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妖,必除之 - 宇文花鸡 “呼……哧啦……” 随着一声轻响,白烟泛起,刺鼻的硫磺味涌入鼻腔,一团不过指长的橘黄色的火苗跳出竹筒。 棕褐色的手挡在火苗的侧面,轻轻地护送到烛台前,呼吸间烛光点亮了眼前一片方圆。 借着微弱的烛光,这才看见老傅那张沧桑面容,眼角生纹,唇间些许干裂,左眼下的脸颊上,长着碗底大的一块黑记。 老傅是青州城县衙的令史,此时正借着微弱的烛光,紧锁眉头,一页一页翻着桌上厚厚的案牍。 半年前,他在走访时发现,城中很多百姓莫名地失踪了。 起初他以为是寻常的脱田逃籍,并未在意;但慢慢地又觉着不对,消失者许多都是身体健康家庭美满之人,有牵有挂,却在晨间下地干活后音信全无。 短短半年,竟然失踪了四十余人。 他曾几次将此事上报给主簿黄友杰,但对方却一直是满不在乎。 “腿在他们身上,真想逃籍还能日夜看守不成”。 再后来甚至连见也不见他,扬言再来烦扰就打死老傅。 但老傅却始终没放弃,每个失踪的人,样貌,高矮,年龄,特征,他都会详细地记录在册,这是他身为令史的职责。 一个时辰前,他又去求见黄友杰,依然吃了闭门羹,苦等之时,从县衙看门的皂隶口中得知黄主簿不在县衙,去贵宾楼了,说是要宴请一位银都城来的重要的客人。 老傅心头一动,青州城这许多人失踪,县衙不管,银都城的大人肯定是会管的。他想。 于是他急匆匆地来到案牍库,将手实中所记的失踪之人,与往日案牍细细比对,毕竟是要报给银都城来的大人,他不能漏下任何一个人。 贵宾楼里,除了两个正在狼吞虎咽的孩子,一个客人都没有,两名大汉持刀在门口看护,黄友杰斥巨资把贵宾楼给包了。 老傅唯唯诺诺地来到门前,嘴都还没张开,就被看护打了两耳光,又双手捂着脸唯唯诺诺地走开,远远地看着贵宾楼,眼泪划过脸上黑记流进嘴里。 好疼。 他从没挨过打,自然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挨打的委屈。 不干了。 转身就走,可走出了一段距离,又停下了,看着手实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他犹豫了,来回踱了几步。 “毕竟是几十条人命啊……” 还是干吧! 正门走不了,他转身去了后院。 后院里长着一棵百年老槐,枝丫伸展到三楼一处房间的窗前,从这里能翻到楼里去。 树干斑驳,想爬上去也并不难,但老傅却冒出一身汗,他畏高,这辈子上过最高的地方,也只到马背;可围着后院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其他的方法。 只能硬着头皮爬树了。 费尽力气,终于是爬上去了。 窗前的枝丫并不粗壮,老傅趴在上面晃晃悠悠,刚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儿,正好看到黄友杰在房间里,他来回踱步,演练着要与贵客说的话。 刚在楼下吃饭的两个孩子正跪在墙边,时不时给他鼓掌。 那就不急着翻进去了,等人到了再进去。 又等了半个时辰,黄友杰跳起来慌张地奔下楼去,看来那位大人终于到了。 从他们的对话中老傅得知,这位银都城的大人,名叫胡霖,身边还带了一位朋友。 老傅打算就现在破窗而入,可还没等他调整姿势,便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胡霖带来的那位“朋友”,起身来到两个孩子面前,一手一个掐住脖颈举到半空,双眼瞬间变成血红色!泛着红光。 是……妖! 城中,怎么会有妖呢? 在黄友杰和老傅惊骇的目光中,那妖顷刻间将两个孩子吸成了干尸,随意丢在地上。 “黄大人,把这两具尸体处理干净,不可让第四人看到。以后每月的今天,都要准备两个送到这里来。做得好,升官发财;做不好,和他俩一样,明白了吗?” 胡霖的声音非常冰冷,仿佛刚刚死在面前的不是两个孩子,而是两只蚂蚁。 黄友杰已神情呆滞,瘫在地上呕吐起来。 老傅则在惊骇之下失了平衡,跌落树下。 一声短促的惊呼后,重重摔进楼下杂物棚的草木灰堆里,烟尘四起。 求生的本能让他不敢多停留一个呼吸,连滚带爬的钻进一旁的柴房,躲进柴堆里。 身上的毛笔却遗落在了地上。 柴房外,一阵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传入老傅的耳朵,吓得他屏住呼吸,蜷缩的更紧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没了任何声音,来取柴的店家发现了老傅,他这才如惊弓之鸟一般逃出柴房。 黑夜中,老傅拼了命的跑,不知方向,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只有嘴里一直重复着“城中有妖”这四个字。 直到眼冒金星,脚再也迈不开了,才一头栽倒在路边草垛。 他用尽最后力气,用颤抖的手指在身下松软的泥土上,写下一个方框,方框里面是一个“妖”字! 做完这一切,他才彻底昏死过去。 昏沉中,他好像做了一个梦,走马观花般地看到了自己悲哀的一生。 这一生里,他遇到无数坏人,他们一张一张厌恶的嘴脸,在嫌弃他的相貌,取笑他的懦弱,他们恶毒的话语嘈杂刺耳。 同时,心中的那个自己也在告诉他。 “快逃走吧,不用去管这群可恶之人的生死,就让妖吃去尽了这些坏人”。 突然,在万千声音中,一声“爹”,叫得清澈响亮。 “您不是个无用之人,您分得清黑白善恶是非对错,您是个好人,我崇敬您……” 这是……养子北凤儿曾对他说过的话! 好像除了那些“坏人”,自己也曾遇到过许多纯朴善良的好人…… 老傅醒了,心中恐惧和迷茫也被一扫而空。 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青州城里,那些莫名失踪的人,也定然与此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坐起来,擦干脸上未干的泪痕。 “死我都不怕”。 这件事儿,得让所有人知道! 但就这样呼喊城中有妖,只会被当成疯子,黄主簿更会杀人灭口。 得去银都城!去祭年司!告诉他们城中有妖,告诉他们城中有人与妖勾结,方有一线生机。 老傅摇摇晃晃地起身,并不伟岸的身形站在空无一人的街上,顶着浩瀚星光,渺小而孤寂,回首望着城中。 须臾,他坚定地转身,钻进了胡同里,那里有百姓偷挖的通向城外的暗道。 第一章:除妖 - 妖,必除之 - 宇文花鸡 胡霖捡到了遗落在地的毛笔,笔上还有青州县衙的印记,顺着这条线索,他们很快就查到了门外偷听之人是老傅。 吃人的那妖,匆匆回到驿馆,锁好房门后,直接钻进了房中一人高的铜镜里。 数千里外,银都城中,妖又从另一面铜镜走出。 铜镜所在的房间,摆着数个金雕玉琢的屏风,装潢亦是满目奢华。 他没有说话,直接跪倒地上,不多时,一个女人的身影从另一房间走进来。 “六姐”。 女人娇滴滴侧卧到屏风后的美人榻上。 “睚眦,你又做什么错事了?” 睚眦,是他的名字。 不敢隐瞒,将今晚之事全盘托出,但他并未提及胡霖,因为他与胡霖还有另一桩秘密交易,若透露分毫,恐怕立刻就会死。 听他说完,女人修长的美腿才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 沉默片刻,一只木笛缓缓贯穿他的胸膛,鲜血流了满地。 “你知不知道,我们耗费了多少时间和心血,才终于能在城中躲藏而不被发现;今晚,若是因为你的烂事儿影响了妖族大计,我就把你的心剜出来,揉碎了喂狗,听清楚了吗?” 睚眦没有说话,拔出木笛,钻回了铜镜里。 青州城外,参天巨树,万里雪原,笛声婉转悠扬。 睚眦站在最高的树顶,静看百鬼夜行。 一件缝缝补补的衣服随风飘落,片甲不留,百鬼四散。 衣服是老傅的,上面有他的味道。 不到一个时辰,老傅就被妖追到了。 幸而遇到一队归城的猎妖人,将他救下,众人疑惑他为何深夜孤身出城,听了他的经历,三十几位猎妖人决定护他去银都城。 去路三千里,日夜兼程,所走的每一步都杀机四伏。 第十一日清晨,他们终于到了银都城外的荒土,穿过荒土,便能进城了。 老傅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一路护送他的猎妖人,也仅剩了七位。 不等他们停歇,又有妖追了上来。 一丝风都没有。 祭年司的五人小队正快步穿行在荒土的云杉树林之间。 清晨的林间,雾气弥漫,鸟瞰下去如同一片没有尽头的白色汪洋,缭绕在眼前,让他们能看清一步之内的事物。 空气湿漉漉的,泥土味儿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吸进肺里感觉很浑浊;耳边除了官靴踩在羊须草上的窸窣声和偶然踩断干枯树枝的断裂声外,再无其他声音,静得心里发毛。 苏锦年是此次行动的负责人,看面相二十四五,眉清目秀,身姿飒爽,眼角上斜着一道淡疤。 她跑在小队的最前面,眼神如鹰般锐利,似要穿透雾气,右手下意识地握住腰间佩剑,左手托着罗盘,磁针所指,便是妖之所在,但此时,磁针却在不停地改变着方向。 “今日这妖,有古怪”。 副手唐成压低声音说道。 “带着咱们在这云杉林里兜了快半个时辰圈子了!” 又追出几里路,空气中的血腥味儿愈发浓烈,脚下开始出现大片还未凝固的血迹,沿途喷洒,直插迷雾深处。 苏锦年俯身察看。 “不是兽血,是人血!” 顺着血迹猛冲几步,赫然看到树下蜷缩着一具尸体!内脏被掏空,身体像破麻袋般随意丢弃,死状凄惨。 荒土禁区,怎会有人?” 左侧的黄东握紧了腰间飞刀,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 “不止一个!” 苏锦年牙关紧咬,目光如刀扫向前方雾霭。 “血迹未断!前面还有人,追!” 五人如离弦之箭,循着血迹和罗盘方向狂奔。 不多时,沿途又发现两具同样惨烈的尸体,一旁还有散落的兵器。 “是外城的猎妖人,对官路不熟,加上迷雾障目,所以才误入了荒土深林”。 唐成分析道。 脚下的血迹依然未消失,指引着他们去迷雾的更深处,可眼前这大雾,宛如一堵直插天际的高墙,拦在他们与遇害人之间。 不能在这么磨磨蹭蹭了。 苏锦年骤然刹停,将一只漆黑色手衣戴于右手,五指张开对准前方浓雾。 手衣背面的铁片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符箓。 “离字,七仙火”。 随着她厉声暴喝!掌心猛然间迸发出炽烈火柱,宛如怒龙吐息,仅仅几个呼吸间,合抱粗的巨树轰然倒塌,燃烧的枝叶化作漫天火雨,将绵延数里的浓雾狂暴地撕开、吞噬,露出前方一片狼藉的清明!。 追出不到半刻,随着一间荒废已久的木屋在树影间映入眼帘,同时,五人腰间沉寂许久的镇魂铃,骤然发出尖锐刺耳、近乎疯狂的剧烈嗡鸣!。 “镇魂铃响得如此激烈,看来又是一只百年修为的大妖”。 唐成提醒道。 “百年大妖,又如何!” 苏锦年眼中毫无惧色,只有沸腾的杀意! 说话间冲到门口,一脚狠狠踹在木屋厚重的门上! 陈旧的吱呀声如同垂死哀鸣,木门应声而倒,烟尘弥漫;一股浓烈的野兽体臭夹杂着血腥味儿,狠狠撞进四人的鼻腔!。 烟尘微散,苏锦年倒吸一口凉气。 屋内四张八仙桌上,赫然摆放着四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鲜血流了满地;桌边,密密麻麻坐满了二十多个“人”,他们面无表情,黄绿色的眼睛齐刷刷地、冰冷地转向门口闯入的不速之客! 最靠近门口的“人”站起身,皮笑肉不笑。 “呦,肉自己送上门来了……” “少他娘废话!” 苏锦年身影如鬼魅,眨眼间来到他身前,一把掐住对方的脸;剑光一闪,血溅三尺!手中头颅滚落,赫然变成一颗狰狞狼头! 狼妖。 几乎是同一时间,狼妖身形暴起,后仰翻下座位,顺势一脚,将沉重的八仙桌踢得凌空而起,直直砸向苏锦年。 利剑刺穿八仙桌,苏锦年手腕一转,随着“咔嚓”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坚固的桌子四分五裂,木屑飞溅。 而八仙桌后,十数只狼妖已来到近前,战斗瞬间打响,狭小的空间内。剑光交织,利爪呼啸,桌椅碎裂声夹杂着瓷器碎裂声,血腥味儿疾速盖过了狼妖身上的体臭味儿。 十个呼吸的功夫,几人身上已添数十道伤口! 狼崽虽死七只,但余者依然凶悍!。 苏锦年心知不妙,百年狼王未现,不能再耗!借狼妖攻势后撤至门口,右手再举! “伏低!” 随着同伴伏在地上,“离字,赤焰”已至。 烈焰如潮水般翻涌向前,弹指间,一片惨嚎,狼妖尽数化作飞灰,仅两只残狼侥幸逃入浓烟! 后墙亦被烧穿! 飘荡的烟尘和火星中,一个庞大如小山的身影缓缓站起,将啃了一半的人腿丢到一旁,爪子随意地拍灭肩上余火。 仅一个回眸,那裹挟着尸山血海气息的杀意,卷着屋中的烟尘星火,如山洪般压向苏锦年! 额头传来刺痛,接着一股暖流穿过左眼顺着鼻翼流进嘴里,腥味瞬间蔓延。 低吼震耳!黑影一闪! 狼王竟原地消失!沉重的木地板在它立足处轰然炸裂! 侧面恶风袭来,苏锦年横剑格挡,却感觉完全挡不住这沉重一击,腹部传来撕裂剧痛!身体如断线风筝般被撞飞,砸穿木墙!落地翻滚数周才停下! 唐成剑锋急刺狼王后颈! 狼王竟在半空诡异扭身,挤断两根肋骨,堪堪避开剑锋,同时一脚将身形庞大的武阳踹出屋外! 木屋随之彻底坍塌!三道身影狼狈冲出! 唐成嘴角溢血,强撑站起!黄东长枪已断,手持半截枪杆!武阳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下大片鲜血…… 来不及哀伤,狼王利爪直奔负伤的苏锦年。 苏锦年只能脚踩树干借力,身体凌空而起,躲过利爪。 狼王一击落空,跳起又是一击,而苏锦年在空中无法借力,它这一击必中。 却不知这正是苏锦年故意卖给它的破绽。 “离字,束身火”。 一张火网自右手喷出,落于狼王头顶。 空中无法借力,你亦是无从逃脱。 怎料,狼王口中喷出血雾,将火网腐蚀出一个大洞的同时,瞬间将苏锦年的战甲腐蚀成蜂窝状。利爪紧随腐蚀液体之后,在她腹部开了三个触目惊心的口子。 好在火网阻碍了狼王跃起的高度,利爪只伤及了皮肉,若不然,怕是要被拦腰斩断。 唐成的剑及时救下了她,翻身落地的同时,一股浓烈的酸味钻进她鼻孔里,身上的战甲也正在肉眼可见的消融。 不是妖术,是胃酸。 扯下正被腐蚀的破碎战甲,撕内衬草草捆住腹部伤口,立刻又提剑上前,替唐成解围。 另一边,苟活的两只狼妖没有半分迟疑,快速冲向濒死的武阳。 黄东看穿了两只残狼的意图,飞奔中甩出数把飞刀,拦住两狼的同时,右手一推手中的半截长枪,寒芒先到,枪出如龙,给跑在前面的狼妖胸前开了个窟窿,紧接着一把飞刀插进它的眉心。 另一只眼见没有得手,便不想再浪费时间,立刻折回欲支援被缠住的狼王,却又被黄东拦住。 此狼不弱,几个呼吸间便让黄东身上多了几条新伤口,他马上察觉自己一个人并不是这匹孤狼的对手,再打下去,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同归于尽了。 武阳此时正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刚那一击挨得结结实实,胸腔和五脏六腑几乎全被震碎了,剧烈的疼痛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拼尽全力从腰间掏出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 瓶中之物,名为“降神香”,服下之后,可以寿命为代价,换取妖的力量。 耗尽力气,将琉璃瓶送到嘴边,良久,武阳突然猛吸了一大口气,渗人的嚎叫声随着空气的进入,从他喉咙里发出来。 坍塌的胸腔肉眼可见的正在隆起,断裂的骨头重新拼接在一起。翻身手脚同时撑地,龇牙咧嘴,怒目圆睁,比起那边的狼妖,仿佛他才是一只真正的野兽。 “四足”飞奔,风一般没有一丝声音,单手提起他的巨剑,纵身一跃,飞到狼王头顶,以雷霆之势将巨剑插向它。 黄东见此,果断放弃阻挡眼前的残狼的利爪,以枪作镖,以性命为代价,刺向狼王心脏。 前后有双剑夹击,上有巨剑插下,左有寒枪袭来,只有右方一条生路。 但是,这也是苏锦年留给他的“生路”。 狼王单爪撑地,向右翻身跃起,就是此时,郭洪桥由地下掀土而出,双刀直砍狼王颈部,苏锦年果断弃剑,右手对准狼王的脑袋。 “离字,火球”。 在进入木屋之前,郭洪桥便埋伏于此,苏锦年等人前面所有的打斗,也都是为了将狼王逼至此时,此地。 此刻,郭洪桥将所有力量集于双刀之上,这一刀,一定能砍下它的头颅。 但是! 意外还是发生了。 残狼并没有选择杀眼前的黄东,而是瞬间将所有的修为集中于腿上,踏黄东身体借力,将黄东踩入地面的同时,眨眼间消失不见。 再出现,已经是在狼王的身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郭洪桥的全力一击。 残狼的身体被一分为二,上半身重重撞在苏锦年的身上,致使她的“火球”打偏,只轰断了狼王的一条手臂,连带着烧没了它半张脸的皮肉。 狼王颈上也被郭洪桥砍出了很深的一道伤口,虽然鲜血喷涌,但却保住了它的项上狼头;它也抓住了眼前四人慌神的一瞬间,利爪直接贯穿了郭洪桥的脖颈。 唐成和武阳也来不及躲闪,遭了重重一击,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狼王却还没有倒下,白烟裹挟着脸上皮毛烧焦的味道,随风传入几人鼻腔,露出脸皮下的骨头和利齿,疼得它呲起獠牙,粘稠的口水夹着血水从脸上流下来。 苏锦年单膝跪地,颤抖着抬起左手,分别在檀中穴和气海穴点了一下,逼出了体内仅剩的气。 她还有最后一张符箓,还有机会。 眼角余光却瞥见木屋侧后方坍塌的废墟里,一个蜷缩的身影正竭力向外爬行!那人满脸血污,衣衫破烂不堪,但左眼下那块碗口大的黑记却格外醒目! 居然还有幸存者! 然而,狼王的目光也瞬间锁定了那个试图逃走的“蝼蚁”!凶残的独眼中杀意暴涨!它低吼一声,竟暂时放弃近在咫尺的苏锦年,庞大的身躯带着腥风,直扑那个带黑记的男人! “畜生!休想!” 苏锦年目眦欲裂!她不知那人是谁,但保护幸存者是本能!让她不顾胸腹剧痛,爆发出极限速度,如寒光一闪,冲到狼王扑击的路径! “噗嗤!” 狼王锋利的爪子,毫无阻碍地刺入了苏锦年挡在身前的右肩!鲜血飚射!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两人一起翻滚出去! “呃啊!” 剧痛让苏锦年眼前一黑,但她左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刺入肩膀的狼爪! 狼王张开血盆大口,咬向苏锦年颈部。 千钧一发!武阳的巨剑,带着风雷之势斩落,逼退狼王不得不放弃苏锦年,仰头躲避,唐成的剑也如毒蛇般刺向狼王咽喉!黄东的断枪掷出,直取狼王独眼! 趁着这瞬间的混乱,苏锦年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那黑记男人。 只见他并未趁机逃走,而是用颤抖的、发黑的手指,拼命地在身前的地上抠挖着! 他在写什么? 活着就好。 “离字,穿心火”。 苏锦年抓住狼王被同伴牵制的瞬间,积蓄最后的力量,右手猛地按在狼王头顶!一道凝练如针的苍白火焰,无声没入! 狼王身躯剧震,独眼中的凶光瞬间凝固、熄灭,轰然倒地。 苏锦年几人也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视线模糊。 她艰难地扭头,望向那个黑记男人。 他已经死了。 而在他面前的地上,深深抠刻出的图案清晰可见:一个方框,里面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妖”字! 第二章: - 妖,必除之 - 宇文花鸡 苏锦年再睁开眼时,已是夕阳西下。 唐成,武阳,黄东三人都已经醒了,正靠在自己身旁的树下。 祭年司的秘药中,掺了少许“降神香”,治伤有奇效,骨头断了,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也就长好了,只是过程要痛苦许多。 “郭洪桥……” 唐成没再继续往下说。 苏锦年也没追问,祭年司待了这许多年,这一幕发生过太多次了。 郭洪桥的身体就躺在不远处,躺在月光下。 她呆呆望着,没有泪水,失神的眼睛里流出淡淡伤感,她还记得他刚进祭年司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晚风裹着太阳的余温,吹动云杉树叶沙沙作响。 几人都没再说话,就这样默默坐着,直到天亮。 四人一起将郭洪桥安葬在一处有阳光的好地方,七位猎妖人的尸体也一并安葬。 这是祭年司的传统,战死何处,便埋骨何处,意在英魂永远保护这个地方。 “去路迢迢,终有一日相见。” 唐成检查了那个面带黑记的男人,沉重地对苏锦年摇头,他最后那口气,用来写这个字了。 苏锦年在武阳的搀扶下,走到老傅的遗体旁。 她蹲下身,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拂去他脸上凝固的血污;那张带着巨大黑记的、沧桑而痛苦的脸,此刻竟有种奇异的平静。 她沉默地注视着他冻得乌黑、指甲翻裂的手指,又看向地上那个深深刻入土中的“方框妖”字;皱眉,手指抚过那深刻的痕迹。 “被妖折磨,临死的诅咒吗?” 唐成默默蹲下,检查尸体上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身份能查吗?” 唐成摇头。 “什么线索都没有,查无可查,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逃难来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他应该是那些猎妖人拼死护送的人”。 “带他回去”。 苏锦年声音疲惫却坚定,她从烧焦的狼尸上撕下一块相对完好的皮子,仔细拓下字迹,贴身藏入怀中。 “被妖追杀千里…最后留下这个字…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快到南城门时,苏锦年四人停下马,用水洗去了脸上血污,整理好破碎的衣甲,挺直腰背,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们的眼神已恢复锐利,策马走向城门。 老傅的尸身与黄东绑在一起,外面披了斗篷,远远看去像是背着。 落日熔金,给灰色的城垛镀上一层温暖的辉光。 胜利的消息像长了翅膀,早已传遍了守城的兵卒。 “祭年司!是祭年司大人回来了!” “听说他们在荒土除了大害!” “快看!是那位苏主官!” 城门处的守军肃然挺直了腰杆,眼神中带着敬畏。 早有眼尖的百姓瞧见,欢呼声如涟漪般自城门扩散开来。 “恭迎大人除妖凯旋!” “祭年司庇佑!大人辛苦了!” 几个胆大的孩童挤到最前面,将小手中攥着的几片干花、几枚铜钱奋力抛向归人。 碎花与铜钱落在沾满荒土灰尘的祭年司玄色官袍上,落在青石板夹缝里的陈年血迹里,更添几分难以言说的沉重与荣光。 苏锦年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挺直了背脊,在百姓自发的拥簇下,牵马前行。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归来的身影拉得老长,印在南城主街古老的青石路面上。 百姓的欢呼是发自内心的敬畏,但也如同滚烫的油锅,将这条通往祭年司的必经之路瞬间煮沸。酒楼窗前、店铺门口、街角巷尾,无数双眼睛投来目光。 睚眦混在迎接的队伍里,看到了黄东背上之人,面带黑记,是老傅无疑。 看样子还活着,狼妖失手了。 只能亲自动手了,决不能让他活着到祭年司。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尖叫和喝骂刺破了这份喧嚣。 “老不死的!敢挡爷的马?瞎了你的狗眼!” 前方的街心,传来一片骚乱。 户部尚书的二公子,胡润;身着云锦、腰悬蟠龙玉佩,正骑在高头大马上,用镶金嵌玉的马鞭指着地上蜷缩的老汉,满脸厌弃。 他身后跟着十个彪悍的家奴,个个凶神恶煞。 “给我打!” 一声令下,家奴围住老汉,拳打脚踢。 他脸上带着宿醉的浮肿和惯有的骄横跋扈。 “胡公子!求您开恩!饶命啊!”老汉绝望的声音从家奴的脚下传出。 胡润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丝毫没有觉得对方可怜,反而觉得有意思。 衙署的衙役就站在路边,面对如此行径,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但苏锦年才不惯着他们,刚刚死了朝夕相处的兄弟,心情本就坏到了极点,又看到她拼命保护的百姓,就这样任人欺辱,叫她如何能忍呢? “住手!” 苏锦年怒气冲冲地飞马来到胡润身旁,家奴们见状也停下殴打愣在那里。 唐成也跟着上前,将老汉从人群当中抱出来。 跟在胡润马后的管家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挡在苏锦年马前,微微仰头,十分藐视的样子,肥嘟嘟的脸上,八字眉配着两撇儿细细的小胡子,像个唱戏的丑角。 “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站在你面前的是我们家二公子胡润,父亲,是当朝户部尚书胡德昌胡大人,兄长,是当朝吏部侍郎胡霖,你听清楚了?” 胡润十分不悦地看着苏锦年。 “胡路!怎么说话呢,这可是苏大人!但我记着……你是祭年司的人啊,怎么还管起这城里的事儿了?苏大人这是想要篡权啊”。 祭年司只负责处理城外妖案,按律对城内之事并无管辖权,篡权之罪,是要发配边疆的。 胡润策马穿过人群,挑衅般地把脸凑到她面前,张口的瞬间,酒气扑面而来。 “苏大人,劝你还是乖乖滚蛋,别来管小爷的事儿”。 苏锦年正在气头上,才不管什么篡权不篡权,只听“啪”的一声,她的马鞭,狠狠落在了胡润的坐骑上,清脆响亮。 骏马嘶鸣,人立而起,直接将胡润掀下马去,重重摔在地上,胡路也被吓得瘫在地上,险些被马蹄踏中,几个家奴赶忙去扶。 她这一鞭子,算是把篡权之名坐实了。 胡路立刻大喊。 “祭年司苏锦年,篡权!来人啊,拿下!” 家奴闻声将苏锦年团团围住。 唐成赶紧冲过来,替苏锦年解围。 “胡公子,当街立马,阻碍祭年司复命,合理提醒,何来篡权之说啊?” 虽然罪名是没了,但胡润养尊处优,哪受过这等委屈,哎呦半天,高声喝道。 “给小爷我揍她!” 十个家奴一拥而上。 苏锦年剑都懒得拔,随手抢过家奴的一根棍棒,追着他们打,百姓瞬间聚在一起,连连高呼助威,他们常年遭受欺压,今日终于有人出手惩治,简直是大快人心。 黄东的注意力都被苏锦年和人群吸引,全然没察觉到危险悄然已到自己身后。 咻!咻!咻! 三柄通体乌黑、毫无光泽、形如三棱透甲锥的特制飞刀射出,呈致命的品字形,狠狠扎进老傅的身体里,贯穿黄东身体,死死钉入街边门柱,鲜血滴下。 “呃啊!” 一声剧烈惨叫,黄东和老傅应声落地。 百姓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如同被利刃斩断! 无数张激动、狂热、解恨的面孔瞬间僵住,表情凝固在脸上,旋即转化为铺天盖地的惊愕、茫然与恐惧!整条长街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的真空! 苏锦年几人闻声赶忙过来查看,黄东胸前,鲜血入柱般喷出。 “死人了!死人了!” 最前面的人发出一声惊呼,眨眼间再次让沉寂的人群骚乱,百姓四散而逃。 唐成赶紧给黄东处理伤口,苏锦年飞身上房,想看是谁下手,但人群骚乱,无从分辨。 暗骂一声,又赶紧下来查看黄东的伤势。 黄东伤得很重,唐成给他喝了一瓶降神香,此时伤口正肉眼可见的愈合,性命算是保住了。 苏锦年这才长舒一口气。 不可能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祭年司的人下手,就算有人敢,也不会只对黄东下手。 显然,这刺杀是奔着黄东背上之人来的。 苏锦年从怀中掏出那张兽皮,看着上面的印记若有所思。 “看来,所有谜团的答案,都在这个字上了”。 但现在祭年司的掌案和其余七处的主官都不在城中,也没法上报,只能自己先查线索了。 可从何查起呢? 苏锦年犯起了难,咬着嘴唇想了半天也没有一点头绪。 打架没问题,但这需要用脑子的事儿,对她来说着实难为了。 唐成思索了片刻,分析出一条线索。 南城荒凉,没什么可玩的,一个醉酒的富家公子怎会莫名来此呢?还是有人事先安排?此次刺杀,定然与胡润有脱不开的关系。 就从他开始查起。 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醉酒的胡润没来得及逃走。 苏锦年阴沉着脸来到他面前,背对着阳光,宛如修罗,顿时吓得他裤子湿了一大片。 “刺杀祭年司官员,胡公子,这回你跑不了了”。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不是我……” 胡润慌乱的求饶,苏锦年嫌他聒噪,便用一块破布堵住他的嘴,将他的双手绑住,拴到马鞍上,策马直奔祭年司。 他只能跟在马后面,被马牵着跑,没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呜呜”直叫。 回到祭年司,不管怎么问,他就是什么都不说,气得苏锦年直接拖着他去了地下。 往下不知道走了多少步,又穿过一条潮湿阴暗的通道,才到了祭年司的地牢,深处的黑暗里,传来阵阵怪叫。 苏锦年看到胡润的下半身已经湿了大片,但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恶疾,一定要下“猛药”。 不好好吓吓他,他是不会说实话的。 地牢的铁门厚约一尺,重千斤,需五个男人同时用力才能缓缓推开。 大门打开,尖锐杂乱的嚎叫如潮水般瞬间涌入耳朵;这里深不见尽头,每扇牢门前插着的火把,发出点点微光,整整齐齐列成长队,同往无尽深渊;因潮湿而导致的霉味几乎多过空气,呛的人喘不上气来。 牢里关的,自然都是妖。 它们虽然被层层封印,没了法力,但散发的煞气却半分不减。 苏锦年想把胡润关在这里呆个半柱香,吓吓他,可是地牢大门刚打开,他就昏死了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罢了,目的也算达到了,就先这样吧。 拖出地牢,安置在普通的牢里,几盆冷水将其泼醒,睁开眼,四下打量,又赶忙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去。 苏锦年再次问他为何会出现在南城,对刚刚的刺杀知道些什么。 可他只是一味的摇头,嘴里重复着“不是他干的……” 此情此景,唐成无奈的挠挠头。 “看来你这服药下的有点太猛了”。 苏锦年也没想到,堂堂七尺男儿这么不禁吓,只能长叹一口气。 “先让他休息一晚吧,明天再问”。 说完转身出了门,走出两步又停下,交代了一句。 火把给他亮着,别给他吓死了”。 翌日清早,祭年司门外便挤满了马车,马车中人,不乏身份尊贵,家世显赫,以移交嫌烦的名义来要人的,来求情的,来送礼的,来表面好言好语又暗带威胁的…… 目的不外乎是让苏锦年放了胡润。 但她态度非常强硬。 放人,绝无可能。 谁的面子也不给,谁的权势也不怕。 整整一天没闲下来,苏锦年坐在院中央,一只羊腿一碗素面,吃得津津有味儿,任凭这些来要人的磨破了嘴皮子,她也不理。 胡润昨夜一宿未睡,还在惊吓过度的状态里,不吃不喝,什么也说不出来。 唐成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人要是在祭年司出了问题,就不好办了。 于是让苏锦年给他配了一副安神的汤药,唐成给他送去,顺便就留在牢里陪他。 陪他聊聊天,安抚了他的情绪,让他慢慢放松,喝了药,终于是“哄”着他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午时,胡润才睡醒,看样子平静了许多。 狼吞虎咽的吃了一顿饭后,眼中终于有神了,但见到苏锦年还是下意识的往后躲。 唐成让他回忆一下,那日之前,都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胡润想许久也没想到什么有用的。 “那日午时,我正在东城喝酒,家兄的一个朋友来找我,相谈甚欢,然后他说今日南城有大热闹可以看,问我要不要同去,我说当然要去了,到了南城门,那老汉挡了我的马,后面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确实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他是你大哥的朋友”。 “之前在府上打过照面”。 唐成想了想又心平气和地问。 “那你喝完酒,经常耍酒疯吗?” 胡润刚忙摇头。 “我…我平常我很乖的,那天是个例外……” 唐成轻叹一口气,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苏锦年。 “你要是不想跟我说实话,就换她来问你”。 胡润看看苏锦年,不禁打了个哆嗦,赶忙点头。 “耍!我…我每次喝完酒,我都……” “和你喝酒的那个长什么样子,记得吗?” 苏锦年突然发问吓了胡润一跳,后者赶忙诚恳的摇头。 “那不记得了,真不记得了!他来的时候我已经喝不少了,看人都重影,哪还记得他长啥样啊……” 苏锦年急了。 “不是之前就见过吗?” 一句话吓得胡润又退回墙角,良久,再开口已带着哭腔。 “那匆匆一眼能记住什么呀,我那日就是多喝了几杯,骂了那老汉几句,这事儿真和我没关系,我怎么可能杀人啊……” 他越说越委屈,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唐成赶忙把他搂进怀里,夹着嗓子像哄孩子一样摸头安抚,声音温柔的像一只母鸭。 苏锦年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二人,实在忍受不了这幅景象,在唐成挥手示意下夺门而去。 好一会,唐成才从里面走出来,摇了摇头。 “说那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胡子张哪都不记得了,跟没说一样”。 苏锦年将那张狼皮印记收回怀中。 “现在看来,他兄长的那个“朋友”嫌疑很大啊”。 唐成叹息一声。 “但想找到这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这还不简单,他想不起来,他大哥胡霖肯定知道啊,一会我们就去把这个胡霖给抓来,严刑逼供,我不信他不说”。 苏锦年简单粗暴的方法让唐成感到头疼。 “无任何证据,私抓朝廷大员,就已经是死罪了,你还要严刑逼供?你以为我们是枭卫啊”。 “那你说还能怎么办啊,总不可能直接登门去问吧?” 唐成一拍手。 “对了,就是要直接登门去问,把这件事儿说的越严重越好,敲山震虎,看他什么反应,若这事儿和他没关系,他一定会配合,若这事儿和他有关系,他一定会装不知道”。 苏锦年想了半天,还是没明白唐成想干嘛。 “他装不知道,我们也没办法?” 唐成无奈地苦笑一声。 “他装不知道,就说明他和他的这个‘朋友’关系匪浅,在我们走之后他一定会去找这个人,那时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跟着他,自然就找到这个人了”。 苏锦年恍然大悟,拍手叫绝。 “那我们现在就……” 突然,祭年司铜钟响起,乾字部急报,北门荒土有妖来犯。 苏锦年二人丝毫不敢犹豫,冲进屋内拿起装备,快马出城。 除妖归来,已是傍晚,却得知胡润被放了。 牢房的看守说,带走他的人,腰间挂的是祭年司掌案的玉牌,他们还特意仔细地查看了那玉牌,绝不会是假的。 “师父回来了?” 苏锦年急切地问。 “还没有”。 “那就怪了啊,他怎么会知道银都的事儿呢?为什么要派人来把胡润放了呢?而且,他要放人的话,大可以直接传消息给我就好了啊?” 苏锦年自言自语地发出一堆疑问。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掌案大人可能有他自己的安排,该知道的我们也都知道了,一直关着胡润也确实没什么意义,放便放了吧”。 听唐成这么说,苏锦年也未再多想。 “那我们还要敲山震虎吗?” “敲!眼下我们就只有胡霖这一条线索了,一定要抓紧”。 城外狼妖追杀的外城人,他留下的神秘“妖”字,城内对他的有预谋的刺杀,每一件事儿都扑朔迷离,现在解谜的关键就是这个胡霖,就看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结果了。 弟弟被放回来,胡霖也很惊讶。 毕竟苏锦年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可能放人,自他从青州城回来后,就一直想着救胡润的办法,结果今日人就放回来了。 “肯定是赵天禄的安排,那人拿着他的掌案玉牌把人送回来,还送了个我中意的鎏金香炉做礼,用心思了,这是想告诉我们,此事就此作罢,莫再追究了”。 胡德昌躺在床上,话说得有气无力,时不时还要咳嗽几声。 胡霖赶忙用湿帕给父亲润了润嘴唇,说道。 “此人倒与他那个满身戾气的徒弟不同,是个懂得退一步的聪明人”。 胡德昌轻哼一声,叹了口气。 “罢了,二郎回来就好,等我身体好了,再好好跟他们算账……” 说话间又厉害地咳了几声,一把抓住胡霖的手问道。 “我的事情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胡路已经去寻人了”。 听到已经在办了,才缓缓松开手。 “好……好……不能再拖了……” 第三章:破晓 - 妖,必除之 - 宇文花鸡 晨光熹微,星辰渐隐。 雾气薄薄一层如白色纱帘,笼罩着银都城,为其添上一分静谧,这个时辰,人们都还睡着。 东城主街,一阵杂乱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祥和,眨眼间,祭年司的铁骑冲出晨雾,一路向西疾驰而去,马蹄所过,鸡鸣犬吠,飞沙走石。 马上的苏锦年面色凝重,前额几缕乌发被风吹得猎猎翻飞,眉峰似刀,瞳孔收得极紧,琥珀色的眼珠宛如头顶的星星,坚定地锁住前方,眼角浅淡的伤疤,正随着她咬紧的牙关微微抽动。 前身几乎贴在马背,左手紧握缰绳,虎口薄茧是常年握剑所致,右手下意识地轻鞭催促,肩上刺着的半幅朱雀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她知道马已经跑到最快了,但事情太紧迫,她慢不下来。 约半柱香前,西城衙署急报,户部尚书胡德昌家中发生骇人惨案,三十三人无一活口。 这意味着,他们现在唯一的线索,断了,而且断得干干净净! 更要命的是,经衙署都尉查验,判断此案非人所为。 言外之意,是妖。 于是西城衙署立刻将此消息报给了主理涉妖案的祭年司。 收到消息,离字几人为之一震。 妖,进了城中作案,怎么可能呢? 立刻策马赶去案发现场。 此时此刻,苏锦年心急如焚,只能一边祈祷着事情并没有想的那么糟糕,一边加紧着催促身下的马儿跑得更快些。 尚书府门前,苏锦年飞身下马,其余三人紧跟其后。 西城县令和两个随行的衙役小跑上前,远远地深行一礼;官服上的两根结缨只系了一根,衣衫不整,左脚上有鞋子,右脚是光着的,足见其慌张。 他额头沁汗,胆小怕事的脸几乎要耷拉到地上,但那双微微抬起,漏出下眼白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狡黠,他在观察迎面走来的这位官员的神情,心中猜会不会怪罪于自己。 此人名叫曹保,舅父乃当朝都察院左督御史,官从一品,也是借着舅父的关系,半年前才得以调到这西城来当县令,西城富饶,地广人稀,住的尽是达官显贵,这其中银钱人脉的好处自然不必多说,平日里他自然也是一副风光无两的做派,只是好处还没来得及捞,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接到报案时,他简直是从榻上跳下来的,连滚带爬跑到尚书府,大门一开,三魂吓飞了两魂,当时就摊到地上昏死过去,衙役抬出来足扇了半柱香的晨风才缓过神来,嘴里小声地“完了完了”嘀咕不停,还是衙役提醒他才想起来去把消息送到祭年司去。 待苏锦年快要走到跟前,他赶忙又低下眼睛,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大人,这件事可和本官没有干系啊。” “与你有无干系,不是祭年司要管的”。 两句话干脆利落,声音冷漠的像一块冰,苏锦年带着身后一行人快步经过曹保身边,未做丝毫停留,直奔尚书府大门。 “那后续在定案之时可否请大人为下官美言几句,下官舅父乃是……” “曹大人!办正事吧”。 苏锦年厉声喝止曹保,这一套,她不吃,且厌恶。 曹保屏息凝神瞬间,又赶忙小跑跟上,结结巴巴地说起院内情况,声音颤得厉害,脚下也是深一脚浅一脚,慌张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大门两旁的刺柏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树间猫头鹰的“咕呜”声,让眼前这座宅院比看上去更加诡秘。 苏锦年突然停住脚步,微微转头,冷冷地给了曹保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立刻闭嘴不再言语,频频点头后退两步,看着苏锦年等人进入后,他又想起那院中惨状,身体不禁抽搐两下,转头干呕个不停。 一进府门,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强烈的刺激立刻让上腹躁动不安。 苏锦年腰间的镇魂铃并未响起,这说明府内此时已没有妖了。 刚向前一步,脚下便传来滑腻之感,俯身细看,发现是人腹中的肠衣,尽头还连着三步外地上的尸体。 尸体是趴在地上,伤口贯穿后背,是被硬生生撕裂的,露出半红半白的脊骨,鲜血喷溅的痕迹依稀可见,围着伤口,俯身看去如同一朵暗红色的菊花长在背上。 眼前一幕,纵使是这见惯生死的四人,也纷纷定在原地,脸上的肉止不住的抽动,强忍着才能不让自己吐出来。 苏锦年也是咬紧了牙才勉强定住心神,从手臂勉强完整的衣着上看,死者是府里的下人,临死前双腿尽断,是爬到门口的,右臂拼命向大门方向伸来,再有两步他就能摸到大门。 可惜,那两步最终成了死亡与希望最近的距离。 再向院中走,借着火把的光亮,渐渐看清院中情形,血泊中横七竖八地躺着数不清的尸体,花坛里,凉亭中,连廊间,假山上,伤口触目惊心,死状惨不忍睹。 他们姿态各异,看得出生前想逃,想躲,想要活下来,但失败了。 这场面,确实非人力所能及啊,难道真的是妖? 事情比想象的要严重的太多了,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她明白一点,这场景,绝不可被传出去分毫。 “封……封锁消息……”。 苏锦年的声音很小,像是硬被嗓子挤出来的,三人还未听清她说什么,身后的大门突然地被打开,陈年老木那阴森厚重又锐利的吱呀声,几乎是刺进耳膜,让人后脊发寒。 惊得四人回头,这才发现院墙上,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多出几个身着夜行衣的影子,腰间挎着刀,脸上戴着黑色的面具。 除了风吹动点点衣襟外,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在夜色的掩护下甚至看不见他们的眼睛,但苏锦年能清楚的感觉到,他们正望向自己这边,而且投来的眼神极其冰冷。 猫头鹰的叫声并没有因为这些黑影的出现而停下,反倒好像叫得更加凄厉起来,乘着开门声,让后脊的寒意瞬间爬到心底。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开门声才戛然而止,空气也已经被那寒意冻结。 墙上两个黑影跃下,立在大门两边,虽再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却几乎让院中四人的心跳停了半拍,后脚挪了挪,颤抖的手缓缓握向刀柄,身体下意识地做出了进攻之势。 刀身出鞘,寒光乍现。 “苏大人,不必惊慌”。 男人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听上去有种懒懒的,此时却如晨间炊烟,飘进几人耳朵里,让他们心里暖了一下,周围的寒意也慢慢消散,空气又活了起来。 随着话音,那人闲庭信步般地走入府中,他身高约八尺,头无发髻,长发披肩而下,手帕轻轻掩住口鼻,低头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视若无睹地绕过,眼神中不见分毫失措的神色,径直向苏锦年走来。 随着靠近火把,那人的面部轮廓逐渐清晰,棱角分明,眉开眼展,皮肤白皙干净,没什么岁月的痕迹,俨然一副养尊处优大少爷的面相,双眼却出奇的有神,此时火把的光芒投进去,泛起淡淡金光,如树上猫头鹰的眼睛一样,像两颗干净的琉璃珠。 宽大的黑色外袍内搭深灰色素衣,领口微敞显得有些慵懒,倒是和他的声音很契合。 腰间佩一把银色宝剑,剑鞘上刻奈落河水纹,鞘口处镶着一朵红宝石雕的桃花,剑格以玄铁铸作饕餮吞云状,剑柄以银丝交相缠绕,宛若蛇纹,剑头玉雕盘龙,正中间刻着一个“岳”字,剑锋虽未出鞘,但却难掩咄咄逼人的寒意。 同为习剑之人,苏锦年一眼认出此剑乃是岳祖生前所铸的十二把名剑之首,名曰“寒夜”,那眼前之人,定然就是枭卫指挥使黎一了。 苏锦年赶忙收回握在刀柄上的手,行了个官礼。 “祭年司,离字,苏锦年,参见黎大人。” 身后的三人闻听此言先是一惊,紧接着立刻回过神来,也跟着行了礼。 “免礼”。 黎一扫视着院中满目疮痍问道。 “苏大人,情况如何啊。” “下官也是才入院中,还未来及细查,从衣着上看,院中死者身份大多是常驻府中的杂役,根据死者身上的伤口判断,确实非人力所为,其余信息,还要细细勘验现场,下官才能给出结论”。 说话间苏锦年的声音已经重回冷静。 “苏大人不必以下官自称,祭年司与监梦司皆不在六部之内,你我自然也没有上下级之分,更何况令尊还是太医院卿,平日里我们受伤也没少麻烦过他,都是自己人,你这一句下官,岂不是把这许多情分都给叫没了”。 黎一笑得很稀松平常,声音依然懒懒的,听上去更多出几分温和,语气宛如长辈在与小辈说笑,又如簌簌春雨,若是旁人听了,不自觉便会神情放松。 “下官不敢”。 虽然他们却无上下级之分,但苏锦年并没有顺着他这坡下驴,依然秉持着礼貌克制。 虽然她与这位指挥使大人素未谋过面,但其手下枭卫,在银都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为官者更是对他们畏之如虎,这样的人,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 “苏大人还是太见外,罢了,我便只是进来看看,并无要事,诸位忙吧,我不多做打扰了”。 黎一挂着笑脸转身离开。 “送黎大人,待府内情况查明,再向您禀报”。 “不必,妖是你们祭年司的事儿,人才是我们枭卫的事儿”。 黎一头也没回,轻飘飘几句留下,出了门去,院墙上的几个黑影也随之消失。 枭卫之名早有耳闻,但亲眼见到,确实是第一次,果然比传闻中还要吓人。 其余三人赶忙凑到苏锦年身边,不可思议地低声议论着枭卫来此有何目的,三两句之后就变得八卦味儿十足,内容不乏是对于刚刚离开之人身份的不可置信,怎么看他也不像是那位“四十多岁”“满腹城府”“阴狠暴虐”的指挥使大人啊,要说他是哪个富贵王爷倒是更可信些。 “几位,这是话桑麻的地方吗?刚才还不够丢人啊”。 此言一出,三人纷纷略带羞愧地低下头,妖都没怕,却被人吓得动都不敢动,确实太丢人了,于是都不再言语,回去各干各的正事儿了。 里里外外查验一遍,确认死亡人数为三十三人。 其中除包括户部尚书胡德昌,长公子胡霖及其妻胡刘氏,其子胡志明,二公子胡润,及府中下人,胡霖和一个下人的尸体在后堂发现,房间内有冲撞打斗的痕迹,应是有过反抗,前者脑袋被打掉了半个,当场暴毙,后者张着嘴,目眦尽裂,看样子是被吓死的。 胡刘氏母子和一个女婢死在偏门,胡润及其余尸体均皆在院中,正门一个,前院九个,后院十六个,死状皆或躲或逃;院中假山碎裂树干折断,说明行凶之物,不论身形还是力量皆远胜于这些死者。 较为不同的是胡德昌,其余人身上的伤口都是参差不齐,或是受了重击或是被直接撕开,只有他身上的伤口是整整齐齐的,横穿前胸,更像是野兽利爪所为。 这就说明,行凶之物,不止一个,最少有两个,一个体型庞大,一个手生利爪。 难道是昨日有漏网的狼妖?不可能啊。 这种事,本是绝不可能在银都城内发生的。 因为银都城,被降神珠的光芒所笼罩。 如果要具体比喻这降神珠发出的光芒,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半球体结界,将整个银都城包围其中,绝大部分的妖魔鬼怪等魔法赋予生命的族类,一旦进入这结界之中,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当然,也不乏会有昨日狼妖一类,修为高于这结界的魔物,可以抗住结界的伤害,但它们只要进入,降神珠立刻便能发现,同时令祭年司中对应魔物方向的铜钟便会响起。 在城墙与结界边缘,留有百余里距离的荒野,人们将这块地称之为荒土,苏锦年等人昨日便是在此消灭的狼妖。 祭年司的存在,便是及时处理这些闯入结界的妖,将他们消灭在荒土之中,保城内百姓安全。 自新王登基到今日,十五年来,妖闯入结界的事情,发生了大小数千起,但除了被活捉的,从来没有一只妖,能活着穿过荒土闯入城内。 换而言之,今日之事,若真的是妖闯入城中而未被降神珠发现,往小了说,会让全城百姓恐慌,对祭年司多年的信任也将荡然无存,往大了说,这关系到十五个城百姓的生死存亡。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痕迹,门窗墙体皆未留下任何线索,真是除了死人毛都没留下一根。” 说完,副手武阳皱着眉摸了摸脸上的络腮胡,其余两人也是面面相觑没再说什么。 但眼前的一幕一幕,却让苏锦年突然想到了什么。 昨日面带黑记之人所留下的那个字。 “妖”字被框住,妖,在框中,框中,有妖;四四方方的框,恰似四面城墙。 难道他想说的是…… 城中有妖! 想到此处,她不禁毛骨悚然。 这四个字,放在昨天说出来,都会被当成疯言,但眼前种种,却又都在告诉苏锦年,城中有妖,就是他答案。 她不是不肯相信,而是不敢,也不愿相信,但好像又不得不信。 苏锦年微微仰头,注视着天边正缓缓披上金色光辉的云彩,脑子里快速地捋着府中所有信息。 “管家呢?谁看到他的尸体了。” “管……哦!那个!小胡子那个!” 迟疑了一下,武阳也恍然大悟,这位管家,他们昨日抓胡润的时候见过。 于是,带着其余人又里里外外找了一遍,确认了其中确实没有他的尸体。 天边金辉刺破云彩,发出几缕耀眼光芒,太阳要出来了。 苏锦年又和几位细勘一遍尚书府,以确认没漏下什么细枝末节,约着一炷香之后才出门来。 此时黎一正和县令曹保并排而站,后者脸上堆满了笑,衣着也整理了,腰也挺起来了,侃侃而谈,神采奕奕,与刚刚颤颤巍巍的曹保简直判若两人,看样子他二位相谈甚欢。 其身后还蹲坐着一人,神情呆滞,双目黯淡无光,皮肤黝黑衣着粗陋,与身前二位形成鲜明对比,应该是早些时候报案之人,来时太过急切,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黎一看到苏锦年出来,忙招手唤她,指着那蹲坐之人道。 “这个就是早前报案之人,菜农,清早来府上送菜,推开偏门看到三具尸体,报了案,现在言辞混沌,已然吓傻,问不出什么了”。 转过头,又笑着介绍起身边的县令。 “这位,西城县令曹保,舅父乃当朝都察院左督御史,官从一品,国师身边的大红人,我今朝来此,亦与其舅父颇有干系,苏大人若是想要问他什么,要注意言辞,态度温和些,不然差可能就要当到头儿了”。 说完与身旁的曹保相视大笑。 撑腰的来了,曹大人自然神采奕奕。 “玩笑话玩笑话,苏大人办此大案乃是重中之重,有什么话不必顾虑,但问无妨”。 “那先多谢二位大人了”。 苏锦年拱手做礼,又继续道。 “我想知道户部尚书胡德昌家中人员的细况”。 “这……西城居住的都是当朝官员,他们府中的户籍卷宗都封存在大理寺,不在县衙啊。” 曹保看看黎一,显得有些无奈。 “要不我托舅父将卷宗调过来,苏大人晚些时候再来查看?”。 “不必”。 不等苏锦年说话,黎一便出言打断,左手一挥,随即一枭卫上前道。 “户部尚书府,共三十三人登记在册,胡德昌,年五十七,上无高堂,旁无妻妾,长子胡霖,年三十七,官任吏部侍郎,其妻胡刘氏,年二六,孙胡志明,年八岁;次子胡润,年三十,无官无职;府中在册管家一人,名胡路,与尚书胡德昌同乡,伴其左右三十余年,大小家事皆有他办,杂役共十七人,来府中均十余年上,平日鲜少出府;不在册打手十人,颇有武艺,常伴胡润左右,平日无所事事,干的都是些……”。 “好了”。 黎一轻挥挥手,枭卫退下。 身旁的曹保却听得触目惊心,二品大员家中底细了解的如此清楚,甚至平日里出门做什么都知道,他突然觉得身旁这位指挥使大人有些可怕,幸好是舅父的人…… 确为胡府一共就只有三十三人,那就不对了,三十三人尸体都在这里,但却没有管家胡路的尸体。 也就是说,管家失踪了,并且还多出了一个人的尸体,那多出来的那人是谁呢,管家又哪去了,逃走了?还是被妖吃了?苏锦年正心中思忖。 “苏大人?” 黎一出言打断了她的思绪。 “太阳快出来了,时辰不早了,趁着人都在这儿,把想问的都问了,省得日后麻烦”。 曹保也陪着笑,连说好几个“对”。 一缕阳光洒在二人温和的笑脸上,黎一眯起眼睛,扬手遮挡,后退两步到阴影里,确认苏锦年说没有什么要问的后,说了句。 “那我就收尾了?” 又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说着伸出手,接过属下递来的状纸,清了清嗓念道。 “今查得,户部尚书胡德昌父子,勾结西城县令曹保,深夜密会谋反,被枭卫识破后,殊死抵抗,就地格杀”。 说话之人波澜不惊,语气相比刚才甚至更加轻松,好像在说终于能结束了。 纸上潦潦草草几句话,给县令曹保定了一个天大的罪名,不等在场众人有一丝反应,枭卫手已起刀已落,县令,衙役,还有墙角蹲坐的报案之人,性命已到黄泉。 没有惊恐,没有尖叫,有的,是依然稀松如常的枭卫指挥使,和再次傻在原地的苏锦年几人。 良久。 “指挥使大人,这是何意啊”。 苏锦年一字一句的质问道。 “封锁消息啊”。 黎大人一字一句地回应道,脸上依然是不显一丝波澜。 “今日之事,不论是不是妖做的,都不可张扬,若是消息泄露分毫,后果想必苏大人也是斟酌过的,如今知道这件事始末的就只剩下在场诸位了,所以我再多说一句,都有一家老小,谨言慎行才好”。 黎一语气依然是那般温和,笑如春风,却令人胆寒。 银都城内,枭卫的暗桩数量之多,无法估量,情报网更如蚁穴一般,四通八达深不见底;他们能知道户部尚书家的底细,便能知道在场所有人的底细,这最后一句,便是在赤裸裸的威胁。 “哦,当然了,祭年司管事儿的几位大人还是有必要知道的,我亲自去说,就不劳几位费心了,还请苏大人这次也要尽心查案,不论是人是妖,都要早日找出真凶”。 祭年司的这四个人自然不能现在就草草除掉,这涉妖案还是要查的,至于查清之后……黎一心中思忖着。 苏锦年牙关紧咬,牵动眼角微微抽动,眼中的怒意简直要溢出来。 “黎大人这般私自定罪滥杀无辜,当真是不怕都察院的弹劾啊”。 她知道自己说的这是句废话,他自然不怕,但她此时必须要说些什么,不用嘴说就得用剑说。 风轻轻吹起,树叶沙沙作响,声音不大,却是聒噪又刺耳。 苏锦年真恨不得立刻拔剑砍了他,但她不能。 “你是说他那位官从一品的舅父大人?”。 黎一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曹保,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说笑一般,言辞间丝毫没有把那位高官放在眼里。 “他是国师的眼前红人,借着这阵东风,安个幕后主使的罪名,一并就处理干净了”。 黎一风轻云淡地说道,对于污蔑朝臣的行为丝毫不做掩饰,没必要,枭卫所办之事,无人敢问真伪,若问,便是同罪。 国师与皇帝,明争暗斗多年,都察院只知道帮着国师和稀泥,朝中大臣亦如墙头野草;皇帝早想杀鸡儆猴,给那些已经投靠国师的官员一个警告,只是迟迟挑不出这只合适的鸡来,直到今日。 但黎一也并非专程为这只鸡而来,他来此的目的,本是为了封锁消息,自然也包括处理这些可能会泄露消息的人,至于那位左都御史,搂草打兔子罢了。 早在县令曹保安睡时,黎一就已经接到消息,之所以那么晚才露面,就是在等曹保过来;身为西城县令,他一定会来,他来了,谋反的罪名才能安到他的身上,自然,才能把他的舅父扯出来。 然后再由枭卫定案,张贴告示,这样,既能让户部尚书胡德昌及府中之人,消失得合情合理,不让百姓恐慌;又能让人不敢再过问今晚一字,封锁了消息;还能捎带脚为皇帝杀鸡儆猴,可谓一石三鸟。 说完黎一转身就要离开,走了两步突然又转回头来,看着苏锦年的眼睛说道。 “哦对了,听说苏太医也常去国师府啊”。 说话间他的眼神里流露几分贪婪,像是野兽正盯着自己的猎物。 常人见到他,眼皮都不敢抬,而面前这丫头居然敢怒目而视,甚至想拔剑砍自己,这让黎一觉得她颇有些意思,愈发想戏弄她,他倒想看看,眼前这小姑娘敢不敢真的拔剑砍他。 “皇后娘娘也常去国师府,不如黎大人也去查查?或是直接将国师抓了吧,省得挨个去查”。 当朝皇后,是国师的亲妹妹。 苏锦年看着黎一,眼神依然坚定,没有丝毫胆怯,稍作停顿,又学着他刚才的样子道。 “哦对了,你不敢”。 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轻轻拱手,挑衅般做了个礼,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 这回留黎一瞪大眼睛愣在原地了,眼中三分震惊七分兴奋,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发出笑声,拍手大笑,极尽癫狂。 “这位苏大人,还真是很有些意思”。 第四章:真相 - 妖,必除之 - 宇文花鸡 枭卫很快将“胡府案”传给身在外城的掌案赵天禄及祭年司其余七处的主官。 收到消息,他们半刻不敢耽搁,快马回了银都城。 祭年司坐落在银都城的正中央,黑色砖块垒出九尺高的围墙,围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子,院外横平竖直的四条宽阔马路,直指城门,将银都城规规整整地分割为东南西北四城。 而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条路,则相对窄一些,斜着穿过四城,俯瞰下去,像是一个方框里面写着一个“米”字。 院内通体漆黑色的“五重楼”高十余丈,巍巍然矗立其中,远远看去如一头巨兽,气势逼人。 内依八卦中“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种卦象,分设八处,每处分工各不相同。 此时,“乾字处”议事堂内,气氛凝重。 巨大的沙盘上插着代表荒土与银都城的标记。 苏锦年站在沙盘前,眼神锐利,言简意赅地将前几日荒土狼妖的遭遇复述一遍。 异常追踪的狼群、沿途惨死的猎妖人、身份不明的外城人,悍不畏死的狼群围攻、狼王的恐怖战力、郭洪桥的牺牲、以及最后那个外城人在地上刻下的符号。 唐成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拓印在烧焦狼皮上的图案铺开在中央长案上。 “这便是那死者临终所留,拓印在此”。 扭曲的方框内,一个触目惊心的“妖”字,如同烙印般刻在粗糙的皮面上,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苏锦年指着图案,声音沉冷。 “弟子以为,此符号绝非寻常诅咒或怨恨;狼群行为异常,似有目标;这外城人被妖物追杀千里,临终执念便是此物,其中必有深意!” 厅内一片寂静,只剩窗外聒噪的蝉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诡异的符号上。 “方框……妖……” 坤字主官吴岩,一个精瘦阴沉的老者,第一个凑近仔细端详,枯瘦的手指在符号上方虚划。 “笔划深嵌入骨,力道极大,带着强烈的怨愤与……警示之意,绝非疯癫之人所为。” “警示?警示什么?” 震字雷猛是个粗豪汉子,眉头早已拧成了疙瘩。 “警示有妖?废话!荒土哪天没妖?值得他死前费这劲?” “非也。” 坎字夏淼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镜片,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诸位请看,此‘妖’字非是独立,而是被‘框’在其中。这‘方框’是重点,它像什么?” 他环视众人,又开口道。 “像不像……一座城池?四四方方的银都城?” 此言一出,厅内温度仿佛骤降。 “夏大人的意思是……”巽字荼珏捻着山羊须,眼神变得锐利。“这符号意指‘城中有妖’?” “荒谬!” 乾字主官燕池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跳起! 他体型肥硕,满面油光,此刻却因激动而涨得通红,黄豆大小的眼睛死死瞪着夏淼和苏锦年。 “简直是一派胡言!危言耸听!我乾字执掌降神珠十五年!国之神器,煌煌天威,万邪辟易!结界之内,绝无妖物存身之地!这是铁律!是朝廷昭告天下的根基!这符号,要么是那老儿吓疯了胡画,要么就是……” 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苏锦年。 “就是某些人除妖不利,想用这耸人听闻的玩意儿来推卸责任!” “燕大人!” 苏锦年猛地踏前一步,眼神却如寒冰。 “荒土一战,加上我离字郭洪桥!九条人命!狼王拼死也要将那外城人灭口!你告诉我这是推卸责任?我苏锦年行事莽撞是实,但从不屑于诿过他人!近几日所发生之事,扑朔迷离,但所有的事情都这符号有关!难道胡府案,还不足以说明……” “城中有妖”四个字呼之欲出、 “够了!” 赵天禄沉声喝道,打断了苏锦年即将出口的话。 他端坐主位,面色凝重如水。 “胡府之事尚未定论,不可与妖胡乱牵扯,至于此符号……” 他看向案上的狼皮拓印,沉默片刻。 “夏淼所言,确是一种解读,方框如城,妖在其中;但燕池所言亦是根本,降神珠结界乃国之重器,其威能不容置疑”。 “那该如何解释……” 荼珏接口。 “狼群异常追杀一人?那狼王拼死也要灭口?这绝非荒土妖物寻常习性!且那外城人身份成谜,此符号是他最后所留,必有缘由!我等岂能因‘铁律’便闭目塞听?万一……我是说万一……降神珠结界有我等未知之漏洞……” “漏洞?” 燕池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 “荼珏!你是在质疑我乾字失职?是在质疑降神珠?你可知此等言论传出,会引发何等恐慌?动摇的是国本!我看你是被那些妖言惑众了!” “燕大人稍安勿躁!” 夏淼立刻打圆场,但语气依旧冷静。 “荼大人只是提出可能性,兹事体大,谨慎为上;此符号之含义,或许并非只有一解;譬如,这‘方框’是否可指代某处特定的、被妖物占据或污染之地?比如一个被妖化的村庄,或一处古战场遗迹?那老人或许是自那里逃出?” “还有……”一直沉默的坤字吴岩沙哑开口,指着符号。 “你们看这‘妖’字最后一笔,拖拽极长,几乎撕裂了框壁……这不像书写,倒像……挣扎欲出?” “挣扎欲出?”雷猛不解。“老吴,别打哑谜!” 吴岩抬起浑浊的眼睛,缓缓道。 “老朽在坤字翻阅过无数前朝秘档,曾有野史稗官记载,前朝初年,曾有邪修欲行逆天之举,设‘困妖监’之阵,妄图囚禁大妖为己用,结果却被反噬……这符号,倒与之有几分……形似……”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吴老!”夏淼眉头紧锁。“野史稗官,不足为信!更不可与当下之事关联!” “困妖监……” 荼珏却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看向那符号的眼神多了几分惊疑。 “够了!” 燕池再次咆哮,肥硕的身躯气得发抖。 “又是城中有妖,又是困妖监!越说越离谱!我看这根本不是什么线索,就是那老疯子临死前的鬼画符!还有这胡府惨案,分明是朝堂倾轧,监梦司黎一的手笔,与妖何干?苏锦年,你休要再妖言惑众,转移视线!当务之急是查清胡府真相,给朝廷一个交代!让祭年司跳出枭卫挖的火坑,而不是在这里讨论什么鬼画符!” “你!” 苏锦年怒极,手按上了剑柄,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燕池!你才是闭目塞听!枉顾同僚性命!若真有妖潜伏城中,后果你担得起吗?” “我担不起?你一个冲动妄为、惹下大祸的黄毛丫头就担得起?我看你是被城中百姓的声声赞扬冲昏了头!” 燕池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 厅内瞬间剑拔弩张!离字与乾字针锋相对,坎字试图调和,巽、坤陷入沉思,震字茫然,兑字主官金不换则一直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 “都住口!” 赵天禄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压下了所有争吵。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案上那狰狞的“方框妖”符号上,眼神复杂难明。 “今日所议两事,其一狼皮图案……来历存疑,含义不明;为免扰乱视听,徒生事端,列为甲级绝密,由坤字封存入库,相关人等,不得妄议,更不得外传”。 赵天禄顿了顿。 “其二,胡府惨案!乃心腹大患!此案转交坎字主办,巽字协助,务必于十日之内,查明真相!给朝中和百姓一个交代。但是要记住,此案与妖无关!此乃定论!不可更改!卷宗整理也按‘人祸’方向准备”。 “人祸?”苏锦年心头一沉,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可是关乎十五城百姓的安危,怎能如此草率,妄下与妖无关的定论呢?” 赵天禄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苏锦年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凝重。 “离字众人除妖负伤,安心修养,接下来就不用参与这些案件了”。 “我……” “怎么着?你还不服啊?” 燕池快步走到苏锦年身边。 “那不如你去挨家挨户的告诉这城中百姓,胡府案,乃妖所为,城中亦有妖之所在?” 说完便一甩袖子离开了议事堂。 其余人也没再说话,纷纷起身离开,草草结束。 苏锦年低着头孤零零地杵在沙盘前。 唐成缓缓走到她身边耳语。 “你是不是没明白掌案大人的意思啊”。 闻听此言,苏锦年才抬起头来,有些懵,显然她确实没明白。 “今日所议两事,掌案大人就只有一个态度,不让‘城中有妖’这四个字坐实!你也看到了,刚刚只是简单地提出这四个字的‘顾虑’,还没深入探讨,几位主官就已经坐不住了,若是真大张旗鼓地让你按‘城中有妖’去查这两件事而,他们不但不会帮你,还会千方百计地阻挠你!” “为何啊?” 苏锦年的声音很高,其中充满不解,除妖难道不是好事儿吗?不帮忙也就算了,怎会阻挠呢? “因为你若真的查出‘城中有妖’,祭年司所有人都要被问罪!朝廷会失去民心!城中会一片大乱!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所以,狼皮图案,只能是含义不明,胡府大案,也只能是‘人祸’,只有这样的结果,朝中才好交代,城中才会安宁,祭年司的几位大人才不会被问责”。 她还是不解,深吸了一口气。 “那……真相呢?” “他们自然会齐心协力打造一个真相出来,一个所有人都满意的‘真相’!” 听到这,她好像明白了。 “所以……在他们的心里,就只有自己”。 “可能也有百姓,但中间隔着数不清的算计”。 苏锦年一听这话就急了。 “身在其位不谋其政也就罢了,居然因为害怕问罪,而掩盖甚至捏造真相?那可是关系到数百万人的性命,与禽兽何异啊”。 “苏锦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只为百姓着想的”。 苏锦年突然沉默了,眼中的光也渐渐消失了,背缓缓弯了下去,伏在桌上,话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所以……师父也和他们是一样的……” 唐成摇摇头。 “应该说,掌案大人只能‘选择’和他们一样”。 苏锦年抬起头仰望着唐成。 “这又是为何啊?” “因为只有掌案大人站在他们那边,你才真算得上是‘孤立无援’,也只有这样,才无人在意你会做什么,他们会认为,你一个人在银都城这个泥潭里,扑腾不出任何水花来,自然也不会有人来阻挠你查案”。 唐成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换句话说,掌案大人是相信你,只凭自己的力量也能查明真相!这就是掌案大人的意思”。 苏锦年缓缓地直起腰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唐成,一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苦笑两声后出了门去。 赵天禄在房中等她很久了。 “来啦?” 苏锦年没说话,点点头。 “跟你说明白了?” 显然赵天禄知道唐成能明白他的用意,不然他也不会把唐成安排在苏锦年身边。 苏锦年又是没说话,点点头。 “那就开始闹吧!赶紧!把这出儿戏给他们唱完了,然后滚蛋,去把‘真相’给我查明白!记住了,我要的不是结果,是真相!” 赵天禄恶狠狠地强调了“真相”两个字。 苏锦年还是没说话,点点头。 二人沉默良久。 “闹啊?”赵天禄指了指屋外。“那都等着听我骂你一顿呢!平常跟我闹得那么欢,怎么这关键时刻又没动静了?” 苏锦年依然没说话,走到赵天禄面前,抱住了他。 赵天禄一下愣住了,随后笑了笑,刚要伸手抱住爱徒,却被一把推开。 随即就是一通臭骂,言辞之犀利,态度之恶劣,语气之狂妄,闻所未闻,随即夺门而出,气势之恐怖,吓得门口偷听的人几乎不敢呼吸,直到看她走远,才长舒一口气。 没想到她在楼梯处转个弯,又气势汹汹地回来了,吓得几人刚吐了一半的气又瞬间吸回嗓子里。 这位大姐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坏,刚发了这么大的火,又折回来,他们是真害怕她冲着自己来。 好在没有,苏锦年又踹门进了赵天禄屋里。 赵天禄刚坐到椅子上,看到苏锦年进来,赶忙起身。 “怎么‘又’来啦?” 苏锦年做贼一样跑到赵天禄身边,悄悄地问。 “我想起个事儿来,昨日你为何突然派人把那胡润放走啊?” 赵天禄很惊讶,悄悄地回。 “啊?我派人放的?怎么可能啊?我是今早回了祭年司才知道你抓了这么个人的啊?” 苏锦年也很惊讶,悄悄地又问。 “啊?那不对啊?牢房的看守都说了,将他带走那人手里拿着你的掌案玉牌,而且他们细细查验过了,那玉牌是真的啊?” 赵天禄更惊讶,悄悄地又回。 “啊?可我那玉牌三年前就摔断了啊?还是你生气的时候摔的,为此咱俩还被罚了奉银”。 苏锦年倒吸一口凉气,想起来了。 “对啊!诶,不对啊!那是谁来放的人啊?” 赵天禄猛吸一口气,声音已经是悄悄里的最大声了。 “你去查啊!我等你来告诉我呢!你要查的不就是这些吗?” 苏锦年恍然大悟,使劲地点点头。 “对!对!对!” 虽然没有声音,但这三个“对”字铿锵有力。 说着就要出门,到了门口“又”返回来,拿起桌上的花瓶。 “演戏得逼真!” “那不行,那可是……” “啪!”的一声。 “我的心…肝…宝…贝…儿……” 花瓶粉碎,随之粉碎的还有赵天禄的心。 “赵天禄,你记住了!从今往后,我们的师徒情分,就像这花瓶一样,碎了!” “真的碎了!” 赵天禄跪在地上捧起花瓶的碎渣,简直要哭出来了。 “你给我滚!滚出去!滚出祭年司!永远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苏锦年走出五重楼,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愧是师父,演的还挺真……” 第五章:线索 - 妖,必除之 - 宇文花鸡 午时刚过,日头毒辣,空气闷热得没有一丝风。 胡德昌勾结曹保谋反的告示早已经贴出来了,都察院左都御史也已然成了主谋,此时应该在东城门刚被斩首,枭卫的动作实在快得可怕。 蝉鸣在道旁柳树上嘶鸣,聒噪得如同铁片刮擦耳膜。 苏锦年和唐成从五城兵马司阴凉的门洞下走出,刺目的阳光晃得人眼前发白。 他们是来查胡路下落的,因为昨夜胡府中,没有他的尸首。 唐成分析,他要么是从府中逃出来了,要么就是昨晚不在府中。 这么大个活人,还能人间蒸发不成? 银都城是有宵禁的,亥时初打暮鼓,寅时末敲晨钟。 宵禁期间,除东城外,西、南、北三城,均会有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巡逻,西城的巡逻尤为严密,小胡子管家若真是逃出来了,第一件事肯定是大喊着去找巡夜的官兵求救,只有这样,他才能活。 “昨夜西城街上,未见任何异常。”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话言犹在耳旁,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 苏锦年眉头紧锁,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渗入眼角淡疤。 “有没有可能…五城兵马司怕惹祸上身,故意隐瞒?” 唐成眯着眼,用手遮挡阳光,摇头道。 “胡府定的是谋逆重罪!胡路乃重犯,包庇他等同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反之,提供线索则是大功,五城兵马司的人,精着呢,这笔账他们算得清”。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 苏锦年声音低沉,“他昨晚根本不在府里!” 两人沉默地在街边茶摊坐下,茶水苦涩,难以下咽,正如此刻心情;头顶的蝉鸣更显尖锐,像有人在对着耳朵吹唢呐。 不多时,武阳和黄东带着一身暑气匆匆赶来。 黄东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道。 “老大,监梦司那边…没消息,黎大人事务繁忙,只让个主簿打发我们,说胡府案已结,枭卫无暇顾及此等小事”。 苏锦年冷哼一声,意料之中,此时想到黎一那张脸,她依然火大。 武阳却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触手冰凉滑腻的小本子,递给苏锦年。 “这个是黎大人给的,说是送你的‘礼物’。” 苏锦年接过本子,入手冰凉沉重,但听到他的话,目光如刀锋般剐向武阳。 武阳被她看得一哆嗦,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黎一是谁,尴尬地挠着络腮胡,讪讪道。 “我……我就是递个东西……” 苏锦年也未多说什么,见怪不怪了,武阳这人,粗枝大叶,外表粗犷内心憨直,智商还有点,算是不傻,情商简直是一点没有。 而唐成则和他恰恰相反,虽身高不足五尺,其貌不扬,但心思却灵光得很,是个内秀的妙人儿。 “这是枭卫的‘生死簿’!记录暗桩所闻所见,乃…百官噩梦!这本的主人,应是安插在胡府的暗桩,死于昨夜,纸页浸透了血,墨迹都晕开了!” 此言一出,几人都感到一股寒意穿透了午后的酷热,胡府那地狱般的景象瞬间浮现脑海。 “暗桩都死了…”苏锦年指尖划过封皮上未干的血污,声音冰冷,“看来昨夜之事,绝非黎一操纵!谁会把自己辛苦埋的钉子一起拔掉?” 她翻开生死簿。首页墨迹暗沉: 新历十五年五月初七。胡德昌病。卧床。腿疮溃烂,恶臭。侍者言非伪。 苏锦年皱着眉思索半天。 “这胡德昌真病了有什么好记的?” 唐成凑近细看,低声道。 “五月前,胡德昌忽然称病闭门,朝野议论;枭卫只奉皇命,若非此人牵扯国师一派,岂会费心派暗桩查证其是否‘诈病’?” 苏锦年恍然,暗叹枭卫情报之深。 但她实在是读不出这其中含义,快速翻看几眼,将本子递给唐成。 “你来看,我看这些弯弯绕头疼”。 唐成接过,迅速扫视。 “胡路。无家室。嗜酒,好流云阁留香。胡德昌令其专司看管二公子胡润,寸步不离,余事勿理。” “所以昨夜,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流云阁!” 苏锦年眼中精光一闪。 “等等!” 唐成翻到末页,声音陡然拔高。 “昨夜未时三刻!胡润被一男子送回府中!此人名贾明!三十许,七尺,清瘦,黑髯,剑眉丹凤眼。素衣!但……” 念到此处,唐成呼吸一窒。 “腰间悬……祭年司掌案玉牌!” 苏锦年瞳孔骤缩,抢过“生死簿”细看。 “贾明?这倒确实是个意外之喜,记下,日后细查”。 唐成又继续念最后一页。 “子时末。胡路率三打手自偏门入。携一麻袋。置后堂。袋中乃一中年男,目盲。丑时初,胡德昌、胡润入后堂,闭门”。 他指着最后一行。 “再无任何声……‘声’字最后一笔未写完……暗桩记到此,案发!” “也就是说,案发时间是丑时二刻左右!那盲人是临时绑来的!可……” 苏锦年猛地想起胡府那具“被吓死”的尸体。 “不对啊,我们看到的那尸体眼瞪欲裂,盲人如何能被‘吓死’?暗桩看错了?” “不可能!”武阳瓮声道,“枭卫的暗桩,眼力会差?” 武阳大大咧咧说道。 唐成摇头:“现在深究无益。找到胡路,一切或可迎刃而解。” 流云阁位于南城红柳坊,与西城只有一街之隔,三层高楼,朱漆彩绘,即便在白日也显出一种慵懒的奢靡。 四人刚靠近大门,便被两个眼神精明的龟奴拦下。 “几位爷,面生啊?可有相熟的姑娘?”龟奴笑容客气,眼神却带着审视。 苏锦年一摸口袋——空空如也。武阳、唐成、黄东亦是面露尴尬。查案查到青楼门口,竟凑不出一个茶钱! 只能蹲在门前的老槐树下陷入沉思,主要谁也未曾想过,这查案的间隙,居然还要来逛个青楼。 武阳挠着胡子嘟囔。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找人这种活儿,按说就该枭卫那帮孙子来干!” 一语点醒梦中人,苏锦年闻言,眼中灵光一闪!她猛地起身,再次走向流云阁大门,手中紧握着那本漆黑冰冷的“生死簿”。 龟奴依旧笑脸相迎。 “几位爷,可是凑足了……” 苏锦年不等他说完,手臂一抬,将那本漆黑如墨、封皮尚带暗红污渍的“生死簿”,无声地推到龟奴眼前! 龟奴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瞳孔因极度惊恐而放大!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响,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腰瞬间弯成了九十度,汗如雨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枭卫办案,自然无人敢拦。 “现在,我们能见留香姑娘了吗?”苏锦年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比刀锋更冷。 龟奴小鸡啄米般点头,颤抖着手臂指向内里,示意请进。 三楼尽头,“留香阁”。 推开雕花木门,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混合着脂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草药气息。 苏锦年鼻翼微动,目光瞬间锁定了香炉,炉内灰烬尚温,显然刚被浇灭不久! “店家带客去别间吧,留香今日心绪难宁,怕怠慢了”。 声音自内室而出,如小溪流水,清澈温婉,留香姑娘侧卧在软榻上,背影婀娜。 苏锦年毫不理会,径直走入内室,数个金雕玉琢的屏风环绕,影影绰绰看上去像个迷宫,巨大的铜镜映着人影,走到香炉旁,手指探了探炉温,又捻起一点湿灰嗅了嗅,曼陀罗混着安息香! “姑娘的心绪难宁,可是因昨夜胡府之事啊”。 苏锦年开门见山,目光如炬盯着榻上之人。 留香背影一僵,缓缓回头。此刻却苍白如纸,双目含着泪水犹如两汪清泉,哀求般的望向苏锦年,楚楚可怜。 “大人…” 她声音发颤,猛地起身,踉跄着扑倒在苏锦年脚下,深深叩首。 “大人!我…我想活!” “胡路昨夜可在你这里?” 苏锦年冷冰冰地问。 她抬起泪眼,梨花带雨。 “大人明鉴!昨夜……昨夜胡管家不在奴家这里!有贵客……王员外可作证!他那人…每次来都要灌醉自己,醉了便打人骂人……” 她泣不成声,颤抖着撩起衣袖,露出几处新鲜的、犹带青紫的瘀痕。 “您看……这都是他前日喝醉打的……还逼着奴家整夜弹琴,手都弹破了……” 二人说话的空档,唐成在屋内查看,微微摇头示意无异状。 窗前的桌上放着文房四宝,纸上写的都是些口水诗,字迹浮夸潦草,落款便是胡路。 留香啜泣着,从床头暗格捧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银锭。 “这些都是胡管家给的……都是脏钱……奴家愿悉数上交……只求大人饶命!” 她再次叩首,肩头轻纱滑落,露出更多青紫交错的瘀伤,触目惊心。 看着脚下这柔弱无依、遍体鳞伤的女子,苏锦年心中那点疑虑被冲淡了许多。她弯腰扶起留香,顺手替她拢好滑落的轻纱,将包裹推回她怀中,声音难得温和:“收好。好好活着。” 留香浑身一震,泪水决堤,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谢…谢大人!大人恩德……” 苏锦年不敢再看那双泪眼,转身快步离开。 她见不得这种被命运碾碎的柔弱。 走出流云阁,午后的热浪裹挟着市井的喧嚣扑面而来,冲散了那甜腻惑人的香气,也让苏锦年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胡路不在此处…还能去哪?”她看着熙攘的街道,心中疑云更重。 难道真的人间蒸发了? 流云阁三楼窗边。留香姑娘娇柔地倚着栏杆,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恢复一片冰冷清明。 她伸出纤纤玉指,优雅地弹掉眼角最后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微风拂过,轻纱帔帛悄然滑落肩头,露出一片光洁如玉的肌肤,哪有什么青紫瘀伤?只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墨***刺青,在阳光下振翅欲飞。 她望着苏锦年几人消失的方向,红唇微启,无声地低语: “不是谋反抄家吗……却还在找胡路?而且还是祭年司的人,看来……昨晚胡府之事,不简单啊……” 第六章:月下 - 妖,必除之 - 宇文花鸡 酉时末,夕阳西下,暮色舔舐着九重丹雘宫墙,檐角上蹲坐的夜枭张开嘴打着哈欠,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映在宫墙上的狭长黑影却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正贪婪地吞咽着最后一捧落日余晖。 黎一依旧一身素白常服,迎着斜阳,步履闲散地走在宫墙深长的阴影下。他神情慵懒依旧,唯有眸底深处,一丝冰冷锐利的怒意如针芒般难以察觉。 今日这出杀鸡儆猴的大戏,堪称完美,国师一派的诸位大人,多有惶惶然赶赴御前“剖陈心迹”者,国师本人亦没有如预料那般激烈反扑,只做了一声深沉长叹,随即宣告闭关,锋芒暂敛。 黎一深知这不过是水面下的暗流暂时隐匿。但至少,台面上,皇权威重,百官趋奉,枭卫连日奔波的成果颇为“丰硕”。 然则…龙椅之上的那位,对此却并无半分在意,眉宇间非但不见喜悦,反似凝着一层更深的阴郁。 不合情理。 胡府真相,黎一选择按下未表;无根之萍般的怀疑,徒乱圣心,无济于事。 宫墙高耸,偶尔有夜枭振翅落下,停驻在他肩头片刻,传递密信后又无声融入暮色。 信中多是各府动向,唯有两封比较特殊。 其一曰“贾明”行迹已定,繁楼现身,那胡府暗桩生死簿上的“贾明”,黎一也兴趣正浓。 其二曰“苏锦年一行,冒枭卫之名,入流云阁查‘留香’。” 黎一唇角罕见地勾起一丝玩味弧度。 “冒名枭卫……此女倒是有些机灵”。 他愈发觉得苏锦年‘有趣’了,也期待着她还能再带来什么更有趣的事情。 他饶有兴致的对着一行字打量许久。 “只是愚笨了些啊,一天就去办一件事,最后还没办成”。 他自然知晓苏锦年所办何事,寻那失踪的管家胡路。 一切,仍在指掌之间。 线索断了,那便再推她一把便是。 思及此,出宫的路仿佛也染上了几分消遣的意味;檐角夜枭惊起,扑簌簌融入浓稠的暮色里。 宫闱深处,一所幽静殿宇。 鎏金雁纹的香炉腾起袅袅青烟,被斜射入窗棂的残阳染透,晕开一片诡谲的橙红薄雾,无声无息地弥漫、渗透,秘而不宣。 留香姑娘凭窗而立,素手轻摇绫绢宫扇。夕光将她绝色的侧颜镀上金边,眼中波光却随日色西沉,一分分黯淡、幽深。 屏风后,人影绰绰。 一个华贵雍容的女声传来,珠玉落盘般悦耳,却透着一股无机质的冰冷。 “证实了。胡德昌确因‘谋逆’事败,阖府尽诛;三十三口,血债累累。” 留香唇角微抿,视线仍胶着于天边最后一抹挣扎的余晖。 “那便奇怪了,祭年司,缘何执意搜寻一个死人呢?” “管他们作甚”。 屏风后的女人慵懒褪去外裳,卧于美人榻上,声音漫不经心。 “花肥施过了吗?” “倒是施过了”。留香终于收回目光,声音平淡无波,“不过想结出果来,尚需静候些时日”。 残阳彻底沉沦。 留香缓步行至那面巨大的落地铜镜前,镜面如水纹般漾开微妙的光晕,她的身影倏然没入其中,消失无踪,未留下丝毫涟漪;镜面光洁如初,只映出窗外初升的皎月清辉。 “京城难得的月朗星稀啊”。 苏锦年盘腿坐在五重楼顶的青瓦上,托着下巴,仰面望天。 清冷月轮高悬,皓洁无匹。 线索再度中断,烦躁在胸腔闷烧,唯有这澄澈月华,能稍解胸中块垒。 脚下,宵禁前的坊市灯火渐次点亮,人声归家,孩童嬉闹,勾勒出一幅喧嚣而温暖的“人间烟火图”,这也正是她拼死守护之所在。 黑影掠过,一只夜枭悄然停在她肩头。 冰冷的爪子在她肩上轻点,苏锦年伸手,取下一卷细小的纸筒,展开。 “未查得胡路昨夜行踪”。 居然连枭卫都查不到踪迹……苏锦年心头一沉,捏紧了纸卷。 祭年司的后院。 离字的三人嚼着干硬的素饼,食之无味,他们也无心吃饭。 唐成掏出从流云阁带回的,落款是胡路的潦草诗笺。 武阳随手翻看。 “看上去没什么用啊”。 “是啊,就是没什么用”。 唐成早已翻检多次。 武阳一把抓过,塞着饼,瓮声瓮气地朗读起来。 “今夜月儿弯又弯,美人倒酒我心欢……噗!就这?老子撒泡尿都比这有墨水!” 他捏着嗓子模仿诗人,那蹩脚的句子配上他粗豪的动作,引得黄东也忍俊不禁。 院落中的沉郁也被这粗俗的笑话冲淡了些许。 “嗳?这句还行”。 武阳抽出一张。 “雪映梅花梅映雪,莺抚春柳春抚莺……像个回文联?但不像他那狗爬字能写的”。 苏锦年心绪不佳,一把将那些纸扫到桌角。 “指不定哪抄来的。” 唐成却拿起那本生死簿,眉头紧锁。 “老大,不对劲啊,暗桩记胡德昌双腿恶疾,腐烂卧榻数月;可今早堂前他那具尸身……双腿完好,且人在院中!他是如何从卧房‘走’到那儿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 “还有胡霖,头骨破碎近半!胡德昌尚能逃至院中,他却寸步未移?胡路离奇蒸发……那深夜入府、身份不明的盲眼人……一桩桩一件件,我怎么觉着都在引着我们往那四个字上靠啊”。 “还有那个胡霖,头被打碎了半个,他爹都有时间逃出去,他却一步都没逃,为何?枭卫都查不到行踪的管家,深夜带入府里的不明身份之人,一切都太奇怪了”。 “城中有妖”。 苏锦年接口,声音如冰。 回到前院,苏府药童已等候多时。 “小姐,老爷身体抱恙……想请您回去一见”。 苏锦年沉默。 前些日子抓捕胡润后,父亲便是第一个跳出来勒令放人的,父女为此大吵一场。 怯懦、管束、经年的摩擦委屈涌上心头。 她烦躁地将刚收好的衣物掼在床上,胸口起伏。 家? 一个布满旧怨裂痕,每次踏入都需披甲之地。 可……终究是家。 苏锦年长叹一口气,她家住在东城,银殿外。 因为父亲是太医院卿,要随时到宫里,所以特许在东城安宅,这在外人眼里可是份极大的殊荣,但父亲却对此极不情愿,多次上表请命搬去西城,但都不准。 苏锦年知道是父亲胆小怕事,忧心同朝的官员心生妒意,暗害他们家。 但她就不理解,凭医术在朝中立足,他们有什么可妒忌的,再者说,谁还没个灾没个病了,不都得求着父亲去看,逢年过节礼物总要送来一大堆,人家巴结都来不及,怎么会暗害呢? 为此父女俩也争吵过好多次,二人也不愧是父女,一样的倔强,都想说服对方,但又谁也说服不了谁,而且谁也不愿先停下,每次都是母亲出来说和,二人才不欢而散,下次再提起来还要再吵。 诸如此类的小事情,在父女俩的关系中数不胜数,每次回家都说不了几句囫囵话,所以她半年也不愿回一次家。 但今天不知为何,她倒是很想回去看看。 晚风是温暖的,吹在脸上很柔,夹杂着好几种花香,偶尔还会吹来几片花瓣,北陆奇妙,城外是万里雪原,城内却只有春天,所以这些花可谓是四季常开。 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灯笼,淡淡的橘红色光芒连在一起,几乎能照亮整个东城,灯笼上的图案也是形态各异,多是部落时期老祖宗传下来的家族图腾。 这条路她从小到大走了无数遍,但这些东西却好像第一次注意到,有种熟悉又新鲜的感觉,脚步不觉地也慢了下来。 灯笼下面,是刻在桃木板上的春联,既有相同的驱邪纳吉之讲究,又寄托着宅子主人对新年不同的祈愿,每一句的背后,都是一个家,一篇故事,一段人情冷暖。 这就是她守护这座城的意义。 直到,一张熟悉的春联拽住了她的脚步。 “燕舞春风春舞燕,莺歌丽日丽歌莺……” 苏锦年瞳孔骤缩!口中无意识反复咀嚼。 “雪映梅花梅映雪,莺抚春柳春抚莺……不是诗!是春联!” 脑中如惊雷炸响!她猛地转身,发足狂奔!将愕然的药童和回家的念头一同抛在脑后! 果然急只会乱了方寸,静方能柳暗花明。 祭年司内。 黄东和武阳去听曲了,唯唐成还在灯下整理案牍。 砰!” 门被粗暴撞开!苏锦年冲进来,双手重重拍在唐成肩上,胸脯剧烈起伏,气若游丝,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手指着门外。 “联……联!” 唐成一脸不解。 “什么东西?” 苏锦年一把推开他,抓过纸笔,手腕疾挥,顷刻间写出两列。 “燕舞春风春舞燕,莺歌丽日丽歌莺”。 双手抖动着将纸张举到唐成眼前。 唐成目光瞬间锐利如刀:“胡路抄的不是诗……是春联!” “没错!”苏锦年喘息稍定,“他胸无点墨,抄春联只可能在目之所及的常去之处!昨夜大概率就在那!今日事发,也极可能躲回此地!” 两人几乎同时低喝:“万一是胡府贴的呢!” 需立证。 快马再赴胡府。 心中想着线索,忘却了时间,只感觉须臾便已来到。 二人在黑灯瞎火的残宅分头疾行,逐门逐户查验。 苏锦年先行检查完毕,焦虑如焚地来回踱步,足有一盏茶之久,方见唐成影子从深处奔来。 “我这边无此联!”苏锦年老远便吼。 唐成则是跑到近前才摇头道没有,苏锦年猛吸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随即开口骂道。 “你他娘干什么去了,几个破房子看这么久。” 唐成抹汗。 “正看一遍,恐有纰漏,又倒查一回”。 “那就不会先说话!就非得跑过来才说。” 他跑来那短短几个眨眼,她感觉像过了几年那么漫长。 “我这不是,怕太黑了你听不见”。 “太黑听不……” 苏锦年气结,忽又噗嗤笑了出来。唐成也咧嘴。 她知道他就是这稳重性子,只是刚才实在着急才骂了两句;这种事儿唐成也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了解她的急躁,也知道她并无恶意。 目标锁定!接下来…… “去衙署!查胡路名下红契房宅!” 唐成斩钉截铁。 西城原县令已经被黎一给宰了,现在衙门里怕是一地鸡毛,不好查啊。苏锦年一阵担忧。 却没想到新县令年轻干练,听闻来意后,没有丝毫拖延,也没有一句废话,亲自引二人入案牍库调红契。 “黎大人有令,苏大人查案所需,要什么给什么,一切便利,不得查问”。 原来是枭卫的人,那便不奇怪了。 今早县令曹保被斩,今晚新的县令便已经到任,这便是枭卫办事的效率。 胡路名下,空空如也。 不等苏锦年吩咐,县令就已经将胡府上下所有人名下的红契都调了出来,共宅院十余座;院内,二十名身着黑衣、气息冷肃的枭卫早已静立待命。 苏锦年目光复杂,终究承了黎一的情。 枭卫携春联样本及红契地址名单,迅速融入夜色。 苏锦年与唐成也未闲着,策马将胡路日常与胡润常去的几处查了个遍。 一个时辰后,衙署。 枭卫复命,各处宅邸,均无对联踪迹! 线索……又断了。 唐成蹙眉。 “莫非……真是随手抄来?或……” 苏锦年与枭卫众人道了句辛苦,便骑马离开了。 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两匹宝马跟着他们跑了半夜,显然也是累了,不似刚刚那般风驰电掣,慢慢悠悠地溜达着,看上去有些沮丧。 “等等!” 苏锦年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勒停了马。 “还有一个人和小胡子有关系”。 唐成马上反应过来。 “留香!她的红契!” 希望之火重新被点燃,马儿溜达这许久,也重新恢复了活力,二人再次掉头回了县衙。 留香名下,果然登记着一处南城玉清坊十五号的私产!去年购入! 目标,再次锁定! 线索再次被他们抓回手上! 换了两匹快马,直奔南城。 玉玉清坊地处南城边缘,四野是开阔菜畦与零星仓库,夜里罕有人至。 马蹄踏在乡间土路,发出沉闷回响。 苏锦年越走越觉得怪事。 这里的房子又偏又贵,小胡子在留香名下暗置此产,意欲何为呢? 如此僻静之地,吃喝充足,又无人会查,当真是躲起来的好去处。 近宅百步,唐成无声打出手势,下马潜行! 马蹄声会打草惊蛇。 十五号宅院比邻舍明显大出一圈,长约两百步,一座方方正正的院子;从风化程度来看,围墙应当是年前盖的,丈余高。 二人借着月色悄然掩至门前。 果然! 雪映梅花梅映雪 莺抚春柳春抚莺 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压抑整日的憋闷骤然化为锐利的杀意!苏锦年按紧剑柄,剑鞘中的利刃似在回应般低鸣。 敌情未明,强攻下策。 两人如狸猫般伏于门板倾听,内里静得出奇,唯闻风声过隙。 悄然翻墙落地! 院落空旷,除一口漆黑的水井兀立中央,空无一物。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混合了腐败物与浓重甜腻的怪异气味钻入鼻腔。 正房木门虚掩。 二人贴墙潜行,移至窗下细听…… “嗒……嗒……嗒……” 是脚步声!异常沉稳,节奏均匀;间或伴随轻轻的开门声,手指叩击木墙的笃笃声。 屋内仅此一人! 眼神交汇!无声定计!苏锦年正门突入,唐成绕后封堵! 苏锦年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 虽然胡路看上去并无武功在身,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她在荒土里用鲜血换来的经验。 屋内狭窄,用剑施展不开,松开剑柄指尖向下,无声地滑开搭扣,握住靴内冰凉的短匕,动作缓慢如止水,皮鞘与金属摩擦微不可闻。 门缝悄然扩大。 嗒……嗒…… 脚步越来越近,踩踏腐朽的木质地板发出细微的**。 苏锦年全身肌肉绷紧如弓弦!杀意让血液沸腾!瞳孔缩如针尖! 那脚步声精确地停在了门后! “吱呀……” 木门开启一丝缝隙。 电光石火!寒芒破空! 苏锦年的匕首已如毒蛇噬信,精准无误地抵在开门之人的喉结之上! 冰凉的金属触感刺激着肌肤! 可面前之人却并不是那小胡子管家。 苏锦年微微一凛,刀锋却未让半寸。 对方的性命探囊可取,但对方的呼吸却非常平稳,四目相对,那双在微弱火光映照下的丹凤眼,深邃如古井,无波无澜,竟无半分惊惧! 此人,是个高手! 稍微离远些,借着对方手中火折光芒,她看清了他的相貌。 面庞清瘦,剑眉!丹凤眼!脸上干干净净,好眼熟。 低眼看见,他腰间挂着的正是祭年司掌案玉牌。 “贾明!?”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