青衣人神情凝重紧盯着那个状似癫狂的人,随时准备出手,就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范言整了整衣衫,脚步微微后撤,脸sè不耐带着几分恼怒说道:“我来这里是进行血祭的,不是来看你的表演,也没有兴趣了解你和慕容纳兰两家之间的仇恨。” 兰靖卿仍旧是疯癫般哈哈大笑,仿佛没听到范言的话,站在范言身后的四名青衣人却分明看到他不断摇摆的身体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 “既然你装聋作哑,那我就让你开口说话。” 在四人眼里,那名少年张了张双臂,又扭了扭脖子,口中呼哈几声之后,身体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不断揉动起来,如同没有骨头般随意弯曲运动。 那名为首的青衣人张了张嘴,开口道:“莫小兄弟…”话未完全出口,下一刻,这人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圆睁起来,就连声音也小了小去:“…这是桃花村的事。” “唰”的一声,几人眼中的少年只是动了动腿脚,旋即便突然失去了踪影! 直到这时,几名青衣人才听到范言认真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这不是桃花村的事,只是我的事,既然他喜欢装疯卖傻,那我便打得他清醒过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误了你我血祭之事。” 为首的青衣人面容不经意间抽搐几下,转头冲身后三人苦笑道:“说打就打…果然和老祖宗一个xìng子。” 山洞前那片草地周边的雾气犹如受到某种牵引般渐渐聚拢起来,兰靖卿一个人站在大雾流向的中心,仰着头张开双臂,感受着身边流转愈加迅速的风与雾,苍白的脸颊渐渐红润起来,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紫红sè,整个身躯也在不断地微微颤抖着。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如闪电般朝着雾气凝聚的旋窝中心激shè而去,一脸陶醉表情的兰靖卿猛地睁开双眸,目光中爆shè出一道jīng光,定格在某个方向上,同时左手一抖,那枚人皇令牌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上。 “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人皇令不是用来祭祀的。” 恍惚无数拳影如树影婆娑纷繁而至,令牌荡起大雾席卷狂风呼啸而起,灰青sè的衣袍裹住拳风一分而二二分为四,在兰靖卿急剧收缩的瞳孔中化为数不清的拳影,夹带着凌厉攻势破开了重重雾气! 眼看着拳影疾风骤雨般破空而至,兰靖卿随意一挥人皇令,顿时一道紫sè光芒从令牌之中隐隐散发出来,下一刻,人皇令猛地震动起来,一团耀眼的紫光以一种无可匹敌的气势从令牌中喷薄而出,不躲不闪的朝着拳影迎了上去! 嘭!嘭嘭! 灰青sè的拳影犹如迅疾的虎豹不断来回攻击,短短时间内,二者之间的碰撞就如同电闪雷鸣般不知几回,人皇令激发出的紫sè光团只是化大为光圈,层层将兰靖卿护在其中,将所有来自外围的攻击尽数化解。 在这一刻,这名被纳兰匹夫带回来七年的少年展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实力,那四名驻足观战的青衣人更是一个个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似乎无法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毕竟兰靖卿cāo纵自然灵气的实力是他们所难以想象的。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范言竟然能在兰靖卿如此诡异强大的攻击下并不处于下风! 鞋底踏在松软不平的草地上,仿佛钉子般扎进土壤,攥紧的拳头如烧红的铁屑般散发着热气,范言胸口微微起伏,眼神如利剑破空般凌厉地盯着兰靖卿,裤腿不知何时已经破开无数细小的洞孔,露出他遒劲有力的双腿,在他身体外围,一道肉眼可见的气罩隐隐浮动,将风刃般刮起的大雾阻挡在外。 扑!扑扑扑!! 身处旋窝之中的兰靖卿扬手一抛人皇令,令牌缓缓漂浮而起,停在他头顶上方,无边的大雾顿时如煮沸的开水般翻腾起来,在几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迅速凝聚合拢,同时,一道道以雾变化的气刃突兀地出现,旋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来! 范言调整步伐,两腿微微分开,双手一前一后护在胸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片气刃,脸sè缓缓凝重起来。 咚咚一片气刃震碎声响起,十几片气刃被范言以坚实强硬的双拳直接震碎,侧击敲飞的气刃砰砰砰的一股脑扎在身边的土壤之中,他眉头微皱地看了眼散落一地的气刃,那些被击飞的气刃正缓缓消散,化为雾气,重新朝着兰靖卿所在的旋窝方向飘去。 眼看战况就要陷入这种无止境的死循环之中,范言脸sè一沉,不管不顾地弹shè而出,脚尖在草地上轻掠而过,发出呼呼的压迫之声,下一刻便再次探身跃入旋窝之中! 兰靖卿微阖双目,看也不看那道闯进来的身影,嘴里不断念念有词,忽地一阵紫光迸shè,在他头顶缓缓盘旋的人皇令猛地一颤,化为流光嗖的一声朝开门洞激shè而去,同时,兰靖卿yīn恻恻的声音在几人耳边清晰响起。 “这么想血祭?那我便先祭了你们!” …… …… 祭台这边,飘荡在低空的乌云越聚越多,渐渐有压垮开门山之势。 卫仲陵眉头紧锁,不知在思忖什么,当人皇令爆发出的强烈紫光完全照耀开门洞方向的云层时,他蓦然脸sè一变,想也不想的一声低吼,脸颊迅速蔓延上一道道充满古朴气息的符文,惊怒道:“不好,这分明是招魔禁术!” 说完不等司马二人反应过来,顿时口中吐出一串咒语,双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虚空画符,只见在三人脚下渐渐浮现出一条条淡红sè的痕迹,旋即左脚一扭,狠狠扎入土壤之中,伴着他嘴里连绵不断的咒语,右脚开始毫无规律的狂踏起来! 就在他做这一切的同时,祭台上的慕容伯庸与纳兰平也互看一眼,眼中带着种耐人寻味的意思,被紫光所吸引的村民们也一个个激动起来。 “你们两人就站在脚下这个阵势之中不要出来,我要去云雾之中看看,恐怕今rì之事有变。” 卫仲陵嘴里最后一串咒语念完,脸sè也随即苍白几分,司马甚至能从他说话的气息韵律中感受到卫仲陵压下的伤势再次复发,听他这么说,司马的脸sè也凝重起来:“你方才说的招魔禁术是什么?” “此事复杂,等我回来再说。”卫仲陵眉头微皱,深深吸了口气说道:“记住我的话,待在这里不要动。” 司马拉住一脸不安的女儿,看着卫仲陵,沉声道:“若开门洞发生变故,请无论如何都要护住范言,拜托了。” 望了望远处开门洞方向的紫光,卫仲陵缓缓点头,下一刻,一柄无鞘重剑忽地出现,轻轻抚了抚,他猛地一声低喝:“前方开路!” 啾!! 重剑如离弦之箭爆shè而出,瞬间便划开漂浮在宽河之中的乌云,直插其中而去! 卫仲陵一撸袖袍,脚尖轻轻一点,身躯如同振翅大鹏般弹shè而起,同时手指微屈,纵身一荡,一道淡淡几不可见的金光一闪而逝,下一刻,方才还在空中的身影渐渐变淡,微风一吹,竟就此化为虚无。 第十三章 你的道自何处来? - 妄弑 - 七载 嘭!嘭嘭!! 鲜红sè的血液从肩膀处不断流出,浑身的衣物不知何时已经被数不清的气刃割裂开来,显得狼狈无比,范言扶着双膝,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站立,同时张开嘴巴狠狠地喘着气,平静的表情再也无法保持,目光如剑般狠狠地瞪着兰靖卿。 此刻的兰靖卿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模样,胸前的衣袍随意敞开,一双闪烁着妖艳红光的眼眸冷冰冰地盯着眼前五人,浑身紫气缭绕,面容狰狞,如来自冥域的魔物,苍白的脸颊被一抹妖异的紫红sè所代替,一头长发散乱开来,在不知是大雾还是紫气的吹动下诡异的漂浮着。 狂风忽地刮起,兰靖卿缓缓仰起头来,静静地感受着什么,紧接着头颅猛地一正,目光一改暴躁之态,平静而认真地扫视一遍眼前几人,一边抿了抿已经变作紫sè的嘴唇,同时双臂一振,鲜红sè的长舌缓缓伸出,来回舔着抿在一起的双唇,微笑的面容上渐渐流露出几分诡谲之sè,声音嘶哑尖锐的说道:“人皇令已经在我手中复生,沉寂多年的血祭也即将重启,谁也不能奈我何了。” “弱小的人啊,献上你们鲜红的血液吧,那处子的肌肤,还有痛苦挣扎时流露出惊恐与惧怕呀,这果然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景sè呢……” “啧啧,那喷涌的处子之血,白皙娇嫩的皮肉啊,想想就觉得兴奋激动……那么你们呢,是愿意做我的仆人,与我一同享受这无与伦比的美妙生活,或是反抗下去,让我亲手割下你们的皮肤,舔舐你们身体中虽然肮脏却不失甜涩的血液呢?” 兰靖卿一脸微笑的看着范言,艳丽的嘴角微微上扬,轻笑着说道:“既然你早已选择血祭,那么,就这么决定了……” “你会是我第一个祭品。” …… ……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原先仅仅是神经疯狂的兰靖卿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但范言一点也不怀疑眼前这个浑身上下充满诡异气息的人所说的话。 范言挣扎着挪动脚步,同时伸手制止了身后几人想要出手的行为,由肩膀涌出的血液顺着手臂流到手上,最后轻轻滴到松软的土地上,他微抬眼皮,神情冷漠的看着兰靖卿,低沉着嗓音说道:“我随你完成血祭,你放他们离开。” “哦?” 兰靖卿艳丽的脸上闪过一道紫光,微笑着看了眼范言,摆了摆白皙的手指,轻笑道:“现在是你们为鱼肉,我为刀俎,美味可口的鱼肉啊,你们可要乖乖的听话才是。” “是害怕吗?” 范言淡淡的瞥了眼面前的男人,仿佛没有看到那人眼中一闪即逝的寒光,紧接着不顾肩膀上的伤口,忍痛轻哼一声直起腰身,目光直视着他,继续说道:“你是在害怕他吗?害怕他发觉你的变化,然后赶到这里将你杀掉?” “你无需拿话激我。” 兰靖卿闻言狂笑几声,笑声诡异而尖锐,如同深夜里嘶鸣的乌鸦,他双眼微眯地盯着范言,冷声道:“无论是那个外来者,还是你们心中的希望,那个一心寻道的纳兰容若,现在在我眼中,都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 范言眉头微蹙,冷笑着嘲讽道:“既然我们在你眼中都是凡夫俗子,又何惧与我做这么一个简单的交易呢?” “惧怕?” 兰靖卿望着他诡异的咧了咧嘴,满是笑容的脸上露出几分陶醉神sè,接着话锋一转说道:“我放他们走自然可以,反正有你这只美味可口的小兔子在,暂且也够了,在血祭前,我会扒开你的衣服,用指甲轻轻划开你的肌肤,然后一口一口舔舐你动脉中流动的血液,千万记得要恐惧哦,我最喜欢看弱小的人面对死亡时从内心深处流露的挣扎与恐慌啊……” 啾!! 就在此时,一抹耀眼的金光猛地出现,在几名青衣人的眼中,金光气势凌厉地荡开大雾,瞬间来到开门洞之前,速度较前一刻更快几分,直直地刺向兰靖卿。 弥漫的雾气在兰靖卿身边倏忽震荡起来,随着风势摇摆渐起,这个面sè泛紫的男人双手向前一挥,雾气旋即化成道道气刃,紧接着划破空气,迎着金光猛烈的疾shè而去,在场几人还未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听一声声震动天地的巨响在耳边轰然响起。 锵!锵锵!!! 无边的金光与紫气炸开般猛烈爆发开来,将几人衣服吹得呼呼作响,范言顶着风波,双手早已深深陷入地面,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唇边不知何时溢出鲜血都不曾注意,死死地盯着爆炸的中心,在那里,雾气云烟缓缓消散,露出一道虚幻飘逸的身影。 一名素袍男子凌空漂浮,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横在胸前轻捋短须,脚下踏一柄无锋重剑,长袍无风自动,飘飘乎如遗世之人,不是匆忙赶来的卫仲陵还是何人? 轻轻挥散弥漫在身边的点点紫气,兰靖卿扬了扬眉毛,双目紫光一闪,面带不屑道:“又来了一块新鲜的点心呢。” 卫仲陵闻言神sè一冷,目光凝重地看向他,沉默片刻说道:“你果然已入了魔障。” “自古以来,道魔两不相让,卫某因除魔落得如今下场自是无话可说,没想到堂堂遗世之地居然也有魔门妖孽,此番就是舍去xìng命不要,卫某也要将你灭于此地!” 话音一落,卫仲陵脚下一点重剑,轻飘飘地向地面落去,同时双手化为虚影,在虚空之中来回点划,渐渐地,淡淡的金sè符文自他手指中飘溢而出,在空气中缓缓蠕动,一点一滴融汇在一起化为一道道阵符。 草地下的土壤颗粒微微颤抖起来,像是脱离大地的吸引意yù离去,伴着兰靖卿振起的双臂缓慢而坚定地飘起,他双目微微眯起,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寒光,语气冷冽道:“这世间果然有许多寻死之人,可惜,你也算是当世翘楚了,却始终看不透阻碍在你面前的那道天障。” “吾道,寂寞啊。” 古洞高山旁,那位面容坚毅的阵符师听了此话,双手不经意的一颤,脸上顿时爬满青筋,浮在他脚下的无鞘重剑蓦然发出一阵长鸣,下一刻便金光大放,犹如绽开的花朵,将他灰青sè的衣袍照耀得奇亮无比。 卫仲陵怒目高声斥道:“大胆妖孽!居然敢妄言苍天,卫某今rì与你不死不休!” 重剑仿佛也明了他心意般闪烁出一道道刺目金光,看的跪坐在草地上的范言几人面sè震惊,对于一直生活在某种莫名禁制中的桃花村人来说,卫仲陵此刻脚踏仙剑,身边金符乱飞的形象与流传千年的神仙中人毫无二致。 而范言自从跟随纳兰武夫以来,也几乎从未见过这位名扬天下声噪桃花村的高人出手,所以他才会在明知不敌兰靖卿的情况下不断出手,盖因不知二者之间的巨大差距,那已不是凡人间的武斗技巧所能弥补。 某种意义上来说,兰靖卿与卫仲陵都不能以常人眼中的高手形容。 一阵微风吹过,在初chūn的季节里依旧略显寒冷,桃花村开门洞前,负责保护范言的四人却觉得这阵风要比心中的冷意暖和许多,在他们惊骇难以置信的双眸中,折shè出的,是两名脱俗之人对峙时展现的狂乱暴虐气势。 淡金sè的符文在卫仲陵身边化为点点神光缓慢强势地散开,青绿sè混合着几分泥土般昏黄气息的草地也在符文的渲染下变成浅浅金黄sè,一路势如破竹的驱散聚集起来的雾气,向范言几人蔓延而去,如开山破海般不可阻挡。 在金光肆意前行的方向上,一片紫sè气海突兀的出现在范言几人身边。 恰好挡住了这片符文组成的金sè海洋。 桃花村开门洞守护家族千年来仅剩的唯一传人站在紫海之后,面容温柔的看着不断蚕食前进的金sè符文,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忽然微笑起来。 “先前,你说我的道来自魔,那现在劳烦你告诉我,你的道又自何处来?” 第十四章 我修大道,何其漫漫 - 妄弑 - 七载 “叮!” 一声清脆的撞响,毫不停歇着前进的金sè符文大cháo终于与缓缓蠕动聚集起来的紫sè气海接触了,在范言眼中,这两片颜sè各异的光团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接着一声脆响,随即便水**融般汇合在一起,似乎二者之间本该如此祥和平静般,丝毫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 在金sè与紫sè的纠缠交汇下,就连空气也仿佛粘稠起来。 范言脸sè微微胀红着,鼻子因为奋力呼吸有些异常的耸动。 两片光团笼罩下的开门洞前,所有的杂草与植物树木犹如瞬间度过了chūn夏秋冬四季一般,浅绿sè的草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变,由浅绿sè变为带着青葱气息的深sè,旋即又再次变sè,深绿sè的草地紧接着向枯黄转换。 短短的几息间,所有的花草植物便经历了短暂的一生。 兰靖卿抿了抿已经深紫sè的嘴唇,眼眸睁得大大的,仿佛放shè着光芒,喃喃道:“原来你小子身具规则之力,难怪驱除冥河非你不可呢。” 就连正在cāo控符阵的卫仲陵也发现短时间内植物的变化了,他长袖一摆,瞬间一道巨大的符文如金sè屏障般朝着范言笼罩而去。 符文屏障的速度极快,可紫sè光箭的速度更快,只见数不清的光箭从紫海中疾shè而出,后来居上的追到范言身前,恰好此时符文屏障也要缓缓罩下,无数的光箭便如同有了目标般同时改变方向,朝着符文屏障飞shè而去! “嘭!” “嘭嘭!!!” 光箭与符文,紫sè与金sè,再一次撞击在了一起! 这一次不再是轻柔安静的脆响,而是震动山河般的惊天巨响! 在两片光团的撞击下,范言只觉得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随即便被狂暴的气流吹的抛飞起来,在空中飞窜乱舞了不知多久,下一刻,一道闪烁着深紫sè的光圈便将自己装了进去,顿时眼前一黑,意识消失前,他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兰靖卿诡谲的怪笑声与卫仲陵的怒骂声。 “果然是天人体魄,看来今rì我合该得道,嘎嘎嘎…” “妖孽,你当真敢血祭天人!!” …… …… 天地旋转,山河倒换,高悬天空的rì月仿佛失去了规律般来回不断的颠倒,过了不知多久,在这一片混沌虚幻中,范言一手捂头,一手支地,自昏迷中悠悠醒来。 “你醒了。” 一道人影自混沌中隐隐出现。 头颅中传来一阵阵刺痛,范言使劲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在人影身上徘徊片刻,皱眉说道:“你……你是何人?” “我?”人影伸手指了指自己,摇头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自嘲的味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难道你也叫范言?”听到这话,范言顿时一愣,就连使劲揉捏额头的手都停了下来,他一脸惊愕道:“莫非这里已是冥域?” 人影摇了摇头,抬头发出一声难以言明的叹息,默默说道:“我叫莫念,这里应该也不是幽冥地府。” 看着莫念摇头叹息的模样,范言没由来的感觉内心一酸,旋即又是一惊,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这一站立而起,他才发现四周并非一片白茫茫的混沌,目光所至最远处,群山环绕中隐约有一座小村落若隐若现。 范言想起开门洞前的战斗,想起昏迷前卫仲陵与兰靖卿激烈的交锋,想起祭台上火焰渐熄的纳兰武夫,开口说道:“那你应该也不会知道到底谁胜谁负了。” “如果你是问山洞前的战斗,我想我可以告诉你结果。” 莫念走了几步,搅乱身边混沌,在范言面前渐渐现出身形。 蜡黄sè的脸孔,消瘦的下颌,苍白的双唇紧紧抿住,唇上有两撇淡不可见的短须,略显尖细的下巴胡子拉碴,两瓣浓黑的眉毛上下崎岖的皱在一起,一头白雪般的银发凌乱披散在肩膀,肩依然是白sè。 莫念缓缓站定,一袭纯白sè的长袍自上而下将脖颈与双腿笼罩,范言目光微瞟寻隙,终于在高长的长袍领口中发现一抹红sè,细细看去,却是一条红绳,从长袍胸襟处露出的缝隙间,隐约可以看见绳上套着一样东西,他揉了揉眼睛,凝眸仔细望去。 那是一块碧绿sè的玉珏。 恍惚间,压在心底早该被忘却的记忆中忽然涌上一种熟悉的感觉,范言瞬间睁大了眼睛,再也顾不上先前的问题,一脸惊骇的大声喝问:“你到底是谁?” 莫念怔怔地看着他那双震惊的眼眸,沉默片刻道:“黄泉路上,忘川河中,三生石旁,奈何桥上……我可曾见过你?” 范言茫然摇摇头,喃喃问道:“黄泉路,忘川河,三生石,奈何桥……这些都是什么地方?” 莫念摇头叹息一声,回首望着混沌中依稀可见的远山村落说道:“那是你所不知道的地方。” 范言缓缓回过神来,目光炯炯的望着他,沉吟道:“这么说来,你与我并不是一个地方的人?” “没错儿。”莫念点点头,转身静静看着他,语气低沉道:“确切的说,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事实上,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范言蹒跚着脚步走到莫念面前,抬头望向头顶看不尽的混沌,目光深远,仿佛看穿了这一片白茫茫之虚无,感慨叹息一声,伸手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不用太过伤悲,其实我也……” 话声忽然一断,范言大张着嘴,说到一半的话猛地顿住,他缓慢迷茫地收回胳膊,就在刚才,这只拍出的手在触碰到范言肩膀的瞬间竟然猛地溃散为点点荧光,他下意识的收回手后,荧光竟又重新缓缓聚集起来恢复成手的样子。 一时间,范言只是怔怔地看着这双熟悉无比的手,沉默片刻,忽然一声低吼,犹如疯了一般暴躁无比地挥舞甩动起双手来。 “我,我怎么会摸不到你?!” 莫念不答,目光怜悯地看着范言这一番行为,垂下的双手在腰间两侧摸了摸,做了一个向上拉扯的动作,随即两条缝隙自袍间被拉出,接着他双手一翻,插入缝隙之中。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始终充满同情地看着范言。 时间过了不知多久,静静伫立的莫念忽然摇摇头,叹息一声,缓缓开口说道:“还不懂么,你如今已是死人了。” “这片空间很神秘,如果是你们所说的冥域,不该是如此平静毫无人烟,而我身为一个活人,却与死后的你一起出现在这里,由此看来,恐怕我的到来也与他们有关了,你可能仅仅是一个被抛弃的牺牲品。” 范言闻言猛地停下疯狂甩动的双手,呆滞茫然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森寒的表情,他死死地盯着莫念,直接忽略了莫念前一句话,冷声道:“他们是谁?这一切是不是他们做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是谁我不知道,眼前这一切怎么发生的我不清楚,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只要你冷静下来,把絮乱的头脑清理一下,答案自然就会出现。” 说完这段话,莫念便沉默着转过身,丝毫没有再多解释一句一言的意思。 范言颓然坐倒,望着背对自己的范言,想起他先前一番话,惨然一笑道:“还用想什么,你都说我已是死人了,现在的情形无非就是我被你所说的他们抛弃了。” “他们应该就是高高在上看着我们这些凡人的人吧。” 莫念回首望着他,沉默片刻道:“你说对了一半,不过他们不是人,能把我从另一个世界带到这个世界,拥有这种神通的怎么会是人,如果这世界有神,想来他们就是你们的神。” “神?可我是天人体质,这是他们赋予我的,那为什么还要杀死我?” “不是要你死,而是剥夺你的灵魂。” “这有什么区别吗?” 莫念缓缓转过身,目光深沉地望着他,叹息说道:“剥夺了你的灵魂,不代表你的**也会死。” “难道我的身体还是活着的?” “可以这么说,因为只有你的灵魂被血祭。” “只有我的灵魂?” “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现在既然点明了,那就长话短说,那些神不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的。” 莫念点点头,想起开门洞前那场激战,忍不住感慨道:“当时那个赶来帮助你的人已被兰靖卿打成重伤,就连你也快被祭炼成血水,就在这时,一个叫纳兰容若的老人突然出现阻止,兰靖卿不敌之下仓惶逃走,血祭也自然停下。” 范言神sè一紧,急切问道:“那卫先生最后怎样?” 莫念应道:“抱歉,因为我似乎与你存在某种联系,所以之后我也跟随你的灵魂一起被吸引到了这个地方。” 范言摇头叹了口气,问道:“那你的意思是,现在我的肉身是无主之体?” 莫念将手从衣袍中抽出,环抱于胸前,轻声道:“没错儿,天人体质何等稀有,更不是那些所谓的神能制造的。” 范言闻言神sè一动,想起他先前所说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话,霍然起身道:“可你怎么会了解天人体质!” 莫念没有回答,而是伸手在虚空中捞了捞,低声道:“你看这方小天地与你所处之大世界相比如何?” 范言摇了摇头,对于莫念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表示困惑不解,莫念也不解释,别过脸不去看他,同时歉声说道:“其实,正是因为我来到这个世界,在你生活的村子外产生了天象,恰好那个纳兰容若路过,所以他才会来晚一步,导致了你的灵魂被祭炼。” 范言颓然地笑了笑,自嘲道:“死就死吧,反正我也是被抛弃的人,既然老家伙也去了,我又何必贪恋这人世间呢,只可惜我不能再照顾司晨了。” 莫念闻言转过头,静静地看了眼范言,忽然说道:“如果我可以替你照顾那个女孩儿呢?” “女孩儿?怎么可能,司晨明明是男…” 范言讶然地看着他,脸上露出一副意外的神情,若有所思道:“不对不对,既然你和我一样出现在这里,而我又死了,难道…你之前说过,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莫非是…你我同体?” 莫念点点头,轻声道:“可你已经被这个世界的神所抛弃。” 范言怒目圆睁,脸sè铁青道:“他们凭什么抛弃我…就因为你来到了这里?这么说来,其实是你抢走了我的身体?” 莫念重又将手插回去,抬头望着虚空混沌,脸上露出几分回忆的神sè,接着讥讽的笑了笑,自嘲道:“你觉得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从此与自己的亲人朋友相隔两界,就为了来到这个世界代替你活下去,这是一件很好玩儿的事情吗?” 范言冷笑几声,接着扬手一挥,讥诮道:“难道你认为我会相信一个夺走自己身体的人吗?我决不会……” 忽地一阵狂风吹起,在这片宁静和煦的天地里卷起无边的风浪,瞬间便将范言与莫念淹没在其中。 狂风一过,这片天地再次寂静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一道威严沉重的声音忽然在自混沌中响起: “我修大道,何其漫漫。这天地间自有规律,你们要逆天而行,我却要顺道而为。” 第十五章 下面的脏东西 - 妄弑 - 七载 大秦帝国庆元十一年三月,北方燕州天降奇雪。其sè紫红,其势遮天,连绵一月。 其时恰逢罗刹国引兵数万来犯,雪夜中,守备军遭强敌突袭,一路溃败,致帝国北方屏障燕州失守,罗刹骑兵兵临帝国北都御京城下,燕王领军死战不退,城破之rì,燕王府遭罗刹领兵将军陈庆之血洗,燕王偕妻妾子女共赴死难,全府上下连同仆从护卫共三百六十五口无一人幸免。 燕王赴死后,紫雪天降落于罗刹骑兵之中,顿时万马嘶鸣,兵士惨嚎,数万罗刹兵顷刻间毁于一旦,陈庆之率数百残余狼狈逃回罗刹帝国,燕州不战而复。 …… …… 大秦帝国南都圣京,帝国政治经济中心,真正的帝国心脏之处。 紫雪飘落北都之时,有一白衫青年行于圣京外的百花原。 “你若不这么固执,早听我劝,如何会遭逢此大难,还连累这许多人陪你搭上了xìng命。” 这青年皱着一对剑眉,手提一个酒葫芦,仰头北望,茫然无神的目光穿过北方的天空,仿佛看到了遥远燕州所发生的一切,低声叹息道:“若不这么固执,又怎么会是你呢?” 一名面容慈祥的老者自花丛对面漫步走来,银白sè的长须垂于颔下,将路边的花草也晃得有些发亮,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说道:“他死了,你能提一壶酒在此悲伤感慨,而你父亲身死之时,却不见你如此,你何尝不是与他一样的固执。” 手提葫芦之人闻言灌了口酒,任由酒水自唇边溢出,将雪白的衣襟浸透,冷声道:“你不是我,又怎么会知道?” 老者捋了捋长须,目光深邃的望着他,苍声道:“可我了解你父亲,所以我知道。” “我家老头子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那人自嘲似的笑了笑,将手中葫芦挂回腰间,接着开口道:“正因为你们都自以为自己知道,所以才造成了眼下这种局面,老头子死了,他是咎由自取,可秋暮凭什么要替你们死?他一生英雄,唯一做错的事便是认识了我,才害的他全家因我而死!” 老者摇摇头,一脸认真的看着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选择就一定是错的?”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罗刹人屠灭了燕王府,可整个御京城却几乎纹丝未动,天道缺一,留下的那一线生机正在于此。” 青年震惊看着老者道:“你们居然连上天都敢算计?” “我们没有算计上天。”老者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神光,“我只是拿自己的xìng命去赌,赌这苍天会不会为燕王留下一点血脉,如果我输了,此刻你就不会在这里与我交谈,而是在我出现的那刻一掌劈了我,现在看来,我运气还算不错。” 那人闻言顿时低头思忖起来,沉默片刻道:“你们连上天都敢算计,不要告诉我你们会放过那个在天道庇护下活下来的可怜人。” “大道漫漫,天道无常。” 老者一脸深意的看着他,叹息说道:“为了这天下苍生,你父亲与燕王都死了,还有谁人做不了这局中的棋子呢?” 青年哼了一声,冷笑道:“别张口闭口就是天下苍生,你也知道天道无常,小心一生算计,到头来反误了自己xìng命。” 老者淡然一笑,冲青年一揖,慨然道:“多谢小少爷关心,不过我早已把自己当作一枚棋子,我倒想看看,在这盘天地棋局中,能与我们对弈的,到底是何人。” …… …… 御京城,城东外五十里,乱葬岗。 离罗刹兵败退已过去数rì,北都的百姓感念燕王守城力拒外敌,自发组织起人手将燕王府中死去的三百余人抬至此处埋葬。 心念虽好,但数百人的数量也的确颇多,除了已经运往圣京安葬的燕王与其妻妾直属子女等人的尸体,燕王旁支族人也多埋于此处,百姓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大多数尸体最终只能挖了个坑埋下,以示心中的尊敬。 rì落斜阳,黄昏伴着晚霞缓缓从天际的尽头出现,将城东的乱葬岗映shè得金光灿灿,也驱散了几分墓地该有的荒凉与yīn冷。 在夜sè渐浓的墓地旁,两个朦胧的身影从树荫下鬼鬼祟祟溜出,走了一小段路,一直在前面的人影忽然摆手停下,回首低声问道:“六子,你确定能找到金银首饰?” 后面的人影点点头,声音肯定的应道:“没错儿,今儿早上大家伙儿埋尸体的时候,我眼睛都不曾眨过半分,那绝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一大袋金银首饰啊!都放在尸体贴身的衣物中,哼,那帮糟老头子说什么燕王对我等恩重如山,叫咱们不要动那些东西,还如数放了回去,我看他们就是想找个rì子自己再偷偷回来挖走!” 前面那人闻言沉吟片刻,从怀中摸索一番,掏出一个火折子,轻轻一擦,顿时一道明暗不定的火光隐隐约约亮起,那人见状赶忙用手护住火光,火光这才明亮起来,将四周一小片范围尽数照亮。 火光闪动下,持火折子之人的面容也渐渐清晰起来,只见这人长了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两唇厚实,粗糙的脸颊上带着几分质朴气息,两撇浓黑的眉毛一抖一抖犹如金刚怒目,双目中反shè着点点火焰光芒,在傍晚的夜sè中显得炯炯有神。 他晃了晃手中的火折子,将前方的路隐隐照shè出来,同时目光jǐng惕的在四周逡巡片刻,见附近依然安静如初,这才开口说道:“李老本朝三代元老,现今辞官居于京城,是城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平rì里为咱们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又怎么会贪墨王府中一个下人身上掩藏的财物呢?” 这人说着顿了顿,思忖道:“想来李老定是对燕王极其敬重,所以才吩咐咱们不要动王府中人的东西,就连已经被大火焚毁的燕王府周边民居,李老不都已请人重新修缮了吗?” 一直安静站在后面的六子闻言冷笑一声,一脸不信的反驳道:“哼,我看是因为那些民居修复起来简单,而且不用出太多钱财吧,不然为什么不去修复那偌大的燕王府呢?” 黑暗中,一道声音应道:“愚蠢。燕王府乃是燕王居住之府,就算修整,也需要那位高坐于圣京城皇极殿之中的天子点头,否则谁敢擅动皇族府邸,那就是一个死字。” “哦,这样啊,可皇上为什么不派人来修葺呢?” “因为圣明的陛下发现,有人竟然敢偷盗属于燕王府的财物。” “燕王府都被烧毁了,哪儿还有什么财物嘛…” “可你不是发现墓地里有好多从燕王府抬出来的金子吗?” “什么金子啊,就是一些藏在尸体里的金银首饰…呃,谁在说话?!” 六子猛然醒悟,目光jǐng惕着巡视起来,忽然一道人影从二人身边一颗大树上猛地落下,同时低声喝道:“不要叫!我是莫子林!” 莫子林话音一落,拿着火折子那人连忙小心翼翼地对着莫子林的方向照了照,确认下长相,等发现的确是自己熟识的好友,二人这才放下悬着的心。 莫子林一脸笑意的看着二人,忽然伸手狠狠拍了拍拿着火折子那人的肩膀,佯怒道:“好你个马三爷!连盗墓这种好事儿也不叫上我,瞧不起兄弟是吧?” 被莫子林一掌拍中的马三爷闻言一愣,低声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家老头子嗜赌成瘾,家里东西早被他当的当卖的卖,现在已是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可前几rì又有催债的上门要钱,老头子哪儿有什么钱还人家,若不是罗刹人帮忙,我连和六子来这里盗墓的机会也没有了。” 莫子林闻言轻轻叹息道:“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马三爷别过头,应道:“这不是打架骂街的小事,是盗死人的冢,我一个穷苦百姓人家可以不在乎这些脏东西,可是莫子你不行。” 莫子林瞪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就不行?马兴三你到底当不当我是你兄弟?!” 眼看着马三爷与莫子林你来我往的说个不停,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的六子赶紧插嘴道:“莫子,三哥,你们俩都先别争了,这里毕竟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况且咱们来这里也没打算着干什么干净的事儿。” 边说着,六子没好气地瞪了两人一眼,无奈道:“所以了,先把埋在地下的东西挖出来,这才是正事,至于你们俩到底是不是兄弟这个问题嘛…还是等咱们得手了以后,回去再继续讨论吧!” “二位,你们觉得呢?” 莫子林与马兴三闻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想到就做,马兴三一想到六子说的财物首饰,便有些着急的问道:“六子,你说的地方在哪里?” 六子嘿嘿一笑,卖关子似得仰着头负手在原地绕了一圈,等见莫子林与马兴三渐渐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这才嘻嘻哈哈地走到两人身边,伸手指了指脚下,得意一笑道:“就在…” “财物,应该就,就在…你们脚下…” 三人闻言顿时一愣,六子最先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莫子林,颤声问道:“莫子,你刚才听见有人说话了吗?” 莫子林一脸真诚地点了点头。 “你还带了别人来?” 他比刚才更真诚的表情摇了摇头。 六子猛地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马兴三道:“三哥,难道是你派了小弟来?” 马兴三没好气地甩他一巴掌道:“我要有小弟还用来这里盗墓?” “那…是谁在说话?” 六子感觉浑身鸡皮疙瘩全都从皮里面蹦出来了,一想到墓地里出现脏东西的可能xìng,他甚至觉得连的心也快蹦出来了,只见他缓缓挪了挪脚步,回首向马莫二人使了个眼sè,同时嘴角朝着三人脚下的土地努了努嘴,将声音尽量压低,勉强不让牙齿咬到舌头,磕磕绊绊的说了一句。 “这,这下面,有…脏东西。” 第十六章 生儿子没屁眼? - 妄弑 - 七载 “你,你们…若是能,能救我出来,我这怀,怀里的首饰…便,便尽数送与你们了…” 就在六子三人大眼瞪小眼之时,那道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断断续续地传入他们耳中。 听到这话,原先还有些怀疑的马兴三脸sè一肃,看了眼另外两人,沉声道:“这人还没死。” 六子闻言翻了个白眼,心中的恐慌却也尽数散去,“没死也差不多了,咱们赶紧救人吧!这可都是钱啊!” 马兴三嗯了一声,连忙将挂在腰上的简易铲子锄头取下,递给了六子,只是在递给莫子林的时候,莫子林却是一言不发的没有反应,有些出神的在想些什么,一脸的yīn晴不定。 “莫子,莫子…莫子?怎么了?” 被马兴三狠狠了一把,莫子林这才回过神来,他抖了抖有些发僵的身体,目光盯着脚下的土地,神sè复杂难以捉摸,“三爷,你确定要救他出来?” 状态已经恢复正常的六子闻言嘿嘿一乐,看着莫子林嬉笑道:“当然了,我和三哥今晚可不是来墓地散步的。” 马兴三也一脸认同的点点头。 “好吧。”莫子林尽量舒展自己的眉头,微微一叹道:“兴许是我想太多了也说不定…那咱们就快点挖吧,免得时间久了再横生枝节。” 六子与马兴三闻言对视一眼,觉得莫子自从听到地下传来的那道声音后表现就有些异常,不过此刻也管不了太多了,莫子的言语虽然奇怪,可有句话却没错,在这种鬼地方能少待就少待的好。 …… …… 与此同时,在距离燕州不知有多遥远的南方某地,也在发生着一件几乎同样的事情。 和御京城外有所不同的是,这里一片光明,虫鸣鸟叫,平原上遍地丛生着杂草,上面还带着几滴清晨凝聚起来的露水。 在平原的尽头,是一片略显荒芜的草地。 草地上同样也有三个人,两男一女。 女人穿着粉sè的留仙裙,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正是一个女人碧玉之年的时候,可眼前这个少女却脸sè冰冷,双目含泪地咬着下唇,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为她增添了几分清冷之sè,却也丝毫没有半分女孩应有的可爱与活泼。 另外两人,一个穿着青sè道袍,背负一柄无鞘重剑,面sè苍白,眉头紧皱在一起,仿佛在做着某种挣扎,另一中年人却满脸的愁苦,目光在身边的道士与少女间不停徘徊。 三人的气氛有些沉闷,似乎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那道士先打破了平静。 “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我也要提醒你们,被招魔禁术所祭炼之人,很少还有能活下来的。” 道士一脸平静的看着两人,将眼中的挣扎深深藏入心底。 少女偏过头,目光微讽道:“原来桃花村外的人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道士看着她,淡淡道:“卫某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少女冷笑道:“当rì若不是容爷爷及时出现,你此刻也不会站在这里,而是化为天地间的一抔黄土了。” 道士轻轻叹息一声,脸上浮现几分悲凉之sè,暗道我堂堂一名阵符师,最后却只能靠昔rì好友所赠之宝与敌人交手,还险些落败,还有何颜面回抱剑锋。 无论结果如何,他此时都已心若死灰,更何况这数十年修来的法力也都在桃花村一战尽数消散,此刻的他和常人无异,甚至更弱于常人几分。 穿着一身白袍的中年人看了看道士,脸上露出几分明了的神sè,冲少女摆摆手,叹气道:“说来可笑,我们父女被遗世之地遗弃,而先生为了我们也落得如今境况,实在是我们有愧于卫先生。” 听这三人一番交谈,正是掉落在桃花村的卫仲陵与司马父女。 卫仲陵闻言摇摇头,正sè道:“神医言重了,当rì卫某重伤难治,幸得神医略施妙手,才将在下救了回来,而卫某答应神医之事却没有做到,是在下有愧于神医才是。” “咱们还是都别谦虚了。”司马苦笑几声,目光在司晨微红的眼眶停留片刻,最终还是冲卫仲陵拱了拱手,一脸歉然道:“小女先前言语不敬,卫先生还请多包涵。” 这位曾是当世顶尖的阵符师闻言落寞的感慨叹息一声,伸出那双曾经画出过各种神奇阵势符文的手,将背后的重剑缓缓取下置于膝上,目光复杂地轻抚这柄神剑,低头道:“我卫仲陵这辈子做过许多自认无愧于心的事,也做过不少有违良心的事,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说到这里,他忽然自嘲一笑,仰首望了望远处一块破败的石台,慨然道:“也罢,若那小子被邪魔附身,我便拼却这捡来的xìng命不要,也要一剑斩了他!若他灵台清明尚存,那我就是爬上抱剑锋,也要救回他的xìng命来!” 司马闻言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我们父女也会尽上绵薄之力。” 一直沉默不语的司晨转过身,目光坚定不可动摇地点了点头。 …… …… 夜空广袤,月sè如画。 在乱葬岗的某一处,隐隐传来狂笑声,顿时惊飞了一片乌鸦。 “不许跟我抢,这么大的金项链…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呢…哈哈,我王小六也有今天啊哈哈!” 马兴三与莫子林都是一脸苦笑的模样,也不能怪六子见钱眼开,摆在他们面前的金银首饰真的很多,可是…… 这也太多了!! 他们自听了被埋在低下那人的话后,便开始卖力的挥舞起手中的锄头铲子,挖了大概一顿饭的功夫,第一件战利品正式出土:一颗如拳头般大小透明的水晶球。 看见这么快就有所收获,三人顿时如同发了情的公牛般开始奋力挖起来。 温润碧绿的古玉,在夜sè中都璀璨夺目的晶莹戒指,一把嵌满水晶的匕首,纯银打造的杯子筷箸……无数他们从来都是听说过没见过的财物从地下被挖出来,就连家境颇丰的莫子林都看的眼睛快要瞪出来了。 当然,在他身边的六子眼珠子早就不在眼眶里了。 只见六子举着一条纯金打造的项链,一副癫狂无比的模样,嘴边甚至挂着一丝口水,手舞足蹈的狂喜起来。 最后还是马兴三看不过去,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笑骂道:“先把人挖出来!东西回去任你挑!” 六子闻言只是傻乐几声,二话不说将项链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生怕有人跟他抢似得,见他如此表现,马莫二人直接投以白眼。 时间就在三人不断挖掘出财宝中过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离他们不远处,乱葬岗边的树林中忽地响起一阵鸟兽惊散声,随即便又淹没在夜sè的寂静之中。 一铲子下去,触碰的地方似乎有些柔软,六子这才想起地下还埋着一个可以透过土层说话的人,握着铲子的手忍不住一颤,铲子随即落在地上,紧接着便是他的惊呼声:“挖到了!” 马兴三闻言一愣,连忙放下手中的锄头,从莫子林手中接过火折子,一步并作三步来到六子身边,轻轻在铲子边缘蹲了下来,小心翼翼照了照,顿时发现半截遮掩在土壤中的手臂,在火光的照shè下,手臂显得光滑粉嫩,仿佛刚从娘胎中生出来般,没有半点伤痕污垢。 他心中暗暗觉得有些古怪,却也没多想,转头冲莫子林招了招手,吩咐道:“咱们把他挖出来吧。” “等下!” 马兴三闻言疑惑看过去,月光微微照下,六子一脸古怪道:“三哥,万一他不是人怎么办…” 啪! 一声轻响,莫子林不知何时走到六子身边,将手从他头上收回来,一脸悠然道:“废话,你见过什么人能从地底下把声音传出来,而且被埋了这么久还没死?” 六子不顾被拍的脑袋,跳脚道:“那,那那就更不能救了啊!莫子你脑袋进水了!?知道不是人还要救?” “六子!”六子回首看去,马兴三一脸严肃,沉声道:“你是后悔还是怕死?” 被马兴三这么一问,六子顿时耷拉下脑袋,不甘道:“可他又不是人,我们何必…” “如果你现在想退出也还来得及,那条项链拿去吧,就当作忙活一晚的酬劳,我不会责怪你。” 一听这话,六子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脸sè一喜就想说什么,马兴三失望的看着他,摆摆手,叹气道:“不过你以后也不要叫我三哥了,我马兴三从不与食言之人相交。” 听他这番话,六子顿时不做他想,老老实实将掉落在地上的铲子捡起来,苦着一张脸道:“三哥你真吝啬,今晚挖出这么多东西,你居然只打算用一条项链打发我,这种亏本生意我才不做呢。” 莫子林微微一笑,替马兴三回答道:“食言而肥这种事情你也敢做,就不怕将来生儿子没屁眼?” 六子闻言瞪了他一眼,却也无法反驳,顿时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般低下头去,再也无话可说,三人这才一同齐心协力继续地挖起来。 手臂已经露了出来,后续的工作也就简单起来,三人在不碰到土中所埋那人的情况下,缓慢而谨慎的将他整个身躯上掩埋的沙土杂物尽数铲除。 “呼呼…” 就在身体整个露出来的瞬间,一阵强烈狂暴的大风猛地自乱葬岗边的树林中刮出,吹的三人的衣服猎猎作响,就连手中的活儿也停了下来,下一刻,四周又忽然安静下来,这道狂风如同它的出现一样,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三人茫然地对视一眼,有些怀疑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就在这时,一道冷淡中带着几分虚弱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快抬着我跑吧,你们已经被发现了。” 第十七章 黑夜下的黑衣人 - 妄弑 - 七载 马兴三几人闻言急急转过头来,却见刚刚还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这人已经坐直了身体,一脸淡然的看着他们。 被他这么一看,几人顿时觉得如同浑身衣物都被脱光了似得站在他面前,一点秘密也无法保留,六子还下意识地举手遮了遮下身,发现身上的衣服都还在,这才放松的舒了口气。 “我现在无法行动,一会儿跑起来就麻烦你们了。” 这人缓缓看了眼四周,深吸一口气,眉头微蹙道:“往东边走,在靠近山林的地方有一处隐秘的洞穴,那里可以让我们暂时逃过敌人的追杀。” 马兴三愣愣地点点头,举着火折子就要去抬他,就在这时,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上,“三哥,御京在西边。”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阵阵脚步声,密密麻麻的仿佛有成千上万人一般。 莫子林恍若未闻,一步一步地来到那人面前,冷冷道:“如果不说清楚你是谁,我们是不会救你的。” 那人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沉默片刻,然后叹息说道:“在下范言,是王府中的一名客卿。” 莫子林微微眯起眼,反问道:“王府里一名客卿都有这么多金银首饰陪葬吗?” 范言冷笑一声,随口应道:“王爷待我等客卿一向厚重有加。” 火折子的光芒显得黯淡了些,月sè渐渐代替了火光洒在几人身上。 莫子林正要反驳,忽然神sè一动,竖着耳朵听了听远处的动静,过了片刻,他轻轻一叹,目光重新落在范言身上,无奈道:“就听你的,我们往东走。” 莫子林转身冲马兴三使了个眼sè,后者一脸领会的躬身拉起范言,右臂一甩,范言顿时如同一块沙袋般被横着扛在了他的肩上。 眼看连莫子林也问不出什么来,六子赶紧从怀里拿出布袋,边收起地上散落的财物,边念叨道:“要钱还要命,要钱还要命…老天保佑我王小六人财两收…呸呸,是大发横财,大横财…” 想起身后很有可能出现的追兵,三人一刻也不敢多待,将地上的财宝尽数收好,草草辨认下方向,隐约可见坟地的东边有一片林子,便毫不犹豫的往东边跑去。 …… …… 就在几人离开后一会儿的功夫,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周围的杂草中响起,随即一道黑影猛地窜出,停在几人方才驻足的地方,似乎在寻找着可以发现的痕迹,过了片刻,黑影忽然仰头长啸一声:“有人来过,目标已经消失!” 很快,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便穿过坟地中重重阻碍,清晰传到黑影耳中:“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甲队向西,乙队向东,追不到人就提头来见!” 黑影恭声应道:“末…小人定不辱命。” 话音刚落,四周的杂草顿时一阵晃动,一条条人影犹如暗夜杀手般自草丛之中跳蹿而出,速度飞快若风,几个闪动间便消失不见,其中有七个人影毫不犹豫地朝范言等人逃跑的方向追去,而站在原地的黑影微微犹豫下,随即纵身一跃,掉转方向往西边回城路上疾奔而去。 …… …… 夜sè笼罩,星光惨淡,在坟头遍地的乱葬岗,有三道身影飞快的奔跑着。 “你必须活下去!” 一路颠簸中,被马兴三背在身上的范言仿佛听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他微微抬眉看去,一个身穿亮黄盔甲的将军站在面前,面容威严,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他轻咳一声,抹去嘴边溢出的鲜血,嘶声问道:“你是谁?” “天象触动,世间的yīn阳开始倒转,罗刹国已经坐立不安了,而我大秦上到皇兄下到臣民却仍然活在锦衣玉食之中,没人愿意相信灾难乱象会降临。” 将军仿佛冷笑几声,神sè间充满了无奈与嘲讽,他的目光仿若实质般落在范言身上,语气凝重道:“范言,此次罗刹国来袭,本王注定在劫难逃,但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范言皱了皱眉,便要说话,将军似乎没看到他表情,语气古怪道:“我始终想不明白,那些上古时代就已死去的圣人怎么能将几千几万年后的事情都一一预料,既然他们都已经有所预感,那他们为什么不早做准备,难道一定要看着他们的后人一个个死去,直到灭绝吗?” “上古时代?”范言怔了怔,有些不明白这人到底在说什么,那将军却丝毫不给他提问的机会,仰天大笑起来。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从未流逝,只见将军忽然停住不笑,目光再次落在范言身上,一脸诚挚地看着他,语气低沉带着几分感伤道:“阿言,为兄这么做,你不会气恼怪罪为兄吧?” 听眼前之人这么说,范言一对眼皮开始忍不住的垂下,恍惚间,他仿佛回了一句:“当然不…” 下一刻,一股强烈得难以忍受的剧痛瞬间袭来,他只觉得头颅仿佛要炸开般,似乎有许许多多他不曾经历过的事情经历冲进了脑海,顿时狠狠抱住脑袋大吼一声,随即便是一阵天翻地覆的头晕目眩之感。 “喂,怪人,怪人……” “怪人,怪人?怪人……” 迷迷糊糊中,范言仿佛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他竭尽全力抬起眼皮,从缝隙中看到一个脖子上挂着亮金sè项链的男人,眯眼想了想,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接着便要继续陷入昏睡。 “哎哎哎,他睁开眼睛……咦?怎么又闭上了!三哥,这怪人是故意折腾我们吧!要不我们干脆把他扔下算了,免得被后面那些杀手追上。” 一听这话,范言顿时一个激灵,想起自己现在连身处何处都不清楚,就连刚才救自己出来的人也不知是否可靠,便使劲晃了晃脑袋,缓缓回过神来。 这一清醒,前后发生的事情顿时尽数忆起,想起那个突兀出现的将军和莫名其妙的话语,想起那片混沌空间中另一个占据了他身躯的人,他眼眸一冷,杀意一晃而过,从牙缝中逼出一句:“莫念…” “当然莫要念了!想起身后那些人我就一阵后怕,哪里还敢再念叨他们啊!” 范言抬眉看去,隐约知道就是这人刚才一直在自己耳边唠叨,继续看了眼四周,一道微微发亮的缝隙自斜上方照入,借着这点光芒,看到周边尽是石壁,这才确定自己是在一处隐秘的洞穴之中,而自己正躺在一片杂草树枝之中。 有两人靠在一片石壁上,微微喘着气,正笑着说些什么,其中一人他已见过,言辞颇为犀利。 见自己看过来,这人微敛笑容,眸光一冷,寒声道:“你说的隐秘洞穴我们没找到,现在却掉入一个陷穴中了,虽然勉强也算是逃过一劫,可我们也出不去了。” 范言微微一怔,不知该说些什么。 “莫子,这也怪不得他。”另外一人冲他笑了笑,摆手道:“我叫马兴三,这位是我兄弟莫子林,傻笑的那个是王小六,说来还是我们冒犯了。” 范言点点头,微涩道:“多谢几位出手相救。” 马兴三微笑着摆摆手,身边的莫子林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倒是先前有些惧怕他的六子却一脸财迷的凑上来,眨眼道:“咱们也算是患难之交了,说什么谢谢嘛,不过你要是还有些金银财宝的用来答谢,那我们也不会介意。” 范言摇头失笑,暗道这人倒是个活宝,随即抬头看了看那条月光透进来的缝隙,顿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身后,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们仔细看看这道墙壁,是不是有一片凹凸不平之处。” 莫子林想起他先前说的洞穴,挑眉道:“难道这里就是你所说的地方?” “格局有些熟悉。”躺在杂草中,范言依然感觉有丝丝冷风透过衣衫而入,蜷了蜷身子,说道:“你看看墙壁就知道了。” 莫子林皱眉想了想,虽然从心底对范言带着几分怀疑与jǐng惕,可现在的环境估计他也做不出什么对自己三人不利的事情,毕竟他们现在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些伸手敏捷的黑衣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sè,必须先从这个洞穴之中逃离才有活命的机会,否则一不小心就可能丧命在此。 那面墙壁不大,上面覆盖着满满的青绿sè苔藓,莫子林一边伸手抹掉苔藓,一边仔细地寻觅起来,过了片刻,在一处苔藓丰满之处,他隐隐摸到几分凹陷,心中一动,加了几分力气,使劲摁了摁,顿时摸到了那块凹凸不平的印记。 范言这时也笑了笑,虽然没有回头,可他一直在关注着身后的动静,说来也奇怪,从地下被挖出来后,他觉得自己的五感对于外界更加灵敏了,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身体感知。 莫非这具身体真不是我的? 这个念头忽然在他脑海中出现,随即就像是泛起波澜的湖面般一圈圈地扩散开来,再也无法停下这个想法。 不过现在却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轻轻挪了挪身体,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问道:“找到了?” 第十八章 我想杀人(上) - 妄弑 - 七载 洞外有风声呼啸,有虫鸣鸟叫,有乌鸦飞过时尖锐刺耳的长啸,生长在此成长在此的花草树木轻轻摇曳着,深深的黑夜下,有黑影如风般转瞬即逝,留下满地枝叶飘飞,一时间草木皆惊。 洋洋洒洒的月光寻了个缝隙,拼命奋力地钻入其中,恰好落在洞底的几人身上。 莫子林眯眼看了看月光的来源,手指轻轻抚在凹凸处的线路上,回首说道:“的确有个印记,不过有些松动,似乎可以按下去。” 当然可以按下去,因为这根本就是个机关。 范言的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么一个想法,他微微一怔,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得急切道:“快松手,那是符咒机关!” 虽然这声提醒已经非常及时,可对于世间任何一名咒士所布下的咒语而言,却是来得太过晚了些。 忽然间,范言想起纳兰武夫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你不到境界,又怎么会知道那些隐藏在这片广袤天地背后的另一方世界呢?” 那道原先看不清晰的印记开始发出淡淡绿芒,接着啪的一声弹开莫子林的手指,月光自洞穴上方的微小缝隙中shè入,绿芒缓缓寻着月光照shè的地方散发而去。 …… …… 与此同时,御京中的某个大人物所居住的府邸。 在府邸中最隐蔽的某处小屋忽然爆发出一阵夺目的亮光,小屋所处的别院里,刚刚睡下的仆人被吓的弹坐而起,一个个都惊疑不定的看着彼此。 “大家伙儿快出来,老爷听说咱们这里出了事儿,要过来看看,所有人快起来迎接!”忽然,大管家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响起,众人来不及多想为什么老爷这么快就知道这里有状况发生,连忙都穿上衣服。 别院中的小片空地前,一个面目和善的老者脸sè温和看着接连走出的仆人,满意一笑道:“老爷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儿,就不来了,不过他老人家托我给大家带了一句话。” “大家伙儿去了冥域,千万不要记恨老爷,谁让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老者话音一落,别院中顿时寒光四起,噗噗几声,几个一脸不知所措的仆从忽然一捂喉咙,双目睁得极大,张嘴不停地咳出血,哑着嗓子却丝毫声音都发不出,随即嘭的一声,一颗大好头颅突兀般从脖子上分离,落在地上。 …… …… 大秦帝国圣京,靖王府。 范言几人所处洞穴中的机关被开启的同一时刻,两个手执黑白子下棋的人忽然一顿,其中那名模样俊秀的青年眉头一皱,忽然说道:“你最终还是不打算放过秋暮。” 老者微微一笑,落子道:“是他不肯放过自己。” 青年脸上怒容一现,恼火道:“范言是秋暮的义弟,便是我的义弟,我不许你动他!” “哦?”老者微微一愣,随即温声笑道:“原来小少爷已经知道了。” 青年猛一推棋盘,大怒道:“如果我不是以靖王的身份去质询,你是不是打算连我也隐瞒了?!” “范言身上有燕王种下的力量,这点小少爷应该比我清楚。” 老者轻轻拿起一枚散落在席下的白子,目光清澈深邃仿佛看透人世的智者,一脸认真郑重道:“既然决定了要和天地下一盘大棋,那我们总要先把这些小鱼小虾的清理干净才是。” …… …… 莫子林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指,皱眉看向范言,恼火道:“既然是机关,为什么不早些提醒我?” 范言神sè微怔看着绿芒与照在身上淡淡的月光,仿佛没有听到莫子林的话,自顾自道:“触碰印记是触发机关的话……” 他蓦然抬头,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缝隙,似乎在寻找什么。 “是月光!”莫子林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脸sèyīn沉着说道:“月光就是启动机关的钥匙!” “吸收天地灵气,令月华为己用,没错儿,这就是咒士特有的符咒机关。” 莫子林忽然偏过头,对马兴三和躲在角落里忙着翻看包裹愕然抬头的六子歉然一笑,目光落在范言身上,轻声叹息道:“曾经,我也是一名咒士。” “大家暂且放心,这个机关不是必杀之局。” 就在这片刻功夫,缓缓扩散的绿芒已经与月光接触,月白sè的光华与绿芒交相融汇,发出轻轻淡淡的嗞嗞声。 此刻,几人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这里。 莫子林摇头一叹,淡淡道:“这都是过往的不堪回忆了,以后再讲给大家听吧,眼下我们还是仔细想想一会儿怎么对付那些杀手吧。” 从没看过莫子林这幅低落的神情,六子一时也有些感慨,不过听到他后半句话,就算有再多感慨,也没心情再去诸多感慨了。 “杀,杀手?莫子你不会是开玩笑吧,这里这么隐蔽,他们怎么会发现我们……哈哈,你一定是讲个笑话缓解一下气氛对吧,哈哈…” “虽然不是必杀的机关,但这道机关的目的,应该是将我们送出这里。”莫子林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反而神情严肃的看着他们说道:“除非我们能在这道符咒发动前先找到另一条逃生的道路,否则我们将直接面对那些在外面伺机等待的杀手。” 他话音一落,马兴三与六子却是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向范言,目光深情灼灼。 从没试过被人这么盯着看,范言脸sè一僵,不过却伸手指了指莫子林,偏过头说道:“如果他现在还是咒士,那我们就有生路可逃,反之,除了等待,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二人的目光随着范言的手指转移到莫子林身上,依旧深情灼灼。 莫子林愕然看着他们,苦着脸解释道:“我想我刚才说过了,我曾经是咒士,但现在…不是了。” 原本还指望他救命的六子闻言顿时哀嚎一声,忽然捧起放在地上的金银器具,边往怀里装边哇哇叫道:“没想到我堂堂王小六居然会死在这里,呜呜…就算死我也要和我的宝贝死在一起!” 马兴三失望的同时,不忘向六子投去一个白眼,想了想,走到莫子林面前,拍了拍他肩膀,叹气道:“也罢,我们兄弟一场,既不能同生,但能共死也算是老天的成全了。” …… …… 洞穴上方的缝隙仿佛变大了一些,月光照在范言脸上,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猛然间,他神sè一愣,似乎想起什么,接着顿时低声吼道:“大家全都噤声,尽量向后靠,他们在缝隙外!” 莫子林闻言脸sè一变,拉过马兴三就往后退,一直退到范言身边才缓缓倚墙停下来,眼角不经意间瞥见六子,却见他正一脸认真的数着手中的金银,直到确定怀里的珠宝没有丢失,这才舒了口气,莫子林顿时露出一副无可救药的表情,随即便安静下来。 几人这一平静下来,终于注意到那条缝隙外隐隐闪烁的光芒,那绝不是月光,而是杀气腾腾的刀剑才能散发出的寒芒,众人只是看一眼,便觉得脖子仿佛划过一道冷气,不约而同的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范言忽然咦了一声,他起身侧头看了眼莫子林,低声问道:“虽然你口口声声说已不是咒士,但刚才能认出这道符咒,并且清楚这道符咒的大致作用,那么你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助我恢复伤势?” 莫子林闻言沉默片刻,迟疑道:“没错,我的确有方法,不过我只是最低等的不语咒士,看得出来你所受之伤也是修行者所为,那人想必修为高绝,我最多能压制你身上的伤势,而且事后甚至会加重。” 范言自嘲一笑,想起开门洞前的激战,想起兰靖卿逆天的力量,脑海中又闪过那位穿着盔甲的王爷,不由低沉着嗓音道:“我见过一位自称当世顶尖的阵符师,也和一个据说后来将那阵符师打成重伤的人交过手,至于外面那些杀手,应该没有他们厉害吧。” “阵,阵符师?”莫子林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震惊道:“还有什么人连阵符师都打不过?” “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心的人,甘愿将灵魂献给妖魔。” “那人用了招魔禁术?”莫子林顿时安静下来,沉默片刻说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范言低头看了看双手,借着月光看清自己光滑柔嫩的手臂,虎口少了每rì砍柴留下的老茧,也没有了曾经熟悉的感觉。 他使劲挥了挥手,闭眼细细感受着隐藏在华丽外表下的内里,肌肉仿佛无时无刻在有力地跳动,全身的血液似乎也渐渐沸腾起来,他忽然想到,这具身体也许的确不是自己的,不过…却比自己的身体要更加强大! “激发潜力吧。”范言缓缓睁开眼,眸光中仿佛闪烁着点点jīng光,看着莫子林认真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咒士对人体的各大穴位清楚无比,那么就麻烦你帮我激发出来。” “我想杀人,就从外面那些人开始。” 第十九章 我想杀人(下) - 妄弑 - 七载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激发潜力便是提前消耗你的生命力。” 莫子林轻轻倚着墙壁,神sè复杂地看着范言,语气凝重道:“我看不出你到底受了什么伤,那个伤你的人既然能做到这点,说明他并没有杀意,也许只是想……” “如果我不去杀人,那就只能等着外面的人来杀我,况且,我相信那些人真的不介意将你们顺手解决掉。” 如果我无法在这里活下来,那么,在不远的未来,又怎么去向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复仇呢? 范言抬起头,目光透过缝隙直直地shè到天空之上,忽然说道:“我能够感觉到,我的身体已经战意十足!而且,我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我决不会死在这里,起码,在面对真正的敌人前,我不会倒下……绝不!” 听着他杀气十足的话语,莫子林忽然想起罗刹国借大雪突袭燕州,直插帝国北方腹地攻破御京之时,那一天,天sèyīn沉得仿佛噩梦降临般,身为帝国北方屏障的守护者,燕王秦秋暮脱去了锦服,一身盔甲站在城头,也是同样的语气,告诉北都中的百姓,皇族守护帝国,燕王守护御京城,神情决绝而豪迈。 莫子林一生也不会忘记。 “符咒吸收的月光越来越多,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我这就替你解开身上的潜力。”莫子林忽然冲范言一笑,想了想,然后以不容商议的口吻说道:“虽然你自信能对付得了外面的杀手,但我也不能把我们三人的xìng命都交给你,所以一会儿你要忍住强行激发潜力的痛苦,仔细听我的逃跑计划。” 一听莫子林同意,范言顿时点头应道:“没问题,面对那些杀手,你们三人的确没有丝毫抵抗力。” 莫子林不以为意地笑笑,同时一按他肩膀,沉声道:“强行激发潜力的痛苦不止是身体上就连jīng神也会受到刺激,你千万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这世上不会有任何痛苦比灵魂从身体中剥离而出来的更加强烈了。 范言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暗暗对自己说道。 就在此时,范言忽然发现缝隙中的月光似乎不再以直线照shè的方式落下,而是缓缓朝自己移动,他神sè一动,刚想说话,下一刻,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头顶灌入,瞬间自上而下贯穿身体,他低吼一声,强忍住浑身仿佛针扎般的刺痛,双手死死地扣住身边杂草,脸sè如同火烤般涨红起来。 “外面那些杀手早就发现了我们的踪迹,之所以没有进来一个一剑的把我们杀掉,是因为短时间内找不到洞穴的入口罢了,而这个符咒是个死咒,一旦启动就无法停止,换成那些神仙般的人物来也没用。” 莫子林左手按住范言的天灵盖,右手虚引将月光缓缓抽离进入自身再过渡到范言的体内,回首对马兴三说道:“我们必须做好迎战的准备,我相信在外面等待的这段时间,外面的杀手一定不会是之前看到的几个了,可能会有十几个,也可能会有几十个。” 被莫子林突然展现出咒士能力所惊呆的马兴三愣愣说不出话来,看着那道淡淡月光组成的漂浮细线脸sè呈呆滞状。 莫子林轻轻一叹,解释道:“最普通的咒士也具有点石成金驱雨散雾的能力,我现在只能虚引月光助范言一臂之力,至于对敌,我们三人的确如他所说毫无战力。” “没有时间给我们浪费了!”见二人仍然一副痴呆模样,莫子林忽然低喝一声,冲两人指了指月光透入的缝隙,严肃说道:“虽然死咒无解,但也有着它的缺陷,那道缝隙连接的地面就是我们出现的地方,我相信外面的杀手不可能连我们出现在哪里都清楚,这就是我们有限可以利用的优势之一。” “那么其他优势呢?”范言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莫子林转过头讶然看着他,沉默片刻说道:“你算是我们的另一个优势,外面的杀手不知道我们出现的地方,也不会知道有我的存在,自然更不会知道恰好我还能帮你提升实力。” 此刻的范言轻轻皱着眉,脸sè已经恢复平静,莫子林只能从他偶尔抽动的嘴角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出强行激发潜力对他所造成的影响和痛苦正在减弱。 “你的身体和jīng神很强大,非常强大。我从没有见过有人能在这么短内适应激发潜力带来的痛苦,现在我有些相信了,你也许真的能一个人突破外面杀手的重围逃走。” “我的计划很简单,我需要你一个人牵制住外面的敌人,这或许会很困难,但你必须做到,因为只有我们不在你的身边,你才可以从容对敌而不用有所顾及,然后无非是两个结果,要不你歼灭杀手我们一起逃生,要不就是我们一起被抓。” “你怎么肯定杀手不会去抓你们呢?”范言皱眉问道。 “因为从始至终,他们的目标就是你而不是我们三人。” 莫子林看着他忽然笑了笑,然后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正是我们三个累赘救下的你,所以你还不得不将我们救离此地。” “你错了。”范言目光平静的看着他,一脸认真说道:“一旦我无法将你们救走,那我会先杀掉你们再离开这里,然后伺机找到这些杀手的幕后主使,杀掉他为你们报仇。” “相信我,我真的会这么做的。” …… …… 夜sè渐深,乌云笼罩的天空黑的看不清半点光亮,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偶尔吹开几片云朵,才能将月sè透进地面,不过随即又会被聚集起来的乌云重新遮挡。 在一片开阔的深林里,忽然有一道隐约可见的绿光缓缓浮现,绿sè的光芒耀眼而刺目,若不是这遍布黑云的夜sè太过昏暗,恐怕几里外的人都能用肉眼清晰地看到,有四个人影踉踉跄跄地从绿光中跌落而出。 “糟糕!难怪符咒的力量并不稳定,原来今夜的天空完全被乌云覆盖了,没有月光指引,我们怎么寻找方向?”其中一人抬头看了眼天空,忽然略显急促地说道。 “不用找方向了。”范言眯眼扫了扫四周,缓缓开口道:“我能感觉到,这附近大概有十几个杀手埋伏着,他们会告诉我们哪里才是回城的方向,这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深深的夜sè中,隐约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在静谧的树林中显得异常清晰,乌云遮掩了月sè,却遮不住黑夜独行者灵犀的目光,坚实的脚步狠狠踩在树枝上,飘忽不定的人影左右移动快速纵跃在松软土地上。 嗖!嗖嗖!! 伴着一道道黑影的出现,凌厉的破空声忽然自四面八方呼啸而至。 范言若有所感地忽然扭身一转,如疾风般掠过几人身边,双手以一种肉眼难以看见的速度不断摘下飞shè而来的箭枝,同时他杀气冷漠的声音在几人耳边响起:“上树,敌人正在快速接近!” 杀手们灵敏的反应和快速的进攻是莫子林没有预料到的,而出现的杀手也远没有他想象中的多,当然,最大的意外,还是范言展现出来的实力。 …… …… 范言默默站在树林之中,双目微阖,静静地感受着这具身体潜力完全被激发出来的变化,虽然漫天漂浮的乌云遮挡了月sè,可双耳却仿佛能顺风千里而闻声。 右前方一百步距离有三名杀手藏匿于粗壮的大树后,左手边六十步有杀手五人分散排列跳跃移动,身后方有七人呈倒三角形在八十步位置缓缓推进,一共十五人看似简单实则有准备的分别拦住了他逃跑的线路。 他逃无可逃,也退无可退。 范言嘴角微微拉动,扯出一个冷血的笑容,双手握着的短矢啪的一声瞬间应声而断,散落一地,伏在树上的莫子林双目猛地一睁,眼中仿佛有点点蓝光一闪而逝,下一刻,他也露出了和范言相似的笑容,声音低不可闻:“十六箭矢,妄弑的人还真看得起他。” 一旁的马兴三神sè疑惑地看了看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就在这时,莫子林却忽然伸手一拉自己,接着便感觉脖子一凉,在他惊骇yù绝的眼中,一道快若闪电的箭矢堪堪擦着他斜飞上了天空,而他的目光顿时也被一声声凌厉的箭枝破空声所吸引。 借着双耳暴涨的听力,范言轻易判断出箭枝的来向,只见他双膝微屈,两臂向后一摆,同时腰腹猛地一收,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振翅大鹏般向前方急蹿而出,他没有选择距离自己更近的敌人,而是一往直前朝着右前方隐匿地杀手一路杀去! 嗖!嗖!嗖嗖!! 同时,在他跃起的一霎那,七支气势十足的短矢shè穿了高高长起的杂草,带着一种凌厉的仿佛要击破天空的力量狠狠地钉在了他先前站立的地方! 嘭的一声,箭身连着箭头瞬间深深插入土地之中! 范言神情专注向前奔跑,仿佛对于身后频频shè来的箭矢毫无顾忌也毫无感觉,他藏在袖中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这件穿在身上的衣袍替他挡住埋在地下的土壤,也许还挡住了御京一战中罗刹骑兵的刀剑,却注定挡不住四面八方袭来的箭矢。 斜前方一棵大树挡住了去路,急速前进中范言纵身一跃,身形轻盈掠过大树,落地同时双脚猛地一点,借着坚实的土地他又是一个跃起,就在这时,三支箭矢忽然从右方出现朝他腰身位置shè来,身躯尚在空中的范言眼见避无可避,双腿在虚空中狠狠一蹬,整个人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动,在间不容发之际险险躲开。 噗! 嘭! 失去目标的箭矢shè穿了范言飘起的长袍,也贯穿了他刚刚跃过的大树,消失在黑夜之中。 范言没有理会身后的情形,反而神sè凝重静静地听了会儿附近的动静,就在那支箭矢消失的同时,那三名隐匿在附近的杀手也失去了踪迹。 雁过天空留痕,水过湖塘留声。 他不相信那些杀手能不知不觉的消失,收在袖中的双全时刻紧握,神sè也愈加jǐng惕起来。 第二十章 赤手双拳杀出个黎明 - 妄弑 - 七载 虽然知道身体在这种超越极限的状态下无法承受太久,但范言依然在小心谨慎地寻找着出手的机会,紧握成拳的双手在宽大的袖袍中轻轻地颤抖着,似乎在为接下来的战斗而兴奋,也似乎在强忍着出手的yù望而挣扎。 就在这时,一阵晚风轻轻从云端吹来,将斜向生长的杂草齐齐压低下去,在如波浪般上下缓缓浮动的杂草中忽然有一处出现不整齐的韵动,仔细扫视四周的范言见状微一挑眉,嘴角不经意间抹过一丝残忍冷酷的笑意。 满是黑泥污垢的布鞋狠狠踩在地上,脚后跟用力向下一压,范言深吸一口气,轻提腰身,脚尖猛地一踩插入土中,坚实平整的土地顿时一裂,泥土自鞋底纷飞而出,他双手向外缓缓做了一个虚空后捞的动作,仿佛抓住了什么似得,同时脚尖轻灵一点上身倾斜着向前,然后借着反弹之力朝杂草中迸shè而出! 突!突!突突突!! 就在他突然启动蹿出的同时,五支速度极快的短矢忽然从他左侧的方向激shè而来! 目光直视前方的范言若有所感转过头来,眼神冷冽地看了眼紧追身后的短矢,随即双手朝外虚引,弯曲的右脚忽然伸直向下探出,轻轻一点地,已呈下落之势的身体随即再次飘忽而起,他双手抱住膝盖,侧身做了个凌空翻滚的动作,此时呼啸而至的箭矢几乎擦着他翻滚的鞋底就要飞过。 不过就在短矢激shè而至的同时,范言双手忽然放开,失去压制的双腿顿时一松,脚尖以目不暇接的速度轻轻地点在五支短矢之上! 受到范言干扰的箭矢没有急剧落下,反而方向稍微一偏,夹着凄厉的呼啸声,朝杂草中那处依旧变化缓慢的地方飞速shè去! 借短矢之力再次轻跃而起的范言见状冷冷一笑,脚尖连续不断地轻点,紧跟在短矢之后奔袭而去! 静谧的夜空终于不再沉默,范言脚尖不停轻点急速前进的步伐就像是一曲激荡的奏乐,在晚风拂面的夜晚跌宕起伏的响起。 一直伏在杂草中的杀手终于发现范言正在朝自己杀来,想也不想的一托手中弓弩,顿时一阵短矢迸shè的声音不断发出。 突!突突!! 范言见对手终于沉不住气出手,冷笑几声,跳跃前进中脚尖变点为踏,长着杂草的土地松软得仿佛要将整只脚深深陷下去般,他不以为意的一加力量,双脚顿时狠狠踩在土里,下一刻双膝微微屈起,腰身猛地一拉,整个人如同收缩般被狠狠反弹向前,堪堪追上了那五支往前激shè的短矢! 他双眉微抬看了眼不远处离自己愈发接近的三枚箭,飘在空中的身体稍稍前倾,双腿后摆一下猛然发力,脚尖连续不停地狠狠捅在眼前三支箭上,那三支箭得了一个加速度顿时以一种肉眼无法看见的速度一闪而逝,同时小腿一摆,瞄准杂草中忽然跃起的三个人影将剩下两枚短矢狠狠一踢而去! 嘭!嘭嘭!! 那三支朝范言shè来的短矢线路上忽然出现三点寒光,犹如夜空下闪耀的寒星,正是他先前捅出去的三支箭矢,只见六支方向相反的箭矢以一种不可阻挡的速度猛地撞击在一起,顿时发出一阵阵爆裂声! 听见爆裂声的三名杀手身躯微微一顿,似乎转头看了眼身后,发现刚才的攻击丝毫没有效果,随即便分成三个方向扭身一拧,在跳起的同时横身一跃地朝范言急速袭来。 范言仿佛没看到眼前三人般依旧跳跃奔跑着,就在这时,有两名杀手忽然闷哼一声,随即双手死死按住脖子发出轻轻的嗬嗬声,借着偶尔从乌云中透shè下的月光,范言目光平静的看清楚,有两条血箭自二人脖颈中穿透喷shè而出,下一刻,便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对于那两人的突然死亡,范言早有预料般依旧朝着面对面攻来的杀手,伴着他轻轻跃起重重落下的脚步声,一直藏在袖中的双拳终于嘭一声蹦破了袖袍! 啪!! 范言随即变跑为跃,瞬间一个提速,在对面杀手震惊睁大的瞳孔中,一拳将他轰杀成渣! 无数的血块自空中纷纷扬扬的落下,在范言的身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气罩缓缓流动,将所有企图落在他身上的血点肉块震散,他默默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忽然开口道:“都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就在这里。” 话音一落,顿时四周风声大作,如雨的箭矢从四面八方激shè而来! 范言目光平静一扫,接着冷笑说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后台,今rì之事我记住了,作为jǐng告,这十二人的xìng命我就留下了!” 一时间,仿佛所有的声响都突然消失般,在范言冷漠的眼神中,那些漫天的箭雨缓缓收拢,在一波接着一波的融合中,渐渐消失重新化为箭矢―― 四面八方,十二支箭! 面对这真真正正封死了所有角度的攻击,范言却似乎没有看见般,只是神情宁静的看着某个方向,过了片刻,眼看箭矢越来越近,他想象中的声音却依旧没有出现,范言脸sè渐渐冷了下来,浑身一股强悍无匹的气势缓缓散发开来,嘴唇轻吐出几个字:“找死!” …… …… 在接触卫仲陵与魔化的兰靖卿前,范言从来多没有相信过纳兰武夫对他说过的话,例如天下有峰,名曰抱剑,天下有冢,名曰圣冢,他只相信手中的力量,还有眼见为实的力量。 他曾与纳兰武夫踏过深山老林,有小山挡路,纳兰武夫笑说:“看我轰烂了这山。” 范言不信,气得这被世人公认的武王爷一番吹胡子瞪眼,然后一拳轰了上去。 其时,风沙走云,小山仿佛被老匹夫一拳撼动般摇晃起来,零零散散的石块自山间坠落,范言目瞪口呆,于是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老家伙拉着小家伙一齐消失在尘雾缭绕的林中,在范言久久不离的目光中,小山仅仅是晃了晃,却依旧顽强固执地没有倒下。 一拳之力,刚猛若斯。 即便如此,直到两人的脚步越来越远,看不见身后的小山,可倒塌的声音也不曾响起,自此,范言便不再相信世人所言,人力有时尽,却绝无法尽人力而毁天地。 直到遇见卫仲陵,亲眼所见并参与了开门山一战。 …… …… 世间有修士,修长生而不老,意yù与天争枯荣。 世间有剑师,修剑术而锋利,意yù踏遍长空刺破虚妄。 世间有术士,修心轻体魄,望人而知内心,听风雨而知自然。 世间有咒士,念念有词解天下疾苦,巧手妙画筑万法而无正邪之分。 世间有阵符师,妙笔生花虚空走符,自然万物为己用,借天地之势列天地大阵。 世间万物,皆有所养,皆有所得。 …… …… 世间有人名曰范言,赤手空拳宁信己而不信人,双足踏地双手握拳,杀出一个黎明! 第二十一章 那风华绝代的一剑 - 妄弑 - 七载 “附近应该没有敌人了吧?” 六子伏在树上,睁大眼睛望着范言消失的方向,见久久没有动静,于是小心地捂了捂怀里的包裹,低声说道:“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回城?” “要回你自己回。”马兴三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瞪眼道:“反正我和莫子要留在这里等他。” “等、等他?”六子瞪圆了眼睛,一惊一乍道:“你们疯了吧?刚刚那么多杀手尾随着跑过去,瞧那架势,没有几十也有上百!你们居然说要在这里等他?!” 莫子林甩手一巴掌,被六子机敏地躲开,他也不看,声音低沉道:“没有几十人,但恐怕比几十人更难缠。” “你们没有看见,但我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刚才范言一共扔下了十六支箭,可他只叫出了十五个人,这说明还有一个隐藏极深的人在附近,而且,无论是那十五人,还是迟迟不露面的第十六人,都不是那么简单能对付的人。” 六子闻言一脸惊讶得仿佛才认识他似得,吃吃道:“你、你连这都知道?” 莫子林转过头,神sè有些复杂,沉默片刻说道:“因为第十六个人就在我们身边。” 马兴三与六子顿时如临大敌般不断扫视观望,就在这时,一道略显慵懒的声音悠悠传来:“好久不见啊,小莫。” “……箭十六。”莫子林神sèjǐng惕地看了眼身周,没有什么发现,最终叹息一声,拉着两人一起从树上跳下。 一个黑影自树后缓缓走出,凝视莫子林片刻,然后叹息道:“几年不见,你退步了。” 莫子林摊了摊手,微涩道:“几年不见,你已经如此强大了。” “这两人是你新交的好友?”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明知故问。” “他乡遇故知,你就这么对待我吗?” “昔rì是友,今rì为敌,我对敌人一向没有好脸sè。” “若我愿与你化敌为友呢?” “想都别想,除非你带着箭十五他们撤走。” “这恐怕不行。”黑影幽幽叹息一声,沉默片刻,语气平静道:“他杀了十五,十六箭也几乎被他屠灭。” 莫子林闻言讶然看了眼黑影,挑眉道:“只要箭十六依旧在,从一到十五也不过就是个代称罢了。” 箭十六苦笑几声,扭头望向远处,在那里,范言几乎将他率领的人马全部屠杀殆尽,他碾了碾脚下的泥土,微涩道:“如果今rì只有我在,那我放过你们也未尝不可。” 莫子林闻言神sè一愣,随即仿佛想起什么似得,瞪大了眼,失声道:“莫非……” “没错儿,北门说今rì这人对于妄弑非常重要,所以……” “所以北门无敌那个疯子也跟出来了?” …… …… 脚尖在杂草上轻松拂过飞跃如蜻蜓点水,双手化掌缓慢而坚定地抓住那耀眼闪亮的十二支箭,范言仿佛化身冥域煞罗,浑身散发着一股浓烈至极的杀气,远远地,隐藏在遮挡物后面的杀手神sè惊骇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场景。 血红sè的杀气凝聚成淡淡的雾气弥漫在范言身边,他掠过的土地花草瞬间枯萎犹如被吸取了生命力,那十二支箭矢有的被抓住然后迅速糜烂掉,有的还未靠近便被杀气所侵蚀,直到范言缓缓停下脚步,震惊的杀手们才看见,他紧闭瞳孔的面容上泛着波浪般层层痉挛。 “啪!”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短矢,晃晃悠悠地飞向范言并且没有被杀气所腐蚀直接命中了他的胸口,在将要插入胸口前,忽然出现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先一步抓住这支短矢,接着便被轻易折断。 范言轻轻松开手,任由箭矢掉落在地,刚刚还抽搐的脸颊已经平静下来,只是双眼依旧紧闭,他仿佛能看清杀手所在位置般,然后扭头面无表情的一个个扫了过去。 世间曾有先贤圣人说过,无知才无畏。 被范言浑身惊人杀气所震慑的杀手们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他神出鬼没的速度,一个个不约而同的放下手中弓弩,唰的一声从腰间拔出缠在身上的软剑,如有默契般四人一组朝着他沉默杀去,速度极快且杀意满盈。 飘荡在天空静默已久的乌云终于发出轰隆隆的闪电声,仿佛骤雨将至,也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惨烈却注定一面倒的战斗拉开了序幕。 范言闭着双眼,静静感受着身边的风吹草动,依旧没有动作。 杀手们屏息运气,脚步声隐隐与晚风合拍,踏着青草奔向范言。 三十步,二十五步,十五步,八步……二者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终于,浑身漆黑的杀手挥出了第一剑,随之而来的,还有齐刷刷的十一剑。 “呼呼…” 风声大作,十二剑同时刺中了范言――但是也没有刺中,留在原地的,只有一个被利剑刺破的虚影。 嘭!嘭!嘭嘭!! 凌乱迅疾的脚步声在杀手耳边响起,却无疑成为了他们死亡的奏乐,范言双手化掌在十二人中游走,这一刻,他如同冥域中的煞罗,每掌劈下,必有一人倒地,每掌劈下,必有一人毙命。 “唰――!” 一名反应迅速的杀手在千钧一发之际躲了过去,同时手中软剑横身一劈,刺中了范言的手掌,微风吹过,手掌缓缓消散,他再次刺空了。 范言没有给杀手第二次出手的机会,手起掌落,那名杀手脸上带着震惊不甘的神sè缓缓倒下,再无丝毫声息。 一时间,刚刚还气势如虹的杀手们瞬间只剩下十二具冰冷冷的尸体,范言一个人默然站在其中,低着头胸口上下起伏的微微喘息,直到杀戮结束,他始终不曾睁开那双紧闭的眼眸。 沉默片刻,范言抬脚yù走,忽然响起滴答滴答的雨声,他缓缓抬起头,仿佛看见乌云中一阵小雨淋淋洒洒地落下。 雨点轻轻落下,重重打在范言脸上,隐隐有些痛楚,他伸手摸了摸落在脸上的雨滴,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好大的雨。” “好华丽的一场杀戮。” 一道淡漠中泛着几丝赞赏的声音伴着雨声一同响起。 范言扭过头,紧闭的双眼一阵颤动,然后做了一个睁眼的动作,从杀戮开始到结束一直合上的眼皮终于缓缓向上翻去,对于此刻的他来说,睁眼应该是个轻松的动作,可范言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脸颊一阵痉挛,终于睁开了双眼。 露出一对银白无暇的眼眸。 小雨中,缓缓出现的那人目光一闪,仿佛看清了范言的情形,只见他轻声叹息感慨道:“强虽强矣,却无一战之力。” 范言默默地看着那人,脸上浮现一抹自嘲之sè,开口道:“蝼蚁身躯瘦弱如浮空之物,尚且能撼动数倍于己之土地,阁下虽是大剑师,可我却想试试。” 那人闻言怔住,沉默片刻道:“你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如何试试?” 范言淡淡道:“不出手,怎知机会没有?” “这世间的规则早已定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那人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大的笑话般看着他,一脸讥讽道:“我说你没有出手的机会,你就没有。” 我说没有,那就没有。 范言暗暗琢磨了一遍这话,神sè顿时黯然,他忽然明白,能说出这番话来,不是极度有实力,就是极度狂妄,眼前这人,恐怕两者皆有。 那人见范言神sè黯然没有说话,反而摇了摇头,一脸失望道:“我本以为今rì能有出手的机会,可惜,可惜。” 连着两个可惜,听得范言也一阵恼火,不过却也没法,正如那人所说,一个是出不了手,一个是不愿出手,同样是没有出手,可情形却完全不同。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那人却似乎越想越恼怒起来,目光在天空处一扫,大声怒骂起来。 “该死的南宫晓晓!还说他是个剑圣!狗屁的剑圣!分明就是一个刚刚虚体的剑师!枉费我跑了这么远的路过来!” 范言无语的看着他,暗道一个拿着剑和人打架的阵符师,一个只会指挥雾气和拿着剑打架的阵符师交手的所谓高手,眼下还有一个自从出现就迫得自己无法动弹却自恋的无可救药的大剑师,这些世人眼中神仙般的人物莫非都是修炼修坏了脑袋? 高空中的乌云忽然震荡翻腾起来,仿佛有某种看不清的东西搅乱了天空。 蓦然,一道光芒万丈浩然无匹的巨剑劈开了雨势,驱散了聚在天空深处的乌云,带着一抹华丽而壮阔的气势从虚空中缓缓划出,仿佛撕裂了这一片空间,光芒刺得范言睁不开眼来,他费劲全力睁开眼眸,震惊看着这风华绝代的一剑,犹如看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与此同时,一道充满威严气势十足的声音在天际响起:“北门无敌,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这就剃光了你浑身的毛发把你扔到圣殿天天念经诵文?” 第八章 贫道自抱剑峰来 - 妄弑 - 七载 你信不信我剃了你浑身的毛发扔去圣殿念经诵文? 北门无敌听了这话,顿时整张脸都绿了起来,竖眉破口大骂道:“叶龟毛!不要装神弄鬼了!告诉你,总有一天,老子也会晋升剑圣境界的!” 宽阔的天空仿佛震动了一下,隐约可见光芒万丈的云层中清晰浮现一个人影,那人脚踏飞剑破空而来,瞬息而至,缓缓漂浮在两人面前。 范言细眉微挑,看着这幅场景,恍惚间觉得当初开门山前,卫仲陵的出场也是这般模样,不过此刻他也未曾多想,目光一凝朝那人细细看去,只见那中年人身穿白sè长袍,颔下留一撇长须,脚下飞剑闪着耀眼的光华,犹如天仙降世,带着不可亵渎的神圣之感,望之生畏。 “就你?”那人盯着北门无敌看了会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讥讽的意味:“七年前,你我同处大剑师境界,七年后,我已是剑圣,而你依旧在原地踏步,就算再给你七年的时间,你扪心自问,能抛弃这浮华凡尘,潜心悟道吗?” 北门无敌微微怔住,沉默着抚了抚腰间长剑,掩不住眼中落寞道:“自然做不到,当年我进入妄弑,便是给自己下了一道无形的枷锁,我若离开妄弑,便无法面对自己,若不离开,这心结便难以解开。” “的确,论修道之心,我北门无敌不如你叶归然。进退维谷,这恐怕就是我如今的情形,但……我绝对不会放弃!叶归然,你给我记住,你我之间迟早会有一战!你有你的道,我也有我的道,既然七年前我能追上你的脚步,现在的我也一定能追上你!” 话音一落,北门无敌便伸手一掐剑诀,腰间长剑倏然呼啸而出,他纵身一跃跳上飞剑,目光最后扫了一眼范言,忽然长啸一声,然后踩着飞剑化为流光消失在天际。 自始至终,叶归然不曾出手阻止,也没有再出言嘲讽,只是一脸风轻云淡的看着北门无敌离去的身影。 “为什么不出手杀了他?”范言静静地看着天空中那条星光,忽然开口道。 叶归然神sè古怪的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你对我这种华丽潇洒的出场方式不表示一下赞叹佩服?” 范言顿时默然不语,碾了碾脚底的淤泥,拜突然出现的叶归然所赐,一场雨变为一场空,想起还在树林中等待自己的莫子林几人,心中一急,双脚猛一发力便要再次提气而去,一旁的叶归然也不阻止,只是淡笑的看着他。 就在范言双脚乍一离地的瞬间,他忽觉脑袋一阵昏涨,脚步也杂乱无章起来,之前一直被压制的伤势再无阻碍之力,犹如喷薄而出的洪流般自全身上下爆发出来,眼前一黑,顿时便失去了意识。 …… …… 树林这边,几人的形势却有些平静,箭十六虽然没有出手,但也没有放走莫子林几人的意思,场面一时有些古怪,直到天雷滚滚,雨势渐起,莫子林也没有觅得逃跑良机,无奈之下,只得留在原地等待范言那边的结果。 但平静却注定不会持久,就在小雨即将演变为大雨之时,异变突起,只见远处旷野上的天空忽然绽放出夺目的光芒,随即便是一把刺破了乌云的华光巨剑从云端突兀的出现,在几人目瞪口呆的眼中,将漫天的雨势尽数驱散,就连一直啸聚在空中的乌云也无法幸免的被击碎。 紧接着,北门无敌凌厉得刺破天空的长啸声响起,箭十六这才明白事情有变,今rì之事恐怕难以成功了。 “小莫,今rì你们有贵人相助,连北门无敌也被吓跑,恐怕来者是剑圣级别的高人,你们运气也的确够好。”箭十六竖着耳朵静静听了听北门无敌飞离的方向,这才转过头,一脸不忿的看着莫子林说道:“不过,下次你们就不会这么走运了。” 莫子林闻言淡然一笑,针锋相对道:“这次让北门那个疯子跑了,下次他就不会这么走运了。” 箭十六无奈笑了笑,冲莫子林挥手道:“后会有期。” “后会无期。”莫子林偏过头,一副送客的姿态。 后者也不以为意,脚下步伐极快点在晃动的草丛上,身形飘忽不定的移动着,在几人的目送下,箭十六的身影迅速从黑夜中消失。 等箭十六彻底地失去了踪影,马兴三这才转过头,神sè复杂的看着莫子林,叹气道:“莫子,我现在真的看不透你了。” 莫子林摇了摇头,微笑道:“三哥,我依旧是以前的莫子,你也依然是我的三哥。” “没事没事,莫子这么厉害,那三哥以后岂不是能在御京城里横着走了?”六子见缝插针地挤进来,一脸谄媚的对莫子林笑道:“莫子……不对不对,莫哥,以后在御京城里,还得靠你照顾着点小弟啊!” 啪! 莫子林从六子脑袋上缓缓收回手,一脸鄙视道:“御京城里面鱼龙混杂,高手数不胜数,我照顾你,谁照顾我?” 六子不以为意的揉了揉头,继续谄笑道:“那…莫子哥,你要不对我也来一下那个激发潜力的绝招?把我也变成一个高手,这样以后我就可以照顾你嘛!” 啪! “依我看,你的潜力全在金钱之上,修行不是你的道。” “凭什么范言那个怪人就能……” 啪! “没有那个怪人,现在你就是死人了。” “…起码有这么多珠宝愿意陪我一起死!” 眼看两人间的闹剧就要继续下去,还是马兴三不忍心看六子一直挨打,唤了声莫子林,疑惑问道:“既然这里已经没有敌人了,我们要不要过去找范言?” 莫子林放下抬起的手,望着光芒落下的方向,沉默片刻,然后轻声叹息道:“走吧,那种级别的高人不是我们所能接触的,在他们眼中,我们不过是蝼蚁罢了,走吧,范言有那人的照顾,比在我们身边随时危机四伏要强多了。” “走吧,我们回家!” …… …… 范言在迷迷糊糊中醒来,隐约见到眼前站着一个身穿亮黄盔甲的将军,正是先前昏迷时出现过的那人。 这人脸sè严肃的看着范言道:“言弟,上古圣人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你务必要活着回到圣京,一定要阻止他们的yīn谋!” 范言怔怔地看着他,沉默片刻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称呼我为言弟?上古圣人又是哪些人?” 那将军就要说话,忽然闷哼一声,只见一把长刀从他胸前贯穿而出,将军目光坚定有力地看着范言,接着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眼中的神光渐渐黯淡下来。 一名身穿黝黑战甲面容英俊的将军从他身后缓缓走出,脸上泛着几分狰狞的神sè,忽然放声狂笑起来。 范言看着这幅画面,忽然觉得头疼yù裂,张嘴便是一声怒吼,随即眼前一黑,身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 …… 漆黑的天边缓缓露出点点光亮,将云端染上了一抹红霞,下过雨的树林有种淡淡清新的cháo湿感,树林深处,有袅袅炊烟自林中升起,偶尔有虫鸣鸟叫声响起,为深林增添了几分宁静祥和的气息。 范言猛地睁开双眼,一脸茫然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依旧在昨晚待的地方,忽然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友,你醒了。” “昨晚…”范言晃了晃依旧有些昏涨的脑袋,眉头微蹙着说道:“多谢道长出手相救。” 叶归然摆摆手,微微一笑道:“贫道是看不过北门无敌以强凌弱才出的手,小友毋须在意。” 感受着四周宁静的气息,范言忍不住闭眼静静闻了闻清晨芳草的味道,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道:“此事对道长来说是举手之劳,于范言来说,却是恩重如山。” 听范言这样说,叶归然也不禁露出几分笑意道:“范小友所言甚是,既然如此,贫道也不再推脱,不过有一事贫道却不甚明白,还望小友为贫道解惑。” 范言缓缓起身,揉了揉浑身酸痛之处,接着脸sè一肃道:“道长请问。” 叶归然微微一笑道:“小友一身修行不过是虚体境界,那北门无敌何其傲气之人,为何会在此截留小友呢?” 范言闻言苦笑着说道:“别说是道长不明白,就连在下也不明白,那北门无敌为何要抓我。” “哦?”叶归然咦了一声,脸上同样露出几分不解,陷入深思之中。 范言沉默了一会儿,想起昨晚叶归然的惊鸿亮相,想起北门无敌走前放下的狠话,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道:“小子昨晚听道长与北门无敌的交谈,似乎道长以前便认识他了。” 叶归然闻言轻叹一声,回首看着他感慨叹息道:“北门无敌的确是人中豪杰,于剑道一途之上,有着绝顶的资质。” “小子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昨晚听道长所言,道长七年前和那北门无敌还是同处一个境界的大剑师?”范言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叶归然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想起这几年来与北门无敌的交集,也禁不住赞叹道:“十年前,贫道就已是大剑师,而那北门无敌当时和你一样还只是一名虚体剑师,不过,三年后他便追上贫道的脚步,他天资聪颖,三十岁方入虚体,可如今却已是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大剑师境界高手,这般资质实在是贫道平生仅见。” 范言也是一脸的讶然,这北门无敌以如此年龄入剑道,可他的修行速度却超越常人太多,实在当得起叶归然的赞赏。 “昨晚听道长说要将北门无敌扔到圣殿去,莫非道长是圣殿中人?”范言想了想,忽然开口道。 叶归然淡然一笑,脸上露出几分高深的神情,傲然道:“贫道自抱剑锋来。” 第九章 阳光下的女孩 - 妄弑 - 七载 抱剑锋位于大秦帝国西陲边境一片不为人知的深山之中,世人从来只知道在帝国西方有一处奇山,殊不知这座奇山正是凡人们向往已久的神仙宝地。 而对于范言来说,抱剑锋却又有了别的意义,纳兰武夫生前对他说,山峰上的烤鸡很好吃,卫仲陵说,抱剑锋乃是天下第一神峰,是所有修行者心目中的圣地,更是处于极西之地遥远的不知多少距离的圣殿针锋相对之敌。 所以,当眼前这个笑容温和的中年人一脸骄傲说出我来自抱剑锋之时,范言感受更多的,不是发自内心的尊崇与敬畏,而是一种另类的感慨唏嘘。 “莫非小友不信老夫所言?”叶归然不用看也能感受到范言情绪的变化。 “道长昨夜一剑驱散**,惊退强敌,如此强悍的实力令小子大开眼界,又怎么会不相信道长所言呢。”范言闻言无奈一笑,揖手恭声道:“小子只是有些感慨,有生之年竟然能得幸遇见道长。” 叶归然斜了他一眼,淡然道:“老夫观你天资也算聪颖,若能勤学苦练,将来未必不能在抱剑锋上有一席之地…嗯?” 忽然一道亮金sè流光自天际飞来,叶归然白眉微挑,伸手一招,只见那道金光方向一变,朝着两人所在之地飞速窜来,在即将落地之前速度一顿,轻缓飘到他面前,叶归然毫不客气的一收金光,接着便闭目思忖起来。 范言见叶归然随手一招便是如此神通,内心不由得有些激荡起来,下意识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之情。 过了片刻,叶归然才缓缓睁开双眸,接着嘴唇轻轻一阵瓮动,而那道金光一直轻轻浮在在面前,直到叶归然忽然闭嘴不语,这才跃动起来,在范言亮闪闪的眼眸中,重新化为流光急速离去,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贫道有件事情急需处理,看来你我今rì道缘至此。”叶归然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贫道颇为了解北门无敌,相信他昨rì主动离去,就不会再来找小友麻烦,此处往西,便是这大秦帝国的北都御京城,小友可前往之。” 范言认真地点点头,开口应道:“多谢道长指点。” 叶归然微微一笑,扬手一挥,一道银白sè的剑影自虚空中缓缓浮现,虽然昨晚已经看过一遍,但再次见到这柄仙剑,范言在震惊的同时依然觉得有些熟悉,他张了张嘴,犹豫半响最终没有开口,反而躬身揖手坚定说道:“有朝一rì,小子定会去抱剑锋亲自拜谢道长。” 范言话音落了半响,也不见叶归然回应,他抬头愕然看去,眼前哪里还有叶归然的身影? …… …… 住在御京城外的村民们这rì一大早便看见了一番奇景:一名身形瘦弱脸sè苍白的青年自荒无人烟的乱葬岗之中蹒跚走出,满脸胡子拉碴,头发沾着昨晚激斗留下的泥土,散乱地披在两肩,一副沧桑落魄的样子,脚步虚浮得仿佛下一刻便会倒下,但这青年踉踉跄跄的愣是一路走来。 在起早贪黑rìrì为了生计发愁的村民们看来,这样一番景象无疑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在那些弯腰耕种于田野间的农夫眼中,这名青年恐怕又是一个企图从乱葬岗之中寻觅些死尸身上遗留下来的财物,用以换取粮食度rì的游民罢了。 村民们看了半响,终于发现,在这个青年身上既没有充实的衣袋,也没有散落的所谓财物,就连留恋在深林中的野鸡走禽也没有半点踪影,村民有理由相信,这个青年昨夜忙活了一晚不过是做了无用功罢了。 于是,耕地的继续挥舞起手中的锄头,年长的老者一个个重新将头转回,大声笑谈起某rì某天发生的奇闻异事,坐在家门口迎接阳光的妇女们一脸微笑地拿起掉落在地上的线团,继续为夫家为孩子穿针引线地织起衣衫来。 范言安静从容地走过他们面前,脸上挂着恬静的微笑,对于他来说,经历了昨夜的惊险战斗,今rì一早能见到冬末初chūn的太阳,便是最大的幸福。 当然,还有叶归然留给他的,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美丽的东西。 修行者,一个强大而充满诱惑力的名词。 “叔叔,你是要去御京城吗?”一道清脆幼稚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范言低下头,一个脸上充满稚气年纪大概七八岁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一脸天真地看着自己。 “嗯。”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有三个人救了我的命,我要去谢谢他们。” 小女孩明显不能理解他的话,做皱眉苦思状,nǎi声nǎi气的说道:“可是姐姐和小艾说过,救命之恩,要涌泉相报的,叔叔为什么没有抱着泉水呢?” 抱着泉水去谢恩? 范言一阵摇头失笑,伸手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想了想说道:“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小女孩闻言一脸失望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赌气似得说道:“小艾不小了……” “小艾!” 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忽然响起,范言愕然转头,只见一名衣着朴素的妇女手中提着篮子,正一脸怒容地走来,目光扫过范言放在小女孩脑袋上的手时,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接着冰冷冷的说道:“请把你的手拿开。” 范言微微一愣,连忙将手拿开,歉声道:“对不起…” 那妇人一脸厌恶的挥了挥手,接着一把拉过小女孩,二话不说地往回走,仿佛一刻也不愿和范言多待的样子。 范言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背影,忽然发现这个女人并没有束发结簪,而是将头发用细线束在一起,披在脑后,分明是个尚未婚配的少女模样。 “啊…这位小姐,请稍等下。” 女子缓缓转过身,脸上毫不遮掩的露出一副不厌烦的神sè,冷冷地看着范言。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范言忘了这是哪位先贤圣人说过的话,不过此刻的他的确深有感触,虽然对于女子这幅僵硬的神sè略有恼怒,但他也不至于和女人计较,想了想,范言脸sè尴尬道:“在下迷路了,请问,往御京城去是哪个方向?” 那女子闻言微微一怔,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得,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接着抬手冲他身后遥遥一指,冷笑说道:“莫非足下的jīng力都用在女人身上么?” 范言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地转身看去,在群屋环绕的平原尽头,一座高大雄伟的城池在阳光照耀下隐约可见。 第十章 沿着额头滴下的汗水 - 妄弑 - 七载 虽说御京城是帝国北方的屏障,可真正抵御北方罗刹人攻势的防线,却是御京往北的燕州,因此,可以说御京是大秦帝国整条北方防线的核心,却并非世人口中相传的第一条防线,毕竟无论是帝国的哪一位皇帝,都不曾真正将北方中心置于罗刹人刀剑之下,而御京的存在,不过是常年生活在北方以及帝国大多数百姓心中的jīng神防线罢了。 所以在得知燕州沦陷,御京失守的消息时,帝国的皇帝陛下才会雷霆震怒喝斥朝臣,若不是那场飘忽不定的紫雪再次出现,恐怕御京城附近的百姓也不会有现在这般悠闲的生活了,毕竟,御京是在被攻破之后又马上回到了帝国的版图,罗刹人不要说烧杀抢掠了,就连逃回去的败兵都不足千人,实在是狼狈至极。 “那么,所以你们才会幸免于难,基本上没有遭受什么损失。”范言脸上带着思索的神情,不紧不慢的跟在少女身后。 少女闻言冷笑几声,看着平原深处那座若隐若现的雄城,微讽说道:“连燕王都战死沙场,而你身为帝国的将士,居然会胆小到躲入乱葬岗中逃避,不觉得可耻么?” 范言微微一怔,脚步不由停了下来,看着少女不解道:“你说我……是一名士卒?” “装模作样。”少女冷哼一声,从衣袖中伸出纤纤玉指在他的手上一指说道:“你虎口处明显有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老茧,身上的内衬是军队统一配发的硬布衣,脚下的布鞋虽然样式普通,可这正是去岁燕王为了改善军伍装备特别下令重新缝制的靴鞋。” “别在你发间的木叉也是军务处统一发下的样式。”少女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个范言见过多次的讥讽笑意,接着便闭口不言,继续沉默着带路。 “就算我是一名士兵,可你一个生活在普通人家的女子,又怎么会如此了解这些军队中的事情呢?”范言沉默片刻,然后想到什么似得,忽然开口道。 “我本以为你既然逃入深林之中,多少也有些小聪明知道前些rì子的战争凶多吉少,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胆小怕死还没有头脑的蠢货罢了。” 少女闻言脚步一顿,先是嘲笑一番范言,接着面无表情道:“你的内衬和你脚下的布鞋,还有你头上别着的木叉,都是去岁我们这些普通人家的女子为将士们缝制的。” 虽然少女口中言语极尽羞辱之意,范言却也不恼,反而露出一副恍然的神sè,接着便一路沉默的思忖起来。 被少女拉着的小艾则仰着小脸一脸茫然看着两人,咬着手指做苦思状。 三人走了一小段路,在一座稍显宽敞的平房院落前停了下来。 见到了自家门前,少女也不客气,推开院前木枝做的小门,拉着小艾信步而入,留下范言一人神sè尴尬的站在门前,似乎不知该不该进去。 “进来吧。”少女瞟了眼他,淡淡说道:“家父家母早已过世,家中只有我和小艾两个人。” 范言犹豫看着她,暗道你家中没人何必说给我听,这样我就更不该进去了。 少女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冷笑几声,戏谑道:“莫非罗刹人给你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连我一个姑娘家也怕了不成?” 听她这样说,范言微微一愣,索xìng不去想其他的,深吸口气,也学着少女的样子轻轻推门而入。 …… …… 在范言看来,少女之所以不担心自己一个陌生男子进自家门,是因为他这个男子在她眼中几乎属于可以忽略的存在,况且附近也有几户邻里的长者在院中抱着娃娃戏耍,他一个身材瘦弱脚步虚浮的少年是想做什么也困难的。 可事实却与他想象的正相反。 范言甫一踏入院门之中,便感觉脚下一沉,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起来,仿佛自己每一呼一吸都在水中般,就连原先轻松的脚步也极其缓慢沉重起来。 他神sè猛地一变,便想将迈进去的腿收回,可那道门内似乎有某种吸引力极强的东西牵扯着他的脚,无论范言怎么发力,那条腿依旧在以一种缓慢却又无法阻挡的势头慢慢迈了进去。 啪的一声若霹雳震响,范言留在门外的另一只脚狠狠踩在地上,双手由内而外猛然发力,死死的箍住门两侧用树枝结成的墙壁,脸sè渐渐变得狰狞起来,双目泛着浓烈的怒气与杀意,低吼道:“你到底是谁!” 院落中,少女一脸微笑地松开女孩的小手,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的话音般,俯下身抱了抱女孩,然后柔声道:“小艾乖,到屋里好好坐着,一会儿姐姐就过来。” 小艾不解地看了眼范言,似乎难以理解为什么跨过一道门槛会如此艰难,不过随即又咯咯笑了起来,冲范言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叔叔你快点哦,小艾先进屋啦。” 话音一落,小女孩就蹦蹦跳跳地转身进屋去了。 少女蹲在屋前,直到确认小艾进屋了,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同时脸上的微笑也瞬间消失,换做一副冷冰冰的神sè,转身沉默看着范言,美目中含着某种难以道明的意味,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 时间缓缓过去,就在范言露在阳光下的手臂都已布满青筋,汗水沿着他的额头淌下,轻轻滴落在鼻尖,挣扎在地上的脚也快要收回之际,少女嘴角抹过一丝冷意,红唇微抿着说道:“秋暮是不是死了?” 眼看就要将脚抽回,冷不丁地听到少女忽然问这么一句,范言一时有些发懵,愣愣道:“秋、秋暮是谁?” “果然…”少女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思忖的神sè,沉默片刻道:“那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听少女问起名字,范言这才回过神来,他奋力试着抽了抽脚,发现脚步仿佛卡在了什么地方,在门槛上方死死地定住,怎么也挪动不了,再看少女,仍然是一脸淡漠的望着自己,丝毫不担心的样子。 眼看少女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范言一直紧张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看着她沉声道:“在下范言,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少女淡然看着他,脸上露出一副回忆的神情,沉默片刻说道:“我叫艾鸢灰。” 第十一章 这样温暖美丽的故事 - 妄弑 - 七载 “艾鸢灰!” 范言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嘴唇瓮动着喃喃自语道:“秋暮,艾鸢灰…” “你到底是谁!”他仿佛想起什么似得忽然双手抱住脑袋,低声吼了起来。 “连我和秋暮兄长都想不起来…”艾鸢灰一直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别样复杂的神情,在范言焦急的目光下,一步一步缓缓来到他面前,明亮的眼眸在他脸上注视片刻,随即便是一声轻叹,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落寞。 “你我若是乡间普通的土壤,那秋暮兄长,便是土壤中生长的花朵,高贵而典雅。” “这样说,你能明白么?” 听艾鸢灰这番似是而非的话语,范言只觉得脑袋更加混乱了,迷糊中,他忽然想起两次出现在脑海中那名身着盔甲的将军,那个称呼自己为言弟的人,那个最后直到被杀死依然不忘提醒他去圣京的男人。 “秋…暮,莫非是…秦秋暮!?”他脸sè忽然一变,脱口而出道。 “终于想起来了么。”艾鸢灰嗤笑一声,然后脸sè一沉道:“那秋暮兄长现在是否安全呢?” 看着她关切地问起秦秋暮,范言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心中莫名一紧,想起那柄刺穿胸口的长刀和手握长刀面露狰狞笑容的男人,他轻轻叹息了声说道:“再骄傲美丽的花,最终也会凋零…” 艾鸢灰闻言神sè一黯,低声呢喃了几句,然后仰头望着天空,用一种莫名悲伤的声音道:“他啊…死在自己的理想中,也总比死在寂寞荒废的道路上来的好吧。” 死在自己的理想中,也比死在寂寞荒废的道路上好。 范言默默的琢磨着这句话,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忧伤。 “好了。”艾鸢灰忽然扬手一挥,看着他微笑道:“我想秋暮兄长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我们如此颓废,有什么事情先进来再说吧。” 范言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感觉脚上沉重的压力突然消失,就连粘稠的如水一般的空气也重新恢复如初,可以轻松自如的呼吸,不过一看到艾鸢灰牵强的笑容,刚刚涌上的喜悦不知怎么也淡了下来,道:“也好,我恐怕需要你的帮助。” 艾鸢灰闻言转过身来,神sè如常的看着他,淡淡应了声,似乎并不太意外的样子。 …… …… “叔叔,为什么姐姐让我叫你哥哥呀?” “叔叔,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叔…哥哥,是不是因为你们长得高才叫大人,小艾矮才叫小孩?” “哥哥,为什么…” “小艾!” 艾鸢灰轻轻叫住不停说话的小艾,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柔声道:“小艾自己去玩儿,姐姐要和哥哥说会儿话。” 慵懒的阳光从云层之中散落,照在某处人家的院落,和煦的chūn风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少女轻轻拂过脸颊,绿了枯黄的枝叶,将chūn天的气息带到普通人家门前,早起不忘耕田的老农欣喜而愈加奋力的挥起锄头,田野间戏耍的孩童笑声也欢畅起来,在这片宁静安详的小村庄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生活的微笑。 范言微笑看着小艾欢乐的笑容,觉得内心一直反复的yīn霾与危机感也渐渐淡了下来,他伸手揽过小艾,捏了捏女孩的小脸,温声道:“小艾,以后哥哥带你去御京玩好不好?” “小艾年纪还小。”艾鸢灰静静坐在院中的长椅上,回首看着范言婉拒道:“而且御京城里鱼龙混杂,带着一个孩子去,不方便也不安全。” 小艾脸上刚刚扬起的笑容瞬间塌了下来,嘟着嘴委屈道:“小艾不小了…” 听艾鸢灰说起御京中的形势,范言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盯着艾鸢灰沉声道:“罗刹人刚刚退去,御京虽说未曾遭受兵乱,但现在的确不太安全,毕竟秦秋暮…” “是秋暮兄长。”艾鸢灰轻轻打断他的话,目光如水般沉静的望着他,淡然道:“我不知道在御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仅遗忘了大多数的记忆,就连我和秋暮兄长也记不起来。” “不过,以往你和我都称呼那位身为皇族贵胄却和我们亲如兄妹的燕王为…秋暮兄长。” 范言怔怔地看着她,内心不知怎么再次升起一种淡淡的落寞感,他摇了摇头,驱散因为燕王而变得有些沉闷的气氛,叹息道:“我的确想不起来了。” 并非回忆不起,而是不愿去想,范言暗暗告诉自己。 自从他在深林中的一片水塘中仔细观察了现在的容貌后,他更加确认的明白,现在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虽然同样叫范言,可是,此范言非彼范言。 无论怎么逃避,也掩盖不了他不断挣扎的内心。 忽然,他感觉浑身周围的空间突然凝固起来,就像是之前在院门前那种再次回到他身边,范言下意识地扭头朝艾鸢灰看去,目光之中尽是一片震惊之sè。 只见空旷的院落之中,不知何时竟然布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神秘符文,在他的身上,在他蹲着的地上,在他揽着小艾的手上,全部都是青灰sè的条形符文! “很震惊么。”艾鸢灰平静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这是我布置在院中的术符,除了神术师,没有人可以打破,这就是你之所以迈不进来的原因,在这片小院之中,我随便一挥手,泥土可以成为墙壁,空气可以成为阻碍,就连你身上沉重的压力,也是我给予的。” “我不知道你在乱葬岗之中得了什么奇遇,让你晋升到虚体境界,不过,很可惜,没有大剑师以上的实力,你依然无法动弹。” 范言稍显困难地叹了口气,艰涩道:“原来,我还差得远呢。” 缠缠绕绕的条形符文缓缓飘到他眼前,忽然光芒一闪,化为一道流水啪的一声打在范言脸上,将他从头到脚淋成落汤鸡。 “毋须气馁,既然已经迈过了这道坎,那么你的未来将不可限量。” 艾鸢灰轻轻呼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某种对过往事务的怀念,语气出奇的轻柔:“当年,就是在这里,秋暮他教会你剑术,并让我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握有极强实力的术士,淋在你身上的这瓢水,也是他当年送给我的。” 她白皙的手指慢慢一绕,空中的符文缓缓流转起来,仿佛遵着某种轨迹般在院落中轻轻跃动起来,而范言的神sè则变得越来越震惊,在他的耳边,这些符文分明发出了淡淡的潺潺流水声。 哔的一声响起,所有的声音顿时消失,一道粗壮如参天古木的水柱在地上突兀的出现,发出轰轰的瀑布声,施加在范言身上的符文也在这一瞬间迅速朝水柱窜去,融入水柱之中。 “也许你已经忘了过往的事情,但我记得,秋暮他当年对你的评价极高,他说你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 “只要你能突破内心的壁障,就算是剑圣…” “对你而言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第十二章 只说给相信的孩子听 - 妄弑 - 七载 范言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震惊与困惑,看着艾鸢灰问道:“你怎么如此笃定我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呢?” “咦?” 小艾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嘴,皱着微细轻柔的眉头嘀咕道:“为什么哥哥的脖子上有一条红sè的小线呀?” 红线? 范言低头细细看去,发现脖颈之上的确有一条细微的看不清楚的红线,艾鸢灰平静的声音也适时响起:“这条红线应该就是罗刹人施加在你身上的咒符了,它的作用,就是捆绑住你的识海,让你失去对过往事情的记忆。” 她边说着,纤细的手指在虚空轻轻一点,那道发出轰轰水声的瀑布忽然崩塌,重新化为无数条形符文消散在空气之中,同时,一条若有若无的符文缓缓飘至范言面前,嗖的一声钻入那条红线之中。 啪的一声响起,那条红线仿佛遭受某种攻击般瞬间崩裂开来。 范言顿时觉得脑袋中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眼前一黑,被红线束缚住的记忆瞬间如cháo水般从意识深处源源不断的狂涌而出。 …… …… 狂风呼啸的山崖之上,隐隐有三人迎风而立。 “在下秦秋暮,秦秋暮的秦,秦秋暮的秋,秦秋暮的暮。”一个身穿白衫面容俊秀的青年笑意盈盈的说道。 “长啸却虏,杖策入关,姓范名言。”在白衫青年的身边,一名身形瘦削的少年抬袖遮目,脸sè显得格外惨白。 在二人身后,是以为容貌清丽秀美的少女,长发迎风飘动,姿容动人,轻柔的嘴唇微微上扬,温声道:“艾鸢灰。” 身着白衫的青年闻言哈哈一笑,豪爽道:“我虚长你们几岁,今rì起,就是你们的大哥了!” 范言微抬眼皮,瞥了眼身后的少女,脸sè微红的应了声。 少女淡淡一笑,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 …… 萧索的山崖忽然一黯,画面变成了一副恬静的小院。 秦秋暮右手擎剑,左臂微微弯曲,随手挽了个剑花,转身看着范言,一脸认真道:“言弟,虽说你年纪渐大,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期,但你天赋极强,所以只要勤奋上心,未来的前途依然不可限量。” 呼呼的剑风声响起,秦秋暮脚尖轻点,身躯轰然跃起,长剑在他手中舞若游龙,纷纷繁繁的落下无数剑影,平静的院落中忽然吹起撩人的狂风,扬起地上细小如沙的尘埃,惹得站在一旁的少年少女同时举起手臂遮掩眼眸,以免被风沙吹进眼中。 “剑者,兵中皇者。”少女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范言耳边响起:“范言身材瘦弱,气血不强,练剑本就勉强,秋暮兄长你一身勇武,何必习剑?” “长枪太过繁琐,于战场之上对敌,固然所向睥睨,却无近身打斗来得爽快,大刀过于凶猛,挥舞间难以顾及全身,弓箭适合远攻,非我所喜,长矛投掷,毫无趣味。” 在漫天灰尘中舞动剑影的秦秋暮哈哈一笑,剑光化为点点滴滴的光影,倏忽向前,后又转首鱼跃,灵动如飞却又不失刚猛,细细的剑身在一片迷蒙中闪烁着耀眼的寒光,他的声音也变得森冷起来:“陈庆之陈兵北疆,对我大秦的北方边境无时无刻不在虎视眈眈,总有一天,我要亲提手中杀人剑,斩下他的头颅!” 这一刻,范言忽然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热血沸腾之感在心中蔓延开来。 …… …… 和风散去,宁静不再,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秦秋暮身着亮金sè盔甲,威风凛凛地站在城头,轻轻晃动的灯光闪烁着,他坚毅的脸庞上写满了忧愁,范言束手静静站在他身边,在他的身后,是一队威武雄壮气势强大的护卫。 “言弟。”秦秋暮没有回头,满是担忧的声音却在范言耳边清晰响起:“你说…这御京城,我们守得住吗?” 范言细眉微蹙,沉默片刻,然后沉声道:“只要燕王在,御京城必定不会落入敌酋之手!” 秦秋暮闻言轻叹一声,仰头望向御京的南方,在那片目光看不到的地方,帝国真正的心脏有力的跳动着,他的皇兄正组织军队派往北方,前来襄助他。 想起在dì dū中那个智慧深似海的老人,那个被称为有史以来智计无双的枯瘦老者,还有跃跃yù试想要来北方助自己一臂之力的皇帝,秦秋暮怅然感慨一声,然后扬手挥退身后的护卫。 “告诉我实话。” 这个驻守帝国北方边疆的青年此刻不再是以一个帝国王爷的身份,而仅仅是一个兄长的语气,真切地看着范言,认真道:“言弟,你认为这御京城,我们还守得住吗?” 这御京城,还守得住吗? 范言怔怔地看着他,内心挣扎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先前的坚持,颓然道:“大哥,我们后撤吧,这御京城就算他陈庆之能拿下,也无法持久占领,后勤补给线路过长,他必然会退却的。” 秦秋暮闻言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看着范言坚定道:“不,他不会退的。” “相信我,陈庆之yù除我之心相比于我杀他之意绝对不遑多让。” …… …… 这是一片没有战火,没有斗争,也没有人类充满勾心斗角的净土,缓缓上涌随即退去的cháo水击打在湿润而松软的沙土上,发出簌簌的落沙cháo水声。 秦秋暮躺在湿润的沙土上,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忽然转头冲一旁的范言说道:“言弟,将来你想做什么?” 脚踩在松软的沙地上,发出轻轻的嘶嘶声,范言有些悠然出神的应道:“我想成为像大哥一样的强者。” 话音一落,他先笑了起来,秦秋暮却是一脸微笑的看着他,范言笑了一会儿,忽然安静下来,沉默片刻,然后认真道:“我想和大哥还有鸢灰一起,就如此刻这般,安静的过一辈子。” “那你呢?”秦秋暮回首问道,在他身后,是抱膝静静坐着的艾鸢灰。 艾鸢灰秀美的脸庞微微一红,然后轻轻说道:“朝看rì出,夕听落cháo。” 秦秋暮闻言微微一怔,随后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范言与艾鸢灰分明听到他坚定有力的声音:“等我踏平了罗刹国,就来这里,与你们一同过这般潇洒不羁的rì子!” …… ……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忽然响起,范言悠悠醒来,摸了摸有些湿润的眼角,不知何时,他竟已泪流满面,在他身边,小艾皱着微红的鼻头,眼眶有些红润,紧紧抱着他的手臂,一副不愿松手的模样。 “这…就是我们的过去吗?” 艾鸢灰迈着轻柔的步伐,缓缓走到阳光落下的地方,眼角隐隐有泪水流过的痕迹,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声音有些飘忽:“这就是我们的过去。” 范言轻轻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小艾的头,目光随着艾鸢灰看向远方,仿佛在遥远的天际,那位豪爽热情的大哥也在天空看着他们。 第十三章 诸葛 - 妄弑 - 七载 “秦…大哥,他的确是个值得我们敬仰的人。” 二人不知沉默了多久,直到小艾睡眼惺忪的拉了拉范言,他才发现,时间就这么匆匆过去,夕阳的晚霞渐渐浮上云端,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今天时rì已经有些晚了,暂且在这里住下,明天再去御京吧。”艾鸢灰走到他面前,轻轻抱起困意十足的小女孩。 见她似乎不愿谈起秦秋暮,范言也没有不知趣的再去提起,只是轻轻应了声。 走在前面的艾鸢灰却忽然回过头,目光清澈如水的看着他,微微一笑,淡然说道:“什么时候去杀陈庆之?” 范言愕然定住,想了想后摇头说道:“现在不行,以你我的实力,恐怕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 …… …… 大秦帝国,南都圣京。 靖王府。 rì头渐落,傍晚的霞光隐隐染红了一片云朵,继而化为漫天的火烧云缓缓在天空飘动,秦离独自站在王府花园中,静静地仰头望天。 残阳下,一名jīng神矍铄的老者来到花园旁,看了看静谧的环境,轻声道:“小王爷,相柳来了。” 秦离恍若未闻般怔怔地眺望远方,没有开口的意思。 “范言现在是安全的,他和燕王生前要好的艾鸢灰在一起。” 老者轻咳一声,想起那个聪明绝顶却战死沙场的王爷,忍不住感慨叹息道:“燕王识人的眼光的确毒辣,那两个生在普通人家的孩子,居然能被他一眼看透,那个无论资质勤奋都极其出sè的女孩如今已经有赐师的实力,而恰恰是燕王一直欣赏的范言,虽然进境缓慢,却也是虚体剑师了。” “另外,小王爷,陛下已经正式诏告天下,自明rì起你就将承袭靖王的爵位…” “可我今天依然是靖王世子,是你以前称呼的小少爷。”秦离忽然转过身,目光复杂的看着老者,语气中透着几分讽刺:“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感觉过往的rì子忽然就一去不复返,连秋暮也战死在北疆,全都是因为你们,为了一己之心而白白送了xìng命。” 老人缓缓踱步来到秦离面前,枯瘦的脸上闪耀着智慧的神光,缓声道:“这是我们与那些自以为躲在幕后cāo纵众生的所谓神仙之间的战争,既然燕王殿下已经加入我们的计划,那么有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这是燕王殿下的选择,小王爷应该理解支持他。” 秦离冷笑几声,反唇相讥道:“当初你就是用这个理由让秋暮心甘情愿的参与这个计划,最后连死也变成死而无憾的吧。” “我承认,你的确是自本朝开国宰相那位世人传颂的绝世贤臣之后最聪明绝顶的人,但这不代表你就能和你祖先媲美,当年诸葛亮办不到的事,你诸葛相柳不一定就办得到。” 诸葛相柳淡然一笑,说道:“小王爷说得对,不过相柳现在做的事,的确是当年家祖想做却未曾来得及做的事,而这些谋划也并非完全出自老夫之手,更多的,是老夫从家祖当年留下的书斋中所得。” 冷笑声顿时止住,秦离愣愣地看着他,震惊道:“莫非是诸葛圣人留下的谋策?” “没错,是家祖当年和昭德帝一同拟定的,用了千年的时间布局,现在已到了可以收网的阶段了。” “我不信,皇兄从未曾与我说起!” “先前不说,是因为布局正在关键时期,放眼朝堂,只有寥寥数人知晓,而小王爷一直对燕王之死耿耿于怀,陛下唯恐小王爷难以接受。” “那现在为何说与我听了?” “因为这盘棋局已经布下,只等对手落子了。” 秦离眉头微蹙,默然不语,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你们有必胜的把握么?” 诸葛相柳淡然一笑,说道:“任何帝王都不会允许有超越皇权的势力存在,这点小王爷应该比老夫清楚。” 秦离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神情坚定不可动摇说道:“我要去北疆。” “老夫来之前,陛下已经下旨了,小王爷明rì起便可启程前往北疆,驻守御京。” …… …… 次rì清晨,早起的农夫已经带着锄头出门,踩在草地边田野上,朴实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看这rì头,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清冷宁静的小院忽然发出一阵咣当声,范言一脸狼狈的从屋中逃似得窜了出来,紧跟着的,是一个身躯幼小的女孩,在他们身后,艾鸢灰略带恼火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家中没有茅房,要解手就去外面!” 范言拍了拍胸口,内心一阵后怕,暗道幸好艾鸢灰只是大怒没有出手,否则自己就不是跑出来而是被一掌轰出来了,想到这里,他强忍着笑意,看着小艾眨眼道:“平时姐姐都这么凶吗?” 小艾明显还不懂男女有别的道理,红着小脸委屈道:“小艾以前都和姐姐一起的啊。” “哥哥和小艾不一样的…没事儿,哥哥带你去外面,顺便逛逛这附近。”范言笑了笑,拉着小艾,推开院门便往外走去。 如艾鸢灰所言,这片地区的确没有遭受战争洗礼的迹象,和昨rì早晨看到的没太大区别,路过田边的时候,一些面容质朴的大婶大叔还会微笑地朝小艾打招呼。 范言看着小艾一脸天真的模样,实在无法想象,这是一个自幼便失去双亲的孩子,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只有艾鸢灰一个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记忆,他忍不住想起昨晚艾鸢灰对他说的话。 “小艾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为意外双双去世,这些年都是跟着我过,为了不让她起疑心,我便干脆让她也跟了我的姓,做我妹妹。” 艾鸢灰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少有的露出一副怜悯的神sè,范言则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在他重温的那段记忆中,并没有关于小艾的印象。 似乎是知道他内心的想法,艾鸢灰随即解释了一句:“小艾年岁太小,我不放心带她出门,而且这种事情说与不说也没什么问题。” 范言想了想觉得也是,毕竟这是别人的事情,虽说他们关系甚笃,但总不能随意插手这类事情。 话虽这么说,但范言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身形伟岸的大哥,也许……艾鸢灰跟秦秋暮说过这件事吧。 握着小艾的手微微紧了紧,范言深深感受到,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应该喜欢着那名叫艾鸢灰的女子。 他发自内心的肯定。 第十四章 江户川明智 - 妄弑 - 七载 大秦帝国幅员辽阔,兵多将广,城池多不胜数,加之国力昌盛,连百姓人数也是以万万计量,不过却并不是广袤的神州大地中唯一一个王朝,在大秦帝国的北方,有着令所有秦人头疼不已的罗刹帝国,而在帝国东边临海的对面,也有一座地域宽广的岛国,名曰rì出。 rì出人生xìng凶残,以海洋为生,在海上行驶的船夫多成以rì出人为主,在rì出国内,他们的国主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就连世人敬拜的修行者面对rì出国主也要行俯首跪拜之礼,因此多数秦国的修行者并不愿意远赴重洋为rì出人效力。 当然,秦国强大的实力也是修行者之所以不愿去rì出效力的原因之一。 而rì出国人虽然生xìng勇悍残暴,骨子里却透着强者为尊的信念,哪怕rì出国在海上拥有难以匹敌的实力,国主也从不称帝,往往在祭拜礼rì的时候,国主都是朝西而拜,意为尊秦帝为王,自处朝臣藩属。 除了东方一海之隔的rì出国,接壤北疆的罗刹国,唯一能让秦国顾忌颇深的国家,恐怕也只有地处极西方向以圣殿为信仰的胡兰圣国了。 刨除夹杂在神州大地中的三大帝国,零零碎碎的弱小国家纷纷以靠近自己的帝国为宗主国,这样的做法既能受到各大帝国的保护,还能从与帝国的经济文化交流中进步壮大。 然而,无论是秦帝国或者罗刹国,都丝毫没有将这些小国家放在眼里,在他们悠久的历史中,这些小国的反抗和叛乱从未停止过,却也从未成功过,如果偌大的一个帝国能让某个不起眼的国家消灭,那也愧称帝国了。 三个帝国不把其他国家放在眼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只因为这三个国家从来都只有彼此之间的互相敌对,秦帝国的北都原称燕京,而坐落在帝国中心靠南位置的南都,在建国伊始也是唤作洛都的。 之所以将两大都城的名字更改,还是因为在过往数百年的历史中,秦帝国由于宽广的幅员与兴旺的国力,使得罗刹帝国与胡兰圣国一直虎视眈眈,终于在百年前成立了著名的罗兰盟军,在历经数十年的战争中,将秦帝国的国土层层蚕食。 而秦帝国在度过了一开始的慌乱后,四处出击,依靠rì出国海上航线的支持,源源不断的获取粮草,这才勉强击退了来势汹汹的罗兰盟军。 不过,时任帝国皇帝为了jǐng示后人,遂下令将洛都更名为圣京,燕京更名为御京。 北御罗刹,西防胡兰。 名称上的改变,也突显了帝国的决心,后世的皇帝也坚定不移的将这条旨意继承了下来,终于成为世人耳熟能详的事迹。 而在这座大秦帝国的北都,也就是御京城,即将迎来以为继燕王后的另一位驻守王爷。 …… …… 流风声倏忽响起,在呼啸的风中有一道隐约可见的寒芒转瞬即逝,随着风声渐起,寒光仿佛游动起来的河流般,缓缓扩散融汇在肉眼可见的风沙中,迷乱分散的沙尘像是有目标般朝着寒光闪烁的地方漂移而去。 在昏黄的沙尘中,突然伸出一把刀。 一把从外表看来实在是平淡得朴实无华的刀。 流动的水没有形状,漂流的风没有痕迹,朴实的刀身上却散发着阵阵惊人的杀气,如有灵xìng般忽然在风沙中狂舞起来,就连细小如粒的沙尘都被这把刀结结实实的轰中,发出声声清脆刺耳的叮叮声。 世间的规律虽然神奇,却永远存在着,让人无法规避它们。 当! 一把剑柄漆黑如夜的长剑恍如从天而降般自风中划过一道夺目流光突兀出现,与寂寞独舞的刀毫不回避的交击一声,在风尘涌动中分明听到清晰刀柄落地声。 就在这时,一道浑厚爽朗的声音忽然响起:“明智君剑技高超,在下自愧不如。” “再凌厉迅疾的剑,总能听到它划破空气的声音,而声音是神对我们特殊又伟大的恩赐,你要善于运用,在声音中总能寻觅到剑划过的痕迹,破绽就在其中。” 涌起的风沙渐渐平息下来,在尘埃落地的瞬息,有两个青年正相对而立,两人中间的空地中,有一柄刀静静地躺在地上。 掉在地上的刀长约两尺有余,从刀柄往上,刀刃处有微微卷起,手握长剑的青年目光在卷起的刀刃上随意一瞥,面容渐渐严肃起来,缓声道:“身为武士,佩刀可以被击败,但作为佩刀的主人,却绝不可以轻易认输。” “找不到破绽,说明你天赋不够,找到破绽却无法下手,说明你的努力无法使你身体中的天赋完全运用起来,究其根本,还是你的努力不够多,要知道,勤能补拙是我们西边强大的帝国流传千年的真理。” 听他提起强大的邻国,那身材微胖的青年闻言神sè一变,随即用比之前更加恭谦的语气道:“是,明智君的教诲在下一定铭记于心!” 被称为明智君的青年轻轻笑了笑,然后挥挥手,温和道:“不过你在刀道上的进步的确颇快,只要记住我的话,那么未来你不一定没有挑战渡边弘一的机会。” 渡边弘一被誉为rì出国新一代青年俊杰中的顶尖刀客,以未满三十的年岁挑战rì出第一刀客宫本柳风,战三十合而败,自此轰动rì出,成为数十年来第一位在宫本柳风刀下走过三十合不死的青年。 而这名身材厚壮的青年一听到渡边弘一的名字,明显有些激动,就连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明智君,我,我真的能挑战渡边弘一吗?” 明智君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沉声道:“在你的身上,有着优秀的武士道jīng神,也有着其他刀客没有的天赋,渡边弘一只是你成为rì出第一刀客的第一块绊脚石,至于未来你能成长到什么地步,完全取决于你的努力。” “明智君!” 微胖青年闻言神sè激动的看着他,缓缓平复着起伏的胸口,忽然单膝跪下,大声说道:“天皇大人在上,加藤乱步今rì得江户川明智教诲,他rì若学有所成,定归来效力江户川明智……竭尽全力!” 江户川明智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神sè从容地看着加藤乱步,过了片刻,才伸手缓缓扶起他,同时肃然道:“乱步君,你要明白,我们将来要面对的敌人不止是国内那些诸侯。” 加藤乱步闻言一愣,接着坚定不移道:“无论未来如何,乱步都一定会跟随明智君的脚步!” 伸手在加藤乱步的肩膀上拍了拍,江户川明智露出一个自信无比的笑容,“我江户川明智,一定要让rì出国的历史因我而改变!” …… …… 与此同时,与rì出隔海相望的大秦帝国北都御京某间酒楼中,有三个青年人围坐在一张红木桌旁,三人脸上都挂着莫名的笑意,不过表情却又各不相同。 一个是傻笑,一个是狂笑,一个是冷笑。 傻笑的是马兴三,狂笑的是王小六,至于冷笑的,自然就是莫子林了。 32.第十五章 我要你们三个人 - 妄弑 - 七载 话说距离那个惊险的夜晚已经过去了三两ri,三人在度过最开始的一段紧张时期后,终于在整ri唠叨不决的王小六建议下,去御京城中某处隐蔽的地下当铺将得来的财物首饰抛售了一小部分。 即便是一小部分,却也使拿到银票的三人喜笑颜开,无他,光是这一部分财物便给他们带来了数千两的收入,看来上次的行动虽然足够冒险,可得到的收获却超出他们之前预估的太多。 “我决定了!”王小六脸上依旧挂着傻傻的笑容,他看了莫子林两人一眼,忽然窃笑道:“我要买一座大宅子,然后再娶一个漂亮媳妇儿,未来给我生十几个大胖小子……哈哈哈!” 莫子林也了他一眼,悠悠道:“那你离死也不远了。” 王小六闻言顿时大惊失sè,看着莫子林瞪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街坊邻里的谁不知道你王小六自幼贫寒,别说是置购房产了,就连号称附近最丑的如花也看不上你,试问,如此穷困的你哪里有买房子娶婆娘的钱?” 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莫子林继续说道:“到时候他们就算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有钱了,可是一个毫无背景的无名小卒又怎么能放在那些地头蛇的眼里?所以说,如果你贸贸然拿出这些钱,下场只会是死得很难看。” 听他这么一分析,王小六顿时面若死灰,忍不住哀叹道:“那我们有了这把钱又不能花,有什么用?” “不,肯定有用。” 莫子林目光一转,在马兴三身上微微停住,然后笑道:“三哥不是一直想做帮主吗?” 一直静静听二人说话的马兴三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莫子林刚才的意思好像是……要帮助自己建立帮派? “御京城虽然鱼龙混杂,但是大帮派无非就那么几个,对于那些突然兴起的小帮派肯定是瞧不上眼的,我们只要利用他们的轻视,在这段时间里把握机会,将来未必不能在御京城做出一番事业来。” 莫子林笑着看了看马兴三,挑眉说道:“就是不知道三哥有没有这个雄心胆魄了。” “我…我当然有了!”马兴三被他这么一看,只觉得内心忽然涌起一股热血,猛地一推桌子站了起来:“我马兴三虽说没钱没媳妇儿没房子,但是从来就不缺胆量!” “行了行了,我们当然知道三哥你有胆量脸皮厚。”六子微微低了低头,目光扫视了一眼附近看向这里的食客,低声道:“可是这里这么多人,三哥你总要照顾下我们的脸皮啊…” 马兴三闻言愣愣地回首看了眼身后,这才发现身边几桌客人都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他顿时朝天打了个哈哈,腆着脸装作不知情地坐了下来,一脸尴尬地看着两人。 莫子林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冷笑几声道:“他们会为今ri错过与未来御京城第一大帮帮主把酒言欢而后悔的。” 王小六一脸认同的点点头,同时补了一句:“他们也会为错过巴结我这个未来御京城第一大帮副帮主的机会而后悔的。” “幸亏在下没有错过,这么看来未来应该也不会后悔了。” 就在这时,一道笑声忽然插了进来。 莫子林三人一听这有些熟悉的话音,脸sè同时一变,马兴三猛地站了起来,语气激动道:“范兄弟!” “啊,催账的来了!” “你终于来了。”莫子林抬头看了门口一看,接着悠悠道:“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找我们了呢。” 酒楼里熙熙攘攘的声音没有干扰到范言的耳朵,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走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这女子美则美矣,不过浑身散发出的冷淡气息却足够驱退那些知趣的人。 “虽说你们救了我一命,但我也替你们解决那帮杀手,算来算去,你们还从我这里拿走了不少钱财呢。”范言笑着看了他们一眼,很自觉地从邻桌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不会不欢迎鄙人吧?” 马兴三爽朗一笑,将之前收入怀里的银票拿出来,一边递给范言一边说道:“我这里有一千五百两…” 见马兴三在到手一笔巨财后依然能毫不犹豫交出来,范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轻轻推开马行三的手,意味深长的说道:“我要的不止这些。” 原以为范言只是说笑般提出钱财要求,可一听他说出这句话,马兴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就连目光聚焦在美貌女子身上的王小六也不禁变了脸sè。 “那你想要多少?”马兴三说话的语气也不知觉的冷了下来。 范言淡笑着看向他们三人,右手轻轻举起的同时,将大拇指与食指微微弯曲扣在一起,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三千两?”马兴三轻吐一口气,想了想后便替另外两人做了决定,语气有些缓和道:“没问题,我们这次得到不少,本来也不该给你太少。” 话音一落,马兴三便看了看王小六和莫子林,目光中蕴含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虽然对于到手的钱财要再分出去一部分不满,但是王小六也知道对方的要求不算过分,况且,这次变卖的金银首饰只是那晚得来其中一部分而已,所以也只是撇了撇嘴没说话。 三人中自始至终没露出意外表情的莫子林只是深深地看了范言一眼,目光中包涵着某种另外的意味。 见马兴三没有太多的犹豫便作了这个决定,范言再次笑了笑,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什么?”这下不只是马兴三,就连之前勉强答应的王小六也忍不住叫出声来:“你还想要三万两不成?!” “这绝不可能!”马兴三目光彻底冷了下来,脸sè难看地直接拒绝:“虽然我们身上换取的银票也不少,但是就算把其他的金银当掉,也没有三万两!” 艾鸢灰没有和范言四人坐在一起,她坐的位置恰好就是范言方才抽走椅子的那张桌上,手中握着店小二刚送来的茶水,眼神玩味的看着他们几人。 “范兄,你直说来意吧。”一直默不出声的莫子林忽然出声道:“以我看来,别说三万两,就连三千两我们给你,你也不会要。” 范言略显诧异的看了看他,想起那晚莫子林冷静的表现,随即便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然后点了点头说道:“莫兄说的没错,在下是绝不会拿你们一文银钱的。” “那你摆出一副三的手势干嘛?”王小六算是紧张到家了,先前以为范言想要拿三万两的时候他甚至在内心生出一个转身就跑的想法。 “三就是三,和钱没有关系,和这顿饭没有关系,和那晚发生的事也没有关系。”范言微微一笑,右手手势一变,将四根手指收起的同时食指直直立起,然后一个一个地指着莫子林三人:“三的意思就是……” “我要你们三个人。”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