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讨债路上捡只狐狸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云城最近热闹,一家原本濒临关门的小客栈被一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有钱人盘了下来,大刀阔斧一番整改竟然像模像样开了起来。 这位有钱的老板大名沈乾,行为怪异得很,嘴里时不时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话,还给自己的酒馆取了“随便花”这样一个不走心的名字。 北国的冬夜并不讨人喜欢,更何况无边黑暗寂静中还落着鹅毛大雪。一片一片落在青砖黛瓦上、灯笼上,沙沙细响如同情人耳语。 云城向东行二十里便是连音山,厚厚的雪层在脚步的挤压下发出咯吱咯吱声,一主一仆在山脚下驻足。 扇子伸出小手呵了一口白气,天冷,衣服领口袖口皆缝了兔绒,樱桃口,纤纤手,清澈月光下煞是养眼。 路边雪窝里一些与众不同的鲜艳红色,像是白色绒毯不小心被染了颜色。小丫头拎着新柳色裙子跑过去,蹲下身来用小手戳戳:“这是什么?” 沈乾一双眼眸带着朦胧未醒的迷离,打个呵欠,抖着鼠灰细绒披风下摆沾的雪挪过去,白雪之中缩着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就是这小东西的细微动作将扇子吸引过来。 扇子三戳两戳,小家伙抬起个毛茸茸的头来,是只狐狸。 这狐狸原本和雪一样白的皮毛,只是不知受了什么伤,皮毛染血,两只眼睛紧紧眯缝在一起,嘴角带着丝丝血痕。 扇子赶忙拎起来,狐狸的惨状立即令她倒吸一口冷气。 两只小小的白爪子鲜血淋漓,细看之下,硬爪已经全部被铁钳夹断,伤口处满是破碎的骨肉。原本蜷缩时藏在身下的三条尾巴在被拎起来的时候齐刷刷顺了下来,尾根处明显有其他尾巴断掉的痕迹,最新的断尾伤口还在流血,它身上最多的血迹便是由此处而来! 沈乾略一惊,眼神清明了些,直接把狐狸扔到扇子怀里,“三条尾巴?” 扇子万分嫌弃地白了自家主子一眼,母性大发地把小可怜捧进怀里,鲜血染脏了衣服也丝毫不心疼,极尽轻柔地顺着小狐狸的毛:“应该是九尾狐。嗯……可是九尾狐族法力很高的,一尾一命,小家伙怎么会沦落成这副模样?” 小狐狸似是痛极,扇子每触摸它一下都会引起一阵本能的却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反抗和颤抖,小姑娘心下不忍,比抱什么易碎的水晶花瓶还小心:“有人断了你的尾巴去许愿?真够狠的!小可怜……” 沈乾正要再说点什么,突然一阵骚乱夹在风雪声中由远及近。十来个精装男子手持长枪一路搜寻过来,玄衣,绛红蝙蝠纹绣在左肩,连音县士兵。 来人目光触及扇子怀中的狐狸,长枪一横:“赵大人的狐狸你们也敢动,活腻了?!还不赶紧交出来!” 狐狸眼睛尚未睁开,只听到声音便不安起来,身子不停地颤抖着,虚弱地挣扎了几下,拼命往扇子怀里钻,终于失了力气彻底晕了过去。 扇子心疼坏了,越发搂在怀里不让人看。 寒风夹着细雪刮过脸颊,冷得不带人情味儿。沈乾紧了紧披风,半睡半醒地盯着十几人:“虐待动物是犯法的,了解一下。” “赵大人就是王法!” “嗯……这台词,是反派没跑了。”沈乾打着呵欠去接婢女手中的狐狸,“解决一下。” “反派是什么?”小姑娘先是奇怪,紧接着连忙侧身躲过:“哎哎哎,主子别弄疼它了!”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扇子习以为常地嘟嘟嘴巴,反正主子经常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就算解释了她也不一定听得懂,无所谓啦。她左臂揽着小狐狸,右手轻扬虚握,一把流光团扇出现在玉手之间。 扇柄似为木制,却又带着金属的厚重感,扇面上青山隐隐,仙府绰绰,随意一挥,原本不大的北风霎时变作狂风,整座连音山瞬间雪沙乱飞! 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硬是被这阵妖风刮得站立不稳,将长枪狠狠插入地面来做扒扶,还是在哎呦啊啊了几声之后被卷进风中,连人带武器不知吹到了什么地方。 沈乾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看向狐狸:“看看还活着没有。” 扇子葱白的指尖轻点狐狸脑门上柔软的毛,温声道:“小东西你还活着么?活着就睁开眼睛给姐姐瞧瞧。” 小狐狸闻声还真动了动胡须,似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眼睛撑开一道虚弱的缝儿,雪白的世界和眼前人温柔的笑容朦胧地映入眼帘,一如十六年前。 “小家伙还活着没?动一动我瞧瞧。”那樵夫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伯,上树伐薪在落满雪的树窝里将它提溜起来。 小狐狸睁开水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樵夫笑呵呵的脸上。 鹅毛大雪落在他掺了白色的头发上、皱纹横生的脸颊上、额头上,掩盖不在对方声音里的喜悦:“哟,还真活着。” 大雪封山,已经很难见到活物了。 “你这小狐狸怎么笨呆呆的,这么冷也不知道找地方躲,不怕冻死?” 小狐狸从来没被人类提溜过,一对雪白的长耳朵快速抖了抖,软蠕蠕地嗷嗷叫了两声算是回应,尽管樵夫一句也听不懂,还是被它的样子哄得很开心。 那个时候,小狐狸还有些法力,即便斗不过人类,将九条尾巴藏起来还不吃力。它听黑喜鹊说过,他们狐狸这一身纯色皮毛是多少人类觊觎不已的,一旦遇到了人这种生物一定要赶紧跑!于是四条小短腿儿蹬啊蹬想让樵夫放了自己。 樵夫见它生命力仍旧顽强越发欢喜,索性收了斧头将小狐狸一把揣进暖烘烘的羊皮袄子里,轻轻拍道:“没死就跟我回家吧,不然山里的狼饿得狠了出来被碰上,睡梦里就成了人家的晚饭喽。” 小狐狸在樵夫怀里又蹬又踹地折腾了一路,樵夫一边轻拍安抚它,一边笑呵呵地讲着自己的故事,像是说给狐狸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世道艰难,洪涝频繁。地里种的粮食往往不是旱死就是因为土地贫弱而收成颇底。官府的税款从来没少要过,不少人家为了活着卖儿卖女惨不忍闻。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还好老天爷赐给了他们连音山,只要大山还在,做樵夫的靠山吃山就饿不死,再怎么艰难薪柴还是有的。伐薪烧炭换些钱,再加上老父亲留下两间瓦房,竟然也娶上了媳妇,还抱了个大胖小子。 可惜那年天降大雨,大水溢出了河道,家里断了顿,儿子饿得受不了,仗着自己懂些水性跳下去摸鱼就没再上来。 全村的人都去打捞了,整整三天不眠不休,可是没上来就是没上来,他的儿子彻彻底底被大水带走了,什么都没留下。老婆拿着绳子要死要活地闹了几天,亲朋邻居都劝着,闹累了也就不闹了。 樵夫说到这里粗糙的大手在眼下抹了一把,继续呵呵笑道:“幸而老天爷还算照顾,人到中年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一样的上蹿下跳站不住,活似个猴儿。” 北风呼呼地在外面刮着,羊皮袄子里面却像被暖炉包围着。 或许是在樵夫身上没有感受到危险,也或许是被樵夫所说的故事感染,再或者樵夫怀里实在舒服,大雪还在飘个不停,山里除了落雪的声音就剩了樵夫走在路上的踩雪声,小狐狸听着听着就安静了,安静着安静着就呼呼地睡着了。 第二章 雪中遇暖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寒风夹着细雪刮过脸颊,冷得不带人情味儿。沈乾紧了紧披风,半睡半醒地盯着十几人:“虐待动物是犯法的,了解一下。” “赵大人就是王法!” “嗯……这台词,是反派没跑了。”沈乾打着呵欠去接婢女手中的狐狸,“解决一下。” “反派是什么?”小姑娘先是奇怪,紧接着连忙侧身躲过:“哎哎哎,主子别弄疼它了!”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扇子习以为常地嘟嘟嘴巴,反正主子经常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就算解释了她也不一定听得懂,无所谓啦。她左臂揽着小狐狸,右手轻扬虚握,一把流光团扇出现在玉手之间。 扇柄似为木制,却又带着金属的厚重感,扇面上青山隐隐,仙府绰绰,随意一挥,原本不大的北风霎时变作狂风,整座连音山瞬间雪沙乱飞! 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硬是被这阵妖风刮得站立不稳,将长枪狠狠插入地面来做扒扶,还是在哎呦啊啊了几声之后被卷进风中,连人带武器不知吹到了什么地方。 沈乾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看向狐狸:“看看还活着没有。” 扇子葱白的指尖轻点狐狸脑门上柔软的毛,温声道:“小东西你还活着么?活着就睁开眼睛给姐姐瞧瞧。” 小狐狸闻声还真动了动胡须,似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眼睛撑开一道虚弱的缝儿,雪白的世界和眼前人温柔的笑容朦胧地映入眼帘,一如十六年前。 二 “小家伙还活着没?动一动我瞧瞧。”那樵夫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伯,上树伐薪在落满雪的树窝里将它提溜起来。 小狐狸睁开水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樵夫笑呵呵的脸上。 鹅毛大雪落在他掺了白色的头发上、皱纹横生的脸颊上、额头上,掩盖不在对方声音里的喜悦:“哟,还真活着。” 大雪封山,已经很难见到活物了。 “你这小狐狸怎么笨呆呆的,这么冷也不知道找地方躲,不怕冻死?” 小狐狸从来没被人类提溜过,一对雪白的长耳朵快速抖了抖,软蠕蠕地嗷嗷叫了两声算是回应,尽管樵夫一句也听不懂,还是被它的样子哄得很开心。 那个时候,小狐狸还有些法力,即便斗不过人类,将九条尾巴藏起来还不吃力。它听黑喜鹊说过,他们狐狸这一身纯色皮毛是多少人类觊觎不已的,一旦遇到了人这种生物一定要赶紧跑!于是四条小短腿儿蹬啊蹬想让樵夫放了自己。 樵夫见它生命力仍旧顽强越发欢喜,索性收了斧头将小狐狸一把揣进暖烘烘的羊皮袄子里,轻轻拍道:“没死就跟我回家吧,不然山里的狼饿得狠了出来被碰上,睡梦里就成了人家的晚饭喽。” 小狐狸在樵夫怀里又蹬又踹地折腾了一路,樵夫一边轻拍安抚它,一边笑呵呵地讲着自己的故事,像是说给狐狸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三章 初见阿呆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世道艰难,洪涝频繁。地里种的粮食往往不是旱死就是因为土地贫弱而收成颇底。官府的税款从来没少要过,不少人家为了活着卖儿卖女惨不忍闻。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还好老天爷赐给了他们连音山,只要大山还在,做樵夫的靠山吃山就饿不死,再怎么艰难薪柴还是有的。伐薪烧炭换些钱,再加上老父亲留下两间瓦房,竟然也娶上了媳妇,还抱了个大胖小子。 可惜那年天降大雨,大水溢出了河道,家里断了顿,儿子饿得受不了,仗着自己懂些水性跳下去摸鱼就没再上来。 全村的人都去打捞了,整整三天不眠不休,可是没上来就是没上来,他的儿子彻彻底底被大水带走了,什么都没留下。老婆拿着绳子要死要活地闹了几天,亲朋邻居都劝着,闹累了也就不闹了。 樵夫说到这里粗糙的大手在眼下抹了一把,继续呵呵笑道:“幸而老天爷还算照顾,人到中年又抱了一个大胖小子,一样的上蹿下跳站不住,活似个猴儿。” 北风呼呼地在外面刮着,羊皮袄子里面却像被暖炉包围着。 或许是在樵夫身上没有感受到危险,也或许是被樵夫所说的故事感染,再或者樵夫怀里实在舒服,大雪还在飘个不停,山里除了落雪的声音就剩了樵夫走在路上的踩雪声,小狐狸听着听着就安静了,安静着安静着就呼呼地睡着了。 樵夫出门一趟没带回多少薪柴,却捡回来个活物,樵夫老婆见了小狐狸先是欣喜了一番,心里打着如意算盘,这身不掺一丝杂色的皮毛若是扒下来拿到集市上,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可以换他们一个冬天的粮食。 樵夫拿着菜刀在小狐狸脖子上比划了又比划,瞧着它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呜呜地叫声让人心里发软,最终也没能下得去手。 “好歹也是个活物,这世道里生存不易,别作孽了吧。”樵夫将小狐狸藏在怀里,“咱们家阿呆不是成日里嚷嚷他没兄弟可以一起玩么?把小狐狸给他权当是个伴儿。” 就这样小狐狸留了下来。 它没有名字,也不记得父母是谁,只知道自己有九条尾巴,是只九尾狐。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懵懵懂懂的,认识的人就只有一只叽叽喳喳爱说话的黑喜鹊,连个像样的狐狸窝都没有。 那年冬天,那个大雪封山的日子里,樵夫给了它一个家。 小狐狸见到的阿呆已经有七八岁,果然泥头泥脑一身脏衣服,一看就知道是个闲不住的捣蛋鬼。 第一次的见面不是很愉快,因为小狐狸吃掉了原本给他准备的糙面饼子。阿呆与小狐狸大眼瞪瞎眼了半天,滚地上蹬腿撒泼要它赔。 穷人家的孩子发脾气不用哄,哭累了自己就能好,等阿呆自己好了的时候小狐狸已经妥妥地睡下了。 只气得阿呆咬碎一口银牙,自己闹了半天谁都没看见!恶向胆边生地提溜起狐狸尾巴将它扔了出去。 第四章 人世凡俗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小狐狸粉嫩嫩的小肉垫儿踩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嗷嗷直叫,男孩儿就是不开门,叫了一阵突然没声响了,男孩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出个脑袋来在院子里扫视一圈,确定没了小狐狸的踪影才有些得意地将门一带,关了个严实。 馋嘴狐狸,敢从他嘴里抢食儿,哪来的滚哪儿去吧! 这场大雪似乎没有尽头般一直下到深夜,可喜的是天空中还能看到月亮,圆的。 一家三口已经睡着很长一段时间,阿呆也进了梦里,正唑着自己的手指吃糙面饼子,就听见木门被什么东西挠得哗啦哗啦响个不停。 小男孩儿恼火地披衣去看,门一开,一只白得比雪还纯的小狐狸蹲坐在门口的月光里,头顶身体的皮毛上都落满了雪,嘴里还叼着一条有它体型一半的大冻鱼! 阿呆吃惊地蹲下身,小狐狸直接将冻鱼送到他手上,男孩儿难以置信地再次跟一只畜生大眼瞪小眼。 “给我的?” 小狐狸甩了甩尾巴嗖地钻进了屋子里。 小男孩儿兴奋地关上了门,打着赤脚跑进厨房里把冻鱼放好。又赤着脚跑出来,借着月色椅子上桌子下地找。最后将已经在床头蜷起来准备入睡的小狐狸抱进怀里,捡了宝似的在它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你怎么做到的?” 他知道自己有个被大水带走的哥哥,正因为如此他爹从来不让他靠近水边,别说下水摸鱼学游泳了,他连水里的蝌蚪长成啥样都不知道。 而这只小狐狸居然可以从水里捞出一条大鱼来送给他。 不敢相信! “小东西,看在你这么真诚道歉的份儿上我就原谅你,就允许你以后留在我家啦。” 小狐狸拨楞拨楞脑袋,甩了他一脸融化的雪水。 从那之后,这家人的饭桌上除了伐薪烧炭卖钱换来的米和菜,经常会出现猎户都打不来的野味,有时候是山鸡有时候是野兔。 就算赶上旱涝灾年能吃的东西都被采尽了挖绝了,它也总有办法叼回来一些惊喜。樵夫和阿呆更加对这个突然到来的小东西爱不释手,樵夫老婆也渐渐地从不愿意多出一口粮食额外养活一只畜生到后来一天见不到就担心它走丢了或是被什么人抓了。 连音山的雪化了又下,树木绿了又黄,小狐狸陪着小男孩儿一天天长大,阿呆觉得这小狐狸有灵性,当它是兄弟,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事情都告诉他。 期间闹了两次饥荒,三口人都以为挺不下去的时候,小狐狸却每每都能想办法叼回来一些吃食,这家人也没忘了从嘴里省出一口来给小狐狸。日子过得虽然艰难,但到底谁也没丢下谁。 四 小男孩儿到了十九岁那年,日子清苦媳妇儿也不好找,愁得二老常常沉默不语一坐就是半宿。好容易村里的张婶子给说了一位放牛的白家姑娘,粗手粗脚有力气,是把干活的好手。难得还会针线,就是样貌差点。 第五章 世事无常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不过也没关系,穷苦人家能讨到媳妇儿已经不易,况且又能干活,谁还在乎这个? 婚事就这么定下了,那天,已经是个小大人的阿呆和小狐狸一起疯跑到山坡草地上,打着响亮的口哨将小狐狸扔的高高的又准确无误地接住,兴奋地像个小孩子。 他对小狐狸说:“小白,我有媳妇儿了!她家姓白,和你的名字一样哎!” 小狐狸也跟着嗷嗷叫,小爪子在他胸前扑腾。 “我娶了媳妇以后就是大人了,还要生个儿子给我家传宗接代!以后你就陪着我儿子玩!” 小狐狸尾巴在他脸上扫啊扫,扫啊扫。阿呆闭目享受着,绸缎一般的触感舒服到了极点。 阳光、绿草、安静、美好……仿佛这一刻就是永恒。 日子过得太好了老天爷就嫉妒,拿你开起玩笑来从来不手软。 樵夫年纪大了手脚不如以前灵便,上山砍柴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人也迷迷糊糊地除了张嘴吃饭外什么都做不了。 看大夫抓药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包括给阿呆娶媳妇的家底儿。白家姑娘知道要伺候这样一个公公,一家人齐刷刷都转变了态度,冷嘲热讽,对面不识,逼着樵夫一家主动提退婚。 好容易定下的媳妇儿岂能这么轻易丢了?即便白家姑娘再冷眼再过分,樵夫老婆始终都没说出退婚这一句话。白家却坐不住了,阿呆并无一技之长,没了老婆本儿又摊上这么一个磨人的公公,怎么能让女儿嫁过来受苦?老爷子亲自过来说明来意,樵夫老婆看看下不了床的丈夫,又瞧瞧抬不起头来的儿子,含着泪点了头。 人废了,钱没了,儿媳妇儿也丢了,日子急转直下,一家人在愁云惨雾里过得浑浑噩噩。 以前都是阿呆陪老樵夫上山伐薪,现在只剩了阿呆,小狐狸陪着。 阿呆爬树,它就嗖嗖嗖窜上去提前蹲在枝丫上等着,照面看到的是一张颓丧的脸。阿呆下山,小狐狸跑在他前面,回头仰望,仍旧是一张没有丝毫欢喜的脸。 在小狐狸懵懵懂懂的小脑袋里,第一次闪过一种陌生的体验——茫然无措。 阿呆双手枕头躺在草坡上仰望天空,小狐狸蜷缩在他脑袋边,春日的风多舒服啊,可是阿呆一动不动连话都不说一句。他以前总喜欢在小狐狸睡着的时候偷偷顺它的毛,趁它困得没工夫搭理他尽情地摸它的尾巴和爪子。 小狐狸睡醒了用嘴巴拱他的咯吱窝,带刺的舌头舔(无奈)他的脸。阿呆捏着颈子将它提到自己胸膛上,青涩的脸颊上沾了泥土,喃喃道:“小白,你知道做人的烦恼吗?” 小狐狸像是听懂了似的拨楞拨楞脑袋。 其实阿呆一点儿都不稀罕娶什么媳妇,传宗接代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迎来了一批又要送走一批,可是新娘子明明还没有过门,爹娘期盼的孙子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他还没有和爹娘一起生活够,老天爷为什么就要带走他阿爹? 第六章 断尾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大夫说阿爹要是再不吃药,以后就没机会再下地了。可是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我拼命干活拼命打柴也不够每个月的药钱,我爹这几天连张嘴吃饭都困难,我娘躲在厨房里背着我偷偷抹眼泪,小狐狸你知道吗?我爹就快没了,快没了……呜呜……” 白家老伯来退亲那日,他难过才不是因为媳妇儿没了,而是怨恨白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把爹娘的脸面撂在脚底下踩! 阿呆哭得很伤心,气都喘不上来,就算以前闹饥荒的时候饿上两天没东西吃,也不过是咬紧了牙,一脸悲壮地咀嚼着山里挖来的苦得掉眼泪的草根。小狐狸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添着他抹得满手都是的眼泪。 “你是他带回来的,他就要没了,你难过不难过?”阿呆问完了又抹眼泪,“我真是傻了,你一只畜生,怎么会明白人类生离死别的痛苦。” 小狐狸低声“呜嗷~”,仿佛顺着那个阵阵疼痛的地方真的找到了心脏的位置。 五 这种疼痛比挨饿还难受,比上次入山叼野兔被捕兽夹夹了后腿还要煎熬,小狐狸冥思苦想亦无解决之法,无奈之下跑去问它唯一的妖怪朋友。 黑喜鹊是妖族来的,小狐狸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一直在找什么人。自己无意中与他相识便成了朋友,他见多识广而且脑子比自己好使很多,一定知道该怎么帮帮樵夫一家。 黑喜鹊不屑与人类打交道,懒得很。小狐狸送给他三只野兔、五只肥鸡、一条绿油油的菜花蛇还有堆成小山的活鱼,够他懒在山洞里吃一个月的。 他酒足饭饱后才以手枕头,懒洋洋地告诉它。 “九尾狐一尾一命,一条尾巴也是一个愿望,你要救那个樵夫就断了自己尾巴去许愿。” 小狐狸追着自己的尾巴原地跑了三四圈,无果。一双溜黑溜黑的大眼睛眼巴巴地将黑喜鹊化作的少年给瞅着,黑喜鹊不理它,它便又送来小山似的礼物。黑喜鹊犟不过它,终于答应帮他斩断一尾。 “断尾之痛非同小可,你想好了。” 小狐狸不假思索迅速地点头。 黑喜鹊少年叹了一声,手起刀落。 小狐狸在深山里嗷嗷叫了一整夜,鲜血滚得满地都是,身下泥土被四只小爪子划拉得坑坑洼洼,还不忘念动咒语说出愿望,眼看着断尾化作金色流光飞往樵夫家的方向才安下心来,抵不过脑中一阵阵袭来的黑暗昏死过去。 小狐狸三天后才勉强掩去多余的尾巴,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所幸看到的再也不是一张张死气沉沉的脸,阿呆焦急担忧地守在门口等它,远远瞧见它的身影立马跑上去抱进怀里,兴奋地诉说着樵夫一夜之间突然不药而愈的奇迹。 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街坊邻里都说他家祖上积了德,老天爷护佑着。众人皆喜,唯独小狐狸不吃不喝不让人碰,昏天黑地地大睡了十几日。 第七章 阿呆媳妇好凶的!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有祖荫庇佑的事情被传得神乎其神,家里有女儿的竟然十分乐意让阿呆来做女婿。张婶子很快便又说了一位吴家姑娘,这姑娘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做得一手好活计,又体贴又会伺候人,因为生的标致被夫人嫉妒才寻了个由头撵了回来。 阿呆爹娘当然高兴,只是没高兴多久便又开始上愁。吴家姑娘好是好,二十两银子的彩礼却着实令一家人犯了难。 老樵夫一言不发地带着阿呆闷声打柴,认真算算,光靠伐薪卖炭就算他们日夜不休地干上十几年,也凑不齐这二十两。樵夫老婆针线不错,没日没夜地赶活儿,绣了东西出去卖,多少比父子两个卖柴挣得多些,但仍旧杯水车薪。 吴家那边一催再催,行就行,不行便找下家,阿呆被逼得厌了,闹着要去退婚,被樵夫老伯拉回屋子里,一顿藤条教训得两天下不了床。 小狐狸添着阿呆的伤口,心脏的地方又开始一阵一阵地痛,实在忍不住又跑去求黑喜鹊。 黑喜鹊恨铁不成钢地一石头砸过去:“你知不知道九尾狐的尾巴有多珍贵?多少人终其一生求不得一条!你却要用来换二十两银子?还有没有点身为妖怪的觉悟?” 小狐狸轻灵地躲开,蹲在一旁讨好地摇着八条雪白雪白的尾巴。 六 小狐狸失踪五天后,终于在阿呆的翘首以盼中晃晃悠悠地叼回了一包硬邦邦的东西,阿呆打开布包的瞬间石化当场,白花花的四锭,每锭五两,刚好二十。 鞭炮噼噼啪啪回响在偏僻的大山里,婚礼敲锣打鼓地举行了,阿呆第一次尝到农家酒是什么滋味,被一群从小长大的玩伴灌得东倒西歪。 那顿喜宴大概是小狐狸来到这个家之后吃得最饱的一次,心满意足地跑到喜房,像往常一样钻进被窝里等待阿呆,却被吴家姑娘一把揪住后颈隔着窗子扔了出来。 小狐狸徒劳无功地试了好几次,吴家姑娘扔得一次比一次狠,阿呆软语劝说:“小白自小就跟着我,不习惯。” “那就从今天开始习惯。”吴家姑娘话中透着不容反驳的口气。 小狐狸最后一次被扔出来时终于挣裂了断尾的伤口,呜呜地叫了几声,樵夫老伯发觉不对却又找不到伤口,只好揽进怀里抱到自己屋子里睡。 阿呆媳妇儿不喜欢动物,小狐狸只好跟着樵夫老伯,每每忍不住去阿呆屋子里寻他玩耍,只要阿呆不在,媳妇儿就一定用大棒子将它打出来。 阿呆看到小狐狸一瘸一拐的样子便跟媳妇儿吵架,吵得凶了砸桌摔碗,媳妇儿寻死觅活闹得鸡犬不宁。樵夫老伯抱着小狐狸叹息道:“你就不能别往他们屋里去么?” 小狐狸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压根不知他在说什么,但从那之后再也没进过阿呆房间。 连音山的四季永无休止地轮回,一来一往便又过了五个寒冬。阿呆媳妇儿除了不喜欢小狐狸,劈柴做饭嘘寒问暖当真体贴贤惠,只是不知怎的,整整五年,肚子里就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第八章 狐妖身份被发现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流言蜚语人言可畏,不下蛋的鸡还有什么脸面活着?于是阿呆媳妇儿上吊了,还好发现的及时救了回来。 她若死了阿呆不就又没媳妇儿了? 小狐狸再见到黑喜鹊的时候,少年冷着一张脸以与它同为妖类为耻:“你是不知道疼吗?” 小狐狸当然知道,每断一尾它都元气大伤疼得晕过去好几次。可它有什么办法呢?它就是喜欢被阿呆抱在怀里的感觉,就是贪恋樵夫老伯温暖的羊皮袄子,就是舍不下樵夫老婆每天喂它吃东西时头顶上温柔的抚摸,就是不忍心看他们难过。 不忍心就只有受着,它甘愿受着。 于是它用第三条尾巴为阿呆求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一年后樵夫老婆的眼睛因为赶绣活儿彻底瞎了,小狐狸说出要用第四条尾巴换她重见光明的时候,黑喜鹊绝交的心都有了。 这次断尾后小狐狸昏迷的时间格外长,整整十日,阿呆背着媳妇儿偷偷深入大山冒着大雨寻找,终于在一处向内凹陷的岩石下找到了满身泥满身血的它。 小狐狸被带回家,樵夫老伯说怕是遇到了狼,炖了锅鱼,肉给了媳妇儿和孙子,汤喂了小狐狸。 这天阿呆和樵夫都出门伐薪,樵夫老婆去集市卖绣品,阿呆媳妇儿进公婆屋里收被子打算拆洗,一晃之下看到小狐狸匆匆忙忙从床头跳下躲进柜子缝隙里,而它身后竟然散着五条尾巴! 七 小狐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藏着身子探出个狐狸脑袋偷偷向外巴望,它不是有意露出多余尾巴的,实在是连断四尾法力不济,一时疏忽才露了相。 阿呆媳妇儿吓得大叫一声扔了手里的针线篓子便往外跑,心脏狂跳了小半日才冷静下来。小畜生在她家呆了十几年都不曾作怪,她之前对它又打又骂不也照样没事?她谅它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她不动声色地悄悄问了村子里的老人,才知道原来自己家里竟然藏着九尾狐这样一个宝贝,夜半寂静无人时,掩盖不住惊喜地向阿呆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白。 “锦衣玉食万贯家财,只要剁它一条尾巴,咱们一家五口这辈子吃穿不愁,享用不尽!” 听媳妇儿这样一说,阿呆立即想到六年前阿爹的腿是如何一夜间治愈,二十两银子从天而降,以及母亲的眼睛突然复明的怪事,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同时严词拒绝。 小白是他从小的玩伴,是他的兄弟更是他们全家的恩人,他怎么能忘恩负义到如此地步?这绝对不行! 媳妇儿知道再说下去也肯定没结果,索性闭嘴,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安安静静过日子。然后找准机会趁着所有人不在,拎着小狐狸后颈问:“你有五条尾巴对不对?我知道你听得懂,不要说谎,我看得清清楚楚。” 小狐狸想了想,狐狸耳朵颤了颤,点头。 “变出来给我看看,”阿呆媳妇儿貌美的脸庞上带着和善的笑,“不然我告诉阿呆和公婆你是只妖怪,让他把你扔得远远的。” 第九章 人心不足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小狐狸拼命拨楞脑袋,尾巴在身后晃啊晃,阿呆媳妇儿一个眨眼,一条雪白的尾巴便成了毛茸茸的五条! 阿呆媳妇儿小心翼翼地顺着尾巴上的毛,笑容明明那么好看,小狐狸却感到无边恶寒。 果然阿呆媳妇儿笑容一收将它拎进厨房,揪着它的一条尾巴举起菜刀! 小狐狸拼命挣扎,四只爪子乱踢乱蹬却始终不肯伤她,她举着菜刀双眼里难掩的贪婪,温声细语安抚道:“别闹,我只要你一条尾巴,你在我家白吃白喝住了这么些年,算是回报。你还有五条尾巴,只断这一条没关系的。” 小狐狸心里喊着不要这样,呜呜地惨叫着讨饶,阿呆媳妇儿的刀毫不留情地落下来,嘴里说着:“你放心,我有了万贯家财以后一定好好待你!” 凄厉的野兽嚎叫声冲天而起,小狐狸受不住痛将阿呆媳妇儿抓了个满手花,她狠狠推开狐狸,捧着血淋淋的断尾,像个魔怔了的女疯人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她的万贯家财,念叨了不下百遍也不见有什么反应,气急败坏地掐着小狐狸的脖子问是怎么回事。 小狐狸疼得神志不清根本念不出九尾狐族的法咒,阿呆媳妇儿好言哄道:“我要些钱财也不都是为了自己,这个家富裕起来阿呆不也跟着好么?你也不希望他永远没有出路像他爹一样一辈子做个打柴的,累死累活也挣不到几个钱吧?” 小狐狸费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微弱的光映入眼帘,模模糊糊能看到阿呆媳妇儿美丽标致的脸庞。 “公婆年纪大了,就应该安享晚年,公公的腿为什么会摔断?婆婆的眼睛为什么会熬瞎?还不是穷的!” “你遂了我的愿就是给了这个家里所有人保障,有了钱就再也不会辛苦劳作而生病,你只断这一条尾巴以后就再也不需要了,你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再说你尾巴断都断了,也接不回去了,不用也是浪费啊!你就帮帮我们,帮帮阿呆,帮帮公公婆婆啊。” 小狐狸意识在清明与昏暗间徘徊,觉得她说的也很有道理,心里道了一声……好。 八 回到家的阿呆和樵夫老伯被堆得满院的金锭子吓得腿发软,颤颤巍巍进了厨房又被小狐狸的惨样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家果然有了万贯家财,气派的大宅子住进来,衣服光鲜亮丽,房屋陈设都是时新的,美味佳肴更是日日端上饭桌,甚至还雇上了丫鬟和小厮伺候。 何为食不下咽,阿呆总算体会到了这种感觉,这种忘恩负义换来的钱财他一文都不屑于花。与媳妇儿吵了也不是一天两天,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还能如何? 守着昏迷了一个多月的小狐狸每天遭受良心的谴责,还要细心隐瞒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小白的秘密,否则就凭人类的贪婪和可怕,小白仅剩的四条尾巴也恐不保。 阿呆精心照料,小狐狸总算一点一点恢复起来,它一点都不记恨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跟他嬉闹。 第十章 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小狐狸很开心,因为阿呆媳妇儿信守承诺,果真不再管自己的丈夫,它又能卧在他的怀里陪他睡觉。 媳妇儿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阿呆知道,人心不足,没钱的时候求富贵,有了富贵就又想要点势力,有了势力又想弄个官儿当当,无休无止永远也不会满足。她还有儿子,以后还会有孙子,要求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小狐狸再留下必然还会遭到毒害,甚至丢了性命。 阿呆找了个机会,连夜将小狐狸送到大山深处,骗它去前面找吃的自己偷偷往回走。小狐狸总能跟上他,他走到哪里小狐狸找到哪里,在他脚下扑腾,抱着他的裤腿不松爪,爬到他身上稳稳地蹲在肩膀上。 阿呆狠心推开它,用枝条抽打,厉声喝骂,小狐狸嘴里低声呜咽,仰头,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不明所以,委屈地将他给巴望着。阿呆眼里含泪,最后祈求般吼道:“你走吧!我不要你了!” 小狐狸呆呆地将他给巴望着,果真没再跟上,阿呆走出十几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嗷~”的一声,满含伤心与不舍。 眼泪哗哗往下掉,阿呆狠狠心,走得头也不回。 之后一年,小狐狸再也没回来。 阿呆也没有想到,再见到这位童年玩伴的时候,是在连音县大牢里,以无比狼狈的姿态。 突然到来的富贵是他们一家五口灾难的开端,以往的亲朋邻里没有一个不妒忌的。他们全家被陷害成了一桩杀人抢劫案的凶手全部下了大狱。樵夫和老婆子没多久便惨死狱中,赵大人先拷问夫妻俩钱财从何而来,俩人说不出原因,被打成残废。 阿呆媳妇儿实在受不了说出了小狐狸的存在,赵大人贪心大动继续拷问小狐狸的下落,阿呆媳妇儿不久也死在狱中。 当初答应帮忙照顾他们儿子的邻居是因为他家有的是钱,说不定出狱后会给他们一笔丰厚的答谢。听说死的死残的残后,觉得这家人再无出狱希望,自己生存尚且不易,又怎么养得了别人家的儿子?便彻底撒手不管,阿呆的小儿子就这么活活被饿死。 阿呆双腿早已经被夹棍夹断,衣衫褴褛满身血污,每日匍匐在地苟延残喘,破碎的十指抓着发馊的馒头尽力往干哑的嗓子里塞,活着,等待下一轮残酷的折磨。 从牢房高处一个小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飘落的雪花,以及大雪之后隐隐月光,一如当年初遇小狐狸那晚。 小狐狸蹲坐在窗子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俯视他。 九 阿呆嘲笑自己竟然出现幻觉,慢悠悠揉了揉眼再看,小狐狸……还在! 小狐狸一跃而下落在他身边,毫无芥蒂地为他舔伤。 小狐狸失去第五尾后元气大伤,每日除了觅食就是睡觉,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彻底恢复。它从栖身的山洞里出来,最想见的就是樵夫一家,可当它回到家,那里的一切已物是人非。 第十一章 再见了阿呆!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朱漆大门贴着封条,院落萧条破败,蛛网遍布。 它脑子懵懵懂懂的不懂人间的规矩,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听到阿呆的所在,便一刻不停地跑来。 那晚阿呆说了很多话,流了很多眼泪,说的最多的就是对不起,这小半辈子挣扎沉浮,贫穷受过,富贵享过,繁花过眼尘埃落定,如今只剩了悔与愧。 他说他想回到一家三口和小狐狸一起住在破屋陋室里的时候,他不要媳妇儿也不要富贵,只要所有家人都在一起。小狐狸用柔软的尾巴扫过他的皮肤,一如当年春风里的安抚,帮他在伤痛中安心入眠。 它没办法令死者重生,但至少,可以救阿呆。 小狐狸趁天黑钻进赵大人家的院子,抖出四条尾巴给他看,狐狸生涯中第一次开口说话,求的是放阿呆一条生路,它愿意用自己的一条尾巴做交换。 这桩买卖实在不能再划算,赵大人堆了满脸谄媚的笑容,当着它的面释放了阿呆,还为他找来连音县最好大夫治疗刑伤。等阿呆能拄着拐杖自己走出赵府,小狐狸才毫不反抗地让赵县令抓了它。 赵大人用它的一条尾巴换来了金银珠宝无数,各色美女如云。小狐狸拖着疼痛难当的身体离开,却被赵大人下令抓起来关进了笼子里。金银钱财算什么?这只不过是他用来试验九尾狐能让人愿望成真的传说是不是真的,他真正想要的,是做更大的官拥有更多的权势! 小狐狸告诉他,如果自己不愿意,就算砍下尾巴也没有半点用处。赵大人好话说尽恼羞成怒,命人用铁钳一个一个夹断了它所有硬爪,小狐狸仿佛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当初阿呆媳妇儿面上的神情——一样的贪婪冷酷。 阿呆听说后用尽了最后的钱买通看守,悄悄将小狐狸偷出来。赵大人发现后立即咬牙切齿地带人来追捕。 阿呆带着小狐狸逃回连音山,他们一起共患难十六年之久的破旧房子里。 又是一年大雪封山,北风呼啸。赵县令的人直奔破落小院儿而来,阿呆见势不妙赶忙抱着小狐狸跌跌撞撞地朝深山里跑。他行动不便又慌不择路,很快被包围在山崖边。 崖上的那棵老松树,正是当年小狐狸第一次遇到樵夫的那一棵。可惜此时的它根本没力气睁开眼睛看上一眼。 阿呆面对着坡崖乱雪,被十几把长枪刺穿胸膛的时候,嘴角还挂着微笑,就着倒下的姿势将团成一团的小狐狸送下白雪茫茫的断崖。 鲜血染红了松树,烫化了白雪,阿呆紧盯着它的身影消失在无边雪原里,口型无声地说着那句:“你走吧。” 走吧,永远别再回头来找他。 人类的世界如此丑恶,恐污了你洁白的皮毛。 他怪阿爹当初不该把它带回来,又庆幸阿爹最终将它带了回来,在这寒冷的三冬,给他一段陪伴。 连音山的寒冬因你的出现而变得柔软可爱,平淡无奇的日子也因有你而有了滋味。 第十二章 团队招新,三尾入栈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世界在眼前渐渐黑暗下去,回忆、狂风、嘶吼、沉寂…… 白雪纷纷何所似?经年追忆不复存。 十 小狐狸勉强睁开一对茫然的眼睛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示意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那就抢救一下吧。”沈大老板发话。 扇子指成兰花,虚幻的莹光拍在小家伙脑袋上。小家伙一个激灵眼睛睁的大些,算是吊住了一口气,然后便闭了眼,沉沉睡去。 “小东西太可怜了,主子打算如何处置?” “嗯……带回随便花吧,我还缺个暖手炉。” 他上辈子也是养过猫的人呢。 “小狐狸得有个名字吧?总不能一直小东西小东西地叫吧。”俏丫鬟蹦蹦跳跳,抱着狐狸继续赶路,一大一小两串脚印蔓延到大山的远方。 沈乾对取名字这回事一向随意:“三条尾巴的狐狸,就叫三尾吧。” “主子,您为扇子赐名的时候,也是因为我的本体是柄扇子么?那如果三尾只是只普通狐狸,您是不是就直接叫它狐狸了?” “咳咳……那个,三里川那只劫了我们货的妖怪叫什么来的?” “红泥。” “走,算账去!” “主子你不要岔开话题啊。” 凉花篇 引子: 或许他们会海枯石烂地久天长,亦或许过完晏期的几十年阳寿便就此作罢各归各位相忘江湖,还有可能过几天就被玄猫族抓回去。但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不会忘记,那段任性妄为的爱恋中有一人曾倾尽所能成全过他们。 云城今天出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 连音县县令赵大人带着一队人马杀气腾腾地冲进了半个月前新开张的随便花酒馆。 随便花服务周到饭菜可口,老板人也随和,更令人敬佩的是那份不拘一格,连女子都可以抛头露面端茶送水,并且个个容姿鲜妍,看得人食欲大增,是以颇受食客喜欢。 赵大人这么一闹,城中人纷纷摇头惋惜,客栈怕是开到头喽。却怎么也没想到士兵进去没多久,便被一个接一个地扔了出来! 动手的就只有一位十六七岁,模样清秀的白衫少年,唇角微勾倚在门口:“既然你不肯善良,那就怪不得我了。”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扒了赵大人的衣服将人扔到雪地里…… 围观百姓无一不目瞪口呆! 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向横行霸道的赵大人,居然就这么狼狈不堪地带着自己的人跑了!连个屁都没敢放! 这家客栈老板究竟什么来头? 祥云轩客栈因为随便花的开张而生意冷淡了许多,梁老板正打算派几个人过来探探虚实,听说此事之后默默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世界和平多好啊! 随便花坐落在地段繁华的六璃街,东有城主府,西有望风台与护城河,极目北望可见暮春山绵延绰约,南望则观云城全貌。四角飞檐,朱漆门柱琉璃瓦,门口两盏喜庆的大红灯笼中间赫然挂着“随便花”三个触目惊心的金漆大字。 第十三章 捣乱的扔出去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一楼吃饭,二楼琴茶雅间,三楼则为行人提供住宿,沈乾的寝房也设在此处。 此时的随便花三楼围栏之后,怀抱雪色狐狸的,优哉游哉望着下方,十五六岁的翠绿衫子小姑娘立侍身后。 “赵大人手底下这帮人办事效率忒低,让爷足足等了他们三天。”沈乾半是嘚瑟半是遗憾。 扇子好心劝道:“主子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跟君辞公子交代三里川的事吧,若是被他知道您被那条鱼妖坑去了六百两银子,肯定会将您按在地上打的。” “……我觉得这事儿不能怪我,我既不会游泳又没有法力,斗不过妖怪才是正常的表现好吧?”沈乾很是享受地一下下撸(无奈)着狐狸颈子,小东西则睡得天昏地暗毫无知觉。 扇子点点头,希望君辞公子能同意他的说法并且留他一命。 沈乾目光扫过一楼大堂,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客人们差不多跑了个精光,只有东南角方一张八仙桌旁还坐着一位年轻女子。 女子身穿鹅黄色刺绣小夹袄,一手托着小酒坛灌酒,一只绣鞋踏在板凳上,神情模样,仿佛刚刚的打斗压根儿没在她眼前发生过一般,兀自淡定且豪放地喝酒吃菜。 再有便是四名玄衣男子,在隔着两张桌子远的另外一张八仙桌上围坐,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黄衣女子的方向。 客栈里刚打起来的时候沈乾便注意到了这几个异常淡定的人。但是,既然没跑便是有自保之力,他沈大懒人并没有去干涉的一下那个勤劳想法。 “小扇子,这几个人什么来历?”沈乾无耻地将手埋进三尾怀里,小狐狸这身毛又柔滑又暖和,比绸缎做的暖袖套子还舒服,简直是冬天居家旅行的必备神器。 扇子秀眉微蹙看了半晌,道:“应该不是人类。” 沈乾点点头,事不关己道:“只要不在这儿闹事,爱谁谁。” 伙计们忙忙碌碌地收拾烂摊子,黄衣女子枕着胳膊醉倒在桌面上,脸颊红润口齿却十分清晰,扬着手里的空酒坛喊道:“上酒!上酒啊!” 刚刚打架的白衫少年重新托了一小坛酒走过去,路过另外四名男子微妙的目光,将酒坛放在她桌上,看她喝成这副模样不但不劝,反倒助长道:“姑娘请尽兴。” 空酒坛被凉花花扔到地上摔碎,又将新上的酒坛摸索在手里,笑声爽朗:“一定,一定……坐下陪我喝两杯!” 女子毫无预兆地突然出手,将少年连拽带按地坐下,堪堪躲过头顶上方飞过的一枚银镖! 四名玄衣男子突然发难,拍桌暴起飞身而上!四人手中虚空一握,闪着灵光的绳索出现在掌中,狠辣果断地甩向凉花花所在八仙桌! 少年面不改色,足下轻点,跃出了四人的攻击范围,语气和善道:“活儿没干完,姑娘还是自己喝吧。” 凉花花眼睛甫然睁开,清澈透亮看不出丝毫醉意,红润的脸颊上多了这样一双眼睛,立即有了奕奕神采! 第十四章 啊,开打!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少年刚刚落地站稳,头顶便传来了沈大老板抠门的大喊声:“兮越,赶紧找纸笔记下来,打坏的东西照价索赔。” “是。”少年从柜台拿了账本,坐在不碍事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观战。战圈里打坏了什么东西便动动笔记录清楚,时不时从腰间圆鼓鼓的荷包里掏出一小把干黄草药放到嘴里嚼。 二 凉花花身手不错,只是玄衣人手中的绳索似有压制法力的作用,又占着人数上的优势,渐渐便令她落了下风。眼角余光瞟到这家酒馆里的人,从老板到伙计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凉花花大喊道,“沈老板,今日助我,他日定当为你效力。” 沈乾意外加兴奋地撸了两把狐狸:“哎呦,她认识我哎!我他妈居然这么出名!” 扇子:“……” “咳咳……”沈乾清嗓:“你想怎么效力?事先说好哈,我是有节操的人,以身相许的事儿我可不接受。” 凉花花脚下一绊差点栽倒,心里大大地“呸!”了一声,一记爪印打飞攻至身前的两名玄衣男子,凶猛程度令人叹为观止,杀气腾腾道:“你说!” 扇子绝对相信,若非她此时有求于主子,那一爪子肯定会落到沈乾那张无耻的脸上。 沈乾犹不知死地捏着狐狸耳朵略作思考:“我这儿杂役伙计都够用,随从丫鬟暖手炉也都有,嗯……你长得也不是太好看,算了算了,你四个仇家都蛮厉害的样子,我还是不冒这个险了。” 一名黑衣人手腕一抖,缚灵索缠上凉花花右臂,凉花花整个人被向前一带险些摔倒,急忙道:“你家饭菜那么难吃,不如让我留下做厨娘!” 她的武器正是一把造型古朴的浮花菜刀,通体乌金色,只有刀刃处闪着一道一寸宽的银光,砍起人来虎虎生风。 “你说我家菜难吃?爷请的可是整个连音县最好的大厨!”沈乾不服,大厨一个月二两银子呢! “老娘做一道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凉花花另一条胳膊也被缠住,抬腿踹开再次飞至腰间的缚灵索。 所谓饭馆酒楼,门面、装修、服务都是花架子,饭菜好吃才是王道,沈乾认真想了想,点头道:“靠谱。” 兮越动手处理县兵时,四名玄衣男子便知这家酒楼没那么简单,几人斗得如何凶狠老板都是那副风轻云淡看热闹的样子,更让他们确定这位沈老板绝非好招惹的主。 四人神色微变,其中一人跳上桌子,一手成爪,生生将桌面抓出五个指印!身子低伏,声音中带着警告意味:“玄猫族清理门户,外人休得插手!” 沈乾回头:“玄猫族是哪里冒出来的?” 扇子:“没听说过。” 沈乾挥挥手:“轰出去。” “是。”兮越扔下账本闪身而上,出手却稳准狠一样不差,刚刚还将凉花花逼得几乎没有招架之力的四人,被白衫少年一招一个轻轻松松放倒在地。 第十五章 啊,我的大门!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兮越一脚踏在一人胸口之上,抬手成爪,蓄起幽幽白芒! 已经被捆成粽子的凉花花着实一惊:“饶他一命!” 兮越不由分说,白芒已经随着手掌拍到了玄衣人面门上,那人一个激灵,凉花花身上的缚灵索随即不解自开,脱落在地! 兮越掸掸衣袖,不紧不慢地从荷包里掏出一只足有指长晒得干瘪的蜈蚣,神色如常地放进嘴里咀嚼起来:“沈老板的话都听见了?自己滚还是要我动手?” 四名玄衣人相互对视,小小客栈,居然从老板到伙计没一个善茬! 不等四人做出决定,沈大老板便又发言:“扇子,你们这儿有没有一本叫《西游记》的书?” 扇子认真想了想,摇头 “我换种问法,”沈乾道,“你造风本事的极限是多大?” 扇子眨了眨大眼睛:“我试试。” 玉手虚握,翠芒闪烁间抓住一柄团扇,扇面之上所绘的山川古朴壮阔,仿若仙境。 扇子抬手运起灵力,沈乾与兮越自觉地闪到一边,刷刷几扇子下来,猛烈的罡风霎时间灌满整个酒馆! 四个正对风口的玄衣人在起风的一瞬间便不知飞去了哪里,桌椅板凳杯盘碟碗稀里哗啦随着罡风旋转着飞出大门!大理石砖生生掀起一层,整个大堂飞沙走石叮咣乱响…… 片刻后,风静,尘落,面对一片狼藉,不忍直视的现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 凉花花:“……” 扇子弱弱道:“我不是故意的。” 沈乾道:“卧槽!我的门!快!给我把另一扇找回来!” “哦哦”扇子答应着连忙提着白裙跑下去追。 兮越将草药一把放进嘴里,二话不说跟了出去。 凉花花遥望着冲出的两人,又望了望原地捶胸顿足的沈大老板,波涛汹涌的内心凋零得只剩下八个字:“这家客栈真是……奇葩。” 两个人终于扛着门板回来已经是大半夜的事,白日里的伙计早已回家。沈乾一边指挥着兮越安装大门,一边品尝凉花花烹饪的山楂鲤鱼汤,汤勺搅动鱼片,开口一句不着边儿的:“飞出去多远?” 扇子道:“五百多里。” 鱼汤入口,果真味道鲜美层次分明,无一丝腥异之味,沈大老板立即面色红润地连连点头夸赞,内心深深觉得自己的决定怎么他妈的这么英明! 沈乾奇怪,同样的食材为何自己请的大厨就做不出这种水平,凉花花大咧咧地直接坐到桌面上:“你让他们也练上个几百年,没准儿水平比我还高。” 诀窍秘方什么的凉花花没有,做菜就一条,诚心正意熟能生巧。 沈乾虚心受教地点点头,扇子兮越也不客气,自己拿碗盛了汤一起吃。 “我可以留下了吗?”凉花花两手抱臂,下巴轻扬。 “还有一个问题。”沈乾夹了一块鱼片喂到狐狸嘴边,小东西连筷子一起叼在嘴里,吐出来的时候筷子末端出现了两个可爱的小牙印儿。 “问!” 第十六章 风风火火凉姑娘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玄猫族那四个要抓你,是你仇人吧?”沈乾顿了顿,道,“爷我自然不怕他们再来闹事,来一次打一次,打怂了为止。只是有那么一丢丢好奇,为什么你会对他们的性命如此紧张呢?” 凉花花愣了愣,手一撑桌面跳下来,微微一笑道:“他们也是我的伙伴呢。” 三 凉花花是家猫,从小被人扔了,过得和野猫也没什么分别。 在遇到晚晚之前她是没有名字的,晚晚将她从垃圾堆里拎回家,大眼瞪小眼想了一晚上才挤出“花花”这样一个在大街上随口一喊,能围上来一群花色各异的大猫小猫的烂俗名字。 对此,凉花花是坚决抗议过的,并且抗拒回应所有这样喊她的人。她还是太小瞧了三人成虎的威力,拒绝着拒绝着就被潜移默化了…… 晚晚和她不一样,人家父亲是岩山玄猫族的大族长,晚晚是根正苗红的玄猫族嫡系,身份尊贵的圣女,下一任大族长的继承人! 若非凉花花机缘巧合被晚晚所救,一起在岩山上长大,以她的身份,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能会见到她。 所谓你怎么对待世界,世界就怎么对待你。凉花花生性开朗奔放不拿自己当外人,上到族里各位管事的人物,下到籍籍无名的小玄猫全都玩得来,一来二去几百年下来,玄猫族便也将她默认为了自己人。尤其她还跟圣女走得颇近,有时候就连族里正儿八经的嫡系小猫知道的事儿都没她多。 插科打诨研究美食,凉花花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在岩山呆一辈子,等晚晚继承了族长之位,还可以让她以权谋私封自己一个“族长御用厨娘”的称号,在不懂事儿的小猫们面前耍耍威风。 猫生相当圆满! 直到大族长突然收到凌虚族传令,秘密铸造一柄圣剑。 玄猫一族善铸器,但生性自由不受拘束,隐居山林鲜有人知,铸造什么样的法器大多也全凭心情,极少接受外人指定。 但凌虚族不一样。 在这片人鬼妖魔共存的天地间,宗族势力错综复杂,不乏明争暗斗互相倾轧吞并。 唯有一个例外,缥缈凌虚族——绝对凌驾于所有势力之上的神秘宗族,连天族都要对其礼让三分! 据传凌虚族伊始于天地混沌之时,平定诸族混战有功,本就因大德受世人尊敬,更不用说族中之人个个法力强横,高深莫测,随便拎出一个来都能成为一方势力首领。 就连魔渊里的魔主、北荒妖域里的妖王以及裁决六界的镇法司见了凌虚族人都要以礼相待。 凌虚族的命令,六界之中几乎无人违逆,玄猫族自然也不例外。 变故就出在这把剑上。 锻材、铸造、淬炼,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可就在万象剑即将铸成之时,本该镶嵌于剑镡之上的一块宝石被一位突然出现的神秘蒙面人盗走了! 如果只是块比较珍贵的宝石还好说,可偏偏这柄剑是给凌虚族下一任族长继位时准备的,看似不起眼的小石头实则为上古时期天地间出现的第一位神巫辕的右眼所化,持之可观六界事。 第十七章 追讨万象石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凉花花随晚晚一路追到锦霞镇,在小镇上空大打出手,蒙面人受伤慌忙逃走,晚晚一记飞爪印正中右肩! 万象石脱手而出落入人间。 于是镇民有了这样一则传说,某年某月某日某时辰,锦霞镇狂风四起阴云蔽日,天空中电闪雷鸣银光闪烁,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后突然于云层中落下一陨石,状如鹅卵光亮莹莹。 “然后呢?”凉花花急不可耐地拉着老婆婆问。 “把东街角王大娘家门口砸一大坑。”李婆婆比划着,“这么大一坑呢,老婆子我活这么大岁数,从来没见过这么……。” “坑我们已经看到了,然后呢,石头哪儿去了?”凉花花截口,她性子最急,又是关乎能否与凌虚族交代的大事,听老婆婆废话听得几乎要火山爆发。 晚晚则淡定得多,素衫薄裙好整以暇地立在一旁。 “那石头……”李婆婆想了想,“哦,人们都说天上降落之物,不知吉凶,不敢轻易触碰,王大娘也急得到处找人帮忙将东西弄走,最后啊,还是那个晏秀才胆子大,见东西会发光,便捡回去当蜡烛用了。” “蜡烛?!”凉花花为之绝倒,“愚蠢的人类!” 愚蠢的人类老婆婆像看傻子一样打量她。 晚晚掏出一小块银子塞进老婆婆手里:“带我们去宴秀才家。” 四 宴秀才大名宴期,举人考了两三次也未见半点要高中的意思,还是那个混得又穷又酸的书呆子,因为实在太穷,所以才能冒得出将万象石当蜡烛用这样奇葩的主意来。 宴家位置偏僻,死胡同挨墙的最后一户人家。青砖老旧,门板腐朽,光线更是不好,连门前青石板边生的几株杂草也泛着没精打采的白黄之色。 凉花花和晚晚双双站在门口,手托下巴思考了半晌,就这么光明正大去要石头是铁定行不通的。 第一,穷人一般都比较抠门,尤其像晏期这样穷到没钱买蜡烛的人更不会大方到把自己的生活用品交给旁人;第二,两个素不相识的姑娘突然上门来要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古怪;第三,宴秀才若是问起两人的身份该如何作答? 镇法司有规定,妖怪在人间行走不可暴露身份恐吓凡人。 嗯,这个事儿很严重! 于是凉花花响指一打,摇身一变,化作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蹲在晏家门口。 破衣烂衫小花脸,打狗棍儿小破碗儿的样子看得晚晚扶了扶额:“一个穷秀才,自顾都不暇,你还指望他能接济你?” 小乞丐抱臂,开口俨然是一副清脆的男童声音:“那可不一定,你忘了我是怎么被你捡回岩山的了?同情心是人类最大的弱点之一,必须好好利用。” 晚晚抱臂,不以为然。 门内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小乞丐赶忙挥手道:“你快回避吧圣女大人。” 晚晚无奈摇头,隐了身形。 晏家的大门应声推开,小花花看准出门之人的大腿一把死抱上去连哭带嚎! 第十八章 小花花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宴秀才胆子小,被突如其来的这一抱吓得三魂七魄有点散乱,啊啊啊叫了一阵后确认不是遇到了什么强盗土匪打劫,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拍着胸口收魂儿。 秀才生的一副呆呆的模样,五官柔和秀气,眸中带着些书呆子特有的痴意,低下头来看她的样子竟然三分关怀七分温柔,叫人心头舒服得紧。 小花花对晏期展开魔音洗脑式诉苦,什么家乡大旱,父母双亡,自己被卖,千方百计逃走,兄弟姐妹亲戚族人没一个活人,总之,将身世凄惨异常,不忍听闻。晏期苦着脸犹豫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在自己都快养不活的经济状况下再养一个小拖油瓶。 小花花欢天喜地跟着晏期进门,大门关闭的瞬间,透过门缝对某处无人之地俏皮地眨了下眼。 五 晏家这房子少说也得有个三四十年的历史了! 小乞丐花进屋的时候这样判断,外面看着是瓦房,屋子里面却是泥墙,墙角蛛网上,两只大蜘蛛为了争夺地盘而都斗得你死我活。陈设也极其简单,桌椅立柜一张床,都是用掉漆的老物什。 凉花花转着小脑袋在整个屋子里仔细审视了两三遍,这屋子一眼就能看个彻彻底底,根本没有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这死秀才把万象石放哪儿了? 既然是当蜡烛用的,晚上肯定要拿出来的,她坐这儿死等! 等到天色渐暗,晏期终于在忙活了一顿之后端了两个粗面窝头放在桌上招呼她吃,小花花看看窝头又看看秀才,看看秀才又看看窝头…… 靠!老娘堂堂玄猫族第一大厨,你居然让我吃这种东西?! 凉花花狠了狠心,小脏手捏起一个硬邦邦的窝头,面上波澜不惊心里翻涌起一种名为嫌弃的滔天巨浪,为了大局,拼了! 秀才看她吃的泪流满面的样子心疼地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是多久没吃东西了才会感动成这样,怜悯之情泛滥成灾,将自己仅剩的三个窝头一并推到了小花花面前。 凉花花:“……” 凉花花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啃完了窝头,终于熬到了夜幕降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晏期,他走到哪里,监视的目光便随之移动到哪儿。 八仙桌对面正在摆放书本笔墨的晏期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道:“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小花花下巴磕放在桌面上,晃着两条腿:“长得好看还不许别人多看两眼么?” “……”晏期无语凝噎半晌后终于挤出三个字,“谢谢啊!” “光线这么暗你怎么看书?”小花花明知故问,循循善诱,“要不我们点根蜡烛?” 晏期笑而不语,果然神神秘秘地从怀里取出个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掌,指缝间泄出月华般柔和的光芒,竟如同一朵莲花缓缓盛开,不多久便见一颗晶莹剔透鹌鹑卵大小的石子儿静静躺在掌心,霎时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万象石! 小花花眼前一亮,伸手便抢,晏期早便防着这个熊孩子捣乱,及时收手,揽在掌心:“这个可不能给你玩,没了它夜里便不能读书写字,大考在即,多读一页书便是多一分胜算。” 第十九章 他居然敢打我!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小花花扑了个空,身子趴在木桌上张牙舞爪地去抢:“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就一眼!”奈何小胳膊小腿儿根本不是够不着,折腾了一阵最终败下阵来,气鼓鼓地抱臂瞪他:“小气鬼!” 晏期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小男孩儿头顶,笑容和蔼地安慰,承诺只要他不捣乱,等自己中举便教他读书识字。 小花花毫不客气地打掉他的手,气哼道:“不学!” 此时破旧房屋的横梁上悄无声息地蹲了一只毛色纯净的黑猫,坐姿优雅地俯视无计可施的小花花。 晏期左手持书,右手捏着万象石一行一行地认真读。 小花花牙齿磨得咯咯作响,瞪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夺下他的书威胁道:“不给我看石头就撕了你的书!” 晏期这一下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与小花花围着桌子追赶,好容易追上抓到书角一端,谁知小花花就是不肯放手,嗤啦一声,书本活生生被扯成了两半。 晏期:“……” 小花花:“……” 屋子里安静了那么一瞬间…… “我……不是故意的……啊啊啊你做什么!放开我!” 宴秀才脸色发青地拎过小花花来按在桌子上,照着屁股狠狠给了两巴掌! 凉花花瞳孔骤缩…… 晚晚优雅的蹲姿不可控制地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跌足,她觉得这个世界都有点不安全! 半晌后凉花花的第一个反应是:靠!老娘跟你拼了! 妖怪在人间行走,无故倚仗法力恫吓或伤害人类是要被抓到镇法司处置的,晚晚猫眼圆瞪,见势不妙将尾巴柔韧地一甩,祭出一条肉眼不可见的缚灵索,白芒缠绕在凉花花周身,将法力及时禁锢在了将发未发之际。 凉花花也是被气急了,居然在人形的时候就张嘴发出猫叫,而且是那种两只老猫掐架时才会出现的凄厉高亢的尖叫,举着菜刀追杀了穷秀才整整一夜。 左邻右舍不少人都听到晏家大半夜都不曾停歇的吱哇乱之声,纷纷猜测晏家老宅是否闹鬼…… 六 跑出十几条街的宴期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区区一个小屁孩儿,不就是打了两下么?哪个小孩子没挨过打?也没见谁像他一样激动成这样的。 但第二天居然没将他扫地出门扔得远远的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委实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脾气,早晨回家还带回了不从从哪儿弄来的两个馒头,分出其中一个递到杀气腾腾的小花花面前。 按照凉花花的个性,一口上去连皮带肉咬他个筋断骨折才是正理,但是人类的那句“伸手不打笑脸人”说得太有道理,果然对着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好人是发不出脾气的。只好气呼呼地劈手夺过馒头,恶狠狠地吃起来。 由于吃得太狠,没几口便噎住了嗓子,凉花花一脸痛苦地握着小拳头咚咚咚砸胸口。 晏期及时递来一碗水,一边拍着后背帮他顺气,一边喃喃道:“昨晚是我脾气太暴躁了些,你一个孤儿无人管教,没规矩也是正常,我非但没有循循善诱,反而打了你,让你气到现在,对不起。” 第二十章 圣女大人亲自下场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凉花花:“……” 圣父是病!得治! 小花花没搭理他,翻给他一个白眼儿让他自己慢慢体会。 晏期把万象石看得像命(无奈)根子似的,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凉花花伺机观察了十几天也没找到机会下手。倒是穷秀才,每天晚上勤奋熬夜,白天却不急着读书,早早出门,黄昏才带些寒碜到极点的吃食回来。 眼看有了一日三餐都能吃上饱饭的小乞丐反而更瘦了,晏期善意地问她原因。 小花花抱臂道:“我忧郁。” 于是当天晚上凉花花手里便多了一个人类小孩儿的玩意儿——大风车。 凉花花无语望天…… 眼看卧底在人类身边将近半月仍旧丝毫进展也无,凉花花每天瞅着万象石却无从下手,正抓心挠肝地想咬人的时候,宴期却突然带回了一位崴了脚要借宿几日的女子。 素衫薄裙,娇弱贤惠,眼眸清澈自带温柔,好一个不可方物的美丽女子,美得小花花下巴差点掉地上。 晚晚! 小花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玄猫族堂堂圣女大人装得像只小白兔一样让晏期查看脚伤,上药包扎,公子前公子后地诉说身世求收留,几百年都稳稳当当的世界观瞬间崩塌得渣都不剩。 原来凉花花来晏家的第一晚,穷秀才被追杀出去后不小心撞到了镇上繁锦花房的少掌柜,正好花房缺一个花匠,晏期便应下了这份差事,这才有了第二天早上的白馒头。 晚晚假装从外地前来投亲,经过花房时被锦霞镇上的无赖欺负,恰恰好让正义感爆棚的宴秀才看到,顺利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成功卧底到晏家。 既然晚晚要用美人计,凉花花自然得好好配合,大晚上借口出门捉蛐蛐玩儿给这俩人让地儿,然后化作原型蹲在房顶上一边吹冷风一边听屋里面从人生哲学谈到琴棋书画,郎情妾意情意绵绵。 这都特么什么人生…… 天高星稀,秋意正浓,大发感慨的凉花花突然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双目凛然圆瞪,猫耳朵警觉地来回动动! 圣女大人修为比她高,既然自己都能察觉到,晚晚必然心中有数,可透过砖瓦缝隙却见对方依然被秀才手把手地教写字,面容神色不见半点紧张慌乱,不愧是未来要继承族长之位的人! 气息越来越近,凉花花渐渐露出锋利的猫爪子,晏家房屋大门毫无征兆地一声爆响木屑纷飞! 一蒙面人挺着寒光森森的冷剑飞身而入直逼宴秀才! 或者说,晏期手里的万象石。 七 看到蒙面人的瞬间凉花花便是一惊,正是从岩山偷走万象石的那个贼人! 上次在她和晚晚手里吃了亏竟然还敢来,真是贼心不死! 她现在是只猫不好轻易现身,就算变成小男孩儿也不该展现出令人怀疑的武力,单看晚晚如何动作,自己暗中配合。 晏期何时见过这等情况,大惊失色之下居然没吓得撒腿跑掉,出乎凉花花意料。 第二十一章 万象石被吃了!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他还能在慌乱之中将晚晚拉起来护在怀中,冷剑擦着手臂掠过划破衣衫,留下一道血痕。 挺爷们儿的! 蒙面人似乎也看出晚晚不敢在这个凡人面前展露法力的顾忌,劈砍起来越发地肆无忌惮,逼得晚晚两人狼狈不堪,若非凉花花暗中用法力保护,只怕这两个人早已经陈尸当场。 即便如此蒙面人也很快便将两人逼至角落里,用剑指着威胁:“交出半月前捡到的那块石头便饶你不死。” 晏期恍然,原来是来抢劫的! 破财免灾,石头再好也是身外之物,给就给。 穷秀才很好说话地去怀中掏万象石,晚晚也不阻止,只暗暗朝凉花花的方向递去一个眼色。 凉花花会意,“喵嗷——”一声厉叫,与破碎的砖瓦一并冲下来,直扑到蒙面人脸上抓挠撕咬,蒙面人慌忙抓住凉花花狠狠掼到墙面上。 晚晚与晏期一前一后趁机逃到门前正准备推门,蒙面人冷剑一抖直送晏期背心! 眼看剑尖迅速逼近,凉花花见他们的圣女大人没有危险,便不紧不慢地站起猫身子来,心道死就死吧,没了他这个凡人在场正好可以放开了手脚跟蒙面人新账旧账一起算个清楚。 冷剑刺穿空气发出令人心惊的破风声,本来站在晏期前方的晚晚突然回身,抱着晏期一个翻转! 冷剑穿胸,鲜血四溅…… 凉花花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脱力倒在晏期怀中,她们的圣女大人脑抽了不成?做戏而已,有必要真到这种地步吗? 晏期抱着晚晚心疼不已,惊怒之下竟然激发出前所未有的神勇,将晚晚放平躺好,左右扫视寻找合适的家伙,须臾后抄起鸡毛掸子“啊——”地一声跟蒙面人拼了,然后不出意料地被捅穿了肩胛骨,一脚踹出去老远。 凉花花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这种行为至少……勇气可嘉! 这一摔不打紧,万象石却从怀中滚了出来,蒙面人眼疾手快冲过去抢,凉花花也不是吃素的,后腿一蹬扑过去狠狠撕咬,将对方手臂挠出道道狰狞的血痕。 蒙面人再次将凉花花狠狠掼出,这次摔在门上直接砸破门板摔出屋外去! 蒙面人冷哼一声,弯下腰去正要将万象石拿起,突然从门外飞来一把乌金色菜刀,准确无误地砍在了万象石与蒙面人右手之间的地面上! 紧接着房门“砰”地一声!倒塌的门板之后,是一位身着鹅黄衫子的女子扬腿破门的飒爽英姿! 女子飞身入内与蒙面人交手,晏期眼睁睁看着会发光的石头一会儿落入强盗之手一会儿又被黄衣女子抢回来,挣扎着起身便要上前帮忙,冷不防小石头在两人的争抢下嗖的一声朝自己这边飞来! 晏期蹿上去抓,没留意一脚踩在刚刚掉落的鸡毛掸子上,杆子滑动,整个人“啊啊啊”地向前一趴,万象石就这么飞进了他的嘴里! 凉花花大惊:“别吃!” 第二十二章 圣女私奔了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眼看对方脚步已经出了花圃篱笆门,晏期刚刚松下一口气,凉花花又退回来了!走到已经吓破胆的田花匠身边,拎起衣领便将十几个铜钱摸走,掂了掂,警告道:“再敢有下回,你就预备着后半生都在床上度过吧!” 晏期:“……” 晚晚是夜里丑时才回来的,凉花花看她故意选了晏期熟睡的时辰就知道事情怕是棘手,果然老族长传令,不惜一切代价拿回万象石。 那就是要开膛破肚了。 凉花花摩拳擦掌:“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晚晚沉吟片刻,静静道:“给我一天时间。” 身为圣女,她肩负着玄猫一族的责任,有时候必须坚决果断。可话虽这样说着,脸上的为难之色还是没能逃过凉花花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凉花花看到能正常下地走路的晏期便知道圣女大人必定又偷偷为对方损耗了修为,整个早饭的过程都恶狠狠第盯着姓晏的,心里不知将对方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多少遍。 这货到底哪里出众?圣女大人究竟是看上他哪儿了啊啊啊啊啊! 晏期委实无辜,不解地看向晚晚以求解答,晚晚不假思索道:“大概眼睛抽筋吧。” 凉花花:“……” 早饭过后晚晚便与姓晏的一同出门,凉花花打量着应该是去享受最后一天的相处了。她便老老实实在家等着,说不担心是假的,晚晚对姓晏的感情不一般,能下得了手么? 凉花花百无聊赖地看着太阳西斜、天黑、入夜,终于在即将入睡的一个呵欠里看到了圣女大人凯旋而归的英姿迈入屋内。 晚晚张开纤手,一颗晶莹剔透鹌鹑卵大小的石子儿稳稳当当地托在掌心:“得手了,走吧。” 凉花花一个激灵站起来,望了望晚晚身后:“那个凡人呢?” 晚晚道:“已经处理妥当。” 晚晚脸色有些苍白,凉花花很是担心她会因为亲手害了在意的人而落下什么心结,小心翼翼道:“处理?如何处理?” 心结对凡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于修炼之人却非同小可,若对某人某事过于执着,念念不忘,便极有可能转化为心头魔障,成为日后阻碍进阶的大隐患,一个处置不当便是坠入魔道的下场。 晚晚蹙眉:“你不信我?” 凉花花尴尬地笑笑。 她当然相信晚晚,可她相信的是没有触碰情爱之前的晚晚,自从圣女大人遇到了晏期,呵呵。 晚晚道:“一个凡人而已,父亲教了我法子,镇法司不会发觉,无需挂心,护送万象石回族要紧。” 凉花花点头道:“好。” 十 万象石归位,铸剑之事得以顺利进行,镇法司也果真没来找麻烦,本应该放下心来的凉花花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冥思苦想好几天,决定还是亲自去找晚晚问一问。 晚晚带回万象石后便回了洄槐峰闭关,洄槐峰是岩山一座独立的小山峰,峰上遍生野槐,春日花开之时漫山雪白香飘十里,秋日叶落之时纷纷扬扬回风流转,。 如今正是初秋,槐树叶子还没发黄,落叶缤纷的景象是看不到了,倒是溪流蜿蜒清澈,其中水草招摇游鱼徘徊。凉花花蹲在水,猫眼圆滚滚地盯着某条肥硕的金鲤鱼,举着猫爪子许久,猛然破水而入,嘴角邪恶地上勾,捞起一条拼命扑腾的成果。 凉花花起身正要往晚晚所在的山洞去,眼角余光瞥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林子里疾行而过。她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在双方停下的瞬间及时躲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悄悄探头望过去。 却见一只雪白狐狸在和一只通体玄黑毛色暗淡的山猫追打,那黑猫化成灰她也认得,正是晚晚无疑! 可玄猫族堂堂圣女大人,怎么会和一只毫无法力的小狐狸打成这样? 凉花花想到什么,金鲤鱼自手中滑脱,掉在草丛里打了几个扑腾。 …… …… 凉花花飞得太急,差点从云头栽下来,一到锦霞镇便直奔晏期家,飞起一脚将大门踹开! 这一脚踹得惊天动地,大门飞出去两丈多远,着实将晏期吓得不轻。 凉花花上前领着对方衣领:“你怎么还没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晏期:“……” 晏期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凉花花大怒,吼道:“你没死,晚晚可被你害惨了!” 万象石有灵,绝不轻易认主,即便是他们这样有几百年修为的妖怪也不能凭借法力像操纵其他物件一样令其离开晏期体内,所以若要取出,必得开膛破肚一途。 凡人遭此待遇哪里还能活?晚晚是将自己的内丹给了晏期续命!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面色苍白,所以她才会一回岩山便闭关修炼,所以她堂堂圣女,如今却沦落到被一只野狐欺负的份上! 而这个凡人竟然还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读书,什么都不知道,凉花花真恨不得几个大耳刮子抽死他! 晏期听完,竟然不甚意外地淡淡笑了两声。 凉花花咬牙切齿地看过去,晏期却不紧不慢道:“你跟我来。” 他将凉花花带到离锦霞镇不远的一座苍翠大山,费了好半天劲才爬到顶端,张臂俯瞰,松柏葱郁茂盛,浮云缭绕,锦霞镇所有风景一览无余! 他说,他早就知道她们姐妹二人不是凡人。天降陨石,而后乞丐、美女、刺客都集中到了他家,傻子也该知道他们都是冲着石头来的。 他问凉花花是否知道他为何一心读书想要做官,凉花花赠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们凡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功名利禄呗。 晏期说田花匠之所以会陷害他来保住自己的活计,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生活得不好。百姓手里没钱没法过活,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去赚钱去生存,因此才丢了人性中的善。 他想做官就是要消除世上的不公,让百姓过得更好,让人们不再因为物质的缺乏而失掉善良,人人都能凭着人心的本善与人为好,这样的世界该是我们每个人应该拼尽全力为子孙创造的和谐世界。 凉花花投以敬佩的目光,能让晚晚另眼相看果然不是寻常凡人……得傻成什么样才能生出这样伟大的理想?! 晏期还说知道她们突然离去必定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并不气馁,自己孑然一身,给不了人家什么,也不敢有什么奢望。 可听到晚晚竟然为他牺牲至此,不能不心怀感激,若她是凡人,定当明媒正娶相守一世以报答她的心意。 但晚晚是妖,妖不能没有内丹,更何况她非是一般妖怪,圣女之身责任重大,更不能为了他一介凡人毁了自己的前程。 他转身面对凉花花,释然地微笑道:“把她的内丹拿回去吧。” 凉花花一愣。 秋日的凉风吹过山岚,松柏摇曳,婆娑生姿。 十一 “然后呢然后呢?”沈乾沉寂已久的八卦之心今儿终于醒了,搅和着勺子眼巴巴盯着凉花花求下文。 “然后我当然是把他给宰了拿回内丹了啊,哈哈哈哈……”凉花花坐在沈大老板对面拍着桌子大咧咧地笑。 随便花大堂里的烛火烧了整整一夜,兮越和扇子原本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熟了,这一拍又被惊醒,揉揉眼睛继续听。 沈乾勺子一戳碗底:“瞎说!你要宰了他早被玄猫族当恩人供起来烧香了,还能享受被追杀的待遇?说实话!” 凉花花喝了杯茶,敛了笑,感慨道:“那傻秀才也确实是傻,他是晚晚心头要紧之人,我怎么可能会动他?自然是成全他与晚晚的情谊了。” 沈乾身子前趴,一脸不正经的坏笑:“你带他去了玄猫族见晚晚?” 凉花花点头:“我还教唆他们相守不易理当珍惜,把人带进来更不容易,应该抓住机会谋求长远之计,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沈乾身子更靠前,两眼放光:“生米煮成熟饭了?” 凉花花亦凑近,严肃道:“私奔了。” 沈乾道:“我靠!” 凉花花补充道:“老族长自然不会同意晚晚和一个凡人在一起,但是如果他们两个在一起相守个七八十年,全了晚晚的心意。待那个凡人寿终正寝,晚晚再回来继续当她的圣女,这期间族里有什么我先帮她扛着,也不会耽误了肩上的职责。” 沈乾捋着狐狸毛柔软的毛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就是应该这样!我还以为你们这个世界都是些守着教条不敢追求幸福的顽固思想,原来也有开明的!爷喜欢爷喜欢!哈哈哈……” 凉花花诧异:“我们这个世界?” 沈乾抱着三尾,止住笑,摆摆手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接着说说你后来又是怎么成为玄猫族的通缉犯的?” 凉花花风轻云淡道:“哦,我放了把火给晚晚和晏期私奔制造混乱,烧了议事厅而已。” 沈乾伸出一根大拇指,真心道:“牛!” 第二十三章 二老板回来了!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晚晚连忙打圆场,编了个小孩子受了惊吓说什么也不肯留下的理由给小花花善后。晏期感慨道:“令妹脾气……不是很好。” 晚晚赶忙在凉花花打人之前道:“舍妹一向如此。” 然后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圣女大人便一口汤药喂到了秀才嘴巴边,凉花花觉得自己要是再在这儿呆下去,眼睛非废掉不可,义愤填膺地跑到院子里磨刀。 晏期肩上的伤并未伤到要害,况且圣女大人在熬药时暗中掺进自己的修为,没几日便恢复得差不多。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能干活了立即便回到繁锦花房,毕竟家里还有两位姑娘等着吃饭。 只是没过几日便又出了事,某天傍晚,晏期进门的时候脸颊青肿眼圈儿发紫,就连走路都跛着脚。 九 晏期受伤在家这几日,繁锦花房请了一位田花匠补缺,待他伤好再回去,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已然不姓晏了。 田花匠担心晏期的回归会让少掌柜辞掉自己,于是在晏期给牡丹浇水后又偷偷将在花圃里倒了开水,十几株名贵的魏紫牡丹半日之内悉数萎败,晏期生性老实不善辩论,少掌柜居然信了田花匠的说辞,认为是他照顾不善,当场向晏期索赔。 晏期家连耗子都不愿意待,若是有钱也不会来这里做工。田花匠不仅刻薄地搜走了他身上仅有的十几个铜钱,还和花房伙计一起将人叮叮咣咣一顿乱揍,留了他半条命回来。 凉花花对晏期虽然没什么好感,但他赚钱好歹是为了她和圣女大人,还真看不了他这样被人冤枉欺负,当即撸吧撸吧袖子冲出门去。等一瘸一拐的晏秀才喘着粗气追到繁锦花房,花圃的阡陌小路上已经躺满了对晏期动手的人,田花匠更是被揍掉了满口银牙,捂着半个血淋淋的脸打滚儿。 凉花花站在花圃中央,纤手叉腰,柳眉倒竖,两靥薄怒,英姿俏丽,一片红粉雪白的牡丹央掩映着鹅黄色身影,虽然容貌不是十分出众,但仔细看看也算得上好看。 晚晚因万象石被凡人所吞之事回族禀报,商议对策,对晏期只道要继续在锦霞镇上寻亲。没她拦着,凉花花揍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收拾完了伙计便要去找少掌柜的理论。 晏期赶忙跛着腿过去将人拉住道:“算了算了,你已经教训过他们了,还要做什么?我的伤也不重,你快罢手吧。” 凉花花本想甩开他的手,用了用力却没挣开,愠道:“放手!” 晏期坚决道:“不行,这次的事少掌柜对我有误解,他是好人,对我有恩,我不能看着你恩将仇报啊。” “看不了你就把眼睛闭上!”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别闹了。” 这副读书人傻呆呆的执拗看得她恨不得再在他脸上补上一拳,僵持片刻,凉花花看在晚晚的份上,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死脑筋,活该被打。”拂袖而去。 第二十四章 暴力狂讨债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若无阳明鉴便是人人可杀的野妖。” “听这意思,如果没有这玩意儿,凉花花和三尾还不能留在这儿了?”沈乾看向扇子:“你也有那个什么阳明鉴?” 扇子摇摇头:“没有。” 沈乾奇怪:“那你在人间待这么久不碍事?” 扇子俏皮笑:“我有红砂印啊。”说着闭上眼睛,额头红芒闪动,果然出现与三尾凉花花一样的云月纹,待众人看清后再用纤指一抹,收敛而去。 君公子以一种相当大爷的姿态坐回去继续翻账本,轻蔑道:“阳明鉴算什么,有红砂印便是我君辞的人,只要不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儿,差不多可以在六界横着走。” 沈乾抱臂:“切,你就吹吧,反正吹牛又不交税。” 君辞懒得与愚蠢的人类在这上面计较,将账本一摊,修长的手指指着其中一项支出,凤眸微眯冷脸道:“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六百两的亏空是怎么回事。” 沈乾:“……” 三 北风呼呼的刮,雪花飘飘洒洒,忽然传来了一声嘎嘣脆响,三里川坚实的冰面以某点为中心迅速龟裂开来,破出一个三四丈大小不规则的冰窟窿。 沿河两岸覆上厚厚一层白雪,与冰川连在一起,抬眼望去天地一片苍茫。 苍茫之中站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位冬日里还穿着月白薄衫,仿佛漫天大雪为无物,再多的严寒也影响不了他分毫,手中印法变幻,河水随即泛起层层涟漪,涟漪迅速扩大,不消片刻便化作疯狂旋转的巨大旋涡,势要将整条三里川搅个地覆天翻。 沈乾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身上的银貂披风,对着双手哈气:“眼看就快要过年了,小鱼妖混不下去,出来剪个径打打秋风也能理解,咱家又不缺这六百两银子,有必要跑人家门口大动干戈吗?” 君辞收了施放术法的手印,撩起沈乾披风,蒙头一顿好打,边打边教育:“本公子是受了欺负还不敢吭声的人吗?管他是谁,敢劫我的货,坑我的钱,他就别想安生!” 沈乾哎哎啊啊地讨饶:“行行行,你开心就好。” 君辞停手,掸了掸衣服,负手而立,瞬间变回那个面色高冷气度不凡的君公子,好像刚才动手的人跟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语气淡然地嘲讽道:“被人按在水里勒索,本公子怎么会认识你这么窝囊的人。” 沈乾从披风里钻出来:“可能眼抽了吧……啊啊啊,不是眼抽,我说错了说错了,是脑抽,脑抽!啊……我耳朵!好歹是随便花的大老板,留点面子行不行?” “这里连个人都没有,留面子给谁看?” 君辞话音刚落,冰窟窿里嗖的一声甩出一尾通体血红的鲤鱼,落在冰雪上,噼里啪啦打了几个扑腾后,化作一名少年。 沈乾与君辞迅速恢复正常,一个抱臂一个负手,并肩而立有模有样。 “你就是劫了我碗碟坑了我银子的鱼妖?”君辞将少年打量一番,哂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凶神恶煞,原来是只修为如此浅薄的小妖。” 少年站起身来,戒备十足地盯着两人:“你们要干嘛?我告诉你,银子我已经花了,不可能还给你的。” 红泥十六七岁模样,看着和兮越差不多大,眉心一点朱砂,两颗可爱的虎牙,两颊还带着酒窝,声音也软软糯糯的。 难怪欺硬怕软的沈乾不敢让他赔银子,光是看样子便叫人生不出敌意。若再摆出一副可怜样说几句软话,他一高兴再掏个六百两都是有可能的事! 沈乾居然还真问了一句:“你都买什么了?” 君辞:“……” 君辞冷哼:“打劫也要分清是谁,本公子的东西何时轮到你这等野妖来惦记?” 他每说一字,周身气场便冷冽一分,天地之间大雪纷纷扬扬,却没有一片沾得到衣角。话音落下,陡然挥手,灵力光束直逼少年而去。 红泥抬手防御,即便使尽全力还是被强横的法力逼得倒退三四步,当即胸口发闷,喉咙微甜。这等高人,他哪里是对手?转身便要逃跑。 “回来。”君辞轻飘飘一句话,抬手虚抓,往回一拽,红泥整个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高悬而起,退到两人面前不远处。 君辞手掌翻转,少年便也跟着转身面向二人,手脚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茫茫雪原,自然没人回应他。 倒是沈乾看向了君辞。 君辞道:“闭嘴!” 沈乾道:“我没说话。” 君辞神色淡漠地看向少年:“即至年下,我也不为难你,六百两银子怎么抢走的怎么给我还回来,这事便过了。” 红泥拨浪鼓似的摇摇头,道:“还不来。” 君辞二话不说,掌间法力凝聚成一条灵力长鞭,毫不留情地挥出去二十几鞭。 君公子何等实力?认真起来一鞭就可以让他魂飞魄散。即便连十分之一的手段都没使出来,小鱼妖脚底下的雪被染红了一片,眼看修为也都快要被他打散。 沈乾实在看不下去,连忙拦着:“哎哎哎,差不多得了,你也真下得去手。” 他现在严重怀疑少芒一身的伤是不是被这个暴力狂打出来的。 君辞停手,冷冷发问:“还是不还?” 红泥脸上被抽出一道血痕,满头冷汗地喘了几口粗气,缓了好一阵后仍旧倔强地摇摇头。 君辞随手又是十几鞭,沈乾正在担心会不会当场给打死,冷不防从红泥袖口中跳出几只三寸多长的彩绘人形泥偶,有老有少,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泥偶甫一出现便冲向了君辞! 红泥一惊,虚弱地挣扎:“不要!你们,快回来……” 泥偶飞得极快,却在距离君辞周身三尺之外突兀停滞,轰然化为齑粉,化在雪中随风飘散,却仍一个接一个,义无反顾,犹如飞蛾扑火。 红泥眼睁睁看着六只泥偶全部被毁,竟然落下泪来。一道鞭子落在手背上,鲜血淋漓,逼出痛彻心扉的惨叫,不知道骨头断了没有。 小鱼妖忍着疼痛勉强开口:“你们干脆些……杀了我吧……” 君辞最痛恨被人威胁,长鞭一甩:“好啊。”鞭身之上灵光陡增,这一下若是打下去,小鱼妖必死无疑。 沈乾赶忙拽住君大公子右手:“哎哎哎,过分了啊。堂堂君公子,跟一条小鱼妖较劲,犯得着吗?” 君辞冷哼一声,嫌弃地甩开沈大老板的手,撤了术法。 红泥一下子跌在雪中,昏死过去,重新化作一尾红鲤。 北风吹过三里川上空,留下声声凄惨的呜咽。 沈乾手托下巴:“啧啧,人们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今天才知道,原来鱼也可以为了银子不要命啊。我看这钱是要不回来了。” 君辞凉凉道:“这也好办,拎回去炖汤抵了便是。” 沈乾道:“我觉得你这个样子特别像个反派。” 君辞:“……” 沈乾默了默,道:“其实我还是想知道,他的钱到底买什么了。” 君辞:“……” 沈乾提议道:“要不……找个什么人问问?” 两人相当默契地朝冰窟窿附近瞧了瞧,还真有几只被甩出来的尚未修得幻化之力的水族小妖。 四 小红鲤很喜欢在三里川靠近岸边的浅水滩中觅食,这里阳光可以照射到河底,天空中的白云和飞鸟都能看的非常清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三里川岸边经常会出现一个扶着拐杖走路的老人。老人腿脚不利索,一双手也颤颤巍巍的不太受控制,来三里川河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将鱼钩放进水里,一坐就是大半天。 纪老爷子坐着坐着就开始自言自语,有时候像背书一样说一些关于泥塑手艺的技法和不为外人所知的秘方。有时候则会盯着自己颤巍巍的双手发呆,呆一阵便突然发出几声苦笑。 他讲的那些泥塑技法新奇巧妙,小红鲤听着听着就入了神,一个不留意就被人钓了上去! 纪老爷子尚处在反应不过来的状态,拉着鱼竿盯了半晌,直到小红鲤因为剧烈的骨痛拼命打挺,鱼竿晃悠悠要倒,纪老爷子才想起来应该将它取下来放进篓子里。 可红鲤身体表面滑不溜手,纪老爷子手又不太听使唤,一个没抓住,鱼又掉回了水里。 小红鲤一个摆尾钻入深水之中不见了踪影,纪老爷子愣了愣,又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了一阵,略带嘲讽地感叹,曾经灵巧纤活可捏鬼神塑众生的匠人的手,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连条鱼都抓不住。 纪老爷子已经没了钓鱼的兴致,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小红鲤躲在深水里望着老人家背着鱼篓,扶着拐杖,一步一跛地慢慢消失在三里川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底非但生不出怨恨,反而泛起些莫名的酸意。 它好像……是见过这位泥塑手艺人的! …… 纪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有个响亮的称号——泥塑神手纪大师。 第二十五章 手艺人的冤屈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如今正是初秋,槐树叶子还没发黄,落叶缤纷的景象是看不到了,倒是溪流蜿蜒清澈,其中水草招摇游鱼徘徊。凉花花蹲在水,猫眼圆滚滚地盯着某条肥硕的金鲤鱼,举着猫爪子许久,猛然破水而入,嘴角邪恶地上勾,捞起一条拼命扑腾的成果。 凉花花起身正要往晚晚所在的山洞去,眼角余光瞥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在林子里疾行而过。她小心翼翼地跟上去,在双方停下的瞬间及时躲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后,悄悄探头望过去。 却见一只雪白狐狸在和一只通体玄黑毛色暗淡的山猫追打,那黑猫化成灰她也认得,正是晚晚无疑! 可玄猫族堂堂圣女大人,怎么会和一只毫无法力的小狐狸打成这样? 凉花花想到什么,金鲤鱼自手中滑脱,掉在草丛里打了几个扑腾。 …… …… 凉花花飞得太急,差点从云头栽下来,一到锦霞镇便直奔晏期家,飞起一脚将大门踹开! 这一脚踹得惊天动地,大门飞出去两丈多远,着实将晏期吓得不轻。 凉花花上前领着对方衣领:“你怎么还没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晏期:“……” 晏期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凉花花大怒,吼道:“你没死,晚晚可被你害惨了!” 万象石有灵,绝不轻易认主,即便是他们这样有几百年修为的妖怪也不能凭借法力像操纵其他物件一样令其离开晏期体内,所以若要取出,必得开膛破肚一途。 凡人遭此待遇哪里还能活?晚晚是将自己的内丹给了晏期续命!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面色苍白,所以她才会一回岩山便闭关修炼,所以她堂堂圣女,如今却沦落到被一只野狐欺负的份上! 而这个凡人竟然还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读书,什么都不知道,凉花花真恨不得几个大耳刮子抽死他! 晏期听完,竟然不甚意外地淡淡笑了两声。 凉花花咬牙切齿地看过去,晏期却不紧不慢道:“你跟我来。” 他将凉花花带到离锦霞镇不远的一座苍翠大山,费了好半天劲才爬到顶端,张臂俯瞰,松柏葱郁茂盛,浮云缭绕,锦霞镇所有风景一览无余! 他说,他早就知道她们姐妹二人不是凡人。天降陨石,而后乞丐、美女、刺客都集中到了他家,傻子也该知道他们都是冲着石头来的。 他问凉花花是否知道他为何一心读书想要做官,凉花花赠送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们凡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功名利禄呗。 晏期说田花匠之所以会陷害他来保住自己的活计,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生活得不好。百姓手里没钱没法过活,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去赚钱去生存,因此才丢了人性中的善。 他想做官就是要消除世上的不公,让百姓过得更好,让人们不再因为物质的缺乏而失掉善良,人人都能凭着人心的本善与人为好,这样的世界该是我们每个人应该拼尽全力为子孙创造的和谐世界。 第二十六章 孤勇小妖饮符水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红泥毫无悬念地夺了魁,泥塑界果然一片沸腾,纷纷追问这位少年究竟师承何人。 已至中年的柯大师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谁的手法,一瞬间从脊背凉到了头顶!怎……怎么可能?那个老东西的手不是早就废了吗?怎么还能培养出如此杰出的传人?这手法分明已经超越了当年的自己! 这不可能,不可能! 如果红泥真的是纪程的弟子,那他便是自己的敌人!如此年少便展露出如此才华,长大以后还了得? 柯大师终于领悟,这个孩子就是纪程亲手栽培的弟子,是他用来对付自己的工具!当年自己从他手里夺走的一切,他要用这个孩子一一夺回来! 不不,他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还没等到他动手,已经有人先一步找上了门去。 七 这时正是夏日的傍晚,余热未消,红泥坐在老槐树下陪爷爷喝凉茶解暑,纪家两个儿子突然推门而入。 他们要找老爷子理论,论起泥塑手艺,没人比得上纪老爷子,可老爷子可以将自己的独门秘技传给弟子柯薪,让他拥有大师之称风光无限;可以传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令其年少成名,惊艳整个泥塑界,就是唯独不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槐树开了满满的白花,风一吹,落了一朵在茶杯里。纪老爷子咳嗽两声,红泥将茶水递到他手里,糯糯道:“爷爷,喝水。” “好孩子。”纪老爷子喝了水,躺在摇椅上,并未起身看他的两个儿子一眼,摇着蒲扇怪笑道:“外人?你们都聋了?他叫我爷爷你们没听见么?” “爷爷?”大儿子冷笑,“我们两个都在这里,却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孙子。” 二儿子接话道:“您要认谁做孙子我们不管,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让您把彩漆的独门配方传给我们,等您老百年之后,也好有个营生度日。” 纪老爷子闭上眼,心中寒凉,冷冷道:“滚出去。” 两个人被打发走了,想要彩漆配方的念头却越发强烈,终于看准了纪老爷子出门买黏土的时候,合力将红泥绑了来三里川河边。 老爷子不肯说出配方,他们便逼红泥说出来。红泥知道爷爷的心思,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配方他们守不住,若是真给了,不知最后会落到哪个心术不正的人手中。 威逼恐吓,甚至动了手,红泥是没有阳明鉴的野妖,动用法力反抗的话极有可能会被镇法司盯上,再不能长留人间,便任由两个人扇耳光掐脖颈,红泥就是不肯说出配方,大儿子瞧着这个样子,除了放人也没有其他法子。 二儿子却道:“若是放他回去,几年之后,岂非又是一个柯薪?万一他也忘恩负义,坑害咱家,受罪的可是我们。” 两个人合计一番,竟然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打晕扔进了三里川! 他们以为红泥必死无疑,却不知道他本就是鱼妖,遇水而活。当两人再到自己父亲那里,看到完好无损的红泥时,吓得嘴唇发白两腿发软,嘴里大喊着“妖怪!”落荒而逃。 红泥并没有将自己被绑的事情告诉纪老爷子,爷爷孤苦大半生,好容易还留些父子亲情,怎么能因为自己而再起争执?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不想与纪老爷子的两个儿子计较,两个儿子却不肯放过他,从老爷子那儿出来后便四处宣扬自己家里住着一个妖怪,什么久旱不雨、老杨家失火、老李家死人、甚至村子里死了几只猪几只鸡都赖到红泥身上,是妖怪带来的不祥之兆。 村民惊恐之下一起请了有名的捉妖师傅,浩浩荡荡一群人围了纪老爷子的院子。 捉妖师傅手拿桃木剑,一身绘着太极八卦的道袍,红泥见了便害怕,躲在纪老爷子身后不敢出来。 纪老爷子不紧不慢道:“这孩子跟了我六年,是人是妖我还不清楚么?用不着大家大张旗鼓地来降服。” 村民们却不肯放过一个有可能危害自己甚至全家性命的妖怪,两方争执不下,捉妖师傅烧了符咒化了灰溶在水里递到纪老爷子面前,如果他不是妖怪,喝了不会有任何损伤,如果是妖怪,正好除了,以安民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纪程没有理由再加阻拦,可他就是护在红泥身前,宛如一座泰山岿然不动,道:“我的孙子我自己知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不是妖怪,也没必要证明给任何人看。” 纪家两个儿子第一个站出来不同意,说自己的父亲是受了妖孽蛊惑,神志不清。村民们也跟着群情激奋,若是纪老爷子执意不肯交出小妖怪,便将他一起赶出三里川! 纪程目光扫过这些人,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中悲凉到了极点。他这辈子到底是怎么了?他的徒弟、他的儿子、他的乡亲邻里,一个一个都来逼他! 好啊,不就是离开么?这样的地方呆下去有什么意思?他走就是! 主意打定,纪老爷子背过手去捞红泥的手腕,却在自己身侧与对方的手堪堪擦过。 红泥一个箭步接了捉妖师傅的符水,在纪老爷子惊慌失措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八 纪老爷子劈手将碗夺下,但是符水已经被喝了个干净,他咳嗽了两声,老手抚着红泥脸颊,眼中难掩的焦急关切:“孩子?” 红泥若无其事地摇摇头:“爷爷,我没事。”然后面向捉妖师傅和村子里的百姓,坦然道:“我已经喝了,你们不要为难爷爷了。” 变故发生得有些突然,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反应了一阵。 捉妖师傅也是诧异了一番,有纪老爷子拦着,他不能再施手段,但看这孩子的样子,倒不像是心虚的妖孽。就算是,他肯为了纪老爷子冒死喝下符水,可见心中善念长存,也定然不会生出什么害人的心思。 捉妖师傅拂尘一甩,收了法器,向众人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村民们平白闹了一场,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也各自没趣地散了回家。 须臾,纪家老院子里就只剩了纪程爷孙俩和他的两个儿子。 纪老爷子看也没看两个儿子一眼,兀自领着红泥往屋子里走,还没走到门口,红泥突然吐了一大口血! 纪老爷子一惊,将跌倒的在地红泥揽进怀里:“孩子,孩子!”红泥脸色惨白两腿乱踢,疼得紧紧抓着爷爷衣角,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没多久便化作一尾红色鲤鱼,一动不动。 两个儿子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纪老爷子心疼如绞,却没再发火,苍老的声音中只有失望,透顶的失望,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红鲤捧起,放进水瓮里养着:“你们还不满意?杵在这里做什么?走。” 两个儿子这才反应过来,转身慌慌张张地跑了。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指望,经此一事,红泥和老爷子都绝对不会将配方交给他们,村子里的人也不会再相信他们, 红泥在水中养了两三日才能勉勉强强地游动,老爷子买了鱼食放进瓮里也不见他来吃。一颗心悬了半个月,早晨一睁眼,终于又看到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纪老爷子欣喜若狂,却到处找不到红泥的身影,赶忙跑去水瓮边查看,红鲤还在里面,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纪老爷子不自觉地开怀,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 之后红泥每天都能恢复人形一段时间,有时候还能陪爷爷一起吃顿饭,做个泥偶,两个月后已经不用再回水里。纪程问他为何这样傻,明明知道有可能会没命,为什么还要抢着喝。 红泥认真道:“三里川是爷爷的家乡,不能因为自己让爷爷离开从小长大的故土。” 他虽然只是一介鱼妖,但心心念念全是为着自己,比起自己的两个儿子的所作所为更令人心中温暖千倍百倍。纪老爷子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什么都没说,只有两颗浑浊的老泪落在红泥脸颊上,温度灼灼。 其实,他又何尝不傻,明明早就知道他是妖怪,还是不惜离别家乡也要护着他。 等到北风吹落了梢头所有枯叶,三里川河水结冰,老爷子的咳嗽还是一直不见好转,红泥在村边开了一家小作坊,制作些泥偶来卖。 作坊没开张几天,十来个粗壮的汉子便拎着棍棒找上门来,将一筐瘫软的彩泥恶狠狠地扔了一地,叫嚣着要红泥退钱。 九 领头的汉子道:“祭祀祖先那日大雨,我们就是听说你家制作的泥偶不怕雨水冲刷所以才一下子订了这么多,结果这些塑像一碰水就全都化成了软泥,祭祀反成了冒犯,若是祖先降罪,谁来承担?!” 红泥捏了那些泥土来看,根本不是自己作坊里出去的纸浆泥,这些人分明是来捣乱的! 十几个大汉先是将作坊砸了个稀巴烂,没过两日,作坊便莫名其妙地起了大火。若非纪老爷子及时赶到,连红泥都要一起烧死在里面。 第二十七章 君公子啊嘴硬心软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很快,第二把大火便直接烧到了纪老爷子家,还好邻居发现不对赶紧喊人一起提水救火,爷孙俩侥幸逃过一劫,纪老爷子却被烟呛了嗓子,咳得越发厉害。 邻居觉得这接连的大火起的蹊跷,商量着要不要报官,纪老爷子躺在床上,疲倦地摆摆手。 他知道是谁做的,自从决定让红泥参加比试,他就预料到了会有今天。 栽培出如此杰出弟子是对柯薪最大的威胁,他不会让红泥有制作泥塑,在世人心中超越自己的机会!他既然敢做,就一定已经打点好了官府,如同当年诬陷自己一般。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他姓柯的报应又在哪里?! 纪老爷子心绪翻涌,一阵剧烈咳嗽后喷出一口老血,从此一病不起。 红泥求医问药想尽了办法,这期间柯薪也没闲着,放蛇下毒,甚至派人扮成土匪来打砸抢劫要杀掉两人,所幸红泥仗着妖怪之身在危急关头显现妖怪之相将人吓走。又拖延了一年多的时间,老爷子终于油尽灯枯。 红泥知道人间有句话叫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爷爷要走,自己是拦不住的。可他更知道,爷爷的病是心病,他是手艺人,却与泥塑手艺再无缘份,红泥不知道看到过多少次爷爷捧着泥土,一个人悄悄落泪。每当爷爷满眼羡慕地看着自己制作泥塑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想自己再亲手做一回泥偶! 半生的冤屈凄凉,他没办法看得开放得下,就算是死,也死不瞑目! 他要帮完成爷爷最后的心愿,让爷爷安安心心地走。 这是红泥第一次在人间动用法力,用数十年的修为换纪老爷子双手暂时恢复如初。 纪老爷子发现自己的手不再颤抖时,欣喜若狂地叫红泥将自己搀扶到院子里,像个孩子一样捏了两只可爱的小猫,看着鲜活的形象再次从自己手里诞生,尝尽人间沧桑的纪老爷子突然老泪纵横,失声痛哭。 之后,纪老爷子拖着病体,一刻不停地砸泥、塑坯、配色、晾晒……不管红泥如何劝阻,他就是不肯休息。 他说自己很开心,特别开心,二十几年从未如此欢喜过,让他成全一个手艺人最后的坚持。 红泥就陪着爷爷一起制作泥塑,看着他将心力一点点耗尽,最后一口血喷在六个栩栩如生的泥偶上,哈哈大笑着告别了这个早已令他厌倦了的人世。 银雷劈过三里川布满阴云的天空,巨响阵阵,犹如庄严的送别。 红泥跪在爷爷坟前告诉他安心地走,剩下的事他来替他完成。 他找到声名赫赫的柯大师家,如法炮制了如同当年一般的偷盗冤案,用法力控制主审官员落笔,照样判了他十年的料石场劳役。 当柯大师听到判决,就知道自己的报应来了。 果然在发配去料石场的前一天夜里,大牢的窗子里飞进来一道红芒,一位眉心点砂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 正是他忌惮已久的师弟! 柯大师受惊不小,难怪多次下杀手都没能将这两人除掉,原来自己的师弟竟然是只妖怪! 他浑身抖如筛糠不停地往后躲,躲到墙角里指着对方:“你……你要做什么?别过来!” 红泥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你从爷爷那里拿走的东西,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拿走的东西……声誉?名利?清白?还是…… 柯薪突然瞳孔骤缩,一身破旧囚衣,再没了泥塑大师的风度气派,盯着红泥疯狂地摆手,大喊道:“不不,你别过来!放过我,放过我吧……” 他是背叛恩师,残害师弟,为了得到名利玩心机耍手段,坏事做尽,但他对泥塑手艺的热忱不比自己的师傅少!如果让他变成和师傅一样的残废,今生都无法再碰泥塑,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痛快! 红泥无动于衷地走过去,狠狠抓住对方右手手腕,脑海中闪过爷爷临死前大笑的模样,眸中红芒凛冽:“晚了。” 凄厉的惨叫伴随清脆的骨裂声冲天而起。 红泥淡漠地看着眼前这个可悲的人类,转身离去:“接下来,你去料石场,把欠爷爷的十年辛劳也还了吧。” 柯薪痛哭哀求道:“杀了我!你杀了我!” 红泥不再停留,化作流光飞出尘嚣。 县衙里很快便传出了柯大师碰壁自尽的消息。 两位泥塑大师接连去世,泥塑界一片扼腕叹息。 柯薪的弟子们大难临头各自飞,妻子遭此打击重病不起,儿子只好将当年从纪程手里抢去的作坊以六百两的贱价盘出,为母亲筹集药费。 那是爷爷的作坊,红泥要将它拿回来。可是自己手上并没有那么多银子。 他两次动用法力扰乱人间秩序,镇法司已经察觉到异样前来查看,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可巧云城随便花客栈购置的一批瓷器经过自己的地盘,便再也顾不得许多,劫了货坑了沈大老板的银子,将作坊盘回来交给了纪程的两个儿子。 小鱼妖回到了水里,人间之行八年的历练,修为非但没有增加,反而倒退了不少。倒是六个泥偶沾染了纪大师的心头热血,又让妖怪贴身带着,日久天长竟然生出了灵性,闲极无聊时还能陪红泥说说话。 纪老爷子走了,红泥也停在了十六七岁的模样。他想着,如果有一天纪老爷子的身影能再出现在三里川河边,可以见到一个和分别时一模一样的红泥。 八年岁月,不知道究竟是谁讨了谁的债,又是谁陪伴了谁的光阴。 十 北风呼呼的刮,雪花飘飘洒洒,忽然传来几声吸鼻子的动静,沈大老板摸了摸冻得发红的鼻头,不能理解地道:“不对不对,这故事不对啊,我怎么越听自己越像个为富不仁被劫富济了贫的奸商?” 君辞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 沈乾:“……” 可能刚刚差点将一位艺人的手抽断了骨头的人也跟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雪下得有点大,沈大老板待不下去,拢了拢披风,道:“我就说银子要不回来吧,行了行了,回家吧。” 君辞没动,不知道正在进行什么样的心理活动。 他不走沈乾也只能继续站着,雪地里能看到被打散的泥偶粉末,弯腰捏起一撮,故意感叹地说给身后的人听:“一代大师临终的遗作啊,啧啧,造孽。” 君辞右手遥指,红鲤悬空升起,左手遥指冰窟窿一挥,一道水流随即从河中升起,将红泥包裹其中。 沈乾特别鄙视他:“人都这样了你还想做什么?” 水团悬停在君辞肩头,君大公子严肃道:“算账。”说完也不等沈乾,径自往随便花的方向走去。 回到随便花已经是晚上,大堂里空空荡荡一位客人也无,扇子和凉花花正坐在一起研究鲤鱼汤的新做法,凉花花突然抬头在空气中嗅了嗅,惊喜道:“好新鲜的食材哎!” 话音刚落,猛然一阵劲风吹进门来,三个人影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大堂最显眼的空地上。 两位老板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 准确地说是绑回来一个,脸色苍白眉心朱砂黯淡,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而且和少芒一样,也是满身伤痕狼狈不堪。 凉花花将君公子重新打量一番,怀疑了一下这位二老板的癖好。 红泥满身修为去了大半,双手绑了绳子,动一动便会皱一皱眉头,伤势之重可想而知。君辞将手里的绳子扔给扇子:“带他去镇法司。” 红泥身子向扇子的方向一带,仅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险些栽倒。 “哦。”扇子接住绳子看了看对方,确定他不会死半路上才动身,至于原因,君公子不说她便不问。 打更的梆子响了三下,沈大老板已经困得不行,打着呵气上楼去睡了。留下一个想八卦却找不着人的凉花花。 凉花花仰天长喵,喵完了越上房梁化作橘猫蜷起来睡了。 几天后扇子回来与她闲聊:“一直到镇法司门口,红泥还在问我,‘扇子姐姐,他们会怎么处置我?我会不会被杀掉?’真不知道君公子是怎么吓唬孩子的。” 凉花花评价道:“啧啧啧,咱家的两个老板居然这么不厚道。” 扇子继续道:“他还把一本厚厚的册子托付给我,说是他爷爷毕生的心血,要我找一个懂泥塑的人传承下去。” 凉花花觉得这孩子傻得可爱:“那你有没有留意看看阳明鉴发到手上的时候,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哈哈哈……” 凉花花拍着扇子肩膀语重心长:“所以说十商九奸嘛,两位老板宁可走后门也要让红泥留在人间制作泥塑来赔偿六百两亏空,咱们在他们两个手底下做事可得小心!” 扇子对她诋毁自家主人的行为不置可否,反正日子还长,慢慢她就会了解君公子那个雷声大雨点小,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气的。 沈乾靠在三楼围栏上听自己的伙计在背后偷偷说自己坏话,又朝对面朝君辞住的那间整个随便花最奢华最讲究的屋子望了望。 打坏人家那么重要的泥偶,若不做点什么好好补偿一下,岂非要羞愧致死? 他才不会去揭穿某人嘴上硬气得没边儿,实则胸膛之下藏着一颗比谁都柔软的心。 第二十八章 一座金山,它成精了!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这是比较另类的一篇】 随便花客栈里闯进一个慌慌张张衣衫狼狈的少年,身后还背着另外一个快死的……少年。 【真的很另类】 小伙计无忧上前问道:“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少年扔了一锭金子:“一间房。” 兮越抬手拦下往楼上闯的少年:“客人别忙,小店正规经营,您若要住,还请出示阳明鉴核验身份。” 【非人哉】 少年看向兮越,眼瞳深处竟有金色光芒一闪而逝,道:“原来你也不是人。” 兮越:“……” 兮越:“注意用词。” 无忧:“……” 【开打】 兮越笑道:“阳明鉴。” 少年道:“没有。” 兮越笑眯眯地向门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少年放下那位奄奄一息的少年,撸了撸袖子道:“练练。” 【又一个】 端了菜进来的凉花花被空荡荡的大堂吓了一跳:“人呢?” 兮越将踩在脚下的少年拎起来扔过去:“交给沈老板处置。”然后招呼其他伙计将客人们追回来继续吃饭。 凉花花一手托盘,一手拎住少年后领,呵呵笑道:“又来个妖怪。” 【原则】 沈乾道:“二老板说过,以后不许不收留没有阳明鉴的妖怪,凉花花那次已经给我拆过一回房子了,这事儿没商量。” 凉花花纠正道:“分明是扇子拆的。” 沈乾刚要说话。 凉花花补充道:“你吩咐的。” 沈乾小声道:“留点面子啊。” 被缚灵索捆着的少年道:“我有钱,好多钱。” 沈乾坚定道:“不行就是不行,我是有原则的人。” 少年原地蹦了蹦,不知从哪里抖出六七锭金子,每一锭差不多五十两的样子,咣咣咣落地有声。 沈乾两眼放光:“可以商量。” 扇子:“……” 【隐患】 扇子道:“可是如果君公子知道……” 沈乾道:“你们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凉花花抱臂,提醒道:“味道。” 沈乾想到君辞那个狗鼻子,略作思考道:“在屋子里多燃些香,盖住。” 【鱼危国】 扇子打量少年道:“这个人来过我们这儿,就我们店刚刚开张的时候。” 沈乾:“嗯?” 扇子道:“他说自己是鱼危国的,招呼了街上一大群人吃了半日的酒席,扔下一锭金子走了。” 沈乾拍掌道:“不愧是有钱人啊!” 少年道:“鱼危国是小国,没有能救我朋友的大夫。” 沈乾道:“鱼危国,就是正在和朝廷打仗的那个附属国?” 少年急道:“能不能先管管我朋友?” 【病情】 凡人少年是烧伤。 沈乾收回探出去的手,疑惑道:“这呼吸都没有了?” 扇子趴近些听了听,道:“还能救,心脏还在跳,只是弱得几乎听不到。” 沈乾道:“植物人?” 扇子道:“有人用法力强行吊住了他的性命,法力一撤就彻底没救了。” 沈乾看向少年:“你做的?” 少年又蹦了蹦,骨碌骨碌就是好几锭黄灿灿的金子,肯定道:“沈老板不是普通人,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救他?” 沈乾两眼放光:“有有有。” 【治病】 兮越划破手腕,捏开凡人的嘴巴,滴了几滴黑色血液进去。 【一个时辰后】 凡人呼吸平稳了。 【入夜】 凡人脸上身上的外伤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银子与兮越对视:“看在你这么有用的份上,我就不实施找机会把你打我那几拳还回去的计划了。” 兮越将一把干草药放进嘴里。 兮越抽空道:“哼。” 凉花花好奇心大发地围着兮越转了几圈,搓手邪笑道:“我能不能研究研究你?” 兮越道:“我不满足你这么变态的要求。” 【第二天】 妖怪背了凡人就要走。 沈乾道:“好歹来了一趟随便花,没吃点什么就要走?” 少年道:“我送了他回去,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沈乾道:“啧啧,我突然感觉你是干大事的人。” 少年骄傲道:“沈老板眼光不错。” 【那是他刚刚成精的时候】 鱼危国铜墙铁壁的国库里,一座两丈多高的金山在黑暗中发出幽微光华,似在酝酿着什么,某个瞬间光芒大盛。 【冯特使】 鱼危国府库小兵慌张跑进特使大人房间:“不好啦——国库里的金山丢了!” 冯特使拍案而起。 府库小兵道:“我们在国库里发现了一个人。” 冯特使太阳穴青筋暴跳:“带上来!” 【少年】 冯特使看着两个府库小兵将少年推推搡搡地弄到自己案前。 长得还算看得过去,通身气度也不似寻常少年畏畏缩缩,只是浑身上下竟然只围了一块宽大的白布,走路时露出一截小腿——这货居然连裤子都没穿! 府库小兵押了两下没跪下,只好抱拳道:“特使大人,就是他,我们进国库是金山已经不见了,只有这个人一丝不挂地蹲在墙角,金山丢失,这个人有重大嫌疑。” 冯特使独步到他身侧来回打量:“你是何人?” 少年丹凤眼炯炯有神,瞳孔深处有金色光芒一闪而过,下巴微扬:“奇人。” 冯特使道:“如何进入府库的?” 少年道:“我是奇人,自然有奇法。” 冯特使道:“何时进入的?” 少年坏笑:“你猜。” 冯特使道:“……” 冯特使道:“进府库做什么?” 少年笑道:“不想告诉你。” 冯特使眼皮跳了跳:“金山的丢失与你有关?” 少年笑道:“有啊。” 冯特使两眼放光:“金山现在何处?” 少年食指摸着下巴想了想,笑:“不告诉你。” 冯特使道:“……” 【威胁】 冯特使沉声:“我看你是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少年故作惊恐:“你想严刑逼供?” 冯特使威严道:“你可以试着继续挑战我的耐心。” 少年眉眼一弯道:“好啊。” 少年兴奋道:“来啊,今天你不打得我皮开肉绽鬼哭狼嚎就别说你是当官的。” 冯特使吼道:“不找到金山我誓不为人!” 少年道:“那你就预备着畜生一回吧。” 【暴怒】 冯特使道:“把他给我拉出去,给我打!” 少年一边被拖出去一边拉紧裹在身上的白布道:“这俩二傻子不是我对手。” 【炊事】 片刻后,府库小兵不要命地跑进来,鼻腔脸肿道:“不好啦,那个小贼跑了!” 冯特使拍案:“你俩干什么吃的!” 府库小兵道:“他是营里烧火的,我是炖白菜的。” 冯特使道:“……” 【无耻】 府库小兵道:“他还抢了我们的衣裳。” 【苦瓜】 钱记棺材铺门口,苦瓜与一位衣着不伦不类,还弄块白布做披风的傲娇少年大眼儿瞪小眼儿。 苦瓜指着招牌道:“你傻啊?吃东西往棺材铺里跑?” 少年瞳孔深处的金色光芒一闪而逝:“我有的是钱,想在哪里吃饭就在哪里。” 苦瓜打量他不合身的衣服道:“吹牛也得有点根据。” 少年稀奇道:“有根据的还叫吹牛?” 苦瓜道:“……” 铺子深处传来惊天一吼:“钱苦瓜——臭小子死哪儿去了?” 苦瓜当即石化了一下。 少年指了指里面,提醒道:“有人找你?” 苦瓜将人一扒拉撒腿便跑:“起开我。” 【反应】 少年愣了半晌才回神:“区区人类竟敢推我!给我站住!” 【星夜】 荒郊野岭 苦瓜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别追了……跑……跑不动了……” 少年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来啊……单挑啊……” 俩人齐刷刷倒在草地上仰面大口喘息。 苦瓜道:“饿了……” 少年道:“早就饿了!” 【共识】 空旷田野里冒着炊烟,火堆旁两个少年津津有味地啃着烤地瓜。 【银子】 苦瓜含着一口地瓜含糊道:“我叫苦瓜。” 少年咽了食物,擦擦嘴巴郑重道:“我叫银子。” 苦瓜奇怪道:“银子?” 银子将头一扬,潇洒道:“也只有这名字才能体现出我高贵不凡的身份。” 苦瓜道:“……” 苦瓜道:“为何不叫金子?” 银子道:“那多俗。” 苦瓜道:“……” 苦瓜怜悯道:“病的不轻。” 要不是刚一出门就与这人撞个满怀,他才不会与有病的人说话。 银子举拳头道:“你说啥?” 苦瓜热心肠道:“我家铺子往东走不远有家医馆,有机会带你去哈。” 银子一地瓜糊他脸上。 【夜宿】 银子双手枕于脑后,仰望星空道:“你跑什么?” 苦瓜双手枕于脑后,仰望星空道:“我不想做木匠,更不想每天跟死人打交道,可是老爹逼我继承他的手艺。” 银子默了默道:“也有人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所以我也逃了。” 银子默了默道:“也有人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所以我也逃了。” 做人多好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苦瓜看过去,义愤填膺道:“你智商都这样了还逼你做事?!太没人性了!” 银子道:“……” 苦瓜道:“啊——轻点!” 银子道:“别跑!” 第二十九章 官兵追杀!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半个时辰后。 苦瓜惆怅道:“老爹毕生的理想就是把棺材铺子开遍鱼危国,挣好多好多的钱,可是他没有实现,所以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银子悲愤道:“没有谁生下来就是他人实现理想的工具,如果事事都听旁人的,那还活着做什么。” 苦瓜坐起来一拍大腿:“就是这样!” 银子吓了一跳。 苦瓜道:“人就是要为自己而活,不然也太辜负活这一回了。我明天就去西街画坊拜王师傅为师,我要做画家。” 银子眨了眨眼,道:“那我干啥?” 【通缉】 俩人一进城就到处听人议论,鱼危国上表要进贡给古瑶国的一座金山丢了,盗贼穷凶极恶,凶狠异常,打败一二百个官兵逃走,进贡日期将近,冯特使快急疯了。 苦瓜停在告示牌前,指着画像上的人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些眼熟?” 银子以袖遮面道:“谁啊?这么丑,不认识。” 苦瓜道:“……” 【拜师】 全城戒严,画坊里还是一派平和气息。 王师傅慈眉善目,将两人的右手来回翻看,半晌后捏着胡子道:“画一幅看看。” 苦瓜眼中闪过光彩,与银子对视一眼道:“有戏。” 搁笔后,王师傅捏着两人画作,平静道:“再见。” 苦瓜道:“呜……” 【收徒】 苦瓜涕泪俱下抱着王师傅大腿:“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王师傅使劲儿拽自己衣襟,尽量淡定道:“不是我想鄙视你,而是你二人的天赋实在让人看不起。” 苦瓜长声道:“呜……” 银子一脚踹过去道:“没出息。” 苦瓜没好气儿道:“你有出息,你来。” 银子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锭金子,推到王师傅眼前:“这个能不能把你的鄙视消化掉?” 王师傅正色道:“你以为老朽是为金钱所动的人吗?” 银子道:“……” 苦瓜道:“……” 王师傅拿过金锭子揣进怀里:“你以为的是对的。” 银子道:“……” 苦瓜道:“……” 【任性】 苦瓜惊异的目光看向银子。 银子下巴微扬,瞳孔深处金芒闪过,道:“我说过有的是钱。” 【发展】 银子在画坊里东瞅瞅西看看,一会儿翻翻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对所有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 王师傅瞧着苦瓜画作,蹙眉道:“啧啧啧……” 苦瓜善解人意道:“王师傅你是在鄙视我吗?” 王师傅抬眼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放心,我是不会鄙视你的,就算鄙视我也不会说出来的。” 苦瓜道:“……” 银子突然对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红色笔洗上了眼,拿起来左右端详,王师傅眼角余光瞥见,下一瞬老眼圆瞪,伸出一只手试图去抓:“别动我笔洗!” 啪—— 王师傅瞬时石化当场。 银子道:“你不吓我掉不了的。” 苦瓜道:“……” 银子摸摸鼻子,笑道:“不就是个笔洗么,我赔你。” 王师傅咆哮:“赔?你拿什么赔?这可是五百多年前的丹青大师留下来的宝贝啊!” 银子左袖子一挥,咣当咣当掉出五六锭金子:“够不够?” 王师傅揪着他衣领,唾沫横飞:“你以为几锭金子就可以弥补老朽失去心头爱物的痛苦吗?” 银子右袖子一挥,咣当咣当掉出十来锭金子:“这样呢?” 王师傅弯腰捡着金子老泪纵横地悲愤道:“够了!” 苦瓜道:“……” 苦瓜目光落在银子身上,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那张春风得意的面容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该转折了】 离进贡金山的日子越来越近,全城一派要出大事的氛围。 在看过苦瓜交出的据说最高水平的画作之后,王师傅内心泣血地掩面去了。 银子睨着不知道画了一团什么东西的作品,嘲讽道:“能被嫌弃到这程度,你真是太不容易了。” 苦瓜切了一声道:“这是艺术,你不懂。” 银子道:“……” 苦瓜道:“画画的最高境界就是什么都不像。” 银子道:“……” 咣铛一声大门被人踹开,一群手持长戟的鱼危国官兵冲了进来…… 【这是转折】 巡街武职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粗声粗气道:“老板呢?给我滚出来!” 王师傅连滚带爬地来了。 武职围着王师傅转圈儿:“国库金山丢失,昨日却听说你突然在楚记钱庄存了好多金子?哪儿来的?” 王师傅连忙摆手:“老朽没偷没抢,都是两个新来的小学徒给的。” 武职威严十足道:“学徒?人呢?” 王师傅抬手一指道:“那不是……咦?哪儿去了?” 武职长戟指着风中摇晃的两扇窗子怒喝道:“给我追!” 【夹击】 苦瓜还没反映过来就被拉着跳了窗户,一边玩命跑一边问:“你跑什么?” 银子左右躲闪着街道上的行人:“你没看到那么多官兵冲进来吗?” 苦瓜道:“我又没犯法,怕啥?” 回头一看身后那些官兵居然一路喊杀着追过来,苦瓜差点儿摔地上:“你犯法了?” 银子不耐烦道:“没有。” 苦瓜问:“那他们为何追你?” 银子道:“他们嫉妒我长得好看。” 苦瓜道:“……” 苦瓜道:“你编谎能不能用点心?……啊啊啊——” 苦瓜刚觉得跑着有些吃力,抬头猛地看见一人,如同见鬼般惨嚎连连,拉着银子转弯:“这边这边……” 那人看到他的身影,指着这边怒道:“臭小子,给我站住!看我逮着你不扒你一层皮!” 苦瓜道:“快快快!” 银子胳膊差点被他拽下来,怒道:“抽的什么风你?” 苦瓜道:“你没看到有人追我吗?” 银子道:“那谁?” 苦瓜道:“我家父亲大人啊啊啊!” 银子道:“……” 【人间气】 银子突然在一家包子摊前刹住脚步。 苦瓜原地跑了两三步,返回来问:“咋了?” 包子摊掌柜是位年轻貌美的姑娘,薄衫青衣站在笼屉雾气里,画面甚是养眼。 银子指了指满屉白花花的大包子:“好香,我想吃。” 苦瓜道:“……” 苦瓜眼看官兵和老爹离自己越来越近,吼道:“大哥,先逃命行不行?” 银子抓起一个大包子,甩了一锭金子在姑娘脚下:“哎哎哎,你让我尝尝……” 【府库小兵】 府库小兵远远望见包子摊前的人影,激动地指着道:“就是他!兄弟们冲啊!” 【老爹】 老爷子腿脚一点不输官兵,镇上的路又熟悉,一转身找了个小胡同包抄过去。 【交锋】 苦瓜拉着银子,道:“快点快点……快……点……” 他说着说着突然不说了,脚步也停了,愣愣地瞅着正前方。 银子撞他身上,摸着鼻子催促道:“快跑啊,傻啦?” 苦瓜扑通一声跪下道:“爹我错了,我这就跟您回去。” 银子道:“……” 银子望过去,不就是个叉着腰,怒火中烧的中年大叔么?他一拳就能搞定,在苦瓜耳边小声道:“兄弟,要不要我帮你干掉他?” 苦瓜道:“……” 苦瓜道:“能不能不要时时刻刻暴露你智商?” 这边老爹杀气腾腾地冲过来揪着苦瓜耳朵:“好哇你,翅膀硬了,居然敢背着我偷偷拜师学艺!我钱家祖传的手艺埋没你了不是?” 苦瓜道:“疼疼疼……” 那边官兵冲过来指着银子扬声:“给我拿下!” 银子扯苦瓜:“咋办咋办?” 苦瓜表情痛苦,掰着老爹铁钳般的大手:“老爹救命啊,官兵随便欺负人啦!” 十几把长戟在半圆的方向上破风而来,银子长发翻飞,衣袂飘扬,眼瞳深处金芒大盛,正待发作,突然身边闪过一道身影,就见十几把长戟被粗麻绳一卷,绕了两圈猛然往后一夺,全部脱手掉落在地,老爹扯着麻绳另一端愤愤道:“敢欺负我儿子!” 众官兵一涌而上,然后,银子与苦瓜便目瞪口呆地看着老爹将年轻力壮虎背熊腰官兵们挨个儿撂倒…… 老爹一边过来用麻绳捆了苦瓜牵着回家,一边神气道:“跟我斗,先回去把自己棺材板子量好了再来!” 银子咽了咽口水,不厚道地笑道:“我终于理解为何你总逃脱不了你爹的魔掌了。” 苦瓜道:“……” 苦瓜道:“做人要厚道。” 【祸起】 呈交贡品的日期已到,金山仍未有半点下落,古瑶国以欺瞒不敬之罪讨伐鱼危国。冯特使因丢失金山导致两国交战,已经收押待审准备问斩。 苦瓜被提溜回棺材铺好一顿人生教育,银子在苦瓜的惨呼惨叫声中对人类的亲情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银子看不惯他每天闷闷不乐地锯木头砸钉子刷桐油,拉了人便往外走:“别这个怂样的,我带你喝酒去。” 苦瓜道:“到处都打仗呢,酒馆敢开?” 银子奇怪道:“你家铺子不是还开得好好的?” 苦瓜默了默,严肃道:“我父威武。” 银子道:“……” 第三十章 真·穷得就剩下钱了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战事一起,城中官兵被调走不少,寻找金山的事情也暂时搁下,俩人在萧条的大街上晃荡了半日也没找到一处适合排解苦闷的地方。 到处洋溢着国破家亡的恐慌,人们闭门歇业,变卖家当准备逃命。 天朝之威,区区附属国承担不起。 银子不想看这些,突然想起那日逃跑时吃过的包子,一时兴起便要去买。 包子摊前早已没了什么青衣貌美的姑娘,被丢弃的笼屉上还插着一支古瑶国军队射进来的弩箭。 银子拔下箭来,沉默半晌,道:“我不喜欢打仗。” 苦瓜道:“废话,谁喜欢!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可恶的盗贼,如果金山没丢,鱼危国也不会遭此大难。” 银子突然将弩箭抵在苦瓜项间。 苦瓜吓了一跳,打掉他的手:“发什么神经?” 银子道:“我试试这箭锋不锋利。” 他说完转身便往回走。 苦瓜道:“……” 【夜酒】 俩人托了一坛酒,坐在台阶上你一口我一口。 银子问:“假如有你一座金山,你会怎么处置它” 苦瓜只当他心智缺失的毛病又犯了,配合道:“坚决不上交给国家!” 银子道:“……” 银子问:“然后呢?” 苦瓜嘿嘿邪笑:“凿开,花掉,从此过上山珍海味挥霍无度的幸福生活!哈哈哈哈哈……” 银子道:“……” 苦瓜看他脸有点儿黑,问道:“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银子面无表情:“我手头上刚好有一座。” 苦瓜激动地扯住对方衣领:“见面分一半儿!” 银子道:“……” 苦瓜假愠:“你还是不是兄弟?” 银子道:“……” 银子道:“滚!” 【误会】 银子甩袖离去。 苦瓜莫名其妙地抓抓后脑勺:“开个玩笑,生这么大气干嘛?” 【思考】 苦瓜喃喃自语道:“国库里丢了一座金山,他手头上正好有一座金山?……他有那本事?” 苦瓜摇摇头,将自己荒谬的想法摇出脑袋,继续喝酒。 【感悟】 “虚伪!” “狡诈!” “贪婪!” “自私!” “这就是人类!” 银子一拳结结实实砸在门框上。 冯特使为了金山可以对他一个无辜之人凶残狠辣,王师傅为了金子可以出卖原则更变信仰,两个国家为了金山可以不顾百姓死活动辄开战,就连老爹不也是为了赚钱逼自己亲儿子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么? 他们根本没什么区别! 就连苦瓜也一样! 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和自己志趣相投的人类,没想到在金山的诱惑下,本性竟也是这般自私自利! 银子抬头仰望,夜空繁星闪烁,一明一灭间,像极了反复无常的人生。 银子突然笑了:“老天既然让我银子活了一回,便要痛痛快快地活着,既然不能如意,及时行乐方不负来人间走过一遭,待在这里做什么?” 【人生】 银子悠然逛在古瑶国繁华无两的大帝都,品最上等的酒,吃最可口的招牌菜,约最美丽的姑娘,欣赏最极品的古玩,可他还是觉得不满足,他的人生一定还少了什么! 对,是伙伴。 他见过的人都是有家人朋友的,只有他是孤零零一个人,一定是因为没有人陪,所以他才会感到寂寞。 一定是这样。 于是他开始结交朋友,这再容易不过,袖子一挥金锭子散落一地,他随便一呼和就有数不清的人围在身边,谈天说地,喝酒玩笑,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雅士都比不上他逍遥快活。 可是……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去笑了啊…… 银子打发了所有令他看着厌烦的虚伪人类,一个人一边灌酒一边踉跄地走在无人街头,偶然间抬头,望见漫天繁星闪烁,像极了和某人一起看过的,变成人之后的第一个夜空。 那时夜风微醺,空气里飘着烤地瓜的香味,耳边还有个叽叽喳喳的少年同他一起谈着人生理想。 银子眼中不自觉地渗出些浓稠晶莹液体,落地成金。然后,一张宽大渔网从天而降,妥妥地兜头罩下了。 【又该转折了】 一个绑匪木棍有节奏地轻敲自己掌心道:“听说你很有钱?” 银子嘲讽笑道:“错!我有的是钱。” 另一个绑匪菜刀驾到他脖子上道:“把你所有的钱都交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银子眨眨眼,笑:“我身上有一座金山,可是,你们拿得走么?” 一个绑匪打量他道:“你身上有金山?你当我们傻啊?” 银子点点头道:“知道自己傻的,在傻子里算精的。” 另一个绑匪道:“嘿!” 银子眼瞳深处金芒乍闪,爆发一般挣开束缚,另一个绑匪的菜刀砍在他身上,却像是砍在什么金属上一般,发出金铁撞击的清脆声响。绑匪整条手臂酥麻难当,银子啥事儿没有。 两个绑匪看着银子笑眯眯的样子,像见鬼一样,俩腿哆嗦着扔了木棍菜刀,鬼哭狼嚎地跑了。 【重见】 鱼危国 举国皆白,古瑶国攻陷王城,国主自尽。 银子打趣笑道:“外面死了那么多人,你家棺材生意,赚了不少钱吧?” 苦瓜惊喜道:“是你?” 银子进门道:“老爹呢?” 苦瓜垂头道:“刚烧完头七。” 银子道:“……” 【真身】 古瑶国军队像土匪一样,时不时便来城镇里搜刮钱财,老爹宁折不弯,百姓苦不堪言,遭遇不幸后诅咒得最多的就是那个偷走金山杀千刀的盗贼。 苦瓜守着老爹留下来的铺子,每天锯木头砸钉子刷桐油,分明是同样的活计,银子却没在他脸上看到不耐烦。 银子道:“你不是立志要做画家么?” 苦瓜头也不抬:“其实我并没有画画的天分。” 银子感慨道:“哎呦,不容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认识到这一点。” 苦瓜道:“闭嘴。” 银子道:“好无聊。” 大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一脚踹开,古瑶国军队冲进钱记棺材铺又摔又砸,指着苦瓜喝骂:“把所有银子钱都交出来,否则老子要了你们贱命!” 苦瓜指了指银子道:“你们要他作甚?什么都不会就知道吃。” 银子道:“……” 银子道:“绝交。” 古瑶国军队有备而来,苦瓜正要拉着银子跳窗逃命,银子突然非常抽风地站到他身前,对古瑶国军队勾了勾手指。 苦瓜道:“……” 苦瓜眼睁睁看着古瑶国军队嘴里喊着“呀——”冲上来,眼睁睁看着银子衣袍无风而动,眼睁睁看着整个铺子里金芒闪烁,敌人的武器对银子毫无作用,最后眼睁睁看着古瑶国军队一个接一个被扔出去…… 苦瓜瞠目结舌地盯着银子变成金色的拳头,结巴道:“你你你……” 银子拳头渐渐恢复人类肤色,道:“这可是老爹留给你的铺子。” 苦瓜想起告示牌上的画像,想起武职大人带兵追他,想起那晚喝酒他问自己的问题,瞪眼道:“你就是……” 银子得意道:“没错。” 苦瓜道:“那个偷走金山的混蛋?” 银子道:“……” 银子道:“我就是那座金山!” 苦瓜道:“……” 银子道:“可是我不想呆在暗无天日的府库里,我想做一个真正的人。” 苦瓜白眼儿一翻,死将过去。 银子狂扇他脸:“喂!挺住啊!” 【这是高潮】 冯特使被古瑶国官员放出来戴罪立功,限时十五日内找到金山下落,否则仍旧问斩。 苦瓜心情有点复杂。 银子道:“你嫌弃我是妖怪?” 苦瓜低头:“银子,冯特使是好人。” 银子一愣,这便是要他回去自首? 银子怒道:“连你也这么说?” 苦瓜道:“……” 银子拂袖,质问道:“是谁告诉我生要为自己而活?又是谁告诉我不做他人手中的工具?我以为你是唯一懂我的朋友,没想到你也和他们一样!” 苦瓜双手紧握成拳。 银子继续爆发:“我宁愿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也不要沦为他人手中的玩物。” 苦瓜道:“……” 银子苦笑:“是,我不过就是个妖怪,一块没血没肉没有心的金疙瘩,怎么配与生而高贵的人类安危相提并论!我的存在原就是为了人类的方便。” 苦瓜抬头道:“不是的,正因为我把你当做朋友,才劝你去承担自己的责任。” 银子反驳道:“我天生地养,自然万物孕育而成,哪里来的什么责任?所谓的担当,不过是些自命不凡的人强加给其他人的枷锁!” 苦瓜抬声道:“可是人活在世上总有重要的东西吧?为了这些东西去牺牲去努力,才是生命真正的价值!” 银子道:“……” 苦瓜道:“以前我不懂,可是现在我懂了,愿意为了老爹的遗愿去继承制棺手艺。愿意为了对我来说重要的事情去牺牲自己。” 银子道:“……” 苦瓜继续道:“银子,你不是说想做一个真正的人吗?人除了快乐、幸福和自由,也是会有懊悔、愧疚和不忍的,如果两国百姓因为自己而遭受战火荼毒,你真的能心安理得地继续逍遥下去么?” 银子道:“不用你管!” 苦瓜道:“自从两国开始打仗,你就再也没有开心过!” 银子道:“住口——” …… 银子拳头渐渐变为金色,一拳击碎身侧刚刚制成的楠木棺材,拂袖而去 第三十一章 神秘梦境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这还是高潮】 人类的安危和幸福凭什么要他来承担?凭什么要用他的自由作为代价来交换?凭什么凭什么!! 他不过是不想继续待在冷冰冰的府库,想来人间看看,想做一回有血有肉的人,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难道这也有错吗? 银子一个人在鱼危国看了很久,想了很久,看到处哀鸿遍野,想作为一个真正人的意义。 大家都有自己在意的人,在意的事,苦瓜也有……他呢?什么才是重要? 鬼使神差,他又回到钱记棺材铺,远远望过去一片火光! 彷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整个身子瞬间凉透,银子拔腿冲着火光跑去。 火克金。 银子毫不犹豫地冲进大火里,片刻后,狼狈地抱出奄奄一息的苦瓜。 【这是结局】 苦瓜贴在他耳边道:“人类有许许多多种感情,可我不想让你体会阴暗丑恶,别有恨,也别报仇。” 【这真是结局】 冯特使:“你可有何憾事?” 银子想了想,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道:“我做过一回人,有朋友,真心的那种。一起打过架吃过肉喝过酒,共过生死,做了许许多多我想做的事,身后还有人记挂,没什么好遗憾的。” 他终于懂了,原来做人才是最不自在的,也是最傻的。而他心甘情愿地一起傻了。 冯特使颔首。 银子身体逐渐虚化,库房中的金山则逐渐凝实,声音缥缈随着虚化的身影消失,留给人无限叹惋。 “我还是很骄傲,也不做默默无闻的大英雄,找个人把我的故事记下来,我要万世都知道,我银子曾经来过一回。” 【再啰嗦一下】 古瑶国东南偏僻之地有连音县,连音县最繁华的地方当属云城。 最近帝都流行一个离奇的妖魔故事,本是玩墨斋说书人们借着本国与鱼危国的战事杜撰来赚钱的,谁知道竟然火了起来,一时举国上下洛阳纸贵。 沈乾随手地将书稿扔在桌子上,道:“原来是这样,亏得我还以为他是什么要拯救世界级别的人物,哎,果然是我想多了。” 扇子将三尾抱进怀里道,遗憾道:“主子,你不觉得当初如果将他留在身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吗?那样您就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子了。” 沈乾失笑,摇头道:“扇子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如果我真的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子,还会认真经营随便花么?” 扇子似懂非懂地顺着狐狸头顶的毛。 半晌后。 扇子道:“我觉得您说的有道理。” 起 云城往西十多里路便能见到连绵成片的碎石山,若是春夏秋三季还能见到些青葱翠绿的野草野树,到了冬季就只有石头。 无忧提着个小小的竹篮子,篮子上盖着海蓝色粗布,顺着山路走了小半个时辰,鞋底子都快磨出个窟窿,才终于看到了半山腰上一座座用碎石堆砌的小小凸起。 小石碓或零星或连成一片,略略看去大约有百十来个,每一个石碓的下面都埋葬着一具陈旧的尸骨,有的前面立着木头制的粗劣坟碑,有的依偎着一棵松柏,更多的是什么印记都没有,若有亲人来寻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自己要找的坟茔。 乱葬岗是什么人死了都可以丢过去,埋不埋的都随意。这里比乱葬岗强些,虽然埋葬的都是五年前大瘟疫中死去的病人,好歹都封了坟,有了一席安身之地。 无忧在一块有木制坟碑的石碓前停下,掀了粗布将篮子里的茶果糕点摆放好,一边清理石碓周围稀疏的荒草一边喃喃地说给坟里的人和习习冷风听。 “阿爹,阿娘,我又活过了一年呢。” “城西有个叫随便花的客栈,我现在是客栈里的伙计了,沈老板人很好,其他哥哥姐姐们也和善,还给我安排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简陋些,但以后都不用露宿街头了。” “我们那个客栈可神气了,不论男女不管身份,只要长得好看的统统都要!而且连赵大人都不怕的,有人说客栈里住着妖怪,要我趁没被吃掉赶紧离开,我却觉得如果妖怪是这么善良可亲的话,倒是比人还好些。说起来还得谢谢爹娘给了我一张好看的脸呢,嘿嘿。” 拔草的手指碰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无忧动作一滞,低头去看,几根枯草掩映着一截幽蓝色光泽的东西? 无忧将东西捡起来,这色泽这质感这造型是……蜡烛?!可是他见过的蜡烛不是红色的就是白色的,为什么会有蓝色的这么奇怪的蜡烛? 突然之间大地震动,秃木颤抖,一座座坟丘被震得碎石滚动坟碑倒塌七零八落,脚下猛地踩空,无休止地往下坠落。 无忧慌乱中只想抓住什么,在无数破碎的画面中穿梭而过,伸出手去努力一抓,果然有个粗糙坚硬的东西被攥在了手里,身体止住了下坠之势,只是整条臂膀快要被拉断了一样扯得生疼。 “哈哈哈哈,哥哥好厉害!加油,就快要成功了!” 下方传来清脆如银铃般稚嫩的女童声,无忧低头看去,藕粉色小衫子,用红头绳扎着两个简单的娃娃髻,身子小小软软的,右手腕子上带着从临泉寺开过光的银镯子。 是妹妹,正拍着手仰头用崇拜和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 而自己正吊在一棵高壮的梨树枝丫上,打算去枝头摘那两个翠绿中晒出了些黄颜色的鸭梨。 周围是一块梨园,在山坡上,明媚的光透过繁茂的叶子,照在脸上只剩了斑驳的碎影。 无忧很自然地笑了笑,好像就该是这个样子,两手交替奋力地爬向枝丫远端,先是手指指尖碰到了冰冰凉的鸭梨,再往前蹭蹭,鸭梨便握在手里,心中一喜,脸上也绽出喜悦的笑,可那笑还没维持多久便转变成了惊恐的龇牙咧嘴,枝丫嘎巴一声脆响断裂了,自己扑通一下狠狠摔在地上。 妹妹险些没被砸到,也是吓了一跳,喊着哥哥跑到他身边开始抹眼泪,远处园子口处传来年轻妇人的呼唤声,宛如隔了一层烟水飘飘杳杳,熟悉中带着微微的心痛。 “阿娘……”无忧诧异地抹了一把脸颊,竟然是……泪? 来不及多想,无忧赶忙将鸭梨塞进自己妹妹略微宽大的袖子里,揉着摔疼的屁股将断掉的枝丫藏到不起眼的树后,领着妹妹边跑边嬉皮笑脸,向那位勤俭美丽少妇迎上去:“嘿嘿,阿娘,午饭做好没有?我和妹妹都快饿死了。” 少妇农人打扮,粗麻布黛绿色短打,头上包着同妹妹衣衫一样藕粉色的发巾,柔顺的黑发用一根样式简单的木簪子挽在脑后。看到两个孩子朝自己跑过来,脸上露出慈爱幸福的笑,缓缓张开温柔的双臂 。 无忧跑着跑着一脚踏空,妹妹的手从自己手里滑脱,跌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无忧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是荒芜的碎石山,身侧靠着父母的墓碑,伸手一摸,一头的冷汗,而手中还握着那根幽蓝色的奇怪蜡烛。 这是无忧做的第一个梦。 一 祥云轩的梁老板年轻有为,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在生意场里打滚,最擅长审时度势结交生意伙伴,经过他许久的观察和研究,最终决定和那家虽然刚刚开张不久,生意却红火得过分的随便花做朋友。 梁毅在过小年的时候就亲自登门有请沈乾去吃酒席。 既然人家都亲自登门了,沈乾也不能怠慢啊,一大早伸个脖子像个大公鸡似的等在门口迎接。君辞看他那个快要把眼珠子望出来的样子就没什么好气儿:“瞧你那点儿出息,不就荷花酒么,用得着惦记成这样?” 他站在二楼栏杆上,正好俯视门口的沈乾。 沈乾抄手,向往道:“祥云轩的荷花酒是梁老板亲自秘制的,入口清香甘凛,回味绵长,一口下去啊,什么糟心事儿都忘干净了。整个云城甚至整个古瑶国只此一家!” 君辞负手冷哼,鄙视道:“人类。” “不屑是因为你没有尝过酒的滋味,”沈乾调侃道:“哎,像你这样一点情趣都不懂的老妖怪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明白美酒的好处喽。” 君辞好整以暇道:“上来挨打。” 沈乾有恃无恐地摇头,表情委实欠揍:“我偏不,你能奈我何啊?我可是一会儿要代表随便花出门的人,是随便花的脸面,我不信你敢让客栈的大老板鼻青脸肿地出去赴宴。” 君辞二话不说,足尖轻点飞身下楼,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真敢。 拳头巴掌像捅了马蜂窝一样铺天盖地兜头而来,沈乾“哎哎哎……”地往门后钻,一边钻一边骂。 “你他娘的!说好的以后再也不打我呢?!哎哎哎……” 君辞踹一脚说一句:“什么时候说的?本公子怎么不记得?” 沈乾抱头:“姓君的你个王八蛋!啊……” 第三十二章 客栈里的小日常啊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大清早的客栈里还没客人,随便花的几个小伙计岁岁、无忧和阿松端了碟碗茶具从后厨进来,一开门就看到二老板将大老板按在地上暴打,一瞬间滚滚天雷掀起惊涛骇浪。 阿松年龄大些,与另外两个孩子站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哥哥带着两个弟弟。 无忧比阿松矮了半个头,岁岁更小,过了正月刚好十岁。 三个孩子从未见识过这等震撼的场面,无忧最先回过神来,手指戳了戳阿松的胳膊:“这个……我们要不要过去救人?” 阿松思考道:“嗯……。” 冷不丁背后闪现一道鹅黄色身影,凉花花几乎在同一瞬间啪啪啪拍了三人肩头。 三个孩子还以为君公子嫌他们碍眼,施展神通要将他们同大老板一起收拾了,一个个吓得掉落了手里的东西。杯盘碟碗却在离地面不足一尺的地方陡然停住,随着凉花花手指上挑嗖一下回到各自手中。 凉花花倚着小小的木门,豪放地抱臂,看热闹道:“啧啧,真是精力旺盛。” 阿松试探道:“花花姐,我们要不要救救大老板?” 凉花花哂笑道:“活够了?” 岁岁怯生生道:“大老板好可怜啊……。” 凉花花俯首笑道:“你们几个要是不想像大老板一样可怜就赶紧撤离现场,免得误伤。” “哦哦哦。”花花姐姐见多识广,她说的肯定没有错。三个小伙计点头如啄米地又退回了后厨。 凉花花还幸灾乐祸地关上了门。 沈大老板,保重! 二 祥云轩的车马来得很快,梁老板撑开纸伞从马车里下来,白雪落在伞上,意气风发的青年站在伞下,伞面上工笔细绘的青衣女子用小扇半掩面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衣袂翩跹随风起舞,若是个真人同梁老板站在一起,绝对是一对璧人无疑。 随便花众多伙计被要求在门口站成两排迎接,看看别人家的老板仙人下凡般的风姿,再瞧瞧自己家老板这副整天懒洋洋睡不醒的模样,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悲催感油然而生。 梁老板关心道:“沈老板,你脸怎么了?” 沈乾悲愤道:“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君辞打完人就不知所踪了,整天神神秘秘飘来飘去,甩手掌柜做得那叫一个潇洒。即便如此沈乾也不敢轻易说他坏话,躲在暗处盯着抓自己把柄这么无聊的事儿那货绝对做得出来! 梁毅明显不信地颔首“哦”了一声。 祥云轩离随便花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梁毅为显亲近并未在饭馆里招待,而是一路车马将沈乾接到了自己家里。 酒席就摆在客厅里,沈乾环视一周,红木书架摆上放着一摞摞厚厚的书籍。从磨损程度来看就知道经常有人捧卷,而并非附庸风雅。 花瓶、香案、茶具以及桌椅色调和谐,相得益彰,显然是用了心搭配过的,名贵而不显庸俗。可见这位梁老板是真有内涵,跟仗着自己钱多就处处摆谱的沈大老板绝对不是一个档次。 酒过三巡就成了朋友,梁老板不仅送出两坛珍藏多年的荷花酒,以表自己的亲近友善之心,还亲自发起了少年狂,大笔挥毫写了一副颇具艺术感的楹联。 沈乾感叹道:“真不愧是大师啊,一个字都看不懂。” 梁毅朗笑两声,要沈乾贴在大门口,曰:“所谓桃符者,驱邪避灾,贴于门上,妖魔鬼怪皆不可扰。” 沈乾脑中想象了一下自己把这东西贴在门上,家里那一群大妖怪小妖怪脸上的表情……礼貌性地呵呵两声干笑,他还是更想多活两年。 沈乾与梁老板闲聊,眼角余光无意中扫到摆放在酒席旁边的青色纸伞。梁大老板东西都很讲究,但他觉得其中最有意境的就是这把伞了,伞上女子容貌绝美,栩栩如生,仿佛根本不属于尘寰的仙女。 “沈老板,沈老板?” 梁毅的两声提醒及时将沈乾唤回,沈乾微微一愣,旋即尴尬地笑笑,自己随便花里什么帅哥美女没有?怎么竟会看一位虚画出来的姑娘看得入了神。 梁老板并不取笑,又敬了几杯酒,酒足饭饱后客套一番,叫人将他妥妥地送回了随便花。 大概连老天爷都知道要发生喜庆事儿,接下来连着十几日都是大晴天,犄角旮旯里的积雪得此机会一口气化了个干净。小孩儿们一天天数着日子,早早买下了鞭炮、楹联、瓜子点心之类,就等着大年三十儿。 大人们也都该回乡的回乡,该停业的停业,备下年货新衣,和面包饺子蒸馒头忙的不亦乐乎。 云城终于在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迎来了期盼已久的除夕夜,家家户户贴着红楹联,挂着大红灯笼,鞭炮的红色外皮均匀地铺满巷子,到处一片喜庆。 三 沈乾小心翼翼地将梁老板送的楹联压在枕头底下以免被发现之后群起而攻之。君辞那个狗鼻子嗅着味道就找了过来,推门便道:“客栈里出现了一股陌生的妖气。” 正在藏楹联的沈乾一惊。 君辞扯过他胳膊来这儿闻那儿闻,断定道:“你这里味道最重,说,又背着我偷偷收留了什么妖怪?” 沈乾冤枉:“没有啊……啊……喂!这次真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有过吗?” “啊……别打脸行不行?!” 楼上传来大老板阵阵惨叫,随便花众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特别默契地选择了该干啥干啥。 客栈开张时,扇子被沈老板逼着满世界搜罗帅哥美女,无忧长得好看,便做了随便花的小伙计。饺子出锅时偏巧他来为沈老板送了一筐瓜果做新年贺礼,凉花花看他一个人过年,孤孤单单的连个一起包饺子的人都没有,于是大手一挥提前送出去一份。 夜空里烟花放得正热闹,随便花客栈关了大门,妖怪人类围了一桌吃年夜饭。 桌子是为了过年特意定制的,照例是沈乾特别喜欢的俗到家的大红漆,好的是圆桌团团圆圆的意头。 沈乾特别严肃地将一碗饺子放到凉花花和三尾面前:“人间有句老话,猫狗算一口,咱家虽然没狗,但是有一只三尾啊,所以你们两只能算一个人,吃一份饺子。” 三尾倒是毫不介意准备开吃,凉花花一把捏住狐狸嘴:“不行不行,不能这样算!我是厨娘,随便花的大厨哎!怎么能和宠物一样的待遇?” 再说了,饺子可是她包的!就连少芒那个棺材脸都有一整份饺子吃! 说起少芒,君公子刚刚将他带回来的那几日还又砸药碗又绝食,要死要活的说什么都不肯留在随便花,真将他放出去一日后,他又没事儿人一样回来了,每天站在账台后面安安静静地清算账目。 真的是安安静静,到目前为止,沈乾只听他说过四句话: “闭嘴。” “走开。” “滚。” “现在滚还来得及。” 除了话少点,看着跟个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沈乾以手挡碗沿儿,护着自己那份白白胖胖的大饺子:“说别的没用,在人间就得按人间的规矩办。要不是你把饺子送出去,我们的资源也不用这么紧张。” 凉花花不服:“你自己店里的伙计,自己不照顾,还怪我帮你照顾?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吝啬的老板?!” 沈乾毅然决然地开吃,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态度。 凉花花张牙舞爪地追着沈大老板抢饺子,扇子和兮越各自搂着碗迅速解决,以免被殃及。 其实就算兮越慢慢吃也没人跟他抢,别人碗里都是醋,他的碗里泡着半碗黑漆漆的苦药汤,闻着都苦得要命恨不得躲开八丈远,谁会主动去抢? 君辞在圆桌前坐得甚是端正,波澜不惊的面色之下已然暗涛汹涌,跟这个凡人一起做随便花的老板真特么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凉花花不让吃,三尾这个乖宝宝就真不敢吃,在一边忧郁地摇着三条大尾巴,眼巴巴看着众人吃饺子。 少芒眼角余光扫到三尾,与对方清澈纯净一双眼睛对视半晌,突然将小狐狸拿过来摆在自己面前,共同分享一碗饺子。 扇子:“……” 兮越:“……” 凉花花原本在挠沈乾,见状也是原地愣了愣,然后居然什么都没说,收了爪子安静地吃饺子去了。 沈乾唇角微勾,故作老成地压制了一下自己的得意,他真是替整个随便花所有人佩服他自己,他第一眼看到三尾的时候就觉得它是个吉祥物,你看果然就是吧!他怎么这么英明! 四 无忧点燃了那根奇怪的蜡烛。 他悄悄推开小院儿的木门,先伸进个头去在门缝里观察,青石垒就的房屋,方方正正的不大的小院儿,阿爹靠在井边用厚重的木盆盛了水,抓着一条大大的鲤鱼尾巴刮鳞片。妹妹蹲在一边眼巴巴地等着要鱼肚子里的鱼鳔。 他确定阿娘不在才抬脚踏进掉了黑漆的门槛,转身贼兮兮地对上了门。 第三十三章 客栈被包围!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阿爹满手的鱼腥,黝黑的肤色浅短的胡茬,听到动静抬头看到自己儿子回来立马露出憨憨的一笑:“采到了?” 无忧点头如捣蒜,欣喜地从怀里掏出一团被蹂躏得乱麻似的艾草:“咱们梨园子里没有,我跑了趟城北暮春山才在山脚下的桃林边找到。” 再过几日就是端午,女子按照风俗是要用艾草缝制香包送给自己喜欢的人,集市上的艾草趁着节日的到来升了两钱的价,阿娘带着自己和妹妹在摊子前犹豫了半晌,最终也没有将两棵散发着清新药香的艾草带回家。 阿爹将染着鱼腥的食指放在嘴边:“嘘,被你娘知道你敢跑那么远定要挨揍,还不赶紧把那东西放到我床底下,万一被你娘发现了就说是我采的。” 无忧“哦哦哦”地点着头跑进屋里去,趴着身子将艾草藏好,才刚站起来松了口气,妹妹便跑过来拽着自己衣袖,学着自己的样子笑得贼兮兮的:“哥哥我要吃你枕头底下那个小匣子里藏的麻糖。” 无忧一愣,明知故问地打马虎眼:“哪里来的什么麻糖?我枕头底下没有匣子。” 妹妹双手抱在胸前,小嘴儿一噘气嘟嘟的样子又软又可爱,像模像样的威胁他哥:“我都看到了,你不给我就告诉阿娘你去了城北暮春山!看她揍你屁股不揍。” “你这死丫头!”无忧捏捏她的脸,本来是想攒着端午节再给她一个惊喜的,没想到这么早就被人发现了,只好将人抱起来到自己枕头底下摸了来提前给她吃一口解解馋。 院子西南角生了一层薄薄的毛茸茸的绿藓,妹妹吃完了麻糖高高兴兴地蹲在墙边,用胖乎乎的小手捏起一撮,张着水灵晶黑的大眼睛认认真真地研究一番后扔掉又捏起另外一撮,仿佛其中有天大的乐趣。 母亲提着菜篮子从大门进来,见阿爹的鱼还没料理好,嘴里说着嗔怪的话,脸上却没有一丝不悦的神情:“我出门的时候就在杀鱼,菜都买回来了还在杀鱼,尽带着孩子们闹腾了。” 阿爹抬起带着胡茬的脸嘿嘿地笑,继续手上的活计,阿娘没忍住失笑:“还好你这呆傻的模样没让阿忧和阿舞随了去。” 无忧站在房门口紧紧盯着自己的阿娘,像是下一刻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一般。农家妇人站在正浓的日光下,理了理自己因为走路略微松了的鬓发,日光透过纤细洁白的指缝落在妇人雕刻着勤劳痕迹的面颊上,竟让无忧看呆了,胸口不由自主地泛出微微的钝痛。 妇人注意到孩子眼中那莫名的贪婪和不舍后先是意外,旋即张开温柔的怀抱,面上开出灿烂的柔和的笑意:“阿忧,快过来。” 小小的院子里一切都变得迟缓起来,阿爹手里的鱼刀落下,溅起的水花在日光下反射着晶莹耀眼的光芒。屋檐下有成双的巧燕儿追逐嬉戏,妹妹盯着苔藓微微翘起的小嘴儿,还有阿娘那温暖的不可替代的,却又那遥不可及的怀抱。 晴朗的天空中日头还顶在头上,不知哪里传出阴森森的仿佛寒冬的风般令人脊背泛寒的声音。 “你愿意一直留在这里吗?” 我愿意。 “你想永远都和爹娘妹妹在一起过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吗?” 我发疯了一样的想啊。 “我可以把这一切统统都留住,只要你点头,我就帮你。” 心中隐隐约约有所感应,他不应该点头,这样的问题就像是什么重要的契约一样,一旦点了头,恐怕从此沉沦于地狱之中永无翻身之日。 阿娘就站在自己的不远处,笑起来好美,记忆中她的怀抱是那样的安全舒适,那样的贪婪不能失去,可他终究是失去了…… 眼泪似决堤了一般,无忧突然不顾一切地奔跑出去,泪水滑落眼角,在空中飞舞闪着晶莹的光,仿佛那个怀抱便是这辈子最大的诉求和渴望。 他已经茕茕孑立孤身一人了,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能抓住那个怀抱,他什么都可以给他,只要能抓住那个怀抱! 这是无忧做的第二个梦。 五 沈乾出现在这个世界里本来就是个意外,没什么认识的人,所以也就谈不上给谁拜年,更不存在要给他拜年的人。 五更天热闹的爆竹声响彻在人间的夜空,绘有青山仙府的团扇悬在头上刷刷扇了十几下凉风,沈大老板才苦大仇深地拍拍脑袋算是醒了,和一群妖怪一起吃了饺子就要回房继续倒头睡大觉,刚躺下,楼下就传来惊天动地的敲门声。 枕头旁的三尾原本盘成一团呼呼大睡,被敲门声吵得一个激灵抬起头来,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判断了一下情况,三条毛茸茸的尾巴在沈乾脸上来回扫。 沈乾的咸猪爪子撸了一把狐狸毛表示自己醒了,慢腾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哼哼道:“大过年的还不让人消停,这特么的是要累死爷么?” 明知道沈大老板一贪吃二贪睡还这么折腾他,还有没有人性? 沈乾磨磨蹭蹭下来的时候,兮越正在开门,无忧冲进来就要与他撞个满怀!兮越向左一个闪身躲开,回手一拉,扯住无忧胳膊,在对方即将倒地前将人拉回来站稳了。 无忧赶紧关门还下了门闩,慌慌张张道:“兮越哥哥救命啊。”抬头看到沈乾懒洋洋地走下来,像掉河里的人看见稻草一样上去抓住对方衣服,“沈老板教命啊,他们……他们说我杀了人,我没有,真的没有啊。” 兮越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一身粗布短打,眉清目秀瘦小机灵,皮肤尤其白,像是刚从壳里挖出来的白珍珠。 还是那个熟悉的无忧,可是……兮越抱臂,为何今日看起来有种怪怪的感觉?具体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非要比喻一下的话,就好像是……气场重了? 当然,如果人周身的气场有重量的话。 沈乾抱着三尾,慢悠悠道:“没事没事,别怕啊,不就是杀人了么,什么大不了……嗯?你说啥?杀人了?!” 团扇从账台上飘到门前,绿芒闪烁化作翠衣小姑娘,趴在门缝上向外望了望,转身对沈乾道:“主子,随便花被官兵包围了。” 沈乾不死心地跑到门缝里向外瞧了瞧,果然里三层外三层被围的水泄不通,红蝠黑衣官兵们披坚执锐气势汹汹,一脸的势在必得。 他招手让扇子站到自己面前,深吸一口气道:“你掐我一把。”可能今天的起床方式不太对。 扇子毫不客气地照做。 沈乾捂着胳膊哀嚎了一阵,靠,不是做梦! 紧接着外面开始喊话:“连音县衙门办案,立刻交出人犯乖乖投降,若胆敢窝藏罪犯包庇杀人凶手,朝廷铁律必当严惩不贷!” 无忧脸色更白了,说不害怕是假的,连音县谁不知道县令赵成吉是个昏官?他根本不怎么坐堂审案,断案全凭心情,原被告双方谁孝敬的钱多谁便能胜。 为官一方不仅不想着如何造福百姓,整日研究怎么搜刮民脂民膏来饱私囊。寥寥数年侵吞的私财便可抵得上小半个连音县! 云城往东二十里有个瓷器作坊,开作坊的乔师傅一双巧手匠心独运,曾烧制出一对双童戏鱼青瓷花瓶,工艺之高超已然跻身上佳之作! 赵成吉一眼就看上了这对花瓶,心心念念做梦都想着如何将其搞到手,偏又贪心不足不肯出高价去买,几次威胁逼迫都没能得手。 只是乔师傅年迈体衰,几番动怒身子更加虚弱,走在路上听旁人议论自己一个老东西怎么能保得住青瓷花瓶,到最后还不是要输给那些当官儿的? 说不好还要白白听几场歹话挨顿揍,自找没趣不是?还不如早些乖乖交了出去,还落赵县令一个人情。 乔师傅一时怒火攻心,当场摔在街上就再也没能起来。 六 父亲没了,家产便理应儿子继承,赵成吉为了得到青瓷花瓶竟然堂而皇之地说乔师傅是他儿子害死的!铁锁重枷将人锁拿了去,一顿严刑拷打折磨得半死不活。 乔家儿媳实在看不得丈夫如此遭罪,终究还是将双童戏鱼青瓷花瓶卖给了赵成吉,一对儿花瓶,三个铜钱,还附带了将近半个作坊的赎金。 乔家儿子人放了出来,身子却被打成了残废,下半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度过,好好的一家人活生生被坑害得家破人亡。 如今姓赵的派官兵围捕这么严峻的形式,如果沈乾为了随便花客栈的安危将自己交出去,大过年的赵县令肯定心急破案,以他视人命为草芥的行事作风,自己哪里还有活路可走? 沈乾看出他的担心,捋着狐狸毛安慰道:“不用苦着张脸,有爷在,天还塌不下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无忧好歹在自己客栈里做了两个多月的伙计,他是什么人自己很清楚。人机灵,做事也谨慎,跟客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错。 第三十四章 不知道沈老板很护短吗?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若说小孩子调皮捣蛋给其他人破坏了什么东西他都不太相信,更何况是杀人放火违法犯罪的事儿,他不敢,也没有理由这样做。 无忧缓了几口气,道:“天还没亮这些官兵就凶神恶煞地冲进家里要抓我,说是云城东市五光绸缎庄史老板的儿子被人掏了心,他们追踪血迹到这里,还在我的鞋子上面发现了血痕。” 沈乾将视线落在无忧又脏又旧的麻布面儿黑色鞋子上面,仔细看看果然带有一些黑红色的痕迹。 无忧低头,声音有些打颤道:“史家娘子过来指认,说亲眼看到,是我害死了她的儿子。” 沈乾眉头微蹙:“晚上出门了?” 无忧肯定地摇头:“没有。”昨晚正是大年三十,大家都在守岁,他吃饱撑的出门做什么? 沈乾越发不解:“那鞋子的确是你的?不曾失窃?” 无忧还是肯定地摇摇头。 其实问完沈乾就发觉自己的问题有点多余,如果鞋子真的不是无忧的,那凶手至少要和他差不多年龄才能想出嫁祸给这小一个孩子吧?同理,如果鞋子失窃,凶手也至少得和一个小孩子年龄相仿才能穿得下吧。 可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怎么可能去杀人?连心脏的具体位置都搞不太清楚,又怎么会有能力将其掏走?那个史家家主是傻子不成?不会反抗的?还有史家娘子,他看到的既然不是无忧那又会是谁? 七 沈乾头有点大。 “扇子你怎么看?” 扇子摇头。 “兮越你怎么看?” 兮越摇头。 “少芒你……哦少芒不在。”沈乾才反应过来他给凉花花和少芒放了假,一个偷偷回了玄猫族看望以前的老朋友,另一个,下落不明。还有君辞那货,关键时候就找不到人。 外面的官兵等得不耐烦,又开始喊话:“再不交出人犯,随便花众人以同罪论处!” 沈乾开始嘬牙花:“啧啧啧……” 无忧扑通一声跪下,抓着沈乾衣摆恳切道:“沈老板,求您不要把我交出去。我……会没命的。” 沈乾:“……” 好吧,他不嘬了。 沈乾一个眼神让兮越将人扶起来,他当然知道赵成吉有多混蛋,若不是碰巧撞上自己,三尾还不早被他折腾死了? 他自然不会把自己店里的人往虎口里送。 上次他可以把赵县令打出去,可那是因为他虐待动物,以权压人,说到哪里他都理亏。即便是在随便花吃了瘪也不敢轻易怎样。这次不一样,人命案子名正言顺。随便花还要在云城开下去,就不能不顾世俗的规矩。 门外传来史家娘子的哭嚎声以及史老板的失声痛喊,叫嚷着要无忧这个小杂种还他们儿子的命来,官兵们失去了耐心,下令直接撞门强攻。 随便花的大门是坏过一次的,不结实。沈乾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狐狸脑袋,突然凝重地吩咐道:“扇子,在客栈周围布下结界,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扇子声音清脆悦耳,葱白的纤手结成兰花儿似的印法,忽而向上一托,一道翠绿色的光芒冲天而去,穿过层层楼板屋顶,停在客栈正上方,像一道淡绿色的瀑布倾泻而下,瞬间笼罩了整个随便花! 四个魁梧的官兵整整齐齐站成一排,侧着身子准备出硬邦邦的臂膀齐声大喝,朝大门撞去! 淡绿色瀑布几乎在四人靠近门前一丈距离的瞬间倾泻到底,四个官兵像是撞上了码放整齐的棉花堆,原本没什么杀伤力。 四人志在必得根本没把个破木门放在眼里,吃奶的劲儿使了十足,这一撞所有力气反作用到自己身上,被弹出去两丈多远,摔得不可谓不狠。 官兵们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到结界长什么样子,用拳头砸,用掌劈,用刀砍,用枪戳,都不好使,一个个满头大汗咬牙切齿地跟空气较劲,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外面的人暂时进不来,里面的人却不能一直不出去。饶是沈乾,之前也没干过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更没想过违法犯罪了之后要怎么处理,当下这个情况就这么僵持着。 沈乾手摸下巴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有人证,有物证,基本排除栽赃嫁祸,难不成无忧梦游了?被人下药了?下蛊了?被控制了? 无忧抱膝靠坐在账台旁,小小的身子时不时轻轻颤抖,这个样子很是无助,仿佛被世界抛弃了一般。 晃来晃去的沈乾目光无意中停在这个孩子身上,眼眸微眯,是他眼花了么?怎么会在他的双眸中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逝的茫然和空洞? 难不成这孩子真的有什么问题? 冷不丁外头又在喊,趴门缝的扇子焦急道:“不好了主子,他们抓了阿松和岁岁!” 八 沈乾一惊,当即便骂了句脏话。 挟持两个无辜的孩子来逼迫另外一个孩子就范,这些人还真干得出来! 无忧也赶忙趴在门缝上朝外瞅去,阿松哥哥还镇定些,小岁岁已经吓哭了,官兵放话,无忧一个时辰不出来,便每个时辰赏他们十鞭子。 无忧小小的拳头紧紧捏到一起,他与二人朝夕相处,阿松就像大哥哥一样照顾他,小岁岁那么可爱,时常拉着他的衣角问东问西,他怎么忍心看着他们因为自己受连累? 挣扎再三,无忧终于开口求沈乾:“沈老板,要不您还是把我交出去吧,岁岁还那么小,怎么能挨得了鞭子?” 沈乾严肃道:“别说傻话。” 无忧:“可是……” 沈乾:“没有可是。” 他说话声音并不大,也不存在什么威严,可是就带着一种莫名的坚定,让人即便身处如此境地也无形中安心了不少。 扇子一直在观察情况,官兵们要打人居然不是吓唬吓唬无忧而已,还真拿了马鞭来押着两个孩子准备动手!扇子慌忙道:“主子主子,他们真的要打阿松和小岁岁!” 沈乾怒了:“臭不要脸的!兮越,揍他们!把人给我抢回来!” 岁岁记忆的开始是一间被烧毁得黑漆漆的破屋子,下雪的时候一群乞丐不分男女老幼地挤在一起,丝毫不讲体面风化,用彼此的体温取暖。 他记得一个又老又丑的妇女递给他半个硬邦邦的窝头儿时,皮肤上黏(无奈)腻肮脏的触感,记得破屋子里潮湿发霉的怪味。 还有后来那个只有一条胳膊的中年乞丐被一群穿戴整齐的家仆追打进门的场景,他们在中年乞丐身上搜出了自家主人被偷走的玉佩,将在场的乞丐一个不留地抓去官府。 阿松将他抢了就跑,躲在路边草窝里被拽出来打了一顿,棍棒落下的时候还将他紧紧护在怀里。大概那群人不屑于跟两个小屁孩儿较劲,打累了也就纷纷离去,没再追究。 后来他就跟着阿松到处乞讨,仰着头跟人喊“大爷”、“好心人”,求他们赏口饭吃,在遇到扇子之前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度过了。 那天他和阿松因为惹怒了热面摊的老板,被一条黑色大狼狗追到死胡同躲无可躲的时候,扇子姐姐就像一位翠衣仙女一样从天而降,不仅赶走了恶犬。 还将他们两个带到了一个有被褥、有糕点、有新鲜饭菜的地方,对他们两个来说,随便花简直就像是天堂一样。 他永远也忘不了衣着华贵的沈老板在他们两个面前来一边回踱着,一边抓耳挠腮像是逼死了一半脑细胞,最后摸着他的头毅然决然地说:“岁岁平安,爷决定了!你就叫岁岁!” 那天就像是他的重生一般。 按照整个冬天的温度来看,今天的太阳还是比较暖的,但阿松和岁岁却一点儿都感受不到阳光的美好。 两个孩子被按着跪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魁梧的官兵往他们面前一站,将二人彻底罩在了阴影之中,缓缓抬手,马鞭就在头顶扬起! 阿松目光坚毅,他做乞丐的时候挨的打还少么?他不怕! 岁岁一边闭上眼睛一边哭得声嘶力竭。 就在鞭子即将落下来的时候,随便花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众人抬眼望去,就见里面走出一位十六七岁的白衣少年,样子乍一看五官端正温文尔雅。 仔细看,却能在眼角眉梢寻出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桀骜不驯,尤其嘴里还叼着一根枯黄的草药,气场越发不羁。 在不下百人的包围下走起路来依旧不紧不慢,官兵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打破的结界对他来说仿佛根本不存在般,好整以暇地站在了众人面前。 “兮越哥哥……”岁岁受的委屈可不小,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被人扭着胳膊,声音含含糊糊,小脸哭得像个花猫。 两个拿马鞭的官兵皆是冷笑,一人道抱臂,嘲讽道:“这家客栈的店里没人了是怎么的?一个个的尽是些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连个顶事儿的都没有。”他扬起马鞭就要朝阿松身上抽下去,张狂道,“叫你们店里的杀了人的那个贼小子滚出来,否则连你一起抓!” 第三十五章 无忧真的有问题?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等等!”兮越盯着对方,面上神情十分认真,道:“我劝你善良。” 两个拿马鞭的官兵先是对视了一眼,随即全场爆发出一阵大笑,另外一个捧腹道:“你听到这小子说什么了么?他叫我们善良?哈哈哈哈,”他突然神色一冷,发狠道,“爷爷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善良!” 说着举起鞭子狠狠朝岁岁脸上抽下去! 岁岁大大地哭喊了一声闭上了眼睛,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试探着抬头望去,泪眼模糊中,白衣少年稳稳当当地攥住了那名官兵的手腕! 那官兵一身横练的力气,发狠之下竟然与对方僵持不下!挣得面容扭曲,额头上甚至冒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其他官兵见状也都不禁一阵惊诧。 反观兮越,面上则轻松得多,仿佛手里捏着的根本不是一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大汉的胳膊,而是普普通通的菜碟子,叼着枯草的嘴角甚至还能看到一丝丝弧度,只是…… 被捏住的官兵脊背不自觉地一阵恶寒,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弧度中带着些令人恐惧的残忍? 空荡荡的六璃街上刮过一阵刺骨的风,酒招旗随风飘摇,将寒意摇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我劝你善良,不代表我就善良。”兮越每说一个字,指上的力道就重上一分,“你不听,那就用我的方式来解决了。” 他神态自若地说完一句话,安静的空气中传来清晰入耳的骨裂声,那名官兵已经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五官扭曲,冷汗直淌,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整条胳膊,骨头全都碎了! 其他人全程呆愣愣地站着,他们不是不打算帮忙,而是他们根本就没看清楚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的,又是怎么捏上了对方的手腕,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听到了惨绝人寰的叫喊声。 等他们终于想起来要出手的时候,兮越已经踹倒了押着阿松和岁岁的四个人,又将另外一个拿马鞭的官兵一耳光扇得倒射丈余远! 再一眨眼,感觉一阵风拂过自己身侧,而后头猛地歪向一侧,脸上一阵热辣的剧痛,伸手去摸,一手的血,血里还混着几颗新鲜热乎的牙。 现场唯一站着的史家夫妇瞠目结舌地看着空空荡荡的随便花大门口,大门紧闭,六璃街上酒招旗随风摇摆,哪里还有白衣少年和两个孩子的影子? 九 兮越的能力沈乾是了解的,但是亲眼瞧着一百来号人齐刷刷捂着脸蜷缩在地,捧着血淋淋牙齿哀嚎的场景还是小小的震撼了一下,啧啧又嘬了两下牙花。 兮越瞧自家老板脸色不是很满意,上一秒还冷着张脸像个随时要毁灭世界的狠角色,下一秒立马又成了人畜无害的温润少年,体贴地问道:“要不我再出去一趟,每人补一拳?” 刚刚沈乾说的是揍他们,而不是弄死他们,他还特意记着这个点动手的。否则在他们脸上砸那一拳的时候稍稍用点力,一次性就解决了。 沈乾点着三尾的小脑袋,呵呵干笑了两声:“算了,其实我就是想知道,既然你不是善良的人,为什么还要劝别人善良?” 兮越理所当然道:“别人善良了,我过得才舒服嘛。” “……”沈乾顿了好一会儿才心悦诚服地道,“我觉得你说得特有道理。” 真特么不愧是君辞那货带出来的人! 小岁岁扎在扇子怀里一个劲儿地哭,奶声奶气儿的很是无辜。阿松见了无忧便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成了杀人凶手。到底是孩子,跟熟悉的人说说事情的原委也能稍稍安心些。 沈乾则继续在屋子里来回晃荡想对策。 官兵们人在外面,每到饭点儿就倒替去休息吃饭补充体力,沈乾他们虽然出不来,但好在正是年节,客栈了备下的年货不少,暂时也不愁吃喝。 日头渐渐西斜,最后完全没入灰白的云层里,银黄色的新月只露出小小的一个牙儿,倒是星子闪闪亮亮地铺了满天。 史家夫妇说什么也不肯回家等消息,杀了他们儿子的凶手不伏法他们绝不善罢甘休! 官兵们带伤守了一整天,这会儿有的扶着刀枪站得歪歪斜斜,有的直接坐在青砖地面上,背靠背倚在一起,有的骂骂咧咧还拿随便花没辙,东倒西歪的半点没个官兵该有的样子,可见连音县的军纪在赵成吉的治理下是何等的涣散。 随便花大门前的红灯笼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官兵们先是一惊,旋即交头接耳,两个管事儿的低声交谈,这家客栈也太他妈邪门儿了吧?派人回去禀报赵县令,请个懂捉妖的大师来相助。 无忧午饭就没吃,晚饭还是担惊受怕地一点儿胃口都没有,被沈乾一句“再不吃的话,爷立即把你扔出去给他们绑走。”逼得胡乱吃了几口,也根本没尝出什么滋味。 他觉得自己要做点儿什么事情才能没那么害怕,帮扇子收拾完碗筷后便找来笤帚扫扫这里扫扫那里。 但客栈在过年之前已经彻彻底底地打扫过一遍,左看右看到处干干净净的实在没什么可清洁的,只好又寻来花剪,有一下没一下地修剪账台琉璃花瓶里插的红梅花。 沈乾靠着碗口粗的大理石顶梁柱,手托下巴装包拯,他觉得花剪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吵得很,太影响自己推理了,抬头刚要开口让无忧歇一歇,一句话让眼前的画面堵在了喉咙里差点儿噎得上不来气。 无忧面色苍白神情木然,手里的花剪机械地开合,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更加诡异的是瞳孔中竟然流淌着肉眼可见的黑气! “大家小心!无忧情况不对!” 十 锅里的饺子已经浮到了水面上,冒着的腾腾热气像白雾一样弥漫了整个屋子,普通的农家小屋倒像是仙境一样轻柔而梦幻。 无忧抱着妹妹守在灶台,时不时帮她擦擦嘴角流出的口水:“等一会儿,再一小会儿就能吃了。” 阿娘从碗柜里拿来笊篱,顺手往两只馋猫儿嘴里塞了一块白花花硬邦邦的粽子糖,腕子上的素面手钏儿还是成亲时阿爹守着银匠打了送的:“哄妹妹一边玩去,饺子就要出锅了,小心烫着。” “哦哦。”无忧点着头又向灶膛里送了一小把柴枝,火焰轻轻一舔便将那柴融为一体,更旺了起来。他将妹妹抱进里屋矮床上坐着,将沉重的木桌拉到屋子中央的位置,搬了四四方方的简陋竹凳放在桌边坐好了就等着年夜饭。 听到厨房里有碟碗相碰的声响,他坐不住地探着身子往外瞧,就见阿爹笨手笨脚地捧了粗瓷大碗放在灶台边,拉着阿娘嘿嘿嘿傻笑了半晌,末了从怀中摸出个漂亮的玉兰花檀木发簪为阿娘插在发间。 无忧也跟着乐呵呵的咧嘴笑,整颗心又软又暖,明明那么幸福,可为什么每次感受到的时候心里某处地方总像是被滚水浇了一般痛得忍不住流泪? 话音未落,兮越和扇子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移到了沈大老板身前,做出防御姿态,阿松立刻抱着岁岁躲到沈乾身后。 沈乾的话像是惊醒了沉睡中的恶鬼一般,无忧停下剪花的动作,空洞的眼睛朝这边望过来,嘴里发出类似幼兽的低吼,双目茫然地寻找着,突然锁定了某人,举了剪刀便冲过来! 扇子纤手结印,动作迅速得出现道道残影,四张两人多高的团扇凭空出现,扇面上的墨绘青山云府翠芒乍闪,从四个方向合拢而来,像个囚笼般将无忧困在其中。 黑气像洪水决堤一样从无忧的眼眸、袖筒、衣领里涌出,花剪上黑气蹿腾跳跃如同嚣张的火焰。 有了黑气的加成,花剪像是变成了厉害的法器,随着无忧手臂挥舞,一下一下敲击在团扇之上,竟然发出铮铮金铁之声。 透过门窗缝隙能看到随便花里面光芒忽明忽灭,金属撞击的声音“咣咣咣”震耳欲聋。负责把守的官兵们立即一阵警觉,严阵以待,生怕里面突然冲出个什么奇形怪状的妖怪把他们挨个儿吃个精光。 须臾,街道尽头有一簇火把缓缓靠近,跑去回禀赵县令的官兵急匆匆地走回来,让开了身子把让大家看到火把之后跟来的须发花白的老道人。 客栈里边,无忧拼命敲击了半晌也没见巨大团扇有什么要坏的意思,再加上两大妖怪在自己身边守着,沈乾有恃无恐地抱臂问扇子:“他这是怎么回事儿?中邪了?” 扇子美眸微凝,略作思考后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附体?”沈乾纳罕,“这东西想干什么?吸精?夺舍?避劫?复仇?还是……” 若是被什么东西附体,无非也就那么几种可能性,要么是想吸取宿主的精气元气,要么是与人类有仇怨,为了躲避镇法司的耳目假借他人之手,再有就是劫夺他人身体为己所用,或者被仇家追杀的时候用以掩盖气息躲避灾劫。 第三十六章 所求不过平凡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沈乾思考片刻,突然想到史家的孩子,震惊道,“他想利用无忧夺取人心来精进修为!” 兮越和扇子对视一眼。岁岁吓得拉着阿松的手小声抽泣,哭声传进无忧耳朵里却像是激怒了他似的,右手花剪左手拳头轮番上阵,更加卖命地击打大团扇。 月上中天。 官兵请来的老道人年近耳顺,脸上皱纹叠生,一双老眼却充满精光,身着玄色绘金八卦图道袍,一把拂尘斜在手臂之间。 他站在结界前有一会子,官兵们已经等得不耐烦,按捺不住想要上前揪着他衣领质问到底会不会捉妖,朱道人这才抬手,用拂尘柄戳了戳结界,嘲讽笑道:“雕虫小技。” 拂尘一扬,八道黄色朱砂符咒飞出,从八个方向将随便花团团包围,飞二楼的高度处戛然而止,红芒乍闪贴在结界之上! 扇子正在和兮越研究附在无忧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突然胸口一痛,吐出一口血,小脸儿顿时白了起来。 四张大团扇因为主人的伤势极不稳定地抖动起来,无忧表情狰狞,口中低吼一声,瞅准时机狠戳一把,团扇砰地一声四散成光点,消失不见。 十一 兮越即刻纵身而上与之周旋,担心出手太重伤了无忧,束手束脚迟迟不能将人拿下。 外面传来刺耳的异响,如同指甲划玻璃一样令人牙酸不已,扇子急促喘息了几下,纤足轻踏,化作流光冲天而起。 眼看已经布满裂痕即将破碎的结界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面巨大的绘墨团扇光影,立在随便花正中央,并且朝着一个方向缓缓旋转,光影所及之处将整座客栈保护得严严实实。 结界上的符纸腾地一下起了火,不消片刻便烧了个干干净净。 官兵们只看到老道人的符纸无缘无故突然自燃了,灰烬在夜空里翻飞的时候还带着火星,如同在夜幕中多添了几颗明亮星子,其他一概不知。 正在怀疑这个老神棍的能力,却见他不屑地冷笑一声从广袖中取出一只红铜色四兽啸天香炉,道:“小小妖孽,自寻死路。” 老道人左手托香炉右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朱红色烟雾袅袅升起,丝丝缕缕包围而上,接触团扇光影的瞬间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像是生肉掉在了烧红的铁板上。 兮越好容易将人逼至角落眼看一记手刀就要劈到对方头上将人敲晕,沈大老板咋呼道:“阿越你悠着点儿啊!别伤了无忧!”。 沈乾出声太过突然,兮越一个失手反被动起来。 无忧袖子里涌出的黑气像两条纠结交缠的毒蛇一样将他紧紧缠住。 熟悉的声色发出一阵惨呼,紧接着扇子凭空出现摔在沈乾脚下,翠色小衫子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外面那道人竟如此厉害!沈乾连忙蹲身将人扶进怀里,不无担心道:“扇子?坚持一下,等姓君的回来,我让他给你报仇。” 扇子咳了两声,嘴角溢出鲜血,额头上的朱红色小巧的云月纹突然闪现,但仅仅是一瞬间便又重新消失而去,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已经化作了团扇落在沈乾手里。 就沈乾去扶扇子的这片刻的功夫,无忧已经将试图带着岁岁逃走的阿松截下,掐着脖子扔到了墙角。小岁岁被无忧拎着衣领提在手里,花剪已然对准了心口! “无忧!” 交叠的两声同时响起,一声出自沈大老板之口,一声出自墙根下的阿松之口。 沈乾情急之下只想无忧能够清醒过来,他的身上已经不清不楚地背着一条人命,若再伤了岁岁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明白。 平日里阿松就像照顾弟弟一样照顾这两个人,无论是无忧继续犯错或是岁岁受到伤害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眼看着无忧没有半点儿要醒过来的迹象,花剪高举,下一刻就要刺进岁岁身体之中,届时心脏洞穿鲜血四溅,看似已无可避免。 就在此时大门砰地一声被生生撞开! 官兵一拥而入打开一条通道,玄衣老道人拂尘一扬于人群中央现身,拂尘之上金芒乍闪,嘴里念念有词。 老道人嘴里的咒语化作一连串道法加持的金光将无忧团团围住,对他来说却仿佛魔音灌耳,花剪铿地一声掉落在地,一手仍旧提着岁岁,另一只手捂着耳朵痛苦地嘶吼了一阵。 十二 碗里肉香四溢的饺子突兀地变成了血色的汤汁,无忧惊叫一声扔了筷子,赶忙抬头去寻找阿爹阿娘的保护。眼前的场景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阿爹染了瘟疫脸色蜡白地躺在矮床上奄奄一息,阿娘侧头偷偷抹掉红彤彤眼睛下的眼泪。 妹妹从门缝里大惊失色地转身跑过来,带着哭腔抱住阿娘:“他们来了,好多人,怎么办?” 阿娘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的决然,将人狠狠推开,厉声呵斥:“什么怎么办?全城都在闹瘟疫我能怎么办?你爹都这样了你还只会哭哭啼啼地添堵,我要你有什么用?!滚滚滚,你给我滚!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妹妹被推了了个后仰摔,慢慢坐起来难以置信地仰望着她的阿娘。 阿娘将颤抖的手臂藏到身后,在看不见的袖管中,光华洁白皮肤上已经出现了瘟疫才有恶疮。 无忧心头隐隐约约地感应到,隐隐约约地记得,这场景这样的熟悉,这话语这样的刻骨,可是什么时候发生过呢?他想不起来。 他和妹妹被阿娘推着赶出门外,立即有白巾蒙面的乡村郎中上前抓住他们细小的胳膊,带到围堵小院儿的村民们身后,全身上下检查、号脉,小半日才告诉村长貌似没有被传染,但还是被强行带到偏僻的石屋里观察情况。 他在被扭着带走的时候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家,那里已经燃起熊熊火光,黑烟滚滚,跳跃不息的火焰正如同胸膛中翻滚的愤怒和恨意! 身子周围毫无征兆地被不知名的金色光圈围住,那光中似蕴含着无比宽容慈悲的道法,将心中浓重的悲愤恨意一点一点地安抚化解。 一幅幅画面在脑中飞快交替掠过,荒芜的石头山,枯树下父母用石块垒成的坟茔,纸钱燃烧的飞灰,呛人的香烛味,以及倒在坟碑旁,那根从未见过的蓝色蜡烛…… “无忧哥哥……别杀我,呜呜呜……”岁岁的小嫩脖子快要被提溜断了,一边抽抽搭搭地哭,一边拼命压制着恐惧小声叫道。 无忧的意识像是刚刚睡醒了一般,眼睛逐渐能看到人影,大批官兵将他们团团包围,沈大老板目光严肃冷厉地盯着他,阿松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敌意,他在干嘛?提着岁岁是要……掐死他? 无忧瞬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一下子松了手,想要去看摔在地上的岁岁有没有受伤,却在对方无辜的双眸中的恐惧中生生止住了脚步,岁岁拼了命地跑到阿松身边寻求保护。 朱道长的咒语见了成效,进一步掐诀念咒:“妖孽,今日有我朱喻言在此,岂容的你放肆!” 两张朱砂黄符自袖中飞出,直指无忧而去,少年脸色一白,也就是心中被惊吓占据的一个空隙,瞳孔重新被黑气覆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缠绕在兮越身上的黑气像是受到召唤般丝丝收回无忧体内! 此时的无忧疯了一样向阿松两人冲过去,五指成爪,势如风雷,定要夺了二人的心才罢休。 仿佛幽冥之中传来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重复。 “你想见你的父母。” “你的心中对曾经的家是何等的眷恋和渴望。” “你的心愿我都可以帮你实现,我从来不骗人。” 附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因着朱道人咒语的刺激越发凶悍,兮越箭步上前两下过招锁拿住对方手腕,中指一弹,指尖一滴黑血正中无忧眉心! “无忧,快醒醒!” 如同一滴纯净的雨滴滴在了灵台之上,清澈透亮之中带着丝丝清凉,无忧一个激灵,瞳孔之中涌上一丝清明,视线中半是光影半是缭绕的黑气。 他虽身不由己但也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伤害身边的人,想到自己明明只是睡了一觉却被明明白白地人看到杀了人,想到前几日捡到那个蜡烛,想到那些温暖的梦境,他什么都明白了! 感觉浓重的困意再次袭来,意识又要被占据的时候,无忧咬牙,看到地上的花剪,冲过去捡起来照着自己的手臂就是一剪子! 无忧生怕自己再行凶,用力极狠,花剪贯穿小臂,尖端的鲜血像是开了闸一样涓涓直流。 兮越看到他去抢剪刀,以为他又要伤人,正待出手阻止,面前便上演了无忧自残的一幕,当下也是一诧。沈大老板更是不忍地拿扇子遮了遮眼,还好君辞不在,否则看到他一个大男人拿个团扇掩面这种不伦不类的样子定然要忍不住给他一巴掌。 母亲微笑朝自己张开手臂,轻声喊着:“阿忧,你过来啊。” 父亲抱着妹妹朝他招手:“哥哥。” 第三十七章 我可想死你啦!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那个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响起,带着不可抗拒的引诱:“你不要他们了吗?你看,他们都在等着你。” 不,这些都不是真的! 阿爹阿娘早就死在了那片火海里!之后妹妹也已经病死了,那些都是假的,是幻象! 无忧抱着头痛苦地哀嚎:“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黑气在他身上纠缠缭绕,随便花大堂平日里宾客满座,喧哗热闹,此刻却众目睽睽之下诡异地响起幽幽的森然声音,仿佛来自地狱里的恶鬼。 “是你自己愿意的,为什么反而要我放过你?” 官兵们乍一听到这等森冷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吓得两股战战,手里兵器几乎拿捏不稳。 无忧抱着头痛苦挣扎:“不,你骗我!你从来没告诉我,梦境的代价竟然是人心,是人命!” 黑气弥漫得愈发张狂,像是要将个小小少年整个吞没:“为什么不肯留在那个世界里?为什么要出来?和家人在一起不正是你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吗?你不是做梦都想回到过去?回到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吗?” 无忧咬牙拔出剪刀狠狠又是一下!照样是洞穿手臂,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黑气里的声音居然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调:“小孩子的心最纯净,不掺一丝杂质,是梦境最好的养料。” 史家夫妇跟着官兵们闯进来,饶是经商多年见多识广,也被眼前一个孩子和黑气对峙的一幕吓得不轻,史家娘子用帕子捂着嘴巴倒吸一口凉气倒在了丈夫怀里。 十三 沈乾见状当机立断,站到众人面前字字铿锵:“大家都看到了,杀人行凶并非这孩子本意,这个孩子根本就是被妖邪控制了!” 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说不出什么话来但都不由得不信。 沈乾拿团扇给三尾扇了扇风,完全忽视掉狐狸嫌弃的表情,感觉自己这老板当得简直太他妈帅了! 朱道人也是个得道的,降妖除魔是他的本分,保护良善之人也是他的功德,见状拂尘一甩,跟着附和:“这家客栈里妖气冲天,沈老板所言非虚。” 老道人都这样说了,众人也就对妖邪之事深信不疑,相信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只有沈乾微微苦笑,又朝兮越那儿瞄了一眼,这微妙的感觉…… 妖气冲天的功劳也不能全都归功于这团黑气吧…… 无忧和黑气的对峙最终以黑气的获胜告终,那孩子又开始发狂,还好兮越在一边,一有情况便及时将人制住,扭了胳膊按在地上。 领头的官兵推推搡搡地让手下去捆人,手下也惧怕无忧身上不知底细的妖魔,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成了妖魔的口中餐或者下一个宿主,只好又求着朱道人施展神通将妖魔降服。 朱道人有模有样地甩出去一张朱砂符咒,贴在无忧额间,暂时压制了黑气的狂暴,只是人还是不清醒。 沈乾的丰满认知里,但凡凡人的事情,不论东家长李家短,上世还是现世,他差不多都能处理个大概,但妖怪的事情,好像还是君辞那家伙比较在行。 好像回应他的想法一样,门口一阵骚动,沈乾喜滋滋地延颈看去,原以为会看到君公子潇洒不羁的风流身姿像个救世主一样出现在视线中,却不想被姓赵的尖钻刻薄的五官恶心了一眼,翻了个白眼儿收回了目光。 赵县令一听说随便花的伙计出了事立刻便高兴得像黄鼠狼见了鸡一样。自从上次在随便花吃了亏被好一顿羞辱之后就天天头疼地惦记着怎么拿捏随便花,把小狐狸抢回来。 可是这个客栈就好像是块啃不动的骨头,强攻又不是对手,说理又拿不住人家的错处,明明肉就摆在那里,让你天天看着日日想着,可偏偏就是不让你吃到。 这次无忧出事简直就是老天爷在帮他!一个十来岁的孤儿与史家夫妇又无冤无仇,并没有作案动机,正好可以把这个脏水泼到随便花头上,栽赃无忧的背后是沈乾指使,趁机抄了随便花,这样就能顺利得到小狐狸,准确地说,是得到小狐狸的尾巴。用那个小畜生的尾巴许愿有何等灵验他再清楚不过,若小狐狸能再次回到他的手上,他就是想做皇帝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三尾原本安安稳稳地窝在沈乾怀里,一见到赵成吉立即没了温顺听话的模样,弓起后背龇着尖牙怒目而视,口中发出“呜呜”的低低兽吼。 沈乾安抚性地在顺着三尾身上的毛,又轻轻拍拍它的小脑袋,三尾像是能感受到来自那只手掌的力量,能明白抱着它的这个凡人要护着它的心意的一样,渐渐地收了尖牙,重新安静下来。 沈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原本还想敷衍一番,可是对着他那张脸实在说不出什么违心的好话,出口都变成了讽刺:“这不是亲政爱民的赵大人么?这大半夜的来关心我家的伙计,真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十四 朱道人在民间游历,自然早就听说过这位赵县令的名声,若非是有妖魔作祟也不会前来掺和官府的事情,见他进屋便自动甩了拂尘躲瘟神一样站到了一边。 赵成吉明明坐拥万贯家财妻妾成群,整日里鱼肉酒席歌舞宴会没个休止,空长挺高的个子,却偏偏生了一副干干瘦瘦的身子。 沈乾暗中想,莫不是把一身的营养全都用在了挖空心思打坏主意上?转念想到他那数不清的妖童美妾,不禁将这等呕心沥血忙于播种,用光了精力熬干了身子为人类数量做贡献的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赵大人双手往背后一负,在一众官兵面前摆足了官架子,清咳一声:“随便花伙计半夜行凶罪大恶极,沈老板御下不严嫌疑重大。”目光转向兮越,因着上次被他扒了衣服的事情恨得咬牙切齿,当下道貌岸然道,“还有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杂种,整日与凶手厮混一处,说不定也是帮凶!来呀,都给我拿回去,本官亲自审问。” 沈乾险些气笑了,忍不住道:“原来赵大人还会审案啊。” 被人当众嘲讽,赵成吉怒火中烧,指着沈乾:“好个放肆的奸商!竟然敢堂而皇之地讥讽于本官!若是放你在连音县呆着,岂不是把一方良善百姓都拐带成刁钻耍滑的刁民了?来人,还不给我锁拿了去!” 有人要锁拿自家老板,兮越自然是不能同意的,所以他就松手了!抱臂嚼着一根人参须子往沈乾身前一站,将正要上前的两个官兵隔开,研究自己的拳头。 他一松手无忧失了钳制,一把撕了额头上的符咒,又发起狂来,徒手将周围六七个官兵手里的刀剑抢过来,在膝盖上一折,噼里啪啦成了废铁。 赵大人惊叫一声体面全无地拉扯着朱道人往前面推:“你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收了这妖孽!” 玄衣老道人取出红铜色四兽啸天香炉,掐诀念咒,黄色符咒飞了满天,各官兵抓人的抓人,捉妖的捉妖,保护赵大人的保护赵大人,桌椅板凳砸了无数,打斗声、受伤惨叫声、发狂低吼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整个随便花大堂里乌七八糟鬼哭狼嚎。 沈乾被兮越护着退到门口,眼看这群人也不是无忧的对手,倚着门框撸(无奈)着狐狸毛还心大地打了个呵欠,眼看着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居然想起君辞来,将他平日里的三分不好抛到九霄云外,七分好处摆在心里来来回回地叨念。不说别的,若他在,绝对不会让家里乱成这样。 “哎?你说,姓君的什么时候能回来?” 兮越摇头:“不知道。” 沈乾抬头望,今夜月朗星稀,徐风阵阵,天空里一片乌云也无,真是个好天气呢。 好天气里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七分锐气三分嫌弃:“没人找你麻烦,你也想不起我来。” 沈乾蓦然回首,就见月亮底下负手站着一个面色清冷的月白袍男子,月光在他身后洒下淡淡的银辉,恍若银霜飞雪永开不败。 “君辞!”沈乾惊喜得连蹦带跳,手臂大张跑过去就想来个热烈的拥抱,“我可想死你了!” 十五 君辞及时一根手指头抵过去,顶住对方胸口保持一定距离:“有话说话,不许败坏本公子形象!” 沈乾拽着对方手腕就往客栈里走:“行行行,只要你把这烂摊子给我收拾了,你要做大老板我也让给你。” 君辞漂亮的唇角不屑地动了动:“什么虾兵蟹将,兮越收拾不了?” “要他打架容易,只是人间官司难了,也不是光打架就能解决得了的,这不还有个不知来历的妖怪等着你君大公子亲自动手降服呢么。”沈乾这次绝对是真心赞美,“你不回来,这家里真要乱套了。” 客栈里的官兵们见到沈老板带了这么一位气度不凡仙人风姿的人物进来,不知怎么的竟然被这位年轻公子周身的威严压得大气都不敢出,不由自主地让开了路。 第三十八章 赵大人保重!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赵大人看到君辞的一瞬间眼都直了,此人仿佛乘风而来,绝世独立,傲然出尘,人间竟然真有这般标致的人物?! 君辞在无忧面前站定,连见多识广的玄衣道人也管不住自己的脚一样悄悄退开了几步将场子让出来。 “梦魈……”君辞神色不动,仿佛眼前这个人见人怕的附在无忧身上的狂魔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花草鱼鸟一般,“你怕是没打听清楚随便花的老板是谁,我的伙计也敢招惹?” 迫人的气势随着话音的落下陡然释放!无忧周身黑色雾气前所未有的浓重,刚刚还仿佛幽森地狱里传出的阴寒声音此时像是在砂纸上打磨了一般,惊惧道:“君君君……” 君辞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右手虚空一抓,伴随着一声嘶哑的惨叫,貌似无敌的黑色雾气竟毫无抵抗之力地从无忧身上剥离而出,在离手掌一尺远的地方聚拢成团。 五指虚抓,黑气硬生生挤压成了指甲大小的黑蓝色蜡团,再一握拳,蜡烛上燃起带着些神秘色彩的紫红色火焰,腾地一下烟消云散。只有烟雾中一缕不起眼的幽芒,不着痕迹地钻进了君辞衣袖。 君辞眉头微蹙,旋即不动声色地负手,声音清凛:“生于凡人之虚妄,寄于幽蓝之烛火,化于贪恋或追思,成于痴人之梦境。呵,可惜无忧年纪小不懂,天下哪有什么真正的无忧无虑,不过是哄骗无知少年为宿主,帮忙躲过镇法司察觉,挖取人心增进修为罢了。”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就算勉强找回来也再不是当初的模样。 朱喻言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喉咙,这番手段,这通身气度,怕是将整个六界翻上一个遍也寻不出几个。 君辞转向他,气宇不凡,眸光灼灼,冠玉般的额间红芒乍闪,小巧的云月纹一闪而逝。 朱喻言脊背一凉老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任他眼中如何惊恐敬畏,君辞再不去看他一眼,只转向沈乾道:“没事了,还不上楼睡觉。”俨然将赵大人及一众官兵给无视了。 无忧被强拖着折腾了一天两夜,没了梦魈的控制一下子脱力昏倒,沈乾正让阿松带着岁岁将无忧扶到兮越背上带回去好生照顾休息,听到君辞叫,特别自然地哦了一声,屁颠屁颠地站到对方身侧。 这两人一个清冷脱俗气度不凡,一个温文尔雅华贵气派,站在一起却又互不压制相处融洽,真真养眼的紧,不禁令人想到所谓芝兰玉树龙章凤姿说的就是这两个了吧。 官兵们看得有些发愣,一部分是因为两位的气度摄人,另一部分也是刚见识过君辞手段,连捉妖大师都拜服了,谁还敢轻易得罪? 从君辞进门开始,赵大人便一直眼巴巴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什么惊为天人的绝世容姿,如今见两人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就这么要去休息了,清咳一声摆足了官威,朗声道:“站住。” 十六 正要上楼梯的两人顿了脚步,君辞回头瞥了一眼,看向沈乾:“这谁?” 沈乾顺着狐狸毛,懒洋洋道:“本县县令赵大人。” 赵成吉负手,步子悠悠地上前,扯着嘴角摆出官场的笑:“史家死了儿子,凶手尚未落网,这案子总得有个了结啊。” 君辞脸色不太好看:“你想怎样?” 沈乾及时握他腕子,本着行善积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原则:“赵大人也不想怎么样,就想请我、无忧哦对了,还有三尾去他衙门里转转,喝杯茶聊个人生什么的。” 之前要抓沈乾,他还让伙计护着自己,赵成吉见他开口还以为他又要动武耍横,却没想到怎么突然就这么识时务了? 沈乾接着道:“只是这案子涉及妖怪,无忧尚未成年,官府不好为难一个孩子吧。” “什么妖魔鬼怪?无稽之谈!”赵大人斥道,既然对方退了,那他自然是进,不依不饶道:“若是犯罪之人随便编一套妖鬼之说便能免除罪责。那还要衙门律法何用?办案讲究的是证据,你说你家伙计被妖怪附体了,证据呢?我只要证据!” 那团幽蓝色的蜡烛。 沈乾指了指君辞:“被他捏碎了。” 君辞:“……” 沈乾瞄了瞄屋子里的情况,朱道人居然还跪着呢?赶忙过去将人扶起来,道:“这位道长也能证明。” 朱道人刚站稳了君辞又开口:“你知道怎么说?” 可怜老道人差点又跪下,连忙双手相扣结了个太极印,恭敬道:“自然知道,公子不必挂心。” 沈乾奇怪道:“刚你打扇子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么?怎么被这会儿蔫儿了?” 君辞凤眸一冷:“你伤了我的人?” 朱喻言只觉得头皮一炸,赶忙低头行礼:“误会误会,小道不知是君公子的人,小道定然全力治好公子的人,不论灵丹妙药还是法力修为,只要公子开口小道莫敢不从。” 小道……沈乾看看君辞再瞅瞅老道长,心里就有点不平衡了,这老道长见了自己啥反应都没有,怎么见了姓君的就这么敬畏?同样是在客栈里当老板的,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废话少说!”赵大人按奈不住,再次开口,投向君辞的目光中分明带了不纯净的目的,“这件案子本官定要带人回去严审做个了结,既然大老板不去,二老板去也使得。” 还审个屁,无忧是如何被妖怪控制,发起狂来又是什么样子史家夫妇跟着进来看得一清二楚,现下见伸冤无望遇到妖怪只能自认倒霉,趁人不注意悄悄走了。原告都没有了,审个玻璃球啊!瞧他盯着君辞眼中尽是惊艳和贪婪的德行,沈乾用脚指头也能猜的出来他想干嘛。 连狐狸都不要了,姓君的这张脸也是妖孽得可以。 君辞负手,上前一步。 沈乾笑嘻嘻地往他身前一挡:“呵呵,多行善事福自盈,切莫动杀心啊。” 赵大人笑道:“沈老板尽管放心,只要二老板好好配合审理案件,本官怎会为难?” 这人脑袋怕是让门挤的不轻,他说的君辞! 君辞轻轻将沈乾扯到一边,爽利道:“本公子随你去便是,离家之后除云城外还不曾见过其他地方的风景。” 沈乾不无担忧去扯他衣袖:“君辞……你若想看风景,等开春了我带你去城北暮春山上看桃花。” 君辞侧头看他,眸中神色不容质疑:“好好看家。” 这样的神色沈乾见过一回,然后……阿弥陀佛还是不提了。 赵成吉喜出望外,当即叫人去请轿子,带着人撤出了随便花,一副如意算盘打得嘎嘎响。现在开口要狐狸师出无名,可一旦到了自己的地盘,这细皮嫩肉的公子还不任自己拿捏?到时候若顺从便罢了,若不顺从便给他吃些苦头,随便花的二老板都捏在手里,还愁他们不肯交出狐狸? 到时候美人权势富贵,还不想要多少有多少?老天爷对他真是太好了! 沈乾望着一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不厚道地摇摇头:“赵大人,保重!” 云城安安静静地睡在平静的夜空之下,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东方微白,星辰渐隐,天就要亮了。 一 自从君辞被带走,沈乾的心就一直悬着没放下来过,他好怕今天君辞刚去,明天就传来县衙没了的噩耗。 凉花花和少芒不在家,客栈里打过仗之后乱七八糟一片,就只有兮越一个人收拾,实在忙不过来便燃了信香,将三里川里那个好欺负的红泥喊来一起忙活。 兮越着白衫,肩膀处绣着竹青色淡雅疏影斜枝,红泥穿红衣,水纱轻飘飘的,腰封上方绘了尾金色鲤鱼。 两人看起来差不多大,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模样,兮越灵力精纯浑厚,手脚强健有力精神饱满爽利。相比之下红泥就单薄纤弱得多,腰身细得一阵风就能吹趴下似的。 兮越看着他老老实实地又搬又扛,没多久洁白的额头上便起了一层薄薄的汗,连眉心的朱砂印都朦胧起来,着实给妖怪丢人,忍不住问:“你就不能用点法术偷个懒?” 红泥声音软软糯糯的,人又实诚:“我不会。” 兮越纳闷儿地抱臂:“你不是跟君公子打过架吗?” 红泥眨巴了两下含着三里川不息之水的大眼睛:“兮越哥哥,这件事你可能有点误解,我不是跟君公子打过架,而是被君公子打过。” 兮越:“……” 那次在三里川哪里能算得上打架?分明是被死死碾压好不好。 他从修成人形就跟着纪老爷子,心思全用在做泥塑上了,会几个御水、风刃之类的简单法术也就只有打架的时候能用。兮越伸出一指点在他眉心的朱砂印上,闭目将他体内经脉搜寻了一个遍,心脏打颤地搜到了一点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 这孩子原本就没什么修为,还被自己家的二老板打散了大半,一时间竟然替二老板惭愧起来, 第三十九章 兔妖白萱萱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君公子何等修为何等教养?又不是贪恋钱财锱铢必较的俗人,跑到个偏僻难行的三里川跟这么一条小鱼妖斤斤计较,真是日子过得太闲了。 而他不知道的事情的真实情况是,君辞为了“随便花”的牌匾跟沈乾较劲,这趟出门也算得上是离家出走,让他过不去的是自己出去这么久沈乾也不带找一找的。好容易借着少芒的事儿回来了,心头的气没出却不能憋着委屈自己,又不能真的一顿拳脚把他给打死,只好满世界的挑刺儿借故发作。 红泥比较倒霉,恰好撞上了而已。 只是君辞忘了,他走的时候祥云四起脚下生风,潇洒肆意地飞身而去,可叫个肉体凡胎的沈乾哪里找去? 兮越摸摸他的头,乌黑的发丝中竟然散发出淡淡的河藻清香,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君公子就是脾气差了点,不经常打人的,大老板也就是三两天才挨回揍而已,你慢慢就习惯了。” 红泥:“……” 兮越道:“赶快收拾啊!” 红泥“哦哦”地点头,认真地试着掐起个法诀,操纵着一张长凳凌空飞起,飞到一半便灵力不济,长凳直直落地,摔掉了一条腿儿。 红泥:“……” 兮越:“……” 无忧受伤不轻到现在还在昏迷,沈乾让他就在随便花休息,等身体好些再回家,阿松守在床边照顾一直就没离开过。 朱道长在二楼要了一间屋子将扇子养在他的四兽香炉里,半点不敢怠慢,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滋养着,看架势哪怕是将一身老骨头交代在这儿也要赶在君公子回来之前将这小妖恢复成原来那个活蹦乱跳的样子。 三尾自告奋勇打起精神为朱道长护法,没多久便上眼皮打下眼皮,盘在一旁呼噜呼噜睡得死死的。 还有五光绸缎庄的史家夫妇,就算是妖怪作祟,可毕竟是因为随便花的人才没了儿子,沈乾亲自登门去拜访,致歉安抚,岁岁年龄太小不能没人照看,只好带着一起去。 史家夫妇虽开着绸缎庄,自己身上穿的却朴素,粗衣短褐荆钗布裙,与沈乾的华贵衣衫形成鲜明对比,让他偶尔也惭愧了一回,心道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果然不是说说玩的。 两人成亲六载,只有小南这么一个儿子,见到岁岁就想起若自己的孩子还活着,两个小娃娃定然会说说笑笑地玩在一处,那光景不知道有多快活。于是抱着小岁岁哭了一场。 沈乾只得安慰:“两位还是年轻的小夫妻,又多行善事积德纳福,以后日子还长,何愁没有孩子。” 史家夫妇抱着岁岁又是一顿哭,临走时还给了岁岁绿豆糕让他常来玩,岁岁也恋恋不舍地从史家老板娘温柔的怀里退出来挥手告别。 沈乾看这模样心里就有了点谱。他们喜欢听话懂事的小岁岁,岁岁也喜欢和蔼可亲的老板娘,他何不成人之美?客栈里的人对岁岁都很照顾,但终究不如有父母带在身边的好,等过些时日两位悲伤淡了便上门来提一提给小岁岁个家。 才大年初二就这么多事儿要处理,沈乾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年的时候忘了拜什么神仙? 其实最让他糟心的还是君辞,顶着个二老板的头衔却半点没有当家做主的觉悟,兴致一来就跟着赵大人跑到连音县城里去看风景了,将一堆烂摊子全都扔给他。 眼下已近黄昏,云城地势东高西低,从东市往西城走沿着堤岸正好可以看到从城中穿梭而过的小璨河,冬日的阳光本就不强烈,落日的余晖洒在河面上,随着涓涓流动的河水泛出粼粼波光。 云城道路多用青石铺就,砖瓦也青灰黛蓝居多,墙角或瓦片上偶尔出现一两棵枯黄的蒿草,春风一吹又是一方翠绿的小天地。 沈乾回家的路上越想越气,既生气又不忍心说出来让岁岁一个小孩子听着,并且还没人宽慰没人哄,沈乾心情很恶劣。 大约都聚在一起过新年,街道上人并不是很多,岁岁没来过城东,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这儿看那儿什么都新鲜。突然视线中出现一座两三层楼高的望风台,大理石砖垒砌的方台,台上四面皆有浮雕着岁寒三友的白石围栏。 那是建造在城主府背后用以祭祀、祁雨或庆祝表演的高台。平时无事时,百姓们也可以来此登高望远,一些身份尊贵的公子小姐们更是经常在此处雅集聚会吟诗作赋。 沈乾不知抽的什么风,拉着岁岁小手一阶一阶地跑上去,站在最高处俯瞰整个云城。 一间间房屋安静地依偎在大地的怀抱里,天色渐渐暗下去,有的房屋里已经掌了灯。 第一次感觉云城原来这么大,自己孤零零的像是天地之间的一只遭人遗弃的沙鸥……手被软软的东西抓住,岁岁太矮看不清景色,沈乾一提溜将他骑到自己脖颈上,好吧,两只。 橘黄色温暖的灯火一家接一家地亮起来,沈乾越看心里越不是个滋味儿。上辈子与父母一言不合离家出走也是黄昏与黑夜的交错,离开城市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也是这般静谧安详。如今生过死过也见识了许许多悲欢离合,什么看不开的想不通的也都放下了,唯余心头的那点点怅然和萧条,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乡愁了吧。 “那是什么?”头顶传来岁岁清脆稚嫩的童声。 沈乾一个激灵回了神,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云城西离随便花不远的地方,万家灯火中一抹明亮的青色光芒闪闪烁烁,不过片刻便消失得没了踪影。 “那里是……祥云轩吧?”沈乾拉着岁岁的手调侃地笑,“可能你梁哥哥酿的酒成精了吧。” 可能是物极必反,也可能是高台上风太冷他呆不住了,沈乾气着气着突然就想通了,这样与自己为难何苦来呢?君辞又不知道。况且就算知道了他那个目空一切的性子也不会来说几句好听的,还是自己心疼自己吧。 于是领着岁岁中途变了道,去祥云轩找梁毅喝酒。 二 云城城西莲花胡同是个死胡同,乞丐在胡同顶端的砖墙上搭了块废弃的门板便住下。 乞丐生了一头乱蓬蓬枯黄头发,远远看去像是顶着个鸟窝。脸色枯黄形容干瘦,虚长了十六岁的年纪却像个十三四岁的娃娃一样怎么都长不高,被一起讨饭的小乞丐们嘲笑。他希望自己长胖点,听说十只橘猫九个胖,于是给自己取名“胖橘”,莲花胡同就是他的领地。 今晚他趁着西柳桥旁边的王婶子家没防备,偷偷钻进鸡窝里抱了一只大公鸡出来,拔毛裹泥烧了足够的时辰,挖出来正是一只香喷喷油腻腻的叫花鸡。 有肉吃应该高兴,可是胖橘高兴不起来,因为自己辛辛苦苦烧出来的叫花鸡要被别人分去一半。 那位白袄子姑娘圆圆的小脸儿大大的杏眼,看穿戴像是有钱人家的傻孩子,见了他立即抱着本厚厚的书翻了半晌,抬头指着自己:“你是乞丐!” 胖橘将叫花鸡护在自己怀里:“你要作甚?!” 白袄子姑娘刷刷又开始翻书,胖橘警惕十足,从身后摸出打狗棍儿,她要是敢跟自己抢地盘或者抢鸡就跟她拼了! 半晌后白袄子姑娘才愁眉苦脸地瞅着自己:“我想吃你手里的食物,可是我没钱。” “……”胖橘一脸不耐烦地挥手撵人,“快滚快滚,你们这些有钱人要什么没有?非要从乞丐手里抢东西?” “乞丐的东西不能抢吗?”白萱萱虚心求教。 在胖橘听来却是带有轻蔑意味的威胁,亮出打狗棍儿恼了:“这鸡是我的,你要想吃自己偷去。” 白萱萱大吃一惊:“偷东西是不对的。” 胖橘气结,怒吼:“这鸡是我的!听明白没有?” “明白的。”白萱萱点头如捣蒜,突然杏眼一亮:“对了,《人界生存宝典》上说你们人间好像有种叫朋友的东西吧?如果是朋友的话,就算没钱也可以一起分享食物的,我们做朋友吧!” “……”胖橘输了。 这姑娘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的,不定被有钱的父母丢了多久了,傻成这样也是可怜,吃完了还不要形象地舔了舔手指,特有礼貌地跟他说谢谢。 胖橘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甩出一句:“吃完快走,别影响我睡觉。” 白萱萱不明所以:“你睡你的,我不说话,怎么会影响你?” 胖橘几乎暴跳如雷:“你不知道男女有别吗?你这么大一姑娘跟我挤一宿,你的名节还要不要?你不要我还要!” 白萱萱杏眼眨巴了两下低头翻书,半晌才抬头,认真请教:“名节是什么?” 胖橘正要仰天长啸,她突然不知抽的什么风,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胖橘用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倚在墙上才刚闭上眼睛就听到胡同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四十章 考官大人暖暖哒!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他以为笨蛋白萱萱不认识路又回来烦他了,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一看却是个玄色劲装男子,眉目温和一派好脾气的模样,不像其他人那样因为自己是个乞丐就懒得搭理,反而特别有礼貌地拱手相问:“请问小哥是否见过一位穿着白色袄子,声音清甜可爱,长得还蛮漂亮的姑娘?” “那个傻丫头?”胖橘打着呵欠不耐烦地朝白萱萱跑远的方向指了指,“刚走没一会儿,你赶紧追说不定还能赶上。” 闻人扬闻言一喜,抱拳道了声多谢便去追,脚步都比来的时候快了许多。 胖橘一点儿都不关心这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一前一后的要做什么,他只知道今夜月光黯淡,天上没有星星而且还很冷,要靠得墙角近一点,草席子拉得紧一点才能不被冻醒。 白萱萱跑得两条兔子腿都快要不听使唤了才扶着墙角大口地喘了几口气,两只兔耳朵耷拉下来给自己扇风,小巧可爱的鼻子动了动,已经闻不到那位考官大人的味道了,应该安全了吧? 白萱萱的御火考试经常失手将考官烧成烤官,这次镇法司知道她又来了,就便派了一个外号小绵羊的倒霉鬼闻人扬来监考。 但她白萱萱是谁?一百五十多年都没能成功带着火团绕着考场走上一圈,每次考试都搞得其他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丝声响。厅堂四角各摆放着一口半人高的大缸,至少八位小童提了水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时刻准备着泼水救火的人物啊,谁来了还不是一样的过不了? 她连哭带闹撒泼打滚儿求了闻人扬好半天让他放放水饶自己过去,那头外号小绵羊的考官大人都是不温不火地回她一句:“不可以。” 再加上蛙妖绿大头和禽妖老鹰哥一个劲儿地讥讽嘲笑,她回了妖界后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一时气上心来看到一位白胡子老道长从传送阵中落下身来,年老体衰没什么本事的样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找了个麻袋套了老道长脑袋,抢了他的阳明鉴便跑了。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大概是疯了。 西柳桥就建在小璨河上,从白萱萱的位置一望便可得见。天色昏昏暗暗看不太清,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却比白日更加清晰,河岸边的柳树只剩了枝条,无风的夜里老老实实地垂着头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守护这条云城人赖以为生的河流。 白萱萱顺着小璨河继续跑,没跑多远灵敏的兔子耳朵便捕捉到“咕咚咕咚”的的细碎声响,不像河水流动,反而像是饥渴的人在吞咽饮用什么东西。 她满心诧异地停下来循声望去,就见西柳桥安静地卧在两岸之间的河流上,柳枝安静地掩映着桥口,半点异样也无。 脑袋两边耷拉的兔子耳朵快速抖了两下,白萱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夜里太安静,就算极力控制,脚步声还是可以清晰地传到耳朵里。 小石桥越来越近,水声哗哗,白萱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河岸下有蔓延到水里的石阶,石阶中央背朝她的方向坐着一位穿黑色薄袄满头银发挽成老人髻的婆婆。 那婆婆端着什么东西,肩膀一颤一颤的像是在进食,脚边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楚是什么,白萱萱揉了揉眼睛屏气探头,当即瞳孔一缩脑袋一空两耳倒竖嗡嗡嗡直响,扯着嗓子发出一声破云晓月的尖叫。 婆婆脚底下赫然是一颗黑发凌乱的大瞪着眼睛一脸惊恐的人头! 三 那婆婆听到叫声也不害怕,不咸不淡地回头,干瘪失水的皮肤中却嵌了一双晶亮的黑眼珠,瞄了瞄瞄了白萱萱,食指放在唇间,苍老缓慢中带着说不出的诡谲,打断了她的尖叫声:“嘘——小声点,没礼貌的小丫头。” 白萱萱已经腿软得没法移动了,哆哆嗦嗦地掏出宝典,翻找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不用看了,老婆子喜欢在夜里出来觅食,那些凡人有见过的,称呼我为夜妪。”那婆婆老眼一眯,发出一阵令人浑身发毛的诡笑:“咯咯咯,还是个刚来人间的小妖,你这么笨,镇法司的考核能通过?偷跑出来的吧?” “胡……胡说”白萱萱最讨厌旁人嘲笑她笨,壮着胆子从怀里掏出令牌亮给她看,“我有阳明鉴的!” “咯咯咯,坏丫头,欺负老婆子耳聋眼花。”黑袄婆婆五指并拢从人头下方的伤口处接了一小洼鲜血,放到嘴边喝了!她继续道,“你那分明是凡人在妖魔二界行走时用的阴明鉴,却在这里糊弄老婆子我。” 白萱萱先是被喝血的行径吓得心脏都快停跳了,听到阴明鉴后又是一个滚滚天雷劈在自己头上,外焦里嫩松香酥脆间慌忙翻看自己手里的令牌,却见白银质感的圆形令牌上雕刻着复杂晦涩的图纹,图纹中央赫然是一弯新月! 而阳明鉴中央雕刻的是太阳。 也就是说,她抢了白胡子道长去妖界的通行令牌,还自以为是地拿来在人界用!世界上怎么会有像她这么笨的兔子! “咯咯咯咯”白发婆婆的笑声融在夜风里,像是钻进了全身每一个毛孔里,令人无法控制地打了个寒颤。她慢慢站起来,弯腰驼背地走向白萱萱,鲜血滴答的苍老手指在唇边抹过,“小兔子又白嫩又干净,最难得的是眼神清澈心思纯净,这样的身子里流淌的血一定很好喝。” 白萱萱三魂出窍地挣扎着想要逃跑,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她是什么时候中招的?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干枯粗糙的指尖摸上自己的颈间,湿黏冰凉,夜妪贪婪地咽着口水,指甲一点一点变得又尖又长…… 她想喊救命,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好后悔为什么没有好好修炼法术,为什么要偷偷跑出妖界?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考核不合格不能来人界了,生存能力不够是要送命的啊! 救命啊,谁来救救她啊?考官大人,你在哪儿啊? 夜妪盯着她雪白的脖颈,五指成抓,眼中猛然闪过一缕凶光! “住手!”一声怒喝从天而降喝止了白发婆婆行凶,白萱萱闻声望去,就见她敬爱的考官大人像个英雄一样冲上来,袖子里飞出两道纸符将夜妪迫开自己身边,然后一番神勇无比的打斗,竟逼得夜妪权衡之下只得暂时逃走,临走前还恨恨地盯着闻人扬撂下狠话:“小子,老婆子会让你后悔的!” 闻人扬完全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双指并拢冲白萱萱念了句什么东西,看白萱萱没动又念了一遍,小兔妖还是不动。他奇怪地挠挠头开始自我怀疑:“我记错了么?” 白萱萱呆愣了半晌,云城此间有繁星闪烁,有小桥流水,还有一个神兵天降的闻人扬,心里不清不楚的泛滥上了七八种味道,一会儿热一会儿烫,她也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表情,索性遵从自己最直接的反应,“哇”地一声汹涌澎湃地哭了出来! 把个正在认真回想咒语的闻人扬吓得虎躯一震,想她应该是吓坏了,柔声问:“你……是受伤了吗?别……别哭啊,那个妖怪已经被打跑了。那个尸体也不用管,等明天天一亮就会有人界的官府来处理的。” 白萱萱根本不管,兀自哭花了一张小脸儿。 闻人扬从没见过女孩子哭,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办,冥思苦想半晌才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的手帕递过去让她擦擦眼泪。 谁知白萱萱看到他靠近哭得更凶了,小绵羊更加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白萱萱一边哭一边声音含含糊糊地解释:“我不是故意要抢那个道长的,呜呜呜……我是气糊涂了才做了坏事,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别把我抓回去处置好不好?” 按照镇法司铁律,妖怪抢劫凡人是要受雷杖的,就她那点微末道行,不消两三杖便要回炉重造了。 闻人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原来哭成这样竟然是因为在这个。 明鉴考试刚刚结束,镇法司的鸣诉司里便来了一位急得跳脚的人界老道长要告状,说是他才刚进妖界便被一只白衣兔妖给抢了。 那只小兔妖闻人扬见过的,进门的时候还撞了人家,一双大眼睛水溜溜的清澈明亮,没什么灵力胆子又小,简直笨得可爱,绝对不是做坏事的人。 于是他便拦下了案子的上报,瞒着镇法司跑出来,打算在事情闹大之前将白萱萱带回去。 白萱萱看他没回答还以为不同意,继续哭:“人界真的好危险,我已经知道错了,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修炼老老实实地考试,再也不投机取巧了,呜呜呜……” 闻人扬轻柔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温声安慰:“是人都会犯错的,妖也一样。你不用太担心,那位道长已经被我拦下了,只要你跟我回去将阴明鉴还给人家,再好好赔个礼道个歉,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第四十一章 二老板被困阵法中!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白萱萱抽着鼻子抬起水光氤氲的大眼睛望着他:“真的?” 闻人扬对上那双干净的眸,有一瞬间的心神荡漾,随即像被烫到一样慌乱地收回目光,手又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挠头道:“当……当然是真的。” 小兔子哭的快好的也快,用袖子抹了抹剩下的眼泪,又笑起来:“我这就跟你回去……哦不对,还有一件事。” 闻人扬侧着头掩饰自己微微发热的脸颊:“什……什么事?” 白萱萱小手指着莲花胡同的方向,严肃道:“我刚刚吃了一位朋友的叫花鸡,《人界生存宝典》上说过受人恩惠要报答的,你再多等我一会儿,我报答了那位朋友立刻跟你走。” 闻人扬在心跳速度没降下来之前还不敢看她,仍旧侧着身子:“好……好啊。” 白萱萱瞬间就美了,连蹦带跳地拉着闻人扬胳膊回去找她新交的朋友,一点儿没注意到对方发烧的脸颊。 两人还没进莲花胡同便猛然听到少年的惨叫声,闻人扬心道不好,冲进去却看到夜妪正将胖橘按在墙上,趴在项间吸血! “该死!” 夜妪闻声惊起,长指甲爪子连弹出数道灵力与闻人扬祭出的符纸相撞,砰砰砰化成飞灰。 白萱萱看到胖橘项间的血窟窿,纤手掩口狠狠倒吸一口凉气,刚刚还生机勃勃的一个人,现在已经唇色全失无力地从墙角滑坐在地。 “咯咯咯,我说过,你会后悔的,这,才刚刚开始。” 夜妪身形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彻底消失无踪,只留下阴森诡谲的冷笑讥讽声回荡在简陋的胡同里。 四 胖橘的血被吸干,手脚冰块一样的冷,白萱萱将灵力源源不断地灌进对方体内,掐着法印的双手突然覆上另外一只宽大坚实的手。 白萱萱抬头对上闻人扬线条柔和的双眸,他几乎是带着歉意却又无可奈何告诉她一个事实:“没用的。” 白萱萱杏眼里的水氤氲成雾慢慢扩散,他是她在人间的第一个朋友,她吃了他的鸡还没来得及还他。 人类为什么会这么容易死?人界怎么会这么可怕? 胖橘仅剩一口气,咳嗽一声暂时睁开眼睛,听说白萱萱要报答他,竟然扯起嘴角笑了笑,自己临死之前还能听个笑话,老天爷也算待他不薄了。 这个傻丫头自己不把自己卖了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能指望她做什么? 白萱萱知道他不相信,将闻人扬扯到面前:“他很厉害的,你有什么心愿尽管告诉我,就算我做不到,这位大人也一定可以的!” 闻人扬跟着刷刷地点头。 那特么到底是谁报恩? 胖橘没吼她,真真是人之将死宽容多了。 他说自己是被人贩子拐走的,倒卖的过程中逃了出来,最大的愿望便是有一天能回到自己的故乡,求两人将自己的骨灰带回九肠山下的那片村子里,找个合适的地方埋了便可。 白萱萱的朋友死了,眼泪稀里哗啦大流了一场,火化尸身的时候才惊觉原来御火术还能这么用!顿时对这门法术肃然起敬,聚精会神之下竟然没有失控。 九肠山离云城并不远,步行也只用了两日。 其实胖橘自己也回去过的,只是被拐时太小,他站在屋舍俨然的村口,茫茫然看着人来人往,没有一张面孔是他所熟悉的,没有一处房屋是他的归宿。村民们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陌生,他就像只误入鸡笼的大白鸭,方枘圆凿格格不入。 手中竹杖颓然滑落。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找过自己的家,宁可不去存着希望,也不愿站在绝望的悬崖边眺望对岸芳华却只能黯然回头。可是在生命的尽头,他脑海里最强烈的念头竟然还是回家,即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也固执着想要自己的骨灰与故乡的泥土融为一体还了那片大山。 白萱萱将他的骨灰埋葬在九肠山坡,居高临下,山脚所有村庄尽收眼底,或许有一天他能望到那个暌违已久的家呢? “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呢?”白萱萱灵力微薄,时不时便会露出妖的特征,兔子耳朵晃了晃,很是不解。 闻人扬抚摸她的头顶:“落叶归根狐死首丘,这大概是生灵逃不过的羁绊。” 白萱萱虚心追问:“那我要是死了,也要回妖界吗?” 闻人扬难得轻敲了下她的小脑袋,失笑:“傻瓜,妖的寿命很长,你不会死的。” “那大人你呢?我知道人类很脆弱,不过大人放心,你死了萱萱送你回家!” “……” “大人你怎么不说话?” “我……感动。” 两人准备动身回镇法司的时候白萱萱才发现阴明鉴不见了,闻人扬的钱袋子也不见了。 他们被偷了! 白萱萱从未来过人间自是不懂得这些伎俩,闻人扬从小长在镇法司,出来也是游师兄带着降妖除魔追捕逃犯,破天荒的头一回遭偷,竟然连什么时候中招都毫无察觉。 宝典上白纸黑字说得明明白白,遇到偷盗之事要报官! 闻人扬在连音县衙门里将自己的案情细细说完后,得到一个“行了,回去等消息吧!”的答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白萱萱歪头笑道:“走吧,我们找个地方慢慢等。” 闻人扬宠溺地摸摸傻丫头的头,算了,还是不要告诉她“等消息”的意思就是别费心了,钱十有八九是找不回来了。 两人正待离开,闻人扬突然脚步一顿,凝神朝后衙的方向望去,严肃道:“好强的灵力波动。” 对于半夜穿黑衣,戴黑面巾,翻墙进入他人院落这件事,白萱萱原本是拒绝的。奈何闻人扬坚定地告诉她,不偷不抢不伤人就不算是贼。而且他们是去探查妖气,是在做为民除害的好事!她翻遍了宝典也没找到反驳的理由,只好跟着一起来。 两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守卫,闻人扬突然停住脚步,白萱萱望过去,是一间看似寻常的屋舍,屋舍周围却站了十来人把守。浓郁的妖气几乎要将这些人吞噬,那股强大的灵力波动就是从这里散发而出! 闻人扬喃喃:“屋中似乎存在着什么阵法。” 白萱萱低声问:“考官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闻人扬思考片刻,突然俯首贴近她耳朵,低声说了什么,白萱萱兔子耳朵一僵,赶忙摇头:“这这这……不好吧?” 闻人扬挠着后脑勺道:“只要控制好火势不伤到人,应该没问题……的吧。” 白萱萱深吸一口气,小手结印对准厨房的方向,下定决心般:“那我试试!” 一道灵光飞射而去,片刻后厨房方向传来“嘭——”的一声惊天巨响!锅碗瓢盆、鸡鸭蔬菜漫天乱飞! 白萱萱随着巨响一缩脖子,把守屋舍的人看到这副场景,急忙赶过去查看情况。闻人扬趁机拉着她悄悄溜近屋子。 屋舍门窗都设置了封印,一般人就算有飞天遁地之能也决计进不去,还好闻人扬随身带着镇法司的符咒,掐诀燃了才将封印撕开一道口子,带白萱萱挤进去。 屋舍中央果然设着一道法阵,金色光芒勾勒出古老繁复的阵法图案,层层叠加旋转不息。 法阵正中央,一位凤眸仙姿的月白袍男子悬躺半空,双目轻合,黑发飘逸,周身不断燃烧着色泽纯粹的紫焰。紫焰奋力跳动似乎正在抵抗着阵法,颜色却随着阵法的运转不可阻止地一点一点变淡。 这阵法竟能无声无息地散去人的修为! 五 白萱萱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呆了半晌,怔怔地扯着闻人扬衣袖:“考……考官大人,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囚禁在这里?” “囚禁?”闻人扬一愣。 白萱萱心思单纯,看到什么的第一反应往往正是事情的本质。他当即祭出符纸,却不料这阵法强大异常,符纸接触的瞬间腾地一下烧为了灰烬! “笨!” 屋舍中蓦地响起一道带着七分锐气三分嫌弃的声音。 白萱萱心惊地看过去,阵法中央的月白袍公子好好的悬浮在那里,没睁眼也没说话,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闻人扬却明白,阵中之人虽然受困,灵识却并未陷入混沌。 “玄天十绝阵乃朱砂拌血混着阳刚灵力画就,站到正南阵眼位置之上,取属性阴柔之血一滴,灵力灌之,可破。” 白萱萱是妖,又是女子,此时阴柔之血只她才有。她一听这话立马躲在闻人扬身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流血会疼的。” 闻人扬拍着她肩膀,警惕发问:“从灵力波动上来看,阁下修为不低,为何会受困于此?” “赵成吉为官不仁欺压百姓,暗中与妖魔勾结,本公子不小心着了暗算。”那道声音波澜不惊道:“小兔子,救我离开,算我君辞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有难处,只管来随便花将此人情讨回。” 白萱萱兔耳朵抖啊抖,正在犹豫,冷不防房门大开,赵大人推门而入!阴恻恻笑道:“想跑,没那么容易!本官还等着你灵力耗尽的那一日呢!” 第四十二章 我的《人界生存宝典》呢!!!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十几位红蝠玄衣守卫冲进屋中,闻人扬摸着白萱萱的头,柔声道:“想做什么就做。”语毕与守卫战作一团,不令一人靠近白萱萱。 白萱萱本就觉得这位月白袍哥哥不是坏人,再加上赵大人的表现令她心生厌恶,下定决心,忍着疼,闭着眼划破手指,鲜血即将灌入阵法的瞬间房屋猛烈一阵震动!扶着弯脖子拐杖驼着背的黑袄婆婆破墙而入! 夜妪完全无视飞扬的尘土,一进屋舍便紧盯着白萱萱,贪婪冷笑:“好纯净的鲜血味道!老婆子真是想忘都忘不了啊。好孩子,你注定是要被老婆子吃掉的。我看这次谁还能救你!” 闻人扬被凡人守卫缠住无法援手,白萱萱自己修为有限绝对不是夜妪对手,惊惶后退之下手指鲜血飞落,灌入阵法之中! 金色大阵立即停止流转,光芒陡增,瞬息寂灭! 君辞周身衣物无风自动,凤眼蓦然睁开!强大的灵力波动直接将在场众人掀翻在地! 夜妪用拐杖支起半个身子,浑浊的老眼直勾勾盯着对方:“你……你是……什么人?!” 君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双手虚抬,白萱萱与闻人扬悬空而起,眨眼间,三人竟是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大人气急败坏地追出破损的墙壁,黑夜漫漫,哪里还有半分三人踪迹?拂袖而回,就要指挥守卫抓人,处置坏他好事的老妖婆子。 夜妪桀桀冷笑,面对满屋子身强力壮的守卫,竟是咽了咽口水:“老婆子肚子正饿,就有现成的送上门来!” 白萱萱和闻人扬似在天空中飞了半晌,一阵头晕目眩什么都看不清。再次落地已经重新回到九肠山下,满天星斗一地月光,月白袍公子早已不知去向。 折腾了一顿不光钱没找到,还搭了许多体力,胡乱找地方睡了一宿,第二天饭点儿一到两人肚子一个接着一个叫。白萱萱朝九肠山村集市上的大白包子吞了吞口水,使劲儿摇头:“不行不行,《人界生存宝典》上说过,用石子儿变成的银子法力失效后还会变回石头,这是骗人的!坚决不能做。” 若是在妖界她可以趴地上直接啃草,可是现在是在人界,宝典上说过,在人间就要活得像个人样! 没钱难倒英雄汉,集市中有杂技班子舞刀耍剑,闻人扬福至心灵灵光一现:“我们可以卖艺!” 白萱萱帮他变出一面大旗,学着对面杂技班子的样子敲响铜锣引人围观。闻人扬站在大街正中央耍了一套伏魔拳,玄衣劲装身形矫健,拳头虎虎生风,又兼眉清目秀一派大好青年的风姿,很快便将围观杂技班子的人吸引过来,少女美妇纷纷鼓掌叫好打赏给钱,甚至扇子手帕香囊都一起丢了出来。 杂技班子看客被抢哪肯罢休?班主带着能打的过来踢场子,闻人扬不肯对百姓动手,拉着白萱萱便跑。 铜锣被砸扁,变回柔软的兔子毛,在杂技班子追赶的脚步下随尘土飞扬。 白萱萱将头顶一片大白菜叶子放进嘴里一边跑一边啃一边还不忘积极思考人生。难怪阳明鉴考核要求必须掌握至少一项生存技能。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她很有可能会成为第一只被饿死的妖怪! 没钱住客栈,入夜只好寻了田间一处草棚暂时栖身,棚内堆放的一捆捆稻草成了简单的铺盖。 闻人扬盘膝坐了,闭目掐诀念念有词。 白萱萱看他终于睁开眼睛,将白天收集到的菜叶子递过去:“明明各凭本事赚钱,那些人为什么要跟我们过不去?还有,分享食物也算表达愤怒吗?为什么要把好吃的送给自己的对手?” 闻人扬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兔子耳朵,手感温暖松软:“你以后在人间呆的时间长了自然就懂了。” 白萱萱一脸惆怅,她马上就要跟他回妖界了,自己又这么笨,再来人界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闻人扬知道她的想法,顺着毛安慰:“别想太多,回到妖域以后你也是可以来……来找我的啊,那些考核的项目我都可以教你。” “真的?”白萱萱大耳朵直竖,开心得不得了。 夜色渐浓,棚顶的稻草被夜风吹得沙拉沙拉一直响,白萱萱兔子胆儿贼小,守着火堆还不停地胡思乱想,不停地东张西望总觉得黑暗里会突然出现个什么可怕的东西把她给吃了。 回头看到躺在草棚一角离自己远远的闻人大人,抱着稻草凑到他身侧便躺,大人衣服上熏着淡淡的沉香味,她闻着闻着一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便安定下来。 闻人扬发觉小兔子靠在自己身边受惊不小赶忙起身躲到另外一角,白萱萱紧追不舍地跟过去,他待要再躲却被她抱住了胳膊,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盯着他:“大人能不能睡在萱萱身边?我……有点害怕。” 闻人扬声音温柔态度也坚决:“我们两个不能睡在一起。” 白萱萱不明白:“为什么?胖橘也说不能睡在一起,因为我是妖怪吗?可是我不会害你们的。” “不是因为这个……”闻人扬顿感头大,白萱萱越抱越紧就是不松手,“你是女孩子,跟我睡在一起要吃亏的。” “我没有吃亏啊。”自己不伤害他们,他们也不会伤害自己,有什么亏可吃的? 手臂被搂在怀里,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某处柔软的所在,闻人扬心跳速度嗖一下狂飙而上,转过红霞似的脸不让她看,解释不清只好不解释了:“我我……我带你去找阴明鉴。” “啊?现在?” 六 顺着感应的方位竟然在村子不远的地方找到一窝小贼的据点,三个游手好闲的无赖青年聚在一起分赃,正捏着一块圆形花纹繁复晦涩的铜疙瘩研究究竟值多少钱,一位穿黑色薄袄满头银发的老婆婆进来借宿,说自己饿了。 三个青年根本没工夫搭理她,让她进来就已经是看在年纪大了的份上大发慈悲了,竟然还张口跟他们要吃要喝?真当他们是大善人了?果断挥手“没有!” 黑袄婆婆扶着弯脖子拐杖驼着背桀桀阴笑:“有的……你们不就是吗?” 闻人扬和白萱萱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三个青年面色死灰东倒西歪地躺倒,夜妪趴在一人项间咕咚咕咚饮血的惊悚场面, “呵呵呵呵……”夜妪抬起苍老的头留给两人一串阴森得意的笑,故技重施消失而去。 三位青年已然没了气息,闻人扬从赃物里找出自己的钱袋和阴明鉴,下定决心般:“夜妪在人界一日便会有无辜的生灵惨遭残害,我是镇法司的司卫,绝不能放任妖魔作恶而置之不理。” “嗯嗯嗯,”白萱萱大点其头,这辈子都没这么赞同过别人,“抓她到镇法司去,给胖橘报仇!” 两人白天卖艺攒路费,晚上追踪觅食的夜妪,几乎没怎么休息, 多方打听,哪里发生命案便朝哪个方向追。中间追到过两次,夜妪皆不恋战果断逃跑,仅七八日竟有五六人被害! 闻人扬越想越不对劲,因着镇法司的存在,妖怪作恶大多有所顾忌。红泥不过是动用法力扰乱了人间秩序便被司卫盯上,夜妪行径如此嚣张,难道司卫毫无知觉? 总这么追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主动出击引夜妪自己找上门来。闻人扬画了符咒帮白萱萱隐去妖气,化妆成两个普通人夜里在山间小路上晃荡。 因为被吸光血的离奇命案频发,郡县官员广发通告,夜里禁止出门,陌生人响门也不能开,夜妪没了目标果然很快便找上了他们。 闻人扬一把掀了斗笠,数道符纸带着红芒直奔黑袄婆婆面门而去,这次她倒不躲,屈指成抓直接将捏了震成碎片。 “臭小子,你以为老婆子不与你计较是怕了你?”夜妪笑得诡异,声线低沉森寒,“既然非要送死,不如今日便成全了你们。” 银发飘散,黑色衣襟无风自动,夜妪五指成爪,长指甲冒出的瞬间竟然带了铮铮金铁之声,身体逐渐膨胀撑破了黑袄,硕大的蓝灰色老鼠像座小山一样取代了苍老衰弱的身体! 鼠妖! 鼠妖一爪子拍过来,闻人扬千钧一发之际紧紧抱住白萱萱,爪上灵力几乎悉数落于后背,再控制不住身体齐齐滚下山崖。 跌落的过程中是白萱萱兔生中从未有过的刺激体验,大脑有一瞬间的放空,风声在耳边无限放大,腰腹间被温暖有力的臂膀勒得几乎不能呼吸,闻人扬线条温和的眉眼和苍白的脸颊近得几乎要同自己贴在一起,呼吸相闻酥麻轻痒。 白萱萱脸上嗖一下烧起来,心脏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来,浑身都不受控制细细颤抖。 老天!她的书呢?她的《人界生存宝典》呢?!救命啊! 闻人扬咬破手指凭空绘出法阵,在距离地面不足半尺时堪堪托住两人,旋即喉头腥甜一口血吐出来,法阵随即消失摔在河滩鹅卵石上。 第四十三章 老妖婆搞偷袭!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白萱萱落地的瞬间眼前黑了一阵,能听到涓涓流水撞在鹅卵石上的声音,最后还是被闻人扬扶起来,反应过来立即腾一下子跳起来,扒着他肩膀上下检查:“怎么样怎么样?胳膊摔断了没?腿呢?脊梁骨还好吗?对对对,还有脑袋。” “……”闻人扬没忍住在她小鼻子上轻轻一刮,笑容中带着宠溺,“我可是镇法司的司卫,哪就那么容易受伤了?” 闻人大人这样说,白萱萱也就这样信了,司卫大人还能说谎不成? 鼠妖仍不肯善罢甘休,硕大的身体从天而降,带起一阵浑浊的妖风。 闻人扬趁着手指伤口尚未愈合,凭空疾画,红芒结成一张柔韧的大网,轻飘飘朝鼠妖压过去,转身拉住白萱萱手腕:“快跑!” 鼠妖被缚妖网兜头罩下,红芒接触皮肤发出滋啦啦的声响,十根爪子锋利如刀拼命挣扎。 山崖像个草篓将崖底围成一个山谷,沿着河流一直朝外跑刚一出山谷闻人扬便一头栽到下去陷入了昏迷。 白萱萱吓坏了,他明明说过自己没事的啊?现在该怎么办? “冷静啊冷静……”白萱萱一边碎碎念一边掏出她的宝典翻找人类受伤了该怎么救治,两只兔耳朵耷拉下来给自己扇风。 检查包扎配药煎药她一样都不会,最有效的办法……还是直接送医吧。 厚书一合,离此处最近的便是云城,城中肯定有大夫! 远处传来鼠妖凄戾的哀嚎声,白萱萱顾不得其他,扶起闻人扬踉踉跄跄地往云城方向跑。 幽寂黑暗的山谷中传出不和谐的怒号,鼠妖砰然挣断了缚妖网,望着二人逃离的方向,鼠目之中凶光毕露。 因着刚刚过完年的缘故,大部分商铺还未开门,又是大晚上,城中到处黑漆漆一片寂静无声。白萱萱一个单薄的女孩子背着闻人扬根本走不快,她几乎能感觉到鼠妖身上散发出的戾气离自己越来越近,没头苍蝇一样在街道间钻来钻去终于看到城西某处还亮着一点灯火! 白萱萱喜出望外,加快脚步跑过去,那是一家三层楼客栈,四角飞檐,朱漆门柱琉璃瓦,大门两边悬着红绡灯笼,令她眼前一亮的是描金牌匾上“随便花”三个行楷大字! 那位厉害的月白袍哥哥说过,日后有难处就来随便花! 白萱萱喜出望外,背着闻人扬快步赶过去。 已经深夜,店里只有两个十六七岁的伙计。 白衫伙计扫着地上的碎瓷片突然双手抱头近乎崩溃:“啊——老天!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双手?!能捏出惊世骇俗的泥塑,却学不会一个御物法诀?!” 红衣伙计腼腆地笑笑,眉心一点朱砂分外讨喜。 “笑!你还笑!”白衫伙计超级凶,举笤帚作势要揍他,“喊你来帮忙真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决定之一!不到十天,店里的瓷器被你摔了个差不多,沈老板要扣的钱全都算在你头上!” “好。”红衣伙计样子乖巧没有意见。 白衫伙计气笑了:“你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吗?反正欠老板的钱一时半会儿也还不完,再多点也无所谓?” “兮越哥哥严格要求是担心我以后会被人欺负,红泥懂的。” 白衫伙计一脸嫌弃地推开他:“肉麻死了,干活干活。” 七 白萱萱进门便问谁会救人。 兮越脸上开出一朵微笑的花:“小店是客栈,不是医馆,慢走不送。” “可是整个云城只有这里开着门,只有你们能救他了。”白萱萱扶人坐上长凳趴在桌面上,急得想哭,想到追踪夜妪时自己累了就变成本体被他抱在怀里,他赚到钱总是先问自己想吃什么,遇到危险奋不顾身护着自己,心里酸酸烫烫不能自控,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兮越:“……” 红泥:“……” 红泥暗中戳了戳他胳膊:“兮越哥哥,为什么我觉得你……欺负女孩子了?” 兮越恼了,拿笤帚轰人:“没得商量,快走快走。” 白萱萱哭得更伤心了,人间好残酷,她再也不要出来了! 鼠妖的戾气逐渐逼近,兮越察觉出危险眉头微微皱起,若真将人赶出去差不多就是个被吃掉的结局。 还好白萱萱危急时刻终于聪明了一回,及时举手道:“住店,我住店还不行吗?你们客栈总不能把客人撵出去吧。” “住店可以,”兮越抱臂冷笑,伸手,“阳明鉴。” 白萱萱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是妖?” 红泥淡定地指了指她头上没藏住的兔子耳朵。 鼠妖的气息越来越近,白萱萱顾不得许多,还真掏出个令牌丢过去:“给你。” 兮越接到令牌随即便丢了回去:“你糊弄鬼呢?”他指着红泥,“这个笨蛋都认得出这是阴明鉴。” 红泥傻傻摇头:“兮越哥哥,我并没有看出那是阴明鉴。” 兮越已经无力腹诽了,他为什么要在这里陪着俩傻子说话? 深夜的安静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一位黑袄银发婆婆扶着歪脖子拐杖缓步走进门来,低沉苍老的声音犹如一阵阴冷刺骨的风吹进随便花的大堂。 “老婆子也想住店,不知道小兄弟能否安排一下?” 白萱萱浑身的毛儿都是一炸,怕得直哆嗦,咬着牙挡在闻人扬身前。 兮越皱眉,双眸染上危险之色,这婆婆眼瞳幽森黑暗,满身浓重的戾气遮都遮不住,那是手上沾染了太多血腥才会有的特征。 “趁我没动手,自己滚出去。” 这婆婆明显是冲着白萱萱二人来的,他现在不喜欢管闲事,但若是她敢在这里闹事,那他也不介意亲自教教她什么是善良。 一阵妖邪刻薄的阴笑从干瘪失水的黑红色嘴唇里发出,夜妪现了本相,锋利的老鼠爪子一挥之下便硬生生将堂柱抓碎了一大块。 兮越身法奇快,行动之间只见道道残影在鼠妖硕大的身子周围窜动。鼠妖灵力强横反应也不慢,爪子就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与拳风相撞竟然击出铮铮金铁之响! 红泥掐出字诀,祭出一道风刃直逼鼠妖眼睛而去! 鼠妖张口吐出一团腥臭浑气,风刃犹如残雪遇到沸水顷刻消散!浑气攻势未歇,其中不知包含着多少无辜生灵的怨念和戾气,凭红泥的修为若是挨上一记不知还有没有命在。 白影乍闪,挡在他与浊气之间,一脚扫出,云消雾散! 白萱萱这时才看到兮越脸上三道划痕淌出的竟然是黑色的血液! 兮越显然怒了,周身笼罩着淡青光芒,掌间燃起白色火焰,几个回合便将老鼠打回了驼背老婆婆跪在地上求饶! 老婆婆腿断了一条,爪子也被不知名的火焰刀削去了一截,狼狈不堪地说着她走,马上就走,再也不敢踏进随便花半步! 兮越停下攻势,掌中火焰熄灭,冷声道:“滚。” 夜妪放低姿态后退几步,突然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却是逼近白萱萱,趁其不备掐住对方脖子! 吃不了兮越吃了这个小兔妖也好! 瘦骨嶙峋的爪子在白萱萱眼中迅速放大,千钧一发之际身前突然出现一道红芒光阵与老鼠爪子死死相抗! “考官大人!”白萱萱惊喜,心里一紧眼里一热,两行泪又跑了下来,想也没想便从背后将人给抱住,“呜呜呜,你终于醒了。” 兮越飞身而上,一记火焰掌狠狠拍在黑袄婆婆背心,白色火焰打进身体里,法阵上的爪子瞬息缩小,一只灰溜溜的老鼠掉在大理石地板上,一块通体洁白的玉质腰牌也跟着落地,撞出清脆声响。 闻人扬被突如其来的一抱抱得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冒出一句:“没……没事啊,我……我让你担心了。” “闻人大人!你终于醒了!我兔子胆都快吓破了!啊啊啊呜呜呜……”白萱萱带着哭腔,脸埋在闻人扬肩头。 闻人扬脸颊咻地变红,手指轻柔地抹掉白萱萱脸上的泪,手臂在她背后犹豫了两三次才鼓足勇气,将人拥入怀中! 兮越赶忙遮住红泥眼睛,严肃的表情坏笑的语气:“快别看快别看,小孩子别乱看。” “可是兮越哥哥你看得很开心啊。” “我是小孩子吗?” “可是我也一百多岁了呢。” “脑子没长开一千岁也是小屁孩儿。” 大堂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谁都没有料到那只看上去已经死透了的老鼠会突然睁开眼睛!蹿上兮越颈间张口便咬,尖利的鼠牙整个没入体内! 红泥大惊,迅速捏了字诀朝鼠妖扔去!鼠妖反手一掌,灵力相差悬殊,红泥反被震退几步倒摔在地,双手鲜血淋漓! 体内血液以可怕的速度流失,兮越攥住老鼠身体,浓黑色烟雾包裹了双掌,接触之处老鼠的皮肤发出如同烤肉般滋啦啦的声响,一点点被腐蚀! 他施放而出的黑色烟雾竟是剧毒! 老鼠却是打定了主意拼着同归于尽也要吸干他的血! 第四十四章 一脚踹死!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脸色迅速苍白下去,额间有朱红色云月纹一闪而逝,兮越神志随体力逐渐消失,很快便跌入了无尽黑暗。 老鼠的体型不断膨胀,须臾恢复了黑袄婆婆的样子,提着兮越身子满目贪婪:“老婆子真想不到云城里竟然还藏着你这样的宝贝,集万千天材地宝于一身,吃了你比吃一千个人还管用!” 红泥勉强撑起身子,大喝:“放开他!”捏起御物诀,满屋零星瓷器碎片抖动着飞升至半空,尖锐的菱角对准夜妪破风而去! 夜妪阴冷地笑着竟拿兮越来挡,红泥心惊之下硬生生将灵力收回,反噬之力冲击五脏,脸色瞬间苍白喉头一阵腥甜! 他待要再动手,突然一团白影自楼上飞扑而下,三尾扑到夜妪脸上又挠又咬!只是那点微薄的力量也仅仅只能在她脸上留下几道伤痕,根本不足以形成实质性的威胁! 夜妪一手提着兮越,一手掐住三尾脖子,惊艳地舔了舔嘴唇:“九尾狐?!想不到,小小客栈竟然是卧虎藏龙啊,老婆子来对了地方!” 闻人扬看到地上的腰牌便是一惊,镇法司的阳明鉴!捡起一看更是愣在当场,阳明鉴背面清清楚楚地镌刻着游师兄的名字! 难怪鼠妖四处作恶没有却司卫围捕,她带着游师兄的腰牌,镇法司那边只当是司卫在执行任务!司卫的腰牌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现在却到了她身上,难道游师兄已经…… 闻人扬扬拳怒砸而去!大喝:“你把游师兄怎么样了?!” 夜妪一拐杖甩出去根本不搭理他,得了宝贝下一步便是赶紧逃走,找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好好享用慢慢消化,待出关之时她的修为定然又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白萱萱抱着厚厚的宝典翻来翻去,对付耗子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养只猫,抬头大喊:“你们客栈有没有猫啊?!” 红泥老实回答:“有是有,可是请假外出了。” 闻人扬:“……” 这真是神级对话。 眼看着夜妪掠至大门,红泥闻人扬急忙去追,不料对方身影刚出大门便遇一股不知名的强横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硬生生踹了回来!狠狠倒射进内堂砸进账台碎裂的木屑里!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老妖,顷刻之间两眼翻白,脑浆迸裂,死相凄惨! 随便花集体陷入沉默。 尘土落下,就见月白袍男子满脸不悦地站在门外,声音中满是暴躁:“姓沈的呢?滚出来给本公子解释一下!是不是只要我一出门,家里就一定会出事?自己的伙计都罩不住,你怎么有脸当这个老板的?” 白萱萱惊喜得耳朵一竖,厉害的月白袍哥哥! 声音裹着灵力扩散开去,犹如老僧撞钟响彻山林,再场所有人精神皆是一振。 半晌后三楼栏杆处果真出现一个懒懒的身影,沈乾揉着眼睛走下楼梯,打着呵欠困意满满地道:“君辞你回来啦?咦?怎么这么多人?啊啊啊啊!谁把爷的账台拆成这样!谁把爷的伙计伤成这样?爷的狐狸呢?!” 君辞深吸一口气。 三尾从木屑里冒出个脑袋来,见势果断奔向红泥,红泥也果断搂好了狐狸,还福至心灵地后退几步让出了场地。 君辞上前揪住沈乾衣领,延续一贯风格,一句便是一拳头:“睡睡睡!你就知道睡!客栈被人拆了都不知道!” 沈乾没出息地双手抱头:“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消失就是好几天,甩手掌柜做得心安理得!留我一个兢兢业业经营客栈,啊啊啊……别打脸!” “你就是这么兢兢业业的!若非红砂印之间的感应,扇子和兮越都没命了!我把人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给我照看的?说过不许你往家里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偏不听” “我这次没带,真没带!轻点你轻点啊,很疼的!姓君的你……我生气了,啊——救命啊——。” 红泥善良地遮住了狐狸的眼。 白萱萱靠在闻人扬怀中,愣愣地拉着他袖子,甜软的声音打着颤:“考官大人,你还是带我回妖界吧,人间太恐怖了,我这辈子都不要出来了。” 半晌没有得到身后之人的回应,白萱萱疑惑回头的同时,身后一空,闻人扬身躯一软,昏倒在地! 白萱萱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眼泪在眸子里打转,眼看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哭在所难免!还好君辞及时上前探了探他鼻息,波澜不惊地给出一句:“放心,死不了。上次的人情,本公子现在便还你。” 白萱萱瞬间转悲为喜,抱着闻人扬点头如捣蒜。 直到君辞将兮越的血喂了闻人扬,安置了他和白萱萱休息。又杂七杂八往兮越嘴里塞了十多种丹药,红泥处理了夜妪的尸体开始清扫现场,沈乾这才揉着肩膀靠过去,呵欠问道:“你君公子神通广大的,什么时候欠了小姑娘人情?” 君辞悠悠然抱臂,道:“不小心而已。” 若非有人在梦魈身上暗动手脚,又教了赵成吉那贪官克制凤族的方法,便是再来个万八千人也决计困不住他。 沈乾揉揉惺忪眼睛,他的脾气自己在了解不过,既然不愿说那必定是有些丢人,再问下去没准儿还得挨顿揍。 君辞神色莫名地看了看他,突然两指并拢来探沈乾额头,沈乾警惕地后退一步:“作甚?我这把凡人骨头可经不起你玩儿。” 君辞蹙眉:“你最近似乎……” 沈乾打着呵气:“怎样?” “没事。” 一 半夜被闹起来,被君辞狠揍一顿折腾一番后沈乾居然还能睡得着,果然没心没肺的人都长寿啊。 沈乾的梦里总是断断续续出现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细雨绵绵的山林,轻灵美丽的姑娘,超凡出尘的白衣仙人…… 身体沉重得仿佛被镶嵌在大地上,无论如何努力都动弹不了分毫,耳旁传来的声音像隔了一个世界:“姓沈的?沈乾!” 脑中乱糟糟一片声嘶力竭的哭喊,痛彻心扉的情绪堵在胸口,仿佛是自己又仿佛不是自己…… 眼睛猛然睁开,沈乾喘着粗气,额头淌满了冷汗,慢慢聚焦的双眸中逐渐凝实一双上挑的丹凤眼。 床头,晃着三条尾巴的白狐伸出带刺的舌头舔舔(无奈)他的脸。 在他印象里,君辞面对任何事都相当淡定,难得这次蹙眉盯着自己,语气中颇有些关怀:“你又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沈乾着实冤枉:“我对天发誓,绝对没往家里带东西,死的活的都没有!” 君辞:“你当本公子的鼻子是摆设?” 沈乾:“我们之间的信任呢?” 君辞:“昨天才被三尾吃掉。” 三尾:“……” “你这么说我会伤心的……哎你干嘛?”沈乾嘴贱经常被揍,挨揍多了只要看到他伸手便条件反射抱头。 君辞没给他那个机会,扶上他肩膀,两人深情款款对望了三秒钟。 沈乾浑身恶寒地缩回被子里:“你是在觊觎本大爷的美色吗?” “你想死?” 沈乾不想,拢了拢被子打呵欠:“那你发什么神经?” 君辞直接用命令的语调:“这阵子没我的同意不准出门。” “凭什么?” “你想死?” “……” 君辞这么突然回来,赵县令不会再来找麻烦吗? 君辞毫不吝啬地送了他一个大大的鄙视眼色,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靠着窗边软榻,君子端方地骂人:“姓沈的你是白痴吗?”。 随便花其他伙计若有需要便宿在大院子里的一排砖瓦房,君辞和沈乾则毫无羞耻之心地在客房里挑了两间最舒服的做寝房,阳光照得足,开窗便能看到整条六璃街,关了窗又清清静静一点杂音也无。 君辞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神秘消失,在家时除了吃喝大部分时间都关在屋子里思考他那漫长又无聊的人生。 沈乾出其不意地推开过两次门,差点被踹成半身不遂后再也没生出过好奇的念头。 没几日县城里便传来消息——赵大人死了! 沈乾多多少少有些不安,逮了个机会问他:“你杀的?” 君辞高冷着一张俊脸,既懒得承认也不屑于解释:“恶人自有恶人的报应。” 这群人里就属凉花花最爱多事,化了本相跑出去半日便打听了赵家死死封锁的绝密消息——赵成吉和府衙里的十几个守卫一夜之间全部离奇而死,尸身脖颈上皆留有两个血淋淋的大洞,竟是被吸干了血液而亡。 这么恶心的死法绝对不是他家这位洁身自好的君子所为,沈乾松了口气,顺着狐狸头上的软毛:“多行不义必自毙。” 狐狸舔了舔沈乾手背,情绪不明地埋起头来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过了雨水节便由落雪变为落雨,一场细润春雨催出了田间虫羽枝上嫩芽,再吹上阵阵绵柔熏风,暮春山的桃花便开遍山坡。 沈乾记着要带君辞看花的事,客栈里开张到现在也没休息过,于是关了大门吊上歇业牌子,备了瓜果点心美酒小菜,随便花两位老板带着三十多伙计的大队伍浩浩荡荡去游春,惹得城中其他店铺伙计纷纷艳羡! 第四十五章 白鹤传说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云城以北环抱大片荒山,高低起伏连绵不绝,诸般苍翠中一片粉白景象便是暮春山。 暮春山三座小山峰东西相连,开山之人有意为之,北坡种桃南坡栽梨,三月花开时节半山雪白半山烟粉,故有“山阴白雪山阳霞”之称。再加上银瀑飞流芳草鲜美,云雾将峰顶的白鹤寺缭绕得隐约朦胧,美得好似仙境。 正值游春赏花的好时节,青年才俊邀朋引客对饮诗画,二八佳人携手相游笑语盈盈,商贩小摊随处可见热闹非凡。 灿烂春光中一队人马尤其惹眼,不仅领头的两位男子气度超俗品貌非凡,后面跟着的不论男女也都明眸皓齿容姿上佳,便说整个云城长得好看的都被搜罗了来也不过分,大队伍所到之处无不惊起一片赞叹溢美之声。 九辆驴车整整齐齐停在暮春山下,桌椅板凳杯盘碟碗一应俱全,帷帐就支在山脚清溪旁边。沈大老板一声令下,他率领的俊男美女大队伍便四散开去,爬山拜佛踏青赏花尽情玩乐,累了便回帷帐喝茶吃点心,伙计们纷纷感叹他们的老板简直就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别处做工哪里能有这等机会? 无忧和阿松年纪小最活泼好动,一会儿便跑没了踪影。扇子换了翠色春衫,淡紫色鸢尾花点缀甚是清爽,如果不和凉花花比掰腕子翻跟头,也是个文静娇俏的美姑娘。 沈乾着了一身墨红色轻薄春衣,袍角绲了金丝绣纹,一如既往地华贵大气,那擎着酒盏跟路过的姑娘们搭讪谈笑的样子看得对面而坐的君辞无比汗颜。 清香四溢的春酿倾泻在白琉璃酒盏中,沈乾推过去贼贼地笑:“尝尝看。” 君辞瞥他一眼:“本公子不喝酒的,你不是知道?” 沈乾引诱道:“你要勇于尝试新鲜事物嘛,这春酿可是好东西。” 君辞穿了月白色衣袍天蓝色罩衫,刺绣也是清淡的水银白,不管衣装怎么变,腰间系的一块黑青玉佩从未变过。 君辞闻言不屑:“伤身伤神,迷乱误事,也就只有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才会当做好东西。祥云轩的荷花酒你也当做好东西,把自己喝得昏昏沉沉险些醒不来。” 愚蠢的人类沈乾立即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说,前阵子总睡不醒是荷花酒的缘故?”旋即摇摇头自我反驳,“不对不对,一定是你弄错了,去祥云轩喝酒的又不止我一个。” 君辞不语,极目远眺,一派高冷神秘。 沈乾撇嘴,将春酿一饮而尽,咂咂嘴:“你不是冷淡性子,装出来也不像那么回事儿。” 君辞睨过去一眼:“舌头不想要了?” 沈乾感叹:“我觉得咱俩之间少了些亲近热乎劲儿。” 君辞果断道:“本公子才不要和你亲热。” 沈乾饮下一杯酒,眸子中突然染上了些哀伤:“哎,我一个人孤零零混迹在这片陌生的天地间,你我同生死共患难,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也应当对我好些啊。” 君辞默了默,开口:“怎样才算对你好?” 沈乾理所当然道:“至少拿我当回事儿,把我放心上啊。” 君辞突然眯起笑眼,顿时连满山春光都逊色了一大截,勾勾手指将人引至面前,几乎额头抵着额头,温和得沈乾后背一阵恶寒。 “沈乾,谁说我心里没你的……” 沈乾抱着手臂搓鸡皮疙瘩:“你还是正常一点吧。” “……” 少芒生怕再呆下去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懂事地抱着三尾躲到溪边,坐到守着满满一矮桌灵芝虫草的兮越旁边,帮他一起吃,嚼了两口又苦得皱眉,只好干巴巴看着风景给狐狸挠痒痒。 未几,帷帐那边传来一阵激烈的厮打:“姓君的你个王八蛋!再打我还手了!信不信本大爷咬死你!”。 二 白衣公子和窈窕淑女的组合在这里并不少见,梁毅正是如此挽着未婚妻于摇曳生姿的花海里缓步前行,青伞之下相依私语,桃花夭夭岁月静好,羡煞多少青年男女。 沈乾招手:“梁毅!” 之前梁毅便听说随便花还有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老板,年前相邀也未能请到,骄傲之人大多有过人之处,今日得见果真惊为天人,连苏小姐也眼睛发直地怔忪了片刻。 沈乾暗自腹诽,还好他不喜欢在人间瞎晃荡,光是顶着这张妖孽的脸穿街过巷便不知道要坏多少好姻缘,又要让多少无知少女魂牵梦萦相思断肠,真真造孽。 心里有想法面上就会有痕迹,君辞一眼看穿,凤眼含笑下巴微扬,将骨子里自带的那股子仙姿神采稍微展露一二便让桃花都闹下了枝头。 本公子就是好看,你咬我呀。 不远处传来几位年轻女子的惊呼声,她们激动得帕子都捏不住,一副呼吸困难我要死了的痴醉模样。 沈乾无语凝噎。 梁毅将两位暗中的这点猫腻儿尽收眼底,与苏小姐对视一眼相当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看到随便花的人尽情游乐不禁感慨:“难怪随便花生意红火财源广进,难怪人人都想来随便花做伙计。有这样不拘小节掏心掏肺的老板,伙计们干起活来又怎么会不尽心尽力。” 沈乾谦虚:“过奖了过奖了,付出和收获永远都是成正比的,你对他们好他们自然也懂得感恩。别站着了,过来坐。” 梁毅收了青伞轻轻放在矮桌旁,沈乾取笑:“你好像很喜欢这把伞,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 “说起来这伞中女子风姿绰约花容月貌,当得起绝代佳人之称呢。”沈乾说着便去摸那伞面,被君辞一巴掌打了开去。 沈乾笑:“我跟他早混熟了,看看伞而已,不算失礼。” 说着便又要去拿,这次反而是梁毅及时将伞拿在了手里,笑容坦荡并无半分尴尬:“两位都知道这暮春山上有座白鹤寺吧?” 沈乾指向暮春山第三峰峰顶被云雾缭绕的寺院:“你说的是这个?” 梁毅颔首:“这伞中女子与白鹤寺渊源颇深,不知两位有没有兴趣听故事?” “好啊,”每到一处地方不就是要了解它背后的故事才算完整么?就像到了西湖一定要知道白蛇传,到了长城一定要知道孟姜女,那些或唯美或奇幻的传说也正是这些地方的生命力所在。 君辞一言不发地装了会儿高冷,沈乾指过去直接替他做了安排:“他也想听。” 君辞:“……” 苏小姐臻首轻笑,端淑大方:“两位关系还真是好得令人羡慕。” “鬼才跟他关系好!”异口同声。 那个时候暮春山尚未开荒,云城以北山林葱郁了无人迹。一位从天界来的鹤仙看中此处钟灵毓秀便住了下来,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数百年光阴不过刹那,直到他救了一位迷路的人类女子。 性子淡泊空灵的鹤仙从未见过那样天真动人的笑,尝过相思滋味便再也忍受不了寂寞,他离开了暮春山入世学做人。 鹤仙在人间有了朋友,用人类的方式去追求心仪的女子,渐渐他才明白,原来那位人类女子早已与朋友互生爱慕。 鹤仙是仙,比人类更懂得放下,他放下了情思放下了痴念和牵挂,在暮春山修了白鹤寺出家。 好友得知后无比自责并深感惭愧,他既对不起鹤仙也对不起女子,更没办法再继续面对女子,同样上山入了白鹤寺,成全了与鹤仙的情谊。 女子独自一人生下好友的孩子,苦守无望终于在世俗的冷眼嘲讽下投湖自尽。 枝头一朵开得正艳的桃花被风吹落,飘飘摇摇落入溪水不知被清流带到了什么地方。 沈乾叹口气:“这个故事一点都不美。” 苏小姐也忍不住为那女子不平:“最无辜的还是伞中这位可怜女子,不过是遵从本心喜欢了一个人,却要背负骂名承受偏见,最后落得个玉殒香消的凄凉下场。鹤仙的那位朋友也欠稳妥与担当,只顾着成全两人情谊,却完全没有考虑被抛弃的女子一个人要如何自处如何才能有勇气面对凉薄的人心。” 梁毅笑吟吟举杯:“传说而已,本就是你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既不必当真更勿用放在心上,喝酒。” 沈乾饮了酒砸吧着滋味:“既是薄命女子,为何却绘于伞面之上,更被梁兄视若珍宝?” 梁毅露出些八卦的笑:“沈兄有所不知,传说这女子生前乃是楚馆之中才貌双绝的舞姬娘子,得无数男子仰慕追捧,画像绘于扇面屏风纸伞无数,这把青伞虽说不值钱,却实实在在是祖上传下。” 难怪他会爱不释手,不过细想想梁家祖先当初对这女子该是何等痴迷,乃至于将绘有女子画像的一把伞当成传家宝一代又一代地小心保存着。 只是多情自古空余恨,他再神魂颠倒也挡不住女子一颗真心给了负心汉,不知闻得女子结局,梁家先祖会作何感。 第四十六章 俩伙计相继失踪?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梁毅稍作停留便又挽着苏小姐继续登山游春,临走时嘱咐沈乾好事将近一定要去喝杯喜酒。沈乾开开心心应了,又带随便花众人炊火熟饭玩闹一场,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路上与君辞同车而坐,沈乾眯着一双神采奕奕的大眼睛笑嘻嘻问:“那把青伞不简单吧?” 君辞倒是意外:“哟,原来你有脑子的。” “……”傻子也该看出来了吧。 沈乾突然一拍手严肃大胆地猜测起来,“我知道了!前些日子本大爷只要从祥云轩回来便会昏昏沉沉,就是那把伞作的妖!伞上一定是封印着什么法力强横的大妖怪在吸食人的精气……不对不对,伞上那位美貌女子就是妖怪!晚上会变成妖媚孤女来魅惑书生,然后趁人不防备咬上脖子吸血!” 氛围紧张表情夸张,沈乾说完还神经兮兮地摸了把自己的脖子,算得上一段极佳的表演,岁岁若在估计都吓哭了。君辞抱臂冷冷哼笑两声:“故事编的不错,可惜……你想多了。”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 “我偏不说。” “死傲娇。” “再说一遍!” “就不说。” 三 一场春雨一场暖,几场绵软细雨过后,千花昼如锦。 梁毅婚期将近,沈乾的礼物也准备起来派人送了过去,料想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正是人生最得意之事,回来的人却说梁老板病了,并且病的不轻,走路都要人搀扶。 沈乾心中挂念几次要去探望都被君辞拦下,只好让扇子拿了药材补品代自己前去。 扇子早上出门傍晚也没能回来,沈乾不能出门,只好又派少芒去找,等来等去已至夜半,仍旧连个影子也没见。 他们两个都是有修为傍身的妖怪,能出什么事? 君辞嘴里说着骇人的话,语调却不咸不淡没怎么担心:“也许正是因为有修为傍身,能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所以才更危险吧。” 一天之内扣住两个妖怪,梁宅是龙潭虎穴不成? 沈乾坐不住:“不行,我要亲自去看看。” 君辞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觉得自己的战斗力比扇子高还是比少芒高?” 沈乾恼了:“那也不能看着自己的朋友有危险坐视不理吧?我知道你君大公子本事高眼力好,晓得许多隐晦规矩,一眼就能看懂危险,更知道如何趋吉避凶。我是什么都不懂也没什么自保之力,可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原则,即便明知危险,该做的事情也一定要去做。” 莲花香炉飘出袅袅青烟,弥漫了满屋子清淡荷香。 沈乾说完就虚了,万一这暴脾气大发雷霆咋办?视线左右一扫逃跑路线都规划好了。 君辞只是默了默,转身上楼去休息,声音虽也暴躁更多的却是不耐烦和无可奈何。 “滚去睡觉!明日一早本公子陪你去!” 这……是同意他的想法了?一向说一不二的君公子居然被自己说服了? 沈乾愣怔了半晌,确定君辞不会杀个回马枪才敢去睡。 早上是被沙沙细雨吵醒的,两人撑了伞走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直接到梁宅,先拜会了梁父梁母便由梳着双髻的小丫鬟翎儿引路去探望梁毅。 曲折的廊檐有节奏地滴下一颗颗雨滴,像穿成了线的水晶珠子。 沈乾故意走得很慢,靠近君辞低声耳语:“有没有发现扇子和少芒的气息?” 前堂拜会梁老爷和梁夫人时二人便问了昨日自己两位伙计可否来过,两位都道来过,看完梁毅招呼也没打便走了,显然并不知道这俩人到现在也没回随便花。 君辞丝毫不压制自己的音量:“没有。” “……”沈乾瞪眼,你就不能低调一点?若被妖怪听到打草惊蛇可怎么办? 君辞凤眼微挑,眸光灿若星辰,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遮掩的?难道他还怕谁不成? 沈乾无力地看到翎儿羞涩地低下了头双颊飞霞,心头暗道了一声“祸害!” 雨水打在地面上,泥土气息呼吸可闻,杂糅了一抹清清淡淡的芳香,沿香气寻去便见院中央那片几乎占据一半面积的莲花池。 此时并非莲花盛开的季节,池子里却已经零零散散开了四五朵,未放的花苞大大小小也擎着六七个,雨水打在荷叶上复又弹起跌落水中,乱撒珍珠一般。 “梁毅还真是钟爱荷花,这种季节竟也有办法让它们开花。”沈乾边走边感慨。 君辞扬着下巴一派渊博模样:“事有反常即为妖。” 沈乾不同意,人都说云城有六宝,其中玄江两派的泥塑、暮春山的风景,白雪岭的鸭梨,祥云轩的荷花酿,乔氏的瓷器,随便花开起来后凭借凉花花的全鱼宴跻身第六宝。 荷花酿既是六宝之一,必定有其非同寻常之处。梁毅比旁人更懂得养花之道,而且天气渐暖,催出几朵荷花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他方要开口反驳,却见翎儿脸色突然青白变幻了一阵,欲言又止的样子似在恐惧着什么。 梁毅病得昏昏沉沉,三人进了寝房也没能将人吵醒。翎儿说这样的情况已经半月有余,开始只是清晨起身困难些,所有人都以为公子又要打理祥云轩又要筹备婚礼累着了,后来大白天也困得打瞌睡,渐渐越睡越多根本叫不醒。大夫来看过好几次,都说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多注意休息便会没事。 只是……自家公子这光景,又岂是累着了这么简单? “下人们闲言碎语,都说是中了邪,老爷夫人也请了堪舆师来看过,依旧无济于事,他们都说……都说公子没救了。”翎儿越说越伤心,低低抽泣起来。 沈乾正要安慰两句,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苏小姐提着食盒款步而入,与二人见了礼便坐在梁毅身边愁眉不展,问翎儿今日情况如何。 苏小姐日日都来,翎儿如实说,只昨晚醒过半个时辰,昏沉乏力未曾进食。 不知为何,沈乾总觉得她水灵灵的眼眸深处好似盛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别样情绪? 苏琼儿轻叹口气,柳眉紧蹙,神色上竟也带着些不确定的异样。 沈乾君辞对视一眼,这微妙的感觉。 从进后院开始便一直感觉哪里不对劲,沈乾环顾四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雨打屋檐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心中灵光一闪,沈乾开口:“怎么不见梁老板随身携带那把青伞?” 翎儿一愣,低头不语。 苏琼儿脸色也不好看,确切的说是悔意和愧疚。垂下水雾蒙蒙的眸子,竟然要流下泪来,黯然的模样令人怜惜。 “那是梁哥哥心爱的东西。” “是啊,”沈乾追问压根没过脑子,“可是去哪儿了呢?” 不问还好,一句话问出来苏小姐的眼泪再也关不住,决堤了似的流下来,娇(无奈)喘微微梨花带雨。 沈乾没想到两句话居然把人家姑娘弄哭,自己也尴尬,莫名其妙地看向一脸鄙夷的君大公子。 沈乾只好硬着头皮安慰:“苏小姐待梁兄当真情深义重,只是他如今这模样,见了眼泪怕不吉利,苏小姐情绪不稳,不如暂时先回苏家休息?” 苏琼儿用帕子抹了眼泪,起身行礼离去。待房屋里再次安静下来,沈乾才看向翎儿,肯定地道:“你知道什么,对不对?” 翎儿把头压得更低,小手绞着衣袖。 沈乾指了指君辞开始糊弄老实孩子:“我跟你说啊,这个人厉害得不行,专治各种妖魔鬼怪,你把知道的都告诉他,没准儿他就有办法救你家公子了呢。” 君辞不动声色地掐了他一把。 沈乾忍痛微笑循循善诱,欺负翎儿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很快便招架不住全说了。 “其实……我家公子是在苏小姐烧掉青伞之后病倒的。” “啥?烧了?!” 四 翎儿自小便长在梁家,是梁毅的贴身丫头,肚子里自然装着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比如,梁家的传家青伞之所以被当成宝物,是因为那伞面上所绘的美貌女子真真实实的存在! 她七八岁伺候梁毅读书看账目时便偶尔能听到小公子房里传出美妙动听的女子声音,从窗口偷偷望进去,便能看到那位青衣女子从伞中缓缓走出,指点小公子功课陪小公子说笑,而那青伞伞面之上清清静静再没了女子踪影。 若说她是神仙,梁家何德何能得其如此眷顾?若说她是妖怪,又十多年如一日地待小公子如同亲人一般。 翎儿不知道那女子为何要这样一心一意守护梁家守护小公子,只知道那日苏小姐躲在窗外面色苍白地偷听屋内未婚夫君与另外一位女子的欢声笑语,粉拳捏得发抖,没几日她同公子回到寝房便只看到火盆里烧得彻彻底底的一把灰烬。 老爷和夫人大怒,全府彻查也未能找到烧掉青伞的恶奴,翎儿为了自家公子的婚事也只能将此事烂在肚子里。若非今日随便花的两位老板看出端倪,公子又这副模样她到死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第四十七章 灵识里的百年前回忆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沈乾知道原委便让翎儿到门口守着,承诺可以救梁毅,但在他们主动出去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 翎儿开开心心地跑去将公子有救了的消息告诉梁老爷梁夫人,须臾后十几个家丁将寝房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翎儿一走沈乾便摸着下巴感叹:“女人要嫉妒起来还真恐怖,不分青红皂白就……哎哎哎你干嘛?” 对于别人替他做决定这件事,君大公子显然心情很不爽,拉了他的胳膊就要走:“是谁说过本公子要多管闲事的?” 沈乾拿出给三尾顺毛的架势来松开他的手,好言好语地说: “梁毅是我兄弟,怎么能算闲事?再说扇子和少芒可是你的人,现在下落不明。 梁老爷也说了,是看过梁毅以后才不见的,总要他醒过来我们才好打听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帮你做决定,回去把花花和三尾借你玩几天还不行吗? 别闹了,乖。” 就差在他头上摸两把。 而此时,随便花厨房里正在刷刷刷切菜的凉花花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轻飘飘几句话,还真把君辞的毛儿给顺了过来,眨巴了两下好看的眼睛,撸吧撸吧袖子。 “你要洗手?” 君辞鄙视了他一眼:“乖,安安静静地当自己是个死人。” “……” 君辞画起符阵来大开大合,迈着古老隐晦的步子来回晃荡特像跳大神。金色光阵随着手臂有节奏的挥动不断完整,最后衣袖一拂,穿门过墙推出屋外! 不消片刻,门窗紧闭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一阵旋风,顿时清凛的荷香弥漫了整间寝房,身着藕粉色纱衣的女子被旋风裹挟着摔在二人面前的地面上。 君辞负着手俯视对方:“小荷妖有点本事,竟然能瞒着镇法司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 将妖力化入酒水之中,令饮下之人陷入梦境无法自拔,在沉睡中不知不觉逐渐妖化。 荷花妖一张白玉面颊,淡眉清目,挽着傲岸大方的云顶髻,柳腰花态清丽脱俗,当真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荷妖迅速站起来摆出警惕之姿,紧盯着君辞,口吐冷香:“这是我和梁家哥哥的私事,与你们什么相干?我只是想让他变成妖,变成妖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沈乾有点头大。 梁毅采集荷花酿酒被荷妖看上,荷妖在酒水里动手脚让梁毅昏睡妖化变成自己同类好厮守终身? 香饽饽啊,苏小姐喜欢,伞妖喜欢,连采个荷花都能被荷妖喜欢! 君辞冷冷道:“不巧,这个人的事我偏要管。” 荷花妖柳眉微竖:“那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掐起法诀化作一缕水波荡漾的微芒钻入梁毅眉心。 君辞箭步上前双指并拢紫芒闪烁缓缓抹过梁毅苍白的额头,同样捏了字诀便要走,回头看到沈乾还在那儿愣着,开口便道:“你在做什么?” 沈乾镇定道:“安静地死着。” 君辞忍着一脚踹过去的冲动,伸出手:“过来。” 沈乾握上那只白玉修长的手,只听一声命令性的“抓紧!”,猛然一阵狂风将他卷起来乱飘,慌忙死死抱住对方的腰,一路“啊啊啊”不知要被刮到什么地方,待脚下再次踏实,眼前已是另外一番天地。 大片荒山高低起伏连绵不绝,两人置身群山深处,古木参天郁郁葱葱,水汽青草气泥土气混在一起清晰可闻。 沈乾没出息地挂在人家身上,惊魂未定地大喊:“姓君的,下次做这种事情之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不是告诉你抓紧了么?”君辞将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放在一边,环顾四周:“我们在梁毅的灵识里,这是……暮春山?不对,没有半山雪白半山霞的风景,至少也得是百年前尚未开山的暮春山。” 沈乾喘了几口粗气站稳,怀疑自己的耳朵:“梁毅怎么会记得百年前的暮春山长什么模样?” “或许……”君辞凤眼微眯沉吟片刻,沈乾抬头看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隐隐,果断拉起他,“走。”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密林沙沙作响。 灵识里的事物看起来实实在在,实则对他们两个外人来说都是虚幻之像,雨点穿体而过没有任何影响。躲在树下的沈乾在君辞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中轻咳两声,视线中出现的青衣女子却没这么好运,提着裙摆一步一个泥脚印艰难前行。 女子眉眼似曾相识,沈乾脑海中出现一位用小扇半掩面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衣袂翩跹随风起舞,曾经数次引他失神的美人。 突然指着女子惊奇道:“这……这不是,梁毅伞面上的女子么?嗯……真人比画中还要漂亮几分。” 君辞送他一个蔑视的眼神。 及膝的野草中因为时常有人走动形成一条简单小路,雨水一冲湿滑不堪。女子一个不小心失足滚下山坡额头撞在山木遒劲有力的老根上,陷入昏迷。 撑着素面青伞的仙人足尖离地面始终保持半尺距离,于深林大雨中缓缓飘动。白衣翩跹不染纤尘,生的一张隽秀面容,一双眼睛尤其盛满山泽灵气。 仙人在女子身边停留,俯视的目光如在看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蹙眉吟片刻,终于将女子带回了洞府。 沈乾君辞一路跟着看戏,女子是云城春卉坊的舞娘,因在大比中拔了头魁被同伴嫉恨骗来山中,跌下时崴了脚,根本走不出大山。 仙人无奈,收留姑娘一住便是十几日。 他是脱了八苦的方外之人不必饮食,姑娘却是肉体凡胎需要吃喝。她行动不便又不好开口求仙人帮自己做饭,趁仙人不在拖着一瘸一拐的身子出洞寻找吃食,半路便被一条红白相间的毒蛇咬了脚踝,倚在树下高烧不醒。 沈乾大急:“蛇毒蔓延极快,再没人管可要没命了!” 君辞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白痴,放开我袖子!” 沈乾摸摸鼻子,明明知道是假的,还总忍不住激动。 仙人习惯一个人住,对于姑娘的消失很是迟钝,发现她不见的时候,蛇毒已经蔓延到五脏。 如同将她带回洞府一般盯着姑娘犹豫良久,才终于伸展双臂化作洁白鹤羽将姑娘包裹,蛇毒随着羽翅之上流转的光华一点一点渡到自己体内。 沈乾眼睛瞪得像俩圆滚滚的杏子,拉着君辞胳膊又扯又拍:“他他他……鹤仙哎!他们就是白鹤寺传说中的人啊!” 君辞深呼吸,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莫动杀念。 五 鹤仙炼化蛇毒损了元气,身子落下来像寻常凡人一般行走,听到姑娘醒来肚子咕咕叫才意识到原来人类是需要吃东西的。 他照顾起人来笨手笨脚的,炒菜能炸锅,煮饭能失火,下一回厨整个神仙洞府都烟熏火燎,纤尘不染的鹤仙人经常花着一张脸给姑娘端去一碗看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的饭菜。 姑娘实在难以下咽便手把手教他,等饭菜样子看起来稍微像那么回事的时候,姑娘开心鹤仙便也跟着开心,破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例陪姑娘一起吃。 山中湿寒,晚上姑娘极难入睡,鹤仙便坐在床边认真听她讲人间故事。 好吃的糕点菜肴、繁华的街市商铺、逢年过节的奇怪习俗……每每鹤仙不懂便插嘴问上一句,姑娘像哄小孩子一样耐心讲解。说说笑笑十几日过得很快。 自从姑娘被蛇咬过后,鹤仙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将她看得严严实实,出门便寸步不离地陪着,姑娘要走自然也是亲自送到山脚下。 天空中洒着细细绵绵的雨,鹤仙手持青伞看着姑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呆立至云开雨收才若有所失地回到洞府。 洞府里锅凉灶冷空空荡荡,鹤仙环顾四周不见姑娘翩跹的身影,不闻姑娘轻柔的笑声,就连大山苍翠的颜色中都多了一层阴郁。 鹤仙的好友踏云经过暮春山,闲来无事便来串个门子,瞧他这副脚踏实地的模样,取笑:“清心寡欲的天族仙人竟然也有了牵挂,你莫不是动了凡心想入世?” “入世?”鹤仙认真思考着好友的随口玩笑,“入世便能再见她么?”。 好友噎了噎,一双灵动的神鹿眼中闪过浓浓担忧。 “你教我如何入世。” 鹿仙不敢相信:“你不是真的动凡心了吧?” 鹤仙摇头:“只是想听她的声音,想知道她说的故事,想看看她所说的春卉坊究竟什么模样,想亲眼看她跳一支舞。” 鹿仙暗道一声老天!这个世界要疯了,鹤仙居然都有喜欢的人了,最最关键的是他还不自知,这是要出大事的节奏啊! 鹿仙走时拍着鹤仙肩膀叫他保重,天族人向来不屑与凡人打交道,七情六欲对他们漫长的生命来说有如毒药,一旦沾惹往往在无尽孤寂中一点一点挨过剩余岁月。 天族人爱上凡人的例子不是没有,又有几个不是因为那些荒唐的执念道消神散下场凄凉? 第四十八章 荷妖与鹿仙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鹤仙将青伞送给好友,那伞跟随他已久渐渐生出灵性,可阻山中风雨。 沈乾手托下巴若有所悟:“先是入世,再回山中出家为僧,鹤 仙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一个人啊。” 君辞冷漠道:“无聊。” 沈乾提议:“那我们去找荷花妖,你有办法找到她吗?” “若非你拉着本公子看热闹早找到了。”君辞伸手,“抓紧。” 沈乾果断选择站到身后抱紧了他的腰。 君辞破天荒地没把他踹开,掐了字诀,眼前景象碎裂般寸寸剥落,脚下一空天旋地转。 沈乾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不慌不忙随着君辞轻飘飘落下,却是云城城东小璨河穿城而过形成的大片荷塘,恰好踩在青石板铺就的河岸上。 时值盛夏之夜,莲叶接天铺展开去,月华幽幽水光粼粼。 满塘红粉荷花中一叶乌篷小船悠然飘荡,船头托酒支颐卧了一位风流蕴藉的神仙公子,长发白袍沿船舷委下,在水面拖出阵阵轻柔涟漪,一双迷离的鹿眼醉在溶溶月光里。 沈乾手搭在额上四处张望:“走错了吧?这不是鹿仙?哪来的荷花妖?” 君辞下巴朝鹿仙的方向一点:“就在他边上。” 沈乾巴望着,鹿仙身边除了一把青伞,一只酒坛子什么都没有。 小船穿过藕花深处扰了粉莲清梦,荷花羊脂玉一样的花瓣儿轻轻拂过鹿仙面颊,将清凛香气送个满怀。 鹿仙醉得不轻,抚着花瓣儿的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情人,扬唇便问:“你笑什么?” 月华千里,荷花无语。 “我知道了……”鹿仙嘴角划过一抹苦涩,灌下一口酒自嘲笑道,“明明有清净日子却非要想不开,有多少劫难是自己为自己设下的?连你也觉得我等愚昧荒唐,对不对?” 柔和光华从根茎流转到花瓣儿,似凝露般坠在醉酒人掌心。 鹿仙摇头,这点修为,要化作人形还需个几年:“出来,陪我说说话。” 凝露滑到指尖,光芒一盛屈指弹回莲心。荷花剧烈颤抖,涟漪阵阵,不消片刻便化作个十五六岁轻灵淡雅的小姑娘,眉目依稀便是沈乾见过的荷花妖的样子。 小荷妖得了襄助提前化形,对鹿仙千恩万谢,鹿仙道:“真要谢便陪我喝酒。” 她指了指快要见底的酒坛子:“没酒了。” “有的。”鹿仙酒醺,笑得月华失色,托坛摇晃,空了的酒坛子立即酒香四溢。 神仙大人叫自己出来是聊天解闷的,她便认真地与神仙分享酒和心事。 即使第一次尝到酒的滋味被呛得眼泪直流,心底的欢喜也胜过了独自一人泡在荷塘中的数百年。 小荷妖撑开青伞,望着画中女子突然问:“上次春卉坊的姑娘们来放河灯时我见过的,神仙大人觉得我漂亮还是她漂亮?” 鹿仙浅笑捏捏她的脸:“你们不一样。” “有何不同?” 神仙大人没有回答,兀自讲他的故事,他有位不省心的朋友来人间寻找心爱的女子,他放心不下便跟来。 谁知他那位朋友放下仙人骄矜学着凡人的方式捧姑娘的场,买姑娘喜欢吃的食物,送姑娘心爱的衣裳,不远不近地跟着姑娘守着姑娘。 姑娘是聪慧之人,太聪慧。 她明白凡人与神仙的不同,自己短短数十年寿命对他们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待容颜消逝垂垂老去之时,他们依旧青春永驻肆意美好。 那时候不用他来嫌弃自己,光是站在他面前就已经自惭形秽。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们永远不会是同路人,所以她不可能接受鹤仙。 而自己竟然傻傻的没有发现,因为好奇去春卉坊,遇到的那位舞姿倾城,情愫互生的青衣女子就是自己朋友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他甚至蠢到将姑娘的模样绘于青伞之上以解相思。 那次两人一起喝酒,鹤仙看到青伞的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六 他是那样透彻的人,又怎会不懂万事皆缘法强求不得的道理?更何况这缘法一个是生死至交的兄弟,一个是日夜思慕的心头之人,纵有执着,却又叫他该如何执着? 世间有毒名情,此毒无解。 仙人有情为劫,此劫无渡。 他说:“不如归去。” “他可归去,那我又算什么?”他望着小荷花妖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人,她竟然在他的瞳仁中感到落魄, “她喜欢的是凡人陆贤,不是鹿仙。当她看到我真身卧在床榻之上,脸上的恐惧惊绝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举坛子喝酒,轻拍着她的小脑袋:“小荷妖啊小荷妖,你告诉我,他们人类的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几斤几两?什么生死相许海枯石烂……都是骗人的。” “是青寻姑娘骗了你。” 鹿仙苦笑:“是啊,只是……”他又何尝不是假作凡人的身份骗了她?究竟谁的错又如何说得清楚? 小荷妖懵懂的灵智不是很能理解鹿仙的意思,只执拗地认为害得神仙大人如此伤心难过的怎么会是好人? 他没有说出的话终究化在了酒水中,随着满嘴苦涩一起吞到了肚子里。 那晚他喝得很醉,小荷妖不忍心看他失意的样子,听着他喊青寻的名字便不由自主地依偎在他怀中,给了他一个温情的梦。 君辞赶忙去捂沈乾眼睛:“别看别看。” 沈乾赶忙去捂君辞眼睛:“少儿不宜。” 俩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点什么,双双冷哼一声。 君辞冷喝:“荷妖给我滚出来!” 周围的时间忽然变得极快,荷花盛开、凋谢、寒冬、阳春、盛夏……周而复始往返不息,须臾间不知已过去多少年光景。 荷塘微皱的水面拧起一束半人高的水柱,清雅大方的荷花妖破水而出,赤裸的藕白秀足轻点于浪花之上俯视二人:“你们看到了,我与梁家哥哥是前世注定的缘分。” 沈乾怀着一份劝人向善之心循循善诱:“纵然前尘因果可循,可这一世你二人始终殊途。” “只要你们不多管闲事,我们很快便不再殊途。”荷花妖言辞决绝,“他是鹿仙时便被那女子害得修为散尽苦不堪言。到了这一世,她竟还妄想与梁家哥哥结为夫妻?做梦!这次我绝对不会让那个残忍的女人再靠近他。” 我的个天,苏小姐,青寻…… 君辞懒得听她废话,紫芒流转的一掌已经拍了过去,荷妖身前浮起一片巨大莲叶,将紫芒尽数挡下,眼角面颊浮现出妖美的荷花纹样,纤手虚空一握出现一截雪白莲藕,张口便有阵阵冷香: “你既能到此处,必然知道在他人灵识之中,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斗不过灵识之主。如今梁家哥哥在我控制之下,山川河泽皆听我号令。若于此处寂灭,世间便再无你二人。” 难怪梁毅的灵识里会有几百年前的事,原来竟是荷妖的记忆。 沈乾不想死在这儿,赶忙拉着君辞:“有话好好……”,君辞没给他这个机会,冷笑一声抛出黑青玉佩:“你可以试试。” 黑青玉迎风陡变,化作一柄黑青长剑握在君辞掌间。 君辞飞身而起,双足离地的瞬间,背后生出巨大紫金色光影双翼,羽翼煽动,天地间顿时狂风大起,灵力疯狂流窜聚集于剑锋之上,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荷妖。 沈乾艰难地用衣袖遮挡尘沙,这特么……他是要毁灭世界么? 却见荷妖清眸凛冽,手中白藕引动满塘池水,整条小璨河河水倒流,集中于荷塘之上,掀起三四层楼高的浑厚水浪! 狂风怒号银浪排空,相形之下两人身影有如蝼蚁,两种携带千钧之力的能量砰然怒撞!震天骇地! 两人纷纷倒射而出,荷妖凌空虚踏数步便止住身形,君辞则狠狠摔入水中。 河水抛甩而出,顷刻淹没半座云城! 沈乾在河水暴涨的瞬间被卷入汹涌的暗流中,身体随着水流被东拉西扯,一口空气早已挤出胸膛,窒息的感受快要将自己拖入黑暗时,腰间突然缠上什么东西猛地向上一提,破水而出的瞬间简直不要命地在咳嗽喘息了。 他被一条从荷塘中延伸而出的水绳捆在半空,好容易把气喘匀了,一抬头,君大公子就捆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君辞却好整以暇仿佛从未下过水,一边心里不平衡一边调整呼吸,“我还以为……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你应付不来的。” 君辞挣了挣没挣脱,没好气儿道:“还不是因为你!本公子早就说过不要管闲事的!” 沈乾委屈:“你也从来没告诉我进入他人灵识居然这么危险啊。” “你是笨蛋么?这种事情用得着说吗?!” 沈乾更委屈,他又没进过别人灵识,怎么会知道有没有危险,有多危险。就好比没喝过荷花酿的人,永远不知道这酒是好喝还是难喝,就算别人告诉他很好喝,他不亲自尝一尝,也终究不会明白好喝到什么程度。 第四十九章 伞灵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荷妖以莲藕引动河水重新流回河道之内,踏浪而来停在二人面前,嗓音清傲:“你们关心梁家哥哥,不是坏人,只要答应不再插手化妖之事,我即刻放你们出去。” 君辞冷哼一声表明态度。 沈乾知道,让这个人在威胁强迫中低头认输那是门儿都没有的事儿,之前肯帮梁毅都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 现在嘛,荷妖态度如此强硬,他犯了那股中二的倔劲儿,说什么都不可能同意。 在人家的地盘上这样僵持下去,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他们两个。 沈乾看向荷妖,突然有了正形:“这位大姐。” 君辞:“……” 荷妖:“……” 空气冷了半晌。 沈乾继续严肃并且语重心长:“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梁毅好,那你有没有问过他真的喜欢做妖吗?” 荷妖柳眉微蹙:“你什么意思?” 沈乾道:“他前世是鹿仙,就算最后没能善终,也必定有能力选择今世的身份吧?他没有成仙也没有为妖,偏偏选择生在普通人家与青寻姑娘再续前缘,其中的道理你真的不懂么?你说自己爱他,可你究竟连什么是爱都不懂。” 荷妖瞬间怒了:“我不懂难道你懂?” 沈乾叹了口气:“我只知道与梁兄数次对饮,他酒醺时与我絮叨个没完的都是苏小姐,却从未提起过你。” 荷妖:“……” 沈乾道:“真正对一人有情时会时时刻刻将他放在心头,眼里心里都是他。 而你引动术法之时想的尽是如何将我二人制于手下,如何顺利将梁毅妖化。你在他灵识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却没有顾忌他一介凡人究竟能否承受,如果灵识真的不堪承受如此强大的灵力撞击,他会不会从此变为痴傻之人。” 荷妖如遭重击。 “你所谓的缘分,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执念罢了。” “该放手的不是我们,”沈乾认真盯着荷妖的眼睛,“是你啊。” 荷妖清傲的面颊逐渐染上难以置信之色,最后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千斤之重砸在心房!她仍不甘心地反问: “我不信,他和我在一起时明明最无心防,他明明什么心事都跟我说。” 沈乾都觉得自己有点残忍,小声道:“说的哪一句不是与青寻姑娘和苏小姐有关?” 荷妖身子狠狠一震。 沈乾怜悯道:“就像人们常常会对着空气、桌子和灯台自言自语一样,他只是没人可说才说给你听的。” 荷妖还是不信,纤足轻点化作流光去梁毅记忆中穿行。 两人被水绳捆在半空,灵识中的小璨河畔空旷冷清,半个行人也无。沈乾百无聊赖地观察臭着张脸的君辞,时间一久便没忍住失笑。 君辞看过来:“笑什么?” 沈乾嘻嘻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狼狈的君公子,蛮有趣的。” 君辞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道:“你信不信明天就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了?” 沈乾呲牙:“前提是你先得从这里出去。” 话音刚落,河畔空间扭动,失魂落魄出现的正是荷妖。 白玉般的面容仿佛失了光泽,只剩下凄凉惆怅的苍白。荷妖玉手轻挥,撤了灵力将两人送回岸边。 记忆中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地方是人最开心最重要的时刻,梁家哥哥的光点很多,但不管是前世的还是今生的,都没有一点与自己有关。 七 “你们走吧。”荷妖黯然道。 沈乾不禁担忧:“那你呢?” 荷妖清澈的眼眸望向荷塘,天色陡然变作黄昏,万顷粉荷碧叶泛舟采莲,温和如初阳般的男子正是梁毅。 白皙修长的手指拂过莲花,每朵只摘取三两片花瓣,并不损伤花朵的美丽,光是这颗柔软的心便足以令多少芳心暗中融化? “我不会再强求梁家哥哥妖化。” 沈乾点头,向君辞望过去的眼神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嘚瑟。 武力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好使的! 君辞负手,懒得搭理他。 荷妖继续道:“但是我也不会让那个女人再伤害神仙大人!” 沈乾一惊:“你要做甚?” “杀了她。” 荷妖将杀人放火的事说得像吃饭喝茶一样随意,藕足点水就飞出天际去杀人了! 沈乾特自觉地抱上君辞的腰:“愣着干嘛,赶紧追啊!” 君辞满脸嫌弃地拍开他:“不用追。” 下一刻,天空中荷妖消失的地方便发出一阵嗡鸣声,犹如老钟回响,古朴晦涩的紫芒大阵将柳腰花态的女子死死镇压其中! 沈乾想起进来之前君辞在梁毅额头上抹过的那道紫芒,恍然大悟:“原来你早有准备!” 君辞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若是有个尾巴估计已经翘上天了:“不要太崇拜我。” 他平时总爱装出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偶尔性情流露才犯个二卖个萌,沈乾总觉得他像是在刻意模仿谁,自己都替他累得慌。 此时见他得意,心头欣慰地拍拍他肩膀:“这才是你。” “什么?” “没什么。” 沈乾正想转移话题,突然瞳孔一缩,指向空中大阵:“哎哎哎,那怎么回事?” 阵法之中,荷妖双眸紧闭,点点灵光不住地从逐渐透明的身体里散发而出,逃离大阵的束缚飞向天外! 君辞神色一变:“她碎了妖灵!” 荷妖即便是死也要和苏小姐同归于尽! “抓紧!”君辞这样说着,却没给沈乾反应的机会,一提溜后领将个咿咿呀呀的人带着一起追上去。 眼看星星点点的妖灵近在咫尺,君辞单手结印正待动作,空中突然青芒大盛! 一把巨伞遮天蔽日缓缓合拢,将四散的妖灵尽数收于伞内! 模模糊糊的人影凝现在二人面前,长发如墨青衣飘飘。 沈乾眨眨眼,不敢相信:“青……青寻?” 君辞凤眸微凝:“她不是青寻,是伞灵。” 青伞被烧后,伞灵无处容身躲入了梁毅梦中! 暮春山中的记忆根本不是荷妖的,而是伞灵的! 伞灵背对着二人缓缓出声,嗓音渺远空灵,是极度虚弱的表现:“我真身被毁无法继续阻挡化妖咒,只能让他尽可能多的沉睡,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巨大的伞身之上,某处突地燃起烈火,紧接着犹如点燃了鞭炮般,处处腾起火焰,不断燃烧,大火很快便将青伞整把吞没! “我没想到竟然有人能来救他,”伞灵回头,全身浴火,美目流转顾盼生辉,微微一笑黯淡了天光, “我不怪苏小姐,她真的很爱他,一如当年的青寻姑娘。” 纤手屈指轻轻一弹,流光幻彩随之划过整个云城的天空:“作为答谢,我便将看到的他们最后的记忆便送给两位吧。” 不消片刻伞灵便同无边火焰一起消散,物换星移眨眼间又是百年前的光景。 荷妖讨厌青寻害鹿仙伤心,便自作主张下了妖毒。鹤仙冲到台上将迅速枯槁吓跑客人的女子抱回洞府,吐了仙元救她一命。 不如归去,又岂能归去?那些装模作样的洒脱不过是骗人骗己罢了。 鹿仙知道后愧责不已,他与青寻欠了他太多太多,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 鹿仙将自己的仙元给了他,鹤仙勉强保住一命却彻彻底底地忘了青寻姑娘。青寻来白鹤寺寻鹿仙,他做出一副绝情模样将青伞扔在她怀中: “你总说非我族类必定殊途,可知我与鹤仙根本就是一样的人?害死他还不够,难道非要将我一并害死才甘心吗?人类都是一个样,残酷狡诈,虚假做作!” 他藏在寺门之后,眼含泪光地看着青寻姑娘伤心欲绝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自己的身体却逐渐消散,化作一缕残魂飞向人间。 沈乾回到梁毅寝房,脚下感受到大地坚硬真实的触感时长长吐了一口气。 老天!他从来没觉得脚踏实地的感觉居然这么美好! 不到半日,梁毅便悠悠转醒,他虽然被荷妖压制着,但发生在自己灵识里的事情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与伞灵并无男女之情,她自小陪伴守护自己,对他来说如师如友。他知晓前世因果后,又不禁对她多了一份敬佩。 如今她已经把该带回的都还给了他,走得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只是这份恩情再无机会可还了。 苏琼儿得到梁毅醒来的消息一刻不停地赶过来,扑在他怀里哭着认错,当真不该因为嫉妒烧了青伞,害得他差点醒不过来。 当她第一眼见到梁毅的时候,就鬼使神差地心脏钝痛,忍不住落下泪来,着魔了一般认定,他,便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归宿! 当她看到那位美丽轻灵的女子陪在他身边说说笑笑的时候,她疯了一样的嫉妒。 失去的恐惧如此深浓,像是灵魂中早已印刻一般,连自己做了什么都清楚,待回过神来,青伞已经在火焰中化为了灰烬。 梁毅轻抚着未婚妻柔滑的秀发,温声安慰:“没事,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不用再害怕也不用再愧疚。欠鹤仙的他用自己的仙元替她还了,她不亏欠任何人。 前世亏欠你的,今生加倍补偿给你。 梁家夫妇原本没抱多大希望,见自己的儿子当真恢复如初,对沈乾和君辞又是敬服又是感恩,欣喜得老泪纵横,非要备上厚礼,改日专程登门致谢。 回随便花的路上,沈乾一边走一边感叹:“哎,什么殊途同途的,在身边的才是最实在的,谁陪自己一起谁就是同路人。人生可珍惜的人和事本就少之又少,若再不好好抓紧,一不留神可就再也没机会重来喽。”说着拿肘撞君辞,“哎?你说是不是?” 君辞负手,心情不错地欣赏雨景:“嗯,有点道理。” 沈乾笑得欠揍:“就算你不屑承认也没关系,一点都不影响本大爷睿智的脑袋和通透的心性。” 君辞万分鄙夷地切了一声:“姓沈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自恋?” “彼此彼此。”摇头晃脑的沈乾猛然想起什么,脚步一滞看向君辞:“可是,扇子和少芒哪儿去了?” 第五十章 异世之中遇老乡!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一 街道两边的海棠花开得正盛,微风一吹落英缤纷,花香盈满整条六璃街。 沈乾抱臂靠在窗前,摘下落在肩头的一片海棠花瓣儿,轻轻一吹送回空中翩跹起舞:“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初见时把人家定义为废物的君大公子此刻正端端正地坐在自己房间里,一手搂着狐狸一手兴致盎然地玩着桌上软绒绒的猫尾巴,风轻云淡道:“我关心,他们就会回来了?” “那你至少也该想办法找一找嘛。”沈大老板没了端茶送水贴心伺候的人,账台的账目也已经堆了四五日,少芒再不回来,他便只能撸撸袖子自己上了。 懒惯了的沈乾一想到这种日子就难受得要死要活。 君大公子用猫胡子捅了捅猫鼻孔,惹得凉花花一个大大的喷嚏转身便逃,又一把拽住猫尾巴看着它徒劳地原地奔跑,开心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红砂印并未感应到危险,他们玩够了自己便会回来。” 也就是说君辞压根就知道扇子和少芒在哪儿,唯独不告诉自己?! 可怜的黄猫投来求救的眼神,沈乾想将她揽过来放在自己肩头,还没等手靠近,便被君辞响亮的一巴掌扇得缩了回去。 说好了给他玩两天就是玩两天,一个时辰都不能少。 营救失败,凉花花上一秒还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立即目露凶光瞪向沈乾。 你要哄你的君大公子你自己上啊,连累我做什么?! 沈乾毫无愧疚之心地拿眼挑挑温顺可爱的三尾,你向人家学习一下嘛。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凉花花脑海里过着一菜刀剁下自家老板脑袋的画面。 沈乾则没事儿人一样以手掩口打了个呵欠,春困秋乏,回他的房间歇午觉。 以至于凉花花重获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举着菜刀砍了他家老板两条街,若非小伙计兮越拦着,沈乾估计已经没有活路了。 连音县新上任了一位叶大人,手段清奇雷厉风行。 赵成吉死后百姓纷纷上告,有冤的伸冤,有仇的诉仇,状纸一张张堆起来足足码了两驴车! 统管连音县的海郡王大怒,严令叶无折彻查其罪行。叶无折到任后却力证赵大人是位好官!不仅爱民如子,还从他家墙缝里搜出一张遗书,将所有家产全部分发给连音县百姓! 云城在连音县治下,随便花竟也得了八两银子。 沈乾打量着谦卑恭敬站在自己面前穿红蝠玄衫的两位差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耳朵:“叶大人点名要见我?” 两名差役全没了赵成吉带领时的嚣张跋扈,说起话来低眉顺眼的:“是。叶大人听闻沈老板曾读过不少书,是渊博饱学之士,应当礼敬,特请过府一叙探讨请教。” 沈乾端了茶盏一边往嘴里送一边思考这位新官上任的叶大人闲着没事见自己做什么。连音县虽小,饱读诗书的渊博之士也大发了去了,自己一无功名学名二无显赫身份,一县之尊要讨究学问,就是轮也轮不上自己吧? 两位差役见他犹豫,又补充一句:“叶大人吩咐,若是沈老板不愿意去,便要我二人代为问上一句,沈老板可还记得当年桃园三结义?” “噗……” 沈乾一口茶水喷出去两丈远。 随便花吃饭的干活齐刷刷看向客栈中央的沈大老板,诡异地安静了片刻后才在兮越一声“没事没事,各位客官继续继续。”中恢复喧哗。 沈乾用袖子擦擦嘴边的茶水,咳嗽着看向两位:“啥玩意你再说一遍?” 两位差役对视一眼正要开口,沈乾一挥手:“不用了,回去跟你们大人说,我明天就去,不,我今儿下午就去!” 沈乾咋咋呼呼是常有的事,像这次这么激动的还是不多见,君辞道:“要不,让兮越陪你一起去?” 自从接到叶大人的邀请后,沈乾便处于一种精神游离的状态,呵呵呵傻笑着把自己打扮得像只花里胡哨的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不用,我就是去见个故人。” 君辞顺着狐狸头上的毛,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若不放心,便把三尾给我。” 三尾也是有红砂印的,若真有危险君辞也能及时赶过去。 沈乾没抱多大希望,这人抱狐狸抱上了瘾,整天跟自己抢宠物,昨天夜里为了能和狐狸睡一起,居然悄悄跑去跟自己挤一张床! 他大半夜睡得迷迷糊糊,随手一摸,身边躺着个大活人!吓得他差点滚床底下去。 没想到君辞只是略作犹豫便将三尾塞给他,并且冷清着一张俊脸吩咐:“三天,回不来就不要回来了。” 三尾蹲在沈乾怀里跟主人一起刷刷刷点着狐狸脑袋。他听吩咐听惯了,生怕应晚了挨揍,片刻后才觉得不对:“你一高兴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影,凭什么我就要按时按点回?” 君辞冷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友善的笑意,负手轻轻问:“你想死?” “……” 沈乾默默将反抗消弭于无形。 强权就是真理,实力决定一切! 连音县的府衙建在县城正中央,沈乾要去的却是叶无折的私宅。 马车穿过繁华的人群街市,停在一处庄严气派的朱漆大门前。此处原是赵成吉府邸,叶无折上任后便无耻地拿着赵大人遗书将赵家人赶出去据为了己有。 府中保留着之前的奢华富丽,丹楹刻桷雕梁画栋,假山流水楼阁台榭,更兼奇花异草争春斗艳,玉兰淡雅,红梅傲骨,杜鹃妖冶,绿藤青葱。 引沈乾在沿游廊进府的小厮不是很能理解沈大老板乐得像朵牡丹花似的心情,不就是见个当官的么,又不给钱,用得着激动得走路都发飘吗? 沈乾踏进客厅的时候,厅堂中央地面上正趴着个绿玉色人影,襦衣罩衫一派文人雅士的模样在……做俯卧撑?! “生命在于运动,见笑见笑!”叶无折闻声站起,直眉上挑粲然星目,精神爽利落落大方。见到沈乾直接将一双星目笑成了一对儿月牙,拱手行个见面礼:“你就是知道《西游记》的那个沈乾?” 沈乾也回个礼:“俺老孙不仅知道《西游记》,还走南闯过北,在长江黄河喝过水,跟李白杜甫斗过嘴,西施貂蝉比过美!” 叶无折一拍大腿开心得不得了:“我也跟东邪西毒打过架,秦皇汉武赛过马,杭州西湖雷峰塔,北京城里吃烤鸭!” 沈乾:“老乡啊!” 叶无折:“老乡啊!” 俩人相拥一处抱头大哭涕泗横流:“呜呜呜……” 小厮:“……” 奇葩年年有,今年好像格外的多…… 俩人哭完,像多年好友一样勾肩搭背互诉衷肠。 “你怎么来这儿的?” “车祸,你呢?” “心脏病。” 二 紫藤花刚刚生出嫩嫩的叶子,翠亮可爱,花朵含苞未放淡淡的颜色像极了姑娘面颊上的胭脂。花架下的石桌摆了酒菜,两人在花丛掩映中你一杯我一杯叙旧。 沈乾夹了块炙羊肉喂给怀中的狐狸:“干嘛非要给姓赵的一个好名声?” 叶无折小啜一口醉客琥珀,咂舌道:“这么点儿事儿都想不明白,亏你还跟我是老乡。” 若他是贪官,所搜刮银钱皆要作为赃证装箱封存上缴朝廷,百姓得不到分毫。倒不如给他个虚名,这万贯家财如何处置由叶无折说了算,分发给受冤屈或穷苦之家的百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沈乾点点头,那八两银子于随便花虽可有可无,却足够普通百姓家吃上一年的了。 曛风徐来,满架紫藤花微微摇摆,令隐隐约约的花香更见浓郁。 一片淡紫色花瓣悄悄飘落于精致的白玉盏中 ,将花香融进酒香,沈乾将酒盏放于鼻下轻嗅:“你叫我来不只是扯闲篇吧?” 叶无折一拍手:“激动得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这次请你过来除了叙旧其实还真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沈乾好笑:“我一个开客栈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能帮你什么忙?” 叶无折鄙视道:“我说姓沈的你能不能别跟装这副酸了吧唧的模样?谁不知道谁啊?随便花岂是寻常客栈?我可是听说你又是收山魈,又是降夜妪,连人人都说没得救的祥云轩梁老板你都有办法从阎王那儿给拉回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啊。” “天地良心!”沈乾对天起誓做窦娥状,“你说的这些事跟我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那都是君大公子的功劳好不好。 叶无折一边吃菜一边道:“能指挥得动其他人也是你的本事。总之,既来之则安之,我这儿丢了俩人,没找着之前你别想回去。” 沈乾投诉:“怎么着,你上任的蛮不讲理也被你继承了?” 他店里还丢了俩伙计呢!应该是他报案让叶无折找人才对吧? 叶无折道:“实在是案情诡异,不是寻常官府能管得了的。” 人口丢失本是寻常,他接手连音县后接到的四五起失踪案件却离奇得令人毛骨悚然。 第五十一章 鹊妖,三尾的故友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有的是在家好端端睡着,第二日一早便没了人影,连枕边人都不曾察觉;有的同家人说去趟亲戚家迟迟不归,一直在门口乘凉的邻居却说从未看到他家有人出过门;有的人甚至在青天白日的闹市里行走,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阵妖风卷走! “此事非人力可为,”叶无折有了正形,“我本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但你我能出现在此本就不符合常理,这个世界的规则也不是我们所熟知的那样,妖怪存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知道,”沈乾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客栈里就住着几只。” 叶无折:“……” 虽说离奇,却也是有迹可循的,丢的五个人无一例外都是之前在府衙当过差的。叶无折本以为赵县令在时,他们横行霸道惯了得罪了什么人,一朝失势被人寻仇掳劫了去,细查之下却又并非如此。 被他辞退的七人已经丢了五个,沈乾留宿府衙的当晚传来消息又丢一个,如今就剩东留庄的刘捕快还在家里战战兢兢。 下一个目标就摆在那里,布好陷阱等着凶手来自投罗网,一抓一个准嘛,干嘛非得拉着自己? 叶无折拍着屈尊降贵蹲在驴棚里的沈乾肩膀语重心长:“作案的很有可能是妖怪哎,万一真是妖怪,我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一口被吃掉岂不冤枉?有你在就不一样了,沈老板常与妖怪为伍,对他们的了解肯定比我多啊。你身经百战都毫发无损,这么好用的护身符不到位,我怎么敢放心大胆地施展拳脚?” 头上顶了一把稻草掩藏自己行踪的沈乾啧啧两声,真诚道:“叶无折。” “恩?” “一张脸皮不是很重的,能带身上就带身上。” “……” 春日夜一深,寒津津的风无孔不入地往身体里钻,带动茅檐发出咻咻的恐怖声响。乌云遮月,猫头鹰低声呜呜。 叶无折抱抱臂,四下望望,确定埋伏在周围的捕快都在才扯沈乾袖子:“哎,哥们儿别怕哈,有本官在保你安然无恙。” 沈乾扔给他一个白眼儿:“你怕就直说。” “切,我会怕吗?我可是县官,堂堂一县之尊!会怕区区小妖?笑话!只是……”叶无折埋怨道,“好歹在查案,你能不能严肃点?” “我哪里不严肃?” 叶无折直指他怀中的三尾:“抱个狐狸你是来旅游的吗?” “三尾可乖了,又不会捣乱,关键时候还能帮忙打架。”沈乾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比你还要有用一点。” “……”叶无折噎了噎,伸手去摸狐狸脑袋,“说起来这狐狸确实蛮奇怪的,三条尾巴的我还真没见……啊啊啊!你个小畜生给本官松口!” “嘘……闭嘴!注意隐蔽啊!”沈乾大惊,一把捂住他嘴巴,“你是要打草惊蛇么?” “让你的狐狸松嘴!” “三尾对穿官服的确实不太友好,不想让它咬只好把衣服脱先脱一脱了。” “它先松开我才能脱啊!” “你不脱他怎么松?” “这他妈是个死循环啊!” 埋伏在侧的捕快听到动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嗖嗖从树上房顶往下蹿,大刀刷拉刷拉亮出来对准沈乾叶无折,纷纷大喊:“保护大人!” 与此同时天地间忽然挂起一阵浑浊的妖风!裹挟着砂石木屑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农院木门顿时被吹得大开,露出其后一位被院中情况搞得满脸懵圈的黑衫男子。 众人齐刷刷侧头与黑衫男子无言对视片刻…… 叶无折用剩下的一只手指着对方:“妖怪!” 捕快们反应过来,举着刀“啊——”一声大喝地朝黑衫男子砍去,男子袖袍轻挥倒飞出去一大片! 沈乾:“这个妖怪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怎么办?” 叶无折果断道:“跑!” 原本以为埋伏偷袭能趁敌人不备之际突然出手,天降一张大网将妖怪捉住,对方若实在反抗得厉害便来个万箭穿身,管它妖魔鬼怪谁都免不了个身死魂消的下场。至于现在么……保存实力才能继续战斗嘛。 就在满院子捕快哎哎呦呦着起身打算跟着自己英明的叶大人撤退之时,三尾突然特爽快地松开了叶无折,后腿一个用力窜出去,穿过重重人影直奔黑衫男子! “你看,我就说我家狐狸会打架的……吧。”沈乾得意地抱臂,下一刻便目瞪口呆地看到三尾蹿到那人怀中,亲昵地舔(无奈)起对方面颊来! 黑衣男子也惊喜地捧起三尾,上上下下又摸又看:“小狐狸?你怎么在这儿?” 众捕快面面相觑,一阵倒春寒的凉风吹过安静了那么一瞬间的院落。 沈乾:“……” 叶无折:“……” 不战而屈人之兵。 叶无折捡起掉在地上的下巴,道:“你家狐狸果然……强大。” 三 自上次帮小狐狸断了尾巴已有一年多未见,再到连音山却见那座小院荒草离离已然废弃了许久。他一路追查听说小狐狸被连音县的赵大人抓去又被救走,还让阿呆那个没用的凡人扔下了悬崖,再后来被云城随便花的老板带走了。 黑喜鹊气愤之下决定先将欺负过小狐狸的人惩治一番,再到云城看看它过得怎么样,若随便花的人对它不好,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这傻狐狸强行带走。 “所以说你搞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一只狐狸?”叶无折一边让手下包扎伤口一边龇牙咧嘴不能理解妖怪的脑回路,“为只狐狸把那些人全杀了?” 黑喜鹊搂着狐狸做嫌弃状:“愚蠢的人类,你认为我会为了那些不要脸的人渣来引起镇法司的注意?” 他只是将他们扔到了通往东方魔族的一个小岛上而已,恩……虽然小岛周边的海域里全是深海巨兽。但是岛上草木繁茂嘛,野生瓜果四季皆有,他们勤奋一点的话还是可以在岛上寿终正寝的。 叶无折和沈乾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心里为这位狠角色竖起大拇指。 既然小狐狸的救命恩人帮屋里那位老捕快说好话,三尾又一对儿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黑喜鹊。算了算了,它自己都不计较,他还瞎操什么心。 只是…… 沈乾手摸下巴关怀满面思考之色的黑喜鹊:“您又在琢磨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黑喜鹊瞥了他一眼,表示不想搭理,兀自抚着狐狸脑袋,严肃道:“狐狸,你是不是见过一个叫小兮的人?” 他一抱到三尾就察觉到它身上的某种味道似曾相识,但这么多年过去,那人的气息变化太大,他根本没办法确定。 “小兮?兮越?你们认识啊?”沈乾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那你算找对人了,我们天天见的。” 不料黑喜鹊霍然起身,揪着他衣领便问:“他在哪儿?” 叶无折上前拉扯让他松手:“你这人怎么回事?好好说话会死啊?” 本来已经收拾好准备离开的捕快们看叶大人要吃亏,刚放回刀鞘的大刀刷拉刷拉又抽出来,对准了黑喜鹊。 小院儿里氛围顿时又肃杀起来。 三尾轻轻叫了几声,安抚般舔了舔黑喜鹊脖颈。他这才放开沈乾,焦急问道:“小兮……他现在还好吗?” 三尾跳回沈乾怀中,舔得他手背又酥又痒。他也知道这人只是性急了些,并没有恶意。旋即示意所有人收回武器,撸(无奈)着狐狸脑袋道:“挺好的啊,每天各种十全大补药跟吃饭似的。”顿了顿又手摸下巴道,“我都怀疑姓君的是不是为他专门开了一家药行。” 听到自己的故人过得不错,黑喜鹊却出人意料地垂眸黯然了一瞬,紧握的拳头带动肩膀轻颤着,再加上粗重的呼吸浓郁的鼻音…… 沈乾摇摇头:“想哭就哭嘛,忍着干嘛?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叶无折搭腔:“对嘛,我们两个前几天刚哭过一场。” 沈乾:“……” 黑喜鹊声音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能见见他吗?” 叶无折一只胳膊搭在沈乾肩膀上,一脸八卦地凑在耳边低声:“有情况,不一般。” 既然是故人,见个面不是很正常的么?他反倒问沈乾一个外人能不能见,也就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兮越不能见的或者不想见的? 这下可难住了沈乾,若说能吧,万一他和兮越之间真的存在什么复杂得不得了的恩怨情仇,他这样鲁莽地将人带过去,俩人一激动会不会把客栈给拆了? 若说不能吧,黑喜鹊苦苦寻觅数百年,如今终于有了消息,他就这样冷冰冰地拒绝,这妖怪一怒,会不会直接被捶死? 两害相权取其轻! 沈乾思考一番后决然道:“能!” 黑喜鹊喜出望外,沈乾苦口婆心费了半天唾沫才劝得他体恤一下脆弱的凡人,将立即出发改成了明天一早再走。 叶无折身为一位尽职尽责的县官大人,不能放着失踪人口不管,连夜带着手下收拾行装,天一亮就要去魔炎岛解救他那几个倒霉的上任捕快。 第五十二章 兮越的过往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想到魔炎岛周围那些奇形怪状的深海巨兽,沈乾无比沉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开口道:“兄弟,保重!” 叶无折听出其中的调侃意味,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星眼微弯笑得十分嚣张:“千万别气我,我是一个心脏病挂过的男人。” “……”您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 云城与县城相去不远,骑马的话也就半柱香功夫。黑喜鹊嫌马跑的太慢,半路将沈乾一提溜,不消半盏茶便飞回了随便花。 黑喜鹊半空一个俯冲破开大门冲了进去,扔下严重晕飞的一人一狐在门外狂吐不止。没一会儿便又被凉花花拎了出来,刚要扔,看到沈乾弯腰驼背地吐酸水儿,惊喜道:“老板?” “正好,”凉花花将黑喜鹊押过去,“这只不长眼的妖怪竟敢硬闯随便花,被二老板一脚踹晕了。” “……”暴力狂! 凉花花见他吐得狼狈,赶忙上前帮忙拍后背顺胸口:“老板早饭吃多了?” “……”沈乾心中默默感叹了一下人生后无力地道,“姓君的性子太急,这人是来找兮越的。” 凉花花眼神一亮:“难怪这只妖怪的气息刚一靠近客栈,那个家伙就火烧尾巴一样一溜烟地跑了,君公子都没能将人叫住,有情况啊!” 沈乾翻了个白眼儿:“你跟叶无折是一家的吧?” “那位刚上任的县官大人?老板刚刚见过,给我们讲讲长得好看不好看?白不白?胖的还是瘦的?好人还是坏人?脾气怎么样?……哎?老板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黑喜鹊一醒来便蹦下床来急急忙忙到处找兮越,凉花花脸上挂着拐卖儿童的笑容:“把你们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姐姐,姐姐就带你去找你心心念念的小兮。” 沈乾膈应得一个寒颤,爽利道:“带他去三里川。” 凉花花叉腰:“老板你坏人好事!” “这位黑兄一看就极关心阿越,人家为找阿越吃了不少苦,你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起哄。”沈乾站在账台后翻着账本,摇头晃脑一副教书先生的语气:“做人要厚道。” 战场转移到三里川,要打要哭随他们的便,随便花岂不安全多了! “对啊,出门在外,理当与人方便。”君辞抱着狐狸靠在一侧,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假装踹人的不是他。 凉花花没法继续八卦,捶胸顿足恨不得原地滚两圈。 三里川化了经冬雪,沿岸望去皆是青青芳草,其中缀了星星点点野花,尚未靠近,泥土青草的气息便进了鼻息。 河水之下零散有几处成了精怪的水族洞府,大的用水草混着河泥垒就,像小孩子过家家的手艺。小的只有黄土堆大小,极简单的像个窑洞。凉花花带黑喜鹊一路游过来,终于在一处形似人类房屋的洞府前停了下来。 此处虽也是河泥垒就,却极为讲究:茅檐竹篱,水井石磨,皆仿照人间的样子捏塑而成。就连茅檐上的稻草,竹篱上的木纹都精细雕刻而出,这份手艺即使在人类的工匠里也是出类拔萃炉火纯青。乍一看去,像是将岸上的院落整个搬了下来! 如果三里川的村民看到,定会大吃一惊,当初纪老爷子的房子不是被烧了么?怎么会丝毫不差地出现在这里? 仿造的小院落里摆满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泥人儿,泡在水中而不化。泥人儿堆里,额间点砂的水族小妖全神贯注地在修整一尊人形泥偶。 放着大好的时间不去修炼,反而对人间技艺如此痴迷,这条鱼也算得上是妖怪里的一朵奇葩。 红泥惊觉有人,一抬头看到凉花花带了个陌生人来,转身便要逃跑! 黑喜鹊一看便知有异,凌空甩出一道灵力光索将人拘住,向后一拉,拽到面前,还没等开口,小鱼妖自己就先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兮越哥哥不在三里川,真的!” 黑喜鹊:“……” 凉花花:“……” 有此队友何愁不败?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黑喜鹊撤了光索使了个定身术,抬起他一只胳膊,双指并拢点在腋下。红泥当即便爆发出一阵阵大笑,没多久便涨红了脸,眼睛里全是泪花。 “哈哈哈……花花姐姐,救救我啊……” 凉花花抱臂坏笑:“可以啊,救完之后让姐姐尝尝成了精的鲤鱼炖汤是什么滋味。”说完还恶行恶相地舔了一圈嘴唇。 红泥笑得眼泪直流:“哈哈……不要啊……” 黑喜鹊看他快要喘不过气,收了手:“小兮在哪儿?” 红泥哭得可怜巴巴,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兮越哥哥吩咐,若有人问他,就说不知道。” 凉花花都被气笑了,难怪兮越喜欢,这孩子真是傻得可爱。 黑喜鹊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揍人的架势。 红泥紧闭了双眼,坚决宁死不屈,凉花花正要说一句差不多得了别欺负小孩子,忽然,平平无奇的泥人儿堆里中,某只泥人毫芒一闪,化作一道流光飞至三人面前。 一只手牢牢抓住黑喜鹊的手,兮越一身白衫,温和的眉目之中隐藏的那股少年人特有的桀骜此刻悉数化作了淡然,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在重重水波之间。 “放开他,岩师兄。” 四 冰原雪川苦寒之地,极寒之气积年不散,裹挟回溯寒侵地脉。寒脉于大地之下游走,机缘凝结化精,可孕灵草,其花如昙其叶若羽,服之延寿,是为冰羽枝,虽千万载不可求。 兮越化形的那夜,耀目白光冲天而起,整座山谷恍若白昼,持续片刻方歇。白衣少年赤足踩着白芒凌空虚踏而下,肩头绘着的竹青色淡雅疏影斜枝,通身的潇洒恣意,眼角眉梢隐藏的桀骜,不似妖怪,倒似住在缥缈之境的神仙降临,看痴了满山满谷的花精树怪。 就连见多识广的大山雀都惊叹此子灵秀异常,将来成就非谷中众妖可比。花精树怪们都惊喜于小小山谷中竟然出了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妖怪,日后化形行走于世,说起来都倍儿有面子。 只有岩石缝隙里钻出的那位伫立了一千多年的老松树爷爷不无担忧地捋着树枝。天降异象,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兮越还是株草的时候便察觉自己与众不同,猜测大概是某尊神不小心掉落在凡间的仙草种子,天生比身边这些普通的野花野草高贵的多,跟谷中兄弟姐妹们斗嘴时也理所当然地将自己摆在领袖的地位。 如今化了形,并且是如此惊世骇俗的化形,越发了不得他了,仿佛天下苍生的安危都寄托在他一只妖身上。整日赤足奔跑于山谷之间,采集受了日精月华的露水浇灌有了灵识的木灵们,俨然当自己是这座小山谷的守护神,捧着人家念叨“快长快长,化形之后我带你们去干一番大事!”。 然后便沉浸在他拯救世界的宏伟构思中,嗷嗷哈嘿异常勤奋地练起了拳脚…… 众木灵虽对他的自恋嗤之以鼻,但也十分乐得每日有人任劳任怨地帮自己修行,因此兮越这么个神经大条的脾气却意外的人缘混得不错。 老松树爷爷的担忧于数日后便得了印证,那夜冲天而起的光芒太过扎眼,有好奇之人陆陆续续前来探访。 那些人各自怀揣着能在这处无名山谷中有什么奇遇,一夕之间脱胎换骨得道升天;或是寻到什么了不得的天材地宝身价暴增的念头,来山谷里逛一圈,却都无一例外败兴而归。越是如此反而越令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谷迅速被人熟知,传得神乎其神,人们更加坚信此处有宝,渐渐引来了真正有道行的修炼之人。 前几个半吊子兮越还能应付,要么使些幻术让他们在谷中兜上几天,眼看快要饿死再放出去;要么直接打一顿扔出去,彻底断了他们的痴心妄想。 没多久来了一位须发花白的老道,很有些本事,一眼便看出谷中有灵药。一张黄铜八卦盘镇于地脉之上的符阵中央,术法扯住谷中木灵根须,竟是一个也跑不了。 老道穿的是天灰色白缘道袍,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的赤足白衣少年对视一阵后欣喜地笑了:“果然是冰羽枝。” 花精树怪们瑟瑟发抖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根须受制于人,就像被刀架在脖子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身死道消。 兮越扬着下巴警告道:“立刻将你的把戏撤了,这山谷中的木灵若是死了或伤了一株,你就做好用自己的骨肉给兄弟姐妹们做肥料的准备吧。” 老道果断而深感惋惜地扬起拂尘催动阵法:“哎,本不想伤你的,完整的冰羽枝药效会更好。” 花精树怪们立即一阵凄惨的哀嚎,修为低些的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抽干了灵力化作枯草。 白衣少年手握重锤怒砸而来,老道惊诧地发现他竟然不受阵法影响。闪身躲过,暗中发笑。不受阵法影响又能怎样?再怎么特殊也是妖,只要是妖,就没有他制服不了的! 第五十三章 白捡个便宜弟弟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老道手段频出,灵力术法一道接一道飞出,缠斗半日终于用刻了符文的箭矢射穿对方肩胛,将少年逼得匍匐在地只能束手就擒。 老松树爷爷颤巍巍的声音传到拎着兮越衣领将人提起的老道耳中:“身为出家人全无慈悲心肠,道长岂不知天道轮回,今日在这谷中所作所为,将来都是要报应到自己身上的!” 老道动作一滞,脸上突然出现一抹无奈的悲凉,轻叹口气:“逆天的代价,往往是以命换命。所有人的业障,都由我一人承受吧。” 他口中念念有词,兮越头痛欲裂,体内所有灵力都不听使唤,片刻间身形涣散,眼看就要化作原形被他收了去。 千岩懒懒的声音正是这时第一次响起在兮越耳畔。 “臭老道就会欺负妖怪。师父,打他!” 老松树上停歇的两只黑喜鹊化作一老一少,皆服黑衫,眉眼柔和的轮廓里透着天生的祥和。 老的与老道打作一团,小的赶过来扶起兮越,没征求他同意便握上符箭狠狠一拔!疼得他龇牙咧嘴地瞪过去。 对方眉眼不弯自喜,拍拍手:“不用谢我啦,举手之劳而已。” 兮越晕过去之前咬牙切齿地将他祖宗问候了一遍。 五 用灵力催生树木至百丈高,于遒劲枝干上以木材建屋。每每一株树巢便可容一族人。羽族自有一套自己的衣食住行之法。 醒来时望着陌生的房间陌生的装饰,兮越反应了一下,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摆出防御姿势:“这是哪儿?” 千岩坐在床头的圆凳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吓差点一个后仰摔地上,脚勾住床沿才重新坐好,搅着碗里的汤药安抚: “妖族,黑喜鹊的树巢,安全得很。” 兮越摆着要打架的姿势有点搞不明白状况。 千岩说起话来懒懒的不带什么力气,听着特容易犯困:“那个老道已经被师父打跑了,你们那个山谷三天两头有人寻宝,不安全。 师父便将你带回妖族,你那位老松树爷爷也已经同意了。安心住这儿吧,师父已经收你做徒弟了。” 兮越一愣,抓着他双肩来回晃:“我还没同意呢!” 黑喜鹊稳住手里的药碗,淡定道:“不重要。” “……”兮越扯了扯嘴角。 笑话,他兮越的命运是这么随随便便就能让别人安排的么?什么妖族?他才不稀罕,跳下床来就要走。 千岩丝毫不顾对方张牙舞爪的反抗,一边将人按回去捏着嘴巴灌药,一边解释: “你以为师父愿意多养一个人?实在是族里事情太忙脱不开身,缺一个照顾小师弟的。正好路过小山谷碰到你,一举两得嘛。” 兮越差点被他灌死,大喘几口气才缓过来,摆开姿势就要开打。 抡了两拳发现自己的灵力竟然暂时被压制了。那厢黑喜鹊一脸慵懒地“哦”了一声, “忘告诉你了,这药喝下去先好好休息两天,打架什么的就别想了。” 靠!强行将他带回来,强行收徒,现在还强行约束了他的灵力!中间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他一句同不同意。欺人太甚! 兮越深吸一口气,跟你拼了! 在兮越冲上去这只喜鹊同归于尽之前,千岩及时朝门外一招手:“小吟,进来。” 早就扒在门口观望的小娃娃“哦哦”地点着头进来,被千岩强行塞进冲过来要决斗的兮越怀中: “这就是咱们的小师弟千吟,以后,他就由你来照顾了。” 白白嫩嫩才到自己腰际的小娃娃张着乌溜溜盈满水波的大眼睛跟自己对视,硬生生地将已经挤到嗓子眼的各种投诉和吐槽噎了回去…… 千岩毫无责任心地以手掩口打着呵欠:“你们培养培养感情,我先去睡会儿。” 兮越在自己完全沦为被一个熊孩子揉圆搓扁的悲惨命运之前最后奋力抗争了一把:“你给我站住!为什么要我照顾他?你不是他师兄么?” 千岩理所当然道:“你现在不也是他师兄?” 兮越一腔肝火全表现在脸上:“滚蛋!我不是!” 千岩伸了个懒腰:“再说,我照顾人的方式你不是才领教过吗?我倒是主动请缨过,被师父严词拒绝了而已。” 兮越:“……” 小师弟怎么说也是他儿子,但凡不是个后爹,怎么想也不可能将这孩子交给这种人的吧? “你说的这些跟我半文钱的关系?”兮越抱臂冷哼,“我可是天将降大任于身之人?竟然让我看孩子!荒唐至极,你们自己玩吧,我要告辞了!” 手臂被一只软软的小爪子紧紧抓住,拂袖离去的动作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侧头对上小娃娃仰视自己的那对清澈眼眸,不知是错觉还是这孩子的眼睛原就如此好看。 软软糯糯的声音将他一颗坚韧不拔的心硬是灼成了白开水:“哥哥是讨厌小吟吗?” 兮越一时无措,想说是吧,作孽的完全是千岩师徒俩,跟这孩子没有半点关系。若说不是吧,破孩子黏上来他更岂非走不掉了? 正在他思考着能决定命运的灵魂之问的答案时,小娃娃眼里的水雾慢慢氤氲而起,哇的一声抱着腰便哭: “哇啊啊啊,小吟的娘不要小吟了,爹也没时间陪小吟,大师兄不要我,二师兄也不要我……呜呜呜……” 二师兄……兮越手捧心脏,这说的应该不是他……吧。 小娃娃不愧是鸟类里擅歌的物种,这一哭看似平常,实则嗓音穿透力极强,附在身上震得腰间又酥又痒。 再加上对二师兄这个称呼过敏,兮越哎呦一声,腿一软一个没站稳,带着小娃娃一起摔在了地上。 “你先起来!” 兮越实在受不了这种哭声,柔声软气儿地妥协道:“小祖宗,别哭了,我又没说不要你。” 小娃娃惊喜抬头,奶声奶气儿地问:“那二师兄愿意陪小吟?” 清澈的大眼睛波光粼粼地望着自己,小脸儿上满是期待,兮越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嗯。” 千岩打着哈欠,放心地去睡他的觉,留下一道懒洋洋的声线回荡在充满悲愤气息的房间里:“我就知道你喜欢他。” 不带这么玩的! 兮越在自己还是个病号的情况下将哭哭啼啼的小千吟哄好了,又是唱歌又是讲故事地哄人睡了两日。 待灵力一恢复,本着我不痛快你也别想安生的原则,出门问了两只喜鹊小妖,杀气腾腾地提着锤子找上门去,与千岩进行了一场轰动整个鹊族的大战! 大战的结果是,兮越抱着千吟小娃娃躺在躺椅上,一边喝茶一边颐指气使地监督懒鬼千岩修理塌了半边的树巢…… 六 照顾孩子还不简单?不就是带着晒晒太阳浇点水么?兮越这么认为着。 小千吟大概是被放养了太久,突然有人照顾便粘人得很,开始的几天恨不得时时刻刻扒在兮越身上,一会儿见不到人就哇哇大哭。 不管吃饭睡觉上茅房都颠颠的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生怕一眨眼人就跑了。 兮越头疼地将不懂事的小娃娃从茅房里推出来,跟他重申了八百遍自己绝对绝对不会走,这才能安安静静地解决一下问题。 天生地养的灵草一边蹲坑一边托腮感叹,还是山谷里好啊,未化形的花精树怪们只要一点露水就能满足,怎么一旦长手长脚就这么麻烦? 小家伙其实也已经快两百岁,只是个头和脑子一样都没跟上。 听族里人说他娘怀他的时候正值黑喜鹊与鸦族混战,夫人为大长老挡了一掌,伤了根基,生下来便先天不足。 夏夜巢屋外的露台上摆了藤椅,兮越将小家伙放上去,又覆上一层薄衾,故作严厉地吩咐一句: “老实躺着,不许踢被不许捣乱,否则明天别指望我带你出去玩。” 小千吟认真地点头:“哦哦。” 兮越奖励一句:“乖。”便搬了火炉板凳,坐在离他远些的地方熬药。 说起来也可怜,这么小个娃娃,因为先天不足隔三差五头疼脑热,药罐子一年到头不离身。 兮越每次用芭蕉扇扇着炉火都会不由自主地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他的病彻底治好。 “二师兄我想吃西瓜。”千吟没一会儿便躺不住,寻起事来。 兮越呵笑两声:“晚饭就喝了两碗冰冰凉的酸梅汤,现在又要吃西瓜,不怕肚子疼?” 嘴里这样说着,还是将西瓜切成小块,只装了巴掌大小的一碟子递给他。 “可是热嘛。”千吟用勺子吃了两口,索性将身上的薄衾也掀了大半。 “不许胡闹。”兮越将薄衾拉回来帮他盖住肚子,“刚刚怎么答应我的?明天不想去赋奶奶家了?” “想!”千吟点头如啄米。 赋奶奶住在东向第三十六层枝杈的巢屋里,已经有两千五百多岁的年纪,是喜鹊族中的老人。 年轻的时候周游过仙凡妖魔各界,见识多经历多,肚子里总有说不完的曲折离奇故事能变幻花样层出不穷的各种玩具。 在整个喜鹊族里,千吟最喜欢串门的地方就是她家。 第五十四章 被压榨得习以为常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喜鹊族的树巢是一株巨大无比的木槿,此时月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在露台上碎成星星点点。凉爽的夏风吹动蒲扇大的叶子,洁白无瑕的重瓣木槿花摇摆着风姿飒飒作响。 兮越趴在藤椅边给小娃娃讲赋奶奶那儿听来的凡人斗虎的故事,突然手臂一沉,小家伙抱着不放,又软又滑的小脸儿蹭来蹭去:“二师兄你好凉快啊。” 兮越:“……” “二师兄你身体为什么会这么凉?” “你是冰做的吗?” “二师兄你说话啊。” 兮越挠挠头,怎么能让他知道其实自己也不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清咳一声,严肃地转移话题:“小吟啊,打个商量,以后能不能别叫我二师兄?” “为什么?”千吟不解。 “我过敏。” 自从被千岩骗上贼船之后,只要一见面,两位师兄弟便热情异常地奔过去相拥一处,运足了手劲儿拍在对方后背上以表示亲热之意,路人看着都替他们疼,纷纷羡慕感叹,放眼整个喜鹊族也找不出第二对感情这样要好的师兄弟来! 也不知怎么的,兮越只要一听到二师兄这个称呼,就不自觉地想起千岩那张脸,顿时火从肝上起,忍不住牙痒痒,恨不得照他脑袋结结实实给上一锤子。 小吟从善如流地点头,生怕他不开心不带自己去赋奶奶家:“那我叫哥哥吧,对了,我还不知道哥哥叫什么名字!” 名字?兮越嘴角没忍住抽了一下。 犹记得,那年他刚生出懵懵懂懂的灵识,一位攀山路过的秀才坐在旁边石头上休息,见它生得孤清幽美异于寻常,开口便吟诗一首赞颂起来。 “寻幽芳兮越山岚,见仙草兮皎若玉蟾。” 那时的他还不懂句读断文,别人在夸自己,总不会是什么坏话,于是便从他的溢美之词中选两个合心意的来做名字——兮越,听着便清新脱俗,配得上他与众不同的身份!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尴尬地发现这两个字根本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这么丢人的事情怎么能让这小东西知道?兮越清咳一声:“你叫我小兮哥哥便好。” “小兮哥哥!”小娃娃声音软糯, 乖萌可爱。 兮越左胸口处咯噔一下,莫名其妙有了一种重任在肩感觉……神奇啊。 兮越收了碟子,回来守着药炉,看千吟翻来覆去实在热得睡不好,叹了口气认命地搬了板凳靠在藤椅边。千吟感觉有清凉气息靠近,小爪子本能地攀上去,抱住兮越一只胳膊,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小家伙毫无心防的单纯样子惹人心疼,兮越暗想自己之前是不是错了?惊天动地与岁月静好究竟哪个更值得珍惜?就这样被人需要着,不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价值? 族里的小辈喜欢来赋奶奶家,赋奶奶也喜欢小孩子,变出些会飞的木蝴蝶、长翅膀的鱼、草编的蜻蜓就把七八个喜鹊族小辈开心得不得了。 兮越将千吟同其他小辈放在一处玩耍,自己拉着赋奶奶到一旁学习新故事,晚上好哄小吟睡觉。赋奶奶瞧他冥思苦想的样子好笑,引导道:“强盗被打了之后怎么做的呢?” 兮越茅塞顿开,食指一晃:“对,回村子里牵了恶犬来偷偷放到强盗家门口!” 赋奶奶被逗得笑出声来,摇头道:“真是个较真的傻孩子。”说着捏上对方右肩,不知使了什么法门,将整条胳膊中的酸痛一扫而光。 她穿的是喜鹊族统一的黑色族服,项间挂着不知道名的兽牙配饰,扶着一截木槿手杖,干枯手杖顶端竟然盛开着鲜活洁白的木槿花。 兮越甩了甩胳膊,递上感激的目光:“谢谢。” “呵呵呵……”赋奶奶皱巴巴的脸颊上带着笑意,声音苍老缓慢,“他虽是大长老的儿子,却因从小天赋不足被人轻视。亲娘去的早,父亲又忙于族中之事,好容易有个师兄,却又不会照顾人。放眼看去,阖族上下竟只有你肯对他掏心掏肺。” 兮越笑嘻嘻的:“赋奶奶不用夸我,我肯这样做都是因为自己开心啦,若我不想留在这儿,就凭千岩那点本事还拦不住我。” “好孩子……”赋奶奶笑意不减:“你本非我族类,却能真心待我族中小辈好,老婆子深感谢意。但你可曾想过世事变幻无常,未来如何谁都说不准。你对他这么好,可不一定能得到回报的。” “我又没想要他的回报,留在这儿就是因为喜欢这小不点,想要照顾他。”兮越不假思索道,“为自己喜欢的人做点事情而已,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对啊,你既将他放在心尖上……”赋奶奶望向窗外,浑浊的眼眸中倒映着摇曳多姿的木槿花,“计较那么多做什么……但如果,有一天他长大了,懂事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心思,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或者有了更重要的人,不再需要小兮哥哥。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兮越愣了愣,随即没心没肺地哈哈一笑:“想那么多做什么?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半天看不到我就能把眼睛哭肿,要长大至少也得再过个三五百年吧。哈哈哈哈……” 赋奶奶微笑点头,继续教他说故事,自那之后再没提过此事。 七 千岩的树巢从春天修到了秋天才终于竣工,一闲下来除了睡觉,偶尔也来他们这儿坐坐,捏着小吟胖嘟嘟的脸很是欣慰:“不错嘛,长肉了。” 兮越将切好的香瓜放在床中央的矮塌上,一巴掌打开千岩的爪子:“离我家小吟远点,你个高级危险人物!” 千岩不管那一套,兀自拉起小吟站在自己跟前比划:“个子也高了些,小兮做得不错嘛,我就知道你天生是照顾人的料!” “滚蛋!”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知道自己继续留在山谷会给其他兄弟姐妹们带来灾难,也知道大长老能收留他是最好的选择,可他就是特反感这对无耻的师徒强行掳掠劳动力这种令人发指的行径,要不是看在小吟的面子上他早不干了。 兮越一把将千吟拉进自己怀里,恶狠狠地将香瓜推过去,“赶紧吃,吃完赶紧消失。” “你以为我来这儿是蹭香瓜的?”千岩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抓了香瓜啃起来。 兮越嗤之以鼻:“厚颜无耻。” 千岩丝毫不为所动,吃瓜道:“我是来给你提个醒,我们羽族虽然喜欢栖息于枝叶繁茂之处,却也是擅长飞行的族类。你不带他出去放风,日子一久要被关傻了。” 兮越意外地眨了两下眼睛,手指轻戳千吟小脑袋:“这货说的是真的?” 千吟抬头对上兮越的眸子,没等说话,千岩先不乐意了:“什么这货那货的,有没有点礼貌?叫师兄。” 一把锃光瓦亮的银色锤子结结实实地落在他面前的矮桌上。 “又想修树巢了?” 千岩一个夸张的冷颤,挥手道,“随你随你。” 带小吟站在树巢边缘时兮越还在担心,小娃娃灵力薄弱能飞得起来么?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想多了……喜鹊是有翅膀的。 千吟双臂大张凭空一跃,身体在半空化作一只轻灵瘦小的鹊鸟,羽翼扇动,嗓音清脆,绕着树巢飞个不停。 其他人被他撒欢儿似的酣畅所吸引,也纷纷化作原身跟着飞起来。喜鹊越聚越多,不多片刻便有成百上千只,环绕在高大繁茂的木槿树冠周围。 兮越第一次见这般壮观景象,眼前缭乱的全都是喜鹊的影子,耳畔皆是羽翅扑棱扑棱的声响混着叽叽喳喳欢快的叫声,他都不知道哪只才是自己刚刚放出去的小吟。 正看得出神,肩膀猛地被人一拍,千岩揽着他往空中一带,大笑道:“一起玩啊。” “好啊!”兮越早就按奈不住,纵身跃起与千岩逆向而行,飞至某处双双停住。 众多喜鹊飞出两个鱼形纹组成太极形状,黑色的鸟背同向为阴,白色的肚皮同向为阳,而兮越千岩两人以手抱膝团成一团,便是一黑一白两点少阴与少阳。 三十六层枝杈的巢屋里,苍老的鹊族奶奶静静望着窗外景象,干枯褶皱的面容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巨大的太极图缓缓旋转,阴阳变化,最后混为一体不分彼此。 两人越飞越近,兮越兴致高昂地祭出锤子:“嘿!打一架?”,千岩腾身而上:“怕你不成?” 众多喜鹊追逐着两人打斗的身影不断向上飞,一直飞到树巢顶端,在两人酣畅淋漓的一记对击时将人重重包围,以华丽的灵力爆炸为花蕊,忽地开出一朵盛大的木槿花…… 俩人瘫倒在枝丫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哈哈大笑,数不清的喜鹊里飞出一只轻灵瘦小的直冲进兮越怀中,化作孩子模样蹭来蹭去:“小兮哥哥好厉害!” 绕树而飞的喜鹊们玩够了逐渐散去。 “哈哈哈……是小兮哥哥厉害还是你大师兄厉害?”兮越开心地问。 “都厉害。” 第五十五章 冰羽化仙丹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不行!”兮越指着千岩,堂而皇之地教小孩子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要说小兮哥哥最厉害,大师兄跟小兮哥哥比起来简直不堪一击!” 千岩发挥自己的长处,懒得搭理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当场就要睡。 兮越骨碌一下滚过去,贴在千岩身后。千岩有所察觉甫一回头对上一张噙满坏笑的脸,兮越飞起一脚,直接给他踹出了树巢! “哈哈哈哈……” 千吟不无担心地跑到枝丫边沿往下巴望,看到大师兄滚落的身影在半空中化作一只喜鹊展翅飞回才松了一口气,跑到兮越身边,小声道:“这样会不会有点过分?” 兮越哼笑:“这叫有仇必报,学着点。” 千吟小小的心眼里不是很能理解两位师兄之间到底有何怨何仇,累得额头上沁满汗珠,躺在兮越怀中很快睡去。 当晚千吟便发起了高烧,建议带他出去放风的千岩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人踢门而入好一顿数落。末了硬是一边穿衣服一边被人强行拉到小病号床边伺候着。 兮越将丑话说在前头:“小吟不醒你休想睡觉。” 千岩打了个呵欠,伸出手去:“那好吧,我来喂他喝药。” 兮越一巴掌打上去:“走开,别在这里碍事。” 千岩:“……” 千岩识趣儿地趴到圆桌上,单手支颐看着兮越小心翼翼地将药汤一勺一勺送进千吟嘴里,又擦掉嘴边淌下的汤汁,忍不住道:“他又不是第一次生病,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兮越怒不可遏地瞪过去:“他以前只是发烧咳嗽呕吐,从来不昏迷的。” 千吟从小就是个药罐子,自来到树巢,没几天是见他不喝药的。小家伙每次都乖乖的从不给自己添麻烦,实在苦得厉害就撒个娇多要几块糖。兮越担心他出门吹了风会生病,所以一直约束在巢屋里,他也压制着自己的天性真就不哭不闹地陪他躲在巢屋里。 而千岩嘴里说的是什么没心肝的话?因为病得多了成习惯了,所以就不用担心了吗?亏他还是小家伙的大师兄。 千岩认输:“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 兮越这才收回要揍人的目光继续喂药。千岩百无聊赖地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可能认为我这个师兄心狠,师父作为父亲将儿子丢给一个外人照顾,自己却极少来看一眼更是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什么?”兮越头也没回。 千岩默了默:“算了。” “什么算了?”兮越听出其他意味,有些急,“你把话说清楚。” 八 千岩少有得叹了口气:“说出来又能怎样?谁还有什么办法不成?小师弟胎中伤了根基,生下来便病弱难医,赋奶奶曾说过,这孩子活不过两百岁。他越病越严重根本就是注定的事情,旁人又能怎样?” 兮越脑中一个惊雷轰然炸响。 “师父是他亲生父亲,你以为他不想对自己的儿子亲近疼爱?只是若真如此感情深重,分别之时,你叫他如何面对?” 兮越愣愣地呆在原地,头脑中一片空白。 小吟活不过两百岁,千吟和大长老都知道。因为害怕面对离别所以干脆不去亲近?笑话!明知道小吟只有两百年的活头,还狠心不闻不问,根本不给他品尝亲情与温暖的机会便要重新归于混沌?这对千吟来说何等残忍? 既然舍得撒手不管,又为何要找他一个外人来照看?生死由他去不是更省心?小吟活不久,千岩知道,大长老知道,整个喜鹊族都知道,唯独他像个傻子一样,为一个将死之人操心费神。 兮越望着千岩,突然寒心地冷笑:“你们这群鸟,当真没有心肝。”说完拂袖而去。 他是天生地养的木灵,从无亲人族人之说,就算与山谷里的花精树怪们互称兄弟姐妹,也只是因为生在了同一方土地上,从不知道亲情与羁绊是为何物。 栖叶大长老将他带来妖族,千吟半夜发病时难受得全身打抖,化作原身被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着。这样的弱小可怜、乖顺可爱一点一点地包围他感染他,让他感觉被需要被依赖,生命中有了比闯荡六界成就一番大事业更重要的事情,彻彻底底将这个孩子当成了弟弟。 而这个时候,千岩告诉他,他唯一认可的亲人根本没几年可活?!让他这份真心实意的付出何处安放?若千吟真的死掉,他的牵挂和疼爱又该何处寄托? 原来赋奶奶是看得最透彻的人,早已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才会问出那样的问题! 兮越连夜闯进喜鹊族议事厅,硬要问个明白才肯罢休。 大长老在众多长老管事的目光中无声叹息:“你随我来。” 栖叶大长老与夫人情深义重,整个喜鹊族无人不知,夫人撒手而去的那晚,大长老一夜白头,容颜枯槁形同老人。这是兮越从赋奶奶那儿听说的。 两人一前一后立在木槿树冠顶端,兮越先开口:“千岩说的是真的?小吟没救了?” 栖叶沉默良久才缓缓颔首。 “当时深觉那孩子可怜,却没想过他对你的依赖会如此之深,更没想到你肯将他当做亲人一样疼爱,这件事,是我栖叶对不起你。” “对不起……呵呵……”兮越嘲讽地笑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要的不是歉意。” 栖叶无语。 快要入冬的风冷得刺骨,吹得木槿叶子飒飒作响如在哭泣。 “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他?” 栖叶望像天边被乌云遮住的月光,良久才无奈地闭目,摇头。 东方既白,晨曦洒落在巨大的木槿树,如同每一个普通的早晨。 兮越握住千吟白白嫩嫩的小手,像往常一样输送些灵力,让他睡得舒服些。 之后的日子他更为注意,将千吟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保护着,小家伙的情况还是一点一点地恶化下去,一年时间里越吃越少,动辄高烧昏迷见不得一点冷风。 千岩来看望小师弟的时候经常看到因为夜里输送灵力,一大早叠罗汉一样睡在一起的两个人,免不了一番取笑。而后自告奋勇地下厨,每次将自己的黑暗料理搬上桌的时候都会被兮越嫌弃地来一句:“我选择饿死!”。 病得日子久了,小家伙似乎也有些感应,寂静无人的时候张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空茫地盯着某处。身侧的兮越帮他拉上被子:“想什么呢?还不睡,是要听故事吗?” “小兮哥哥……”千吟讷讷地,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假如有一天小吟不在了,小兮哥哥会想我吗?” 兮越心中咯噔一下,假愠道:“瞎说什么?什么在不在的?为什么不在?谁跟你说了些什么吗?是千岩吗??” “没有,大师兄什么都没说。”千吟张开双臂抱住兮越的腰,脸埋在对方怀中,看不到表情,半晌后竟然低声抽噎,“小吟就是害怕……小兮哥哥,小兮哥哥……如果以后看不到小兮哥哥该怎么办?” 兮越轻轻拍着千吟的背,面上神色变幻,良久才开口:“放心,小兮哥哥不会让你死的。” 安静的夜色里,只有怀中人的颤抖清晰如斯。 第二天一早兮越就不见了,问遍整个树巢无人知晓。 千吟第一次主动跑去找栖叶,当着全族众多长老们的面,不顾虚弱的身子拉着对方衣袖哭求:“父亲,你让小兮哥哥回来吧。” 栖叶沉默片刻,果断将人甩开:“千岩,带他回去休息。” “不要!父亲,我要小兮哥哥……我只要小兮哥哥……”小娃娃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议事厅。 数日后,喜鹊族来了一位身着天灰色白缘道袍,须发皆白的老道,为栖叶大长老带来一颗丹药和一把银光闪闪的锤子。 “你赢了,”老道将东西交给栖叶,语气中却没有祝贺胜利的欢喜,“心甘情愿走进丹炉,药效果然要比用强好得多。” 兮越是如何得知救千吟的办法,如何找到他,又如何说服他帮忙,其中的过程栖叶没有多问,只道:“他可说了什么?” 老道捋着花白胡须,道:“他说,他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的本体就是冰羽枝?知道冰羽枝可以延长寿命?知道千岩和栖叶故意要他照顾千吟的用心?还是知道从他那场惊天动地的化形开始就是一场算计好的阴谋? 栖叶不再费劲去想,也没有再去想的必要,将丹药交给千岩:“拿去给千吟服下。至于赤心锤,”他顿了顿,道,“埋了吧。” 九 岩师兄…… 凉花花和红泥的表情不约而同地都有点微妙。 认识兮越这么久,从未听他提起过有这么个师兄。红泥则先是意外,既然是师兄,为什么兮越哥哥躲着不见?转念又想到自己那位忘恩负义的“师兄”也就释然了——活得久了,什么人遇不到呢? 第五十六章 愿得两地安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千岩放开红泥,一把抓住兮越手腕生怕他跑了:“你果然还活着。” 兮越手掌升腾覆盖起白色火焰,灼热的温度令千岩下一瞬便松了手,嗓音仍旧没什么温度:“怎么?非要赶尽杀绝才算完?” 千岩有一瞬间的怔忪,他的灵力自己是见识过的,冰冷清凉…… 河底一簇一簇的水草顺着水流柔美招摇,不时有灵智未开的鱼虾在人身侧穿行。 凉花花抬手赶走眼前的一条小金鱼,看向兮越,:“你欠他钱了?” 兮越:“……” 千岩道:“姑娘误会了,是喜鹊族欠了他。” 凉花花大大咧咧地抱臂:“这可怪了,怎么欠人的像讨债的,被欠的倒像躲债的。” 红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家都进屋说话吧。” 兮越道:“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我也不是来叙旧的。”千岩上前一步,扣住兮越肩膀,“跟我走一趟。” 兮越冷笑:“你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我会听你的?” 俩人一言不合就动起手,兮越跟随君公子多年,所修习术法又岂是其他妖族可比,三五招便脱开钳制将千岩摔在一旁的珊瑚丛边。 “疯花,我们走。” “就算你心中有恨,要怎么处置我都随你,起码回去看一眼小吟!” 兮越决然转身不为所动。 “他在埋葬赤心锤的土丘前长跪不起!三百多年风吹日晒雷打不动,不管别人如何劝说他就是坚信你没死!你一日不回他便一日不起身!” 兮越身形一滞,衣袖之下,鲜血从紧攥的指缝中缓缓淌下,化在河水中变成丝丝游离的红线。 “走。” “小兮!” 红泥及时拉住起身去追的千岩:“你看不出兮越哥哥很烦吗?还要过去给他添堵?” 千岩眼睁睁看着寻找百年的人消失在河水尽头,回头对上一双清澈透亮不染纤尘的眼睛,这双眼睛像极了某人…… 兮越一回来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留下一群不知所以的人面面相觑。 沈乾把目光对准凉花花:“什么情况?” 她也不太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听着好像是在喜鹊族受了很大的委屈。”顿了顿,手摸下巴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但我总觉得是不是自己搞错了,他那脾气,谁能给他委屈受?” 沈乾回想了一下兮越随随便便将赵县令手底下的几百人打得满地找牙的情景,很是同意她的观点。 君辞将三尾蹲在自己肩头,悠哉悠哉地把俩人绞尽脑汁的样子当成乐子看,就不告诉他们晚一点的时候可以使个法术让兮越睡过去,然后带着他俩一起去灵识里看个究竟。 …… ……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黑喜鹊的树巢来了两位贵客。 一位身穿墨红色轻薄春衣,袍角绲了金丝绣纹,风度翩翩气派华贵。另一位身着月白长袍,腰间系一块色泽淳朴的黑青玉佩,一双妖美的凤眸开合间尽显风流,尤其那份下巴轻扬俯视他人的清冷孤傲之气,令人没来由地心生敬畏。 之所以称之为贵客,是因为两位登门拜访带来的厚礼。东泠海吸收海底浓厚灵力上万年才成型的墨瑚,仅一小段可增加数十年修为,无数修炼之人趋之若鹜。 这样数量稀少又有凶猛海兽看护的墨瑚,两人随随便便就拿来了一捆。饶是一族领袖们见多识广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贵宾一样请进会客厅供着。 两位贵客将族中人的劝说和意见置若罔闻,几乎是半威胁半抢地取走了赤心锤。 跪在土丘前的少年一副人畜无害模样,单薄的身形清瘦的面颊,一双水溜溜的大眼睛低垂着,带着哭腔抽抽搭搭第抱着月白袍公子的腿:“求您不要拿走小兮哥哥的东西。” 沈乾一直记得自己是个礼数周到的文化人,对少年循循善诱:“此物原非贵族所有,只是因缘巧合暂时寄存,我二人受人之托……” 话没说完被君大公子冷哼一声打断:“本公子是看了别人面子才客客气气跟你们要,若再如此婆婆妈妈,拔了你的树巢,搅个天翻地覆,最后也一样是要将锤子带走的。” 受人之托么? 少年哭的更凶了,小脸上又是眼泪又是泥土,风一吹皱巴巴的,谁看了都免不了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求您让小吟见小兮哥哥一面。”他坚信兮越没有死并非毫无根据,赤心锤上认主的封印确实消失了一段时间,可数月后那颗明亮的印记又突然出现,并且三百年来一直都在! “他不想见你。” 沈乾鄙视了一下这个铁石心肠,这可是兮越用性命保护的人,你这样不怕人家心疼吗? 沈乾的小心思全都挂在脸上,被君辞一眼看穿,同样回以鄙视。什么不入流的小妖族,他一顿饭的功夫也能灭上十来个。兮越竟然被这种妖族欺负得那么惨,真是太没出息了! 沈乾将快要哭晕的少年扶起来,安慰道:“别听他胡说。你哥哥心里很疼你,只是还别扭着,等他什么时候想通了,自然会来见你。” 三百年前君辞练习招魂术时无意中招来几个游魂,其中一缕残魂虚弱得不像样,妖元灵力全无,竟是随时都有可能消散。他一时兴起便将残魂引入一颗功效不明的丹药之中,数十年后残魂情况稍微稳定些,他又突发奇想将其投入丹炉,试验一下能否将外来魂魄与宿主熔炼为一体。 这样大胆的想法在旁人看来简直可笑,生灵有自己的独特属性,若属性不合适别说融合,化灰,爆炸也是有可能的。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强行融炼,千万个里也不一定能成功一个。 偏偏君辞还真成功了,他将融合好的丹丸放在灵力充沛之地,两百年后化形成一位白衣赤足少年,并且十分正常……除了受损的妖灵需要不停地用各种珍稀药材修补维持…… 君辞冷飕飕道:“他的一缕残魂被我所救,现在跟着我过得很好。你不必再等他,他也不会见你。真想让他安生,保重好自己做该做的事情才是正理。” 两位贵客就像一阵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千岩得知赤心锤被拿走的消息后赶忙跑来看望小吟,小吟扑在他怀里哭得很伤心,他问他,小兮哥哥是不是不要自己了? 千岩十分笃定地告诉他,没有。 三里川鲤鱼妖的那双眼睛与千吟如此之像,他看到兮越维护红泥的样子就知道,他从来没有忘了小吟,那个明知会万劫不复却还要无怨无悔去守护的傻弟弟。 后记 数月后,妖族传出喜鹊族栖叶大长老历雷劫失败,即将不久于世的消息。 人间云城某家客栈的一位伙计向老板请假消失了几日。 漆黑的巢屋里没有点油灯,月光透过木槿叶子洒进窗子些许细碎的斑点,清幽安静。 一阵风吹过,窗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苍老虚弱的声音响起在空荡荡的房屋中:“你终究……还是来了。” 一句话仿如石沉大海,无人回应。床上的将死之人却没有就此停止,继续道:“我明白,说没有怨恨那是谎话,好好的一株灵草,受尽烈火焚身之苦,最后更是沦落到要每天用各种补药来维持和修补妖灵,怎么会不恨?怎么会不怨?可是怨恨的话,面对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弟弟,又怎么能狠得下心,怎么怨恨得起来?咳咳……所以,最好的选择便是不见。” 巢屋中央的木桌上,茶壶凭空悬浮,微微倾斜将水倒入茶盏之中。飞到栖叶身边。 栖叶接了茶盏,费力饮下,又道:“我栖叶一生对得起族长,对得起喜鹊族,对得起千吟和她母亲,对得起天地……咳咳……临闭眼时才惊觉,唯独对不起的只有你一人。不说出这句话,我怕是闭不上眼睛,当年……终究是喜鹊族亏欠了你。” 清风入窗,树叶婆娑,无边沉默。 “谢谢你能来,让我走得了无遗憾。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深信不疑。” “你会原谅吗?” 明知无人回答,固执的老人家还是艰难地说完:“如果能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他缓缓闭上了眼,只留下一句轻盈得如同叹息一般的话跌落在无人回应的巢屋中。 一 两棵手臂粗的脆枣树在已在院子西北角扎根日久。 沈乾一路看着满树新叶抽出,由嫩绿变成翠绿,终于隐隐约约嗅到些花香,心情大好地叫了梁毅来,在树下铺了席子摆了矮桌,就着凉花花的独家点心一边品茶一边晒太阳。 一朵蕊中带蜜的枣花在微风轻抚中自枝头飘然跌下,落在梁毅杯中,更增了茶水的清香。梁毅微笑,从怀中取出大红喜帖轻放桌上,推到沈乾面前:“下月初六,备好贺礼再来。” “呵呵,”沈乾咬着点心道:“没钱。” 梁毅大方道:“荷花酿管够,喝不完可以带走。” 沈乾拍拍手上的点心屑,乐道:“这还差不多。” “还有,”梁毅饮下茶水,“大恩不言谢。” 第五十七章 沈大老板要被夺舍?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他虽是凡人,但从自己昏迷时梦中的记忆中也能知道进入灵识帮他败退荷花妖有多危险。 “别说肉麻的话行不行?”沈乾不适应地抖了抖肩膀,茶水递到嘴边便喝,等反应过来好像瞥见水里有什么东西时,一大口已经下了肚。 沈乾低头细看,白瓷杯,清汤水,未见半分不妥。 大概是……树上落下的枣花? 晴了好几日的天,突然阴沉起来,黄昏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春雨贵如油,这场春雨似带着未消的春寒,催促着孩子们快跑着往家赶,摊主们手忙脚乱地收拾货品撤了摊子,行人或撑开纸伞或以袖遮头,各自寻找着避雨之所。 随便花早早便打发伙计们离去,关了门不再迎客。 待四下清静,凉花花发神经地嘴里“啊啊啊……”着冲出厨房,一拍沈乾面前木桌:“不干了不干了!老娘不干啦!” 沈乾拿稳了差点从手里掉出去的账本,习以为常:“又抽什么风?” 凉花花抬手,化出两只猫爪,锐利的爪尖唰一下探出,转身挠店里的顶梁柱:“啊啊啊……老娘烦躁啊!你没感受到么?雨水里这么重的妖气,老娘气血翻涌胸闷头晕,人形都快维持不住啦!” 沈乾身为一个根正苗红的凡人,还真没感受到。 只是觉得这场雨似乎格外的凉,阴冷的寒气透过门窗缝隙不停地往屋子里钻,往衣袖领口里钻,像是要直透过皮肉钻到骨头里去,他还特意多加了件初春时穿的厚衣服。 沈乾看看双爪抱着柱子“咚咚咚”撞头的凉花花,又望望柜台前正苍白着脸往嘴里送虫草的兮越,确定她没发疯,托腮喃喃:“这什么情况?” “也没什么,天上死了两个人,大小算个案子,总要闹一闹的。反正闹不到我们头上,不用瞎操心。” 沈乾抬头便见拾级而下的君辞,没来由松了一口气:“老妖怪,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本公子怎么会知道。”君辞负手站定,“城里来了灵力强横的妖怪,什么时候妖怪走了,雨自然也就停了。” 难怪三尾从下午就一直盘在床头一睡不起。 沈乾满心忧愁道:“可是……咱家的厨娘都歇菜了,明日客栈如何开张?” 君辞闭目,额间红芒闪烁,红砂印记浮现一霎后退隐而去。 兮越与凉花花额头上的红砂印亦回应般一闪而逝。 兮越脸色当即便红润了许多。 凉花花化出本体,蹭蹭两下灵活矫健地上了房梁,弓起脊背边伸懒腰边打呵欠:“说不干就不干,别打扰老娘休息哈。” 说着圈起身子摆好了睡姿。 沈乾胸膛一阵发堵,按着心口摇摇头,有手艺的全都是祖宗。忽然发现君辞正蹙着眉,目光若有所思般定在自己身上,当即浑身不自在地开口:“别这样看着我,瘆得慌。” 对方心情显然不是很爽:“你这又招惹了乱七八糟的些什么?” 没有啊!他最近都没怎么出门! 沈乾正要大喊冤枉,沙沙细雨中突然响起“扣扣”的敲门声,轻盈而突兀。 二 沈乾朝码放桌椅的兮越抬了抬下巴,“这雨下得不寻常,今夜不待客,不论是谁,叫他去吧。” 兮越跑过去倚靠着门板,故意望向凉花花,抱臂坏笑着大喊:“打烊了打烊了,大厨身患重病就快要不治身亡了,小店今日不做生意,客人另寻他处吧。” 黄猫扔给他一个傲娇的白眼儿,毫无心理负担地舔了舔爪子。 “我出双倍房钱。”女子清越缓慢的声音却又突然透过绵绵细雨传进屋内。 兮越喊道:“我家老板不缺钱,姑娘还是快些走吧,莫等一会儿雨水太大。” “漫漫长夜,寒风冷雨,我一介女子,还请此间主人心善,给个容身之处。” 兮越撇嘴,这姑娘怎么回事?云城又不止他们一家客栈,说了不待客还赖着不走。 “让她进来吧。”这次不等沈乾说什么,反倒是君辞率先开口。两扇门推开,饶是沈乾见惯了美人,在见到女子的瞬间也还是愣了一愣。 湿漉漉的青石地板上踩着一双翠青色银线绣花鞋,碧玉轻纱曳地裙,纤腰素裹,酥胸绿抹。尖削精致的雪白下巴,朱砂艳丽的红唇以及妩媚上挑的眼尾。 美丽而妖艳。 而这份美丽偏偏又在阴冷湿寒的黑夜里,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沈乾敛神,暗自纳闷儿,明明还有个更好看的君公子站在自己身边,为什么这姑娘一进门便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还露出一抹明艳动人的笑意!最后莲步优雅地慢慢靠近,朝自己福了福身子,目光温情笑意不减,仿佛自己是多年未见的情人一般。 这也……太诡异了些…… “多谢。” 姑娘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她的笑很美,沈乾却没来由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往君辞身边靠了靠,呵呵干笑两声:“好说好说。” 君辞静静看着他越站越近几乎要挨上自己,目光中不可避免地露出一丝鄙夷。 沈乾早就被鄙夷惯了,我一凡人胆子小点怎么了?怕死一点怎么了?我就是热爱生命怎么了?爱咋看咋看。 夜雨潺潺,一夜功夫,不但没有停下的趋势,清晨时反而添了雷鸣。 凉花花在房梁上惬意地打着呼噜,猛然被一阵破云晓月的尖叫声惊醒,猫头一个激灵抬起,望向沈乾房间的方向。 沈乾半裸着上衫对着铜镜凄惨哀嚎,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立即哭丧着一张可怜兮兮的脸:“君辞……我一直觉得跟你这种老妖怪混在一起时间久了,会越来越不像个正常人,现在看来,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能变成你的同类了。” 君辞忍着揍人的冲动:“正常说话。” 沈乾指着自己胸膛:“君大公子!见没见过这个?” 只见他胸口左侧白皙的皮肤上,以心口为中心,曲曲折折蔓延出刺青一般巴掌大小的图案,类似某些植物的根茎,又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植物。 君辞凤眼微挑,凑近些观察一阵,最后还是没忍住,一脚踹过去:“你这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好意思来问我?” “这实属冤枉!饭菜都是凉花花亲自下厨做的,她最近又没搞什么新菜试吃,怎么会有不干净的东西?除非……”沈乾一顿,旋即想到什么。 数日前那杯茶! 沈乾略作思考,拧眉道:“我身上这东西是不是与昨夜那位姑娘有关?” 君辞这甩手掌柜什么时候管过客栈里住宿的事儿?再加上姑娘那情意款款的眼神,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多谢”,怎么想怎么不正常。 “还不算太笨,”君辞终于略感欣慰,“穿衣服,跟本公子去个地方。” 沈乾看他结印为随便花设下结界便知道要远行,收拾停当,默契地从背后抱上君辞的腰:“去哪儿?” “妖王殿。” 三 三个月前。 “哐当”一声,一柄锃光瓦亮的大砍刀拍在桌案上,秦桑浑身一抖,吓掉了手中书卷,怯生生地顺着青玉色衣袖望上去,姑娘的左脸被烧得扭曲变形,狰狞可怖,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治好我的脸,这个拿去。”女子扔出一块金锭子,嗓音如同被粗糙的老树皮摩擦过,沙哑而沧桑,纤细雪白的指尖摩挲过刀锋,“否则……” 秦桑惜命地点点头:“好……好的。” 秦桑最近比较倒霉,好好一个游方郎中,摆摊子替人看病抓药,突然就被一个丑姑娘半威胁半利诱地强迫着去各种危险异常的深谷大山收集药材。 光是危险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关键还穷。 丑姑娘穿着大方得体,看样子出身中等人家,出手阔绰有的是钱,就是生存能力不怎么样,不到三日便引起了当地贼头们的注意,一夜回到开张前。 秦桑曰:“诊金都没了,这病在下不看了。” 丑姑娘大砍刀横在他项间:“要钱还是要命?” 秦桑默默拿起小杵继续捣药。 不是他对病人毫无责任心,委实这姑娘的脸并非寻常火焰所伤,乃是九天之上法力高强的神仙才能修炼的纯阳火。 他不知道为何一个普普通通的凡间女子会惹上神仙,还受到这样的惩罚,并且在被纯阳火烧过之后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丑姑娘连名字都不肯说,想也知道不会告诉他原因。 这伤若要治,最关键也是最难的一步便是拔除纯阳火留在丑姑娘体内那份霸道的火毒,非北泽冰山之顶上,万年极寒孕育而出的冷灵泉水不可为之。 秦桑把自己裹得像个大棉花球,站在北泽冰山下一边吸鼻涕一边上牙打下牙:“丑姑……姑娘,在下再哎……最后提醒你一次,相貌虽虽……然重要,但美的前提先得活活……着不是?” 冷灵泉的水连纯阳火的火毒都能降得住,又岂是区区凡人能够承受的?再说这绵延千里的雪山,谁知道会不会住着什么雪狼、白熊之类的猛兽,就这么冒冒失失地上去,十有九成是要交待在这儿了。 第五十八章 冷灵泉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丑姑娘闻言瞪了他一眼,她的右脸虽未有伤痕,但由于火毒扩散,整个头脸甚至脖颈都呈现出一种骇人的赤红,如同鬼魅。这么冷的天儿,秦桑在那目光之下居然隐隐觉得后背有些冒汗。 “贪生怕死。”丑姑娘丢下这么一句话,毅然踩着没过膝盖的冰雪向山顶走去。 “哎……” 世人总觉得这不是个好词,但一个人贪生怕死到底有什么不对的呢?他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人,他们每天趋吉避凶小心翼翼的活着,在病痛中苦苦挣扎求生,说到底,有几个是真正不贪生的?又有几个是不怕死的? “等等我。”秦桑挥挥手认命地跟上去。 冷灵泉名不虚传,虽然看上去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清水,只是散发出的寒气便已刺骨难当,极难靠近。 秦桑对丑姑娘这种不要命的取水行为是佩服的,但事先准备好的玉瓶乍一接触到泉水便迅速攀上一层凌厉的冰层,若不是他及时打掉了对方手里瓶子,不消片刻,她整个人都要变成一尊冰雕被永远地留在这里。 他本是好心救人,没想到丑姑娘望着慢慢沉入水底的玉瓶呆愣了半晌,扭头对他大吼大叫:“谁要你救?!谁要你多管闲事的?!没了玉瓶该如何承接泉水?没有泉水我的脸该怎么办?!” 秦桑莫名其妙被训得一愣一愣的,他从来不会吵架,一来嘴笨,二来脑子也跟不上,每次只要别人一大声,就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听着的份。 直到丑姑娘发狠伸出双手直接去舀水的举动落在眼里才惊得回神,箭步上前一把将人推倒在地。 “你是疯了么?容貌比命还重要?” 丑姑娘将手中的雪攥得邦硬,回首直视秦桑,这时他才发现,女子赤红的眼眸中蓄满泪光,声音颤抖:“是啊!我就是虚荣就是爱美,你们男人不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女人吗?我让自己的容貌变美有什么不对!” 秦桑一时无言,山顶冷风夹杂着雪花呼呼地吹过耳畔,冷灵泉的极寒之气无孔不入,连骨头都一阵阵碎掉般的疼,如同女子寒透了的心。 半晌后秦桑才叹出一口气,伸出手去欲将人拉起来:“蝼蚁尚且偷生,你为何一心求死?” 丑姑娘一巴掌打偏他的手,自己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身体朝着泉水的方向,笑得凄凉绝望:“因为……我有一份仇,得亲自去报……死也要报……” 漫天大雪纷飞,她的背影如一片风中摇曳的树叶,几番挣扎后终于无力地倒了下去。秦桑上前一步将人揽在怀里,如同抱了一块捂不热的冰。 女子丑陋的面貌遮不住眉眼间冷毅决绝的神色,秦桑望着她,捏着衣角的指节逐渐泛白,良久,轻叹:“愚蠢。” 四 丑姑娘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家简陋客栈的木板床上,模糊的视线中是某人忙碌的身影。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触碰到床板时才发现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秦桑滤着药回头,微笑:“你醒了?别乱动,手上的冻疮要小心保养才能好得快。” 见她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秦桑赧然,腼腆地笑笑,道:“没几个钱,好说歹说才让老板收留我们一日,委屈你将就将就了。” 丑姑娘心思根本不在此处,靠着床柱面无表情嗓音黯然:“你救我回来做什么?没有冷灵泉水,我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谁说没有?”秦桑端了药坐到床边。 丑姑娘目光空洞:“你不必哄我。” 她也是上过北泽冰山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人力不可为之。她不要命都拿不到的东西,他又如何能拿到? “你摸一摸这碗的温度。” 丑姑娘不动,秦桑牵起她的手腕,指尖触在碗壁之上。一瞬之间,空洞的双瞳盈满光华。 这冰冷的温度,必是冷灵泉无疑! 她颤抖着手夺过药碗,难以置信地望着秦桑。秦桑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做大夫的,总有些特殊办法。” 从他明显苍白的脸色上,她便能想象得到,所谓的办法必定不简单。丑姑娘喉咙哽咽,半晌才挤出沙哑的两个字:“谢谢。” 说着仰头便要喝,秦桑赶忙制止,警告道:“这东西虽然经过处理不会死人,但是会冷,非常冷,一旦喝下去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丑姑娘左脸几乎不会动,只有右脸努力做出一个勾唇的笑意:“我连活着都不怕,还怕什么?” 铺天盖地的寒意席卷而来,如果说山顶之上感受到的冷是由外而内,那么此时的冷便是汹涌翻滚着从五脏六腑奔泻(无奈)出来,从骨头缝里溢散出来,一波强过一波,永无休止。 她的意识在黑暗中挣扎沉浮,突然,在冰冷绝望中,一股温柔的暖意包裹住自己。她几乎本能地朝那份暖意靠近,身体瑟缩着尽量躲藏,逐渐安稳的意识向黑暗的更深处沉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头上蓝天白云,身下稻草上铺了一层麻布,竟然躺在街边小巷子里。 巷口处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秦桑抱着一包东西走进来,见到她的刹那笑容洋溢在脸上:“终于醒了。不好意思啊,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求老板又收留了我们两日,最后还是被轰出来了。” “我……”丑姑娘嘴唇蠕动,慢慢开口,发出的清甜声音却令她整个人呆在当场! “都睡三日了。”秦桑打开纸包,递过去一个雪白的大包子。 她没有接,发了疯一样冲到巷中闲置的一口破破烂烂的水缸前,颤抖着双手抚上自己的脸。 水中的倒影再也看不到骇人的红色,整张右脸光滑白皙,雪颈优美诱人,而左脸的伤痕也淡了许多,如同普通灼伤。 秦桑吃东西相当斯文,一小口咬下去,在包子上留下一个小小缺口,走过去停在她身侧:“想不到你原来的样子还蛮好看的嘛,难怪拼了命也要恢复容貌……哎?这是好事儿啊,你怎么哭了?” 清澈的眼泪滴在水面之上,打出一圈圈细小涟漪,丑姑娘用衣袖抹了一把泪,朝秦桑伸出手:“包子给我。” 五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丑姑娘三天没吃,一口气吃光了秦桑买回来的所有包子。大概样子变好看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了吧,自从认识以来,他还从没见过这姑娘求生欲这么强的。 解决了最棘手的火毒,接下来的治疗便简单得多,喝下二人翻山越岭辛苦寻来的特效麻药,刮开伤口上面的结痂,将烧毁的腐肉一一剔除,修整容貌,敷药之后缠上干净的纱布。 秦桑依旧每日摆摊子看病,赚到钱便租上一处小房子栖身,余下的银子换成名贵药材,熬炼成晶莹清凉的药膏敷在丑姑娘脸上。丑姑娘脸上的伤痕越来越淡,人也越来越开朗了些,洗衣做饭照顾秦桑的起居,还要求他为自己带一顶斗笠。 秦桑依言而行,当天早早收摊,在集市上精心挑选了一顶白纱斗笠。丑姑娘收到礼物心情大好,第二日换了新衣戴好斗笠陪秦桑一起上了街。 三月转暖,天气一天好过一天,柳梢抽新,杏花含春,几个艳丽的纸鸢悠闲惬意地飞在天空中。 秦桑看诊,她便乖乖地坐在一旁,没有病人的时候便陪他说上两句话,有时还会好奇地问一问这是什么药材,做什么用的问题。秦桑很乐意为她解答,并时不时露出我是不是很厉害的神情,惹得丑姑娘忍俊不禁。 “今天收获不小呢。”秦桑惦着沉甸甸的钱袋,笑得眉眼弯弯,“晚上想吃什么?” 丑姑娘步履翩翩轻纱飘飘:“不想做饭,外面吃吧。” “累了?”秦桑自责道,“烧伤最怕阳光,不该让你出来的。” “与你无关。”丑姑娘顿了顿道,“我喜欢。” 秦桑被噎得无话,这些天相处他已经知道丑姑娘最不喜欢别人对她指手画脚,告诉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当即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你放心,再给我五天时间,我保证让你恢复如初!到时候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长街繁华,人来人往,人群中迎面走来一位手持拂尘的中年道人。秦桑原本说得正开心,这人一出现便飞快地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拉起丑姑娘手腕加快脚步,走出好远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将衣袖放下来,惊觉自己的失礼,赶忙放开姑娘的手,低头:“抱……抱歉。” 道歉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秦桑以为她在生气,抬头一看才发现对方正盯着茶楼外的一块木板愣愣地出神。 木板上写着今晚要演出的舞戏《良辰》,以及这场新编排的舞戏内容介绍,讲的是掌管山川的文信君与火神之女相识相恋结为神仙眷侣的故事。 秦桑会意,笑道:“想看的话我请你。” 茶楼规模不是很大,靠墙的位置设置了演出的戏台子,可供说书、唱戏或杂耍班子租用,赚到钱分给茶楼老板一些也就是了。 第五十九章 与妖主的交易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两人进去的时候舞戏才刚刚开始不久,面容清秀的舞者用曼妙的舞姿表现文信君管理山川菏泽的功绩。 视线好些的座位已经被抢光,秦桑只好带丑姑娘在墙角一处空位落座。此时突然响起一阵叫好声,戏台上,火神之女一袭明艳的红妆,攀着由屋顶垂下的红绸,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迷人的弧线,轻轻盈盈地落地。 扮演火神之女的舞者是位娇媚动人的女子,腰肢婀娜,水袖甩动,在青山绿水环抱中与文信君初相遇,眉目传情顾盼生姿,露出令人痴迷的笑,惹得台下看客一片惊艳的沸腾。 秦桑见丑姑娘视线一直盯着舞戏的方向,看痴了一般,想是喜欢得紧,便没在意。直到文信君与火神之女互换信物,两名舞者攀着红绸空中献舞的绝妙技艺引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好声。 秦桑也跟着其他人拍手叫好,回头向丑姑娘看过去才发现不对,她面容遮在白纱之下,看不清表情,垂在身侧的玉手却已经攥得发白。 六 “丑……丑姑娘?”秦桑试探着轻唤。 丑姑娘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突然抓起桌上茶盏,扬手砸向戏台! 一声脆响,瓷器摔得粉碎,瓷片茶水连带茶叶直溅到两位舞者衣裙之上,吓得红妆舞者惊惶尖叫,整座茶楼瞬间安静! 黑布衫戏班班主匆忙上台,老辣的目光直指秦桑两人:“两位客人什么意思?来砸场子?” “对不起,对不起……”秦桑赶忙拉着丑姑娘施礼道歉,丑姑娘冷哼一声,说出了一句令所有看客唏嘘不已的话,“胡编乱造,该砸!” 这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忍不住问她:“舞戏是胡编乱造,那姑娘你说说,真实情况又是怎么样的?” 不过就是一场舞戏而已,干嘛这么认真?丑姑娘不知怎么的就是要较这个真,秦桑怎么拉都拉不住:“朱妍姬算什么神女?她根本就是一个狠毒无耻的女人!与文信君山川中相遇的根本不是她!是她偷了别人的信物,是她卑鄙地做了别人的替身!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在这儿为她胡乱粉饰?” 茶楼中的情况顿时乱了起来,看客们惊叹讨论,班主脸色铁青。茶楼老板一看是来找茬的,赶忙挥手吩咐手底下人:“愣着干嘛,赶紧把这两个人轰出去!” 三四个伙计一拥而上,拉扯着俩人便往外赶,还有些客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奇追问,丑姑娘义愤填膺激动地失声哭喊:“文信君根本就不喜欢她!是她不知廉耻地下药做了苟且之事逼人就范!仗着自己的身份威逼其他女子离开文信君身边,新婚之夜穿着喜袍跑来耀武扬威,狠毒烧毁了女子的脸!杀了女子全家所有人!这些都是她做的!都是朱妍姬做的!她就是个骗子,你们都被骗了!” 拉扯中斗笠不慎掉落,虽然脸上大部分伤痕已经愈合,左脸脸颊上还是留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红肿。 几个伙计看到她这副尊容顿时没了好气儿:“丑八怪,这里也是你随便撒野的地方?打!” 丑姑娘痴傻了一般也不躲避,只是留着眼泪大笑,秦桑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别……别打脸,她脸上有伤……” “你们为什么要信她?为什么要信她?” 拳头密密麻麻地落下来,再闹下去必定要吃大亏,秦桑不顾对方的挣扎强行拉着她逃出了茶楼。 所幸茶楼里的人没有追出来,秦桑蹲在没人的小路口转角处,哼哼唧唧地揉着被打痛的肚子。丑姑娘一言不发,双目无神地看着某处。 秦桑慢慢起身站在她身边:“我大概知道你的仇是什么了。” 她对文信君与神女的故事知之甚详,看舞戏时激动成这样,再加上她一直不肯说明原因的烧伤,秦桑也就猜了个差不多。 丑姑娘没有回答他,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着,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夕阳落山华灯初上,秦桑实在饿得受不了打算带她去吃些东西,她才盯着对方的眼睛,慢慢开口:“你是妖吧?” 秦桑当场石化。 七 “来找你之前,我便听说游方的秦大夫妙手回春,可活死人肉白骨不是寻常人。你果然有办法取冷灵泉治好我的脸。”丑姑娘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语气波澜不惊:“下午路过的那位道长,以前你出去摆摊子的时候,他曾在隔壁王婶子家除过妖,你果然很怕他。” “丑……丑姑娘……你……” “绿惹” “啊?” “我的名字,绿惹。” 她静静地对视着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眸,脸上伤痕浅淡,已经可以看出原本容貌那份足以摄人的美。 秦桑不由自主往墙边靠了靠,脸色有些发白,捏着衣角的手不住地抖。人类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奉为圭臬,如果他身份被其他人知道,很有可能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我……我没害过人,更没害过你,你想怎样?” “我说过,我有一份仇,一定要报。” “我法力低微,上不了九重天。” “我说过,会亲自去报。” “凡人如何是神女对手?” 夜风微凉,杏花如同冬日未落尽的雪,轻轻巧巧地在月光下飘洒,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绿惹红唇轻启,声音一如她的神情,没有任何起伏:“帮我,变成妖。” 秦桑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绿惹上前,轻轻环住秦桑,头靠在他耳侧温柔低声:“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秦桑心中苦笑,人类真的很聪明,懂得如何拿捏。他庆幸自己的心意能够被她了解,但此时此刻,在这个作为交换的怀抱里,除了温情,体会到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将她轻轻推开,朝人流密集的地方走去。 “求你。” 脚步停滞,秦桑没有回头,在绿惹的角度看来大概是叹了一口气。 “吞妖骨,饮妖血,换妖心。” 妖类的骨血可以令人拥有妖的能力,给与骨血的妖法力越强,得到骨血的人能力也就越强。而妖类之中法力最强者,当属妖王。 恢复容貌后的绿惹端坐梳妆台前,雪指拈着木梳精心梳理着锦缎一般的秀发。铜镜中的女子妆容精致一颦一笑皆显绝代风华:“妖王可有弱点?” 秦桑慢条斯理地收拾起所有医药用具,半晌才听不出任何情绪地回答:“好美色。” 绿惹唇角勾出一抹魅惑的笑意,朝铜镜之中容貌绝美的自己娇媚地眨了眨眼。 她要秦桑带自己偷偷溜进妖王居住的宫殿,他法力低微很快便被发现。妖王远远掐着他的脖子悬空提起,险些将人掐死,绿惹这才千娇百媚仪态万方地走近,向对方展露自己最美的笑。 妖王不屑地将秦桑扔出大殿外,一把揽过美人坐在自己腿上,似笑非笑:“你的眼睛很美,可惜不会撒谎。说,接近本王想图谋些什么?” 纤细玉手轻轻摩挲过对方脸颊,留下恰到好处的痒,朱唇轻启吐气如兰:“我要大王的骨和血。” 妖王捏住绿惹下巴,霸道地抬起:“拿什么来换?” “大王要什么,只要我有,都可以给。” “留下陪我十日。” “成交。” 八 绿惹从妖王大殿里出来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秦桑。 也对,他确实应该离自己远远的。 她就是摊祸水,除了麻烦和危险,什么都给不了他。又凭什么要求对方一直站在自己身边,不计回报地付出一切? 离开也好,她心里清楚得很,无论对方付出什么,她都没办法给予回应,尽早放手反而是解脱。他是好人,配得上更好更美的未来,不应该把赌注压在自己这种女人身上。 她失魂落魄地穿过漆黑幽森的树林,脚下一绊不慎跌掉,原来是棵不起眼的藤蔓。 绿惹自嘲地笑笑:“你们也来看我笑话是不是?”掌心之中腾起幽绿色火焰,合掌的瞬间,整座森林化作一片火海! …… 莫记酒馆的掌柜生了一位漂亮女儿,女儿长到十七岁婚事定下,下个月便要与镇子上唯一一个秀才苏公子结为夫妻。来馆子里吃饭的客人经常看到两位金童玉女打情骂俏,心中都道当真是天作之合。 直到馆子里来了一位青玉色衣衫的美貌女子,乍一出现,人们还夸赞她容貌倾城,却没想到竟然是位蛇蝎美人。 她仗着自己的美色毫无廉耻之心地当众靠进苏公子怀中,玉臂勾着对方脖子问:“如果让你在我和莫姑娘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苏公子痴痴地盯着女子,竟然像着了魔一样:“选……选你。” 惹得在场所有人气愤不已,这是什么世道?这种狐狸精似的妖女竟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勾引男人?!还有苏公子,看起来人模人样的,骨子里竟然是这种见异思迁的人渣?! 莫姑娘当场被抛弃,衣袖遮脸大哭着跑出去,莫掌柜和夫人赶忙跟着追出去。而绿衣姑娘和苏公子还在不要脸地咬着耳朵说悄悄话,在场众人看不下去,纷纷拂袖离开。 第六十章 身体互换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苏公子抱着美人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你看着定便是。”绿惹面上微笑,手掌悄悄升腾起可怕的幽绿色火焰,一点点向后背靠近! 就在火焰即将接触到苏公子身体的瞬间,雪腕突然被另一个人紧紧攥住,火焰霎时熄灭。 绿惹顺着手臂望过去,柳眉微蹙:“秦大夫?” “跟我走。”秦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强行将人拉走,苏公子紧追不舍地跟出来,却见门外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无。 “放手!”无人的小溪边,绿惹狠狠甩开对方的手。 秦桑说话仍旧温和:“你变成妖,就是为了滥杀无辜?” “那个男人花心成性,我亲眼看到他半夜里和另外一个女人卿卿我我。让莫姑娘尽早看清他的真面目有什么不对?难道要等到泥足深陷无法挽回的时候再像我一样被所有人当成笑话吗?” “……” 他还是不会吵架,绿惹嗤笑:“你来做什么?既然要离开,为何不走得干净?何苦回来纠缠?” “并非纠缠,”秦桑道,“我只是,不想你误入歧途。” “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管我?”绿惹一句话说完,突然心口一阵锥痛,扯住自己的衣衫面露难过之色,脚下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跌入倍感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感觉再次包裹住自己,绿惹惊觉,饮下冷灵泉的那晚,那股令人依恋的温暖,竟然是…… 九 “走开!”她慌乱地将人推开,心脏位置的痛感越来越严重,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 “你还没有妖心。”秦桑被推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提醒。 是啊,她还没有妖心,妖王说过,人类的心脏太过脆弱,如果三日之内没能换上妖心,他强大的妖力会直接令她爆体而亡! “对啊,妖心……还差一颗妖心……”绿惹挣扎着站起来,扶上秦桑的肩膀,魔怔一般地来回晃着,“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一颗妖心?是去妖界,还是妖王殿,该用什么方法?智取还是硬抢?” “够了!”秦桑难得大声一次。 “不够!”绿惹后退两步,红着眸子盯着他,“我为报仇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你要我现在放弃?绝不可能!” “那这次你又要拿什么来换?”秦桑收敛情绪,平复了语气。 绿惹竟被问得一愣,是啊,她该拿什么来换?她还有什么?现在除了这副皮囊根本什么都没有啊!心脏越来越疼,她慌了,眼泪不受控制簌簌掉落。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秦桑在她身边坐下,手掌贴上胸口,妖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目光投向远处:“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绿惹不语,溪水汀汀,平静流淌。 秦桑兀自道:“我认识一只妖,他喜欢上一位人类女子,那女子长得并不美,脾气还怪,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喜欢。那女子很聪慧,知道这只妖的心意,却因为种种因由不能给他更多,这只妖一次又一次失望。” 绿惹刚刚哭过,清甜的嗓音略显低沉暗哑:“女子大概是想,这只妖失望多了也就自己离开了吧?” 秦桑继续道:“不,这只妖不愿离开,也不会离开。他的愿望很简单,只要每天能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就很满足。”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妖?” “是啊,很傻,但却甘之如饴。”秦桑收回视线,认真地望着她的美眸,仿佛能通过那双黑瞳看到隐藏在心最深处的东西,“他在等,等那位女子能放下仇恨,跟他走。” 绿惹没有再说话,沉默回答了一切。 秦桑在得到答案的一瞬间反而彻底解脱了一般,浑身轻松地望向天空,湛蓝色的,飘着几朵洁白无瑕的云,真美。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绿惹醒来的时候秦桑已经不见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三日之期已是最后一日。 “走了更好。”她努力地笑笑,尽量忽略心头涌上的一阵酸涩,“如此便没人再管我杀不杀人,报不报仇,多好。” 没有妖心又怎样?只剩一日又怎样?只要在今日之内杀了朱妍姬就好了啊。她现在拥有妖界之王的法力,谁还能拦着她报仇? 想通这点,绿惹心情大好,仿佛连心头那点酸涩也不复存在。足尖轻踏飞身而起,直指九重天而去! 天上人多,她设计将文信君引出单独见面,在他震惊的目光中五指成爪,毫不犹豫地穿胸而过! 神仙眷侣之间心意相通,一人遇到危险,另一人立刻便能感应得到。 朱妍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美艳无比的绿衣女子正抓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笑得凄凉而放肆,而文信君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绿惹对她的到来很是欢喜,举着滚烫的心脏看向她:“原来他的心也是有温度的,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 朱妍姬狂吼一声,纯阳真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绿惹笑意不减,随手一挥,曾经不可一世的纯阳火在幽绿色火焰面前如同残雪遇到了熔岩,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绿火还在推进,直逼神女面门而来! “你也来尝尝,绝望,是什么滋味。” 凄惨叫声冲天而起,不似单纯的疼痛,更像是绝望到极致无以复加的恨! 绿惹看着她毁容,听着她的惨叫,欣赏着她因为绝望而做出的种种疯狂行为,在所有攻击无效后悲恨交加刺心而死。 她笑了,笑容逐渐扩大,逐渐放肆。声音穿云渡野,她想让自己痛快! 她报仇了,应该痛快,应该酣畅淋漓! 可是脸颊上的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心脏突然勃勃跳动,绿惹一怔,拥有妖力的她很容易感觉出那不是属于她的脆弱无比的人类之心,而是可以控制妖类骨血的……一颗真正的妖心! 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脑海中无数画面潮水一般奔涌而出,初见,冰山,摆摊,看戏……绿惹一把扯住心口位置的衣衫,试图阻止盘绕而上的疼痛,身体无力地单膝跪地,一口鲜血喷出。 秦桑,秦桑…… 十 被风吹开的窗子发出吱呀吱呀的滞涩声响,昏暗的天空中银龙乍闪,炸过一道惊天巨雷! 绿惹猛然从梦中惊醒,一声急促的“秦桑”冲口而出,待呼吸慢慢平复才发现一身绿衣已经湿透。 纤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绿惹美艳的眸子逐渐染上警惕之色,紧盯着屋外的越下越大的雨,仿佛透过雨幕,看到了掩藏于昏暗之后,严阵以待的镇法司追兵…… 而此时,正在妖王殿外围行走的沈乾忍不住感叹妖界之主的品味。妖王殿远远望过去琉璃飞檐,富丽堂皇,而大殿外围的森林却漆黑荒凉,烟熏火燎,到处散发着呛人的焦糊味…… “你的意思是,这只树妖的根系已经与我心脏纠缠在一起,等他日益壮大,我便会慢慢被夺舍?”沈乾边走边纳闷,“这东西这么厉害的?连你君大公子也收拾不了?” 君大公子淡漠的眼神飘过来:“你若是不怕死,本公子倒是可以让你见识一下他是怎么化灰的。” 沈乾赶忙以手捧心,呵呵道:“我觉得我不太想看。哎对了,妖王好美色也是真的?” 他话音刚落,君辞脚步便是一顿,停在焦黑的灰土中不再前行。 沈乾环顾四周,并没发现什么不妥,正要开口询问,就见君辞神色莫名地朝他招招手。 “干嘛?”一阵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沈乾觉得此刻的君辞很危险! “过来。”命令的语气,“保证不打你。” 这保证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好不好! 但沈乾现在算是求人办事的状态,明知道没什么好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自己磨磨蹭蹭的样子君辞向来看不上,待靠得近些直接伸手,一把将自己拽过去抱在一处! 然后天旋地转头脑一片眩晕,像被人猛地扔到天上又狠狠掉落下来,直摔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姓君的这是要谋杀么? 念头刚一出现,身体便被人略带嫌弃地推开,沈乾喘息一大口,正要质问他想干嘛,抬头猛然看到对面站着一个自己! 嗯,没错,这衣服这脸这发饰,除了脸上那副高冷莫测的神情,就是自己无疑! 沈乾低头看看自己,月白衣袍黑青玉佩…… “你……这是要干嘛?”沈乾忍不住在脸上左捏右捏。 “我突然不想刚跟妖王说话。” 那你够任性的! “手下来,别乱摸!” “这也是你自己的手。” “不许败坏本公子形象!” “那你换回来……哎哎哎!轻点轻点,这可是你自己的身体!” 即使在来的路上便听君辞说过妖王好美色,沈乾在亲眼见到堂堂妖界之主会客还要四位美女作陪的样子时还是没忍住在心里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在沈乾的想象中,妖王会是位身强体壮的油腻中年,或者矍铄健朗的花发老年,怎么也没料到本尊竟然银甲劲装年轻精悍。 但是……这人坐在美人堆里温语缠绵,让人揉肩捶腿斟酒喂菜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 第六十一章 君公子的身份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沈乾没想到妖王会为了迎接他们两个特意设下宴席,此时对方于主位席地而坐,他们两人于右侧客位并坐。 两声清咳适时地响起,沈乾收到提醒直奔主题,按照君辞教的开口道:“为解我这位朋友现下困境,只有请妖王相助,借妖族圣器引灵钵一用,待将妖灵引出即刻奉还。” 妖王闻言爽朗大笑:“哈哈哈哈……小君辞你今天怎么这么客气?你不是一向眼高于顶从不轻易与人结交么?如今竟然愿意为了一个凡人跑到我这里来求人?嗯?” 小君辞…… 沈乾赶紧喝了一口酒压惊。 妖王手摸下巴大胆猜测,目光盯在神色阴冷的真君辞身上,一脸邪恶笑意丝毫不加掩饰:“莫不是在人间呆久了,也沾染了他们人类那套断袖之风,对这位潇洒冷傲的小青年倾心,动了爱慕之意?” “噗……”沈乾真心不是故意要破坏他形象。扭头偷偷望了一眼顶着自己样貌,磨牙霍霍的本尊。 难怪他不想跟妖王说话! 不想妖王更加惊奇:“今日太阳是打南边出来的么?你们凌虚族人不是但凡沾酒便灵力全无,身体虚弱么?小君辞现在为了一个凡人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这份深情厚谊本王当真不能不为之动容!” 请问妖王你统领妖界靠的是什么?脑回路吗? 还有什么凌虚族人不能喝酒,为了自己心头之人才……等等!凌虚族?那个传说中势力庞大,族人个个灵力强悍,连天族和镇法司都要礼让三分的凌虚族?被凉花花捣乱毁了继任族长大典上要用的圣剑的凌虚族? 沈乾心里猛然掀起惊涛骇浪,望向身边之人。却见君辞眉眼不动,相当镇定,显然并没有故意瞒着他的意思。 难怪当时他说,就算没有阳明鉴,单凭红砂印也差不多可以在六界横着走,确实没毛病啊! “这个凡人当真对你如此重要?”妖王突然严肃发问。 事关自己小命儿,沈乾不敢耽搁,当即揽上君辞肩膀,往自己怀里一带,坚定道:“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说完大腿上便被人狠狠掐了一把!沈乾咬牙坚持微笑,微笑着对上君辞双眸,在接收到对方的死亡凝视后果断松开了手。 “哈哈哈哈……”妖王见他们两人如此相亲相爱,无比快乐地抚掌大笑。 这意味深长的笑容,这玄幻莫测的眼神,沈乾实在不敢想象他已经脑补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画面…… “不过,你自小便学你大哥那副高高在上对谁都冷着张脸的样子,把咱们妖族的真性情都丢光了。如今看你倒是随心了不少,本王甚是欣慰啊!”妖王说到高兴处一拍大腿,激动得脸色通红。 他饮下美人递到嘴边的美酒,继续哈哈大笑着对沈乾道:“想当年小凤凰,哦对,也就是你的母亲,在妖族那也是万妖追捧的大美人呢。你小的时候还跟在本王屁股后面抢本王与美人定情信物……哈哈哈,就咱们这交情,别说一个引灵钵,便是本王身边这些美人,你想要多少也全都给你!” “呵呵……”沈乾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语气继续与这位妖界大佬对话了,僵着笑:“多谢,多谢哈。” “还有一件事……”妖王话锋一转,“本王许久没与人动过手,手痒得很,听说小君辞你最近在人间历练,不知道长进如何?愿不愿意陪本王过两招松快松快筋骨?” 打架?沈乾印象里,君辞从来不是个会怯场的人。再说,他们现在求人办事,总不好拂了人家面子。妖王整天泡在美人堆里,想来战斗力不会太高,而且君辞的本事自己是见识过的,就算赢不了也不会输得太惨,当即一拍桌子:“好!” 十一 云城的雨已经由绵绵细雨演变为倾盆暴雨。天空黑云如墨翻滚不止,雷电犹如银龙,裹挟着毁灭之势一次次愤怒劈开夜空! 六璃街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客栈牌匾上“随便花”三个金漆大字在闪电中时明时暗,大门前也早已被一群手持银剑的黑甲武士堵了个严严实实。 沈乾两人一出现便被黑甲武士团团包围,为首的高个子瞪着一双铃铛眼道:“小小客栈,不仅妖气冲天,还胆敢窝藏逃犯,肯定不是什么善类!” 沈乾表示无辜,君辞设下结界还不是因为你们镇法司打坏了东西从来不赔?并非是他有心窝藏逃犯,而是这个逃犯她自己躲在客栈里不出来好不好! 还好顶着张好脾气脸的闻人扬也在,费了一番解释才让铃铛眼消除对两人的敌意。 君辞一手撑伞一手负在身后,不徐不疾道:“上次本公子欠你与白萱萱一个人情,这次便将这人情还了。” 说完单手结印,随便花外围紫芒闪烁,结界撤销而下。不过须臾,客栈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一双翠青色银线绣花鞋踏过门槛,女子青碧色身影出现在众人眼中,朱唇轻启,嗓音妩媚。 “这位公子要还人情我本不该拦着,可偏偏这个人情是我,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却不能乖乖束手就擒,您的人情还不还得成,我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女子看似柔弱,动起手来却身形如魅,原地尚留着她的残影,人已逼至君辞面前! 君辞足尖轻点,擎伞倒飞而出!退至墙边猛踏地面飞身而上,灵巧躲避着对方袭向面门和胸口的掌风,待升至半空确定不会影响到六璃街安全,才祭出黑青玉佩化作长剑,直指女子心口! 沈乾仰望空中战局没忍住以手遮面由衷惭愧,自己若是有君辞一半的作战经验,也不会举着剑不会用,被妖王追着打出去两百多里,最后还因为喝了酒灵力消散而不得不认输。赖在妖王殿一天一夜,待灵力稍有恢复才赶回来。 怕是君辞这辈子的脸都被自己给丢光了…… 绿惹侧身闪过,五指成爪,强横的灵力将剑尖牢牢锁于玉掌之内!却见君辞冷哼,剑身之上猛然一层紫金色火苗包裹而上,灼热的温度逼得她瞬间松了手! 君辞攻势未减,一柄长剑势如破竹,逼得绿惹节节后退。她灵力虽强,却吃亏在不懂得如何纯熟运用,玉掌间不断幻化出幽绿色火焰,一朵接一朵朝君辞怒砸而去! 而君辞的剑每在虚空中划动一下便扬起一道紫金色火浪,两种火焰无视漫天大雨,疯狂燃烧怒然相撞,爆出“砰砰砰”炸雷般巨响!烟雾弥漫,火星四射,宛如一片凌乱火海! 仰头观战的镇法司众武士早已被这种程度的大战惊得说不出话,面面相觑间心头了然,就算绿惹不躲在随便花的结界里,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带得走的! 一道异常霸道的紫金色火浪在与幽绿火焰相撞之后余威犹存,疾速飞袭,狠狠落在绿惹右肩之上! 美人娇躯一震,蹬蹬蹬倒退着凌空虚踏数步才止住身形!柳眉倒竖,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绿惹缓缓抬头,美眸紧盯着神色淡漠的对手,嘴角忽然涌上一抹笑意。像是厌倦了这样没完没了的缠斗,幽绿色火苗自双足燃起,逐渐将整个人包裹其中! 青纱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火苗还在不断蹿升,她站在火焰之中,玉指缓缓拭去嘴角鲜血,动作优雅妖魅。直到火焰几乎笼罩了半片天空,翠青银线绣鞋才轻轻迈动,下一瞬,整片火海随着她鬼魅般的身影携风雷之势冲君辞吞噬而去! 君辞自对方受伤之后便没了动作,此时面对如此威势的攻击也仍旧撑着伞,好整以暇地立在半空,疾风拂面衣袂翻飞,这股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风度宛如世外之仙,也着实看得沈乾为他捏了把冷汗! 早就想上去帮忙的凉花花一直被兮越拦着:“君公子打架什么时候要别人帮忙?” 而此时绿惹强大攻势越逼越近,仍不见君辞有什么动静,两人也警惕地运起全身灵力蓄势待发! 而就在滔天火焰距离君辞不到一丈远时,一直未有动作的君大公子终于慢慢抬起左手,手掌摊开,掌心赫然漂浮着一株不足三寸高的桑树幼苗! 惊天攻势戛然而止,滔天大火瞬间消散于无形! 全身血液在见到幼苗的一瞬间冲上脑门,所有理智瞬间被击碎!绿惹娇躯不住颤抖,嘴唇哆嗦半晌,终于吐出两个沙哑的字音。 “秦……桑。” 兮越与凉花花见状,纷纷隐去灵力继续抱臂看热闹。 绿惹凄凉一笑,红了眼眶,目光一刻也不肯离开君辞手里的幼苗:“你想怎样?” 君辞冷声:“这只小妖妄图夺舍,按理,该灰飞烟灭。但某个蠢货偏说好歹是个生灵,要我放他一马。也罢,若你肯去镇法司,不再给六界添乱,我便将他种在客栈后院,任由其修炼生长。若你还能活命,说不定百年之后还有机会相见。” 兮越与凉花花不约而同地向某蠢货望去一眼。 第六十二章 凤族来人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沈乾清咳一声:“哈……好大的雨啊!” 绿惹凄哀的神色终究在痴痴的凝望中化作无边期盼与温柔。 她已经欠了秦桑太多太多,只要他还有回来的希望,只要他能回来,又有什么不能交换的? “好,我答应你。” 幼苗有所感应般,在掌中微弱颤抖,嫩绿光芒明明灭灭,终究归于平静。 如果她还能活命,等秦桑回来后,她想亲口对他说一句。 你等到了,我可以跟你走了。 …… …… 多亏君辞出手相助,镇法司的人才能顺利将人带走,临走时,铃铛眼严肃着一张脸向随便花两位老板道谢。 君辞瞧他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做得有些过分?” 此事朱妍姬对不起绿惹在先,她要报仇也是天经地义。他不是判官,是非对错也不由他说了算。 “哪敢哪敢。”沈乾一阵警惕,打着哈哈。旋即见对方撑着一张令人惊悚的友善脸,又挠挠后脑勺呵呵笑道,“其实,朱妍姬烧她容貌杀她全家毁她一生,她也只不过是想讨个公道。” 掌中桑苗徐徐旋转,发出淡泊微弱的绿芒,君辞冷哼:“若这小妖夺舍成功,你也这般宽容大度?让出自己身体的同时为人家高喊一句‘我能理解’?” 绿惹为了秦桑能早日归来笑着对被夺舍之人说多谢,这种行径君辞说什么也不会原谅。 “理解又不代表原谅。”沈乾感慨道,“说到底,谁的一生不会为了不能舍弃的东西而自私一回呢?话说君大公子你不是一向超凡脱俗,对他人的事情不屑一顾么?今天是怎么了?有兴致讨论起这些大道理?” 对方合掌,答非所问:“你说得有点道理。” “……” 一团白影嗖地冲出门来,蹿进沈乾怀里,三尾开心地舔着他的脸。 沈乾一边和君辞抢狐狸一边招呼自家伙计回去准备开门营业。 云销,雨收,湿漉漉的六璃街迎来两日来第一缕阳光。 少芒篇 引子: 残忍吗?生命能在如此残忍的环境中存在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怎么能存害人的心思呢? 一 果然不出君辞所料,扇子和少芒不用找,自己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人,据他自己说叫凤魅。 精致妖孽的瓜子脸,墨发如瀑肌骨如玉,一对丹凤眼风流程度生的比君辞有过之而无不及。紫色广袖衣袍穿得松垮慵懒,交领一边安安分分贴在脖子边,另一边直接开到了左肩,露出精致的锁骨,以及胸前一大片脂滑雪白的肌肤。 这人甫一出现便如一阵淡淡香风飘进门来,随便花里吃饭的打杂的有一个算一个,停杯投箸,齐刷刷将目光投射过去,靠窗两位花容月貌的姑娘脸颊霎时飞红,东南角一位中年大叔鼻下缓缓流出两道鲜红的液体…… 核对账目的沈乾回头便是一惊:“请问这位风骚的客人是?” 那厢目光正四下寻找,闻言微嗔,扔给沈乾一个鄙夷的娇哼。 沈乾:“……” 楼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沈乾抬头对上君辞,正要打招呼,就见凤魅突然如同狗见了骨头般狂热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对方大腿不撒手!一迭声连哭带嚎! “公子我可算找到您了!呜呜呜……您都不知道这些天我受了多少苦!扇子那个死丫头说什么都不肯将您的行踪告诉我,我们活活地从古瑶国打到了东凌海!被海中巨兽困在水下岩洞中整整十一天啊啊啊……” 半月前他来古瑶国寻君辞,云城里有妖气的地方不多,偏生梁家的妖气浑厚浓郁大有冲天之势,他想都没想便第一个去了那里。果不其然见到了前去探病的扇子。 扇子知道君公子不愿见他,软磨硬泡皆无用。之后没见过凤魅的少芒也来了,正撞见凤魅对扇子动手动脚,认定此人绝非好人。再加上扇子演技十足,说此人想对公子图谋不轨,少芒当场火力全开! 君辞乌云盖脸,尽量保持风度地抽出自己的腿:“滚开!说过多少次,丢人不许带上我!” “……”沈乾以手掩面,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东凌海作为凡人与魔族的分界,海中巨兽均为魔族先祖放养,世代守护魔域,凶猛异常,千百年来不知多少仙魔妖怪不明不白地葬身深海兽口,连尸骨都寻不到。 兮越好奇心强盛:“那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凤魅雪白的手指抹了一把辛酸泪,重新抱上君辞大腿:“那巨兽日夜守着岩洞洞口,若非有个姓叶的凡人带着大批人手从海上经过,又是钓鱼又是生火闹出太大动静将巨兽吸引走,我们怕是要一辈子困在水中,再也见不到您了!呜呜呜呜……” 姓叶的凡人……叶无折? 沈乾脑补了一下他被深海巨兽一口吞掉的场景,默默在心里为他点了个蜡。 兄弟,走好! 还好三妖念着那群人也算救了他们一命,逃离岩洞后与海兽一阵缠斗,争取时间令叶无折一行人顺利逃走。 君辞忍着一脚踹死凤魅的冲动呵斥:“给本公子像个正常人一样站起来!” 凤魅甩出一方洁白手帕,妖娆拭泪,委屈地扭着身子:“公子啊,看在凤魅千辛万苦才找到您的份上,您就跟凤魅回去吧。” 扇子纤手叉着柳腰,张口便骂:“呸!公子为何事心烦?又为什么不告而别?你故意跑来叫公子为难,算什么心腹!” 凤魅分毫不让,单手叉腰:“死丫头!外面多危险?你眼睁睁瞧着公子以身犯险都不带劝一劝的!自己不劝也就算了,还不让别人来劝。若公子真出了什么事,是你担待得起还是我担待得起?” “危言耸听的死娘娘腔!公子福大命大神通广大,怎么可能会出事?我看你才长了一张爱出事的脸!兮越,揍他!”扇子凶恶地挥动着粉拳。 “你们两个小东西要造反?来啊!我在公子身边伺候的时候,你们两个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凤魅撸吧撸吧广袖,三人泼妇打架一般掐在地上滚作一团。 凉花花抱臂倚门框,核桃似的大眼睛认真盯着这场难得的热闹,纤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肘。 沈乾端来一盘瓜子,拍拍君辞肩膀,使个眼神,两人默契地退到合适位置坐下。三尾将一对水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趴在老板怀中看热闹。 二 少芒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还在那个破旧的包子铺,和老头子一起。 七八岁的孩子凑到桌前,丝毫不掩饰眼中的狡黠:“新做的包子,尝尝!” 老头子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一口咬下去,眉眼即刻攒到一起,吐出嘴里的石子儿:“哎呀,硌牙!” 少芒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臭小子浪费粮食,欠打!”老头子随手捞了趁手的家伙,将人按了便打。他下手狠极,少芒张牙舞爪连踢带踹!直到嘴里的咒骂声变作惨呼,小脸儿上满是眼泪鼻涕,老头子才停了手问他:“还敢不敢了?” 少芒突然抱住对方胳膊,露出白森森亮尖尖的犬牙大口咬上去! 一阵阵凄惨怪调与老头子的吸气声重合,少芒揉揉眼睛醒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脸上,带来舒适的温暖。熟悉的屋顶、帷帐、纸糊的格子窗,是随便花,自己的房间。 怪调还在继续,少芒细听,是沈乾房间的方向。 “啊……我错了!饶命啊!” “哈哈哈……呜呜呜……嘤嘤嘤……” 楼下一众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听不出这到底是哭还是在笑,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听得人相当难受。 真不知道大老板又怎么惹了二老板,二老板又在怎么收拾他。 无忧端着盘子,朝沈乾卧房的方向缩了缩肩膀:“二老板太凶残了!” 阿松岁岁附议。 凤魅不爱听:“一群小孩子懂什么?公子这叫威武!” 沈乾的惨叫作为随便花的独特风景持续了整整一天,期间几位前来吃饭的客人们刚一踏进大门便无一例外地被吓退,更有路见不平者热心询问要不要报官。 凉花花靠着门板开心地抱臂说风凉话:“报官也没用啊,哪家的官能管得了家务事?” 晚饭时,伙计们看到活着的大老板扶着腰,一瘸一拐地从楼上顽强地走下来都甚是欣慰。 二老板凶残的外表之下还是残存了些人性的! 扇子为沈乾递过去一碗山楂鲤鱼汤,怜悯询问:“主子,您这是……” 沈乾手捏眉心无比心累,刚刚一拍桌子准备诉苦,就见君辞一袭月白衣袍出现在楼梯上,面上带笑气度不凡地将自己给望着。 沈乾内心默默流泪:“哎,自作自受,都是报应。” 妖王殿里他为了保命,昧着良心忽悠妖王误会两人关系,君辞当时没说什么,秋后算起账来才让他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悔不该当初。 君辞面上笑容淡去,负手踱下,众伙计默契地让出沈乾身边的座位,回到自己位子上该吃吃该喝喝。 第六十三章 少芒小时候也很皮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从他出现沈乾便一直绷着一根弦保持警惕,直到对方突然伸出手来! 沈乾终于忍不住拍桌子爆发:“姓君的你有完没完?!我不就说错几句话么,你都折磨我一天了还想怎样?我也是有脾气的!大不了出去打一架一决生死!” 随便花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 旋即便被凉花花一个没忍住的喷笑打破。 你觉得自己有生的可能么? 沈乾愤怒并幽怨地瞪过去,凉花花厚道地没把心里话说出来,给自己老板留足了面子,同时在心里真诚地为大老板比了个大拇指,妖王殿走一趟,胆色见长! 扇子与兮越交换眼色达成共识,怎么着也得留大老板一命啊,待会儿若是动起手来,他们一个死死抱住君公子大腿,另一个拎了大老板撒丫子就跑! 在众多目光的紧紧注视下,君辞停在半空的手继续伸到桌面上,拿起筷子,鄙夷道:“你不饿么?” 沈乾:“……” “吃饭。” “哦。” 气氛转变太快,沈乾有点跟不上,手伸去拿筷子,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君辞防止对方突然出手。 少芒心不在焉地咽下几口青菜,凉花花实在看不下去,扬声:“喂喂喂,你怎么回事?一脸食不知味的表情,我做的菜有那么难吃?” 少芒没搭理凉花花,放下筷子看向君辞:“君公子,我想……放他出来。” 众伙计无不一脸吃惊错愕。 来随便花小半年了,少芒终于主动开口说话了! 沈乾倍感欣慰。 君辞波澜不惊:“想清楚了?” 少芒垂头,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充满化不开的悲伤:“他救我一命,害老头子一命,我被困在子丑降灵阵五个月,如今他在里面也已满五个月,我们之间,两清了。” 沈乾轻叹一口气,他的这些伙计,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三 少芒和老头子的爱恨情仇得从他还是只不谙世事的小兽崽子说起。 那年冬天大雪封山野兽夺食,小兽崽子爪牙未丰,被逼得只好出山。 普通百姓没见过它这款野兽。小老虎一般壮实却披了一身烈火一样红彤彤的皮毛,只有头顶巴掌大小的纹路一片雪白,额头上还摆着一对红珊瑚般的兽角,龇牙发威的样子很是唬人。 是以即便人们看到它将自己圈里的鸡鸭叼走也大多不敢上前管管,生怕惹怒这位不知道名字的神兽,给全家老小带来灾祸。小兽崽子在村子里过得犹如百兽之王,提起来人人磨牙却没谁敢真将它怎么样。 直到遇见老头子。 老头子是村边开包子铺的,看上去干干瘦瘦没什么力气,小兽带着三分不屑从笼屉里叼出肉包子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这不起眼老家伙居然敢跟它动手! 是真动手!没有笤帚木棍,也没有砖头菜刀,脖颈上的皮毛被人猛地揪住提起,一双镶嵌在皱纹横生的眼眶中的矍铄老眼出现在它视线中,带着些兴奋欣喜的光。 “呦呵,少见呐!”枯树一般粗糙的老手顺着皮毛来回地摸,小兽四只爪子胡乱踢腾,松口丢了包子,自认为凶狠地龇着牙“嗷嗷嗷”警告。 老头子伸手接住包子,啧啧两声拎着它进了院子,寻了个类似鸡笼的东西,将它和包子一同丢了进去,一边关笼上锁一边自己喃喃:“浪费粮食是不对的。” “春来耕,夏除草,秋辛劳,冬天吃个大饺饺哎嘿呦……” 老头子哼起通俗的民调,转身佝偻着腰离去,背在身后的干枯老手随着民调有节律地抛扔着钥匙,将小兽对笼门和锁头疯狂的又扑又挠又咬完全无视掉。 老头子就这么将它给养了起来,一日三餐照顾着。冰消雪融,大雁北归,小兽在多次尝试逃跑无果后终于下了一个重要决定——既然跑不了,那就吃穷他! 等他穷到自己日子都过不下去的时候,看他还有什么心情养宠物! 打定主意便敞开肚皮吃,它正在长身体,饭量越来越大,从最开始一顿两三个包子到现在的一笼屉甚至两笼屉,不给吃便吊着嗓子嗷嗷叫个没完没了,吵得老头子头疼无比,没法入眠。 它每每啃着包子偷乐,照这个趋势混下去,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恢复自由之身! 不到半月,终于,耐心耗光的老头子忍无可忍,蹲在鸡笼前磨着牙看了半晌它的狼吞虎咽后,邪恶的笑容爬满了整张老脸。 小兽一个激灵,寒意顺着脊梁骨爬到头皮。 “小东西能吃能喝身体棒,干活应该也是把好手!”老头子丝毫不顾它的反抗,抓着颈子上的皮毛将它从鸡笼里掏出来,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念了些什么,老手抵在它头顶的白毛上,热流源源不断地强行灌输过来。 它试图反抗,四只爪子根本不听使唤,皮毛褪去,兽角回缩,身体在自己的惊恐中逐渐起了变化…… 他居然被变成了……人! 四 人类七八岁孩童的模样令少芒无比嫌弃,不但没了作为野兽的威慑力,没有尖牙利爪,连攻击力也弱到随便一个人都能对他呼来喝去、耀武扬威。 比如,眼前这个干巴巴讨人厌的糟老头子! “少芒,来烧火!” “少芒,去揉面!” “笨蛋!面要软,多放水!别放太多啦!” 少芒忍无可忍一嗓子吼过去!老头子优哉游哉坐在门槛上,吧唧吧唧抽着长长的烟袋锅:“说多少次了,做了人就要有个人样,要学着说人话,怎么记不住呢?来,跟我学,肉包子……” “嗷嗷——” “素包子……” “嗷——”少芒白眼儿一翻,一屁股坐地上,双手托腮撂挑子不干。 老头子“呦呵”一声起身过来,从柴堆里随便抽根树枝将他按倒便打:“啥都不会还学人造反?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儿还想吓唬人?老人家教教你,要造反也得先等自己翅膀长硬!” 他心黑手辣,任凭少芒又抓又挠,活活将地面划拉出二斤土来,直到疼痛难当吼出一句“老东西!放开我!”,他这才肯罢手,颇感欣慰地笑开了一脸褶皱,丢了树枝吧唧一口烟袋锅:“这不是会说人话么?乖,喊声师父来听听。” “滚蛋!啊——” “老人家再教你一句,人在屋檐下,要学会低头。” “那你低头给我看!” 老头子极其乐意给他做个示范。 少芒趁机回手,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柴,点了他又脏又稀疏的花白胡子…… 在小少芒不知道第多少次逃跑无果,被抓回来狠揍一顿后,为了屁股不再开花,终于学会了老头子所说的“低头”,打定主意改变策略,用自己妖类漫长的寿命活活耗死他! 等他一入土,谁还拘束得了自己的自由?利用自然法则跟他慢慢耗,多么明智! 然后便开始了和老头子的日常斗法,一斗就是三百多年! 是的,三百多年了,老头子还没死。 计划再次失败。 每隔七八年,他都要跟老头子搬一次家,走得远远的,一两百年后再回故地,村子早已物是人非,当年的故人早已无人提起,没人看得出他们爷俩一个长不大,一个不会死。 晴朗无云的夏夜,少芒被黑心老头儿压迫干整整一天活儿后,铺了草席拎了枕头,在院子里躺成一个大字纳凉。美丽的夜空深邃无垠,星子明明灭灭,他问:“老头子,大家都是做妖怪的,你本事大得很,干嘛非抓着我不放?” 躺在他身侧的老头子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袋锅,出神似的仰望星空,声音苍老悠远:“喊声师父,教你法术。” “法术?”少芒一个打挺蹿起来,旋即撇撇嘴,双手抱在脑后又躺了回去。 “还是算了吧,说不定又是个圈套。” 就算不是圈套,学法术可以,喊师父绝对不行! 他为了维护作为野兽的尊严,三百多年坚持不懈地跟他对着干,怎么能因为这点小小的诱惑而放弃骄傲呢? 老头子一烟袋锅砸在他头上,冷笑:“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忘了我常说的那句话?翅膀硬了才有反抗的资格,有时候什么面子啊尊严的统统都是狗屁。顺势而为,让自己活得舒坦才是正理……哎呦!” 少芒抱着从他脑后抽走的枕头,捶着席子笑看他磕到脑袋老脸抽搐的样子。 不出意料的是,屁股又开了一次花;意料之外的是,尽管少芒没有屈服,那日之后,老头子还是开始教他法术。 五 学了法术的少芒个头一天天长起来,不到五十来年便已经超越了老头子。 人长大了些,老头子给的面子也大了些,不再随随便便撸胳膊挽袖子打人。 不就是怕有一天自己出息了会被反虐么?少芒不以为意,要摆脱这个黑心老头的心思一天都没歇。 一日包子铺里来了一位山羊胡子中年道长,仙风道骨的看起来颇有些本事。少芒转转眼珠儿,凑到道长耳边说自己是被妖怪拐来的凡人,指着屋里打盹儿的老头子说,不少人已经被这老妖怪吃掉了,下一个就是自己,求道长救命。 第六十四章 你不管我我就跑了哈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道长闻言立即焚香摆阵施法降妖,手持木剑灵符又唱又跳折腾大半晌也不见老头子现原形。 少芒摸着下巴怀疑这人行不行,视线无意中瞥到闭着眼的老头子嘴角涌上一抹邪笑,登时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转身便跑! 刚刚迈出两步,身体不受控制地变回了尖牙利爪的长角野兽。 少芒永远也忘不了那道长在看到他真身时眼睛里露出的贪婪,仿佛审视着一块躺在砧板上的鱼肉,认真琢磨着是蒸还是煮。 两道灵符便令他动弹不得,他被拎起来塞进麻袋,扛在肩头带走。老头子全程冷眼旁观没有说一个字。 少芒知道这次老头子是真的生气了,任由自己被割肉、放血、哀嚎,求死无路。 他隐去身形就站在一旁眼睁睁瞧着,神情悲悯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出手相救。直到自己即将被扔到烈焰燃烧的丹炉里变成一颗丹药,他才突然动手打晕了道长,将奄奄一息的自己带回包子铺。 那是相处将近四百年来,老头子第一次展露出温和的一面。源源不断的灵力顺着爪子输送过来,将狰狞的伤口一点一点抚平,将损耗的元气一点一点修复。 “尝到教训了吗?” “……” 下辈子也不敢了。 少芒虚弱得说不出话,老头子也不勉强。 “残忍吗?”哄小孩儿似的拍着他毛茸茸的颈子,像是说给它听又好像只是在喃喃自语:“生命能在如此残忍的环境中存在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怎么能存害人的心思呢?” 他其实并没有想过真的要老头子有什么意外,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但是老头子说得对,不管是不是有意,万一他没有对付那个道人的本事,现在岂非已经万劫不复? 少芒不敢委屈,他知道自己活该。 安详夜,小破屋,一豆灯火下,老头子教了他做人的道理。 没等少芒身体恢复,老头子便又搬了一次家,这次走了整整半个月才挑了个穷乡僻壤安家落户。 穷乡僻壤多精怪,他们又特地将包子铺开在山路边,来照顾生意的客人里,十个里有两三个都是伪装成凡人的精怪。甚至他们家的邻居,卖热汤面的小哥,整天一把又脏又油的破毛巾搭在肩头,见谁都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实则内里也是只爱啃青草的小牛犊。只是大家彼此保持着相同的默契,看破不说破。 搬新家没几个月老头子便染了风寒咳嗽个没完。少芒将扫帚拄在下巴上美滋滋地幻想着他大限将至的可能,冷不防一个巴掌拍在肩头,吓得他一个激灵摆出防御姿势,看清来人不是老头子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你不好好看着自己的摊子,跑我这里做什么?” 汤面小哥摸着后脑勺傻笑:“昨晚我偷偷爬上你家墙头,看到你家老爷子教你法术,很厉害啊!你能不能跟他说说,下次教你的时候把我也带上?” 多个人陪着他一起挨揍?好呀好呀!少芒乐呵呵地点了头。 六 汤面小哥跟老头子学艺的消息就像长了脚似的,十里八乡的山精(无奈)水怪赶集似的往包子铺跑,争着抢着要拜老头子为师。 这特么到底是有多想不开?这种张口便骂抬手就打的脾气少芒躲都躲不及,居然还有人前赴后继地上赶着来拜! 老头子居然也照单全收了!整天带着乌泱泱一群徒弟到处乱跑,忙得见不到人影,将包子铺扔给少芒一个人打理。 铺子里客人本来就少,没了老头子挑三拣四事情就更少,少芒期盼已久的自由日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降临了,幸福来得太突然! 第一天,没人催起床,睡到日上三竿,想吃什么自己做,想玩什么自己安排,简直不要太爽! 第二天,又是没人管的一天,爬树捉鸟灌蚂蚁窝。 第三天,……妈呀,老头子已经三天没打我了!有点恐怖啊! 第四天他终于忍不住,找到山坡上老头子教学的场地,远远就瞧见中央环绕着一圈儿山妖,揉肩的揉肩,端茶的端茶,拿点心的拿点心……树荫下,老头子悠哉悠哉地躺在摇椅上吧唧着烟袋锅,神态安详得仿佛一尊佛。 少芒:“……” 原来和老头子的相处模式还能这么和谐?! 三观有点不稳,这个老头子可能是个假的!要不然看起来怎么会这么像个好人? 少芒一怔,老头子是个坏人么?他做过什么坏事? 抓了自己给他免费做工,卖卖包子、搬搬家、抽抽土烟……好像除了第一件,也没什么特别过分的。 过分的如果不是他,那难道是自己?吃他的喝他的住花他的住他的,不仅一句好话都没对他说过,还将近四百年如一日不遗余力地跟他对着干! 也不对,这圈山妖是因为有求于他才这么巴结奉承,自己又没要求他把自己拴在身边,他干嘛要心存愧疚? 就算自己跟他学了法术,那也是他自己愿意教的啊,他又没求他。 少芒视线落在这一班师慈徒孝的人身上,好像没什么过去的必要,说实在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来这儿到底是做什么的。 某人转身离去的背影落在汤面小哥眼里,汤面小哥捶着老头子胳膊,提醒道:“师父,大师兄好像有事找您啊。” 老头子眼皮都懒得掀一掀,干皱的嘴里吐出一口烟圈儿,老神在在道:“别管他,欠抽了而已。” 汤面小哥:“……” 透过树叶的阳光斑斑点点地洒在脸上,老眼微眯。树杈上的鸟窝里,四五只幼鸟大张着嘴巴等大鸟喂养。 “小崽子长大了,总归是要自己飞的啊……揉腿。” “是是是。” 老头子忙得没工夫搭理他,此等绝佳时机,不走更待何时?少芒回到包子铺,将院子里的柴劈完,水缸里挑满了水,揉好面熄了灶火,环顾一圈再没什么不妥,这才拍拍手,化了本体,摇着蓬松的尾巴离开。 只是没想到,自己刚一入山林就撞上一帮猎户,还好死不死一爪子踏进了陷阱,被网兜整个吊了起来。埋伏了一天一宿的猎户们从四周草丛里露出身影,欢喜地用长棍捅着他的嘴巴、爪子和头上的角,讨论着他们逮到的究竟是只什么奇珍异兽。。 他被关在铁笼子里拉到牲畜市上估价倒卖,无数围观的男女老幼对他指指点点,有的说是野鹿,有的说是蛮牛,更有甚者,竟然有人猜他是传说中的麒麟…… 三位衣着光鲜的商人争着出钱买他的角和爪子泡酒,皮子做衣服,通身骨肉熬汤来喝。 眼前这一张张面孔里随便拽出来一个,看着都要比老头子那张皱巴巴的老脸顺眼,可他们一个个都对他垂涎欲滴,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来满足自己的贪念。 他们……个个都要他死! 少芒尖利的爪子将铁锁扒出一道道寒光森冷的痕迹,仰头一声震天嘶啸!在场之人无一不被此等威慑惊得一阵战栗,有的甚至松了手里的钱袋子,吓出一脊梁冷汗。 偌大的牲畜市场一片安静,就连其他摊子的牛马猪羊也一并没了声响。 尚未从恐惧中回过神的围观之人突然被人扒拉开来,一位腰里别着把杀猪刀,厨子一样邋遢的胖子从人堆儿里挤进来,张着嘴拉着脸略扫了少芒几眼,便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子扔到猎户手里,连兽带笼子一起拉走。 七 锁头嘎嘣跳开,笼门大开,蓄势已久的凶兽登时蹿出,呼啸着将开门之人扑倒在地,扬爪便击! “你是妖怪吧?”胖厨子嗓音低沉,声线憨厚。 扬起的爪子顿时停在半空,少芒不明所以地眨眨核桃大的圆眼,胖厨子憨憨笑道:“我也是。” 同类! 胖厨子真不愧对于腰里随身携带的那把刀,往厨房里叮叮咣咣一顿鼓捣,少芒还没来得及偷偷学上一两招,各式各样美味佳肴便摆了满满一桌。 味道是他从未品尝过的好,比老头子四百年不换花样的包子好吃了不知多少倍! 少芒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胖厨子为什么要救他。 “俺老涂其实是……有事相求,” “何事?”,少芒点点头,他救自己,自己帮他做事,公平! 胖厨子挠挠后脑勺,露齿一笑:“嘿嘿,先培养培养感情。” 涂大哥对他真是照顾有加,带他一起游历闯荡,不仅各种美食换着花样送到嘴边,老头子没有教他的东西也都一一教遍。 少芒也渐渐发现原来人间这样大,这样繁华。情冷暖爱恨情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接触的人和事越多懂得也就越多,可有时候懂得愈多心中有些迷惑反而越不得解。 涂大哥救他是有事相求,虽不知道究竟何事,但到底不是平白付出。当初老头子以找个不要钱的伙计为理由将自己强留在身边,看似无比嫌弃,动辄棍棒相加,但却实实在在地保护了他四百年。 若说想找个人作伴,老东西性子孤僻,没有自己只会过得更自在,。若说培养传人那就更不可能了,汤面小哥和那群山妖哪一个不比自己听话比自己上进? 第六十五章 喊声师父,带你走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老涂借客栈厨房亲自炒了几个菜,七八岁的小掌柜手脚麻利地端上桌,回到自己父亲身边讨夸奖,生着小胡子的发福掌柜抚摸儿子头顶。 这一派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却令少芒心中莫名升起一阵烦躁,面对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竟然食不知味。老涂看他脸上怅然若失,出声询问。 少芒低头盯着碗里白花花的米饭,半晌才道:“涂大哥,我想回家看看。” 他离开包子铺已经一年有余,跟随老涂走过大半个古瑶国,老头子从未找过他。不知道那老家伙现在过得怎么样,是桃李遍天下光学费便赚得钵满盆满,还是犯了臭脾气将身边之人全都骂走,孤零零一个人每天重复地蒸包子卖包子? 当初若没有碰到老头子,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兽早不知道死了几百回。如今自己长大便拍拍屁股走人,丢下他不闻不问,未免也太没良心了些。 老涂先是意外,旋即挠着后脑勺勉强咧嘴干笑道:“好……好啊,原来你还有家的,真是……好事,好事,嘿嘿……” 他笑得未免牵强,这么久少芒一直将他当兄弟,也不避讳直接问:“涂大哥有什么事直说便好,少芒力所能及的一定帮你做到。” 老涂夹了几口菜边吃边憨笑,片刻后才撂了筷子,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般盯着某个方位:“帮我救一个人。” 八 黑暗。 没有边界,没有尽头,没有声音。 这里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任你如何疯狂奔跑、攻击、嘶吼,无边死寂的虚空都不会给你任何回应。如果不是每日子丑交接的一刻钟,阵法运转带来无法躲避的灵力溃散之苦,少芒恐怕连自己的存在都要忘了。 子丑降灵阵,凌虚族东落山的护山大阵。 他已经在这里呆过了一百五十二个子丑交接,无数次绝望得放弃吸收灵力,这阵还偏偏不让他死,微薄的灵力随着呼吸强行进入身体维持生命,子时一到又被阵阵无形的强大力量碾碎散掉,周而复始,永无止尽。 距离上一次灵力溃散已经有一段时间,又一天将要过去,也就是说,新一波灵力溃散很快就会开始。 少芒心头发苦,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老涂憨厚和气的样子,以及亲手将他推向万劫不复之地时望向自己的那一眼。 他跟自己说,他和弟弟是在人间混迹的狼妖,在镇法司考过阳明鉴,本本分分地开饭馆。 他说有句玩笑话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兄弟做梦也没想到这句话有一天会应在自己身上。 他说在店中斗殴的两只大妖将自己打得重伤不醒,小涂为了救他不得已到凌虚族东落山偷采神水芝,被护山大阵困住无法脱身。 他说自己法力不够要他帮忙才能救出弟弟。 他说的他都信。 他跟随涂大哥偷偷潜入凌虚族,两人触动阵法,几乎赔上性命才将小涂带到子丑降灵阵边缘,眼看就要成功逃离,阵法运转到极致,强劲的罡风犹如无数把锋利的刀刃将三人团团包围,逐渐缩小,罡风之后灵力乱射,若被击中即便不死也要伤重再也无法逃离此处。 他拼尽灵力撕开一道小口子,大喊:“涂大哥,你们先走!” 老涂应了一声:“好!”,背着小涂跳出风眼之外。他一边抵挡风刀一边往外退,就在即将跟着跳出去时,转身却对上老涂当胸一掌! 身体倒飞而出,他不可思议地盯着老涂远离自己的视野,对方的眼神中竟然满含愧疚和难过。罡风龙卷之上的口子迅速合拢,灵力用尽的他被风刀凌迟,拖入无边黑暗。 刀子总是捅得猝不及防,那个救了他的性命,无微不至照顾他教导他一年的人,他全心全意当成大哥来尊敬和信任的人,给了他最狠的一刀。 嘴唇咬破,鲜血滴落,他似乎听到了血液落地的细微声响。 等等,这里怎么会有声响? 不,不是什么落地的声响,是……灵力碰撞!有人在闯阵! 少芒勉强睁开眼睛,入目皆是黑暗,直到一束强光打破无边死寂。 没力气抬手遮眼,强光照进眼睛,有一瞬间的失明,白色慢慢褪去,不远处光芒包裹中,那双熟悉的,镶嵌在皱纹横生的眼眶中的矍铄老眼出现在他视线中时,少芒几乎是瞬间湿了眼眶。 少芒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老头子……” 老头子烟袋杆斜劈而下,黑暗退散!佝偻着的老腰,干枯的老手,不修边幅的邋遢样子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模样。 他笑眯眯道:“臭小子,喊声师父,带你走。” 九 老头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眯着眼笑吟吟伸出一只老手,少芒将自己的手递过去,在触碰到对方的瞬间,子丑降灵阵停止运转,周围黑暗悉数散去,悬浮在半空中不得动弹的身体重获自由,一屁股坐在软绵绵的草地上。 少芒顾不得其他,扑上去抱着老头子大腿便哭:“老头子……我饿……” 老头子一个爆栗敲在他头顶,气笑:“瞧你那点出息!” 若不是他脸色苍白嘴角带血看起来怪叫人心疼,绝对要给他一顿暴打来庆祝重逢。 他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去。 光闻味道少芒就知道是他最拿手的荠菜肉包子,香味嚼在嘴里,心里积蓄了一年多的乱七八糟的情绪一起涌上来,眼泪哗哗流个不停。 “怎么哭起来还没完了?”老头子在他身边坐下,如同在包子铺一般摸摸他的头。 “阳光太刺眼了。”少芒含混道,“你怎么来了?” “傻小子,你以为过去的一年多,你跟着老涂游历的时候我都在哪儿?” 少芒惊得包子都忘了吃:“你你你……一直跟着我?” 老头子笑眯眯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 老头子一烟袋锅敲过去:“你以为单枪匹马闯进来很容易是不是?你与老涂闹出的动静惊动了凌虚族人,族中加派人手严防死守,最近几日才才撤走。废什么话,赶紧吃!吃完赶紧走!” “哦哦哦。” 少芒以为子丑降灵阵不会再运转,怎么也没想到即将踏出东落山时,无数把锐利风刀又一次迎面而来!山体震荡,大地动摇,天地变色!远处的山峰随着阵法不停旋转,强劲无匹的飓风平地而起,纠结缠绕成一条条巨大的风龙,嘶吼着朝两人张开狰狞大口! 老头子紧紧盯着风龙,目光从未有过的凝重,片刻后才沉沉开口:“你知道老涂为什么要背叛你?” 少芒一愣,摇头。 “子丑降灵阵一旦启动,必须要有一个人被留下,否则谁都跑不了。他从一开始接近你就已经打好了用你来换弟弟的算盘。” 凉意顺着脊柱一直爬到头顶,少芒定定地注视着巨龙,一时说不出话。 携带强大威势俯冲而下的风龙在老头子烟袋锅的重重一击之下消散而去,天空中紧接着便又凝聚出另外一条,源源不断永无休止!再加上身边不断穿梭攻击的锐利风刀,少芒很快便低挡不住,连续击散数条巨龙后,就连老头子都吐出一口血。 凌虚族的阵法真的强大到如此地步?他们今天真的走不出去了吗?他偏不信!咬破手指以精血之力加强法术攻击,突然头上被人轻轻拍了拍,少芒侧头对上老头子平静得叫人害怕的脸。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护着你?” 少芒心中泛起浓浓的不安:“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个?” 老头子眯着老眼微微一笑,身体被红光包裹,化出的本体令少芒目瞪口呆。 身似虎,高数丈,烈火一样红彤彤的皮毛,头顶巴掌大小的雪白纹路,额头上一对红珊瑚兽角,威风凛凛,霸气十足! 他们……是同族! “老……老头子?”少芒仰望高大威武的妖兽,木讷地喃喃。 妖兽嘴巴开合,传出再熟悉不过的苍老声音,夹杂着呼呼风声灌进耳朵。 “你我皆为上古勾陈兽后裔,我族之人兽角骨血皆为提升修为的天然神药。人们为了光明正大地捕杀,将我族冠上不祥之名,族人一但现身便会招来各方势力围杀,千万年来几乎被剿灭殆尽。” 少芒摇头大喊:“你不要这样跟我说话,像交代遗言一样。” “喊声师父。” “我不喊!”风刃铺天盖地攻击而来,少芒竭力抵挡还是被其中两把插入后背,留下两个血窟窿后消失而去。 天际,更多风龙正在凝聚成型! 少芒啐出一口血,盯着天空狠狠道:“不就是要留下一个人么?我已经在这儿呆了小半年,不怕再多呆些时候,老头子你快出去!” 数十条风龙仰天嘶吼,向一兽一人俯冲而来! 火红妖兽一声叹息:“来不及了。” 子丑降灵阵已经运转到极致,对闯山之人不再是围困,而是……处决! 勾陈兽目露凛冽之光,朝数十条巨龙仰天长啸,凝聚着毕生浑厚灵力随着吼声与巨龙轰然对碰!爆炸的能量涟漪伴随着震得耳膜剧痛的滔天巨声,响彻在整个巍巍颤抖的东落山每一个角落…… 第六十六章 万象剑到底是谁毁的?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蓝天,白云,溪流,野林,绿地……东落山阳光温柔,微风和煦,两只白鹤翱翔过天际,留下几声清凛鹤唳。 一位衣衫破烂满身鲜血的青年男子打破完美的仙境景色,他自己走路都还摇摇晃晃,还拼命将另一位须发花白奄奄一息的老人背到溪流岸边,双手并拢舀了水喂到对方嘴里。 老头子咽下几口水,在少芒满心祈盼中强展眼眸。 “臭小子……” “我在。”少芒将人扶起,靠在自己臂弯里。 “以后的路,自己走……自己走时多长个心眼,别再……被人骗了。” “老头子你别这样跟我说话,我害怕。” “喊声师父。” “师父!师父!师父!我喊你师父,以后都这么叫,你想听多少都行。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都不躲,你开心吗?” 老头子哈哈笑出声来,边笑边咳,血沫子从嗓子里咳出,星星点点落在少芒衣袖上。 少芒眼里含了泪:“开心就留下吧。” 老头子花白胡子沾了粘腻的鲜血,看起来越发邋遢,急促呼吸了几口,吐出最后几不可闻的几个字音:“呵……我的臭小子,长大了……好好的,要好好的……勾陈妖兽的血脉,靠你传承了……” 低低的抽泣声被溪流掩盖,少芒凑在老头子耳边哽咽轻唤:“师父……” 白鹤盘旋徘徊,唳声中似乎染着浓浓沧凉,化不开的悲戚在空气中肆意蔓延。 但这悲伤也仅仅持续了片刻。 东落山主峰方向,月白袍男子踏风而来,足尖轻点轻飘飘落地,黑发飘逸,凤目妖冶,仙姿清傲,不怒自威。 少芒看向对方,涣散的眼神微微一动,旋即猛地燃起希望,像是溺水的人胡乱挥动着手臂四处乱抓,妄图能握住救命稻草一般,激动道:“你是大夫么?你能救他么?” 君辞眉头微蹙。 少芒慌忙地捋起衣袖:“你……你救救他,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我是上古勾陈兽,兽角?皮毛?血肉?还是筋骨?你说一声,我都给你!” “勾 陈 兽。”凤目微凝,落在对方怀中老人身上,冷冷道,“竟然拼尽修为与子丑降灵阵同归于尽,看来你对他很重要。” “你到底能不能救?”少芒急了,朝来人大吼。 月白袍男子收回目光,哼道:“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 话音落下,少芒便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体动弹不得,并在某种不知名的神秘力量操控下缓缓升到半空! 月白袍男子声线清冷:“破坏东落山护山大阵还叽叽哇哇没完没了,你想让这位老人的牺牲付诸东流吗?” “放开我!我要去找人救我师父!” 月白袍男子神色不带半分波澜,寻常说话般开口:“过来。”少芒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飞到对方身边,随其踏风离去! 老头子的身影在视线中逐渐远去,少芒无论如何挣扎吼叫,就是摆脱不了对方的束缚,眼睁睁看着大批被惊动的凌虚族人匆匆赶来,检查一番后将他的尸身带走。 他强行被带到人间一家名为“随便花”的客栈,客栈里的人看起来没有一个善茬,禁锢他的自由,还假惺惺地端药给他喝。他记得老头子的嘱咐,不再相信任何人。 他砸了药碗,倒了饭菜,在厨娘张牙舞爪举着菜刀要砍他的威胁下绝食了数日,客栈里的大老板咋着舌拍拍君公子肩膀:“放他回去吧,这孩子心里苦,再这样下去要出事的。” 他急不可耐地跑回东落山,凌虚族已经重塑子丑降灵阵,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在阵外呆坐半日,老头子的尸身就在凌虚族,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半日之后,决然起身,再回人间。 此时的人间已是凛冬,少芒踏着鹅毛大雪,直奔之前老涂说过的饭馆,进门二话不说揪了老涂衣领便走。 他将老涂扔进子丑降灵阵,坐在阵外思考自己究竟该去哪儿,最终,还是回了随便花。 十一 站在东落山山脚下极目眺望,远处仙雾隐隐青山绰约,云雾间时不时飞过一两只白鹤,令本就风景如画的地方意境更加深远。 在此处等候少芒的四个人闲极无聊互相打量。 沈乾捏捏自己的脸,首先开口问出所有人共同的疑问:“我看起来不像个善茬?” 君辞想也没想地点头。 沈乾:“……” 凉花花摆手安慰:“没事没事,又不只你一个,我们都不像。” 凤魅容不得旁人说君辞半句坏话,闻言叉腰微嗔:“我家公子可不算在‘你们’的行列里。” 必须君辞亲自来一趟,暂时压制子丑降灵阵的运转才能安全带人出来,鉴于每次他一离开沈乾就出事,索性将人一起带来。 凤魅生怕他家公子一个不注意又丢了,说什么也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凉花花听说要来传说中凌虚族培育灵木草药的东落山,兴奋得手舞足蹈,一起跟来长见识。 溪水从山顶流到山脚下,一直蜿蜿蜒蜒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凉花花趴在水边企图捞一条凌虚族的鱼回去尝尝味道有什么不同,一边往水里探爪子一边分析:“难怪自从少芒来到随便花就没怎么说过话,原来一直把我们当坏人的。” 沈乾摇头感慨:“这孩子太单纯,以后慢慢就好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人总是会长大的嘛。” “他心门已闭,没准儿用不了多久就把自己给闷死了呢。” “情况不是在一点点好转么?你看他对三尾不是挺好的。” 正说着,几人附近空间扭曲,少芒扯着一位衣衫邋遢的胖子,甫一出来便将人一推扔到一边,再不看对方一眼。 沈乾与君辞交换眼色,默契地什么的没说,转身正要离去,老涂突然扑过来抱住少芒的腿,声泪俱下! 沈乾扯扯君辞衣袖,指了指不远处一棵古树:“我觉得那儿挺凉快的,我们要不要过去呆会儿?” 君辞颔首,很快,溪水边就只剩了少芒老涂两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老涂边哭边嚎,嚎得喘不过气,像是要把一颗心掏出来给他看,证明自己的愧疚之情。 少芒不语。 老涂眼泪鼻涕稀里哗啦一起往下掉:“你说你还有家人的时候俺真的犹豫了,俺差点失去兄弟所以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俺知道这么做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家人,可是你说过,你家老头子特别特别厉害,俺想他一定有办法救你出来的。就算救不出,全身而退也是绝对没问题的,到时候再一起想别的办法。俺真的没想到他为了你会如此决绝……” 少芒面无表情地开口:“所以呢?” “自从将你推进阵法之中,俺无时无刻不在受着良心的谴责,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俺不敢祈求你的原谅,但求你给俺一个补偿的机会!你告诉俺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心里没那么难过?只要你说,俺老涂一定做到!” 少芒嘴角挂上一抹三分苦涩七分嘲讽的笑,半晌才甩开对方,大步离去。 “你能让老头子死而复生吗?” 鹤唳长空,清凛哀伤,悔愧之人掩面长泣。 这边古树下一直盯着看的凤魅啧啧两声:“坏事都做完了,又跑到受害者面前请求原谅,这种人就算被关在子丑降灵阵里一辈子都不值得可怜……啊啊啊~~~臭丫头你怎么回事!我这可是新衣服!” 凉花花抱着鱼翻来覆去地研究,一个没抓稳,鲶鱼滋溜溜滑出手去,钻到凤魅怀里一阵扑腾,引起一阵尖叫。 鲶鱼落地,凉花花赶忙上前为凤魅擦拭水渍:“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走开,别碰……” 话未说完,右肩衣衫被对方一把扯下! “……” 沈乾惊呆了,他知道她向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是……这光天化日的,你就这么果断地把人给扒了啊! 君辞凤眸微凝,凤魅肩头,五道狰狞抓痕已经愈合,与洁白光滑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凉花花语气陡然严肃:“果然!” 打他一进随便花的门,灵敏的猫鼻子便在浓重香粉的层层遮掩之下分辨出他身上原本的气味,那气味与记忆中某个味道迅速重合!再看他与扇子兮越打架的身形动作,凉花花心里便基本有了答案。 凤魅也顿时有了正形,既没因为无礼推开凉花花也没继续为了衣服的事情发脾气,妖魅面孔覆上几分冷色。 气场骤冷,氛围凝重得有些喘不过气,沈乾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那颗八卦之心想多了,清咳一声,问:“什么果然?” 凉花花瞳色变幻,瞬间换上危险狭长的兽瞳,沉声,一字一句道:“他就是那个闯进玄猫族,偷走万象石,毁了万象剑的蒙面人!” 凌虚篇 引子: 但是,人活一世,总有些东西是不能失去的。 若说奇迹,他一个已死之人又能来到这个世界重新活一回,结识这些人,经历这些事,原本就已经是奇迹! 第六十七章 君辞回族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天地初开,六界混沌,清凛正义之气上升化作天界,天人神仙居之。晦暗昏乱之物下沉,化作幽冥之界。 晦暗与清正难拆难解纠结缠绕者横亘天界幽冥之间,生灵繁衍是为人界。 人界之中有强有弱,族类混杂纷争不断,妖族始祖一辈厌恶人心反复难以窥测,率族人于东方大地灵气充沛人烟稀少之地设结界断绝往来,因成妖界。 有人故生七情六欲虚妄执念,邪气怨念累积不散化成实体,食人啖肉剥皮饮血,人界灾祸骤临怨念迭生。 大神巫辕心生怜悯,以先天之神躯于虚空之中撕扯出一块容身之地驱赶收纳魔族,设置封印禁忌。 天长日久封印结界日渐衰弱,妖魔二族甚至天族皆有不甘于现状妄图到更广阔的世界中居住生存者,于是封印破、结界碎,大战起,天地色变,生灵涂炭。 混战持续千年未休,凌虚先祖怀悲悯之心纳五界之气,以一己神力震慑四方退敌止战,将各族赶回自己领地。于各界交汇处设置镇法司,遴选心怀天下苍生之能者裁断是非公案。 凌虚族因大德受世人景仰,后于天界之外再辟凌虚之境,率族人居之。 至此,六界成,秩序生。 凉花花俏脸冰寒,义愤填膺地质问:“前面煞有介事地吩咐玄猫族务必铸成万象剑,后面又派人偷偷潜入岩山将铸造之材悉数毁掉,凌虚族到底几个意思?是有意拿我玄猫一族开涮,还是我族哪里得罪了你们,要找个借口一举歼灭?君公子不给个说法么?” 凤魅正经起来倒真像那么回事,淡定地将衣服拉回肩膀重新穿好,颇有几分气势:“小丫头莫要嚣张,堂堂凌虚族二殿下岂是你能随意质问的?再者,毁掉万象剑是我的主意,与公子无关。” 沈乾看看这个再瞅瞅那个,张了张嘴,目光扫过君辞那张覆满寒霜的脸……算了,还是当自己是个死人吧。 乌金菜刀在掌下旋转两圈,娴熟一翻握在手中,横在胸前,凉花花厉声:“哦?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要陷害岩山?” 凤魅冷哼:“区区岩山,还犯不上让我凤族动心思。” 他捉着自己一缕头发继续道:“我毁剑纯粹是因为看不惯……” “够了!”君辞及时截口,将他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凤魅气得跺脚:“那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公子的,万象石分明是老族长留给您的……” “住口!” 沈乾被君辞怒里含威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之前也不是没见过他威严的样子,但那只不过让人产生敬意,而这次却让他从心底生出些畏惧。 看来他是真的动了气啊。 凤魅余愤未平地闭了嘴。 少芒归队,君辞仍旧乌云盖脸,冷冷警告凉花花:“此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岩山那儿本公子自会妥善处理。”视线转向凤魅,“你,滚回凤族!” 凤魅不服:“公子,我是为您抱不平,大公子他凭什么……” “继位大典之前再敢出来休怪我翻脸不认人!”君辞威慑十足不容反驳。 凤魅不敢再说,幽愤地跺脚剐了凉花花一眼,背后化出紫色凤翼飞天而去。 流光溢彩的大翅膀闪得沈乾睁不开眼,测了侧头,试探着开口:“那个……” “回家。”君辞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冷着脸拂袖而去。沈乾生怕他一激动也变个翅膀飞一飞,丢下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回去,赶忙屁颠屁颠地跟上。 二 东落山回来之后,凉花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做饭、玩闹、抽风一样都没落下,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君辞倒是没再神秘消失,保持一贯宅男作风,除了下楼吃饭,跟沈乾抢抢狐狸,基本不出房门。 午后的阳光透过银茜纱窗,在走廊地面印下一片温暖。 沈乾饭后散步,晃荡到某处突然一阵瓷器翻到的异样声响传入耳中,沈乾脚步一顿,侧头望去竟是君辞门口。 黄梨木门散发着淡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新漆味道,他将刚刚迈出的两步谨慎地收了回来。 不行!前两次贸然进去差点将自己好容易得来的小命搭上,可见姓君的定然在做一件极其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事情!就算他动作快些没有在进门的瞬间被打死,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那厮气急败坏之下杀人灭口的事也是干得出来的! 沈乾脊背一阵发凉,双手抱臂瑟缩着摇摇头,爱干啥干啥,只要死不了就跟他没关系。 死了也跟他没关系。 他正要走,猛地腰际受了一股柔劲,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扑开门板,趴在了好整以暇负手俯视自己的君公子脚底下。 “嘿嘿……”沈乾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早上好啊。” 君辞默默侧头瞧了瞧外面正午的大日头。 沈乾边摸索着门板起身边赔笑道:“我说我路过,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摔进你的房间,你信吗?” “……” 君辞一头如墨长发以鲜红发带简简单单地绑缚于身后,松散随意的模样透着妖魅与慵懒。难得没习惯性地一脚踹过去,反而伸出骨肉匀称的一只修长手掌。 沈乾将手递过去,就着对方的力气站起身来,挠挠后脑勺:“你在里面做什么?” 君辞波澜不惊道:“练习祭祀用的巫舞。” “祭祀?”沈乾一怔,想起凤魅曾提过的继位大典,问道,“也就是说,你很快就要回家了么?” 君辞颔首:“不会太久了。” “那个一直暗中使绊子的人找到了?” “不用找,本公子知道他是谁。” “那你还被人追得那么惨。”沈乾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君辞身负重伤的那副狼狈样,心头蓦地闪过一丝担心。 君辞负手,高深道:“本公子不愿同他计较而已,否则你以为就那些下三滥的手段,能伤到我?” “哦,也不知道是谁被困在赵成吉手里,若非白萱萱相助险些回不来。”沈乾小声吐槽。 “……” “行啦行啦,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那么厉害,不用为了这点小事耿耿于怀的。”沈乾嘻嘻笑着拍拍人家肩膀:“哥们儿,我想看你跳舞!” “我觉得你更想好好活着。” “……” 君辞说不会太久,果然,几天后的夜里,凌虚族便派了人来迎接二殿下。 柔美的圆月停在六璃街边的石榴花树后,微风吹过,翩跹飘落的花瓣被疾速掠过的身影带动,迅速打了个璇儿,缓缓坠地。 时至深夜,整个云城街道上空空荡荡一人也无。城西六璃街某家客栈四角飞檐,朱漆门柱琉璃瓦,大门两边悬着燃烧的红绡灯笼,描金牌匾上,“随便花”三个大字尤为亮眼。 而此时,紧闭的大门之外,数百名灵力浑厚的银甲护卫站满整条街道,每位护卫肩头的银甲之上皆刻绘着震慑六界的云月纹。 玄衣袍服,仙风道骨的白发老者站在大门前,整理好广袖,拱手,极尽恭敬地一揖:“恭迎二殿下回族!” 数百护卫立即齐刷刷单膝跪地:“恭迎二殿下回族!” 气势震天庄严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月光笼罩下的云城。 三 天气越来越热,三尾一身柔软皮毛抱起来像个小火炉,沈乾将狐狸放到桌上,吐槽:“姓君的好歹是随便花的二老板,要走也不打声招呼。” 即将过端午,又赶上君辞不告而别,沈乾兴致缺缺,索性给全体伙计放了假,关门休息三天,和几只妖怪买回红枣黏米芦苇叶,围坐在一起包粽子。 扇子将三片芦苇叶子叠在一起递给凉花花:“并非公子不辞而别,大祭司下了安眠咒,整个云城的凡人都睡得死死的,主子自然不知道公子离去。” 凉花花接过芦苇叶,一边放黏米一边憧憬得两眼冒星星:“我们几个倒是没睡,长见识了,那排场!不愧是凌虚族!” 兮越泡了小米,正要去拿红枣,伸出去的手被凉花花一巴掌打回去:“起开起开,我可不想煮一锅苦巴巴的粽子。” 兮越一手捧心假装受伤:“啊啊啊,老板,疯花她竟然嫌弃我!” 沈乾一边撸狐狸一边懒洋洋地哦了一声:“我也嫌弃。” 兮越:“……” “那我不管了,少芒过来帮忙!”兮越见他没回话又补了一句,“来帮忙啊,我们不是坏人。” “……”少芒,“哦。” 沈乾吩咐:“兮越你去三里川喊红泥,他一个人也无聊,来随便花一起过端午吧。” …… 凌虚之境草木长青,并无一年四季之分,人间已是炎炎夏日,此处仍旧惠风和畅不暑不寒。 幽静典雅的内室中央凿着一池清水,水中几尾锦鲤悠然游动。水池旁前方,老根雕黑漆矮桌安放于宽大敞亮的竹窗下,矮桌两侧,月白袍公子与身着竹青色长衫的剑眉男子相而坐。 君辞拿起精致细腻的羊脂玉茶壶,为君言斟上一杯:“我人都回来了,也没惹什么祸,哥哥就别生气了。” 第六十八章 光明正大地混进凌虚族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君辞容貌与大哥只鼻子嘴巴略有两三分像,一双眼睛尤其相差得厉害。一个是眼尾上挑的凤眸,秀美灵动;另一个则眼珠漆黑,刀锋般长长的眼尾刚毅果断,不怒自威。 君言接了茶送到嘴边:“数日前东落山子丑降灵阵异动,是你所为?” 君辞诚实地点点头。 窗子前错落有致垂下的几张竹帘随微风轻轻摆动。 君言语气淡淡并无责怪之意:“已经到了家门口,为何不回来?” 君辞轻笑:“巫舞没有练习好,怕哥哥看到会笑话。” 君言:“放着现成的少祭祀不用,何苦自己瞎折腾。” “大哥继位这么开心的事情,我总要亲自做点什么。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祭祀巫舞上能为大哥效力。” 凌虚族二殿下亲自起舞祭祀天地,招来的福泽自然要比少祭祀多得多。 “比起这些,大哥更希望你平安。”君言视线落在对方腰间黑青玉佩上:“在外面遇到麻烦了?” “都是些小事,已经解决了,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被困在玄天十绝阵也是小事?”君言眼神慢慢变得深寂起来,“你应该知道,整个凌虚族,会摆玄天十绝阵的不超过十人。收留玄猫族叛徒,包庇私闯东落山的贼人,小辞,你犯了忌讳。” “嗯……”君辞点点头,又无所谓地笑笑,“有哥哥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君言瞧着他在自己面前小孩子撒娇似的样子,无奈又包容地摇摇头。 他们的父亲君宸年少时是个十足的风流种子,出门游个春便领回了魔族千萼公主,隔月大婚,两小夫妻蜜里调油未及百年便生下了第一个儿子,也就是如今的凌虚族大公子君言。 只可惜千萼公主产后虚弱又遇雷劫,竟没能撑过去。 君宸酗酒颓丧了一阵子,毕竟是当了爹的人,即使再伤心肩上的责任也还是要抗。老老实实在家哄了三百年孩子风流性子便又犯了,出去巡了趟湖,回来时左手牵着凤族灵玑公主,右手牵着一位生着云月纹额印和妖冶凤目的男孩子。 君言第一次见到弟弟便被他那双漂亮的凤目吸引得移不开眼睛,伸手去捏他光洁的脸蛋,手感柔软嫩滑舍不得松手,直接给捏青了。 小白娃娃凤眸含水哭得惊天动地,当哥哥的慌了,赶忙捂住人家嘴巴:“别哭,你别哭啊,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还不行吗?” 君言解下自己最心爱的黑青玉佩塞到他怀里,那是他三百岁生辰时外祖父送的。 小君辞脸上山洪决堤,追着他哥跑了二里地,照样捏青了对方的脸才算完。有仇必报君言无话可说,可你既然选择报仇,玉佩为什么还霸占着不还他? 收了好处不动手 ,动手便不收好处,这不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吗? 很多年后兄弟两个凉亭对坐饮茶聊天提及此事,君辞才一脸理所应当地告诉他原因:“那是大哥送我的见面礼,为什么要还?” 君宸自己也没想到,兄弟俩感情居然这么好,连不小心摔一跤这种事情都手拉手一起发生,脸上磕出来的形状还一模一样,真是上辈子注定的兄弟缘分…… 矮桌之上,麒麟香炉中飘出冉冉轻烟,幽静迷幻。 疲倦感犹如潮水般迅速席卷而来,君辞放下茶盏以手支颐:“大哥,我有些困。”。 “困了就睡。” 君辞乖巧地点点头,视线模糊,连带哥哥的声音也朦胧起来,像隔着遥远的距离,越来越缥缈。 “睡醒了,有些事情,大哥会帮你解决好的。” 君辞还想说什么,却是没了开口的力气,一头栽在了矮桌上。 与此同时,随便花围坐包粽子的扇子、兮越、少芒、凉花花,以及沈乾怀中的三尾,头上云月纹突然明明灭灭几下闪动,彻底消失而去! 手上活计纷纷停滞,几只妖怪互相对视,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从未有过的凝重。 沈乾不安:“出了什么事?” 自己伙计有多少本事沈乾一清二楚,能让他们同时出现这种表情必定极其严重。 扇子手中粽子落地,脸色发白地喃喃道:“维持云月纹的法力……消失了。” 四 祥云飞鹤,远山白瀑,开阔壮观的广场之上人潮涌动,巍峨庄重的白玉石大门之前,四名银甲兵手持长枪挨个盘查来人的烫金请柬。 突然远远看到一人踏浪而来,一身赤玄相间的华贵袍服,领口袖口皆绲着金丝绣纹,右肩蹲着只目中无人的黄猫,左手抱一只三尾白狐,身后还跟了两名侍从,一个锋芒毕露一个冷若冰霜。整个主仆组合看来张扬肆意盛气凌人! 几日前,随便花一致认为应该进凌虚族一探究竟。 “怎么进?凌虚境不比东落山,多少仙魔妖怪削尖了脑袋想钻进去套套近乎沾点好处,”兮越皱着眉头发愁:“没有请柬,别说我们几个,就是几只老鼠也溜不进去。” 凉花花提议:“找个有请柬的人抢了他?” 扇子掩面叹气:“能收到请柬的人要么是一方首领霸主,要么灵力强横做出过什么六界闻名的大事,你觉得自己能打得过哪一个?” 一屋子妖怪一筹莫展,最后沈乾拍案定论:“不想了,直接进!” …… 银甲兵互相对视,不知是哪路神仙如此高调,当即不敢怠慢地迎上前去行礼:“大人留步,请将请柬取出,小人一观。” 沈乾气势极足,侧头,下巴微抬示意。 少芒怀里腰间左翻右找,忽然脸色大变,请罪道:“主人饶命,出门太急,请柬忘记带了。” 沈乾不悦地蹙眉,心里暗暗发笑,真不辜负他一番培训,效果不错。 银甲兵抱拳:“大人恕罪,族长继位在即,没有请柬我等不能放您进去。” 兮越一步跨出:“放肆!二公子的人你们也敢拦?连古瑶国的沈老板都不认识,还想不想在凌虚族混了?!” 银甲兵细看之下一震,这才发现这位大人身后站着的侍从竟然就是二殿下身边的红人兮越!能让二殿下亲自派人去请的必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但是……古瑶国什么时候出了个特别出名的沈老板?他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过? 银甲兵互相交换眼神,为难地开口:“这个……恕小人孤陋寡闻,不知大人可还有什么其他信物?” 沈乾面上波澜不惊,墨绘青山隐隐仙府绰绰的团扇碧芒环绕,自动浮现在银甲兵面前。 雕骨丹青扇! 银甲兵震惊得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二殿下竟然将灵玑公主与老族长的定情信物都给了这个人!当即抱拳赔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您请!” 沈乾颔首,趾高气昂地带人便走。 “慢着!” 刚刚放下去的一颗心猛然提起。 沈乾深吸一口气,要进凌虚境果然没那么容易!回头见一位目光犀利神色冰冷的青色劲装持剑男子带队而来,心头蓦地响起扇子的提醒声:“这是风虞将军,老族长亲自挑选出来护卫凌虚族安全的厉害人物,心思缜密眼光毒辣没那么好糊弄的,主子小心啊。” 风虞站定,不卑不亢地抱拳道:“在下风虞,奉命护卫族内安全,职责所在不得不多问几句,沈老板莫怪。敢问沈老板,与二公子是何关系?” 说话的同时目光扫过沈乾手中团扇,遥遥观察,真假已辨。 沈乾开口:“故友。” “请教沈老板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与二公子又是何时相识结交的?” 这是要去查他的老底啊! “怎么?看来凌虚族并不是很欢迎本大爷啊,”沈乾面露愠色,拂袖,“哼!若不是他姓君的请我来,本大爷才懒得来,早知道这么多破规矩,还不如在家睡一觉来的痛快!少芒,我们走!” 兮越连忙拦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恳求道:“沈老板息怒!二公子千叮万嘱要我一定将您请到,您行行好别让我受罚。” 沈乾就势冷哼。 风虞将军目光流转,对方神情态度不似作假,又有雕骨丹青扇为凭,若真是二公子请来的客人,被他一顿盘问给气走,来日二公子那儿怕是不好交代。 正在僵持不下,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爽朗的长唤:“沈乾!你也来了?” 众人视线投去,就见不远处一位年轻精悍美人环绕的男子面上带笑扬手打招呼。 沈乾内心的小人儿惊喜欢呼,您来的太是时候了! 妖王上来便豪爽地拍着沈乾肩膀:“哈哈哈哈,怎么样?身体好些了没?半月未见,越发俊美了啊!不错不错,还是这副冷傲模样。啧啧,这气度,带出来不丢面儿!” “……”他特别能理解君辞不想与这人沟通的心情。 妖王拉着沈乾便往里走,风虞将军待要说什么,被妖王不耐烦地打发:“你且放心去巡你的逻,这人可是你们二公子的心肝儿,本王给你担保,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心肝儿…… 在场所有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到沈乾身上,银甲兵们表情精彩,风虞将军无语凝噎,凉花花猫眼圆瞪,兮越嘴角抽搐。 片刻后众人面上的惊愕相继化为了然,难怪会将老族长与夫人的定情信物都给了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沈乾仰望青天,请问哪里有嫩点的豆腐让他来撞一撞? 第六十九章 这个人,不是君辞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有妖王相陪,除了因为他身边环绕着七八位花枝招展的美人,走哪儿哪儿热闹之外,一路还都算顺畅。沈乾惦记着此行目的,开口问道:“请问妖王可知君辞住处?” 凌虚境也太大了些,普通凌虚族人聚集的镇子上熙熙攘攘,道路两边商铺林立,杂货小吃摊子多如牛毛,叫卖声声,倒与人间小镇没太大区别。 妖王考虑到他没来过凌虚境,特意带他慢慢走,沿街看看此处风俗特点,闻言揶揄笑道:“沈老板对我们小君辞当真情深义重,才几日不见便如此性急。” 麻烦请换个词! “咳……”肩头传来凉花花的奸笑声,沈乾尽量保持表情自然,“我在这儿除了他并没有其他熟人,既然来了自然是先要见他。” “不必解释,本王都懂。” “……” 懂个锤子啊!能不能停止想象! “不过你现在去他住处应该见不到,三日后君言继位仪式,这三日每日清晨日暮他都要在祭坛起舞,酬谢天地及巫辕大神,你若想见他,本王直接带你去祭坛。” 祭坛所在的山峰为凌虚境内最高,峰顶平铺的开阔广场正中央,一座圆形高台威严伫立,高台周围均匀分布着十二架巨大皮鼓。 空中响起幽深苍婉的埙声,仿佛穿越了千年万载,自茫茫远古吹送而来。十二架皮鼓自行震动,发出缓慢低沉的鼓声,庄严神圣,令人心头无端生出敬畏。 随妖王越行越近,高台之上的景象渐渐映入眼帘。只见一人影东飘西荡,一身白底红凤曳地广袖裙袍,手持素面绘朱砂凤头图案的流光扇,长发松散地缚于身后,左边脸颊遮着半副火凤面具,神情肃然,不是君辞又是谁? 看来他和一群妖怪的担心多余了啊。 巫舞姿态古老神秘,下腰,起身,扬扇,动作飘逸柔美而不失刚毅劲力,快慢有序韵律十足。 沈乾在高台不远处驻足,抱臂含笑感叹:“好看哎,姓君的平日里老爱端着,除了打架都不怎么动弹,没想到动起来灵性十足呢。” 妖王揽着美人柳腰,哈哈笑道:“那是,怎么说也有一半我们妖族的血统,当然灵动。你有所不知,小君辞自小对他那个木头一样的大哥崇拜得不得了,一言一行都以君言为榜样,倒把我们妖族那股率真劲儿丢了个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看来他猜得没错,那个偶尔犯二傻呆萌萌的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巫舞结束,君辞足下轻点飞身而下,沈乾朝走过来的人扬声:“君辞!” 君辞脚步一滞,微微蹙眉,须臾才移步上前,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沈乾大爷样撸(无奈)着狐狸:“若不是这一大家子都担心你出事,我才懒得来。对了,云月纹怎么会突然消失?” 君辞神色如常道:“酬神舞需诚心诚意全力投入,便暂时收了其他法力。” 妖王琢磨着自己带人的任务完成,已经特别懂事的带着美女们消失不见了。 “没请柬都能进来,本事不小。”君辞目光扫过少芒兮越,眼角微挑,戏谑道:“你不会是舍不得本公子吧?” 沈乾呵呵笑道:“我不想找虐。” “你以为本公子很喜欢虐你?” 沈乾肯定地点头:“第一次见面时就被你打得好惨,之后又陆陆续续连打带踹,你这个人……哎,太暴力了。” “以后不会了。” “这话你说过不下十回!” “哪次食言不是因为你太欠?” “……” 两人寒暄一番,便有侍从来请君辞议事,沈乾道:“你去忙,我带伙计们随便转转。” 君辞颔首:“晚些来我的梓华殿,我帮你安排住处。” 沈乾正愁自己不在邀请之列,自然没人管他住在哪里,当即大点其头:“哈哈,有后门就是不一样,去吧去吧。” 凉花花伸个懒腰,待人走远才口吐人言:“哎,我就说嘛,凌虚族二公子,谁能让他出事?果然白担心一场吧。” 广场之上熙来攘往,沈乾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目光逐渐凝重,开口道出一句令所有人头皮发麻的话。 “这个人,不是君辞。” 六 丹青团扇按捺不住地化作翠衫子小姑娘,掐诀施法,设下无形结界,令旁人无法听得谈话内容,焦急问道:“主子你确定?这里可是凌虚族啊,谁有这个本事和胆量能在这儿假扮公子?” 凉花花闭目,在空气中使劲儿嗅来嗅去:“而且这味道,就是二老板没错啊。” 沈乾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肯定地开口:“不是。” 如果连她们两个都能觉察出不对,又怎么能瞒得了来凌虚族观礼祝贺的各路大神?那些人随便拽出来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既然要假冒,就一定会做到乱真的程度。 兮越挠着后脑勺,想不通:“那老板你是怎么识破的?刚刚的君公子无论动作、神态、语气,分明就是本人没错。”连他这样跟随对方多年的人都没看出什么不妥,老板肉眼凡胎的怎么就这么肯定? 直觉这东西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连沈乾自己都不是太明白,或许是朝夕相处的熟悉感,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总之就是感觉不对才会出言试探。 沈乾少有的严肃:“与君辞初见时,是我打了他。” 空气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 扇子一砸手掌,恍然大悟:“难怪公子那么喜欢打你,原来是在报仇啊!” 兮越手摸下巴,纳罕:“不对,严重的不对,按照君公子的性格,老板您早应该已经死几百遍了,怎么还能活到现在?这真是个奇迹。” 凉花花贼笑:“说起来,去东落山前一天,二老板是怎么具体跟您算账的?” 沈乾头疼无比:“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凉花花理直气壮:“当然是成年人能想的东西啦。” “……”沈乾特想咆哮,“现在不是应该好好想想既然这个君辞是假,那真君辞在什么地方吗?” 这几个人关注的点都是些什么啊! 凉花花收了鸡贼笑容,晃着尾巴大胆推测:“不是被杀了,就是被囚禁在某个黑漆漆的牢房里无法脱身。” 沈乾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阴谋,但既然找人假冒,便是君辞这个身份留着还有用,若他是这个背后之人,为防万一定然不会过早杀害正主。 沈乾看向兮越:“凌虚族的牢房在什么地方?” 兮越摊手:“凌虚族没有牢房。” “没有牢房?”沈乾意外,“那若有犯错的奸恶之人该如何关押?” “找个没人住的小屋子扔进去,下道结界。若实在罪大恶极便送去镇法司。” 凉花花咋舌:“那这个范围就有点广了。” 沈乾一个脑袋俩大,岂止是有点广?凌虚之境与妖、魔、凡、天、幽冥并称六界,想想人间有多少没人住的房屋吧! 一直没说话的少芒终于开口问出决定性的三个字:“怎么办?” 这话问得人嘴里发苦,能在凌虚族公然掉包了二公子而不被发现的人,他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但是,人活一世,总有些东西是不能失去的。 若说奇迹,他一个已死之人又能来到这个世界重新活一回,结识这些人,经历这些事,原本就已经是奇迹! 姓君的,保佑我吧…… 衣袖上的金丝绣纹在他的拍打之下如水波般轻轻荡漾,沈乾略作思考,一改往日慵懒模样,哼笑:“梓华殿靠你了……” 空中随即响起乖巧软糯的声音:“沈老板您请放心!” 傍晚时分,精心准备了一日的梓华殿侍从婢女们丝毫不敢怠慢地接待了来自人间的沈老板一行人。 与此同时,真正的沈乾几人正兵分三路,借着月色掩护,小心翼翼地躲开银甲兵巡察,穿梭于凌虚境各处无人居住的房屋之间。 七 第二天一早,来偏殿探望的君辞看到沈乾眼下两团乌青,关心道:“昨晚没睡好?” 沈乾呵欠:“没事没事,只不过突然换了床,有些不适应而已。对了,你们凌虚族有没有什么特色吃食?带我们去尝尝?” 君辞目光意味不明地扫过这几人,尤其在面色略显苍白的凉花花身上多停留片刻,略作思忖后才道:“待会儿还要去祭坛,我派两个长得好看的侍女带你如何?” 连沈乾喜欢用颜值高的伙计都知道,功课做得可以啊! 兮越举手毛遂自荐:“凌虚境的风俗小吃我和扇子都熟,我们两个带大老板即可。” 无非是想找两个人监视他们而已,扇子领会到兮越的意思,也跟着点头:“乐意效劳。” 君辞略作犹豫便颔首同意,拍上沈乾肩膀:“好好玩你的,可别给本公子闯什么祸。”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之人有假,还真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玩笑,而现在,怎么听怎么像意味深长的警告。 沈乾背后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面上略带呵笑:“你在不放心什么?本大爷什么时候给你惹过麻烦?” 四目相对,仿佛在那两道灼灼逼人的目光之下,任何心思想法都无处遁形。 第七十章 夜闯撷辰殿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稳住,稳住! 沈乾毫不躲闪地与其对视,目光中尽是坦诚。 姓君的,本大爷为了你可是连这辈子的演技都用光了! 对方眼尾微微上挑的凤眸中似将黑夜中漫天星光收敛其中,寒星秋水说的就是这样子吧?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还真忍不住赞叹一句好生妖魅的一双眼睛! 君辞收手浅笑:“去吧。” 他盯着几人出门,目光逐渐深邃,整个偏殿安静得连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半晌才沉声开口:“暗中盯着。” 屋中两名侍从抱拳离去。 “昨晚这些人一直都在偏殿?” 二公子声音一如既往,两名侍女却在其中听出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当即跪地,小心翼翼回禀:“昨晚婢子们一直守在门外,沈老板一行人不曾离开。” “嗯。” 凌虚境集市的繁华比人间有过之而无不及,君辞派出两人一路暗中尾随沈大老板几人,吃饭玩乐并无半分不妥。 另外与集市相隔足足半个小镇远的一家又小又简陋的破落客栈迎来了半月以来唯一的一波客人。怀抱狐狸两名侍女随身伺候的华贵青年,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不知怎么想不开竟然愿意住在自己店里。也许最近来凌虚境的人太多,那些繁华地段的客店都被住满了? 店主将金块放进嘴里咬上一咬,邦硬!不管啦,反正有钱赚就好。 一进略显荒凉的客院,沈乾直奔角落里最不起眼的小破屋,推门便有潮湿的霉味儿扑面而来,紧接着一道绿玉色人影扑过来直接挂在了身上! “老乡!亲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沈乾无奈地将人摘下来:“你不是被深海巨兽吃了么?怎么还活着?” 昨晚他与兮越少芒都未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倒是扇子与凉花花在大祭司住处救回一位凡人,三人设法摆脱了那两条尾巴便急忙赶来。 “……有你这么说话的么?”叶无折一蹦三丈高,指着沈乾鼻子便骂,“我可是你在这儿唯一的老乡!你不为我死里逃生高兴也就算了,居然还盼着我被吃?你良心呢?” 沈乾一时情急忘了措辞,赶紧顺毛:“老乡,你受苦了!” 叶无折抢过狐狸,一边撸一边哭:“滚蛋!我没有你这样的老乡!呜呜呜……” “……差不多得了,说正事。” 几人进屋,扇子细心地左右查看,确定无人后掩上木门,沈乾才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蓝袍凤眼……” “没有!”叶无折截口,开始诉苦,“这群人就是帮土匪!老子自从被扔到这儿就没见过活人!我们在东凌海巨兽口下逃生后又飘了数日,好不容易飘到魔炎岛,那岛上哎呀我去!各种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费半天劲接到那几个已经过上野人生活的倒霉捕快,正要走,一白头发的老杂毛从天而降!一甩袖子弄阵风,就把我卷到这儿,扔一小黑屋里,要不是昨晚这两位美女救我出来,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绿绿的水,呜呜呜……” 兄弟你上辈子是教语文的么? 沈乾奇怪:“那个白头发的老杂毛是?” 扇子嘴角抽了抽:“去魔族送请柬的大祭司。昨晚我们交了手,他明显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否则凭我们两个的本事根本逃不出来。” 凉花花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恨恨捏拳:“那老杂毛招招狠辣,分明是想杀人灭口!凌虚族身为六界表率,怎么会有这么阴险的人?啊啊啊,别落老娘手里啊!否则老娘定要剁上他三万六千刀,做成肉馅喂三尾!” 三尾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抖抖耳朵。 沈乾不明白:“兄弟,他抓你做什么?” 叶无折终于不哭了,往粗糙的条凳上一坐,翘着二郎腿余愤未平:“我哪儿知道?我只隐约听到他说什么异世灵魂坚韧智慧,可不受这世界许多规则约束,可遇而不可求,用来做剑魂再合适不过。” 剑魂? 凉花花猛地想到什么,旋即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万象剑!他想重塑万象剑!万象石被毁,所以便退而求其次,用叶大人做剑魂!” 沈乾脑子发紧:“大祭司重塑万象剑,给谁?新族长君言?他们俩是一伙的?” 扇子点头:“老族长仙逝后,族中对于谁做下任族长争论不休,凤魅说过,万象石是留给二公子的,便是大祭司为大公子力争,长幼之序不可乱,且大公子德才兼备,是新任族长的不二人选。二公子本就无心族长之位,更不愿伤了兄弟和气,这才离家出走,在人间与主子一起开了随便花。” 一条线在脑中逐渐绷紧,沈乾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沉吟半晌目光陡然坚定! “扇子,通知兮越少芒不必找了,今晚,我要去撷辰殿。” 叶无折眨眨眼:“那我呢?” 沈乾想了想:“自生自灭吧。” 八 这几日因族中事务繁忙,又有六界各大首领前来,君言少不了招待作陪,每日差不多都要忙到亥时才能回来。 月色柔美,星子明灭,白墙黛瓦之上突然露出两颗脑袋,沈乾被兮越拎着从墙头一翻而下!撷辰殿院落里曲桥流水,假山竹林,风雅得很。 两人鬼鬼祟祟东躲西藏地慢慢向主殿靠近,一路走来竟然连个看守都没碰上,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从轻手轻脚到走得大大方方。沈乾心里犯嘀咕,原以为即将做族长的人,住的地方不是重兵把守便是机关重重,怎么会这么清静? 忽闻一声犬吠,沈乾一个激灵抱住兮越:“啊啊啊!!” “……”兮越握锤,“老板镇定!只是条狗而已啦。” “啊?”沈乾睁眼,看清重重花丛掩映下走出来的一条黑色狼犬后“呼——”地舒了一口气。 怪不得没把守,原来是养了看家狗! 兮越奇怪:“看您之前一往无前的样子,还以为您压根不怕。” 沈乾苦笑:“我也是人啊。” 那可是六界马首是瞻的凌虚族未来族长!得罪了他搞不好就是茫茫六界再无容身之地甚至有命来没命回的后果,怎么可能不怕? 兮越不解:“那您为什么还要来?” 沈乾失笑,抬头,迎上柔和的月光:“你明知道喜鹊族别有用心,为什么还要救千吟?” 有一瞬间的黯然,片刻后兮越抬眸:“我懂了!” 有些事如果不做,会后悔一辈子。 沈乾只顾着抒发感慨,无意一瞥,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一二三四五六七……密密麻麻龇牙咧嘴眼睛油绿,正在警惕地迈动着爪子向他们两个人逼近! 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条狼犬! 沈乾木讷地拍拍兮越肩膀:“跑吧。” “哦哦。” 于是别致典雅的宫殿院落中犬吠声此起彼伏,大狼犬成群结队地追着两个疯狂奔逃的人,穿梭于美丽的月光下,所过之处烟尘四起…… 两人左转右拐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甩掉了狼犬,气喘吁吁地停在一棵大树前。 两人合抱的粗壮枝干,树枝盘错交互形成一柄绿色大伞,巴掌大的漏斗状叶子层层叠叠,叶片之下垂挂着数不清的龙眼大小的橙红色果实,整棵树看起来既有高大遒劲之姿,又有玲珑可爱之态。 沈乾没见过这种树,上前伸手去摸,猛听得身后窸窸窣窣似有异动,紧张得呼吸一窒!回头,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正站在不远处,睁着圆润的鸡眼死死盯着自己。 沈乾一口气尚未落地,那只鲜艳的大公鸡身形便开始拔高,转眼间已经两三丈,一颗鸡头从脖子根部分成了三颗! 沈乾艰难地仰望了一下对手……不,对鸡,再次果断地拽上兮越撒丫子开跑!三头雉迈开苍劲有力的大爪子惊天动地地追来。 周围景物迅速倒退,双方距离越拉越近,沈乾边跑边喘息:“君言家里怎么鸡飞狗跳的?能……能解决不?” “我试试。”兮越陡然止步,握锤回身,对准左摇右摆狂奔而来三头雉,凝聚全身灵力怒砸而下! 白色火浪穿身而过,因为三头雉奔跑而引起的大地晃动感顿时消失,火浪散去,原地留下一只香喷喷、油腻腻、金黄酥嫩的脆皮烤鸡…… 沈乾瞠目,咽了口唾沫才向兮越比了个大拇指:“阿越你真是……好样的!” 兮越嗅了嗅:“应该能吃。” 沈乾:“……” 兮越挠挠头:“这只鸡除了样子怪点,基本不存在杀伤力。” 那还放到后院做什么?当宠物?早晨打鸣叫起? 没时间细想,沈乾带兮越直奔主殿而去。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两指宽缝隙,徐风泄出门外扑在面颊上,一只眼睛在门缝之中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屋内景象映入眼帘,水池,矮桌,屏风,竹帘,空无一人。 大着胆子推门而入,两人绕着屋子转上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沈乾手摸下巴:“阿越,以你对君大公子的了解,若他有重要的东西不能被人看到,最有可能会藏在什么地方?” 兮越略作思考,突然一砸掌心:“有的。” “带我去。” “好!” 下一瞬沈乾便被自家伙计手脚麻利地扔进了水池! 水花飞溅,兮越侧头闭了闭眼。 第七十一章 密室救人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水池之下另有乾坤,幽深昏暗的通道延伸至东西两侧,抬头可以望见池子里粼粼水波。 沈乾揉着屁股站起来,对跟着跳下来的兮越道:“下次再有这种特殊情况记得提前打声招呼哈。” 兮越呵呵道:“我也不敢确定,左看右看,殿内能藏什么东西的地方也就这方水池而已,所以试试看,没想到下面真的别有洞天。” 你为什么不用自己试! 沈乾已经无力吐槽了:“一人一边分头找,不论找到与否,亥时前一定要出去。” 兮越点头握锤,直奔西侧通道而去。 沈乾小心翼翼地往东走,不知道下一步踩出去会招致什么后果,一颗心紧绷到极点。 通道里虽然昏暗不明,却始终保持在隐约可以看清楚事物的程度,令周围环境透着股不可言说的神秘感。然而一路走来除了转过几个弯都异常顺利,通道尽头沿着石阶逐级走下去,空旷的石屋中央安放着一张宽大石床,待看清石床之上侧躺的熟悉身影时,沈乾瞳孔骤然一缩! “君辞!”沈乾上前,尚未接近便被空气中浓重的酒气呛了一口,当即震惊:“他竟然给你灌酒?” 上次他们两人身体互换,他只喝了一小口酒,便全身乏力昏昏沉沉,在妖王殿歇了小半日才有力气回随便花。 见人没反应,沈乾将人翻过来:“喂!姓君的,醒醒!” 君辞赶苍蝇一样晃晃手,洁白腕子上黑铁锁链哗啦作响,昏沉沉哼哼两声,吧唧吧唧嘴继续睡。 沈乾:“……” 这种节骨眼上就不要卖萌了啊! 两道锁链延伸至石屋两侧,钉入墙中,沈乾使出吃奶的力气咿咿呀呀狠命折腾,累得大口喘粗气也没能令其松动半分。正泄气,那边兮越衣发凌乱满头大汗地跑进来,见到沈乾先是意外:“老板你居然没事?”旋即眼睛一亮,“君公子!”尚未接近石床便狠狠撞上一道无形光墙!结结实实倒退两步才止住身形,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难以置信:“老板您……怎么过去的?” “走过来的啊。” “大公子亲自设下的结界,对您竟然无效?”他陷在西边通道的阵法里好一顿折腾才逃出来,生怕沈乾这边无力招架,才赶忙一口气跑过来,谁想到老板竟然视满通道的结界阵法为无物! “淡定淡定,也不是第一次了。” “啊?” “否则你以为我怎么打的他?” “……”兮越转着眼珠思考道,“叶大人是异世灵魂,大祭司要用叶大人做剑魂,您是叶大人的老乡……也就是说,他能做的事情您都能做!老板,您现在很危险。” 沈乾心里猛地打了个突! 撷辰殿 银甲兵浩浩荡荡闯进偏殿,银发老人冷着一张脸,侍从即刻上前吼道:“昨晚大祭司屋里进了贼,族长继位大典在即容不得半分马虎,我等清查撷辰殿也是为了二殿下安全!” 两名侍女为难:“里面住的可是二公子请来的贵客,万一被二公子知道……” “让开!”侍从不容分说地将人推倒一边,硬闯进去。 大祭司稳步迈入,目光在正在围桌闲聊的几人身上依次扫过,最终定格在扇子与凉花花身上,目光陡然一凛,两人砰砰两声瞬间化为齑粉! 两名侍女掩口惊呼! 竟然是……泥偶! 大祭司目光阴沉,沈乾少芒兮越三人亦随着他目光扫过一一化作尘土飘散。 撷辰殿下方密室 沈乾衣服上的绣纹突然像水浪一样剧烈波动,在空中迅速汇聚,眉间点砂的少年扑倒在地吐出一大口血! 兮越一惊,将人扶起:“怎么回事?” 红泥脸色苍白得可怜,看向沈乾艰难道:“沈老板对不起,泥偶……被识破了。” 沈乾心脏一紧:“快想办法想办法!”回头不放弃地又摇摇对方,正在考虑要不要照着脸上扇两下帮他清醒清醒的时候,君辞梦中呢喃:“姓沈的,过来挨打。” “……” 沈乾:“阿越啊。” 兮越:“什么事?” 沈乾:“我突然不想救他了。” 兮越习以为常:“老板您将公子抱出结界范围外,站开点,我试试用火能不能把铁链烧断。” “等等等等!”刚刚那只脆皮烤鸡给人视觉冲击太强大,一时之间实在挥之不去,沈乾有阴影道,“换个办法换个办法。” 兮越伸手虚握,银色大锤凭空出现在掌中,抡开了道:“那就砸开吧。” “你你你悠着点哈,千万控制好力道,别把他手腕砸废掉。” 兮越二话不说一锤落下,黑色铁链应声而断! 沈乾将人背起来便走,突然面前紫芒闪烁! 光芒中,竹青色身影缓缓凝现而出…… 十 君言! 还有半个时辰才到亥时吧?君大公子怎么会提前回来! 沈乾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旋即背好了君辞,站直了腰杆,道:“没错,我就是来救人的,你想怎么样?” 撞破了这么大的秘密,就算他卑躬屈膝跪下来求饶君言也铁定是不能轻易放他走的,还不如英雄点,就算真的跑不了也好过白白被人看不起。 君言目光扫过四人,触及君辞与沈乾时,眼眸中闪过些微意味不明的波动。 兮越手握赤心锤踏出一步将沈乾与君辞护在身后,一把干枯草药塞进嘴里,毅然决然地与君大公子对峙。 沈乾不卑不亢:“整个凌虚族,有能力有胆量并且有动机囚禁君辞的人,除了那个丧心病狂的老杂毛也就你了吧?” 他的母亲千萼公主是魔族之主的亲妹妹,他便是魔族的外甥,由他继任族长之位给魔族带来的好处不言而喻,真不敢想囚禁君辞的背后还有什么阴谋。 君言自始至终从未将此肉体凡胎之人放在眼里,只淡淡道:“将人放下。” 沈乾被对方身上强大的气场逼得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心里暗道,不能怕,千万稳住啊!这个时候顶不住他们四个就全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你明知凌虚族人不能饮酒,还将他灌成这副模样,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吗?” 君言负手,一言不发。 不说话,心虚?沈乾底气大增,继续质问:“半年前离开凌虚境时派人追杀他的人是你吧?在梦魈身上动了手脚害他灵力暂失,又教赵成吉用玄天十绝阵困住他的人也是你吧?亏他一直那么崇拜你!将你当成最亲的人,你对得起他这份信任,对得起你们二人的兄弟之情吗?” 君言面无波澜,既不解释也不与沈乾多话,摇摇抬手。 两妖一人瞬间警觉,等了片刻却是什么都没发生,连君言都是眉头微微一皱,沉声开口:“难怪小辞待你与旁人不同。” “少……少来这套!”沈乾瞧这模样便知刚刚对方定然对自己使用了什么法术,只因他是异世灵魂没有奏效,当即坚决道,“人我是不会交给你的!” 兮越暗中将灵力运转到极致,红泥躲在沈乾身侧,尽量不让自己不成为累赘。 君言气场外放,威严冷声:“你认为自己能将他带走?” 这人不愧为震慑六界睥睨四方的凌虚之主,上位者的威势犹如泰山一样压过来,沈乾一边说一边扯着兮越衣领将人往后提溜两步:“我……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君言静静看着他。 沈乾深吸一口气,一声大吼冲天而起,穿破层层云霄,回荡在安静祥和的凌虚境。 “银子————” 全场安静了片刻。 沈乾尴尬地笑笑,下一瞬,头顶似有闷雷响动,众人抬头望向屋顶,只听一声巨响,屋脊崩塌地动山摇!待四下烟尘散尽,君言所站之处只剩了从天而降的一座明晃晃亮灿灿的巨大金山! …… …… 撷辰殿主殿外,众多银甲兵将从主殿冲出来的几人团团包围,沈乾拍拍兮越肩膀道:“银子撑不了太久,只有硬闯了,速战速决。” 话音刚落,天际突然传来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鸟鸣! 这一声就像上阵杀敌的令鼓般,一呼百应,鸟鸣声顿时像倒豆子一样密集响起,扑棱翅膀的声音连成一片,远处仿佛一大片黑色云彩迅速压过来! 众人视线望去,银甲兵中的一人眯缝着的眼陡然瞪大,长枪指向黑云方向:“黑喜鹊!” “这么多,妈的!黑鹊族这是要造反么?” “啊——吵死了!头疼!头疼!” 兮越神色变幻,握锤的手一点点收紧。 数以万计的黑喜鹊扑棱着翅膀俯冲而下,对上抱头堵耳的银甲兵,疯狂抓挠啃啄!一部分黑喜鹊落地化作人形,与银甲兵混战一团。战力高强的银甲兵竟在声波干扰以及人数碾压之下自顾不暇,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某只俯冲而下的黑喜鹊直奔这边而来,流光落地化作一位单薄清瘦的黑衫少年,那双盈满水波的大眼睛一如初见时那般明亮清澈。 正打算趁乱赶紧跑路的沈乾跑出去两步发现兮越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对方竟已石化当场,看清那少年模样才恍然大悟,熟人啊! 第七十二章 妖族外甥谁都能欺负的吗?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千吟双眸蓄泪,先是缓缓迈出两步,然后一下子扑过去紧紧抱住身体僵硬的兮越放声大哭,将积攒了数百年的情绪痛痛快快地宣泄而出:“小兮哥哥……我好想好想你!呜……对不起……对不起……” 兮越身体僵硬地呆愣了半晌,才试探着伸出手,终于落在对方背上,像是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力气与勇气,狠狠地抱紧! 千吟眼泪更凶:“小兮哥哥……” “那个……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沈乾催促道:“我知道你们兄弟重逢特想抱一起哭会儿,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咱能不能先出去再哭?” 兮越像是突然反应过什么来,慌乱地退开数步,然后瞅准逃跑的方向,一溜风跑起来,比见了鬼还快。 黑衣少年追出几步挥手大喊。 “小兮哥哥你去吧,这里交给我和岩师兄!” 在外负责接应的凉花花和少芒循着打斗声赶来,加上红泥,四妖分站沈乾前后左右,边打边退,护着二人退出撷辰殿。 大门被凉花花一脚踹飞,门外,风虞将军带领大批人马已经等候多时。 沈乾突然有种想吐血的冲动,这一茬接一茬的,还有完没完? 十一 青装男子满脸冰霜,目光所及之处彷如寒风刮过,说话的同时,手中的剑缓缓出鞘指向沈乾:“大殿下说的果然没错,此次继位大典若有变数,必定会出在沈老板您身上。” 放眼望去,风虞身后的银甲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沈乾蹲身将君辞放下来歪在自己肩膀上,摇道:“喂!姓君的,你再不醒随便花可就要团灭了。” 凤眸轻轻合着,纤长的睫毛安静地伏在眼睑上,没有半点要睁开的迹象,只有衣袖掩盖之下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两下。 沈乾认命地叹了口气,吩咐四妖:“都别动,束手就擒吧。反正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 凉花花和兮越虽然咬牙切齿,但也知道老板说得没错,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先保存实力再图以后,对视一眼愤愤收了武器。 风虞将军冷声:“拿下。” 四妖并未反抗,沈乾却在两名银甲兵即将触碰到自己时突然冷喝一声:“二公子也是你们能碰的!” 银甲兵被这一喝吓住,看向风虞将军。他们并非惧于沈乾,而是沈乾提醒得很明白:不管发生什么,二公子终究是二公子,不是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说冒犯就能冒犯的。 银甲兵见风虞将军微微颔首才暂时退开一旁。沈乾冷笑,直视风虞:“风虞将军在凌虚族地盘上抓人自然没人能拦,但凌虚族身为六界表率,抓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先无请柬混入凌虚境,再居心叵测闯到此处谋害族长。更勾结喜鹊一族半夜大闹撷辰殿,沈老板还想要什么理由?” “笑话!君辞有难我等前来相救怎么能算是大闹?将军既奉老族长之命守护凌虚族安全,二公子被人假冒你为何不查?身陷险境你为何不救?” 风虞将军不语。 沈乾继续道:“若这一切只是君言所为你并不知情,我们前来营救你为什么要阻拦?你保的到底是凌虚族的安全还是他君言一个人的私利?” 风虞将军:“不许污蔑族长!” “呸!”兮越被人押着都没忍住啐出一口:“二公子被囚撷辰殿下方密室乃我与沈老板亲眼所见,我们要将人救走也是他阻拦威胁,二公子现在人还昏迷未醒,何来污蔑二字?” “身为奴仆却胆敢质疑族长,你是要造反么?” 兮越呵呵两声,道:“我并不知道什么族长,只知道对我有恩的人是二公子。” 兮越与风虞将军同在凌虚族,之前也不是没打过照面。只是风虞向来冷肃严厉,除了公事极少开口,这种性子本就不讨兮越喜欢,他又一直跟在君辞身边,即便在对方巡逻时见了,扫一眼也便过了,压根没交情。 风虞将军表情未见一丝波澜,不受半分影响。 沈乾讥讽一笑,继续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但有一点我不明白,君辞明明已经躲去人间,无心与君言争抢,你们为什么还要将他请回凌虚境?既然人已经回来,对君言继位也没有异议,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将人替换囚禁?仅仅是害怕他会搞出什么幺蛾子令继位大典无法顺利进行?那就算关得了一日两日,难道还关得了一生一世?冒牌货就算装的再像也终究不是真的,等到族内长辈或其他亲近之人发现端倪,又或者君辞有幸逃脱,将此事公之于众,到那时君言又该如何收场?我真的很好奇你家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风虞将军寒眸骤凝,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沈老板如此拖延,究竟是在等什么?难道您以为,此时此地,还有谁能来救您不成?” 沈乾与冷眸对视片刻,突然高深一笑:“当然有,将军不信,可以回头看看。” 风虞将军:“沈老板以为这样的把戏可以骗得了我?” 沈乾:“是你自己不回头的,待会儿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话音刚落,风虞将军冷眸便是骤然一缩。 这股强大的灵力波动是什么时候靠近的?!猛地回头的瞬间,胸口如遭巨石重击,身体随着强横的灵力匹练倒飞而出,碎石飞溅,竟活活将撷辰殿前的石阶砸塌一角! 就见略显惊慌的银甲兵阵营外围,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成千上万奇形怪状的妖族,有的已经修成人形,各种武器法器令人眼花缭乱;有的维持半人半兽状态,龇牙咧嘴利爪锃亮;有的甚至直接以妖兽原身上了战场。 前方最显眼的位置,妖王一身霸气铠甲,左肩膀蹲了一只晃着三条尾巴的白狐,右臂里揽着一位人身蛇尾的美艳女妖。这姿态!除了有点不正经,俨然全场最牛叉的存在! 风虞将军眼中涌出狠戾之色,一把擦去嘴角血迹,压抑着怒气质问:“妖王这是要与凌虚族为敌吗?” 妖王早已经怒不可遏:“凌虚族怎么了?凌虚族也不能欺负我妖族的外甥!来啊,给我打!” 第七十三章 半路拦截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成千上万妖族应声而动! 银甲兵不愧为凌虚族护卫,最初的慌乱过后便训练有素地展开迎战,撷辰殿前怒声阵阵,喊杀咆哮,兵器撞击以及灵力爆炸声此起彼伏。 凉花花反应最快,趁乱挣脱辖制。少芒灵力不弱,打起架来毫不手软,一手抓住一把银甲兵刺过来的。红泥挣了两下没挣开,猛见对面白衣少年一个大锤抡过来,当即默契地蹲身,身后银甲兵瞬间被砸飞出去两丈远! 见所有人脱困,沈乾重新将君辞背起来:“妖王您慢慢打,别着急,我们先撤了哈。” 妖王带来的援兵在数量上呈压倒式优势,再有兮越等人随身保护,沈乾很快便逃出战圈。君家位于整个凌虚族中心,撷辰殿又是族长住处,正在众星拱月的位置上,沈乾出门一路向南,穿过入夜后寂静安详的街市,朝着凌虚族入口狂奔。 然而没奔多远,养尊处优惯了的沈大老板便弯着腰大口粗喘,平时懒得动弹,突然间运动起来,身上还背了一个,死沉死沉的,简直要了他老命! “等等,等等……”沈乾艰难地咽着唾沫,“少芒阿越,你们谁来帮我一下?” 少芒几人原本跑在前面,闻言刹住脚步回头,看向半条街外喘得像只破风口袋的他们家老板…… 凉花花单手灵活地耍菜刀:“怎么办,好嫌弃他。” 少芒想了想,摇头。 兮越一边吐槽一边跑回来接人:“老板,若是平日里扇子催你多活动活动的时候你能听听多好。” 沈乾一边平复气息一边纳闷:“算起来,扇子也该带叶无折过来会合了,怎么还不见人?” 此时街道空荡,空气中散发着的微微潮气让月光越发清冷似水。两边房屋皆熄灯关窗,连一声犬吠或蛐蛐叫声也无,这样的安静下,兮越的脚步声便显得无比清晰。 沈乾不自觉循声望去,兮越足下着一双厚底竹青色绲边的白布短靴,衣摆随着步子的迈动上下翻飞,双腿附近朦朦胧胧,有什么东西逐渐汇聚成白茫茫一片,有如雾气凝结成绳索缠绕盘桓。而兮越仿若未觉,还在朝自己靠近。 不对!刚刚说话时他们离自己分明没多远,为什么跑了半天还没到自己身边? 沈乾一句“阿越小心!”脱口而出,旋即越发不对劲,兮越继续朝这边跑,凉花花在耍菜刀,红泥和少芒关注着这边的情况,他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反而那雾气像是被这一声提醒激怒了一样,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迅速将远处的凉花花三人淹没。沈乾赶忙背起君辞向兮越大步奔去,然而大雾弥漫的速度比他的脚步要快得多,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消失在一片浓郁到极致的白雾中。 大雾仍在蔓延,不过瞬息间,沈乾周围便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就算对面站个人也不一定能发现。 呵呵……沈乾转身朝左侧走出将近二十步,果然不出所料地没有碰到任何墙壁之类的硬物。 这条街根本没这么宽,从他刚刚抬头的瞬间就已经被人挪到了另一个空间。 确定自己被困住,沈乾反倒淡定了。之前虽然也阻碍重重,但始终没见到这次搞事情的正主。大祭司那个老家伙不出来,他就算逃跑也总提着颗心。 “姓君的!”沈乾颠了颠背上的人,“君辞?君二公子?辞辞?” 对方心跳有力呼吸平稳,安静地趴在自己肩头,模样乖得不行。衣服上还沾着些酒香,虽淡泊却悠久,仍能隐约嗅出其中的馥郁,若是梁毅在这儿定要赞上一句“好酒!”。 “哎,上愁。”自从进了凌虚境,沈乾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嘴里发苦了,“你说,咱俩若是被抓回去,还能指望谁来救?凤魅?” 沈乾随即摇摇头,就他那身妖娆多姿的气质来看,想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折腾半天又累又渴,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橙红色小果子,刚刚对上三头雉逃跑时顺来的,在衣袖上擦擦便吃。 君言种在院子里的东西总不会有毒。 口感青脆甘甜多(无奈)汁,一口咬下去,浓郁的果香四散飘逸,还挺好吃。 才吃两口,忽然身旁的白雾犹如海浪般翻滚涌动,沈乾一阵警惕,等了片刻并没等到预料中的攻击,倒是耳边传来一道听不出远近、辨不出情绪的苍老声音。 “又一个异世之魂……既然你将原本的剑魂放走了,那他需要完成的任务便只好由你来代替了。” 随着那最后几个尾音的落下,周围突然像起了大风一样,白雾疯狂翻滚涌动,沈乾只觉得眼前景象似有催眠之效,越看脑子越空,像是高血压上头了一样,耳朵里一线细长却霸道的啸叫,便再不能思考。但即便不能思考,也还仅存了些潜意识里的常识——闭上眼,莫说话,不能动!这会儿倒下,怕是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第七十四章 又进灵识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身体的控制权完全不属于自己,一路“啊啊啊”地被狂风卷起来乱飘,脚下再次踏到地面的时候,沈乾感觉整个人都已经处变不惊了。 这熟悉的颠倒感,这能清楚地看得到人和物但就是触碰不到的玄幻感,以及这闭着眼睛都能完美走一圈的地点,可以百分之一百确定,他又被拉到某人的灵识里了。 但是别人的灵识里为什么会有他旭阳城的老家?为什么会有还在当大少爷时贴身伺候他的两个仆役?为什么会感觉几个端着果盘的丫鬟正在讨论的事情似曾相识?最最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还有他自己?! 不光他,君辞那个暴力狂怎么也在?在就在吧,为什么还在潇洒流畅地揍自己?! 嗯……嗯?等等!揍自己? 沈乾在风中凌乱了片刻之后开始四下环视,脑海中记忆迅速回溯。 数百条鲜明艳丽的锦鲤在人工开凿的莲花池里肆意游荡,虽入了秋,大片荷叶仍旧碧绿着。一条曲曲折折的小石桥在水面蜿蜒,连接莲池中央的“倚荷听风”水榭,他站在岸上都能听到水榭里传来的自己的哀嚎。 “别打了别打了!您老人家想用什么身份您知会一声,全都依你!” 君辞将“沈乾”按在角落里,每说一句话便落下看起来挺严重实际并没有多疼的一拳,语调平和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我一个下人,怎么会有自己选择身份的权利?还得劳主人家的大驾帮本公子安排一个。” “不是下人不是下人!是朋友!是故人!” 君辞继续打:“朋友以前会没来过你家?故人闲着没事儿会在你家住?” “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拿你身份开玩笑了,救命啊……” 君辞半点怜悯之心也无,岸上丫鬟们已经转进小竹林里彻底走远,水榭门外的两位仆役站得像两尊石像,仿佛听不到也看不到,显然被姓君的那货施了法。 “那本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是高人!是大师!沈宅里闹妖怪,您老人家是我请来降妖的,身怀绝技淡泊名利心系苍生的世外高人!啊——高人饶命啊……” 君辞这才还算满意“嗯”了一声,停手,转身,面朝窗外荷花,从容地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 沈乾哭笑不得,这不是他们两个刚刚认识时的场景么? 思路逐渐理清,听大祭司的意思是要将他的魂魄抽离出去做剑魂,危急时刻君辞将他拉到自己的灵识里暂时躲避?嗯,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还记得他与君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因为家里的烦心事躲出去,只带了两个贴身仆役到小蛮山赏秋景,他趁阿凉收拾东西,一个人顺着林间小路散步醒酒,被一群突然出现的山贼包围殴打,然后,一只周身燃烧着紫红色火焰的大凤凰从天而降,砸倒一片山贼…… 又暖和又宽阔的大翅膀正好将他整个身子盖住,若非时机不对,就那么睡上一觉也是很舒服的。他手脚并用将手感极好的翅膀掀开爬出去,以为这是只倒霉的死鸟,又从未见过这么大只的,惊吓、新奇、激动过后,特意围着对方绕了十来圈,反复观察研究后挑了一根最漂亮的尾羽,打算拔下来拿回去留作纪念。拔了两下没拔下来,沈乾双手握住羽毛,怕是这辈子的力气都用上了,猛一个使劲儿,以手握尾羽的姿态一屁股跌坐在地!同时一道尖锐的清唳冲天而起,凤凰翅膀裹挟着万钧之力怒扇而下!在距离他脑袋不足两寸之时陡然化作一只骨肉匀称的手,一把抓上了他的脖子! 刚刚经历过山贼围殴惊魂未定的沈乾条件反射地进行自卫,双手抱上对方手肘处,狠命下压!身着月白衣袍的年轻公子当时身受内伤,竟被他这一下压得身子向前一带,沈乾得此机会当头一拳! 待得对方后退两步稳住身形,送来愤怒不已的目光时,他才看清楚,那通身仙骨傲岸不惹俗尘的气派,以及那张生着一双妖冶凤眸的脸,竟然如此惊为天人! 而自己的一拳,把天人的鼻子打青了,还淌下来一道浅浅的血痕,并且,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逐渐杀气腾腾…… 第七十五章 从前的弟弟沈坤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何等的神勇无畏!哪像现在,经过姓君的长期的压迫与虐待,只要见到他抬手都下意识想抱头。别说反抗了,多理论几句都得冒着第二天下不来床的危险,沈乾每次想到这儿,内心深处都默默流下两行辛酸泪。 虽然君辞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没有半点被惯出来的蛮不讲理嚣张跋扈的臭毛病。扫一眼横七竖八躺地上的山贼们,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确定他是无心且对自己没有敌意后便松了手。 沈乾一口气还没松下来,追杀君辞的人接踵而至。君大公子忒仗义,自身都难保了还提溜着他这个累赘,一架打得无比辛苦。混战中一个不留神,包裹着浓重黑气的一掌落在沈乾胸口,他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敌人已经走了,君辞告诉他,那些人以为他必死无疑,他们用法力杀害凡人会惊动镇法司,不想事情闹大又一时半刻不能将人拿下,所以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撤退了。 他居然莫名其妙成了君辞的救命恩人!见识过君大公子本事的他一把抱住人家大腿,言辞恳切地求人务必来一趟被妖怪作祟之事困扰的沈家。君大公子对他为何中了魔族之人一掌却只是受了点轻伤这一点也很是好奇,再加上他当时也确实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也就赏脸来了沈宅。 眼前的一幕正是发生在母亲询问跟他回来的是什么人,他有意戏弄便回答是在山里捡到的,也不知道家在哪里看着怪可怜的,带回来做个使唤下人之后。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凌虚境二殿下,六界生灵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君公子,他居然把玩笑开到人家身份上,越想越觉得当时的自己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 该! 活泼欢快的脚步声将沈乾从回忆之中拉回,只见小石桥上奔来一团小燕子一样轻灵可爱的小身影,一头扎进“沈乾”怀里,奶声又大又亮:“哥哥你回来啦!” 沈乾远远望着“自己”宠溺地抓了抓对方的小脑袋,将人从怀里拎出来站好,又温柔地捋好因为跑太快而略微凌乱的发丝,即使现在那个小家伙没正对自己,他仿佛也能看到对方铃铛似的大眼睛里盛着的莹莹光华,以及裂开嘴笑的时候,缺了一颗的门牙。 “小坤,好久不见啊……”沈乾喃喃自语,颇有些怀念。真的蛮久的,自从离开了旭阳镇,他便再也没见到过这个因为突然穿到这个世界而多出来的弟弟。 沈坤听完自家哥哥对君辞的介绍后张着小嘴巴仰视高人,发出自己的疑惑:“可是,这个人看起来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有力气打妖怪吗?” 沈乾忍俊不禁,小坤你这么说,君大公子会很受伤的。 果然水榭那边紧接着传来焦急的呼喊:“君大公子冷静啊,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沈乾想走近些,这样隔着一池子水听“他们”说话总蒙着一层缥缈感。步子刚刚迈出去,周围景色变幻,荷花尽褪,晴日不复,蓝天白云换作夜幕星子,听风水榭化为土坯矮墙,地方不大,只一辆驴子拉的平板车便占了小半个院子,三间土坯房蹲在阴凉的月色下静默不言。 第七十六章 共治蝼蛄妖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他站在驴车前,忽听老朽的单扇木门发出暗哑的“吱——”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突兀。就看见“自己”偷偷摸摸地弯着腰从门后探出个脑袋,煞有介事地扯了扯身后站得端正笔直的君辞,压着声音道:“君大公子,你能不能低调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去,万一妖怪被吓到不敢出来怎么办?” “它既然敢作祟,又怎会怕人?”君辞大大方方推门而入,看似没用多大力,然而木门“咔”的一声飞出去半丈远才闷倒在地,吓得驴子前蹄小幅度扬起“呜——嗷——”一声。 沈乾也被迎面飞来的门板骇了一跳,下意识抬手护头退开两步,站定身形才想起来自己根本用不着躲,正独自消化尴尬,无意中瞥见门板落下的位置原本站了两只在院中开会的蝼蛄,受此一惊六条足迅速倒腾,钻了最左侧土坯房墙根下的小洞。 “沈乾”原本双手趴在木门边缘,若非松手松得及时估计现下已经和驴子抱在了一起,当即站起来控诉:“姓君的你稳着点行不行?凡人很脆弱的,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 君大公子挥袖,灰尘退散,睨他:“有何不可?” “……” “再说,本公子若要收拾什么人,还用得着躲躲藏藏?” “沈乾”抱臂,嘲笑道:“哦,是耶,也不知道是谁被人从天上追到地上,身受重伤连原形都被逼了出来,若非有幸遇到我这个体质特殊的脆弱凡人帮他挡劫,这会儿都不知道是死的还是活的。” 君大公子瞬间火了:“那是因为他们偷袭!偷袭!” “啊……偷袭就偷袭,干嘛打人!” “他们幻作本公子亲近之人,趁人不备暗中下手!小人行径!令人不齿!” “不齿不齿!啊啊啊……君大公子你放开我手指头!再掰就断了!” “放手也行,把本公子的尾翎还回来!” “都说了那根羽毛拔下来之后就消失了,啊啊啊……轻点轻点!我真不知道去哪儿了,你讲点道理行不行?” 沈乾在一旁看着无动于衷的君大公子默默咽了咽口水,他能活到现在绝对特么的是个奇迹! “沈乾”眼睛突然扫到什么,瞬间正经:“君大公子,看那边!” 君辞头也没回,一只手继续虐他,另一只手朝院子中央拂袖一挥,袖风怒冲而去,将一只正在幻化人形的蝼蛄打得倒飞而出,土墙被撞的瞬间整间房子轰然倒塌,烟尘骤升!顶着蝼蛄头的人形妖怪一叠声哀嚎,跳起来叉腰指着两人便骂:“可恶的人类!三更半夜扰人清梦,跑到人家门口打人,还差点砸死我七十八代玄孙!实在欺人太甚!” “你这妖好不要脸,潜藏在我家中,吸食我家仆役的脑髓,前后害死三条性命,便是就地杀了也死有余辜!”“沈乾”偷偷压低声音:“哥们儿,给个面子,先放开我,我要与她理论。” 君大公子这才轻哼一声松了手。 “你家?姑奶奶一百年前就住这儿,人类随手一圈就成了你家,好像这世间万物都是为你们人类存在的一样。”蝼蛄妖闻言娇媚地摆弄自己的红指甲,不屑冷哼:“还有那什么恶心人的脑浆子,姑奶奶才不稀罕那种东西!姑奶奶吃的都是谷苗、麦苗和菜叶子,庄稼的新鲜苗芽才是人间美味。” “那也是害虫!”灵识里的沈乾义愤填膺,这么大只蝼蛄每年要吃掉多少来不及长起来的庄稼!更何况她还有那么多代的子子孙孙!当即拍拍君大公子肩膀:“君大公子,收拾她!” 君大公子神色不变,指尖升腾起一簇红紫色火焰。 蝼蛄妖听到沈乾要收拾自己时还只是不屑地冷哼,直到感受到火焰之中蕴含的足以令她灰飞烟灭的恐怖力量,瞬间从头皮麻到了脚趾尖,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字——逃!然而被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深深笼罩,手脚根本不听使唤,还没来得及使出任何逃命的手段,便被呼啸而至的火焰包裹了全身,身体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化为乌有。 第七十七章 生辰礼物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微凉的初秋夜以那团火焰为中心一并迅速被烧灼殆尽,沈乾抬手遮眼,明亮耀目的火光过后,又回到了青天白日里。 沈乾站在一围小院子里的小石桥上,石桥从院门直通房门,脚下是汀淙流水,游鱼水草,岸边参差不齐的岩石直接堆在走廊根底下,石头缝里稀稀疏疏夹杂着几茎芦苇,整个院子除了石桥便再无落脚之地,不过胜在推门开窗便见水景,倒也清雅。 这不是他当年特意给君大公子安排的住处么? 说起来沈乾便来气,自从君辞收拾掉蝼蛄妖,这位高人在整个沈家简直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上到管事管家,下到丫鬟仆役,一个个哭着求着跟他要护身符。就连小坤都整天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追在人家屁股后头跑,还巴巴地跑到人家的住处赖着不走,完全把他这个正牌哥哥忘到了脑袋后头。 此时走廊下正坐着两个人影,一个在护栏下的石凳上以手支颐思考人生,另一个两腿大开直接坐在地上。 嗯?这次竟然没有自己? 六七岁的小娃娃手里正拿着竹签刷浆糊,忽然抬头望向身着月白衣袍的年轻公子,脆生生地开口:“高人哥哥,你说我哥哥他会喜欢我做的折扇吗?” 君大公子放下手来,瞧了一眼对方手里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折扇”,略顿了顿道:“你做的东西他都喜欢的……应该。” 小坤完全没听出有什么不妥,眼睛瞬间盈满光华:“明天我就去旭阳镇附近最大的造纸作坊买最好的白玉纸来做扇面,高人哥哥你是他的好朋友,你来为折扇题字,哥哥肯定爱不释手!” “我才不是。”君大公子嫌弃地哼道:“不就是过个生辰,至于让你费这许多心思?” “当然至于!”小坤声音响亮,肯定道:“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流水清越,不确定的氛围在一大一小之间悄然蔓延。 君大公子默了默,道:“世间之事瞬息万变,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你现在对他这么好,若是将来他反过来算计你,你又该如何?” “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哥哥最喜欢小坤了,他才不会做伤害我的事。你这个人看起来那么那么厉害,没想到竟然会用这么恶毒的心思去揣测别人!我不喜欢你了!哼!”小坤气呼呼的,丢了扇骨,侧脸抱臂不理他。 君大公子摇摇头不跟小孩儿计较,起身负手眺望远方,喃喃道:“就算是亲兄弟,有些事情,也是没办法勉强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不是的!”小坤认真道:“哥哥以前总不爱理我,我以为他不喜欢我。后来他病了一场,烧得稀里糊涂的,嘴里不停喊着我的名字,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并不讨厌我。后来哥哥醒了,说话特别温柔,对我好得不得了,教我念书识字,给我讲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教我做人的道理,还给我买各种好吃的,什么好东西都留给我,连收藏多年最喜欢的砚台都送给我做开蒙礼物!即使娘不喜欢他,但因为她是我亲娘,哥哥就什么事都不计较。哥哥是顶顶好的人,理应拥有顶顶好的东西!” 君辞:“……” 沈乾一口长气叹完,才发觉即便隔了这么久,自己竟然还是会感慨。 他,或者应该说,原主,与沈坤并非一母同胞。 真正的沈乾因为父亲续弦而怀疑他对亲生母亲的感情,父子之间起了隔阂。之后又有了小坤,每次看到一家三口和和气气团团圆圆的,他都觉得自己就像个外人,又怎么可能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喜欢得起来? 沈坤就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哥哥喊得越甜他听起来便越刺耳,新母亲罗氏越是对他好,他便越排斥越厌恶。 再后来父亲也溘然长逝,他与这对母子唯一的联系断掉,对她们也就更没什么话好说。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占了人家的身体,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守在自己床边可可爱爱的小娃娃,一声脆生响亮的“哥哥”喊得心里暖烘烘的,再一个满怀扎进来,小小的身子又软又有力,让人想不对他好都难。 第七十八章 遭人围攻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沈乾暗自感慨的功夫,景象再次变幻,抬头细看已身处一家陈设老旧,房屋简陋的小面馆。 小面馆开在大路旁,只有简单的一间屋子,门窗木料掉漆严重,墙灰潮湿剥落,一看便知已经有些年头。屋里挤挤挨挨摆了四套桌凳,连做面的锅灶都设在大门外。此时不是吃饭的时间,店面小的好处体现出来,即便只有“沈乾”与君辞两位客人,再加上一个忙里忙外煮面的老板,竟也有些小小的热闹感。 “沈乾”坐立难安,一会儿搓手一会儿踮脚一会儿又走过来走过去,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了桌竟也没能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君大公子被他来回晃得头晕,发话:“坐下!” “沈乾”一边走一边碎碎念:“怎么会丢了?怎么会找不到?小坤是认识回家的路的,他明明认识的。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会不会遇到坏人了?会不会被拐子拐走了?君大公子你伤好全了没?施展你广大的神通帮忙找一找行不行?” “闭嘴!”君辞双指揉着太阳穴,挥出的袖风将好似热锅上蚂蚁的人掀翻在地。他原本没指望自己的法术能发挥什么作用,但看到对方竟然真的被掀翻,竟然少见的有些惊喜:“看来也不是所有的法术对你都无效嘛。” “哎呦我的屁股……姓君的你有没有心啊?小坤生死未卜,你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这么丧心病狂地打人!” “丧心病狂?好,那本公子就试试到底哪些法术对你有用,哪些又对你无用,也算对得起你的评价。” “啊……姓君的你个王八蛋!啊啊啊……再打我可还手了……我跟你拼了!救命啊……” 沈乾先是闭了闭眼,然后便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以不同角度欣赏了一遍曾经的自己被君大公子用不同的法术上打下打左打右打正打斜打…… 小小的店面里两人你追我跑,桌椅摇晃门窗抖动,灵光频闪雷火交加,躲在灶台后已经人到中年的老板露出一颗颤抖的头,一边壮着胆子观望一边在心里滴着血合计自己的小店还能不能存活到明天。 君大公子正打得尽兴突然停了手,“沈乾”双手抱头蹲了半晌发现没动静,噌的一下站起来悲愤道:“怎么不打了?良心发现了?” 君辞好整以暇地整理自己的衣衫,语气波澜不惊:“小坤整日与你形影不离,他若不丢,这些人怎么好单独招呼你?” “哪些人?” 君大公子淡定地朝门外抬了抬下巴,“沈乾”一眼望去差点没站稳,只见面馆外不知何时已经围了黑压压一圈脑袋,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手里刀剑斧头各式各样,个个面露凶相来者不善。 “沈乾”眼睛盯着门外拍拍君辞胳膊:“哥们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小坤到底在哪儿?这些人又是谁派来的?” 君大公子负手:“你先活过今日再说吧。” 一悍匪上前,将两轮硕大的金瓜锤扛上肩头,高声喊道:“哪个是沈乾?!给老子站出来!” 沈乾四下看看,已经没了面馆老板的身影,只留灶台旁一个疯狂打颤的黑漆木桌。 “沈乾”笑眯眯地侧头,问:“不知君大公子战力如何?” 君辞打量他一眼,语气如常:“像你这样的,一巴掌也就拍死个万八千的。” “沈乾”忍辱负重,保持微笑:“君大公子本领如此了得,那这些人就交给你来处理了。”说着拍了拍对方肩膀,“加油!我看好你!” “不行。” “为何?” “修习术法之人,岂能恃强凌弱对寻常凡人动手?” “你特么一天对我动四五回手!” “凡事总有例外。” “姓君的你……要点脸。” “一直在要。” “那现在这种情况你说该怎么办?” “他们找的又不是我。” “……” “沈乾”无语望青天,可惜只能看到老旧的屋顶。 沈乾看到这儿,忽然又发现了君辞的一样好处,不管遇到的人或妖是强是弱,事情是否危险棘手,他从来没摆过凌虚族二殿下的架子。以他的身份,当初去喜鹊族讨要赤心锤时只需报出姓名,喜鹊一族便要恭恭敬敬地将锤子双手奉上,但他并未以势压人,而是选择以物易物的方式换回了兮越的东西。这份从不仗势欺人的谦谦君子之风实属难能可贵。 悍匪们已经不管三七二十一抄家伙进来,反正此地只有两人,管他谁是沈乾,都收拾了不就完了。 “沈乾”扯扯君辞衣袖:“我好歹也算是你救命恩人,你当真见死不救?” 君大公子毫无心理负担地颔首:“嗯。” “好啊,这可是你非逼我耍不要脸的哈!”话毕,“沈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腿一蹿,像只猴儿一样挂在了君大公子身上! 君大公子像被开水烫了一样,无比嫌弃剧烈挣扎:“放手!离本公子远点!” “傻子才放!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若不救便陪我一起死吧!” “姓沈的!再不放,我保证让你死的更惨!” “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死在你手里!下辈子……啊啊啊——”话未说话便被突然而至的腾空感给堵了回去。 沈乾上次闭着眼睛啥也没看着,这次看得清清楚楚,悍匪们围拥而上,刀剑棍棒在距离两人不足半尺之时,君辞面露厌恶之色,流光紫翼自背后陡然生出,抖动之间仙风呼啸,将一众悍匪吹得东倒西歪,一道清冽的凤鸣声响起,高贵优雅的紫凤振翅而起,驮着吱哇乱叫的“沈乾”直冲云霄。 第七十九章 追杀来得没完没了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沈乾赶忙跑出去追了一段,实在追不动了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仰望天空,内心吐槽为什么在灵识里也会感到累啊?再看看四周景色,也差不多就是这里了吧,便调整呼吸静静等着。 果然没过多久天边便传来高亢的凤啼,俯冲而下的紫凤身后紧追着十多个花里胡哨的妖男怪女,法器、灵力光团随即而至,即便大凤凰尽力躲避,还是有两三下毫不留情地砸中翅膀。不知是不是沈乾自己的错觉,他站在下方看来,总觉得大凤凰左闪右避之间似乎……在有意避免攻击落到背上之人身上? 大凤凰这次没办法优雅了,两人狠狠摔落在地,沈乾到现在还记得那种五脏六腑移位的感觉。君辞脸色发白,一手撑地试着站起身子,半路竟吐出一口血来,反倒是“沈乾”揉着屁股先站起来,再拉住对方手腕将人扶起,还不忘吐槽道:“我了个去!你到底是有多招人恨啊?这一次接一次的非弄死你不可?” “你以为自己好得到哪儿去?”君辞抹掉嘴角鲜血。 “沈乾”突然想到什么,吸气道:“小蛮山遇到山贼那次,不会也是……” “现在才想明白吗?笨蛋!” 沈乾在一旁尴尬地摸摸鼻子,其实若非有他提醒,自己或许这辈子都想不明白。 转眼间妖男怪女们已经追至地面,将二人围困在中央。男妖头发凌乱,脸上红红绿绿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自己涂的,女妖衣着暴露,披肩露腰,神情放肆媚惑,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是妖精。 一位拖着鲜艳蛇尾的美女扭动纤细的腰肢,嘲讽笑道:“传闻君公子身份尊贵灵力高强,无数神仙妖魔闻风生畏甘拜下风,几乎可以在六界之内横着走。我还当有多了不得,今日一试也不过如此嘛,还不是被咱们几个逼得狼狈逃窜,毫无招架之力,哈哈哈哈哈……” “沈乾”听不下去,躲在君辞身后,探出个头来伸张正义:“我呸!要脸不要?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内伤未愈的病秧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好意思在这里大声叫嚣!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君辞一把将人推开:“你才病秧子!” “这种时候能不能别挑词儿了?我可是跟你一伙的,团结一致,枪口对外才有赢的希望嘛。” “闭嘴!” 众妖:“……” 一男妖上前喝到:“跟他废什么话!直接杀了了事,我们回去好交差。” 君辞额间朱红色云月纹明明灭灭,手掌虚抬,腰间玉配悬浮而起,化作黑青长剑,凤眸凛冽,冰冷的声音中听得出隐忍的怒火:“杀?你们的主子是这样吩咐的?” 妖男怪女们哼声冷笑,不屑回答,在他们看来,对方一时半刻过后便是个死人,根本用不着多费唇舌。 “沈乾”扯了扯君辞衣袖示意他后退,打算做个最后的挣扎,用文明人的方式劝一劝架。还没来得及开口,胸膛便受了一股柔劲,整个人顺势飞起被甩出战圈。 然后便看着君大公子以一敌十好几个,青玉剑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即便落于下风也不曾露出丝毫怯意,攻防闪避,身法灵巧老练,甚至横剑硬生生抗下一位魁梧男妖迎面劈下的重斧!黑紫两色光芒狠狠相撞,两人皆倒退数步。不同的是对方稳住了身形,而君辞却单膝跪地,一手撑剑,一手抹去嘴角血迹。 蛇女趁机摆尾而上,右手成爪,锋利无比的指甲上翻涌着妖艳的红雾,速度之快竟带起令人心惊的破风声! “沈乾”神色大变,眼看利爪就要穿破君辞头颅!就在此时,上一刻看起来还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突然凤眸一凝,剑锋上挑,炽热凌厉的剑气穿胸而过! 蛇女身形突兀一滞,片刻后瘫软倒地! 妖男怪女们先是一惊,旋即目露杀意:“他已是强弩之末,兄弟们,上!” 君辞一剑挑出后几乎脱力,青玉剑应声落地,妖怪们的攻击转瞬即到,悉数落在一个突然扑过来的人后背上! 妖冶凤眸中的杀伐之气瞬间被惊讶所取代,君辞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那张被痛苦扭曲的脸,不知作何反应,须臾便听到对方哼哼两声,语气中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兴奋感:“我猜对了嘿!攻击性特别强大的法术对我无效!也就是说能造成致命伤害的法术对我没有作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爷我就是无敌的存在啊!” 君辞:“……” 沈乾略感丢人地掩面,自己当时肯定是脑抽了才会说出如此中二的话。 他还记得当时看到君辞有危险,首先想着自己是凡人,那些妖怪顾忌着镇法司,不能杀他,没准儿还会像魔族那两位一样,被他这种不要命的行为吓跑。其次,君辞自己也说过,这个世界的某些法术对自己无效。如果不管,君辞会死,但若是管,自己极大可能是死不了的。 赌一赌! 他确实赌对了,但是妖怪们的法术虽然无效,那些玩命拍上去的力道却也不小,后背青紫了六七天才消下去。 众妖面面相觑,但只意外了片刻,便又重新摆好攻势,两只身强体壮的大妖怪对视一眼,一人拎一只胳膊,将“沈乾”拎开扔了出去!举起武器便要给君辞最后一击! 就在利爪刀斧距离君辞额头不足数寸之际,忽听破风声穿空而来,一柄包裹着白色烈焰的重锤携带摧山撼岳之势从天而降!众妖齐齐倒飞而出,摔出数十丈距离!大口吐血有之,倒地不起有之,灭绝生机有之。 一锤之力,瞬间团灭! 白衣少年手握重锤立于君辞身前,将一截枯黄的药草叼进嘴里,顶着柔和的五官说出令人脊背泛寒的话:“君公子也是你们能冒犯的?杂碎。” 沈乾第二次看还是忍不住啧啧赞叹,他家阿越也太特么帅了!这柄大锤虽不及赤心锤得心应手,但胜在重量极大,高速落地有地动山摇之效。 君辞身体摇摇晃晃,一口气松下来,终于倒地不起。 第八十章 来堂人生课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旋即整个世界也随着他的昏迷而陷入黑暗。 这是又要转场了?沈乾安安静静地等着,须臾后,竟是沈家厅堂。 罗夫人虽生过孩子,但尚不足三十年华,美貌而成熟,正是最具女人风韵的时候,宝蓝色锦绣长褂,挽着美艳的妇人髻,此时正坐在红漆圆木桌旁,捏着手帕哭红了眼睛,正在对“沈乾”说着什么。 君辞的出手猝不及防,他本站在“沈乾”身侧,神色陡然一冷,箭步上前将对方拨至一旁,另一只手堪堪抓住罗氏伸过来的利爪。 “沈乾”先是被君辞拨了个趔趄,气冲冲回头,在看到罗夫人粗糙干枯的手爪时骤然倒吸一口凉气。 她,竟不是人类! 青玉化剑,美人骤老,黑色利爪与长剑相击竟有金铁之声!紧接着足有三寸长的指甲竟被齐刷刷削断!罗夫人惊痛回爪,足下猛蹬倒射而出,另一只完好的爪子按住地面,如同凶猛的兽类恶狠狠盯着两人,黑紫唇中吐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阴鸷声音。 “竟真是个有本事的,但那又如何?你不能杀我,媪妖吸食人类脑髓乃是天经地义!镇法司都不管,你多管什么闲事!” 有些情况,镇法司确实不会插手。 人间曾有位帝王,因大造化得媪妖一族阖族之力相助,登临天下。但此人生性多疑,坐上尊位后竟担心媪妖能力太强,万一起了不臣之心则无一人能够钳制。于是先下手为强,以宴饮之名骗族人喝下掺了符纸灰烬的酒水失去行动能力,一把火将媪妖一族世代所居之地烧成了灰烬。 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七日,烈焰中,传出媪妖族人们狰狞的嘶吼声,他们发下毒咒,若有幸存,今后定要食其髓剖其心,与人类势不两立! 是人类对不起媪妖一族在先,对于媪妖报复,连天道都不阻拦。 君辞剑指罗夫人,语气波澜不惊道:“媪妖要做什么本公子不管,但本公子要保的人,你,不许动。” 媪妖利爪弯曲,刺入地面,略作衡量后心有不甘地腾跃而起,破顶离去,灰尘碎瓦掉落中留下一句令“沈乾”跳脚的话。 “吃不了你,我可以先吃你弟弟!” “兮越,追!” 一直站在两人身后的白衣少年疾掠而出,紧跟着从房顶的大窟窿里追了出去。 “她她她……分明是人类的啊,我确定!怎么会突然……” 君辞拉住焦急得恨不得一起飞出去的“沈乾”:“上次见面确实是人类,是媪妖附身于其体内。” “沈乾”急得直跺脚:“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带我去救小坤啊!” “兮越会杀了她,将你的小坤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不行!” 君辞蹙眉。 “她是小坤的亲生母亲,她死了小坤会很难过的!你快把兮越叫回来!” 君辞沉声:“你可知,近来两次遇险,与罗夫人有脱不了的干系?” “沈乾”嗯声点头。 有君辞之前提醒,他早已想通,若非有人提前花钱买通,山贼和悍匪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针对他? 父亲已死,小坤年幼,有他这个与自己毫无血缘的长子在,她,不放心。 “即便如此也要救?” “救。” 君辞收了青玉剑,冷哼:“救回来后,不怕她继续安排人来杀你?就算是亲弟弟,也隔着一层血脉,至于为了他做到这种程度?” “沈乾”当即便怒,甩开对方,吼道“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君辞:“……” “在你看来,那点血脉就这么重要?同父同母又怎样?毫无血缘又能怎么样?难道相处中的一点一滴,那些关心、温暖还有感动都是假的么?难道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会是假的么?小坤牵着我的手甜甜地叫哥哥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开心?难道这也能作假?如果连这些都可以被什么血脉那些无聊的事情隔开,要以此为借口不顾及小坤的感受,我又怎么配得上他喊的一声哥?怎么对得起他的信任和喜欢?” 砖石灰瓦碎裂一地,如同凌乱不堪的心境。 君辞静静地听着,既没有发怒也没有说话。 “我以前活得稀里糊涂,整天宅在家里虚度光阴,除了过年过节基本不与父母联系。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更不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直到一次意外,我来到这个世界,遇到小坤,是他,让我明白什么是亲情,什么是活着的意义。陪伴,付出,成全,珍惜,这些才是生命的价值,是每个人来这世界上走过一遭的痕迹。” “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我还以为……呵”他自嘲一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今后不必再见了。” 沈乾瞧着拂袖离去的“自己”,手摸下巴回忆着,这大概是他面对着君辞,脾气最大的一回吧。那时的他对君辞了解不深,并不知道君辞还有个大哥,并且处境竟然与自己颇为相似。还以为他思虑复杂,心肠不好。 但在之后他追出去,看到正准备一锤子灭了媪妖的兮越手腕被凭空出现的君辞及时抓住时,瞬间仿佛看到天神下凡,闪耀着圣光站在自己面前。 天底下还是好人多啊! 自己因为之前急躁之下冲口而出的话,别扭道:“哥们儿,你行不行啊?伤还没好又不管不顾地出手,万一旧伤复发我可不知道该怎么救你。” 君辞将他按弯了腰便打,一句话便是一拳头:“区区媪妖还需要本公子动真格么?你当兮越是摆设吗?本公子用得着你来救?” 老天,他到底是怎么安安全全地活到现在而没被这个暴力狂当场打死的…… 第八十一章 我先死一死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场景再次变幻之后,是媪妖趁兮越攻势被阻,逃至小蛮山之后的事,沈乾观看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混战。 小蛮山上聚集着受罗夫人雇佣的悍匪,满山红枫树,遍地青红叶,一处相对较开阔的山坡上。 媪妖打君辞,兮越打媪妖,君辞一边提溜着“沈乾”躲避那帮悍匪们的围攻,一边向挟持着小坤的悍匪头目靠近。眼看所向披靡的君公子即将把人救出魔爪,突然天际几道流光飞掠而来,化作身披黑斗篷的不知什么妖魔鬼怪,直冲君辞而去。 “沈乾”危急之下生出智慧,当即破口大喊:“兄弟们来的正好,拿下这帮匪徒送交官府!” 一嗓子成功将悍匪的火力吸引到了七八位黑斗篷身上,黑斗篷们不敢对凡人动用法力,与众多悍匪打得难解难分。 兮越碍于罗夫人的安全处处受制,媪妖却毫无顾忌,蹿至悍匪中央,掐着小坤的脖子将人提起来,嘴露尖牙,目露凶光! 小坤从未见过自己亲娘这副模样,眼泪像小河里的流水一样稀里哗啦,哭声从嗓子眼里喑哑而出,一个劲儿地喊着娘。 “沈乾”双手搬起块岩石,看准了罗夫人的脑袋,高高举起就要砸! 然而岩石还没来得及落下,便见罗夫人突然甩甩头,眸光变幻,似在极力挣扎着什么。 舐犊情深,即便被媪妖占了身体,对自己亲儿子仍旧无法下手! “沈乾”趁她神志不清,扔了石头一口狠狠咬上罗夫人掐着小坤的手臂!嘴里含含糊糊地吼:“君大公纸,快!”。 君辞双指凌空虚画,紫金色符文转瞬即成,单掌推出,直奔罗夫人而去! 符文如同一张捕鱼用的大网,穿体而过,罗夫人是水,媪妖是鱼,就这么将个惨叫不止的媪妖过滤了出来! 罗夫人因为附身被扭曲的脸瞬间恢复原貌,倒地不起。 紧接着电光火石之间,媪妖落地,被君辞削掉指甲的黑色爪子上翻涌起瘆人黑芒直指小坤! “沈乾”扑上去将小坤护在怀中! 君辞一惊,抖剑刺来! 一掌击中“沈乾”后背的同时,黑青长剑将媪妖穿胸而过…… 漫天枫叶飘落。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媪妖身体迅速被紫色火焰淹没,转瞬之间化为虚无。 再接下来便是欣赏兮越是如何完虐那群悍匪和几个黑斗篷的。沈乾一步一步走近抱着自己“尸身”嚎啕大哭的小坤,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帮他擦掉脸颊上的泪,道一句“抱歉。” 抱歉,凭哥哥的本事做不到两全其美。 然而手掌穿过对方面颊,触碰不到任何温度,眼前世界如同云雾般扭曲消散。 沈乾苦笑,罢了,前尘往事已作云散,他们已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谁都回不了头,又何必为了已经不能改变的事而惆怅伤怀呢? 已经忘了当时是怎样狠下心肠忍着就是不睁眼的,为了罗夫人能安心,为了自己能活命,更为了将来的小坤不用在母亲与大哥之间做选择而挣扎痛苦,他只能这么做。 云雾消散片刻,紧接着又开始重新聚拢,秋风穿过每一片枫叶的间隙,飒飒声犹如痴人低语。小蛮山山顶,“沈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旭阳城中的一片白色,风中沉默。 身着月白衣袍,出尘如玉的年轻公子踏着枫叶走来,与其并肩而立,一同遥望远方,片刻后淡淡开口:“后悔吗?” “我没得选。” “小坤很难过。” “伤心只是暂时的,他还小,过几年也就忘记了。但如果我留下,当他知道了罗夫人所做的一切,知道他与我在某种立场上根本无法共存,他将要面对的,会比现在痛苦百倍。” 君辞打眼看他,眸子中神光几番变幻,不知道在进行什么心理活动。 “沈乾”朗然一笑,率先结束略显沉重的氛围,主动自嘲道:“生辰当天出殡,本大爷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君大公子赞同地点头,从身后取出一柄团扇递过去,扇面上青山隐隐,仙府绰绰,扇柄似为木制,却又带着金属的厚重感,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绝非凡品。 “小坤送你的生辰礼。” 哥哥是顶顶好的人,理应拥有顶顶好的东西。 “沈乾”接过扇子来回几次翻看,想不明白,“小坤……为什么要送我一柄女子用的团扇?” “……大概……咳,”君辞突然冷脸,负手道,“自己去问你弟弟,我怎么知道!” “……” 沈乾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君辞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别扭了些。大概实在不忍心两人最后的纪念破破烂烂不成样子,所以才用雕骨丹青扇代替了小坤那柄惨不忍睹的“扇子”吧。 “走吧。” “这么干脆?” “你还想怎样?” 君大公子望着远方的沈家,目光逐渐悠远,似是问他又似自问:“做哥哥的会伤害弟弟吗?” “沈乾”肯定道:“当然不会。” 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沈乾竟然看到君大公子嘴角似乎勾出了一点点弧度,来不及细看便听对方喃喃道:“我一直都知道。” “沈乾”伸手,本想搭他肩膀,被对方一个眼神及时制止,嘿笑一声,道:“行了,别感慨了,走吧。” 君大公子眼尾微微一挑:“去哪儿?” “沈乾”苦笑道:“我都已经不是沈家的大少爷了,总得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想办法挣钱啊。” 两人并肩而行,在满天飘散的红叶中渐渐走远。 “有什么打算?” “嗯……”沈乾手摸下巴,认真思考道:“找个既不太繁华又算不上偏僻的地方,开家饭馆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开家武馆,我来盘地规划,你来收徒教学。以我的智慧加上君大公子你的本领,肯定赚得盆满钵满!” “……还是开饭馆吧。” 第八十二章 君大公子现身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沈乾没有追上去,小蛮山的风景也没有再发生改变,等了须臾,听闻脚步声突兀地在身侧响起,他头也没回,微笑道:“终于舍得出来了?” 高冷的君大公子淡定地站着,负手不语。 “你给我看这些,是不是想告诉我,其实君言这样做并非是想害你?” 君辞毫不犹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沈乾点头:“其实,我敢兴师动众地来闯凌虚族,带几只小妖大闹撷辰殿,有一部分原因,是相信你。” 君大公子飘去一眼。 “因为你信任君言。所以,即便眼睛看到的心里猜到的,所有矛头都指向他,我也总觉得,他不会真的去伤害你。” “万一,你想错了怎么办?” 沈乾耸耸肩,苦笑道:“那也是因为你信错了人,责任不在我。” 君辞凤眸微眯,避重就轻? 沈乾食指摸鼻梁道:“那个……不是还有妖王么?实在不行还有凤族、玄猫族、喜鹊族。来之前我还去镇法司找过闻人扬,镇法司那群人,公道正义的名声还真不是吹出来的,一听说凌虚族未来的族长很有可能会因为一己私利,做出坑害亲兄弟这种恶心事儿,立刻拍板儿应下,继位大典之时前来凌虚境调查,若真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有个见证。嘿嘿……我总不会真的傻到仅凭咱们随便花这点人,就跟整个凌虚族对着干吧。” 君辞这才勉强算是满意地点点头。 沈乾暗暗腹诽,明明是担心他安危,直接说几句“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谢谢你冒着么大险来救我”之类的会死吗? 沈乾突然想起什么,好奇问道:“哎对了,你们凌虚族人为什么不能喝酒?” 君辞略想了想,道:“凌虚先祖因醉酒误伤好友,将对酒水的厌恶融进了血脉中,以此警示后人。所以,只要身怀凌虚血脉,便不能沾染酒水。” “啊?你们先祖怎么想的?这不等于给子孙后代留了一个人尽皆知的大弱点?万一有心怀不轨之人以此设计凌虚族人该怎么办?” 君辞道:“所以,历代族长居住的撷辰殿里才会种有知情树,此树的果香可解酒水对族人的伤害。你将顺手牵羊来的知情果随身携带,我无形之中纳其气,才能在你的魂魄被大祭司抽离之前将你拉进灵识中。” 难怪大族长的院子里会种着那样一棵看起来毫无用处的树!原来竟还有如此神奇的功效。有知情树在,果香四逸笼罩,只要族长身在撷辰殿,就绝对不会受不能沾惹酒水的困扰! 沈乾恍然大悟:“难怪你大哥要把你锁在地下密室里,有池水隔绝果香,你便不会很快醒来。” 君辞颔首,严肃道:“虽然不知道大哥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感觉得到,他对我绝对没有丝毫恶意。” “嗯,我知道,你一直很信任他。行了行了,赶紧出去吧,两位老板都不在,阿越少芒他们肯定急坏了。”沈乾说着看向君辞,上下打量,半是询问半是调侃:“君大公子,还有力气没?” 君辞举起拳头,竟然微微挑唇,落在沈乾眼中,分明是一个浅浅的坏笑:“你要试试么?” 沈乾连忙赔笑:“君大公子本领滔天,如此高明的法术用在我身上也太浪费了,好钢得用在刀刃上,攒着出去对付大祭司才是最正确的使用方法!哈哈哈,哈哈哈,走吧。” “沈乾。” “啊?” “谢谢。” 第八十三章 被关小黑屋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仙人垂足,桂树团团,今晚的月色美得令人暴躁。 长街之上。 兮越双手抱头望青天:“啊——两位老板到底跑哪儿去了!!!” 他不过吐槽了大老板一句而已,眨眼的功夫,两个新鲜水灵的大活人居然就这么从原地消失了!就连远处一直在关注着这边的少芒和凉花花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没的。 几只妖放出灵识反复探查,气息、灵力波动,甚至生气,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两个人从未出现在这条街上。 凉花花沿街乱蹿,闻闻房檐,又闻闻门窗,最后跳到街道中央,摇头道:“没头绪,完全没头绪,真是奇了怪了啊!少芒,你怎么看?” 少芒摇头,表示并没有什么看法。 红泥拧着眉头思考无果。 月光中,粒粒尘埃悄无声息地漂浮游动。 正在发愁,忽然清风徐来,尘埃飞乱,翠衫小姑娘伴着绿芒显形而出,莲步快速迈动朝几只妖跑来:“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里?我把叶大人送到随便花,从下午等到晚上也不见你们回来,实在放心不下便又返回来。哎?君公子和主子呢?到底怎么回事?” 兮越右手成拳猛地一砸左掌:“怎么把最擅长结界类法术的扇子给忘了!” 落水的人见到稻草一样上去便拉人:“来来来,你站这儿,一炷香以前,我们将君公子救出后逃到这里,两位老板就在你脚底下站的这片地方突然不见了,你快看看到底有什么玄机。” 扇子愣怔了片刻,迅速消化掉兮越话中所包含的信息,低头轻轻踩了踩地面,并无不妥。柳眉微蹙,玉手迅速结印,闭目,放出灵识在整条街范围探查。 凉花花抱臂,这办法她们几个刚刚就试过,正在怀疑扇子能探查出个什么来,却见对方神色疑惑,轻吟道:“咦?难道……” 几只妖见她如此反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知麻烦。 美目陡然睁开,扇子撤了手印:“没错了,不是结界,是空间波动。君公子和主子是在瞬息之间,被另外一个空间隔开了。” 凉花花蹿过来:“能找到吗?” 扇子略作思索,颔首道:“我试试。”紧接着左手轻抬,墨绿色灵力如同缥缈水雾,源源不断地自掌心逸散而出。 水雾散出后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轻轻袅袅地升腾聚拢,有如水波,停在正前方。 “就是这儿!” 右手成刀凌空劈过,眼前的空间竟被浑厚的力量活活劈开一道黑漆漆的大口子! 墨绿色灵力迅速扒上缺口边缘,像无形的大手拼命拉扯防止其复合,扇子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轻轻打颤:“快!” 几只妖眼疾手快,一个接一个跳入其中。 沈乾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他揉了揉眉心忽然想到什么,立即四下摸索,然而在周围摸了个遍后什么都没有碰触到,当即心下微慌。正要爬到更远些的地方继续摸索,背后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亲切熟悉还带着点嫌弃的嗓音。 “在找什么?” 声音太过突然,沈乾先是一惊,拍着胸脯埋怨道:“你下次出声前能不能先给点预警?吓死人啊。”旋即松了口气,喜道,“还好还好,我还以为自己被大祭司扔到什么子午降灵阵之类的什么地方,没有你的话就再也出不去了,你也在的话我就放心了。” “有我在也可能出不去。”君辞说话的同时,黑暗中缓缓亮起一簇火光,火光之后显现出一张生着妖冶凤眸的清冷俊脸。 沈乾同意地点点头:“也对,连音县那次,如果不是闻人扬和白萱萱恰巧经过,你现在估计已经废了……别别别,现在这种时候应该团结!不能起内讧!你你你……当务之急是先把火弄大一点,赶紧看看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 君辞放下蓄力中的拳头,冷哼一声不跟他计较,心念一动,手掌之上的火焰便腾地一下大了一圈。 四周情况映入眼帘,普普通通的木质房间,墙壁和房顶严严实实,看不到门窗,连个透气孔都找不到。房间内部空空荡荡,除了两个大活人再没其他东西。 “怪事儿,这严丝合缝的,我们怎么进来的?”沈乾手摸下巴看向君辞。 君大公子眉心微蹙,不语。 沈乾打量着在火焰照耀下仍旧昏昏暗暗的房间,后知后觉地想起兮越的话,挠挠头道:“听说,你们这儿若有人犯错,罪过较轻不至交送镇法司,便会被关到小黑屋里反省。这里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小黑屋……吧?” 在他疑惑错愕的目光中,君大公子缓缓点了点头。 第八十四章 另一空间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呵呵。”沈乾脸上表情有些崩,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我猜君大公子一定有办法出去的,对吧。” 君辞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不确定。沈乾整理好表情,第一,慌乱没用,第二自己越慌,便会对他施与越多的压力。 就见他掌心火焰颜色由黄转红,红色中又透着尊贵的金紫,看起来很牛叉的样子。沈乾满怀期待地盯着他凝神推出,然后眼睁睁看着火焰撞上木质墙壁后,犹如溪流入海,竟与墙壁融为一体,更确切地说,是被墙壁吸收了! 君辞的这种紫火有多大威力他再清楚不过,他不止一次看到过其他精怪被它瞬间消灭化为虚无,连些微反抗之机都没有。而现在,在他心目中几乎无敌的火焰竟然如此轻易便被吸收了! 凌虚族的小黑屋果然厉害! 君辞重新托起一簇火焰照明,朝尚处在震惊之中的沈乾摇摇头:“我灵力尚未完全恢复。” 沈乾苦笑:“那怎么办?” “他会放我们出去的。”君辞冷静分析道,“大祭司将我们关在此处,无非是担心我会成为大哥继位的绊脚石。等今日大典过后,一切尘埃落定,大哥成为六界公认的凌虚族长,我对他的威胁也就彻底解除。一来他再关着我们毫无用处,二来万一有人发现外面的君辞是假,追查起来,他自己也会陷入麻烦。所以,只要平安度过今日,我们便基本安全了。” “啊……那个……”沈乾越听心越虚,摸着鼻子吞吞吐吐。 君辞:“有话就说。” 沈乾嘟嘟囔囔,越说声音越小,恨不得把自己缩到个缝里去:“我突然想起来……那个,我好像把凌虚族二殿下其实是旁人假冒的事告诉了闻人扬,这会儿镇法司那群人估计已经在祭坛那儿……闹起来了……还有妖王,带了大批人马……哎哎,冷静!冷静啊君大公子!注意形象!杀害凡人是要被送去镇法司定罪的啊啊啊!!!” 祭坛 被撕下二殿下伪装的少祭祀低头不语,默默接受如同海浪般一波高过一波的质问讨伐声。 以镇法司和妖王为首,台下成千上万道不善的目光死死盯着即将继位的凌虚族未来族长,一个个如狼似虎般逼问一个说法。 面色冷肃的君言身后,玄衣祭祀银牙咬碎,手指关节捏得咯吱作响。 熹微晨光下的随便花大门口 襦衣罩衫的绿玉人影晃过来,晃过去,又是搓手又是跺脚,急得像只踩了热碳的猴子。 已经一夜过去,按计划沈乾他们应该早便回来了,但现在的状况是,不仅老乡没回来,连扇子也一去不复返! 而他,除了干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焦急的脚步来来回回,来来回回,某一瞬间猛然停顿! 身体……动不了了! 叶无折转着眼珠妄图看清背后幽幽然靠近的脚步声是由谁发出的,但无论如何挣扎,手脚就是不听使唤。 脚步声越来越近,后背迅速覆上一层冷汗…… 眼前出现的是白色,漫无边际的白。 潮湿,粘稠,与浓郁到极致的黑暗一样,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雾。 突然,白雾中传出凉花花的怒吼,从声音中可以想象得出她说话的时候定然是叉着腰,作泼妇状:“啊!谁踩我?” “……” 试探着迈出一步的少芒又默默地退了回来,并机智地保持了沉默。 扇子拿出毁门的本事,右手执扇,呼呼几下扇出去,天地间忽然狂风大起,飞沙走石!如同平静的水面突然被剧烈搅动,潮湿粘稠的雾气随着大风疯狂翻滚涌动,不知被带去了什么地方,不消片刻,遮蔽天日的茫茫大雾便被吹散殆尽。 然而随着大雾的退散,不知从何处掀起一团团熊熊火焰,雕骨丹青扇每扇动一下,火焰便拔高一样猛蹿起来,一浪高过一浪! 扇子见势不对立时停止造风,还没来得及稍作喘息,漫天大火便以极其霸道的速度和气势围扑而来,像只凶残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怒吼着将几只妖吞噬入腹! 整个空间不过几瞬之息便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火炉,恐怖的高温似要融化一切。 体内水分迅速流失,红泥额头上热汗如雨,好似浑身鳞片都要烧起来,不禁面露痛苦之色,身体摇晃快要抵受不住时,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丝丝凉意伴随着精纯浑厚的灵力渡过来,在其周身形成保护。 红泥感激地望过去:“谢谢兮越哥哥。” “坚持一下。” 兮越说完盘膝而坐,双手结印,吐出一口气,张口猛吸。犹如深海巨鲸吸纳百川之水,一张嘴巴如同永远填不满的黑洞,充斥天地的熊熊火焰成旋涡状,源源不断地被吸进肚子! 这下不止红泥,连扇子和凉花花都被他这简单粗暴的应对办法惊到。 这也太……横了吧。 不到一刻,温度渐渐降低,火焰也越来越稀薄,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兮越揉着肚子站起来,饱饱地打了个嗝,一小撮火苗没来得及下肚,随着饱嗝喷了出来…… 四周沉默了片刻。 凉花花眼珠一转,旋即想通,也对,他们家阿越可是在丹炉里游过泳的人。 兮越又打了个火嗝,大锤抡起来,仰天喊道:“还有什么招数?统统使出来!” 之前有大雾遮挡视线,之后又有铺天盖地的火焰,几只妖此时此刻才终于看清楚,所处之地竟是一片荒凉,光秃秃的远山,灰蒙蒙的天,脚下衰败的枯草一直蔓延到看不到的尽头。 兮越话音刚落,如同回应般,大地突然剧烈摇晃,脚下地面开始泥沼化,污泥烂草没过鞋面,泥土之下接连不断冒出脏兮兮的水泡。扇子反应最快,抬脚躲开,然而无论落脚何处,踩到的都是一片松软稀泥,根本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其他人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越挣扎沉得越快,没多久便没到腰际。 凉花花试着飞身而起,然而稀泥之中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拼命拉扯着身体往更深处去,根本脱不了身,当即对着兮越气恼地骂道:“你个乌鸦嘴!” 泥沼逐渐没过头顶,身体迅速下沉,越往下泥沼越来越稀薄,某一瞬间彻底掉进洋洋水域之中。 第八十五章 大殿下想让你争!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木质墙壁如水波动,右手持雉鸡翎,银发苍颜的玄衫祭司,黑着一张脸,在沈乾被君辞打死之前,出现在了小黑屋。 此人自带灯火效应,甫一现身,原本黑黢黢的小房间,四角闲置的油灯里腾地一下燃起四簇火苗,整个空间瞬间亮堂起来。 被按在地上的沈乾瞬间正经:“君大公子,先把内斗停一停,大敌当前,理应同仇敌忾。” 根本不用他说,在房间内出现灵力波动的时候,君辞便停了手。只是略微顿了顿,便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直视对方,并无半分尴尬:“安伯伯,您来了。” 沈乾特有自知之明地站到君辞身侧靠后的位置观察敌情,敌方面色不善,估摸着应该是被祭坛的热闹场面气的,恐怕不能善了了。 老人家臭着张脸,七分恼怒三分不喜:“二殿下不需客套,当年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娃娃如今已长成心机深沉的凌虚族二殿下,老夫可受不起二殿下这一声伯伯。” 沈乾注视了一下不说话的君辞,这都能忍?刚刚揍自己的那个暴脾气怕不是个假的君大公子? 大祭司手托雉鸡翎,缓缓踱步:“说实在的,老夫当真没有想到,不过短短半年时光,二殿下竟已历练得如此出息,即便身陷囚笼之中,也能运筹于帷幄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 君辞忍不住上前一步“安伯……大祭司,现在祭坛情况如何?哥哥的继任仪式可还顺利?” 老人家脸上露出些讥讽的轻笑:“多亏了二殿下的精心安排,典礼想要顺利进行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您带我过去,我去澄清一切,或许来得及……” “省省吧二殿下,您当老夫是傻子么?”大祭司截口,冷冷发笑,“你过去,过去再在大殿下头上踩一脚么?” 君辞一怔,现在祭坛那边有镇法司的人拆穿假君辞的身份,妖王又必定带领妖界众人苦苦相逼,哥哥的处境……五指紧握成拳,慢慢收敛起焦躁的情绪,解释道:“不管大祭司是否相信,小辞从未想过要与哥哥争什么。” 大祭司老眼微眯,显然不信。 “小辞离开凌虚族就是为了给哥哥接手凌虚族的时间,也是真心练习巫舞,真心想要为哥哥祈福祝祷,大祭司何必苦苦相逼,大哥并不想我受到伤害,而您……您几次三番暗中派人使绊,您这样做岂非是要大哥内疚心痛,您的忠诚岂非可笑。” 沈乾闻言心中震动不小,也就是说大祭司才是那个一直在背后搞小动作害君辞的人? “你不想争?”大祭司冷冷一哼,情绪陡然激动:“你不想争有什么用?大殿下想让你争!” 沈乾看得清清楚楚,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君辞身子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猛地抬头,。 “你知道重新铸造的万象剑,剑柄上刻的是谁的名字?那日玄猫族将剑送来,尽管族长谨慎下令谁不许看,绸布被风吹起的一瞬间老夫看得清清楚楚,那散着毫光的,分明是一个用心雕琢的‘辞’字!” 这回连沈乾都被震惊得呆愣了半晌,定定地看着君辞,有点合不上嘴巴。 君言不仅非但没有要害君辞的意思,还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地想要把他送上族长之位?! 沈乾脑子急速飞转,犹如大风吹开了关闭已久的窗子,窗外风景瞬间映入眼眶,许多事情一下子都能解释得通了。 难怪君言要将君辞灌醉关到密室里,做哥哥的太了解兄弟的性子,正常劝说的话君辞定然不会同意,只有安排好一切,先让他无法偷偷走掉,再在继位大典上公然宣布,等一切形成定局,君辞便是想赖也赖不掉。 沈乾倒吸一口冷气,偷眼望了望震动到不知道说什么的君大公子,就在昨夜,他用金山砸了他最最敬爱崇拜的哥哥…… 第八十六章 与大祭司的打斗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大祭司稍稍收敛情绪,似是痛心又似责怪道:“分明……呵,你们两个都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你从小就什么都有,老族长的偏爱,灵玑公主的宠爱,大哥的疼爱,每日玩玩闹闹无忧忧虑。而他小小年纪却要不停地勤勉刻苦修炼,努力学习如何处理族中事务。老夫原本以为,老族长意在将大殿下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所以才会严苛要求。可我怎么也想不通,老族长最后为什么会把万象石给了你。” 沈乾情不自禁抒发感慨:“我也想不通,明明君言更适合嘛。” 君辞:“……” 大祭司:“……” 沈乾:“……您继续” 大祭司继续:“大殿下处处疼你,事事让你,你却丝毫不顾念兄弟之情,妄想抢走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君辞垂眸。 大祭司冷冷发笑,“假惺惺地交出万象石,一转身便派人暗中将其捣毁,连玄猫族的罪人也要收在身边包庇纵容。你若真心离开,为何不彻彻底底销声匿迹,还要大摇大摆地去妖王殿培植势力,在大殿下即将继位前在东落山弄出动静,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踪?” 沈乾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事儿不都是偶然么?为什么到了这老头儿嘴里会有这么多关联? 大祭司摇头叹息:“大殿下处处疼你,事事让你,黑青玉佩说送就送,族长之位说让便让,你摸着良心问一问自己,现在祭坛上,纠集六界之人针对大殿下这种事,你怎么做得出来?” 沈乾摸着鼻子插一句:“那个……大祭司你先冷静一下哈,首先,祭坛那档子事儿是我弄出来的,跟君辞没关系。其次,我也不是故意……哎哎,干什么干什么?杀人灭口吗?” 说话的功夫,大祭司手中的雉鸡翎已经一分为五,双臂陡然张开,雉鸡翎悬浮于身前,羽毛边缘毫芒闪烁,锋利异常! “老夫本不愿如此,但大殿下,是千萼公主临终前托付与老夫的孩子,老夫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这样的委屈。” 话音落地,房屋四角的灯火陡然熄灭,眼前再次漆黑一片!沈乾只不知所措了一霎,黑暗中便响起了急促而密集的金铁交击之声! 沈乾对一部分杀伤力特别大的法术免疫,可对兵器并不免疫,如果被砍到,该死还是得死,该残还是得残。此刻浑身紧绷,金属撞击声有两次差不多就是在自己耳边不足半尺处响起的!说不定下一刀或者下一剑就会倒霉催的落自己身上,不知道究竟是该往墙边靠靠安全,还是继续原地不动安全,这份体验真特么操蛋。 沈乾试探着小小地踏出一步,忽觉一股凌厉的剑风贴着自己的脸颊划了过去,又默默将腿收了回来……算了,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为了分散注意力,沈乾强行让脑子转起来想事情。安老头既然能成为凌虚族执掌祭祀仪典等大事的祭祀,想必能力不弱,君辞灵力尚未完全恢复,一比零。 老头儿姓安不姓君,应该没有凌虚血脉,也就没有如君辞那般六界之内顶尖的修炼天赋,一比一。 但是大祭司辈分高啊,活得久啊,不知道要比君辞早修炼多少年啊,长年累月下来的浑厚灵力,是仅仅用天赋能追得上的吗?二比一。 凌虚族作为上古传承至今,自成一界的大宗族,肯定存在些什么特别厉害,并且只能姓君的才能学的不传之秘,君辞身为凌虚族二殿下,肯定学过,而大祭司则没这待遇,二比二,平。 脑海中一个“平”字稳稳落地的同时,身子一歪喉咙一紧,房屋四角的油灯腾地一下亮起。 就见距离自己不足两丈外的地方,君辞单膝跪地,拄剑支撑着身体,本该待在背后的长发有一部分零零散散地搭在肩膀上,呼吸微微急促,干净的右脸之上赫然躺着一道半指长的细血痕! 而自己,稳稳妥妥地被大祭司从身后锁了喉。 第八十七章 要谁活?选一个吧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掉下来的几只妖瞬间懵了。 鱼! 好多鱼! 好多食人鱼! 密密麻麻约有丈长的食人鱼张着尖牙利齿的嘴巴在水中来回穿梭,头顶的泥沼中掉落一块成人脑袋大小的石块,被其中一只大嘴一张嘎嘣一下咬成了渣渣! 成千上万食人鱼发觉新鲜食物的到来,疯狂朝几只妖冲过来!扇子双手急速结印,保护结界瞬间生成,将伙伴罩入其中。结界光罩之上,牙齿嗑咬的“咔咔”声好似钢牙噬咬瓷器,接连不断此起彼伏。 兮越抱臂轻撞红泥胳膊,笑着打趣道:“你家亲戚。” 红泥老实巴交地摇摇头:“我不认识它们。” 傻模样怪可爱,兮越没忍住摸摸对方头顶,继而分析道:“这些食人鱼身上并没有灵力反应,对咱们几个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但是,这么庞大的数量,一条一条地打,还没出去先累死了。” 少芒没说话,抬手,掌心灵力刚刚升腾起来,便被凉花花激动地拦下:“你退后,让我来让我来!” 其他三妖看过来,就见凉花花两眼放光地伸出猫舌头舔了舔爪子,菜刀扔起来,嗖嗖旋转着落回到掌心:“都闪开!别妨碍老娘操作!都给我张大眼睛看仔细啊!今天本大厨要给大家展示的内容是,食人鱼的一百种做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兮越:“……” 少芒:“……” 扇子:“……” 红泥:“……” 大祭司手指发力,沈乾喉间剧痛呼吸受阻,发出痛苦的窒息声。 “大祭司!” 大祭司手指微松收了些力气。 沈乾猛吸一口空气,狂喘着吐槽:“老……咳咳,老人家你……不讲武德,你们两个……打架……为什么要带上我?” 大祭司紧紧盯着目露担心的君辞:“看得出,此人对你很重要。” 无辜躺枪的沈乾干笑两声:“其实也没那么重……” 君辞:“大祭司有什么请直接吩咐,小辞照做便是。” “好!”大祭司松了锁着沈乾的手,单手结印,毫芒闪过,三人之间的空间扭曲,身着绿玉襦衣罩衫的人影扑通一声掉在小黑屋中央。 叶无折哎哎呦呦揉着屁股,方站起来便不明所以地被一道光束捆了手臂腰腹,缓缓升起吊在半空,看清情况后没忍住爆了句粗口:“靠!什么情况?” 沈乾甫得自由便赶紧站到君辞身边,强作镇定:“如你所见,咱们很危险。” 大祭司毫不理会半空中哀嚎的人,面向君辞:“二殿下口口声声说真心为大殿下祈福祝祷,那便亲手将此人魂魄抽出,炼作剑魂送与大殿下,便当做是恭喜他登族长之位的贺礼。” “……”沈乾对此逻辑真心无语,他家大殿下要当族长,别人就得献出灵魂来恭贺? “我说,您老人家做这个决定之前问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么?那可是本大爷的灵魂啊喂,你说抽就抽,还说得跟抽水一样简单?我之前还觉得你一心为主,虽然心思肮脏手段可耻,但也可以理解。现在根本就是在草菅人命,无论因为什么都不能原谅,沈乾的别管我,让你朋友揍他!本大爷就算死了也……” “闭嘴。”沈乾不耐烦地喝断叶无折,目光紧紧盯着神色严肃的君辞,“你不会的,是不是?” 他对大哥的感情自己知道,但叶无折是条人命啊。 君辞沉默片刻,道:“只要我抽出他的魂魄,大祭司便能信我?” “君辞!” 小黑屋陷入安静,就连叶无折也在凝重的氛围下闭了嘴,角落里的灯火一跳一跳地闪烁着。 君辞眼眸微垂,长睫低顺,昏暗的灯火中看不清其中掩映的情绪:“还记不记得,绿惹那次的事,你是怎么说的?” 沈乾瞳孔微缩。 谁的一生不会为了不能舍弃的东西而自私一回呢? “姓君的!”沈乾扑过去死死抱住对方迈出一步的腿,声嘶力竭:“我求你!他是我的老乡,唯一的老乡!” 大祭司漠然开口:“沈老板也是异世之魂,二殿下选一个吧。” 沈乾瞬间脸色煞白,仰头对上君辞璨若星河的眸子。这双眼睛依旧干净纯粹,不曾沾染俗尘杂质。 君辞突然嘴角微勾,笑了,青玉剑寒芒一闪化作玉佩收于腰间。 就算处于下风也不要放弃抵抗啊! 君辞笑容不减。此人剑眉凤眸,肌肤若雪,唇若丹霞,这一笑便压过了春日里的花儿,如果放在平时定会觉得赏心悦目,但此情此景之下,就诡异。 “姓……姓君的,你还好吧?”他有理由怀疑这货是受不住要亲手祸害朋友的压力就地失心疯了。 “本公子的表现真的这么差劲么?”君辞敛笑,负手,以一贯高冷的姿态睨他一眼:“想什么呢?笨蛋。” “……” 没疯你吓什么人啊,本大爷吓出一背的冷汗你知道吧! “大祭司,如果,我身体里,不再流淌凌虚血脉,您应该就可以安心了吧?” 第八十八章 浣去凌虚血脉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一条比凉花花身形还要大上一圈的食人鱼,随着乌金菜刀上下翻飞,几个眨眼间便化作悬浮空中的生鱼片。菜刀一挥,鱼片连成一串,精准无误地落到同样悬空的大铁锅中。 “兮越,火!” 一旁围坐在在一起玩牌九的四只妖中,抬起一个贴满白条儿的头,兮越左右瞧了瞧结界内密密麻麻飘着的各色鱼类菜肴,懒懒抬手,火焰从掌心喷薄而出,火线延伸到大锅下方,不消片刻,锅里的清汤便沸腾起来。 收了火的兮越重新将头埋回牌堆里,两只眼珠在牌面上来回扫了扫,突然爆出一声:“玩赖啊!趁我回头偷偷换我的牌!这局不算,重来重来!” 两个时辰前,凉花花提议做全鱼宴的时候,兮越抱臂:“你没有锅。” 凉花花不动声色地掏出一口大锅。 兮越扯了扯嘴角,接着道:“那个,就算有锅,那也没有调料啊。” 凉花花顶着一张张不知该做何表情的脸,默默摆出一套油盐酱醋。 几只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是很能理解她随身携带一套厨房的心情。 鱼片煮得差不多,凉花花抄起笊篱正准备捞,突然眸光一凝! 一旁打牌的四妖亦齐刷刷停了手上动作,警惕地望向结界外某处。 身着竹青色长衫,身材修长挺拔的英武男子负手穿行于密集的食人鱼群中。他就那么闲庭信步般随意走过去,而尖牙利齿咬合力惊人的食人鱼群却如临大敌,拼命摆尾退散,恭恭敬敬地让出一条通道来! 男子感觉到几道目光的注视,脑袋微侧,射来仿佛睥睨众生的目光,仅仅只有这一眼,几只妖便觉好似泰山压顶,紧攥的拳头都在控制不住地打颤。 然而男子只是瞥过那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穿过鱼群,消失在几只妖戒备的视线中。 “君言那么在乎你,你这样做他是否接受得了?” 月白色衣袍无风而动,身后紫色羽翼陡然张开,低声道:“抱歉,我同样,也做不到两全其美。” 沈乾一愣,迈出两步还想说什么,喉结动了动,最终将所有劝说的话咽回了肚子。 他又有什么立场劝说别人,当初的自己不也是这样的选择?他可以为了小坤放弃偌大的沈家,放弃舒舒服服做大少爷的日子,难道君辞对君言的感情会比不上自己么? 陪伴,付出,成全,珍惜,他当初不过脑子一热随口一说,他却牢牢却记进了心里,并且正在这样去做。 君辞身体漂浮到半空,双臂大张,先是凤翼,再是全身,被明亮耀眼的紫红色火焰包裹而进,一层炽烈过一层,仿佛那火焰是以生命为燃料在疯狂燃烧! 大祭司老眼一张陡然踏出一步!而然下一刻,身体便被升腾而起的火焰驱退数步,他向空中抬了抬手,却为时已晚,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颤巍巍地收回了干枯的老手。 火光映照下惨白的额头上迅速钻出豆大的冷汗,落雨一样划过脸颊。沈乾从未见过他如同今日这般,侧过头不去看,半晌后忽闻一声充满急怒的暴喝! “停下!” 紧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沈乾心里某根弦瞬间崩断! 猛然抬头,火焰熄灭,凤翼消失,月白色身影如同折翼的鸟儿,失了支撑,轻飘飘跌落。 下坠的身子被另外一位身着竹青色长衫的男子及时抱住,轻轻落于地面。 沈乾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他嘴角挂着的血丝鲜艳刺目,皮肤却白得吓人,仿佛全身血液都被放干了一样,他轻摇对方身子,触手的冰冷感令人心惊:“君辞?” 君辞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冷汗浸湿了衣袍,凤眸紧闭,安安静静地躺在大哥臂弯里。若不是还能看到他胸膛微微起伏,沈乾都怀疑会不会已经挂了。 君言面色铁青,一只手揽着对方,另一只手五指逐收紧,用力到咯吱作响。 他并未抬头,声音中能听得出极力克制的怒火,一字一顿道:“安伯!” 大祭司摇摇头,长叹一声,跪地叩头请罪:“老夫有罪,但求一死。” 或许他错了,或许错得真的太离谱,但他有过有愧却唯独没有悔。当初若非千萼公主的如山重恩,他又岂能活到现在。冤枉了二殿下,他可以以死谢罪,公主临终前的嘱托却容不得有半分差错。 沈乾心头火蹿,本想揪着他的领子从本人骂到祖宗十八代,但转头看到他满头的苍苍白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君言的这份心意,不正是另一个罗夫人么。 堆到嗓子眼儿的骂人的话又默默咽了回去,罢了,都罢了。 攥到发白的拳头上突然覆上一只冰块儿似的手,君言心头涌起的火焰瞬间被浇灭了大半,紧紧盯着自己的弟弟。 君辞仍旧没有睁开眼睛,只小幅度微微摇了摇头,仿佛开口多说一个字都能彻底累昏过去。 从离开凌虚族第一次被追杀起,他就已经知道背后指使的人是谁,但他从未想过反击。 千萼公主去得早,父亲又忙于打理凌虚族,自己能力不及大哥,很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大祭司便成了君言成长之路上帮助他最多的人。于他而言,安伯伯是长辈,是祭司,是凌虚族的守护者。但对于大哥来说,除了这些,还有迷茫时的引导,孤独时的陪伴,安伯伯早已成为他重要到不能失去的亲人。 他又怎么能反击? 君言深深吸进一口气,再重重吐出,反手握住对方的手,精纯浑厚的灵力不要钱一样猛灌进对方筋脉之中。 沈乾迎上君言的目光,凉凉道:“他不想呆在这儿,送我们回随便花。” 第八十九章 试着不做甩手掌柜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关门歇业的随便花空荡荡的大堂里,某一饭桌两侧,两人抱臂,相对而坐。 大眼瞪小眼的诡异气氛持续了小半柱香后,其中一位襦衣罩衫文人气派的人突然猛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沈乾差点掉桌子低下去,坐稳了道:“你有病就赶紧回家治,别一惊一乍地吓唬人。” 他和君辞兄弟两个回到随便花,整整两日,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位昏迷不醒的任性公子。好容易人终于醒了,他才刚喊了一句名字,连有没有被烧傻了都还没来得及确认,便被君言那个蛮不讲理的给轰了出来,砰地一声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站在门外沈乾心里憋气,凭什么啊!这可是本大爷的地盘! 然后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值,最后默默地坐到楼底下等消息。 叶无折:“兄弟我问你,你知道我上辈子怎么死的?” 沈乾:“心脏病啊。” 叶无折:“怎么犯的病?” 沈乾:“这我哪知道。” 叶无折:“被猪队友气的。” 沈乾:“……” 叶无折:“大祭司那老东西都已经自认有罪了,干嘛不将他送去那什么镇法司关上个千八百年?” 沈乾:“你懂个屁。” 叶无折:“我不懂你懂?你知不知道咱们两个难兄难弟差点就被他将魂魄抽走了?抽魂意味着什么?如此不把人命当回事,难道不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沈乾:“活了两辈子的人怎么还这么执着于死啊活的。” 客栈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两人齐齐看去,大门一开,进来哼哼唧唧的五只妖。 妖怪们一个个神情疲惫,惨兮兮的,进门后坐得东倒西歪,兮越直接躺在了地上。 沈乾纳罕:“怎么现在才回来?凌虚族的人难为你们了?” 当天大祭司带他们出了小黑屋,先去了趟祭坛,一番解释将镇法司和妖王的人先打发走,当然解释的内容只有兄友弟恭互相推让,弟弟不愿与哥哥相争,自愿放弃凌虚血脉,而将大祭司在其中发挥的作用隐而不谈。 一开始妖王还不相信,多亏沈乾亲自作证,他这才心怀痛惜地带人撤走。 然后便一口气直接回了随便花,倒将这几只妖怪丢在了凌虚境。不过沈乾对自己家伙计有多少本事了如指掌,倒也并未过多担心。 “是啊!我们差点都回不来了!”兮越仰天悲愤,指着凉花花:“还不都是因为疯花!” 凉花花靠在桌沿儿上还不忘叉腰:“别占了便宜还卖乖啊!” 不仅叶无折,沈乾也没明白:“怎么回事?” 红泥糯糯地小声哼哼:“我们被风虞将军留在凌虚境吃全鱼宴,吃不完,不许走。” 沈乾:“……” 兮越揉着肚子打嗝:“额……怎么办,感觉要撑死啦……” 凉花花一手揉肚子一手耍刀:“你以为老娘的全鱼宴随随便便谁都吃到的么?你肯定是上八辈子做尽了好事,攒够了福气才有这造化,偷着乐去吧。” 兮越:“哎,大风大浪都过了,最后居然栽在了疯花手里,伤心。” 少芒发扬一贯作风,肩膀上扛着狐狸,继续一言不发。 沈乾:“银子呢?” 扇子撑到双目无神,讷讷道:“和我们一起吃鱼,一出凌虚境便回鱼危国找他那位小伙伴了,就是上次那个还剩一口气,来我们这儿医治烧伤的,好像叫……苦瓜?嗯,苦瓜。他还让我们转告您,欠您的人情算还清了,以后有事不要找他。” 好吧,本来还想当面说谢谢的。 兮越想起什么,突然来了精神:“君公子呢?我们听风虞那家伙说了他的情况,他现在好些了没?” 正说着就闻楼上房门开合之声,身着竹青长衫的君大族长,沉着脸负着手,步伐沉稳地拾级而下。因为周身气场过于强大实在无法忽视,乍一出去便引来随便花全体的注目礼。 而君大族长恍若未见,兀自走自己的,路过沈乾身边时突然顿下脚步,古井无波地开口:“这段时间小辞给你添麻烦了,君某感谢沈老板之前的照顾,” 沈乾语气淡淡:“还好。” “之后,还要麻烦沈老板继续收留小辞,这孩子喜欢外面的世界,暂时便不回凌虚境了。” 沈乾不卑不亢:“他要怎样是他自己的事,喜欢留,我自然真心相待决不会往外赶;想要走,我也欢喜摆宴相送,不会让他有半分为难。” 一众妖怪面面相觑,他们老板居然敢跟君言如此说话。 君言不再说什么,走到大门前忽然开口,留下一句情绪莫名的话,便踏出门去,一步一步走过繁华安详的人间街市,消失在六璃街尽头。 “你,很好。” 片刻之后,妖怪们莫不对沈乾投去崇拜的目光,他们家老板今天真是太特么帅了! 沈乾:“扇子烧些洗澡水,送到君辞房间里。红泥去买菜,凉花花做些好吃的,阿越熬些补身体药,少芒去拿两套干净衣服。” 叶无折伸出个头来:“我呢?” 沈乾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嫌弃:“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叶无折:“……” 我没有你这样的老乡! 君辞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熟悉的月白色身影站在窗前远眺,似是目送他大哥离开后就一直没动地方。 “你……还好吧?” 君辞转身,脸色虽仍旧苍白,好歹恢复了人气儿,嘴角微微勾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放心,且有得活呢。即便本公子灵力大减,揍你也是不成问题的。 沈乾嘴角抽了抽:“当我没问。” “这次还真得感谢你把我救出来,否则以后坐在议事厅里与那些板着脸的长老们处理事务的人就是我了。”君辞缓步到桌边落座,道,“想想就挺恐怖的。” 沈乾感慨:“是啊,有时候,比想要你的东西更恐怖的是,以为你想要。” 君言一直在护着他,从小到大都是如此。这种保护不知不觉中慢慢变成了习惯。哥哥觉得凡事为弟弟好是理所当然。可是,却从未问过君辞是否喜欢这样强硬的给予。还有,就像大祭司说的,君言已经失去了太多,他不能再让哥哥为自己做出这样的牺牲。 君辞:“其实,放弃凌虚血脉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我以后可以放心喝酒了。” “……” 沈乾无语地收下了这句为了让他安心而说的,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话。递过去一杯茶:“累就继续睡,本大爷不会笑话你的。” 君辞抿过一小口,以手支颐,凤眸轻轻合上:“晚饭记得叫我。” 叶无折凭借自己二皮脸的资质,作了一下午妖后终于得偿所愿地留在随便花一起吃晚饭。 第二日让扇子亲自护送他回连音县,免得路上出点什么事赖到随便花头上。 君辞瞟去一眼:“这么关心他?” 沈乾搂着狐狸,施展顺毛大法“你不要吃醋,他只是我的老乡而已,你在我这里才是排第一的。” 妖怪伙计们看好戏地笑着欣赏自家老板的怂样,嘴里嚼着干黄草药的兮越突然感应到什么,惊呼一声“不好!” 然后撒丫子跑出门去,其他人正在不明就里,门外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位黑衣少年。 “小兮哥哥,小兮哥哥?君公子好!沈老板好!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小兮哥哥?” 凉花花指了指门外:“刚跑了,现在追没准儿还能追上。” 黑衣少年脸上绽开一个明朗的笑,鞠了一躬便风一样追出去:“谢谢!” 没关系,反正都已经找到了,小兮哥哥一天不见他,他就呆在这里一天不走,总有一天能见到他的。 沈乾看着一前一后跑出去的俩人,摇摇头。真不知道他们还瞎纠结个什么劲,两个人都好好地活着,就是最好的结果,还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的。 清晨温暖的阳光照在六璃街每一个角落,牌匾上“随便花”三个大字在日光的沐浴中褶褶生辉。 他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君辞胳膊:“二殿下,您一直不回凌虚族,真的不会出什么乱子么?” 因为他放弃凌虚血脉的事,族中震动不小,他又一直不露面,君言一个人想必要花些时间来应付。 君辞目光扫过眼前之人,凡人的寿命也就那么几十年,几十年的时间对他们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晚些回去又何妨。 君辞道:“你是在怀疑哥哥的能力么?” “不敢不敢。”沈乾笑:“那就和我继续开客栈吧。” 君辞亦露出笑意,正如当下和煦的微风:“这次,我可以试试不做甩手掌柜。” 番外一 炸坟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沈乾和君辞畅想着未来,并肩离开小蛮山后。旭阳镇外,一片雪白的沈家的祖坟。 某座土壤新鲜的坟头下。黑漆漆的棺材里。一双明亮的眼睛陡然睁开,兮越变幻回自己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抱臂,吐槽道:“君公子,沈大少爷,你们俩是不是忘了什么?”《妖怪们的小客栈》番外一 炸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二 太极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某天清晨,君辞散步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早树下一个扎着马步,煞有介事比比划划的沈乾。 “这是什么?”君大公子上前,略感好奇。 “揽 雀 尾。”沈乾一边缓慢地做着“捋”的动作,一边道。 “你还会武?”君辞觉得新鲜。 “我们那儿用这个锻炼身体。” “……” 君辞先是皱了皱眉,继而颔首道:“单看招式,如果运用之人不是你,应有不俗威力。” “……”《妖怪们的小客栈》番外二 太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三 叶无折是怎么作妖的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遭了逐客令的叶无折在沈乾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给予了他毁灭性的打击报复。 叶无折问君辞:“你家那只长着三个脑袋的大公鸡是哪里买的?听阿越说味道还不错,不如把地方说出来,回去我也买几只来养养。” 沈乾一口茶水“噗……”地喷出去。 君辞:“味道……不错?” 叶无折点头:“对呀对呀,沈老板让阿越给烤了啊。” 君辞缓缓握拳,忍怒道:“那是我送给大哥的贺礼。” 叶无折伸出一个大拇指:“够别致!” 所以这就是他经常一句话不说就消失好几天的理由?满世界给君言搜罗贺礼去了? 沈乾连忙安抚:“别别别,君大公子,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动怒。冷静,冷静!不是还有那群狗么?狗我一条都没动,真的!” 叶无折接着问君辞:“你大哥没受伤吧?我听说我家老乡威武啊!一座金山压过去,把他砸了个正着!大族长本领高强,想来不会有事。” 沈乾:“……” 暮春山风景还不错,要不他就埋那儿吧。 君辞拍案的同时,沈乾跳起来跑得比见了鬼还快。 “不是……哥们儿,你听我说!哎哎哎……叶无折你给我等着!阿越少芒,救我啊啊啊!!!” 番外四 剩余价值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兮越救了银子后。沈乾撸(无奈)着狐狸上前观察:“你伤口还在流血。”兮越攥住手腕,万分感动:“谢谢老板关心,我用个小法术,一会儿便能长好。”沈乾摇头:“我的意思是,已经流出来的浪费了可惜,趁着还没干,给三尾舔两口。”兮越:“……”凉花花:“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妖怪们的小客栈》番外四 剩余价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五 四尾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天气渐渐热起来,入了夜好容易凉快些,此时的随便花却比任何云城里任何一家都热。 客栈大堂内,桌椅板凳被靠墙归敛,正中央摆着两口大锅,每口锅上叠着三层蒸笼,锅下赤焰烈烈,笼上蒸汽腾腾,将整片空间渲染得犹如仙境。 事情是这样的。 凉花花请假回了趟玄猫族,回来的时候眉开眼笑连窜带跳,逢人便给个夸张的抱抱,先是拽着扇子转圈转到天旋地转,又差点勒死兮越。 虽然没说具体为啥高兴,沈乾想到之前君辞说过要给玄猫族一个交代,想必是那“交代”已经落实了。 轮到少芒即将被祸害时,他一手抓着算盘一手提着账本,干脆利落地旋身躲过,扑空的凉花花回身叉腰便骂:“臭哑巴!敢不敢跟姑奶奶决一死战?” 少芒周身灵力骤泄,随便花内堂犹如罡风过境桌凳翻飞! “……”凉花花抱臂,“谁说要跟你比灵力的?姑奶奶要比的是做饭!做什么你来定!” 少芒收起灵力,表情仍旧没什么波动:“包子。” 于是随便花早早关了门,开始了一场蒸包子的终极比拼。 笼屉里相继散发出阵阵香气,妖怪们围了一圈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包子出锅,每人一个盘子,盘子里各放一只两人做好的包子,吃完后投票决定谁做的好吃,票数多者获胜。 扇子咬了一口凉花花的包子,鲜嫩多(无奈)汁的馅料在嘴里尽情释放美味,顿时幸福得在内心深处开满细密的小花,竖起个大拇指,坚决支持经常给自己做好吃的的偶像。 三尾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个毛茸茸的头埋进盘子里,这个啃一口那个啃一口,每一口都仿佛置身天堂。 兮越端着盘子闻闻这边,又闻闻那边,手摸下巴眼珠滴溜溜一转。疯花有扇子投票,自己一定要支持少芒,不能让她更嚣张! 然后有模有样点评道:“疯花你这个不行啊,从颜色上就输了少芒一截。人家的包子皮白里透着点黄,你的太白了,白得没食欲。” 凉花花:“……” 兮越继续道:“还有这香气,少芒的包子就是简简单单的猪肉大葱,香得那叫一个专一。你这个呢,猪肉、虾仁、鸡蛋混到一起,也没个主次,我选少芒。” 凉花花叉腰:“你压根都没吃!” 兮越:“……你要懂得透过表象看本质。” 沈乾与君辞对视一眼,默契地端着盘子站远了些,根据以往的经验,不久之后此处将会变成惨烈的战场。 果不其然,互吵很快变成了互骂,互骂又很快变成了互掐互挠以及互咬,包子笼屉满天飞,你扔我一把面粉,我回你两颗鸡蛋…… 沈乾安安稳稳地坐在靠墙的方桌上一边吃包子一边看热闹,看到兮越拽凉花花的猫尾巴时,忍俊不禁地转头,却见君辞微微垂头,以手支颐凤眸轻阖,盘子就放在桌面上,里面的包子一口没吃。 “君辞?” 双眸随着沈乾的轻唤缓缓睁开。 “困了便先去睡,一会儿本大爷亲自监督他们收拾。” 自从浣去凌虚血脉后,他这种情况便一直持续到现在,开始的时候就连白日里也会经常困倦,看着书、吃着饭甚至与自己说着话都能迷糊一阵。最近虽然好多了,沈乾也半点不敢让他累着。 君辞揉了揉眉心,颔首:“也好。” 埋头吃包子的狐狸被头顶飞过一只装满面粉的瓷碗,瓷碗旋转着,面粉倾洒! 三尾一个激灵,噗噜噜甩头,“阿啾——”一个喷嚏打出来,白面飞扬中化作一小只赤着身子的人类幼崽! 战斗中的凉花花:“……” 战斗中的兮越:“……” 原本看热闹被强行拉入战斗中的扇子:“……” 原本看热闹被强行拉入战斗中的少芒:“……” “起开!” “放手!” “别挡着我!” “主子,君公子,你们快看,小三尾化形了!” “好可爱好可爱!” 四只惨白的面粉头争先恐后地围上去,将人抱起来放到沈乾君辞所在的方桌上,八只魔爪轮番在又白又滑的小脸儿又捏又摸。 君辞见状又来了精神,屈指一弹,紫色光点落到小娃娃身上,化作冰蓝色衣衫。 三尾小小的狐狸眼眨巴眨巴,看着人挨个儿叫过去:“君公子,沈老板,扇子姐姐,花花姐姐,阿越哥哥还有少芒哥哥!” 三四岁的小奶音,嫩得简直能渗出水来! 凉花花:“啊啊啊!!小三三叫我了叫我了!” 兮越:“又不是只叫你一个人,用得着这么激动么?扇子扇子!三尾他也叫我了!” 扇子:“先叫的我。” 三尾修为浅,又是第一次化形,头上还顶着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身后的尾巴也收不回去。 沈乾实在忍不住,伸手去揉软乎乎的狐狸耳朵。 君辞倒没有太大意外,以前兮越每次受伤,沈乾都不要脸地抱着狐狸巴巴凑上去(无奈)舔血,所以三尾能提前化形也在意料之中,只笑笑,对沈乾道:“咱家三尾有出息啊。” “嗯?”沈乾摸着三尾的头不明所以。 君辞下巴轻抬示意,他循着看过去。 小三尾还不太习惯两条腿走路,索性一屁股坐下来,几条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开心地晃啊晃,晃啊晃。 沈乾一愣,擦了擦眼睛,再看。 四条尾巴! 番外六 消失的凤翎 - 妖怪们的小客栈 - 花朝饮 已是盛夏,城东小璨河里的荷花开得热热闹闹。 梁毅给随便花递了帖子,邀两位老板一同前去采莲酿酒。晚上在祥云轩喝了个痛快。 虽然君辞已经没有凌虚血脉,但沈乾担心他身体没有恢复,一直没敢让他喝过酒。这次梁毅大方地拿出自己存了七八年的荷花陈酿,机会难得,也好几天没见他犯困了,便没去管。 谁知君大公子才喝一口,竟被呛出泪花!任凭梁毅和沈乾如何哄骗,说什么也不肯再举杯。 沈乾哈哈哈嘲笑:“哥们儿,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原来也有犯怵的时候,嘶……” 梁毅:“沈老板怎么了?” 沈乾:“没事没事,脚磕到凳子上了。” “……”梁毅善解人意道:“那你小心点。” 沈乾高兴,喝得太醉,连自己怎么回的随便花都不记得。早晨醒来一下床便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脸朝下摔了个结结实实。 他勉强撑起身体,靠在床边晃晃发沉的脑袋,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就算是宿醉,这都过了一夜了,也不能醉得连行动能力都没有了吧? 而且,这头晕眼花,整个人昏昏欲睡的感觉……竟然熟悉得令人心慌,像极了那次在妖王殿与君辞身体互换,不小心喝了口酒! 他掉下来的动静太大,没一会儿房门便被打开,走进位面带疑惑之色的凤眸公子。 君辞挑眉:“玩儿的哪出?” “我需要你的帮助。”沈乾有气无力地招手:“快帮我看看,这又是什么后遗症?为什么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酒喝太少了,本公子再去向梁毅讨两坛荷花酿,给你灌下去也就好了。” “我是说真的,呜……难受得很。” 君辞这才唇带笑意地走过去将他扶起来重新坐回床上,右手两指并拢,灵力随着手指移动,自头顶开始,慢慢划过面颊、脖颈……行至胸膛处,手指动作一滞,凤眸倏然大睁,甚至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 沈乾身体受到灵力探查,如同回应般,淡淡紫红色光芒隔着衣服渗透出来。 “我体内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沈乾语气平静。 按理说从君辞脸上看到如此惊讶的表情他应该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他大概是跟君辞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稀奇古怪的事情看多了,习以为常,反倒并未如何慌张。 君辞眸光流转,沉吟半晌,才郑重点头:“嗯。” 沈乾:“是什么?” “凌虚血脉。” “……” 沈乾全身血液瞬间冲上脑门,内心深处一万匹野马奔腾而过,凌乱无比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所以,我到底是怎么跟你们凌虚族扯上关系的?别跟我说我其实是你们族里的谁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哈。” 君辞负手,眉头微蹙:“你……当真不记得了?” “我是不是应该记得?”沈乾见他面色有些危险,为了防止挨揍大脑极速运转,脑海中闪过从认识君辞开始的每一件事,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某一瞬间,沈乾忽然眸光骤亮,对上君辞的目光,结结巴巴道:“总……总不会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拔掉的那根尾翎……吧?” 君大公子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视中缓缓点头。 凤翎末端的羽管之中沾染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点血液,在被拔下后瞬间没入了他的体内,因为实在太少太少,就连君辞自己都没有察觉,若非此次醉酒太过也不会被激发出来! 沈乾无语:“我一不会武功,二不懂法术,要这血脉有何用?君大公子,你能将自己的毛收回去么……羽毛!羽毛!” 君辞放下拳头:“能是能……” 他说到这儿便没了下文,沈乾等了会儿他的后半句,没等到,也没着急追问,看他那副纠结之色,便知道这人又在顾忌凌虚族里那些糟心事儿,不想将尾翎收回。 不急不急,凌虚族里的事情他不懂,但是他悄悄可以告诉君言啊!如果君辞将尾翎收回,凌虚血脉重归体内,凭他那随便造个势都能让人以为他要毁灭世界的本事,假以时日,将一副完整的凌虚血脉重新修炼回来也不是没可能的啊! 君大族长若是知道这个好消息,还不得立马跑过来强制执行么。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