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兵祸将起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乾符六年,五月。 端午刚过,一场大雨迅速侵袭了长安。滂沛的水汽笼罩着京都,天地都因此变得苍白无色。 深夜,杜让能从兵部署匆匆回府,一面脱去被湿气浸润的外袍,一面低声问着:“娇娇儿今日可有好些?” “白日里醒过一回。不知怎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可问她什么,她都不答,活似被猫叼了舌头……” 崔氏接过外袍仔细整理着,面上愁云密布:“我瞧着像是魂不在了,要不,明早去庙里头请个姑子来看看?” “姑子能做什么?净是些唬人的把戏。”杜让能不信鬼神之说,闻言便道:“明早我去张医正府上一趟,哄也好,打晕也好,总归让他再来看一回就是!” 他今年三十有二,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一旦放下斯文便会露出几分潇洒不羁。 崔氏见了,眉间的烟雾总算散开一些:“你向来有主意,都听你的。” 待杜让能换过家常衣服,两人照常去了四季苑。 布置十分精致的卧房里,娇娇儿果然和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躺着,巴掌大的小脸陷在被窝里,十分招人疼。 崔氏替她掖紧被角,这才悄悄退出,在堂屋的窗边坐下:“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可是公事不顺?” 说到公事,杜让能神色渐渐凝重,沉声解释道:“黄巢上·书请表天平军节度使,圣人下诏让群臣商议此事,因此晚了些。” 这几年,各地都有灾害发生,荒地十里,饿殍遍地。便有人趁机集结大批灾民闹事,一路攻州占县,声势十分浩大。 黄巢便是其中最大一支乱军的首领,他占下的城池多达数十座,发展到现在竟然堂而皇之地向天家讨要官职了。 崔氏虽然是后宅的妇人,也知道这事意味着什么,拨着灯芯的手一抖,灯光也跟着颤了一下:“……可要授给他官职?” 杜让能摇头。 崔氏的心便沉沉地坠下去:“这么说来,这仗还得打?” “自然要打。”杜让能叹了口气,却并未排解掉多少沉重。 这仗本来不应该打的。 朝廷久不用兵,如今士兵不懂作战,将军不懂带兵。各地镇守的节将就连闭门自守都十分勉强。 而黄巢手下兵力大多是遇上饥年的普通百姓。 两事相加,本来该用个虚挂的官职笼络约束住黄巢,然后用计谋分化他手中兵力。等他的部众纷纷离散,再行兵事。 然而,兵部尚书卢携却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故意夸大朝廷兵力,强行用兵。 这一仗若是败了,会有多少百姓亡命刀下,又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更别提国库的消耗,以及本就对中原虎视眈眈的沙陀族会如何行动了。 夫妻两相顾无言,屋里的气氛逐渐沉重,只有橘色的火光微微跳动着。 这时,一道娇憨软糯的声音悠悠从杜宝珠房中传出,打破此刻凝重:“阿耶、阿娘。” 崔氏眼皮一抖,差点落泪,连忙奔到床边,把小人儿搂进怀里:“娇娇儿,你总算好了。可知道,你把阿娘吓坏了。” “阿娘,我没事。”杜宝珠仰着头,急急忙忙地追问着:“阿耶,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要打仗了吗?” “这……”杜让能没料到女儿竟将他们夫妻两的对话听了个全,想否认,却又不是个会撒谎的,只好含糊道:“乱军未平,想来是打的。” “我听大兄说过,那些草军都是杀人恶魔,要是他们打进京都怎么办?我们趁早离开这里吧!” “这孩子……”杜让能哭笑不得:“京城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还想往哪跑?” 那可不见得。‘杜宝珠’在心底摇头。 她其实不是真正的杜宝珠,而是一个融合了原主记忆的现代亡魂。 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史书上说黄巢上·书求官被朝廷回绝的第二年,他就带着六十多万人马打进京城,吓得皇帝连夜逃往成都。 杜让能也在伴驾之列,还凭着出色的能力在成都得到了皇帝的重用。 可那之后,他就成了修补水上漏船的‘工匠’,左支右绌,碌碌无为,直到十来年后屈死在贬斥的路上。 从此,再无京兆杜氏! 为了保护这个浑身冒傻气的忠臣,也为了自己的将来,杜宝珠决定趁早引导杜让能远离那悲催的命运。 第2章 赚钱保命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阿耶,京城的兵从来没打过仗,乱军来了,他们肯定打不过。我看您还是别当官了,我们早些去江南吧!” “宝珠!” 杜宝珠算盘拨得吧啦响,杜让能却忽然变了脸色,沉声喝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杜宝珠有些不服气,昂着头反问道:“为什么不许?” 杜让能一改之前的慈爱,竟像是对同龄人说话一般,严肃道:“你怕打仗便要躲起来,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想,又有谁来保卫家国?无人保卫家国,哪里会有太平盛世?到那时候,你又该往哪里躲?” “阿耶我虽然位卑,但也不是只顾保全自己性命的懦夫。我的女儿也不该是这等蝇营狗苟之辈!” 一番话掷地有声,仿佛雷霆乍破,震得杜宝珠讷讷无言。 她倒是忘了,杜让能既然能为国家大义赴死,当然不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用黄巢进京当借口,根本不能改变杜让能的想法。 只好低头认错:“阿耶教训得是,是儿想窄了。” “娇娇儿,”崔氏见女儿刚醒来便吃了一通教训,心疼万分,伸手在杜让能腰间一拧,口中道:“你阿耶公事烦心,一时说话严厉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我……”杜让能被崔氏拧过,总算想起娇女如今伤才好,受不得刺激。赶紧收敛了厉色,呵呵憨笑道:“娇娇儿,你别怕。乱军打不到京城……即便真有战事,我也会护你们周全!” 乱世已至,谁又能顾得了谁的周全?杜让能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如愿。 一想到他的死,杜宝珠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送走杜氏夫妻,她便翻身坐起,拿被褥当沙盘,拼命盘算着该怎么拯救杜氏一族。 历史上,杜让能被处死,是因为皇帝兴兵攻打陇西郡王李茂贞失败。为了平息李茂贞的怒气,他只好出来替皇帝背锅。 想保住他,那一开始就不能让皇帝打败仗。 而皇帝打败仗,是因为国库空虚,兵力颓弱。 她虽然有热兵器知识加成,但根本不懂军事,不见得就比现有的武将厉害,兵力这一条只能暂时放过。 那就只能从挣钱入手了。 杜宝珠越想越觉得这思路很正确:挣钱好啊!这个她擅长! 挣了钱,皇帝给力,便用资金支持他强兵利器;皇帝要是不给力,世道再兵荒马乱,手里捏着钱粮,总会多一些保障。 不光得挣钱,还得屯粮食、屯医药、屯车马。 黄巢明年就进京城了,家里这么一大帮子人,总得提前做好准备,跑路的时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出岔子。 一想到史书里描写乱军过境之后,百姓易子而食、流匪杀人取乐之类的恐怖景象,杜宝珠白皙细滑的胳膊上便刷刷冒起鸡皮疙瘩。 忍不住扬声喊道:“闻喜,去把我的钱匣子找出来!” 闻喜是杜宝珠身边的贴身婢女之一,向来稳重听话。 她在外间听见杜宝珠的声音,便进了屋,从一旁的樟木柜子里抱出一只涂漆小木匣。 那木匣说小,其实也有一抱大。打开之后,各色金银珠宝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细细清点,光银钱就有五十万钱之多! 年前崔氏买小鸦头的时候,一人也就三四百钱而已。这一匣子钱能换一千多个鸦头,放现代,有这么多员工的公司已经可以列入超大型企业了。 杜宝珠没想到,她在现代因为出身、性别等等限制没能成功,一朝重生回到这封建落后的古代,反而有了自己当老板开公司的资本。 一时间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出门购置店铺田地大干一番,还好理智没丢,才没做出半夜翻墙的蠢事。 出不去,想想这钱怎么花还是可行的。她抱着钱匣子想了一夜,直到想出可行的章程之后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的闻喜轻手轻脚走进来,将她唤醒:“小娘子?” 杜宝珠睁开眼睛一看,天早已大亮,长期培养出的工作习惯让她脑子瞬间清醒:“什么事?” “周娘子和胡娘子来了,娘子让您去芸辉堂。” 周氏和胡氏是杜宝珠的二婶和三婶。 杜宝珠的祖父祖母都已亡故,崔氏不是个会管家的能人,杜让能便做主和两个弟弟分了家,如今二房三房都住在别处。 此时前来,应该是来看望杜宝珠的。 杜宝珠想着昨晚拟好的计划,点点头,利落的从床上坐起:“替我更衣吧。” 第3章 ‘金主’二婶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宝珠一声令下,闻喜和尝乐两个婢女便立刻上前,穿衣服的穿衣服,梳头的梳头,配合无比默契。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杜宝珠收拾妥当。 插上最后一支细簪,杜宝珠站在半人高的铜镜前,往里一照。 只见镜中的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襦裙,搭配淡绿色小袄,头上梳着两个朝天的丫髻,神采十分飞扬。 小脸还没长开,有些婴儿肥,不过已经能看出美人的轮廓了。 眼是水波潋滟含情眸,眉是山色空蒙淡雾眉。 一点俏鼻白玉雕,一抹朱唇赛樱桃。 这容貌比她从前的样子美多了,就是身材娇小了些,缺乏气势。 杜宝珠有些遗憾,不过很快又想开了,她现在年纪尚小,多喝些牛羊乳,还能再长一长,不用着急。 确认周身打扮无误,杜宝珠便带着两个贴身婢女出了四季苑。 借着原主的记忆一路拂花穿柳,总算没出岔子。 到了芸辉堂,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道爽朗直率的女声在堂中说着趣事。 那人语言诙谐,将故事人物模仿得惟妙惟肖,三言两语便引得堂中笑声一片。 和记忆对照,杜宝珠立刻认出这声音是二婶周氏。 她屋里那匣子宝贝,有一小半都是这位二婶给的,可以说周氏是除了已经故去的祖母外杜宝珠的头一号‘金主妈妈’。 想到这里,杜宝珠唇边笑意越发浓厚,迈步踏上台阶:“二婶,三婶,阿娘。” “我的娇娇儿!”她话音刚落,先前说话的女子便起身迎了上来。 杜宝珠只觉一阵香风袭来,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周氏搂进了怀里:“可怜见的,瘦了这许多!瞧瞧,我一个胳膊就能圈住她了。” 三婶胡氏也赞同道:“的确瘦了很多,娇娇儿这回坠马可吃了大苦头。好在老天爷保佑,教她平安无事。” “她向来是个福气深厚的,要不怎么说是福星转世呢?”周氏松开杜宝珠,转而拉着她的手坐下:“娇娇儿,受了这一回教训,以后可别再做那些危险的事了。若是想玩,来我的胭脂铺,我教你化妆玩!” 三妯娌里,周氏是商户出身,家底最为殷实。 她嫁给二叔杜彦林之后,也没歇着,接连在京都开了好几家店铺,胭脂铺、香料铺、绸缎铺、首饰铺什么的一应俱全。 杜宝珠心中一动,接话道:“不就是红胭脂青黛墨的么,太无趣了,我不想学。不如您教教我怎么做生意开铺子吧!” 周氏不由好奇:“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杜宝珠眨眨眼,笑道:“我这一回坠马,阿娘怕是几个月都不许我碰马鞍子了,我总得找点别的事做呀。一琢磨,就觉得您的铺子挺有趣的,左右我爱喝饮子,不如学您开家饮子铺玩玩!” “唉哟,我的天!”周氏听完,笑着把她往怀里揉,一面对崔氏道:“我真怀疑娇娇儿当初投胎的时候,是不是钻错了肚子,这性子和我一模一样!大嫂行行好,把她送给我当女儿吧。” 崔氏嗔了杜宝珠一眼,口中对周氏道:“送给你,今儿就带走!伤还没好全乎呢,就又想着折腾。没了这上房揭瓦的冤家,我也好少操点心!” “那我可就把人带走了啊!”“带走带走!” 杜家家风优良,分家又分得早,三妯娌没什么利益纷争,相处起来一团和气,什么玩笑都开得起。 杜宝珠虽然喜欢这样和睦的氛围,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不能任由她们发挥,便掐着时机拉住崔氏的袖子:“阿娘,您到底答不答应嘛?若是答应,我这就出门找铺面去。” “这……”崔氏见女儿神态认真,这才收了笑,细细思考道:“你如今年纪小,不免被那些恶奴刁商欺负了去。不如再等几年,等你出嫁的时候,阿娘多陪几间铺子给你便是。” 乱军明年就打进京城了,这哪等得起? 杜宝珠扭住崔氏的袖子不放,撒娇道:“有各位长辈把关,谁能欺负得了我?您就让我开间铺子嘛!” “不行……” 崔氏本来就是个爱忧虑的性子,哪里愿意放小女儿出去乱跑,还要再反对。 一旁的周氏劝道:“大嫂不妨让娇娇儿试试。她不是个闲得住的性子,做生意好歹比耍刀弄棍安全些不是?再说了,她要做生意,有我这个做二婶的在旁盯着,不会让她被人欺了去的。” 第4章 柳娘子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周氏的话总算让崔氏动了心。 她一天天求神拜佛,怕的是什么?不就是怕这小冤家舞刀弄棍伤了自己或者伤了旁人么? 若是做生意能让娇娇儿安分些,她自然愿意。 只是,做生意便要涉及到银钱,周氏肯照看娇娇儿那是好心,可万一处理不好,让两家发生龃龉,便不美了。 周氏见崔氏面露迟疑,便猜到她有所顾忌,于是笑着将杜宝珠推回崔氏怀里,道:“先说好啊,我只负责照看着,不让人欺了娇娇儿就是。盘账进货这些琐碎的活计,我可不耐烦,还得你这个作母亲的亲自教导她。” 她这是抢先当坏人,把话说得清清楚楚的,不让崔氏为难。 崔氏哪能不领情,便点了头:“正巧我在西市有间酒肆空着,用具都是齐全的。既然你想卖饮子,就拿那间铺子去吧。” 这事就算成了,杜宝珠心头一喜,正要跳下椅子向三位长辈道谢。 就听见门外下人来报:“柳娘子前来拜访。” ‘柳娘子’三字,听着没什么惊险的,却教在座的三个大人都变了脸色。 崔氏是主人家,只能出面应付:“不见,请她回去吧。” 那下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柳娘子不肯走,如今就守在门外……她带了许多补品,说是来看小娘子的……” 他说得吞吞吐吐,不过话里的意思却很清楚:那柳娘子进不了杜府,就要拉着杜宝珠一起丢人。 靖恭坊里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哪里经得起她这样不要脸皮的闹法。 “这贱妇!”周氏终于忍不住骂出声。 她咬着牙冷笑道:“让她闹下去,对娇娇儿名声不好,大嫂先放她进来吧。” “可是……”崔氏看着周氏,欲言又止。 “大嫂不必替我担心。”周氏怒过之后,脸色反倒平缓下来,除了有些冷,看不出异常。 她自嘲一笑,道:“她搞这么多花样,为的不就是我这个正妻的位置么。我算是想通透了,只要我稳稳占着这身份,她这辈子就只当个见不得光的姘头,翻不了天。” “让她进来吧,就当我请大家看个乐子!” 听到这里,杜宝珠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柳娘子是二叔的风流债! 可是,她明明记得唐代律法非常保护正妻的利益,妾室都只能算作奴隶,被主母打杀了都不是什么大事。这柳娘子怎么行事这么嚣张? 她这副深思的模样落在周氏眼里,逗得周氏勉强一笑:“鬼机灵,这乐子你可看不得,回院子自己玩去吧。” 说着,轻轻推了杜宝珠一下,示意她离开。 杜宝珠没办法,只好起身往外走。 出门的时候,正好和那柳娘子擦身而过。 只见那柳娘子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段十分窈窕,走路腰肢扭动,好似无骨一般。 看她打扮,竟和周氏有八九分相似。只是她比周氏年轻,同样打扮下比周氏美出许多。 柳娘子见到杜宝珠,便娇滴滴笑道:“娇娇儿,你可算醒了。你二叔这几日担忧你,连饭都吃不下。一听说你醒来的消息,便催着我来看你呢。” 竟然是把自己当作二叔的正妻身份,还替二叔应酬! 杜宝珠看不惯她这般嚣张的姿态,扭身便走。 而那柳娘子被当面甩了脸,却一点也不生气,仍旧妖妖娆娆地走进芸辉堂:“原来大嫂弟妹都在,真是巧了。” 却是独独略过了周氏不理。 不用看,也知道周氏的脸色不会太好。 杜宝珠想了想,脚步一转,便从旁边花坛绕到芸辉堂侧面窗下。 此处被花丛掩住身形,路人轻易发现不了。向屋里望去,正好看见柳娘子俏生生立在堂中,崔氏三人各自冷脸坐着,没有说话。 那柳娘子也不觉得气氛诡异,笑着让身边婢女将礼物放在桌上:“这些都是二郎挑的,我只添了几味娇娇儿爱吃的点心……” “呸!” 嫁入杜家十来年,周氏早就被杜彦林的风流伤透了心,任凭那柳娘子‘二郎’‘二郎’叫得如何亲昵,她也只当唤狗。 可从柳娘子那张嘴里听到‘娇娇儿’三个字,便觉得污了那干干净净的玉娃娃,想也不想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娇娇儿’也是你叫的?” “迢姐姐,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生气做什么?” 柳娘子仍然是一幅笑盈盈的模样:“姐姐也该知道,二郎最讨厌的便是姐姐粗鄙无礼这一点。” 第5章 出手稳准狠的三婶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你!” 杜氏心里冷透了。 她是杜彦林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家的妻子,杜彦林却对她没有半点尊重,让她沦落到被一个不干不净的姘头指着鼻子数落的地步。 做妻子做到这份上,她大约是头一份。 这么一想,便失了和柳娘子斗嘴的兴致,没好气的道:“礼也送了,你还不走吗?” “姐姐不知道,”那柳娘子得了胜还不肯罢休,掩嘴笑道:“我今儿来时,二郎特意嘱咐过,说大嫂这几日为了娇娇儿劳心费神,让我多陪大嫂开开怀呢。” “我可不敢劳烦你……”崔氏是个软性子人,说不出硬话,倒显得怕了柳娘子似的。 反倒是一向沉默的胡氏冷不丁道:“你一没进门,二没奉茶,叫的哪门子姐姐?大家同为女人,我便好心提醒你一句:女人要是没个名分,那就是个玩物。男人若是腻了你,扔起你来可比扔破鞋子还顺手。” 这句话总算戳在柳娘子的痛处上。 唐代有律法,‘不可以妾为妻’。女子一旦当了妾室,命就捏在主母手中,哪怕主母死了,也翻不了身,连个继室都当不成。 她是良人的身份,与那些生来就是伺候人的贱奴婢不同,哪里愿意一辈子屈居人下? 因为这个原因,她一直咬死了不肯入府,独自在外租了院落潇洒度日。 然而这样做虽然不用担心主母的为难,但是有一个极大的坏处——没有名分。 哪天杜彦林对她淡了心思,她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因此,除了从杜彦林手里掏银子外,她总在想方设法的刺激周氏,就盼着周氏早日被气死,她能以继室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入主杜家。 而最近她肚子里多了块肉,进门的事就越发紧迫起来。这才一听说周氏在这里,便急急忙忙的上门挑衅。 此刻被胡氏挑破心事,她脸上的笑意就有些挂不住:“这是二房的家事,什么时候做弟妹的管到做伯伯的头上了?” “柳娘子莫要乱说。”胡氏义正言辞道:“全长安城谁不知道你是个没嫁人的大姑娘,你的事怎么会是二房的家事?我家二伯将来可是要入仕的,可不能任由你这般抹黑!” 外室也会被算作妾,早几年还曾闹出过外室被正妻捉了下油锅的凶案。柳娘子不敢在明面上承认她和杜二郎有首尾,对外只说是投契的异姓兄妹。 这会儿便被胡氏抓住话柄,反扣她一个乱说话的帽子。 柳娘子讷讷张着小嘴,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这才知道自己着了道。 “对!”崔氏在胡氏的提醒下总算找着理由,当即挺直腰板,拿出长嫂的气势道:“京都是什么地方?无风都能起三层浪。柳娘子再胡说八道,凭空污杜家清白,我便去报官!” 柳娘子原本还打算拿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激一激周氏,就盼着周氏对她动手,她好趁机流掉这孩子。再在杜二郎耳边吹吹风,不愁进不了杜家。 被胡氏横插一脚之后,她彻底乱了分寸。焦头烂额的应付几句,便捂住肚子要走,深怕走得慢了会被抓去见官。 她不怕见官,就怕到时候到了衙门,胡氏拿她的肚子说事,硬逼她进府做妾。一想到这事,脚下差点拌蒜。 柳娘子匆匆忙忙去了,可经她这么一闹,杜氏三妯娌闲聊的兴致也没了。 周氏神情倦倦,勉强谢过崔胡二人便起身告辞,胡氏也不好多留,由崔氏将两人送出大门外。 杜宝珠想了想,也跟着追出去。 她到门口时,周氏刚刚登上马车,便巴巴跟过去:“二婶留步!” 周氏挤出一丝笑意,逗她道:“怎么,娇娇儿真要跟我回家,给我当女儿啦?” “我当然愿意当二婶的女儿,不过我舍不得阿娘,所以还是当侄女的好。”杜宝珠一本正经的答道。 等到周氏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她才继续道:“我想求您陪我去看看阿娘给我的铺子,没您陪着,阿娘肯定不放我出门!” “这孩子,”崔氏愁得眉头紧皱:“怎么就这么爱往外头跑?伤还没好呢!” “我坐马车去呢,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您别担心。再说了,我这已经躺了好些天,骨头都躺软了,您就让我出去走走吧!” 崔氏生来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哪舍得杜宝珠伤没好透就出门。 最后还是周氏出面作保,杜宝珠才如愿爬上马车:“阿娘,我看过铺子就回,您放心吧!” 第6章 唐代有奸商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崔氏仍然依依不舍地跟在车后:“你别乱走,一会儿就在铺子里等着,我叫你大兄去接你!” 杜宝珠忍不住叹气,她的新娘亲温良恭顺,尊夫爱子,哪里都好,可就是少了几分主张,动不动就惊慌失措,满眼泪花。 这毛病,她迟早给治好了! 靖恭坊和西市相隔两三个坊市,乘马车的话,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杜宝珠下了马车,只见一条笔直的街道两旁尽是些两三层楼的建筑,五颜六色的彩旗从道路上方牵过,另有鲜艳的灯笼挂在檐下。 各色招幌花样百出,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竟一点也不显得杂乱。 沿街的行商坐商更是多不胜数,一眼望去似乎有上千家之多。出售的商品则从吃的到用的到看的,无一不精致华丽。 甚至还有很多蓝眼睛、绿眼睛的胡人正在兜售西洋器具! 而崔氏给的酒肆就在两条大道相交的位置,远远即可望见,地段可谓极好。杜宝珠记得,前几年的时候,光是这一家铺子一年就能赚几十万钱。 不过这几年酒肆越来越多,这家店的生意慢慢变差了。崔氏不擅长经营,见铺子不赚钱就打算把铺子盘出去。 还好她今日说动崔氏,要来了店铺,不然这么好一地盘就要被崔氏拱手让给别人了。 杜宝珠挽着周氏,步行来到酒肆门口。 酒肆已经关张,只留了半扇门供人进出。里面黑黢黢的,看不清光景。 闻喜上前敲了敲门板,有人应声而出,自称姓‘何’。 那何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蓄着半长的胡须,看面相还算忠厚老实。杜宝珠问起,他便领着众人进了酒肆,仔细地介绍着情况。 这间酒肆是栋两层楼建筑,呈‘回’字结构,中间是一小块艺人表演用的矮台,周围一圈则是类似卡座的席位。 二楼是招待贵客用的雅间,从内侧窗子可以欣赏一楼的艺人表演,从外侧窗子看出去则可欣赏街道上的风景。 看得出,这间铺子是花心思打理过的,为什么还会出现经营不善的情况? 何掌柜闻言重重的叹了口气,看看杜宝珠,又看看一旁的周氏,欲言又止。 杜宝珠一看他这幅模样,就知道何掌柜这是嫌她年纪太小,有些事不方便说给她听:“何掌柜但说无妨。” “是。”何掌柜拱了拱手,道:“本不该拿这些污遭事劳累小娘子的耳朵,不过小娘子既然有问,某便如实相答。” 他长叹一声,慢慢讲道。 唐人爱喝酒,在京都卖酒本是个极来钱的生意。可卖酒的店家越来越多,酒肆遍地,生意便艰难起来。 本来大家都规规矩矩的做生意,虽然艰难,但也各有收入。可偏偏最近有人将酒价压得低过了酿酒的本钱。如此一来,便将其他的小酒肆挤兑得做不成生意了。 周氏没做过酒行生意,听到这里不由奇怪:“同样卖酒,哪能低过本钱?难不成那些人有什么新方子,能省下些粮食不成?” “他们若真折腾出新方子倒好了!”何掌柜一脸悲愤:“技不如人,某自然心服口服。可他们卖的是掺了水的薄酒,价钱如何低都伤不到本钱!” “这些酒客莫非都是傻的?好好的新酒不喝,要去喝那尝不出味道的水酒?” “娘子有所不知,他们用的是种‘初醲后薄’的把戏。先用不掺水的浓酒哄骗客人进店,待客人喝醉后,他们就换成兑了水的薄酒。这时客人醉得厉害,哪里还尝得出这酒味对不对?” “既然如此,你也跟着学就是了,哪至于经营不下去?” “这哪行!”何掌柜急了眼:“做生意讲的是天地良心,哪能学那些黑心肝的奸商糊弄人?” 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掌柜为人忠厚老实,当掌柜管管帐还挺让主家省心的,可让他应对这种商业倾轧的奸诈手段,却欠了些火候,难怪这酒肆开不下去。 杜宝珠摆摆手,示意何掌柜止了话题:“买酒的客人又不是傻子,难道真就没人尝出那酒不对劲么?既然这买卖还能做下去,可见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咱们如今不做酒的生意,就别跟着掺和了。” 何掌柜仍然愤愤不平,可杜宝珠才是主家,他再不心甘情愿,也只能拱拱手:“小娘子说得是。” “嗯,”杜宝珠点点头,道:“既然不卖酒了,这店铺就得重新布置,你去找些笔墨纸砚来,我说你挨条的记下。” 何掌柜领命而去。 杜宝珠将身边几个下人也一同支开,这才转头问周氏:“二婶怎么看待那些奸商和酒客?” 第7章 劝分不劝和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周氏闻言认真皱起眉头思索,道:“低价酒的确是个难题,若是跟着他们卖劣酒,到最后岂不变成比谁家的水掺得多么?可若不跟着卖劣酒,又确实吃不消这么低的价格……” “我问的可不是这个。”杜宝珠笑眯眯道:“二婶听我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没点子想法么?” “这……我该想什么?”周氏满脸疑惑,不知道小侄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要我说,柳娘子和二叔可不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 周氏一愣,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点点杜宝珠的额头:“你这孩子怎么老气横秋的,还管起大人的事了。” “我可不管大人小孩,我只说我看见的道理。” 杜宝珠笑着受了周氏的指头,继续道:“吃掺水酒的客人本来就是些不识酒好只看价低的,咱们若想跟着奸商降低酒价,那酒价得低到哪里才是个头?咱们与其做劣酒讨好这些蠢人,倒不如另寻懂得好酒也舍得花钱的新客人呢!” 这话明面上在说酒,其实是在劝周氏若是过不下去就和离算了,这才是杜宝珠巴巴求着周氏陪她逛街的真实目的。 虽然按血缘来算,杜彦林才是她亲二叔。但她又不是原主,哪管那么多。真按她的想法,说话做事爽朗开放的周氏才更像她的同乡呢。 同为女强人,她因为性别吃过不少的苦头,也见过其他事业有成的女强人被丈夫指责不给他洗袜子。 没想到古代的女强人更惨,男人光明正大找小三不能管就算了,竟然还要被小三蹬鼻子上脸的骂不温柔不贤惠。 是当富婆不快乐,还是金钱不香了,白白来受这折磨? 她实在受不了意气风发的周氏被一个小三搞得灰头土脸,干脆仗着唐朝风气开放,女子和离之后也能活得潇洒,心安理得地‘劝分不劝和’了。 周氏听了她的话,呆愣许久,直到酒肆外响起脚步声,才笑着捏捏杜宝珠的脸颊:“没想到娇娇儿竟然是个经商的奇才,这样的道理我都没想出来呢!” 杜宝珠毕竟是小辈,想‘劝分’也不好太明目张胆,只能兜个大圈子借酒说人,也不知道周氏听懂了几分,然而想追问已经来不及了。 门外何掌柜的声音已经响起:“小郎君,外面这么热,怎的不进去?” 外面早就有人?杜宝珠悚然一惊。 抬头就看见那开着的半扇门外走进来杜光义以及五六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 打头的是一个穿玉白色襕衫的,十三四岁模样,本该是活泼的年纪,身上却没多少朝气,微垂的眼里更是带着几分阴郁的暗芒。 如此矛盾的气质,让杜宝珠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没想到那少年竟然也在看她。 一时间,四目相对。 只见那少年身姿修长挺拔,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冷白,鼻梁挺直,鼻尖略有一点勾,似乎带了些胡人的血统。 淡色的唇珠十分饱满,唇线却在嘴角处收紧,显得薄情而冷漠。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些凌厉的眼睛里光芒暗沉,云山雾罩一般难以揣摩。 这明明是个尚未束冠的少年,眼神却让灵魂已经三十来岁的杜宝珠背后幽幽泛凉,不禁萌生一丝退意。 好在,何掌柜已经去后厨找出茶具洗干净送来,刚好挡住了那少年的视线。 杜宝珠这才恢复呼吸,然而心跳却还是砰砰响个不停,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大战。 “阿珠?”有周氏和何掌柜招待着客人,杜光义悄悄摸到杜宝珠身边:“怎地想起要开饮子铺了?” “大兄,”杜宝珠回过神来,将杜光义拉到一旁:“铺子里如今乱七八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你怎么把客人带来了?” “我本来是一个人来的,”大妹问话,杜光义不自在地摸着后脑勺,显得有些心虚:“半道遇上卢二,硬要拉我去张家楼食店吃酒。我推脱不过,他们便跟着来了……” 他为人仗义,脾气又好,因此不管什么身份的人,都能与他打成一片。全长安就没几个不是他朋友的,有人请他喝酒那是极正常的事。 杜宝珠点点头,又悄悄指了那白衣少年,问:“那位郎君是谁?” 这一句才是她真正想问的大事。 刚才杜光义等人好像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估计将她和周氏的对话听全了。她自问隐藏得挺好,没说出什么太出格的东西,可那少年看她的眼神却似乎另有深意,她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谁?”杜光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啊’道:“那是寿王。” 寿王?! 听到这个名号,杜宝珠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第8章 送上门的劳力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寿王李杰!将来的唐昭宗!也就是害死老爹、害杜氏一门跌落尘埃的祸根! 要不要提前灭了他? 这个念头在杜宝珠脑袋里一闪而过,到底还是放弃了。 无论现在身处什么时代,她的芯子都是那个受过平等教育的现代人,绝对不能做出草菅人命的缺德事,这是底线。 更何况,寿王虽然是祸根,但老爹的死并不能简单归咎于他。 要杀,也该杀那个真正逼死老爹的人…… “阿珠?” 一旁的杜光义不知道大妹在想些什么,光看见她眼中波光闪动,还以为她红鸾星动了。便凑到杜宝珠耳边嘀咕道:“你可是喜欢上他了?” “大兄不许胡说!”杜宝珠吓了一跳,赶紧澄清:“我只是觉得他举止贵气,出身一定不凡,好奇多看几眼罢了。” 崔氏身子不大好,生了杜光义后,养了好几年才有的杜宝珠。因此,杜光义十分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妹妹,宠起来杜宝珠来,比已过世的祖母不遑多让。 杜宝珠真怕她不解释清楚,杜光义这个‘宠妹狂魔’会将寿王打晕了送到她床上去。 “哦。”杜光义没了献殷勤的机会,似乎有些遗憾。 想了一会儿,总算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又有了精神:“阿珠,你这铺子还差什么?尽管说,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你就在家等着数钱吧!” 开铺子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开起来的。 杜宝珠心里攒着一堆要做的事,开发饮品、订做外卖杯、联系供货渠道、策划开业宣传…… 既然杜光义送上门来当苦力,她不用白不用:“要说帮忙,还真有一件事非大兄去做不可。” “什么事?”杜光义闻言不自觉站直身体:“你尽管说!” 杜宝珠打算让杜光义来监督铺面的改造工程。 工匠都是男的,她自己出面不方便。一来,是年纪小镇不住场。二来,她一个姑娘家,和这些粗汉接触多了,容易惹闲话。 她当然不怕这些古代人嚼她的舌根,但要是因为这些小事惹出风言风语,就不太符合她闷声发大财的计划了。 叫来何掌柜,杜宝珠带着两人一一走过需要改装的地方:“这、还有这,全都拆了,厨房和大堂之间开个大窗,用作传菜……” 她上一世是管理数百名员工的副总裁,手下走过的项目不计其数。如今一身手段拿来对付一间小小的酒肆,简直信手拈来。 半盏茶的功夫,她已经林林总总数出二十来条改进细节。 何掌柜匆匆记着,额头渐渐渗出一层薄汗,笔下字迹也有些杂乱。 等到杜宝珠说完,他已经密密麻麻写满好几页纸。而那些要求句句简练,指出的一些问题甚至是他从来没想过的。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掌柜,自然看得出其中的门道,不由绷直脊骨,不敢再对眼前的小娘子有什么轻视之心:“拆墙改道是大活,得需十天半月才能做完,可要多雇人快些赶工?” “雇!” 时间就是金钱,杜宝珠想也不想就道:“越快越好。” 何掌柜领了命令,匆匆忙忙走了。 留下杜光义一脸为难地摸着脑袋:“阿珠……你说了这么多,我记住后面就忘了前半截了。要不你再说一遍,我也拿纸笔记下。” 杜宝珠早就知道这位大兄的能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记住这些东西:“这个不妨事,何掌柜买料、找工匠还得花几天功夫。回头我画了图纸给你,你对照着检查就是了。” 杜光义这才得救的笑起来:“还是阿珠想得细致!” 分配好差事,两兄妹这才走回人群中。 卢二正在众人面前说得唾沫乱飞,见杜氏兄妹过来,不舍的收住势头:“……杜大,咱们今天就是来帮忙的,有什么用得上咱的地方,尽管开口啊!” 这群人里,身份最高的是寿王李杰。不过他年纪小,又不爱说话,卢二便殷勤的代劳了。这番话说得,倒好像大家来帮忙,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似的。 杜宝珠不动声色地将视线飘向李杰,想看看他的反应,却发现那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心里不由一惊,不过面上却不表露什么,十分自然地将视线移向了还在侃侃而谈的卢二。 她自从知道自己穿越到晚唐后,就将脑袋里的历史知识整理了一遍,对这位未来的唐昭宗也有一些了解。 历史上,唐昭宗登基之后,搞死了把持朝政的大宦官田令孜,也重挫了势力最大的藩镇节度使李克用。大家对他的评价还不错,都说他生错了时代,若是生在太平盛世肯定能成为一代霸主。 可她仔细琢磨这段历史之后却觉得,这人光有励精图治的野心,不懂韬光养晦的重要,害死了一堆忠心跟随他的大臣,根本算不上什么明君。 今日见过本人之后,她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这寿王不光不懂得韬光养晦,还心思诡异难猜,阿耶若真跟着他混,就算不被拉出来背锅,也会因为别的原因被害死。 果然,应该继续想办法让阿耶远离朝堂! 第9章 下一步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宝珠正想着杜家的将来,那边杜光义已经送走了寿王等人。 两兄妹一起向崔氏告别之后,他便厚着脸皮钻进杜宝珠的马车。 他长得人高马大,一个人把闻喜尝乐两个丫头都挤了下去。然而婢女都下车之后,他长腿一伸,车厢里仍然显得有些狭窄,只好又把脚收回来。 杜宝珠瞧他这幅缩手缩脚的憋屈样,不禁奇道:“大兄不是要去张家楼食店吃酒么?跟着我做什么?” “嘿嘿,”杜光义傻笑道:“我让他们先去吃着,一会儿送你回府了,我再赶过去就是!” 杜宝珠看看窗外白晃晃的日光,忍不住提醒他:“这才晌午呢,你少喝些酒。一身酒气的去见夫子,也不怕挨教训。” “这怕什么?”杜光义豪气的一笑:“酒是狂药,我越喝越做得出文章。诗仙太白不就是斗酒诗百篇么,我虽比不上他,但做个十篇八篇的不成问题!” 酒还没喝呢,就已经狂上了。 唐人饮酒风气实在太盛行,杜宝珠也没办法再劝他,只好止了话题,吩咐车夫驾车。 到了杜府门前,杜宝珠的脚刚刚落地,杜光义就催着马夫调转马头,赶往张家楼食店:“你同阿娘说一声,我今晚戌时就回来!” 这大兄…… 杜宝珠忍不住摇头。 今日和新家人接触了一圈,她竟然找不出一个有城府的。一想到杜家人风雨飘摇的命运,她就觉得肩头任务十分沉重。 “小娘子。”小婢女闻喜频频回头看向巷口,小声在杜宝珠耳边提醒道:“刚才路上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嗯?”杜宝珠挑了挑眉,顺着闻喜的视线望去。 只见巷口人来人往,一时瞧不出什么蹊跷。 可闻喜不是做事跳脱的尝乐,若不是确有其事,她不会胡乱说话。 杜宝珠眉头紧锁,陷入深思。 谁会对她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娘子感兴趣? 她心中浮现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寿王。 可仔细回忆一遍自己之前的表现,却实在找不到有什么值得他注意的地方。 难不成,那寿王是玻璃做的,看都不许人看一眼吗? 想来想去,没什么头绪,杜宝珠索性将这事压回心底。 反正铺子有杜光义看着,大不了她这几日不出门就是了。谁还能无聊到天天盯着小姑娘吃喝玩乐吗? “兴许是你看错了。”她微垂着眸,淡淡带开话题。 闻喜向来机灵,见她不想谈论这事,便乖乖闭嘴:“路上行人太多,应该是奴看错了。” 杜宝珠这才点点头,吩咐尝乐将带回来的物什送回四季苑,再去大厨房寻个人。 “奴遵命。”尝乐领命,拎着大包小包的物件离开。 杜宝珠则带着闻喜前往崔氏的院落报平安。 崔氏见了她,不免又是一番耳提面命:“如今不太平,出门时多带些仆妇……当然,你能不出去是最好……” 可惜二婶已经离开了,没人替杜宝珠说话,只好硬受了崔氏这番紧箍咒。 在崔氏院中用过午饭,杜宝珠这才回到自己的院落。 此时四季苑的小厨房里已经摆满了桂圆、葡萄干、木薯粉、糖饴、茶叶之类的干货。 这些都是回来路上,她让杜光义帮忙买的,没想到铺开竟有这么多。 “见过小娘子……”一个脸皮枯黄身形干瘦的女子战战兢兢上前行礼。 礼毕,便扎着手在原地站着,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不敢乱看。 这女子叫作林娘,前年自卖入府的,如今在大厨房做着看火炉子的粗活。 杜宝珠仔细看了看林娘,见她虽然形容枯槁,但是脸蛋和手指甲都是干干净净的,心里就满意了三分。 再加上记忆中林娘的本事,满意便到了七分。 “林娘是吧?” 杜宝珠自觉语气平缓温柔。 而那林娘听了她的话,却浑身抖得像筛子似的,膝盖一软,砰地跪下了:“奴、奴就是!” 两个婢女倒是很习惯这样的情况。 性格直率的尝乐更是出声喝到:“小娘子问话,你照实说就是。抖什么,还能吃了你不成?” “是是是,奴遵命。” 林娘抖得更厉害了。 记忆闪动,杜宝珠总算弄明白林娘为什么这么害怕她。 第10章 杜家的娇娇儿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当年,杜宝珠还在崔氏肚子里的时候,杜家老太太做了个梦,梦见神仙来向她报喜,说天上什么福星转世,托身杜家云云。 结果没过几天,崔氏就被诊出有孕。 而杜宝珠出生以后,又发生了几次‘老太太听了杜宝珠的话没出门,结果躲过一场暴雨’‘杜让能吃了杜宝珠摸过的饼,结果中了举人’的巧合,老太太就对杜宝珠是天上神仙转世的说法信得十分深沉。 在她的影响下,杜家人全对杜宝珠都持着绝对包容的态度。自然而然的,杜宝珠就养成了想做什么做什么的骄纵性子。 虽然在杜家的门风家训约束下,不会到处杀人放火。但是对自家下人发发小脾气、抖抖小威风,那是十分稀松平常的。 就比如她坠马的前几日,还因为大厨房送来的菜咸了,让崔氏发卖了一个厨娘。 这…… 杜宝珠有些哭笑不得。 难怪她今天三言两语就要来一间日赚斗金的旺铺,原来‘娇娇儿’的名头这么好用。那她昨晚费心谋划了大半晚上,岂不是全演戏给瞎子看了? 杜宝珠忍住捂脸的冲动,轻咳一声,对林娘道:“没事,你先坐下吧。” 闻喜麻利地搬来胡凳。 “哎。”林娘谢过杜宝珠和闻喜之后,小心翼翼地挨着凳子边缘坐下,整个屁股几乎悬空。 那姿势,估计比站着还难受。 杜宝珠眼皮跳了跳,假装没看见。她一个异时空来客,性情变化太大,万一被杜家人当妖邪抓起来烧了怎么办? 这种小事,以后再慢慢改吧。 “我听人说,你的手很巧,什么吃食都能做得有模有样?” “都是些简单的吃食。”林娘说着又要站起来:“奴手脚粗笨,小娘子别生气。” “不必自谦。”杜宝珠淡淡道:“我既然叫你来,就是相信你的手艺。我打算开家饮子铺,你若是能配出我满意的方子,我就请娘把你提为一等厨娘。” 饮子是唐代人对汤汤水水的总称,只要是能喝的液体,不管甜的咸的苦的都能被称为饮子。 而杜宝珠想让林娘做的,是一种在现代风靡大街小巷的饮料——奶茶。 关于第一桶金,她想得很明白。 唐代的商业已经是当前生产水平下最发达的了,贸贸然搞什么‘发明创造’,硬搬现代产物,只会水土不服。 还不如根据当地现有情况,做点小小的推动。这样既低调安全又能迅速聚拢资金,才是上上之策。 奶茶,就是她眼下最容易入手的产品。 而做出奶茶的关键,就在于眼前的林娘。只有经她的手‘意外’做出奶茶,杜宝珠才能完美隐藏于幕后,安静地数钱。 “一等厨娘?” 林娘果然被这个突然掉落的胡萝卜砸晕了头,连害怕都忘了,眼睛渴求地盯着杜宝珠:“奴真的能当一等厨娘?” 杜宝珠点点头:“只要你做出我想要的饮子,自然能当一等厨娘。” 林娘呼吸逐渐粗重,似乎已经想象出自己成为一等厨娘的光景。猛地站起身,闷头就往小厨房走:“奴这就去调方子!” “等等,”杜宝珠赶紧叫住她:“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饮子吗?” 林娘又猛地顿住脚步,笨拙的扭头看向杜宝珠:“……小娘子想要怎样的饮子?” “不拘,但凡你想得到的方子都可一试。” 杜宝珠有些遗憾,林娘手艺不错,脑筋却笨了些,远不如她在现代的员工用着顺手。 可见,想在这里过得称心如意,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然而,一切都急不来,成功需要灵感,也需要时机。 杜宝珠吐了口气,在书桌前坐下,开始画起开店需要的各种图纸。 到了夜里,杜让能从兵部署回来,听说了女儿突然要学做生意的大事,衣衫都来不及换,便急忙赶来四季苑。 走进女儿的小书房,他又是一惊。 他没眼花吧?娇娇儿居然捏着往日扔在墙角积灰的毛笔在写着什么! 她伏在案桌前写得十分专心,竟然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小脸绷得紧紧的,额头还沾着几道墨水印子。 “娇娇儿,你从前最不耐烦这些,今日怎的……”杜让能有些迟疑,回头看看崔氏没跟来,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你娘罚你了?” “阿耶!”杜宝珠这才注意到杜让能。 抬头看见杜让能又怕老婆又心疼女儿的模样,心里猛地一暖:“阿娘没罚我,是我自己想做的。” 听说这是女儿自己的意思,杜让能这才笑嘻嘻伸手拿过杜宝珠摊在案上的纸张,道:“让我看看,娇娇儿今日写了些什么?” 第11章 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让能笑着展开纸张,入目全是些框框线线,密密麻麻的,根本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这是……”杜让能有些不肯定:“画?” “是画。”杜宝珠肯定的点点头。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杜让能解释设计图的概念,干脆将图纸划进画的范畴。 “……挺好看的。”杜让能皱着眉,冥思苦想该怎么夸,才不至于打消女儿学画的兴致:“画得挺像的……这是……攒盒吧?” 语气里说不出的心虚。 攒盒就是古代的饭盒,分成很多格,可以放很多种菜品。而杜宝珠在纸上画的是酒肆的俯视图,上面画了各处改造的细节。 她在现代没碰过毛笔,原主也不是个热爱学习的淑女,好不容易才没搞错拿笔的姿势,哪还顾得上线条均匀形状准确之类的小事。 这样画出来的东西自然惨不忍睹,没想到杜让能居然还能夸出口,杜宝珠差点笑出声。 抿了抿唇,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才开口转移话题,问杜让能:“阿耶找我有什么事么?” 被杜宝珠一问,杜让能总算得救的放下纸张,清咳一声道:“我听你娘说你想学经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尽管放手做就是了,你娘那自有我去应付。”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有一点,万事最忌讳半途而废,你既然要学,那就得好好学。若是做到一半,没兴致就扔开,我可不会轻饶你……” 又是一通教育。 杜宝珠不免有些心累,如今她被困在这小小的身体里,得宠是得宠,可无论做点什么,大人都不放心,白白听了许多唠叨。 正头疼的时候,忽然听见杜让能换了话题:“……不过,学习也要有张有弛,不能过分劳累。你今日秉灯练画,态度着实认真,值得嘉奖。嗯,明天上林苑游猎,你也一起去吧!” 杜让能一脸得意,似乎正等着娇女扑上来夸他聪明机智,想到这么好的游玩借口。 可杜宝珠除了头大还是头大。 她一心想要赚钱拯救杜家,怎么杜家人个个都来当她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呢? 杜让能说的上林苑游猎,不是什么普通的春游活动,而是为了庆祝当今皇帝诞辰特意举行的庆典。 不说别的,就说那寻常人根本进不去的上林苑,里面有多少皇家养的奇珍异兽?若是错过这一回,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下一次参观的机会。 换了原主,这会儿肯定已经蹦得三尺高,闹着要去了。 杜宝珠哪敢说自己不想去? 没奈何,努力堆出高兴的表情:“太好了,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不急。”杜让能见女儿高兴,更加得意了:“庆典在下午呢,行李明天早上收拾也不迟。你伤才好,别累着,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儿知道了。”杜宝珠一脸开心地送走杜让能。 等杜让能的身影在门外消失,才猛地垮了脸:爱骑马会骑马的是原来那个杜宝珠,现在的杜宝珠连没意识的自行车都骑不好,遇上那有意识有脾气的大马,她到底该怎么办? 皇帝李儇的诞辰是在五月八日,唤作‘应天节’。 今年的上林苑游猎是他去年就定下的,负责庆典的人早就开始做准备,所以没受南边乱军的影响,仍就如期举行。 到了当日早晨,杜宝珠在两个婢女的帮助下穿上一身深色胡服,这才前往门口与父母汇合。 门外杜让能已经备好马车,见到杜宝珠之后,偷偷指了指崔氏,解释道:“你伤才好,可不敢让你骑马。” 等看到崔氏欣慰点头后,他才又悄悄凑到杜宝珠耳边道:“放心吧,乘风给你带上了。到了上林苑再给你,别让你娘担心。” 乘风就是杜宝珠从前养的枣红色小母马。 杜宝珠十分爱护它,时常偷偷给它加餐,养得那叫一个皮光水滑。回回骑出去,总能赢得一片叫好声。 小姑娘在诗词方面没什么才气,总被其他小姑娘比到尘埃里。只有骑马、射箭、鞭术、武艺这些体育项目上有些优势,因此以往最爱做的就是骑上她心爱的小马游街踏花。 可自打前几日从马上跌下来之后,虽然当时骑的不是乘风,崔氏也把乘风锁进马棚,不许杜宝珠再碰。 杜宝珠换了芯子不爱骑马,杜让能却不知道,以为女儿怕了崔氏。 因此这回游猎,他为了讨好小女儿,悄悄把乘风从马棚里放出来藏在车队里,只要上了路,就算崔氏发现,也来不及追回去。 看着杜让能那张满是期待的俊脸,杜宝珠真想捂住脑袋,她从来不知道,爹娘太宠爱了,也是负担。 但面上还要摆出笑容,亲昵一笑:“多谢阿耶!” “哎!”女儿一开心,杜让能就开心,‘嘿嘿’一笑,嘱咐车队上路。 第12章 意外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上林苑位于长安城西侧。 参加上林苑游猎的臣子及家眷在朱雀门汇合之后,由万骑军开路,跟在圣人车驾之后浩浩荡荡地向上林苑进发。 一路碾起的灰尘几乎遮天蔽日,光看这场景,谁能想到南方的乱军明年就要打进京城了? 杜宝珠托腮坐在车里,不一会儿就腻了。可马车晃得厉害,也做不了别的事,只好让闻喜掀了两侧的车帘看看风景。 骑马走在马车旁的杜光义见了,轻夹马肚往前几步,与杜宝珠保持平齐:“阿珠,怎么了?可是坐久了马车难受?要不我去把乘风牵来?” 杜宝珠赶紧拒绝:“不用,我头时不时就犯晕,还是不骑马的好。” 杜光义听说大妹头晕,更加心疼了,前后张望几眼,见杜家的车马位置并不醒目,又提议道:“要不我去和阿耶说一说,咱们先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之后再追上车队就是了。” 杜宝珠刚要拒绝,前方车队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惊呼。杜光义怕杜宝珠受伤,连忙叫停车夫,带着杜宝珠下车躲至路边。 “大兄,前面出什么事了?” 杜光义爬上车厢顶张望了一眼:“不知道,围了好多人,好像是谁家的马惊了。” 他虽然站得高,但毕竟离得远了些看不真切,只看见人头攒动纷纷向空地避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好一会儿,才抓住一个从前面跑回来的熟人:“卢二,前面出什么事了?” 卢二这会儿灰头土脸的,十分狼狈,被杜光义抓住之后便拍着腿感慨道:“还能有什么事?田家那位小祖宗又发脾气了呗!” 闻喜机灵,连忙回车里端来凉茶。 卢二不客气的接过去,咕咚咕咚喝干,这才继续解释道:“不知那李司空家的小娘子怎么得罪她了,她一鞭子抽在人家拉车的马屁股上,惊得那马唏律律的乱叫,从车队里跑了出去。” “马车自然是翻了,好险那李小娘子被婢女护着,这才没被压死。” 杜宝珠听着不对劲,忍不住出声问道:“那护着她的婢女呢?” “死了。”卢二抹了把下巴上的水渍,咂舌道:“脑袋被掉下来的车梁砸了个洞,脑浆子都流出来了,当场就活不成。李小娘子被吓得不轻,这会儿正等着腾出车马打道回府呢。” “闯祸的人呢?抓住了吗?” “呵,抓她?”卢二这会儿喘匀气了,总算有功夫看向杜宝珠。他本来是想嘲笑这问话的人没见识,等看清杜宝珠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之后,语气才软下来,只是问:“你可知道我说的田家那位小祖宗是谁?” 杜宝珠皱着眉想了想,可那些记忆毕竟不是她的,一时之间的确找不出对应的人来,便摇了摇头。 卢二见杜宝珠真不知道,没脾气了,好声好气的解释道:“那抽马的是田中尉的侄女,谁敢抓她,活腻了不成?更何况,只是死了个婢子,李家人哪会和她计较。” 杜宝珠这才把他说的人对上号,乾符年间姓田的、行事还这么嚣张的中尉,只有一位,那就是权倾朝野的大宦官田令孜。 她历史并不怎么好,只记得这位唐僖宗时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宦官一直显赫到唐昭宗即位。 而在他掌权期间,卖官鬻爵之风盛行,朝中不肯依附他的贤臣良将全都被他排挤打压,凡是敢仗义执言的忠臣都被他残忍杀害了。 他的侄女行凶,难怪没人敢抓。 一旁的杜光义见大妹表情沉重,赶紧推了卢二一把:“去你的,我大妹年纪还小,你别老是‘死’啊‘活’的吓唬她。该干嘛干嘛去吧!” “我这不是看她好奇嘛!”卢二笑嘻嘻的辩解了一句,也不生气,抓着袍角继续往后跑,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杜光义怕杜宝珠吓着,拉着她的手回到车上,不住声的安慰着:“没事,咱一会儿绕路走就是了,不从那经过。” 杜宝珠配合地点点头,杜光义便下车找父亲商量。 不一会儿,前面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车队便继续向前移动。长安城的街道四通八达,杜家的车马并没有沿原路前行,而是从旁边的曲道绕了道。 很快,便从另一条小道钻出来,正好跟上车队的尾巴。 杜宝珠掀开车帘朝后望了一眼,此时身后的宽阔大道一览无余,十分轻易就能找到一处被薄土掩盖的痕迹。 大概是掩盖得匆忙,土堆边缘已经有暗色的血迹渗出,黑乎乎的,看着有些渗人。 这就是一条命留下的最后痕迹,而害死她的人却好端端的活着,一点惩罚都没受。 杜宝珠心里堵堵的,直到下车也没缓过劲来。 杜光义见她闷闷不乐,便铆足劲的要逗她开心。杜府的帐篷还没搭好,他忽然神神秘秘的过来:“我找到个好去处,一起去瞧瞧!” 第13章 陷阱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宝珠本不想去,却又架不住大兄的热情,只好跟着去了。 两人从乱哄哄的人群里穿过,三拐五拐来到一栋砖石结构的建筑前。杜光义这才透露出此行的目的:“这里面都是从南方运来的珍奇野兽,保准都是你没见过的!” 杜宝珠一个现代人,什么没见过?可为了不露馅,还是配合地跟上兄长步伐,来到那院落门前。 “杜大妹。”在那等他们的,正是之前见过的卢二。这会儿他已经换过衣服,重新变得俊俏斯文起来:“今儿你来得巧了,这些猎物今晚就要放进林子,要是再晚那么一会儿,可就看不着了!” 卢二和杜光义差不多年纪,不过心思却远比杜光义活络。杜光义朋友多,他却是门路多,也不知道他怎么说动看守的小黄门的,三人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关着皇家御兽的院落。 这院落是个‘回’字型结构,周围一圈步廊,中间是一片铺了青石板的空地。此时宽阔的空地已经被一个接一个的笼子塞满,一眼望过去飞禽走兽应有尽有。 众人沿着中间留出的空道一路前行,没走多远,就看见那寿王李杰正站在一只斑斓大虎的笼前。 因为是游猎会,他没有穿士子常穿的襕袍,而是穿了一身黑色的胡骑装。紧腰窄袖,显得身形颇为修长,气势更加凌厉。 “见过寿王殿下。”众人赶紧行礼。 “免礼。”李杰语调平平的应了,忽然将手中的活鸡扔进笼中。 那猛虎立刻飞扑而上,带起阵阵腥风。 杜光义怕大妹看不了这样可怕的画面,赶紧捂住杜宝珠的眼睛。 然而杜宝珠还是透过他的指缝,看见那猛虎高高跃起,一口咬断那只鸡的脖子,鲜血当空洒下,在泥地上溅出一片‘梅花’。 就连向来油滑的卢二都吓了一跳,短暂的‘啊’了一声,才重新笑起来,夸赞那老虎威猛、寿王好胆量。 而那李杰,却从始至终表情淡然,仿佛喂的不是老虎,而是池子里一只小小的鲤鱼似的。 一只鸡对体格庞大的老虎来说,似乎只是一道开胃菜。数息之间,活鸡已经变成白骨,而那老虎仍就在笼边徘徊着,时不时舔舐胡须上的血沫,等待笼外的人扔出第二份美食。 “杜大娘。”李杰的视线忽然看向被杜光义护住的杜宝珠身上。 被他点名,杜宝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刷刷冒起,仿佛被一只毒蛇盯上一般恐怖。 杜光义察觉到妹妹的恐惧,主动上前一步:“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李杰语气依然平淡:“只是上次在酒肆见过令妹后,有几个问题吾日夜思索不得解答,特来向她请教。” 听到这里,杜宝珠忽然怀疑这人是不是专程在这里等着她了,也许打从卢二向大兄提起这珍兽园就是别有所图。 然而已经落入对方的陷阱,该应对还得应对。 杜宝珠拉拉杜光义的袖子,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则从他身后站出来:“连殿下都能难住的问题,奴只怕也想不出答案,还请殿下不要为难奴。” “你一定知道。”李杰唇角勾了勾,看杜宝珠的眼神深邃难懂:“你说与劣逐劣不是正道,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应对那‘初醲后薄’奸计?” 果然是她那日的话引来的祸患,杜宝珠不免有些牙疼。 李杰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明君,她本来不想和他牵扯太深,却不料李杰主动上门,她即便想躲也躲不开了。 然而,她还是不死心,装傻道:“若是为了赚钱,殿下身份高洁,何必与这些小人争利,换个行当便是。” 那天她以酒说人劝周氏放弃二叔,今日李杰当然也不是单纯说酒,这个答案等于没有回答。 她本以为李杰会失望或者恼怒,谁知李杰脸上依然波澜不惊:“那吾若是偏要争一争呢?” “……”杜宝珠抿紧唇,不回答。 她已经猜到了李杰想要什么,可她不敢回答,前途未卜,她不想把自己绑上李杰的战车。 一旁的卢二得了李杰的示意,笑嘻嘻的拉住杜光义:“我听小黄门说,西院关了一只黑豹子,皮毛一等一的漂亮,咱们瞧瞧去!” 杜光义虽然心痒痒,但还记挂着大妹,脚掌钉在原地不肯走。 “大兄去吧。”杜宝珠终于下定决心,抬头看向杜光义:“我走累了,就在这里等你。” 杜光义的视线飘向李杰,言外之意十分明显。 杜宝珠从前孤家寡人一个,难得有人这么真心实意的保护她,心里一暖,笑道:“寿王既然对经商起了兴致,我与他说说也不碍事。” 第14章 真面目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光义一向粗心大意,哪里能看出杜宝珠和李杰之间暗波汹涌。他之所以不肯走,是做大兄的本能,特意留下来保护杜宝珠。 这会儿杜宝珠亲自发话让他走,他就笑呵呵的松开手:“这里日头大,你去廊下坐着等我,我看完豹子马上就回来!” 目送卢二和杜光义离开,李杰这才把视线放回杜宝珠身上。不过,他没有继续追究酒肆的事情,而是问起别的:“听说你前几日坠马伤了脑袋?” “是坠马了。”杜宝珠摸不准李杰的意图,谨慎地答道:“医正来家里诊治过,说是脑袋里积了淤血,不知道会有什么损伤。反正老天让奴活,奴就活着呗。” 她这话里留了个活口,万一李杰真抓到她话里什么破绽,她就全推给脑袋里的淤血,李杰就算想查也找不到证据反驳。 李杰却像是没听出她的意图,又继续问道:“坠马的原因找着了么?” “家父托人问过,说是意外。” “意外?”李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表情总算有了变化:“你坠马当日,我也在场。据我所知,这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怎么可能?杜宝珠微微一愣,陷入疑惑之中。 她并不是那种随遇而安的乐观派,所以醒来当天就仔细梳理了原主的记忆,确定原主没有结过什么仇人,才不再想坠马的事。 偏偏李杰说得笃定,似乎已经掌握了什么确凿的证据,让她不得不怀疑当初的结论:“殿下是否已经找到行凶之人?” “自然。” “是谁?” “嗤——”李杰终于笑起来,微长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杜宝珠,像是评估货物一般,淡淡问道:“现在你愿意和我讲讲那应对酒肆争利的办法了么?” “……”正等着听答案的杜宝珠,此刻心跳就像是被人猛然摁住了一般,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好一会儿,才看向李杰:“殿下打算拿那凶手和奴做交换么?”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 “明白。”杜宝珠暗地咬了咬牙。这厮果然有备而来,居然一早就准备好了蛊惑她的筹码。 可她偏偏就吃这个。 坠马不是意外的话,凶手就还在她身边。如果她不能抢先把那人找出来,只怕下一次被害死的就是她了。 她不想死,所以只能配合李杰:“奴的确有个对付那些奸猾商人的办法,只不过这主意是奴自己瞎捉摸的,并不一定管用。” 李杰微微挑眉:“说来听听。” “是。”杜宝珠不甘愿地开口,办法很简单:“殿下若是银钱充裕,可以雇上百十来个酒客,每日到那些酒肆里喝一壶酒。但一人只能在一家店里喝一壶酒,喝完就不能再买了。” “这是为何?” “那些酒肆卖出的酒,不管之后的掺了多少水,每个客人进店的第一壶酒都是不掺水的。殿下若只买一壶酒,他们做的便是赔本买卖,长此以往,自然难以支撑。” 李杰眸光闪了闪,忽然笑起来:“这办法果然不错。可我觉得你好像还有更好的主意,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殿下明鉴。”杜宝珠诚恳地低下头:“奴也是坠马之后才学着做生意的,想法难免有疏漏,可这确实是奴想到最妥当的法子,请殿下恕罪。” “杜、宝、珠。” 李杰的声音慢慢靠近,不等杜宝珠避让,一支扇柄已经抵在她的下颌处,托着她抬起头:“你好像很不愿意和我扯上关系,为什么?” “若是没记错的话,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是什么让你对我避如蛇蝎?嗯?” 此时尚未过晌午,正是日头炽烈的时候。 杜宝珠却像是被一桶雪水兜头泼下,凉意爬满她的脊背,仿佛被蛇盯住一般。 果然,这才是寿王李杰的真面目,什么沉默寡言、温和有礼都是他故意让世人看到的假象。 真的他,是那个一登基就能反手杀死送他登上皇位的人的冷血君王! “看,你又开始害怕了。”抵住杜宝珠下颌的扇柄仍然未动,李杰略微低下头仔细打量着杜宝珠:“那天在酒肆就是这样,你到底在怕什么?” 历史上的李杰,在多次清缴藩镇势力失败之后,就变得喜怒无常起来。时常在宫中喝酒泄愤,喝醉了就打骂宫人,还因此引发了宫中暴乱。 现在看来,他天生就是敏·感多疑的性子。所谓的性情大变,根本就是接受不了失败的刺激,暴·露了本性。 杜宝珠半垂着眼,摆出恭驯的态度,认真答道:“殿下·身份尊贵,奴自惭形秽,因此只敢远观,不敢近亵。” “……”李杰的眸光越发暗沉,云山雾罩一般让人无法看透。 就在杜宝珠以为自己说错话的时候,他忽然收了扇柄,长身立在杜宝珠面前:“原来如此。” 第15章 坑人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危险的气息瞬间消散,寿王李杰重新变回那个安静无害的小王爷。 杜宝珠却不敢相信他,仍就依靠着柱子,沉默不语。 李杰并不在意杜宝珠的态度,用扇柄敲了敲掌心,道:“害你坠马的,确有其人。不过,你若只肯拿出这半截法子的话,可换不到答案。” “我有酒肆一间,银钱五十万,你若能在一百天内赚回一百万钱,我就把那凶手送到你面前,仍由你处置。” “殿下这话好没道理!”即便在现代做过甲方也做过乙方的杜宝珠,也受不了李杰这霸道一边倒的条件:“如今赔本卖店的酒肆多如牛毛,奴不过是个刚接触算盘的学徒,哪有通天的本事,可以扭转盈亏?” “更何况,殿下不说谁是行凶之人,奴没有防备,若是百日之内被他害死,又如何完成殿下的嘱托?” “既然以此做赌约,我自可保你百日不死。”李杰微垂着眸,淡淡看着杜宝珠,笑道:“至于你如何扭转盈亏,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倒是对你颇有信心。” “……”知道这狗皮膏药寿王是铁了心要和自己扯上关系,杜宝珠无话可说,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认归认,合作不谈条件不是她的作风:“殿下既然对奴如此看好,奴自然尽力一试。只是,奴若实在不能如殿下所愿,将本钱赔光了……” “本就是一场赌试,自然无需你偿还。”李杰似乎已经看穿了杜宝珠的想法,微微一笑:“这个赌约只在你我之间,绝不会教第三个人知道。” “口说无凭,还请殿下与我一同写下合约。” “合约?”李杰难得愣怔,不过很快就恢复平常:“好。” 两人商量好赌约细节,约定夜间无人时再碰面签字。 杜宝珠正要离开,忽然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骚乱。 先是一道飞扬跋扈的女声高喝道:“我家小娘子想进去,谁敢拦着,活腻歪了么?” 紧接着是小黄门哀求的声音:“小娘子饶命,这门确实不能进啊!奴只是个看门的,还请小娘子不要为难奴!” ‘啪’尖锐的鞭声响起,那小黄门呜咽一声后便没了声气,不知是晕了还是怎么样了。 杜宝珠心里一动,猜到来人的身份。然而她不过是从五品小官的女儿,根本阻止不了大宦官田令孜的侄女,只好把视线投向一旁的寿王。 却看见寿王面沉如水,漆黑的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似乎察觉到杜宝珠的目光,面色这才恢复如常,淡淡道:“去找卢二,让他带你们从侧门出去。” 杜宝珠立刻朝杜光义和卢二离开的方向走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之后,李杰才从廊下的笼子里拎出另一只活鸡,忽地扔进虎笼。 “嗷呜——”低沉雄浑的吼叫声在笼中响起,只见一道斑斓的身影猛地跃起,咬住鸡头。 “吃吧,”李杰冷冷看着那老虎将活鸡吞吃干净,转身朝大门口走去:“明日我便亲手取你性命!” 杜宝珠匆匆穿过拱门,回身将门合上,就看见自家大兄守在黑豹笼子前痴痴看着。 反倒是一旁的卢二先看见她,笑着迎了上来:“怎么过来了?” 杜宝珠和他说了院子里的事,卢二脸色一肃,带着她和杜光义从侧门溜出上林署。 等远离了那座砖石建筑,他才重新恢复笑呵呵的模样,道:“麻烦大妹走这一遭了。” 他是个人精,知道哄杜宝珠来这的事情瞒不住,干脆主动道歉坦白。 又解释道:“如今黑心的酒肆越来越多,即便是我们这些官宦人家,想买些道地好酒也费功夫。别说殿下好奇,就连我这个不爱动脑子的憨人也想听杜大妹说道说道怎么整治他们呢。只是大妹不常出门,今日难得有机会,才在上林署等候,还请大妹见谅。” 杜宝珠眼珠一转,笑问道:“卢二哥现在还想知道么?” “想,”卢二机敏的笑笑,道:“不过此事若是大妹的机密,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杜宝珠被李杰扯下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帮李杰挖坑的人:“说来我正打算作弄那些黑心商人一番,还请卢二哥出手帮帮忙!” “这……” 虽然卢二说得热闹,但京城就这么大,所有人都沾亲带故,他并不愿意为了杜宝珠得罪酒肆背后的主人。 一时间笑容僵在他的脸上,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杜宝珠这般直白的请求。 第16章 贴身侍卫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像卢二这样长袖善舞的人,杜宝珠见得多了。 轻松就将他的心思摸透,笑吟吟的加上砝码:“卢二哥见多识广,并不用出面,只需帮我找几个合用的帮手。也不让卢二哥白忙活,只要人定下,便有重谢。” 处事圆滑的人大多是因为对他人有所求,而这样的人最想要的,往往是金钱权利这些最难又最容易得到的东西。 权,杜宝珠也许没有。但钱,她有大把,不怕卢二不上钩。 果然,卢二脸上的笑容亲切了许多:“瞧你说的,杜大是我兄弟,他的妹妹不就是我的妹妹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用不着这么见外!” “自然不会和卢二哥见外!” 卢二笑得开怀,杜宝珠笑得也很开怀,只有一旁的杜光义神色茫然,不知道两人谈笑间说定了什么。 游猎会的第一天,是庆祝皇帝诞辰的宴会,从申时开始,一直持续到亥时才结束。 期间,既有不间断送上的美食美酒,还有各式各样的游戏节目。除了通常的马术、杂耍外,还有天竺、龟兹等伎女献上异域歌舞。会场上空,音乐声盘旋不断,热闹非凡。 入夜之后,宫人们更是搬来许多一人高的铜镜烛台将会场照得亮如白昼。 杜宝珠心里惦记着和寿王签约的事,对奢侈得近乎糜烂的宴会兴致并不太高。好不容易熬到戌时,便借口犯困提前离席。 回到居住的帐篷时,相邻的几座帐篷都还没点灯,除了巡逻的士兵兵甲细碎的摩擦声外,安静无比。 支开身边伺候的婢女,杜宝珠独自一人坐在院落中。 不一会儿,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回过神时,一个身穿黑衣没有蒙面的男子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那人十七八岁模样,身形劲瘦,蜂腰猿臂,并不是寿王李杰。 “阁下是谁?” 久经风浪的杜宝珠并没有因为眼前多出一个人而惊慌失措,仍就稳稳坐着,似乎落在她面前的只是一片落叶。 见到她的反应,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才恭敬地行礼:“寿王殿下贴身侍卫,鹤锋。” “鹤锋?”杜宝珠玩味一笑,忽然看向黑衣人:“刚才的试探是你的主意,还是寿王的命令?” 她年纪幼小,腮上还带着稚肥,本该没什么气势。 然而鹤锋却感觉自己被这个小姑娘看穿了,不由自主站直身子:“请小娘子原谅,是仆自作主张,与殿下无关。” 杜宝珠并不轻易放过他,黑黝黝的眼睛依然看着他的脸:“你跟了寿王几年?” “十年。” “十年的时间,你的主子都没有教过你,什么是礼数么?” 女孩声调软糯,明明是质问,却带着一丝娇意,仿佛只是询问‘花为什么好看’‘糖为什么甜’。 但鹤锋已经不敢对她再有任何轻视,迟疑一瞬,再次低头行礼:“仆擅作主张,有违主人教诲,请小娘子责罚。” “责罚就免了,”杜宝珠这才摆摆手,笑吟吟道:“你是寿王殿下的人,自有寿王殿下管教,我可不敢逾越。刚才只不过是担心你对旁人也这般无礼,有损寿王颜面,这才多嘴提醒一句,还请小哥不要怪罪。” 她这番话在现代也经常用,打了人脸再给颗糖吃,常常让人想发脾气都发不出来。 谁知,鹤锋听了她的话,没有动怒,也没有羞愧,反而脸色古怪起来。 好一会儿才道:“……殿下已将仆转赠给小娘子,从今往后,小娘子便是仆的主人。” 转赠?杜宝珠狐疑地看向鹤锋。 鹤锋见状,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呈到杜宝珠面前:“这是殿下的亲笔书信,小娘子阅后便知殿下用意。” 杜宝珠接过纸张一看,最上面的确是一封书信,书信下面则是五十万钱的便换,一间酒肆的地契以及鹤锋的卖身契。 打开书信,内容倒是简单,先是解释了鹤锋的用处,说是来保护杜宝珠安全的护卫,武艺高超,值得信任,以后若是有事通过他联络即可。 然后又说写好了杜宝珠要的合约,已经签字,杜宝珠签字之后将其中一份交于鹤锋,鹤锋自会送到他手中。 下一张纸就是合约,杜宝珠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实是两人商量过的条款细则。 “殿下交代,小娘子若有别的要求,可一并交由我转达。” “好啊,”杜宝珠没好气道:“我现在就有一个不情之请。” 第17章 游猎会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鹤锋拱手肃立:“小娘子请讲。” “我不需要护卫,殿下若只有这一个办法保护我,不如先将那行凶之人告诉我。” 这鹤锋说是赠与她,实际上却是一个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寿王这般行径,未免有些无赖,杜宝珠自然不想接受。 “小娘子误会了,殿下并非只有这一个办法保护你,只是这方法对你最为妥当。”然而鹤锋却像是听不出她话中怒意似的,公事公办道:“殿下说,最近想害你的不止一人,光靠杜府家丁护不住你。” 杜宝珠一愣:“什么叫‘不止一人’?你是说除了当日害我坠马的人外,还有别的人想要我的命?” “殿下正是这个意思。” “……”杜宝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现在明明才十岁出头,到底哪来这么多仇家?究竟是原主往日行事太过嚣张,还是这古代就是这么凶险可怕? 好半天,她才整理好情绪,继续问道:“说我有许多仇家,你有什么证据?” “有。”鹤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殿下派人调查了小娘子坠马当日所乘之马,在它的伤口处找到了这个。” 那纸包里装的是一些紫黑色的粉末,只有很少一点,并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杜宝珠接过看了看,却看不出名堂:“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药材,常用来清除伤口腐肉。药性十分强烈,涂在伤口上会产生巨大的疼痛,即便是百十来斤的汉子也难以忍受。当日,小娘子所乘之马便是因它发狂将小娘子甩下。” “马身上有伤,用了这药也不算什么吧?” “小娘子有所不知,”鹤锋道:“这药有些许毒性,用后半时辰内必须静卧,否则便会毒入心脉,致人暴毙。若真是马夫在马上用了这药,便不会放这匹马出来走动了。更何况,我们曾问过马夫,他说那匹马之前并不曾受伤,更没涂过这药。” 杜宝珠终于相信鹤锋所言不虚,然而当日原主身边有很多人,光凭记忆她根本无法分辨是谁动的手脚。 她有些不甘心,又问道:“那人既然要害我,总归得有个目的吧?他的目的是什么?” 鹤锋摇了摇头:“殿下没说。” “在马上做手脚的人不能说,那其他想害我的人总能说吧?这些可不在合约之上。” 鹤锋再次摇头:“仆不知道小娘子说的合约是什么,至于其他想害你的人,殿下说,日后总会见到,不必心急。” 说了像没说一样。 杜宝珠终于确认从鹤锋身上诈不出更多信息了,只好作罢。 在两张合约末尾签上自己的姓名,又去父亲房中偷来印泥按下拇指印,塞回信封封好,这才交给鹤锋:“我不过是兵部员外郎的女儿,身边跟着你这样标致的护卫,未免太过惹眼。更何况,若有人认出你的身份,岂不是给殿下添麻烦?还是请回吧。” 鹤锋接过信封,发现下面还有一张纸,打开一看,正是他的卖身契。 想了想,没有还给杜宝珠,而是和信封一起塞回怀里,纵身翻墙而去。 等他离开,杜宝珠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跌坐回椅子中。 她举起刚得到的便换,对着月光看了看。 手中的便换字迹清晰,花纹繁复,的的确确是能换出五十万钱的凭证。 可是寿王李杰,为什么相信她能赚到一百万钱,还塞给她一个看上去能力不错的侍卫?就凭她当日在酒肆说的几句话吗?杜宝珠并不觉得自己真的出众到让一个王爷瞩目的地步。 难道说,她最开始以为很多的五十万钱,在京都贵人眼中并不算什么厉害的事么?这倒是有可能,毕竟她记得好像有哪位千金买一件首饰就花了七十万钱…… 杜宝珠头疼地按住太阳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夜无梦,杜宝珠第二天一大早便被‘呜呜’的号角声吵醒。 待她梳洗妥当,跟着大哥杜光义钻出帐篷一看,猎场周围旌旗猎猎,众人筹措满志,游猎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昨天皇帝李儇一直在大帐里,杜宝珠作为小官女儿并没能瞻仰到天子容颜。 直到这会儿李儇站在高台上,她才头一回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唐僖宗。 ‘僖’,嬉也,这是这个帝王一生的判词。 然而,他此时一身胡装,手里拿着人高的弓箭,看上去比杜宝珠想象中的唐僖宗精神干练许多。只是离得远了些,看不太清他的长相,想来应该和同父异母的李杰有几分相似。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见李儇对空射出一箭。 伴随他的动作,一声尖锐的鸣镝声划破长空,众人山呼海啸,纷纷扬鞭催马冲向密林。 杜宝珠这会儿正骑着自己的小红马乘风。 而乘风本就在马棚关了许久,正是躁动的时候。又被众人的气势带动,竟然不等杜宝珠命令,自己就撒开蹄子跟着大伙一起向前冲去。 第18章 遇险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阿珠!” 杜宝珠本来只打算装装样子,随便放上两箭就打道回府。谁知乘风忽然撒欢,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群裹挟着冲入山林中。 原本守在她身边的杜光义,连连催马,却被人群阻碍,眼看着不见了身影。 耳边风声烈烈,身旁人影不断涌动,根本分辨不了方向。这样的情形,杜宝珠反倒冷静下来。 她努力搜刮着原主的记忆,紧紧握住缰绳,又将身体贴伏在马背上,以免被树枝刮下马。 “乘风,吁——” 回应她的,却是乘风撒欢的叫声。这小家伙被无缘无故关了许多天,居然在这个时候和主人闹起脾气来。 要不是撒不开手,杜宝珠真想揪一揪乘风的大耳朵。 不知道跑出多远,身边渐渐没了同行的伙伴,乘风才减缓了速度,四处张望起来。 杜宝珠从马背上坐起,举目四望,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在了山林深处,周围除了布满青苔的老树和一人高的草丛外,什么都看不见。 现在该怎么办? 她在现代整日忙于工作,极少在户外停留。忽然被困在这古代茂林里,居然想不出什么自救的方法。 呆楞好一会儿,才拔出匕首一边在树上留下箭头一边前进。好在这里是皇家的猎场,时常有人维护打理,并没有毒蛇等危险存在,让她可以专心寻找出路。 如此走出五百来步,一阵风袭来,杜宝珠总算听见隐隐约约的人声,“……侃……东……” 担心被人当作猎物射中,她连忙扬声喊道:“有人吗?”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沙沙’的风声。 听错了吗?望着郁郁葱葱的深林,杜宝珠想起昨天见过的猛虎黑豹,不由心跳加快。 手中的匕首捏得更加紧了:“有人吗?我是兵部杜员外郎的女儿,刚才不小心迷路了,还请帮忙送我一程,家父定有重谢!” “沙沙”,树林间忽然有了新的响动。 杜宝珠猛地一回身,便看见身旁大约百十来步的地方草叶晃动得厉害,似乎藏着什么巨大的猛兽。 那不知是人是兽的来客速度越来越快,不断向她逼近,眼看就要露出真容。 杜宝珠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握住匕首,眼睛死死盯着那处晃动的草丛,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然而,没等她行动,耳边忽然一声爆响,胳膊已经被什么东西缠住。 一股力道袭来,杜宝珠来不及反应,就被拽下了马。直到这时,她才看清缠在胳膊上的是一条油亮柔韧的鞭子。 那鞭子仿佛活过来一般,倏地从她胳膊上退去。一道凌厉的女声猛然响起:“呵,我正想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人语气倨傲蛮横,不知怎的,杜宝珠一下子想到一个人——大宦官田令孜的侄女! 抬头望去,最先入目的是一双火红的靴子,再往上,则是一条火红的胡裙,裙角坠了许多银色的铃铛,随着主人的动作,不断发出细碎悦耳的铃声。 不等杜宝珠继续看下去,鞭子再次破空而来。 她下意识向旁边滚去,鞭子抽在她原先待的地方,留下一条深深的痕迹,大片泥土和草叶飞溅而起,落了她满头满脸。 这一鞭若真抽在她身上,只怕已经见血。 目睹此景,杜宝珠忽然想起昨天那位无辜死去的婢女,眼中狠色一闪,猛地站起身:“不知奴何时何地得罪了小娘子,竟然惹得小娘子如此动怒?” 那人不答,又是一鞭子抽来。 这一次杜宝珠有了准备,迎着鞭子来的方向甩出之前挂在腰间的马鞭。 两条鞭子,一粗一细,一长一短,刚一撞上便紧紧缠在了一起。 那人没料到杜宝珠有胆子反抗,反应慢了一拍,被杜宝珠抢先发力从马上拽了下来。 从杜宝珠甩鞭到那人摔下马,不过数息,做完这一切,杜宝珠已经浑身是汗,要不是有乘风在旁做支撑,只怕已经虚脱倒地。 她本身并不会使用鞭子,这条马鞭也只是闻喜按照往常习惯给她配上的。 还好,原主是个玩鞭子的行家,对鞭子的运用已经刻入身体的本能,这才给了她反击的机会。 抓紧马鞭的柄端,杜宝珠昂头问道:“小娘子即便是量刑的判官,要打杀了奴,也该先给个罪名不是?” 第19章 被救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此时红衣女子身边的奴婢已经簇拥着将她扶起,身上的污痕也已打理干净。 她见杜宝珠居然好端端站着,眼中怒火大盛,刚要扬鞭,才想起来鞭子已经被杜宝珠夺了去:“你这贱奴,居然敢反抗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杜宝珠低下头:“奴见识浅薄,不知小娘子身份。” “哼。”女子得意地扬起头:“我是田中尉的侄女,陈岳姚!” 说完,便随手指了个奴婢将她的鞭子捡回来。 杜宝珠却不给她机会,抬脚踩住鞭稍,笑问道:“小娘子还没有回答奴,奴犯了何罪,需要受这鞭刑?” “你好大的胆子!”陈岳姚越发动怒,柳眉倒竖,原本清秀的面容瞬间变得残暴扭曲起来:“我要打的人,就算打死了也不过赔些银子,用得着什么理由?你这贱奴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我,简直该死!” “小娘子口气未免太猖狂些,就连天子行事都得有个章程。小娘子难道比天子还有权势不成?” “有——”这几年里,陈岳姚横行霸道惯了,当即就要说‘有何不可’。 却被身边一个小婢女偷偷扯住胳膊:“小娘子,慎言!” “贱狗,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陈岳姚想也不想,抬手给了那小婢女一巴掌,这才对身后仆从下令道:“把那女子抓起来!” 她一下令,周遭的仆从纷纷向杜宝珠靠拢。 杜宝珠见状,连忙翻身上马:“驾!” 乘风是良驹后代,腿脚强健,杜宝珠一夹马肚,它便风似的跑起来,陈岳姚的仆从不敢从正面阻拦它,转眼便让它冲开人群,向林中窜去。 然而,不等杜宝珠庆幸,乘风身形忽然向前栽去。她再也夹不住马背,便飞了出去,撞在了前面的树上。 回头一看,乘风两只前蹄跪地,正‘咴咴’哀叫着,不知是折断了腿还是如何。在它脚边,则是一截拇指粗的绳索,左右绑在树干上,绷得笔直。 绊马索! 杜宝珠反应过来,看向四周,果然在草丛中发现许多处若隐若现的陷阱。 “哼,你倒是继续跑呀?”陈岳姚得意万分:“这陷阱本是为大虫准备的,倒让你先用了。” 没了乘风,杜宝珠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绳子捆住,扔在陈岳姚面前。 “贱奴。”早有醒事的奴仆捡回陈岳姚的鞭子,她手腕一抬,那鞭子便像长了眼睛一般飞向杜宝珠的脸。 这一鞭来得歹毒,杜宝珠避无可避,只能低头硬受。 谁知,那破空声却在半路戛然而止。 睁眼一看,只见一个穿着万骑军服饰的年轻男子已经挡在她的身前:“妹妹行事好生歹毒,也不怕半夜做梦撞见鬼么?” 那人身形挺拔如松,声音略有些低沉,语气虽然轻佻,却让杜宝珠莫名感到安心。 “你是谁?”陈岳姚被他徒手抓住鞭稍,骇意大盛,慌忙向众奴仆身后退去:“报上名来!” “区区贱名,岂敢污了妹妹耳朵。”那人拱了拱手,笑道:“不知这位小娘子犯了何罪,竟劳得妹妹带人闯进这深山老林也要抓住她?” “与你何干?”陈岳姚冷哼道:“来人,抓住他!” 然而,那人武功非凡,陈岳姚带来的一众仆从里,竟无一人可近他的身:“妹妹好狠的心,哥哥好心救你,你竟然不领情。” “谁是你妹妹,不许胡说!”陈岳姚见久久抓不住这人,不由气急败坏:“都是饭桶么?还不快点抓住他!” 那人抬脚踢飞一个从背后偷袭来的奴仆,又侧身躲过一支暗箭:“妹妹在应天节上接连出手伤人,此事若是传到圣人耳朵里,即便有田中尉转圜也难平圣怒。妹妹不妨猜一猜,到时候,田中尉会不会惩治妹妹一番以平民愤呢?” “……”陈岳姚想起昨日伯父训斥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不等她细想,那人又笑嘻嘻道:“妹妹带的这些饭桶可抓不住哥哥,不如趁现在没闹出人命,赶紧离开。否则,一会儿被人听见动静,妹妹可就想走也走不了啦!” 仿佛配合他一般,山林中忽然传来一声虎啸,声音被树林层层削弱之后,依然气势十足,震得众人手脚发软。 “小、小娘子……”一个仆从连滚带爬跑过来:“寿王爷找到老虎了!” “……”陈岳姚眸光闪了闪,看了看那人,又不甘地瞪了杜宝珠一眼,这才挥手:“走!” “是!”一群人早就被那男子打怕,这会儿陈岳姚一下令,全都停了手,灰溜溜跟在陈岳姚身后钻进丛林中。 等到人影彻底消失,男子这才从地上捡起匕首,割断杜宝珠身上的绳索:“小娘子没事吧?” 此刻,他的语气再无之前的轻佻,反而温和起来。 杜宝珠转转手腕,确认身上没留下什么伤:“没事,多谢恩公相救。” “哎,‘恩公’可不敢当。”那人咧嘴一笑,唇角便露出两个梨涡:“任谁遇上这样的情况,都会出来帮忙,可不单我一个这样。” “可救了奴的,的确是你。”杜宝珠不是不懂感恩的人,认真看向那人的脸,试图将他的模样记住:“不知恩公如何称呼?” 第20章 与恩人相约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那人眨了眨眼,笑嘻嘻道:“萍水相逢,何必过问姓名?更何况,那陈岳姚正记恨我呢,知道我的名字,对小娘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长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眼尾下垂着,眼仁又黑又亮,看人时便显得十分真诚。 杜宝珠微微一怔,明白了他的用意。 万骑军是京师禁军,隶属左右羽林军管辖。就算是权势熏天的田令孜,对上天子近卫也得谨慎行事。 万骑军有士兵万余人,陈岳姚不知道他的姓名,便找不着他。杜宝珠若是执意询问他的姓名,反而会让他陷入险境。 “……”干坏事的人明火执仗,无比嚣张。做好事的人反倒需要隐姓埋名才能躲避灾祸。这世道坏成这样,难怪那黄巢乱军打进京城的时候,百姓们反而夹道庆祝了。 杜宝珠不甘地咬紧唇,从腰间解下装匕首的皮套,双手奉上:“小女姓杜,名宝珠,家住靖恭坊。无论何时,恩公若是有需,尽管来找我!” 这一次,她没用谦称,因为许下承诺的人是现代来客杜宝珠。 别的不说,奸臣当道,就连许多贤人都退出朝野,明哲保身。而这人不过是一个小小兵卒,明知道救她会惹来灾祸,依然出手相救,这份恩情难能可贵,她岂能不报答? 他的姓名不能留,那就留下她的。田令孜一定会倒台,她也一定会成为唐朝第一女商,到时候,他就算要座金山,她也愿意给! 那人没想到一个小小女娃娃会说出这样的承诺,不由一愣。 好一会儿,才笑嘻嘻地接过匕首套。当着杜宝珠的面将匕首塞进去,晃了晃,郑重道:“好,将来我若是需要帮忙,一定来找小娘子。”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那人又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他嘴角带有梨涡,一笑唇角便高高翘起,仿佛吃了世上最甜的蜜糖一般满足,惹得杜宝珠也不由自主笑起来。 笑过之后,那人将匕首放进怀里,转身将乘风扶起,仔细捏了捏乘风前蹄的关节:“倒是没脱臼,不过暂时不能负重了。” 他转头看向杜宝珠:“还能走么?” 杜宝珠点头:“我没事。” 陈岳姚在她身上并没讨到什么便宜,除了乘风被绊马索摔倒时,她撞在树上那一下之外,并没受什么伤,走路不成问题。 “好姑娘。”那人笑着称赞了一句。 明明他和杜光义一般年纪,做事说话的风格却像是差了辈。杜宝珠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被他一夸,便忍不住扬起唇角。 那人见了,笑容更盛,一手牵了乘风,一手折了一截树枝递到杜宝珠面前:“山路难走,小娘子扶着些。” 唐朝风气开放,不用计较太多。杜宝珠大方地握住树枝另一端,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向山下走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总算能够看见人影。 那人便停下脚步,将乘风的缰绳递给杜宝珠:“从这儿一直走,便能看到营地了。” 他顿了顿,又道:“陈岳姚若是还要为难小娘子,小娘子可以去求一求王昭仪。” 王昭仪?杜宝珠一时想不起是谁,正要发问,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呼唤阿珠。 是杜让能带人找来了。 那人见了,微微一笑,转身消失在密林中:“小娘子,后会有期!” 杜让能的声音时断时续,似乎离得还有一段距离。担心旁人看到那人的踪迹,杜宝珠等了一等,才扬声应道:“阿耶,我在这儿!” “阿珠!”杜让能听见声音,急急忙忙跑来。 见女儿好端端地站着,才猛地冲过来抱住杜宝珠:“娇娇儿,告诉爹爹,哪里受伤了?头疼不疼?” 山林一行,不到半日光景。可对杜宝珠来说,却已经是在生死间走了一遭,再次见到家人,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阿耶,我没事。”犹豫了一下,杜宝珠没有提起陈岳姚,只说自己找路的时候踩了陷阱。 即便如此,杜让能还是担心不已,托相熟的医正来替杜宝珠诊治之后,才放下心来。 “……娇娇儿,”送走张医正,杜让能神神秘秘地关上门,搓了搓手,道:“这事……能不能别让你阿娘知道?” 第21章 新的问题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父亲大人语出惊人,杜宝珠又想捂额头了。 她一直好奇大兄那不着调的性子是从哪养成的,没想到根源竟然在这儿。 谁能想到史书上那个踏实可靠、机敏善辩的杜让能,年轻时如此跳脱,闯了祸居然哄小女儿保守秘密? 不过,这样安排正合她的意。 崔氏是个爱操心的性子,若是让她知道杜宝珠又出了意外,只怕十天半月都不肯再放杜宝珠出门。 黄巢明年就进京了,可经不起这样的耽搁。 杜宝珠想了想,觉得不能这样轻易答应父亲大人,不然以后还会有更多不着调的事情出现:“阿耶,您不能老是这样。” “是,是。”杜让能摸了摸脑袋,姿态摆得十分诚恳,仿佛面对的并不是自己十岁出头的小女儿。 这便是他最大的长处,对任何人都能一视同仁,予以充分的尊重。 杜宝珠心底笑着,面上还是绷紧小脸,严肃道:“让我保守秘密可以,不过您得答应我一件事!” “这……”杜让能忽然机警起来,抢先道:“你娘她好哭,若是她不答应的事,我也不敢答应。” 您就这样承认自己惧内的事了?杜宝珠不由傻眼。 然而杜让能并不觉得惧内可耻,仍就笑眯眯的看着杜宝珠:“换个别的,我一定答应你!” 杜宝珠只好换个条件:“……我不想去书斋了,以后我能跟着您读书吗?” 崔氏十分重视女儿的教育,特意求了出嫁前的手帕交,才让杜宝珠进了京都最有名的女学念书。 如今杜宝珠忙着赚钱,这书斋自然是不想去了。她不敢自己去和崔氏说,便撺掇着杜让能去说服崔氏。 杜让能一听,苦了脸:“你娘她……” “阿耶,您可是咸通年间的进士,难道还教不了我一个女学生么?”杜宝珠铆足劲拍马屁:“我若是由您亲自教导成才,岂不说明您有教无类,更显本事?” 杜让能被小女儿几句话一哄,不禁有些飘飘然,再加上是他害娇娇儿受了伤,心里有愧,真就点头答应了:“娇娇儿说得有理,我看那书斋不去也罢!” 杜宝珠如了愿,这才心满意足,答应替杜让能守口如瓶。 等到杜光义回来,杜让能又拉着杜光义叮嘱一番。爷三人对过口供,确认没有遗漏,这才提前撤了帐篷回家。 这样的事,杜让能大概做过许多回了。到家之后,没有杜宝珠和杜光义说出真相,他真就将杜宝珠受伤的事遮掩了过去。连带的,杜宝珠不去书斋的事也处置妥当。 这下,杜宝珠没了后顾之忧,更加将心思放在她的奶茶事业中了。 “小娘子,这是奴想出来的饮子,您尝一尝!” 四季苑的堂屋里,林娘子利落地摆出一摞碗碟,每只碗中都盛着颜色迥异的汤水。 她人虽然蠢笨了些,但胜在实在。杜宝珠让她尽力尝试,三天的时间里,她还真就配出了上百种不同味道的饮子。 杜宝珠挑了几种味道不错的,又指着加了茶叶的饮子道:“如今京都饮茶的风气正盛,我家铺子自然也要卖茶。不过,我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料味道,你想想办法。” “这……”林娘犯了难。 京都饮茶的风气是从南边传来的,至今约有上百年了,一向是加入八角、桂皮、花椒等香料煎煮而成。 如果小娘子只是腻了原来香料的气味,她还能想法子换一换。可现在小娘子说她不喜欢香料,她就没了头绪。 “小娘子……”偷偷看一眼杜宝珠,见她神色平静,林娘壮着胆子道:“若是不放香料,那茶水的味道未免太寡淡了些,只怕客人不爱喝。” “这是你该想的事。”杜宝珠白皙的指尖在肉乎乎的腮上敲了敲:“先做着吧,若实在不成,就加些牛乳进去,这个我爱喝。” 总算多了一样配料调剂,林娘不敢再多要,赶紧带着自己的碗碟用具退回小厨房。 望着林娘的背影,杜宝珠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新的事情。 她虽然引导林娘去琢磨茶加牛乳的搭配方式,但这中间还有一个极大的问题——茶叶的制法。 经茶圣陆羽改良后,唐人制茶习惯采用蒸、捣、方式熟成茶叶,再捏制成茶球烘焙晾干。 和红茶相比,缺了一道发酵的工序。和绿茶相比,缺了一道炒制收拢味道的工序。因此味道相对清淡,更接近抹茶,不如红茶浓郁,也不如绿茶清香。 这样做出的奶茶,始终缺了一些风味。 然而想改良制茶手法,就得颠覆唐人上百年的饮茶习惯,这就不是林娘一个小小厨娘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该找谁呢?杜宝珠眼波流转,心中已经筛过几个人选。 大兄,肯定不行,让他改良酒方都比这个靠谱。阿耶……倒是爱饮茶,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在茶道这类闲工夫上花费心思。 寿王? 绝对不行!光是想到他那张淡漠的面孔,杜宝珠眼中便闪过一丝恨意,再也沉不下心思。 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她干脆不想了。揉揉额角,起身去耳房拿出一叠图纸,扬声道:“闻喜,备车,我要出去!” 第22章 茶楼密会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闻喜向来利落,这厢杜宝珠刚换好外出的衣服,马车就已经备好。 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鞭子,马车便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前行。然而,还没走出巷口,就被人当街拦住。 不等马夫呵斥,那人隔着帘子递进来一块玉佩,玉佩上刀削斧凿地刻着一个‘寿’字:“杜家小娘子,我家郎君请您到茶肆一叙。” 又是寿王。 杜宝珠眼中波光闪动,忽地笑出声:“奴正想见一见你家郎君,你家郎君倒先找上门了,请带路吧。” 那人便收起玉佩,翻身坐上车辕指起路来。 西市一共有四条大街,呈‘井’字分布。李杰约见的地方就在其中一个十字大街的街口。 那茶肆楼高三层,虽然不像其他店铺那样挂出张扬的店招,但门口进出的客人却并不比其他茶肆少。 拦车的侍卫并不是鹤锋,而是另一位身高略矮,面容带些稚气的陌生男子。待杜宝珠下了马车,他便带着杜宝珠走进茶肆,直直奔向三楼雅室。 “杜大娘。”李杰果然在这里,见到杜宝珠,便勾了勾唇角,道:“昨夜本想去拜访你,不料你已经离开上林苑了。只好出此下策来邀你一叙,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这人,连道歉都不诚恳。杜宝珠越发讨厌李杰了。 她没有说话,而是扫了那娃娃脸侍卫一眼,待那人退出茶室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就座:“奴实在没想到,殿下居然喜欢唱戏。” 李杰眉梢一挑:“我什么时候喜欢唱戏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殿下现在不就正唱着吗?”这寿王就像黏手的狗皮膏药,心知装傻充愣已经无用,杜宝珠干脆露出真面目,以往日谈合同的气势问道:“殿下口口声声说有人要害奴,然而那想害奴的人却是殿下招来的,这不是唱戏是什么?” 然而,面对杜宝珠的质问,李杰依然稳坐茶案后,云淡风轻道:“你说的可是陈岳姚?” “自然是她。” 说话间,红泥小炉上的茶水忽然沸腾起来,白色的水汽直冲屋顶。 李杰伸手提起小铜壶斟满面前两只茶杯,然后将其中一杯放在杜宝珠面前:“你可知当今长安城最富有的商人是谁?” 商场如战场,最讲究的便是‘知己知彼’,这个问题杜宝珠想也不用想:“孙放。” 李杰笑笑,又问:“那你知道孙放是如何在短短六年里成为京都第一富商的吗?” 杜宝珠不由皱眉。 作为竞争对手,她当然旁敲侧击地调查过孙放。然而,她现在年纪幼小,没有自己的情报网络,只查到一点皮毛。 只知道孙放是皇帝钦点的海商,凡是走海道运来的货都出自孙家。单这一项,一年便不知道进账多少银钱,光靠杜宝珠的小奶茶铺子不知要多少年才能追上人家。 然而,李杰既然提起此事总该有些原由。杜宝珠略微一想,便有了眉目:“他背后的主子是田中尉?” “没错。”李杰脸上的笑意总算真实了一些:“我没有看错,你的确很聪明,一眼就能看出关键所在。” 然而,杜宝珠并不稀罕他的赞许,脸上依然冷清:“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你想在京都做生意,就绕不开孙放,自然也就绕不开他的主人。陈岳姚的确因我而来,但即便没有我,你也迟早会和田家对上,我当日所讲,并不是什么谎话。” 李杰淡淡看着杜宝珠,道:“我答应保护你,也送去了保护你的人,是你自己不肯接受,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杜宝珠不由气结,这寿王李杰推卸起责任来面不改色,倒也算一门本事了。 “合着,奴还应该感谢殿下让奴早些遇上田家人了?” 杜宝珠将当日鹤锋送来的房契、便换放在桌上,冷声道:“奴虽然力量微薄,找不出暗害奴的凶手,但雇护卫的钱还是有的。如果殿下不肯拿出诚意来,奴又何必冒这风险,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李杰眼中总算闪过一丝怒意,不过这怒意转瞬即逝,很快又变得平静无波:“你现在想脱身已经迟了。” 杜宝珠神色一凝,有些摸不准李杰话里的意思。 昨天遇上陈岳姚后,她便找大兄打听了李家小娘子与陈岳姚的过节。 据大兄所说,那陈岳姚抽打李家小娘子的马匹,是因为之前听说王昭仪有意将李家小娘子配给李杰作王妃,才前去挑衅。 若是按这样的原因推断,陈岳姚盯上她,就应该是因为那日她在上林署和李杰说过话。 只要她从此远离李杰,陈岳姚就不该再找她麻烦了。可为什么,李杰会说‘已经迟了’? 难道……杜宝珠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自从遇见陈岳姚之后,她便在那里缠了一条短鞭,以原主的武艺,对付单个的敌人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奴愚钝,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第23章 怕的原因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陈岳姚心胸狭隘,善妒,”李杰半垂着眸,掩去眼中的情绪,淡淡道:“你以为凭你嘴上说一说,她就会放过你么?” “她不放过奴,难道不该殿下来想办法解决么?” 李杰神色依然不变:“你违背合约在先,我为什么要想办法?” “殿下说错了,”杜宝珠眸光一闪:“合约上写得清清楚楚:若出现不可违抗的因素,导致乙方无法完成约定,此种情况不算作违约。” “陈岳姚想要奴的命,奴不过小官之女,岂敢与她为敌?这便是不可违抗的因素。奴不曾违约,殿下难道想违约吗?” 李杰微阖的眼眸中风云滚动,薄唇勾起一角:“若是我解决了这个麻烦,就没有什么不可违抗的因素,违约的人便是你。按照约定,你需赔偿违约金一百五十万钱。” ‘违约金’三个字,李杰说得极为自然流畅,杜宝珠差点怀疑他偷偷做了练习。然而,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合约里还有一条,若一方存在隐瞒、篡改信息的情况,合约可以作废!” 李杰抬眼看向杜宝珠:“不知我隐瞒何事?” “殿下并没有告诉奴,与殿下合作便是和陈岳姚结仇。” 李杰淡淡道:“当日签约前,鹤锋不就和你说过么?” 当日鹤锋送来合约时,的确说过杜宝珠身边还有别的仇家。只是杜宝珠当时一心怀疑原主结仇,并没想过这仇人是新结下的,这才被李杰钻了空子。 杜宝珠暗暗磨牙,脸上却仍然挂着笑容:“殿下既然要奴履行合约,是不是应该坦诚一些?还有多少风险,不妨一道说了,也好让奴心里有个底。” 李杰听了杜宝珠的话,微长的眼眸里暗芒闪动,好一会儿,才道:“与我合作,只用担心田令孜一派。不过,作为盟友,我倒是可以送你个提醒——若是再次遇见在山林救你的人,最好快些报官。” 恩公?杜宝珠眉头一跳:“为什么?他是谁?” 李杰菲薄的唇间吐出两个字:“乱军。” 难道恩公就是黄巢?杜宝珠一惊,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不对,黄巢此时已经是个中年人,恩公再大也不可能超过二十岁,绝对不是黄巢。 那就是黄巢的部下了?杜宝珠对这段历史了解得很少,只知道‘王仙芝’‘黄巢’两个乱党首领,至于他们有哪些部下,却没多少印象,一时想不出头绪。 “殿下可知他姓名?” “不知。”李杰将杜宝珠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由冷笑道:“你可是觉得我冤枉了你的恩人?” “奴不敢。” “哼,”李杰面容冷若冰霜:“你若是不信,就自己去万骑军中找一找,看看当日守卫上林苑的究竟有没有这么一号人吧!” 杜宝珠深深看了李杰一眼,却从他冰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破绽。想了想,她将房契便换重新收回,这才道:“希望这一次殿下能遵守约定,不要再让第四个人知道你我关联。” “这是自然。” 杜宝珠摸了摸腰间的鞭子,起身走出茶室。谁知,守在门外的娃娃脸侍卫也跟着她下了楼。 杜宝珠讨厌李杰,便连李杰身边的人一起讨厌上了:“你跟着我做什么?” “仆便是小娘子的新护卫。”那娃娃脸侍卫笑嘻嘻道:“小娘子尽管放心,仆不曾在殿下身边露面,不会惹人怀疑。” 杜宝珠没好气道:“我不过出门一趟,便带回这么大个活人,我娘可接受不了。” “小娘子别担心,”娃娃脸侍卫从怀里掏出卖身契,道:“殿下已经打点妥当,若有人问起,小娘子就说仆是卢二郎荐来的便是。” 果然,那日她拉卢二进坑的事,李杰也知道。 杜宝珠眼光越发暗沉,却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确需要一个厉害的护卫,便伸手接了那张卖身契:“你叫什么名字?” “殿下赐名‘鹿鸣’。”那人笑眯眯道:“小娘子若是不喜欢,也可另起一个。” 也不知道那李杰是如何训练护卫的,这人和鹤锋的性子完全相反,无论说什么都是一副笑脸,让人生不了气。 杜宝珠抿了抿唇,不再多说,转身下了楼。 “小娘子。”等候在车边的闻喜见了杜宝珠,连忙迎上来,压低嗓音道:“奴好像又瞧见上次跟踪的人了。” 第24章 鹿鸣的本事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起来吧。” “谢殿下。”杜宝珠这才慢慢起身,偷偷打量了李杰一眼。 李杰仍然是那副古佛一般看不出喜怒的表情,端起茶盏轻呷一口,道:“酒肆若有什么麻烦,可传信给我,不要让卢二知道实情。” “是。”杜宝珠躬身退出茶室。 刚要合上门,又听见李杰道:“你既然不愿与危险之人来往,下次遇见在山林中救你的人,就快些报官。” 杜宝珠扶在门上的指尖一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他是谁?” 李杰狭长的眼里闪过一丝讽意,从唇间吐出两个字:“乱军。” 乱军?难道那人就是黄巢? 杜宝珠一惊,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不对,黄巢此时已经是个中年人,恩公再大也不可能超过二十岁,绝对不是黄巢。 然而她对这段历史了解得很少,只知道‘王仙芝’‘黄巢’两个乱党首领,至于他们有哪些部下,却没多少印象,一时想不出头绪。 “殿下可知他姓名?” “不知。”李杰将杜宝珠的反应尽收眼底:“你认为我冤枉了你的恩人?” “奴不敢。” “哼,”李杰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若是不信,就自己去万骑军中找一找,看看当日守卫上林苑的究竟有没有这么一号人吧!” 杜宝珠深深看了李杰一眼,却从他冰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破绽,只好离开。 等到远离了茶室,她才转头看向一直跟着她的鹿鸣:“你可有去处?” “仆应该去何处?”鹿鸣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杜宝珠的问题。 也不知道李杰是如何训练侍卫的,这人和鹤锋的性子完全相反,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笑脸,让人生不了气。 杜宝珠捏了捏眉心,耐心解释道:“我不过出门一趟,便带回这么大个活人的话,我娘非拔了我的皮不可。你若是没有去处,便住到酒肆去,等我出门的时候再跟着。” 鹿鸣闻言,笑嘻嘻道:“此事殿下早已打点妥当,若有人问起,小娘子就说仆是卢二郎荐来的便是。” 果然,那日她拉卢二进坑的事,李杰也知道。杜宝珠眸光一闪,这才不再多问,转身下楼。 “小娘子。”一直在车边等候的闻喜见了杜宝珠,连忙迎上来,压低嗓音道:“奴好像又瞧见上次跟踪的人了。” 杜宝珠前几日来西市看酒肆时,闻喜就曾发觉有人跟踪杜家的马车。 因为当日刚见过形迹可疑的李杰,杜宝珠便自然而然地将李杰当作跟踪之人。然而此时李杰就在茶肆中,跟踪之人还是出现了,那便与李杰无关。 杜宝珠闻言扫向跟在身后的鹿鸣:“我不留无用之人,这便是你验证本事的时候。” “是!”鹿鸣得了命令,双脚一蹬,人便轻盈地向闻喜所指方向奔去,很快消失在街角。 杜宝珠收回视线,转身登上马车:“去锡行。” 这是她原本要去的地方,半路被李杰劫了道,才改来这茶肆。 “小娘子……”闻喜不知道自家小娘子去了一趟茶肆,身边怎么就多出一个身手了得的仆从来。看看已经闭上眼睛的杜宝珠,又看看鹿鸣消失的街角,最终还是闭紧嘴巴什么都没问。 鞭子在半空虚抽一声,马儿便听话的拉着车前行。杜宝珠要去的锡行不在西市,而是在相隔六七座坊区的东市。 到了地方,杜宝珠将闻喜留在车上,独自带着图纸走进店铺。 等她与掌柜签了契约,付过定金出来时,鹿鸣已经找了过来:“小娘子,人已经抓到了。” “本事不错,你可以留下了。”杜宝珠点点头,这才望向他带来的男人。 这人大约四十来岁的模样,浑身酒气,被鹿鸣提着就像一只软脚虾似的,不断求着饶:“小娘子恕罪!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放过小的吧!” 一看,便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倒像是酒肆常见的闲汉。 将人带到僻静的小巷里,杜宝珠这才问道:“你跟踪的是杜家的马车,还是我?” “是……”那人眼珠轱辘乱转,被鹿鸣踢了一脚才老实道:“是跟踪你。” “这是第几回?” “第二回。” 杜宝珠从醒过来到现在,总共也就出过三次门。中间那回是和杜让能杜光义一同参加游猎会,想来这人见着人多才没敢跟。 果然和坠马的事有关么?杜宝珠不动声色地看向鹿鸣,鹿鸣脸上却没什么变化,不知是隐藏得深,还是真的不知道她坠马的事。 “谁叫你来跟踪我的?”“那人是怎么吩咐的?”“给了你多少酬劳?” 第25章 熟人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宝珠一个接一个的发问,那闲汉前两个问题回答得还算老实,说是一个小郎君叫他守在靖恭坊外,若是杜宝珠出门,便跟上,瞧瞧杜宝珠去了哪。 轮到第三个问题时,大约是怕杜宝珠逼他吐出酬劳,他便将脖子一梗:“那小郎君答应每次跟了你,便得五个钱。我到现在不过才得了五个钱,早换成酒喝了。” 这无赖的模样反倒让杜宝珠放了心——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怎么会找这么没用的人作眼线? 见实在从这人身上问不出东西了,杜宝珠这才放过他:“你今日干了活也该向那小郎君领钱,你们约在什么地方见面,我送你一程。” 那闲汉就是个整日闲逛,得了钱便去喝酒的懒汉,没什么骨气。为了五个钱,就守在靖恭坊外监视杜宝珠。现在,他又为了不挨揍,就带着杜宝珠一行人去了他交差的地方。 有了新护卫,不用白不用。杜宝珠心安理得地坐在马车上远远看着,让鹿鸣装作路边的行人在闲汉身边盯梢。 到了约定的时间,果然看见街头走来一个生得白皙精致的小郎君,偷偷摸摸向闲汉靠近。 那小郎君倒也算谨慎,发觉闲汉神情不对劲之后,想都不想就转身逃跑。不过,他的动作到底比不过鹿鸣,仍被抓了个正着。 等到鹿鸣将那人送到杜宝珠面前,杜宝珠不由惊讶:“徐玉绣?” 眼前的小郎君虽然死命挡着脸,杜宝珠还是从他那两个扎了孔的耳朵认出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女郎。 而这女郎,正是杜宝珠从前在书斋一同念书的同学。 徐玉绣被杜宝珠叫破身份,激动地抬起头:“阿珠妹妹怎么是你?” 一旁的鹿鸣不明所以,见杜宝珠与这人认识,便松开徐玉绣,转而退到杜宝珠身边防备着。 徐玉绣得了自由,往前走几步,攀住车辕道:“阿珠妹妹,自从你坠马,我日日都在替你担忧。你是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送个信给我?” 她比杜宝珠大几岁,身姿高挑纤细,虽然穿着男装,依然显得十分柔弱惹人怜爱。 杜宝珠微微一笑,解释道:“我是前几日刚醒的。这回坠马实在太凶险,我娘便约束我不许出门,连书斋那边都不让去了,因此没机会告知你一声,实在对不住。” “原来如此,你没事便好。”徐玉绣笑笑,脸上带满关切:“你娘不许你出门,是担心你再出事故,你千万别因为这个和她闹脾气啊。” 杜宝珠点头:“阿娘关心我,我自然是明白的。不过……” 她故意做出奇怪的表情,问徐玉绣:“阿绣姐姐关心我,我却有些不明白了。我日日在家,你怎么不来家里看我,反倒雇了个游手好闲的闲汉日日守在我家门口呢?” 徐玉绣的话里漏洞百出,杜宝珠就故意拿话刺她,本想看看她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谁知,这徐玉绣是个沉得住气的,被杜宝珠当众戳破事实,一点也不尴尬,反而露出几分楚楚可怜,道:“阿珠妹妹受伤,我怎么会不想去探望?可我家的情况你都是知道的,既没人脉替你延请明医,也没名贵药材替你补身子。我若是空着双手去了贵府,反而碍手碍脚,白白惹人不痛快。因此,我才雇了个闲汉,叫他一看见你出府,便来通知我。” 几句话一说,她倒先委屈上了。 不但撇清她雇人跟踪杜宝珠的事,还把杜府说成了嫌贫爱富的势力人家,倒显得她贫贱不移,重情重义。 就连一旁的鹿鸣都露出几分愧色,后悔刚才对她下了重手。 只有小婢女闻喜偷偷扯了扯杜宝珠的衣袖,看神色,似乎十分担心自家小娘子会相信徐玉绣的谎话。 这倒是不怪闻喜对杜宝珠不信任,而是原主的确被徐玉绣骗过很多回。 从前在书斋的时候,杜宝珠除了徐玉绣便没有别的亲近小伙伴,就是因为徐玉绣时常拿她当枪使,将一同念书的同伴得罪了个遍。 不但如此,每回杜宝珠得罪了人,徐玉绣就在中间做好人打圆场。久而久之,她便成了书斋中最左右逢源的人物,而杜宝珠则是人见人烦的苍蝇。 也是因为这个,杜宝珠在得知坠马之事另有玄机时,才会找不出怀疑对象……谁都和杜宝珠有仇,让她怎么找? 如今的杜宝珠自然不会被一个小姑娘轻松哄骗了,不过看见闻喜一脸紧张,她还是对这个自醒过来就一直陪在她身旁的小婢女多了几分信任。 朝闻喜安抚地笑笑,杜宝珠这才看向徐玉绣:“既然阿绣姐姐有苦衷,我便不怪你雇人跟踪我了。只是我现在醒也醒了、见也见了,阿绣姐姐应该不会再雇人跟着我了吧?” 第26章 完成任务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宝珠这话不算留情面,若是遇上知廉耻的,只怕已经羞得钻地。 然而徐玉绣却仍然带着笑意:“我也是一时急昏了头,才做出这样的傻事。如今亲眼见了你平安无事,我也安心了,不会再让你为难。” 杜宝珠突然觉得,这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徐玉绣和那个正说反说都有理的李杰才是一路人,李杰该缠的人是徐玉绣才对,根本就不该找上她。 不过,李杰的眼线就在身边,这想法杜宝珠只能在脑袋里转一转,不敢说出口。 “既然误会已经解开,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等等……”徐玉绣没想到自己的跟班突然变了态度,措手不及间居然伸手扒住了车辕。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只好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笑问道:“你如今已经伤已经养好,什么时候回书斋上学啊?” 似乎是觉得自己问得太过直白,她含蓄地笑了笑,解释道:“许多日没见,书斋发生了好多新鲜事,你什么时候来书斋,我们再像以前一样说说话呀。” “实在不巧,”杜宝珠遗憾地摇摇头:“阿娘担心我再被人害得坠马,停了书斋的课业,让我在家跟着阿耶读书呢。” “你不来书斋了?”徐玉绣眼神一滞:“那我怎么办啊?” “阿绣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杜宝珠挑了挑眉,玩笑道:“我不来书斋,你就读不了书了么?这话若是让先生听见,可要怪罪我了。” “我……”徐玉绣莫名觉得坠马后的杜宝珠似乎变得难应付了,舌头短了短:“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便好。”杜宝珠不再和她纠缠,指挥车夫将马车驶出小巷。 杜家的马养得颇肥壮,徐玉绣见杜宝珠打定主意要走,不敢冒险拦在车前,只好闪身让开路。 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徐玉绣不禁陷入沉思。她总觉得杜宝珠对她的态度大不如从前,难道杜宝珠已经知道她在背后做了什么? 猛地一惊,徐玉绣急忙打开扇子遮住脸,朝着宜阳坊的方向行去。 杜宝珠坐在马车里,听见马蹄‘嘚嘚’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心中烦乱不已。 她莫名其妙重生在这危机四伏的晚唐,本想悄悄做生意赚点小钱保住杜家。谁知偏偏遇上李杰这个冤家,牵扯出一团又一团的乱麻,到现在已经避无可避。 她真的能够顺利摆脱李杰,带着杜家逃离这混乱的时局吗? 杜宝珠头一次对自己的目标产生了怀疑。 不过,疑惑归疑惑,该做的事还得做。第二日一早,去奶茶铺里转过一圈后,杜宝珠便带着鹿鸣来到李杰给的酒肆。 卢二早已在此等候,见了杜宝珠便笑吟吟地迎上来:“不知珠娘想找什么样的伙计,尽管说来,我一定尽心寻找!” 他对杜宝珠的称呼,从‘杜大娘’到套近乎的‘杜大妹’,到现在才第四回见面,就已经直呼‘珠娘’了。 杜宝珠却挺欣赏他这般圆滑的性格,忍不住动起了挖李杰墙角的心思。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李杰吩咐的任务:“我想办场武擂,不知卢二哥可否帮我引荐几家武馆?” “武馆?”卢二怎么想,也没想到杜宝珠会问这个。 杜宝珠笑眯眯点头:“对,武馆。” “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卢二满腹疑惑,不过看在酬劳的份上,还是认真想了想,道:“要说武馆,我还真认识几位馆主……” 他接连说了几个馆主的姓名,的确和原主记忆中的人物对得上。杜宝珠这才笑着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李杰当日猜得没错,在对付酒肆的事情上,杜宝珠的确有所保留。然而现在已经被李杰绑上战车,她便打算拿出些真本事,日后和李杰谈判时才好多几个筹码。 虽说办法还是当日的办法,但找谁去酒肆光顾却有很多选择。杜宝珠选的,便是拳脚了得、弟子众多的武馆师傅。 而请武馆师傅喝酒的借口,便是这‘第一届京都武道会’的擂台赛。 卢二要做的,便是替她联络几家提供选手的武馆。 第27章 谈生意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这……”卢二犯了难。 虽然武馆与武馆之间并不太平,时常会出现踢馆之类的冲突。但像杜宝珠这样,堂而皇之将各家武馆聚在一起打一架的情况,倒还是他头一次听说。 若是让各家武馆的馆主知道,有个黄毛丫头闲来无事请他们打上一架,只怕杜家的房顶都会被这些武夫给掀了。 杜宝珠一看卢二脸色便猜到他在担心什么,当即笑道:“也不让各位师傅白来,若是得了前三名的师傅,可获得总计十万的奖金,以及特质的牌匾。” 她知道卢二这个古代人可能不懂这中间的弯弯绕绕,找了几条浅而易见的理由说给他听:“武馆间本就时常因为谁才是长安第一武馆而争执,有了咱们这场比赛,不是正好让他们比个输赢吗?而且咱们的比赛是在全长安百姓眼前比的,若是赢了,不就闻名长安城了么?既能得钱又能得名的好事,总有武馆愿意参加的,还请卢二哥多费些口舌。此事若是能成,卢二哥作为大功臣,我以一万钱相酬谢!” 最终,卢二还是被那丰厚的酬劳打动了,拍着胸脯做保证:“放心吧,我保准将人给你找齐了!” “多谢卢二哥!”杜宝珠当即给了卢二两千钱的定金,以证自己所言非虚。 见了钱,卢二便像打了鸡血一般,急急忙忙前去拜访各家武馆了。 而杜宝珠这头,则是带着鹿鸣来到长安城中最大的一间酒肆,长乐酒肆。 “客官里边请!” 这长安第一酒肆的确名不虚传,许多酒肆连生意都做不下去的时候,这家酒肆依然宾客盈门。 店外彩旗飘扬,店内歌舞升平,门口的小二都比别家热情几分,不断弓腰请路过的行人进店。 杜宝珠迈步走向前,那迎宾的小二先是热情地迎上来,等看清领头的是个女娃后,就立刻变了脸:“小娘子,这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您赶紧走吧!” 鹿鸣见状,尽责地挡在杜宝珠面前:“开门做生意,哪有赶客的道理?让开!” “哎哟,我的爷!”小二极有眼力劲,见鹿鸣这个护卫气质都这么不凡,就知道杜宝珠不是他惹得起的。连忙赔笑解释道:“我家是卖酒的酒肆,里面坐的全是些喝酒的爷们。小娘子这般矜贵,进去了岂不是污没了身份么?” “我的确不喝酒。” 小二得了杜宝珠的回答,更加觉得自己有理,朝鹿鸣摊手道:“瞧瞧,小娘子自己都说不是来喝酒的,可不是走错了地么?” “我是来谈生意的,不知贵酒肆掌柜是哪一位?” “哎!”小二急了:“小娘子,我这招揽生意呢,可没工夫和您胡闹。您还是换个地方玩吧!” 杜宝珠自然不会走,有鹿鸣护着,小二也不敢赶她。一时间僵持在门口,惹来许多路人围观,总算惊动了店里的掌柜。 那掌柜起身出来,见闹事的是一个身高不足五尺的小女娃,便起了轻视之心。招呼小二回去迎客后,便像哄小孩儿似的哄着杜宝珠:“不知小娘子来谈什么生意?” 杜宝珠笑而不语,护卫鹿鸣则轻哼一声:“贵酒肆就是在路边谈生意的么?” 掌柜见杜宝珠演得认真,便笑道:“既然是谈生意,某便将话说在前头。若小娘子只是闲来无事逗某玩耍,还请速速离开。若是进店之后说不出个所以然,某可就要请官府处置了。” 杜宝珠这才笑道:“掌柜的没工夫玩耍,我也一样没工夫。我来拜访,为的是一桩大买卖。” 说罢,掏出便换在掌柜的眼前一晃。 那掌柜眼尖,看清便换的面额后,脸上顿时堆满笑意,躬身让出道路:“小娘子请进雅室细谈!” 杜宝珠大大方方迈进酒肆,一面走,一面打量着酒肆里的情况。 只见酒肆一楼的闲散客人大多是些短打装扮的粗汉,喝酒就像喝水一般‘咕嘟’猛灌。 到了二楼,情况便好了许多,大多是些书生打扮的客人,间或有几个已经喝醉的,还在高声吟诗。 掌柜的领着杜宝珠走进一间单独隔出的雅室,这才笑问道:“不知小娘子找某何事?” “自然是买酒。”杜宝珠让鹿鸣掏出一串钱放在桌上:“买酒便要先尝酒,还请掌柜的替我介绍介绍,贵酒肆的招牌酒有哪些?” 掌柜的收了钱,叫小二送来几坛酒,亲手替杜宝珠斟满:“这便是我家最有名的‘土窟春’,产自荥阳,酒味最为劲道。” “这是‘玉浮梁’……” 杜宝珠早就请教过何掌柜,对长安常见的酒类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这会儿听掌柜的介绍着,一一品尝着。 这几坛酒都没有掺水,品质还算上乘。 杜宝珠喝过之后,便点了‘玉浮梁’留下。 这玉浮梁是长安比较常见的一种酒,以糯米酿成,不加过滤即饮,酒色洁白如玉。据说大诗仙李白就很喜欢喝这种酒。 杜宝珠选了玉浮梁,这才笑道:“长安第一酒果然名不虚传,我算是来对地方了。” 她将摆擂的打算简单说了说,道:“我从小喜好武艺,难得有机会和诸多武馆师傅请教功夫,便想当回东道主,好好招待师傅们几日。我打算在贵处订半月的酒席,酒就配这玉浮梁,可否?” 第28章 肥羊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百人的酒席,即便对长乐酒肆来说,也是极大的生意,更何况这酒席还要接连摆半个月。 掌柜的喜得摩拳擦掌,连连笑道:“当然可以!不知小娘子打算如何安排酒席?配什么菜?订多少酒?” 杜宝珠苦恼地皱起眉头,道:“师傅们的饭量酒量,我也不清楚,这会儿就要定下数额,倒是为难我了。” 钱就摆在面前,掌柜的态度十分可亲,便笑道:“若是小娘子诚意,先缴了定金,也可等酒席结束再来计算实际花用的银钱。” 他说的是提前将十五天的费用一次缴清,等到武道会结束,再做盘点,若是没用完再退还给杜宝珠。 一百人十五天的餐费,少说也有十万钱。做过生意的都知道,店里若是多这样一笔钱,便能多出许多用处。 因此,大笔的生意里,做生意的两方都会以记账抵押之类的方式尽量把钱留在自己手里。 而掌柜的提议这法子,显然是觉得杜宝珠年纪小,可以随意糊弄。 杜宝珠知道一点,却不生气,仍然摆出略带些懵懂的神情道:“这法子虽然好,可我还有别的花销,倒不好把钱全押在您这儿。” “若是小娘子手头紧张,先押一半定金,等账上的银钱用光了,再补上就是。”掌柜的小眼睛里精光一闪,笑道:“不过若是按这种定法的话,咱们行里有个规矩:小娘子若是反悔了,这定金可是不退的。” “不退?”杜宝珠眨了眨眼,似乎是被掌柜给的说法吓住:“我若是没在店里花销,店里也没什么损失,为何不退定金?” “可不是某糊弄小娘子,”掌柜的见杜宝珠眼神闪烁,似乎已生退意,害怕到嘴边的鸭子飞了,连忙解释道:“不单我家酒肆如此,您就是走遍京都,都是这样的规矩。您想呀,您说您要来我这里吃饭,我总得提前准备酒水吃食。我这东西都买好了,您突然说不来,我也没地退去?这定金呀,就是拿来赔偿这个的。” “噢……”杜宝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您这样说来,的确有些道理。可我还有一事不明白,这定金单单约束了我不许反悔,可贵酒肆若是反悔不卖我酒菜,或者不卖够数量,又该如何处置呢?” “这……”掌柜的没想到这小娘子年纪虽小,脑筋却拎得清清楚楚,不太好糊弄。眼神闪了闪,道:“瞧小娘子说的,这送上门的生意,我哪有反悔的道理?” 杜宝珠一本正经道:“凡事总有个万一,光凭您一句话,可做不了数。做生意,也不能单单只约束我一方,还请掌柜的说个章程。” “……”掌柜的看看摆在桌上的钱,又看看一脸认真的杜宝珠,咬咬牙道:“咱们可以签个契约,谁反悔都该赔钱,您看这样可好?” “好,这个倒是公正。”杜宝珠这才眉开眼笑道:“那就按掌柜说的办。” 掌柜的见银钱即将到手,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不过,没等他嘴角咧到高处,杜宝珠忽然又有了新的问题:“签契约也有好几种签法,咱们怎么签?” 古代的契约分为两种,一种是去官衙签定,这一种需得缴上一笔银钱,出了事,官府便会来做裁决。而另一种是百姓私底下签的契约,这种若是违约,告到官衙,官衙并不理会,全靠中人处置。 平民百姓大多不懂律法,舍不得花那订书的钱,都是自己私下找个可靠的中人签订。然而一旦遇上胡搅蛮缠不履行契约的无赖,就只能自认倒霉。 长乐酒肆的掌柜的原本见杜宝珠举止斯文有礼,以为是京都哪个世家的千金任性抛洒银钱,只打算随便应付了事。 没想到杜宝珠居然还懂契约里的机巧,他嘴角一抽,差点笑不出来。这才想起仔细打量起杜宝珠来。 只见杜宝珠一身丝绸裁剪的衣裙,衣襟、袖口都绣了精致的花纹,鞋也是十分精致的绸缎绣鞋,鞋面上还钉了小巧圆润的珍珠。 身边的护卫也仪表堂堂,若不是站在杜宝珠身后,只怕会被当成谁家的小郎君。 掌柜的眼珠乱转,心里思绪纷纷。 如今时局动荡,普通的官宦世家根本养不起这般娇贵的女儿,再加上这女娃对生意上的事颇有了解,那就应该是富商家的女儿了。 可他常年在京都行走,并不曾听说哪家富商姓杜……那就是刚刚赚了钱,搬来京城的土财主了! 掌柜的眼神一亮,看杜宝珠就像看一只白生生肥胖胖的肥羊。外地客商在京城没什么根基,挨了宰也只能白白受着。这般的好事送到嘴边,岂有不吃之理? 掌柜的心里很快有了计较,便笑道:“不知小娘子打算怎么定契约呢?” 第29章 花签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要我说么,自然是官衙拟定的契约更稳妥。”杜宝珠还是那副故作老成的模样:“上万钱的生意都做了,哪能舍不得那点订书的小钱呢?” “哈哈哈,小娘子见识果然不凡!”掌柜的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招呼小二送来纸笔,堆笑道:“不如咱们边吃菜,边将契约的细则拟定,再送去官衙盖章订书如何?” 他一点也不怕去官衙签契约,他在官衙里有靠山。将来若杜宝珠真的敢报官,他也不过是吐出一些钱财打点官衙,并不会真出什么大事。 这么一想,掌柜的笑容越发热情,招呼来小二又添了许多下酒菜,这才说起契约的细节。 杜宝珠先前尝酒的时候,脸颊就飞起了红霞。这会儿被掌柜的劝着又喝了两杯,眼神就有些飘忽,断断续续说着自己的打算:“师傅们都是行走江湖的侠士,想来酒量不错。这酒可不能定少了……至于下酒菜,却不知道该怎么个定数……” 掌柜的笑笑,道:“这个倒是不难,咱们不妨将酒菜分开定做两份,哪一边多了少了,添减都方便。” “掌柜的果然高明!”杜宝珠竖起拇指,笑道:“那就定两份,菜么……按人头定就是了。至于酒么,定……定……” 说到这里,杜宝珠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掌柜的见了,就提议道:“武馆师傅大多海量,不妨定作一人一天十壶!” 杜宝珠和何掌柜早就做过计算,按这家酒肆的酒价来算,每个到店客人只要喝上五壶,酒肆便能从中赚得十五文。至于五壶之后,送上来的差不多就是白水,便是纯赚的利润。 目前酒肆还处在挤压小酒肆的扩张阶段,利润压得很薄。但是靠这样的卖法,依然可以保证酒肆每月能有四十来万的毛利。 一般的小酒肆没有他们这样大的客流量,跟着他们降价,便会赔得血本无归。而若是不跟着降价,就回连仅剩的一点客人也被他们吸走,更加开不下去。 如今,掌柜的把杜宝珠当做肥羊,张口就要签一天一千壶酒,这中间的利润就大了去了。 杜宝珠自然不会上当,睁着迷蒙的醉眼,摇头道:“这样不妥。” 掌柜的以为她察觉了自己的算计,小眼睛猛地一缩,很快又恢复笑容:“不知小娘子觉得哪里不妥?” “我把师傅们当作上宾,若是定死了他们一日只能饮十壶酒,岂不显得我怠慢了他们?”杜宝珠一脸认真:“我倒是有个主意……” 杜宝珠如今在掌柜的眼中就是一只肥羊,怎么折腾也逃不出他的掌心。肥羊嫌十壶酒不够,掌柜的十分乐意配合,便笑问道:“小娘子但说无妨。” “不如咱们不定死这酒的数量……用花签计数,每日结算一次,如何?” 掌柜的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计算方式,更加认定杜宝珠是外地来的富商女了,虔心求教:“小老儿无知,请教小娘子这‘花签’是个什么东西?” 杜宝珠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掌柜皱巴巴的老脸,解释道:“‘花签’便是由我发放的凭证,一支花签能在你这里换一壶酒。师傅们想喝多少酒,就来我这里领多少花签。按您说的,我先缴一部分钱作定金,每日结账的时候,就数这花签数量,有多少支就算多少壶酒,当日结清!” 果然是个小娘子。掌柜的在心里暗暗撇嘴,玩的都是些小姑娘的游戏。 不过他从来不和钱作对,杜宝珠这样不设上限的话,只要他能鼓动那些武夫多饮酒,想赚多少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不止如此,他还能花低价从这些人手里买花签,这样一来,连酒水都不用出,白白就能赚钱,用不了多久,这只小肥羊就会被他榨得干干净净! 到那时,杜宝珠反悔又如何?有契约在,他还能反去官衙告她一番,再诈一笔钱财! 好事,天大的好事!掌柜的心思活络,转眼间,已经想出好几种利用契约的办法。便笑着点头道:“小娘子这心思实在巧妙,某拍马莫及,那就按小娘子说的办,我家按花签数量供应酒水,每日结算。” “掌柜果然豪爽!”杜宝珠笑着和掌柜的互拍马屁,谈笑间,她已经执笔写下了数条约定。 一旁没喝酒的鹿鸣见杜宝珠三言两语间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不由着急:“小娘子!” “欸,”掌柜的连忙打断他:“哥儿这是做什么?主人家谈生意,岂有下人插嘴的道理?” 第30章破绽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鹿鸣越发心急,忍不住张口骂道:“你这奸——” 却被杜宝珠阻止了:“鹿鸣!” “小娘子!”鹿鸣虽然不知道杜宝珠与寿王商定了什么,但也知道杜宝珠是在替寿王办事。 见她就要落入长乐酒肆的陷阱,不由心急。 然而杜宝珠却像是听不懂他的提示似的,不高兴地嘟起嘴:“生意上的事,我自有主张,不许你多嘴!” 回头又对掌柜拱手道:“是我没管束好下人,掌柜的见谅。” “没事,没事。”掌柜的见杜宝珠这会儿小女儿姿态百出,就知道她醉得厉害,便摆摆手道:“这点小事,何必计较。关于契约,小娘子可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 “有。”杜宝珠点点头,掰着指头算道:“贵酒肆的玉浮梁一壶十文钱,我如今买了这许多,掌柜的可有优惠?” “这……”掌柜的眼珠一转,在心中盘算起来。 如今按杜宝珠说的方式买卖,即便酒水只卖三文钱一壶,他也能以一文钱的价格从那些武夫手里收买花签。 不过,为了防止有人真拿花签兑换酒水,这价还是不能定得太低。 仔细算过之后,掌柜的伸手比出‘九’,问杜宝珠:“小娘子觉得这个价如何?” “太高了。”杜宝珠晃晃脑袋,伸出巴掌:“一壶五文!” “哈哈,这个价我可就赔大了。”肥羊已经入圈,掌柜的心情十分畅快,玩笑般的和杜宝珠讨价还价起来。 最后,酒价定在了七文,两人这才心满意足地举举杯:“多谢掌柜的成全。”“那某就恭候各位武馆师傅到来了。” 一杯酒饮尽,杜宝珠的脸红如晚霞,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里水汽盎然。她将写好的契约递给掌柜的:“契约条款已经列好,掌柜的若是没有异议,咱们就去官衙订书。” 杜宝珠的字本就不好看,这会儿带着醉意,字便更加歪七扭八。掌柜的见了,暗暗好笑,本就是个小娘子,还敢醉着和人做买卖,不宰你宰谁? 不过他仍旧谨慎,仔细看过条款,见条条对自己有利,才笑着起身:“某在官衙有相熟的文书,咱们这便去官衙?” “请。”“请!” 两人各怀心事,也不等酒醒,就一起去了官衙。在文书的见证下,双双签字按上手印,这桩买卖便算成了。 鹿鸣不知杜宝珠的用意,见她真的签了这漏洞百出的协议,心中不由急切。 谁知,杜宝珠一坐进马车,眼神就变得清澈无比,伸手在鹿鸣面前抖了抖契约,问道:“你可是觉得这契约破绽太多了?” “小娘子既然知道契约有破绽,为何还要和那奸商签订?”鹿鸣急道:“若是小娘子反悔,仆就去将那契约盗回来!” 杜宝珠却不着急,微眯着眼笑问道:“鹿鸣,你到底是在替我着急,还是在替你家殿下着急?” “仆——”鹿鸣话头一窒,这才想起自己身份尴尬,的确不该多言。连忙屏气凝神,躬身告罪:“是仆多言了,请小娘子恕罪。” “嗯,知错就好。”杜宝珠敲了敲脸颊,道:“念在你是初犯,便只罚你一个月月钱。若是再有下次,就只能请你侍奉你家殿下了。” 鹿鸣脸色一白,低头道:“仆遵命。” 杜宝珠本来只是想敲打一下鹿鸣,可看了鹿鸣的反应后,又觉得自己似乎做得过分了些。 鹿鸣肯出言提醒,总归是一片好意,她何必计较这么多呢? 更何况,鹿鸣虽然是李杰的人,但功夫不错,今后还有许多用得着他的地方。如果不和他说清楚,以后难免再出这样的问题。 这样想了之后,她便耐心解释道:“你既然看出这契约有破绽,可有想过这破绽亦有正反两面。长乐酒肆能利用这破绽对付我,我自然也能利用这破绽对付他。” 鹿鸣眼中闪过一丝愧色。 杜宝珠已经决定向李杰展示自己的真实实力,对他的仆人自然也不再多隐瞒。察觉到鹿鸣的情绪后,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可是看我年纪小,认为我智谋不足?” 鹿鸣低头不语,看样子是默认了。 杜宝珠暗暗好笑,自己如今年纪小了,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毕竟今日就将鹿鸣和长乐酒肆王掌柜都骗了过去。 鹿鸣担忧的破绽,王掌柜以及的算盘,其实有一个最大的限制,那便是发行花签的权利在杜宝珠。 契约里明确写了杜宝珠只为‘正版’花签付钱,这便杜绝了有心之人制造假花签的可能。只要杜宝珠控制了发行的源头,王掌柜便很难依靠收购的方式兑垮杜宝珠。 可他们都瞧着杜宝珠年纪小,以为她真的只是个崇拜武夫的小姑娘,就把这中间的关键给忽略了。 第31章安排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至于杜宝珠如何通过花签挤垮长乐酒肆,一时半会儿和鹿鸣说不清楚。 她便摆了摆手,道:“你家殿下既然选了我做事,就该信任我。这便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往后再有这种情况,没我的吩咐,你便不需提醒我。” 这头杜宝珠仗着自己脸嫩骗过王掌柜,卢二那厢也没闲着。 等到杜宝珠带着鹿鸣回到酒肆,他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我今日拜访了十来家武馆,已有四家答应参加擂台。” 杜宝珠早就知道卢二长袖善舞,却没想到卢二交际能力这么强。不由喜出望外:“我一会儿拟出契约,你明日便去与愿意打擂的师傅签了……都去官衙订书,这点钱可不许省!” “这是自然的,有官府作保,怎么也比中人稳妥。”卢二不由心虚一笑。 如果不是杜宝珠特意提出,他还真就打算找个中人将这事办了,省下来的钱嘛,自然是放进他的口袋。 谁知杜宝珠对这些事如此了解,倒让他不好做手脚了。 杜宝珠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光是看卢二眼珠滴溜溜的转,就知道这人在打什么算盘。然而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好和卢二计较太多,连忙提一提事成之后丰厚的酬劳来稳住卢二。 等到卢二带着契约走了,杜宝珠又拿出新的纸张,画出花签印记的模样,交给何掌柜:“去铁行寻个稳妥的铁匠,按照这个花纹打个烙铁出来。” 何掌柜已经知道杜宝珠正在筹谋对付黑心酒肆,做起事来越发的积极了。他接过图纸一看,见上面画了一个线条粗细不匀的花纹,不由疑惑:“小娘子这是做什么?” 烙铁本来时用来熨烫衣服的带柄铁块,不过自它发明之初,就常常被当做刑具。车马行养的牛马等牲口,也常用烙铁烫出伤疤以作凭证。 不过烙铁烫出的痕迹大多模糊,寻常作凭证的烙铁都只作简单易辨认的形状,没人用这般复杂的图案。 何掌柜看了杜宝珠的图,心里直犯嘀咕,担心小娘子不通俗事画错了图。 杜宝珠却十分笃定:“就按照图纸做,我有大用处。” 精致……何掌柜更糊涂了,小娘子画的线条粗的粗,细的细,勉强能看出是朵花的形状,要说精致,就真的太违心了。 他早就被杜宝珠改造酒肆的眼光折服,不好直接质疑,怕驳了杜宝珠的面子,便委婉地提醒道:“可要找个画匠重新描一描?” “不用。”粗细不一才好做防伪的标识,杜宝珠摆摆手:“只管让工匠槽刻得深些。” 鹿鸣看着杜宝珠接连处理好几件事,可件件事都搭不上关联,满肚子好奇,差点憋死。 好不容易杜宝珠收拾了用具,打算回府。他正要松口气,谁知杜宝珠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伸手从荷包里摸出一只纸包递给他:“明日我不出府,你不用守着我,去查一查徐玉绣四月里有没有买过这药。” 鹿鸣打开纸包,发现里面包的是一点黑色粉末,不由疑惑。刚要发问,忽然想起杜宝珠的警告,又将疑问吞回肚子里:“仆遵命。” 杜宝珠让鹿鸣调查的,正是之前从鹤锋手里得来的药粉。李杰拿凶手吊着她的时候,可没说不许她自行调查。 而她让鹿鸣查这事,有两个用意。 一个,是试探李杰的态度。若是鹿鸣不隐瞒调查结果,那就是李杰手里还有其他的把柄制约她,那就更需要小心。而另一个,则是将鹿鸣支开,方便她做些不想让李杰知道的事情。 到了第二天,鹿鸣果然没有在杜宝珠身边露面。借着这个机会,杜宝珠叫来林娘,询问饮品的进展。 “奴琢磨着做了几种饮子,小娘子请品尝。” 杜宝珠原本只是抛出一个由头,让林娘尝试奶加茶的组合,这样将来做出奶茶,林娘也只会以为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而不会想到杜宝珠在其中做出的引导。 谁知,林娘竟然真的有几分本事。明明没喝过奶茶,还是做出了与奶茶有八分相似的饮子。 “小娘子,”林娘遵循杜宝珠的要求,只用了茶叶和牛乳两种材料。这会儿见杜宝珠神情颇为满意,便鼓起勇气将一碟红豆沙推到杜宝珠面前:“您若是喜欢甜口,往里面加些红豆沙味道会更好。” 奇了,之前一直小心谨慎的林娘,怎么突然胆子变大了?杜宝珠不由挑眉看向林娘。 然而,林娘见她神情有异,便像是发觉危险的蜗牛似的,又将脖子缩了回去:“奴一时胡话,小娘子别见怪。” 杜宝珠看着林娘,心中的疑惑越发茂盛了。 奶茶加红豆的搭配,在现代并不少见,以林娘的天分想出这样的搭配倒也不算太离奇。 可是林娘一向将她的话视作‘圣旨’,绝不敢多做一分或者少做一分,生怕出错。今日怎么会突然搞起了‘创意’呢? 第32章新的帮手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宝珠很快有了猜测,却不急着验证,先是按林娘建议加了红豆沙,喝过之后才赞道:“加了红豆沙,味道的确更好。” 林娘眼睛一亮:“谢小娘子夸赞。” 杜宝珠话头一转:“这法子可是你自己想出的?” “……”林娘眼神躲闪不敢看杜宝珠。 杜宝珠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笑着先开了口:“可是你家春娘的主意?” 林娘有两个女儿,大一些的叫做春娘。林娘求了杜府的管事,安排她在洗衣房做粗婢。 洗衣房的活最是辛苦劳累,光是打水挑水就已经够折磨人的,更不提寒冬腊月也得光着手搓洗衣物。 林娘之所以将春娘安排在洗衣房,图的是春娘不用签死契,将来年纪大了,还能出府嫁人。这是她这个没用的娘,能为女儿打算的最后一点小事。 这会儿被杜宝珠问起,林娘就有些犹豫。 杜小娘子并不像传闻中那般蛮不讲理,春娘若是能得小娘子青睐,便不用留在洗衣房干苦活。可她又怕,小娘子若是知道做出奶茶的人是春娘,便要逼着春娘签那死契。 杜宝珠见她犹豫,以为她怕的是丢了差事,便笑道:“我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若是春娘也有本事,两个都留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娘依旧不敢说话。 还是闻喜机灵,附在杜宝珠耳边说了春娘只肯签活契的事。 杜宝珠看林娘的眼神反而惊奇起来,她万万没想到林娘看似粗粗笨笨,居然还有这样细腻的一面。 寻常女子若是与丈夫和离,又没有娘家支持,哪里养得活两个女儿。这林娘不但养活了两个女儿,还硬气的不签死契,倒是有些骨气。 杜宝珠最欣赏的便是女强人,因此对林娘的态度越发和蔼:“我爱惜的是人才,只要有本事,活契死契并无影响。” 林娘这才松了口气:“小娘子真是个菩萨!我家春娘从小跟着我做活,手十分巧,这红豆沙便是她做的!” “春娘么,”杜宝珠点点头:“把她叫来吧。” 林娘得了命令,匆匆离开四季苑,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回来:“见过小娘子。” 春娘和林娘长得有八分相似,就连皮肤也和林娘一样枯黄,根本不像个正该青春的小姑娘。 不过举止还算大方,见过礼之后,便规规矩矩地站着,低着头,并不四处打探。 杜宝珠身边正缺人手,见春娘态度不错,便笑问道:“除了红豆沙,你可有试过其他配料?” 春娘来的路上已经听林娘说过这事,这会儿杜宝珠发问,她便老老实实道:“也试过一些别的馅料,都不如红豆沙好吃。” “会做酒酿么?” 春娘知道这是要考教自己厨艺了,连忙去水缸里舀水净了手,又将袖子拿绊搭挂住,露出两条干瘦有力的胳膊,这才回到灶台边。 烧水,和面,搓小汤圆,每一步动作都安排得紧致有序,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小汤圆便呈到了杜宝珠面前。 杜宝珠拿汤匙轻轻搅了搅,见碗里的小汤圆各个小巧可爱,大小也相差不远,就知道自己这回寻到宝了。 便笑道:“饮子如今就定这些吧,再给你们三日的工夫,多试几种添加的配料,到时候让客人自己选着搭配。” 林娘母女行礼称是,等到杜宝珠离开,林娘才伸手拥住春娘,哭道:“我苦命的女,今日算是遇到菩萨了。你好好侍奉小娘子,没准过两年你出嫁的时候,小娘子高兴,赏你两套压箱底的头面,你往后的日子就顺畅了。” “阿娘好没志气。”春娘替林娘擦干眼泪,道:“咱们好不容易从苦海出来,难道就为了我嫁人时得主子两套头面么?” 春娘看了看杜宝珠离去的方向,低声道:“我瞧小娘子是个厉害人物,咱们跟着她好好做事,将来有的是福气,阿娘您可别泄气!” “对!对!”林娘被春娘一提醒,这才想起来:“小娘子许诺将我提成一等厨娘,你若是得了小娘子喜欢,没准也能当上一等厨娘。咱们咬牙再攒一攒,你和阿夏的嫁妆便有了!” 林娘说来说去,眼睛还是只能看到女儿嫁人这么点东西。春娘知道自家阿娘最担心的便是她和妹妹,不好强求,便顺着她的话说了几句,继续做起事来。 杜宝珠这头,带着林娘做出的奶茶,款款向杜让能的书房行去。 第33章‘奶茶’问世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今日沐休,杜让能约了好友在书房下棋。 杜宝珠去的时候,两人正一手下棋,一手持着扇子猛扇,墙角的冰块早就化成了水。 杜宝珠见了,赶紧吩咐闻喜去冰库取冰块,这才笑着接过杜让能手里的扇子,替他扇着:“阿耶,林娘弄出了新饮子,儿特意送来请您和韦伯父尝一尝。” 杜让能享受着娇女的服侍,眼睛一挑,警惕道:“你这猴子,今日倒是乖觉,该不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才没有。”杜宝珠一扭身,道:“这方子是我好不容易弄出来的,阿耶不愿意尝就算了!” 她接过尝乐递来的杯子,放在韦昭度面前,笑道:“请韦伯父品鉴。” 自打杜宝珠进房,两人就停了手,这会儿杜宝珠说话,韦昭度便配合地端起茶碗轻呷一口。 与跳脱的杜让能相比,韦昭度是出了名的举止文雅,奶茶入口,他的面色十分平静,根本看不出好坏。 若不是杜宝珠已经提前尝过这奶茶的味道,差点被他唬过去。 “韦伯父,这饮子味道如何?” “妙极。”韦昭度总算开口:“羊乳的甘甜恰好中和了茶的苦涩,原本清冽的口感也变得醇厚。入口香甜,回味清香……若是茶味再浓几分,定能风靡京都。” 他说的,正是杜宝珠之前担忧过的事情。唐代的茶球味道偏淡,不如红茶浓郁。 没想到,他没喝过正宗奶茶,却能一语言中奶茶的缺陷,杜宝珠一点也不敢小瞧古人的眼光智慧。 “韦伯父好厉害,”杜宝珠由衷赞叹道:“一下就尝出了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她皱起小脸,道:“不过这茶香味的确是个问题,我家厨娘试了许久,也只能勉强做到这一步,再想浓郁些,却没有办法了。” 一旁的杜让能见女儿真就舍了他,去问韦昭度了,心中不由犯酸。从尝乐手里要来奶茶,猛喝一口:“醇厚香滑,我觉得这样就挺好,茶味一点也不淡!” “阿耶,”杜宝珠如今已经习惯了杜家人的不靠谱,对杜让能的行径见怪不怪,反而配合地问道:“既然阿耶喜欢,不如给这饮子起个名吧,将来我才好挂在铺子里贩卖呀!” “嗯……”杜让能想了想,道:“这饮子色泽温润,不如就叫玉茶吧。” 他这是文人思维,起名字只图高雅好听,一点也不接地气。杜宝珠心里暗自好笑,嘴上却一本正经地问道:“我这饮子里加了牛乳,这可是特色。您起的这名,可瞧不出这个。” “这……”杜让能在心里念了念,‘乳茶’‘奶茶’,赶紧摇头:“‘牛乳’二字加在茶名中,实在太俗气了,不好听。” “阿耶,这就是您想得不对了。”杜宝珠道:“吃吃喝喝的东西虽然不高雅,可咱要是不吃不喝,人都没了,又拿什么高雅呀?要我说,吃到肚里的食物,倒比阳春白雪这些只能看看的东西重要!” “……”杜让能直了眼睛,定定看着杜宝珠:“我家娇娇儿,如今懂的道理越发的多了。” 一旁的韦昭度见了,也忍不住拍手道:“珠娘说得妙极,肚子不吃饱,哪有力气吟诵阳春白雪。群懿兄,既然这新饮子要拿来贩卖,名字的确不用太过高雅,能让寻常客人记住便足以。” 韦昭度这话倒是和杜宝珠的观点印合上了,杜宝珠也跟着点头:“就是,阿耶不如帮我想个顺口好记的名!” 顺口好记,又要突出配方,还有什么比‘奶茶’更合适的?杜让能满肚子的墨水无处泼洒,不由垂头丧气:“那就叫奶茶吧。” “好名字!”杜宝珠总算达到目的,马屁便像不要钱似的拍出:“阿耶宜雅宜俗,果然是文学大家!” 正说着,闻喜已经带着冰块回来,杜宝珠便将茶壶放在冰上:“我这饮子冷热都好喝,阿耶既然替我想好了名字,不如再赐下墨宝。等您字写好了,这奶茶也冰透了,正好解暑!” “哼,”杜让能早就被杜宝珠的马匹拍晕,这会儿还要倨傲一下:“我就知道,你这丫头平白无故献殷勤,果然有所图!” “是是是,我图阿耶的字俊秀飘逸,挂在铺子里让客人看了,饮子都能多卖出几壶!” 杜宝珠最终还是拿到了杜让能的墨宝,不光是奶茶,其他要贩售的饮子也一起写下了名字。 临走时,她不忘启发杜让能:“阿耶,这茶味清淡的问题,您帮忙想想法子。若是成了,我给您分账!” “去!去!”杜让能故作不耐烦地伸手赶走杜宝珠:“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出难题!” “谁让您是咱家的智囊呢?”杜宝珠才不怕他,笑嘻嘻将纸卷成一卷,抱着出了书房。 如今,奶茶已成,就等着开店了! 第34章开业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鹿鸣奉了杜宝珠的命令,前去调查徐玉绣。 他本事了得,第二天一早便带回了消息:“小娘子坠马前两月里,徐玉绣不曾进出药铺,她身边的婢女也不知道药粉的事。” 这样说来,下手的人就不是徐玉绣了。杜宝珠望着鹿鸣带回来的情报,陷入沉思。 起初,她见徐玉绣行踪鬼祟,觉得可疑。本以为轻松就能抓到真凶,拆了李杰的招。 谁知,鹿鸣带来的情报十分严密,彻底洗清了徐玉绣的嫌疑。当日下手害她坠马的人再次隐藏在迷雾之中。 难道,她真就得回书斋去,才能钓出凶手吗? 然而她如今手头事务繁多,实在没精力耽搁,只好将此事抛在脑后,等着完成任务后向李杰索要答案。 到了下午,卢二带着厚厚一叠契约来到酒肆,竟然已经凑齐了全部名额:“这长安城里,就没有我找不着的人。阿珠妹妹,你瞧一瞧,可有疏漏的,我再去换了!” 卢二倒也有些得意的资本,他交游广泛,又会说话,真就用杜宝珠给的那套说辞,说动了京都许多武馆的师傅。 不过,报名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武馆。真正有名气的那几家,哪里会因为十万钱的奖金就自降身份和一些无名小卒比斗,那真是费尽了卢二的三寸不烂之舌,也没能请动那几位大能出山。 杜宝珠一面看着花名册,一面听着卢二半真半假地抱怨。 等卢二说完,她才笑道:“辛苦卢二哥了。” 让闻喜把说好的酬劳拿来,亲手递给卢二,等他眉开眼笑地数过,才又道:“还请卢二哥再跑一趟,请五位武师来给咱们做裁判。同样不白辛苦,每位师傅都有一万钱的车马费。只一个条件,师傅们得是在京都有些名气的。” 这次卢二动作更快,才下午就将名额凑齐了,连同签好的契约一同送到杜宝珠面前。 第二天一大早,西市路过的行人就发现街上有些不同了。 那关张许久的杜氏酒肆忽然将八扇大门全开了,里头竟是焕然一新。 墙壁拿雪白的石灰刷得白白的,窗棂缝里积年的老灰都被擦得一干二净,整个酒肆亮堂堂的,教人看了就舒心。 不,不光是刷干净了老灰,酒肆内的布局也变了。 从前将客座两头的低矮围栏全都拆了,往里缩了一尺,往高加了两尺。既将客座内与过道分隔开,又不影响透光,让人坐在酒肆畅谈时,更加轻松了。 还有那柜台远看光洁平整,仔细一瞧才发现,那竟然是水磨的锈石板,就连皇宫里的膳房也没有这么讲究吧? 老百姓当然没见过皇帝家的厨房,不过这不妨碍他们惊叹这家店铺的精致。 不一会儿的功夫,酒肆外就聚集了不少看客。 坐在二楼雅间的杜宝珠,从上往下望去,只见一片黒鸦鸦的人头齐齐伸长脖子往店里瞧,就知道时候差不多了,朝坐立不安地何掌柜点点头,何掌柜便整肃衣衫,下了楼。 “各位街坊!”何掌柜今天也特意收拾过,换了一身簇新的袍子,唇上胡子也请剃头师傅仔细修剪过,一改往日的颓败潦倒,朝看客们拱了拱手:“承蒙各位看顾,我家铺子今日开张,所有进店购买的宾客一律打五折!” 有胆大的,在人群中问道:“你还没说你家这是卖什么的呢!” 何掌柜得了杜宝珠的关门培训,面对这样的情况从容一笑:“您别着急,我这招牌一挂,您就知道了!” 说完,便站在招牌下,抓住那红布头用力一拽。 红布飘然落下,露出‘杜氏新茶铺’五个大字。门外等候的小伙计连忙用香点燃鞭炮,眨眼间,两挂长长的鞭炮便噼里啪啦响起,鼓动得看客们心潮澎湃,越发来精神。 “新茶是个什么茶?可是哪里产的新品?” “诸位有所不知,”何掌柜指着门口一排的茶牌,笑道:“我家这‘新’是新鲜吃法的意思,各位尽管进店,保证卖的都是您没见过的新饮子!” 那茶牌正是杜宝珠央着杜让能写的,每个字都龙飞凤舞,精神气派。牌子下方还有一行小一些的数字,便是茶的价钱,一杯大概十文左右,倒也不算太贵。 何掌柜介绍完,便有几个年轻爱尝新鲜的书生进了店。而更多的人却在摇头:“茶饮子不就是茶饮子么,还能有什么不同?” 这样说着,脚步却没有挪动,仍就伸长了脖子观望着。 没办法,谁让这家店铺的装潢如此与众不同,让人忍不住好奇他家卖的东西又会有何不同。 第35章托儿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这些摇头却不肯走的人,就是在等着先尝鲜的几位回来报信。 谁知,那几位书生进了店,就不出来了,一人端着一只带耳朵的锡碗坐在窗边,讨论起诗书功课来。 “哎,那书生!”有人在人群里跃跃欲试:“他家茶饮子究竟怎么个新法,你们给大伙儿说说啊!” 书生里,一个戴幞头的高个轻呷了一口茶,这才高声道:“香浮乳酪银波碗,年年醉里尝新惯。何物更比春风酥,杜氏新茶玉露浓!” 竟然念起诗来! 众人越发好奇了,从前这些文人墨客都是喝着酒作诗,难道这杜氏新茶比酒还好喝么? 又有几人按捺不住,勾肩搭背进了店。 何掌柜见状,叫了一个小伙计端来一个托盘,亲手倒了几杯递给挤在前面的客人:“口说无凭,我家新茶到底如何,还请各位客官品过再说。” 杜家的奶茶造价如此高昂,当然不能人人都喝到。这挑选客人,杜小娘子也是提前教过的。 何掌柜按照杜宝珠的交代,专挑那种衣着富贵、眼神浮动,只差旁人推一把的客人,双手奉上茶杯:“郎君请尝!” 那人接过茶杯,便闻到一股幽淡的茶香与奶香,低头一看,银色的茶碗里玉色晃动,喉头一干,便仰头将茶水喝尽。 “好喝!”那试饮的茶水只有小小一口,刚咂摸出味道,便顺着喉咙流进了肚子。 那客人意犹未尽,脚步不由自主就往店里迈去:“从前只知道煮茶煮茶,却不知道香茶还有这般清爽的喝法……” 何掌柜依法让几位客人喝过,都和头一位客人一般,抬脚进了店。 被这些客人带动着,又有许多人进了店。杜氏新茶铺一楼的雅座竟然已经坐满,小伙计连忙带着新来的客人往二楼去。 开张前,何掌柜还有些心虚,担忧这奶茶不当饱不醉人的,只怕没几个人愿意花钱尝鲜。 谁知,他按照杜宝珠教的操作下来,居然将店铺挤满了。一时间,对杜宝珠的崇敬之情更加繁盛,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家小娘子还是个梳丫髻的小姑娘了。 “客官里面请。”何掌柜站在门口,笑脸迎客,正高兴着,忽然看见眼前闪过一抹蟒纹,心里一惊,连忙站起身。 这才看清,来的竟然是寿王李杰:“小人见过王爷,王爷里面请。” 门口那些还在观望的行人赶紧行礼,李杰笑容和蔼:“免礼。” 他往门口一站,像是对何掌柜,又像是对那些好奇的看客,道:“好一个‘香浮乳酪’,本王倒要尝尝这新茶到底值不值得上这样的夸赞!” 那些看客里,早就有人怀疑那新茶到底如何,这会儿有人站出来,还是个身份高贵的王爷,便越发起了哄闹的兴致:“就是!还是请咱们王爷替咱们品鉴品鉴,看看这新茶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 何掌柜之前见过寿王一回,却也拿不准寿王与自家小娘子是敌还是友。见寿王要进店,赶忙在前面引路:“寿王爷,请。” 李杰今日排场颇大,身边带了四五个护卫。何掌柜开路,那些护卫便将他护在中间,进了店。 这新茶铺卖的东西新,卖东西的方式也挺新。竟然是交钱换来一块儿号牌,将那号牌挂在客座门口,小伙计便会按照号牌将客人点的饮品送进去。 李杰按照小伙计的推荐,点了五杯红豆奶茶,又配了几样点心,这才往二楼的雅座行去。 杜宝珠起初留心着楼下进展,后来见店里人渐渐多起来,便避到了她专有的厢房,从窗缝朝外看着。 这会儿,身旁的闻喜忽然‘啊’了一声,杜宝珠才看见那穿着紫衣蟒袍的寿王居然大驾光临了。 忍不住瞪向一旁的鹿鸣:“你家殿下来做什么?” 被瞪的鹿鸣满脸茫然:“仆不知……” 他委屈极了:“小娘子,仆如今已是您的下人,哪里知道殿下的打算?小娘子若是想知道,不妨过去问问殿下。” 杜宝珠一心想和李杰划清界限,自然不会做当众质问他的蠢事,将窗帘重新拉上,不再多看:“闻喜,去同何掌柜说一声,一会儿空了便来找我。” 闻喜领命而去。 很快何掌柜便抹着汗水进来:“小娘子,咱们满客啦!” 酒水生意不好做,何掌柜已经有一两年的功夫没见过酒肆客满。没想到娇滴滴的小娘子这般有本事,一来便让店里坐满了客人,一想到今后生意兴隆的景象,他便激动万分。 杜宝珠却比他冷静得多:“今日客满一来是因为咱们新店开张,价钱打了折扣。二来,是因为客人里有咱们的托儿。等到明日,客人能有今日一半,便算不错了。更何况,奶茶不比水酒,寻常客人喝上一杯就够了。” 第36章成功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什么……”何掌柜的笑容一滞:“那咱们该怎么招揽客人呢?” 从前酒肆都是派了伙计在街上招揽客人,店里还会准备歌姬舞姬以助客人酒兴。何掌柜对此经验十足,可面对奶茶,却是眼前一抹黑。 “慢慢来吧。”人们接受新鲜事物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杜宝珠对此早有准备:“咱们现在的目的是让大伙儿接受这些新鲜的饮子。等他们习惯了这些新事物,自然有的是机会增加销量。” 何掌柜听不懂杜宝珠说的新鲜词,却又觉得这些词十分贴切,越发觉得她高深莫测:“是,仆任凭小娘子调遣。” 杜宝珠对何掌柜的表忠心,只是笑笑,转而问道:“寿王殿下今日光临,可有什么吩咐?” “寿王殿下并无吩咐。”何掌柜不解杜宝珠的意思,道:“殿下只是点了咱家的招牌奶茶,便让仆退下了。” 知道李杰并未暴露两人关系,杜宝珠的心便放回了肚子里。 她最怕的便是李杰不愿意给她留退路,既然不用担心这个,那李杰想做什么,便由他吧。 于是又问道:“之前让你准备的优惠券准备好了么?” 何掌柜连忙叫人抬来一只木箱:“全都在这儿了,请您过目。” 此时纸张布匹都很昂贵,杜宝珠只好改用经久耐用的竹片替代,做出的优惠券不过两千张,却是重重的一大箱。 光是看见那木箱,杜宝珠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 不过何掌柜却不觉得这优惠券笨重,主动打开箱盖,捞出两片送到杜宝珠面前,疑惑地问道:“小娘子,咱家利润本就薄,为何还要用这让利的优惠券,岂不亏本了?” 优惠券是西方资本家研究出的厉害杀器,现代无人不知它的套路。然而,在遥远的古代东方,却还没人见识过这东西的厉害。 杜宝珠仔细看过优惠券,见拇指长的竹笺上,正面刻着‘奶茶八折券(限一杯)’以及消费期限,背面则用定制的烙铁印下了杜宝珠特有的纹饰,下方不起眼处则写着‘本券最终解释权归杜氏新茶铺所有’。 这才笑着问何掌柜:“同样是打折,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不直接给到店客人打折,而是给他们这张券吗?” “……”何掌柜皱眉苦思:“仆愚钝,还请小娘子指教。” “秘密就在这行日期里。”杜宝珠摸了摸那浅浅的凹槽,那是用她定制的活字模敲上去的,旁人难以仿制修改:“这便是预先和客人们约定了下一次的买卖,人都有贪便宜的心思,靠着这个,咱们就能让他们第二次、第三次走进店了。” 何掌柜恍然大悟:“小娘子如此巧思,仆真是拍马莫及。” 杜宝珠但笑不语,将优惠券还给何掌柜:“还请何掌柜将优惠券领用规则张贴在柜台后。” 何掌柜领命而去,鹿鸣这才忍不住问道:“小娘子,您之前和长乐酒肆所说的花签,是不是这优惠券。” “一样,也不一样。”杜宝珠还是那副神秘不语的模样。 勾得鹿鸣抓心挠肝,却又窥不破其中的机密。 另一边,李杰因为买的量大,也得了一块优惠券。他仔细看过正面,又看过背面,终于发现了那一行小小的解释权申明。 “果然是她的手笔。”李杰勾唇一笑,将优惠券扔给了身边的护卫:“下次换休,带你队里的人来喝一杯。” 那护卫接了优惠券一看,苦了脸:“殿下,这券只能用一杯呐!” “你这个月才领了赏赐,难道不该请客吗?” 那人脸色更苦了,却又不敢拒绝,恭敬地把优惠券揣进怀里:“仆遵命……” 李杰可不管身旁人的心思,端起奶茶呷了一口。 这奶茶清爽香甜,与过去饮的香茶味道全然不同,喝过一口,总像不过瘾似的,惹得人想再喝一口。 唯一的缺点,便是茶味淡了些,只能靠红豆增加风味。 李杰转了转手中的茶碗,微阖的眼中波光流动,若有所思。 杜氏新茶铺的第一战打得十分响亮。 那念诗的书生,正是杜宝珠提前让杜光义找的同窗,奶茶也是提前请他们品尝之后写出来的,只是故意留在今日开业当众念出。 无论什么时候,文人总是受追捧的,几首奶茶诗一出,不爱喝茶的人也要来尝一尝新茶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再加上突然出现的寿王李杰,新茶的热度更是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长安若是有话题榜,那今日热度最高的话题一定是‘杜氏新茶’。 到了晚上关张之后,何掌柜带着账房噼里啪啦清点过账目,不禁喜笑颜开:“小娘子,今日足足卖出了三万杯新茶!” 第37章礼物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这数量竟然不比最火的酒肆差,这完全出乎了何掌柜的意料。毕竟,杜宝珠早就和他分析过,奶茶不比酒水,一个客人顶多喝上两杯,能卖出这样多,足以说明今日迎接的客人数量已经远超酒肆了。 听到这个数据,杜宝珠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一直对自己的策略充满信心,但毕竟是人生地不熟的古代,唐人对奶茶的接受程度到底有多高,始终是个问号。 今日实战之后,她才彻底确定,自己选择的路线并没有错。 奶茶虽然不比酒水的单人需求量大,但奶茶受众范围更广,上至八十岁无牙老人,下至两岁缺牙小娃,郎君娘子人人都能喝,市场便比酒水广阔得多。 尤其铺子还专门针对家庭型客人设置了‘全家壶’,这一块儿,便是酒肆完全没法比的。 等到生意完全稳定下来,开启外送业务,杜宝珠有信心将这个数据再翻一番。 不过,这事没必要提前和何掌柜说,她便只是笑着点头,对大伙儿道:“今日大伙儿都辛苦了,我定了张美烧腊铺的烧鹅,大家敞开了吃!” 铺子生意再好都是主家的,可吃到嘴里香喷喷的烧鹅却是自己的,这下,店铺里的欢呼声更大了。 杜宝珠是小姑娘,唐朝风气如何开放,她也不好和一堆男仆混在一块儿。见众人领了烧鹅吃得欢,她便朝何掌柜点点头,提前离开了。 杜家的马车静悄悄地停在后院,杜宝珠踩着杌子上了车,刚一钻进去,便发现里面坐了个人。 不等她叫出声,那人先开口了:“是我。” 又是该死的寿王。杜宝珠没好气地掀开帘子瞪了鹿鸣一眼,这才回身坐下,点亮车内的灯台:“殿下什么时候多了个吓唬人的嗜好?” 李杰却一脸平静,甚至还带了些委屈:“你不愿意在人前和我见面,我也不能半夜翻墙拜访,只好出此下策了。” “……”杜宝珠咽下那口气,不和他争辩:“殿下今日再次等候,不知有什么吩咐?” “你做事有度,我岂能擅自指手画脚。”李杰微微一笑,道:“今日新茶铺开业,我是来恭贺的。” 说着,还真就从袖中拿出了一支长盒:“这是贺礼。” 为了低调,杜宝珠今日开业,连阿耶阿娘还有大兄都特意嘱咐了不许露面,没想到李杰居然还有这份细心。 杜宝珠不免好奇,接过长盒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支小巧精致的(奴弓)机。 “这是袖(奴弓)。”李杰淡淡道:“你之前说得确实有理,鹿鸣再厉害,也难以万全。这袖(奴弓)可以连发五支箭,可否让你安心一些?” 车厢狭窄,杜宝珠自然不能试用,只能手指试了试绞绳的拉力。皇室出的东西的确很精致,那(奴弓)机不过杜宝珠小臂长,射力却十分惊人,轻轻一拨,便已经杜宝珠的指尖勒红。 “小心些。”李杰见状接过袖(奴弓),亲自替杜宝珠系在右臂上:“这是杀人的利器,出手仔细些,别伤了自己。” 他不高高在上的时候,看着就是个刚念高中的小男生。皮肤白,睫毛也长,看着颇有些可爱。 杜宝珠摸了摸鼻子,有些不适应她和李杰之间平和的气氛,便道:“虽然殿下说了不过问,但以防殿下好奇,我还是向殿下汇报一下酒肆的进展吧。” 李杰收回手,不置可否。 杜宝珠便低声解释了自己的安排:“……如今我已经和长乐酒肆签约,等到武道会正式举行,将花签散出去,长乐酒肆便会因为赚不到足够的利润而关门。” “杜宝珠。”李杰听了杜宝珠的解释,视线便落在了她的脸上:“你当日出谋划策的时候,可没有提过‘花签’‘武道会’的事。” “我也是殿下授命之后,才仔细筹谋出的这些。”杜宝珠当初不说,当然是因为不想让李杰看出她的价值。不过这话她不敢说,只好学卢二摆出殷勤的姿态道:“殿下信任我,我岂能不尽心尽力?既然要挤垮长安最大的酒肆,自然要做到一击必杀才是。” “那我便静待长乐酒肆关门的那一天了。”李杰不再多说什么,起身·下了车。 不一会儿,鹿鸣的声音就在车外响起:“小娘子,可是要回府?” “回去吧。” 杜宝珠摸了摸藏在衣袖下的箭(奴弓),不得不说,多了一件保命的武器,心里的确安稳了许多。 然而,她却摸不清李杰是否相信了她的那套说辞。古人十六岁便能结婚生子,李杰看着是个高中生,却并不比她以往在商场遇到的精英简单。 也不知,长乐酒肆倒闭的那一天,她到底能不能从李杰手里搏出一线自由。 第38章新花样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长乐酒肆的王掌柜一遍一遍地拨拉着算盘,怎么算都觉得账目不对。连忙招来跑堂的小伙计:“这月钱怎么少了?城里难不成开了新的酒肆?” 小伙计捞起肩上的汗巾在额头上擦了擦,疑惑道:“我都打探着呢,这个月街上关门的酒肆有两家,新开的酒肆一家也没有呀。” 他见王掌柜正拨弄着算盘,不由好奇:“掌柜的,难道咱们这月赚得钱少了?不应该呀,我瞧着客人与以往差不多呢,每日都坐满了!” “蠢货!坐满了有什么用?得看他们喝了多少酒,他们喝得多,咱们才赚得多!”王掌柜不由气闷,将账本合上,起身出了房门。 他的房间就在那二楼,一出门就能将整座酒肆尽收眼底。 然而,就像那伙计说得那样,酒肆里与往日并无不同,客人坐得满满当当,桌上的酒菜也不比往日少。 这钱到底少在什么地方呢? 王掌柜眼珠连转数圈,忽然有了猜测,连忙回去翻看账本:“咱们这月送出店的酒水怎么少了这么多?” 唐人好饮酒,是不分男女的。 许多深宅大院的娘子们,夏日以酒解热,冬日以酒暖身,也是一大笔进项。 这些送到高门府上的酒虽然做不得假,但是卖的价钱高,依然有许多赚头。现在正是热的时候,按理府上买酒的人应该多起来,账上却反而少了起来。 王掌柜满心疑惑,得不到解答。 正徘徊着,忽然听见隔壁雅室有人说话:“哎,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马兄咱们酒席还未过半,你怎么就要走了?” “我有什么办法呢?舍妹如今迷上了一种叫奶茶的饮子,日日央我替她买上一杯。我若是再不去,那奶茶铺子就要关门了。” 奶茶?王掌柜心念电转,总算想明白关键。原来抢了自家生意的,就是那该死的奶茶! 当日杜氏新茶铺开铺的时候,他也去尝了一杯,却觉得绵绵甜甜的,没什么意思,便不再理会。 谁知,这才几日功夫,那新茶铺竟然将他家的女客抢了去! 王掌柜气急败坏,连忙招来心腹:“去打探打探杜氏新茶铺的饮子配方!” “掌柜的,打算在咱们酒肆售卖那新茶么?” “有何不可?”王掌柜眼中狠色一闪:“咱们既然是最大的酒肆,自然什么饮子都该有。我尝着那奶茶不过就是奶加茶的简单配置,想来应该不难。到时候,咱们还按照如今酒水的法子,将价格压低,看它还如何抢生意!” 那心腹得令而去,王掌柜正要回房,忽然听见街上敲锣打鼓。 往窗外一望,就看见一行上百人的队伍正举着旗幡经过,那旗幡上,分明写着‘杜氏新茶铺’的字样。 “又在搞什么花样?”王掌柜忽然有些头疼。 那新茶铺不声不响忽然搞出个优惠券,惹得许多来点的酒客都询问长乐酒肆有没有这东西。 他还算敏锐,察觉了那优惠券里的陷阱,迅速也做了优惠券,才没有被新茶铺抢去风头。 然而,靠优惠券赚来的钱连制券的成本都填不平,发了一回,他便再也不敢发了。 这回,新茶铺若是再搞新花样,他到底是跟还是不跟呢? 不等他想出结论,那群人已经过了转角。他这才看见之前被挡住的半行字——‘第一武道会’。 王掌柜心中警铃大作,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与什么武道会签了契约。赶紧翻出当时的契约,果然看见那小娘子签名处,写着三个大字‘杜宝珠’。 所以杜宝珠就是杜氏新茶铺的主人,那武道会也是她搞出来的东西? 王掌柜已经见识了新茶铺的威力,看到那武道会不免头皮发麻。帐也顾不上算了,将账本一卷,锁进柜子便下了楼。 楼下已经聚集了许多行人,跟着那百人队伍一起走着。 王掌柜这才看清,那队伍里的人各个膀大腰圆,穿着统一的短打服,应该就是杜宝珠当日说过的武师了。 这么大一群武师聚在一起,十分打眼,路旁行人纷纷相互打听着情况:“这么多武师聚在一起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又有哪家武馆要被踢了?”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杜氏新茶铺赞助的武道会,说是有一百个武师打擂,要决出长安功夫第一呢!” “真的假的?这武道会在哪举行啊?闲着也是闲着,咱们不如也去凑凑热闹!” “早着呢,明日才正式开始,说是在东市猫耳巷举行。” 唐代‘斗’风盛行,斗鸡斗狗斗什么的都有。也有斗人的,叫‘相扑’,不过大多是观赏性的,这么大型的打擂,还真是许久未见了。 那队伍不过是绕着东市走了一圈,武道会的消息便传遍了半个长安城,晚间吃饭时,十户里有八户都在说起这事。 王掌柜本来心里发慌,可跟着武师队走了一圈之后,反倒放心了:果然是小姑娘搞的花样式,既不收钱,又没有赌坊开盘口,根本就是个赔本买卖。那契约也没什么担心的,他等着数钱就是! 第39章承包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王掌柜这一晚高枕无忧,第二日施施然往长乐酒肆行去,才发现客人又少了许多。一问,果然是去看擂台去了。 王掌柜恨铁不成钢地拍了那伙计一巴掌:“客人过去了,你就这么看着?怎么不叫人担酒过去卖呢?” 看擂台是眼睛的消遣,要说嘴巴的消遣还得有酒有菜,这是白白来的商机,愣是被这些蠢材放过了。 伙计后脑勺上挨了一巴掌,这才匆匆忙忙往后厨跑去,叫了五六个伙计,担菜的担酒的都有。 到了那猫耳巷,才发现打这样算盘的酒家并不少,那打擂的场地周围,八分是看客,剩下两分全是挑着担子的商家。 长乐酒肆仗着人多势众,好不容易挤出一条通路,还没走到贵客面前,就被另一伙伙计拦住:“哎,这一片可是我家酒肆承包了的,哪来的回哪去吧!” 长乐的伙计傻了眼:“什么承包?客人爱买谁家的,不就买谁家的么?哪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 “嗤——土包子。”另一伙伙计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绶带:“看见没?想在这里卖饮食得有这个。” 说着,便招手叫来几个绣着杜氏新茶字样的壮汉:“这有偷溜进来的,赶紧撵出去!” 那几个壮汉也是武馆的师傅,不过是知道自己本事不够,没报名的那种。杜宝珠从这些人里雇了几个会来事,专门负责维持会场秩序。 几个人往长乐酒肆的伙计面前一站,那些伙计便像经了霜的茄子一般蔫了,灰溜溜地回到酒肆。 “怎么又回来了?”王掌柜见满当当担出去的酒又满当当地担回来了,不由着急。 等伙计说明情况,他更是两眼一抹黑:“那擂台什么时候搞了承包,我怎么不知道?” 赶紧出门打探消息。 他好不容易在猫耳巷外找到另一家酒肆的老板,伸手捉住那人衣领:“姓张的,好啊你,遇上赚钱的事情,我回回都带着你,你却反倒背着我!” 那张老板被捉住衣领,一时走不掉,这才抹抹额头的汗水,赔笑道:“王掌柜,瞧您说的,我挣的都是一点辛苦钱,您看不上,我也不好意思拿出来说呀。” 王掌柜知道这人看着憨厚,内里却是个又奸又坏的,根本不理会他的辩解,直接指了那擂台周围被彩布条划成一块块扇形的地方,问道:“这‘承包’是怎么回事?” “嗨,您问这个呀。”张老板又抹了把汗,指着那擂台旁的帐子道:“‘承包’就是您花钱把这块儿地包下来,赚多赚少都是您自己的事。” 王掌柜又是一惊:“这是什么时候承包出去的?” “哎,别人我不知道,我是昨晚才签的,可后悔死我了!” 那张老板知道自己跑不掉,干脆老老实实交代了全部过程。 说是,几日前就有人来找他商量承包的事,他一听觉得这事没什么赚头,就没答应。 谁知昨天那武师队精神抖擞地游了一圈街,谈论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他就知道今日这里生意保准不会差,这才急急忙忙去找那人。 然而已经晚了,场地就剩下一块儿,挑都没得挑了,他也顾不上这些赶紧签字画押,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块儿地盘。 王掌柜却不怎么信他:“你说你还没赚钱就先花钱了?你这孙子向来只进不出,今日怎么这么大方?” “这……”张老板眼神闪了闪,就要顾左右言它。 被王掌柜一眼看穿,又拽了拽他的衣领:“你可想清楚,这擂台也就办几日,咱们的生意才是长久的。” 张老板这才老实道:“这承包费便宜呀!昨晚签约一天只要两百钱,不过是出些桌椅板凳,转眼就能赚回来,不签我傻呀!” 原来,那擂台周围的桌椅板凳都是各家酒肆自己提供的。王掌柜心里的算盘拨得吧啦响,这样一来,这场擂台又少了许多成本。 那小娘子真不愧是商贾之家,连个擂台赛都玩出花了。 他往那擂台赛的方向望了一眼,心里越发火热,光是他说话这会儿,张老板的伙计已经担了百十斤的酒水进去,光这就已经赚了上千钱,这一天下来,岂不进账数万?这比他酒肆一天的收入都高了。 这还只是张老板那种小店! 连忙道:“咱们合伙如何?这两百钱的承包费,我出一半!” “哎哟。”张老板手脚慢了些,抢到的饼本来就小,靠他自家的酒水供应刚刚好,哪里愿意和王掌柜分呢? 他眼珠一转,很快有了主意:“王掌柜,不是哄你,你也看到了,我这地方临着街,又吵又热的,生意不算好。我听说有的店只签了一天的合约,你不妨去找一找杜氏新茶铺的掌柜的,没准能挑个更好的地界呢!” 王掌柜动了心,这才撒开手,往擂台边的帐篷行去。 第40章涨价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天下第一武道会’,这名字起得霸气,台上打得也激烈。 王掌柜从擂台旁经过,听着噼里啪啦的打斗声,不禁心颤,台下的观众却看得十分起劲,大碗的酒水不要钱地往肚子里惯,台上武师出招绝妙时,还有人出钱给武师买酒买花。 这些可都是钱呐。王掌柜看得越发的眼热心热。 到了账外,没看见眼熟的仆从,只好高声朝帐篷里喊道:“杜家小娘子在么?长乐酒肆王得宝请见!”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过来掀帘子:“王掌柜里面请!” 那人王掌柜也见过,正是往日的杜家酒肆、现在的杜氏新茶铺掌柜,何万年。 杜家酒肆在长安城里也算个异数,仗着自家庄子产粮食,竟然跟着这些卖薄酒的酒肆降价,也撑了一年有余,王掌柜没少和这位打对手。 谁能想到,那经营不下去的杜家酒肆关张两月忽然就摇身一变成了杜家新茶铺,而那新茶铺背后的主人又搞出这样多的新花样呢? 王掌柜感觉自己额头又有汗水冒出来,赶紧抹了抹,低头钻进帐篷。 那帐篷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正坐在椅子上,身量矮矮的,脚尖都碰不着地。但王掌柜此时已经不敢对这小娘子有轻视之心了,连忙拱手:“杜家小娘子有礼了。” “不知道王掌柜到访,有失远迎啊!”鳖已入瓮,杜宝珠笑容十分真诚,起身还礼。 两人客套一会儿,杜宝珠才装作茫然的模样问道:“王掌柜今日来找我,可是为了那酒水花签的事?您别急,花签我已经发放下去,师傅们今晚就会到店使用,还请王掌柜好好招待呀。” “呵呵,这是自然。”王掌柜见杜宝珠态度亲和,心里的石头就放了大半。 那张老板承包了一块地又如何?他才是和杜家新茶有大买卖的人。 这样一想,他的心就更火热了,赶紧问杜宝珠:“某听人说,小娘子这武道会搞了个什么‘承包’,不知可还有多余的空地让与某一块儿?” “原来是为了这个。”杜宝珠笑了笑,谦虚道:“我这不过是自己搞出来的一场消遣,因为家父家母不赞成,手里短了些银钱,才出此下策。本想着这事费劲赚头又少,王掌柜看不上,这才没有去打扰。倒是我欠考虑了。” “哎,小娘子这话就偏差了。咱们做生意,都是赚些劳碌的辛苦钱,有得赚就够了,哪里会嫌钱少。”王掌柜道:“最近店里生意冷清,更是见钱就得赚,不知你手里还有多少块承包地,我全包了!” “王掌柜有求,我本该答应。只是……我与各位老板早有约定,说好了每日按竞拍的高低划地,实在不好给您开这个后门。”杜宝珠道:“王掌柜若实在想要,今晚竞拍会上,我给您留个席位如何?” 王掌柜千想万想,还是没有想到这杜家小娘子还有新的花招。 这说好了承包区域,怎么又多了一条价高者得了呢?今日武道会客人满座,各家酒肆都赚了个盆满,竞拍起来肯定劲头十足,他想捡便宜的主意只怕要落空。 王掌柜十分不甘心,连忙和杜宝珠套近乎:“小娘子,我家酒肆可是长安最大的酒肆,您不也把武馆师傅们安置在我家酒肆招待么?若是能让我们长乐酒肆来承包观看席,您脸上也更有光不是?不如您行行方便,让我家先挑一挑观看席位,价钱好商量嘛!” 杜宝珠听了他的话,但笑不语。 一旁的何掌柜将一旁的地图铺开,指着其中一块问道:“王掌柜,您可是想要这一块地盘?” 王掌柜多老道的人啊,只扫一眼,就看出这便是这武道会最好的席位,连忙点头:“是是,若是小娘子肯割爱,那敢情好!” “不知王掌柜打算出多少钱来承包呢?”何掌柜跟着杜宝珠也有一段时间了,那些奇怪的词语说起来越来越顺口,抬眼死死盯住王掌柜,等着他报价。 王掌柜见着何掌柜的时候,就知道这事可能要出岔子,这会儿被何掌柜横插一杠,他也只能受着。抹抹油光光的大脑门,王掌柜伸出一只巴掌:“您看这个数能成吗?” 五百钱,比今日的承包价翻了一番不止,王掌柜的心在滴血。只有想着那些哗哗喝酒的客人,他才能稍稍喘口气。 他自认为出了大价钱了,谁知,那何掌柜却摇了摇头:“王掌柜,您这就太不够意思了。您听我给您算算账——这是武道会的头一天,远一些的客人还没听说这消息。您看今日就这么多客人了,等这些客人将武道会的盛况一说,明天得来多少客人?” “二百钱,那是竞拍的底价。因为各位老板谁都对这武道会没数,咱们才以底价拍出去。今日大伙儿都看见这事能赚钱了,这竞拍价还能这么便宜吗?” 第41章拿下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王掌柜心里也在拨拉算盘。 张老板那位置的确不算好,一天下来也能赚上三四千钱。而那最好的位置,客人更多,若是遇上会经营的,将桌椅板凳拿来出租,卖卖酒菜,再开个盘口,想赚个上万钱也不难。 “……一千钱,如何?” “王掌柜未免太不诚心了!”何掌柜一甩袖子,将地图重新卷了起来。 王掌柜却觉得这一千钱的价钱实在够高了,若是换了旁人,没他这样厉害的经营手段,只怕会赔掉裤子。 他见何掌柜收起地图,也有些动肝火。好在他脑筋清楚,知道这事还得求回杜宝珠身上,便又向杜宝珠望去:“杜家小娘子,您看这……” “何掌柜,您先去忙吧,这承包的事还是我来和王掌柜商量。”杜宝珠笑了笑,起身接了地图。 她和何掌柜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何掌柜已经将这观看区的价值炒了上去,就该她出马了。 她当着王掌柜的面,将地图重新展开,还是指着那块最好的区域:“王掌柜,您是个实诚人,我也就不瞒着您了。我阿耶不喜我整日舞刀弄枪,特意与我定下了赌约。我若是不能从这一场武道会里赚出五万钱,就得回家闭门不出。” “当日签约您也是知道的,光是招待师傅们的酒水就得十来万,更何况还有那说好的十万奖赏。如今,我可就指望着这几块观赏的席位能赚点钱回来,实在是不敢拿它做人情呀!” 果然是个商贾家的小娘子。王掌柜在心底咂舌,家里竟然投几十万钱由她玩耍,只为了赚五万钱!就这么简单的事情,她还完成得这般勉强! 心里虽然鄙夷杜宝珠忙活半天安只为他人做嫁衣,但表面上,王掌柜依然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令尊也是望女成凤嘛!” 他知道一千钱的确拿不下那第一的席位,却不甘心,想了想道:“我以一百五十壶玉浮梁为价,如何?” 玉浮梁如今市面上的价钱是十文一壶,这便是一千五百钱了。但因为是酒水,那就能往里掺水,便比真金白银低了许多。这是王掌柜能接受的底线。 然而,杜宝珠还是摇头:“还请王掌柜不要为难我。” 王掌柜忽然有了新的主意:“小娘子,您想靠这席位赚钱,倒不如从源头上想想办法。您不是花十来万钱从我家买酒么?您要是愿意把这块席位在整个擂台赛期间都租给我,每斤我再给您便宜一文,如何?” 他怕杜宝珠脑子糊涂,算不清帐,主动提醒道:“光靠这个,您就能省下上万钱了!” 杜宝珠皱眉想了想,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王掌柜这样爽快,我哪还好意思拒绝。” 两人这就铺开纸张,新写出一张契约,照旧去官衙订了书。 拿着这新契约,王掌柜总算舒了口气,背着手去那看台溜达了一圈。 这位置的确是最好的,在上风的坡上,背后有棵大槐树,树冠膨大如伞,坐在树下凉风习习,坡下的擂台一览无余。 此时,擂台赛已经结束,那承包此处的酒肆伙计正收着桌椅板凳。 王掌柜放眼一数,就忍不住摇头:这家酒肆实在太小气,放的板凳这么松散,流掉了多少客人?若是换他来布置,这一片坐上八百个客人也不是难事! 若是再扎个竹棚高台,专门接待贵客,这银钱又要多上许多。 美啊!王掌柜越发畅快了。 之前那张掌柜怕被王掌柜强抢了地盘,便不敢在武道会的会场待着。一直躲到武道会结束,他赶着参加明日的竞拍,这才又回来。 老远便看见王掌柜立在那迎风坡上,背着手张望。 心里疑惑,便殷勤地凑了过去:“王掌柜,这竞拍会就要开始了,您不去看看吗?” “嗤——”王掌柜得意一笑:“这擂台赛结束,武馆师傅都要去我的店里喝酒,我忙着招待呢,这竞拍会就不去了。” 张老板看他这副表现,就更疑惑了。然而怎么问,王掌柜都笑而不语,他只好摸着鼻子离开。 啧,还想从我这里套话呢?王掌柜望着张老板离去的背影,小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狠意。你这家伙,我赚钱的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大兄长、大兄短的,一有赚钱的买卖,竟然瞒着我。还想我再带着你赚钱?没门! 王掌柜哼着坊间流行的小曲回了酒肆,果然,那擂台赛的百来位武师都已经到了。这百十来号人往店里一坐,即便是长乐这般宽敞的酒肆,也显得满当当的。 十来位伙计在人群中穿行,手里就没有空着的时候。 王掌柜看了心里更加高兴了。他当初与杜宝珠签了契约,每位师傅的菜品虽然都是一样的菜品,但酒却是不限量的,师傅们只要拿出花签,有多少个花签就能喝多少酒,这便是大大的赚头。 第42章止损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看在钱的份上,王掌柜连忙上前招呼各位师傅吃好喝好。 然而,酒过一巡,他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只见那些武师里,大部分竟然饮了两三壶就停口了,只有极少数的武师才肯敞开怀使劲喝酒。 这是为什么?免费的酒,还有人不爱喝的?王掌柜赶忙拉住一个起身离席的武师询问。 被他拉住的武师二十出头的模样,正是年轻力壮能喝酒的年纪,却只喝了一壶酒。问起来,他便摆摆手道:“明日还有比赛呢,不敢饮多了。” 王掌柜又问了几个,才知道,那十万钱的奖金实在诱人,这些师傅们为了夺冠,竟然连酒都给戒了,只等着夺冠之后再来痛饮。 这怎么行?长乐酒肆的酒本来就是低过了本钱出售的,这些人喝这么一点就罢手,酒肆岂不是要赔钱? 更何况,这些人占的是酒肆最赚钱的时段,这一来一去亏的可就多了! 王掌柜劝酒不得,很快就想出了新的应对之策,偷偷叫了一个懂事的伙计悄悄向各位师傅收购花签。 这一收,才发现每位师傅手里的花签也是有数的。按他们与杜宝珠签的契约,参赛的诸位一人一天只有五枚花签。想不限量地饮酒,就得努力比赛,进了前八十,花签才有八枚……直到前十,那花签才会不限量地供应。 这伙计得了王掌柜的命令,以两文收购花签,这些师傅都不肯卖。直到将价提到了四文,才有几个功夫了得,自信能夺冠的师傅卖出手里的花签。这拢共也就数十枚,根本赚不了几个钱。 “晦气!”王掌柜先入为主,将杜宝珠当做了有钱又不通世事的富家千金。签契约时只想着如何钻这中间的漏洞,却没想过杜宝珠会从源头控制着花签的流出。 如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免气急败坏。然而还有那会场承包的事吊着,倒不好和杜宝珠翻脸。 想来想去,王掌柜只好偷偷叮嘱伙计,明日接待拿花签换酒的客人时,在酒里多掺些水。 到了第二天,擂台赛开始。店里生意照旧不太好,王掌柜便从店里抽了三四个伙计去会场。 他昨晚便派人抹黑搭了高台,还大方地扯了篷布遮在他那一块席位上方,这会儿便派了两个伙计守在入口,售票入内。 他这块场地视野最好,又有凉棚躲阴,口袋里有两个闲钱的客人便愿意花钱买这舒坦,一个上午倒也将场地内坐满了。 再加上酒水,一天下来果然赚了近两万钱。 王掌柜心情这才好了许多,然而,到了晚上新的事端又生出来。 他嫌那些武师身上赚头太少,便往酒里多掺了水。谁知,才刚卖出去四五壶,就有人发觉不对劲:“这酒怎么淡了许多?” 王掌柜自然是不认:“我家酒肆向来以诚待客,岂会有掺水之事?是客人您尝错了吧?” “的确淡了!”那杜氏新茶铺的何掌柜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手里端着一只酒碗,伸舌咂了咂:“王掌柜,你这是做什么?我家小娘子真金白银与你,请你好好款待诸位客人,你怎么就拿这掺了水的假货糊弄人?” 何掌柜从前也是卖酒的,舌头自然灵敏。有他做鉴证,武师们顿时聚做一团:“王掌柜,可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武夫?” “这个,自然不是。” 各位武师孔武有力,光是胳膊隆起的肌肉,就比王掌柜的腿还粗。被这样一群大汉围住,王掌柜哪里还有底气抵赖:“诸位消消气,这酒酿起来都是一批一批的。今日这酒可能是酿酒师傅没酿好,我这就替各位换过新的!” 这才得以从武师的包围中走脱,到了后厨,他连忙拎过打酒伙计的耳朵:“你这蠢货,掺水都不会么?怎么就做得这么明显,让人看出了岔子?” “掌柜的,我实在冤枉啊。”长乐负责打酒的伙计是店里手脚最灵活的,同一个坛子里舀出来的酒,他都能将水掺得了无痕迹。 此时,他被王掌柜拎住耳朵,叫苦不迭:“我这头一壶只掺了一铛的水,谁知那何万年是个狗舌头,还是尝出不对来!” 王掌柜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不对!我上当了。” 打酒伙计耳朵得了解脱,连忙捧住自己耳朵:“掌柜的,您上什么当了?” “那何老匹夫早就知道我会掺水,故意在这里等着我呢!” 王掌柜做了多年生意,刚一吃亏就察觉不对。昨天今天一联想,立刻反应过来,那杜宝珠虽然是富家千金,但身上背着赚钱的任务,出手自然不会大方。 她那契约绕来绕去,不肯说具体买的斤数,就是为了压价。这一笔生意,说有十来万,只怕半个月下来,也不到十万钱。 长乐酒肆亏大了! “既然如此,咱们赶紧毁了契约就是。”打酒的伙计道:“您与京兆府尹最是相熟,她一个外地来的富户哪能和您比?反正是她先不仁义,如今吃亏了也只能认!” “这个不急。”在杜宝珠手里吃过亏,王掌柜不由谨慎起来:“你先找人查一查,那杜氏酒肆、杜氏新茶铺到底是谁家的。” 杜宝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藏不住,从一开始便没有隐藏过。 因此,不到半天的时间,她的资料就被摆在了王掌柜面前:“兵部员外郎杜让能的女儿?!” 王掌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小娘子满怎么会是士族之女?” 谁家士族之女抛头露面开铺子,还开得风生水起? 王掌柜越想越觉得自己上了当,然而那承包擂台席位赚来的钱又是实实在在的,不愿与杜宝珠闹翻。 想来想去,总算想到一个弥补损失的办法:“杜家小娘子,某今日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件事……我瞧见那擂台上打了‘杜氏新茶’的旗幡,不如也添上我们长乐酒肆如何?” 杜宝珠好整以暇地望着王掌柜,笑问道:“王掌柜想要这大赛冠名?” “对,对,就是这个。”王掌柜作为精明的商人,虽然觉得‘冠名’这词有些拗口,但也知道冠名能带来多大的好处。 如今这武道会已经在长安扬了名,老百姓们茶余饭后谈的都是杜氏新茶和武道会。反正这酒已经卖亏了,不想办法把长乐酒肆和武道会绑在一起,岂不吃亏? “原来是这事。”杜宝珠笑笑,解释道:“这冠名向来只能由一家铺子冠名,不过您若是想在现场挂上旗幡,也不是不行,这个叫做‘赞助’,您花多少钱,我就给您做多大的旗幡。” “小娘子,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 王掌柜皮笑肉不笑道:“事到如今,咱们不妨说开了。当初咱们签酒水契约的时候,可是看在您买的量大的份上。这花签也兑了两天了,酒水到底消耗多少,咱们彼此心知肚明。若按如今这数量,您是万万拿不到现在这价格的。” 杜宝珠眼睛眨了眨,坦然承认了事实:“王掌柜向来有铁算盘之称,我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您。” “哼,小娘子也别谦虚,某这回可是在你手上栽了大跟头啊。”王掌柜道:“某也不要求调高酒水价钱了,只要这擂台上一面长乐酒肆的招幌,小娘子以为如何?” “这……”杜宝珠面带为难。 “小娘子,同在这长安城里做生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不能光由你一个人把便宜占全了,不是?” 王掌柜语气里带上了威胁之意。 如今京城最有权势的是那田中尉,也就是王掌柜背后的靠山,若杜宝珠是什么大官之女,倒也罢。偏偏她只是个从五品小官的女儿,拿什么和他斗? 杜宝珠靠着擂台赛赚了一波名气又如何?背后没人撑腰,凭什么吃下这么大的饼? 杜宝珠很显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面色一僵,好一会儿才颓然道:“是我欠考虑了,既然如此,我便将那一半冠名让与王掌柜如何?” 像是害怕王掌柜误会,杜宝珠赶紧解释道:“杜氏新茶已经冠名许久,乍然换下去,容易引起大家误会……若是王掌柜还不满意,我可以让武馆师傅们对外宣传长乐酒肆,嗯,就说他们每日用餐都是在长乐酒肆,如何?” 这一点,王掌柜也想到了。 他来之前便做了两手打算,这头来和杜宝珠谈冠名,那头已经着手让人宣传了长乐酒肆是武道会指定的用餐酒肆的事。 这样一来,便会有追捧武师的看客光临酒肆,到时候,酒肆在武师身上亏的钱,全要在这些人身上找补回来! 他没想到杜宝珠这么个小姑娘竟然连这也想到了,不由深深看了杜宝珠一眼:“小娘子这般才智,光是经营一家小茶铺,倒有些浪费了。” “多谢王掌柜夸奖。”杜宝珠照单接受了夸奖,笑道:“您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我便不好再隐瞒,这经营铺子不过是我一时兴致,家父家母并不赞同。因此卖一卖新茶,我便心满意足。” 呵,王掌柜暗自一笑,你若不是士族之女,我连这家小茶铺都不会让你开下去! 面上却仍然带着和气的笑容:“往后若还有机会,咱们再多多合作!” 第43章抄袭与防伪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武道会进行到第三天,一百位参加擂台的师傅只剩下六十位。 还能留在这擂台上的,都是有些本事的,这比赛打得越发的精彩起来。再加上还有全京都最厉害的武师为比赛做点评解说,那场面就更热闹了。 自然的,看的人也越来越多。这占座的生意也就应运而生。 许多住在东市附近的聪明人每天天不亮,便指挥自家只会吃饭不会干活的小兔崽子出门,若是能占上一个极好的位置,便能换到五六个铜板,这一天就算没白干。 这天早晨,占座的小娃们刚刚到达猫耳巷,就看见那擂台附近多了许多招幌,尤其是‘武道会’的横幅前面,也多了几个字。 不识字的连忙捅捅识字的:“才儿,那上面写的啥?” “啧,笨蛋这都不认识!”被捅的那个趾高气扬地一插腰,往多出来的几个簸箩大字上一指:“长、乐、酒、肆、杜、氏、新、茶、联、合、赞、助!” “长乐酒肆我知道,我耶每日都让我去店里打酒呢。可啥叫‘联合赞助’啊?” 识字的小娃哪里会知道这么奇怪的词,但他不愿意在小伙伴面前掉了面子,便将眼珠子一翻,道:“‘联合’么,那就是这两家铺子连在一起合成一块儿了呗!” “哦,那赞助呢?”“你问那么多做什么?知道这两家铺子变一家不就成了么?” 小娃的解释当然不太对,可架不住小伙伴崇拜他,不一会儿的功夫,连家里长辈都知道这事了:“啥,长乐酒肆和杜氏新茶铺合一块儿啦?” “小娘子!”何掌柜从会场一路跑回奶茶铺,累得直喘粗气。见了杜宝珠,呼哧带喘道:“大伙儿看了您新改的招幌,都以为我们和长乐酒肆是一家了!” 杜宝珠让闻喜给何掌柜看了座,这才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担心。” 何掌柜跟了杜宝珠有那么一段时间了,见杜宝珠不慌不忙,便砸摸出味来:“这是小娘子有意促成的?” “促成倒谈不上,只能算个误会吧。”杜宝珠笑笑:“不过,等咱们收购了长乐酒肆,这误会不就成真了么?” 何掌柜一听这个,气也不喘了,腿也不痛了:“小娘子莫不是说玩笑话?” “我什么时候和你开过这样的玩笑?”杜宝珠道:“这事不算什么大事,大伙儿误会就误会吧,咱们不用理会。” 杜宝珠这边不理会,王掌柜那边却有些头疼。 他原本打算将擂台全部挂满长乐酒肆的招幌,杜宝珠却不答应。他威胁都用上了,才好不容易换来一个冠名权。 还没等他乐上,杜宝珠就又对外搞了个什么‘广告招商’。这下,擂台周围到处都挂着招幌,什么孙记剪子铺、张记绢行的,花花绿绿一大堆。 那长乐酒肆的招幌淹没在这些招幌里平平无奇,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这冠名的好处他没怎么享受到,可冠名的坏处却是一点也不带歇的上门了。 来店的客人十个里有五六个都问他:“你们不是一家么?我买两杯杜氏新茶,第二杯都能半价,买酒怎么不行?” 这就算了,那擂台的席位也出了问题。 之前只有他家搭了篷布,有钱的客人都爱坐他家的台子。谁知一夜的时间,其他酒肆不光学他搭篷布搭高台,还搬来了冰盆,和传声的小厮,将贵客伺候得舒舒服服,反倒显得他这处不那么起眼了。 王掌柜做生意,最擅长的便是店大欺店。靠着一手掺水酒,挤垮了多少酒肆? 可现在,场地是杜宝珠的,那小丫头片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六块席位一样大,除了他这处的地势高些,便没有别的优势了。 靠伙计吆喝吧?还没出声,就被巡视的武师队拦住了,说是影响了裁判解说。 气得王掌柜牙根痒痒,连忙将心腹招来:“让你调查那劳什子奶茶,你查得怎么样了?” 心腹见自家掌柜此时七窍生烟,不敢说实话:“查到了,还真教您猜中了,那所谓的‘奶茶’就是牛乳加上些茶叶,我已经学会做法了!” “哼,算你机灵。”王掌柜一挥手道:“既然要‘联合’,那就联合彻底一些,从今天起,咱们也开始售卖奶茶!去把菜牌添上!” “小娘子,长乐酒肆也卖奶茶了!”何掌柜将长乐酒肆看做对手,一举一动都不放过。 长乐这便一挂上牌子,何掌柜赶紧向杜宝珠通风报信。 杜宝珠正画着图纸,闻言笔尖一顿:“这么快?” “可不是吗?”何掌柜虽然相信杜宝珠的本事,但是更忌讳王掌柜的手段阴险:“若是他又用那掺水的法子挤兑咱们,该怎么办?” “咱家新茶又不是酒,喝不醉人。他一掺水,客人不就发现了么?” “瞧我,都急糊涂了。”何掌柜一拍脑门:“那咱们就任由他卖奶茶了?” “……”杜宝珠沉默了一瞬。 虽然早在决定卖奶茶的时候,她就想过旁人抄袭的事。但她却没想到最先搞这个的,会是王掌柜。 毕竟,酒肆卖酒靠的就是量大。若是兼卖奶茶,不说奶茶本身与酒肆的菜肴不搭,就说那喝了奶茶的客人,还有多少肚子继续喝酒? 杜宝珠向来在战术上重视敌人,实在没想到这回的敌人会蠢到这样的地步。 然而,也不能坐视不管。 如今杜氏新茶和长乐酒肆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捆绑,若是长乐出售质量不佳的奶茶,很可能影响杜氏新茶。 沉吟之后,杜宝珠才对何掌柜道:“去把春娘找来。” 春娘是林娘的大女儿,杜宝珠早已履行承诺,将两人都提成了一等厨娘,安排在奶茶铺里工作。 大约是手里宽松了许多,春娘的脸颊上略微有了点肉,看着总算有点小姑娘的样子。 她被何掌柜叫上楼,见到杜宝珠,连忙躬身行礼:“见过小娘子!” “起来吧。”杜宝珠揉了揉额角,问道:“我前几日让你研究的东西,研究得如何了?” 春娘闻言点点头:“奴已经做出来大概,请小娘子移步后厨。” 奶茶铺当初装修的时候,杜宝珠就特意将原来的后厨保留下来,还加盖了围墙将四周围得严严实实。 这会儿进去了,才发现这间小小的厨房被春娘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装馅料的瓶瓶罐罐也摆放得整整齐齐。 春娘小心翼翼从架子上取下一只锡碗,递给杜宝珠:“这是奴今早做成的,请小娘子过目。” 那银色的碗里,装着半碗浅褐色的奶茶,微微晃一晃,便能看见碗底挨挨挤挤藏着许多红褐色的半透明小碎块,和现代的珍珠奶茶已经有了八成的相似。 这便是杜宝珠让春娘研究的东西——黑珍珠。 现代的黑珍珠是用木薯粉做成的,也可用红薯粉、马铃薯粉替代,然而无论是木薯还是红薯马铃薯都是泊来的外来物种,大唐根本就没有。 杜宝珠只好退退退而求其次,让春娘研究如何用豌豆淀粉来制作黑珍珠。 她没有看错人,比起老实刻苦的林娘,春娘更多了一份灵活求变的机灵劲,几天的时间里,还真教她做出了像模像样的替代品出来。 杜宝珠用勺子搅了搅奶茶,碗里的黑珍珠却没有散架,仍然弹滑可爱。口感却不如现代的黑珍珠一般弹牙,反而有些软糯,一咬便化。 春娘这便已经取了新的豌豆淀粉放进小锅里,加水搅匀,:“小娘子,奴试过许多次,这豌豆粉太过稀软,实在捏不成球,只能等它凉了切成碎块,不知这样是否可行?” 杜宝珠并不是什么厨房老手,对豌豆粉的了解也就仅限于除了当淀粉使用,还可以做出凉粉这一点。 此时听了春娘的解释,才知道这豌豆粉与木薯粉有很大的不同,需要先用凉水搅匀,再慢慢加热让它便浓稠。 等到搅匀再加入糖饴,唐代的糖饴提取工艺粗糙,颜色略有些深,做出来的成品比现代黑珍珠浅了许多,不过倒是不难看。 等到糖饴搅匀,春娘便撤了柴火,将这一锅汤水放在阴凉处:“放上两个时辰,就能吃了。” 条件如此简陋,能做出这样的成品,已经算不错了。杜宝珠对此很满意:“做得不错,今晚你和林娘加班多准备一些。从明天开始,咱家的奶茶都要加上几粒黑——” 杜宝珠看看碗里和珍珠完全沾不上边的小方块儿,改了口:“就叫它红雪儿吧。” 这名字是杜宝珠按照大唐美食黄儿、黑儿、雪婴儿改来的,也算入乡随俗了。春娘自然对这名儿没意见,连忙点头认下。 出了后厨,杜宝珠又对何掌柜叮嘱道:“和店里的伙计说一声,往后要记得向客人们宣传,这加了红雪儿的才是正宗的杜氏奶茶,其余的都是假的。” 解决了防伪的事情,杜宝珠看着碗里半盏奶茶,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红雪儿只能勉强挡一挡王掌柜的抄袭,真想搞出独门配方,源头还在那茶叶的制作上……也许,等长乐酒肆的事忙完,她应该去趟新安。 第44章反攻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氏新茶新推出了一种搭料‘红雪儿’,这对长安城见多识广的百姓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 反正那红雪儿软凉滑甜,配着奶茶正可口,还不用另加银钱,大家吃了也就吃了,最多夸赞杜氏新茶铺做买卖讲良心。 直到两天后,长乐酒肆出了一桩丑事。这才让何掌柜抓住机会,好好的宣传了一波。 有个去长乐酒肆饮酒的客人因为多喝了两杯酒,错过了杜氏新茶铺关张的时辰。王掌柜见机,赶紧推销自家的奶茶,还说是和杜氏新茶铺‘联合’贩售的。 那客人贪图方便就买了一壶带回家。 谁知,他家孩子喝了当天晚上就腹泻不止,送去医馆折腾许久,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他娘子心疼儿子,第二天一早就一手拉着夫君,一手提着奶茶壶找杜氏新茶铺算账。 杜氏新茶铺开了已有小半个月,抢了不少别家饮子铺的生意,早就有人眼红。 那些人一见有人来新茶铺闹事,立刻四处宣传,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一大群看客。 何掌柜一看机会来了,亲自出门解释:“还请这位娘子明鉴!我家铺子外带的竹杯上都烙着特有的印记和售出的日子,您这杯上这两样东西都没有,想来不是从我家买的……” 那酒客惧内,眼见事态严重,不敢承认自己胡乱买了假货,便硬着头皮死撑:“胡说!你们和那长乐酒肆不是‘联合’的么?我在他家买的,怎么就不是你家的奶茶了?” “好啊你!”他家娘子一听,气得柳眉倒竖,熟练地拎起他的耳朵:“你这混账,指天发誓说不喝酒了,还是偷偷喝了?” “丽娘,我冤枉呐!”那酒客疼得龇牙咧嘴:“我没喝酒!我本来是要来这新茶铺的,半路经过长乐酒肆,那酒肆的王掌柜说他们和新茶铺是‘联合’的,也卖奶茶,我这才进的店!” “这位郎君有所不知,我家和长乐酒肆‘联合’,是联合出钱办了那长安武道会,并不是生意上的‘联合’。”何掌柜赶紧解释:“我家铺子卖就卖的是这‘独一份’的特色,所有饮子您在长安城里找不着第二家卖的。” 说着,他抬头朝周围一拱手道:“我家铺子靠着各位客官捧场,经营得还算不错,这几日冒出好几家仿冒的茶铺子。今日,我便教各位一招,如何鉴定这奶茶的真假。” “我家新茶铺一向重视饮子的创新,这红雪儿就是我家最新研制的配料,软糯甜滑,入口即化!请大家认准‘红雪儿’,认准杜氏新茶!” 看客里有新茶铺的顾客,早已尝过红雪儿,这时何掌柜一说,便连声附和道:“没错,杜氏的奶茶里都有这红雪儿。红雪儿的甜糯与奶茶的香浓相得益彰,别出心裁,这是其他家饮子铺仿造不出的!” 被何掌柜和老主顾这么一说,那些本来只想看看热闹的路人也忍不住去店里买上一杯,尝尝那‘红雪儿’到底是个什么神仙美味。 何掌柜见了,开怀的同时还不忘踩一踩长乐酒肆:“这位郎君,饮子有毒可是大事。你这奶茶是从什么地方买的?赶紧找那店家去吧!” 那酒客被自家娘子一顿好打,抓得满脸红印子,越想越气,便闹到长乐酒肆门上:“好你个王得宝,害苦我了!” 王掌柜正在店里盘账。自打武道会传出了名气,店里的酒水生意越发的不好了。 白日的客人大多在武道会的会场,六家酒肆都在台面上竞争,谁家酒贵了,水掺多了,一眼就能看见,便不好做那些见不得人的手脚。从前长安城的酒肆是长乐一家独大,到现在竟然成了六分天下! 至于晚上,那就更是气人了。好不容易靠着武道会冠名引来一些新客,可生意最好的几个时辰里店里全被打完擂的武馆师傅占据着,只有二楼的雅座还能接纳些客人,就那点客人,能赚几个钱? 那算盘怎么拨拉,这月的账面都难看得厉害,不知道怎么向东家交代。 正烦着,又听见外面有人指名道姓地骂他:“出了什么事?” 跑腿的伙计过来小声说了事情的原委,王掌柜就气得更厉害了。 那什么劳什子奶茶真是个祸害! 他原本打算靠着奶茶捞上一笔,特意从郊外庄子买来好几桶牛乳。谁知在店里挂了两三天牌子,卖出去的壶数十个手指头就能数清。那牛乳都放臭了,还没卖完一桶。 不赚钱就够糟心了,今儿怎么还惹出事端来了? 下楼一看,被那闹事的酒客一吵,酒肆门前已经围了数十个看热闹的路人。 啧,也不嫌日头正毒,晒得慌!王掌柜没赚着钱,脸色便有些难看,挺着肚子站在台阶上往下一望:“这位客官,说话做事都要讲个依据。你凭什么说令郎是吃了我家奶茶才拉的肚子?” “我儿一向身子康健,又不曾吃什么别的东西。不是你家奶茶,还能是什么?”酒客娘子是个彪悍的,说着就往酒肆的后厨闯去。 酒肆伙计见状想拦,三个被看热闹的路人抓住,两个追到那娘子面前,被那娘子一手一个掼下了台阶,都躺在地上捧着腿‘哎哟’乱叫。 王掌柜看得眼睛抽抽,伸手想拦,又怕自己这把老骨头经不得这娘子一摔。迟疑间,酒客娘子已经进了后厨,提着两只木桶‘噔噔噔’走了回来。 “大伙儿快来瞧瞧这黑了心肝的奸商!”酒客娘子将两只木桶递到众人面前。 这会儿正是热的时候,那桶里的物什被热气一蒸,便散发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臭,熏得众人倒退三步。 酒客娘子这才将木桶往地上一放,道:“你家牛乳子都放臭了,还敢说我儿不是因为这个吃坏的肚子?” 铁证如山,王掌柜纵然口舌伶俐,遇上这浑身蛮力的娘子也是无计可施。只好将那做奶茶的伙计拉出来:“你这小子怎么回事?这牛乳臭了都闻不出来吗?还敢拿来做奶茶!” 伙计见状赶紧顺坡下驴,‘啪啪’两个耳光扇在自己脸上:“都是小的的错!小的这几日着凉闻不出气味,无心害了小郎君,请夫人责罚!” “就知道闯祸,还不滚回后厨去!”见心腹如此机灵,王掌柜火气总算小了一些。堆着笑对那酒客娘子道:“虽然是店里伙计粗心,但总归是我这个当掌柜的管教出了疏漏,才害得小郎君遭此一劫。这请郎中和抓药的钱就由我来赔付,您看如何?” 酒客娘子性子彪悍,王掌柜服软,她却不心软,又要了一大笔补药钱,这才拉着夫君离开。 “诸位,这都是误会!”王掌柜早已气得牙齿痒痒,可在人前还得撑着笑脸,主动将板子上挂的奶茶牌子取下扔在地上:“出事的是奶茶,我家酒水可没有毛病,诸位尽管放心饮用!” 说是这么说,可客人里肯信的却很少。如今兴隆的酒肆又不只有长乐一家,何必冒这风险? 说着,人群便渐渐散开了。 那自打脸皮的伙计见外面没人,这才悄悄溜出来:“掌柜的,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王掌柜瞪了那伙计一眼,指着地上两桶馊牛乳道:“还不赶紧把这晦气东西处理了!” 自己则将账本揣在怀里,匆匆往城东宜阳坊去了。 大唐圣人钦点的海商孙放就住在这宜阳坊翠鸟巷里。 三四年前还只占了街角一处小宅院,至如今已经将一整条街的宅子都购在他名下,彼此打通院墙连做一整家。院里雕梁画栋,小台楼阁,白墙黑瓦,红花绿树,奢华无比。 王掌柜往孙府递了牌子,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被小厮带到孙放面前:“如今酒肆遇上一桩大·麻烦,某不知该如何处置,还请老爷指点一二!” 孙放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因为经常出海的关系,长得十分黝黑健壮。若不是在这府里见着,只怕会被人当做练拳脚的武师。 他这会儿刚练完一套拳法,出了一身的汗。几个年轻婢女正替他擦洗,换着干净衣衫。 闭目听了王掌柜的叙述,这才抹了抹唇上的胡子:“你说……一个从五品小官的女儿突然搞出个武道会,坏了店里的生意?” “正是如此。” 虽然孙放脸上并不见怒意,王掌柜还是汗湿了后背,夹紧手臂解释道:“某反应还算迅速,逼着她将长乐酒肆的招幌挂了出去,勉强找回了一些客人。只是经过这一遭,只怕那几家要垮的酒肆又能多撑上一段时日。” “这杜宝珠满肚子阴谋诡计,若是任由其坐大,只怕会坏了老爷的生意。” “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大本事?不至于变成什么威胁。”孙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再说了,做生意光有几分偷奸耍滑的机灵,有什么用?越是往上走,比拼的就不是个人本事,而是谁家背后的大树更粗。” 他摸着唇上的八字胡,想了想:“酒肆明日有贵客临门,你回去将二楼雅座好好打理一番,多备些上等好酒。” 这是要出面解决麻烦了。王掌柜浑身一震,将头压得更低了:“某这就去办!” 第45章长安第一才子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红雪儿’一出马,就让王掌柜赔了几千钱,连那奶茶的牌子都被当众扯下来扔了。 这消息让何掌柜乐得一整天都合不拢嘴。 杜宝珠倒没有何掌柜这样开心,这回挡住仿冒奶茶的其实不是红雪儿,而是王得宝自己。如果不提高这奶茶制作的门槛,用不了几天,就会冒出张掌柜、李掌柜来。 然而杜让能对这采茶制茶的事情不感兴趣,她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可靠的人选。大概只能自己冒险走一趟新安,改良茶叶制法了。 这事,杜宝珠想想就心虚。这些日子里,她为了向李杰展示价值,已经弄出了很多这个时代不该有的东西。再搞下去,只怕会被人吊起来烧成灰。 “小娘子。”守在门外的鹿鸣忽然叩响门扉。 但凡他主动找上门来,那肯定是那位寿王又有令了。杜宝珠越发觉得头疼了:“说吧,又有什么事?” “殿下请您到茶肆一叙。” 如意茶肆在东市算是颇有名气的一家茶肆,虽然地处闹市,但却在后院植了许多大树,环境十分清幽。平日里许多儒者学士都喜欢聚集在这里谈诗论道。 杜宝珠还没下马车,就先听见茶肆内隐隐约约的弦乐声。撩开车帘往外一看,茶肆门前行人络绎不绝。 光是那些追捧文人的古代‘粉丝’就占了大半,将如意茶肆围得严严实实。 杜宝珠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鹿鸣:“你家殿下为何总是挑在这里见面?这里人来人往,万一被有心人瞧见了,怎么办?” “咳。”鹿鸣摸了摸鼻子,低声道:“小娘子尽管放心,殿下与这家茶肆的主人交情颇深,另有通道出入,不会被人瞧见。” “那我呢?我说我一个人来这里看风景,谁会相信?”杜宝珠斜着眼睛看了鹿鸣一眼,十分怀疑:“你家殿下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换个人杜宝珠也许不会怀疑,可李杰之前就干过这种混账事,那就不一定了。 “咳——”鹿鸣咳得更大声了,胀红着脸对天发誓:“仆以性命作保,没人知道小娘子和殿下的事。” “你脸红什么?我和你家殿下什么事都没有!”杜宝珠被鹿鸣古怪的反应搞得摸不着头,干脆跳下车。 正要迈步走进茶肆,门口围做一团的看客忽然发出惊呼:“化龙来了!” 杜宝珠循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只见一辆鸦青色马车从巷口悠闲行来。 那马车不算太大,用料却十分精致,车厢四个角上挂着暗金色的钟型铜铃,铃舌上还挂着秋香色的吊穗。随着马车的移动,不时发出清远明亮的声响。 看客们全都围了上去,反倒将茶肆的入口空了出来。 杜宝珠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头也不回地进了茶肆,直奔三楼,李杰果然在老地方等着她。 此时临近傍晚,夕阳如火如血,李杰坐在窗边,被橘色的阳光笼罩着,难得多了几分平和。 杜宝珠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不设防备的模样,脚下不由迟疑了一步。 那头李杰却已经发现了她的踪迹,扭头看了过来:“化龙可是长安最有名的才子,见过他的人都夸他长相俊朗,与世无双。既然遇上了,你怎么不多看上一看?” 杜宝珠愣了愣,总算在记忆的深处找到这么一个人。 ‘化龙’其实是那人的字,他姓‘裴’名‘沼’,是太子少师裴谂的儿子。 原来的杜宝珠虽然不通文墨,但却对这位长安第一大才子欣赏有加。裴沼和杜光义同在太学念书,杜宝珠没少打着看望大兄的名号去偷看他。 这会儿被李杰一提醒,杜宝珠就像只被捉住尾巴的猫一样,浑身汗毛乍起。 爱慕裴沼的是原主,杜宝珠却对一个整日伤春悲秋的书呆子不怎么感兴趣,早将这人忘得一干二净。李杰忽然提起他,到底是偶然遇上的巧合,还是有意的试探? 杜宝珠不喜欢心机叵测的李杰,便想也不想把他归到了第二种可能里,当即撇了撇嘴:“长得好看又如何?这人整日里说的都是我听不懂的东西,未免无趣了些。” 李杰眼眸里闪过一丝暗芒,这才勾起唇角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见识肤浅了。” 杜宝珠没兴趣和他来回试探,便往他对面一坐,问道:“殿下今日邀我来,可是有事吩咐?” “确有一事。”李杰难得没有兜圈子,提起茶壶替杜宝珠倒了茶,道:“明日圣人将亲临猫耳巷,观看武道会。” 他倒茶的动作说不出的写意潇洒,说出的话,却惊得杜宝珠瞪圆了眼:“圣人为何会去武道会?可是殿下安排的?” 如今武道会已经进行了大半,京都老百姓对‘联合’一事也有了一些了解,杜宝珠正打算放出大量花签冲垮长乐酒肆。 这时圣人若是登场,一切布置就白费了! “并非我的主意,而是你这武道会着实红火,连田中尉都有耳闻,这才让圣人起了兴致。” 唐僖宗李儇,十二岁登基,他的生母王太后早已去世,母族也不兴旺,身边唯一的长辈便是那田令孜,甚至还将田令孜称为‘阿父’。 而田令孜为了把控朝政,刻意将李儇往昏君的道路上引导,弄了一堆小黄门专门陪他玩乐。 因此,李儇至今已满十八岁,仍然整日想着玩乐,不理朝政。他若是听说长安城里有什么‘第一武道会’,那是一定要去瞧上一瞧的。 杜宝珠心知李儇微服私访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稍稍惊讶之后,立刻恢复冷静:“不知殿下要我做些什么?” “嗤——”李杰笑出了声:“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官之女,从哪得来圣人亲临的消息?仍旧照往常一样布置就是了。” 这话原本是杜宝珠说的,现在被他反过来刺了杜宝珠。 杜宝珠被他的话噎住,好一会儿才问道:“殿下既然不需要我做什么,今日把我叫来又是为什么?该不会,就让我看看裴沼吧?” “嗯。”李杰点了点头:“你不是怕陈岳姚缠上你么?她与你一样,不耐烦化龙的书生气。你若是与化龙来往,自然能解除她的怀疑。” 杜宝珠恍然大悟,合着李杰次次约在此地见面,就是为了让旁人以为她是来看裴沼的? 陈岳姚不过是个宦官的侄女,却让一个未来的君王都得避开她的锋芒,不敢正面相对,可见那田令孜的势力有多庞大。 杜宝珠一想到自己现在对付的长乐酒肆背后就是田令孜,便觉得脖根发凉,仿佛断头的刀已经悬起。 此时,她反倒庆幸起黄巢明年就入京了,只要撑过这一年,有了钱有了粮草和车马,她就能远远逃离这个大台风眼了。 这样一想,心里总算安稳许多:“多谢殿下提醒,我这就下楼去听化龙论道!” 说着便行礼退下。 李杰稳坐不动,微狭的眼眸里光芒不断闪动,好一会儿才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备马,回宫。” 杜宝珠这头,下了楼,才发现茶肆的大厅已被裴沼的追随者们挤满。 她在楼梯口略微停了停,听见裴沼正和另一位中年男子辩论着论语里的东西。她在现代是理科生,原主也不是个爱读书的,听了一会儿实在听不懂那些人在辩个什么东西,便悄悄退了出去。 圣人到访,是件大事。然而杜宝珠却什么准备都不能做,甚至不能向何掌柜透露半丝口风。 这对做事谨慎的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折磨。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清晨,杜宝珠才翻身从床上坐起,让闻喜尝乐两个婢女替她换了一套男子的装束。 唐女大多英气勃发,喜爱穿男装,戎装。杜宝珠忽然这样打扮,两个婢子一点也不觉得奇怪,麻利地替她收拾了。 这李儇是田令孜引来的,只怕来者不善。杜宝珠心里有些不踏实,临出门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两个婢子都留在了家里,只带了鹿鸣出门。 到了猫耳巷,六块观赏区的伙计正懒洋洋地收拾着板凳,没事做的闲客和占座的小娃早已垫脚守在界限外,就等着入场了。 杜宝珠把卢二叫了过来:“如今咱们这武道会越发火了,人比板凳多,只怕容易发生事故。你且去武馆再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师傅来维持秩序。” 卢二的酬劳早已到手,都是白花花的银钱,见了杜宝珠便像见了财神一般开心,连忙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这就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卢二前脚刚走,后脚杜宝珠便看见那排队的人群末端来了几个不一样的客人。 打头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君,长得和李杰有五六分相似。一样是略显凌厉的狭长眼睛,却因为爱笑,显得亲和了几分。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没有胡须,一张脸就像发面馒头一样软白饱满。 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个便装打扮的护卫,然而这几个护卫却远不如鹤锋鹿鸣一般精神干练,反而像是没有骨头一般,松松垮垮的,站没有站相。 有个来晚了的占座小娃,匆匆跑来,不小心撞上了其中一个护卫。 那护卫竟然想也不想就抬脚踹了过去。 第46章再见面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这变故谁也没想到。 那护卫被箭射中心窝,自己都有些不相信,愣愣看了一会儿,才轰然倒下。 “杀人了!”人群一下子乱起来,都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 那小娃吓得傻了,呆呆站在原地,直到其他伙伴们过来拉他,才愣头愣脑地逃开。 直到这时,护卫们这才拔出刀,将李儇护在中间。 然而这些都是些被家里长辈硬塞进羽林军赚军功的贵族子弟,平日里狎女支喝酒还行,真要打起架来,就都成了银样蜡头枪。敌人还没露面,他们先吓得两腿发抖,缩着脖子不敢动弹,生怕被那不知道从哪飞来的箭矢射中脑袋。 “嗖——”“嗖——”又是几支箭射来。那射箭的大约是老手,没有一箭射空的,全扎在了这群酒囊饭袋身上。 这下,就连护卫的圈子都维持不住了,众人纷纷抱着头躲避。 田令孜眼疾手快,拉着李儇往擂台的方向跑来,一面跑还一面大叫:“杀人了,快拦住他们!” 要不要借机杀死田令孜? 电光火石间,杜宝珠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最终还是朝武师们喊道:“保护好这位郎君!” 田令孜虽然罪恶滔天,但此时他仍然是李儇最信任的心腹。除掉他,必然瞒不住李儇。 而若是连李儇一块儿除掉的话,时局只会更动荡,没准不用等到明年,两个月后黄巢就能进京。 她如今什么准备都没做好,完全无法应对黄巢的三十万乱军,所以救人势在必行。 这样想过之后,杜宝珠默然一惊,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竟然开始用这样冷漠的方式看待生命了。 然而此时并不是反省自己的时候,杜宝珠抿了抿唇,扯出缠在腰间的软鞭追上李儇:“郎君,跟我来。” 猫耳巷本是一块荒弃的洼地,前几年低处积满了死水。而今年长安雨水降得少,这块洼地慢慢就干成了泥地。杜宝珠就以极低的价钱从官府手里租来,改成了武道会的擂台。 摆擂台的时候,自然是周围越空旷越好。但现在四周都有弓箭手埋伏,这空旷就成了极大的坏处,人根本无处可躲,只能成为弓箭的靶子。 身边不时有箭矢擦过,杜宝珠情急之下抓住李儇的袖子,带着他以‘之’字形的方式朝擂台旁的帐篷跑去。 在现代,杜宝珠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各种交通工具上,哪里见过这样惊险的场景,心跳声几乎击穿她的鼓膜,完全是凭着求生的本能向前奔跑。 好在那李儇整日骑马练武,身手并不差,等他看清前面的帐篷后,反倒变成了他带着杜宝珠向前跑了。 好不容易,两人以狼狈的滚冬瓜姿态扑进帐篷,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一口气还没呼到底,一支箭矢穿破帐篷,扎在了杜宝珠面前。她这才反应过来,帐篷是由浸过桐油的粗布搭成的,根本挡不住箭矢。 连忙翻身爬起,招呼李儇:“快!把桌子推倒,躲起来!” 这帐篷是给打擂台的武师们准备的,摆了不少桌椅板凳。杜宝珠带着李儇推倒了三四张桌子围成一圈,这才躲在中间。 ‘哆’‘哆’又有几支箭飞进帐篷,扎在桌板上。 杜宝珠躲在桌后不由心惊肉跳,一旁的李儇却忽然笑出了声。 反正自己‘不知道’李儇的身份,杜宝珠便对李儇一点好脸色也没有。扭头瞪了他一眼:“箭都从咱们头顶飞过去了,你还能笑得出来?你不怕死吗?” “不怕。”李儇摸了摸鼻尖,笑道:“我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么好玩的事情!” 果然是个玩乐皇帝。杜宝珠对这人彻底没了脾气,干脆不理他,专心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躲避流矢。 不过这时射进帐篷的箭却渐渐停了,杜宝珠侧耳听了听,发现周围好像也没了箭矢破空的声音。 她不由脸色一变:“不好!” 箭矢停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射箭的人全被抓住了,第二一种则是那些人见射不到李儇便放弃了弓箭,改近身攻击了。 这箭矢停得这么整齐,自然不是前一种。杜宝珠不由捏紧鞭子:“他们要进帐篷了。” 李儇却跃跃欲试:“这不是打擂台的地方么?兵器在哪呢?” 杜宝珠办擂台是为了赚钱,当然不会让武师们用上武器这种会出人命的东西。这帐篷里,除了休息的桌椅板凳,就再无其他物品了。 账外脚步声逐渐靠近,李儇四处看了看,伸手夺过杜宝珠手里的鞭子:“看我的吧!” 说着,就矫健地跃出桌椅的掩护,抢先埋伏在帐篷入口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忽地一道破风声响起,帐篷的门帘被刀锋割断,掉落在地上。 李儇倒是沉得住气,居然没有立刻挥鞭,而是等那人持刀探入,才一甩鞭子缠住刀刃,猛地一扯。 然而那人也不差,乍然被偷袭,却并没有被李儇夺去武器,而是顺势一荡刀锋,向李儇袭来。 两人登时缠斗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解。 真是胡来!先前的箭矢分明不是从一个方向射来的,说明这群刺客并不只一人。这李儇不看形势贸然迎战,也不怕后面的刺客追上来,捅他一刀! 杜宝珠当然不敢让刺客真的捅死李儇,赶忙按住右臂上的箭弩机关,瞄准入口。 不过好在,鹿鸣已经带着雇佣的武师赶过来,和剩下的刺客们打作一团。一时间,人影舞动,刀光剑影往来不断。 杜宝珠心惊胆战地藏好臂弩,转头看向李儇。那玩乐皇帝仍和那人斗作一团,打得有来有回。 李儇毕竟是名师教导出来的,功夫不错。可毕竟没有一件趁手的武器,一招没有夺下刀刃之后,他便陷入了被动。只能勉强抵抗,没有了还击的余地。 杜宝珠见状,偷偷抱起一条胡凳,寻找着偷袭的时机。 原主喜欢舞刀弄棍,杜让能还特意为她延请过武艺师傅。因此,杜宝珠有八分把握打中那刺客。 然而,就在她高高举起胡凳,正要砸下去的时候,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唿哨声。那些刺客便像是得了命令一般,默契地撤退了。 和李儇都在一起的刺客,略微一犹豫,没有跟着撤退,而是忽然发力,三招两招制住李儇,挥刀朝李儇的脖子砍去。 这一刀要是砍实了,晚唐历史就得从此改写! 杜宝珠惊得眼角直抖,连忙砸下手里的胡凳,打得那人身子一歪。 李儇就趁此机会,翻身滚出战圈。等他调整好姿态,正要提起拳头再上的时候,那人却转身朝账外逃去。 他这会儿打得正痛快,哪舍得放那人走?正好抓起手边的软鞭,猛地缠住那人的脚腕。 那人没防备这一下,被拖得摔倒在地,李儇连忙扑上去和他打作一团。 那刺客手里有刀,正要挥起却被李儇按住了胳膊,一时没了应对的办法,脸上便挨了一拳。 那一拳,打松了他脸上的系的布巾,露出一张俊朗健气的脸来。 而最特别的便是,他的唇角带了两个深深的梨涡,总能让看见他的人,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杜宝珠见了,身形一滞,愣在了当场。 是在山林里救了她的那个年轻千骑军!他真的是乱军? 不等杜宝珠理清思路,那人已经反手一拳砸在李儇脸上。 他的功夫似乎比李儇好上许多,这一拳下去,李儇便仰面晕了过去。他也趁此机会翻身爬起,冲出了帐篷。 临出门前,他略微顿了顿脚步,黑亮的眼睛深深望了杜宝珠一眼,似乎有话要说。 杜宝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屏住了呼吸,就像是在等着这人给自己一个解释似的。 然而那人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身形一闪,便像一只轻盈的鹞子似的,飞身离开了帐篷。 杜宝珠这才猛地呼出一口气,心里莫名多出几分怅然来。 对她来说,乱军也好拥护李氏王朝的人也好,都是一群过客罢了。唯独那个人,曾经冒死救了她的命,才因此变得不同起来。 谁知见了两次面,她却连这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还莫名其妙站到了对立的立场,这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其实真要有机会,杜宝珠挺想和这人好好聊聊的。毕竟,带着杜家人投靠乱军也不是不行……她记得乱军里有个人后来还当了五代时期某国的开国皇帝,跟着他,应该能活得长一些吧? 然而这些都只能想一想了,那人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杜宝珠收拾好心情,走回李儇身边。只见李儇被那人打断了鼻梁,此时鼻血流了满脸,看起来十分凄惨。 她不会医术,不敢贸然挪动李儇。确认周围没有危险之后,赶紧走出帐篷,叫住一个武师:“快,去医馆找个郎中来!” “小娘子,可是郎君出了事?”鹿鸣先前被刺客拦了一步,没能追上杜宝珠。后来好不容易赶到,又被追来的刺客缠住,并不知道帐篷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会儿见杜宝珠好端端地出来要找医正,心便猛地悬了起来。 杜宝珠摇了摇头:“那位迎面挨了一拳,伤得并不严重。赶紧传消息给寿王殿下吧。” 杜宝珠如今虽然被绑在李杰的船上,但却并不怎么了解李杰的计划,也不知道他对这同父异母的兄弟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因此,叫了郎中,传了消息便算尽职尽责了。 等到鹿鸣离开,她随手拉住一个武师问道:“先前跟着那位郎君的白脸仆从哪里去了?” 第47章杀机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当时情况危急,大家都忙着逃命,没有看路。那田令孜并没有跟着杜宝珠李儇躲进武师休息的大帐篷,而是躲进了一旁杜宝珠的小帐篷里。 两个帐篷相距大约百十来步远,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跑错了方向,还是怕被李儇连累才刻意掉的队。 杜宝珠摸了摸右臂,抬脚朝那顶小帐篷走去:“有人吗?” 小帐篷里悄无声息,不知田令孜情况如何。 这老家伙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惜命的本事比谁都厉害。杜宝珠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女娃,他也不肯放松警惕,愣是憋着气不露面。 杜宝珠怕他在帐篷里埋伏,便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撞开门帘,露出帐篷的一角。 里面空荡荡的,似乎没有人。不过,门帘落下时,她还是看到了门侧露出的一块衣角。 一瞬间,血气涌向了脑门,她悄无声息地抬起右臂指向那团阴影。 杀了他! 历史上的田令孜是个十足的大奸臣,向上蒙蔽君王,向下残害忠臣,暴行无数。杀了他是为民除害! 然而,理由再充足,她的手还是有些颤抖,始终瞄不准目标。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正要按下机关。余光却又瞟见一道肥硕的身影,球似的朝这边滚来:“田中尉!您在哪呢?我是长乐酒肆的王得宝,我来救您了!” 田令孜的救兵已经赶到,若是做不到一击必杀,只会暴露自己。 杜宝珠略一衡量,还是放下了手臂,转身朝王得宝走去:“王掌柜,你这是在找谁?可需要我帮忙?” 王得宝身后带着几个伙计,应该是刚刚得了消息从酒肆赶来的。走得近了,杜宝珠才发现他的脸上沾着血迹:“王掌柜受伤了?” 王得宝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脸,叹气道:“一点小伤,别提了!小娘子可曾见到田中尉?” 其实,他脸上的血迹都是别人的。 他昨天得了孙放的提点,便一直忙着修整铺面,就等着贵客上门。谁知,在酒肆里望得脖子都长了,都没等到贵客,反而等来一个天大的坏消息——贵客遇袭了。 等他带着伙计赶到来,刺客早已躲在乱作一团的平民中逃远了。他只好摸了些血抹在自己脸上,假装尽了力。 杜宝珠抿了抿唇,摇头道:“不曾见过,不过我刚才听师傅们说,这帐篷里躲着人。” 王掌柜着急立功,连忙招招手带着店里的伙计向那小帐篷走去:“田中尉,您在里面吗?” “咳。”田令孜听见熟人的声音,这才从帐篷里钻出来:“我在这里。” 王掌柜见了,立刻狗腿地凑上去:“田中尉,您没事吧?某一听说武道会来了刺客,就立刻带人赶来了!” 田令孜却一脸正气,将王得宝的胳膊一抓,焦急道:“你来得正好,快跟我去救人!” 说着,便领先朝大帐篷的方向跑去。 他演得十分逼真,若不是杜宝珠刚刚见识过他龟缩不动的模样,还真的信了他一心为主的忠臣假象。 然而机会已失,她只能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跟在田令孜身后。 大帐篷里,李儇已经醒了,正由武师找来的郎中替他清理着伤处。 田令孜‘哇’地一声扑了上去,跪在李儇脚边哭道:“都是某保护不周,害郎君受苦了!” 李儇被砸断了鼻梁,正仰着头止血,闻声斜眼看了田令孜一眼,笑道:“阿父别自责,我没什么大事,不过挨了一拳罢了。” 说着,还十分不平地辩解道:“那厮十分狡猾,趁我不备的时候突然偷袭,否则我岂会这般容易中招?若是再让我见到他,我定要打得他满脸开染坊!” “我的爷哎,”田令孜一拍大腿,哭得更有节奏了:“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以身犯险,和那些乱贼打斗呢?您还流了这么多血,某真是罪该万死!” 李儇又是一番安慰,田令孜这才止了哭声,皱眉道:“寻常医馆的郎中懂什么医书,咱们还是回……家处置吧。” 李儇却不肯走:“这擂台还没看过呢,走什么走?我这一点小伤不碍事。” 田令孜劝不动,这才起身看向周围众人:“谁是这里的管事?” 何掌柜连忙上前拱了拱手:“某就是,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田令孜腆着肚子道:“某有事与你单独说,先让其他不相干的人出去!” 杜宝珠听了他的话,便退出帐篷,在不远处等着。 不一会儿,何掌柜就匆匆跑了出来:“小娘子,您可知里面那位郎君是谁?” 此时的何掌柜哪还有之前的从容镇定,吓得胡子都在颤抖:“说出来,您肯定不信,那居然是当今的圣人!刚才和我说话的便是田中尉!” 相比他的惊讶,杜宝珠的反应就十分平常:“田中尉与你说了什么?” 何掌柜这才记起正事,抹了把脸,严肃道:“圣人这次是微服出巡,不宜声张。田中尉让我们速速将刚才的事压下去,半个字都不许提起。若是走漏了风声,便要治罪……” 蛊惑圣人以身犯险,这罪说大并不算大,有李儇护着田令孜,就算被人揭破也不会动他一点皮毛。 可偏偏这次出游招来了刺客,事情就严重了。若是被宰相郑畋知道了,就算不能剥了他的官职,也会让李儇轻易出不了朱雀门。 难怪田令孜会隐瞒李儇的身份,只称‘郎君’。 杜宝珠微垂下睫毛,淡淡道:“既然如此,便按田中尉的吩咐行事吧。那些武师都是和咱们签了保密合约的,本就不许透漏武道会的事。你再多提点几句就是,千万别大张旗鼓,反而惹了有心人的怀疑。” 何掌柜点头称明白,捞起袍角匆匆跑开。 鹿鸣这才凑到杜宝珠耳边道:“殿下已经来了。” 杜宝珠抬头看去,果然看见李杰正带着一队护卫匆匆朝这边赶来。 他今日并没穿王爷的蟒袍,而是穿了一身竹布青的襕袍,显得十分清贵儒雅。此时虽然脚步匆匆,脸上却仍然是那副不显山露水的高深模样。 杜宝珠抬手指了指大帐篷:“那位正在里面休息,对外只说是为世族的郎君,并未走漏消息。” 李杰却并不着急进去,反而仔细看了看杜宝珠:“听鹿鸣说,是你救了五哥?” 杜宝珠不知他对李儇的态度,迟疑了一下,见周围无人,才踮脚附在他耳边道:“奴可是做错了?” “嗤——”李杰笑出了声。他拿未开的折扇略微挡了挡唇,好一会儿,才俯下身,同样附在杜宝珠耳边道:“我与皇兄十分友爱,你此次救了圣人,有功当赏。” 这便是说他与李儇关系的确紧密,算是坚定的保皇派了。杜宝珠若有所思。 李杰却已经直起身,轻声道:“我先去看看五哥,傍晚到了茶肆再与你细谈。” 杜宝珠点头,目送李杰进了帐篷,老远便听见田令孜叫道:“七郎,怎么这时才来?刚才要不是孙老板来得及时,刺客差点就得手了!” 不知道李杰说了什么,帐篷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杜宝珠这才起身朝擂台的方向走去,经过刚才一闹,这会儿参加擂台的武师们全都乱成一团,台下的观众更是跑得不见人影。 几个承包了观看区的酒肆商人正吵着要找何掌柜退钱。 杜宝珠看了不由头疼,她早已布好局,就等着一招制敌。谁知道田令孜竟然将李儇拉入战局,这下就得多花些功夫挽救了。 正要去找何掌柜商量,一个半高的小娃忽然跑了过来,手里托着一把匕首:“小娘子,这是你的东西么?” 那匕首正是当初杜宝珠送给救命恩人的,怎么会掉在这里? 杜宝珠脸色一变,伸手接来放进袖中。这才低头看向那小娃:“你在哪里捡的?” 那小娃吸了吸鼻涕,伸手指了个地方:“我在那边捡的,小娘子要去看看么?” 这小娃是住在附近坊间的居民,每日清早都会来武道会占座转卖给有钱的客人。杜宝珠之前见过他几次,知道他家再平凡不过,的确和乱军没什么勾连。 便点了点头:“你带我去,要是信息确凿,我便赏你十个钱!” 小娃之前占座转卖给客人,也就赚上五个钱。现在指个路就能得十个钱,他便乐得满脸开花,蹦跳着在前面带路。 一旁的鹿鸣见状,正要跟上,被杜宝珠拦住:“你去给何掌柜带句话,让他先安抚住这几位承包商,再清点一下咱们手里的花签数量,下午之前我一定给大伙儿一个满意的交代。” 鹿鸣迟疑着不肯走:“小娘子,刺客可能还在附近,你一个人不安全。” “殿下刚刚下令搜查附近民居,这些人哪敢再作案?这会儿便是最安全的时候,我不会有事。反倒是你,我交代你的事十分重要,一定要处置妥当。” 鹿鸣被杜宝珠说得晕头转向,将信将疑地离开了。杜宝珠赶紧捞起袍角,追上那带路的小娃。 猫耳巷是东市少有的空地,一旦出了猫耳巷,便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楼台·商铺。 那小娃蹦蹦跳跳地带着杜宝珠左拐右拐,很快来到一家民宅后院门外,道:“我就是在这院里捡的。” 第48章找人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宝珠来这里也有近一个月了,然而除了靖恭坊和东西两市外,并没去过别的地方。 被小童左拐右拐带到这里,她早已迷失了方向,只知道自己已经出了东市的西门,却不知这里是哪一坊。 抬头望去,只见十步宽的曲道两边,都是些平房。不过看墙面瓦片也还算精致,院里还种着许多花卉植物,时不时还有铮铮的琴声从院里传出,想来应该是富庶人家。 便从包里摸出十个钱递给小娃,小娃接了钱欢欢喜喜地走了。杜宝珠左右看看,不见人影,这才上前敲了敲门。 谁知,敲了好几回,里面才有个懒洋洋的女声隔着门问道:“哪个没规矩的蠢货,大清早便急着扰姑奶奶的清梦?” 那女声和杜宝珠之前接触的女人都不相同,带了几丝妩媚,不像良家人,杜宝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来错了地方。 然而,那匕首是从这家院里出来的,无论如何她都得进去看上一眼。便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杜氏新茶铺杜娘求见。” “新茶铺?”门里的女子听见杜宝珠的声音,‘咦’了一声,这才打开门望出来:“你是新茶铺老板的女儿么?来这里做什么?” 新茶铺的事务一向都是由何掌柜处理,杜宝珠只管躲在幕后出主意。除了当初和杜宝珠签过合约的王得宝外,无人知道杜宝珠与新茶铺的关联。 然而事发突然,除了这一个拿得出手的名号外,杜宝珠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哄这位女子开门,只好拿出那特质的印章证明身份:“娘子好眼力,我便是杜氏新茶铺老板的女儿,今日前来,便是想来谈谈茶铺的生意。” 那女子听了杜宝珠的话,掩着唇,笑得十分风流:“你这小妮子,知道奴这里是什么地方么?就说要谈生意。” 杜宝珠笑笑:“不管是什么地方,娘子既然听说过我家新茶铺,就有得谈。我家最近接起了外送的买卖,娘子什么时候想喝我的家的饮子了,差个童儿来说一声就是。” “这倒是方便许多。”那女子也笑起来:“你家的饮子的确是美味,我家姐妹都喜爱喝。尤其是那红雪儿,软糯香滑,也不知你家厨子是怎么做出来的。” “既然娘子对我家生意感兴趣,何不让我见见话事的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呢?招待客人的时候,若能多一份特供的杜氏新茶,岂不更显得娘子身份高贵么?” 那女子眼波流转,不知想了些什么,最终还是莲步轻移让出了门路:“既然小娘子想谈,那就进来吧。” 进了院子,杜宝珠才发现这宅子的风景果然与良家院落有些不同。 院里造的是江南园林的小景,中间插花似的修建了假山水亭,还有步道回廊。小堂垂帘,房内茵榻帷幌齐备,一看便是那文人耍风流的场合。 杜宝珠倒不觉得不好意思,睁大眼仔细将路径记在心里。 那位娘子带着杜宝珠来到一间小亭里:“小娘子在这里稍稍坐会儿,我娘正睡觉呢,我去叫她。” 等她走远了,杜宝珠才起身四处寻找起来。 其实,要找些什么,她心里也没谱。 初见到匕首的时候,她以为是那人逃得匆忙,半路弄丢的。可那小娃却把她带到这么一个地方来,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更何况,当她自报家门时,那开门的女子反应并没什么异常,似乎根本不知道她会来,事情就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那人到底在做什么?是有话想对她说?还是看那新茶铺红火,想要些钱财? 杜宝珠一时间思绪纷纷,眼看一排房子就要走到尽头了,一旁茂密的花丛里忽然伸出一只大手将她拽下回廊。 杜宝珠惊得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一抬眼便看见一张笑嘻嘻的面孔近在咫尺:“嘘,是我。” 那人嘴角挨了李儇一拳,有些破皮,但这并不影响他的笑容,杜宝珠见了也忍不住笑起来:“你怎么在这里?羽林军正在搜城,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那人听了杜宝珠的话,笑容里多出一丝无奈:“我走不了了。” “为什么?”杜宝珠大惊,连忙低头寻找:“你受伤了?” “嗯。”那人这才松开捂在腰间的左手,轻靠在身后石榴树上,笑看着杜宝珠:“上次游猎会后,陈岳姚可有再找你麻烦?” 此时太阳升得正高,阳光从茂密的石榴树叶间钻进来,洒在他的脸上。他本就生得健气阳刚,被细碎的叶影修饰之后,更显得潇洒不羁。 然而杜宝珠却无心欣赏他的美色,眼睛死死盯在他腰上:“怎么会这样?” 他腰间的衣衫已经被刀刃割破,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那伤口又深又长,看起来像是要把他拦腰斩断似的,血肉模糊。 杜宝珠从前哪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应该赶紧止血,抖着手指去拔匕首。 正要割一块衣角替他包扎,却被他按住了:“你不是还要去谈生意么?被人发现衣裳破了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杜宝珠死死咬着唇:“人命更重要。” “傻子。”那人突然笑起来:“外面都是羽林军,你就算帮我包扎了伤口,我也逃不出去。叫你来,就是让你把我交给田令孜。” “为什么?”杜宝珠满腹疑惑:“你是田令孜的人?难道今日刺杀是他的安排?” 这有些说不通,如今李儇还没生出儿子,是田令孜最大的依仗。李儇若是死了,田令孜的权臣路也就到头了,他不可能干出这种自掘坟墓的傻事。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是田令孜的手下。”那人勾唇轻笑,黑亮的眼睛认真望着杜宝珠,叹道:“其实,你应该猜到我的身份了吧?” “你不是田令孜的人,还来刺杀皇帝,那就是乱军咯。”杜宝珠并不在意乱军还是正军,回答得十分坦率。 反倒让那人愣了一下:“你不害怕么?” “害怕就不会来这里了。”杜宝珠不理他,低头解开外袍。 那人见了眉梢一跳,赶紧撇开视线,阳光落在他的耳尖上,透出一抹·红晕,竟比那未开的石榴花蕾还要红上几分。 杜宝珠此时正后悔自己今日为何穿了布料短少的男装,想割大块一些的布料都找不着地方下刀,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反应。 好不容易割下一块能做应急三角巾的布料,她才抬起头将布料一角塞进那人手里:“拿着。” 那人握着布料才知道自己刚才似乎想歪了什么,脸皮一红,将头扭得更远了。顿了顿,才低声提醒道:“将我交给田令孜是一桩大功,往后陈岳姚便不能再为难你了。” “蝼蚁尚且贪生,你们当乱军的难道有送死的癖好么?”杜宝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自己有办法对付陈岳姚,用不着你拿命去换。” “你要救我?”那人脸上总算露出一丝惊奇:“若是被田令孜发现,这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你能救我,我为什么不能救你?”从看见他的伤口时,杜宝珠就一直在想应对的办法,这时候已经模糊有了计划,便得意地朝他一笑,道:“不被他发现不就行了么?” 条件简陋,她虽然知道伤口应该消毒,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量平稳地割开他破掉的衣衫,将干净的布料缠在伤口上:“现在没有条件,只能先止血,等离了这里,我再想办法找郎中给你诊治。” 她仔细看了看伤口,见血流出的速度的确减慢了一些,才低声叮嘱道:“在这里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不等那人回答,便翻身爬上回廊,找了处观景的水池洗干净手,才回到先前等候的小亭。 那女子和另一个打扮富贵的中年女人已经在这里等候,见了杜宝珠,便笑道:“小娘子哪里去了?我正找你呢。” 那中年女人神情原本有些不耐烦,这会儿上下扫了杜宝珠一番,见杜宝珠身上衣袍虽然有些凌乱,袍角还沾了灰,但布料都是一等一的好布料,脸上便有了笑容:“许多客人都夸我这院子有江南林园的精髓,小娘子若是喜欢,我便带你好好逛逛,生意上的事咱们边走边谈。” 那人还在花丛里等着,杜宝珠哪敢浪费时间,微微一笑,道:“还请娘子原谅,贵府的园林构思确实别出心裁,一步一景,我刚才唐突,擅自逛了逛,差点入迷。不过生意,咱们还是坐下来谈的好。” 那中年女人十分得意自家的园林,被杜宝珠一夸,脸上笑容更深:“那咱们就坐着谈吧,妙儿看茶。” 杜宝珠这才在亭子里坐下,开门见山道:“我家饮子不断推陈出新,娘子若是愿意与我们合作,我便保证所有新品都会提前三天向贵府供应。” 唐代的女昌家有时也为客人提供饮食酒水,然而她们自己不会料理这些,大多都是与外面的酒肆合作,赚些转手的钱。 奶茶铺贩卖的饮子虽然和这个需求不太对口,但杜宝珠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推销。 那鸨母果然不甚感兴趣,垮了脸:“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家已经有了供应酒水的店家,不需要这个。” 杜宝珠本就不是为了生意而来,见鸨母拒绝,便一脸遗憾地站起身来:“是我打扰了,实在对不住。” 谁知,她刚要走,那鸨母却忽然拦住她:“哎,等等!” 第49章傻子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尽管此时已经心跳如雷,杜宝珠脸上却并不表露:“娘子还有什么事么?” 那鸨母笑盈盈地扇着扇子,上下看了杜宝珠一眼,娇声道:“这生意做不得,我倒是有个别的事想请小娘子帮帮忙。” “不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娘子尽管开口。” 鸨母指着一旁伺候的妙儿,道:“你家既然能搞出武师的擂台,什么时候也搞个教坊的比赛呀?我家女儿各个样貌美若天仙,琴棋书画也都精通,到时候也拿个花魁玩玩!” 杜宝珠没想到这位鸨母竟然头脑活络,从武道会联想到了花魁大赛,不由失笑:“这倒是急不得了,京都百姓口袋里的银钱总共就那么多,这回打擂台已经掏得差不多了。再想搞别的比赛,只怕要等上几个月。” “竟然要这么久。”鸨母有些悻悻,媚眼一转,笑道:“总之,若是有这样的比赛,尽管来找我呀。” “这是自然。”杜宝珠行了礼,就要走。 鸨母便让妙儿在前面领路,送杜宝珠出去,自己则伸了伸懒腰,回房继续睡觉去了。 杜宝珠跟着妙儿走了几步,路过一处怪石盆池造出的景时,忽然‘啊’了一声。 妙儿连忙回头:“小娘子怎么了?” 杜宝珠举了举胳膊,苦恼道:“刚才见盆里的荷花长得好,一时出神,竟然将衣袖弄湿了。可否劳烦娘子往猫耳巷走一趟,找一个叫何万年的人,让他带套女装和马车过来接我?” 杜宝珠人矮,再怎么努力,也只让一小截袖子沾到水。这点状况哪里用得着换衣裳? 妙儿只当贵族的小娘子另有些讲究,虽然觉得奇怪,但也还是将杜宝珠安置在客房里等候,自己找了个小僮去猫耳巷报信。 不一会儿的功夫,何掌柜就带着鹿鸣找来:“小娘子怎么落水了?” 这个时候,就显得鹿鸣这个眼线十分烦人了。 杜宝珠找了个借口把鹿鸣拦在门外,单对何掌柜低声交代道:“一会儿我要从这府里带个姑娘出去,你想办法帮我把人都支开。” 何掌柜久在东市做生意,听不少说书人讲过风流故事。若不是自家主子是个十来岁的小娘子,早已想象出许多桥段。 然而,偏偏自家主子就是个小娘子,他便生出满脑子的疑惑:“小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我自有主张,你且帮我想想办法!” 何掌柜真就捻着胡子沉思道:“这时院里的姑娘都在睡觉,只要支开门外那位妙儿姑娘,小娘子便可带着那位姑娘溜出院子。只要上了马车,这事便稳当了。” “还有鹿鸣,”杜宝珠提醒道:“这事也不能让他知道。你想想办法,把他们两人一同引开。” 何掌柜领命而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引着鹿鸣和妙儿往院子深处走去。 杜宝珠躲在门后,等人走远了,这才打开门一溜烟地钻进花丛里。 好在,那人还在,腰上的伤口情况也还不错。杜宝珠连忙将手里的女装展开:“快些换上!” 那人看清杜宝珠手里的衣物,不由失笑:“这是女装?” “自然!”杜宝珠理直气壮道:“谁都知道那刺客是男的,你若是扮成女子,谁还会怀疑你是刺客?”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替他穿上裙子,套上小袄。 倒不是杜宝珠胡说八道,这人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五官并不如成年男子那般粗犷,稍加打扮,还是能唬住人。 只是杜宝珠比他矮了一大截,那衣裳穿在他身上,便有些露胳膊露脚,不免滑稽。 然而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杜宝珠牵起他的手,就往花丛外钻:“跟我来。” 这院子仿的是江南的园林,小径七扭八扭,好在杜宝珠记忆不错,没有走错路,一路无惊无险,总算到了小门口。 杜宝珠这才停了下来,伸手弄乱自己的头发,又扯了扯衣裳:“你先在这里等着,听见我咳嗽便立刻出来。” 那人已经适应了目前的装扮,乖乖点头应是,杜宝珠便开门走了出去。 “小娘子,您这是怎么了?”守在马车旁的马夫被她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眼睛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杜宝珠冷着小脸,斥道:“把眼睛闭上!转过身走远些!” 那人依命往巷口走去。 杜宝珠的口信来得突然,何掌柜来不及去找杜府的马夫,而是自己去车马行雇了一辆普通马车,驾马车的则是临时从奶茶铺叫来的伙计。 虽说那伙计平时为人老实,不是个乱说话的。但事关重大,杜宝珠不敢赌,还是仗着主家的威风将那人赶到巷口。 这才轻咳两声,将那人叫出来:“快上车。” 等两人都躲进了车里,杜宝珠才稍稍把心放回肚子里:“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那人唇色有些发白,笑容却不减。 他仔细看了看杜宝珠,仰头叹道:“我赌对了,你果然是个好姑娘。” “你还说!”杜宝珠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救我的时候,我可没拿话试探你。你向我求救,却要拿话先试探我,未免太伤人心!” “那些话都是真心的。”那人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我受了伤,若是没人帮我,肯定逃不出长安城。反正都是死,你拿我换一份平安,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杜宝珠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从来了这里,她已经见识过杜让能那样不顾自己生死的傻子。没想到,这样的傻子还能遇上第二个。 而且这一个,好像比傻爹更厉害,打骨子里有股悍不畏死的蛮劲……难怪会投身起义军。 两人相对无言,直到车厢外传来动静,杜宝珠才伸手按在唇上,示意那人禁声。 “小娘子?”何掌柜已经带着鹿鸣回来,凑在门帘外轻声问着:“你在里面吗?” “嗯。”杜宝珠压低声音,做出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样道:“送我去酒肆。” 鹿鸣听见杜宝珠的声音,也跟着凑到门帘外:“小娘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却被何掌柜一巴掌拍在背心上:“小娘子既然不想说,你又何必多问,去把小安叫回来赶车!” 鹿鸣被拍得莫名其妙,然而何掌柜神色凝重,又加上刚才出来的地方是长安出了名的女昌家,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神色一紧,立刻乖乖去把车夫叫了过来。 等马车到了酒肆,何掌柜便将小安和鹿鸣赶到一旁。等周围没人了,杜宝珠扶着那人来到二楼的雅室歇下:“这里尚未开业,没什么人来往,你安心在此处养伤。” 又把何掌柜叫来:“可认识善治刀伤,嘴巴严实的郎中?” 何掌柜惊得更加厉害:“小娘子,您受伤了?” “别多问。”杜宝珠摇了摇头:“我做事自有分寸。” 何掌柜猛地警醒过来,知道自己犯了多嘴的忌讳,赶紧低头退出房间:“我这就去找郎中。” “小娘子……”何掌柜离开之后,鹿鸣悄悄摸了过来:“今晚你与殿下有约……还去么?” “自然会去。”杜宝珠想了想,使唤鹿鸣:“让小安多烧几锅开水,再去买几坛烧酒来。” 鹿鸣不由奇道:“小娘子可是要喝酒?那烧酒最是性烈,多喝伤身啊!” 杜宝珠把眼一瞪:“又忘了我曾和你说过什么了么?” 鹿鸣委屈地摸摸鼻子:“仆这就去。” 他长了一张娃娃脸,委屈起来就显得格外委屈。杜宝珠却不敢小瞧寿王亲自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仍旧冷着脸目送他离开。 那人坐在雅室里,看着杜宝珠对下人发布命令,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温和的微笑。 等杜宝珠忙完回过身来,正好与他的视线撞上,老脸不由一红:“你在看什么?” “你与我想象的相同,又有些不同。”那人大约洒脱惯了,此时受了伤,又穿着女装,也不肯规规矩矩地躺好。伸着两条长腿半倚着墙,微微眯着眼,朝杜宝珠笑道:“当日在山林里,我就知道你与别的姑娘不大相同。世人都怕田令孜和他的党羽,陈岳姚要杀你,你却敢拿鞭子反抗。” “可我没想到,你做起事来这般果断大胆,连乱军刺客也敢救。一点也不像贵族家的小娘子,倒像在沙场上带过兵的将军。” 这话他还真没说错,杜宝珠虽然没在沙场上打过仗,可在商场上却是出了名的铁娘子,带着手下一众员工拼杀过许多战场。 这会儿听了他的夸奖,杜宝珠难得露出真实的情绪,仰脸笑道:“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是在夸你。”那人也笑起来,唇角两个梨涡更深了。 不知道是不是杜宝珠眼花,竟然从他的笑容里看出几分宠溺。心里不由一乱,赶紧另找话题:“哎!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总不能一直‘喂喂’这样叫你吧?” “我么……”那人眨了眨眼睛,笑道:“无名小卒,宋文。” 宋文……杜宝珠对这名字没什么印象,这就说明他不是什么留名史册的反贼奸臣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宋文见杜宝珠皱眉凝思,张嘴刚要说话,门却被何掌柜叩响:“小娘子,郎中找来了。” 第50章回府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宝珠连忙将靠墙放着的屏风拉到房中央,将宋文挡在里侧:“进来吧。” “见过小娘子。”何掌柜找来的郎中大约四十来岁,穿着一件半旧的短褂,唇上留了两缕长长的胡须,看着有些落魄。 杜宝珠往旁边让开,嘴上道:“郎中折煞奴了,我家小娘子还在屏风后面呢。” 那郎中连忙转身朝屏风拱了拱手:“张十八见过小娘子。” 宋文年轻俊秀,扮扮小娘子还行,可要他出声那就瞒不住了。杜宝珠便抢先笑道:“我家小娘子一时受惊,失了声,让奴替她问一问。” “……小娘子伤在腰间,到底有些不雅。想问问张郎中,能否将别的地方遮住,只露出伤处诊治?” 长安城那么大,有走白道的,就有走黑道的。何掌柜知道这事不宜声张,便专门跑了远路,请来这位专门替一些见不得光的伤者诊治的张郎中。 张郎中从前治过当街搏命的游侠、也治过杀人越货的草寇,对这些奇怪的要求早已见怪不怪。听了杜宝珠的要求,也只是一捻胡须,道:“自然可以。” 杜宝珠这才取来披帛挡住宋文的脑袋,又将屏风围在他周围,只露出伤口一处。 张郎中稳坐屋中,看杜宝珠忙来忙去,等到处置妥当,才挽起衣袖坐到宋文面前,伸手解开杜宝珠之前包扎的三角巾。 等到看清宋文的伤口,他的眼睛猛地一缩。 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的杜宝珠,一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我家小娘子的伤可有不妥?” 张郎中摇了摇头,只说小娘子的伤口又深又长,得用针线缝上,不知道小娘子受不受得住。 虽然传说华佗发明了麻沸散,但到了这时早已失传。这位张郎中也不是太医署出来的正规医生,因此并不懂得麻醉之术,回回医治刀伤,都是等伤者喝醉不知道痛时再来缝合伤口。 杜宝珠对此倒也有心理准备,闻言便道:“已经差人买酒去了,请您先做其他准备吧。” 张郎中便将他的医药匣子打开,拿出针线刀具,一一用沸水煮过。等他处理好这些,鹿鸣也将酒买回来了。 被杜宝珠教训过后,鹿鸣老实许多,隔着门缝将酒坛递进来,就连瞥见张郎中的身影也没有多问。 杜宝珠倒了一碗烧酒送到宋文唇边:“小娘子喝些酒,待会儿缝伤口就不疼了。” 宋文却摇了摇头,不肯喝。 这人,也不知道在硬气什么。杜宝珠见他神色坚决,拿他没办法,只好将手帕叠成一卷放在他唇边:“不喝就不喝吧。喏,咬着这个,一会儿痛起来,可别咬坏了牙齿。” 宋文不能出声解释,被杜宝珠拿话激了,也只能揭开披帛无奈又好笑地看着杜宝珠。 他的眼睛偏圆,眼尾有些塌,这样抬眼望人的时候便像一只大型犬类似的,看得杜宝珠心一软,剩下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宋文这才伸手接过帕子咬在口中,点了点头。 屏风外的张郎中见宋文已经准备妥当,便伸手按住宋文:“小娘子且忍耐着,某要下针了。” 针扎入皮肉,杜宝珠看着都疼,可那被扎的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只是被蚂蚁咬了一口似的。 就连见多识广的张郎中缝完最后一针之后,都忍不住感慨:“小娘子这般胆色实在少见,比一般男儿都厉害!” “这话奴就不爱听了,”杜宝珠怕张郎中起疑心,笑着反驳道:“女儿就不该有胆色么?我家小娘子武艺过人,不管是男儿还是女儿都比不上!” 张郎中处事圆滑,被杜宝珠拿话顶了,便笑呵呵地认错。何掌柜见状,赶紧引着张郎中·出门,把出诊的费用结了。 等到房里只剩两个人,杜宝珠才伸手摘下宋文嘴里的帕子:“你这人,难道真的不怕疼不怕死么?” 宋文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道:“并非我不怕痛,而是我这人酒量不大,怕喝醉了反倒露馅,岂不是辜负你救我的苦心?” 这个答案是杜宝珠没有想到的,闻言不由一愣,好一会儿才笑出声。 “咳。”宋文见了,脸皮更加胀红,咕哝道:“我是伤者,你即便笑,也该躲着些吧?” “我偏不!”杜宝珠笑得更大声了。 宋文见她笑容开怀,唇边的梨涡也跟着深起来:“你刚才夸的那位会武艺的小娘子可是在说你自己?嗯,我倒是头一次见到自己这样夸自己,还不脸红的人!” “我说的都是事实,为什么要脸红?” 杜宝珠来到这里这么久,身边的人里阿娘是个胆小的,阿耶是个傻的,大兄虽然疼她、却是个不着调的,更别说那圆滑的卢二,和讨人厌的李杰了。 认真数起来,竟然只有宋文合她的胃口。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逗着乐,一点也不觉得闷。直到何掌柜回来,杜宝珠才收起笑容:“你就在这里休息,除了我谁来也别开门。” 等宋文点了头之后,杜宝珠才起身领着何掌柜来到另一间雅室。 “小娘子,已经按您的意思安抚住了那些承包商。可经过今日刺客一事,只怕几日之内客人们都不敢再来了吧?” 对付长乐酒肆的日子里,虽然偶尔有些小的挫折,但总体来讲都是顺风顺水的。乍然遇上这么大的难题,何掌柜不免有些发愁。 “先别管这些,那位还在会场么?”那位自然是指那位玩乐皇帝了。 何掌柜摇了摇头:“本来武师们都准备上台打了,寿王爷说台下没几个看客,那位独自坐着太危险,给劝回宫里去了……说是改日再来。” 还要再来?杜宝珠唇角抖了抖,好险没骂出脏话:“去给几位老板下个帖子,中午张家楼食铺你做东。” 杜宝珠如今年纪小,只能隐在幕后,请各位承包商吃酒的事只能交给何掌柜。何掌柜点头应是,又问:“……要给王得宝下帖子么?” “不用,我亲自和他谈。”杜宝珠想了想,又交代了何掌柜几件事,这才坐马车回府。 此时武道会出了刺客的事已经传遍长安。 回府的路上,杜宝珠看见许多穿着神策军军服的人正带着刀挨家挨户的搜查着可疑嫌犯,就连她的马车也被那些人掀开帘子仔细搜了一遍。 这神策军是京城的禁军之一,也是兵力最强大一支军队。李儇登基初始,就将这支拱卫京都的军队交给了田令孜,到如今六年,早已经营成了铁桶一座。 此时神策军出马,那就是田令孜是铁了心要抓出这批躲藏在民间的乱军了。杜宝珠想着还躲在酒肆的宋文,不免心情沉重。 到了杜府,崔氏一见到杜宝珠眼泪便咕嘟往外冒:“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有受伤?” 杜宝珠当初弄武道会的时候,崔氏就不赞同,要不是有杜让能和杜光义替杜宝珠当说客,这事差点就办不起来。 今早杜宝珠换了男装出门,她便更是心惊胆战,生怕这小冤家又要像从前一样惹是生非了。 谁知,这小冤家没惹事,事却反过来找上了门。她一听说武道会出了刺客,便急着出门去找杜宝珠,还好何掌柜及时派人回来报了平安,才勉强把她安抚住。 这会儿见到杜宝珠,她一眼就看出杜宝珠衣衫是重新打理过的,脑袋里已经晃过好几种杜宝珠受伤的场景:“我就说不该让你搞什么武道会吧,偏偏你爹护着你!如今闹出这样大的事,也不知该怎么收场?” 说着,就要叫身边婢女去太医署请医正上门。 杜宝珠赶紧挽住她的胳膊,安抚道:“阿娘,我没事,这些都是别人的血。” 崔氏‘啊’的瞪圆了眼:“别人的血溅到你的身上,这还能叫没事?你这丫头到底长了个什么胆子,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 杜宝珠讨好地笑笑道:“那些凶徒本就不是冲着我来的,更何况我从小练习武艺,这点小事有什么可怕的。” 崔氏还要念叨,杜宝珠赶紧装傻扮可怜:“阿娘,我饿了。” 一听娇女喊饿,崔氏这才住了口,转身叮嘱身边的婢女去厨房催饭。 趁着这功夫,杜宝珠赶紧溜回自己的院落,换下身上的男装,将那缺了一块的中衣直接塞进小厨房的灶下烧了,又让闻喜去库房领回一套新的婢女衣裙。 “小娘子,”尝乐与闻喜的性子大不相同,见杜宝珠做事神神秘秘,就忍不住发问:“好好的为什么要烧衣裳啊?” “这衣裳沾了血,穿不了了,烧了干净。” 她又将闻喜领来的衣裳举在身上比了比:“这衣裳怎么这么大呀……难道,您又买了新的婢子?” “嗯。”杜宝珠认真点头,道:“如今京都乱得厉害,你们两个小丫头跟着我出门,我也不放心,所以托人找了个会功夫的小婢。” 尝乐听了不免有些遗憾,做奴婢的,若是没有主子吩咐,一步也出不了大门。她可就指着陪小娘子出门的时候玩一玩了。 然而,遗憾也无用,只好撅着嘴替杜宝珠将那衣裳裹好送到马车上。 等杜宝珠去了乔然堂用饭,才拉着闻喜嘀咕这事:“小娘子今天怎么有些古怪?” 闻喜摇了摇头:“咱们做婢子的,主子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何必问那么多?问得多了反倒惹主子不喜欢。” 第51章保险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武道会上出了刺客,杜家慌,其他五家承包商更慌。 近几年里,长乐酒肆背靠大树,在京都横行霸道。光是压低酒价就算了,还常常驱使市署的宦官骚扰那些没有门路的小酒肆,逼得人家卖店搬家。 像他们这几家还能坚守的,都是往市署塞过银子的。可那市署的宦官们又哪是好相与的?吃银子的胃口是越来越大,到现在他们也快撑不住了。 还好突然冒出个武道会,让他们大捞一笔,这才稍稍缓了口气。 可现在被这刺客一闹,也不知这武道会还能不能办下去。他们缴的承包金又该如何处置? 怀着满腹的担忧,五位老板聚集在张家楼食铺三楼的雅室里,团团围住何掌柜:“您且说说,如今该怎么办?” “诸位,稍安勿躁。”何掌柜抬手虚按,示意几位听他慢慢道来:“这武道会自然是要办下去的,不过却需要大家一起出点力气。” 有个性子急躁的,一听何掌柜的话,立刻拍着桌子站起来:“当初我们签契约的时候,可没这些说法!我们既然交了钱,你们就该把客人引过来!” “哎,丘掌柜这话就说岔了。这刺客又不是我们引来的,怎么能算作我们的事情呢?若是按照契约来处置的话,闹出刺客这事属于不可控事件,我家并不用担责任。” 何掌柜刚说到这里,在座几位老板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却不给这些人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可是我家主人最在意的便是‘诚信为本’四个字,这才尽力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挽救。” “可诸位若是不愿意配合的话,我们杜氏新茶铺虽然有心,但也无力回天,那就只好一拍两散了。” 何掌柜这番话软的硬的都说了,唬得在座几位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纷纷掏出当时签的契约仔细核对,果然在最后找到了何掌柜说的意外条例。 先前那个暴躁的丘老板眼睛一瞪,就要抓住何掌柜,被何掌柜闪身躲开了:“若是想继续办这武道会,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何必起内讧呢?” 理智一些的人连忙按住丘老板:“且听何掌柜说一说,到底要我们做什么。” “麻烦各位的事其实很简单,说起来,对你们也是一件大好事。”何掌柜笑道:“我家主人打算推出一套兑换券。” 何掌柜将兑换券的用法仔细讲了一遍,和当初杜宝珠与王得宝签的那套契约大致相同,只是把酒价稍微往上抬了一点。 “这怎么行?”有人不答应:“何万年你从前也是做酒生意的,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这酒价压得有多低。若真按你说这价,我们岂不赔掉裤子!” “这个价钱到底能不能做,各位心里有数,并不用我多说。”何掌柜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耿直的何掌柜了,听了那人的话,一点也不生气,仍旧维持着笑意道:“还请各位想想,这制作兑换券的钱全由我们新茶铺出,可这兑换券将客人引回武道会之后,赚钱的到底是谁?” “做生意总得讲些良心,咱们同在一条船上,总不能亏全让别人吃,自己光占便宜吧?” 这下,众人都低下了头,不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脸色。 何掌柜见反对的声音小下去,这才仔细解释了如何用兑换券将客人引回来的事情。 “不对啊!”丘老板又嚷起来:“如今我们五家都要搞着个劳什子兑换券,那长乐酒肆怎么不搞?” “王掌柜早就签了契约,诸位不都瞧见了么?打擂台的师傅每日都在长乐酒肆用那兑换券换酒喝。” 何掌柜好说歹说,总算让这五家签下了契约,等到午宴结束,连忙赶回酒肆。 杜宝珠刚刚把衣裳连同食盒一起交给宋文,出来便看见何掌柜挥着一叠契约朝自己走来:“小娘子,总算办成了!” 杜宝珠看过契约,确认没问题之后,才道:“去找之前做花签的师傅,再做一批新的花签,还是原来的模板,只是上面的酒名店名得改了。” 如今要击垮的酒肆只是长乐酒肆一家,自然要集中火力。至于这五家,既是烟雾弹,也是杜宝珠提前做的防手,以免王得宝倒了之后,这几家里有人想做第二个长乐酒肆。 因此,这五家酒肆签契约的酒名各不相同,价钱也不相同,花签也就不能通用。 王掌柜点头称是,领命而去。 杜宝珠收了食盒,又将匕首留给宋文:“神策军正在挨家挨户搜查,你小心一些。如今也不方便给你别的武器,先拿着这个防身。” 宋文郑重将匕首贴·身藏好,才道:“若是形势不对,你就把我交出去。我还有些手段,不见得会死。” 骗人!他若是有底牌,怎么可能把命交给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小姑娘?杜宝珠猜到他是怕连累了杜家,便笑道:“放心吧,真保不住你的时候,不用你说,我自己就会把你送到田令孜手上!现在么,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这铺子的主人有些身份,料想不会搜到这里来。” 出了酒肆,杜宝珠用钥匙将大门紧紧锁上,才让马夫驾车去长乐酒肆。 王得宝这会儿正在屋子里打转,愁得厉害。 虽然他今天反应及时,在田中尉跟前讨了个好,但没有贵客登门,再加上神策军搜城,酒肆便彻底没了生意。 他一个当掌柜帮人打理铺子的下人,若是铺子赚不到钱,再会讨好主家又有什么用? 这样一想,他的屁·股便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坐不下去。 抬头看见杜宝珠踏进酒肆,眼皮不由一跳:“你怎么来了?” 杜宝珠像是没看见他那难看的脸色,自顾自进门找了张胡凳坐下,笑吟吟道:“我来找王掌柜商量事情呀。” 王得宝忽然警觉起来:“商量什么事?咱们之间的账目都是按契约走的,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当初他公然偷了奶茶的方子放在酒肆里售卖,是仗着背后有靠山,杜宝珠不敢得罪他。 然而在杜宝珠手上吃了几次亏之后,他才知道这娇娇软软的小娘子是个不好惹的。这会儿杜宝珠突然找上门来,他便直觉杜宝珠背后藏着什么阴谋。 杜宝珠却不管他在想什么,只是笑笑:“今日武道会上出了刺客,这虽然不是咱们的过错,但马蚤乱已经起了,武道会也开不成了。长乐酒肆和新茶铺是领头的赞助,总得做点什么吧?” 果然藏着陷阱!王得宝三角眼紧缩,精光粼粼地盯着杜宝珠:“你又想搞什么把戏?” “瞧您说的,你好我好的事怎么能叫把戏呢?”商场打拼多年,杜宝珠早练就了一身撒谎不眨眼的功夫,一脸真诚地望着王掌柜道:“王掌柜可是在生气武道会招幌的事?” 她也不等王得宝说话,自己就解释下去:“那招幌的事,我也是迫不得已呀。您能来找我,其他老板自然也能来找我,不是?可那冠名的位置就那么两个,给了您一个,我自己留一个,哪还有给其他老板的份?我一个小丫头,阿耶也不是什么有权势的大官,谁都得罪不起,只好想出那么个折中的法子来……” 这一招,杜宝珠是和徐玉绣学的。 不但把自己从这事里摘得干干净净,变成各位老板以势压人,还趁机表表功劳——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替您保下这冠名的位置呀! 王得宝见杜宝珠小脸写满委屈,虽不至于心疼,但也的确打消了一些疑虑。他就说嘛,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就是向天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和田中尉作对才是。 “哼,尽是些花言巧语。”然而面上,他依然不露半丝破绽,没好气地哼了哼,才道:“这武道会本就抢了我家酒肆的生意,也就是我这人菩萨心肠,才没和你计较。现在武道会出了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就赶苍蝇似的摆摆手:“你要救便自己救去,别来烦我!” 要不是有契约束缚着,他早就不想做招待武师的那点生意了。那些粗人,长得五大三粗,饭吃不少,酒水却只喝一丁点,赚的钱还不够填窟窿的。这武道会不开正好! 王得宝动作粗俗,蒲扇大的巴掌差点扇在杜宝珠的脸上。鹿鸣见了,挺身而出:“说话就说话,王掌柜怎么动起手来了?” “哼,我不光动手,我还动扫帚呢!”没钱赚,王得宝一点好脸色都懒得给,当即把杜宝珠和鹿鸣赶出了酒肆。 “小娘子!”鹿鸣低声在杜宝珠耳边道:“可要我教训教训这人?您放心,等天黑了我再动手,保准不让他怀疑到您身上来!” “不用。”杜宝珠来这里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说服王得宝,此时目的已经达到,便摇了摇头:“回茶铺吧。” 鹿鸣见她走得轻松,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他本以为杜宝珠先前误入平康坊,被登徒子冲·撞受了伤,才躲着不见人。可刚才,杜宝珠和王得宝说话的时候,和往日相比并没有什么异常,仍旧是他看不懂的神秘布置。 那平康坊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鹿鸣直觉秘密就藏在酒肆三楼的雅室里,然而想起杜宝珠和寿王殿下的警告,他一点也生不出探寻究竟的心思。 见杜宝珠已经上了车,便小跑两步,追了上去。 第52章线索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武道会上出了刺客,这事在田令孜眼中,就是乱军对他的挑衅。因此,他派出手下的左右神策军大肆在京都搜寻乱军踪迹。 被他这么一闹,京都的百姓别说观看武道会了,就连买菜都是稍停即走,不敢在街面上逗留。 杜宝珠好不容易才运作出武道会的热度,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之前的努力全都会付诸东流。 她不敢耽误,从长乐酒肆回到新茶铺之后,立刻找来卢二:“卢二哥,实在不好意思,又有事情要麻烦你了。” 杜宝珠出手大方,卢二不过动动嘴皮子就得了不少钱。因此卢二十分喜欢这个新主顾,一听杜宝珠又有所求,便笑眯眯地拍着胸口:“珠妹妹尽管开口,我保准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杜宝珠这才笑着将案上的一叠纸稿递给卢二:“我想请卢二哥帮我找几个坊间说故事的能手,将这几桩趣闻传出去。” 卢二接过一看,那稿子上写的正是前几日武道会的精彩比赛。只是那写稿子的人似乎并不怎么通文墨,故事干干巴巴,字也只是勉强能看,便忍不住抬头去看杜宝珠。 杜宝珠难得红了脸皮:“这是我写的,卢二哥别笑我。正是知道自己没这讲故事的本事,才请卢二哥替我找些能人呀。” 卢二连忙奉承杜宝珠文采工整,记叙得当。等杜宝珠脸色恢复之后,才笑着保证道:“珠妹妹安心等着,我这就去找人,保准把这故事漂漂亮亮地传出去!” “那我就等着卢二哥的好消息了。” 卢二急着在坊间寻找说书人的时候,神策军已经从第一横街搜查到第三横街。 “给我搜!” 随着队长一声令下,几个士卒便牵着军中训养的细犬冲向街道两侧的民居。 这群人穿着军服,却和强盗差不多,若是应门的人动作慢了一点,他们便会踹门直接闯进去。 有小娃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哭出了声,便换来一记窝心脚:“哭丧呢!妈的,老子看你就像个乱军!” 说着就要把那不足十岁的小娃捉起来。 小娃的父母连忙赔着笑往军爷手里塞钱:“军爷,我家三代都住在这里,清清白白,哪会是乱民呢?” 兵卒颠一颠银子,觉得分量还算合意,朝同伴点点头,这才把小娃扔回地上:“盯紧了,若是再听见他嚎一句,老子们把你全家一起抓了,让你们到牢里痛痛快快地哭个够!” 田令孜是下层出身,手下招买的士卒也大多都是街头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这些人打仗的本事没有,逞凶斗恶的本事却不少。借着搜查乱军的名号,明抢暗偷了不少钱财。 正数着手里银子,忽然听见有人在喊:“队长!这里有血迹!” 那队长手一抖,差点把银子扔出去,连忙将银子揣进怀里,骂骂咧咧走过去:“哪有血迹呢?” 那血迹是在平康坊第三曲道的一条深巷子里找到的,一直延伸到一间私女昌宅院中。 一看那血迹消失的地方,众兵卒脸上都露出了奸邪的笑容,队长笑骂一声没出息,指了一个弟兄上前砸门。 很快,就有个老婆子跑来应门。那老婆子下了门闩,伸头往外一看,吓得两腿发抖:“各位军爷,我家可没窝藏乱军……” 几个神策军见开门的是个皱巴巴的老婆子,脸色一沉,心里那点旖旎顿时烟消云散,抬脚将门踹开:“藏没藏乱军,搜过才知道!把你家主人叫出来!” 那婆子被踹了个大跟头,却连叫也不敢叫一声,连忙爬起身朝宅院深处匆匆跑去。 神策军也不理她,径自牵着军犬循着血迹钻进花丛,很快便来到一棵大石榴树下:“队长,找着了!” 带队的队长闻声,低头钻进花丛,只见被兵卒牵着的细犬正奋力刨着石榴树根下的一处新土。 “挖开看看。” 兵卒们没有挖土的工具,便用手里的刀尖将那略微坟起的土堆挖开,挖到一掌深处,才看见那土下埋着一团皮毛。 队长用刀尖挑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只死猫。 军犬望着死猫,嘴角流出涎水,不等队长反应就“汪”地一声扑上来,把那死猫咬作两截,“嘎吱”吃起来。 那猫没死多久,被咬成两截之后血水便从腔子里滴答往外淌,洒得到处都是。 “呸!晦气。” 队长见了,忍不住踢了那狗一脚:“没出息的东西,让你找人,你竟然找出只死猫!” 说着便捂着鼻子往外走:“赶紧搜下一家。” 一众兵卒忙不迭地跟上,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兵留在原地,伸指在树上摸了一把。 天气炎热,树身上的血迹早已干透,一搓便化成了灰渣。 小兵眼中光芒闪动,许久不说话。 鸨母总算赶来,见那小兵气势不凡摸不清深浅,便笑吟吟地回来套话:“军爷,我与陈将军是旧识,向来本分安良,绝不会窝藏乱军……” 小兵抬起两指,止了鸨母的奉承,冷声问道:“昨日可有什么奇怪的人来过?” “奇怪的人……”鸨母皱眉苦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您是知道的,做我们这种生意的,大白日都在睡觉,门户关得严严实实的,根本没人来。” 那人脸上不见波动,谢过鸨母之后,才小跑着跟上队伍。 寿王府的书房里,李杰正坐在窗边欣赏院中开得正好的石榴花。他的手里捏着几块黑色的碎布,那碎布像是在土里滚过似的,又脏又破。 李杰看了一会儿,才嗤然一笑,拿过火折将破布点燃烧尽,扔进摆在桌上的金鱼缸中:“此事不可外传。” 阴影里有人低声应是。 日子转眼就过了两天,神策军们该查的查了,该勒索的勒索了,眼看从京都住户身上榨不出什么油水,就渐渐懈怠下来。 就在这时,一伙穿红褂子胸前背后都绣着杜氏产业特有的花纹的伙计们敲着锣分头窜向街头巷尾。 “哎!好消息,好消息!天下第一武道会半决赛即将开幕,每日前一百名观众将免费获得五大酒肆联合推出的代金券一套!” 龟缩在家中正担惊受怕的百姓们,听见这样奇怪的消息,不由好奇地探出头:“什么‘半决赛’?‘代金券’又是什么东西?‘免费’是‘不要钱’的意思么?” 各位敲锣的伙计都已经过何掌柜的教导,听见有人问,便把手里的锣使劲一敲,笑嘻嘻道:“这位看官问到点子上了!这‘半决赛’么,就是擂台已经打到一半,剩下的都是咱们京都身手最好的师傅,高手和高手过招,您说这样的擂台打着精不精彩?” “这还没完呢!我们还推出了全新的擂台制度,不仅有一对一的打斗,还有多人混斗的擂台。这多人混斗又有许多种比法,有比谁在台上撑得久的,也有比谁打败的人数多的……总之只有各位想不到的,没有我们擂台比不到的!” 敲锣的伙计把几个新名词一一讲解了,撩拨得各位看客的心又酥又痒。 在家憋了两天了,别说找乐子了,就连饭菜都得随便应付。谁不想出去透透气? 要知道,他们这两日里,就指着几个说书人讲武道会前半截里的精彩比赛消磨时光,早就从新鲜听到腻味了。 现在一听武道会剩下的都是高手,还改了打擂的规则,谁不好奇? 更何况前一百个到的客人还能白得酒水,上哪找这么大的好事?于是纷纷打听起这半决赛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这样敲了两天锣之后,京都总算重新活络起来。 等到武道会半决赛当天,刚一开门,人便像潮水一般涌进会场:“哎!我是头一个,那免费的代金券在哪呢?”“别挤,我先来的!” 还好杜宝珠早有准备,加雇了几位淘汰的武师,这才勉强没有发生踩踏事件。 前一百位领到成套的代金券后喜滋滋地坐下,剩下没拿到代金券的看客,看擂台上打得热闹,想着“来都来了”,也各自找了座观看起比赛来。 看着不到半个时辰就坐满的观看区,就连见多识广的杜宝珠也忍不住感慨:长安居民果然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又是刺客又是搜查的,也没挡住各位凑热闹的热情。 六块观看区里,五家酒肆都是和何掌柜通过气的,知道今日客人必定不会少,早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时客人临门,便笑盈盈地奉上点心酒水,大笔大笔地捞钱。 只有长乐酒肆的王得宝,打从心茶铺的伙计敲着锣满街乱跑的时候就不看好这事,不愿意再和杜宝珠沾上关系。 直到他那块看台因为没人看管,被看客们白白占了之后,他才急急忙忙带着伙计赶来收钱。被他这么一搞,自然赶走了不少客人,赚的也就不如其他五家好了。 王得宝哪里忍得了这口气,不等擂台结束就去找杜宝珠算账:“杜宝珠,你好大的胆子!你既然重开了武道会,怎么不知会我一声?你可知道我们长乐酒肆背后是谁?” “王掌柜这是什么话?”杜宝珠一脸委屈:“当初谋划这事的时候,我可是第一个找您,是您拿扫帚硬把我赶走的……” 小姑娘年纪小,身量也小,站在王得宝面前小小一团,可怜又无辜。 鹿鸣即便知道自家小娘子不打无准备之仗,这事十有八、九是她算计好的,也忍不住挡在她身前:“王掌柜想做什么,不妨想想清楚!” 第53章券行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王得宝眼里闪过一丝心虚,难得没有立刻反驳杜宝珠。 这事能怪他吗?一个十岁的小丫头片子误打误撞搞出一次轰动京都的盛典已经够稀奇了,谁能想到她还能把垮了的武道会救回来第二次? 然而,理亏又如何?长乐酒肆的背后可是堂堂田中尉,怕什么理亏?没占着便宜就已经够吃亏了! 这样一想,王得宝的小眼睛里立刻射出一道凶狠的光芒:“这我可管不着,你和那五家弄的那代金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亲眼看见那些被代金券引进酒肆的酒客,用掉代金券之后又花钱买了不少酒。后面那些酒都是原价卖的,这赚头可比伺候那几个武师多多了! 杜宝珠就等着他问这个,笑吟吟做了解释。 王得宝一听,竖着眉毛道:“这契约我也与你签过,为什么你搞赠送的时候不带上长乐酒肆?” 和杜宝珠过了这么多回的招,他算是想明白了,这丫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蠢货,放着家大业大的长乐酒肆不讨好,专门扶持那五家子只会装可怜的废物。 因此,那五家有的东西,自己绝不能落下! 更何况,这代金券和花签一样,出钱的是杜宝珠。酒肆不过让几十文的利钱,就能换大批的客人进店,这种好事岂能放过? 一旁的鹿鸣见王得宝一脸凶相,没忍住,捏着拳头警告道:“王得宝,你不要欺人太甚!” “放肆,你一个下人也敢对我大呼小叫?” “鹿鸣!”杜宝珠赶紧拦着中间:“你真是糊涂了,王掌柜可是……的人,岂是我们能得罪的?” ‘田令孜’三个字被她刻意模糊了,似乎连这位的名字都让她害怕。 王得宝见了,心里更加得意:会赚钱又如何,这商场里比到最后,比的还是谁的拳头大! 冷哼一声:“这事尽早给我办好了,如若不然……哼!” 一切威胁尽在不言之中。 杜宝珠脸色一白,低头赔笑道:“王掌柜放心,您看这武道会还冠着长乐酒肆的名呢,我哪敢不尽心?今晚我就让人赶制长乐酒肆的代金券,您就等着吧。” “小娘子……”王得宝趾高气扬地走了,鹿鸣则欲言又止地看着杜宝珠。 自从闹出刺客后,他就越来越看不懂小娘子的行事了。 难道是怕了田令孜? 可他怎么看,都觉得小娘子不是那种畏惧权势的胆小之辈。 杜宝珠冲他一笑:“谁先笑,谁笑得大声,都不算什么。谁能笑到最后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如此!鹿鸣恍然大悟,小娘子果然在骗王得宝! 得知真相后,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娘子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她想骗人的话,只怕没人能识破吧? 这样一想,他对杜宝珠的态度便更加尊敬了。 王得宝找杜宝珠闹过之后,很快,每日赠送的代金券里就加上了玉浮梁。 这样一来,一天送出去的酒水便值七八千钱。 来看擂台的客人都觉得武道会的老板疯了,不然怎么会这样抛洒银钱? 然而,这并没有减少他们看擂台的热情,反而来得更积极:白得的酒水谁不爱?更何况这券自己用不上还能转手卖给用得上的人。 就比如那玉浮梁,市面上卖十文一壶。若是来得早,领到代金券,以九文的价钱把玉浮梁的券卖出去,那就是白赚九文! 擂台赛进行得火·热,京都百姓对代金券的接受度也渐渐高起来,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代金券发的少了些,用着不够爽利。 仿佛是听见了百姓的心声,那武道会的闭幕式上,京都最有名气的武师刚刚替本次擂台赛的胜出者颁完奖项,新茶铺的掌柜的便当众宣布了一条激动人心的好消息:“为了回馈各位武道会的观众,我们六家酒肆加上一家新茶铺将共同推出代金券服务!所有代金券不限量出售!详情请咨询东市鹦哥巷杜氏券行!” 杜氏券行其实就是在李杰给杜宝珠的那间酒肆一楼隔了一间三步宽的小店,门外招牌早已挂出好几日。 来往的路人早就看过那牌子无数遍,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券行就是卖优惠券的地方!” 反正武道会已经结束,就有几个腿脚快的看客抢先去了券行,一一问过代金券的价钱。 发现这些券里,最划算的便是长乐酒肆的玉浮梁,即没什么购买限·制,又只要八文钱一壶,竟然比之前从一套代金券里拆卖出来的还要便宜一文。 会算账的那位来不及和同伴细说,赶忙掏出钱袋:“掌柜的,先给我来上十壶玉浮梁的代金券!” 和他一起来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也掏出钱袋:“给我来两壶的!” 这些人买了代金券便往长乐酒肆走去,不一会儿就把长乐酒肆的座给占满了。 王得宝已经几日没去武道会,并不知道券行的事,只看见宽敞的大堂里黑压压全是人,便忍不住得意起来:那几个蠢货仗着杜宝珠帮忙,只是看着热闹罢了。这武道会一结束,人便全往他这里来了,这才叫真的本事! 美啊!他拨了拨算盘,开心地哼起小曲来。 直到第一位客人付钱的时候,才傻眼:“怎么全是代金券?” 代金券虽然也能换钱,但却低了十来文,赚头未免太少了点,王得宝不免有些失望。 那酒客见了他的反应,脸色一黑,反问道:“怎么就不能全是代金券?这券可是我真金白银买来的,又不是假的,你还能不认不成?” ……杜宝珠好像确实没说过这代金券还有这限·制。 王得宝因为理亏,虽然不乐意,也只能收下代金券。 然而第二个、第三个,接连好几个客人都是拿代金券付账,他就有些坐不住了,伸手拉住面前的客人:“你这券都是哪来的?” “还能哪来的?”那客人莫名其妙:“不都是杜氏券行买来的么?” “杜氏券行?”一听名字里带了个‘杜’字,王得宝就有些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东西?” “不就是你们新搞出来的代金券铺子么?”客人被问得烦了,眉头一皱:“难道你还想不认账不成?” “怎么会!”这人看着就孔武有力,闹起来酒肆一点便宜也占不到。王得宝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道:“只是我对这代金券并不知情,不如你先拿银子付清酒钱。改日我弄明白事情原委,你再来用这代金券如何?” “这是什么道理?”客人醋钵大的拳头往柜台上一砸,嚷嚷起来:“长乐酒肆在那武道会上的招幌还没拆呢,你说你不知情,谁肯信?我看你就是故意把人骗进店里讹钱!” 他这一嚷,不止酒肆里,就连路上的行人也跟着望了过来,各个伸长脖子指指点点的看着热闹。 王得宝叫苦不迭,只好将那人的代金券收下,匆匆赶往那所谓的杜氏券行。 到了鹦哥巷一看,果然有那么一家铺子。 他脑筋灵敏,很快就发现其中的关键——其他几家的券上都限·制了一次只能用一张,只有长乐酒肆的玉浮梁代金券什么限·制都没有! 该死的杜宝珠,又耍花招! 王得宝恨得牙痒痒,想也不想就冲进店里:“杜宝珠!你给我出来!” 二楼雅室里,杜宝珠刚替宋文换过药,正商量着出城的事。听见楼下的动静就要起身·下楼,却被宋文拉住了袖子:“来者不善,可要我帮忙?” “不用。”杜宝珠微微一笑:“我早有准备。” 宋文听了,这才笑着松了手:“我唯一厉害些的便是这一身功夫,你却总是用不上,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报答你的救命恩情。” 他说话的时候,唇角照旧旋着两个深深的梨涡,表情既认真,又不会让人感觉沉重。 杜宝珠见了忍不住玩笑道:“你救我,我救你,咱们这样有来有回的,怕什么扯不平?” 宋文眼睛弯了起来,还要说话,楼下王得宝吵得更加厉害了。 杜宝珠只好往楼下走去:“出城的事我再想想,总能将你平平安安地送出去。” “杜宝珠!”楼下王得宝一见到杜宝珠,便阴沉着脸冲过来:“你好大的胆子,和田中尉做对,就不怕赚了这钱没命花吗?” 鹿鸣私下已经找何掌柜解答了疑惑,知道这代金券就是置王得宝于死地的大杀招。此时见王得宝杀过来,神色一紧,连忙护住杜宝珠:“王得宝,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王得宝冷笑一声,狠毒地看着杜宝珠道:“这话你应该问她。” 杜宝珠并不畏惧他的威胁,微笑着让出道路:“王掌柜还请楼上细谈。” “谈个屁!”王得宝早已不相信杜宝珠的表演,跳着脚骂道:“赶紧把这劳什子代金券收回去,否则老子要你好看!” “原来是为了这事。”杜宝珠满脸遗憾道:“代金券是你要求加的,咱们契约也签了,钱也按时结着,你嘴皮子碰碰就要终止,我实在无法从命。” 王得宝这才想起他与杜宝珠签过契约,当时他为了从杜宝珠身上多榨些钱财,并未写期限,只说有花签就得兑酒。 遇上现在这样的事情,他竟然没资格叫停了! 第54章收网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当初签契约的时候,王得宝想着自己能低价收购花签再高价卖给杜宝珠,怎么都赚钱,便没在价格上做多少计较。 没想到,这死丫头面憨实精,哄着他压低酒价之后,居然转手卖起代金券来。 他再想低价回收代金券是不成了,可如果真按这个价卖酒,就算是长乐酒肆也亏不起啊! 王得宝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知道自己上了当后,立刻撕破脸皮,将那三角眼一楞,狠狠盯住杜宝珠:“这么说来,你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了? 在现代,谁还没见过几个难搞的客户了?他这点程度的威胁在杜宝珠看来和挠痒痒差不多:“作对谈不上,不过是做生意罢了。” “好,好,好!”王得宝被气得连连冷笑:“你这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连我都敢捉弄。这长安城就这么大地面,咱们走着瞧吧!” 一旁的何掌柜虽然看王得宝吃瘪看得很痛快,但痛快之后,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的主家:“小娘子,这可如何是好?” 王得宝背后可是捏着兵权的田中尉!当初知道这事的时候,他差点没吓出一身冷汗,可小娘子却像个没事人似的…… 何掌柜满肚子担忧,杜宝珠的脸色却没什么变化,目送王得宝出了小店,就转头看向鹿鸣,低声道:“给殿下传个消息,就说该收网了。” 鹿鸣闻言眼睛一亮,年轻的脸上立刻堆满笑容:“我这就去!” 然后,杜宝珠就看见他身影一纵,噔噔噔跑上了酒肆楼顶。不一会儿,一只灰扑扑的鸽子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搞了半天,李杰说的传消息,就是靠这个。杜宝珠看着融化在黑夜中的灰鸽子,嘴角难得抽了抽。 而二楼上,宋文也看见了那只扑棱着从屋顶飞走的鸽子,眼底划过一抹晦涩。 王得宝怒气冲冲的回到酒肆,账房又收了不少代金券,已经将装花签的小匣子塞得满满当当。 他一看这些竹片子就心头火起,叫来沽酒的小厮耳语一番:“从现在起,咱家酒肆新定一条规矩——买酒得先付钱。若是看见拿代金券买酒的,一律不收!” 契约又如何?他与京兆尹是故交,杜宝珠敢去告官,他就反告杜宝珠一个诬告罪! 王得宝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招来心腹道:“去查一查,杜宝珠可有什么把柄?她和我过不去,我就要她那破茶铺子再也开不下去!” 那心腹就是当初偷学奶茶制作的那个,是店里最机灵的伙计,一听王得宝的命令,便笑呵呵道:“掌柜的,还真叫您给问着了。当初套方子的时候,我刚好打听到一件事,您看看是否用得上?” 说着,就附在王得宝耳边嘀咕了一番。 王得宝的三角小眼里光芒大盛,‘哈哈’笑着在那伙计背后拍了一巴掌:“还不快去把那人找出来!” 伙计领命而去,王得宝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上楼。 二楼上,许多客人都被券行发行的代金券引去了其他几家酒肆,和满当当的一楼相比,便显得冷清了几分。 王得宝见了,忍不住啐了口唾沫:一帮子穷鬼! 然而,他这口唾沫还没落地,就听见楼下忽然闹腾起来:“岂有此理!前几日你们还收代金券呢,怎么今日忽然就不收了?” 沽酒的伙计早就得了王得宝的嘱咐,此刻一点也不慌张,反而皮笑肉不笑道:“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我家酒肆已经不收这代金券了,您这是上了券行的当。要我说,您赶紧回券行把这券给退了吧,晚了没准那卖券的就带着钱跑了。” “还有这种事?”那客人贪便宜,买了不少券,一听伙计说这是券行的骗术,便急着去券行闹事。 他这一走,好几个捏着代金券的人也跟着去了。一大帮子人沿着街道闹嚷嚷地走着,又惹出不少看热闹的看客。 王得宝见了这一幕,心气总算顺了几分,叫了个腿脚利索的小伙计偷偷跟上,才美美地煮上一壶茶,翘着腿在二楼吹风赏月。 谁知,一杯茶喝完,那跑腿的小伙计就回来了:“掌柜的,杜氏的何掌柜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些人没吵也没闹的就把券给退了回去……” 只是退了代金券?王得宝不满意这结果,不过想到已经让心腹去办的事情,又得意起来:“也罢,就让她再安稳一晚上吧。” 这一夜,券行还算平静,只有几个人在长乐酒肆用不了券,回来找何掌柜退了券。 到了第二天一早,没等王得宝动手,街头巷尾先传出了许多调侃长乐酒肆的小曲,唱的都是长乐酒肆王得宝如何背信弃义,如何勾兑水酒的事。 这些曲子不知道是谁编的,用词一点也不讲究,却特别的顺口,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街头的小娃全都学会唱了。 一时间,长乐酒肆一跃成为武道会之后又一个热门话题。 早上酒肆本就客少,王得宝并未察觉异常,反而是他的心腹先发现异常,跑来和他商量:“掌柜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咱们赶紧把那事闹大,才好盖过这些烂曲啊!” 王得宝牙齿咬得咯吱响:“还等什么,赶紧去啊?” 伙计赶忙往外跑,然而没等他跨出门,王得宝又道:“回来!你先去找几个说书的,让他们看过热闹之后编成故事往外讲。” “哎!”伙计匆匆而去,不一会儿便把人给找齐了,便带着一大帮子人热热闹闹地向杜氏新茶铺走去。 新茶铺如今已经开了近一个月,百姓早已习惯了闲暇时喝上一杯冰凉透心的新茶饮子。这会儿,茶铺里坐了个半满,正三三两两地讨论着街头新传出的小曲。 柜台里,林娘和她的女儿春娘手脚麻利地做好饮子送到各位客人面前,回身洗了帕子将水磨石的桌面擦得洁净光亮。 这些活计比洗衣服轻松多了,春娘做起来有滋有味,感觉生活都多了一点奔头。 她正和阿娘商量着送妹妹去绣房学些针线本事,忽然就听见外面闹嚷嚷的来了一群人。 林娘还以为是有客人到了,连忙擦干净手上的水珠,笑吟吟地迎上去:“欢迎光——” ‘临’字还没说完,她已经看清那走在前面的男人模样,顿时觉得头顶被泼了一桶冰水一般,冰得她浑身都疼起来。 “怎么了?”走在后面的春娘还不知道情况,只见自家阿娘忽然愣住,便关切地追上来。然而当她顺着阿娘的视线看过去时,手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你来做什么!” “呸——”那打头的男人大约四十出头的样子,才大清早便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走路一瘸一拐。他听见春娘的声音,便睁着一双烂眼朝春娘瞪过来:“我是你爹,怎么就不能来这里了?” “你不是我爹。”林娘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春娘虽然也怕,但这时候只好努力挺直脊背护在林娘身前:“我阿娘早就跟你和离了,我只有娘没有爹!” “你这不孝女,老子还没死呢!”那醉汉说着就要撸起袖子打人。 却被身后一个一脸精明的人拉了一把:“先做正事。” “哦。”醉汉立刻换了脸色,朝那人点头哈腰:“您说的对,我这就办事!” 一转脸,又是一张当爹的黑脸,倨傲地盯着春娘:“你们现在用的新茶方子都是我们老罗家的,既然你不认我这爹,那这些方子就不许用了,通通交出来!” “你放屁!”春娘此刻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打不过这醉汉,她早已经扑上去抓烂他的脸了。 她们当初连个包袱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被这混账赶出了家门。 那时候,二妹还小,她和阿娘饿得没力气走路了,只能一边背着二妹,一边相互扶着往前爬。要不是遇上心善的杜家,她们一家三口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如今她们靠着自己的本事总算让日子好过一点,这杀千刀的混蛋就立刻钻出来毁掉她们! “不孝女!丧门星!”醉汉撑着腰破口大骂,周围刚来的看客,他便大着嗓门讲这两母女是如何偷走他罗家密不外传饮子方,又如何和杜氏勾搭上开了这家新茶铺的。 明明是谎话,却被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许多不知真相的看客都信了他的说辞,一脸谴责地看向春娘:“这小娘子,年纪轻轻心思怎么这么歹毒?他好歹是你阿耶啊。” 不是!才不是!春娘死命摇头,这个混蛋根本不配当爹!这方子也不是罗家的,是她和阿娘想了许多日夜才想出来的新方子! 然而对方人多势众,她刚一开口辩解,就被那些人用‘孝道’压了回来,完全没有反击的机会。 “天气炎热,各位都消消气。”过了好一会儿,收到消息的何掌柜才从券行匆匆跑回来。 他一出现,春娘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何掌柜……” 她年纪虽然小,但是脑筋还算清楚,知道这会儿最要紧的不是她家那点破私事,而是这罗瘸子强占饮子方的事,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便扶着阿娘退到一旁,全凭何掌柜处置。 “你说这饮子方是罗家秘传,这事倒也好辨认。”何掌柜如今见过的风浪也多了,遇上这样的事一点也不慌乱,摸了摸胡须,慢条斯理道:“诸位客官随便点三道饮子,你和春娘一同做出饮子,若味道真的相同,才能证明你所言不虚。” 罗瘸子当然是一道也做不出来了,但这样的情况早有高人教过他如何应对,因此他也不慌张,转头朝看客们求助道:“诸位帮帮忙,我家有传女不传男的规矩,这些方子我阿娘去世时亲手交给了春娘,如今她们仗着我没见过这方子,欺定我了!” 第55章壮士断腕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罗瘸子的话漏洞百出,可偏偏他占了个‘爹’字,周围看客的心就偏向他了,纷纷指责已经退到角落的春娘:“都说女生外向,可你的心不能这样偏啊。咱们大唐最重视的便是孝道,像你这样的,告去官府少不了二十大板!” “还有何掌柜,你家茶饮子好喝,咱们都知道。既然这方子是人家祖传的,你也不能吃独食啊,好歹从指头缝里漏些零碎给人家过日子不是?” 新茶铺乍然红火,眼红的人多得是。平时这些人只能躲在家里掰着指头猜新茶铺赚了多少钱,或者踩一踩小人咒骂新茶铺快些垮掉。 好不容易等到看新茶铺笑话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看着是在劝和,可说的话却全都是些酸不溜丢的酸话。 何掌柜从前做酒肆生意时,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虽然跟着杜宝珠学了许多手段,但真的用起来,还是有些捉襟见肘,他反驳几次,都被罗瘸子和看热闹的人嘘回去,就有些沉不住气:“这方子明明是我家主人的主意,你半点证据拿不出来,凭什么说是你的?” 罗瘸子松松垮垮地站着,手指随意指向林娘母女:“做饮子的是我媳妇和我女儿,这证据还不够吗?反倒是你们,没凭没据就把我家饮子方占了,未免缺德心黑了些!” “说得好!”罗瘸子话音刚落,人群里便传出一道清亮稚嫩的童音。 这声音仿佛山间清泉一般清冽轻灵,众人听在耳里,仿佛天气都凉快了几分,便忍不住四处寻找说话的人。 很快,大家就默契地让开一条道路,露出那说话的小娃。 “小娘子?”何掌柜看清小娃面容,不由大吃一惊。小娘子这是热糊涂了么?怎么替这败坏店铺名声的泼皮叫起好来了? 杜宝珠朝何掌柜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紧接着拾阶而上,站到店铺的门口:“春娘林娘会做饮子又如何,这也证明不了这些方子来自你们罗家。没准,是林娘从谁手上偷来的呢?” 何掌柜更急了,小娘子怎么还把事情扯得更大了啊?万一这时候有人跳出来认领这些方子,茶铺还怎么做生意啊? 然而他虽然着急,但也还记得杜宝珠刚才的眼色,硬把跳到嗓子眼的疑问给咽了回去。 罗瘸子却没他这样能忍,当即傻了眼。 他不过是个乡野村夫,昨晚才被人从村里的私酒铺子拖出来,硬塞了许多话术在脑子里。杜宝珠这番话师傅没教过,他就不会答了:“怎么会是偷的呢……” 杜宝珠不理他,转头看向人群:“这些方子不是新茶铺的,也不是罗家的。诸位可能证明这些方子的主人?” 新茶铺赚得盆满钵满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此刻有机会获得方子,谁不心动?然而这所属的证据却实在难捏造,人群里略微躁动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人出来说话。 杜宝珠便笑道:“这么说来,这些方子便是无主的。既然无主,那就是谁都能学了。” 众人一愣,不知道杜宝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杜宝珠却已经将春娘叫到人前:“把你会的饮子都做一遍,让大伙儿都跟着学一学吧。” 春娘十分信任杜宝珠的见识,听她这么一说,便将已经滑落的袖子重新用绊搭扣住,动手做起奶茶来:“做奶茶,第一步就是……” 王得宝的心腹躲在人群里,急得跳脚:这杜宝珠怎么不按规矩做事?这些饮子方若是真的传开了,长乐酒肆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赶忙朝罗瘸子挤眉弄眼。 罗瘸子会意,朝春娘冲了过去:“住手!这些方子都是我们罗家的!” 然而,刚才还偏向他的看客们这会儿却不帮他了,几个卖饮子的小贩更是抢在茶铺伙计前面把罗瘸子拉住:“哎,老哥消消气。你不是不知道方子么,这会儿有人教,你就赶紧学呗。” “你们!”罗瘸子彻底懵了,这情形和昨晚师傅讲的彻底不一样,他该怎么办? 就他傻愣的这段时间里,春娘已经将奶茶做好,又开始教别的饮子。周围的人全都伸长脖子努力记忆着制作步骤,无论罗瘸子如何跳脚,都没人搭理他。 王得宝的心腹见了,知道今天算是闹不起来了,只好脚底抹油偷偷溜回长乐酒肆。 “她真把方子全交出去了?” 被代金券的事一闹,长乐酒肆彻底没了生意。王得宝干脆把店门关上,专心等心腹的好消息。 谁知,这消息和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不由从椅子上弹坐起:“这怎么可能?” 他虽然想抢方子,但从没想过以这样的方式抢啊?这饮子方要是烂大街了,他还怎么赚钱? 杜宝珠这一招,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他实在看不懂,却直觉这事不会这么简单:“继续盯着杜宝珠,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杜宝珠这头,几乎将店里卖的好的饮子全教了一遍,那些想占便宜的人各个满意而去,只剩下那罗瘸子孤零零站在店门口:“你们……你们仗势欺人!” 像这种社会垃圾杜宝珠根本懒得搭理,只扫了一眼,便转头看向春娘:“这事是你自己处理,还是我来?” 春娘愧疚地低下头:“奴是杜家的奴才,全凭小娘子做主。” “你可想好了,”杜宝珠似笑非笑地看着春娘,道:“这人坏了我的生意,若是我出手,可就别想轻松了。” “奴想好了。”春娘心里很明白,这罗瘸子在一天,她们母女三人就一天没有好日子过。可光凭她们三个,根本没能力解决这个大·麻烦。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狠色,下定决心道:“奴惹下这么大的祸事,只有卖身进府才能偿还,还请小娘子成全。” 一旁的林娘听了,脸色大变,连忙拉住春娘:“春儿,你傻了么?若是签了死契,你还怎么嫁人?” “阿娘,你看看你嫁的这个人。”春娘指着那神情猥琐的罗瘸子,道:“嫁人算什么好事?我看是祸事还差不多!我这辈子都不嫁人了,小娘子待下人极好,跟着她才是大大的前途!” 说着,就转头看向杜宝珠,诚恳道:“小娘子放心,今日我交出去多少方子,来日我就做多少种独一无二的饮子出来。我是杜家的奴才,做出来的饮子都是杜家的,绝不让您失望!” 忽然得到春娘这么个忠心的手下,对杜宝珠来说倒是个意外之喜。 她原本看中的只是春娘母女两的烹饪天赋,没想到春娘比一部分现代人还看得明白,居然说出‘不嫁人’这种话来。 “记住你今天的志气。”杜宝珠一向欣赏自强的女性,闻言便点了点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新茶铺的掌柜,新茶铺的一切事务由你处置。” “多谢小娘子成全!”春娘心里一喜,就要回店里拿纸笔,却被杜宝珠叫住。 “你是良人身份,我便不与你签死契了。在我们杜家,并不以出身论亲疏,只要你做得好,自然有相应的奖赏!” 林娘一听女儿不用签死契,便抱着春娘哭起来:“多谢小娘子,小娘子就是活菩萨……” 而那罗瘸子听见女儿宁愿卖身也不认自己这个当爹的,又害怕杜宝珠的气势,又气春娘不孝,跳着脚骂街。 杜宝珠附在鹿鸣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鹿鸣便拍拍胸口保证道:“放心吧,这事我保证做得干干净净!” 说着,就跳下台阶向罗瘸子逼近。 罗瘸子见了,吓得两股战战,一瘸一拐地向后退去:“来人啊!杜家要杀人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早就回家记录新得的方子了,谁会搭理他。他叫了好几声,都没人理会,这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饶命啊,我是被逼的!是……是……” 他当初光是看见天上掉馅饼就昏了头,哪里记得王得宝的心腹到底报没报家门,这会儿两眼一抹黑,才知道自己被人坑了。 还要再辩解,就被鹿鸣一指头捅在腰眼上,彻底失了声。 眼看着鹿鸣拎着罗瘸子三步两步消失在街头,何掌柜这才蹭到杜宝珠身边,忧心忡忡道:“小娘子……如今方子都给了别人,咱们铺子里还卖什么?” “继续卖新茶啊。”开铺子的门槛本就不在配方上,杜宝珠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天将方子交出去,一来是拆了王得宝的阴谋,二来就是顺水推舟让百姓将这些新茶彻底传播开。 “他们就算学会了又如何?茶饮子不过是个消遣的饮食,每回只用一点配料,买却要买一大包,远不如在店里买现成的划算,他们总会回来的。” “对了,”杜宝珠忽然想起正事来:“今日那些童谣,传开了么?” “都按您说的传开了,现在京城应该都知道了长乐酒肆的事情。” 杜宝珠笑着招呼店里小伙计拎出铜锣:“那你们可以去京兆府击鼓鸣冤了。” “掌柜的!” 王得宝的心腹一直守在新茶铺门外,一看见何万年带着几个伙计敲锣打鼓往京兆府方向走,就赶紧回来报信:“他们要去告官了!” “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大呼小叫的?”王得宝闻言咂了咂舌:“让他们告去吧,不摔一回大跟头,他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心腹见过杜宝珠如何应对罗瘸子之后,就觉得杜家小娘子只怕不会这么轻易摔跟头。然而王得宝信心满满,他哪里敢说这么丧气的话,赶紧捏住嘴巴,悄悄退了下去。 可事情就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个穿着青灰色衙役服饰的人就找上门来:“王掌柜,杜家小娘子递了您的状纸,京兆尹请您去衙门一趟!” 第56章试探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王得宝有些惊讶。 之前也有不肯卖掉酒肆的硬骨头去衙门告状,可他只需按月往京兆尹府上送些美酒,这些人就都被挡了回去。 这次怎么不一样了?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一个原由来:那杜宝珠的老爹好歹是个从五品小官,的确不好像那些无名小卒一般悄无声息的打发了,总得走走过场。 这么一想,他便安下心来,将茶杯往桌上一扔,背着手往楼下走去:“我倒要看看她杜宝珠还有什么手段!” 王得宝心不慌气不喘,慢悠悠地来到衙门口,老远就看见衙门外围着不少人。这些都是被锣鼓声吸引,出来看热闹的百姓。 王得宝自矜身份,当然不会和这些人打挤,便指挥抬轿子的脚夫绕到衙门后面的小巷。 刚一下轿,守后门的小吏就忙不迭地迎上来:“王掌柜,您可算来了,京兆尹正等着您呢!” 王得宝往他胳膊上一搭,借着广袖的遮挡塞了几粒碎银子:“京兆尹叫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小吏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揣进怀里,这才赔着笑脸道:“这回告状的主有些心计,刻意引了许多耍笔杆子的文人来参观。京兆尹怕这些人乱作文章,所以叫您来走走过场。” 哼,果然是杜宝珠的伎俩。这死丫头明明是士族名门之后,怎么尽用些不上台面的手段?偏偏这些伎俩还真起作用了。 王得宝既是不屑,又是无奈,跟着小吏快走几步,果然看见京兆尹刘仲方正在后衙来回踱步。 连忙拱手行礼道:“哎呀,刘兄,好久不见!上个月的酒您还满意吗?那是我从新丰酒坊里淘来的陈酿,说是在窖里放了足足十年,可谓难得!” 刘仲方这人,别的嗜好没有,就一点——爱酒,尤其爱多年的陈酿。王得宝投其所好从各地搜罗了不少陈年美酒偷偷送进刘府,这会儿提起,就是想套·套近乎。 谁知,刘仲方的表情却不像以往那般轻松。挥手退下闲杂人等,他就拉着王得宝来到角落:“王兄,你和杜家小娘子的契约是怎么回事?怎么闹到衙门来了?” 刘仲方眉头紧皱,仿佛捧着滚烫的山芋。 看得王得宝的心也跟着悬起来:“刘兄,可是有什么难处?” “难,真难!”刘仲方指了指通往大堂的门,道:“知道这会儿谁在前面吗?” 王得宝猜不出来,偷偷探头往堂上一望:站在最前面的自然是那告状的何万年,而那些被衙役拦住的看客里,挤挤攘攘,他并没看出什么名堂。 “还请刘兄提点一二。” “哎,”刘仲方叹了口气,低声道:“看见那穿湖青色袍子的郎君了么?” 王得宝朝人群里看了看,果然看到一位穿湖青色袍子的年轻郎君。那郎君长得猿臂蜂腰,穿着文士的袍子,瞧着却像个武夫。等王得宝看清那郎君的面容之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那位?” 他神神秘秘地将手朝天上拱了拱。 刘仲方十分确信地点了点头:“是那位。” “他怎么会来这儿?前段时间不是才……” “谁知道呢?”刘仲方现在是骑虎难下。他倒是想按律法公事公办,在那位面前卖个乖。可他府里还放着王得宝送来的礼品,真得罪了王得宝,只怕当场就能被撸了官职。 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他干脆把眼一闭道:“王兄,我已经看过状纸,这事确实是长乐酒肆理亏。要不你和杜氏的掌柜私下商量商量,把钱赔了,让他撤回状纸吧。” 你懂个屁!王得宝气得龇牙咧嘴,这杜宝珠分明就是要逼垮长乐酒肆,赔多少钱都填不满她的嘴! 然而京兆尹这条人情不能断,他只能把到了嘴边的怒骂吞回去,勉强笑道:“刘兄大约不知道,这杜氏新茶铺是以有心算我无心,哄着我签下契约。若是真履行她那契约,不出两个月,长乐酒肆就要关门大吉了。还请刘兄帮忙想想办法,把这事对付过去……” 说着,刘仲方的手心里就多出几锭沉甸甸的银子来。 那位就在外面,刘仲方哪里敢收这烫手银子,赶紧又推回王得宝手里:“哈哈哈,王兄说笑了,你一向吉人自有天相,哪至于被这么一点小事逼得关门呢……” 两人在后衙推来让去,前堂里,李儇已经有些等不及,低头附在李杰耳边问道:“老七,你不是说武道会的前三强要打擂台么?怎么不去看擂台,反而跑来这里看人打官司了?” 李杰朝人群里看了看,没有见到那小小女娃的身影,眼底的暗芒一闪即逝,很快又变成了石佛一般平静无波:“递状纸这位就是举办武道会的何掌柜,没他操办,咱们可看不了擂台赛。” “原来如此。”李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挑眼看向李杰:“我说老七,举办武道会的商家叫什么‘杜氏新茶铺’吧?” 李杰脸上依然没有波澜:“五哥记性果然出众,那饮子铺确实叫这名。” “我记得,那日带着我躲进帐篷的小娘子,好像也姓杜。”李儇抬手搓了搓下巴,一脸看戏的神情:“你哄着我来这里,该不会是想替那位小娘子撑腰吧?” 李杰指尖一跳,险些漏了情绪。 他这五哥,向来只爱游戏,不关心世事。没想到,居然私下打探了杜宝珠的身世。这到底是防着他,还是…… 微垂下睫毛,挡住眼中闪动的光芒。李杰摇了摇头:“五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与杜家的小娘子只有数面之缘,未曾深交。她又没有求过我,我何必巴巴跑来替她撑腰?” “老七。”李儇的脸上仍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眯起的眼里却波光暗沉:“咱们虽说不是一个娘生的,但我从小在王太妃身边长大,和你也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所有弟兄里,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你若是有事尽管直说,不用拐那些弯弯绕绕。”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李杰眸光闪动,在坦白真相和继续隐瞒之间略微犹豫了一瞬,才勾了勾唇角:“请五哥恕罪。我今日引五哥来京兆府,的确存了一些旁的心思……杜家小娘子虽然聪明,但却没经历过世事,我怕她吃亏,才请五哥来替她压压阵。” 兄弟两相互对视着,好一会儿,李儇才眨了眨眼,猛地笑起来:“我就说嘛!老七,你这小子一向过得跟和尚似的,今日总算动了凡心,实在可喜可贺!。” 他拿胳膊肘捅了捅李杰,附在耳边低声道:“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了,若是真喜欢杜家小娘子,不妨把她娶回家。她这出身当不了正妃,当当滕倒是绰绰有余。” ‘滕’即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妾’,和命妇一样有各自的品级,置滕还得上报朝廷,由朝廷发给‘告身’。 然而‘滕’身份再高,也并非正式的婚配。李儇这么说,明显没把杜宝珠当一回事。 李杰反倒安心了一些,微微翘了翘唇角,道:“不过是有些欣赏罢了,她年纪尚小,不着急婚配的事。” “欸,这话就不对了。”李儇笑得更加意味深长:“杜家小娘子的确是个美人胚子,老七你若不早些下手,被人半道截了胡,只怕哭都没地哭去!” 李杰仍然微笑摇头,不接李儇的话茬。 李儇还要再逗李杰,人群外忽然挤进来一团发面馒头一般的人物,汗淋淋地凑到李儇身边:“我的郎君,您怎么偷偷跑出来了?那些乱军可还没抓到呢!” “阿父……”李儇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愁眉苦脸道:“上次武道会决赛你就不许我出宫观看,这回老七好不容易托人请来冠季军打一场,我哪能错过?” 正是热的时候,田令孜又是得了王得宝的信匆匆赶来的,早已热得满头大汗。他一面擦着汗水,一面跺脚道:“您要看比赛,便找个清静的地方看就是了。这里人挤人的,万一再闹出刺客怎么办?” 田令孜好说歹说想把李儇劝出京兆府,李儇却不肯走,低声和他咬耳朵道:“阿父搜查乱军已经搜查了小半个月了,那些乱军纵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顶风作案不是?我还是头一回看见百姓打官司,看看也无妨。” 皇帝这是在埋怨他办事不利么?田令孜浑身的肥肉颤了颤,竟然不敢再劝下去,被肥肉压住的眼皮往上撩了撩,偷偷看向李儇。 李儇却早已将视线投向了堂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何万年与王得宝相互辩驳。 田令孜耷拉着眼皮,掩去眸中的算计:如今皇帝年岁渐长,已经不如从前那般依赖他了。看来,要想继续在这高位上待下去,还得另想别的办法……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再抬眼,却又变回了那个和善的老太监模样。 而这一切,都被李杰看在眼里。 转头看了看那丝毫没有察觉危机的兄长,李杰暗暗掐住掌心,好一会儿才恢复成平静无波的神情,将视线投向堂中王得宝身上。 第57章警告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堂上,刘仲方装模作样念过状纸,道:“你们这契约拟得就不合规矩,按律应当作废,因此长乐酒肆不履行约定,并无过错。” 这一路跟来看戏的,有的是想用代金券占些便宜的,有的则是被王得宝仗势欺压过的,总之都是想看王得宝倒霉的。 可这刘仲方竟然毫不掩饰地偏向王得宝,这下就犯了众怒,堂下一片哗然。不知道谁率先喊了一句‘民不服’,很快这喊声就连成一片。 李儇一行人被人群包围着,耳边全是些痛数长乐酒肆店大欺客、作威作福的抱怨。 李杰倒还好,李儇却是忍不住歪了歪头,好奇道:“这长乐酒肆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听着倒比恶霸还厉害?” 田令孜脸皮一抽,赶紧笑着接话道:“升斗小民向来喜欢小题大做,这些都是他们胡说吧到的。这里又热又挤的,郎君还是早些离开吧。” 没等他将李儇哄出府衙,堂上的何万年已经昂首反问刘仲方道:“刘府尹,这契约当初可是经过官府鉴证的,若是不合规矩为何当时不提?现在才说起,未免让人怀疑官衙订书的效力。” 他这话可是说是大大的耍无赖了。 而普通百姓耍无赖便罢,这京兆府尹也耍无赖,场面就未免太难看了些。百姓信赖官契,靠的便是官府作监督的效力,若是这事也能随意逆转,那官府的信誉何在? 这话就好像往滚烫的锅里泼了一瓢冷水,人群里更加嘈杂了。饶是不问世事的李儇听了,也忍不住眉心紧皱。 田令孜一看他那神情,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拉着李儇要走:“郎君不是想看打擂么?武道会得胜的那几位奴也认识,咱们这就让他们摆擂打一场!” “这个好!”李儇立刻被擂台吸引,眉飞色舞地拍手叫好,反而催着田令孜快些离开。 走到一半,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忽然停住脚步:“对了……阿父,你帮我给京兆府尹传个话,嗯,就说是我的口谕吧。这杜家小娘子救驾有功,让他行些方便。” 像他这样仗着皇帝身份替人大开方便之门,要是换做太宗、肃宗,早被魏征之类的贤臣谏书斥责几百遍了。 可他偏偏是最爱游乐的僖宗,说出这样不着调的话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田令孜原本还担心皇帝发现他和长乐酒肆的关系,正提心吊胆,一听这话,顿时喜笑颜开:“是,奴这就派人给刘仲方递个话。” 只有李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不过什么也没说,默默跟在李儇身后离开了京兆府。 李儇见到他,还得意地邀功道:“老七,你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不敢。”李家低头道谢:“我府上新收了两个斗鸡的高手,今晚就给您送去。” “还是老七懂我心意。”李儇哈哈大笑,转头和田令孜商量起斗鸡吏的安置事宜来。 而京兆府里,刘仲方和王得宝已经收到田令孜传来的消息,不由面面相觑:“田中尉这是何意?” 刘仲方起初是打算公事公办的,可临升堂时忽然看见田中尉露面,这才收了王得宝塞的银子,改判契约无效。 现在田中尉亲自传信要保杜氏新茶铺,他就有些摸不准田中尉的心思了:这到底是要他各打五十大板,把这事抹匀了?还是要他彻底偏向杜氏,判长乐酒肆履行契约? 刘仲方还在为难,王得宝则是面如死灰,直接瘫了下去:完了,田中尉这是嫌他无用,将他当作弃子了…… 惶惑归惶惑,案子还得继续审。 刘仲方匆匆整理好官帽,往堂上一坐:“这个……本官刚才又读了一遍契约,这契约说的确实在理,是长乐酒肆违约在先,按律当罚二十万钱,继续按契约行事!” 好好一场官司,被他办成了儿戏。他话音刚落,堂下的嘘声就更大了,甚至还有人往他身上扔烂菜叶子。 “大胆!大胆!”刘仲方护着官帽,一面招呼衙役抓捕袭击他的百姓,一面往后衙躲去。 可扔菜的人躲在人群里,衙役一来,人群便乱哄哄地散开,忙活半天,谁也没有抓到,反而把衙役们累得不轻。 何万年手里拿着刘仲方幕僚给的判书,脸上不但没有喜色,反而多了一丝苦恼:这结果……和小娘子交代的不太一样,后面的戏还怎么唱啊? “刘仲方判我们赢了?”杜宝珠写字的手顿了顿,忍不住转头看向鹿鸣。 鹿鸣也是一脸茫然:“您不是说那刘仲方收了王得宝的好处,一定会判咱们输么?” “咳——”杜宝珠难得不知所措,呆愣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这中间的关键。 按理说,李杰现在处于弱势,并不会在明面上和田令孜撕破脸皮。她把阵仗闹这么大,早已做好了被李杰放弃的准备。 然而,事情的走向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是李杰出手了么? 杜宝珠咬了咬唇,好一会儿才笑道:“既然京兆府尹帮忙,咱们正好省些力气。把今日帮忙的人的酬劳结了,再把玉浮梁的代金券重新挂上牌,好好宣传宣传,争取两日内兑垮长乐酒肆!” 猫耳巷的大片空地上,武道会的擂台早已经拆得干干净净,站在低处往周围一看,便能看见一圈比一圈高的土阶,被六条两肩宽的过道划成六份。 这些土阶正是杜宝珠当初命人挖凿堆砌出的看台,挖出来的泥土则被她填在了洼地的低处。 “这布置倒是有些妙处。”李儇站在擂台的位置饶有兴趣地看着会场 上次出宫遇到刺客,匆忙间他并没能如愿看上比赛。后来再想偷溜出宫,又被李杰劝住了。 直到这会儿,他才有功夫仔细研究杜宝珠的巧妙构思。越看,他眼中的光芒就越盛,年轻的脸上难得露出认真的神情。 “郎君,人都到了,这就让他们开打么?” 直到田令孜过来,他才重新挂上不羁的笑容:“让他们拿出本事好好打,最后得胜的,赏银二十万钱!” 这赏银比杜宝珠当初颁给前三名的奖金总和还要高,然而无论是李儇还是田令孜都没觉得这金额有什么不妥,当众宣布之后,那几位武师便‘噼里啪啦’地打起来。 “好!”打到精彩处,李儇便往台上抛洒钱币,激得几个武师打得更加厉害。 “寿王爷。” 李儇看打擂时,田令孜笑着走向了一旁的李杰:“奴这里有些关于乱军的消息,想请您帮忙做个鉴定,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已过不惑之年,脸上却白白嫩嫩没有一丝皱纹,反而红光满面像个童子一般。皮笑肉不笑的时候,便格外·阴森。 李杰略微扫了他一眼,便垂下眸:“搜城的是神策军,田中尉若是有事应当向令弟询问才是,怎么反而来问我这个闲散人了?” “呵呵,”田令孜笑了笑,道:“这消息正是神策军呈上来的,本该直接报给圣人。可奴瞧着这事和寿王爷有些关联,怕坏了寿王爷与圣人的兄弟情谊,这才擅作主张多此一问。” “哦?”李杰八风不动,连眉梢都不曾抬起:“何事与我有关?” “搜查平康坊的孩子们说,刺客逃跑当日,有人见过寿王爷手下一个护卫从私女昌进出,还受了伤……” “原来是为了这个。”李杰略微抬了抬唇角:“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田令孜弯着眼睛,死死盯住李杰:“寿王爷何不让他出来辨一辨呢?” “鹤锋。”“仆在。” 随着李杰一声令下,一名身材瘦削的护卫从队伍里站出来。 “田中尉好像不太相信你,给他看看你的伤处。” “是。”那名叫鹤锋的护卫毫不犹豫地捞开垂在脸旁的长发,露出一片光秃秃只剩耳孔的皮肤。 那伤口只剩一点血痂,但也能看出是近期受的伤。 田令孜眸光缩了缩,好一会儿才‘呵呵’笑起来:“果然是个误会,还好奴擅自问了,不然倒成笑话了。” 鹿鸣默不作声地将长发放回脸旁,挡住那块可怕的伤疤,退回了护卫中。 田令孜笑过之后,忽然凑到李杰耳边,低声道:“人心毕竟隔着肚皮,就算是一个娘肚子里钻出来的兄弟,也有起隔阂的时候,更何况不是从一个娘肚子里钻出来的。” “长乐酒肆的事就算寿王爷赢了。不过奴若是您,就该好好算算清楚,您剩下的人情还能用上几次……” 李杰眯了眯眼睛,脸上并不透露半点情绪:“我听不懂田中尉在说些什么。” “听得懂,听不懂,王爷自己心里清楚。”田令孜扯了扯唇角:“圣人还等着奴伺候,便不多陪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擂台上已经倒了好几个武师,泥地上星星点点全是暗红的血点。 倒下的武师被小黄门匆匆抬下场,李儇仍旧兴奋地盯着台上的武师,不断抛洒着钱币:“好!打得好!” 田令孜凑过去,不知说了什么,李儇笑得更加大声,还塞了一把钱币给田令孜。 李杰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幕,石刻一般的脸上依然没有半点表情,只有狭长的眼底闪过明明暗暗的光芒,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余光扫到一道身影:“谁?” 身后的护卫脚尖一点便追了过去,然而,很快就空着手回来了:“回殿下,那是一条死路,没有人。” “……”李杰沉默一瞬,才道:“大约是我看错了,此事不必宣扬。” 而离两条巷子之外,一个年轻的男子抬手摘下脸上的面巾,仰头靠在墙上。阴影从墙上投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唇边两个深深的梨涡。 第58章生变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原本,杜宝珠安排了十来个说书先生混在人群里,就等着京兆府尹偏袒王得宝的时候带头起哄。 谁知,她做的安排全都没用上,官司就结束了。好在,收了钱的说书先生还算尽责,她说改词,他们很快就编出一套‘京兆府尹刘青天不畏权威主持正义’的在水井边、大树下讲起来。 京都居民几个不爱听八卦的?不一会儿,杜氏券行打赢了官司,玉浮梁代金券又能用了的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城。 刘仲方听幕僚说起街头巷尾夸他刚正不阿的事,真是急得满嘴起泡:他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当这受气包京兆尹还不是想多捞些银钱? 诸位富商真要信了这套说辞,不给他塞银子了怎么办?那些该死的平民为了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求他帮忙又该怎么办? 最要紧的是,这偏向谁,他都是听田中尉的指令。这事传到田中尉耳里,岂不怀疑他故意博名声么? 坏事!天大的坏事!刘仲方在后衙转了几圈,终于坐不住,雇了顶小轿找田令孜表忠心去了。 而长乐酒肆这一边,早已被得知消息的客人挤满,兑酒的队伍早已排出两条街外。 住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城里,京都百姓各个都是精打细算的高手,哪有看见便宜不占的道理?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将长乐酒肆的玉浮梁兑换一空。 “掌柜的,咱们该怎么办?”酒肆的账房先生拨拉着算盘:“照这样的态势下去,不出两日账上的钱就亏光了……还有酒窖里存的旁的酒,再不卖出去,就放酸了……” 王得宝的心腹闻言,伸头看了看店外的阵仗,难得心慌气短:“要不仆跑一趟,去求求孙老板出手?” “没用了。”王得宝颓然倒在榻上,两眼发直:“我这回算是栽了。” 上午在京兆府的时候,他是看见田中尉露面,才放心上堂的。谁知道,田中尉却突然一点余地也不留地让他履行那该死的契约。 可见,他已经彻底沦为废子了。就算找孙老板求情,又有什么用?不能替孙老板和田中尉赚钱,他就屁都不是! “咱们总不能干坐着等死吧?”伙计还有些不死心,抬脚就要往外走,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他们刚才提起的孙老板。 孙放仍然做文士打扮,精瘦黝黑的脸上一片沉稳,看不出什么表情:“慌什么?事情还没到绝境,怎么自己就先放弃了?” 他是出过海的狠人,海上的风浪远不是京都这些生活在内陆的人能想象的。因此练就了一套风雨不动的本事,就算是亲信王得宝也没见过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王得宝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像是看到救星一般,一骨碌爬起来:“孙老板!您可是想到应对的法子了?” 说着,他还是有些心惊胆战:“田中尉亲自下令命我履行契约,这事真有转圜的余地吗?” “田中尉只说履行契约,又没说你不能做些旁的事。”孙放眼神精亮,似笑非笑道:“她的契约拟得着实严密,却也不是没有破法。” 王得宝三人眼巴巴地望向孙放:“什么破法?” 孙放慢悠悠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这是什么破法?王得宝满脑袋都是疑问。 孙放一看他那副模样,就知道这憨货平日仰仗田令孜的威势仰仗惯了,到了该用计谋的时候就满脑子都是稻草。 不由恨铁不成钢:“你查了这许久,可知道杜家有什么破绽?” 尽管不愿意承认,王得宝还是老实道:“……这杜家是百年的世家,家风的确严谨。那杜让能一没纳妾,二没生庶子,家里经营得一团和气,哪有什么破绽啊?” “蠢货!”孙放终于忍不住骂出声:“杜审权生了三个儿子,你既然知道杜家一团和气,怎么不从另外两家找找门路?” “原来如此!”王得宝一拍大腿,总算想起一点灵光:“那二房的周娘子不就和您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么?她店里的珍珠可都是托您带回来的!您是想请她当当说客么?” “愚不可及!”孙放彻底放弃了点拨王得宝的打算,直言道:“周娘子自己的铺子就能赚钱,何必为了这点子蝇头小利和自家侄女闹生分?我说的是胜业坊鸣莲曲的柳娘子!” 王得宝也认识柳娘子,总算反应过来:“原来是她呀!” 柳娘子早年住在平康里北曲,是个没落籍的私女支,后来不知道勾上哪家富户郎君,便自己赎了身搬到胜业坊租了间小宅子住着,还和往日的恩客断了来往。 王得宝也曾是柳娘子的枕上宾,这会儿才想明白其中关键:“她是杜家二房还是三房的外室?” 孙放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我已经许了她一分的红利。你先把店关了,过几日就见分晓。” 孙放出海一趟赚得远比长乐酒肆两个月的利还高,然而出海到底是个风险事情。当初他一无所有,当然愿意拿命搏财。如今他的身家早已是长安乃至大唐第一富商,哪里还愿意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更何况若是遇上海难,那连船带货的钱就都打了水漂,哪有安安稳稳开酒肆赚得安心?因此,他十分看重长乐酒肆,不愿意放弃。 而田令孜那头,就没这么多想法了,一家长乐酒肆而已,垮了也就垮了,并不影响他每月到手的银钱。 他更在意的,是那个名叫杜宝珠的小丫头。 王得宝也算是孙放的心腹,办事能力也有一些,却被这丫头一步一步诱进深坑,到底是这丫头真有本事,还是这中间还有李杰的手笔? 他能爬到如今的位子,靠的就是办事谨慎,哪里能放过这么大的破绽。伺候李儇回宫之后,他便匆匆换过便服回到他在宫外的私宅:“去把杜宝珠给我带回来。” 杜宝珠丝毫不知道危险正在逼近,她刚回府陪崔氏用过午饭,正偷偷藏了一只食盒打算带给宋文。 马车刚驶上坊间大道上,斜刺里忽然冲出来几个穿神策军服的人来,拔刀拦停了马车。 “车里坐的可是杜让能之女,杜宝珠?” 这几人来势汹汹,指名道姓,马夫吓得有些腿软,扑通掉下车辕:“几位军爷,不知找我家小娘子什么事?” “别废话!”领头的队长踹了马夫一脚,跳上车辕就要拿刀挑开帘子。 鹿鸣赶紧拦住:“不知几位军爷找我家小娘子什么事?” 一个混吃等死的兵痞哪里是一个经过精心培养的护卫的对手,那人被鹿鸣捏住刀背,挣了两下没有挣脱,脸色大变:“你是什么人?神策军办事,也敢阻拦?” “仆是杜家的护院。”鹿鸣仍然拿两指捏着刀背,脸上却带着笑:“军爷,我家小娘子年纪小,怕生。您这什么也不说,就要动手掀帘子,岂不吓坏她?” “规矩?老子这身军服就是规矩!”那人扯了扯衣襟,挑着眼道:“这是田中尉的命令,闲杂人等还不滚开!” “原来是田中尉的人在办事。”杜宝珠在车厢里听明白原委,伸手掀开帘子,笑吟吟道:“这位军爷是想瞧瞧这马车上坐的到底是不是杜宝珠吧?” “我就在这儿,军爷认准了么?” “啧,”那人嘬了一下牙花,不甚正经地上下扫了杜宝珠一眼:“是你没错,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是。”杜宝珠笑着点了点头,招呼马夫回来驾车。 鹿鸣忍不住提醒杜宝珠:“小娘子,去不得!” 别的人或许不知道,他却早就知道长乐酒肆的背后有田令孜撑腰。小娘子上午刚驳了田令孜的面子,田令孜的人就找上门来,岂会有好事情? 然而杜宝珠却像是没听懂他的提醒似的,抬眸笑了笑:“田中尉有请,我若是不去,岂不是不识抬举?” 鹿鸣闻言,颓然放下手臂。 田令孜在京都已是只手遮天,他的两个弟弟都在军中手握兵权,就连寿王殿下都不敢与田令孜正面起冲突,更何况杜小娘子了。 这田府一行,根本由不得小娘子做主。 这样一想,他一向笑意盎然的脸上闪过一抹黯然,默默跟在马车后,仍由那几个神策军嚣张跋扈地引路。 好在,这几人并非冒充,而是真的神策军。很快就带着他们来到田府侧面的小门处。 鹿鸣扶着杜宝珠下了车,正要跟着一起进去,却被其中一个神策军用刀拦住:“田中尉只说要见杜宝珠,可没说要见一只小杂鱼。” 这架势,似乎凶多吉少了。杜宝珠掐了掐掌心,努力克制住摸鞭子的冲动,转头朝鹿鸣和车夫笑笑:“既然如此,你们就在此处等我吧。” 说着便向几位神策军行了一礼:“劳烦几位军爷带路。” 鹿鸣亲眼见着杜宝珠走进那扇深红的大门,忍不住往前追了几步,直到那门缝彻底合上,才醒过神来,转头叮嘱车夫:“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人帮忙。” 也不等车夫答复,便头也不回地朝如意茶肆跑去。 “杜宝珠被田令孜请去了?”李杰捏着茶杯的手抖了抖。 几滴滚烫的茶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无知无觉,只有微阖的眼底闪动着波光。 第59章和田令孜谈判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殿下,田令孜手段歹毒,就连朝中大臣都受不住,更何况小娘子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儿了。”鹿鸣十分着急。 杜宝珠再聪明,也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田令孜可是当街打死过御史的恶人,她哪里受得了? 然而,李杰却丝毫未动:“鹿鸣,你僭越了。” “仆——”鹿鸣的声音戛然而止,略带些稚气的脸忽然变得惨白无比。 守在门外的鹤锋依然静默地站着,像是没有听见屋中的动静。他垂下的长发被穿堂的微风轻轻吹动,光秃秃的耳孔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鹿鸣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殿下让他们去杜宝珠身边,只是当一双眼睛当一对耳朵。若是擅作主张,鹤锋就是他的下场。 他的额角渗出细碎的汗珠:“仆不敢。” 闷热的风依然欢快,吹着檐下的竹帘像蝴蝶翅膀一般轻轻扇动着。茶室的气氛却像是被冰凝固了一般,久久没有人声。 直到一杯茶饮尽,李杰才低声道:“我已将你赠给杜宝珠,她才是你的主子,回去吧。” “仆遵命……”鹿鸣将头埋进胸口,沉默地退了下去。 案上,红泥小炉里的碳无声地燃烧着,火光猩红。李杰眯眼望着那炉中升起的一缕缥缈青烟,许久才提起茶壶将那炭火浇灭…… “嘚嘚嘚嘚”新修过的马蹄扣在青石板上,声音轻快干净。宋文忍不住打开窗户往外望去,却只看见一辆陌生的蓝布马车迅速从楼下掠过。 他难得皱起眉头,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棂:宝珠一向信守诺言,他养伤的这些时日里,从未迟到过,到底出了什么事? 指尖微微一顿,他忽然想起之前在猫耳巷看见的情景,心中猛地一凛:李儇早已成为田令孜的傀儡,不堪大用。田令孜岂会因为李儇一句话,就放过杜宝珠? 算算时间,李儇早已回宫。杜宝珠迟迟不出现,必定是被田令孜刁难了。 想到这里,宋文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出门。临出门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拎起了杜宝珠之前送来的那套水绿色婢女衣裙。 不过多时,杜氏券行旁的酒肆里便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只是那少女似乎害怕炎炎的烈日,用团扇挡住了脸,教人看不清她的五官。 这会儿正是日头高悬的时候,街上这样行走的女孩儿并不算少见,这高挑的女子并未引起路人的注意,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田令孜府中,杜宝珠已经被那几个神策军转交给了两个婢女。 两个婢女长得虽然秀美,但却像两只鹌鹑般谨小慎微,谢过神策军之后,便缩着脖子在前边领路:“小娘子这边走。” 唐朝风气开放,尤其是盛唐以前,宫里的宦官、后妃都能出宫建府,管制并不严密。直到后来闹出许多丑闻了,才颁布禁令不许后宫之人出宫。 而如今,皇权衰败,这禁令便又不起作用了。 杜宝珠跟着她两一路走来,只见田令孜这处宅院里,四处栽满奇花异草,亭台楼阁也无一不精心设计的,就连路边一处歇脚的亭子瓦片都是皇宫御用的金瓦。 让人忍不住咂舌。 穿过一处回廊,便是一片人工挖凿的池塘,现在正是夏令,池里荷叶铺得密密麻麻,荷花也挨挨挤挤,茂盛非凡。 婢女带着杜宝珠正要绕开池塘,那荷花深处忽然传来女子的娇笑声,扭头一看,便看见一支窄窄的尖角小船破开荷叶,从荷花从里钻出来。 那船头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长相清秀,却满脸骄矜,生生破坏了风景的美感。这人正是之前在山林里伏击了杜宝珠的陈岳姚。 杜宝珠看见陈岳姚,陈岳姚自然也看见了杜宝珠,原本笑意盎然的脸上,倏然一冷:“怎么是你?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杜宝珠神色泰然:“我来,自然是因为田中尉有请。” 陈岳姚就见不得杜宝珠这幅模样,明明也是个小户女,偏偏摆出这样的姿态,倒显得她不如杜宝珠了似的。 上次在上林苑也是这样,她这几年来打谁不是打?偏偏这该死的杜宝珠敢反抗,还把她拽下马,害她在一帮子奴才面前丢了脸! 陈岳姚越想越气,忍不住将手里的并蒂莲扔了,踩着水就要上岸:“你这不要脸的小贱人,上次在山林捉弄我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你倒敢自己送上门来了!” 然而,没等她靠近,田令孜已经从湖心的亭中走出来,隔着湖水斥道:“姚儿,不许胡闹。” 虽然说的是训斥的话,但田令孜脸上却没有半丝怒色,反倒带着笑意。 他果然十分宠爱这个侄女。杜宝珠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暗芒,面上却不显露什么,恭敬地行了礼:“见过田中尉。当日在猫耳巷,不知您身份,失礼之处还请您包涵。” “呵呵。”田令孜长得像块白白胖胖的发面馒头,一笑便将眼睛挤成一条缝,看着还算和善:“无事,过来亭中说话。” 杜宝珠却不敢对他掉以轻心。 田令孜年幼时因为家贫只能卖身入宫当宦官,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吏能做到如今的北司之首,绝不是光靠嘴甜会拍马屁就能办到的。 这样想着,亭子的台阶已经到了头。再次向田令孜行过礼,杜宝珠才问道:“不知田中尉找奴来,是有什么吩咐?” 田令孜抬眼看向她,笑问道:“上次多亏你机智,才没酿出大祸。这事不宜声张,因此只以吾的身份送上谢礼,你不会怪罪吧?”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倨傲,就差没拿鼻孔看人了。 这也难怪,对权倾朝野的田大中尉来说,杜宝珠就像一只小蚂蚁一般,两个指头就能碾死,何必多加礼待呢? 看着他还有一旁的陈岳姚,杜宝珠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朱雀大道旁那一捧浸满血的黄土。狠狠掐住掌心,才不至于露出真实情绪来:“当日收到礼物才知道您的身份,奴不胜惶恐。本想登门道谢,又怕折了您的身份,只好遥祝您洪福安康……” 田令孜人到中年,又是个不能人道的阉人,能追求的也就剩下财和寿这两样东西。杜宝珠姿态放得低,嘴又甜,总算哄得他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来:“你这丫头倒是嘴甜。” 陈岳姚见了,忍不住撇嘴:“花言巧语!” 杜宝珠只当没听见,默默站在一旁,等着田令孜发话。 田令孜喝过茶,拿手绢沾了沾唇角,这才慢悠悠地瞟向杜宝珠:“听说那风靡京都的武道会就是出自小娘子之手?” 上回李儇遇刺之后,王得宝就和他提过此事。不过他那时候忙着找刺客,安抚李儇,就没当一回事。直到刚才京兆府尹刘仲方带着礼物来拜见他,他才又想起这事来。 按王得宝和刘仲方的说法,这小丫头片子几次用言语撩拨民心,智近乎妖,他就不得不试一试杜宝珠的深浅了。 不过,杜宝珠早就做好了准备,被他问起,一点也不惊讶,谦虚道:“‘手笔’两个字,奴可不敢当,只是闲来无事想出的消遣罢了。” “呵呵,随便‘消遣’就消遣出轰动长安城的盛景,你这到底是谦虚还是不谦虚呐?”田令孜眯起的眼睛里,精光闪过,又笑道:“武道会是你闲来无事的消遣,那‘代金券’又是怎么一回事?” 杜宝珠麻溜地伏地请罪:“田中尉恕罪!” 当初被李杰找上,她就知道自己无法置身唐末的纷争之外。 然而李杰此时年少势弱,李儇又还在位,根本不是田令孜的对手。她想活下去,就只能在田令孜和李杰之间找到一个生存的夹缝。因此,她才任由王得宝查出她和新茶铺以及券行的关联。 田令孜对她的臣服见怪不怪,白胖的脸上仍然带着一丝和气:“哦,你何罪之有?” “奴明知孙老板与您相熟,仍然弄出这‘代金券’与孙老板作对。虽然是想向您证明奴的本事,但也是实打实的不敬,奴甘愿受责罚。” 田令孜眼里光芒起起伏伏,不知想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哼笑一声,道:“既然知道错了,我也不会怪你。我这里有十丈绫布,你且收了,就当是我买下你的茶铺和券行。” 唐代经常用绢帛等丝织品代替货币,这就给了掌管市署的北司宦官们机会。他们时常自己抬高绢帛的定价,强行抵用银钱,坑害平民。 杜宝珠没想到田令孜上来就要强夺她的店铺,不由后悔当初没能在猫耳巷直接射杀了田令孜! 然而机会早已错过,杀不了田令孜就只能想办法获得田令孜的信任。 她温驯地跪伏在地上,轻声道:“您若是喜欢这两家铺子,奴便双手奉上房契,并不要那些绫布作交换。不过,奴的本事可不在这区区两间铺子。” 田令孜摸了摸柔软无须的下巴,并不说话。 这对杜宝珠而言,就意味着田令孜已经对她有了一丝兴趣。只要有这一丝兴趣,她就要把它变成无限的可能:“奴既然能用一个月的功夫挤垮长乐酒肆,就能用一个月的时间另造起一家长乐酒肆来。若是您愿意庇护奴,奴每月可以给您一百万钱!” 如今杜氏新茶铺的收入渐渐稳定下来,一个月也就能赚个一百来万的毛利。杜宝珠开这个价,简直是大出血。 然而放在田令孜眼里,却仍然少了些:“放肆,你把我当做什么猫儿狗儿了?” 第60章安排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宝珠抬起头,真诚地望向田令孜,道:“奴是小本起家,资产确实薄了些。若能得您垂怜,奴便有信心将这一百万翻成五百万,乃至更多。” 她年纪小,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团,显得十分无害。 田令孜眸光闪了闪,竟然没有出声训斥。 杜宝珠的话明面上没什么毛病,可字里行间的意思,却很值得琢磨。 他之前拿绫布换店铺本就是一次试探,若杜宝珠背后真的有李杰支持,她或许会鲁莽反抗,或许会顺水推舟,等出了田府再求李杰出手。 可杜宝珠偏偏两种都不是,反而向他请求庇护,还拱手送上钱财。 一百万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据他所知,李杰的封地并不富庶,一个月能有个四五十万的进项就不错了。 这若是李杰的阴谋,未免太奇怪了些,哪有人亏着自己给别人送钱的? 田令孜眼中光芒不断变化,过了许久才笑道:“你可知,孙老板每月孝敬我多少银钱?” 孙放手里过的都是上百万的大生意,孝敬的钱肯定不会少。杜宝珠却做出茫然无辜的表情:“奴不知。” 果然惹得田令孜嗤然一笑:“一个小丫头片子,就敢和京都第一富商叫板,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罢了,送客吧。” 他无趣地摆摆手,先前那两个婢女立刻走到杜宝珠身边:“小娘子,请回吧。” 杜宝珠抬头看向田令孜,见田令孜慢吞吞地喝着茶,并不看她,才念念不舍地跟在两个婢女身后离开。 陈岳姚偷偷看了看大伯父,眼珠一转就要溜出亭子。 然而没等她迈出脚步,田令孜就像额头上长了眼睛一样,出声叫住她:“姚儿,你快要入宫当娘娘了,这几个月就留在府里好好学学规矩吧。” 这是变相禁足了。陈岳姚哪能服气,撒娇地跺跺脚:“大伯,我不想学!” 田令孜却不为所动,将厚厚的眼皮一撩:“忘了我和你说的话了么?” 他的脸上已经不见之前和善的笑容,显得阴气沉沉。陈岳姚悚然一惊,想起这位伯父的厉害之处,便像一只被雨淋湿的鹌鹑一样乖乖缩起了脖子。 而通往田府侧门的小径上,杜宝珠正脚步轻松地走着。 田令孜不松口,她一点不觉得遗憾。 因为田令孜没有抢走那两家店铺,就已经说明了他的立场——杜宝珠和孙放再起冲突,他只会坐山观虎斗,支·持最终胜利的一方。 这便是现在这小小身体带来的好处,虽然需要花更多力气才能获取身居高位的人的重用,但因为看上去太过弱小,总会让人产生可以任意掌控她的错觉,这就给了她反击的机会。 田令孜是这样,李杰也是这样…… 杜宝珠勾了勾唇角,脚步越发轻松起来。然而,没等她走出多远,身后隐隐约约传来慌乱的叫声。 前面带路的婢女回头一看,突然‘啊’地捂住嘴。另一个婢女则惊叫出声:“着火了!” 杜宝珠下意识地回头,就看见田宅后院的方向升起一股浓烟,隔着层层屋顶勉强能看见一些火光。 田宅怎么会忽然着火?她没往自己想,只是有些奇怪。被两个婢女送到门口,见到焦急的鹿鸣和车夫,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小娘子!” 杜宝珠被田令孜抓走之后,鹿鸣立刻向李杰求救,李杰却不肯出手,他就想回杜府报信。然而杜宝珠又曾经有言在先,不许他向杜家人透露这些事情,就一直犹豫着。 谁知,没等他想出取舍,田宅后院的方向就冒出了滚滚浓烟。他怕杜宝珠遇到危险,就想砸门进去,谁知刚举起手,那门自己就开了,只见自家小娘子脚步轻易的走了出来,就连头发丝都不见乱的。 鹿鸣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还好您没事。” 杜宝珠看了一眼空荡的巷道,心里已经了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吧。” 车夫虽然是杜府出来的老仆,但杜宝珠早就用高薪封了他的嘴,再加上杜小娘子任意妄为的余威,他便什么也不问,甩着鞭子往酒肆的方向赶去。 鹿鸣见杜宝珠什么也不问,心里更加忐忑。有心替寿王殿下解释两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默默闭上嘴闷头赶路。 而巷道的另一头,一道水绿色身影脚尖轻点,迅速翻墙离开。直到走上行人众多的主道上,才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贴着墙角朝酒肆的方向走去。 天气炎热,又耽搁这么久,杜宝珠放在马车里的饭菜早已捂馊吃不得了。她便借口自己肚子饿了,在东市路口的窦家店买了一只烧鸡带着。 一进雅室,就看见地上扔着她之前送来的婢女衣裙,而宋文则刚刚系上腰带。略微一愣:“你出去了?” 宋文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不敢看杜宝珠的眼睛:“嗯。” 杜宝珠见他这幅模样,又联想起田宅那把无名火,忽然福至心灵:“田家的火……是你放的?” 宋文见杜宝珠心思灵敏,一下猜中关键,也就不再隐瞒,坦然地将地上的衣裙捞起来收好,道:“我本想引开田令孜,趁机救你出来,没想到你自己就解决了麻烦。” 他关切地看着杜宝珠:“田令孜没为难你吧?” “没有。”宋文现在还是被搜查的身份,却能冒险救她第二次。杜宝珠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忽然塌了一块,之前受的委屈愤怒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故作得意地扬了扬小脸,道:“你的火放得正及时,他来不及为难我就把我放了。” 宋文放过火之后,趁乱找过杜宝珠,知道那时杜宝珠已经不在田府。这会儿杜宝珠这么说,就是故意想承他的情。 他也就顺势笑了笑:“那就好。” 却不提他潜入田宅的难处,杜宝珠也不问。 两人在窗户下坐着,盛着烧鸡的食盒也打开了。小小的雅室里满是烧鸡的油脂香气,却一点也不觉得油腻,反而透出一丝劫后余生的静好。 用过饭后,宋文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这段日子麻烦你了。如今我的伤口已经无碍,今晚就可离开。” 这事两人之前就商量过,因此杜宝珠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心里略微空了空。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在这长安城里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宋文是唯一一个利益不相关,却又了解全情的人。只有在他面前,杜宝珠才不用假装若无其事,也不用费心提防。 他走了,杜宝珠身后那个可以倾吐秘密的树洞也就没有了。 按捺住心中浅浅的不舍,杜宝珠扯了扯唇角,道:“如今出城需要路引,你可想好了离开的办法?” 宋文难得眼神躲闪:“我功夫恢复得差不多了,趁黑翻墙出去就是了。” 长安城的城墙出了名的又高又厚,即便宋文有功夫傍身,想翻过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田令孜也不是傻的,城墙上同样派了人值守,哪有那么容易逃脱? 杜宝珠立刻猜到他的心思,忍不住嗔了他一眼道:“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咱们这样过命的交情也用得着客气么?” 宋文深深看了杜宝珠一眼,感叹道:“你呀你,别人对你一点好,你就对别人巴心巴肝,不怕被我连累么?” 若是换了别人,比如李杰,杜宝珠绝不会沾染半点麻烦。但因为是率先向她伸出援手的宋文,她才愿意花费这些心思。 更何况,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今天种下这个因,也许将来遇上乱军的时候,就会得到一个善意的果呢? 每个篮子都放些鸡蛋,是她纵·横商场多年来的制胜经验。 “知恩图报不该是常理么?”杜宝珠自然不会将那些复杂的心思说出来,只是笑笑:“更何况,我才救你一次,你已经救我两次,算起来倒是我赚了。” 宋文无奈地笑笑,没有说话。 杜宝珠想了想,道:“倒也不是没有机会。如今我已经入了田令孜的眼,行动方便了许多。过两日,我将启程去新安挑选茶种,到时候,你扮做我的婢女跟在车队里一起出去就是。” 宋文是个聪明人,杜宝珠在他面前又不做什么掩饰,因此他早就猜到杜宝珠和大唐的寿王有些牵扯。但他却没想到,杜宝珠居然还和寿王的对手田令孜也有一些来往。 这都是杜宝珠刚才在田府争取来的么?宋文不由惊讶,然而出于礼貌,他并没有多问杜宝珠与田令孜周旋的细节,只是道:“你回城时若是少了一个人,田令孜岂不会起疑?” “这并不算难事,”杜宝珠早就想到这一点,道:“神策军找的是男乱军,不会在意车队里的女孩儿。等出了城,总能找到与你身形相仿的女孩儿顶替。” 买卖人口是封建的行为,却是唯一的权宜之计。杜宝珠唯一能确保的就是,她只买自愿卖·身的女孩儿,之后也会给女孩儿该有的工资保障。 宋文是古代人,并没有杜宝珠的烦恼。听完杜宝珠的安排,他略微思索,觉得这计划并不需要杜宝珠担太多风险,才点头答应:“可需要我做些什么准备?” “不用。”杜宝珠道:“你再安心等等,我先做些铺垫,才好顺理成章地出城。” 第61章怂恿崔氏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虽然杜宝珠早在开发奶茶的时候就已经起意前往新安挑选茶种,但因为年纪小不太方便,所以迟迟没能向杜让能还有崔氏提起这事。 如今新茶铺的老方子已经对外公开,生意难免受了一些影响。她便趁着这个机会扭住杜让能:“阿耶,您帮我想想办法呀!” “这……”杜让能才思敏捷,让他做一百篇文章,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然而他对茶经并不感兴趣,平日喝茶不过是解渴,杜宝珠让他帮忙解决茶香清淡的问题,就太为难他了。 杜宝珠也不是真要杜让能改良茶叶,而是想借题发挥:“阿耶不愿帮我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她将小嘴撅起,假装思考道:“如今铺子里用的是新安茶,要想解决茶叶的问题,就得追本溯源……阿耶,我要去新安!” “这可不行!”杜让能如临大敌,连忙捂住她的嘴:“这要是让你娘听见了,她岂不又要担心?” 杜光义、杜宝珠,两个孩子崔氏一样疼爱。但受观念限·制,始终还是杜光义要自由得多,即便趁着午休喝酒,也不算什么大事。而身为女儿的杜宝珠就麻烦多了,每每想做些什么,总会被崔氏用眼泪攻击一番。 杜宝珠虽然明白这是崔氏的一片苦心,但还是有些头疼。她早就动了改造崔氏的心思,这会儿被杜让能一说,她便顺势道:“那怕什么?阿娘若是担心我,便跟我一起去就是了。嗯……出门看看京都之外的风景,也不错啊!” 杜让能还是不同意:“前段时间才闹过刺客,至今城门还戒严呢。你这时候出去,万一和乱军撞上怎么办?” 杜让能虽然在兵部做事,但却和田令孜不是一派的,因此并不知道当初闹刺客的内情,只当是乱军故意潜进城中作乱,动摇民心。 因此十分不赞同杜宝珠这时贸然出城,生怕自家·宝贝女儿被乱军伤了。他却不知道,他的宝贝女儿现在就藏着一个乱军。 “阿耶,您有所不知。”杜宝珠见杜让能反对,便仗着杜让能不知内情,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我已经暗中查过了,那些刺客根本就是有人眼红我的生意,故意假扮成乱军来砸场子的。” “这……可是真的?”杜让能将信将疑。 最近朝堂依旧不太平。之前圣人应了宰相的建议,否了黄巢的请求,黄巢一收到诏书就挥兵攻占了广州,大肆劫掠岭南州县。北面的沙陀部仍盘踞代州,作乱扰民。 杜让能作为兵部小官,刚过完应天节,便整日忙着整理军报。忙得脚不沾地,哪里知道自家闺女的生意做到什么地步。 之前杜宝珠说要办什么‘天下第一武道会’,他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就盲目赞成。后来听兵部其他人聊起支·持的武师,他才恍然发觉自家闺女的生意经确实不错。 女儿少年天才,遭人嫉妒并不稀奇。杜让能想了想,还真就信了杜宝珠的说法——毕竟,那几个刺客潜入得悄无声息,过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田令孜如何拨调人马,也没抓到半根头发。 若说是无良商家找人假扮的,似乎一切就说得通了…… 这么一想,杜让能就忍不住拍桌子:“无耻!实在太无耻了!娇娇儿你且说说,是谁与你这般不对付,竟然想出如此歹毒的招数?阿耶这就去报官!” 杜家一向是保皇派,忠诚得近乎天真,田令孜在京都都横着走了,杜让能还想着报官就声张正义。 杜宝珠哪敢让他真去府衙门口击鼓啊?赶紧摇了摇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无奈和愤怒:“说不好。我办武道会挡了不少人的道,仔细清理起来,这些人都有嫌疑,却没有什么实打实的证据……” 杜让能更加气愤:“难道就这么算了?” “只能这么算了。”杜宝珠叹了口气道:“无论是谁陷害我,只要我做到京城第一,不让他们如愿,就是最好的报仇!” 说着,便摇了摇杜让能的衣袖:“阿耶,改良茶叶一事事关重要,您就让我去吧!” 杜让能耳朵软,被‘假刺客’的事一搅合,也就真觉得应该让女儿走这一趟。不为别的,天下正义昭昭辉辉,岂能被这些无耻之辈用些伎俩毁去? 不过他还算拎得清缓急,犹豫道:“你和你娘都是女眷,出门到底有些危险……要不让启之替你走一趟?” 酒肆里还有个隐形的炸弹等着送出城,真让不着调的大兄代劳,杜宝珠的安排就全白费了。 她撅了噘嘴,不满道:“大兄还要念书呢,哪好三天两头打扰他。阿耶可是小看我,觉得我自己办不成这事?” “没有……”我哪敢啊! 见识过武道会的成功,杜让能已经知道自家娇女做生意的头脑有多灵敏了,哪敢小看杜宝珠。他担心的是崔氏,崔氏身子骨不好,平日走得最远也不过是从东半城走到西半城,这一出门就要去新安,只怕崔氏路上吃苦。 这算什么苦?等乱军进城,大家逃命的时候才叫苦呢!杜宝珠当然不同意杜让能的看法:“阿耶,您又不是阿娘,怎么知道阿娘的想法呢?没准她就爱看风景呢?” 她把杜让能的袖子绕在指尖,轻轻摇了摇:“您啊,一会儿帮我敲敲边鼓。阿娘为家里cao劳这么些年,也该出去消遣消遣了。” 这话倒是打动杜让能了。 他和崔氏是少年夫妻,虽是父母之命,但也一直感情深厚。若能让崔氏开心,他自然心甘情愿。 两人这就去芸辉堂找崔氏说话。 崔氏正摆着账本清算府里上一级的消耗,一听杜宝珠的来意就摇头。还是杜让能最懂结发妻子的心思,低头附在崔氏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崔氏才点头同意。 “罢了,我就陪这冤家走一趟吧。”崔氏笑着嗔了杜宝珠一眼,道:“我瞧着你那间小铺子生意不错,还当你能安稳几日呢。没想到,这么快又想出新的花样来,真是不让人省心!” 杜宝珠笑嘻嘻地受着教训:“我也是为了我的铺子着想啊,既然要开铺子,那当然要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精’才是追求嘛。” “瞧瞧,做了几日生意,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我都说不过了。”崔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还是杜让能在一旁打圆场,把话题扯回正道上来:“虽说乱军是假,但最近不太平是真。这次出行,你两多带些家丁婆子,对了,让启之也一起去吧。” 杜让能对带上杜光义这事念念不忘,他是怕两个女眷出行遇上不便,想带个男丁出头。 杜宝珠却对杜光义另有安排:“大兄就不必去了,我还有别的事求他呢。” “什么事?”杜让能道:“我去办就是了。” 杜宝珠却故意神神秘秘道:“这是个秘密,阿耶您就瞧好吧。我和大兄保准把事办得漂漂亮亮,让您大吃一惊!” “启之那性子,能做成什么事?”杜让能和崔氏全都摇头笑起来。 杜光义是他两头一个孩子,又是个男丁。出生时,不光是杜让能夫妻两,就连那时还没故去的老爷子和老夫人都对他寄予了厚望。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杜光义的性子也暴·露得一干二净。他性格憨直,做事往往先做后想,闹出了许多事故。也不善读书,就连考太学,都是踩着录取的底线勉勉强强进去的。 久而久之,大家对他的期望就降低到‘不惹事就成’了。 杜宝珠却知道,自己那位大兄看着粗枝大叶,其实也有些敏·感之处。他就是察觉到大家对他的失望,才越来越没信心,最后也就放任自己随波逐流了。 不过看他平日做事,也知道他心地并不坏。许多世家子赌博狎女支,他通通不沾,唯一一个坏毛病爱喝酒,也只是为了合群而已。 杜宝珠愿意给大兄一个成长的机会,因此面对杜让能和崔氏的玩笑,她十分认真地道:“阿耶、阿娘,你们这样不好。” 杜让能夫妻两一愣:“什么不好?” 杜宝珠一脸认真,道:“大兄之前总把事情搞砸,是因为他不擅长做那些事情,不是他性子不好。他擅长武艺又善于和人打交道,你们就该安排他做这些他能做好的事,而不是一味只看到他的缺点,看不到他的优点,这就是孔子说的‘因材施教’啊。” 崔氏没想到一向只会撒娇耍蛮的娇女居然说出这样有道理的话来,忍不住去看杜让能:“大郎,这些都是你教娇娇儿的?” 从前杜宝珠在书斋跟着女先生念书,连诗都背不好。这回她闹着要做生意,连书斋的课都停了,说是跟着杜让能在家学就是了。 崔氏本以为杜宝珠是在胡闹,没想到几日不考教功课,杜宝珠居然都能活用论语了,不免惊喜万分。 “这些都是我教的?”杜让能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心虚。 第62章出城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让能当初帮忙说服崔氏停了杜宝珠书斋的课,是因为被杜宝珠拿住了把柄。然而之后他一直忙于公事,极少关心女儿的学业,要领这功劳,实在违背良心。 杜宝珠却笃定地点点头:“‘因材施教’的典故是阿耶教的,不过道理却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为了唬住杜让能和崔氏,她把锅全甩给了何万年:“我看何掌柜管教店里伙计的时候,总会安排合适的活给他们,伙计们也总能把事情做好,就觉得这和孔子的话有些吻合,这才有了这样的感悟。”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把功劳给了何掌柜,杜让能和崔氏便认为娇女变懂事全靠何万年引导,并没有觉得奇怪,只感慨自己当初挑人的时候走了大运,得了这么好的人才。 两人还在感慨,杜宝珠已经出了芸辉堂,打算去找杜光义。 谁知,她还没走出芸辉堂的大门,就被一只大手拉住胳膊:“娇娇儿,你要我做什么?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拉杜宝珠的人长了一双虎目,越认真就越显得憨气十足,正是杜宝珠的大兄,杜光义。 他早就到了芸辉堂,正要进门的时候,刚好听见爹娘摇头苦笑说他不成事。这样的话,他这些年里听过不少,早已习惯了,并不觉得如何痛。 可他却没想到,大妹会替他辩解,还一本正经地反过来教育了阿耶阿娘一通。 他知道自己不成器,怕大妹瞧不起他,所以总是忍不住讨好这唯一的妹妹。最近大妹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便不好意思往大妹眼前凑,深怕被大妹嫌弃。 这会儿听见杜宝珠夸他武艺好又会处事,便像是吃了鸡血一样满腔热情,誓要将大妹交代的事情做到最好,才不枉大妹替他说话! “大兄?”杜光义窜出得突然,杜宝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一看他这神情,就知道他听见了刚才的对话。因此脸上便带了笑容:“这件事可非同一般,我思来想去只有大兄能胜任。” 杜光义下意识挺了挺脊背:“什么事?” “大兄附耳过来……” 杜宝珠踮起脚跟附在杜光义耳边,将自己打算从新安挑些茶树移栽到京都的事说了一遍:“这茶园的选址十分重要,劳烦大兄多跑些山头,一定要选一处地势高些,土地结实的地方……” 若是有心人,比如李杰,听了杜宝珠的要求,肯定会质疑杜宝珠这到底是要种茶树还是要做什么。 不过杜光义既不懂农事,又相信自家大妹,便一点疑心也没有。掰着指头记下杜宝珠说的选址要点之后,他就死命拍着胸口道:“这事包在我身上,京都周围这些山我全部跑一遍,一定挑一个最合适的地方给你!” 杜宝珠知道杜光义的最大优点就是信守承诺,之前新茶铺的装修,便是由他监工完成的,验收时一点错处也没有。这次选山头的事交给他,杜宝珠十分放心,当即咧开白牙:“我相信大兄一定能说到做到!” 得了杜宝珠的信任,杜光义就觉得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下午便带着人往山里去了。 杜宝珠还得去官衙拿出城的路引,因此到了第二天早晨才得以出行。 进了六月,才刚过卯时,京都的天空就已经彻底透亮。宽阔的大街上,几个早起的人慢吞吞地走着,带着几分困倦和疲惫。 而靖恭坊北曲的杜府大门口,此时已经排了三辆青布大马车。 马车周围七八个膀大腰圆的粗壮婆子正忙着搬运行礼,还有四五个年轻的婢女扶着一大一小两位娘子坐上排头的马车上:“夫人小心。” 这是崔氏嫁进杜家之后头一次出远门,不免有些紧张。刚坐进车里一会儿,便把婢女叫过来好几回:“被褥带了么?”“碗筷茶具带了么?”“治头疼脑热的药饮子带了么?” 不光她如此,来送别的杜让能也是如此,一会儿的功夫撩开门帘七八回:“娇娇儿,虽说这些镖师都是跑惯了新安的,但也不能全听他们的。你可替你娘注意着些,有什么不对赶紧跑!”“这是药行买来的蒙·汗·药,你们娘两在手帕里藏些。” 唐代流行,杜让能听过不少豪侠江湖的故事,一直没机会亲身试验。这次杜宝珠和崔氏出门,他便把他从说书人听来的经验全用上了。 “阿耶……”杜宝珠被这两口子弄得哭笑不得,终于忍不住开口拦下两人:“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该带的东西,我早让闻喜清点过了,都在后面马车上装着呢。” 崔氏还是有些担忧:“听说南边又有灾荒,路上不知道会不会被冲撞,要不咱们再多带几个家丁吧。” 杜宝珠还要夹带一个宋文出城,本该希望人越多越好。可这会儿,她却不住的摇头:“阿娘,您往外瞧瞧,这已经二十多个人了。再多,咱们还走不走了?” 若是她独自出行,快马加鞭四天就能跑个来回。现在带上崔氏,只能坐马车,已经够慢的了,还要再加人的话,只怕五天都还到不了新安。 好说歹说安抚住崔氏,闻喜也回来报信:“小娘子,行李都装上了。” “那就出发吧。”杜宝珠一发令,车队便正式开拔,三辆马车仿佛龙的三节身子一般缓缓前行,碾碎了清晨的寂静。 到了春明门,果然有七八个穿神策军服饰的士兵在门口懒洋洋坐着。 这人数不对。杜宝珠眼神缩了缩,若无其事地放下车帘,心里却像是闪电般的闪过许多念头。 她早就侦查过,因为久不见刺客踪影,神策军早已懈怠,虽然还按照田令孜的命令守着各处城门,但不过是安排两三个人打着搜查的旗号强收过路费而已。像今天这样一次出现七八个神策军,绝对不合常理。 然而,若是真的得了消息,专程守株待兔的话,这七八个人似乎又少了些…… 马车行进速度并不慢,不等杜宝珠理清头绪,已经到了城门口,只听见车外一道冷峻的声音道:“田中尉有令,出城须搜查,车中人请下车!” 闻喜和崔氏的贴身婢女赶紧扶着各自主子下车,杜宝珠不着痕迹地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后面车上的奴仆也已经下了车,正乖乖站在一旁,等待神策军搜查。 宋文自然也在其中,他仍然穿着杜府一等细婢的水绿色衣裙,虽然长得高挑了一些,但略微低头做出害羞模样压低身形后,倒也不算太引人注目。 似乎感应到杜宝珠的目光,他也看了过来,镇定地点点头,便移开了视线。 他似乎带着奇异的魔力,只这一眼,便让杜宝珠安心不少,总算有功夫观察那几个神策军。 这几人似乎分作两派,其中一派是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领头,这会儿正挨着让镖师们捞开衣摆,查找着什么。 另一派就懒散得多了,软塌塌站着,冷眼看伙伴搜查人群,嘴上骂骂咧咧道:“我说宋三,你他吗的到底想找什么?今日可该哥几个发财的,你来捣什么乱?” 那个叫宋三的,正是带头搜查的年轻男子,对伙伴的抱怨充耳不闻,细白的手指仔细摸过每个镖师的腰间。 车队中的女眷见了,不由羞红脸背过身去。只有杜宝珠仍目不转睛的看着,心中警铃大作:他在找宋文的伤疤! 宋文才受伤时,伤口全由杜宝珠打理,因此她记得非常清楚,那宋三手指碰的位置正是宋文受伤的地方。 只是,宋三一行人似乎并不清楚伤疤在前还是在后,围着每个镖师都转了一圈,却毫无收获。 “三哥,是不是找错人了?”搜完车队里的男人,宋三身边的伙伴忍不住低声嘀咕道:“武道会就是这杜家举办的,刺客毁了武道会,他们怎么可能还帮着这些刺客?” “……”宋三闻言,阴冷的眼眸猛地一厉,转头看向了杜宝珠。 杜宝珠早已挪开视线,和阿娘一起略微背过身避嫌。被宋三看着,她也只当不知道,偏头看向闻喜:“去问问各位军爷,搜查完了么?” “杜小娘子。”宋三慢悠悠地走向杜宝珠,拱了拱手:“在下宋文通。” “原来是宋郎,久仰大名。”杜宝珠面上波澜不惊,客套地回了礼。 一旁的崔氏怕女儿吃亏,鼓足勇气往前迈出一步,半挡在杜宝珠身前:“这位军爷,咱们还要赶路呢,不知您搜查完了么,可否放行了?” 宋文通并不理会崔氏,只是盯着杜宝珠:“五月二十日,有人瞧见杜小娘子在平康坊经过,可有此事?” 五月二十日正是闹刺客那天。杜宝珠救下宋文之后,也做过一些布置,然而事发突然,难免有疏漏,被人瞧见也不离奇。 杜宝珠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平康坊是出了名的风流场,小娘子去那里做什么?去了之后为什么又要故意遮掩行踪?” “郎君说话好蹊跷。”杜宝珠故作害怕地偷偷看了崔氏一眼,见崔氏神色茫然才继续道:“奴是良家女儿,哪里知道平康坊是老爷们消遣的地方?一时不察走迷了路,等发现不对之后,当然要掩去此事了。” 崔氏这才听明白:“娇娇儿,你怎么跑平康坊去了?那里可是……” 崔氏是名门闺秀,哪里好意思说出那些话,只好拿手帕捂住嘴,故作生气地瞪了杜宝珠一眼:“回头再收拾你!” 说着,转头朝贴身婢女红音使了个眼色,红音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小的荷包不着痕迹地送到宋文通手里。 第63章试探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崔氏虽然不善应酬,但当了十来年的主母,该有的气势还是有的。 红音塞了荷包,她便微笑着道:“这位军爷,这事关乎我家宝珠的名声,还请您费心遮掩几分。” 宋文通看都不看一眼那只绣工精致的荷包,只是死死盯着杜宝珠,不放过她一丝表情:“有人看见你从私女昌宅邸里带了一个人出去,可有此事?” 宋文通是成年男子,比杜宝珠高出一大截,这样低头看下来时显得杀气十足。 杜宝珠却不怕他,抬头直直望进他的眼里,问道:“敢问郎君,奴误闯平康坊,可是犯什么律法?” 宋文通一愣,无奈承认道:“未犯任何律法。” “既然不犯法,郎君为什么咄咄逼人?” 宋文通眯了眯眼睛,棱角分明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意:“出入平康坊不算什么,但窝藏乱军却是大罪。小娘子不如老实些交代了,某也好在田中尉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 一旁的崔氏听见两人又说平康坊,又说什么乱军、大罪,心肝吓得砰砰乱跳。然而杜让能不在身边,她只能自己硬气些:“军爷明鉴,小女一向本本分分,不曾和乱军沾边,这中间只怕有些误会……” 然而宋文通却不买她的帐,抬手止住话头,又向前逼近一步:“那人到底在哪?” 他在诈话! 若是真的有人看见宋文从私女昌宅邸出来,宋文通今天搜查的时候就不会只搜那些男镖师了。 杜宝珠强忍住后退的冲动,昂着小脸直视宋文通:“奴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奴当日在平康坊并未见过什么乱军,更未窝藏乱军!您不如问问那位证人,是否认错了人。” “……”宋文通冰冷有如实质的目光在杜宝珠脸上梭巡,四周沉寂无声。 许久,又有别的早起出城的行人来到城门口,另一波的神策军才不满地抗议道:“宋三,搜都搜过了,你还要如何?赶紧收银子放人!” 杜宝珠趁机拉了拉崔氏的衣袖,崔氏会意,赶紧让红音将备好的‘买路钱’递给另一波神策军的队长。 这事杜家早就做好了准备,买路钱准备得十分丰厚。那队长掂了掂荷包,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杜娘子请!” 拉车的马儿刨了刨蹄子,再次撒开腿跑起来,宋文通不得不让到一旁。 然而,他的视线依然没有离开杜家的车队。 当看到正在登上第二辆马车的婢女们时,他的眼眸猛地一缩:“等一下!” 正躲在车帘后观望的杜宝珠一瞬间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想也不想就拔出防身的匕首,打算割断控马的缰绳制造混乱。 反倒是作婢女打扮的宋文镇定得多,真就停下登车的脚步,乖乖低垂着头立在原地。 宋文通摸着腰间的佩刀正要上前,却被先前收荷包的队长叫住了:“宋三,你他娘的搞什么鬼?给我找不痛快呢?今儿是兄弟当值,你哪凉快哪待着去!” 说着,队长便朝杜宝珠和崔氏的方向赔笑道:“杜娘子放心,我这就放行!” 宋文这才淡定地爬上马车,一撩帘子坐在一堆婢女中。 “吓死我了。”尝乐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凑在闻喜耳边道:“那位军爷眼神像刀似的,瞧着好吓人!也不知是谁乱说话,居然污蔑我们家小娘子窝藏乱军,让我知道非剪了他舌头不可!” 闻喜却若有所思地看了宋文一眼,摇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小心些。” “我又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尝乐委屈地嘀咕了两句,见闻喜不搭话,才慢慢收声。 可她不是个闲得住的性子,不一会儿,又伸手捅了捅另一旁的宋文:“欸,新来的,听说你会功夫,有空的时候教教我呗,我也想保护小娘子呢!” 尝乐小姑娘性子,原本杜宝珠院里只有两个一等细婢,闻喜比她大两岁,她便只能委屈地当妹妹。 这回听说小娘子新收了一个婢子,她以为自己总算能当一回姐姐了。没想到这新来的婢子比她年纪大,长得也高,仍然是她处在尾巴尖儿上,便有些不服气,总是找着机会和宋文别苗头。 宋文哪里会和小姑娘计较,便笑着点了点头。 “哎?”尝乐眨了眨眼睛:“你这哑巴,笑起来还挺好看的……比我就差那么一点儿。” 这都哪跟哪啊?宋文忍俊不禁。杜宝珠瞧着一身机灵劲,怎么养的小鸦头却憨成这样? 帘外,杜家车队陆陆续续出了城门。宋文通被那队长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不好再追,只能远远望着车队离去。 身边一个伙伴悄悄凑了上来:“要不派个兄弟偷偷跟上?” “不必了。”宋文通缓缓收回视线:“我们已经试探到这样的地步,都没什么破绽的话,大概人真的不在她这里。咱们人少,力气都得用在刀刃上,继续盯着其他几家,有什么动静立刻报给我。” 经过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对质,杜宝珠掌心全是汗水,捏在手里的匕首都跟着打滑。 趁着崔氏不注意,她将匕首重新插回靴子里,这才伸手揽住崔氏的脖子晃了晃:“阿娘,我真不是故意的。平康坊那边瞧着都是些住家的宅子,与咱们靖恭坊也没什么不同,我哪里知道那里不能去呀!” “哎……”杜宝珠态度良好,崔氏想说教两句都找不着道理,只好搂着杜宝珠拍了拍:“你这小祖宗,仗着学了一点功夫就只身乱跑,这回长教训了吧?” “那平康坊原来也不是……的地方,后来才渐渐多起来……”这些话不好说给杜宝珠这样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听,崔氏含糊解释了几句之后,就转了话头:“总之,京城乱着呢,没人跟着的时候,你可不许到处乱跑!” “是,是……”杜宝珠拉长了声调,乖乖点头。等崔氏脸上露出笑容后,她才恰到好处地拍马屁道:“阿娘刚才应付宋三的时候,好有主母的威风,好厉害呀!” 哪有人不喜欢被夸,更何况夸她的还是自家娇娇儿。崔氏十分受用地谦虚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等你嫁人当主妇之后,自然就会了。” “可我现在还不会呀。”杜宝珠撒娇地歪了歪头,道:“等咱们把茶种带回长安之后,我得去山里种茶树,就顾不上城里的店铺了……阿娘既然这么厉害,且帮我看着些吧!” 崔氏故作恼怒地瞪了杜宝珠一眼:“我说呢,无缘无故说这么多好话,原来是为了这个!” “哎呀,阿娘您就答应吧……” 崔氏架不住杜宝珠软声相求,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做事得有始有终,要开铺子的人是你,我只帮你看两天,过后还得你自己打理!” “这是自然。”杜宝珠十分不用心地点头承诺着。 她是铁了心要让崔氏找到搞事业的乐趣,这店只要崔氏接手了,就没有轻松还回来的道理。不过现在猎物还没进洞,不能暴露自己的目的。 临近傍晚的时候,车队总算抵达了今晚住宿的旅馆。 那旅馆就在官道旁,是由农舍改置的,瞧着十分简陋。崔氏一下车,便指挥着婢女婆子们将旅馆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被褥茶具都换成了自家常用的。 她坐了一天的马车早就骨头发酸,用过晚饭之后便躺下休息了。 杜宝珠也陪着她睡下,等到月上三竿,万籁俱静时,才悄悄起身出了农舍。院后小树林里,早已有一道挺拔的身影等候着她。 一见面,那人便笑道:“今天吓坏了吧?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送我出城,这恩情比泰山还重,将来我一定报答。” 若是换个人说这种话,杜宝珠肯定嗤之以鼻——开什么空头支票啊?真要报答,现在就给钱呀。 她却莫名相信眼前这个少年,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这一句‘报答’绝不是简单的敷衍。 “好啊,我等着!” 宋文唇角翘得更高了,两个深深的梨涡里盛满了月光。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幼小的身体影响,杜宝珠似乎也回到了少女心萌动的时代,总是被宋文的笑容感染。 她一面笑着,一面将准备好的行囊递给宋文:“这里面是一套男装,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买的旧衣,不过已经洗干净了,不用担心。至于你身上这套女装……” 她的音调一转,调侃道:“你若是喜欢就留下,不喜欢的话烧掉即可。” “你呀。”宋文无奈地接过包袱,唇角的笑意越发宠溺。 杜宝珠自诩脸皮厚如城墙,被他这样瞧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略略收拾起笑容,郑重道:“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 其实,她有许多话提醒宋文,比如黄巢注定当不了皇帝,别死心塌地跟着他,该投诚唐皇室就投诚。 又比如,皇室如何败德是皇室的事,和城中的百姓无关,明年打进京城的时候,你若是侥幸做了将领,手下留情。 然而这些都和她那不可言说的身份有关,不敢轻易暴露,因此想来想去,能说出口的只剩下:“多多保重。” 宋文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懂的神色,很快化成春风般的笑意:“你也一样。好好保重,等我来报恩。” 他这话说得十分坦率,逗得杜宝珠立刻忘记了离愁别绪,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是狐仙还是什么呀?将来你要怎么报恩,‘以身相许’么?” 宋文微微一笑,唇边的梨涡又深了几分:“未尝不可。” 第64章逃奴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宝珠上一世忙着工作,连恋爱都没怎么认真谈过,结婚就更是想都没想过。 到了这里,虽然崔氏也隐隐约约提过几次她的婚事,但因为这个身子年纪还小,她忙着逃难根本没有细想。 此时,风清月朗,眼前的少年高高翘·起唇角,微圆的眼睛深深望着她。她脑袋里竟然模糊晃过一个念头:若是她必须嫁人的话,和眼前这人共度一生好像是个不错的选择。 杜宝珠向来是个果断的性子,既然觉得计划可行,便当机立断地点了点头:“好啊,我等你来报恩!” 没想到小小的女孩儿竟然如此坦率,原本从容的少年愣怔了一瞬,很快眼眸便被笑意淹没。 他指尖动了动,到底没有逾矩,只是将脖子上挂的玉石摘下来放进杜宝珠掌心:“等我。” 那玉石圆圆的,拇指大一块,只在顶·端钻了个穿挂绳的洞,其余部分并未雕刻。大约陪伴了主人多年,圆圆的玉石表面光·滑细润,还带着主人的余温。 杜宝珠郑重地将玉石收进荷包,这才笑着朝宋文摆手道:“天快亮了,你路上小心些。” 宋文抬头看了看已经沉到山尖的弯月,终于将包袱背在背上,转身投入树林深处。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杜宝珠才蹑手蹑脚回到房间,在崔氏身边躺下。 崔氏睡得深沉,听见动静含糊地问了声:“娇娇儿?” “是我。”杜宝珠亲亲热热地挽住崔氏的手:“阿娘,没事,我刚才去了趟恭房,继续睡吧。” 崔氏嗔怪道:“这么大的炕,你非挨着我,热死个人了。” 这样说着,却也没有松开杜宝珠的手,就这样再次睡去。 黑暗中,杜宝珠捏了捏荷包,仿佛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一般,唇角含笑。 第二天一早,在吵人的鸡鸣声中,尝乐揉着眼睛爬起身,顺手拍了拍左边的闻喜:“闻喜姐姐,天亮了。” 说着,又拍了拍睡在她右边新来的哑巴,然而这一拍却拍了个空。睁开眼睛一看,床上空空荡荡的,被褥也折得整整齐齐,仿佛无人睡过一般。 这新来的真是心机!居然起个大早,去小娘子面前挣表现! 尝乐不满地爬起身,连洗漱都顾不上就钻出了厢房。然而,她把厨房、茅房、院里院外全找了一遍,都不见哑巴的踪影。 这下,她彻底慌了,赶紧回屋摇醒闻喜:“闻喜姐姐!” 闻喜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尝乐惊慌失措的声音,便立刻睁开了眼:“出什么事了?” “哑巴不见了……”尝乐哭丧着脸道:“她是不是偷偷跑了啊?” “她的卖·身契在小娘子手里,根本跑不了。”闻喜年长几岁,性子便要沉稳得多:“许是去恭房了呢?” “没有!”尝乐脸垮得更厉害了:“我哪里都找过了,其他醒来的姐姐也说没看见她……你说,她可是因为我昨晚骂了她,赌气跑的?” 尝乐对小娘子院里多出一个一等婢女一直不太高兴。她性子憨直,虽说不会故意做些脏手脚打压新人,但为了逞老人威风,也会耍一些小聪明故意欺负人。 就比如昨晚分床铺的时候,她便仗着资历老,将哑巴赶到了最不透风的位置。 哑巴当时便抱着被子不肯睡,她还为此暗暗得意了许久,觉得新人就是新人,会功夫又如何?还是得受气! 后来,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记得那哑巴到底有没有过来睡觉。 这会儿想起来,便后悔不迭:“完了,哑巴跑了,小娘子肯定生我的气……会不会打发我去洗衣房啊?” 闻喜脑筋要清楚一些,当即下床翻了下人共用的衣箱,见哑巴当时拎的包袱仍压·在最下面,才开口道:“倒不一定是偷跑的……咱们先去禀告小娘子,请小娘子定夺吧。” 尝乐一听,死命摇头:“不能去!你先帮我瞒住小娘子,我这就去把哑巴找回来!” 说着,就闷头往门口跑,却被闻喜揪住衣袖:“傻子,这事有些古怪,没准是小娘子的安排也不一定。你四处跑,走漏消息坏了小娘子的事情怎么办?” “啊?逃奴不就是逃奴么,还能有什么古怪的?靖恭坊的路口不还贴着张家的寻婢榜么?” 闻喜见尝乐仍是一副闷头闷脑样子,就知道和她说不清楚,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一起去找杜宝珠。 果然,刚刚起床洗漱的小娘子听了这事,白白净净的小脸上一丝诧异也没有,反而挑着眼看向她两:“可有对人声张这事?” 闻喜忙道:“奴料想是小娘子的安排,便没敢张扬出去。” “哦?”杜宝珠檀口轻启,脸上略微带了些笑意:“逃了个奴婢,怎么会是我的安排?” 尝乐一见她这幅模样,便跪在地上告罪:“小娘子,都是奴的错,奴这就去把人找回来。” 闻喜却镇定如常:“早先小娘子说起新买了一个奴婢,却迟迟不见带回府。这回出城的时候,那奴婢又出现了,还招来神策军的军爷搜查,奴便觉得那奴婢身份不寻常,因此猜想她走失也是小娘子计划之中的事。” 杜宝珠这才勾起唇角,在闻喜的眉心点了点:“你倒是机灵。” “这事你们知晓就是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那奴婢走失了,回去就张榜寻找。” 闻喜一见杜宝珠的笑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一直高高悬起的心总算安稳落地,忙向杜宝珠行礼:“奴遵命。” 一旁跪在地上的尝乐仍然一脸茫然,不知道小娘子和闻喜之间打了个什么哑谜。 杜宝珠看见她这幅茫然无措的模样,心底隐隐好笑,抬眼朝闻喜递了个眼色:“这事就交给你应对了。” 闻喜领命,带着尝乐离开,留下杜宝珠独自坐在妆镜前。 她忍不住将那装了玉石的荷包拿出来看了看,才塞回妆盒最下面一层藏起来。 现在不是刚来那会儿,她要是想找个人顶替宋文的身份也不是做不到。可尝乐闻喜两个鸦头毕竟是她身边一直伺候的人,一直瞒下去也不是什么好事,这次‘逃奴’事件就成了她试探两个婢女本事的试金石。 现在看来,闻喜的表现可圈可点,竟然凭着她的只言片语猜到宋文可能的身份,不但自己保守了秘密,还压住了直肠子的尝乐。杜宝珠眼中闪过满意的光芒,决定将一些她不方便出面的任务交给闻喜。 “叩叩”,杜宝珠刚刚将妆盒收好,门外便响起鹿鸣的声音:“小娘子,东西已经收拾妥当,可要启程了?” “鹿鸣。”杜宝珠扬声叫道。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仆在。” 杜宝珠摸了摸绑在臂上的机关,轻声道:“进来,我有话与你说。” 闻喜光是凭着只言片语就隐约猜到全貌,那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寿王眼线又对此事知道多少? 如今远离了长安城,她早已打定主意将该处置的隐患全部处置干净,反正如今兵荒马乱,走失一两个奴才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杜宝珠清澈纯净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杀机,上一次她错失了杀死田令孜的机会,引来许多麻烦,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鹿鸣并不知道屋内主人的想法,听见召唤便推门走了进来。 杜宝珠白皙的指尖在妆盒上敲了敲:“刚才闻喜和尝乐来报,说我新买的奴婢走丢了,你可知她去了什么地方?” 鹿鸣脸色一变,单膝跪下:“仆不知。” 杜宝珠指尖莹润如贝壳,敲在暗红的木匣上煞是好看。她敲击得很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鹿鸣的心跳上:“是不知,还是不敢知?” 小姑娘声音还未长开,带着软软的稚气,但谁也无法忽略她话中的威力。 鹿鸣脸色越发苍白,低垂着头驯服道:“小娘子,仆并未向殿下提起您的新奴婢的事。” 这就是承认自己猜到宋文身份有异了。杜宝珠慢吞吞地收回指头,转而用扇柄托起鹿鸣的下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一刻,鹿鸣竟然生出了面对寿王的错觉,艰难地吞了吞唾沫:“仆已是您的奴才,只以您为主。” 杜宝珠眼睛眨了眨,不知是买账还是不买账。 就在鹿鸣耳中几乎被心跳声充斥时,她才轻轻淡淡地开口:“你是谁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保住你的命。” “李杰送你来,是想从我身上得到消息,我若是出事,你就没用了。一个已经暴·露的奸细,即便回到主子身边也会因为知道太多秘密而被灭口。你知道该怎么选了吗?” 当初李杰把鹿鸣送给杜宝珠的时候,杜宝珠便强烈表达了不满。然而最后还是迫于李杰的威势,接受了鹿鸣的监视。 鹿鸣原本以为小娘子已经认命,却没想到小娘子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将事情挑破,并逼他做出选择。背后不由一凉,竟然从这娇滴滴软嫩嫩的小娘子身上读出一丝杀意来,似乎他一旦选错,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他的眼前闪过鹤锋那光秃秃的耳朵和寿王殿下·阴鸷的目光,最终还是低下头,向这位香香软软的小娘子臣服了:“仆全凭小娘子命令行事。” “这便最好。”杜宝珠笑了笑,道:“此事若是不报,李杰难免怀疑你。你尽管告诉他,我的确救下一个姑娘,而且假借婢女的身份带出城放了。但是因为我一直防着你,你没有机会探查姑娘的身份,只知道她出自平康坊。” 第65章分道扬镳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鹿鸣抬起头,看了看那唇边笑意盈盈的小娘子,欲言又止。 其实,早在杜宝珠被田令孜请走的那天,寿王殿下就已经放弃了小娘子这步暗棋,也放弃了他。 他只剩下小娘子一个主子,此时小娘子逼他做选择,其实是多此一举。 但他跟着小娘子也有些日子了,知道这话还是不说为妙,便默默吞了回去。 转而问了一个更令他疑惑的问题:“仆本来就只知道这点消息,小娘子为何特意揭破此事……” 小娘子并不知道寿王殿下放弃她的事情,若是不揭破,她不就可以继续瞒住殿下吗? “不揭穿,怎么逼你站边呢?”杜宝珠狡黠一笑:“你跟着李杰没什么前途,做得再好也就是个奸细,还见不得光。不如跟着我,将来杜家的生意做大了,我封你个分公司总裁当当,如何?” “什么分弓丝……”鹿鸣张了张嘴,没能把那拗口的词语说全,只好张大眼睛望着小娘子。 “没什么。”被他那茫然的视线一看,杜宝珠好不容易找回的那点豪气顿时烟消云散,又重新变回晚唐命运漂泊的小豆丁了。 她兴致缺缺地拿出纸笔:“我说,你写。” 鹿鸣见过杜宝珠如何用契约坑了王得宝的,此刻一见那雪白的洛阳纸就心里发虚。 颤颤巍巍地捻起笔,又吞了吞口水:“小娘子,仆该写些什么?” “就写‘我,鹿鸣自愿背叛李杰,成为杜宝珠的心腹’。” “小娘子……”鹿鸣的嘴蠢蠢欲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提笔写下这几句效忠之词。 杜宝珠静静托着腮看他写完,才吹了吹半干的墨迹,笑道:“有了这个,咱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可有数了?” “仆明白。”鹿鸣闭紧嘴巴,安静地退了下去,背影带了几分释然。 他和鹤锋两人都是从小街边和野狗抢食的孤儿,被寿王殿下悄悄收进私宅养起来,便成了一把刀一张弓一般的杀人器物。 当初鹤锋便比他多几分野心,还做梦靠着功勋当一当将军,甩掉这不能见人的死士身份。 因此,殿下派鹤锋去小娘子身边做眼线的时候,鹤锋十分不服气,暗暗为难了小娘子。虽然最后如愿被小娘子退了回去,成为殿下身边的侍卫,却也丢了一只耳朵。 而他,打小的心愿便是吃饱饭穿暖衣,没什么上进心。鹤锋被小娘子送回来之后,殿下便看中他这份圆滑,将他送了过来。 没想到,最后先丢掉那死士身份的人竟然是他,而不是鹤锋。 出了房门,鹿鸣难得地看着天上的飞鸟出了一会儿神。直到闻喜过来叫他,才重新堆起笑容跑向马车。 杜宝珠将鹿鸣写好的示忠书叠好和宋文的那枚玉石珠子放在一起,这才抱着妆盒出门。 经过这两个月的安排,她如今也算稍稍有些底牌的人了。真要和李杰、田令孜闹起来,也有几分转圜的空间,能在夹缝中求个生。 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像田令孜那样手握百万兵马……那就还得努力! 杜宝珠抿了抿唇,重新变回乖巧可爱的小女娃,在闻喜的搀扶下爬上马车:“出发!” 车队便像一条灵蛇一般缓缓沿着宽阔的官道朝远处重重山林进发。 宋文这边,早已换上了杜宝珠准备的葛布衣衫,从高挑纤细的婢女摇身一变成了平平无奇的乡野村夫。 杜宝珠准备得十分用心,这衣服半旧不旧,却洗得干干净净。他穿上之后,便和普通的赶路人一模一样,只要没人揭开衣衫查验伤口,便不会暴露身份。 摸了摸放在怀中的匕首,宋文年轻的脸上难得地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 他看准方向,便沿着同伴一路留下的印记追去,很快就进了一间不起眼的肉铺。 那肉铺的屠夫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手里的牛耳尖刀磨得雪亮,正刷刷肢解着案上半扇猪肉,铺子里忽然一暗,就看见宋文笑眯眯地走进来。 “朱……朱三爷……”屠夫想问‘您怎么还活着’,却知道这话问不得,连忙将后半句话吞回去。挤出一道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被叫做‘朱三爷’的宋文,搓了搓下巴,脸上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嗜血的邪气:“什么风把我吹来的,程庆没说么?” 说了,他说你已经死了。屠夫吓得两股战战,手里的杀猪刀差点都捏不住。 这不怪他胆子小,无论谁看见一个本该死了的人突然诈尸还魂都得吓一跳。更何况,这位还是鬼见鬼愁的杀神了。 宋文心里还有别的计划,懒得和屠夫计较,顺手将那案旁放的钱匣子拖过来。 这会儿刚过午时,上午的钱已经收进后房,下午的生意还没开张,那匣子里便空空的只有两枚铜钱叮当作响。 宋文略一挑眉,那屠夫便抖着腿往后面住房走去:“三爷您别急,钱我刚收起来,这就给您拿来。” “快些。”宋文像是看不出屠夫的害怕一般,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两只脚就翘在案板上:“再去找匹结实些的马,赶路呢。” 屠夫一听差点哭出来,这里不过是个百十人住的小村落,哪里有什么马:“您要得急,最多只能找条骡子,您看成吗?” 骡子哪有高头大马好?不过宋文也知道,骑马太过显眼,并不方便他行事,便似笑非笑地哼了哼:“勉强能用吧。” 屠夫这才敢喘气:“我年前刚买了一头,这就给您牵来。” 说着肉疼地将油腻腻的钱袋放在宋文面前:“知道三爷急用钱,小的小半辈子的积蓄都在这儿了。” 那钱袋油腻腻的,宋文懒得碰,顺手捞起屠夫放在案上的杀猪刀挽了个凌厉的刀花。那钱袋便碎成蝴蝶一般,露出里面的几锭碎银子,瞧着还不足五两。 屠夫仗着乱军的关系,在这村上作威作福,赚得盆满钵满,这会儿却说只有这点家底。宋文一挑眉,唇角的梨涡深了几分,看着十分和善。 屠夫却吓得扑通跪在地上:“三爷别急,剩下的藏得深了些,马上就拿来……” 宋文掂了掂手里的杀猪刀,屠夫连忙扯着脖子朝屋里喊:“别磨蹭了,快把咱家买猪的钱拿出来!” 他娘子却藏在屋里磨磨蹭蹭,不肯出来。急得屠夫什么也顾不上,自己冲进屋里把钱袋抢了出来。 屋里顿时响起泼天的哭声:“死鬼,买猪的钱没了,咱们拿什么做生意?你这是不让人活啊!” “蠢婆娘,快些闭嘴!”屠夫不理会娘子的哭声,战战兢兢将钱袋放在宋文面前:“三爷,您看够不够?不够,小的再去邻居家借些……” 这一次,他还算老实,拿出了小二十两的银子,掂着也有些分量。宋文这才慢条斯理地将银子塞进怀里:“应个急罢了,哪能让你破费呢。” 屠夫赔着笑,把骡子牵来,宋文翻身骑了上去。 那骡子被养得膘肥体壮,粗看和劣马也差不了太多,一夹肚子便‘哒哒哒哒’地跑起来,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眼看着那煞神消失在村口,屠夫这才抹了把汗水,往屋里走去。 屋里婆娘已经撒泼似的朝他抓来:“没用的孬种,连个半大的小子都不如,老娘和你拼了!” “蠢婆娘,你知道个什么!”屠夫赶紧抬手挡住娘子,嘴上解释道:“你别看那朱三年纪小,那是个不要命的主!今天要不是老子聪明将他哄住了,咱两都得交代在这里!” “他……”婆娘也不笨,见屠夫说得认真,不由愣了愣:“真有这么厉害?” “也不是很厉害吧。”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在夫妻两身后响起。 屠夫悚然一惊,连忙转身,果然看见宋三正牵着骡子靠在门柱上:“走得急,忘了点事。” 屠夫知道不好,赶紧跪下磕头:“三爷饶命!我保证什么都不说!” 宋文摸了摸怀里的匕首,眸光冷淡下去。 这屠夫是他们安置在这里的眼线,之前进城便是靠这人打点,按理来说是信得过的。就算信不过……他这一走,倒也害不到他头上来。 只是,他是借那小姑娘的光出的城,若是被有心人查到行踪,连累的便是那娇滴滴的小女孩儿。 想到这里,他便抓起案上的剔骨刀朝那夫妻两走去。 “三爷,饶命啊!”屠夫本就是个半吊子货,这会儿被吓得两腿发软,竟然连拼一拼的勇气也没有,和他的婆娘抱在一起抖得像筛糠。 杀这样的人未免太无趣了些。 宋文眼前闪过那张笑意盈盈的小脸,她会害怕他吗? 手一松,那刀就扔在了两人面前:“罢了,看你求得真诚,爷便饶你们两一命。自己将舌头割了,对谁也不许提起今天的事。” 今天之后,米仓村的村民忽然发现,村里那黑了心肝的陈屠夫一家舌头都少了一截。 大家以为他们遭了劫匪,撺掇着要报官,可那屠夫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拦着大家不许报官。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准,这事便变成了米仓村的一桩奇闻。 宋文当然不管这些事情,早已骑着骡子朝河东的方向追去。 第66章小灰老鼠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宝珠并不知道米仓村发生了什么。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太阳升到顶头之前赶到了新安县。 新安县,山高、岭多、河谷多,这里的居民原本与别处没什么区别,都是开垦农田靠天吃饭。直到饮茶之风盛行起来,这里才摇身一变成了新的产茶地。 不过,这中间却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机密——原本闻名于世的新安茶里的‘新安’其实指的是蜀地新安。 唐代名茶有许多,蜀茶蒙顶,湖州顾渚茶、湖南紫笋茶…… 新安茶虽然比不上这些名茶,但因为距离唐朝最著名的产茶圣地蒙顶不远,品质不算很差,产量又远比蒙顶茶高得多,便借着蒙顶茶的名头传播开了。 而杜宝珠所在的这个新安县,则是心思活络之人想出来的取巧办法,借了新安茶的名头卖自家产的茶叶。反正若是被人论起来,他们也能梗着脖子自辩一句“我们这儿就叫新安,产的茶叶怎么不能叫‘新安茶’?” 如今形势危急,又有崔氏监督,杜宝珠哪里敢走远了,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 所幸,新安县地貌独特,山地颇多,还算适合茶树生长。一进村,便能看见那村后漫山遍野的绿色茶树。 杜宝珠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掀开车帘将鹿鸣叫到跟前:“先找个院子宽敞些的农家借宿,等下午天气凉爽了,再进山。” 一旁的崔氏也热得厉害,不停用手绢沾着脸上滑落的汗水,眼里倒是带着欣慰:“起先你闹着要做生意,我还当你是胡闹。这会儿瞧见你做事的样子,倒像是个能干的。” 天热,杜宝珠不好再往崔氏怀里钻,但也扬起脸露出半是得意半是认真的神情:“这是自然!也不瞧瞧我是谁生的!” 女儿出息,崔氏十分开心。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不敢居功:“这一点我倒是不如你了。” 她虽是名门之后,却是不成器的支房女,阿耶又死得早,整日里忙着读书装乖搏得族人喜爱,哪里有功夫搞这些‘旁门左道’。后来嫁进杜府,又怕丢了伯父的脸面,当家打理家中进项时也只敢挑些中规中矩的铺子赚点小钱。 哪里能像杜宝珠这样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惹得半个城的人都拿新茶铺当谈资? 杜宝珠听出崔氏话中的羡慕,心下一动,知道自己改造阿娘的机会来了,连忙笑道:“阿娘那是没出手,出手准比我厉害。” 她眼珠一转,附在崔氏耳边将买茶树的目的和要求一一道来,然后才一脸崇拜道:“平时买东西商议价格都是何掌柜的事,今儿他不在,不如就由阿娘去和那茶园的主人商谈吧!正好我跟在一旁学学当家的本事。” 崔氏掌了十来年的家,买个茶树根本不在话下。只是她胆子小,还不习惯这样抛头露脸的事,脸上就有些迟疑:“不如让红音去吧。” 虽然唐代风气开放,但那些世族里的女子还是以不沾银钱为清贵。平日里,谁要是亲自挑选货物、议论价钱,都会被其他贵女取笑瞧不起。 崔氏一向以名门之后约束自己,自然不敢做这样出格的举动。 杜宝珠却不管这些:“红音姐姐做事虽然利落,但哪有阿娘亲自教导来得明了?” 她也不是逼着崔氏自贬身价,而是这时局越来越乱,若是崔氏、大兄不帮忙分担些,她一个人实在独木难支。 这买茶树就是鼓励崔氏走出舒适区的第一步。 只要崔氏做过这事,她就会知道,一切没她想象的那样可怕。往后再想让她做别的事,就轻松多了。 杜宝珠长得粉雕玉琢,扮起乖来无往不利。被她软软糯糯地哄着,崔氏总算勉为其难地点头:“那……我就试试吧?” “阿娘尽管试!”杜宝珠豪气地替她打气道:“这新安县这么大,茶园子那么多,一家谈不成,咱们再换一家就是了,不怕谈不好!” 两人说着话,卧房已经收拾出来,闻喜和红音过来搀着两人下马车:“咱们租住的农家正好有个菜园子,奴瞧着果蔬都挺新鲜,就自作主张买了下来,中午做菜吃。” 红音跟在崔氏身边,也很有管家头脑。她办事,崔氏十分放心,便点了点头:“地头现摘的菜自然比庄子送来的新鲜些,让厨娘看着办吧。” 杜府的厨娘手艺着实过人,虽然用的是缺东少西的农家厨房,做出来的菜色却一点也不差。 从厨房飘出去的香味惹得一排半高的小豆丁趴在窗户下面吸溜口水。 杜宝珠见了,便让厨娘另炒了一盘子菜,让尝乐拿出去分给小豆丁们。 那些小豆丁原本看杜宝珠一行人衣着光鲜,知道是惹不起的大人物,不敢靠近。好在尝乐长了张喜气的圆脸,再加上厨娘炒的菜实在够香,这才有个胆子大些的小子上前领菜。 这些小孩儿都是在泥地里打滚的,一双小手伸出来跟乌鸡爪子一样黑。杜宝珠见了,忍不住皱眉,闻喜见状赶紧领着小孩儿们去水缸边打水洗手。 等这些小孩跟着闻喜离开,杜宝珠才发现不远处的墙根脚下,还躲着一个小孩。 那小孩不知道是怕杜宝珠他们,还是怕其他的小孩,缩成小小一团躲在墙角后面。要不是杜宝珠眼睛利索,看见那一双黑黝黝的小眼睛,差点把他当成大一些的灰猫。 尝乐也发现了那孩子,一手端着菜盘,一手撑着腰叫道:“小孩儿,过来。我家小娘子心善,赏菜给你们吃呢,人人有份!” 那小孩听见‘人人有份’眼睛顿时亮起来,总算大着胆子走到人前。 杜宝珠这才看清,这小孩大约只有四五岁的模样,生得又瘦又小,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缩回墙角,不像灰猫,倒像只灰老鼠。 尝乐看他这副模样,难得心软,放轻了声气道:“你先去洗手,洗完手我就给你分菜吃。” 那小孩儿往水缸的方向看了看,见闻喜身边围着一堆吵闹的孩子,便摇着头往后退了两步,像是要走。 尝乐一看,急了:“哎,你这小娃怎么回事?白得的好吃的都不要?” 她是杜府最好吃的小鸦头,见到好吃的恨不得全都吃进肚子里去。像这小娃这样倒着走的还是头一次看见。 她忍不住将菜盘子往桌上一放,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那小孩儿:“你怎么了?” 小孩儿只是摇头,不肯说话。 杜宝珠看他那神情,便有了猜测:“可是怕他们欺负你?” 小孩儿还是不说话,黑溜溜的眼睛偷偷望了杜宝珠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 杜宝珠上辈子要是努努力,孩子也能有这么大了。被他那样一望,便心软了:“尝乐,你带他过去洗手。瞧着些,别让那些孩子欺负他。” “原来是受欺负了呀?”尝乐恍然大悟,伸手在小孩儿灰扑扑的额头上点了点,道:“没出息,受欺负就打回去呀。光是躲,岂不是让他们觉得你怕了他们?” 那小孩儿难得有反应:“阿姐不许。” “什么阿姐?什么不许?”他一直不说话,尝乐早把他当成了哑巴。他一说话,反而反应不过来,一张小脸满是茫然。 那小孩儿看了看杜宝珠,又看了看尝乐,大约觉得这两个小姐姐还算和善。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道:“他们打我,我咬他们,他们哭了,阿姐知道了,打我,不许我咬他们。” 他应该不常说话,年纪又小,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杜宝珠略微捋了捋,才明白过来:小孩从前反击过,不过却被姐姐阻止了。 她是不赞同‘一忍再忍’的做人方针的,不过这到底是别人的家事,不好置喙,便抿着唇没说话。 尝乐也知道管人家家事不好,没说什么,拉着小孩去了水缸边。 谁知,她刚捞起水瓢,一瓢水还没舀,先到的小孩里就冲出个高高壮壮的小娃猛地将灰猫儿推倒在地:“丧门星,谁许你进我家院子了?滚出去!” 杜宝珠要院子宽敞的,鹿鸣便租了村长家的院落,这推人的自然就是村长的孙子了,难怪长得牛高马大。 那小老鼠一样的小娃哪经得起他一推,被推得跌倒在地摔了两个跟头。 换做杜宝珠以往见过的小孩,只怕这时已经哇哇大哭起来,可这小孩只是瘪了瘪嘴,星光点点的眼泪愣是困在眼眶里没有落出来。 却更显得可怜巴巴了。 杜宝珠于心不忍,起身走了过来:“打人的小孩没菜吃,你走吧。” 村长的孙子虽然被大太阳晒得黢黑,但那藕节一样肥胖的胳膊也能说明他在家里多受宠。被杜宝珠冷着脸一说,他微微愣过之后就坐在地上哭起来:“哇——我要吃好吃的!我不走!这是我家!” “出什么事了?”鹿鸣本来在后院卸行李,听见动静赶忙飞奔过来。 一到,就看见自家小娘子面前坐着两个小孩,一个哇哇大哭,另一个也是一脸委屈。 他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疑惑:这……是被小娘子欺负了? “不是我。”杜宝珠一看他那神情,还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吵死了,还不快把哭的这个扔出去?” 第67章讹人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小娘子果然还是小娘子。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就没有能让她心软的。鹿鸣摸了摸鼻尖,抬手拎起那躺在地上耍赖的小胖墩。 还没怎么用力,那小胖墩就哭得更大声了:“哇!阿娘快来啊!有人欺负我,哇!” 不光哭,还蹬着粗壮的小短腿踢鹿鸣。好在鹿鸣力气大反应快,才没让他得逞。 然而,小胖墩的哭声还是把院子的主人招来了:“金宝!” 小胖墩的娘是村长的大儿媳妇,农活干得好,饭吃得也多,因此长得又肥又壮,远远看着就像长了四肢和脑袋的胖葫芦。 然而身形却十分灵·活,杜宝珠刚看到眼前刮过一阵黑风,她就已经抢到鹿鸣面前:“把我儿子还我!” 鹿鸣身手比她更灵·活,没等她指尖碰到小胖墩,就已经退出三步之外,默默等着杜宝珠的指令。 杜宝珠不过是嫌那小胖墩没礼貌又吵得慌,想让鹿鸣把他扔出去。谁能想到,这小胖墩竟然是个马蜂窝,一碰碰出这么大个麻烦。 好笑地朝鹿鸣递了个眼色,鹿鸣便松开小胖墩,默默站到她的身后护着她。 那小胖墩脚尖挨着地,便一溜烟地钻进他娘的怀里,大声哭起来:“阿娘,那小娘皮好坏,做了好吃的给丧门星吃都不给我吃,还要打我!” “他们打你了?”小胖墩的娘听见最后一句,拔得细细的眉毛立刻飞进头发里,仔细打量着小胖墩:“金宝,他们打你哪儿了?” 打人是小胖墩胡说的,整个院子里只有鹿鸣碰过他,但也没挨他的皮肉,只是拎了他的衣领。 然而,他惦记尝乐手上的肉茄饼,怕不说得严重些,阿娘不帮他出头,便点头道:“打了,打了我的屁·股。” 他娘眼珠一转,顿时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起来:“作孽哦!城里人欺负我们乡下泥腿子了!没天理啊!” 她的哭声抑扬顿挫,一唱三叹,声音又大又悠长,很快便招来一群村民从墙外伸头往里看:“杨家大儿媳妇,出什么事了?” “哎哟,七爷爷,您老帮帮忙,往茶山上带个话,就说我们老杨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被城里来的娇娘子打了!” 这村子本就不大,左邻右舍都是沾亲带故的。平时也许有些小的摩擦,但外人来了,他们还是十分团结地站在一起。杨家大儿媳妇话音刚落,他们就将小院团团为主,大有不给个说法,就不让杜宝珠一行人离开的架势。 屋里的崔氏听到动静,担心杜宝珠吃亏,赶紧差人把旁边院子里休息的镖师叫了过来。 眨眼的功夫,小小的院落就被两派人马占得满满当当的。 杜宝珠这边是十来个吃行家饭的正经镖师练家子,小胖墩那头则是几十个精壮的庄稼汉子。虽然两边顾忌着情况,没拿家伙事,但真要打起来,只怕动静不小。 双方人员站定,带信的人也把村长找了回来。 那村长六十来岁的模样,又黑又瘦,额头上的皱纹能把蚊子夹死,一看就是个经常下地的老把式。 他进门看见这阵仗,眼皮抖了抖,转头问大媳妇:“金宝被人打了?” “被打了。”杨大儿媳妇见到公爹,也不坐在地上哭了。一骨碌爬起身,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道:“咱家金宝是三代单传的金苗苗,平日里您都舍不得说两句重话,今天却被几个外来的人打了。这事可不能这么算了。” 杨家大儿子是个只会使力气的粗汉,一听自家儿子被人打了,气得脸膛紫红,捞起袖子就要动手:“谁敢打我儿子?” “没人打他。” 先前那群馋嘴小孩儿瞧着情况不对,早就跑了,也没人能作证。杜宝珠便冷飕飕地瞟了那小胖墩一眼:“你自己说,到底有没有人打你?” “……”小胖墩眼看着院子这一大帮子人,知道事情严重了,却没胆子坦白。干脆眼睛一闭道:“打了,就是那个瘦矮个打的!” 瘦矮个指的正是鹿鸣。 鹿鸣见状将手一摊道:“我连他的油皮都没碰,指证人总得拿出证据来吧?” 小胖墩当然没有证据,但此刻骑虎难下,他便死咬着道:“就是打了,你打了我的屁·股!” 眼看着要变成嘴仗,那不起眼的村长老头清了清嗓子,道:“老大把你媳妇拉住。” 杨家老大最听他爹的话,愣头愣脑地拉住自己媳妇。村长这才弯腰拎起金宝,‘啪·啪’在他屁·股上打了两下。 他是庄稼汉,手上力气不小,这两下拍得又沉又响,连杜宝珠都被他的举动搞得愣了愣。 杨金宝也没想到爷爷会动手打他,愣了一下便‘哇’的哭起来。 不过他知道爷爷的厉害,哭的时候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撒泼,而是扯着嗓子干嚎。 杨家大儿媳妇瞧见,心疼得厉害:“阿耶,您这是做什么?他们打了金宝啊!金宝是咱家单传的金苗苗,该让他们赔钱啊!” 村长瞪了她一眼,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宠孩子,宠得不分青红皂白,金宝迟早被你养歪!” 杨家大儿媳妇被公爹一骂,顿时委屈起来,正要说话辩驳。 村长抢在她前头道:“老大,把你媳妇和孩子带走。” 杨家老大立刻伸手捂住媳妇的嘴,一手一个把人弄走了。 等他们离开,院子里总算安静下来。村长这才朝崔氏拱了拱手道:“某管家不严,让夫人和小娘子看笑话了,惭愧。” “一场误会罢了。”崔氏软绵绵地应付道。 “诸位都是京城来的贵客,这院子想住多久尽管住。我保证不让村里人来打扰了。” 那村长道了歉,也不多说什么,转身招呼看热闹的村民一起离开。 其中一个高壮的汉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被村长瞪了一眼,才闭上嘴闷头离开。 “还好这村长明事理。”崔氏庆幸地拍了拍胸口,道:“咱们到底是外人,真要打起来,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杜宝珠却没她这样侥幸,低头沉思了片刻,才转头吩咐鹿鸣:“这些村民似乎有些古怪,吃过饭后,咱们先别急着上山,你先去打探打探。” 鹿鸣点头称是。 一旁的尝乐‘啊呀’一声,端起先前放在桌上的肉茄饼道:“那些小娃都跑了,这茄饼给谁吃啊?”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向杜宝珠,眼神里写满了渴望。 她是个馋嘴的丫头,杜府厨娘手艺又好,这么大一盘茄饼馋得她直流口水。 然而杜宝珠的视线落在那茄饼上顿了顿,却没有赏给她,而是吩咐道:“你和鹿鸣一起,去村里找找,把茄饼送给刚才那个小灰孩子。” 尝乐没得到茄饼,顿时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垮了肩膀,不情不愿地将茄饼放回篮子里挎着,朝鹿鸣瞪瞪眼道:“赶紧走吧!” 杜宝珠不理会她的表演,转头对鹿鸣道:“那孩子的姐姐或许是条线索,你想办法见一见。” 鹿鸣很快明白杜宝珠的意思。 那小灰孩子明显不合群,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被其他孩子排斥,总归和其他村民不是一派的,或许能从他姐姐嘴里套点话也不一定。 连忙带着尝乐朝院外走去。 村子另一头的土房子里,村长一行人全都聚在这里。 周围没有外人,先前欲言又止的大汉终于忍不住问道:“村长,他们人少,咱们人多,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蠢货。“村长白了那人一眼,道:“你看不出来么?那十来条汉子都是练家子。真动起手来,你们能打得过几个?” 那汉子仍然不服气:“练家子又如何?我瞧着都是虚把式。咱们这会儿不动手,若是把人放跑了怎么办?” “要知道,如今没钱的可不止咱们一个村!” 今年新安县大旱,半年的时间里只落了几场雨,穿县而过的河都干了一大半。 搞得山上茶叶长得又苦又老,卖不出价钱。他们村子因为靠着河,情况还好一些,再深一些的村子已经穷得卖儿卖女了。 偏偏杜宝珠一行人这个时候来了,还整箱整箱的搬行李,一看就是极有钱的主。若把这样的肥肉放进别的村,他们还真不见得能抢回来。 那村长老头也知道情况,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狞色,道:“放心吧,他们走不了。今晚我就去水缸里下药,等明天他们生火做饭,你们就带着家伙事把院子围了!” 听到村长的计划,那些庄稼汉子脸色兴奋起来,尤其是刚才说话的壮汉,更是把刀拔·出来擦了又擦。 村长也在笑,杜宝珠一行人住在他家院子里,宝贝藏在那间屋只有他知道。到时候,人死了,他把门一锁,那些宝贝就都是他的了。这些个村夫算什么? 就在他得意自己借刀杀人的伎俩时,余光忽然扫到窗边一抹身影:“谁在那?” 擦刀的汉子反应最快,立刻提着刀追了出去,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什么也没有,你老眼昏花看错了吧?” 这汉子是前几年才回村的村痞,仗着身手不错,对村长一点也不尊重。 村长不由脸色漆黑:“你查清楚了吗?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若是放跑了肥羊,咱们全村都没饭吃!” 第68章姐弟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废话!老子又不傻。”拿刀的汉子一脸凶相。 他对自己的功夫十分自信:“那群人都在你家院子里,除了他们这村里还有谁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逃跑?” 村长的眼皮抽了抽,冷笑道:“你真有这么厉害最好,那些镖师看着就不好对付,到时候出了岔子唯你是问!” “哼,担心这个,倒不如担心担心怎么把药喂进他们嘴里吧。” 事情已经商量妥当,拿刀大汉看都懒得看村长一眼,兀自将刀背往肩上一靠,走了。 留下的人里有村长的心腹,见村长脸色铁青,便讨好地骂道:“这牛青算什么东西?不就是出去学了点拳脚功夫么,真当咱怕了他似的!哼,要不是咱们缺人手,有他好看的!” 有人帮着骂几句,村长心里舒坦多了,这才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道:“好了,都是一个村的,咱们如今的目的是对付那帮子外乡人,不必计较那么多。” 那心腹又骂骂咧咧几句,这才笑着道:“牛青运气好,遇上了您,心胸宽广不和他计较。要是换了我,哼!” 一套连环马屁拍下来,村长总算身心舒畅,笑着摆了摆手:“大伙儿都散了吧。下午那伙子人还要上茶山,都小心着些,别走漏了消息。” 众人点头应是,这才三三两两地拎着锄头散去。 村长杨老头也背着手朝暂时居住的院落走去,老远就看见大儿媳妇在门后探头探脑。 一看到这没脑子的婆娘,杨老头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便猛地沉了下去,耷拉的眼皮下射出两道凶狠的光芒:“老大!” “阿耶,找我什么事?”杨家老大正在院里砍柴,听见杨老头叫他,抹着汗走过来。 杨老头把门拴上,这才指着大儿媳妇道:“你到底怎么管媳妇的?一眼没盯着,差点坏了咱家的好事!” 鹿鸣来租院子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掏出一大锭银子,杨老头一看就猜到来借住的人家非富即贵。 这年头兵荒马乱,抢兵的、劫道的多不胜数,失踪几个人根本不算奇事,因此当时就动了杀人劫财的心思。 只是光他们一家人动不了那十来个练家子,这才一头安置这群人住下,另一头找来村里的壮劳力商量如何应对的事。 谁知,还没商量出章程,差点就被这多事的婆娘给毁了。 杨老头恨得咬牙切齿:“把她关进屋里,这事没结束前不许放出来乱跑!” 大儿媳妇一听,胖脸委屈得鼓成球:“阿耶,我这不也是为了咱家么?您也看见了,那家人不知道多有钱呢,从指缝里漏出点渣子都够咱吃一年的了,要是能讹上一点,咱们也不用为肚子发愁了!” “您从前不就这么教咱的么?有枣没枣打三竿子……我都是按您说的做的,您凭啥骂我啊?” 鼠目寸光!读过两年书的杨老头在心里骂道,然而又不能和这两个憨货说出实情,因此只好把那张老树皮脸绷得紧紧的:“和你说不清!总之这几天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别出来闯祸!” 大儿媳妇不服气极了,还想再争两句。然而杨家老大蒲扇大的巴掌已经照她脸扇过来:“没听见爹说的么?赶紧回屋去!” 大儿媳妇知道自家男人不是个疼人的,赶紧缩着脖子躲回屋里,却是越想越气,越想越可惜。看见院里玩耍的金宝,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鹿鸣和尝乐这边,拎着香喷喷的肉茄饼,一路往村里最破旧的茅屋走去。 这也是杜宝珠交代的,那小孩儿身上的衣服补丁叠补丁,一看日子就不好过,往破茅房找肯定能找到。 然而,他两把村子边缘的破房子都找遍了,也没看见那小孩的踪影,也不知是不是害怕躲了起来。 尝乐闻着茄饼的香气,口水泛滥,忍不住在树荫下站定脚尖:“鹿鸣哥,咱们如今把村子找遍了也没踪影,不如先回去问问小娘子,再做计较吧。” 这会儿日头正大,鹿鸣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肚子也空空荡荡,然而他还是摇了摇头:“再找找。” 他和尝乐不同,本就不得杜宝珠信任,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有什么资格留在杜宝珠身边做事? 这样想着,他忽然看见一座修得规整的土砖院落的门缝里,有只黑黝黝的眼睛正偷偷看着他。 那眼睛像颗泥丸似的,又圆又亮,瞧着有几分熟悉。他心里一动,走上前敲门:“有人在家吗?” 门缝后的人影往后退了几步,迟疑了一会儿才将门打开一条缝:“官爷有事么?” 正是杜宝珠要找的灰小孩。 先前大伙儿见他穿得破旧,都以为他出身贫寒,尽往破旧的茅屋找着。没想到,倒在这里遇上他。 难得见小娘子猜错,鹿鸣扣了扣脑门的汗珠,笑起来:“我可不是什么官爷,叫我声‘鸣哥’就是。” 他招手将尝乐叫过来:“喏,这是刚才的茄饼,一盘子都给你。” 杜家的茄饼是肉茄饼,除了饱满大个的茄子片之外,还夹了一层薄薄的肉沫,裹上面粉在滚烫的油锅里炸两滚,外酥里软,鲜嫩多汁,最是美味不过。 这会儿虽然凉了些,但香气仍然不减,那小孩儿闻着香气偷偷咽着口水,却坚定地摇头:“阿姐说,‘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呵?他阿姐还是个念过书的?鹿鸣挑了挑眉,更加这回确定找对了人,便将茄饼端出来塞到小孩儿手里:“这是我家小娘子赏你的,用不着讲什么‘功啊禄’。本来就是炸给你们吃的,你不要也只能扔掉,岂不白白浪费了。” 一旁的尝乐听了鹿鸣的话,急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谁说要扔啊?他不吃,不还有我么? 然而没等她说话,衣角就被鹿鸣扯住,她脸色一红,这才没顾得上争辩。 门后的小孩儿一听这么香的茄饼不吃就得扔掉,清澈的眼睛里显露出不舍。他在心里做了会儿斗争,才下定决心。 回头看一眼院子,见院里没人发现门口的动静,便悄悄走出门,小声道:“鸣哥,这盘子茄饼真的能给我么?” “这还能有假?”鹿鸣把盘子往他怀里一塞:“喏,吃吧。” 茄饼在盘中泛着金黄的光泽,惹得尝乐眼睛都直了。然而小孩除了猛吞口水之外,竟然没有别的动作,反倒小心翼翼将盘子护在怀中,往偏僻处走了几步。 鹿鸣见状,也跟着走过去:“你说你还有个姐姐,对吧?” 那小孩儿毕竟年纪小,此刻被茄饼勾住心神,提防之心就淡薄了许多,乖乖点头。 鹿鸣便道:“你姐姐在哪?能让我们见见么?” 小孩儿看看鹿鸣,又看看茄饼和尝乐,低着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总算点点头:“那你们,跟我来。” 说着,便捧着盘子,迈动两条小短腿朝茶山的方向走去。 茶山在村子边上,山势并不高,朝阳的一面被人工凿出宽阔的阶梯用以种植茶树,瞧着规模还不小。 小孩儿带着鹿鸣尝乐熟练地跨过小溪,沿着山石堆砌的小路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小凉棚外,才提高声音叫道:“阿姐!” 那凉棚里的人听见动静,弯腰钻出来,看见鹿鸣和尝乐之后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们是谁?” 鹿鸣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这钻出来的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和小孩儿一样长得又瘦又黑,唯一的优点便是个头还算高挑,比尝乐高出了一个头还多。 小姑娘眼神清明,死死盯着鹿鸣,手里还不忘将弟弟拉到自己身后护住。 小孩儿被她一扯,怀里的茄饼差点掉出去,连忙解释道:“阿姐,他们是,好人。还给我们,茄饼吃呢。” 小姑娘听了弟弟的话,纤细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恨铁不成钢道:“你又讨吃的了?不是和你说过么?要有骨气,不能丢了耶娘的脸!” 小孩儿被她说得满脸羞愧,垂着头嗫嚅道:“可是,阿姐把饭,都让给我了,饿。” 原来这小孩馋成那样也不舍得吃一个茄饼,都是留给他姐姐的。鹿鸣恍然大悟,对这对姐弟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那姐姐听了弟弟的话,也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摸了摸弟弟的发顶,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许再犯。” 小孩儿蔫蔫的应了一声,缩在姐姐身后不肯出来。 那姐姐这才抬头看向鹿鸣和尝乐:“你们也瞧见了,我们姐弟两身无长物,没什么能报答你们的,这茄饼还是收回去吧。” 鹿鸣摸了摸鼻尖,笑道:“没事,我家主人赠送茄饼本来就没想着回报。” 那小姑娘仍然不肯收:“家父有教,不可平白受人恩惠。” “既然如此……”鹿鸣看出这小姑娘铁了心不会收这茄饼了,干脆开门见山道:“我们来,是有事情想向小娘子请教,不知小娘子可否拔冗相谈?” 那小姑娘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态,略微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事就去问村长吧。” 鹿鸣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忽然问道:“小娘子早就似乎知道我们是谁?” 第69章相互试探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小姑娘神色一凛,戒备之意更加浓重:“我不知道。” “原来如此。”鹿鸣点点头,将茄饼放回篮子里,拱了拱手:“多有打扰,告辞。” 一旁的尝乐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眼见鹿鸣把茄饼放回来,不由着急地拉住他:“怎么就这么走了?小娘子还等着我们回话呢!” 鹿鸣摇了摇头:“君子不强人所难。” 强什么难?不就问两句话么?尝乐觉得这对姐弟未免太不识抬举,正要出言讽刺两句,却被鹿鸣一把扯住:“走吧。” 两人真就转身朝山下走去。 “阿姐……”灰小孩儿望着两人的背影,吸了吸口水,有些舍不得那香喷喷的茄饼:“他们真的,是好人。” 他和阿姐许久没沾油星,肚子寡得发疼。更何况阿姐总把粮食省给他吃,一定更饿,为什么阿姐不肯吃那些茄饼呢? “好人?”小姑娘脸上浮现出锐利的讽意:“这世上的好人活不长,早就死绝了。阿常你记着,谁要是莫名其妙对你好,肯定是图你身上的好处,千万要提防!” “哦……”阿常年纪还小,对这话没有他阿姐那样深刻的理解,只觉得白白飞走的茄饼有些可惜。 小姑娘看着他这幅懵懂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把话听进去。然而阿弟还小,许多道理都讲不明白,只好叹口气,在他背心推了一把:“赶紧回去干活吧,若是被那群恶鬼发现你偷懒,又要饿你几天。” 阿常什么也不怕,就怕饿肚子,闻言打了个冷战,赶紧往山下跑:“阿姐,早些回来,我偷偷给你留热水!” 寄人篱下,姐弟两整日干活,可自己捡柴烧出来的水,自己都没资格享用,都得供给那一家子吃人·肉的恶鬼。 小姑娘冷冰冰的眼中闪过一抹恨意,粗粗短短的指甲死死嵌在肉里,她恨不得…… “阿姐!” 小姑娘眼里的恨意还没完全显露,笨手笨脚的阿弟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这一回,他的怀里抱着盖着花布的竹篮,正是先前那对外乡人提的那一只。 “阿姐!”阿常兴奋得小脸通红:“看!是茄饼!” 他见阿姐眉头一皱,就知道阿姐在担忧什么,连忙道:“我看过了,周围没人,他们不是,图我们的好处。” 傻子!坏人的把戏多不胜数,咱们真要吃了这些茄饼,就欠了他们的恩情,到时候怎么还都还不尽了! 小姑娘眉心皱出一道‘川’字,然而她许久没有看见阿弟这样开心,‘还回去’的训斥便有些说不出口。 她抬眼看了一眼下山的小路,两个外乡人都不见踪影。想了想先前的见闻,她终于还是松开手,道:“慢些吃,吃完收拾干净些,别让那帮子恶鬼闻见味儿。” “嗯!”阿常已经小心翼翼拿起一块茄饼递到阿姐的嘴边:“阿姐先吃!” 小姑娘低头看下去,只见阿常一双泥丸似的眼睛正巴巴望着她,明明馋得厉害,却还是拼命忍住口水请她先吃。心里蓦地一暖,张口咬了一小块茄饼在嘴里:“好香,阿常多吃些。” 阿常这才眉开眼笑地取出另一块茄饼,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山下,尝乐很是不服气,一面走,一面怪着鹿鸣:“要做善事也不是不行,可小娘子交代的事还没问呢,就这么空手回去,岂不是惹小娘子责怪?” “谁说空手了。”鹿鸣被杜宝珠逼着站了边之后,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顺手从路边折下一段草茎放在嘴里嚼了嚼,这才露出活泼的笑容道:“该说的她已经说了。” 谁说了?说什么了?尝乐满脑袋疑问,可无论她怎么追问,那可恶的鹿鸣都不肯多透露半句,还反过来笑她太笨,和她说不清楚。 回去和小娘子禀告了这事,小娘子竟然也一脸了然地点头,还夸鹿鸣做得不错。惹得尝乐更加疑惑,偷偷拉了闻喜请教。 “你们去找那对姐弟,是想探听村里的情况。可你们什么都没问,她就矢口否认,这不摆明了村里有些问题么?”闻喜对这个一起长大的小姐妹也很无奈:“总之,旁的事自有能人操心,不用咱们费神动脑,专心伺候小娘子就是了。” 尝乐一想,觉得闻喜姐姐说得极是,她不擅长动脑筋的事情有什么大不了?专心照顾小娘子才是正职,于是越发殷勤起来。 杜宝珠在尝乐热情的服侍下,用过午饭,又小睡了一会儿。等到日头往西偏,才起身。 崔氏被上午的阵仗吓着,想带一半的镖师上山,这会儿正在院中点兵。 杜宝珠见了,赶紧劝住:“咱们总共只有十来个镖师,这些村民若真想谋财害命,咱们把镖师拆做两半只怕两边都讨不到好。不如把镖师全留下守着财物,轻身上山就是。” 崔氏一听‘谋财害命’四个字,吓得花容失色:“早知道外面这样乱,就不许你出城了。现在倒好,人都送到人家嘴里了,咱们还能走脱吗?要不赶紧离开吧!” “阿娘,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杜宝珠知道崔氏就是这样胆小的性子,略微让她有些警惕之后,赶紧安抚道:“上午村长不都向咱们赔礼道歉了么?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也不一定。咱们心里有个提防,不会出事的。” 崔氏还是害怕,捂着心口不敢动弹。杜宝珠一见她这样子,又想叹气,这才哪到哪,就怕成这样。等到一大帮子乱军打进京城,见人就杀的时候,她该怎么办? 然而面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容,十分镇定地扶住她道:“您就安心吧,阿耶托的都是京城一顶一的高手,领头那位还是武道会冠军呢,一个打十个绝不成问题!” “你还说……”崔氏被杜宝珠后面逗趣的话引开心神,总算脸色恢复了一些。 看看满院子身材壮实的镖师,她这才稍稍安心:“不带十个,也得带上两个才是。万一出了事,也有个报信的……” 种茶园的事情反正也瞒不过京城的耳朵,杜宝珠也不怕这些镖师走漏风声,便点头答应了。 重新安排之后,一行人才朝村后茶山走去。 村长杨老头吃过午饭就在村口等候,一候就候到现在。毒辣的太阳烤得他又焦又热,同行的几个汉子早就忍受不住,嚷嚷着要直接动手,全靠他硬拦住,才没出事。 这会儿看见杜宝珠一行人悠闲地走来,身边除了两个伺候的婢女、一个不甚起眼的半大小子之外,只有两个带着刀的镖师,想来人都留在院子里看财物了。 那几个汉子又有些蠢蠢欲动:“这会儿她们身边没有镖师,咱们不如趁机制住她们,找下人要钱就是。也不辜负咱们在这日头下晒一场!” 蠢货!杨老头抹掉脑门上油乎乎的汗水,忍住火气道:“你当那十来二十个镖师都是吃素的?不把他们先制住,无论是打架还是报官都够咱喝一壶的。我可提醒几位,若是打草惊蛇,丢了肥羊,村里可饶不了你们!” 那些人还要说话,杜宝珠却已经走近了。 杨老头回头瞪了众人一眼以作警告,这才笑着迎上去:“您总算来了,咱们这就上山?” “有劳村长带路了。”明明上午才真刀真木仓地对峙过,杜宝珠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回以礼貌的微笑。 尤其是看到村长身后几个满脸不耐烦的汉子时,她的视线一点也不停留,直接扫了过去。 村长见她这幅模样,就知道这城里来的小娘子和之前的城里富户一样带着傲气,没把他们这些乡下人放在眼里,也没把上午的冲突放在心上。便不再多说什么,虚托着手在前面领路,一面走,还一面介绍各个山头的情况。 “我们村一共有四个山头,七家茶园,都是从同一株老茶树上分的株,品质相差不大。小娘子若是看中哪株,尽管开口。” 杜宝珠这回来新安,为的是改良茶叶制法,茶树本身的质量反倒在其次。 她顺手摘了一片刚冒出头的茶尖,由尝乐拿水囊冲洗干净,才放进口中嚼了嚼。 虽然不是蜀州正宗的新安茶,这里的茶叶依然培育得不错。轻轻一嚼,茶香便在口中弥漫开来,这样的质量做奶茶绰绰有余。 杜宝珠心中一喜,脸上却不露什么痕迹,用帕子挡住唇,将茶叶渣吐了出去。 那做派看得几个村民十分不以为意、 尤其是那村长杨老头,更是在心底嘀咕:等夺了财宝,一定要将这细皮嫩肉娇娘留给金宝做个童养媳,将来生些城里娃,才好考功名光耀祖宗。不过这娇惯性子可要不得,得关在猪圈里教训几日才是。 他正想着,杜宝珠已经朝崔氏点了点头。崔氏想起自己肩上的重担,略微挺了挺脊背:“我家想买一千株茶树,都要这样品质的,还请村长开个价。” 一千株茶树不是什么小数目,若是放在平时卖出,杨老头早就乐开花了。 然而他现在已经动了杀人劫财的心思,便不怎么看得上这生意,只是在心里盘算着这对大小娘子到底带了多少银钱。 想了一会儿,才伸出五个指头:“一株茶树五百文。” 第70章博弈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陕地不是没有名茶,杜宝珠来新安图的就是新安既无名气又无名种,茶树价钱便宜。 而眼前这老成树皮的老头居然张口就要五百文,一千株就是五十万钱,娇女杜宝珠这十来年里攒的私房钱也就这么一点。 崔氏当然不答应,脸色便冷了几分:“老丈似乎不是诚心想做生意。” 她是高门贵女,虽然是不起眼的旁支,但该有的仪态依然不是升斗小民能学会的。光是将眼皮一垂,那居高临下的气势就让杨老头心虚了一虚。 不过,杨老头很快反应过来:他怕这小娘皮做什么?如今最要紧地便是将她们留在此地,才好动手杀‘羊’。 便咧开缺了两颗牙的大嘴笑起来:“瞧您说的,做生意不都是这样高喊价、低还价的么?您要是不满意这价钱,不妨说个数,咱们再比划。” 崔氏脸上的冰雪稍减,将娇女给她透的底价削掉一些:“一株一百五十文,得是连根连土的。” 杨老头眼角抽了抽,这娘子倒是会算账的,开出的价钱恰恰好,只给他留了十来文的赚头。 他刚想把价再抬一抬,身后忽然有人抢先道:“这价钱我卖!” 杨老头回头一看,出声的正是先前商量劫财的壮汉之一,这人长得不高,一脸憨相,是村里有名的傻子,名叫碾子。 杨老头脸色黢黑,拿眼睛使劲剜了碾子一眼:“我这和客人谈正事,你出来闹什么?赶紧回去!” 碾子像是读不懂杨老头的脸色一般,憨憨一笑,道:“我家年头压了一千来条枝,正赶上家里有事,没来得及种。既然娘子想买,我就卖了呗。” 这会儿不比现代,茶树大多采用压条的老办法繁殖。这法子来得慢,卖不出什么价,若不是提前定好,或是茶山主人自己要扩园子,根本找不着现成的。 因此杨老头想卖茶树,得挖自家产茶叶的茶树,一百五十文赚头不算大。可碾子若是卖压条分出来的茶苗,这就有得赚了。 杨老头闻言脸色越发漆黑,三言两语应付住崔氏,这才将上山的人拉到一旁:“碾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家人根本走不出咱们村,你卖她茶树做什么?” “呵呵,”碾子一点也不怕,仍旧是那副憨厚的模样:“我也就是想,左右我家茶苗放在地里也是放着,还占地方,不如拿出来多赚一笔。” 他这话看似无心,却让有心人听在耳里了。一个精瘦的汉子眼睛骤然亮起,紧紧盯住杨老头:“村长,这茶苗的买卖真要做成了,赚的钱算谁的?” 这话问在了要害,虽说到时候劫来的钱财大家平分。可这没劫之前,卖茶树换来的钱要不要拿出来分,怎么分? 杜宝珠如今还住在杨老头的院子里,他不敢说赚来的钱大伙儿平分的话,怕这些人逼他吐出杜家人租住院落的租金。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咬牙道:“自然是谁赚的算谁的!” “此话当真?”众人眼睛都亮起来。 谁不会算账啊,过后劫来的钱一村子人来分,一家能分几个?这一千株茶树,就算一文钱卖出去也有一千个钱呢! 还有更精明些的,立刻就想到:既然这群人出不了村,到时候把卖出去的茶树捡回来,不就白白多得上万个钱了么! 看着众人跃跃欲试的模样,杨老头的脸色黑成了锅底。他原本就是做了这样的打算,想悄不出声地把钱吃了。没想到价钱还没谈拢,突然就冒出个碾子坏了他的好事。 这会儿看众人眼珠滴溜乱转,他只好出声提醒道:“别光想着捞钱,茶苗的价钱若是定得太低,反而容易引起他们的怀疑!” 众人的神色这才略微收敛一些,然而价钱定多少,谁来卖又成了问题。 杨老头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道:“今年遇上旱灾,大伙儿过得艰难。依我之见,不如一起定个价,各家都卖一些。”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很快碾子就站出来道:“各位叔伯,我爹还在床上养病呢,刚好我家又有这些茶苗。侄子我就冒犯一回,先卖五百株!” “放屁!你一个人就吃下一半,我们剩下的人怎么办?”有人反对道:“你也别装什么大孝子,咱们邻里邻居的,谁不知道你爹是被你气瘫的?这钱真要到你手上,只怕夜都过不了,就得送给赌坊!” 又是一顿嘴仗,最终还是杨老头拍板,按男丁人头分。全村一共有一百零五个能下地干活的男丁,一个男丁可卖十株茶苗。 还有人不满意,想把自家刚出身的儿子算进去。被杨老头狠狠瞪了一眼:“这分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再闹,把锅闹砸了,咱们谁都别想落到好!” 稳住众人,杨老头这才回转身和崔氏商讨价钱:“一百五十文这价钱太低了,咱一株茶树一年产出的茶叶也不止卖这个价。” 崔氏只是微笑:“今年是个旱年,贵村的茶叶只怕卖不了那么高的价钱。更何况采摘茶叶也需要人手,您把这茶树卖我,不就腾出手来培育更多茶苗了么?等到明年雨水丰沛,新的茶树也长成了,您要卖茶叶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无论杨老头如何歪缠,崔氏咬定这个价不肯松口,逼急了就说去别处看看。 杨老头哪敢真让她走,最后摇头叹气还是答应了:“一百五十文就一百五十文!您先把定金付了,等日头阴下去,我就叫人来挖!” 崔氏这才拿出提前拟好的买卖契约,一手交定金,一手让杨老头签字画押。 杨老头没从这笔买卖中捞到多少好处,脸上也就少了几分热情,拿了定金就说要下山。 杜宝珠还惦记着鹿鸣说的那对小姐弟,便借口风景好,想再逛逛,杨老头便指了两个老实嘴紧的汉子陪着。 杨老头一走,那些汉子急着分钱,也呼啦啦走了个精光,只剩下两个看着就倒霉的老实头傻愣愣地望着杜宝珠和崔氏。 杜宝珠笑着支走崔氏,这才转头看向这两人:“两位大哥,天气这么热,辛苦你们陪着了。这有些京城带来的玉浮梁,你们喝些凉快凉快吧。” 说着,就让尝乐将篮子里备好的酒水取出来,送到两个老实头面前。 这两人本来就是因为地位低下好欺负才被留下的,心里正不服气,见了京城来的好酒哪里还忍得住。相互看了一眼,便将小酒坛接过去,咕嘟咕嘟起来。 借着这个机会,杜宝珠才独自朝山上阴凉处走去。那两个老实头想跟上,被鹿鸣笑着拉住:“我家小娘子就是喜欢一个人看看风景,咱们在这里守着就是了,何必跟着晒太阳呢?” 夏季的太阳带着毒一般,都往西沉了一半了,照在人身上还是火辣辣的疼。这两个老实头摸了摸手里的小酒坛,默契地坐了回去。 鹿鸣见状,也拎出一坛酒陪着他们慢慢喝着,嘴上时不时地闲聊两句。 这茶山早就被村民开发完善,一整座山头全是规整的茶树,只有路旁间或支起的凉棚带有一点阴凉。 杜宝珠弯腰钻进附近的一间棚子,正要坐下,就看见一道瘦削的身影从棚子后方宽阔的缝隙里钻进来。 尝乐见了,吓得失声尖叫,却被杜宝珠抬手堵了回去:“小娘子,不知该怎么称呼?” 那身影愣了愣,才抬头望向杜宝珠:“你……” “我不认识你。”杜宝珠笑笑,道:“不过,我猜到你会来找我。” 黑影迟疑了一瞬,才走出阴影,露出一张两颊凹陷的小脸:“你怎么猜到的?” 被捂住嘴的尝乐惊呆了:这人不就是中午才见过的小娘子么?她怎么会来这里?自家的小娘子又怎么知道她会来这里的? 尝乐感觉自己快要被绕晕了,只好睁大双眼望向杜宝珠,期待能得到一个解答。 杜宝珠见尝乐已经忘了尖叫的事,便慢条斯理松开手,解释道:“听鹿鸣说,小娘子言辞文雅,恪守礼节,像是读过圣贤书的。既然你收了我赠的茄饼,就肯定会来找我答谢,因此猜到你会来。” “哼!”那姑娘从鼻端发出一声轻哼,似乎十分有怨气:“你瞧着也像是读过书的,怎么还能做出‘强买强卖’的恶事?” “你缺粮食,我恰好有富余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怎么叫‘强买强卖’?” “说得好听!你帮我,不就想从我嘴里知道村里的情况么?别假模假样地充好人了!” “第一,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好人。”杜宝珠看着愤愤不平的小姑娘,伸出白皙干净的指头,数道:“第二,我也不用你告诉,就能猜到你们村里的人打着什么主意。” 那满身怨气的小姑娘没想到杜宝珠这样坦白,原先憋了一肚子的话忽然就泄了气:“你猜到什么了?” 杜宝珠笑眯眯道:“刚才我娘故意将茶苗价钱压得极低,那村长为了留住我们竟然也答应了。不在意眼前这点小钱,想来是有更大的图谋。而我身上能被人图谋的,也就是身外那点财物。” 那小姑娘见杜宝珠已经猜中大半事实,眼里的防备之意消散许多,仔细看了杜宝珠一眼,才问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怎么还不快逃?” “逃不掉的。”杜宝珠摇了摇头,道:“只怕刚一动身,他们就会拦住我们。到时候,彻底撕破脸皮,真刀对真木仓,我并没有多少胜算。” 小姑娘眼里露出责备之意,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不逃,难道打算就这样等死么?” 第71章策反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留下也不一定死。”杜宝珠淡淡道:“更何况,我是来买茶树的,怎么能空手而归?” “你……”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生意,到底是傻还是胆大啊?小姑娘被杜宝珠眼里的自信迷惑,小嘴张了又闭,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学着杜宝珠的模样,在棚子里坐下,没好气地问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还在这里等我做什么?” 这小姑娘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杜宝珠起了逗弄之心,故作市侩,道:“你既然吃了我家的茄饼,就该报恩才是。我在这里,当然是等你想办法救我了。” 小姑娘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不过她并没有生气,而是垂下睫毛,思索了一会儿。 再抬头时,清澈的眼底便只剩下坚定的眸光:“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杜宝珠忍不住挑眉:“你怎么帮我?” 小姑娘洁白的牙齿在下唇上留下一排深深的印记,好一会儿才道:“我可以假扮成你,留在屋里做人质。他们图的是财,只要你们把空箱子留下装样子,就能找借口离开村子。” “那你呢?我们走后你怎么脱身?” “没什么,大不了被打死罢了。”小姑娘脸色阴戾:“我早就不想活了,若不是阿常……” 她把后半截话吞回肚子,舌·尖一转,道:“我帮你们离开,你必须把阿常带走,越远越好!” 阿常应该就是先前见过的灰小孩儿。 鹿鸣说过,阿常姐弟住在一家不错的泥砖房里。住的地方不错,却面黄肌瘦,不用多说,也知道这其中有些隐情。 杜宝珠猜到小姑娘可能会来试探求救,却没想到她居然想拿自己的命换弟弟一条出路。 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弟弟那么小,就算我带他离开这里,他一个人怎么活下去?如果我是坏人,趁机将他卖去矿里或者海上做苦力,你那时候都变成鬼了,还能找我报仇不成?” 小姑娘长得又黑又瘦,个子却很高挑。和杜宝珠说话时,脊背挺得笔直,显得十分坚毅:“你不是那样的人。” “错了,我是。”杜宝珠勾唇一笑,原本稚嫩干净的小脸顿时多出一抹邪气:“我先前就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你那弟弟年纪那么小,反正一个人也活不下去,还不如让我拿去换几粒碎银子花花。” 小姑娘从未见过这样无耻的人,难得露出无措的神情:“你怎么……” 杜宝珠却是脸色一冷,漠然道:“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尤其是刚见面的人。” 这是她摸爬滚打许多年来,积攒下来的经验。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给自己留条退路,绝不能把后背交给别人。 她即便知道了历史走向也没想过去当个兼济天下的好人,就是奉行着这样的原则。 小姑娘眼里的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咬着唇转身要走。 杜宝珠慢悠悠地倒出两粒碎银子,托在掌心,道:“你既然想带你弟弟离开,没有银子怎么行?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些钱就归你了。” 小姑娘的眸光闪了闪,似乎被杜宝珠说中了心事。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转身坐在杜宝珠面前:“你想问什么?” “你可认识一个长得不高,有些憨气的人?”杜宝珠想问的是先前卖茶苗的汉子。 阿娘和杨老头砍价的时候,她在一旁冷眼看着,觉得这人并不想面上长得那样憨气,反而很精明。 若不是他抢先叫破杨老头的打算,只怕这一千株的茶树苗就被杨老头一家偷偷吃下了。哪能像现在一样,每户都能分到几百文钱? 小姑娘皱着眉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把杜宝珠说的人对上号:“你问的……应该是杨碾子吧?他住在村西头,早先还算宽裕,可他耶生病之后没人管着他,他就把钱偷去赌光了……你问他做什么?” 杜宝珠笑而不语,又问起杨碾子平时的事迹。当听到杨碾子这人经常和村里几个地痞混在一起,闹出事情的时候却和他沾不上边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送走小姑娘阿玄,杜宝珠迈步走出凉棚。 此时日头已经沉到山后,天地都被染成了温暖的金色。远山、夕阳、倦鸟、炊烟构成一幅静谧的画卷,徐徐展开,就连杜宝珠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鹿鸣已经陪着两个老实头喝完酒,悄悄走过来:“小娘子,这些人见咱们行李多,动了劫财的心思,明早就会动手……” 那两个老实头嘴巴再紧,又哪里敌得过干谍报出身的鹿鸣呢?一顿酒喝下来,虽然没明说什么时候怎么动手,但也让鹿鸣猜得差不多了。 杜宝珠听完鹿鸣的分析,点了点头,巴掌大的小脸上不见一丝惊慌。连带着,让鹿鸣也跟着沉静下来:“现在村里到处都有人看着,想走是走不掉了,咱们该怎么办?” “等。” 杜宝珠轻轻吐出一个字,便率先往山下走去。 鹿鸣满肚子疑惑得不到解答,憋得他像生了虱子的野猴一样抓耳挠腮。一旁伺候的尝乐见了,心里总算舒坦许多:先前我问你的时候,还故作神秘呢。到了咱家小娘子面前,还不是一样傻了? 她越想越高兴,翘着鼻子跟上杜宝珠的脚步,将鹿鸣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山下,杨老头已经将卖茶树的事宣扬开了。这会儿太阳阴下去之后,众人便扛着锄头上山挖茶树来。 杜宝珠摆出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模样,饶有兴致地看着村民将茶树连根挖出,整齐堆放在板车上。还突发奇想,让大伙儿搓些草绳绑在树根和泥土块上,防止泥土散落。 众人早就将杜宝珠一行人视作两脚羊,这会儿见杜宝珠指手画脚,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不耐。 杜宝珠却像是没看见似的,仍旧四处踱步视察。 在她的督促下,原本只想装装样子稳住两脚羊的村民们,不知不觉就将一千株茶树凑齐,堆了满满二十几辆板车。 这些茶树全都被送到村长的院子外,沿着道路排成长长一串。红音点过数之后,崔氏才将剩余的银钱结给杨老头。 拿到实打实的银子,那些恨不得立刻提刀剁了杜宝珠的村夫们总算收起脸色,喜滋滋地要走。 杜宝珠却又突然出声叫住他们:“还有一件小事想请诸位帮帮忙。” “还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看在钱的份上,众人难得多出一份耐心,笑呵呵地看着杜宝珠。 若不是杜宝珠已经知道这些人的计划,只怕会把他们当成一群淳朴老实的村汉。 她脸上神色不变,笑吟吟道:“这些茶树就这么放在这里,难免被猫儿狗儿糟蹋。我想雇两位看守替我守着些……工钱么,一晚一百文,现在就给!” 这小娘皮真是不懂行情。这村里又没什么偷儿狗儿,有什么值得守的?说是看守,实则是睡上一觉就能白得一百文啊! 众村民不由动了心,纷纷自荐。 杜宝珠故作高傲地从人群里挑出两位壮汉:“就你们两了,这些茶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替我看好了!” 她挑的人里,正好就有那杨碾子。其他人不服,却也不能逼着她重新挑一遍,所幸卖茶树的大钱已经到手,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杜宝珠让杨碾子和另一个看守分别守在板车长龙的两端,等到半夜,才披上深色的披风去找那杨碾子。 “小娘子。”那杨碾子果然读出她的用意,没有像另一个看守那样呼呼大睡,而是在黑暗中等着杜宝珠。 和聪明人打交道,远比和蠢货打交道来得轻松。见他如此机灵,杜宝珠暗暗松了口气,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你既然在这里等着我,就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事来的了。” 杨碾子呵呵一笑:“知道是知道,却想不到你打算怎么说服我。” “这很难么?”杜宝珠叹了口气,道:“我这一程是专门来采购茶树的,总共带了二百两银子。买茶树花去一百五十两,来这的路上花去二十两,拢共还剩三十两银子。三十两分给一百来个人,一人也就分得到三百个钱。” “但你若是护送我出村,你一个人就能得到五两银子,哪个更划算,还用想么?” 杨碾子眼珠滴溜乱转,死死盯着杜宝珠,像是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假。 杜宝珠坦然地任他看着。她说的大部分都是真话,她之所以急着够买茶树,就是为了将钱散出去。如今大头已经被村民瓜分,剩下那点钱也就不怎么够看了。 五两银子就算分给五个人,也比三百钱有赚头。杨碾子既然聪明,很容易就能算清楚那头更有利。 果然杨碾子嘿笑一声,将视线收了回去:“我还要在这里住着呢,把你们放了,回头杨老柴棒找我麻烦怎么办?更何况,你们动静这么大,怎么悄无声息地逃出去呢?” 第72章神来之笔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有这个。”杜宝珠摊开掌心,掌中是一只纸包。 这是杜让能临行前硬塞给她和崔氏防身用的蒙·汗·药,没想到这时真的派上了用场。药的分量不多,只能迷倒十来个人,但杨碾子若是肯里应外合一下,车队不是走不了。 杨碾子看见药包,眼睛缩了缩,好一会儿才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附耳过来。”杜宝珠弯了弯唇角,示意杨碾子低下头,轻声将自己的计划仔细说了一遍。 两人商量妥当,杜宝珠才裹紧披风钻进院子。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道干干瘦瘦的影子从后院喂猪的栅栏口钻进院子,熟练地来到厨房檐下的水缸边,抖入许多粉末又拿水瓢搅了搅,确认瞧不出异常,才原路退回。 这一切都落在梁上守夜的鹿鸣眼中,按照小娘子的吩咐,他并没着急查看水缸,而是继续在梁上守着,直到天亮才翻身·下去。 路过厨房时,一枚尖锐的石子从他指尖破空而出,将水缸击出一个大洞,缸里加了料的清水哗哗流了一地。 刚刚起床的厨娘听见动静跑了出来:“哎哟,这水缸怎么破了?我早饭还没做呢!” 罪魁祸首无辜地摸了摸鼻子,道:“谁知道呢,许是这缸用久了,早就有暗缝吧。” 他长了一张讨喜的脸,‘嘿嘿’笑着,捞起一旁的木桶:“大娘别急,我这就帮你打些水来,先将早饭对付过去再说。” 说着,将手里的木桶掂了掂,迈步跨出院门。 院外几个探头探脑的村民正巧和他对上,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慌乱。鹿鸣只当没看见,笑着问了水井的位置,便溜溜达达走了。 那几个望风的人见了,互相对视一眼:“水缸砸了,再下药也来不及了,咱们该怎么办?” “咱们又不是出主意的人,哪知道啊?”另一人机灵一点,提议道:“赶紧回去找村长吧。” “噗——”杨老头正叉着腰在院子里呼噜稀粥,一听说水缸碎了,加了料的水全淌没了,心疼得像是被谁割了一刀。 昨晚洒的巴豆粉是老大临时去镇上药铺买来的,花了他百大百文!谁知道,竟然一点都没用上,全白白洒了。 现在药没了,人家茶树也买好了,还拿什么把人留在村里? 他吸了一口凉气,牙根疼得厉害,却也没什么办法:“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硬上!让大伙儿拿上家伙,先把路堵了。” 几根墙头草总算找到主心骨,忙不迭地转身传递消息。不一会儿,二十来个汉子就拎着锄头来到村口。 杨碾子也混在其中,见大伙儿舞着锄头就要将路挖断。他赶紧站出来拦住:“哥几个,咱们堵路是怕那群外乡人驾车逃了,何必费力气挖沟呢?这挖了还得填,不如拉些干柴烂木头架堵墙,咱们百十来条人呢,还能让这么几个人跑了不成?” 会动打劫心思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勤快人,一听还有简便办法,便都点头赞同。随便拉来东家不要的破树桩,西家不要的烂木床,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在路口筑起一道半高的矮墙。 正要回去和村长交差,就看见负责望风的矮脚老·二旋风似的刮过来:“出事了!杨有田的婆娘又和那群外乡人闹起来了!” 杨有田就是杨老头的大儿子,他婆娘就是昨天想讹钱没讹上的那位。 那位是村里出了名的泼辣娘们,男人在她手上都讨不到好。众人一听她又出来闹事,心头一跳,赶紧往村长家的青砖大房子跑去。 刚一到门口,就看见杨有田的婆娘在地上打着滚撒泼,旁边还坐着小脸通红的杨金宝。 只听她唱戏一般哭道:“我苦命的儿啊,被人打了也没处伸冤呐!伤也没得治,药也没得吃,就这么硬挨着呀,挨得得了热病呀!” 搞了半天,原来是昨天没讹到钱就像吃了亏一般,越想越委屈,今天特意过来找场子的。 众人不由一个头两个大:这正要杀人劫财呢,你冒出来做什么?这会儿大伙儿是劝还是动手呢? “老大媳妇,你又跑出来做什么?还不快滚回去?”杨老头刚刚糟蹋了百大文的巴豆,正心气不顺。一不留神,又让这作妖的孽·障跑出来坏事,气得一张黑脸红里透紫。 杨大儿媳妇没什么眼色,一点没发觉公爹气得快背过气了。只顾着哭:“阿耶啊,我知道您是个和善人,不愿和人置气。可你孙儿可怜啊,挨了打也没人管,您瞧瞧,这是真的发·热啊!” 说着,还把杨金宝抱起来,往众人手里递:“大伙儿摸摸,滚·烫呐!这帮子人黑心下死手,要害死我儿啊!” 院子里的杜宝珠也很头疼,她已经做好了安排,就等着崔氏发威,谁知道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又蠢又泼的女人,事情突然就超出了她的掌控。 一旁的鹿鸣见了,心里也在发蒙:“小娘子,咱们还按原先的计划行事么?” 只有从头到尾蒙在鼓里的崔氏沉浸在被讹的情绪里,皱着眉挡在女儿身前:“昨天你家孩子还好好的,半点伤没有,今天怎么会突然发·热?说不定就是你们自己编的谎话讹诈我们!” “谁讹了?”杨大儿媳妇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抹干净,翻着白眼道:“我儿这额头滚·烫,还能是假的不成?” 崔氏没打过这样的嘴仗,不免有些为难。又见那小孩的确烧得脸蛋通红,心里有些不落忍,捏着帕子犹豫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不妨把你家孩子送去镇上医馆瞧瞧,让郎中来做个定论!” 杨大儿媳妇心里暗喜,她早就防着这一手,杨金宝屁·股上的伤还有这发·热症都是真的,不怕郎中检查。便将胸脯一挺,道:“去就去,还能怕了你不成?我倒要看看这城里的郎中到底有没有良心!” 蠢货!杨老头气得眼睛发直,恨不得将大儿媳妇的嘴给捂上。此时路口早已被封,这些人一去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么? 事已至此,没有退路。杨老头咬咬牙,打算给大伙儿发令,直接动手。 谁知,他刚伸出两个指头,他的大儿子杨有田就‘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阿耶,您得给金宝做主啊!” 杨老头被杨有田这么一打岔,举起的手只好又放下:“老大,你先起来,我自有主张。” 杨有田脑子笨,一向听他爹的话。但这听也有界限,他只有杨金宝一个儿子,杨金宝要是死了,他就没人替他捧排位摔灰盆了。因此,他爹再不情愿,他也不愿意拿杨金宝冒险:“阿耶,金宝命都快没了,先送他去镇上吧!” 眼看这群村民自己就要打起来,躲在崔氏怀中的杜宝珠眼底闪过一抹精光,转脸朝闻喜眨了眨眼。 闻喜立刻会意,往前迈了一步,道:“我伺候小娘子的时候,学过一点治热症的法子,不如让我先看看。” 杨大儿媳妇不疑有他,真就将杨金宝推到闻喜面前:“看就看,热症还能有假的么?” 闻喜将手掌放在杨金宝额头上,发觉额头的热度的确不正常,便道:“确实是热症。” 杜宝珠小时候体弱时常发·热症,崔氏最清楚热症的可怕,不由急道:“热症可不能耽误,赶紧送医馆吧!” 说着,就让人去后院套马车。而闻喜这边,摸过杨金宝的额头后,也不放开他,就这么顺势站到了鹿鸣身旁。 那杨金宝想走,被鹿鸣眼疾手快按住:“金宝生着病,不好走动,还是我来抱着他吧。” 一旁的杨老头见了,眼角直抽,恨不得大骂脏话。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早已不受他控制,只能木着脸看那杜家小娘子站出来,道:“反正茶树已经收齐了,咱们不如顺道回镇上吧。” 崔氏也觉得有理,便点点头,指挥众人将那一千株茶树收拢,放在自家带来的车上。 等一切收拾妥当,一行人真就启程往村口走去。 杨老头阴沉着脸坠在队伍末尾,等众人被那堵临时修起的矮墙拦住时,才冷声道:“娘子要怪就怪今年老天爷不赏脸,闹了一场大旱吧。” 崔氏这才意识到不对,一张俏脸霎时雪白:“你们想劫财!” 镖师们‘刷’地抽出大刀,训练有素地展开队伍,将杜宝珠崔氏等女眷护在中间。对面的庄稼汉们也不再隐藏,高高举起手里的锄头。 两方人马对峙而立,打斗一触即发。 鹿鸣怀里的杨金宝察觉到危险,‘哇’地一声哭起来:“阿娘!我不吃糖了!我要回家!” 杨大儿媳妇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惹了大祸事,想也不想就像猛虎一般扑向鹿鸣:“把金宝还给我!” 鹿鸣哪里会让她得逞,脚尖一点,就将她横着踹了回去。 这一脚,仿佛成了信号,那些庄稼汉纷纷举起锄头朝车队冲来。 鹿鸣见状,将杨金宝高高拎起:“村长,你是不打算要这孙儿了么?” 杨金宝低头一看,四周全是雪亮的利器,吓得浑身哆嗦,哭得更加大声:“阿公,救我啊!我不想死!” 第73章破釜沉舟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直到这时候,杨有田才反应过来,村里好像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 然而宝贝儿子还捏在别人手里,他也顾不上细想,挥着拳头冲了上去:“别动我家金宝!” 他虽然有一身蛮力,但输在没有趁手的武器,还没挤到鹿鸣身前,就被牛青一把扔了出去:“滚开,别捣乱!” 杨金宝‘呜呜’哭着,又短又肥的手脚根本碰不着鹿鸣,只能在空中打转。 杨老头脸皮抽了抽,难得有些心疼。他不知道金宝是杨家的独苗么?可村里这些莽汉都饿疯了,哪里会因为金宝在人家手里就罢休? 他咬咬牙,拉住还想往前冲的杨有田:“想救金宝,先把这群人收拾了。” 杨有田没什么脑子,他爹一说,他就从路边捞起一块压坛子的青石往人群里猛冲。 眼见形势不妙,杜宝珠连忙让众镖师掩住口鼻,将准备好的药粉顺风洒出。那药粉磨得很细,被风一吹便漫天都是,那些村汉没有防备吸了个正着。 然而,杜宝珠预想的一幕并没有出现,那些大汉吃了一嘴药粉,顶多就是咳两嗓子,一个晕倒的都没有。 这……杜宝珠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纸包,额头不禁冒出冷汗:阿耶好像被人骗了。 她算计这么多,却怎么也没算到自家的傻爹神神秘秘塞给她的会是一包假蒙·汗·药,不由愣怔在原地。 就在这时,茶山上忽然冒起滚滚黑烟,火光越燃越烈,仿佛火浪一般朝山下涌动而来。 被鹿鸣一脚踢倒在路边的杨大儿媳妇最先发现火光,大着嗓门叫起来:“不好了,着火了!” 很快,众人就发现起火的不止一处,有几户民居也跟着冒起黑烟来。 “坏了,那是我家!”一个瘦猴子一般猥琐的村汉抬眼一看,便火烧屁股一般扔掉锄头朝起火处跑去。 他一走,好几个人也跟着跳出战圈:“我家也着火了!” “回来!”杨老头气得山羊胡子乱飞,跳着脚喊道:“先把人拿下!” “去你的!”跑掉的人头也不回,扬声骂道:“抢来那点钱还不够老子重新盖房子呢!谁爱干谁干,老子不管了!” 本就是应利聚集的乌合之众,一旦威胁到自身的利益便溃成一盘散沙。镖师们趁着众人分神的时机,三两下便将闹得最凶的几个人制住,扯下裤腰带拴做一团。 剩下的村民顾忌镖师们锋利的长刀,默默退开两步,不敢再战。 形势瞬间逆转,杨老头成了光杆将军,孤零零站在人前。他的对面,是被捆住的杨有田和仍在哭闹的杨金宝。 杜宝珠见状,悄悄扯了扯崔氏的衣角。崔氏这才回过神,拿出主母气势道:“你若是就此拆掉障碍,放我们平安离开,我便不向县令告发你们。” “哼。”杨老头虽然知道大势已去,就村里这几个草包肯定留不住这群外乡人,但脸上依然狠色不减:“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么?要是放你们出村,回头县里的衙役就来抓我们蹲大牢了!” “我们并非无耻之人,怎么会做如此出尔反尔的事?” 杜宝珠偷偷捂住眼睛,她的阿娘刚霸气了一下,就立刻被打回了原形。这话说得绵软无力,哪里镇得住这帮穷凶极恶之徒? 她忍不住朝鹿鸣使了个眼色。 鹿鸣会意,松开还在闹腾的杨金宝,冷声道:“夫人体谅你们遭遇天灾,一时走岔也情有可原,不会和你们计较。这便是我们的诚意。” 杨金宝一落地,就立刻哭着奔向他娘。杨大儿媳妇连忙抱住他,翻来覆去的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新的伤痕,这才和他抱着头‘呜呜’大哭起来。 眼见孙儿脱险,杨老头脸色略微缓和了一点。他抬头看看打斗许久,仍没挂什么伤的镖师,又看看被拴成一串葫芦的村民,最终还是挥手让村民们将路上的阻碍拆掉。 “杨村长果然远见。”鹿鸣拱拱手,笑嘻嘻地招呼众镖师拉起俘虏,重新催动马车。 被裤腰带绑住双手的牛青却钉在地上不肯走:“既然不报官,为什么不放开我们?” “哎,老哥见谅。”鹿鸣摸了摸鼻子,道:“你们几位是武艺最高的,这会儿放了你们,你们反悔怎么办?还请哥几位送我们一程,到了安全的地界,自然会放你们回来。” 牛青不愿意。他在城里背了人命官司才逃回村里,如果这群人反悔将他们送进衙门,他肯定会被判杀头。 想到这里,他便扭头看向杨老头:“你当真相信这群外乡人?若是我们进了监牢,立刻将你供出去。你才是主谋,别想脱身事外!” 杨老头黑豆一般的眼里闪过一抹杀意。他和这些人同谋,原本是想借刀杀人。如今财没得到,反惹出许多隐患,这刺头牛青怕是留不得了。 然而面上却不动声色,背着手道:“牛青说的对,我们放你们走,你们若是反悔怎么办?我们必须跟你们一起走,到了界碑就放人。” 过了界碑,就不再是杨家村的地界,他们再想劫道就难了。这个要求不算过,。杜宝珠微微点头,鹿鸣便松口同意了。 两方人马一前一后出村,到了界碑,镖师们真就按照约定放开牛青几人。 那牛青的刀早在混战中弄丢,这会儿空着手,即便不甘心也不敢和镖师们动武,只好狠狠瞪了杜宝珠和崔氏几眼,转身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杜宝珠只当没看见,招呼车队继续前进。拐过一道山路,提前等在这里的杨碾子忽然钻出来,远远站在半山腰上:“小娘子,剩下的钱呢?” 鹿鸣将备好的碎银子扔过去,杨碾子收了钱就要走。 杜宝珠却忍不住问道:“咱们原先的计划里没有放火这一招,你是怎么想到的?” 今天形势不断变化,昨晚定下的计划早就不合用了。她原本都打算放弃杨碾子这条暗线了,谁知道杨碾子居然冒着被村民发现的危险,搞出放火这一招,让她不得不刮目相看。 然而,她这话一问出,杨碾子却是一愣:“这火不是你们放的?” 竟然不是杨碾子放的火。杜宝珠眼神缩了缩,面上却不露痕迹:“是我派人放的,你回去可别说漏了嘴。” “呵呵,放心吧。”杨碾子把赚来的几两碎银子往怀里一揣,三步两步便消失在山脊背后。 杜宝珠却迟迟不下令前行,鹿鸣不明所以,伸长脖子望向她:“小娘子可是落了什么东西?仆脚程快,回去一趟也无妨。” “不用。”杜宝珠勾了勾唇角,笑起来:“他们一会儿就到。” “他们?”鹿鸣满脑子疑惑,正要发问,就看见路边的枯草丛传来细碎的动静。 “什么人?”镖师们立刻拔出长刀,指向那丛枯草。 两张黑漆漆的小脸慢慢从草丛里探出来:“小娘子,是我。” 正是杜宝珠昨天见过的阿玄和阿常。 杜宝珠一点也不意外,朝阿玄点了点头,道:“多谢你‘放火’之恩。” 阿玄脸上挂着好几道黑灰,分明是放火之后不小心抹上的。证据确凿,她并不辩解什么,只是仰头问道:“你说有恩就要报恩,我救了你们这么多人,是不是该你报恩了?” “放肆!”尝乐忍不住挺着胸膛站出来:“我家小娘子岂能任你无礼?” “尝乐。” 杜宝珠淡淡一声,尝乐便像霜打过一般退了回来:“小娘子,是她无礼在先!” “她又不是我们家下人,无礼也不算过错。” 尝乐瘪了瘪嘴,觉得自己越发没有用处,一张小脸拧成了苦瓜。杜宝珠见了,心里一乐,难得温声鼓励道:“你做得很好,是个称职的一等细婢。” 尝乐这才重新挺起胸膛,骄傲地站回杜宝珠车旁。而不远处的阿玄见了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 杜宝珠安抚住尝乐,这才抬头看向阿玄:“你说得对,你救了我们,就该我报恩。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只愿小娘子雇我在茶园做事。” “哦?”杜宝珠挑了挑眉:“你会侍弄茶树?” “我会。”阿玄挺直脊背,淡淡道:“杨家村第一株茶树正是我阿耶移来的,我跟着阿耶学了很多年,有阿耶七分本事。” 看她神色,就知道这中间还有隐情。杜宝珠微微一笑,却不多问:“我正愁没有合适的种茶师傅,既然你会种茶树,便先试用三个月。三个月后,若是真有本事,再转正式工!” “什么……正室公?”阿玄严肃的小脸裂开一道缝隙。 只有闻喜忍着笑容,热情地走上前搭住阿玄的胳膊:“就是长期雇佣的意思,这些都是我家小娘子自己造的词,往后我慢慢和你讲就是。” 一旁的尝乐刚刚骄傲一会儿,就看见自家小娘子又收了一个丫头,心中警铃大作。等阿玄和阿常坐上马车之后,连忙挤到阿玄身边,试探军情。 杜宝珠心里也是微微一喜,阿玄身材高挑,勉强能‘顶替’掉宋文的空缺,这事总算有着落了。 马车微微摇晃,她忍不住往车外绵延的山丘望去:不知宋文如今到了何处,可有和同伴汇合? 此时,身在河东的宋文正笑眯眯站在一帮蒙面人面前:“程庆,让我好找啊。” 第74章落子无悔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众人紧赶慢赶,总算在第二天中午赶到长安。 几日不见,长安城仍和离开时一样,看似平静,却又隐藏着许多败相。田令孜掌控的神策军仍然驻守着城门,与之前相比,更加松散无赖。竟然连搜查乱军的旗号都懒得打了,直截了当地拦住城门,开出十文一次的过路价钱。 杜宝珠留意看了一眼,没有看见上次那个宋文通,不知道他是主动放弃搜查乱军还是被派去做别的事了。 等车队到了杜府,闻喜刚把门叫开,听见消息的杜光义便小跑着冲了出来:“阿娘!阿珠!” “义儿!”崔氏这回被杨家村的村民刺激,一路担惊受怕。此时见到熟人,眼圈一红就想落泪。 不过,眼泪还没滚出眼窝,就想起先前女儿夸赞她勇敢时崇敬的目光,连忙拿帕子将眼泪吸干,故作镇定地走下车:“我们不过离开几日而已,咋咋呼呼的做什么?” “啊?”杜光义没见过崔氏这般模样,猝不及防愣在了原地。 崔氏却很满意这样的自己,将脊背挺得笔直:“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新买的茶树离不得土,你先带人上山吧。” 杜光义这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三步两步跨到杜宝珠面前,骄傲道:“阿珠,你要的茶山我找到了,如今地契和工人都已备好,就等着你下令开工!” “大兄果然办事稳妥!”杜宝珠弯起眼睛,露出甜甜的笑容。她如今越来越习惯杜宝珠的娇娇儿身份,撒娇简直信手拈来。 看得杜光义热血澎湃,想也不想就回头牵出自己的爱驹:“走,我这就带你看茶山去!” 杜光义的坐骑是西域宝马的后代,生得膘肥体壮,光是腿就已经比杜宝珠整个人还高了。 崔氏一看这马,爱操心的毛病就开始冒头。然而刚要开口,就看见自家娇娇儿已经借着杜光义的搀扶,利落地翻身上了马。 崔氏不由愣住。她从前光顾着担心娇娇儿闯祸,没仔细看过娇娇儿骑马的样子。这时猛地看见了,才发现马背上的娇娇儿身姿飒爽,意气风发。比从前拘在家里写大字时,活泼多了。 回想这几日的经历,娇娇儿面对危险时比她这个做娘的还要沉稳,颇有大郎年轻时的风采。难不成,过去真是她想岔了,教错了? 活了三十来年,崔氏头一次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 那头杜宝珠翻身坐上宝马,骤然升高的视线让她没注意到崔氏的变化:“阿娘,您先回府休息,我和大兄去看看茶园就回来!” “哎,小心些。”崔氏勉强挤出笑容,朝兄妹二人点点头。 杜光义早已按捺不住,轻夹马肚让马儿调了头,轻盈地朝西面郊外奔去。 如意茶肆中,李杰闲坐在二楼的雅室中,耳边是裴沼款款的琴音,眼前是一座红泥小炉,和三两茶盏。 和以往煎煮而成的茶水不同,他面前的茶碗中,微红的茶水澄清见底,茶香纯净浅淡。 对面的裴沼见了,忍不住轻笑:“殿下什么时候对茶道起了兴致?难得不加香料还能留住茶香,想来费了不少心思吧?” “一时兴起罢了。”李杰面上并不见波澜,端起新泡的茶水在鼻端闻了闻,便要倒掉。 然而,不等他动手,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身旁的侍卫探头看了,轻声讶道:“是新茶铺的小娘子,前几日听说她出城远行,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杰捏着茶杯的手不着痕迹地顿了顿,状似无意地低头往窗外看去。就看见一匹通身漆黑,四蹄雪白的高头大马踢踢踏踏打街面上走过。 大约是顾忌路上行人,那大马的步伐并不太快。马背上是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穿着一身骑装,潇洒不羁,颇惹人注意。 然而李杰的视线却不在他,而是落在他怀中小小少女身上。 那少女大约是赶了许多路程,衣上颇多风尘,但神色却活泼生动,不见一丝倦色。此时,她正仰头和身后少年说着什么,白玉一般的小脸上蒸出两朵红云,笑容明艳动人。 裴沼按住琴弦,也低头朝下看去:“原来那名动京城的奶茶就出自她之手,能有如此巧思的也是个妙人了。” 李杰垂下眸,将指尖的白玉茶杯转了转。 杜宝珠的确是个妙人,是他低估了杜宝珠的本事。不过,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他要守护的是大唐的江山,绝不能为了一个不听话的棋子乱了棋局。 裴沼还在说着什么,似乎对拥有诸多巧思的杜宝珠十分感兴趣。 李杰却没了听下去的兴致,抬手将手中茶水倒尽,倏然起身:“想起府中诸多杂事,先行一步。” 宽大的文士袍搅碎了雅室中的清寂。 然而打马经过街道的杜宝珠并不知道身畔几步之外的茶肆中发生了什么,仍旧和杜光义商量着雇佣工人修建地窖、高墙的事。 兄妹两说说笑笑出了城门,没了行人挡道,杜光义的宝马便撒开蹄子,速度快如疾风。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山口。 杜光义向来将杜宝珠的话遵若圣旨,杜宝珠要不见人迹的深山,他就真的寻了一处人迹罕见的荒山。离荒山还有三四里,就已经没路了,只能下马步行。 七拐八拐之后,杜宝珠的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座半高的土山静卧眼前,周围则是难以翻越的高山。还有一条宽阔的小溪从山顶流下,连浇灌的水源都有了。 最妙的则是,几百米外便有一座岩石裸露的石山,可做石料开采。一问才知道,杜光义也想到采石的事,已经将那座石山一块儿买下来了。 此处距离长安城大约五里地,若是乱军来临,撤退起来并不困难。而通往此地的唯一通道则需要经过一条山谷。完全可以在这里设置关卡,拦截乱军。 杜宝珠对此十分满意,夸赞杜光义的话就像是不要钱一般泼出,惹得杜光义面红耳赤。 然而,不等杜光义谦虚,她就已经深一脚浅一脚朝阿玄走去:“阿玄姑娘,此处做茶山可否合适?” 阿玄和阿常之前被伯父母夹磨,并没有什么私产,因此两人逃出杨家村也没带什么衣物。 此时阿玄穿的是闻喜准备的婢女衣裙,然而身形却依然挺拔,不带一丝卑色。 杜宝珠暗暗惊讶,这样的人物真的只是一个村中小民吗?然而,都是乱世下的流民,只要阿玄不危害她的利益,她也就懒得深究了。 阿玄捞起裙角,往前走了几步,俯身捻起一团土碾碎,又放在鼻尖闻了闻。才道:“此地泥土颇黏,不太适宜种茶树。” 杜宝珠想了想,又问她:“如果我一定要在这里种,茶树能活下来么?” 阿玄眼中闪过一丝奇色,不过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木着脸道:“若是一定要种在这里也不是不行,我有法子改善土质。” “那就有劳你了。”杜宝珠了然一笑,道:“咱们先探探地形,等太阳阴下去,再把茶树种下去。之后的事,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阿玄只是求一个落脚的住处,对主家奇怪的要求并不放在心上。等她知道以后这里会修建供茶农居住的房子,不用和阿常分开之后,便默不作声地查看山石去了。 反倒是听了两人对话的杜光义满脸疑惑,小心翼翼地求问:“阿珠,可是这茶山不好?” 杜光义不擅长动脑筋的事情,常常办砸。久而久之便自暴自弃,干脆和京城里的纨绔子弟玩在一起,放浪形骸起来。 这次,好不容易办了一件大妹赞扬的事,还没等他尾巴翘上天就被阿玄一盆凉水泼下来,不由忐忑不安。 杜宝珠被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逗乐,想笑又怕伤了杜光义的心,连忙把包子脸绷紧,认真道:“咱们铺子做的新茶都是秘密,不能被外人瞧见,味道反而在其次,大兄找的这山正合我的意。” “尤其是那座石山,可谓未雨绸缪,省了我不少功夫!” 杜光义听了杜宝珠的解释,立刻打起精神来:“没办砸就好,我就怕坏了你的事。” 杜宝珠趁机给他鼓劲道:“你帮我做的事,件件做得漂亮。我那两间铺子能开起来,有你五分功劳。等铺子盈了利钱,我给大兄分红!” 杜光义这才得意起来,拉着杜宝珠满山转,一边转,一边说起他对茶山的设想:“茶山需要人打理,此处出入不便,我便想着在这里修座庄子。住人也好,存放来不及运走的茶叶也好,都能用上!” 杜宝珠经营茶山是假,修建躲避战祸的堡垒是真。杜光义把这想法说出来,省了她不少口舌,连忙趁机道:“山间多野兽,咱们既然要修,就把围墙修得结实些。最好做几个哨点,这样来了野兽也好提前应对。” “大妹说的极是!”杜光义越听眼睛越亮,竟然主动提议道:“咱们还是像先前修整酒肆那样,你画好图纸,我来监工!” 杜宝珠本就想让家人帮忙分担工作,哪有拒绝的道理,连忙点头答应。 第75章柳氏的算盘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夜幕还未彻底降临,东市的商铺已经和往常一样挂出了灯笼。出自各位竹艺大师之手的灯笼,各自释放着光华,如繁花一般争奇斗艳起来。 行人走在街上,好似徜徉在星海灯河中一般如梦如幻。从坊间吹出的暖风,带着醉人的香气,熏得囊中羞涩的游人,也忍不住升出一丝豪掷千金的胆气。 几个辛苦了一天的壮汉刚从码头回来,说说笑笑走进长乐酒肆,正打算兑些沁凉的酒水慰劳自己。 谁知,那柜台后的娘子看也不看,就伸出纤纤玉指将他们放在桌上的花签扔了出去:“长乐酒肆如今已经转卖于我,不再兑换花签!” 几个壮汉闻言,连忙倒走几步退出酒肆,抬头一看,果然看见熟悉的门匾上已经换了字样:“柳记酒肆?” 他们都是跑船的水手,有几日不在长安城了,不由奇怪:“走时长乐酒肆都还开得好好的,怎么不声不响就转人手了呢?咱们买的这券可怎么办?” “开不下去就转手了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柜台里的掌柜娘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梳着时下流行的双月髻,面上点了淡淡的胭脂,坐在灯下眸光流转,分外风流。 她轻飘飘地看了壮汉们一眼,笑道:“好心提醒各位一句,这券既然用不了,从谁手里买来的就该找谁退钱去。那商家若是不肯退,你们就去东市署告他,保管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掌柜娘子虽然掩着唇,但却掩饰不了她眼中闪烁的淡淡兴味,似乎那卖券的人倒霉是件极有意思的事情。 几个壮汉瞧见,难免心痒痒。为了自己辛苦砸汗挣来的钱,也为了搏美人一笑,他们转身便朝券行的方向走去。 一进那小小的券行铺,就从怀里掏出大把的花签拍在桌面上:“你们这骗人的黑店!我买了代金券才几天呢,连换酒的酒肆都没了,让我上哪花去?” 这会儿券行里没什么生意,只有一个半大的伙计坐在柜台后打瞌睡。被几个壮汉一闹,那小伙计脑袋磕在桌面上,醒了:“几位大爷,别急。” 他拿起花签一一看过,确认都是从券行卖出去的真货,便笑道:“实在对不住,这长安酒肆已经关店,我这就给各位办理退款。” 他动作太快,几个找茬的壮汉还没反应过来,退还的钱币就已经摆在桌上:“诸位请核对数目。” 壮汉们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吵下去,还好其中一个脑子活络些,摸着鼻子道:“这可是上千个大钱,便是拿去放贷也该赚几十文利钱了,你光是原价退给我们就想作罢?” 那小伙计似乎见多了这样闹事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道:“您许是忘记我家券行的售前说明了,这券若是无法使用需退回的话,都是按原价退。” 说着,扭身让出身后老大一张红纸:“您看,这上面都写着呢。这是官府做过见证的,您若是不满意,可以去官衙找师爷们问问,是不是这个理。” 他这样一说,几个壮汉才模模糊糊想起来,当初贪便宜买券的时候,那卖券的掌柜的确拉拉杂杂说了许多废话,其中好像是有这么一段内容的。 都是些卖力气的糙汉子,大字不识一箩筐,哪好意思和读书人争辩这些条条框框。一听官府都赞同这说法,便胀红脸将桌上的钱币收了,匆匆离开券行。 “呸。”柳记酒肆的掌柜娘子听了小伙计的转述,忍不住啐道:“瞧着五大三粗像个爷们儿,没想到尽是些蜡头枪。” “那杜丫头本就心思深沉,”王得宝阴沉着脸缩在角落,闻言咬牙冷笑道:“就凭你这点伎俩想搞垮她,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小心老鼠没打到,反而惹祸上身。” “呵,我惹祸上身?”柳娘子毫不示弱地反驳道:“我若是惹出祸事,孙老板将这酒肆还给你,不是正如你意?” 王得宝被她说中心事,脸色一黑,转身朝后院走去:“哼!我懒得和你多说!” “我也懒得和你多说!”柳娘子如今既有了稳定的资产,又除掉了肚子里的隐患,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哪里会理会王得宝这么个败家之犬。将纤细的腰肢一扭,转身回到柜台后,闲闲拨弄起算盘来。 后院里,王得宝脸色阴沉如乌云,冷冷盯着那得意洋洋的柳氏。 当日他搞砸了长乐酒肆的生意,孙老板说有别的法子对付。他却没想到,孙老板说的法子竟然是高价将酒肆卖给柳氏。 如今酒肆虽然解除了代金券之患,却也没了他容身的地方,只能委委屈屈当个小小的采买管事。 ‘杜、宝、珠’,王得宝对这个名字真是恨得牙痒痒。然而一时间又找不出对付杜宝珠的办法,只好退缩到阴暗的角落,冷眼看柳氏去和杜宝珠争斗。 “泰娘。”柳氏正算着今日的盈余,就听见杜彦林唤她。 抬头一看,只见杜彦林拿扇子挡着脸面,躲在街角探头探脑。那风度,哪像读书人,反倒像个偷鸡摸狗的下·流之辈。 柳氏知道,他这是怕被家里的母老虎发现了。然而正因为知道这事,才越发看杜彦林不顺眼了。 往日自不必说,她父母已亡,又没个恒产,只能像兔儿丝一般委身于杜彦林。在内,对这酸书生小意奉承,在外,还要防着那周母老虎朝她下黑手,日子要多煎熬有多煎熬。 如今却不同了,她已经哄着杜彦林拿出私房钱偷偷买下这酒肆,又搭上海商孙放,往后的日子不说风生水起,那也是衣食无忧。哪里还愿意像从前那样伺候一个胸无长志的酸书生? 不过他这个杜宝珠二伯的身份还有几分用处,柳氏不好立刻翻脸,连忙收敛好神色,喜笑盈盈地迎上去:“二郎,怎么这会儿才来?厨房酒菜早就备下了,咱们上楼吃去。” “哎,不吃了。”杜彦林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拉着柳氏的手。到了路旁僻静处,才小心地看看街头巷尾,低声道:“我就是来给你递个信儿。” “娇娇儿今日回城了,想来明日就该来找王得宝算账。你明日别来店上,免得闹起来伤到你。” 杜宝珠回来了?这消息不但没让柳氏害怕,反而挑起几分好战之意。 孙放肯把这日进斗金的铺子卖给她,看中的就是她和杜彦林的那点子关联。若是能利用杜彦林制住杜宝珠,岂不是在孙方面前立个大功? 她如今才刚过双十年华,正是风姿绰约的时候,如果能借此机会让孙放收她做填房,岂不是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到时候,哪里还会怕她区区一个周氏? 柳氏越想越激动,恨不得杜宝珠当晚就来柳记酒肆找她麻烦。然而面上仍然柔柔弱弱的,抬头望杜彦林一眼,担忧道:“如今酒肆在我名下,依娇娇儿的本事,只怕明日就能查到我头上来。我就算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这……”杜彦林犯了难。 当初柳氏被周氏刁难,一不小心滑了胎,他一看见柳氏那张煞白的小脸就心疼得无以复加。柳氏说没个进项难以傍身,想买下长乐酒肆,他就听进去了。 等到银子交出手,酒肆的楼牌换过,他才想起长乐酒肆和娇娇儿似乎有些纷争。然而那时候反悔已经晚了,只能硬着头皮让柳氏藏在人后,别让娇娇儿发现。 而柳氏却泪眼盈盈地靠在他怀里哭泣,说自己好好一个良人女儿,如今连人都见不得,实在让祖宗颜面无光,恨不得死了去。 柳氏清清白白跟了他,不能进杜家门已经够委屈了。如今有了铺子,还不能堂堂正正经营,的确不应该。杜彦林脑袋一发热,就拍着胸脯应下此事,让柳氏尽管开酒肆,娇娇儿那头他来应付! 豪言壮语发下了,可一想到娇娇儿那娇蛮任性的模样,他就腿肚子打颤:“如今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你先躲起来,若是事态严重,我自会出面!” 躲在他话里的柳氏撇了撇唇角,嘴上却是娇滴滴道:“那就拜托二郎了。” 杜宝珠这头,料理了一千多株茶树后,便回到府上和杜光义头碰头,秉着灯烛,连夜画好山中堡垒的设计图。 之后一觉睡到中午才慢悠悠起身。 崔氏早已将路上的险情和杜让能说了,杜让能一听妻女差点被一村子人杀死,刚正的脸上便露出几分怒气,差点按捺不住,要带人去新安县告状。 没等杜宝珠开口,崔氏却抢先拦住杜让能:“如今新安县正遭旱灾,只怕官衙赈灾都忙不过来,哪里管得了百姓之间的纷争?你跑一趟也没什么用。总归我和娇娇儿都没什么事,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杜让能不由惊讶,自家的娇妻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崔氏出身礼仪世家,最是嫉恶如仇。往常若是遇上这样的事,他便是不愿搭理,崔氏也会催着他解决。 这回怎么不一样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更惊讶的事又发生了。发生了拦路抢劫的事情之后,崔氏竟然没有把娇娇儿拴在家里,反而催着她赶紧上山看看昨晚种下的茶树活了多少。 杜宝珠倒是没觉得崔氏的反应有什么不对,乖巧地用完早餐,才解释道:“我昨晚已经验证过了,咱们带回来的阿玄是个侍弄茶树的老把式。那边有她和大兄盯着,我不去也没关系。” 崔氏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那你今日有什么安排么?” 第76章让崔氏做主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宝珠人精多年,一听崔氏这语气,就知道后面还有话。连忙笑道:“离开几日,两家铺子的帐还没对。阿娘若是有空,不如教我管管帐?” 杜让能护妻心切,急忙道:“娇娇儿,你娘车马劳顿,只怕没工夫搭理这些,对账之事还是去找你二伯母吧。” 谁知,他这一记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 崔氏并不理会他的殷勤,矜持地朝杜宝珠点了点头:“早就说过要去铺子看看,一直没成行。今日既然有空,便走一趟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接连踩坑的杜让能满脸迷茫:怎么出城一趟,娇妻和娇女好像就变成别家的,他一点也不了解了呢? 杜宝珠将杜让能的反应看在眼中,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阿耶,您不懂,阿娘这是找着做生意的趣味,上瘾了!” “又胡说八道。”崔氏戳了戳杜宝珠的额头,脸上有些羞赧:“我不过是想看看你平日都做些什么,怎么养出这猴性子来的。” 不管什么原因,好奇就是入坑的第一步。杜宝珠一点也不在意崔氏的心口不一,笑眯眯地挽住她的胳膊:“既然阿娘好奇,我今日就带阿娘好好看一看咱们杜氏的铺面!” 如今杜宝珠手下一共就两间铺子。一间新茶铺,用来和酒肆茶肆争夺京城百姓的闲暇时间。一间券行,用来推广预售产品,迅速回拢资金。走之前,她把两家铺子都托付给了何掌柜照料。 今日回城,何掌柜早就备好了账本等着杜宝珠过目:“两家铺子都是按小娘子吩咐的运作,现在新茶铺每日接待的客人量已经接近饱和,是否该着手准备您说的‘分店’了?” “嗯,可以在西市寻摸合适的店铺了。不过咱们现在的资金还不宽裕,没有合适的铺子不用强求。” 扩展版图虽然重要,和李杰约定的‘百日挑战’也快到日子了。杜宝珠早就想和李杰撇清关系,自然不敢把他的钱再投进去。 何掌柜低头记下这一条,又道:“长乐酒肆换了主人,所有长乐酒肆代金券都作废了。仆让券行暂时先用原价将长乐酒肆代金券收回来,却不知道小娘子可有别的打算么?” “长乐酒肆换主人了?”这一条,不在杜宝珠的消息范围中,却也不怎么出乎她的预料。 王得宝和她签的契约条款定得死死的,他想抵赖就只剩下‘金蝉脱壳’这一招可用。只是不知道这新接手的到底是哪位神仙? 何万年死死盯着脚尖,不敢看杜宝珠和崔氏:“是胜业坊的柳娘子。” “柳氏?”崔氏忍不住拧紧眉心。娇娇儿一派天真,不知道那柳氏和杜家的牵扯,她却是了解的。 二叔杜彦林喜欢风雅诗书,偏偏婆婆心疼他不通庶务,做主替他求娶了商户出身的周氏。二叔厌恶周氏满身铜臭,成婚不到两年就和柳氏勾搭到一起,宁愿赖在那花街柳巷度日,也不肯回家。 这事,杜家人都知道。说也说了,劝也劝了,二叔却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到如今,连大郎都懒得管这个弟弟,只肯和弟妹周氏来往了。 没想到,娇娇儿的生意竟然和柳氏扯上了关系,这可怎么是好? 崔氏下意识就想去找周氏商量,却被杜宝珠拉住:“阿娘,咱们还不清楚事情原委呢。这样贸然去找二伯母,问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不是白惹二伯母伤心么?” “娇娇儿说的极是。”崔氏想起上回柳氏来府里闹事的情景,依然心有戚戚。这才慢吞吞地坐回去:“既然如此,咱们该怎么办呢?” 杜宝珠有心让崔氏独当一面,便露出天真的神情望向崔氏:“这事牵涉到长辈的家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还请阿娘替我拿拿主意。” “这……”崔氏从前都是听夫君杜让能的安排,这回出城一趟又养成了听杜宝珠安排的习惯。被这么一问,便露出茫然的神色。 然而是女儿亲口请教,她不愿意露怯,只好硬着头皮仔细思考:“这事得分作两半看待……一半是家事,这柳氏买下酒肆,用的到底是谁的钱?另一半则是生意,你们说的那代金券究竟有什么用处,值不值得花费力气续写契约?” 崔氏不笨,只是养成了依靠父夫子的惯性。只要她肯思考,就是迈出了成功的一大步。 杜宝珠托着腮,目含鼓励地问道:“生意上的事倒还容易些,阿娘先说说前半截的麻烦怎么解决吧。” 崔氏得了女儿的肯定,底气总算足了一些,低头思考道:“咱们应该先派人探探柳氏的底。只是她一向谨慎得厉害,不肯泄露她和二郎的关联,这便是个大难处……” “要不咱们把她抓起来审问一番?” “这怎么行!”崔氏被女儿的突发奇想逗得哭笑不得:“你真是被杨家村的事带偏了,这是天子脚下,哪能做这样出格的举动?” “那咱们怎么撬开她的嘴呢?” 崔氏想了想,道:“要不,先让我去问问她。” 崔氏不擅长套话,可她更不愿意让娇娇儿和那烟视媚行的柳氏接触,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场。 杜宝珠却摇了摇头:“您是杜家主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您说实话的。” “那……让你耶私下找你二叔问问?” 杜宝珠还是摇头:“二叔不承认,咱们还能逼他不成?” 一旁的何掌柜见两人犯难,斗胆建议道:“二位不妨听仆说一句,既然问柳娘子问不出东西,不如让她主动来告诉我们……” 崔氏还是满脸疑惑:“问都问不出来,她怎么会主动告诉咱们?” 何掌柜跟了杜宝珠这么久,知道自家小主人头脑十分灵活,此时故意不说,应该是想鼓励崔氏思考。他不敢越俎代庖,便含糊提醒道:“柳娘子若是借了二郎的力,遇上麻烦肯定也会找二郎出面解决……” 崔氏脑中灵光一闪,挺直腰杆道:“说得正是!咱们若是能让她吃一回亏,自然能引出她背后的人来!” “这正好又说回前一件事上来了。”杜宝珠见崔氏总算说到点子上,忍不住笑起来:“阿娘,既然您来了。我就让您好好瞧一瞧,我这家小券行到底有什么用途吧!” 说罢,便招呼何掌柜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一通。 时近正午,正是午饭时间,已经改名的柳记酒肆却依然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个吃惯了厨子手艺的老顾客坐在角落里用饭。 柳氏坐在柜台后,没精打采地挥着手帕,赶走不断嗡鸣的苍蝇们。 “啧,”王得宝抱着胳膊倚在通往后厨的门框上,满脸讽刺:“得了酒肆又如何?照这样经营下去,没等那杜宝珠找你麻烦,你自己就该开不起店铺关门大吉了。” 柳娘子如今已经不做皮肉生意,即便王得宝是她往日的恩客,她也懒得奉承。用上挑的狐狸眼斜斜扫了王得宝一眼,便冷笑道:“孙老板可是将酒肆托给了你我两人,这酒肆若真开不下去,倒霉的也不止我一个人。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哼。”王得宝被她戳到痛处,脸色立刻阴沉下去:“那杜宝珠打定主意和孙老板作对,你不把她解决了。我纵然有经营酒肆的千般主意,又有什么用?” “哎呦,”柳娘子不甘示弱地拍着胸口笑起来:“谁不知道,你王大掌柜是自己送进人家手里挨宰的?都落到这地步了,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大大方方承认你不如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我还能认你是个爷们呢!” 一个是被小姑娘坑了的蠢货,一个是卖笑的私女昌,两人谁也看不上谁,就在这空荡荡的店里打起嘴仗来。 打得正激烈的时候,外间进来一人:“王管事,那杜小娘子又搞出新花样了!” “还有新花样?”“哎,掌柜的在这儿呢,你和谁禀报呢?” 王得宝和柳氏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那报信的小伙计谁也不敢惹,只好往外一指:“二位自己看吧。” 两人齐刷刷往外一看,就看见几个穿着四不像短褂,胸前背后都写着‘杜氏券行’的伙计分头走进各家店铺,和铺里的掌柜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王得宝忍不住往前走出几步,伸长耳朵偷听,却什么也听不见。 柳氏却没王得宝这么爱面子,见杜氏券行的伙计进了隔壁铺子,她便拎着一盘中午没卖出的卤味溜溜达达跟过去:“吴掌柜,这是我家厨子刚做的卤味,多卤了些分给邻居尝尝。” 隔壁掌柜接了卤味,她也不走,抱着胳膊凑在一旁听热闹。 “吴掌柜,这是我们的宣传单,您可以了解一下。”杜氏券行的伙计都是得过杜宝珠亲自培训的一代员工,深谙现代销售之道,嘴皮子十分利落。三言两语就将杜氏券行新策划的‘乞巧节大促销’活动解释得一清二楚。 柳氏在一旁听得心头火热:“你是说,商铺只要参加这满减的活动就能增加一倍的进账?” 第77章再次交锋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当初杜氏券行开张的时候,只卖六家酒肆的酒水和一些零散的小玩意儿。 后来有几家商铺的掌柜生意头脑不错,偷偷找何掌柜商量想加入券行。杜宝珠从中挑了几家卖杂货的铺子发行代金券,这才让代金券的种类丰富起来。 她挑的第二批商品都是老百姓常用的东西,又有前一批代金券做铺垫,卖得十分好。几家杂货铺都从同行中脱颖而出,赚了不少钱。 柳氏先前亲眼见过代金券的效果,不由心头火·热:“小哥,这活动我们柳记酒肆也想参加,你帮我报个名!” 伙计真就将‘柳记酒肆’几个字记在手里的册子上:“我得提前和您说一声,报名之后,我们掌柜的会做个挑选,只有货物质量好价格公道的店铺才能正式参加促销活动。” 还有这一关?柳氏眉梢一跳,有些心虚了。 她记得很清楚,王得宝就是被杜宝珠设计压了酒价,又不能往酒里掺水,才亏得只能关店。 所以这价钱绝不能压低,质量么……该掺水还得掺。可这样一来,柳记怕是没资格参加这促销活动了。 柳氏一时间难以取舍,便蹙着眉回到酒肆。 王得宝抱着胳膊看笑话:“杜宝珠这回图谋够大的。你不是和她二叔有一腿么?赶紧让他替你说说情,求杜宝珠让你加入这次的劳什子活动吧。” 柳氏原本还在犹豫,听见王得宝的话,反而歇了求杜彦林的心思:“呵,你会这么好心提醒我?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中间的陷阱大着呢,我傻了才会往里跳!” 说完,便扭身上楼。 她算是想明白了,酒肆生意这么冷清,守在这里,还不如回房养养神。 王得宝看着柳氏妖·娆的背影,三角眼里满是阴狠。 他做惯了手握大权的掌柜,哪里甘心只做个小小的管事?可如今酒肆掌握在柳氏手里,他怎么才能绕过柳氏这娘们,做出点实绩,赢回孙老板的信任? 越想,王得宝眼中的光芒就越阴沉,好一会儿才冷笑着抽出扇子,往店外走去:“看着店铺,我出去一趟!” 杜宝珠可不管柳氏怎么想,这促销活动是她早就谋划好的。 留给她的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光靠正经的买卖哪里能筹到那么多钱,只能剑走偏锋。 这促销活动有个连何掌柜都不知道的小细节,那就是券行与商铺间的协约是见券兑钱,而券行和买家却是见钱换券,这中间便有了一段她可以运作的缓冲期。 “寿王爷,这是咱们之前约定的一百万钱。” 一百万钱即便兑换成白银,也有一千两。杜宝珠还给李杰的是可从户部、盐铁三司等处取出现钱的便换。 这便换用着比真金白银轻便许多,然而在王朝即将崩溃的晚唐却不那么稳当。杜宝珠干脆趁着还钱的机会将杜家手里的便换一次抛出,打定主意坑李杰一把。 李杰看见便换,脸上神色并不怎么变化,只是略挑起眼尾看了杜宝珠一眼:“这些钱里,有多少是从这几日的‘促销大会’里赚来的?” 促销大会是杜宝珠入侵长安经济的一步重要棋子,这些日子里不光券行的伙计四处宣传,就连新茶铺门口的空白板上都贴着大幅的宣传图。 这事炒得热闹,李杰知道也不奇怪。 只是,促销会收拢了多少资金是杜氏的核心机密,杜宝珠一点也不想让他知道。便故意眨了眨眼,露出一丝小女儿的娇憨道:“殿下只说让我赚一百万钱,却没限·制我怎么赚,难道还想反悔不成?” “自然不会。”李杰垂下眼,将便换推回杜宝珠面前:“本王信守诺言,说一百日,便是一百日,如今时日未到,赌约依然继续。” 杜宝珠早就想到这事没这么容易脱身,略带稚气的脸上不显一丝怒气,只是笑道:“事情关乎我的安危,我既然提前完成了赌约,殿下何不成人之美提前告知我答案呢?” 她不满,李杰的笑意却浓了许多:“有鹿鸣在,谁能伤得了你?至于这赌约,你也不用担心有什么陷阱,我不过是想看看搅动京城的杜宝珠,能用这些钱搞出怎样的动静。” “……殿下说笑了。”杜宝珠不动声色地垂下睫毛,心中翻卷起许多疑惑。 李杰和她都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一举一动都有绝对的目的。然而此时,她却看不懂李杰想要什么了。 如果说最初李杰盯上她,是因为那日在酒肆听见她的古怪言论,才随手布下的一枚闲子。那么经历这么长时间,李杰应该已经看出她是一枚不太顺手的棋子了,应该快速撇清关系,以免得罪田令孜才是,怎么会突然又纠·缠上来? 更何况,她被田令孜抓走的时候,李杰丝毫没有反应,分明已经放弃她了。在她出城的这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让李杰改变了主意? 杜宝珠心绪电转,翻起无数波浪,却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下意识咬了咬唇:“奴资质愚钝,实在猜不透殿下的心思。若是殿下想让奴做什么,不妨把话说开些。” “你若是愚钝,这世上就没几个聪明人了。”李杰微长的眼尾轻轻一挑,十分罕见地露出几分少年的轻佻。 杜宝珠看惯了他石佛一般不辨喜怒的模样,晃然看见他这幅神情,不由乱了思绪。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无奈示弱:“还请殿下明示。” 历史如浪潮,她身在其中,光是护住杜氏一族就已费尽力气,实在不想再花费精力揣测这位反复无常的未来帝王。 李杰平静地看着她,嗓音毫无波澜:“五天前,河东节度使李侃因军心不服,弃城逃跑。你可知此事?” “河东……”杜宝珠低头沉思。 杜让能在兵部当值,却从不和家人谈起朝堂的风云,杜宝珠也就没机会得知城外战事到了什么地步。只能用自己贫乏的历史知识进行猜测。 她记得,河东好像是唐王朝防守沙陀部族入侵的要隘,历史上好几次大战都和这里有关。 然而她却对李杰提起的人名毫无印象:“奴不知。” 不知么……李杰眸中光芒闪动,轻声一笑:“看来你的那位恩人好像也不怎么信任你。” 杜宝珠心头一跳,努力维持着表情的平静:“奴不知道殿下指的是谁。” “我收到部下报信,在河东军中引起哗变、逼走李侃的,是一股流窜的乱军小队。”李杰眼神复杂地看着杜宝珠,唇角隐隐带着一抹残忍的笑意:“如此,你可知道本王说的是谁?” 引起哗变的是宋文?杜宝珠对此并不觉得如何惊讶。搅乱河东行营,可减轻起·义军北上的压力,换做她指挥,她也会下同样的命令。 “殿下恕罪,奴不知您说的是谁。” “……”李杰目光逐渐清冷,唇边的笑意也渐渐冰消雾散:“杜氏一族,自魏晋崛起,至大唐闻名天下,乃是依靠我李氏王朝。杜宝珠,你当真要为了一个乱军,与我大唐为敌么?” 晚唐时局动荡不堪,就连田令孜都能灭掉一个四品官员全家,更何况李杰这个王爷了。 尽管确信李杰拿不出她勾结乱军的证据,但涉及到杜氏一族,杜宝珠依然不敢托大。略一犹豫,便像当初跪拜田令孜一般,驯服地俯身贴地:“奴不敢,杜氏一族也不敢。请殿下明鉴,京兆杜氏从始至终都忠于大唐,愿为大唐鞠躬尽瘁。” 她本就生得娇小,这回远行吃了苦头之后,似乎又瘦了许多。跪在地上只有小小一团,仿佛一个指头就能碾死。 李杰半阖着眼,沉默不语。雅室中仿佛连风都被冻结,听不见一丝声响。杜宝珠伏在地上,眼前只有半截镶着云边的鹿皮靴尖。 许久,那靴尖忽然动了动,两根冰凉的手指捏在她的下颌处:“杜宝珠,本王希望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杜氏一族忠于皇室,忠于圣人。否则,不用皇兄动手,本王先杀了你。” 李杰的嗓音依然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说出的话却冰冷刻骨,像一条冷血的毒蛇在杜宝珠背上游走。 “奴、奴遵命。”杜宝珠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这是她来这个时代,第二次感受到死亡的逼近。她一点也不怀疑,李杰拿到她通敌的证据之后会杀了她。尽管憋屈,她依然安静地匍匐在地上,没有起身。 好一会儿,李杰才收回手指,重新在榻上坐下:“本王最近想出一种新的烹茶手法,你既然是新茶铺的主人,不如替本王品鉴一二。”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满室风雨瞬间消散,似乎刚才那段直逼死亡的对话从来不曾发生过。 杜宝珠迟钝地抬起头,仰望着眼前的少年,恍然发觉,她似乎从来没有读懂这位未来帝王到底在想什么,当初那股可以在田令孜和李杰之间找到生存缝隙的自信早已荡然无存。 李杰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垂下眸:“怎么?不愿意喝本王烹的茶?” 第78章正确和错误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奴不敢。”杜宝珠小心收敛好情绪,重新落座。 李杰这才撩开宽大的袖袍,替她倒了一杯清茶。 他今日用的是一套鼎州瓷窑出产的青瓷茶具,壶身上用细细的笔尖勾勒出竹林的纹路,看着十分清凉。 而那浅绿色壶口流出的茶水则是清亮的金黄色,随着淡淡水汽升起,杜宝珠闻到一股浅淡的茶叶香气,瞳孔不由紧缩:“这是……” 她原以为李杰点破她和宋文的关系就是今天最可怕的事,直到看清那杯中的茶水,才知道李杰今日是有备而来。 那茶水分明不是这个时代惯饮的香料煎茶,而是后世冲泡法泡出的清茶! 这怎么可能?杜宝珠虽然不擅长历史,但讨好客户时也顺道学过一些茶道的东西。她十分确定这个时代并不流行这样的饮茶方式。 这……是她这个异时空来客扇动翅膀,在晚唐掀起了一场风暴?还是李杰已经发现她的秘密?杜宝珠眼底掀起一场风暴,无数念头在她脑海里翻转。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镇定。 这个时代的人依然迷信鬼神,《旧唐书》中甚至记载了女子大病醒来后变成男人的奇事。因此,即便有人察觉出她和以前的杜宝珠不同,也不可能猜到她的身份,只会当做无法解释的奇事。 李杰不可能借着一杯茶水试探她。 杜宝珠掐紧掌心,努力让自己泰然自若:“殿下今日煮的茶好生奇妙,我从未见过如此清澈清香的茶水。” “一时新鲜弄出来的玩意儿罢了。”李杰端起茶盏轻呷一口,低垂的眼眸不露半分情绪。 似乎不是试探。杜宝珠被李杰自然的神态感染,渐渐平复心绪。 历史出现转折又如何?她来这里的第一天不就决定扭转杜家的命运了么?即便引起风暴,也不过是将她要面对的困难变大一些罢了。 学着李杰的模样,杜宝珠将面前小小的茶盏送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 小姑娘血气旺盛,不点口脂,唇色依然像花瓣一般殷红。印在冰绿色的杯口,仿佛春花映着秋月。 李杰眸中染上一抹阴翳,目光悠长地落在杜宝珠脸上。 杜宝珠没有察觉到李杰的目光,她的全部心神都在眼前这杯茶上。 当初时间紧迫,她没来得及改良制茶法,只能用现有的茶团顶替红茶制成奶茶。这其中最大的缺陷就是茶香过于浅淡,不够醇香。 而近日李杰所烹的茶却和往日的茶大不相同,虽然还是用的普通蒸煮法制成的茶团,但烹出的茶水味道却十分清浅,涩味很淡,略有些回甘。与现代冲泡法所成的茶水已经有些接近了。 察觉这一点,她心头惊起的狂澜总算平息。 可见,李杰并没有搞出炒茶这个超出时代的发明,而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突发奇想用了冲泡法而已。 “你是新茶铺背后的主人,看我这杯新茶如何?”李杰清冷的声音在室中响起,并未显露出多少情绪。 杜宝珠犹豫了一瞬,没有回答。 如今她已经看不懂李杰的意图了,她看不出李杰是否已经确认宋文的身份,也看不出李杰邀她品茶的目的。 这杯茶到底暗藏着什么玄机?难道李杰不收那一百万钱是想拿走新茶铺? 杜宝珠眸光一暗,精致的小脸迅速变得冰凉疏远:“新茶铺是奴的心血,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她的话音刚落,李杰眸中立刻掀起一场风雨,不过不等她看清,这风雨转瞬就消散得一干二净。再抬眸时,李杰早已变回波澜不惊的寿王殿下:“本王并非不近人情之人,自然不会做出夺人所爱的恶事,你尽管放心。” 他似乎失去了闲聊的兴致,白玉一般的指尖在桌面轻轻叩动几下,总算说回正题:“百日之约就是百日之约,我不会提前收回这笔钱,也不会提前告诉你凶手之名。” 尽管不满,但杜宝珠深知道李杰随时可以捏死自己这只小蚂蚁。平静地叩首行礼之后,她才低声感激道:“殿下如此信守诺言,实在让奴敬佩。既然如此,就等百日期满,奴再来拜会您。” 说完,便将便换收回怀中,退出了雅室。 室内,李杰低头看着眼前略浅了一层的清茶,眼底的光芒晦暗难辨。好一会儿,才冷着脸将杯中的茶水倾倒在一旁的盆栽中。 从如意茶楼出来,杜宝珠背心早已汗湿一大片。被风一吹,才感到一股冷意。 鹿鸣见她脸色惨白,忐忑不安地迎上来:“殿下为难你了么?” 杜宝珠疲倦地摇摇头,和李杰说话已经耗尽她的心神。此刻她什么也不想说,只想休息。 鹿鸣看出她的疲倦,抬头看了茶楼一眼。然而他没有看见寿王殿下,只看见过去的伙伴鹤锋正站在阴影中,眼神平静冰冷。 已经不同路了。鹿鸣心头一哽,不敢再看,扶着杜宝珠坐回马车。 马车沿着街道缓缓前行,路边时不时还能看见穿着杜氏券行马甲的伙计正穿梭在各家店铺中,向客人宣传着代金券的信息。 时间太紧迫了。杜宝珠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色尽失才张开嘴:“去券行。” 券行里,何掌柜正忙得脚不沾地,杜宝珠来了,他也没有功夫接待。 杜宝珠也不打扰他,独自上了二楼,在隔出的办公室里铺开图纸画起设计图来。 好一会儿,何掌柜才从事务中脱开身:“小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如今咱们已经拉到多少家店铺?” “大约三百来家。”何万年对这些数据了然于心,杜宝珠一问,他便细细讲起来:“还有一百来家,还在犹豫,不打算加入我们。” 整座长安城共有上千家商铺,如今券行拉到的伙伴连一半都没有。杜宝珠眉头皱紧又松开,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大伙儿再多辛苦一下,期限之前能拉多少就拉多少。” 自券行开张以来,和券行合作的商铺多多少少盈利都在提升,只有券行本身并没有赚到几个钱。 何万年满肚子都是疑惑,一点也不明白自家小娘子为什么砸着钱都要扩张券行的生意,而不是扩张新茶铺。 然而,他知道杜宝珠不会胡来,所以疑问再多,也没有多问,只是低头将杜宝珠的话记录在纸上。 杜宝珠慢慢想着,又说了几个事项。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一个券行的伙计三步两步窜上楼:“何掌柜,柳记酒肆的柳娘子又来了!” 何万年听了,转头对杜宝珠解释道:“这几日咱们的宣传活动搞得声势浩大,柳娘子来过几次,想破格加入大会。因为还没到您说的时机,我便让伙计们敷衍着,没有理会她。” “做得很好。”杜宝珠点点头,对柳氏来这里的动机十分了然。 孙放不是什么做善事的菩萨,他肯把一家赚钱颇多的酒肆交给柳氏,自然是要柳氏替他解决麻烦的。 如今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杜宝珠一次没有去过酒肆,也没有找过酒肆麻烦。柳氏怕的是,孙放看不见她的功劳,就此放弃她,将酒肆收回去。 柳氏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进项,不用仰仗二叔杜彦林,哪里愿意倒退回过去担心杜彦林抛弃她,担心周氏对付她的日子呢? 因此,她来券行,说是想参加大会,不如说是想找杜宝珠的碴。 杜宝珠自然不会给她机会,坐在楼上八风不动。等柳氏离开之后,她才施施然下楼。 “小娘子。”几个知道底细的老伙计见到杜宝珠,便笑吟吟地凑了上来:“您别担心,仆已经将那柳娘子赶走了!” “她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竟然敢找咱们小娘子闹事!” 众伙计说得热闹,杜宝珠被李杰吓出来的阴影渐渐被驱散。 她之所以忙着修建堡垒,不就是为了保护这些热爱生活的小人物么?历史如何奔涌和她无关,乱军还是起·义军也和她无关,只要能够减轻百姓的苦难,她所做的就是正确的,不需要那个该死的李杰来做评判! 然而,券行的气氛并没有热闹多久,一道伶俐的身影就忽然闯了进来。 “娇娇儿,果然是你。”柳氏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不由分说地拉起杜宝珠的手拍了拍:“我先前从这里路过,就说看见你的身影了。想和你说说话,可这几个奴才不许我进去……” 杜宝珠眉梢一抖,鹿鸣便机灵地迎上前。也不见他手怎么动作,就将柳氏的手卸了下去:“这位娘子,我家小娘子怕生,有什么事您和我说便是。” “你是……”柳氏之前忙着对付肚子里的威胁,没怎么关注杜宝珠,并不认识鹿鸣。 这会儿见鹿鸣长得清秀稚气,勾人的狐狸眼里神色变幻,好一会儿才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这位哥儿怎么称呼?” 鹿鸣只顾着保护杜宝珠,并没注意柳氏的神情变换。被柳氏一问,他就老老实实答道:“叫我鹿鸣便是。” “噢……鹿鸣呀。”柳氏眨眨眼,转头又凑向杜宝珠,手里还高高拎着两包点心:“这是我刚刚买来的点心,都挑的你喜欢吃的,尝尝吧。” 柳氏读过书,并不像一般妇人那样市侩在面上。她明明另有所图,该有的礼数却一点不忘,那两包点心都是西市名铺出的,花费的银两不少。 杜宝珠便是不乐意搭理她,也少不得朝她露出礼貌的笑容:“柳娘子客气了,我不爱吃甜食,这些点心还是留着您自己吃吧。” 第79章奢侈品和快消品之战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哎呀,这怎么行呢?”柳氏面上的笑容温柔如春风:“你二叔时常叮嘱我多照顾你一些,这些点心都是为你买的,哪有送来又拿回去的道理?” 名下有了酒肆,柳氏的腰杆越发挺直。这番话说的,周围不知实情的伙计以为她就是杜宝珠的正牌二婶,连忙摸着鼻子散去。 鹿鸣见杜宝珠纤细精致的眉毛渐渐紧皱,就知道她动了真火。连忙将柳氏的手腕反拧在后背,往外一推:“柳娘子客气了,我家小娘子家里规矩严,不能碰这些来历不明的吃食。” 说是吃食来历不明,实际上是在说柳氏身份不明。柳氏却一点也不以为耻,只是娇声呼痛:“鹿哥儿,你弄疼奴的手了。” 她声音柔媚,叫得鹿鸣耳根通红,抓着她的手像抓着烧红的火棍一般,撒手也不是,继续抓着也不是。 杜宝珠冷眼看着柳氏闹腾,越看眉宇间的冷意反倒越淡薄。等鹿鸣耳尖的血红染上脖子,她才大·发慈悲地开口:“鹿鸣,放开她吧。” 鹿鸣如蒙大赦,赶紧松开柳氏,闪身退到一旁。 柳氏揉了揉略带红意的手腕,目含嗔意地扫了鹿鸣一眼,转头对杜宝珠道:“娇娇儿,这小子像根木头似的,哪里懂得疼人。你若是想要贴·身的奴儿侍奉,不妨让我替你找找,保准找来的比他乖巧懂事。” “此事就不劳你cao心了。”杜宝珠笑笑,只当听不懂柳氏话中的话。 券行的铺面不大,几个人往铺子里一站,便狭隘得转不了身。她率先往楼上走去:“柳娘子找我什么事,咱们雅室详谈。” 柳氏偷偷撇嘴,暗骂杜宝珠装模作样。然而想着今日来此的目的,她还是乖乖上了楼:“娇娇儿,我今日来,是为那‘促销大会’来的。” “哦?”杜宝珠顾做不知的模样,好奇问她:“这促销大会的代金券还没正式开卖,你来,难道是想提前要些券用用?” “自然不是。”柳氏嘴角抽了抽,好不容易才维持住温柔的笑意:“我来,是向你提个醒——王得宝,你还记得吧?他看你搞促销大会,也偷偷摸摸照着搞了一个,已经和不少商户签了契约呢。” 王得宝其人,大智慧不多,小聪明却也不少。当初新茶铺用优惠券促销的时候,他便一眼瞧出其中关键,照葫芦画瓢抄来用在长乐酒肆上。 若不是长乐酒肆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与优惠券对不上路数,没准真能让他搞出什么名堂来。 因此,一听说王得宝也在搞促销大会,杜宝珠便警惕起来。然而,她还记得柳氏的身份,便抬起圆溜溜的眼睛望向柳氏:“王得宝搞促销大会应该是个秘密吧?怎么会让你知道?你又为什么好心来告知我呢?” “瞧你说的,”柳氏矜持地将垂在耳畔的一缕发丝绕回耳后,笑吟吟道:“咱们也算一家人,哪有自己人不帮自己人的道理。至于这消息哪来的,却不好和你细说,我只能保证,这消息是实实在在的真消息。” “原来如此。”杜宝珠勾起一抹笑意,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闪闪发亮:“那我就多谢柳娘子慷慨相助了。” 她煞有其事地将‘王得宝’三个字记在纸上,便扬声让何掌柜送客。 柳氏一瞧这阵仗不由急了:“娇娇儿可是不信我?” 这几日王得宝酒肆也不守了,带着几个心腹满大街乱窜,她也是花了不少力气才查到王得宝的行踪。她心里明白,若是让王得宝真的反扑成功,她刚到手的酒肆就得打水漂。这才逼不得已,冒险找上杜宝珠。 可现在,她底也透了,话也说了,杜宝珠瞧着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事若是传回王得宝耳里,她岂不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了? 这样一想,她便钉在原地不肯离开,嘴上嚷嚷道:“这事是真的,你若是不信,便去西市瞧瞧,好几家邸店都与他签了契约!” 唐代商业繁华,从西域来长安经商的胡商贾络绎不绝。这些人里有头脑格外活络的,便在西市购置宅邸,专门出租给波斯和西域等地来长安的胡商寄存和出售货物。 因为租用邸店的都是胡商,所以邸店出售的往往都是西域传来的精致商品,也就是这个时代的高端货。 王得宝果然有些头脑,杜宝珠这次商谈拉拢的是使用寿命较短,消费速度较快的商品,他便反其道行之,专攻贵人使用的高端商品。 这个时代的经济大多掌握在贵族阶层,平民所用的不过九牛一毛。若是真让他闯通这条路,对杜宝珠的计划将会产生无限大的影响。 杜宝珠心中念头飞速转动,面上却还是那副懵懵懂懂的天真模样:“邸店卖的货物又贵又不实用,我原本就没打算合作,他想签便签了吧。” 这哪行?柳氏大急:“娇娇儿,这你可就想岔了。波斯邸卖的货物利润常常翻了几倍都不止,便是打个几折都大·大有赚头!这促销大会要是搞成了,你卖一百块胰子也不如他赚钱呀!” 杜宝珠还是摇头:“我本就没想和他比赛,他想怎么卖就怎么卖吧。” 说完,怕柳氏嚷出更多细节打草惊蛇,杜宝珠头也不抬便朝何掌柜摆摆手:“何掌柜,劳烦你送柳娘子出门。” 何掌柜一听就知道小娘子另有打算,连忙招呼来两个小伙计,客气但不容拒绝地将柳氏搀下楼。 柳氏故技重施,一会儿嚷嚷手腕疼,一会儿嚷嚷腰疼。可扶着她的是两个半大的小伙计,任凭她嚷出花来,小伙计也听不懂,仍旧牢牢握着她的手腕,直溜溜地将她推到门外:“柳娘子走稳些,可别摔了。” 该死!柳氏气得粉面桃红。然而那两个半大伙计手插着腰,门神一般拦在券行外,她想进也进不去。 她怕事情闹大,被王得宝知道,纵然气恼,也不敢闹腾。使劲跺了跺脚,还是扭身走了。 “小娘子。”何掌柜送走柳氏,转头回到雅室。 他做了许多年掌柜,勉强也能看出王得宝此行对券行的影响深远,却想不出个应对之法,眉心不由深深隆起沟壑,欲言又止地望着杜宝珠,想问又不敢问。 杜宝珠捏了捏眉心,头疼地叹了口气。她刚下决心和李杰撇清关系,就遇上这事。 那些购买波斯邸货物的,大多是京城的贵族。想和这些贵族牵上线,李杰这个寿王爷便是最好的人选。可偏偏不能用他,这事就难办了。 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杜宝珠只好将此事放下,面上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淡淡道:“不过一个王得宝罢了,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你带着伙计们把手里的事做好就是,咱们不用怕他。” “哎!我这就去!”何掌柜得到杜宝珠肯定的回应,心头一松,脸上的褶子都少了几道,撩起袍角匆匆走了。 留下鹿鸣和杜宝珠大眼瞪小眼:“小娘子,这事……当真无碍么?” “无碍。”杜宝珠深吸一口气,扯出笑容道:“我是谁,还能怕了一个手下败将不成?”反正她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会求到李杰门上去。 “娇娇儿,西市有几家邸店也参加了一个促销大会,可是你这几日搞的那个?”晚间回府用饭的时候,崔氏忽然也提起这事来。 她自从陪着杜宝珠去了一趟新安后,心思沉稳了不少。平日里虽然不常在杜宝珠的铺子里待着,但遇上事情总会多想几分。 杜宝珠回城之后忙忙碌碌搞促销大会的事,她也清楚。因此今日在西市邸店里听说促销大会的事,便留心听了一耳朵。 “不是咱们的促销大会。”杜宝珠没想到王得宝的促销大会搞得有声有色,竟然连崔氏都有所耳闻,难得气闷。不过下一瞬,她忽然张大眼睛,将视线定定落在崔氏脸上。 崔氏被女儿的目光吓了一跳,忍不住摸了摸脸颊:“我脸上可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没有。”杜宝珠猛地站起身,笑盈盈地走向崔氏:“阿娘,您可真是我的福星!我有办法了。” “你有什么办法?可是生意遇上难题了?”崔氏跟不上自家霸王的思绪,被她搂着脖子摇得头晕。 一旁的杜让能见了,心疼得赶紧拉住杜宝珠:“你这丫头想一出是一出,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折腾你娘做什么?” “哼!”杜宝珠翘了翘鼻子,对自家阿耶宠妻行为很是没眼看。不过她还是乖乖松开手,坐在崔氏身边将自己的计划讲了一遍。 “阿娘,这事能不能成,可就看您的了!” 王得宝想搞奢侈品打折促销,这中间有个极大的漏洞。唐代经济繁茂,皇族贵族们购买精致奢侈物品的时候,并不是因为这些物品有多实用多实惠,而是因为这些奢侈的玩·物能够彰显他们的身份。 想让王得宝的促销大会失败,就得反着来。他想打折,就要加强奢侈品价格和身份的相关性,让贵族们以购买打折奢侈品为耻。这样一来,不需要如何费力,就能将王得宝彻底打回原形了。 “看我?”道理崔氏都已经听懂了,可一想到自己要走到台前,和各位高门贵女打交道,她便有些露怯。 听完杜宝珠的话,她的头便摇成了拨浪鼓:“这我可不行。” 第80章二叔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崔氏倒不是怕自己在贵女面前丢脸,而是她知道自己没什么经营的本事,不愿意误了杜宝珠的计划。 杜宝珠却不这么想。 如今杜家正值存亡的危急关头,如果不推崔氏一把,让她立起来把持家务。将来皇帝西逃成都,谁来拉住家里这个一心忠君报国的傻爹?难道真由着杜让能带着一家老小上赶着送死么? 因此,她不理会崔氏的退缩,两只白藕一般的胳膊软软环在崔氏颈间:“阿娘,您仔细想想,又要出身名门说话有分量,又要眼光好人缘好,咱家除了您还有谁能做到这两条的?儿真没法子了,才会求到您这来呀。” 她语气绵软,像刚蒸好的糯米糕,又甜又黏,缠得崔氏心头又软又热乎,不由松了口:“那……我就尽力试试吧?” “多谢阿娘!”杜宝珠不给崔氏反悔的机会,立刻拉着她来到自己的小书房,摊开纸张细细谋划起来。 到了第二天一早,杜家的三妯娌便齐齐聚集在杜府的芸辉堂中。 其实这几个月里,周氏和胡氏仍和往常一样,时不时和崔氏碰头聚聚。不过杜宝珠一心忙着生意上的事情,和她们见面的次数就少了些。 今日一见面,她才发现二婶周氏身上发生了好大的变化。 “娇娇儿。”周氏见到杜宝珠,仍和往常一样笑着将杜宝珠搂进怀里:“几日不见,怎么又瘦了许多?白倒是还和以前一样白,嫩得像豆腐似的,羡慕死我了。” 只是,她的笑容比之前勉强得多,就连眼角的皱纹似乎都多了几条。她明明比崔氏小五六岁,此刻妯娌两坐在一起,却显得崔氏像小的那个一般。 杜宝珠不由心疼,脸上却还是装作看不出的样子,笑吟吟地拉着周氏撒娇:“我哪有瘦,这样子正正好呢。” 她现在年纪小,说话没那么多顾忌,童言稚语反而惹得周氏开怀了许多。又和胡氏见过礼,一群人这才在堂屋里坐下。 “大嫂今日找我们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么?”周氏虽然生活上不得意,但爽快的性子没有变。鸦头刚刚上茶,她便快言快语地说起正事。 崔氏闻言,下意识就向杜宝珠望去,被杜宝珠偷偷捏了捏掌心,才镇定道:“是有一桩事情,想请你们帮帮忙。” 崔氏轻声细语将杜宝珠的计划全盘托出,周氏听完忍不住又将杜宝珠揽进怀里揉了两把:“我的娇娇儿,果然了不得。我原先看你开小茶铺子,还当是闹着玩呢。这才几个月,你竟然就做到这样的地步了!” “光是想出武道大会、促销大会这些稀罕玩意儿还不够,还能想出这样有趣的主意。真不知道你这脑瓜子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想出那么多常人想不到的鬼主意呢?” 周氏对杜宝珠十分疼爱,看她有成就,比自己做生意赚钱还要高兴。说着,就把手上新买的玉镯褪下来,要送给杜宝珠做鼓励。 杜宝珠拿周氏的脾气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郑重地让闻喜把手镯细细收好。这才说回原来的话题:“二婶,全长安就没几个比您更懂妆容发饰的人,我觉得这事交给您,是最合适的。” 周氏笑吟吟地点点头:“不就是多找几个能干些的化妆嬷嬷么,这事包在我身上。” 杜宝珠一早就把主意打到三个婶婶上,一个也不浪费。见周氏答应了她的请求,便又可怜巴巴地望向胡氏:“三婶,如今我能请的人都请了,还差个从中调停的‘粮草官’,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三妯娌中,崔氏是名门崔氏的侄女,周氏虽然出身不显但腰包鼓鼓,一比较起来,父亲只是史馆典书的胡氏就显得不怎么起眼了。 不过,杜宝珠却记得,胡氏的父亲是位颇有才名的儒士。被放逐到史馆修一辈子的史,完全是因为这位儒士过于耿直,眼里一点也容不下沙子。无论是天子还是重臣,只要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就会被他写成文章大骂,这才被天子不喜。 大约是因为父亲在嘴巴上吃过亏,三婶胡氏的嘴巴就变得十分牢靠。三妯娌聚在一起消遣的时候,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若不是拢共就三人,准把她彻底忽略了。 此时胡氏被杜宝珠点名,冷清的脸上依然没有多少情绪泄露,只是笑着点头:“只要你不嫌弃三婶蠢笨,这忙三婶肯定帮。” 这就成了!杜宝珠在心底偷偷拜了拜祖父祖母,感谢他们将杜家的家风教得如此优良,不作妖不争抢,一家出事三家一起帮忙! 谁知,感谢的话还没说完,门房就差来一个小僮:“夫人,二老爷来了。” 如今杜宝珠祖父祖母都已去世,杜让能就成了当家的大老爷。那这二老爷自然就是杜宝珠的二叔杜彦林了。 屋中的笑声顿了顿,杜宝珠下意识地偷偷看向周氏,只见周氏眉心略微皱了皱,却又很快装作无事的模样望向远处。 她便知道,柳氏买下长乐酒肆的事情未必瞒过了二婶,心中不由叹息。 那头二叔杜彦林已经进了芸辉堂,看见周氏胡氏也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周氏……你怎么在这儿?” 周氏涂着口脂的唇微微翘了翘,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我在这儿自然是大嫂请我来的,你来又是做什么?” “我……”杜彦林视线不自觉地往边上躲开:“许久没见着娇娇儿了,我来看看她。” 说着,他就弯下腰来逗杜宝珠:“娇娇儿,如今你可是涨了大风光,二叔在书院都听见你的威风事迹了。” 因为唐代的进士十分难考,五十多岁还考不上的大有人在,所以杜彦林如今还在书院求学。 杜宝珠早就将自己划作二婶阵营,见了杜彦林也就没什么好脸色,行礼叫过‘二叔’之后,就乖乖坐在自己的凳子上装木头。 杜彦林被杜宝珠闹个没脸,尴尬地摸摸鼻尖,原本想说的话也不好说了,只能和崔氏胡氏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 周氏在一旁冷眼瞧着,唇畔的讽意越发浓厚。 杜宝珠见了,知道大人们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她的面说,便主动跳下胡凳:“差点忘了,我约了何掌柜商量事情!” 崔氏松了口气:“那你早去早回,路上小心着些。” 杜彦林却有些不舍,他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若是得不到杜宝珠的准信,回去如何面对柳氏? 这样想着,他便捞起袍角,迈步追上杜宝珠:“娇娇儿往哪边走?若是顺路,二叔送你一程!” 他是长辈,腿又长,没等杜宝珠拒绝,他已经走到杜宝珠身边。 回头看看芸辉堂,见周氏没有追出来,他这才躬身在杜宝珠耳边道:“娇娇儿,二叔有事和你商量。” 杜彦林和杜让能是亲兄弟,长得有六分相似,神态却完全不一样。 杜宝珠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好不容易按捺住脾气,歪头笑道:“二叔找我商量什么?” “咳——”杜彦林心虚地回头看了看,拉着杜宝珠来到花园角落:“娇娇儿,你近日弄的那促销大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二叔不是在书院念书么?怎么关心起这些生意上的小事了?” 杜彦林摸了摸鼻尖,尴尬笑道:“二叔我有个经营酒肆的干妹妹,是她从旁人处听说了促销大会的事,想参加又抹不开面,请我传个话。” 这干妹妹除了柳氏还能是谁?杜宝珠见他这幅掩耳盗铃的姿态,不由气笑。连懵懂都懒得装了,直愣愣问道:“长安城的酒肆我大多都知道,却不知道二叔你说的干妹妹是哪位?” “是……是柳记酒肆的掌柜,柳娘子。”话题扯明了,杜彦林反倒松了口气。笑嘻嘻道:“她昨日还去券行找过你,你还记得吧?” “原来是她呀。”杜宝珠摆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淡淡笑道:“二叔,我这促销大会不过是个赔本赚吆喝的小把戏,你这般替她说情牵线,到时候没赚着钱,她岂不是怨你?这罪过我可担不起。” “也不光是为了这个……” 杜彦林对做生意一窍不通,手里那点私房钱都是从崔氏每月拨给他的笔墨费力攒的。听杜宝珠说促销大会不赚钱,他立刻信了,又说起柳氏交代的第二件事:“我听说,从前长乐酒肆的掌柜王得宝被你坑了一笔银子,怀恨在心,如今正拉拢西市几家邸店报复你呢,这事你打算如何应对?可需要二叔帮忙?” 柳氏和王得宝不是一条心,却又都是孙放的手下。因此她便想着做个双面的奸细,等杜宝珠和王得宝鹬蚌相争的时候,当一回渔翁。 昨天被杜宝珠赶出券行后,她越想越觉得杜宝珠故意装傻糊弄她,便撺掇着杜彦林再来找杜宝珠套话。 杜宝珠虽然没有猜到柳氏打的什么算盘,但光凭柳氏心甘情愿当二叔的外室,还变着花样挑衅二婶,就知道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此时听了杜彦林的话,她泥丸似的眼珠灵活一转,严肃地望着杜彦林道:“二叔,我如今的确有个对付王得宝的办法,可这是我的秘密,不能轻易说给别人。不然消息走漏了,这办法也就不灵了。” 第81章花魁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彦林没见过杜宝珠这么认真的模样,忍不住逗她:“娇娇儿,你连二叔都信不过么?” “我信得过二叔,”杜宝珠一点也没有被他逗笑,白瓷一般的小脸依旧绷得紧紧的:“可我信不过二叔的干妹妹。” “这……”杜彦林把柳氏称作‘干妹妹’是在掩人耳目,因此,当杜宝珠提起‘干妹妹’三个字的时候,他莫名有些心虚。眼珠左转右转就是不敢和杜宝珠对视:“放心吧,她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真的么?”杜宝珠望着杜彦林,圆溜溜的眼睛像两颗星子,又亮又清澈。 杜彦林被她看得腿肚子打颤,嘴上却还是应承道:“真的。” “那好吧。”杜宝珠这才勾勾指头,示意杜彦林附耳过来:“我就说给二叔一个人听。” 杜宝珠如此这般地说着,杜彦林在心中默默记下,觉得回去能交差了,才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精致的木盒:“咱们娇娇儿就是聪明,这些点子换成我肯定想不出来。喏,我昨日逛西市金行的时候,一眼瞧见这只珠钗就觉得适合你,拿去戴着玩吧。” 如果说杜宝珠收周氏的礼物还有些愧疚,那她收起杜彦林的礼物来就完全没有负担了。反正她不收这钗子,也会被二叔拿去讨好柳氏,还不如收来换成银子,好歹也算二叔为杜家逃难事业做了些贡献。 她将装珠钗的盒子递给闻喜,再次严肃地提醒杜彦林:“二叔,这事涉及着我上百万钱的大买卖,我连耶娘都没有告诉,只和你一个人说了,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 周氏在钱财上没有克扣过杜彦林,他每月的零花就有几十万钱。杜宝珠说的百万钱,在他听来不过是两个月的零花钱,根本没往心里去。 瞧杜宝珠说得严肃,他还在心中好笑:娇娇儿自打做起生意来,小家子气不少,越来越像他家那只母老虎了。 说起母老虎,杜彦林忍不住甩了甩头,将那泼辣世俗的女人抛在脑后,才笑吟吟地拍着胸口保证:“知道了,小老板,你就放心吧。” 他三言两语哄住杜宝珠,便脚步轻盈地往柳记酒肆飘去。杜宝珠冷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这才低声吩咐鹿鸣:“这几日你多留意着些,市面上要是有什么不好的风向立刻通知我。” 鹿鸣自觉肩上任务沉重,连忙挺直腰杆,点头称是。 杜宝珠这才撩起裙摆爬上马车:“你来驾车,去平康坊。” 鹿鸣跟着杜宝珠之前一直在山里训练,没来过京城。上次和何掌柜一起去接杜宝珠的时候,他才头一次知道平康坊中丝竹声不断的是什么地方。 这会儿听见杜宝珠又要去,刚挺直的腰杆立刻塌了下来,脸皮胀得通红:“小娘子,平康坊不是……的地方么?你……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杜宝珠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我是去正经谈生意,你想到什么哪里去了?” “我……”鹿鸣被杜宝珠一问,顿时觉得自己内心过于龌龊,不配和冰清玉洁的小娘子说话。只好闷头跳上马车,拿起马鞭虚抽一鞭子。 杜府的马儿训练有素,听见鞭子破空的爆响声,便乖乖迈开蹄子向前走去。 平康坊和靖恭坊刚刚好在东市的两个对角上,从大道拐弯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按照杜宝珠的指示,鹿鸣将马车停在上次来过的侧门边,上前敲了敲门。 还没过午时,宅子里十分安静。鹿鸣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婆子骂骂咧咧过来应门:“找谁啊?” 闻喜赶紧递上印有杜氏花纹的名帖:“麻烦嬷嬷替我们传个话,就说杜氏商行的杜小娘子有事相商。” 那婆子是个打杂的粗使佣人,并不识字。不过她看那名贴上大大的花纹觉得眼熟,便将信将疑地接过去:“那你们等着吧,我去问问徐娘子。” 说着,就当着鹿鸣闻喜的面就将小门‘砰’地合上,要不是鹿鸣拉着闻喜躲开,只怕鼻子都被砸扁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婆子才把名帖还回来:“徐娘子请你们进去说话。” 婆子口中的徐娘子就是杜宝珠上次见过的假母。 她大约刚被婆子从床上叫起来,身上只穿了条女裙,胳膊胸脯用一条披帛略微挡了挡,稍稍一动就露出大片春光。见杜宝珠进来,便‘咯咯’笑道:“小娘子怎么想起来我这啦?可是准备办花魁大赛了?” 她今年不过四十出头,保养得宜,举止风流,比起少女另有一番成熟韵味。 杜宝珠看到这样清凉的风光,一点也不露怯,笑吟吟应道:“花魁大赛还不是时候,不过我今日来,确实有一桩不错的买卖想和您合作。” “哦?什么买卖?”徐娘子来了兴致。 杜宝珠笑而不语,等闻喜拉着那领路的婆子退出去,才慢条斯理道:“我想雇贵府最红的姑娘做一件事。” “你呀,口气倒不小。”徐娘子眼波流转,风情万种:“你可知,我最红的女儿陪席一回要多少银子?” “多少?” “二十两白银,见灯烛加倍,见新客人又加倍,你算算是多少?” 杜宝珠笑着点点头:“确实不少,果然是名动长安的花魁娘子,我没找错人。” 哪有人不爱听奉承话,徐娘子听杜宝珠夸她的养女是花魁,脸上笑容又浓了几分,笑道:“所以呀,我家红姑娘可不是这么容易请动的。我最近新收了几个女儿,正放在后院教养着。你若是想找人办事,不如从她们里头挑,我给你算便宜的。” 不知是不是杜宝珠的错觉,她总觉得徐娘子这回对她格外热情。没等她答话,徐娘子就已经拍着手让人把她新收的女儿们叫来了。 杜宝珠顾不上细想,赶紧把人按住:“徐妈妈,我要的就是最红的姑娘,用不着看别人。” 徐娘子见她态度坚持,这才作罢:“好吧,你要我女儿做什么?先说好啊,这陪席的价钱一文都少不了。” “您放心,我不用她陪席。”杜宝珠道:“我只要她每回待客的时候,顺道提一提我准备的套话。只要能按我的要求做,一个月五万钱,按月结钱。” “不用陪席?光是说说话就能得钱?”徐娘子不信天上能掉馅饼,凤眸中露出警惕的神色:“我这里可不兴谈国事啊!” “您放心,都是些日常的话,不会给您和姑娘们惹麻烦。”杜宝珠顺势拿出昨晚拟好的条款:“具体的要求都在这上面,您可以先看看,若是觉得合适,咱们再细谈。” 徐娘子接过那菲薄的纸仔细一瞧,上面早就将说话的内容作了限制,确实没有什么危险的内容,只是请姑娘提一提首饰衣裙之类的东西。 如今世道艰难,即便是平康坊最红的姑娘也不见得每日都有生意。五万钱,能抵小家女陪席十回了,条件还这样宽松,几乎是没本的买卖。 徐娘子想了想觉得这生意能做,装模作样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我记得上个月你与长乐酒肆的王得宝打了一场官司?” 杜宝珠用契约坑了王得宝一手,王得宝不愿意吃这个闷亏,逢人就骂杜宝珠是奸商。徐娘子做着迎来送往的买卖,自然也对此事有所耳闻。因此,虽然心动,但依然十分慎重,生怕自己当了第二个王得宝。 被她问起这事,杜宝珠一点也不慌张,坦诚解释道:“的确打了一场官司,最后京兆尹判的是王掌柜违约。” “呵,这里没旁人,咱们不妨说实话。”徐娘子眨了眨眼,笑道:“那刘仲方是个收钱就办事的贪官,他断的案做不上数。你和王得宝的纷争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都瞒不住您。” 杜宝珠无奈地苦笑道:“我与王掌柜本来说好用玉浮梁作噱头宣传券行,谁知他瞧着赚头太少临时反悔。我大桩的钱都砸在里面了,哪经得起他这么折腾,这才去官衙告了他。我和他的契约还在官衙里存着,您若是信不过我,可以去官衙调出契约看一看,自己做个分辨。” “原来是这样。”都是生意人,看利益说话。徐娘子本就没觉得王得宝可怜,只是拿他做做样子。找杜宝珠要来契约仔细读了一遍契约,确定没什么漏洞之后,她便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旁人如何说我不管,反正我是信得过你的。” 签完,又将她如今最红的姑娘叫出来:“这是我的女儿,唤作‘永哥’。” 唐世的女支女无论时候官女支还是私女支,都不以姿色论身价,而是更注重才智、谈吐和技艺。 永哥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高挑,眉目却仅算得上清秀。此时没有化妆,瞧着不像陪客的女支女,反倒像个在书院念书的女学生。 她跟在徐娘子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之后,这份契约拿到官衙存上一份就算正式生效了。 杜宝珠这才附在永哥耳边说出这第一桩任务。 第82章诱敌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氏券行每签下一家铺子,就会在那家铺子前挂上一块簸箕大的木牌。 那木牌是杜宝珠亲自设计的,一面是杜氏特有的花纹,另一面则是大大的四个字‘良品联合’。牌下坠着重物,风吹的时候不会乱晃,只会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很是引人注意。 那些原本不知道促销大会的路人,瞧木牌转得好看,好奇问上一句,也就知道了促销大会的事情。 如此一来,促销大会的名头越传越广,原本没想购置物件的老百姓都忍不住存上几个钱,等着在促销大会上捡便宜。而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商家瞧见促销大会的名气越来越大,也都坐不住了,纷纷邀请券行的伙计上门商谈合作事宜。 十来天过去,东市一小半的铺门上都挂了杜氏的牌子。一阵风吹过,街面上便传出一连串的‘当啷’声,相互应和着,十分威风。 “呸!”王得宝抱着胳膊躲在酒肆檐下躲阴凉,看见那一片木牌就眼睛痛:“就会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傻子才跟她合作!” “啧,嫌人家上不得台面,你别跟着学啊。”柳氏和他不对付,想也不想就尖着牙嘲笑回去:“也不知道是谁,采买的活全都不沾手,整日就在西市里瞎转悠,尽白耽误工夫!” 王得宝的三角眼猛地缩小,阴沉沉地望向柳氏:“你怎么知道我跟着她学了?” 柳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痛快,说漏了嘴。连忙将媚气的眼角一挑,反击道:“我又不是睁眼的瞎子,还能看不出你的打算?怎么?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害怕被人知道?” “哼,我懒得和你多说。”王得宝瞥了柳氏一眼,并不多说什么,转身上楼。 “什么玩意儿!”柳氏朝他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撒气似的抓着帕子在桌子狠狠擦了两把。 王得宝偷偷模仿杜宝珠搞促销大会,她不是不知道。可她一没人脉二没金钱,就算想跟着学都学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得宝爬到她头上去。 心里不由对那没出息的杜彦林多了几分怨恨:谁不知道那母老虎手里抓着许多银子,又是开铺子,又是跑航运的。但凡杜彦林多疼她一些,就该去母老虎手里掏些银子给她,不让她受这份委屈! 正想着,那没出息的杜彦林就来了。还和以往一样,做贼似的挡住头脸,挨着墙根往店铺里钻:“泰娘,你让我打听的事,我都打听到了!” 柳氏一听,顾不上嫌弃杜彦林,拉着他躲进自己独占的小室里:“你说说,娇娇儿如今打算怎么办?” 这会儿日头正晒,杜彦林从杜宝珠嘴里掏出消息就急急忙忙往酒肆赶,走到这儿早已满头大汗。 他本以为柳氏会心疼地替他擦汗倒水,谁知柳氏将他拉进屋子之后只是巴巴盯着他,根本没瞧见他额头的汗水似的。 不由愣了愣,然而柳氏的目光过于殷勤,他一时顾不上细想,赶紧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一一抖落出来。 柳氏听得心头火热,她正愁手里没东西和王得宝竞争,这会儿提前知道了杜宝珠的计划,和孙老板说一说,还愁孙老板不高看她一眼么? 她越想越觉得这事不能等,扶着杜彦林就往外走:“二郎,今晚酒肆有桩大买卖,我怕是顾不上招待你了,你先回家去吧。” 杜彦林额头的汗水还没擦干,就听见柳氏赶他走,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忍不住抱怨道:“我这才刚来呢,你怎么就赶我走了?” “你这没良心的,”柳氏咬着唇,委屈地拧了杜彦林一把:“我忙里忙外难道是为了别人不成?这酒肆是咱们两的,它生意好了,咱们手头才能宽松一些。你前几日不是看中了一幅韩干的画作么?我不赚钱,哪来钱替你买画?” 她这样一说,杜彦林的心立刻软成一滩春水。解语花仍然是原来那朵解语花,反倒是他自己,忒不是东西,竟然质疑泰娘对他的情谊。 连忙打躬赔罪,低声下气地哄柳氏。柳氏好不容易转涕为笑,他便自觉地挡住头脸离开酒肆:“我下午得去书院念书,明日再来陪你。” “没事,我等着你。”柳氏含羞带怯地倚在门边,目送杜彦林离开。 等杜彦林的身影在墙角消失之后,她便转身抓起帷帽匆匆乘马车去了孙府。 孙放最近颇不顺心。他年纪渐长,财富也越来越多,舍不得再干那搏命的海市买卖了。可他这才刚刚放手让属下打理海市,就沉了一艘船。 那船上装的都是从江南运来的货物,货丢了都算小事,完不成商约可是要赔一大笔钱的。 就算是富可敌国的他,也着实有些肉疼。 正烦恼的时候,就看见柳泰娘扭着腰肢款款向他走来,不由皱眉:“找我何事?” 柳氏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不过有那独家的消息撑腰,还算有些胆气。不但不后退,反而笑吟吟迎上来道:“奴新得来的消息说,杜氏搞促销大会只是幌子,他们其实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这促销大会说是用减价的方式鼓励百姓花钱,实际是他们自己偷偷买进了一批劣质货物,想借促销大会的名头大赚一笔!” “竟然有这事?”孙放眸光闪了闪,陷入沉思。 其实那艘沉船上的货并没有丢多少,大部分都被手下抢回岸上了。只是那批货都是布料,被海水一浸,颜色就不鲜亮匀称了。再卖也只能当残次品出售,还不见得有人肯收。 若是能按杜氏的法子出手这批布料,赚来的钱没准能将补货的窟窿补上。 这样一想,孙放黝黑的脸上多出一丝笑意,长袖一撩,邀请道:“柳娘子,咱们不妨坐下来慢慢聊。” 柳氏受宠若惊,连忙在孙放对面坐下,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交代一遍。 孙放久在商海浮沉,问的问题全都在点上,很快便搞清了杜宝珠运作的办法。然而,这样的招式只能玩一次,若是杜宝珠抢先用了,他再用买家也就不会上当了。 送走柳氏,孙放将自己关在书房想了许久,才招来心腹:“去打探一下,杜氏最近是否租用了仓库。” 第一皇商在长安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很快关于杜氏的资料就被放在了孙放案头。 “新茶铺这边进出的都是正常的数量,券行买进了许多南面来的楸木,如今都存放在道政坊的仓库里。” 孙放心思缜密,光是手下去打探还不够,自己又换了一身素净的短打衣衫来到道政坊仓库前。 守仓库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收了孙放的贿赂,便将仓库的大门打开任由孙放观看。只见那库房里四角都撒着石灰,方方正正的木材整齐地堆放在库房中,最里面的墙角处堆放着一摞木箱。 那木箱虽然做得简陋,但里面的东西被稻草裹着,不打开还是瞧不清状况。 孙放往前走了几步,刚要上手,便被看守老头叫住:“让你看就不错了,可不许动手。被主家知道了,我可脱不了身!” “对不住,是我逾越了。”孙放将手收回背后,精亮的眼睛里光芒大作。 第二天上午,杜氏券行的生意才刚开张,几个穿绸衫的男人便找上门来:“你们掌柜呢?叫他出来!” 何掌柜早就得了杜宝珠提醒,见到这情况并不慌乱:“诸位老板,找我有什么事么?” “好你个何万年,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抵不过白银二两是不是?”其中一个人见到何掌柜,便指着他鼻尖骂道:“有传闻说你们搞的这劳什子大会,是挂羊头卖狗肉,你认不认?” “当然不认。”何掌柜腰杆挺得笔直,义正言辞道:“我家主人是诗书世家,怎么会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缺德事?这中间肯定有误会,咱们不妨仔细说开。” “哼,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先前说话那人冷笑道:“那你就说一说,这回促销大会,你们杜氏的商铺卖不卖货?” “我家铺子只管举办大会,当然不卖货了。” “说得好听!我们可都打听过了,周记绢行的主家娘子和你们杜氏可是姻亲!到时候,你们暗中搞些手段,把客人都引到周记去,我们找谁说理去!” “我家主人不会做出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情。” “你一个奴才,还能代表主子说话了?杜氏的主人若是不出面回话,我们不会就这么罢休!” 何掌柜忍不住抹了把汗:“诸位,既然如此,不妨楼上坐会儿。我这就请主家娘子来和各位详谈。” 话说到这份上,各位老板虽然肝火大盛,但也不好直接发作了。骂骂咧咧跟在何掌柜身后来到二楼的待客室,有眼力的伙计立刻送来奶茶:“天气燥热,诸位爷降降火气。” 那厢,伙计已经将店铺老板闹事的消息传到杜府。 杜宝珠早就知道会有这番动静,闻言却还是做出慌张的神情望向崔氏:“阿娘,这可怎么办?” 崔氏也心慌,然而在女儿面前不能露怯,她便努力挺直腰杆,吩咐道:“这事既然涉及到二郎家,光是咱们出面就不够了。红音,你且派个鸦头给二夫人递个话,我先去应付着。” 第83章敲打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崔氏被杜宝珠推到阵前,一点疑心也没起。当真以为女儿一路顺风顺水惯了,遇到难题才失去方寸。 她这头吩咐好红音,那头便拎着裙角匆匆赶往券行。 券行二楼的雅室里,坐着三四个商人,都是先前和券行签过契约的。何掌柜刚刚做完介绍,领头那个便咄咄逼人地质问道:“崔娘子,那周记绢行的周娘子与你是个什么关系?” “诸位来不是商谈生意上的事情么?怎么扯到我家的家事了?” 崔氏当了这么些年的主母,身上的气势不是寻常商妇比得上的。她的眼神和语气明明不怎么凌厉,却让几个商人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粗俗无礼,不由自主地让开半步。 领头的商人下意识地整了整衣领,放缓语气道:“并非我们多管闲事打听娘子家事如何。而是我们在外面听到一些风声,说杜氏券行暗中收了一批劣货,打算趁着促销大会的风头出手。” “如今咱们已经结成联盟,那‘良品联合’的牌子还在店外面挂着呢。若是闹出以次充好的丑事,大伙都得跟着遭殃,这才心急冒犯了娘子。” 崔氏这些日子里时不时就听杜宝珠说起店铺的状况,因此对‘良品联合’的目的和状况都了解。知道女儿搞出这个联盟,就是想借此让老百姓认定‘良品联盟’出手的东西更加物美价廉,从而形成更强的竞争力。 便点点头道:“诸位的担忧十分有道理,不过我家商铺确实只负责组织大会,并不参与货物贩售。” 商人里有人小声嘀咕:“那周氏绢行呢?你们和周氏绢行有牵连,谁能保证你们不会在大会上偷偷偏向周氏绢行?” “这……”崔氏犯了难。周氏和她的确是妯娌,这份关系可割不断。无论券行怎样做保证,其他商人都会疑心券行是否偏心藏私,实在不好应对。 “原来是为了这事。诸位既然担忧,我退出促销大会便是!”只听周氏爽朗的声音忽然响起。 崔氏心头一跳,就看见二弟妹大步踏入雅室。 周氏今日穿着一件藕丝衫子,柳花纹的长裙曳地风起,瞧着十分飒爽。她一进屋,就笑吟吟地看向几个怒气冲冲的商人:“原来是朱二哥和郑大哥,有什么事当面问小妹不就行了么?何必大张旗鼓来券行闹一回?” 被她点名的商人心虚地缩着脖子,‘呵呵’干笑道:“一时气急,没想到这一头。” 周氏点到即止,并不戳破这些人虚伪的借口,转头朝周氏安抚地笑笑:“大嫂,咱们堂堂正正做生意,没得让人猜忌怀疑。反正绢行的生意不差,这促销大会我便不参加了。” 如此一来,谁还敢拿周氏和杜氏的关系嚼舌根?周氏一露面,就将这隐患干干净净斩断了。 崔氏却有些不忍心:“咱们本就清清白白的,哪里用得着退出?” 周氏扶着崔氏的胳膊,悄悄捏了捏:“娇娇儿做生意不容易,何必在这点小事上让她为难。我家绢行真的不差这点子生意,你就放心吧。” 这话要是换个人来说,肯定被人当做炫耀。可从周氏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十分坦诚。 崔氏这才放心下来,转头看向那几个闹事的商人:“周氏绢行已经退出大会,诸位还有旁的事情么?不如一并说出来。” 几人大张旗鼓地来,没想到人家坦坦荡荡就将这事解决了。几个商人鼓起的怨气像是被针扎破,泄得一干二净。不由面面相觑,谁也不好意思开口。 你推我,我推你,最初领头的商人别扭地站出来,笑道:“二位娘子做起生意来不让须眉,倒是我们几个太过小人之心了,实在多有得罪。” “对,得罪了,得罪了。”几个人都跟着拱手赔礼。 没想到一场争端解决起来如此轻松,崔氏偷偷松了口气,面上依然端庄大气:“诸位也是为了办好促销大会,没什么大不了的。” 商人们齐齐应是,说着就想往门外走。 却被一直默不作声的杜宝珠叫住:“还请问一句,诸位是从什么地方听说的谣言?” “呵呵……”商人们身形一顿。刚想随便糊弄过去,又觉得自己被人当枪使了,没必要替那人瞒着,便大方回答道:“这人娘子们大约不认识,是城西的马三。他常在码头坊间游走,知道的事多,我们都爱找他打听消息。” 送走商人和周氏,崔氏这才抚着心口叹气:“这次多亏了阿迢才解决事端,可就这样把她赶出促销大会,实在太委屈她了。” “不过是个促销大会,后面还有更大的生意等着二婶呢。”杜宝珠小脸绷得紧紧的,严肃道:“阿娘,咱们要担心的是二叔!” “你二叔又出什么事了?” 一提起杜彦林,崔氏的眉心就忍不住跳了跳。这个二弟向来不靠谱,好好的家不肯回,书也不肯念,也不知道这回又惹出了什么乱子。 “刚才那几人说的话,原本是我随意诌来敷衍二叔的,没和第二个人说过。如今却传得满城皆知,可见是二叔漏了口风。” 杜宝珠当初向杜彦林透露假消息的时候,就等着杜彦林向外泄密,因此告起状来一点也不嘴软。 崔氏听了,立刻联想起那接手了长乐酒肆的柳氏,不由揪紧手绢:“彦林这回也太糊涂了!” 这事若是不计较,太对不起委曲求全的周氏和娇娇儿。然而,事情关系到二房,不是崔氏这个作嫂子的好出手的,她便转头将这事告诉了杜让能。 杜让能一听,当即找来杜彦林询问:“二弟,促销大会的事情可是你传出去的?” “不是我,我昨天就回书院温书去了。”杜彦林被柳氏赶出酒肆之后,也没别的去处,便住回了书院。被杜让能叫回家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券行发生了什么,回答起来倒是不心虚。 不过,杜宝珠却不惯着他,仗着自己年纪小,便直杠杠揭穿道:“可我就和二叔提起过借促销大会卖东西的事情,不是你又会是谁说出去的?” 说着,她便主动跪在杜让能面前,仰着小脸道:“阿耶,阿珠有错。阿珠气恼二叔总让二婶伤心,便故意捉弄二叔,和他说了假的消息。却没想到,这随口编的假消息竟然害得二婶的铺子被赶出促销大会。请阿耶责罚我!” 她一边说,一边狠狠掐着大腿肉,逼得眼睛一酸,两行泪珠便像断了线一般滚落。 娇娇儿在家里一向受宠,别说哭,就是委屈都没怎么受过。此时,她一掉泪,屋里的大人都心疼得厉害,不等崔氏动手,杜彦林已经抢先将她扶起来:“娇娇儿,你别哭啊,都是二叔不好。” 杜宝珠透过朦胧的泪眼,紧紧盯着二叔:“那你说说,你哪里做得不好?” 杜彦林哄杜宝珠,那是被老夫人养出的习惯,早就刻在骨子里里。看见杜宝珠掉泪,他脑子还没动,手和嘴就先动了。被杜宝珠直截了当地一问,他不由愣了一瞬:“……二叔不该惹二婶伤心?” 杜宝珠瞧见他这幅傻样,觉得自己铺排的陷阱都浪费了。只好努力绷紧小脸,质问道:“这是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二叔到底有没有和旁人提起促销大会的事?” “这……”杜彦林不由自主避开了杜宝珠的视线。他确实和人提过,可那人是最知情知趣的柳氏。柳氏那样一个柔弱又善良的女子,不是会四处说嘴的人。 一想到柳氏,杜彦林便觉得心肝都软了,硬着头皮否认道:“确实没和旁人说过……” 都这时候了,他还护着柳氏,看来柳氏真没少给他灌迷魂汤。杜宝珠看着杜彦林,不由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怨气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定定盯着他:“好吧,既然不是二叔,这事便暂且放过。我还有另一桩事情要问二叔,二叔可要老实回答啊!” “娇娇儿!”杜让能见杜宝珠越说越没有大小,便出声制止。 杜彦林却笑着道:“大兄,娇娇儿既然想问,便让她问吧,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是桩大事。”杜宝珠白玉般的小脸鼓鼓的,像团糯米团子,虽然已经尽力,却没有多少威严。她只好努力睁大眼睛,不放过杜彦林的一丝反应:“柳娘子接手长乐酒肆的事,二叔可知晓?” “知晓。”杜彦林还以为杜宝珠要问什么严肃的问题,没想到就是这个,回答得十分轻松。 “长乐酒肆产业颇大,想来接手需要不少银子。二叔可有出钱?” “出了一些。”杜彦林偷偷看了大兄一眼,下意识辩解道:“泰娘身世可怜,难得肯上进,能帮我便帮了一把。” “可二叔如今还在书院求学,并没有收入,这钱是从哪来的呢?” 尽管不愿意,杜彦林也只能承认:“都是你二婶给的。” “二叔拿二婶的钱资助柳娘子,可想过二婶会伤心?” 这……杜彦林呼吸一滞。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周氏,更没关心过她会不会伤心。被杜宝珠忽然问起,莫名生出一丝不自在,低声嘟囔道:“她手里也打理着杜家分出的产业,这钱本就是我的,该怎么花自然由我决定!” 第84章失望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彦林越辩解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他是男人,花自己的钱何必管旁人是什么心思? 杜宝珠眸光逐渐冰冷。 这世上的男子从出生便仗着自己的性别将好处占尽,做起事来各个理直气壮,并不会将女子视作该被尊重的对象。她说再多道理,杜彦林也听不进去,只有杜彦林自己挨了教训,才会知道疼。 “二叔未免把赚钱想得太过容易了些。我如今学做生意,忙进忙出累得脚不沾地,那新茶铺子一个月净赚也就十来万钱,新开的券行更是倒贴着钱赚吆喝。二婶一个人打理七八间铺面,其中花费的心力岂是外人能想象的?依我看,若是没有二婶打理,你名下那几间铺子早就换主人了!哪有你如今甩手掌柜般清闲的日子?” 你可真是放下筷子骂厨子。这一句太过讽刺,不该杜宝珠这个小辈说,便默默将到了嘴巴的话强行咽回去。 然而,崔氏还是一脸不赞同地将她拉到一旁:“娇娇儿!不许胡说。” 杜让能也跟着咳嗽一声,试图缓和气氛:“二郎,你读书久了不通庶务,因此不知道,做生意当真耗费心神。就比方说你大嫂,手下不过三四家铺子,还都有掌柜帮忙打理,每月盘起帐来依然累得米水不沾牙。更何况弟妹了。” “她爱的就是银子,我看她再累也乐意得很。” 杜彦林打心底瞧不起周氏这个商人女,不通文墨就算了,还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当初新婚燕尔,两人也曾浓情蜜意过几个月,他本想教周氏读书练字,谁知那周氏瞧见书本就说‘忙、没工夫’,打理起铺子倒是精神头十足,根本就是烂泥糊不上墙。 温柔的柳氏就恰恰和周氏相反,性子温柔体贴不说,还写了一手好字。他写诗时,柳氏就在一旁磨墨添香,这才叫趣味相投! “糊涂!弟妹乐意挣钱是她的事情,这能是你伤她心的理由么?” 身为大兄,到底不好管到弟弟房里的事情,杜让能说完这个,便又缓和语气道:“买酒肆不是小事,你回去和弟妹好好说一说。弟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别太欺负人。” 杜让能点到即止,不再多说什么。送走杜彦林后,才将杜宝珠招到眼前来:“娇娇儿,你老实说,先前那谎到底是你随口编的,还是故意编来哄你二叔的?” 杜让能能当宰相,当然不傻,杜宝珠那一套说辞骗不了他。 “是我故意编的。那柳娘子分明就和孙老板是一伙的,偏偏二叔看不出来。我就想用这假消息钓一钓她,谁知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二叔还是不肯信!” 在杜让能面前,杜宝珠不敢露破绽,学着小女孩的模样故意抱怨道。 “孙老板是谁?他为何和咱们杜家过不去?”杜让能醉心公事,对娇女生意不甚了解,听得云里雾里。 杜宝珠简单解释了长乐酒肆和孙放的来龙去脉:“……阿娘的酒肆就是被他们挤垮的,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原来如此,”杜让能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娇娇儿做得极对,这等欺市霸行的无赖行径就该被制止!” 他一向嫉恶如仇,却碍于不得重用,没能在政事上发挥所长。一听说自家娇女不声不响就解决了一个大恶霸,不禁与有荣焉。 “你还夸她!”崔氏眼看父女两逐渐骄傲起来,嗔怪地瞪了杜让能一眼:“她本来就想一出是一出,连京城第一皇商都敢得罪。现在得了你的赞许,下一次岂不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才不会呢!”杜宝珠并不想让父母担心,连忙道:“我自有分寸!” 崔氏习惯事事约束杜宝珠,刚一张口,想起这几个月来娇娇儿行事确实稳妥,才改口道:“总之得谨慎些。你这回为了揭穿一个柳氏,差点把自己的买卖折腾没了,我可经不住几回这样的吓唬。” 杜宝珠立刻讨好地对天发誓,哄住崔氏。 而另一头,杜彦林平白被大兄训斥一顿,很是不服气。气冲冲出了杜府之后,本来打算回书院,走到半路又调转车头回家。 周氏之前得了杜宝珠托付,这几日便没有去铺里看着,而是在家训练新招回来的梳妆婆子。 唐世本就有专门替富贵人家梳妆的婆子,这些婆子年纪大手艺好,又经常出入后宅,最知道深宅后院里的家长里短,夫人太太们爱听她们说话,便经常请她们来府上伺候。 杜宝珠让周氏做的,便是将这些在京城流动的梳妆婆子聚集到一块儿,都签上契约。 周记脂粉铺不仅会为她们提供梳妆用具,还会发酬劳。而她们需要做的,就是每月逢三来周氏准备的花园伺候贵人们。 走街串巷的梳妆婆子们都很机警,任凭周氏把条件夸出花,她们也不轻易松口。 “周娘子,不是咱故意和你作对。而是我们做的都是今天有明天没的活计,拿不准逢三那日有没有空闲呀,没得耽误了您的事。” 周氏知道这些人各个滑不留手,听了她们的解释也不强求:“你情我愿的事,不愿意来的就算了。若是有愿意来干活的,一会儿留下签个契,这事就算成了。” 婆子们经常在周记脂粉铺买东西,知道周娘子是个能干会赚钱的,跟着周娘子做事肯定是有赚头的。之所以磨蹭着不签契约,就是想再掏些好处。 谁知周娘子态度坚决,一点也不担心没人签约。她们反倒嘀咕起来:难道这回大有赚头,不愁没人答应么? 这样一想,她们看其他梳妆婆子的眼神里就含了些提防揣测,生怕被人抢了先。 犹豫片刻,罗婆子最先站起身:“每月固定三回活计,就不用愁买卖稀时没进项了,我签!” 婆子们本就动摇,一有人站出来,剩下的立刻跟着按下拇指印。 只有极少几个心眼多的坐着没动,这几个打的是让旁人先探探路的主意。周娘子心善,若这事真能占着便宜,她们回头求一求周娘子,照样能把契约签了。 周氏看破这几个的心思,却不揭破,笑吟吟收起契约道:“过两日就是咱们第一回上工,诸位地址时间都记住了吧?咱们是签了契约的,若是到时候反悔,我可不会轻饶。” 有嘴甜的婆子接嘴道:“您就放心吧,我忘了吃饭都不能忘了您的事。” 众人说说笑笑从杜府侧门离开,前脚刚走,后脚杜彦林就冲了进来。 “周氏,你有什么话和我直说就是,何必哄着娇娇儿替你出头?手段未免太卑鄙了点!” 周氏正和婢女整理着梳妆婆子的契约,闻言手顿了顿,却连眼皮都懒得抬起:“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哼,我胡说八道?”杜彦林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若不是你暗中乱说话,娇娇儿怎么会觉得泰娘不是好人?” “笑话,你和柳泰娘算什么玩意儿,值得我说道?她是好是坏,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 周氏脸上的笑容冷冷的,连反驳的语气都平平淡淡,似乎不怎么上心。 “你有话直说就是,冷言冷语做什么?泰娘不像你,从小长在金窝里。她吃过不少苦头,现在日子好不容易好过一点,你放过她不行吗?” 呵,可笑。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周氏不动声色地抚上小腹,眼神几乎冻结成冰。 她猛地抬起头,示意下人们都退下,这才看向杜彦林:“柳氏前两个月小产,你拿什么安慰她的?是那座酒肆么?” “你……”杜彦林眼神闪了闪,很快又变成愤怒:“你还说不是你向娇娇儿告的状!” “用得着告状么?柳泰娘整日坐在那酒肆门前,谁都能看见。娇娇儿又不傻,稍稍想一想,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氏唇边的笑意讽刺入骨,柳泰娘行径如此嚣张,不就是想昭告天下,让她知道杜彦林究竟偏向谁么?只有杜彦林一个傻子以为这事瞒得天衣无缝。 事到如今,她已经懒得和杜彦林多说什么。垂眸掩去眼中的痛色,她淡淡道:“柳泰娘失去野种那日,我也失去了我的孩子,这事你关心过么?” “怎么可能?”杜彦林仿佛被雷劈过,整个人愣成一块焦木。他呆呆望着周氏:“这半年来,我只碰过你一回……” “活该我倒霉吧,就那一回我便怀上了。”最痛的话已经说出口,周氏反倒轻松了。轻轻抬起眉眼,平静地看向杜彦林:“总归你也不想要他,没了倒是一桩好事。柳泰娘没了孩子,你送她一间酒肆。我也没了孩子,你便送份和离书给我吧。” 怎么会这样。杜彦林失魂落魄。他见惯了愤怒的周氏,乍然听见她用如此冰凉的语气谈起他们不在了的孩子,感觉无比陌生。 宠爱泰娘这几年里,他无数次想与周氏和离,是周氏一直死咬着不松口。为此他对周氏厌恶到了极点,只要见她一眼便觉得脏了眼睛。 这会儿如愿以偿了,预想的释然却没有来临。是因为那个还没见面的孩子吗?杜彦林木呆呆地望着周氏:“你刚小产,情绪不好……这事,我们还是改日再谈。” 第85章解脱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我用不着你可怜。”周氏眉眼平淡,目光悠远:“你不是想给柳泰娘一个名分么,难得我愿意松口,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 周氏早已懒得理会杜彦林,转身从书房拿出写好的和离书:“签了吧。” 杜彦林像道游魂似的,浑浑噩噩地提起笔,纸上到底写了什么都没看清,就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周氏将和离书收好,转头就吩咐红音收拾些轻便行李,搬去新昌坊的小院居住。 那小院是周氏的嫁妆,之前租给了一户外地来京的小吏居住。前几个月小吏升官到临省当县令,这宅子就空了出来。 屋子空了本该找牙人另寻租客,可周氏当时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娇娇儿那套‘卖酒’的说辞,一犹豫,就将宅子空放着,没想到今天倒是用上了。 前一任租客搬走之后,红音雇工匠将房子翻修了一遍。床啊桌椅什么的,都是现成的新物件。将各式用具一摆,便成了热热闹闹的新家。 周氏的奶妈邹嬷嬷心疼周氏,絮絮叨叨说周氏不该和离,姑爷是将来能中进士的大才子,到时候周氏就能当上官夫人,不用像现在这样逢人矮一截,遇见谁都得赔笑。前面那么多年都熬下来了,怎么这时候突然忍不住了?白白便宜了柳泰娘那狐媚子。 “正是熬了这么多年,才熬不下去的。”周氏一点没受和离的影响,揽着雕花铜镜自照,笑吟吟道:“您也瞧见了,那柳泰娘青春少艾,拼颜色我本就拼不过。还要每日被那对野鸳鸯惹一肚子气,再熬下去我就该变黄脸婆子了。” 邹妈妈知道周氏受了不少委屈,闻言噎住,好一会儿才摇头:“早知道姑爷会是这样一个薄情汉,当初我就该拦着夫人别点这鸳鸯谱。如今熬到一半忽然放弃,实在太吃亏了。” “谁说不是呢。”周氏自嘲地笑道:“前面熬着的时候,我就拿这话劝自己,‘多的都熬了,哪还差这一点’。谁知赔进去的越来越多,还不如早些放手呢。这回算是长教训了。” 说到这里,周氏眼睛眨了眨,忽然想到那古灵精怪的娇娇儿。她做了这么些年的买卖,竟然还没一个小丫头看得透彻,也不知道是自己太笨,还是娇娇儿太聪明早慧。 “哎……”周氏摇摇头,将别的心思抛在脑后,专心应付起眼前的麻烦:“这柜子挪我卧室去,把那桌子放正堂。” 周氏搬出杜家的时候并没刻意隐瞒,不到天黑就传开了,杜家其他人听到消息兵分两头,女眷都去新昌坊找周氏,男丁则聚在杜彦林的书房中。 “宁臣,你怎么这么糊涂?”事情到了这一步,长兄不得不插手:“白日里不是让你好好和弟妹谈谈么?怎么谈成这样了?” 杜彦林十分委屈:“我还没谈呢,她就说要和离,这妒妇脾气实在太大了。” 杜让能眉头皱得死死的,即便是自家二弟,他也恨不得给他两巴掌,好让他清醒清醒。 然而二弟已经成家了,得给他留些面子。杜让能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冷声道:“周娘是什么性子,我们有眼睛自己会看,万万没有你说的这般不堪。反倒是你,这几年荒唐玩闹不务正业,今年的进士落榜,真当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一旁三弟还在,杜彦林羞得脸色通红,半天说不出话。 老三杜弘徽见了,连忙道:“大兄,咱们今日来是劝二兄和二嫂重归于好的,旁的事先别提了。”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杜彦林:“二兄,二嫂在你眼中如此不堪,你还想和好么?” “不想。”杜彦林闷声道:“她都要和我和离了,我还拦着她做什么?” 杜弘徽忍不住摇头:“你这是和二嫂置气,并不是真的想和离。若是如此,我劝你还是去向二嫂赔个不是。常言道,千金宝易得,有情人难找啊。” “我和她本就是阿娘硬凑在一起的,哪来的‘情’?”杜彦林这会儿冷静下来,回想当时周氏的神情,越想越别扭,没好气道:“和离书都已经签好,你们劝再多也没用了。”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劝的?杜弘徽和杜让能对视一眼,告辞离开。 等走出大门,杜弘徽才低声道:“我看二哥迟早后悔和二嫂和离……咱们可要再劝一劝?” “宁臣现在一门心思要和柳氏在一起,咱们还劝他做什么?”杜让能为人正派,对杜彦林的行为很是不齿。闻言不由冷哼:“只有等他受教训了,才能知道自己有错。咱们就这么看着吧,有他哭的时候!” 大兄也这样说,那就是不劝了。杜弘徽摸了摸鼻尖,不敢再多话。 与杜家相比,新昌坊里的气氛就要欢快得多。 崔氏来之前,被杜宝珠拉到角落嘀嘀咕咕了好一阵。这会儿见到周氏,压根不提劝和的事,只说知道周氏这些年辛苦了,如今虽然不当妯娌了,但还能当好姐妹。 胡氏平日里不爱说话,这时候也笑着道:“说的就是这个理,你做事向来妥帖。既然你决定和离,我们就帮你。在这里住着缺了什么,尽管找我们帮忙。” 周氏这会儿已经将屋子收拾妥当,带来的几个仆人静悄悄做着自己的事,宅子虽然小了点,但却十分温馨牢靠。 和杜彦林和离之后,周氏彻底松了口气,看天空的时候觉得天都高了许多。脸上的笑容真心实意:“我在杜家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们了,今日有你们这番话,我是什么都不怕了。” 三人说笑一会儿,红音将梳妆婆子的契约送过来,周氏便顺手递给崔氏和胡氏:“正想和你们说正事呢,如今已经定下来五个梳妆婆子,后面等咱们把这事做成了,想加入的还会更多。这是几个婆子的生平,一会儿大嫂给娇娇儿带回去。” 说着,她忍不住好奇:“我从前招伙计的时候,最多问一问伙计从前的东家。怎么娇娇儿要的事情这么细?我问话的时候,那几个婆子差点没把我当成骗子。” “谁知道呢。”崔氏也忍不住笑:“就她鬼主意多,想一出是一出,就知道折腾我们。” “这可不叫折腾。”周氏笑道:“娇娇儿前几个月做的那些事,咱们看的时候觉得没头没脑,可她做成了,咱们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么多花样。我倒觉得娇娇儿是真有经商的天赋,咱们看不懂照着做就是了,别耽误了娇娇儿的大事。” 崔氏和胡氏比周氏还不懂生意,见周氏都这样说,她们自然点头称是。 宜阳坊的孙宅里,孙放正躺在榻上养神,黑瘦的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 派出去的伙计回来说,几个老板刚一找上门,周记绢行就退出了促销大会,老板们闹了个没脸已经散了。 绢行退得这么干脆,到底是另有后手,还是真的没有办法?孙放遇事总喜欢想得深一些,凭着这个习惯,他躲过了许多同行的算计。然而,这回的对手是行事无法用常理推断的杜宝珠,他就有些摸不准深浅。 想了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把王得宝叫来。” 王得宝匆匆赶来,连汗都不敢擦,规规矩矩站在孙放面前:“孙老板,您找我?” “听说最近你常在西市走动?” 王得宝心头一跳,汗水流得更多了。孙老板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既然问起,那就肯定知道他近日的举动,只好老实承认。 孙放闻言笑了笑,并不追究,只是问他:“你既然学她搞这促销大会,不妨说说你对这大会的看法。” 王得宝心头大喜,觉得自己表忠心的时候到了,连忙道:“仆与杜宝珠交过几回手,也算了解她的作风了。她向来喜欢故布疑阵,用些花哨手腕掩盖真相。不过只要捏住她想赚钱这条脉络,事情就清晰了……” 王得宝除了自大之外,经商的头脑并不算差。他留心过,如今在街面上走动的券行伙计足足有十五个,光工钱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至于券行与那些商铺老板签的契约,条件颇为丰厚,而且没什么可钻的漏洞。 看样子杜宝珠是打定主意要在这促销大会上砸钱了。 “而她为什么愿意花这样大的代价,仆以为她是想用‘初醲后薄’的法子,挤垮不和她签契约的铺子。她就是怕咱们识破她的手段,才抢先对长乐酒肆下手!” 孙放眸光闪动,将王得宝的话听在耳里。不提王得宝故意扯出长乐酒肆替自己辩解,只是笑问道:“那你是打算把她的法子用在西市邸店上?” “邸店的胡人在长安没什么根基,吃了亏也没处闹去。”王得宝‘嘿嘿’笑道:“这法子要是做成了,肯定比那杜宝珠卖几匹绢布赚得多。” “你啊你,”孙放不禁好笑:“先前就吃亏在这目中无人上,到现在还不长记性。那些胡人在京城经营了上百年,哪还能没点人脉?你这主意,迟早要落空。” 王得宝心说我又不蠢,特意挑的都是些生意半好不坏的,这样的邸店哪里会有高人照顾?不过面上还是点头称是。 第86章因祸得福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孙放未必不知道王得宝的小算盘,不过他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不想和王得宝计较太多。 略微思索片刻,他招手让王得宝附耳过来:“你既然想学她搞促销大会,不妨抢先试探一番。我这里正好有一批被水浸过的布料,原本值五千两白银,我只要二千五百两的本钱,剩下的你能赚多少都是你的。” 这批货是孙放从江南运来的,五千是卖出的市价,成本其实不过一千。 王得宝听了不由暗骂,这孙放未免太心黑脸厚了些,泡过水的布匹也敢狮子大开口要这么多钱。然而,他现在是戴罪之身,正愁没地方将功补过,即便这事难度颇大,他也不得不应承下来。 等他拿着孙放给的批条去仓库拿货的时候,那库房的管事问他要一千两的押金,他也只能掏空家底抵上。 钱交齐了,管事这才打开仓库放出布料。王得宝粗粗翻看了一下,就知道孙放没撒谎,给的布匹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好布料。只是这些布料浸过水,不如新布鲜艳,还有一圈圈水渍过的痕迹,卖相十分不佳。 看着满仓库的布料,王得宝渐渐有了计划。 转天清晨,何掌柜早起收拾妥当。长安饮食十分发达,光是卖早餐的星火铺就能摆上几十家,他早就习惯了出门吃早饭。 然而,今天他刚刚在常去的面摊边坐下,就看见三四个年轻后生结伴从街头走来。领头的一个‘铛铛’敲着锣,剩下几个没锣的则抱着箩筐,只要有人围观,他们就从箩筐里掏出几片竹笺奉上。 等队伍走得近了,才听清他们喊的是‘布料大促销,逢券打八折’。 何掌柜闻言眉头一跳,直觉有事发生。这半个月来,券行着力宣传七夕节促销大会,眼看日子逼近,怎么突然冒出来别的促销了? 他顾不上吃面,混在人群中要了几片竹笺,仔细一看,那竹笺上写的是‘七夕节持此券,可至长乐酒肆八折购布料,卖完即止’。 除了这一句外,没有任何限制。何掌柜将竹笺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越看越是心惊:这笺上写的是长乐酒肆,十有九八是王得宝搞的鬼。可王得宝是得了失心疯么?明明之前就吃过代金券的亏,这回竟然还用这种不加限制的打折券。 何掌柜不敢耽搁,掏出铜钱扔在桌上,便头也不回地朝杜府跑去。 “小娘子,出大事了!”刚一进门,他就将打折券递给杜宝珠:“王得宝为了和杜记作对,搞出了这个东西!” 杜宝珠看见竹笺上的字迹也是一愣,不过她向来冷静,很快便平复了心情:“事出反常即为妖,王得宝从前做的是酒水买卖,突然卖布的话,恐怕和我们作对是其次,那批布料出不了手才是关键。” “原来如此!”何掌柜先前看见‘长乐酒肆’‘打折’就慌了神,这会儿被杜宝珠一提醒,思绪总算回归正道上。略一沉吟,他说出自己的猜想:“您不在京城那几天,京城下了一场暴雨,大运河里翻了好几艘船。长乐酒肆的孙老板是做航运生意的,会不会那几艘沉船里就有他的船只?” “沉船不是什么秘密,查一查就知道了。” 何掌柜得令,匆匆忙忙去码头打探消息。没过多久,就传回确凿的证据:“当日沉船中确实有孙记的船只。据说船上的货物就是丝绸绢纱等布料。” “知不知道那批布料到底有多少?” “不太确定,只知道搬运布料的马车跑了两三趟,粗粗估计应该有上千匹。” 上千匹高端布料,虽然落过水,但打折之后的价格对普通百姓来说还是颇有吸引力,难怪王得宝敢压到七夕节和促销大会打擂台。 不过,他的算盘注定要落空了。杜宝珠忍不住好笑,转头嘱咐何掌柜道:“这事无须担心,你好好盯着促销大会。只要咱们自己不出岔子,他便没有赢的机会。” 送走何掌柜,杜宝珠悄悄钻进崔氏的卧房。见崔氏正坐在窗前绣花,便低头钻进她的怀里:“阿娘,我有桩大事想求您!” 崔氏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将针线举得高高的:“冤家,你又在发哪门的疯?仔细被针扎咯。” 杜宝珠被骂之后嘿嘿直笑,并不撒手:“阿娘,咱家如今有多少的积蓄?”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瞧中一桩大买卖,手里的银钱不够,想找您借点。” “你又瞧中什么了?”崔氏见识过自家闺女的本事之后,性子耐心了许多。闻言并不生气,反而笑吟吟地在杜宝珠脸颊上捏了一把:“先说说看,若是值得买,补贴你一些也不是不行。” 杜宝珠就将王得宝便宜出售次品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才说到自己的想法:“这些布料都是上好的江南货,只是泡了水。我想着,若是买回来加工一道再转手卖出去,不是没得赚。” 崔氏听着听着,眉心渐渐隆起沟壑:“娇娇儿……你最近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杜宝珠吓了跳,暗暗咬着舌·尖,摆出迷茫的神色:“没有啊,阿娘为什么会问起这个?” “自打坠马醒来之后,你就总是很着急,急着开铺子,急着修茶园……有什么事,不妨和阿娘说说,咱们是一家人,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母子连心,杜宝珠醒来之后换了芯子,最先察觉出不对劲的就是崔氏。然而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真相,只当是自家闺女受了刺激,性情大变。 面对她,杜宝珠心虚得根本不敢抬头。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早就将崔氏当做自己的亲娘了,实在不愿意让崔氏伤心。另外,她也担心崔氏知道她是借尸还魂之后,不再信任她,到时候乱军进城,杜氏一族又会重复那可悲的命运。 思来想去,她只好将脸埋在崔氏怀中,闷声道:“阿娘,我坠马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噩梦。我总觉得,那梦是个预兆,因此很害怕。” “你这孩子,再过两年都该寻摸婆家了,怎么还会害怕做梦?”崔氏嘴上笑着,手却已经心疼地抚在杜宝珠的背心上:“别怕,梦都是假的,没事的。” 杜宝珠摇头:“我梦见明年冬天,乱军打进长安。天家从金光门出城,西驾前往西川。乱军进城之后,烧杀抢掠,火光遍天。这么真的梦,怎么可能是假的?” 杜家最信神神鬼鬼的人是老夫人,崔氏在老夫人身边侍奉这么些年,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闻言,不由皱紧眉头:“你就是因为这个梦,才想攒钱的么?” “嗯。”杜宝珠用力点头。 崔氏又仔细问了一些细节,杜宝珠怕她怀疑自己的身份,将不能暴露的细节全都含糊过去,大部分都说了真话。 崔氏脸色渐渐发白:“……怎么会这样?” 她不敢让娇娇儿知道,梦中的事情竟然和现实印证上了。 五月黄巢攻占桂管,天家让两个宰相商议对策。娇娇儿醒来那日,正好是两个宰相御前失仪双双被罢免的日子。她和大郎从不和女儿谈论政事,娇娇儿即便在坊间听说传闻,也不会知道两个宰相在中书省相互论战的细节。 “此事非同小可,我去找你阿耶商量。” “阿娘。”杜宝珠连忙拉住崔氏:“阿耶向来刚正,就算知道将来要发生的事,也不会抛下全城百姓偷偷逃走。若是走漏了风声,引起恐慌,只怕天家会因此治我们的罪。” “那……咱们该怎么办?” “您别担心,咱们既然提前知晓了危机,现在就开始做准备,将来未必不能躲开灾难。” 杜宝珠趁机将话题绕回借钱收购王得宝手里的布料的正事上,崔氏听完,想也不想就拿钥匙打开仓库,‘咚’地抱出一只大樟木箱子:“咱家的现钱都在这里了,都交由你处置,买粮食、买药材都随你!” “阿娘……”杜宝珠哭笑不得。自家阿娘要么谨慎得门都不许她出,要么就把家底都掏出来交给她,直率得可怕。 不过,这时候正是劝崔氏出山的好机会:“逃难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光靠我一个人实在分·身乏术,得请您帮帮忙。” “我……能做什么?” “您能做的事情那就多了,比如现在,我和何掌柜忙着筹备促销大会,您就可以帮我盯着新茶铺呀。还有,咱们不是要搞金粉社么,也得有您主持才行呀。咱们赚钱都是为了来年囤积粮食药材嘛。” 崔氏被杜宝珠赶鸭子上架,已经经历过几回挑战了。这会儿听杜宝珠掰开揉碎了细细讲来,便觉得事情的确不难,总算松口答应:“那我就做这些了?” “这些可不是小事,不过阿娘持家有道,有您出马事情一定轻松处置妥当!” 杜宝珠趁机将崔氏能做的事情全分担出去,商量妥当之后,才从仓库调出一千两银子。 两日后,便是七夕节了。 经过券行半个来月的宣传,京城老百姓早就换购好了想要的代金券。今日天不亮,便在自己心仪的店铺门外排起了长龙。 第87章猝不及防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人群拥挤,杜宝珠便躲在车里,从窗帘缝隙间观察着促销大会的状况。 这次的促销大会借鉴了前世商场常用的满五百减一百的促销手法。百姓们提前在券行选择自己想要代金券,然后在重阳这一天到店兑换。 因为有全城几百家商铺参与,又有办过武道会的杜记做担保,长安城里见过大世面的百姓们对促销大会的新玩法接受度很高。提前很多天,就在家关着门算好了要换哪些代金券、用什么路线扫货。 和杜宝珠预想的一样,除了头一两个客人因为跑错店铺闹出些笑话外,其他客人一手交代金券一手取货物,用得十分熟练。每个客人出店的时候,都笑得像捡了大便宜似的。 何掌柜瞧见这样热闹的场景,之前被长乐酒肆排挤的郁气一扫而空,揪着胡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娘子,这次促销大会瞧着比之前的新茶铺开业和武道会开场还要热闹呀!” 他虽然知道小娘子的手笔不同凡响,但新茶铺、武道会、券行这三桩事情都只搏了个好名声,没有赚到多少现钱,因此他对这回的促销大会多多少少有些担忧,生怕这大会办不好,券行会被愤怒的老百姓和商人们拆了。 直到这会儿亲眼瞧见大会顺利进行,他才把接连几日做的噩梦抛在脑后。 杜宝珠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没有互联网没有大型集成市场,还是太麻烦了。 因为代金券是用竹片制成,极容易仿冒。所以她老早让何掌柜带着伙计们将兑出的代金券做了整理,连夜送给各家商铺的铺主。 这会儿顾客拿出凭条,伙计们便用凭条和账本上的信息做比对,确认无误才会发放货物。这样一来,取货的速度便慢了些,若是买货的客人再多一点,就忙不过来了。 然而,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实业赚的都是慢钱,想快只能如此。杜宝珠又看了一会儿,见没什么状况,才吩咐马夫驾车前往下一处铺面。 “王管事!”一个扮做客人的地痞匆匆逃出促销的店铺,一边抹汗一边回头观察:“您给的代金券根本用不了,那店铺的伙计拿着和账本上一对,就看出是假的了。幸亏我跑得快,才没被他们扭去见官!” “辛苦你了。”王得宝肉痛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小粒碎银塞在地痞的手里。 等人离开了,他才脸色阴沉地磨牙:杜、宝、珠! 他原本想着用些假券干扰促销大会,谁知道那小丫头片子人小,心眼却不少,居然早早做了提防,一点没给他施展的机会。 然而,就此罢手不是他王得宝的性子。一招不成,他很快就想出另一招,匆匆朝贫民聚集的城西走去。 不多时,便有一批穿着简陋的半大小子从城西出来,仿佛鱼儿入水一般分散溜进人群中。 一个排队的顾客忽然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正想骂人,就发现腰间空了:“我的钱袋不见了!快抓住刚才那小子,那是个偷儿!” 他一嚷,队伍立刻乱起来。胆小的捂紧自己的钱袋,退到一边。胆大的趁机浑水摸鱼,往前钻了几步。还有仗义一些的,追着偷儿身影而去。 好好的促销大会,立刻乱成一锅粥。 不光是一处店铺出状况,杜宝珠刚到另一处店铺,马车还没停稳,就看见一道黑瘦的身影穿风而过,身后还追着好几个强壮的汉子。 “小子,别跑!”“连你大·爷的钱袋都敢偷,你他娘的活腻歪了!” 促销的店铺前乱作一团,人踩人,人挤人,小孩子的哭闹声,女人的尖叫声,还有汉子们气急败坏的辱骂声,全都混在一起,吵得不可开交。店铺的伙计试图维持秩序,却差点被人们拆了店铺。 再这样下去,一旦有人跌倒,很容易发生踩踏事件! 杜宝珠眼皮一跳,顾不上淑女姿态,忽地跳下马车:“鹿鸣,抓住那个偷儿!何掌柜,跟我来!” 她在现代做过多次类似活动,对这样的突发状况也有预料,因此提前雇了武馆师傅在东市巡逻。 然而,武师们到底没有太多安保经验,无事时阻拦一两个想插队的客人还行,一旦人群乱起来,他们也束手无策,只能先将店铺大门守住,以免别有用心的人趁乱偷走货物。 杜宝珠带着何掌柜匆匆跑进店铺:“所有武师听我的!” “街道空档不多,先将人群引向两头的街口散开,注意先保护自己,再保护他人。如果跌倒则蜷缩成一团,护住头部腹部!” 都是之前合作过的熟人,武师们对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算信任。立刻按照杜宝珠的要求,两两结对,朝两头的街口跑去。 “小娘子!”追偷儿的鹿鸣很快抓着一个黑瘦的半大小子跑了回来。 他那张稚嫩的娃娃脸上满是焦急:“其他店铺还有他的同伙!” “你说什么?”杜宝珠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很快有了猜测:“是王得宝!” “这次促销大会有上百家店铺参与,光是人群聚集点都有二三十个,咱们这么点人该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杜宝珠迅速定下策略:“何掌柜,我刚才说的几个注意点,你都记下了么?” “记下了。” “那好,咱们分头行动,你去通知券行的伙计们,每两人负责一个聚集点。到了聚集点后,先找维持秩序的武师,让他们将人群疏散开。” “鹿鸣,你跟着我。” 杜宝珠三言两语交代好事情,便带着鹿鸣朝人最多的聚集点跑去。 这里靠近长安富人居住的坊区,生意好,店铺多。因此除开参加促销会的客人外,还有许多经过的路人,情况最是复杂。 杜宝珠早已预想出混乱喧闹的可怕场景,然而,等她匆匆赶到聚集点的时候,却发现促销活动仍在进行。 虽然有些客人因为队伍移动得太慢而满腹牢骚,但和上一个聚集点的混乱状况相比,这里简直称得上平静。 这……是怎么回事?杜宝珠顾不上掩饰,露出满脸的疑惑。 她如今年纪小,作出这样的神色时就显得憨态可掬,让人忍不住把她捧在掌心好好揉一揉。 “小娘子。”鹿鸣悄悄附在她耳边:“是王爷……” 杜宝珠顺着鹿鸣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路旁一家酒肆的二楼上,李杰正云淡风轻地坐在窗边,闲闲观赏着楼下的路人。 他会如此好心吗?杜宝珠不太相信。 上回她想提前结束赌约,被李杰不软不硬地挡回来。之后百日期满的时候,她正忙着筹备促销大会,便干脆不露面,由鹿鸣去赴赌约。 谁知,鹿鸣又原样将钱带了回来,说是要她亲自赴约,殿下才肯说出凶手之名。 杜宝珠一气之下,便让鹿鸣将钱送过去,不要那凶手的名字了。 但凡要些脸皮的人,被这样拒绝之后,都会知道羞耻。她本以为她和李杰的孽缘就此了结,谁知李杰居然脸皮厚到若无其事地再次出现在她眼前,而且还帮了她一个大忙。 “你怎么知道是他出手帮忙?”杜宝珠打心底拒绝和李杰打交道。 然而鹿鸣却没能理解她的愿望,老老实实指着几个藏在街角不甚起眼的路人道:“这些都是殿下的暗卫,想来这处的偷儿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他们抓住了。” 杜宝珠希望破灭,只好咬着牙走进酒肆:“见过殿下。” “这次的促销大会很有意思,预先恭喜你了。” 李杰还和以前一样,明明年纪不大,一张脸却像石佛一样平静无波。见到杜宝珠,只是微微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殿下,”其他地方状况不明,杜宝珠不敢和他打太极,硬着头皮问道:“您在这里喝酒的时候,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物?” 李杰抬眸朝杜宝珠身后看了一眼:“你想问的,可是这人?” 杜宝珠回头一看,才发现门边还站了两个人,身材高大的那个应该是李杰的护卫,护卫手里还拎着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子。 那小子被护卫反剪着双手,犹在挣扎。一双眼睛像狼崽子似的,又狠又毒。 他见杜宝珠看他,便朝杜宝珠吐了一口唾沫:“看你祖宗做什么?” 李杰略一皱眉,护卫便抬手扇了那小子一巴掌:“嘴巴放干净些!” 那小子被扇得头偏向一侧,好半天才回过劲来。他死死盯着李杰,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便咬着牙不再说话。 这是引发sao动的罪魁祸首,杜宝珠并不同情。然而她还是被这小子阴狠的目光弄得有些后背发凉,只好偏开脸不看。 “多谢殿下出手相助。”她咬了咬唇,又道:“事情还未解决,奴不便在此久留。来日时间宽裕,奴再备下酒席好好感谢殿下之恩。” 李杰冷清的目光在杜宝珠的脸上梭巡,好一会儿才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本王便不多留你。不过,他日谢宴上,你若是敢用旁人敷衍本王,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杜宝珠讷讷称是,转身要走,却又被李杰叫住:“这人你不要么?” 第88章狼崽子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李杰指的是那个狼崽子,杜宝珠不由愣怔:“殿下不留着他么?” “本王留着他做什么?”李杰眼皮一撩,露出凉凉的讽意:“被捣乱的又不是本王。” 杜宝珠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一低头就变回无害的小姑娘:“多谢殿下出手相助,奴这就带这小子离开。” 那狼崽子骨子里有股狠劲,虽然手被反绑着,但却一点也不认输。鹿鸣抓他的时候,一时没提防差点被他咬了手。 好在鹿鸣功夫够好,这才堪堪躲开。 杜宝珠听见身后的李杰发出一声轻笑,僵硬着背脊,没有回头:“把他的下巴卸了。” 鹿鸣已经习惯听从杜宝珠的命令,闻言便伸手在狼崽子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那狼崽子的嘴巴立刻无力地半张着,再也咬不了人。可他落到这样的地步仍然不甘心,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杜宝珠,恨不得用眼神咬下杜宝珠的一块肉下来。 “你既然敢来这里闹事,就该想到这样的结果。”百姓们推挤踩踏的可怕场景还在眼前,杜宝珠对狼崽子一点怜悯也没有:“我还有事要做,你再敢捣乱,我就让鹿鸣扣掉你的眼珠子。” 狼崽子眼神闪了闪,似乎知道杜宝珠是个说到做到的狠角色,这才不服气地收回视线,任由鹿鸣抓着他。 等到杜宝珠一行人消失在楼梯口,先前负责抓着狼崽子的护卫才心有余悸地抹了把汗:“殿下,没想到这杜小娘子瞧着娇滴滴的,出手竟然如此狠辣。说句丢人的,仆刚才瞧见她的神情差点吓一跳。” “这才哪到哪,你就害怕了?”李杰唇角略微翘了翘,抬眸扫向护卫:“今晚的训练再加半个时辰。” 护卫心说杜小娘子着实吓人,却不敢和李杰辩解,连忙挺直脊背应道:“仆遵命!” 杜宝珠出了酒肆,匆匆找到看守此处的武师,提醒道:“有人意图捣乱促销大会,劳烦师傅们多留意些,若是瞧见可疑的人尽快处置,后果我来承担。” 武师们都拿了她的酬劳,闻言立刻派人巡视聚集点。她这才回到马车上,让鹿鸣替狼崽子复原下巴。 “你们一共有多少人?分别在什么地方?” “呸——”狼崽子下巴恢复自由之后,没有立刻回答杜宝珠,而是低头吐着唾沫,干净的地毯上很快便多出一团恶心的印记。 “你这小子——”“啪——” 鹿鸣见了正想阻拦,杜宝珠已经抬手扇了狼崽子一巴掌。她用了全力,巴掌声响亮得连鹿鸣都吓了一跳。 那狼崽子却连头都没有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杜宝珠:“小爷饿了没钱吃饭,听说这里人多,就来偷点钱花花。没同伙,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来你还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杜宝珠暗暗将火辣的掌心贴在冰凉的椅子上,脸上却不露怯色,只是冷冷道:“我现在肯问你,是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即便不说,我的人也能把人抓回来,到时候就不是几个耳光的事了。” “按律法,杀人偿命。” 狼崽子眼神一惊:“你骗人!我们没杀人!” “我没工夫骗你。”杜宝珠淡淡道:“我刚才另一个聚集点赶过来,那里已经有人因为你的同伙受伤。你怎么就能肯定,没人会在拥挤中跌倒被踩死呢?” 狼崽子瞳孔震动,显然很吃惊。 杜宝珠却不给他缓和的机会,乘胜追击道:“事到如今,你还没想明白么?你们都被幕后黑手利用了。” “……”狼崽子眼珠转了转,似乎衡量着利弊:“如果我全说实话,你能放过我们么?” “伤人不是你们本意,如果没人因此丧命,我可以不和你们计较。” “你说话,能当数么?” “自然。” 狼崽子舔了舔牙尖,冷笑道:“口说无凭,你得拿出些凭证来!” “你没有资格和我讲条件。”杜宝珠神情冷漠:“我给过你机会了。” 说完,她便让鹿鸣将狼崽子扔下马车。狼崽子见杜宝珠来真的,连忙叫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杜宝珠这才让鹿鸣松开他:“说吧。” 狼崽子重新坐回车厢地板上,想了想道:“叫我们来捣乱的人,是长乐酒肆的王掌柜。我们一共二十六个人,分别去了……” 他把王得宝卖得彻彻底底,几个人去了哪个点都交代得一清二楚。若不是他坏了杜宝珠的大事,杜宝珠倒要欣赏他识时务的态度了。 杜宝珠垂着眸,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心中默默比对促销大会的聚集点,确认他没有隐瞒,才对鹿鸣道:“带这小子去认人。” 鹿鸣伸手去抓他,他猛地挣扎起来:“喂!你说话不算话,你说过不追究的!” “等我确定没人伤亡之后,自然会放了你。” 杜宝珠不再听他说话,挥手让鹿鸣带着他离开。 等人都走了,她才吩咐车夫:“回券行。” 发生这样大的乱子,许多受了惊吓的百姓全都聚集在券行门外,大声嚷嚷着退券。杜宝珠的马车从另一侧的小门驶进酒肆,券行里的伙计立刻围了上来:“小娘子,咱们现在怎么办?” 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杜宝珠捏了捏眉心,如今一旦遇到突发状况,都需要她亲自应对,若是事情再多些,她非累死不可。 不过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她轻轻甩头,将杂念扔出脑海:“客人想退券就把券退掉,若是有趁机闹事的,直接扔出去。再找两个托混在人群中安抚大伙儿,就说今天没能兑换的货物,三天之内都可以兑换。另外,按照名单给所有客人发放一张免费的奶茶兑换券。” 伙计这才找到主心骨,分头行动起来。 先前长乐酒肆倒闭,也闹过一次大的退券风波,当时券行态度十分良好,应对也非常及时,在百姓中积攒起了口碑。 这会儿,大伙儿见券行打开门,接受退券,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其中一些性子软和的,就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换货物。毕竟长安虽然是京城,但普通百姓手里的银子并不多,一个月一两银子供七八口人花都算阔绰的了。难得遇上各位商户发善心,搞出这样实惠的大会,若是错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下一回。 还有一些算盘精明的,想着把最需要的代金券留下,将其他杂七杂八凑数的券退回去。 众人目的不一,人群开始散开。 混在人群中的王得宝见状,连忙大喊道:“大伙儿千万别上当!咱们在促销大会上受了伤受了惊,按理就该让他们赔钱才是。不能让他们退点钱就把咱们敷衍过去!” 从前没有主办方赔钱的先例,但他这么一喊,众人的心思还是活络起来:对啊,咱们这么多人。保不齐券行的人一害怕,真就给大家赔钱了呢? 刚才想走的人便不想走了,站在人群外围默默观望着。 杜宝珠见了忍不住皱眉,这会儿何掌柜不在,伙计又压不住场面,她自己又不方便露面,该由谁来安抚大伙儿呢? 正发愁的时候,只听一道轻柔悦耳的女声破开人群:“诸位,我就是券行的话事人。这是我们头一回组织促销大会,光想着如何为大伙儿带来实惠,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是我们经验不足,出了疏漏,给大伙儿添麻烦了!” 杜宝珠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阿娘崔氏在几个护院的保护下正朝她走来。 此时的阿娘尽显杜府主母的气势,既从容又镇定,衣裙带风。她一露面,挤在券行外的人群便渐渐安静下来,齐刷刷望着她。 “阿娘!”杜宝珠忍不住迎上去,偷偷握住崔氏的手。 找回自信的阿娘果然好厉害啊!一番话说下来,既安抚了众人,又暗示了这回的促销大会对买家更有利,让那些被煽动的人重新冷静下来。 崔氏不动声色地朝杜宝珠点了点头:“你先进去,这里有我呢。” 杜宝珠一碰到崔氏的手,就发现她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便知道自家阿娘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冷静。心里一软,便和她并排站着:“没事儿,我不怕。” 这孩子……崔氏无奈:这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万一一会儿起冲突,伤了她怎么办? 正要开口再劝,就看见鹿鸣拉着一串黑瘦小子朝券行走来:“大伙儿冷静,我们已经抓到闹事的人了!” 众人一看,闹事的竟然不止一两个,还都是黑黑瘦瘦衣衫褴褛的小乞儿,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奇怪,这些乞儿往常不都在城西晃悠么?今日怎么跑东市来了?” “这位丈人高见,我刚才审问过了,他们都是被人指使,故意来破坏促销大会的!” 人群再次喧闹起来:“嚯?到底是谁这么坏啊?”“咱们好不容易捡回便宜,差点被这人给折腾没了!” 杜宝珠知道这会儿正是赢得民心的好时机,便踮脚在崔氏耳边提醒几句。 崔氏听完,扬声笑道:“幕后主使准是觉得这促销大会把利都让给老百姓,挡了他赚钱的道,才来找麻烦的。” 众人一听,那还了得?有了低价的商品,谁还愿意花高价当傻子?这人破坏促销大会,就是破坏大伙儿的财路啊! 一时间,群情激愤,闹嚷嚷地围住鹿鸣:“后生,你说说,到底是哪个王八龟孙子这么心黑?” 第89章再打官司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躲在人群里的王得宝见势不妙,连忙扯开袖子挡住头脸,偷偷往外围撤退。 一直跟在鹿鸣身后的狼崽子眼尖,指着他大声道:“我们就是被他指使的!” 狼崽子反水这事,并不在杜宝珠的预料中。不过他肯指证王得宝,当然是件大好事。顾不得多想,杜宝珠赶紧指挥券行的伙计按住王得宝。 “你们做什么?”王得宝跑不掉,只好将手背在身后,色厉内荏道:“某只是从此地路过而已,你们凭什么抓人?” “原来是这条黑心老狗搞的鬼,难怪了。” “这人向来黑心黑肺,不要脸。当初长乐酒肆还开着的时候,他就爱往酒里兑水。被我发现了,不但不认账,还让伙计把我打了一顿!” 人群里传出窃窃私语,那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大声得像是在指着王得宝的鼻尖骂人。 王得宝听得脸色漆黑,狠狠扭开几个券行伙计的钳制,冷哼道:“你们无凭无据,光靠一个偷儿的话就要定某的罪,未免太过草率了些!” “王掌柜这可就冤枉我们了,”崔氏噙着笑,在杜宝珠等人的护卫下来到王得宝面前:“事关您的名声,您不在场我们怎么好做计较?因此我才让伙计们将您留下。” “他们一时心急,下手重了些,作为店主我给您赔个不是。” 说着,还真就向王得宝行了个礼。 杜宝珠在一旁越看越觉得惊奇,她怎么也没想到打通任督二脉的崔氏这样有趣,居然以柔克刚挤兑得王得宝说不出话来。 “你……罢了,某不与女子一般计较。”王得宝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姿态,转身要走。 却被伙计们拦住。 “王掌柜,如今事情还没个定论,您就这样一走了之,岂不让人误会?”崔氏笑吟吟道:“咱们还是先听听证人怎么说吧。” “这位小郎,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这位王掌柜指使你们的?” 狼崽子点头:“我有证据!先前王得宝找上我们的时候,给了我们一粒碎银子作定金,如今就在我怀里藏着。” 鹿鸣伸手在他怀里摸了一把,果然掏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银。 众人见了,‘嚯’地一声,齐刷刷望向王得宝:“天打雷劈的黑心肝,什么阴毒招数都想得出来!”“我先前就是被他们冲撞,膝盖掉了一大块皮,按理就该让王得宝这坏得冒烟的混蛋赔药钱!” “一派胡言!”王得宝外强中干地辩解道:“这银子上又没刻某的姓名,凭什么他嘴皮子一碰就认定是某的了?” “呵,”狼崽子嘴角浮出一抹阴森森的笑容,转头大声朝人群道:“这粒碎银子是他从银锭子上铰下来的。只要翻一翻他的荷包,准能找到缺口对上的另外半块!” 崔氏露出抱歉的神色,软软道:“王掌柜,事关您的清白,只能得罪了。” 她的语气软,手下的伙计却不软。在鹿鸣的帮助下,很快就翻出了王得宝的钱袋。 “住手!这是我的东西,你们凭什么翻开?你们这是强盗的行径!” “王掌柜说得有道理,这钱袋是重要的证物,留在您身上或者拿在我手里都不合适。” 崔氏皱眉想了想,命人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将王得宝的钱袋挂在竹竿的顶头,由券行伙计高高举着:“大伙儿都瞧见了,我家伙计找着钱袋之后,并没有打开过。如今这钱袋就挂在大伙儿眼皮子底下,谁也做不了手脚。咱们就这么去见官,请官老爷做过决断吧!” 这……王得宝傻了眼。他光知道杜宝珠这丫头片子有些邪性,却没想到杜宝珠的娘也这般出人意料。 眼见众人情绪都被崔氏挑拨,闹嚷嚷地围成一圈,要送他去见官。王得宝一时没有办法,只好被人推着朝官衙走去。 一路上,他几次想撞倒伙计肩上的竹竿。可他还没碰到那伙计的衣角,就被虎视眈眈的热心路人拦住:“你想做什么?好好走你的路!” 他从前仗着背后的大树欺压酒客,早就坏了名声。这会儿见他倒霉,谁都乐得上来踩他两脚。半里的路程,他愣是连竹竿的毛边都没摸到。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了官衙大堂。 京兆尹刘仲方戴好帽子匆匆上堂,一眼就瞧见被人群包围着的王得宝,顿时脑袋胀痛。 他从前收了王得宝不少礼物,办了许多歪屁股案子。然而上回长乐酒肆和杜记券行打官司的时候,他本想按照惯例继续和稀泥,却被田中尉明令不许动手脚。 虽说他后来去田中尉府上告罪的时候,田中尉并未责怪他。可他在京城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还能揣摩不透上峰的用意么?那分明是在告诉他,田中尉已经知道王得宝狐假虎威借用他名头的事了,该怎么处置自己看着办! 因此,这回再遇上王得宝,刘仲方神色肃然,威严喝道:“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崔氏的细婢红音不急不慢地上前一步,将促销大会如何被一群有组织的弃儿冲散、弃儿如何弃暗投明站出来指证幕后主使的事说得清清楚楚。 “你们说的钱袋现在何处?” 红音扭身往天上一指,刘仲方顺势看去,只见一根长长的竹竿正顶着官衙大堂的屋顶,最上面还吊着一只精致的钱袋。 “回刘府尹的话,这钱袋是重要的证据,我们搜出之后立刻就挂在竹竿上了,谁也没有动过。” 这是有备而来啊。刘仲方略微有些牙疼,总觉得告状的人这笃定周密的行事风格似曾相识。 “你刚才说,这促销大会是什么行主办的?” “杜记券行。” 果然是他们!刘仲方心头一突,坐得更加端正:“来人,将证物呈上来。” 几个衙役听命,接过竹竿将钱袋取下,过程中杜记券行的伙计全都主动退出五步外,不沾一点嫌疑。 刘仲方亲手将钱袋打开,抖出其中的散碎银两。仔细和那粒抵作酬劳的碎银子比对之后,果然找到一块断面吻合的银块。 “我冤枉啊!”王得宝心道糟糕,连忙大声呼冤。 “呸,不要脸!一路上咱们都盯着,谁能在咱们眼皮底下作假不成?”“就是,证物都摆在脸面前了,还能撒谎。这脸皮厚的咱们谁都比不上!” 证据确凿,民情激愤,刘仲方向来会见风使舵,当即就要扔下令笺:“来人——” “且慢。” 富商孙放摇着扇子大步踏入堂内:“刘府尹,某对此案还有些疑惑,恳请您为某解答一二。” “不知孙老——咳,孙郎有何疑问?”孙放一露面,刘仲方手里还没扔出的令笺立刻兜了一圈又回到笺筒中,若不是众目睽睽,他恨不得亲自走下台阶迎接孙放。 “这两粒银子断处吻合,只能说明原先是个整物。刘府尹凭何判定是王得宝将银子给了小乞儿,而非小乞儿将银子给了王得宝?” “正是如此!”王得宝立刻反应过来,高声道:“某着实冤枉,这半粒银子是那乞儿来柳记酒肆买酒菜时付给某的,是他在撒谎!” 王得宝的谎话漏洞百出,看热闹的百姓忍不住发出嘲讽的嘘声。 先不说乞儿们哪里找来这样大一粒银子,就说一群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小乞儿偶然得了银子,居然不去买垫肚子的食物,反而买黑心酒家的掺水酒,这就够奇怪的了。 “这些都是手脚不干净的偷儿,保不准这银子就是他们从哪个倒霉鬼身上偷来的呢?”王得宝梗着脖子辩解道:“再说了,他们手里的银子都是偷来的,花着又不心疼,拿来买酒有什么奇怪的?” 这番话还真让一些墙头草们动摇了,人群中议论声越来越大:“是啊,偷儿说的话能信吗?没准都是骗我们的呢?” 质疑、嫌弃、厌恶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投向小乞儿们。杜宝珠余光扫到狼崽子,见他已经捏紧了拳头,若不是被鹿鸣挡住,只怕当场就冲出去打人了。 “若说我们证明不了这银子是你给的,那你也证明不了这银子是这几个孩子给你的……” 崔氏还想争辩,衣角却被杜宝珠拉住:“阿娘,咱们手里没别的证据,这场官司打不赢了。” “这怎么行……”崔氏从前一直被杜让能保护着,家人又和气,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要不……把你耶叫来?” 阿耶不过从五品,哪里敌得过从三品的京兆尹?即便把他叫来,也只是让他生气而已。 杜宝珠抿着唇,轻轻摇头:“咱们的目的是证明券行也是sao乱的受害人,如今目的已经达到,王得宝伏不伏罪并不要紧了。” 她踮脚在崔氏耳边叮嘱几句,崔氏便直起身,问坐在案后的刘仲方:“刘府尹,奴另有一事相问。” 刘仲方如今看见杜记的人就头疼,然而当着一众百姓的面,不好显露。只好问道:“何事?” “先前鄙商行曾与长乐酒肆有过契约纠纷,您判了长乐酒肆照旧履行合约,否则需赔偿违约金。可那长乐酒肆为了逃避责罚,摇身一变成了柳记酒肆,不再继续履行契约。依您之见,此事该如何裁定?” 第90章反骨仔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刘仲方的头一突一突地疼:这杜记的人未免太难缠了些,怎么按下葫芦冒起瓢,又扯出往日的旧案了? 他也在京城生活,自然早就知道长乐酒肆变成了柳记酒肆。不过,当事的杜记没报官,他也就懒得多管闲事。却没想到,居然给自己埋下个隐患。 “这个嘛……”他装模作样地捻了捻胡须,脑筋飞速转动。 当初是田中尉出面要求公正处理,他当然得听田中尉的命令。可这会儿冒出一个孙老板来,情况就不同了。传闻孙老板与田中尉交往甚密,此时出现在这里,可是田中尉的意思? 这样想着,他又将视线落在杜记的几人身上:这么久过去,并没见过田中尉与杜记的人有什么往来。这么看来,当初田中尉出手只是一时兴起,并非真的与杜记有什么关联? 左右一衡量,他有了计较。 清了清嗓子,正经道:“长乐是长乐,柳记是柳记,长乐酒肆经营不下去,转手卖与他人也是情有可原。如今,既然酒肆已经转手,你二位之间的契约自当作废嘛。” “可据我所知,在契约上签字画押的王得宝如今还在柳记酒肆当管事。刘府尹说柳记与长乐酒肆无关,未免理由太牵强了些。” “这……”刘仲方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了孙放。 崔氏却不给两人沟通的机会,上前一步,又道:“这契约本就是官府见证过的,若是换个掌柜就能将契约弃之不顾,岂不让人怀疑官契的约束力?” 崔氏在杜宝珠的提醒下,将两家的纠纷扩大到官府公信力上,顿时激起百姓愤慨:“崔娘子说得对啊,立官契得交一大笔银子,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违背,咱们还立官契做什么?立个私契意思意思不就得了么?” “官府做的担保都这般,往后咱们还能相信老爷们的契约么?”“该不会,契约就是老爷们逗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把戏吧?” 眼见一场生意上的纠纷就要变成民怨,刘仲方也慌了:“这个……官契岂能有假?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也不能光是你一人胡说吧?不妨问问当事人的说法。” “我……”被刘仲方突然甩锅的王得宝不由愣怔:长乐酒肆变柳记酒肆的确是个幌子,柳氏只有酒肆的租约,如今地契房契都还捏在孙老板手中。可这事说不得啊,说了不就证明孙老板的确钻了契约的空子了么? 他忍不住偷偷瞟向孙放,却看见人群外的孙放不动声色地朝他摆了摆手,这意思是要他撇清关系? 长乐酒肆是他一手经营起来的,要他就此放弃,实在太肉疼了。可抱紧孙放的大腿,才是他最要紧的事,旁的也顾不上了。王得宝满嘴苦涩,颓然道:“某办事不利,早已被主家辞退。至于长乐酒肆,如今也已倒手卖给了柳氏,与某并无关联。” “既然王掌柜与柳记酒肆已经没有关联了,那往后应该不会在柳记酒肆里撞见你了吧?” 杜宝珠早就知道杜家如今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和孙放叫板,能逼得王得宝退出酒肆已经是极大的胜利。于是见好就收,让崔氏认下这个结果。 崔氏长相斯文秀气,语气又绵软,在旁人听来就觉得这官府已经成了王得宝等人的一言堂,崔氏则是被欺压的对象。 王得宝雇人扰乱促销大会,官府不管。王得宝违背契约,官府还是不管。这刘仲方只认银子不认理,未免太黑心了些,还当什么父母官? 围观众人一时间怜爱心大盛,纷纷抗议刘仲方办案不公。 眼看老百姓就要掏出积攒多日的烂菜叶子,刘仲方连忙护住官帽,大喊退堂。也不等衙役跟上,就自己躲到了后衙。 众人还要追,被券行的伙计们拦住了。 “辛苦诸位走这一遭了。”先前被杜宝珠派去新茶铺的伙计已经带着几大壶奶茶赶来,崔氏彬彬有礼地谢过一众百姓,又亲自替大伙儿倒上奶茶:“这是杜记一点心意,聊替诸位解解暑气。” 新茶铺的后院有一口水井,春娘无师自通想出了用井水凉镇奶茶的办法。大伙儿手里的奶茶不但散发着清新的茶叶香气,还冒着凉气,喝一口解暑又解乏。 “崔娘子做事果然实诚!”“要说奶茶,还是新茶铺的最道地!” “这次事故确实是我们思虑不周,还是要多谢诸位的体谅。” 明明是在促销大会受了惊吓来找券行麻烦的客人,这会儿居然和杜宝珠一行人和睦相处?王得宝恨恨望着人群里的杜宝珠,眼睛红得滴血。 “呸!不就是一杯奶茶么,一帮子没见过好东西的土包子!” “你还是没学会‘祸从口出’的教训。”一身文士袍的孙放摇着扇子来到王得宝身边:“我往常就一直提醒你,眼光放长远些,不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失了人心。这一点,你还不如人家十来岁的小姑娘,着实不应该啊。” 虽然被杜宝珠逼着将王得宝踢出了长乐酒肆,孙放的表情却并不见怒色。他轻飘飘地扫了王得宝一眼,转而问道:“我让你卖的那批布料,卖得如何了?” 这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王得宝心头一凛,赶忙恭谨地低下头,老实道:“全都按您的吩咐,比促销大会提前了一天贩售……” “卖出多少?” “这……”王得宝咬着舌头不敢回答。 他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明明按照杜宝珠的办法提前宣传了,打折券也发了,价格也压得极低,可别说买,就是看都没多少人肯来店里看一看。 他以为是杜宝珠又用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诡计,才偷偷溜到促销大会现场捣乱,打算毁了促销大会,再将人引到布店去。 “遇事多用用脑子,不要光靠一股蛮劲。”孙放听了王得宝的辩解,精瘦的脸上不露喜怒,只是敲了敲额角,感慨道:“这杜记不能留了啊。” 听他话里的语气,像是要对杜记下手了?王得宝眼睛一亮,主动请缨道:“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某愿意为您效犬马之劳!” “此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把布卖出去,就是帮了我的大忙。”孙放笑了笑,道:“柳记酒肆不能待了,等你卖完布匹,就去孙记绸缎庄当掌柜吧。” 这是要补偿他丢掉酒肆差事了。王得宝感恩戴德而去。孙放摸了摸自己唇上短短的胡须,望着杜宝珠和崔氏的目光闪烁不明。 杜宝珠这头并未留意两人的动静,毕竟不用看也知道,这两人肯定对杜记憋着什么坏。 她和崔氏一同安抚着在促销大会受到惊吓的客人们,又是送奶茶券又是承诺延长兑换时间,总算让客人们满意而去。 崔氏忍不住扯出汗巾替杜宝珠擦擦汗水:“往日做生意不过是在家看看账本收钱,竟然不知道经营买卖这般的累人。真是辛苦我的娇娇儿了……” 没了外敌,崔氏先前那股镇定顿时烟消云散,说着泪珠就要从眼眶里滚出来。 杜宝珠见了,连忙拉着她的手摇一摇:“赚钱的事,有什么辛苦的?眼前还有许多难题呢,阿娘快些打起精神来!” 崔氏这才想起女儿提过的噩梦,赶紧用手帕按干眼角的泪花:“说的正是,赚钱的事算什么苦?咱娘两一起使劲,保准度过这道难关!” 杜宝珠怕王得宝还有后招,于是又从武馆雇了一批武师,专门集中在一起做了突发状况应对的培训,才分散安排在各个聚集点巡逻。 不知是因为巡逻的人多了,还是被小乞儿们反水吓怕了,下午的时候王得宝并没有再来找促销大会的麻烦。 杜宝珠在马车里一直坐镇到天黑促销大会结束,才让车夫打道回府。 谁知,车夫刚扬起鞭子,几道黑瘦的身影忽然蹿到马车前。鹿鸣身手矫捷,一把抓住了领头人,定睛一看居然就是那个在公堂上指证王得宝的小乞儿。 “原来是你小子。”鹿鸣对他印象颇深,呵呵一笑松开手。 “是我。”那狼崽子脊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地望着车帘:“小娘子,我有话和你说!” “哦?我已经依约放过你们兄弟了,你自己又凑上来做什么?就不怕我再把你们送到官府去么?” “我们进监牢对你又没什么好处,你没必要这么做。”狼崽子直勾勾地盯着车帘,似乎能透过车帘看到车中的杜宝珠:“我是来和你谈合作的。” “你们能做什么?” “请小娘子跟我去一个地方,去了就知道我们有什么用处了。” “我说,你这小子。”鹿鸣怕杜宝珠被骗,闪身拦在车前:“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不就得了?我家小娘子身份尊贵,哪能你说去哪就去哪?” “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狼崽子像一柄尖锐的利器,面对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鹿鸣也不见示弱,仍旧坚持着原来的说辞。 杜宝珠对这个大胆背叛王得宝、还差一点把王得宝送进监牢的小乞儿有些好奇,便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既然如此,那就带路吧。” 狼崽子见她答应,这才朝不远处的黑影点点头。 很快,几个同样干瘪瘦小的孩子也出现在车前:“那地方路窄,马车进不去,只能走路过去。” 第91章手下第一员猛将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小乞儿们要去的地方是东市附近的一条深巷,巷子两侧都是商铺的后墙,又窄又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霉臭的气味。 杜宝珠一落脚,就踩到一团绵软可疑的东西,差点没吐出来。 领路的狼崽子似乎猜到杜宝珠的想法,冷不丁出声解释道:“那不是屎,是狗尿苔。” 杜宝珠这才有勇气低头,只见粉色的绣鞋尖上已经沾染了一点黑色的汁水,恶臭的气味迎面扑来。 长安城里阴暗潮湿的巷子遍地,乞儿见过的狗尿苔多不胜数,偶尔踩到也不过随意扯把野草擦一擦就是。可这会儿瞧见杜宝珠的鞋尖沾了黑汁,不知怎么的,越瞧越觉得碍眼。 他略一迟疑,转身露出干瘦嶙峋的后背:“这一路很多脏污,你要是不嫌弃,我背你过去。” 鹿鸣还在,哪能让一个不知根底的小子挨到杜宝珠的衣角。狼崽子话音刚落,他也把背朝向杜宝珠:“小娘子,我力气大,还是我来背你吧。” “我没事。”周围没什么外人,杜宝珠扶着墙,不甚淑女的甩了甩鞋上的黑汁。转头看向狼崽子:“你说的地方到底还有多远?” 虽然鹿鸣功夫不错,她也有些防身手段,但毕竟小乞儿们人多势众,若是真的有心埋伏,她和鹿鸣也会吃不消。 狼崽子听出她话里的防备,幽深的黑眸暗了一瞬,好一会儿才闷声道:“穿过这条巷子就到了。” 这点他倒是没有说谎,沿着巷子往里走了数百步之后,杜宝珠的视线豁然开朗。 只见巷子的出口处是一小片空地,堆着一些废弃的竹筐破布。几个守在此处的小乞儿看见狼崽子,立刻手脚麻利地将身后几块烂布揭开,露出藏在其中的三四个形容猥琐的男人。 “这是……”杜宝珠满腹疑惑,任她如何机敏,也想不到小乞儿们神神秘秘带她过来,居然就是为了看几个地痞。 “这些是我们下午在促销大会上捉到的小偷。” 杜宝珠不由愣怔。她先前还在奇怪,即便是一个小的庙会有偷儿出没,怎么这回一堆揣着银钱的客人聚集在一起,却没遇上半个扒手,原来都被这群小乞儿抓到这里来了。 然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并不认为狼崽子被她打过一巴掌之后就能改邪归正:“你想用这几个小偷从我这里换什么?” 狼崽子腮帮子上的肉紧了紧:“换一份长期的差事。” 他挺直脊背,目光犀利地盯着杜宝珠:“你别看我们年纪不大,该有的本事我们都有!” 杜宝珠唇角浮起一丝冷笑:“你有本事又如何?你今天能背叛王得宝,明天就能背叛我。会咬主人的狗,我可不需要。” 她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集中在狼崽子的身上,果然看见狼崽子放在身侧的拳头捏紧又松开。 好一会儿,他才咬着牙道:“若是能干干净净地活着,谁愿意当狗?我们偷钱袋的确不对,但我们没想害死谁。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回头问问那几个丢钱的人,我们早就将钱袋还回去了。” 杜宝珠不着痕迹地瞟向鹿鸣,见鹿鸣点头,便知道狼崽子并没有撒谎。 “这么说来,你们都想改邪归正?” 狼崽子认真地点点头。 杜宝珠忽然咧开嘴,露出一抹邪气的笑容:“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不会让你们做坏事?没准,我想要的是一把好用听话的杀人刀呢?” “……”这个说法让狼崽子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不过他很快就下定决心,冷声道:“我愿意当你的刀,但他们不行。只要你能好好安置他们,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呵,你倒是有义气。” 杜宝珠见狼崽子虽然行事狠辣,但确实对这些小乞儿有股子温情,才对他印象好转起来。 她虽然对狼崽子还谈不上信任,但她也在底层待过,知道有时候伸手搭泥沼里的人一把,也是桩善事,便道:“我不雇无用之人,你有什么本事,拿出来看看。” “我会打架。”狼崽子大约是把‘想要好用听话的杀人刀’的话当了真,立刻卖力地推销起自己。 杜宝珠便让鹿鸣和狼崽子试试手。 鹿鸣比狼崽子大上几岁,个头也高出许多,便留了三分力气。谁知,几招下来,那狼崽子招招是不要命的街头打法,拼着自己受伤也要咬下他一块肉。 他忍不住嘶了一声,使出全力,这才将狼崽子压住。等到杜宝珠叫停,狼崽子仍然使劲挣扎着。 “鹿鸣,你觉得如何?” 鹿鸣反剪住狼崽子双手,将他往小乞儿中轻轻一推,这才矜持地点点头:“确实有几分力气,不过没什么章法,遇上会武的人,不出三招便败。” 遇到过新安县的暴民之后,杜宝珠便意识到想在乱世中平安存活,武装力量绝对是个大头。因此,她有心将狼崽子培养成一员大将:“若是请来武师教习,可能追上你?” “很难。”鹿鸣摇了摇头,解释道:“习武练的是童子功,他如今骨头已经长合,才开始入门的话,只怕事倍功半。” 狼崽子听着两人的对话,眸光不免黯淡。不过他天生不是认命的人,很快便拍着胸膛承诺道:“我不怕事倍功半,我有的是力气,只要你肯用我,我一定追上他!” 他的指尖狠狠指着鹿鸣,带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势,真就像草原上的狼崽子一样。 鹿鸣忍不住‘嘿’道:“这还没进门呢,就得罪前辈,你小子真是不怕死啊?” 狼崽子却不理他,一双眼眸亮如寒星,紧紧盯着杜宝珠。 有一种人,哪怕命如草芥,只要给他一线生存的缝隙,即便长在悬崖石缝里,也能撑出一片天地。 狼崽子显然就是这样的人,杜宝珠正值用人之际,挺愿意给他这个机会:“好,你被录用了。” 狼崽子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指着那群眼巴巴的小乞儿问道:“那他们呢?” 最大的刺头都收了,也不在乎剩下这群小萝卜丁了。杜宝珠抬眼看了看越来越暗沉的天空,淡淡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细谈。” 让马夫将几个小偷捆了送去官府,杜宝珠一行人回到空置的酒肆中。闻声而来的何掌柜利落地点亮大堂四壁的油灯,见屋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一二十个衣衫褴褛脸蛋漆黑的小乞儿,不由大吃一惊。 “小娘子,您这是要做什么?开善堂么?” “手里正紧呢,开什么善堂!”回到熟悉的环境,杜宝珠心情轻松了许多,还有闲心和何掌柜打趣。 她让何掌柜找来白纸,依次录下小乞儿们的姓名年龄以及擅长的事情。 这群乞儿年龄都很小,最大的一个就是狼崽子,今年虚岁十三。最小的一个今年才四岁,前年从西北方逃难来的,耶娘都已经病死,是这群乞儿讨来百家饭把他养大的。 其中,男孩十二个,女孩九个。这倒是让杜宝珠惊讶了一下,这群孩子各个脸孔漆黑,头发像稻草一样随便挽成一团,根本看不出性别,没想到竟然有这样多的女孩。 男权社会中,女孩向来被视作货物。男孩们还能当当吃百家饭的乞儿,女孩们大多来不及当乞儿,就会被卖进勾栏瓦舍。 这狼崽子狠辣归狠辣,倒是公平得很,不但没有排挤女孩,还将她们保护得如此周全。 杜宝珠拎着名册扫了一眼,才知道狼崽子原名叫陈鸟。 狼崽子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名字拿不出手,红着脸粗声道:“主家若是不喜欢这名,另起一个就是。” “你是我的员工,不是奴才,可轮不到我替你改名。”杜宝珠笑了笑,道:“你耶娘给你起名‘鸟’,想来是希望你飞得高飞得自由些,寓意极好。” 被她一说,‘陈鸟’这样普通乡俗的名字,好像多了几分雅意,陈鸟眸光立刻明亮起来:“是!” 一旁的何掌柜拿出一叠杜记的制式员工合同,打算让他们按手印。谁知,一见到合同,孩子们的脸色立刻变了,纷纷往陈鸟身后躲藏。 陈鸟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我们不卖身。” “不是卖身。”何掌柜耐心解释道:“这是我们杜记的员工契约,所有人都得签。” 他将契约上的条款念了一遍,又从柜子里翻出他的那一份,指着‘何万年’三个字道:“喏,这是我的契约,你们自己瞧瞧,上面的内容和你们的一不一样?” 小乞儿们都不识字,看不懂契约上写了什么,但也能分辨两张契约上的字形是否相同。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番后,陈鸟才率先在拇指上沾满墨汁,视死如归一般往契约上一按:“拿去吧!” “嗤——”目睹这一切的杜宝珠,忍不住笑出声:“你连人都敢杀了,还怕签一张契约?” 陈鸟红着脸辩解道:“往日小果儿她们上过这样的当,被人卖进……若不是我们及时闯进去,她们……” 杜宝珠当然明白他含糊掉的部分是什么,想了想,道:“反正这阵子你们的活计不重,到时候我请人教你们识字,往后便不会再上这种当了。” 第92章出人头地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真的么?”小乞儿们眼睛全都亮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杜宝珠,生怕这一刻是他们听错了。 杜宝珠被他们看着,难得有些脸红:“是真的,你们识字,将来才能替我做更多事情,教一教你们也没什么大不了。” “多谢小娘子!”小乞儿们欢呼起来,神情和普通的孩子并没什么不同。 小乞儿们吃饭的时候,杜宝珠让伙计替他们烧了几锅洗澡水。等吃完饭,便让他们排队依次在后院柴房里洗澡。 小乞儿们洗掉脸上的脏污,露出凹陷黝黑的小脸。杜记特有的伙计制服穿在他们身上,仿佛大一号的麻袋。 陈鸟不自在地扯紧裤腰带,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健壮一些。杜宝珠见了,笑着替他整理好衣角,安慰道:“你现在还小,还有长个子的时候。伙食好起来,自然就长得快了,不用着急。” 陈鸟的脸瞬间变得滚·烫,若不是整天在日头里跑,晒得浑身黢黑,只怕此时脸已经红成灯笼了。 他想了想,低声反驳道:“我今年十二,不小了。”比你还大两岁呢。 杜宝珠却没听出他话里隐藏的意思,只当他害怕自己不用他,便点点头道:“嗯,的确不小了。你们好好干活,工钱少不了你们的,攒上两年足够你们娶媳妇嫁人的。” 陈鸟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好用力闭紧嘴巴,狠狠勒紧裤腰带。 如今茶园的堡垒已经修建得初具规模,杜宝珠打算将这群小乞儿安置在茶园里,和阿玄阿常等人做个伴。他们年纪相差不大,应该能和睦相处。 然而这会儿天色已黑,再走山路危险了些,只好临时将这群孩子安置在酒肆:“隔壁券行有人守夜,若是缺了什么尽管开口找他们要就是了。” 陈鸟郑重点头,目送杜宝珠一行人离开。等杜宝珠的马车拐过街角看不见踪影,他才闷头往回走。 谁知,没走两步,就撞上张感:“啧,这小娘皮真够抠门的,这酒肆里什么都没有。” 张感和陈鸟是好兄弟,若说陈鸟是这群小乞儿的头领,张感就是陈鸟的狗头军师。 此时,张感正躬身在酒肆的柜台后面翻找着,不一会儿,便从柜台下翻出一只积满灰尘的酒坛。 随手晃了晃,里面空荡荡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想也不想,就将酒坛朝身后一扔。 陈鸟见了,连忙扑上去接住酒坛。 那头张感没听见酒坛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看,见是陈鸟,便笑嘻嘻道:“老大,原来是你,我还当那小娘皮又回来了呢。” 陈鸟脸色漆黑,双手将酒坛放回原处:“咱们如今是杜记的伙计了,做事小心些,别让主家厌烦。”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对主家放尊重一些,别让人看轻了我们。” 张感闻言,斜挑着眼看了陈鸟一眼,嘲笑道:“我说老大,你该不会真想留在杜记当一辈子伙计了吧?咱们之前可都说好了,攒够了路费就南下投奔起义军。难道你害怕了?” “我不怕。”陈鸟抿着唇,脸皮绷得紧紧的:“可是咱们乞儿帮里不止你和我,还有小果儿她们这些参不了军的。难得遇上厚道的主家,肯教我们读书识字,我不想错过了。” “哼,说得好听,还不是你怕了!”张感将脸上的笑容收起来,冷冷盯着陈鸟,道:“你是不是看杜记的生活滋润,就不想去打仗了?你可别忘了咱们过去被人踩在泥汤里的时候,可都是发过誓的。咱们要出人头地,要把那些践踏过咱们的人全都踩进泥里!” “出人头地不一定非要加入起·义军。”陈鸟并没有被张感的话煽动:“你也见识过杜小娘子的手段了,她比咱们还小几岁,王得宝和孙放却在她手里讨不着好。跟着她,难道不比起·义军有前途么?” 两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很快就招来了乞儿帮的其他伙伴。 小果儿等人抓紧身上崭新的衣服,眼睛看看张感又看看陈鸟,脸上满是担忧:“老大,咱们还要去南边么?” “……这是我长这么大,头一回知道吃饱的滋味……而且杜姐姐还要教我们识字,我……不想走了。” 说话的孩子被张感怒气冲冲地瞪着,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几乎只见张嘴了,然而他眼神里的渴望却掩饰不了。 陈鸟见了,提高嗓门道:“大伙儿放心,咱们暂时不走,先观望观望。若是杜记真的能说到做到,咱们就好好学本事。若是杜记骗了我们,我们再去南边!” 大伙儿听见首领发话,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连忙欢呼着往楼上跑去:“我要和花剌睡一块儿,谁都不许和我抢!”“小狗子爱尿床,让他睡最外边!”“……你胡说,我,我现在长大了,已经好久没尿床了!” 酒肆毕竟不是睡觉的地方,没有床。杜宝珠只好让何掌柜从仓库里搬来从前裹酒坛的稻草席,又从家里运来几床棉被,这才勉强搭出足够孩子们睡的地铺。 虽然地铺简陋,但对乞儿帮的孩子们来说依然是奢侈的享受了。他们争先恐后地抢着自己心仪的地盘,一时间哭声笑声吵闹声,什么声音都有。 陈鸟抬头望着从楼梯上泄下的灯光,转脸看向张感:“我不怕打仗,也不怕死。大伙儿难得过上安心日子,先让他们高兴几天吧。” 张感满心愤懑,然而这会儿没人站在他这一边,他说什么也没用。只好撇撇嘴,赌气道:“你们就当缩头乌龟吧!反正等路费攒够了,我就去找起·义军去。我和你们这些胆小鬼不同,我要上战场杀贪官,我要当将军!” 陈鸟低垂着眸,没有反驳张感,却也没有答应和他一起去南边,只是静默地站着。张感见他这反应,心头火气更盛,一甩袖子离开了。 陈鸟一个人站在原地,低头盯着地上跳跃的影子,不知想了什么。好一会儿才攥了攥拳头,迈步踏上台阶。 这一夜,他头一回睡得深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身旁的伙伴全都不见踪影了。 他悚然一惊,不过很快就发现楼下似乎有响动。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走去,很快,他就看见一个白玉般冰雪可爱的小女孩正站在乞儿帮中间,一一分发着什么。 大伙儿都围在她身边,只有张感抱着胳膊站在角落里冷笑。 “这是在做什么?” “官家千金正给大伙儿发早饭呢。”张感瞥了陈鸟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她倒是会收买人心!” “主家面前,说话小心些。”陈鸟知道张感还在生他的气,并不和张感争辩。顺手抚平衣衫上的褶皱之后,便拉着张感挤进人群:“今天要走不少山路,吃饱些。半路没力气了,我可背不动你。” 张感身体不如陈鸟强壮,从前流浪的时候没少被陈鸟照顾。这会儿被陈鸟一提醒,他脸皮胀红,恼羞成怒地抢过面饼狠狠咬了一口:“你放心吧,白来的面饼我为什么不吃?我才不给这些有钱人省钱呢!” 陈鸟被他抢走面饼,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警惕地偷瞥了杜宝珠一眼。见她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这才放心地接过新的面饼大口吃起来。 其实,杜宝珠早就注意到两人的动静了,见他们出现分歧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这些孩子流浪惯了,受不了集体管理的生活也正常。 对此,她的心态摆得很正:爱留留,爱走走,杜记不缺这么几个半劳动力,没必要强迫他们。 等大伙儿吃过早饭之后,鹿鸣拿着名册清点了人数,确认无误后才出发。 “阿珠!” 山里人口稀少,杜宝珠怕发生意外,特意让杜光义派了哨兵守在山口。因此杜光义早早就得了消息,前来迎接她。 等杜宝珠一行人走近了,杜光义才发现自家大妹身边似乎多了许多生面孔,不由奇怪:“你带一群孩子来这里做什么?山里野兽多,万一吓坏他们怎么办?” 一听自己被小看了,陈鸟立刻挺起胸膛大声道:“我们不怕野兽。冬天饿肚子的时候,我们还进山掏过兔子洞!” 杜光义被陈鸟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大妹身边多了个瘦巴巴的黑小子。 他本就是个跳脱性子,一听陈鸟说起打猎,便起了攀比之心,笑嘻嘻道:“掏个兔子洞算什么本事?我还猎过老虎呢!” 光是说他还不尽兴,又张牙舞爪比出老虎扑食的动作:“山里有老虎,还不止一只。你们这帮子萝卜头,还不够它们一盘菜呢!” “好了,大兄。”杜宝珠拿杜光义没办法,赶紧拉住他的衣袖:“还有正事呢。”陈鸟好强,她真怕杜光义再刺他几句,他就要去山里打老虎了。 杜光义被大妹拉住,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说回正题:“这样小的孩子,肩单不得,手挑不得,当真顶不住大用,你还是把他们带回去吧。” 说着,又凑到杜宝珠耳边,小声嘀咕道:“若是钱不够用了,我这里还有五十两银子,你拿去花吧。” 第93章分崩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光义怀疑大妹没钱了,才会找一帮子半大孩子来干活。 可他的手向来松泛,也拿不出多的钱了。就这五十两银子,还是这段日子窝在山里没地花,才留下来的。因此说话的时候,底气不怎么足。 不过杜宝珠再怎么缺钱,也不会随便要他的钱:“放心吧,我手里还有些余钱。这些孩子是我专门送来给阿玄阿常作伴的。” “作伴?”杜光义满脑子都是疑问。 本来杜宝珠雇一个年轻姑娘侍弄茶树,他就觉得不太妥当。山里人少野兽多,万一出点意外,姑娘家家的哪里应付得了? 直到他看见阿玄一个人挑起近百斤的山石,才把质疑的话吞回肚子里。 现在,大妹又送来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他心中的担忧就像雨天后的蘑菇一般冒出一丛又一丛。 杜宝珠扫了乞儿帮一眼,将众人各异的神色看在眼中,却不点破,只是招呼阿玄将他们带去新修好的房舍。 等人都走了,才将杜光义拉到一旁低声解释道:“这些都是在城西流浪的乞儿,没什么去处,便央着我给份差事。我想着,咱们杜记将来也需要管事,不如就从他们中挑选合用的,打小培养的信得过。” 其实杜家也有家生的奴才,不过那些都是耶娘的人,不方便杜宝珠做些私下的安排。 杜光义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担忧:“城西的乞儿坑蒙拐骗偷什么坏事都做,你被骗了怎么办?” “这茶园里除了茶树还有什么值得偷的?”杜宝珠早有计较:“你也不用刻意盯着他们,就当是做个筛选。一个月后,挑些手脚干净踏实肯干的留下就是了。” 杜光义知道大妹向来有主张,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也就点头应下了。 那头,阿玄仍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身上的蓝布褂子长裤都是她自己缝的,长发被挽作一团系在头顶。 “哎,兄弟。”张感把她认作男孩,伸手想拍她的肩膀,却被她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开。 “娘的,你真是给脸不要脸!”张感手背被打得通红,顿时火起,捞起袖子就要和阿玄打作一团。 阿玄比乞儿帮的孩子大上几岁,虽然身上的肉还没养起来,但是个头已经高出他们一截,又是干惯了农活的。张感和她打架,半点便宜都占不着。 眼看张感就要被阿玄按在地上狠揍,乞儿帮的伙伴们立刻七手八脚想上前帮忙。 陈鸟却大喝一声:“都不许动!” 帮忙的人身形一滞,不可置信地望向陈鸟,眼中满是责备:“老大!张感被欺负了呀!” 乞儿帮本就是一群流浪的乞儿报团取暖建立的,帮中第一条规矩就是‘遇见伙伴受难,要立刻出手相帮’。 此时陈鸟明令禁止帮忙,众人满心不解。 张感被阿玄按住,脸上挨了两拳,犹在冷笑:“他从昨日起就成了杜小娘的一条狗,哪里还是我们的老大?” 乞儿帮中大多数都是受过陈鸟庇护的,对张感的话并不如何相信。却也有一小部分性子急躁的,被张感煽动,立刻提着拳头扑向阿玄。 阿玄虽然有把子力气,但双全难敌四手,若是这些人一起动手,难保不会吃亏。然而,不等她动作,一道身影已经抢在她前面,和这几人缠斗作一团。 乞儿打架,没有什么招式章法,全靠不怕疼硬抗。几拳下来,大伙儿都挂了彩。 “老大!你在做什么?”被阻拦的人满腔愤恨:“难不成你真要当杜家的狗?” 一旁没动的乞儿见陈鸟阻拦自家人上前帮忙,也不由动摇了:“老大,我们乞儿帮别的没有,骨气一大堆。杜家吃的用的再好,只要敢欺负咱们,咱们就走,怕什么!” 陈鸟默不作声地将动手的人推回人群,这才冷声道:“本来就是张感挑事在先,咱们若是仗着人多欺负一个女郎,算什么本事?” “女郎?”乞儿们齐刷刷地望向阿玄,不由自主就将视线落在她的胸口上。 阿玄脸色一黑,霍然起身:“看什么看?” 声音虽然有些黯哑,但的的确确是女子的声音。先前想动手的乞儿脸皮涨得通红,连忙退回人群,不敢再骂陈鸟。 只有那躺在地上的张感,眼神阴冷地盯着陈鸟,唇边冷笑不止。有人想扶他,他也不要,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我从前听人说,‘共贫穷容易,共富贵难’,今日算是见识了。” 说完,也不等阿玄带路,自己就朝不远处的屋舍走去。 剩余的乞儿们,看看陈鸟,又看看张感,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追着张感去了,另一派则留在了原地。 这才第一天,乞儿帮就散了架。众人心有戚戚,望着陈鸟不敢多话。 陈鸟脸色也不太好看,不过他与张感不同,并不擅长言辞。视线扫过身边小果儿等人,他抿了抿唇:“咱们是来学本事的,往后若有人再借机闹事,别怪我不留情面。” 乞儿中,又有几个追随张感而去。仍旧留下的,几乎全是受过陈鸟庇护的孩子。这些小乞儿要么体弱多病,要么是女孩,粗略看去,乞儿帮打架厉害的都跟着张感走了。 “老大……”小果儿今年十一岁,与其他孩子相比,见过更多人情世故,也就更懂事清醒一些:“老二一心想着去南边,老三老四他们都跟着他,只怕还要闹些动静。” “他敢!”陈鸟攥紧拳头:“我不知道就算了,若是被我瞧见,不会轻饶他!” 杜宝珠和杜光义商量好请识字先生以及护院的事情,走过来,就看见乞儿帮似乎少了许多人:“这是怎么了?阿玄?” 被点名的阿玄粗略讲了一遍来龙去脉,杜宝珠扫了陈鸟一眼,见他没什么异议就知道阿玄没有说谎。 她早晨分发面饼的时候,就察觉到张感是个不安分的。却没想到她还没走,这人就开始搞鬼。 不过,张感等人投奔义军,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坏处。经过这么一闹腾,有异心的都走了,剩下的反倒更安生。 因此,她也懒得多说什么,单把陈鸟点出来,道:“我已经托大兄寻摸教书的先生了,快的话后日便能进山。你学武麻烦些,需得留在城里学习,一会儿便跟我下山吧。” 小果儿一听陈鸟不留在山里,顿时心急:“小娘子,我也愿意当您的刀,您让我也下山吧!” 杜宝珠并没有女子学不了武的偏见,闻言便点点头:“那就老规矩,先展示展示你的本事吧。” 小果儿年纪小,又是女孩,不好由鹿鸣较量,杜宝珠便亲自和她动手。谁知,她刚一动手,小果儿就被一拳打·倒在地。 “有这心是好的,不过你不是练武的材料,还是留在山里跟着阿玄学种茶树吧。” “老大……”小果儿捂着心口,泫然欲泣。 陈鸟知道她是怕留在山里,没他照顾会被人欺负。然而,学武是他先前的承诺,不好违逆,便木着脸安慰小果儿:“你有事就找张感帮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为难自己的同伴,你就安心吧。” 小果儿还想说话,却看见陈鸟脸上并没多少怜意,就知道他不会帮她向杜宝珠求情了,只好咬着唇认下。 等陈鸟看过茶园的宿舍食堂,和几个心腹交代了事项,彻底安心之后,杜宝珠便带着他下山。 原来的杜宝珠好武,杜府里养着一个武先生,专门教导她和杜光义的功夫。这段日子,杜宝珠一直忙着赚钱的事,武先生只能在家吃空饷。这会儿有了陈鸟,正好派上用场。顺理成章的,陈鸟就在杜府前院安置门客的地方住下了。 处理完乞儿的事情,杜宝珠这才有空担心眼前最大的一桩难题。 昨天才是促销大会的第一天,她就欠了李杰一个大的人情。这人情一直拖着不还,她总担心有变故。干脆就趁着今天晚上有功夫,在望月楼定下一桌席面,专程向李杰道谢。 若是问长安的老饕哪家酒楼的饭菜最好吃,答案大多是张家楼。但若是问他们哪家酒楼的饭菜最贵,那答案就肯定是望月楼。 杜宝珠把酬谢地址选在这里,就是想用真金白银堵住李杰的嘴,让他别再欺负她这个没权没势的小可怜了。 等天色渐渐擦黑,坐在窗边的杜宝珠便看见一道笔挺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李杰今日没有穿文士袍,而是穿了一身长安青年都爱穿的青色常袍。然而到底是皇家贵族,即便穿着普通,走在街头他依然比寻常百姓出众得多,杜宝珠老远就一眼看见了他。 等李杰迈入雅室,杜宝珠连忙起身相迎:“见过殿下。” “免礼。” 李杰今日似乎情绪颇好,难得没有像一尊冷冰冰的石佛一般面无表情,扶起杜宝珠的时候,唇角甚至还带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杜宝珠却越看越觉得害怕:李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捉摸不透。此时他肯明了地表达情绪,难道是因为他已经胜券在握了? 第94章识破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按下心中的惊疑,杜宝珠双手奉上准备好的谢礼:“昨日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罢了。”李杰饶有兴致地翻开礼帖看了一眼,哼笑道:“这次的谢礼还算用心。” “是。”杜宝珠正襟危坐,认真附和着:“这是家母帮忙挑选的,能得殿下满意,便是奴的荣幸。” “家母么?”李杰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的事情,懒洋洋地勾了勾唇角:“你倒是有孝心。” 杜宝珠捉摸不透李杰的心思,只好勉强回应两句。好在酒楼伙计上菜及时,才打破了雅室的尴尬。 这顿饭她吃得十分艰难,几乎没动筷子。李杰倒是兴致不错,每道菜都尝了尝:“望月楼的手艺到底没有张家楼好。” 杜宝珠‘呵呵’干笑,等李杰放下筷子,才将已经揣得发热的一叠便换放在李杰面前:“前段时日忙着杜记的事情,错过了百日之约,还请殿下海涵。” 当初的赌约是让杜宝珠在一百天里把五十万钱变成一百万钱。 那会儿杜宝珠初来乍到,并不了解长安的行情,只当李杰缺钱花,故意找由头戏弄她。然而等她见过李杰随赌约赠送的酒肆之后,才知道光是那家酒肆就已经值好几十万钱。 ‘免费的东西往往是最贵的’,杜宝珠不得不对李杰接近她的目的起疑心,巴不得早点还清旧债。然而,李杰却并不让她如意,先后两次找理由推迟了赌约。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指望李杰吐露当初害她坠马的真凶了,只盼望李杰早些对她失去兴趣。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李杰这回并未为难她。 随意地将便换放进袖袋之后,李杰薄唇轻碰,吐出一个名字:“卢宁昭。” 记忆闪动,杜宝珠总算想起这个害死原主的凶手到底是谁——前宰相卢携的孙女,与原主既是同学、又是同一马球队队员的卢宁昭。 当日原主坠马,她的确在场。但她与杜宝珠不过点头之交,无怨无仇,也没有利益纠纷,杜宝珠便将她忽略了。 怎么会是她? 李杰大约看出了杜宝珠的疑惑,淡淡提醒道:“前些日子,永寿公主想组一支马球队。” 永寿公主是先帝唐懿宗的幺女,比杜宝珠大一两岁,也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杜宝珠记得,当日的马球赛正是这位公主举办的。 可永寿公主与她并没有什么交集,怎么会成为卢宁昭动手杀人的由头呢?就因为杜宝珠比卢宁昭马球打得好,抢了卢宁昭的风头么? 做生意,杜宝珠十分擅长。可小姑娘弯弯绕绕的心思却让她无从下手,好一会儿都没理清头绪。 李杰见到她如此笨拙的一面,眸底闪过一丝兴味的光,好心解释道:“永寿公主组马球队是为了和圣人打赌……” 这下,杜宝珠总算抓到一线灵光。 僖宗今年不过十八岁,生得俊俏又是个皇帝。虽然她瞧不上,但长安的贵女们瞧得上啊。 卢宁昭今年十四,勉勉强强也到了该相看婆家的年纪。她如果想嫁给帝王,入选公主的马球队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僖宗也擅长马球,若是能因此得他高看一眼,又或者打着讨教马球的旗号多接触一番,岂不比旁人的胜算大上几分? 唐朝风气开放,并没有私相授受一说。真能因为马球定情,没准能成为一段佳话。这么说来,的确值得卢宁昭动手。 ……为了这么一个荒唐的原由,居然赔上了一个小姑娘的性命。杜宝珠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李杰将她的反应收在眼中,忽然出声问道:“本王解答了你的疑惑,是否该由你回答本王的问题了?” 杜宝珠心头一跳,知道今晚的重头戏来了,连忙躬身行礼道:“若是奴知道的事一定坦白相告。” “呵,”李杰勾了勾唇角,清冷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说出的话却恍若一声惊雷:“你不是杜宝珠,你究竟是何人?” 杜宝珠还未来得及直起的腰背立刻定在原处,心跳仿佛擂鼓,面上勉强维持着笑容:“殿下是在说笑话么?奴不是杜宝珠还能是谁?” “坠马之前的杜宝珠不过是个十岁稚龄的女娃,虽然杜家人宠爱些,性子张扬了几分,但却与京都其他贵女没什么不同。并不会什么新茶、武道会、促销大会之类新颖的玩意儿。” “殿下好生奇怪。”杜宝珠见他说出实质的证据,心中逐渐安稳。这些事她早就做过铺垫,并不怕人问起:“稻谷天生就是拿来做米饭的么?葛藤天生就是拿来纺线织布的么?凡事总会有个探路的先锋,难道所有做了新鲜事的人都身份可疑吗?” 李杰默默听着她的辩解,石刻一般的脸上不见任何神情。就在她快要说完的时候,却突然伸出手,刺向她的面门。 李杰会武,动作迅如疾风,没等杜宝珠反应过来,指尖已经到了她的鼻尖。来不及多想,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榻上。 “这就是证据。”李杰淡淡收回手:“这是杜宝珠从前和她师傅喂招拆招的第一式,练了不下千遍,即便闭着眼睛也能使出来。如果你是杜宝珠,为何只躲不接招?” 杜宝珠虽然继承了原主的全部记忆,但毕竟是硬塞的,并不像原主那样已成本能。李杰出招又急又猛,那一瞬,她只是现代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杜宝珠,自然只会躲闪,顾不上接招。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杜宝珠拿不准李杰对她这个异世来客的态度,死死咬着唇,不敢接话。 李杰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眼皮都不抬,直接道:“你是不是杜宝珠,对本王来说并不重要,本王只想要一个听话的合作者。” 事已至此,杜宝珠否认无用,只好自嘲一笑:“奴一介平民,哪里当得起殿下的合作者?” 李杰平静地看着杜宝珠:“原来的杜宝珠当不起,你当得起。” “殿下抬举了,奴除了做生意,并不会别的事。” “你未免太低看自己了。”李杰抬起眸,勾唇冷笑道:“你当真以为你在山里做的事情无人察觉么?” 深山里的茶园是杜宝珠的命脉,被李杰一提,差点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然而她心性坚定,虽然内心焦躁,面上依然不动声色:“殿下指的可是我新修的茶园?” “说来惭愧,如今长安人家几乎都学会了杜记新茶的方子。为了赚钱,奴只能想出这么个办法压低成本,让殿下见笑了。” “哦?”李杰挑了挑眉:“那你用石头修堡垒也只是为了省木料钱了?” 杜光义买的山头木料石料都有,是杜宝珠担心将来乱军缺粮,杀进山里,才特意嘱咐杜光义选用石料的。 杜宝珠心知李杰的问话有陷阱,便老实摇头道:“奴只是觉得石料更结实,能多用几年。” “哼,满口谎话!”李杰冷哼一声,脸上却不见怒色,反而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不等杜宝珠再辩解,便将先前收起的便换又拿了出来:“若想让本王替你保守秘密,就继续和本王合作。” 兜来转去,这钱又到了杜宝珠手中。杜宝珠头疼无比:“殿下想怎么合作?” “两条。”李杰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第一,这些钱便当做本王入股的本钱,往后按月给本王分成。第二,你的茶园需分本王一半,其中所见所闻均不可向外人提及。” ‘入股’‘分成’都是杜宝珠先前忽悠参加促销大会的商铺时提出的词语,不知怎么被李杰学去了。如今反而用在她自己身上,实在有苦说不出。 至于第二条,她更是心惊胆战:“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她修茶园修堡垒,是为了避难。李杰身为王爷,自然不会因为这个要半座深山了。难不成……是想养兵? 这个答案让杜宝珠悚然一惊,虽然她知道唐僖宗当不了几年皇帝,就该李杰继位。但李杰是不知道的,他在京郊山中养兵,难不成是想谋反? 李杰眸光暗沉,好一会儿才答道:“田令孜野心勃勃,圣人却没有半分警惕之心。身为臣子,本王不得不早做防备。” 果然是要养兵了。杜宝珠一心想远离皇位之争,谁知道挣扎一圈居然还把自己填进去了,真是悔不当初。 然而,此时她最大的秘密就捏在李杰手中,若是不答应,只怕根本活不过明天。她只好咬着牙提醒李杰:“这事可不是小事,殿下若是没有完全的把握,千万别轻举妄动……茶园虽然在深山,但不是什么秘密,采茶、运茶的工人时常来往此地。” “本王自有主张。”李杰大约是猜到杜宝珠不愿惹事上身,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你昨日才藏了一帮子乞儿进山,知不知道这事若是落在圣人耳中,便已经等同谋反了?” 第95章稻草与浮木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深山藏兵的确是历朝皇帝的大忌讳,不过杜宝珠收留的流浪儿数量不多,年龄也不大,根本谈不上‘谋反’两个字。 李杰这样说,分明是想让杜宝珠一同分担藏兵的罪名。杜宝珠不肯上当:“殿下说笑了,我杜家世代都是良臣,向来忠君之事为君解忧。圣人岂会因为这点误会就治罪于杜家?” 李杰却不因为她的顶撞而动怒,只将狭长的眼眸斜向她,意味深长道:“圣人远在宫中,不知民间事。杜家到底是‘藏兵’还是‘收留乞儿’,不过是田令孜一句话的差别。你如今几次三番挡了孙放的道,你真当他们会就此放过你么?” 杜宝珠并不担心田令孜,毕竟那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只要她肯出钱,保一年的太平并不难。 反倒是眼前这个少年,也算僖宗身边的近臣之一。如果不如他的愿,他会不会趁机添一把火?这样一想,她不由后背发凉,暗暗庆幸自己先前没有彻底得罪这人。 “殿下提醒得极是。” 心知李杰有备而来,对这两件事势在必得。杜宝珠只好低头服软:“还请殿下替奴在圣人面前辩解几句……至于您要的半座茶园,奴买的山头到底小了些,人员来往又杂乱。不若多等些时日,奴手头宽裕了再拓一座茶山,交由殿下处置如何?” 李杰的指尖不着痕迹地在扶手上敲了敲,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点头:“本王只等三个月。” “奴一定尽力替殿下分忧。”一着不慎,竟然沦为打工仔,杜宝珠暗暗磨牙。然而事已至此,只能尽量替自己争取一些利益:“奴如今所有举动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茶山一事会被人暗中使绊子……” “此事本王不便出面。”李杰垂下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挡去心思:“需你自己小心处置。” “……”这就是工白打,事自己担的意思么?杜宝珠被李杰的无耻气得吐血,面上却不敢表露什么,只是将头深深低下:“奴遵命。” 李杰似乎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抿了抿唇,唤进来一位侍卫:“茶山是为本王修建的,修山的钱自然该由本王出。先给你十万钱,若是不够,再来找本王。” 那侍卫见桌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叠便换,眼皮不自主地跳了跳,却并未多说什么,老实从怀里掏出一张便换。 当初杜光义买下两座山头,花了三百两银子。李杰只要一座山,十万钱勉勉强强也够用。 杜宝珠将便换收回袖袋中,没忍住,问李杰:“殿下既然认定奴并非杜宝珠,为何还要与奴合作?” 这是杜宝珠最奇怪的地方。 她如今的身子只有十岁,偶尔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都只会被当做孩子玩闹,不然也瞒不过最知根知底的杜家人。 可李杰既然识破她的身份,为什么一点也不好奇她的来历,甚至都不过问她顶替杜宝珠的目的? 李杰微垂着眸,平直的唇角露出一点自嘲的痕迹:“落水的人,哪里顾得上分辨飘来的是稻草还是浮木。只要你不是来断送我大唐江山的奸细,就足矣。” 此时的李杰不是初见时老成阴鸷的寿王,也不是史书上那个左支右绌空有雄心的可怜君王,而是一个失去长辈庇护,颠沛流离自身难保的普通少年。 杜宝珠突然想起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过,田令孜对李杰这个王爷并不好,西逃路上,李杰走得慢了,田令孜都敢当着众人的面拿鞭子抽他。 他毕竟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杜宝珠的心蓦然软了一下,难得不再计较这家伙拿她身份威胁她的事情。 “殿下尽管放心,奴依然是杜家人,绝不会做危害大唐的事情。”大唐有难,也不会帮忙就是了。 杜宝珠将后半句话死死咽回肚子里,行礼之后退出雅室。 等她走得不见影了,先前拿出便换的侍卫才悄悄走进雅室:“杜小娘子不像是肯受威胁的人,这事会不会另有埋伏?” “埋伏又如何?”李杰仍旧维持着原先的坐姿,脸上的脆弱却早已收拾干净,不见一点痕迹:“南方兵乱尚未平息,北边沙陀部连犯数城,圣人却被田令孜哄着,不理国事,一心玩乐。此时本王若不行些险招,岂不是等着江山易姓?” 侍卫这才将头埋进胸口,沉默不语。 杜宝珠这厢出了望月楼,太阳已经彻底下山。不过各家店铺挂出的灯笼却将夜色削薄一层,透着朦胧的橘色光芒,仿佛一座不夜城。 鹿鸣见她脸色不好,有些欲言又止:“……小娘子可是被殿下为难了?” 他也有些搞不懂,明明前些日子殿下已经不召他询问小娘子的事情,怎么这会儿兴致又起了。还特意点明不许旁人替代,必须小娘子亲自作陪谢宴。 杜宝珠却还在思考李杰先前透露的信息。 那卢宁昭既然是为了马球队名额害她,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根本没必要再出手。当初李杰却说那人还会对她不利,岂不是为了塞人在她身边作眼线,故意危言耸听? 如此说来,李杰对她早就起了疑心,才故意做一些摸不着头脑的事情试探她? 实在太大意了。杜宝珠暗自警醒,她这一路行事还算顺畅,竟然失去了警戒心,差点酿成大祸! 重新整理好行事的方针,她才抬头看向鹿鸣:“往后殿下若是询问你关于我的事情,均按我教你的话说。如若漏了马脚,咱两都逃不了干系。” 鹿鸣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好一会儿才失落地点头应是。杜宝珠见他点头,才迈步向前行去。 又过了几日,为期五天的促销大会正式落幕。 入夜,何掌柜指挥伙计关好大门,才摆出算盘‘噼里啪啦’地清点账目。账本牵涉了数百家店铺,他连同他带的账房徒弟一共五人,算了好半天才算清。 “小娘子,这回咱们赚钱了!”何掌柜捏着清算好的账单,两手发抖,眼睛却亮得发光:“刨除结给各家店铺的货款,以及宣传管理等一并费用,咱们净赚八十万钱!” 他跟着杜宝珠,一共经手了四件大事。 第一件,开新茶铺。 虽说小娘子宣传有道,搞了个开门大吉。可这钱来得太轻松,遭人眼红,平白多出许多磨难。最后逼不得已,将大部分的新茶方子都交了出去。以致如今新茶遍地都是,新茶铺生意早已大不如前,每日流水不过四五万钱。 如今三月有余,刨去成本不过赚了一百来万钱,还被小娘子拿去买成了山头茶树。 第二件,是武道会。 这桩买卖瞧着热闹,可实际赚钱的却是那六家承包场地的酒肆。算上承包费、广告费,总共才赚了七八十万钱。结过参赛武师、保安的酬劳,就剩下十来万钱。 这十来万钱,被小娘子拿去招了一帮子伙计,搞了第三件事——券行。 券行自打开业,别看店家客人买得欢,可券行却只赚了个辛苦钱,两个月下来净赚不过二十来万钱,连长乐酒肆盛时一个月的收入都不如。 只有这回的促销大会,券行实实在在赚了钱。何掌柜怕徒弟手生算错了帐,又亲自算了一遍,才敢相信:“真的,咱们五天赚了八十万钱!” 激动之后,又有些担忧:“小娘子,这促销大会来钱这样快,怕不是很快就要被旁人学去了?” 从前新茶铺便是这样,周围店家瞧见新茶铺生意红火,什么阴损法子都使过。何掌柜那时,恨不得晚上住在铺里,才勉强防住起火、进贼之类的‘意外’。 这回赚得这样多,不说旁人,单那王得宝就肯定坐不住,也不知他还会搞出什么花样对付杜记。 杜宝珠瞧见他皱着一张苦瓜脸,明明才四十出头,愣是老出了七八十岁的气势,不由好笑:“促销大会的东西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他人要学,咱们哪拦得住?都随他们吧。” 何掌柜不由大急:“那咱们的券行怎么办?” 他是看着券行开起来的,小娘子又是砸钱搞武道会做宣传,又是雇伙计整日在街头跑,花了不少功夫才让促销大会有如今的光景。这些人凭什么坐享其成? “怕什么,这些人光瞧见咱们赚钱,没瞧见咱们辛苦。这事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做成的,等他们吃了苦头,自然就不学了。” 杜宝珠倒是没何掌柜这么担忧,先不说她已经抢先和全城百分之八十的快消品店铺签了契约。就说如何让老百姓相信券行,肯提前花钱买下代金券,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为此她做了多少铺垫?哪里是那些半路子商家轻松能做起来的?等他们拿真金白银砸出信誉,铺开市场的时候,杜记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他们又哪里拼得过杜记? 何掌柜还是担忧:“那王得宝和西市邸店……” “说起王得宝,”杜宝珠被他一提醒,反倒想起一件大事:“他前几日不是搞了布料的促销么?生意如何,还剩多少布料?” 第96章逗乐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提起这个,何掌柜总算不愁眉苦脸了:“我去瞧过,压根就没生意!” 他又不是圣人,看老对头倒霉,心情当然很舒畅,笑得满脸褶子:“我在外面等了好半天,才瞧见一个买菜的妇人进店。十尺绢只肯给五十文,王得宝脸都绿了。” 这会儿的市价,一尺麻布都得十文钱,更别提制作要求更高的丝织品了,也怪不得王得宝脸绿。 杜宝珠听了何掌柜的汇报,想了想,决定亲自走一趟。 王得宝的布店在西市一条临街的巷子口,位置还算不错,东西南北都有人往来。可偏偏像是中了邪一般,谁都不肯往店里踏一步。 “呸,都是些什么人啊?长没长眼睛?我这都是打江南运来的上好绸缎,肯低价卖给你们,就偷着笑吧!还嫌弃泡过水,没泡水,能是现在这价么?” 这会儿太阳正高,店铺里热得厉害,王得宝一边在树下躲阴凉,一边低声骂骂咧咧。 今天已经是布店开业第七日了,可卖出去的布加在一起还不到一匹,赚的钱连店铺的租金都抵不上。与其说是开店卖布,不如说是往河里扔银子,急得他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王掌柜。”卖布的伙计捂着鼻子从店里出来:“这些布料泡过水,越放味道越臭。再不出手,就要砸在咱们手里了!” “你这不是放屁么?老子自己长了鼻子,布臭了能闻不出来吗?”王得宝猛地扇动扇子,却越扇心火越旺:“如今价钱已经压到底了,这些土包子舍不得花钱买,我能怎么办?” “去!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他将手里的扇子往伙计怀里一扔,抄着手走进后院:“还不赶紧把臭了的布料挑出来,架在院子里晒一晒?” 店里唯一的伙计,也就是从长乐酒肆就跟着王得宝的心腹,没头没脑挨了好一顿骂。也顾不上委屈,连忙将库房里的布料抱出来,摊在院中晒着。 运河的水本就不大干净,布料被泡湿之后没来得及处理。放到现在不光臭,还发了霉。原本光鲜的丝织品早已变得皱皱巴巴,好似发了霉的梅干菜。任谁看了,也不愿意多花一文钱买下。 伙计看着有些心疼,总觉得王掌柜如今的卖法有些不妥,只怕再卖上十天半月也卖不出多少布料。 可他不过是个看人脸色吃饭的小伙计,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能老板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店铺后院里王得宝折腾着伙计翻晒布匹,前门口忽然停下一辆青布小车。 车帘一掀,先是跳下一个十六七岁,猿臂蜂腰的娃娃脸护卫。紧接着,又下来一个十一二岁黑皮精瘦的小子。再然后,下来的是一个十二三岁梳元宝髻的青衣婢女。 王得宝站在前店后院的口上,冷不丁瞧见这几人,三角小眼立刻瞪成了铜铃:“又是你们!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瞧王掌柜说的,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您怎么见着客人,反倒还生气了?”一道清脆稚嫩的童音从马车里传来。 那青衣婢女小心翼翼掀开帘子,扶着一位十岁出头雪娃娃一般精致的小姑娘下了马车。 大热的天里,小姑娘穿了一身靛蓝色襦裙,瞧着就清爽利落,映得风都清凉了几分。 然而,王得宝却满脸怒意,恨不得捞起袖子撵人:“哼,我就知道,这小子果然被你收买了!贼喊捉贼的把戏,小娘子玩得还真是利索!” 杜宝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瞧见陈鸟木着脸立在鹿鸣身旁,仿佛事不关己。 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朝尝乐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尝乐立刻叉腰上前一步,反唇相讥道:“呵,到底是贼喊捉贼,还是王掌柜做事太不讲究,逼得手下弃暗投明,王掌柜自己心里明白。反正您也没受什么惩罚,何必过后才来喊冤呢?” “你这丫头片子!”王得宝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时候尝过被一个黄毛丫头片子指着鼻尖数落的滋味。闻言气得眉毛倒竖,撸起袖子就要打人。 尝乐嘴上得了胜利,并不恋战。见王得宝要打人,便往小娘子身边溜去,只探出一个脑袋:“王掌柜好大的脾气,说不过就要动手打人。难怪开这么大一家店,却没生意,原来客人都被你吓跑了呀!” 王得宝本就因为布店没生意着急上火,被尝乐一撩拨,气得几乎跳脚。然而没等他挨着尝乐的衣角,就被鹿鸣捉住了手腕:“王掌柜,天气燥热,您先消消气。” 吵架的是这群人,劝架的还是这群人,王得宝从来都是欺负人的那一个,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偏偏眼前这个白脸小子瞧着不起眼,功夫却了得,他挣了几下都没能从这小子手上挣开,不得不沉着脸虚张声势:“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闹事么?” “哼,杜小娘,某技不如人,被你赶出酒肆也认了。如今某已经另起炉灶,不与你计较过往,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王得宝被鹿鸣捏着手腕动弹不得,这番话说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路边立刻有几个爱看热闹的路人停下脚步,支棱起耳朵偷听。 杜宝珠这才责备地瞪了鹿鸣和尝乐一眼,低声斥道:“还不放开王掌柜?在家学了这么久的规矩,怎么一出门就忘了?” 尝乐吐吐舌头,规矩地缩回杜宝珠身后,鹿鸣也听话地放开王得宝。然而两人脸上都没有什么悔色,显然并没有将这两句斥责放在心上。 王得宝不满意杜宝珠这般轻描淡写的处置,扭着手腕冷哼道:“小娘子若是真心道歉,哪至于嘴上说说?依我看来,这不过是演戏给我们这些旁人看看罢了。” “不然呢?”杜宝珠奇怪地扫了他一眼,笑吟吟地反问道:“当初在公堂上,孙老板不就是这样做给老百姓看的么?我这只是有样学样罢了。王掌柜既然不满,不妨先去牢里待几日,做做榜样,我才好让尝乐和鹿鸣跟您学习呀。” “哼!”王得宝没想到这话还能说回自己头上,脸色不由漆黑。 他心知自己打嘴仗并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干脆扭头回到店里,指挥伙计插上门板:“晦气!今日没看黄历,竟然开门遇见瘟神。关门了!” “哎,王掌柜。”这会儿的铺面门板都是一块一块的木板,想关门还得折腾一会儿。杜宝珠并不着急,笑眯眯地看着王得宝和伙计两人忙活:“难得生意上门,你不接待。只怕今天关门,往后日日都开不了张咯。” 王得宝被杜宝珠戳中伤疤,气得牙根发痒,却不敢开口骂回去。只好朝伙计发脾气:“手脚这么慢,没吃饭么?” “哎哟。”尝乐适时地捂住鼻子:“下车就闻见了,这儿四通八达的街面上怎么这么臭啊?谁家死了老鼠么?” 她一说,几个围观的路人也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恶臭。仿佛死鱼烂虾,又仿佛什么东西发了霉,越闻越觉得恶心。 瞧着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几人连忙捞起衣袖捂住口鼻,慌不忙地离开。 王得宝见了这一幕,脸色更加漆黑。偏偏尝乐不肯放过他,伸长鼻子闻了闻,猛地指向布店:“小娘子,奴闻着好像那臭味就是从王掌柜的店里传来的!” “傻子,哪用得着这样闻,光是猜就该猜到呀。” “奴可没有小娘子的脑瓜好用,您给奴讲讲怎么猜到的呀。” 主仆两一唱一和,就在布店门口说开了:“你有所不知,王掌柜这批布之所以打折,是因为在河里泡过。” “货的主人怕走漏风声,贬低货价,不敢把布匹晒干就匆匆忙忙入了库。这臭水泡过又在阴不见天日的库房里放着,饶是上好的丝绸也泡成了烂布,不是它们发臭,还能是什么?” “原来是这样。”尝乐‘啧啧’咂舌:“王掌柜,您一向机敏,怎么这回犯这么大个糊涂,买一批臭布烂布做什么?也不怕砸手里卖不掉呀?” 这哪是他要买,分明是孙老板强逼着卖给他的。 王得宝这会儿就像一个吃了黄连的哑巴,有苦也说不出,只好闷头插门板。可恨他贪功想快些出手布匹,特意租了间门面极宽的店面,这会儿关起门来半天放不好门板。 门外那对恼人的主仆还在说话:“这回你倒是猜对了,王掌柜这批布注定砸在手里。” “为什么呀?” “你别看这些布料都是江南运来的上好丝绸,就想着随便打打折就能卖掉。咱们大长安的贵族富户谁缺这点银子,不买干干净净的好布料的丝绸,偏要买这落过水的货?” “便宜呀,有便宜为什么不占?” “傻瓜,有钱的老爷太太买东西的时候,可不光看钱,还得看面子。若是贪便宜买些烂布,被人知道了,岂不笑话他们没钱硬充阔户?这伤面子的事,他们可不愿意做。” “那有钱人不肯买,卖给没钱的穷人好了。”尝乐歪了歪头,笑道:“奴的月钱不够买好丝绸,这样落过水的便宜货买来尝尝鲜也不错呀。” “落过水的便宜货,也比麻布贵呀。更何况买回家还得浆洗、熏香才能去掉臭味。你说有几个平头百姓肯花这么大力气买一件穿不了几时的衣服?” 这年头,熏香、浆洗都是有钱人才玩得起的花样。普通百姓家,有这银子还不如多买二斤肉香香嘴呢。 第97章心野了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唔……小娘子说得正是,我有这钱不如买几匹颜色漂亮的麻布,多做几身裙子换着穿!” 主仆两仿佛只是闲聊,说完这些话便乘着马车走了。留下王得宝躲在门后,越想越觉得杜宝珠这小丫头片子说得很是在理。 他当初拿着布,还真就是尝乐那样的想法,想着卖给买不起好丝绸的穷人就是了。谁知又是宣传又是打折的,折腾这么些天,也没来几桩生意。好不容易有人肯进店瞧一瞧,还嫌价钱贵了,到最后也没卖出几匹。 难道这些布真就只能砸在自己手里了?他不由心慌,赶紧关上店门,去找孙放。 “布卖不出去?”孙放躺在榻上,上面是茵茵的绿叶挡住烈日,身旁是两个云鬓香腮的漂亮婢女,一个打扇,一个捶腿,好不享受。 王得宝在他面前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立在太阳下:“这批布当初捞上来就没有晒干,又在库房里藏了许久,已经发霉了。” 丝绸不比麻布,最怕的就是发霉发潮。这两样一沾,再好的丝绸都得变破布。按王得宝估算,这批布能收回五百两银子便不错了。 “你说……杜家那位小娘子特意来店里,和你说了这些?” “是。”王得宝现在提起杜宝珠就牙根痒痒:“仆瞧着,她就是故意想看咱们的笑话,不能轻饶了她!” 孙放哼笑一声,精亮有神的目光落在王得宝身上,仿佛利剑一般犀利:“王得宝啊王得宝,你瞧瞧你,被一个丫头片子逼得上蹿下跳,一点风吹草动就来找我。这到底是你给我干活,还是我给你干活呢?” 王得宝猛地一惊,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当佣最大的忌讳。然而,这也怪不得他啊,那布是孙放硬塞给他的,卖不掉总不能他一个人赔钱吧? 他这样想着,眼珠在三角眼里骨碌乱滚,半天不肯出声。孙放一瞧他这幅模样,就知道他的心野了,光靠一个绸缎庄掌柜的差事已经钓不住他。 不由冷笑:“那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不如说出来听听。咱们主仆一场,没必要因为这么一点小事生分了。” “依仆之见,这批布的确质量不佳,卖不上价了。不如做个局,以次充好,转手卖给来京采买的胡商!” 这样的事往常也不是没发生过,客人交钱的时候看的是实打实的优质货物,等到取货的时候就偷梁换柱换成表面光的劣质货。 王得宝早就想这么干了,可他论人脉不比孙放,不得孙放点头,他一个人做不了这样的骗局。 “以次充好么……”孙放敲了敲扶手,沉吟片刻,还是拒绝了:“不妥。” 王得宝只待在京城,不知道如今外面的状况。他却是知道的,除了南边安稳一些外,其他几面要么灾荒要么兵祸,这会儿还能安安稳稳跑商路的,都是手里有家伙的硬茬。 真敢和这些人玩花样,没准隔天脑袋就挂城门上了,认识谁都不好使。 不过这些情报却没必要和王得宝分享,他只是摇头:“你先回去吧,这事让我再想想。” 孙放不点头,王得宝再急也没奈何。干脆将布店一关,继续忙活他的胡货大促销去了。 孙放躺在树荫下,闭目享受着美婢送来的阵阵凉风。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你们说,我要不要会一会那位杜家小娘子?” 捶腿的婢女偷偷瞧了瞧他的神色,见他面上没有怒气,便大着胆子道:“那杜家小娘子算什么货色,老爷您一根手指就能把她碾死,哪值得亲自去见她!” 孙放闭着眼,不置可否。又问那打扇的婢女:“你也说说看。” 打扇这个婢女性子沉稳些,仔细想了想才道:“奴刚才听王管事说起那位小娘子,怨气颇重。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幅模样,想来那位小娘子确实有几分本事。老爷不妨走一趟,若杜小娘子识趣,收入麾下也未尝不可。” “哈,好一个收入麾下!”孙放总算睁开眼睛,在打扇的婢女脸上亲了一口:“果然还是你最懂我心意。” 说罢,便起身:“替我更衣备车!” 一声令下,更多婢女涌入院中,更衣的更衣,穿靴的穿靴,不一会儿便簇拥送孙放出了门。 大门刚一闭合,先前捶腿的婢女就忍不住推了打扇的婢女一把:“就你爱乱说话!若是老爷当真看中那杜小娘,娶回家作主母了,咱们怎么办?” 被推的婢女心说那杜娘子不过十岁出头,老爷便是给人家当爹都大了几岁。更何况人家是官宦世家,就算老爷想娶,人家还不肯嫁呢,何必干着急? 脸上却是一副讷讷的神情,被推得趔趄也不说话,低头认了。 孙放坐着青顶大马车出了孙府,先去了杜记新茶铺。 如今杜记新茶铺已经经营成熟,每日的客流差不多定了下来,这会儿店里坐了个半满不满。有的和朋友三四聊着天,有的则饶有兴趣地托腮听着说书先生讲。 孙放也进店点了一杯最有特色的红雪儿奶茶,又要了一叠哄嘴巴的点心。 头上绑着三角巾,瞧着就利索的年轻娘子一手收钱一手递了块号牌给他,请他自己挑选位置等候送餐。 他便挑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冷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只见新茶铺里窗明几亮,干净得不像做吃食生意的店铺,让人瞧着就先凉快了几分。客人喝完奶茶,坐着闲听书,掌柜也不赶人,仍旧当客人一般地招待着,还赠送一壶白水。 至于那说书先生就更有意思了,不光讲,还讲市井间发生的新鲜事。东家长西家短,都被他说得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惹得听客都张着嘴问‘然后呢’。 这和王得宝蛮横强悍地经营方式完全不同,看得孙放十分新奇,觉得这杜家小娘子果然有趣,不失为一个好对手。 不过,钱才是最亲的亲人,再好的对手,挡了他的财路,都只能处之而后快了。孙放遗憾地摇摇头,像往日饮茶一样一口饮尽碗里的奶茶,便起身出了新茶铺。 “爷,咱们接下来去哪?” “去杜记券行吧。”据他所知,杜宝珠亲手经营的就这两家铺子,若是在券行还遇不上她,那就只能下名帖请她一见了。 杜记券行与杜记新茶铺又有挺大的不同。 杜记新茶铺宽敞明亮,这杜记券行就像是没钱硬攒的一般,割了店铺半间门脸,往里深深一条。若是店里人多些,都能挤得转不过身。 不过杜记倒是会运用地利,旁边酒肆关着门,他们便把酒肆门口的空地占了,搭出凉棚供客人排队时乘凉。这会儿,队伍已经排出一百步外了。 这是为何?孙放不由愣怔,看那杜娘子往日的作风并不像手里缺钱的样子,为何这券行门脸搞得这般狭隘,不是赶客么? 抱着疑问,他踏进了券行。 杜宝珠正在酒肆二楼上,和崔氏以及何掌柜等人盘点着账目。券行实行的是先货后款的结账方式,促销大会收到的货款这会儿都在券行账上,需要算清之后分给各家商铺。 崔氏从前管家已经觉得头疼,此时见了这样大笔的资金,更是算不清了。不过她知道明年乱军就要进城,这会儿不是嫌烦的时候,便咬着牙审看账本,由红音替她拨算盘。 正算着,忽然听见楼下伙计来报:“宜阳坊孙老板来了,说是要见小娘子。” “他见阿珠做什么?”崔氏立刻警醒起来:“阿珠,你在这里坐着。阿娘去会他就是!” 杜宝珠对此倒是有些线索,她上午才去逗过王得宝,想来应该是王得宝坐不住,往孙放那边传了话。 说起来,她其实早就想和孙放好好谈一谈了。长安的蛋糕那么大,两个人一起吃也吃不完,为什么不坐下来和平地分一分呢? “阿娘,他既然点名要见我,那我去见一见就是了。您放心吧,我带着鹿鸣呢,出不了事。” 当初杜宝珠把鹿鸣带回家,说的是卢二引荐的武师。崔氏不放心,特意让杜光义考较过鹿鸣的功夫。是鹿鸣功夫确实了得,才让崔氏点头将人留下。 这会儿杜宝珠说带上鹿鸣,崔氏便放心了一大半:“那你快去快回,有什么事往旁边传个话,我们立刻就来。” “知道了。” 杜宝珠笑吟吟地带着鹿鸣出了‘办公室’,来到平时待客的雅室,孙放已经坐在里面喝茶了。 见到杜宝珠,他立刻起身迎接:“久仰杜小娘子大名,今日才有机会拜访,实在惭愧啊!” 孙放走南闯北,什么人物都接待过,说话做事颇具魅力。这会儿他知道杜宝珠真有本事,立刻拿出对待人才的态度,热情交谈,一点也不把杜宝珠当成小女娃。 即便久经沙场的杜宝珠,被他这样礼遇,也觉得身心舒畅。两人客气了几个来回,这才说到正事上。 “不怕小娘子笑话,某前些时日有批货折在水里了,正愁销路呢。听闻小娘子今天上午去店里走了一遭,某特地来请教,小娘子胸中可是有了应对的奇招?” 第98章砍价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杜宝珠坦然点头:“奇招谈不上,不过是物尽其用,稍稍找补些罢了。” 孙放一听,眼中精光大盛:“不知小娘子打算如何找补?” 孙放其人,因为自己出身也不高,所以并不以身份年龄论长短。自从他知道杜宝珠有些本事之后,便起了收用之心。 这会儿听说杜宝珠真的有办法解决那批泡过水的布料,便顺着话头说下去,看看杜宝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高手和高手过招,往往一个眼神就能猜到对方的心思。杜宝珠摸透孙放的想法,歪头笑起来:“我不告诉你!” “你——”孙放没把杜宝珠当做一般的小姑娘,所以没想到杜宝珠会忽然露出小女儿的姿态。这简直像是在他火热的心口上泼了一瓢凉水,不由僵在当场。 然而惊讶之后,却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先前王得宝将杜宝珠形容得多智近妖,此时看来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丫头片子罢了,并不足以为惧。 这样想过之后,孙放的语气便缓和了许多:“某并不白用你的计谋,若是顺利将这批布销出去,分你一成利如何?” 这批布市价五千两,成本一千两。事到如今,孙放已经不指望赚钱,只盼着能将本钱收回来罢了。若是杜宝珠真有这个本事,给她一百两银子也不算什么。 然而,杜宝珠却根本看不上这一百两的酬劳。她所图的更大:“孙老板莫不是看我年纪小,故意哄我?” “呵呵,某并无此意。” 杜宝珠长得冰雪可人,与她逗逗趣也不算什么麻烦事,孙放颇有耐心:“小娘子可是嫌这酬劳少了?” “确实少了。”杜宝珠直言不讳:“不瞒您说,我去布店的时候,的确存了几分捡便宜的心思,打算将布料收来自己销售。可我最后什么也没买,您应该知道原因。” 这事王得宝已经和孙放详细说过了,这批布料处置不当,品相十分不好,想脱手已是难上加难。 孙放眸中精光闪了闪,再次笑起来:“小娘子既然有主意,不妨开个价,咱们慢慢商量。” 杜宝珠用指头比出‘八’的形状,笑眯眯道:“这批布若是卖出去,我要八成收入!” 孙放瞳孔猛地缩紧,晒得漆黑的脸上露出思考的神色。 八成收入,不是八成利润,这中间的差价可就大了。这小丫头片子人不大,心却不小,这一口咬下来,连他的骨头都要被咬下一块。 然而,这批布压在仓库里,也是白白发霉,还占地方,似乎只能交给杜宝珠处置了…… “八成未免太多了些,”孙放做好思量,咧开白牙笑起来:“五成如何?” 他常年在海上漂泊,晒得皮肤漆黑,牙却颇白,一笑便少了几分狠厉城府,多了几分江湖豪气。 靠着这张脸,他往常做生意时没少瓦解对方的防备。 不过这招在杜宝珠这里似乎不太好使:“八成,这批布料烂成这样,到手之后我还得雇人处理,这也是一大笔花销不是?” 孙放暗暗咬舌,这小丫头防备心真够重的。他本想趁机试探一下她要如何处置布料,没想到她一点口风都不肯露。 “六成,我大老远从江南把布料运来,总不能让我亏掉老底吧?” “七成半,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杜宝珠狡黠一笑,尽显小姑娘机灵活泼的一面:“您这布料放在仓库里只能养蘑菇,那才是亏掉老底呢。如今有我帮忙,还能收回些银子,已经是赚了!” 孙放越发觉得杜宝珠只是个略有些急智的小丫头,一点也不懂商场上人情的重要,并不能走得长远。 因此,先前的提防早已放下大半:“这个价我实在卖不了。若是连一半本钱都回不来的话,我还不如拿这批布料送人,好歹换点人情呢。” “我说句大白话,您别生气。长安有钱有势的官宦人家看不上这几匹发霉的丝绸,看得上的人家那人情也值不上几个钱。” 孙放渐渐也有了王得宝的牙疼之感,眼前这小丫头油盐不进,偏偏嘴巴不饶人,说话总是一针见血。 “您也不用怕亏钱,”杜宝珠又及时补上一句:“依我这个法子,您至少能拿回您七成的本钱。” 这……孙放忍不住动摇了。 那批布料的情况他也知道,卖不掉送不出。虽然能按王得宝的办法急速脱手,但却是后患无穷。能收回七成本钱已是大幸。 “孙某做了小半辈子买卖,还是头一回遇到你这样狠的对手……罢了,七成半就七成半吧。先把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我最后拿到手的钱不足七百两,必须由你补齐!” “这是自然。”杜宝珠熟练地添水磨墨,写下契约条款交给孙放过目:“您看,如此约定可否?” 孙放接过契约展开一看,只见纸上仿佛螃蟹爬过一般,横七竖八划着许多墨迹。仔细辨认,才认清上面写了什么。 果然是个不通笔墨的小丫头。孙放笑笑,确认自己无论如何都能在一个月后拿到七百两银子之后,便点了点头:“可。” 杜宝珠这才唤来何掌柜,重新誊抄了一遍契约。双方一同去官府过了契,这生意就算成了。 按照约定,杜宝珠现在就可以去仓库取出布料,自行处置:“孙老板可要同我一起去仓库看看?” “既然已经签了契约,某自然相信你的本事,这仓库便不去了。”孙放此时已经放下了招揽杜宝珠的心思,哪里愿意在一个小丫头片子身上浪费工夫,只点了一个心腹给杜宝珠作陪同。 到了仓库前,看守的门房一打开库门,一股阴湿霉臭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阿嚏——”何掌柜和鹿鸣都在杜宝珠前面,被这股气味扑了个正着,一时间鼻涕眼泪齐刷刷往下掉。 杜宝珠倒是早有准备,特意用帕子掩住了口鼻,并没有什么影响。 “小娘子……”心直口快的尝乐凑在她的耳边,小声嘀咕:“您不是说这批布料卖不掉么?咱们买下来,岂不是砸在手里了?” “卖不掉,也要看谁来卖,怎么卖。” 杜宝珠为了这批布料原本准备了一千两本钱,现在一分钱不花就拿到货,心情十分畅快。对尝乐的疑问也颇有耐心:“这些布料现在的卖相肯定是卖不掉的,咱们若是好好打理干净,挑些品相不错的……” 旁边还有个孙放的耳目,杜宝珠便和尝乐咬着耳朵,如此这般地解释一番,总算点透这呆丫头。 “小娘子果然好聪明!”尝乐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崇拜的光芒。 杜宝珠在她鼻尖点了点,笑道:“行了,别发呆了。你和闻喜赶紧带人清点一下货数,搬到咱们的仓库去。” 踏实可靠的心腹到底少了些,杜宝珠只好把两个婢子带在身边,这会儿便趁着盘货的机会,教两人如何进货出货。 两人毕竟是崔氏精挑细选留在女儿身边的侍婢,做起事来十分麻利。按照平日整理杜宝珠衣物的办法,将布料分出三堆‘完好的’‘还行的’‘不能用的’,依次运出仓库。等仓库搬空,布料的品级也分好了,所有数目列得清清楚楚。 “小娘子请过目。” 杜宝珠从闻喜手里接过清单看了看,和她预料的差不多,‘完好’的布料几乎没剩几匹,‘还行的’则有八成,剩下两成则已经烂得不成型了。 不过,‘不能用’的布料她也没扔,照旧让闻喜登记入库:“从品相好的布料开始,让下人把布料上的污渍清洗干净。” “是。”闻喜尝乐行礼而去。 就在这时,一道肥硕的身影急匆匆赶来仓库:“老石,这批布料不是孙老板交给我的么?你怎么让其他人运走了!” 来的正是王得宝。 他先前本想借孙放的威风将布料卖给外地来京的胡商,谁知孙放咬死了不答应,只好忍气吞声,打算另寻机会。 谁知,他回去之后不到天黑,就收到库房管事送来的一千两银子。一问,才知道孙放把布料交给旁人处置了。 再一问,那新接手的人竟然连押金都没交,只是拿一间铺面作保证之后,他便慌了。 这新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然能得孙放如此信任?若这人真把这批布料卖出去了,岂不显得他很无用?到时候,孙放还会继续重用他吗? 他在长安城里行走,一半都是仰仗孙放的余威。若是没了这个,他还怎么做生意?这样一想,他便匆匆赶来仓库打探消息。 谁知,气还没喘匀,就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杜宝珠!又是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得宝此时惊疑不定,望着杜宝珠只觉得自己眼花了。 怎么可能呢?明明杜宝珠才坏了长乐酒肆的生意,孙老板为什么还会和她合作?还开出先拿货后给钱这样便利的条件? “原来是王掌柜。”杜宝珠狡黠地笑笑,故意行礼道:“多谢你在中间传话,替我促成了这桩好生意啊!” 王得宝哪里愿意和杜宝珠沾上关系,想也不想就撇清道:“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替你促成生意了?” 第99章满一百万减五万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我虽然久仰孙老板威名,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如果不是你帮忙传话,孙老板怎么会亲自找上我呢?” 杜宝珠铁了心要在孙放和王得宝之间插颗钉子,于是十分耐心地解释了自己拿到布的前因后果。 王得宝一听,心里嘀咕得更响了:孙放宁愿亏钱都要让杜宝珠处置这批布料,可是对他起疑了? 他这些日子接连在杜宝珠手上吃瘪,连柳泰娘那样的章台柳都能爬到他的头上作威作福,便萌生了自立门户的想法。 谁知,事情还没成行,孙放就先收了他的差事,这该怎么办? 他慌得想上手将布夺回来,却又知道此行无用,反倒惹孙放不快。只好按捺住火气,伸头往仓库里看一眼:“哼,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变废为宝!” 杜宝珠自然有这样的本事,波澜不惊地送走王得宝,她便登车来到自家存放布料的仓库。 这仓库就在周氏帮忙寻找的别墅后院里,因为这几日不是招待贵妇人的日子,便被杜宝珠征用,拿来晾晒布料了。 “娇娇儿,你要布料,怎么不和我说?”周氏与杜彦林和离之后,一心扑在生意上,十天里有八天都会来别墅看看。 今日她一来,便看见后院屋里晾晒着花花绿绿的布料,一问才知道杜宝珠把孙放那批浸过水的布料全收来了,还花了七百两。 七百两,周记绢行两三个月的进项也就这么多,居然娇娇儿一口气全吃下,还要一个月内卖掉。 周氏虽然觉得娇娇儿有些本事,但此刻依然觉得娇娇儿好像疯了:“可是孙放哄着你买的?这獠人最是阴损,不少人在他手上吃过亏,娇娇儿别怕。二婶替你讨公道去!” “咳——”杜宝珠赶紧把周氏拉住,神神秘秘关上门:“二婶,您放心吧。这些布我都瞧过了,没什么大问题。真要吃亏,也是孙放吃亏……” 周氏不信,杜宝珠便拉着她参观自己临时搭出的小作坊:“这些布料包裹得严实,坏的其实也就最外面的两层。这些可以裁下来做鞋面、做荷包、做布花……” 杜宝珠早在听说孙放手里有一批浸水布料的时候,就打算上了,还特意去码头打听了一番。 知道那批布料落水之后立刻就捞了上来,便猜到这批布浸水不会太严重,最大的问题便是处理不及时带来的霉臭味。 这事放在孙放和王得宝身上,觉得棘手。但是对杜宝珠来说,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去除霉味,最好用木炭和茶叶一点一点地拔出味道。 木炭吸了味不影响烧火,屯到冬天依然能倒手卖掉。茶叶就更简单了,新茶铺最不缺的就是废茶叶。这些茶叶只泡过一道水,茶香依然浓郁。杜宝珠早就让春娘将茶叶收集起来,洗净晾干,这会儿正好能用。 这两招若是仍不管用,杜宝珠还有一间供布料使用的香薰房。四周都塞着布条,一点香气都不会浪费,保准能将布料熏得芳香四溢。 “可是……”周氏还是担忧。 她就是做布匹生意的,对京城百姓每月买布的量最是了解不过。杜宝珠收来的这批布,即便只剩八成,那也够十来家布店吃一两个月。 如何才能在一个月内把它们全都卖掉? “这就要靠二婶、三婶还有阿娘帮忙了。”杜宝珠眨眨眼,指着这处别院,笑得十分得意:“咱们不是早就开始做准备了吗?” 打杜宝珠从新安回来,便拉着崔氏三妯娌嘀咕了一番,这处别院便是她们嘀咕的结果。 每月逢三,周氏便会带来一批梳头的、化妆的、美甲的师傅,替崔氏推荐来的贵妇人们做保养,这便是古代简易版的美容院了。 杜宝珠虽然对唐代的时尚没什么话语权,但她可以依靠现代的花样替周氏出谋划策。 比如,唐代妇人们也有美甲一说。只是花样十分寡淡,不过是采来各色花朵用明矾渍在指甲上。杜宝珠便提议,多萃取几种颜色,在指甲上画些花纹。还能用松胶粘些金箔、珍珠粉、玳瑁碎上去。 没想到,古代的美妆达人周氏听了杜宝珠的提议,带着一众婢子闭门研究了几日,还真就研究出了可行的法子。 现在,带花纹的美甲已经成了京中贵妇们最流行的风尚。连带着,这‘金粉社’也成了各位贵妇们最想加入的结社,没点子牌面轻易进不了了。 不论古今,太太们的聚会才是收集一线信息的最佳战场,掌握了太太们消遣的去处,便掌握了各位老爷的动向。不但如此,还能反向将信息输出给各位贵妇人们。 比如前段日子王得宝的布店打折,有位商人妻子便有几分意动,想把布料收来自己处置。 便是胡氏闲闲一句:“浸过水的丝绸,颜色就不好看了。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穿这样的布料岂不跌了身份?” 搅得各位贵妇人连忙撇清自己,生怕被人误会要买那打折的廉价货色,这才让杜宝珠捡了个漏。 “你呀你……”周氏不禁按住额角。 当日娇娇儿叮嘱她们说几句王得宝布料的坏话,她们都只当娇娇儿记了仇,不愿让王得宝好看。却没想到,这个十岁出头的女娃娃居然把事情想在了她们前头,早早就做下了谋划。 这样一想,她就越发庆幸自己听了娇娇儿的劝说,放弃杜彦林这株歪脖子老树了。 不过,她仍有疑问:“如今贵妇们都信了那套‘穿便宜货色跌身份’的说辞,你又打算如何将布料卖出去呢?” “自然有法子……”杜宝珠眼中光芒闪动,踮脚附在周氏耳边如此这般地交代几句。 周氏越听越喜,忍不住抬手揉乱杜宝珠头上两个圆溜溜的丫髻:“我的娇娇儿,这世上怕是没几个比你更聪明的了!” 周氏这头领了杜宝珠的指令,匆匆而去。 西市那边,王得宝退了布店的铺面,越想越觉得不能再等。若是真等杜宝珠做出实绩,这京城哪还有他容身的地方? 连忙火烧屁股一般滚去和西市各家邸店的主人商谈促销之事。 第二天一早,经过西市的路人便发现西市好几家邸店门上都挂了一块簸箩大的木招牌。那招牌迎风就滴溜溜打转,与当初杜记券行挂出的‘良品联合’木牌有八分相似。 券行又搞新的促销了?许多在促销会上得了便宜的人,不由心痒痒,连忙涌到挂牌子的店铺打听。 然而,头一个进店的人脚还没落下,就又慌忙退出来。跑在后面的人一时不防,被他撞个仰倒,忍不住大骂。 头一个人被骂得面红耳赤,指着店铺道:“要进去,你自己进去就是。反正我是不去当这冤大头!” 后面的人满腹疑惑,爬起身走到店铺前。还没进门,就看见货架上摆着几件促销货物。 头一件,是个鎏金卧龟脚踏莲花的银熏炉,面前的木牌上写着‘售价,六十九万钱。本品参与满一百万减五万钱大促销活动’。 “妈耶——”这人也忙不迭地退出店铺。 许多刚到的人见他面露惊恐,赶紧拉住他:“这位丈人,店里什么东西便宜卖了?您识字,给我们说说呀!” “别提了。”那人穿着一身文士袍,看着斯文。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那身文士袍已经浆洗过许多回,袖子边都泛毛了。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囊中羞涩,便抹了把脸,道:“便宜是有便宜的,就是不大合用。” 那些人哪听这个,连忙又问里面到底卖什么,怎么个价钱。那人没办法,只好把自己看到的实情说出来。 众人一听,六十九万钱的香炉,凑满一百万钱可以少五万钱。连忙跟着转身:“听您这样一说,确实不大合用,咱们还是看看别家吧。” 这样的笑话在西市闹了好几遍,不到午饭的时间,就传到了周氏的别院中。 杜宝珠正忙着面试卢二帮忙找来的几十个熟练的裁缝,听几个小鸦头说起这事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京都百姓与其他城市的居民相比,算是富裕的了。可再富裕,也没富裕到家里要用鎏金香炉的地步。谁会舍得为了那五万钱的折扣,咬牙往家里添置这样的器物? “王得宝这回怕是要跌大跟头了。”周氏也笑得抹眼泪。 她说前些日子,娇娇儿总让她们不动声色地和贵妇人们说起‘买东西买的就是合心意,价钱不重要,重要的是得配您的身份地位’。搞了半天,还在这里藏了一个埋伏。 不过,她却不知道,不光是来金粉社的贵妇人们被灌输了这样的念头。就连去勾栏瓦舍消遣的贵族老爷们,也被杜宝珠雇佣的温香软·玉咬着耳朵说过这些话。 邸店卖的都是从西域过来的胡货,尤其以香料、金银器、羊毛毯最为稀有精致。可偏偏价格奇高,就算打了九折,寻常人家也用不起这些。 而京城买得起这些的贵人们,本就不在意价钱。如今又被杜宝珠拿话定住,但凡珍惜自己身份的,都不会凑这个热闹。 王得宝今天天不亮就把自己的王记券行打开了,摩拳擦掌打算大做一番事业。 谁知,他从早上等到中午,等得脖子都长了,却只等到两个替府里采买的管事上门询问能不能按原价写账单,把多的钱私下给他们。 甚至,这两个管事提的货物都不在促销清单上! 送走两个管事,王得宝再也坐不住,提着袍角往西市的邸店跑去。 第100章被讹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王德宝匆匆赶到邸店门口,定睛一看,除了稀稀拉拉几个凑热闹的人围在店门口外,并无客人询问促销大会的事。 他忍不住后退几步,仔细看了看挂在门外的木牌子,确认和杜宝珠那块牌子相差不大。才又往店里看去:他不都是照搬的杜小娘的套路么?怎么就没人买呢? 拉住一个经过的路人询问,那人却连连摆手:“家里不缺这些,用不上。” 王得宝彻底傻眼,什么时候京都的百姓富裕得人手一只鎏金香炉了? “呵——”不远处茶楼上,李杰把玩着折扇,目光轻飘飘落向街面上,唇间忽然溢出一声轻笑。 裴沼忍不住好奇,立刻伸长脖子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好看见王得宝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站在大街上,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他身体不大好,常年在家休养,偶尔外出都只去书院和如意茶肆两处,因此对坊间的事情并不大了解:“那是谁?” 李杰的笑容仿佛枝头的鸟儿,被裴沼的问话惊飞,很快又变回了波澜不惊的古佛模样:“长乐酒肆的掌柜。” “哦……”裴沼点点头:“就是那家被杜小娘子挤垮的酒肆的掌柜……” 李杰神色不变,淡淡点头:“正是。” “你……”裴沼犹豫一瞬,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那杜娘子不过十岁,京中局势如此复杂,你何必拉她入局呢?” “若是有别的出路,本王自不会如此。可你知道,本王并无其他路可走。”李杰脸色渐渐暗淡,就连那狭长的眼眸都冷厉了几分:“若是能换大唐江山百年安稳,本王即便舍了这条命也无妨,更遑论旁的牺牲!” “……”裴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满腹劝告都化作了一声叹息:“希望一切都能如你所愿吧。” 必然如我所愿。李杰垂下眸,眼中光芒无比坚定。 楼下,王得宝已经从傻眼中清醒过来,正要去别家邸店看看,就被眼前邸店老板抓住衣领:“好你个王得宝,不是说和你合作能让店里生意变好,赚大钱么?我今日从开张到现在,只卖出一张地毯,说好的钱呢?” 邸店老板虽然是个高鼻梁蓝眼珠的胡人,却是在长安城里出生长大的,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骂起人来,嘴皮子比王得宝还要利索。 偏偏他骨架还高大,拎住王得宝的衣领,就像拎着一只滚圆的鸡崽子似的。 王得宝没有防备被他捉住,一时挣不开,只好抹着额头的汗水,低声下气地劝他:“马老板,咱们有话好好说……” “我只要钱,见了钱自然一切好说!” 王得宝万万没想到,他在长安当了这么多年的地头蛇,居然到了这西市,反倒变成了被地头蛇欺压的那个。 邸店马老板一声招呼,其他几家和王得宝签了契约的老板便带着伙计蜂拥而至,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钱呢?好端端的,你哄着我们降低价格,说是能卖掉更多东西。我价值九十万钱的掐丝珐琅彩瓶七十万钱卖出去了,旁的商品却没人碰一碰,这叫什么事?” “娘的,该不会是这王八玩意儿和买东西的人勾结,故意拿话哄我们压低价格吧?” 在场的几位邸店老板,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那店铺,本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运气买卖。 可谁让这王得宝正好撞上来呢?此时不替自己捞钱,什么时候替自己捞钱?一人这样说之后,众人纷纷改了口风,押着王得宝要去见官。 王得宝被一群膀大腰圆、高眉深目的胡人团团围住,想跑跑不掉,想打打不过,总算相信孙放当初的提醒了,这批邸店老板在京都经营多年,哪会没点子本事? 然而,这时后悔已经晚了。只能将自己多年积攒的老本吐出来,补平邸店老板们的损失。 “呸。”邸店老板们拿了钱,仍然愤愤不平:“没事拿我们当把戏玩呢?没有那金刚钻,就别学人家揽那瓷器活呀。东施效颦,羞不羞啊?” 王得宝这才知道,这帮子胡人不光官话说得溜,学问也不差,成语俗语就没有他们不会的。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实在是大错特错。 促销大会失败,又被胡人店主讹了一大笔钱财。他怎么想,怎么咽不下这口气,只好悄悄溜到孙府侧门,往里递话。 不一会儿,侧门里就走出一个打扮得华丽的娘子。那娘子见了王得宝,便像见了瘟神一般嫌弃得厉害:“义兄今日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这女子是前两年逃难来京的寡妇应娘,王得宝见她生得漂亮,又知情知趣,便和她拜了干亲,顺势将她送给孙放。 孙放正头夫人早就去世了,所幸儿子都已养大,便不着急娶继室,反倒养了许多莺莺燕燕在府里享受。 应娘有王得宝的扶持,没少受孙放宠爱。偶尔王得宝有求于孙放,都是由她向孙放吹枕头风的。 可是,这半年里,王得宝先是丢了长乐酒肆,又将布料砸在手里,接连办错差事。连带着应娘也跟着吃了些苦头,被好几个新进府的小浪蹄子打压下去。 因此,她见了王得宝才这么没有好脸色。 王得宝也知道自己最近着实落魄,便顾不上和应娘计较这些。堆着笑塞了一锭银子在应娘手里,这才道:“促销大会没办成,你替我向孙老板说说好话……” 应娘一听,连忙将收起的银锭子扔回王得宝怀里:“你可别害我!” “你当初搞那什么劳什子促销大会的时候,可没和孙郎通过气。这会儿赔钱了,倒来找他。我要是替你传这个话,孙郎不得恨我?” 那银锭子是私坊熔炼的船型银铤,四角高高翘起。被它一砸,王得宝疼得龇牙,脸上却还得做出狠厉的神情:“你这是见我失势,想撇清关系?” 应娘被他说中心思,眸光不由闪烁。 王得宝见状,冷哼一声:“你逃难带来的两个孩子还在我手下作学徒,你若是不帮我,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应娘脸色猛地一白,这才想起自己这个义兄并不是什么良善人物。她那两个孩儿大的一个才十六,若是真把这人逼急了,只怕性命不保。 这样一想,她立刻换回娇滴滴的姿态,讨好一笑:“瞧你说的,咱们是正经拜过皇天后土的义兄妹。你有事,我哪能干看着?你先回去吧,孙郎今日出门作客去了。等他回来,我就去说这事。” 王得宝将银子递给她,却被她推了回来:“义兄的事,就是我的事,哪用得着使唤银子?” 王得宝只当她被威胁住,不敢收他的钱,便将银子揣回怀里:“为兄记着你的人情。等我东山再起,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我就等着义兄的好消息了。”应娘干笑着退回府中。 走到廊下旁人瞧不见的地方,却将手里的帕子狠狠撕了几把。等肚里的怨气消了,才坐在亭子里仔细思考起对付王得宝的法子。 晚上孙放醉醺醺的回来,一众娇婢立刻如云一般涌出,将他围在中间。左一声‘孙郎’又一声‘哥哥’,都想将他哄进自己院中。 却有几个娘子默默结成一派,分工将旁人挤开,任凭其他娘子如何谩骂,也不让旁人靠近孙放半分。 这些都是应娘收买的帮手,花了她不少银子。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她连忙上前一步,小意搀扶着孙放,柔声问道:“孙郎,我熬了醒酒的饮子。你今晚去哪歇息,我给你送去。” 一番话说得温柔体贴,又大方地不同姐妹们争风吃醋。孙放听了,睁开迷离的醉眼看向她,她便微侧着脸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羞涩。 “呵……”孙放最吃的便是女子含羞带怯这一套,只一眼便做下决定:“何必麻烦,我直接去你院中喝了就是!” 应娘连忙招呼身边细婢帮忙,将孙放搀进自己院中。 喝过醒酒汤,孙放脸上的醉意稍稍散去一些。眼见应娘弯腰替他打理着床铺,心中一片柔情,想也不想便拉着应娘倒在床帐中。 一场云雨过后,应娘才微微露出一丝无助:“孙郎……王得宝今日又来寻我了……” “嗯?他又想做什么?” “他……”应娘迟疑着不敢回答。 孙放见了大为怜爱,伸手在她脸畔抚过:“但说无妨。” “他做生意赔了钱,想请你替他出头,又怕你不愿意。便撺掇我去你书房……” “去书房做什么?”孙放迷醉的眸光迅速清醒,猛地翻身坐起,眼神利如刀刃。 书房是孙府的禁地,里面藏着他向各地官员行|贿的账本,以及许多生意上的秘密。王得宝那厮想进书房找什么? 应娘强忍着害怕,怯怯道:“我不知道……他只说要寻一个记着很多物件的账本。” 王得宝当然没说过这话,不过他往日和应娘来往的过程中,顺口提过孙放有这么一本秘密账本,此时便被应娘拿出来发挥了。 孙放果然当真:“既然是你义兄交代的事情,怎么又告诉我了?” 应娘立刻跪伏在地:“应娘是孙郎的人,怎么会做对孙郎不利的事情!” 她低头垂泪,将自己从前和王得宝来往的事一一交代出来。 第一百零一章美人计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应娘虽然年过三十,但一身皮肉养得十分仔细,腰肢纤细,胸脯却饱满如硕果。伏在地上,好像一块无瑕的白玉脂,着实惹人怜爱。 而她交代的话却是九分真含着一分假,拐着弯将所有坏事都推到王得宝头上,只说自己身为弱女子,在这京都无依无靠,便想认个义兄照拂一二。谁知那义兄心怀不轨,打的是借她之手左右孙郎的主意。 起初,她刚入府,担心失了孙郎的宠爱,便听从王得宝的命令做了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可王得宝的胃口却越养越大,到如今居然要她闯入禁地偷东西。 “奴想着,孙郎既然不许我们入内,里面存的必然是极重要的事物。王得宝突然要这账本,只怕要对孙郎不利。因此,哪怕知道孙郎会怪罪奴,奴也只能斗胆坦白,还请孙郎看在奴伺候您多年的份上,给奴一条生路。” 王得宝千算万算,绝对没有算到,应娘会用‘破釜沉舟’这一招。 这便是应娘的生存智慧了。 她知道孙放向来将院中女子视作玩物,猫儿狗儿一般地宠着。猫儿抓坏了衣衫,狗儿咬坏了桌角,主人再生气,也不会和猫狗计较。 而她又早早地认了错,孙放看在她这十分的知心忠心上,更不会对她动手,反而会把帐都算到王得宝头上。 “此事你是如何回复的?” “这是下午的事,奴怕打草惊蛇,便假意应下,让他回家等信了。” 孙放闻言,轻轻抬起应娘的下巴,笑吟吟地赞许道:“你倒是机灵。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应娘适时地露出温柔担忧的神情:“奴只是想替孙郎分忧……孙郎不怪罪奴先前做的错事,便是奴的赏赐了。” 孙放大笑着将她从地上捞起来,又是一番疼爱。 到第二日清晨睡饱,才将心腹召到书房:“王得宝越发不老实了,你去给他点教训。” 他是靠跑船起的家,和漕运沾边的买卖人,手里哪会干净?光是他自己,就背着好几条人命。后来上了岸,才另外养了一批替他做脏活的死士。 心腹立刻点头,又问:“松的,还是紧的?” 孙放黑瘦有劲的指头在桌沿敲了敲,目光落在藏账本的密室机关上:“紧的吧。” 别的都好说,心养野了却是个大·麻烦。王得宝跟了他许久,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都知道了不少,难保不会反咬他一口啊…… 王得宝还不知道自己大祸已经临头。昨天威胁过应娘之后,便又倒转回去,将应娘的两个儿子送到乡下,打算做个长久的把柄。 做完这些,他将王记券行的大门一关,酒一喝,肉一吃,倒头睡到日上三竿还没醒。 跟着他离开酒肆的心腹伙计,见一时没活干,便偷偷在杜记券行外溜达。好不容易等到杜宝珠的马车,便一路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跟到了曲江坊。 曲江坊在长安城东南角,紧挨着一片湖泊。虽然离闹市远了些,但胜在风景优美又安静,不失为养心静气的好去处。 那伙计眼看着杜宝珠的马车驶进一处高门大院的别墅,不好跟进去,便找了几块踮脚的石头,扒着墙沿往里望去。 一望,就望到花花绿绿的绸缎在微风中招展。 伙计眼尖,一眼从花纹分辨出,这就是先前砸在王管事手中的那批布料。也不知杜小娘子用了什么手段,将霉斑清洗得干干净净,连那股让人作呕的霉味都被若有似无的茶香味替代了。 他脸色骤变,这批布价值千两,若真被杜娘子卖出去,那王管事在京城还有立足之地么? 顾不上多看,他连滚带爬跑回店里:“王老板,大事不好了!” 王得宝这一晚睡得十分舒服,不仅梦见那该死的杜小娘卖不出布匹,被孙放用绸缎裹了沉进运河里。还梦见自己趁机吃下杜记券行,一跃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就连孙放都得点头哈腰求他多排几张孙记的代金券。 正梦见田中尉请他吃酒呢,就被一道破锣嗓子吵醒。 听伙计说完别墅的光景,他那梦也不美了:“那布当真不臭了?” “当真不臭了,我怕是我离得远没闻到,特意绕着宅子走到下风口,真是一点臭味也没有了。”不但不臭,还有一股清香,挺好闻的。 王得宝脸色漆黑,他知道那杜小娘满肚子鬼主意,敢吃下那批布料肯定有后招。却没想到,这事放在她手里解决得如此轻松。这才几天的工夫,竟然就有一批布料可以出手了。 他的促销大会刚刚夭折,若是这时杜小娘再立一桩大功…… 不敢想!王得宝猛地站起身,绕着桌子转了两圈:“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回过身死死盯住伙计:“今晚你去曲江坊一趟。那里又是熏香又是木炭,走水也不奇怪。” 这是要放火了。伙计虽然有几分往上爬的野心,但是怕死。知道这事若是被人发现,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便将头摇成拨浪鼓:“我……我做不来这个……” 王得宝眼睛一瞪,正想威胁一番,那伙计就头也不回地跑出店铺:“我突然想起来,我娘病了,我得回乡下照顾她。王老板,我辞工不干了!” 他是个机灵的,原本跟着王得宝出走,是想表一表忠心,挣个出头的机会。如今头出不了,还要背上大罪,哪里愿意吃这个亏,左右一想,干脆撇清关系走人。 王得宝钱也赔了,手下也走干净了,只剩下一间空荡荡的铺面。越想越不甘心,干脆自己出手,去酒肆买烧酒。 柳泰娘上回听信杜彦林的话,报错‘军情’,好险没造成什么大的损失,才没被孙放舍弃。可热络,也确实是不热络了。她好几次借着送酒的机会,想进孙府见见孙放,都被府上娇艳的婢女挡在门外。 所幸杜家那只母老虎终于松口搬出杜家,她便又燃起当杜二夫人的念头,这几日正小意伺候着杜彦林。 今儿杜彦林要去书院,大清早便走了。她独自睡到临近中午,才起身。懒洋洋下了楼,就看见好几日不见的王得宝正在店里买酒。 “我说王管事……”她轻掩檀口,眼波流转:“瞧我这张嘴,如今该叫你一声王老板了。我说王老板,今儿什么风,竟然把您给吹来了。” “一边儿待着去!”王得宝本就不是什么肯受气的人,见了妖妖娆娆的柳泰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她,他如今还是长乐酒肆王掌柜,哪至于被一群胡人欺负? 柳泰娘正做着杜二夫人的美梦,也不肯受气,闻言柳眉倒竖,转头就对伙计道:“把酒倒回去,这酒我就是喂给狗喝,也不卖给这獠人!” “不准倒!” 王得宝是前任掌柜,积威还在。柳泰娘是现任掌柜,现官现管。打酒的伙计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几乎哭出来。 杜宝珠乘着马车正要回券行,沿途正好瞧见这场风景。 她刚和二婶商量出几款男女服饰,正打算请卢二帮忙找几个有名气的名士当招牌,对老对手的近况并不在意,略微扫了一眼便要走。 可那王得宝看见她的青帐马车却是眼神一缩,虚张声势地将袖子一甩:“不卖就不卖!我还懒得买了呢!”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酒肆。 杜宝珠心思敏锐,立刻发现其中有些蹊跷:“陈鸟,过去打听打听,王得宝想买什么。” 陈鸟如今每天跟着武师学功夫,剩余的时间都被杜宝珠带在身边见世面。可杜宝珠身边,男有鹿鸣,女有闻喜,并没有多少给他立功的机会。 乍然被杜宝珠点名,他便像见了猎物的狼崽子一般,竖起耳朵跃跃欲试。 “咳——”他这幅样子能打探到消息就有鬼了。杜宝珠赶紧叫住他:“嘴甜一些,别叫娘子,叫姐姐。” 陈鸟黝黑的脸皮立刻透出一抹·红晕,竟然不敢看杜宝珠,闷头朝酒肆走去。 柳泰娘一起床就撞到一股晦气,正怄着气。站在门口骂骂咧咧一阵,一扭身,便看到一个眼睛精亮的半大小子朝她走来。 “姐、姐。”陈鸟觉得叫这两个字比和野狗打架还难,嗓子像是卡了一块饼似的。 柳泰娘倒没觉得什么,这小子虽然生得黑了些,但五官是俊俏的。再加上他年纪小,叫她一声姐姐,倒把她衬得年轻了许多,心里的火气立刻消了几分。 伸手在这小子脸颊上捏了一把:“小子,叫姐姐做什么?” 陈鸟好歹是乞儿帮的老大,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轻薄过。一边脸红,一边捏着拳头就想将这女人的手打下去。 一扭脸,看见小娘子的青帐马车,又将拳头放回身侧,僵着身子道:“我是王老板的小厮,求姐姐行行好,把酒卖给我吧,不然王老板又该打我了。” 杜宝珠让他来打探消息,就是存着锻炼他的心思,故意没有教他如何套话。不过他江湖经验丰富,谎话信手拈来,倒是不成问题。 “可怜见的。”柳泰娘一听‘王老板’三个字,火气就往上窜,可眼前这小子长得俊嘴又甜,又这样可怜。她便大发慈悲:“行了行了,看在你嘴甜哄姐姐高兴的份上,卖给你吧。” 第一百零二章失踪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一旁的伙计麻利地打出二十斤烧酒,拿土陶烧的酒坛装好,一溜摆在柜台上,竟然差点摆不下。 陈鸟一摸口袋,红着脸道歉:“姐姐,主家给的银子不够。劳烦您等一等,我这就去要钱。” “啧,獠人就是獠人,买个酒都抠抠搜搜的。”柳泰娘媚眼落在陈鸟身上,忽然笑起来:“要不你也别跟着那厮了,来姐姐店里当个跑堂伙计如何?” 陈鸟义正言辞摇头:“主家对我有恩,不好一仆事二主。” “没想到你还是个忠心的,王得宝倒是运气好。”柳泰娘酸溜溜的,不过也知道强拧的瓜不甜,便摆摆手让陈鸟快去快回。 陈鸟点头称是,出了酒肆朝王得宝离去的方向走出一条街,才绕回杜宝珠的青帐马车旁:“小娘子,我看清楚了,王得宝买的是烧酒,一共二十斤。” “这么多?”鹿鸣忍不住惊讶:“他这是生意失败自暴自弃,打算醉死么?” “他不是这样懦弱的人。”杜宝珠微微蹙眉,却也想不出王得宝买这么多酒做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陈鸟身上,想了想:“这便是你第一个考验,跟紧王得宝,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陈鸟浑身一震,捏紧拳头:“是!” 王得宝原本打算仗着前掌柜的身份低价买些烧酒酒,谁知遇上柳泰娘歪缠不清,又被杜宝珠瞧见,只好另换一家酒肆。 “别往里掺水!”他一面付清酒钱,一面盯着打酒的伙计:“都是做这门生意的,别想唬我。” 他盯得仔细,打酒的伙计愣是没找到掺水的机会,等他一走,就被掌柜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王得宝却不管这些,拎着烧酒得意洋洋地回到券行。将门板一栓,就昏天黑地地喝起酒来。 陈鸟不好靠近,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等着王得宝再次露面。然而,还没等到王得宝,他先看见一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布短衫,宽大的衣衫下藏着一团鼓囊囊的东西,警惕地钻进一家质铺。 陈鸟霍然起身,像一支离弦箭般射了出去。 “张感!” 陈鸟五指紧紧嵌在那人肩头,猛地一用力,那人便像个陀螺似的转过身,露出一张黝黑瘦长的脸,正是乞儿帮二当家张感。 他被陈鸟抓了个正着,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惊慌,可慌乱过后,就立刻冷静下来,反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你不在千金贵女屁股后面当狗奴才,跑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专门在这里等我?谁给你递的信?” 陈鸟黑着脸,不由分说将张感捂住的衣襟扯开,一只蓝布包袱立刻散落在地,露出里面的一块玉佩。 那玉佩质地洁白,雕工精致,显然不是陈鸟张感这样的小乞儿该有的东西。陈鸟一看,立刻红了眼珠,一拳砸在张感脸上:“你偷主家的东西!” “那小娘皮小气得厉害,除了被褥碗筷什么都没有,我能偷她什么?”张感被打之后,并不服气,揉身和陈鸟缠斗在一起。 “那这块玉佩是哪来的?” “……”张感眼珠滴溜乱转,不肯说实话:“反正不是那小娘皮的!” 两人谁也不让着谁,就在质铺门口打了起来。很快,又有几个乞儿帮的小乞儿从隐蔽处钻出来,将两人拖进深巷。 “放开我!”到底是乞儿帮老大,发起威来谁也不敢和他作对。他一脱身,就将张感狠狠按在墙上:“说,玉佩到底哪来的?” 张感挣了两下挣不脱:“愣着干嘛,帮忙啊。” 众乞儿犹豫着不敢上前,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道:“老大,玉佩真不是杜娘子的,你放过我们吧。” 陈鸟不撒手,瞳色浅淡的眼睛里射出阵阵冷芒:“咱们如今有了稳当的差事,衣食不愁,为什么还偷东西?” “呸!”张感吐了口唾沫:“背信弃义的小人凭什么管我们?” “老大……我们,我们不想当茶农,我们要去福建投奔义军。” 陈鸟一愣,手上的力道渐渐散了:“你们现在就要走?” 张感趁机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呼哧喘着粗气:“我们不像你,贪生怕死。我们现在就要去福建,杀狗官,干大事!” 陈鸟捏紧拳头,望向其他乞儿,他们却不敢和他对视,纷纷撇开了视线。 在这儿的,都是从前打架最厉害的几个,杜家那座小小的茶园留不住他们的雄心壮志。 陈鸟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好死死咬住嘴唇:“你们走可以,偷来的玉佩必须还回去。” 张感第一个不同意:“凭什么?那是我的玉佩!” 陈鸟将杜宝珠先前发给他傍身的银钱全部掏出来,托在掌心,一共三两银子:“那是你偷来的,必须还回去。这些是我攒下的,拿去作路费。” 张感不是他的对手,抢不过,只好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见他不为所动,才伸手抢过银子:“这是你欠我们的!” 说罢,扭身就走。 “站住!” 张感回过身,狠狠瞪着陈鸟:“你还想做什么?” “这玉佩到底是谁的?” 张感眼中闪过失望的色彩,冷笑着勾起唇角:“是阿玄的,快拿回去向你主人邀功吧。我们走!” 几个乞儿匆匆从深巷翻墙溜走,留下陈鸟一人。 望着伙伴们消失的墙角,陈鸟眸底的光芒慢慢消沉,好一会儿才将玉佩赛回怀里,迈步走出深巷。 此时太阳已经被群山吞没,只留下一条耀眼的金线。陈鸟慢吞吞回到王记券行门外,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听,却发现屋内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 坏了!王得宝不见了。伙伴离去的阴影迅速被惊讶驱散,陈鸟瞳孔猛地收缩,赶紧绕到后院翻墙进去。 王记券行里一片狼藉,遍地是骨头和豆角壳以及酒坛。陈鸟数了数,这里的酒坛比王得宝拎回来的少了许多,剩下的酒坛哪去了? 他在屋中转了几圈,忽然想到小娘子刚入手的布料,有了不好的猜测,连忙朝别墅奔去。 天色渐渐暗沉,越往城边走,路上的行人就越稀少,到后面几乎看不见人影。陈鸟拼命跑着,五脏六腑好像燃火了一般生疼,但他不敢停,生怕自己迟一步,就会看到火光漫天的可怕场景。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曲江坊一片寂静,别说火光,就连灯光都见不到几盏。 是他猜错了,还是王得宝还没来得及动手? 陈鸟努力喘匀气息,绕着别墅检查了好几圈,并没有看到王得宝的身影。只在一处僻静角落,找到一串摔碎的酒坛,烧酒特有的浓烈气味仍在空气中飘荡。 他将酒坛拎起来看了看,的确是和留在券行里的酒坛一个窑烧制的,可王得宝哪去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迅速返回杜府,一五一十地向杜宝珠汇报了事情的经过。 “王得宝想纵火烧了别墅?”杜宝珠听到这个消息也吓一跳,连忙派人向别墅递话,要求加强巡逻。 然而一晚上过去,什么也没发生。 “都是我的错。”看着小娘子眼下的阴影,陈鸟满心愧疚。 如果不是他蹲守途中走了神,就不会失去王得宝的踪迹,也不会让小娘子一夜不眠。不是他,小娘子就不会招来一群白眼狼。 他想了想,顺手拿起桌上的油灯就往自己手上倒去。 “你做什么?”鹿鸣眼疾手快,赶紧将灯盏抢回来。 然而激荡出的灯油还是落在了陈鸟黑瘦的手背上,眨眼的工夫就烫出几个水泡。 “都是我的错。”他不擅长言辞,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够了。”杜宝珠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这小身子实在娇贵了些,不过一夜没睡,就头疼脑胀得厉害。 她看了看恨不得自裁谢罪的陈鸟,感觉自己像个可怜的初中班主任,班里还全都是些问题儿童。 “你做事半路分心的确不对,但你也替杜家找回了财物损失,功过相抵,此事就不再计较了。” “至于王得宝……”杜宝珠咬了咬唇,一时想不出头绪:“咱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忙,没工夫陪他玩。护院多加强巡视就是了,别的也没什么。” 陈鸟低垂着头,像一只淋过雨的狼崽子,杜宝珠几乎能看见他的头顶冒出两只耷拉的尖耳朵。 “陈鸟,你现在是我的佣工,就得为我干活,别想着自残。你受伤,耽误的是我的生意。” 她没什么和问题儿童相处的经验,只好干巴巴地吩咐鹿鸣:“带他回去休息吧……记得给他伤处上点药。” “是。”鹿鸣用胳膊圈住陈鸟的脖子,强行将他拉出四季苑。 “行了,小娘子不是说了不计较么?还垮着脸做什么?”鹿鸣低头看看陈鸟,忽然生出这小子比他更适合跟着殿下当暗卫的念头。 不过想起鹤锋光秃秃的耳朵,他赶忙把这念头扔出脑海,转而专心应付陈鸟:“真要觉得自己对不住小娘子,就打起精神好好做事,替小娘子分忧。” 陈鸟死死咬着唇,眸中光芒点点。 第一百零三章证据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王得宝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接连两天都没在街上露面。 “许是在哪个相好家消遣呢?”何掌柜对此并不以为意。 不过在小主家面前,不好说这些男女之事,他便只能含糊过去:“……总之他是死是活都和咱们无关,管他干嘛!” 杜宝珠却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安,临近中午,这不安终于爆发了。 当时杜宝珠和崔氏等人正在新租的工坊里查看几款新衣样式。卢二不愧是京城地面上最长袖善舞的官宦子弟,不是牙人胜似牙人,杜宝珠请他帮忙找几位有名气些的白衣作模特,他还真就找了四五个来。各个气度潇洒,身姿笔挺。 领头的一个,正是如今风头正盛的长安第一才子裴沼。他换上杜宝珠准备的衣衫之后,原本文雅的气质更添几分沉着端庄。 “好俊的小郎君。” 周氏笑吟吟地称赞一句,裴沼白皙的脖颈立刻染上桃红,一揖到底:“娘子谬赞,是杜记的裁缝手工好。” “都好。”周氏朝崔氏眨眨眼:“咱家裁缝手艺好,郎君长得也好。” 唐朝承自魏晋,气韵风流,女子当街夸赞男子样貌并不算什么离奇的大事。只是裴沼不常在外行走,才对这样的事害羞了些。 周氏正要再说,就听见院子大门被人敲得‘砰砰’作响:“开门!” 看门的老张头刚一打开门,就闯进几个衙役:“杜记券行掌柜何万年可在此处?” 何掌柜连忙越众而出:“在这里,在这里。” “几位不知找我何事?” 衙役上下扫了何掌柜一眼,便伸手捉住他:“有人告你买凶杀人,刘府尹传你上堂!” “哎!官爷,这中间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周氏见的世面最多,连忙将人拦住,不动声色地往领头衙役手里塞了块碎银子。 那衙役同样不动声色地掂了掂银子的分量,这才抹抹鼻子,笑道:“这可不是什么误会,状告的人指名道姓说的就是你们杜记的掌柜。” “买凶杀人,杀了谁?” “长乐酒肆的前掌柜,王得宝啊!”衙役瞟了在场众人一眼,道:“谁不知道你们杜记与那王得宝有旧仇?他死了,你们当然脱不了关系。” “王得宝死了?”众人齐齐惊讶。 未曾参与王得宝纠纷的崔氏和周氏满脸茫然,只有杜宝珠等知道王得宝失踪的人没有露出太多惊讶。 “阿娘。”杜宝珠悄悄扯了扯崔氏的衣袖,提醒道:“人命官司非同小可,需得向阿耶递个消息。” 各地战乱不断,长安看着繁盛,内里已经糟烂。小打小闹的纠纷也就算了,这种沾上人命的官司,有钱有势和没钱没势完全是两种审法,多的是屈打成招的穷人替富人抵罪。 “对!”崔氏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叫来红音,让她往老爷任职的兵部走一趟。 模特签约的事是顾不上了,由玲珑善舞的周氏引着一众客人从侧门离开:“何掌柜绝非凶手,杜记做的是正经买卖,万不会用这般下作的手段。官府公断前,还请诸位替我们保密,以免坏了杜记的名声。” “这是自然。” 裴沼领众做下承诺,周氏这才千恩万谢地追着杜宝珠一行人而去。 看着远去的人影,裴沼想了想,转身去了寿王府。 王得宝不是什么善人也不是什么名人,按说他的死并不算什么大事。可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去往京兆府的路上尽是闻风而来的看客。 “娇娇儿,”崔氏掌心湿透,拉着杜宝珠的手微微颤抖着:“闹出这样的事,杜记的生意会不会也受影响?” 她知道女儿才花重金收了孙放一批布料,若是因为这事折在手里,明年没钱买粮买药怎么办? “阿娘放心。”杜宝珠反过来捏捏母亲的手,低声安抚道:“没做就是没做,咱们行得正,不怕影子歪。” 正说着,官衙已经到了。门前的空地早已被看热闹的人挤满,马夫只好将车停在官衙后巷。 杜宝珠母女两戴上帷帽,这才在几个伙计的保护下挤进官衙。 只见府尹刘仲方高坐堂前,堂下一边是被衙役反剪住双手的何掌柜,另一边则是由两个年轻女子搀扶着的老妪。那老妪瞧着五六十岁模样,哭得十分伤心,想来应该就是王得宝的母亲了。 此时师爷正读着状纸,大意是说杜记何万年自几月前因为酒肆经营不善,与王得宝结仇。之后还故意做出有漏洞的契约坑害王得宝,导致两人仇恨加深。 直至几日前,王得宝模仿了杜记的促销大会,彻底引发何万年的仇恨,这才遭遇不幸。 那写状纸的人颇有些本事,明明不相干的事被他写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看见一般,将围观众人的情绪撩拨得十分激动。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如今的杜记新茶铺,就是从前的杜记酒肆改建的!” “王得宝那厮奸诈狡猾,仗着有人撑腰,强买强卖、高价卖掺水酒,逼垮了好多家酒肆。换我是那些酒肆的主人,我也恨不得杀了他!” 说着说着,直接就把何万年当成真凶了。 杜宝珠眼见情况糟糕,连忙挡住脸,躲在人群里道:“这话可不对!虽说两家因为生意上结仇,但谁都知道杜记如今的生意风生水起,反倒是长乐酒肆前掌柜王得宝几次改换门路不成,促销大会亏了不少银子。真要寻仇,也该是他买凶报复何万年,怎么会反过来呢?” 她这么一说,众人又觉得这样说有道理了。 “对啊,何掌柜我认识,出了名的和善人,做不出买凶这种事。更何况,杜记如今赚得盆满钵满,何必让自己沾上人命官司呢?这分明是吃力不讨好啊!” “可……死的确实是王得宝啊?尸体是我亲眼看见从运河里捞上来的,脖子上老长一条口子,不是买凶杀人是什么?” 这条信息是杜宝珠不知道的,闻言不由沉思,她总觉得王得宝的死亡背后似乎有人为操作的痕迹。 比如,这些闻风而来的看客,到底从哪听来的消息?是杜记的竞争对手放出的吗?可是那人又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她想了想,继续躲在人群里:“你什么时候看见他们捞王得宝的尸体了?该不会是瞎说吧?” “谁瞎说了!”那人平白被冤枉,很是不满,大声嚷嚷道:“今早我去运河边买鱼时,眼睁睁看见王得宝的尸体卡在河沟边。是我头一个叫人去捞的!” 早上的事,中午不到就传开了,这速度实在快得离奇。那人简直像是早早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旁人发现王得宝的尸体一般。 是凶手故意安排的么?他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杜宝珠思绪翻飞,脑海中迅速闪过可疑的对象。 其中,最可疑的便要数王得宝的老板孙放了。可是他们现在还有一桩布料买卖没有结清,如果杜记出事关门,他不就白白损失七百两银子么? 难道是提前知道了她对布料的处理办法,打算过河拆桥? 一股凉意沿着脊椎爬上杜宝珠的后背,她光想着做生意赚钱,却忘了这是一个只手就能遮天的时代,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她会不会反而害了杜家…… “肃静!”没等杜宝珠深想,堂上的刘仲方敲了敲桌案,将众人议论的声音压下去。 刘仲方真是烦死王得宝和杜记这帮子人了,两边的背景都云山雾罩捉摸不透,让他不知道该怎么下菜,现在居然还闹出了人命! 这让他怎么判? 垂眸在原告被告之间看了看,他总算做出决断:“王林氏,你说何万年是凶手,可有什么物证?” 管他呢!王得宝是田中尉一派的,又丢了性命,偏向这边准不会错。更何况,杜记赚了不少钱,不趁这个机会敲上一笔,他这个府尹岂不是白当了? 王林氏年纪大了,眼花耳聋,只顾着哭嚎。反倒身边扶着她的女郎落落大方,条理清晰:“回官爷的话,奴有证据,不过这证据不能挪,只能请官爷亲自走一趟。” 真是麻烦。刘仲方不情不愿地招呼衙役备轿,跟着女郎的引领来到曲江坊一幢别墅院墙根。 女郎指着墙角堆放的碎酒坛道:“这酒坛与奴在大郎店铺中找到的酒坛是一窑烧的,这别墅则是杜家的产业。若不是杜记害了大郎,这酒坛怎么会在这里呢?” 这破碎的酒坛正是当初陈鸟发现的那些,可当时他忙着向杜宝珠报信,没来得及收拾。后来一夜无事,大伙儿便把这酒坛给忘了。 没想到,竟然变成了指证杜家的证据。 杜宝珠眉梢一跳,赶紧反驳:“一窑烧的酒坛何止十几个,就是上百上千都不止。难道娘子你在别处瞧见同一批酒坛,都要说是王得宝遇害的证物么?” “可旁人都与我家大郎无冤无仇。” 那可不见得,王得宝欺行霸市已久,被他逼死的人不少,没准是谁来寻仇了呢? 可没等杜宝珠再反驳女郎,京兆府尹刘仲方已经挥手叫停大伙儿的争辩,捋着胡须道:“这位娘子说的着实有理。杜记前与王得宝有仇,后又有铁证如山,此案已经十分明了。来人,将酒坛拣好,带回衙门作证物!” 第一百零四章入狱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刘仲方本就没想如何破解这案子,如今物证有了,人证……也算有,足以向杜记勒索钱财,他便迫不及待地回到衙门。 捻起令牌往下一扔:“杜记掌柜何万年,买凶杀人,证据确凿。来人啊,将他押入大牢,移送刑部!” 谁知,令牌刚一落地,衙役还没来得及行动,堂外就挤进来一个穿着员外郎官服的男人:“且慢!此案证据并不充裕,某不服!” 刘仲方头又开始疼了,这杜家怎么一点官场的规矩也不懂? 刑案卷宗从京兆府移交到刑部需要四五日的工夫,按理杜家这时候就该积极筹钱,趁着这几日悄悄贿赂他修改卷宗。 这杜大郎就这么大剌剌地闯进来,将他堂堂京兆府尹的脸面置于何地?实在太任意妄为了! 他打定主意要给这从五品的小官一点教训,谁知刚沉下脸,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见人群里又挤进来一个身穿紫袍的中年男人。 这人年近五旬,马脸长须,身形清癯,面带苦相,正是新上任的宰相、兵部侍郎豆卢瑑。 豆卢瑑年长,体力不如杜让能,一路小跑过来,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杜大,何事……慌慌张张……让你……连公务都……不顾了?” 原来,杜让能收到消息时,正在兵部清点兵器仪仗。一听说妻女被京兆尹为难,他便扔了录到一半的名册急匆匆赶来。 他的新上峰是个踏实严厉的人,见他突然扔下公务跑走,便一路追来。 豆卢瑑好不容易抓住杜让能的衣袖,正要严词训斥,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京兆府的地界。只见京兆府尹刘仲方正坐高堂,手持令牌,似乎正在审理什么案件。 “咳——”豆卢瑑收回手,轻咳一声,朝堂上拱拱手:“刘府尹。” “原来是豆侍郎!”刘仲方立刻换了脸色,笑着迎下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无事,无事。”豆卢瑑忍不住看向杜让能:“我是来寻他的,杜大郎,公事期间怎能擅离职守?你可知错?” “某不知!”杜让能梗着脖子道:“京兆府胡乱审案,冤枉好人。某若是不来,岂不是让妻儿白白受委屈?” 在杜宝珠心中,阿耶杜让能就是个一心为国的老好人,绝不会为了私事耽误公务。 她先前让阿娘通知阿耶,只是防着她们万一救人不成功,反把自己折进去,至少让阿耶知道去哪里找她们。却没想到,杜让能居然丢下公务匆匆跑来了。 说实在的,她还挺欣慰的,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说服阿耶别跟随皇帝去西川的景象。 那头,刘仲方已经开始替自己辩解:没有乱断案,有物证有人证,他夹在中间也很难办。 “几个酒坛算什么证据?”杜让能不服:“我买几个同样的酒坛扔进你家院子,就能说王得宝是你杀的么?” “放肆!”刘仲方恼羞成怒:“你可是在说本官故意污蔑何万年?” “某并未这样说,不过您目前所行之事确实算不上公正!” 豆卢瑑疲惫地按住两人:“刘府尹可否听某一言?” 按官阶,豆卢瑑比刘仲方高上半阶,又是现任的宰相。这点面子,刘仲方自然要给:“您尽管直说。” “依某愚见,光凭原告所言以及几个无主的酒坛,确实不足以断案。刘府尹不妨再做一些侦查,找出能指证凶手的确凿证据……” 连宰相都不赞同仓促判案,刘仲方还能说什么?只好点头称是,表示自己一定加派人手搜寻证据。 “那杜记掌柜如何处置?” 刘仲方毫不犹豫:“他是疑犯,为防他畏罪逃脱,自然应该关进牢里。” 如今这案子在宰相面前挂了号,大钱怕是捞不上了,但打点狱卒之类的小钱总该捞一捞,不然这堂升得就太亏了。 他打定了主意,无论杜让能如何申诉都不肯松口。豆卢瑑也不好将手伸得太长,只好点头赞同:“此举自有刘府尹的考量,杜大,你莫要再胡闹。” 这下,杜让能也无话可说。 “若是找不出洗刷冤情的证据,只怕何掌柜难逃此劫,咱们如今该怎么办啊?”崔氏牵着杜宝珠,掌心全是汗水。 被问的杜宝珠,此时也没有多少头绪。 大唐繁盛的时候还讲究‘宽刑慎罚’,可现在是王朝濒临崩溃的晚唐,整个京城都是田令孜的一言堂,哪还讲证据? 只怕时间一到,刘仲方就会将何掌柜移交刑部,到那时,神仙都救不了何掌柜了! 周氏倒是冷静一些:“我与刘仲方手下一个幕僚相熟,要不找他帮帮忙?” 这是要行贿了。来自现代的杜宝珠十分抗拒这事,可何掌柜的命更重要,也顾不上许多了。 “二婶,我和你一起去!” “走吧。”周氏知道娇娇儿不是个胡来的人,有她在也多一份主意,便点头答应了。 两人匆匆回府取了银钱,正要登上马车,鹿鸣悄悄凑了上来:“小娘子,殿下约您一叙。” 李杰?他想做什么?虽然被迫和李杰成为同伴,但杜宝珠对他依然没有多少信任,闻言不由警铃大作。 鹿鸣将收到的信笺交给杜宝珠,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王得宝’。这下,杜宝珠不想去也得去了。 稳住周氏后,杜宝珠依约来到如意茶肆。 此时天尚未黑,如意茶肆生意还算兴隆,许多文人正在一楼大堂清谈。杜宝珠的车驾停在门口,并未引起客人们的注意。 待她踏上二楼,最先见到的却不是李杰,而是一身白衣的裴沼。 “杜娘子。”裴沼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一揖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宝珠疑窦丛生,总觉得裴沼似乎隐瞒了什么。 “杜宝珠。”雅室的门无声打开,晦暗的光影笼罩着李杰。 “不知殿下唤奴来,有何吩咐?” 李杰低垂着眸,掩去思绪:“王得宝之死,我已替你寻到一位证人。” 杜宝珠下意识追问:“是谁?” “一个看船的老翁。”李杰语气平淡,微长的眼眸扫向杜宝珠:“你打算在这里谈论此事?” 杜宝珠这才想起自己正在走廊上,连忙跟着李杰走进雅室。 李杰说的证人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年轻时是个水手,如今年老力衰跑不动船了,便留在码头作起看守来。无论哪里来的船只,只要出上二十文,便能让他看守一夜。 王得宝出事当晚,他就在码头,亲眼瞧见两个彪形大汉将一个麻袋扔进运河。他当那麻袋是什么废弃物,就趁着两人离开后,偷偷用船篙将麻袋拉到船边,看看能不能翻拣出什么值钱的东西。 打开看见一张惨白的脸,才知道是死人,吓得船也不敢守了,一直躲在相好家。 “我说的句句属实,小娘子,您行行好,放我走吧,我不想死!” 挥退老头,李杰这才开口:“本王已经派人按照他的描述找到凶手了,是孙放豢养的死士,如今正躲在郊外农庄里。只要你带着刘仲方去农庄,就可替何万年洗清嫌疑。” 明明是好事,杜宝珠却觉得有些蹊跷:“殿下为何如此迅速就找到了凶手?” 李杰眸光闪了闪,并未答话。 电光火石间,杜宝珠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是你杀了王得宝?” “不是我。”李杰抿了抿唇,神色沉郁:“杀人的的确是孙放的死士。” “那你呢?”杜宝珠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年:“你在中间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早有预谋,李杰不可能这么快找到凶手,又这么好心将凶手送到她面前。她能想到的,便是李杰无意发现了这起谋杀,有意将祸水引到她头上,打算借她之手对付孙放。 李杰对她的疑问避而不答,只是低垂着眸道:“这是折断田令孜一只臂膀的好时机,绝对不能错过。” “那我呢?”杜宝珠捏紧拳头,按捺着怒火:“殿下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合作伙伴,为何行事前从不与我商量?” “与你商量,你会同意对付孙放吗?”李杰平静的脸上不见一丝愧色,浓密的睫毛在眼中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心绪。 不会。杜宝珠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目的,赚钱屯粮,拯救杜家,拯救京城无辜的百姓。 孙放虽然是她商业上的对手,但并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根本不值得她分出精力应付。 “可本王不同。大唐江山分崩离析,如果不除掉田令孜,亡·国在际。本王绝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杜宝珠眸光闪了闪,忽然失去和李杰争辩下去的欲·望。 李杰生来便是皇子,所思所虑当然和她这个平头老百姓不同,说不清对错。可…… “殿下可曾想过,田令孜如今权势浩大,连京兆府都沦为他摒除异己的工具,若他想保孙放,光凭两个注定死掉的死士根本做不了什么,没准还会被孙放反咬一口,告我们一个诬告之罪?” 第一百零五章第一刀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李杰眼底平静无波:“本王自然想过万般可能,但此事非做不可。” 几日前,贼军跨越岭表,进犯福建。亲近田令孜一派的镇海军节度使高骈,因为之前在浙东大破黄巢,被任命为淮南节度副大使。不但负责主持节度使事务,还掌控了江淮盐铁转运的职权。 江淮本就是富庶之地,盐铁更是朝廷税赋的大头,此时被高骈掌握的话,只会让田令孜一派越发强大,朝廷却愈发空虚。 圣人信任田令孜,李杰却不敢将性命交到他手上。因此,除掉孙放一事势在必行。 这是李杰头一次向杜宝珠讲述朝堂之事,就是这样沉重的话题。杜宝珠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是未来人,知道此段历史的走向。高骈和李杰所料的一样,居功自大,正是他刻意纵容,才让江淮防线形同虚设,让义军迅速挺·进长安。 如果能提前阻止此事,或许真的可以保住长安? 当然,这机会并不大,但自己已经被逼上贼船,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杜宝珠咬了咬唇:“我可以出面对付孙放,但光靠现在这点证据还扳不倒他。殿下可有后手?不妨一道告诉我。” 李杰眸光闪了闪,最终还是开口:“还有一个卖糖饴的小贩,他曾见过两名死士出入孙府。” 也就是说,现在有人指证凶手,有人能证明凶手与孙放有关。但,这些证据都太脆弱了,如果刘仲方坚持歪屁股保护孙放,完全可以说杜宝珠制造伪证。 必须有来自上方的压力逼刘仲方秉公办案……李杰是指望不上了,他拐这么多弯,逼她上船,就是不想在明面上和田令孜作对。 杜宝珠白如编贝的牙齿在丰润的唇上咬出深深的印记,低头思索片刻,才抬起头:“殿下可否安排我与太子宾客郑畋见上一面?” 郑畋就是前一任的宰相,五月里因为是否授予黄巢节度使的问题,与宰相卢携在中书省大吵一架,双双被李儇罢了相,如今正在东都洛阳任职。 他虽然被贬了职,但并非真的失势。杜宝珠记得,黄巢打入京城之后,就是他收拢被冲散的军队,带领众人大败义军。 此人性情正直,不畏田令孜的权势,或许可以借他的手向刘仲方施压。 “郑畋?”李杰原本微垂的眼眸忽然看向杜宝珠:“本王记得,你对朝堂之事并不怎么关心,为何会突然提起他?” 已经被逼入局,躲是躲不掉了,杜宝珠现在只想加大己方获胜的砝码,不得不向李杰透露一二。 但真话是说不得的,只好借用阿耶的名头:“我耶曾经夸赞过郑宰相,说他最是刚正不阿,敢当面驳斥田令孜。有他盯着,田令孜便不敢包庇孙放了。” “哦?”但李杰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闻言立刻眼角微挑,看向杜宝珠:“可郑畋如今只是太子宾客,身无实职,他能拿什么和田令孜对抗?” “郑相被贬作太子宾客,只是圣人对他与卢携殿前失仪的惩罚,并无大过。等圣人气消了,自然会恢复两人的官职。朝中还有许多郑相门生,只要他肯搭理此事,自然有人将此事呈给圣人。” ‘叩叩’,李杰轻轻敲了敲扶手,目露沉思。好一会儿,才道:“好,既然你信心满满,本王便替你引荐一回。” 东都洛阳与西都长安相距三日路程,杜宝珠连夜回家备齐车、交代后续事宜、安抚崔氏。 好不容易得了崔氏放人,第二天一早,便带着鹿鸣陈鸟来到如意茶肆。 “杜娘子。”一身白衣的裴沼正在门口等她。 裴沼今年二十出头,却因为体弱久不见阳光,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一身白衣当风而立,宽大的衣袖被吹得翩翩飞舞,着实有几分谪仙的清雅之气,难怪能迷倒一众长安少女。 杜宝珠却对这样的病秧子不感兴趣,并不为所动。她伸长脖子朝左右望了望,不见李杰的踪影:“裴郎可知道寿王殿下如今在何处?” 裴沼眨了眨眼,轻咳一声:“某便是替杜娘子引荐之人。” 裴沼的祖父是名相裴度,不光官当得好,诗也写得好。晚年与后世闻名的白居易、刘禹锡等人交往颇密。 如今虽然裴度已经过世,但裴家的声望还在,由他向郑畋引荐杜宝珠的确合情合理。更何况,两人之前还有一段‘仰慕’的关系,凑到一块儿也不算奇怪。 杜宝珠略微一想,便理解了李杰的安排:“那就辛苦郎君陪我走一遭了。” “不辛苦。”裴沼勾了勾唇角,笑容仿佛春风:“此事本就是我们连累了你。” 杜宝珠却看不见,只顾着朝路边看:“裴郎可有准备马车?” 裴沼还是头一回将风情卖弄给瞎子,不由愣怔。愣过之后,却是洒然一笑:“自是准备了,咱们这就出发?” “出发吧。” 这回不是采办货物,没什么值钱东西。杜宝珠也就没带多少人,除了鹿鸣陈鸟之外,只雇了几个相熟品行信得过的武师作保镖。 一众人轻车便行,日夜兼程,总算按时赶到洛阳。顾不上欣赏洛阳城的繁华,在客栈略微修整之后,杜宝珠便向郑宅递了名帖。 郑畋居住的宅院不大,连门房在内不过十来个仆从。 领路的青衣小厮规规矩矩将人带到待客的花厅便退下了,一道响亮的男声骤然在屋内响起:“原来是裴小友!” 杜宝珠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六十来岁身穿文士袍的男人大步向他们走来。 这位宰相和她预想的似乎不太一样,身上丝毫没有文人的酸腐气,反倒姿态洒脱,精神矍铄。 难怪皇帝都跑了,他还能收拢残部和黄巢一战。 杜宝珠对已经溃散的唐王朝没什么好感,但对能在危难时挺身而出的侠士始终抱有崇敬,不然当初知道自己成了杜让能的女儿之后,也不会绞尽脑汁拯救杜家。 等裴沼做过介绍,她便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郑公。” 郑畋低下头,仔细打量了杜宝珠一眼,精亮的眼眸立刻变得犀利无比:“不知小娘子风尘仆仆前来,找某有何要事?” 任谁被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娃找上门,都会觉得奇怪。杜宝珠来这小半年,对这样的目光早已习惯,闻言便老老实实将自己如何招惹上官司,又如何追查发现真凶是被田令孜保护的第一皇商一一交代清楚。 最后才道:“奴前来拜访郑公,并不光是担忧自己被冤枉,而是担忧若是本本分分做生意比不上花钱结交圣人身边的近臣,长此以往,风气败坏,既不利于国,也不利于商,只怕国家灭亡在际!” “你好大的胆子!”郑畋猛地瞪眼,声音仿佛雷鸣一般轰轰作响:“黄口小儿,竟然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裴沼没想到杜宝珠一上来就敢说‘灭国’的话,也是一惊,赶忙挡在中间打圆场。 杜宝珠却不畏惧郑畋的目光,仰着脸看回去:“国家不是被我这样的小儿‘说’灭亡的,而是上位者在其位不谋其事‘做’灭亡的。如今局势如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又何必怕我说呢?” “郑公……”裴沼难得丢掉翩翩的风度,在中间左右为难:“杜小娘子年轻气盛,所言有失冷静,还请您见谅……” “哈——”郑畋却忽然朗声大笑起来。 他虽然年过六十,但笑声依然豪迈,震得杜宝珠耳朵发疼。裴沼也傻眼了,郑公这到底是赞同杜宝珠的话,还是不赞同? 笑过之后,郑畋捋了一把杂乱的胡须,正色问道:“小娘子此行应该不光是为了和某说这几句话吧?你打算怎么做?” “奴想借此扳倒孙放。” “哦?”郑畋挑了挑眉:“孙放乃是圣人钦点的皇商,你可知道折了他的后果?” 杜宝珠点点头,目光深沉。 李儇被田令孜养得不知世事,不理朝政,整日和江湖艺人混作一团。长安左藏、齐天等库的金币全都被他拿来赏赐乐工、伎儿了。 若是扳倒孙放,李儇没了玩乐的花销,只怕受罪的还是京城的百姓。 “尽管如此,你还是要扳倒孙放?” 杜宝珠仍旧点头:“奴前几月坠过一回马,腿上受了重伤,伤处发了脓。医正为了替奴治疗,用刀割了腐肉。虽然割肉时很痛,还留了许多血,但结果是奴的伤势痊愈了。” “若是担忧割脓会痛会流血,就仍由脓处留在腿上,只怕最后别说一块腐肉了,就是整条腿都保不住。” “孙放,就是割掉大唐脓疮的第一刀。” “好一个第一刀。”郑畋眸光渐渐缓和,忽然问道:“你是兵部员外郎杜让能的女儿?” “奴正是。” “好,好,好。”郑畋笑得越发畅快起来:“群懿养了个好女儿,京兆杜氏不愧为百年名门,教养子弟果然有一套。” 他大袖一挥,转身跪坐在堂中:“来来来,你且仔细讲讲你的计划……” 第一百零六章遇袭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从郑宅出来,裴沼不由庆幸:“刚才我差点以为郑公要赶我们离开了。” 杜宝珠其实也捏了一把汗,按照原计划,她应该温和地以‘清君侧’为由说服郑畋插手。 然而,她刚介绍完状况,郑畋便猛吼一嗓子,吓得她脑中一片空白。逼不得已,她只好冒险走极端,改用‘正义凛然’的形象换取郑畋的信任。 还好成功了。 但这也给她敲响了警钟,绝对不能小觑这些能在史书上留下重重痕迹的能人。这才光是一个前任宰相,就差点吓得她破功,更别提那几位在唐灭之后称帝的了。 朱温、李克用、李茂贞……杜宝珠最有印象的,就是这三位。尤其是李茂贞,他就是杀死阿耶的凶手,是她最需要提防的人。 可奇怪的是,她之前让鹿鸣暗中打探过,如今驻守京城的军队里根本没有‘李茂贞’这号人物。也不知道是他还未混出名堂,还是另有际遇。 “无论如何,咱们的目的达到了。”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杜宝珠将郑公的亲笔书信贴身藏好:“趁着天色尚早,再赶一截路吧。” 虽然按年龄来算,裴沼更为年长。但他不是个喜爱发号施令的人,车队的行程便由杜宝珠全权掌控。车队一直行进到金乌彻底西沉,才在路边空旷处扎营。 连鹿鸣陈鸟在内,一共有十名护卫,分作五组,交替巡逻。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杜宝珠钻进马车,沉沉睡去。 然而,睡到半夜时,却被陈鸟一声“有情况”惊醒了。掀开车帘往外望去,只见护卫们已经和七八个蒙面人战作一团。 陈鸟虽然年纪最小,但胆子却是最大的,这会儿正和其中一个蒙面人缠斗在一起。他功夫不好,全仗着一股蛮力,被蒙面人用刀柄砸了几下后背也不松手,反而死死咬住了那人的手腕。 “小娘子。”相比陈鸟,鹿鸣显然更能拎清轻重,迅速甩开蒙面人后,便来到车旁:“这些人来势汹汹,师傅们不一定应付得了,我送您离开。” 说话间,陈鸟又挨了两下。 “不。”杜宝珠死死咬着唇:“我有袖(奴弓),可以自保,你先去帮他们。” 尽管理智告诉她,此时应该逃跑,才能让武师们的牺牲有价值。但身为现代人,实在很难做到眼睁睁看着别人替自己死去。不到最后一刻,她还是想保住所有人。 鹿鸣向来听她的话,闻言便折身返回战场。他是李杰私下训练出的死士,功夫比武师们高出许多,刚一加入战场,情况便缓解了许多。 杜宝珠摸了摸紧紧绑在臂上的(奴弓)机,内心稍安。这是皇家工坊出品杰作,虽然体积不大,但射力惊人,任来人功夫再高,都能射个透心凉。 仗着这股胆气,她从腰间解下鞭子,悄悄下了马车。 她必须确认裴沼的情况,那是个文弱书生,一旦被刺客抓住,半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此时临近秋天,夜晚的荒野十分凉爽。营地周围的野草已经被护卫打理干净,杜宝珠只好向外翻滚数步,才躲进一人高的草丛。 男女有别,为了避嫌,裴沼将自己的车驾停在了距离她很远的地方,这时反倒成了阻碍。 伏身从草丛间穿行,她总算靠近了裴沼的车驾:“裴郎?” 应声而来的是一道犀利的刀风。 好在杜宝珠此时不是久坐办公室的白领,而是杜家最骄纵任性的娇娇儿,利落地翻身躲开刀刃之后,顺手甩出鞭子,鞭稍便紧紧缠在了刀刃上。 自从在山林里遇到陈岳姚,杜宝珠便将自己能用的武装全都升了级。如今这条鞭子是她从工匠手中高价买来的好东西,最结实的水牛皮,浸了桐油,水火不侵,刀割不断。 那刺客拽了拽,没有拽动,只好弃刀改拳,砸向杜宝珠。 到底年龄是劣势,这一拳若是砸实了,世上只怕再没有杜宝珠。所幸,杜宝珠还有另一杀招,左臂一抬,一支短小没有尾羽的箭矢便从宽松的袖口激射而出。 ‘嗤——’正中刺客心窝。 那人身形略微一顿,紧接着便无力地扑倒在地,再也没有动静。 这是杜宝珠头一次杀人,当刺客倒下的瞬间,血液猛地冲向她的大脑,耳朵被巨大的轰鸣声充斥,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杜娘子?”有人摇晃她。 杜宝珠睁大眼睛看了许久,才认出摇她的正是裴沼。 裴沼此时仍穿着先前的白衣,在夜色中颇为显眼。杜宝珠猜得一点没错,他不会武功,刺客来袭之后,只能躲在车厢里。刚才那刺客已经走到车前,再多一步,他就没命了,还好杜宝珠的出现救了他。 眼看着杜宝珠射出一箭,正中刺客心窝,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杜宝珠木呆呆地望着前方,似乎被吓得失了魂。 此时护卫和刺客们打得难分难解,他怕再冒出一个刺客一刀结果了杜宝珠,赶忙冒死钻出车厢,将杜宝珠拉到隐蔽处。 “杜娘子,你可是受伤了?” “没有。”杜宝珠死死咬住唇,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身上温热的液体是什么。 远处已经倒了几个护卫,鹿鸣一人应对着两三个刺客,陈鸟则和另一个受伤的护卫共同应付着同一个刺客,战况难分难解。 “这些人招式狠辣,武器也很优良,绝不是普通的劫匪。”杜宝珠回过头,死死盯住裴沼:“是不是你和李杰走漏了风声?” “绝不可能!”裴沼答得意外肯定:“为了保密,我家下人都不知道我去了哪,如何走漏风声?” “李杰呢?” “更不可能。”裴沼道:“殿下向来心思缜密,不会犯这种疏漏。” 不是他们走漏风声还能是谁?杜宝珠陷入疑惑中,难道这些人是冲她来的?谁会没事盯着一个小女娃? 然而眼下并不是解谜的好时机,她将裴沼塞入车厢,翻身上了马。 “驾!”杜宝珠马术和鞭术都是一绝,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谁都没有料到一个小女娃一个弱书生还能搞出风浪,全都专心致志对付眼前的对手。因此,高头大马一冲进战圈,形势立刻发生转变,几个没来得及躲开的刺客被马蹄一脚踩翻在地。 鹿鸣的压力瞬间缓解,接连解决了身边的刺客,转身支援陈鸟。 在大伙儿的通力合作下,总算暂时制住刺客的攻势。担心刺客们另有后手,杜宝珠顾不上休息,先让众人清点人数。 因为带来的护卫都是好手,并没有人员死亡,伤却是伤了两个。杜宝珠命人将他们安置在她的马车上,自己则翻身上马:“别再停留,继续前进。” 顾不上收拾营地,车队再次启程。走到临近天亮,才远远看见一户人家。走近了才看清,那人家门口挂着招牌,分明是个供赶路客商歇脚的旅店。 旅店里的伙计听见马蹄声,掸着汗巾出来:“几位,打尖还是住店呐?昨晚新割的羊肉,尝点?” 车队跋涉一夜,早已饥肠辘辘。光是听伙计报菜名,杜宝珠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好在她的理智仍在,并没有听信伙计的说辞,而是手搭凉棚,前后望了一眼。 此处仍在荒郊野外,前后一里地都没什么人烟。如今到处灾荒兵乱,流民四起,这样一家旅店开在野外,还能安然无恙。 杜宝珠总觉得有些可疑,便摇了摇头:“不住店也不打尖,替我们把水囊灌满就是。” 说罢,鹿鸣便及时掏出一把铜钱递给伙计。那伙计一手拿钱,一手拎着水囊,笑嘻嘻去了后厨。 那小小的后厨里,竟然躲着五个高大的汉子。 伙计刚一进门,一个手持牛耳尖刀的大汉便站起身:“老六,客人怎么不进来?” “嗐,谁知道呢?”伙计将脏得看不清底色的帕子搭回肩上:“我瞧着几位身上带着血迹,咱们怕不是遇上硬茬了。” “管他硬茬软茬,只要敢从咱门前过,就算是老虎也得拽下几根毛!” “哎,老大,你别着急啊。”伙计赶紧将人按住:“我刚才看了,这队人光是腰间带刀的就有七八个。咱们总共才六个人,此事不可蛮攻,只能智取。你们且在这里等着,我先骗两个人进来杀了再说!” 说着,便拎着两个装满水的水囊往外走:“哎,客官,这水囊装了水重得慌,还请来两个人搭把手。” 杜宝珠低头看向鹿鸣,鹿鸣会意,接过水囊仔细检查一番,确定伙计打的水没什么异常,这才叫了一个武师一同下马走进旅店。 然而,两人再有防备,也没有料到那后厨藏着好几个大汉。要不是鹿鸣武功了得,拉了武师一把,此刻武师已经头身分家了。 “遇袭!”鹿鸣一面拔剑挡住壮汉的尖刀,一面示警。 门外的杜宝珠脸色一变,赶紧抓起鞭子下马:“里面的壮士,有话好好说,我们只是走亲戚的普通行人,没多少钱财。若是不嫌弃,可以全给诸位!” 昨晚的刺客还不知道有没有援手,杜宝珠不敢和这些剪径的强盗磨蹭,干脆利落地掏出钱袋。 然而这些人仍不罢手,依旧和武师们打成一团。 一方是养精蓄锐,酒足饭饱,一方是筋疲力尽,水米未沾。尽管鹿鸣功夫了得,也抵挡不住,一阵乱战之后,护卫们全都带了伤,车队众人被齐刷刷绑住手脚。 第一百零七章自家人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咚”,杜宝珠和裴沼背对背被人绑在一起。 先前领路的伙计一改笑脸,搓了搓下巴:“小娘皮,还挺凶!” 他的脸上挨了杜宝珠一鞭子,挂着一条血淋淋的伤口,一搓之下碰到伤处,登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正要对杜宝珠以牙还牙的时候,几个负责收缴马车的汉子匆匆跑进来:“外面又来人了,赶紧帮忙把东西拖到后院去!” “又来人了?”伙计忍不住骂娘:“平时这条路十天半月见不着一个人,这会儿怎么成堆地往上赶?” 然而生意还是要做的,骂过之后,他便连同几个壮汉将杜宝珠等人关进柴房,这才一甩汗巾,出门接客。 “哟,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 旅店不大,并不怎么隔音。杜宝珠在柴房里,也能隐约听见伙计招呼客人的声音。这拨客人似乎人数不少,伙计没有立刻翻脸,而是笑着将他们迎进店中,估计是打算在饭菜里下药再动手。 杜宝珠十分清楚,这就是他们唯一的逃跑机会了。 然而她藏在身上的武器都已经被这伙强盗搜走,就连靴子里的匕首都没放过,根本没办法解开手上的绳索。 抬头看鹿鸣,鹿鸣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功夫最好,也最得强盗的照料,此时已经被人用杀猪扣绑住手脚,半点腾挪的余地都没有。 这下怎么办?来到唐代,杜宝珠还是头一次陷入完全没有准备的境地,一时间只能和裴沼大眼瞪小眼。 柴房外,伙计已经将新来的客人安置在大堂中,借口点菜来到后厨。 “老六,外间情况如何?” 老六笑得见牙不见眼:“真是天赐的买卖,新来的这帮子客人别看人多,大多带了伤。一包药下去,咱们就等着数钱吧!” 老六是六人中最有眼色的人,连他都这样说,这桩买卖便是十拿九稳,喜得几个汉子接连搓手。 会做菜的老三赶紧翻翻后厨,将哥几个昨晚吃剩的食材炒成菜。 其中一个汉子性急,趁着等待上菜的机会,便将先前从杜宝珠手里夺来的荷包打开,朝桌上一抖,一堆散碎银子便‘叮当’掉落出来,瞧着大约十来两的模样。 这点银子,说少不少,说多……对这帮子剪径的强盗来说也不算多。 “娘的,白挨两拳了!居然是帮子穷鬼。”脸上挂着两个乌眼青的汉子见状,骂骂咧咧就要去柴房找杜宝珠等人的麻烦。 另一个瘦高个却忽然叫出了声:“等等!” “老四你咋咋呼呼做什么?小心惊动了客人!” 那叫作‘老四’的人却不解释,反而摊开手掌:“老、老二,你来看看这个……” 他手里托着的,是一枚印鉴。 这是杜宝珠处理店铺事务时使用的‘公章’,平时都放在荷包里备着,那强盗倒银子的时候连它也一起倒了出来。 老二被点名的时候还不以为意,伸手接过印鉴仔细一看,顿时吓得两腿发软:“这、这是杜记的印章?” 几个壮汉一听,也跟着瞪大眼睛:“杜记?是队长说的那个杜记么?” 众人齐刷刷望向柴房,又掩耳盗铃一般地飞速收回视线:“队长不是进城见那杜娘子去了么?杜娘子怎么会跑出城,还被咱们抓住呢?想来应该不是同一个吧?” “应该不是吧……”一帮子大汉瑟瑟发抖,完全不敢想象自己得罪队长的后果。 然而,这事总得验证过才知道。众人一阵推举,就将一开始发现印章的老四推作先锋:“这印章既然是你发现的,就由你去问问那小娘子。” 老四功夫差地位低,半点反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众人推·进了柴房。 杜宝珠好不容易和裴沼合作着捅下半片碎瓦,正捡在手里磨着绳子,就听见柴房外传来脚步声,赶忙将瓦片藏在身后。 刚刚藏好,就看见一道人影被人推·进柴房,随后门便再次合上了。 杜宝珠原本以为这人也是被强盗抓住的倒霉蛋,等那人转过身才看清他就是强盗之一。 这样的状况,她从来没见过,不由生出满脑袋的疑问:这是……强盗内部出现矛盾了? “咳——”那强盗低头仔细看过众人,总算认准杜宝珠,轻手轻脚过来揭掉她嘴里的破布:“这位小娘子……” 他一开口,杜宝珠又是一愣。他此时的态度和先前打架的时候完全不同,不像是和绑票说话,反倒像是和什么需要讨好的对象说话。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并不说话。 那强盗也不在意她说不说话,只是搓着手,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敢问娘子可是姓‘杜’?” 难道是李杰知道他们遇险,派人救援了?杜宝珠心念电转,谨慎地点点头:“是。” 谁知,她这回答却让那强盗脸上的惊恐又浓了几分,好一会儿才挤出第二句:“敢问娘子闺名可是‘宝珠’?” 救援需要问名字吗?为什么不问裴沼?杜宝珠疑窦丛生,总觉得事情似乎和她想的有些偏差。 然而姓都交代了,隐瞒名字也没什么用。她便坦然点头:“是。” 那强盗的脸色更加惨白,跌跌撞撞冲出柴房:“完了,完了!柴房里那位真的就是那位!” 守在柴房门外的大汉们惊出一脑门的汗水:“若是队长回来,知道咱们把杜娘子绑了,还伤了她的手下可怎么办?” “别慌,事情并非没有转机!”老三一脸沉静:“此处距离长安足足有一日的路程,队长昨日出发,最快也得等到今晚才能回来。咱们只要在这之前,将杜娘子一行人送走,过后将旅店一拆,谁能知道抓住杜娘子的人是我们?” 路边的旅店大多是草席为墙,草棚为顶,拆起来并不麻烦。众人一想,觉得此法确实可行,总算松了一口气:“还是老三聪明!” 然而‘如何放’也是一桩精细事,众人就地蹲在柴房前,用树枝画着草图:“老四已经在杜娘子面前露脸,不如就由你去偷偷放人。至于咱们几个,仍旧回后厨猫着。若是杜娘子问起来,就说我们被另一拨客人缠住脱不开身。” 都是半兵半匪的莽人,说干就干,立刻起身分头行动。 老四扯起衣袖抹干额头的汗水,这才拎着尖刀推开柴房大门。 柴房里的众人本就疑惑万分,见他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寒光闪烁的利刃,更加心惊。几个武师无声地向后退去,反倒是最瘦小的陈鸟挣扎着想冲到杜宝珠身前。 “好汉,有事好商量。”杜宝珠见到此景,也是一惊。一面不动声色地用瓦片消磨着绳子,一面用语言拖延时间。 老四被她一提醒,才想起自己手里拿着刀,连忙将刀高高举起:“各位别怕,我是来救各位的。” 杜宝珠眸光微沉,冷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救我们?” “我……我不是谁。”老四按照老三教的话,解释道:“我就是个讨生活的强盗。他们想杀了你们灭口,我却不想沾上人命,所以趁他们被新客人缠住,偷偷过来放了你们。” “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别声张,直接走。” 这番话的确让杜宝珠疑虑稍减,等老四用刀将她手脚上的绳子割断,这信任便有了六分。 活动活动手脚,杜宝珠随手指向鹿鸣:“先替他松绑。” 老四真就依照指令,割断鹿鸣手脚上的杀猪扣。 “鹿鸣。”杜宝珠一个眼神,鹿鸣立刻会意,刚一获得自由就反手卸掉老四手中尖刀,将他制住。 “小娘子?你这是做什么?我是好人呐!”老四彻底傻眼,这小娘子怎么和老三说的不一样啊? 鹿鸣哼笑一声:“剪径的强盗都算好人的话,这世上岂不到处都是好人?” “我……”老四心虚,生怕鹿鸣手起刀落,自己人头就要搬家,连忙表明身份:“杜娘子,误会,都是误会?” “哦,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误会?” 先锋军的行踪都是机密。老六朝着杜宝珠挤眉弄眼,示意她单独说话。杜宝珠见他这般反应,心中疑惑更盛,便低头凑近他嘴边。 “我们都是朱三爷的人,先前都是误会。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您……” “朱三爷?”杜宝珠眉头紧皱,认真想了想,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么一号人物:“是谁?” “这……”老四急得连忙像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底细全都抖搂出来:“您怎么会不认识呢?先前在长安城,不就是您救了他,还送他出城来着么?” 宋文就是朱三爷?杜宝珠惊得汗毛乍起,竟然连神色都顾不得遮掩。 她猜到‘宋文’应该是假名,但却没想到宋文这么快就在黄巢军中混到小首领的位置。 ‘朱’……她一时也想不起,黄巢军中哪位人物姓朱了。只好按捺住惊讶,转而问道:“他如今在哪?” “嗐,”老四谄媚的笑道:“您说,怎么就这么巧呢?队长特意潜进城见您去了,却没想到他没见着您,却让我们碰上了。呵呵,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都是误会,您可千万别和我们一般见识。” 知道宋文平安无事,杜宝珠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为他担心。好不容易逃出长安,怎么又把自己送进去了呢? 她下意识地瞟向裴沼,裴沼是李杰的人,绝不能让他知道宋文的存在…… 正想着,却听见旅店大堂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杜宝珠和鹿鸣对视一眼,连忙抓起柴棒冲出柴房。 第一百零八章露脸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队长,前面有家旅店!” 追着杜宝珠一行人的踪迹跑了一整夜,宋文通喉咙干得几乎冒烟。然而在这荒郊野外忽然见到一座孤零零的旅店,他依然觉得可疑。 可不等他发令,已经有两个心急的兵卒驱马赶到旅店门口:“喘气的在么?” 一个一脸伶俐相的灰衣伙计闻声从店里钻出来,笑盈盈地掸了掸汗巾:“有人有人,几位客官里面请!” 神策军的兵卒在城里当惯了大爷,遇见这样的荒野小店更是盛气凌人,下马将缰绳往伙计怀里一塞,便大步踏进了店里:“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拿出来!” 那伙计被他们掼得差点摔倒,脸上仍然带着笑:“几位爷稍等,我这就去后厨搬酒!” “队长……”几个没进店的兵卒听见‘酒’字,只觉得口中生津,恨不得也进店喝上一碗。 宋文通捏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紧。 他虽然当了队长,但时日尚短,手下兵卒并不全和他一条心。尤其昨晚扑杀杜宝珠一事失利之后,这些人便愈发不服管教了。今日竟敢直接无视他的命令,贸然进店喝酒! 可如今已经折损不少人手,剩下的人若是分散,只怕更容易遭遇不测。他只能咬紧牙关,翻身·下马:“进去吧。” “得令!”几个兵卒见他点头,便兴冲冲将缰绳交给伙计,大步踏入旅店:“有什么菜,给爷们炒几个!” 宋文通走在最后,眉头紧锁,犀利的眸光一直留意着周围的状况。很快,他便在门框上发现一处不起眼的刀痕。 刀痕崭新,木茬上还沾了一点暗红的印记,分明是打斗留下的。瞧那血迹的颜色,似乎还很新鲜。 “这位爷,有什么吩咐?”伙计去马棚栓了马回来,见宋文通站在门口,便笑嘻嘻地凑了上去。 宋文通眸光闪烁,面上却不露半点破绽,冷冰冰收回手:“无事。” 说罢,便若无其事地在桌边坐下:“同你打听件事,先前可曾见过一队人马从这里路过?领头的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娘子,青帐的马车……” 老六一听他的描述,便知道是在问柴房里的那伙子人,立刻装起糊涂来:“呵呵,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今日太阳升得早,热得慌,我一直窝在店里,没瞧见什么青帐马车。” 宋文通不置可否,扔了几枚铜钱给老六,权当打听消息的酬劳。等老六离开,他才招手将几个心腹叫到一处:“这家旅店有古怪,只怕是家黑店。” “那……咱们这就走?” “不急。”宋文通抬手止住心腹的动作,低声道:“门外车辙凌乱,却没有往前走的痕迹。杜宝珠一行人八成就在此处,等会儿伙计上菜,咱们先下手将他制住,仔细审问再作计较。” 众人听令,连忙将武器藏在桌下,静静等待伙计上菜。 不一会儿,老六就端着加了料的酒菜回来了:“菜来了,几位爷慢用!” 谁知,盘子还没沾到桌面,就先看见桌下的寒光。沙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让他立刻将手里的菜碟扔向宋文通等人,自己则就地一滚,滚到墙边。 “兄弟们,抄家伙!” 老六一嗓子,躲在后厨的大汉立刻拎着刀冲出来,和宋文通等人打作一团。正在柴房里的杜宝珠等人听见大堂的动静,赶忙提着柴棒冲出来。 她并未全信老六的说辞,自然不是来帮忙的。而是这荒郊野外,难得遇上两拨行人,她怀疑这后来的一拨便是昨晚偷袭车队的刺客。 因此,出了柴房,便拉着鹿鸣弯腰伏在窗外,往大堂一望,便看见了人群中打斗的宋文通。 是他?杜宝珠瞳孔紧缩,一时惊疑不定。 这人到底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宋文来的?可是宋文的手下有奸细? “杜娘子。”老四不明所以,学着杜宝珠的模样蹲在檐下:“屋里的可是您的伙伴?” 他在心里叫苦,这家旅店是他们从另一伙强盗手中抢来的,至今一共开了两回张。头一回冒犯了杜娘子,这二一回难道还是惹了杜娘子的人?这还如何补救啊? “不是。”杜宝珠摇头。 老四总算将心放回肚子里,暗道侥幸。 谁知,他嘴角还没咧开,就听见杜宝珠又说:“他们是我的敌人。” 还有这事?老四总算找到将功补过的机会,连忙将嘴角咧到最大,自信满满地拍拍胸口:“既然是杜娘子的敌人,那就是咱们的敌人。您瞧好吧,保准一会儿就把人绑好,送到您面前来!” 说完,便从腰间解下牛耳尖刀,悄悄摸进屋中。 宋文通此次出城,是为了除掉杜宝珠,因此,带了全队一共十人。昨晚打斗折了两个,此时只剩八人。 八个逞凶斗勇的兵痞,对上五个宋文精挑细选的先锋,打得也算有来有回。 可他们和杜宝珠一行人一样急行一夜,又水米未沾,早已人困马倦。老四提着尖刀入场偷袭,形势便立刻发生逆转。 几番打斗,宋文通等人最终被绑作一团。 义军的先锋们这才想起柴房里的‘大佛’:“老四,那位走了么?” 老四憨憨一笑:“没,还在外面等着呢。” “什么?”一帮大汉立刻冷汗淋漓:“老四,你这是搞什么鬼?再不将人送走,队长就该回来了。到时候,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老四摸摸后脖颈,指着宋文通等人干笑道:“别急,咱们抓到这伙子人便是将功补过了。” 大汉们头碰着头,听老四讲完前因后果,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顺手一巴掌拍在老四后脑勺上:“娘的,不早说,吓老子一跳!” 留下老六老七看守俘虏,众人搓着手朝后院走去:“见过杜娘子。” 老四殷勤地凑到杜宝珠面前,嘿嘿干笑:“杜娘子,人都抓住了,先前的误会还请您替咱保守秘密啊。” 既然是误会,杜宝珠本就没打算计较,如今最重头的便是弄清宋文通追杀她们的原由。 她与宋文的关系不能暴·露,于是派了大汉里最机灵的老六去问话。不一会儿,老六就回来汇报:“杜娘子猜得不错,他们确实是追着您的踪迹来的。可那领头的人嘴严,不肯说出幕后主使。” 杜宝珠虽然只和宋文通接触过一两回,但也能猜到此人心性坚韧,很难从他口中套出有用的信息,对此也算有准备。闻言便点点头,不再多问。 她伸出短小的手指托在腮下,认真思索着:宋文通是神策军的人,此事便必然和田令孜脱不开关系。 可是,她先前明明已经向田令孜投诚,这几个月也多有孝敬。为何田令孜会突然对她出手?难道他们对付孙放之事提前走漏了消息,引来田令孜不满?可这消息又是从何走漏的呢? 宋文一进旅店,便看见杜宝珠坐在桌边皱眉沉思。 她年纪小,又被崔氏养得十分仔细,生得又白又圆·润,活像一粒莹莹生辉的东珠,确实不负‘宝珠’的名头。 可她偏偏作出老成的姿态,便显得尤其可爱。 宋文没忍住,唇角高高扬起,露出唇下两个深深的梨涡:“杜娘子。” 杜宝珠闻声抬起头,便看见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正站在她面前。 许久未见,少年似乎又长高了许多,肤色黑如古铜,眼睛圆圆的,眼角却略微有些向下拖长,显得笑容有些慵懒,却又正好挠在她的心窝上,让她忍不住也笑起来:“宋郎。” 她顿了顿,露出一抹调皮的笑容:“还是应该叫你‘朱郎’?” 宋文知道自己用假名的事暴·露了,似笑非笑地扫向一旁的几个大汉,那几人赶忙低下头,生怕和他的目光对上。 宋文这才收回目光,来到杜宝珠面前,认真道歉:“是我不对,不该用假名骗你。” 义军的先锋干的都是随时掉脑袋的事,用假名也是为了保护家人。杜宝珠并不觉得奇怪:“我知道你身边有多少凶险,不用道歉。” “还是要道歉。”宋文眨了眨眼,忽然凑到杜宝珠耳边低声道:“骗旁人可以,骗我未来的夫人却是大罪过。你想如何罚,都随你。” 杜宝珠没料到正经说话还能扯到旁的事上,闹了个大红脸。好一会儿才想起应对:“这么说来,你这是回来报恩了?” 她顿了顿,狡黠地笑起来:“却是早了几年,我还没有选婿的打算。” “我知道。”宋文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先在你面前露露脸,以免你选婿的时候忘了还有我这号人物。” 两人说笑一阵,才说回正题上:“宋文通为何追杀你?” “不知道。”一说起这事,杜宝珠便紧皱起眉心:“他嘴巴严密,老六没能问出什么消息。” 宋文眸光微沉,略微想了想:“还是由我去问一问吧。” 说罢,便起身走进马棚。 杜宝珠怕暴·露她与宋文的联系,此时仍将裴沼等人关在柴房里。宋文通等人便没处可去,只能和马匹拴在一处。 宋文大步走进马棚,只一眼便认出领头的宋文通,想也不想,就扳断他一截小指:“你们是神策军的人。” 第一百零九章放人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宋文出手又快又狠,宋文通还没回过神就已经被剧痛包围,全靠一口气撑着才没有叫出声。 “你既然知道我们是神策军,还不速速放我们离开?” “啧。”宋文夸张地摇了摇头:“神策军果然都是些傻子,都到这份上了,还想着威胁人,真是‘吓煞我也’。” 强忍住剧痛,宋文通咬紧牙关,冷冷盯着宋文:“难道你想杀人灭口?” “是有这个打算。”宋文笑眯眯地点头,抬眼看了其他或坐或卧的兵卒一眼,道:“不过,我今日心情不错,也不一定摇全杀,若是你们中间有清白无辜的,倒是可以放一放。” 其他神策军见他二话不说就掰断宋文通一根手指,知道这是个说到做到的狠人,不禁吓得瑟瑟发抖。 而一听说还有一线生机,又立刻叫起来:“放我吧,我这个月才进的军营,什么都没做过。您放了我,我保证不会走漏半点消息!” 名额只有一个,放了别人自己就要倒霉。众人互不相让,争相揭短:“你放屁!青莲曲的王二家不是你砸的?要放就该放我,我虽然入营早,但一向看不惯他们的霸道行径,那些坏事从没沾手过!” “你才放屁……” “哎,”眼见众人吵得厉害,宋文这才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在撒谎逗我玩呢?” 神策军互相看了看,壮着胆子问道:“那……您想怎么验证?” “简单。”宋文慢条斯理地反扣过马槽,大马金刀地坐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各位,谁要是老老实实说实话,那就是真的好人。” 谁也没有想到这恶人的条件如此简单,不由愣了愣。 一旁的宋文通低垂着头,眸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没等他出声,另一个兵卒已经抢先答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好,识趣的都是聪明人。”宋文赞许地点点头,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先前问起什么青帐马车,可是在找什么人?” “对!对!”“我们在找一支车队,领头的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娘子!” 这些兵卒本来就和宋文通不太齐心,此刻只有一个活命机会,谁还管那么多,立刻争相说出自己知道的消息。 然而,他们毕竟身份低微,知道的事情并不多,说来说去也只说自己昨天出的城,为的就是半道截杀杜宝珠一行人。 至于为什么截杀,谁下的命令,一概不知,只知道宋文通手上的确有符令,自己是听命行事。 宋文毕竟在军中,对军中事务比杜宝珠熟悉得多。知道有符令,就肯定是上头派下的任务,心头不由一沉。 他这回去长安,已经见识过杜记的兴隆。难道是田令孜眼红杜宝珠的生意,打算明抢? 若是如此,杜宝珠一家岂不十分危险? 正想着,就听见一声嗤笑在耳旁响起。扭头一看,才发现笑的人是那个被他拧断一截手指的宋文通。 宋文通此时脸色惨白,但嘴角却朝上勾起,邪邪望着宋文:“你想套话,你与杜家有何关联?” “杜家?”宋文最不怕他人挑衅,闻言一挑眉梢:“哪个杜家?” 他这样坦然,反倒让宋文通迷惑了一瞬:“你不知道杜家人?” “我应该知道么?”宋文咧开白牙,笑眯眯地凑到宋文通面前:“我只知道你们是无恶不作的神策军,凡是被你们欺负的都是好人!” 宋文通撇开脸,阴沉的眼眸里光芒闪烁,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是队长,你问的事只有我知道。” “哦?” 宋文通咬咬牙,又道:“这事我只能告诉你一人。” 宋文这才让人将其他神策军拖走:“说吧。” “是陈将军的女儿。”宋文通压低声音,道:“是她下令命我们出城截杀杜记一行人。” 听见‘陈将军’几个字,宋文睫毛一跳,立刻想到他与杜宝珠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嚣张跋扈的女子。 面上却不露痕迹,只是笑问:“这可就奇怪了。一个女郎如何调动神策军?又为何对另一个女郎不利?” 宋文通知道宋文不是个好糊弄的,只好坦白承认:“符令是她从陈将军书房盗来的……她许诺只要我能砍下杜宝珠的头,就将我提为执戟校尉。” “至于她为何要对杜宝珠不利,我不清楚,听说是因为杜宝珠从前顶撞过她。” 不过因为杜宝珠‘顶撞’过她,她就要砍了杜宝珠的脑袋。这般骄纵凶残,常人实在难以理解。 宋文眯了眯眼,心中怒气横生,恨不得立刻折身回城杀了陈岳姚。 然而事关杜宝珠,他不好独自作决定,只能强压住怒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伸手在宋文通脸颊上拍了拍:“算你识相。” 宋文通见他转身要走,不由着急:“我知道的都说了,为何还不放人?” “放,当然要放。” 宋文咧嘴一笑,劈手砍在宋文通后脖颈处,宋文通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宋文回到大堂,将问来的消息和杜宝珠一说。杜宝珠纤柔的眉头立刻紧紧皱在一处:“居然是她?”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陈岳姚居然这样小肚鸡肠,都快半年前的事了,还记在心头。 不过惊讶的同时,也不由庆幸:想要她性命的不是田令孜,万事便还有转圜的机会。 可这宋文通一行人该如何处置,又成了一个难题。 若是将人放回去,难保宋文的行踪不会走漏。可若是将人全都处置掉,难保不会引起田令孜警觉。如果因为这个让田令孜怀疑到她头上,那就亏大发了。 宋文猜到杜宝珠为难之处,抓了抓耳朵:“这些人不如交由我处置,你径直回城就是。过后无论谁来问话,你只管推说从旅店逃脱之后就回城了,旁的什么都不知道。” 杜宝珠知道宋文能当上先锋使,本事必定不小,交由他处置最是稳妥。便什么也不多问,和鹿鸣返回柴房将众人身上的绳索割断,翻墙逃出旅店。 等走得看不见旅店了,裴沼才忍不住开口发问:“杜娘子,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和谁打起来了?” 其他几个武师也不由自主地看向杜宝珠,他们一直关在柴房里,只听见外面‘叮叮当当’打斗一阵,又安静下来,心头实在好奇得厉害。 “没什么。”杜宝珠摆摆手,道:“那群强盗和人打起来了,死了不少人。” 裴沼听说死了人,脸色逐渐苍白:“咱们回城赶紧报官吧。” 杜宝珠点头:“自然得报官,咱们的马和马车都还在店里呢,总得寻回来。” 所幸她们赶了一夜路,离长安城并不算太远。找农家买了一辆牛车后,很快便回到长安城。 京兆府尹刘仲方是个尸位素餐的贪官,虽然裴沼再三强调郊外有强盗、还死了人,他依然不当回事,让师爷记录下众人的供词,便不再作为。 裴沼和杜宝珠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掏银子组织人手出城寻找马匹车辆。可到了旅店,却只看见一座空屋,车马都在后院拴得好好的。 “估计是怕咱们报官,提前逃走了。” 伙计们将马匹车辆拉出来,仔细清点,发现车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便信了杜宝珠的说辞。 “准是如此,东西都偷光了。这马不好销赃,才被留了下来……没准,就是附近村庄的地痞搞的鬼!” 荒年里,好好的人也会被逼成鬼。从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村民集体抢劫路人的事情,众人对此习以为常。将马匹一套,便回了城。 王得宝的案子十分紧急,回城之后,杜宝珠来不及休息,当天晚上就带着数个伙计冲进了京兆府。 刘仲方从睡梦中惊醒,急急忙忙上堂:“何事如此喧哗?” 杜宝珠故作神秘地左右一瞥,低声道:“官爷,鄙店掌柜何万年是冤枉的,杀死王得宝的凶手另有其人!” 又是杜记的人。 刘仲方觉得自己的脑袋一跳一跳地疼,这杜记的人忒不识时务了些。打点狱卒倒是会打点,却不知道打点打点他。亏他特意在家中等了许久,连银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见不着银子就算了,还给他找事!大半夜的办什么案? “不是奴非要在夜里叨扰您,而是那两个凶徒十分狡诈,若不趁着夜色迅速行动,只怕明早他们收到风声全都跑了。” 杜宝珠一本正经道:“明明已经找到凶手,却让他们逃走,传出去岂不让百姓误会您的本事?” 本官有几分本事,本官还能不清楚么,用得着旁人误会?刘仲方哼了哼,低头瞟了一眼堂中笔直站着的小娘子,脑筋飞速转动着。 若真因为他的缘故放跑了凶手,那酸溜溜的杜让能准把此事宣扬出去。到时候豆宰相知道了,岂不就等于圣人知道了? 他一想到这个可能,便再也坐不住:“凶手在哪?” 杜宝珠低头行礼:“请您跟我来。” 地址是李杰提前交给杜宝珠的,两人如今就藏在京城郊外的庄子里。 说‘藏’其实并不太准确,这两人自觉事情做得干净利落,不会查到他们头上,根本就没有躲的打算,不过是得了孙放的赏赐,在庄子里舒坦快活。 夜色漆黑,月亮高悬,银色的月光将庄子照得雪亮。两人从酒窖里找出好酒,正坐在院子里吹风赏月,庄子里的狗突然‘汪汪’吠起来。 还没来得及起身,庄子的大门就被人砍断门栓,豁然洞开。 第一百一十章证据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来传话的是刘仲方的幕僚,得了刘仲方的命令特意提醒道:“孙老板,那杜娘子来势汹汹,只怕不会轻易罢休,还请您早作计较。” 孙放却不以为意,先前他与杜宝珠接触过一番,知道这就是个有几分聪明劲的小丫头。 聪明有劲头又如何?不懂得经营人脉,只知道在京中横冲直撞,总有一天会误了自己的性命,根本不足以为患。 “您有所不知……”幕僚见他不上心,连忙将前因后果解释一遍:“她找来了刑部郎中郑顼,这人十分敢言,又是今年开科的考官,圣眷正浓,就是刘府尹也不好硬碰他的势头……” 所以,这些殡逸的科员们打量了我们好一会,直到确认了死亡证明的真实无误之外。才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们的【灵车】入内。 而且,弩弓的高命中、稳定伤害以及射击前准备,都给收割增加了一定程度的保障,龙渊的战绩倒也在预料之中。 保镖拨通王宝珠的移动电话,说明来意,电话那头的人却谎称不在本市。 于是当即就翻了场面,二姑娘心有不甘地端了茶去,临门一脚的时候还是气不过,脑子里一停顿,手一偏茶水当场就洒了。幸好水不热,要不然谷雨青这双手就得留疤了。 “他们想干什么?竟然派遣这么大批的装甲部队攻击我们!?”南天程有些难以相信,他放下手中的照片,重重地说道。 第二天一早,方国涣便随了扎巴家的商队结伴同行,此番重返原,方国涣兴奋不已,激动了一路。且不说路途上的千辛万苦,单说这一日,商队便已进入了云南地界,到了德钦后,方国涣便辞别了商队,一人独行而来。 容琦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接下来那字条中的内容果然证明了她的疑虑。 韩武的警告,似乎是很管用。齐坤果然犹豫了,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除了那些投靠神族的狗奴才之外,其他修士都想要灭掉神族,就连冰皇和海皇也不例外。 唐妈妈赶紧把一珂抱走,苏落说值这堆东西能值58亿美元绝对是开玩笑,但是家里的纸张都很值钱,这是唐妈深有体会的,千万不敢让这丫头给撕了。 螳螂的价格很贵,基本处于宠物价格金字塔的上端,这个梦醒如果没有说谎的话,那么他哥哥要不就是一个有钱的玩家,要不就是一个部落酋长,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引起张扬注意。 我聚集在脚上的能量骤然爆发,那黑雾的核心瞬间便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然后,便什么都不剩,只剩下了爆炸后残留的浓烟,而由于我第一次用骑士踢,所以我连那黑雾的核心是什么都没有看清楚,这不由得感到有些遗憾。 “嘿嘿,除此之外,别的都有,都有。”林晨虽然低声嘀咕,却依然被中年男子听到,只见他老脸顿时一红,嘿嘿两声,继续热情介绍着。 没那么简单,只是,虽然任重道远,但我们砥砺前行的脚步未曾停下,以民为本,为民服务的初心从未忘记。 不知道怎么回事,李大夫从刚开始高涨的情绪,猛然间低落了起来,到最后还变得神思恍惚,似乎是在回忆过往,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连唤了他好几下都没能拉他回现实之中。 但是这一切,都被忽然出现的年轻人给打破了,能如此轻松的击溃大长老的气场,足以说明,对方的实力至少也达到了化气中阶,比大长老还要高上一点。 “那些懒猪?还在睡觉!等我去把他们叫醒。”亚树子蹦蹦跳跳的去了卧室。 第111章强取豪夺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起来吧。”此时的田令孜看上去十分和善,见了杜宝珠,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你这丫头倒是好算计,竟然让孙放那厮都栽了跟头。” “不是奴好算计,”杜宝珠乖乖低下头,谦虚道:“而是田中尉威名远扬,让孙放不战自败。” “呵呵,”田令孜得了孙放的船只货物,心情大好,难得大方地让人抬出一只半人高的木箱:“你立了功,这一箱江南的丝绸便赏你了。” 杜宝珠不用看,也知道这一箱是从孙放船上搜刮来的战利品,连忙道谢。 虽然已经入秋,但田令孜体胖畏热,一旁的小黄门不停打着扇,他依然热出满头大汗。 一边擦着汗水,他一边上下仔细打量着杜宝珠,好一会儿才眯着眼睛笑起来:“翻了年,你就该满十二岁了吧?” 古人常用虚岁计算年龄,杜宝珠不知道田令孜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个来:“奴是冬天里生的,需到明年年底才满十二。” “呵,倒也不算小了。”田令孜满脸和善:“说起来,你与姚儿年龄相仿,平日不妨多走动些。她明年就要入宫侍奉圣人了,性子却还是这般傲。我这个当伯父的话,她听不进,还得你多劝着她些。” 陈岳姚那样骄纵的性子,岂是杜宝珠能劝住的?田令孜这样说,分明是觉得杜宝珠有几分聪明劲,要她当陈岳姚的军师。 杜宝珠不由起疑:陈岳姚在宫外倒还罢,明年进了皇宫,她又如何帮得了陈岳姚?难不成,田令孜忽然问起年龄,就是想让她明年陪陈岳姚一同入宫? 然而,田令孜不把话说开,她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装作听不懂田令孜话里的意思,乖巧点头称是。 约好下次登门拜访陈岳姚的日子,杜宝珠这才让人抬着箱子回到马车旁。 白得来的丝绸,田令孜并不心疼,半人高的箱子里满满都是江南织坊出产的上等丝绸。鹿鸣与马夫两人一起抬,都有些抬不动,还是陈鸟搭了把手才将箱子放进马车。 鹿鸣看着那口宽大的箱子,眉心紧得能夹死蚊子。他想问,小娘子不是和殿下合作么,怎么又和田令孜扯上关联了?若是殿下知晓此事,小娘子岂不会有危险? 然而,他还记得杜宝珠从前的警告,再疑惑也不敢多问,只能咬着唇强忍。 “鹿鸣。”杜宝珠忽然将他唤进车中:“如果李杰问起今日之事,你可知道该怎么说?” 鹿鸣张了张嘴,又颓然闭上:“小娘子放心,仆绝不会向殿下透露半个字。” “不,你可以透露。”杜宝珠很清楚,如果李杰一心监视她,没了明处的鹿鸣,肯定会在暗处安排人手。与其如此,还不如让鹿鸣说出可以让李杰知道的部分。 “你尽管告诉他,今日田令孜不偏袒孙放,是因为我私下找过田令孜。” “可是,小娘子……您这样做,只怕会激怒殿下……” “我自有理由如此,无须担心。”杜宝珠捏了捏眉心:“走吧,阿娘还在家里等我。” “是……”鹿鸣将头埋进胸口,跳下马车。 然而,马车还没驶进靖恭坊,就被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拦住:“杜娘子,殿下请您一叙。” 这做派,不是李杰还能是谁? 杜宝珠止住想上前拼命的陈鸟,认命地叹了口气:“请二位前面带路。” 这一次,李杰不在如意茶肆,而是在一处平民宅院中。 明明天色未黑,那宅子里却阴暗无光。杜宝珠不适应地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找到黑暗中的李杰。 “唰——”不等她反应,李杰便拔出长剑指向她的咽喉:“你骗了孤。” 冰凉锋利的剑刃抵在杜宝珠的脖子上,大约已经划破了皮,微微有些刺痛。杜宝珠自己都记不清,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第几次面临危险了。 头几回,她还会害怕。自从那天在城外亲手杀死那个刺客后,她好像连怕都不怎么怕了,心绪毫无波澜地望向李杰:“殿下可要听我解释?” 李杰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出情绪,只有那柄剑仍稳稳架在杜宝珠身前。 门外的陈鸟见杜宝珠被挟,立刻向李杰扑去,却被一旁的侍卫拦住。 他是街头打架长大的小乞儿,最不惜的就是命。那侍卫虽然功夫比他高,但却架不住他这样以命搏命的打法,胳膊被他咬了好几口。还是另一个护卫见势不妙,过来帮忙才将他按住。 鹿鸣在李杰身边待过,知道殿下说一不二的性子,不敢劝阻,只能俯身跪下。 “呵,”李杰目睹此景,不由冷笑出声:“你倒是会收买人心。” “他们只是信守承诺。” “那你呢?你的忠诚又在哪里?”李杰手中的剑向杜宝珠逼近一分:“本王冒险盗出账本,是为了对付田令孜。你倒好,转头就拿这账本讨好田令孜去了!” “本王真后悔,当日没有杀了你。” “殿下若是杀了我,情况并不会比今日好多少。” 杜宝珠垂下眸,语气平淡:“裴沼若是和你提过审问孙放的过程,你就该知道,无论你拿出手的证据有多充分,都抵不过田令孜的一句话。如今能从孙放手里夺走船运,已经是大幸。” “说得倒是好听,可那船运落到田令孜手里,与捏在孙放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孙放和田令孜是两个人,是两个人就会因为利益纠纷产生间隙。如今田令孜急于收刮钱财讨好圣人,强夺了孙放手中最赚钱的船运,便是我们的机会。” 这才是杜宝珠的计划。 她一早就知道想靠一桩人命官司就扳倒孙放,根本不现实。所以一切铺垫,郑顼也好,账本也好,都是为了让孙放以为自己有危险,不得不断尾求生。 至于田令孜,杜宝珠作为穿越女的唯一优势便是知道一些模糊的历史走向。她记得黄巢军进京前一年,田令孜已经察觉到了危机,做了许多安排。 一方面是大肆搜刮京城商户的货物充入国库,一方面则是将兄弟陈敬瑄送上西川节度使的位置,为将来退离京城安排后路。 孙放于田令孜而言,不过是个提供钱财的工具,如果有更大的利益摆在他面前,他必然会舍弃孙放。 所以杜宝珠离开长安前,私下拜访过田令孜一回,让他看到船行的账本。又将坏事全揽在自己头上,让他不用担心和孙放彻底闹翻,这才有了今日公堂上的一幕。 “吃过船运的甜头后,田令孜的胃口只会越养越大,就算是孙放也难以应付。到时候两人的联盟自然分崩离析。而田令孜并不善于经营,等他发现应付不了生意之后,必定会扶植另一个赚钱工具,也就是我。” “是你又如何?这依然断不了田令孜的财路。” “但是你多了一条财路。”杜宝珠早就将说辞想好,坦率地望向李杰:“如果不孝敬田令孜,杜记的生意根本铺不开。如今虽然损失了三成利润,但却少了个作对的对手,对我们而言是好事。” 李杰眸光闪了闪,终于走出阴影:“如此说来,坏事倒成了好事?” “坏事依然是坏事,只是不那么糟糕罢了。” 李杰闻言,自嘲一笑:“堂堂皇室子孙,竟然要向一个宦官孝敬钱帛,才能换来片刻安稳。大唐如今还是李氏的大唐吗?” 此时的他头发披散,倒拎着长剑,再无往日古佛一般的镇定,狭长的眼里满是失意。 杜宝珠不由自主就想起书里那个被囚禁在深宫,只能喝酒麻痹自己的唐昭宗来。原来,那个阴晴反复的帝王也曾是个努力扭转命运的无助少年。 她难得心软,想了想道:“殿下不妨听我一言。” “什么都没有命重要。命保住的前提下,什么都没有钱重要。”她一字一句道:“没钱,这样的羞辱受过一遍还有一遍。只有努力赚到钱,有了实力,才能不再受这样的屈辱。” 李杰眸中的阴云渐渐散去,忽然抬眸看向杜宝珠:“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杜宝珠。” 李杰摇头,眸光锐利入刀剑:“十岁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该有你这样的心智,到底是谁在背后指点你?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任他如何聪明,都不会想到杜宝珠是一个异时空来客。杜宝珠心安理得地否认:“殿下何必多问,只要知道我对大唐没有敌意便是。” 李杰眼里闪过一抹失望。 杜宝珠知道他对扳倒孙放一事寄有厚望,这会儿失望太大有些承受不住。想了想,确定没有后患,才道:“殿下若想与人结盟,不妨去找一个人。” “谁?” “枢密使,杨复恭。” 这个人就是将来力排众议,扶持李杰登上帝位的权臣。 虽然他扶持李杰称帝,是为了效仿田令孜参政。但对现在的李杰来说,他依然是一个好的助力。 若是李杰能够得到他的支持,在朝中的处境或许会好上许多。 李杰不知道未来之事,听杜宝珠提起杨复恭,不由疑惑:“为何是他?” 第112章权臣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起来吧。”此时的田令孜看上去十分和善,见了杜宝珠,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你这丫头倒是好算计,竟然让孙放那厮都栽了跟头。” “不是奴好算计,”杜宝珠乖乖低下头,谦虚道:“而是田中尉威名远扬,让孙放不战自败。” “呵呵,”田令孜得了孙放的船只货物,心情大好,难得大方地让人抬出一只半人高的木箱:“你立了功,这一箱江南的丝绸便赏你了。” 杜宝珠不用看,也知道这一箱是从孙放船上搜刮来的战利品,连忙道谢。 虽然已经入秋,但田令孜体胖畏热,一旁的小黄门不停打着扇,他依然热出满头大汗。 一边擦着汗水,他一边上下仔细打量着杜宝珠,好一会儿才眯着眼睛笑起来:“翻了年,你就该满十二岁了吧?” 古人常用虚岁计算年龄,杜宝珠不知道田令孜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个来:“奴是冬天里生的,需到明年年底才满十二。” “呵,倒也不算小了。”田令孜满脸和善:“说起来,你与姚儿年龄相仿,平日不妨多走动些。她明年就要入宫侍奉圣人了,性子却还是这般傲。我这个当伯父的话,她听不进,还得你多劝着她些。” 陈岳姚那样骄纵的性子,岂是杜宝珠能劝住的?田令孜这样说,分明是觉得杜宝珠有几分聪明劲,要她当陈岳姚的军师。 杜宝珠不由起疑:陈岳姚在宫外倒还罢,明年进了皇宫,她又如何帮得了陈岳姚?难不成,田令孜忽然问起年龄,就是想让她明年陪陈岳姚一同入宫? 然而,田令孜不把话说开,她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装作听不懂田令孜话里的意思,乖巧点头称是。 约好下次登门拜访陈岳姚的日子,杜宝珠这才让人抬着箱子回到马车旁。 白得来的丝绸,田令孜并不心疼,半人高的箱子里满满都是江南织坊出产的上等丝绸。鹿鸣与马夫两人一起抬,都有些抬不动,还是陈鸟搭了把手才将箱子放进马车。 鹿鸣看着那口宽大的箱子,眉心紧得能夹死蚊子。他想问,小娘子不是和殿下合作么,怎么又和田令孜扯上关联了?若是殿下知晓此事,小娘子岂不会有危险? 然而,他还记得杜宝珠从前的警告,再疑惑也不敢多问,只能咬着唇强忍。 “鹿鸣。”杜宝珠忽然将他唤进车中:“如果李杰问起今日之事,你可知道该怎么说?” 鹿鸣张了张嘴,又颓然闭上:“小娘子放心,仆绝不会向殿下透露半个字。” “不,你可以透露。”杜宝珠很清楚,如果李杰一心监视她,没了明处的鹿鸣,肯定会在暗处安排人手。与其如此,还不如让鹿鸣说出可以让李杰知道的部分。 “你尽管告诉他,今日田令孜不偏袒孙放,是因为我私下找过田令孜。” “可是,小娘子……您这样做,只怕会激怒殿下……” “我自有理由如此,无须担心。”杜宝珠捏了捏眉心:“走吧,阿娘还在家里等我。” “是……”鹿鸣将头埋进胸口,跳下马车。 然而,马车还没驶进靖恭坊,就被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拦住:“杜娘子,殿下请您一叙。” 这做派,不是李杰还能是谁? 杜宝珠止住想上前拼命的陈鸟,认命地叹了口气:“请二位前面带路。” 这一次,李杰不在如意茶肆,而是在一处平民宅院中。 明明天色未黑,那宅子里却阴暗无光。杜宝珠不适应地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找到黑暗中的李杰。 “唰——”不等她反应,李杰便拔出长剑指向她的咽喉:“你骗了孤。” 冰凉锋利的剑刃抵在杜宝珠的脖子上,大约已经划破了皮,微微有些刺痛。杜宝珠自己都记不清,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第几次面临危险了。 头几回,她还会害怕。自从那天在城外亲手杀死那个刺客后,她好像连怕都不怎么怕了,心绪毫无波澜地望向李杰:“殿下可要听我解释?” 李杰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出情绪,只有那柄剑仍稳稳架在杜宝珠身前。 门外的陈鸟见杜宝珠被挟,立刻向李杰扑去,却被一旁的侍卫拦住。 他是街头打架长大的小乞儿,最不惜的就是命。那侍卫虽然功夫比他高,但却架不住他这样以命搏命的打法,胳膊被他咬了好几口。还是另一个护卫见势不妙,过来帮忙才将他按住。 鹿鸣在李杰身边待过,知道殿下说一不二的性子,不敢劝阻,只能俯身跪下。 “呵,”李杰目睹此景,不由冷笑出声:“你倒是会收买人心。” “他们只是信守承诺。” “那你呢?你的忠诚又在哪里?”李杰手中的剑向杜宝珠逼近一分:“本王冒险盗出账本,是为了对付田令孜。你倒好,转头就拿这账本讨好田令孜去了!” “本王真后悔,当日没有杀了你。” “殿下若是杀了我,情况并不会比今日好多少。” 杜宝珠垂下眸,语气平淡:“裴沼若是和你提过审问孙放的过程,你就该知道,无论你拿出手的证据有多充分,都抵不过田令孜的一句话。如今能从孙放手里夺走船运,已经是大幸。” “说得倒是好听,可那船运落到田令孜手里,与捏在孙放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孙放和田令孜是两个人,是两个人就会因为利益纠纷产生间隙。如今田令孜急于收刮钱财讨好圣人,强夺了孙放手中最赚钱的船运,便是我们的机会。” 这才是杜宝珠的计划。 她一早就知道想靠一桩人命官司就扳倒孙放,根本不现实。所以一切铺垫,郑顼也好,账本也好,都是为了让孙放以为自己有危险,不得不断尾求生。 至于田令孜,杜宝珠作为穿越女的唯一优势便是知道一些模糊的历史走向。她记得黄巢军进京前一年,田令孜已经察觉到了危机,做了许多安排。 一方面是大肆搜刮京城商户的货物充入国库,一方面则是将兄弟陈敬瑄送上西川节度使的位置,为将来退离京城安排后路。 孙放于田令孜而言,不过是个提供钱财的工具,如果有更大的利益摆在他面前,他必然会舍弃孙放。 所以杜宝珠离开长安前,私下拜访过田令孜一回,让他看到船行的账本。又将坏事全揽在自己头上,让他不用担心和孙放彻底闹翻,这才有了今日公堂上的一幕。 “吃过船运的甜头后,田令孜的胃口只会越养越大,就算是孙放也难以应付。到时候两人的联盟自然分崩离析。而田令孜并不善于经营,等他发现应付不了生意之后,必定会扶植另一个赚钱工具,也就是我。” “是你又如何?这依然断不了田令孜的财路。” “但是你多了一条财路。”杜宝珠早就将说辞想好,坦率地望向李杰:“如果不孝敬田令孜,杜记的生意根本铺不开。如今虽然损失了三成利润,但却少了个作对的对手,对我们而言是好事。” 李杰眸光闪了闪,终于走出阴影:“如此说来,坏事倒成了好事?” “坏事依然是坏事,只是不那么糟糕罢了。” 李杰闻言,自嘲一笑:“堂堂皇室子孙,竟然要向一个宦官孝敬钱帛,才能换来片刻安稳。大唐如今还是李氏的大唐吗?” 此时的他头发披散,倒拎着长剑,再无往日古佛一般的镇定,狭长的眼里满是失意。 杜宝珠不由自主就想起书里那个被囚禁在深宫,只能喝酒麻痹自己的唐昭宗来。原来,那个阴晴反复的帝王也曾是个努力扭转命运的无助少年。 她难得心软,想了想道:“殿下不妨听我一言。” “什么都没有命重要。命保住的前提下,什么都没有钱重要。”她一字一句道:“没钱,这样的羞辱受过一遍还有一遍。只有努力赚到钱,有了实力,才能不再受这样的屈辱。” 李杰眸中的阴云渐渐散去,忽然抬眸看向杜宝珠:“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杜宝珠。” 李杰摇头,眸光锐利入刀剑:“十岁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该有你这样的心智,到底是谁在背后指点你?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任他如何聪明,都不会想到杜宝珠是一个异时空来客。杜宝珠心安理得地否认:“殿下何必多问,只要知道我对大唐没有敌意便是。” 李杰眼里闪过一抹失望。 杜宝珠知道他对扳倒孙放一事寄有厚望,这会儿失望太大有些承受不住。想了想,确定没有后患,才道:“殿下若想与人结盟,不妨去找一个人。” “谁?” “枢密使,杨复恭。” 这个人就是将来力排众议,扶持李杰登上帝位的权臣。 虽然他扶持李杰称帝,是为了效仿田令孜参政。但对现在的李杰来说,他依然是一个好的助力。 若是李杰能够得到他的支持,在朝中的处境或许会好上许多。 李杰不知道未来之事,听杜宝珠提起杨复恭,不由疑惑:“为何是他?” 第113章首次亮相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杨复恭虽然不如田令孜得圣人信任,但杨家是官宦世家,在京都根深蒂固,关系深厚。他的堂弟杨复光手里还有兵权,即便是田令孜也不敢轻易动他。” 李杰的眸光更加暗沉,紧紧盯着杜宝珠许久,才道:“孤知道了。” 却没说是否采纳杜宝珠的建议。 不过,他去与不去对杜宝珠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杨复光手里有兵权又如何?只要他没有拥王自立的打算,田令孜就不会倒台,那黄巢军该进京还是会进京,百姓该逃难还是得逃难。 杜宝珠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便拱了拱手,退出民宅。那两个制住陈鸟的护卫见李杰没有阻止,松开手退到暗处。 陈鸟得了自由,立刻向杜宝珠冲过来。快要靠近的时候,又停了下来,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罚站。 杜宝珠一看他这幅模样,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收留陈鸟,原本是想培养自己的武力。却没想到这陈鸟在街头混惯了,做什么事都像狼崽子一般带着股狠劲。不管敌人是谁,都敢拿命搏。一旦认为自己没尽到职责,就会犯轴。 活像个问题儿童,而她就是那个可怜的班主任。 “过来,”她朝陈鸟招招手:“一切回店里再说。” 等回到券行二楼的‘办公室’,没了外人,陈鸟便‘扑通’一声跪在杜宝珠面前,正在算账的崔氏都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陈鸟‘砰砰’磕头,就是不说话。看样子,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杜宝珠捏捏眉心,示意鹿鸣将陈鸟扶起来,转头和崔氏解释道:“刚才出了点意外,他没来得及保护我,所以就自责上了。” “这孩子,为这么点事就搞这么大阵仗。”崔氏拍了拍胸口,柔柔嗔怪道:“我还以为又出什么大事了呢。” 她伸手将陈鸟招到面前,笑眯眯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陈鸟以为崔氏嫌他年纪小不顶用,连忙挺起胸膛,沉声答道:“十三。” “比义儿小了四岁。”崔氏感慨道:“还是个孩子呢。” “娇娇儿把你带在身边,让你跟着她学做生意,是想让你将来替她独当一面,不是真的要你替她拼命。你每日寅时就开始练功,人又勤快,这些我和娇娇儿都看在眼里,心里有数,不会因为这点事责怪你的。” 崔氏性子温和,说起话来格外有说服力。 随着她的安慰,陈鸟脸上的阴云渐渐散开,抬眸偷看了杜宝珠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可若不是我疏忽大意放跑了王得宝,小娘子也不会惹上这么大的祸事,我本就应当受罚。” 崔氏不知道王得宝的死还有前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朝杜宝珠望去。杜宝珠也是一脸愣怔,她没想到陈鸟这些天里萎靡不振为的居然是这事。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你放跑了王得宝,是该受罚。但你替我抓住了偷玉佩的贼,便功过相抵了。” “可是……”陈鸟还要说话。 却被杜宝珠抬手拦住:“依你如今的本事,就算撞上两个死士杀王得宝,又能如何?这是飞来的横祸,我挡不住,你也挡不住,不必挂在心上。” 陈鸟听杜宝珠说他本事不好,眼中闪过一抹失落,死死咬着唇不再说话。 杜宝珠知道自己对一个小孩说话有些重了,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还好崔氏还在一旁,闻言便柔声安慰陈鸟:“娇娇儿的意思是,你与其自责,不如好好锻炼本事。现在阻止不了,不代表将来也阻止不了呀。” 陈鸟的脸色立刻好了许多,看得杜宝珠啧啧称奇。她一直觉得崔氏性子过于温柔,做事不够果断,直到这会儿她才发现,阿娘简直就是人事管理的天才,居然连陈鸟这个难搞的刺头都能降伏! 等到陈鸟鹿鸣离开,她便一头扎进崔氏怀里:“阿娘,你好厉害!”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冤家。”崔氏慈爱地摸摸她的头,道:“你既然想培养几个合用的奴才,光靠钱财是不够的,得学着如何收买人心。” 杜宝珠吐吐舌头,歪缠在崔氏怀中:“不是有阿娘么?我决定了,从今往后管理、培训伙计的事都交给娘来做!” “做做做!”崔氏眯着眼睛享受着女儿的撒娇:“咱们劲都往一处使,总能在乱军进城前做好准备。” 因为有崔氏的帮忙,杜宝珠扩张新茶铺的计划总算能够顺利展开。 等杜光义修好山里的茶园的时候,新茶铺已经开了二十来家,基本每隔两个坊市就能有一家。 虽然新茶铺第一批饮子方已经曝光,但论做工精良和干净地道还是得数杜记。再加上杜记有免费的可以听,京城的居民但凡有些闲钱的还是喜欢每日到新茶铺坐坐。 “小娘子。”第一个月的帐算出来,何掌柜捧着账本忧心忡忡:“如今咱们新茶铺虽然开得多,但却分薄了每家店的收益。咱们还要雇佣伙计和说书先生,如此下去只怕利润更薄了。” 杜宝珠却对新茶铺的要求不高:“没事,只要每家店铺不亏钱就够了。” 何万年又看不懂主家的意图了。哪有开店只图不赔钱的?这到底是在做善事还是在做生意啊? 然而,小娘子每回让他看不懂的行为过后都有意外的惊喜:“小娘子可是打算用这些茶铺做些别的用途?” “猜得没错。” 属下越来越聪明,自己就越来越省事,杜宝珠十分满意何掌柜的领悟力,笑眯眯解释道:“咱们如今开了二十家新茶铺,之前许多嫌新茶铺离家太远的客人现在也可以出门走几步就跨进店里。如此一来,每日在新茶铺闲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就成了长安居民的习惯,这便是咱们最要紧的事。” “这为什么是最要紧的事?”何掌柜听不明白:“咱们最要紧的不该是赚钱么?” “只有掌握了长安百姓的闲暇去处,便掌握了赚钱的捷径。”杜宝珠循循善诱:“咱们每家铺子都有说书先生,若是券行有什么新鲜活动,说书先生讲故事时在店里提上一提,不就胜过数十个伙计在街上宣传一天了么?” “不光是咱们券行,旁的店同样可以花钱在咱们店里宣传,这个价钱可就贵了。” 原来如此!何掌柜一直知道小娘子雇佣说书先生是为了吸引客人,却从来没想过还有这样一种用处。恍然大悟的同时,更加感慨小娘子目光长远,他还在想如何让新茶铺卖出更多饮子,小娘子就已经想到如何用新茶铺带动其他产业了。 其实,杜宝珠原本想做的是报纸。平时用各种闲文轶事吸引百姓阅读,有什么优惠券或者促销活动都印在广告区,剪下便可使用。 可如今的教育资源大多掌握在贵族阶级,普通百姓里识字的并不多。再加上纸张还属于奢侈品,发放报纸的办法根本行不通。她才想出经营新茶铺和养说书先生这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成本虽然大了许多,但好在旁人想学的门槛也高了许多。放眼整个京城,能和她一敌的,大概只有孙放一人了。 一想到孙放这个隐藏的威胁,杜宝珠忽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一月之期快到了,工坊那边的衣服都做出来了么?” “做出来了。”何掌柜本来就是为了这事来的,闻言连忙将账本翻到工坊的一页,道:“工坊的工人日夜赶工,如今已经制出一万件文袍。” 已经够卖一阵了。杜宝珠点点头:“通知二婶,挑几件制工最好的给咱们预先商量好的贵女送去。” 二婶周氏本就经营着绢行,看人挑布匹花色的本事一流,这事交给她,杜宝珠再放心不过。 何掌柜领命而去。 几天之后,京城的贵女们忽然发现中秋宴上,京都第一美人仁寿公主居然穿了一套不一样的衣裙。 这裙装内里是雪白的衬衣,外面则是艳丽的丝绸制成的交领长袍,腰间则系上宽宽的腰带。 和以往京都女子热爱的袒胸露背的裙装不同,这套裙子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后脖颈和一点锁骨,衬得仁寿公主娇比芙蓉,不胜凉风一般的柔美。 中秋宴是士族间有名的媒人宴,许多贵女都是在这场圣人举办的宴会上找到自己相伴一生的良人。 因此,贵女们全都铆足了心思争奇斗艳,要么往胸上使劲,要么往腰上使劲。谁知,仁寿公主一出场,竟然将她们全都衬成了庸脂俗粉。 好在仁寿公主早已成婚,出席此宴不过是因为圣人未立皇后,她才来帮忙招待女眷罢了,这才没有引起众贵女的嫉妒。 不过,有些心机深的还是偷偷将仁寿公主拉到一旁仔细打听:“殿下这身衣裙可是宫中衣局新制的?可否把图样借我看看?” 头一个人还没打听完,另一个贵女又拥了上来:“殿下……” 仁寿公主被一群麻雀似的贵女围住,吵得头晕脑胀,赶紧抬手压住众人的声音:“咳——这套衣服是迢迢工作室的新品,他们送了我几件。我瞧着不错,便穿来宴会了。” “迢迢工作室?”众贵女满眼疑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知道仁寿公主口中的迢迢工作室是个什么东西。 第114章收回成本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身为皇室女,仁寿公主的衣物一向由宫中供给,并不知道民间的成衣铺是什么光景。这衣裙是她一个相熟的闺中好友送来的,她瞧着端庄稳重才穿来主持宴会。 被众人一问,她也一脸茫然,不知什么是‘工作室’,也不知这迢迢工作室究竟在什么地方。 众贵女不由失望散去,各自派下人打听那劳什子工作室到底是何方神圣。 众奴才领命之后,也是一脸忧愁,京都这般大,哪里去找一家小小的作坊呢? 还没等他们愁够,所有新茶铺里忽然一致张贴出一幅巨大的仕女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穿的分明就是自家主子所说的奇怪衣裙。 那画像旁还写了一行小字,有识字的奴才定睛一看,果然看到‘迢迢工作室’几个字。店名后面还跟着具体的地址,不愁找不着地方。 “原来在这儿!”奴才们终于得救,连忙将地址记下,匆匆赶去迢迢工作室。 “都慢着些,别急。”迢迢工作室的伙计此时已经忙得脚不沾地。那‘海报’才挂出去没一会儿,客人们就闻讯赶来,挤得偌大的店里都站不下脚。 周氏作为迢迢工作室的老板,此刻正和杜宝珠崔氏等人坐在工作室对面的茶肆里观察着工作室的动静。 见到如此火爆的场景,她不由好奇:“娇娇儿,这成衣铺如此赚钱,你怎么就让给我了呢?” 周氏自己没有孩子,最喜欢的便是娇娇儿这个侄女。因此杜宝珠请她张罗工作室时,她半点没有犹豫就将自己一家成衣铺重新修整出来。 定招牌的时候,她本想写‘杜记’,却被杜宝珠拦住,说这家铺子是周氏的,还是用周氏的名字好。 她原本以为这就是家普普通通的成衣铺,便没和杜宝珠推辞,将招牌改成了‘迢迢’。等她看到宾客盈门的场景,才知道自己占了个大便宜,便想同杜宝珠重新分一分股权。 杜宝珠连忙牵住她的手,笑嘻嘻道:“我如今要忙的事太多了,顾不上这家铺子。既然是您负责打理,当然是您的铺子。” 周氏还要推辞,一旁的崔氏也过来帮腔:“阿迢,你就听娇娇儿的吧。这家铺子她只是碰碰嘴皮,忙里忙外的都是你。赚了钱,你不拿大头,才是说不过去。” 周氏这才不再坚持,重新将视线投向工作室。 这工作室是按照杜宝珠给的图纸改装的,一座独立的小楼,两侧的墙上各开了一排窗户,屋里光线极好,照得架子上的布料熠熠生辉,任何细节都一清二楚。 中间宽敞处摆着几个木制的模特,身上穿的都是工作室最新设计的款式。 当头一个便是仁寿公主在中秋宴上穿的那一套,那些被主子打发来的奴才一进店,便指着这套衣裳问价钱。 一旁伺候的伙计连忙上前:“您可是问着了,这衣服出自咱们工作室首席设计师之手,就连仁寿公主都十分喜欢这一款。” 采买的管事好不容易找到这家店,生怕衣服被别家抢了,忙不迭地点头:“对,我找的就是它,快些给我包起来!” “客官您别急,我们工作室提供定制服务,您可以选喜欢的花色,搭配出独一无二属于您的文袍。” “什么文袍?怎么定制?” “就是这款衣服的名字,因为穿着十分文雅淑女,所以起了这个名字。”伙计都是受过培训的,态度十分耐心:“您也看见了,如今大伙儿都是冲着文袍来的,若是全都用一种花色制作,岂不满大街都是穿同样衣裙的人,如何能体现贵府千金的美貌?” “所以您若是耐心,不妨自选布料做定制款,除了布料钱外,我们只收二两银子的加工费,十分合算。” 既然是贵女,自然不差这点银子了。管事的为了讨好自家娘子,大多配合地点头:“那就按你说的,买定制款。” 伙计并不喜于色,仍旧客气地一抬手:“好的,请上楼挑选布料。” 遇到心急的,还能再付二两加急费,便能让工人优先制作她的文袍。 当然,也有不那么有钱的女子想追一追风潮。伙计也有应对的法子:“我家也有非定制款的文袍,不过因为是工人用同批布料制成的,花色都一样,选择的余地小一些。” 等客人心动之后,伙计还会再添一把柴火:“买得多,还会赠送荷包、香囊之类的小物件呢。” 如此一来,有钱的没钱的都心动了,纷纷打开钱袋‘买买买’。 等到晚上关店盘账,一算才知道,定制款的文袍卖出了五十来件,均制的文袍竟然卖出了四百多件,更别提搭着卖出去的其他旧款成衣了。 一件均制文袍售价五百文,也就是说,今天光是卖文袍就卖出了二十万钱。再加上旁的款式成衣也卖出不少,当初买布料花费的成本已经回了一大半。 崔氏捂着心口不敢相信:“咱们这裙子卖得也不算便宜,怎么这么多人肯买?” “当然肯买了,”杜宝珠笑着解释道:“咱们用的是江南来的上好丝绸,客人若是自己缝制的话,光是布料就得花上四五百文,更别提这还是全京都独一无二的款式了。” “可……”崔氏还有点担忧:“这布是浸过水的次品,若是被人知道,会不会找我们退货啊?” “您就放心吧,咱们卖均制款时,都是先给客人看没浸水的好布料,客人嫌贵才会推荐浸过水的次品,并没有藏着掖着。若是真有人回来闹事,自有何掌柜去应付。” 周氏也笑:“咱们娇娇儿为了处置这批布料,用了多少香料茶叶?我看着和没泡过水的也没什么两样了,就这样的布料买到就是赚到,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舍得退?” 崔氏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笑说道:“娇娇儿就是鬼主意多。我头先还奇怪她做那么多香囊荷包,需得卖多久才能卖光。没想到,她居然拿这些小玩意儿当赠品,勾着客人多买衣裳。” 工作室赠送的荷包都是丝绸的边角料做的,瞧着十分精致奢侈。普通人家光是丝绸衣裳都舍不得穿,哪里舍得这样大手大脚地做荷包? 如今却是多买两件衣裳就能白得一个,谁不动心? 更何况,店铺不仅卖女子的衣裳,还卖布料、男人孩子成衣。都是厚实的衣裳,秋天能穿,过年走人户的时候,在里面多加一件夹衣也能穿。 人都是好面子又喜欢贪些小·便宜的,各位当家娘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白捡便宜的机会,自己爱漂亮不说,顺便替全家都买上一遍。这样一来,过年拜访亲戚的时候穿上,既有体面又不多花多少钱,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文袍不过是个噱头,这些寻常百姓穿的丝绸罩袍才是今天卖出去的大头。如今的销售状况,完全和杜宝珠预料的一样:“照这样的情形算起来,明天来买文袍的人不会太多,二婶不妨让制作定制款之外的工人全都改做罩袍。” 毕竟爱俏的贵女们大多都不愿意穿和别人一样的衣裳,虽然均制文袍少了许多细节,不如定制款好看,但穿的人太多,便显不出它的稀罕了。 周氏越发喜欢杜宝珠了,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抱了又抱:“大嫂是怎么生出这么招人疼的闺女的?脑瓜怎么就这么好用呢?” 崔氏在心里回答:还不是明年的乱军逼出来的?娇娇儿这样小的年纪,本来应该无忧无虑的学习玩耍,现在却整日东奔西跑忙着赚钱,眼瞅着都瘦得不成样子了。 可这事太过离奇,不好和周氏说,她只能憋在心里独自发愁。看看自家闺女,崔氏忍不住大大地叹了口气。 文袍风靡京都,田令孜迟早都会知道出自杜宝珠之手。因此,杜宝珠一点没有隐瞒,工作室开业当天便送了几身上好绸缎制成的衣裙送进田府。 然而,陈岳姚一听说是杜宝珠这个小贱人送来的礼物,连礼盒盖子都没打开,便扔在了院子里。 第二天,她特意穿上宫中新制的宫裙来到习艺馆。 本以为会赢得其他贵女艳羡的目光,谁知到了习艺馆,才发现其他贵女并没有穿以往的普通襦裙,而是纷纷换上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新样式衣裙。 那衣裙不坦胸不露肩,只从微立的衣领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显得十分柔弱圣洁,仿佛刚下凡的仙子。相比起来,她身上的露肩宫裙便显得十分轻浮粗俗了。 她的父亲本是街头卖炊饼的小贩,直到六年前伯父田令孜得势,才一跃成为金吾卫将军。其他贵族本就嫌她出身不高,不愿与她来往,今日见她没有穿最新款的衣裙,便纷纷拿扇子掩住唇,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陈岳姚满腹疑问。 她一直不愿嫁入宫中,中秋宴那天便故意称病没有赴宴。怎么相隔没几日,京中的风尚便彻底转变了? 她一身新宫装没处炫耀,憋得浑身难受,终于忍不住在放堂后,拦住一个贵女:“你们穿的是哪个师傅制的新衣裙?” 第115章再次对上陈岳姚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被拦住的贵女家族并不十分显赫,不敢得罪陈岳姚,只能老老实实交代:“是迢迢工作室出的新款文袍。” 文袍是个什么鬼东西?陈岳姚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听说过‘迢迢工作室’,却一时想不起来。 回到家中,正要朝下人发脾气,一个婢女大着胆子指着院子道:“娘子,昨日杜宝珠送来的礼盒……” 陈岳姚这才想起杜宝珠送来的礼物上好像就有那几个字,当时她嫌杜宝珠没安好心就给扔了出去,难道那里面就是风靡京都的文袍? 她一向喜怒无常,身边奴才早已习惯,并没有真的将礼盒扔掉,这会儿见她要找,连忙捧出来。 揭开盒盖,入目便是潋滟如波光的上好丝绸。两个鸦头小心翼翼捧出衣裳,当着陈岳姚的面展开,果然是最新款的文袍。甚至比今日在其他贵女身上看见的样式还要精致几分,还配了与花色搭配的发饰、香囊等物件。 这些衣裙本就是杜宝珠特意为陈岳姚定制的,合身不说,还能扬长避短。换上新衣裙,又叫婢女梳了相宜的发髻,陈岳姚对着镜子一照,发现自己原本只算得上清秀的面容竟然也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雅气质,不由暗喜。 她虽然靠着伯父的地位跻身京都贵女之首,但她长得不算漂亮,又没有多少学识,贵女们并不怎么服她,常常将她排斥在结社之外,这次总算有机会在这些贵女面前扬眉吐气了。 她一高兴,甚至忘了这是小贱人所赠的衣物,第二天早早便高高兴兴地换上新衣裙,来到习艺馆。 周氏的工作室如今接了几十单定制,能抢先穿上文袍的贵女都是另付了加急费的,因此她们更加以先穿上定制文袍为荣。 今日换上新·文袍的是中书侍郎的女儿,一众贵女众星捧月地将她围在中间,正欣赏着她的衣着搭配。 陈岳姚一到,课堂立刻安静下来,众女仿佛见了瘟神似的纷纷散开。直到有人发现陈岳姚今日穿的是定制文袍,才再次围上来:“岳姚,你这身文袍好漂亮啊,也是迢迢工作室定的么?” “迢迢工作室不是不兴插队的么?你给了多少加急费呀?” 都是豪门贵族子弟,田令孜权势再高,也没办法逼她们喜欢陈岳姚。可漂亮的衣裳就不一样了,即便有的贵女自持身份没有凑上来围观,陈岳姚也能捕捉到她们时不时瞟来的艳羡目光。 这滋味,比她用鞭子抽一百个婢女还要舒服。 “什么加急费?我不知道呀。”她努力抑制着神情,淡淡道:“这是一个相熟的友人送的,送了好几套,我一直忘了穿。昨日见你们穿了,才从柜子里翻出来。” 都是人精,一听就知道陈岳姚是在故意炫耀。然而,她们依然无法忽略陈岳姚话里透漏的消息:“这么说来,你早就有文袍了,还有好几件?” “那赠你文袍的友人可与迢迢工作室有什么关联?” “不知道呢,她就是个做买卖的商人。” 贵女眼神一亮:“难道她就是迢迢工作室的老板?岳姚,可否请你帮忙催一催我定制的文袍?” “还有我!”“还有我!” 陈岳姚摇身一变成了最耀眼的月亮,被贵女们捧在中间,不由飘飘然:“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应下了数十名贵女的请求,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捏着鼻子下帖召杜宝珠入府。 “见过陈娘子。” 自从上次田令孜夺了孙放的船坊之后,卖的卖,搬的搬,身家很是丰盈一番。因此他对杜宝珠的态度便好了许多,北司的宦官甚至不再上杜记搜刮钱财了。 杜宝珠难得有机会专心经营店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得罪陈岳姚,一收到帖子便立刻赶到田宅。 陈岳姚坐在上首,目含审视地看着杜宝珠,许久没有说话。 她与杜宝珠相差三四岁,平日来往的人物也不同,并没有多少交集。直到几个月前,她偶然撞见杜宝珠和李杰在游猎会上私会,才把这个已经显露出几分美人姿色的小丫头片子列为对手。 可这小丫头片子与她往日欺负过的士族女子不太一样,知道她是田令孜的侄女之后,依然敢反抗还手,还成功从她手上逃脱了。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因此她一直想找机会除掉杜宝珠。 谁知,这杜宝珠像只泥鳅一般滑不留手,无论去哪总会带着护卫,一点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直到半个月前,杜宝珠轻车简装出城,她才找到破绽,连忙从父亲书房偷来兵符,调了一支十人的小队出城截杀。可如今小半个月过去,杜宝珠依然好端端的活着,她派出的十人小队却不见了踪影。 她十分怀疑是杜宝珠察觉了小队的行踪,将那些杀手灭了口,却找不到证据。如今杜宝珠刻意逢迎,她怎么看怎么像是不安好心。 “我听伯父说,如今城外贼军作祟,乱得厉害,你上回出城可有碰上什么意外?” 陈岳姚嚣张跋扈惯了,不擅长拐弯抹角,好不容易才没有直接问杜宝珠是不是杀了宋文通。 杜宝珠早就知道宋文通是她派来的,此刻被她问起一点也不惊讶:“回城的时候确实碰上了一桩意外。” “哦?什么意外?”陈岳姚不由自主坐直身子,只等着杜宝珠说起截杀的事,就将过错怪到她身上。 “我们回城的时候,遇上了一家草寇设的假旅店,差点就全都没命了。”按照和宋文商量过的对策,杜宝珠略过起·义军的事,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如何被黑店俘虏,又如何在黑店伙计的帮助下逃出旅店的过程。 陈岳姚越听越疑惑,她当初只让宋文通杀了杜宝珠,没说要连同行的裴沼也一并杀死。这劫道的到底是不是宋文通等人呢? 然而她并不擅长动脑,略微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究竟,又见杜宝珠不像撒谎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我有几个朋友想要最新款的文袍,已经在迢迢工作室下了单,你且替她们催一催。” 陈岳姚果然不愧是陈岳姚,轻飘飘就要人性命,又轻飘飘将事情抹过,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居然就这样讨论起新款衣裙来。 杜宝珠低垂着头,掩住眼中对陈岳姚的厌恶,只是道:“娘子恕罪,工作室的订单都是有顺序的,我不是店主不好随意打乱。” “那又如何?”陈岳姚不以为意:“你既然能提前得到新款式,怎么就不能帮忙先做几件?她们又不是没给定金。” “规矩就是规矩,若是随意打破,如何让顾客信任?”杜宝珠不为所动,拱了拱手道:“此事我确实无能为力。” “你这贱人,真是不识好歹!”陈岳姚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见自己已经低声下气,杜宝珠却依然不答应,顿时来了脾气,顺手抓起鞭子就往杜宝珠身上抽去:“你先前就敢顶撞我,我不与你计较已经宽宏大量,你还真当我没有脾气不是?” 杜宝珠却不让着她,见鞭影扫来,立刻抽出缠在腰间的鞭子迎上。 陈岳姚平时都在不敢躲闪的奴才身上练鞭子,全靠一股蛮劲,鞭功并不如杜宝珠。她的鞭子与杜宝珠的鞭子撞在一起之后,便不再听她使唤,怎么都收不回。 杜宝珠虽然有反击的余力,但现在还不是教训陈岳姚的时候,便稳稳牵住鞭子,道:“陈娘子,你在宫外打打奴才算不得什么。明年进了宫,如果还是这般莽撞,只怕会得罪圣人。” 陈岳姚心仪的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寿王李杰,并不愿意嫁给贪玩软弱的皇帝李儇。可任她如何闹腾,伯父依然一门心思送她入宫。 此时一听杜宝珠提起这事,她心头火气更大,跺着脚骂两旁的小黄门:“一群蠢货,就知道干看着吗?赶紧给我抓住她!” 小黄门哪里敢不听她的话,连忙挨挨挤挤朝杜宝珠扑来。 杜宝珠微微转动手腕,先前缠得死紧的鞭子便灵蛇一般地退回她身边,舞得密不透风,逼得小黄门不敢靠近。 “陈娘子,若是田中尉知道你在家中又惹事端,怕是会不高兴。” 虽然伯父总说这小贱人颇有头脑心计,让她跟着学学。陈岳姚却并不将杜宝珠当一回事:“你当你是谁?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女儿,我杀了便杀了,伯父还能怪我不成?” “可我并不光是小官之女,还是如今京城税收的大户。我若是出事,今年入库的税银就得少上两成。” 陈岳姚依然不相信杜宝珠的说辞,只是冷笑:“胡说八道!你不过开了几家饮子铺,就敢充大户,未免太狂妄了些。” “若是放在太平时候,我这点税收当然瞧不上眼。可如今四处兵荒马乱,今年的税银能有往日三成便算了不得,你说我算不算大户?” “……”陈岳姚眸光闪了闪,总算上了心。 伯父谈论不要紧的国事时并不避讳她,就在前几日,她还听伯父和阿耶说起兵祸的事。她记得伯父的确说过,今年四处起战火,京中恐怕不太平,打算安排阿耶出京任节度使,留条应对兵祸的退路。 她再不懂事也知道兵权是件极重要的事,养兵的钱就更加重要。如果杜宝珠是如今纳税的大户,那她还真就不能动这小贱人了。 可,眼看着往日不如自己的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要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这样一想,她便还是扬起了鞭子,打算出了气再说。反正伯父还指望着将她送进宫巩固圣宠,不会重罚她。大不了再关两个月禁闭罢了。 第116章搜刮民财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可杜宝珠不是陈岳姚的木头奴才,并不会站在原地等着挨打,一时间搅得院中人仰马翻,哀叫连连。 田令孜回府便看到这片乱景,不由挑眉:“姚儿?” 他的语气并不重,陈岳姚却像是听到阎王的声音一般抖了抖:“大伯。” 杜宝珠拱了拱手:“见过田中尉。” “原来是杜娘子。”田令孜撩起眼皮看了杜宝珠一眼,笑眯眯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怎么都拿着鞭子?” 陈岳姚跺着脚撒娇道:“还不是她对我无礼!” 她很怕这个总是笑眯眯的伯父,不敢说实话,只说想找杜宝珠定制礼服,却被拒绝了。 “做生意需讲诚信,若是随意变换订单顺序,岂不失信于客人,往后还怎么和人做买卖?”杜宝珠丝毫不相让:“田中尉应当了解奴的苦衷。” 田令孜的眼睛被肥厚的眼皮遮盖住,只留下一条细缝,教人看不透他的心思。杜宝珠解释完原由后,许久,他才‘呵呵’一笑:“杜娘子说得对,这订单可换不得,姚儿还不向杜娘子道歉?” “大伯!”陈岳姚没想到田令孜会偏向杜宝珠,气得粉面桃红,怒瞪着杜宝珠道:“这小贱人不止对我无礼,还自称纳税的大户,对您也十分不敬!” 田令孜撩了撩眼皮,笑眯眯道:“自打杜记开张,确实缴了不少的税银,‘大户’的名头并不假,这有什么不敬的?” 陈岳姚彻底没了说辞。可她连连在杜宝珠手上吃瘪,从来没有讨到好处。今日若是不驯服这小贱人,只怕将来更要被这小贱人骑到头上拉屎了。 咬咬牙,大声道:“大伯,这小贱人并非您想的那般清白!我曾派阿耶手下一队小兵出城教训她,可是最后她好端端地回来了,那支小队却再无音讯。分明是她动手杀了那些人,还在您面前装无辜!” 她这一招自损八千,也要带上杜宝珠。 可田令孜面上却不见丝毫怒意:“胡闹,神策军是拱卫京都的防线,岂能由你随意调遣?我和你耶真是把你宠得没分寸了,自己回房抄写十遍《女论语》。” 陈岳姚不服气,指着杜宝珠鼻尖道:“大伯,您究竟听没听见啊?这小贱人杀了是个神策军士卒,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青虹、翠烟,还不带小娘子回房?” 陈岳姚虽然可怕,家里奴才却更怕田令孜。田令孜话音刚落,陈岳姚的两个婢女便壮着胆子扶住陈岳姚:“小娘子,咱们还是回房吧。” “反了你们!”陈岳姚拧着身子想打人,却被田令孜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立刻像只被捉住脖颈的猫一般安静下来。 等到周围没有闲人,田令孜这才淡淡揭开茶盖喝了一口:“姚儿性情直率,让你看笑话了。” “不敢。”杜宝珠微低着头:“许是奴往日得罪过陈娘子,她才这般讨厌奴。奴不能与陈娘子和睦相处,让您失望了。” 若是能让田令孜放弃把她弄进宫陪伴陈岳姚的念头,被陈岳姚打上几鞭也算值了。 然而田令孜却一点动摇都没有,只是笑:“这不是什么大事,多来往几回,等姚儿和你玩熟了就是。” 他顿了顿,忽然把话头转回生意上:“你今日倒是来得巧了,吾正好有桩事情想和你商量。” “圣人如今迷上了马球比赛,一日便赏出上千金币,如此下去国库恐难支撑,你可有什么良策?” 田令孜会问她意见?杜宝珠总觉得有些不真实,略微顿了顿,才道:“田中尉不妨将比赛开放给城中百姓一同观赏,以比赛门票的钱养活马球队?” “不妥。”田令孜微笑着摇了摇头:“城中鱼龙混杂,若是再发生刺杀之事,吾可担待不起。” “那……不与圣人同席,另开比赛呢?” “不妥。” “开赌局?” “不妥。” 杜宝珠接连提了五六个方案,田令孜只是笑着摇头,白面馒头一般的脸上不见丝毫焦急。 杜宝珠这才猛地醒悟过来,只怕田令孜问她是假,借机搜刮钱财才是真。这样一想,便开口试探道:“奴如今卖布略赚了一些薄利,不如由奴捐出一成利以资国库?” “这倒是解了吾的燃眉之急了。”田令孜终于松口点头,双眼被眼皮遮盖,连缝隙都不剩多少。 然而,杜宝珠心里却没有轻松。 她早就知道田令孜是只喂不饱的大老虎,如今南北战事都吃紧,只怕田令孜搜刮钱财的频率会越来越高。她即便再会赚钱,也抵不住这样消耗,到时候如何带领杜家脱离险境? 那头田令孜得了钱,心情不错,总算大发慈悲向她露了一丝口信:“过几日圣人将颁布圣令,将东西两市客商的宝货登记入册,送入内库,你不妨早些做好准备。” 这便是要强抢民财了,杜宝珠低垂着眸,不露半丝情绪。恭恭敬敬行礼之后,才离开田宅。 坐进马车,她才将鹿鸣召到面前:“给殿下传个信,我有要事相商。” 在长安享受了百年安乐之后,人们早已遗忘安史之乱的旧祸,谁也不相信一群乌合的草寇能横刀立马打进京城。因此夜幕低垂之后,东西两市依然灯火通明,丝毫不见颓状。 “你急着见孤,有何要事?”寿王李杰一扫上回见面的颓唐,大步流星踏入城墙根一户不起眼的民宅。 宅中,杜宝珠早已等候在此:“田令孜如今已经彻底撕破脸,打算强征民产充入国库。” 李杰脸上的笑意本就浅淡,此时更是彻底消失:“此话当真?” “今日田令孜亲口告诉我的。” “呵,”李杰不着急强征的事,反倒斜挑起眼角瞟向杜宝珠:“你倒是得他信赖,竟然连这种事都肯提前和你说了。” 杜宝珠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道:“这个消息花了我一百两银子,如此信赖给你,你要么?” 李杰这才收起玩笑,皱眉沉思:“如今受战火影响,许多州县的税银都收不上来,国库早已空虚。若是此事成行,倒也能一缓兵部的压力。” 果然是个高高在上的皇子,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充国库。杜宝珠冷冷发笑:“殿下真会算计,可你能不能算出这批钱帛到底多少能入国库,又有多少直接进了田府呢?” 田令孜是什么人,难道还能真的好心为江山社稷着想? “殿下可别忘了,田令孜的弟弟中秋宴上才靠着马球得了西川节度使的封赏。他几日后就将启程上任,此时田令孜忙着搜刮钱财是为了什么?” 杜宝珠说的越多,李杰的脸色就越阴沉。生在皇家,久在阴谋阳谋中浸淫,他早就猜到陈敬瑄此时出任西川节度使,是为将来躲避兵祸铺排后路。田令孜搜刮钱财,自然是要拿给陈敬瑄招兵买马,以壮身家,和平定贼军没有半点关系。 许久,他才冷声道:“你尽管放心,有孤在,不会让这批钱帛出城。” “那强征民财的事呢?” “事急从权。”李杰将宽大的袖子背在身后,身形笔挺:“如今国防空虚,急需钱帛填补。这些富商满腹肥肠,根本不懂大唐无事,他们才能继续赚钱的道理,只能强征!” “呵,”杜宝珠眸光渐渐冷淡,语气平直地问道:“殿下说得如此轻松,可是认为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商人赚钱,都是弯腰捡钱一般?” “难道不是吗?”李杰眯了眯眼,道:“你如今做的布匹生意,一套衣裙成本不过八十文,却能卖五百文,如此收益还不轻松?” “殿下了解得倒是清楚,可是却少算了几样成本。”杜宝珠淡淡道:“为了确保北司不来找店铺麻烦,我送了十万钱给东市署。田令孜那里需要打点,送了五十万钱。还有一位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的王爷,张口就要一座茶园,花去了八十万钱。” “这样算下来,这批布料卖光,我也只能赚九十万钱。还得付店铺的租金,伙计、工匠的工钱。如此,殿下还觉得我这钱赚得轻松么?” 更别提处理布料花费的心思,这些在李杰口中统统不见了踪影。 李杰见过杜宝珠和他耍心机,也见过杜宝珠一边讨厌他,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却从来没见过杜宝珠如此生气的一面,不由愣怔。 杜宝珠不等他回应,便行礼离开民宅:“殿下既然如此有信心拦住田令孜,我便静候殿下佳音了。” 等她走得不见踪影,等在外面的裴沼才走进宅子:“杜娘子的确尽心尽力,吃了不少苦头。她还是个小女娃,何必待她如此苛刻?” “你也觉得是孤做的不对?”李杰难得露出一丝迷茫。 “……是。”一边是好友,一边是真相。裴沼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我们从东都回来的路上,我差点被刺客杀死,是杜娘子救了我。” “那又如何?”李杰面色平静。在他心中,杜宝珠的身份十分神秘,这样的事只怕见多了。 裴沼摇了摇头,道:“她虽然杀了那人,但自己也受了惊吓。殿下,我就在那,她眼中的惊恐不是作假。她……” “或许没有我们想的那般坚强。”终于,裴沼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也许她真的只是个稍微比常人聪明几分的普通人。” 第117章灭口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她绝非普通人。”李杰斩钉截铁地打断裴沼,石佛一般的脸上只有冷色:“强征一事,对我们也有好处,无论如何也要成行。” “……”裴沼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好友坚定的神色,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田府,陈岳姚的闺房中,几个婢女正捏着毛笔抄写《女论语》。被罚的陈岳姚却横躺在榻上,‘砰砰’锤着床:“贱人!气死我了!” 府里的奴才对此司空见惯,全都默默垂下头,专心做着手里的活计。 “娘子。”一个丹凤眼婢女咬了咬唇,壮着胆子凑到陈岳姚面前:“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杜宝珠正是有用处的时候,您何不给她点好脸色,哄着她替您做事。等她没用处了,再和她算账就是。” 回应她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陈岳姚猛地坐起身,冷笑道:“放肆!我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她会做点生意又如何,我凭什么哄着她?” 被打的婢子不敢呼痛,只是跪在地上道:“奴婢该死,奴婢胡说八道。” 陈岳姚见她脸颊高高肿起,模样狼狈,被杜宝珠哽住的心气总算稍稍顺畅了一点。招手示意婢子继续打扇,闭目沉思一会儿,才猛地起身:“大伯此时在何处?” 陈岳姚在书房找到田令孜,当头第一句便是:“大伯,那杜宝珠是贼军的奸细。” 田令孜正看着舆图,闻言撩了撩眼皮:“你这丫头,又在胡说什么?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杜宝珠是个机灵人,你跟着她多学学,不会有坏处。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陈岳姚在心底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那小贱人就是会演戏,唬得你们都当了真。这有什么好学的? 面上却道:“并非我胡说,我有实实在在的证据!” “哦?”田令孜见她难得不是胡搅蛮缠,总算来了兴致:“你有什么证据?” 陈岳姚将身边几个婢女叫进来:“咱们游猎会上遇见杜宝珠,是不是撞见她和一个身穿万骑军服的男子相会?” 婢女们迫于她的淫·威,哪敢说不是。 陈岳姚这才继续道:“可我过后找遍了万骑军,也没有找到这么一号人物。大伯您说,这是不是十分可疑?” 田令孜微阖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许是人家怕你追究,故意躲起来了呢?” “才不是!”陈岳姚娇蛮的跺了跺脚,大声申辩道:“您若是觉得这不奇怪,那失踪的神策军小队总是真的吧?杜宝珠一个小官之女,雇那么多功夫一流的护卫做什么?分明是做贼心虚!” “姚儿。”田令孜见陈岳姚说来说去,说不出个可靠的证据,眼底露出几分失望:“你想对付一个人的时候,要么凭拳头,要么就得凭心计。光是捏造几个一查证就会败露的假话可不行。” “杜宝珠在城外遇袭的事早就传开了,我派人去现场调查过,她没有说谎。至于你说的贼军,也是没影的事。” “可是宋文通一行人确实失踪了啊?即便她不是乱军,也是杀人凶手。”陈岳姚见田令孜不为所动,不由着急:“她明知神策军是您的人马,还敢动手,分明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姚儿。”田令孜放下笔,和颜悦色地将陈岳姚招到身边:“你是快要进宫的人,往后没了大伯照拂,做事细致些,凡事没有把握便不要胡说,明白么?” 陈岳姚知道自己这个伯父越是生气就越是爱笑,不由浑身颤抖:“姚儿明白。” “这才是我的好侄女嘛。”田令孜替陈岳姚理了理散在耳旁的碎发,随意扬声道:“去吧宋文通叫来。” 听到这个名字,陈岳姚悚然一惊。 没等她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那个阴鸷瘦削的年轻男人已经跪在了书房里:“见过田中尉,见过陈娘子。” 宋文通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许多,像只骷髅一般。身上没穿神策军的服饰,右手还少了一截小拇指,看着有些吓人。 陈岳姚难得生出一丝惧意,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宋文通目睹她的反应,眼中的暗色越发浓郁,却低着头不让上首两位主子看见。 “起来吧。”田令孜倒没觉得这场景有什么不对,笑眯眯地招呼宋文通起身,又转头对陈岳姚道:“宋三郎其实早就回城了,府里的护院见他几次在田府外徘徊,就把他抓了送到我这里来了。” “也幸亏抓住他的是咱家的护院,而非别的什么人,否则你私盗兵符的事传开了,圣人治你个杀头之罪,我该如何保你?” 陈岳姚早就将神策军当做陈家的奴才,使唤奴才天经地义,哪里会想那么多。这时听伯父一脸认真的说起此事,才感到后怕:“姚儿知错了。” 田令孜却摇了摇头:“姚儿啊,你做事这般不谨慎,让我如何放心送你入宫?” 陈岳姚咬着唇沉默不语,在她看来,若是伯父因此不再送她进宫才是最好的事。 然而,田令孜并不让她如愿:“从今天起,好好和杜宝珠相处,跟她学学心计。明年我将她一同送进宫中,和你做个伴。” 陈岳姚纵然有千般不愿,对上这个总是笑眯眯的伯父,却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委委屈屈地点头应是。 等她离开后,田令孜低头看了看瘦如干柴的宋文通,轻飘飘地下令道:“把他扔到乱葬岗。” 宋文通千辛万苦从山贼寨子里逃出来,却没想到等待自己的依然是死亡,不由挣扎起来:“田中尉,仆愿为您赴汤蹈火,求您放过仆这一次!” “不行啊。”田令孜遗憾地摇摇头:“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你乖乖去死吧,我会命人多给你的家人发二两银子。” 宋文通满心愤恨,还要在说话,却被两个大汉塞住嘴,拖出了田府。 长安城的西侧原本是一座村庄,然而这几年又是灾荒又是兵乱,渐渐成了流民聚集之处,反倒将原本的村民赶出了此地。 这些流民没有田地,也没有房屋,死了便用草席一卷,扔在荒山坡上,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片乱葬岗。 两个壮汉驾着马车来到此处,将麻袋扔在地上,随意扎了几刀。他们刚一走,就有野狗豺狼从隐蔽处闻着血腥味钻出来。 豺狼的首领抬起鼻子猛地嗅了嗅空气,那血的气味十分新鲜,想来又是一顿美餐。它高高翘起尾巴,第一个用锋利的牙齿撕开麻袋,正要张口咬下去,却被一只缺了一截小拇指的手捏着喉咙。 “喀喀”,手指狠狠用力,豺狼首领的脖子便发出骇人的断裂声,吓得豺狼们四下逃窜,很快就没了踪影。 宋文通扔掉已经死透的豺狼,缓缓从麻袋中爬出来。他的胸口后背被连扎了三四刀,每个伤口都深可见骨,要不是他天生异常,心脏长在右边,此时早已毙命。 而现在,既然老天要他活下去,那他就要活出个名堂,才算不白活! 坐在乱葬岗的土堆上休息一会儿,他总算积攒出一点力气,跌跌撞撞下了山。从横七竖八的窝棚旁偷来一件衣裳,他便头也不回地向东北方向离去。 长安城依然一片太平。 杜记新茶铺最新的话题便是最近大出风头的文袍,谁家娘子要是没有一身文袍,作夫君的简直抬不起头。 好在新冒出来一家平宜成衣铺,店里也卖文袍,只不过这家的文袍外层是丝绸,内层却是麻布。如此一来,价钱低了一半,手头不宽裕的娘子也能咬咬牙,为自己置办一件了。 这家成衣铺的店主自然也是周氏,不过为什么大费周章开一家新店,不在迢迢工作室直接卖这种便宜文袍呢? 用杜宝珠的话来说,就是要保持迢迢工作室的格调,以免贵女们嫌迢迢工作室的东西过于便宜,跌了她们的面子。 然而,即便已经分作两家店,还是有许多贵女嫌满大街都是文袍,抢了自己的风头,不愿意再买新的文袍了。 “娇娇儿,咱们得抓紧研究新款式了。”周氏如今尝到了奢侈品和平价品的甜头,熊掌和鱼都舍不得放弃,于是买了许多金饰企图诱哄杜宝珠再多拿出几套设计。 可杜宝珠并不擅长设计,能搞出这么一套爆款,靠的全是前人的智慧,和周氏的眼光。让她再设计一套,简直要了她的命。 “二婶,您才是京都最会穿衣服的人,这新款自然得由您来设计。” “我?”周氏连连摇头:“我也就是跟在别人身后学一学罢了,哪里懂什么设计。” 婶侄两推来让去,怎么都没有结果,只好暂时作罢:“那咱们如今该怎么办?这就让裴大郎他们穿上新款男袍?” “这个还不是时候。”杜宝珠摇了摇头,道:“后日就该是金粉社举办诗会的日子吧?” “咱们不妨换一换口味,搞一次主题茶会,也好让各位夫人开开眼。” 第118章仙女下凡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自从几个月前金粉社低调开社,到现在每月逢三的日子已经成了京都贵妇们最要紧的活动。 有社员资格的,都喜欢在开社之后举办宴会,向没有入社的贵妇炫耀自己新染的指甲,新梳的发型。 那些没有社员资格的,被金粉社社员时不时展示的新玩意儿勾得心痒痒,只好四处说好话求社员引荐。 可不知为什么,那金粉社却迟迟不吸纳新的社员。 惹得几个眼红的贵妇偷偷说小话:“这金粉社还不就是商人搞出来的把戏,不过就是多几个梳头娘子和染甲娘子罢了。都是伺候人的东西,和谁装模作样呐?” “依我看,这金粉社不进也罢!” “谁说不是呢?”其他贵妇连忙附和:“不就是几个新发髻新指甲么,咱们自己也能弄!” 众女眷说得正起劲,忽然看见自家婢女匆匆跑来,手里各个拿着一张粘了金箔的帖子:“娘子,金粉社明日有个品茗会,对非社员也开放!” “什么‘非社员’‘开放’的?好好说清楚,金粉社到底又要搞什么新花样了?”贵妇被婢女嘴里乱七八糟的词语绕得头晕脑胀,忍不住敲了敲婢女的额角。 “不是奴说的,是这帖子上这样写的。”那婢女连忙委屈地低下头:“听送帖子的伙计说,就是明日的品茗会拿着帖子的人都能参加!” 她的话音一落,先前还痛骂金粉社光有噱头,没有本事的贵妇们眼睛立刻亮如星光:“这话可是真的?不是社员的也能参加明日的活动了?” “伙计是那样说的。” “拿来我看看——”贵妇们脸上一喜,正要接过帖子,又想起自己先前的豪言壮语,神色不由尴尬。 还是一个反应灵敏的贵妇一把抓过帖子,道:“我明天倒要去看看,这金粉社把自己夸得那般厉害,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对对对。”她开了头,其他贵妇也反应过来,纷纷接过名帖,道:“咱们明天就去见识见识,这金粉社的梳妆娘子到底有多厉害!” 第二天一早,无论住在哪个坊的娘子,凡是能拿到请帖的,纷纷早起梳妆。 胭脂浓了不行,显得艳俗。口脂淡了不好,显得没气色。堕马髻不庄重,反绾髻没气势。 众贵妇娘子衣裳妆容换了又换,怎么看怎么不满意:“这品茗会,顾名思义就是要品茶。这般雅事,不穿得隆重些,岂不跌了身份?” 最后,大伙儿的视线纷纷落在近日让仁寿公主大放光彩的文袍上:“还是穿这个吧。” “娇娇儿,这品茗会真能有你说的那般管用么?”别墅门前,周氏忐忑地向街口张望着。 这几日定制文袍的贵族客人渐渐稀少,她把自己关在书房想得头秃了,也想不出另一套如此别具一格的新款式。 娇娇儿却神神秘秘地拉着她策划了今日的品茗会,还说此举能让文袍的销量再上一层楼。 对此,她满怀期待,却又实在看不懂娇娇儿的布局。 娇娇儿是打算像先前鼓动贵妇们不要买便宜货那样,鼓动贵妇们买文袍,所以才会对非社员也开放活动? 可之后金粉社的‘格调’怎么办?娇娇儿不像会做杀鸡取卵这种事的人啊? 周氏满脑子都是疑惑,可杜宝珠却胸有成竹。眼见第一架马车已经走到街口,她连忙退回门房:“二婶,您就安心接待客人吧。一会儿自然就见分晓。” 这孩子,神神秘秘的,我能见什么分晓? 说话间,客人的马车已经停下,周氏只好压住满肚子的疑惑,笑着迎上去。 第一位来的,是之前一直没能入社的户部郎中的夫人。 这位夫人是位填房的继室,如今年方双十,最是爱俏。周氏从前和她打过交道,知道她极爱挑毛病捡便宜,所以一直不大愿意让她入社。 可今日却是公开活动,瘟神上门也只能忍耐:“苏娘子。” “周娘子。”苏娘子踩着奴才的后背下了马车,风姿绰约,可说出的话却十分伤人:“你呀,真是开朗。我前些日子听说你和离了,还想着安慰你呢,你却一点事都没有,还能搞出这样一桩新买卖,真教人自愧不如。” 周氏磨了磨后槽牙,努力维持着笑意:“我这不是没了依靠,只能自己忙活么,哪有工夫伤心。” “哎,”苏娘子像是看不见她的难堪一般,笑吟吟地感慨道:“倒是便宜了那柳泰娘,我们都替你不值呢。” 她还要再说,还好第二位客人的马车已经逼近,这才让周氏解脱出来:“吴娘子,多日不见,怎么清减了不少?” 金粉社如今在贵妇中颇有名望,广发请帖后,来的客人着实不少。周氏连续接待几位之后,总算察觉出异常:“娇娇儿,怎么好多人都穿着文袍?可是你在请贴上附加了要求?” “不是我让她们穿,而是文袍的作用凸显出来了。”杜宝珠对此早有准备,笑吟吟道:“咱们当初设计文袍,不就一直要庄重文雅么?这品茗会不就是最适合穿文袍的场合?” 周氏不笨,杜宝珠稍稍一说,她便立刻想明白这场品茗会的用意。忍不住在杜宝珠脸颊上捏了捏:“就你这丫头鬼主意多。” 等到宴会正式开始,周氏留心扫了一眼众位宾客,发现竟然有七成人穿了文袍。因为在座都是不缺钱的贵族妇人,文袍都是定制的,并没有出现两人穿了样式的情况。 反而是那些没有穿文袍的贵妇,坐在穿了文袍的人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就连气势都弱了几分。 户部郎中的夫人苏氏便是没穿文袍的一员。 她仗着自己青春少艾,刻意挑了一件坦胸带织金披帛的十八幅长裙。本想艳压群芳,谁知坐在一众端庄文雅的夫人间,不像来品茗的贵妇,反倒像席间为诸位夫人献舞的舞姬。 气得她连入社的事都忘了,席未过半便匆匆告辞。 其他夫人没有苏氏这般反应激烈,不过穿了文袍的还是忍不住暗自庆幸自己追逐风尚买了一套文袍,没穿文袍的则后悔自己脑子犯轴,为何不穿文袍赴宴。 等到品茗会结束,许多夫人连府都没回,便直接奔向了迢迢工作室。 经此一役,文袍的风潮再次被推向高处,成了京都女子探亲访友时最正式的打扮。金粉社趁机推出了几款与文袍相配的妆容发誓,让自己京中潮流风向标的地位更加稳固。 一月之约,眨眼期满。 何掌柜带着徒弟连拨了几天的算盘,总算算清了从孙放手里收来的这批布料,究竟赚了多少钱。 “小娘子,这,这……” 何掌柜原本以为自己经历了上次促销大会之后,已经有了见识,不会再大惊小怪。可算清杜记从这批布料里赚到的利润,他还是忍不住搓了搓眼睛。 他没看错吧?这批布料居然卖了四千两银子。 要知道这些布匹没浸水,也不过价值五千两。连孙放那样厉害的皇商都没办法卖出的残次布料,如今竟然只折了两成的收益! 果然还是女人的钱最好赚,古代现代都一样。杜宝珠听到这个结果,也忍不住愣了一下。 那批布料霉得厉害,有两成的布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拿来糊鞋底。剩下的八成布料,她原本只指望卖出大半,赚个两千两,缓缓茶园的压力就是了。没想到京都的普通百姓口袋这么深,居然能掏出这么多钱。 “小娘子。”何掌柜手脚发抖,‘扑通’一声跪在杜宝珠面前:“仆有个儿子,今年刚满十二,会识字,会打算盘。小娘子若是不嫌弃,还请将他收在身边做个使唤。” 他算是看明白了,小娘子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分明是菩萨身边的龙女下凡了!家里那臭小子若是能得小娘子青睐,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杜宝珠哪里能猜到何掌柜这般不着边际的念头,只当他望子成龙,想让儿子跟着她学些本事。 反正身边已经有个难教的狼崽子了,放一头羊也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她便点头同意:“把他送来便是。” 陈鸟却如临大敌,偷偷拉住鹿鸣:“小娘子可是嫌我没用了?” 是他拍着胸口保证让大伙儿都有饭吃,伙伴们才没有跟着张感南下。如今帮里会武的都走了,此时若被赶出茶园,只怕伙伴们活不过这个冬天。 鹿鸣不知道狼崽子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笑嘻嘻在他乱草一般的头上揉了一把:“何掌柜只说他儿子识字会打算盘,又没说会武。你尽管用心学武,等你能打过我了,小娘子嫌谁没用,都不会嫌你。” 陈鸟抬头看了看高出他一个头的鹿鸣,有些跃跃欲试。 鹿鸣被他那凶狠的眼神吓一跳,赶紧在他额头上拍一巴掌:“要打咱们上练武场打去,你可别真想除掉我啊!” 布匹的帐已经算清,杜宝珠便带着约好的分成来到孙府。 孙放被田令孜夺走最赚钱的船坊后,很是低调了许多,这会儿正在花园中斗着鹦鹉。 看见杜宝珠,他才笑吟吟地让一旁的美婢将鹦鹉带走:“杜娘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两个都是千年的狐狸精,明明小半个月前才在公堂上对峙过,此时见面却一团和气。 “这不是一月期满,特来和孙老板分账么。”杜宝珠瞟了一眼身边的眉清目秀的下属,那下属便麻利地将账本摊在孙放面前,仔细解释起来。 第119章恢复婚契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这下属就是何掌柜的大儿子,名叫满昭。和何掌柜说的一样,能写会算,已经算个合格的账房先生了。杜宝珠正愁身边没这样的人才,便将他安排在身边做助理。 何满昭果然不负众望,三言两语便厘清了杜记和孙记之间的账目:“……就是这样,按照当初签的契约,您可以分得九百两。” 这比当初约定的底线多了两百两,孙放颇为惊奇:“杜娘子倒是重诺,某还以为只能拿到七百两底金呢。” “托您的福,这批丝绸花样都是最新款式,深得京城老百姓喜爱,这才卖得好一些。”杜宝珠笑笑:“咱们往后有的是合作的机会,哪能为了这点小利坏了双方的情谊呢?” “呵,”孙放扯了扯唇角,犀利的目光落在杜宝珠身上:“倒是奇了,某竟然不知道和杜娘子之间还有情谊在。” “孙老板可是生气先前在京兆府的事情?”杜宝珠像是看不见孙放杀人目光一般,微笑着解释道:“案子牵扯到我家大掌柜,我也是迫于无奈才追查到底,并非故意破坏您的生意。” 说着,她从何满昭手里接过一只小匣子,送到孙放面前:“这是我准备的一点赔罪礼物,还请孙老板收下。” 那匣子里装的是一张巴掌大的鎏金令牌,上面印有杜记特有的标识,反面还写着‘金牌贵宾’四个大字。 孙放挑了挑眉:“这是何物?” “这是杜记的金牌,杜记旗下除券行外,出示本令牌均可获得九折优惠,终身可用。” “杜娘子真是好算计,”孙放怎么也没想到,杜宝珠脸皮竟然比他这只老狐狸还要厚上三分,不由失笑:“这到底是礼物,还是哄我花钱的金牌代金券啊?” “自然是礼物。”杜宝珠道:“我害您失去船坊这罪过,就算拆了杜家也赔不起。可不赔又过意不去,只好用这样的方式稍作弥补。您不妨将这看作对杜记的投资,将来杜记开的店面越多,您能享受的优惠也就越多。” “哼。”孙放不置可否,顺手将匣子递给一旁的下人,似笑非笑地扫了杜宝珠一眼,这才说到正题。 “难道你就不担心,田令孜看我的船坊赚钱,就强行征走了船坊,你这成衣坊利润如此高,也会被他看中强征了去?” “担心。”这事没必要作假。杜宝珠叹了口气,道:“可如今世道如此乱,光是担心又能做什么呢?” 孙放眼里闪过意味不明的暗芒,笑吟吟道:“我倒是能替你指条去路。” “哦?”杜宝珠挑了挑眉:“不知你说的去路是指……” 孙放蘸了蘸已经凉透的茶水,在桌上写出一个‘杨’字:“这位正缺人手,你这般有本事,不妨一试。” 杜宝珠怎么也没想到,她先前推荐给李杰的靠山,居然兜了个圈,又推荐回她的头上。 可是,她是知道历史进程,才知道杨复恭将来能压过田令孜。孙放又凭什么认定杨复恭能敌过田令孜? 还是说,他只是想趁机挑拨她和田令孜的关系? 杜宝珠微微一笑,面上不露丝毫破绽:“多谢孙老板的好意。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我还需再考虑考虑。” “机会可不等人。”孙放意味深长:“杜娘子可别考虑太久。” “这是自然。” 出了孙府,杜宝珠摸了摸绑在臂上的袖(奴弓),眸底闪过莫名的色彩。 就在鹿鸣以为小娘子要去见殿下的时候,却听见小娘子清脆的声音道:“回府。” “是。”马夫扬起马鞭,温驯的马儿立刻拉动马车缓缓前行。 鹿鸣摸了摸鼻尖,将几乎冲破喉咙的疑问压回了肚子里:小娘子比我聪明多了,何必多此一问呢? 等到天气渐渐凉爽下来,京都女子的衣裙已经换了好几种款式。虽然没有文袍那样引起满城轰动,但多种多样的裙装还是为京都添加了许多美丽的风景。 不过,其他成衣铺、裁缝铺已经反应过来,纷纷跟在杜记成衣铺后仿制衣裙。他们的价钱比杜记便宜两成,因此抢走了不少客人。 杜宝珠托腮坐在窗前,等眼前走过第二十个穿着假杜记衣裙的女子后,她忽地跳下胡凳:“阿娘,二婶,咱们可以进行第二步了!” 周氏早就等着这一刻,闻言立刻站起身:“我这就派人通知裴郎他们!” 托杜记成衣铺的福,如今京城各家各户的娘子大多都有了一身走亲访友穿的体面衣裳。 可穿着漂漂亮亮的衣裙走在街上时,身边仍旧穿着旧衣裳的夫君就显得有些不顺眼了。 然而,男人能穿的衣裳就那么几种,襕袍倒是好看,可不是读书人不能穿。短衫省布料,却又有些上不了台面,真是愁死各位当家娘子了。 正发愁的时候,新茶铺门前的空白展板上又挂出新的人像。走近一看,才发现居然不是女裙,而是一身与襕袍有六分相似的男装。 光看画像,还不能体会这套衣裳的特色。很快,京都百姓就发现城里许多读书人都穿上了这套衣衫,和费布料的襕袍不同,这身衣裳简单利落,窄袖束腰,不光文雅,还显得十分干练精神,人都年轻了几分。 这都还不是管家娘子们心动的理由,她们最心动的是,京城第一的大才子裴沼也穿了这身衣衫! 裴沼二十出头,正是俊秀逼人的年纪。原本整日穿着素白襕袍还显得有些病弱,一换上束腰的新衣裳,便显得健壮精神了许多。猿臂蜂腰,顾盼皆含情,更加惹娘子们喜爱,忍不住纷纷打听这衣裳何处有售。 最后,她们再次来到那家出售平价女子衣裳的成衣铺。此时店铺已经被分作两半,一半如往常一样挂着女子衣裙,另一半则挂满了男子衣裳。 摆在最前面的,正是裴沼穿的那一套! 谁不想让自家粗糙邋遢的男人像裴郎一般风姿俊逸?此时不抢更待何时?各位管家娘子立刻化身猛虎,扑向柜台。 不出意料,这套新式男袍和文袍一样,在京都引发了浪潮。 因为提前屯了不少库存,所以没等其他店家仿制出同款,杜记的新男装已经将市场抢占一空。 迢迢工作室和杜记成衣铺彻彻底底打响了名号,成为京都最有发言权的潮流引领者。 “都是银子啊!”周氏抖着账本笑开了花。 她从前也经营了一家成衣铺,可京都大部分百姓还是习惯自己做衣裳,并不愿意在成衣上多花费银子,铺子的生意也就只是不好不坏勉强能维持的模样。 可娇娇儿一出马,居然把京都女子男子的钱全都赚了一遍,这也太了不得了吧? 她与杜彦林和离之后,奶妈邹嬷嬷多次在她面前长吁短叹,说起柳氏如今的风光。直到迢迢工作室大放异彩,她才终于将郁气一扫而光:“奶妈您瞧,那杜彦林就算考中进士也得候补等上两年,哪有这到手的银子花着舒服?” 邹嬷嬷先前唠叨,也是心疼自家娘子白受了许多委屈。此刻见周氏和离之后,日子反而精彩起来,便也跟着咧开缺了一颗的牙齿:“还是阿迢脑子灵光,知道轻重。不像我,眼皮子浅,看不见长远的事。” “您可不许这样说。”周氏亲娘已经去世,最亲的便是这个从小陪着自己的奶妈,闻言便伸手揽住邹嬷嬷的肩头道:“这也不是我眼光长,而是咱们运气好,遇到娇娇儿这般聪明的能人,才跟着沾了光。” 邹嬷嬷一听这话,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阿珠毕竟是杜家的人,若是二郎另娶了新妇,她还能和你这般亲近么?” “这……”周氏从前并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是看着娇娇儿出生长大的,看娇娇儿就像看自家孩子一样。她和杜彦林和离之后,崔氏、胡氏依旧和往常一样亲热,也就忘了她们都是杜家人的事。 邹嬷嬷咬咬牙,道:“老身脸皮厚,去找二郎说说,重新把你们的婚契续上?” “奶妈,别去!”周氏连忙叫住邹嬷嬷:“我若是为了赚钱又和杜二郎将就着过日子,那和以往的生活有什么区别?” “娇娇儿搞文袍和男袍时,什么步骤都细致教过我。我虽然想不出新的办法,用这旧的招数却是会的,即便娇娇儿和咱们断了来往,也能应付八成,何必再求到杜二面前去?” 邹嬷嬷却不这么想,在她看来,杜彦林还是周家的姑爷,好好一个官夫人的位置哪能让给柳氏那只野狐狸? 周氏如今还在生杜彦林的气,这是应该的。可为了避免周氏将来后悔,和杜彦林这头的关系还是不能断了,下脸的事就交给她这个当奶妈的来做就是了。 等到周氏回店铺忙生意,邹嬷嬷便吩咐下人煮了润肺的秋梨汤,亲自送到书院。 秋日天气变化大,往日到了这个时候,周氏就会派人替杜彦林腾换衣箱。可如今府里没了女主人,柳氏又忙着酒肆的生意,不再如往日一般小意侍奉,便没人在意此事。 中秋刚过没多久,杜彦林便染上了风寒,缩在寝室里,连书都读不了。 伴读的书僮虽然忠心,但却不够细心,总是忘记添热水,加被子之类的小事,搞得他养了许久,病反而越来越重。 正头晕脑胀地躺着,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二郎?” 第120章手里的汤不香了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这声音杜彦林熟得很,正是周氏身边的乳母邹嬷嬷。 难道是周氏和离之后过得不如意,特地遣邹嬷嬷来求情了?杜彦林眼里闪过一抹亮光,连忙整理发冠,裹着被子坐起来:“门开着,进来就是。” “二郎,是我。”邹嬷嬷提着秋梨汤推门而入,一抬头就看见杜彦林病歪歪地靠在小几上,发冠斜挂着,面色土黄,双目无神,与和周氏和离那会儿相比,简直像两个人。 “二郎,你这是怎么了?”邹嬷嬷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起杜彦林:“瞧过郎中了么?秋哥呢?” 秋哥就是杜彦林的小书僮,这会儿正在学堂替杜彦林抄书。 杜彦林府上的奴才大部分都是周氏陪嫁带过来的,周氏一走,这些人自然也走了,只剩下几个老眼昏花的老奴留守家中,派不上什么大用。因此杜彦林生病,身边也没什么能使唤的人。 这事说出来有些丢脸面,杜彦林不好意思说,只将脸板得扁平,拉长声调道:“一点小风寒罢了,不碍事。嬷嬷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哦,”邹嬷嬷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从食盒里端出汤盅:“往日这个时候府里都会供上秋梨汤,老奴想着二郎身边都是些糙老爷们,怕是记不起这样的小事,特意送来些。” 杜彦林在宿舍里躺了半天,早就口干舌燥。光是看见剔透澄清的秋梨汤便觉得口舌生津,也顾不上装模作样了,接过来‘咕咚咕咚’大喝几口,缓了渴意,才抹抹嘴唇:“这秋梨汤还是嬷嬷熬得最好,别人熬都不如你这味道道地。” 看着杜彦林这番举动,邹嬷嬷尴尬得脸皮僵硬,十分勉强扯起唇角:“这秋梨汤是家里厨娘做的,老奴就是费点力气送来……” “原来是厨娘的手艺,”杜彦林强作镇定,弥补道:“许久不吃,实在有些想念。” “郎君有所不知,原先的厨娘已经回乡下去了,这是娘子新招来的……” 邹嬷嬷来之前本是抱着撮合杜彦林和周氏的念头的,可看到杜彦林狼狈模样后,她这念头就动摇了。 ……怎么阿迢没了二郎,日子越过越红火,二郎没了阿迢,却越过越不济了?难道真像阿迢说的那样,她离了二郎反倒是解脱? 这样一想,邹嬷嬷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起身想走。 杜彦林却不知道邹嬷嬷已经转了好几个心思,还在端架子:“周氏近况如何?” 他生病这几日算是咂摸出味了,那柳氏分明就是看中了他手里的银钱,并非真的属意他,不然也不会整日泡在酒肆和店里的客人打情骂俏,不管他病的死活。 而柳氏不管他,他就不光要操心功课,还要打理府中诸多琐碎杂事,就连府里坏了几块瓦片也得他找工匠修理,实在劳心费力,远没有周氏在时过得惬意,不由后悔当初和周氏和离了。 可他毕竟是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知道出尔反尔最是可笑,所以不好意思去求周氏回来。 今日邹嬷嬷来拜访,其实深合他意,只要邹嬷嬷稍稍开口说一说恢复婚契的事,他就会点头同意。 但邹嬷嬷却只是摆手:“娘子最近新开了几家店铺,整日都在忙生意,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事。” 说着就要走。 看得杜彦林大失所望:“她……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话么?” “没有,没有。”邹嬷嬷连连摆手:“今日来送秋梨汤都是老奴擅自做的主张,和娘子无关。” 若说先前邹嬷嬷还想让周氏回杜家做个官太太,现在就只想彻底撇清周氏与杜彦林的关联了。 官太太再神气,又哪里比得上自己高高兴兴花自己的钱来得舒畅呢?这杜家还是不回的罢。 邹嬷嬷走得飞快,不等杜彦林出声挽留,身影已经消失在宿舍之外。 “咳咳咳——”杜彦林咳得嗓子发疼,连忙端起秋梨汤喝上几口。喝完忽然意识到:周氏不愿意和他重归于好,往后怕是没人会细心煮了秋梨汤等他喝了。 不知道怎么的,当初和周氏和离时的快活已经没有了,只有手里的秋梨汤变得苦涩难以入口。 邹嬷嬷好心办了坏事,走得像恶鬼在身后撵她一般。悄悄回到如今居住的宅子,正想松一口气,就看见杜家的娇娘子杜宝珠正好奇地望着她:“邹嬷嬷怎么满头是汗,出什么事了?” 邹嬷嬷忽然想起手里还提着食盒,连忙往身后藏:“没事,就是秋老虎毒得厉害,出了点汗。” 周氏就在家里,邹嬷嬷却从外面提着食盒回来……杜宝珠眨了眨眼睛:“嬷嬷,您这是去了哪?该不会是去找我二叔了吧?” 邹嬷嬷暗道杜小娘子眼睛怎么这么毒,比阿迢小时候可难哄多了。面上却不敢含糊,一边承认一边将杜宝珠拉到一旁:“小娘子,行行好,替老奴遮掩着些,别让周娘子知道。” “可是您找我二叔做什么?”杜宝珠奇怪:“他如今如愿将柳氏领回家,正是惬意的时候,哪里还记得二婶在哪,何必去他眼前招他烦呢?” 邹嬷嬷听出她话中对杜彦林的讽意,想了想,大着胆子试探道:“小娘子,老奴私下问您一件事,您和我说实话……若是柳泰娘真的给二郎做了继室,你会不会与我家娘子生分了?” “原来嬷嬷是担心这个。”杜宝珠闻弦知雅意,立刻猜到邹嬷嬷的担忧,不由哭笑不得。 她说周氏好好赚着钱怎么突然想起派邹嬷嬷去找二叔,原来是邹嬷嬷担心柳氏入了杜府之后,周氏的身份尴尬,自作主张。 “这话我和二婶说过,今日也和嬷嬷说一遍,”杜宝珠努力垂下眉毛,严肃道:“我与二婶如何,是我和二婶的事,和二叔无关。就算二叔娶个六娘子,七娘子,我也不会和二婶疏远!” 邹嬷嬷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笑吟吟道:“老奴这就放心了。” 她提了提手里的食盒,嘱咐杜宝珠:“这是我自己冒出的主意,可别告诉我家娘子啊。” 杜宝珠见她似乎极力想和杜彦林撇清关系,不由好奇:“嬷嬷,我二叔如今状况如何?” “这……”邹嬷嬷为难地皱紧眉心:“按说老奴不该在主子背后说这些,不过二郎如今状况确实不好,生了病,身边却连个使唤的奴才都没有……”瞧着有些可怜。 “呵,”杜宝珠勾了勾唇角,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这病倒是来得巧,正好让二叔自己清醒清醒。” 谁说不是呢?邹嬷嬷是周氏的奶娘,自然向着周氏。听杜宝珠这么说,她也觉得十分畅快:阿迢在杜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二郎一点也不知道珍惜,活该现在病了没人搭理! 两人正说得高兴,周氏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娇娇儿,你二叔病了?” 杜宝珠和邹嬷嬷的笑容齐刷刷僵在脸上,回头小心地看了看周氏的脸色,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急色,只是略微皱着眉心,两颗心才轻轻落地。 “前几日落雨的时候,二叔忘记添衣,染了一点风寒。已经吃过药了,不是什么大事。” “杜二向来体弱,只怕这病气去得艰难。”周氏眉心渐渐紧皱。 就在杜宝珠和邹嬷嬷以为她心软要去看望杜彦林的时候,她却忽然看向两人,疑惑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不是说好一起面试新的梳妆娘子么?” “是呢,”杜宝珠亲昵的挽住周氏胳膊,笑眯眯道:“面试梳妆娘子去。” 金粉社成社之初,并没有自己的梳妆娘子,而是雇佣了十来个京城稍有名气的梳妆娘子定时来园里做活。 这些梳妆娘子不光做金粉社的活,还有自己的客人。往往周氏新研制出的发式妆容,隔不了几日就会被这些娘子泄露出去。为此,周氏很是头疼了一段时日。 如今金粉社越做越有名气,拥有专有梳妆娘子的计划也被排上了日程。 “什么?签了这新契约,往后就不能自己接活了?” 周氏话音刚落,几个老资历的梳妆娘子就拍案而起:“我就没见过这么欺压人的契约,谁爱被欺压谁签去,我反正不签!” 这样骂了,人却没走,只是直挺挺站着,等待周氏挽留她们。 “话不是这样说,”周氏不是崔氏,才不怕别人砸场子。被几个年纪大的婆子指着鼻尖骂了,脸上仍然带着笑:“诸位自己摸着良心算一算,你们先前偷偷替人妆点金粉社独创的妆容发式,赚了多少钱?又让金粉社损失了多少生意?” “金粉社搞这新契约也是被逼无奈,赚得盆满钵满的那几位就别在这里贼喊捉贼了啊。” 一边说,她的视线一边轻飘飘从那几个偷偷违约接私活的娘子脸上飘过,逼得一众人心虚地低下了头。 等反对的声音小下去,她才慢条斯理道:“新契约对诸位也不是没有好处。如今金粉社有多红火,各位应该也心里有数。如今我们打算将开社的日子从每月逢三,改为长期经营,还会扩大社员数量。这样一来,只要你们好好干活,每月分到手的银钱,绝对不会比现在在外面接私活赚得少。” “你们这不是还没扩招社员么?说是说得好听,到时候能赚多少,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第121章竞争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说话的梳妆娘子算是诸位娘子里最受贵妇欢迎的一位,也正因为受欢迎,所以才有和周氏叫板的底气。 周氏一点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扫了那人一眼,道:“金粉社开门做生意,求的是和气生财,不会做出强盗行径。这契约和以往一样,还是愿意签的签,不愿意签的咱们往后有缘再合作就是。” “不过,你们也要想一想,除了金粉社之外,还有什么地方每个月都能提供四五款新发式妆容。来来去去只会几招的人,注定走不长远呐。” 一番话,正反都说完了。梳妆娘子大多是贫家出身,读书识字的不多,一大半的人觉得周氏说得有理,高高兴兴地按下手印。 剩下一小半则是在这段时日里尝到了借金粉社名头接私活的甜头,不愿意舍弃这些已经进了口袋的钱财。 尤其是那位最受欢迎的梳头娘子,她在金粉社受了众位夫人的追捧,便觉得自己有了本事,出去单干也不缺生意。便当着崔氏等人的面,将手里的契约撕得粉碎,然后随手一扬,离开了别墅。 她一走,几个拿不定主意的娘子也尴尬地将契约还回婢女手里:“周娘子,你是知道我的,我家男人不顶用,上有老下有小,全靠我替人梳妆养活,实在对不住了……” 一番动荡之后,众人环顾四周,发现留下来的梳妆娘子竟然只剩下七成,不由忐忑不安:“周娘子,金粉社要进新社员,可咱们这些伺候人的却反而少了,这可如何是好?” 留下来的梳妆娘子,并不见得与周氏感情多深厚,主要还是为了糊口的钱帛。她们契约已签,金粉社若是生意受损,她们赚的钱也就少了,因此担心得很是真心实意,甚至有几个已经暗暗后悔没有跟着当红的梳妆娘子离开了。 沐浴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周氏十分淡定,抬手拍了拍,立刻有二十来个长相讨喜的婢女从一旁的房间里走出,规规矩矩站在众人面前:“见过夫人,见过各位娘子。” 梳妆娘子定睛一看,这些婢女都十分眼熟,正是开社以来,给她们打下手伺候各位贵府的婢女。 周氏等众人收起惊讶,才解释道:“这些婢女都是我特意请师傅教过的学徒,又在园里跟着各位练了许久。虽然当不上一等的梳妆娘子,当当二等的绰绰有余。” 梳妆娘子目睹此景,这才反应过来:这些婢女打开园起就在园子里端茶递水,伺候着各位贵夫人,又一直跟着师傅学习梳妆手艺,原来早就等着今天! 哪怕她们全都跟着领头娘子走干净,这金粉社也不会受多少影响。没准靠着快速变换的发式妆容,还能将她们手里的生意全都抢光! 想通这一点,众位梳头娘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眼中看出庆幸——还好没为了一点小钱和周娘子撕破脸,否则只怕这京都都没有她们的立足之地了。 “呵呵,要不怎么说周娘子才是金粉社的老板呢!眼光这般长远,我们就是骑马追几年,也追不上啊。”一个机灵些的娘子回过神来,奉承的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泼。 其他娘子连忙点头称是。 这些婢女都是娇娇儿提议培养的,和周氏关联并不大。因此周氏并没有被梳妆娘子们的马屁拍晕,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奉承话咱们就省了,还是说回正事。” 很快,周氏就抛出第二枚‘炸弹’:“这些婢女手艺到底不如诸位,若是与诸位拿一样的钱,不太公平。所以,从今天开始,社里实行提成制。每伺候一位夫人,就能得三十钱,按月结算。” 这和先前无论干活多少,都拿同样工钱的情况完全不同。众娘子中,有的喜,有的忧,神色各不相同,仿佛开了染铺一般好看。 周氏却不在意,就像娇娇儿说的,银钱才是让大伙儿好好干活的最佳引子。 一个梳妆娘子一天下来差不多可以为五位夫人梳妆,一个月下来,就是小五两的银子,够寻常人家过上小半年了。 这样高的工钱,不愁没人动心。 当然,为了确保这些梳妆娘子不会为了数量故意糊弄事,周氏还是补了一句:“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工钱高是高,可若是梳妆的效果让夫人们不满意,不光这三十钱拿不到,还要扣二十钱作为惩罚。累计惩罚五次,则将被辞退。” 梳妆娘子的神情更加复杂,但总归来说,还是钱帛的诱惑更大,很快她们就恢复了笑容:“瞧您说的,这样好的雇主满京城还能找出几个?我们哪能让您失望呢?您就放心吧!” 金粉社里的梳妆娘子聚在一起,说着新的工钱制度和第二日开社的事宜。那些离开金粉社的梳妆娘子此时也正聚在一起。 最得贵夫人喜爱的梳妆娘子姓罗,人称巧手罗娘子。她原本是咸通年间放出宫的宫女,因为年纪大了不好生育,就找了个有孩子的本分老实汉子作丈夫。 可这老实汉子命不好,她嫁进去没几年,就得急症死了。留下三个儿子,哄着她掏空家底替三人操办婚事之后,就变脸不认她这个后娘了。 好在她还有一手梳头的本事,这才没被饿死。正因为这样的经历,她如今是谁也不信,只信实实在在的银子。 金粉社有钱赚,却要由周氏分大头,哪里有自己赚钱全归自己舒坦?因此她才将契约撕得粉碎,扭身离开金粉社。 她前脚刚跨出大门的门槛,身后另一位梳头娘子就追了上来:“老姐姐,妹妹倒是有个主意……” 这后一个梳头娘子姓马,虽然是死了丈夫之后才开始学梳头,但是人机灵,手艺也勉强过得去,过去生意并不差。 她在金粉社做活的时候,一直不怎么安分,偷偷摸摸变着方地打探着金粉社的生意。几个月下来,自觉掌握了要害,便想着自己拉人单干,手艺好又受欢迎的罗氏就是她最先拉拢的对象。 “你的手艺就是给皇后娘娘梳头也梳得,哪在小小的金粉社里屈就?总归咱们已经摸透金粉社经营的办法,不如你我合伙另起炉灶如何?” 罗氏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反过来一想:对啊,我有本事,又有那么多客人,为什么不学周氏另建一个社呢?这样不光自己赚的钱归自己,手下其他娘子赚的钱,也能分一些啊! 两人一拍即合,立刻回头守在金粉社门口,将那些不肯签契约的娘子聚在一起:“咱们不妨另结一社,没有什么不能接私活的规矩,大伙儿齐心把招牌打出去,招来更多客人就能赚更多的钱!” 第二日,金粉社开社,京城身份最矜贵的夫人们的马车纷纷向别墅涌来。 虽说要扩大社员数量,但一次加太多还是会引起原社员的不满。因此,杜宝珠建议周氏实行了邀请制,把挑选新社员的权力交给了诸位夫人。 这样一来,给足了各位夫人面子,夫人们也就欣然挑选了一位自己觉得合适的潜力社员前来赴会。 前宰相卢携因为背靠田令孜,如今虽然被剥了兵部尚书的职位,但在京都的地位却没什么变化。他的夫人姜氏是金粉社第一批社员,也就隐隐成了众位夫人的领头人。 她精心挑选了许久,决定带燕国公高骈的大儿媳前去赴宴,可马车还没驶出府,罗娘子就来拜访了。 “我这刚要去金粉社呢,你怎么就来了?”姜氏每回在金粉社都点名要罗娘子替她梳妆,两人关系颇好,一见面便笑眯眯地拉住罗娘子的手,夸道:“你这手生得真是巧,我的梳头婢女怎么学都学不来你替我梳的发式。” “姜夫人,我来就是想和您说一声,”罗氏做出尴尬的神情,道:“如今我已不在金粉社干活了。” “这是为何?”姜氏不由惊讶:“你不在金粉社,谁来替我梳头啊?” 这话正中罗氏下怀,连忙解释道:“这倒是不用担心,我与几个相熟的姐妹另结了个一个社,您下次想梳头,也不用出府了,尽管唤我上门就是。” 姜氏一向热心好事,闻言皱起眉:“怎么好端端的,要另结一个社?可是那周氏刻薄了你们?” “倒也不算刻薄……”罗氏做出为难的神情,道:“周娘子在工钱上并不亏待我们,却逼着我们签一份契约,往后不许私自在外接活。我孤身一人,又没有积蓄,手停口就停,实在承受不了这样霸道的要求,这才退了社。” “这还不叫刻薄?”姜氏两道细眉高高扬起,脸色忽地冷下来:“周氏这是顺风顺水惯了,把自己当王法了?这可不行,得给她个教训才是。” 说罢,金粉社也不去了,派出几个婢女给相熟的社员递话:“速来府里商量要事。” 周氏的别墅里,各位先到的官夫人已经热络地聊起天来。为了这回扩招,杜宝珠和周氏花费了不少心思,准备的发式妆容都是最新的,还特意让迢迢工作室送来最新制成的衣裙作搭配。 众位夫人吃着软糯香甜的点心,做着指甲头发,若不是周围古色古香的装饰,这场面与现代的沙龙几乎一模一样。 效果自然是很好的,无论新社员老社员都十分满意这次的活动。然而周氏却脸色沉重地将杜宝珠拉到一旁:“娇娇儿,姜夫人还没有来,可是不满意金粉社增加新社员了?” 第122章一较高低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姜夫人一向对这种事热心,不会故意缺席,莫不是府上出了什么意外?” “可与她相熟的夫人也没来,这就古怪了。” 杜宝珠环顾四周,果然平时与姜氏相处融洽的几个夫人都不在场,神情立刻认真起来:“先派个腿脚快的伙计去卢府打听一下再说。” 伙计回来得很快,还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娘子,小娘子,并非姜夫人出事,而是她们去了另一个社,叫什么‘芙蓉社’……” 芙蓉社?杜宝珠努力在脑海里搜刮了一番,确定自己今日之前从未听过这名字,不由奇怪:“可知道主持芙蓉社的是谁?” 周氏派出的伙计十分机灵,早已将消息打听得一清二楚:“是罗娘子和马娘子。” “忘恩负义的东西!”周氏咬了咬牙,怒气横生。 她从未亏待过这些梳妆娘子,她们要走也没为难,却没想到罗氏和马氏居然这么快就从背后捅她一刀。 另结新社不是问题,可为什么偏偏选在金粉社扩社后第一次举办活动的时候?这分明就是故意和金粉社作对! 周氏当初能和柳泰娘斗上好几年,自然不是个温吞性子。闻言立刻起身往园外走去:“来人,备车!” 杜宝珠连忙拉住她:“这会儿姜夫人等人还在芙蓉社,咱们去了岂不更加惹各位夫人不快?” “难道就这么忍了?”周氏清清白白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遇到最气人的也不过就是长乐酒肆低价倾轧小店的事,乍然被人背后捅一刀,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是一群邯郸学步的蠢人,不值得置气。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她们自然就会落败。” 周氏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眼珠子转了转,将伙计拉到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这才牵着杜宝珠的手往园里走。 杜宝珠十分好奇二婶和那小厮说了什么,便仗着自己年纪小,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没什么大事,”周氏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可嘴角的笑容却高高勾起,出卖了她的真实心情:“我让小乔儿去寻个抱卵的蜘蛛,隔墙扔进金粉社。” 若是扔马蜂窝,还要担心蜇伤各位夫人。这抱卵的母蜘蛛背上能背上百只小蜘蛛,一旦散开便密密麻麻,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既吓人又不伤人,正好让她出口恶气。 杜宝珠听了周氏的解释,实在哭笑不得。可小乔儿早已跑远,想叫回来也来不及,只能由着周氏发泄了。 姜夫人得知罗氏被金粉社欺压,义愤填膺,拉着几个相熟的姐妹缺了金粉社的活动,来到罗氏马氏连夜租的民宅。 几个姐妹聊天吃糖果子,好像和在金粉社也没什么差别。可到了第二日和去了金粉社的夫人们相聚的时候,见大伙儿都换了新颖的发式和指甲,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哎呦,你说这秋老虎真是的,都过了中秋节了,怎么还这么热啊?” 户部郎中的那位新继室苏娘子,最是喜欢炫耀。好不容易进了金粉社,当然要炫耀个够。只见她三指捏住扇柄,高高翘起剩余两根指头,假模假样地扇了扇扇子。 等其他夫人看见她的新指甲后,才笑着道:“你说这指甲上的花呀?这是周娘子特意请化龙先生画了画,让妆娘照着描的,瞧瞧,是不是很雅致?” 唐人不讲‘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连教坊的女支女都得通文采,更别提这些贵女了。能得化龙先生的画作是多难得的事,更何况还画成了别具一格的指甲花。 几个没去成金粉社的夫人见了,不由心生羡慕。可姜夫人还在眼前,哪里敢露出不满,连忙将那点羡慕压回肚子里,撇嘴道:“依我看,化龙先生的画作画在你的指甲上,简直是在糟践化龙先生的雅名。” “呵,”苏娘子毫不相让地抬起下巴,反唇相讥道:“化龙先生自己都乐意,你替人家操的哪门子心呐?依我看,这是进不了金粉社心里嫉妒,故意说酸话吧?” 那几个夫人憋屈得厉害:谁说我们进不了金粉社了,那是姜夫人不让去。 这样想,几人就忍不住偷偷看向高坐上位的姜夫人。 姜夫人此时脸色也不太好,罗氏虽然手艺好,但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套老样子。原本她还觉得不错,可今日见了几位娘子上轻灵飘逸的堕仙髻,就不是滋味了。 可她将话都撂出去了,岂能出尔反尔回金粉社?只好打肿脸硬充胖子道:“金粉社虽然新鲜玩意儿多,但要说手艺,还是罗娘子的手艺好。就比如我头上这个发髻,虽然样式简单了些,但胜在稳固,无论坐多远的马车轿子都不会散。” 苏娘子摸了摸自己头上新做的堕仙髻,道:“金粉社的娘子手艺也不差啊,我昨天做完头发,还去打了场马球呢,一点事都没有。” 那几个想要金粉社新发式的夫人见状,立刻在中间怂恿道:“既然两家社都有人说好,咱们不妨让两家比一比,看看到底谁家的梳妆娘子本事更高。” 若是芙蓉社赢了,正好替姜夫人长脸。若是金粉社赢了,正好劝姜夫人重回金粉社,怎样都不会亏。 姜夫人最好脸面,哪里受得了激将法,当场就点头道:“那就让她们两家比一比!” “要和芙蓉社比赛?”周氏一听这消息,立刻摩拳擦掌地站起身:“我正愁没机会教训那几个背信弃义的混账呢!比,现在就比!” 因为提出比赛的夫人里,姜夫人的身份最高,比赛便被安排在了卢府的后花园中。杜宝珠怕这是马、罗二人故意挖的陷阱,便扮做周氏身边的小鸦头也跟着去了。 “这比赛该怎么比?”几位夫人虽然怂恿得厉害,但实际都没有想过具体比什么。等双方人马到齐,便开始大眼瞪小眼。 马氏心思灵活,知道自己这边必定派出大将罗氏,便厚着脸皮凑上前道:“自然是比谁梳发髻梳得快,又梳得好了。” “不对,”周氏反应也不慢,立刻反驳道:“诸位夫人又不是没工夫梳头,比快有什么意思?要比自然该比谁梳得更好看。” 姜夫人被两人吵得头晕脑胀,赶紧摆摆手叫停:“既然如此,那就比谁梳得快,又梳得好,还梳得漂亮吧,谁先赢两场就算赢。” 马氏和罗氏脸上立刻露出喜色,这三条里,罗氏已经符合两条,只要这两场剩了,第三场连比都不用比,金粉社的生意还不全归芙蓉社所有? 她们高兴,周氏便担心起来,正要出声反对,却被杜宝珠捏了捏掌心:“敢问夫人一句,这比赛是怎么个先后顺序,是比一场,还是比三场呢?” “自然是在一场里做到三点。”姜氏为了显示自己公平公正,便想了想道:“为了避免有人故意贪快,便先比快慢,再比结不结实,最后再比漂亮吧。” 杜宝珠点头应是,退回了人群。 “娇娇儿,你怎么就答应了?”周氏揉了揉额角,不由头疼:娇娇儿千般好,就是年纪小了些,脸皮薄了些,不受激。若按她的想法,怎么也要闹上一场,替金粉社多争些优势才是。 杜宝珠抬眼看了看兴高采烈的罗氏马氏,将周氏拉到角落道:“二婶,我有个主意……” 如此这般地和周氏说了之后,周氏紧皱的眉心一点点松开,总算笑着点了点杜宝珠的鼻尖:“比机灵,天王老子都不是你的对手。” 两人商量完毕,挑出参加比赛的梳妆娘子,咬着耳朵仔细交代一番,这才派她上场。 对面的罗氏也跟着走进中间的空地,见和她打擂台的居然是先前在金粉社的老对手秦娘子,神色便渐渐慎重起来,暗自盘算着自己一会儿该梳个什么发式才能胜过对方。 秦娘子神色镇定,似乎早已做好准备,只轻飘飘地扫了罗氏一眼,便不再看她。 这样一来,罗氏就更加紧张,不由手心冒汗。正想掏出汗巾擦一擦的时候,负责发令的娘子已经挥下旗子,她只好扔掉掏了一半的汗巾,赶紧抓起工具忙活起来。 一旁的秦娘子也开始动手,梳头是个老手艺,传了这么多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先梳顺头发,然后在柔韧的细竹丝弯出想要的形状。 做到这一步的时候,两边并没有拉开太大的差距。等到罗氏将扎好形状的竹丝固定在用来比赛的婢女头上时,秦娘子却将竹架子放在了一旁,转而直接浸湿婢女的头发,将长发直接盘出花样式。 这是什么新手法?罗氏看得目瞪口呆,差点缠错枝条。 而秦娘子却看也不看罗娘子,兀自将婢女的长发盘成了简单的尖髻。下一步本该是用细梳将发丝抿得乌黑发亮,可秦娘子却放下婢女的发髻,转头将浸泡妥当的假发一缕一缕地缠在竹架上。 哦,原来是想用假发来作新花样啊!罗娘子恍然大悟,暗中不屑起来:那周氏就喜欢搞些不实用的夸张花样。这样一来,快和好这两项她赢定了! 比赛紧锣密鼓,罗娘子总算缠好竹架,拿起细梳开始仔细抿平发丝间的缝隙。扭头一看,秦娘子那假发还没有放上婢女的脑袋,心中更加得意了。 可正当她仔细整理发髻的时候,那秦娘子却突然举起手示意自己完成了发髻。 第123章收购分社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不对!她都没有把假发固定在婢子的头上!”罗娘子忍不住抗议。 可秦娘子却依然从容镇定:“回各位夫人的话,奴做的尖角髻并不需要假发。” “你连发丝都没抿平!” “罗娘子,你的发髻梳好了吗?”秦娘子不答反问:“诸位夫人都还等着呢,若是梳好了,就该评比姜夫人所说的三项输赢了。” 罗娘子噎了噎,目光落在婢女的尖角髻上,总算明白了秦娘子的用意。 “姜夫人,她耍赖!”罗娘子转身告状。 然而不等姜夫人开口,周氏已经抢先站了出来:“罗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姜夫人身份尊贵,说是什么规矩就是什么规矩,怎么会为了你临时修改呢?你不要毁坏姜夫人的名声。” “我……”罗娘子能在宫里平安活上几十年,也是有些手段的。可她怎么也没料到,周氏这憨货,仗着自己心直口快,三言两语就将姜夫人高高架起。 这下她反驳也不是,应承也不是,只能干瞪眼。 姜夫人乍然遇到这样的状况,也不知该怎么应对。她说比三项,却没料到金粉社会钻规则的漏洞,直接放弃美观这一项。既因为被愚弄了而生气,却又被周氏一番话捧到高处,不好意思翻脸。 只能勉强扯扯唇角,道:“周氏说得有理,规矩就是定来遵守的。既然比赛前,你没提出异议,比赛开始了就不兴改了。” 罗氏见姜夫人都不替她撑腰,脸色顿时灰败,失去斗志。还是马氏清醒,赶紧扯住她:“如今咱们只是慢了一些,还有两项未比。你不妨慢慢打理,只要能在发髻牢固和美观这两项上赢了,咱们还是赢!” 这才让罗氏重新振奋精神,将竹架子缠了又缠,再仔细抿平婢女头上的发丝痕迹:“奴也梳好了。” 此时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诸位贵夫人都等得神情疲惫,见罗氏放下梳子,赶紧捂住嘴打尽呵欠:“那就进行第二项比试吧。” 卢家的花园宽敞,西北墙角架着秋千,这比试牢固就是让婢女在秋千上荡几个来回,谁的发髻松脱,谁就输了。 然而,一个发髻是精心捆扎的,一个是只挽了最简单的发髻,打了十来下秋千也不见丝毫动静。众位夫人早已失去了看比赛的兴致,纷纷掩着嘴打呵欠。 姜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周氏站出来,道:“既然打秋千比不出输赢,不妨让婢女们跑上两圈,自然能分出高下。” 姜夫人此时已经不想替芙蓉社出什么头,只想速速了结比赛,回房喝一杯冰凉的桂花茶。闻言忙不迭的点头:“就按周娘子说的办!” 罗氏和马氏顿时着急起来,她们的发髻里缠着竹架子,打打秋千没关系,可跑动起来总会颠散架:“这可使不得,夫人们身份矜贵,哪能随意跑动?” 周氏想也不想就回道:“这不是比试么?温温吞吞的,得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比出结果?” 这话说到了诸位夫人心里,不过是几个梳头娘子的争端而已,比赛这么久早已违背了她们的初衷,若是还要折腾下去,比杀了她们还难受。 闻言忙附和道:“周娘子说得有道理!” 尽管罗氏等人极力抗议,到底敌不过一众夫人的想法,最后两个婢女还是绕着花园竭力蹦跳起来。 马氏心思活络,趁着众人争论的时候,偷偷塞了一粒银子给顶着尖角髻的婢女。可任这婢女如何折腾,这简简单单的尖角髻就是不肯散开。 反倒是罗娘子梳头的婢女跑跳几步,内里的细竹丝便塌了架,连带着裹在细竹丝上的长发也跟着坍塌下来,耷拉在婢女脸颊两侧。 “嘶——”很快,更糟糕的事发生了,固定竹丝的丝线突然崩断,弹开的竹丝在婢女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粉面芙蓉一般的脸上立刻带上殷红,残败下来。 这一幕让原本兴致缺缺的夫人立刻害怕起来,现在划的是婢女,若这发髻梳在她们头上呢?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好几个夫人感同身受地捂住脸颊,不敢再看:“姜姐姐,是芙蓉社输了吧?” “姜夫人……”罗娘子惊慌失措地望向姜氏,试图解释:“这是个意外……我梳的发髻最是结实,若不是她跑跳得太厉害,根本不会出事!”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周氏越众而出,接话道:“这比试比得就是谁梳的发髻更结实,两位婢女妹妹跑跳不都是听命行事么?怎么还能怪人家跳得厉害呢?再说了,要说跳得厉害,也是秦娘子身边这位妹妹跳得更厉害啊,瞧瞧这一脸的汗珠。” “你们那算什么发式?”马氏还要再说。 姜夫人却看着身边几个夫人窃窃私语,嘴角渐渐垮了下去:“够了,赢就是赢,输就是输,长舌妇一般嘴上争长短,实在上不了台面!” 连她都发话了,罗氏马氏一脸灰败,连忙跪下:“夫人恕罪,是我们不懂礼数,失了体统。” 姜夫人却看也不看她们,只是轻飘飘宣布结果:“这比试,金粉社连胜两场,乃是最后的赢家。” “不过,”她顿了顿,又道:“罗氏说得也有道理,咱们平日里并不会奔走蹦跳,这发髻还是以美观优先。秦娘子梳的这发髻,结实归结实,样式确实乏味了些。” 这是恨金粉社愚弄了她,故意发话打压。 秦娘子赶紧行礼道歉,捧过先前编织的假发髻道:“夫人请看——” 她将假发髻放在梳尖角髻的婢女头上,用金簪固定住:“尖角髻是为了应对夫人偶有急事的状况,梳好尖角髻之后,可带上假髻,如此一来既节省了夫人的精力,又不失华贵。头一天睡了拆下发髻,第二日还可继续佩戴。” 这个变化顿时让夫人们来了精神,如今她们最不耐烦的便是一个复杂些的发式就得梳上一两个时辰,等得她们脖子硬肩膀疼。 若是能用这种假髻解决,岂不是只用花上半个时辰,甚至更少的时日就可轻松打扮自己了? 这本来是杜宝珠和周氏闭门研究许久,打算过些时日发布的新方式。却没想到,正好撞上这场比赛,只好不等实验结束,就先拿来试用了。 效果却意外不错,好几个年轻些的夫人立刻围住婢女,仔细研究起来:“这假髻倒是好,一点也看不出破绽!” “是呢,还轻省,晚上摘了便能睡觉,不像现在睡觉还得留着,硌得人难受。” 夫人们围着周氏叽叽喳喳地询问假髻细节,罗氏和马氏两人见此情况就知道杀金粉社威风的计划已经落败,不敢再争辩什么,灰溜溜地退出了卢宅。 经此一役,金粉社彻底稳住了江山,连偏爱罗娘子的姜夫人都不得不继续来金粉社打理妆发。 金粉社为此一片喜气洋洋,不过周氏和杜宝珠却不在其中,而是来到了罗娘子家。 “你们来做什么?”罗娘子冷着面孔,一看到周氏和杜宝珠便想关门:“想看我笑话,没门!” “哎,你别急啊。”周氏长得人高马大,伸手挡住门,笑眯眯道:“我们来,自然是有事商量。”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罗娘子心高气傲,在周氏手里吃了瘪,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见金粉社的人,哪里愿意坐下来商量。 可周氏和杜宝珠却一点也不生气:“说句不好听的,你知道为什么你会输给金粉社吗?就是因为你识人不清,错信了马氏的话。” “我们金粉社又不曾薄待你,你便是想发财,我们也不会拦着。何必学马氏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呢?” “更何况,京城又不是只有贵夫人需要梳妆娘子,你若是肯和我们商量,不见得没有合作的机会。” “合作机会?”事关生计,罗娘子再心高气傲,也忍不住追问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合作’的意思啊。”周氏眨眨眼,竖起大拇指道:“梳妆的手艺,你在京城排这个。可要论经营买卖,还是得看我这位小侄女。” 罗娘子将目光落在小小的杜宝珠身上:“看她?” “没错,看我。”杜宝珠意有所指地望了望空荡荡的院落:“罗娘子不请我们进去谈么?” 罗娘子眸光缩了缩,到底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大门,任杜宝珠和周氏在院中石凳上坐下。 “我们打算找人一起开一家新的妆社,您可以以梳头的手艺入股,妆社的收入,咱们三七分。” 妆社的收入三七分,那就不是做佣人,而是做主家了。罗娘子最爱的便是赚钱,不由被勾起心思:“你们不是有了金粉社么?为何还要一家妆社?” “金粉社是为官宦士族女眷准备的,可商妇乃至平民百姓也需要梳妆娘子,两者不方便混用,自然需要开第二家咯。” 罗娘子眸光缩了缩,忍不住勾起唇角冷笑:“你们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转头和马氏抢先开起妆社?” “你是聪明人,自然应该知道,和哪个合作能得到的利益更多。也许马氏能和你五五分,可赚不到钱,你要再多分成也是空。” 罗娘子紧咬着唇,不说话。 周氏和杜宝珠互相看了一眼,起身告辞:“这是件大事,自然应该多想想。明日天黑之前,什么时候决定了,都可来广汇巷找我。” 第124章兵临城下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然而,和杜宝珠预料的一样,罗娘子第二日天刚亮便找上了门:“三七就三七,契约拿来我看看!” 很快,东市杜记成衣铺旁,便开了一家特别新颖的店铺——红妆社。这家社和传闻中贵夫人才能入内的金粉社有八分相似,都可挑选梳妆娘子为自己梳头打扮,可发式和价钱都便宜许多,即便是平头百姓,也能一月来上一次。 而它又刚好在成衣铺旁,各位娘子在成衣铺买过衣裳,跨进隔壁便能让相熟的梳妆娘子为自己梳一个和衣裳相宜的发式,颜色更加美丽夺目。 很快,便成了京城的新风尚。 转眼,就到了第二年开春,皇帝登上宣政殿下诏,改年号‘乾符’为‘广明’,希望朝政能从此平稳开明,巩固大唐万世的基业。 然而,战事却并未因此平息。江右、海南已经被乱军占领,残如破布。湖州、荆州、湘州则农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 到了二月,沙陀族已经逼近太原。黄巢乱军则从衡州、永州顺水而下,攻占湖南、江西的属郡。 崔氏郑重地将下人全赶出屋子,定定看向杜宝珠:“娇娇儿,咱们是不是该做下一步应对了?” 接连传来的战报,早已让崔氏彻底相信了娇女的预言。去年又是开成衣铺、又是开妆社,尽管分了许多填补田令孜和李杰的巨口,依然偷偷攒下了不少钱财。 然而打起仗来,钱帛既不能吃又不能喝,还是不稳妥。 杜宝珠抿紧唇,认真点头:“成衣铺和妆社的生意就交给二婶三婶打理,咱们如今的要事便是囤积车马粮食药物。” 第二天,杜记打算收购车马行的消息,便从新茶铺各位说书先生口中传遍了京都。 好几家车马行的店主都找上门来:“崔娘子,不如买我家的车马,车都是去年新作的,马也都是才养大的年轻骡马,最是肯卖力气,又老实!” “放屁,你有本事掰开你家骡马的嘴,给崔娘子瞧瞧?牙都快磨平了,还敢冒充青壮马,真当崔娘子是傻子吗?” 后一个反驳的店主也不怎么会说话,直接让崔氏唇角的笑容僵了僵。 好在何掌柜会看眼色,连忙将众人制住:“诸位,您瞧人这么多,冷落谁都不合适。不妨先留下店址,待我家夫人亲自拜访如何?” 好不容易送走各位店主,崔氏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我的天,怎么这么多车行要卖车马?” “老百姓自有老百姓生存的智慧。”长了一岁的杜宝珠,更加娴静镇定。白玉般的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如今战火越烧越广,大伙儿都不敢远行,车马行的生意自然也受了损伤。” 甚至,不止京都百姓不敢出门。运河上,除了被田令孜强行征收的孙氏船坊,靠着神策军驻扎,还敢跑船外,其他船坊主也都清船上岸了。而这些船悉数被田令孜征收,成了他向西川运送钱帛的工具。 如今车坊主急于出手车行,大概就是怕步了船坊的后尘吧? 自古享受的是帝王贵族,受苦受难的却是普通的百姓。 杜宝珠颜色深浓的眼仁里闪过一抹暗色,面上却带着笑:“此事宜早不宜迟,咱们将他们的车马买下,总好过被官府强征去了好。” 崔氏点头称是,母女两立刻按照何掌柜记录的店址,一一看过去,最后收了两百来辆马车。 这样的动静很快就引来田令孜注意:“杜娘子怎么想起来买这么多车马?可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先前陈岳姚曾经提过杜宝珠与乱军有交集的事,却被田令孜忽略了。这会儿他忙着和陈敬瑄打点西川,打算为乱军进城铺好退路。这杜宝珠也跟着购置车马,就显得可疑起来。 不过好在,杜宝珠早就想好了说辞:“先前见好几家车坊主生计艰难,再加上新茶铺和成衣坊的生意兴隆,原料急缺,便想着自己组建车队来着。” 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之后,道:“若是田中尉方便,可否借几位神策军的军爷替奴保驾护航?” 经过大半年的供奉,田令孜对杜宝珠确实倚重了不少。两人说起话来,也不像当初那样绵里藏针,充满试探。杜宝珠十分大方地就说出了想借神策军保驾,多分田令孜一成利的交易。 田令孜眯了眯狭窄的小眼睛,脸上的笑意渐渐浓起来:“要说艺高人胆大,还得数你这小丫头。旁人拼了命地往皇城脚下挤,连城门都不敢出了,你还想着如何运货赚钱。” 这样嗔着,心中的警惕却慢慢减了下来。如果杜宝珠真与乱军有什么来往,哪里会这样大方地邀请他的人马驻扎,想来是他多心了。 “不过这兵马却不能借给你。”田令孜笑了笑,又道:“如今乱军嚣张,神策军得守备京都呐。你不是与武馆的师傅相处不错么?找他们去吧。” 杜宝珠遗憾地垂下眼,慢慢行礼告了退。 屏风后,陈岳姚却忍不住跳出来:“伯父,你就信了她的说辞吗?去年,贼军占领的城池新粮大减,她这车马肯定是为贼军送粮的!” “看来这些时日你学了不少东西,”田令孜弯了弯眼睛,肥厚的眼皮在眼尾拉出长长的褶皱:“这卢携确实有几分本事。” “不过,耐性还是差了几分。若是自己先派人盯住杜宝珠,来个人赃并获,这才能一击制敌啊。” 陈岳姚又是生气,又是不服。可她到底害怕这个始终带笑的伯父,不敢反驳,默默退出了房间。 “小贱人!不知给伯父灌了什么迷汤,竟然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和往常一样,她抓起皮鞭又要在小婢女身上发泄怒气。 一个婢女忍痛提醒道:“娘子息怒,奴觉得老爷并非相信了杜宝珠的说辞,而是用这事考较您呢。” 陈岳姚捏住鞭稍,来了兴致:“这话怎么说?” “老爷不是说,让您自己派人盯住杜宝珠,拿了十足的证据再来找他么?” 陈岳姚听完恍然大悟,却又不满自己被一个小婢女比下去,便在这婢女身上抽了两鞭,才撇着嘴角冷笑道:“你当我听不出伯父话中的意思么?这是在试探你们,往后少自作聪明!” 杜家那头,崔氏和杜宝珠母女顺利收来两百来辆马车,按照原先的计划,此时就该想办法囤积药物粮食甚至兵器了。 这粮食么,去年秋收的时候崔氏通过下面的庄头确实收了不少。可若想养活兵马,还是少了些。 今年只好另想办法。 “娇娇儿,你想派谁出城买粮?”崔氏如今胆子大了不少,可一想起去年买茶树的经历,还是怕得厉害:“今年比去年更乱了,只怕车队有危险呐。” “有危险也只能冒险走一趟,若是没有足够的粮食,乱军进城之后烧杀抢掠一空,京都的百姓都得饿死。” “可……”崔氏还是担心,正要再说什么,一旁低头听命的陈鸟忽然站出来:“仆愿带车队前往!” 半年过去,陈鸟吃得好睡得好,又跟着师傅练了武。个头长了不少,两条胳膊上的腱子肉比鹿鸣也差不了多少,顿时有了男子汉的样子。 她仰起头,望向杜宝珠:“仆必定不负夫人和娘子所望。” 有人毛遂自荐,又有一身功夫作保,崔氏便不好再反对了,很快前往西川的车队便上了路。 杜宝珠拉过领头的陈鸟叮嘱道:“西川路远,若是沿路就能收齐粮食便早些回来。” 陈鸟红着耳尖郑重点头,杜宝珠这才放一行人离开。 然而,车队出城没多远,陈鸟便勒住缰绳:“后面有尾巴。” 跟来的自然就是陈岳姚派来的眼线。如今陈敬瑄已经去了西川,陈岳姚想盗兵符不容易,便只好派了自己身边一个心腹小黄门偷偷缀在车队末尾。 谁知,刚出城就被人发现了。 陈鸟摸了摸腰间,闪过一抹暗色,到底没有动手:“继续前行,只当没有发现他们。” “是。”车队的护卫一半是高价雇来的武师,另一半则是杜宝珠藏在山中新练出来的部曲,大伙儿都十分听从命令。 真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连连灾荒战火,种地的农人十分惜粮,除了粮税,只肯卖出一成,剩下九成连壳一起藏在粮窖中,轻易不肯卖出。 陈鸟一行人一路走到达中,才将粮收齐。 正要返程的时候,却遇上一波逃难的蜀人:“不得了啊,新来的西川节度使杀人呐!” 陈鸟眉梢一跳,连忙压低帷帽:“速速返程!” 三月,黄巢军集中全部兵力进犯襄阳。好不容易被江西招讨使曹全晸击得溃不成军,关键时候却有急诏送达,任命段彦谟为江西节度使,曹全晸便撤回军队。 此举给了黄巢军喘息的机会,很快便让黄巢军夺下江西。 一切都和史书上的进程一样,杜宝珠心情越来越沉重,在囤积满堡垒的地窖后,又命人另挖出几条新的地道,既做藏粮用,也做藏人和人员疏散用。 十二月,贼军占领潼关。田令孜担心圣人将罪责归咎于他,便抢先上·书请求贬黜卢携。 贼军兵临城下,唐僖宗终于下令剥了卢携的官职,改任户部侍郎、翰林学士王徵、裴徹为宰相。 当皇令下达时,杜宝珠便知道她一直害怕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当夜,李儇和一众王爷、后妃数百人骑马从含光殿金光门出发,前往山南。一行人悄无声息,连火把都不曾打。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金光门外,杜家的灯火立刻亮起。 第125章出城 - 娇女致富手札 - 潘哒不胖 按照排演过数十遍的撤退计划,杜宝珠亲手扶着阿娘上了马车。 只有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阿耶梦游一般不可置信:“两军还未交战,圣人怎么会弃城逃跑呢?” 都这时候了,你还没看清你忠心追随的皇帝陛下是个没担当的傀儡吗?崔氏和女儿对视一眼,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戳杜让能的肺管子。 “阿耶,别想这些了,贼军离城不到五十里,只怕天不亮就能进城,咱们赶紧走吧。” “不!”杜让能猛地醒过神来,一脸坚毅:“城里还有百姓,你们先走,我去找豆宰相。” 等他找到豆宰相,只怕贼军都进城了。杜宝珠赶紧拉住他:“阿耶,你先护送阿娘还有二叔三叔一家进山,我自有办法通知城中百姓。” “胡闹,你一个女娃,能做什么?这种危险的事,还是交给阿耶来做。”紧要关头,杜让能哪能让娇女冒险,说着已经翻身骑上陈鸟牵来的大马。 “大郎,”崔氏赶紧叫住他:“此事娇娇儿早就做好了准备,你就信她一回吧。” 杜让能闻声,低头看向杜宝珠,见小女脸色镇定,才知道此话并非虚假:“……你们怎么会提前知晓此事?” “说来话长。”崔氏跟着杜宝珠做了小两年生意,早不是当初那个凡事指望夫君的小娇娘了。眼神一扫,陈鸟便会意将杜让能扶下马,硬塞进马车里。 “等安定了再与你细说。” 搞定杜让能,杜府的车驾这才朝横街驶去。在路口与早已等候在此的二房三房汇合,便调转马车朝李儇等人逃离的金光门前景。 天子都不在了,守城的兵卒见势不妙,早就偷偷逃走,只剩一座城门半开着,出城意外的顺利。 “你们先进山,我很快便追上来。” 崔氏紧紧拉住杜宝珠的手,泪眼婆娑:“娇娇儿,小心些。” 杜宝珠用力回握住崔氏的手,安慰道:“放心吧,阿娘,我就在城门口放信号,不会出事的。” 来这里生活这么久,她早已把自己当成真正的杜宝珠,这里都是她的亲人,她才舍不得死呢。 等崔氏等人的车马都走远了,杜宝珠便命人将早就预备好的烟花摆在城门上,用香头点燃。 烟花是花费百余两银子买来的上好烟花,一旦点燃,便如繁星一般炸开,照得半座城雪亮。 尖锐的破空声中,杜宝珠、陈鸟等人一同敲响锣鼓:“乱军进城了,快跑啊!” 历史上,唐僖宗出城当夜,乱军就进了京城,实在没给杜宝珠留多少通知大伙儿的时间。无奈之下,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惊醒众人,至于后果,已不再她考虑的范围内了。 早已吹灯入睡的百姓听见震耳的爆炸声,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乱军这就打进城了?” 那些平日里爱在新茶铺听书的人,模模糊糊想起近些时日,说书先生讲起的前朝某爱国之士,以烟花示警的故事,立刻清醒过来:“坏了,乱军真的攻城了。咱们可赶紧逃吧!” “咱们该往哪逃啊?” “烟花在西城门,咱们快去西城门!” 虽然不能明着提醒,但杜宝珠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命令说书先生讲一些有备无患的故事,暗示京中百姓。 有不少人按照说书先生的提示,提前备好了逃命的细软。 此时,京都八十万百姓,如惊弓之鸟,纷纷冲出屋舍,来到街头,潮水一般涌向西城门。 当他们发现城门已经无人看守,更加相信乱军进城的事,连忙加紧脚步冲出城。 此时,城门已经被杜宝珠等人推开,但宽阔的城门依然容不下纷纷涌来的百姓,四处是孩子无助的哭声,亲人间相互呼唤的喊声。 还有要钱不要命的混人,竟然趁着这个时候混在人群中劫取财物。 “还给我!那是我儿的卖命钱!”一个白发稀疏的老妪被人推倒在地,仍然紧紧攥着包袱一角。 那抢走包袱的壮汉见状,低咒一声,抬脚就要揣向老妪的心窝。然而,不等他这一脚踢实,一道亮光闪过,他的人头已经滚落在地。 老妪被眼前的景象惊呆,连包袱都忘了捡,直愣愣望着那壮汉倒地露出身后颀长的身影。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脸上被浇了大泼热血,眼眸里却没有半丝害怕,只有沉稳坚毅,让人分不清他是天神还是恶魔。 他伸手捞起包袱,递到老妪面前:“前面有人带路,跟着大伙儿一起走。” “哦。”老妪打了个冷战,抱紧包袱匆匆跟上众人。 城门口,有人大声警示着:“排队,敢插队者,杀无赦!” 他的脚下还躺着一具胸口大开的尸体,没人敢不信他的话。先前还拼命往前挤的人立刻缩紧脖子,老老实实退回队伍中。 队伍有条不紊地前进着,不少百姓安全出城,顺着火把走进深山。 然而,这样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东面便亮起映天的火光。 “贼军进城了!”有人在人群中叫了一嗓子,原本秩序的队伍立刻被冲散,所有人都拼了命地向前挤,只盼出了这扇门就能逃离死亡的命运。 杜宝珠毕竟年纪小身材矮小了些,很快便被人潮裹挟着离开原来的位置,和陈鸟等人断了联系。 这样的状况是她预先没有想到的,毕竟神策军虽然不堪一击,但是依靠城墙总能防守一阵,怎么会败得这样快? 很快,她想到一个可能——守城的将军已经向乱军投诚,这是他们主动开的城门。 这样一来,时间便比预想的紧迫了许多,根本来不及救所有人出城。 她当机立断摸出身上的烟花棒,当空放出撤离的信号。杜府的部曲见了这信号,立刻从人群中抽身,护着一些老弱病残向城外撤去。 只有陈鸟扔了长刀,拼命往人群里挤。 “你干什么?”鹿鸣赶紧拉住他:“小娘子事前就交代过,一切行动听从她的指令,你不要添乱!” “小娘子还在城里。”陈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火光下,活像只恶狼。 鹿鸣先前一直忙着维持秩序,并未留意杜宝珠的去向,被他一提醒,才发觉城外没有杜宝珠的身影,两人心猛地一沉,不约而同向城里挤去。 杜宝珠这头,发完信号之后,便顺着人群逃离的方向往城外赶去。然而,没等她走出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马的嘶鸣声。 百姓们更加不顾性命地向城门口涌去,危急关头,那些身强力壮的大汉并没有什么侠义精神,不管挡在他们前面的是老人还是女人孩子,统统被他们扯住扔在身后。 杜宝珠年纪又小,又是女孩,没走两步就被人提住衣领扔向后方。 她连忙稳住身形,落地一滚才止住那股力道。正要起身,那马蹄已经到了她面前:“上来!” 杜宝珠抬头一看,看到了一身黑衣劲装的李杰。乱军临城,李杰的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只有略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的心思。 杜宝珠望了一眼挤作一团的城门,摇了摇头:“城门堵成这样,骑马也过不去,不如下马步行。” “蠢货。”李杰见杜宝珠不动,俯身一捞,就将她捞上了马背:“西城门出不去,还有别的城门,再不走就迟了。” 今夜的京都,东西两门火光映天,其余地方却黑寂无声,仿佛一座死城。 李杰载着杜宝珠策马在空荡无人的街道上疾驰,马蹄踩过石板,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哒哒’声,高大的南门在黑暗中渐渐显露出它的轮廓。 然而,不等两人逼近,一支利箭贴着李杰的喉咙划过,‘哆’地一声钉在路旁民宅的门上。 顺着箭来的方向看去,数十个兵卒正朝城门跑来,他们身后是一位骑在马上的少年将军:“城门已封,任何人都不许出城!” 李杰面色雪白,眸光中闪过一丝恨意:“叛徒!” 虽然他没有说,杜宝珠还是迅速猜到了原委——李杰手下有人背叛了他,将他的行踪透露给了乱军。 此时南门城门未开,对方人多兵器多,他们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杜宝珠只好翻身下马,任由两个士兵过来绑住她的手腕。 可就在那两人拿着绳子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个满脸机灵相的矮子忽然露出惊讶的神色:“哎,这不是杜娘子吗?” 另一个高个也盯着杜宝珠的脸瞧了瞧,‘哎哟’一声道:“还真是杜娘子!” 两人人也不绑了,笑嘻嘻地将脸凑到杜宝珠面前:“杜娘子,还认识我们吗?” “我是老六啊!”“我是老四啊!” 杜宝珠愣了愣,总算从两人脸上找回一丝熟悉——这两人正是去年她从东都回京城路上遇到的劫匪,也就是宋文的两个手下。 这么说来……杜宝珠下意识地望向马背上的少年将军。 果然看见那人摘下头盔,露出嘴角两个深深的梨涡:“我来报恩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