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才下了场雨,却没解去半点炎夏的热气,黏湿燥热。 舱室内。 崔姣坐在榻前毡席上为男人处理伤口,细颈忽然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扣住,上半身被迫倒在榻上,她整个人被一具结实躯体笼罩住,乌墨藻发散了满榻,还有几缕不知死活的掉在他的臂弯里,她犹如待宰羔羊、瑟瑟发抖。 她能感觉到男人浑身的煞气,只要她敢动,她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他们僵持着,男人身上的血落到她的嘴唇上,染红了那张惊恐过度的檀口,充斥着血腥味的艳丽,窒息又充满诱惑。 “郎君……郎君,您要杀妾吗?”她的嗓音似浸了蜜,酥软了人的耳朵。 原本紧扣着她的手微微松动。 崔姣的眸子里是绵绵情意,泪珠顺着眼尾坠下,她颤颤巍巍仰起了漂亮细长的颈项,往他手中送,“郎君要妾死,妾不求活。” 修长手指顺着颈游曳,颈上肌肤温热柔软,在颤栗中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粘腻、勾人,那手指终于在她的唇瓣上停下,粗粝指腹一点点的揉化了血色,她心里一松,人彻底软倒,可下一瞬,他的那只手如鹰爪般向她的咽喉袭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求求您别杀我!” “掌书,掌书,您醒醒。” 崔姣人从梦中惊醒,后背汗湿了一片。 女史南星见她浑身是汗,脸上怔忡未消,更显的一张粉脸娇媚似水,忙倒了一碗凉茶递到她嘴边,问道,“掌书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一直喊救命。” 崔姣回过神,一口喝掉凉茶,心下余惊才消去,咬咬牙道,“梦到鬼了,吓死我了。” 南星恐她还陷在梦里,故意打趣她,“真是鬼梦?下仆还以为您做的是春梦。” 崔姣想到梦里男人的手劲,不觉往脖子上摸了摸,“可不是,差点跟鬼做了冤家,难缠的要命。” 随后便由南星扶起身,来到梳妆台前坐下,女史玉竹和木香一人手捧水盆,一人手里捧着她要穿的女官服。 南星给她梳头,“荀家令有几句话要与您说。” 崔姣手执着螺钿镜怔怔看自己的脖颈,还有浅浅的一道痕迹。 南星也看着镜子里的女郎,面若涂丹,颊边香汗点点,眸含水雾,是睡醒后才有的惺忪慵懒娇态,这样美丽的小娘子,是太子亲口要的内坊掌书,只服侍太子一个人,说是掌书,其实私底下都清楚,她是太子的侍妾。 现在唤她一声掌书,但其实在一个月前,也只是个落难的小娘子,太子苻琰从岭南道回长安,沿途走的水道,半路崔姣乘坐的舟船失火遭了水寇,被太子的翊卫给救下了。 那船上人只剩崔姣一人独活,才十六岁的小女郎无处去,跟着太子前来长安,太子为人孤傲,今年初才及冠,内帷却无一女眷,甚至连侍妾也不曾有,东宫都知道太子的怪癖,太子不喜人近身,这是太子的心病,这些年都讳莫如深。 可太子却留下了这个小娘子,东宫内坊掌书有三人,分管着符契、经籍、宣传、启奏、教学、禀赐、纸笔①等事宜,崔姣只管其中的经籍、纸笔,说起来只是个清闲职务,被分在太子的居卧处当值,只准她一人近身侍奉。 崔姣唔了声,自己抠了点□□敷在颈上,还是没全遮住印痕,只得放弃了,对南星说,“姊姊,我前日给太子殿下做了一双袜子,过会见家令,你一并带上吧。” 南星应下,不过一双袜子,东宫有专人会做,心下感叹她对太子一心一意。 等她梳洗好,木香为她更衣,女官服是件团领开衩长袍衫,头上戴上幞头,腰间束好樱色蹀躞带,挂个如意承露囊,下着了一条纹紧口裤、脚蹬翘首小皮靴。 崔姣穿在身上显得腰细脯鼓,三个女史都瞧着她脸红,掌书长得好看,身体也好看,东宫内坊的宫官们都不及她这般艳丽妩媚,她还年少,自带着种娇柔,是真正活色生香的美人。 崔姣打扮妥当了,南星也拿着袜子,准备与她一道去找家令荀甫。 但崔姣不是很急,找出一个近来新打的绦子,木香眼睛一亮,笑道,“这个绦子打的真结实,掌书也是打给太子殿下的吗?就是颜色有点不对。” 岂止不对,是老气的青灰色。 崔姣道,“不是打给殿下的,我上回看家令戴的那个绦子破线了,所以顺手打一个给他。” 她随后把柜子里其他鲜艳颜色的绦子拿出来,分了一人一条。 女史们欢欢喜喜的收下了。 掌书虽说无品阶,但也是女官,她没什么架子,女史们都很喜欢她。 崔姣不能再磨蹭,和南星一起离开了廊房去找家令。 正过了千步廊,一个小仆飞跑去家令的廨舍,崔姣不急不缓的走着,至门前,南星要敲门,被崔姣制止了。 过片刻,那小仆从廨舍出来,见到她毕恭毕敬的行了礼,然后一溜烟跑了。 南星和崔姣咬耳朵,“他是太子殿下跟前当差的,跑这么急,一定是太子殿下有什么事了。” 崔姣不太在意,太子有什么事,她又管不着,她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已经很不易了。 廨舍门打开,出来个上了年纪的老官,正是家令荀甫。 崔姣忙给他行礼,他避让到一边,回了一个礼,邀她入内说话。 家令品阶远远在崔姣这个掌书之上,但他也对崔姣恭恭敬敬,全是看在太子对她的态度上。 她现在住在崇文殿的廊房,也是家令安排的,太子燕寝是崇仁殿,但太子平日忙于政务又兼要受三师三少教导,不常夜宿崇仁殿,只在临近崇文馆的崇文殿中歇息,所以家令将她安置在此处廊房,还是方便侍奉太子。 崔姣进屋里后,把带来的绦子送给家令,家令本来想推拒,但崔姣道,“妾父亲去的早,若他还在,也应是上官如今的年纪了,妾见到上官便觉亲切,这绦子您收下吧,妾并无其他讨好之意,只是顺手做的。” 家令果然听的高兴,收了她送的绦子,当着她的面将绦子挂腰间,然后再看她,目光都柔和了,正是这样绮艳乖巧的小娘子才能将殿下的铁石心肠融成绕指柔,这一年在岭南道吃尽苦头,途中还遭刺杀受了伤,现下有她在身边温柔解意,等到殿下领略到情爱滋味,东宫也该进人了。 崔姣询问家令找她什么事情。 家令和颜悦色道,“皇后殿下想见崔掌书。” 崔姣心里一咯噔,她只是一个小小掌书,才进东宫,就被皇后注意到了,皇后果真眼观六路。 家令看她像吓着,形容微怯,难免感叹,地方州府出来的小娘子从没来过长安,更遑论谒见国母,胆怯也正常,他宽慰道,“皇后殿下十分宽和,崔掌书不用怕,见了皇后殿下,她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 崔姣轻轻的颔首,“妾记下了。” 她走时,让南星留下了给太子的那双袜子,由家令代为送去崇文殿,家令甚觉得这小娘子非常懂事,虽只是一针一线,但足见其对太子情意深重。 -- 蓬莱殿。 崔姣被一位内侍引进殿内,原本在殿外丹墀下等候还热的厉害,进来就一股凉意将周身热气降下,她低着头,余光可见窗边立着一人高的翠石,她不敢左顾右盼,行步十分谨慎,内侍脚步停,她也立刻停了。 内侍进房禀告,片刻唤她进内殿,内殿的上座是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崔姣低头裣衽行礼,“民女给皇后殿下请安。” 皇后让她免礼,随后招她近前打量,太子跟前没个贴心的人,她也一直愁,这回得听他带回来一个貌美小娘子,才命人带来一观,小娘子果然长得十分昳丽,身条也好,看她规规矩矩行礼,也是很得体,只是这身份得问清楚。 “我听说你姓崔,可是清河崔氏?” 崔姣摇头又点头,“民女只是崔氏的远支,家下大人早已被分出去,与族中无瓜葛了。” 皇后看她回答的老实,不像有隐瞒的样子,心里有了考量,崔氏女向来有窈窕令淑的好名,从来不愁嫁。 大梁是马上得来的天下,皇室祖上常被暗暗诟病是草莽出身,为此先祖重修了以苻为首的《姓氏录》,还不吝与士族联姻。 前朝的朝堂上,多被世家大族把持,到大梁,无论士族庶民,想做官都得经过科考,书香传世的家族还能考取功名立足朝中,仅靠人情脉络的旧士族都渐渐被摈诸门外,崔氏便是如此。 皇后先前还有忧虑,如崔姣是崔氏嫡脉,入东宫就不只是侍妾这么简单了,崔氏虽势颓,也有影响力在,就算做不成太子妃,良媛、承徽的位分总得给,她还是太子带回来的,可见太子对她很中意,往后若得太子宠爱,恃宠而骄,让太子不顾礼法扶持崔氏,反倒害了太子。 现下就没甚可担心的,崔氏女温婉可人,做侍妾再合适不过,等以后太子妃择成,这侍妾也好处置,假如安分,或能收容,但有坏心,轻易就能料理。 皇后想了想,有句话要交代她,“我清楚你乖巧懂事,你能为太子看重,是你的福气,但你需得记牢,我的长孙得从太子妃的肚子里出来。” 崔姣垂下长长羽睫,异常的低眉顺眼,“民女谨记皇后殿下的教诲。” 皇后训完了话,再又赏了她几样首饰。 敲打一下再给个枣,崔姣甚懂,恭恭敬敬的受了这赏,正欲退下时,那殿外忽有一小黄门进来,慌张跪倒在地。 “皇后殿下,太子殿下跟圣上起了争执,圣上发怒说要废、废太子……” 崔姣人在,皇后没表露慌意,一个侍妾无足轻重,但这侍妾绝不可有异心,趁此机会倒能试探出来。 皇后一脸愁容,“你听见了,陛下要废太子,这以后太子或许只是个庶人,你正值青春年少,好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我也不忍心逼你跟他一起吃苦,你想不想离宫?” 崔姣敛神肃色,“太子殿下救民女于水火,民女死生只想追随太子殿下,求皇后殿下别赶走民女。” 她又不蠢,皇后说不准是在试她。 她心想,要真是废太子,她必然逃的比谁都快,谁会愿意跟着一个无法给以避身、阴戾乖张的废太子呢? 2 第二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皇后顿感欣慰,这小娘子一心在太子身上,东宫往后也有些人情味了。 本还想跟崔姣闲谈几句,当下却无暇再留人了,急忙往天子住的紫宸殿赶去。 崔姣自是不能跟去,老老实实回了东宫,入廊房后,便被三个女史围住问东问西,崔姣笑盈盈的给她们看了皇后赏赐的首饰,再说了几句皇后随和的好话,才顺口提了在蓬莱殿内看到的那块翠石。 被女史们笑她像个田舍儿,连风松石都不认识。 “那可是扶馀国进贡的三宝之一,合宫上下只有紫宸殿、蓬莱殿、含象殿以及太子殿下住的崇文殿并襄王府有这件宝贝,”木香告诉了她。 扶馀国三宝火玉、澄明酒、风松石,崔姣以前在《宣室志》上读到过,据传风松石莹澈如玉,石上有古松纹理,盛夏时置于室内,自然生凉,当时还以为是胡诌的,没想到真有这种奇石。 紫宸殿和蓬莱殿自不必说了,含象殿是王贵妃住的,这位王贵妃极得圣宠,连同王贵妃所生的襄王,也深得今上喜爱,寻常皇子过了十五岁就得离开长安入藩地就藩,这位襄王只比太子小两岁,至今仍在长安,今上更是为他修建了襄王府。 崔姣之前跟南星打听了一点皇室,知道皇帝对东宫是有间隙的。 太子殿下并非皇后所出,生母是不知名姓的宫女,那宫女早死了,还是因巫蛊死的,当初还是三皇子的太子殿下才四岁,忽然患上了猫鬼病①,还传染给了大皇子,大皇子也因此夭折,后来查出是其生母所为,将人赐死后,皇帝想过贬其为庶人,还是皇后从中周转,才保下了他。 皇后只有大公主苻真婉一个女儿,二皇子生下来不足月便没了,后来太子便被养在皇后殿下膝下,皇后虽视同己出,奈何终归不及亲母亲近。 一时几人都不好再说别的,恰时一声惊雷响,廊外倾盆大雨泻下,女史们急忙跑出去收东西,崔姣等她们出去了,看着那一堆首饰发愁,太子要真被废了,这些首饰会不会被没收了。 不过她一个人没自怨自艾多久,玉竹敲门进来说,“掌书,殿下从宫里回来了,黾斋来人叫您过去伺候。” 那应该不至于被废了吧。 黾斋是太子的书房,崔姣让她把首饰收起来,稍理仪容,便打伞去了黾斋。 至斋前,玉竹引她饶内道来到黾斋,黾斋内很是宽阔,一行行书架并接,她随着玉竹到一扇紫檀螺钿花鸟屏风前,已备了香案,上面摆放各色器具。 崔姣会意,她是被叫来焚香煮茶的,看来太子要在这里迎客。 玉竹打了水让她净手,本来怕她不会做这些,未料她泰然自若的坐到香案前,先揭开熏炉的盖往里添置香炭壑,引燃,再探一指试温,添香对火候的要求高,忌猛火,也忌火萎萎将息,这叫试香,这火候刚刚好,不用往里添减香炭了,她用香箸夹起隔火砂片拂去上面已经无用的灰烬,往香灰上加片,再用香匙舀出一片小小的香饼放在片上,再盖上盖,香味又从熏炉里发出来。 做完这些后,两个女史搬了茶床进来,安置在屏风的另一面,她在玉竹新端来的水盆里净好了手,这时黾斋的大门敞开,太子苻琰抬步入内,其后跟着一身着绯服的官员。 崔姣站起身退到一旁,其余女史已从内道退到了外面。 苻琰俯身坐到屏风前的壶门榻上,背靠着鎏金凭几,小黄门送来月牙凳,才那官员敢坐。 苻琰道,“煮茶。” 崔姣屈膝跽坐在他下首,低头时,雪白后颈上的印痕被苻琰看在眼里,苻琰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动了动,斜睨着她用银质镊子夹起茶饼放在小炉上碳烤,烤好了,再用纸囊包裹,她拿起小锤一点点碾碎茶饼,她那双手白里掐着粉,这般动作不显粗鲁,却是雅致非常。 熏香冉冉,美人煮茶,应是赏心悦目、怡然自得,但这室内空寂无声,那官员一直拘谨的交握着手,反而有种死沉的透不过气。 茶炉上的水煮沸了,咕咕响,崔姣舀了点盐进去,等到二沸,再舀一瓢滚水出来另备,三沸时,才将茶粉倒进煮沸的水中,滚水也放入,茶煮出了汤华,先为苻琰斟了一茶碗,再要给那官员倒,苻琰说,“退下。” 崔姣便停了手,行退礼离开,出来雨已经停了,地上积了许多水,她跟玉竹两个人怕湿了衣裳和鞋子,绕长廊走。 玉竹夸她道,“掌书连焚香煮茶也会,内坊里懂这些的都有专人调|教过,掌书是从什么地方学到的?” 她这问话倒不是鄙夷,其实确有其事,大梁的贵族最喜用香,出行香车宝马、随身携带香袋香囊,焚香调香是贵女们日常必备,而精于茶艺的人俗些会开茶肆等谋利,高雅的,则与文人雅士为伍。 崔姣顿了顿,略露出得意之色,“是我阿娘教我的。” “这么说,掌书家中应算富庶了,”玉竹猜道,能学这些,定不是贫寒之家了。 崔姣摇摇头,“家中只有些微薄产,饿不死而已。” 就像她跟皇后说的,她只是崔氏远支,比不得正经贵女,她外祖曾是蜀地的富户,这些事家中有教习傅姆教导,到她爷娘这一辈,也只有阿娘亲授了。 恐玉竹再问,她岔开了别的话,“刚才那位上官怎么称呼?” “那是礼部张元义张侍郎,”玉竹与她一同下了廊,边走边说,“太子殿下早已参与朝政,撇去太子殿下的身份,他还是参知政事②,朝中庶僚有难以决断之事,太子殿下都可裁决。” 崔姣乍听到张元义,人没吱声,胸中恼恨交加。 玉竹拍拍她的肩,让她回头,只瞧那位张侍郎一脸如丧考妣的从黾斋出来,“太子殿下这一年没回长安,威慑不减之前。” 崔姣纤秀黛眉挑了挑,“张侍郎家的大朗君不是病逝了?没准与殿下无关,他现就一副苦瓜脸。” 玉竹被逗乐,也跟她笑起来,“没想到您知道这事,那您知不知道张大郎在咱们长安是个出了名的人物?” 崔姣做出好奇表情来。 玉竹说,“张大郎生相不太好,坊间给他取了个别号,叫张罗锅,孩子见了他都能吓哭。” 崔姣恨的牙痒痒,“如此貌丑,竟然还要逼人冥婚呢!” “张大郎那副样貌,无才德又生了重病,长安城里的显贵世家谁也不愿把女儿嫁过去守活寡,张侍郎极好面子,分明张大郎娶不了亲,却常跟人吹嘘,他们张家与清河崔氏长房有姻亲,不日便要娶那位崔氏长房嫡女过门,张大郎前两个月人没了,又编出崔氏长房嫡女在来长安路上遭了水寇,死在半道上,正好给他们行冥婚。” 玉竹是把这话当成了笑料说给崔姣听,崔姣却是腹中恨意滔滔,张侍郎确实派人去清河接人了,可长房舍不得嫡女送死,又不想得罪张侍郎,才把她认养了,想让她代替嫡女去送死,要不是半道被太子救下来,现在坟头土都怕是盖高了。 崔姣幼年失怙,阿耶在崔姣幼年时就已过世,所幸离世前从别处过继了阿兄,得以保住家中田产,他们和阿娘相依为命数年,至去岁腊月阿娘陡然病逝,他们兄妹只能相互依靠。 她阿娘陡然离世,同宗嫡系长房接他们兄妹归府,她与阿兄孤苦无依,原本只当被长房认下,她有了寄居之所,阿兄也能入崔氏族塾好好读书,本是好事一件,没想到却差点因此丧命。 她在东宫尚且安全,却不知阿兄在崔家如何,清河她回不去,还得寻机送信回去知会阿兄,她借东宫栖身,长安城的官学闻名天下,若得太子看重,以后寻机让阿兄进官学读书,他素来萤窗雪案,必能蟾宫折桂,既有官身,往后脱离东宫在这长安安家便不怕了,想向崔家长房报仇更容易。 所以她得把太子侍奉好! “世家门阀多的是阴私手段,舍不得女儿,但能以假充真,不过这是两厢情愿的事,张家和崔家结秦晋之好,许是喜闻乐见的。” 崔姣讥讽了一句,眼看天上又乌云密布,要下雨的征兆,两人一路小跑回了廊房,那雨瞬间倒下,一直下到黄昏才停。 屋廊的檐角都挂上了灯笼,崔姣用过夕食,沐浴后新换上了霜色卷草纹袒领襦裙,手里提着一盏宫灯,熟门熟路的再来到黾斋前,司了掌书之职,得在太子夜习时,为其研墨递纸笔。 崔姣将手里的灯交给守门仆役,叩了两下门,才小心将门推开,蹑手蹑脚入内,直至书案前,苻琰手中持卷,人坐在灯下,光影打在他的眉骨上,那本就深邃的眉目愈加浓深,肤色苍白,高鼻薄唇,只是唇无血色,更显得其人冷峻。 她轻挪着步子到他身侧,屈膝下来跽坐在毡布上,细声细气道,“妾来迟了,请殿下莫怪。” 苻琰的视线从公文转向她,她垂着头,乌发松垂,薄背细腰长颈一览无余,坦领下是一抹若隐若现的雪粉,艳的乍眼。 苻琰伸手捏起她的下颌,微一抬,让那圈伤痕露出来,痕色还没消透,他的手指轻轻摩梭着,“还疼么?” 崔姣望着他眨眼,“疼,求殿下怜惜妾,妾最怕疼了。” 3 第三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眸底脉脉,好像他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夫郎。 回长安途中苻琰遇到了刺客,正值崔姣乘坐的客船遭水寇夜袭,他的翊卫被分拨去救她,刺客趁着这个空档来行刺,才致使他受了伤。 好在那些刺客是想救走牛公微,无暇围攻他,可牛公微早被一只船先运回长安了,刺客们扑了个空,最后被翊卫们尽数斩杀。 崔姣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苻琰救了她,还因此受伤,她心里很感激,听家令说船上无女史可用,便自告奋勇帮衬着为苻琰清洗处理伤口,伤口包扎到一半时,原本虚弱的苻琰骤然发作,伸手掐住了她,那力道是真的想她死,呼不了空气,濒死的痛苦让她求生,她用最亲昵的语气欺骗他,仿佛痴心入骨。 苻琰吃这一套,她侥幸活命,过后家令告诉她,她有福气,苻琰要留她在跟前服侍,苻琰从不喜人近身,也只有她留下来了。 南星也说过这话,可见苻琰有疯病,谁会愿意伺候一个随时会发疯杀人的主人,但一想到伺候好他有诸多好处,崔姣便也愿讨好他,哪怕怕的要命。 崔姣小心翼翼抬起胳膊,轻抚着苻琰的胸膛,隔着布料,那是伤处,她喃喃细语,“殿下这里疼,妾也怜惜殿下。” 储君何须人怜惜?这句话已是僭越,她只是无父无母毫无权势的孤女,苻琰让她做了掌书,苻琰亦是她的主君,这话倒像他是个无用懦弱的废物,还要她来施舍怜悯。 苻琰松了手。 崔姣咬了咬唇,怯怯看他,没在他脸上看到怒气,便也乖巧的将手从他胸口撤走,拿起墨条眼观鼻鼻观心的研墨。 窗外有鼓声响起,这应是钟鼓楼那边传来的,整个太极宫被两道宫墙分成了三部分,最东边便是东宫,居中是天子辖内,靠西的掖庭宫不仅住着宫女,掖庭永巷还住着因罪没入奴籍的犯官女眷。 听南星说,之前的两代帝王都栖在太极宫内,圣上早年也在此寝居临朝处政,宫内有两座钟鼓楼分别位于太极殿东南、西南两隅,用于朝会晚政报时,可圣上后来患上了风痹之症,太极宫内庭地势低洼且潮湿,不宜圣上的病情,圣上便携后宫移居去了大明宫,现下这太极宫内只有东宫还住着苻琰,其余大都空置了。 这么大的宫廷只住了他一人,也不知他寂不寂寞? 这念头一出就被崔姣打住,苻琰这般生人勿进,怎会觉得寂寞,这宽敞寂静的宫廷,正合他意才是。 崔姣磨好墨,默默往旁边退了退。 苻琰微侧脸,“识得字?” 崔姣软软得嗯着,正是因为识字,才不敢往他手中公文上乱看,恐被他察觉,到时又生事。 苻琰眯起眸,她被救起后就坦白了自己的身世,崔氏的远支,虽有膏粱士族出身的名头,其实和寻常百姓无差,读书识字所用的笔墨纸砚都颇耗银钱,能读得起书的百姓本就少数,他们愿意竭尽钱财供读家中儿郎,是盼着他们能一举得中,便可光耀门楣,但女郎不能科考,鲜少会浪费钱银教养她们认字看书,女郎及笄后就会议亲嫁人,更要学的是针绣庶务。 “阿耶和阿兄教妾识字的,”崔姣小声道。 苻琰取出一卷轴给她,“誊抄一份下来。” 崔姣打开一观,竟是一册举子的行卷①,卷中是时务策,就岭南道长史牛公微造反一事,细细阐述其危害祸端,做下“牛贼灭,赤方兴”的定论,至尾署名是郭寿山。 崔姣坐到另一书案前,铺开纸,提笔沾墨抄写,清丽秀气的簪花小楷在笔下显出,写到只剩那个名字时,听到苻琰说,“佚名。” 崔姣便写上佚名二字,将纸交给他。 苻琰看一遍,卷纸入竹轴中,往案上挂着的金铃敲了一响。 家令自外进来,苻琰递给他竹轴,未有言语,他自领会走了。 那纸上是崔姣的笔迹,崔姣不知苻琰用来做什么,心下有些忐忑,识字女郎最常练手的就是昔日卫夫人独创的簪花小楷以及王右军的行书,虽说是佚名,但看字迹也能猜出是女郎手笔,分明这时务策是个郎君写的,却要她代笔,总不会是好事了。 苻琰扫过她揣揣不安的神色,“簪花小楷会的女郎甚多,怕什么?” 崔姣止不住腹议,虽说有很多女郎会,不一定能认出她的,可也难保万一,不过如遭危险,她必然供出是他让她写的,谁也别想好过。 她的双手交叠在膝上,抬起头看苻琰,期期艾艾道,“妾不怕,妾知道殿下会护妾周全。” 又撒娇了。 苻琰微顿,冷脸撇开眼继续理政。 崔姣低下头去,安分的伴在他身侧,手指绕自己的头发打发时间。 更漏里的水滴声滴答滴答,像催眠般,崔姣困得打盹,直过了亥时,苻琰才将案上那厚厚一叠公文看完,他一起身,崔姣再困也清醒不少,连忙起身跟在他身后转去崇文殿。 崇文殿内凉风阵阵,崔姣果然看到了女史口中所说的风松石,比在皇后那处看到的小一些,她还有闲心想到襄王,襄王府里那块风松石十之八九要更小些。 她跟着苻琰进到偏殿,里面有浴池,苻琰是要沐浴,做太子的,就是沐浴也要人侍奉,她是掌书,这种事本来用不着她,可谁叫只有她能亲近苻琰,这样的差事就落到她头上了。 她只是个刚过及笄的小娘子,连郎君都不认得几个,现在却要给个才认识几天的男人宽衣解带,想着便又气又羞,却又没办法,只能上前。 “外面候着,”苻琰背对着她道。 崔姣暗松一口气,还不忘轻声叮嘱他,“殿下伤口不能碰水的。” 说罢人退到殿外。 她没等多久,苻琰换一身宽松绛纱单衣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内殿,崔姣才看清这殿中属实清贵,摆设简单的很,桌上放着白瓷花瓶,插了几枝这时节才有的石榴花,只有一套碧玉青幽的茶具摆放,右面墙上挂了几副王右军和钟繇的字,左面悬几把长刀和弓箭,下有香案,上面放了一尊赤珊瑚,镂金螭纹香球挂在上面,微微散着瑞麟香。 太子住的寝宫应该翠被豹舄才对,这里显得过于空荡简单了。 苻琰坐到茵席上,身上的绛纱单衣微敞,可见内里结实胸膛,以及上面的伤口。 伤口先前包扎好的,他自己去了裹伤的纱布,伤口狰狞难看,才伤了时,还血流不止,崔姣都怕他死了,自己要赔上小命。 崔姣在篋笥内找出药箱,过来给他敷药,她蹲在他身前,他一直闭着眼,崔姣以为他睡着了,他又突然问道,“会不会打马球?” 崔姣连马都不会骑,马球更不会了,但她得显得自己有点用,“妾会蹴鞠。” 蹴鞠她真会,以前在家中时常玩的。 苻琰掀起眼,目光垂视着她,从上往下看,女郎分外柔媚,双瞳剪水、琼鼻樱唇,她身上的薄纱襦裙下那一寸寸娇嫩腻白的皮肉,若隐若现在他眼底,千娇百媚的小娘子,不会打马球。 大梁的先祖武夺天下,自建朝以来,上至天子,下至稍有余足的富户,皆犹喜骑射,打马球更是交友集会常玩的,即便是当朝,今上虽体弱,也喜爱看人打马球。 大梁与前朝不同,女郎之美重在丰盈浓丽与曼妙多姿,女郎们不必被拘在家中,常会结伴出行,马球蹴鞠也是她们爱乐的,长安城内专设的马球场就有不少处,贵女们多会骑马玩耍。 崔姣却连马都不会骑。 崔姣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乐鄙夷之色,不会打马球是什么丢人的事么?她不免疑惑了,在清河,尤其是在崔氏,她刚被认在长房就有傅姆来教育,像崔氏这样的旧士族,家中小娘子都务必被教的娴雅守礼,出门在外,崔氏女也极受人夸赞,以前她阿兄还说,被长房认下,有了崔氏嫡女的名头,以后嫁人不愁,便是嫁高门大户也容易的很。 她觉得自己不差什么的,难道就因为不会打马球,就要被太子瞧不起?太子未免也太目光短浅! 崔姣心里不忿,面上露了几分委屈无辜,“妾不会打马球,让殿下面上无光了……” 苻琰转过眼,人坐直了,淡淡道,“东宫有球场亭子,孤会派人来教你,一个月内学会马球。” 这么急,约莫是需要她做什么事。 崔姣想了想,她要是没用,苻琰也不会真把她留在身边,难道仅靠着她嘴甜便能叫他心生怜爱吗?苻琰身为太子,对他阿谀奉承的人必不在少数,她想被苻琰完完全全纳入羽翼下。 就得递投名状。 “为了殿下妾一定好好学。” 她见苻琰那薄薄唇角微微勾起,像笑又不像笑。 大起胆子跟苻琰说,“妾人在长安,阿兄却在清河,他还不知妾死活,妾想送信回去……” 苻琰道,“你兄长尚且不能救你死活,何须让他知晓你的死活。” 竟是一封信都不让她送!那她只能另想他法了。 崔姣瘪了瘪朱唇,眼里含泪,“殿下说什么,妾都听话。” 苻琰沉眸凝视她,楚楚可怜的情态,最能引得丈夫儿疼惜,说出的话掺了蜜,不知真情假意,却能动人心。 “除了送信,孤准你换个其他请求。” “妾第一次来长安,想看看长安是不是如传说中那般繁华热闹,”崔姣一脸憧憬。 苻琰道了声可,她便破涕为笑,细心的为他绑好纱布,退下了。 -- 崔姣回廊房后连夜写了一封信,又从皇后赏给她的一根孔雀双飞小山钗上撬下了一小块翠玉。 反正那根钗上有金有银,这么小块翠玉没了,也不会被人发现到。 翌日崔姣在晨钟声里醒来,女史告诉她,典仓署那边来人,说典仓丞要出去采买,遵从太子殿下的吩咐,顺便带她去坊市里转转。 出东宫不能穿掌书的女官服,女史们挑一件锦缎桃花纹禱裙服给她穿上,面上画了桃花妆,梳的倭堕髻,再戴上幕篱,便出门了。 长安的早市在五更二点的街鼓声中开了。 崔姣和典仓丞进的西市,西市多是贩夫走卒和一些胡商居处,这里卖什么的都有,香料珠宝玉器、果蔬米粮应有尽有。 崔姣还能看到茶肆酒肆在其中,典仓丞指使人去各处购置东西,崔姣听他与那些商贩谈买卖,正巧有一个卖沉香的海商是从清河来的,做完这单生意,便要回清河去。 崔姣偷偷记住了那个海商长相,与典仓丞说走累了,典仓丞不敢让她劳累,便邀她到附近的茶肆暂歇,买了一些茶水糕点请崔姣享用,他是有事在身的人,不及崔姣是出来玩的,转头继续出去购货。 崔姣等人一走,就出茶肆寻到那个海商,给了他翠玉,托他带信回清河,海商满口答应。 崔姣如了意,折返回茶肆。 她走后,海商将信交给了隐在暗处的一名千牛卫,那千牛卫带信回了东宫交到苻琰手里,苻琰看了信,确实是封家书,崔姣不是什么故意接近的奸细。 信又被金吾卫送到海商手里,海商隔日便启程回清河。 这边崔姣往茶肆方向走,茶肆靠近朱雀街,那街头突然一群贵族子弟跑马,呦呵着一阵风过去。 崔姣站在门前看了半晌,典仓丞见她驻足,笑道,“那是左仆射王元弼②家的大公子,应是去曲江马场了。” 左仆射王裕与王贵妃是一母同胞,王家这样的簪缨士族也是书香门第,百年来族中出了不少能人,就是在当朝,亦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近来长安城内是要办什么盛会吗?”怎么太子要她学马球,这王大郎也往马球场跑。 典仓丞笑道,“殿下大胜归来,圣上将在一个月之后于昭陵行献俘礼,依着圣上的喜好,必会在大明宫内办一场马球赛以示兴乐,大王们都会角逐,像王大郎这样的臣下郎君只能追随在后,不过咱们殿下极擅此技,以往只要殿下上场,无人能出其右,去年殿下不在长安,倒是让襄王赢了一回。” 崔姣人都听傻了,太子如今有伤在身,定然没法打马球,如果真是典仓丞说的,一个月后有场马球赛,太子不能上场,那太子逼着她学马球。 岂不是要替他上场! 4 第四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这猜测一出,崔姣登时生出逃心,但典仓丞在她身旁,她想逃也逃不掉,只能安慰自己,没准是她想太多呢。 “如仓丞所说,殿下也得参场了?” 典仓丞回她,“某等不敢妄议上意。” 崔姣便知从他口中打探不到什么,与其自己胡思乱想,不如她主动去问明。 当晚陪侍时,崔姣趁着苻琰吃茶的功夫,娇怯怯询问他,“妾今日听典仓丞说,一个月后有场马球赛,殿下身上有伤,是不是不用上场了?” 苻琰一脸似笑非笑,“你说呢?” 崔姣结巴起来,“殿下是说、是说……” “你替孤上场,”苻琰说出了她卡在嗓子眼里的话。 崔姣颤颤巍巍拉住他的衣袖,含泪道,“妾怕。” 她是真怕,且不说一个月下来能不能学会马球,就算学会了,在那种场合,她一个女郎去和众多郎君打马球,哪里合规矩了,到时圣上发怒,掉脑袋的是她,他能有什么事。 他果然是个歹毒刁钻的人,她这般献媚示好,他竟狠心至此,但凡她有自保的能耐,必然要与他泾渭自明。 苻琰面无表情,“原来为了孤会好好学马球这句话是骗孤的。” 崔姣越发觉得气,可不能叫他看出来,揪紧了那截衣袖,落两滴泪顺着光滑雪白的面颊滚落,哀哀道,“妾愿为殿下赴死,只求殿下能在妾死后,还会记得妾。” 苻琰抿紧唇,半道救下人后,他一直怀疑她是奸细,撒娇痴语只是迷惑他的手段,他找张元义问过话,张家与崔家过去确实曾有一桩姻亲未结,张大郎是两个月前没的,张元义遣人去了清河,要崔氏嫁女儿,崔氏便送了长房嫡次女崔七娘来长安,据张元义所说,崔七娘路上遇到水寇,人死了,这么巧竟跟他儿子成就冥婚。 和崔姣的话能对上,崔姣也说了自己被崔氏长房认回做了崔七娘,替长房嫡女来长安送死。 张元义还去认了他带回来的被水寇杀死的尸首,里面有他府上的室老,至少崔姣没说谎话。 今日崔姣背着他寄出了家信,信中跟她的兄长报平安,希望以后能在长安与兄长相会,只是一般兄妹家常。 她只是个误入长安,将他视作天地的小娘子。 苻琰看着那两滴泪沿着下巴掉下来,流过颈,颈上那圈印子淡了许多,这么细的脖颈,他一只手就能捏断。 “你的生死由孤定,输了,孤会杀了你。” 崔姣一瑟缩,手下意识松掉那截衣袖。 苻琰注视着被她放开的衣袖,蓦地转过了脸,片时,一只柔荑怯生生的又捏住了他的衣角,“妾一定为殿下赢下马球赛。” 苻琰一怔,倏然恢复冷漠。 -- 崔姣既在苻琰面前放下了话,便只能硬着头皮去学,教她的是宫中五坊使①的女官,脾性很好,人极耐心,崔姣本就不是笨人,在她的点拨下,只用了几日就可驾着马轻松在场中奔骑。 骑马学会后,苻琰另派人教她打马球,她会蹴鞠,马球怎么打的,看几场下来也大概知道了。 她学骑马那几日,马儿野性难驯,打马球又极耗体力,累不说了,她腿侧皮肤也磨的发疼,夜晚自己褪衣看时,破皮的厉害,有时候忍不住就偷偷哭一场,骂一顿太子,心里才解气,有一回她哭时被木香撞见了,还好她骂太子都是在心里,没叫人听见,木香帮她敷了伤药,出去就跟其他两个女史说了她躲在房里哭,身上也伤了,这话不到一日传到苻琰耳朵里。 苻琰置若罔闻。 没两日,武将给崔姣换了匹马,新换的马十分亲人,跑起来迅如闪电,体型也比之前的那匹马小,马鬃却是黄白相间的,据武将说,这马是大食进贡的贡马照夜玉狮子和东宫马厩里的黄骠马杂交而生的,因其毛色斑杂,太子出行甚少用它,但这马是东宫马厩中跑的最快的一匹马。 太子为其取名翻羽,意其行越飞禽。② 崔姣得了翻羽后才是如鱼得水,学起马球来也得心应手,不久便将武师教她的战术熟记于心,苻琰为她组建了一支马球队,共有五人,都是从十率府中抽调出来的上将,这些人麾下掌兵,自是各有能耐,原本看崔姣一个娇滴滴的女郎,给她做副手多少不服,只觉太子胡闹,可等下场打了一场马球,便对崔姣心服口服了。 崔姣的马球术与太子是一脉相承,兼她比郎子身形纤细,轻易就能避开夹击。 崔姣也日渐自信,有时她竟有些许期待那场马球赛来。 一个月后,果然如典仓丞所说,皇帝昭告天下,将在昭陵举行献俘礼,在此之前,皇帝要先在大明宫西内苑办马球赛。 到了那日,崔姣跟随苻琰一起入西内苑,苻琰是后到的,他们入案席时,上座的皇帝正和几位娘娘谈笑,往下是公主和诸王,皇帝确实看着文弱,皇后与皇帝并坐,还如崔姣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端庄。 皇帝被其中一位娘娘逗笑了,在那位娘娘手上拍了拍,便见其脸上显出年轻女郎才有的羞态,她与皇后不同,即使穿了华服,身上的书卷气也很浓,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有韵味。 崔姣经身后的南星提醒,才知这就是王贵妃,襄王苻承泽生母。 南星悄悄告诉她那一溜皇亲国戚,她才不至于认错人。 太子人到,皇帝和后妃们止了笑,诸王公侯臣子列坐,皇帝对座下的太子道,“太子这一年在外征战,朕时常担忧你的安危,每每夜梦都要惊醒,如今你平安归来,朕是真高兴。” 崔姣略纳闷,皇帝这话听起来对苻琰很在意啊,不像是传闻中的不喜,废太子恐是苻琰与他争吵,气急了才口不择言的。 苻琰手捧酒盏敬他,“让陛下烦忧,臣之过。” 父子两人饮了酒,场上气氛微缓,皇帝兴致上来了,欲叫诸王入鞠壤赛球。 这时座中的孙给事中起身道,“陛下,臣偶得一册时务策,甚觉有理,今带来呈与您。” 皇帝身边的宦官下来,接走了他手中的竹轴。 崔姣一看那竹轴,就认出是她誊写的那封时务策,原来太子打的这个主意,是想借这册时务策来给皇帝进言。 皇帝接过时务策看了看,登时脸沉下来,将时务策掷在案桌上,“一个无名时务策,有什么好看的?” 座下无人敢出声。 皇帝不想杀牛公微,太子觉得应该杀。 崔姣隐约明白了皇帝和太子是因这事有争论,更是为这件事要废太子,可牛公微是反贼,皇帝为什么不愿意诛杀反贼? 皇后打圆场,“陛下,该开场了。” 皇帝才面色稍霁,道,“开场吧。” 苻琰是马球赛上的常胜将军,以往有他在,诸王都胜不过他,久而久之,避开与他对敌,但现在他身上有伤,估计不会上场,大都松了口气。 可谁知苻承泽走过来,跟苻琰笑说,“三哥今日上场吧,我还想跟三哥比一场。” 他不过十七八岁,和苻琰这张冷冰冰的脸不同,他天生一副笑脸,和苻琰有三分像,不及苻琰姿容俊美,兄弟二人都偏像皇帝,可皇帝身体不好,看起来要文弱的多。 襄王话不中听,崔姣觉得甚至算恶毒了,明知道苻琰受了伤,竟然还装作不知,要苻琰上场。 她看向皇后,皇后眼下被王贵妃绊住了,无暇顾及这边。 苻琰唇畔有了点笑,“襄王既想与孤比试,孤不能扫了襄王的兴,就让孤的掌书与你比一场吧。” 他稍稍将脸侧向崔姣,崔姣往前一步,向苻承泽行礼。 让个玉软花柔的小娘子与苻承泽比试,苻承泽当即不快,“三哥不屑跟我打一场马球,也不需这个小娘子来应付我吧。” 苻琰道,“襄王未必打的过她。” 席间的那些人皆在看他们,苻承泽被激将法一激,更是下不了台。 他会打不过小娘子? “三哥既如此说,我倒要瞧瞧小娘子在球场上能有多厉害。” 他转身命人牵马,“只要入场,小娘子就是哭,我也不会相让。” 苻琰那张阴郁的俊脸别向崔姣,低声说,“赢了,孤有赏。” 崔姣连忙屈了屈膝,由昆仑马奴引去球场,翻羽已被牵来,崔姣脚踩马镫翻身上马,接过球杖,忽听后方讥笑声,“这么矮小的马,小娘子若落马了,可别被踩死了。” 她扭过头,正是苻承泽骑着马带领王家大郎等勋贵子弟经过,讥笑声是他们中间发出来的。 崔姣在那几人眼中看到了杀意,脊背不仅生凉,她有太子撑腰,他们应不敢明目张胆行凶。 两队在场中对垒,锣声一响即开赛。 崔姣手持球杖迅速勾马球抛向自己的副手,占的先机。 苻承泽等人没料到她出手如此快,王大郎道,“大王,这小娘子不好对付。” 苻承泽哼一声,携人抢马球。 看球的人都紧张盯着。 场上两方交汇,崔姣和副手牢牢护着球,崔姣在一堆男人里格外娇小轻便,翻羽带着她穿梭在球场中,苻承泽等人根本没机会触碰到球,不过一炷香,便进了球,获得头筹。 引得席间一片喝彩。 慕容琰微翘唇,浅呷一口杯中酒。 没多久,第二场、第三场仍是崔姣这方的球队夺下筹,这下席间诸人都逐渐被崔姣吸引。 皇帝看着场中那抹灵活鲜艳的身影,侧头问皇后,“那是东宫的女官?朕怎么没见过?” 皇后与皇帝是少年夫妻过来的,他说什么话,皇后清楚他什么想法,每年有花鸟使为宫中纳新,皇帝这寻美之心也不见消减,到了不惑的年纪,反倒更喜美色,却从不留恋,只有王贵妃能常得恩宠。 “她是三郎带回长安的,很得三郎喜爱,”皇后剥了颗荔枝。 皇帝以为她剥给自己,正要张口,她却自己吃了,“三郎难得有个贴心人,陛下难道也要横刀夺爱?” 皇帝歇了心思,皇后硬邦邦的语气着实让他不快,但在他下首的王贵妃早已剥好了一碗水灵灵的荔枝放在他桌上,皇帝略感欣慰。 皇后出身裴氏,父祖追随昔日还是草莽的皇室,为打下大梁这片江山出过不少力,他父皇为安老臣之心,将皇后定给了他,他对这个结发妻子没什么感情,倒是王贵妃与他心意相通,诗词唱赋、舞乐弹跳皆可引为知己。 -- 球场上,苻承泽连输了好几场,已然火大,冲临近的王大郎道,“敢阻拦我赢球,给她点教训!” 王大郎与其余几人会意,立时瞄准了崔姣,她如灵兔在场中活跃,可毕竟是女郎,体力有限,连胜几场后感觉到疲累,这种情况太子早已预料到,挑选出来的副手中有一人可替她做主攻,是左司御率府的左御率裴用。 崔姣适时退居到后方,裴用轮上。 这时候场下人的目光皆转向两方主攻,崔姣做了副手后不再那般瞩目,便没人注意到王大郎等人故意策马逼近崔姣,借着抢球不断的攻击她。 崔姣被几人缠住,勉强抵抗了几次,还是挨了几下,疼的差点摔地上,人伏在马上,只知逃跑,后面的王大郎却紧追不舍,大有赶尽杀绝的架势。 家令垂手在苻琰身侧,悄声担心说,“殿下,这么下去,崔掌书怕是死在场上。” 球场上意外频发,死人也不是没有过,崔姣只是小小东宫内坊掌书,若死了,恐怕皇帝都不会追究襄王。 苻琰静坐着,崔姣一介孤女,所依仗的仅是他,带她回东宫,不就是这个用处吗?她会不会死本就不在他的考虑中。 家令眼看崔姣被那几人逼到了更远处,太子若再不管,真要出人命,这小娘子长相出挑,温柔懂事,得了太子的青眼,从没见其恃宠而骄过,见着他毕恭毕敬,这样的小娘子实在难得,家令于心不忍,多嘴道,“殿下,襄王这是在打您的脸……” 苻琰脸色发沉,须臾从座上起身,对皇帝道,“请陛下中止马球赛,臣有事启奏。” 皇帝正在兴上,没好脸色道,“今日不宜议政,有事明日再说。” 苻琰盘腿坐回去,转头睨过斜下角正襟危坐的张元义。 张元义满头大汗,哆哆嗦嗦起来,走至皇帝案前扑通跪倒,“……陛下!牛贼当诛!不可饶恕啊!” 皇帝手在案上一拍,“不是你上奏疏陈情,要朕三思,不可枉杀旧臣的吗?你现在又与朕说这些,莫非觉得朕可以任由你摆弄!” 张元义有苦说不出,皇帝为人极念旧情,牛公微如今是反叛了,可从前也为大梁开拓了赤方疆土,皇帝不想杀,他这个侍郎才上疏陈情,是迎合之举,可太子与皇帝意见相左,太子甚至知晓崔七娘这个人,崔七娘来长安路上遭水寇,若还活着,指控他为自己儿子杀人冥婚,就算他没做这亏心事,可有太子在,他这侍郎也做到头了。 他只能附和太子,“臣、臣之前是没想明利害,杀鸡儆猴,恶獠断不能留……” 皇帝当即怒道,“拿剑来!朕现在就杀了这个乡巴佬!” 张元义吓得直呼饶命,恰巧那球场上崔姣与襄王各自坠马,王贵妃惊叫道,“陛下,四郎落马了!” 她这一声,又把众人的目光拉回马球场上,果见崔姣和苻承泽双双摔在地上,苻承泽挣扎着爬起来,这贱婢竟敢趁众人不备偷袭他,害他丢尽颜面! 他抢过昆仑奴手里的马鞭,便要向崔姣挥鞭。 崔姣在地上瑟瑟发抖,红着眼注视苻琰,眼中尽是乞求,苻琰眉心一动,站在他后侧的家令扬声道,“大王要在太子殿下面前打杀崔掌书吗?” 苻承泽一脸凶狠的瞪着崔姣,半晌丢了马鞭,被人扶着一瘸一拐过来。 崔姣浑身都疼,咬紧牙被女史搀扶起来,若非她机警,她已经死了,太子没想救她,她只是太子用来压制襄王的傀儡,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 马球赛虽未结束,胜负早已分了,尤其是襄王上场至今连一筹都没拿下,已有人暗暗议论。 王贵妃颇觉挂不住脸,太子身上有伤,本以为会看到苻承泽在球场上技压太子,却没料到太子随身的掌书就打的苻承泽招架不住,她再朝皇后看一眼,皇后此时事不关己的吃着果品,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可不就是讥笑么! 她与皇后暗自较劲了十多年,原本皇后膝下无子,她为皇帝生下一子一女,这东宫该进的是她的儿子,可皇后却不嫌晦气,竟然养下苻琰这个行巫宫婢之子,有皇后和裴氏撑腰,苻琰才能入主东宫,可皇帝不喜他,不然他也不会叫苻琰了。 王贵妃红了眼眶,与皇帝抱怨,“四郎是陛下的儿子,再不济,也不应被太子如此羞辱。” 皇帝此时此刻已对太子极其不满,但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发作,横太子一眼,就散了席,兀自带着王贵妃离开。 皇后瞧向崔姣,从马上落下来伤的不轻,倒没哭哭啼啼,被女史扶着,安安分分离开,不免又添好感,难得有心性,敢与襄王对技,还打赢了,没落太子的脸。 皇后也离座走了。 -- 崔姣带伤回去,太医来给她看过伤,得修养两三日,期间太子都不曾召见过她,至她能下床,黾斋那边传她去伺候了。 时值日暮,崔姣入黾斋即见苻琰如往常坐在书案前执卷,她悄悄坐到旁侧,伸手研墨,手背上还有伤未好,在那柔白皮肤上非常醒目,太子目不斜视。 崔姣磨着墨,越想越委屈,她只是想有个栖身之所,对太子也算知恩图报,太子竟狠毒的让她去送死,不想办法让他在意,她恐怕活不到与阿兄相见之日了。 她倏地眼酸要流泪,把墨磨好了,自顾坐远点,捏着手里的帕子往眼里擦。 “哭什么?”苻琰问。 崔姣憋着哭腔说没什么,微微转身,把眼泪擦掉,擦了又掉。 苻琰抬指捏住她的脸转向他,那脸上泪扑簌簌滚落,长睫湿哒哒的垂在眼睑上,一副恹恹可怜像。 苻琰抿唇,说,“孤说过有赏,你想要什么?” 崔姣先是抖了抖,慢慢将双眸睁大,大到足以让他看清自己眼底情意,她小心翼翼的将脸贴近他,没察觉他反感,便大胆的鼓起唇将他亲住。 5 第五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黾斋内静悄悄,暮鼓一声一声穿过窗进来,入夜了。 两片唇瓣覆在苻琰唇上,香软、濡湿。 女郎紧张的闭紧眼,浓密睫毛轻扫在他的脸皮上,一下一下泄露了她心底怯意。 她的脸颊羞红胜似胭脂上色。 怕他,还敢亲吻他。 苻琰霎时间怔愣着,待回过神一挥手将人拂开。 崔姣不受力,人倒在他脚边,战战兢兢的缩成一团,唯恐他凶性大发,自己小命不保。 苻琰额角青筋毕现,“滚出去。” 崔姣果断爬起来,匆匆跑出了黾斋,再跟他同处一室,她也快装不下去了。 苻琰僵坐良久,唤来家令,“不必再从孤的内库挑锦帛赏她。” 家令诧异道,“殿下不是说崔掌书拿下马球赛,要赏赐她吗?” 苻琰铁青着面,“孤已赏过,不必再给。” 东宫尚无太子妃,太子私库由家令暂管,太子若要与仆役恩赏,也必经家令之手,现在太子说已经赏过了,可也没见赏了什么,太子神色不悦,家令好奇又不敢多问,只得应下退走。 -- 亲了太子是犯上之举,崔姣提心吊胆了一日,太子却没治她的罪,只是晚间该她当值的时候,有女史过来传太子话,夜间不用她陪侍了。 不用她陪侍,崔姣乐的自在,早早就歇下,来东宫至今,真是头一回睡早觉,梦都做的格外香甜。 苻琰兴许要烦她几日。 崔姣有自知之明,白日里趁着苻琰上朝的间隙,去黾斋经籍,添置纸笔,苻琰一回东宫,她就老实缩在廊房,绝不往他面前凑。 人闲的跟着女史们在东宫后院的园圃里捉蟋蟀,炎夏时节蟋蟀多,捉几只放进竹编小笼中,夜晚放在枕函侧畔,听着蟋蟀声倒有农趣,听女史们说,这是宫妃们常作乐的,传到宫外,那些衣缨之家的贵女们也竞相效仿。 也因此一只叫声清脆的蟋蟀可卖出高价。 蟋蟀有什么好玩的呢? 这些贵人不知百姓疾苦,他们不会有吃不饱饭、读不起书的时候。 崔姣想起了阿兄,阿耶走后,他们孤儿寡母靠着那点薄产苟活,尚且有族中人虎视眈眈,阿兄要读书,家中薄产虽能供阿兄的笔墨纸砚,但却不能为阿兄在地方官学捐得一席之地,只得入村学读书,但阿兄刻苦用功,从没抱怨过家中艰辛。 阿兄常安慰她,即使不入官学,他也能自己一步步过县试、州府试,再来到长安考省试,他一定要高中,这样他们兄妹才不会遭人欺凌,阿兄说,如果他做了官,他们就可以脱离崔氏,不需要背靠大族,那时她是朝中新臣的妹妹,他会给她找一个她喜爱的、能护她周全,对她一心一意的夫郎。 崔姣又回忆起太子被她亲时的震怒,这没什么,她虽是女郎,可占便宜的也是她,她不吃亏,太子没脸往外说这事,她也不会说,没人知晓他们做过什么,对外她只是太子的掌书,内坊有三个掌书,她并不起眼。 她在太子眼里也是微不足道,讨得欢心换她与阿兄后半生安稳,很值。 等到东宫进了太子妃,她求得太子妃恩典离宫,顺其自然。 以后嫁不嫁人全由她自己做主,就是不嫁人也饿不死自己,总好过呆在东宫忍受太子的喜怒无常。 几日后,皇帝在昭陵举行献俘礼,未斩杀牛公微,而是将其流放去了巂州。 献俘礼过后一天,大公主送请帖来东宫邀崔姣去府上参加蹴鞠会。 大公主比太子大四岁,早已成婚,驸马是荥阳郑氏的嫡长公子郑孝饶,为人风雅知趣,现是朝廷四品的少府少监,夫妇间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崔姣得了请帖,她能不能去还得太子点头,太子不想看到她,她只好去跟家令递话,她平素与家令和和气气,家令很愿意为她传这个话,随后得到太子应允。 崔姣便欢欢喜喜的去赴宴了。 郑氏的府邸在安仁坊内,崔姣下了马车就见郑府大门向街口敞开,门前已经停了几辆马车,有仆婢相迎,崔姣生平还没见过除崔氏外其余高门大户,郑氏门第高贵,乌头门前的阀阅上记载着郑氏功业,什么五世其昌、世掌丝纶,竟比崔氏还要显赫。 崔姣由下人领着入内,目不斜视,至后院,才举目四望,亭台楼阁甚是雅致,花木葳蕤,雕梁画栋,犹如到了仙山琼阁。 虽不及东宫肃穆庄沉,在崔姣看来,却合了郑氏好风雅的名头。 女史引她到公主住的院子内,那院中早聚了许多女郎,当中的黑漆围子榻上坐着高挑丰腴的年轻妇人,看那张与皇后相像的脸,便猜出这就是大公主苻真婉,大公主是皇帝长女,皇帝对其很是疼爱,赐了富余的襄阳郡给她做汤沐邑,所以大公主也被人称做襄阳公主。 崔姣给大公主行过礼,送上一只她昨日捉的,叫声极响亮的蟋蟀。 那蟋蟀被苻真婉的婢女拿在手里,在笼子里上蹿下跳的叫着,围坐的女郎看到这么活泼的蟋蟀都艳羡不已。 苻真婉叫人搬了圈椅让崔姣坐下,离近再细细端量人。 因被邀来踢蹴鞠,崔姣为了轻便,身上穿的是宝相纹翻领小袖袍胡服,腰间系着玄色蹀躞带,下穿小口裤,配一双透空软锦靴,面上略施了粉黛,是极普通的衣着打扮,但被她穿出了明媚酽艳之态,况她身姿曼妙,腰肢细软若柳,腿长体娇,那盈眸若水的眸子看人时,缠绵缱绻的动人,即便没多做梳妆,也美貌的过分。 不止苻真婉在看人,座中的女郎们也都暗自观察,仅仅东宫一个掌书女官就是这副容貌,东宫内坊中必然美人如云,外传太子不近女色,有这等美人在侧,太子怎会看得上旁人。 太子如今已及冠,甄选太子妃眼看要提上日程,太子虽有惊悚传闻,可长相实在金相玉质,姿容出众的美郎君在何处都颇受瞩目,更不用说,太子纡朱拖紫,将来要是登临至尊,太子妃就是皇后。 女郎中也不乏有人对太子意动,可看到了崔姣,她们心中就另有想法了,崔姣只是女官,若东宫还藏有别的美婢娇妾,那真够发愁的。 崔姣早已习惯被人打量,在清河时,刚被崔氏长房认回去,她就被崔家的人像品鉴货物般从头到脚打量过,后来张侍郎派来接人的室老也如此打量过她,到进了东宫,皇后招她近前也曾打量几番,皇后的打量更多是探究,就如同眼前的大公主眼神一样,并无恶意,但也是在考量她这个人是否温良,只要她表现出一丝恶性,等待她的就是被赶出东宫。 苻真婉今日邀崔姣来府,概因几日前崔姣在马球赛上出尽风头,现今长安城内凡有人聚集处,多会谈及她力战襄王的风采。 苻真婉没见人前,猜想崔姣定然英姿飒爽,身形矫健,未料竟是个美娇娘,心内诧然,不觉鄙薄襄王,一个身强体壮的郎子竟没用到这地步,连个身娇体软的小女都打不过,窝囊废还敢时时挑衅东宫。 苻真婉道,“崔掌书这一身行头是为蹴鞠来的,身体大好了?” 那日在球场,皇家的公主、王爷多在场,唯有大公主没来,不过大驸马当时在,应是他回来跟大公主说了她受伤。 崔姣点头,“劳阿茶①相问,我已身体无碍,可陪阿茶尽兴。” 苻真婉笑起来,“崔掌书未免心实,邀你过来只为增进彼此情谊,踢不踢蹴鞠其实没那么重要。” “长姊既不踢蹴鞠,还开什么蹴鞠会,若要闲话,我回宫了。” 五公主苻真华刚到,崔姣立刻站起来,五公主便一屁股坐到她的圈椅上,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五公主与襄王同母,自幼长在深宫,王贵妃得宠,她在诸公主中的待遇即使越不过大公主,也比其余公主强,才不过十四岁,就已娇纵跋扈的无人敢惹。 崔姣沉默的往角落站了站。 五公主却不放过她,仰起下巴冲她道,“我四哥让着你,我可不会,你敢不用阴谋诡计,与我堂堂正正比一场蹴鞠吗?” 崔姣抿声未应,不是她不敢应,她连襄王都能比过,岂会怕个小丫头片子,唯不服她的说辞,什么叫襄王让着她,那天眼没瞎的都看出来,襄王全然不是她的对手,要不是襄王耍阴招,马球赛她保准让襄王从上场到下场赢不了一筹。 这五公主跟她兄长一个德性,真会倒打一耙。 “我瞧崔掌书为人正直,不像是使阴谋诡计的人”大公主拉崔姣过来,携着笑道,“五娘既不服,崔掌书就与她比一场吧,我做个见证,崔掌书若输了,马球赛必定是襄王相让才让崔掌书侥幸胜过,若是崔掌书赢了五娘,五娘以后也不必为此事愤愤不平,崔掌书全凭自己本事胜出,襄王技不如人,也得心服口服。” 崔姣是看出来了,大公主邀她来踢蹴鞠,这是学的太子,也要给五公主厉害看,这蹴鞠不想踢也得踢。 崔姣遵从大公主答应下来。 五公主道,“谁知道她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暗器!” 她指使随身的傅姆,“你去给她搜身。” 崔姣手指发紧,五公主这是在故意羞辱她!等下踢蹴鞠,她要让五公主见识见识她的厉害! 崔姣是东宫内坊女官,又不是奴婢,如何能随意搜身,传出去不是要说东宫女官连普通奴婢都不如。 “五娘胡闹归胡闹,不能太过了,”大公主淡淡道。 五公主这才勉强住嘴,猝然道,“长姊叫我来到底踢不踢蹴鞠,若不踢,我还有事。” 大公主遂进房中换衣裳,婢女将人领去了房后空旷草场上,已设好了关卡,大公主也换了一身胡服过来,命婢女取来鞠球,鞠球做的十分精巧,崔姣以前玩过的鞠球多是竹篾编成的,这个鞠球触之如锦绸,球面刻有牡丹花纹,镂空处缠着五彩绦丝,上面系着小铃铛,铃声悦耳动听。 “阿茶真舍得,这是驸马亲手做的那个鞠球吧,当心踢坏了,”一人说道。 一说起驸马,大公主脸上就多了为人妇的柔和,“鞠球做出来就是踢的,摆放在屋里岂非是无用物。” 旁人见了,皆称羡,女郎们都想嫁个爱重自己的郎子,能两情相悦,日子过的米里调油,就是女郎嫁人以后的期许了。 崔姣也听的羡慕,驸马甘为了大公主做鞠球,这点小事是不足挂齿,但世家子弟多矜骄自傲,驸马能放下身段宠妻很难得,他们夫妻唯一的遗憾大约就是成婚六载尚无儿女罢,不过大公主与驸马还年轻,有儿女是以后自然的事情。 崔姣禁不住想到自己,她已经过了及笄之年,若无崔氏长房和张家做鬼,她也不会进东宫,太子难伺候不说,还要与妖魔鬼怪打交道,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以前有想过寻个稳重踏实的郎子,不求他大富大贵,只要能互相扶持便好,现在倒好,每日担心自己会没命,能活着都是万幸了! 众人还围在大公主身侧,婢女将鞠球放在草场中央,五公主率先走过去,大公主和贵女们才纷纷上场。 分了两队,一队由五公主领头,一对本是由大公主领头,但大公主说,这场蹴鞠会是五公主要跟崔姣较量,就由崔姣顶上了,崔姣面对五公主要比襄王谦让,先让了五公主首球,五公主朝球门方向边跑边运球,心内得意,这贱婢也不过如此,她四哥竟打不过一贱婢,反遭其致伤,还得她来教训人! 可她没得意多久,脚下忽如一阵风过,未及反应,球已经到了崔姣这里,崔姣不慌不忙将球踢给了大公主,回眸冲她嫣然一笑,差点将她给气背过去,但她连生气的时间都没有,还想去抢球,却被其他人给拦住,眼睁睁看着大公主将球踢进了风流眼。 这才是开始,紧接着第二球、第三球,她连鞠球都摸不着,崔姣牢牢护住鞠球,最终再送到大公主脚上,由大公主亲射球门,明眼人都看的出,崔姣球技远胜五公主,五公主再踢下去,丢丑的只会是她自己。 五公主焉会看不出,踢到一半不踢了,气的骂崔姣,“死狗奴竟敢戏弄我!” 崔姣敛眉静默。 大公主收起了笑,“五娘的礼教跟谁学的?哪里还有淑女的样子?这般粗鄙不堪的话也敢说,还不快给崔掌书赔罪。” 虽说皇帝疼爱女儿,可也得顾及体统,五公主言语泼辣难听,传出去也是皇家难堪。 五公主被拿住了话头,只好跟崔姣致歉,“请掌书见谅,我说话有失分寸。” 崔姣四平八稳的受了这句话,笑吟吟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五公主想再骂她却没胆,登时气红了眼,她递眼色与傅姆,傅姆便寻借口说王贵妃还等着她回宫,便匆匆离开了。 崔姣攥着帕子擦汗,这下可算把王贵妃、襄王、五公主全得罪完了,都怪大公主和太子这对姊弟,想要教训人自己不出手,拿她作梗,日后遇到这些人她更得小心行事。 一场蹴鞠下来,贵女们浑身香汗淋漓,分别去厢房换了身衣裳,坐下吃了杯茶,才告辞离去。 崔姣留在最后,大公主拍拍她的手,和她说交心的话,“可能你不知道,这几年三郎身前无人照顾,阿娘着急过,送了宫人过去,三郎孤僻的很,根本不喜人近身,宫人都被他给轰走了。” 崔姣脸上热的还有红晕未消,好似羞涩般,静静听她诉说。 “其实这都是他的心病作祟,”大公主叹口气。 崔姣想,这哪是心病,分明是疯病,发起疯来能杀人,侍奉他的人才可能会被吓出心病呢。 婢女新端了茶水菓子上茶床,大公主问那婢女,“你叫人去少府监一趟,我有客要待,让驸马不必回来陪我用午食。” 崔姣屁股都快坐不住了,大公主竟是个话痨,瞧她这意思还要跟她扯话到午后,她对太子的事不感兴趣,拉着她说这些,她又不爱听。 “……驸马总不能饿着肚子当值,”崔姣很为难的样子。 大公主摆摆手,“监衙供了廊飡①,不回来吃也饿不坏他。” 崔姣只得继续听她絮叨太子的那些陈年旧事,“阿耶的儿女众多,总有偏爱的,可对三郎却很严厉,那时三郎才十来岁,还没现在的怪癖,总想做些能让阿耶注目的事情,有一年秋狩,三郎在猎场上拔得头筹,阿耶面上有光,赐了自己豢养的白鹘飞将军给他,三郎每行猎都会将那只飞将军带在身侧,但不久,三郎被照顾自己的傅姆持刀行刺,阿娘赶到时,地上是飞将军和傅姆的尸体,全是血,他昏倒在床上,从此后,就成了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崔姣想啧嘴唏嘘,太子现在性格冷峻,没想到小时候也会期盼父亲喜爱他,就他这种高高在上的脾性,人嫌狗憎,要不是太子,谁会喜爱他? 崔姣眼露怜惜,“原来太子殿下以前这么凄苦……” 大公主与她惺惺相惜,“现在好了,三郎身边有你服侍,我跟阿娘很放心。” 再凄苦也是锦衣玉食,比穷困庶民好多了,有什么叫苦的。 崔姣干巴巴笑了笑。 大公主自觉跟她投缘,又和她说了许多太子小时候的趣事。拖拖拉拉到午食后,才放崔姣离去。 崔姣出了郑府,坐上回东宫的马车,心里好奇这边坊内住着哪些人家,便掀开车帘往外看,安仁坊内住的都是达官显贵,个个光看大门便觉阔绰富贵,张侍郎家在坊内西边角,府邸是其中最不起眼的,崔姣冷眼瞧着那边,在崔氏眼中不可得罪的张家,放在长安城里,也不过如此。 行过了一条街,正好到春明门,临近西市,这附近开了不少酒肆,不乏有妖娆美艳的胡姬揽客,崔姣眼尖看到大公主的驸马从其中一家酒肆出来,看起来喝了不少酒,搂了把胡姬的细腰,往胡姬半敞的前襟内塞了一块金饼,才踉踉跄跄上马车往太极宫这边来。 应是回少府监。 崔姣连忙放下车帘,压不住震惊,不是说驸马和大公主恩爱吗?驸马怎么会在这酒肆中与胡姬暧昧不清? 她不想掺和大公主的家事,装作不知道最好。 可一回身,便和木香大眼瞪小眼,木香道,“掌书,你刚刚有没有看见大驸马?” 崔姣想说没看见。 木香气愤不已,“都说大驸马将大公主捧在手心里,没想到他敢背着大公主在外风流!大公主还蒙在鼓里呢!下仆回东宫就要向太子殿下禀告!” 木香咋咋呼呼,到时候崔姣也脱不了干系,崔姣只得无奈道,“还是我去禀明太子吧。” -- 马车绕了半条朱雀大街,耽误不少时间,崔姣回东宫都已是未时,崇文殿的小黄门来传,太子要见她,她这一身风尘仆仆,不好去见太子,女史们慌忙为她做了洗漱,才赶去崇文殿。 这个时辰,放在以前,太子是在崇文馆听三师三少授课,但如今太子还在养伤中,午食过后会小憩。 崔姣踏进殿内,熟门熟路的来到花梨木质房门前,先在门上敲了两下,竖起耳朵听里面男人低沉的一声进,才推开门进来。 太子侧身踞坐在金缕簟上,面朝窗,眼闭着。 打从崔姣胆大妄为亲了他,虽没治罪,却大有冷落的意思,现在人在跟前,他都闭眼不愿看。 诚如大公主所言,太子不喜被女人亲近,日子过的像苦行僧,碰了女人就像破戒。 崔姣略感不安,不会现在就此要发落她?那她亲他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崔姣先服软,乖乖的跪坐在席前,弱弱道,“殿下召妾来何故?” 席上人阴着张俊脸,拿长长眼尾瞥视她,“你跟五娘踢蹴鞠了?” 崔姣无辜的颔首。 苻琰道,“五娘跟贵妃状告你戏耍于她,贵妃向陛下请求责罚你,被母后劝下了。” 崔姣就知道没好事,不想是五公主作祟,鞠球是五公主要踢的,没本事踢过她,反倒恶人先告状! 崔姣满眼委屈,泪汪汪道,“妾怎敢戏弄五公主,她今日要为襄王出气,不服妾胜过襄王,说妾使了阴招,要与妾比试,妾还让过她,她总进不了球,妾本不愿与五公主争锋相对,是、是她咄咄逼人的……” 她隐去了大公主从中推波助澜,大公主是皇后的女儿,皇后都把这事压了,她也不能再说大公主的不是。 她美眸垂泪,皎白雪腻的腮边染有绯色,显见是刚回来,热出来的,她哭哭啼啼之余还巴巴的望苻琰,神态露娇。 五公主得名的娇蛮,惯会欺辱人,苻琰当然知晓崔姣不会明目张胆的戏弄五公主,应是五公主欺负了她,她逼不得已才反击。 但马球赛上,崔姣敢借击球袭击襄王的马,致使襄王坠马。 她还敢亲他。 看似娇娇柔柔的小女郎,实则胆大的很。 苻琰拧眉道,“这次便罢了,不要和五娘再有交集。” 后面不用他再多说,就是要她退下了。 崔姣却坐着没动,帕子先拭掉泪,柔软着嗓子问他,“殿下还生妾的气么?” 苻琰面色更沉了,不说话,阴恻恻觑着她。 崔姣身体轻颤,恐他发病,果断转话说,“妾还有事要报与殿下。” 苻琰搭在膝上的手抬了抬,示意她说。 崔姣便将今日在酒肆看到大驸马的情形说了一遍,“搂了胡姬腰,还往胡姬衣服里塞钱了。” 她比划一下,往自己身上指了指,她换了件桃粉色窄袖垂领衫,里搭了清透薄绡明衣,这种着装是今下时兴的女服,崔姣有许多件,穿上身后,不止能看到漂亮秀气的锁骨,其下靡媚勾人的雪鼓粉缀被薄薄的明衣裹住,她身上还搭了一件半臂,将这隐秘的香艳皮肉掩去了大半,又像是故意引诱他来看。 太子眼睛定在她手指的地方,乌黑凝沉,半晌,他抬眼,两人目光相接,她从他眼中窥见了些许东西,一刹那就想逃。 6 第六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想逃只是瞬间的想法,崔姣很快镇定了,放下手指,揪了揪手绢,“妾没有骗殿下。” 苻琰喉间发紧,收回眸道,“孤知道了,你去抄一份《大般若波罗密经》出来,明日孤要,抄不完,罚月奉。” 崔姣敢怒不敢言,好心提醒他,反被他逮着罚,他自己要做贼秃,却要她帮着抄经,装什么清高自傲呢! 《大般若波罗密经》有六百卷,别说明日,就是后日她也抄不完。 崔姣只敢小声嘀咕,“妾抄不完的。” 苻琰冷笑,“抄不完就罚,还不下去。” 崔姣汲泪道,“纵妾有万般错,妾独对殿下问心无愧,殿下要罚妾,妾甘愿领罚,只求殿下不要厌弃妾……” 苻琰偏开脸不看她。 哭也没用,崔姣抽泣着行完退礼,想回去歇个午觉都打消了,径自去黾斋取经。 黾斋最末端的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几卷经书,崔姣两眼发黑,将苻琰又从头到脚痛骂好几遍,才搬了凳子来,踩着凳子取经书。 这时宫官司闺领着几名女官过来帮她搬书。 司闺女官总管掌正、掌书、掌筵各三人,是崔姣的顶头上司,做事利索,崔姣一向敬重她。 “《大般若波罗密经》繁杂多卷,殿下吩咐我们来帮崔掌书分担一些,”司闺接过她手中的经卷道。 有人帮着一起缮写,崔姣高兴不少,经书平分下来,每人只用抄六十来卷,明日太子要,勉勉强强能交差。 各人领了经卷回房。 崔姣心里很感激,当下不急着誊卷,她来东宫一个多月,吃喝不愁,一个月的月奉都存下来了,别人帮她,她也应当送点东西,支出点月奉,找厨下做几样小食,送给几位女官尝尝,相互之间拉些交情,至于太子也不能忘了,虽然恨太子对她过分,但该献的殷勤还是要献的。 南星与那些庖人相熟,有她帮衬,庖人很痛快为崔姣提供了食材,东宫庖厨里的食材鲜购鲜用,暑天闷热,崔姣挑了些槐叶、乌梅等物,撸起袖子自己动手调制槐叶冷淘和乌梅饮子,冷淘和饮子都是入夏后大梁老百姓消暑爱吃的,便宜又开胃,不及宫中膳□□贵,算尝个新鲜。 几个庖人闻到香味,少不了有人咽口水,他们在厨下忙碌,厨下油水多,美味膳食或多或少都能尝一口,山珍海味吃腻了,民间小食也会馋。 抄经卷的女官就有八位,再加上给太子做的那份,崔姣囊中羞涩,舍不得再多花钱买食材,只够做他们的份,但将做法告知了庖人们,那些庖人都道她大方,食谱不藏掖,主动帮她把两样小食各分了九份装进食盒内。 司闺、另外两位掌书的那几份崔姣自己去送,其余是她的女史们帮送,太子那份玉竹送到崇文殿,太子还没起,便交由家令了。 太子午休有半个时辰,醒来时,家令命内侍从冰鉴中取出槐叶冷淘和乌梅饮子,“崔掌书做的,殿下吃了好解暑气。” 皇族生来富贵荣华尽享,美酒佳肴更是家常便饭,这两各碗碟里的显得清汤寡水了,不过炎夏难熬,冰鉴里刚拿出来的食物闻味道甚有食欲。 太子执箸吃了一口,果然开胃,一碗一碟被他吃尽。 家令眉开眼笑,递茶给他漱口,“仆听厨下说,崔掌书自掏腰包为殿下做了这些,可见其用心。” 太子怔了怔,随即接茶漱口,含一片鸡舌香,往崇文馆去了。 家令思忖,太子吃了人家小娘子的东西,总不能再罚人月奉了吧。 -- 崔姣跑趟司闺的住处,司闺看到小食倒是开心,和她客套几句收下了。 另两位掌书居处在东宫西面的旁舍,离主殿较远,是低阶女官们聚居处,崔姣带着女史们来到那一排屋舍,有低矮的围墙圈住那一方,墙头覆盖着黑色渗炭灰瓦,沿途坡道上铺了一路的模压花纹砖,进到那道围墙里,地砖就被青石取代了,东边角种了几株青松,大太阳下蔫搭搭的,院子里晒着衣裳,都是女服。 崔姣提着裙摆上廊,循着檐上一路挂牌找到那两位掌书的房间,房门虚掩着,崔姣听到屋里人在说话。 “司闺自己想巴结她,犯得着拉着我们?帮她抄经,谁帮我们办职务?” “莫气了,她是太子殿下带回长安的,我们如何比得过?” 崔姣磨着牙,原来背地里都是这般想她,她要不做掌书,内坊掌书就这两人,她们做的事情更多,现在扯什么帮她,难道不是她帮她们分担了职责? 里面啪的一声,像是什么砸地上了。 “我们好歹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她是个什么货色?姓了崔就真是崔氏娘子吗?若真是崔氏出身,怎么连个承徽的位分太子殿下都不给?谁不知咱们掌书是无品女官,她没名没份的跟着太子殿下,身份必然见不得人。” “三个掌书,她只管黾斋,好差事轮到她头上,怎么不挑我们姊妹?她住在崇文殿的廊房,我们却在这旁舍内挤一屋!” 崔姣气白了脸,原来出于嫉妒便可肆意编排,太子真想挑她们一早就挑了,太子无法容忍旁人接近合宫上下都清楚,即使是她,也因此吃了不少闷亏,若非无路可走,她也不会明知道太子要利用她,还豁出命去讨好,她们只看到了她表面风光,她们怎会知晓她的苦楚? 崔姣看了看手中食盒,不给她们吃了!省得吃了她的东西,还暗地道她是非。 她转身下廊,出了围墙外等候,不一会三个女史出来,见她的食盒没送出去,好奇问道,“那两位掌书没收吗?” 崔姣想好由头,“她们是长安人士,应是吃不惯这样的乡野小食。” 三人神色各异。 崔姣笑眯眯道,“她们不吃,正好咱们四人分了,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 女史们早在厨下就馋了,听她这么说,都欢快道好。 四人回廊房,各分了半碗吃下,纷纷称赞好吃,乐的崔姣夸话,等以后手里有余钱,再给她们做他们清河人常吃的巨胜奴①。 吃饱喝足后,崔姣便安心在房中抄起了经文。 那两个掌书抄完经,到夜间和其他女官汇总经文,听她们说起才知道,崔姣来旁舍为各个帮她抄经的女官送小食,唯独没送给她们俩,两人询问了崔姣来的时辰,正是她们背地说人坏话的时候,皆都心中有鬼,此后担惊受怕良久,唯恐她去太子面前告她们,遇到崔姣必避让,崔姣也懒得和她们来往,大家便将这事掩在了心底。 -- 隔日一早,有人过来取抄好的经文,顺便传话,让她换身不显眼的衣裳,太子要带她去慈恩寺进香。 崔姣抄了半夜的经书,好不容易交差了,想在白日里补回觉,太子还不饶她,他这是存心折磨她呢! 然而崔姣也没辙,褪下女官服,穿了身红茜裙,幕篱遮面,就是普通民女的出行衣着了。 崔姣跟着仆役绕到宜春北苑上了马车,太子早在车内,平日里的常服没穿,反穿了件窄袖圆领襕袍,他已及冠,平常在东宫,需得束发盘髻戴上金冠,今日却戴了玄色幞头,很是朴素。 太子出行得有仪队,今日是轻装外出,只带了她及两个随行仆役。 马车从玄德门出的东宫,一路驶向慈恩寺。 慈恩寺是全长安城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城中百姓多来此上香求佛,不乏有贵妇人,寺内还修建了一座慈恩寺塔,据闻塔中藏有无数佛家经卷,每年有许多高中进士的学子会来塔前提名,崔姣不来便罢,来了也想看看这座塔,说不定她阿兄将来有幸高中,也会再此留名呢。 苻琰说来进香,却是真进香,僧人在前引路,带他们到般若堂后的一间狭窄供堂,堂内供奉着一块无名灵牌,燃着辟邪香,崔姣止步在堂前,她和女官们誊抄的经文被仆役搬了进去,只太子一人入内,沙弥关上门,崔姣在门外百无聊赖,仰头见那座慈恩寺塔屹立在寺中,这偏僻处也能看见那塔的巍峨。 崔姣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太子祭拜的是何人,看这些沙弥应知道,便问了句。 小沙弥连声阿弥陀佛,就如被刀架在脖子上,左右为难,“女施主莫问贫僧,等檀越②出来,您不如去问他。” 都不可告人了,崔姣不会蠢到去触怒太子,便没了好奇心。 太子一时半会应出不来,她叫小沙弥带路,去慈恩寺塔附近转转。 慈恩寺塔附近有法堂,法堂内正有禅师在讲座,底下蒲团上坐着许多僧人在虔诚听颂,僧人当中还有部分来梁的外邦求学僧,样貌奇形怪状的,小沙弥给她介绍说,这些求学僧来自新罗、大食等地,除了长得不像大梁人,留在大梁已有十几年,一口流利的官话和长安本地人不遑多让。 崔姣称奇,她能说官话,都是她识字读书,才可学会官话,但她长在清河十几年,即使说官话,也会带着一点清河的口音,她的女史们常说,她说出来的官话偶有飘音,还好无伤大雅。 寺内钟声响,小沙弥到了念经打坐的时辰,崔姣放他走了。 她转去慈恩寺塔,想看上面的提名,未料却在此见到了五公主,五公主穿一身男服,她年纪比崔姣还小,眉眼稚嫩,身前一马平川,猛一看真像个小郎子。 崔姣赶紧躲到棕榈树后。 五公主似乎在等人,等的不耐烦了,跑进塔里,崔姣正想跟过去,大驸马从北边的小道一路脚步带风,崔姣又退回树后,眼睁睁看他也入了塔。 这、这不会是巧合吧。 她也想跟到塔里去,但先前给她带路的小沙弥找来,“女施主快随贫僧回去,檀越出来了。” 崔姣只得随他回去。 苻琰在般若堂看经文,身旁站着一书生,着一身麻布襕袍,手里攥着一卷书,恭敬的与苻琰解说。 她一进来,两人都没声了,苻琰凉飕飕的扫着她。 书生只瞧门口的女郎聘婷玉立,幕篱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有小半截樱红唇瓣和白秀依稀可窥视,当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苻琰收回眼,眼看书生盯着崔姣发愣,蹙眉道,“怎么停了?” 书生急忙向苻琰行叉手礼,“这位、这位……” “不必管她,”苻琰道。 书生便继续拿着书往下说。 崔姣杵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被迫听了一耳朵,原来那书生就是郭寿山,她上回抄的行卷出自他手,名字取得像个老学究,现下又在和太子说什么治水之策,引经据典,说了一堆大道理,她听的有点困了,太子才挥袖叫他退下。 太子坐到靠窗的茶床前,崔姣忙上前将已煮好的茶倒给他。 “跑去了何地?”太子呷茶淡问。 崔姣不敢跟他说自己四处闲逛,便告诉了他在慈恩塔边看到五公主和大驸马,试探着问他,“……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大驸马前日与酒家胡风流,今日又和五公主私会,太子若有心,正好捉奸! 苻琰将喝完的茶杯一下扣在桌上,寒着脸快步出般若堂,疾步往慈恩寺塔去了。 7 第七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他走的快,崔姣勉强跟上,两人直到塔前,正见五公主出来,崔姣还想他一定会冲上前教训,可他也像她之前般避进了棕榈树林中。 崔姣想,苻琰过于谨慎,没有亲眼看到这两人不清不楚,他不会贸然行动。 大驸马随在五公主后头出来,五公主摘下腰间香囊扔给他,扭头跑了,大驸马握着香囊,手摇着折扇一身风雅,全然看不出那日在酒肆的荒唐。 崔姣想起之前在郑府,那些女郎包括她自己对大公主夫妇有诸多艳羡,对大驸马也有诸多溢美之词,这两次下来,大驸马在她这里,和那些声色犬马的膏粱纨绔没什么区别。 眼看着他离开,苻琰狭长的眼眸已凝结着凶戾,崔姣离他远了几步,小心说道,“大驸马和五公主已走,殿下咱们也回吧。” 这么好的机会,他都没露面,人走了,倒自己生气。 她见苻琰眼底恢复平静,才悄悄又走近他。 苻琰旋身折回般若堂,仆役捧了几卷诗文,说是郭寿山献上的,苻琰先上了马车,崔姣接过仆役手里的诗文,小声问他,“那位郎君是住在寺里吗?” 仆役点头回她,“就是个穷措大①,送些诗书文章供殿下观摩,若得殿下赏识,有殿下向知贡举②举荐,明年春闱便不愁了。” 大梁的科举录用由知贡举定夺,这些知贡举又都是皇帝的心腹,五湖四海的举子聚到长安来考试,这些举子都是州府内的佼佼者,想从中脱颖而出,得向达官显贵递交行卷,得到他们的赏识,有他们从中举荐,高中进士的机会就能大大增加。 崔姣若有所思,她阿兄若来长安,官学、行卷、知贡举,哪一关都要有显贵做保,崔氏长房指望不上,唯有太子可以助他们。 崔姣捧着那些文章进马车,文章放在桌几上,她安静的坐到方凳上,偷看了苻琰一眼,眉际微锁,他显是因大公主夫妇的事烦闷,他罚她抄写经文,最后还叫女官们帮她,大抵没置气。 崔姣只有片刻踌躇,捏着团扇给他扇风,“殿下是为大公主发愁么?” 团扇扇出来的风不及风松石降热,但她软柔的音腔却似微风能抚平躁动的心。 苻琰未置声。 崔姣轻轻道,“妾可以为殿下分忧的。” 苻琰原本看着车外转过来看她,她有一双盈盈盛情的眼瞳,与她相视,便能感受眼底情深。 她咬住红唇,眨也不眨的与他对望,真真切切让他看清楚,这些柔情蜜意都是给他的。 苻琰问她,“你想怎么给孤分忧?” 崔姣脑袋歪一点,脸上是小娘子独有的纯澈,她柔柔说道,“大驸马既爱胡姬,又和五公主或有暧昧,可见他是沉溺风花雪月的好色之徒,妾若与他稍加亲近,他一定也会难以自禁。” 苻琰嘴角挑起,冷笑,“郑孝饶也算个风流雅士,你没有私心?” 崔姣一下就听懂他的意思,她好心帮他,他还要疑神疑鬼,心眼比胡麻粒③还小。 她瘪了瘪嘴,“殿下冤枉妾了,妾怎会瞧的上大驸马那样的浪荡子,妾、妾心中已有仰慕之人……” 她望着苻琰,眼波荡漾,“妾仰慕之人是顶天立地的伟岸丈夫,能保四海安稳,不受战乱动荡,妾只仰慕他。” 苻琰良晌静默,抬手轻嵌住她的下颚,视线定在她的唇上,再移开,死死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敢与他假戏真做,孤便活剐了你。” 崔姣畏惧的点点头,抬一点脸要亲他。 苻琰又松开手,冷冰冰的坐了回去。 崔姣生闷气,摆明了是喜欢听她说的话,还装作冷漠,怎么这般难取悦! -- 马车上说定后,过一日是朝廷沐日,崔姣送了自己做的茶菓子并一些清河小食去郑府,大公主又拉着她絮叨半日才放她走,临出院子正好和大驸马迎头碰上。 崔姣侧身退到路边,微微裣衽,低头行礼,纤细雪白的后颈恰到好处露在大驸马眼中,大驸马当即心一动,笑着还了叉手礼,“竟是崔掌书,失礼了。” 崔姣稍稍抬眼与他目光一接,泠泠娇娇,他陡然心口一酥,崔姣道,“大驸马太过谦了。” 她撂了话,便与他错开,擦肩而过时可嗅到她身上香风阵阵,再看她袅袅婷婷走动,细腰款款,弱柳扶风。 这才是绝妙的尤物! 可惜她主君是太子,再有偷香窃玉的心也不敢忤逆妄上。 只能看两眼解解馋了。 大驸马遗憾的进了大公主院子。 又过了几日,大驸马在少府监寓直④,午间廊下摆了食床,大驸马与同僚们一同在廊下就食,正见不远处一女郎轻移莲步,往门下省走去。 大驸马认出是崔姣,当下食不知味,随意扒了几口饭,趁着休息的空隙,往横街方向走,以期能与佳人碰面,他这人运气一向好,横街上往左的东廊果然见崔姣带着女史小步走来。 崔姣远远就看见他,避无可避的,大大方方前来,先与他行礼。 大驸马见美人近前犹如花精所变,越看越娇艳动人,大驸马那颗心又躁动不安起来,面上镇定,他眼瞄到女史手里的食盒,“崔掌书是来给太子殿下送午食?” 崔姣点头,樱唇带笑,“殿下吃不惯廊飡,只有东宫的庖厨能做出合殿下口味的饭食。” 太子显贵,宫里赏下的廊飡自是难咽,就是大驸马,也不爱吃,若非寓直,他也想回府里用午食,但回府还要哄着大公主,不及在外打野食的痛快。 崔姣想了想,转头和南星道,“食盒里不是还有一碟芙蓉糕殿下未动?端出来让大驸马尝尝吧。” 南星遂打开食盒,将芙蓉糕拿出来,那芙蓉糕做的极精致,色香味俱全,大驸马客气的吃了一块便没再要了。 崔姣便与他告辞,慢步回东宫。 她走过的地方,掉了一方帕子,大驸马四下一看,暂无人过来,便迅速捡起帕子塞袖中。 大驸马闻了闻手,好像美人身上的香味还有余韵在,暗叹这等脾气柔顺可人的小娘子,怎么就进了东宫? 一阵长吁短叹,大驸马寂寞非常,等下了值,他得去喝顿酒,胡姬色艺双绝,或能聊以慰藉。 横街东廊的衙房一个小黄门偷偷将这一切全看在眼里,掉头跑向门下省报与太子。 傍晚大驸马的小仆回府跟大公主禀报,大驸马公务繁忙,要迟些回来,让她不要等他。 大公主夕食用到一半,下人来传,东宫家令替太子送信来了。大公主忙请人进来,面有喜色道,“难得三郎能给我写信,前几日是那位的忌日,也不知道他如何过的,我陪着阿娘吃了一日的斋,念了一日的经,阿娘还与我说,什么时候三郎放下了,也是为他自己好。” 他们姊弟不是一母所生,又因太子的心病,纵使她与阿娘待他如亲,也难免疏离。 家令谨慎,与大公主递了眼色,大公主会意,屏退众人,家令才把信交到她手中。 大公主拆开了信,从头到尾读一遍,原有的笑脸霎时乌云密布,抖着手里的信问家令道,“……真的?” 家令道,“千真万确,请大公主随仆走一趟。” 大公主把脸上的泪一擦,信被她放到烛火上烧掉,火速跟着他出府了。 -- 长安城入夜便宵禁,临近傍晚,白日里的热闹喧哗都慢慢沉寂了。 西市的酒肆前,崔姣掩了半张脸进去买酒,她尾随了大驸马一路,这家酒肆也要关门了,里边没什么客人,胡姬站在桌边给大驸马倒酒,两人调笑了几句,大驸马就注意到了崔姣。 掌柜的给崔姣打好了酒,崔姣像是怕被他看到,急忙提着酒出门。 那抹倩影太熟悉,大驸马一下子就认出是崔姣,他与胡姬调情被她看到,大公主与她交好,难保她会告诉大公主。 大驸马立时没了酒兴,追出酒肆,崔姣一路小跑,最后还是被他给追上,他本来想过行凶,但见崔姣吓得娇躯颤颤,一张芙蓉面上净是惊恐,就改了主意,他逼近崔姣,手里的折扇给她扇风,“崔掌书莫怕,我又不吃人。” 崔姣提防的后退了一步,笑里藏怯,“我只是路过买酒,没想到会遇到大驸马。” 大驸马摸出袖里的帕子,笑道,“这可是崔掌书的帕子?” 崔姣脸上一急,想抢。 大驸马轻佻道,“这帕子落在我手里,就归我了。” 崔姣想骂他恬不知耻,一个有妇之夫,夫人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大公主,他竟然还敢在外轻浮。 她做出一副羞态,迟疑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在这附近有一所私宅,还请随我过去再说。” 大驸马欣然向往。 崔姣便带他左拐右拐,拐到了一间小宅院,两人进去后,还没上灯,大驸马就想上下其手,惊的崔姣躲闪娇呼,“如何使得,如何使得?您是大公主的丈夫!” 大驸马这时色心上来,全然不管什么公主,“什么大公主!莫跟我提她!” 崔姣讥笑,“原来驸马根本不在乎大公主,难怪能与胡姬有情?” 大驸马一心挂在她身上,口不择言道,“要不是尚了公主,我怎会过的这般凄惨,与她成婚七载,都不见为我郑氏生下一儿半女,犯了七出之条,我还得当祖宗供着,换做寻常妇人,早被我休弃成了下堂妇!” 话将停,隔房内忽然冲出来大公主,对着他的脸劈手给了一耳光,“你想休本宫,本宫如你所愿!今晚本宫就写一封休书,让你做这下堂夫!” 8 第八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大驸马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住,大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请大驸马归还我的帕子,”崔姣趁机道。 大公主气势汹汹又给了他一耳光,“帕子还给她!” 大驸马捂着半张脸,将那一方帕子拿出来,崔姣忙抢到手里,自觉避到隔房内,苻琰也在里面,人没出来,该是大公主收拾的,他不好参与进去。 苻琰看着她手里攥着失而复得的帕子,指着桌上的油灯,“烧了。” 崔姣走到油灯前,背转过来撇嘴,就算他觉得帕子被大驸马碰过脏了,回头洗干净就好了,烧了多可惜,这料子可是织成①的,十分名贵,还熏过香,要不是给大驸马设局,她哪里用得上这等好料子。 崔姣心如刀割,还是将帕子烧了。 再扭头,太子突然推开门出去,崔姣急忙跟上,正堂内大公主和大驸马都已经离开了,崔姣本来空出地方好让大公主发泄,但显然大公主再置气,也不会丢了公主的体面,估摸是要回去了断。 崔姣看太子脸色,温吞问他,“殿下,大公主真的会休驸马么?” 太子走在前面脚步未停。 崔姣就知道他也回答不上来。 -- 大公主连夜搬离了郑府,回宫后找皇后哭诉,皇后只有这一个女儿,大公主受委屈,断不能忍,带着大公主去紫宸殿找皇帝,彼时皇帝才跟王贵妃赋诗一回,殿中乐声阵阵,王贵妃卖力的跳了一曲绿腰哄得龙颜大悦。 皇后这时过来,皇帝的好心情败了大半,等到听皇后为大公主请他下旨休弃大驸马,皇帝已无好脸色,不耐烦道,“深更半夜,皇后不睡觉,说什么胡话。” 王贵妃在一旁看热闹。 皇后此刻已经气上头,哪管的上她,将大驸马的所作所为悉数说出来,皇帝听完也气的吹胡子瞪眼。 他将皇后母女安抚一顿,决定明日一早便下旨,再命中官将她们母女一路送回蓬莱殿。 等她们走了,皇帝再无心歌舞,大公主是他的长女,哪有不心疼的。 皇帝头疼。 王贵妃给他按摩,“大驸马仪表堂堂,向来爱重大娘,怎么就做了这样的糊涂事。” 皇帝叹了口气,“当初挑他给大娘做驸马,就是看重他人品贵重,又能与郑氏联姻,是两全之举。” 王贵妃道,“陛下不如传大驸马来问一问,若真是他混账,再下旨也不迟,就怕这当中有什么误会,毕竟他们郑氏门楣清正,也免得他们小夫妻就这么散了。” 皇帝深以为然,遣人召大驸马进宫。 至次日早,圣旨未下,皇后不便前去,遂命宫女过去打听,宫女回来告诉她,“皇后殿下和大公主走后,因王贵妃劝了陛下几句,陛下昨夜召大驸马问话,大驸马说,大公主伙同东宫的崔掌书设计他,他百口莫辩,但绝不认这栽赃,陛下现对大公主十分不满,等着朝后要问。” 皇后脸都气白了,“原来是这贼妇搅局!” 随后便命那宫女去东宫将太子和崔姣叫来。 皇帝没下旨,崔姣猜到恐怕事情有变,等到了听皇后一说,自己也有苦说不出,主动掺和,果然要出事。 崔姣心里急,但在皇后面前不能表露,只能看着太子行事。 苻琰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 皇后没他这般定心,“崔姣不是说他与街边酒肆中的胡姬有来往,不如现将那胡姬绑来,看他还能说什么。” 苻琰道,“只怕晚了。” 崔姣手心里出汗,约是真晚了,大驸马昨夜能在皇帝面前狡辩,胡姬恐怕也辖制不了他了。 大公主抓住皇后的手,哽咽道,“阿娘,儿不愿再和他有任何瓜葛,哪怕和离儿也认了。” 崔姣很敬佩大公主的决心,但现在能决定这件事的是皇帝,皇帝如果觉得是她们有错,大驸马无辜,大公主应和离不了,还得回郑家去,她就更惨了,她是大公主的帮凶,皇帝舍不得降罪大公主,却不会对她怜悯,到时太子都保不了她。 崔姣着急了,悄悄伸手扯苻琰的袖子,苻琰没理她,她耷拉着嘴角,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若心狠点,为了息事宁人,把她一个人推出去顶罪都可能。 皇后把大公主抱怀里,安慰道,“有阿娘在,绝不会让那竖子欺你!若陛下不肯降旨,我让你外祖来长安一趟,有你外祖出面,没什么可怕的!” 崔姣心里羡慕,若她阿娘也活着,她一定也能躲在阿娘的怀抱里,不用背井离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长安,受太子的鸟气! 大公主哭着摇摇头,“外祖年事已高,儿不能麻烦他……” 皇后顿了顿,“就算你外祖来不了,你舅父难道还能看着你被欺负?” 皇后的父亲翼国公今已近古稀,致仕后回河东颐养天年,现今裴氏郎主是皇后的长兄裴戟年。 裴氏手握朝中兵权多年,积威日久,不管是冀国公还是裴戟年来长安,皇帝看在他的面上,也得准许大公主和离,但皇帝必定心有芥蒂,更会与皇后疏远。 皇后不在意,大公主却不能不在意,这关系的不是她一人。 正在她犹豫间。 苻琰出声,“母后,此事不需劳动裴家舅父。” 皇后、大公主看向他。 苻琰转头对崔姣道,“慈恩寺内你看到什么了?说出来。” 崔姣往周围的宫女看了看。 皇后挥手叫人都退下了。 崔姣才敢将大驸马与五公主前次在慈恩寺内私相授受说了出来。 大公主震惊不已,“他竟跟五娘也不清楚!” 皇后气在脸上,哼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罢了。” 她这句就把皇帝和王贵妃一起骂进去了。 崔姣禁不住想到在女史嘴里听过的话,王贵妃还没出阁时,与皇后是闺中密友,后来皇后嫁给了皇帝,皇后常召她入宫说话,一来二去的,她跟皇帝竟然背着皇后勾搭上了,那时候皇后刚怀了大公主,知道这事后动了胎气,差点落了胎,她跟王贵妃的梁子也就此解下。 皇后立刻就要去紫宸殿,被大公主按住了,“阿娘,既是牵涉到了五娘,这事咱们就不能善了,总得有办法将这丑事揭露在阿耶眼前才好。” 她深吸一口气,“他们不知羞耻,我也不怕丢人。” 但还得想到办法才行。 崔姣道,“乞巧节快到了。” 皇后眼睛一亮,后宫有座乞巧楼,是皇帝为表雨露均沾修建的,等到了乞巧节那日,皇帝会赐宴给百官,后宫的妃嫔齐聚乞巧楼,对月穿针,快者得皇帝赐巧。 确实是好时机。 皇后对崔姣很是嘉许,与太子道,“三郎,这孩子机灵又心善,难怪你留在身边,上回她一个小娘子敢上场与襄王打马球,还把襄王打的节节败退,我就瞧出来有意气,有她陪着你,我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太子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半晌道,“母后过赞了。” 崔姣心还悬着,没空关心皇后的赞赏,一直低着头,皇后看来,就当她在害羞,夸两句,但终归就是个侍妾,皇后道,“三郎,而今你已及冠,东宫是时候进太子妃,也该让我抱孙子了。” 太子颔首,“劳母后费神,是儿不该。” 皇后命人拿贵女们的画像来,“拿回去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崔姣看着那些画像感叹,得有多少贵女啊,太子选妃,这些贵女中除了太子妃,估计还有其他位份的娘娘,等把她们娶进东宫,说的好听太子是她们的丈夫,其实要她看,太子还不如那平康坊内的教坊女郎,尚且有五陵年少争缠头②,掷赏钱,太子还得自己倒贴钱。 皇后见崔姣一脸老实,很满意,虽生了副艳美娇人的容貌,人却本分,没什么叫人烦心的。 “三郎身上有伤,回去养着吧,崔姣暂留我这里,陛下那边有我,你不必管。” 崔姣立时松气。 苻琰起身告辞,临去时乜了崔姣一眼,那一眼太快,崔姣也辨不清他是何意。 不久,皇帝果然叫大公主去见他,皇后与过来的内侍叮嘱,大公主今早便身体不好,召来太医诊脉,直说大公主郁气攻心,沾染了风寒,崔姣与大公主交好,自愿来服侍大公主,让皇帝等个几日,大公主病好了,便带着崔姣过去见他。 大公主生病,皇帝再因她与大驸马置气,也想来看望人,但被皇后一句,大公主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给堵了回去。 崔姣在皇后的蓬莱殿也没闲着,她找宫女要了各色丝绳,每日大公主和她埋怨大驸马薄情寡义时,用来结彩缕打发时间,不然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大公主养尊处优,这些东西她从没做过,但崔姣结好了彩缕,她就认得出这彩缕是七夕那日要戴在身上避邪祟、招好运的,连连夸崔姣手巧,于是崔姣第一个结好的彩缕就只能送给大公主了。 崔姣又给皇后送了一个彩缕,自己和阿兄留一个,太子也留一个。 等到了七夕日,大公主不能去参加乞巧宴,她也不能过去,只有皇后一人去赴太液池的宴。 那时天才蒙蒙亮,崔姣起的很早,央告一位小黄门,让他带她到玄武门等候苻琰。 清早有雾,远远见太子在玄武门前下马,卸了腰间佩剑,踏步入内,便欢喜的扬起手招了招。 她人在雾中,灵秀姣美宛若姑射仙子,脸上笑容异常明媚。 苻琰脚步微顿,蓦地踱过去,淡道,“何事?” 崔姣忙从荷包里取出彩缕,笑道,“妾给殿下做了彩缕,想为殿下戴上。” 苻琰盯着那条彩缕有些许恍惚,从他的傅姆死后,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戴过这东西,都快忘了它长什么样子,却仍记得记忆里有个人,给他戴了彩缕,摸他的头,说一句岁岁平安。 9 第九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崔姣上前将彩缕系到他的香囊上,再退到一边,目视着他嫣然含笑。 苻琰与她对视中,一时间僵滞,转瞬就面无表情的走了。 崔姣目送他进了麟德殿,才停住笑,嘴都笑僵了,也没得来他一句好话,她哼了一声,给他当差是真累,做好事了没赏,做错了还得罚,平日里看着正常的郎君,稍加近一些还会发疯掐人。 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他有好脸,这样下去,阿兄进官学寥寥无期了。 她有点懊恼,早知道之前他说有赏,问她要什么时,她就不该亲他,白白浪费了机会,可是她若真请求他准许阿兄入官学,他会同意吗?那郭守山还住在寺庙里,郭守山都进不去官学,就凭她岂能让阿兄进去。 崔姣咬咬牙,没事的,至少目前她是唯一能靠近太子的女人,只要抓住机会,她一定可以让太子动容,再不济,她若是能帮太子把那不能碰女人的怪癖扭转过来,就算太子这里走不通,还有皇后和大公主,她们都盼着东宫能进女主,若她能成,只是让阿兄进官学,皇后和大公主看在她是大功臣的面上,应会允许。 她托海商寄的那封信,不知道阿兄有没有收到。 崔姣拍拍脸,不能再想了。 再往宫门前看,那边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她在当中看到了大驸马一家人,他们脸上堆着笑,和其他大臣家眷相互见礼,大驸马更是一脸得意,大公主对他没有一点影响。 崔姣悄声退回蓬莱殿,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大公主的宫女来请她过去,她一进房门,只瞧大公主红着眼睛坐在床上,一看是哭了一场,她安慰几句,大公主才下床由着宫女梳妆打扮。 等大公主梳洗后,宫女们搬来食床,将大公主要用的朝食都摆上,大公主一面吃一面问她,“你去给三郎送彩缕了?” 崔姣嗯了声,绞着帕子,或许可以从公主入手。 大公主瞧了瞧她,想到那些贵女画像,道,“你这样体贴人意,就算往后东宫有新人了,三郎也不会忘了你。”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①。 崔姣有点想笑,她若真将此身系于太子,才会担心会失宠,齐大非偶,她有自知之明,她侍奉太子换取生存,有一日不需要太子护佑,她与阿兄也能好好的过活,宠爱就成了束缚她的存在。 太子喜新厌旧,她才能平安无事的从东宫脱身。 她才十六岁,她问过女史,女官过了二十五岁,即可离宫安家,如果家中严慈有病卧床,还能格外开恩,准许提早出去,女官的身份简直太便利,她除非是疯了,才想服侍磨人的太子一辈子。 崔姣没有反驳她,只是惆怅道,“阿茶不知,往年在家中过七夕,这彩缕都是阿娘编好了,给我和阿兄戴在身上,说会保平安,如今爷娘故去,我来长安已经两个月了,尚且不知阿兄是否安好。” 大公主是头次听她说家里,才知道她还有个兄长,便道,“你进了东宫,就不好回清河了,你若是想你兄长,我替你去跟三郎说一声,叫他派人把你兄长接来探望,也好了却你思兄之情。” 崔姣忙道,“阿茶的好意我心领了,我阿兄说不定明年就要下场科考,不能耽误了他。” 大公主略感惋惜,“原来还是个书生,这地方的州府试确实紧要,若人在长安便罢了,清河离得远,一来一去,两三个月就没了。” 她问崔姣,“你兄长书读的怎么样?” 崔姣很是自豪,“我阿兄读书极刻苦,阿耶在世时说过,若阿兄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必定不愁进学,只是可惜我家中只是崔氏旁支,不能给阿兄找好夫子。” 大公主道,“想要好夫子不是很容易,等他过了县试,自然有的是老学究认他做学生,这事你就不必担忧了,你若是想他,回头你写封信,我命人送去清河,就不与三郎说了。” 大公主没提长安官学,崔姣不好再说下去,心想再写封信,公主派人去送,到时候也能打听打听她阿兄在崔氏过的好不好。 大公主说话算话,用过了朝食,带她去书房写了信,她将彩缕也一道塞进信里,大公主命宫女把信交由信客寄回清河。 崔姣陪着大公主在院里打秋千,秋千飞的高,偶尔可以看到麟德殿,大公主心情才好点就又伤心起来,她拉着崔姣诉苦,还是说过的老话翻来覆去数遍,崔姣也理解她,但听多了烦,便说,“阿茶为大驸马难过,大驸马未必为阿茶感伤。” 大公主一愣。 崔姣道,“我今早在玄武门看到了大驸马,神色自得的很。” 大公主当下恨从心起,秋千也坐不下去了,跳下来道,“他竟敢如此得瑟,不打的他满地找牙,难消我心头之恨!” 崔姣道,“外面都知道阿茶病了,您现在过去,不是落人话柄吗?” 大公主勉强作罢,想来想去,觉得不能等在蓬莱殿。 好容易挨到了晚间,大公主让崔姣跟她一起去太液池,崔姣劝也劝不住,最后两人换了宫女服,趁天黑溜去。 太液池畔灯火璀璨,池中漂浮着各色花灯,宫妃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皇帝与皇后站在乞巧楼上,低头看她们手拿五彩线对月穿针,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五公主和王贵妃坐一起,王贵妃一心想要赢巧,卯足了劲要第一个穿针,五公主无聊透顶,不一会她的宫女过来,与她附耳低语,登时欢喜起来,趁周围人都在穿针,便偷偷溜出了太液池,朝麟德殿附近的园囿跑去。 大公主和崔姣往乞巧楼上看,只见皇帝与皇后还没动静,大公主想跟过去,崔姣让她再等等,只得按捺着。 王贵妃是第一个得巧的,纵使她在此之前急得穿针的手都要冒火星子,依然维持着高贵超然的姿态,皇帝和皇后下楼,皇帝夸赞道,“贵妃果真心灵手巧。” 王贵妃羞红了脸,“这不过是妾寻常常做的事,陛下谬赞了。” 这羞态叫皇帝看的心里意动,正想再与她说些动情的话,皇后突然道,“园囿那边上了百戏,咱们过去瞧瞧吧。” 一下就将两人的火热给浇灭了。 碍于众人前,皇帝也不好说不去,便带着众妃嫔一起过去。 崔姣和大公主偷偷跟着,至园囿外,五公主的宫女守在假山口,远远看到这么多人过来,想进去通风报信,却被一小黄门给捂住嘴拖走了。 众人绕着假山走,到路中,听到假山内有人在说话。 “你来找我干什么?怎么不去跟你的胡姬亲亲我我?” “真是冤枉,那夜叉害的我,怎么你也不信?” 声音压得很低,但仍能听出是大驸马和五公主。 王贵妃想上前,却被皇后抬手按住肩,王贵妃浑身发冷汗,五娘何时跟大驸马搅到一起去了!她本想不管不顾叫人,但皇后用胳膊戳了一下皇帝,皇帝回头看着她们,脸黑的像锅底,她就不敢动了。 假山内两人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依然在说话。 “你骂长姊夜叉,心里也不定这么想我。” “你长姊跟你怎么比?我娶她是无奈,我跟你才是两情相悦,她如此害我,这夫妻情分已是到头。” 五公主哼了一声,笑起来,“夫妻情分到头,长姊要跟你彻底了断,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就势答应了,你别把我当傻子,你根本不敢跟长姊和离,你靠长姊才做到少府少监的位置。” 大驸马叹气,“我何至于靠她,她与你是姊妹,我若是和她闹得太僵,还怎么和你有以后?” 五公主这时娇纵起来,“我不管,你和她必须立刻和离,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她能给你的,我照样能给你!” 崔姣和大公主躲在宫女中,大驸马说夜叉时,大公主就想冲上去教训人,但被崔姣死死揪住了衣袖才作罢,等到五公主说出这般气焰嚣张的话,她再难忍下,扯开崔姣的手,直朝假山走,杂在宫女中尚无法认出,她人一走动,周围就有人认出她了,相互间交头接耳。 但她快近假山时,被皇后一把拉回来,皇后拽紧了她,侧过头注视已一脸煞白的王贵妃,“贵妃真是教出了一个有本事的好女儿。” 假山内霎时一惊,知晓外面皇后、王贵妃都在了,那皇帝也必定在了,他们两个刚刚说的话岂不是都被听到了! 当即噤若寒蝉。 皇帝怒不可遏道,“还不给朕滚出来,你们还想在里面说大娘多少坏话!” 两人畏畏缩缩从假山里出来,大驸马一脸丧气,五公主也没了方才的张狂,犹如霜打的茄子。 皇帝还没斥责。 王贵妃忽然哭出来,掐住五公主的脸骂道,“你这个蠢奴,你怎么能这样对大娘!我不如打死你算了!” 她舍不得真对五公主下手,掐了一半见脸没红,就往五公主身上做样子打,也不见有人拦她。 皇帝脸都气青了,皇后冷眼看着她不出声,仿佛看透了她。 得打两下才能让他们消气。 王贵妃狠下心,往五公主背上捶了两下,五公主终于知道疼,也跟着哭了。 “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东西,我看是有人故意挑拨你跟大娘!” 王贵妃急忙手指向茫然无促的大驸马,“你平素乖巧,定是他带坏的你!” 五公主也被吓住了,跟着她的话点头。 王贵妃把她抱住,哭了一嗓子,“我可怜的儿……” 她再转头望向皇帝,哭的梨花带雨,“陛下,五娘还只是个孩子,大驸马能背着大娘与酒家胡勾搭,那些肮脏下流的手段他岂有不会的!五娘是着了他的道了。” 崔姣在后面看的直赞叹,贵妃是真能耐,这么一下来,皇帝脸上的气好像都消了些,五公主很容易就能脱困了。 皇后没心思看她这些把戏,只与皇帝道,“请陛下给惠奴一个交代,不要寒了她的心。” 惠奴是大公主苻真婉的乳名,还是皇帝亲取的。 皇帝看见大公主低着头,默默垂泪,禁不住心疼,答应皇后道,“皇后放心,我决不叫大娘白受了这委屈。” 皇后便带大公主率先离开了,不再看这狼藉之地。 崔姣想跟过去,恰好见太子赶来了,与他迎头碰上,想躲已来不及,他眼神在她身上穿的宫女服打量过,眉头一皱,崔姣只得与他行礼,小声说,“不是妾要来的,大公主非拉着妾……” 苻琰无暇与她说话,手一挥,她就一溜烟跑去追皇后了。 苻琰看着她跑远,回头到皇帝身边。 皇帝见他过来,先命人将大驸马押下去,散了妃嫔回紫宸殿,太子随行前往。 至殿内,皇帝歪在壶门榻上,命内侍搬了犀簟牙席让苻琰坐下,才咬牙切齿道,“此子敢羞辱大娘,当真该杀!” 苻琰沉默片刻,道,“陛下已看清他的真面目,还请下旨让阿姊与郑孝饶和离。” 皇帝道,“皇后要朕给个交代,和离是要和离的,你看这贼子该如何论处?” 苻琰道,“依大梁律令,诸奸者徒一年半②。” 皇帝虽因苻琰母亲对他不喜,但他总归是太子,秉承着祖辈规矩,在他十岁之初,便准他宜令听讼③,时至今日,法令都熟记在他脑中,处事也越发冷决无情。 皇帝迟疑道,“五娘是有错,但也是受他所惑,不能算作与他私通。” 苻琰垂眸不语。 皇帝拍了拍腿,“郑孝饶上回与朕说,你那个擅马球的女官与大娘一起陷害他,那个女官还与他纠缠多次,既然依律法,就让那女官也入徒刑吧。” 苻琰五指握紧,“陛下为了袒护五娘,便要冤枉无辜之人吗?” 皇帝不高兴,“她无不无辜,朕叫来一问便知。” 他不等苻琰会话,迅速命内侍前去蓬莱殿传话。 “她是听从儿的命令行事,陛下想要问什么,问儿便是,”苻琰道。 内侍快到门前停下,犹豫着看向皇帝,皇帝骤然道,“你看着朕干嘛!朕的话成耳旁风了?” 内侍吓得一缩脑袋,慌忙去蓬莱殿请人。 蓬莱殿内,皇后才将大公主抚慰好,崔姣陪在一侧,看她们母女依靠,眼含羡慕,她不会再有和阿娘相依的机会了,不觉眼里泛酸,正有泪意,皇帝的内侍过来说皇帝要召她问话。 三人立时警觉,唯恐皇帝又变卦,皇后先问了内侍,皇帝要问什么话,内侍不敢得罪皇后,可也不敢乱传禁中语④,只得说,“眼看着陛下和太子殿下要吵起来……” 皇后当机立断,“我带崔姣过去。” 有皇后在,崔姣才稍加放松,跟在她身后一起去了紫宸殿,到殿门前就听皇帝语带怒气。 “朕还没老糊涂,时务策劝不了朕,你就令朕的大臣来左右朕,现在朕要审问个女官,都要被你推三阻四,岭南道大捷,你如今威风凛凛,朕是不是该退位让贤了?” 殿内静了静,然后是苻琰平静道,“儿无此意。” 皇帝坐起身,手指了指自己,克制着火气压低声,“朕才是手敕。” 再指向苻琰,“你只是教令。”⑤ 皇帝这疑心病是真重。 崔姣幸灾乐祸的想,也只有皇帝这个君父能叫苻琰吃瘪了。 不容她再听,皇后已推开殿门进去。 踏入门内时,崔姣只见苻琰侧身坐于席上,皇帝的手指还指着他。 苻琰脊背挺直,头颅微垂,脸色是崔姣从没见过的麻木惨白。 10 第十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亲父子无骨肉亲情,因权势生间隙。 之前大公主说他小时候还巴望过皇帝会疼他,求不得就成了冷僻无情模样。 崔姣难免感慨,皇帝的子女太多了,统共十七个儿子,三位公主,什么东西一多,人就不珍惜了,更不用说,皇帝还因苻琰生母对他有芥蒂。 她进门就垂下头,跟在皇后身后,皇后走到父子面前停下,她也停下,不等皇帝发话,便屈膝行拜礼。 皇后一来,皇帝的眼睛没空放她身上,尴尬的收回手,看皇后那副半冷不热的神态,心知刚才说的话被她听见了,这原没什么,但他不急着为大娘讨回公道,反倒教训起了儿子。 这就尴尬的很。 皇帝咳了咳,“皇后不在蓬莱殿陪着大娘,怎么过来了?” 宫女搬来簟席让皇后坐下,皇后声音板正,“陛下命人来我宫中召崔姣问话,我自然不放心,现下事情已经水落石出,陛下不赶快下旨让他们和离,还要问什么话?” 夹枪带棒的语调,皇帝听着很不舒服,他最不喜和皇后说话,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其实十几年前他刚和皇后成婚时,也和她好过几天,可她实在没有女人该有的婉转柔顺,两人常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置气,后来又因他和王贵妃瞒着她暗度陈仓,被她发现了,两人吵了几架,就彻底生分了。 这事确实他与贵妃有些对不起她,但他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实属正常,她身为皇后本来就该大度,不过这些年她这个皇后当的倒是称职,太子被她教的能文能武,后宫也料理的井井有条,也没再因后宫的其他妃嫔与他斗过嘴。 皇帝这么想着又对皇后宽容不少,道,“三郎说郑氏小儿犯了律法,朕就想叫这掌书来问问。” 皇后似笑非笑,“陛下糊涂了,郑孝饶私通的是五娘,崔姣是东宫宫官,她能知道什么,陛下应该问的人是五娘。” 崔姣憋住笑,皇后好厉害,摆明了皇帝想袒护五公主,拿她当替罪羊,结果皇后根本不接招,直接就不给他面子说出来了。 皇帝面色难看,“你这叫什么话,五娘是受那郑孝饶蛊惑,才犯了错。” “陛下也知道五娘犯了错,”皇后道。 皇帝一噎,随即道,“五娘有错朕会罚她给大娘赔礼道歉,皇后难道还要揪着个孩子不放吗?” “过完年,五娘就要及笄,陛下若觉得她是孩子,有没有想过惠奴和三郎在她这个年纪是什么样的?”皇后反问道。 皇帝嘴边胡须动了动,支吾不出来。 皇后替他说,“惠奴刚满十四岁那年,吐蕃来使为他们的赞普求娶公主,陛下与我说,惠奴已经大了,她是公主,应该担当起重任,如果不是朝中大臣们反对,惠奴应该在十四岁就被嫁去吐蕃了。” 她停了停,继续说,“三郎十二岁就已入朝听政,陛下说他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将他安在工部下置的水部,三郎十四岁那年是涝夏,乐游原上,陛下携美登高赏樱,乐游原下的黄渠,三郎带人疏通被洪水堵住的河道,差点被洪水冲走了,事后陛下说那是三郎的份内事,他若连河道都疏通不了,就不配做大梁的太子。” 皇帝闷头置气,一时想反驳又反驳不了,想发作又不能发作。 崔姣小小的看了看苻琰,他像入定了,眼睫半垂,面无表情,皇后都来了,他应该识时务的离开,也免得皇帝再拿他发作,可他就是不动。 崔姣想到自己家中,以前自己犯了错,阿兄替她和阿耶求饶,还给她使眼色让她躲远,但她就不走,因为怕阿耶打阿兄。 所以现在苻琰是怕皇帝与皇后争吵之下,会对皇后有不利行动吗? 崔姣分心想着,也许苻琰没有表面看起来的疏离冷心,皇后非他亲母、大公主和他也不是一母所生,他仍旧顾念。 这人应当极重情。 虽然难伺候了点,但只要对他好、让他在意了,就不愁后路了。 她果然没看错人! “陛下想袒护五娘,我不管,但请陛下不要寒了其他儿女的心,”皇后最后道。 她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向皇帝行了退礼,自顾走了。 崔姣不敢跟她走,干杵着着急。 苻琰也起身告退,睨了她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还不走,她才跟在他后面出来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宫门里,宫婢引灯停在门前,崔姣接过宫灯,让她回去了。 已是深夜时分,宫道幽深曲折,崔姣在苻琰侧后,七月的夜晚依然很热,这附近临水,依稀能看到萤火虫在角落里扑闪着萤光,她仰视了一眼天穹,上弦月明亮,繁星点点,是个美好的夜晚。 她悄悄伸手过来,细细软软的手指握上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崔姣已经做好了会被苻琰丢开的准备,但那手只是僵硬片刻,没见其排斥的甩开,她仰起头看人,他的侧脸在灯光里好像没那么苍白冷漠了。 她牵着他就这么走过了横街。 崔姣没再看他,眼睛望着远处的萤火虫,不合时宜的想着,等过了夏,这些萤火虫更少了,趁现在多的时候,捉些来玩,岂不比呱噪的蟋蟀有趣。 -- 翌日早朝过后,皇帝颁下了旨意,大驸马郑孝饶私德有亏,妄为驸马,责命大公主与大驸马郑孝饶立即和离,褫去其少府少监一职,按律法服徒刑。 皇帝终究没将她与郑孝饶私会的事公之于众,但昨夜那么多人知晓,明面上没人说什么,暗地里五公主与长姊抢大驸马的流言传的到处都是,连坊间都多了不少五公主的跋扈传闻。 五公主苻真华快到了及笄的年纪,说不得明年皇帝就得为她遴选驸马,出了这等事,长安中那些有未婚儿郎的显贵之家人人自危,大多赶着定下了亲事,以避开驸马甄选。 皇帝虽护下了五公主,但也清楚要让蓬莱殿在这件事上过去,还得叫五公主吃些教训,便罚五公主禁足三个月,特挑了教习傅姆让她学规矩,她的汤沐邑也从富饶的高阳郡变成了偏贫瘠的南平郡。 五公主有心想闹过,但被王贵妃止住了,这事归她的不是,再闹只会让皇帝不喜,现在息事宁人最好,等皇帝气消了,待寻到合适的机会,让她四哥出面与东宫做小伏低求情,就能把她放出来。 五公主只得听王贵妃的话呆在宫里老老实实禁足。 -- 皇后和大公主无心在意崔姣,七夕那晚,崔姣就直接跟着苻琰回东宫了。 回东宫后,她又按部就班做她的掌书,本来以为苻琰不会要她夜晚陪侍,夕食后,日间的热气转凉,廊下女史们围在她身边听她说着在宫里看到的景象。 崔姣说了一些大明宫里的琼楼玉宇,女史们都听的索然无味,这太极宫也有琼楼玉宇,没什么新奇的。 崔姣看她们不喜欢这些,便说起自己在大明宫内见到了萤火虫,夏日里的萤火虫最常见了,除开南星,其他两个女史和崔姣差不多大,都是爱玩的性子,一说起萤火虫,就都想要捉几只来玩。 几个女史便提议去西池院,那儿有水池,萤火虫在水边最多。 崔姣便领着几人进西池院,北边就是大水塘,夏夜里月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水边的芦苇丛中有不少萤火虫在其中闪着亮火飞舞。 崔姣让她们把灯笼熄了,几人捏手捏脚的走到芦苇丛前,拿着团扇扑萤火虫,扑到一只便放进手边的香袋内,连扑了数十只,点点光晕聚在香袋中,在这幽静的夜里分外明亮,却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宁静。 崔姣生了促狭心思,笑问她们,“你们知道这萤火虫的由来吗?” 女史们摇头,一脸好奇的催她说。 崔姣道,“听我阿耶说,人死了以后,魂魄就会化为萤火虫,夜里出没。” 都是不大的小娘子,大半夜听她说这个,都吓得哆嗦,木香不小心脚踩到地上的枯枝上,自己把自己吓一跳,陡然叫了一声。 其他的人也跟着乱叫起来,崔姣本来是说出来吓唬她们的,结果她们叫起来,把她也吓到了,手中的香袋都险些没拿稳。 “是谁在吵闹?” 是家令的声音,崔姣几人连忙噤声,朝说话的方向看去,只见家令提着灯站在院子门前,他身旁还站着苻琰,正一脸阴郁的瞪着她们。 比罗刹鬼还瘆人。 崔姣手心里捏着把汗,回头看了看女史们,都缩着肩膀像蔫鹧鸪,她便撑起胆子,带着女史们走上前,行礼道,“妾带她们过来捕萤,不慎惊扰了殿下,妾之过……” 苻琰往她手上的香囊瞟了一眼,转步朝崇文殿走去。 家令给她使眼色,让她跟过来。 崔姣便叫女史们先回廊房,她自己追到苻琰身后,也不敢多问,到崇文殿前,看他转进了偏殿,应是去沐浴的。 崔姣偷空问家令,“殿下不会跟妾置气吧?” 家令上了年纪,看崔姣这样的小娘子如此在意苻琰的心情,甚觉娇憨,回她道,“殿下怎么会生崔掌书的气,只是从鹰鹘院出来,恰好听见你们在玩,才过来看一看。” 鹰鹘院正好离西池院近,难怪他听得见,那地方养了些飞禽,是能捕猎的凶禽,这么晚去那里,不会是有什么猎事吧。 苻琰带着一身水汽从偏殿出来,绕去了黾斋,崔姣不用家令提醒,赶紧跟去了。 苻琰坐在书案前看那些政务,旁边堆了好几本册子,崔姣已经见怪不怪了,等看完了政务,他还得翻阅册子,这是教苻琰的三师三少留下来的功课,他得连夜做好,再请教这些先生。 崔姣这时候是真敬佩他,现下身上的伤是好了七七八八,之前刚回长安,身上那么重的伤,也不见夜间早些歇息,该怎么还是怎么。 每至夜深都要新添灯油。 崔姣耐心的看着灯油一点点耗掉,她手上还拿着装萤火虫的香袋,等太子看完了公文,油灯也快要熄了,她就换掉油灯,把香袋挂在了笔架上,幽幽萤光也可充作光亮。 苻琰偏过脸,“偷懒?” 他都不生气,崔姣已经不怕他了,轻声道,“以前阿兄夜读时,一到了夏天,妾就捉萤火虫充油灯,阿兄说这叫囊萤夜读,很有雅趣。” 苻琰扯了扯嘴角,“你不是和你的女史说,这些都是鬼魂么?” 崔姣呐呐道,“那是吓她们玩的胡话。” 苻琰放下册子,转过脸正对着她的眼睛,良晌道,“你有没有跟孤说过胡话?” 11 第十一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崔姣眸光有一瞬闪动,当然有了,她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哪一句都是胡话,她也没法,人在困境里,只能求活,至少她没害过他,他要她做的事,她都做了。 撇开胡话,她确实是个十分称职的爱慕者啊。 崔姣眨了下眼,乌眸深情,“殿下觉得什么是胡话呢?” 每每她这样看着苻琰,苻琰与她对视过后都会挪开目光,那汪秋水深深,像要让他溺死在眼中。 薄唇紧抿,苻琰久久没言语。 崔姣的视线一点点、一寸寸落在那浓墨似的长眉、点漆黑眸、挺直的鼻梁,最后停在他的唇上,她最知道用这种欲缠非缠的眸光逼退他。 他喜欢听崔姣口里的情话,却不喜欢与她身体触碰,不必献出自己的身体,便能取悦他,何乐而不为呢。 说他难伺候这时候又格外的好伺候。 她酝酿了一会儿,颤颤道,“妾不过此身为殿下所托……” 她本是跽坐在他身前,如今堪堪伏身,半臂落在臂弯处,抬起雪浓玉娇的脸庞,脖颈细秀,雪脯如凝脂点樱,萤光下,她如精魅所化,要勾他的魂,求他疼爱,得他垂怜。 她与苻琰相视许久,脖子都快酸了,正以为他要恼怒的让她滚了,他突然伸指钳住她的下颌,猛地一口噙住她的唇。 崔姣全身一滞,下意识要挣扎,但只一动,他另一只手就扣住了她的腰肢,不许她乱动,她被迫趴在他膝头,仰着脸被他胡乱凶狠的啃了几下嘴唇,唇上有点点疼了,然后稀里糊涂又被放开。 “出去,”苻琰冷身道。 他手中执卷,正经的仿佛方才那些举动不是他所为。 崔姣被白占了便宜,只能自认倒霉,拉了拉掉下去的半臂遮好身体,闷闷的垂着头退走了。 窗下过去了她的身影,苻琰眼睛抬起,怔了怔,将手边的一杯冷茶一口灌下,继续处理政务。 崔姣回房后,女史们还没睡下,她人失了平时的活泛,都猜是因她们在西池院乱叫被太子给罚了,只是她也没受伤,只有嘴唇有点红肿,便都害羞的想着,原来这才是太子殿下惩罚的手段。 女史们服侍崔姣沐浴过后,崔姣叫人取铜镜来,南星拿来让她自照,只瞧镜中粉面桃腮的小娘子嘴巴比涂了口脂还红,细看还有点肿了,她伸手指尖摸了摸,还疼。 崔姣忽然就抱住头呜呜哭起来。 南星和其他两个女史一时摸不着头脑,这为什么哭呢,她是殿下的侍妾,被太子殿下亲嘴巴应是常有的。 难道她不喜欢被太子殿下亲吗? 但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说不定是被太子亲了,喜极而泣呢。 几个女史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等她哭完,所幸她哭过之后就睡下了,没再出别的事。 只是半夜崔姣被噩梦惊醒,守夜的木香揉着眼睛问她做了什么噩梦,她捂着怦怦跳的心口道,“梦到被一只很凶的野狗给咬了,还好是梦。” 然后又倒头睡了过去。 隔日木香把她做梦的事跟玉竹、南星说了,三人心照不宣的掩下了这梦。 这事就没再提了。 -- 七月中就到了中元节,据传这一日鬼门大开,魑魅魍魉在人间横行。 崔姣一早起来,就见东宫内外都有仆役手拿着艾草四处驱邪,一些显眼的地方也贴了符咒。 照着中元节的规矩,太子已不在东宫了,随皇帝赴太庙祭祖,大约得到下午才回,崔姣能有半日偷闲。 早上崔姣过来崇文殿上辟邪香,太子的寝殿不经他允许谁也不得入内,熏香这种小事便只能落到她头上了。 崔姣往香案上的镂金螭纹香球里放了两枚辟邪香饼,只瞧先前皇后给的那些贵女画像都堆在金银平脱漆箱上,落了一层灰,一看就没翻看过,崔姣有点纳闷,太子妃终归是要选的,但苻琰竟然都这么不上心。 她倏地想到那天苻琰突然亲咬她,脸涨红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纯良人,既然能碰她也一定可以碰别的女郎了,那她也该功成身退,只等她阿兄回信,若阿兄安好,她再伺机与他提一提让阿兄入官学。 好歹被他吃了豆腐,总该给点赏赐了。 外边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直棂窗还是开着的,有雨飘进来,崔姣走过去要关,忽听有哭声断断续续从远处飘来,内殿后侧是宫墙,越过宫墙离武德门近,那边以前有尚食内院供帝王膳食,现在皇帝都搬去大明宫了,那边已经空了,不应有人在的。 今天这日子本就不吉利,这哭声悲悲戚戚,若被东宫其他宫官听到恐嫌晦气,崔姣心想,这样的日子,没准是谁在祭拜已逝之人,但在宫里,规矩大,这也是不可以的。 如果她不在宫里,她也想给爷娘烧些纸钱。 崔姣关上窗,走到殿外,木香正过来送雨伞,道,“掌书有看见南星姊姊吗?” 崔姣摇头。 木香便奇怪了,“掌书屋里的帷帐破了,她说她换,结果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崔姣道,“不定她有别的事,你不忙便做了吧,她回来也感激你。” 木香嗯两声,回去换帷帐了。 雾雨蒙蒙,来往仆役宫婢都在忙,崔姣打着竹骨伞出了崇文殿,转去了尚食内院,进去那哭声更清晰,一听就是南星在哭,她寻哭声的方向找到了南星,南星在一间弃置的狭小屋子里烧火盆,哭着抹眼泪,嘴里念叨着一个叫元定的人。 崔姣急忙进屋叫她,“姊姊,莫哭了,快收了这些东西吧,免得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南星一看到她就惊的忘记了哭,瞬间羞愧的无地自容,赶紧踩灭了火盆,收拾掉残灰,跟她一起回了廊房。 崔姣找了两件事让木香和玉竹去做,关上门,才问起南星烧纸的缘由。 南星局促了片刻不敢瞒她,“下仆爷娘曾为下仆定过一门亲事,是下仆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郎子,前年患了痨症……” 她抽泣着没说下去。 崔姣也差不多猜得到了,她的郎子应该就叫元定,可惜死了。 崔姣递给她帕子揩泪,柔声说道,“斯人已逝,姊姊看开点吧,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更好的郎君。” 南星点头又摇头,“掌书说的是,只是下仆心里难过,他和下仆一样大,当初定了亲后,下仆因家中贫寒,才入宫做了这女史,他与下仆说好,一定会等下仆出宫,没想到人就没了。” 崔姣感到惋惜,好郎子难得,若没病没灾,和南星一定能成就美满昏姻。 但人总归不在了,再追忆也枉然。 崔姣等她心情平复才让她出去了,也没让她再做事,放她半日假让她歇了。 午间小憩时,玉竹坐在席边做针线活,与她说起南星,“每年这时候就一个人躲起来,都知道她是为她的未婚夫伤心,其实我觉得不值得。” 木香年纪是几人中最小的,还比较孩子气,玉竹比崔姣大一岁,平日有什么私房话都和南星说,两人要好,当然知道南星的那些事。 崔姣没什么睡意,问她,“为什么不值得?” 玉竹道,“自从她的未婚夫得了痨病,南星的月奉就从没攒下来过,都寄出去给他看病了,人死了也没个音信,还是南星家里人寄信进来说的。” 这事有些过分,不过人都死了,也是他家里不周到,怪不到死人身上,也不能说死人的不是。 崔姣翻身睡了。 未及一刻钟就被推醒,玉竹急道,“掌书,太子殿下回东宫了。” 崔姣忙起来,由着她和木香给自己梳妆,“回来的这般快?” 木香道,“听说陛下风痹犯了,由太子殿下代为祭祖,所以回来的快。” 崔姣了然,忙出廊房去了崇文殿,到门口时见掌书刘蓉刚跟着家令出来,刘蓉与她不对付,上回还和另一掌书张贞娘背地说她的坏话被她听到,她与这二人早无来往。 刘蓉走后,家令说太子要她进去,她匆匆进殿。 苻琰人立在香案边,金冠锦袍容止威仪,手中茶杯里的水倒进了香球里,把燃着的辟邪香熄灭了,他转身盘腿坐到壶门榻上,冷视着她,“过来跪下。” 12 第十二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崔姣不知又是什么事惹到了他,只好跪坐到他身前的毡席上,心里虽有不忿,嘴上却软腻,“殿下是又恼妾了么?” 女郎近在咫尺,神色怯怯,眼波氤氲,似乎他稍微说重一个字,她的眼泪就会淹没他。 然而苻琰铁石心肠,垂视着她问,“你的女史做了什么?” 崔姣心底一咯噔,南星在宫里烧纸被他知道了!这不是小事,宫里很忌讳这些东西,一个不慎,她也会受牵连。 崔姣有心想撒谎瞒过去,将要寻个由头说出来,一对上苻琰阴寒眼神就立刻放弃了这主意,老实道,“今日中元,南星的未婚夫不在了,她才烧纸钱以告亡灵,她没有做什么坏事,妾治下不严,殿下要罚就罚妾吧。” 苻琰身体半椅到右边的紫檀木凭几上,手搭在扶手上,一下一下的敲着,“依宫规,罚五十杖,受得了么?” 崔姣禁不住颤抖,五十杖打下来,她还有命活吗? 她摇摇头,随后见他沉着脸不语,便求道,“若殿下真要罚妾,能不能、能不能殿下执杖……” 她嗓音轻,说执杖听的像执掌。 苻琰眸微凝,须臾从她身上一路滑到腰臀处,软媚的细腰,他一手即可掌住,往下丰盈触手可及,要依着她说的罚,之后就会歪到床榻上了。 苻琰喉结滚动,板着脸训她,“不可恃宠而骄。” 崔姣想翻白眼了,他有宠过她吗?让他执杖,念在她被他啃过,他可能下手会轻,这也算恃宠而骄呢。 崔姣辩驳道,“妾没有……” 苻琰摩挲着指上的扳指未言。 崔姣索性道,“既如此,妾不敢劳烦殿下,其他人也一样的。” 说罢就要起身出去领罚。 苻琰原本半垂的眼睁起,“孤叫你走了吗?” 崔姣这时已很生气,又不能发作,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苻琰从凭几上起来,凭几被他拉到榻沿,“趴上去伏好。” 崔姣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能照做,人才趴倒,尾椎就挨了一下,她陡时顿住,转过脸大张着眼瞪苻琰,眼泪都在打转,颤着唇说不上话。 苻琰不看她,忽视掉手中温绵,继续行刑,直至刑满五十,她已经呜呜咽咽哭惨了,苻琰眉心起皱,他打的不算重,只不过是让她吃个教训而已。 顿了顿,捏住她的下颚,在唇上吻了一下算作安抚,非常快的放掉她,正色道,“下不为例。” 崔姣不仅屁股被打了,嘴上又被占便宜,心里恨死了他,从凭几上爬起来,低头行退礼挂两行泪走了。 苻琰从窗户看着她一路小跑进廊房,眼睛转向那些贵女画卷,等择成太子妃,她的去留全凭他一句话。 身为侍妾,她如此受不得委屈,又常爱娇,纵然他受用,但终究不成体统,其实不适合留在身边,还是遣散了好。 -- 崔姣哭着回的廊房,女史们纷纷围过来询问,都被她赶出去了,她把门栓好,脱了衣裳看身后,都红了,虽然不太疼,但也留了个大巴掌印子,若是被人看到,得羞死,她只是要他执杖,谁要他上手打了。 崔姣心有戚戚,到现在这个地步,或许不久她就得行侍妾之责,她曾在崔氏长房看到过,崔大郎屋里就有两个侍妾,她们争风吃醋,每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就为了能多得一点崔大郎的宠爱,她也听那些婢女私下讨论过她们在房中使尽手段服侍崔大郎,后来有一次,崔大郎携二美赴宴,她们就被崔大郎送给了其他贵族子弟。 崔姣攥紧双手,至少苻琰是太子,她还是名义上的女官,又不是贱藉,他总不会将她轻易送人。 她想到她的户籍还在清河,入了崔氏长房名下,还得寻机找苻琰说一声,求他帮忙重新造藉,从崔氏长房脱离最好。 这些先放一边,当下她记着另一件事,南星烧纸钱到底是谁告诉了苻琰。 崔姣即刻想到刘蓉,她过去时刘蓉正从崇文殿出来,刘蓉早就记恨她,抓到这个把柄当然不会放过。 崔姣把衣裳穿好,开了门,几名女史看她平复了,便端水来给她洗脸,她与三人直说了这事,都气的牙痒痒,把这仇记在心底,等找到机会再报仇。 旁舍这里,刘蓉得知崔姣从崇文殿一路哭回了廊房,便知一定是因那事被太子训斥了,都很得意,其实南星那点事她跟张贞娘去年就知道了,那时不以为意,再者南星对她们也算恭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今年崔姣成了南星的主子,她借这事让崔姣吃个闷亏,但好像崔姣也没失宠,仍住在廊房中,人倒是比从前安静不少,除了服侍苻琰,已不常出来走动。 两边相安无事,至下旬一日,崔姣来了月事,肚子疼的受不了,借此向家令告了两日假,家令替她与苻琰禀报过,苻琰准了。 下午医师过来给她诊脉,开了几副调养的药,崔姣服服帖帖的躺着,南星拿着她的药去厨下了,屋里只有玉竹和木香,木香叽叽喳喳说,“掌书一生病,太子殿下就令医师过来了,太子殿下真疼掌书。” 崔姣侧着身撇嘴,不把这话放心上。 约小半个时辰,南星捧着药碗来给她喝药,等她喝完了才神秘兮兮道,“那刘蓉这回算犯事了。” 木香拉着她催道,“南星姊姊快说她怎么犯事了?” 南星道,“我刚在厨下熬药,听庖童说,他们有个庖人按规矩月底要放出宫了,厨下做活的位置空一人,这可是香饽饽,许多人都想进来,往年是由典膳局内调派人填缺,但今年已经内定了,是刘蓉母亲,庖童说刘蓉使了不少钱给典膳局的掌固才把她母亲塞进去,可她母亲人在宫外啊。” 崔姣问道,“宫外的人能随便进东宫典膳局当庖人?” “当然不能了,太子殿下何等尊贵,为太子殿下做膳食的庖人都是由专人培训出来的,随便什么人就能进东宫典膳局,这是置太子殿下的安危于不顾,”玉竹道。 崔姣灵机一动,和木香招手,木香凑近听她耳语,随后咯咯笑,“包在下仆身上!” 等到月底,刘蓉的母亲进了厨下,这实在是个美差,当天她母亲收工后还特意留了一碟玉露团给她。 在外她们来往避着人,尽量不叫人知晓她们是母女,刘蓉得了玉露团带回旁舍,与张贞娘分了一些,炫耀道,“这菓子只有太子殿下才吃的到。” 张贞娘附和她道,“那厨下有你阿娘在,以后太子殿下能吃的东西,你也能吃。” 话刚落,房门被人从外推开,门口站着司闺和家令,皆都肃穆寒面。 家令道,“身为内坊宫官,竟敢暗地违逆东宫规矩,这玉露团是你们能吃的?” 两人惊恐万分,扑通跪倒。 家令看向司闺,“这刘蓉欺上瞒下将她的母亲偷偷塞进厨下,太子殿下极憎恶这等贿赂公行之事,听闻此事已动了怒气,典膳局那边受她贿赂的掌固已被逐出东宫,她是你的下职,就由你来料理吧,切不可再留她在内坊中。” 司闺小心称是,等他一走,就命几名仆役把瘫倒在地的刘蓉押走了。 张贞娘趴在地上直发抖,全然不敢替刘蓉求情。 司闺的女史进屋收走了那碟玉露团,临走时警告张贞娘,“不该想的东西不要想,不该招惹的人也别招惹,否则惹祸上身谁也保不住你。” 张贞娘磕了好几个头,司闺走后,她才敢叫自己的女史出去打听,女史打听了一圈回来跟她说,原来刘蓉使钱让她母亲进东宫厨下的事早已人尽皆知,现下这对母女已被送入掖庭挨刑,待刑满便会被赶出去。 张贞娘吓出一身冷汗,回想司闺提点的话,不该想的人是太子殿下,不该得罪的人,那不就是崔姣吗? 张贞娘纵使再愤恨也胆怯,如今东宫尚无女眷,才会由崔姣一人独大,等太子娶进太子妃,纳入良娣、良媛等妃嫔,不消她再绞尽脑汁对付,自会有人助她除掉崔姣! 13 第十三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张贞娘从此夹起尾巴做人,绝不敢再与崔姣交恶,不久新的掌书入住旁舍,这桩私怨也就当作不存在的事情了。 崔姣的月事刚走,就急着去求苻琰给她造藉。 正天热,崔姣一手拿团扇遮阳,一手提着食盒过怪石夹廊,入了去往崇文殿的宫道,才走有一盏茶功夫,就见左侧宫道来一人,竟是那住在慈恩寺里的书生郭守山。 崔姣道,“郭夫子慢走。” 郭守山这才注意到她,她现下身上穿的是女官服,大太阳下,肤白胜雪,云鬓花颜分外美貌,郭守山看的晃神,直见对面女郎攥着帕子手遮在嘴边软笑出来。 “郭夫子应是不记得我了。” 郭守山局促的冲她行叉手礼,“某认得娘子,上回在慈恩寺娘子虽戴了幕篱,但身形也是认得出的……” 她这样的佳人,只惊鸿一眼,便能记许久了。 崔姣眨眨眼,“郭夫子眼力真好。” 郭守山被她夸得愈加腼腆,一张清秀的脸也不知是因为太阳太烈晒红的,还是因她这句话红了脸。 崔姣觉得他有趣,想到她阿兄说过的,许多书生寒窗苦读数十载,为得功名,很多都不急着娶妻,来长安以后,她也曾听人说过,一旦书生高中,就会有许多显贵之家榜下捉婿,能做贵族女婿,谁愿意娶贫妻呢。 “郭夫子怎么来东宫了?”崔姣问道,他是白身,应当不好进宫里来。 郭守山回她,“某现做了太子殿下的食客,在崇文馆为殿下撰修《水经》。” 崔姣道了两声恭喜,“郭夫子才学渊博,才能得太子殿下看重。” 郭守山连忙道,“不止某,太子殿下收了某在内的五人,崇文馆内人才济济,某之才学想比其他人并不算出众。” 崔姣眼睛一亮,原来苻琰还收儒生做食客,进崇文馆与那些有才之人交流,倒比进官学还好,她阿兄才学也不差,若也能被苻琰收做食客,以后入朝为官不是更容易吗? 崔姣心下有了想法,又问他,“郭夫子现下算做什么职务?” 郭守山如实道,“当不得什么职务,某只做食客,比不得崇文馆内的学士们,若想为官,还需得入科考。” 崔姣点点头,不管怎么样,给太子做食客,有太子这层身份在,她阿兄以后前途无忧,比官学还好。 崔姣拿定主意,又问他要去何地,这宫里是不能随便乱走的。 郭守山说是去见苻琰。 崔姣见他好像不认路,便与他一起往崇文殿走。 郭守山一路窘促紧张,直到黾斋门前,才鼓起勇气小声说,“未知娘子做何宫官,某恐对娘子有不敬之言。” 崔姣笑道,“我只是内坊一名掌书,都是为太子殿下做事,郭夫子不用高看了我。” 郭守山默默记下掌书这个官职,他不敢唐突佳人,连名字都不敢问。 崔姣却很直率的告诉他,“我姓崔。” 郭守山紧了紧手,十分克制的朝她又行叉手礼,“崔娘子。” 他忽又觉得自己叫错了,忙道,“不、不是,是崔掌书。” 崔姣没忍住扑的一笑。 郭守山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家令走出来,崔姣想进去,家令道,“殿下让郭夫子进去。” 那就是不让她进了。 崔姣只得等在廊外,太阳太烈了,即使站在背阴处,仍热的流汗,快等的不耐烦时,郭守山才出来离开了。 崔姣想进去,跟家令道,“厨下做了酥山,妾送来给殿下,这么热的天,怕是要热化了。” 家令笑道,“崔掌书回去歇着吧,某送进去即可。” 抬手欲接过她的食盒。 崔姣犹豫着,细声说,“妾能自己送进去吗?” 家令将手缩回袖中,面含笑不语。 崔姣小声道谢,推门入内。 家令收起笑,露出一副苦恼的神色,小娘子与郭守山说笑了几句,太子就很不快,可见太子十分在意小娘子,这不是好事,再如何喜爱,她也只是个侍妾,侍妾仅供太子纡解消遣,只听说内帷妇人争风吃醋,没听说主君反过来因一个侍妾吃干醋的。 他困惑不已,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 崔姣进来步子放轻了,太子伏读书案,她将食盒里的酥山拿出来放到他手边,没见他的眼睛从书上移开,便要坐到他身边为他研墨,可才弯身。 苻琰忽道,“不要在这里打搅孤,立刻出去。” 崔姣只见他侧脸冷然,薄唇抿成一条线,像是生气了,可她也没得罪他,为什么置气呢? 他本就喜怒无常,崔姣领略过他这鬼神莫测的脾性,但现下她有求于他,还得小心侍奉。 崔姣没出去,挨着他坐下,察觉他身体骤然紧绷,害怕他又想啃自己,便退开一点,给他磨墨,磨好了,就乖乖的将两只手叠在膝上,纱制绣花宽袖垂在他的脚边,让他知道,她在陪伴他。 酥山不能放久,有些化了,崔姣闻着奶香味,有点馋,但也只能过过眼。 “殿下再不吃,酥山要化完了。” 苻琰没理她。 这几个月下来,崔姣差不多摸透了与他的相处之道,刚刚赶她走一定是装出来的,不然还会出声喝她。 崔姣伸细指戳他的胳膊,嘟哝道,“殿下不要跟妾置气,妾知错了。” 她被他打了五十下屁股,还要跟他说自己错了,想想都心酸。 苻琰滞住,随即将她的手拂开,自执箸吃酥山。 崔姣看他吃小小的咽了咽口水,不忘求他,“妾的户籍还在长房头上,殿下可不可以帮妾重新造藉,妾不求其他,只要能让妾脱离长房就好了。” 苻琰慢条斯理的放下箸,崔姣忙递上茶,苻琰饮一口,冷道,“脱离崔氏长房,你如何自处?” 崔姣道,“妾想立女户①。” 苻琰道,“你还有兄长,立女户不合律法?” 崔姣想了想,她与兄长实为唇齿相依,不能告诉他兄长与她非亲兄妹,遂罢了立女户的心,只说,“妾不想和大房再有干系了,求殿下想想办法,让妾与他们分开吧。” 苻琰眼睨着她,矜贵冷傲。 崔姣红了眼眶,低头哭起来,“妾是殿下的人,不想再和长房有瓜葛……” 苻琰那阴沉的眉际稍霁,未几说,“茶没了。” 崔姣赶紧给他倒茶,泪珠还垂在颊侧,看起来又可怜又乖顺。 茶递给苻琰,苻琰接茶时被她握住了手,粉嫩雪细的手指尖怯生生攥着他,他沉眸斜她,泪珠还坠在浓密睫毛上,抖了抖,落两滴没进了他的衣袖。 苻琰无情的把她手拨开。 正当她失落了,却听苻琰道,“孤想想。” 崔姣才心安,寻思他既然能答应帮她造藉,那再问问他愿不愿意收她阿兄做食客,没准也会答应! 崔姣擦擦眼泪,等他喝了茶,再吃掉剩下的酥山,服侍他漱口,这些事情做完了,苻琰开始赶人,“怎么还不走?” 崔姣试着说,“妾路上遇见郭夫子,听他说,殿下收他做食客了……” 苻琰那两条稍稍舒展的眉毛又要皱起来,“郭守山倒是什么都与你说。” 崔姣一心惦记着阿兄,没注意他神色微变,问道,“殿下还收食客么?” 苻琰未答。 崔姣一鼓作气,“妾知殿下广纳天下青年才俊,都说举贤不避亲,妾想跟殿下举荐阿兄崔仲邕。” 苻琰道,“你兄长真有贤德抱负,不需你一妇人举荐。” 崔姣急道,“妾与阿兄身如蜉蝣,在崔氏,尚且不能安身,如何敢彰显才德,妾自幼由阿耶教导识字,阿耶死后,是阿兄悉心教妾,殿下您知晓妾的,妾不敢自诩饱学多才,但也识字懂礼,若阿兄无才无德,断不能做妾的先生。” 苻琰执起书卷道,“孤的食客已招满,不收人了。” 崔姣知他对自己有偏见,连带着阿兄也被他看低,她起身道,“殿下不相信妾,那就等阿兄来长安赶考,那时殿下看了阿兄的行卷,一定会后悔不相信妾今日所说的话!” 她气鼓鼓的冲他行退礼走了。 苻琰看着手里的那卷书出神,她兄长可能来不了长安了,给她送信的海商前日已经回了长安,那封信没送到崔仲邕手里,她被送出清河后,崔氏以偷盗族中墨宝的罪名将崔仲邕从崔氏除名了,现人已不知去处。 他本想过,待他择定太子妃,便将崔姣遣散,她是崔氏女,还归崔氏,和他再无关联,但她现在想脱离崔氏,重新造藉,她兄长不在,一个小娘子想自立门户何其难。 她不想再被崔氏左右,如果他替她再造藉,待遣散后,她可自由嫁人,她是东宫宫官,从东宫出去,即使嫁不了豪族显贵,也能嫁入富足新贵之家。 苻琰想到了方才,郭守山和她说话时,她笑得欢悦至极,郭守山虽贫寒,但有学问,将来必能在科考中得名,崔姣与他是般配的,只要他愿意撮合。 崔姣对他的撒娇依恋会变成郭守山的,崔姣是他的人也会成了郭守山的,他们之间的亲密都不再是他一人独有。 苻琰猛地将书掷开,神情益发阴郁乖戾。 他绝不会被一个小妇人蛊惑,她还是他的侍妾,任何夫主都不会高兴自己的侍妾与其他男人来往过甚。 崔氏不日就会举家迁来长安,往后她被遣散回崔氏,凡有昏嫁,他自会照拂相看。 造什么藉,他岂能听小妇人胡言乱语。 14 第十四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崔姣在苻琰处碰了壁,直生闷气,但苻琰是她的主子,生闷气也只得憋着,该当的差也少不了她,只能开心点想着,虽然苻琰没有招她阿兄为食客,但他应该会帮她造藉,至少可以先和崔氏长房分户了。 崔姣等了小半月,造藉的事一直没音信。 正到了休沐日,苻琰有空休息,因他是习武之人,不能长久松懈懒怠,未伤时,早晨还会打一套拳,如今伤势见好,拳不能打,宜于养生,遵照医师的嘱咐,每日晨间练半个时辰的五禽戏。 崔姣杵崇文殿殿门前,瞅着他把那套五禽戏练了足有五六遍才停下,忙递上巾帕让他擦汗,抽空小声问他,“殿下给妾造藉了么?” 苻琰一顿,擦完了汗,看也不看她,自坐到廊下茶床旁,等着她煮茶饮用。 崔姣再傻也明白了,他这是不打算给她造藉,先前是糊弄她的。 崔姣坐到他身侧,才拿出茶饼,便落泪,两只眼都红了,低头断断续续发出小小的哭腔,“……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廊下还站着女史,她一哭,那几个女史不用指示,纷纷自觉避远了。 苻琰拧着眉瞥崔姣,垂着的两排睫毛都被眼泪沾湿了,啪哒啪地的掉眼泪,嘴里嘟嘟囔囔,只敢小声埋怨,“说好的又骗人。” 还太子呢,说话像放屁。 她连鼻尖都哭红了,朝阳的光缕映照在她脸上,犹如粉边堆雪玉雕的白瓷瓯,剔透紧致又羸弱。 苻琰不耐烦的敲茶床,“孤渴了,煮茶。” 渴死你最好! 崔姣往炉子里添炭,引燃了炭火,哭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不小心把手给烫了,疼的直抽气。 她抱着烫红的手哭得更惨了,还摸索着要给他煮茶,这要是煮下去,茶水里都是她的眼泪。 换其他时候,苻琰必定要斥责两句,然现在确实是他不对,答应人家的事没做到,任她哭一阵就算了。 苻琰道,“你下去吧。” 崔姣爬起身,还不忘行退礼,回廊房哭去了。 苻琰自己动手煮茶,煮出来的茶水索然无味,喝几口便觉没意思,撤了茶床,换一身常服出东宫,往长安的折冲上府①去巡视了。 至晚间方归,这事没放心上,夜里理政时还召人来跟前侍奉,可崔姣显然在这事上过不去,两只眼都哭肿了,坐到他身边继续落泪。 哭的苻琰定不下心,又让她出去,她也乖乖走了。 她这副哭相有了一两日才消停,后面人也沉寂了,只要出现在他面前都耷拉着脸,只做事,不再跟他讨娇,摆明了是与他闹脾气。 就这点小事,没完没了。 说到底就是个侍妾,柔顺情深确实让苻琰熨帖,但仗着宠爱再这么闹下去,苻琰也烦了,已经在思索,不如就此放出去的好。 他有了这想法,本来应该立刻放人,正赶上皇帝要过千秋节,朝堂内外都有的忙,地方藩王、外国来使都汇聚长安,南北衙各处军士都需打起精神防卫,皇帝过生辰,苻琰肩上担子更重,一时分不出时间来放人。 这日下雨,家令打着伞迎苻琰下轺车,苻琰刚从大明宫回来,有许多事情要交代他,两人沿着宫道匆匆回内殿,转过前步廊,远远见山水池上得湖心亭中,崔姣领着女史在躲雨,家令正要叫人去送伞,却见郭守山一路小跑进亭中。 苻琰脚步一停。 家令度量着他得神色,不像高兴的样子,只能干站着,不好提醒。 那亭中崔姣也没想到会碰到郭守山,与他见礼后,笑问他从何处来。 郭守山还和之前一般腼腆,说,“去书斋买了纸笔,并一些杂物。” 崔姣好奇道,“郭夫子为殿下修《水经》,怎么还会缺纸笔?” 郭守山道,“纂修《水经》不缺纸笔,是某自己用的。” 他显得过于老实,都做了苻琰的食客,就是借修《水经》的纸笔用用,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他分的这么清,可见苻琰挑对了人。 崔姣想到苻琰就怄气,这几日下来,她跟他不对付,也没见他松口为她造藉,定是铁了心不帮她了。 心里气不能发出来,还要服侍他,她苦闷了好几天,今日苻琰不在才想来园圃转转,不想下这么大雨。 看向郭守山身上背的书袋,郭守山忽想到自己在西市买了些单笼金乳酥,忙取出来道,“这是某在东市买的,崔掌书若不嫌弃,请尝一口。” 崔姣一来长安就进了东宫,没机会品尝外面的美食,听他这么说,便大大方方的伸手过来拣一块单笼金乳酥来吃,纤纤玉手,指尖掐粉,拿那块糕时,郭守山的心跳都不觉加快,唯恐轻薄了佳人。 单笼金乳酥十分香软酥糯,崔姣道了句好吃,问他这是什么菓子。 郭守山答了,红着脸说,“某也是随手买的,崔掌书带回去吃吧,若、若喜欢的话……” 他不是宽裕的人,崔姣也不好意思收他的东西,踌躇要拒绝。 横街上,苻琰脸色又黑又沉。 家令试探道,“仆叫人去送伞吧。” 苻琰抬了抬下巴。 家令忙命一小仆送伞过去。 小仆跑到亭前,冲他们喊道,“崔掌书、郭夫子,太子殿下叫下仆来给你们送伞。” 崔姣这才看见苻琰站在横街上,拉着张脸,仿佛她又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了。 崔姣先谢过郭守山,拒收了菓子,跟着她的玉竹接过小仆递来的雨伞撑起来,和她手搀着手一起离开。 郭守山免不得片刻落寞,举袖向苻琰方向行了拜礼,也接了小仆的伞,离亭走了。 崔姣走至苻琰身侧,正欲裣衽施礼,苻琰没看她一眼,抬步就走。 崔姣咬了咬唇,她做错什么了,怎么有人自己骗人还要给被骗的人脸色看,凭他是太子就可以这么过分! 崔姣也只能腹议几句,跟着他回去了,本来还以为要在他跟前侍奉,结果让她回廊房安生呆着,不许乱跑,崔姣忍忍气,不乱跑就不乱跑,在廊房舒服的很,总比伺候他强。 千秋节依例有假三日,崔姣闲的没事干。 苻琰一早就往大明宫去了,崔姣破天荒睡迟了,用过朝食,女史们本来应该撤走食床的,但是厨下送了不少茶水菓子来,说是千秋节,圣上与民同乐,照着以往的规矩,送来这些吃的大家一起享用。 崔姣便和女史们围着食床一起谈心。 “往年的千秋节都特别热闹,陛下在花萼楼宴请百官,群臣献甘露醇酎和万岁寿酒,王公贵戚身上都要佩戴金镜,士人庶民也要随身携承露囊,外国使节还会进献许多珍奇宝物!” “现在花萼楼的寿宴大概已经开了,宴上一定有舞姬跳霓裳羽衣舞,还有角牴万夫,跳剑寻撞,蹴球踏绳,舞于竿颠②这些有意思的百戏!可惜咱们瞧不见。” 崔姣趴在茶床边,枕着脑袋道,“我看殿下都忙的团团转,咱们就是去了花萼楼,也是伺候人,哪有功夫看百戏呢?” 南星点点头,“掌书说的对,能在千秋节这日舒坦的,也只有圣上了。” 皇帝有美人相伴,时常歌舞奏乐,哪日不舒坦了,倒是苻琰这个太子累死累活的。 木香啃着手里的桃子,张着大眼睛问道,“下仆听其他姊姊们说,千秋节上还有外邦进献美人!” “是有这事,送来的多是外邦公主,要不进宫成了陛下的妃嫔,要不被陛下指给哪位亲王权贵,”玉竹道。 崔姣那双多情眸弯了弯,“那会不会指给殿下呢?到时候咱们东宫就有一位外邦太子妃了。” 几人被她逗笑。 南星道,“掌书莫说笑,外邦的人如何能做太子妃。” 崔姣嗯了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③,皇后殿下钟意的太子妃必定是长安内最贤惠得体的贵族女郎了。” 三人见她说起太子妃并无吃醋拈酸之意,都暗暗称奇,她不会真的不喜爱太子殿下吧,这样也不错,以后东宫进了太子妃,就算失去太子殿下的宠幸,她也一样能过的很好。 四人又说其他趣事,再把茶点吃了,才各自散开自己找乐子。 -- 千秋节这日,苻琰忙碌至夜间才回了东宫,听家令禀报廊房动静,崔姣一整日都没出来过,也没来崇文殿寻过他,从她入东宫以来,除了之前对东宫不熟不敢乱跑外,后面熟了,自己来崇文殿找他,常常黏在他身边。 从那天她闹别扭后,只要他不召人,她就不来,还吃别的男人手里的东西。 只消一想到崔姣面对郭守山巧笑嫣然,苻琰便难以扼制胸腔里恼火,他想,一个侍妾而已,最初带她回东宫也只是一时有用处,时至今日,她早已没什么用处了,不过是嘴甜,不过是那点温情脉脉。 他没什么好留恋的,他也不该留恋。 苻琰自此决定将崔姣冷落。 不召见也不询问她的一切,就当东宫没这个人。 崔姣也发觉了他不再召她去黾斋夜伴,她本来是在气头上,在廊房窝了两日后,自己慢慢把自己劝的气消了,她人在东宫,不说以后,至少目前身系苻琰,惹恼了他,被赶出东宫,她无法在长安存活,也回不去清河。 苻琰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崔姣想通后,便主动去找人了。 此时才过完七月,将将八月初,夜晚已经凉下来了,崔姣站在黾斋前,听家令传话,“殿下说以后晚间不需崔掌书随身相伴,崔掌书回去睡吧。” 崔姣仰起头,眼眸中浸着泪,“殿下真是这样说的吗?” 小娘子眼含泪的可怜像很叫人心软,但是苻琰已经决定的事,谁也不能做改,家令点了点头。 崔姣便像霜打的茄子,垂下脑袋往回走,早说苻琰这人惹不起,这几个月来她好不容易才让他心里稍微在意一点,现在又变成原先不近人情的死模样。 崔姣有点后悔了,她想要的东西都靠他施予,她哪有跟他使性子的底气,弄成现在这样,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只能先回廊房,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 直过了两日,果然如家令所说,苻琰真不叫她去伺候了,崔姣渐渐变得苦闷,女史们也发现了,便又想着,太子只是两日没唤她过去,她就发愁了,可见之前是她们想错了,她是爱慕太子的,只是因为一直有太子宠爱,所以才会不当回事,一旦失宠,她就难过了。 可是如果真的失宠,她难过又有什么用呢。 女史们只能报以同情,往好处想想,就算太子不疼她了,她也还是内坊掌书,有月奉拿有她们陪伴伺候,不也挺好的吗? 到第三日,崇文殿那头忽有一仆过来廊房传苻琰的话,让她随他去襄王府赴宴。 苻琰竟然带她去赴宴。 崔姣欣喜道,“容我去换身衣服。” 小仆道,“殿下说,崔掌书就穿女官服过去,因是襄王府递了请帖来,特邀您和殿下一同过去。” 崔姣眼里一暗,原来不是他想要她去的,她一个小小女官,还跟襄王有过过节,襄王邀她去赴宴,赴的是鸿门宴吧。 崔姣不想去,但见小仆催的紧,不去也得去,只好硬着头皮跟他一起走。 太子凡出行必乘轺车,崔姣没资格坐轺车,坐在后面的马车里,至襄王府,下车时见苻琰根本不等她,已经。 她此刻对苻琰的怨念到了极致,既然不待见她了,找个由头不带她过来,襄王还能说什么。 她小跑近苻琰,咕哝了声殿下,不见苻琰回头看她,在心里哼了声,便跟着他到门前。 襄王苻承泽和一个一脸黑胡子、长相异域的男人迎上来,襄王先带着那个男人向苻琰行礼,然后看向崔姣,咧嘴笑道,“崔掌书咱们又见面了,这位是大食国王子陀婆离。” 苻承泽又和那位陀婆离说了下崔姣,陀婆离身边的舌人几里哇啦一桶,陀婆离颔了颔首,一双牛眼对着崔姣打量,视线既让崔姣不舒服,崔姣想躲到苻琰身后。 苻承泽却道,“陀婆离王子听闻崔掌书很会打马球,对崔掌书十分佩服,等会席间,还请崔掌书再露一手马球功夫。” 崔姣察觉到了他的不怀好意,一时想不出理由拒绝。 苻琰忽道,“她身上有伤。” 苻承泽故作关心,“崔掌书伤在何处,因何伤的。” 苻琰那张唇微微动,“为了五娘的名声,襄王真要孤说出来?” 苻承泽当即领会,她是那次和大公主合谋设计郑孝饶伤的,郑孝饶人在狱中,五公主也在公主禁足,这事不能提,遂罢休,领着他们一起进王府。 宴席摆在后堂,崔姣第一次来襄王府,进来才觉这座府邸非常大,府内更是随处可见奇花异草,越朝里越闻到沉香味,至后堂,即见那湖边亭竟是沉香木所制,沉香木何其珍贵,襄王府竟然造了一个亭子,苻琰平日熏香都极少用沉香,这也太奢侈了。 待进后堂,崔姣陡觉一阵凉意,入目是立在松树盆栽旁的风松石,这石头比东宫那块还要大一点,已经看不出风松石的雅致,被雕刻成了蟒形,只有其上松树纹理依稀可判断是风松石。 崔姣暗暗想着,皇帝真偏心啊,这么大的风松石竟然给了襄王,她以为崇文殿内那块要大一些的,而且襄王还敢将风松石刻成蟒,谁不知蟒乃无爪之龙。 襄王想成为太子的心真是昭然若揭。 她看苻琰并无喜怒,似乎这些都已经很常见了。 襄王引他们入席,崔姣是苻琰的女官,不好坐席上,只能站在苻琰身侧,看着那一道道炊金馔玉呈上了席案,随后襄王拍手,仆役们端了个铁架和铁笼到堂中。 “我近来品尝到一道美味,名叫鹅鸭炙,特请三哥和陀婆离王子赏鉴一番。” 苻承泽拍了拍手,婢女打开了铁笼,在笼子上铺一层调料,随后点着笼下炭,再将活鹅活鸭放进去。 那可是活生生的鹅,在铁笼里被火烤的又叫又跳,苻承泽和陀婆罗离边看边哈哈大笑。 空气中都能闻到调料香,崔姣却几欲作呕,但见苻琰面色无常,自己也不能表露恶心。 “襄王的癖好非一般人忍受,孤不喜这道菜,可以撤走了,”苻琰抿了口酒,淡淡道。 苻承泽道,“三哥没吃过自然不喜欢,等吃了就会喜欢了。” 苻琰勾唇,“孤不喜欢。” 苻承泽看他虽笑,却冷冽,现今朝政有大半捏在他手中,皇帝年岁上去了,已不甚处理杂政,朝中拥护他的居多,苻承泽仍处劣势,今日这宴,也不是要与他撕破脸。 而是为了五娘报仇。 苻承泽挥手叫人把鹅鸭铁笼抬走了,随后舞姬们从侧门鱼贯而入,堂中丝竹乐声起。 崔姣观察到那些舞姬跳的是胡旋舞,褐发碧眼,蒙着面纱扭动着曼妙细腰,像西市里见过的酒家胡,但没有酒家胡皮肤白皙。 这是大食国来的舞姬吧。 像是应证她的猜测,领头的舞姬转动着身体到苻琰的食案前,热情的展示着她的舞姿。 但是苻琰一直低头慢慢品酒,舞姬得不到他的目光,只能退回场中,将胡旋舞跳完,然后解了面纱,是个非常艳丽、肤色微黑的异域美人。 陀婆离与舌人在说什么话,半晌,舌人向苻琰行叉手礼,道,“太子殿下,陀婆离王子对您身后的女官一见钟情,他想用舞姬跟您换这位女官。” 崔姣僵住了,这大胡子想要和苻琰换她,如果苻琰答应了,她就要背井离乡,跟着大胡子去大食国。 她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襄王会邀她过来,苻琰会带她来,大胡子是大食国的王子,大食国与大梁多年友好,这大胡子想要她,苻琰很可能就会把她送出去。 崔姣脸都吓白了,瑟缩着看向苻琰。 苻琰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酒,抬起了头,冲陀婆离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说,“孤的女官不送人。” 崔姣紧紧交握的两只手都是汗,因这句话放松,竟破天荒觉得,即使他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但至少他没想把她送人,他是个好人,她在这一刻,是感激他的。 陀婆离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又唧唧哇哇说了一通,然后起身向苻琰再行个不伦不类的退礼,就带着他的舞姬走了。 苻琰也起身道,“多谢襄王招待,孤还有政务处理,不便久留。” 苻承泽叫住他,“三哥,这不是我的主意,是陀婆离听人称赞崔掌书,所以才要我做东来请你们。” 苻琰冷淡的嗯一声。 苻承泽声调稍微低了,“三哥,五娘已经被关了一个月,她知道错了,想跟长姊赔礼道歉,你能不能与长姊知会一声?” 苻琰掀起眼看他,“襄王都开口求孤了,这个话孤会替你告诉阿姊,只是阿姊原不原谅五娘,要看她的意思。” 苻承泽心里暗恨,朝他弯腰拜了拜,“多谢三哥。” 苻琰心安理得的受着,转身带崔姣离开襄王。 回东宫刚过未时,崔姣跟在苻琰身后进了侧殿,侧殿内有温汤,苻琰沐浴从不喜她进来,这是她第一次进。 他们绕过了山水鎏金屏风,苻琰脱了长靿靴站上紫茭席,朝她张开手,示意为他褪衣。 崔姣抖着手解掉腰带,拨开他的上衫,结实的胸膛一点点袒露出来。 片刻要解裤子时,她的脸被一只手给托了起来,她忽觉得腿软,不受控制的往席上坐,她的脸还被那只手托在手心里,手的主人一寸寸观摩着她,从脸到颈再往下,最后再重回到脸。 苻琰的酒意有点上来了,思绪也放开,其实陀婆离提出要她时,他有过动摇,但也仅有那瞬息间的动摇。 因为他发现,他舍不得。 所以他要彻彻底底打上自己的印记,任何人都不能觊觎。 15 第十五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崔姣心底很惊恐,她想过这一天会来,也早做过准备,不就是侍寝吗?她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以前在崔家,也不是没听过这些东西,崔大郎是寻花问柳的好手,什么腌臜都有,苻琰再差,那还是比崔大郎好点。 大梁民风开化,女郎若钟意郎子,就是有了露水情缘,以后另觅良人也有之,崔姣努力让自己想开点,苻琰沈腰潘鬓,她也吃不了多少亏,伸头一刀罢了。 她也不会因此就真恋慕上了他。 她竭力让自己看起来羞涩些,即使她很怕,但眉目中却显露期待与眷恋。 苻琰凝视着她足有一盏茶之久,慢慢弯腰,她立刻紧张的闭住眼睛,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然而她想象中他会对她做那些难以启齿的羞人事,却没有。 崔姣等了会又睁开眼,就见苻琰解下腰间一枚乌漆嘛黑的玩意直接套到她的脖子上。 室内一瞬寂静无声,只剩两人干瞪眼。 未几苻琰觉得不能让她太失望,在那红红的樱唇上本来想蜻蜓点水一下以示疼爱,但碰到还是没忍住,狠狠亲了一口,然后放开人,掩住一身躁欲难安,做冷淡状,“不许拿下来。” 崔姣眼泪汪汪,又被他啃了,他不知道自己啃人很疼吗?谁愿意要这种疼爱啊,真的好烦人。 崔姣伸两只细细白白的手指摸摸嘴巴,抱怨他,“……妾被殿下咬破了。” 苻琰已经侧了身体,闻言眼尾又瞄到她嘴唇上,红了,根本没破皮,他僵硬的站了片刻,随后听她道,“都不能出去见人了。” 苻琰转过眼,猝然大步踏入温汤内。 他裤子都没脱呢。 崔姣一肚子莫名其妙,反正他身上毛病多,也不在意这点了,她刚才还以为他真要对她做什么,现下想想,他是不是还不能碰女人啊,他到底得的什么怪病,怎么就不能碰女人了。 可他也能亲她啊,虽说亲人像杀人。 难道说他是不举了么? 崔姣小心起身,正要出去。 “孤让你走了吗?”苻琰沉声道。 崔姣磨磨蹭蹭挪到他身边,他的肩膀又宽又阔,身上肌肉虬结,身材属实健硕伟岸,她脸通红,这么好的身体,不举多可惜。 崔姣暗暗为未来的太子妃心疼,以后谁跟他做夫妻都不会快活了。 苻琰弯身坐进了水里,眸子乜她,她脸都红透了,蹲在池上,软绵绵的手搭到他肩上,他身体绷直,感触着那手在他背上游曳,力道太柔了,擦背像在抚摸。 苻琰腹腔躁火愈演愈烈,蓦地一把揪住那只乱撩拨的柔荑,“再闹,手不想要了?” 崔姣细里细气说没有,手就被他捏手里揉,揉的她身上发酥,蜷坐在池上哭,然后就被赶出去了。 崔姣愤愤离开,临出殿门前,趁没人注意,悄悄往里呸了一口,才解气的转回廊房,她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半截,女史们都当她和苻琰在温池内戏水,不由浮想联翩,猜测崔姣这回又复宠了。 崔姣换了衣裳,才有空看颈上戴着东西,怎么看怎么丑,还看不出是什么,索性没管了,正好到夕食,她用过夕食,自己主动去崇文殿,但苻琰人不在,他被皇帝召去大明宫了。 崔姣只得回廊房,准备睡觉。 鼓楼的鼓声刚响了一下,蓬莱殿皇后身边的中官过来请她。 崔姣忙跟着中官到皇后宫里,只见皇后母女神色凝重,崔姣一入内,皇后就沉了脸色对她说,“三郎为你差点和陛下吵起来了。” 崔姣一惊,当即躬身跪倒,“……妾有罪。” 她向来恭顺,皇后一直喜欢她,但现在苻琰为她和皇帝吵架,她在苻琰心里的地位太高了。 这不好。 东宫还没进太子妃,一个侍妾怎么能让太子这般看重,乱规矩了。 皇后道,“皇帝得知陀婆离王子在襄王府向三郎开口要你,三郎没同意,陛下为此不快,我叫你来问问,陀婆离王子不日就要启程回大食,你愿意跟他去大食吗?” 崔姣知道皇后喜欢她,是因为她能亲近苻琰,假以时日,也能让苻琰愿意和女人接触,她就像个物件,如果她对太子产生了危害。 皇后就不会喜欢她了。 她不能去大食,她离开清河来长安,已经离阿兄很远了,如果她去了大食,这辈子都回不去清河,她与阿兄这辈子就见不了面了。 她咬紧牙关,顶着压力不愿回答。 皇后不觉扶额,知道她不想去,便说,“你为什么不想去?” 崔姣顿了须臾,说,“若妾不是太子殿下的女官,为了大梁,妾也甘愿去大食,可妾是东宫宫官,那位陀婆离王子拿他的舞姬和太子殿下互换,岂不是说,妾的身份和舞姬无差,羞辱妾无妨,可他羞辱的是太子殿下。” 舞姬是贱籍,能做东宫宫官的至少是良藉,这确实是在羞辱苻琰。 皇后立时露出笑脸,“你说的很对,连我都没想到,你却为三郎考虑至此,方才是我错怪你了。” 她起身道,“我走一趟紫宸殿,你陪陪惠奴。” 随即便离殿了。 崔姣与大公主有阵子没见,大公主还如之前一般热情,邀她坐在自己下首,发觉她戴了东西,伸手将那个黑玩意从她衣襟里拿出来,“这是三郎给你的吧。” 崔姣点头,“阿茶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佛舍利,”大公主道。 崔姣瞪大眼,如此不起眼的物什竟是佛舍利,佛门珍宝,苻琰就这么给她了! 大公主笑了笑,“三郎出生时,阿耶将这枚佛舍利赐给了三郎的生母,后来那位没了,三郎便随身戴在身上,没想到给你了。” 崔姣有点愁,这还不如赏她一些金银财宝,御赐之物,她想卖出去换钱,都没人敢收,苻琰还不许她摘下来,凡认得这枚佛舍利的,不用她吱声,就都知晓她是苻琰的人了。 大公主感叹了一句,“三郎这样喜爱你,我真难以置信。” 崔姣不认同她的话,如果苻琰真喜爱她,就不会让她伤心难过,苻琰明显把她当作狸奴鹰犬之类的玩物,只不过是得他意了,才会随手给点赏,若不得他意,便会像之前那般被冷落。 崔姣不想跟她说这个,惦记着阿兄,便随口问了送信人。 大公主方想起来,告诉她,“信客已回长安,信没送到你兄长手上,你兄长已经被崔氏赶出家门,不知去向。”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打在崔姣头上,崔姣瞬时泪如雨下,双手捂住脸弯腰伏在膝头痛哭。 大公主也不知怎么安慰她,拍着她的背道,“你别哭了,你一个小娘子尚且能好好得活着,他是郎君,难道离了崔氏,就活不下去了吗?” 崔姣只是一瞬间悲痛交加,哭过这阵后就缓和下来,又问大公主崔氏为何将崔仲邕赶走。 大公主道,“他偷了崔氏的墨宝,叫什么《梦窥钟馗捉鬼》。” 崔姣呵笑了声,“这副图是我阿兄祖父那辈传下来的,阿茶应听过崔元道,他是我阿兄的祖父。” 崔元道是个非常有才气的画师,曾任将作少监有十四年,后来因腿疾致仕,他的画宫里现在还留有多幅。 大公主震惊道,“你兄长竟是崔元道的子孙,既是他的画,合该传给你兄长,也算不得偷窃了,这崔氏嫡支连崔元道的画也敢霸占,还栽赃罪名,实在太过分。” 崔姣道,“他们毁我阿兄清誉,定是不想让我阿兄入科考。” 大公主笑了,“崔氏就在这一两日入长安,长安的这些达官贵人最好名声,可不想与这等强横卑劣的家族结交,你兄长只要还活着,想入科考为仕但凭他自己的本事。” 崔姣站起来,抬起胳膊行大礼,有大公主这句话,崔氏即使来了长安,也会为人唾弃。 -- 崔姣回东宫后,隔日听人说,皇帝早朝直言,大梁的太子女官不是随意轻贱之人,陀婆离这是挑衅大梁,大梁虽不与小国一般见识,陀婆离却得记住,这是大梁大度,若不敬畏大梁,日后招致祸端,不能怪大梁无情无义。 皇帝最后将一名昆仑女奴赐给了陀婆离带回大食,也算恩威并施了。 入秋后天渐凉了,秋风打在窗上,带动着窗纸作响。 崔姣跪坐在苻琰身边,哽咽着诉说她阿兄的遭遇。 苻琰板着脸坐在书案前,执笔写下一封为崔仲邕作保的保举信,命家令送往清河县衙,崔姣才破涕为笑,伸指捏住他的衣袖,撒娇道,“殿下最疼妾了。” 崔氏想毁她阿兄的名声,让他无法参加县州府试,现在有了这封保举信,崔氏也无法阻止她阿兄入科考,她等在长安,她阿兄一定能一步步考上来。 苻琰手点点茶杯,她赶紧倒满茶,茶喝完了,道,“你兄长的事孤早已知晓,孤只给他一次机会,若是个无能之辈,孤也不会重用。” 崔姣连忙嗯声,鼓起劲在他脸颊旁亲了一下,“阿兄很有才华,殿下不要因为妾看轻他,殿下是最有眼光的人了。” 说完好话,人就溜出去了。 苻琰愣了愣,把一杯茶喝掉,听她和女史们在外面说什么咯咯笑,冷哼一声,越发失体统。 -- 苻琰伤好后,就不再午休了,这个时辰都去崇文馆听先生授课,崔姣倒是有空睡午觉,醒来时,南星端了一盘酥山进房,对她笑道,“掌书,这是厨下送来的,说殿下赏给你的。” 崔姣闻着奶香,欢喜的想着,一定是苻琰吃腻了,才想起来赏给她,天都凉了,吃这个冰牙齿,她不敢多吃,分了四份,让三个女史都一起品尝,这样的好东西,只有崔姣能大方的分给她们了。 酥山的味道香浓软甜,崔姣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没吃够,舔舔嘴巴,南星便喂了她一口,笑道,“家令让下仆问您,是殿下的酥山好吃,还是郭夫子的菓子好吃?” 崔姣道,“不可以都好吃么?” 随后反应过来,娇声娇气道,“那肯定是殿下赏的酥山好吃了。” 这话当晚就传到苻琰耳朵里,之后每日下午,崔姣都能得到一份酥山,吃到不想吃了,才以秋天不宜多吃酥山的由头杜绝了这份赏赐。 连下了几场雨,终于出太阳了,王贵妃要办马球赛,请了许多人,东宫苻琰和崔姣也受邀在内,特意递了请柬来。 崔姣在请柬上看到了崔氏长房嫡女崔明秀的名字。 16 第十六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王贵妃的马球赛是在初八日,球场亭子离含象殿近,去的人不少。 早朝后,苻琰才带着崔姣姗姗来迟。 球场上已经开赛了,襄王的马球队在场上所向披靡,连胜了三局,与他对敌的齐王苻秀通见苻琰来了,连忙跳下马来,说,“四哥,我打不过你,让三哥来和你赛一局吧,我好久没见三哥下场了。” 苻秀通是刘婕妤所生,才十四岁,行事言语还像个孩子没定性。 苻承泽笑道,“三哥身上有伤,让他歇着看我们打吧。” 苻琰刚落座又起身,慢步踱过去,接了苻秀通递来的球杆,露一抹笑,“打一局无妨。” 苻承泽后槽牙磨了磨,只得应好。 崔姣立在一群女官当中,只见苻琰翻身上马,随后左御率裴用下了座,也上马跟着他入场。 崔姣看到裴用有点感慨,上回裴用给她做副手,这回裴用又给苻琰做副手,可见此人是苻琰的亲信,他又姓裴,不知是不是和皇后一家。 崔姣往四周扫了一圈,没见着皇后和大公主,皇帝也没来,只有王贵妃端坐在上首,面带着笑与一些贵女说话,五公主被禁足倒也没坏了规矩出来溜达。 除了崔明秀,崔姣不认识大多的贵女,零星几个崔姣面熟,那次大公主邀她去郑府,有几人都在,崔姣记得她们家中父兄好像多在朝中担任重职,可见若是父兄为国之栋梁,即使是贵妃、大公主这样的皇亲国戚也会巴结。 崔姣远远看崔明秀坐在众贵女后面,崔明秀显见的无法融入贵女当中,贵女们在一起说说笑笑,仿佛没她这个人。 崔姣心知大公主一定放出去不少话,这些贵族女郎应都得到了风声,不屑与崔明秀来往。 崔姣注视着崔明秀,她在人前装的娴雅安静,其实是个两面三刀、恶毒惯了的人。 那时崔姣才被崔氏长房收养,以为有了家,真把崔明秀当作自己的姊姊,可崔明秀身为崔氏的嫡长女,怎么会看的上她,有外人在时,准崔姣叫自己姊姊,四下无人时,骂崔姣是下贱猪狗,不许崔姣叫姊姊,要崔姣自称奴婢,敬称她一句三娘子。 崔氏即便大不如祖代,可在清河,也是一顶一的豪族,多的是女郎讨好崔明秀,有崔明秀授意,那些女郎也不会诚心与崔姣交友,排挤嘲讽是常有的事情。 而她欺辱崔姣,长房的郎主和大娘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一开始认崔姣就是让她来长安送死的,又怎会真心待她呢。 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喝彩。 崔姣转过眼,往马球场上看,苻琰身姿矫健,策马飞身越过阻拦他的襄王,球杆截球,轻轻一扬便进一球,襄王被他压得灰头土脸,根本无法与之相媲美。 虽然平日多遭他磨搓,崔姣也不得不称赞一句雄姿英发,皇帝真是瞎了眼,不喜英武太子,喜阴险无能的襄王。 苻琰说打一球,就打一球,下马来把球杆扔还给苻秀通,自入了座,崔姣从女官中走出,蹲到他身边为他斟茶。 襄王输的太丢人,窝了满腹火,拽着苻秀通上马,拿他出气,马球打的像泄愤,苻秀通估计被他打了几杆,下马时就哭了,被他的傅姆带到刘婕妤面前,他想告状,刘婕妤瞪他一眼,随后寻借口,带苻秀通走了。 这也只有崔姣注意到,马球场上又上了别的贵族郎君,其余人都还在观赛。 崔姣把倒好的茶推到苻琰手边,苻琰呷了口,眉发皱,崔姣不知何缘故,小声问他,“殿下茶不好喝吗?” 苻琰瞥她一眼,未说话,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茶水。 崔姣也摸不着他什么意思,她心里想着事情,便又依样倒了茶给他。 苻琰喝过,她又倒,这般倒了有三四杯,苻琰道,“别倒了。” 听起来竟像是忍无可忍。 崔姣无辜极了,她是照往常煮出来的茶水,再难喝能难喝到哪儿去。 她顿了顿,好像闻到一点醋酸,循着味嗅到茶壶边,立刻恍然大悟,这茶床上摆了一堆调料,她大概把醋误倒进茶水里了。 崔姣拉了拉他的衣摆,悄悄嘟哝道,“妾不是有意,殿下不要怪妾。” 没见他臭脸,赶紧重新煮茶,给他换了正常口味茶水。 苻琰喝了两杯茶,醋味才消散掉,低声问她,“你想什么?” 崔姣如实道,“妾看见了崔明秀,崔家真的来长安了。” 离了清河的崔氏,在这遍地显贵的长安并不起眼,苻琰未放心上,起身跟王贵妃告辞,回东宫处理政务。 崔姣也想走,但被王贵妃叫住了。 王贵妃一脸温笑,问她,“你这孩子我一眼看着就喜欢,难怪得皇后殿下和大娘青眼。” 崔姣忙做出羞态,不敢言语。 “五娘也是心性好的孩子,就是被外人挑唆的,她身边又没个像你这样机灵的人提点,这才遭了鬼,”王贵妃说着唉了声,又问她,“你和大娘要好,大娘现今可有难过?” 崔姣拘谨道,“大公主每日以泪洗面……” 大公主跟郑孝饶和离后,呆在皇后宫中吃吃喝喝,日子过的不知有多畅快,襄王托苻琰递话给大公主,苻琰根本没说,这母子俩都是人精,走不通苻琰这条路,就来寻她了。 她要是说大公主太舒坦,那必定又得有一番事情赖上她,不如说大公主伤心,王贵妃总不敢再触大公主霉头。 王贵妃一听此话,就歇了心思,就因大公主这事,皇帝有些日子没召她了,现下不宜再走大公主这条路,不如先哄好皇帝,她近来新做了一首琵琶曲,皇帝一定喜欢。 崔姣自觉告退,刚退到球场外,过来一小女史,说裴十四娘要见她。 崔姣听过裴十四娘,闺名叫裴缨寿,与皇后是嫡亲姑侄,论亲,她得叫苻琰表哥。 裴氏一直居于河东,这次皇帝千秋节,裴氏来贺寿,竟然到现在还没回河东去。 崔姣由那小女史带路,至附近湖心亭,一女郎身着霜色禱裙服,面庞英气秀丽,她本来是坐在栏杆上眺望,见崔姣来了,跳下栏杆,挥袖让小女史退开,眼神将崔姣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蓦然朝崔姣颈间伸手。 崔姣慌得捂住胸口后退,软声道,“十四娘子这是何故?我不曾得罪过你。” 裴缨寿微抬脸,“你颈上的佛舍利给我,那是我表哥的东西。” 崔姣回她,“是、是太子殿下赐给我的……” 裴缨寿笑了声,“你配不上这佛舍利,给我。” 崔姣也不想要佛舍利,她真要,崔姣也只会给她,但是她语气太颐指气使,仿佛崔姣是什么卑贱蝼蚁,崔姣便不愿顺从了,“太子殿下的赐物,就算我配不上,也没道理给十四娘子,还请十四娘子不要为难我。” 她长了副娇滴滴的样貌,嗓音也是娇滴滴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点相让。 “你只是我表哥的姬妾,如果我让从兄要你,表哥不会不给,”裴缨寿讥讽道。 崔姣心里发虚,但苻琰都没把她送给大食王子,总不会再把她赏给其他人吧,就算、就算裴缨寿叫苻琰一声表哥,苻琰和皇后不是血亲,又怎会与裴家交好。 她迟钝的问着,“你从兄是……” “我从兄裴用你都不知?”裴缨寿愈加鄙夷起来。 崔姣当然知晓裴用,猜过他是裴氏出身,没想到是裴缨寿的从兄,原来苻琰与裴氏的关系如此密切,如果裴缨寿真让裴用要她,苻琰只怕会给。 不用她再说什么,崔姣抖着手取下佛舍利。 裴缨寿拿在手里,佛舍利被她放进贴身的香袋中,“我这次来长安就不走了,以后咱们常见到,记得敬着我,说不定以后我成了你的主母,留你一片安身之地,不然,你知道下场。” 她扬长而去。 崔姣满手心都是汗,裴十四娘说的应是真的,她是裴家人,如果选太子妃,她再合适不过,裴十四娘现在就如此针对她,待嫁入东宫,哪还有她的安身之地,恐怕她是死无葬身之地。 -- 崔姣回东宫迟了,彼时苻琰才从练武场回来,传她去偏殿服侍。 崔姣闷着头给他脱衣,才脱了外穿的朱红里衬绛纱袍,忽地一头扑他怀里,呜呜哭起来。 苻琰身体一绷,就想把她推开。 但崔姣抱的太紧,啜泣着把裴缨寿抢了她的佛舍利,还威胁她的那些话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她回来路上想了很久,就算裴缨寿真是未来太子妃,她也得让苻琰清楚裴缨寿干的坏事,现在苻琰还对她有点疼爱,如果不抓紧,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哭的直抽气,半晌脸被苻琰从怀里挖出来,苻琰定定的凝视着她,指腹抹掉她眼角的泪水,再低头将她吻住。 崔姣一瞬哭不下去,怔怔的被他一点点由浅至深亲吻,快透不过气的时候才放开,她贴着他的胸口,听那颗心扑通扑通跳,她觉得是最好的时机,哑声问他。 “如果殿下不疼妾了,可不可以放妾离开,不要将妾送人。” 17 第十七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苻琰眉头一蹙,“你出去。” 崔姣顿觉失落,垂头丧气的走了。 苻琰沉入水中,闭着眼睛压抑下怒气,她只是害怕被裴缨寿欺负,所以才说这样的话,她的心里眼里只有他,如果太子妃能容她,她一定会乖巧的呆在他身边,他不遣散,她也不会走。 等他挑出一个贤良大度的太子妃,就给她一个名份,她是崔氏女,即便是远亲,也出身崔氏,况且她还寄养在崔氏长房名下,承徽或者良媛的位分都可以给她,只要有了身份,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呆在他的内帷了。 至于裴缨寿,他沉下脸色,沐浴过后自往大明宫的蓬莱殿去了。 -- 崔姣回了廊房便一直心下揣揣,看苻琰那意思,定是不想放她走了,她没有本事能一直让苻琰喜欢她,美丽的女郎何其多,苻琰身为太子,想要什么样的美人都会有人献给他,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情意,只不过让他暂时沉溺,时间长了,他就会腻。 崔姣想到裴缨寿的嚣张,不觉把自己抱住了,若真定下了她为太子妃,崔姣就得想办法赶紧跑了,现在崔氏来长安,她身上存了一些银钱,可以回清河寻阿兄,不必在这里苦等。 南星打了清水进屋,看她脸上泪痕斑驳,伺候她洗了脸,问道,“掌书为什么事情哭了?” 崔姣摇摇头,蓦地反问她,“姊姊,如果你在东宫过不下去了,又出不去会怎么办?” 南星把她头上的碎发抚平,说,“怎么会出不去,下仆再有几年就能出去了,况且宫里每月都有一天假,可以托人带信回家,如遇太子宽厚,还能准出宫探视。” 崔姣揪紧她的手说,“我是说,如果没办法出去呢?” 南星想了想,猜她问的是她自己身陷困境该怎么办,可她是掌书,又是苻琰的侍妾,不得苻琰允许,确实不能随意出入宫门,苻琰对她很好啊,她想吃的,苻琰会有赏赐,平日也不用做太累的活,只要陪着苻琰就好,怎么会过不下去呢。 这几个月下来,南星已真心实意觉得她是个好女郎,有什么话也不藏着掖着,担心道,“掌书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若掌书信得过下仆,下仆愿意为掌书效劳。” 崔姣抬手抹了下眼泪,轻轻道,“听说裴十四娘子是未来太子妃,我今天不小心得罪了她,等太子殿下娶了她,她一定不会让我好过的。” 崔姣的脾性是最软的,都能和女史们玩到一起去,从没见她主动和谁红过脸,那位裴十四娘子想来不好相处,说不准还是她为难的崔姣,崔姣现下这样怕,也是想清楚裴十四娘子做了太子妃后,她会多惨。 南星道,“下仆没见过那位娘子,但她如果这般小心眼,太子殿下必定不愿让她做太子妃。” 崔姣眨巴眼,“真的么?” 南星说,“太子妃是以后的皇后殿下,她如果没有一点气量,怎么能当皇后呢?您看皇后殿下多宽和,陛下的后宫那么多娘娘,也没见她置过气。” 崔姣与她交握着手,“姊姊是说,她一定做不了太子妃,对么?” 南星虽然心里不确信,但为了安慰她,还是点头道,“掌书别怕,有太子殿下在,她不会伤害您的。” 崔姣歪着脑袋问她,“假如太子殿下不管我了呢?” 南星一咬牙,“太子殿下如果不管您,还有下仆,下仆会想办法救您的!” 崔姣得了她这句话,勉强有些许心安,但在心里想,她一定要想办法,不叫裴缨寿做这太子妃,皇后送来的画卷那么多,不知道太子有没有翻看,太子喜欢听她说那些甜话,太子也喜欢温柔娇气的女郎,她只要在那副画里寻到一个类似的女郎,再寻机去探看女郎秉性,若女郎心地良善,她可以尽力为他们牵线,待到功成,与女郎坦诚自己想离开,一切都能水到渠成。 得先看看苻琰对裴缨寿的态度,他们是表兄妹,自然比一般人亲厚,苻琰若钟意,她就是白折腾。 南星看她情绪慢慢缓和了,便帮她褪掉衣裳,换了寝衣,让她睡下了。 -- 翌日天蒙蒙亮,崔姣就醒了,用过朝食,家令过来给她送佛舍利。 “太子殿下昨夜去蓬莱殿找裴十四娘子要回来的,崔掌书一定要好好保管,莫再丢了。” 崔姣赶忙接过,站起来小声道谢。 家令想叹气,太子的佛舍利给了崔姣,这事见过的都知道,本来也没什么,但不知怎得,这东西又落到裴缨寿手里,太子不在意也就罢了,偏偏太子自己去蓬莱殿要了。 显见在太子心里,裴缨寿还不如崔姣。 本来宫中就有传言,裴缨寿或要嫁入东宫,现在出这等事,家令担忧以后太子的内宫不宁。 这几个月下来,崔姣听话不闹事,家令也是看的见,不好说她,要怪也只能怪她太讨喜了。 家令本是要走,崔姣忙道,“天冷了,妾给太子殿下做了些衣物。” 她给木香使眼色,木香快步跑到篋笥边,在里面翻出了一件玄色金线云纹褠衣并一双乌皮履,要交给家令。 真是个知心的小娘子,来东宫半年不到,太子的用物都记挂着,谁会不喜欢她呢,可是再喜欢,也不能越过太子妃,人都有妒忌心,太子妃不恨太子,却可能恨她,她在东宫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家令在宫里见识过太多的勾心斗角,实在不忍心看到她往后下场凄惨。 “崔掌书自己送去吧,某还有别的杂务。” 家令说罢,便去了。 崔姣明显感觉到家令的态度有些许转变,她早有预料,这些东宫的宫官,纵使对她再客气,只要太子妃进了东宫,就都会向着太子妃,太子妃才是他们的主人。 崔姣握紧手里的佛舍利,苻琰能把它要回来,就说明他并不属意裴缨寿,她正好可以借着送衣裳的空,看看那些画卷。 -- 崇文殿。 崔姣把衣裳放进橱柜里,趁当下苻琰不在,开始翻看那上面的画卷,连看了七八副,才被她见到一个长相温柔雅静的贵女,是当朝秘书丞的嫡次女陆如意。 崔姣仔仔细细记住她的样貌,宫中宴会多,不愁见不着她。 她再把画册放回柜子上,悄悄退出殿。 这日临黄昏,玉竹急跑进廊房,对崔姣道,“掌书,您家里来人了,此刻候在玄德门前,您要不要去见见?” 崔姣顿时大喜,不会是她阿兄来找她了吧! 她急忙催玉竹带她去见人,两人刚出了宜秋宫门,崔姣想起来问她,“这事你禀报过荀家令吗?” 玉竹道,“太子殿下早前就吩咐过,您的事只有他管,荀家令不管您的,您见见自己家里人,也没规矩不让。” 崔姣唔了声,她阿兄都来了,太子能管她,之后也不担心她阿兄的科考,就是现在还没过九月,秋闱都没来,阿兄竟然来长安了,按理应该留在清河过了秋闱再来,不过能来就很高兴,大不了明年考也一样。 但她们出了玄德门,才发现来的不是崔仲邕,竟是崔明秀。 崔明秀看见了她,立刻笑脸相迎,“牙牙,原来你真的还活着,昨天马球赛上,我以为看错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 崔姣手揣进袖子里,端着女官的架子,说,“崔三娘子有何见教?” 崔明秀暗咬牙,没想到这小贱人没死,反倒成了东宫宫官。 崔明秀讪笑道,“爷娘知晓你还活着,都很高兴,那时听说你遇到水盗,阿娘哭了好几次,后悔送你来长安,不想你竟然因祸得福了。” 崔姣懒得与她拉家常,“三娘子没事就回去,禁宫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被太子殿下发现,连我也得挨罚。” 她欲回去,却被崔明秀一把抓住衣袖,“牙牙!爷娘有话带给你。” 崔姣一定,看过玉竹,玉竹自觉退远,崔姣再无好性,死瞪着崔明秀,“你们将我阿兄赶去了何处?” 她以前是极怯弱的小姑娘,面对崔明秀,说话都不敢大声,眼下竟能怒目而视。 崔明秀再想教训她,念及她女官的身份,也只能陪笑,“不是我们赶你阿兄走的,教他的先生说他盗抄族中他人的文章,被抓到了,然后遵照族规,才不许他再入族塾,他自己没脸才离开了。” 崔姣冷笑,“你崔三娘嘴里还有一句真话?分明是你们觊觎我阿兄祖传的《梦窥钟馗捉鬼》,捏造一个偷盗的罪名,将我阿兄逐出崔氏,你们敢做不敢认了么?” 她再不想与她多说什么,甩开她的手就要走。 崔明秀慌得拉住她,“牙牙,你和裴十四娘子说的话我全听见了,只要她做了太子妃,你就等着死吧!” 崔姣一脸吃惊,“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 崔明秀自以为拿捏住了她的把柄,笑道,“你现今孤身在东宫,处境艰难,为何要与我们怄气?只要你不计前嫌,爷娘说,还认你是崔家的女儿,你阿兄也会派人去找,你是崔氏七娘,有这层身份,就不用怕裴十四娘对你下狠手了,以后也能借这身份在太子殿下身边立足,等你剩下太子的长子,就是太子妃也不一定比得过你。” 崔姣半冷不热的问,“你们想要什么?” 崔明秀朝她走近,搀起她的手,面上有一抹羞红,“爷娘说,你一个人在东宫寂寞,不如我来陪你,我们姊妹互相扶持,以后何愁这前朝后宫不是我们崔氏的。” 18 第十八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崔姣跟她拉手都感到不适,抢回手继续揣袖里,她如今的身份是苻琰给的,也仅此而已,一旦苻琰娶了太子妃,一切情形都大不如前了。 崔姣心里清楚,与崔氏联手,她才能在东宫长久,可她忘不掉崔氏长房怎么苛待她们兄妹的,她被送来长安冥婚,差点死在半道,她阿兄现在流落在外渺无音讯,这些都拜她们所赐。 依她的脾性,崔氏与她有深仇大恨,她怎么也不能再与虎谋皮,但她需要有人替她找阿兄,她需要一块垫脚石,纵然不依靠苻琰,他们也能在长安站直身板。 报仇雪恨是长久之计,先利用一番再说。 “那就让我先看看你们的诚意。” 崔姣言尽于此,崔明秀精明歹毒,一定能听懂她的意思,她唤了声玉竹,快步回了东宫。 崔明秀忍着怒恨,但凡还在清河,她岂会容这个贱奴猖狂。 崔氏再不济也是大族,若不是大梁重科举轻门阀,他们崔氏也不会没落至今,送崔姣与礼部张侍郎的长子冥婚,就是想打通科举这条路,可是这贱奴半道不死,反倒攀上了太子。 他们举家来到长安,还没彻底安顿,就不知从何处传出他们苛待旁支,抢占旁支遗产,那些士族最重声誉,纷纷不愿和崔氏来往,以前在清河,崔明秀是高高在上的长房嫡女,人人都捧着她,到了长安,贵女们都不屑与她为伍。 崔明秀受尽冷待,再憎怨也想不出办法应对。 还好有崔姣在东宫,既然她还有用,便只能暂且按捺,她兄长崔仲邕名声尽毁,人也下落不明,不就是想要找到人,还他清白吗?这个容易。 崔明秀回想昨日太子马上风采,这等丰神俊秀的好郎君,谁不想嫁,她原当崔姣只是普通宫官,谁料竟是太子放在身边的侍妾,既然连名份都没有,可见也没多受宠,毕竟崔姣无家世背景,美貌如何能长久。 这东宫太子妃、将来的国母,只有她这样高贵的崔氏嫡女,才堪配位。 -- 崔姣的小名叫牙牙,下午就传到了苻琰耳中。 天气转凉后,白日短,夜晚来的早,崔姣进黾斋时外面天都黑透了。 书案旁摆着一个小小食床,上面备了一碟樱桃毕罗并其他几样菓子,苻琰坐在书案前看古籍,不像很忙的样子。 崔姣瞅了瞅樱桃毕罗,樱桃很贵的,她都没吃过,只在宴上看过几回,现在都过夏了,不是吃樱桃的季节,也只有苻琰能吃得起樱桃毕罗了。 崔姣挪到他的左手边,安安分分的跪坐在席面上,正寻思要不要研墨。 “你今日见了崔三娘?”苻琰淡声问了句。 崔姣点点头,“妾不知道是她,不然不会见她的。” “她为何找你?” “……她说怕妾在东宫寂寞,想来东宫陪妾。” 崔姣看了看他,把头低下,眼眶先红起来,“她偷听妾和裴十四娘子说话,威胁妾,如果妾不想办法让她进东宫,她就把妾曾是张大郎的妻子散布出去。” 苻琰抿起薄唇,随即朝她张手,“过来。” 崔姣不想过来。 苻琰拣了块樱桃毕罗,问她,“想不想吃?” 想吃。 但崔姣觉得他很无耻,把她当无知孩童哄呢,之前不是不喜欢被她抱么?现在又要抱她,被他抱了又不会少块肉。 崔姣慢吞吞爬过来。 苻琰的眸色在灯下异常幽暗,伸臂过她的腰,把她抱到腿上,捏住她的脸就亲。 崔姣滞了滞,僵硬的任他亲,莫名其妙的,就感觉身上酥麻发软,迷迷糊糊间趴倒在他怀里,被他亲的发晕,忘了还在装可怜,等他亲完了,她还发懵。 不过苻琰说到做到,樱桃毕罗给她了。 崔姣小小的吃着樱桃毕罗,被他抱着也不觉得难受了。 她的身体柔软馨香,苻琰犹如抱了一团随时会飘走的云,手臂情不自禁收紧,拢着那截细腰撒不开手。 崔姣吃掉毕罗,想从他怀里退出来,又被递了块。 崔姣扭一下腰肢,“妾快喘不过气了。” 苻琰坐直,手没松一点。 崔姣不高兴的嘀咕,“妾的腰要断了……” 他今晚没事可做的吗!老缠着她! 苻琰拧起眉,在她手里的毕罗被他抢了去,她人也被抱下腿,苻琰变回冷淡,理也不理她。 崔姣满腹牢骚,什么人吗?他要勒死她,还不许她抱怨吗? 她气闷的想出去,刚一抬头,忽瞥见东墙窗户微开,有人站在窗外,身形颀长秀气,崔姣认得是裴缨寿。 她一下又坐回去,往苻琰身边蹭,蹭到与他贴靠在一起,没觉他有恼火,正欲说些让外面误会的话,他骤然转过头,托住她的后颈,一口将那微张的檀口堵住,她只呜呜了两声,就被他扣倒在席上,凶狠的吻了个够。 裴缨寿听着屋里细细弱弱的娇气哭声,发出一声冷哼。 家令候在她身侧满头大汗,只得道,“……殿下公务繁忙,要不您明日再来吧。” 裴缨寿回身就走。 家令想送人,她又回头跟家令说,“我实在想不通,表哥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难道真是父子相传吗?” 她把皇帝都骂进来了。 家令肃声说,“十四娘子谨言。” 裴缨寿一甩袖,自己走了。 家令苦恼不堪,太子和崔姣都极注重言行,这床笫之欢不足为外人道也,偏偏今晚被她撞见了,恐又生事端。 房中苻琰放开了崔姣,薄唇微红,一本正经的看古籍,“下去。” 崔姣窝在席上恢复点力才软手软脚的坐起身,脸上潮红,眼眸濡湿,唇更是艳甚涂脂,她不敢再乱跟他多话,规规矩矩告退了。 等她人走后,苻琰才灌进一口凉茶,稍稍压下躁火,摇了摇书案上的铃铛。 家令佝偻着背进来。 苻琰问,“何人在外面?” 家令如实回他,“是十四娘子,现在已经回蓬莱殿了,大概明日还会过来的。” 苻琰垂眼微顿,挥手让他离开,继续翻那本古籍。 -- 入秋后,东宫园圃内的菊花日渐盛开,正是吃螃蟹的时候,御膳房送了不少活螃蟹来东宫,东宫宫官依着品阶各分得螃蟹。 崔姣早起时,玉竹和木香就提了螃蟹回来,悄悄告诉她说,“殿下最偏心掌书了,掌书分到得螃蟹比司闺上官还多,足足有八只,个个都特别大。” 崔姣摸一下唇,一夜睡起来还嘶嘶的疼,能分这么多螃蟹,都是她劳苦功高,哪有什么偏心,要是不把他服侍好,到手的樱桃毕罗也能收回去。 八只大螃蟹崔姣一个人也吃不完,她叫南星她们搬张大食床到廊下,再去摘一些菊花摆上,她没钱设菊花宴,这八只螃蟹她们一起吃,就图个穷开心。 崔姣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女史们,女史们自然也记着她的好,三人都出了点钱,凑一起跟厨下买了几盘小菜并一壶曲米春酒。 小宴也是像模像样。 热腾腾的大螃蟹各分了两只,四人吃着螃蟹,说着笑,在这一方小天地里甚是舒坦。 南星在崔姣的发鬓里簪了枝红菊,她喝了几杯酒,脸红扑扑的好看。 崔姣告诉她们,“这季节,我阿娘会做遍地锦装鳖来吃,听我阿娘说,这是贵人才能吃到的名菜,清河水产多,食材倒是便宜,我在长安好像还没吃到过呢。” 三人慌忙摆手,“您快别说这菜,小心惹祸上身。” 崔姣纳闷道,“这菜怎么了?”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晌还是木香藏不住话,神秘兮兮道,“不能吃鳖。” 崔姣惊奇的啊了声,询问缘由。 木香四下一扫,确定没什么人过来,才小声说,“犯了陛下的名讳。” 崔姣这才想到,当今圣上尊名叫苻容圭,这圭和龟同音,没想到避讳起来连鳖鱼也不能吃了。 崔姣悄悄道,“那是不是也不能说王八了?” 三人认真颔首。 木香说,“要敬称玄寿公。” 崔姣没绷住,噗的一声笑起来,三人急忙让她别笑了,她趴在食床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肩头颤颤,鬓边的红菊也将坠欲坠,又娇媚又招人怜爱,惹的三人跟着笑。 这边闹的欢,家令正领着裴缨寿下千步廊,听见小女郎们的娇笑声,放在平时也是极舒心悦耳的,可现下来了裴家这位祖宗,这不是往人刺头上撞吗? 果然裴缨寿上了廊檐,步伐迅速的朝她们走来。 崔姣一见到她,就止住了笑,携女史们一起站好给她行礼。 裴缨寿没先看她,先看的食床上堆着的螃蟹壳,问家令道,“四个小奴配吃这么多螃蟹?” 螃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皇帝赏给宫里的谁,谁才能吃。 女史们有些害怕的哆嗦着。 崔姣攥紧衣袖,听家令道,“太子殿下赏了这些螃蟹给崔掌书,崔掌书应该一人吃不完才分给她们。” 裴缨寿看了眼崔姣,她立在跟前,娇怯怯的白着脸,谁会想到她是个小妖精,裴缨寿与家令道,“你去叫表哥。” 家令欲叫小仆去跑一趟。 裴缨寿道,“你去。” 家令在心底有点同情崔姣了,他一走,崔姣就会被教训,可他不走,裴缨寿没准就要去跟皇后状告他违逆主命了。 家令只得去寻苻琰。 他走后,裴缨寿才轻蔑道,“小妇做派,着实叫人鄙薄。” 崔姣抠的指尖疼,愣是忍着不能骂回去,噙着笑说,“妾是小妇,十四娘子却是大家出身,若妾有十四娘子的家世能耐,一定不会浪费在小妇身上的。” 裴缨寿发出一声笑,“看不出你很伶牙俐齿。” 崔姣低下头,明白她听不进自己的话,只会一再羞辱她。 裴缨寿看着她这张粉面桃腮的脸便想到昨夜的情形,不禁气道,“你这小妇仗着几分颜色肆意卖弄,表哥向来沉稳,没想到也会被你迷惑。” 崔姣被她给气着了,忍不住还击,“可殿下就是喜爱妾的好颜色。” 裴缨寿道,“以色侍人能有几日好。” 崔姣轻轻眨眼,柔柔道,“妾才十六岁,比殿下小很多呢。” 裴缨寿面□□差。 崔姣道,“妾不仅有好颜色,妾的声音也很好听,妾的脾性也很好,妾还能为殿下解忧,殿下喜爱妾叫十四娘子这般难忍,十四娘子就把气撒到妾头上,可殿下还是喜爱妾,十四娘子再妒忌又有何用?” 这时苻琰刚上了屋廊,恰好把她炫耀的话全听进去了。 19 第十九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苻琰停在近园圃的位置,那边的小娘子依仗他的宠爱顶撞裴缨寿,阳光打在那粉白明媚的脸上,连颊侧细细绒毛都别样生动朝气。 崔姣一眼看到他,先还笑嘻嘻的转瞬一慌,显出局促不安来,他来的太快了,她说着说着就得意过了头,这不是什么好话,让他听见,不高兴了,当场都能发落她。 她神情转变,裴缨寿也觉察出来,一转头见苻琰站在不远处,原本被崔姣气的不吭声也笑起来,对苻琰道,“表哥,你看看这是什么人,这样的妇人岂能收在身边,还不速速遣走打发了。” 崔姣很憋屈的垂下了脑袋,她没有错,是裴缨寿先挑的头,可是裴缨寿有河东裴氏和皇后撑腰,身份显赫,她却位卑,裴缨寿可以肆意羞辱她,她却不能反唇相讥。 以前在崔氏,她也被崔明秀这般对待,那时她也不许回嘴,没有人会帮着她,只要她敢反抗,得来的就是更恶毒凶狠的对待。 苻琰慢慢踱近,眼眸只扫了崔姣一眼,话是冲裴缨寿说的,“妇人之言,何必在意。” 明显是有包庇之意,裴缨寿顿生怒火,正待发作。 苻琰手摆了摆,朝崇文殿走。 裴缨寿只得忍住,瞪崔姣道,“你也过来。” 崔姣不想跟过去,苻琰既没惩办她,她为什么还要凑去讨嫌。 裴缨寿见她不动,两条弯弯却月眉倒竖。 这在外面吵着实惹笑话,家令急忙周转,“太子殿下才从南衙回来,正是口干舌燥,他最喜崔掌书煮的茶,崔掌书就去吧,也让十四娘子尝尝你的手艺。” 崔姣再不忿,也只得乖乖跟着。 家令看他们三个人进殿了,呼出一口气,眼瞧那几个女史都在擦额头上的汗,催促道,“快搬茶床去。” 女史们忙的跑去搬茶床,乱糟糟的。 家令这长久的一口气终于唉了声出来,从崔姣进东宫,东宫才有了不少欢笑声,崔姣是个好女郎,有她伴在太子身侧,太子都比以往像个活人了,更别说她从不惹是生非。 家令心下同情崔姣,但也认为太子宠崔姣过头了,先前因为佛舍利,太子偏向崔姣,就已经让裴缨寿难堪,裴缨寿这么不喜欢崔姣,也有太子推波助澜的缘故,都说红颜祸水,太子何尝不是在冥冥中做了两个女郎的祸水呢。 家令光想想他们三个人在殿内暗流涌动、剑拔弩张的情形,就头疼,也不想去凑了,盯着女史们搬好食床,火速寻个事去做。 殿内。 三人坐在茶床前,崔姣默默煮茶,茶水沸腾后,崔姣先为苻琰斟了杯茶,才要给裴缨寿倒,裴缨寿道,“附庸风雅,忸怩过甚,这茶我不喝。” 不喝就不喝,反正裴缨寿这也不是好话,细究还暗讽了苻琰,崔姣就当是说苻琰了,她煮的茶还不想给裴缨寿喝呢。 青绿色釉瓷茶杯,小小的一只,苻琰呷掉茶水,崔姣再舀,如此喝了四五杯,尚算解渴,但要真被那些好风雅的文士儒生看见,真会说他牛饮,不过崔姣知道苻琰不是什么好茶艺的人,大梁人从上到下都爱喝茶,喝茶就如同喝水,他渴了,当然要喝到不渴了。 裴缨寿见苻琰喝起茶一直没停,本来不想喝,也疑惑那茶能有多好喝了,遂命令崔姣,“给我斟一杯来。” 煮开的茶只有汤华最有香韵,汤华是头沸的茶汤,汤华过后的茶便不好喝了。 崔姣略惊讶,河东裴氏这等勋贵,该是知道这些茶艺的,可明显裴缨寿不懂茶道。 苻琰都没吱声,她也不点破,舀了茶汤给裴缨寿。 裴缨寿品一口,寡淡无味,遂把茶杯一放,直接道,“表哥如今口味独特,这么难喝的茶也能喝的进去,这么个事事无用、没大没小的妇人也能娇纵。” 崔姣沉得住气,装乖。 苻琰把茶杯倒扣在茶床上,不接她的话,“找孤何事?” 裴缨寿气愤他这不疼不痒的态度,“表哥如今和陛下有何区别?” 苻琰手上扳指叩了叩。 裴缨寿还要说,“无尊卑贵贱之分,留着她,表哥莫非也想步陛下后尘?” 苻琰的手掌拍了一下茶床,脸阴沉的吓人,“表妹若不是有事来找孤,还是请回吧。” 裴缨寿丝毫不怕他,一倏然站起来,指着崔姣怒道,“难道真像她说的,表哥喜爱她那张脸,钟意她的好嗓音,便可为这副皮囊罔顾你我兄妹多年情意?表哥也想弄出个王贵妃不成!” 这可太抬举崔姣了,崔姣只是崔氏旁支,又不是正经崔氏嫡女,况且崔氏在朝无人,哪里比得了王贵妃是王氏贵女,王贵妃的兄长还是左仆射,这身份也只有皇后能压得住了。 崔姣这一小小蒲草可戴不起大帽子,得被压断了。 苻琰道,“几年不见,表妹依然如此暴躁不耐,她有错孤会教训,东宫的内务,不是表妹该管的地方。” 裴缨寿火大起来,“表哥现在说这话,当年表哥的傅姆犯上违逆,姑母若不管,表哥能活到今日?这妇人巧言令色,表哥看不出,我不管,难道要等姑母来管?” 崔姣后脊发凉,皇后不是善茬。 苻琰脸色森冷,倏然就从座上站起,要回寝殿内。 崔姣一下反应过来,裴缨寿方才犯了苻琰的忌讳,苻琰不喜旁人提到他的傅姆,大公主与她说过,她也从没在东宫的下人中听过关于他傅姆的传闻,可见这傅姆是扎在苻琰心里的一根刺。 裴缨寿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促道,“……牛公微在流放半道跑了。” 苻琰才折返回来坐下,唇抿成一条线等她说。 裴缨寿道,“他的旧部埋伏在巂州地界,牛公微一入巂州,就被他们救走了,牛公微还大放厥词。” 她说停了,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张小纸条递给苻琰,苻琰看了眼丢在桌上。 崔姣偷偷瞄一眼,纸条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写了句,“打江山的是老子,守江山的还是老子,老子呆在穷乡僻壤,吃个王八龟都不行!说老子造反!老子就反了!老子就要一口一个王八!” 崔姣差点给笑出来,强忍着绷住,也不敢再待了,很自觉自己退出殿,木香在园圃给花浇水,还不时探头探脑往殿门这边看,见她出来,赶紧放下水瓢,和她一起回廊房去了。 崔姣实在好奇,回廊房后问了牛公微造反的缘由,才得知,牛公微造反是因为他吃了玄寿公,牛公微是岭南水乡人,自幼常吃水产,玄寿公犹甚,皇帝没继位时倒不是错,可皇帝继位以后,这就不能吃了,明面上不能吃,关起门偷偷吃也不会被皇帝知晓,可偏偏就这么倒霉,牛公微麾下有个副将因为做错事被他罚了,那副将心怀怨恨,便偷偷递信来长安,状告了牛公微偷吃玄寿公。 皇帝勃然大怒,一口断定牛公微有谋反之心,朝中有大臣相劝的都被皇帝喝骂回去了,皇帝要下旨讨伐牛公微,可朝里的武将都不愿前往,最后皇帝下不了台,太子才主动请缨出征。 牛公微手下能兵强将众多,这仗打了一年,打的十分艰难,太子好不容易打胜了,把人擒回长安,皇帝又给放跑了。 崔姣这下全明白了,原来牛公微是被皇帝给逼反了,那定然怨恨,本来岭南那场仗就不该打,估计皇帝也有点后悔,苻琰把牛公微带回长安,他又不忍心杀了,这时候就该杀的,既然已经犯了错,就该及时止损,那牛公微受了这么多屈辱,皇帝放掉他,他也不会感恩,这真是放虎归山了。 遇到这样的君父,崔姣难免对苻琰同情一点点。 裴缨寿午间才走的。 她刚走,崔姣就被叫进崇文殿,苻琰在用午食,崔姣就立在他身边看着他吃,原本还想端茶倒水讨他高兴,但他不准她做任何事,就让她这么干站着,看他吃饭。 崔姣午食没用,本来不觉得饿,但看着他吃,肚子就饿了,而且满食床好菜,都是她吃不到的,香味扑鼻,又馋又不能吃。 苻琰慢条斯理的用完膳,小仆端水进来供他漱口,崔姣还是不能动,等他换了件褠衣出来,褠衣还是她做的。 苻琰挥手让小仆下去。 他坐到凳子上,说,“你可知错?” 崔姣颓丧道,“妾知道错了,妾以后都不会再乱说话的。” 苻琰看了她片刻,抬手摸她的脸。 崔姣顺从的贴着他的手心,任他抚摸,咬着嘴唇细细叫他,“……殿下。” 苻琰手指定在她的颈侧,她的脖颈很细,只要稍微用力,就可以折断。 苻琰面无表情道,“孤说过不要恃宠而骄,今日只是教训,如果以后也敢对太子妃如此不敬,依律仗杀。” 20 第二十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崔姣心底的那点同情瞬间荡然无存。 本来的事,她在苻琰眼中就是个小小姬妾,裴缨寿说的不错,苻琰掌握着她的生杀予夺,她的生死在苻琰的一念之间,苻琰一时的疼爱保不了她一生。 太子妃尚且没定下来,就有这等威慑力。 崔姣是怕的,无论她对不对,都不容她辩驳,她就是对裴缨寿不敬了,她无处叫冤。 崔姣露一点笑,怯声说,“妾铭记在心。” 她笑得干涩难看。 苻琰拿开在她脖子上的手,她要告退。 苻琰忽然揽她上腿,在她无促时亲她的脸。 崔姣僵滞住,直到他亲到唇瓣上,她才有所反应,软塌塌的靠到他肩上,然后在伸胳膊攀依。 好像她全心全意都记挂于他一人。 她很清楚,这是他最喜欢的姿态, 崔姣温顺极了,他的两条手臂紧紧搂着人,一直不放开。 崔姣没有乱动,直到他亲够了,放她下地。 崔姣腿有点发软,屈膝行退礼,恭恭敬敬的离开。 苻琰就看着她两腿打飘,她走后,这殿内的生气都似乎被带走了,有那么一刹那,他在想,刚刚是否吓过头了。 可是不吓吓她,她怎么会安分。 这东宫始终空荡,太子妃迟早会有,至少让她提前警醒,之后才不敢再与太子妃有冲撞。 她的主君只有他,不必侍奉太子妃,但该有的规矩必须遵循,不然传入宫中,徒生是非。 家令推门进殿,放轻步子近前,一脸犹豫不决。 苻琰道,“有话直说。” “……恕仆直言,前次皇后殿下说过,您的长子得是太子妃所生,崔掌书侍寝过后,是否该赐避子汤药?” 家令估量他的脸色,方才看崔姣出殿都有些颤颤巍巍,鬓发也有些散,被她的女史扶回廊房,他料定是侍寝了,他身为内坊家令,本来这事轮不到他管,可东宫没有太子妃,皇后又叮嘱过,要是崔姣怀孕了,就是麻烦事,自然要看紧了。 苻琰顿了须臾,沉脸道,“不必。” 家令着急,“殿下纵然对崔掌书疼爱,但这子嗣事大,不可儿戏。” 苻琰略不耐烦,“她何时侍寝过?” 家令乍舌,莫非太子还没体会这男女情爱的滋味?可黾斋那次连裴缨寿都听在耳朵里,这总不会是假的吧。 家令还欲劝。 苻琰淡淡的说,“等她受封了,再谈子嗣。” 他这意思还想给崔姣安一个名分,给名分不是大事,以前的皇子侍妾,若伺候好了,也会给名分。 家令厚着张老脸,“殿下识大体是大梁之福,不过侍寝也是崔掌书之职,殿下不必泅于旧礼,您身心愉悦,才是最重要的。” 都操心到这事上去了。 苻琰翘起唇角,“孤看你挺闲的,要孤指派你去掖庭?” 去掖庭的大都是受罚宫人,进去后得脱层皮。 家令一下住嘴。 苻琰从凳子上起来,绕进了内室,家令跟在他后面,目光落在那些未动的贵女画卷上,说,“重阳节快到了,陛下欲携百官上乐游原登高,届时必会设宴,皇后殿下喜欢热闹,邀了不少贵女作伴,殿下到时候可以看看人。” 苻琰心不在焉嗯了声,随后道,“典膳局剩的那些螃蟹都送去廊房吧,孤不吃。” 这就是没听进去啊,还惦记着崔姣呢。 这以后有了太子妃还这样,太子妃恐怕会不快,裴缨寿性格尚算直爽,最多大闹一场,换个心思阴沉的,崔姣必活不了。 家令重复一句,“皇后殿下特意交代的,殿下到时可一定要好好相看人。” 苻琰嫌啰嗦命他下去。 家令便只好出去,走一趟典膳局,四五箩筐的螃蟹养在水缸里,他知会了庖厨,每日做几只送去给崔姣,他走后,典膳局里的人就把这话传开了,有厨下那几个和南星相熟的庖人,廊房这里很快就得了消息。 女史们纷纷感慨崔姣很得宠。 但崔姣自回廊房后,总是心不在焉,螃蟹吃多了吃腻了,也就那样,她想的是她得从东宫出去,如果她阿兄一直找不到,她一直呆在这里,等到太子妃入东宫,她可能一辈子都难出去了。 依苻琰的话。 她就是死,也只能死在东宫。 她才不想死在东宫,大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过这种受人欺压的日子。 她甚至踌躇,不然还是离开东宫,到外面等她阿兄吧。 她给自己定了两个月期限,先等崔明秀还她阿兄清白,如果这两个月内有阿兄的消息,她就再等等,如果还没有消息,她就不等了。 -- 重阳的前一日,东宫内都在置办明日要去乐游原的物什,崔姣剪了十多个形状好看的金箔,自留了最喜欢的莲花金箔,让三个女史挑了几个,其余的各送宫官居处,无不称赞她手巧。 翌日早早起来,因是大节,格外打扮了一番,女史将新摘的茱萸佩戴在她的头发里,出廊房前,她留了一枝坠满红果的茱萸,拿去给苻琰戴。 苻琰早就收拾好了,穿的是平日上朝的朝服,头戴远游三梁冠,冠上两边组缨翠羽发带垂到他胸前,更显人俊美威仪。 崔姣小步到他身边,轻道,“殿下尚未佩戴茱萸,妾为殿下戴上吧。” 她将那满枝红果的茱萸别在冠上,红翠杂入金冠乌发中,他那一身孤冷又似添了风流,不管他生性如何,却是个好姿仪的郎君。 崔姣没有多看他,戴好了茱萸,就老实退到宫官的人堆里。 她穿的是寻常圆领女官服,脸上上妆了,整张脸艳若桃李,像三月盛开的桃花,她眉心的莲花金箔,更让她端生出清艳之态,少了私下里的媚意,外人看,她也只是个女官。 苻琰收回眼,出崇文殿上了轺车。 身在高位的女官有马车可以坐,如崔姣等低阶女官都随在车后 仪队浩浩荡荡出了宫门,沿着长街朝乐游原方向去,街边有千牛卫开道,最后再与皇帝的仪仗汇合。 崔姣行在队伍里,后方都是臣眷马车,她要走的很快才能跟上太子的马车,直走了快半个时辰,已累的发倦,前方皇帝的龙辇停下了,中官一层一层的报话,离乐游原还有一截路,皇帝突然兴起,要走过去,他要走路,底下人更得走,都得下马车。 苻琰从轺车下来,崔姣忙上前扶他,那两只白软的手也没什么力,苻琰还是伸手过去握住了她,她小心谨慎的把他扶下车,好半晌没见他松手,正欲问,他突的手松开,没事人般朝前走了。 崔姣也不知他怎么了,也不想管他怎么了,便和另一个女官跟上前。 皇帝出行,虽有金吾卫驻守,沿途也有人驻足,崔姣看见了崔大郎,才几个月没见,崔大郎又胖了一圈,看来在长安,他过的更舒坦了。 “崔掌书在看什么?”她身旁女官小声问她。 崔姣随意道,“只是奇怪,重阳节还有人娶亲。” 女官沿着她的目光去看人,只见一个胖胖的郎君身着大红袍,他后面停了车轿,应是迎亲的,女官笑道,“重阳节娶亲也是有的,图的是天长地久、白头到老的吉利。” 崔姣想到重阳节又是老人节,这说法也有几分道理,遂道,“选在这日成亲,也是有心了,这对夫妇一定很恩爱。” 崔姣嘴上如此说,心里却不这么想,崔大浪惯来没定性,眠花宿柳的常客,就是成了婚,也不可能收心,也不知道哪家倒霉的娘子嫁给他了。 女官还想说话,可见苻琰转过头看她们,立时噤声了。 崔姣头低的快埋衣服里,到他转回去,才和女官松了口气,两人吐吐舌头,再不敢吱声了。 至乐游原,皇帝本想左手牵着皇后,右手牵着王贵妃,可皇后一心在大公主身上,路坡陡,怕大公主摔着,一路搀着人盯紧脚下,哪还会注意他。 皇帝不觉有气,好在王贵妃适时的与他交握双手,他心里才好受一些,还是王贵妃好,近来还写了个《使君歌》的琵琶曲,那曲子真是动听美妙,字字句句都点在他心上,诚然五公主犯错了,但王贵妃没错,他冷落了一些日子后,就又召王贵妃伴驾了。 贵人们往山坡上走,个个累的气喘吁吁,苻琰倒是气定神闲,脚步稳建,他身旁还不时有人禀报朝政,大忙人到何处都忙。 好不容易上去了,皇帝诗兴大发,王贵妃献上菊花酒,和皇帝一人一句做了首伤春悲秋的诗,皇帝感触颇深,竟就拉着王贵妃在众臣前哭了,又得众臣一阵劝慰才罢。 看的崔姣无言以对,跑这么高就为哭,把他们都累的半死。 皇帝哭过那一阵后,命随行来的众臣都做首诗出来,大臣们纷纷显露才情,妙句频出,皇帝听高兴了,赏赐一番后,他也累了,于是众人又往坡下赶。 重阳宴设在南面的曲江畔芙蓉园。 这又得行很长一段路,至曲江,早有老臣经不住折腾犯了老病。 皇帝的风痹也犯了,没法开宴,只得推迟到后一日再宴请众臣,在此歇一日。 这日晚,崔姣被叫去伺候,给苻琰褪衣时,苻琰冷不丁问她,“看到他人成婚,你很羡慕?” 崔姣柔声说,“妾不羡慕,妾伴在殿下身边,只有旁人会羡慕妾。” 苻琰沉思片刻,让她出去,随即又唤家令进屋,家令看他神色凝重,本以为出什么大事,谁知他说,“待回东宫,依民间新婚礼仪,贺孤纳姬之喜。” 21 第二十一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这叫家令难做,纳姬妾哪有什么新婚礼仪,又不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若在东宫大张其事,不是让人以为,苻琰太把一个姬妾放心上,会遭耻笑的。 家令意欲劝一劝。 苻琰又说,“她的嫁妆你看着添置,从孤的私库里出。” 家令迟疑道,“这、这仆不知怎么添置啊,以前没有过……” 他顶着苻琰的目光说不下去后面的话,但他也没说错话,确实以前没听说过要给姬妾准备嫁妆的,苻琰又不是崔姣的父母叔伯,嫁妆都是娘家人贴的,是为了给出嫁的女郎体面,怕她在夫家受欺负,嫁妆也是底气。 可皇族与平民百姓家不同,天下都以皇室为尊,皇帝和太子娶妻纳妾都是皇家为重,毕竟君臣有别。 崔姣现是苻琰的侍妾,有没有嫁妆也没必要在意,苻琰要给她抬身份,之后有苻琰这个主君撑腰,在东宫也不可能会遭人欺辱,就是实在太宠了,会遭人恨啊。 家令想了想,说,“要不殿下裁定,若是合乎常情,皇后娘娘也不会不应允。” 苻琰皮笑肉不笑,“不过是图一热闹,这点小事你也要去跟母后说,孤是不是要换个家令了?” 家令一慌,直接跪了下来,苦着张脸,“殿下觉得是小事,可若被皇后殿下知晓,仆知而不报,翻将出来,仆这家令照样做不成,殿下何苦为难仆?” “你是说,孤的内帷得母后来管,孤想体味民间百姓的昏仪之乐,也得经过母后的允许?”苻琰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极慢。 自从有了崔姣在,苻琰虽不常笑,但也比从前温缓,放在一年前,他实是雷厉风行,仆下但有违命,必遭罚,现在还能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话,那都得感激崔姣,这些时日把他的心捂热了。 家令头大的很,终究是劝出来,“崔掌书承受不住您的喜爱啊……” 苻琰沉默了。 家令道,“殿下难道是忘了、忘了您的生母吗?” 苻琰眼神一戾,家令不敢继续说,良久听他道,“嫁妆按民间女子嫁夫的规制,不必报与母后,也不必说与外人,此事除了孤,只有你知道,你清楚泄露的后果。” 家令也没辙,好歹是知道不能广而告之,回东宫后悄悄拨出来给崔姣也行,至于民俗昏礼,也办的隐秘些,就不必担心会传扬出去了。 家令又顿一下,提醒道,“明日重阳宴,殿下从宴上下来后,记得去皇后殿下的别宫,皇后殿下将众贵女都约见在宫里,殿下可去看一眼,或有钟意的。” 长安的贵女全集在一起,总有合意的,这样苻琰在崔姣身上的心思也就淡了,回去没准就把昏仪给忘掉。 苻琰随意颔首,一翻身睡了。 家令悄悄退下。 -- 一晚上过去,皇帝的风痹又不疼了,第二日的重阳宴如期而至,宴设在芙蓉园内,入秋时节,满园盛开着木芙蓉与各色菊花,花香都在席间可闻,当中有歌舞,跳的是剑舞,配着王贵妃新铺的《使君歌》曲子。 皇帝听的如痴如醉,不一时酒喝多了,底下的舞也换成了胡旋舞,皇帝说,“这舞朕也会跳,这些年做了这大位,竟就像被束缚住了,想跳跳舞都不行了。” 王贵妃笑道,“陛下不是说今日不谈国事,君臣共乐吗?陛下索性放开了,想跳就跳吧。” 她望向皇后,“皇后殿下,妾身说的对吗?” 皇帝被她一番话说的舒坦极了,也想听听皇后也说两句,可皇后不接话,她给大公主剥栗子,剥了小半碗,命身边的中官送去给大公主,一派贤妻良母。 皇帝拉下脸,“皇后,贵妃在与你说话。” 皇后叫人斟了杯清茶送到皇帝的食案上,才不急不慢道,“陛下不是年少郎君,少年时跳舞唱乐是风流雅致,现在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又贪杯喝酒,您下去跳舞,有个闪失谁担当的起?” 这一两日下来,皇帝早已因皇后对他漠视而不满,现下又被她下了脸,酒劲一上来,着实气道,“你说的什么晦气话,皇后你是见不得朕好。” 眼看着要吵起来。 崔姣蹲在食案边为苻琰斟酒,听到皇帝这一声,酒壶停了停,看向苻琰,苻琰头都没抬,神态平静的吃着菜,显然是习以为常了。 崔姣想着,皇帝折腾惯了,苻琰早就习以为常,知道劝也没用。 果然王贵妃看似安抚,实则拱火道,“皇后殿下也是顾念陛下的身体,陛下要不就听皇后殿下的,这次就算了吧。” 皇帝气劲上来了,“朕要跳,谁再劝,当罚!” 王贵妃便止住了声,冲苻承泽递了眼色,苻承泽也起来,道,“父皇既想舞,儿陪父皇一起跳吧。” 皇帝就喜欢苻承泽这一点,他这儿子虽不及太子精明能干,但是能歌善舞好骑射,和他年轻的时候像。 皇帝连道几声好,由他身边的中官扶下场。 场中舞姬都退走,父子俩跳起了胡旋舞,苻承泽年轻,胡旋舞跳着倒还雅观,皇帝就全然是牛马作态了,直叫人不忍直视,座中的大臣们还得做出欣赏的目光。 真是难为人了。 等皇帝跳完了,座中左仆射王裕率先扬声称好赞扬,周围的朝臣们也只能跟着赞颂,那些与皇帝不相挂钩的溢美之词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甚是滑稽。 崔姣有点看明白了,皇帝只要与皇后一直不和,王贵妃就能一直盛宠不衰,王贵妃很清楚,所以才能借机让皇帝更偏爱苻承泽,更与皇后和太子疏远,情意可以越积越深,也可以越远越散,等到皇帝心中对皇后和太子只剩厌烦,王贵妃和苻承泽就可夺位了。 可皇后和太子真不知道吗?他们显然看透了这些把戏,之所以不在意,怕也是裴氏手中的兵权,太子本身才德兼备、朝堂大半偏向他。 王贵妃母子以为拉拢皇帝心就能赢得一切,这皇帝若能掌控大局,攥权捏势,确实有可能,但皇帝老了,日渐弱了,太子如日中天啊。 一场舞下来,皇帝得风痹又发作了,被抬回了别宫,这重阳宴也终于散了。 皇后带着大公主走的早,苻琰要留下来应付群臣,拖拖拉拉到下午才去皇后别宫。 崔姣提前就被告知了,这次出来,主要是苻琰选太子妃,她看过的陆如意一定也在其中。 她跟在苻琰身后到别宫,苻琰进去了,她要留在廊外,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皇后宫中贵女如云,近乎长安城里大半的贵女都来了,只有那位崔氏嫡女没叫来,也因着大公主与她说过崔氏的歹毒,东宫的太子妃断不可是这种人家的女儿,以后太子做了皇帝,皇后得宽厚仁爱,不然岂不叫后宫不宁。 苻琰顺着皇后的介绍,看着那一个个贵女,神思游离。 皇后看得出他心不在焉,但他已过及冠,定下太子妃宜早不宜迟,裴缨寿自小与他相识,又对他一片真心,她其实最适合太子妃,但也得看他愿不愿意,所以才把这长安的贵女都叫来,如果他都不喜欢。 岂容他再这般,那崔姣他都能亲近了,抵触女郎的毛病应也不是大问题,到时直接跟皇帝商议,定下裴缨寿。 皇后想了想崔姣的性子,苻琰喜欢的应该是软柔女郎,她召了陆如意近前,做了一番介绍,“这是陆令公家的六娘,你们小时候见过。” 陆如意屈膝行过礼,“臣女陆如意见过太子殿下。” 崔姣站在廊外听里面的说话声,贵女的嗓音也如她想象中好听,她觉得自己应该不用操心了,她要是苻琰,也会选陆如意。 宫内苻琰看着面前的女郎,鹅蛋脸,柳叶眉,眉目柔和温婉,崔姣在外装出来的气韵有几分像她,但那也是装出来的,他清楚崔姣是个活泼调皮的娇气女郎,也清楚崔姣私底下有多黏人,更清楚自己可以对崔姣爱怜,但对她生不出一点心动。 皇后明白了这个女郎也不是他中意的,陆六娘在长安的名声极好,如果没有裴缨寿,她也属意这个儿媳妇。 便对苻琰说,“三郎,你忙碌一日也累了,还知道来看我,快回去休息吧,我与她们说说话。” 苻琰便退出去,带着崔姣回自己住的别宫内院,崔姣亦瞧不出他心中所想,他在别宫还得处理公务,崔姣得空带着女史去曲江畔闲逛,行过花丛时,见地上落了一方帕子,随手捡起来,正奇怪是谁掉的,就见陆如意在不远处找来找去。 崔姣心里一动,忙带着女史上前,笑道,“陆娘子,你找的是这个吧。” 陆如意感激的接过帕子,虽与她不认识,但也道谢道,“多谢娘子送还,不知娘子怎么称呼?” 崔姣道,“我是东宫内坊宫官掌书。” 陆如意愣了愣,又添敬意说,“妾不知是阿监,恐失礼。” 真是个识礼得体的女郎,而且看着就很仁善,崔姣放了心。 崔姣摇摇头,主动拉着她的手道,“我与陆娘子一见如故,以后常来往才好。” 陆如意怔一下,欣然应下,两人又说一会话,女史玉竹出来寻她,才各自回了。 重阳宴后一日,皇帝携众人回去了。 这般过了两天,家令忽然叫人抬了三个箱子进廊房,交代说是太子给她的,女史们打开箱子,发觉箱子里都是金银绸布珠翠,全是值钱的东西。 苻琰常赏东西下来,崔姣都习惯了,也没问叫人收了。 至当天傍晚,忽来了两个老媪,言明是奉苻琰的命令给她打扮。 崔姣晕头晕脑的被打扮了一通,穿的大袖连裳,两博鬓缀饰着花钗和金银玉钗,手中也被塞了把精致的挡脸团扇。 崔姣被老媪扶进了崇文殿内,看见苻琰着一身喜服时,她已明白,苻琰要和她玩成婚的把戏,她扮演的是个新娘。 22 第二十二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新娘该做什么表情呢? 崔姣想到小时候见过邻里一位姊姊嫁去东都洛阳,临行前,和她的爷娘抱在一起痛哭,连上马车都在哭,后来她再也没见过那位姊姊回来。 阿娘说,女郎嫁人要慎重,如果嫁的离娘家太远,山水相隔,可能这辈子都无法与爷娘相见了,崔姣那时懵懂,天真的说以后不嫁人,要陪在爷娘身边,哄得她爷娘开怀,她爷娘心疼她,就算嫁人也只会让她嫁清河的郎君,怎会忍心让她跋山涉水嫁来长安。 如果爷娘没死,她不必遭受这些波折,与人虚与委蛇。 崔姣不觉悲从中来,低泣出来。 她哭的如此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苻琰死了,在给他哭丧。 苻琰见到她进来时,着一身新嫁娘服甚是漂亮动人,平素冷肃的面上都带了些许霁色,可她一哭,脸就黑了。 两个老媪都有眼色,忙劝崔姣,“大喜日子,娘子该笑笑,怎么哭了?” 崔姣哭的收不住,苻琰的脸越来越黑。 老媪怕被责罚,又小声劝着,“娘子别哭了,哭的脸上花了,多不好看。” 另一老媪也说,“娘子定是喜极而泣,太子殿下还要与您行礼,快快平复吧,莫叫殿下等。” 崔姣这才透过团扇瞄苻琰,他正黑着张脸瞪她,显是被她哭烦了,要是再哭下去,还不得被他训斥,遂收住眼泪,慢吞吞挪到苻琰身侧。 苻琰是太子,这昏仪和普通不同,拜高堂是不行的,省了这条,直接拜天地。 正是十五,月亮又圆又亮,两人跪在锦垫上叩首,朦胧月辉洒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柔。 旁观的家令看着他们不由感慨,太子是人中龙凤,姿仪俊美,崔姣也是美艳东家子,若不论家世地位,他们真是相配至极,可惜了。 拜完天地后,就是送入洞房,其余人都自觉退出了崇文殿。 崔姣举着扇子坐在八尺象牙床上,如坐针毡,扇子举得手酸了,都不敢放下,她也不知道这出把戏算不算完了,他要是真想洞房,她是跑不掉的,她早做好侍寝的准备,不怕。 内室只剩他们了,苻琰取掉她拿在手里的扇子,女郎羞涩的垂下了脸,颊边一抹红,看的苻琰心间浮动。 他走到桌边,到了两杯酒,一杯酒递给崔姣,崔姣知晓他还要喝交杯酒,仪式一个不落,有什么意思,又不是真和她成了婚,又不是真是交换庚帖、上告祖宗的夫妻。 崔姣还是接过了酒,顺从的与他交转过手,把那杯酒喝下去了。 他比寻常时候要亲善,拿走了她手里的空酒杯,低头亲她,亲的久了,就不自觉把人摁进怀抱里,她比任何时候都柔顺,眯着眼被他吻,眯着眼伏在他肩头,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很胆怯。 苻琰与她分开一点,认认真真观察着她的神态,抬指捏了捏她的脸,问,“开不开心?” 崔姣说开心,做娇羞状,脸朝他颈侧埋。 苻琰弯了弯唇角,把她放倒在床,她微微蜷缩,红着脸爬起来,“妾服侍殿下宽衣。” 这般的喜爱他,以至于渴盼着能与他做成这夫妻之事。 苻琰攥住那两只伸向自己的手,道,“孤虽和你行了昏仪,但你要记住,这东宫将来会有太子妃。” 崔姣软软道,“妾记得,妾一定会敬重太子妃娘娘,绝不会僭越。” 苻琰于是放手,任她为自己解衣。 崔姣为他解腰带的手指都在颤,苻琰发现了,心想,这小妇人爱他至此,激动到无法冷静下来,待会行房,一定多加疼爱,但是就像家令说的,再如何怜惜,她始终不能越过太子妃,该喝的避子汤要喝,该身为侍妾要做的事也要做。 崔姣努力让自己镇定,替他脱掉外衫,再脱自己身上的喜服,她穿的这件大袖连裳只是品阶较低的女郎出嫁时才穿的婚服,即使他们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她依然是侍妾,没有名分,生不生孩子她自己做不了主。 她脱去大袖连裳,再解桃色明衣,最后露出内穿的诃子裙,灯下雪肩削背一览无余,诃子裙掩不住那一身妩媚皮肉,她爬到床上,跽坐下来,低垂着凝白细颈等他临幸。 这等闲不可窥见的美色,就这么展露在苻琰眼前,苻琰喉结在动,弯下腰欲碰她。 门外想起急促的敲门声。 苻琰一时凛神,扬声问什么事。 门外家令道,“皇后殿下派了人来请殿下。” 苻琰猝然下了床,随即回头再看她,她还是乖巧柔媚,仿佛就算他走了,她也会一直等着他。 崔姣也跟着下地,找了寻常穿的常服为他更衣,他道,“你回廊房吧。” 崔姣应是。 苻琰见她低眉顺眼,手也不抖了,人也像失落,没侍寝成功就让她这么难受,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 苻琰收回眼,开门出去。 崔姣一下放松,拍拍心口直呼气,她赶紧穿上衣裳走了。 -- 苻琰到蓬莱殿时,皇后身边坐着裴缨寿,裴缨寿穿起了襦裙,有点女郎的温婉了。 皇后道,“三郎,这么晚叫你来,是想问问你,那日你看过那些贵女,可有钟意的?” 苻琰抿唇,道,“容儿再想两日。” 皇后一讪,这都有几日了,她特意留时间让他自己想,还没想明白,再想两日也不可能想明白,不如她做主算了。 皇后道,“三郎,你年纪不小了,不说我,你父皇也要抱孙子,我是为你着想,我看你没相中她们,这也是自然的,毕竟都不熟悉,不如给你挑个熟悉的太子妃好,你看阿缨怎么样,你们是小时的情谊,比其他人都强。” 苻琰朝裴缨寿看,她难得也腼腆起来,但嘴角止不住笑。 苻琰默了默,说,“儿再想想吧。” 皇后一沉眼,道,“那就再想两日,你要是想不到合适的太子妃,我就替你做主了。” 苻琰起身,拱了拱手离开。 裴缨寿咬咬牙,看他走了,想在皇后面前骂崔姣两句,但又不能,她要敢做,就别想嫁给他了。 “他能想出什么,一拖再拖而已。” 皇后笑一声,点了点她的额头,“我来做主,你表哥拖不了了。” 裴缨寿眉扬起,有她姑母这句话,东宫太子妃她当定了,崔姣再没大没小,以后她照管,小狐狸精不听话,就赶出去。 -- 崔姣隔日有半天的假,正好收到了陆六娘邀约游湖,崔姣便去与苻琰说了自己想出宫赴约。 苻琰凝思须臾,问她,“你和陆六娘关系很好?” 崔姣嗯道,“六娘子为人谦和有礼,妾身份卑微,她也愿与妾结交。” 苻琰听着她的话缄默片刻,准了她的请求,她匆匆打扮一新欢欢喜喜出宫去了。 芷阳湖上泛舟,分外舒意,陆如意与崔姣本还有几分生疏,两人闲谈一阵后,慢慢熟络,什么诗词歌赋、针线绣花都能说到一起去,真是相见恨晚。 崔姣不忘自己的目的,捻了愁眉,说,“我很羡慕六娘子,我在东宫无依无靠,总盼着尽早出来。” 陆如意道,“听说太子殿下驭下有方,但你们恐就受累了。” 崔姣笑起来,与她说些苻琰的好,“六娘子应是见过殿下,殿下可不像外面说的那般不好,其实殿下对下人很好,常赏赐东西,是我想走。” 陆如意问道,“太子殿下既然待下宽厚,你又在外无依靠,为什么还想着出去,呆在宫里至少有个安顿之处。” 崔姣低眸微笑不语。 陆如意勾起了好奇心,更是猜测,“……宫外有人让你留恋对吗?” 崔姣涩然道,“我是诚心与六娘子交好,还望六娘子不要往外透露。” 陆如意忙道不会。 两人便又转移到其他话上,这半日清闲时光就过去了。 -- 苻琰在傍晚时又进了蓬莱殿,皇后正在用膳,忙叫人迎进来,问他有没有用夕食,要添双箸。 苻琰入内坐定,开口就道,“母后,陆六娘可堪为妇。” 皇后愣住,坐在食案边的裴缨寿噌的起来,讥讽道,“什么陆六娘!你拿陆六娘当幌子,就是不想娶我!你为那个小妇做到这个地步,你连陛下都不如!” 她把箸往桌上一拍,饭也不吃了,转身就走。 皇后想拦也拦不住,就问苻琰,“她说的小妇可是崔姣?” “与她无关,陆六娘为人温善,儿觉得她很适合做太子妃,”苻琰慢慢道。 裴缨寿性格急躁,做太子妃是不合适,陆如意皇后也很喜欢,便说,“你能这样想,我就安心了。” 苻琰过片刻道,“崔氏心纯,可入承徽之位。” 皇后心有不喜,崔姣是乖巧懂事,但崔姣只是崔氏的旁支,承徽虽不及良娣良媛,可也是五品的妃位,崔姣根本没资格做在这位置上。 她观摩苻琰的意思,他势必要崔姣做这承徽,若是为个侍妾母子争吵闹心,传出去又惹笑话。 “都依你,不过也得等太子妃嫁入东宫后,到时候你宫中的良娣良媛等妃位都需进人,那时才好给崔姣名分。” 崔姣纵使美貌,等东宫进了那么多妇人,他哪有闲心再想个侍妾。 苻琰便告辞离开。 -- 陆如意当选太子妃的消息不日就悄悄传开,崔姣在一个苻琰出去巡查的日子,跟他告假,受约去陆府见陆如意。 这是她编的谎话,但苻琰准许她去。 她到陆府时,陆如意虽惊讶还是迎她到自己房里,命人摆了菓子和茶,崔姣道,“六娘子将来成为太子妃,真是东宫幸事。” 陆如意微有羞意,“不想我有如此福分。” 崔姣迟疑一瞬,突然握住她的手求道,“六娘子有福,待你成了太子妃,可否放我出宫?” 她蓦然流出眼泪,哭的极悲伤,陆如意捏着帕子为她拭泪,承诺道,“你放心,我与太子殿下大婚之日,就放你走。” 23 第二十三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23 第二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 第二十四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24 第二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5 第二十五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25 第二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6 第二十六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26 第二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 第二十七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27 第二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8 第二十八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28 第二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 第二十九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29 第二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 第三十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30 第三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 第三十一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31 第三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 第三十二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32 第三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 第三十三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33 第三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 第三十四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34 第三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 第三十五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35 第三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6 第三十六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36 第三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7 第三十七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37 第三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8 第三十八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38 第三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9 第三十九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39 第三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0 第四十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40 第四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1 第四十一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41 第四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2 第四十二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42 第四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3 第四十三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43 第四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4 第四十四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44 第四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5 第四十五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45 第四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6 第四十六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46 第四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7 第四十七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47 第四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8 第四十八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48 第四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9 第四十九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49 第四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0 第五十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50 第五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1 第五十一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51 第五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2 第五十二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52 第五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3 第五十三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53 第五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4 第五十四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54 第五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5 第五十五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55 第五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6 第五十六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56 第五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7 第五十七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57 第五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8 第五十八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58 第五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9 弟五十九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59 弟五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0 第六十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60 第六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1 第六十一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61 第六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2 第六十二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62 第六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3 第六十三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63 第六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4 第六十四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64 第六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5 第六十五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65 第六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6 第六十六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66 第六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7 第六十七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67 第六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8 第六十八给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68 第六十八给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9 第六十九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69 第六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0 第七十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70 第七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1 第七十一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71 第七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2 第七十二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72 第七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3 第七十三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73 第七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4 第七十四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74 第七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5 第七十五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75 第七十五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6 第七十六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76 第七十六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7 第七十七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77 第七十七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8 第七十八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78 第七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9 第七十九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79 第七十九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0 第八十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80 第八十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1 第八十一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81 第八十一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2 第八十二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82 第八十二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3 第八十三章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83 第八十三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4 正文完结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84 正文完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5 番外一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85 番外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6 番外二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86 番外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7 番外三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87 番外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8 番外完 - 娇妾薄情 - 火烧花果山 《娇妾薄情》88 番外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