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勾错 - 娇宠外室 - 鸾镜 天冷风清,月隐了大半。 林莺娘在翠嶂山石后等着,待那人甫一从游廊走下,她便婀娜着身子,顺势撞进他的怀里。 “谢郎~” 这一声轻嗔转了十八个弯,含着颤,透着怯,娇滴滴地几乎要落下水来,那柔若无骨的柔荑也不安分地抚上了他的胸膛。 “谢郎怎么这么久才来?叫我好等。” 冷月如钩,她一双含情目半颦半怨看过来,婉转娇柔,勾魂夺魄。 可惜夜色太黑,他驻足站在阴暗处,林莺娘瞧不清他的脸。 不过料想着,应当是同从前一般僵着身子,红着脸,半点不敢抬头看她。 林莺娘抿着唇偷笑。 这借住在林家的谢三公子哪哪都好,就是太不开窍了些。 她明里暗里勾搭了这么多次,荷包香络子也送了个齐全,回回他都是慌慌张张收下,而后磕绊着话,恭恭敬敬道谢,礼数周全得紧。 这样下去,要什么时候才勾搭得上手。 姨娘姜氏也催她,“哎呦,我的儿。你可得抓紧着些,这是多难得的好时机。谢家高门显贵,若是攀上了,那可就是麻雀飞上了枝头,变成凤凰了。往后在这府里,咱们娘俩还不是横着走。” 当然最最紧要的还不是这个。 林莺娘有个隐秘,不叫人知晓。 ——她原不是这林府里的正经姑娘。 姨娘姜氏当年怀的孩子早在路上便被林夫人用一碗红花汤给灌没了,后来姜氏被卖,辗转颠沛,几经转手后又不慎怀上了她。 这混沌世道,母女俩日子过得艰辛难挨。 可巧偶然一个机会,姜氏知晓了林家主母病逝,一咬牙一跺脚,便领着林莺娘上门来寻亲。 当年的事原就是个糊涂账,知晓内情的人也都叫林夫人打发了去。 林崇文不知原委,当真就这么稀里糊涂认了下来。 但这样的事遮掩不住。 后来林崇文知晓了内情,勃然大怒,将她们母女俩狠狠打了几十大板,扔出府去。 那时正是隆冬,深冬腊月的天,地上的积雪都有几尺余深。 她和姜氏皆熬不过,呜呼去了命。 这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重蹈覆辙,再任人宰割了。 她得为自己谋划。 林莺娘心里的算盘打得响,这眼下,谢家三郎不就是上天送到她面前来的好机会? 谢家高门贵户,勋爵人家。 若是她嫁过去,有着夫家庇护,纵是林家往后知晓了她的身世,也奈何不得她们母女如何。 这样的主意,便是不知晓前世命运的姜氏也是赞同的,只是她提醒林莺娘,“你勾搭便勾搭,可别勾搭错了人。” 时下江州起了旱灾,定远侯府谢家受皇命来江州赈灾,暂宿在远房亲戚林家。 与谢家三郎同行的,还有他的兄长谢昀。 “这谢昀可是个了不得的。” 姜氏道:“谢家老侯爷早逝,谢府一门显贵都叫这谢昀撑着,年纪轻轻便袭了定远侯的爵位。听说,还与平阳公主定了亲。” 那便是她们招惹不起的人物。 林莺娘记在心上,平日里那荷包香络子只往那谢三郎跟前送。 好在那谢三郎虽然有些木讷,不解风情,却禁不住她时常撩拨,终是动了春心。 昨日她亲眼见着他躲在四下无人处,将自己送他的荷包小心系在了腰间。 是以今日林莺娘才壮着胆子让丫鬟采雁约他出来。 此时此地此间夜,花前月下,树影朦胧,正是互诉衷肠的好时辰。 “我送你的荷包,你可喜不喜欢?” 她踮着脚,几乎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身上,声酥骨软,吐气如兰,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他。 谢昀不妨今日路过园子会叫人缠上。 他垂眸看她,惯来冷漠的眼掩在沉沉夜色里,不动声色。 林莺娘只以为他是害羞不敢动,实在气不过,翘着兰花指轻戳了他胸膛一下,也是娇嗔的语气,“不解风情,活脱脱个呆子。” 呆子归呆子。 人还得接着勾。 那不安分的手接着往下移,她触到他腰间那雕金坠玉的腰带,轻启着唇,慢慢游移。 “我从前有个乳名,叫杨柳儿。” 她嗓音婉转,如莺啭啼,“谢郎,这个名儿我只告诉你一个,你可不许告诉旁人。” 倏然,一只手按住她作乱的柔荑。 林莺娘不解抬眸看来,夜色朦胧,她看不见面前郎君的神情,只听得他倏地笑了笑,反问一声,“杨柳儿?” 他的嗓音沉邃清冽,如击玉石,却叫林莺娘一瞬间骇白了脸,如遭雷殛。 这不是谢三郎! 林莺娘立即自他怀里退出来,一捻细细的柳腰轻旋而过,堪堪擦过他的指。 却又因慌乱无措,脚下一崴,重新摔回郎君身上。 温香暖玉抱了个满怀。 那一抹盈盈的纤腰再次跌落进他怀里,擦过他的指。 柔若无骨,一晃即逝。 姑娘手忙脚乱地推开他。 她慌得眼睫乱颤,再不敢迟疑,提着裙,踉跄着身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丫鬟采雁还候在园子外头,遥遥见她家姑娘慌乱跑来,连忙迎上去,“姑娘怎么了?” 她以为自己姑娘受了委屈,当即怒冲冲道:“是不是那谢家三郎欺负你了?” 她还作势要去园子里找他算账,叫林莺娘一把拉住。 来不及解释,她扯着采雁逃回小绣阁,掩上门,才后怕地拍拍胸脯。 采雁好奇问,“姑娘,你见着鬼了?” 不提还好,一提林莺娘一肚子打不来的气,叉着腰,提着采雁耳朵问她,“我让你把信笺悄悄给谢三郎,你给谁了?” “奴婢是塞到谢三郎的窗子里了呀!”采雁疼得龇牙咧嘴,满腹委屈。 林莺娘再问,“那园子里来的是谁,你可瞧见了?” 采雁心虚的眼睛打转,低低嘟囔出声,“没……那园子里乌漆嘛黑的,哪瞧得清人呀……” 她同林莺娘一样,远远瞧见个人影,就误以为是谢三郎前来赴约。 两主仆算是糊涂到一块儿去了。 “完了完了……”林莺娘瘫坐在圆凳上,耷拉着脸,喃喃自语,“这不是谢三郎,那会是谁呢?” 她心慌意乱,绞着手里的帕子,“若是叫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采雁倒是难得心思玲珑一回,凑上前来安慰,“姑娘不必担心。那园子里那么黑,你没瞧见他生得什么模样,那他也定瞧不见你。” 说的正是呢! 林莺娘当即眼眸一亮,又听采雁问,“姑娘可没自个儿泄露了身份吧?” 林莺娘沉下心来,细想了想,“倒是没有,我只跟他说了,我叫杨柳儿。” 那是她曾经在青州的名,江州除了姨娘,无人知道。 这提着的一颗心,才算是晃晃悠悠落了地。 第2章 挑逗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翌日仍旧去谢三郎必经的湖边小径等着他。 亲手做的糕点果子,要送给他尝一尝。 “多……多谢林姑娘……” 年轻的小郎君恪守君子之礼,收下糕点,与她隔得山远水远,却是低头不敢看她,耳后悄然红成一片。 “三公子的脸怎得这么红,可是热的?” 林莺娘佯装惊讶,捻着帕子上前,要为他拭汗。 莲步轻移,翩跹的裙摆微荡,惊得谢三郎连连后退,慌忙否认,“没……没有……” 这避如蛇蝎的模样却是叫对面的姑娘伤了心。 她怔了怔,失落地收回了手,方还盈盈如水的眸也即刻敛了下去,“三公子是不是嫌弃莺娘……” 谢三郎立即抬起头来,“没有!” 林莺娘仍旧敛着眸,眉黛轻颦,眼圈微红,“莺娘知道,三公子与我有云泥之别,本就不该痴心妄想。只是莺娘实在心悦三公子,便是往后无缘,也想要待三公子好一点,好叫三公子心里记着莺娘……” 面前的姑娘轻轻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年轻的小郎君哪受得了这样的蛊惑,不由上前,“林姑娘……我……” 迟迟疑疑,不敢进。 林莺娘看在眼里,咬着唇,含着泪的眸缓缓抬起来,语调凄婉,“三公子不必为难,都是莺娘的错,是莺娘不知礼数,烦扰了三公子。往后再不会如此了,之前的事,还请三公子莫怪……” 这竟是要与他划清界限。 谢三郎终于是急了,上前一步,“林姑娘……” 他着急表明自己的心意,“子慎万万没有此想法,姑娘实在误会子慎了。我知姑娘待我的心意,子慎……” 磕磕绊绊,终是迟疑说了出来,“子慎待姑娘之心亦然。” “是吗?”姑娘低着声问,不敢信。 年轻的小郎君顿时急得面红耳赤,“子慎所言句句属实。” 他举手起誓,“天地为鉴,子慎若是欺瞒了姑娘,便叫子慎口舌生疮,堕阿鼻地狱……” 剩下的话叫林莺娘以帕掩在口中。 “三公子这是做甚么?”她眉眼嗔怪,而后又羞答答垂下眸去,“何必起誓,莺娘信三公子便是。” 这厢花间疏影横斜,郎情妾意,诉诉情浓。 那厢游廊檐下,一道身影负手驻足已久,悄然将两人看在眼里。 廊檐下日头生光,他的侧脸沉在斑驳光影里,半明半晦,疏淡不清。 府里人多嘴杂,姑娘不敢多待,唯恐叫人瞧见。既是知晓了郎君的心意,她也就此安了心。 依依不舍地同谢子慎道别,林莺娘领着采雁提裙上游廊。 眉眼里的欢喜掩饰不住,一转身,却撞见廊檐底下负手立着个身影。 “见过侯爷。” 林莺娘看清,匆匆敛下眸去行礼。 和方才逗弄谢三郎的言辞轻佻不同,她现下敛眉顺目,是万万再不敢造次。 不怪林莺娘这般畏惧。 姜姨娘私底下耳提面命了多少回,“那谢家侯爷可是个沾染不得的。他与平阳公主有婚约。那平阳公主是谁?金枝玉叶,龙血凤髓,天上王母一般的尊贵人物,她光是在那金陵城里咳嗽两声,都能叫底下的人身上扒下两层皮来。” “你若是动了她的人,叫她知晓了,咱们母女俩还不如同那地上的蝼蚁,活生生叫她碾死了去。” 说的正是呢! 林莺娘心里明镜儿似的,她虽有攀龙附凤,逆天改命的心,却也知晓自个儿的轻重。 是以在谢昀面前向来循规蹈矩得很,做足了闺中小姐的端庄模样。 那谢侯爷也自来是个清冷疏离的。 两人虽同在林府里,却是客气生疏的紧,从来未有半分牵扯。 只是林莺娘眼下却怵。 她已垂首行礼了许久,那谢昀却是半点唤她起身的意思也无。 这入秋的天,虽是算不得寒凉,但经这游廊里的穿堂风一吹,也叫她忍不住瑟瑟隐抖。 实在是受不住。 她壮着胆子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却正巧撞进谢昀看过来的眼。 浓如墨色,深幽晦暗,一眼望去,恍如深不见底的寒潭,莫测难参。 林莺娘叫那眼中的冰冷吓住,再不敢看,匆匆敛下眸去。 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如擂鼓一般。 她虽与谢昀接触不多,却也常常自丫鬟口中听说过他的品行。人人都道这谢小侯爷光风霁月,是谦谦如玉的端方君子,何尝见过他这等阴鸷骇人模样。 她当真是又惊又惧,细细想来,却也记不得哪有得罪之处。 谢昀垂眸看林莺娘。 姑娘垂首屈膝,黛眉玉肌,容姿娇柔,端的是明媚惹眼的好样貌。 因在闺中,那满头青丝并未挽起,如瀑流倾泻,虚虚垂在腰际。 那是一捻细细的柳腰。 水姿弱骨,婀娜婉转,不堪折。 他目光落在那上头,眸色渐深。 林莺娘虽是垂着首,却也能感受到谢昀幽邃的目光,沉沉倾轧过来,几乎要将她身上的骨头尽数碾碎。 她害怕极了,颤抖着声音,不安唤他,“侯……侯爷……” 风乍起,吹皱湖中一池春水。 同时响的,还有廊檐底下坠着的风铃。 林莺娘在这清脆嘈杂的声响中,听得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沉缓清冽的嗓音,“起来罢。” 谢昀离开了。 他从林莺娘身边走过,神色冷淡,面容温和,行动间萧然风流,仍旧是那个众人口中清矜疏朗的翩翩公子。 高不可攀。 林莺娘吓出满背的冷汗,腿软得也几乎要站不住,好在叫身后的采雁慌忙扶住。 采雁也是骇得不轻,低声问她,“姑娘,你什么时候得罪了谢侯爷?” 林莺娘后怕地拍拍胸脯,摇摇头。 她哪里敢得罪谢昀,这可是林府里供着的一尊大佛,她避之都唯恐不及。 满头雾水,不得解。 经这一遭,主仆俩也不敢再在外院晃悠,径直回小绣阁去。 谁知刚一进月洞门,便叫林云瑶带着丫鬟堵住跟前。 第3章 罚跪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云瑶见着林莺娘便满面怒火,气势汹汹质问她,“你是不是又去缠着谢三公子了?” 她是林家嫡出的小姐,自来便看不惯林莺娘平日里矫揉做作的模样。 如今见她与谢子慎来往亲密,越发怒不可遏,“你警告你,你不许缠着谢三公子,听见没有?” 林莺娘闻言轻嗤一声。 她正好叫谢昀方才骇出满肚子怨气来,无处发泄,倒叫这个林云瑶正撞到当头了。 “我就要缠着谢三公子。” 她慢悠悠抬手抚鬓,斜眼睇林云瑶一眼,“那谢三公子呀,他就乐意叫我缠着。有本事,你也缠着谢三公子去呀!莫不是,你眼巴巴去了,谢三公子不要你,你这才恼羞成怒来寻我的霉头?” 说到最后,还特意掩帕捂着唇,吃吃笑起来。 林云瑶哪受得起她这般挑拨,又叫她说中痛脚,当即反驳,“你——你胡说什么?!” “谁与你一般不知廉耻?” 她恼得直跺脚,气急败坏,“林莺娘,你要不要脸?” 林莺娘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你——你——” 可怜这深闺宅院里养出的娇小姐,哪里是林莺娘的对手,“你”了好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将自己给生生气哭了。 “我要去找爹爹!” 林云瑶红着眼,哭哭啼啼出声,“我要将你做的这些混账事告诉爹爹,让爹爹惩治你!” 林崇文就在前院园子里。 林云瑶吵吵嚷嚷扯着林莺娘过来,刚准备开口告状,就见林莺娘双膝一软,直挺挺跪去了地上。 再一抿唇,盈盈蓄着的泪就悄然落了下来。 “都是莺娘的不是,惹恼了云瑶妹妹。” 她赶在林云瑶之前开口,径直道:“此事原是我不对,我瞧着爹爹平日里极是看重谢家,就想着身为女儿的,也该为爹爹分忧,是以做了些糕点果子送给谢三公子,以示谢林两家亲近之意。女儿本只是一片好心,不想却叫云瑶妹妹误解了。” 她当真委屈极了,也可怜极了,抬眸看向林云瑶的眼里都带着怯意,“若我知道谢三公子是云瑶妹妹心中所属,那我是万万不敢如此的。还请云瑶妹妹看在往日姐妹情分上,原谅了我这一回罢。” 林云瑶看她演戏,惊得目瞪口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人能将睁眼胡说八道诠释得如此炉火纯青。 “你胡说!” 林云瑶回过神来,急得面红耳赤,向林崇文解释,“爹爹不是这样的!是她不知廉耻,缠着谢三公子——” “云瑶妹妹怎能如此冤枉我?” 林莺娘打断她的话,委屈得连连落泪,“我知云瑶妹妹一贯不喜我。平日里我受些委屈倒也罢了,可这事关女儿家清白名声,云瑶妹妹这是要将我往火坑里推呀!” 她仰起头,将目光转投向林崇文,“爹爹,女儿实在冤枉。” 捻着帕,抽抽噎噎,泣不成声,“早知有今日,爹爹便不该将女儿接到府里来,倒不如将我送回青州城,只是和姨娘过得清苦可怜些……” 这是林崇文心中不能提及的痛。 当初年少气盛,他收拢了屋子里的丫鬟,以致她怀了身孕。却叫自家夫人嫉恨上,趁着他远行出门,远远将她打发了。 许多年后,夫人病逝,那丫鬟才带着孩子找上门来。 这世道险恶,母女俩在外颠沛流离,不知受了多少苦。 他满心愧疚,将她们妥善安置进府里,百般补偿。如今自是也听不得莺娘说这样的话,极是心疼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这是说的什么话?”林崇文温声安慰她,“有爹爹在这里,你是爹爹的亲骨肉,哪有回青州去的道理?” 转头看向林云瑶,“还不快过来,和你姐姐道个歉?” “我给她道歉?” 林云瑶自来娇纵惯了,不能同意,又见林崇文偏袒林莺娘,更是委屈。 “爹爹不公平。明明是她的错,爹爹不惩治她反倒来怪我……” 她撇着嘴,眼也红了一圈,“府里的人说得对!她们母女就是两个祸害,把爹爹的心眼都给蒙蔽了。若是娘亲还在世,定不会这样对我……” 是不会。 从前林夫人说一不二。 府里哪有林崇文说话的份儿。 这便又是触了林崇文的逆鳞,他板着脸,厉声呵斥林云瑶,“住口!” 林云瑶被罚跪了祠堂。 深秋的夜里凉得紧,林莺娘来看她,还带来了果腹的糕点。 林云瑶不领情,恶狠狠瞪她,“你现下是不是很得意?我告诉你,你别嚣张。爹爹只是一时被你们蒙蔽了,这才叫你诓骗了去!” 林莺娘随她说。 她打开采雁手里的食盒,从里头取出刚做好的芙蓉糕。 糕点还是温热的,散着甜腻腻的香,勾人馋虫。 林莺娘拿起一块,自顾自放进口中,慢条斯理,细嚼慢咽,满屋子都是清甜的芙蓉香。 林云瑶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 林莺娘看在眼里,另取了块芙蓉糕凑到她面前,故意道:“这谢三公子呀,最爱吃我做的这芙蓉糕了,妹妹可要不要尝一尝?” 林云瑶怎么会尝,她恼恨着眼,一把推开林莺娘的手。 芙蓉糕顷刻落了地,沾了尘土,再吃不得。 “哎呀——” 林莺娘不甚在意,拍拍手上的糕点屑,语气惋惜,“刚做好的呢!真是可惜,妹妹吃不上了。” 林云瑶受不了她这猖狂模样,再怒瞪,“你休要得意!谢三公子也不过是被你诓骗了去!他若是知道你是这副模样,定不会喜欢你!” “说的是呢!”林莺娘顺着她的话,唇角微弯,“只是可惜,谢三公子见不到我这副模样,不能如妹妹的意了。” 这夜里,月黑风清,烛火摇晃,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却是将满腔野心明晃晃摊在面上,丝毫不加掩饰。 谢昀从林家祠堂过。 隔着一道纱窗,他将姑娘的话尽数听进耳里,微垂着眼,驻足不语,沉沉身影和清幽夜色融为一体。 第4章 扯谎 - 娇宠外室 - 鸾镜 身旁的侍从叫青山,听见了林莺娘的话,低声道:“没想到林二姑娘平日里看着柔弱好说话的模样,却是这般心机。” 他往常也见过几次林莺娘,姑娘生得明媚娇俏,瞧着性子也是极平易近人的,倒是丝毫没看出来,私底下原是这副模样。 “什么心机。” 向来沉默寡言的自家侯爷难得开了尊口。 青山讶异,看他眸光淡漠,冷冷道:“自作聪明罢了。” 宅院里的内斗谢昀看得分明,无非就是些你争我抢的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 此番来江州,林家两个姑娘对谢子慎的觊觎他亦是看在眼里。 只是…… 他总归没料到这林莺娘竟有这样大的胆子,敢私邀谢子慎夜里于园中幽会,直接坐实了这勾引之事。 胆大妄为至此。 谢昀想到此处,眸光渐深。 他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祠堂里,林莺娘还在说话。 她到底是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没多大恶意,好心提醒她,“我这个人呢,算不得什么好人,却是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妹妹往后还是消停些,也省了这跪祠堂的苦楚不是?” 言尽于此,她再不逗留,领着采雁从祠堂里出来。 绕过海棠门,提裙上游廊。 一抬眸,便见面前庭阶上立着个人影,萧萧清疏,端的是青山玉骨。 一日里遇见谢昀两次,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事。更何况自己刚从祠堂出来,做了坏事,难免心虚。 林莺娘心里“咯噔”一声,忙敛下眸去行礼,“见过侯爷。” 一贯的客气生疏,礼节有度,做足了闺中姑娘的矜持模样。 “起来罢。” 谢昀的声音极度清冷,拒人于千里。 “谢侯爷。”林莺娘起身。 接下来,便该是同从前一样,清冷疏离的世家公子,神色冷淡,不着痕迹地从她面前走过去,连视线也未曾停留半分。 哪知林莺娘垂目等了半晌,面前人却毫无动静。 时下无风,游廊里很静,阒然无声。 林莺娘心里却打鼓,她不敢径直离开,只得小心翼翼抬眸看,试探着问,“侯爷?” 眉眼倒是一如既往的云遮雾绕,看不出情绪,却是清朗出声问,“林二姑娘这是打哪儿来?”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 莫说林莺娘愣住了,就连青山也是诧然。 他家侯爷从来寡言少语,性子冷淡得很,何曾这般主动与人寒暄过。 倒是林莺娘首先回过神来,敛着眸,乖顺回谢昀的话,“回侯爷,莺娘方才自海棠园里赏花来。” 姑娘留了心眼。 去祠堂的事不能说,到底林云瑶是因自个儿罚跪的。若是细问起来,于自己也有碍。 好在祠堂旁一墙之隔便是海棠园。 已故的林夫人生平最爱海棠,为此种了满园的海棠树。便是这样秋风凋零的时节,海棠园里也有稀奇名贵的秋海棠可赏。 林莺娘自觉话里毫无纰漏。 只是可惜,她面前的谢昀方才就在祠堂外,已是将她这谎话尽数看透了。 他不动声色,淡淡开口,“林二姑娘好雅兴,这样冷的夜里还出来赏花。” 林莺娘垂着眼,寻话解释,“今夜虽冷,天月却明。这样好的月夜看海棠,倒也是别有一番雅致。” “是吗?” 谢昀嗓音冷淡,仍旧听不出情绪,只在离开时缓步行至林莺娘面前。 微沉的目光凉凉落下来。 林莺娘不敢直视,垂眸避开。到底是说了谎话心虚,眼睫轻颤,拿了帕子的手也不自觉拧着。 好在谢昀到底是没为难她。 只沉默了一阵,没再说话,径直离去。 林莺娘抚着胸口抬起眸来,一副尤惊魂未定的模样。 刚刚她说完那番话后,谢昀看了她许久。林莺娘垂着眸,虽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能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沉晦幽暗,带着审视,让人不寒而栗。 “吓死人了。” 林莺娘回想起来都觉得后脊瘆得慌,忍不住对采雁埋怨,“今儿是犯了什么邪?一日撞见他两回,还总是这么一副不声不响的样子,直要将我的心肝儿都吓出来。” “姑娘说的是呢!这谢侯爷可真是吓人。”采雁也是胆战心惊,害怕得紧。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捂着嘴“哎呀”一声。 林莺娘叫采雁吓了一跳,拍拍胸膛,恼着脸嗔她,“做甚么?一惊一乍的。” 采雁转而耷拉着脸来看她,“姑娘,完了……” “什么完了?”林莺娘忙问。 采雁哭丧着声音,对她道:“老爷前些日子找工匠把海棠园重翻了。姑娘,那园子里早没海棠了。” 这原是前几日的事。 林夫人爱花,林崇文却是爱竹。自林夫人离世后,他早存了心要将海棠园改成竹园。 正逢前些日子得闲,便请了工匠来府里重翻了海棠园。 此事并未瞒着府里众人。 只是彼时林莺娘满门心思都系在那谢家三郎身上了,又兼海棠园偏僻,平素也少人去,她倒是不曾留意过。 就连采雁,也是无意,偶然瞧见了角门处有工匠进出,随口问了一嘴,这才知晓。 “海棠园重翻了,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 林莺娘先是诧异,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提起心来。 她方才可是在谢昀面前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同他说自己是从海棠园里赏花来。 一转眼,这海棠园里却是一棵海棠都没有了。 这不是明晃晃打自己的嘴吗? 林莺娘抚着胸,不由有些后怕,“这可怎么办?我刚扯了谎,若是侯爷知道我骗了他,不会来寻我麻烦吧?” “不至于吧?” 采雁想了想,宽慰她,“那可是京里来的侯爷,怎么会为了这样的小事来开罪姑娘?” 说的正是呢! 林莺娘心里也是如此做想。 但到底是不安心。 接下来的两日,林莺娘提着心,小心注意客院那边的动静。 谢昀平日公务甚忙,早出晚归,倒是与从前无异。 只是这谢子慎,每每瞧见她,脸俱是羞得通红,比从前更甚。 好不容易这日避开了人,他壮着胆子来和她说话。 第5章 遇刺 - 娇宠外室 - 鸾镜 “听说西郊湖边秋日里的景色甚好,子慎来了江州这许久,还不曾有幸见过。明日林姑娘若是得闲,可愿陪子慎过去走走?” 羞赧的小郎君难得主动一回,又生怕唐突了她,“若是姑娘不愿就算了……” “莺娘愿意。” 面前的姑娘骤然打断他的话。 谢子慎抬眸看过去,她笑得眉眼弯弯,一双盈盈眸中如化春水。 不敢看。 慌张避开眼去,磕磕绊绊答,“好……那明日子慎等着姑娘……” 这夜里,年轻的小郎君梦里辗转反侧,都是她。翌日亦是一早便起了,眼巴巴去西郊湖边等着。 等约定的时辰到了,姑娘才姗姗来迟。 细雨霏霏,林莺娘独身一人,撑着油纸伞,天水碧的裙笼在江南朦胧的烟雨里,袅袅娉娉,恍若天上的仙子下了凡尘。 谢子慎呆呆地看着她。 直到林莺娘走到他面前,眉眼含羞似怯,娇嗔地看他一眼,捂着唇笑。 他才恍然回过神来,垂眸唤她,“林姑娘。” “三公子。” 姑娘羞答答,敛下眸去问,“莺娘是不是来迟了……” “没有!” 谢子慎立即打断她的话,忙解释,“是……是子慎来早了,不怪姑娘。”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头也垂了下去,不敢看她。 真是个极易害羞的小郎君。 林莺娘眉眼里偷笑,语气却幽怨委屈,“三公子怎么总是不看莺娘?是不是莺娘生的丑陋,不堪入眼?” “不……不是……” 谢子慎哪禁得起她这般逗,面上红了,耳后也羞得鲜红欲滴。 “不是什么?” 她悄然上前一步,天水碧的裙摆翩跹,层层叠叠,将落未落。 他躲不过,只能嗫嚅出声,“姑娘生得很美……子慎是不敢看……” 林莺娘抿着唇偷笑,这才饶过了他。 湖上有游船,供来往路过游客歇脚赏玩。只是时下落了雨,人影寥寥。 这倒是方便了才子佳人幽会。 谢子慎早已准备好了游船,他亲自来扶林莺娘,“姑娘小心。” 他温声叮嘱。 林莺娘颔首,她提着裙,小心翼翼轻扶着郎君递过来的手。 水波荡漾,游船微晃。 她眼波流转,脚下稍一扭,径直跌进了谢子慎怀里。 他手忙脚乱扶她,“姑娘没事吧?” 恪守君子之礼,不敢妄动,心却是乱得一塌糊涂。 林莺娘看在眼里,自知不能太过,这才依依不舍自他怀中起来。 抬眸怯怯看他,一双含情眼里盈盈脉脉,本已乱七八糟的心更是沦陷。 再进船舱,红炉煮茶,共赏秋雨。 姑娘却不看雨,只看他。 年轻的小郎君被她看得心猿意马,勾得魂不守舍,一晃神,茶水煮沸了也不知道。 等回过神来,又是手忙脚乱。 林莺娘抿着唇偷笑,谢子慎却是懊恼,慌忙收拾残局,“对不住,林姑娘。” 他语气落寞,神情也萧条。 动了心的小郎君在心上人面前总是自卑怯懦的,黯淡垂下眼去,“我……我是不是太笨了?” 他总是这样,好像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没有兄长聪慧睿智,也不及他半分气质风华,世人眼里只瞧得见谢昀,无人知他谢子慎。 到底是心有疑虑,谢子慎提着心,迟疑问面前的姑娘,“姑娘为何不是心悦我家兄长?” 分明他和兄长站在一处,永远是相形见绌的那一个。 林莺娘盈盈一笑,温言软语回答他,“侯爷虽好,却不是莺娘心之所愿。在莺娘眼里,三公子才是这世上最好的郎君。” 没有人抵抗得了心上人这样的甜言蜜语。 他目光怔怔看着她,喃喃出声,“莺娘……” 她亦眸含春水,盈盈唤他,“谢郎……” 外头骤然传来“哗啦”几声破水而出之声,一瞬间打破这暧昧旖旎。 ——有人陆续自水中窜出,强上了游船。 持桨的船夫仓惶冲进来,“公子,姑娘,有贼人——” 话未说完,就被追进来的蒙面人一刀结果了去,干脆利落,只“嗬嗬”了两声便倒去了地上。 “啊——” 养在深闺中的姑娘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惊呼出声。 事发突然,谢子慎护着林莺娘警惕往后躲。 都是徒然。 这游船四面皆水,他们无路可逃。 面前团团围着几个蒙面人,持刀渐渐逼近,谢子慎退无可退,愤然扬声,“你们是何人?可知我们乃是金陵定远侯府的家眷!” 他以为能搬出定远侯府的名号吓退这些匪徒。 却未料他们冷冷一笑,“抓的就是你们。” 蒙面人再度逼上前来。 谢子慎拉着林莺娘,慢慢后退,低着声问她,“林姑娘,你可会水?” “不……不会……” 林莺娘颤着声回他。 她自幼在青州长大,青州环山,远离江海,她如何会水。 谢子慎看出她的害怕,一咬牙,抓紧了她的手,“那姑娘一会儿要牢牢抓紧我。” “什么?” 还未待林莺娘反应过来,谢子慎已带着她跳进了湖中。 深秋水凉,冰冷刺骨的湖水顷刻间便翻天覆地涌上来,拉着林莺娘的身子往下坠。 她扑腾着手,死命挣扎。 身边的谢子慎早不知到何处去了。 那些蒙面人见他们落水,也要跳下去,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厮杀声。 正欲回头,迎面几箭破空袭来,正中了他们眉心。 蒙面人中箭身亡,纷纷跌落水中,翻腾的湖水瞬间泛起浓重的血腥。 林莺娘兀自在湖水中浮沉。 她拼命探出头来往船上望去,细雨如丝,隔着连绵的雨幕,她看清了船头所立之人的身影。 是谢昀。 谦谦如玉的公子,杀起人来也是干净利落,箭无虚发,毫不留情。 不消片刻,船上的蒙面人已尽数死了个干净。 青山上前,抹了最后一人的脖子,去谢昀面前低首复命,“按大人吩咐,只留了一个活口。” 船上的风很大,林莺娘看不清那人的眉眼,只能看见他的墨青色衣摆肆意翻飞在雨幕里。 谢昀似有所感,缓缓转过身来,抬眸看向林莺娘。 浩荡的湖面上,姑娘天水碧的裙分外惹眼。 她已精疲力尽,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呢喃出声,“救我……” 谢昀默默看着,脸上眉间是无动于衷的霜寒冷意。 “救我……” 林莺娘尤在挣扎呼救。 此时,他是九天之上睥睨众生的神祇,她不过他面前挣扎求生的卑微蝼蚁。 生死由他。 可他从始至终,冷漠着眉眼,分毫未动。 林莺娘终于明白——他不肯救她。 她在这样冷漠无情的目光里渐渐失了力气,冰冷的湖水漫过了她的头顶。 放弃挣扎。 天水碧的裙慢慢往湖底沉去。 第6章 暗室 - 娇宠外室 - 鸾镜 再醒来,却是在牢狱的暗室。 四周都是浓重的血腥气,令人忍不住作呕。 牢狱幽暗,昏聩无光。林莺娘恍恍惚惚睁开眼,耳边陡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哀嚎。 “啊——” 她叫这哀嚎骇得心下一惊,吓出满背的冷汗,定睛看过去。 暗室里,有人正在受刑。 刑架上缚着个人,双手被铁链悬着,身上斑驳着无数道鞭痕。他的左脚骨头已经断了,只靠着皮肉耷拉着。 许是疼得紧,他“嗬嗬”喘息着,整个人已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他对面圈椅里坐着一个人。 暗室里火光幽幽,他半张脸都隐在沉沉黑暗里,看不清神色,只能瞧见他搭在圈椅扶手上的手。 那是一只极清瘦冷白的手,骨节分明,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漫不经心。 衙役正在行刑。 一鞭子抽过去,那刑架的人闷哼了一声,却是再嚎不出来,只能断断续续出声,“你杀了我罢……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收了银子办事……” 尤在嘴硬。 “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 黑暗中,那人的声音无比淡漠。 他自圈椅中起身,慢条斯理走向一旁的刑桌。 上面摆满了各种刑具。 他目光从上面一一巡过,最后拿起了一把匕首。 那是一把极其尖锐锋利的匕首,剥皮抽骨,削铁如泥。 刑架上的人眼睁睁看他朝自己走过来,眼里满是惊恐。 他看见那把匕首划过他的面,掠过他的颈,最后抵着他胸。 心口三寸,那是致命的位置。 下一刻,那人毫不犹豫,匕首入肉,狠狠插了下去。 却不是心口,而是那刑架之人的手臂。插进去后匕首也没停,直直往右削去。 当真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刀。 一大块血肉翻飞了出来,鲜血淋漓,伴随着阵阵痛苦嘶吼声。 从始至终,那人眉眼平静,无波无澜。 直到刑架上的人再受不住,痛得昏厥过去,他才将匕首拔出,随手扔给一旁的衙役。 淡淡吩咐,“一会儿他醒了,接着上刑。手上的肉割没了,还有腿,我看他能嘴硬到几时。” 衙役垂首应下。 有人端来盛水的铜盆,那人挽着袖,神色平静的在盆中净手。 直到拿过帕子拭干手,才微微侧过身来,疏淡不明的眉眼沉在昏芒火光里。 “林二姑娘醒了?” 他声音也是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林莺娘看着谢昀。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尚没从刚才的酷刑折磨中回过神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瞧着分明是谦谦如玉的公子模样,动起手来却是丝毫不眨眼,又狠又毒辣。 她怕极了。 眉眼低敛下去,半点不敢抬。 便有这么一只手,方才漫不经心在圈椅扶手上敲,而后肆无忌惮地将匕首插进囚犯的手臂里,溅得满手血腥。 现下,却又悄然覆上姑娘的下颌,慢慢地,迫使她抬起头来。 林莺娘不敢反抗,眼睫止不住地轻颤,听他惯来冷漠的声音问。 “林二姑娘,这是怕了?” 林莺娘咬着唇,没说话。 谢昀看她因害怕而颤抖慌乱的睫,笑了笑,语调轻慢,似有深意,“我还以为,林二姑娘的胆子大得很呢。” 他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紧攥着裙摆的手上。 那因用力而泛着青白的指,也曾肆无忌惮,在他胸膛游走。最后毫无顾忌地勾在他腰带上。 当真胆大至极。 再躲不过,林莺娘只能颤着声,怯怯唤他,“侯……侯爷……” 她眼里满是惊恐不安。 林莺娘不知自己是何时惹恼了谢昀,但她记着他立在船头时看向自己冷漠无情的脸,也知晓他此时明晃晃地敲打。 她向来是最审时度势的性子。 眼见形势不对,立即软着声讨饶,“莺娘不知是何时惹得侯爷不悦,想来都是莺娘的不是。莺娘不过一闺阁女子,什么都不懂,若是无意冒犯了侯爷也是无心之失。还请侯爷大人有大量,不要与莺娘一般见识。” 她当真是怕了。 说着,盈在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颤颤巍巍落了下来。 自古以来,美人垂泪,向来都是引人怜惜的。 更何况,她也的确当得起美人二字。 盈盈秋水眸,娇弱可怜。再经这暗室里的幽幽火光一晃,动人心弦的美。 只可惜,她面前的是谢昀。 他看向她的眼里始终波澜无惊,只是捏在她下颌的指愈发用力。 “从前倒是没注意,林二姑娘这双眼生得当真是极美,就连落泪,都是这般楚楚可人。” 他俯下身,缓缓逼近,“想来若是挖出来,做成琉璃珠串定是也极好……” 此话一出,林莺娘背脊顿时僵住,脸色也霎时褪得惨白。 经过方才那么一遭,她毫不怀疑谢昀这话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是当真想如此做,也是当真会如此做。 “侯……侯爷说笑了。” 她的声音里隐隐带了颤抖,强装镇定,“侯爷是我林家的贵客,您若是想要琉璃珠串,我……我父亲必定竭尽全力为侯爷寻来……” 她害怕极了。 只能借着林崇文的名头来提醒他。 毕竟自己是林家名义上的二姑娘,谢林两家又有亲,若是她在谢昀手里出了什么事,料想他也逃脱不了干系。 未料谢昀听了这话却轻轻一笑。 “林二姑娘果然是个聪明人。” 寻常闺阁女子叫他这么连恐带吓的一番敲打,怕是命都得吓去半条。倒是难为她,还能强撑着同他在这里虚与委蛇的求生路。 “可是……” 他收了笑意,直直看进她难掩惊惧的眼里,慢条斯理地开口,“要知自作聪明太过,那便是愚不可及了。” 林莺娘在他手里被迫仰头看着他,朦胧的眼里还蕴含着泪,满是不解。 谢昀没解释,松开手转过身,淡声吩咐,“送林二姑娘回府。” 第7章 染病 - 娇宠外室 - 鸾镜 是青山亲自送的林莺娘。 下马车的时候,林莺娘的腿脚都软了,好在采雁及时过来搀扶住她。 “姑娘这是怎么了?” 采雁满头雾水不得解。 她记着自家姑娘分明是出门去与谢子慎幽会,如今何故却叫谢昀的人送了回来? 再进闺房,褪下遮掩的披风,露出里头湿漉漉的裙衫来。 采雁更是诧异,“怎么弄得这样一身,姑娘你不是和谢三公子一起游湖去了吗?” 林莺娘没说话,浑身止不住的直哆嗦。 是冻的。 这样深秋寒凉的时节落了水,又穿着湿透的裙衫耽搁这许久,人险些去了半条命。又添刚刚自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更是吓得形神俱灭,撑到现下已是极限。 甫一松懈下来,便重重倒了下去。 “姑娘——” 采雁惊呼出声。 林莺娘病了,病得突然。 府里请了大夫来瞧,只说这时节乍暖陡寒,姑娘体质孱弱,感染了风寒。 贴身伺候的采薇也说,自家姑娘前几日便觉得身子不爽利,未曾放在心上。不想这病来如山倒,今晨起来便病得起不来榻了。 倒是没人觉出不对。 林莺娘出去之事做得颇为隐蔽,公子佳人私会,带着丫鬟都是碍事的。 她偷偷出府,回来时又走的偏僻角门。 通身上下都叫披风遮掩着,面容也隐在兜帽下,看不分明。 只是知晓原委的谢子慎愧疚难当。 过了两日,他来看病中的姑娘。 隔着扇遮挡的屏风,屏风外是郎君心疼愧疚的话,“此事原是子慎牵连了姑娘。” 那日西郊湖里的贼人分明是冲着定远侯府来的。 若不是他起了心约林莺娘出行,她也遇不上这桩祸事。 “好在姑娘没出大事,不然子慎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他愧疚极了。 那日落水后,他便和林莺娘失散了。 说起来,他原也不会水。当时在心上人面前一腔孤勇往湖里跳,未料落水后便被翻涌的湖水冲散了。 当时那情形,他自身难保,没在水里扑腾两下就呛了满口水昏厥了去。 等醒来才知道自家兄长救了他。 也知晓林莺娘已被青山暗中送回了林府。 他小心翼翼着问,“当时没立即来瞧姑娘是担心旁人起疑,怕因此玷污了姑娘的声名,姑娘可怨怪子慎?” 他生怕心上人就此恼了他。 好在屏风后的姑娘仍旧是温言软语,“三公子这是说得什么话?此事乃是意外,要怪也只怪那伙贼人,胆大包天,青天白日便敢杀人掳掠。如何能怨怪到三公子头上?再说了,公子也是为莺娘着想。公子的心意,莺娘都明白的。” 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谢子慎高高提了许久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又听里头关切问,“三公子可没事吧?” 她还惦念着他的安危。 “没事没事。” 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郎君连连摆手,后来反应过来她瞧不见,又悻悻放下了手,黯淡着眼道:“听说姑娘回来便病了,想是当时跳进湖水里受了寒。姑娘如今可好些了?” 他并不知林莺娘后面暗室被吓之事,只当她是坠湖而染得风寒。 林莺娘也顺着他的话柔声道:“已好许多了,想来过两日便可大好了,三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说,却是忍不住掩帕接连咳了好几声。 隔着虚掩的屏风,都能瞧出那娇弱可怜来。 看这模样,哪儿是要大好了,分明是故意说这话来宽他的心。 谢子慎的一颗心啊,当真是叫她掰开了,揉碎了,搅得乱七八糟。 便是后头辞了林莺娘出来,人也恍惚如步在云端里,浑浑噩噩不知所以。 青山连着叫他两声才恍然应声,“什……什么?” 他回过神来,看清面前的人,立即端端正正作揖行礼,“兄长。” 他面前的人是谢昀。 谢子慎对自己这个嫡出的兄长向来恭敬,不敢造次。 母亲临行前更是有交代,“你此番出去是母亲好不容易求来的,想着让你多去外头长长世面。你记着上些心,这对你将来前程大有好处。若是叫我知道你在外头玩疯了,回来我定不饶你!” 殷殷叮嘱尤在耳边,谢子慎心里现下却是有些怵的。 他初始之时的确是尽心,就连安顿灾民都是亲力亲为,尽心竭力。 只是耐不住后头叫林莺娘勾去了心,这一来二去的,早将母亲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如今见了谢昀,自然也是心虚,垂眸不敢看。 好在谢昀并未难为他,微微颔首便算是应下,径直离开。 青山跟在身后,向谢昀禀报江州的灾情。 要说江州的旱灾原也算不得多严重,然此地多山少平原,地势陡峭。 时逢旱情,本就堪堪维持生计的收成受了严重影响,不少百姓食不果腹,没等到朝廷的救灾粮来便上山落草为了寇。 谢昀便是为着镇压此事而来。 相较于灾情,朝廷上位者往往更在意的是江山稳固,民心平定。 但落草为寇之人早就杀红了眼,行刺朝廷命官也并不稀奇。 只是不想这便叫有心人钻了空子,想借江州匪患的手将谢昀除之而后快。 说到此处,青山顿了顿,“侯爷,那人临死前也没能吐露出话来,只说是收了银子替人办事。” 他从怀里掏出个银锭子,呈给谢昀。 “这是那人身上搜出来的。底下,有金陵的戳印。” 大鄞对流通的金银管控甚严,各地商号都得打上当地的戳印。 这远在江州的刺客,身上缘何有着金陵的银子,实在不言而喻。 谢昀看着手里的铁证如山,眼眸平静,淡然无波。 青山心中亦是了然,不敢多言,又听自家主子问,“林莺娘那里,怎么说?” 他立即回话,“自那日回府后,林二姑娘便一直称病不出,只说自己是受了风寒,半点未提西郊一事。” “她倒是聪明。” 谢昀摩挲着手里的银锭子,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这闺中女子的声誉乃是顶顶要紧的大事,林莺娘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自己私会谢子慎一事抖搂出来叫人知晓。 “只是……” 青山犹豫着道:“方才三公子似是从后院来。” 谢子慎去后院能有什么事,自然是去看他那抱恙未出,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谢昀脸色未变,只眸光可见地微冷了下来,难以捉摸。 青山壮着胆子问,“侯爷,可要属下提醒三公子?” “不必。” 谢昀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不甚在意,“随他去。” 第8章 探望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子慎离开后,采雁进来伺候。 她撩起帘来,不高兴撅着嘴,“姑娘怎么还见谢三郎?” 她替自家姑娘抱不平。 那日的事林莺娘并没瞒着她。 她知道自家姑娘被谢子慎牵连落了湖,也知道暗室里谢昀对姑娘明晃晃地敲打,更知道自家姑娘惦记谢子慎本就是起了攀龙附凤的心。 可人的心向来就是偏的。 她心疼自家姑娘病了这些日子,将满肚子怨气撒在谢子慎身上。 “这谢三郎早干什么去了?姑娘对外病了这么些日子,如今他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反倒上门来了,这会子怎么又不怕牵连姑娘了?” 林莺娘听她愤愤,自顾自掀被下榻来,行动轻松自如,哪里还有方才病弱可怜的模样。 她的病早已好了。 不过落个水而已。 从前在青州比这再可怜的也有过,平日里吃不饱,穿不暖是常事。 冬日里给主家洗衣裳,手上长满了冻疮也咬牙往那冰冷刺骨的井水里泡,冻得浑身直打哆嗦。翌日烧得头昏脑涨照样起来干活。 她早已叫这可恶的世道磋磨了个遍。 什么体弱畏寒,什么久病未愈,不过是她诓骗府里众人的说辞。 当然,最最要紧的是要叫那谢子慎瞧见。 林莺娘坐去镜台前,花儿一样娇艳的脸,对镜莞尔一笑,“就是要他来呀!他不来,我不是白做的这场戏了么?” 一个男人对心上人的愧疚,是比那虚无缥缈的情意更能俘获人心的东西,也是她将来把控谢子慎的筹码。 只是采雁不解,“姑娘不是说那谢侯爷敲打过您,不让姑娘与那谢三郎亲近吗?姑娘怎么还招惹他?就不怕侯爷来寻您麻烦?” “自然是怕的。” 林莺娘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方还明媚的眉眼转瞬低落下来,“可是没办法呀!” 她叹口气,语气萧条得紧。 她实在是没法子了。 这眼瞅着往冬去了,上一世她和姨娘姜氏凄惨死于雪地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谢子慎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不能放,也没法放,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不回头。 “寻麻烦就寻麻烦吧。” 林莺娘心里打定了主意,看向镜里的自己。 贝齿咬唇,手里的绣帕紧紧绞着,杏眸里是明晃晃的孤注一掷,“他总不能当真杀了我吧?只要不叫我死了,旁地管他如何,我都是挣了一条命,算我赚了。” 林莺娘是打定主意不回头了,这养病的戏自然也要继续唱下去。 谢子慎寻着空儿便来看她。 按理说,这姑娘的闺房是进不得的。可是那林家老爷有交代,这谢林两家有亲,本就是一家人。按辈分论,这谢子慎算来也是林莺娘的表兄。 兄妹之间,有什么可避讳的。 兄长来看望自己在病中的妹妹,那就更是理所应当了。 府里的丫鬟小厮都叫林崇文封了口,哪个也不敢往外瞎传。 当然,这事林崇文心里有自己的打量。 这谢林两家虽是祖上有亲,可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若不是此番他豁下这张老脸,上赶着将裴昀兄弟俩请回府里做客。这再过几年,怕是两府里连彼此的人都识不得了。 世人攀高结贵,趋炎附势。林崇文自然也不例外,他哪里舍得下定远侯府这样的显贵高门。 正逢上次自家两个姑娘为着谢子慎争风吃醋的事闹到他面前。 他当时护着林莺娘是一则,其实心里也起了撮合他们的心。 这谢家的三郎谢子慎虽没谢昀有志气,却也是老侯爷继室所生的嫡子。纵是没能袭了定远侯的爵位,往后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林崇文心里对这桩亲事极是满意,自是乐见其成地推波助澜。 好在这林莺娘也是极争气的。 满府里谁不瞧得分明,这林家二姑娘病了一场,倒像是把这谢家三郎的魂儿给勾走了。 今儿送糖糕点心,明儿送玉石玩意儿,小绣阁的门槛都险些踏破了。 只这林云瑶恨得牙痒痒,手里的帕子都要绞破,“狐媚勾子!怎么上天不劈道雷下来,将她这虚伪做作的皮给扒了去!” 恨归恨,骂归骂。 转个头,她还得听着林崇文的嘱咐过来瞧林莺娘的病。 “你们到底是亲姊妹。” 林崇文在她面前做足了父亲的派头,神色肃然,“亲姊妹哪来的隔夜仇。何况她是你姐姐,她病了你看不看一眼,成何体统!” “谁跟她是亲姊妹!” 林云瑶咬着牙,怒气冲冲,哪里像来瞧病,倒像是来寻仇。 “爹爹让我来看你,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她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颐指气使地问。 林莺娘也不出来见客,病殃殃倚在榻上,掩着唇装模做样咳两声。 “没有呢!” 隔着窗子,她声音虚弱又无力,只说出来的话格外可恨,“云瑶妹妹都没死,我这个做姐姐的哪敢死在前面呀。” “你——” 可怜的姑娘,照旧是被气得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吵两句话,拌两句嘴,怒气冲冲地来,又怒气冲冲地走,倒把个自己气得够呛。 正逢姜氏也过来,眼见的林云瑶跺脚生气地甩脸子,连檐下那两盆荷瓣素心的秋兰都叫她薅秃了撒气。 瞧见了她,就更没好气。 “哼”一声,鼻头朝到天上去。 对于这个把林莺娘带来她身边的人,她自是更不待见。 也不见礼,也不唤人,提着裙,目不斜视从姜氏身边走过去,趾高气昂的模样。 姜氏连忙进屋去。 “哎呦我的儿,你好端端的又招惹她做甚么?” 她极是心疼那两盆叫林云瑶薅秃的秋兰,叫采雁拿了进来给她瞧,见上头光叶秃秃,咬牙骂,“这天杀的蠢才,好好的拿花撒什么气,这两小盆可得不少银子呢!” 她自贫苦穷巷里翻身,对银子是十二分怜惜。 也怪林莺娘,“你说你,好歹你是她姐姐,便让让她么,又不会缺条筋少块肉。” 屋子里没旁人,林莺娘也不必再装,起身坐过来,随意扯着秋兰仅剩的枝叶,“姨娘说错了,我可不是她姐姐。” 自然也不必让着她。 第9章 闺房,认错 - 娇宠外室 - 鸾镜 姜氏气得拍她的手,“还扯!再扯就真活不成了。” 她忙让采雁将秋兰拿下去,又绕过来坐去林莺娘身边,眉梢眼间都是止不住的喜意,“你猜昨儿你爹爹与我说什么了?” 还未等林莺娘问,她便低着声开口,“他说呀,眼见着两个姑娘都大了,这也该将婚姻大事提上了,府里却是缺个管事的女主人。” 姜氏是当真欢喜,乐呵得嘴角都合不拢了,“你说说,这府里除了我可还有旁人?” 自然是没旁人,林夫人管得严,林崇文身边就是连姬妾也无一个。 林夫人新丧,姜氏这孤儿寡母的便进了门。 “我瞧着,这是要将我扶正的意思呀!” 姜氏捂着帕子嗤嗤笑,未料自家闺女一盆凉水兜头直泼下来。 “姨娘高兴早了,我那便宜爹爹是外头有人了。” “胡说什么呢?”姜氏恼着嗔她一眼,“这好端端哪来的人……” 话虽如此说,姜氏的话明显虚了下来,提着心问林莺娘,“你说他不会真是外头有人,想要将她扶进来做正妻吧?” 林莺娘看着她,点点头。 这原是前世便发生过的事。 林崇文娶妻,娶的便是城南崔家的姑娘。那崔家姑娘并不是个善茬,她既要进林府,却又忌讳府里有个正得宠的妾室,欲除之而后快。 林莺娘的身世便是她费尽心机捅了出来。 林莺娘还记得,她们死的那一日是隆冬。 母女俩蜷缩在角落里,弃如敝履,无人问津。 林府却是张灯结彩的办喜事,敲锣打鼓地迎崔家姑娘过门,好不热闹。 林莺娘闭眼前,有人拿来草席收敛她们的尸首,恍惚听见那人叹一声,“可怜哝,林家娶妻,崔家嫁女,只这两个孤魂野鬼无处留。” 是可怜。 林莺娘重活一世,是再不想重蹈覆辙了。 可是眼下,距离隆冬也不过堪堪两月而已。 她与谢子慎的亲事必须得抓紧定下,不容有失。 林莺娘的满腹心事叫姜氏看在眼里。 她对林莺娘说的话向来深信不疑,如今又见她点头,当即气得跳脚,咬碎了牙骂,“好他个林崇文,当年只顾花言巧语哄骗了我,害得我们母女在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如今嘴上说着亏欠,要补偿我们娘俩,转头就要娶旁的女人进府来。” 她后悔不迭,“我当初当真是瞎了眼了,怎么就听信了他的鬼话!” 再顾不得,提裙起身,这便要去寻林崇文问个清楚明白。 林莺娘也没拦着她。 这事摊开了正好,明面上的算计易躲,怕只怕暗地里的阴招。 姜氏来去匆匆,采雁安置好秋兰回来正逢姜氏出门,瞧见她满面怒意,和方才林云瑶的脸如出一辙。 “姨娘怎么就走了?”采雁打帘进来。 她端着药,一时散得满屋子苦涩药味,林莺娘闻着直皱眉。 这是大夫开的调养身体的方子。 做戏自然得做全套。 她久病不出,多少双眼瞧着,她不能出了茬子叫人看出不对来。 每日的药都照常送进来,搁在屋子里熏上半晌,熏得满屋子药味经久不散,再沿着窗,顺着墙角倒下去。 神不知鬼不觉。 只那时常过来探病的谢子慎心疼坏了,满江州的给她寻解苦的蜜饯果子,好不上心。 “真是难闻,等这事过了得将屋子好好熏上一熏。” 林莺娘不爱闻这中药味。 她蹙着眉,吩咐采雁,“你去将昨儿三公子送来的樱桃脯拿给我。我含在嘴里,去去这鼻间的苦味。” 采雁应下,照例将药搁在桌上,去取了樱桃脯来。 林莺娘拣了两三块含在嘴里,阖眸去榻上歪着。 她有些乏了,方才和林云瑶斗了一番嘴,又和姜氏说了会子话,如今满脑子的官司,头昏昏沉沉地紧。 也需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好避了上一世的灾祸。 她吩咐采雁,“你下去吧,我闭眼歇会儿,不用伺候了。” 采雁“嗳”一声,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门缓缓阖上,天光退去,屋子里渐次暗了下来,满室寂静。 没过多久,门又叫人推开。 天光倾泻而入,合目而歇的姑娘并不安稳,叫这光亮晃了眼,闷着声嘟囔,“采雁,我不是说了别来吵我……” 她以为进来的是采雁。 那人几不可闻轻笑了一声。 很轻。 但林莺娘还是听到了,是个男子的声音。 她立即惊醒。 隔着朦胧的屏风,她看见一个身影朝她缓缓走了过来。 “是三公子吗?” 林莺娘警惕着拢被坐起。 能毫无顾忌地进出她闺房的男子,除了谢子慎,她不做他想。 那人没接话,孤松孑立的身影止步在屏风后。 林莺娘只当他是默认。 “三公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屏风后的姑娘语调显然可见地柔软下来,只可惜瞧不见神情,想来也是秋水凝波,眉眼含嗔。 “公子怎么不说话呀!” 姑娘久等不到他的回应,有些着急。 她自榻上起身,朝他走来。 锦屏春过,香雪暖凝,山水作掩的屏风也遮不住她袅袅的身姿,朦朦胧胧,如隔云端,堪堪停在了屏风处。 她不出去,他也不进。 两人隔着屏风相望。 是姑娘缠绵又羞怯的声,“公子再这样不说话,莺娘可就恼了。” 屏风后的人仍沉默不语。 林莺娘是当真有些恼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没经丫鬟通传便擅闯了姑娘闺房,如今进来了又不声不响地叫人猜他的心思。 但她却不能当真恼。 眼下自己的身家性命可都系在谢子慎身上了,他是她的救世菩萨,得好好哄着。 “三公子不说话,可是恼莺娘前些时日不肯与公子相见?” 姑娘轻声细语,婉转又多情,“那是因为莺娘在病中呀!生病之人面容憔悴,莺娘怕三公子嫌弃……” 她不能日日同谢子慎相见。 看得到又摸不着,这才能叫人心生惦念,辗转反侧。 只是此时林莺娘想了想,这欲擒故纵的把戏也不能一直使,要知矜持迂回太过也是大忌。 算算日子,姑娘这一场风寒也该好了。 林莺娘有了主意,她悄悄提起裙,往屏风旁去,准备给生恼的郎君一个惊喜。 “三公子!” 姑娘自屏风后出来,巧笑嫣然,秋波流转,正是桃花娇娆好颜色,却在看清面前郎君的那一瞬怔然呆住。 “侯……侯爷……” 第10章 疑心 - 娇宠外室 - 鸾镜 面前的可不就是谢昀。 年轻的郎君生得极好,眉眼如墨,清矜疏朗,只是看过来的眸光清冷得近乎凉薄。 林莺娘心尖儿一颤。 完了…… 谢昀暗室里的那顿敲打她还记着呢,她眼巴巴躲了这么些时日,未料如今正撞到他跟前了。 姑娘下意识想往屏风后躲。 她当真是怕极了他。 然而慌则生乱,繁复的裙绊住了她的足,她又想扶着屏风借力,可单薄的屏风只作装饰,如何承担得住这样大的力。 “啊——” 伴随着惊叫声,屏风轰然倒下。 守在外头的采雁听见声响巨大,急忙跑进来,“姑娘怎么了?” 她惊讶的话止在口中。 她看见屋里倒塌的屏风,也看见自家惊魂未定的姑娘倒在了谢昀怀中。 他的手,还停在姑娘纤若无骨的腰肢上。 方才屏风倒下,是谢昀出手将她捞过来搂在怀里,这才免于她被屏风砸倒。 “姑娘——” 采雁的一声唤叫回了林莺娘的神智,她立即自谢昀怀中退出来。 仍旧是那一捻细细的柳腰,堪堪擦过他的指,柔弱无骨,一晃即逝。 姑娘微微退开一步,敛眸欠身,“多谢侯爷。” 对于谢昀,她向来避之而不及。 采雁适时上去扶她,“姑娘可没事吧?” 林莺娘摇了摇头。 她心里惴惴不安,面上只得强装镇定看向谢昀,“不知侯爷过来,有失远迎,还望侯爷恕罪。” 又试探问他,“不知侯爷来寻莺娘是有何事?” “早便听闻林二姑娘身体抱恙,今日得空,特来瞧瞧姑娘。” 谢昀撩袍,自顾自在客桌旁坐下,抬眸看她,“林二姑娘可好些了?” 林莺娘在他看透的眼里无所遁形。 可她仍旧得装,知书达理,温顺敛眸,“好多了,多谢侯爷挂念。” 迟迟疑疑,又道:“方才是莺娘唐突,误将侯爷认错。冒犯了侯爷,还请侯爷莫怪。” 林莺娘掩帕虚虚咳了两声,怯怯抬眸看他,装得可怜又无辜,真真好一个病西施,只求他能看在她这样怯弱的份上忘了先前的事。 她期盼的眼委实太过。 谢昀笑了笑,却是堂而皇之戳穿了她,“林二姑娘不必如此。” “什么?”姑娘没听明白。 他索性挑明,“我并非谢子慎。” 言外之意,她对谢子慎使的那些勾人的伎俩对他无用。 到底是个姑娘,满腹心思叫人拆穿,林莺娘羞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她咬着唇,垂下眸去,半晌没有接话。 好在谢昀没再难为她,这便要离开。 起身时瞥见桌上一白瓷碗里盛着黑漆漆的汤药,是方才采雁顺手搁下的,随口问,“林二姑娘久病未愈,这药怎的搁在这里却是未动?” 采雁着急答话,“姑娘方才觉着烫,说是晾一会儿再喝。” 这是主仆俩惯常遮掩的说辞。 旁人听了大多听信,不再理会。 谢昀却是没动,冰凉凉的眸子再度看了过来。 “是吗?”他声音也是淡淡的,却是暗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凉药伤身,林二姑娘还是尽快服用的好。” 便是采雁这般马虎也能瞧出两人间的暗流涌动来。 她心惊胆战,看看谢昀,再转头看看自家姑娘,见她眉眼低敛下来,才默默过去将药端了过来。 “姑娘,喝药。” 她将药递给林莺娘。 汤药已经凉了,没先前气味冲鼻,但依旧难掩那苦涩。光是这般闻着都隐隐作呕,更遑论喝下。 林莺娘平素最是怕苦。 但现下也只是咬牙将药端了过来,当着谢昀的面,捧着药碗,仰头喝下。 汤药入口,痛苦难言。 林莺娘不敢停。 她能察觉到谢昀的视线一直盯着她,矜慢闲逸的眼疏淡不明,叫她如芒在背。 一碗汤药喝尽。 林莺娘蹙眉放下碗,这才发现面前的谢昀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采雁拿来蜜饯为她解苦,“姑娘,吃个蜜饯压一压吧。” 甜腻腻的蜜饯进了口,林莺娘才算是从满嘴苦涩中缓过来。 “快!” 她满眼焦急,慌忙吩咐采雁,“你帮我去查,上月十五谢昀可曾去过园子里。” 上月十五,正是林莺娘初次私会谢子慎的日子。 只是那日谢子慎没来,她稀里糊涂勾错了人。 方才屏风倾倒时,她叫谢昀救下,慌乱中倒进了他的怀里。 迷迷糊糊间,她似是闻到了一股清冷的沉水香。 这香气,她曾闻过的。 ——那日她倚在那人胸膛里,鼻尖闻见的,也是这股子沉水香。 林莺娘疑心那日园子里的人正是谢昀,她有心查个明白,奈何自己称病不能出,只得好生吩咐采雁,“你务必给我查清了,千万不能有失,听到没有?” 她难得正了神色。 采雁不敢耽搁,忙点头应下。 只是出门来,却是苦恼。她不过一个小丫鬟,要去哪里查。 思来想去不得解,一抬眼,人却已到了客院。 这是林府客人留宿之所,眼下谢昀和谢子慎便借宿在此。 长八方门外,逶迤的游廊里不时有小厮丫鬟进出。 采雁偷摸上前,拦下其中一个小厮。 “采雁姐姐。” 府里的小厮都识得她是林莺娘的贴身丫鬟,颇为恭敬。 采雁招他去偏僻无人处说话。 “我问你,上月十五亥时左右,侯爷可在府中?” 小厮想了想,点点头。 “在的。”他道:“那日正是我当值,侯爷酉时便回了府,此后一直在书房,看公文看到亥时一刻呢!我还进去给侯爷送过茶点。” 太过顺利,采雁反而生了疑,问他,“你怎么记得如此详尽?” 现在距上月十五,已是过了大半月了。 小厮挠挠头,憨笑,“不瞒采雁姐姐,那日我手气不错,赢了三百吊钱呢!这样的好事一年也遇不上几回,可不得记得清清楚楚嘛!” 府里丫鬟小厮们赌博是常事,只是得瞒着主子们,不敢声张。 小厮又来笑嘻嘻求采雁,“采雁姐姐,这事我只与你说,你可别给我声张出去,叫管事知道了我可讨不到好果子吃。” “你放心,我一定不与旁人说。” 得了消息,采雁也不耽搁,这便要离开。 小厮在后头瞧着,只等着她身影消失在八方门外,才收了满脸笑意,折身出去。 游廊转角处,青山正候着。 听小厮垂首恭敬道:“大人放心,已按照侯爷吩咐的说了。” 第11章 隐情 - 娇宠外室 - 鸾镜 采雁回来禀林莺娘,将小厮的话原封不动讲与她听,又道:“姑娘想是疑心太重了,如今尽可安心了吧?那侯爷直到亥时都在书房,片刻未离,可分不出身来去园子里见姑娘。” 林莺娘本也只是起疑,如今听了采雁的话才算落下心来,后怕地抚着胸口,“不是就好。若当真是那谢家侯爷,我只怕是要活不成了。” 她是在暗室见过谢昀手段的,狠辣又无情。 这哪是个翩翩侯府公子,分明是地府里夺命的阴司。 可怜林莺娘,一面要勾着谢子慎,一面又要想法子避着谢昀这尊大佛,为难得紧。 她也会旁敲侧击着,趁着谢子慎来时,怯怯对他道:“昨日侯爷过来了,说了会子话。莺娘瞧着,侯爷似是不喜莺娘与三公子亲近。” 说着,就默默流下泪来,吞声饮泣,“往后三公子还是莫要再来了,莺娘知道自己的身份,是莺娘痴心妄想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谢子慎当即急了。 屏风后的身影着急往前两步,“姑娘怎么又说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子慎何曾有半点嫌弃过姑娘?” 他恨不能将自己的一颗心掏出来给她瞧。 “我原还以为这些日子下来,姑娘早已明白子慎的心意。” 当真是少年郎一颗滚烫炙热的心。 只是姑娘眉眼仍旧黯淡,“可是侯爷他……” 她不敢编排谢昀,只能欲言又止,将话头抛给谢子慎。 “兄长……” 说起谢昀,谢子慎也有些犹豫,但在心上人面前哪能露怯,“姑娘别多心,我兄长他一定不是那个意思。” 他软语宽慰林莺娘,“姑娘不常与我兄长来往,并不知情。我兄长他性情惯来冷淡,待谁都是如此,并非不喜姑娘。姑娘应当是多虑了。” “是吗?” 屏风后的姑娘柔声怯怯,“那许是莺娘多心了。” 这一日,林崇文也来看林莺娘。 他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女儿颇为怜惜。 姜氏温柔小意,她带出来的女儿也是如此,生得花容月貌,又是个极乖顺懂事的性子,叫人看着都心生熨帖。 林莺娘见林崇文过来,强撑着病体从榻上起来。 “爹爹怎么过来了?” 她过来行礼,身子却娇弱,止不住掩唇轻轻咳了两声。 林崇文忙去扶她,“不必多礼。爹爹过来看看你。你久病未愈,我一直记挂着,如今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爹爹惦记。” 林莺娘跟着林崇文去椅上坐,采雁奉茶上来,又另端了碗汤药递给林莺娘。 “姑娘,药来了。” 那汤药还散着热气,林莺娘让采雁搁在一旁,“放着罢,我一会儿凉些再喝。” 林崇文看着那搁在桌上的汤药,不由皱眉,“这病怎么这么许久还未好,怕不是找了庸医。明日重新找个大夫进府来瞧瞧。” 他只当是大夫医术不精,拖得姑娘总不得好。 “不关大夫的事。” 林莺娘在旁轻声劝,她垂了眼,微敛着眸,“我这是幼时跟着姨娘在外头落下的病根,但凡染了病,便总不得好。不妨事的,过些日子便好了。” 话里意思,这是在外头颠沛流离久了伤了身子。 林崇文心里顿时满是愧疚,叹气道:“这原是怪我,让你们母女俩在外头过了那么些年的苦日子。” “这怎么能怪爹爹呢?” 林莺娘温言细语宽他的心,“姨娘从前总是对莺娘说,爹爹当年也是不得已。莺娘从来没有怪过爹爹,好在天可怜见,莺娘总算是回了爹爹身边。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想在好好陪着爹爹,在爹爹跟前尽孝。” 多善解人意的姑娘啊!比那被宠坏了的林云瑶不知强出多少。 林崇文心里有了比较,自然心也是偏的。 他原先还想着庶出的姑娘怕是攀不上谢家这门高枝,想着来与林莺娘商量,让她帮衬林云瑶一二。 两个姊妹今后同嫁,一个为妻一个为妾,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如今见她这般,那商量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的迟疑林莺娘看在眼里,“爹爹是有什么话要跟莺娘说吗?” “是有件事。” 林崇文话说出口,却是另一件事,“爹爹想着,你们姊妹俩年纪大了,也该寻亲事了,这府里没个当家主母总是不行。这不,有了娶妻的念头。” 他面有愁容,重重叹了口气,“此事我与你姨娘谈过了,谁知她生了好大的气,到现在也不肯搭理我。我想着,她平日里最听你的话了,要不你替我去劝劝她?” 林莺娘垂了眼没说话。 这事她昨儿便已知道。 姨娘自小绣阁回去后便去寻了林崇文,得知他当真要娶妻后便恼了,又哭又闹的,好一番折腾。 此事闹得府里皆知。 但这到底也没能改变了林崇文的主意。 “那崔氏爹爹见过,最是个好说话好相与的性子,往后便是进了门也绝不会亏待你们。” 林崇文对着林莺娘再三保证,又道:“爹爹知道,此事到底委屈了你们母女。你放心,等那崔氏进了门,我就将你记在她的名下。往后,你担着嫡女的名头嫁出去,夫家也不敢辱没了你。莺娘觉着如何?” 当真是个好慈父。 话说得圆滑周到,处处妥帖。 只是林莺娘心里却明,这是个最最刻薄寡恩,忘情负义之人。 当年的事原有隐情,林家公子年少多情,不慎惹出了这屋子里的丫鬟有孕的祸事来。 林少夫人那善妒性子,如何肯依。 林公子明知道他出门去,那丫鬟便再无生路了,却仍是不顾哀求,绝情离去。 待回来后,又装的痛心疾首的模样质问林少夫人。 林少夫人自觉心虚,此后好些年都觉得亏欠他,是以竭尽娘家之力处处帮衬于他。 这样的隐秘,姜氏尚不知情。 林莺娘也是上一世叫人捅破了身世,林崇文气极,这才慌不择言抖落了出来。 哪有什么后悔愧疚。 从始至终,不过是负心薄幸之人忽然而起的弥补之心。 后来知道了真相,便是连那一点弥补之心也没了。 第12章 宴席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至今想起上一世她和姨娘凄惨死在雪地的场面都心有戚戚。 自己尚且不提,可怜姨娘与他同床共枕这么些年,他竟不顾半点情意,定要致她于死地。 凉薄至此。 如今竟还有脸来找她,妄想着娶妻纳妾,享尽齐人之福。 真真是厚颜无耻至极。 林莺娘心里有了主意,面上不动声色,仍是乖顺垂目道:“莺娘知道,爹爹都是为了我们着想。爹爹放心,姨娘那儿莺娘自会去劝。” “好好好。” 得了她的话,林崇文甚是欣慰。 林莺娘尚在病中,他也不便多留,略坐了半晌,表尽了慈父拳拳爱女之心便起身离开。 林莺娘要起身相送,叫林崇文拦下,“你有病在身,不便多礼,好好歇着便是。” 他抬脚出门,当真是意气风发,神清气爽。 如今事事皆为他所愿,谢家高门攀附有望,自己又将娶新妇过门,往后前程一片繁华锦绣,不可限量。 同样意气风发的还有江州时任知州张知彦。 江州距金陵城山远水远,他们这些被贬到偏远之地的官员大多仕途受阻,寻常便是想攀附京里的人都难如登天。如今这金陵的定远侯爷亲下江州赈灾,这是多难得的好机会。 自己若是在这位菩萨面前掌过眼,得了他的赏识,往后前途可就是一片光明。 便是再不济,政绩平平。 只要自己好生照料好这尊菩萨,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指不定往后论功行赏也有自己的一份。 张知彦心里是有自己的盘算的。 前段日子江州旱情严重,他不好谋划,眼见得这段日子旱情逐渐稳定下来,上山为寇的劫匪也剿灭得七七八八,正是置办庆功宴的好时机。 他邀谢昀与谢子慎同行赴宴。 宴席上自是阿谀奉承不必提,觥筹交错过半,席上却进来个姑娘,柳腰婀娜,螓首婉婉,甚是清丽动人。 这是张知彦的幼女,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花骨儿一样的貌美动人。 张知彦笑吟吟起身介绍,“这是小女盈盈,不才,会些拙劣琴技。听闻今日府中设宴,贵人们都在,想着弹两首曲子为贵人们助兴,还望侯爷和三公子赏脸。” 那女子也盈盈拜下,“小女盈盈,见过侯爷,见过三公子。” 张知彦起了和林崇文一样的心思。 这定远侯府可是勋贵世爵,谁家姑娘若是入得他们的眼,这可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吗?这样的大好时机,张知彦焉能不抓住。 只这席上有两位贵人。 张知彦宴席前苦口婆心交代姑娘,“那侯爷虽显贵,却与平阳公主定亲,不是良配。倒不如那谢家三公子,你若是得他欢心,往后保不准随他去金陵,做那侯府里的夫人。” 张盈盈当时应得极好,只是这入席当即便反悔了。 她行礼时余光扫过席上的两位贵人。 那谢子慎清秀温雅,也是少见的翩翩郎君,只是在谢昀面前便落了下乘。那满身气度,所谓青山玉骨,孤松孑立,不外如是。光是随意看过来的一眼,都叫人心神乱颤。 姑娘萌动的一颗春心啊,当即沦陷。 她向来眼高于顶,自视甚高。 与公主定了亲又如何,难保驸马身边还不能有旁的贴心人? 她一面弹琴,一面只将眼看向那上座端坐的谢昀。 这般明目张胆,宴席上的人无不看得分明。 谢昀自然也看在眼里。 他敛下眸,漫不经心抬手饮酒,看不出情绪。 一曲弹罢。 姑娘过来敬酒,“侯爷,盈盈敬您。” 是纤纤如玉的一只手,递来装满澄澈酒液的杯盏,眼眸亦是羞涩又缠绵。 席上众人都看着这边的动静。 姑娘端盏的手已举了许久了,谢昀却是半点要接过的意思也无。 “侯爷……” 张盈盈再唤,语气明显落下来,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 仔细听,还带着丝丝委屈。 谢昀垂眸看她,漆黑的眼眸望之深不见底。 张盈盈看着,心里忽然有些怵。 他眼神太冷,凉得可怕,似要洞穿了她。 张盈盈想收回手,却不料他忽然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酒盏,而后淡淡一笑,“多谢盈盈姑娘。” 他客气又温柔。 张盈盈叫那一笑晃了神,方还生惧的心顿时烟消云散。她只当自己看走了眼,抿着唇,羞涩一笑,“侯爷客气了。” 有眼力见的丫鬟当即在谢昀身边添了位置,张盈盈顺势坐下。 她寻着话头找谢昀说话,“不知方才盈盈弹的曲,侯爷可喜欢?” 他当真是极有耐心,微微颔首,“很好。” 这句赞赏极大鼓舞了姑娘的心,她眼眸带光,又道:“盈盈还会别的曲子,若是有机会……” 她还未说完,便叫面前的郎君轻声打断,“盈盈姑娘。” “嗯?”姑娘不解。 他缓缓开口,“姑娘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姑娘以为他在刻意寻话与自己说,腼腆垂下眸去,“是……是吗?” 他轻轻点头,又反问她,“姑娘可知若是今日她在这宴席上,她会如何做?” 张盈盈不解摇头。 谢昀示意她目光看向另一处,她顺着看过去,是谢家三公子。 郎君温柔的,只能两人听见的声在耳边响起,“若是她在这儿,一定不敢来招惹我,只将满门心思都落在他的身上。” 张盈盈不明白,“侯爷,盈盈不懂侯爷是什么意思。” 她是当真不明白。 郎君微微一笑,清风朗月般的姿态,说出的话却是残忍又无情,“我原以为林二姑娘已经够蠢了,没想到盈盈姑娘过犹不及。” 他的脸色倏然冷了下来,将方才姑娘递来的酒盏怫然掷去地上。 变故陡生。 席上众人皆看了过来。 张知彦自知不好,连忙过来赔着笑,正要开口,就见谢昀面色冷厉,寒声斥道:“张大人真是教的好女儿!” 他拂袖便走,不顾张知彦的哀求和阻拦。 可怜的姑娘,全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怔然愣住,又见满堂宾客皆看着她,只觉再无脸见人,掩面痛哭出声。 第13章 盯上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样的事,翌日就传得江州人尽皆知。 林府里,嘴碎的丫鬟们在游廊里躲懒,碎语闲话,“欸,你们可知道那张家姑娘的事?” 一个叫胭脂的丫鬟听了这话撇撇嘴,“这谁不知。如今整个江州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了,都说那县衙的张大人教女无方,宴席上勾引定远侯爷未遂,反招人嫌弃。如今呐,那张家姑娘怕是羞得要一头撞死了去。” 几个丫鬟且啧且叹,无一不是起了看热闹的心。 另一个丫鬟叫秋月,哼一声,“要我说呀!那张家姑娘就是蠢,眼高于顶,定远侯爷岂是她攀附得上的?也不打量打量自己的斤两,做着春秋大梦想当侯爷夫人呢!” “可不是。”胭脂接了她的话头,“要不说咱们府里的两个姑娘聪明呢!眼巴巴只盯着那谢三公子。不过可惜呀,到底是二姑娘手段更高一筹。” 谢子慎对林莺娘这段日子的殷勤,她们皆看在眼里。 也好奇,“你们说这二姑娘最后能不能嫁给谢三公子?” “我看着悬。” 一墙之隔的月洞门外,胭脂的声音格外清晰,“那谢三公子是什么人啊?满金陵城的贵女哪个不比二姑娘强。何况她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庶女,谢三公子想是图一时新鲜玩玩罢了。” 采雁气的咬牙撩袖,“敢编排姑娘,我去撕了她们的嘴!” 月洞门后的正是林莺娘主仆二人。 眼见得往冬去了,在小绣阁养病的姑娘总算是出了门。 她久病初愈,记着林崇文的嘱托,打算先去东院看姜氏。 不妨路过园子里就听见这么一番话。 采雁气得不行,林莺娘却是对她们话里的另一桩事起了心思。 原来昨日的庆功宴上还闹出这么一件官司。 那张家姑娘林莺娘曾远远见过一回,端的是貌比天仙,花容月貌般的神仙人物。 不想这样的人也进不得那定远侯爷的眼。 林莺娘心里不无庆幸,好在她知晓自己的轻重,未曾起过对他的心思。 不然她便是如今的张盈盈了。 可巧墙那边也有人叹,“只可怜张家那姑娘了,闹了这么一出事来,往后便是再寻婆家也难了。” 说的正是呢! 这世道女子多艰难,饶是府衙大人里的家眷也难逃。 这世上的流言蜚语,是能生生催人命的。 往后这张家姑娘的处境可是艰难了。 林莺娘到底拦着采雁没让她过去,“何苦来,你撕了这一个,难不成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总归她们说她们的,咱们不理会便是。” 话虽如此说,可等那胭脂离了人,自个儿往那游廊里去,便有人偷偷跟在她后头。 趁着四下无人,寻了些胡苍子包在帕子里,用力往胭脂头上掷去。 “啊——” 那帕子包得松,碰头就散,里头的胡苍子落得她满头。 这时节的胡苍子青色殆尽,质地坚硬,甫一沾上发丝就紧紧勾缠住。 胭脂手忙脚乱地去摘,奈何她瞧不见,生拉硬拽下只将头发扯得生乱,气得直跳脚,“我早起才盘的髻!” 话音刚落,又一团泥巴扔过来,打在她腰上,污了她半新的绉纱裙。 “是谁?!” 胭脂红着眼,气势汹汹,左右张望,想要寻出人来,“哪个不要脸地在后头偷袭我?有本事出来!” 四下空空,哪里还有人在。 做了坏事的姑娘早拉着采雁一溜烟跑了,直到离远了才忍不住捂着嘴笑出声来。 “该!让她在背地里编排姑娘。” 后来那团泥巴便是采雁扔的。 主仆俩哪个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受了编排是定要在别处找补回来的。 林莺娘出了气,心里也是畅快。 她拍拍手,对采雁道:“好了,我们去找姨娘罢。” 这林府里有一座亭子,名曰凌云亭。 顾名思义,建于园里最高处的假山之上,取登高临云之意。 若身在此亭中,居高临下,可俯瞰整个林府,自然也能将姑娘方才所做之事尽收眼底。 青山候在谢昀身后,将他所查之事一一禀告。 “竟是个假的。” 游廊尽头,姑娘石槐色的裙一晃即逝。 谢昀收回目光,微微蹙眉,“怪道她如此费尽心机。” 青山问,“侯爷,此事林家老爷尚且蒙在鼓里,可要告知一二?” 毕竟谢林两家有亲,于情于理,都该提醒。 “不着急。” 谢昀垂眸,目光又落在游廊尽头,声色沉沉,“且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林莺娘浑然不知自己已叫人盯上。 她来东院找姜氏。 关起门来,母女俩说贴心话。 姜氏恨恨咬牙,“果真叫你说着了,你那混账爹爹就是外头有人了!他还瞒着我,不想叫我知道,好在是叫你捅破了,否则我要生生叫他诓骗死!” 林崇文是存了一直瞒着她的心。 只待那日花轿进门,事情已成定局,不可更改。 姜氏愤愤难平,对林莺娘道:“你猜你那混账爹爹说什么?他说是为着我们母女好。我呸——” “他自己眼巴巴瞧上了人家家里泼天的富贵,还拿着我们母女当幌子!他若是当真为我们好,怎么不将我扶正了去?那你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姑娘。” 姜氏已将那即将要嫁来的崔氏底细摸了个清楚明白。 她原是城南崔家的姑娘。 那崔家世代经商,以珠钗首饰,丝绸布料为营生,大大小小的铺子二十几个,在江州颇有些声名。 只是这崔氏命数不好,前头嫁了个夫君,不到两年就病逝了。 娘家心疼她,又将她接回家来,要给她重新择个良婿。 这不,便叫林崇文惦记上了。 “姨娘小声些,当心人听见。” 林莺娘将她拉去椅上坐下,耐着心劝,“姨娘何必为这事置气?你与我那便宜爹爹在一处这么多年,难道还是今日才知晓他的性子?再说了,此事尚有回寰的余地,姨娘急什么。” 姜氏当即来了兴致,忙问,“什么回寰的余地?你是有什么法子了吗?” 林莺娘点点头。 自然是有法子。 上一世她们没有防备,稀里糊涂便叫人害死了去。 如今既知罪魁祸首是谁,如何还能坐以待毙。 “姨娘若是不想叫那崔氏进府也很简单。” 林莺娘看着姜氏道:“爹爹想娶她是一则,但若是出了什么茬子,那崔氏不愿嫁了呢?” 第14章 偶遇 - 娇宠外室 - 鸾镜 是夜林崇文回府来。 那晾了他几日的妾室忽然消气,置办了满桌酒菜等在屋里。 见着他进来,姜氏立马迎上去,又是帮忙脱外衣,又是扶他入座,还亲自斟酒递到他嘴边,笑盈盈的脸,妥帖周到。 她有几日不曾这样温香暖玉。 林崇文甚是受宠若惊,“这是怎么了?怎的破天荒待我这样好?” 姜氏娇嗔着睨他一眼,“老爷胡说什么,我平日里待你不好吗?” “自然也是好的。” 林崇文极是喜欢她这副可人模样,心神荡漾,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挑起下颌在她面上亲一口,“跟我说说,今日这是怎么了?” “也没什么。”姜氏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今儿莺娘来找我了,与我说了好些话。我想通了,你要娶妻便娶罢,只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林崇文喜不自胜,他心愿已成,满腹欣喜,“你说!你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寻来。” “我要天上的星星做甚么。” 姜氏撒娇地嗔他一眼,“你先前说过的,要将莺娘记到她名下,以后出嫁都按嫡出姑娘的份例来。这事,你可不许诓我。” “不诓不诓。”林崇文忙不迭连声道:“你放心,只等那崔氏一进门,我立马便将莺娘记去她名下。往后,只当莺娘是她的亲闺女。” 说到此处,又想起此前林莺娘与他说的那番话,叹道:“她幼时在外受了那些苦,可怜得紧,我只恨不得能替她。这下便好了,她往后和瑶儿那丫头一样,是再不会委屈了。等这崔氏将来进了门,也多个人疼她。” 他自说自话,全然没瞧见怀里姜氏的眼,明晃晃地,淬着毒。 等他回过神来低头看美妾。 她又妖妖娆娆笑了起来,伸手去揽他的脖颈,语气娇嗔,“往后那崔氏进了门,老爷可不能不要我了吧?” “哪儿能呢!” 林崇文直要沉溺在这温柔乡里,又见她看过来的眼里潋滟含春,心里早按捺不住,搂着她便起身直往榻上去。 急不可耐落下床帏。 “我的心肝儿,晾了我这几日,可是馋死我了,今儿让我好好疼疼你。” 一夜荒唐无度,翌日晨起出门当真是春风得意,正巧遇见也出府去的林莺娘。 “爹爹。” 姑娘笑得甜甜,上前向他见礼。 “这是要出府去?”林崇文看她,眼里满是慈爱,“你身子才好,外头风大,有什么事只让丫鬟出去办便是。” 林莺娘笑眼弯弯回他的话,“女儿省得。只是这关在屋子里这么些时日,实在难受得紧。可巧前些日子荆钗阁上了些新进的胭脂,女儿过去瞧瞧,权当出去散心了。” “也是。”林崇文点点头,“那你自己注意些,早些回来。” 又交代采雁,“好好照顾姑娘,万不可松懈。” 采雁自然点头应下,随着林莺娘目送林崇文出府。 只待那身影进了马车,徐徐走远,姑娘眼里的笑意才渐渐落了下来,再不复方才殷勤,吩咐道:“采雁,我们走罢。” 主仆俩果然来的是荆钗阁。 两人蒙了遮挡面容的帷帽进去。 掌柜的自来热络,将新进的胭脂水粉都摆了出来,笑得不无谄媚,“不瞒姑娘,这都是金陵来的好货,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京里的高门贵女都用这些,姑娘慢慢挑。” 林莺娘看一眼。 果然满桌的胭脂水粉,珠钗首饰,琳琅满目,叫人看花眼。 她却是挑挑拣拣,心不在焉。 瞧着,这满桌的胭脂竟是都没能入了她眼。 掌柜于是急了,“姑娘这是都不喜欢?” 帷帽下的姑娘摇摇头,迟疑许久,终是抿着唇出声,“我听旁人说,掌柜这里有能治斑藓的浮玉膏?” 掌柜听了亦是迟疑,“有是有,只是……这浮玉膏不比寻常物,甚是凶险,姑娘从何得知?” “不瞒掌柜,我这脸生了藓,有些日子了,不知为何总不得好。” 姑娘抬手抚向自己面颊,隔着帏帽看不清面容,只听语气落寞得紧,“我实在着急,四处寻人找偏方。可巧听见人说有个浮玉膏,可治这脸上的斑藓,这才寻了过来。” 林莺娘从前在青州时,便听说过此物。 有些青楼里的娼妓会私下里偷偷买浮玉膏涂。 这是西域传过来的东西,里头有雄蚕蛾,凤仙妒,草麻子,有养颜焕肤的功效,涂之可使人面色红润,肌肤如雪,是个不得多得的好东西。 但它同时又兼了催情之效。 女子倒是无妨,男子若是闻之便会意乱情迷,体内大热。 长此以往,会掏空虚里,不能人道。 是以这浮玉膏只在青楼暗馆里流通,不曾露过世面。 但若是有人细细去寻,还是能得以知晓的。 掌柜的倒也没有多想,去了那后堂,取了那浮玉膏来,又细细嘱咐,“姑娘用的时候当心些,此物自己用倒是无妨,只别叫郎君……” 他怕惹祸上身。 只是话未说完,便叫采雁恼着眼打断,“掌柜的胡说什么,我家姑娘待嫁闺中,哪来的郎君!” 这便是当真自用了。 掌柜这才落下心来。 主仆俩从荆钗阁出来。 避开人进了巷子,林莺娘取了帏帽,看着手里的浮玉膏。 小小的一盒瓷罐子,只手便可包住。 她拿了帕子将它包严实了,正准备交给采雁收好,就听身后有人唤,“林二姑娘。” 林莺娘吓了一跳。 她做了亏心事,当真心虚,只把个浮玉膏紧紧抓在手里,掩在身后,回头瞧。 身后的可不就是青山。 上回西郊落湖,林莺娘也算与他说过几句话,知道他是谢昀身边的亲信,自是不敢得罪,微微颔首,“大人。” “担不起姑娘这声大人。”青山和颜悦色,甚是好说话,“林二姑娘只喊我青山便是。” 林莺娘哪敢喊“青山”,仍旧道:“不知大人找莺娘有何事?” “我随侯爷从此过,正好瞧见了姑娘。” 青山随口一句话,却叫林莺娘骇白了脸,她颤抖着声问,“侯爷也在这儿?” 青山点点头,避开身去。 巷子口默默停着一辆马车,青盖华顶,林莺娘熟悉得很。 这可不就是谢昀的马车。 青山继续道:“侯爷见着姑娘,想着姑娘久病初愈,怕是见不得风,便让青山过来请姑娘上车,一道将林二姑娘送回去。” “不……不用了……多谢侯爷的好意……” 林莺娘连声想婉拒。 但她面前的是青山,眉眼不动,只抬手示意,“林二姑娘,请。” 第15章 遇刺,“侯爷救我”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到底是拗不过青山。 她硬着头皮,走到马车面前。 采雁来扶她上车。提裙上车,车帘缓缓撩起。 里头坐着的正是谢昀。 他靠坐在车壁上,阖目小憩,听见了林莺娘上车的声响才缓缓抬眸看了过来,温雅贵重,疏淡不明的眼里看不出情绪。 “见过侯爷。” 马车内空间狭小,姑娘不便行礼,只得微微颔首示意。再不敢抬眸看他,只在距离最远的角落里坐下。 谢昀看在眼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许久,他吩咐,“过来些。” 他声音沉沉,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林莺娘只得照做,微微挪了些许。 仍是隔得千山万水。 他微微蹙眉,“林二姑娘躲得那么远做甚么,难不成怕我吃了你?” 自然是怕。 林莺娘心下腹诽,面上却不敢违逆,温顺着眉眼,又近了些许,口中辩解道:“侯爷多心了,莺娘只是怕扰了侯爷的清净。” 她听得对面那道冷淡清明的声音轻哼一声,“巧言令色。” 林莺娘不敢辩驳。 她在谢昀面前,一贯是乖顺的紧。 谢昀抬眸来看她。 姑娘今日穿的是石榴红的绫裙,因着天寒,外罩了件银狐的披风,微微垂首,眉眼间都是掩饰不住的娇弱惹眼。 她极衬这样娇艳的颜色,尤其垂眸敛眼间,更是娇俏明媚,恰似一抹秋水落芙蓉。 可谢昀知道。 她不是芙蓉。 这般纤秀袅娜的身段下包裹的是一颗不安分,蠢蠢欲动的心。 “林二姑娘这是打哪儿来?”他又问她。 林莺娘抿着唇,斟酌答,“回侯爷的话,今日日头晴好,莺娘得闲去街上买些胭脂水粉。” 和出府时一样的说辞。 只是谢昀不比林崇文好敷衍,是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他淡淡问,“是吗?林二姑娘买的胭脂水粉呢?” “没看到中意的,便没买。” 林莺娘从始至终垂着眸。 她能感觉到谢昀审视的眼落在她身上,好整以暇的打量。 “是吗?” 他语气仍是淡淡,“我还以为林二姑娘的藉口同上次的海棠花树一样。” 话音落,林莺娘脑中轰然作响。 她几乎立刻抬眸看了过来,正对上谢昀不动声色的眼。 那里头,是看破一切的通透。 ——他知道了上次自己扯谎的事。 林莺娘心下惴惴不安,她是最审时度势的性子,立即娇怯怯,软着声音道歉,“上次的事,是莺娘的不是,诓骗了侯爷。还请侯爷大人有大量,不要与莺娘计较。” 她怯怯抬起眸来,眼底悄然红了一圈儿。 当真是天可怜见。 可惜她面前的是谢昀,他冷眼看她做戏,“好心”提醒,“我记得曾经提醒过林二姑娘,这种伎俩对我没用。” 他俯身靠近林莺娘,眉眼冷峻,神情淡漠,缓缓道:“我劝林二姑娘还是趁早收了你那可怜的眼泪,否则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又起了心,想要将你这漂亮的眼挖出来。” 他说得慢条斯理,话里的恐吓意味却足。 林莺娘被他吓住,当即惶惶收了泪,紧咬着唇,是再不敢让它落下。 两人说话间,马车过闹市,经暗巷,再绕几个弯,径直往城外去。 林莺娘初听外头喧闹,后来越渐清净,慢慢觉出不对来。 林府距离城南市集并不远,人行也不过两刻钟,马车何以行了这许久还未到。 她心里起疑,悄悄撩起车帘一角看过去。 马车正行在山林间,时已暮秋,荒草萋萋,树木凋零,只听偶尔鸟叫长嘶,划破天际,空旷寂寥得紧。 林莺娘当即变了神色,落帘回头问,“侯爷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她当真焦急,连时常挂在口中的“莺娘”自称都忘了。 回应她的是外头传来的刀戈缠斗声。 这一幕实在太熟悉了,那一日在西郊湖上也是如此。 林莺娘尤记得那湖水的冰凉刺骨和船上那人淡漠无情的眸,偶然午夜梦回都会惊醒。 她的害怕谢昀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目光淡淡扫过姑娘紧攥着裙摆的手,往上移,落在她倏然生白的面容上。 ——她的害怕不是假的。 惊惧是一则,最重要的是她此番并不是同谢子慎而是同谢昀在一起。 谢子慎温润有礼,会竭力护着她。 而谢昀此人,喜怒无常的紧,她毫不怀疑一会儿若是刺客动起手来他会将她弃之不顾。 林莺娘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马车外的青山被几个刺客缠住,脱不开身,便有钻了空子的刺客趁机来撩车帘。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姑娘藏在繁复裙底的绣鞋。 他伸手来抓,姑娘吓得花枝乱颤,直往里面缩,好几次躲不过,便拿那双穿着绣鞋的脚去踢他来抓的手。 如此危急时刻,那端坐在上的郎君却是不动分毫,冷眼看着。 端的是冷静自持,置身事外。 那刺客被踹了好几脚,恼羞成怒,提刀便要上车来。 生死一线,林莺娘再顾不得许多,当即求去谢昀面前。 “侯爷。”她目露祈求,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侯爷救我。” 谢昀眉眼淡淡,仍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模样。 不为所动。 林莺娘急了,“今日我上侯爷的马车,江州有不少人都瞧见了,还有我的丫鬟,他们皆可为我作证。今日我若无故死在此处,侯爷可想好了要如何与我父亲交代?” 沉默已久的郎君终于有了反应,淡淡的眼扫了过来,语含轻嗤,“林二姑娘以为我会忌惮这个?” 刺客已经提刀上了马车,要来擒她。 林莺娘心内焦急,口不择言,“那三公子呢?” 她抓紧谢昀的衣袖,迎上他冷漠的眸,急道:“侯爷与他乃是骨肉至亲,我与侯爷在一处,侯爷却对我见死不救,往后三公子若是知晓,会如何作想?” 她看见谢昀方还冷漠的眼即刻沉郁下去,冷冰冰的眸深不见底。 林莺娘心中一凉。 那刺客的手已经触上了姑娘的肩,她吃痛闷哼,还未来得及出声,谢昀便已出手。 她没瞧见他到底是如何动的手。 睁开眼来,那刺客已被扔下了马车。 谢昀下了死手,生生折断了他一只手腕。他摔出了马车,疼得在地上四下打滚,痛哭呻吟声隔着车帘清晰传进林莺娘的耳里。 再提着心去看谢昀,触上他冰凉的眸,她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完了。 第16章 攀龙附凤的心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知道自己惹恼了谢昀。 她下意识想逃,刚刚转身便叫他伸手擒住了脖颈,动弹不得,姑娘整个身子被他重重摔在车壁上。 林莺娘疼得眼冒金星,眼底瞬间溢出了泪花。 “跑什么?” 谢昀倾身过来,将她死死抵在车壁上。 他看过来的眼极凉,擒着她脖颈的手也用力,慢慢收紧,“不是伶牙俐齿得很吗?我倒要看看,林二姑娘这张嘴,还能讲出什么样的话来。” 林莺娘惊恐着眼,脖颈被他擒住出不了声,只有眼角的泪止不住地簌簌往下落。 她能感觉自己脖颈处的手在一寸寸收紧。 濒临死亡,痛苦不堪。 到底是不甘心,她死命挣扎,握成拳的手雨点儿似的落在谢昀禁锢她脖颈的手上。 “放……放开我……” 林莺娘挣扎得厉害,唇齿间破碎地拼命挤出这句话。眼里迸发出的,是求生的渴望和咬牙切齿的恨意。 谢昀叫这恨意晃了眼,竟当真鬼使神差松开了手。 林莺娘失了力气,支撑不住,瞬间瘫坐在地上,脖颈处火辣辣的疼还提醒着她方才自鬼门关前走过一遭。 谢昀尤不放过她,蹲下身,方才扼住她脖颈的手轻挑起她的下颌。 “林二姑娘真是不听话。” 他慢条斯理,语气轻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点姑娘,姑娘却屡次将我的话置若罔闻。怎么?在姑娘眼里,我谢昀是那般好说话的人么?” “还是……” 谢昀略顿了顿,“姑娘想要攀龙附凤的心实在大,大到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不顾了。若是如此,我便成全了姑娘,可好?” 他仍存了要杀她的心。 或许是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也或许是死到临头,反生出无尽的勇气。 林莺娘抬眸看过来,眼里明晃晃,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对!侯爷没说错,我就是起了攀龙附凤的心。那三公子喜欢我那是我的本事,我凭什么不能想嫁给他?” 她似有一口气堵在肺腑,不吐不快,“你们男子可以考科举,可以走仕途,逆天改命,扶摇直上。我为何就不能寻个好郎君?难不成男子趋炎附势,封侯拜相就是有志气,我只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就是攀龙附凤,痴心妄想?” “我不服!”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没有人甘心一辈子活在泥沼里,她只是和这世上的芸芸众生一样,想往上爬,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林莺娘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谢昀似是没料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微微挑眉,“还强词夺理?” “我没强词夺理!” 林莺娘索性破罐子破摔,她这些日子受够了他的敲打,越说气越盛,只是眼泪流不尽似的,衬着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可怜委屈得紧。 也不顾忌脸面,瘪嘴就哭,“为什么你们都要欺负我?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她想起了上一世凄惨死于雪地的场景。 永兴四十三年的雪好冷啊! 冷得刺骨寒风直往她骨头缝里钻,她拼命蜷缩起身体,也是徒劳。 刚刚谢昀扼住她脖颈的手也好紧啊! 紧得她透不过来气,险些窒息。 她不过是这世上一个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弱女子,可怜无助地想要在这世上存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 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林莺娘,她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崩溃大哭。 “你杀了我罢……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我死了便好……就如了你的意了……” 她边哭,边抽抽噎噎地说,眼泪汪汪,泪珠滚滚而下,当真是肝肠寸断,便是神仙见了也得软了两分心肠。 只她面前是面冷心也冷的菩萨。 谢菩萨一脸不为所动,眼里反倒生出两分嫌弃,“别哭了,丑死了。” 他还嫌她丑! 姑娘当真是伤了心,愈发哭得起劲。 谢昀眉头更紧,冷冰冰丢一句,“再哭就将你扔下去!” 林莺娘立即噤了声。 外头可还有刺客,早在刺客被扔下马车时青山便已赶了回来,眼下正在外头和他们打得难分难解。 现在出去,便是自找死路。 林莺娘抽抽噎噎止了泪,再怯怯抬眸看谢昀,小心翼翼着问,“侯爷不杀我了?” 他挑眉,“我何时说过要杀了你?” 那便是不杀了。 林莺娘放下心来,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方才闹了那么一场,她鬓也乱了,裙也皱了,面上的胭脂更是花得不成样,狼狈得很。 她在身上摸帕子想要擦一擦。 没有帕子。 帕子叫她包了浮玉膏,眼下这情形,她是万万不能将它拿出来的。 林莺娘正不知如何是好,面前扔过来一方绢帕,落在她面前。 这是郎君的帕子。 帕角上绣的不是寻常花草,而是几许青竹。因着随身携带的缘故,沾染了些许沉水香的气息,颇是好闻。 郎君清冷的声音和这帕子一同落下,“擦擦罢。你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他分明就是欺负了她! 林莺娘只敢暗中腹诽,她拿了帕子,抿着唇,慢慢将自己脸上的脏污一点点擦拭干净。 姑娘方才哭了一场,眉眼微蹙,双眸盈盈如春水,眼尾还泛着红,说不出几多可怜。 谢昀默不作声看着她。 他注视的目光久了,林莺娘抿了抿唇,终是鼓足了勇气抬眸问他,“侯爷是不是喜欢我,这才不喜我与三公子亲近?” 她语气虽疑,却是问得格外理直气壮。 反正现下谢昀已看破了她的伪装,她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索性挑明了话。 谢昀没想到她陡然这样一问。 姑娘的野心坦荡荡地露在面上,丝毫不掩饰地叫他知晓。 谢昀抬手抚额,低眉轻笑,“林二姑娘向来便是这么自作多情的吗?” 第17章 浮玉膏不见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细观他神色不似作伪。 不喜欢更好。 她生怕沾染上了他,这样喜怒无常的人,叫他惦记上能有什么好。 那知州家的张姑娘不就是明晃晃的例子。 正巧这时青山已解决了外头的麻烦,撩帘来请示,“侯爷,人已尽数绞杀。” 他说这话时,林莺娘透过他撩起的车帘看见了外头的情形。 萋萋荒草地里,横七竖八倒着的都是刺客的尸首。 其中有一个,正是方才上马车过来擒她的。 他手腕被生生折断,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胸膛明晃晃插着一把长剑,身下是蜿蜒流出的血。 林莺娘哪里见过这等场景。 便是上一次西郊湖上也只是远远瞧见,她心头几番滚动,再忍不住,扭过身子,弯腰欲呕。 “敢吐就将你扔下去。” 他又冷冰冰威胁她。 林莺娘哪里敢吐,两手连忙捂着嘴,瞪大了眼看着他直摇头。 这份恶心她强行压在心头。 直到回了进府,再忍不住,命采雁拿来痰盂,俯榻呕了出来。 这一番吐得狠了,直要将心肝脾肺都呕出来。 采雁一边抚她的背,一边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吐上了?” 她没随林莺娘上马车,半路就叫青山撵回了府,等了好半晌,才见着自家姑娘被侯爷送回来。 采雁心里也犯嘀咕。 这城南市集离林府才多少路,自己走也走到了,反倒是马车慢慢吞吞到现在。 又说起,“姑娘你和侯爷是不是命里相克呀?怎么回回遇上他姑娘都没好事。” 上次是落水,这一次又天翻地覆地吐个没完。 “你才知道?” 林莺娘吐了一阵,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她撑起身子,隐隐咬牙道:“那谢侯爷就是我命里的克星,前世的瘟神。遇上他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她恨不能用全天下最恶毒的话来诅咒他,以泄自己心头之恨。 但也只是暗地里编排两句,若是到他面前,林莺娘是万万不敢如此造次的。 缓了一阵,骂了两句,林莺娘这才想起今日出府去办的事。 她伸手往袖里摸了摸。 先前在巷子里当着青山的面,她没敢把浮玉膏交给采雁,只当是寻常帕子,自个儿收进袖里了。 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摸不到。 “完了,采雁。”她面色焦急,翻起袖子里里外外的寻,“我的浮玉膏呢?” 采雁听了心里也是焦灼,“浮玉膏丢了?那可不是能丢的物件,姑娘再好好找找,是不是掉衣裳里去了?” 这厢主仆俩找浮玉膏找得手忙脚乱,那厢被姑娘帕子包着的浮玉膏已经叫青山呈到了谢昀案前。 “侯爷,这是在马车里找到的,许是林二姑娘不慎落下的。” 原是先前两人在马车里闹得那样剑拔弩张,姑娘摔去车壁上时浮玉膏不慎从袖中滚了出来。 当时那情形,两个人都恨不得对方下地狱,倒是无人在意这小小的浮玉膏。 青山也是方才收拾马车时在角落里无意发现,不敢耽搁,立即便拿来呈给谢昀。 谢昀随手拿起这浮玉膏。 瓷罐看起来只是个寻常的香膏,只是拿帕子包得严实,倒平添了几分欲盖弥彰之嫌。 他想起林莺娘在巷中时掩掩藏藏的模样,将瓷罐抛给青山,沉声吩咐,“去查查这是个什么东西。” 青山领了吩咐下去,待到夜间回来复命。 “回侯爷,此物名为浮玉膏,乃是西域传过来的邪物,里头有雄蚕蛾,凤仙妒,草麻子,是姑娘所用的香膏。” 青山说得详尽,谢昀却是皱眉,“既是寻常香膏,何以说它是邪物?” “这……” 青山有些难以启齿了,他道:“侯爷不知,这东西只能女子用,男子若是沾身便会意乱情迷,有催情之效。是以这东西不在坊面流通,只有些青楼妓馆里的姑娘会用它来揽客。” 他越说越胆寒。 林莺娘一个闺阁里的姑娘,费尽心机搞来这浮玉膏作甚么。 他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个惊俗骇世的想法,“这浮玉膏不会是林二姑娘想用在三公子身上吧?” 他所顾虑的不无道理。 寻常人被林莺娘那副柔弱温婉模样欺骗了去,可他却是见过她在祠堂里明晃晃要挟人的模样,还有前几日的胡苍子。 那并不是个会消停的主儿,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足为奇。 银釭泣泪,桌案后的郎君面容沉静,听了这话却是道:“不是。” 她若是存了这个心,就不必冒着被他敲打的风险处心积虑地来接近谢子慎。 “此物她定是有别的用处。” 谢昀吩咐青山,“你去盯着林莺娘,有事来报。” “是。” 青山恭敬应下,又提起一事,“侯爷,金陵来信了。” 是定远侯府送来的书信。 青山呈上案,谢昀拆开来看。 这信乃是谢夫人所写。 谢夫人并非是谢昀的母亲。 她是谢子慎的生母,也是已故谢老侯爷后娶的继室,如今掌着定远侯府的中馈,是谢府的当家主母。 谢昀和谢子慎此番远行来江州赈灾,她甚是惦记,算着时日寄来了这封书信。 信里问兄弟俩起居汤饭,日常住行,事无巨细,可谓情深之切,满是拳拳爱子之心。 信的最后道:“何日归期?母亲在家,日夜翘首以盼。” “翘首以盼……” 谢昀缓缓读出,烛火微晃,他清隽面容沉在斑驳的光影里,半明半昧,意味深长,牵着唇角轻轻一笑,“怕不是盼我的死讯。” 谢昀早知道,他这个继母面上装得慈爱,心里早存了杀自己,好让她的亲子谢子慎继承定远侯府的心。 他此番来江州亦是早有提防。 上次西郊谢子慎遇刺不过是谢夫人行的障眼法。 谢家两兄弟同去江州赈灾,若是只死了谢昀一个,谢子慎怕是逃脱不了杀兄夺位之嫌。 于是谢夫人便使了这连环计。 先差人假意刺杀谢子慎,实则那湖里早有接应之人,保他周全。 再派人刺杀谢昀,到时只说是江州落草为寇的百姓记恨定远侯府,这才蓄意谋杀他们兄弟二人。 届时谢子慎送亡兄遗体回京。 赈灾有功,本就是大功一件,再兼谢昀不幸陨命,圣上定是多加体恤,大肆封赏,以慰谢子慎丧兄之痛。 第18章 有惊无险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样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只是可惜已叫谢昀尽数看穿了。 上次西郊湖边,青山就随着自家侯爷在暗处静静看着,瞧见了姑娘撑伞只身来赴情郎的宴,也瞧见了两人之间羞涩的情意绵绵,还有林莺娘摔进谢子慎怀里的刻意。 形容之暧昧,青山挪开眼去,不敢看。 反倒是自家侯爷静静瞧着,平静如常的眼里波澜不惊。 他们本是等在暗处,只待那劫匪成了事,上去补上一刀,将那谢子慎遇刺身亡一事坐实。 这样的消息,传回京去叫谢夫人知晓,不知该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自己种的苦果反倒报应在自家儿子身上,真可谓是自作自受,报应不爽。 一切进行的很是顺利。 谢夫人重金请来的刺客强行上船,杀了船夫,将谢子慎二人逼进了湖里。 接下来便该是青山蒙着面,伪装成那匪徒一伙的模样,给谢子慎添上致命一击。 哪想自家侯爷却突然改了主意。 不仅杀了劫匪,救了谢子慎,还连那同行的林家二姑娘也一并救了起来。 只是当时青山心里没存疑。 自家侯爷英明果决,做事自有他自己的道理。 直到今日,他拼死拼活与刺客厮杀,回去一撩帘,那林莺娘竟好端端地坐在马车里。 这就实属不对了。 青山原本以为自己回来瞧见的会是姑娘冷冰冰的尸首。 他都想好说辞了——侯爷好心送姑娘回府,不料途中遭遇刺客,姑娘不幸身亡。 这厢青山没想明白。 那厢,差点不幸身亡的姑娘已趁着夜色悄悄出门,偷摸去了马厩。 采雁跟在她后头,提心吊胆,“姑娘,你没记错,那浮玉膏当真是落在侯爷的马车里了?” “肯定是。” 林莺娘分外笃定。 白日里她们主仆俩已将全身上下细细翻了个遍,连身上的衣裙都俱脱了下来,也没能找到浮玉膏的影儿。 她细细想了想。 回府这一路她连马车都未曾下过,想来只可能是白日在马车里和刺客撕扯时不慎落了出来。 若是掉在荒郊野外的,倒也罢了,谁也不能知道那是她的东西。 可若是落在谢昀马车里,那就真真是要惹出大乱子了。 林莺娘当即做了决断。 这浮玉膏是必定要找回来的。 她只等着天色一黑,便带着采雁出门来。 月黑风高,正是四下无人时,林莺娘提着风灯,借着微弱的烛光在马厩里寻到了谢昀的马。 也亏得她坐过两次谢昀的马车,这才熟识。 “果然没出门。” 林莺娘正暗自庆幸,又听采雁在旁低低一声唤,“姑娘你看,这是不是侯爷的马车?” 那马车就放在距离马厩不远处。 主仆俩忙走过去,青盖华顶,果然是谢昀的马车。 林莺娘拎着风灯就要上去,她低声交代采雁,“你在这儿守着,若是有人来提醒我。” 说着便要提裙上去。 “林二姑娘?” 身后骤然传来一个疑虑的声音。 这声音林莺娘可太熟悉了,白日里在巷子里才听过的。 她转过身来,面上强撑着挤出一抹笑,“大人。” 身后的正是青山。 他刚回了谢昀的话,不妨过来马厩就瞧见这么一幕,不免问一句,“林二姑娘这是?” “哦!”林莺娘笑了笑,索性如实道:“我白日落了一样东西在车上,方才才想起,便想着过来寻一寻。” 她不说是什么东西。 青山只能猜,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罐和一方帕子,递给林莺娘瞧,“林二姑娘要找的,可是这两样东西?” “正是呢!” 失而复得,林莺娘眼里满是欣喜,连忙让采雁接过来。 再好奇问青山,“这些东西怎么在大人这里?” 青山自有话解释,“我方才解马车时在车厢里看见的,想来应该是姑娘之物,便想着明日交还给姑娘,不妨现在就见着了。现下完璧归赵,姑娘可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没有了。”林莺娘摇摇头,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神色轻松,“此事真是多谢大人。” “林二姑娘客气了。” 青山半点不提他已将浮玉膏呈给谢昀之事,只是问林莺娘,“我见姑娘如此着急,这瓷罐中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不是。” 林莺娘当即矢口否认,又解释,“那瓷罐中不过是寻常香膏罢了,丢了倒也无妨。只是我这帕子是闺中好友所赠,我平日里甚是看重,是以这才着急来寻。” 原来不是寻香膏,而是寻帕子。 青山恍然,“原来如此。” 帕子既已寻到,林莺娘也不再逗留,辞了青山便回后院去。 青山见她离开,却是折身又回了客院。 书房里的烛火还亮着,谢昀端坐在桌案后,金猊炉中瑞脑熏香燃之袅袅。 青山上前回话,“侯爷,东西已叫林二姑娘拿回去了。” 林莺娘带着采雁回了小绣阁。 关上门来,主仆俩都后怕地拍了拍胸膛,“真是庆幸,好在这东西是叫那青山捡着了。” 总算是有惊无险。 翌日林莺娘便去了东院,将浮玉膏给了姜氏。 此后一连好几日,林崇文俱都宿在了东院。 时日长了,他也起疑,问姜氏,“真是奇了,怎么这些日子挨着你就起心思?” 姜氏躺在他怀里,翘着兰花指戳他胸膛,“还说呢!前几日闹了那么一桩,冷落了我那些日子,现在可不得巴巴补回来嘛!” 说得倒也是。 姜氏又嗔他,“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刚出茅庐的小郎君一样!” 这便是变着花样地夸他厉害。 林崇文叫她几句话便夸得飘飘欲仙,又起了兴,腻歪着将她重新按倒在了榻上。 夜里昏天昏地地胡来,白日里林崇文眼睛都似冒着重影。 出门去,熟识的同僚笑,“林大人这瞧着是沉在温柔乡里了出不来了,可是要当心,留神叫人勾了魂去都不知情。” 这不过是寻常打趣的话,林崇文并不放在心上。 他好事将近,家里侍妾又温柔多情,如今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只笑了笑,便就作罢。 第19章 天造地设的一对 - 娇宠外室 - 鸾镜 下值回府,正遇上了借宿自家的谢昀,自然得借机寒暄两句,攀攀亲疏。 “寒舍鄙陋,不知侯爷与三公子可还住得惯?若是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请侯爷告知一二,林某这便立马着人去安排。” 他毕恭毕敬,甚是谄媚。 谢昀却是颔首,淡淡应付,“林大人客气了,原是我们寄宿在此,该是我们叨扰林大人才是。” 按寻常,寒暄该就此止了。 谁料一向简言少语的谢昀忽然又道:“听说林大人府里好事将近,还未来得及恭喜林大人。不知定的是何时的好日子,谢某若是在此,也顺带沾沾喜气。” 林崇文当真是受宠若惊,连忙道:“回侯爷的话,定的是正月里,腊月初八的日子。” 那时正是隆冬。 江州多雪,料想当是银雪铺地,满地清白。 “那倒是不巧。” 江州赈灾一应事宜已办得差不多了,再过半月谢昀一行人便可打道回金陵,想必是赶不上了。 林崇文亦是觉得惋惜。 但这亲事到底不比寻常,定好的日子不能随意更改,任是再惋惜也只能作罢。 谢昀离开后,林崇文径直往东院去,路上想起了什么,转头吩咐小厮,“方才千味楼送了两套珍品的果子盒来,你送一套去崔家,务必交到崔姑娘手里。” 千味楼的珍品果子盒不常有,那是有钱也不见得买着的东西,林崇文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弄来了两套。 一套送去了崔家给即将进门的崔氏,表明自己的心意。 一套自然自己提了,亲自送来东院哄心心念念的侍妾。 姜氏打开果子盒,拣了个蜜麻酥放在嘴里,脸上的笑直比这蜜酥还要甜,娇嗔着睨他一眼,“这样好的东西,你也舍得给我吃?” “我的心肝儿。”林崇文过来搂她进怀,“莫说这样的东西,便是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 这样哄人的话,寻常人只在床上听听,没有人会放在心上。 姜氏却是满脸认真,不安分的指有意无意点着他的胸膛,将剩下的蜜麻酥塞进他嘴里,“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了。” 同样的一份果子盒送去了城南的崔家。 崔家姑娘闺名玉蕊,乃是取的“玉蕊生禁林,地崇姿亦贵”的典故,可想自来也是家里千恩万宠着长大的。 她原先对和林家的这门亲事并不上心。 她先前的郎君待她极好,事事依她,家里便是连个通房也没有的。只可惜身子不好,她嫁去不过两年就病逝了。 家里人怜她,见她还未生养,便将她接回家来,说要再给她寻个好亲事。 谁知千挑万选的竟看上了林家。 林崇文此人崔玉蕊那日定亲时倒是隔着屏风见过,年岁虽是长了,模样还算俊秀端正。 只是他府里有两个姑娘,还有个得宠的妾室。 这嫁过去便是正儿八经的后娘,能有什么好。 只是崔母耐心劝她,“我的儿,这林崇文在府衙大小也是个县丞,听说他家和金陵城的定远侯府还沾着亲带着故,平日里就是知州大人也得给他几分薄面。现如今,那金陵城的定远侯就借宿在他府上呢!” “这样的显贵,你满江州也再难寻到第二个了。” 崔玉蕊仍皱眉,“可他家有两个姑娘,听说年岁也不比我小多少,这算个什么事儿,巴巴嫁过去给人当后娘?” “姑娘有什么?”崔母恨铁不成钢地来拍她的手,“那姑娘都是要嫁出去的。再说了,这林家没嫡子,先前的那个年纪小小就因病死了,你这嫁过去若是争气,来年怀上个儿子,那就是正正经经的嫡子,往后那两个姑娘还不是看你的脸色。” “那……那他还有个妾呢!” 崔玉蕊受不得这委屈,嘴一撅,扭过身去,“我才不和旁人分夫君。” “那妾是个什么东西,没依没靠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崔母不以为意,“等你进府后随意找个由头打发了她便是,或撵或卖,还不是都由得你这个当家主母说了算。” 崔玉蕊还是不满意,嫌弃道:“他可死了妻!” 这在寻常人家,叫鳏夫,不是什么好声名。 “我的儿!”崔母当真是急了,“你还当自己是黄花闺女呢,在这儿挑三拣四的。” 她到底忍住了没说自家姑娘。 她也死了夫,是寡妇,两人正正好好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实在劝不动,崔母自己就定了主意,“这事就这么定了,聘礼我们家也已经收了。你好好准备,正月初八就是你嫁去林家的好日子。” 崔玉蕊不想嫁,将自个儿关在房里好几日,砸了好些东西出气,家里的丫鬟婆子轮着劝。 正一筹莫展,门房那儿来人说,林家老爷惦记姑娘,巴巴送来了千味楼的珍品果子盒。 那果子送到崔玉蕊面前,丫鬟莲儿一一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 糖丝线,玉屑糕,灌香藕,各色糕点果子直有十来样,各不相同,又有蔷薇露,鹿梨浆这样时兴的果子酒。 拿到最后,莲儿高兴道:“姑娘,您看,这还有您最爱吃的蜜麻酥呢!那林家老爷可当真用心。” 崔玉蕊随意拈了块蜜麻酥,不情不愿抿进嘴里。 又听莲儿哄她,“这千味楼的珍品果子盒可难买得紧,一月只有两盒,听说便是有钱也难求的,想来那林老爷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这份心意,可是一点儿也不比前姑爷轻。” “那也比不得孟郎。” 孟郎便是崔玉蕊先前的夫君。 她心里又酸又涩,好在气性是叫这一盒果子盒消了大半,只面上仍是不情愿,“我的孟郎可是连个通房也没有的,他算什么?这都要娶妻了,家里还巴巴放着个妾室,这是要我还没嫁过去就要争宠吗?” 她在怨怪林崇文没将家里收拾干净。 莲儿听明白了,给她出主意,“姑娘急什么?这不是离出嫁还有两月吗?姑娘不喜欢那个妾室,我们出嫁前将她赶走就是了。” 第20章 毁裙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云瑶这日要出门。 她在绮罗铺做了件杏黄貂毛的斗篷出门穿,今日到日子去取。 哪想刚出月洞门,就叫林莺娘带着采雁拦下。 “云瑶妹妹这是要去哪儿?” 她眉眼弯弯,笑得格外平易近人。 可林云瑶只觉得她别有用心,警惕着眼,回她,“你管我去干嘛,反正与你无关。” 她越过林云瑶欲走,反叫她回身勾住了手。 林莺娘挽着她,姿态格外亲密,“云瑶妹妹是不是要去取衣裳?正巧,府里马上就要办喜事,我也想做两套新衣裳穿穿,我与妹妹同去做个伴儿。” “谁要和你同去?” 林云瑶一脸嫌弃,想要甩开她的手。 林莺娘方还弯弯笑的眉眼当即落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要干嘛?” 林云瑶心里瘆得慌,语气也格外心虚。 不怨她草木皆兵,每逢林莺娘这样看着她就总没好事。 林莺娘将她欲要挣脱的手挽得更紧了些,再笑起,就带了那么些要挟人的意味。 “我劝妹妹还是别这么气盛。我这久病初愈的,妹妹若是没留神,一把将我甩去地上了。到时爹爹追究起来,我想帮妹妹说话也帮不上呀!这若是再摔得狠了,爹爹生气,又是罚饭食又是跪祠堂的,我光是这般想着,都替妹妹心疼得紧呢!” 这便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你——” 林云瑶自问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到底是拿林莺娘没法子,上次明晃晃的先例在那里,她跪两个时辰的祠堂,脚都跪麻了,是再不愿再来一遭了。 “你要跟就跟着!” 林云瑶气哄哄,板着脸道:“只别挨着我,我嫌晦气!” 林莺娘才不听她的,亲亲密密挽着她就往外走,碰又碰不得,甩又甩不脱,直将个林云瑶气得够呛。 两人一道来绮罗铺。 这一日,正是上一世崔玉蕊知晓了姜氏与林莺娘曾在青州待过的日子。 姜氏当年带着林莺娘进府时,林崇文对外是有说辞的。 只说当年姜氏身子不好,去乡下庄子里养胎了,如今姑娘大了才回来,未曾提过青州一事。 这也是为了姜氏声名考虑。 是以满府里知晓内情的只有林崇文和林云瑶两个。 崔玉蕊既存了心要赶姜氏出府,自然是费了好一番心思。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先是让自己的贴身丫鬟莲儿借着买衣裳的由头和林家的三姑娘搭上话,原是想了解姜氏的为人,好找法子收拾她。却不料林云瑶毫不顾忌,将姜氏母女俩进府的原委都说了出来。 这便让崔玉蕊存了心,她派人去青州细细查,这才将林莺娘的身世抖落了出来。 所幸这一世的林莺娘早有防备。 她跟着林云瑶来了绮罗铺,林云瑶满心惦记她的貂毛斗篷,兴冲冲走在前头。 林莺娘就趁着她上台阶时,用力踩住了她的裙。 “嘶啦”一声响,等林云瑶觉察到,回头来看,自己的留仙裙摆已是破了个大口子。 “你干甚么?!” 好好的裙成了这副模样,林云瑶当即质问她,眼里气得要冒出火来。 林莺娘一脸无辜看着她,“对不住,云瑶妹妹。我不是有意的。” 她连忙上前宽慰,“云瑶妹妹你别气,我真不是故意的,这样好了,我赔你一件好不好?你看这铺子里的衣裳,你喜欢哪一件?我买来赔你。” 府里姑娘的月例都是有度的,林云瑶狐疑看着她,“当真?你会有如此大方?” 她自是不相信林莺娘的。 “当然是真的呀!”林莺娘强拉她进去。 “这件好不好?云瑶妹妹要不要去试一下?” 林莺娘指着的是一件缕金百蝶穿花云锻裙,这裙好看且繁复,想必穿上都要花费些时辰。只有一个缺点,就是贵。 林莺娘心里委实肉疼。 但贵也有好处,林云瑶一眼就瞧上了,欢天喜地地拿着裙去后头试,再不跟她计较。 此时在门口观望的采雁也跑进来,“姑娘,人来了。” 来的是崔玉蕊的贴身丫鬟莲儿。 她从林家门房那儿知道今日林家的三姑娘会在这里取衣裳,特地跟了过来。 瞧见外头林府的马车,再进来铺里一瞧,里面可不是有姑娘主仆二人,理所应当便以为林莺娘是林家的三姑娘,巴巴地过来搭话。 “姑娘是林府的吧?” 莲儿甚是热络。 林莺娘点点头,故作疑虑,“你是?” “我是崔府的丫鬟,姑娘叫我莲儿就行。” 莲儿自报家门,解释道:“我们姑娘在这儿定了件衣裳让我过来取。这不是巧了吗?我方才在外头瞧见了贵府的马车,料想着应是林府的姑娘也在这里。” “原来是崔府的人。” 林莺娘佯装恍然,故作亲密道:“两家的事,我听爹爹提过了。往后两家都是一家人,以后莲儿姐姐进了府,还请多多帮衬才是。” 高门大户里不成文的规矩,当家主母身边的贴身丫鬟总是极受人尊敬的,但这一声“莲儿姐姐”到底是太过。 莲儿面上装得不敢当,实则起了心——这林家的三姑娘瞧着是没心计,格外好拿捏的模样。 她有心要旁敲侧击着问一问。 却不料面前的林莺娘突然“哎呀”一声,万分着急的模样,“我忘了今日嬷嬷要来检查功课的,若是迟了,嬷嬷可是要罚我的。” 大家闺秀的姑娘,平日里也是要学些礼仪规矩,以便为将来的婚事搭底子。 她是真的着急,定好的衣裳也来不及拿了,带着采雁匆忙就要赶回去。 临到门口时又停住脚,不好意思的回头对莲儿道:“我与莲儿姐姐一见如故,只恨今日出来匆忙不能与姐姐说知心话了。” 又问,“过几日十五,是菩萨寿诞,我要去万佛寺烧香祈福,莲儿姐姐可会去?” 自然是会去的。 崔玉蕊信佛,前头的夫君又早逝,每逢初一十五她总要去寺庙祭拜烧香,为夫君祈福。莲儿是她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跟着的。 “那真是巧了。” 得了莲儿肯定的话,林莺娘扬面笑开,恳切道:“那我便在寺后的那棵银杏树下等着莲儿姐姐,姐姐可千万要来。” 说罢,她急匆匆带着采雁上了马车。 第21章 打人,撑腰 - 娇宠外室 - 鸾镜 既然林莺娘已经离开,莲儿自然是不会久待,跟着她也出门去。 林云瑶换好了衣裳从后头出来。 一推门,铺子里空荡荡的哪有人在。林莺娘早不知带着采雁跑哪儿去了。 林云瑶心里当即“咯噔”一声。 忙出门来看。 绮罗铺门前人来人往,林府的马车却是也不见了。 铺子里的掌柜见她身上还穿着铺子里的衣裳,忙跟出来提醒,“姑娘,你这衣裳可还没付银子呢!” 事到如今,林云瑶哪里还能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她只当是林莺娘故意戏耍她,气得咬牙跺脚,破口骂,“林莺娘,你个坏心肠的浑蛋!!” 林云瑶这一遭折了一条裙,又自个儿贴钱买下那件缕金百蝶穿花云锻裙,怒不可遏,她焉能罢休。 当即气冲冲回府来寻林莺娘的麻烦。 林莺娘正在园子里赏花喝茶,瞧见了她来,忙迎上去,笑意盈盈的脸,“云瑶妹妹回来了?快过来坐坐,这九曲红梅是我刚泡的,快喝一盏祛祛寒。” 她亲自倒了一盏端给林云瑶,被她扬袖拂开。 茶盏摔了个稀碎,里头的九曲红梅倾泻一地。 林莺娘不可置信,“云瑶妹妹这是做什么?” “林莺娘,你装够了没?!” 林云瑶最是见不得她这种虚伪做作的模样,再添方才一路走回府,蓄了满肚子的气,撩袖便要来打她,“我这次定要将你这装模作样的皮扒下来,以泄我心头之恨。” 她积怨已久,下手是格外的狠,采雁拼命护着自家的主子也是徒劳。 推搡间,林莺娘不慎摔去了地上。 林云瑶瞅准时机,扬手便要来打,却听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厉喝。 “住手!” 是刚好路过此处的谢子慎。 他瞧见自己的心上人受了欺负,当即变了神色,连忙赶过来将林莺娘扶起。 姑娘摔在地上,是发也乱了手也破了,委屈的眼红了一圈,看起来娇弱可怜的紧。 “莺娘你怎么样?” 前些时日那一场风寒不是白费的心,两人亲近了不少,谢子慎开始唤她的名,语气里满是心疼。 他满眼满心都是林莺娘。 林云瑶站在一边,被他忽视了个彻彻底底,心里也是委屈。 方才厮打间她的手也叫林莺娘掐了,现下也是生疼得紧,眼一红,咬着唇控诉,“是她先欺负我的……” 可是她站着,姑娘摔着。 她张牙舞爪,嚣张跋扈,姑娘柔弱不可欺。 谁会信她。 谢子慎更是愤然交加,直直看向林云瑶,“三姑娘打了人还要推脱?” 他不可置信,“方才分明是我亲眼瞧见三姑娘先动的手。莺娘乃是你亲姊,三姑娘怎么忍心,对她下这样重的手?” “不是……” 林云瑶连连摇头,她慌忙解释,“是她,她故意踩坏了我的裙,说要赔我,却把我扔在成衣铺子里。我是气不过……” 话没说完,就叫谢子慎怀里的林莺娘打断。 她垂着眼,分外可怜,“是莺娘的错。我不小心踩坏了云瑶妹妹的裙。本来想赔她一件新的,但云瑶妹妹要我赔的那件裙实在太贵了。莺娘不过一个庶女,月例有限,实在是买不起。” “你胡说!” 林云瑶叫她这歪曲事实的功夫气得够呛,“分明就不是这样的!是你故意踩我的裙,又故意将我扔在那儿,害我走回府。” 她越说越委屈,赔了裙就罢了,现下还叫她冤枉成这个模样。 顿时瘪嘴哭出来,“你们都叫她给骗了,她就是个坏的!她故意坑害我!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 谢子慎怎么可能会相信她,他方才见过她张牙舞爪欺负人的模样,一颗心早就偏向了林莺娘。 “不就是一件裙么?” 他板着脸,取了腰间的荷包,扔给了林云瑶身边的丫鬟,“莺娘踩坏了三姑娘的裙,我替她赔。” 谢子慎向来温柔好说话,便是先前拒绝林云瑶送来的扇络子荷包时也是谦逊又有礼的,这是头一遭将不悦露在面上。 林云瑶更委屈了,抽噎着声反驳,“这就不是一件裙的事……” 谢子慎将怀里的林莺娘护了个严实,看过来的面上更冷,“三姑娘将人打成这副模样,现下还要咄咄逼人吗?” 叫外人这样呵斥,任是哪个姑娘脸上也挂不住。 林云瑶又羞又气,委屈着脸就要跑开。一转身,身后走来个萧萧郎君。 谢昀今日恰巧也在府中。 他向来不苟言笑,又生得副清冷疏离的好模样,林云瑶对他也是有些惧的,连忙见礼,“见过侯爷。” 她方才哭了一场,声是哑的,眼也是红的。 谢昀分明瞧见,却只作未见,明知故问道:“三姑娘这是怎么了?” 林云瑶支支吾吾不敢接话,她刚刚才瞧见了谢子慎维护林莺娘的模样,以为他也是过来帮她的,咬唇想了半晌,只黯淡着眼道:“没什么。” 林莺娘低垂着眉眼,轻轻将身子从谢子慎怀里挪了出来。 她一见着谢昀就暗道不好。 他是知晓她的内里的,自然也能看破这是她蓄意陷害林云瑶的局。 她倒是不担心谢昀挑明,总归谢子慎现下一颗心都落在她身上,便是知晓了又如何,她届时流几滴眼泪他便就软了心肠。 她只怕谢昀为林云瑶出头。 果然,郎君温润的声在此时响起,“三姑娘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定远侯府仗势欺人。三姑娘莫怕,发生了什么事与我说说,我定会为姑娘主持公道。” 受了委屈的姑娘如何禁受得住这样温柔的话。 当即哭出声来,抽噎着将事情原委说了个明白。 谢昀静静听着,只在林云瑶说完后看向面前一直默不作声的林莺娘,语辞轻慢地问,“林二姑娘,是这样吗?” 林莺娘点点头,复又摇了摇头,怯怯咬唇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云瑶妹妹进去换衣裳的时候我才发现身上的银子不够,于是让车夫送我回来取银子。我取了钱马上便赶过去了,可掌柜的说妹妹已经付钱离开了。我找不到她,只好回府来等她。本想见面就与她解释的,可妹妹对我误解太深,上来就……” 第22章 侯爷不如与我做个交易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话解释得周全,讲到最后,已是吞声语泣,几欲不成调。 再衬着那双翦水眸中摇摇欲坠的泪,当真堪怜。 谢子慎忙帮她说话,“这事说来也只是一场误会,莺娘也不想的。可三姑娘你上来就动手,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她扯谎!她就是故意的!” 林云瑶满肚子冤屈无处诉,只好将最后的期冀放在谢昀身上,“侯爷,你要相信我,这事当真是她故意害我!” 林莺娘也道:“云瑶妹妹当真是误会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各执一词,不甘示弱。 端只看谢昀这个青天如何审。 谢昀沉吟半晌,开口道:“此事虽是误会,到底是林二姑娘有错在先。” “兄长——” 谢子慎见他偏帮林云瑶,当即出声,未料谢昀轻飘飘一个眼风看过来,那眼冷冰冰的,携着霜带着寒,他又立刻噤声。 他不敢违逆谢昀。 谢昀接着道:“林二姑娘踩坏三姑娘的裙在先,撇下自家妹妹在后,纵是无心之失,此事也皆因她而起。再则她为长三姑娘为幼,便是按着长幼来论,林二姑娘也该让着三姑娘才是。” 他看向林莺娘,缓缓问,“林二姑娘觉得我说的可对?” 自然是对。 他是金陵城来的定远侯爷,尊贵无双,纵是此番林崇文来了也得说句“侯爷英明”。 林莺娘上前两步,对着林云瑶盈盈屈膝,垂眉顺目,“此事原都是我的错,我给云瑶妹妹赔不是,还请妹妹原谅,莫要将此事挂在心上。” 这一遭你来我往,算是林云瑶胜过一筹。 只是谢子慎颇替林莺娘抱不平,离开园子后,两人在一处说贴心话。 “兄长也太过偏帮三姑娘了。”谢子慎拉过林莺娘的手,满眼心疼,“此番叫莺娘受委屈了。” 林莺娘摇摇头,“不委屈的,只要三公子信我,莺娘就不觉得委屈。” 她又垂下眼,声音轻得恍惚听不见,“何况……我都习惯了。” 谢子慎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怎会听不见,忙追问,“什么习惯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随口说说的罢了,三公子别问了。” 姑娘不肯答,倒是她身边的丫鬟采雁气不过,自个儿便竹筒儿倒豆子似的抖了出来,“三公子从前不在府里不知道。那三姑娘一贯就是欺负我家姑娘的,平日里吃的用的争抢倒也罢了,有时气性上来,还拿烛台烫我们姑娘。” “什么!用烛台烫?” 谢子慎闻听此话大惊,“烫着哪里了?” 他要细问,林莺娘不肯,又恼着说采雁,“没有的事,三公子别听采雁胡说。” “哪里没有?” 采雁不服气,径直过去撩起姑娘的袖,白如玉的臂上可不是一道可怖的烫疤,虽是过的时日久了,依旧清晰可见。 这是林莺娘刚进府时,林云瑶烫的。 那时她的性子更娇纵,母亲将将离世,父亲就不知从哪儿带了个女人回来,还有一个比她大些的姑娘。 父亲让她唤那人“姐姐”。 “什么姐姐?我没有姐姐!”林云瑶大吼。 她看不上姜氏,更看不上林莺娘。又兼这个时候林崇文因着心里愧疚,对姜氏母女诸多补偿,反倒冷落了她这个嫡亲的女儿,她越发怨恨。 那一盏烛台原是对着林莺娘脸上去的,林莺娘抬手挡了一下,那滚烫的烛油便烫到了她的手臂上,顷刻间就燎起了好大一片。 后来大夫来瞧。 到底是起了泡,留了疤。 林莺娘本就生得白,这些年在林府里也是养尊处优,皮肤愈加娇嫩,倒显得那疤格外可怖,如白璧染瑕。 现下那烫疤落在谢子慎眼里,更是坐实了林云霜的罪。 “实在可恶!” 他是饱读诗书的君子,说不出更难听的话,只是咬牙切齿之深,可见他的愤怒,“三姑娘怎能如此待你?你们不是亲姊妹吗?” 林莺娘默默将衣袖落下,好看的眉眼黯淡下来,“莺娘不过是姨娘生的庶女,嫡庶有别,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的。” “莺娘。” 谢子慎当真是心疼极了,也顾不得旁边还有采雁在,伸手就轻轻将林莺娘揽进了怀里。 他许下誓,“莺娘放心,以后有子慎在,一定不会再让莺娘受这些委屈。” 他全然忘了,方才他就在,心上人还是被迫向泼了她烛油的始作俑者低头。 林莺娘记着。 她在他怀里轻轻点头,“莺娘相信三公子。” 月上柳梢头,林莺娘破天荒的,头一遭做了芙蓉糕去客院见谢昀。 “林二姑娘有心了。” 案桌后查看公文的郎君看着面前的芙蓉糕,疏风朗月的眉眼沉在明灭烛光里,神色难辩。 只语气仍旧生疏有礼,“不知林二姑娘今日来找我,是有何事?” 想必不会是如她所言,见他公事繁多,特地好心送来芙蓉糕,慰藉一二。 “林二姑娘是为了今日的事而来?” 他终于搁下手里的狼毫,抬眸看了过来,语气里是已然看透的淡漠,“林二姑娘来迟了,方才三姑娘已来了。” 林云瑶也是来送糕点,谢他白日里帮衬自己的恩情。 只青山没收,生硬的脸上写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家侯爷说了,此事不过举手之劳,三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林云瑶的糕点没送出,原样又拎了回去。 可晚些林莺娘来,青山却径直推开了书房的门,“侯爷就在里头,林二姑娘有什么话进去说罢。” 林莺娘进来了。 她端着糕点送到谢昀面前,听了他的话只垂着眸微微一笑,“只要侯爷愿意收下,莺娘送的便不迟。” 她算计起人来总是这般笑盈盈的。 谢昀索性直起身子,背靠在圈椅里,打量她,“林二姑娘话里有话?” 虽是疑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林莺娘抬眸看他。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夜里的冷风灌进来,混着姑娘试探讨好的声,“侯爷不如与我做个交易?” 第23章 林二姑娘可知此番是与虎谋皮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昀其人,身居高位久了,手里并不清明,做起事来手段狠辣又果决,只是以往和他做交易的大多都是官场之人。 闺阁姑娘,这倒是头一遭。 他起了兴致,“哦?林二姑娘要与我做什么交易?” 林莺娘上前一步,“侯爷助我嫁给三公子,往后我在三公子身边,就是侯爷的手和眼。” 她当真是胆大包天,这样挑起兄弟阋墙的话说起来也是轻飘飘的。 谢昀却是笑。 他垂眸,遮掩了眼里的幽深,“林二姑娘在来之前没有打听清楚吗?我与谢子慎虽是同父异母,但我继母慈爱,待我如亲子,是以我们兄弟感情甚笃。林二姑娘这招棋可是下错了。” “慈爱?如亲子?” 林莺娘不相信,她摇摇头,“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有自己的孩子反疼别人孩子的道理。” 她从前在市井,可见过太多继母假装慈爱,实则坑害嫡子扶自己亲子上位的事了。 想来这富贵滔天的定远侯府也是不能免俗的。 是以她壮着胆子来和谢昀谈判,“侯爷若是帮我,可是有诸多好处的。” 她面上明晃晃的算计毫不掩饰。 谢昀挑眉看她,“说来听听。” 他一副漫不经心却又好整以暇的模样,林莺娘觉着有戏。 她想了想,道:“三公子性情天真烂漫,想必他母亲甚是疼她这个亲子,也定盼着给他寻一桩门当户对,于他将来前程大有裨益的亲事。可若是三公子娶了我,她这个心愿便落空了。” 堂堂侯府公子最后只娶了个江州七品官员之女,还是个庶女,如此低娶高嫁,想必很长一段时日都会是金陵城的笑柄。 但最最要紧的是,朝堂上波云诡谲,没有强力妻族的帮衬,谢子慎往后举步维艰,自然也无法再与谢昀抗衡。 “再一则,继母慈母名声在外,侯爷觉得很困扰吧?” 毕竟大鄞自来以孝道治天下。 一个怀揣异心,却又装得慈爱,毫无把柄的继母当真是个麻烦呢! “侯爷助我嫁三公子。” 林莺娘笑意盈盈,端的是菩萨面容算计心肠。 她提着裙,越过桌案,盈盈走到谢昀面前,“这门亲事不如她所愿,两人必定起争执,再则我为侯爷手眼,在其中几番挑拨斡旋,想必母子离心只是早晚的事罢了。” “成全我一个,换得侯爷往后高枕无忧,侯爷觉着如何?” 烛火微晃,谢昀抬眸看她。 姑娘眼里的贪心算计,满腹城府俱都袒露无疑。 她有勃勃野心,要不择手段往上爬,哪怕脚底上踩着的是少年一颗爱慕滚烫的心。 谢昀头一次觉得面前人如此鲜活。 他见惯了阴暗官场的名利算计,那是掩藏在阿谀奉承下的风起云涌,就算背地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面上也是得不动声色。 平心而论,林莺娘这招实在愚蠢。 但又愚蠢的未免有些可爱。 尤其是她现下期冀看过来的眼,只差将“野心”二字刻在面上,叫所有人知晓。 谢昀没回答她的话。 姑娘近在咫尺。 他伸过手去,轻轻一拽,毫不设防的姑娘便被拉进了怀。 清冽的沉水香瞬间笼罩了林莺娘。 谢昀垂眸看她,眼里极是意味深长地道:“林二姑娘可知此番是与虎谋皮?” 怀里的姑娘眼睫止不住地轻颤。 林莺娘怎会不知此番是与虎谋皮。 只是她别无他路。 谢子慎性情懦弱,不堪托付,与她的亲事必定是长路漫漫。 她等不得。 再一则,白日里谢昀显而易见地偏帮林云瑶让林莺娘不得不防。 若是权势滔天的定远侯爷也来横插一脚。 那她想嫁谢子慎,便当真是难如登天。 她只能壮着胆来与他谈条件。 林莺娘抬眸,她在他怀里笑得眉眼弯弯,“与虎谋皮。那也是侯爷是虎,莺娘甘愿做侯爷手下的利爪。” 话说得当真动听,若是那眼里的算计能少些就更好了…… 微凉的指轻抬起她的下颌,谢昀深深看进她的眼里,“林二姑娘向来都是这般明目张胆的算计人的吗?” 林莺娘还没答。 他又勾着唇,讥讽出声,“你就这么卖了他,将来若是他知晓了,林二姑娘的良心可过意得去?” 怀里姑娘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很快又恢复如常,盈盈地笑,“这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他图我的脸,我图他的势,各取所需呀。” 她是这滚滚尘世中最卑微不过的蝼蚁,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想得起旁人。 可也是会动摇的。 在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时候,在他嘘寒问暖,关切有加的时候,在他温柔地唤“莺娘”的时候。 人的心又不是泥胎塑的。 哪能当真一点儿也不动心呢? 只是那一点点的动心对于身家性命来说,实在无足轻重的紧。 林莺娘半点也不会沦陷进去。 她隐去眼里那一点点的波澜,分明害怕得紧,细腰颤得如风中柳,却在看向谢昀时,笑波流转,“侯爷放心,只要侯爷助我成事,我必定一心一意向着侯爷,绝无二心。这往后,侯爷身边也多个得力的人不是?” 她循循善诱。 是将将出世的白狐,费尽心机甩着自己的九条尾巴,不遗余力地引诱他。 谢昀垂眸看她。 他当真被引诱上,一手揽着她柔弱无骨的纤腰,一手轻抚上她的颊,长睫遮掩下的眸深不见底,姿态却委实暧昧难言。 指尖缓缓游走,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林二姑娘都这样费尽心机了,谢某焉有不应的道理?” 这便是应了。 林莺娘的眼即刻亮了起来,连那一点暧昧不清也忽略不计,连忙自谢昀怀中起来,盈盈屈膝,“莺娘谢侯爷成全。” 温香暖玉骤然离了怀。 谢昀掩下眸。 姑娘没瞧见他眼底的高深莫测,自顾自开口,“侯爷公务繁忙,莺娘就不再多打扰了。” 他抬眸。 姑娘匆匆离开,海棠红的裙消失在门前,一晃即逝。 徒留指尖一点绮香。 是方才搂着姑娘腰肢时沾染上的。 他将那绮香在指腹轻轻捻,不动声色的眉眼间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第24章 退亲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过几日十五。 这日,是菩萨诞辰,也是林莺娘与莲儿约定好的日子。 同往常一样,崔玉蕊去了万佛寺。 她先去佛前祭拜烧香。因着自己亲事将近,她始终觉着对不住先头的夫君,又手抄了两本《华严经》奉在案上,晚些让寺里的小沙弥烧了,以示虔诚。 小沙弥收了,双手合十对她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功德无量,定得佛祖庇佑。” “那就好。” 崔玉蕊抿抿唇,叹气道:“我也不图功德无量,只盼他在底下别怨我就好。” 她到底是应允了这桩亲事,却执意自己也要来见这林家三姑娘。 主仆俩按着约定的时辰来寺后的银杏树,老远就见着树下的林莺娘和采雁。 两个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说什么悄悄话。 崔玉蕊顿时起了疑心。 她没声张,带着莲儿悄悄从另一条路绕过去,隔着堵墙,将主仆俩的话尽收耳里。 姑娘语气迟疑,“我觉着……这事还是得提醒一下崔家姑娘……好端端的,这不是害了她吗?” 丫鬟忙来拦,“姑娘你想什么呢?这事怎么好说的,若是让老爷知道了定要狠狠责罚你。” “可……可是……” 姑娘实在难以启齿,纠结了半晌,急得直跺脚,“我实在不忍心瞒她。你说我们不知道倒也罢了,昨儿既无意撞见了,哪有眼睁睁看着别人家跳火坑的道理?” 她当真是极心善又替人着想,这便要提裙去寻人,好在叫她身边的丫鬟死死拦住。 “姑娘不行啊!” 丫鬟语气焦急,她说话向来不经脑,脱口而出,“姑娘你要是将老爷不举的事告诉了崔家姑娘,那我们就完了!” 这惊天骇地的一句话,震住了墙里墙外两边人。 姑娘也顾不得走了,忙来捂丫鬟的嘴,压低了声呵斥,“瞎嚷嚷什么?小心叫人听了去。” 丫鬟平白被斥,甚是不服气地嘟囔,“我又没有说错,那我们昨儿亲口听见的,老爷就是不举嘛!姨娘在家哭得跟什么似儿的,还悄悄找了回春堂的大夫来瞧呢!就走的角门,我看得真真的。” 这般清楚详细,正正坐实了她方才的话。 这厢主仆俩还在争执不下,那厢崔玉蕊已是震惊得站不住脚,她扶着莲儿的手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咬牙吐出话,“快!去回春堂查,她说得究竟是不是真的!” 莲儿领了吩咐忙去查。 那回春堂的大夫起先是不肯说,耐不住莲儿连番两块小银锭子塞进手里,当即就松了口。 也不敢明说,怕林家寻霉头,只将昨儿开的两个药方子给了她。 莲儿拿着药方子去查。 一个龟龄露,一个桂附地黄丸,都是补肾助阳,治肾阳不足的药。 回来禀崔玉蕊,她当即跌坐在凳上,不可置信地喃喃道:“竟是真的。” 她不能嫁林崇文。 一个不举没用的郎君,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林崇文在府里也是着急得上火。 他近日春风得意,未免床上越发肆意孟浪些,又兼姜氏软语轻哄着,一来二往的,越发没度,是夜夜做新郎。 这日刚要脱衣上榻去,就觉头昏昏沉沉,一顿眩晕。 他当时不以为意。 等被姜氏缠着要胡来,却接连失利,总不得其法。 姜氏伸着光溜溜的腿踹他,满脸不高兴,“你今儿是怎么了?是不是外头有相好的喂饱了你,就在这里来敷衍我?” 林崇文“哎呦”一声,忙来哄她,“我只你一个都疼不及,哪里来的相好。” 但到底是折腾了许久,还是不行。 这般过了两日,姜氏眼见得脸子落下来,“你还说你没相好。” 她掩着帕哭,“定是瞒着我去外头勾搭了些不三不四的,不叫我知晓。我的命当真是苦,府里要进新人倒也罢了,现在连外头都有了姘头。你还养我在府里做甚么?倒不如撒开手去,各自安生了。” 一连串的埋怨砸得林崇文晕头转向,哪里还会对她起疑。 再者他本就为着崔玉蕊进府的事觉得亏欠姜氏,如今一颗心也要叫她这般哭化了,忙搂进怀里来哄。 姜氏哭了好半晌,才抽抽噎噎止了泪,将信将疑,“你说你外头没人,真没诓我?” “没诓你,我外头真没人。你还不相信我么?自你进府后我何曾有过别人。” 林崇文指天起誓。 姜氏总算是信了,一边抹干眼泪一边对他道:“你既是外头没人,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偷偷找个大夫进府来瞧瞧?” 林崇文起先是不肯找的,这事关男子尊严大事,他抹不开面。 奈何姜氏总是闹。 他没法子,悄悄让人请了回春堂的大夫来。 怕人知晓,大夫进府是偷摸走的角门。 这般畏畏缩缩的,却还是叫闲来无事逛园子的姑娘瞧见了。 林莺娘只等着那大夫走了,林崇文也垂头丧气地出东院,才晃晃悠悠带着采雁过去。 原是母女俩暗里设好了计。 一个将浮玉膏抹在面上,勾得林崇文毁了身子,再不能成事。一个故意去崔玉蕊跟前晃,将这事捅给她知晓。 一个不能成事的郎君,谁会嫁? 崔玉蕊反正不会嫁。 她虽二嫁,但到底年轻,也没个子嗣。本就瞧不上林府里头还有个妾室,如今再出了这桩事,是又气又恼,拿着那两张药方子的证据就去父母跟前闹,吵着要退婚。 亲事退得很顺利。 崔家父母到底这一个独女,怎么可能会推她去这虎狼窝里,当即就请人退了庚帖聘书。 林崇文本来还想挽留一二,叫那崔母瞪眼啐了一口,指着鼻子骂,“你这个脏心烂肺的东西!这样的大事你也敢瞒着我们?你是存了心要让我姑娘嫁到你家里守活寡吗?” 崔母到底气不过,誓要亲自来林府出出这口恶气。 府里的丫鬟小厮都瞧见,眼观鼻子耳观心,哪个也不敢往外传。 但翌日,江州城里还是起了些风言风语。 传闻真真假假,谁也说不真切,但不管如何,这样的话既传了出去,往后任是哪家姑娘也不敢嫁去林家了。 第25章 惊天噩耗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来东院时,林崇文在里面发了好大的火。 他将自己亲事没能成的怨愤发泄在日夜缠着自己的妾室身上。 姜氏歪着身子倒在榻上哭,“这怎么能怨我?难不成这样的事是我一个人就能做的?分明是你自己把持不住。” “我把持不住?” 林崇文咬牙切齿,不能同意,又怪她非要请大夫进府,将此事声张了出去。 “那我还不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姜氏锤着床榻痛哭,“你要是旁的人,我哪管你死活,便是死在外头也与我不相干。我一心为你,你却如此怨怪我。” 她撑起身子要走,“我知道,你是嫌我了。我这便带着莺娘回青州去,省得在你眼前碍了你的眼。” 正巧此时林莺娘推门进来。 姜氏上前拉着她就要走,“你也别做这林府的小姐了,我们母女高攀不起,这便收拾东西回青州去罢。” 林莺娘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目光怔怔看向林崇文。 “爹爹……”她未语泪先流,“爹爹又不要我和姨娘了吗?” 一个“又”字她咬得格外重,再添那簌簌落下的泪,委屈又可怜。 林崇文方还蓬勃的怒意转瞬便消了大半,叹气,过来哄她,“爹爹何曾说过不要你。不过是你姨娘置气说的胡话罢了。” 又转头去哄姜氏,“我又何曾说过怪你?你这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些,不过随意说你两句就吵着闹着要回青州。你们回青州去做什么?那么些年的苦还没吃够吗?” 姜氏现在也消停下来,只咬着唇默默落泪。 林莺娘也哭,扯着她的衣袖轻轻摇,哀哀求,“姨娘你别恼。女儿不想回青州,女儿想在爹爹身边……” 这情形,真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将林崇文拿捏得死死的。 他未必没有对姜氏生疑。 这事实在太巧,巧得他不由起疑。他过来和姜氏吵,原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姜氏心思单纯,林崇文一早便知,当年两三句甜言蜜语就哄得她与自己有了苟且,如今若是当真是她做的,想必叫自己诈两句也能抖落了出来。 只是没想正巧林莺娘过来了。 她三言两语就翻起了当年的旧事,林崇文只满心都是愧疚,如何还能疑她们。 “什么回青州?没有的事!” 他将母女俩都拉回房里,言辞恳切,“我这么些年待你们的心,难道你不知?” 他不能让姜氏离开。 江州现在已有风言风语传他,若是姜氏此时再离开,便是坐实了此事。 他只能温言软语来哄她,“我不过也是心烦意乱,这才口不择言了几句。原是我的错,我给你赔不是。只别再说回青州这样的话来。你看莺娘,都叫你吓成什么模样。” 林莺娘当真是害怕。 她看看林崇文,又看看姜氏,满眼仓惶的泪,盈盈蓄在眸中,天可怜见。 姜氏自然也是心疼,拿了帕子替莺娘擦了泪,只面上仍是带气,“只这一次,我看在女儿面上饶了你。再有下次,你也不必来寻我的晦气,直接备辆马车送我们母女回青州便是。” 林崇文自是忙不迭答应。 他且有事在身,又哄了几句,嘱托林莺娘陪着姜氏便出门去。 掩上门来,姜氏止了泪,气哄哄坐去榻边,“果然叫你猜着了,你这便宜爹爹当真是疑心上我了,好在你来得及时,不然三言两语的还真难打发了他去。” 林莺娘也坐过去,“好在,这门亲事到底是没了,也不枉我与姨娘谋划一场。” 崔玉蕊不嫁林崇文,自然也再不会费心去害姜氏,前世母女两人命里的劫算是堪堪过了。 只是眼下闹过这么一场,姜氏是彻底看穿了林崇文的薄情寡性。 不免忧心,“这没了崔姑娘,往后说不准还有赵姑娘,李姑娘,这样的事若是再来上两遭,咱们母女可怎么好?难不成日日提着脑袋提防过日子?” “自然是不成。” 林莺娘去拉姜氏的手,看着她,“姨娘,您该定主意了。” 姜氏到底是顾念与林崇文这些年的夫妻情分,那浮玉膏的量下得并不重,想着退亲以后还有回寰余地。 如今林崇文闹上这么一场,姜氏是彻底死了心。 林崇文的病必须坐实。 要让整个江州的姑娘都顾忌此事不敢嫁他,从此收了心,身边只有自己一人,如此才能安枕无忧。 林莺娘从东院出来,手里用帕子包着半罐姜氏用剩的浮玉膏。 这是方才姜氏交给她的,“我的儿,这谢家三公子可不是路上随便就能遇上的,若是错过了往后可就再没这机缘了。” 她已经从林崇文那里知道了谢昀一行人即将返回金陵的消息。 姜氏替林莺娘焦急,“若是等他们当真离开了江州,你再毁断肠子也是迟了。” 说的正是呢! 林莺娘也隐隐下了决心。 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里头的浮玉膏瓷盒深深印进她掌心。 她已经有了主意。 这浮玉膏前后的原委自然经由青山的口,传去叫谢昀知晓。 林莺娘和姜氏蓄谋使的计,林崇文不能人道的病,还有那剩下的半盒浮玉膏。 青山看了看自家侯爷,迟疑说出口,“侯爷,那半盒浮玉膏叫林二姑娘拿了回去。” 他点到即止。 一个闺阁姑娘,拿着这东西在身边,是想做甚么,不言而喻。 谢昀起先默不作声听着,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直到最后才轻嗤了一声,“当真是小瞧她了。” 寻常姑娘甚是看重名节,她倒是不管不顾,胆大妄为。 青山再禀一事。 过两日启程回金陵,途中会经三鹤山。 青山道:“按侯爷吩咐,属下已在三鹤山安排好了人手。” 谢昀没打算让谢子慎活着回金陵。 上次没能死在西郊湖里,算他命大,此番三鹤山上匪寇横行,正是杀谢子慎的良机。 只是青山想起一事,欲要出声提醒,还未开口,就叫自家侯爷全然洞悉的眼堵了回来。 青山不再多言,垂首退出去,心里默默为林莺娘掬了一把泪。 他原还以为自家侯爷看上了林二姑娘。 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只是不知,这林二姑娘若是知晓她不惜压上清白,费尽心机要嫁的人即将不久于人世,会是怎样的惊天噩耗。 第26章 既招惹了我,你怎么敢再招惹旁人?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子慎最后才知回京的日子。 他来找林莺娘辞行,“我此番回去定当告知母亲,请她允了我们两的亲事,到时我再亲自来江州接莺娘。” 少年目光诚挚,满眼爱慕。 面前的姑娘却是不安,揉着帕子,抬眸问一句,“若是三公子母亲不同意呢?毕竟我与三公子身份实在悬殊……” 一个是尊贵无双的世家公子,一个只是这江州城里的小小庶女,何止天差地别。 谢子慎自然也想到这一点,他顿了顿,宽慰她,“莺娘多虑了,我母亲最是和善好说话,她一定会同意的。” 少年当真天真单纯,不谙世事。 林莺娘心里暗叹一句,抬起眸来,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许久,才抿着唇,支吾出声,“三公子,莺娘不做妾。” 她的姨娘姜氏,就是明晃晃的例子。 她不能重蹈覆辙。 “自然是正妻。”谢子慎来握她的手,信誓旦旦,“莺娘你放心,我谢子慎在此发誓,一定不会辜负了你。” 姑娘羞答答,倚进他的怀里,甜言蜜语,“莺娘相信三公子。” 两人幽会,自然是在寂静无人处。 丫鬟小厮守在月洞门外,郎情妾意的两人相视一笑,满是情意绵绵。 姑娘再羞怯怯敛眸,秋波低转。 少年血气方刚,如何忍得住。 “莺娘……” 他喃喃,俯首要一亲这香泽,却叫害羞的姑娘以帕来掩。 她小声嗔怪,“这是园子里呀,要是叫人瞧见可怎么好。” “可是……可是……” 少年缠人得紧,哀哀恳求,“我忍不住……莺娘你就依了我罢……就这一回,好不好?” 姑娘脖颈下抹了一点点浮玉膏,少年越是搂抱她,心头越翻涌,忍不住埋在姑娘脖颈处深深一嗅,“莺娘,你怎么这么香……” 他已经沦陷,不能自拔。 怀里的姑娘却在此时无情的抽身离开。 “这里不行。” 她又羞又恼,再不肯他近身,却耐不住少年看过来好可怜的一双眼,终是抿了抿唇,松口道:“明日戌时你来书阁……” 书阁偏僻,常年无人,只有小厮会偶尔进去清扫,是私会的好地方。 谢子慎闻言眼眸一亮,知晓姑娘这是应允了,忙不迭应下来。 他只眼巴巴等着,到了翌日戌时,便要出门赴约。 却没想刚出院门,就叫人自身后一手刀劈晕了去。 按时前来赴约的林莺娘毫不知情,她提着风灯,轻轻推开书阁的门,试探着唤一声,“三公子?” 书阁里空空荡荡,无人应,只能借着一点月光看见窗前影影绰绰立着个人影。 林莺娘以为是谢子慎。 她轻轻掩上书阁的门,提着风灯盈盈走过来,嗔着声怪他,“三公子怎么也不说话,搞得这样神神秘秘,倒是怪吓人的。” 她已准备好了所有。 颊上抹了足量的浮玉膏,又让贴身丫鬟采雁守在外头。 当然最最要紧的是,她还留了匿名的信笺给林云瑶。 林云瑶与她自来就不对付,前几日又闹了一场,如今正正是恨她恨得咬牙切齿,瞧见了信笺里林莺娘暗里私会的话,定是会大张旗鼓领着人来看。 届时门一推开,暗里私会的两人被抓了个正着。 这事关姑娘清白,林崇文定是要向谢子慎要个说法的。 少年情深却不堪托付,想要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她只能出此下策。 谢林两家到底有亲,出了这样的事,想必那谢家勋爵门第也不能推脱了去。 再则谢昀也允了帮她。 她与谢子慎的亲事,当真算的上是板上钉钉了。 林莺娘胸有成竹。 眼瞅着以后膏梁锦绣的好日子就在跟前,她按捺住心中雀跃,提着风灯步步上前。 裙摆翩跹,将落未落。 她满含柔情蜜意的声,轻轻唤,“谢郎……” 她口中的谢郎缓缓转过身来。 “扑通——” 姑娘手里的风灯乍然落地。 窗棂里透进来的月光很明,她瞧清了面前人的脸,不可置信,“怎么是你?” 他在她颤抖不敢信的眼里,微微挑眉,反问回去。 “不是我,林二姑娘以为是谁?” 林莺娘方还雀跃的眼即刻落了下来,她不明白,微蹙着眉,语调迟疑,“侯爷分明答应过我的。” 他要助她嫁给谢子慎。 缘何现下却会出现在这里? 谢昀解她疑惑,唇角微微一勾,清矜疏朗的眉眼里有兴味盎然的笑意,“是啊!我答应了林二姑娘,只不过现下,我又后悔了。” 这般言而无信的事,他说来坦坦荡荡,丝毫不觉有异。 只林莺娘叫他这句话噎住。 她紧咬着唇,只觉自己叫人戏耍了,却又碍于对方权势不能发火。 到底势高一寸压死人,何况眼前是她万万不能得罪的权贵。 林莺娘只得将满肚子委屈咽进肚里。 姑娘何曾这样憋屈过,一向只有她算计旁人,却没料一遭叫人算计了,真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到底是气不过,闷声嘟囔了句,“侯爷怎能这样……” 她以为谢昀听不见。 “怎能怎样?” 他偏偏听见。 两人隔得不远,他缓步走至她跟前。居高临下,垂眸看她因气愤而颤的睫。 林莺娘抿着唇,再不肯说。 她是最审时度势的性子,才不会逞一时口舌之能。 谢昀偏要她说,挑起她的下颌,看进她心虚不敢看的眼里。 这样的姿势极暧昧。 林莺娘避开眼,她能感觉到郎君温热的指腹在她涂了浮玉膏的颊边蹭,轻轻地,慢慢地,意味深长。 她慌得眼睫止不住的轻颤。 好半晌,他收回手,蹭了浮玉膏的指凑到鼻尖,闭着眼轻轻一嗅。 再睁开眼,眸子深处风起云涌。 “好大的胆子。” 他开口,明明眉眼莹润如菩萨,眼底却是叫人胆寒的风霜雪意。 叫本就胆怯的姑娘不由一颤,瑟缩着身子听得他在耳边缓缓道:“杨柳儿,既招惹了我,你怎么敢再招惹旁人?” 第27章 私会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在听见那声“杨柳儿”时就生白了脸。 原来那一夜园子里的人果真是他。 林莺娘此时当真是欲哭无泪,若是知道是谢昀,她是万万不敢那般造次的。 眼下说什么也是迟了。 她提着心,战战兢兢抬眸来,正对上谢昀看过来的眼。 愠怒有之,冷冽霜寒有之,还有的,是掩藏极深的欲念,翻滚着,恍惚要吞噬她。 ——浮玉膏起效了。 姑娘下意识就想逃。 就在此时,外头有纷乱嘈杂声响起,还伴随着林云瑶嚣张跋扈的声,“快去!把书阁门口那丫鬟给我押了,再将四面围起来,别叫里头的人跑了!” 林云瑶已带着人赶了过来。 林莺娘出不去了,书阁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明晃晃的火光几乎照亮了昼夜。 林云瑶当真是对林莺娘恨之入骨。 她此番拿了林莺娘的把柄,是定要她名誉扫地,粉身碎骨不得翻身。 是以大半个林府的小厮都叫她找了来,莫说大门,就连窗子底下也候着人,整个书阁围得像个铁桶一般。 书阁里的姑娘急得团团转,反观郎君却是神色平静,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他还能暂时压制住浮玉膏的药性,瞧着与寻常人无异,只是眼底不甚清明。 他不耐烦林莺娘在面前晃,伸手一把将她捞进了怀。 “慌什么?” 他只手禁锢着她,气息显而易见的开始不稳了,“你把她找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他还知道自己的计划。 林莺娘听得心下一惊,但现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她在他怀里抬眸,可怜兮兮的祈求他,“侯爷你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 她相信谢昀绝对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里。 谢昀一眼看穿了她,“怎么?你不敢让她进来,怕她撞见私会的不是你和谢子慎?” 林莺娘心里从来惦记的都是谢子慎。 谢昀这尊大佛,她攀不起,也不想攀。 可谢昀偏偏要她攀,他松开手,漫不经心看着她,“林二姑娘现在大可以出去,告诉他们你原本今夜在这里是要做甚么。” 这怎么能说。 姑娘眼里急出了泪,摇着头,仓惶盈盈看着他。 “抑或是……” 他言辞轻慢,却戛然而止。 林莺娘明白他的意思。 林云瑶带着人冲进来时,瞧见的就是姑娘颤巍巍的伸手去揽郎君的腰,又主动埋首进他的怀,烟水的裙和墨青的衣交缠在一起。 “林莺娘,你果真不知廉耻,私会外男!” 她实在太着急,还没来得及看郎君的相貌就脱口而出,又要让人上前来拿她。 小厮还没来得及靠近。 就见那揽着姑娘的郎君微微抬首看过来,他们叫那眼里的霜寒慑住,再不敢往前一步。 林云瑶此时也看清了他的脸,磕磕绊绊出声,“侯……侯爷……” 谢昀看过来的眉眼极冷,宛若覆上了霜雪。 “滚!” 这副情形,林云瑶哪还能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 谢昀她到底得罪不起,立刻带着人退了出去。 离得远了,才转头看着恢复寂静的书阁,气得直跺脚,“果真是个不要脸的祸害,勾了三公子倒也罢了,如今连侯爷都叫她勾了去!” 她对林莺娘的厌恶憎恨又多了一层。 林莺娘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书阁。 她搂着谢昀的时候闻见一股诱人的香气,不是沉水,是月麟,又名袖里春。 高门大户的姑娘出阁时,洞房花烛便会熏此香,有动情之效。 她沉溺在那香中,连被谢昀抱回了客院也不知晓。 帘帐层层叠叠落了下来,有人要抽身离开,反叫榻上的姑娘扯住了衣袖。 她看过来的眉眼潋滟含春,反倒是郎君眉眼深深,甚是清明——那一点点浮玉膏并不足以让他动情。 他居高临下看她,“林莺娘,我是谁?” 姑娘仰着头看他,眼波溢水,雨若云娇,柔声唤,“侯爷……” 这一声轻唤转了十八个弯,含着颤,透着怯,娇滴滴地几乎要落下水来。 恰如园中那日。 他也如那日垂眸而笑。 提醒她,“这只是袖里香。” 她若知晓浮玉膏,就应当也知这袖里香。 袖里香有动情之效不假,但效用极轻,不过是怕新婚夜姑娘紧张生惧,少量催情而已。 林莺娘当然知道。 可是她现在没有别路可走。 满林府的人都瞧见她与谢昀在书阁私会,她清白声名已然没了,若是不坐实了此事,抓紧了谢昀,明儿此事传出去。为保林府声誉,林崇文会毫不犹豫舍弃她。 林莺娘心里有了主意。 她婀娜着身子自榻上起来,纤纤玉手去解那腰上的束带,窸窸窣窣,烟水裙如花般坠落,铺泄一地。 水肌弱骨,袅袅娉娉,当真是美人如玉。 她上前,纤柔滑润的手轻轻抚上郎君镶金坠玉的腰带。 反叫人按住。 帘帐撩起又层层叠叠落下,姑娘光滑如玉的身子陷进绵软的被里。 她起先还会主动,纤白的玉手去揽他的脖领,柳眉轻挑,眼波流转,满头乌发随意散在榻上,勾魂摄魄。 是将将出世,勾人魂魄的妖精。 似拒还迎,欲语还休,婉转承欢。 郎君深深看着她。 他似乎很喜欢她的纤腰。 温热的掌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反复流连,细细摩挲,姑娘在他手下无法遏制地微微发颤。 倏尔往怀里一捞,雪白修长的后颈被扼着按下去。 尖锐的疼痛骤然传来。 姑娘疼得很,方还盈盈的脸色霎时褪得惨白。 想挣开,反叫他更用力的箍进怀。 他眉眼里的霜雪终于化成了春水,在她光洁如玉的肩胛落下一吻,又温着声来哄她,“别动,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声音尤带蛊惑,动作也渐渐舒缓,她在这样温柔的抚慰中软了身子。 下一刻,却是连腰肢都要被碾断的疯狂。 她埋首在锦被中,抑制不住地呜咽出声。 正是此时,有人寻到了这里,房间里烛火通明,他径直敲了敲门,试探唤一声,“莺娘?” 第28章 还敢来招惹我?看来是方才没折腾够 - 娇宠外室 - 鸾镜 是谢子慎。 他醒来发现自己倒在了园子里,后颈处还残存着叫人手刀劈下的疼。他顾不上,撑着身子爬起来,跌跌撞撞去书阁。 已是迟了。 书阁里空空荡荡,哪儿还有人在。 路过的丫鬟好心告诉他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浑噩听着,最后问一句,“那现在林姑娘在哪儿?” 他问的是林莺娘。 丫鬟抿了抿唇,期期艾艾回答他,“二姑娘叫侯爷带走了。现下……许是在客院吧……” 于是谢子慎匆忙回了客院。 所有的屋子都暗着,只有这间屋子燃着烛火,青山在方才便极有眼力见的退出了院子,这倒是方便了谢子慎直接寻了过来。 榻上的姑娘骤然听得这一声唤,身子不由一僵,方还混沌的眉眼陡然清醒。 有人来了…… 她蜷着身子要往被里缩,反叫他擒着光溜溜的足拖了出来。 他不肯她逃,附下身来,在她耳畔轻笑,“躲什么?怕他知道你我现下在做的事?” 他起了恶劣的心,更用力的厮磨她。 林莺娘又羞又恼,她到底是个姑娘家,紧咬着唇,将所有呻吟都止在喉咙里。 外头的谢子慎等了半晌,没听见回话。他不由有些焦急,再敲门,“莺娘,你在里面吗?” 他实在忐忑难安。 将将醒来,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心上人在哪儿,实在等不及,他要推门进来一探究竟。 “莺娘,我进来了。” 他的手已然抚上了门。 正是此时,里头传来一声破碎,几不可闻的呻吟声,是耐不住磨砺的姑娘轻轻从唇齿间溢出来。 他叫这声呻吟止住了动作。 世家的公子,便是没有通房丫鬟,这样的风月事,也能在叔伯兄弟的戏谑荤话中知晓一二。 他如何能不知道现在里头是在做甚么。 谢子慎顿时呆立当场,犹如五雷轰顶。 里头姑娘止不住的闷声呜咽还在时不时地传来,他眼红如血,再听不下去,转身愤然离开。 外头的声响停了,里头的声音也渐渐止了。 姑娘精疲力尽,鬓发湿透,浑身酸软,无力瘫倒在被中。 她身上光溜溜的,美玉无瑕,一览无遗。 反观谢昀,除了衣衫微乱,眼角染上些许情欲气息,大体还是清清冷冷的方正郎君,一点也瞧不出方才的纵欲轻狂,荒唐孟浪来。 林莺娘怎能气得过。 她妖娆着身子腻进他怀里,誓要也脱下他这层清冷禁欲的皮来。 谁知不安分的手刚摸上胸膛,就叫他按下。 谢昀挑眉看过来,“还敢来招惹我?看来是方才没折腾够……” 他话里的危险意味惊得林莺娘心下一颤,方才他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波云诡谲,她实在受不住。 下意识就想逃,可惜已是迟了。 逃跑未遂的姑娘又被重新按回了榻上。 这一遭翻云覆雨,颠鸾倒凤,直到夜上三更才止。 姑娘被磨砺得狠了,沉沉睡去,再醒来,身边的郎君早已离去,日头也已高高悬上了树梢。 她撑着身子想起来,浑身骨头儿都要散架似的,腰要断了,腿间也疼得厉害,不由蹙眉“呲”一声。 采雁听见声响赶忙进来。 “姑娘醒了?” 她来扶林莺娘,锦被落下,露出姑娘凝脂如雪的肌肤,上面深深浅浅的印,尤其是腰上,几许淤痕打眼的紧,是叫郎君发狠时用力攥出来的。 采雁心疼直掉眼泪,“侯爷也太不怜香惜玉了,怎么能这么对姑娘?” 林莺娘亦是疼得咬牙骂,“这世上的男子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混账玩意儿!” 她算是看透了。 就连谢昀这般,瞧着清冷不近女色的,到了榻上,就浑然变了个模样。 后头还是她撑不住,软语哀求了许久,他才作罢。不然昨日,怕是要生生死在榻上。 林莺娘心有戚戚,又听采雁边涂药膏边对她道:“姑娘一会儿好些了,就去前院看看吧。昨儿的事,老爷也知道了。” 林崇文早便知道了书阁的事。 昨夜林云瑶哭哭啼啼来告状,将书阁发生事情的原委说给林崇文听。 又义愤填膺道:“爹爹,我就说那林莺娘不是个好的。先前她故意勾引三公子倒也罢了,现下竟这样大的胆子,在书阁与人无媒苟合,这是要将咱们林府的声誉弃之不顾啊!这事若是传出去,旁人还怎么看咱们林家?” 林府的声誉是大事。 林崇文初时也是极愤怒,可等他知晓那与林莺娘私会的人是谢昀时,便偃旗息鼓了去。 他把和林云瑶一同前去拿人的小厮都叫了来,用银子封了口,又千叮咛万嘱咐也不让林云瑶声张出去。 林云瑶不肯依,“是她毫无廉耻,她做得我怎么说不得?” “我的祖宗!”林崇文当真是恨铁不成钢,“那是定远侯爷,他能瞧上莺娘那是莺娘前世修来的福分,你看张知州家的姑娘,想要这福分也且没有呢!” 话里话外,这还是林莺娘有本事。 林云瑶叫这歪理气得直跺脚,偏又无可奈何,回房一个劲儿地哭。 林崇文现下没有功夫管她。 他原先以为林莺娘同那谢子慎是一对儿。 那谢子慎性格温和,彬彬有礼,是个好拿捏的。最主要他身上没有婚约,林莺娘若是争气,说不定还能搞个正头夫人当当。 可现下换成了谢昀。 谢昀身份就不必说了,定远侯爷,尊贵无双,可这最最要紧的是他与平阳公主定了婚约。 正头夫人是不要想了,这妾室什么的也得往旁边放放。 毕竟哪有公主还未进门府里先纳妾的道理。 林崇文现在当真是脑门子一团浆糊,他愁得一夜没睡,在书房坐了整夜。好在翌日天光一亮,就有小厮进来禀,说定远侯爷求见。 “快请快请。” 林崇文一着急,匆忙起身,险些从圈椅里跌了出去。 也顾不上疼,又赶忙让人伺候洗漱见客,生怕耽搁了去。 见客厅里,谢昀垂眸饮茶。 郎君清谡挺拔,光风霁月,是世出无二的端方君子。 这是整个大鄞朝最年轻的权臣,年纪轻轻便袭了定远侯的爵位,如今又在内阁任职,前途锦绣不可限量。 他见着林崇文,不紧不慢搁下手里的茶盏,径直道:“林大人,我此番过来,是想征得林大人同意,带林二姑娘回金陵。” 第29章 名分 - 娇宠外室 - 鸾镜 说是征得同意,实则只是告诉他一声罢了。 林崇文哪有拒绝的权利。 更何况他也不会拒绝。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欢喜都来不及,原还担心侯爷转个头便不认账,不想竟主动提出要带自家姑娘回金陵。 这瞧着,是要给名分的意思。 林崇文忙不迭应下,他到底没叫欢喜冲昏了头脑,又试探着问一句,“侯爷,这小女的名分……” 哪怕是个妾室。 这定远侯的妾,那也是不比寻常人家的显贵。 谢昀听得这话沉吟半晌,“定远侯府的情况林大人也知道,可能暂时只能委屈姑娘住在外头,等以后公主进门,再抬姑娘进府,林大人觉着如何?” 林崇文自是答应。 这已是最好的法子了,谁也不想当面去触平阳公主的霉头。 只是送走了谢昀,林崇文心里也不免有些惋惜。 好好的谢家三夫人没当成,最后只落得个妾室的位置。 这一妻一妾,到底是没前头尊荣。 后来林莺娘过来,林崇文好生交代,“这往后去了金陵,好生伺候侯爷。平日里说话做事必得小心谨慎着,万万不要叫人拿了把柄。你放心,只是暂且在外头委屈着,侯爷已经允诺,等平阳公主进了门,便抬你进府为妾。” 林莺娘自是垂眉顺眼地听,眼里盈着的泪却是止不住地簌簌往下落。 林崇文看着,不免长叹一口气,“我知道,这事委屈了你,但事已至此,这已是最好的法子了。” 昨夜的事林崇文看得分明。 林莺娘与谢子慎的情投意合他看在眼里,昨夜想来是临行前两人相约私会。只是不想好好的谢三公子不知何故换成了定远侯爷,又叫林云瑶当场抓了个正正着。 如今,木已成舟,只能就这么阴差阳错地糊涂下去了。 他劝林莺娘,“虽说是妾,可是定远侯府的妾也是旁人艳羡不来的尊荣。你和谢三公子先前的那些事,就忘了罢。” 姑娘抬起哭得红红的眼,“爹爹,往后女儿去了金陵,就不能在爹爹跟前尽孝了。” 她哭得可怜,林崇文见着她如此惦念自己,心中自是一阵熨帖。 他还想着,若是林莺娘往后在定远侯爷面前得势,想必自己也能跟着扶摇直上。 正宽慰着,又听林莺娘抽噎着道:“女儿此去金陵,便是山水迢迢,不知何时再能与爹爹和姨娘相见。女儿有一事,还望爹爹成全。” 话说到这里,林崇文哪儿能不成全。 “什么事?你告诉爹爹,爹爹必尽力为你周旋。” 林莺娘以帕拭泪,哽咽道:“女儿这一世,最亏欠的便是姨娘。当年若不是因着有了我,姨娘也不能被赶出门去,受了这么些年的苦。如今女儿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要离她这样远,女儿当真是舍不下。往后,还请爹爹一定要善待她。” “这你放心。”林崇文忙不迭应下。 只是不论林莺娘再如何旁敲侧击,他也绝口不提扶姜氏为正妻的话来。 林莺娘回了小绣阁才落下脸来,手里的帕子直要拧成了结,“原还想着就算没能嫁给谢子慎,好歹能替姨娘求个正妻之位来。” 这妻可不同于妾,那是得上告天地祖宗,记进祖祠的,自然也不能轻易发卖处置。 这是她能为姨娘想到的最好的路。 只是没想,就算林崇文断了子嗣,再没了娶妻的可能,自己又拿着定远侯府的权势来压他,他还是断然不肯松口。 这便将林莺娘气得够呛。 她也去拿那两盆荷瓣素心的秋兰撒气,边扯边忿忿道:“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自己的清白没了,姨娘的正妻之位也没能谋划上。 姜氏打老远就看着她扯着秋兰出气。 昨夜的事林云瑶闹得那样大,她自然也是知情的,但林府有规矩,后院妇人不能去客院,她只能干着急。 如今知晓林莺娘回来,才赶忙赶急的过来。 “哎呦,又拿它撒气做甚么?” 她自林莺娘手里救下那盆已近死透的秋兰,塞给了采雁,拉着自家姑娘进屋说话。 “快将昨日的事儿与我说说,我在东院里等着,都快急死了。这怎么好端端的谢三郎成了定远侯爷呢?” 林莺娘黯淡着眉眼,将原委告诉她。 “难怪……”姜氏恍然大悟,“我说你那便宜爹爹怎么突然要将我扶成正妻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姨娘你说什么?” 林莺娘一下就听出话里的不对来,当即问,“我那便宜爹爹说要将你扶成正妻?” “是啊!”姜氏道:“方才我来见你之前,他将我叫了过去,便是说的这事。” 林莺娘顿时不明白了,若有所思,“方才他分明是不肯松口的呀,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 原来林莺娘离开后,青山就来见了林崇文。 话里话外的意思,姑娘往后是定远侯府的贵妾,这庶女的名头到底是不好听,先前听说府里有将姑娘记作嫡女的打算。 林崇文浸淫官场多年,哪能听不出青山的意思,当即表示要开宗祠,将林莺娘记在已逝的林夫人名下。 “何必如此麻烦?” 青山道:“林二姑娘原有生母,哪有生母尚在改记她人名下的道理,如此做往后若是叫人知晓怕是惹人非议。” 这便是明说了要林崇文抬妾为妻的意思。 林崇文自是不大情愿,正支吾着想法要推脱。 就见青山脸色一板,严肃问道:“林大人如此为难,莫不是林二姑娘生母德行有失,不堪为妻?” 这生母的名声可联系着姑娘的声名。 林崇文可还盼着林莺娘荣华富贵,带着他一同翻身呢! 自是连连否认。 这样一来,抬妾为妻的事也只能应下。 青山又道:“此事原是林大人的家事,侯爷本不该过问。只是侯爷看重姑娘,自然是想为她谋划一二。” 这便算是解释。 林崇文方还郁郁的心叫他话里那“看重”二字又活泛起来,飘飘然不知所以。 林莺娘唤了前院伺候的丫鬟过来问话,给了个赤金缠珍珠的坠子,那丫鬟就将看见听见了全然抖落了出来。 听到最后,林莺娘才恍然,“我道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原是后头还有这么一桩官司。” 第30章 两情相悦,棒打鸳鸯 - 娇宠外室 - 鸾镜 姜氏听了丫鬟说的“看重”二字也飘飘然不知所以,高兴得当真合不拢嘴,“果真还是我儿厉害,连那金陵来的定远侯爷也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她原先是不大看好昨夜的事,这定远侯的妾哪有侯府三公子的妻来得体面。 何况她自己便是做妾的,这里头的辛酸委屈自是清楚明白。 可如今这定远侯爷明摆着为自家姑娘撑腰,这体面便是做了谢三公子的妻也未必能有,当即又变了主意,“我的儿,你可要好好巴结住了这位侯爷,姨娘这往后的好日子,可全靠你撑着了。” 林莺娘兜头一盆冷水提醒她,“姨娘,那定远侯爷可与平阳公主有婚约。往后她进了门,你闺女我的日子可就难了。” 妾都是要看正妻脸色的。 更何况这定远侯的妻可是天家的公主,那是搁在手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主儿。 “公主又怎么样?” 姜氏现下说的话和从前截然不同,“那公主金尊玉贵的,都是要人哄着她的,她哪伺候得来人啊?我的闺女可就不一样,生得这般花容月貌,性子又是一等一的好,这往后侯爷的一颗心还不都叫你吊着。” 她沉浸在即将要抬为正妻的欢喜里,无法自拔,“哎呀!这往后我就是这府里的林夫人。你呀!就是这林家的嫡姑娘。便是这三姑娘见着我,也得叫我一声母亲呢!” 她欢欢喜喜的走了,徒留林莺娘看着她的背影,赌着气儿似的揪帕子,“我还是不是姨娘亲生的?这么着就把我给卖了。” 采雁在旁边捂嘴笑,故意逗她,“是不是亲生的姑娘难道不知道?” 林莺娘恼着佯瞪她一眼,“我当然知道。” 她是这世上最清楚不过的人了。 姜氏当年生她受了好大的罪。 她的生父是个混账,赌博赢了钱花了五两银子买了姜氏,后头喝醉酒输了钱又把她转卖了出去。那时姜氏已怀了她,挺着大肚子被卖到青楼。 寒冬腊月的天,在一间破茅草屋子生下了她。 天气冷,母女俩险些丧命,姜氏因此伤了身子,往后再不能有孕了。 这样的事,后来姜氏说起却是轻飘飘地笑着,“你说我们母女俩命多大?这就是老天爷有眼,叫我们命不该绝。” 后来回了林府。 姜氏知晓了林夫人前头的那个公子殁了,又哭又笑,“这可不就是报应?当年我腹里的也是个男胎呀,都成型了,硬生生让她一碗红花堕掉了。” 她搂着林莺娘,哭得泣不成声,“杨柳儿,咱们母女总算苦尽甘来了,往后过的都是好日子。” 好日子不好日子的,林莺娘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刚进府就险些叫林云瑶一盏烛台毁了脸。 她只知道自己不争不抢什么都得不到。 她只知道这世道艰难,她得费尽心机,才能好好活下去。 白日里既承了谢昀的恩惠,夜里林莺娘便打扮得妖妖娆娆往客院来。 又是亲手做的芙蓉糕。 书房前青山先检查,欲言又止,到底什么都没说。 再进来,原来里头还有人在。 是谢子慎。 他向自家兄长请求,想先一步回金陵城。 案桌后的兄长头也未抬,疏远又冷漠,“此番出来赈灾你当是儿戏?想来便来,想回便回?” 他毫不留情驳回了谢子慎的话。 谢子慎心里委屈,面上也难平,“兄长一定要这样折辱于我吗?” 他知道了过几日林莺娘随谢昀一道回金陵城的消息。 多讽刺。 昨日还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娶为妻的姑娘,转瞬成了自家兄长的房里人。 他忍不住不怨,忍不住不恨,脱口而出,“兄长明明知道,她是我心悦的姑娘,兄长怎么能如此……” 到底是少年心性一腔孤勇,换作寻常他是万万不敢对自家兄长如此造次。 谢昀终于抬眸来看他,“你心悦的姑娘?” 他语气嘲讽又冷漠,“你能娶她?” “能!” 少年倔强仰着头。 谢昀缓缓靠坐在圈椅里,再问,“你母亲能同意你娶个七品官员之女为妻?” 谢子慎仍旧扬着头,“我会让母亲同意的。” 他这话显然心虚。 他知道自己母亲的性子,也知道她对自己的期望。甚至亲事,也早早便开始为自己筹谋,就算不能同自家兄长一般尚公主,也需聘娶世家权臣嫡女为妻。 江州七品官员的庶女,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谢昀看透了他的心虚,淡然嗤笑,“如何同意?绝食抗议,还是以死相逼?” 这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才使的小伎俩,登不上台面。 谢子慎听出谢昀话里的嘲讽,不由一窒,许久才咬着牙喃喃道:“就算……就算母亲不同意为妻,那也可以……” “为妾?” 谢昀打断他,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讥讽,“那与她现在何异?” 他挑眉看谢子慎,“难不成我定远侯爷的妾,还比不上你侯府三公子的尊贵?” “那怎么能一样?我与她两情相悦,兄长你这分明是棒打鸳鸯,不顾她的意愿强占她。” 谢子慎急得口不择言,话说出口才知得罪了谢昀,当真是后悔莫及。 “两情相悦,棒打鸳鸯……” 谢昀当真觉得这两个词可笑至极。 正逢林莺娘推门进来,他将清冷冷的目光看过去,“林二姑娘来了,是不是两情相悦,棒打鸳鸯,你正好问个清楚。” 林莺娘看着面前的两人。 一个满目凄怆,不能自已。 一个置身事外,好整以暇。 她抿抿唇,垂眸对谢子慎道:“莺娘多谢三公子厚爱。之前种种,不过是三公子误解了,莺娘只当三公子是我林家贵客,从来不敢生旁心。” “莺娘……” 谢子慎上前一步,眼里悲怆之状更甚。 林莺娘却是惊慌退一步,甚是惶恐,“男女有别,还请三公子自重。” 第31章 若是当真想谢我,就拿些诚意来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待他格外生疏有别,却在谢昀招手唤她时立即提着糕点盒子过去。 谢昀看她手里的食盒,“这是什么?” “芙蓉糕。” 她打开食盒,取出里头的芙蓉糕来。 谢子慎看着。 那是从前只做给他的糕点,现下她笑盈盈送给旁人,还是一样的眉眼弯弯,一双盈盈眸中如化春水。 他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一个的她才是虚情假意。 痛彻心扉,不可置信,他遏制不住满腔的怒意,怫然而去。 谢昀掀眸,好整以暇看着林莺娘,“他走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伤心?” 林莺娘只一心将食盒里的糕点端出来,语调微嗔回他的话,“我是侯爷的人,怎么会为三公子伤心呢?” 谢昀微微一笑,看着她,“林二姑娘这般无情,往后若是我一朝失势,姑娘可也会如此翻脸无情?” 她装模作样想了想,“那侯爷便要小心了。” 抬眸看他,眼波潋滟,沥沥娇莺般的嗓音,勾人的紧,“莺娘不过一个弱女子,往后所有都仰仗着侯爷。侯爷可要护着莺娘才是。” 他伸手揽她,她顺势倒进他的怀里。 两人早已赤诚相对,什么亲密事都做尽了,如今自然是如鱼得水的顺畅。 不安分的手在他胸膛轻轻撩拨。 他眼眸渐深,不动声色,将她作乱的柔荑按下,“昨夜不是哭着喊疼吗?怎么,今日就不疼了?” 这样闺房私密的话,他说来坦坦荡荡,就连神色也是极清贵又磊落的。 任她使尽浑身解数也坐怀不乱的君子。 林莺娘非要撩拨他,纤纤玉指随意勾起一缕散落在耳边的鬓发,眼波慵懒一扫,声酥骨软,吐气如兰,“自然是还疼的,侯爷可要怜惜着些。” 案桌上,笔墨纸砚落了一地,公文也被随意扫开,狼毫笔尖上的墨点,斑驳洒在地上。 她衣衫半褪,光洁的背贴上微凉的桌案,突如其来的凉意惊得她眼睫微颤。 忍不住微微蹙眉,轻启朱唇,“侯爷……” 她今日穿的是胭脂色的裙,裙摆层层叠叠堆积在腰际,越发衬得那纤腰无骨,盈盈一握。 他温热的指在那纤腰上缓缓抚过,眼神沉静,目光却是有意无意落在一旁未动过的芙蓉糕上。 “你一向只给人送这个吗?” 他问林莺娘。 林莺娘没说话。 天凉,案桌上更凉,她大半身子裸露在外,在他手底下止不住的轻颤。 他又问,“杨柳儿,这世上,有几人吃过你亲手做的芙蓉糕?” 换言之,你用这样的手段讨好过多少人。 林莺娘最是审时度势的性子,怎会感觉不到他话里的不悦,颤颤巍巍出声道:“回……回侯爷……爹爹和姨娘都吃过莺娘亲手做的芙蓉糕……” 她敏锐地察觉他不喜欢谢子慎,绝口不提他。 这点小心机极大地取悦了谢昀。 他环住她的腰将她抱起,而后抬手,将她半褪的衣衫轻轻拉起,遮掩住外泄的所有春光。 “侯爷?”姑娘不解。 “不是说疼吗?” 谢昀垂眸看她,疏淡不明的眼里看不出情绪,只唇角有隐约的笑意,“回去罢,今日且先饶了你。” 林莺娘收拾齐整了才出来,手里仍旧提着那装着芙蓉糕的食盒。 谢昀不要她这样随意搪塞的东西。 “若是当真想谢我,就拿些诚意来。” 什么诚意? 林莺娘只装不知,他要了她的身子,帮她自是理所应当的事。 自己不过顾惜着场面送些芙蓉糕来。 如今他不要,正好林莺娘全给了书房外等着的采雁。 采雁最是嘴馋,接过食盒,见着里头满满当当的芙蓉糕满眼雀跃,“姑娘,这都是给我的?” 她最是爱吃芙蓉糕了,这是自家姑娘拿手的糕点,只是寻常不轻易做。 再者从前纵是做了也是巴巴往谢家三郎跟前送,采雁连糕点屑也捡不着。 如今得了这满满一盒的芙蓉糕自是欢喜,走在游廊便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芙蓉糕甜滋滋的,她吃得眼儿都眯起,“还是侯爷好,不爱吃这芙蓉糕。若是三公子,我就没这口福了……” 话将将说完,面前的姑娘突然停了下来。 “姑娘,你怎么不走了?” 采雁好奇问,她上前一步看,险些没叫嘴里没咽完的芙蓉糕生生噎住。 林莺娘面前挡着的,可不就是自个儿方才口中编排的“三公子”。 谢子慎早便在这里等着林莺娘。 这是她自客院回小绣阁的必经之路。 年轻的小郎君看过来的眉也萧索,眼也滞痛。他叫方才书房里的那一幕伤了心,是要找林莺娘问个清楚明白。 林莺娘敛眉看着他,知晓这一遭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索性去偏僻安静处和他说话。 采雁抱着那盒芙蓉糕守在不远处。 年轻的小郎君急急解释,“昨夜并非我不守约,我一出来就叫人打晕了,后来等我醒了赶过去,书阁里已没有人了……” 他越说声越低。 他虽比自家兄长愚笨些,却并非痴傻,如何看不出这是中了有心人的计。 “是兄长……” 说到最后,他面色沉痛,几近不能语,“莺娘,这一切都是兄长设计的……” “所以呢?” 林莺娘平平静静看着他,道:“如今已经成这样了,三公子过来找莺娘,是想要做什么呢?” “我……” 谢子慎自己也不知想做什么,他只是叫书房那一幕刺激到,迟疑许久,才喃喃开口,“莺娘,你当真要和我兄长……” 剩下的话他委实说不出口。 林莺娘却已然明白。 “不然呢?”她看着谢子慎,反问回去,“三公子,你还能娶我吗?” 谢子慎垂眸不语。 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还能娶她。 林莺娘再问,“那莺娘还能嫁旁人吗?” 自是也不行。 闺阁家的姑娘没了清白,若是再叫郎君抛弃,那就只剩两条路可走。 一条白绫吊死,或是绞了头发做姑子。 林莺娘两个都不想选,她也不会选。 她看清面前之人的懦弱,轻轻一笑,“三公子不能娶莺娘,莺娘也不能再嫁旁人,若是再不跟着侯爷,那三公子是想逼莺娘去死吗?” 第32章 闹事 - 娇宠外室 - 鸾镜 “不——” 谢子慎骤然抬眸看来。 他头一次看清面前姑娘,她的眼里没有春水,她的眸中也没有看向心上人时盈盈的光。 她只是冷漠的,平静地看着他,如同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谢子慎叫那眼里的冷漠刺痛,不可置信,喃喃问,“莺娘,你到底有没有欢喜过我?” 林莺娘并不是会将事做绝的人。 相反,她自幼在外摸爬滚打,受尽欺辱,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给自己多留后路。 毕竟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后头会发生什么。 若是一朝,谢昀跌进泥沼,而谢子慎平步青云了呢? 是以她现下自然黯淡敛下眸去,长长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三公子再说这些话又有何用,不过是平添感伤罢了。” 她又变回了原先谢子慎熟悉的模样。 娇弱可怜,令人生怜。 他当即就被蒙骗,本就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又重新叫人掰开揉碎了,心痛难当,“莺娘……” 他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一朝不慎,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采雁边吃芙蓉糕边将自家姑娘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 辞了谢子慎往小绣阁走,她好奇问自家姑娘,“姑娘,你当真喜欢谢三公子啊?” 她原以为林莺娘只是逢场作戏。 林莺娘想了想,“原先应是有些喜欢的罢……” 毕竟他生得清秀温雅,性子又温柔多情,这样的郎君,很难不叫人动心。 只是可惜。 他护不住她。 一个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的郎君,和她那五两银子就将她们母女卖了的生父有什么区别,林莺娘弃之如敝履。 她交代采雁,“往后若是谢子慎再来,你只管找藉口打发了去。” 谢子慎没有再来,倒是林云瑶过来闹过两回。 她知道林崇文要将姜氏扶正的消息,不可置信。 “爹爹如此做,置我娘亲于何地?她尸骨未寒,您就带她们母女进门,如今竟还要扶那女人为妻?” 林云瑶去林崇文面前闹,歇斯底里,不能同意,“爹爹若执意要娶那女人为妻,执意要那林莺娘做您的女儿,那我就带着娘亲的牌位回舅舅家去!反正爹爹这里只看得见她们母女,再没有我和娘亲的位置了!” 她叫林崇文这些年的偏心伤透了心,执意要带着已逝林夫人的牌位回母舅家。 “混账!” 林崇文迎面一巴掌打了过去,林云瑶捂着脸,瞬间懵了,不可置信看过来,“爹爹,您打我?” 凭心而论,林崇文这些年惯来都是慈父作派,宠得林云瑶向来无法无天。 纵是当年她意欲用烛台毁了林莺娘的脸,他也只罚她跪了祠堂,不曾对她动过手。 如今一巴掌打过去,林崇文才觉后悔。 这个姑娘自小是叫他疼下肚的,先头的孩子过得早,他将所有的宠爱都放在了自己的这个小女儿身上,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哪怕后来林莺娘进府,也是因着愧疚待她好。 私心里,他还是只喜欢这个自幼自己捧到大的小女儿。 他收了手,连忙过去看,心疼不已,“爹爹不是故意的。爹爹只是气急了。快让爹爹看看,打到哪儿了?疼不疼?” 林云瑶一把推开他,满脸的泪,恨恨道:“你不是我爹爹!你现在眼里只有她们母女,再没有我的位置了!” 她哭着跑回了房,关起门来哭了整整一日,到底是不甘心。 她带着人去小绣阁寻林莺娘麻烦。 林莺娘正忙着收拾过两日去金陵要带的东西,没工夫搭理她,将小院门一关,任她在外头指桑骂槐地叫。 听不下去了,就让采雁打开院门。 林云瑶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林莺娘,忽然胆怯,往后退两步,警惕看着她,“你……你想干嘛?” 林莺娘上前一步,院门处有台阶,她居高临下看着林云瑶,“原本想着你我好歹姐妹一场,斗了这么些年,如今我也要走了,就不去寻你的麻烦了。没想到你却非要撞到我跟前来,这就怪不得我了。” 她话里意味莫名,嘴角又游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叫林云瑶心里又添了几分惶恐,连声问,“你到底想干嘛?” 林莺娘回答她。 她让采雁取来烛台,拿着烛台慢条斯理地走向林云瑶,“当年你拿着烛台要往我脸上泼,这仇,我可还记着呢!” 她手上的烛台正燃着烛,滚烫的蜡油沿着烛台往下滴。 若是叫这东西沾上身,燎泡事小,毁容事大。 林云瑶当年是见过这烛火落在林莺娘手臂上的惨状的,当即吓得连连后退,躲到同样胆怯的丫鬟后头,战战兢兢出声,“林莺娘,你疯了不成?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你看爹爹如何收拾你!” 林云瑶是有底气在的,寻常拌嘴斗气,林崇文许是会站在林莺娘那边,但若是当真动了他心尖尖上的宝贝女儿,林崇文焉能罢休。 但林莺娘毫不在意,“我当然知道你是爹爹心尖尖上的宝贝女儿,挨不得动不得。” 是以寻常她也不轻易招惹林云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呀!” 林莺娘笑得眉眼弯弯,衬着她手里明晃晃的烛台,分外慎人。 “我现在已经是定远侯爷的人了。你猜,若是我俩起了争执,是侯爷护得住我,还是爹爹护得住你呢?” 林云瑶还没接话,她前面挡着的丫鬟连忙低声提醒,“姑娘,姜姨娘扶正妻的事就是侯爷为她出的头,听伺候的人说,侯爷对她甚是看重呢!” 这是青山亲口说的话,如今满府里已是众人皆知,谁也不敢这当头来得罪林莺娘。 只她们是林云瑶的丫鬟,实在没法子,只得耐着性子劝,“姑娘三思啊!得罪了二姑娘事小,若是为这事闹到定远侯爷跟前那就万万不值了。” 说的正是呢! 林云瑶也不是一门心思莽撞的主儿,经丫鬟这么一劝,方才的嚣张气焰顿时湮了大半,嘴里仍不饶人,“林莺娘,你别得意!不过一个外室罢了,进不进得了定远侯府的门还且一说呢!” 话还没说完,林莺娘就不耐烦听,举起手里的烛台便泼过去。 第33章 走水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云瑶和她带来的几个丫鬟忙不迭的躲,好在那烛台泼得并不远,连衣裳角儿也没沾着,蜡油尽落到了地上。 只是林云瑶没想林莺娘当真敢泼。 这一遭算是将她震慑住了,再不敢耍嘴皮子威风,带着丫鬟赶紧跑了。 采雁在一旁看着她们的狼狈样,笑弯了腰,“姑娘真是厉害,您看三姑娘这落汤而逃的模样,活像那落汤鸡。” “呦!”林莺娘笑着睨她,“你还知道落荒而逃这个词?我家小采雁不错嘛,有长进。” 采雁不识字,她当年在江州行乞,被林莺娘捡着,便随她一同进了林府。 寻常府里的丫鬟也会些字,只采雁不爱学,林莺娘便由她去。 好在她虽愚笨些,却是十足十的衷心。 “姑娘!” 采雁知道林莺娘在打趣她,恼得直跺脚,“再这样我生气了。” 林莺娘将手里的烛台递给她,“好了,不逗你了。” 又吩咐,“将门关上罢,那林云瑶一时半会儿是不敢再来了。” 林云瑶是不敢来了。 她回去仔细检查身上,“快看看我身上有没有哪儿被烫着?” 几个丫鬟上前来,连番检查数遍,确认一点衣裳角都没叫蜡烛沾着,林云瑶这才落下心来。 她忿忿坐去镜台前。 “好个林莺娘!仗着侯爷的势就这样欺负我。还有爹爹,现下也再不会为我出头了,都是她们母女害的!” 林云瑶将所有的怨恨都怪在林莺娘母女身上。 “若是没有了她们母女,爹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会被这样欺负。” 她咬牙,对面镜台里浮现一张怨毒的脸。 这夜里,便有人趁着夜色偷偷摸进小绣阁,悄无声息地放了一把火。 林莺娘睡得沉,等被火烧出的浓厚烟雾呛醒的时候,满室火光。 她勉强撑着身子起来,却在迷迷糊糊中滚下床去,好在疼痛让她清醒了些许。 “采雁……采雁……” 林莺娘推开隔间采雁的门,一眼便瞧见了榻上的采雁。她也叫这烟雾迷晕,林莺娘用力推了两下才渐渐转醒。 一睁开眼,就叫这漫天的火光吓了一跳。 “姑娘,走水了!” “快走——” 主仆俩互相搀扶着往外去。 只可惜沿途都有火烧断的横梁落下来,阻碍了她们的路。 “姑娘……咳咳……怎么办,出不去了……” 采雁叫这烟雾呛得止不住地咳,一回头,却见自家姑娘看着这满室火光,咬牙切齿地骂,“好她个林云瑶,竟然要烧死我!明儿我就算下了阴曹地府也要回来收她的命!” 她恶狠狠的模样,把个采雁吓了一跳,当即瘪嘴哭出来,“姑娘,我不想死啊!我还没有嫁人呢!” 采雁从前也在市井混。 行讨的乞儿侃天侃地,信口胡诌,说这没嫁人的姑娘若是死了便是无主孤魂,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不能投胎,只能做孤魂野鬼。 采雁扯着嗓子哭,“我不要做孤魂野鬼——” 话音刚落,青山就踹门闯了进来,犹如神祗一般落在主仆俩面前。 孤魂野鬼是做不成了。 青山将她们两个带回了客院。 主仆俩火场里险险逃生,惊犹未定,一个赛一个儿的狼狈,棋盘前的郎君却是气定神闲,悠然自得地执子落棋。 林莺娘心里有了主意。 敛下眸,红唇未启,怯怯清眸先颤巍巍动起来,“侯爷,救命啊!有人要蓄意杀了莺娘。” 她娇怯怯抬眸看他,当真是委屈堪怜。 谢昀慢条斯理落下一子,“谁要杀你?” “就是那林云瑶。”林莺娘娇着声,只告起状来格外气盛,“她白日里就来寻过我的麻烦,叫我打发了回去,定是想来气不过,就暗中找人要放火烧死我。” 两人说话间,青山已经带着采雁退了出去。 这倒是方便了林莺娘,她索性走到谢昀面前,拿过他执棋的手,轻轻地,慢慢地,放在自己腰际。 前次欢好时她刻意留心过,他似乎很喜欢她的腰,总是流连许久。 投人要投所好。 林莺娘端着杨柳细腰,顺势倚进郎君怀里,身段纤细娇怯,看过来的眉眼也蓄着凄凄的雾气,“莺娘是侯爷的人,侯爷可要替莺娘做主呀!” 她在他面前总是这样,明晃晃的算计人,明晃晃地勾引人。 不管提点了多少次,一点也不知收敛。 谢昀执棋的手还停留在她的纤腰处。 她出来得仓促,外衫随意披着,没系束腰,轻易便可隔着单薄的衣贴着那柔弱无骨的肌肤。 自然也能感受到她极细微的战栗。 死里逃生,她当真是吓坏了。 谢昀掀眸看她,“我替你做主,你拿什么报答我?” 她微颤着睫回他的话,语气格外娇滴滴,惹人怜,“莺娘整个人都是侯爷的,侯爷还想让莺娘怎么报答?” 他敛下眸,轻轻地笑了一声。 “杨柳儿,耍心计耍到我的头上来了。没有我,你自己想必也有法子吧?” 他看得通透,林云瑶在她面前,一贯是落下风的,此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她自有法子叫林云瑶吃尽苦头。 林莺娘娇言软语回他的话,“我自然是也能想到法子。” 她也坦荡。 “但我如今有了侯爷呀,侯爷是莺娘的倚仗,自然该为莺娘撑腰。” 林莺娘抬手揽他的颈,衣袖滑落,露出一大截白玉似的臂来,上面突兀的烫疤,是她刻意要谢昀瞧见。 “这是什么?” 他果然问她。 上次两人在一起时,他便瞧见了这块烫疤,美人如玉,只这处白璧有瑕。 林莺娘哀怨着眉眼,将上一回说与谢子慎的话原番说给谢昀听。 谢昀到底不是谢子慎。 听到最后,他挑眉问,“哦?是她要用烛蜡毁你,还是你刻意让那烛蜡落在手上,叫所有人瞧见?” 自然是后者。 林莺娘彼时刚刚进府,林云瑶厌恶她们母女,府里的丫鬟小厮极有眼力见,见风使舵,爬高踩低,处处刁难,她们母女在林府里举步维艰。 林云瑶要用蜡油烫她。 这样好的机会,林莺娘如何会躲。 她只抬袖来挡,那滚烫的蜡油顷刻间便在她臂上燎起了泡。 林崇文来看,自然是又愧疚又心疼。 那是他第一次为林莺娘出头,罚了林云瑶跪了两日祠堂。 自此,她们母女在这林府里才算是翻了身。 第34章 死里逃生 - 娇宠外室 - 鸾镜 只是这样的隐秘,她怎么会告诉谢昀,只娇着声来嗔他,“侯爷怎的将莺娘想得这样坏?难不成那烛台是我让她拿着烫我的?” 说到底,还是林云瑶的错。 若是她没起了害人的心,林莺娘总不能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臂上烫。 不过从前,两人只在府里闹,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 现如今,那林云瑶竟起了心来要她的命。 林莺娘不能饶她。 眼下倒是不必她出手了,谢昀这样一尊大佛在身边。 林莺娘心里有算计。 林崇文向来忌惮定远侯府的权势,此番若是谢昀为她出了头,那姨娘在林府里的日子可就当真是好过了,便是林崇文往后知晓了她的身世,也忌惮着定远侯府不敢动她。 自己即将要去金陵,这山远水远的,她不得不为姨娘筹谋。 只是她的满腹算计,谢昀看在眼里。 他目光从姑娘白玉臂上可怖的烫疤上轻飘飘掠过,微微一笑,“我救了你,便已然是为你撑腰了。剩下的,林二姑娘还是得自己动手才是。” 他客气起来便唤她“林二姑娘”。 这是提醒她生疏之别,不会为她撑腰的意思。 说罢,他起身便走,怀里的姑娘被可怜的无情抛弃。 采雁进来伺候,自家姑娘恼得忿忿跳脚,“什么破侯爷,除了名头好听些,半点指望不上。” 气急了的姑娘,全然忘了自己死里逃生,是如何叫人救出来的。 采雁却是没忘,她出声提醒林莺娘,“姑娘,你这身上脸上都是火烧的烟灰,要不要我打水来给你擦擦?” “什么烟灰?” 屋子里有铜镜,林莺娘忙去镜台前看。 铜镜里清晰映出姑娘的脸,本是娥眉丹唇的一张芙蓉面,只是方才在火场里摸爬滚打的,蹭得这黑一块儿,那污一块儿,哪还有平日里娇滴滴的可人模样,只觉滑稽得紧。 林莺娘如遭雷殛。 她瘫坐在凳上,颤巍巍回头问采雁,“方才我就是顶着这张脸去勾引侯爷?” 采雁想了想,实诚点点头。 那厢谢昀出门来,负手抬头望。 西北角的火势已冲了天,一股股浓烟直上云霄,整个小绣阁已处在一片汪洋火海里。 救火的小厮丫鬟来回奔走。 赶来的林崇文满脸焦急,随意拦了一个问,“姑娘呢?可救出来了?” 小厮哭丧着脸摇摇头,“老爷,火势太大了,进不去。里头的人,一……一个都没能出来。” 小绣阁只住了林莺娘主仆俩。 里头的人,拢共也就她和采雁两个。 跟在后头赶来的姜氏听了这话,险些晕厥了过去。 “我的莺娘——” 她欲要闯进去救人,被两侧的丫鬟死死拉住,“姨娘,姨娘去不得呀!火势太大了。” 火势的确大,小绣阁浸在火海里,已是烧得支离破碎,摇摇欲坠,摧枯拉朽一般,再禁不住烈火焚烧,“轰隆”一声巨响,小绣阁轰然倒塌。 姜氏见此情形,再支撑不住,当即瘫坐在地。 她神智恍惚了一瞬,而后是崩溃大哭。 丧女之痛,不可谓不痛彻心扉。 见者无不哀叹惋惜。 可怜那林二姑娘眼看着就要去金陵,往后数不尽的风光好日子,如今却悲惨死在这一场大火里。 林崇文切身经历过一番丧子之痛,自然最能体会。 他面上难掩悲伤来扶姜氏,却反叫她死死抓住手臂。 姜氏的神情有些癫狂,“莺娘不会死的!你快找人去救她!快去救她——” “房子都倒了,人压在里头,哪儿还能活。” 接话的是姗姗来迟的林云瑶。 她派人来烧了小绣阁,自然也要亲眼过来看这一场好戏。 她话里的看戏滋味不可谓不明显。 林崇文当即皱眉,呵斥,“胡说什么?那里头的是你的亲姐姐!” “我没有亲姐姐。” 林云瑶看着面前滔天的火海,不甚在意撇撇嘴,“以前没有,以后就更没有。” 她以为林莺娘已经死在了这场滔天大火里。 “爹爹……姨娘……” 倏然一声轻唤打破了她的美梦。 林云瑶不可置信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林莺娘和采雁满身狼藉,形容踉跄,正互相搀扶着从长巷中走来。 “莺娘——” 姜氏瞧见了她,立即起身,冲上前去抱住林莺娘,失而复得,她哭得肝肠寸断,“我的儿啊!还好你没事,当真是老天有眼。你要是有什么事,姨娘我也不想活了。” 又抓着她上上下下地四处看,不放过任何一处,语气焦急,“那火没烧着你吧?可有哪里受伤了,快跟姨娘说说。” 倒是真有。 姜氏握着她手臂时不慎抓住了她多年前的伤处,林莺娘顿时疼得皱眉“呲”了一声。 姜氏立即拿起她的手撩袖来看。 原先的那道伤处烫疤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骇人鲜红的烧伤。 烫得狠了,皮连着血肉翻出,光是这般看着都尤为可怖。 林崇文过来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连忙问,“这是怎么了?” 林莺娘虚弱不能答。 是她身旁的采雁哽哽咽咽接了话,“火势太大了,我和姑娘从里头逃出来时门板倒了下来,姑娘抬手挡了一下,便烫成了这样。” 好巧不巧,那门板砸的正是之前烫疤的位置。 姑娘都爱美,林莺娘也不想手上再多一道疤,索性要采雁拿烛台对着原先的疤上烫。 采雁不敢,害怕地连连摇头。 最后还是林莺娘咬牙拿过烛台自己往臂上烫,疼得咬牙切齿还不忘诅咒林云瑶,“等着吧!这两道疤早晚也要烫她身上,叫她还回来!” 而眼下,林云瑶看着死里逃生的林莺娘,难以置信。 “她竟然没死!” 回了自己的绣阁,林云瑶气得将镜台上的胭脂水粉都一把推去地上,镜台里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越发怨毒,“那样大的火,屋子都塌了,竟然还能叫她逃了出去!” 她恨极了。 身边的丫鬟白芍却是怕,“姑娘,二姑娘没死,她会不会知道是我们派人放的火啊?” 第35章 心虚 - 娇宠外室 - 鸾镜 镜台里的脸开始心虚,“不能吧,她都忙着逃命去了哪能知道这个。” 话虽如此,还是问白芍,“那人你可给了银子封口送出去了?” 她问的是放火的人。 到底是姑娘家,她和白芍哪个也不敢动手,只能请外头的人来,悄悄自角门放进来,等做完了事,又由白芍偷偷自角门放出去,悄无声息。 白芍点头道:“姑娘放心,人是我亲自送出去的,府里没人察觉。” 府里是没人察觉。 只是那放火的人一出林府就叫青山按在了地上。 迎面两拳砸下去,那人就全招了。 不过是市井厮混之徒,只要有银子,杀人放火,烧杀掳掠的事来者不拒,何况是这样轻巧的活儿。 “大爷饶命啊!我只负责放火,其他什么也没干啊!” 他连荷包带着银子俱都给了青山,“这钱我不要了,只求大爷饶了我。” 他鼻青脸肿,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青山也没拦着。 侯爷有吩咐,只救人,其他一概不管,由林二姑娘自己折腾。 林莺娘折腾了整整一日。 那小绣阁烧得彻底,只剩了一片灰黑的废墟,什么也寻不见。 ——这放火的人是个老手,知道怎么放火不留痕迹。 再问昨夜巡夜的小厮,小厮说没听见动静,只说这火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就着起来了,起先无人察觉,火势蔓延得极快,等到发现已经遏制不住了。 府里人都说这是意外起火。 林莺娘遍寻无果,自己也起了疑,“难不成真是天干物燥,自个儿起的火,和林云瑶毫无干系?” 她不相信。 总要想法子去诈林云瑶一下。 这夜里,她便不顾自己手上的伤,登门来找林云瑶。 “你过来干吗?” 林云瑶不欢迎她,挡在门口,连门也不让她进。 林莺娘扶着手,笑得浑不在意,“我来瞧瞧云瑶妹妹呀!昨夜那么大的火,我怕妹妹吓着了,总要过来瞧瞧才安心。” 林云瑶没好气哼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林莺娘本来就没安好心,也不怕她说,自顾自就要往里去。 林云瑶拦不住,她故意将受伤的手挡在前头,还没挨着就哼着声直喊疼。 林云瑶怕她再把人招来。但凡在人前,她总是说不过林莺娘的,她那张巧言令色的嘴,能活生生将白的说成黑的,叫林云瑶回回都落下风。 时日长了,便也学得乖了,不敢轻易招惹她。 林莺娘如愿进了屋子,环视一圈,又自顾自在桌边坐下。 “云瑶妹妹这处倒是好。可怜我,屋子都叫人烧了,如今只能跟姨娘挤在一处。” 她唉声叹气,装模作样的紧,唬得本就心虚的林云瑶心下一跳,“你胡说什么?你那屋子是自己烧的,与人何尤?” “哎呦,是我嘴快说错话了。” 林莺娘忙掩着唇,又上前来,凑到林云瑶面前,“好在云瑶妹妹提醒我。若不是妹妹提醒,我还当我那小绣阁是妹妹叫人烧的呢!” 她话说得意味深长,林云瑶越发心虚,人愈心虚愈是跳脚。 “你又信口胡诌什么?” 她一双眼慌得四下转,“许是你平日里自己做多了亏心事,老天爷这才烧了你的屋子惩罚你。这是你自己活该!” 林莺娘瞧她这副心虚得不能再心虚的模样,心里全然有了数。 到底是娇生惯养,不知世事的闺阁姑娘,不过随意试探两句,自个儿就漏了马脚。 林莺娘看她如看蠢材,“我不过随口说两句,云瑶妹妹急什么。这般将自己撇清,倒像是心虚似的。” “谁……谁心虚了?” 林云瑶当真心虚。 谁也不是生来就会作恶,这头一遭蓄谋杀人,总是格外心惊胆战。 偏这事还没成,她更是提心吊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生怕一朝泄露了出去。 再兼林莺娘这样阴阳怪气地问两句,魂儿都高高提着。 好在林莺娘后头再没说什么,同寻常一般与她吵两句嘴就出门去。 林云瑶是心虚极了,连忙让贴身丫鬟白芍偷偷跟了上去。 林莺娘主仆俩走到转角游廊处就说悄悄话。 先是采雁“哼”一声,“这事八九不离十,定是三姑娘做的。” 然后是林莺娘悠悠荡荡的叹气声,“应当就是了,只是可惜,眼下手里头没证据,奈何不得她。” “没证据有什么打紧。” 采雁宽慰自家姑娘,“姑娘不必着急。侯爷都说了,眼下正让青山大人查着呢!只要这事是二姑娘干的,他定会找出罪证来,为姑娘主持公道。姑娘且耐心等着,不过早晚的事罢了。” 林莺娘点点头,也道:“听说那青山大人在金陵城也是个人物,曾在大理寺任过职,想来这样的事对他来说不过大材小用,很快便能有结果。” 又吩咐采雁,“你现在就去帮我问问青山大人,可查出了什么。若是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再来回我。” 采雁自然应下。 那白芍先是回去禀林云瑶,将林莺娘主仆俩的话原样说给林云瑶听。 “此事当真?” 林云瑶听了白芍的话骇得不轻,当即乱了手脚,“这林莺娘当真是个祸害,竟引得定远侯爷也掺和进来。你说要是当真叫那青山查到了可如何是好?” 她急得不行,连忙又要白芍去跟着采雁看看情况。 采雁当真来客院寻青山。 “采雁姑娘有什么事?” 青山在廊檐底下同她说话。 采雁抿唇笑笑,“也没什么事。昨儿的事多亏了大人,不然我与我家姑娘就要命丧火海了。姑娘特意让我过来谢大人救命之恩。” “林二姑娘言重了,此事乃是青山的分内之事。” 青山会武,白芍不敢走近了,只能隔着老远看两人说话。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甚是熟络,只恨不能生个顺风耳过去听一听。 第36章 偷盗财物,买凶放火 - 娇宠外室 - 鸾镜 白芍焦急,采雁却是随意。 她随口找了几个话头,只听得青山满头雾水,眉头拧紧,“采雁姑娘还有什么事?若是无事,我还有要事在身,恕青山不能奉陪。” 他抬脚要走,采雁为留他,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青山大人可有婚配?” “什么?” 青山不明所以,回头来看。 采雁垂下眸去,扭扭捏捏道:“不瞒大人,昨夜得大人相救,大人英姿,便一直留在我心里……” 她到底跟在林莺娘身边这么些年,耳濡目染也能学上她两分,她装得害羞情怯的模样,拉着青山留下来说话。 青山板着脸听着,到底是没再离开。 白芍眼见的两人在廊檐底下说了许久的话,最后才满脸欢喜的出了客院。 白芍再跟上去,采雁是去东院回林莺娘的话。 林莺娘就在东院的巷子口等着,见着采雁忙问,“怎么了?可有进展?” “果然叫姑娘猜着了,青山大人说了……” 采雁一脸雀跃,只是话还未说出口,就叫面前的林莺娘捂住,“小心隔墙有耳,别打草惊蛇了,咱们进去说。” 主仆俩进屋,关上门去说悄悄话,徒留白芍在外头干着急。 同样着急的还有林云瑶,她看见白芍回来立刻迎上去,“怎么样?那青山可说了什么?” 白芍低头不敢看她,“隔太远了,奴婢听不见他们说话。但……但是听采雁后来去回二姑娘的话,似是已经查出了些什么蛛丝马迹。” 林云瑶如晴天霹雳,“什么蛛丝马迹?” “奴婢不知道。二姑娘说怕隔墙有耳,后头便拉着采雁进屋说了。她窗子的游廊里一直有丫鬟来往,奴婢不敢靠近了,没听见。” 说到最后,白芍哭丧着脸问林云瑶,“姑娘怎么办?若是叫二姑娘查出是我们干的,老爷不会打死我吧?” 她心里有数,林云瑶是林老爷心尖尖上的宝贝女儿,自然会护着,有事定当是推她们这些丫鬟出去顶罪。 林云瑶现在也是急了,“怎么就叫人查出蛛丝马迹了?你不是说那人惯来是做这种营生的,绝不会叫人觉察出来吗?”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呀!”白芍急哭了,“介绍他的人也是打了保票的,说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差池。” 没想这样轻而易举叫人觉察了出来。 “不行。” 林云瑶缓过神来,去箱柜中翻出自己藏的金银首饰,镜台上的也没放过,俱都交给了白芍,“你去,把这些交给那人,让他连夜离开江州,等这事了了,他再回来。” 只要抓不着人,这没根没据的,林莺娘就没法定她的罪。 白芍忙不迭拿着东西按她吩咐去办。 这事不敢声张,她偷摸走的角门。却未料刚一推开门,外头林莺娘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她早和采雁守在这儿,只等抓个人赃俱获。 “咦,这不是云瑶妹妹身边的白芍吗?这夜黑风高的,你这是要赶去哪儿?” 她又看白芍怀里鼓鼓囊囊的包袱,“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白芍心虚的将包袱往后藏,“没……没什么……” 采雁径直上前,要拿包袱来看,白芍自是不肯。两人拉拉扯扯间,包袱散开,里头的金银首饰落了一地。 采雁捂嘴惊呼,“姑娘,她偷三姑娘的首饰!” 这偷盗主家财物是重罪。 白芍慌了,连连摇头否认,“没有,我没偷三姑娘的东西……” 这偷没偷的,自有采雁拉了她送去林崇文面前决断。 府里接连出事,林崇文本就心烦意乱,正筹谋着过两日定远侯府的人走了,请个道士进府来瞧瞧,别是冲撞了哪路神仙。 这夜将将休息,又被此事闹醒,来禀的小厮说府里出了内贼。 他当即披衣起身,脸色难看得紧。 再出来看,竟是林云瑶的贴身丫鬟白芍跪在下头。 白芍害怕,哆嗦着身子辩解,“奴婢真的没有偷盗,奴婢是冤枉的。” “还说没偷。”采雁拣了那包袱里一件首饰出来,“这琉璃翠蝶步摇就是三姑娘的,奴婢先前亲眼见三姑娘戴过。” 林莺娘在旁边也是附和,“采雁说得没错,我也见云瑶妹妹戴过。这步摇素来是她心爱之物,平日里都不轻易示人。如今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白芍解释不清,只喊自己冤枉。 “那便请云瑶妹妹过来。” 林莺娘看向坐在上座的林崇文,“爹爹,这是妹妹的丫鬟,偷的也都是妹妹的东西,该让她自己过来瞧一瞧。” 林莺娘言之有理,林崇文当即让人唤了林云瑶过来。 林云瑶初见人来请她,便知不好,再过来瞧见白芍哭哭啼啼跪在地上,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还好面上还能强装镇定,“爹爹,这是怎么了?” 采雁一五一十将原委说与她听,顺便解释道:“今日可巧我家姑娘臂上的伤疼得紧,实在睡不着,奴婢陪着她去园子里逛一逛,却不料正撞着她鬼鬼祟祟抱着包袱要出门,这不是盗窃主家财物是什么?” 白芍辩解不过,跪在地上直哭,她来求林云瑶,“姑娘……姑娘……奴婢是冤枉的呀……姑娘……” 林云瑶刚想替她辩解一二。 林莺娘立即道:“冤枉什么?如今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难不成这大晚上的,是云瑶妹妹让你拿了这些东西出门去?还偏着躲着不让我们知晓?” 林云瑶一下叫她说中心思,面色当即一白,本欲说出的话生生噎在口中。 林莺娘再道:“这偷盗主家财物,按规矩可是得责二十杖,再发卖了出去。” 这话是说来恐吓白芍的,她当即被吓住。 姑娘家皮肉嫩,她也是自小跟着林云瑶娇养大的,这二十杖若是打下去能生生催她的命。 白芍实在是怕了,又见林云瑶迟疑,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连忙道:“奴婢没有偷盗,这东西是三姑娘让我拿出去的。三姑娘,你得为奴婢做主啊!” “哦?是云瑶妹妹让你拿出去的?” 林莺娘当真“好心”,转头问林云瑶,“云瑶妹妹这么晚让丫鬟拿这些金银首饰出去,是遇上什么事了吗?若是当真遇上什么难事,可要和家里人说才好。” 林崇文对自家女儿亦是关心,“云瑶,是不是当真如你姐姐所说?如若有事你与爹爹讲,爹爹自会为你做主。” 林云瑶看看林莺娘,再看看地上跪着的白芍。 她不能顺着白芍的话说,再说下去,她买凶放火的事就要被抖落了出来。 第37章 怎么就没能杀了她呢? - 娇宠外室 - 鸾镜 咬咬牙,终是狠下心去别过眼,“休要胡言乱语,我何曾叫你拿东西出去了?” 这便是坐实了白芍的罪。 白芍当即瘫软坐地。 自有管事的婆子来拖她出去,要责了二十大板,发卖出去。 “不……你们不能抓我……我没有偷盗……”白芍挣扎得厉害,再顾不得其他,脱口而出,“是三姑娘买凶放火,她怕抖落了出去,要我拿银子去堵那人的嘴……” 这话一出,满堂脸色皆变。 林莺娘不可置信,“原来昨儿的火,是云瑶妹妹放的?” “没有!” 林云瑶当即否认,她心虚气却足,“都是那丫头胡乱攀扯!” 她赶忙去找林崇文,“爹爹你别信她,我真的没有。” “怎么没有?” 已是到了现下这般地步,白芍索性全抖落了出来,“三姑娘还让我交代那人,叫他出江州躲躲,等过两日二姑娘去了金陵再回来……” “没有的事!你胡说!” 林云瑶气急败坏打断她的话,又用恳求的眼看向林崇文,“爹爹,她胡说的,爹爹……我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都是她为了逃脱罪责才诬陷栽赃于我……” 林莺娘看着局势,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疼出泪来,打算再添一把火。 却见林崇文此时赫然出声,“够了!” 他一家之主的威严在此时显现,厉声吩咐下去,“白芍偷盗主家财物在先,蓄意攀扯自家主子在后。两罪并罚,念在她跟在三姑娘跟前这么多年,只按偷盗论处。责二十杖,明日找人牙子来发卖出去。” 白芍被管事婆子拖出去,嘴里直喊冤枉,呼喊声之凄厉,在场人无不心惊。 林崇文再环顾四下,尽显威仪,“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往后若是让我听见府里有谁嚼舌根,白芍就是他的下场!” 夜里这一场闹剧,气势汹汹的起来,悄无声息的就湮灭了下去。 只是可怜了那个叫白芍的丫鬟。 同为丫鬟,采雁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离了前院,她对林莺娘道:“当丫鬟真是可怜,身不由己就罢了,还有性命之忧。主子出了事头一个便是拿自己顶罪。” 白芍这事不可谓不冤枉。 她是丫鬟,只有被主子指使的权利,无法拒绝,也无法脱身自保。 采雁又庆幸,“还好我家姑娘不同她家姑娘一样。” 林莺娘转头看她,故意问,“哪儿不一样了?” “我家姑娘多聪慧呀!” 采雁满脸得意之色,“哪像三姑娘,又笨又坏,出了事只顾推自己丫鬟顶事。我们姑娘才不会呢!” 她对自家姑娘信心满满,又上前去揽她的手,亲亲密密,“还是我命好,跟着我家姑娘,吃香的喝辣的。往后再去了金陵,都是数不尽的好日子。” 她无限憧憬,全然没看见林莺娘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其实上一世的采雁,下场便是现下的白芍。 林莺娘当时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如何护得住她这个小丫鬟。 林崇文那时也是气急了,见采雁跪地为林莺娘求饶,更觉自己这个冤大头坐实得死死的,首要便拿了采雁撒气。 那二十大板是林莺娘亲眼瞧着采雁受的刑。 林崇文有交代,要往死里打。 那刑棍高高扬起,每一次落下都带起翻飞的血肉。还没到二十杖,采雁便呜呼去了命。 林莺娘现下想起,都能感受到那时的心痛难当,是牵扯着五脏六腑的疼。 她张了张嘴,忽然问采雁,“疼吗?” ——那时受刑的你,是不是特别疼? “什么?” 采雁不解地看着林莺娘,“姑娘,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林莺娘敛下眸,摇摇头,“我是问你,昨夜的火有没有烧着你?可有哪儿疼?” “没有呀!” 青山来得及时,主仆俩都没受伤,唯一的伤还是林莺娘自个儿烫出来的。 想到此处,采雁便来气,“早知道老爷这么偏心,闹成这样都定不了三姑娘的罪,姑娘何必费心烫自己?白受了这一份罪。” 她替自家姑娘抱不平。 那烫伤可疼了,她替林莺娘换药时都心疼得不行。 哪知林莺娘却看着手臂上包扎严实的伤,良久,她勾着唇,盈盈一笑,“谁说这是白受的罪?” 她想要借着这伤引起怜惜的,可不止林崇文一人。 林莺娘来客院找谢昀。 他果然还没睡下,林府里闹得那么凶,青山自然将前院发生的事情都禀给谢昀知晓。 他听着,不动声色的眼掩在浓浓夜色里。 听到最后,才勾起唇,嘴角浮现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青山看着,却是心惊。 这笑,他很多年前,曾经在自家主子脸上见过。 谢昀幼时,身边跟着一个丫鬟。 他生母去得早,那丫鬟自来伺候他,很是得势。 渐渐地,便有些装腔作势的派头,在定远侯府里横着走,嚣张又跋扈。 初时,也有受不得欺负的丫鬟到谢昀面前告状。 年轻的小少爷性子和软又温柔,那丫鬟在他跟前哭两声,他便没了脾气,还温声替她说话,“她不是有意的,我已罚过她了,下次她再不会了。” 下次又下次。 那丫鬟一次次试探小少爷的底线,越发过分。 他看在眼里,宠溺无度,甚至在那丫鬟因错受罚时,替她求情,“她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丫鬟,父亲若是要罚,便罚我罢。” 他格外护着她。 那丫鬟有人撑腰,自是愈发得意轻狂。 后来,她推倒了谢子慎的生母。 谢夫人那时便已嫁进了谢府,做了定远侯爷的继室,高高隆起的腹中已怀了八个月的身孕。 肚大难产,她九死一生,才生下了谢子慎。 定远侯爷大怒,不顾谢昀的恳求,命人将那丫鬟生生打死。 丫鬟尸首被抬出去的时候。 青山就陪在自家主子身边,他看见他眉眼间浮现的不是悲伤,而是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轻得几乎看不见。 “真是可惜……” 许久,他幽幽叹,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道:“怎么就没能杀了她呢?” 青山记着,前几日他从主子门前过,听到里头谢昀和丫鬟说话的声,带着怂恿,“我不想她生下那个孩子,有了他,我就不再是侯府唯一的公子。” 丫鬟被宠得无法无天,一口应下,“公子放心,那孩子定然生不下来。” 她以为出了事,主子还会同从前一般保她。 真是天真。 她不过是自家主子手底下的一颗棋子,平日里纵着,当个有趣的玩意儿,等到了关键时候便舍弃的棋子。 而现下,青山看着面前走来的林莺娘,浑然就是自家主子手里的另一颗棋子。 第38章 左手伤着了,便拿右手罢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毫无所觉,她在林崇文那儿碰了壁,回头自然来找谢昀。 “侯爷当真不打算替我出头吗?” 她娇滴滴倚进郎君怀里,眉梢含春,眼波溢水,含愁娇怯的眼欲语还休。 林莺娘知道自己最叫人看重的就是这张脸,自然不遗余力地用来勾引讨好他。 又委屈垂下眼去,好看的眉眼微微蹙着,“莺娘当真是好可怜见,父亲偏心不喜,姨娘位卑言轻,都是指望不上的。如今侯爷再不帮我,我当真就要冤死了!” 面前郎君好狠的心,任她耍尽手段也眉眼不动,清清冷冷的眸看着她。 “是吗?我怎么听说林二姑娘在前院好大的阵仗,将那三姑娘身边跟了十几年的丫鬟都赶出了府去。” 他什么都知晓。 只是半点不会帮她。 林莺娘满肚子怨气,扬起面来,仍旧是那张委屈的脸,“她们主仆俩商量着烧死我呢!若不是莺娘命大,如今都见不着侯爷了。” “人家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与侯爷好歹也做过一夜夫妻。侯爷怎么忍心,看我叫旁人欺辱成这样?” 她是打定主意要谢昀为她出头。 自己费尽心机,图的不就是他的权势。如今倒好,出了事,想作壁上观,林莺娘不能同意。 只是无论她如何说,他也不为所动,反倒来提点她,“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个道理,林二姑娘可明白?” “我不明白。” 林莺娘恼着眼,她是这世上最斤斤计较的俗人,只知晓睚眦必报的道理。 又生气,自郎君怀里起来,“侯爷不帮我,我找别人帮去!” 她是一时气话,还没来得及走,就叫谢昀一把拉进了怀。 他清冷冷的眼旋即落下来,“找谁?” 还能找谁。 这府里压得过林崇文的除了这定远侯爷便是那谢三郎了。 林莺娘的眼媚孜孜地转,笑盈盈仰头看他,“哪有人,不过是莺娘说来诓侯爷的,侯爷可是吃醋了?” 她巴不得他吃醋,少不得拿谢子慎来刺激刺激他。 这世上的男子,总是图一时新鲜,得到了便不珍惜,但是这旁人惦记的就不一样了,那就是烫手也不能抛下的香饽饽。 林莺娘幼时跟着姜氏在外头,见多识广,深谙此道。 果然谢昀一改先前的冷淡,嘴角含住丝云淡风轻的笑意。 “我这人呢!不好吃醋,却甚是忌惮遭人背叛。” 他看林莺娘,语气仍旧漫不经心,“林二姑娘可知,上一次背叛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好巧不巧,他抓着林莺娘的手正压在她受伤了的臂上,微一用力,姑娘便疼得皱了眉。 她惯来会看人眼色,自然知晓他现下是生怒了,哪里还敢招惹他,忙乖顺敛下眸去,“莺娘口不择言,还请侯爷莫要与莺娘计较。” 那压在臂上的手即刻松开,他脸上的霜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春风拂面的温柔。 他俯首,轻嗅她颈边的香,“好香……” 她来前沐浴过,还在颊边刻意涂了点桃花水,是蓄意勾引,也是有意讨好。 谢昀极受用这样的讨好。 送上门的温香暖玉,他岂有不收之理。 推她上榻,俯身而下,却被姑娘伸手抵住了胸膛。 她看过来眉眼弯弯,有得意的狡黠,“侯爷,今日不行。” “为何?”在榻上,他尚有耐心。 “我来了葵水。” 她羞怯出声,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从心尖儿擦过,说出的话却如当头棒喝。 林莺娘是故意的。 她一直撩拨他,闷声不言,只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才说出口。 他让自己不痛快,林莺娘也不能让他顺心如意。 怀里的姑娘眉眼弯弯,像个狐狸。一朝得逞,九条尾巴俱都翘了起来。她以为这是无法拒绝的话,轻飘飘推开他,撑着身子想从榻上起来。 却未料裙还未离榻,就叫人一把捞了回去。 她整个身子陷进被中,他复又压下来,低醇地轻笑,“谁说来了葵水就不行。” 他自有法子折腾她。 等林莺娘撩帘从榻上下来,如玉柔荑已是尽废了。 他还装作好心,不以为然一笑,“左手伤着了,便拿右手罢。” 当真是体贴温柔的郎君。 林莺娘眼巴巴过来一遭,什么都没得到,反将自己折腾得够呛。 她气呼呼出门去,就连门外守着的青山也看出了她的忿忿不平。 林莺娘不敢在客院发脾气,离远了才回头,恼得直跺脚,免不得又闷声骂两句。 身边的采雁听得多了,耳朵都起茧子,也是“好心”提醒她,“姑娘,这么远,侯爷听不见。不如明儿去他面前骂?” 她知道林莺娘没那个胆。 林莺娘回头睨她一眼,“好呀!我回去就将这些话写下来,明儿你亲自替我送给侯爷,念给他听。” 她知道采雁也没这个胆。 果不其然,采雁当即耷拉着脸求饶,“好姑娘,我错了,可饶了我罢。” 她也怕极了谢昀。 只不怕他身边的青山。 方才两个主子在屋里,他们两个便在廊檐底下候着。 那青山惯来是个沉默寡言的,只有采雁找他说话。 “青山大人可冷不冷?” “青山大人一直跟在侯爷身边么?” “青山大人……” “采雁姑娘。”青山终于出声,“我已有婚配。” “嗯?” 采雁先是愣住,而后才想起这是回答自己先前问他的话。 月色如钩,主仆俩拎着风灯在巷中走,月光将她们的身影拉得老长。 采雁低着头,闷闷不乐,“姑娘,青山大人说他已有婚配。” “你当真喜欢他呀?” 林莺娘很是诧异。 先前采雁那些撩拨的话是林莺娘教她的,不过是想着绊住青山的权宜之计,不想这半真半假的,采雁竟当真落了心。 “什么时候喜欢的呀?说与我听听。”林莺娘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采雁初时扭扭捏捏不肯说,耐不住林莺娘缠得紧,红着脸道:“就那日他来救我和姑娘……” 原是英雄救美。 只可惜英雄无意,姑娘却落了芳心。 第39章 三姑娘叫人掳走了! - 娇宠外室 - 鸾镜 主仆俩回东院去。 眼下小绣阁烧塌,林莺娘暂时只能与姜氏住在一处。 姜氏屋里的烛还亮着,前院闹闹哄哄,只妾室安于后院,不能前去看,只得听丫鬟将白芍偷盗,被赶出府之事说与她听。 又说起白芍袒露林云瑶放火一事,句句心惊。 姜氏骇得不轻,老远见林莺娘回来,忙迎上去,“哎呦,我的儿,这大晚上的你跑哪儿去了?叫我好等。” 她拉林莺娘进屋去,关起门来,问前院的事。 “果真是那林云瑶放的火?” 林莺娘褪了外衣,去盆架处净手,“虽没有十足的证据,但瞧着方才的样儿,应当就是她了。” 林莺娘今夜原也只是去角门堵着试试。 若是当真是那林云瑶放的火,今夜她心虚难耐,必有动作。不料当真叫她堵着了,抓了白芍不说,还将此事抖落了出来。 只是可惜,林崇文显而易见的偏帮那个嫡出的女儿,便是证据确凿也拿不了林云瑶的罪。 林莺娘叹,“可惜了,早知道就不往手臂烫这么一下了,怪疼的。” 当真是疼。 那蜡油烫得狠了,手臂本就轻易动弹不得,方才又叫谢昀刻意捏了那么一下,她疼得直抽气。 眼下净了手,让采雁进来换药。 姜氏被她方才的话吓住,“什么?这伤是你自己往手上烫的?” 她本就心疼自家闺女,如今见着采雁将那包扎的伤口打开来,里头血糊糊的一片,更是心疼的掉眼泪,“怎么就伤成了这样?” 又说林莺娘,“你说你,好端端地往自己手上烫一下做甚么?好好的姑娘家,连皮都不要了吗?” 她心疼林莺娘糟践自己。 转头又怨自己,“都怪我没本事,绑不住你那便宜爹爹的心,连自己闺女也护不住。” “哎呀!姨娘,好端端的又说这个做甚么?” 林莺娘忙来宽慰她,“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了,不就烫了一下,又不疼……” 话还没说完,采雁换药的手一时失了轻重,疼得她立即叫出声来。 采雁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姜氏心疼得不行,要来拧采雁的耳,“你个笨手笨脚的丫头,手脚轻一些,你是要疼死你家姑娘不是?” 采雁忙忙躲。 林莺娘一面疼,一面还要来护她,“姨娘,我不疼,她不是有意的,你快饶了她罢。” 屋子里吵吵嚷嚷,嬉笑嗔骂,乱成一团。 等静下来,月落半窗,母女俩亲亲密密挤在一张榻上就寝。 姑娘即将离家,姜氏说不惦记是假的。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只恨不能金尊玉贵地宠着,也心有愧疚,“跟着我这个不争气的姨娘,叫你受苦了。” 幼时便颠沛流离,好不容易进了林府,又备受磋磨。 那林云瑶平日里的嚣张跋扈她自来也是看进眼里,虽说林莺娘会装乖示弱,平日与她交锋基本未落下乘,可这两次烫伤却是实打实落下了疤。 旁人不心疼林莺娘,她心疼,只恨那疤不能烫自己身上。 说到最后,心里又酸又涩,语声噎泣,“我可怜的女儿,若是投生到贵门主母的肚子里,何必受这些苦楚。” 林莺娘在她怀里却是笑,“姨娘怎么不说我投进皇后肚里就好了,好歹混个公主什么的当一当。” 姜氏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也板着脸来嗔她,“去!多大的命数,还想当公主,你怎么不想投到王母娘娘肚里,直接当个仙娥好了呀!” 这篇便算是翻过了。 姜氏又说起谢昀,“那定远侯爷我老远见过,那生得当真是龙章凤姿,神仙一般的人物。” 又啧啧摇头,“就是可惜了,与平阳公主定了亲,往后你进了侯府,可要小心谨慎。” 她现在想起担心林莺娘了。 “姨娘放心。”林莺娘将先前她说与自己的话说还给她,“那公主又怎么样?她金尊玉贵的,都是要人哄着她的,她哪伺候得来人啊?我可就不一样,生得这般花容月貌,性子又是一等一的好,这往后侯爷的一颗心还不都叫我吊着。” “就你嘴贫。” 姜氏哪能不知她在打趣自己,翘着指头戳她额头,又问,“那侯爷待你可好吗?” 才不好。 林莺娘心中腹诽,她想起方才那人清冷生疏的模样就来气。 他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任她如何哄得天花乱坠也不为所动,林莺娘都能料想到今后去了金陵进了侯府,自己没人撑腰,要受多少磋磨委屈。 偏榻上又浑然变了个性子,格外难缠。 林莺娘的前路真可谓是黯淡无光。 只是这样的事她不会与姜氏说,没得叫她也担心受怕,只是道:“姨娘放心罢。您闺女的手段您还不知道?他叫我勾得死死的,自然待我是极好的。” “那就好。” 姜氏放下心来,不免又说她,“你说你,就算要治林云瑶何苦来烫自己,这现成的侯爷在这里,你受了什么委屈,只与他说便是。他既疼你,又怎会不为你撑腰?” 话说的正是呢! 只是其中内情只有林莺娘自己知晓,她再编排不下去,转个身,佯装困了,“姨娘,明日再说罢,我困了。” “欸,你这丫头,说起正事来就要睡……” 嘴里虽埋怨,到底是轻手轻脚为她掖好被角。 林莺娘是当真困了。 这一夜她忙活不停,略一沾枕便沉沉睡了过去。翌日醒来,又得收拾去金陵的箱笼。 小绣阁被烧,她贴身之物俱已没了,只剩些首饰叫丫鬟从废墟里拣来给她,也都烧得不能带了。 好在经了昨儿一事,林崇文到底是愧疚,让人出府置办了好些东西给她,首饰衣裳,玉台香奁,琳琅满目摆在了东院,叫人看着眼花缭乱。 林莺娘昨夜郁结许久的心才算宽慰了些许。 她喜滋滋地在东院收拾箱笼,就见采雁从月洞门慌忙跑进来,“不好了,姑娘,三姑娘叫人掳走了!” 第40章 爹爹也疑心是莺娘做的吗?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云瑶叫人掳走了。 昨夜出了那样的事,她虽险险脱身,却到底提心吊胆。今日一早人牙子又进府来,要把白芍发卖了出去。 林云瑶叫了丫鬟过去瞧,丫鬟回来说白芍不肯走,叫得凄厉,最后堵了嘴五花大绑塞上了车。 说到最后,丫鬟自个儿也胆战心惊,迟疑问,“姑娘,白芍姐姐会被卖去哪儿?” 能被卖去哪儿? 送去富贵人家为奴,这是好的。若是送去妓馆里或是叫贫苦人家买回去,那就是受尽磋磨,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林云瑶心里也是害怕。 白芍跟她一场,没想到,最后竟落得这个下场。 她想去寺里求个心安,保佑白芍往后能去个好人家,也算全了她们这么些年的主仆情意,却未料马车刚上寺山就停住了。 “白芷,车怎么停了?” 林云瑶撩帘探头来看,迎面黑咕隆咚一个麻布口袋罩过来将她掳了进去。 再醒来,却是在荒野山林间。 她头上的麻布口袋取了下来,恐惧惊慌的一张脸,花容失色,还未瞧清楚面前情形便扬声喊,“你们好大的胆子,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城西林家的姑娘,我父亲是江州县丞,你们快把我放了,不然我爹爹定饶不了你们!” 她现在身处林间的一家废弃破庙。 掳她过来的是几个男子,满身市井痞气。 其中一个脸上带着伤,闻言嗤笑出声,“江州县丞?只是不知,县丞大人他是否知晓前日里府里的那一把大火,可是他家姑娘自己请人放的?” 话音刚落,林云瑶脸色顿时煞白。 此人便是白芍那日寻的放火之人。 “你想干嘛?”林云瑶颤抖着声问他,“我给过你银子了,你答应了不会说出去的,你们言而无信!” “我可没说出去。”那人笑得阴险,不怀好意道:“只不过现在又有人请了我来,要我找姑娘还些欠的旧账。” “什么旧账?” 林云瑶不明白,她手脚被缚着,只能挣扎着往后退。 面前人告诉她,从菩萨面前的桌案上取过一盏烛台。那烛台年久,遍布蛛网,却也不妨碍使用。火折子轻轻一点,烛芯便燃了起来。 那人拿着烛台步步逼近,林云瑶终于恍然。 “是林莺娘让你们过来的?” 她面上是咬牙切齿的恨意,“我就知道。她昨儿害了白芍,今日又要来害我。她就是个祸害!” 她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再看面前几人,切切哀求,“你们放了我,我是林家的嫡女,我爹爹最是疼我了。林莺娘给你们什么价钱?我出双倍……不!三倍!” 林云瑶想拿重金收买他们。 却未料面前的几人皆摇摇头。 为首的那个叹息道:“林姑娘,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来世,投个好胎罢!” 他倾倒烛台,滚烫的蜡油倾泻下来,直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去。 林云瑶手被缚着,躲闪不及,蜡油尽皆落在了面上。 娇生惯养的闺阁姑娘,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疼得惨叫两声便昏死了过去。 那几人收了手,出破庙来禀青山。 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青盖华顶。 青山走过去,隔着车帘回话。 里面的人听着,面色沉沉,手搭在车窗上,骨节分明的指漫不经心的敲着。 半刻钟后,废弃的破庙无故走水。 林云瑶失踪,最着急的莫过于林崇文。 府里的人都被他派出去寻,整整一日,没有半点消息。正焦头烂额时,门房有人来报,“老爷,三姑娘回来了。” 林云瑶回来了。 只可惜,姑娘面容被毁,身上的衣裳也烧得残破,就连神志也不清醒。 送她回来的是当地的猎户,说是破庙着火,他去救火,无意发现了从里头逃出来的林云瑶。 她身上绑缚的绳子正好叫火烧断了,她也被烟呛醒,费尽最后一丝力气,这才从火场里爬了出来。 只是经此一事,她吓坏了,连人也识不得。 猎户也是看见林府散出去寻的人才知晓她是林家的姑娘,这才巴巴给人送回来,顺带讨些赏。 出了这样大的事,满府里都是唏嘘。 林崇文连忙请了大夫来瞧,好在姑娘性命无碍,只是这面容被毁已成事实,往后或许都要轻纱覆面见人。 还未出阁的姑娘,此话无异于断了她往后高嫁的路。 后来林云瑶悠悠转醒,知道了此事,哭得痛不欲生。 她的头叫庙里烧落的房梁砸了,虽然清醒了,却忘却前事,并不记得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哭哭啼啼的白芷告诉她,“姑娘去寺庙为白芍祈福的时候叫贼人抢了去。” 江州不太平,落草为寇的贼人多,这事算不得稀奇。 至于姑娘毁容,想来是破庙着火时不慎烧伤的。 林云瑶哭天抢地地闹,她不能罢休,定要林崇文抓了贼人,为她主持公道。 林崇文近日府里又是着火又是出了内贼,如今连心尖上的闺女也出了事,当真是心头冒火,又碍于府里有贵客,不能轻易发作。 只好耐心哄她,“好好好,你放心,爹爹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好不容易将林云瑶哄好,他出门来,就见林莺娘满脸焦急在外头。 见着他出来,忙上前,“爹爹,云瑶妹妹怎么样了?” 她是体贴又善良的好姐姐,亲自做了补身子的甜汤来,要送与妹妹。 却被林崇文拦下,“她刚刚睡下,这会儿还是不要进去的好,让她歇息一下。” 他脸色并不好看,不止是烦躁愤怒,还有一点别的什么。 林莺娘看穿,她方还雀跃的眼即刻落下去,微一抿唇,眼底便红了一圈,声音也哽咽。 “爹爹也疑心是女儿做的吗?” 府里未必没有风言风语。 怎么这样巧,前头林莺娘刚出了事,后头林云瑶就跟着遭难。 只是林崇文没有言明,不代表他没有起疑。 “女儿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云瑶妹妹到底是我妹妹,我们平日里纵是再不对付,我又怎么可能这样害她?” 林莺娘哭得伤心,哽咽不成语。 “爹爹若是不信我,大可去查一查,我和采雁一直在东院收拾箱笼,半点也未出府过。” 她没做过。 当真是坦坦荡荡直视林崇文,和昨夜林云瑶的心虚不敢看形容分明。 第41章 侯爷不为云瑶妹妹怜惜么?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崇文当即知晓自己是误解了,这才改口,“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爹爹何曾疑心过你,是不是府里又有丫鬟小厮乱嚼舌根叫你听见了?快莫要胡思乱想,爹爹回头便去整治他们。” 林莺娘这才抽抽噎噎的拭了泪离开。 倒是也没走远。 到了转角游廊,她回过身来,遥遥看向林崇文这边,他隔着窗子看了看屋里的林云瑶,唉声叹气地离开。 林莺娘心里也是起疑,喃喃道:“是谁做的呢?” 采雁在身旁道:“管他是谁呢?总归是替姑娘报了那放火的仇,算起来,姑娘还得感谢他呢!” 她又低头看手里的食盒,“只是可惜了,姑娘做的甜汤。既然三姑娘吃不上,不如就给我吃吧!” 采雁又惦记起了甜汤。 林莺娘每每做了什么好吃的,没送出去便会统统落进她的腹中。林莺娘平日里总是笑她是馋死鬼投的胎。 采雁随她说,只要是吃的向来来者不拒。 只是这一遭,她失了算。 “不行!” 林莺娘没有同意,她拿过采雁手里的食盒,“这甜汤我还有别的用处呢!” 送不了林云瑶,她转头就来客院送谢昀,总归是要将这碗甜汤物尽其用才好。 日光歇在翘檐,年轻郎君负手立于窗前,面容冷淡,身影清隽,所谓公子无双,芝兰玉树,不外如是。 听了青山的话,他敛下眸去,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当真命大。” 隐在廊檐下的林莺娘正好听见,她顿住脚,握着食盒的手隐隐用力。 下一刻,谢昀抬眸看来,她立即笑意盈盈的迎上前去。 手里的甜汤,要送与他尝一尝。 谢昀不会尝,他垂眸看着她递过来的甜汤,“怎么,送给三姑娘没收,就送我这里来了?” 当面揭穿,林莺娘半点羞愧也没有,反而狡辩,“侯爷可冤枉我了,这是我亲手为侯爷做的,不过是方才顺路,过去瞧瞧云瑶妹妹罢了。” 谢昀眉眼不动,她满口谎话,他半点不会信她。 转身进屋去,林莺娘也跟着进来,她今日身上熏的是玉华香,行走间裙摆裙摆翩跹,端的是杨柳腰,步步莲。 在卖弄风情这一方面,她当真是不遗余力的。 毕竟她往后所有都要倚仗他。 青山自觉退出去。 林莺娘将食盒搁去桌案上,明眸微转,恍若随意一提,“云瑶妹妹的事,侯爷也知道了么?” 她看见他微微颔首。 昨日里林府寻人的阵仗那样大,满府皆知。 她于是黯淡垂下眸去,“可怜见的,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成了现下这副模样,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贼人,这样胆大。谋财便罢了,还要害命。” 掳走林云瑶的那伙人临走前,将她身上的贵重首饰都搜刮干净了,倒像是寻常谋财的贼人。 只是哪个贼人有这样大的胆子,县丞大人的家眷也敢掳掠。 她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幕,有心要试探一二,“侯爷不为云瑶妹妹怜惜么?” 谢昀坐去桌边喝茶,抬眸看她,“我怜惜她做甚么?” 他不甚理解。 林莺娘娇声提醒他,“侯爷不是还帮过云瑶妹妹么?” 她还记得那日谢昀为林云瑶出头的事,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她也不能连夜去寻谢昀庇护。 可谢昀显然已全然忘却,他放下茶盏,支手撑着额,不咸不淡出声,“是吗?记不得了。” 他是当真记不得了,这样的小事,他并不放在心里。 他看林莺娘,“林二姑娘上次不是还来找我,要我为你出头么?现下出了这事,已是有人为你出头了,如何还替她怜惜上了?” 林莺娘提裙,也坐去桌边,“那我是想整治她,也没想要她的命呀!” 她说得坦荡,娇俏的面上没有半点心虚。 谢昀不由挑眉,“哦?林二姑娘竟是如此以德报怨之人?” 林莺娘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了,粉靥带霞的脸,嗔他一眼,“那我到底是她姐姐呀!不是侯爷说的么?我为长云瑶妹妹为幼,我总是应当要让着她些的。” 让着林云瑶不假,只是内情并不如她所言。 林莺娘自己便是重生而来,自是极相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事。 若是将这林云瑶整死了,她去阴司里告自己一状,那可怎么是好?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这林云瑶且得活着,得好好的活着。 如今倒是误打误撞的,正如她意。 那林云瑶现下顶着被毁的脸,每日痛哭流涕,林莺娘光是想想,心里都说不出的畅快。 她原以为是谢昀暗中帮的她。 如今明里暗里敲打一番,再看谢昀的脸色,那叫一个清风正气,朗朗如玉,她顿时心里直犯嘀咕,“难不成是自己多心了,那林云瑶当真是叫寻常贼人给劫掠了去?” 这事总要有个说法,何况是堂堂县丞之女被掳,林崇文也不能轻易罢休。 衙门里的人很快抓了贼人到案。 只是这一审,却是不得了。 林崇文面色铁青,看着桌案上呈上来的供词。里头详详尽尽,连姑娘此前找人放火一事也抖落了出来。至于这一次掳劫姑娘,不过是他贪心太过,想着再讹诈些银子。哪想姑娘不肯同意,两人谈崩,他恼羞成怒,这才要放火烧死姑娘。 这算是什么冤孽官司,不过是自作孽罢了。 林崇文拿着那供词来见林云瑶。 姑娘还沉浸在自己容颜被毁的噩耗中不能自拔,正对镜垂怜,就见自家爹爹气势汹汹走进来。 “爹爹?” 林云瑶将将起身,便叫林崇文摔过来的供词砸到面上。 “你做的好事!” 林崇文怒不可遏,“我念着你母亲早亡,向来疼你,不想竟将你宠到现下这样无法无天的地步!你当真好大的胆子,勾结外人,放火烧家,欲要烧死你的亲姐姐。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爹爹?” 林云瑶叫林崇文这一连串的质问砸懵了。 再连忙拣地上的供词来看,越看心越凉,越看脸色越白。 “爹爹,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第42章 家丑,送走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想狡辩,但这供词言之凿凿,不由得她分辨。 林崇文当真是恨铁不成钢,怒指着她道:“你还有脸要我为你主持公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恬不知耻的女儿?” 他现下对这个女儿当真是失望至极,也不欲听她辩解,拂袖而去。 厉声吩咐在外候着的白芷,“姑娘病重,从此在屋里养伤,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能探视。” 林云瑶被禁了足。 但此事还没完,林家闹出这样大的家丑,林崇文必得想法子压下去。 这事不能叫外人知晓。 想来想去,必得叫狱里那贼人悄无声息死了才行。 他买通了看守的狱卒,打算杀了他,届时安他个畏罪自杀的名头便是。哪想还没来得及动手,便有狱卒来报,“大人,那犯人逃了。” “逃了?” 林崇文诧异。 这狱牢重重关押,好好的犯人,怎么能逃了。 但他的确是逃了。 狱卒请示,“大人,这人没了,那之前的事……” 林崇文一摆手,“罢了,逃了便逃了。” 又吩咐,“此人不必再管,直接将他的案宗销去。” 他打算悄无声息将这事抹了去,林云瑶到底是他亲生女儿,无论如何他也得保下她来。 只是好生提醒狱卒,“小心些,别叫人发觉了。” 毕竟现在衙门里还有一尊大佛在。 林莺娘经年难得来衙门一趟。 谢昀身边的青山过来寻她,说侯爷今日在衙门忙公务,让林莺娘做些上次的甜汤送来。 林莺娘笑盈盈应下,转头便和采雁嘟囔,“上回说不吃,让我拎回来,这次又让我做了眼巴巴送过去,你说这侯爷是不是消遣我呢?” 她这两日本是忙着收拾箱笼的事。 眼下也只能暂时搁置了,亲自做了甜汤送去衙门。 哪知到了衙门,谢昀却不在。 青山倒是在,瞧见她,解释道:“林二姑娘来得不巧,我家侯爷刚刚去灾地巡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那这甜汤……” 林莺娘想将甜汤搁下,好歹她是带伤煮的,费了好一番功夫。 青山却道:“侯爷走前有交代,这天凉,甜汤放不得,还请林二姑娘拿回去罢。” 这一遭将林莺娘气得够呛。 这算是什么事,眼巴巴送甜汤来,又让人原样拿回去。 她当即气得往外走,到了府衙门口,又折返回来。 林莺娘记得,今日林崇文也当值。 可不是巧了。 她要做惦记自家爹爹辛苦,亲自送甜汤来的乖女儿,却不巧,正撞见了那狱卒从林崇文屋里出来。 他手上,正拿着林云瑶那桩案子的案宗。 所谓心虚则乱,那狱卒见着她就慌了神。 正此时,也不知哪儿起的一阵妖风,将他要拿去销毁的案宗吹落了地。 采雁拿着食盒,林莺娘也是好心来帮他捡。 “不必劳烦姑娘了……” 那狱卒连声推拒,然而已是迟了,林莺娘捡起了案宗,瞧见了上头的字。 林崇文在屋里听见声响。 推门来看,正对上林莺娘看过来的眼。 她手上,拿着的是案宗里的供词。 ——铁证如山。 林莺娘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抬眸看林崇文,她眼里悄然落下泪来,“原来爹爹早就知道那把火是云瑶妹妹放的……” 林崇文心虚不敢看她,“爹爹也是今日才知道的。” 他解释,又为难道:“说到底,她也是你亲姐姐。她是一时糊涂罢了……” 话还没说完,林莺娘忽然打断,“那要是,女儿死在了那场火里呢?” 林崇文不说话了。 林莺娘心知肚明,她黯淡垂下眼,“便是女儿死了,爹爹也不会因着我去责怪云瑶妹妹的吧?” 她吸了吸鼻子,苦笑了一声,“女儿不怨爹爹。说到底,是女儿没福气,没能自幼养在爹爹身边。亲疏有别,女儿明白的。” 她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句句戳林崇文的心。 他为难极了。 一边是承欢膝下十几年的嫡出女儿。 一边是自幼便亏欠的庶出女儿。 “只是女儿当真难过,原以为我和云瑶妹妹在爹爹心里是一样的,原来不过是女儿自作多情。” 林莺娘帮他拿主意,她满脸的泪,摇摇头,提着裙便要往外去,“女儿不去金陵了,女儿要和姨娘回青州,爹爹只当我们从未回来过,只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女儿。” 这哪里行。 莫说林崇文本就因为此事对她们母女满是愧疚,最最重要的是,眼下定远侯爷已经看上林莺娘,这当头她要是走了,他拿什么给定远侯爷交代。 林莺娘不能走。 那走的只能是林云瑶。 林崇文狠下心来,到底是定了主意,拦下林莺娘,“是爹爹一时糊涂,莺娘莫要怪爹爹。你放心,此事我定给你一个交代。” 林云瑶被送去乡下庄子里,自生自灭。 她初得知这个消息不可置信,“不可能,爹爹怎么会这么狠心?” 直到那送她去庄子的马车停在角门,婆子丫鬟齐齐来拿她,她才惊慌,痛哭流涕,“不——我不去——我要见爹爹——” 林崇文哪里会来见她,他在府门送定远侯爷一行人去金陵。 姜氏现下已抬了正妻,可以光明正大出来送林莺娘。 马车旁,母女俩即将分离。 这山远水远的不得见,姜氏哭得泪水涟涟,“我的儿。你这一走,不知何时娘才能与你相见……” 她们母女是这混沌世间最亲的人,向来相依为命,如今却要分开,姜氏不可谓不伤心。 林莺娘哄她,“娘,我是去金陵过好日子的。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送我上路呢!” 这话说得晦气,姜氏立即收了泪,连“呸”两声来打她的嘴,“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她念叨两声,才来耳提面命交代林莺娘,“这往后去了金陵,可不能再这般口无遮拦了。那金陵城是天子脚下,随意撞着个人那都是惹不起的天潢贵胄,你可得留神些。” 她到底放心不下,又细细交代了林莺娘好些,事无巨细,只恨不得餐饭衣食都说到详尽。 林莺娘自然不拂她意,皆点头应下。 最后是林崇文过来解围,“好了好了,女儿只是去金陵,又不是再见不到了。你若是想她了,往后得了空,我带你去金陵看她。” 亲事被阻,嫡女送走。 如今他只剩了林莺娘母女。 现在在她们面前浑然是个好夫君,好慈父。 林莺娘自然也是乖顺听话的好女儿,泪眼朦胧拜别双亲,扶着采雁的手上马车。 第43章 再让我看见你对他笑,我挖了你的眼睛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与谢昀同乘。 时下已入了冬,马车里铺上了厚厚的绒毯,还安置了矮几。郎君便坐在矮几后,那双有些摄人的眸子微微阖着,听见声响才缓缓抬眸看过来。 姑娘脸上的泪痕犹在,却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抿唇笑开。 林莺娘当然知道是谁在暗地帮她。 这事太过顺利,哪来的这样巧的事,那放火的贼人正好叫衙门抓住,又正好录下那能定林云瑶罪证的口供。又那么巧,这罪证叫她瞧见了,以此来要挟林崇文将林云瑶送走。 这桩桩件件,里头怕是都有谢昀的手笔。 她自然要来讨好他,亲亲密密的靠过来。 她方才哭了一场,睫毛还沾着水,看过来的眸流转水光潋滟,说不出几多妩媚,“莺娘多谢侯爷成全。” 声音也娇滴滴,如莺啭啼。 这样美的一张脸,这样柔弱不可欺的娇怯模样,任是谁也不能想到她栽桩陷害起人来会是那样的手到擒来与轻巧。 这是她在市井摸爬滚打后学来的自保本事。 谢昀正是看中了她这桩本事。 他垂眸看她,“你知道我带你去金陵是做什么吗?” 区区一个林府后院且是一团乱,更何况金陵城里的定远侯府。谢昀平日只在朝堂不管内宅,却不代表他由得谢夫人在后院兴风作浪。 眼下林莺娘正是撞到他手边了。 有点小聪明,不算愚蠢,又生得这样一副可怜模样,关键时候也能示弱保命。 当然最主要的是,谢子慎喜欢她。 林莺娘说得没错,母子离心,这相较于亲子暴毙该是来得更为摧心剖肝才是。 谢昀改了主意,他挑起林莺娘的下颌,深深看进她的眼里,“杨柳儿,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林莺娘在他手下,眼睫止不住的轻颤。 她未必不知道谢昀帮她是为着什么。 她一个林家庶女,毫无身份背景,也无名利地位,徒有的便是美貌。这在贵女如林的金陵城算不得稀奇。 想来,是自己那夜说的一番话让他起了心。 她心里也有自己的计量。 虽是没能嫁给谢子慎为妻,好歹上一世的仇是报了,也如愿让姜氏过上了无忧愁的好日子。况且自己这条贼船已然是上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往后如何,再想法子。 她勾唇轻轻笑了下,“莺娘定不辜负侯爷的期望。” 江州距离金陵城山水迢迢,这一路车马劳顿,总有歇息的时候。 林莺娘扶着采雁的手下马车,谢子慎寻着机会便来找她。 他们已有几日未曾见面,谢子慎不便去后院,林莺娘也再没有以各种由头来寻他。 他头一次知晓,原来纵是同在一个府里,若是不留心,便是相隔的千山万水不得见。 他也知道小绣阁走水一事,府里不便问,如今才过来关心,“莺……” 顿住,又改口,“林姑娘,听闻林姑娘所住的绣阁走水,姑娘可安然无恙,没有受伤吧?” 他并不知她手臂烧伤一事。 这天冷霜寒,姑娘出门在外,裹得也分外严实,一件银狐的披风罩下来,什么也瞧不见。 但脸仍是那张脸,芙蓉面,远山眉,杏唇螓首,盈盈一笑便化了春水,“谢三公子惦记,莺娘没事。” 总归以后在金陵城里,避免不了的会见面。 林莺娘又变回原来关怀模样,“几日不见三公子,公子消瘦了许多。” 他当然消瘦。 好好的心上人叫自家兄长截了胡,他郁闷消沉极了,将自己关在房里好几日。 出门来,翩翩少年郎消颓得紧。 想起方才她自谢昀马车下来,神情更是黯淡,迟疑许久,喃喃出声,“兄长他……对你可好吗?” 林莺娘点点头,“侯爷对我很好。” 听见心上人这样说,谢子慎神情更萧索,“那就好。” 他有心还要再说些什么,那青盖华顶的马车车帘已经撩起,郎君坐在深廓浓影里,疏淡不明的眉眼过分平静,只沉沉一句: “过来。” 林莺娘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 她哪敢不听谢昀的话,顾不上谢子慎既哀且怜的眼,折身便上马车去。 车帘将将落下,她便落进充斥着沉水香的怀中。 紧接着落下来的,是他清冷不加掩饰的声,“再让我看见你对他笑得这么开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这样威胁人的话,他说来轻忽随意得紧。 只是话里的敲打意味却足,林莺娘一点儿也不怀疑,他当真会如此做。 她心下一跳,却是辩解,“侯爷看错了,我没有对三公子笑。” “还要狡辩。” 他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流连在她颈边。 修长的颈,纤细太过,轻轻一拧便能折了。 林莺娘眼睫轻颤,听他在耳边轻轻道,温言软语,似情人间的呢喃。 “这次就算了。我不喜你与他亲近,再有下一次,我连你这漂亮的颈也一并折了。” 如此霸道。 林莺娘立时瞪大眼,“侯爷不是让我挑拨三公子母子离心吗?” 这不让亲近,如何挑拨? 谢昀微微一笑,“我相信林二姑娘聪慧过人,定有旁的法子。” 骤听此言,林莺娘恍如晴天霹雳,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她连人都不许亲近,却要挑拨他们母子离心。 咬着唇,她颤颤巍巍抬起眸来,“侯爷……” 她哀婉出声,期冀眸中那一点娇怯可怜能叫他瞧见,软了心肠,收回方才的话。 只可惜却迎来他更生冷无情的话,“再狡辩连你舌头也一并拔了。” 这般蛮横不讲理。 林莺娘简直觉得前路无光。 后面的日子,她自是听谢昀的话不敢接触谢子慎分毫。他明里暗里几次想靠近,都叫林莺娘寻着机会躲了去。 这般次数多了,谢子慎自然也看出了她的避嫌之意。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从自己面前毫不留情的走过,而后在丫鬟的帮扶下,慢慢走进他兄长的马车。 从始至终,眸光未曾落在他身上一分。 他眼底悲凉浮漫,有时也会按捺不住,悄悄靠近那青盖华顶的马车。 第44章 山中遇袭 - 娇宠外室 - 鸾镜 听到里头姑娘怯怯私语的说话声,清喉娇转,夹杂着自家兄长偶尔简短的应付。他也会嫌她聒噪,端起矮几上的酒盏一饮而尽,将姑娘拉进怀里,以口渡给她。 那不是姑娘寻常喝的果子酒。 她被呛得轻轻咳,白如霜雪的颊上染上红霞,眼里也起了深秋水雾。 好一幅美人醉卧图。 他眼眸渐深。 剩下的,谢子慎自然是不能听,他身形萧索,落魄离开。 自幼金尊玉贵养大的公子,从来想要的都是众人眼巴巴送上,触手可及。这是头一遭,心心念念的得不到,他尝到了求之不得的滋味。 车厢里,谢昀眸中的雾气已经散去,看过来的寒眸深如古井。 “好大的胆子,明目张胆地利用我。” 她身上的葵水还没干净,却来刻意撩拨他,做出这一场颠鸾倒凤的戏来给谢子慎看。 怀里的姑娘却是委屈得紧,咬着唇,堪怜的怯怯清眸看过来,“三公子缠得紧,侯爷又不让我与他说话,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倒是还有别的法子。 谢子慎这样的贵公子向来最重脸面,若是她狠下心来同他撕破脸,想来如谢子慎的性子,是再不会死缠烂打了。 可不到万不得已,林莺娘是决计不会去得罪谢子慎的。 往后在金陵的日子可长着呢,焉知往后没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既然不能得罪他,又要避开他的纠缠。 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法子。 如今谢子慎之事是了了,她又软着声来哄谢昀,“莺娘也是听侯爷的话,侯爷可不能责怪我。” 谢昀看着她。 他焉能不知她心里打的小算盘,只是这长路漫漫,有她在其中斡旋,才不至无趣至极。 他也有意纵容,眸里的深寒渐渐褪去。 “罢了。此次便饶了你,再有下回,定不轻饶。” 林莺娘忙不迭应下。 脑中却想,下回又下回,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下次她便还敢如此做。 经此一事,谢子慎果然再不来寻她。 便是车队停在旷野山林间,一同下车歇息,他也总是离得远远的。 林莺娘遥遥看,心中怅然若失。 若按照她之前的谋划,她该当是他的妻。这一路大好风光,也该是两人同看,而不是此时这样,相见装作不见。 但这样的愁绪并未烦扰到她,不过微微一叹她便收了思绪,抬眸看眼前山峰上层峦耸翠,直抵云霄。 “那是什么山?” 她问采雁。 采雁也不知,她去问青山。 青山因着之前的事有意避开她,倒是他身边的一个侍从好心作答。 采雁听着,言笑晏晏,只在最后离开时狠狠瞪了青山一眼。 青山:“…………” 他若是没记错,他好像不曾得罪过她。 但他不知,对于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而言,拒绝就已然意味着得罪,他的有意疏离更是加重了这种罪。 自觉青山罪孽深重的采雁回到了林莺娘身边,将方才打听的话告诉她。 “姑娘,那是三鹤山。” 三鹤山,山如其名。 山形险峻陡峭,形如三只野鹤振翅欲飞。 采雁又道:“姑娘,我听说那三鹤山上土匪横行,仗着地势险峻,连过往的官车都敢劫掠,我们经过那里,不会有事吧?” 林莺娘展目望山,果然险峻异常,光是这般看着都能觉山路陡峭难行,只是她抱着庆幸,“不会吧,这可是定远侯府的车队,哪个劫匪有这样大的胆子。” 话虽如此,上了马车,她还是有些担心来问谢昀。 “听闻三鹤山上土匪横行,侯爷,我们晚些经过那里不会有事吧?” 郎君坐在矮几后察看公文,听了她的话抬眸看过来,不动声色,“怎么,你害怕了?” “有侯爷在,莺娘自是不怕。” 在恭维讨好他这方便,林莺娘向来是不遗余力的。 谢昀果然受用她这讨好,微微一笑,本来清冷的眉眼温润了些许,愈加夺目。 又将手里的公文搁下,揽她进怀,意味深长地问她,“若是一会儿我们当真叫山匪劫掠,危急关头,你可会弃我而去?” “自然不会。” 林莺娘扯起这样的谎话来眼都不眨一下,见他不信,又添了一句,“莺娘是侯爷的人,自然生死都跟着侯爷。” “这样啊……” 他眉眼疏朗,佯装被她哄住,轻轻一笑,“一会儿你可要记着这话才好。” 采雁的担忧不无道理。 马车进三鹤山,不过半刻钟,便叫山匪盯上了。 谢子慎兀自沉浸在失去心上人的痛苦中,并未觉察到身下的马车停了,还是侍从慌张撩帘来报,“三公子小心,我们遭遇劫匪了。” 他这才回神,抬目往外看,山匪已将车队团团围住,激烈打斗声此起彼伏,场面混乱不堪。 他在这样的情形中还能想起心上人。 “林姑娘呢?” 他问马车外抵挡的侍从。 侍从不知,“林姑娘和侯爷的马车在前面。三公子,劫匪人数太多了,公子快进去,小心伤到了您。” 劫匪人数其实算不得多。 但他们占据天险优势,又熟悉地形,很快就将车队打得七零八落,林莺娘也在混乱中摔下了马车。 她和谢昀失散了。 落了单的姑娘慌张得紧,她一面小心避开打斗的人群,一面低着声唤人,“采雁……采雁……” 方才情形太慌乱,她和采雁也分开了。 身后突然有人拍她的肩,林莺娘惊喜回头,“采雁。” 不是采雁,是谢子慎。 他趁乱寻了过来找林莺娘,“林姑娘,这里太危险了,我带你先离开。” 他不知从哪儿摸了匹马,带着姑娘就翻身上了马。马在人群中疾驰,很快就冲出了劫匪的包围圈。但这山风浩大,吹扬了姑娘的裙,也吹落了她披风上的兜帽。 她在这样凛冽的山风中回头看,满头青丝如瀑飘散。 倏然,姑娘的目光停在山谷上的一处。 那是山谷的高处。 谦谦如玉的公子,拉弓引箭,动作格外干净利落。 那箭尖对着的,正是他们。 第45章 拉着她殉情 - 娇宠外室 - 鸾镜 下一刻,呼啸的山风卷着箭羽直袭而来。 林莺娘甚至来不及反应,那支箭已然射进了两人身下的马。 马吃痛,顿时扬蹄飞奔,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撞。 马惊了! 谢子慎竭力控制缰绳。 然而他们面前不远处就是悬崖,万丈之深,若是跌下去便是粉身碎骨。 这个时候,唯有跳马可得一线生机。 但林莺娘的手被谢子慎紧紧拉住,她仓皇抬眸,正对上谢子慎回首看过来的眼。 那眼里浮现的,是解脱,“莺娘,或许上一回,我们就该一同死在西郊的湖里。” 那时她还是皎洁无暇的姑娘,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 是他的姑娘。 林莺娘几乎立刻察觉出他要做什么。 “三公子……”她声音和手都在颤抖,“你想要做甚么?” 她两只手都被谢子慎死死扣在手里,挣脱不开。 “莺娘。”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你不是跟我说,要与我生生世世在一起,死生不分离吗?” 这是林莺娘浓情蜜意时对他说的话,不想如今生死关头他竟当了真。 林莺娘当真欲哭无泪,眼下却也只能尽力稳着他,“莺娘……莺娘当然是愿与三公子生生世世,不如这样,我们现下跳了马便逃吧?我和公子私奔,我们一生一世在一起。” 谢子慎现下已经魔怔了。 他这些日子眼睁睁看着心上人一遍遍走上自家兄长的马车,闭眼就是想象中他们耳鬓厮磨的场景。他到底是叫他母亲养得太好,没吃过苦,没受过难,也从未受过此等挫折。 是以一旦遭受了打击,就半点承受不住。 他听不进林莺娘的话,兀自摇头,“不,你不能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你已经是兄长的人了。只有我们死了,来世……来世我们可以从头来过,到时我们再在一起。” 可他的心上人并不想与他一同赴死。 林莺娘挣扎得厉害,生死关头,她也顾不得再装,“你要死便自己死,不要来拉着我,我才不要同你一起死,谁要和你来世在一起……” 她才二八年华,今生且没活够呢! 这话落进谢子慎耳里是另一个意思。 她已然变了心,要同他兄长双宿双栖,谢子慎怎能同意。 往常舞文弄墨的手此刻迸发出极大的力气,禁锢着林莺娘的手撼动不得分毫。 他是决意要拉着林莺娘赴死。 眼见的悬崖近在咫尺,林莺娘急得不行,临近死亡的恐惧拉扯着,她破口骂,“谢子慎!你就是个混蛋!你说得对,你什么都不如你兄长。若不是你披着侯府公子的名头,谁会在意你!你不止没用,你还蠢!你回头看看是谁要杀你……” 那句“谢昀”还未说出口,山谷里又射来一箭,将被她这一段话砸得晃神的谢子慎射下了马。 林莺娘因被他拉着,也带着一同跌了下来。 两人在地上翻滚,受惊了的马再刹不住,径直跌下了万丈悬崖。 冬日里百草凋零,林莺娘只觉落在地上的时候一阵剧痛,浑身都像碾碎了似的疼。好在跌下来时,谢子慎在下,为她缓冲了些许力气,但她前些日子烫伤的手臂裂开了,稍微一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疼。 谢子慎腹部中箭,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林莺娘疼得狠抽了口气,她勉强撑起身子,往山谷遥遥看了过去。 谢昀已经收了弓,他迎风而立,墨青色衣摆肆意翻飞在风中。 林莺娘知道。 那最后一箭,也是他射的。 她再支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再醒来,是采雁哭哭啼啼在榻边,“姑娘你终于醒了,采雁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榻上的姑娘脸色苍白,人也憔悴,微微一动,浑身撕裂一样的疼,是坠马时受的伤。 林莺娘不敢动了,她虚弱着声,问采雁,“这是哪儿?” 采雁抽噎答,“这是临安的驿馆。” 她们现在在临安城郊的驿馆里。 那场山匪劫掠,已是昨日的事了。 “姑娘你吓死我了。” 采薇哭得眼肿得跟核桃似的。当时场面一度混乱,林莺娘寻不到她,她也寻不着林莺娘。 眼看着身边的随从一个接一个的死在劫匪的刀下,采雁的心里一阵凉。 “我还以为姑娘你也死了,采雁险些跟你一块儿去了。” 采雁当时的情况也紧急。 劫匪的刀就在她眼前不到五公分的距离,好在关键时候叫青山给救了。 现下采雁想起那时都觉着后怕,“若是青山大人再晚一些,我就见不着姑娘了。” 又庆幸,“还好姑娘也叫三公子给救了。三公子真是好人,姑娘负了他,他还一心惦记着姑娘,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姑娘。” 她感动极了,脑海里恨不能现编出一套痴男怨女的话本子来,却全然忽视了自家姑娘眼里咬牙切齿的恨意。 “谢子慎呢?他死了吗?” 她咬牙切齿太过,采雁还没能缓过神来,喃喃回,“没……” 谢子慎此人十分命大。 那支箭并没能要了他的命,只是失血过多,现下也没能醒来。 林莺娘得知这个消息,颇有些惋惜,“是吗?那可真是福大命大。” 采雁看着她,不敢说话。 心里想:姑娘你这咬牙切齿的样像是要将那谢家三郎生吞活剥了似的。 林莺娘再问谢昀。 采雁斟酌着回答,“侯爷……侯爷将我们安置在这儿之后,便带着衙门的人上山剿匪去了。” 林莺娘眼眸霎时一亮,“剿匪?何时的事?什么时候回来?” 她一连几个问题,采雁想了想,“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今晨出发的。” 剿匪不是易事,想来不能轻易便赶回来。 林莺娘听了这消息,撑着身子就要从榻上坐起来。 采雁来扶她,“姑娘你起来做甚么?大夫说你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身子,得静养。” “再静养你姑娘的命就没了。” 林莺娘算是看明白了。 这谢家兄弟俩都不是好招惹的,一个弑杀亲弟,是疯子。一个拉着她殉情,是傻子。她这次活着是万幸,若是再跟他们纠缠下去,自己的小命早晚得交代在这儿。 第46章 姑娘,他……他不会叫你砸死了吧?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要带着采雁离开。 但推门出来,驿馆内里里外外都是谢昀的人。 瞧见了她,还尊敬唤一声“林姑娘。” 这一路上她和谢昀的亲密众人看在眼里,自然眼巴巴要来讨好她,更有甚者上前来问,“林姑娘伤了身子得安心静养才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们底下人去做便是。” 林莺娘强笑着应下,重新回到了屋里。 她关起门来,强撑的脸色即刻落了下来,这离开一事得从长计议才行。 再开门来,有人来问,林莺娘自有话解释,“我听说三公子为救我受了重伤,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总要亲自过去看看才好。” 她如愿带着采雁走了出来。 谢子慎就在对面的驿舍里,有人引林莺娘过去,“三公子就在里面。” 林莺娘微微颔首,推门进去。 驿舍的陈设很简陋,屋子里空荡荡,不过一桌一椅一张榻而已,连遮掩的屏风也没有。 谢子慎就阖目躺下榻上。 他的脸色很苍白,腰上中了箭又从马上摔下,能捡回一条命当真是万幸。现在失血过多,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天真的采雁,当真以为自家姑娘是惦记谢子慎,眼巴巴过来看,如今又见林莺娘一直瞧着谢子慎不说话,不免来宽慰她,“姑娘放心,三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 那句“不会有事的”还未说出口,就见思虑已久的姑娘兀自出声,“你说,要是谢子慎无故死了,是不是外头那些人就乱了,我们就可以趁机逃出去了?” 她回头来看采雁,满脸跃跃欲试,采雁剩下的话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林莺娘说干便干。 她四处在房里寻趁手的东西,驿舍里什么也没有,倒是墙上挂着一圈麻绳,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林莺娘取了麻绳来,在谢子慎脖颈处比划了两下。 倒是正好。 采雁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姑娘,你……你当真要杀谢三郎啊?” 林莺娘将那麻绳往谢子慎脖颈里绕,“是他先要杀我的。” 她现下想起悬崖前的那一幕都心有余悸。 谢子慎这个疯子,那时当真是想拉着她一同赴死的,摔下马时紧拉着她的手都没能松开,可想而知他执念有多深重。 “我若是现在不杀了他,等他醒来,又拉着我去寻死怎么办?” 林莺娘可再没有第二条命来给他折腾。 只是麻绳套上去,她又犹犹豫豫不敢下手。 莫说杀人了,她平日里是连只鸡也没有杀过的。 更何况谢子慎现下躺在这里,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他们到底是有过情,不论是虚情还是假意。 林莺娘到底是下不了手。 她把采雁抓过来,眼一闭,“你把他杀了。” 采雁当即就慌了,“姑……姑娘,我……我不敢……” 林莺娘瞪她,“你不是杀过鸡吗?” 采雁从前在坊间行乞,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杀鸡吃鸡也是寻常。 “那是鸡啊!”采雁哭丧着脸,“姑娘,这可是人。” 还是活生生的人。 人和鸡怎么能相提并论。 主仆俩相互推诿了半晌,哪个也不敢动手。倒是把榻上的谢子慎惊醒了。 他微微睁眼,瞧见的便是林莺娘,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当真殉了情,微微一笑,喃喃出声,“莺娘,上天垂怜,你我果然在地府相遇……” 天真的小郎君。 他以为心上人与自己心意相通,却不知面前犹豫的姑娘叫他这句话惊醒,眼里也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这次下手便爽快了。 榻边还搁着一方瓷枕,正是趁手。 谢子慎只觉头上猛然一阵钝痛,再次晕厥了去。 采雁躲在拿着瓷枕的林莺娘身后,“姑娘,他……他不会叫你砸死了吧?” 林莺娘颤颤巍巍来探他鼻息,微弱得聊胜于无,本来人就虚弱,这一瓷枕砸下去,没死也去了半条命。 她心虚收回手。 人是不敢再杀了,主仆俩将麻绳瓷枕放回原位,装得若无其事从里头出来。 正巧此时有人端汤药进去。 一个将榻上的郎君微微扶起,一个伺候用药。 扶着的那个随从惊讶,“你瞧三公子这额上是不是撞着了?怎么好似肿了一处?” “你别胡说。”喂药的是个侍女,看也未看,“公子一直躺在榻上昏迷不醒,额上如何会撞了?定是你瞧错了。” 驿舍外,主仆俩还未走远。 听见里头隐隐传来的说话声颇有些心虚,匆匆离开。 一计不成,林莺娘只能再想别的法子。 好在刚刚出去那一遭,将驿站看了个分明。 这驿馆不大,外头守着的人也不多,想是谢昀上山剿匪,将精锐都带了出去,只留了几个照看她和谢子慎。 只是这几人难缠得紧,林莺娘但凡想要出去,他们便跟了上来,说是保护她们主仆的安全。 林莺娘不便推拒,又甩脱不掉,甚是心烦。 回了屋子,她自去桌边坐着,采雁端了包扎的伤药来。 林莺娘手臂上的烫伤又严重了,好不容易将将养好了些,从马上摔下时伤口却又重新撕裂开了。微一触碰,便是钻心刺骨的疼。 她是那般柔弱的姑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疼痛,换药的时候免不了的隐隐抽泣。 叫外头经过的人听着都怜惜。 倏然,那抽泣声止了。 采雁惊慌失措地跑出来,“不好了!我家姑娘忽然晕倒了。” 林莺娘忽然晕了。 随行的大夫过来瞧,姑娘双眼紧闭,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呼吸也时急时促,看着分外吓人。 她身边的采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姑娘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这样了?她不会有事吧?” 大夫把着脉,脑子被她哭得晕头转向,只觉嗡嗡作响。 他看一眼桌上的伤药,道:“无事,姑娘许是对伤药里的其中一味药的药性相冲,只要不继续用药,过会儿就好了。” 他自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采雁却不依不饶上了,“过会儿就好了?大夫,你瞧仔细些,我家姑娘气都不顺了……” 第47章 侯爷,林姑娘不见了 - 娇宠外室 - 鸾镜 像是为了印证她说的话,榻上的姑娘呼吸明显急促了些,瞧着面色更不对劲了。 采雁忙指着道:“大夫你看,姑娘又严重了。” 她吓得瘪嘴大哭,“我家姑娘不会就这么死了吧?你这庸医,还说没事,我看你就是不会治,这才不管我家姑娘,放任她自生自灭。” 她哭得伤心,可怜的大夫,百口莫辩,在众人怀疑的眼里被扣上了医术不精的名头。 采雁还在哭,她央求旁人再去请个大夫来。 回答她的正是上回同她讲三鹤山的随从长风,“这驿馆偏僻,哪里还有别的大夫。纵是派人去请,这一来一回,怕是也要一日功夫。” “那怎么办?” 采雁担心林莺娘,急得不行,“我瞧我家姑娘这模样儿,怕是等不着请大夫回来。” 她想了想,“要不送姑娘过去吧?” 这一来一回得一日,可这过去便只要半日功夫。 倒是个好提议。 也没有人起疑。 青山不在,这长风便是驿馆的临时主事,也是他自告奋勇要亲自送林莺娘主仆看病。 马车在山林小径里疾驰,颠簸太过,昏迷中的姑娘缓缓睁开眼。 她与采雁对视了一眼。 采雁撩帘去与随从讲话,转移他的注意,“长风大哥,您这马车太快了,我家姑娘不舒服,能不能行得慢一些?” 初时哭着说要快一些,莫要耽搁了姑娘病情的也是她。 但她好声好气地打商量,嘴巴又甜,一口一个“长风大哥”哄得人心花怒放,长风哪里还会与她置气,忙不迭应下。 “好嘞!你安心坐稳了……” 他只顾偏头和采雁说话,全然没察觉后背尽数暴露了出来。 林莺娘趁着这机会,伸手用力往前一推。 毫无察觉的长风当即被推下了马车,他有些武功底子在身,落地借势翻滚了几下便爬了起来。只是经这一遭,马车辘辘早已驶远了去,再跟不上。 马车里的林莺娘回头看,直到看不见长风的身影才坐了回去。 她没想事情竟这样的顺利。 她本也只是想试一试,那面上的红是胭脂抹的。 她是女眷,随行的唯一大夫却是男医,自是不能盯着她面上细细瞧,这才蒙混了过去。 她又装的一副痛苦难言的模样,把那大夫唬得一愣一愣的,当真以为自己医术不精,也没拦着她们主仆离开寻医。 采雁也是庆幸,“好在那大夫好糊弄。姑娘不知道,我险些就哭不出来了,暗地里掐了自己不知道多少回呢!” 到底是蒙混了出来。 采雁又问林莺娘,“姑娘,我们现在回江州去吗?” 林莺娘摇摇头。 江州不能回。 若是谢昀起了心要回去寻,那去江州无异于自投罗网。 谢昀自三鹤山回来已是翌日。 三鹤山上的匪患平了,当地知县得了消息,眼巴巴赶来驿馆见谢昀,“不知定远侯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侯爷恕罪。” 又说起侯爷威风赫赫,不过两日就平了三鹤山多年匪患,实在英勇。 溜须拍马,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张大人客气。” 谢昀端坐在案桌后,寡言少语的模样凛然有度,“这次平匪,临安府衙亦是功不可没。” 这话算是说到知县心坎儿里去了,眼笑得都眯成了一条线,“还是侯爷领导有方。” 他喜滋滋的退了出去。 青山带着长风进来,禀谢昀,“侯爷,林姑娘不见了。” 谢昀支着额,眉眼隐现疲惫,“什么叫不见了?” 长风将原委说与谢昀,最后道:“属下后来带人去追,只看到马车停在三岔路口,林姑娘和她的丫鬟采雁都不见了。” 他只说不见,没说预谋出逃。 但结果显而易见。 谢昀缓缓睁开眸,阴沉沉的眼落下来,“去抓。” 好大的胆子。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的人,她是头一个。 林莺娘并没跑远。 她和采雁就在临安府。林莺娘想的周全,江州暂时是回不去了,她们两个小姑娘身上也没多少银子,跑是跑不远了,还不如就在临安待着。 谢昀赶着回金陵,必不会在临安久待,等他离开后自己再回江州去。 只是采雁担忧,“我们逃了,侯爷不会牵连江州么?” 她有些担心姜氏。 “谁说我们是逃了?”林莺娘敲她的额头,一本正经,“我们分明是出来看病,不慎与随从走失了。他自己弄丢了我,母亲且得找他麻烦呢!” 林莺娘胡诌,歪曲事实的本事是一套一套的,她母亲姜氏也不遑多让。 采雁这才落下心来。 但两人到底是逃出来的,且得隐姓埋名生活。 客栈是不能去了,两人出来的仓促,身上的银子凑在一块儿也没有多少。如何安稳在临安府生活一段时日,这须得好好想想。 临安府远离江州。 江州久旱,临安却是多雨连绵。现下入了冬,冷雨刺骨,街上连行人也寥寥。 胭脂巷的范大娘撑伞出门来,却听巷尾有隐隐哭泣声。 她最是个好事性子,要过去瞧一瞧,却见巷尾一户人家的廊檐底下躲着两个姑娘。 这天冷霜寒,两人连挡雨的油纸伞也没有,只能缩着身子,抱在一起取暖。 范大娘当真好心,上前来问。 其中一个姑娘好颜色,颤颤巍巍抬眸来答,“我和父母来临安寻亲,途经三鹤山上遇了劫匪,只有我和丫鬟逃了出来。我们身无分文,无路可去,无亲可依……” 当真可怜。 那三鹤山上劫匪横行,范大娘也听说过,忙问两人,“那你们现下怎么办?” “没法子了。”姑娘哭得泪水涟涟,“本想着回老家去,可我们主仆俩实在没有盘缠,莫说上路了,就连买把油纸伞的钱也没有。” 是以主仆俩只能在廊檐底下躲雨。 又自觉自己身世凄惨,情难自已,这才哀凄哭出声来。 两个柔弱可怜的小姑娘,又添这样凄凉的遭遇,是个人都得动了恻隐之心。 “哎呦,怎生得这样可怜!” 范大娘自是叹,见两人瑟瑟站在雨里,恻隐之心更重,一拍大腿便定了主意,“这样吧,你们先来我家避避雨,旁的事,晚些再说。” 第48章 再跑便将你的腿折了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样好吗?”姑娘咬着唇,眉眼怯怯,“会不会搅扰到了大娘?” “不会不会,有什么搅扰的。” 范大娘当真热心肠,立即带两个姑娘回家去。 范大娘是临安本地人,世代居于此,家世清白,只夫君早亡,家中除了个已出嫁的姑娘,就只余一子跟在身边。 “眼下他出去干活了,晚些时便能见上。” 范大娘边解释,边端来热水泡茶递给她们,“这样冷的天,冻坏了吧?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主仆俩端过热茶道谢,也的确是冷了,捧在手里却没喝,遛着眼细细打量着周围。 是再寻常不过的人家。 虽是略显清贫,却收拾得干净,院子里的篱笆里还养了些家禽。 晚些范大娘的儿子回来。 原来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呲着口白牙,瞧见家里冒出两个漂亮姑娘,挠着头羞涩一笑。 范大娘介绍,“他叫范会,排行老二,你们只喊他二郎便是。” 那范二郎年纪小,性子也聒噪,瞧见林莺娘两个好奇的不行,扯东扯西地问。 林莺娘均一一答了,只是说起过来的缘由时又不免红了眼,低低垂下眸去。 平白惹得人伤心。 范大娘拍自家儿子的脑袋,脸色不悦,“就你话多!问东问西的没个完,还不快去将你阿姐的屋子收拾出来。” 范二郎被支走。 范大娘看向林莺娘,“不好意思啊!他年纪小,脑门子浅,你们别理他就是。” 又道:“你们且安心就在我家住下。他姐姐前两年嫁出去了,那屋子正好是空着的,就是简陋了些,两位姑娘莫要嫌弃。” “大娘客气了。” 林莺娘讲话轻声细语,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大娘能收留我们主仆两个,我们已是感激不尽,哪里会嫌弃。您放心,等我回信去老家叫人来接,到时住宿餐食都折成现银补给大娘。” “哎呦,使不得。” 范大娘忙摆手推拒,“我是看两个姑娘可怜,做个善事罢了。姑娘这样可是折煞我了。” 当真是个好心人。 她也没对林莺娘主仆俩起疑,毕竟是两个姑娘家,看着都文文弱弱的样子。再看那林莺娘,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她不疑有他。 出门对外人说起也是道可怜。 一个姑娘家,一朝落难,身边父母皆不在,只余一个丫鬟跟着,是可怜。 左邻右舍皆叹息。 再过来瞧,当真好一个貌美的姑娘,对她的怜惜愈上了几分,又听她温声细语说话,眉眼微敛着,娇娇清怯的模样,更是扼腕感慨,一时几多帮衬。 采雁看着左邻右舍送过来的吃食衣裳,微微咂舌,“姑娘,这么多,我们吃不完吧?” 自然是吃不完的。 林莺娘将东西收好,俱都送去了范大娘屋里。 “使不得使不得。”范大娘忙摆手,“这是旁人送与姑娘的,我怎好收的。” “大娘便收下罢。”林莺娘道:“大娘好心救我们主仆,我心里不胜感激,这些我原也是带不走的,大娘收下也算全了我的一片心意。” 她说话处处妥帖周到。 范大娘不好推辞,只得收下,又关心问起她可给家中去信,可有消息。 “暂时还没消息。” 林莺娘落寞着眉眼,摇摇头,“家中距临安甚远,书信来回恐有时日,怕是还得再叨扰大娘几日。” “这有什么的。”范大娘格外热心肠,“你们只管在这儿住着。” 现下距林莺娘逃出已有两日。 她这一路看在眼里,车队行进得快,每至一处只略加修整便再度上路,最多耽搁不过两日。 想来此时谢昀一行人说不定已经离开了临安,只她为保妥当,还是决定过两日再出发回江州。 林莺娘考虑得周全,她这几日也深居简出,尽量不在外头露脸。 但是这副模样落在范大娘眼里,难免不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的遭遇伤心难过,这日定要拉着她们主仆二人出去逛逛。 “今日街上有庙会呢!热闹得很,姑娘来临安一场,也是有缘,总得过去瞧瞧。” 又说起,“这庙会后头就是观音山,这观音山上的寺庙可灵了,姑娘不愿去庙会散心,便去观音山上求支签吧!” 这林莺娘再推拒不过,只能跟着一同去。 到了佛前,一朝落难的姑娘跪在蒲团上诚心祈祷,告问上天,求得两支签来。 仔细一看,是下下签。 姑娘眉头微皱,再求两支。 这一次,仍是下下签。 姑娘不求了,扶着采雁的手起来,“这庙里不灵,我们去别处。” 她转身欲走,一回头,就叫面前的人拦住去路。 连求了两支下下签,林莺娘心里本就不郁,又见这人好生无礼,这佛殿甚大,殿门亦宽,他非不偏不倚挡在自己面前,一时脸色也不好看,抬眸便要瞧瞧这人是谁。 一抬眸,不得了,人已吓去了半身胆,当即低下头去拉着采雁就想跑。 “跑哪儿去?” 面前的人察觉到,清冷冷的声音落下来,“再跑便将你的腿折了。” 语气不重,但话里威胁的意味足足的。 林莺娘哪里还敢跑。 她转过身来,仿佛是才瞧见他。 怔忪诧异,可怜怯怯的脸,“侯爷,我可算见着您了。” 她再委屈不过,一副自己受了天大冤枉的模样。 也顾不得这是在外头,便掩着面,扑进他怀里,簌簌落泪,口中哽咽着,“莺娘还以为侯爷已经走了,再也见不到您了。” 当真委屈又可怜。 谢昀垂眸看她,语气平淡,“哦?你竟是这般舍不下我,那为何要逃?” “侯爷说什么?” 林莺娘仰头看他,满是不解,眼角还垂着未落下的泪,盈盈欲泫,说不出几多动人心弦。 “莺娘什么时候要逃了?” 谢昀分明知道,却装作不知,清隽的眉头微挑,陪她做戏,“不是要逃,你怎会在此?” 第49章 松手!不然我将你手剁了 - 娇宠外室 - 鸾镜 “侯爷,我冤枉啊!” 林莺娘一副不可置信的哀凄模样,“我和采雁分明是看诊途中不慎与侯爷的随从走散了,我们身无分文,又不识路,这人生地不熟的,实在无路可去,只能在临安城里等着侯爷。好在,莺娘千盼万盼,总算是将侯爷盼着了。” 毫无疏漏的一番话,若是旁人,当真要叫她这副可怜模样欺骗了去。 可惜今日随谢昀前来抓人的不是青山,正是她口中的随从长风。 长风想起那日身后极为用力推来的手劲,再听她话里明目张胆的“不慎”二字,对她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由衷佩服,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这一幕正巧叫采雁瞧见,她看着长风看过来的眼,抿着唇,歉意笑了笑。 长风别过脸去。 他还记着采雁哭得稀里哗啦求他救自家主子的情形。 主仆俩原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 他期望自家英明果决的侯爷万不要被这两人蒙骗了去。 谢昀怎么可能会被蒙骗,他只会顺着林莺娘的话,意味深长缓缓道:“哦?我竟不知,林二姑娘原来待我这般情深意切。” 怀里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莺娘早已是侯爷的人,自然是待侯爷情深意切。只侯爷上来就责问冤枉于我,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莺娘实在寒心。” 如此一说,倒成了谢昀的不是。 长风嘴角再抽了抽,又听她道:“侯爷不知,莺娘这些日子是如何过来的。日日提心吊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生怕侯爷找不见我。这不是,今日得知观音山上有庙会,特地赶来求菩萨。好在天可怜见,菩萨当真将侯爷送到莺娘面前了。” 当真是情真意切。 只知晓内情的采雁心虚垂下头去。 她刚刚分明听见自家姑娘拜菩萨时诚心念叨:“菩萨保佑,万不要叫信女被人找见,可以顺顺利利回江州。” 菩萨显然没有应允,连续两个下下签,将谢昀亲自送到她面前。 林莺娘现下心里悔恨交加。 今日实不该来这破什子观音山,未料这谢昀没走,自己竟亲自撞到他跟前,如今再后悔已是迟了,只能信口编谎,期冀能将他蒙骗过去。 哪知她哭哭啼啼这许久,面前之人也没有反应。 林莺娘心虚以帕掩着面,小心翼翼抬眼来看,却见眉眼一向云遮雾绕,处惊不变的谢昀神色骤然一变,她还来不及反应,便叫他一把按进怀里。 沉水香席卷上来,林莺娘什么也瞧不见。 只能听见耳边骤然响起的刀剑凛冽声。 ——有人要杀他们! 刺客来得又快又突然,采雁也被长风护在身后。 好在今日庙会盛大,寺庙中倒是萧条无人,这便方便了刺客,不管不顾,径直上前来要谢昀性命。 招招狠辣。 谢昀初识还能游刃有余的同他们周旋,甚至从刺客的手里夺了把剑来,气定神闲,不紧不慢,被刺杀的多了,遇见这样的情形自来是波澜不惊。 只怀里的林莺娘被吓得够呛。 这次不同于上次,上回在马车里,她尚且能避一避,这次却是直面刺客的袭击。 锋利的兵刃时不时重重碰撞在一处,铮然锐鸣,惊得她的心都一颤一颤。 上次马车里谢昀冷眼旁观她被擒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林莺娘不敢松懈,屏气凝神,紧紧搂着谢昀,不敢有半点儿分心。 她是将自己护得周全,只是谢昀身上挂着个人,到底处处受制。 他挥剑击退刺客,腾出手来反手拽住林莺娘的手腕。 “松开!” 他言辞凛冽,更是吓得怀里的林莺娘越发搂紧了几分。 不能松。 松开了手谢昀定当将她抛下,到时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抵挡得住刺客的袭击,岂不是生生将小命交代在这里。 林莺娘是打定主意要缠谢昀身上。 那些刺客眼瞧着谢昀受制,互相对视一眼,一窝蜂地齐齐上前围攻他。 长风欲要来帮忙,奈何他也被采雁拖住。 采雁的胆也不比林莺娘大多少,遇着这样的事吓得花容失色,死命抱着长风不肯撒手。长风一面要击退刺客,一面还要被她所制,也是分身乏术。 谢昀被林莺娘拖住手脚,趁着和刺客厮杀的间隙再出声。 “松手!不然我将你手剁了!” 这一句威胁明显带着霜雪。 林莺娘知道他生怒了,也毫不怀疑他会当真如此做,心里不免瑟缩了一下,抱着他的手却是半点没松。 “你剁吧!我不松,死也不松。” 林莺娘咬牙闭着眼。 一双手和一条命的区别,她还是分得清的。 若是没命在,有手又有何用。 两人说话的间隙,又有刺客趁机持刀砍上来。 这次对准的,是谢昀怀里的林莺娘。 林莺娘甫一睁开眼,就瞧着明晃晃的刀锋往自己袭来,三魂直都要吓去了七魄,下意识往谢昀身后一躲。她倒是安全了,谢昀整个人叫她直接送到了刺客刀下。 谢昀抬手一挡,刀锋和剑身堪堪碰撞,摩擦出凛冽声响,几乎要迸发出火花。 到底是挡得仓促,刀锋落下时还是险险擦过他的手臂。 林莺娘闻到淡淡血腥气。 定眼一看,慌张出声,“侯爷,你受伤了!” 谢昀的左臂伤着了,被刀锋划出一道口子,微一用力,便淋漓滴着血。 他自知不能久战,索性提剑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林莺娘闯了出去。 身后刺客紧追不止。 好在不远便是庙会,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谢昀带着林莺娘径直钻了进去,转瞬便淹没在人潮里。 刺客没再追上来,林莺娘扶着谢昀艰难在庙会中前行。 那刺客的刀锋淬了毒,谢昀甫一松懈下来,再支撑不住,往林莺娘身上栽去。 她好不容易才将他扶住,关切问一句,“侯爷,你没事吧?” 谢昀虚弱睁着眼,“你说呢?” 他刚刚瞧得分明,那刀锋是对着林莺娘来的,自己却叫她推了出去。 第50章 竟敢推我出去挡刀,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 娇宠外室 - 鸾镜 一贯运筹帷幄的定远侯爷何曾栽过这样的跟头,当真是头一遭阴沟里翻了船,现下搞得这样狼狈,看过来的眉眼都带着霜寒,“林莺娘,你好得很啊!竟敢推我出去挡刀,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 无非是杀了她。 但谢昀已多次说过要杀她,林莺娘现今不也还活得好好的。 秋后算账,她亦是格外强词夺理,“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侯爷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推侯爷出去挡刀呀!分明是侯爷让我松手的,我哪儿知道那刀正好就砍了下来。” 换作寻常,谢昀定要拔了她的舌头,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伶牙俐齿。 然他现下不欲与她分辨,只沉了脸色,随她搀扶着跟着人群走。 直到进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巷子里,林莺娘才将他放下。此时谢昀已然毒发,再支撑不住,顺着墙根便无力滑坐下去,好看的眉眼低垂着,整个人虚弱得紧。 “侯爷你在这儿等我。” 林莺娘四下看了看,交代一声,转身便要离开,却被谢昀唤住。 林莺娘回头看。 日光灼灼,歇在他眉梢,谢昀抬眸虚弱看她,“你要去哪儿?” 他疑心林莺娘要借此机会逃走。 “我去找人来救你呀!” 林莺娘没有多解释,匆匆离开。 谢昀微弱着力气睁开眼,只能看见她石榴色的裙在巷角一晃而过。 他再支撑不住,缓缓闭上眼。 林莺娘倒是真想逃走。 她先是回了寺庙打算悄悄找采雁一块儿逃,可是等她赶到,寺庙里空空如也,哪有人影。 她找方才躲在佛像后头的小沙弥问。 小沙弥吓坏了,哆哆嗦嗦着手指着外面,“那两个施主在你们走之后没多久便也逃了。” 她来晚一步。 采雁已经被长风带走了。 林莺娘一下子犯了难,眼下采雁到了谢昀的人手里,她倒是不得不回去救谢昀了。 只是她一个人,当真为难。 好在她从寺庙出来,迎面便遇上来寻她的范大娘母子。 方才寺庙打得那样激烈,离得近的人瞧见了,纷纷扬扬传了出去。眼下范大娘正是担心来寻她,“我听说这有人打斗,连刀剑都上了,姑娘你可没事吧?” 又看她左右,没见采雁,忙问,“采雁那姑娘呢?怎么没见。” 林莺娘自有话圆过去,只说自己家人来找,采雁跟着他们先回去了,又带着他们来找藏在巷中的谢昀。 “这是我兄长。” 林莺娘谎话张口便来,“方才寺庙里不知哪来的贼人,欲要打劫我们兄妹二人,我兄长为了护我被贼人砍伤,如今我们兄妹俩和家人失散,兄长他又是这副模样,我实在没法子了,还请大娘帮我。” 她掩面低泣,声音哽咽不成语,说不出几多可怜。 范大娘自然是好心,将这所谓的兄妹俩都带了回去,还请来大夫为谢昀看诊。好在是寻常之毒,大夫开了几副方子,嘱咐林莺娘按时煎给谢昀吃。 “多谢大夫。” 姑娘担心的眼这才放下,又犹犹豫豫看向大夫,欲言又止的模样。 “姑娘有事尽可直言。” 林莺娘这才难为情出声,“大夫可能将这药调苦些?” 中药本就苦涩难言,寻常人都恨不得多添些甘甜解苦的方子,缓解苦性。这特地要将药方子往苦里调的要求,大夫还是头一遭见。 大夫的不解林莺娘看在眼里,她解释道:“不瞒大夫,我这兄长自来便与他人不同,格外爱吃苦。往常拿药当糖吃的时候也是有的。是以素日里看病问诊总是会特意提上一提,大夫若是觉着为难便算了。” 为难大夫倒是不为难。 只是他看了眼榻上昏迷的谢昀,郎君便是这般狼狈也遮掩不住满身的风姿卓绝,不想私底下的癖好竟如此独特。 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他看病问诊,更是知晓这世上之人的体质千变万化,这嗜好吃苦也算不得多稀奇。 是以按着林莺娘的要求另开了方子,还特意交代,“这里头添了黄连,最是苦涩难言。” “多谢大夫。” 林莺娘千恩万谢收了药方,送大夫出去。 在范大娘眼里瞧来,林莺娘当真算得上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好妹妹,兄长有疾,她事必躬亲,煎药换药,无一不用心。 她时常看着感慨,“姑娘待她兄长,真是没得说。有如此妹妹,实在是她兄长之幸啊!” 但也有林莺娘顾不上的地方。 男女有别,纵是兄妹,也该避嫌。 这换衣的事便落到了范二郎的头上。 “麻烦二郎了。” 林莺娘说话惯来的温声细语,将谢昀交给范二郎便退去屏风后等着。 她听见范二郎磕磕绊绊说“不用客气”,而后去脱榻上郎君的衣裳、 他忽然一怔,“这……” 屏风后的姑娘声音温软,“怎么了?” 范二郎如实答,“姑娘兄长臂上的伤好似更严重了。” 平日里包扎得严实倒是看不出来,这脱了衣裳凑近了细细瞧,才看见那伤口竟还渗着血,而且伤口豁开,严重更甚从前。 范二郎心里起疑,屏风后的姑娘软语解他疑惑,“我刚刚给兄长上药,不知道是不是疼的,他挣扎得厉害,药打翻了不说,还把伤口扯得更严重了。” 她语气担忧,浑然不似作伪,“我实在担心,这样下去,也不知兄长何时才能好。” 范二郎心中疑虑顿时消散,反过来宽慰她,“姑娘莫要担心,大夫不是说了吗?你兄长的病没有大碍,只要细细调养很快便能好。” “哦,对了……” 他想起一事,“我今日去过观音山寺庙了,那里的人说并未有人过去寻人,想是姑娘的家人还未寻过去。我已替姑娘留下话了,若是有人来寻,便叫他们来胭脂巷,姑娘尽可放心了。” 林莺娘心里惦记着采雁,也不知道她被谢昀的人救走,现下如何了。 思来想去,总要留个消息给他们。 “多谢二郎。” 屏风后的姑娘温声道谢。 范二郎为谢昀换好了衣裳,将换下的脏衣收好拿出去。 走出门来,他回头看。 从大开的窗棂看过去,姑娘正垂首为自家兄长包扎手臂上的伤,动作温柔,小心翼翼,极是珍视。 第51章 “兄妹情深” - 娇宠外室 - 鸾镜 “当真是兄妹情深。” 范二郎也是感慨。 他不知,待他转身离开后,有所察觉的姑娘浑然变了张脸,恶狠狠,咬牙用力缠那包扎伤口的缚带,直将那伤口再度崩裂,渗出血来。 “叫你欺负我!叫你拿箭射我!” 她记着所有的仇,包括自己先前烫伤了手臂,叫他用力摁过的事,总要让他自己也痛一场,方才能解了自己心头之恨。 这般“细心”照料下,谢昀两日才醒过来。 手臂上的伤疼得狠,灌了两日的药,嘴里的苦也经久不散,他勉强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来。 正逢林莺娘端着煎好的药进来。 “侯爷你醒了?” 她将药搁在桌上,极是殷勤过来扶他,“侯爷可算醒了,这几日莺娘都担心死了。” 林莺娘竟然没抛下他。 谢昀颇有些意料之外,按照自己对她的了解,在小巷时她就该逃之夭夭了才是。 “你怎么没走?” 两日未曾开口,他往日如击玉石的声音有些喑哑,但这并不妨碍他看过来的目光幽邃,看破人心。 林莺娘垂眸避开他的眼,“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侯爷伤成那个样子,我怎么可能会走。” 她不止不走,还细心照料他到现下。 素手纤纤,端来刚煎好的汤药,她柔声道:“刚熬好的药,是我亲自守着时辰熬的呢!侯爷快喝了罢。” 谢昀端过。 迎面便是刺鼻的苦,他没喝,抬眸看林莺娘一眼,“这药好似格外苦?” “良药苦口呀!” 林莺娘催他,“侯爷快喝了罢!凉药伤身呀!” 这是曾经谢昀说与她的话,如今林莺娘原封不动送回来,只她眉眼弯弯,装得格外关切模样。 谢昀再未说什么,抬手将药饮下。 他昏迷时林莺娘也给他灌过药,这药太苦,他纵是昏迷也紧咬着牙关不肯喝,林莺娘回回喂药都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如今倒是省事。 纵是再苦的药谢昀也能眉眼不动喝下。 林莺娘看着,不免有些怀疑自己,莫不是那一大把黄连忘了搁下? 她的疑虑谢昀看在眼中,他不动声色喝完,放下药碗,趁着林莺娘上来收碗的功夫,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一阵天旋地转,林莺娘被圈进怀,还有一只蛮横的手将她的下颌强势托起。 冰凉的唇贴了上来,撬开了她的牙关,将苦涩难言的汤药渡进了她的口中。 是添了黄连的苦药。 汤药入喉林莺娘就苦得皱了眉,她想挣脱,奈何整个身子都被谢昀牢牢禁锢在怀里。手臂受了伤的郎君力气也是如此之大,她撼动不得分毫,只能被迫承受。 直到渡过去的汤药被林莺娘尽数喝下,谢昀才放开她。 姑娘狼狈极了。 身上的衣裳挣扎皱了,又因喝得太急止不住地咳嗽,眉眼却是红的。 ——那汤药实在太苦,她自来怕苦,这一遭竟被苦得逼出泪来。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眉头仍旧是紧紧蹙着,一时又气又恼,也顾不得他身份,脱口便问,“你干嘛?我招你惹你了啊?” 谢昀扶着受伤的手臂半靠在榻上,方才林莺娘挣扎着厉害,扯着他的伤口隐隐发疼。 那双山水所做的眉眼微微阖着,语气却是不咸不淡,“既是如此担心我,想来亲自试药也不算多难为你。” 他又微微睁眸看过来,“还是说,你方才口中所说的担心不过是诓骗我的?” “自然不是。” 林莺娘当即否认,“我是当真担心侯爷的。” 她虚情假意起来连自己都信了,“侯爷都不知道,这些日子莺娘吃不下也睡不着,日日担心着侯爷呢!不信,侯爷大可以问问这屋的屋主,他们可都是瞧在眼里的。” 范大娘母子自是瞧在眼里。 晚些时候林莺娘端药碗出去,谢昀独自一人,觉着屋中憋闷,也推门出来。 叫范大娘瞧见,热络过来搭话,“哎呦,公子醒了?” 谢昀不言不语的样子极是清冷,微微颔首示意。 范大娘浑不在意,只盯着他上下左右地瞧,啧啧惊叹,“你说你们兄妹是怎么长的?我原以为姑娘已是天仙一般的人了,没想到她的兄长也是这样神仙的人物。” 谢昀听出话里的不对,蹙眉问,“兄妹?” “对啊!”范大娘没有起疑,只问,“公子不是姑娘的兄长么?” 还没等谢昀回答,她又自说自话感慨道:“要说你们兄妹的感情可真好,这几日姑娘衣不解带照顾公子,我们都瞧在眼里,真可谓是尽心尽力。不像我家那两个冤家,从前他姐姐没出嫁时日日吵得是不可开交……” 范大娘越扯越远,谢昀已经没再听了。 范大娘的屋子不大,一进一出的小院,站在门口便可一览无余,自然也将在灶房收拾药碗的林莺娘看得分明。 没了采雁在身边,她凡是都是亲力亲为。 好在她自幼颠沛流离,养了个泥地里翻身,摸爬滚打的命,向来不会怨天尤人,莫说撩袖洗碗这样的事了,便是寻常的繁琐活也是不在话下。 范大娘自顾自讲了半天,才觉面前的人已经走神。 她随着谢昀的目光看过去,见林莺娘在灶房忙活,忙过去,“哎呦,我的姑娘,只放这儿便好,不必你收拾。” 她不让林莺娘动手,只说她是客,哪有让客人做事的道理。 林莺娘害羞一笑,“住在这儿已经是叨扰大娘了,再麻烦大娘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不用不用,我来就好,你这细皮嫩肉的可别伤着了。” 范大娘将她从灶房里赶出来,“你兄长好不容易醒了,你们兄妹俩去说体己话,这儿有我就行了。” 林莺娘从灶房出来,瞧见了翘檐底下立着的谢昀。 第52章 药渣中的黄连你作何解释? - 娇宠外室 - 鸾镜 郎君久病初愈,面色有些苍白,只气质仍旧温润沉稳,这是大家族的公子自幼养出的尊贵气质。光是立在那里,就觉清隽无双,与身边的清贫情景格格不入。 纵是如林莺娘这般,再怎么与他不对付,此时也不免承认,上天果然是极偏爱他的。 给他高贵身份,又给他惊世容颜。 而这些,都是林莺娘可望而不可即的。 她艳羡有之,嫉妒也有之,若是自己也如他一般生在高门贵户里,金尊玉贵着长大,想必也不能养出现在这般睚眦必较,算计起人来毫不手软的性子。 不过这一切只是腹诽。 笑盈盈迎上去,她还是那个殷勤讨好他的模样,“哥哥怎么出来了?你刚刚醒来,要好生歇息才是,我扶你进去。” 范大娘在后头看着。 她这声“哥哥”叫得极是顺口,配上她笑意温婉的脸,任是谁也不能起疑。 谢昀也是配合,跟着她回去,进到屋里,才挑眉问,“哥哥?” “权宜之计。” 林莺娘连忙解释,仍旧是笑盈盈,讨好的脸,“我这突然带个人回来,总得编个关系不是?侯爷暂且先勉强应着,可不要露馅,叫人拆穿了去。” 她没想着让谢昀配合她,毕竟他这沉默寡言的性子,只要不反驳,她便可在外人面前敷衍过去。 未曾想谢昀这个所谓“哥哥”竟当真有模有样当了起来。 吃饭在堂屋,寻常人家没有那么多讲究规矩,俱都坐在一起吃饭。 谢昀吃得慢条斯理,林莺娘也斯文。 她毕竟在林府当了那么些年的姑娘,规矩礼仪还是有的,也养出了些挑食的性子。桌上有一道莼菜笋她动也未动。 未料便有人挟了一筷子莼菜笋至她碗中。 林莺娘诧异抬眸,对面是谢昀温柔多情的眼,“这是你平素最爱吃的菜,多吃些。” 林莺娘:“………” 他是哪只眼睛瞎了看出这是她平素爱吃的菜了? 但范大娘母子瞧着,她隐隐咬牙,勉强扬出个盈盈的笑来,“多谢哥哥。” 她挟起莼菜笋入口,细嚼慢咽,恨不得是嚼面前人骨肉。 范大娘瞧不出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感叹,“姑娘和公子的兄妹感情可真是太好了。” 又瞪埋首吃饭的范二郎,“不像我家的,他姐姐爱吃什么他现在也不知道!” 范二郎平白被骂,委屈抬起头来,嘴里还包着半口饭,含糊着反驳,“那她也不知道我爱吃什么呀……” 话还没说完,就叫范大娘筷子敲了头,“她是你姐姐,你做弟弟的就不晓得让着她?” 可怜的范二郎。 母亲自来就重女轻男。 自林莺娘的兄长来后,他已是不知多少次牵连被骂了。 晚些林莺娘去晾衣,谢昀也跟在旁边要帮忙。 有前车之鉴,林莺娘婉拒,“不用了,哥哥手受伤了,还是歇着吧!” 瞧他平日里金尊玉贵的模样,林莺娘疑心他没干过这种活,生怕他帮了倒忙。 哪知谢昀一本正经,“你手也受伤了,再说哥哥帮妹妹,本就是应当。” 范大娘母子还没回屋,两人的动静都瞧在眼里。 林莺娘推拒不过,只得应下,看他从木桶里取出洗净的衣裳。 自来尊贵无双的公子,当真是没干过这样的繁琐活,再兼衣裳湿漉漉的,一时连正反也是分不清的,好不容易搭去竹架上,微一用力…… 谢昀沉默,回头看林莺娘。 林莺娘悬着的心可算是死了。 范大娘瞧着这边不对,扬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林莺娘装作无事,取下架上被扯破的衣裳,拉着谢昀匆匆回屋去。 屋里有针线,林莺娘翻找出来补衣裳,谢昀也搬着凳子坐去她身边。 林莺娘可算是怕了他了,忙道:“这个我自己来就好。” 谢昀本也没想帮她,针线活他是半点也不会的,只是将手臂伸到林莺娘面前,“方才晾衣裳的时候伤口崩开了。” 原是让她重新替自己包扎。 这样吩咐起人的话来他说得尤为坦荡,丝毫不觉有异。 林莺娘暗暗磨牙,只觉自己招了个祖宗回来伺候。 祖宗归祖宗,伺候还是得伺候。 毕竟眼下自己到了他手里,将来还得仰仗着他鼻息活下去。 寄人篱下,该忍气吞声就得忍着,这个道理林莺娘还是明白的。 她拿来包扎的伤药,给谢昀换药。 手臂上的伤甫一拆出来,谢昀便微微蹙了眉。 他昏迷之前是知晓自己的伤势的,算不得多严重,暗里说这些时日调养下来该是好转许多了,未料如今看来俨然更严重了。 他不禁对林莺娘口中所谓的细心照料起了疑,问她,“我这伤怎么好似越来越严重了?” 林莺娘手脚麻利地包着伤口,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侯爷是不知道,这几日侯爷昏迷时总是拉扯包扎好的伤口,这一来二去的,伤口反复裂开,可不得更严重了嘛!” 她将伤口严重的缘由都推到谢昀身上。 反正他昏迷着,什么事也不知道,事实如何全凭她一张嘴说。 “是吗?” 谢昀显然不信。 “是呀!”林莺娘再添油加醋,“侯爷昏迷着不知道,您力气可大着呢!我每每想制止都叫侯爷推开了,无奈只能等侯爷挠破了再重新包扎。可是这样折腾下来,这伤就愈发严重了。” 她愁染眉窝,当真是一心为他着想的善心姑娘,又庆幸,“不过好在侯爷现在醒了,想来这伤很快便能好了。” 谢昀听她说话,眉眼始终平静,冷淡又疏离,“哦?这般说来,你这些时日照顾我可是辛苦了,我应当感谢你才是?” “那倒是不必。” 她还是个不挟恩图报的好姑娘,抿着唇,微微一笑,“只要侯爷记着莺娘的好便行。” 说话的功夫,手臂上的伤已经重新包扎好。相比于之前的潦草,此番可算是细致极了。 林莺娘很满意,正要起身将拆下来的纱布端出去,就叫谢昀一把拽住了手臂。 他没受伤的手力气极大,微微一拽,姑娘便跌进了怀里,手里的纱布伤药落了一地。 林莺娘不知谢昀又抽什么疯,好在她现下已习惯了,只抬眸不安看他,“侯爷?” 谢昀垂眸看她那张惯来能言善辩的嘴,意味深长地问,“这伤便算你蒙混过了,那药渣中的黄连你作何解释?” 第53章 叫声哥哥来听一听 - 娇宠外室 - 鸾镜 寻常的汤药哪有这样的苦。 他起了心,自然是要去查的。好在那药渣林莺娘还没来得及去倒,正搁在药罐里,他倒了些出来瞧,里头的黄连一览无遗。 正逢范大娘从此过,进来收拾了药渣出去倒。 她是个爱说话的性子,不免和谢昀寒暄起来。 谢昀沉默寡言,她便自说自话,无非是说些林莺娘的事,她们主仆俩随口扯的谎,所谓莫须有的姑娘落难,在廊檐下躲雨的无助,当真是天可怜见。 范大娘讲得绘声绘色,话里无不叹息。 无意看见自己倒在树根的药渣,随口又说起一事来,“要说你们兄妹感情是当真好,这药还是姑娘特意去找大夫改的方子,说是公子喜爱吃苦,要大夫格外将药方调苦些。” 谁家妹妹有她这般细心。 范大娘兀自感慨,没瞧见面前郎君的眼清冷冷落下去。 “是吗?”他勾唇,轻轻一笑,“她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林莺娘没想自己轻而易举就被范大娘给卖了。 眼下证据确凿,她只能装糊涂,“侯爷竟不爱吃苦吗?莺娘不知道呀!我从前给侯爷送甜汤时,青山大人说侯爷不爱喝甜的,我便以为侯爷是喜欢吃苦的。原来是我误解了。我也只是一片好心,侯爷可会怪我?” 她看过来的眼清澈又无辜,三两句便将自己摘了出去, 若是寻常人,可当真要叫她这副委屈模样蒙骗了去。 可谢昀不会。 他见过她这副秾艳皮囊下的芯子,自然知晓这些不过是她虚与委蛇的巧言令色之词。 他微微一笑,“你如此为我着想,我怎会怪你?” 郎君生得朗朗如月,笑起来也如春风拂面,只是不安分的手却在姑娘身上肆无忌惮的游走,“你这般体贴为我,我实在感动,无以为报,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以身相许。 不情不愿的姑娘被推上榻,郎君手臂受了伤,也不妨碍他来解她的衣裳。 胭脂色的裙悬在榻边,将落未落,她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来推他,“不行。” “怎么不行?” 他知道她葵水已走干净,不能再以此为藉口。 林莺娘身软声也软,“这是白日,而且……” 而且这是在范大娘家中。 寻常人家买不起繁复精致的架子床,只以几块木板相接凑合,这样的床板最是不经折腾,微一动作,便会吱呀作响。 他们在外人眼里可是兄妹。 这青天白日的,床榻响了算怎么回事。 “无妨。” 谢昀俯身而下,将她拒绝的话尽数堵在口中,“我相信你自有法子蒙混过去。” 林莺娘险些蒙混不过去。 范大娘倒是没听见声响,她和范二郎出门去了,回来就见着林莺娘从谢昀屋里出来。 她已经尽量收拾齐整了,但谢昀是狠了心要在榻上折腾她,来报她蓄意坑害他的仇。是以等她下榻时腿脚都软了,鬓发也松的厉害,却也不敢久待,颤颤巍巍收拾了,推门出来。 正瞧见进院门的范大娘母子。 按理说,亲兄妹同处一室,也没什么寻常。 只是范大娘看着掩紧的门,皱了眉。 她将林莺娘拉去一旁说贴心话,“虽说你们兄妹俩感情深厚,却到底大了,都是该嫁人的姑娘家了,到底该避些嫌。” 她把林莺娘当自家闺女教,语重心长道:“这是我们知情,知道你们是感情好,父母又不在身边,是要比寻常亲近些。但这若是落在爱嚼舌根子的人眼里,指不定在后头怎么编排你们。” 她替林莺娘忧心,“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往后是得嫁人的。你哥哥以后也得娶媳妇,这太亲近了终归是不像话。” 林莺娘本就心虚,自然是范大娘说什么她听什么,一副乖巧听训的模样。 又兼方才折腾了一场,眉眼还有些红,落在范大娘眼里却以为她是委屈不敢言。 叹了口气,道:“你也别觉着我多话,我也是为着你们兄妹俩好。这世上人言是最可畏的。” “我知道,大娘是为了我们好,莺娘明白的。” 她始终垂着眸,懂事又听话,范大娘只当她听进去了,没有再多苛责。 未料翌日,林莺娘去给谢昀换药,又叫他堵在了屋里。 “放我出去。” 林莺娘有些急,经了昨儿的事,范大娘对她上了心,方才是亲眼瞧着她进来的,也嘱托她男女共处一室,纵是兄妹,也得开着门,莫惹人闲话。 她方才应得极好,未料一进来就叫谢昀自里头阖上了门。 这算是什么事。 她待会儿生了百十张嘴也说不清。 谢昀才不管这些,他不管不顾将她抵在墙上,垂首便要来吻她。 他不是柳下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不生出些绮丽的心思。更何况眼前人本就为他所有,他们在榻上颠鸾倒凤过多少回,他越发肆无忌惮。 范大娘是亲眼瞧着林莺娘进了屋去。 她在院子里绣帕子贴补生计,时不时抬眼瞧上那边看一看。 这一看不得了。 那兄妹俩又将屋门阖了起来。 这青天白日的,要是有左邻右舍过来串门瞧见了,明儿就能传得胭脂巷沸沸扬扬。 她当即搁了帕子过来敲门,“姑娘?” 姑娘被人禁锢在怀里,意识已然朦胧,听见这声唤才陡然回了神志,手抵着胸膛要推开他,“大娘来了,快放我出去!” 她当真是急了。 做了坏事当场叫人抓包,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越急着要走,谢昀越不让她走,禁锢着她的身子分毫不动。 “姑娘?” 外头又唤了一声。 “大娘,我在。”林莺娘扬声应,找藉口,“我耳坠子不小心掉了,我找一下,很快便出来。” “那你快些。” 范大娘不疑有他,回去接着绣帕子,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林莺娘转而来求谢昀,“侯爷……” 谢昀垂眸看,怀里的姑娘可怜兮兮看着自己,眼波流转的眸中满是恳求。 他是不屑于在这样的事上强迫人的,总要心甘情愿,两生欢喜才行,但也不想就这般轻易放过她。 他微微退开了些身子。 郎君与她耳鬓厮磨了半晌,往日清冷的眉眼沾染了几分惑人气息,说话的声也带着些喑哑,“叫声哥哥来听一听。” 第54章 假兄妹,假夫妻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咬着唇不肯。 昨儿在榻上他也总是如此要求,她起初不肯依他,耐不住他手段诡谲磨人,她实在受不住,最后一声声的“哥哥”从喉咙里溢出来,破碎不成语。 他听在耳里,眉眼越发晦暗。 最后她从榻上下来,腿软得几乎无力。 如今听见他如此说自然是怕了,抿紧了唇,无论如何也不肯。 他有的是办法折腾她。 林莺娘在他手底下溃不成军,又忌惮着外头还有人在不敢出声,眉眼潋滟,化作春水。 “叫声哥哥我便放了你。” 他蛊惑的声音又起。 林莺娘连忙服软,“哥哥……” 她声音软的不像话,身子也软绵绵,倚在他怀里,几要站不住脚。 他终于满意,退开身子放过了她。 林莺娘不敢耽搁,提着裙便赶紧推门出去。 外头传来隐隐说话声,是范大娘在问她,“耳坠子可找着了吗?要不要我让二郎再去帮你找找?” “找着了。” 林莺娘出门时,将耳上的坠子握在手里,此刻正好拿出来给范大娘看,“掉进柜子底下了,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见呢!” 她面上潮红犹在,是方才郎君刻意撩拨起来的。 她为它寻了个好藉口,是翻箱倒柜寻耳坠时累着了。 “找着就好。” 范大娘没有与她多说什么,她着急拿绣好的帕子出去卖。只是等晚些时候,回家来看见谢昀在院中,上前来与他说话。 正所谓长兄为父。 范大娘思来想去,将原先和林莺娘说的话,又原番说给谢昀听。 话里的意思,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你这个做兄长的该是知道避嫌才是。 哪知郎君听了,好看的眉眼亦是愁绪,“大娘说的极是。只是我父母常年在外,我这妹妹是我一手带大的,平日便十分黏我,往日在我屋里留宿也是时常有的。我也说过她几回,每每惹得她可怜看着我哭。我实在舍不得,便只得依她去。” 原是如此,范大娘恍然,为难道:“但你们现在毕竟大了,这往后都是要结亲的……” “想来妹妹对我的好,大娘看在眼里。” 清冷疏离的公子啊,头一遭如此多话,莹润好看的眼慢慢落下来,满是黯淡,“不瞒大娘,我从前是定过亲的,只是妹妹不喜。无妨,她既不喜我往后只陪着她便是。” “这……” 范大娘闻听此言,端的是目瞪口呆。 她没想到,看着温婉柔弱的姑娘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此后她再见着林莺娘,眼里便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欲言又止。 林莺娘最是察言观色,善解人意的性子,问她,“大娘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范大娘连连摇头。 这怎么好当着姑娘的面说得? 没出阁的姑娘面皮薄,若是自己就这般明晃晃说出来,她如何受得住。 可是不说也不行。 她细观林莺娘兄妹二人,林莺娘对谢昀总是殷切的,再看动作果然亲密,虽已是刻意不露声色了,但范大娘这样紧盯着,还是能察觉出些许蛛丝马迹。 这样不行。 范大娘打定了主意,她要想法子将迷途的姑娘拉回正道。 范大娘的不对劲,林莺娘自然察觉出来,她也觉着奇怪,“怎么感觉这些日子大娘一直盯着我呢?” 她已经格外注意了。 但凡有人在的时候,她总是与谢昀保持男女之嫌。他倒是不管不顾,时常借着换药的时候来勾她的手。 林莺娘看一眼半掩窗棂后的范大娘,咬牙低声斥,“别乱动。” 真稀奇呀! 一向殷勤主动的姑娘也有如今受人挟制,顾忌脸面的这一天。 林莺娘也是没法子。 她现在在外人眼里可是端方有礼的大家闺秀,范大娘又那样说了,她自然该处处注意,不能落了口舌。 谢昀却坦荡,“怕甚么?不是你说的我们是兄妹吗?” 谁家兄长和他一样,掩在衣袖下的手,偷偷来勾她的指。 偏他放肆又狂妄,语气轻松随意,“哥哥和妹妹,本就是应当的啊!” 林莺娘敢怒不敢言。 她并不知范大娘找谢昀说过话,自然也不知他那番惊世之语。 她现在只想快些离开,有谢昀在,这温婉乖顺的大家闺秀她是再难做下去了。 也奇怪,“侯爷那随从怎么还没找过来?” 范二郎已去过观音山几次帮她打探,采雁和长风竟是再未回去寻他们。 两人就此销声匿迹了。 长风近日很是苦恼。 那日从寺庙突围后他也受了伤,勉强带着采雁逃出来后便晕厥了过去。 等醒来,却是在商队的马车上。 原来是路过的好心商队瞧见了他们,将他们救了上来。 采雁见着他醒了很是惊喜,“你醒啦?大夫说你的刀伤上淬了毒,这才昏迷了这么久,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长风迷迷糊糊看四周,问采雁,“我们这是在哪儿?” 马车外长月当空,大雁齐鸣,他们已跟随商队到了边境。 “边境?” 长风听着这一消息险些惊得跳起来,“怎么就到边境了?” “那我也没办法呀!”采雁垂下头,嗫嚅着声解释,“你昏迷成那个样子,我也找不到人来帮忙,就只有他们愿意出手相救。” 但商队行程不能耽搁,思来想去,只得将他们一同带上。 “好在你现在是醒了。” 采雁又抬头,扬起一个笑来。 她跟着林莺娘时日久了,养出个向来不杞人忧天的好性子,“到了边境有什么的,我们再回去便是。” 然边境与临安山水迢迢。 长风摸了摸自己身上,空荡荡,没有荷包。 “我的荷包呢?”他问采雁。 “给你看病了呀!” 商队随行也有大夫,这样颠沛流离的讨生活,大夫的诊费自是极高的。他们被商队所救,已是承了人家的恩了,这诊费采雁自然没好意思要人家出。 好在她和长风身上的银子凑在一起也不少,付了诊费还包了这些日子的吃食住宿。 只是现在已寥寥无几。 长风看着采雁手里仅存的几个铜板,沉默不语。 正逢此时马车停下,商队里有人撩帘来问采雁,“娘子,我们已经进城了,你与你相公可要下来歇息一会儿?” 第55章 权宜之计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们听到了马车里的说话声,知道长风已经醒了,特意来问。 却未料他们口中的“相公”听见这话不可置信的睁大眼。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采雁。 采雁不好意思笑了笑,等马车外的人离开了连忙向他解释,“这只是权宜之计,不然我们孤男寡女的,他们不许我们在一辆马车呀!” 他们可再没钱租另一辆马车了。 说的也是,特殊情况,长风能够理解。 他顺着采雁的话点点头,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脑子里顿时有了一个可怖的想法。 采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知道长风想问什么。 “那个……”采雁抿抿唇,“这也是权宜之计。” 毕竟他们是夫妻的话采雁已经放出去了,有她这个正头娘子在,也没有谁会多事到来替她夫君换衣裳,她只能自己亲自动手。 但是采雁一再保证,“你放心,我闭着眼睛换的,绝没有看。” 长风:“…………” 到这地步了,看不看的还有区别嘛? 这边假夫妻鸡飞狗跳,那边假兄妹也不遑多让。 范大娘还在愁着要将迷了途的姑娘强行扳回正道。 她愁得很,自己没办法,便去向左邻右舍旁敲侧击着问法子,只说是自家养的兔子出了茬子,同是一窝里出的不知为何关系好的过分,想要分开却是无济于事。 邻居给她出主意,“这还不好办么?你给那母兔子再找一只漂亮的公兔子不就好了,等它变了心,这分开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么?” 说的可不正是! 范大娘豁然开朗,只是回家来,瞧着谢昀那张好看的天怒人怨的脸,越发愁了。 这公子的相貌已是世上罕见了。 这到哪儿再去寻一个比他还漂亮的“公兔子”呢? 范大娘愁得坐不住,她出门晃悠,可巧就叫她撞见一人。 青山在临安城寻了自家侯爷几日,最后在寺庙里小沙弥的指引下到了胭脂巷。 可胭脂巷里住着十几户人家,他正准备一家家敲门问,遥遥就见范大娘笑容满面迎上来,“公子瞧着脸生,应当不是临安人吧?” “对。” 范大娘当真热心,再问,“公子是有什么事吗?” 她看见青山欲要敲门的动作。 “我过来寻人。” 青山倒也老实,只是他说寻人,范大娘听错,以为他来寻亲。 胭脂巷里都是住在这儿十数年的老街坊,知根知底,也互相帮衬着。 既是寻亲,范大娘便待他格外热络,“哎呦,你来的不巧,这家人不在。他家汉子上山打猎时伤了腿,今儿一早举家去镇上看诊了,恐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呢!” 还没待青山说话,她又道:“这天冷,你在外头干等着也不是事。要不这样,你到我家来喝杯热茶,晚些他家里人回来你再过来。” 青山欲要拒绝,奈何范大娘实在热情太过,直接便过来拉他,便往家走边问起其他,“公子瞧着不大,如今年岁几何?可有婚配?” 青山:“…………” 他根本插不进嘴。 其实照范大娘说,青山这相貌是远远不及谢昀的,但他浓眉大眼,看着就孔武有力,这往后成亲过日子嘛,可不就是得找这样的。 那公子倒是贵气,可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瞧着风一吹都能倒的模样,除了一张脸外再图不得其他。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和林莺娘还是兄妹。 兄妹怎么能在一起? 范大娘逮着青山不肯放,总要死马当活马医,叫林莺娘见上一见。 这姻缘一事可说不准,不定这一朝见面,姑娘就此变了心。 范大娘的打算,林莺娘浑然不觉。 她正在院子里绣帕子,这是范大娘的生计,她平日里无事也会帮衬着绣上几针。 院子里有棵大槐树,现下这时节,枝叶凋零,只偶有残叶簌簌落下。 忽而起了一阵风,有颤颤巍巍的枝头被吹了下来,要往姑娘身上砸去。 便有郎君伸手将她捞起,严严实实护在怀里。 林莺娘自怀里抬头看,纷纷扬扬的残叶落下来,掉进郎君温柔如水的眸中。 她恍然怔住。 范大娘推开门来,她和青山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翩翩公子和袅袅姑娘,相对而视,微风吹起郎君的袖和姑娘的裙。 本是兴致勃勃撮合林莺娘与青山,却无意当场抓包兄妹二人的范大娘:“…………”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青山自觉背过身去。 青山寻到了自家侯爷。 谢昀和青山在屋子里谈话的时候,林莺娘在院子里将原委告诉范大娘,她满脸歉意,“此事并非故意欺瞒大娘,只是公子他身份尊贵,不能叫人知晓,还请大娘莫要责怪。” 范大娘还在事情陡转的局势中没有回过神来。 许久才磕磕绊绊问,“那你与公子可是兄妹?” 林莺娘摇摇头。 自然不是。 兄妹之说不过是权宜之计。 范大娘皱了眉,再问,“那公子他说你心悦他,可是真的?” 林莺娘:“…………” 她问范大娘,“何时的事?” 范大娘将原委与她说了,林莺娘越听脸色越黑,她说近些日子范大娘怎的总是盯着她,原来始作俑者竟在这里。只是她不能想象谢昀装得痛心疾首的样子是何模样。 毕竟他在她面前,一贯是清冷疏离且寡言少语的。 范大娘也是现下才知自己被谢昀诓了,“哎呀,我真是愁了好几日,生怕姑娘你误入歧途,好在是虚惊一场。” 既然两人不是兄妹,那这事她便不再操心了。 林莺娘要随谢昀回去。 临行前,她将青山带来的银两都给了范大娘。 “使不得使不得。” 范大娘推拒,林莺娘却是难得的执拗,定要她收下,“这些日子叨扰大娘了,若是我那丫鬟回来,还麻烦大娘将我的去处告知于她。” 林莺娘到现在尤不知采雁在哪儿。 问青山。 青山只说长风也失踪了。 想来两人应当还在一处。 采雁那性子,随遇而安,林莺娘倒是不担心。但她与长风在一处,林莺娘倒是有些担心长风了…… 第56章 永兴四十三年的第一场冬雪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的担心不无道理。 这一路,采雁和长风两人因着在外人眼里是夫妻的缘故,同居一室,同乘一车,甚是亲密。 只是夜里关起门来,长风自觉抱着被子去打地铺。 “地上多凉呀!你上来罢,我没关系的。” 采雁拍了拍床榻,邀长风上榻睡。 倒不是她不知羞耻,只是从前在市井,她和旁的小乞丐都是挤在一处睡的,时日长了,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长风头摇得如拨浪鼓,“我……我不怕凉,我睡地上便好。” 他执意如此,采雁也没有强求。只是长风本就受了伤,身体虚弱,再睡了一夜地铺,翌日就倒下了。 采雁一边照顾他一边嘟囔,“叫你昨日睡榻上不睡,今日果然受了风寒吧?还不是得让我来照顾你。” 长风脸都烧红了,仍固执己见,“我不能上榻和采雁姑娘同睡,这会污了姑娘的清名。” 采雁直接将他按在了榻上。 “傻子。清名和命,哪个要紧呀?” 长风毫不犹豫,“清名。” 他是受世俗规矩裹挟的常人,将声名看得比命还重。 采雁白他一眼,“没了命,你要清名有什么用?等你死了挂在牌位上给人瞧?冤不冤呀!” 她不同。 她和林莺娘一样,都是市井泥沼里翻身的可怜人,她们想尽办法才能拼命活下来,自然将命看得无比重。 林莺娘有交代,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采雁将她这句话奉为铁律,自然也是如此做的。 如今她将这话也教给长风,“你记着,这世上人命是最重要的,可别傻的为了你那所谓声名丢了命,那可真是蠢人才做的事。” 长风闭上眼睛。 他脑子烧得稀里糊涂,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永兴四十三年,第一场冬雪纷纷扬扬落下。 采雁推开窗,“下雪了?” 她面上很是欣喜,提着裙便跑出了驿馆,在漫天的飞雪中旋转着身子,伸手接落雪,面上洋溢着轻快的笑。 长风抱臂倚在柱边看。 他的风寒好了以后两人便踏上了回金陵的路程,没有银子,他当了贴身的玉佩,两人一马,轻装上路,倒是也极快,眼下离金陵已然是近了。 长风看了一阵,叫采雁回来,“一会儿雪打湿了衣裳该生病了。” “我才不像你呢!”采雁虽如此说,还是顺从他心意回到廊檐底下,又看着外头的雪叹气,“不知道姑娘现在在哪里?她平时也最是爱看下雪了。” “放心,我们很快到金陵。林姑娘跟着侯爷一定没事,等我们到了金陵你就能瞧见她了。” 这一段时日相处下来,长风与采雁亲近不少,称呼也近了许多。 “希望如此吧!” 采雁拍拍手上的雪。 这样落雪的天,姑娘最是容易生愁绪,她落寞垂下眼去,“青山大人回了金陵一定很高兴,可以看见他的心上人了。” 她还记着青山说自己已有婚约的事。 正兀自伤春悲秋,长风却听这话皱了眉,“青山有心上人了?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 他与青山同在侯爷身边当差,倘若青山有了心上人,他该是最早知道的才是。 “你不知吗?” 采雁也是诧异,“青山大人说他在金陵已有了婚约,难不成那姑娘不是他喜欢的人?” 长风却是笑了,“你从哪儿听说的?青山孤家寡人,何曾有过婚约?莫不是他说来诓你的。” 采雁听着这话,眸光一瞬间亮起来,“他果真没有婚约?” 长风点点头。 采雁登时就笑了,眼里的欢喜满得要溢出来。 她原先以为青山有了婚约,已经歇了对他的心思,如今听见他并未有婚约,按捺不住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她还记得交代长风,“等回了金陵,你不能将这段时日我们假扮夫妻的事告诉旁人!” “为什么?”长风不解。 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要告诉旁人,这毕竟事关采雁清白。但她如今这样特意交代,他倒反要问一问。 采雁凶极了,叉着腰瞪他,“没有为什么?不许说就是不许说!若是我从旁人那里知道你泄露了出去,我一定饶不了你!” 长风只能应下。 欢天喜地的姑娘,全然忽略了面前人落寞的眼。 林莺娘也是这一日坐船到了金陵。 他们在临安耽搁了太多时日,后头的路程改走了水路,穿江过河,船行千里。 外头雨雪纷纷,林莺娘还歪在榻上。 丫鬟进来,素手推开船上的窗棂,雨雪夹杂着,涌进来了些许,她又慌忙把窗子阖上,回头看林莺娘,“姑娘,今日咱们便可到金陵了。” 林莺娘没睁开眼,只点点头应下。 她身上还泛着酸疼,昨日谢昀折腾了一夜,搅得她不得好眠,今日醒来都是恹恹的。 年轻的郎君在这样的事上总是不知疲倦。 她不胜其扰。 有时也会胡思乱想,不知那金尊玉贵娇养大的公主往后嫁过来可承受得住他这般折腾。 他在榻上格外好说话,是以林莺娘也是想什么便说什么,丝毫不避讳。 未料谢昀听了这话,方还动情的眼即刻便阴沉沉落下来。 他没回答林莺娘的问题,反倒问她,“以后公主若是嫁过来,你怕不怕?” 林莺娘自然是怕。 公主是什么人啊? 那是金枝玉叶,龙血凤髓,天上王母一般的尊贵人物,她光是在那金陵城里咳嗽两声,都能叫底下的人身上扒下两层皮来。 林莺娘在她面前便如地上的蝼蚁,一个不如意,便能叫她活生生碾死了去。 若不是林莺娘实在没法子,是万万不敢招惹谢昀的。 如今也只能想尽办法巴结他,期冀有他的倚仗,自个儿能在侯府里讨得一席之地,好好活下去。 是以她妖娆着身子腻进谢昀的怀里,,眼眸流转,勾人魂,摄人心,“莺娘自然是怕的,侯爷往后可要护着莺娘才是。” 他垂眸看她。 要求倚仗,自然就更要殷勤讨好。 船摇晃,榻上的姑娘也跟着晃,腰肢摇摇摆摆,总也落不到实处。 第57章 子慎出事了,怎么会……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一夜,林莺娘只觉自己的腰近乎要被折断了去。 眼下白日可不得好好歇会儿。 只是阖目还不过半晌,又有丫鬟推门进来,“姑娘,船停码头了,侯爷说船上憋闷,让姑娘去码头上透口气,散散心。” 侯爷这般关心,在丫鬟眼里瞧来,可是盼不来的艳羡。 她们忙将林莺娘从榻上扶起来,描眉画唇,换衣挽发,打扮得娇娇俏俏送出去。 谢昀就在码头上。 此处还不是金陵,有当地官员听了风声赶过来巴结。温润如玉的郎君,在一众阿谀奉承声中卓然而立,萧萧然如风流清举,端的是翩翩君子。 林莺娘老远瞧着,扶着差点折断的腰,咬着牙在心上暗骂。 什么君子,折腾起人来浑然不似现在模样,实在虚伪至极。 谢昀似有所感,抬眸看了过来,清清冷冷的眼。 林莺娘立即换了副脸,笑意盈盈地看过去。 码头上还有风雪,林莺娘只在外头站了半晌又回船舱里去,仍旧歪去榻上。 她问那两个丫鬟,“你们可知平阳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眼下快到金陵了,她总要探听清楚才行。 丫鬟想了想,回她的话,“平阳公主啊!那可是这世上最尊贵无双的人了……” 原来这平阳公主是圣上老年得来的幼女,平日里那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真可谓是千恩万宠着长大的。 大鄞本有着公主和亲,以保边境太平的惯例。 偏这平阳公主不肯依。 她在宫宴上对谢昀一见倾心,当即便缠着天子为他们赐了婚。只是当时正逢定远侯爷病逝,谢昀身为其子,得服三年丧期,婚事这才耽搁了下来。 丫鬟将自己知道的统统告诉了林莺娘,又道:“姑娘还不知道吧?明年侯爷的孝期便该满了,到时公主便要嫁来侯府了。” 这样的事,她们并不避讳林莺娘。 毕竟谢昀与平阳公主有婚约一事天下皆知,林莺娘既打定了心思跟着谢昀,便是做好了打算有这么一日。 只是她们如今伺候林莺娘,也会来宽慰她,“不过姑娘不必担心,姑娘生得这样好看,侯爷又这般宠您。就算平阳公主嫁了过来,侯爷的心也还在姑娘这里。” 这样的奉承话,林莺娘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她又问起谢夫人。 “二夫人么?” 二夫人,便是谢子慎的生母。 因着前头已有谢昀母亲的缘故,府里的人都尊称她为“二夫人”。 丫鬟对她知无不言,“想来姑娘应当知道,二夫人并不是咱们侯爷的生母。侯爷的母亲早逝,老侯爷便娶了二夫人做续弦,三公子便是二夫人生的亲子。” 这些林莺娘已然知道了。 她问别的,“二夫人和侯爷的关系怎么样?” “那是最好不过的。” 丫鬟道:“咱们侯爷虽然不是二夫人亲生的,但二夫人待侯爷,胜似亲子呢!” 好一个胜似亲子。 林莺娘腹诽,也不知那江州流水似的刺客是谁派来的? 只是她也疑虑。 这谢夫人派来的刺客怎得连她的亲子也不放过? 谢子慎现在还昏迷不醒。 他中了箭,又从马上摔下,后来额头又叫林莺娘拿瓷枕敲了。 这一连串下来,命途不可谓不多舛。 早在临安时,谢昀便差人快马加鞭,将三鹤山上发生的事传与谢夫人知晓。 惦记亲子安危的母亲,骤听这消息,便失手打翻了茶盏,“子慎出事了,怎么会……” 她哆嗦着声,“子慎……子慎可如何了?” 来人垂首道:“现下还不知,属下离开时三公子仍昏迷不醒。” 那就是生死未卜。 谢夫人当年拼死才生下这个孩子,她怎能受得了如此打击,当即跌坐在了椅上。 身边的嬷嬷连忙扶住她,“二夫人,别着急,三公子吉人天相,定当平安无事。” 又低声,“侯爷也受了山匪袭击。” 谢夫人当即明白过来,勉强稳住心神,装的关切模样问来人,“琢章呢?琢章可受了伤?” 琢章,是谢昀的字。 那人接着垂首,“二夫人放心,侯爷无事。” 谢夫人登时暗暗咬碎了银牙。 “无事就好。”她面上不无庆幸,“若是琢章有什么事,我就是去了底下也没脸见他父亲。” 她当真是个极关心谢昀的继母。 只是等那人离开,阖起门来,她便恨得咬牙切齿,“怎么回事?那是一群蠢货吗?” 谢夫人分明交代得清楚,刺杀谢子慎只是做戏而已。 眼下他身受重伤,本该死在江州的谢昀反倒安然无事。 那是她怀胎十月,险些去了半条命才生下的孩子,她担心不已,愤怒过后便是连声问李嬷嬷,“怎么办?子慎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她边问边哭,哭得痛不欲生,手抚着胸口,险些背过气去。 是母亲拳拳爱子之心。 李嬷嬷是谢夫人闺中带来的老人,自是一心向着她,连忙宽慰,“夫人不要太过担心,也要看顾着些自己的身子。您若是倒了,三公子可就没了依靠了。” 这般劝慰,谢夫人才渐渐冷静下来。 李嬷嬷再劝,“夫人别急,三公子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眼下要紧的,是赶紧去信给侯爷,问清楚三公子的情况,心里也好有个底。” 说的正是。 谢夫人立即去桌边写信,再派人速速传去给谢昀。 可是接连几封信都石沉大海,没了声音。 彼时谢昀和林莺娘在胭脂巷里,驿馆那里倒是接到了书信,只是哪个也不敢擅拆了侯爷的家信。 谢夫人日盼夜盼,总也盼不来消息,心急如焚。 不过几日,头发都熬白了几根。 后来信倒是到了谢昀手里,他看着满纸谢夫人的笔迹,哪怕到了这样担忧的时候,书信的最后也不忘添上一句,“琢章可好?母亲亦时时担忧。” 时时担忧…… 谢昀冷漠着眼,将信随意搁在烛台上。火舌席卷而上,顷刻便将书信化为了灰烬。 第58章 “她是侯爷房里的人?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昀一行人入夜才到金陵。 马车行在青石板上,摇摇晃晃,林莺娘连续两夜都没睡好,困得眼都睁不开,靠在车壁上小憩。 马车到一处宅院停下。 丫鬟撩帘来唤她,“姑娘,我们到了。” 她扶着林莺娘下车,夜色暗沉,面前的是一座门墙高耸的轩朗宅院。 这是谢昀在金陵的私邸。 “侯爷呢?” 林莺娘环视一圈,这才发现谢昀不在身边。 丫鬟垂首答,“侯爷陪着三公子去侯府见二夫人了,今夜应当不会过来了。夜深风凉,姑娘先随我进去安置吧!” 林莺娘点点头。 她早已累极了,恨不能立即上榻就寝才好。 可是不行。 府里新来了主子,府里的丫鬟小厮都得了消息,过来见她。 “见过姑娘。” 底下立着一排人,齐刷刷的行礼。 林莺娘现在没名没分,不过是个养在私邸的外室,只能唤作“姑娘”。 其中三名婢女来服侍她梳洗就寝。 换上素色寝衣,送姑娘入帐中,再缓缓落下床幔,退了出去。 谢昀惯来淡薄冷清,这是他第一次带女子回府,几个丫鬟都无比好奇,出了姑娘的房,就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有人得知内情,“听说她不过是江州一七品县吏的庶女,身份卑微得很呢!也不知怎的竟叫侯爷看中带了回来。” 话里酸溜溜,既是嫉妒也是艳羡。 “编排主家,当心兰秋姐姐拔了你的舌头。” 兰秋便是路上伺候林莺娘的其中一个丫鬟,亦是这雾凇院的主事。后院里的丫鬟,都归她管。 她这才收敛了些许,仍是有些不服气。 回头看,屋子里灯烛已熄,不甘心哼一声,“翻过年公主殿下就要嫁过来了,且看她能有几日风光。” 其余两个丫鬟听在耳里,却是叹气。 和公主抢夫婿,所有人都觉着林莺娘是不自量力,眼高于顶。 有人艳羡,自然也有人叹息。 不知往后这公主嫁了过来,林莺娘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但现下,林莺娘的日子还是分外舒坦的。 她到雾凇院两日,谢昀并未过来看她,好在她自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没有谢昀的约束,更是活得自在畅快。 今日赏赏花,明日喂喂鱼,好不惬意。 “这怎么还有海棠花呢?” 林莺娘问身边的丫鬟,满是欣喜,“冬日海棠也能开啊?” 要知道江州养在府里的秋海棠,就已是极名贵的了,还是林夫人耗了重金请人寻来的,娇贵得很。 这冬季也能开的海棠,林莺娘闻所未闻。 是那夜在外头编排她的丫鬟回话,“姑娘不知道吧?这海棠花可名贵了,是波斯国上贡来的贡品呢!听说整个金陵也就三棵,圣上体恤咱们侯爷辛苦,这才赏了咱们侯爷一棵。这样尊贵的东西,寻常人是见也见不着的。” 她话里话外都透露着阴阳怪气。 言外之意,你这样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庶女,能见过什么好东西? 林莺娘是后宅的阴私算计里摸爬滚打出来,如何听不出她这话外之意。 她笑了笑,也不赏花了,直起身子打量她,“你叫什么名儿?” 她打量人的眼神不友善,如打量物什。 丫鬟觉着受了屈辱,却还是得垂首回她的话,“回姑娘,奴婢叫银翘。” “银翘……” 林莺娘笑,“你这一口一个咱们侯爷,当真是亲密得很呐。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贴身伺候侯爷的呢!” 银翘自知得罪了她,连忙垂下头去,“奴婢不敢。银翘说错话了,还请姑娘恕罪。” 能屈能伸,林莺娘反倒高看她两眼。 只是到底得惩治一二,不然过两日满府里的丫鬟都觉着她好欺负,爬到她头顶上来了。 “恕罪就不必了。你既如此看重这海棠花,便就在这好好伺候着,两个时辰后再来见我。” 林莺娘带着人离开,只留银翘守在这里。 海棠花种在园子里。 园子露天,四面通透,这样冷的天,两个时辰能将手脚都冻僵了去。 但没有人敢为银翘求情。 眼下谢昀尚未归府,他待林莺娘是何态度府里人尚不明确,都眼巴巴等着,谁也不敢这时贸然来触林莺娘霉头,生怕惹祸上身。 这原不过一件小事,只是晚些时候就叫人传去给谢昀知晓。 谢昀刚回侯府,公务缠身,正忙得不可开交。 这样的时候,他还抽空去见谢夫人。 她愈发憔悴了,先前惦记谢子慎安危愁得夜不能寐,好不容易盼到谢子慎,他昏迷在榻上,人事不知。 谢夫人日夜守在他身边,不过两日功夫,鬓边的白发又多了些许。 谢昀看在眼里,“母亲还是要看顾些自己身子才是,不然子慎醒来,母亲又倒了下去。” 他声音虽温和,眼底却冰冷。 谢夫人满心满眼都是榻上的谢子慎,并未注意。 只是她也会装,以帕拭去颊边的泪,语调凄楚,“你们兄弟俩都是我的心头肉,我看着子慎这副模样,实在难受,只恨不能以身替他才好。” 又抬着泪眼看谢昀,“好在你无事,不然母亲的这颗心啊,当真是要揉碎了。” 母慈子孝的场景。 谢昀又说了些宽慰的话,出门来,游廊里青山正侯着。 雾凇院里这些日子的事报给谢昀知晓,连带着银翘多嘴,被禁在园子里受罚一事。 谢昀听着,面上淡淡的,吩咐,“由得她去。” 那银翘是谢夫人借着关心嫡子的由头塞过来的人,自觉自己仗着谢夫人的势,往后是谢昀房里的人,平日里便不大消停。 如今正好叫林莺娘整治一番。 雾凇院里有几个平日受银翘欺负的丫鬟看她受罚,也觉着出气,来林莺娘面前献殷勤,“还是姑娘慧眼识人。那银翘平日里仗着二夫人的势,很是欺负人,对我们是惯来呼来喝去,浑然将自己当成这雾凇院里的女主子了。” 她们是来挑拨离间的,不管林莺娘受不受宠,眼下她为主子,想收拾银翘有的是办法。 未料林莺娘听了她们的话,却微微蹙眉,“女主子?她是侯爷房里的人?” 第59章 “莺娘是谁?” - 娇宠外室 - 鸾镜 世家大户的公子,到了年纪,便有长辈送些温柔和顺的丫鬟教他房中事。 这事林莺娘是知道的。 当年她母亲姜氏就是这么进的林府。 后来林夫人进府,她生性善妒,容不下妾室,也容不下通房丫鬟,要将姜氏发卖出府。 那时林老太太还在世,姜氏是她的人,林夫人到底避讳。 后来林老太太一歿,林夫人便向姜氏发难。 姜氏无法,只得去求林崇文,想着两人多年情谊,他会帮自己。 哪晓得那林崇文许久未沾她身子了。 林夫人看得紧,自进府后便再不让旁人伺候他。 如今姜氏泪眼婆娑来求,很是可怜,他心生怜爱,带她往榻上去。 姜氏不敢,“夫人……夫人会杀了我的。” “有我在,你怕什么?”林崇文一面哄她,一面解她的裙。 就这一次,姜氏便怀了身子。 此事到底是闹的叫林夫人知晓。 她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林崇文给她说法,林崇文不胜其扰,索性找着由头出门去避清闲。 他是清净了。 姜氏便可怜了,腹中的孩子被一碗红花汤堕掉,人也被发卖了出去。后来几经流离,怀上了林莺娘,又兜兜转转回了林府。 她们母子在外颠沛流离久了,姜氏什么都教林莺娘,高门大户里这样不成文的私密规矩也说给她知晓。 林莺娘来雾凇院时便存了心。 只是她一直以为伺候谢昀的该是如姜氏这般温柔和顺的丫鬟,她以为是兰秋,毕竟她做事妥帖,又是雾凇院里的主事,没想到竟是银翘。 哪晓得那几个丫鬟听着林莺娘的话,却是一笑,“她倒是想呢!只可惜侯爷可瞧不上她,只她一个人巴巴做着美梦。” 这意思,银翘并不是谢昀房里的人。 林莺娘便奇了,“不是银翘,难不成是兰秋?” 她看着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几个丫鬟胆子便也大了,笑着同她道:“也不是兰秋姐姐呢!” “那是谁?” 林莺娘更奇了,这兰秋和银翘的相貌已是这些丫鬟中的翘首,除了她俩之外她也想不出旁人了。 有丫鬟轻言来解她疑惑,“姑娘从前不在金陵城,想必不知道。咱们侯爷向来不近女色,二夫人倒是送了几个貌美的丫鬟过来,都不曾进过侯爷房里。后来再送,又以与公主的亲事打发了去,是以侯爷房里还未曾有过人呢!” 她笑着来恭维林莺娘,“姑娘可是侯爷带回来的第一个,姑娘的福气且在后头呢!” 几个丫鬟言笑盈盈来恭维她,林莺娘却是吓出一辈的冷汗来。 她原以为谢昀这个年纪,房里最少有两个伺候的丫鬟才是,未料竟一个也没有。 她同寻常人不同。 寻常姑娘听见这话也许会高兴,庆幸自己是特殊的一个。 只林莺娘知道,特殊便意味着是众矢之的,一旦出了茬子,她会在这样或艳羡,或嫉妒的眼里粉身碎骨,被嚼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她的心骤然沉下来。 眼下连采雁也不在身边,连个说话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林莺娘心里存着事,再不复前两日轻快,这日早早就洗漱上榻睡了。未料入夜却叫丫鬟们从榻上唤起来,“姑娘快些起来,侯爷回来了,正唤姑娘去伺候呢!” 丫鬟们欢喜不加掩饰。 原来是谢昀来了。 林莺娘迷迷糊糊中被拉起来。 进了这府里,就是伺候人的外室,眼下侯爷归府,自然是得打扮的娇俏明艳,描眉画唇,换衣挽发,堕云髻上还斜斜坠着根流苏簪子,柳腰轻轻一摆,坠子便跟着晃悠。 她被丫鬟簇拥着,送到谢昀屋里。 越过屏风,谢昀已在榻上等着了。 他显然刚沐浴过,身上只着了贴身的墨锻寝衣,许是等得久了,郎君歪在榻上,手里捏着卷书卷,清冷的眉眼从书卷上缓缓掠过。 听见人进来的声响,才微微转眸来看她。 “侯爷。” 林莺娘盈着笑,上前去到他身边。 谢昀随意抬手一揽,她便落进他的怀里,是熟悉清冽的沉水香。 “侯爷怎么现下才来看我?” 她同这世上所有盼望夫君独宠的女子一样,娇嗔着眉眼看他。 “事忙。” 好无情的郎君,简短两个字就将她打发了。 林莺娘不依,在他怀里扭着身子,“侯爷好狠的心,将莺娘扔在这里几日不管不顾,如今好不容易过来了也只看书。” 他终于放下手里的书卷,来看她,“不管不顾?” 谢昀挑眉,“所以你便可以借着我的势在我府里仗势欺人?” 他已然知晓白日的事。 那银翘在寒风里站了两个时辰,回去便染了风寒。 林莺娘心虚敛下眸去,“这怎么能是仗势欺人?莺娘是侯爷的人,她欺负莺娘,可不就是欺负侯爷?莺娘是替侯爷教训的人呐!” 她总是有理的。 好在谢昀并不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上同她计较。 良宵苦短,床帏缓缓落了下来。 翌日谢昀起身,林莺娘还睡着。 他穿好了衣裳,来榻边闹她,不安分的手在她颊边游走。 “采雁,你再害我,我可恼了!” 她闭着眼,整个人还在睡梦里,只以为是采雁在闹她。 听到头顶上传来郎君的轻笑,才缓缓睁开眼。 将醒未醒,最是娇憨动人,连嗔人的声也软绵绵,“侯爷……” 她锦被底下的身子光溜溜的,还泛着酸疼,瞧见他穿戴齐整,不免带了几分羞,不好意思地将脸埋进被里。 却被谢昀给剥出来。 白日里,他又是斯文冷漠,不近女色的翩翩郎君,淡着声提醒林莺娘,“谢子慎快醒了,侯府应当会有人来寻你。” 谢子慎倒是还没醒。 只是他惦记林莺娘,昏迷时迷迷糊糊唤她,叫人听见,连忙去禀了谢夫人。 “莺娘……” 谢夫人当即便蹙了眉,她找跟着谢子慎一同去江州的小厮来问,“莺娘是谁?” 第60章 “林姑娘好似在雾凇院里。” - 娇宠外室 - 鸾镜 小厮哪敢瞒她,将谢昀和林莺娘在江州的旧事都抖落了出来,又顺带说了一句,“听说三公子这次遇刺,就是因为赶回去救林姑娘。” 这怎么得了。 自己心尖尖上的亲子为了救旁人险些去了一条命。 谢夫人看着榻上人事不省的谢子慎,隐隐咬着牙,满眼怒意,只恨不能将林莺娘粉身碎骨了才是。 又问小厮如今这林莺娘在哪里。 小厮吞吞吐吐回禀,“林姑娘……林姑娘好似在雾凇院里。” 雾凇院,那是谢昀的私邸。 谢夫人登时看过来,“她怎么会在那里?” 小厮只得再将谢昀与林莺娘的事也讲一遍,只是换了个说法,“侯爷先前便劝过三公子,可三公子执意要娶林姑娘为妻,两人甚至相约在府中私会。侯爷也是为了三公子好,担心两人木已成舟,三公子声名不可挽回,这才收了林姑娘。不想三公子竟如此用情至深,三鹤山上那样艰险也要赶回去救林姑娘。” 话里话外,谢昀当真是个为弟弟着想的好兄长。 只是眼下谢夫人全然被那句“用情至深”蒙蔽了眼,如此祸水在谢子慎身边,她不得不提防。 她总要见林莺娘一面,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迷了谢子慎的心窍。 只是见面之前,她先让人唤了银翘来。 银翘正在伺候林莺娘沐浴。 这几日谢昀夜夜留宿在此,对林莺娘的宠爱众人都看在眼里,姑娘夜里受了折腾,白日里也是一日睡得比一日晚。 这日身上实在酸胀得紧,起榻便叫了水来沐浴,还亲自点了银翘伺候。 银翘的风寒已好了,只是她受了罚,这几日只在外间伺候,往日嚣张的性子磨砺了不少。 听见林莺娘的吩咐,老实去净室伺候。 姑娘整个身子都泡在花瓣铺就的温水里,只有白如玉的肩颈露在外头,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叫人口干舌燥的痕迹。 银翘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吃惊。 未料温润如玉,清清冷冷的郎君上榻之后竟是如此的…… 她不敢想。 拿了润肤的香膏来替林莺娘涂抹。 林莺娘看她这几日消停了不少,也有心试探她一二,“听说你是侯府的二夫人送给侯爷的丫鬟?” 银翘低声称是。 一只湿漉漉的素手从水中出来,轻轻挑起银翘的下颌,林莺娘温吞着声,“你生得这么美,又是侯府送来的人,怎么没进侯爷房里伺候?” 银翘受她磋磨一场,现下怕极了她,当即惶恐着垂下头去,“奴婢不敢。奴婢从来存过这样的心,还请姑娘明鉴。” 她只以为林莺娘也是寻常后院争风吃醋的女子。 却未料她轻轻一笑,“你不要怕呀!想进侯爷房里伺候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人么,不都想费尽心机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林莺娘话说得轻忽随意。 银翘却是胆战心惊,不安抬眸看她。 林莺娘又看着她道:“何况你生得这么美的一张脸,难道甘心就在侯府里做些伺候人的活计?” 当然是不甘心。 谢夫人送银翘过来时便与她说过,她往后是要进谢昀的房里伺候他的,可是银翘想尽了法子,也没能沾得谢昀的身。 她本来只以为自家侯爷是当真不近女色。 可是现今看得林莺娘,显然不是如此。 银翘自恃自己容貌并不输林莺娘,何以她能伺候侯爷自己却不行。 她本就郁闷难平,如今又叫林莺娘勾起了心思。 她看了林莺娘一眼,很快又遮掩着垂下眸去,“银翘本就是奴婢,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但她眼里一晃而过的野心已叫林莺娘瞧见。 她佯装重重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你生得这样美的一张脸,原先我还想着能与我做姐妹,替我分担一二呢!” 她的指有意无意从自己肩颈斑驳的痕迹上划过,黛眉微蹙,弯蛾含愁。 “你想是都瞧见了,我也不瞒你了。侯爷在榻上实在是太厉害了,再这么下去,我可当真是受不住。所以这才想着若是有个姐妹来替我分担分担就好了。” 这样叫人脸红心跳的闺房话,林莺娘说起来坦坦荡荡,又去拉银翘的手,惊得她眼睫一颤。 “我之前罚了你,你别怪我。你知道的,我一个人从江州过来,孤苦无依,若是那日不罚你,府里伺候的那些人转头就要欺到我头上来了。” 她说的话句句肺腑,看过来的眼也格外真诚。 银翘没想到她能将这样的话都说与自己听,一时愣住,又见林莺娘歉意着眼道:“我知道那日你并不是有意的,我刻意拿你开刀作筏子,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是愿意与我做姐妹,我一定尽力帮你,也算是补偿之前害你被罚受冻的错处。” 多么诱人的一番话,银翘的心已蠢蠢欲动,她不敢置信着问,“姑娘当真如此想?” 林莺娘点点头,“自然是真的。” 她拉着银翘的手,循循善诱,“妹妹的手这样白净,怎么好做这伺候人的活计?这样的手,就该是泡在香膏里,只穿针引线,写字作画的。” 银翘哪经得住这样的蛊惑。 她原就存了高人一等的心,如今被她这般诱惑一番,恍如间已见着自己穿着绫罗绸缎的衣裳,戴着满头的珠翠首饰,倚窗弄花,登阁看月,这是高门贵户家的贵女才能有的情形。 银翘趋之若鹜,不由得点点头。 “好妹妹。” 林莺娘漾起盈盈的笑来,她紧紧拉着银翘的手,“往后咱们就是姐妹了,我会尽力帮妹妹的,妹妹也得看顾着姐姐才是。” 银翘自然忙不迭点头。 她伺候林莺娘沐浴出来,林莺娘又在镜台前拣了好些首饰送她。 她是谢昀养在雾凇院的外室,衣裳首饰自是数不胜数,她一点儿也不吝啬,珠钗耳坠都往银翘手里塞。 银翘起先不敢收。 “收着罢。”林莺娘待她分外亲近,“妹妹打扮得漂亮些,我才好为妹妹成事呀!再说妹妹这样漂亮的脸蛋,就要这些珠钗首饰才衬才妥帖呢!” 银翘被她夸得飘飘然不知所以,抱着满怀的首饰回房去。 就在这时,谢夫人派来的人来寻她,“银翘,二夫人找你。” 第61章 你如今,可进了琢章的房里?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夫人找银翘来问林莺娘的事。 往日端庄华贵的世家夫人眼见得憔悴,支手虚虚撑着额,斜斜倚着,看向底下跪着的银翘,问她,“你如今,可进了琢章的房里?” 她当初是精挑细选的这个丫鬟,容貌是极出挑的,眼巴巴送到谢昀身边,承了个慈母的声名。 未料银翘自进了雾凇院便一直在书房伺候,未曾近过谢昀的身。 她从前问银翘,银翘只说谢昀向来清冷,不近女色,她也没有法子。 金陵城的人都看着。 这个天子近臣,未来驸马是当真洁身自好,向来不去青楼楚馆之地,房里也没有伺候的丫鬟。 她便也没有多苛责银翘,只是嘱托她好好伺候谢昀。往后他若是起了心,开了窍,身边有这么个貌美的侍女,自然首先收了她。 枕边人是她心腹,谢夫人才能高枕无忧。 哪知一切并不如谢夫人所想。 谢昀奉皇命去了一趟江州赈灾,却带回了一个姑娘。那姑娘不止成了谢昀的房里人,还和谢子慎也有牵扯。如今谢子慎更是因着她躺在榻上,生死未定。 她找银翘来问,银翘自然心中忐忑,颤着声回话,“回二夫人的话,银翘未曾进侯爷房里。” “没用的废物!” 谢夫人本就因着谢子慎的事郁结于心,如今听见这话脸色更是难看,“白生的这样好的一张脸,连爷们的心都勾不来,我要你何用?” 银翘害怕极了,立即跪去地上,“银翘无用,还请二夫人责罚。” 她垂首敛眉,清裙铺地,这样可怜模样,也难掩容姿清丽。 谢夫人到底一时半会儿寻不出比她更出众的人了,长长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此事也怨不得你,琢章毕竟远行才回来,又忙于政务,拢共连雾凇院也没回去几次。” 敲打完,她又替银翘寻说辞,殷殷嘱托她,“不是我催你,你要抓些紧。我辛辛苦苦将你雾凇院是对你寄予厚望的。琢章是定远侯爷,前途无量,我是见你素日伶俐,最是讨喜不过才想着帮你一把,送你到他身边去。” “你若是叫他看中了,往后便是做个妾室也翻身了,不必再卑颜屈膝地伺候人不是?” 话里话外,她尽是为银翘着想。 银翘叫她说的头垂得更深了,“二夫人看重银翘之心,银翘明白。二夫人放心,银翘一定竭尽全力,不负二夫人众望。” 谢夫人这才满意,“好了,别跪着了,起来回话吧!” 银翘低着头起身,又听上头谢夫人慢悠悠的声,“我听说琢章这次从江州带了个姑娘回来,就养在雾凇院里,可有此事?” 银翘不敢瞒她,“回二夫人的话,的确有此事。” “哦?” 谢夫人再问,“这姑娘是什么来历,你可清楚?” 银翘自然是清楚。 她是雾凇院里最关注林莺娘的人了,早在林莺娘进府那一日,她便将林莺娘的底细摸了个通透。 只是她方才才收了林莺娘好些东西。 她又说了要帮自己上位…… 银翘有些迟疑。 她从前为着接近谢昀想了不少法子,可是都叫他忽视了去。 谢昀并不喜欢她。 银翘知道。 她现在唯一的法子只能是巴着林莺娘,她既有法子做了侯爷的房里人,想必也有法子来帮自己。 银翘心里有了主意,她得帮林莺娘。 至少在现在她还没能成为谢昀房里人之前,林莺娘不能有事。 是以她低低垂下头去,“回二夫人,侯爷甚是宠爱她,护得周全,银翘不知。” “甚是宠爱?” 谢夫人若有所思,她没再难为银翘,放她回雾凇院去。 银翘回了自己房里,将林莺娘送与她的首饰收拾好了便来寻她,将谢夫人问她之事一一尽数告知。 又道:“奴婢瞧着,二夫人近些日子恐还会叫人来查姑娘,姑娘小心着些。” 看来那些首饰和话都已起了作用。 银翘现在全然站在林莺娘这边。 林莺娘最是怕冷。 她躲在暖阁里手捧着热茶,笑得眉眼弯弯,“多谢你呀!怕我有事,眼巴巴过来告诉我,你这份情我记着了。” 又拉她在身边坐下,“出去跑了一趟可冷不冷?这刚泡的茶,喝一杯暖暖身子。” 她又亲亲密密递过手里的茶来。 如何收买人心这一块儿,林莺娘是拿捏的死死的。 常年卑躬屈膝伺候人的奴婢,最受不了主子有意的示好亲近,对常处最底层的她们来说,这叫恩赐。 果然,银翘怔怔看着手里方才林莺娘递过来的茶盏。 白瓷青底的玉盏,向来只在她们手上过,未曾有过停留,这是头一遭自己将它捧在手里。 她看着里头澄澈清明的茶水,是她从来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求。 “谢谢姑娘。” 银翘红了眼,她捧着盏,小口小口地啜饮,心里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 她已叫这一盏清茶冲晕了脑袋,全然忘了前几日自己在园子受冻时恨林莺娘恨得是怎样的咬牙切齿。 从这之后,银翘处处维护林莺娘。 说到底,林莺娘不过是个刚进府的姑娘,寻常人家也有仆大欺主,偷奸耍滑的,何况林莺娘无权无势,孤身一人。府里人表面上敬畏,私底下指不定如何编排诋毁。 若是从前在林府,林莺娘定不能饶了他们。 只是现在在雾凇院,自己连个贴心人也没有,孤立无援。 可不是这银翘正撞得她跟前,她是雾凇院里伺候的老人了,又是谢夫人亲自送来的。府里的丫鬟小厮无不敬她两分。有她在身边帮衬着,林莺娘在雾凇院的日子才算舒坦。 她闲来无事也会和银翘说体己话,“你不知,我在家里还有个妹妹。我如今瞧着你,就像瞧见了我妹妹,亲近得很。” 银翘难为情垂下眸去,“姑娘说笑了,奴婢哪能和姑娘的妹妹相提并论。” 她面上妄自菲薄,心里乐开花。 她以为这是林莺娘以示她们亲近之意。 林莺娘当真是待她极亲近的,拉着她的手,亲亲密密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在这雾凇院里没有旁的贴心人,只你与我说话解闷。在我心里,你同我妹妹就是一样的。” 可怜的姑娘,全然陷在她的甜言蜜语里,全然不知她口中的妹妹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 第62章 若是大夫人还在世,二夫人决计不可能进府 - 娇宠外室 - 鸾镜 天冷霜寒,金陵城时常会落雪。 每到这时,林莺娘总不爱出门,她躲在暖阁里,将门窗都掩得严实,瞧不见丁点雪花。 林莺娘不喜欢雪。 前世她凄惨死在了雪地里,偶然午夜梦回也能感受到雪水沁进骨子里的冰冷,哆嗦得她浑身直打颤。 谢昀却喜欢雪,也最是爱赏雪景。 他偶有回雾淞院早的时候,便执意将林莺娘叫出来,要她陪着自己在雪地里走走,然后在亭子里铺上纸墨,或写字,或画上几笔,都是吟风弄月的寻常。 林莺娘每到此时总是哀嚎,她裹在滚了一圈银狐领的披风里,浑身上下严严实实,只露个芙蓉面在外头。 “雪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她嘟囔着不想去。 银翘为她细心整理好衣裳,又拿了个手炉放她手里,催促,“姑娘快着些,侯爷还在亭子里等着呢!” 采雁不在这里,她现在是林莺娘的贴身丫鬟。 银翘也盼林莺娘好,她越得宠,自己能进谢昀房里的几率才越大。 只是她这副模样落进别的丫鬟眼里,却是看不明白,“前些日子姑娘罚她,她且恨得要死要活,还说自此跟姑娘势不两立。” 雾凇院里日子憋闷无趣,她们正眼巴巴盯着呢,想着两人何时再闹上一场,给这平静无波的日子添上些许茶余饭后的谈资。 谁知盼着盼着,这两人却越发好了起来。 银翘甚至去找兰秋,自荐要做林莺娘的贴身丫鬟伺候她。 兰秋不敢擅自做主,来问林莺娘的意思。 “好的呀!”林莺娘应得畅快,“可巧我身边缺个人,你便让她进我屋里伺候罢。” “这……” 兰秋迟疑,有心要劝几句。 她自然知道前些日子银翘被罚园子受冻的事,她知道银翘那气盛的性子,也有些担心她因着记恨,恐会趁着这机会挟私报复。 谁知林莺娘不甚在意笑了笑,“你多心了,我相信银翘,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既如此说了,兰秋也不再拦。 只是府里众人且等着看两人撕得鸡飞狗跳。 鸡飞狗跳没见着,这主仆两人关系倒是一日较一日好了起来。 甚至伺候林莺娘穿衣这样的事也是自己包揽了,又陪着她出门,去亭子里见谢昀。 林莺娘不管在屋里如何不耐烦,见了谢昀还是笑意盈盈的。 “侯爷……” 方才落了一场雪,还没来得及清扫。地上雪湿路滑,林莺娘扶着银翘的手走过去,银狐的披风微荡,可谓是步步生莲。 银翘垂着首,不敢看,做足了丫鬟的本分。 她候在亭子外头。 林莺娘揣着手炉,走去谢昀身边,温婉一笑,“侯爷今日怎的这样好的雅兴?” 谢昀在作画。 林莺娘凑上去看,画中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容颜恬静,淡漠清冷。 她想起谢昀的婚约,问,“侯爷所画的是平阳公主吗?” 她没见过平阳公主。 但林莺娘听说过她。 姜氏拼死在破茅草屋子生下她的那一日,金陵城有件喜事,圣上的六公主出生了。 圣上大喜,颁下旨来,大赦了天下。 这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坊间百姓们都说平阳公主是天上的神女下凡。 后来每到林莺娘生辰,姜氏总会露出一个心酸的笑,“同是一日生的,人家是天家贵女,神女下凡。我家小柳儿怎的就这样可怜?跟着我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人欺负。” 没有倚仗的孤女带着个孩子,总是格外的不容易。 姜氏眼角落下泪来,轻轻一叹,“人各有命啊!” 她说的多了,林莺娘便也记得清了。 她无比艳羡那个养在深宫里的小公主,她什么也不必做,便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她什么也不必说,自有人窥视她的心意,眼巴巴送到她面前。 只是和她同一日出生的杨柳儿,什么也没有。 她在青楼里养到六岁,青楼里的姑娘也会笑她,“杨柳儿那日投胎是不是走错了路?若是投对了胎,你可就是宫里的公主了。” 听得多了,不懂事的她也会去问姜氏,“你为什么不把我生成公主?” 她也想当公主。 别人说公主金枝玉叶,众人都哄着,一点苦也不会受。 姜氏看她面黄肌瘦的脸和满手的冻疮,一把将她搂进怀,哽咽着声,“是阿娘没用。小柳儿来世记得投个好胎,再不要做阿娘的女儿。” 林莺娘那时只将平阳公主当成一个遥远的梦,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念想。 可她现在就在金陵城里。 那个住在深宫的小公主也在这里。 林莺娘看着画像上美丽恬静的女子,她以为这就是那个她惦记了十几年的平阳公主。 “不是。” 谢昀搁下狼毫,看向画像里的女子,声音清清如玉,“这是我的母亲。” 他没说是哪个母亲。 但林莺娘知道,这想必是他的生母。 谢昀的生母林莺娘并不知道多少,只零星听府里丫鬟说过一点。 知道她原是镇守嘉凉关的忠勇侯之女。 忠勇侯骁勇善战,是大鄞朝的忠臣良将,他这个女儿却是生得孱弱,半点不像他。自出生起便是流水似的汤药将养着,堪堪养到豆蔻年华,也是个瞧着风吹着就能倒的柔弱身子。 但她生得极美,貌比西施,沉鱼落雁,因而在金陵得了个“病美人”的称号。 已故的先定远侯爷便是对她一见钟情。 两人门当户对,亲事办得很顺利。 婚后亦是夫妻恩爱。 只是可惜,她身子到底孱弱,生下谢昀不过五年便撒手离世。 一代美人香消玉殒,无人不觉着惋惜。 就连银翘与林莺娘说起也是叹,“若是大夫人还在世,二夫人是决计不可能进侯府的。” 可是她死了。 死后不过半载,二夫人便进了侯府。 第63章 “斗人场”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面上同银翘一样装得惋惜,心里却暗暗啐,什么夫妻恩爱,这大名鼎鼎的定远侯爷同那个薄情寡义的林崇文有什么区别。 这世上的男子,总逃不过喜新厌旧四字。 只是当时银翘形容的天花乱坠,林莺娘也想象不出传说中的“病美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毕竟银翘也没见过,都不过是传言。 如今林莺娘看着这画上的女子,才算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所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应当就是如此了。 这也难怪能生出谢昀这般神仙容貌的人来。 只是可惜,美人薄命。 林莺娘面上佯装叹息,柔声来安慰谢昀,“夫人若是见着侯爷如今的模样,想必在天之灵,也安息了。” 她不过是宽慰之语,却料谢昀听了这话冷冷一笑,“安息?若是这世上当真有鬼神,那地府里的恶灵怕是早已满了。” 他不信鬼神之说。 自然也不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话。 该还的债,他都得自己亲手讨回来。 但林莺娘自是极信鬼神之说的,毕竟自己亲身经历过一回,只是她瞧着谢昀这副模样,也不会傻到去与他辩驳。 她垂下眸去,没有接话。 亭子外头又下起雪来,纷纷扬扬,有零星的雪絮飘进来,落到林莺娘披着的银狐披风的毛领上。 谢昀抬手为她拂去,方还凌厉的眼转瞬柔软了几分。 他温声问她,“可想出去逛逛?” 他难得这样好的兴致。 林莺娘的眼即刻亮起来,“想!” 她来金陵城有段时日了,只在雾凇院里待着,未曾出去过。 这雾凇院再大,日日待着,她也待乏了,只是先前守门的小厮管得严,只许丫鬟进出采买,却把林莺娘拦在跟前。 “侯爷有吩咐,姑娘人生地不熟,还是好生在雾凇院里待着。” 谢昀不许她出去,毕竟在三鹤山上林莺娘有逃跑的先例。 谁知道她是想出去玩,还是又想趁机逃走。 她心思又伶俐,府里的丫鬟小厮纵是跟着也能轻易被她甩脱了去。 谢昀防着她,林莺娘也忌惮着谢昀,不敢与他提。 如今谢昀自己提了,她自是万分高兴。 门外已备好了马车,林莺娘提裙上去。车帘落下来,漫天风雪都掩在车外。 车帘又很快撩起来,是银翘递来手炉。 她知道林莺娘怕冷,担心她手里的那个时间长不暖和了,特地温了个新的送来。 “难为你惦记我。” 林莺娘正是怕冷极了,欢天喜地接过来,谁知刚坐回去,还没捂热乎的手炉就叫身边的谢昀拿去。 “欸,我的手炉……” 林莺娘伸手想要拿回来,触及谢昀看过来清落落的眼又默默收回手去。 心里腹诽,好坏的人,连手炉也要抢她的。 “她倒是惦记你。” 谢昀垂眸把玩手里的手炉,眉目轻轻扬了一下,看向林莺娘,“可我怎么听说你罚过她?” 他语气是疑问,然而实则心里已是清清楚楚。 见林莺娘没答,又问,“你罚过她,她必定记恨你。你将她带在身边,就不怕她挟私报复你么?” 谢昀初知晓林莺娘和银翘的事时,原以为依着林莺娘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会想方设法陷害银翘,赶她出府。 却没料青山来报。 银翘不仅没出府,还成了林莺娘的贴身丫鬟。 这倒是谢昀始料未及的。 他有心来问林莺娘,她抬眸看他,“那我能如何?她可是侯府的二夫人送来的人。我不过区区一外室,没名没分的,动了侯府二夫人的人,她岂能饶我。” 银翘身后有谢夫人撑腰。 林莺娘动不得,也赶不得。 想来想去,只有将她放在自己身边,为己所用,才是最好的法子。 谢昀轻轻哼一声,“你倒是聪明。” 他放林莺娘在雾凇院,原就是存了要她替自己收拾的心思。 谢夫人的手太长了,不止侯府里,连他的私邸也明里暗里塞了不少人来。 她打着慈母的名声,谢昀不便推辞,也有心整治。 林莺娘是最好的人选。 一个只能倚仗他宠爱肆无忌惮的外室,最好操纵,也最好把控。 他有意由得林莺娘在雾凇院兴风作浪。 只是这宠爱也不尽然是假的。 林莺娘生得貌美,性子又合他心意,有个这样解语花一样的女子在身边,他平静无波的日子的确是要有趣许多。 他在外人眼里,也乐意纵着她。 到了地方,林莺娘下车来,自有郎君牵着她的手,稳稳将她扶下来。 银翘垂首不敢看,余光却瞧在眼里。 看来谢昀对林莺娘的宠爱不是假的,那自己倚仗她的事才能更有把握,银翘胜券在握。 谢昀带林莺娘来的是个戏楼。 达官贵人们闲来无事总得寻个消遣,这戏楼便是极好的去处。 听台上装扮得粉墨重彩的青衣舞着水袖咿咿呀呀唱几句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再跟着也唏嘘几句。 但谢昀却并不是来看戏。 这戏楼后头别有洞天,跟着引路的人往里去,经过深长的甬道,是另一副天地。 这里嘈杂,晦暗,隔着老远,林莺娘就闻见空气中泛着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隐隐有些不安,问谢昀,“这是哪儿?” 这里不像富庶繁华,锦绣权贵的金陵城,它是这个锦绣城池里最阴暗的角落。 “进去就知道了。” 谢昀带着林莺娘往里面去,途中两人都戴上遮掩面容的面具。 走到最里头。 这是一个极大的斗兽场,权贵们爱好斗兽,便会将各自豢养的野兽放在里头,相互厮杀,最后活下来的那方便是赢者。 坊间勾栏里也有这样的地方,青楼的姑娘们闲来无事也会斗上两局,林莺娘便在期间跑腿送茶果点心。 只是那样的斗兽场都小,寻常人也不过斗鸡斗蟋蟀,有个方寸之地便也足够了。 眼前的斗兽场却是极大,喧闹的人群将中间的场地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瞧见了谢昀来,自发地给他们挪了一条道出来。 林莺娘跟着谢昀上前去,瞧见了高台底下的情形,惊讶地捂住了唇。 这不是斗兽场。 是斗人场。 第64章 他姓杨,青州凉山人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昀拉着她到最前方,从这看去可以将底下的情形一览无遗。 那是两个男子在厮杀。 其中一个威武雄壮,另一个却瘦弱矮小。很显然,瘦弱矮小的那一个不是强壮的对手,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瞧不清脸。但林莺娘见惯市井里的赌徒,可以从他佝偻的背脊和闪着野狗似的精光的眼里看出他的身份。 一个赌徒,来到这赌命的斗兽场,毫无疑问,是输了钱将自己也赌了进去。 这样的人算不得稀奇,赌徒赌起博来,那是连命也不要的,赌到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人比比皆是。 就连林莺娘的生父,也是这样,输了钱没东西抵账,就将怀着自己的姜氏卖去青楼。 林莺娘费尽心机才从这样的乌糟烂地里爬出来,是再不愿回到从前的日子,也不愿待在这样的地方。 她抿了抿唇,哀着眼去求谢昀,“侯爷,我们走罢!这里太难闻了,我不舒服。” 是难闻。 越靠近,血腥味越浓重,叫人隐隐作呕。 谢昀却颇有兴致,面容后的脸色瞧不清楚,“再看看。” 他说话向来说一不二,林莺娘只能听从,不能有异议。 实在没法子,她将目光又投进赛场上的两人身上。 强壮者步步紧逼,瘦弱者连番被揍,几乎要站立不住,摇摇欲坠。 这样的场景太过血腥,林莺娘不忍看,刚挪开眼就听耳边谢昀在问,“杨柳儿觉着,谁能赢?” 他靠得极近。 周围分明嘈杂得紧,那声“杨柳儿”却如击玉石。 他极少叫她这乳名,也从未问过这乳名的来历。 林莺娘敛下眸,回答他的话,“侯爷这是戏谑我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是瞧得出来。 一壮一瘦,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知道那强壮者最后肯定赢得胜利。 谢昀换了个方式问她,“那杨柳儿想要谁赢?” 林莺娘好不容易出来,却到了这么个乌糟地方,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如今听着他这意思似是要下注。 秉持着自己不好受也不让他人舒坦的原则。 林莺娘盈盈一笑,指着那被打得轰然倒下的瘦弱中年男子道:“我想要他赢。” 青山果然去下注。 谢侯爷出手,自是豪横,两百两银子眼也不眨就扔了下去,却是惹得在场之人引起轩然大波。 这二百两银子,竟全是买那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瘦弱男子赢。 在场人无不起哄唏嘘。 林莺娘看在眼里,娇嗔着声对谢昀道:“这可是侯爷自个儿要问我的,一会儿若是输了可不能赖在我头上。” 她连忙将自己的干系撇得一干二净。 谢昀不甚在意笑了笑,隐在面具后的声音清冽好听,“无妨,不过一点银子罢了,纯当买美人一笑。” 他今日当真是格外纵容她。 林莺娘搁下心来,既是下了注,她自是极关心这场上两人的形势。 她虽是知道那瘦弱者一定会输,却没想到他会被揍得这样惨。 那强壮者几乎是碾压他,迎面几拳沙包大的拳头砸去瘦弱者面上,他打得仰头喷出血来,眼肿得老高,牙也掉了几颗,烂布一样被扔在了地上,瞧着像是没了声息。 “我们要输了呢!” 看清形势的谢昀不慌不忙,他还有功夫来逗林莺娘,“杨柳儿,要不我们帮帮他怎么样?” “怎么帮?” 姑娘满头雾水。 郎君突然伸手将她猛拉进怀里,事发得突然,姑娘仓皇间身子不由自主向后仰。 她身后便是高台,高台之下便是斗兽场地。 虽是有围栏护着落不下去,满头青丝却在上头堪堪掠过,一支衔珠吊坠的金簪子从发间脱落,跌了下去。 姑娘惊慌的声便在此时响起,“我的簪子——” 她的簪子掉下去了。 林莺娘所处高台的下方便是那瘦弱男子倒着的地方,从天而降,一根金簪正正落到了他的手边。 面前有人挥舞着拳头要给他致命一击,他一咬牙,抓起金簪猛地刺了过去。 那根金簪正刺进那人的脖颈,鲜血顷刻间喷涌而出,溅了他满脸。 那人捂着脖颈,不可置信地踉跄着脚后退。 “你看,形势掰回来了。” 林莺娘怔怔看着底下,耳边是谢昀循循善诱的说话声,“杨柳儿猜一猜,他能不能抓住机会,反败为胜?” 耳边的话音刚落,那拿着金簪的瘦弱之人便冲了上去。 他要杀死眼前人。 斗兽场的规矩,一人死一人才能活。 金簪即将再刺进强壮者的脖颈时骤然停住,他不顾金簪簪尖锐利,牢牢将它攥进手里,瘦弱者咬牙拼尽全力也撼动不得分毫,再不能往前进一寸。 “啊——” 强壮者怒吼一声,他彻底被激怒,一把夺下瘦弱者手里的金簪,扬手狠狠将其插进了瘦弱者的眼里。 他当即松手,捂着眼疼得满地打滚。 “呀,真是可惜,这下他死定了。” 谢昀用只能一个人听见的声啧啧感叹。 果不其然,那强壮者怒不可遏,趁着这功夫上前。他不用金簪,沙包大的拳头雨点儿似的往瘦弱者头上砸,招招致命。 那瘦弱者本就是强弩之末,如何经受得住这样暴打,不过十几拳下来便没了声息,如一滩烂泥一般瘫在地上。 林莺娘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当即背过身去不敢看。 谢昀在她身后,轻轻将她揽进怀,郎君温润的声在她头顶缓缓响起,“你应当不认识他,他姓杨,青州凉山人。” 一句话,叫怀里本来战战兢兢的姑娘猛然抬起头来,她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谢昀垂眸看她,“杨柳儿,你的杨姓便是自他这里来。” 姑娘猛然转过身去。 她看向高台下被揍的面目全非的中年男子,敛在衣袖下的手隐隐颤抖。她咬牙握紧,骨节处因用力泛起清白。 她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下看见他。 林莺娘想起他的名 ——杨盼山。 第65章 希望她能活过这个冬天,看到柳枝发芽 - 娇宠外室 - 鸾镜 杨盼山原是青州坊间一赌徒。 他嗜赌成性,原先家底还算殷实,有田有地,后来父母接连离世,再管不住他。不到两年,那些家产便被他败了个干干净净。 邻里亲朋也不敢与他往来,怕招惹上他。杨盼山因此素来孑身一人。 也是巧了,他那日赢了些钱,正是得意之时。 正好街上有人叫卖奴仆。 这样当街叫卖的大多是大户人家犯了事的奴仆被发卖出来,因此价钱极低,五两银子便能带走。 杨盼山掂着手里刚赢的五两银子,指着其中的姜氏,甚是阔气地扬声道:“我买她了。” 姜氏被杨盼山买来当做媳妇儿。 他年近而立,因着一身赌债,一直没能成亲。这是他心底里的一根刺,谁不想媳妇孩子热炕头。 他买了姜氏来,也是存了为杨家绵延子嗣的心。 杨盼山初时待姜氏还挺好。 毕竟她生得貌美,又小意温柔,他何曾这样温香暖玉过,一时飘飘然。 杨盼山问她为什么被府里发卖出来。 姜氏哭哭啼啼地说,府里主母善妒,见她貌美,容不下她。 杨盼山听了咬牙便啐,“混账东西!自己栓不住自己爷们的心,反倒拿你做筏子。” 又将姜氏温柔揽进怀里,“你放心,你跟着我,我绝不让你再过那样的日子。” 但这样的温柔并没有持续很久。 杨盼山嗜赌如命,这赌桌前自是有赢有输。 赢了他回来抱着姜氏亲,“今天爷我赢了钱,带你打副银簪子去。让旁人瞧瞧,我杨盼山的媳妇儿生得有多好看。” 输了便喝得醉醺醺回来,摔碗砸盆,指着姜氏鼻子破口骂,“你个扫把星,老子好吃好喝的伺候你,你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给老子带霉运。” 他阴晴不定,非打则骂,姜氏日子过得如履薄冰。 偶有一日吃饭时,姜氏忍不住,捂嘴欲呕。 杨盼山当即摔了筷箸,骂骂咧咧道:“吃就吃,不吃给老子滚。装得这副模样给谁看,难怪老子这些日子总是输钱,就是叫你这扫把星害了霉运。” 姜氏胆怯的抬起头来看他,小心翼翼开口,“当家的,我怀孕了。” 她肚子里怀的便是林莺娘。 杨盼山一下便变了脸,“怀孕了?” 他初当人父,自然也是极喜悦的,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姜氏扶到一旁坐下,又来看她平坦的腹,不敢置信,“乖乖,你当真怀了?” 姜氏羞涩点点头,“昨日你不在家,我找村东口的大夫瞧过了,他说我怀孕已经一月有余。” 这当真是极大的喜事。 杨盼山难得没有出门去赌,带着姜氏去他已故的爹娘坟前上香,向他们告知这个好消息。 “爹,娘,咱们杨家有后了。你们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他抚着姜氏的腹,满是期望,“这一胎,定给我们杨家生个大胖小子。” 杨盼山并没能知道姜氏肚子里怀的究竟是男是女。 他赌博输了好多钱,催账的人堵他在家门,强押着他要剁了他的手抵银子。 姜氏在一旁拉着,哭得撕心裂肺。 眼下杨盼山就是她的天。 杨盼山一边求饶,一边挣扎,无意间一眼瞥到了哭得梨花带雨的姜氏,扬声道:“别……别砍我,我有法子还钱。” 他失了禁锢,当即起身将姜氏扯到债主面前,谄媚献殷勤,“这是我媳妇儿,你看把她卖了,能不能抵我的债?” 姜氏如遭雷击,不可置信。 债主却是看她高高隆起的腹摇头,“要是个黄花姑娘还说得过去,你这怀着身子呢!我卖给谁去?” 他又顿了顿,“倒是也有地方,怡香馆的张妈妈最近正愁没姑娘……” 怡香馆,那是妓院。 寻常人家不收怀着身子的女子,妓院却不拘这些,她们以极低的价钱收这些怀了身子的姑娘去,等生下来,姑娘照常接客,孩子养大些便可做些杂役活儿。 若是生得是个姑娘便更好,自幼调教着,又是白赚了一笔。 “怀得就是个丫头。” 杨盼山生怕债主不收,连忙信誓旦旦道:“我找村东口的大夫瞧过了,说这胎铁定是个丫头。您收了她去,保管不亏。” 他前些日子才抚着姜氏的肚说铁定是个大胖小子。 姜氏气得眼都红了,咬牙骂他,“你个天杀的混账玩意儿!我怀的可是你们杨家的种。你竟要拿我抵债?你有没有良心?” 赌徒哪来的良心。 便是有,也早搁在赌桌上输光了。 姜氏再一次遇人不淑。 她被杨盼山的债主转手卖进了怡香馆里。 怡香馆里的日子不好过,姜氏开始怀着身子,老鸨倒是没让她接客,只在后院做些洗碗扫地这样的活儿。 只是没赚钱,就没有屋子住。 她只能住马厩旁的茅草破屋里将就。 寒冬腊月的天,她即将临盆,疼得满头大汗,跪地苦苦哀求张妈妈给她找个稳婆来。 张妈妈居高临下看着她,翘着兰花指的手捻着帕子,嫌恶的虚虚掩着鼻,“找什么稳婆?你当我这怡香馆是开善堂的?你生就生,生不下来就算了,我这怡香馆里多的是死胎,不少你这一个。” 姜氏没法子,在四面漏风的茅草破屋里,独自一人咬牙生下了林莺娘。 有可怜她们母女的青楼姑娘过来偷偷送上一碗清汤。 姜氏捧着缺了口的碗,喝得狼吞虎咽。 那姑娘看向她怀里乖巧熟睡的婴孩,问她,“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人活一世,总得有个名字。 姜氏想了想,“就叫杨柳儿吧。” 她到底是杨家的种。 姜氏也取不来名,寻常人家见着什么便给孩子取什么名,花草树木一概不忌。 姜氏便想唤她叫“柳儿”。 时下正是寒冬,初春柳枝才开始发芽,万物复苏。 她慈爱看向怀里的婴孩。 她是足月生的,但因自己过得可怜,瘦弱不堪,连带着她也孱弱,看着像是不足月一般。 这天冷凄寒,恐是熬不过去。 姜氏别无所求,“希望她能活过这个冬天,看到初春里发芽的柳枝。” 第66章 这样的人,为何偏偏是她生父?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到底是熬过了那年冬天。 她艰难长大,艰难进了林府,艰难给自己找了个好前程。 她是林家庶出的女儿。 往后便是再不济也能嫁个寻常人家,安安稳稳过一生。 她本来可以好好过完这一生。 只是那一日,崔玉蕊派去青州的人寻了杨盼山来。 那是林莺娘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生父。 他却是来拆穿她。 “什么林莺娘?她叫杨柳儿,当年是叫我连着她生母一同卖去给怡香馆抵债的。” 这样丧良心的话,他讲来坦坦荡荡,丝毫不觉有愧。 杨盼山怎么会有愧。 他得了崔玉蕊的好处,自然将姜氏母女卖了个彻彻底底,“当年她母亲挺着个大肚子,哭哭啼啼不肯走呢!我还说了往后赢了银子会再去赎她们母女出来的,让她们等着。可等我后面找过去,母女俩竟是从怡香馆跑了。” 杨盼山讲起来,都是怨怪她们,“你说你们,跑了便跑了,也不留个信给我。如今倒是好,你们母女两个进了豪门大户,就留我一个在青州艰难过活。” 他还反过来质问林莺娘,“你们母女俩可有没有一点良心?我可是你的生父,你在这里过富贵日子,可曾想过派人送些银钱接济我这个父亲?” 他还知道自己是林莺娘的父亲。 可怜的林莺娘在他的质问声中脸色越来越白,再看林崇文,眼里的滔天怒火几乎要洞穿了她。 没有人能忍得下这样的耻辱。 哪怕姜氏跪地苦苦哀求,“不关她的事,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实在活不下去了,想着我们旧日里的那些情意,这才壮着胆子带着她投奔你来了。我也不是有意要瞒你的。你要怪就怪我,不要难为她!” 杨盼山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你说你们,若是发达了之后早些拿钱去堵我的嘴,我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找过来,你们何至于落得这样下场……” 他还在絮絮叨叨,讲姜氏的不是,讲林莺娘没有良心,将他这些年常赌常输,被赌坊的债主逼债的不易。 这世上所有人都对不住他。 林莺娘抬起眸来看他,紧握的手,尖锐的指尖狠狠刺入自己的掌心。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样的人,为何偏偏是她生父? 林莺娘记得,最后她和姜氏横死雪地的时候,杨盼山得了崔玉蕊一荷包的银子,喜滋滋地往城外走,边走还边嘚瑟,“那年的五两银子花得真是值,如今我得了这些钱,可不是要翻身了。” 得知内情的人替林莺娘不值,“那好歹是你的亲骨肉。” “不过是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罢了。” 杨盼山毫不在意,“她没孝敬过我这个父亲半分,这些合该是她欠我的。” 她还记得他那时脸上的笑,无耻,贪婪,可恨。 现下,林莺娘看着高台底下瘫死在地的尸首,那强壮高大之人还在一拳一拳痛击他的脸,他面目全非,他凄惨死去,他得了他应有的报应。 她恍惚间听见自己的声音问谢昀,“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昀温声为她解疑,“他在赌桌上输了钱,实在还不起,连父母的坟地都卖了。最后,将自己也输了进去。” 杨盼山从没想过自己运气如此倒霉。 赌桌上连开一夜都是他输,最后连安葬父母的坟地也输进去。可是赌博之人就是这样,越是输越红了眼。 他去向赌坊的坊主借银子,“我就不信今日我翻不得身,你再借我几两,等我赢了钱带着利钱一并还你。” 杨盼山话说得阔气,可坊主却拿出他之前写的欠条,摆在他眼前,居高临下地敲了敲,“这次还不还得先一说,你把上次欠的二十两还过来。” 杨盼山哪里有钱还,他身上除了一身衣裳再无其他,可谓是一贫如洗。 他没钱还,坊主也不让他走。 “不还钱是吧?” 坊主吩咐下去,“来呀,把他的两条腿都给我打断了,就当还这二十两银子。” 赌坊里自然有打手,上来就要押杨盼山,杨盼山吓得连连求饶。 这样的情形并不避讳赌坊里的客人,要的就是杀一儆百,让欠了钱的人知道欠钱不还的下场。 赌坊里人来人往,哪个也不往这边瞧上一眼,这样的事情太寻常,他们的心思都在赌桌面上,哪顾得了旁人死活。 真是奇了,这日竟有人伸援手。 杨盼山眼看就要叫人打断腿,这时有人扬声道:“不过二十两银子,我替他还便是。” 是个再仗义不过的侠士。 他去扶杨盼山起来,“我替兄台还这二十两,晚些兄台赢了银子还我便是。” 杨盼山当真是感激涕零。 可这赌桌上的事向来不如人所愿,杨盼山还了钱,再向坊主借了二十两银子,不到天亮便又输得一个子儿也不剩了。 杨盼山本想偷偷溜走,却被坊主的打手再次抓住。 “想逃跑?” 杨盼山满脸堆笑,“没有没有。” “那就还钱!” 打手分寸不让。 杨盼山没法子,舔着脸再求到那侠士面前,那侠士满脸为难,“这……我与兄台萍水相逢,方才那二十两已是算我借兄台的,兄台怎么还来找我借钱?” 杨盼山跪地求他,“您发发慈悲,我今日要是还不了钱,他们非要打断我的腿不可。” “这样吧!” 那侠士也是好心,给他出主意,“想来你也没钱还我,我便救佛救到西,再帮你一次。” 杨盼山满脸欣喜,忙不迭道谢,又听那侠士道:“我也不是白白帮你。你还不上钱,我总不可能四十两银子白送给你。我瞧你还有把子力气,我在金陵城有产业,还缺个门房守宅院,你若愿随我去,我便帮你再还这二十两银子。” “这……” 杨盼山有些迟疑,他原先家中也是富裕,自然知道这守宅院的门房得签了身契,这便相当于是将自己卖了出去。 杨盼山卖房卖地,卖妻和未出生的孩子,可从未卖过自己。 第67章 抛妻弃女的报应 - 娇宠外室 - 鸾镜 那侠士将他的犹豫看在眼里,也不勉强,“既然兄台不愿,那便算了。” 他转身欲走,偷偷递了个眼给坊主。 坊主当即了然,又唤打手,“来人,将他的两条腿给我打折了!” “我签!我签!” 杨盼山只能应下。 他想着,四十两将自己卖了,着实不亏。 又想着,这侠士人甚好。自己本就一贫如洗,今日不知明日的活路在哪里,如今连父母的坟地都卖了,这青州是再待不下去。跟着他去金陵也好,虽是守门,却吃住在主家,衣食无忧。 算起来,这未尝不是一件好差事。 杨盼山身契签得果断。 只是等他满腹期冀到了金陵,却被带来这隐于暗室的斗兽场。 他自然是知道这样的乌糟地方的,当即慌乱,“不是去做守门的门房吗?怎么来这里?” 那侠士浑然换了副嘴脸,将他签的契给他瞧。 赌坊里昏暗看不清,杨盼山稀里糊涂就签了,如今细细瞧才恍然。 ——这不是寻常的卖身契,这是坊间里不要命的亡命之徒签的死契。 他被卖给了这斗兽场里,要做达官贵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玩意儿。 杨盼山不能同意。 他嗜赌如命,从来是他赌旁人,未曾有旁人赌过他。 更何况这样的地方,命如蝼蚁。人走着进来,横着出去,一缕冤魂归了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杨盼山吵着嚷着要走。 自然是走不了的。 他如今是他人手里的笼中物,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那“侠士”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前来狠狠揍了杨盼山一顿,直打得他鼻青脸肿,屁滚尿流,还有一只脚重重踩着他的手,死死往地里碾。 杨盼山疼得龇牙咧嘴,听他居高临下道:“我告诉你,既来了这儿,命就由不得你自己。” 他又“好心”提醒杨盼山,“说起来,这也是你咎由自取。来日里你入了阴司,可千万别记恨我。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你不该得罪的人。” 杨盼山市井赌坊里打滚,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平日里没了钱,走投无路,小偷小摸,地皮无赖也是做过的,数不清这辈子得罪了多少人,欠过多少债。 这一时半会儿连是究竟得罪了谁,才牵连自己落得这般下场都想不起来。 直到他上了斗兽场。 杨盼山哪是对面那人的对手,他被人狠狠砸在地上,半点都翻不得身,眼冒金星,肺腑俱裂,他几乎都要认命了。 这时高台上有姑娘骤然惊呼一声。 这样的地方,姑娘是稀客,引人注目。听得这一声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杨盼山也看了过去。 他以为这是自己流连人世间的最后一眼,一晃而过,他看见了姑娘发间掉落的金簪。 这是他的救命稻草。 杨盼山紧紧抓住了它,他以为这根金簪能替他反败为胜,但他到底势弱,激怒了对面的人之后迎来的是更铺天盖地的暴击。 拳头如落雨一般又急又密砸下来,砸在杨盼山的身上,脸上。 他不再挣扎。 人死之前,是会回顾自己的一生的。 杨盼山也不例外。 他眼前是弥漫的血雾,脑海却清醒想起自己这数十年的人生,原来人这一生匆匆数十载,从生到死,竟是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 他这一生,什么都没得到,也什么都没能留下,便是这般死了也无人会惦记他。 忽然,杨盼山想起了那年姜氏腹中的婴孩。 不! 他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若是当年姜氏腹中那个孩子安然活了下来,现在已然大了。 她是杨家的种,身上流着他杨盼山的骨血。 这世上,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若是有幸,他们能在这世上相见,她得亲密唤他一声“爹爹”。 只是可惜,杨盼山再也等不到那声“爹爹”。 他在无尽的悔恨中闭上了眼。 林莺娘眼睁睁看着杨盼山没了声息,紧握着掐进掌心的手也渐渐松懈下来。 她好似大梦一场。 梦醒了,她不是上一世凄惨死在雪地的杨柳儿,她是活得明媚恣意的林莺娘。 这世上,再也无人能威胁到她了。 如释重负,林莺娘眼底悄然红了一圈,却是紧咬着唇,没让眼角的泪落下来。 便有一只手,温柔将她掰过身去。 林莺娘只觉面前胸膛宽阔,再看不见那人惨死模样,再也没忍住,抽泣着,轻轻哭出声来。 她不是哭杨盼山的死。 她是哭自己和母亲可怜可悲的一生。 谢昀轻拍她的背,什么也没说。 他的目光越过高台,看向底下杨盼山的尸首,眼底冷漠成冰。 有人上前来将杨盼山的尸首拖下去,地上拖住长长一道血痕,很快有人提水来冲,血痕也不复存在。 他的尸首会被随意拖去乱葬岗抛下,等路过的野狗将他撕咬殆尽,那这世上,便再无杨盼山的丁点儿痕迹。 这是他抛妻弃女的报应。 怀里的姑娘还在哽咽抽泣,热闹看完了,谢昀没有逗留,护着她往外去。 走出门去,上了马车,两人的面具才摘下来。 姑娘哭得眼红红,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沉默良久,才怯怯出声问谢昀,“这事,侯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莺娘现下心里才觉出不安来。 青州的事她和姜氏遮掩得严实,便是连林崇文都不能知晓。谢昀能知道此事,还将杨盼山带到她面前来,想必是费了一番功夫去青州查她。 只是林莺娘不明白,她一个闺阁里的姑娘,有什么可值得他一个日理万机的侯爷这样费尽心思去查自己? 但她同时在心里也感激谢昀。 没有他,杨盼山仍旧是青州凉山的赌徒无赖,他那样毫无人性,抛妻弃女的一个人,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世就叫他捅了出来。 到那时,自己和母亲仍旧是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他没了命,自己和母亲的困局算是彻底解了。 只是她也不解,谢昀为何要如此帮自己? 在林莺娘心里,他并不是个好说话,好相与的主儿,自然也没有这样好的心来帮她。 是以她一边问,一边小心翼翼抬眼去看谢昀,却正正撞进郎君好整以暇看过来的眼里。 第68章 莺娘见过二夫人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的满腹心思,他自是看了个通透。 倒是也没瞒着她,他思忖片刻,不甚在意随口道:“大概就在你费尽心思毁去林崔两家的亲事时。” 他说的轻飘飘,林莺娘心里却是翻起惊涛骇浪。 她强忍着惊惧,装作不解模样,“什么毁去林崔两家亲事?侯爷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她半点也不承认林崔两家亲事是自己所毁。 这事自然是不能承认的。 她那时为了自保,做局时什么乌糟手段都使尽了,还费了林崇文往后的子嗣命,害他得了不能为外人道的隐疾。 这和蓄意勾引谢子慎可不一样。 那只是贪图荣华富贵,想往上爬,人之常情而已。 但在林崇文一事上,她是实实在在的恶人。 没有人想将自己最恶劣的一面叫外人知晓,更何况是林莺娘。 她如今在谢昀手底下,仰赖着他鼻息过活,自然是只能叫他知晓自己好,不能知晓自己坏。 林崔两家亲事被毁的事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林莺娘将此前做局坑害林崇文时的事飞快在脑中过了一遍,自觉自己毫无疏漏,没叫谢昀拿着把柄,便悄悄狠掐自己的掌心。 再抬起眸来,方才红红的眼又再次盈盈欲泫起来。 她装的委屈又可怜,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侯爷以为林崔两家的亲事被毁是我从中作梗毁了去?侯爷怎么能这样冤枉人呢?莺娘承认,我是贪图三公子身份,想要借着他往上爬不假。可我万万没有害人的心啊!便是那云瑶妹妹,也是她放火想要加害于我,我所做一切,不过是为着自保罢了。” 好可怜的姑娘,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身不由己。 林莺娘低敛着眸,兀自伤心,她瞧不见面前郎君的神情。 谢昀垂眸,好整以暇看着她,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眼见的姑娘泪水涟涟止不尽似的,才语带促狭,淡淡出声,“好了,再哭下去我那两百两银子可就白使了。” 他说的是此前买杨盼山赢的两百两。 杨盼山死在场上,那两百两银子自是输了个干净,倒真是应了他那句“纯当博美人一笑”的话来。 只是美人如今哭得伤心,他那两百两可不就是白使了。 林莺娘也自知点到即止,过犹不及的道理。 眼见的谢昀移了话头,不再计较那林崔两家的亲事上,她便也适可而止,抽抽噎噎止了泪,又咬着唇,抬眸娇嗔了他一眼。 ——为着他话里的促狭。 马车粼粼驶在青石板上,到了雾凇院,缓缓停下。 谢昀和林莺娘撩帘下车来,外头的雪还落着,有小厮躬身上前来禀。 原是府里有客到了。 谢夫人总是要来见林莺娘一面的。 她被谢昀护得严实,半步不出雾凇院,谢夫人只能自己亲自来瞧她。 谢夫人在此前他们喝茶作画的亭子里。 面前的姑娘盈盈行礼,“莺娘见过二夫人。” 林莺娘刚从外头回来,马上就随着谢昀来见谢夫人,身上的银狐斗篷还没有来得及脱下,但便是这般也能瞧出里头的身姿绰约来,更别提那花容月貌的芙蓉面。 她是极像姜氏的。 姜氏原先送到林崇文房里便是林老太太千挑万选出来的,容颜姣好可见一斑,只是后来落胎伤了身子,又到处颠沛流离,再美的花也衰败了,但风韵依旧犹存。 林莺娘却是正正绽放的好年岁。 她这些年在林府里又是金尊玉贵娇养着。 果真是个美人。 谢夫人打量着她,在心里道。 也难怪她那不谙世事的幼子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惜冒死也要回去救她。 谢夫人心里自然是极怨恨林莺娘的,谢子慎还没醒来,都是拜她所赐。 但是她一贯的面上是好脾气,微微一笑,招林莺娘上前来,“早听说琢章带了个姑娘回来,原来是这样玉一般的妙人儿,难怪我送来的人都不如琢章的意。” 她面上夸林莺娘。 林莺娘笑盈盈应下,心里却忐忑。 她进林府前因着生计曾跟着姜氏去富贵人家为奴。 那家的大夫人,便是和颜悦色的菩萨面,说起话来也温声细语。 她那时年幼,还当自己跟了个好主子。 却没想也是因着她年纪小,那家大夫人做起事来向来不避讳她。 老爷好美人。 年轻的姑娘在后院进进出出,总活不过三月,或是落胎,或是暴毙,溺死在荷花池里的也不在少数。 她看着那推了姑娘下水的手转瞬捻着帕子去老爷面前哭,“妹妹出了意外,我心里实在心痛难当。” 又“好心”提议,“老爷,这府里总是出事,会不会不干净?要不咱们找个道士进府来瞧瞧。” 老爷好颜面,怎么会同意让道士进府,那不是让身边的人看热闹? 再一则,姑娘死便死了。 他花心且薄情,待女子的新鲜感本就超不过三月,如今正好空出位来让新人进府。 新人很快进府。 大夫人带着林莺娘,远远在月洞门后看,林莺娘看见那张菩萨面上浮现的神情阴狠又毒辣。 “杨柳儿。” 她问林莺娘,“你猜她能活过多久?” 林莺娘不敢说话,大夫人也不在意,顷刻间换张脸,满脸盈笑去迎新人进府,“早就听说妹妹的名了,姐姐只日夜盼着妹妹进府来与我说话。” 那个神情,和现下的谢夫人如出一辙。 林莺娘又想起那新人听见这话的反应,是高傲的,气盛的,她得意地说,“我也早盼着见姐姐呢!往后呀,我们姐妹二人,一同好好伺候老爷。” 不出所料,她也没能活过三月。 大夫人借着去山上礼佛的时机,将她从崖壁上推了下去,嘴角是讥讽的笑,“一个娼妓,也敢与我称姐妹,不知身份。” 林莺娘自然不会同那人一样不知身份。 她敛着眼,暗暗垂下眸去,此时不说话才是保全自己的法子。 但谢夫人显然不想这般便放过她,又拉着她的手问了好些话,亲近之意尽显。 她要拉拢谢昀身边的人,为自己所用。 第69章 我知道,你是舍不下这雾凇院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哪能看不出谢夫人的意图。 她垂着眼,只拣无关紧要的答了,旁的便抬眸看向谢昀。 他只开始同谢夫人说了两句客套话,后来谢夫人和林莺娘说话,他便坐去桌边悠闲饮茶,恍若个局外之人,连林莺娘投过来的眼也忽视不见。 他是打定主意不会帮她的。 林莺娘没法子,只得自己应付着。 谢林两家有亲,这是谢夫人也知道的事。 她拉过林莺娘的手,慈爱地轻拍她手背,“原先我就听说过林家里养了两个标致姑娘,只恨这金陵和江州山远水远的,总不得一见。现在可好,你来了金陵,好歹是叫我见着了。” 她的手极凉,也不知是在这亭子里等了多久。 林莺娘方才用过手炉,手心正是暖和的,叫她这凉意惊得眼睫一颤。 她掩下眸去,微微笑着回话,“爹爹平日里也总与我们姐妹说金陵城里的哥哥姐姐们,我与云瑶妹妹都惦记着,只是苦于不得相见。” 她顺势问谢子慎,“这次三鹤山遇袭,多亏了子慎哥哥护着莺娘。我自来了金陵城便未见过他,不知子慎哥哥如今可好些了?” 她突然提起谢子慎,倒是提起了谢夫人的伤心事。 她想起自己的儿子是因着面前人才落得如此模样,脸上有一瞬间的崩塌,握着林莺娘的手也险些按捺不住,隐隐用力。 “呃……” 面前林莺娘蹙着眉,轻呼出声。 谢夫人即刻回神,关切问,“怎么了?” 她连忙松手解释,“我方才惦记着子慎,一时走神,可没抓疼你吧?” 林莺娘摇摇头,又想起了什么,黯淡垂下眸去,“子慎哥哥是因为我才昏迷不醒的,是我对不住他。” 谢夫人心里实恨不能以她替谢子慎,然而现在也只能装得善解人意,宽宏大量,“这是说的什么话?说起来你原是他妹妹。哥哥保护妹妹,本就是应当的。若他当时见你不救,回来我才要狠狠罚他。” 当真是个极通情达理的世家夫人,通身都是不偏不倚的大家作派。 若是寻常闺阁中的姑娘,可当真要叫她这副大度模样欺骗了去。 但林莺娘是半点不会信。 可面上还得装,装得万分感动,抬起眸来,眼里含着的泪摇摇欲坠,“我对不住二夫人。若是子慎哥哥有什么事,莺娘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好孩子。” 谢夫人慈爱看着她,“这原就不干你的事,不必放在心里去。” 又兀自感叹道:“我福薄,没能生个女儿养在膝下。如今见了你当真是一见如故,只恨不能将你当作我自己的亲女儿。” 林莺娘面上有些惶恐,是又惊又喜。 谢夫人再道:“如今既来了金陵,便是我定远侯府的客人,哪有主人在家,客人在外头留宿的道理?” 她要将林莺娘带回定远侯府,不论林莺娘是好是坏,总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才行。 这就不是林莺娘自己能擅作主张的了。 她有意无意瞥过谢昀一眼。 他终于看完戏,搁茶起身,过来为她解围,“母亲原是好心。但江州与金陵一路颠簸,又添三鹤山山匪一事,实在将她吓着了。自回金陵后便染了疾,身子总不大好。” 林莺娘适时掩唇轻轻咳两声。 她方才眼见的杨盼山丧命,白如纸的脸色还未缓过神来,又哭过一场,眉眼微红,更添了几分可信。 谢昀温声道:“府里子慎还病着,总归是不便。母亲放心,等她好些了,子慎也醒了,我定当带她回去见母亲。”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 谢夫人也只能点头,“那好罢。” 又拉着林莺娘的手,“等你好些了便来侯府看我。江州我有经年未去过,好些事都不知道呢!就等着你来说与我听了。” 林莺娘自然点头应下。 他们母子俩还要说体己话,林莺娘正好借着生病的由头先告退。 银翘扶着她离开。 另有丫鬟送上茶水点心,再躬身退出去,只留亭子里母子两人说话。 谢夫人自然是关怀,来问谢昀,“你近日鲜少回侯府,可是朝堂上有什么事?” 她总要装作慈母模样,谢昀自然陪着她,“母亲不必操心,朝堂上无事,只是我初回金陵,应酬繁多,怕回去迟了扰了母亲的清净,便歇在雾凇院里。” 谢昀从前便不常回侯府,经常用这话来搪塞谢夫人,谢夫人从前只随他。 郎君年轻气盛,不愿在府中受长辈拘束总是寻常的。 只是此次她却是道:“话虽如此,侯府总是你的家。不拘多忙,总得时常回家看看。” 谢昀薄唇微抿,面上无甚情绪。 谢夫人抬首,环顾四周。 再垂眸,语气却是喟叹,“我知道,你是舍不下这雾凇院。这是姐姐养病的屋子……” 谢昀的生母楚夫人从前便住在这里。 她身子不好,久病孱弱,出嫁后定远侯便寻了个清净之处建了这雾凇院,让她在这儿调养身子。 谢昀刚出生那几年,便随母亲一同住在这里。 直到后来楚夫人离世,他才回得定远侯府。 雾凇院便自此闲置。 直到谢昀及冠,才重新收拾出来。 ——他要将这儿设为自己的私邸。 谢夫人做惯了大度的慈母作派,自然不能阻拦,只是自谢昀搬过来后,她极少过来。 对外自有说法,“那是他生母的宅子,我怎好去打扰他们母子的清净。” 她是金陵城出了名的声名好,虽是继母,却比亲母更甚。 自然有人替她惋惜,“你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算是白疼他了。” 她反倒替谢昀说话,“这是说的什么话?那是他的生母,他心里自然该惦记着。再说了,我待他好,本就不图他什么。在我心里,他同子慎是一样的,都是我的孩子。母亲待孩子好,本就是极应当的。” 这样的话,自是传得金陵城沸沸扬扬,她继母的好名声又添了不少。 转头借着宴席,谢昀也来她面前解释,“母亲不必多心,在我心里,您同我母亲也是一样的。只是儿子刚入内阁,事务繁杂,往来应酬也多,恐回府晚了扰了母亲的清净,这才想着搬去雾凇院住。” 他解释得妥帖周全,又是在宴席上,众人都听在耳里,无不称赞。 继母难当,继子难为,像他们这般和睦亲近之人是少之又少。 谢夫人在众人的称赞声中什么都不能说,只看着谢昀满脸慈爱的笑。 第70章 我总觉得他是知道了当年的事 - 娇宠外室 - 鸾镜 如今她又主动提起这事,谢昀垂眸饮茶,不言不语,听谢夫人兀自感叹道:“好些日子没有来了,如今过来乍一看,倒好似还是从前和姐姐在闺中的时候。” 谢夫人和楚夫人原是闺里的手帕交。 她们自幼一同长大,亲如姊妹,从前楚夫人在此养病,谢夫人便常来看她。 她比楚夫人小两岁,那时还尚未出阁。 谢昀也只唤她“卫姨”。 但他性子自小便是极安静的,沉默寡言,谢夫人时常逗他,他也不说话,更遑论唤她。是以后来她嫁进侯府,也没想着谢昀能唤她一声“母亲”。 但他却是唤了,端端正正抬手朝她做了个揖,清清楚楚唤出一声“母亲”,不卑不亢,半点也没有扭捏之意。 谢夫人听在耳里,却是不安。 她宁可他不唤这声“母亲”。 斩草要除根,这道理她明白。 原先打算他年纪小小便没了生母,又是那般孤僻安静性子,戾气该是极重,她随意寻几个错处便能将他打发了。却没想他自楚夫人离世,便浑然换了个性子。 他谦逊有礼,又上进好学,为人处世更是处处妥帖周到。 她竟寻不出他丝毫错处来。 倒是有一次,他生母留给他的丫鬟推了自己,致使自己险些小产。 谢夫人知道那个丫鬟。 因着是楚夫人留给谢昀的,他甚是看重,凡她之事无有不依的,犯了错也是一应护着。 谢夫人想,这回该叫他不得翻身了吧? 却没想谢昀知晓此事,当即便将那丫鬟交了出来。 他极是大义灭亲,“虽是母亲送给我的丫鬟,但她如今犯了大错,我纵是再疼她,也不能偏护着她。” 他半点也不护着那丫鬟。 那丫鬟蓄意谋害主家,自然是打死了事。 谢夫人当时尚在月中,听了这消息不是报仇的痛快,而是愈发心惊。 她知道那个丫鬟,也知道那丫鬟对谢昀来说有多重要。 平日里护人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这才容得她到如此猖狂境地,不想如今说舍弃就舍弃了。 她知道,谢昀绝不是面上这般好说话的脾气。 但两人之间虚与委蛇这么些年,彼此心知肚明,到底也没能分出胜负。 如今谢昀听得她这一句感慨的话,牵着唇角微微一笑,“母亲许久不来,自然有此感慨。儿子日日在这儿住着,倒是习惯了。” 到了旧处,谢夫人自然而然感念从前。 说起旧事来,她微微一笑,“我还记得初次见你你还在襁褓里,看见了我就咧嘴一笑,极是可爱。转眼一晃,你如今都这样大了,若是姐姐泉下有知,不知心里得多欢喜。” 她细细看谢昀的脸色。 看不出来,他眉眼一贯的云遮雾绕,看不出情绪。 他从来就是如此,喜怒不形于色,谢夫人从来不知这个她养在膝下这么多年的孩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是当真尊她为母亲,还是同她在这里虚与委蛇。 但不管哪一个,都是碍了她亲子的路。 见谢昀垂眸饮茶不说话,谢夫人又让李嬷嬷取食盒过来,“看我,跟你讲话都说忘了。” 她将食盒里的东西取出来,殷切慈爱,“这都是你从前最爱吃的。我这些时日忙着子慎的事,实在顾不上你。你可不要怨母亲。” 谢昀看着桌上的珍馐点心,微微颔首,“母亲费心了。” “这有什么费心的。” 谢夫人嗔他,取了块糕点用碟子盛了递到他面前,“我听你身边的人说你近日一直在忙。” 年关近了,谢昀又刚从江州赈灾回来,的确是忙得脚不沾地。 “忙归忙,可千万别累着自己。” 又说他,“你平日里忙起事情来,便总是忘了用膳。你如今不在府里,母亲也看不住你。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若是合心意,我每日叫人送过来。” 碟子里是时兴的酥胡桃饼。 谢昀看了一眼,到底没吃,“儿子方才吃过东西了,晚些再吃。” 谢夫人倒是也没有强求,眼见天色已晚,她起身要走。 “儿子送母亲。” 谢昀起身,亲自送谢夫人出门上马车,母慈子孝的模样是做得足足的。 谢夫人脸上一直盈着笑,只是待车帘落下来,她脸上的笑便也阴沉沉的落下。 她恼恨对身边的李嬷嬷道:“你看看他,一口一个母亲,实则心里防我防得跟什么似的,难不成我还会在那糕点里下毒害他不成?” 她自然是不会在糕点里下毒。 这是雾凇院,糕点又是她亲自送的,这时候糕点里有毒,首要便是她的嫌疑。 她纵是再蠢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只是谢昀防她防成这副模样,竟连在她这个母亲面前尝一下的表面功夫都不做了,这不由不叫她疑心,“你说他是不是知道我派人去江州暗杀他的事了?” 暗杀一事总是未成,谢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没法子。 好在这事她做得隐秘,寻的也都是重金悬赏的江湖中人,纵是被抓到,也找不到她的头上。 没证没据,便没有人奈何得了她。 李嬷嬷也是宽慰她,“纵是知道又如何?夫人是他的母亲,没凭没据,他想空口平白诬赖他母亲不成?” 那他这么些年的孝顺儿子可就白做了。 谢夫人也不过是一时之气,缓过神来便镇定了下来。 只是她心有余悸,捻着帕子的手抚着胸口,“我刚刚瞧着他那张脸,眼神当真是像极了他母亲,只是他母亲没他这般锐利。你是不知道,他看着我时,我总觉得他是知道了当年的事。” 第71章 当年隐情 - 娇宠外室 - 鸾镜 当年楚夫人重病身亡一事原有隐情。 谢夫人那时还是卫家女,小名唤作青黛,取的是青黛画眉的含义。 楚夫人大她两岁,已然出嫁,嫁的是平定塞北的定远侯。 她去看这个闺中的姐姐。 那定远侯好生疼爱楚夫人,不止为着她退了谢老夫人送过来的侍妾美人,还特意在金陵城里寻了处清净地方,建了个雾凇院给她住,只为她调养身体。 卫青黛不无艳羡,“姐姐的夫君待姐姐真是好,黛儿往后若是也能找着这样的夫君就好了。” 她那时只是艳羡。 楚夫人也笑她,“我说今日黛儿妹妹的脸色怎么这样红?还以为是抹多了胭脂,却原来是思春了。” 卫青黛“哼”一声,扭过身去,“姐姐笑我,是坏人,我再不要理姐姐了。” “是谁不理我夫人啊?” 男子醇厚的笑声从外间传来,是下值早的定远侯赶回来。 他满目柔情里都是楚夫人,上前将她揽进怀里,又去看她高高隆起的腹,“孩子今日可闹你了?” 楚夫人身子不好,这胎怀的甚是艰难,定远侯爷不由得多上些心。 楚夫人却是难为情来推他,不让他碰,“你收敛着些,黛儿妹妹还在呢!” 卫青黛是在,她艳羡看着定远侯夫妇二人,“姐姐姐夫的感情真是好,黛儿好生艳羡呢!” 她俏皮眨眨眼,笑着起身往外走,“我还是不打搅姐姐姐夫了,明儿无事我再来找姐姐说话。” 楚夫人怀着身子,行动笨重,不常出门。 唯一与她说话解闷的就是这闺中便要好的妹妹,卫青黛。 卫青黛时常来陪她。 也因此,她将定远侯对楚夫人的宠爱都看在眼里。 他会为她描眉,会记着她爱吃的糕饼点心,会在起风时亲自为她披上挡风的大氅。 他时时惦记她,但凡下值早总是早早归家来陪她。 也会因着她,对待她这个闺中的姐妹格外客气,连带着送来的玉镯子也有她的一份,是感念她来陪楚夫人的谢礼。 “不,这太贵重了……” 卫青黛推辞不敢收。 “收下罢。” 定远侯虽是与她说话,目光却越过她去看坐在窗前的楚夫人,满目温柔,“自你来了后,我眼瞧着她开心了许多,往后还得劳烦你多来陪陪她。” 卫青黛看着他看向楚夫人的眼,轻轻点头应下。 她拿着玉镯子回府来,却见自己母亲俯在榻上哭哭啼啼。 原是父亲在外瞧上了个姑娘,想要纳进府里为妾,母亲不许,两人起了争执,父亲一怒之下推搡了母亲一把,撒手离去。 “你可知他瞧上的姑娘多大?” 母亲见她回来,便是止不住地抱怨,“竟只比你大上两岁呀!这满府里的侍妾通房还不够他糟践,他还想着要纳新人进府?他将我这个正室夫人置于何处?” 她总是这样,喋喋不休地抱怨,却什么也改变不了,最后只能咬牙狠狠骂一句,“这世上的男子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俱都是喜新厌旧,见色忘义之徒。” 卫青黛听着,头一遭在心里摇头。 不是的。 至少,定远侯爷就不是这样的人。 她没见过这样好的男子,眼里一心一意只有自己的夫人,再容不下别人。 卫青黛回屋去,她将那玉镯小心翼翼戴在腕上,在窗前泄进来的日光里细细瞧它。 真好看的玉镯呀! 玲珑剔透,想来寻这镯子的人费了不少心思。 她心里喜滋滋的,夜里戴着那玉镯入睡,梦见了白日里在雾凇院里瞧见的情形。 定远侯拿着簪子往楚夫人鬓边戴。 他是战场上铁骨铮铮的将军,此刻满身铁骨却化作了绕指柔,英雄动情才是最动人的。 卫青黛痴眼看着。 慢慢地,那楚夫人的脸便变成了自己。 她娇滴滴地抬眸来看他,微微启唇,口吐香兰唤他,“夫君。” 这样的心一旦起了,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时常在无意识中窥视定远侯和楚夫人,看他们情意绵绵,看他们夫妻恩爱。 卫青黛知道这样不对。 楚姐姐待自己亲如姊妹,自己怎能觊觎她的夫君。 她有好一段时日寻着藉口未再去雾凇院。 直到谢昀诞生。 她是楚夫人的闺中好友,自然得来看她,襁褓里的婴孩粉雕玉琢,分外可爱。 卫青黛抱着爱不释手。 她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也暗暗下了决心,要永远将对定远侯的心意深埋心里。 可是瞒不过去。 四岁的谢昀格外聪明伶俐,旁人看不穿的,他看得通透。 卫青黛兴致起来教他作画,他忽然看着她问,“卫姨,你是不是喜欢我父亲?” 卫青黛手下顿时一重,晕开的墨汁污了整张画。 她匆匆忙忙将画收起来,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看他,“这画没画好,琢章,咱们重画一副。” 正逢这日大夫来雾凇院把平安脉。 “琢章。” 楚夫人将谢昀唤去身旁,抚着平坦的腹,温柔笑着对他道:“你要有妹妹了。” 楚夫人怀孕,最开心的莫过于定远侯,但他同时也担心楚夫人的身子。 上一次生谢昀时她险些去了半条命,这再度生产,他怕她承受不住。 “没关系。”楚夫人宽慰他,“我有琢章和黛儿妹妹陪着,一定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她爱定远侯。 也期盼与他生儿育女。 “罢了罢了。”定远侯一向事事依她,又嘱托,“若是身子受不住,一定要与我说,知道吗?” 多体贴细心的好郎君。 卫青黛看在眼里,晚些她回自家去,母亲又上来喋喋不休。 这一次,是为着她的婚事。 卫青黛的亲事耽搁得久了,初时她只用年纪尚小,想多待在父母身边几年推搪了过去。 现在年纪愈发大了,那说辞再推搪不过去,她便想着法子躲着避着。 卫夫人今日是特地等在她屋子里。 “前几年你说年纪尚小,想承欢膝下,我们都依了你。如今你都这般大了,与你一样大的姑娘哪个没有定亲?你还想拖到几时去,当真想将自己拖成个老姑娘不成?” 卫夫人是打定主意要给她定亲,连金陵城几个门当户对的郎君画像都给她寻了来。 “这几个,我与你父亲瞧着都极好,我们与他们家也是门当户对。今日你务必要从里头挑出一个来定下亲事。否则,你别想出这个门!” 第72章 当年隐情二 - 娇宠外室 - 鸾镜 卫青黛被禁了足。 多可笑。 她母亲自己的婚姻尚不顺遂,却费尽心思也要她这个亲生女儿去跳这个虎狼窝。 卫青黛被关在家里整整三日。 那画像搁在桌案上,她未曾瞧过一眼。 也是,她见过定远侯这样好的郎君,怎么可能瞧得上他人。她母亲说得没错,这世上之人多如她的父亲一般,喜新厌旧,见色忘义。只有定远侯一人是个例外。 但她到底犟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卫夫人擅自做主给她定了一门亲,是监察院御史之子。 贴身丫鬟哭哭啼啼来告诉她,那监察御史家的四公子生性风流,最是爱寻花问柳,前段时日还叫他父母堵在了甜水巷里,这才巴巴要给他定门亲事,收收他的性子。 卫青黛听着这些,心中万分绝望。 父母尚管不住他,何谈妻子。 她几乎可以窥见她和那御史家公子的将来,就是她的父亲同她的母亲,一对怨偶,一生蹉跎。 她怎能甘心认命。 卫青黛明面上应了。 她脱了身,仍旧去雾凇院陪楚夫人。 楚夫人怀着身子,一日比一日嗜睡,她上次生产又伤了身子,这次为着保胎当真是流水似的补药往屋里进。 楚夫人喝下药,苦得好看的眉头都拧成了结。 卫青黛贴心送上解苦的蜜饯,是她特地跑了几条街,去楚夫人最爱的糕点铺子买的。 “谢谢黛儿妹妹。” 楚夫人不疑有他,将蜜饯放进口中。 卫青黛环顾左右,没见谢昀,问楚夫人,“琢章呢?” 楚夫人解释,“他回侯府了。我身子不好,照看不到他,便将他暂时送了回去。” 这也是定远侯的意思,他实在心疼楚夫人怀着身子辛苦。 谢昀到底还小,需要人照顾,便和楚夫人商议着先将谢昀送回侯府,等过些日子她生产了再将谢昀接回来。 “姐夫待姐姐可真是好。” 还是从前一样的话。 这次话里的不是艳羡,是嫉妒。 可楚夫人听不出来,她们俩自小一起长大,她向来将卫青黛当作自家妹妹看待,从不疑她。 便是之后她的身子一日一日弱下去,她也只当是自己底子孱弱。 她还不让卫青黛告诉定远侯,“你若是告诉他,依他的性子,他一定会舍弃了我腹里的孩子。” 楚夫人怀胎数月,怎舍得下自己腹里的骨肉。 她求卫青黛,“黛儿妹妹,我知道你一向极听我的话,这次便也听我的吧!我撑得住的,上次生琢章的时候我不也熬了过来吗?” 楚夫人低下眸,温柔看向自己高高隆起的腹,“我昨夜梦见她了,她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还抓着我的手唤我母亲。” 她眼里是身为一个母亲慈爱的光。 可楚夫人到底没能听见那声“母亲”。 她死在艰难生产的夜里,便是她拼命生下来的孩子,也在她离世不久便夭折死去。 如她所期盼的,那是个姑娘,眉眼如当年初生的谢昀如出一辙。 定远侯一夜之间痛失妻女。 战场上只顾厮杀谋略的将军,不懂后宅里的这些阴私诡计。 他同楚夫人一样,只以为她是身子孱弱不堪生产,从未怀疑过她这个闺中姊妹。 他只是万分后悔,后悔自己轻信了楚夫人的话,让她怀上了这个孩子,这才害她丢了命。 楚夫人临终前,卫青黛也在身边,楚夫人紧紧抓着她的手,“好妹妹,我熬不下去了。你一向最疼琢章,我去后,你替我好生照看他。” 卫青黛哭得泪如雨下,缓缓点头。 也是楚夫人临终前这一句,叫卫青黛钻了空子,在楚夫人离世不久后,她跪去谢老夫人面前,求她为自己做主,要嫁与定远侯为继室。 这世上哪有清白姑娘愿意嫁与人为继室的。 谢老夫人犹豫。 卫青黛却磕头道:“楚姐姐临终前交代我好好照顾琢章,他是姐姐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我得好好照顾他,这样楚姐姐在天之灵才能安息。” 她又去定远侯面前道:“我知道侯爷心里只有姐姐,侯爷和姐姐的恩爱我看在眼里,不敢暨越。我只想好好照顾琢章,好让姐姐安心。” 她也坦荡,将自己与监察御史家四公子的亲事说与他听。 卫青黛脸上挂着凄凉的泪,“那御史家的四公子侯爷想必也有耳闻,我若是嫁他,倒宁可出家做姑子去。做姑子倒也罢了,只我舍不下琢章,他是姐姐在这世上的唯一骨肉,我只求有个名分来照顾他。” 她提裙,重重在定远侯面前跪下,“求侯爷,便当是成全姐姐,也成全了我罢。” 楚夫人从来是定远侯的软肋。 如今她最亲近的姊妹求到他的面前,不过一个名分而已,他岂有不应之理。 但他也提醒卫青黛,“你嫁给我,便也只是名分而已,你不后悔吗?” 卫青黛怎么可能会后悔。 她谋划良久,才得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那一日,她凤冠霞帔进了定远侯府的门。按规矩,谢昀得来见她,唤她一声“母亲”。 卫青黛看着那个自生母离世后,越发沉默寡言的孩子。 ——他是这世上唯一窥视到她心意的人。 不知为何,她有些怕他。 见他不语,忙出声,“没关系,他叫惯了我“卫姨”,往后还是同从前一样便好……” 卫青黛话音还未落,面前的孩子便抬手,端端正正朝她行了个礼,恭敬唤她“母亲”。 “欸!好孩子。” 卫青黛面上有些怔忪,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恍惚应下。 不过一个五岁的孩子,她并不放在心上。 她既嫁进了侯府,怎能甘愿只当一个名义上的侯府夫人,但定远侯一心只有亡妻,待卫青黛只如妹妹,客气有礼,很是疏离。 不过无妨,她自有成算。 第73章 当年她斗不过我,如今她的儿子,也是一样 - 娇宠外室 - 鸾镜 定远侯自楚夫人亡故后便痛不欲生,时常饮酒。只有在醉酒后的梦境里,他才见到他已故的妻子。 “卿卿——” 铁骨铮铮的将军满目柔情,他看见已故去的妻子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翠绿烟纱散花裙,轻移莲步,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他以为这是梦。 他深陷在梦里,无法自拔。 直到翌日醒来,身边的姑娘拢着被,缓缓坐起身来,半裸的肩露在外头。 “侯爷。” 她一开口,泪就滚了下来,“您昨夜一直唤着姐姐,力气实在太大,我推不过。” 他把卫青黛认作了楚夫人。 但这事无人会去细究,他们本就是名义上的夫妻,夫妻圆房,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传去谢老夫人耳里,她更是欣喜。 “圆房好。” 她拍着卫青黛的手,“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难不成当真嫁过来当尼姑子?那就真是白活这一世。” 谢老夫人从前并不喜楚夫人。 她身子太孱弱,定远侯又为了她拒了所有的侍妾。老一辈的总是将传宗接代,绵延子嗣看得无比重,更何况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子嗣繁衍更是重中之重的要事。 但定远侯将楚夫人护得严实,还为她建了个雾凇院在外居住。 谢老夫人纵是有怨,也没法子。 如今倒是好了,这楚夫人不幸身故,卫青黛接在后头嫁了过来。 她身子骨好,一看便是好生养的模样,谢老夫人看向卫青黛的腹,满是期待,“若是你争气,有了身子,为我们谢家再添个男丁就好了。” 谢老夫人的期盼成了真。 卫青黛当真有了身子。 定远侯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并无欣喜。但这事木已成舟,他也不能狠心叫卫青黛堕了这一胎去,他怔怔看着她还未显怀的腹,忽然出声,“这孩子,若是个姑娘就好了。” 他还惦记着楚夫人生下来的,那个不久于人世的姑娘。 卫青黛自是顺他心意道:“一定是个姑娘。侯爷,想来是姐姐的那个孩子,要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来了。” 她笑意温婉和煦,用已去的楚夫人来笼络住他的心。 只是等定远侯出门去,卫青黛便恼地将桌上的茶盏拂去了地上。 “什么姑娘?” 她抚着尚未显怀的腹,脸上瞧不出丝毫和煦,只有咬牙切齿的恨意,“他一定会是个公子。往后,他还要做这定远侯府的世子。” 她自怀了这个孩子就想通了。 ——她不止要定远侯,还要这侯府里的滔天权势。 卫青黛首要除的,就是谢昀。 但是她没想到,自己还没能想出害死他的法子,自己就险些叫他身边的丫鬟推落了胎。 她在痛苦艰难中生下了谢子慎,却也因此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 谢子慎成了她的唯一期盼。 而现在,那唯一期盼却躺在榻上,人事不省。 谢夫人回府便去看谢子慎。 她不知道谢昀是否知道当年的事,他那时不过是个五岁孩童。自己当时事情做得隐秘,便算是谢昀起了疑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拿不出证据来。 那怀疑便也算不得数。 谢夫人暂且搁下心来,她无比爱怜地看着自己阖目躺在榻上的亲子,“子慎,你要争些气呀!母亲这一生心血,可都系在你的身上了。” 谢子慎眼皮动了动,到底没能睁开来。 谢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为着这个儿子,她耗费了不少心血。满金陵城的大夫都叫她请来瞧了个遍,甚至还亲自进宫求了皇后娘娘,到太医院里请了个御医进府来瞧。 谢子慎到底也算是赈灾路上出的事。 皇后娘娘当即便允了。 御医过府来,为谢子慎治伤。 他腹上的那支箭伤到了他的肺腑,后又从马上跌了下来,伤上加伤。当时那样的情形,也请不到医术高明的大夫,他便就这样被耽搁了下来。 再经临安到金陵一路颠簸,伤情愈发严重,是以到现在还未醒来。 御医到底承了皇后的懿旨,不敢轻视,他又细细检查了谢子慎全身,还在他额头找到一处撞击的伤。 瞧着,是和腹部的伤差不多时日。 但谁也没有在意。 毕竟人是从马上跌了下来,额头撞到了石头的可能也是有的。 这般细细检查下来,御医也是无能为力,收了医箱对谢夫人道:“令公子这伤深及肺腑,又未能及时医治,拖到现在,甚是棘手。下官医术不精,也只能尽力为公子医治。至于能否醒来,还是要靠公子自己的意志。” 这无异于是又往谢夫人心上扎了一针。 她痛极了,勉强将御医送出府去,回来便趴在谢子慎榻边痛哭,“子慎啊!你这不是要了娘的命吗?” 定远侯离世后,她满心里便只剩了这个儿子, 谢子慎是她的天。 他若是出了什么茬子,她的天便也就塌了。 身边的李嬷嬷还算清醒,耐心在旁劝谢夫人,“夫人莫要伤心,咱们公子一定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您如今最需要的,就是照看好自己的身体。若是您也倒下了,那咱们公子就当真是斗不过他了。” 李嬷嬷说的没错,谢子慎性情绵软又柔弱,最是个好说话好欺凌的性子。 若是她这个母亲倒下了,那他就当真是任谢昀随意拿捏了。 谢夫人为了这个亲子未来的前程,也得强撑下去。她收了哀恸的眼,擦了泪,坐起身来。 “你放心。” 她对李嬷嬷道:“我没事。” 谢夫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来,“当年她斗不过我,如今她的儿子,也是一样。” 正在此时,榻上的谢子慎无意识嘤咛了一声,“莺娘……” 他当真痴情,还惦记着那个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 谢夫人阴沉沉的眼当即落了下去。 不止谢昀,还有林莺娘。 凡是阻了他们母子路的人,她都得除掉,以绝后患。 第74章 是不是我太纵着你了?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还不知自己已经叫人惦记上。 她跟着谢昀出门去,一日未曾用膳,正是饿得紧,正准备叫银翘去厨房寻些吃食过来,就见谢昀进屋来。 他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 “侯爷怎么知道我饿了?” 这不是正巧撞到林莺娘手头了么。 她笑盈盈迎上去,自然而然接过他手里的食盒去桌边打开,里头琳琅满目,好些精致糕点,都是她从前在江州瞧也没瞧见过的好东西。 林莺娘拈了块青梅香饼便放进口中,齿颊生香,她吃得眉眼都弯起来,“真好吃,这是侯爷在哪儿买的?” 她有心问了地方,往后让银翘也给她买去。 谢昀撩了袖,自顾自去铜盆处净手,随口回她,“方才侯府里送来的。” 侯府里送来的。 ——那便是谢夫人送的。 林莺娘一愣,险些叫口中青梅饼噎死,她拍拍胸脯,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赶紧弯腰将口中的青梅饼尽数吐了出来。 “呸呸呸……” 她恨不能将吃进肚子里的也吐出来。 吐不出来,又拿茶壶倒茶水漱口,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谢昀看她折腾。 她这样手忙脚乱,他还有心思戏谑她,“怎么?方才不是还说好吃吗?” 林莺娘才不敢吃定远侯府送来的东西。 瞧着方才谢夫人看着自己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她怕她下毒害自己。 但这糕点是谢昀拿过来,她又心怀侥幸问谢昀,“侯爷,这糕点你吃了吗?” 若是谢昀吃了,那她便安下心。 他那样小心谨慎的一个人,想来是确定糕点无毒才敢吃的。 哪知谢昀正了脸色,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没有,我怕糕点有毒。” 林莺娘:“…………” 她一盏漱口水端在手里,恨不能泼他面上去。 可是不行。 林莺娘没那么大的胆子。 她只能将那盏茶水看作是谢昀,恶狠狠地含进口里,又恶狠狠地吐出来。如此几番,眉眼都吐红了,也不肯罢休。 她不知那糕点吐净了没,若是有些许吃下肚去,她忧心自己小命不保。 林莺娘死过一回,格外惜命。 “好了,那糕点没毒。” 谢昀到底是看不下去她这副狼狈模样,走到她面前,将她手里的茶盏拿过,随手搁在桌上,还要讥讽她两句,“你当她如你一般蠢?这糕点是她亲自送过来的,若是有毒,她如何脱得了身?”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但林莺娘初次见谢夫人,哪里晓得她什么性子。 若是她莽撞无度,拼着自己的声名不要也要下毒,难不成自己还拿命去陪她赌? 林莺娘可不敢赌。 她自觉自己的命无比金贵,是几番筹谋才辛苦保下的,不能叫这区区糕点丢了命。 “既然没毒,侯爷也尝尝罢。” 林莺娘眼疾手快,趁着谢昀不备,拈了块青梅香饼也送他嘴里。 她心里算盘打得响。 就算有毒,堂堂定远侯爷陪着自己一块儿死,也不算冤枉。 再一则,他若是吃了,这糕点便是当真确定无毒了。 林莺娘期冀的眼太过,谢昀轻易便看穿了她。 他不动声色,细嚼慢咽吃下那块青梅饼,刻意挑了挑眉,“果然好吃。” 自然是好吃的。 高门贵户家的姑娘在闺中时都会学着做一两样精致的糕饼甜汤,往后出了嫁,夫君总有公务繁忙时,便亲自送上一碗甜汤来,用以笼络夫君的心。 从前已故的定远侯还在世时,谢夫人没少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 这么些年过去了,手艺自是越发好了。 林莺娘还惦记着那青梅香饼的味道,既是无毒,她腹中空空,也实在是饿了,便想伸手再拈一块。 却叫人拦下。 谢昀挡了她伸过来的手,还将桌上的食盒愈发挪远了些,问她,“不是怕有毒吗?怎么又想吃了?” 林莺娘悻悻收回手,嘟囔出声,“这不是没毒嘛!” 谢昀既吃得,她自然也吃得。 “拿我来验毒?” 谢昀的脸色说变就变,清凉凉的眼落在她身上,忽然就冷了下来,“杨柳儿,你的胆子,当真是一日比一日大了。是不是我太纵着你了?” 林莺娘是多见风使舵的性子,察觉出他的不悦,立马笑盈盈上去哄,“没有没有,莺娘哪敢拿侯爷验毒,便是借我两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她一贯如此,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便是叫人当面抓包,也能眼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半点不会心虚。 “我这不是怕侯爷饿着了吗?这青梅香饼我吃着好吃,这样的好东西莺娘不敢独食,这才给侯爷尝一尝。侯爷这样想我,可实在是冤枉我了。” 她又装可怜,装委屈。 谢昀是知道她内里的,只看她做戏,眉眼分毫不动。 林莺娘边装边悄悄睨他,见他仍是那副凉如静水的面庞,咬咬牙,扭着身子腻进了他的怀里。 糕点到底是没吃上,反将自己也折了进去。 等到谢昀撩帐来唤水,夜已是深深沉了。 林莺娘折腾一场,身子绵软起不来榻,谢昀自顾自下榻去净室沐浴,等再出来,收拾妥帖了,又是萧萧然温润郎君。 林莺娘掀了帘帐一角来看他,“侯爷今夜还要出去吗?” 谢昀淡淡“嗯”一声,对她道:“今夜得回侯府,你自己睡罢。” 谢昀走后,银翘进来伺候林莺娘。 她沐浴完,换了身干净衣裳,那折腾得乱糟糟的榻也叫银翘收拾过了。 林莺娘实在是乏了,让银翘拿了那盒子白日剩下的糕点来,盘腿坐在榻上吃。 她还惦记着那青梅香饼的味道,见银翘在旁边陪着,招她在榻边坐着,拣了块糕点递给她。 “多谢姑娘。” 银翘拿着那糕点,看看林莺娘又看看手里的糕点,欲言又止。 林莺娘瞧出来,问她,“你怎么了?从方才开始就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银翘到底没忍住,“姑娘,你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林莺娘想了想。 这时节,非节非年的。 她摇了摇头。 银翘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今日是大夫人的忌日啊!” 大夫人,便就是楚夫人,谢昀的生母。 林莺娘恍然大悟,“难怪今日这么晚了他也要回侯府去,原是为着这事。” 第75章 叫她起来,去书房伺候 - 娇宠外室 - 鸾镜 定远侯府的祠堂里供奉着楚夫人的牌位。 今日是她忌日,谢昀身为人子,该去她牌位前磕首上香,以表孝心。 银翘对林莺娘道:“姑娘许是不知道,大夫人是戌时难产离世的。每年到了此时,侯爷都会回侯府去,在大夫人牌位前待上整整两个时辰,才回雾凇院来,然后又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喝上一夜的酒,天亮才推门出来。” 林莺娘听着,连递在嘴边的糕饼也忘了吃。 “侯爷喝一夜的酒?” 她很是诧异。 在她眼里的谢昀一贯冷静自制,不像是会做出如此放纵的事来。她也想象不出喝了一夜酒的谢昀是什么模样。 银翘点点头,“是呀!这样好的时机,姑娘还不赶紧准备起来?” “准备什么?”林莺娘问。 “准备醒酒汤啊!” 银翘恨不能现在就将她从榻上拉起来,“姑娘现在起来煮醒酒汤,再亲自做些小菜糕点,到时侯爷回来,姑娘送过去陪着。往后但凡是大夫人的忌日,侯爷可不就记着姑娘了。” 她当真是一心替林莺娘出主意,眼下林莺娘和她休戚相关,她自是盼着林莺娘好。 只是林莺娘听了她的主意摇摇头,“不去。” “为什么?”银翘万分不解。 这是多好的时机,若是旁的女子,该是想尽了法子去殷勤讨好。 她以为林莺娘是仗着谢昀的疼爱恃宠而骄,耐心劝她,“姑娘,咱们不能只看眼下得宠,还得为以后筹谋。这眼下雾凇院里只有您一个主子,侯爷自然疼您,可是侯爷迟早要娶公主。您不趁着这时机笼络住侯爷,往后若是被别人抢占了先机去,您便是后悔也是迟了。” 银翘当真是苦口婆心。 哪知林莺娘仍是摇头。 “姑娘——” 银翘急得火烧眉毛。 “你别急呀!”林莺娘拉她在榻边坐下,她问银翘,“你既是心里有这个法子,是不是从前就用过?” 林莺娘问得坦荡,银翘却是心虚,“我……” 她不敢说。 林莺娘一眼看穿了她,“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既是心里有他,关心他自是人之常情,我又不会责怪你。” 银翘:“…………” 她没见过这样的主子,在分宠这一事上毫不在意到如此程度。 也不知这样的主子,对自己来说,是好是坏。 银翘到底是耐不住她刨根问底的询问,轻轻点了点头。 林莺娘再问,“那你可如自己所言,抢占了先机?” 自然是没有。 若是银翘得逞了,现今也不会只是个小小丫鬟。 “是了。” 林莺娘得到银翘否认的回答,愈发不在意,“想来府里存了这般心思的人也不止你一个,你们都不行,我也就别白费这功夫了。” 她吃饱喝足,这便要歇下了。取了帕子擦擦手,让银翘将食盒收下去,又自顾自掀被要睡下。 “可……可您是姑娘啊,和我们这些奴婢怎么能一样?” 银翘还要来劝她,林莺娘背过身去摆摆手,“我乏了,要睡了,你下去罢。” 银翘看着她一意孤行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落下帘来出去。 她只以为林莺娘是不争。 只有林莺娘自己知道,她在谢昀心里,同银翘这些人没什么不一样。 她从来就没有宠,更何谈恃宠而骄。 在很多时候,林莺娘是极有自知之明的。 谢昀眼下护着她宠着她,不过是想借着她的手离间谢夫人母子,等往后这计谋成了,谢昀也该敲锣打鼓着迎公主进府,到时这雾凇院里还有自己什么事儿。 她眼下要做的,是一边保全自己一边给自己留退路,往后才能全身而退。 只是在这之前,得先寻到采雁才行。 也不知采雁现下和那长风到何处去了? 可去胭脂巷得了消息,来了金陵寻她? 林莺娘一时思绪纷纷扰扰,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才耐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亥时刚过,雾凇院前便停了马车。 青山撩起车帘,谢昀从马车里下来。他抬脚进了雾凇院,和从前一样,径直往书房去,兰秋带着两个丫鬟,垂首跟在后头。 只是进了游廊,谢昀忽然停了脚。 兰秋低着头,听他声音沉沉问,“她呢?” 这雾凇院里除了谢昀便只有林莺娘一个主子。 兰秋不敢看他,低着头轻声回,“姑娘说身子乏了,已经歇下了。” 她说这话时心里有些胆战心惊。 谁家外室不是眼巴巴盼着郎君过来,便是再晚也会守着郎君归家,温香暖玉,红袖添香。只她毫不在意,早早便熄烛睡了。 这雾凇院里,倒和从前谢昀独身一人时没什么两样。 谢昀很显然也是想到这一点。 “她倒是惬意。” 晦暗夜色里,只听他冷冷一哼,紧接着吩咐兰秋,“叫她起来,去书房伺候。” 兰秋领了吩咐忙不迭去了。 可怜林莺娘还是刚刚歇下,正睡得沉就叫人从榻上扯起来。 兰秋带着两个丫鬟,手脚麻利,一边替她穿衣一边提醒林莺娘,“侯爷瞧着心情像是不好,姑娘一会儿过去伺候小心着些,千万别触了侯爷霉头。” 林莺娘脑子浑浑噩噩,只顾点头,由得她们在身上折腾。 银翘也来了。 她早做好了吃食备着,如今拿过来递到林莺娘手里,“一会儿姑娘便说是自己做的,里头是桃穰酥和蔷薇露,姑娘可别记茬了。” 林莺娘再点头应下。 这般折腾下来,等到了书房跟前,已是打扮得妩媚娇柔,还贴心来给郎君送糕点的贴心姑娘。 林莺娘推门进去。 书房幽幽只燃着一点烛光,郎君靠坐在圈椅里,神情懒散,晦暗不清的脸隐在烛光里,忽明忽灭。 林莺娘拿着食盒走过去。 “侯爷……”她轻声唤,将食盒放去他面前的桌案上。那桌案上,还搁着一幅画像。 ——正是白日里谢昀在亭子里画的。 是楚夫人。 第76章 我替你报了仇,你现下死了,也算瞑目了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昀微阖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听着她这一声唤也没出声。 他总是这么一副不言不语的高深模样,叫人望而生畏,平白便心虚了几分。 好在林莺娘见得多了,倒不如从前那般胆怯,她壮着胆子走到他面前,再轻声唤一声,“侯爷……” 娇怯怯,带着试探和讨好。 谢昀睁开眼来看她。 烛光朦胧,姑娘颜色姣好,看过来的眉眼清丽流转,瞧不出与寻常丁点不同。 他抬手,招她至身边,揽着她腰的手往怀里一带,姑娘便落进他怀里。 她身上熏着海棠花的香,谢昀埋首在她颈间,深深一嗅,忽而问她,“你身上熏得是什么香?” “莺娘过来时点了些海棠香露在衣裳上。”她乖巧回他的话。 海棠香露。 谢昀敛下眸,这是他的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香露。她的屋子里,衣裳上总是沾染着这个味道,经久不散。 这也是银翘刻意为林莺娘熏衣的缘故。 她想要借着这个海棠香露让林莺娘宠爱更甚。 但林莺娘蒙在鼓里,丝毫不知。她只察觉到了谢昀揽着她腰的手在一点点收紧,像是在强行按捺住什么。 林莺娘多敏锐,结合了谢昀方才的话,她立即想到是香露的缘故。 心里不免懊恼,也怪方才自己太困,只由得银翘她们为自己收拾,没有刻意留心。想来定是银翘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只是现在后悔也是迟了。 眼见得腰肢上揽着的手越收越紧,林莺娘呼吸都开始不顺了,这样下去,自己非得叫他活活勒死了不成。 “侯……侯爷……” 她说话间气当真是不顺了,也不敢推他,只能挪着腰肢,轻轻在他怀里扭,“侯爷轻些,莺娘的腰都叫侯爷攥疼了。” 她娇滴滴,不似埋怨,倒像是同郎君在调情。 谢昀叫她这一声思绪回笼了些许,只禁锢着她腰的手臂半点没松,他声音清冷冷的,“你这般胆大包天,没等我回府就敢睡下,将我半点不放在眼里。既然如此猖狂,不如我现在就将这腰折断了去。” 他要收拾林莺娘,有的是法子。 总归现下她是他的人,生死也由他。 他当真来握她的腰。 林莺娘眼皮一跳,忙软着声讨饶,“侯爷饶命,是莺娘的不是。侯爷饶了我罢,我以后再不敢了。” 能屈能伸这方面,她当真是炉火纯青,信手拈来。 往常她这般讨饶谢昀总是轻而易举便放过她,只是今日不同,他从楚夫人牌位前回来,满身戾气无处释放,林莺娘算是撞到他手边。 他掐着她的腰,一寸寸收紧。 他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往日清冽的声粘稠得比夜色还重,幽暗又阴鸷,“我替你报了仇,你现下死了,也算瞑目了。” 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林莺娘叫他死死扣在怀里,腰上的手还在一寸寸收紧,她疼得不行,偏又撼动不得分毫。再紧些,呼吸也不畅了,她只能闷声呜咽,喉咙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林莺娘自觉小命休矣。 她辛辛苦苦谋划这许久,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命保下,不想这般就轻易丢了去。 林莺娘万万不甘心。 她脸色涨得通红,两只手抵着他胸膛要来推他,反叫谢昀只手擒住。 平日里吟诗作画的谦谦君子力气却是这般大,他擒得轻松,林莺娘却只觉得手腕都要叫他捏碎了。 在谢昀面前,她命如蝼蚁一般,随意一捏便没了命。 她终于想明白这一点,不再挣扎,红唇翕动着,她到底什么都说不出来,只颤着睫,眼尾悄然落下一滴泪来。 那滴泪正落在谢昀手背,冰凉如水。 他蓦然松了手。 林莺娘骤然失了禁锢,得以大口呼吸。 她只觉自己腰都要断了,死里逃生,还未来得及贪婪享受片刻自由,又叫谢昀攥住她下颌,俯身而下,重重堵了上去。 这一吻又急又凶。 他肆意啃咬着她的唇,径直撬开她的牙关,他从来不曾这样强势失控,往常在榻上抚摸亲吻也是有的,只是他总是冷静自持的,蜻蜓点水般,点到即止。 不像现下。 他像是要吞噬她,蛮横的,强势的,侵占她的所有。 林莺娘缩着身子往后退。 躲不掉,身后便是案桌,她的腰抵在案桌边,冰凉凉,惊得她整个人都忍不住一颤。 谢昀也起身,他将怀里的姑娘抄起,推上案桌。 上头的笔墨纸砚掉了一地,那张画像也悠悠荡荡落去了地上,正好墨砚里未干的墨洒在上头,满是斑驳墨汁。 画像已毁。 谢昀也在这时撕开了姑娘的裙,硬生生闯了进去。 “疼——” 她疼得一哆嗦,他在榻上向来温柔,还未曾这样蛮横过,林莺娘止不住呜咽出声来,整个人也在轻轻颤抖,不知是叫这冰凉案桌刺激到,还是害怕的无以复加。 谢昀的动作终于温柔下来。 他将林莺娘从桌案上捞起,揽着她的腰环抱她,冰凉的唇紧接落了下来。 这回不是啃咬,是温柔舔舐,她在这样的温柔抚慰中渐渐软了身子,眉眼也舒展开来。 他看在眼里,眼眸渐深。 下一瞬,姑娘唇齿间的呻吟便溢了出来,破碎不成语。 他今日似有无尽的力气,总也要不够。一开始在案桌上,后来渐渐挪去里间的榻上。这是暂时休憩的地方,书墨生香,只是现下沾染了些情欲气息,无限旖旎。 银翘在外头候着,总能听见细碎的声音,或夹杂着姑娘的呻吟。 她面红耳赤,深深低下头去。 里头叫了几次水。 最后林莺娘手脚俱软,瘫倒在榻上,无论如何也不肯起来洗漱。她腿已经废了,酸软的全然不似自己的,也不敢再招惹谢昀,帐钩一放,便躲进被褥间。 郎君和姑娘却是截然相反。 谢昀折腾这一夜,却是神清气爽,他餍足够了,便过来闹她,将光秃秃的她从被褥里剥出来。 林莺娘没力气抵抗,也懒得抵抗。 反正他从来是想如何便如何,自己再挣扎抵抗也是无用。 谢昀垂眸来看她。 这一遭折腾的狠了,她鬓发都湿透了,满头青丝凌乱铺在枕上。再往下,斑驳狼藉,都是自己折腾出来的痕迹。 第77章 将她加诸在我母亲身上的,统统讨要回来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去握她柔弱无骨的柔荑,盈盈堪折的腕上有着青浅淤痕。 是她挣扎时叫他用力攥出来的。 映在白如玉一截皓腕上,打眼得紧。 “疼吗?” 谢昀指腹轻轻抚摸着,问她。 林莺娘闭着眼,不想搭理他。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疯起来要人命,如今回过神来反倒问自己疼不疼。 怎么可能会不疼。 当时生死一线,她是用尽全身力气来挣扎,好险这一条命就栽在他的手里。 可她又不敢不搭理他,自己小命还在他手底下握着呢!想来想去,点了点头,只是模样甚是委屈,再衬着这雨打霜花的模样,怎一个清怯可怜了得。 “我差点就死在侯爷手里了。” 她声音也楚楚可怜,带着点点埋怨。 “侯爷方才是当真想杀了我吗?” 她总要问个分明。 方才好险没了命,若是当真就那样死了,可真是不清不楚,连自己为何而死都不知道,是个实实在在的冤死鬼。 可是林莺娘问出话后等了半晌, 谢昀只低着眸,深沉寡言的模样,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林莺娘想了想,咬着唇,又试探着换了个问法,“侯爷不高兴,是因着今日是大夫人的忌日吗?” 谢昀终于有了反应,他抬眸看她,“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 “府里人说的。” 林莺娘没说是银翘,但谢昀自会去查。 银翘动了楚夫人最爱的海棠花露,这无异于是触了谢昀的逆鳞。 林莺娘方才从谢昀手底下死里逃生,最是知晓他这人的性子,喜怒无常得紧。 银翘如今撞到他手里,林莺娘默默替她掬一把泪。 但林莺娘不会帮她。 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银翘也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更何况自己也怨她,若不是她自作主张,自己何至于险些一条命归了西。 林莺娘以为谢昀今日的反常是因为楚夫人的缘故。 谢昀没回答,反倒敛着眸,慢条斯理揉捏着她的柔荑,问她,“杨盼山死了,你伤心难过吗?” 他是林莺娘的生父。 世人常说,血浓于水。他是林莺娘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 他如今死了,死在无人识的金陵城里,林莺娘本该为他大哭一场。 可她摇了摇头,“我不难过。” 她与杨盼山对面不识,除了一个姓氏外,毫无干系。 杨盼山死了,她反倒觉得痛快。 是上一世,大仇得报的痛快。 她也顺着这话问谢昀,“大夫人离世的时候,侯爷是不是很难过?” 他们和林莺娘与杨盼山的情况不同。 那是待他极好的生母。 想来楚夫人离世时,他该是伤心极了。 谢昀摇了摇头,“我同你一样。” 他并不难过。 他早有预料自己的母亲会有这么一日。 其实在他发现卫青黛有着觊觎自己父亲的苗头时,他就告诉了母亲。 但她并不相信,反说他污蔑卫青黛,“你卫姨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人?我与她一同长大,最是了解她不过。想是你年纪小,误解了她,往后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若是叫你卫姨知晓,实在是伤她的心。” 她极信她那个闺中要好的姊妹,权当是她这个儿子看错了去。 也是,一个四岁孩童的话谁会相信。 他那时也年幼,不知怎样为自己分辨,只能日复一日看着卫青黛进府来,她眼里的觊觎谢昀看得分明。 楚夫人也不许谢昀去定远侯面前说,“你若是再编排你卫姨的坏话,母亲可就恼了,到时你也别住这雾凇院,一个人自回侯府去罢。” 她自觉自己话说重了,又来搂谢昀入怀,点着他的鼻笑语嗔他,“你最近这是怎么了?你卫姨向来待你是最好的,你总是这般疑心她做甚么?” 还向他保证,“你放心,母亲心里自有计量,你只需管好自己的功课便好了,余下的,不必你这小脑袋瓜操心。” 他母亲自幼便叫家里娇养着。 家里人向来疼她,她没经历过后宅的阴谋算计,养出个最是良善不疑人的性子来。 嘴上虽是说着心里自有计量,可心里从未将谢昀提醒的话搁在心上,待卫青黛一如往昔。 她甚至都没想过防备卫青黛,她送来的点心吃食也是一概不忌。 那时谢昀因着楚夫人怀胎身子重,不便照看送回了侯府。 他并不知,那混着流水似的补药的蜜饯果子在生生催她的命。 思及此,谢昀垂眸,轻嗤了一声,“你说她是不是很蠢?连你都知道那人送来的东西恐会下毒。我分明已经提醒了她,她却丝毫没放在心上,脑子里只有她的姐妹情深。” 什么姐妹情深。 在卫青黛眼里,楚夫人不过是她脚踩着往上爬的阶梯。 她下毒谋害她,费尽心思要去了她这唯一的血脉时可一点儿也没顾忌着所谓的姐妹情深。 林莺娘拢着被坐起,小心翼翼的眼看着谢昀,“侯爷是怨怪大夫人吗?” 若不是她轻信卫青黛,她也不会落得难产身亡的下场,谢昀也不必年纪小小便叫卫青黛惦记上,欲要将他除之而后快。 谢昀也不避讳,“自然是怨的。” 他怨怪楚夫人心思单纯,连他一个幼子能看清的事她却蒙在鼓里,未能看破,还一心要偏帮那人,最后害人害己。 那人风光进侯府,生嫡子。 她却和那刚出世的孩子一同凄凉死去,掩于厚厚黄土之中。 谢昀怎能不怨她? “可是怨也无用,如今她已死了。” 谢昀神色漠然,“死了的人,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活着的人,会带着痛苦艰难活下去。 他再看林莺娘,“所以杨柳儿,你要聪慧,要伶俐,要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将她加诸在我母亲身上的,统统讨要回来。” 他语带蛊惑,林莺娘在他洞察人心的眼里,缓缓点头。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她原就是为着此事而来的,自然只能乖巧应下。 夜很深了,两人就在书房的榻上歇息。 林莺娘实在累极,这一觉当真睡得昏天黑地,等翌日醒来,日头早已上了三竿。 榻边是冰凉的,同床共枕的郎君早已离开。 林莺娘撑着身子坐起来,唤银翘进来伺候。 进来的不是银翘,是兰秋。 兰秋伺候林莺娘梳洗,告诉她,银翘今儿一早便被侯爷罚了,打了十个板子命人关柴房去了。 第78章 林莺娘,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 娇宠外室 - 鸾镜 银翘不知自己究竟是哪儿惹恼了自家侯爷。 她昨儿还在书房外头伺候着,听着里头窃窃私语说话声,想着那海棠香露自己总算不是白熏的。 她为自己谋划得极好。 如今雾凇院里只有林莺娘一个,自己又是她的贴身丫鬟,秉持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原则,她盼也盼着林莺娘好。 昨夜可是个好时机。 侯府大夫人的忌日,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在这当头得了侯爷的怜惜,往后每逢此时侯爷都会惦记上林莺娘,想着她的好。 这样往后便是公主嫁过来,侯爷心里也能有她些许之地。 这原是银翘为自己想的争宠法子。 奈何谢昀性情淡薄清冷,向来疏远她,银翘想用这法子也没辙,只能将它用到林莺娘头上。 银翘想得好。 这法子原也承着风险,毕竟侯爷的性子谁也摸不透,若是喜欢倒是成了,但若是触了他的逆鳞,叫他恼上便是得不偿失了。 如今用在林莺娘身上可不就是两全。 若是林莺娘因此得宠,这法子是自己使的,她总该惦记着自己的好,往后帮自己谋划更是尽心竭力。 若是不得宠也无妨,总归侯爷的怒火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是以银翘昨夜里格外细心盯着书房的动静。 里头叫了几回水,这可不就是得宠了。 银翘当时心里是有些懊悔的,早知这法子有用,自己该壮着胆,孤注一掷才对,如今倒是便宜了林莺娘。 但也无妨。 林莺娘用这法子得了宠,自然该承了她的情。 银翘想着,等翌日林莺娘醒了,自己该去她面前讨个赏好叫她记着自己出的力。 却不想她左等右等,没等到林莺娘醒来,自己便先叫人擒了去,还狠狠打了十个板子,又扔到这柴房里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在晚些时候林莺娘起来了,听说了她的事过来瞧她。 银翘见着林莺娘,眼里就落下泪来,哭着喊她,“姑娘……姑娘您救救银翘……银翘实在冤枉啊……” 拖她过来的婆子没说她犯了什么事,只说她犯了主家的忌讳,这十个板子算作提醒。 银翘在柴房里翻来覆去想了半晌,自己近些时日来安分守己,能犯什么主家的忌讳。想来只有那海棠香露一事。 可昨夜林莺娘分明是得了宠。 侯爷怎么会为这样的事来开罪她? 银翘想不明白,她向林莺娘恳求,期望她能将自己救出去。 哪知林莺娘却是低着眸,摇了摇头,“银翘,我救不了你。” 银翘听得这一句,脸色骤变,“为何救不了?姑娘您昨日不是才得了侯爷的宠吗?侯爷那么宠您,您去侯爷面前求,侯爷定能放了奴婢。” 她将林莺娘看作救命稻草。 可无论银翘怎么求,她都是那一句“我救不了你”。 “什么救不了?” 眼见自己出去无望,银翘终于变了脸色,她原就不是好相与的人,不过是为着往后能借着林莺娘的势往上爬才同她虚与委蛇,如今见她见死不救,立即便翻了脸。 她指着林莺娘,咬牙恨恨道:“我看,不是你救不了,而是我弄成现在这副模样,根本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吧?你好狠的心,我助你得宠,你反倒恩将仇报来害我。林莺娘,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眼见的她恼羞成怒,林莺娘知道时机成熟。 她垂下眸去,簌簌落泪,像是受了极大委屈一般,“你怎么会如此想我?昨夜我自己尚自身难保,也没在侯爷面前说出你来。” 她说的正是那海棠香露的事,“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这样的事也瞒着我,不与我商量。你知不知道,昨夜我差点因此丧了命去。” 银翘怀疑的眼看过来,林莺娘撩起自己的衣袖给她看。 白如玉的皓腕上极显眼的淤痕,经过昨日一夜,越发显眼,一看便知是叫人用力擒出来的。 “昨儿侯爷险些杀了我。” 林莺娘一边说着一边暗暗垂下眸去,她腰上还有伤,只是这柴房里不好给她瞧见,但是无妨,手腕上的伤已然足够了。 那淤痕显然不是榻上欢好能留下来的痕迹。 银翘看着顿时怔住,“怎么会……昨儿侯爷分明叫了几回水,你们……” 她到底是个未经世事的姑娘家,有些话说不出口。 林莺娘替她说,“我是费了好一番功夫,使了浑身解数才将侯爷安抚好,这才没要了我的命。银翘,你跟着我,是最知道我的,我跟在侯爷身边,也不过是个消遣的玩物罢了,不过是表面风光。高兴了便逗上一逗,不高兴了随手碾死了也不过如蝼蚁一般。” 她声音哽咽,“银翘,我同你是一样的,身不由己。昨夜的事我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还来救你?现在能过来瞧你已是我辛苦求来的了。” 林莺娘当真句句诚恳,银翘瞧她这副模样,也是不疑有他。 “那我怎么办?” 银翘眼里只瞧得见自己现下的处境,她被关在这柴房里,还不知后头有什么样的处置等着她,她叫那十大板子打怕了,紧紧拉着林莺娘的手。 “姑娘。” 她又唤林莺娘“姑娘”,“姑娘,您要想法子救我呀!银翘只能指望您了……” 她本来还能指望谢夫人。 毕竟她是谢夫人送来给谢昀的人,便是看在谢夫人的颜面上,谢昀也不能多加责罚她。可是昨夜的事银翘不能同谢夫人说。 ——她帮了林莺娘,这便意味着她背叛了谢夫人。 背叛了谢夫人的下场,银翘不敢想。 她只能求林莺娘。 好在林莺娘当真是个善心的好主子. “银翘你别急。”林莺娘温声安抚她,“我定会想法子救你出去,只是你要先耐心等一等,现下侯爷正在气头上,我也不敢去触他霉头。等过段时日他心情好些了,我再寻着空替你求情。” 第79章 我拿你当亲妹妹看待,姐姐怎么会怨怪妹妹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还极为体贴地带了吃食和治疗的伤药过来。 “我听说你受了刑,便让兰秋出去寻了个药铺买了些伤药回来,你先用一用,总能叫伤好一些。等过些时日出去了,咱们再找大夫看伤。” 她处处为银翘着想,银翘本来气愤难平的心瞬间愧疚了起来。 她方才误解了林莺娘,还那样吼她,未料她竟是这样的好心肠,不止不怪她,还处处帮衬她,惦记她。 银翘愧疚极了,看着吃食和伤药慢慢低下头去,“姑娘,银翘对不住您,方才是银翘一时口不择言,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害怕……” 林莺娘温柔打断她的话,“没关系,我知道的。我说过,我拿你当亲妹妹看待的。姐姐怎么会怨怪妹妹呢?” 银翘方还蓬勃而起的心啊,叫她这一句“亲妹妹”揉碎了心肠。 她红了眼,看向林莺娘,“姑娘,以后银翘只认您一个主子。” 林莺娘过来抱她,声音多温柔好听,“好了,再哭下去就把眼也哭肿了,我可没带治眼的药来。” 她像一个包容的大姐姐。 银翘在她怀里,抽泣声愈盛。 像她们这样的丫鬟,从来便是叫主子忽视得彻底。趁手时便用上一用,不要时便弃之如敝履。这样卑微的人啊,谁会在意她们的委屈,心酸,可怜,无助,谁便是这世上最待她好的人。 林莺娘轻轻拍银翘因哭泣微微颤抖的背。 收买人心,原就是这般轻巧。 林莺娘不着急将银翘放出来,总要让她在里头吃够苦头了,出来后才能死心塌地跟着自己。但她也会时不时暗地里送些吃食过去,总要叫她记着自己的好,往后才能永不生二心,为自己所用。 柴房里的日子不好过。雾凇院多的是见风使舵之人,还有人从前受过她欺负,见她失势,来踩上一脚。 单纯的银翘,一会儿哀哀可怜自己遭遇凄惨,一会儿林莺娘吩咐的东西送过来,解了她的困境,她又感激涕零地哭泣不止。 雾凇院里发生的事,自有青山报给谢昀知晓。 “随她去。” 后院的事,谢昀随林莺娘折腾,他的精力,要放在前朝之上。 圣上正为着立储的事烦心。 朝中之人多站队,清流一派不多,谢昀算其一。 圣上偏偏招他问询意见。 奉宣殿内,圣人高居上座,声音不怒自威,“立储之事,前朝后宫闹的是不可开交。谢卿以为,朕该立谁为储君?” 谢昀不卑不亢,合手一揖,“回陛下,四殿下仁慈宽厚,有仁君之德,五殿下英明神武,有太祖当年平定南蛮之风,十二殿下亦是才德兼备。这三位殿下,均是储君上上之选。” 他不偏不倚,将三位殿下的能处都一一道出,却是谁也没有偏帮。 圣人年纪已大,向来多疑,此时保持中立才是谢昀的为官多年,明哲保身之道。 圣人果然长叹一口气,似是无奈笑,“你呀你,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哪个也不得罪。你说朕的这三个皇子都是储君上上之选,然天子之座唯有一个。依你所言,难不成朕将这三个皇子都封为储君?” 这自然是不成的。 不过是圣人打趣之语。 谢昀垂首再一揖,表情无波无澜,“微臣愚钝,立储乃是国事,臣不敢妄议。” 他是打定主意不淌立储这滩浑水,圣人也并不强求。 “罢了罢了。”圣人叹气,“你和你那个父亲当真是一样。” 昔定远侯也是少见的中流之人,向来不参与党派争斗。只是谢昀的母亲楚夫人出身忠勇侯府,忠勇侯却是五殿下一派。党派林立,原就是靠着姻亲婚嫁相互牵扯。五殿下只以为定远侯府已纳入自己麾下,众朝臣也是亦是同样作想。 不想后来圣人派定远侯随河道总督一同彻查黄河淤田案,却将五殿下也牵扯进去。 这事当时在朝上引起轩然大波,五殿下更是当庭怒斥定远侯,言他被奸人收买,污蔑自己。 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五皇子到底是圣人之子,区区淤田一案撼不动他根基,但却是让定远侯同五皇子府生了嫌隙。 后来塞北生乱,五皇子在朝党羽无不推举定远侯出征平乱。 圣人应允。 不想定远侯此番出征便战死在了塞北之地。 圣人对谢昀是有愧的,英雄战死沙场,他只能竭力补偿他留下的儿子,年纪轻轻便让谢昀袭了定远侯的爵位,又让他入主内阁,为天子近臣。 好在虎父无犬子,谢昀也不负圣人期望。 此番江州起了旱灾,百姓生乱,谢昀奉了皇命亲去江州平乱,不仅镇压了叛乱,还查出了江州官商勾结,私吞赈灾官银的罪证,上书弹劾。 这实是大功一件。 圣人大喜,对谢昀道:“你办了江州大案,朕还未来得及赏你。谢卿想要什么赏赐?” 谢昀身袭爵位,又入主内阁,再赏恐有功高震主之嫌。 他合手再拜,“为圣人分忧,乃是身为臣子的本分。微臣不敢求赏。” 圣人闻听此话,目色欣然,又道:“听说此次去江州赈灾,你们兄弟二人一路上遇上不少暗杀,此事可是属实?” 三鹤山山匪劫掠一事逃不过圣人的耳目。 谢昀垂首道:“回陛下,此事属实,三鹤山一事臣已查清,此地天道多艰险,常年生匪患,当地官员深受其扰。此番臣回金陵,恰路逢此地,臣弟便是在此处受了重伤,至今未醒。臣已随当地官员平了匪患,匪徒一干人等都暂时羁押在临安府,等候圣上发落。” 一个旱灾,谢昀连办了两桩案子。 不止将江州私吞官银一事查了出来,还将三鹤山匪患平了,不可谓是大功一件。 圣人之心甚慰,“谢卿实乃朕左右肱骨。你办了如此大案,朕岂能不赏?” 谢昀皇恩太盛,已是赏无可赏。 好在有谢子慎,他随兄去江州赈灾,又在回京途中受了重伤,这是多好的赏赐由头。 圣人连颁了两道圣旨,一为赏赐金银,体恤谢子慎赈灾辛劳。二为谢子慎寻了个好差事,任了他为御史台的巡城御史,只待他醒了,调养好身体便可赴任。 这是个富贵闲职,金陵城里的皇亲国戚甚多,总不可能都闲养在家,便出了这些官职。 虽说也是官,却是可有可无的,连上朝这样的苦差事都免了,更别提往后升迁无望。 第80章 那不是张家的姑娘张盈盈么? - 娇宠外室 - 鸾镜 圣旨送到定远侯府里,谢夫人怔了许久。 她苦心筹谋一番,名声全叫谢昀夺去了,最后只留得个巡城御史的虚职给谢子慎。 她还得跪谢皇恩。 “谢夫人,恭喜呀!这巡城御史可是旁人想也想不到的好差事,可见圣上多器重三公子。”宣旨的内侍来谢夫人面前讨赏。 谢夫人强撑着挤出一个笑来,“谢公公美言。这些银子,权当请公公同喜喝酒了。” 内侍喜滋滋领了银子出去。 里面谢夫人强撑着脸瞬间崩塌,悲怆着眼,喃喃道:“竟只是个巡城御史……” 御史台的巡城御史与内阁里的天子近臣,相差岂止千里万里。 这样的旨意传到后宫里,皇后却是明了。 今日正是十五,圣人来长明宫,皇后亲自伺候圣人洗漱换衣,言语间交谈说起此事,圣人叹道:“好在这次有谢子慎同行,不然谢卿此番功高,朕都不知能再赏他些什么。” 功高震主,赏无可赏,这才是天子大忌。 好在谢昀到底年轻,根基未深,又洁身自好,不与朝中党派往来,实属清流。 圣人忌惮之心这才少了些许,但是也得提防。 谢昀怎能不知圣人之心。 他从宫中出来,青山正侯在宫门前,见着谢昀便上前来,低声道:“宣旨的内侍去了侯府,果然如侯爷所料。” 谢昀留着谢子慎一条命,原也存着这个心思。 谢子慎暂且不能死。 谢昀既要立功得声名,又不能以己之身讨赏。要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谢子慎是最好的挡箭牌,方便圣人行赏又不生忌惮。 只是这巡城御史一职,算是彻底断了谢子慎往后升迁的路。 不过也在谢昀意料之中。 谢家势高。 圣人容得下谢昀,却容不下谢家再出第二个能臣。 只要有谢昀在,谢子慎注定是碌碌无为一生,万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金陵城这般风起云涌,刚到金陵的长风和采雁却是丝毫不知。 两人得了胭脂巷范大娘的消息,知道林莺娘同谢昀一同回了金陵,这便也跟着赶了过来。 正逢这日江州私吞官银的一行案犯押解进京,金陵百姓都去城门瞧热闹。 采雁刚到金陵府,她最是爱看热闹,也拉着长风一同去看。 “呀!那不是张家的姑娘张盈盈么?” 采雁指着其中一人道。 她见过张家姑娘,她的父亲是江州知州。张盈盈及笄时,知州大人请了满江州的高门贵户去给她庆生,采雁跟着林莺娘,远远瞧过张盈盈一眼。 那时她眼高于顶,是父亲手捧着的明珠。 不想一遭落难,明珠也跟着跌下高台。 张知州借着职务之便,私吞朝廷赈灾官银,致使江州百姓民不聊生,不得不落草为寇,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张盈盈身为他的女儿,自然也牵连其中。 不免叫人唏嘘。 女子在这混沌世道当真是身不由己的。 在家随父,出嫁随夫。父荣则荣,父损则损,万般由不得自己。 张家出事,江州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姜氏去信来金陵叫林莺娘知晓。 林莺娘也有些提心吊胆,她来旁敲侧击着问谢昀,林崇文可有牵连其中。 毕竟姜氏目前还在林家当她的掌事夫人,林崇文若是有事,她也逃不脱。 “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林崇文。” 这样无关大雅的朝廷事,谢昀倒是也不瞒着林莺娘,他下值回来,靠坐进圈椅里,眉眼隐见疲惫。 将近年关,朝廷本就诸事繁杂,又添各方党派互相争斗,愈发冗长紊乱。 也是,圣上老了,皇储之争愈演愈烈,已然到了不死不休之地。 这当头,朝廷人人自危。 林崇文远在江州,也隐隐能察觉到,姜氏的信是他亲自看着写的,眼下林莺娘在谢昀身边,可真算得上他林家的救命稻草。 “林家无事。” 谢昀看着林莺娘期盼的眼,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他靠坐在圈椅里,支手撑着额,揉了揉眉间,“张世昌贪心不足,那赈灾的官银自己尚且不够,哪能叫林崇文知晓,来分这一杯羹。” 林莺娘听得这话,心里当真是庆幸。 好在那张世昌贪得无厌,将此事瞒得严实,若是叫林崇文知晓,就他那贪财性子,想必亦是一头栽了进去。 到时自己和母亲姜氏,可就同那张盈盈一样,无辜受了牵连。 她倒是不在意林崇文死活。 那是个狼心狗肺的混账玩意儿,死便死了,只是万万不能牵连了她和姜氏。 如今得了谢昀这肯定的话来,晃晃悠悠的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她提裙上前来,削如葱尖的指贴上谢昀的额间,缓缓轻揉,当真是说不尽的温香软玉。 谢昀阖眸享受,听她在耳边温声细语关心,“侯爷这段时日眼见得忙了,莺娘替您揉一揉,解解乏罢。” 上回险些在谢昀手底下丧命的事并没吓着林莺娘。 她在他手底下几度脱险,现在算是摸清了些许谢昀的性子。 虽是手段狠辣却也极是好哄,只有别触着他的逆鳞,凡事顺着他的意来,他还是很愿意纵着自己的。 林莺娘眼下在他眼皮底下讨生活,也愿意使尽浑身解数来讨好他。 “好了,你出去罢。” 林莺娘按了些许时辰,谢昀睁开眼,吩咐她下去。桌案上还有数不尽的公文案牍等着他批阅。 “是,侯爷。” 林莺娘自然是乖巧又听话的外室,半点也不忤逆他意,听着话退了出去。 她带着兰秋往自己院中走,正逢此时门房有人来报,“姑娘,外头有个姑娘,说是您在江州的丫鬟,要来见您。” 第81章 有了银子,男人算什么? - 娇宠外室 - 鸾镜 来的人正是采雁。 林莺娘见着她,当真是又惊又喜,“你可算来了。” 她拉着采雁的手,左右四下张望检查,“你没事吧?那天刺客那么多,你可受了伤?” 采雁还没来得及答,林莺娘又自顾自说话,带着些埋怨,“你离开这么久,也不传个消息给我知道,我还当你同那长风双宿双栖了。” 她们主仆俩私底下说话,一贯是口无遮拦。 再兼林莺娘当真是担心采雁,她们名义虽是主仆,但情意更似姐妹。 只是不巧,她口中要陪着采雁双宿双栖的长风就在旁边听着,闻听这话,耳后悄然红了一大片,磕磕绊绊同林莺娘见礼,“林姑娘。” 他微微颔首,“姑娘放心,采雁姑娘毫发无伤。” 又忙不迭抬手告辞,“长风这便去见侯爷,不打搅两位姑娘说话。” 长风前脚刚走,后脚林莺娘便来推采雁,“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采雁一头雾水,眨眨眼看着她,“姑娘你问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当真是个蠢姑娘。”林莺娘恨铁不成钢戳她脑门。 采雁是个糊涂人儿。 可林莺娘不是,她是在青楼楚馆这样的地方摸爬滚打长大的,男人的心思,只要一眼便能明白。 ——她看出长风对采雁有意。 林莺娘指着已经离开的长风问采雁,“我是问你和他,怎么回事呀?” “没怎么呀!” 采雁坦坦荡荡,眼下没了外人,她撒娇似的来搂林莺娘的手,委屈极了,“姑娘,你是不知道?这段时日,采雁想死您了。每日都想着姑娘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是不是瘦了……” 林莺娘倒是没有瘦。 她在这雾凇院好吃好喝的养着,身边也没有林云瑶斗嘴置气,活得是一日比一日滋润,瞧着还丰腴了些。 采雁看着,不可置信的捂着嘴,“姑娘,您不会是有了吧?” 她觉得自家姑娘一定也像自己惦记她一般,惦记着自己,是万万不可能胖的。 若是当真丰腴了,便只有怀了身子这一个可能。 哪知话音刚落,林莺娘屈着的指便落了她额头,“瞎说什么呢?你怕你姑娘命活太长了是吧?” 谢昀这样谨慎小心的人,怎么可能让一个外室怀了自己的子嗣? 林莺娘每逢得宠后,总有熬得温热的汤药送上榻来。 便是在胭脂巷时,情到深处,他也万分注意。 林莺娘不可能怀子嗣。 或者说,谢昀不会让林莺娘怀子嗣。 不过林莺娘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她就没想着在这雾凇院里长久待下去。 姜氏从前告诫得对,那平阳公主可不是好惹的。 等将来公主进了府,自己一个区区外室,又没家族根基,又没子嗣傍身,哪里活得下来? 林莺娘早已有了主意。 她偷偷给姜氏去了信,姜氏眼下是林崇文的夫人,掌着他府里的管家钥匙,自然也掌着林家的财政。 林莺娘只等着,等着那能供她们母女安稳一世的银子到手,她便和姜氏一块儿逃了。 天高水远,她们有银子傍身,想过什么样的逍遥日子过不成? 何必提着心,吊着胆,只守着这攀不上的荣华富贵。 只是这事得从长计议,着不得急。 这样的谋划,林莺娘关上门来,悄悄告诉采雁知晓。 她将长风待采雁的情意看在眼里,也将采雁待青山的情意看在眼里,她怕到时采雁泥足深陷,不愿离开,总得提前告知她。 哪知采雁听了却是拍胸脯保证,“不管姑娘如何,采雁都跟着姑娘。” “那长风?” 林莺娘试探着问,采雁毫无反应,林莺娘改口再换一个人,“那青山呢?” 采雁不甚在意摇摇头,“有了银子,男人算什么?” 她也是贫苦穷巷里翻身,银子看得十二分重。 又来主动揽林莺娘的手,晃晃悠悠地摇头,半分讨好还有半分难为情的笑,“等我们往后逃出府去,定了下来,姑娘可要再给我找一个如意郎君。” 可怜的青山,就这样叫她无情抛弃。 林莺娘自然是应下来,还颇有些赞赏看着她,“不愧是我的丫鬟。” 说的正是呢! “男人算什么,有了银子,什么样的男人找不着。” 当然,这样的话林莺娘只敢在背地里同采雁说说。 晚些兰秋进来,她又是体贴关心自家侯爷的外室,吩咐下去,“侯爷晚些在春风楼有应酬,你去吩咐小厨房,备上解酒汤。等侯爷回来,我亲自送到书房去。” 兰秋应下,她看见林莺娘身边的采雁,“姑娘,这位是……” 林莺娘去接采雁时将兰秋支开了,方便主仆俩说体己话。 如今才向她介绍,“这是我从前在江州的丫鬟,采雁。我们本是一同来金陵的,在临安的时候不慎走失了,她现在才找过来。” 再向采雁介绍兰秋,“这是兰秋,雾凇院里的管事。你在这儿有什么事,问她便好了。” 两个丫鬟互相见礼,分外客气。 只是林莺娘又想起一人来,眉眼不由落寞下去,对采雁道:“我原还有个贴身丫鬟,叫银翘。只是她得罪了侯爷,现下被关在柴房里。侯爷也不许我去见她,也不知她现下如何了。” 谢昀哪里不让她去看银翘。 他现在忙着前朝事,雾凇院里只由林莺娘折腾,但只一点,别闹出人命来。 银翘到底是谢夫人派来的人,若是她在雾凇院里不明不白死了,谢夫人正好借机生事。 到时,又是数不尽的乌糟事。 “侯爷放心,莺娘胆子小着呢!” 林莺娘娇柔倚进谢昀的怀,不安分的指在他胸膛打着旋儿,挑逗意味明显。 谢昀眼眸渐深,抱起她往里间去。 谢昀自觉自己并不算是个重欲的人。 旁人十来岁起便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这样的风月事趋之若鹜。谢夫人也送来几个伶俐貌美的丫鬟给他收作通房,他却只觉吵闹,将她们通通退了回去。 直到遇见林莺娘,才知这情爱一事,一旦沾身,便会食髓知味,不能罢休。 那就不罢休。 总归林莺娘是他的人,任他予取予求。 第82章 谢子慎醒了 - 娇宠外室 - 鸾镜 采雁回来两日,也没见过那个叫银翘的丫鬟。 她还被关在柴房里,只林莺娘时常唉声叹气念叨她,又说起她素日聪明伶俐,不知有多得她心意。如今没了她伺候,自己亦是不习惯。 这样的话说得多了,采雁自然而然耷拉下脸来。 兰秋她们都是知道采雁是随林莺娘一同长大的丫鬟,情分不比寻常,都来劝她,“姑娘来雾凇院这些时日,不过是银翘伺候得顺了手。但论情意,哪个也比不上采雁姐姐你啊!” 唤她“姐姐”,并不是采雁比她们年纪大。 不过是尊称,毕竟一同长大的情分在那里,采雁是她们不能得罪的人。 又在心里不免替银翘忧心上了。 得罪了林莺娘身边这个最是亲近的丫鬟,往后银翘便是自柴房出来了,想是也讨不得什么好。 有碎嘴的丫鬟途经柴房,将这些话说与银翘听,又故意道:“姑娘果真是极喜欢银翘姐姐,连跟了她十数年的贴身丫鬟也比不上姐姐呢!” 银翘被关这几日,满身戾气被磨平。 她一心只想从这柴房里出去,听不出丫鬟话里的幸灾乐祸来,抓着只能透露出一点天光的窗子,迫切问,“那姑娘可有说什么时候能救我出去?” 她一心只想离开这里,再没了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嚣张模样。 那丫鬟撇撇嘴,“这姑娘倒是没说。银翘姐姐且等着吧,迟早会放姐姐出来的。” 迟早,便是不知哪日。 银翘怔怔松了手,颓然坐回杂乱干草铺就的地上,捂面痛哭。 她再熬不下去了。 未料翌日,林莺娘便来接她出来。 柴房的门被打开,久违的天光一瞬间涌了进来,银翘不可置信走出去,见着林莺娘,哽咽的声还未出,眼里就落下泪来,“姑娘。” 林莺娘瞧着她这可怜模样,极是心疼,“总算是将你救出来了,不枉我费心一场。好了,别哭了,快随我回去。” 银翘平日里是同丫鬟们一同住通房。 屋子里早已备好了水,榻上也放着干净衣裳。 银翘沐浴换衣,好好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她数日未曾洗漱,好在是这样冰冷冷的天,若是夏日,非得发烂发臭了才是。 不过纵是这样,她也受了好大一番罪。 她虽是丫鬟,却是谢夫人送过来的,又恃着自己容貌出众,往后定是要进侯爷屋里的,向来都嚣张跋扈。旁的丫鬟小厮更是不敢招惹她。 银翘何曾遭过这样的罪。 收拾齐整了,出来见林莺娘,红着的眼,泪又落个不止,“姑娘。” 她在林莺娘面前跪下,“姑娘救我出来,银翘永远记着姑娘的大恩大德。这次的事,是银翘自作主张,还请姑娘重重责罚。” 数日的柴房不是白待的,她终于反省了自己的错处。 “这是做什么?” 林莺娘扶她起来,亲亲密密同她说话,“说起来你也是为着我才遭此劫。你是为着我好,我知道的。好在我们主仆俩如今都无事。既然如此,这事便过去了,往后谁也不许提。”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主子。 她一颗心都叫林莺娘捧化了,全然忘了先前谢夫人交代她的话。 谢夫人也不知银翘受罚的事,她全心全意系在昏迷未醒的谢子慎身上,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好在天可怜见,母亲的一颗拳拳爱子之心终是有了回应。 ——谢子慎醒了。 伺候他的丫鬟看见他搁在榻边的指微微动弹,满脸欣喜,连忙去报了谢夫人。 等她着急忙慌赶了过来,谢子慎已叫人扶了起来,撑着身子靠坐在榻边,他看见谢夫人,沙哑唤一声,“母亲。” 谢子慎昏迷得久了,嗓音因许久未出声带着喑哑。 谢夫人眼眶瞬间红了,连忙上前去,“我的儿,你终于是醒了。” 说着,再也控制不住,抱着谢子慎痛哭出声。 谢子慎昏迷的这段时日,实在是将她折磨够了。 不过半月时日,人已然消瘦了一大圈,是日夜担心苦熬出来的。 谢子慎眼见的母亲神情憔悴,现下才觉得愧疚,抚着她的背,轻声宽慰,“母亲莫哭,儿子这不是好好的吗?您要是哭伤了身子,儿子可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他刚从鬼门关走回来,现在又说这样晦气的话。 谢夫人忍不住握拳捶他,“你还知道你有个母亲?你在三鹤山上赶回去救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要是出事,母亲该怎么办?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啊!你是要母亲跟你一同去了吗?” 她这些日子,除了守在谢子慎身边就是跪去佛前祷告,求观音菩萨保佑谢子慎度过此劫。 她其实不信鬼神。 手上沾染了人血的人,怎么可能会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若是这世上当真有鬼神,在她设计害死楚夫人母女时,她们就该从阴司里出来索她的命,又岂能让她安然活到现在。 可谢夫人现在只能信鬼神。 她再没有旁的法子了,好在她日夜祷告,菩萨终究是可怜了她,将她唯一的儿子留了下来。 “当真是菩萨保佑。” 谢夫人落下泪来,语气里满是庆幸。 谢子慎何曾见过她这副模样。 在他的眼里,自己的母亲一贯是坚韧强大的。她做了这么多年定远侯府的当家主母,不管宅内宅外,处处妥帖周到,从来无人说出她一句不是。 就连昔日父亲战死沙场,棺椁抬到她的面前,她也只是隐忍落泪,而后又费心去操持父亲身后事。 他以为母亲是强大到无坚不摧的。 却没想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她憔悴不堪,情绪外露崩塌的一面。 谢子慎眼眶也红,哽咽落下泪,“母亲,对不住,都是儿子的错。” 他当时一腔孤勇要同林莺娘共赴黄泉是真的。 现在后悔不及也是真的。 他到底被谢夫人护得太好,天真单纯,不谙世事。 谢夫人哪能是当真责备他,不过哭了半晌倒也罢了,她放开谢子慎,执帕拭泪,“好了,如今醒来就好了。往后母亲再不将你送出去了,你就在母亲身边好好待着。” 第83章 兄长,林……她怎么样了?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子慎从未离开过谢夫人身边。 他生在金陵,长在金陵,是金陵城里用膏粱锦绣养出的世家公子,只这一回,谢夫人想着让他出去见见世面。再一则,倘若谢昀死在江州,她这个后母的嫌疑也可以摘了出去。 却没想到谢昀安然无事,险些叫谢子慎折了进去,这可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夫人现下看谢子慎看得格外严实。 自他醒后,便在侯府里调养身子,莫说是出侯府,便是连屋子也不让他出去。 “母亲,我已经好了。” 谢子慎对着谢夫人蹙眉道。 谢夫人正端着汤药来喂他,这样的小事,她也要亲力亲为。 她是叫谢子慎此番遇险提心吊胆怕了,只恨不能将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不要受半点风霜雨露,如今听得他这话自是反驳,“哪里已经好了?你没听御医说的话吗?你流血过多,伤了身子,需要好好调理才是。” 又强势道:“你放心,御史台那儿母亲已经替你告了假,等你何时身子调养好了再过去任职。” 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巡城御史,谢夫人眼高,从来没看在眼里。 想了想,还是嫌弃着道:“我看你就在家好好养着,这劳什子的巡城御史不做也罢,干脆过些时日母亲进宫去求皇后娘娘,左右你身子不好,得好好调养,便就以这个藉口将这巡城御史的职辞了去。” “这不好吧?” 谢子慎的性子一贯的优柔寡断。 自有谢夫人替他拿主意,“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正好过几日宫里有宴会,世家夫人都要进宫去,我便去找皇后娘娘说此事,你就只在家安心调养就是。” 谢子慎悻悻应了下来。 他从来如此,但凡谢夫人拿了主意,他便只能听从,半点不会违逆。 他自然也不敢和谢夫人说林莺娘的事,更是不知她的近况。 那日三鹤山上,两人一同自马上跌了下来,她可是安然无事? 谢子慎惦记着她。 他记不住自己叫林莺娘瓷枕敲了额头,只以为那是他晕厥时的一场荒诞无稽的梦。 ——毕竟他眼里的林莺娘从来温婉柔顺,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但他记着林莺娘同他自马上跌下前说的话,“谢子慎!你就是个混蛋!你说得对,你什么都不如你兄长。若不是你披着侯府公子的名头,谁会在意你……” 但马飞奔嘶鸣,山风呼啸着从耳旁过,他到底没能听清后头的话。 但这已然足够了。 谢子慎每每想起,都心痛难当。 她说他不如他兄长,她说若不是他披着侯府公子的名头,谁会在意他。 可曾经也是她情意绵绵地看着自己,温言软语同他道:“侯爷虽好,却不是莺娘心之所愿。在莺娘眼里,三公子才是这世上最好的郎君。” 甜言蜜语犹在耳边。 谢子慎脑子疼得一团乱,他分不清她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正逢谢昀来看他。 嫡亲的弟弟醒了,他总要过来见一见,隔着窗子,遥遥便见谢子慎落寞着眉眼坐在窗前。 他病了这些日子,形容消瘦,又经林莺娘之事一打击,郁郁不得志,再不复从前少年清秀温雅模样。 但他仍是对他这个兄长有些怵,见着谢昀进来,端端正正颔首见礼,“兄长。” 谢昀百忙抽空来看他,微微颔首便算是应下。 屋子里有伺候的丫鬟在。 他在桌边自顾自坐下,到底做足了兄长的模样,清朗着声问一句,“醒了这几日,可觉得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兄长惦记。” 谢子慎对他这个兄长恭敬有余,却是向来不亲。 也是。 谢昀从来便是金陵城里年轻郎君们的典范,见识才学无一不是翘楚。他向来便忙,幼时曾进宫为皇子伴读,后来又袭爵进了内阁,和谢子慎这种沉浸在金绫城的风花雪月中的公子哥一点儿也不一样。 谢子慎惧他,也羡慕他。 母亲总是以他为榜样,严厉要求谢子慎。 可人本就有参差,他费尽心力却连谢昀的一丝衣角也够不上,所谓天之骄子应当就是这样的罢。 ——他之高峰,旁人不可攀。 谢子慎此时不免又想起林莺娘的话来,“你说得对,你什么都不如你兄长……” 他什么都不如谢昀。 从前功课学业比不过他,现在自己心仪的姑娘也叫他夺走。 谢子慎当真是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然而现下,若想知道林莺娘的消息和近况,只能仰赖于他这个兄长。 谢子慎踌躇再三,终是磕绊着出声问谢昀,“兄长,林……她怎么样了?” 他碍着身边有其他人,没说林莺娘的名,但他知道谢昀明白他说的是谁。 谢昀当然明白。 有丫鬟端着泡得温热的茶水上来,他接过,垂着眼,指腹慢慢摩挲着茶盏,“她在雾凇院里。” 雾凇院,是谢昀的私邸,谢子慎知晓。 将林莺娘放在雾凇院里,无异于确定了她的身份——是谢昀养在外头的外室。 这如何行? 谢子慎还记着林莺娘曾和自己说话,自己因着母亲不过区区妾室,在林府里受尽了折辱,是万万不肯做妾的。 如今她不止做不了正妻,还成了外室。 ——这是比妾更不如的地位。 谢子慎几乎立刻明了——林莺娘是被逼无奈的。 他心里几乎即刻便原谅了她。 她不是心里没自己,不喜自己。毕竟自己是当真想娶她为妻,比这外室的身份不知好到哪里去。 她只是无奈。 她被陷害成了谢昀的人,只能认命。那些疏离冷漠的话,也不过是为着叫自己死心,莫要惦记着她,在她身上白费功夫了。 原是如此。 谢子慎的心里当真是波涛海浪,他明了了林莺娘良苦用心的心,也知晓了她对自己的情意。 他想见她。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呼啸着,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下去。 ——他想见她,告诉她,自己明白她的苦心。她不必再强装着不在意自己的模样。还要告诉她,自己心里惦记着她,便是往后成了家,心里也永远有她的一席之地。 纵是今生不能在一起,但他们的心意是相通的。 这便已足够。 第84章 她早已是你兄长的人了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昀只见了谢子慎,与他说了两句话便离开。 他其实打心眼里看不上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太天真,便意味着太愚蠢。谢夫人保护得太好,优柔寡断,又是个不堪重任,没有担当的性子,做起事来异想天开的紧。 他还记得幼时谢子慎不慎落水。 好不容易爬上岸后,他拉着自己的衣角,怯怯看着自己,“琢章哥哥,我是不是好笨?走路也能摔下去。你会不会嫌我,不跟我玩了?” 谢昀用刚刚推他下水的手摸着他的头,“怎么会呢?子慎弟弟往后走路可要小心些啊!” 但他往后仍旧不会记在心上。 只是谢夫人见他湿漉漉着衣裳回去,起了疑心,让嬷嬷时时刻刻跟着他,谢昀再没了下手的机会。 “真可惜啊!” 彼时的谢昀看着自己推人如水的手,眼底里浮现的是惋惜。 若是谢子慎就此落水身亡,那卫青黛会是怎样的悲痛欲绝呢?他很想看一看,看她是在亲如姐妹的楚夫人丧礼上哭得伤心,还是在她这个独子的丧礼上更悲痛? 现在的谢昀看着窗里眉眼落寞的谢子慎,亦是惋惜。 可惜自己顾着圣人的忌惮,不能将谢子慎置于死地。 不然他死在江州,卫青黛想杀自己不成,反倒痛失了亲子,这样的消息传回金陵,卫青黛会不会就此崩溃,再也装不下去她这个贤良后母的伪装模样? 谢昀来看望谢子慎的消息,谢夫人也知晓。 在谢昀幼时,她常常防着谢昀,生怕他暗害了谢子慎。 尤其是在谢子慎一次无故落水之后。 虽然谢子慎拍着胸脯向她保证,是自己不小心踩空落的水。 但谢夫人心里仍旧不安,她派了自己亲近的嬷嬷时时跟着谢子慎,也不知是她多疑,冤枉了谢昀,还是他忌惮着嬷嬷,再不敢下手。 总归谢子慎是在她身边安然无恙地长大了。 同时谢昀也没了幼时沉默不语的阴鸷模样。 他气质越发沉稳安静,做事也妥帖周全,甚至于待她这个后母,也无有不是。 他忙于前朝的风起云涌,后院之事向来是不上心。 谢夫人也能察觉出他待谢子慎这个弟弟的态度,毫无所谓。 ——不亲近,也不疏离,只是淡淡的,如待一个陌生人。 谢子慎于他,实在是可有可无。 但这又不是谢夫人乐意看见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谢昀在朝堂上步步高升,功绩卓著,圣人器重,谢子慎却连个像样的一官半职也没混上。 ——她要借着谢昀的势为她家子慎谋个好前程。 这才眼巴巴让谢子慎随着谢昀此番一同去江州赈灾。 这是多好的立功机会。 只是没想到谢昀安然无恙回来,反倒是她的子慎因着救人弄得一身是伤。 三鹤山上的事谢夫人并没起疑。 谢子慎此番去江州,她派了亲信暗暗跟着。西郊湖上谢子慎被谢昀所救之事,她知晓。当时亲信便传回话来,说是谢昀一同救的,还有个姑娘。 但谢夫人彼时诧异于谢昀竟然救谢子慎的事情上,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次三鹤山上的事是众人眼里都瞧见的,谢子慎孤身犯险去救林莺娘,这才将自己置于险境。 如今丫鬟又来报,谢子慎旁敲侧击着问谢昀林莺娘的事。 这还得了? 他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竟还惦记着林莺娘那个始作俑者。 谢夫人当真是恨铁不成钢,她立即便来找谢子慎。 谢子慎方才才得知林莺娘在雾凇院的消息,正暗自郁怀,就见自己母亲气势汹汹赶了过来。 “母亲。” 谢子慎不解,“母亲现下怎么来了?” 谢夫人到底顾忌着脸面,将屋里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才厉声质问他,“方才你兄长来了,你与他问了什么?” 谢子慎哪知自己身边都是谢夫人的眼,还企图瞒着,“没……没问什么……” “还骗我!” 谢夫人痛心疾首,问他,“那母亲问你,林莺娘是谁?” 自谢子慎醒后,谢夫人一直没提过她。 她想着,谢子慎将将转醒,保养身子为重。又想着,眼下林莺娘到了雾凇院,是谢昀的人已成了定局,或是谢子慎就此歇了对她的心思,那自己也不便挑起他这伤心事,徒增烦恼。 却未料自己这儿子将自己瞒得严严实实,转头就去谢昀面前问林莺娘的境况。 瞧着竟是对人家心思一点没歇。 谢子慎初听见谢夫人口中吐出“林莺娘”的名字,神色难免有些慌乱,“母亲……母亲怎么知道她?” “我岂止知道她。” 谢夫人冷哼一声,“我还知道你弄得现下这副模样全拜她所赐。我送你随你兄长去江州,是想让你出人头地,有一番出息的。你倒好,和她花前月下,情意绵绵,全然忘了母亲的话。” 谢子慎在她声声质问声中心虚垂下头去。 谢夫人到底顾忌他身子,不忍多斥责,只是最后道:“子慎,你糊涂啊!她早已是你兄长的人了,你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她,是想做什么?” 她良苦用心,谢子慎全然听不见。 他只听得那句“她早已是你兄长的人了”,他垂着首,摇摇头,“不是的。她原本是想嫁给我的,她本该是我的妻。” 多天真。 就连谢夫人都叫他这一句气笑了,“什么你的妻?莫说她现在已成了你兄长的外室,便是她好好的清白姑娘,她也万万不可能嫁给你。” 谢夫人对他是有厚望的。 谢子慎仕途不显,没关系。这世上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他到底是定远侯府嫡出的公子。 婚姻大事自是慎之又慎,便是尚不了公主,往后聘娶个世家权臣的嫡女为妻也是极容易的。高门世家,向来是以姻亲维系亲疏的。他娶一个世家大户的嫡女,对他往后前程才是数不清的助力。 至于林莺娘,在谢夫人眼里,是连给谢子慎做妾也没有资格的。 毕竟她身份卑微得紧,区区江州一七品官吏的庶女。 若不是林家与谢家沾着些许的亲,她连林莺娘这个人都不识,何谈嫁给谢子慎为妻,简直荒谬至极。 第85章 我与三公子情深缘浅,公子往后还是忘了莺娘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子慎看出谢夫人话里对林莺娘的鄙夷,有心替心上人辩解,“母亲,你没见过她,你不知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和别的姑娘不一样……” 他在金陵城里永远活在谢昀阴影下。 所有人只知谢家有个谢琢章,风华隽秀,公子无双,他在谢昀的盛世光芒里一无是处。 直到到了江州,遇见林莺娘。 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会每日在自己必经之处等着他,送上自己做的芙蓉糕和荷包。 她是羞涩的,也是主动的。 可怜在金陵城里被母亲管得严实,压抑太久的小郎君从没见过这样的姑娘,不过被她轻轻撩拨几下,便动了春心,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事到如今,谢夫人怎能不知他是被林莺娘蛊惑了。 也怪她平日对谢子慎管教严厉,就连他身边的丫鬟也是自己亲自挑的,怕他因美色耽误了前程,寻的都是安分守己,不祸乱媚主之人,这才叫林莺娘钻了空子,不过微微使了些伎俩,便夺了谢子慎的心去。 谢夫人当真是悔恨不已。 早知谢子慎会是如今这副模样,她当初万万不该让他去江州。 只是如今说什么也是迟了,谢夫人看着谢子慎这鬼迷心窍的模样,头疼不已,“你是叫她给蛊惑了!什么好姑娘?谁家好姑娘会在出阁前便和郎君有牵连?谁家好姑娘没有三媒六聘便跟到金陵来给人做外室?” 她对林莺娘是数不尽的怨言。 “你想要好姑娘,这满金陵城的姑娘尽你去寻,什么样的好姑娘你挑不着?” 谢夫人耐心劝谢子慎,“只这个林莺娘,你听母亲的话,往后万万不要同她有牵扯。” 但人性向来便是如此,你愈拦着他,他愈觉得自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做与寻常人不同之事,愈发笃定自己所做之事正确。 更何况这是谢子慎第一次违抗母命。 他半点也听不进谢夫人的话,“不!莺娘不是母亲所说那样,她与我两厢情浓,情意甚笃。是兄长……是他强要了莺娘去……若不是他,我与莺娘该是天造地设一对,如今却只能生生被他拆散……” 他对谢昀心里是有怨的。 从前处处不如他倒也罢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人舍了他选了自己,却也被他强行夺走了去。 谢子慎越说越激动,他久病初愈,哪受得了这般情绪波动,一口气没顺上来,险些背过身去,好在叫丫鬟们扶着。 “三公子——” 丫鬟们急切唤他。 “子慎——” 谢夫人亦是惊呼。 谢子慎在这些嘈杂声中闭上眼,重重倒在了身后的榻上。 定远侯府里顿时一片慌乱。 这样的热闹,也传去雾凇院叫谢昀知晓,彼时林莺娘也在。 “倒是个情种。” 谢昀抬眼去看林莺娘,语调轻慢道:“谢子慎从来胆怯懦弱,唯他母亲的话是从,这想来是第一次公然违逆他的母亲。他为你如此,你心里可是感动?” 林莺娘不敢动。 谢子慎醒了,对她来说,实不是个好消息。 他现在在定远侯府里为自己闹得这样大,就更不是个好消息。 人向来都是偏心的。 谢夫人可不管自己的儿子是什么痴情种不痴情种,她只会在乎是谁害得谢子慎变成如今这副忤逆母亲的模样。 毫无疑问,她会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林莺娘身上。 林莺娘几乎都能想象到,现在谢夫人的心里是有多恨自己,想必是想将她拆吃入腹也不为过。 她往后在这金陵城里活得更是如履薄冰了。 偏谢昀还作壁上观瞧热闹,林莺娘咬着唇,忿忿嗔他一眼,“这不正是侯爷盼着的吗?” 他设计把她带回金陵,原就是存了挑拨谢夫人母子的心思。 如今谢子慎当真如他所愿,他该当是高兴才对。 谢昀却向来是喜怒不外露的,他拉林莺娘进怀,沉沉的眼敛去眸中的幽深。他问林莺娘,“若是他来寻你,你该当如何?” 林莺娘在他怀里颤着肩,装落泪,“我与三公子情深缘浅,公子往后还是忘了莺娘罢。” 谢昀挑眉,“情深缘浅?” 她立即改口,“没有缘更没有情。” 她弯着一双笑眼,娇娆着来揽他的颈,“我与侯爷才是情深。” 她是最识情趣的姑娘,知道郎君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自然是处处顺着他意。 林莺娘原以为今夜又得折腾一番,毕竟谢昀过来她这里大多为着此事,其他时候他都忙,书房的烛火时常燃到半夜。 经了上一回的事,林莺娘是万万不敢早歇着了。 兰秋替她去看着,书房的烛火熄了再回来禀林莺娘,“姑娘可以歇下了,侯爷今日不过来了。” 林莺娘早熬不过去. 她昏昏欲睡,勉强支着脑袋靠在窗前强撑着,听了这话才算解脱,在采雁银翘的伺候下去榻上安寝。 这样的日子一日两日便罢了,时日长了莫说林莺娘,连底下的丫鬟也熬不下去。 尤其采雁,她在江州林家也没这样苦熬过。 “姑娘,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啊?”她哭丧着脸,“我们不会往后每日都得这样吧?” 她熬了几夜,已是心力交瘁,眼皮下一圈的青黑。 林莺娘也差不离,白日里谢昀上值不在,她回榻上补觉,没精气神的懒散模样,“只能这样了,不然你主子我小命可就不保了。” 采雁重重叹了口气,落下帘出来,正碰见银翘进来。 她手里端着茶水,见里间帘落下,便悄声问采雁,“姑娘睡下了吗?” 她自觉自己声音轻柔,已是格外客气了,哪知采雁白她一眼,“睡没睡,你不是瞧见了嘛!” 采雁看不惯银翘。 这是定远侯府里的丫鬟小厮都知道的事。 一个是陪着姑娘自幼长大的丫鬟,有不比常人的情分在。一个是姑娘来了雾凇院后的贴身丫鬟,姑娘还为着她去侯爷面前求过情,也是极看重的。 但一个姑娘怎么能有两个看重的丫鬟呢,总得分个高下。 第86章 飞上枝头变凤凰 - 娇宠外室 - 鸾镜 采雁仗着自己伺候林莺娘时日长,资历深,自是处处为难银翘。 银翘本也是不服输的性子,一点就碰的炮仗,可是关在柴房里那些日子,再大的炮仗也磨熄了火,她知道自己现在只能仰仗着林莺娘,连着她身边的丫鬟也只能敬畏三分,不敢得罪。 好在她受的委屈林莺娘看在眼里,她趁着采雁不在宽慰银翘,“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她是我自幼一同长大的丫鬟,性子乖张任性些也是有的。但她没有坏心的,只是见我对你好生了妒心。你放心,我已说过她了,往后你见着她只躲着些便是。” 银翘已是处处躲着采雁,她平常在林莺娘身边自己都尽力避着伺候。 可采雁却还是要寻到她面前。 “这是你给衣裳熏的香?”采雁拿着林莺娘的衣裳问银翘。 银翘点点头,“是,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采雁将衣裳摔到银翘身上,“你不知我们姑娘不喜云萝香吗?” 银翘想了想,“没有啊!姑娘从前都熏过的……” 采雁打断她的话,“是你伺候姑娘时日长还是我伺候姑娘时日长?” 自然是她伺候林莺娘时日长。 满雾凇院里也没有与她能比的。 采雁颐指气使吩咐银翘,“往后别熏着云萝香了,姑娘不喜欢,这次便罢了,往后改熏云桂香。这熏了的衣裳你便拿去重洗了吧!” 银翘暗暗握紧了拳,几度咬牙,终是松开了手,认命抱着衣裳回去洗。 途中路过转角游廊,有几个丫鬟远远瞧见了她的模样,窃窃私语捂嘴笑。 “该!叫她平日里总仗着二夫人的势欺负我们。” 银翘素日里没少得罪人,如今自然是墙倒众人推,都巴不得看她笑话。 “如今总算也有个能治她的了。” 相比银翘,采雁明显更得人心。她除了针对银翘,对待旁的人还是无有不是的。 银翘当真是委屈极了,这偌大的雾凇院里无一人是帮她的,只有林莺娘。 她又来林莺娘面前求,“姑娘,您帮帮我罢,再这样下去,奴婢当真是活不下去了。” 自采雁来后,她受尽欺凌苦楚。 只是这事,林莺娘也为难。 “你不知道,她是我母亲送我的丫鬟,不比寻常。再兼又是随我一同长大的,我也不好多加苛责她。” 林莺娘满脸为难模样,这时她想起先前允诺银翘的话,“要不我将你送去侯爷面前露脸?你若是得了宠,往后就是这雾凇院的主子了,与我平起平坐,那便再没有人为难你了。” 这主意倒是好。 只是银翘才刚刚被谢昀责罚,打了十个板子,又叫他关了柴房。 她现下正是有些畏惧谢昀的时候,“这……” 林莺娘握她的手,循循善诱,“银翘,你不想跟着侯爷么?” 银翘来雾凇院里,可就是为着这桩事。 眼下大好机会放在她眼前,谢夫人那儿也催得紧,银翘咬咬牙,“好,银翘全听姑娘安排。” 只是林莺娘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帮了你,往后侯府那里,你也要帮我才是。” 她说得坦荡。 这反倒让银翘定下心来,各有所求,才能尽心竭力不是。 过几日夜里林莺娘服侍谢昀,便刻意唤银翘进来伺候。 说是伺候,却也只在外间等着,里头主子有了吩咐自会唤她进去。 可怜银翘打扮得鲜妍明亮,在外头候了整整一夜,里头也未唤她进去伺候。 算是白忙活一场。 翌日林莺娘歉意看她,“昨日实在没寻到好由头唤你进来,你莫着急,这几日我吩咐了,只让你一人在外头,总归是能有机会的。” 这事原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急得来的。 银翘点点头,“银翘知道。” 林莺娘送了好些衣裳首饰给她,接下来的几日,她只换着花样打扮。 她本就生得美,打扮起来对比林莺娘也是不遑多让的,府里明里暗里是嫉恨的眼,带着艳羡。 银翘抬手抚摸着鬓边的紫绢花。 她知道,自己只缺个露脸的机会。 可这露脸的机会不是常有的,谢昀总是神色匆匆,又喜爱清净,身边极少唤人伺候。从前在雾凇院里,他的书房也只让小厮进去收拾。 再者丫鬟们伺候主子都得低着头垂着首,这瞧不见脸,何谈露脸。 只是现在他常来林莺娘院里。 人倒是能瞧见,但也只让林莺娘伺候,眼里再看不见旁人。 银翘一次次见他从身边过,清矜疏朗的郎君,便是行动间也是潇洒风流的,只是那双云遮雾绕的眼,一刻也未在她身上停留过。 便是林莺娘唤她进去。 她跪在谢昀榻前,端茶倒水。 郎君的眼或垂或阖,洗手擦帕,直到她躬身退出去,也未瞧过她一眼。 银翘心生挫败。 丫鬟们私下里聚在一起,常常笑她,“真当自己美若天仙,沉鱼落雁呢!就算姑娘宠她,给她绫罗绸缎,珠钗首饰又怎么样?终归是个奴婢,奴婢就是伺候人的,妄想麻雀攀了枝头变凤凰?做她的春秋大梦。” 一墙之隔外,银翘只恨不得冲过去撕了她们的嘴。 可是不够。 自己非要飞上枝头变成凤凰,到时再高高在上掌她们的嘴。 银翘心里下定了决心。 如今林莺娘让她在外间伺候,她细细谋划,总能寻到机会。 是这日净室沐浴,谢昀唤林莺娘伺候。 林莺娘进去,又“哎呀”一声,她记着自己妆台前还有个芙蓉香膏,是兰秋前日里为她买的。 “听说沐浴时泡进池子里肌肤也可沾染着芙蓉香呢!”她含笑对谢昀道:“侯爷等等,我去取香膏去。” 林莺娘提着裙出去,她亲自去取香膏。 过半晌,屏风后是姑娘的脚步声,轻移莲步,落地悄然得近乎听不见。 但谢昀素日习武,听力自然是极好。 他背靠着温泉池子,微微阖目,“芙蓉香膏这么快便取回来了?” 姑娘没说话,只是在温泉边慢慢提裙跪了下来。 然后一双柔弱无骨的柔荑攀上他的肩。 谢昀倏然睁开眼。 第87章 拖出去,杖毙 - 娇宠外室 - 鸾镜 银翘那声娇滴滴的“银翘来伺候侯爷沐浴”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那攀上肩的手便叫人擒住。 骨头裂开的“咔嚓”声清脆,疼痛来得急促又剧烈。 “啊——” 伴随着银翘的痛呼声,谢昀披衣起身,转过身来,冰冷的眸,看向俯跪于地,疼得瑟瑟发抖的银翘。 她面白如纸,一只手已叫谢昀生生折断。 银翘叫这剧痛疼得直接晕厥过去。 林莺娘回来瞧见的便是这副场景,面如冠玉的郎君,俯眼凝视,风姿迢迢,天人之姿,他面前的温泉边上是已经疼到昏厥的姑娘。 他冷漠看她一眼,落下的吩咐冰冷又无情,“拖出去,杖毙。” 林莺娘叫那话惊得心尖一颤。 很快有人进来,将银翘拖出去。 林莺娘在旁边看着,眼睫微微颤动。 银翘如此下场,她脱不得干系。 林莺娘是有意纵着银翘如此。 银翘这人不安分,总归有一日是要想法子爬上谢昀的榻。若是如此,倒不如自己帮她一把。 但林莺娘知道谢昀的性子。 银翘是谢夫人的人,他万万不会让银翘沾他的身,银翘只能是失败。 她本想借着谢昀的手敲打银翘,好消磨她的念想,往后为自己所用。 却不想谢昀此人做事手段狠辣干脆,竟当场折了银翘一只手,还要她的命。 但银翘现在不能死。 林莺娘立即上前来,扯着谢昀的袖角切切哀求,“侯爷,侯爷开恩呐!银翘胆大妄为,但罪不至死。如今她已折了一只手,侯爷便饶了她罢。” 她还有胆子来求情。 谢昀眉眼沉晦如墨,顺着她扯着衣袖的手看过去,声音很冷,“不是拿芙蓉香膏去了吗?香膏呢?” 林莺娘叫他这副阴沉模样吓住,生怕牵连了自己,连忙拿出手来,展开给他瞧。 “香膏在这里。” 她手心里果然躺着个白瓷罐子。 谢昀拿过来,瓷罐罐身还是凉的,并不是一直藏在身上该有的温度,当真是刚才取来的。 他微沉的语气稍缓了些,“既取了香膏,为何这么久才回来?” 林莺娘抿了抿唇,“我回来得急,走台阶的时候不慎摔着了。” 她扯着裙,将裙摆挪开些许。 谢昀垂眸看过去,姑娘的裙摆是脏的,带着些许尘土,掩在裙摆下的脚露出来,绣鞋也是污的,脚踝处显而易见地肿了起来。再回想她方才急切赶过来,当真是一瘸一拐的。 林莺娘摔了一跤,脚踝扭伤了。 她敛着眸,声音很低,带着怯怯问他,“侯爷是怪我回来晚了么?可我摔着了脚,疼得紧,这才耽搁了些时辰。” 她看过来的眼底悄然红了一圈,不是装可怜,是真可怜。 脚踝上的伤疼得紧,她方才又紧张银翘,着急走过来,牵扯得更疼,额上都细细密密冒着冷汗。 更为她的话添了几分可信。 眼见得谢昀方还阴沉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她又提着心,轻轻来牵他掩在衣袖下的手,柔荑是绵软的,声音也是又轻又软,“侯爷就饶了银翘吧!她只是一时蒙了眼,我往后一定好好管教她,再不叫她在侯爷跟前露脸。” 银翘到底是被送了回来。 林莺娘也回了自己院里,她肿着脚,还要去谢昀面前谢恩,“多谢侯爷。” 盈盈一笑,是娇俏芙蓉面。 谢昀沉默不语,让人取了治淤肿的药膏来。 林莺娘褪了鞋袜,坐去榻边,由采雁为她上药。 方才谢昀发了那样大的火,银翘的下场众人都瞧在眼里——白日里还好好的姑娘,转瞬便折了一只手,叫人抬了回来。听说还差点丧了命,林莺娘费尽心思求了许久好歹是保了下来。 众人唏嘘有之,更多的是畏惧。 现在哪个也不敢去谢昀面前露脸,倒是采雁胆子大些。 她在来金陵的路上跟着林莺娘已叫谢昀吓了不知多少回,练也该练出了些胆子。但是还是怕,毕竟从前说的断手挖眼只不过是对林莺娘说说而已,到底没动过真格。 这银翘可当真是真真切切折了一只手。 采雁心里畏惧,手也不自觉地抖,下手便浑然不知轻重。 “你轻些……” 林莺娘疼得蹙眉,用仅能两个人听见的声低声提醒她。 采雁连忙动作轻柔了些,生怕她痛,可她一面还时时刻刻提防着不远处坐着的谢昀,察觉到他眸光往这边来,心里一咯噔,手下又是一顿。 林莺娘到底是没忍住,咬着后槽牙“嘶”了一声。 很轻,也叫谢昀听见了。 他搁了手里的书卷走过来,微微蹙眉,寒声吩咐采雁,“下去。” 采雁早吓得魂儿都没了,忙不迭就下去。 那药膏就被她搁在床头的案上。 眼下伺候的丫鬟不在,林莺娘只能自己取来上药,到底是不便,她闷着声嘟囔,“侯爷怎么这么凶?把人撵走了还得我自己上药。” 她满腹埋怨。 未料面前的郎君还未离开,他自顾自撩袍在榻边坐下,又拿过姑娘手里的药膏,慢条斯理地亲自为她上起药来。 这当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稀奇事。 矜贵清傲的侯爷,向来只有旁人伺候他的时候,何曾有他伺候人的时候。 林莺娘到时也不惶恐,反倒喜滋滋地凑上脸来,“侯爷今儿怎么对我这么好?” 他眉眼不动,“我何时待你不好了吗?” 这话说的。 林莺娘在心中腹诽,岂止何时,分明是时时刻刻都待她不好。 威胁,强迫,仗势欺人,谢昀在她眼里的罪,简直是罄竹难书。 但她仍旧弯着一双笑眼,笑意盈盈看着谢昀,“侯爷待我这般好,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 她自幼长大,学得最会的便是这表里不一的功夫。 分明心里恨人恨的牙痒痒,面上还能是扬着笑。 多少人叫她这虚假皮囊蒙骗了去。 谢昀没被骗,但不可否认,这样的殷勤话听在耳里是格外舒畅的。 她乐意哄着,他便也乐意听,只是他提醒林莺娘,“若是要装,便从头至尾好好装下去,万不要在我面前漏了陷。否则……” 第88章 一心一意,万不敢旁生二心 - 娇宠外室 - 鸾镜 剩下的话谢昀没说全,他意味深长的将目光落在林莺娘攥着裙的手上。 经过方才温泉池里那一遭,这意味不可谓不明显。 林莺娘眉角一跳,默默将手藏去后背,还不够,脸上强撑着笑来哄他,“我待侯爷,向来是一心一意的,万不敢旁生二心。” 她腿脚不便,谢昀也歇了旁的心思,替她上完了药,便取了帕子擦指起身,又唤采雁进来伺候她。 自己仍旧到书房去。 采雁方才叫谢昀吓得不轻,进来见着林莺娘仍旧是不安惶惑的脸,她提着心问林莺娘,“姑娘,银翘的手当真折了?” 银翘是叫人抬回来的,人还晕着,昏迷不醒。 所谓折了手,也都是听说,当时闹哄哄的,哪个也不敢凑上前去认真瞧。 采雁原以为是众人以讹传讹。 眼下见林莺娘点点头,她才不可置信,惊讶捂嘴。 她想到了什么,眉眼瞬间惊恐起来,“那往后,侯爷不会也折断了我们的手吧?” 她没少听谢昀要挟林莺娘要折了她的手,断了她的颈。 之前只以为是随口说说,现在才觉着后怕。 若是哪天谢昀当真起了这个意,她们主仆的小命,岂不是危矣。 林莺娘重重叹了口气,她何曾没想过这一点。 眼下四下无人,她坚定着神色对采雁道:“所以采雁,我们要想法子离开这里。” 定远侯府是个虎狼窝,谢昀身边更是。 她不能只期冀着谢昀的宠爱活着,若是他一朝移了心,看上了旁人,自己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林莺娘垂眸,目光落在自己刚上了药的脚踝上。 她想起谢昀方才为她上药的神情,郎君生得好,这样伺候人的事做起来也是慢条斯理,温文尔雅的,轻易便能叫人陷进去。 可林莺娘半点不会陷进去。 她想起自己拿了芙蓉香膏回温泉池的路上,她遥遥见着银翘偷偷摸摸推门进去。 林莺娘其实当真不知今日会发生此事。 她又不是银翘肚里的虫,怎能知道她哪日起兴想法子勾引谢昀,她只是给银翘不停地创造时机。 可巧今日银翘便循着空钻了进去。 林莺娘住的地方离温泉池不远,拿个芙蓉香膏要不了多长时辰。 她想了想,咬牙将自己的脚踝狠狠朝台阶的凸起处撞去。这伤了脚,路上可不得耽搁些时辰。 她原以为银翘会被谢昀所拒,哭哭啼啼地跑出来。 却不料她等着等着,却听里头姑娘凄厉的一声喊。 林莺娘知道不好,连忙推门进去,便见因折断了手,痛极晕倒的姑娘倒在地上,面前是谢昀冷漠无情的脸。 事到如今,林莺娘当真是暗自庆幸,好在自己狠心将脚踝撞肿,这才在谢昀面前蒙混了过去。 不然按着谢昀方才气盛的模样,自己岂能这般轻易脱身。 采雁亦是后怕,她原先在林府,也没这样如履薄冰过。 “姑娘,要不我们现在就逃了吧?” 她不想再待在雾凇院里了。 虽是常常能见着青山,但提心吊胆的日子哪里是人过的。 相比自己的小命,青山什么的实在不足一提。 “现下还不能走。” 林莺娘想也未想,便回了采雁的话。 她和姜氏在混沌世间受了多少磨难,是最知晓这世间险恶的人,她们千辛万苦才进了林府,就是为了保全自己。 如今便是要走,也不能就这样贸然离开。 年轻貌美的姑娘在市井里,有多少双眼惦记着,她们总要有以后能傍身的银钱才行。 再一则,上回三鹤山上她与采雁逃跑,已是打草惊蛇,谢昀已对她们主仆俩生了提防之心,再要出逃必得细细谋划。 “且等等。” 林莺娘安抚采雁,“总得等母亲先来了消息。” 林莺娘没等到姜氏的消息,倒是等到了谢子慎已醒的消息。 谢昀明里暗里敲打她,林莺娘自然是识趣,揽着他的颈眉眼弯弯的笑,娇着声哄他,“我与侯爷才是情深。” 情不情深的,只由她一张嘴信口胡诌。 端看面前的人信不信。 谢子慎当初便是信了,在她织就的温柔乡里沉溺不可自拔。 现下谢昀看她,眉眼清明无双,“哦?有多情深?” 她以行动告诉他。 葱白纤细的手指慢慢抚上他的胸膛,帷帐生香,美人在怀。 谢昀垂眸看她,清明如月的眉眼沉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别样晦涩。 倏然,他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低哼一声,“脚不疼了?” 自然是疼的。 她当时生怕脚踝肿不起来,是下狠手往台阶上撞的,如今行动都处处不便,需要丫鬟们扶着。 林莺娘娇嗔着眼,“哪里不疼,现下还疼得紧呢!侯爷可真不知道怜惜我,这么久了不来看我。” 自她脚踝受伤后,谢昀便一连数日未曾来过。 林莺娘暗地里一边骂他,“当真混账,眼见我不能伺候了便来也不来瞧一下。” 她恼谢昀薄情寡义。 一边却自在逍遥。 没了谢昀在,这雾凇院里可不就是她当家做主,日子过得畅快恣意。 但谢昀回了雾凇院,她该伺候还是得伺候。 林莺娘有自知之明,也安分守己,这外室的职责,可不就是这个。 她乖巧极了,又是用这样似嗔含怨的眼来嗔他。 “我近日忙。” 又是这样的说辞,来敷衍她。 但是这回添了一句,“你若是在这里待无趣了,等你脚好了,也可出去逛逛。” 林莺娘听得这话眼眸一亮,“真的?” 她来金陵城这么些时日,还是上回谢昀带她出去了一次,又是坐在马车里,什么热闹都没瞧见。 她和采雁两个,心向金陵城久矣。 谢昀点点头,又添一个条件,“你们不识路,若是要出去,便让长风跟着你们。” 说是跟着,实则是监督。 毕竟林莺娘有逃跑的先例在前,谢昀对她实是放不下来心。 “好!” 林莺娘应得雀跃。 只是长风知道这个消息脸色有些不好。 难为他了,上一回在三鹤山上被那两主仆合谋推下马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眼下又让他跟着,他怕主仆俩什么时候将他卖了也未可知。 他的为难青山看在眼里,他想起林莺娘和采雁坑害人不偿命的手段,拍了拍长风的肩,沉重安慰他,“好自为之。” 长风:“…………” 第89章 别叫人瞧出端倪来了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也不能即刻就出府。 她脚踝伤了还未好,闲来无事,她会去看银翘。 银翘的手虽折了,好在命是保了下来,又及时看了大夫,折断的手也接了回去。 只是经了温泉池那一桩事,她现在是万万不敢招惹谢昀了,连提及他都害怕。她从其他丫鬟嘴里知晓了那一日的惊心动魄。 ——自己险些就叫侯爷杖毙,是林莺娘苦苦哀求这才救了她的命。 林莺娘来看她,她自己脚且伤着,还得采雁和兰秋扶着。 银翘看着她辛苦来看自己,心里的愧疚瞬间到达了巅峰,“姑娘救了银翘的命,大恩大德,银翘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来报姑娘大恩。” 她朝着林莺娘直挺挺便跪下去,还要磕头。 “这是做甚么?” 林莺娘连忙要来扶她,只是她自己尚且要人搀着,弯不下身去,只得让兰秋扶银翘起来。 银翘不肯起,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那响头磕的,采雁的心都叫她磕得一颤一颤的。 ——这么用力,这得多疼。 果然等兰秋扶起来,银翘额头上显然微微肿着一个包,她眉眼皆哭地通红,“往后只要是姑娘吩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银翘也心甘情愿。” 她哭得梨花带雨,林莺娘拿了帕子亲自给她擦眼泪,又看她包裹严实的手,重重叹气,“你说你,总是这般莽撞,也不与我商量。好在此番是我回来的及时,不然就当真是无法挽回了。” 银翘做这事之前并没与林莺娘商量。 总归林莺娘本就同意她争宠。 她自顾自推门进去,却没想到在这温泉池边险些丢了自己的命。 如今当真是学乖了,再不敢生对谢昀的觊觎之心。 林莺娘看她伤心,还想安抚她,“没事,来日方长,此番不行许是正巧撞上侯爷心情不郁,过段时日等他心情好了,你的伤也好了,我再寻着机会将你送到他面前……” 她竟还存了扶银翘上位的心思。 只是银翘吓得不轻,连忙摇头,“不……我再不敢了……” 她又朝林莺娘跪下,仰面看着她祈求,“姑娘,您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世人常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您再救救我罢。” 银翘还有难言之隐。 她不敢勾引谢昀,可是谢夫人那里却还等着她交差。她不过一个丫鬟,不敢违逆主子的话,如今当真是左右两难。 想来想去,只有来求林莺娘。 “姑娘帮帮我……” 侯爷如今甚是宠林莺娘,想必她求去他面前,要他去谢夫人那儿拿银翘的身契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样的话不能叫旁人听见。 她刚开口,便止了话,为难看了看采雁和兰秋。 林莺娘意会,对采雁和兰秋道:“这天冷得紧,你们回去给我拿件银狐领的披风来,再温个手炉给我。” 这一来一回,得不少功夫。 采雁和兰秋被支出去。 林莺娘再看银翘,“有什么话你只管说罢,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银翘点点头,将谢夫人交代自己的话全盘托出。 她眼还红着,泪落不止,抽抽噎噎道:“勾引侯爷并非银翘本意,银翘也是身不由己。” 她身契在谢夫人那里,自然是生死都由她,她吩咐什么银翘只能照做。 这便是为奴为婢的本分。 可是这事林莺娘也为难,她落寞着眼道:“你们都瞧我表面风光,可哪知我的苦楚。侯爷哪里有多疼爱我,我不过是他闲暇时的消遣玩意儿罢了,何曾有过什么地位,也只是比你们略好一些。” 她苦涩一笑,“你也瞧见了,这次因着你的事侯爷也牵连到我的头上了,这些日子都未曾过来,也只前两日过来,瞧过一眼就匆匆走了。我在侯爷心里,又有什么可重要的。现在侯爷身边不过是没伺候的人,若有了旁人,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份儿。” 她将养在外头的外室哀怨多愁的模样学了个十足十。 银翘自然被她诓住,反过来安慰她,“姑娘何必如此妄自菲薄,我们都瞧在眼里,侯爷心里是有姑娘的。如今不过是公主还未进府,不便给姑娘抬身份。等侯爷与公主大婚,姑娘必能抬进府里。” 林莺娘仍垂着眼,“眼下也只能期望如此了。” 她也会给银翘留希望,“你别着急,你的事我心里会惦记着的。只是这事得好好谋划,万不能像这次这般,反将自己折了进去。” 事到如今,银翘哪里还会不听林莺娘的话。 又兼林莺娘此前在她求宠那件事上也算尽心尽力,银翘不疑有他,又感动落下泪来,“姑娘待银翘之心,银翘此生不敢忘,姑娘是银翘的再生父母,我往后一定好好报答姑娘。” 林莺娘笑,温柔拭去她颊边的泪,“傻姑娘,你我是主仆啊,本该就是我护着你的。” 她没在银翘这里久待,略说了会儿话,等采雁和兰秋回来便起身要离开,又对银翘道:“你手伤了,这些日子便好好修养,不必来伺候我了。” 当真是个体恤丫鬟的好主子。 银翘一颗心都要叫她捂化了。 兰秋也看在眼里,回去的路上,颇是感动的对林莺娘道:“姑娘待银翘可真好。” 她不知林莺娘答应要扶银翘上位的事。 只知若是旁的主子,再没有这样大方的,连觊觎侯爷,想要上位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也这样悉心护着。 还有一句话她隐在心里没说。 ——连这样的人也护着,也不知该说她大度还是她蠢。 但面上是恭维的,殷勤对林莺娘道:“我们和银翘能遇见姑娘这样的好主子,当真是我们的幸事。” 是幸事吗? 回了屋里,兰秋有事出去,只留了林莺娘和采雁两个说体己话。 采雁将林莺娘扶去榻边坐下,问她,“如今银翘已成了这副模样,姑娘还要我暗里难为她吗?” 采雁为难银翘,是林莺娘的意思。 一个人只有在困境里孤立无援了,才会对这时来解救她的人心生感激,死心塌地。 “不用了。” 眼下银翘已是对她死心塌地,再不必采雁为难做戏。 只是她交代采雁,“你也别转变得太明显,别叫人瞧出端倪来了。” 第90章 按资排辈,自然是姐姐 - 娇宠外室 - 鸾镜 装模作样,这也是采雁的强项。 她跟着林莺娘这么些年,心里一套面上一套的功夫是学得足足的。 林莺娘让采雁端滋补的汤给银翘调养身子,她重重往银翘面前一搁,碗里的汤漾出来了些许,洒在桌上。 采雁没好气的道:“喏,姑娘吩咐厨房给你熬的汤,你尽快喝了,别耽误我回去回话。” 先装得和从前一样颐指气使的模样。 又看不惯的嘟囔给她听,“什么人啊!妖媚惑主的玩意儿,也就姑娘心善还惦记着她,要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尖酸刻薄到了骨子里。 银翘自知没理心虚,自己如今又落得这副可怜模样,算是咎由自取。只是想来她就心酸,自己手折了,算是彻底没了向上爬的机会,如今叫人处处欺负也不能还嘴,这一心酸便忍不住落泪。 从前采雁怎样难为她,她也只是忿忿难平,不曾落泪。 如今那豆大的眼泪倒像是流不尽似的,顺着她的颊落进汤碗里。她手还伤着,端不了碗,只能一只手拿着勺,弯腰够着桌沿喝汤。 说不出多可怜委屈。 这屋子里还住着两三个丫鬟,进进出出瞧见了,只是看戏,半点也没有出头的意思。 “欸欸欸……你别哭啊……叫别人瞧见还只当是我欺负了你……” 采雁越这般说,银翘越发哭得起劲。 她是当真伤心。 平日里仗着谢夫人的势自视甚高。 哪里想过会落得这般可怜的地步,眼下自己连府里做粗重活的下等奴才也是不如的,谁都可以上来欺一顿。更别提近些时日叫采雁为难的紧。 她原想着跟了谢昀,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再也不受这些人的气。 却没想温泉池那一桩事,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银翘当真是越想越伤心,只觉得往后的日子艰难,昏暗无光,也不知要如何才能撑下去。 最后再支撑不住,汤也喝不下,只埋着头崩溃痛哭。 “你别哭了!” 采雁在旁边着急,“姑娘三令五申不让我欺负你,你这样叫别人瞧见,传去姑娘耳里,我不又得挨批?” 原来是林莺娘有交代。 可是银翘的泪止不住,颤着肩哭。 采雁更是急了,“哎呀,我算是怕了你了。我不说你了,你赶紧把汤喝了,我回去好交差。” 银翘哪里还喝得下汤。 但是采雁吩咐,她又不得不听。 银翘只有一只手可以活动,抹一把心酸泪,再颤颤巍巍拿起勺子喝汤。可是她手太抖了,哭得撕心裂肺是连勺子也拿不稳的。微微一抖,一勺汤足有半勺洒了出去。 采雁到底是看不下去。 “我来。”她拿过银翘手里的汤勺来喂她,嘴里还忿忿,“也不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姑娘都伺候不过来还要来伺候你……” 边说边板着脸提醒她,“张嘴。小心别漏了,你手伤着,回来弄脏了衣裳可不又要我给你洗。” 说白了,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 银翘抬起头,抽抽噎噎着声音看着她道:“谢谢采雁姐姐。” 这是她头一遭唤采雁“姐姐”。 采雁噘着嘴,掩饰眼里的笑,“谁是你姐姐,算起来你比我还大两月,害不害臊。” 银翘现在算是学乖了,垂眉顺眼道:“采雁姐姐服侍姑娘的时日长,按资排辈,自然是姐姐。” “这还差不多。”采雁喂汤的动作明显温柔缓和不少,只语气仍旧生硬,“你既唤我一声姐姐,你放心,我往后,自然是会护着你的。” 至此,两人从前的恩怨算是到此为止了。 采雁回去便向林莺娘邀功,“姑娘放心,现下那银翘对姑娘的衷心只怕是十个谢二夫人来也撬不动了。” 她还将自己和银翘说的话原样模仿给林莺娘,尤其是那句眼高于顶的“谁是你姐姐,算起来你比我还大两月,害不害臊”,简直将小人得志的派头演了个十足十。 林莺娘被她逗笑,“你这些话都是从哪儿学的?” 从前在林府里小绣阁可没有这样仗势欺人的丫鬟。 采雁得意洋洋,“姑娘忘了,三姑娘身边的白芍不就是这样的?我就是照着她学的。” 包括先前难为银翘的那些法子,便是从前白芍拿来难为采雁的。 主子不对付,底下的丫鬟也是逢高踩低的,采雁跟着林莺娘后进府,一开始也是受尽了委屈。后来林莺娘各种在林崇文面前示弱装委屈,引得他怜惜,这才将将翻了身,采雁的日子也才好过了起来。 采雁现在想想,那些日子过得实在憋屈得紧。 她叹了口气,“这样比较下来,待在雾凇院也挺好的。” 采雁原先还以为跟着林莺娘来金陵和那时跟着她进林府一样。 她都做好了备受磋磨的准备了。 却未料这雾凇院里没有旁的主子,林莺娘是唯一的姑娘,她自然也是姑娘身边独一份的大丫鬟。 领的例钱最多就不说了,身边的丫鬟小厮都是巴结讨好她的,一口一个“采雁姐姐”哄得她天花乱坠,现在就连最刺挠的银翘也向她示好。 采雁心里不免洋洋得意,觉着自己就是那山里称王称霸的山大王,底下一堆虾兵蟹将舞着旗帜簇拥着她喊她“大王”。 采雁的美梦做到一半就叫林莺娘打断。 “得了吧,还山大王。等平阳公主嫁过来,咱们还有没有命且一说呢!” 采雁:“…………” 刚做的美梦就被无情戳了个稀碎。 她立马改变主意,“那姑娘,咱们还是赶紧想法子逃吧。” 她变脸速度之快,连林莺娘都咋舌。 她好奇问采雁,“长风知道你变脸变得这般快么?” 采雁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姑娘你问他做甚么?” 糊涂的姑娘,还不知道人家心悦于她。 林莺娘看在眼里,也不挑明,“没什么,顺嘴问问。对了,我的脚伤好了许多了,你去找长风,让他明日准备一辆马车,我们出去逛逛。” 第91章 春日宴,探花郎 - 娇宠外室 - 鸾镜 长风就在雾凇院里候着,他不进后院,只能采雁来寻他。 原先见着采雁很雀跃的脸现下有几分沉重,“姑娘要出去?” “对啊!明日我们出去逛逛,你记着备好马车。” 经边境与金陵城这一路,采雁与他熟稔不少,自然能瞧出他的不对来,“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采雁没什么男女大防,抬手便去抚他额头,蹙着眉嘟囔,“这也没烧啊!” 她再细瞧长风的脸,眼见地越来越红,眼心虚得不敢直视她。 “你生病了。”采雁笃定,“你别在这儿傻愣着了,快去找个大夫瞧瞧。” 她以为长风是发烧烧红了脸。 长风不自觉地挪开眼,“我没病,一会儿就好了。你说的事我知道了,你快回去罢。” 他急匆匆离开,采雁站在原地,嘟囔一句,“莫名其妙。” 翌日一早,长风就准备好了马车。 林莺娘脚伤还没完全好,采雁小心翼翼扶她上车。一回头,瞧见了驾车的长风,脸当即就落下来,“哼”一声,摔帘进去。 马车不大,坐不了太多人,林莺娘只带了采雁一个贴身丫鬟。 见她摔帘进来,气呼呼的脸,林莺娘笑问,“怎么了?是谁惹我们采雁不高兴了?” “还有谁?外头那个傻榆木脑袋呗!” 采雁仍旧气呼呼,叉腰道:“我昨日好心好意关心他,他倒好,丢下一句话,转个头就给个背影给我瞧。不搭理我算了,我也再不要搭理他了!” 这模样,犹如孩子之间置气。 林莺娘忍不住笑,揶揄她,“我看这榆木脑袋是另有其人。” 就采雁那个小脑袋瓜子,想破天也想不出林莺娘话里的另有其人指的是谁。后来扶林莺娘下车,瞧见了长风,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长风知道采雁生气了。 她这人脸上藏不住事,高兴不高兴都放在面上叫人知晓。 林莺娘在前头逛。 长风走在采雁旁边,低下声,暗戳戳和她说话,“别生气了,我请你吃冰糖葫芦好不好?” 他变戏法似儿的,从身后掩着的手里拿了个冰糖葫芦出来。 采雁才不要他的糖葫芦。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丢下这一句,她快步上前,去揽林莺娘的手,“姑娘,我们去哪儿玩?” 林莺娘抬手指着眼前的茶馆,问采雁,“我们去听听说书怎么样?” 采雁雀跃点头,“好呀!” 茶馆里有说书先生,支一张桌,拍一方惊堂木,绣口一张,就是金陵城中街知巷闻的风月事。 这一回,讲的是春日宴上,平阳公主一见探花郎便落了芳心,求圣上下旨赐婚的故事。 楼上有贵客雅座,姑娘带着帏帽上去。 有店小二立刻送上茶水点心来,也好奇那帏帽下面的芙蓉面,借着倒茶水的时机想要偷偷瞧上一眼,却被她身边立着的侍从察觉。 那侍从生得好冷的一张脸,看过来的眼也锐利,店小二当即叫他骇住,连忙垂下眼,是再不敢唐突。 惊堂木一拍,底下说书先生正说到妙处,“你们道那春日宴上的探花郎是谁?就是咱们现在金陵城里的定远侯爷,昔日的侯府大公子。” 底下看客纵是听了许多遍,也忍不住跟着他哗然。 那楼上雅座里的姑娘虽是头一回听,却是淡定,端起茶盏,轻轻撩了帏帽一角,慢条斯理喝茶。 她旁边的小丫鬟满脸雀跃,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姑娘,侯爷原来还是探花郎。” 身后立着的侍从好心添上一句,“侯爷是永兴三十八年中的进士,金銮殿上,圣上朱笔玉批,钦点的探花郎。” 永兴三十八年,那时谢昀将将弱冠,少年意气,何等意气风发。 又生得那样好的一张脸。 才貌俱全,也难怪平阳公主一见便落了芳心。 正逢底下说书先生也讲到此节。 那丫鬟听着,当即白了侍从一眼,“要你说,我们自己不会听么?” 她还记得昨日长风不搭理她的仇。 那侍从本是好心,叫她这话即刻堵了回去,倒是也不辩驳,同方才看店小二那张冰冷的脸截然不同,是极好说话,生生受了委屈的模样。 姑娘帮着侍从说话,“好了好了,采雁你别老欺负他。” 那姑娘说话声极是好听,碎玉坠盘,如莺啭啼。身边的丫鬟也是娇俏动人。 楼上雅座还有旁人,听了她们的话不免将目光投了过来。 “那是谁家的姑娘?”他折扇掩着嘴,问身边的侍从。 侍从看过去,林莺娘戴着帏帽,瞧不见脸。再看身边的丫鬟,是极陌生的脸,最后是长风。 ——长风自军营出身,金陵城里识得他的人不多。 他回自家公子的话,“回公子,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瞧着身边的人脸生得很。” 脸生,便是这姑娘刚来金陵。 或者说,这姑娘家中没权没势。 毕竟这金陵城就这么大,皇亲国戚,王公贵爵之间都是互通有无的,极是熟稔,万不可能连身边伺候的人都瞧着眼生。 那人手里的折扇一拍,心里有了主意。 林莺娘还在仔细听底下说书先生的话。 世人总是喜欢听才子佳人成双对,更何况这说书里的还是公主与侯府公子,谁人听了不说一句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林莺娘耐着心听了半晌,却是有些兴致缺缺。 在场的大多都是平头百姓,谁也没去过春日宴,就连说书先生,也不过道听途说而来,所谓的才子佳人一见倾心的故事自然也是添油加醋的胡诌,当不得真。 林莺娘原先还想着来茶馆,借着听书了解了解那平阳公主的生平和性子。 毕竟眼下自个儿都到人家跟前了,正所谓知己知彼,自己总要知道那平阳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往后才好提防。可惜听了这许久,也没能听出个所以然来。 那说书先生哪敢妄议当朝的公主,就连故事也是套用的话本子里的情节,前言不搭后语,难为在场的人还听得津津有味。 “采雁,我们走罢。” 林莺娘搁盏起身,她不打算在这儿浪费时间了,这便带着采雁和长风要离开。 却不料行至楼梯口,叫人堵在跟前。 第92章 只要我摘了帏帽,世子爷便放我们离去? - 娇宠外室 - 鸾镜 霍子毅此人,声名在外,最是个风流成性,沾花惹草的性子。 他父亲庆王是大鄞朝唯一一个异姓王,因先祖与大鄞开国皇帝一同打下这大鄞江山,有从龙之功,被封为异姓王,世袭传承至今。霍子毅自幼便在金陵长大,这金陵城的贵胄子弟数以百计,数他声名最盛。 ——皆因他好女色,日夜流连青楼楚馆间。 一掷千金,只为博花魁一笑这样的荒唐事也是有的。 金陵城里的高门贵女往常见着他只避着走,生怕与他沾上干系。 但林莺娘初来金陵,识不得他,只觉这人脑子有病。这眼下隆冬并非盛夏,他却拿了把折扇在手中摇,倜傥风流倒不觉得,只愈显得他孟浪轻狂。 采雁当即拦在林莺娘面前,“你是何人?挡了我家姑娘的路可知晓?还不让开。” “呦,好尖牙利齿的一张嘴。” 霍子毅折扇轻佻来挑采雁的下颌,被长风挡开。 霍子毅没见过长风,长风却是知晓霍子毅的,他声名赫赫,又是这样一个张狂性子,想叫人不知晓也难。 他冷着一张脸,语气却是恭敬,“丫鬟不知事,还请世子爷高抬贵手。” 霍子毅挑眉看过来,“你识得本世子?” 林莺娘一听长风的话就知自己惹上了麻烦。 这金陵城当真是小,皇亲国戚岂止遍地,这到茶楼喝个茶听个说书也能撞见世子爷。 这世子爷是谁? 林莺娘不知道,但听这名号就很响亮,是招惹不起的人。 长风颔首。 金陵城赫赫声名的庆王府世子爷,谁人不知。 霍子毅当即笑了,手里的折扇越发扇得得意,“你既识得本世子,便也该知本世子是你得罪不起的人,还不速速让开。” 庆王府世子爷在此闹事,多的是人过来瞧热闹,连说书也不听了。 众人都眼巴巴瞧着,心里也颇是替那姑娘唏嘘,这叫庆王府的世子爷惦记上了,能讨什么好。 霍子毅犹在洋洋得意,他越过长风看向后头的林莺娘,“这位姑娘帏帽怎的遮着脸?不如摘下来让本世子好好瞧上一瞧。或许叫本世子瞧高兴了,便放姑娘离去。” 这光天化日,他拦下未出阁的姑娘,还说这般轻浮之语。 是个正经姑娘家都要叫他生生羞死。 可那帏帽后的姑娘淡定自若,还能平静接他的话,“只要我摘了帏帽,世子爷便放我们离去?” 她声音仍同方才一般悦耳动听。 拦在前面的长风蹙眉,“姑娘……” 他欲要制止,但林莺娘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显然有自己的主意。 长风只得住口。 霍子毅听了林莺娘的话,脸上的笑意越盛,“自然,本世子说话向来说一不二。” 他想着,拥有这般好听声音的姑娘定是貌若天仙的佳人,毕竟她身边的丫鬟都有几分娇俏可人。 谁家姑娘会放一个比自己貌美的丫鬟在身边。 在场众人也是这样想的,尤其是方才为林莺娘上茶的店小二,他好奇之心久矣,只随着众人翘首以盼。 姑娘抬起手,衣袖扬起,如云如雾,婉约似水。 她撩起帏帽上遮挡面容的白纱,下一瞬,姑娘雪般的容颜露了出来。 众人呼吸一窒。 不为其他,这姑娘的脸并非他们预想的倾国倾城,反而眼斜嘴歪,不忍直视。 ——眼是斗鸡眼,定不了神,嘴是歪咧嘴,任是谁也想不到那般好听的声音是自这样的口中说出。 众人骇然,皆退一步。 霍子毅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你……” 他手里的折扇扇不动了。 却见面前眼斜嘴歪的姑娘雀跃上前一步,“世子爷拦着我不让我离开,可是喜欢我?” “不不不……” 霍子毅的脑袋摇得比折扇还快,“姑娘你误会了。” 他连忙退开身去,“我没拦着你……” 他磕磕绊绊,连“本世子”也不自称了,抬起手里的折扇重重敲了身边的随从脑袋,“你怎么带的路,怎么把我带这儿来了?还不快走,莫要挡了旁人的路。” 可怜的随从,无辜被敲脑袋,还不能辩解,忙忙要领着他家世子爷往旁边去。 一场风波随着姑娘容貌的露出悄无声息解了。 众人皆散,林莺娘也落下帏帽,带着采雁长风离开。 这茶楼雅座之上还有一层,乃是包间。 有些达官贵人闲来无事也会邀上同僚来此喝茶听曲。 其中一间的包厢窗棂是大开的,立在窗前,可将底下情形一览无遗。 庆王没曾想来到茶楼都能见着自家不争气的儿子调戏姑娘,一时脸上甚是挂不住,只暗暗咬牙,“这混账东西,等本王回去,非要好好收拾他一顿不可。” 他再看面前的郎君,面上颇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叫小侯爷见笑了,我这犬子,叫他母亲娇惯坏了,平素就是个不争气的,未料今日竟敢这般猖狂,我回去定要好好罚他。” 庆王并不知他儿子欲要调戏的姑娘是何人。 总归是不识。 在这金陵城里,不识便不必忌惮,总归也越不过他们庆王府去。 只是他心里当真是恨铁不成钢。 说起来,他与昔定远侯也是出生入死过,互相扶持的好兄弟,怎得两人生下的儿子却是如此不同。 谢昀年纪轻轻就进了内阁,为天子近臣,此番奉旨去江州赈灾,又连着办了几桩大案,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再看霍子毅,那可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平日里沾花惹草,惹是生非倒也罢了,金陵城中,天子脚下,还敢肆无忌惮调戏民女,当真是将他这庆王府的名声弃之不顾。 好在今日瞧见这事的是谢昀。 “王爷言重了。” 谢昀平静的眼里瞧不出情绪,反倒来宽慰他,“子毅年纪尚小,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少年。” 这便是轻飘飘将这事遮掩过去。 第93章 你白日里做了什么混账事? - 娇宠外室 - 鸾镜 庆王闻言落下了心。 这调戏民女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这是天子脚下,若是有人蓄意要将此事闹大,捅到了天子跟前,告他一个教子无方的罪,也够庆王辩驳一二。 更何况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圣上为立储一事搞得是焦头烂额,连带着朝堂上也是人人自危。 这当头,可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到此间,庆王问谢昀,“听说前段时日圣上私下召见了小侯爷,可是为着现下立储一事?” 底下看热闹的人尽散了,谢昀虚掩上窗,转过身来,反问庆王,“立储一事,王爷怎么看?” 庆王坐去桌边喝茶,闻言摇了摇头,笑道:“本王可是不敢掺这滩浑水。” 这朝堂上每人有每人安身立命的法子。 庆王作为大鄞朝唯一一个异姓王,能在圣人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保全到今日,自然也有他的安身立命之道。 他向来不参与朝争,手中也没有权势,不过一闲散的逍遥王爷。 圣人不忌惮他,庆王府才能安然无恙。 他到底记着当年和昔定远侯府的那点兄弟情谊,好心提点谢昀,“这滩浑水,本王劝小侯爷也莫要沾身。要知圣人多虑,这俗话说得好,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圣人一日是君,这立储之事便一日是悬在头顶。若是不慎站错队,小侯爷可就要引火烧身了。” 还有一句话,庆王到底是没说。 便是站对了队,往后声名太盛,也是会引得天子忌惮的。说不定会步了昔定远侯的老路…… 谢昀微微颔首,“多谢王爷提醒,琢章明白。” 他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当年昔定远侯意气风发的风范,只是较之他父亲更沉稳内敛些。 沉稳内敛些好。 庆王也算看谢昀长大,颇替他父亲欣慰,他以茶代酒敬谢昀,“小侯爷当真是后生可畏啊!往后小侯爷平步青云,别忘了提携本王一把。” 谢昀回敬,谦逊有度,“王爷说笑了。” 霍子毅今日叫茶楼里那姑娘吓得够呛,出来后也没急着回王府,先去了丽春堂,唤了几个貌美温柔的姑娘洗洗眼,推杯换盏,怯雨羞云,等月上柳梢头了,才摇摇摆摆地回王府来。 他父亲庆王正在正堂里等着他,瞧见了他便寒着脸斥道:“混账东西,你这是又从哪儿厮混来?” 一声“混账东西”骇得霍子毅酒醒了大半,忙站直了身子,低头回父亲的话,“几个朋友在春风楼办诗会,我去瞧了瞧。” 春风楼是金陵城最大的雅舍。 “办诗会?”庆王冷哼了一声,他最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德行。 大字不识几个,还办诗会,诗会办他还差不多。 但现在他不欲计较这个,再问霍子毅,“我问你,你白日里又做了什么混账事?” 这便是为难霍子毅了。 他也没办过什么正经事啊!旁的,按他父亲的话来说,都是混账事。 他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立刻装无辜,“没有啊!儿子今日都在春风楼里,何曾办过什么混账事……” 话还没说完,就叫庆王打断,“混账玩意儿,还要骗我!” 他扬手便打过去。 霍子毅自小挨惯了打,立即躲开,身手敏捷得很,气得庆王遥指着他的鼻子骂,“我问你,今日在酒楼调戏民女的是你不是?” “不……” 霍子毅欲要狡辩,叫庆王一眼瞪了回来,立即噤声。 “你再说不是?我今日亲眼见着你拦着人家姑娘调戏。” 庆王恨铁不成钢,指着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你个混账,平日里去青楼楚馆里厮混倒也罢了,如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都敢惹事生非,你是嫌你父王的命太长了,非要人去圣上面前参我一个教子无方是不是?” 霍子毅躲在柱子后,低声嘟囔,“哪有人瞧见啊……” “怎么没有?” 庆王再肃声喝他,“你可知?今日谢昀谢小侯爷也在。” 谢昀到底年轻,他父亲昔定远侯早逝,由他袭爵,承了这定远侯爷的名。是以朝中与他相熟的人为把他与昔定远侯爷分辨,只唤他做“小侯爷”。 “他啊……” 霍子毅不甚在意,“他看见就看见了呗。父王与他父亲昔年关系那么好,他要是去圣上面前参父王你,就不怕他父亲老定远侯爷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他。” 他口无遮拦,越说越混账没边。 庆王叫他气得够呛,又骂一句“混账”。 到底膝下只得这一子,平日将他纵得无法无天,庆王现下当真是后悔,“你个孽障,是要生生气死你父王吗?” 又指着霍子毅不成气的模样道:“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你看看谢昀,年轻有为,此番去江州又建大功,得圣上器重。你呢?平日里就知宿花问柳。你若是有他半点能耐,我便是做梦也能笑醒了。” 这话说得,霍子毅就不服气了。 “他谢昀厉害那是因着他父亲昔定远侯早逝,定远侯府里满门荣辱都由他撑着呢!我就不一样了……” 他笑嘻嘻来哄庆王,“父王您这老当益壮的,哪有我什么事呀!再说了,我是您独子,您膝下可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倒是想建功立业,您舍得让我去吗?您看那谢子慎不是随他兄长去了一趟江州,好好的人过去,躺着就回来了,他那母亲可不得伤心坏了。” 霍子毅眼见得庆王慢慢消气,挪着身子蹭到他面前,殷勤敲着庆王肩膀道:“您看我多孝顺,哪儿也不去,就待在金陵,守在父王你的身边。这不用日日提心吊胆着,父王睡觉才香呢!” 满嘴歪理邪说。 但霍子毅说的正是庆王心头想的,他本也不欲霍子毅有多大出息,要知站得越高跌得越重的道理。 他自己是个闲散王爷,也情愿霍子毅闲散逍遥一世,只图个安稳罢了。 “罢了罢了。” 庆王心里也舍不得多加苛责他这唯一的独子,又见他贴心来哄着自己,心头也熨帖,既是没闯出祸来,往后多多注意便是。 他刚准备好生交代霍子毅几句,让他往后行事注意分寸。 谁知话还没出口,便有小厮从外头跑进来,“世子爷,您玉佩落丽春堂了,秋儿姑娘刚刚让人送了回来。” 第94章 到底是哪家的丑八怪,跑来碍本世子的眼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是霍子毅的贴身小厮,手里捧着的可不就是霍子毅平日里系在腰上的白玉坠子。 那小厮话说出口才见堂内形势不对,连忙垂首住了口。 然而庆王已经听了个分明,“丽春堂?秋儿姑娘?你不是说你在春风楼办诗会吗?” 这算正撞庆王眼跟前了。 他刚刚遏制下去的怒意瞬间翻腾了起来,冷着脸质问霍子毅。 霍子毅多精明,察觉不妙,立即躲到三尺远。 白日里的事加上这一桩,庆王此番焉能轻易饶了他,厉声唤人进来,“来人!把这孽障给我擒住,再拿家法来。” 庆王今日是定要狠狠责霍子毅的,势必要让他长个教训才是。 可怜霍子毅,被小厮擒在刑凳上,叫他父王狠狠打了几大板子,打得他鬼哭狼嚎,又押去祠堂跪着受罚,还被勒令翌日不许人送膳食。 哪能当真饿着他。 送玉佩的那小厮趁着没人瞧见,偷摸着进来送糕饼点心给霍子毅。 “世子爷,你慢些。” 霍子毅狼吞虎咽。 他被打了一顿,又一日未进食,饿得是饥肠辘辘,拿着糕饼便往口中塞。 他还记得害自己如此的罪魁祸首是谁,一边大口嚼饼一边忿忿道:“本世子这回算是栽了。漂亮姑娘没瞧上,还挨了这一番打,实在可恨至极。” 那小厮生怕他牵连自己,忙顺着他意点头,“可不是,若不是那丑八怪帏帽遮挡着脸虚张声势,世子爷怎么会受这一番苦楚。” 这话说得霍子毅心头上去了。 他点头,恶狠狠咬下一口饼来,吩咐那小厮,“十八,你去帮本世子查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哪家的丑八怪,跑来碍本世子的眼。” 十八忙不迭应下。 庆王府这边鸡飞狗跳,雾凇院那里,林莺娘已将这霍子毅的生平摸了个熟悉,“原来是庆王府的世子爷,难怪在这金陵城里也这般猖狂。” 林莺娘在江州也是听说过庆王府的名声的。 庆王作为大鄞朝唯一一个异姓王,坊间皆有传闻,言其先祖有从龙之功,被封为异姓王,世袭传承至今。 那庆王早些年也立过些战功,只是早早就将兵权交了,做他的闲散王爷。 没想虎父生犬子。 林莺娘想着先前瞧见霍子毅那副模样,那浑然是个混不吝的,哪里还有庆王府的半点风范。 采雁有些担心,“姑娘,咱们得罪了庆王府的世子爷,他不会来找咱们麻烦吧?” 说的正是呢! 林莺娘转头去召长风来问,“你说,这定远侯府和庆王府哪个更厉害些?” 长风沉默了一会儿,提醒她,“姑娘,不管定远侯府和庆王府哪个厉害,但您是姑娘,那可是庆王府小世子……” 长风没说明,但话里意思林莺娘听得明白。 莫说那是庆王府的小世子,便是他父亲品级再低些,若要真掰扯起来林莺娘也没有胜处,毕竟她不过是个外室。 外室没名没分,能仰仗的只有谢昀的宠爱。 谢昀宠爱她吗? 林莺娘心里犯嘀咕,宠倒是有些,爱便算了吧。谁家会把心爱的姑娘养在外头当外室。 林莺娘有自知之明。 何况谢昀带她来金陵的目的本就不单纯。 往后平阳公主进了府,自己还有没有容身之处且一说呢! 但她还是来试探谢昀的意思,洗手作羹汤,亲自布置了一桌好酒菜,打扮的花样妖娆柳样柔,将白日里的事说与他听,又装得吓坏了的模样,垂眸黯淡道:“我听长风唤他“世子爷”,才知他原是庆王府的世子。侯爷可会怨怪我招惹了他?” 她原本想问的是,若是那庆王府的世子不依不饶寻上门来,谢昀可会护着她。 但那话太显眼了,她想了想,还是换了个委婉些的说法。 她从来是这样,无事献殷勤,必是有求于人。 谢昀将笑未笑看着她,有心逗弄,“怨怪又如何,不怨怪又如何?” “不怨怪我就放下心了呀!怨怪……”林莺娘蹙着眉,绞尽脑汁。 她可没想过怨怪的法子。 眼骨碌碌转了几圈,一抬眸,见着谢昀眼里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知晓此事妥了,才瞪着眼来嗔他,“好啊,侯爷又在戏弄我。” 她佯怒转过身去,坐等谢昀来哄她。 可她等啊等,郎君八风不动,静默抬盏饮酒。 他从不哄人。 向来只有她来哄他。 林莺娘悻悻转回身来,满腹怨言都在脸上,只不敢发作,心里暗暗腹诽,将谢家祖宗上下十八代骂了个遍。 自然也连带着谢子慎。 他似有所感,没忍住,重重打了个喷嚏。 好在霍子毅隔得远,看着他的瘦弱身子直皱眉,带着些嫌弃,“你说你怎么去了趟江州瘦成这个鬼样子,跟风吹了一阵就能倒了一样。” 谢子慎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衫,垂下眸去,自嘲苦笑道:“哪里能跟子毅兄比得?我久病初愈,今日多谢子毅兄惦记,过来看我。” “别谢我……” 霍子毅心直口快摆摆手,“我也不是刻意过来瞧你。” 他一日到晚花天酒地,多的是应酬,哪里有空过来瞧谢子慎。 再说他与谢子慎关系也并不是太好,虽说是同过窗,可谢子慎向来性情懦弱,霍子毅又是个最爽快不过的人。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说起来也不过点头之交的关系。 但是庆王却屡次掺和他们,极是乐见他与谢子慎交好。 “你父王我同他父亲从前是过命的交情,就连你俩名字都是一块儿起的,一个子毅,一个子慎,瞧着就是兄弟。” 兄弟之间自是该相互照应。 这不是,此番谢子慎重病,庆王便总让霍子毅来瞧他。 霍子毅口头应得极好,转头就抛在脑后。 好在这次是叫庆王禁了足跪祠堂,霍子毅总得想法子出来,可巧给他送果腹点心的十八提醒他,“世子爷,咱们可以去探望定远侯府的三公子,不就可以出去了吗?” 第95章 那谢昀便是最最虚伪的伪君子 - 娇宠外室 - 鸾镜 说的正是呢! 霍子毅这不就眼巴巴来看谢子慎了。 但他对庆王话里的“兄弟”二字颇有微词,“名字相近就是兄弟了?这世上之人那么多,与我名字相近的没有一万,也有数千,难不成他们个个是我兄弟?” 当然这话不能和谢子慎讲。 他本就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瘦弱模样,若是叫他这话再一激,一口气没上上来可怎么好。 那他父王可得将他抽皮剥骨。 是以霍子毅只是摇头晃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对谢子慎道:“你说你,这个名儿就没取好。子慎子慎,做事可不得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嘛!要不你改个名?说不定就换了运势了。” 霍子毅一贯是这样不着调的性子,谢子慎只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与他计较。 “子毅兄说笑了,名字乃是父母所起,是想着我为人处事谨言慎行,多思虑一二,将来好有一番大作为,哪有随意更改的道理。” 讲到这里,他又落寞垂下眼去,“只是子慎无用,资质平平,毫无建树,辜负了父母对我的期许。” 霍子毅最讨厌他这副模样了。 好在庆王不在这里没瞧见,不然定要指着他的鼻子道:“你看看子慎,多会体谅父母苦心,再看看你自己,当真是个混账玩意儿。” 霍子毅不甚在意撇撇嘴。 他被骂得多了,光是脑中想想都能知道庆王怎样编排他的。 但在这定远侯府里,他最讨厌的还不是谢子慎。 是谢昀。 谢子慎只是模样乖巧,性格懂事,讨得长辈喜爱罢了。那谢昀可就是实实在在的碾压了,模样长得周正好看倒也罢了,学问才名还样样出挑。 自小到大,他不知因着谢昀挨了多少骂,庆王那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自己的额头都险些要叫他戳烂了。 好在后头庆王是自个儿想开了。 这谢家里是祖坟里烧了高香才出了这么一个谢昀,他庆王府里很显然是造了孽,这才出了个混世魔王霍子毅。 但很显然,霍子毅自己并不这么觉得。 他只觉得这定远侯府一家子都虚伪至极,那谢昀便是最最虚伪的伪君子。 相较下来,这不那么虚伪的谢子慎也就显得有那么几分可亲近了。 如今自己又因着他躲了祠堂的罚,那便更是亲近了些许。 见谢子慎因着抱恙的缘故关在屋里有些闷闷不乐,如今自己来看他,索性也无事,便有心讲些外头的稀奇事说与他听。 说的正是自己前日里酒楼里遇见姑娘的事。 当然,省去了自己当街调戏民女的桥段,只说是自己无意瞧见了她的容貌。 到现下他都能体会到当时瞧见那帷帽撩起时自己的惊诧至极,不免摇头啧啧叹,“可惜了那副身段,瞧着分明是个美人才有的身段,竟落在那样一张脸上。” 霍子毅自恃平日里阅美无数,光从身段便能瞧出姑娘的美貌来,不想一遭竟在那丑八怪身上翻了车。 他极是惋惜。 但谢子慎听着,兴致缺缺。 也是,平日里谢夫人管教他甚严,旁的贵胄公子哥儿吟风弄月,屋子里一茬接一茬的美人进的时候,他在用功读书。 谢夫人对他期望甚高,再兼他有那么个出息的兄长在前头,谢子慎从前是过得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显而易见。 霍子毅自顾自说了半晌,也觉着没趣,略坐了坐便起身离开。 出了定远侯府门,十八跟在后头道:“世子爷,小的到处寻了,查不出那丑八怪是哪家的姑娘。” 十八当真是尽力了。 庆王府的世子爷想寻个人本是极轻易的。 但那仅限于平头老百姓。 这金陵城遍地是皇亲国戚,都是权势滔天的主儿,若是谁家想要藏个人不想叫人瞧见,还是极容易的事儿。 只是霍子毅听说过金屋藏娇。 ——那是藏美人。 谁家偷藏个丑八怪在屋里。 他对这丑八怪的好奇更盛了,若有所思抚了抚下颌,吩咐十八,“再接着去寻,本世子就不相信,将金陵城倒腾个底朝天来,还寻不见她。” 十八领了吩咐,又想起一事来,“世子爷,再过几日便是定远侯府三公子的冠礼,请帖已经送到庆王府了,世子可来观礼?” 过几日正是谢子慎的冠礼。 他重伤了这一场,身体孱弱。谢夫人上山去菩萨跟前祈福,得高僧指点,言谢子慎流年不利,现今正是他命中一大劫,必要将这冠礼办得隆重盛大,方能解了他这劫。 若是从前,谢夫人是不信这妄语虚言的。 但谢子慎一心惦记着林莺娘,脸色是一日比一日黯淡下去,死马当作活马医。 身边的李嬷嬷也在此时进言,“夫人平日里是管教公子甚严了,他未有旁的姑娘沾过身,如今遇着一个可心的便惦念不下。这次冠礼,也是好时机。公子成了人,夫人也该放下心了。不若寻两个老实本分的人送到公子屋里?这有了旁人,自然就不会再惦记前头的人了。” 说得极是呢! 谢夫人也就此落下了心,她吩咐李嬷嬷,“这人需得你亲自过眼,生得万万不能输那林莺娘,性子也要温柔和顺不生事的。” 她要放个能把控的人放在谢子慎身边。 李嬷嬷自然应下,“夫人放心。” 李嬷嬷做事,谢夫人自然放心。 她是谢夫人自卫家带来的老人了,素日里是最衷心不过的,就连银翘也是她寻来的。 银翘生得貌美,又最是个不安分的人。 ——放在谢昀身边的人,自然是要猖狂会生事的性子。 想到银翘,谢夫人脸色略沉了沉,“原想着她猖狂不安分,去了雾凇院必能搅得那儿天翻地覆,不想到底是我高看了她,竟是个没有用的东西。” 林莺娘都到雾凇院里多长时日了。 若是银翘争些气,这世上有没有林莺娘这个人且一说,如今竟还在雾凇院里好好待着。 银翘会不时将雾凇院里的消息递出来,林莺娘每逢得宠后必喝避子汤的消息也在其中。 第96章 见美人儿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样看来,侯爷也没有多宠那林莺娘。”李嬷嬷回来禀谢夫人的话。 谢夫人正看管事送上来的弱冠礼上的宴客名单,闻言轻哼了一声,“他自是不敢让她怀上侯府的孩子。” 这眼下平阳公主还未嫁过来。 他连林莺娘这个外室偷偷养在雾凇院的消息都是瞒着的,不敢叫外人知晓,知情的人,只有定远侯府里。 谢昀不怕谢夫人捅出去。 定远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为着谢子慎往后的前程,她也得好生替她瞒着。 更何况,跟着他们从江州回来的人可是说,这林莺娘原先是要缠着嫁谢子慎的,谢昀收了她,也是为着谢子慎着想。 ——这江州区区七品官吏的庶女,谢子慎若当真是娶了,可真真是金陵城的一大笑柄。 这便是帮了谢夫人。 她更得替谢昀好生瞒着,定远侯府里的人嘴都封得严严实实的,哪个也不敢泄露了出去。 只是谢子慎这般惦记。 这林莺娘一日不除,谢夫人便一日放不下心来。 她原想着借银翘的手除了她,可银翘是个没用的人,哭哭啼啼对李嬷嬷哭道:“她知道我是二夫人送过来要伺候侯爷的人,对我防备甚重,我下不了手。” 又说她在雾凇院里举步维艰,满雾凇院里的人都被林莺娘教唆着来欺她。 她孤立无援,将手腕的伤给李嬷嬷看,“这是上回她寻衅罚我,叫人打的。嬷嬷,是银翘没用。” 银翘是指望不上了。 谢夫人想别的法子,她本想等林莺娘孤身在外寻人暗杀了她。 天子脚下,这法子虽莽撞,但林莺娘在这金陵城里没有亲人,衙门不接无主之讼,到时自己只要上下打点妥当。不过一个孤女,纯当是意外死了。 江州那边再多多送些银钱过去,许些好处,好生安抚一二。 林崇文不过江州一七品官吏,难不成还冒着得罪定远侯府的风险,远来金陵城为他庶女伸冤? 林崇文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若是这般看重自己的闺女,如何舍得她孤身跟着谢昀来这金陵做无名无分的外室,不过是个卖女求荣的人罢了。 只是这林莺娘日夜只在雾凇院里,谢夫人的人寻不到机会杀她。 难得出来一回,身边还跟着长风。 银翘知道长风,她对李嬷嬷道:“他瞧上了林莺娘身边那个叫采雁的丫鬟,平日里殷勤得紧。林莺娘出门带着采雁,他总是跟着,鞍前马后地献殷勤。” 那便是暗杀也行不通。 这法子也不行,那法子也不行。 谢夫人当真气馁,但她恨林莺娘恨得咬牙切齿,她害她心尖上的独子至此,谢夫人怎能轻易饶过她。 更何况谢子慎现下还惦记着她。 他总是想出去,还暗暗让身边的小厮去雾凇院打听她的近况。 小厮被谢夫人拦下,谢子慎也被她关在定远侯府里养病,不让外出。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她不可能关谢子慎一世,等过些日子他身子好了,他总能等到时日去寻她。 谢夫人不能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这般自甘堕落。 可巧,她现下看着手里的冠礼宴客名单,有了主意,“这请帖也送雾凇院里一份。” 她要邀林莺娘参加谢子慎的冠礼。 谢林两家有亲,谢子慎弱冠,林莺娘作为远亲过来见礼并无不妥。人既在跟前露了脸,后面的事便好办了。 请帖送到雾凇院里,林莺娘看着,如烫手山芋。 银翘如今是她的人,一来二去的,谢夫人的谋划她自然也一清二楚。 她如今送来这冠礼请帖存的是什么心,林莺娘可谓是心知肚明。 采雁问她,“姑娘去吗?” 林莺娘点点头。 自然得去,这是谢夫人亲自送来的请帖,帖上落的是定远侯府的名。 她不过江州城一七品官吏之女,定远侯府的二夫人亲下请帖,她哪有不去的道理。 至于旁的,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林莺娘还借着这由头找长风向谢昀支了好些银两。 “她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长风来找谢昀,谢昀蹙眉。 雾凇院里一应物什应有尽有,林莺娘日常花费开销亦是足够,姑娘的首饰衣裳也没短缺过。前段时日她笼络银翘送出去的那些首饰不过她妆奁盒子里的一角。 谢昀从未在林莺娘的吃穿用度上短缺过。 她虽是外室,却比寻常人家的正妻过得还要风光些。 长风垂首答,“姑娘说马上就是三公子的冠礼,她要再置办些衣裳首饰,不好辱没了侯爷您的颜面。” 辱没颜面是假,要银子是真。 好在这样无关紧要的事,谢昀只随她去,毫无波澜吩咐长风,“支给她。” 林莺娘又置办了好些衣裳首饰。 外头的绸缎珠宝坊送过来时,险些晃晕了采雁的眼,“姑娘,这也太多了吧?这么多,您穿几年也穿不完啊!” 林莺娘俏着眉眼嗔她,“傻子,衣裳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首饰。” 首饰大多为金银镶玉,随意一件拿出去卖了,都是寻常人家数月的开销。 趁着眼下谢昀对自己的宠爱犹在,她得为今后做打算。 眼下离谢子慎冠礼且有两日。 闲来无事,林莺娘也带着采雁自己出门挑首饰,长风仍旧是跟着。 时近年节,金陵城里熙熙攘攘都是人,热闹得很。 林莺娘戴着帏帽,跟着采雁往人群里钻,看秀才卖文,卦师相字,表演摔跤杂耍的。 两个姑娘身形轻盈,又灵活轻巧,什么样的囫囵地方都钻得进去,可怜长风在后头眼不敢错一下的紧跟着。 “姑娘,姑娘——” 是采雁又瞧见了当街卖琉璃炮灯的稀奇玩意儿,扬声唤林莺娘。 沿河的游廊极长,人也极多。 不少人跟着她这声唤循声去看。 正是湖边吹起悠悠荡荡的一阵风,将那遮掩容貌的帏帽上的白纱扬起了些许。姑娘讶异,连忙伸手来将白纱撩下。 然而已是迟了。 霍子毅在桥上,遥遥看着游廊,痴傻地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将手里的折扇猛然一敲,眼眸恍然一亮,透出了光彩。 “美人儿!” 第97章 眼里只有美色的冤大头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喜不自胜,这便要下桥追去游廊寻美人儿。 等他匆匆赶过去,哪里还有美人儿,来往的行人早就不知过了几许,美人儿的身影也消失在这游廊里。 十八找了霍子毅许久才在这游廊里头寻见他,他上气不接下气,对霍子毅道:“世……世子爷,我方才瞧见那丑八怪身边的丫鬟了……” 十八隔老远无意瞥见了采雁。 但市集上的人实在多,他费劲赶过去也没跟上采雁,只得来找霍子毅。 但霍子毅现在心里哪还有那丑八怪什么事,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方才瞧见的美人儿。 四下到处看,找不见,连忙吩咐十八,“快!我方才在这儿瞧见了个美人儿,你快去帮我寻。” “啊?” 十八看看周围接踵而至的人群,这人流如织,到哪儿去寻他口中的美人儿。 自然是寻不见的。 霍子毅遍寻无果,拿着折扇敲十八的脑袋出气,“叫你找丑八怪找不到,美人儿你也找不见,本世子爷要你这废物有何用?” 可怜十八闷着声,半点不敢辩驳。 霍子毅回府又见着庆王,“你这游手好闲的又是打哪儿来?” 庆王看见这个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自觉自己生养了个废物,一无是处。 霍子毅将亲爹的嫌弃看在眼里,毫不在意,笑嘻嘻凑上去,“儿子哪里游手好闲了,这不是那谢子慎冠礼在即嘛!儿子可不得出去给他买冠礼的贺礼。” 倒是难得做了件正事。 只是他和十八两手空空,哪有他口中的贺礼,显然是糊弄人的说辞。 庆王欲要发火,霍子毅连忙解释,“今日是没瞧见合适的。这买贺礼不得尽心尽意嘛?明日……明日我定买着合适的贺礼,保管是子慎弟弟欢喜的。” 庆王这才饶了他。 翌日霍子毅打着买贺礼的幌子又出去招摇撞市找美人儿。 自然又是无功而返。 霍子毅垂头丧气,手里的折扇敲得梆梆作响,“你说这真是邪了门了,这金陵城不就这么大,怎么堂堂本世子找个人也找不见?” 那丑八怪找不见就算了,如今连这美人儿也是一晃即逝,连个衣裳角儿都没沾上半分。 十八安慰他,“世子爷,找不见就算了,这世上的美人儿何其多。” 天子脚下,锦绣城里。 金陵城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不。”霍子毅执拗劲儿犯上来,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她和本世子从前瞧见的姑娘都不一样……” 是。 都不一样。 十八在心里默默掰着指头数,这是第几个世子爷说和从前瞧见的都不一样的姑娘了? 数不清。 就连刚见丽春堂的秋儿姑娘时,他也是如此说,差点诓的人家要赎了身做他的世子妃。 好在最后是迷途知返。 十八还记得他偶然听见秋儿姑娘私下同青楼的姐妹们说起霍子毅,是忿忿的脸,“那是个混不吝的,又最是个喜新厌旧的玩意儿。今儿喜欢这个,明儿喜欢那个,浪子回头是不可能了,倒不如趁着他现在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多捞些银子好处。” 旁的姑娘连声附和。 总归霍子毅在这些姑娘们眼里都是个眼里只有美色的冤大头。 十八默默叹气。 霍子毅显然还沉浸在昨日见着姑娘容貌那一瞬间的恍惚中,喃喃自语,“她生得那么美,瞧着不落凡尘,一看就是那种不沾世俗侵染的仙子……” 而现下,他口中不沾世俗侵染的仙子正对镜比珠钗。 镜台上琳琅满目的金簪玉饰,都是他口中的世俗之物。 她欢喜的眼都弯了,一会儿将赤金缠珍珠的耳坠子放到耳边比比,稍时又拿了那根流苏坠玉的金钗戴去鬓上,爱不释手。 还问采雁,“你说明儿我是戴这个凤蝶鎏金的簪子,还是这根金海棠珠花的步摇?” 采雁自然哄她,“咱们姑娘生得美,戴什么都好看。” 兰秋也在旁附和,“姑娘是天上的仙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戴这些俗物,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两人一唱一和,将林莺娘哄得眉开眼笑,故意恼着眼来嗔她们,“你们两个,惯知道哄我。” 话虽如此,眉眼还是弯的。 没有姑娘不爱俏。 更何况她生得这般容貌,本就是上天偏宠她的,她自然得物尽其用,竭力靠着这张脸给自己谋个好前程。 谢昀也极爱她这张脸。 不笑时秋水凝波,春山蹙黛,笑时如梨花照水,衬得云浓绀发,月淡修眉,正是绿鬓珠颜,说不出的好颜色。 这世上没有人不爱美人。 更何况她悉心来哄人时也是尽心竭力的,巧笑嫣然,看过来的清眸中眼横秋水,流转生情,要将人溺进去。 “侯爷……” 她又乖顺,坐来他身边,纤手递来解酒的清茶。 ——年节宫中宴席多,谢昀是朝中新贵,又自江州赈灾平定回来,多少人趋炎附势来贺他,免不了多应酬。 这时这盏清茶可不谓是送进心窝里去了。 他喝了茶,还要将姑娘也拽进他怀里,嗅她身上的胭脂香,又看她鬓边巍巍颤着一支金镶玉的并蒂海棠步摇,却是摇头。 “太艳太俗,反倒不美。” 他是阳春白雪的谦谦君子,求雅不求俗,自然看不惯她满头珠翠繁复。 可林莺娘却是极欢喜这些俗物。 它们艳丽,富贵,是她自幼便可望而不可即之物。 她也自幼便知,这些有多金贵。 它们可以换银子,银子可以买这世上一切能买之物,包括她和她的母亲姜氏——两人原就是区区五两银子便被杨盼山卖进了妓馆。 可怜的她,连如今头上这一支步摇都比不如。 林莺娘抬手,抚着鬓边的并蒂海棠步摇,有些不服气,“哪里太艳太俗了,采雁和兰秋都说我戴着极好看呢!珠宝铺的掌柜也说这支步摇是金陵现下的时兴货,好些达官贵人家的女眷都有一支。” 她说这话时傲娇得很,好像达官贵人家的女眷都有的东西她也得了,她便和那些金尊玉贵娇养大的贵女们是一样的。 哪知谢昀听了她这话却暗嗤,“旁人都有的东西有什么可稀罕的,便是想要也得要旁人没有的东西。” 他话说得轻巧。 林莺娘偷偷撇撇嘴,“旁人有的东西我尚是没有呢!哪能还敢想旁人没有的东西。” 第98章 六殿下还未争一争,怎么知道不行? - 娇宠外室 - 鸾镜 相似的话,谢昀方才在宴席上也听人说过。 是宫里向来不受宠的六皇子。 宴席上诸位皇子殿下同朝臣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只有他无人问津,默默无闻。 也是,一个宫人生的皇子罢了,既没有母家权势,圣上也不看重。 他在这深宫中一向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被人忽视得彻底,好在六皇子早已习惯,无非是眉眼落寞些,自嘲般自顾自饮酒,一盏接一盏,这宴席上的纷扰都与他无关。 宴席散后,他如寻常一样离开,却在宫道上瞧见了谢昀。 谢小侯爷如今当真好生得势,他奉皇命去江州赈灾,路上连断了几桩大案,圣上大喜,早朝上连连称赞了谢昀数日,只道他是肱骨之臣。 朝堂上现在谁人不知,谢昀是朝堂新贵,天子宠臣。 诸位皇子殿下也都跃跃欲试,都想将其纳之麾下,为争夺储君之位增添一大助力。 只可惜这谢小侯爷乃是朝中最清流不过的人。 向来不结党营私,也不公然站队,诸位皇子们屡次邀他皆被拒绝。 数次这般下来,长此以往,朝中无人不知,这谢小侯爷只忠圣人一人,慢慢也都歇了心思。 六皇子自然也是听说过这些朝中事的。 他羡慕其他皇子,也羡慕谢昀。 自己虽是皇子,却没有谢昀那般气魄,他能在朝中的暗流汹涌中独善其身,不为旁人所侵扰,而自己却只能在权利裹挟的洪流里漫无目的地漂着。 朝中已隐隐有流言,圣人欲立四皇子殿下为储君。 四皇子殿下声名在外,为人仁慈宽厚,有仁君之德。 可只有六皇子知晓,他记恨自己的生母趁着贤妃娘娘有孕,勾引圣上,这才生下自己来,于是对自己向来诸多为难。只是因为如今圣上在位,四皇子殿下要保持他仁慈宽厚的声名,这才暂且留着自己。 若是他为储君…… 若是他往后登基为帝…… 六皇子自觉自己如浮水之萍,身不由己,命也不能由己。 他如今见着谢昀,也没有多想,只以为不过是偶然遇见,正准备寒暄几句便离开,却听谢昀问他,“六皇子殿下当真甘心吗?” 谢昀将他在宴席上的落寞看在眼里。 同为皇子,他和其他诸位皇子的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就如现下,旁的皇子酒醉都有轿辇送回所住宫殿,便是谢昀,也有宫人抬的轿辇送他出宫。 六皇子身为皇子,却只有一个小内侍执着风灯在这冗长的宫道里陪他回宫。 这时节风冷天凉,冗长的宫道里更是无遮挡,那寒冷的冬风直直吹进六皇子荒芜的心里。 谢昀邀他上轿辇,“这天冷风寒,微臣先送殿下回宫。” 六皇子受宠若惊,“这怎么使得?莫要耽误了谢大人出宫。” “无妨。” 谢昀当真命轿辇转头,送六皇子回宫。 “多谢谢大人。” 六皇子一个皇子,在谢昀这个臣子面前却甚是卑微。 宫道寂静,轿辇内亦是安静。 谢昀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问他,“六皇子殿下当真甘心吗?” “什么?”六皇子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自己耳朵听见的话。 谢昀看着他,微微一笑,“没什么。微臣方才在宴席上见殿下自斟自饮,甚是孤寂,是以有心问一问殿下,怎么不同其他殿下一般,与朝臣交谈共饮?” 若是寻常人问此话,六皇子只觉他在嘲讽自己。 谁不知他这个皇子殿下名为皇子,实则连四皇子身边得宠的内侍也是不如的。 可谢昀说这话时静静看着他,眼里并无半点嘲讽之意。 六皇子抿了抿唇,垂下眼落寞道:“世人趋炎附势,朝中众臣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避我且来之不及,如何会与我交谈共饮?”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谢昀。 来宫赴宴的朝臣何其多,在宫道瞧见他孤身回宫的又岂止谢昀一个,可唤住他,邀他上轿辇的却只有谢昀。 六皇子感怀于心,“今日多谢谢大人。” 不然他饮了酒,又冒着这样大的寒风回去,想必翌日就要染病起不来榻。 “殿下客气了。” 谢昀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殿下为君,微臣为臣,臣为君分忧,本就是身为臣子的本分。” 从来未有人将他视为君。 六皇子怔然了许久,自嘲一笑,垂下眸去,“我算什么君,谢大人这话折煞我了。” 他自知身份卑微,从来不同其他皇子一般自称“本王”或“本皇子”。 这样卑微可怜的一个人啊! 若是此时生命里出现了一束期冀的光,他会不会倾尽所有来抓住? 谢昀清明的声在轿辇内响起,“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殿下同其他殿下一样,都是圣上的子嗣,都是大鄞朝尊贵的皇子殿下。其他殿下如何,六殿下自然也应当如何。” 也从来未有人与他说过这些。 六皇子再次怔住,恍惚看着谢昀。 谢昀微微一笑,又道:“如今朝堂之上立储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四殿下,五殿下,十二殿下都在为争储费心竭力,六殿下怎么也不放手一搏?” 争储一事朝堂皆知,倒是也不必遮掩,只是这般如谢昀坦荡荡说出来倒是叫六皇子有些意外。 他垂下眸,遮住黯淡的眼。 “争储与我有何相干?”他自嘲道:“我是谁,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谢大人尊敬我,称我一声“殿下”。可我自知,我哪里是什么殿下,旁的人再没有将我看做殿下的。我连殿下这个位置尚且保不住,如何还敢肖想旁的,谢大人就莫要拿我寻开心了。” 他有自知之明。 皇储之位,从来不是他能争的东西。 光是想一想,也是痴心妄想的。 “六殿下还未争一争,怎么知道不行?” 第99章 微臣以为,这储君之位,非六殿下莫属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昀循循善诱的声在他身边响起,“听闻六殿下功课骑射都不输四殿下,前阵子交于翰林院的策问更是针砭时局,字字珠玑,只是可惜,这样好的文章,只能借着五殿下的名交上去,六殿下可甘心吗?” 六皇子闻言大骇。 这是谢昀今日第二回问他“可甘心吗?” 当然,他最震惊的还不是这个。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六皇子向来知道这个道理。 他和其他皇子虽同在翰林院进学,却向来藏拙,万万不敢冒出头,叫旁人知晓。只是五皇子重武,善弓箭骑射,却对策问一窍不通。诸位皇子中,只有六皇子没有母族倚仗,是最好欺负的。 他自然而然将目光投在六皇子身上。 六皇子被他威逼,又无人替他出头倚仗,只能听之任之。 五皇子在翰林院的策问,日常功课都是六皇子代笔。 只是这样的事瞒得严实,竟会叫谢昀知晓。 谢昀迎上他震惊的眼,眉眼平静,淡淡出声,“四殿下伪仁,五殿下徒有匹夫之勇,十二殿下到底年幼,不堪重负。微臣以为,这储君之位,非六殿下莫属。” 六皇子是如何答的呢? 他怔忪了好一会儿,心下骇然不已,头脑却是头一遭出奇的冷静。 ——他想夺储君之位。 没有人甘心一世屈居人下,默默无闻。 他自己从前夜深人静时也偶尔会想,若是他同别的皇子一般有个显赫的母族会如何? 他也可以同他们一样,意气风发,威风凛凛,而不是像现在。 就连自己通宵达旦写出的策问也要属上旁人的名交上去。 上天没有给他一个显赫的母族。 但是,上天为他送来了谢昀。 谢昀是谁? 朝廷新贵,天子宠臣,旁的皇子费尽心机想要招揽过去的人,他如今却对着自己道 ——“微臣以为,这储君之位,非六殿下莫属。” 六皇子沉默了。 轿辇落地,停在宫门前,六皇子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抬手,对着谢昀深深一拜。 “望谢大人助我。” 谢昀虚手将他扶起,“殿下客气。殿下身份尊贵,该自称本宫才是。” 六皇子立马改口,“谢大人今日助本宫之心,本宫定铭记于心,永不会忘。” 林莺娘觉得今日的谢昀同以往有些不一样。 他眉眼依然冷淡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有暗流涌动。 听了她那句话又怔了好久,沉默不语。 林莺娘心里敲锣打鼓,生怕惹恼了他,怯怯来问,“侯爷怎么了?” 谢昀回过神,瞧见她鬓边那支金镶玉的并蒂海棠步摇微微颤,又想起她方才说的话。 ——旁人有的东西我尚是没有呢!哪能还敢想旁人没有的东西。 “这步摇不衬你,往后我给你寻旁人没有的。” 那支颤巍巍的并蒂海棠步摇被他取下,随手掷在地上。 他现在心内有气血翻涌,急需遏制,径直抱起姑娘,往里间去。 “欸,我的步摇……” 姑娘还惦记着她金镶玉的并蒂海棠步摇,伸着长长的手想要拿,却在郎君攻城略地的侵袭下,渐渐垂了下去,颤巍巍的,随着帷幔落下轻轻晃。 谢昀今日床榻之上格外折腾人。 林莺娘只觉自己身子都要晃散架了,人也晕晕乎乎的,恍如暴风骤雨的湖面上一介扁舟,随着风浪摇摇晃晃,总也落不得地。 他瞧见她眉眼间的惘然,起了坏心,埋首在她雪白颈中咬了一口。 不是很重,但足够留下痕迹。 林莺娘叫这一口瞬间清醒,“疼……”她捂着脖颈娇嗔,剩下埋怨的话被谢昀堵在唇齿间,呜呜咽咽,没完没了地折腾。 翌日兰秋进来伺候。 姑娘脖颈上的痕迹清晰可见,她红了脸,垂下眼去,不敢看。 谁能想到那样清冷疏离的郎君在榻上也会有这样折腾人的一面。 对镜梳妆的林莺娘却是埋怨,“我今日还要去定远侯府呢!脖子上这么一块可怎么办呢?” 她怕被人瞧见。 毕竟她今日是以林家未出阁的姑娘的身份过去参加谢子慎的及笄礼,未出阁的姑娘脖颈上怎么能有这样的痕迹。 “姑娘别急。” 兰秋心思缜密,从柜中取出一块白狐毛所做的风领,“今儿落了雪,戴着这风领正正好。既遮住了脖子,也不叫旁人起疑。” “这倒是极好。” 林莺娘欢欢喜喜戴上了风领出门去。 外头早已备好了马车。 林莺娘住在雾凇院里的事倒没遮掩,对外自有说辞——林姑娘是谢家在江州老家的远亲,因身子不好,远来金陵看病,暂住在这雾凇院里。至于谢昀,因着避讳,这些时日自然在定远侯府里住。 只是这江州来的姑娘深居简出,这是头一遭在金陵城里的达官贵人们跟前露脸。 霍子毅今儿一早就被庆王赶到了定远侯府,说是谢子慎的冠礼隆重,金陵城里叫得出名号的贵人们都在,让他早些带着礼过去。 一则显得看重定远侯府。 二则,庆王看一眼自家不成器的儿子,阴阳怪气道:“你也去贵人们面前露露脸,记记人,顺带也让旁人见见你。明儿若是你在外头惹事闯祸,好歹人家记着你是庆王府的世子,不至于直接打死你了事。” 霍子毅前些日子才受得罚,现下自然是乖乖听话,老早便到了定远侯府贺谢子慎的冠礼。 “多谢子毅兄。” 谢子慎收了贺礼。 他今日也是头一遭出门见人,关在屋子里养病久了,人都看着没了精气神,恹恹得紧。 他并不知林莺娘今日也会来。 谢夫人瞒着他,府里的人也不敢去他面前嚼舌根。他和林莺娘虽同在金陵城,中间却如隔着天堑一般,他以为自己永没有见着她的机会,便是他冠礼这样的大日子也是落寞的。 霍子毅将他的落寞看在眼里,他向来口无遮拦,“今日可是你的大日子,耷拉着脸像什么样子?你这病了一场,怎么倒像是害了相思病一样。” 霍子毅误打误撞说中了谢子慎的心事,他眉眼愈发落寞了。 霍子毅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不是吧?你当真是害了相思病?” 第100章 我敬姑娘酒,姑娘不喝,是不给我面子吗?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连着追问,“是金陵城里的哪家姑娘叫你瞧中了?快与我说说。” 霍子毅有心要去看一看,能叫谢子慎这个木讷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开了花,想必那姑娘定是有不同于其他姑娘之处。 他甚爱美色。 自然也眼巴巴要见上一见。 只是谢子慎是个木头,无论霍子毅怎么问他也只是摇头,撬不开他的嘴。 谢子慎还得招待旁的宾客,再顾不上他,霍子毅只能将此事暂且搁下,悻悻入席。 这样高门贵户家的冠礼宴席,向来有规矩,男女不同席。 但这样的规矩只挡得住循规蹈矩的公子姑娘,霍子毅并不在其中。 席上甚是无趣,他略待了一会儿便坐不住。趁着府里往来的人众多,没人注意他,霍子毅捞了把折扇在手中,晃晃荡荡就往女席那边去。 林莺娘已经入席。 这样的场面,谢夫人要忙着招待来往宾客,自然是不在的,但席上自有她安排好的人。 林莺娘甫一入席便察觉到有人的眼落了过来。 有人在窃窃私语,“她便是江州来的林姑娘啊?果真是小地方来的,看着就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难怪谢家夫人让她住在雾凇院里不见外人。” “可不是。听说还是打着看病的幌子非要跟着侯爷和三公子来金陵的呢!这瞧着也不像是生病的模样,再说了,什么病江州治不得,非要来金陵治,怕是惦记着定远侯府显贵,舍不得撒手呢!” “自然是舍不得的,你不知道,她的父亲不过是江州一七品县丞,芝麻大的官。如今能蹭上定远侯府这门亲自然是紧抱着不肯放的。” 席上宾客多,闲言碎语也多,看过来的眼大多不友好。 也是,这些贵女往常眼高于顶,如今让她们和林莺娘这样身份卑微的人同席,自然是满肚子怨言,无处发泄,便当面编排林莺娘出气。 若是旁的姑娘叫她们这样一阵编排,可当真是要羞愧死。 可面前的林莺娘显然不是旁的姑娘,她神色如常,恍如听不见一般,还有心思拿了席上的糕点给身边的丫鬟吃,“你尝尝,这个可酥了。” 采雁现下哪有心思吃什么糕点,她气乎乎,“姑娘,她们嚼舌根编排你呢!我去撕了她们的嘴。” “去吧。” 采雁不吃,林莺娘索性放进自己口中,边细嚼慢咽地吃着边提醒采雁,“只是你过去时小心着些,那几个听说是户部里的大人家的亲眷,户部侍郎是几品的官来着?” 她想了想,终于想起来,“是正三品。” 林莺娘不甚在意,“也不是多大的官,但随手弄死个丫鬟什么的还是极容易的。但也不见得,说不定人家脾气好,不跟你这小丫鬟计较呢?” 这是说的什么话? 采雁经林莺娘这一提醒,满身怒气顿时偃旗息鼓了去。 她不敢去撕那些人的嘴。 这天子脚下,金陵城里,遍地都是皇亲贵胄,达官显贵,她们在这些贵人们的眼里,命如蝼蚁。怕是嘴还没撕上,自己的命先交代了去。 只是也不服气,“那姑娘,咱们就任由她们编排吗?” 林莺娘重新拿了块糕点给她,“她们要说就让她们说呗,总归说说而已,又不会叫我们少块肉。” 她是最审时度势的姑娘,万万不会图一时之气将自己陷入险境。 但有人不能轻易放过她。 便有姑娘拿着酒盏走来,要与林莺娘互敬一杯,“早便听说定远侯府来了个江州的林姑娘,总是不得一见。今日相见,便是有缘,我敬林姑娘一杯。” 她是那群姑娘中少见没有跟风编排林莺娘的,说话也妥帖周到。 林莺娘未答,她便率先喝了手中的酒,甚是豪爽。 这便是逼得林莺娘不喝也得喝了。 她让采雁斟酒,却叫面前的姑娘拦下,她贴心道:“这宴席上的酒太烈,喝了叫人头疼。林姑娘喝我的罢,这是梨花酿,性平甘甜,喝了也不会觉着难受。” 当真是极贴心的。 可是那梨花酿中已下了少量天仙子。 喝了便会让人昏昏欲睡。 宴席自然是备了供客歇息的屋子,只待林莺娘喝下去,便有丫鬟上前搀她去客院歇息。至于进了客院,那便是由得谢夫人如何了。 毕竟席上的宾客这么多,少了一个人又有谁会知晓。 这样拙劣的小伎俩,林莺娘一眼便看穿。 但面前的姑娘仗势步步紧逼,“怎么?我敬林姑娘酒,林姑娘不喝,是不给我面子吗?” 有丫鬟适时过来,悄悄附耳提醒林莺娘,“林姑娘,这是京兆尹府上的千金。” 京兆尹是几品官? 林莺娘不知道,总归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 她到底还是喝了那盏掺了天仙子的酒,仰着头一饮而尽,而后将喝完的酒盏搁在桌案上。 一滴不剩。 京兆尹家的姑娘这才满意,“林姑娘当真好气魄。” 她放过了林莺娘,自顾自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只默默等着,等着林莺娘药性发作。 前两日,定远侯府的谢夫人来找了她,说是自己有一桩心事,想要寻她相助。 “夫人但说无妨。” 谢夫人从前在闺中与京兆尹的夫人也是手帕交,连带着她家姑娘方寻雁也与定远侯府往来频繁,谢夫人有事,首要便是想到她。 谢夫人面色有些为难,将自己府中新来了个江州的林姑娘一事告诉她,又叹气,“说白了,谁家显赫高门没有几个难缠的亲戚,往常寻过来,大抵都是送些银子便打发了去。可这林莺娘实在难缠得紧。她借病的由头,长久住在雾凇院里。眼看这年节都近了,也没有要走的打算。” 她将林莺娘描绘成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惦记上定远侯府的权势,赖在这里不肯离开。 方寻雁听了当即皱眉,“怎么会有这样不要脸的姑娘家?还未出阁竟也舔着脸赖在旁人家中不肯离开。” 第101章 三公子,好久不见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谁说不是呢?” 谢夫人说起此事便长长叹息,“她长久住在雾凇院里,也不是办法,琢章被她逼得如今只能回侯府居住。你也知道,他如今是内阁里的大人了,事务繁忙,原先住去雾凇院就是想着往来方便些,如今却被她强占了去。” 谢夫人说的是,谁家显赫高门没有几个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方寻雁往常是最厌恶这群人,又听那姑娘好生无耻,竟还占着雾凇院,越发嫌恶她。 一口应承了下来,“夫人想要我帮忙做什么?直说便是,我但凡能助夫人,定尽心竭力。” 谢夫人犹犹豫豫道:“也不必你做什么。过两日不是子慎的冠礼吗?我也邀了她来,到时你们同在席上,想着你寻着空给她敬一盏酒,那酒里我下些让人昏睡的药,到时趁着她昏睡,安排船只仆从,将她偷偷送回江州去。” 她又叹气,“我也知这法子阴险了些,上不得台面。可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了,侯府里两个公子都还未许亲,家里平白无故住着个姑娘算怎么回事。我想着,到时多多让她带些金银细软上路,也算尽了我一份心意了。” 当真是拳拳爱子之心。 方寻雁反倒来宽慰她,“夫人何必自愧?此事分明是那林莺娘不知廉耻分寸,强占雾凇院所致。夫人放心,此事便包在寻雁身上。” 她一口应承下来。 而现下,她在席上注意着林莺娘的神色。 她喝了那下了药的梨花酿,果然晕晕乎乎,惫懒撑着额不愿动弹。 有准备好的丫鬟上前来,“林姑娘可是累了?后头有供客歇息的客房,林姑娘可随奴婢过去歇息。” 采雁当真以为林莺娘是困了,过来扶她,“姑娘,我扶您过去歇息。” 林莺娘撑着身子,漂浮着步子,勉强在她们的搀扶下离席往后头客房去。 走到一半,却突然顿住脚。 “我帕子呢?” 她突然寻起了帕子,可是翻遍了身上,哪儿也寻不见。 “我帕子不见了。” 林莺娘神志昏沉,意识却还尚清醒,“我要回去寻帕子,那帕子是我母亲给我绣的,不能丢了。” 那丫鬟哪能又让她回宴席上去,忙忙拦着她道:“姑娘莫急,我找人去将帕子给您寻来。” 她左右张望,哪里有人。 通往客房的小径僻静,是谢夫人刻意交代府里人不许往此处来,方便林莺娘昏厥后将她经由角门带出府去。 她只得将目光投向采雁,“不若这位姐姐回宴席上将姑娘的帕子取来?” 采雁神色很是为难,“我?可是我不识得路呀!” 侯府太大,光是一个女客院落都弯弯绕绕不少路程,进出都得府里丫鬟小厮陪着,稍有不慎便会迷路。 林莺娘听闻,不依不饶,闹着要回去,“我那帕子不能丢了,我要回去寻它……” 这可当真是为难死丫鬟了。 她一咬牙一跺脚,对采雁道:“那姐姐在这好生照看姑娘,奴婢现下便回席上去取帕子,很快便回来。” 她忙忙去了。 等她身影甫一消失在小径深处,林莺娘才撑着身子站直了,那眉眼清明,哪里有昏睡之相。 倒是帕子丢了是真。 她借着掩唇打哈欠,将口中酒尽数吐在了帕子上,又顺手丢在了桌案底下。 眼下客院是不必去了。 宴席也不能回去,索性带着采雁四下走走散心。 她今日来赴宴,未带遮挡面容的帏帽。 霍子毅未料刚到女席这边就遥遥见一个姑娘自水榭拱桥上徐徐下来,那令他魂牵梦萦的面容,可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儿。 他未曾作想林莺娘如何会来这里,只以为是自己的日思夜想叫上天知晓,故意将她送到自己面前来了。 “美人儿……” 霍子毅三步并做两步,要去将他拦下,却被人抢了先。 是有小厮瞧见了霍子毅往女客这边来。 今日是谢子慎的冠礼,女客这边来的都是金陵城里的贵女,小厮是知晓霍子毅的名声的,生怕他冲撞了席上的女客。 但他身份尊贵,好歹是庆王府的小世子,自己身份卑微,不敢来拦。 思来想去,去找了谢子慎过来。 谢子慎病中,霍子毅到底来瞧过他,两人又有从前同窗的情谊。此事由他出面,再好不过。 谢子慎听了小厮的话,也生怕霍子毅闹出乱子,紧赶慢赶来拦他。 却不想刚至女客院落,就瞧见了他日夜惦记的姑娘。 “莺娘……” 林莺娘刚下拱桥,就叫谢子慎拦在跟前,是不可置信又欢喜的眼,“莺娘,我终于再见到你了。” 林莺娘早知会有这么一日。 相比于谢子慎的激动不能自抑,她显得格外平静,敛衽向他见礼,“三公子,好久不见。今日是三公子冠礼,莺娘在此贺三公子。” 她客气又疏离,半点也不似从前在江州与他浓情蜜意的姑娘。 谢子慎眉眼落寞下来,他还是想问她近况,“你……现下可好吗?” 林莺娘微微颔首,“回三公子的话,莺娘很好。” 她是真的很好。 金陵城里的风水养人,林莺娘在雾凇院里活得不知道几多滋润,又兼满头珠翠晃晃一照,瞧着比之从前还要明艳夺人些,是金雕玉砌堆起来的锦绣姑娘。 相较之下,谢子慎现下的情形显得格外萎靡不振。 他在心上人面前越发卑微,黯淡垂眸,“我那般对你,你可是怨我了?” 他还记得在三鹤山上她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句句锥心刺骨。他知道,林莺娘是恨他的。 自己不管不顾拖着她下地狱,她应当恨自己的。 哪知林莺娘却道:“三公子多虑了,莺娘并不怨三公子。” 她神色平静,面容淡然,“说起来,莺娘的命还是三公子救的。若不是三公子回来找莺娘,莺娘怕是早已死在劫匪刀下。如今算是恩怨两消,莺娘不怨三公子,也不恨三公子。” 她不恨不怨。 只是,也不再欢喜于他。 谢子慎不能接受。 第102章 原来美人儿就是他的心上人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宁可林莺娘恨他怨他,那样说明她心里至少还有自己。可是她如今说不恨不怨,还要同自己恩怨两消,谢子慎不能同意。 他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林莺娘的手,“你为什么不怨我?为什么不恨我?你应该恨我,应当怨我的!!” 他执念已深。 林莺娘叫他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 她蹙着眉,费力挣着谢子慎的手,“三公子请自重。” 这里不是江州林府,是金陵城的定远侯府,若是叫人瞧见他们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明儿她就能被全金陵城的唾沫星子给淹没。 但谢子慎已然魔怔,他越发用力抓着林莺娘。 他到底是个男子,男女力量悬殊,林莺娘挣脱不得。 采雁也着急,上前拉拽谢子慎的手,“你快些放开我家姑娘。” 这般闹得这样大,有路过的小厮瞧见,忙忙去禀了谢夫人。 等她赶过来,瞧见的便是自家儿子拉扯着林莺娘不让其离开的一幕,险些气晕厥了去。 谢夫人不知道到底是出了岔子。 她分明安排好了方寻雁迷晕林莺娘,按着她计划的,林莺娘此时该在客房里,神智不清地叫人偷偷从角门送出去。 那里有她安排的人接应,到时宴席上少了个林莺娘而已,无人在意,神不知鬼不觉。 不想她如今竟好端端的在这里,还被谢子慎缠住,脱不开身。 谢夫人何曾见过谢子慎这般模样。 他当真是叫林莺娘勾去了心窍,连平日里最是看重的君子礼仪也不要了,竟公然在园子里同未出阁的姑娘拉拉扯扯,这成何体统? 他从前分明是最恪守君子之礼的小郎君。 谢夫人了解自己这个儿子。 若是按着从前,他是万万不会来女客院落的,那林莺娘纵是过来定远侯府他也不会知晓,是以谢夫人并未防着这一遭。 却不料正是这一遭失了算。 谢子慎不知何故,来了女客院落,还瞧见了他心心念念的林莺娘。 他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莺娘,我兄长往后是要尚公主的,他不会真心对你。你跟着他,往后岂能有好结果。” 他真是魔怔了,也顾不得这园子里有没有人,便径直脱口而出。 谢夫人眉眼一跳,生怕他再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来,当即对身边的小厮道:“三公子许是癔症犯了,还不快过去,将公子拉开。” 几个小厮一齐上,林莺娘才算挣脱了谢子慎的禁锢。 采雁立即护着自家姑娘躲去一边。 谢夫人看了林莺娘一眼,目光一晃而逝,阴冷如蛇蝎,再看谢子慎,当真是恨铁不成钢——谢子慎被小厮拉开,又用布条封了口,不让他出声。 谢夫人当机立断,吩咐下去,“三公子突发了癔症,神志不清,带他下去歇息,再请大夫来好好瞧瞧。” 小厮听吩咐带着谢子慎下去。 他尤不肯走,支吾着声音看向林莺娘,眉眼俱挣扎着通红。 但也是徒劳,他被强押着带了下去。 谢子慎离开后,谢夫人再看林莺娘,脸上适时挂起得体的笑,“林姑娘可没被吓住吧?” 她叹了口气,装模作样解释,“子慎自三鹤山回来,精神便不大好,大夫来瞧,说许是叫劫匪吓住了。本来调养了这么些日子,都已尽好了,许是今日见着林姑娘又想起那时的事,这才如此。冲撞了林姑娘,林姑娘莫怪。” 说是莫怪。 话里话外俱是埋怨她的意味,若不是她到谢子慎跟前露脸,怎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林莺娘已从方才的惊吓中走出来,她敛着眸轻轻摇头,也是名门淑女作派,“莺娘无事。子慎哥哥如今这副模样都是我害的,若不是为了回去救我,子慎哥哥也不会受伤,便也不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是我对不住二夫人,对不住子慎哥哥。莺娘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说着,眼里的泪便颤巍巍的落了下来,美人垂泪,当真是我见尤怜。 这边闹得这样大,早有宾客听见声音聚拢过来,都是眼巴巴,张着脑袋往这边张望,隐隐有看热闹的架势。 谢子慎被小厮带下去的及时,她们虽没瞧见方才他与林莺娘之间的拉扯,却也能从现下林莺娘与谢夫人说的话中窥视到一二。 ——原来当时三鹤山上谢子慎并非因公负伤,而是赶着回去救林莺娘。 这当真是天大的消息。 谁不知道圣上因着此事还大肆嘉奖了谢子慎,赏物封官,不可谓不风光一时。 这样的事若是传去圣上面前,往大了说,可是欺君之罪。 谢夫人自然知道此事兹事体大,连忙上去握着林莺娘的手,执帕为她拭泪,脸上笑意不减,“林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子慎与劫匪厮杀,本就是他身为臣子应当做的事,救下姑娘不过是顺手。林姑娘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她到底是后宅主事的夫人,轻飘飘两句话便将此事换了个说法。 顺手救的林莺娘,那便算不得欺君了。 林莺娘也知适可而止的道理,她抽抽噎噎止了泪,“多谢二夫人宽容大度,不怨怪莺娘。” 此事到此为止。 “好了。” 谢夫人拉着林莺娘的手,亲密道:“快开席了,快随我回席上去罢。” 她带着林莺娘离开,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 霍子毅这才从翠嶂山石后走出来,自言自语喃喃,“原来美人儿就是叫谢子慎害了相思病的心上人。” 谢子慎被关在了屋子里。 晚些时候,谢夫人安排好了外头的一应事宜,过来看他。 谢子慎本是怔怔坐在桌边,他还未从见到林莺娘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见着谢夫人进来,才骤然回神,起身忙问,“莺娘呢?” 他眼里只有害他至此的林莺娘。 谢夫人走到他面前,扬起手,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 谢子慎被打得侧过脸去,耳边嗡嗡作响,脸上也火辣辣的疼。他不可置信缓缓转头看向谢夫人。 谢夫人向来疼他。 从小到大,未动过谢子慎一根指头。 这是头一遭打他。 谢夫人眼里俱是伤痛,狠狠咬牙,“这一巴掌可打醒了你吗?” 第103章 好个林莺娘,倒是我轻看了她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子慎颤着唇,捂着脸颊,眼里落下泪来,“母亲,她是儿子的命。” 少年一腔深情,一经错付,便再也收不回来。 谢夫人也红着眼,目眦欲裂,“你也是我的命!” “你为了那个女人,这样忤逆你母亲,你这是要将我往死路上逼吗?” 今日是谢子慎的冠礼,满堂宾客都看着,他不能出岔子。 可是谢子慎尚沉浸在经受林莺娘打击的悲痛中,不能自拔,谢夫人恨不能一巴掌打醒他,“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你可知外头的宾客是为谁而来?你可知,今日你行差踏错一步,落在外人眼里,会是什么后果?” 席上不乏有来相看亲事的高门。 一个为着偏远之地来的卑微庶女而失了颜面体统的郎君,自此不会在他们相看的眼里。 任是哪家好人家的姑娘,也不会再嫁过来了。 没了高门的亲事,便失了大家族之间的倚仗,谢子慎往后还拿什么和谢昀相争? 他输得彻彻底底。 谢夫人怎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她对谢子慎厉声道:“我今日不管外头有什么林莺娘,王莺娘,那些乱七八糟的儿女私情你给我埋进心里,好好藏好了。现在就收拾好出门去,外头都是来贺你冠礼的宾客,你若是漏了陷,叫他们察觉出什么好歹来,我饶不了你!” 谢夫人掌管侯府内宅事宜多年,是有她的威严在的。 谢子慎平时仗着她的疼爱不管不顾,可真是惹得谢夫人气盛,他心里也犯怵,再不敢出声辩驳,由得丫鬟过来整理衣冠形容。 谢夫人先行出门去,又让人叫了方才领着林莺娘去客院的丫鬟过来问话。 方才的事,她总要弄个分明。 方寻雁到底是京兆尹之女,不能问询,能问的便只有那个丫鬟。 长廊隐秘无人处,丫鬟跪地,战战兢兢呈上她方才在宴席上寻到的帕子,“林姑娘说她帕子丢了,非要奴婢回去寻,不然闹着不肯去客房,奴婢也是没法子。” 她已是尽快寻了帕子,可等她赶回去,林莺娘和她身边的采雁早已离开,四下空落落,哪里还寻得见人。 谢夫人让身边的丫鬟将帕子拿过来看。 不过是一方极寻常的帕子罢了,帕角上绣着两三枝梅花,雪天落梅,倒是应景,却也算不得多稀奇的东西,哪里就眼巴巴非要人去寻。 身边的李嬷嬷瞧出了端倪,“夫人,这帕子似是湿的。” 李嬷嬷将帕子自丫鬟手里拿过来。 果然是湿的。 再放去鼻尖一嗅,一股清冽的酒香,可不就是梨花酿。 “好个林莺娘!” 事到如今,谢夫人哪能不知林莺娘至始至终也未喝那盏添了天仙子的酒。 她早已看穿,却在这里同自己虚与委蛇,半点不露声色,诓得谢夫人起先还误以为是自己的计谋哪里出了茬子。 如今想来,竟是叫她一个未出阁的丫头骗的团团转。 谢夫人是一家主母,何曾叫人这般蒙骗过,她狠狠咬牙,眼里气急败坏的恨意,“是我轻看了她,竟叫她轻而易举便躲了去。” 她原先并未将林莺娘当回事。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罢了,想要收拾她不过轻而易举的事。谢夫人想好了,只要将林莺娘送出去,回头便是谢昀来寻,又能如何。 自己到底是他继母,难不成他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外室为难自己? 谢夫人胜券在握。 却没想自己竟一朝轻了敌,反被林莺娘拿捏住了。 如今她在谢子慎跟前露了脸,又闹出这样的风波,再想将她悄无声息送出府去是不可能了。 计谋落空,谢夫人咬着牙,心里对林莺娘的恨意愈长愈烈。 而此时另一边的宴席上,方寻雁看着去而复返的林莺娘瞪大了眼。 自己分明哄她喝了那盏添了天仙子的梨花酿,按着谢夫人和她的计划,林莺娘此时该是神不知鬼不觉被人送出了府去,怎会还在这里? 而且她眉眼清明,哪有方才昏昏欲睡的模样。 既然起了疑,自然是要来问一问的。 她走到林莺娘面前,“好心”问她,“林姑娘方才看着似是不适,如今可觉着好些了?” “好多了。” 林莺娘笑靥甜甜,“多谢方姑娘惦记。我方才不过是喝酒喝急了,头有些疼,方才出去吹了会儿子风,现在已然好了。” 她神色瞧不出半点不对。 方寻雁只以为是自己的梨花酿出了茬子,面上略有些不自然的挤出一点笑,“好了便好。” 采雁看不惯她这假惺惺的模样,在她离开后,小着声同林莺娘嘟囔,“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到底是不敢在方寻雁面前说这话。 她同林莺娘一样,格外惜命,自然也不会明目张胆去得罪她。 只是暗地里,便想着法子来害她。 宴席上觥筹交错,有丫鬟端着珍馐佳肴上来。采雁恰巧从旁边过,微一踩住其中一个丫鬟的裙摆,那托盘上的水晶鲙汤便尽数倾洒到旁边坐着的方寻雁身上。 “啊——” 那水晶鲙汤本就是热烫之物,甫一沾身,便烫得方寻雁惊呼出声。 眼下虽是冬日,穿得厚实,但这宴客厅里燃着熏笼,暖意融融,姑娘们都将外头的披风褪了下来,只着了单薄的衣裙入席。 那满满一碗水晶鲙汤泼下来,着实将方寻雁烫得够呛。 她当即起身,满脸恼意,“你是怎么端的汤……” 她欲要问责丫鬟,话说出口才反应这里是定远侯府。 她来赴宴,自然不能在主家的地盘上逞威风。更何况周围不少贵女都看着,再大的怒意也得生生压下,全了自己在外温婉贤淑的声名。 丫鬟自知犯错,战战兢兢跪地,“奴婢一时失手,还请方姑娘责罚。” 面前的姑娘浑然换了一张脸,笑意温婉扶她起来,“无妨,你也不是故意的,我换身衣裳便是,不碍事的。” 这样的宴席上,主家会在客房备些衣裳,供宾客取换。 那丫鬟当真是受宠若惊,连忙自告奋勇,“方姑娘请随奴婢去客房换衣。” 第104章 分明佳人,却扮丑相,当真是古灵精怪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从宴席到客房有一段距离。 到了四下无人的游廊转角,方寻雁忽然顿住脚,丫鬟诧异转过头来,“姑娘怎么不走了?客房就在前头不远……” 话音未落,方寻雁扬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丫鬟捂着脸,不可置信,“方姑娘……” 面前的姑娘浑然又变回了之前那张脸,看她的眼里都带着鄙夷和嫌弃,“你这个贱婢,连东西也端不好,竟敢将汤撒在我身上,我要是烫出了什么好歹,你这条贱命可赔得起?” 眼下四下无人,方寻雁再不必装。 随她一同出来的还有她的贴身丫鬟,方寻雁颐指气使吩咐她,“将这贱婢给我按住,我今日非要好好教训她!” 方寻雁实在气盛。 方才在席上陷害林莺娘未果她本就心烦意乱,偏这个不长眼的丫鬟还将汤泼在了她的身上,将她好一顿烫,还将身上的绯红锦缎袄裙给弄脏了。 这袄裙可是她为着这次宴席新做的。 方寻雁哪能忍得下这口气,方才在宴席上不便发作,如今定是要狠狠责罚这个丫鬟,以泄自己心头之恨。 那丫鬟见她如今这副模样,吓得不轻,连连讨饶,“方姑娘……方姑娘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故意的……” 她已被方寻雁的贴身丫鬟擒住,脸上火辣辣的疼,眼里也吓出泪来。 方寻雁岂会轻易饶了她。 她上前一步,欲要扬手再打丫鬟,却听后面惊呼一声唤,“方姑娘?” 有人来了。 方寻雁连忙收了手,回头来看,竟是林莺娘在身后不远处。 见着方寻雁,她盈盈上前来,“原来当真是方姑娘,我还当自己是看错了。” 她笑盈盈同方寻雁说话,又蹙眉,似是才见着她身后的两个丫鬟——那犯了错的丫鬟早已在方才林莺娘出声时就被松开,只是脸上斑驳着红红的巴掌印,眼里也蓄着泪,一副被磋磨的可怜模样。 “这是……” 林莺娘看向方寻雁。 她连忙笑着解释,“这丫鬟胆子小,我都说了不怪她了,她自己怕主家责罚,在这儿又扇自己巴掌又哭哭啼啼的,拦也拦不住。” “原是如此。” 林莺娘不疑有他,她实在好心,替方寻雁劝那丫鬟,“你这丫鬟,也太不识好歹。方姑娘都说了不怪你了,你还这样不依不饶。这好在是叫我瞧见了,若是叫旁人瞧见,还当方姑娘是在责罚你。你挨打事小,毁了方姑娘的清名可怎么好?” 这一番话,连敲带打,说的旁边的方寻雁脸红一阵白一阵。 如今叫林莺娘瞧见,丫鬟是不能再责罚了。 方寻雁生生吞下心头那口气,挤出笑来附和林莺娘的话,“说的正是呢!我也是在这儿拦她。你瞧这好好的姑娘家,脸上都被自己打成这样了,若是叫旁人瞧见我可真是解释不清了。” 知晓原委的只有两个人。 方寻雁的贴身丫鬟自是帮着她,剩那挨了罚的丫鬟也不敢说出真相,低下头去算是默认,又听方寻雁道:“好了,前头便是客房了,我自己过去便行。你快些下去收拾下罢。” 当真是个体恤下人的好姑娘。 丫鬟哪里还敢耽搁,捂着脸忙忙跑了。 方寻雁再笑着看向林莺娘,“林姑娘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里离席甚远,又是小路偏僻。 林莺娘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哦,我方才不是来客房歇息了嘛?路上不小心将帕子给掉了。方姑娘不知道,那帕子是我母亲给我的,我平日里甚是看重,这不是忙忙带着丫鬟来寻了。” 她身边的采雁也适时开口,“方姑娘过来这一路,可瞧见我家姑娘的帕子了?” 原来是过来寻帕子。 方寻雁本来疑心林莺娘是专程跟着她过来,如今心中疑心消散了些,她摇摇头,“没瞧见。” 自是瞧不见的,那帕子眼下在谢夫人处收着呢!如何会在这里瞧见。 “那我自己再找找。” 林莺娘催促道:“方姑娘快些去客房换衣罢,这天冷霜寒,别冻着了。” 方寻雁倒是没冻着。 她只是气得够呛,从游廊离开,她恨恨绞着手里的帕子,“这个林莺娘!怎么什么事都有她?” 她没能责罚那丫鬟出气,满心怨愤都搁在了林莺娘身上,“果然如谢夫人所说,是个不知礼数的乡下丫头。这样的人,竟也有脸赖在雾凇院里,当真是脏了雾凇院。” 方寻雁去客房的路上一路骂,只恨不能那滚烫的水晶鲙汤是泼在林莺娘身上才好。 游廊里,采雁看着方寻雁离开的背影不解问林莺娘,“姑娘不是说不要招惹这些金陵城里的贵女吗?” 方寻雁的父亲可是京兆尹,她可是这金陵城里贵的不能再贵的贵女了。 “旁的贵女你家姑娘自是不敢招惹的。” 林莺娘道:“只是这方姑娘嘛!她都主动来害我了,你以为我不招惹她就会放过我吗?” 自然是不会的。 方寻雁很显然和谢夫人是一道的。 她既起了心要将那下了药的梨花酿逼自己喝下,便是身后有谢夫人指使。谢夫人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往后自己就算不招惹她,方寻雁也会想着法的来害自己。 她在金陵城里要提防的人,又多了一个。 前路之艰险,当真叫林莺娘叹气。 她也当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只是气叹到一半,就听有人戏谑出声,“姑娘方才可是足智多谋的很,怎么现下忽然又开始叹气了?” 是个男声。 这是女客宴席的院落,哪来的男子。 采雁当即挡在林莺娘面前,警惕着问,“谁?” “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 霍子毅打着折扇,摇摇摆摆从遮挡的山石后走了出来,他笑得风流不羁,看向采雁身后的林莺娘,“姑娘可是骗本世子骗的好苦啊!” 他看见了采雁,自然已是知晓她是那日茶楼里的“丑八怪”。 只是不想世事这样起伏,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儿竟和那日的“丑八怪”是同一人。 想起那日她口鼻歪斜,糊弄自己的模样,霍子毅脸上的笑意更甚,“分明佳人,却扮丑相,当真是古灵精怪。” 第105章 再有下次,我便将你腿打折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对林莺娘的兴趣越发浓厚了。 林莺娘却蹙眉看着他。 此人行为乖张,动作轻狂,只差没将“纨绔子弟”四个大字写在面上叫人知晓。 这样的人,她是能躲则躲,拉着采雁便要转身离开。 “欸,美人儿别走啊——” 霍子毅几个大步上前,拦在林莺娘面前,还腆着脸上前来,“本世子可是好不容易找见美人儿,美人儿怎么也不与我说说话?” 林莺娘连忙拉着采雁后退几步,“世子爷慎言。” “美人儿”这样的称呼向来只在青楼楚馆里出现,放在寻常人家的姑娘身上便是轻挑之语。 霍子毅自来脸皮厚惯了,仍旧笑嘻嘻凑过来,“美人儿与本世子好生有缘,上回茶馆遇见了,后来在湖边又见着了,没想到在定远侯府也能见着……” 他步步上前,林莺娘与采雁步步后退。 世家高门的公子自幼学礼仪规矩,便是连江州有些头脸的人家也会让先生去家中教学,是以年轻的小郎君一般都极守规矩,这般不顾礼仪颜面的林莺娘还算是头一遭见。 偏他还是庆王府的小世子,勋爵人家,动不得。 眼看被他逼到墙角,再退不得,林莺娘出声提醒霍子毅,“此处是女客宴席,世子爷怎会在此地?若是叫旁人知晓,怕是有损世子爷清誉。” 霍子毅哪里有什么清誉,他在金陵城里的名声已然是人尽皆知了。 他毫不在意道:“本世子来见美人儿啊!” 格外坦荡,也格外无耻,“自从在湖边桥畔第一次见着美人儿,本世子就对美人儿念念不忘。你看,这上天可不就怜惜本世子,将美人儿送到本世子跟前了。” 又道:“美人儿你别怕,本世子没有恶意的,不过是心悦你,想要跟你长相守……” 他边说着,手里的折扇边伸过来,不怀好意地想挑起林莺娘的下颌。 林莺娘偏首避开,忽然看向他身后眼睛一亮,像是看见了什么,“侯爷,您怎么来这儿了?” 这定远侯府的侯爷还能有哪位。 霍子毅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回头看,游廊空空荡荡,哪里有她口中的“侯爷”。 他立即反应过来是叫林莺娘耍了,正要回身来找她算账,就见面前的姑娘提着裙,裙下的绣鞋狠狠一脚踹了过来。 他哪里想到看着柔柔弱弱的姑娘会做这等偷袭的事,一点防备也无,当真叫她踹住,踉跄着两步往后退去。 林莺娘失了禁锢,立即拉着采雁提裙便跑。 霍子毅反应过来,也上前来追。 姑娘到底穿着裙,跑不快,眼见都快下了游廊,还是即将被身后之人抓住。 霍子毅何曾被姑娘这样戏弄过,一时生气,板着脸就要来抓林莺娘的肩,“竟敢踹本世子,等本世子抓到你,定要狠狠收拾你。” 他恶狠狠放狠话。 可惜手还没碰到姑娘的肩就叫人擒住。 他立即回头,“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本世子?” 霍子毅失了声,他看清了面前之人的脸,磕磕绊绊出声,“侯……侯爷……” 此时林莺娘也回头。 到底顾忌着有人看着,她不好扑进谢昀怀里,只怯怯躲去他身后,装着受惊过度的模样,抽抽噎噎地哭,“侯爷……世子爷他……他要欺负我……” 话一出口,霍子毅脸色就白了,连忙解释,“没有没有。小侯爷,我和这位姑娘闹着玩儿呢!” 他从心底里怕谢昀。 这事,原也有一段渊源。 霍子毅此人,素来是不着调,自幼不知因着谢昀的缘故挨了家中多少打骂。这时日长了,可不得对谢昀怀恨在心。 霍子毅自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哪能受得了这个委屈,当即就暗暗找了人,要在谢昀下学的必经之路上堵他,将他暴揍一顿,狠狠出一口心中恶气。 可不料这谢昀文采斐然便罢了,身上功夫也是极好的。 他寻来的那几个小喽啰不过数招就叫谢昀打在地上爬不起来,“哎呦哎呦”的直叫唤。 霍子毅在谢昀的逼近下吓得连连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那时他方十岁,还没有现下张口“本世子”闭口“本世子”的威风劲儿,只害怕地颤着声提醒谢昀,“我……我告诉你,我爹可是圣上亲封的庆王,你……你敢动我,圣上都饶不了你!” 他的威胁,谢昀听在耳里,不痛不痒。 他淡漠着眼,神色冷淡到了骨子里,路过一个小喽啰身边时还顺手拣了他掉在地上的棍棒,放在手里掂了掂。 尚算趁手。 霍子毅看着,声音更抖了,“你敢打我?我父王定饶不了你!” 话音刚落,棍棒扬起,裹挟着风声狠狠朝霍子毅面上袭来。 他吓得护着脸,连忙求饶,“我错了!琢章哥哥您饶了我!我再不敢了!” 霍子毅没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他小心翼翼挪开手张着眼偷偷瞧。 面前的谢昀面色清冷,冷峻的眉眼如三冬冰雪,没有一丝温度。 他手里的棍棒堪堪停在自己头顶三寸,戛然而止。 霍子毅稍稍落下了心,他害怕地吞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出声,“琢章哥哥对不住,是我脑子被浆糊糊住了,做出这样的事来。您放心,我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我和子慎弟弟是同窗的份上……” 他话还没说完,谢昀面色一冷。 那棍棒陡然落下,倒是没对着面上,只往下,朝着他的腿上狠狠打去。 “啊——” 疼痛来得又快又突然,霍子毅只觉大腿一痛,整个人便失了力气,颓然跪在了地上,脑门瞬间溢出冷汗来。 面前的谢昀居高临下,随手将棍棒一丢,声音冷淡,“再有下次,我便将你腿打折。” 霍子毅的腿没折。 但那一棍,足足打得他疼了三日。 霍子毅不敢告诉庆王是谢昀打的,只说是自己骑马时不慎摔下来撞到的,此后见着谢昀便如见了瘟神,向来避而远之。 第106章 侯爷您可要为姑娘做主啊 - 娇宠外室 - 鸾镜 却没想到时隔十年,自己又撞到谢昀手里了。 眼下霍子毅看着他,心里暗暗发怵。 谢昀现下的脸,浑然就是当年拿棍棒抽自己时的脸,眉眼平静淡漠,眸光却清冷得近乎凉薄,神色已然冷漠到了骨子里。 采雁跟着自家姑娘煽风点火出声,“侯爷,世子爷方才还说要收拾姑娘,侯爷您可要为姑娘做主啊!” 霍子毅解释的声开始隐隐发抖,他赔着笑,“没有,我开玩笑呢!侯爷。这是定远侯府,我哪敢造次。不过就是见着两个姐姐有趣,过来顺嘴搭两句话罢了。我发誓,我万万没有要欺负两个姐姐的心。” 他端是能屈能伸得紧,堂堂庆王府的世子爷,称呼两个比自己年岁小的姑娘为“姐姐”也是脱口而出,丝毫不觉着有异。 谢昀清冷的眼看过来,“此处是女客院,世子怎会在这里?” 霍子毅连再赔着笑解释,“园子太大,我不小心走错了。” 又转过去看林莺娘和采雁,“惊扰了两位姑娘,是我的不是。还请两位姑娘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回罢。” 他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儿,哪瞧得出庆王府里的世子模样,倒像个市井里的泼皮。 林莺娘和采雁到底没忍住,悄悄抿着唇偷笑。 叫霍子毅瞧见,他连忙道:“两位姑娘笑了,那便是不恼我了。” 又看向谢昀,“侯爷,我没说错吧?我当真只是与两位姑娘逗趣罢了,万万是没有欺负两位姑娘的心。” 他到底是庆王府的小世子,如今这样低声下气来求饶。 林莺娘也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暗暗扯了扯谢昀的衣袖,悄声道:“想来世子爷也不是有意的,侯爷便饶了他罢。” 姑娘亲自替霍子毅求情,他的眼眼见得亮起来,再看谢昀,方还冷峻的眉眼也渐渐退了下去。 霍子毅趁热打铁套近乎,“侯爷不在前院,怎的来了这里?” 他本是想借着套近乎的由头将方才的事掀过去不提,不料谢昀面不改色,慢慢将目光扫视过来,语气分外寡淡,“前院有小厮来报,说是见着世子爷往女客院来了,谢某特来接世子回去入席。” 这便是专程来逮他的。 霍子毅脸色讪讪,笑着打马虎眼,“我这不是迷路了吗?无心之举,无心之举,我这便随侯爷回去入席。” 他再不敢耽搁,忙忙跟着谢昀离开。 临走前还装模作样朝着林莺娘抬手做了一揖,“惊扰姑娘了,是我的不是。今日实在匆忙,明儿若得了空定亲自上门给姑娘赔罪。” 他还想亲自上门。 等他转身离开,采雁咬着牙啐他,“呸!什么庆王府的世子爷,分明就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姑娘往后咱们见着他可远着些。” 采雁这几番见霍子毅,都是这么一副不成正形儿的模样,对他的人品实在不能恭维。 也生怕自家姑娘叫他占了便宜。 霍子毅浑然不知。 他随着谢昀回到男客宴席。谢子慎也已收拾齐整出来,面上强撑着笑招待来往宾客。 一场冠礼宴,到底是有惊无险过去。 只是宴席结束,关上门来,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先是霍子毅,他将将回庆王府就见自家父王怒气冲冲下了马车,满屋子寻人,要将他按了送去祠堂受罚。 霍子毅眼见形势不对,撒腿便往外跑,被扑过来的小厮齐齐按在了地上。霍子毅不服气,挣扎着看庆王,“干什么好端端的又罚我?我今日不是听你的话去定远侯府赴宴了吗?” “你听我的话?” 庆王气得连“本王”也不说了,拿过小厮呈上来的鞭子就上前来,指着霍子毅,“你听我的话你去女客宴席撒野?我问你!你今日去女客院落做了什么混账事?!” 话已至此,霍子毅焉能不知自己在女客院落的事已叫庆王知晓。 “谢昀告诉你的?”他第一反应便是谢昀出卖了他,气急败坏,“好呀!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着不与我计较,转头就到你面前告状来了。伪君子!真小人!” 他骂骂咧咧,气得庆王直接一鞭子抽过去。 霍子毅只觉屁股被这一鞭子抽开了花,火辣辣的疼,“哎呦”出声,顿时哀嚎,“父王你当真打啊?我可是您亲儿子,独子!您打坏了我可就没人给您养老送终了。” 满嘴没一句正经话。 庆王简直要被他气死,“没人养老送终也好过叫你这孽障生生气死。” 他拿鞭子指着霍子毅,“你这孽障还有脸怨怪旁人!人家谢小侯爷跟你一样?人家是要脸面的,若不是我去问,人家还帮你这孽障瞒着。现在定远侯府里的小厮丫鬟哪个不知你做的混账事?你你你……你简直是要将我这庆王府的脸面丢尽了!” 原是方才在宴席上,庆王偶然听见了几个丫鬟聚在一起说话。 说的正是霍子毅闯进女客院里调戏姑娘的事。 “好在是叫侯爷及时拦下,这才没闹出乱子来。那庆王府的世子爷当真胆大妄为,三公子的冠礼,这样的日子,也敢不顾主家跑去女客院落胡闹。这样的好色之徒,往后来了侯府咱们可躲着些。” “可不是。” 几个丫鬟虽低着声,庆王听得却清,“好险呢!我方才差点就从那游廊边过,听说那世子爷好生胆大,拦着人家姑娘不让人走,都生生将人逼哭了。” 可惜传到她们耳里,已经辨不清到底是席上哪个姑娘。 又叹气,“也不知往后哪家的姑娘可怜,嫁去庆王府。” 庆王越听脸色越黑。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这样宾客众多的宴席上,调戏姑娘这样的混账事他也是做得出来的。 但还是去问谢昀。 毕竟今日是侯府出的宴席,若是霍子毅当真做出那混账事,他也要替他这个混账儿子向主家道歉。 谢昀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反过来宽慰他,“王爷不必忧心,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是世子与姑娘逗着玩儿罢了。” 这便是承认了当真有此事。 第107章 三公子,莺娘服侍您,可好? - 娇宠外室 - 鸾镜 庆王当时便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能将自己的混账儿子打死了事。但到底顾忌着这是定远侯府,眼下是谢家三公子的冠礼宴,硬生生忍了下来。 直到现下回了庆王府,这才再忍不住,拿了鞭子要抽死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自有人冲出来拦他。 “你要打死他,不如就先打死我!” 是霍子毅的母亲庆王妃,她身子不好,今日未去赴宴,听见了前院的动静,忙忙赶了过来。 见着霍子毅被几个小厮压在身下,心疼的泪就涌了出来,“你们要造反不成?还不赶紧放开世子!” 那几个小厮瞧瞧闷不做声的庆王,忙忙松开了霍子毅。 “我的儿。”庆王妃上前去,上上下下细细查看霍子毅身上,“可有哪里被打疼了?快告诉母妃。” 庆王妃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宠他宠得上天,如何能看他挨这样的打,只恨不能痛到自己身上。 霍子毅自是宽慰她,“母妃放心,儿子不疼。” “怎么会不疼?”庆王妃眼见得那鞭子落下,哭得泪水涟涟。 这番母慈子孝,浑然将庆王摒弃在外,他上前来,对庆王妃道:“你身子不好,吹不得风,跑出来作甚么?” “我再不出来,我唯一的孩子就要叫你打死了!” 庆王妃边哭边埋怨,“有多大的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对自家的孩子动鞭动棍的?上回你趁着我去寺里祈福就打了他板子,这回又要抽他鞭子,你对他就有这么多的不满,他到底还是不是你的儿子?” 庆王被她哭得一个头两个大,“夫人哪,慈母多败儿啊!” 若不是庆王妃一味偏袒,霍子毅岂能养成这般不管不顾的混世魔王? “败便败了。” 庆王妃半点听不进去,“我就只这一个孩子,他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想法子摘下来给他。” 霍子毅在旁边笑嘻嘻搭话,“父王放心,我不要天上的星星。” 庆王:“………” 他能如何? 一个是自己的夫人,一个是叫自己夫人护得严严实实的霍子毅。夫人身子不好,说也说不得,碰也碰不得,声音大点金陵城里的护城河都能叫她给淹了。 她要护着霍子毅,庆王没有半点法子。 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将手里的鞭子恨恨掷去地上,“罢了罢了,总归他日后闹出天大的乱子,你别怨怪我护不住他。” 庆王府这边鸡飞狗跳,定远侯府那儿却是寂静。 送离了宾客,关起府门来,谢夫人精疲力尽,坐在圈椅里撑着额歇息,李嬷嬷上前来,悄声在她耳边道:“夫人,人已安排好了,可要送过去?” 是之前提得送两个熨帖的丫鬟到谢子慎房里的事。 谢夫人微微睁开眼,“送过去罢。” 今日谢子慎的魔障她看在眼里,算是彻底明白了——那林莺娘只要在金陵城一日,定远侯府里便不得安宁。 只可惜,今日没能除了她。 如今只能期望这两个丫鬟争气些,郎君通了人事,指不定心思就变了。 人的心啊,本就是极容易移情别恋的。 是李嬷嬷亲自送的两个丫鬟去谢子慎房里。 路上她仔细交代,“郎君大了,送你们过去是做什么的你们心里清楚。但我有话在先,若是谁敢生了歪心,哄得郎君不务正业,丢了心思。那我可不会轻饶了她!” 人要送,规矩也得立起来,不然未必不是下一个林莺娘。 两个丫鬟忙忙垂首应下,“嬷嬷的话,奴婢明白。” 谢子慎今日冠礼,席上招待宾客,叫人灌了不少酒,送回房里也昏昏沉沉得紧,低垂着头阖眸靠坐在椅内。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送上暖心的解酒汤,“三公子,喝碗解酒汤罢。” 谢子慎朦朦胧胧中睁开眼,面前是个姑娘,他酒醉看不清她的眉眼,只皱眉问,“你是谁?” 姑娘搁下解酒汤,蹲在他面前仰首看他。 娇滴滴的声,如莺啭啼,“三公子可是头疼?我替公子揉揉,可好?” 她没回答她是谁,柔弱无骨的柔荑便要来揉他的额头,可面前的郎君却骤然抓住了她的手,“莺娘,是你吗?” 他喝醉了酒,连人也识不得了。 面前的姑娘没有否认,含羞似怯地点点头,“三公子觉得我是谁,我便是谁。” 她又软语温言来哄他,“三公子,你喝多了酒,我替公子揉一揉,可好?” 谢子慎怔怔点点头。 他脑海中的莺娘已经许久未这样温柔多情地同他说话了。 姑娘走到他身后,先是一点轻柔的指缓缓落在他额间,慢慢揉,而后那指沿着脖颈慢慢下滑,姑娘呵气如兰的声在他耳边蛊惑,“三公子,莺娘服侍您,可好?” 他哪里受得了心上人这样的蛊惑。 转过头,满心满眼都是她。 许久,他点头,“好。” 他被姑娘牵着手去了里间,帏帐缓缓落了下来,月凉如水。 同一轮弯月下,谢昀带着林莺娘回雾凇院去。 白日里受了惊吓的姑娘此刻乖乖倚进郎君怀里,好奇着声问谢昀,“方才侯爷见着的那个公子是谁呀?” 他们并没即刻回雾凇院。 路上谢昀去见了一个人,林莺娘撩着车帘一角远远看,是个郎君,看着与谢昀年岁相当。 两人在寂静无人处说了好些时候的话,那公子说话间还转头看了林莺娘一眼,她立刻落下帘,装没看见。 六皇子戏谑看谢昀,“谢大人美人在侧,还这样明目张胆,就不怕本宫告诉了平阳公主了吗?” 谢昀不动声色,语调沉静,“无妨,微臣现下与殿下同舟,殿下想来应是会护着微臣。” 六皇子挑眉,“谢大人这是在要挟本宫?” “微臣不敢。” 话虽如此说,但他眉眼平静,并无半点不敢之状。 六皇子也是笑,“这世上还有谢大人不敢的事么?” 他到底是好奇,又问谢昀,“一直没问谢大人,为何是本宫?” 六皇子对此事疑虑已久,总要问个分明。 他不知谢昀看中了自己什么。 他一无母族权势,二不讨圣上看重。 分明只要谢昀想要,多的是皇子想要将他纳在麾下,为自己所用。他却偏偏选择自己…… 六皇子看不明白。 谢昀抬眸望月,“殿下可还记得生母的模样吗?” 六皇子和他一样,都是幼时便生母早逝的孩子。 六皇子摇头,毫不在意笑了笑,“不记得了,那时本宫才多大……” 第108章 本宫且看看,你能保全他到几时 - 娇宠外室 - 鸾镜 但其实,也有六岁了。 六皇子的生母是贤妃娘娘宫里的宫婢,生得不算格外出众,但有个最是温柔的性子,做事又妥帖。贤妃娘娘看重她,提了她为一等的宫女,时刻带在身边。 此事,贤妃娘娘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刚刚怀了皇嗣,不能贴身伺候圣上。 可又舍不下圣上到旁人宫里去。 思来想去,身边总要有个熨帖的,可以伺候的人,在她身子不便时,将圣上留下来。 六皇子的生母便是最好的人选。 她性子温柔,生得却不算格外貌美,便是送去圣上面前往后自己也好把控。 这样的事,六皇子的生母身为一个小宫婢,是没有拒绝的权利的。 只是每逢她侍寝后,贤妃总是会派人送来一碗避子汤,亲自看着她喝下去。 “你也别怨我。”贤妃一边欣赏着自己指上新做的漂亮护甲,一边道:“你身份卑微,便是怀上了孩子。有你这么个生母,他也过得可怜,倒不如不要来这个世上。” 贤妃娘娘说得不错。 这后宫宫婢生了皇子的事不是没有先例,只是无一例外,生下的纵是皇子,也是格外不受重视。 在这吃人的深宫里,不受重视便意味着备受欺凌。 可这世上哪有女子不想有儿女福分。(小说里信口胡说,不要当真。女孩子生小孩不生小孩都是福分。每个女孩子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漂亮恣意的人生。) 六皇子的生母只是落寞着眼,垂下眸去。 她原来还有期望,等到了年岁,熬出头来,可以出宫嫁人,顺遂一生。 可她如今已被圣上宠幸,出宫嫁人是再不能了。 她以为此生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可这世事原就是这样离奇。 她一碗不落的喝下避子汤,应至的葵水却迟迟未来。这一日,更是在侍寝时,忍不住推开圣上,俯去榻边,隐隐作呕。 “好大的胆子。” 圣上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他原本就看不上这个宫婢,不过是因着她温柔小意,体贴人的性子还算识趣,这才看在贤妃面上一而再,再而三宠幸于她。 “圣上息怒。” 天子一怒,血流千里。 宫婢顾不上穿衣,拢着被便连滚带爬跪去地上。 青石所做的地砖上格外凉,她不着寸缕的身子忍不住颤抖,哆嗦着出声,“圣上,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怀了皇嗣,实在忍不住……” 她到底是说了出来。 这事瞒不住,贤妃娘娘迟早得知晓,到时定会趁着她腹里的孩子还未成型,送上一碗落红汤来。 ——她想要保住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极有可能是她唯一的孩子。 宫婢到底是放手一搏。 如今她怀了身孕的事已叫圣上知晓,那贤妃娘娘为了保全自己的贤德名声,是万万不会再对她下手了。她这才能保全自己的孩子。 贤妃娘娘知晓此事是极高兴的。 “不想臣妾宫里还能有这样的喜事。” 她在圣上面前,一直是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她与臣妾一同伺候圣上,便是臣妾的姐妹。圣上放心,臣妾一定派人悉心照料妹妹,让她好好生下腹里的皇嗣。” 没人知道,她说这样违心的话时有多咬牙切齿。 待圣上离去,贤妃娘娘便落下脸来。 “贱婢!” 她一巴掌甩在了宫婢的脸上。 她被贤妃打得跌坐在地上,不敢爬起来,连忙以头磕地谢罪,“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贤妃怎么可能会息怒? 她原先就是想着这个宫婢好把控,如今反倒被她算计了,竟然敢瞒着她,处心积虑怀上皇嗣。 “你好大的胆子。本宫给你的避子汤你也敢偷换了去。” 她自然以为宫婢是偷换了她的避子汤才怀上皇嗣。 “奴婢没有偷换避子汤。” 宫婢磕着头解释,“奴婢也不知怎么怀上的这个孩子。娘娘,奴婢当真冤枉啊!” “冤枉?”贤妃冷笑,“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以为圣人知道了就能保全你腹里的孩子?好啊!就算生下来了又如何,本宫且看看,你能保全他到几时,又能保全自己到几时。” 宫婢怀胎十月,到底是生下了腹中的皇嗣。 这是圣上的第六个儿子。 但因其母是宫婢,自小到大,他不知受了多少冷嘲热讽和勾心斗角。 好不容易艰难长到六岁,其生母因为意外失足落水,丢了命去。 深宫中,死人是常事。 何况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婢,死便死了,无人问津,就连传去圣人耳里,他都皱眉,“死了个宫婢也来向朕禀告,既是失足落水,按宫规处置了便是。” 后宫里人来人往,新进的颜色何其多,他早已忘了那个在贤妃宫里伺候他的小宫婢。 只有她的儿子,六皇子记得。 他来生母落水的湖边祭奠她,却无意听见了几个皇子说话。其中有一个,是四皇子的声音,“那日我就是在这儿推她落的水,一个宫婢罢了,死了也没有人上心。” 四皇子从来看不惯他们母子。 一个宫婢生的孩子,也配与他称兄道弟。 他也在自己母亲,贤妃娘娘那儿知道了宫婢借子上位的事情,对他们母子越发嫌恶,平日里纵着宫人们欺负他们便罢了。 那日是贤妃娘娘生辰。 贤妃娘娘却落泪,“那年便是今日,圣上来贺本宫生辰,本宫怀了身子不便侍寝,没想到就叫那个贱婢钻了空子,还生下那孽种来碍本宫的眼。” 她一直记着六皇子生母背叛她的事,平日没少磋磨她,可这仍不能解她的恨意。 也是。 叫自己豢养的鸟儿啄了眼,她岂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她。 贤妃娘娘要将那宫婢提过来撒气,路上却被四皇子拦下。 第109章 不过一个宫婢,既惹得母妃不开心,杀了便是 - 娇宠外室 - 鸾镜 趁着四下无人,他下令将她推进湖里溺毙。 宫人不敢不从。 可怜的宫婢,在这深宫里磋磨了一生,不过翻腾了几下便失了力气,慢慢沉进湖底。 四皇子在湖边看着,七岁的眼里冰冷无情,“不过一个宫婢罢了,既惹得母妃不开心,杀了便是。” 谢昀没回答林莺娘的话,反而极有耐心说了这个故事给她听。 林莺娘诧异,“方才那公子便是六皇子?” 谢昀没说话,沉默便是默认。 “那六皇子知道他生母是被人所害的吗?” 谢昀看她,慢条斯理问,“你觉着呢?” 林莺娘觉着他知道。 正因为他知道,才能对四皇子有所防备,才能数不清的阴谋算计中苟延残喘活到现下。 毕竟他的身份不同于他的生母。 在这深宫里,杀一个宫婢容易,要杀一个皇子还是得细细斟酌。 只是这样的宫闱秘事,谢昀堂而皇之说与自己听,林莺娘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侯爷告诉我这么多,不会是要杀我灭口吧?” 谢昀看着她,眸光缓缓从她面上滑过。 眉黛唇珠,姑娘生得实在貌美,又添心思玲珑,他似有若无轻轻一笑,“你这么聪慧,我怎么舍得?” 今日林莺娘在定远侯府几番脱身自救他看在眼里,后宅之内,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数不尽的阴谋算计里活下来。 他又恍惚想到了他的母亲,楚夫人。 那实在是一个美丽,天真,又愚蠢的女人。 她被家里养得太好,没经过风霜雨露,也没见过人心险恶,不过一个卫青黛便能生生要了她的命去。 不像林莺娘。 她自市井贫苦中翻身,最是知晓人心险恶,最是会算计谋划,也最是会自保。 谢昀对林莺娘的欣赏从来不浮于面上。 在很多时候,他乐意宠着她,看她耍小聪明,甚至仗着自己的势狐假虎威。他还愿意为她寻来她的生父,替她报生父抛妻弃女的仇。 他像养着一只万分合心意的雀鸟。 只要不触到他的底线,她可以在他为她编织的金丝笼中为所欲为。 林莺娘也甘心做他手里的雀鸟,她乖巧依附进谢昀的怀里,小心试探着谢昀的心意,“那侯爷避开人私下和六皇子见面,是想要扶持六皇子争储君之位吗?” 她何其聪慧。 谢昀见六皇子这样避人耳目的事也带着她,还将六皇子生母这样宫闱里的秘事也说与自己听,想来便是故意叫自己知晓。 朝堂中立储的争斗,林莺娘今日在宴席上也有耳闻。 朝中拥戴四皇子,五皇子,十二皇子者众,这几位皇子均是母族显赫,在朝中有威望权势的皇子,是此次立储之争中极有希望的储君之选。 但林莺娘没在她们口中听见六皇子的名。 本来还不知为何,方才经谢昀说起才知,那竟是个宫人生下的皇子。 这便能理解了。 一个卑微宫人所生的皇子,没有显赫母族倚仗,自然而然退出储君之争。 只是她不明白,谢昀为何要扶持这样一位孤立无援的皇子? 谢昀告诉她,“当今圣上年岁已高,却迟迟不立储君,你道是为何?” 林莺娘想了想,“是没有合心意的皇子吗?” 她到底还是后宅女眷,对这样的朝堂大事不甚了解。 谢昀耐心教她,又说起宫里一桩秘闻,“坊间曾有流言,圣上当年是弑兄逼父篡位……” 他说得轻巧随意,林莺娘的胆险些叫吓破了,不可置信捂着唇,将惊呼止在口中。 林莺娘的诧异不是装的。 她是头一遭听见这样的传闻。 这样的宫闱秘事自然是遮掩得严实,金陵城里也不敢流传,只在私下有人猜忌,更何况距离金陵城山远水远的江州城,是一点消息也无。 林莺娘将这等骇人的消息在心里默默消化了许久,才又开口,“所以,圣上不敢立储君,他怕有人效仿他,弑父夺位?” “聪明的姑娘。” 谢昀眉眼里是不加掩饰,欣赏的笑意,又问她,“那你可知,储君之选为何是三位皇子?” 林莺娘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因为这三位皇子在朝中势力不相上下,相互制约。” 谢昀挑眉。“你怎么知道?” 依着林莺娘在金陵城的时日,她日日待在雾凇院里,绝不可能如此清楚朝中事。 “我猜的。” 林莺娘洋洋得意,本就明媚的面上添了几分狡黠,她解释给谢昀听,“我从前在一户人家做过女婢,那家的夫人手底下有好几个妾室,平日里相互看不惯,闹得是不可开交,但那家夫人向来不管。” 林莺娘当时年纪小,好奇心重,问过那家夫人为何不管。 那家夫人如何作答? 她不甚在意地半靠在芙蓉榻上,晃着手里的团扇慢悠悠地道:“便是要让她们如此,她们斗得狠了,我的正妻之位才越发牢固。” 林莺娘当时年纪小,不能理解。 她只是看着那几个妾室斗得头破血流,可夫人当真稳坐正妻之位。 “想来那家夫人的为妻之道,正是圣上的为君之道。” 林莺娘当真猜中。 当今圣上当年是从血雨腥风里抢夺来的天子之位,他自然害怕他的孩子会效仿他当年所为,储君不能不立。只是在立储之前,要将这话放出去,让他们斗个头破血流,也趁此机会,削弱他们在朝中的势力。 多疑的天子啊!就算是自己的亲子,也是处处提防。 但林莺娘还是不明白,“这和侯爷扶持六皇子有什么关系?” 六皇子到底是宫人所生。 没有母族倚仗,在朝中也没有半点根基,就连入圣上眼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妄想这储君之位。 谢昀垂眸看她,温柔的声循循善诱,“谁说六殿下不能入圣上的眼?圣上身子不好了,若是在几位殿下斗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之时,六殿下置身事外,侍疾左右,圣上对这个不图权势的皇子会如何做想?” 人心总是贪婪无度的。 圣上自己在阴谋权势中胜出,踩着兄弟的血登上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却妄想着自己的皇子能将权势视作虚无,只一心孝顺他这个父亲。 那便成全了他这个贪婪的心。 第110章 很多年前宫里的一桩秘事 - 娇宠外室 - 鸾镜 “可是……” 林莺娘蹙着好看的眉头,“六皇子应当不受圣上重视吧?” 一个宫人所生,不受重视的皇子,连出现在圣上眼前的时候都少之又少,更焉谈有机会侍疾左右。 谢昀垂眸看她,慢悠悠问,“倘若他立了功呢?” 立了功,自然就能在圣上面前露脸。 可是六皇子身在深宫,朝中无人,无人便意味着没有权势,哪里来的功给他立? 林莺娘心思伶俐,“侯爷是要许个功劳给六皇子吗?” 谢昀摇摇头。 “圣上多疑,监察院自有人盯着,我若与六殿下有牵扯,瞒不过去,到时圣上反生疑心。” 眼下争储关键时候,此时但凡有人与皇子之间有勾结,落在圣上眼里,都是蓄意争储。 圣上不喜,六皇子又不同其他皇子一般有人倚仗。 他无权无势,只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侯爷既不能许功劳给他,六皇子又没有自己立功的能力,那侯爷打算如何帮他?” 林莺娘在后宅内院争斗的久了,对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也是颇为稀奇。 她看着谢昀,眼里盈着光,求知若渴的模样。 但谢昀话说到此处便戛然而止。 他侧过脸去,撩帘看了眼外面,淡淡道:“快到雾凇院了。” 林莺娘:“…………” 哪有这样坏的人,勾起了人的心思又突然不说了。 她缠着谢昀,腻过去搂他的手,“侯爷有什么主意,说给莺娘听听嘛!或许我也能给侯爷出什么主意呢?” 谢昀半晌不说话,只垂着眸好整以暇看她。 他总是这么一副不言不语的模样,林莺娘现下已是完全不怕了,眼见缠他无用,“哼”一声,扭着身子别过脸去,“侯爷不说便算了。” 美人生起气来也是娇嗔动人。 但面前的郎君好生无情,每次都全然忽视,半点不吃这套。 可是林莺娘想着,今日或许是不一样的,他带自己见了六皇子,又将那样隐秘的事说与自己听。或许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对她的态度在潜移默化中慢慢转变。 这是林莺娘所希望看见的。 她跟在姜氏身边这么多年,从来便知,郎君的心是最无用也是最有用的东西。 她要让谢昀对自己上心,才能倚仗着他,在数不清的阴谋算计里全身而退。 林莺娘只等着…… 可她等啊等,又是徒劳无功,等不到郎君来哄她。 她到底是泄了气。 谢昀的心太难攀了,上头都是悬崖峭壁,陡峭山石,寻常人岂可妄攀高峰,怕是会粉身碎骨。 只是林莺娘也好奇,不知那宫里金尊玉贵长大的平阳公主是不是那登顶之人? 这样险的高峰,怕是只有那样举世无双的姑娘才可攀一攀吧。 她本来赌气,后来又兀自想起了心事,最后忍不住唉声叹气。 谢昀看在眼里,不由有些失笑,他伸手将她揽过来,修长的指勾她的鼻,“想什么呢?唉声叹气的。” 林莺娘倒是诚实,坦然相告,“我在想,那平阳公主生得是什么模样?她那么尊贵的一个人,应当是像天上的仙子一样吧?” 她语气里没有嫉妒,满是艳羡。 就像尘世中的凡人仰视着天上的神女,高不可攀。 谢昀不可置否,轻飘飘一句,“想知道她生得什么模样,见一见不就知道了。” “公主哪是那么好见的呀?” 林莺娘撅得嘴高高的,“那是公主呀!还是圣上最疼爱的平阳公主。” 她从前在江州时不知听说了这个平阳公主多少事迹。 她是圣上最疼爱的公主。 出生时便天带祥瑞,圣上大赦天下,百姓齐呼千岁。后来再大一点坊间又传,公主染疾,久治未愈,圣上免了蜀中一年赋税来为公主祈福。更别说她及笄后,圣上放下话来,满金陵的贵胄子弟供她挑选为婿。 那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姑娘,那是这世上最尊贵无双的姑娘。 她的艳羡谢昀看在眼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 林莺娘见他又不搭理自己了,意有所思的模样,悻悻住了口,自顾自垂下眸去揪着手里的帕子。 马车很快到了雾凇院。 却只有林莺娘下车,谢昀撩起帘子对她道:“今夜你自己歇息吧,我还有事,不回雾凇院了。” 他不回来正好,林莺娘今日折腾了一日,正好乏了,打心底里不愿伺候他呢! 只是面上不能显出来。 “是,侯爷。” 她垂眸,长睫遮掩下眼里的雀跃,装得恋恋不舍的模样进府。 青山看着林莺娘离开的背影,转头不解问谢昀,“侯爷,今日带林姑娘去见六殿下似是有些不妥?” 谁家后宅的女眷参与朝堂中的事。 “无妨。她迟早牵扯进来。” 谢昀落下帘来,疏淡不明的脸沉进幽深夜色里。 马车再行驶,经暗巷,抵达一处无人院落。 有人自暗中走出来,向马车里的人恭敬呈上一封密报。 一只清瘦冷白的手缓缓打开它。 密报上所写,是很多年前宫里的一桩秘事。 昭元四十二年,如今的圣上,当年的七皇子殿下于宣武门发动政变,弑兄夺位,宣武门血流成河。也是因着这次政变,圣上才得以登基为帝,改国号“永兴”。 此事乃是四十三年前的旧事了。 圣上登基后,为了他的千载基业万载圣名,自然而然抹去这段往事。 史实记载,昔太子殿下宫室走水,阖宫一百二十余口尽皆丧命火海。先帝哀恸欲绝,不久于人世,仓促间传位于七皇子,自此开启永兴盛世。 但真相无法深埋于雪地里,总会叫人知晓。 昔定远侯无意之间窥视到了这个秘密。 他远赴塞北前似是早有所感,自己这一去便再回不来了,于是深夜去见了自己的儿子一面。 “此次出征,虽是五皇子极力推崇,但为父知道,这是圣意。圣意不可违。” 他像这世上所有慈爱的父亲一样,临行前殷殷叮嘱自己的孩子,“琢章啊!为父知道你早慧,什么都明白,可越是什么都明白越要记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记着,圣上多疑,你可千万莫要走了为父的老路。” 第111章 她与她万分艳羡的人,本就是源自同一血脉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这一去果然再未回来。 英雄战死沙场,本是他的荣耀和宿命,可只有谢昀知道,他是死于圣上的猜忌里。 遇见林莺娘,本是个意外。 他借着去江州赈灾派人秘密暗查当年宣武门之事。 他总要知晓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为何而死,却无意间查到了一件极隐秘的事。 原来当年昔太子殿下的家眷并未全部被屠戮殆尽。 太子殿下有个孩子,当时年方两岁,是他身边的一个侍妾所生。 太子殿下身边到底还是有些忠仆在的,他们誓死护着这个孩子逃了出去,途中为了躲藏,将他偷偷寄养在了一家农户里。 只是年久时长,几经颠簸,便是昔太子殿下的旧部也寻不见那孩子的去处了。 线索到这里本来戛然而止。 只是前段时日,谢昀进宫面圣。 正逢年节将近,集贤殿将殿内的皇室宗亲画像重新翻出来装裱。那里头,便有昔太子殿下的画像。 谢昀看着那画像,深邃的眸子深处风起云涌。 昔太子殿下的眉眼,实在太像他见过的一个人…… 他心里有了一个几乎不可置信的猜疑。 到底这样的事该格外严谨,他派密探去青州细细暗查。 直到今日,密探终于传来了消息。 不出他所料。 那密信上分明写着,杨盼山,时年四十有三,于昭元四十二年被杨氏夫妇领养,确认为昔太子殿下血脉。 那个在马车里无比艳羡平阳公主的姑娘啊! 她与她万分艳羡的人,本就是源自同一血脉。 这夜里,霍子毅被那一鞭子到底是抽疼了,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点灯作画。 霍子毅这人平日里素来是个混不吝的,骑马射箭不擅长,诗词歌赋也不精通,但他会一样。 他擅丹青,尤其会画美人。 这也亏的是他在青楼楚馆厮混出来的本事。 今日见着林莺娘,又为着她挨了这一鞭子,霍子毅自然画她。 庆王妃也惦记着自家孩子挨了一鞭子打,找了好些伤药来,要过来亲自为他擦。哪知这深夜里,那房里还幽幽燃着烛火。 庆王妃推门进去,忍不住说他,“挨了打还不自在?大半夜的不睡又在这里画什么?” 她以为自己孩子只是画寻常美人。 未料无意瞥过一眼,却皱眉,“这姑娘是谁?怎么觉得有几分熟悉?” 庆王妃幼时曾在宫中当过一段时日的公主伴读,远远见过昔太子殿下几面,但到底那时年纪太小,她记不清,只看着林莺娘眉眼熟悉,却是万万联想不到在哪儿见过。 霍子毅搁下手里的画笔,不以为意,“母妃怎么会见过她?想是看错了。” 他惦记林莺娘。 自然会去旁敲侧击问她的情况,知道她是定远侯府在江州的远亲,这江州距离金陵城可是山远水远,他母妃从未离开过金陵城,怎么可能会识得林莺娘。 庆王妃也没有多想,轻轻一笑,“母妃到底是年纪大了,许是当真是看错了。” 这样一桩小事,庆王妃并没放在心上。 倒是庆王实在被这逆子气的难受,翌日专程来找他麻烦。 霍子毅早早便出了府,自然是不在屋中,庆王扑了个空,咬牙切齿骂,“这混账东西又跑哪里厮混去了?等回来本王定要打折他的腿!” 主家盛怒,丫鬟进去收拾霍子毅的屋子,自是战战兢兢。 没留神将刚卷好的画跌落在地,画轴骨碌碌滚开,里头的姑娘画像显露了出来。 庆王同庆王妃一样,只以为霍子毅是又画了哪个青楼女子,不甚在意,摆摆手吩咐丫鬟,“这画别收了,拿出去烧了便是。” 丫鬟应声,忙去弯腰捡拾画像。 刚犯了错,她心里慌乱,手脚也慌乱,越收拾画轴却滚得越远。 “你这丫鬟,怎么毛手毛脚的?”庆王叫她这笨手笨脚的模样看皱了眉,也顺势瞥了她手里的画像一眼。 只这一眼,他顿时骇住。 “等等——” 庆王取了丫鬟手里的画像来细细瞧。 他前段时日跟着谢昀同进宫去面圣,途中正经过集贤殿一趟。 谢昀瞧见了那昔太子殿下的画像,他自是也瞧见了。 本来庆王是无意去看的,但谢昀看那画像的时辰长了些,他便也落下了心,循着他的目光瞧了一眼。 昔太子殿下的画像尘封已有数十年之久,自当今圣上即位后便再未取出。此番是因着年节将近,各宫都在清扫以待年节,正逢集贤殿里前些日子又生了鼠患,索性将画像都收拾了出来,重新装裱造册。 昔太子殿下的容貌,时隔数十年,庆王也委实记不大清了。 他彼时也不过是幼童。 但因着前些时日才见过他的画像,庆王对昔太子殿下的眉眼自然是熟悉的。 而眼前他手里画像上的姑娘,眉眼隐约瞧得出昔太子殿下的神韵来。 庆王以为自己眼花看错。 要知当年那一场大火,昔太子殿下阖宫一百多口尽皆丧命,无一遗漏。 昔太子殿下并无子嗣存活于世。 可是庆王张着一双火眼金睛的眼细细瞧,慢慢看,这姑娘的眉眼当真能瞧出几分昔太子殿下的影子来。 晚些霍子毅回府,自然被他父王堵在游廊口。 霍子毅笑嘻嘻,“父王您还没歇息啊?” 他算好了时辰,想着庆王歇息了,才敢回来,却不想还是叫他逮了个正正着。 霍子毅心里当真是替自己呜呼哀哉,想着又得被狠训一顿。 却未料庆王从背到身后的手中取了一副画给他看,声色沉沉地问,“这可是你画的?” 霍子毅一看便暗道不好。 怪自己早上离府的匆忙,连昨夜画的画像都未来得及收起来。眼下落到庆王手里,自己还能讨什么好。 连忙笑嘻嘻解释,“父王,这可不是青楼里的姑娘,这是定远侯府的远亲,江州来的林姑娘。” 他将那“林姑娘”几个字咬得格外重。 庆王最讨厌他在青楼里厮混,自是也厌恶他画青楼里的姑娘。他想着,自己这回画的总是正经人家的姑娘,父王该不生气了吧? 却未料他看着庆王的面色,越来越沉。 第112章 林家的姑娘,既是远亲,还是早早送回为好 - 娇宠外室 - 鸾镜 定远侯府…… 庆王自己且是因为谢昀的缘故才看见昔太子殿下的画像,那谢昀自然也是知情的。 他身边留着这样一个人,还将她堂而皇之带出来,是想做甚么? 庆王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总要来找谢昀问个分明。 酒楼的包厢里,庆王带来的画轴缓缓展开,上面画着的是一位姑娘,年岁正好,清丽娇柔。 庆王问谢昀,“小侯爷可识得这画像上的姑娘是何人?” 谢昀不动声色饮茶,“自然识得,这是我侯府在江州的远亲,林家二姑娘。不知王爷这副画像是自哪里来的?” 寻常人家的姑娘不轻易抛头露面,何况画像这等私密的物件。 事关姑娘的清誉,他问个分明,总是没错的。 庆王面上似有歉意,“不瞒小侯爷,这是本王那不争气的犬子在家中所画。小侯爷放心,此画没有外人瞧见,定不会污了这画像上姑娘的声名。只是……” 他迟疑着问谢昀,“小侯爷可觉着这林家二姑娘的眉眼似是有些熟悉?” 他说这话时细细观察谢昀的脸色。 他淡淡笑了笑,“王爷是说与昔太子殿下?” 他如此坦荡,庆王始料未及,连忙左右看了看,见门窗皆掩着才放下心来,到底是将声音压低了些,“小侯爷慎言!” 朝堂上的老人,是对当年宣武门那一场浩劫隐隐有耳闻的。 毕竟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 圣上虽然将此事遮掩的严实,但越是遮掩越是欲盖弥彰,更何况圣上对昔太子殿下的事向来讳莫若深。 先太子殿下,对于圣上而言,是个忌讳。 谁也不敢当头去犯他的忌讳。 可现在,定远侯府里却住着位姑娘,眉眼隐隐与昔太子殿下有几分相像。 庆王不由担忧,若是圣上知晓此事,不知该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王爷未免想得太多了。”谢昀慢条斯理为庆王斟了一盏茶,不甚在意淡笑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这林二姑娘乃是谢家在江州的远亲,如何能与宫中牵扯得上关系,王爷实在是多虑了。” 他镇静自若的神色安慰了庆王些许,他接过谢昀递来的茶,喝上一口,还是搁去桌上叹气,“小侯爷年岁到底是轻,很多事情不甚了解。” 庆王是最会独善其身之人。 他知功高震主的道理,生怕惹得天子忌惮,早早便做起了他的闲散王爷。 他也曾劝过昔定远侯爷。 可惜昔定远侯执拗,“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想着偏安一隅?” 他要在战场上抛头颅,撒热血,最后果真将自己的命丢掉了。 好在他有个最为争气的儿子,年纪轻轻便撑起定远侯府满府荣耀。 庆王实在不忍看谢昀步他父亲的旧路,“很多事情本王不便明说,但小侯爷千万记得,圣上喜忠臣,更喜孤臣……”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和谢昀,意味深长道:“你我皆是孤臣,也只能是孤臣。” 庆王点到为止,他起身告辞,临行前终是好心,又劝了谢昀一句,“那个林家的二姑娘,既是远亲,还是早早送回去为好。” 谢昀没接话。 他垂着眸,指腹慢慢摩挲着杯盏,若有所思。 庆王再不许霍子毅出府去。 霍子毅被软禁,半点不服气,“我又没做错什么事?做甚么又关我?” 庆王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冷冷“哼”一声,“就你平日里做的那些混账事儿,关你还是少的,该打折你一条腿才是。” 他缓步出廊下,交代门外候着的小厮,“给我好好盯着。世子爷若是不见了,本王唯你们是问!” 庆王语气少见的凌厉,小厮忙忙应下。 霍子毅的屋子四周围得跟个铁桶似的,鸟儿也飞不出去一只。 只有庆王妃能进来看他。 “母妃,儿子实在是冤呐!” 霍子毅甫一见着庆王妃,便哭丧着脸对着她诉苦,“母妃,您快去求求父王,将我放出去罢。儿子在这屋子里都要被闷死了。而且儿子还有正事还没做呢!” 庆王妃本来兀自心疼着儿子,听见他这话不免起了好奇心。 庆王了解这个儿子,庆王妃便更是了解了。 他还能有正事可做? 庆王妃有心要问一问,“什么正事啊?” 霍子毅旋即扭捏起来,“也……也算不得什么正事。不过是儿子无意冲撞了一个姑娘,答应了她要上门去赔礼道歉的。” 他本来昨儿就要去的。 去了定远侯府打听才知道,原来林莺娘并不在侯府里,她是江州来的远亲,暂时寄宿在谢昀在外的私邸,雾凇院里。 这霍子毅就得迟疑了。 那雾凇院可是谢昀的私邸,他对谢昀向来便怵,他的私邸往日里自然也是退避三舍。 霍子毅得想别的法子。 他本想着买通雾凇院的门房,给林莺娘递个消息,约她出来相见。 谁知兴致勃勃要出门去,就叫庆王堵在了府门口。 “你要去哪儿?” 他让两个小厮将霍子毅擒住,下了命令,“往后你就安生待在府里,哪儿也不许去!” 这怎么能行啊? 他今日还约了佳人相会呢! 霍子毅来求庆王妃,“母妃,您快求求父王,让他将我放出去罢!” 庆王妃自来便是疼他,自然听他的话来找庆王求情。 庆王正在书房里,面前摆着的就是霍子毅画的那副画像。 这是庆王妃第二次见着这副画像,心里的熟悉感越发分明,“这是……” 庆王起身来迎她过去,“你幼时曾进宫,想必是见过昔太子殿下的。你来瞧瞧,这姑娘眉眼可与他相似?” “昔太子殿下?” 庆王妃诧异,她已有数十年未有听说过这个称呼了,脑子里对他的记忆也不清晰,如今听得庆王这样说,忙走过去细看。 幼年远远见着的那一面才渐渐熟悉了起来。 她不可置信捂唇,“果然与昔太子殿下有几分相似。” 忙转头问庆王,“这姑娘是何人?” 第113章 早朝,参谢昀 - 娇宠外室 - 鸾镜 庆王告诉她,“这是定远侯府在江州的远亲,这姑娘姓林,听说是江州林家的二姑娘。此番谢昀去江州赈灾,将她也带了过来,前两日侯府办冠礼,她便在宴席之上。许是叫子毅瞧见了,这才画下她的画像来。” “江州的远亲?” 庆王妃喃喃,微微蹙眉,“可是她生得当真太像昔太子殿下了。” “谁说不是呢?” 庆王在身后叹气道:“我去问过小侯爷,他也是知情的,只说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可这一点点相似若是叫圣上知晓,足以掀起惊天骇浪了。”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圣上垂垂老矣,底下各皇子争储君之位争得水深火热,朝堂上人人自危。 这当头,若是再闹出这事来,谁也不能担保会发生什么。 庆王妃明白了,她转头看向庆王,“所以你将子毅关在家中,不许他出去,是因为此事?” “是啊!” 庆王叹道:“这林二姑娘不管是什么人,咱们子毅都不能与她沾染上关系,庆王府也不能与她沾染上关系。所以我只能将子毅暂时关在府里。他现在心心念念惦记着那姑娘,总想着去找她。我想等着定远侯府将那林家二姑娘送走,再将他放出来。” 庆王已着人暗暗去查了冠礼那日的事。 原来霍子毅在女客院落调戏的姑娘就是那江州来的林二姑娘,他如今想着出门去也是为着她。 庆王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自家儿子平日里惹事生非倒也罢了,冠礼上那么多的宾客,他也敢生事,保不定就叫哪个贵客瞧见,去圣上面前抖落了出来。 庆王担忧得不无道理。 这日便有人在圣上面前说起此事,言这庆王教子无方,其子言行无状,偷去女客院落调戏未出阁的姑娘。 “哦?竟有此事?” 圣上高居上座,威严的眼落下来,“许爱卿,此话可是当真?” 许昶乃是监察院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责,他手持芴板躬身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请圣上明察。” 他又道:“微臣今日不止参庆王教子无方,纵容其子行事猖狂无度。也参定远侯府谢昀谢侯爷,他明知内情,却顾着与庆王府往来要好,妄图将此事遮掩,护庆王府世子周全。此乃包庇之罪,请圣上一并严惩。” 许昶这一日早朝连参两位重臣,在场官员无不惊惧,都提着心注意着圣上是何态度。 圣上面上看不出喜怒,长居高位之人,轻易叫人看不穿心思。 他问许昶,“许爱卿所言可有人证物证?” 许昶垂首道:“此事是小女去定远侯府赴宴时亲眼所见,在场之人还有不少朝臣女眷,想必圣上择一两人问询便可明了。” 此话一出,众位朝臣更是惊惧——这许昶自己是个莽夫倒也罢了,如今竟想将他们也拖下水。 谁人不知现在谢昀在朝中势头正盛,连争储位的几个皇子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谁会冒着得罪谢昀的名头来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 是以在圣上问询“有哪位朝臣女眷当日在场?可替许爱卿作证”时,他们俱摇首,以“臣家中女眷那日并不在席上”为由推拒了去。 “你们——你们——贪生怕死,蝇营狗苟,吾不屑与尔等为伍!” 许昶气得甩袖,又持芴对圣上道:“圣上,定远侯府设宴,席上还请了诸位皇子,便是不在女客宴席,想必也有所耳闻。还请圣上宣几位皇子前来问询。” 定远侯府设宴,为着一视同仁,宴请了所有皇子,六皇子自然也在其中。 其他皇子同朝臣一般态度,他们不愿为着这点小事得罪谢昀,也都俱道自己毫不知情。 问到六皇子时,他微一沉然,站了出来,“回父皇的话,儿臣在席上的确听说了此事。而且儿臣亲自见着,谢小侯爷将庆王府的世子从女客院落带出来。” 这便是支持许昶所言。 众人随波逐流,只他不惧强权,与许昶站在了一处。 背脊虽微微弯着,铁骨却铮铮。 此一举,无异于与其他皇子分了高下,也落进了圣上眼中。 他年纪大了。 最忌皇子相争,觊觎皇位。偏那几个皇子为着储君之位斗得是不可开交,满朝文武重臣也都纷纷站队,纳入他们麾下。 这时突然冒出个不争储君之位,也不畏惧强权的皇子,圣上心里是有几分宽慰的。 此事到底算不得大事。 便是有皇子作证,确凿了霍子毅偷进女客院落,调戏姑娘一事,圣上也没有重责。 谢昀包庇霍子毅,罚了三月俸禄。庆王教子无方,罚俸半年。 至于罪魁祸首霍子毅,禁足庆王府三月,期间无诏不得出。 早朝后,圣上特地宣了六皇子留下说话。 谁也不知道父子俩究竟说了什么,只是此后六皇子眼见的得了圣上恩宠,时常伴君左右。 时日长了,朝中隐隐有人猜忌,难不成这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又要多了一位? 但他们又兀自摇头。 六皇子不可能为储君。 莫说他身份卑微,不过是贤妃娘娘宫中一宫婢所生。就说他眼下得罪了谢昀和庆王。 一个是定远侯爷,一个是大鄞朝唯一的一个异姓王。 得罪了他们俩,无异于是断了自己的争储之路。 圣上也是这般做想,他看重六皇子原也是有这个心思。 他现下年纪大了,身子不好,身边需要个知冷知热,又不惦记皇位的皇子侍奉左右。 六皇子便是最好的人选。 再兼这几日他时常在圣上左右,一来二去,圣上也渐渐发觉自己从前忽略的这个皇子并不像自己想象中无用。 他偶尔陪圣上说话,在朝堂大事上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圣上很是惊喜,“你从前交去翰林院的策问朕也有看过,平平无奇,怎得如今竟有如此见解?” 六皇子沉默半晌,终是起身,跪于圣上面前,“父皇息怒,儿臣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冒头露尖,与诸位皇兄皇弟争高。” 第114章 若是实在想走,必得死了才行 - 娇宠外室 - 鸾镜 竟是藏拙。 若是他蓄意隐瞒,往后叫圣上查出来,必定雷霆震怒。但他此时坦然相告,圣上反倒怜惜。 只是又问,“从前藏拙,上次在朝上却又为何出头?” 六皇子低低垂下眸去,“儿臣……儿臣不想让父皇失望。” 他又重重跪去地上,“儿臣有私心,请父皇责罚。” 他有什么私心? 不过是身为不受重视的儿子,迫切想要得到父亲认可的心。 圣上不止不会罚他,还要赏他。 众人眼见得,这往日里不受宠的六皇子在圣上身边是越发看重了,连兴建皇家寺院这样的事也全权交给他,风光一时无两。 相比之下,定远侯府和庆王府就稍显落寞了。 霍子毅自是不必说,庆王得了罚俸的旨意回府后实在气不过,又将他罚了一顿。让底下人不许给他送饭。 “他是叫美色贪昏头了,本王看饿一饿,能叫他清醒些。” 庆王发了话,府里哪个也不敢给霍子毅送吃食。 庆王妃去劝,庆王也板着张脸,“如今他已是胡闹到圣上面前去了,你再护着,这次不过是禁足三月,罚俸半年。下次你便直接去给他收尸吧!” 他话说得严重,庆王妃不敢再劝。 可怜的霍子毅,本就受了罚,如今饭也不让吃了,饿了天昏地暗,又知晓了自己被圣上禁足,三月不能出庆王府的事,这对于现下的他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拍门无果,饿得疲累的身子缓缓坐去地上,他到现下心里还想着林莺娘。 不知谢昀因他受了罚,可会迁怒于她? 他惦记的姑娘此时正躺在谢昀怀里,掰着指头数定远侯爷三月的俸禄是多少,这一数,当真是咋舌,“这么多啊?” 她在心里默默算,这么多银子能买多少个姜氏和自己? 数不清。 原来可怜人的命是连达官贵人的指头缝里漏下的星点也是不如的。 眼落寞,心也萧瑟,上天何其不公,说着众生平等,但人命却分了这般贵贱。 “那庆王半年的俸禄有多少啊?” 她也听说了庆王府受罚的事,霍子毅如何她是半点不关心,只关心庆王被罚的俸禄。 谢昀说了个数给她。 林莺娘登时自他怀里坐起来,“多少?!” 她惊讶得顾不上自己衣裳还没穿,掩着的锦被因着她的动作掉下去了些许,露出里头如玉通透的肌肤来。 再往下瞧,还有一只纤妙的玉足,从锦被底下钻出来。 她丝毫不知自己眼下落在旁人眼里是怎样的旖旎春光,满心只惊诧于庆王半年俸禄数额之庞大。 紧接着又叹气,“这么多银子若是给我,我得过几辈子的好日子呀!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她这一生,最汲汲渴求的便是银子。 银子能买她和姜氏的命,也能买往后数不尽的富贵日子。 她在谢昀面前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市侩和贪婪,他轻笑,掩在被下的指悄悄游走,“你跟着我,自是有数不尽的富贵日子,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林莺娘被他的指弄得气喘吁吁,眉眼染红,还要恼着嗔他一眼,“侯爷又不给我银子花,莺娘都要穷死了呀!可不得惦记着旁人的银子么?” 谢昀对她管控甚严。 衣裳首饰随她安置,应有尽有,只是不给她银子。 林莺娘现下通身拿出来的银钱,还没有采雁每月领的月钱多。 她可不是得恼。 “你要银子做什么?雾凇院里一应开销都齐全,你出门去也有长风跟着。”他的手终于抓住了她的足,把玩抚弄,林莺娘在他的手下轻轻颤,忽而他手下一紧,低哑的声也压过来,“还是说你想要逃?这才要银钱傍身。” 他审视的眼落下来,贴着她耳畔的声音也带着警告,“你如今知晓这么多的事,是再逃不了了。若是实在想走,必得死了才行。” 林莺娘已被他拖下水。 她若是想离开他身边,只有死路一条,毕竟,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才最严实。 林莺娘当然明白他的话外之意,身子分明在柔软的锦被中,却是忍不住一哆嗦,娇如莺啼的声儿也带着颤,“侯爷说这话,可是吓坏莺娘了呢!” 她娇滴滴伸手去揽他的脖颈,表自己的衷心,“莺娘是侯爷的人,生死都跟着侯爷,绝无二心。” 她看过来的眉眼缠绵又羞怯,让人禁不住的心神摇曳。 帏帐又落了下来,轻轻荡,伴随着姑娘的嘤咛。 外头候着的丫鬟听得面红耳赤,赶紧低着首退下去。 晚些时候,谢昀衣衫整齐出来,他还要回定远侯府去。毕竟现下金陵城人尽皆知,这雾凇院里住着江州来的林姑娘,他再不便留宿。 今日银翘当值,她进去伺候林莺娘洗漱。 她的手将养了这些时日,已好得差不多了,期间谢夫人也找过她几次,问些林莺娘的情况,她只按林莺娘吩咐的答,顺带定远侯府有什么动静也回来告诉林莺娘知晓。 这一回,她便是知道了谢子慎房里进了丫鬟,特来告诉林莺娘。 “听说那两个丫鬟是趁着醉酒送进去的,三公子后来知道发了好大的火,但两个丫鬟都去他面前哭,他心生不舍,这才将两人留了下来,如今已是放在屋里了。” 那两个丫鬟如今已是谢子慎的通房。 她们是谢夫人特地寻来代替林莺娘的,自是都有几分聪慧,眼见谢子慎生气下榻,连忙跪去他面前扯着他的衣袖哭,“奴婢如今已经是三公子的人了,三公子不要奴婢,是要奴婢去死吗?” 谢子慎顿时停住脚步。 曾几何时,也有个姑娘站在他的面前,轻轻一笑,“三公子不能娶莺娘,莺娘也不能再嫁旁人,若是再不跟着侯爷,那三公子是想逼莺娘去死吗?” 他自然是不想她死的,也不想面前的丫鬟死。 他是最多情且优柔寡断的公子,“你起来罢,我不赶你走了,你便留在这里吧!” 丫鬟眼眸登时一亮。 夜里是另一个丫鬟打扮的娇俏来伺候他,轻纱的裙,光洁的足,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勾魂夺魄。 第115章 求公子怜惜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子慎不敢看,他避开眼,“我这不必伺候,你出去罢!” 丫鬟没有出去,而是咬着唇,落着泪跪在他面前,“求三公子怜奴婢。画月姐姐三公子已经收了,奴婢是随她一道来的,却被公子赶出去。若是叫二夫人知晓,奴婢便没有活路了。公子既收了画月姐姐,便也收了奴婢吧!” 他犹犹豫豫,不能决断。 面前的丫鬟却抬手,缓缓褪下那薄如蝉翼的轻纱,里头的曼妙身姿皆露了出来,她期期艾艾靠去谢子慎脚边,仰着头看他,“求公子怜惜……” 他本就是懵懂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昨夜又知晓了情欲的滋味,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蛊惑。 半推半就,终是被那丫鬟拉去了床榻。 两个丫鬟都被谢子慎收房了的消息传去谢夫人耳里,她胸有成竹,轻描淡写,“什么林莺娘?子慎有了新欢,自然将她这算不上旧爱的旧爱抛之脑后了。” 她最是了解自己这个儿子。 性子软弱又优柔寡断,旁人哭一哭,说些好话,他便心软了。想来那林莺娘在他面前掉过不少的眼泪,才勾得他一颗心不上不下,惦记得紧。 这样的消息传去林莺娘耳里,她也不稀奇。 世家大户的公子哥儿,欢喜你时自是甜言蜜语,恨不能跟你同生共死,永远在一起。那时心里有你是真的,可是这并不妨碍家中长辈反对时送上来的温香暖玉。 这不是,前些时日还为着她要生要死,转头房里便纳了新人。 其实,早在她在林府蓄意勾引谢子慎时,便想到了迟早会有这么一日。 世家大户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是左拥右抱,三妻四妾?林莺娘心里清醒得很,她勾引谢子慎,原本就是想着趁着他那时对自己上头,再加上谢林两家本就有亲,逼他娶自己为正妻。 至于通房妾室,谢子慎性情软弱,自己若能勾得他娶自己,那往后他母亲谢夫人要送来人,想来他也是推拒不过的。 林莺娘果然猜中。 如今谢夫人为了断绝谢子慎对她的念想,不惜寻了两个妥帖的丫鬟送到他屋里。 林莺娘想,至此之后,谢昀想借着她的手,挑破谢夫人和谢子慎母子关系的算盘算是落了空。 但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她看得分明,谢昀对她并非毫无情意,又或者,纵是没有情意他也是惦记她这副身子的。只要自己乖乖听话,顺着他的意,那她在雾凇院的日子不会难过。 只是,这一切只在平阳公主未嫁过来之前。 没有姑娘荣忍得了自家夫婿在婚前的通房,她见过了后宅算计,知晓这样的通房在主母过门后大多都暗暗打发了。命数好的,被能安安稳稳出府去。命数不好,惹得主母碍眼,那就是一抹芳魂归了西。 更何况那是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她焉能容得下自己。 自己无权无势,又拿什么去与平阳公主争? 林莺娘自市井里翻身,最会的就是审时度势,也最是知道自己的斤两。 她不相信此前谢子慎花前月下时甜言蜜意的话,自然也不相信现下谢昀在榻上时随口哄自己的话。 ——什么纵是往后平阳公主嫁过来,只要自己乖乖听话,他定会护着自己。 这样哄骗人的话,林莺娘一个字也不会信。 从前在怡香馆里,她见多了这样的男人,兴头起时搂抱着姑娘说要为她赎身,等过些时日,对姑娘的心思淡了,便一脚踢开了去。 只有痴傻的姑娘会被这样的话哄住。 她们抛出自己一腔真心,却被践踏羞辱。 有实在受不了打击的,便趁着四下无人,偷偷解了身上的腰带悬去梁上,脚下的凳子踢开,姑娘便呜呼丢了命。 张妈妈见着这样的事,习以为常,只觉得晦气。 她让龟奴将人取下来,一卷草席便要将尸首扔了乱葬岗,临走前又叫林莺娘去她身上仔细翻找,看看可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取下来。 老鸨手段狠辣,林莺娘不敢不听。 她走过去。 吊死的人死不瞑目,眼是睁开的。她蹲下去,慢慢摸着那姑娘冰冷的尸首,只觉得那双眼直戳戳的,往她身上扎,每一个豁大的窟窿,都似是在述说着她的冤屈和不甘心。 那时林莺娘只觉得她可怜。 可现下想起来,林莺娘只觉得她是可怜又活该。 她置身在青楼那样的风月地,却妄想着来这寻欢作乐的恩客的真心,实在太蠢,太愚不可及,最后落得那样的结果,自然也是咎由自取。 林莺娘从小便知,这个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便是所谓男子的真心。 林莺娘眼见得无数人在这上头栽了跟头——自己的母亲姜氏,已故的林夫人,怡香馆里屈死的姑娘……… 她万万不会步她们后尘。 银翘细观林莺娘眉眼,叫她无波无澜,甚是平静,心里不免有些诧异。 她来往雾凇院与定远侯府频繁,一来二去,自是知晓林莺娘与谢子慎在江州曾有过一段情,不过是阴差阳错,这才来了雾凇院。 是以她知晓了谢子慎房里有新人的消息第一时间来告诉了林莺娘。 她以为姑娘会哭,再不济,也得好生怅然若失一阵。 可她并无半分波澜,好似听到的不过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事,若不是银翘得知内情,都要以为她听来的那些事是子虚乌有的妄言。 “姑娘不难过么?” 银翘迟疑许久,还是问林莺娘,“姑娘若是心里难受,不用遮掩,银翘绝不会说出去。” 她以为自己实在贴心。 林莺娘此时一定难受极了,不过因着自己在这里的缘故才强撑着,不敢显露出来。 却未料林莺娘摇摇头。 “我为何要难过?” 她毫不在意的说,“他又不是我什么人,要难过也该是他往后的妻难过,与我何干?” 林莺娘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日子仍旧照常过。 金陵城变天了。 时近年节,突然连下了几场暴雨,冷雨夹杂着冰雪簌簌落,这对于即将迎来新年的金陵城来说不算个好兆头。 第116章 她是庆王府世子爷的人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不是,圣上的病越发重了。 初时还能坚持着上早朝,到后来,时断时续,最后,只得抱恙养在殿中。 隔着珠帘,是六皇子侍疾左右。 他现在真可谓是圣上身边最看重的皇子,贴身伺候圣上倒也罢了,平日里事无巨细,圣上也总是会问他的意思,现在就连立储这样的大事也不避讳着他。 珠帘后传来隐隐几声咳嗽,紧接着,宫人撩起一半的珠帘,是圣上招六皇子上前说话。 “今日早朝,那些朝臣说什么了?” 如今圣上抱恙,储君之位未定,六皇子代圣上暂管国事。 但说是暂管,不过只是做圣上在朝上的眼,一应事务仍需回来禀了圣上,由他决断。 在权势这一方面,圣上不相信任何人。 六皇子听吩咐,将朝中的大小事务一应禀报给圣上。 “只这些?”圣上因在病中,声音嘶哑,精神也不大好,只看过来的眼锐利如常。 六皇子在他的注视下垂下眸去,“朝臣们的意思,立储之事,还请父皇早日决断。” 朝堂上众臣忧心忡忡。 圣上老了,却仍旧舍不得放权,立储之事迟迟未定,这对于国家社稷而言,是一大隐患。 自古以来,皇位相争,兄弟反目之事比比皆是。 皇储之位一日未定,国家社稷一日难安。 这些时日,朝臣们日日进言,希望圣上早立储君,以延续大鄞朝的百年基业。 龙榻上的圣上听了却冷哼一声,“他们自是希望朕早立储君,眼下朕的几个皇子差点将朕的朝臣都分割尽了,这立储之事一日未定,他们怕是都提着心吊着胆,日日寝食难安,可不得来催朕。” 天心难测。 圣上原本将立储的消息放出去,便是想着让几个皇子争上一争,选其中有能者居之。可等皇子们当真争夺上了,为着这储君之位闹得不可开交,圣上又开始忌惮。 他也问六皇子,“你可也想过要来争一争这个储君之位?” 圣上话说得轻忽随意,六皇子却是心下一凛,立即跪去地上叩首,“儿臣不敢。父皇明鉴,儿臣只是想侍奉父皇左右,以尽孝心,万万不敢有与几位皇兄皇弟争夺储君之位的念头。” 这有没有的,光说有何用? 六皇子低着头,不敢窥视天颜,只觉得圣上的目光落在他俯趴的脊背上,良久,才缓缓挪开。 “你瞧你,吓成这样。朕不过与你说笑罢了,快起来罢。” 六皇子起身,仍垂首候在圣上身边。 晚些从殿中出来,才觉出自己起了一背的冷汗,连背上的衣衫都湿透了。 这样的话,他自然想办法和谢昀见面,说给他听,“谢大人,怎么办?父皇他似是也疑上我了。” 伴君如伴虎,六皇子这几日随侍圣上,心里忐忑得紧,生怕一句话说错,给自己惹来祸端。 他在宫里孤立无援,只能来寻求谢昀的帮助。 “六殿下莫慌。”这样的时候,谢昀还有闲情逸致泡茶给他,“圣上本就多疑,如今怀疑到六殿下身上本就是意料之中的。” 六皇子忙问,“那我现下该做什么,才能解了父皇对我的怀疑?” “六殿下什么都不必做。”谢昀淡淡道:“要知做多错多,反漏了马脚。圣上既喜欢殿下是孝子,殿下便一心做他身边的孝子便好,时日长了,圣上自然解了对殿下的疑心。” “什么都不必做?” 六皇子喃喃,他有些迟疑,“这样,父皇当真能解了对我的疑心吗?” “当然。”谢昀见六皇子神色恍惚,心尤未定,又开口,“六殿下若实在不放心,微臣也可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来转移圣上的注意。” “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厢房内两人在密谋大事,厢房外自有人候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分毫。 此处是丽春堂。 这样的青楼楚馆里,人多混杂,最是好将行踪湮灭。再兼此地是贵客之所,人迹罕至。 可也有例外。 秋儿姑娘今日叫客人缠住,灌了不少酒,按说从前她是不会伺候这样的客人的,毕竟她是庆王府世子爷心尖上的人,丽春堂从来哄着她。 可是近些日子,霍子毅叫林莺娘蒙了心,已是许久未来丽春堂了。 青楼楚馆这样的地方,自来也是爬高踩低的。老鸨从前哄着她是因为她能哄着霍子毅过来,那霍子毅可是庆王府世子,挥金如土的主儿。 如今霍子毅许久未来,老鸨脸色立即就变了,往日里的和颜悦色是再没有了,还因着秋儿平时拿腔拿调对她越发刁难。 明知那客人难缠得紧,却非要让秋儿去伺候他。 秋儿也是没有法子,她失了霍子毅,便没了靠山,只能过去伺候。 毫无意外被灌了满腹的酒。 喝醉了酒,昏头昏脑,也不知怎的便踉跄着就往贵客厢房来,嘴里还嘟囔着在骂霍子毅,“什么世子爷,就是个喜新厌旧的混蛋!嘴上说的不知多好,转头就将我抛下……” 她边骂边踉跄走,刚刚靠近厢房,就叫人拿住。 是一柄冰冷的剑抵住她脖颈。 秋儿叫那冰凉惊得一哆嗦,瞬间清醒,“爷,这是做什么?” 她声音害怕的打着颤儿。 青山没回答她的话,只让她好生待着。 等到里头谈完话,六皇子已在暗道里离开,青山才带着秋儿进去。 屏风后坐着一个郎君,看不清模样,只是不言不语的样子颇是叫人心惊。 青山对着屏风后出声,“公子,这人方才想闯进来,叫我拿住了,公子想如何处置?” 出门在外,身份需得隐藏,他只唤谢昀“公子”。 秋儿听了这话忙对着屏风后的人求饶,“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走错了路,公子,公子,您饶了我罢……” 她极有眼力见,金陵城这样的富贵地,到处都是达官显贵,不管哪一个,都是她惹不起的祖宗。她连连求饶。 只是已是迟了。 屏风后的声音凛然有度,听不出情绪,“这样的小事,还要来问我?” 这便是让青山自行处置了。 青山有点迟疑,再道:“公子,她是庆王府世子爷的人……” 第117章 金陵城第一美人 - 娇宠外室 - 鸾镜 青山之前得了吩咐去跟着霍子毅,见他往来丽春院频繁,偶有几次,也见过秋儿娇俏笑着搂着他的腰送他出来。 这一来二去,混了个脸熟。 方才青山本打算自己解决,到底顾念着定远侯府和庆王府平日里交好,他以为自家侯爷或是会看在霍子毅的面上放过她。 却未料屏风后的声音冷若冰霜,不容置疑,“收拾干净。” 这便是要了秋儿的命。 她如何听不出来,脸色仓惶,当即被吓住,下意识就想逃。 青山眼风锐利,动作利落。 一剑出鞘,便径直割了她的喉。 秋儿姑娘不可置信地睁着眼,身子软塌塌倒了下去,脖颈处豁大的口子,咕噜噜往外冒血,地上洇着一滩红,触目惊心。 临死前的那一刻,她的耳边似是响起霍子毅的声,是惯来哄她的话,“等年节过了,本世子就替你赎了身,带你进王府去。你一辈子伺候本世子,可好?” 她等不到霍子毅来赎她,也等不到年节来。 她闭上眼,死在了这年的冬天。 可怜的姑娘,床榻脚边的青砖底下还藏着数十两银子,那是她攒着为自己赎身的钱。 这事青山办得不利落。 本来将人偷偷带出去,悄无声息让她消失的办法有很多。但她现在却死在了厢房里,还死在了谢昀面前。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脸上明显带着不满。 青山低下头去,“是属下失职,请侯爷责罚。” 他自知犯了两个错,一不该带秋儿进来,二不该当场一剑结果了她的命,弄得这满地血腥,污了自家侯爷的眼。 谢昀抬脚往外头去,冷冷丢下一句,“既知错,收拾完了,回头自去领罚。” 青山垂首应下。 不过是丽春院里死了个姑娘,这样的地方,死人原就是常事。 只是秋儿姑娘到底特殊些。 青山给足了老鸨银子,若是霍子毅回头来寻,便只说人是喝醉了酒,自个儿跌进荷花池里淹死了。她无父无母,又无姓名,就连坟茔也是没有的,霍子毅无处去寻。 不过他也不见得会寻,花楼里一个寻常姑娘罢了。 这丽春院里多的是姑娘。 没了秋儿,还有春儿夏儿冬儿。 谁会记着她,谁会知道她凄惨死在了这年的冬日里…… 或许,林莺娘能猜见。 谢昀到底回了雾凇院一趟,换了身干净衣裳又重新出门去。 他行色匆匆,换下的衣裳自有采雁过去收拾。 她瞧见了什么,忙拿去给林莺娘瞧。是鸦青色衣摆上一片血迹,因着颜色深,需得凑近了细细看才能瞧见。 采雁嗫嚅着声,问林莺娘,“姑娘,这是哪来的血?” 是秋儿的血。 她脖颈处那样豁大的一个口子,流了满地的血,谢昀从她尸首旁边过,到底不慎沾上了些许。 他又素来爱洁净,这才回来换衣裳。 林莺娘将那蹭了血的衣摆凑近鼻尖闻了闻。 她闻出这是人血。 她自跟着谢昀,见过不少血腥场景,对人血的味道很是敏锐。 但那都是在江州才有的事。 自到了金陵,除了偶有内宅里的算计,大多数时候当真算得上是岁月静好,她都要险些忘了那些在谢昀手底下死里逃生的日子了。 而且谢昀也装得温文尔雅。 自来了金陵,他便是金陵百姓口中风月隽秀,公子无双的定远侯爷,青山玉骨,自是端谨自持,不染尘埃。 如今谢昀衣摆上沾的血,却是从哪儿来? 谢昀方才林莺娘还瞧见了,行动自如,从容不迫,并未受伤。 那这血,只能是旁人的。 这样的事总是血腥。 林莺娘不敢想,收起手里的衣裳,好生交代采雁,“不要声张,就当没瞧见。” 她不是生事的人,只想安安分分在雾凇院里好生待着,等着姜氏的信来带她离开。 但林莺娘很显然不能如意。 没过两日,不知哪儿便传了些风言风语出来,道这远来金陵定远侯府的贵客生得貌若天仙,是这金陵城里的第一美人。 这样的消息原本是捕风捉影,毕竟这姑娘日日在雾凇院里待着,出门也戴着遮面的帷帽,外人谁也没瞧过脸。 但耐不住口口相传,三人成虎,捕风捉影的事儿传起来也是津津乐道。 传到后来,更有甚者言之凿凿,说前段时日庆王府的世子爷被圣上禁足便是为着这位姑娘。 那庆王府的世子爷金陵城谁人不知? 是个最垂涎美色的浪荡公子。 有他的经历作证,这事越发传得邪乎,到最后,金陵城第一美人已是不够,恨不能将她比作天上的嫦娥仙子才好。 这样的话,林莺娘听在耳里,惊在心上。 她在金陵城的身份不能为外人道,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如今却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她担心自己是谢昀外室的身份也会被抖落了出来。 林莺娘有几日不敢出门。 她让采雁出去探探消息,采雁回来对她道:“姑娘放心,外头只说姑娘是定远侯府的远亲,此次是随侯爷一道来金陵看病的。旁的一无所知。” “这样奇怪?” 林莺娘微蹙着眉,很是不解,“为何突然传出这样的流言出来?” 不止她奇怪,定远侯府的谢夫人也很是诧异。 按说那天来宴席上的贵客都是皇室宗亲和达官显贵,传不出这样的话来。 思来想去,只有霍子毅一个是惯来混不吝的,他做得出偷偷摸摸去女客院落调戏姑娘的事,想必不知是在哪儿喝醉了酒胡乱说的话,却叫有心人听见,传成现在这副模样。 谢夫人一时只觉头疼。 眼下金陵城传得这样沸沸扬扬,无异于是将林莺娘送到众人眼前,这往后她若是再想收拾林莺娘,可就难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头疼的。 谢子慎这些时日因着屋子里那两个丫鬟的缘故,好不容易对那林莺娘淡了些,如今四下却都在传林莺娘的名头,难保他不会重新惦记起对她的心思。 谢夫人愁的呀,早起鬓上都多了几缕白发。 李嬷嬷小心翼翼替她摘了去,温声劝慰,“夫人不必忧心。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哪值得夫人这般为她费心。自从三公子从江州回来,夫人都没睡过一夜整觉了。再这般操劳下去,夫人的身子怕是熬不住。” 第118章 晚些时候再来,趁着夜色也好相会呀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夫人是没睡过一夜整觉。 她叹气,“你不知道,自子慎回来,雾凇院那位又带了那林莺娘过来,我这颗心啊!便是时时提着,一日不曾落下来过。” 她心思多敏锐。 自雾凇院瞧见林莺娘的第一眼就瞧出她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怕是没那么好对付,这才想着借冠礼的机会早早收拾了去。却没想到她布置得那样缜密,还是叫林莺娘逃脱了。 想到这里,谢夫人头疼更甚,她揉着额角,满面愁容,“这林莺娘一日待在金陵城,我便是一日也别想安生。” 谢夫人忧愁得没错。 谢子慎好不容易淡下去的心思又叫这流言给提了起来,他看着屋子里伺候他的两个丫鬟,俱都是按着林莺娘的模样性子找的,生得花容月貌,性子也温柔小意。 但到底只是像,并不是她。 褪去了前几日初经人事的懵懂兴奋,他现下对林莺娘的感情越发复杂。 有时看着怀里婉转承欢的丫鬟也会在想,她是不是也曾这样,在他兄长的怀里婀娜绽放? 这样的心思,叫嫉妒。 一旦起了,便一发不可遏制。 他嫉妒兄长向来处处压自己一头,也嫉妒自己心爱的姑娘叫他抢走,如今自己怀里抱着的不过是个赝品罢了。 他头一次在榻上发狠。 丫鬟叫他吓住,哀哀怯怯地求,“公子轻些,奴婢受不住……” 他匆匆发泄,下榻去穿衣裳,往日温柔和煦的脸上此刻神色阴沉得紧。 榻上的丫鬟拢着锦被坐起,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提着心问他,“公子,您要去哪儿?” 谢子慎没回答,穿好衣裳,摔门出去。 他要去找林莺娘。 他知道林莺娘在雾凇院里。 正逢今日有外邦来使,宫中有盛会,谢昀这样的重臣,自然得在宴席上。 他出不了宫,正好给谢子慎机会。他自冠礼后露脸人前,谢夫人便不好再以生病的由头拘着他在府里。 谢子慎出府出得很顺畅,只是到了雾凇院,却叫人拦住。 是长风。 他挡在雾凇院门前,拦着谢子慎不进寸步,“此处是雾凇院。三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他是武夫,谢子慎不过一手无寸铁的文弱公子,强闯不过,他反端起架子,“林姑娘乃是我侯府贵客,如今因病养在雾凇院里,我得了母亲的命来看她,有何不妥?” 长风仍拦,面无表情,“侯爷有交代,林姑娘未出阁,三公子乃是男客,私下相见不妥。不如三公子回去,请了二夫人一同过来。” 谢子慎听了心下冷哼一声。 他从不知自己的兄长是如此冠冕堂皇之人,这雾凇院是他私邸,他自己瞒着人不知经角门进去过多少回,如今到了自己这里,却编出尚未出阁,不便见男客的说辞来。 但谢夫人耳提面命有交代,林莺娘是谢昀私下养在雾凇院里的消息不能说。 谢昀与平阳公主有婚约,若是闹开了,叫平阳公主知晓,那定远侯府也受牵连。 谢夫人还知晓自己儿子的性子,又拿林莺娘来威胁他,“你纵是不顾定远侯府,你也得想想那林姑娘吧?未出阁的姑娘若是被人知晓养在外头当了外室,碍了平阳公主的眼且先不说,光是这世人的眼就能将她戳烂了去。” 他到底对林莺娘还留有旧情。 “好,我不进去。你传个话给林姑娘,让她出来见我。这光天化日,总不算私下相见了?” 长风没法子,他到底是主自己是仆,唤了个小厮来传话。 只是府里的林莺娘听了却是眉头一蹙,“他怎么又来了?” 她现下觉得谢子慎委实难缠得紧,自己已跟他说过不知道多少次划清界限的话了。原以为他现在有美相伴,不会再来寻自己。 未料这才几日,又找了过来。 她让兰秋随意出来打发他。 兰秋性子稳妥,说话也滴水不漏,只出来说林莺娘晨起身子不适,现下已歇着了,大夫吩咐她要静养,不好打搅,请谢子慎过几日再来。 若是从前,这话谢子慎便信了。 但他如今屡次三番被林莺娘推拒,已经知晓这是她惯来推诿之词。 “林姑娘病了?正好,我进去瞧瞧她,若是严重,回府去也可禀了母亲去宫里请太医来瞧姑娘,莫要耽搁了去。” 他仍是执意要进去见林莺娘。 长风自是不肯,两人在雾凇院门前争执不下。途经的百姓瞧见这边的动静,隐隐有过来看热闹的打算。 好在采雁适时得了林莺娘的吩咐出来,“姑娘已经醒了,只是这病容憔悴,实在不便见三公子。姑娘说了,三公子是得了二夫人的意过来瞧她,她心下感念,自是不能拂了二夫人的好意。过两日好些了,定亲自去侯府谢二夫人。” 这是对外的说辞。 采雁走上前,走近谢子慎身边悄声道:“三公子莫恼,侯爷看我家姑娘看得严,三公子这样声张,姑娘哪敢出来见您?若是您执意要见姑娘,不如晚些时候再来,趁着夜色也好相会呀!” 采雁是林莺娘在江州便跟在身边的丫鬟。 谢子慎对她的话不疑有他,“好,那我便信她这一回,晚些再来。” 他离开后,采雁和兰秋一同回来禀林莺娘。 采雁好奇问,“姑娘,晚些您真的出去见三公子呀?” “我出去见他做甚么?”林莺娘不过是推辞谢子慎的话。 “那要是三公子一会儿又来缠着姑娘可怎么办?” 总归他是主子,骂又骂不得,赶又赶不走,委实难缠。 林莺娘想了想,招银翘上前来,俯身在她耳边说些什么。 “我知道了,姑娘。” 银翘领了吩咐出门去,她去找了李嬷嬷,将今夜林莺娘要与谢子慎私会的事告诉她。 又添油加醋道:“那林莺娘果然不是个安生的,既有了侯爷还不罢休,巴巴吊着三公子也不肯放。好在是叫我偷偷听见了,嬷嬷您快些去禀了二夫人,若是当真叫三公子被她勾住可怎么好。” 第119章 你现下,不是该在湖边与我私会吗? - 娇宠外室 - 鸾镜 说的是呢! 李嬷嬷连忙来禀谢夫人。 此番算银翘立了功,李嬷嬷临走前还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好好盯着林莺娘,有事便来报,你为夫人立功,夫人自是记着你的。” 银翘忙装着受宠若惊的模样应下。 可惜,她现下再也不是从前的银翘了,林莺娘大把的衣裳首饰砸下去不是假的,她得了切切实实的好处,怎么会为了这样虚无缥缈的两句话便动心。 李嬷嬷一走,她便不再装了,看着李嬷嬷匆匆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自回雾凇院去。 李嬷嬷不敢耽搁,立即回来禀了谢夫人。 “他竟又去找她了?” 谢夫人骤听这消息,只觉眼前一黑,紧接着咬牙骂那两个丫鬟,“不争气的东西,连爷们的心也管不住!” 两个丫鬟被提过来问话,俱都是哭哭啼啼。 问她们谢子慎去了哪儿,也是摇头,“公子出去的仓促,什么也没跟奴婢说。” 再招门房来问。 谢子慎果然急匆匆出门去了,到现下也未回来。 “公子出去了,还不快去找?” 谢夫人当真是慌了,她先前瞧见谢子慎见林莺娘那魔怔样儿,那还是在园子里,光天化日,到底避讳些。这要是让他们私下见了,那还得了? 她要找人去寻谢子慎,好在是叫李嬷嬷拦了下来。 “夫人莫慌。如今这样大张旗鼓的去寻,岂不是告诉旁人三公子要与那林莺娘私会?” “那现下该怎么办?” 谢夫人抓着李嬷嬷的手。当真是心急则乱,她现下脑中一团浆糊,什么法子也想不出来,只一心要拉住谢子慎回头是岸。 “夫人莫急,银翘不是告诉了我们他们私会的地方吗?我们只需找几个签了死契的家奴,早早在那儿守着,只要公子一露脸,我们便将他带回来,到时夜色也深,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会污了三公子的声名。” “对,对……” 有了主意,谢夫人才算缓过神来,她忙让李嬷嬷亲自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奴过去,又交代,“务必将人给我好好带回来,若是不肯回来,便打晕了,不必手下留情。” 李嬷嬷领了吩咐,要去带人离开。 “等等……” 谢夫人又出声唤住她,李嬷嬷回头来看,谢夫人脸色阴暗的可怕,“你再去找个人,等你们走了之后让他装作子慎的模样在那儿等着。” 谢夫人有了主意。 她要将林莺娘与人私会的事告诉谢昀。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子忍受得了自己的外室在外面偷人,他必去捉奸,到时抓林莺娘一个人账并获,百口莫辩。 谢夫人了解谢昀。 他性情狠辣,比之自己,尤甚许多。 林莺娘闹出这么大的丑事,落在他手里,她的命数便算是到头了,也算报了自己记恨她害得谢子慎如此的仇。 李嬷嬷跟着谢夫人多年,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夫人放心。” 她带着人匆匆离开侯府。 林莺娘约了谢子慎戌时在湖边桥头私会。 但李嬷嬷带着人去桥头,却扑了个空。 谢子慎并不在这里。 他装作府里的小厮,偷摸着混进了雾凇院里。 谢子慎到底几番被林莺娘蒙骗,如今是再不敢相信她说的话,不知她这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思来想去,还是要自己进府一探虚实。 他花了银子,买通了出府采买的小厮,打扮成他的模样偷摸进了雾凇院。 此时距离戌时尚有一段时辰。 但姑娘如要按时赴约,此时也该梳妆打扮起来了。 可院子里静悄悄,借着夜色遮掩走进去,隐约能听见姑娘和丫鬟打趣的声儿。 是采雁在说话,“算算时辰,这时谢三公子该在桥头等着姑娘了。” 银翘在接话,“凭他等着,等到明日也见不着姑娘。他哪儿知道,咱们姑娘才不会去赴约,不过是诓他的。他眼巴巴等着,只等到二夫人带着人去拿他。” 她现在当真是林莺娘的人了,和她同气连枝,沆瀣一气。 再来,是久违的姑娘的声,微微叹气,“早知他是如此痴情的人,当初原不该去招惹他的。” 这是林莺娘难得觉着后悔的一件事。 但如若从头来过,她依旧会如此做。 她得先活下来,才有命去惋惜旁人。 只是这番对话落进谢子慎耳里便全然不是如此了,他隐在黑暗里,身侧的手狠狠攥紧成拳,手背上青筋显露。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他咬着牙。 从前有多爱,如今便有多恨。 自己的一腔真心被辜负,她将从前对自己的情意也视作招惹。如今对他,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他又想到金陵城那些流言。 谢昀抢了她,如今庆王府的世子也惦记她,她是那样美好的让人心生欢喜的姑娘。可本来,这样的姑娘该是自己的。 他执念已深,不可自拔。 屋子里主仆几人没说几句,林莺娘便犯困。 时辰不早了,今日谢昀宫中赴宴不会回雾淞院,她索性也早早歇着。 采雁她们伺候她歇下,落下帘来,屋子里的烛火也熄了。 这样悄无声息的夜里,有人轻轻推开了姑娘的门。 静夜里“吱呀”一声响,很轻,但林莺娘刚入眠,睡得不熟,她听见转过身来,“是采雁吗?” 她以为是采雁进来。 但来人没有应声。 他缓缓朝着榻上的林莺娘走来,屋子里没有烛火,只有一点月色从窗中漏进来,朦朦胧胧。 林莺娘不明所以,拢着被坐起身来,借着这朦胧月光,她慢慢看清了面前人的脸。 不是采雁…… 她惊讶着,磕磕绊绊出声,“三……三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现下该是在湖边桥头等着才是,又或者被谢夫人派来的人带回了侯府。 ——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里。 谢子慎的脸在月色下显得有些阴郁,声音也低哑,“我怎么会在这里?莺娘,我是不是也该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现下,不是该在湖边与我私会吗?” 他步步上前,逼近她,“莺娘,你是诓我的,你从未想过要与我私会,是不是?” 第120章 今日权做是你欠我的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已逼至榻边。 林莺娘身上只着了贴身的亵衣,拢着被警惕往后退,试图出声稳住他,“不是的,三公子。我……” 她还未辩解,便叫谢子慎打断,“你是不是又想用什么藉口来诓我,蒙骗我?莺娘,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很蠢?” 他神情隐约窥见癫狂。 林莺娘摇头,“不是……三公子你听我说……” 但谢子慎听不进她的话,他自顾自苦笑,“我是真的很蠢。当初你说欢喜我,我便信了,可是你当真欢喜我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我,骗我,你根本就不曾欢喜过我。” 他终于窥见事情原本的模样,却不肯相信。 “你为什么不欢喜我,却要来招惹我?为什么招惹完我又要将我推开?” 谢子慎眼神骤然变狠,俯过身来狠狠擒住林莺娘的肩,红着眼,厉着声,“莺娘,你该欢喜我的,我们本该就是一对的!” 他知晓了人事,再不是从前那个稍稍碰着她就脸红心跳的小郎君。 他知道了男女之事是何等亲密。 他也要与她这般亲密。 他如狼似虎般扑下来。 林莺娘眼疾手快,从他扑过来的身下躲开,也顾不得穿鞋,赤着脚便往外跑,同时扬声唤人。 没有人应她。 院子里静悄悄,丫鬟都被谢子慎下了迷药。 这又是后院,长风不便来,往常都是丫鬟过去传话,任她叫破喉咙前院也听不见声响。 她孤立无援。 只能想法子自救。 谢子慎已经追了过来,男女力量到底悬殊,何况他生着怒,力气更甚从前许多。上前两步便抓住了林莺娘的手臂,他又急又怒,下手半点没有轻重,拉着她便要拽进怀里。 林莺娘手忙脚乱来推搡他。 推不过。 他来前还喝了酒壮胆,力气出奇的大。 “莺娘……莺娘……” 谢子慎一边唤,一边要低头来寻她的唇和颊,他神智已然癫狂,既然得不到她的心,那便得到她的人。 “三公子,你冷静一点!我如今是你兄长的人!你——你不能这样——” 林莺娘挣扎着躲开,企图利用谢昀的威望来震慑住谢子慎,但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林莺娘,其他种种尽皆抛到脑后去了。 所谓色胆包天,不外如是。 他还要扯着林莺娘往榻边去,林莺娘叫他这举动吓得心惊肉跳,越发死命挣扎,挥过去的手蓄着长长染着蔻丹的指甲,没留神就刮在了谢子慎面上。 一阵刺痛传来,他面上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不大,也不算多疼,却叫他神智清醒了些。 但谢子慎却是越发生怒,他咬牙看着林莺娘,“为什么不肯?你不是说你心悦我吗?那日林府书阁你邀我去赴约,不就是存了要将自己给我的心吗?” 他当时被情爱蒙混了头。 现下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冷静下来,回头审视,才发觉出其中的蹊跷来。 但这反倒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原来她或许从始至终都没欢喜过自己,所谓的甜言蜜语,郎情妾意,都不过是她故意编织的镜花水月。 她倒是抽身的痛快,毫不留情,只余自己无限悔恨,悔恨那日书阁里没能赶到她的身边。 悔恨自己无用,眼睁睁看着她抛下自己去到自家兄长身边。 谢子慎动作蛮横,将她强行拽去榻上,“那日是我没赶上,今日权做是你欠我的。” 她欠他一份情,便用一场欢好来还。 林莺娘岂能如他的意。 她是青楼楚馆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姑娘,自然有数不尽对付男人的法子,也最是知道男人的痛处在哪里。 谢子慎只顾压她去榻上,并没留意她寻着时机,蓄意踹来的一脚。 那是男子最不能为外人道的地方。 寻常姑娘是连看也不敢看的,她却在这关头出奇的冷静,对准时机,狠狠踹了上去。 疼—— 谢子慎当即松开了手,捂着那疼痛不能言的地方,佝偻着身子蹲了下去,满头满背都是霎时便疼出来的冷汗。 他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疼痛太过,他几近失声。 林莺娘趁着这时机,跳下榻便赤着足往外跑,她着急拉开门,正对上外面郎君拉开门的手。 险中逃生,姑娘霎时仓惶哭出声来,“侯爷……” 外头的人正是谢昀。 他得了谢夫人暗送过来的消息,并没着急出宫。他知道林莺娘的本事,能被谢夫人堂而皇之告诉自己,想必林莺娘有自己脱身的法子。 宴席散后,他径直回了雾凇院。 今日的雾凇院出奇的静,外头竟连个守夜的丫鬟也没有。 这是极不同寻常的。 谢昀知道是出事了。 他快步来林莺娘房里一探究竟,未料刚拉开门里头哭成泪人的姑娘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里头乱糟糟,满是狼藉。 她挣扎逃跑时推倒的桌椅,上面还有采雁特意留给她夜里口渴喝的茶水,只是茶壶杯盏方才不慎被她拂去了地上,碎瓷一地。 姑娘赤着足,又惊慌失措,难免踩上去。 细碎的瓷片扎进了脚底,玉白的足淋漓流着鲜血,触目惊心。 谢昀的眼在触上她受伤的足上时一瞬间霜寒。 谢子慎忍着痛追出来,在看到谢昀的一刻浑身的胆立即吓没了,再看他眼底霜寒,更是腿软,哆嗦着唤他,“兄长……” 谢夫人漏夜赶来雾凇院。 外人瞧着,这是江州来的林姑娘身子不好,她过来探望。 实则,她是过来收拾谢子慎的烂摊子。 李嬷嬷在湖边等了许久,莫说谢子慎了,就连林莺娘的影儿也没瞧见。 她专程带来的人自然也用不上,赶忙带着人回侯府去禀谢夫人。 谢夫人一听便知不好,她最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看着温吞好说话,却最是执拗。 白日里没能如愿见着林莺娘,怎能甘心。 如今他不在湖边与林莺娘私会,想必便是进了雾凇院去偷偷见她。 谢夫人忙带着人过来。 她想得果然不错。 谢子慎偷进雾凇院,欲要对姑娘行不轨之事,被抓了个正着,眼下正扣在雾凇院里,等着谢昀发落。 第121章 正所谓长兄如父,我便替母亲管教一二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昀对这个弟弟自是手下毫不留情。 唤了人来,将他押在庭下,执杖便打。 雾凇院里灯火通明,谢夫人急匆匆赶来,刚至月洞门,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那行刑的小厮手里的刑棍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每一下,都敲在她这个母亲的心上,痛彻心扉。 “住手——快住手——” 谢夫人赶来谢子慎身边,将他护住,抬眸去看谢昀,却是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意,好声好气询问,“琢章,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呀!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竟闹到要上刑的地步。” 谢昀本是立在廊下亲自监督行刑,见谢夫人来才缓步下来。 “母亲来了?” 他不疾不徐开口,面容也沉在廊下的烛光阴影里,晦暗难明。 “谢子慎登堂入室,欲冒犯我定远侯府的贵客,叫我拿住。这样的事本是该告知母亲,只是时下夜已深,想来母亲已经睡下,不便搅扰。正所谓长兄如父,我便替母亲管教一二。” 他话说得不无道理,谢夫人也寻不出错处来。 本来这雾凇院便是谢昀的私邸,谢子慎擅闯不算,还觊觎谢昀的外室,欲对她行不轨之事。 桩桩件件,都是叫人难以启齿的错处。 谢夫人也为他汗颜,只是人还得护着,毕竟是她心尖上的肉。 她强撑着一抹笑来,对谢昀道:“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子慎来看林姑娘,原是我吩咐的。这金陵和江州山水迢迢,我怕林姑娘不习惯,想着她和子慎从前在江州见过,比我更好亲近说话。这不,便让他过来问问,看这里可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我好派人来添置。” 当真是拳拳慈母之心,为了护着谢子慎,个中缘由尽往自己身上揽。 总归她是长辈,又为继母。 谢昀能责罚谢子慎这个亲弟,却不能奈何得了她分毫。 采雁却是护着自家姑娘。 她已叫长风唤醒,见着自家姑娘狼狈模样心疼得不行,刚为林莺娘取了足底的碎瓷片,端着满盆血水自房里出来,不妨刚出门就听见谢夫人为谢子慎辩解的话。 到底是为自家姑娘争不平,采雁径直出声,“那他欲要对我家姑娘蓄谋不轨呢?难不成也是二夫人授的意?” 府里有哪个丫鬟如此大胆,主家讲话也敢擅自插嘴。 谢夫人叫她这一阵抢白,脸色登时不大好看,强挤出的笑险些没撑过去。 她知道采雁。 上次林莺娘去定远侯府赴宴,身边带着的便是这个丫鬟。 不想有其主便有其奴。 林莺娘难缠,她这个丫鬟也是不遑多让,仅一句话便险些让人下不来台。 好在谢夫人到底是见多识广,来时便已想好了全部说辞,“这也怪我,临出门前他喝了些酒,本是要歇下的,只是惦记着林姑娘的身子,定要他过来看看。” 她看向谢昀,“你也知道你弟弟,他平日里性子是最和煦好说话的,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来?许是方才酒意上头误将林姑娘当成他屋子里的那两个丫鬟了。既是无心之错,林姑娘也并没出什么事,如今人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不如就看在母亲的面上,就此作罢?” 她话中句句都在为谢子慎开脱。 见谢昀眉眼不动,索性咬牙,执帕抚着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却是将所有揽在自己身上,“琢章,千错万错都是母亲我教导无方,你若实在要怪罪,便怪罪我这个母亲吧!” 她话虽如此说,心里却知谢昀必不能怪罪她。 毕竟人前他们可是金陵城里人人称颂的母子,继母慈爱,继子孝顺,怎能为着这点小事便伤了母子的情分。 谢昀从始至终眼底淡漠,静静看她演戏。 自谢夫人进了定远侯府,这么多年来,她都是这副作派,一面装得慈爱,一面却倚仗着继母的身份处处压制他。 她知道这世上的规矩礼法从来站在她那边。 谢昀纵是再厉害,再能干,他到底是人。 只要是人,但凡活在这世上,终究越不过这世上的礼法规矩去。 自己一日是他母亲,他便一日只能听自己的话。 定远侯爷又如何?还不是处处受制。 大鄞自来以孝道治天下,他若是敢违逆自己,明儿参他的折子就能递去圣上的案桌上,削了他这定远侯爷的爵。 谢夫人成竹在胸。 她扶着李嬷嬷伸过来的手,装模作样,还要颤巍巍跪去地上,“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亲自跪下来求你了……” 她到底是没跪下去。 谢昀亲自过来扶她,“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子不孝,岂敢问责母亲。” 谢子慎挨了几板子,他身子弱,当即晕了过去,但到底是被谢夫人带了回去。 庭院里的人散了,谢昀进来看林莺娘。 屏退了丫鬟,他坐去榻边,屋子里只燃着一盏烛火,落进他眼里,轻轻一晃,林莺娘难得地从他神色里看出了几分孤寂来。 她已经知道前院的事了。 谢夫人想的没错,谢昀到底是人,人活在这世上,总有许多想做不能做,想为不能为之事。 便是如谢昀这般运筹帷幄,在后宅之中,谢夫人的算计之下,也仍是处处受制于人。 林莺娘未曾见过无所不能的谢昀这般模样,抿着唇想了想,到底出声来宽慰他,“侯爷,我没事,你别因着我的事在心里置气……” 她以为谢昀是因着没能未自己出头而如此。 姑娘难得这样贴心。 谢昀垂眸看她受伤的脚。 鞋袜是尽腿的,玉白的足搁在脚踏上,伤处已叫采雁包扎好了,瞧不出方才的鲜血淋漓来。 半晌,他淡淡问,“疼吗?” 按着姑娘方才宽慰他的话,她此时该装得格外体贴人的模样摇头说不疼。 但她一撇嘴,格外委屈,“疼……” 这声“疼”她都绕了十八个弯,娇滴滴,似要溢出水来。 再看眼底,也是红的,还有方才包扎时疼出来的泪,她格外娇气,可怜兮兮向他道委屈,“侯爷,您不知道。方才都快吓死我了,好在侯爷回来的及时,不然莺娘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122章 竟然就这样断了他一条腿 - 娇宠外室 - 鸾镜 其实谢昀回来得不及时也无妨。 按着方才的情形,谢子慎已叫她那一脚险些踢废了去,是再不能逞凶作恶了。 当然这样的事林莺娘不会告诉谢昀。 她将所有功劳都推给他,又装得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轻轻依偎进他的怀里,“侯爷,我实在是吓坏了,心肝儿现在还砰砰直跳呢!” 温香暖玉,美人在怀,什么样的凡尘俗事,也能抛到九霄云外去。 他眉眼间的寂然终于松动了些许,也有兴致来逗她,同她说话,“现在知道吓坏了?方才下手那样狠,就不怕废了他?卫青黛那样心疼她这个儿子,可是不会轻易放过你。” 林莺娘仰头讶然,“侯爷知道了?” 谢昀颔首。 他自然知道,谢子慎追出来时脚步虚浮,脊背佝偻着护着那处,再添那脸色煞白,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显然受了重击。 林莺娘捞过耳边垂落的一缕青丝,将那青丝勾在指尖绕,“废了也是他活该!” 她自青楼中混迹长大,最是看不上这样霸王硬上弓的龌龊行径。 又道:“那二夫人早已是将我视作肉中刺,眼中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她早不会轻易放过我了,也不差多这一遭。” 她浑然不在意。 所谓债多了不压身,恐就是如此了。 在某些时候,她和她那个常年浸淫在赌桌上的生父还是有那么些相似之处。 只是杨盼山赌的是银钱。 林莺娘赌的从来是人心。 谢昀将那一缕青丝从她手里解救出来,捏着她的指慢慢把玩,十指纤纤,指尖温润如玉。 她在这金陵城将养得极好,十指不沾阳春水,比之从前那林府里更甚。 任是谁也瞧不出,这样娇养的姑娘,从前曾过着那样颠沛流离的日子。 谢昀派人细细去查过林莺娘了。 她出生在青楼里,姜氏为娼妓,她那时年纪小,便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等着长大些便和她母亲一样接客为生。 大抵养到五岁上下,姜氏带着她偷跑了出来。 母女两个在这混沌世道上艰难活着,很是不易。 她们装可怜骗过人,只是为了换来一些果腹的烙饼,白日里乞讨为生,夜里便宿在四下漏风的破庙。 也曾进过大门户的府里为奴为婢,但姜氏从前在怡香馆接客时伤了身子,干不了重活。她又生得那样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常惹得主母不喜,每每做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被赶出来。 后来她们颠沛到了江州,正巧那林府在办丧事,是他家主母林夫人因病逝世。 母女两人也不知是怎样哄骗的林崇文,巴巴将她们带进了林府。 但林府的日子也不好过,林家有嫡女,是林崇文夫妇自来哄大的心肝儿,生的最是嚣张跋扈的性子,在林府的这些年,她处处为难林莺娘。 林莺娘这一生,活得都很是艰难。 谢昀想起方才在宫中宴席上见到的平阳公主。 那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女,圣上疼爱她,连几个皇子都望尘莫及。 ——这也是诸位皇子都想招揽谢昀的缘由,他和平阳公主有婚约,往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平阳公主也心悦他。 她平时娇养在深宫,这样的宫宴上才能偶尔和他相见,端着酒盏便走过来,是看向心上人,含羞似怯的眸,“谢大人,我敬你一杯。” 她连“本宫”都不自称,在心上人面前,是小姑娘姿态。 谢昀端盏起身,端的是皓月清风,“微臣敬公主。” 他鲜少饮酒,今日宴席上却陪着平阳公主饮了不少的酒,往日清湛的眉眼都叫这酒意浸染,越发流露出几分惑人的意味来。 平阳公主看着,萌动的一颗心啊!蠢蠢欲动。 后来宫宴散了,都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张望,掩着唇,悄声问身边的宫人,“你说,这样清冷的谢大人,往后成了婚,会是什么模样?” 她想象不出来。 这样的模样,只有榻上的林莺娘能瞧见。 但谢昀很显然今日兴致缺缺,他搂她上榻,却只抱着她,万分规矩。 林莺娘闻见他身上极浓重的酒味,瓮声瓮气开口,“侯爷今夜要在这里留宿吗?” 自她在定远侯府宴席上露脸,他便极少在这里留宿了,总是入夜便匆匆离去。 谢昀搂在她腰际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那浓重酒意中细细闻又能闻见女子的脂粉香,是平阳公主端盏行至身边时留下的,极轻,但林莺娘还是闻见了。 她对这样姑娘家的东西向来敏锐。 但她知晓自己的身份,一个外室可没有拈酸吃醋的权利,她搁在心里不言。 折腾了这一场,她也是乏了,昏昏沉沉睡去。 翌日早起,身边的郎君早不在了,床榻是冷的,也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林莺娘睡得沉,没在意。 她脚受伤了,行动不便,撑着身子坐起来便扬声唤采雁进来伺候。 采雁进来了,脸色却不大好,她对林莺娘说,“姑娘,你知道吗?三公子的腿被打断了。” 是昨夜的事。 行刑的小厮其实是长风,他得了谢昀吩咐,刑棍径直朝谢子慎腿上挥去。 他是习武之人,这样的事信手拈来。 只一下。 谢子慎的腿便被生生打断,他连惊呼一声也没有,便疼得昏死过去。 谢夫人没想谢昀竟敢下这么狠的手。 她以为谢子慎不过是挨了两杖臀刑,他晕厥无力,夜色又深,当时也看不出腿断来。 直到回了定远侯府,唤了大夫来瞧,才见那腿上赫然的青紫淤痕,触目惊心。 谢夫人险些晕厥了过去。 谢子慎的腿断了。 大夫说,往后纵是细细养好了,行走时也能稍稍看出些许不足来。 这是宽慰谢夫人的话。 言外之意,这便是瘸了腿。 林莺娘的脚被地上的碎瓷扎上了,谢昀便断了谢子慎一条腿来赔她。 此事是长风告诉采雁的,采雁又转头来告诉林莺娘。 “竟然就这样断了他一条腿……” 林莺娘听了眉眼微蹙,心里颇有些惴惴不安,“二夫人那样疼她这个儿子,怕是不能轻易善罢甘休了。” 第123章 死无对证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猜的不错。 谢夫人岂能轻易善罢甘休。 她来找谢昀,质问谢子慎断腿一事,倒是没了平日里慈母的作派,“那是你亲弟弟!你为了那个不相干的女子,竟对自己的兄弟下了如此重手,将他的腿生生打断了去!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她当真又急又怒,险些连母子俩堪堪维系的体面也顾不上。 若不是李嬷嬷拉着,她几乎要冲上来。 刚刚下值的谢昀倒是神色淡定,听了这话,他微微蹙眉,“什么打断腿?母亲说的话,儿子怎么不明白。” 他又温声道:“昨夜的事,是我操之过急了,误会了子慎,责了他两板子。如今想来,才觉后悔,不该一时气盛。子慎到底年幼,我为他兄长,该是好好教导才是,怎能轻易便对他上刑,母亲责我也是应当的。只是母亲说的子慎断腿一事,从何说起?” 他是打定主意要装万事不知的好兄长。 可怜谢夫人满腔怒意叫他这一段毫无纰漏的解释生生堵了回去。 她要问责谢昀,也得他的确做了此事才行,如今他装得自己毫不知情。 谢夫人要如何问责。 她只是恨恨道:“你不知?那雾凇院里都是你的人,你没下吩咐,谁人敢下这样狠的手?” 谢昀态度依旧温和,“母亲怕是忘了,那雾凇院里并不尽是我的人。” 还有一些,是谢夫人明里暗里塞进去的。 例如银翘,例如此番收了谢子慎的银子放他进去的小厮…… 谢昀的人才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敢私放谢子慎进雾凇院,只有那个小厮,他是谢夫人暗插进来的,原就是谢子慎一边的人。他得了主子吩咐,又得了好处,自是殷勤放他进府来。 昨夜事发,那小厮吓得想逃,被青山擒下。 如今谢昀自然将事都推诿在那小厮头上,他对谢夫人道:“母亲莫急,我并未下过这样的吩咐,想来是底下的人擅自妄为也未可知。我现在便将昨夜行刑的小厮唤来一问。” 他让青山去雾凇院拿人。 青山去了一趟,却是孤身回来,手里只拿了封书信递给谢昀,“禀侯爷,那人许是害怕事发,昨夜在屋中吊颈身亡了,身边只留了这封信。” 信打开。 是那小厮的遗书,遗书上言他数年前在定远侯府伺候时曾与谢子慎结有恩怨,因着伺候不力被他责罚跪了一夜,这便怀恨在心。昨夜谢昀让他对谢子慎上刑,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一时被素日恩怨蒙了心,不顾谢昀吩咐,直接将谢子慎的腿脚打断。 后来回房去,才后怕不已,生怕因着此事牵连家人,于是选择自尽赎罪。 只是这样的说辞递到谢夫人面前,她不能相信。 莫说那是她送去的人,万万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便就算是寻常小厮,也没有敢忤逆主子之意的胆子。 但她昨夜去雾凇院去的仓促,一心又只惦记着人事不省的谢子慎,并未注意行刑的小厮是何人。 如今真真是死无对证。 谢昀仍装好心,“果然刁奴,为着这样的事,竟怀恨至今,仗着行刑的由头,生生将子慎的腿打断。母亲,此事不能这般轻易善了,不如将这遗书与尸首都送去京都衙门,事情原委,自有公堂决断。” “不……不用了……” 谢夫人方才的气势咄咄瞬间消散了去。 人不能送京都衙门。 昨夜谢子慎擅闯雾凇院的事她还遮掩着,若是到了衙门里,这事便再也遮掩不住了。 那雾凇院里现下住的是何人,满金陵城人尽皆知。 他做出这样的事来,若是叫外人知晓,这一世的清名就尽毁了。谁家高门大户的姑娘会许这样的夫婿,更别提往后仕途受损,连带着定远侯府也受牵连。 谢昀自然也受牵连。 但他并不忧心。 谢夫人纵是为了谢子慎,也必不能将这事捅了出去。 这事只能悄无声息的抹了,谁也不能声张。 谢夫人果然如谢昀所料,她强行沉下心中那口恶气,对他道:“何必还去劳烦京都衙门。到时闹得满城风雨,我们定远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何况你如今正得圣眷,朝堂上平步青云,又即将要娶平阳公主,这样的当头,怎能因着这事耽搁了你。” 她又变回了从前的慈母,处处为他着想。 最后道:“人既然死了,也算是认罪了,此事便就此作罢,谁也不必再提。” 这事便就这般轻飘飘过去。 只是说起这事,谢夫人也不免仗着长辈的势居高临下教导谢昀两句,“有些话,原不该我说。只是你父亲去的早,难免要我为你操心。翻过年你和平阳公主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雾凇院那位,你打算怎么办?难不成真打算纳进府里了?” 谢昀垂眸未答。 她又道:“要我说,虽是她家与我们家有亲,那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如今外头都只道她是我们家的远客。这远来做客,过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回去了。她那父亲想来是个好说话的,咱们将人送回去,再允些好处,他必不能纠缠。” 她是真心劝谢昀,“母亲知晓你不是那般薄情寡恩之人,只是你也得为自己将来考虑。若是叫平阳公主知晓了她,这夫妻一辈子的嫌隙可就生下了。” 她半句不提定远侯府,话里话外尽是为谢昀考虑筹谋。 谢昀微微颔首,“烦劳母亲忧心,此事儿子自有定夺。” 他不愿将林莺娘送回江州,谢夫人自有法子来逼他。 年节底下,高门大户家宴席甚多,几家侯爵家的主母聚在一处,避免不了要说起定远侯府那个远亲的事来。 有人问谢夫人,“这眼看着年节了,你家那位所谓的远亲还没归家去啊?” 谁家高门贵户里没有几家穷亲戚,百八十年前的亲,只要沾着些亲带着些故也能来攀扯,她们对这样的远亲,态度大多是嫌恶的。 谢夫人倒是微微一笑,神色看不出半点嫌恶来,“她身子不好,此番是跟着琢章他们兄弟两个过来金陵城调养身子的,这一时半会儿哪那么快好,可不得慢慢调养着。” 第124章 侯爷不会真将姑娘送回江州吧? - 娇宠外室 - 鸾镜 有自恃聪明的人看透也说透,“我看呀!这调养身子是假,赖着这定远侯府的权势是真。” 她好心来告诉谢夫人,“你呀!就是心太善了,才叫人拿捏住。这种小地方来的姑娘,心思多的很呢!那江州是什么地方,偏远又贫瘠,她如今来了金陵城,哪里还愿意回去那样的地方,可不得巴着侯府。对了,你可要小心你家的两位公子,留神别被她惦记上了。” 谢夫人听了,但笑不语。 “是呀!” 有人跟着附和,“那姑娘生的就不是一副安生消停的模样,指不定心里谋求着,想要借定远侯府的势翻身呢!谢夫人可要仔细提防才是。” 她们大多都在先前冠礼的宴席上见过林莺娘,没见过的这些日子也没少听她“金陵第一美人”的称号,本就对这样小地方来的姑娘心生抵触,觉着她不配与自己同席,有损自己的尊贵体面。 如今又见她在金陵城的声名沸沸扬扬,更是将嫌恶显露在面上。 倒是谢夫人一心帮她说好话,“这林姑娘并不是这样的人,我家琢章与她相识数月,最是了解她为人。这林姑娘虽是在江州之地长大,但性情纯良,不止样貌生得妥帖,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呢!琢章每每与我说起她总是赞叹有加。” 这样一番话说出来,席上几人皆是面面相觑,心道这侯府夫人好大的心,连姑娘这点伎俩都未曾看破。 到底是有与她交好的人来提点她,“便是如此,这人你才要赶紧着送走才是。” 谢夫人佯装不解,“这是为何?” 另一位夫人问道:“这姑娘显然惦记上小侯爷了,夫人难道瞧不出来?” 谢夫人更是讶异,“竟有此事?” 她当真惊讶,以手捂着口,讶异露在眼中,“我竟是丁点也没瞧出来。” “昔定远侯爷洁身自好,府里拢共先后只有两个夫人,夫人自是不知晓后宅这些个弯弯绕绕。” 有人提点,就有人巴结奉承,“她显然是对小侯爷有意,这才跟着他来到金陵,又巴巴赖在雾凇院不走。这雾凇院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小侯爷的私邸。这姑娘存的是什么心,夫人难道还不明白?” “可……可是琢章与平阳公主定亲了呀!”谢夫人一副尤是不信林莺娘是这种人的模样。 “便是定亲才惦记着呢!” 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小侯爷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多少人惦记着。哪怕不是妻,做个侍妾,那也是旁人争破头的体面。” 还有人提醒谢夫人留心谢子慎,“三公子性情单纯,那姑娘若是攀不上小侯爷,说不准就将心思放到三公子这里了。倘若让这样的姑娘进了侯府,那可就是家宅难宁了。” “我都未曾想过这些。”谢夫人听得眉头紧蹙,“还是你们细心。照你们说的,这林家姑娘我还是应当早早送回江州才好。” “只是……”她面色有些为难,“我担心琢章不肯,这人毕竟是他带来金陵的,若是这般送回去……” 她当真是为难又为难,重重叹了口气,道:“唉……你们不知,这继母难当,我总归不是他的生母,总怕说多了惹得他不高兴。” 这样一番话,算是将谢昀推到了话风当头。 他若是按着谢夫人所劝,将林莺娘送回了江州,那便是母慈子孝,旁人称赞一句便罢。 若是林莺娘仍在雾凇院里未走,那便是谢昀忤逆继母。 这不止影响了他的声名,还牵连着他与平阳公主的亲事,只不牵连谢夫人——她时下已这样说了,旁人听在耳里,只会称一句“继母难为”。 她反倒声名更甚。 这样的话,也会经由银翘的口传进林莺娘耳里。 银翘未免有些担心,“侯爷不会真将姑娘送回江州吧?” 她应当忧心的。 现下她跟着林莺娘,比之从前日子不知道好过多少。 谢夫人那边也时常有话能传回去,不至于难为自己。 若是林莺娘走了,保不定她还得听谢夫人吩咐想法子进谢昀房里。 这谢昀房里岂是那样好进的? 更何况她经了前头的事,现下是怕极了谢昀,再不敢招惹他了。 她是最盼望着林莺娘不离开金陵的人。 但林莺娘还是得离开。 夜里翻云覆雨,枕上恩爱,谢昀擒住她光洁的足,细细摩挲。 她足底的伤不重,已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块疤,偶尔指腹摩挲到伤处,林莺娘缩着脚往被里躲,“侯爷别闹,怪痒的。” 他于是松了她的足,又去看她的手。 手臂上也有伤,光滑如玉的臂上一块烫伤,是她为了陷害林云瑶时咬牙往手上烫的,后来在三鹤山上遇袭,从马背上跌了下来,伤口撕裂,又没好好治疗,伤疤看着狰狞又可怖,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上平白裂了一处,不免叫人惋惜。 她为了在这世道活下来,实是费尽了心思的。 谢昀缓缓摩挲着那烫伤,抬眸问她,“疼吗?” “疼呀!”她软着嗓子,娇气到不行。 这可是活生生拿火烛烫出来的,怎会不疼。 她软着腰肢依偎进谢昀的臂弯,“侯爷好端端的,问这个做甚么?” “没什么。”他顺势揽住她,柔弱无骨的纤腰和如瀑的青丝都在他怀里,他指尖勾起一缕青丝,凑去鼻尖,轻轻一嗅,“好似自你跟着我后,身上便数不尽的伤。” 这些不过是留下痕迹的,还有没留下痕迹的,例如温泉池边撞肿的脚踝。 她对自己发起狠来,向来是无所不为的。 林莺娘娇哼一声,“侯爷还知道呀?若是侯爷当初肯帮帮我,我也不至于受这么多的伤。” 她还记着当初谢昀置身事外的仇,这才逼得她不得不对自己用狠。 谢昀手臂搂住她的腰,下巴贴在她的发髻上,闷不作声。 这是极亲密的姿势,她像被他团团护在怀里。 她是最善解人意的外室,好看的指头微微翘着,隔着微敞的亵衣,轻柔地挠了几下他的胸膛,不安分的手被他抓住。 林莺娘抬眸,他看进她望过来的眼里,忽然道:“杨柳儿,你想回江州吗?” 第125章 侯爷将我送回去,是不要我了吗?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不能在金陵待下去了。 如今金陵城里人尽皆知,他和谢夫人因着这个远亲的姑娘生了嫌隙。他为了维持这么多年的孝顺模样,也为了即将到来的泼天亲事,其中不论哪一个,都是必须将她送走的由头。 其实林莺娘早在听了银翘说的话时心里就起了波澜。 她知道自己在谢昀心里的地位。 一个甚合心意的暖榻外室罢了,可有可无,随意便可抛下。如今碍了他的路,他自然而然要将自己送走。 林莺娘其实心里反倒欢喜。 她早厌倦了这里的日子,那谢夫人恨自己恨得那样咬牙切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着要了自己的命,这样提心吊胆,倒不如回江州去。 现下林府里没了林云瑶,她就是林崇文身边最亲近的嫡女。 没了清白又如何。 林家在江州也算家大业大,林崇文心里又觉着亏欠她,到时招个上门的夫婿,往后的日子不可谓不顺畅如意。 林莺娘心里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如今听得谢昀骤然说起这样的话。 她心里知晓,自己回江州的事可谓是板上钉钉了,她心中暗喜,仿佛已经可以窥见往后数不尽的富贵享福日子在等着自己。 但她还知道得装。 她自谢昀怀里坐起,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而后是两行清泪缓缓从颊上滑落,“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她白着一张脸,贝齿咬着唇,委屈又可怜,“侯爷要将我送回江州去吗?” 她将即将被人抛弃的可怜姿态做的足足的。 谢昀窥视人心的眼直勾勾的盯着她,意味深长,“怎么?你不愿回江州吗?” 林莺娘垂眸,避开他的眼,“江州是我的家,我自然是想回的。” 她先给自己留后路,“但我如今是侯爷的人了呀!侯爷将我送回去,是不要我了吗?” 吞声饮泣,泪落不止,好生可怜。 等谢昀伸手过去,将她下颌轻轻托起,芙蓉面上已是泪水涟涟。 若是寻常人,可真要叫她这副模样软了心肠,自是抱进怀里娇哄着,哪里还舍得送她离开。 只是谢昀并不是寻常人。 他年纪轻轻便走到如今这个地位,自然不是巧合,他心冷如铁,岂是区区几滴眼泪便能改变心意。 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他忍不住微叹,“想不到,你竟对我如此情深。” 他又将那指腹的泪含去唇边。 突如其来的举动。 带着些亲昵,但林莺娘更多的只觉得危险。 她想拦,又不敢,看他将那泪吮进口中。 略带着咸。 谢昀轻扯嘴角,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来,抬眸看了过来,“果然是泪。我原还想着,你知道我这么多的秘密,我实在不放心你回江州去,正想着要不要杀了你……” 林莺娘叫他这笑看得心里发毛,再听他威胁坦荡的话,脸上登时一白。 他想杀了自己。 林莺娘知道,他这不止是说说而已。 谢昀自顾自道:“但你待我如此情深,我实在狠不下心来。罢了罢了,我便放你回去。只是你得等着我,等过个一年半载,此事消停下去,我再将你接来金陵,可好?” 林莺娘自然是道好,怕他不信,还装得舍不下的模样,捧着他的手放去自己颊边,语气恳切,“侯爷到时可一定要来接莺娘。” 她才不会等着谢昀。 他既如此说了,自己待回了江州,必定首要便是和母亲姜氏卷了那林崇文的身家银子想法子逃了。 到时天大地大,滴水入了江海,任谢昀满天下的寻人去,她早过上自己的逍遥日子。 只是接下来的几日仍得装。 装得极是不舍,装成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委屈自己离开的可怜姑娘。 银翘骤然得知林莺娘要离开金陵,只觉得头顶的天色都灰暗了,她颤抖着声问林莺娘,“姑娘当真要走?或许……或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不如姑娘再去求求侯爷。” 她实在是舍不下林莺娘离去。 林莺娘也装得万分不舍的模样来拉她的手,“我知你惦记我,舍不下我,我也舍不下你。我们主仆一场,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只是可惜,我如今自顾不暇,原先允你的会帮你奴籍迁过来,如今是不能做到了。你可会怨我?” 银翘怎会怨她。 她如今自己尚且被赶出金陵,顾不上自己也是正常,只是她有这份心,当真是叫银翘感动得不能自已。 银翘眼也红,心也碎,哽咽不成语,“姑娘……奴婢实在舍不得姑娘走……” 兰秋领着一众小丫鬟听着这消息也落泪。 平心而论,林莺娘到底算得上一个好主子,性子好说话,平日里也向来不苛待她们。雾凇院从来死气沉沉,自打林莺娘过来了,这院子里才算有了些人气,日子不至于太枯燥乏味。 她们俱都舍不下林莺娘。 只有采雁听着这消息有些雀跃,“姑娘,我们可以回江州了吗?” 她来金陵这么些日子,实也想念得紧,那毕竟是她和林莺娘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是她们的家。 “应当是罢。” 林莺娘心里不大确定。 事情太顺利她反倒生疑,依着谢昀的性子,谢夫人怎会这样轻而易举就将自己赶回了江州去,那他费劲将自己折腾过来干什么? 但她又的确是要走了。 消息已经放了出去,与定远侯府亲近的几家夫人见着谢夫人都是道贺,“等那占着雾凇院的林家姑娘走了,夫人也可安下心了。” 谢夫人端盏饮茶,脸上是端庄的笑意,“这事还得多亏了你们提醒。我后来想想,也是,这家中两个未成亲的公子,平白住了个没出阁的姑娘,到底是惹人闲话。好在琢章是个孝顺孩子,我与他一说,他也应允了,这两日便要安排人将她送回去。” 这样一来,她继母的声名又盛了些许。 ——谁家继母不忌惮嫡子,反倒为他操心至此,这满金陵城也再寻不出来。 夫人们喝茶说话,也提起谢子慎断腿一事。 自然是关切的语气,“听说三公子的腿断了,这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冠礼时不还好好的吗?可看了大夫了,可有大碍?” 第126章 林莺娘的画像送进了宫里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子慎断腿的事瞒不过去,他总要出门,总要见人,倒不如寻个由头坦坦荡荡告诉外人。 谢夫人将手中盏搁在桌边,轻轻一叹,“还不是前段时日从江州回来落下的病根子,听说是在三鹤山上和山匪缠斗时摔下了马,这头也伤着了。这不,每逢阴雨天便总是头疼,正巧那日这孩子去书阁取书,一时忽然头疼得紧,竟从那高梯上摔了下来。” 书阁里贵重的藏书一般都放置在高处,免于潮湿生蛀。取下来便麻烦了些,得借着高高的梯子爬上去取。 那梯子足有两三人高,从上头摔下来,摔断腿的事也是有的。 众夫人听了皆是唏嘘,“原是如此,这三公子也太不当心了。这样的事,哪要自己做,只让底下的人上去取便是。” 谢夫人眼中尤有伤痛,“我也是如此说。这孩子性子莽撞,做事总是这么不顾忌自己。先前受伤倒也罢了,那是为着圣上,如今好好待在家里竟摔断了腿。大夫说往后纵是养好了,怕是也得留下些不足来。我当时一听这消息,心都要搅碎了。” 说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执帕拭着眼角的泪。 谁家母亲不疼亲子。 何况这是她唯一的孩子,满门心思都俱在他身上,此时落的泪自然也不是假的。 夫人们俱都来柔声宽慰她,没有人会对她话里的由头起疑。 圣上近日也是烦闷。 他身子骨越发不好了,年轻时操心国事留下不少病根子,现下年纪又大了,但凡染病,总是断断续续不得好。太医院的御医近日里俱都是胆战心惊,生怕一个天威震怒没了自己的小命。 这当头,谁也不敢去触圣上霉头。 只有六皇子殿下一如既往侍疾左右。 圣上对他是放心的。 身边的这么些皇子,只有这个安分守己,不觊觎皇位,也不在朝堂结党营私。圣上之前敲打了他几番,六皇子也都受着,看着当真是一心孝顺为父的好孩子。 朝堂上诸事繁多,圣上每每看完只觉头疼。 每到这时,六皇子便会上前来,亲自为圣上揉额解乏,顺便说些坊间无关紧要的事来逗他高兴。 今日说的,正是这定远侯府的远亲,江州来的林姑娘,所谓的“金陵第一美人”的事。 “金陵第一美人?” 圣上年纪虽然大了,对于这样的风月事还是颇有几分兴致,“朕竟然不知,这金陵城里,天子脚下,何时出了个第一美人来。” 六皇子恭敬道:“坊间传闻,也不尽然是真的,许是捕风捉影也未可知。但儿臣倒是偶然听说了一件秘事。” “什么秘事?”圣上来了兴致。 “不知父皇可还记着前些时日定远侯府举办宴席,庆王府的小世子偷偷溜去后院调戏女眷一事?” 圣上自然记得。 他为着这事还责罚了谢昀和庆王,就连六皇子,也是因着此事在他跟前露了脸,这才有了侍疾的机会。 六皇子道:“儿臣听说,那被调戏的女眷,正是这位来自江州的林姑娘。” “哦?” 圣上是知道庆王府里的那位世子爷的,他素来是个最混不吝的,整日里就是混迹青楼楚馆,见过的美人自是数不胜数。 叫他惦记上,想来那林家姑娘姿色定然是不俗的。 六皇子接着道:“儿臣还听说,这定远侯府里的三小公子也惦记着这位姑娘,几番去雾凇院求见,都被这林姑娘拒了出来。如今这侯府夫人正为着这事伤脑筋,要将这姑娘送回江州去呢!” “还有此事?” 圣上对这江州来的林姑娘兴致愈发浓了。 他问六皇子,“你可见过这林家姑娘,是否如传言所闻?” “儿臣未曾见过。”六皇子垂首道:“听说这林姑娘在雾凇院里深居简出,见过她真容的人少之又少。” 这便给传闻愈添了几分神秘。 但圣上是谁? 他是天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焉有他能被蒙在鼓里的事。这林家姑娘生得是何容貌,他既起了兴致,便自有人去为他解惑。 隔日,那林莺娘的画像便送进了宫里。 六皇子呈到圣上面前,徐徐展开,姑娘的眉眼尽皆露了出来。 六皇子瞧见圣上脸色骤变。 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是黑浸浸凄惨惨的夜,北风喧嚣,宣武门内血流成河。 他想起了多年前掩埋心底的那一场旧事。 “这……这是谁?” 圣上颤抖着声,指着画像问。 六皇子回答他的话,“父皇,这是定远侯府的远亲,江州来的林姑娘啊!” 他乃是圣上登基为帝后诞生的皇子,自然没见过昔太子殿下,是以没瞧出林莺娘有什么不对来。 谢昀也没告诉他其中曲折,要的便是现下他在圣上面前的万事不知。 六皇子看见圣上变了神色,当真懵懂不知,“父皇,您怎么了?可是这林姑娘有什么不妥?” 他见画像上佳人眉眼清丽,巧笑嫣然,当真是娇美绝俗的好样貌。 只是这样的样貌美则美矣,后宫之中却不少见,后宫佳丽三千,自是什么样的美人都在其中,六皇子想不出圣上为何会因此大变了神色。 圣上其人,性情最是多疑。 他虽已年迈,却并不昏聩,纵使在病中也有他赫赫天子不怒自威的威仪在。 初时的确是叫林莺娘的眉眼震惊住了,但很快,他便又恢复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在这当头,他还用余光打量了六皇子的神色。 ——他疑心这画像之事是六皇子故意为之。 但六皇子眉眼间皆是坦荡焦急,只瞧不出丝毫心虚。 圣上知道自己是多虑了。 搁下心来,他对着六皇子微微摇头,以示无事。 再定下心,细细去看画像上的姑娘。 其实当真是很多年了。 久远到圣上几乎都快忘了他那个同父异母的皇兄的脸,若不是此番林莺娘的画像送到他面前,他也几乎要忘了当年自己亲手造就的那一场浩劫。 他屠戮杀害了自己的亲兄弟,才换来了这数十年稳坐天下的帝位。 第127章 要记着,你是我的人 - 娇宠外室 - 鸾镜 但圣上一点也不悔。 重来一次,他依旧会如此做。 只是现下他已到了垂暮之年,这样的年纪,已然是一脚踏进皇陵了,圣上却平白心中添了几分犹豫。 他也在担心,不知往后九泉之下,先帝祖宗面前,自己该如何去面对他们。 但那是以后的事。 现下圣上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了会儿画像,让六皇子收起来,垂垂老矣的脸上有些许疲惫,“你下去吧,朕累了。” 六皇子将画像收好留下,躬身退了出去。 圣上这一觉睡得格外长。 依稀里他回到了当年仍是皇子的时候,五子夺嫡,他当初也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手段不可谓不狠辣决绝。 但他没有办法。 夺嫡之路便是如此,他若不杀他们,往后他们其中任何一位登基,那死的便是自己。 就连现下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手底下最出色的几个皇子。 他们为着这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不死不休。 圣上几乎可以窥见他们的结局。 ——除了得胜者高坐帝位,旁的无一例外,都不会有好下场。 天子的心啊!从来冷血又无情,纵是自己的皇子也不过是权势的牺牲品,更遑论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姑娘。 圣上睁开眼,浑浊苍老的眼里有了决断。 没两日。 那林莺娘的生平便被呈到了圣上面前。 她可怜多舛的身世,一个好赌成性的生父,还有一个颠沛被卖的生母。她们艰难存活,从青州到江州城,又从江州到金陵…… 谢昀想让他知道的林莺娘的所有,都呈在了他的面前,只摒去了她是他外室的这一段。 圣上的眼,在触及杨盼山面目全非死在斗兽场时微微有了些触动。 他曾于襁褓中见过那个孩子。 彼时他是昔太子殿下的血脉,天之骄子,尊贵无比,谁能想到他最后竟凄惨死在那样卑贱低下的地方,到最后,甚至连个替他收尸的人也没有。 圣上且悲且叹。 悲他到底是皇室血脉,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叹当年若不是自己狠辣决绝,未必他的下场就不是如今众皇子的下场。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他再看林莺娘的画像,眼里便带了些许不忍。 这是昔太子殿下存留于世的最后一丝血脉,她本可以苟活在这世上,却因自己现下瞧见了她,如今却要将其生生扼杀。 圣上想,往后他下了九泉,先帝是再不会原谅他了。 他打算派人在林莺娘回江州的路上将她暗杀,到时只将死因推给沿途的山匪身上。 欢欢喜喜一心想着回江州的姑娘对此浑然不知。 她在雾凇院里收拾回江州的行李,箱匣妆奁之多,比之她先前从江州来金陵时尤甚太多。 林莺娘这些时日,但凡出门,不是做衣裳便是买首饰,出手之阔绰,连见惯了高门贵女的银翘都咋舌,“姑娘,你买这么多,侯爷的俸禄不会叫您买空了吧?” 林莺娘浑不在意,“无妨,侯爷说了,我是定远侯府的贵客,一应开销用度都走侯府的账上出。” 她花的,正经算下来,是谢夫人的银子。 管事将雾凇院这些时日的账本拿给谢夫人看,她惯常端庄的脸色险些撑不下去,她问管事,“怎么会花这么多的银子?” 管事垂首回话,“林姑娘说自己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这金陵城里的繁荣,自是见着了什么都想要。她也知道自己买的是多了些,好在二夫人为人豁达,此前放下话了,让她想买什么便放心买,一应用度,自有侯府为她承担。是以林姑娘买起东西来便格外没顾忌了。” 谢夫人是与她说过那些话。 这样的话,原是宴席上寻常客气敷衍的话,没有人会当真,更没有人会如此厚颜无耻,竟当真拿了买东西的开销来寻她。 谢夫人心里对林莺娘恨得愈发咬牙切齿,但银子该出还是得出。 林莺娘可以不要她自己的脸面,谢夫人还要她定远侯府的声名。 好在这样的日子不多了,眼看着林莺娘就要被送走,谢夫人心里的郁气才算是解了些。 她也不是能忍气吞声的性子。 林莺娘几次三番触到她霉头,又害得谢子慎到如此地步,谢夫人岂能饶她。 她也安排了人,只等着林莺娘回江州去,这一路山水迢迢,多的是波折意外。 谢夫人慢条斯理端盏品茶,端庄优雅的笑,“东西买的再多,也得有命享才是。” 她压根没打算让林莺娘活着回江州。 这林莺娘倒是预料到了。 她将那些首饰衣物都交给采雁,让她拿去当铺换成银票,贴身收着。自己又趁着谢昀来雾凇院的时候去寻他,旁敲侧击着,想让青山送她们主仆俩回去。 林莺娘心里的算盘敲得响。 这青山功夫好是一则,最重要的是他是谢昀身边最亲近的随从,在很多时候,可以顶着谢昀的名头行事。 这一路回江州,多的是人想要她的命,她得想法子保全自己。 谢昀自然是知晓她心里的盘算,却起了兴致逗她,“你将青山带走,我往后使唤谁?” 这话说的,他一个堂堂定远侯爷,多的是人使唤。 林莺娘目露哀怨,咬着唇,不可谓不可怜,“侯爷还说疼我,如今我不过要青山送一送,侯爷都舍不得。想来那说的往后会去接我的话,也不过是诓我的。” 美人含嗔似怨,说不出几多动人缠绵。 她总是忍不住,时时与郎君玩心眼,但好在,他大多时候,只要高兴,都是乐意纵着她的。 例如现下。 他微微一笑,看着她,语调又轻又柔,“我若顺了你的意,允了青山送你,你打算如何报答我呢?” 她即将要离开金陵,往后自然是没法子再伺候他。 这样的事,现下伺候一回便少一回。 金钩挽着帷幔,被人轻巧拨开,帷幔如水落了下来。 他动情时,喉结微动,一口咬在她光滑如玉的脖颈上,嗓音沙哑,“杨柳儿,要记着,你是我的人……” 第128章 侯爷,这是在外面呀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临走前一日,正逢谢昀休沐。 “你不是还有个心愿未了么?我今日得闲,带你去瞧瞧,也不枉你来金陵一趟。” 谢昀来得早,林莺娘还未起,叫他撩起帷幔,从榻上径直拉起来。 迷迷糊糊的姑娘扑进他怀里,揉着眼看他,“什么心愿?” 她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还要谢昀来提醒她,长指敲她额头,这样亲密的举动,带着些宠溺意味,羞得刚进来的银翘赶紧退了出去。 他到底卖了个关子,“出去你就知道了。” 今日是远郊皇家寺庙上梁大吉的日子,平阳公主得圣上令,也会过去。 公主出行,这是大事,沿途百姓都翘首以盼着。 林莺娘坐在马车里,也眼巴巴撩帘来看。 她对平阳公主,实在好奇极了。 只是可惜,平阳公主的仪仗被御林军层层围着,任她伸长了脖颈也瞧不见平阳公主分毫。 她失落坐了回去,垂头丧气,“要想见这平阳公主一面可真难。” 林莺娘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她明日便要回江州,今日想来是最后能见平阳公主的机会,如今也是要错过了。 谢昀将她的失落看在眼里,“便这般想见她?” 林莺娘点点头。 她对平阳公主心向往之已久,总是想要见上一面,知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解了心中执念。 谢昀似笑而非地看着她,“若我带你去见了她,你打算如何报答我?” 见平阳公主对林莺娘来说难如登天,对他这个内阁重臣而言却是轻而易举的易事。 只是他总是如此。 林莺娘但凡有所求,他必要她有所报答。 上回如此,这次也是依旧。 林莺娘看了看四下,这是在马车里,马车停于人群中,稍稍有点声响都会叫人听见,她为难又赧然,红了腮,低低垂下眸去,细软得几乎听不见声,“侯爷,这是在外面呀……” 真难得,她从来勾魂摄魄,极尽妩媚,还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如此小姑娘娇羞神态。 谢昀也是觉得稀奇,他将姑娘搂进怀里,贴在她耳边,“你怕了么?” 他说这话时细细垂眼盯着姑娘的脸。 可疑的嫣红慢慢爬上姑娘的颊,连玉白圆润的耳都染上了粉——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又怎会丝毫不知羞耻,只是面上强撑着,嘴也格外硬,“侯爷不怕,我怕什么。” 她丝毫不服软。 相较于自己的清白名声,他这定远侯爷不近女色的声名想来在这世人眼里更重要些。 她赌谢昀不敢妄来。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 林莺娘屏住呼吸,试探抬眸来看他。 好在,他并未生恼,不过轻轻一笑,“罢了,这次便饶了你。你既想见她,我便带你去。” 平阳公主在远郊的皇家寺庙。 她前几日才见过谢昀,他来宫中见圣上,在长长的宫道间和他相遇。 “谢大人。” 姑娘见了心上人,总是雀跃的,顾不上身边跟着的宫人,提裙便跑过来,满脸洋溢着欢喜,“谢大人今日怎么进宫来了?” 谢昀后退一步,朝她见礼,“殿下。” 他总是这么恭敬又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微臣有要事,需来宫中面见圣上。” 语气也是客气又冷漠。 但他惯来如此,平阳公主并不在意,她满心只在见着心上人的喜悦中,“原是如此,我正巧要去见父皇,与谢大人同路,不如谢大人与我同行?” 谢昀自然应允。 宫人们远远跟着,瞧见这宫里最是眼高于顶,骄纵成性的小公主在谢昀面前装得温婉可人,轻声细语说话,清冷疏离的谢大人偶尔微微颔首,简短附和两句。 到了宫道转角,谢昀驻足,对平阳公主行礼,“微臣要去面见圣上,先行告退。” 平阳公主点头,依依不舍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宫道上还有宫人行走,是集贤殿的宫人已皇室宗亲的画像装裱妥当,送回集贤殿安置。 可巧,那扶着昔太子画像的宫人正垂首行礼,从平阳公主身旁过。 六皇子没见过昔太子殿下。 平阳公主便更是没见过了,她看着画像上陌生的面容,难免问上一句,“这是谁?” 集贤殿的宫人恭敬回,“回殿下,这是昔太子殿下的画像。” 昔太子殿下…… 平阳公主落下了心。 她对这个自己未曾谋面的皇伯父有所耳闻,传言当年昔太子殿下,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正是储君不二之选,先帝也最是看重他。只是可惜,当年东宫一场大火,什么也没能留下。 昔太子殿下现今留存于世的,恐只有这一副画像了。 平阳公主不同于其他皇子,她不争储君之位,年岁又小,是圣上老年所得的幼女,是以所有人都疼她,当真是万千宠爱在一身,她也养出个最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性子来。 她在心里替昔太子殿下惋惜。 可惜了,若是皇伯父在世,说不定也是同她父皇一般的盛世明君。 但她也只是稍稍惋惜一下而已,很快便将这事抛在脑后。 今日皇家寺庙上梁吉日,她跟着诸皇兄同来祈福,盼望上天庇佑,大鄞江山永固。 祈福仪式散后,六皇子来找她说话。 平阳公主其实待这个六皇兄态度可有可无,她从前也不在意这个掩藏在深宫中寂寂无名的皇子,毕竟她皇兄甚多,母族好,有倚仗,出色优秀者尚且顾不过来,谁会注意一个宫人所生的不受宠的皇子。 但这一切都在诸位皇子争夺储君之位后有所改变。 所有人眼瞧着,圣上刻意忽视诸位皇子,反倒格外看重从前寂寂无名的六皇子。 自然巴结殷勤者一时趋之若鹜。 六皇子均婉言推拒。 倒是平阳公主,因着她时常来探望病中的圣上,两兄妹相见甚多,眼瞅着是较从前亲近了许多。 兄妹俩说了会儿话,平阳公主又盛情邀六皇子一道回宫。 路上不妨竟遇上了谢昀的马车。 平阳公主让仪仗停下,谢昀也带着姑娘下马来见。 第129章 林姑娘怎的帏帽遮着脸? - 娇宠外室 - 鸾镜 “见过两位殿下。” 身边带着帏帽,瞧不清面容的姑娘跟着他一同见礼。 “这是在宫外,谢大人不必多礼。” 平阳公主唤他起身,疑惑的眼移向他身旁的姑娘。她自是知晓谢昀洁身自好,也未曾听说过他身边有什么亲近的姑娘,如今见他带着林莺娘,心中不免隐隐生醋意——自己且没有这般与他亲近过呢! 于是问谢昀,“谢大人,这位是?” 平阳公主问话,谢昀坦荡答,“这是微臣家中在江州的远亲,此番来金陵看病,如今临近年节,便要回江州去了。她久闻公主盛名,却无缘一见。家中母亲听闻,便想着让微臣带她求见殿下,好解了她心中夙愿,待明日回了江州也不算枉来金陵一趟。” 谢昀来前,的确去禀了谢夫人此事。 他好声好气同谢夫人禀告,谢夫人焉有不应之理,“她既是想见,正逢明日平阳公主出宫祈福,你便带着她去见上一见罢。总归也是来金陵一趟,不好叫她带了遗憾回家去。” 她在这样的事上分外通情达理好说话。 谢昀离开后,李嬷嬷端着盛着胭脂花瓣水的铜盆进来,“夫人怎么就这么轻易应允了?” 她怕林莺娘横生事端。 毕竟林莺娘有先例在前,谢夫人在她手上都不知栽过几回了。那瞧着是个温柔不知事的,却是满肚子心机谋算,叫人防不胜防。 就连上次谢子慎擅闯雾凇院之事。 当时主仆俩就觉着奇怪,两人分明约了于湖边桥头相会,怎会闹到雾凇院里去。但当时被谢子慎断腿一事弄慌了神,后来主仆俩回过神来,才觉察出这一切本就是林莺娘蓄谋好的。 ——她压根就没想去湖边赴约,却故意放出话来让谢夫人去拿人,以解了自己的困境。 年纪小小,便有这般心机。 李嬷嬷不得不防。 谢夫人挽了袖,去铜盆里净手,指尖慢慢拨动里头的胭脂花瓣,慢条斯理,不以为意,“她既想见,便由她去见。总归再过几日她就活不成了,阴曹地府,也不好叫人带了念想下去不是。再说了,你担心什么?那可是平阳公主,她敢在殿下面前耍心机,怕是现下就不要命了,那倒是也好,省得我动手的功夫。” 谢夫人对林莺娘不可谓不恨之入骨。 若是按着她的意思,林莺娘纵是万死也难解她心中之恨,又哪会这般好心如她心意。 但这话毕竟是谢昀来说。 所谓的“母子情深”禁锢住的又何止谢昀一人,他既来求,便是全了他们母子间的情分,谢夫人也只能应他。 好在这事无关紧要。 想来那林莺娘到底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姑娘,这满金陵城里的小姑娘哪个不艳羡平阳公主,她可是天之骄女,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但凡仪仗出行,乌泱泱都是聚满了去瞧她的人。 林莺娘想见平阳公主,实在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的。 说起来,她不过江州一七品官吏之女,若不是得了谢昀的宠,连来金陵城这样的富贵之地也是妄想,何况是见平阳公主这样尊贵的人物。 谢夫人想,自己便大发善心,成全了她又如何。 她并不拘泥于这样的小事上。总归林莺娘就要死了,谁会和一个死人计较。 她也不会和逝去多年的楚夫人计较。 定远侯府的祠堂里甚至还供奉着她的牌位,谢夫人时常来看她,焚烛点香,她在楚夫人牌位前诚心祭拜,“我的好姐姐,你可要保佑我,得偿所愿才是。” 她同谢昀一样,向来不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她只耐心等着,等着林莺娘离开金陵,等着她死在半路的音讯传来,等着谢子慎彻底死了心,而后在她的安排下成家立业,再将定远侯爷的爵位夺过来。 出了祠堂,谢夫人扶着李嬷嬷的手抬头望,日头高高挂于苍穹之上。 “真是个好日子。”谢夫人感叹,“也不知那林莺娘可见着平阳公主了没有?” 林莺娘见着了。 只是平阳公主没见着她,林莺娘戴着帏帽,等谢昀说完,再次向平阳公主见礼,“民女林莺娘见过殿下。” 平阳公主何曾听过寡言少语的谢大人这样多的话。 她对林莺娘越发上心了。 “林莺娘?我听说过你,金陵城第一美人。” 是六皇子接过话去。 他也走过来,见林莺娘帏帽遮着面容,好生好奇,“林姑娘怎的帏帽遮着脸?” 他分明见过林莺娘,在那夜的马车里,但此时却装作未见。 平阳公主自然而然接过话去,“原来你就是传闻中的金陵第一美人,将帏帽取下来,让本公主好好瞧一瞧。我倒要看看,这金陵第一美人是否言过其实。” 她少见地在谢昀面前咄咄逼人。 不过也情有可原,娇养在深宫的小公主从来是活在所有人的吹捧中,活在金陵城每个姑娘的艳羡里,如今却莫名其妙来了个所谓的“金陵第一美人”,平白抢了她的风光。 向来眼高于顶的小公主如何肯依。 她定是要瞧瞧林莺娘的脸,看这容貌是否如传言中那般绝色。 公主吩咐,林莺娘如何敢不依。 只是帏帽缓缓撩起,她缓缓抬眸。 眼里的惊艳一点点清晰,是弯弯的,欢喜的眉眼,“公主殿下生得真美,果然如传闻中所说,跟天上的仙子一般。” 见着她容貌,本想噎堵她两句的平阳公主:“…………” 她即将说出声的话生生止在口中。 没有人不想听到旁人的夸赞,更何况林莺娘眼里的惊艳不是假的,她将一个姑娘对另一个姑娘的欢喜明晃晃地露于眼中。 她欢喜自己呀! 平阳公主几乎要叫林莺娘看羞了脸,但仍然强撑着,勉强维持定力,“什么仙子,旁人胡说罢了。” 她早叫这一声哄,将先前要计较林莺娘是否是金陵城第一美人的事抛诸脑后。 又想起先前谢昀所说,林莺娘早听自己盛名,此番是专程来见自己的。 心里对于林莺娘亲近谢昀的嫌隙稍稍又减了些许。 第130章 回江州去,便就这么高兴?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傲娇着脸,问林莺娘,“你是专程来见我的?” 正是呢! 林莺娘眉眼弯弯,看她的眼里当真是掩不住的欢喜,“不瞒殿下,民女心向殿下已久,只是可惜身在江州,便是想遥遥见殿下一面也是痴心妄想的。此番来了金陵,便想着总要见殿下一面,却可惜总是无缘得见。好在如今到底是见着殿下了,民女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说着,又惶恐一般垂下眸去,“若是搅扰了殿下,还请殿下莫怪。” 平阳公主怎么会怪她,她被林莺娘夸得心花怒放。 更何况谢昀就在旁边。 在心上人面前被夸生得像仙子,这足以哄得她飘飘欲仙,“哎呀,什么搅扰不搅扰的,你是专程过来看我的,我又岂会怪你。” 她心里对林莺娘的抵触瞬间消散。 总归回城的路途还长,平阳公主邀林莺娘上马车去说话。 “我与你问件事,你可不许笑我。” 平阳公主被她连夸带哄,现下对林莺娘心里满是好感,连女儿家的心事也窃窃私语告诉她,扭捏着声开口,“你在定远侯府做客,想必时常能见着谢大人。” 她忽然停顿,狐疑看了林莺娘一眼,“你这般貌美,谢大人不会心悦你吧?” 她不过胡乱猜测,却几乎一下猜中。 但林莺娘神色半点不动,敛下眸,脸色坦荡,“民女惶恐。民女蒲柳之姿,哪里入得侯爷的眼。” 算是有自知之明。 平阳公主落下心来,接着与林莺娘说话,“你不知道,谢大人回回见着我都疏离得很。” 她话中有怨念,“我们就要成亲了呀!他总是这么冷漠,我都不知,他是否欢喜我。” 任是公主之尊,在心上人面前也是忐忑的。 好在面前的姑娘当真是温言软语来宽慰她,“殿下多虑了,侯爷心里当然是有殿下的。正是因为欢喜殿下,才会待殿下疏离呢!” “还有这个说法?” 天真烂漫的公主不知事,满眼是惊奇。 “当然了。”林莺娘信誓旦旦,为了让天真的小公主确信,她还扯了个谎,“民女在江州也有欢喜的郎君呢!正是因为欢喜他,所以回回见着他总会避开,生怕叫他瞧出来,想来侯爷也是如此。” 她说起这样的谎话来信手拈来。 只面前的小公主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你有欢喜的郎君呀?” 她算是彻底对林莺娘放下戒心了,又凑上来,定要林莺娘讲讲那郎君的事。 这便是难不住林莺娘。 话本子里书生小姐的故事那样多,随便掰扯一个也够糊弄平阳公主了。 平阳公主听得新奇又有趣,“所以在你心里,这天上的好郎君都比不上你的情郎了?” “这是自然。”林莺娘说这话时有些羞涩,低低垂下眸去,“你欢喜一个人时,自然是满眼里只瞧得见他的好,觉得天下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她装得情真意切,平阳公主信以为真,“我真羡慕你们,若是我与谢大人也能这般就好了。” 她想象不出她与谢昀花前月下,互诉衷肠的场景。 林莺娘再哄她,“殿下急什么?殿下与侯爷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往后定是金陵城里人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呢!” 平阳叫她说得羞红了脸,“哎呀,你不许笑话我。你再笑,我可就恼了。” 她哪里会恼。 她满心都叫林莺娘哄得心花怒放,到了城门口都舍不得她离开,“好难得遇见你这么个知心人,说两句贴心话。如今就要分开了。” 她依依不舍问林莺娘,“你明日当真要回江州去呀?就不能缓几日么?我还想来找你,与你说说话呢!” “我也舍不下殿下。”林莺娘亦是依依不舍看她,“只是我来金陵城久了,家中双亲日日等我,如今马上便是年节,我总要回去和他们团聚才是。” “可是我舍不下你呀!” 平阳公主还想着,要再同林莺娘聊聊关于谢昀的事,好纾解自己的女儿心事,如今也只能作罢。 她取下头上一支凤钗来,递给林莺娘,“你我一见如故,也算是有缘。这支凤钗送你,往后若是再来金陵,便拿着这支凤钗来找我。” 那支凤钗插在林莺娘鬓边,跟着她出了平阳公主的仪仗,重新上了谢昀的马车。 鬓边的凤钗颤巍巍,谢昀支手撑颐看她,赏美人如赏花,“这支凤钗倒是衬你。” 他极少说这样叫人心中熨帖的话。 林莺娘喜的眉眼弯弯,抬手抚着鬓边的凤钗,“是吧?我也觉得好看得紧呢!这可是公主殿下赏的,明儿我戴着它回了江州,是不是也算是你们男子所说的衣锦还乡了?” 她太过雀跃,没瞧见谢昀听见她说要回江州时的眼神,是意味深长的,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很快又恢复如常,看不出情绪。 语气也依旧是淡淡的,“回江州去,便就这么高兴?” 她一时忘形,顺嘴接话,“回家当然高兴呀!” 马上意识到自己嘴瓢,收敛起神色,小心翼翼看向谢昀,悻悻低着声找补,“也不是那么高兴……” 毕竟她要回到江州,便意味着要离开谢昀身边。 谢昀此人,她还算了解些许。 瞧着清风明月,却最是个小心眼的性子,不能叫他察觉自己不在意他,不然依着他斤斤计较的性子,自己能不能回江州且一说呢! 好在林莺娘仔细打量了眼谢昀的神色,他眉眼淡淡,并没计较她方才的话,只是平静道:“那林崇文非你生父,林家自然也非你家,这回家二字,怕是不妥。” 他在敲打林莺娘的身份。 江州的林崇文不是她的父亲,死在金陵城的杨盼山才是她的生父。 林莺娘浑不在意,“哎呀,就这么随口一说嘛!那林家我也住了这么些年,不说回家难不成说回驿馆么?” 她才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不在意自己的生父是谁。 她只在意现下,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很显然,她对自己现下的日子很是满意。 第131章 如若你回不去江州呢? - 娇宠外室 - 鸾镜 原先她死里逃生重生回来,是处心积虑想着要嫁给谢子慎的。 但那时林莺娘心里知道,谢子慎不是良配。 他那样懦弱的性子,又有那样强势的母亲,她纵是费尽心机嫁进去,往后也是数不清的磋磨日子等着自己。 未料自己阴差阳错成了谢昀的外室。 这外室嘛,原本说出来是不好听的,谁家好人家的姑娘会甘心做人外室。 但林莺娘不同,她不要名分,只要富贵。 如今她得了这泼天的富贵,又可以回江州去过自己的日子,不可谓不顺心如意。 “你回了江州,往后是什么打算?” 谢昀慢条斯理抬眸问她,“便就打算顶着林家嫡女的身份继续待在林家么?” 自然是不会。 如今谢昀拿着她身份的把柄,现在自己是他外室,尚且替自己瞒着,若是往后情意淡薄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捅给林崇文知晓。 林莺娘岂会留在林家任人宰割。 但这样的谋划不能叫谢昀知晓。 她婉转娇柔,嗔着声,“自然得待在林家,我还得等着侯爷什么时候去江州接我呢!” 姑娘看过来的眼里也是绵绵情意,如化春水,当真是好一副依依不舍,眷恋情郎的模样。 只是矫揉造作太过,谢昀反倒不信。 “哦?” 正逢马车忽起颠簸,姑娘不妨,顺势往前栽去,正落进谢昀怀里。 她仓惶中在他怀里抬眸来看,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疏淡不明,深不见底,她几要被他看穿。 正心中难安,谢昀抬起她的下颌,指腹在她光滑如玉的肌肤上慢条斯理地摩挲,语气也是意味难明,“你有这么乖么?” ——会听他的话,在江州乖乖等着他。 他居高临下,将她整个人俱都纳在怀中,他是掌握她生死性命的神,她只能在他手下婉转委曲求全。 柔荑轻轻拉过他的手,贴在面上。 柔软的手骨,纤柔滑润,明眸善睐,雪肤桃面,她在他手心轻轻蹭了蹭,红唇未启,长睫先颤巍巍动起来,“杨柳儿是侯爷的人,自然乖乖听侯爷的话。” 她为着能顺利回江州,当真是将殷勤讨好的姿态做尽了。 只是接下来谢昀一句话让她如遭雷殛,“如若你回不去江州呢?” 林莺娘愣了愣,磕绊着声,“侯……侯爷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谢昀看过来的眉眼温润如玉,似笑非笑,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你不是总说舍不下我么?若是你不回江州,不就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她乖顺敛下眸去,“能留在侯爷身边自然是莺娘心之所愿。只是莺娘也不想给侯爷添麻烦,如今金陵城里因着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长此以往,怕是会损侯爷清誉,那莺娘便是罪该万死了。” 言外之意,她自是舍不下他的,便是回江州,也是为顾忌他的清誉不得已而为之。 当真是替人着想,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又提着心,小心翼翼来问他,“侯爷不想将我送回江州了么?那谢夫人那里侯爷该如何交代?” 林莺娘其实心中有成算。 她回江州之事已成定局,不能更改,便是谢昀想留,定远侯府那儿,谢夫人那处也不能答应。 离开金陵,她是胸有成竹的。 只是也怕出岔子,这才装作好心提点谢昀。 ——你便是想要我留在金陵,侯府夫人那儿又该如何交差呢? 谢昀果然苦恼,他思虑了一阵,才轻轻一叹,“罢了,总归是留不住的。” 又问林莺娘,“你可会怪我此番没能护住你?” 她自是摇头,温柔敛眸,“侯爷的难处,莺娘明白的。” 心里却是落下心来。 谢昀既如此说,想来这回江州一事便算是稳妥了。 平阳公主自与林莺娘分开便有些魂不守舍。 她觉得林莺娘眉眼有些熟悉,却想不出是在哪里见过。 她问身边随侍的宫人,宫人笑说,“殿下金尊玉贵,那林姑娘不过是个江州偏僻之地来的。这金陵和江州可远着呢,殿下何曾与她见过。大抵人都是相似的,无非两个眼一张嘴,美人便更是相似了,殿下兴许是看错了。” 那宫人方才也见过林莺娘。 金陵第一美人实属太过,但美人一词算得上妥帖。 平阳公主想想也是,自己自幼养在宫里,与那林莺娘有云泥之别,想来那熟悉之感不过是因着自己与她有缘罢了。 想到此遭,她也叹,“真是可惜,难得遇上这么个贴心人,明日她便要离开金陵了。” 她是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 往日里阿谀奉承她的人不少,只是她瞧得出来,那大多是畏惧她的权势来讨好她。但她觉着林莺娘不一样,她是那样细心又体贴的姑娘,柔声来宽慰自己倒也罢了,还将自己的情郎也说给她听。 那是女儿家最隐秘的心事了。 她心里对林莺娘的好感倍增。 平阳公主忘了,她身边的大多是宫人,便是心里有情郎,也是不敢与她说的。 在这深宫里,与人私相授受,是大罪。 谁也不敢冒着杀头的风险来讨好她。 只有林莺娘可以。 反正她明日便要离开金陵了,她口中所谓的情郎又在江州,这山远水远的,她纵是诓了平阳公主也不怕她知晓。 只是回雾凇院去,林莺娘看着那凤钗甚是感慨,“不想见着这公主殿下还能得这番好处,倒是意外之喜。不过这传闻中的平阳公主倒与我想象中的很是不同。” 她原以为,后宅内斗深重,深宫那样的地方更是不遑多让,在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长大,平阳公主该是个心机深重之人。 不妨今日见了,原是个最天真烂漫的性子,稍稍一哄就诓的人飘飘然不知所以。 不过后来林莺娘一想,也是情有可原。 那平阳公主可是圣上老年才得的幼女,圣上从来疼她,旁人自是也自来哄着她,她是在数不尽的宠爱中长大,自然天真烂漫,不通世事。 林莺娘更艳羡她了。 谁想脑子里一日到晚的算计旁人,不过是形势所逼,身不由己。 第132章 夫人,林莺娘她……进宫去了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好在自己如今要回江州。 江州诸事已了,林云瑶被送去乡下庄子里自生自灭,姜氏是林家掌事的主母。 她现下回去,富贵锦绣自是不必说,等再筹谋着离了林府,便再不必提心吊胆着过日子。 如今日子都朝她所期盼着走下去。 林莺娘这夜睡下,做的梦都格外香甜。 翌日一早便起,满脸欣喜,张罗着收拾东西要离开金陵。 谢夫人此番着实是出了血本,送林莺娘回江州的船乃是定远侯府的私船,里头的仆从丫鬟一应物什都是齐全的,现下正大摇大摆的停在金陵渡口。 满金陵城的百姓瞧着,谁人不称赞谢夫人一声做事妥帖周到。 谢夫人的一生啊,俱都活在金陵城百姓的眼里口中。 采雁一早便溜出府去瞧了,回来和林莺娘说,脸上俱是震惊,“姑娘,那船可大了,足足有三四层呢!听说这船是昔定远侯爷在世时,先帝为着平定西川的军功赏的,定远侯府一直好好珍藏着,等闲都不拿出来见人呢!怎么突然这般好,如今为着送姑娘竟拿出来了?” 谢夫人这般大度,李嬷嬷也是不解,“夫人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那林莺娘不过是个江州来的姑娘,蝼蚁一般的人儿,哪值得夫人动用这般恩赐,只怕她受不起。” 谢夫人不甚在意笑了笑,“要的便是她受不起。” 只有受不起,旁人才有说辞。 谢夫人最要的,是这金陵城百姓的悠悠众口。 如今所有人都瞧见,定远侯府对这江州来的远亲是有多看重,为着送她,连先帝御赐的珍船都拿了出来。 这林家姑娘若是不慎死在了途中,谁会想到是谢夫人派人动的手,就连江州的林家想要为他家姑娘出头也拿不出说辞来。 谢夫人最擅的,便是明面儿捧着,暗地里杀。 待谢昀如此,待林莺娘也是如此。 “好了,我早起累了,回榻上去歇会儿。” 谢夫人慢悠悠起身,扶着李嬷嬷的手回房去,她交代下去,“一会儿便是有了消息,也别来搅扰我。” 谢夫人以为,等她醒来,林莺娘也该离开金陵了。 却不想睁开眼来,是李嬷嬷欲言又止的脸,“夫人,林莺娘她……进宫去了。” 林莺娘没能登上那艘送她回江州的船。 她在渡口时便叫人截了下来,是昨日平阳公主的仪仗。 平阳公主见着林莺娘很是欣喜,招她到跟前来,亲亲密密对她道:“莺娘,我父皇他要见你呢!” 圣上要见林莺娘。 原是昨日平阳公主回宫后,便随六皇子去了圣上面前复命。 可巧当时诸位皇子都在殿中议事。 见着平阳公主来,本来肃静谈话的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些许——诸位皇子都宠爱这个不威胁自己位置的小公主。 圣上见了平阳公主凌厉的眉目也自然柔和了下来,笑着招她上前,“平阳,到朕身边来。” 平阳公主上前去,亲亲密密坐去圣上身边,甜甜唤,“父皇。” 圣上面目和蔼,问起平阳公主皇家寺庙上梁祈福的一应事宜,平阳公主均乖巧答了,又说起回城途中遇上谢昀一事。 这是她的心上人,不免羞涩,难为情低下头去。 诸位皇子看在眼里,皆了然笑。 就连圣上也开怀来揶揄她,“罢了罢了,姑娘大了心思都不在身边了,瞧着这样子,怕是即刻就要嫁过去才好。” 其实在圣上心中,对平阳公主这桩婚事并不赞许。 定远侯府功高太过,有威胁皇权之嫌,谢昀年纪轻轻又身居高位,圣上更是忌惮。 但无奈这个公主是他自小娇宠着长大的,从来想要什么便要得到,就连她的亲事,她也要自己做主。 圣上到底拗不过她。 好在自昔定远侯离世后,定远侯府上交了兵权,暂且没了威胁。这谢昀又自来在朝中是个清流,不结党营私,也不站队诸位皇子夺嫡一事,这才算是稍稍安了圣上的心。 “父皇……” 娇俏的小公主不依,撅着嘴撒娇,“平阳要生气了,您和几个哥哥都欺负平阳。” 她起身跑下去,却是走到了六皇子面前,看着他甜甜笑道:“还是六皇兄好,不跟着他们一同笑话我。我现在呀,最喜欢的就是六皇兄了。” 小女儿家娇纵稚语,诸位皇子都不会放在心上,不过一笑了之,只是平阳公主接下来的一番话叫他们变了神色。 “父皇,今日平阳还见着谢家那个自江州来的远亲呢!” 她又雀跃着跑回圣上身边,挽着他的手,分外亲密。 是最受疼爱的小女儿在同自己的父亲撒娇,“我总是觉得她生得很是熟悉,可是在路上一直闷头想不起来,方才可算是想起来了,那个林姑娘生得和集贤殿里挂着的大皇伯伯画像里的容貌很是相似呢!尤其是眉眼间,简直像是大皇伯伯生的一样。” 她口中的大皇伯伯,便是昔太子殿下。 六皇子进宫前,曾在平阳公主面前有意无意提及了集贤殿,寻了个由头。 ——说是晚些要去看看皇室宗亲的画像,择其中几副送去皇家寺庙供奉,询问平阳公主是否同行。 满心满眼都是谢昀的小公主一开始并没反应过来,直到方才她说话间走到六皇子面前,这才将林莺娘和集贤殿的昔太子画像联系起来。 她天真无邪,说话不管不顾,自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毫不顾忌。 却未料这番话一说出口,在场人脸色皆变。 平阳公主年幼,又生于圣上年老之时,与那场浩劫时日相距甚远,自是不大清楚。 但在场的诸位皇子却不尽然。 他们争夺储君之位,自是事无巨细都得知晓,或多或少都曾了解过当初那场浩劫——当今圣上这天子之位来得蹊跷,当初昔太子殿下死的不明不白,或许并非是史书所记东宫那场大火夺去了性命。 但这也只是妄加揣测,谁也不敢露在面上。 他们试探的眼看向珠帘后的圣上。 珠帘遮挡着面容,诸位皇子瞧不清圣上的脸色,只是从平阳公主说出那番话后气氛眼见得沉滞下来。 第133章 消除林莺娘这个隐患 - 娇宠外室 - 鸾镜 圣上不出声,其余人皆垂首而立,不敢妄言。 这是赫赫天威。 光是沉默,就能倾轧的人抬不起头来。 平阳公主也觉察出不对来,试探着问,“父皇,您怎么了?怎么忽然就不说话了?” 她心里有些害怕,不言不语的圣上再没了往日待她的和蔼可亲,看过来的眼也锐利的仿佛直视人心。 好在公主是个女儿家,没有觊觎储君之位的可能,不然依着圣上多疑的性子,怕是此刻就要在心里给平阳公主扣上觊觎皇位的嫌疑。 但此时的平阳公主还是被他审视的眼光吓得不轻。 她头一次在心里有种感觉,这是天子。 他们先是君臣,而后才是父女。 好在圣上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他到底是见惯了风雨的君主,怎会被这样一番话便变了神色。 再开口,仍旧是从前和蔼可亲的父亲口吻,“哦?竟有这样的事?” 他像是头一次知道此事,“那林家的姑娘朕可得见见,看看是否当真如平阳所说,莫不是你看走了眼故意说来诓朕的。” 他语气一如既往地疼爱又宠溺。 叫平阳晃了神,只以为方才的审视是自己瞧错了,他还是从前最疼爱自己的父亲。 她心下当即松了一口气,也还是从前最娇纵的小公主,“好呀!只是父皇得早些见了,那林姑娘明日可就要离开金陵,父皇便是想见也见不着了。” 于是翌日准备乘船离开金陵的林莺娘被平阳公主拦在了渡口。 林莺娘进宫进得匆忙,连谢昀都没法告知。 时下正是天光破晓,早朝的时辰。 他现下应当同诸位朝臣在奉天殿中议事,只是今日早朝稍微有些不同以往——圣上身边最亲近,代为上朝的六皇子不在朝上。 六皇子同圣上在崇明殿,一墙之隔,便是林莺娘所处的偏殿。 两殿之间,有一道暗窗,得以窥视。 从暗窗看过去,偏殿里的姑娘安安静静坐着,偶尔有宫人进来奉茶,叫她唤住。 “这位姐姐,能否告知,圣上何时才见民女?” 她语气焦急,心下也忐忑得紧。 本该今日是顺利回江州的,却被平阳公主半途拦住,送进了宫里面圣。可是说好的进宫来是面圣的,领路的宫人将她带至这偏殿却退了下去,徒留她一人在这空荡荡的殿中。 林莺娘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进宫的路上平阳公主也不与她说,只俏皮眨了眨眼,“你见着父皇便知晓了。” 又见她紧张,攥着裙摆的手心都是因害怕而起的汗,柔声宽慰她,“你放心,我父皇虽是君王,却没有一点儿架子,最是好说话了。一会儿他问什么,你直说便是。” 天真烂漫的小公主,自己是圣上的亲女,自是千般宠爱在一身,便以为高坐龙椅之上的帝王和谁在一起时,都是同她一般的和颜悦色。 林莺娘又岂会将这样的话听进心里去。 此前她曾被谢昀提醒过,知道那高坐龙椅之上的人手段曾经怎样的狠辣决绝,哪怕他现在垂垂老矣,在那巍巍皇权倾轧之下,自己也如蝼蚁。 更何况如今又被晾在这偏殿许久,心中的害怕更是无以复加。 宫人哪敢置喙,只垂首道:“姑娘且安心等着,圣上要见姑娘的时候自会有人来宣姑娘。” 林莺娘没法子,只能在无尽的担忧和揣测中在这殿里安静等着,惶惶难安。 圣上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 也看清了她的眉眼——她眉眼之间极是肖想她的祖父,比她生父杨盼山更甚。 这也是所有人瞧见昔太子殿下画像时一眼看穿的缘故。 而现下,那副昔太子殿下画像就搁在六皇子面前,他面上难掩惊惧,“父皇,这是……” 相较于他,圣上则镇静许多,缓缓开口,“朕已派人去查过她的身世,她便是朕的皇兄,昔太子遗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 林莺娘这事遮掩不住了。 昨日平阳公主当着诸位皇子的面说破了此事,自会有有心人去查,林莺娘现下成了众矢之的。 她的身份一旦被查出,届时再身死回江州途中,难免不叫人起疑。 圣上现在当真是举棋未定。 他年纪大了,已是一只脚踏进了皇陵中,这样的时候,往往最是在意后世对他的功过评价。 没有人不想当名垂青史的明君。 可要做这名垂青史的明君,首要条件便是当年他的天子之位得来的名正言顺,不容旁人质疑。但是林莺娘的陡然出现,叫他后世的声名岌岌可危了起来。 若是有人借着林莺娘的身世做文章,牵连出当年深埋于地下的那场浩劫,那他便不再是名垂青史的君主,而是谋朝篡位,弑兄逼父的罪人。 谢昀也是如此对六皇子道,“圣上眼下最看重的便是他的声名。而殿下现下要做的,便是想法子保住圣上的明君声名。” 如何保住? 谢昀道:“林莺娘不能死,至少眼下这紧要关头,她不能死。若是她死在了回江州的途中,便无异于是坐实了当年的流言,坐实了圣上的罪。” 林莺娘不止不能死,还得恢复她身份,将她记回昔太子殿下名下。 “只有如此,才能堵住这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当年昔太子殿下骤然离世的缘由也才能被遮掩下去,不再提及。” 毕竟当年昔太子殿下离世若当真当今天子所为,他该费力遮掩林莺娘的身世才是,又怎会恢复其身份,将她记回到先太子殿下名下,光明正大地显露在天下人眼前。 反其道而行之,才是现下圣上应当做的事。 六皇子有些犹豫,“此事若是由我提出,父皇会不会疑上我?” “不会。” 谢昀道:“圣上精明通达,却最是多疑。此事诸位皇子都牵连其中,他一个也不会信。反倒是殿下,殿下无母族权势傍身,是最不可能为储君的人选,是以圣上最信你。” 谢昀说得对,圣上多疑,却也精明通达。 他自然知晓此时该如何做才是保全他声名的上上之策,但他还需要一个人——他需要有人在他百年离世后替他消除林莺娘这个隐患。 第134章 圣上是不是看上了我? - 娇宠外室 - 鸾镜 届时天子已离世,没有人会将林莺娘的死牵连在他的身上。 但做此事的人得是他至亲至信之人。 争夺储君之位的几位皇子圣上信不过,平阳公主到底天真,不谙世事,思来想去,此事唯有六皇子所为最为妥当周全。 他是皇子,天子声名与他休戚与共。 他又无母族权势傍身,不必担忧他争夺储君之位,再兼他曾在朝上与谢昀交恶,不会徇私,牵连其中。 是以圣上找了六皇子来,将林莺娘的身世说与他知晓,再细观他态度。 他希望六皇子如他所想,是个聪慧睿智的皇子,能明了他的心意,为他所用。 果然,六皇子不负圣上所望,他抬手行礼,将谢昀嘱咐的话一一说出。 最后敛目道:“儿臣以为,林姑娘的身份之事是小,父皇的声名才最为重要。天下人久传当年昔太子离世流言,父皇早已不胜其扰,却苦无清正声名之法。此番若是留她在宫中,恢复其皇室身份,此举必能堵了天下的悠悠众口,父皇也不必再受流言侵扰。” 他字字句句,均为天子着想。 圣上欣慰看他,“好,不愧是朕的儿子,那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 林莺娘在偏殿等了大半日,也没能等到圣上宣她面圣,倒是等到了六皇子来见她。 “民女林莺娘见过殿下。” 她已见过六皇子数次,自然识得,起身向他行礼。 “林姑娘不必客气。” 六皇子和颜悦色,走到她身边,纡尊降贵伸手来虚扶她,林莺娘惶恐起身,“谢殿下。” 见着六皇子,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许。 她知道谢昀是六皇子的人,想来他也不会为难了自己,是以壮着胆子来问,“殿下过来,是来带民女过去面圣的吗?” 林莺娘以为圣上要见她。 六皇子摇摇头,温声对她道:“父皇身子不适,不便见林姑娘,是以让我来与姑娘说一声。” 圣上不见她。 林莺娘心里的大石算是落了地,但她也好奇圣上突然见她所为何事。 问六皇子,六皇子却是淡笑不语,“林姑娘以后便知,现下我送林姑娘出宫去罢。” 六皇子亲自送林莺娘出宫。 宫门外,谢昀的马车正候着。 一上车,林莺娘的腿便软了,险些没撑住,栽进了来扶她的谢昀怀里。 “这是做什么?”谢昀难掩戏谑,垂眸看她,“莫不是圣上面前跪不上了,跑我面前跪来了?” 怀里的姑娘抬头,是梨花带雨的一张脸。 “我差点吓死了!” 她提了许久的心,见着谢昀才算是重重落了下来,委屈,恐惧瞬间席卷了她。 她心里实在委屈极了,不由瘪嘴哭出声来,“侯爷,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她抱着谢昀,哭得很是伤心。 没人告诉林莺娘,圣上见她是为着什么事。 待着偏殿的那半日,她只能自己胡思乱想,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说到底,她不过江州偏远之地来的姑娘,从前十数年是连金陵城什么富贵模样也不知晓的,皇城深宫对她来说从来遥不可及。 如今却陡然要面见天子。 这世上没有人不惧怕天子,他掌着天下人的生死,拿捏着所有人的命脉。 她知晓,这不是她平日里插科打诨便能轻易蒙混过去的。 她能使出的所有伎俩,在绝对的权势倾轧下都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班门弄斧。 林莺娘胡思乱想的当头,还想起了谢昀。 他是那样冷漠无情的一个人。 若是自己当真得罪了天子,他是必不可能来救自己的,说不定还要坐壁旁观,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才好。 这般一想,林莺娘当真是恨极了谢昀。 若不是他费尽心思将自己卷进金陵城这滩浑水里,自己又如何会被圣上瞧见。她心思伶俐得很,那什么“金陵城第一美人”的鬼话,必定是谢昀放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他有何用意。 林莺娘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她想,她此番纵是死了,再做一回鬼,定不能放过了谢昀,要叫他也下地狱。 她怀揣着这样的愤恨提心吊胆过了半日,好不容易出宫来,第一眼看见谢昀,就鼻子发酸,心里委屈,再也忍不住泪意,扑进他怀里哭得昏天黑地。 她一面恨他,一面在这金陵城里,能依赖的也只有他。 林莺娘抽抽噎噎地哭,嘴里还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夹杂着哭腔,含混不清,谢昀细细听也听不清,只得冷着脸吼她,“不许哭!再哭将你扔下去!” 这样的威胁最是有用。 面前的姑娘果然被吓住,一双娇怯怯清眸堪怜,眼角还悬着一滴泪,将落未落,轻轻一眨,泪珠儿便滚了下来,说不出几多可怜。 谢昀却将她搂进怀里坐下,那眉眼间的清冷散去,反而带了几分轻浅的笑意。 他温着声哄她,“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莺娘泪眼朦胧,又不敢忤他的意,生怕他当真将自己扔下去,只得低着头,抽抽噎噎着道:“圣上他是不是看上我了,要将我带进宫里为妃呀?” 她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哭,“怎么办?我要是进宫了,他肯定会知道我不是清白之身,那圣上会不会杀了我?还有我母亲,是不是也要被牵连九族?”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谢昀简直要被她气笑。 又见她哭得实在伤心,这才忍着耐心蹙眉问她,“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乌糟话?” 谢昀说的是林莺娘进宫为妃的话。 林莺娘以为他是问自己最后那句牵连九族,抽噎了一声,“所……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呀!不是都说得罪了圣上,他生起气来,动不动就是要株连人九族的。那岂不是杀了我还不够,还要杀我母亲。那采雁怎么办?她也被算在九族内吗?我们不会都要死了吧?” 谢昀越听脸色越黑。 倒不是为着林莺娘这不着边际的话,而是她九族都算尽了,也没能将他算在里头。 感情在她心里,她那贴身丫鬟的分量,比自己这侯爷还重上不知多少。 但他又不能说,难不成自己堂堂一侯爷,还跟个丫鬟争高下。 只是抱着林莺娘的手隐隐用力,她受了疼,忍不住“嘶”一声,想躲,却被禁锢在谢昀怀里。 第135章 我就知道侯爷定然舍不下我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强势极了,看过来的眼也带着浓浓不悦,“谁告诉你圣上看上你了,要带你进宫为妃?” “没……没有人。”林莺娘含着泪,温温怯怯看他,“我自己猜的。” 她自己独身在偏殿时胡乱猜的。 自己没权没势,圣上要见她一个江州来的小姑娘,能有何事?想必是前段时日那个所谓的“金陵城第一美人”的传言叫圣上听了去,这才起了心要见自己。 林莺娘的心啊,简直像豁开了个大口子,里头灌满了北风,浑身上下霎时凉了个通透。 她知道当今天子的年岁已经很大了,算上去,足是可以做她祖父的年纪,就算清白一事自己想法子蒙混了过去,说不准什么时候天子就双腿一蹬,一朝归了西。 大鄞朝是有宫嫔随葬的先例的,她年纪小,又没有子嗣,极有可能被选为随葬宫嫔。 林莺娘从来没觉得自己一生这样坎坷多舛,便是重生回来又如何,面前是一个接一个的鬼门关等着自己。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凉命运中不可自拔,没瞧见谢昀已然黑透了的脸。 他当真是被气笑了。 清冷疏离的郎君,头一遭咬着牙,眉眼间的疏朗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覆着的泠泠霜寒。 这样的时候,他还有兴致来戏谑她,顺着她的话道:“进宫不好么?当了圣上的妃子,可就当真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这不正是你孜孜以求的么?” “可是圣上年岁很老呀!” 她在他面前向来市侩又虚荣,倒是也不遮掩,“他都老到可以当我祖父了。往后驾崩了不会还要我殉葬吧?” 林莺娘是真的担忧自己的性命,谢昀也当真是叫她气笑了。 好得很。 她还当真考虑起了进宫的事,半点没将他这个侯爷放进眼里。 林莺娘到底是被赶下了马车。 是临近年节冰冷冷的天,这样冷的天,街上百姓都寥寥无几,她拢紧了银狐毛的披风艰难在北风中行走,说不出有几多娇弱可怜。 有途经她身边,见她貌美,“好心”上来搭讪的郎君,“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怎得一个人在路上走。” 林莺娘抬眸看他一眼,眸中满是警惕。 那人却笑,“小娘子这般看着我做甚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不过是看姑娘一个人在这路上走,很是可怜,想着送送姑娘。” “不必。” 林莺娘拒绝得干脆又果断,这人的不怀好意简直刻在了面上,活脱脱下一个庆王府小世子。 她越过他想要离开,又被拦下,那人的脸上有被拒绝后气急败坏的怒意,“你这小娘子,好生不识好歹,本公子看得上你那是你的脸面,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街上人迹寥寥,偶有见着这边动静的,也避开眼匆匆走开。 这更助长了那人的嚣张气焰。 他直直逼近林莺娘,手也不安分,要来摸她的脸颊,可惜还没触到,那只手忽然被人反手狠狠拽了过去,扭得他生生痛叫了出来。 林莺娘看着来人,是青山。 再看旁边,马车里的谢昀正冷着一张脸,见她看过来,撩起的车帘才摔下来,他冷漠无温的声自车帘后传来:“上车!” 林莺娘忙不迭爬上了马车。 进去前还回头看了青山一眼,那欲调戏她的狂徒被他反手擒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求饶。 “想看便滚下去看。” 里头的声音更冷。 他还没消气。 林莺娘连忙敛目,撩帘进了车里。 她笑嘻嘻来哄他,“我就知道侯爷定然舍不下我。” 厚颜无耻,巧言令色,说的都是她。 谢昀看了她一眼,“再啰嗦,便滚下去。” 冷冰冰,不留情面。 林莺娘立即噤声,咬着唇,在心里偷偷骂他。 他洞察人心的眼又看过来,“又在心里置喙我什么?” 姑娘连忙摇头。 看过来的,是这世上最可怜无辜的脸。 在察言观色,谨小慎微上,没有人比得过她。 谢昀深深看她。 是分明洞穿的眼,细细看,那波云诡谲里面却掺杂着旁的什么东西。 打量,算计,还是谋划…… 林莺娘分辨不清。 但经刚刚被扔下马车一遭,她是再不敢去触谢昀霉头了,满腹疑虑只搁在心里。 闷声闷气憋了一路。 回到雾凇院里,采雁还在这里等着她。 主仆俩本来是要今日离开金陵城的,却被进宫一事耽搁了下来。 “姑娘,咱们今日还走吗?” 采雁不知今日林莺娘进宫所为何事,她初时也心慌意乱,如今见着林莺娘平安无事才放下心来。 只是林莺娘脸色不好,她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怎么了?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莺娘摇摇头。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采雁难免好奇,“姑娘可见过圣上了?圣上生得什么模样啊?” 林莺娘又摇头。 采雁糊涂了,“什么事都没发生,又没见过圣上,那姑娘今日进宫是去干吗了?” 问的是呢! 林莺娘也糊涂。 她思来想去,觉得金陵城这下是彻底待不了了。不管圣上是不是看上了她,宫里这趟浑水她是万万不能搅进去,没得自己的小命交代在了这里。 林莺娘打算带着采雁离开。 好在她们今日本来就是要离开金陵城的,丫鬟来来往往,见她们拿着包袱行走也没有人起疑。 大门到底显眼,为生事端,主仆俩走的是角门。 未料一开门,青山堵在了门口。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他看见了采雁手里的包袱。 和先前声势浩大的离开不同,这次林莺娘为了掩人耳目,只拣了贵重的细软首饰带上。 她把采雁拉到身后,笑了笑,欲盖弥彰说话,“没去哪儿。青山大人今日怎么得闲过来,不用在侯爷身边当值吗?” 青山是来替谢昀传话的。 他一本正经道:“侯爷说了,姑娘若是想离开,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今日天色晚了,出行恐不安全,还请姑娘先回雾凇院歇着,明日侯爷下值自会亲自来送姑娘。” 林莺娘还想挣扎,“不用了,怎么好耽误侯爷的事,我们自己走便好……” 她拉着采雁想离开。 主仆俩出不去。 青山像座山似的挡在角门,动也未动,只伸手朝她们示意,“姑娘,请——” 第136章 什么成安公主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和采雁被迫回了雾凇院。 兰秋和银翘看见她们很是欣喜,“姑娘今日不走了吗?” 她们高高兴兴来接采雁的包袱,全然没瞧见林莺娘面如死灰的脸。 明日? 她想,谢昀看她看得这般严实,明日怕不是就是自己的死期。 只是未料。 翌日打开门来,竟是泼天的好消息。 是宫里的人一大早来了雾凇院宣旨。 面前的内侍脸上笑得谄媚,眼角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恭喜成安公主,贺喜成安公主,圣上正在宫中等着公主呢,公主快快随奴婢回宫中谢恩吧!” 不是妃嫔。 是公主。 突如其来的旨意砸得林莺娘晕头转向,她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喃喃问,“什么成安公主?” 内侍扶她起身,笑着耐心又解释一遍。 “成安公主想来是高兴坏了。奴婢不是说了么?殿下乃是昔太子殿下的血脉,当年东宫失火,殿下的父亲因此不慎流落民间。好在苍天有眼,庇佑大鄞,竟将殿下好生送到了圣上面前。圣上圣心大悦,恢复了殿下的封号和公主身份,如今正在宫里,等着殿下回去团聚呢!” 林莺娘总算听明白了,但人仍是浑噩不清的。 什么昔太子血脉? 她是污秽泥沼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可怜人,没办法将自己与尊贵的昔太子殿下血脉联系在一起。 倒是雾凇院里的丫鬟们听了皆雀跃不已,过来恭维道喜。 “奴婢见姑娘第一面就觉着姑娘龙凤之姿,贵不可言,绝非池中物,原来姑娘竟是昔太子殿下的血脉……” 殷勤的话未说完便被打断,“还叫姑娘,这是成安公主殿下!” “对对,该唤殿下才是。” 丫鬟们异口同声,齐齐见礼拜下,“见过成安公主千岁——” 山呼千岁声让林莺娘回了神。 她茫茫然环顾四下。 因着圣旨到,雾凇院里的所有丫鬟小厮都聚在院中,如今皆对着她屈膝拜下。 虔诚,恭敬。 就连采雁,本也是恍然不知所以,被银翘和兰秋拉着一同跪了下去。 面前的内侍又来请林莺娘,“殿下,圣上还在宫里等着呢,殿下快快随奴婢入宫罢。” 宫里自有人上前来伺候搀她。 林莺娘没动。 “侯爷呢?” 她总算回神,却是出声问谢昀。 满院子丫鬟小厮面面相觑,答不上。 倒是方才的内侍接过话,“殿下放心。小侯爷今日早朝便得了消息,想来现下正在内阁当值。殿下快些随奴婢进宫面圣去罢,小侯爷下了值便会来见殿下。” 说完,还容不得林莺娘再问什么,内侍们已经团团上前来,将她簇拥着送上了回宫的鸾轿。 这是林莺娘第一次面见天颜。 她匍匐着背脊,跪在玉石砖上,单薄的衣裙挡不住透骨的寒,冷意顺着膝盖缝直往心尖上钻,身子禁不住得瑟瑟发抖。 林莺娘能感觉到圣座之上,珠帘之后。 那道摄人心神的目光。 沉沉倾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民女林莺娘,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落地,静默无声。 是长久的沉默。 天威赫赫,林莺娘的背脊不由又压弯了几分。 这当头,姑娘脑子里还能胡思乱想。 她想起当年平阳公主染疾,圣上大赦天下时。 姜氏搂着她,对她说的话,“可怜我的儿,都是一日里生的,人家就是皇亲贵胄,贵不可言,我们杨柳儿就是地里的泥沼,谁都能来欺一欺,当真是不同命。若是我儿能同她一般生在皇家……” 姜氏到底是没说完。 她牵着嘴角无奈笑了笑,自己都觉得自己在痴心妄想。 却不料世事竟如此奇妙。 林莺娘想,若是母亲知道她当时妄言今朝成了真,不知会是怎样作想。 胡思乱想间,高坐在上的圣上沉沉出声,“起来罢。” 他唤林莺娘上前来。 有内侍上前,层层珠帘挽起。 林莺娘缓缓抬眸。 她见到了龙椅之上的圣人。 果然如自己预料的一样。 他年纪真的很大了,垂垂老矣,是足可以做她祖父的年纪。 他身体也不好,虚虚倚坐在龙椅上,肉眼可见的苍老和憔悴。 只眼神锐利,似要洞察人心。 “你该唤朕一声皇祖父。” 圣上沉重的声音传来。 林莺娘敛下眸,再不敢看,低声怯怯,“民女不敢。” “你别怕。” 圣上安抚她,又掩嘴咳嗽了两声。 有内侍躬身上前轻抚他背,递上缓解的鼻烟壶。 圣上嗅了几下,觉得好些了,才摆摆手让他们下去,接着对林莺娘道:“朕本来就是你皇祖父,你唤这一声是应当的。” 圣意不可违。 林莺娘抿着唇,终于低低唤出声来。 “皇祖父。” 圣上听得这一声,面上眼见得和颜悦色起来,他看了看林莺娘,满意点头,“你与你的亲祖父甚是肖像。” 他说的,是那个名义里死在东宫大火里的昔太子殿下。 林莺娘始终垂着眸。 圣上又道,沙哑的声,是回忆往昔的口吻。 “昔年进学,朕与你祖父最是要好。后来你的父亲出生,朕也曾抱在怀里哄过,朕还记得,他那时最喜欢朕带去的枇杷膏了。” 林莺娘听得心惊胆战,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沉默听着。 圣上转头问她,“听说你自幼便与生父离散,可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问的,是她的亲生父亲,杨盼山。 圣上问询,林莺娘不敢不答,“回圣上,民女当时年幼,并不清楚。” 她深知说多错多的道理,只敢拣着不重要的答。 圣上重重叹气,“也是,你自出生便没见过他,自然不知。可惜他年纪轻轻便丧了命,只留了你这么一条血脉在世上。” 话里极是惋惜。 林莺娘也适时红了眼眶。 她对杨盼山自然是没感情。 只是进宫的路上有内侍将前因后果说与她听。原来那所谓的昔太子血脉指的是她的生父杨盼山。 内侍事无巨细,连带着杨盼山的死讯,也一同告知她。 林莺娘知道,自己此时该装得才知晓生父死讯的凄怆模样。 掩在衣袖里的手死力一拧。 她力气用得狠了,眼圈立时红了,再垂眸咬唇,泪便止不尽的落了下来。 是刚得知父亲死讯的可怜姑娘。 “可怜的孩子。” 圣上出声安慰她,“别难过,好歹你是回家了。往后就在宫里好好待着,这宫里就是你的家。” 他未必没有看穿她。 圣上见多了朝堂上的波云诡谲,又岂会被这点小伎俩诓了去,更何况他已经查到了她的生平。 ——一个处心积虑,冒名顶替混进林府的姑娘。 若说她没半分心机,圣上是万万不信的。 不过无妨,圣上要的,只是林莺娘这个人。 她的为人处事如何,圣上一点儿也不在意。 第137章 这可是欺君之罪呀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一场认亲的好戏点到即止。 圣人乏了,姑娘也哭累了,有内侍上来带林莺娘下去。 她如今是成安公主了,圣上拨了宫里西南角的成安殿给她住,一应出行用度也俱按着平阳公主的份例操办,不可谓不风光煊赫。 按宫里人的话来说,这是圣上惋惜昔太子殿下,是以对她这个仅存的血脉格外看重。 成安殿内,宫人鱼贯而入,数不清的赏赐恩典送进来。 里头有林莺娘素日最爱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 曾经她孜孜以求的,如今都眼巴巴捧到她面前。 她几乎要被这满目富贵迷了眼。 林莺娘也当真是迷了眼,衔着三颗南海明珠的金凤步摇经宫人的手簪去鸦青发间。 步摇轻轻摇曳,她的眼也跟着晃。 里头是明晃晃的市侩与贪婪。 口中不由喃喃道:“我的天,纯金的呀,不知道庆王府半年的俸禄能买几支这样的步摇……” 她还惦记着之前庆王府被罚半年俸禄的事。 谢昀刚下值便过来。 一脚刚踏进成安殿里,骤然听见的便是姑娘这么一句感慨。 四下伺候的宫人皆听见了,抿着唇偷笑,抬眼瞥见谢昀,立即收起笑恭敬行礼,“见过侯爷。” 林莺娘也来行礼,被谢昀拦下。 姑娘抬头不解看。 她鬓边的凤凰步摇还簪着,颤颤巍巍的好看,却见面前的郎君抬手行礼,玉树清风的朗朗姿态,就连语调也是落拓沉稳的。 “微臣见过殿下。” 谁也没听见,姑娘悄无声息地轻呼了一声,将讶异止于唇间。 是了。 现下她是殿下,他为臣子,他该当给她行礼的。 任是林莺娘从前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有一日,谢昀会向自己行礼。 他是那样高高在上又矜贵清傲的一个人啊! 往常自己跟他说话都得在心里斟酌再斟酌。 如今他却在自己面前,弯了他高傲的背脊。 林莺娘想到此,实在忍不住的沾沾自喜,她弯了眉眼,学着此前平阳公主的模样出声。 “侯爷不必多礼。” “谢殿下。” 谢昀起身看她。 姑娘的暗喜逃不过他洞悉的眼。 好在林莺娘也知道收敛,不过片刻便又正了神色,又是装模作样的派头,吩咐宫人。 “好了,你们去外面伺候吧,本宫与侯爷有话要说。” 姑娘的装模作样没有维持多久,待到宫人们甫一退出去,她便忙不迭凑上来。 不复往日浓情蜜意,是焦急的神色,“侯爷,这成安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谢昀的手笔。 只是没想明白,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从预料的妃嫔变成了公主? 谢昀倒是眉眼平静。 这样的时候,他还有闲心伸手来拨姑娘鬓边晃着的步摇,慢悠悠点头赏评,“这支步摇不错,很是衬你。” “是吧?”林莺娘闻言心里喜滋滋。 鬓边的步摇一晃一晃,很是得意,“这上头的珠子可是南海的明珠呢!听说一颗都价值连城,我这头上,可顶了三座城池。” 她一贯如此。 他说风花雪月,她只计较凡尘俗利。 转头回过神来,才收起满脸得意嗔怪他,“我的侯爷呀,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么?” 林莺娘心里焦急。 她莫名其妙进了宫,又莫名其妙成了成安公主,此时这心里正是忐忑得紧。 他却又将话头扯开,只垂眸来问她,“怎么,当公主的滋味不好么?” 自然是好。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膏梁锦绣的富贵好日子。 林莺娘点头又摇头,窃窃低声,幽幽叹气,“好是好,就只怕好日子短暂……” 也怕小命难保。 她现下还有个最最要紧的事,定是要找谢昀问个分明。 林莺娘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期许,“侯爷,我这公主身份,是真是假啊?” 她自受诏进宫起,便怀揣着这个疑虑。直到现下见了谢昀,才问出口。 谢昀又不答。 他在满桌的恩典赏赐中,拣了个南珠做的耳坠子,随手往林莺娘耳边比划,却是淡淡问她,“你觉得呢?” 这是说得什么话? 林莺娘提着的一颗心啊,被他拎起来,悬在半空中来来回回地晃。 到底是还得求他。 娇弱可怜的声,连语调都是婉转缠绵的,“侯爷……你别卖关子了,就告诉了我罢……” 送上门的温言软语,他受用得很,轻轻一笑,将那南珠坠子挂在了姑娘耳坠上。 “还是这个耳坠更配你。” 他又垂眸来看林莺娘,似笑非笑的眼里有暗流涌动,沉沉盯着她,“你希望是真的还是假的?” 林莺娘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可是还得答。 微微颤抖的声,“我自然是希望是真的……” 谁不想自己有个显赫的出身。 更何况林莺娘是从阴沟泥沼里爬出来的,便更是可望不可求。 “呃……” 谢昀沉吟半晌,似是在思虑。 他捻起姑娘耳坠边一缕长发,终于开口,声音懒散又随意,“那就是真的罢。”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 落进林莺娘耳里,便是另外一层意思。 “假的啊……” 姑娘眼里的光眼见得暗淡下去。 她的失落写在面上。 她就知道。 杨盼山那样抛妻弃子的赌徒混账,合该就是阴沟里的臭泥鳅,怎么可能是昔太子殿下的血脉。 但是她还是妄想过。 在进宫的鸾轿里,在圣上面前恭敬跪着的时候,她也会有一丝丝的妄想。 倘若……倘若这万一是真的呢? 那是不是说明,她并不是青楼楚馆里摸爬滚打出身的苦命孩子? 她也有着和平阳公主一样的尊贵血脉。 她本也可以过着和平阳公主一样的人生。 林莺娘对平阳公主的艳羡从来袒露在面上,那是积年累月,在数不清的仰望里囤积下来的孜孜以求。 如今一遭落了空。 他还来好心温声宽慰她,“真的假的有什么要紧,你现在不就是成安公主么?” “怎么会不要紧?” 姑娘东张西望,眼见四下无人才凑过来,踮脚附耳,咬着牙,声音压得极低。 “这可是欺君之罪呀!” 第138章 母亲现在可有后悔了吗?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靠得太近,耳坠子晃荡在他面上,有些凉。 他是坐怀不乱的神仙,动也未动,只是敛眸深深看她,“有我在,你怕甚么?” 他语气轻飘飘,欺君大罪在他眼里仿若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林莺娘可没他泰山崩于前也不改色的魄力。 她声音发抖,人也跟着抖,“侯爷,叫人知道,我们会死的。” “死了不挺好?” 她越慌乱,谢昀越起了心去逗她,“你不是早盼着我死么?” 林莺娘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他都一清二楚。 伸手搂姑娘进怀,两人贴得亲密无间,“我们一起死,到地府做一对野鸳鸯,岂不妙哉?” “再说了,你这假冒的林二姑娘装得多像,叫人瞧不出半点纰漏来。” 她从前在林府,可没有人对她这林二姑娘的身份起过疑。 谢昀嗓音和缓,在她耳边,如惑似诱,“我相信,这假冒的成安公主,对林二姑娘来说,也亦是轻巧得紧。” 怀里的姑娘听着这大逆不道之言,腿脚皆软,如踩云雾一般,几乎支撑不住。 林莺娘深以为谢昀是个疯子。 只是从前他自己疯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拉上自己一起下地狱。 谢昀见她被自己吓得着实不轻,这才歇了逗她的心思。 “你放心。” 他抬手,揉着她坠着南珠的耳垂,淡淡出声,“有我在,你死不了。你就在这宫里,好好当你的成安公主罢。” 圣上找回了先太子殿下的血脉。 这样大的消息,金陵城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先得知消息的是庆王府。 霍子毅听说林莺娘进宫,被封为成安公主的消息很是高兴,手里的折扇猛地一敲,“果然本世子慧眼识人,那美人儿长得跟仙子似的,哪像是江州那贫瘠之地出来的明珠,合该是金陵城的凤凰才是。” 他连声招呼十八,“快快,给本世子整衣束冠。” 十八满脸懵,“世子,你要干嘛?” “我去宫里见美人儿啊!”霍子毅兴致勃勃整理身上的衣裳。 他早有心要见林莺娘。 先前她被谢昀藏在雾凇院里,他绞尽脑汁也不得一见,如今林莺娘进了宫,倒是方便了他。 只是人还没出门,就被庆王逮住。 他疾言厉色,“混账!你又要去干嘛?” “我去宫里恭贺刚封的成安公主啊!” 霍子毅理不直气也壮,“这成安公主刚刚被封,正是多少双眼巴巴盯着呢!儿子带上贺礼,代表咱们庆王府过去,赶在那些人前头,保管公主殿下记忆深刻。” 话是说得没错。 只是十八小心翼翼在后头扯他的衣袖,低声提醒,“世子,您的禁足还没解呢!” 是了。 霍子毅身上还有三个月的禁足。 他方才得意忘形,一时忘了,咬牙低声问十八,“这事你怎么不早点说?” 十八委屈极了。 “您也没让我有说的机会啊!” 满心雀跃打了水漂。 霍子毅再转头,小心翼翼和面前瞪着自己的庆王打商量,“父王,要不趁着这次封成安公主的机会,您求圣上,把我的禁足解了吧!” 庆王看着自家儿子这不成器的样子,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厉声吩咐十八,“把世子带回去,好生关着。他若踏出院子一步,本王唯你是问。” 庆王吩咐,十八哪敢不从,不顾霍子毅的哀求,硬生生将他拖了回去。 途中正遇见庆王妃,霍子毅又是鬼哭狼嚎。 “母妃,您救救我!快帮我向父王求求情!” 往常这招最好使。 庆王妃向来疼他,霍子毅哭着求两声她就心疼坏了。 只是今日这招失了灵。 庆王妃看也未看,径直从霍子毅身边走了过去。 她身边的嬷嬷还吩咐,“将世子看紧些,世子倘若出了差错,小心你的皮!” 可怜的十八,连番被威胁两遭,忙连声应下。 霍子毅到底被拖回了自己院里。 现在不止庆王府,连自己院中也出不去。 嬷嬷自来看他长大,也心疼,“王妃,咱们就这么关着世子吗?” 庆王妃点头。 她拧紧了帕子,眼神坚定,头一遭对自己的亲子狠下了心。 “王爷说得不错,宫里这趟浑水,咱们庆王府绝不能牵连进去。” 定远侯府的谢夫人也得知了林莺娘被封为成安公主的消息。 “什么公主?” 她不可置信,险些跌了手里的茶盏,好在叫李嬷嬷眼疾手快接了下来,只是里头的茶水到底漾出来些许。 谢夫人也顾不上擦,忙起身问雾凇院来报的小厮,“你可听仔细了,确定是江州来的林二姑娘?” “错不了。” 小厮点头,“奴才亲眼看着宫里的人将林二姑娘接走的,夫人若是不信,可去雾凇院看看。眼下林二姑娘已跟着宫里的鸾轿进宫去了。” 出了这样大的事。 谢夫人自然要来雾凇院瞧。 林莺娘果然不在,满院子只有丫鬟小厮,细细问起来,都是和报信的小厮一样说辞。 “她竟是公主……她怎么会是公主呢……” 谢夫人骤然卸力,整个人如失了魂一般跌坐进圈椅里。 先前她对林莺娘做的事,桩桩件件,可都历历在目,她心有戚戚。 偏这时,定远侯府又有人来报有客到。 是金陵城里几家侯爵家的主母,都是听了林莺娘被封了成安公主的消息过来道喜的。 她们一改先前编排林莺娘打秋风的说辞,皆是眉开眼笑,热热闹闹。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我们都听说了,原来夫人家里那个江州来的远亲林二姑娘竟是已故昔太子殿下的血脉,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呀!” “是啊!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缘。如今这林二姑娘已经被圣上接进了宫,封为了成安公主。这么大的喜事,我们几个听见,忙忙都赶过来给夫人您道喜呢!” 她们你一言我一句,看不见谢夫人苍白的脸。 也有人看见,却是笑,“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神情恍恍惚惚的?是不是被这天大的喜事给吓住了,高兴得昏了头?” 谢夫人勉强撑着笑,“是啊!这真是件天大的好事,我实在太高兴了,一时昏了头,怠慢了各位,还请莫怪。” 没有人会怪她。 她们殷勤奉承着谢夫人,口中说的尽是奉承的话,全然忘却了先前说起林莺娘时的嫌恶。 只有谢夫人记得。 她好不容易强撑着,将各位贺喜的夫人送出府。 一回头,谢子慎撑着拐,立在回廊转角处默默看着她。 府里阵仗闹得这样大,他也听说了林莺娘的消息。 冬日里的日头算不得暖,隔着翘檐落在他面上更是凉瘆瘆的。 他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轻声问谢夫人,“母亲现在可有后悔了吗?” 第139章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林莺娘的身份?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昀回府,谢夫人在正堂等着他。 她的面容从晨起知道那个消息便一直苍白,黯淡无光,见着谢昀,也没什么气力。 谢昀先向她行礼,“母亲。” 谢夫人摇摇头,神色虚弱乏力得很,“你别叫我母亲,我担当不起。” “母亲这是怎么了?”谢昀明知故问。 谢夫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林莺娘的身份?” 她再也没有力气维持母慈子孝的假象。 “母亲多虑了。”谢昀拂袖,在一旁的圈椅里坐下,“儿子也是今日早朝才得知的消息,只是一直未来得及告诉母亲。” 他看谢夫人的模样,“想来母亲这是已经知道了。” “我自然知道。”谢夫人牙根咬紧了,语带嘲讽,“金陵城里有头有脸的勋爵人家都带了贺礼上门来贺了,我岂能不知。” 她再看谢昀,“果然是我教养的好儿子,这样大的事,你也瞒着我。平日里看我与她不对付,你是不是很得意?你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早等着这一日?你想借着她的手来整治我?” 她撑起身子从圈椅里坐起来,一字一句,“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你的生身母亲?” 谢昀没回答。 她反而觉着委屈,“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误解我,一直觉得姐姐是被我给害了,是以这才与我不亲。可是琢章……” 谢夫人以手抚胸,痛心疾首落下泪来,“我当真是受了天大的冤枉。” 谢昀眉眼平静,看她做戏。 谢夫人还在哭,当真委屈可怜,“当年是姐姐的遗愿,要我过来照看你,此事也并非是我情愿的。若我早知你会因此疑上我,怨怪我,当年说什么我也不能答应了姐姐……” 她一口一个姐姐,格外亲密。 反正当年之事年久日深,早已无从查起,真相实情,全由她一人信口白牙胡诌。 她也是知晓谢昀没有真凭实据,不然也不能这么多年同她装作母慈子孝的模样在这里虚与委蛇。 是以她仍在装。 “琢章,你要实在是怨怪我,我也没有法子。反正在你心里,总觉得是我抢走了姐姐的位置。事到如今,我是百口莫辩,不如这样?我自请下堂,出家伴青灯古佛,将这侯府主母的位置还给姐姐,我只求你,看在你与子慎兄弟血脉的份上,好生替我照看他。”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 谢昀终于出声,他眉眼依旧平静,只是语气淡淡,“母亲多虑了,儿子从未如此想过。母亲说这样的话,当真是折煞儿子了。若是叫旁人瞧见,还当是儿子不孝。” 她要装,他便也陪她装到底。 “那就好,是母亲多心了。”装了这一场,谢夫人也乏了,她借着话头试探,“只是这成安公主……” 谢夫人斟酌着语气,“先前都怨我,这子慎荒唐,我也跟着他糊涂。想来那成安公主是怨怪上我了。琢章,你与她关系到底亲密……可否在她面前替我解释一二?好歹不能叫她误解了去。” 她把先前处心积虑陷害林莺娘性命称作误会。 “母亲慎言。”谢昀提醒她,“成安公主乃是昔太子殿下血脉,身份尊贵,儿子岂敢高攀。” 这便是打定主意不帮谢夫人。 她一时情急,“可是你与她先前……” 到底是没敢说出口。 “母亲想是累了,早些歇息罢。” 谢昀起身,最后朗声提醒她,“有些话,母亲想来还是应当慎言,若是不慎叫有心人知道,怕是会牵连咱们定远侯府。到时便不止是儿子,怕是子慎也连累其中。到时断的恐就不是一条腿了。” 他话到即止,转身离开。 徒留身后的谢夫人阴沉沉的眼落下来,恨得咬碎了牙,恨不能当场嚼烂他。 ——他拿谢子慎来要挟她。 倘若林莺娘曾为谢昀外室的事被抖落了出去,那谢子慎觊觎林莺娘,强闯雾凇院的事也遮掩不住。 她即便为了谢子慎,也要将此事烂进肚子里,不能说。 谢夫人自此对外称病。 就连宫里为着庆贺成安公主回宫的宴席也未去,只让人提前进宫送了贺礼来。 “哦?二夫人病了?” 林莺娘和平阳公主正在御花园里赏花,听见来通报的内侍表情有些微妙,“真是不凑巧。我还想着之前在定远侯府多有叨扰,此次定要借着宴席好好谢谢二夫人呢!” 又问,“二夫人病得可严重吗?可要我派两个御医过去给夫人瞧瞧?” 跟着内侍进来送礼的是李嬷嬷。 这样的事,总要谢夫人贴身的人过来才算尽心。 她垂首,恭敬回,“谢殿下关心,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前段时日出门不慎见了风,染上了风寒,只怕在宴席上冲撞了各位殿下金尊玉体。” 谢夫人不敢来。 她此前数次陷林莺娘于险境,想要害她性命,自然怕林莺娘锱铢必较报复回来。 只是林莺娘哪能就让她这般如意。 她笑了笑,“原是染了风寒,这有什么打紧的。到时只让宫人在宴席上收拾一处妥帖地方给二夫人歇息,不叫旁人打搅便是。” “这……” 李嬷嬷吞吞吐吐想要推拒。 林莺娘挑眉看过来,“怎么?二夫人还有何顾忌吗?” 她又落寞垂下眼去,“莫不是二夫人自己不愿来?罢了,是我强人所难了,二夫人便在家里好好歇息罢,你替我向她问声好便是。” 李嬷嬷骇得不轻,忙不迭跪下,“殿下言重了,夫人自是想要来见殿下,是老奴一时失言,说错了话,还请殿下勿怪。” 林莺娘怎会怪罪她。 她可一直是软心肠好说话的姑娘啊,便是如今做了成安公主,也是平易近人的紧。 “那便好。”她笑意盈盈,“那我便等着几日后的宴席上与二夫人叙旧。” 林嬷嬷由内侍带着退了下去。 一旁的平阳公主看这一遭,觉得奇怪,“你为何定要见谢夫人?” 第140章 我得罪了她,她岂能饶了我 - 娇宠外室 - 鸾镜 自林莺娘进宫,她便与林莺娘交好,常来寻她。 两人关系亲近,可见一斑。 “我这可是为了殿下考虑。” 林莺娘俏皮眨眨眼。 她与平阳公主年纪相仿,平阳公主不许林莺娘依辈分唤她“姑姑”。 “那也太老了!”她分外嫌弃,“你只唤我平阳便是。” 林莺娘不敢唤她“平阳”。 自个儿算起来可是名副其实的冒牌公主,哪知道哪一天就叫人捅破了去,她心虚得很。 更何况,依着辈分,平阳公主也是长辈。 “那你仍唤我殿下罢,我唤你成安。” 平阳退一步。 是以现下林莺娘仍唤她为殿下,“殿下难道不想见小侯爷?” 平阳公主有什么女儿心事都与她讲。 “这小侯爷事忙,寻常殿下总也不得见,怕是宴席上也不见得得闲过来,我这是替殿下寻机会呀!二夫人是他继母,如今又在病中,想来他便是再忙也得过来接二夫人回府。殿下可不就能见着他了?” 林莺娘语带促狭,尽是打趣,平阳一时羞红了脸,再看四下宫人也在抿唇笑,不由有些恼了。 “好呀!你取笑本宫。看本宫不撕了你的嘴。” 她恼起来才自称本宫。 林莺娘忙笑着讨饶,“殿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另一厢,李嬷嬷带了林莺娘的话回去见谢夫人。 “她定要我过去?”谢夫人听了李嬷嬷的话,心里犯怵,“说得好听是叙旧,说不定心里打量着憋什么坏呢!” 谢夫人这几番和林莺娘接触下来,自然也是了解她的。 看着温温弱弱的,却不是个好欺的性子。 原想着避而不见也是个法子,没想到她竟仗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压自己。 这是打定主意要在宴席上与自己过不去了。 谢夫人想到此处,不免愁得揉额。 从前林莺娘身份卑贱,自己想收拾她已是千难万难,如今她进了宫,成了尊贵无双的成安公主,自己想和她斗?岂非更是难于登天。 愁的不止谢夫人一个,还有京兆尹家的千金方寻雁。 她刚得知林莺娘被封为成安公主时心里便暗道不好,如今得了宫里的话,要她参加三日后庆贺成安公主回宫的宴席便更是心中慌乱。 此前她陪着谢夫人在谢子慎弱冠礼上给林莺娘下梨花酿的事还历历在目。 身边的丫鬟玉箫安慰她,“姑娘别担心,那梨花酿不是并未起效吗?想来成安公主并不知晓此事。” “对啊!”方寻雁想到此处,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许,很快她又蹙眉,“不行!我那日还公然为难她了呢!” 是席上众人都瞧见的,她步步紧逼,这才逼得林莺娘不得不喝下那盏下了天仙子的梨花酿。 “完了完了。” 方寻雁面如死灰,“我得罪了她,如今她如日中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岂会饶了我。” 思来想去,她来寻求谢夫人相助。 “夫人可要帮我。”方寻雁见着谢夫人,哭哭啼啼质问她,“当时是夫人和我说的,她林莺娘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怎么一转头她就成了成安公主呢?” 林莺娘的来历宫里自然有话解释。 只说林莺娘不过是寄养在江州林家的姑娘,并非林崇文亲女。如今她认祖归宗,记回昔太子名下,从前在江州的往事也无人敢再提。 偏偏方寻雁敢提,她如今是走投无路了。 “当时若不是夫人那般说,我怎会做出那样的事。那盏下了天仙子的酒可是夫人让我逼她喝的,排挤她,逼她出府也是夫人出的主意,如今这成安公主要来寻我的麻烦,夫人可不能见死不救。” 她实在害怕极了,说话也格外没有顾忌,一张口就尽数抖落了出来。 好在四下无人。 李嬷嬷忙去关窗闭门,又板着脸来提醒她,“方姑娘慎言,什么天仙子的酒?没有的事就别信口胡言。” 方寻雁也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话,忙改口,“没有没有,什么天仙子,是我脑子昏了,胡诌的。” 她来扯榻上谢夫人的衣袖,哀声恳求,“可是我得罪了成安公主是事实。说到底,我也是为了夫人才去做这糊涂事,夫人可不能不管我。” 谢夫人对外称病,本只是装作生病的模样,现下也被她这哭哭啼啼吵得头疼。 “慌什么?” 谢夫人揉着额角,甚是不耐开口,“你到底是高门贵户家的小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往日里的娴静持重到哪里去了。” 方寻雁平白挨一顿批,抽抽噎噎不敢出声。 谢夫人又安抚她,“你别怕,这成安公主眼下才进宫,正是众矢之的,多少双眼盯着她呢!何况这宴席乃是为贺她认祖归宗,记回昔太子名下所开,她纵是想寻你麻烦也不敢在这样的日子。你莫要自乱了阵脚,平白叫人笑话。” 方寻雁叫她连番话唬住,“真……真的吗?” 谢夫人拍拍她的手,又拿帕子给她擦了眼泪,脸上尽是慈爱,“好孩子,叫你吓住了。你别怕,万事都有我在呢!我会护着你的。” 得了她这番话,方寻雁才算吃了定心丸。 “夫人您可定要帮我。” 她满脸期许。 谢夫人点点头。 李嬷嬷送方寻雁出去。 房门阖上又打开,谢夫人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响,以为是李嬷嬷回来,问一声,“人送出去了?” 没有人回答。 谢夫人睁开眼,瞧清面前的人,忍不住蹙眉,“子慎,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子慎早就来了。 在方寻雁哭哭啼啼要求谢夫人相助的时候,谢子慎就在外头的廊檐底下听着。 等李嬷嬷带着她走后,他才默默走了进来。 “母亲为何如此嫌弃莺娘,定要置她于死地?” 他知道了谢夫人蓄谋给林莺娘下药,想要将她赶出金陵城的事。 “你听见了?” 事到如今。 谢夫人也不再打算瞒他,她牵起嘴角,冷哼一声,“我自然嫌弃她。她什么身份?也值得你为她寻死觅活地来忤逆我?我岂止嫌弃她,我恨不能杀了她!” 第141章 母亲,我要尚公主 - 娇宠外室 - 鸾镜 没有外人,她在自己的亲子面前说话格外没有顾忌。 “母亲,她是公主!” 谢子慎愤然提醒她。 “她只是现在是公主!” 谢夫人对林莺娘的嫌恶露在面上,恨在心里,咬牙狠狠道:“你别忘了她这个公主之位是怎么来的?她之前可是骗了你,骗了我们所有人,她还骗了她在江州的父亲。她可从不是什么林家庶女,她是怎么处心积虑混进林家的?她又是怎么借着这个身份接近你,欺瞒你的,你可知晓?” 谢子慎未必不知。 他又不是全然蠢货,何况经历这么多,他也逐渐看透。 ——林莺娘从前或许对他有情,但不知何时,那点子情意早已湮灭得干干净净,从始至终,只有他困死在江州那日的客船上。 谢夫人见他沉默,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又来劝他,“子慎,从今以后,她便和咱们家再无干系了。你如今也弱冠,该懂事了,那林莺娘不值得你这般惦记。你忘了她,等过些时日母亲在金陵城里给你寻门顶好的亲,往后好好过日子,可好?” 谢子慎摇摇头。 说出的话险些叫谢夫人骇破了胆。 他看着谢夫人,说,“母亲,我要尚公主。” 当今朝堂上只有两位公主与他年岁相配。 一位平阳公主,已许了定远侯爷谢昀。 还有一位,是林莺娘。 “你说什么?”谢夫人不可置信。 “我要尚公主。”谢子慎又说了一遍,他出奇的冷静,“儿子如今腿脚废了,朝堂上又只得了个巡城御史的虚职,是没有高门贵户家愿意将姑娘许给我的。” 他看着谢夫人,一字一句,“儿子必须要尚公主,只有攀上成安公主这条高枝,儿子才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他再不是从前浑浑噩噩的天真公子了。 谢夫人看清他眼里的野心,还想再劝,“子慎,咱们也不一定非要尚公主,那个林莺娘……她可是被你兄长收用过的……” 这事外人不知,他们几个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无妨。” 谢子慎丝毫不在意,“儿子不过是看重了她的权势罢了。” “不……” 谢夫人还是不能同意。 她没办法接受林莺娘与谢子慎牵扯上干系。 但谢子慎心意已决,“儿子不是来征求母亲意见的,儿子只是来知会母亲一声。无论母亲答不答应,儿子都会去做。” 他要参加三日后宫中的宴席。 那不止是庆贺成安公主回宫的宴席,金陵城里隐隐有流言散出。 ——成安公主年岁正好,圣上有意在宴席上为她择一驸马。 这是谢子慎唯一的机会。 林莺娘也是后来听平阳说起才知道圣上竟存了这个心思。 “招驸马?” 她实在诧异。 自己进宫才几日,公主的位置且还没有坐热乎呢,圣上竟然就想在宴席上为她招婿。 林莺娘搁在唇边的茶盏悻悻放下,试探着道:“这……这未免也太快了些罢。” 她可不想招什么驸马。 自己可是冒名的公主。 这好端端的招个驸马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平阳公主将她的诧异看在眼里,不甚在意,“这有什么快的?你我年岁相当,我亲事早已定下,你的自然也该谋划。” 但其实,此事是圣上着急。 他眼看大限将至了,为着他的千秋名声,他也该在自己咽气前给林莺娘找个好归宿,好全了他名正言顺的声名。 此为一。 二是顺便也可以借着驸马的手,在自己死后,悄无声息的要了林莺娘的命。 毕竟宫里人多眼杂,不好下手。 但若是死在宫外的公主府,只说公主身子向来不好,成婚后始终缠绵病榻,这才不幸离世。 这样的说法,无人会起疑。 便是起疑。 也该是疑到驸马头上,无人会疑他这盛世明君。 平阳公主自然不知道圣上这些筹谋打算,还语气艳羡对林莺娘道:“父皇对你可是真好,又办宴席又招驸马。连往后你成婚用的公主府都备好了呢!” 正巧是昔太子在宫外的私邸。 自昔太子东宫大火故去后,那处宅子便搁置了下来。眼下林莺娘回宫,圣上已着人将那私邸修缮妥当,只等着她与驸马成婚后便搬过去。 当真是为她顾虑周全。 这是圣意。 林莺娘不能推辞,还得谢恩才是。 平阳公主说到此处,又想起一事来。 “对了,你不是曾与我说过,你在江州有一情郎吗?” 是先前林莺娘敷衍她的话。 “你何不与父皇说明,将你那情郎接来金陵城做驸马,也好全了你们两情相悦的情意?” 哪有什么情郎。 但这事不能说。 说了先前诓她的话便揭穿了去。 林莺娘慌乱得眼睫儿轻颤,正要寻着藉口敷衍。 却见平阳公主又摇头,自顾自道:“想来你那江州的情郎不是什么勋爵人家。” 江州地处偏僻,便是当地最大的官落在金陵城里也是微末得如尘埃得紧,是万万入不了金陵城里这些贵人的眼。 “父皇一定不会同意你与他成婚的。”平阳公主笃定道。 她是宫里千娇万宠,金尊玉贵长大的金凤凰。 却也是这金陵城里最知晓名利权势的人。 皇室血脉出身高贵,岂有下嫁,同寻常平民通婚的道理。 圣上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她又来劝林莺娘,“你也别难过。你如今是公主之身,自然不同以往。那个情郎,你还是莫要再惦记了。还是好好听父皇的话,在这金陵城里另寻个佳婿。” 平阳公主当真是一心为林莺娘好。 又见她垂着眸顺着眼,不言不语的温吞样子,还以为她是舍不下那江州的情郎。 不免唉声叹气,替这两个可怜被拆散的鸳鸯惆怅。 她想着法儿给林莺娘出主意,“事到如今,你也别太难过。你要实在舍不下你那情郎,我倒是有个法子。” 平阳公主附耳过来悄声说与她听。 林莺娘越听越心惊,最后捂住了唇,讶异的睁大眼看她,“这样也行吗?” 第142章 你那江州两心相许的情郎呢? - 娇宠外室 - 鸾镜 “自然是行的。”平阳公主撇撇嘴,“父皇若是当真让你成婚,你答应着便是。那驸马你若是不喜,成婚后你就搁在府里,自与你那情郎双宿双栖。” 这养面首的事,说稀奇也不稀奇。 前朝后世,哪个朝代没有这样的事,就连史书也寥寥记过几笔。 是以平阳公主也不觉得有异。 “这样啊……” 林莺娘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看着平阳公主,几经斟酌,欲言又止,“那殿下以后与定远侯爷……” 平阳公主与谢昀的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 倘若他们俩成婚。 那平阳公主…… 林莺娘不敢想。 平阳公主看清她眼里的揶揄和好奇,一时恼了,“你胡思乱想什么?!” 她脸上泛起嫣红,是心有所属的姑娘想起了自己的情郎的羞涩。 “我自然不会这般对谢大人的,我们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往后自是夫妻恩爱和顺。” 只是待平阳公主离开后,她口中即将与她夫妻恩爱和顺的夫君便自里间施施然走了出来。 林莺娘长长舒出一口气,拍着胸脯暗自庆幸,“好在没有叫平阳公主撞见。” 方才她与谢昀正在说话,却有宫人在外头报——平阳公主来了。 “平阳公主来了?” 林莺娘本在谢昀怀里,惊得立即起身,这便慌不择路要将他藏起来。 “为何要躲?” 谢昀不解。 林莺娘一边将他往里间推一边解释,“不能叫平阳公主知道你在这里。” 谢昀擒住她推搡的手,觉得好笑,沉声又问,“为何不能叫她知道?” 谢昀过来看林莺娘并未避着人。 林莺娘进宫前是寄宿在定远侯府的远亲,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如今她进宫做了公主,谢昀过来探望她也未尝不可。 “别人可以知道,平阳公主不行!” 姑娘实在焦急,也顾不上多做解释便将他推搡进了里间。 好在帘子将将落下来,外头便传来平阳公主唤她的声。 “殿下……” 林莺娘连忙应下,转身笑意盈盈迎出去。 平阳公主又来找她说话。 自林莺娘进宫后,这是常有的事。往常不过说些寻常姑娘闺中的话,谁知今日竟将话头说到林莺娘头上,还是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林莺娘当时听着便暗暗心惊。 不知道里间躲着的那位听见了会如何做想。 好不容易把平阳公主应付走了,她才松懈下来,抚着胸膛舒气。 “侯爷往后别再来了,再这样折腾两次我就要吓死了。” 她把自己的手忙脚乱和心虚怨怪在谢昀身上。 谢昀出来便是瞧见她这么一副劫后余生,咬唇嗔怪他的可怜模样。 他撩袍在林莺娘面前坐下,自顾自斟一盏茶,好笑问,“便就这么怕她?难得看你这么怕一个人,平阳公主便就这么可怕吗?你与她不是素来交好?” 什么都逃不过谢昀的眼去。 林莺娘这些时日虽在宫里,但却活在谢昀的眼里。 她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他无有不知。 林莺娘好歹算是缓过来。 她摇摇头,“平阳公主不可怕。” 可怕的是,若是知道谢昀与林莺娘来往亲密的平阳公主。 女子的妒忌心可是很可怕的。 林莺娘在青楼楚馆里摸爬滚打,从来便知晓这个道理。 她不能叫平阳公主知晓自己与谢昀的事,便是一点点怀疑都不行。只要有一点点怀疑,迟早有一日,那怀疑就会叫有心人利用,扩大,只要有一点嫉妒的引子,便足以吞噬她。 林莺娘从来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谢昀端盏饮茶,不动声色的眼看着她。 他最看重的便是林莺娘这点聪慧与通透。 甚至都不需自己提点,自己就能敏锐找到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 当然,他也毫不吝啬来夸她,“你倒是考虑得周全。” “不考虑得周全些,莺娘早就死了呀!哪里还能现下坐在这里与侯爷说话。” 她每次语气娇嗔可怜些,便必定有事求他。 又是沥沥娇莺般的嗓音,眼波潋滟,纤纤玉指接过他手中的盏。 “侯爷还有闲心喝茶。圣上想给我招驸马呢,侯爷还不快想个法子。” 招驸马一事定是要糊弄过去。 她身边有一个谢昀已是如履薄冰,再来个驸马可是分身乏术,她应付不及。 他伸手,连人带盏一同搂进怀里,借着姑娘的手饮茶。 茶香混着胭脂香一同入喉。 “何必要我想法子。” 他搁下盏,挑起姑娘的下颌,深深看进她眼里,“你那江州两心相许的情郎呢?” 两个姑娘隐秘,不见外人的闺房话,他尽数听进耳里。 “侯爷冤枉啊!”她在他手底下眼睫止不住地轻颤,“我哪有什么情郎,不过是诓骗平阳公主的谎话。莺娘从始至终,心里只有侯爷一人呢!” 她说起这样哄人的谎话来,也是信手拈来的紧。 倘若面前的是谢子慎,定要叫她这副情意绵绵的模样给诓了去。 可惜。 她面前的是谢昀。 他从来不信她这样哄人的话。 虽然不信,却爱听。 他眉眼眼见地舒展开来,挑起下颌的手也改为了摩挲,极轻极缓,意味深长。 “你可要牢牢记得你说的这番话才好。” 她在他手底下,乖顺地点头。 “那驸马……” 她还记着平阳公主来说的事。 “这事你不必管,我自有安排。”谢昀指腹摩挲着她柔软的颊,“你只要乖顺,听我的话,我定会护你无虞。但你若是不听话……” 他又凑近,敲打的意味浅显,“那这冒名顶替公主的滔天大罪……” 他在要挟她。 他有法子让她混进这宫里做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 便也有法子,将这欺君的大罪由她一人担了去。 林莺娘如何听不出来。 她心里暗骂,面上仍是盈盈春水含笑,“莺娘自然听侯爷的话。” 这一遭叙旧的时辰耽搁的长了。 谢昀起身要走。 林莺娘自他怀里出来,又想起一事,软着声来求他,“侯爷能不能将采雁送进宫来陪我?” 第143章 你说什么,你想娶成安公主?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想采雁了。 自进宫那日起,主仆俩便再未见过。两人自幼是一同长大的,情分自然不同寻常。 林莺娘早想将采雁接来。 之前顾忌着自己冒名顶替的公主身份,眼下得了谢昀的话才算搁下心来。 谢昀想了想,到底应和下来。 “好。” 谢昀不止将采雁送了进来。 一同进来的,还有兰秋。 在雾凇院贴身伺候的三个丫鬟,只有银翘被留在了府里。 她到底是谢夫人送过来的人,虽然后来倒戈在了林莺娘这边,谢昀到底是不放心。 至于兰秋。 他总要留个自己的人放在林莺娘身边。 采雁见着林莺娘眼就红了。 “姑娘……” 再一开口,泪就落了下来。 她担心坏了。 林莺娘入宫那日是她亲眼见着的,雾凇院里的人都说林莺娘这是一遭飞上枝头变成凤凰。 只有采雁知道,不是的。 她还记得幼时她同林莺娘和姜氏一同进林府。 林府的丫鬟小厮也是这么说。 她们说林莺娘命好,当年一碗红花汤都没能要了她的命,如今林家主母死了,她还能堂堂正正回林府当小姐。 可是没有人瞧见。 林莺娘被烛台烫伤时手臂上燎起的水泡。 没有人瞧见。 她平时被林云霜欺负得恶语相向。 林家的姑娘岂是那么好当的? 那还是小小江州城的林府。 如今她却是进了宫。 这是一遭行差踏错就能丧了命的地方。 林莺娘进宫几日,采雁便在雾凇院担心得哭了几日,现下见着林莺娘眼都仍是红的。 林莺娘心疼来抱她,“好采雁,我没事呢!别哭了……” 她还有心思来逗她,“再哭下去眼可就瞎了,要是被长风瞧见可怎么好,他可不能饶了我。” 长风喜欢采雁,这是雾凇院里人尽皆知的事。 采雁经她这一逗,才算破涕为笑,“姑娘真是坏,就知道欺负我。我白担心姑娘了。” 兰秋在一旁出声提醒,“殿下如今是成安公主了,可不能再唤姑娘,得称殿下才是。” 她拉着采雁,重新给林莺娘端正行了个礼。 “奴婢兰秋,采雁见过殿下。殿下千岁。” 林莺娘过去拉她们起来,“好了,在我这成安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往后你们只当是从前在雾凇院里一样。” 白日里有宫人。 夜里熄了灯,主仆俩悄悄在里间说私话,连兰秋也避着。 “姑娘。”采雁还是不适应叫林莺娘“殿下”,“你怎么就成成安公主了呢?” 采雁那日听见内侍宣旨时,和林莺娘反应一样,是不可置信。 旁人不知晓内情。 但采雁是知道的。 杨盼山抛妻弃子,为了抵自己欠下的赌债,将身怀有孕的妻子卖去了青楼。 做出这般混账事的人,竟是昔太子殿下仅存的血脉。 采雁也万万不敢相信。 “自然不是他。” 林莺娘说起自己生父时,格外没好气。 这样的大事,她也没想瞒着采雁,压低了声音,将事情原委尽数告知她。 采雁瞪大了眼,“是假的?” 她又捂着嘴,用仅有两人听见的声对林莺娘道:“姑娘,这可是欺君,我们会死的。” 林莺娘如何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的脸,“也不知这谢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什么都瞒着她。 林莺娘只能猜。 “难不成是想借这成安公主的名头将谢家二夫人拉下来?” “那也不至于欺君罢。”这么浅显的事,采雁都看得明白,“虽然说姑娘如今有了公主身份,想要收拾谢家二夫人轻而易举,但是这可是欺君大罪,侯爷有必要如此冒险吗?” 说的是呢! 林莺娘又想起那日谢昀带她去见的人。 是偏远郊外停着的马车,宫闱里一件不能为外人道的秘事。 还有他说与自己说话时,眼里有意无意泄露出来的野心。 林莺娘心里似乎有了一个答案。 她搁置在心里,不敢说。 很快便是三日后宫中宴席。 前一日,谢子慎先往四皇子府中递了拜帖。 本来金陵城里一个不入流的巡城御史,四皇子是见也不想见的,但谢子慎借着是定远侯府的名头。 眼下这成安公主势头正盛,圣上颇为看重。 这成安公主进宫前,又与定远侯府有亲。 四皇子心里掂量了一下,让人将谢子慎放了进来。 “见过殿下。” 谢子慎脚伤未好,乃是拄拐进来,看得四皇子眉头一皱,“你这是……” 他不知谢子慎的私事。 谢子慎躬着身解释,“微臣前段时日去书阁取书,不慎从高梯上摔了下来。” 是和谢夫人一样的说辞。 四皇子不过随口一问,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他高坐八仙椅上,看底下的谢子慎,“听说你要见本殿下,是有什么事吗?” 有人进来为谢子慎看座上茶。 他没喝。 搁了拄拐的杖起身,又躬身拜下,“微臣请殿下相助。” 四皇子挑眉,“你要我助什么?” 谢子慎道:“微臣想娶成安公主,还请殿下相助。” 话音落,四皇子从八仙椅上站起身来,“你说什么?你想娶成安公主?” 四皇子不可谓不惊诧。 其实,自圣上有意为成安公主招驸马的话传出宫。这些时日,不少高门贵胄的子弟都有向四皇子递过拜帖,话中明里暗里也是有想尚公主的意愿。 但像谢子慎直言的还是头一个。 四皇子看了看谢子慎,摇摇头,“你这个忙,本殿下怕是帮不上。” 想娶成安公主的人何其多。 谢子慎不论是家世,还是仕途,在这些高门贵胄面前都是不够看的。 四皇子觉得谢子慎在痴心妄想,也懒得和他多言,这便要让人请他出去。 “等等,殿下——” 谢子慎自是不会这般轻易便走,他撑着自己的残腿,径直跪了下来。 他不敢耽搁,快速对四皇子道:“殿下或许有所不知,成安公主乃是微臣接来的金陵。我们早在江州时,便私定了终身。” “你说什么?” 四皇子起了兴致,他让正堂的人都退了下去,又亲自来扶谢子慎起身。 第144章 香囊,定情之物 - 娇宠外室 - 鸾镜 “你说的,可是当真?” “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殿下。” 谢子慎解释道:“我与成安公主在江州时便一见倾心,林伯父也曾有意要将公主托付给我。我本允诺公主,回了金陵城便给她个名分。奈何路上遇了山匪,我身受重伤,昏迷许久。公主却以为我是负了她,自此与我生了嫌隙,这才闹着要回金陵去。” 他话里半真半假,落在四皇子耳中并无纰漏。 谢子慎垂下眸,眼里有无法抑制的伤痛,“但是我知道,公主对我还是有情的。因此微臣特意来求殿下。” 四皇子观他神色不似作伪。 “只是……” 他皱眉,到底小心,“既然你与成安公主有情,公主也对你有意,你大可直接求娶。来找本殿下做甚么?” 要知谢子慎的兄长定远侯谢昀,可是内阁里的重臣,在圣上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 谢子慎摒弃这助力,转而找到四皇子面前,他不得不起疑。 谢子慎自然有话解释。 “殿下不知。微臣兄长与成安公主曾有交恶。” 他眉眼黯淡下来,“之前在江州,兄长见我与公主交好,曾屡次敲打告诫。” 为什么敲打。不必言明。 一个是江州七品官吏的庶女,一个是金陵侯府家的公子,任是谁也能瞧出其中的天差地别来。 只是没想到,世事诡谲。 当初人人不喜的七品官吏庶女,一跃成了金陵城里最风头无两的成安公主。两人的身份,浑然掉了个个儿。 现下,却是谢子慎高攀不上她了。 谢子慎落寞道:“不瞒殿下,微臣欲尚公主一事兄长已经知晓,只是之前阻拦在先,如今贸然求娶恐公主不喜。何况公主对微臣嫌隙尚在,怕是不能答应。” 他说着,朝四皇子一拱手,“微臣只能来求殿下,明日宫中宴席,还请殿下助臣一臂之力。” 谢子慎心里有打算。 他纵使去了宴席,明日在场人多,他也见不上林莺娘的面。 他只能来求四皇子,借着他的势,自己才能走到她面前。 只是四皇子也不是那么轻易便应允之人。 他看了看谢子慎,微微一笑,“你与成安公主的情意,本殿下听了,当真是感动,也有意相帮一二。只是此话皆是你一人所言,成安公主是否当真如你所说这般……” 四皇子有些迟疑。 谢子慎自怀里取出一个香囊,呈给他看,“此香囊乃是成安公主所绣,是我们在江州时她送与微臣的定情信物。” 从前在林府。 林莺娘待他不可谓不尽心竭力,香囊荷包送了个齐全。 这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赠与情郎的定情之物。 后来回金陵途中,遇了山匪。 姑娘所赠之物大多遗失不见,只有这个香囊,他贴身收着,这才幸免于难。 四皇子将那香囊接在手里,细细瞧,终于应允,“好,既是你与成安都有情,本殿下自然是要成人之美才是。” 他有意要帮谢子慎。 眼下圣上病重,诸位皇子夺嫡之争已是愈演愈烈。这当头,谁都想为自己在朝上多谋求一份助力。 自己若是帮了谢子慎,成全他与成安公主的好事。成安公主与他,都得记着自己的这份恩情。 还有谢昀。 谢子慎到底是定远侯府的人。 定远侯府一向中立,不问党争之事,眼下正是拉拢他的好时机。 但四皇子还是谨慎。 待谢子慎走后,他将那香囊交给贴身的人送进宫去,并交代,“别说是本皇子拿的。就说是谢子慎顾念从前的情意送过去的,庆贺她回宫的贺礼。” 他要看林莺娘的反应。 林莺娘没什么反应。 她自是认得自己的香囊,却装作不认得,“我不知道什么香囊,怕是他记错了罢。” 她不知道谢子慎在这当头送来香囊是想干什么。 但是她敏锐的觉察出,不会有什么好事。 林莺娘对送来香囊的内侍道:“这次便罢了,以后这样不知来处的东西别再送进来了。” 内侍应声退下去。 林莺娘又出声唤住他,“那香囊再给我瞧瞧。” 香囊再度呈至林莺娘手里,她翻来覆去瞧了瞧,“倒是精巧。罢了罢了,既是送来的贺礼,便留下罢。” 林莺娘把香囊留了下来。 待内侍离开后,她便将香囊丢给了采雁,“拿去烧了吧。” 她从前送给谢子慎的东西不能留。 本来以为三鹤山那一趟,所谓的定情之物已经尽皆没了,不想还留了个漏网之鱼。 采雁将香囊拿下去,避开了宫人,去僻静无人之处烧。 方才那内侍却折返,躲在山石后静静瞧,待到采雁离开后才去看那烧完的烟灰。 ——香囊已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将自己所见回来禀四皇子。 四皇子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竟是烧了,倒是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 他此时才确信谢子慎说的话。 倘若那香囊并非成安公主的,她何必演出这一局对面不识,暗里损毁的戏来。 不过是依着谢子慎所言,她记着谢子慎从前在江州的誓言,以为谢子慎负了她,是以心生嫌隙,连带着他送来的定情信物都恼恨得要烧了去。 这一切,林莺娘全然不知。 她见采雁回来,问她,“可烧完了?没叫人瞧见吧?” “没有。” 采雁确信摇摇头,“殿下放心,我瞧得真真的,绝没有人看见。” 林莺娘这才落下心来,却也恼恨。 “这谢家两个兄弟真是没有一个省心的。” 谢昀算计她,将她弄进宫里做这破劳什子的成安公主,害得她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日捅破了天去。 如今这谢子慎也来插一脚。 拿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香囊,说什么希望公主顾念着从前的情意。 她与谢家两兄弟有什么情意。 有的只有利用,攀附。 现下倒是多了一条,恨不得拉他们下地狱。 林莺娘对谢家这两兄弟,不可谓不恨得咬牙切齿。 采雁瞧在眼里,忙过来给她拍背揉肩,替她顺气,“殿下别生气了,为了谢三公子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万万不值得。” 这是在采雁面前。 等到兰秋进来,林莺娘又换了张笑意盈盈的脸,“侯爷给我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第145章 宫宴 - 娇宠外室 - 鸾镜 兰秋去取谢昀送给林莺娘的礼。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无外乎金石玉器,不过精巧别致些,也是滚滚红尘里最寻常不过的俗物。 林莺娘最是欢喜这些俗物。 她欢欢喜喜收下来,眼也舍不得挪开,对兰秋吩咐,“你去侯爷面前回个话,就说这些礼我很喜欢,多谢侯爷惦记。” 兰秋自当应下,又上前,递上一个小楠木盒。 她道:“这是殿下托侯爷买的胭脂。” 林莺娘接过来,打开瞧了一眼,旋即弯着眼笑开,“果然是我要的,替我谢过侯爷。” 楠木盒里不是胭脂。 是天仙子。 谢子慎冠礼上,那一盏搁了天仙子的梨花酿,林莺娘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她是那样睚眦必报的一个人。 明日宫中宴席,这样好的机会,她岂能轻易放过。 方寻雁到底还是不安心,愈临近宴席之日她心中愈忐忑难安。 夜里睡不好,白日里从榻上起来眉眼也泛着乌青,玉箫盖了几层胭脂也遮不住她的憔悴。 “姑娘要不今日就别进宫了?” 她心疼自家姑娘,“我们去和老爷说说,就说姑娘早起身子不适,留在家里歇息罢。” 方寻雁摇摇头。 不行。 林莺娘早有预料她这招,递帖子的时候便派人来传了话。 宫里的内侍嗓子尖细又锐利,“成安公主说了,她与方姑娘一见如故,昔日定远侯府一别,殿下甚是想念,眼下正期盼着和姑娘相见呢!这春暖乍寒,还请姑娘定要保重着身体,莫要耽误了进宫与殿下相聚。” 字字句句,都在戳方寻雁本就摇摇欲坠的心。 她白着一张脸谢恩,“多谢殿下挂念,臣女定当赴宴。” 玉箫到底是用芙蓉粉将姑娘脸上的憔悴遮掩了些许。 “姑娘,走罢。赴宴的时辰到了。” 方寻雁被玉箫搀扶着起身。 她实在害怕,大半身子都压在了玉箫身上,腿脚轻浮,游魂儿似的出了府,又游魂儿似的进了宫。 跟着宴席上的众人一起,跪下向林莺娘行礼。 “起来罢。” 高坐凤椅上的姑娘好大的派头,言语间能叫人屈膝跪地,也能叫人起身侧立。 方寻雁也随着众人起身,恍恍惚惚间一抬头,眼神不由怔住。 那竟是林莺娘? 富贵权势果然能养人。 那日冠礼上的姑娘已是温婉清丽,说不出的脱俗好看,“金陵城第一美人”的名头虽是过誉些,却也无人置喙。 更遑论现下。 那本就脱俗的面容藏在衔着明珠的点翠凤冠后,繁复的宫裙上银朱色绣金凤穿牡丹。 ——她被金雕玉砌的供养着。 这是真正的天潢贵胄,矜贵,华丽,尽显皇家威仪。 方寻雁头一遭设身处地的感受到了。 她面前的,不是偏远江州来的林二姑娘,而是这金陵城里尊贵无双的成安公主。 初春的天有些凉,她却赫然惊出满背的冷汗。 风一吹,更是忍不住瑟瑟颤抖。 有同行的官宦女眷瞧见,好心问她,“方姑娘怎么浑身都在抖?可是觉着冷?” 那女眷又觉着好奇。 这宫宴设在殿内,殿里烧有地龙。温暖如春,如何会冷? “方姑娘是不是生病了?” 她实在好心,见方寻雁脸色也是苍白的,关切询问。 “不……不冷……” 她说不冷,就连声音也是颤抖的。 那女眷当真好心,过来扶她,“不如我扶方姑娘到内殿歇会儿吧?” 有人瞧见了这处的动静,纷纷侧目过来。 成安公主本是被诸位贵女围在当中奉承寒暄。 一个道:“殿下可还记得臣女,昔日定远侯府的宴席上,臣女与殿下曾有过一面之缘。” 宴席上宾客何止百数,更遑论一面之缘者,更是数不胜数。 成安公主微笑颔首,“记得。” 又一个道:“还有臣女,那日女客宴席,臣女就坐在殿下旁边。当时臣女便觉得殿下气质卓然出众。臣女有心相交,然性子胆怯,不敢上前与殿下攀谈。” 她当真是后悔莫及,“殿下可还记得臣女?” 成安公主想了想。 她当时身边的确坐着一位贵女,只是那派头眼高于顶。 她还记着那位贵女当时撇嘴所说的话,“当真晦气,什么江州来的远亲,上不得台面的穷亲戚,也配与本姑娘同席。” 话里话外都是嫌弃。 成安公主又微笑,“记得。” 那贵女立即笑开,沾沾自喜,全然不知晓当时的话已叫人尽数听了去。 还有人要凑上前来说话。 成安公主却被旁的事吸引去了目光——原是那京兆尹家的姑娘身子不适。 方寻雁身边围着不少人。 京兆尹掌管金陵城大小事务,他的千金众人自然也是关切得紧,听闻她身子不适,都齐聚上来。 这便也引得成安公主过来。 “怎么了?” 成安公主问询,诸位贵女忙退开身。 成安公主瞧见了围在当中的方寻雁。 她垂首攥帕,不敢抬头看。 诸位贵女七嘴八舌替她答话。 “原是方姑娘身子不适。” 成安公主听完,徐徐走上前来,“方姑娘怎么不与我说?可还难受?要不我找个太医来,给方姑娘瞧瞧?” 她温柔又体贴,丝毫没有上位者的架子。 诸位贵女瞧在眼里,记在心里。 又看方寻雁,听得这关切之语却是骇白了脸,连连摇头,“多谢殿下好意,臣女并无大碍,谢殿下关心。” 她不欲招惹成安公主。 生怕她寻着由头发难,为难自己。 “方姑娘当真没事吗?我怎么瞧着,方姑娘声音都带着些抖。”成安公主微微一笑,点破了她的心虚,“还是,方姑娘这是怕我?” 方寻雁心事被拆穿。 她白着一张脸,勉强挤出笑来,“哪有的事,殿下说笑了。臣女见殿下如亲如故,怎会怕殿下。” 金陵城里的贵女,饶是再不济,阿谀奉承的场面话也是张口就来。 “如亲如故?” 成安公主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忽然又笑开,“这话说得正是呢!我瞧着方姑娘也是如亲如故,亲切得紧呢!来人——” 第146章 刁难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转头吩咐宫婢,“我与方姑娘相谈甚欢,你们将方姑娘的座席挪到我身边来,方便我与方姑娘说话。” 方寻雁的座席被挪到了成安公主身边,亲近之意尽显。 诸位贵女瞧着,心里恨恨。 还是那方寻雁诡计多端,竟想出这样的计来,吸引成安公主注意。 又不无艳羡。 怎么她就这般好命,轻易就得了成安公主青眼? 现下的方寻雁,如当时冠礼上的林莺娘一般,众矢之的,如坐针毡,如履薄冰。 成安公主瞧出来,搁盏询问,“让姑娘坐我身边是不是为难你了?” “不……”方寻雁连忙起身,恭敬垂首,“能坐殿下身边,是臣女的荣幸。臣女欢喜还来不及,又岂会为难。” “那就好。” 成安公主微微一笑,转过头去与席上诸位贵女说话,偶尔说到兴起时,也会和方寻雁搭上几句,方寻雁顿时如临大敌,战战兢兢起身答话。 分外拘谨。 但旁人瞧不见。 她们只瞧见这方寻雁好大的派头,竟让成安公主纡尊降贵主动来找她说话,她还一副不乐意的模样,这显得她们这些眼巴巴凑上去的人成了什么。 在场的都是金陵城里的贵女。 自然有看不过眼的,借机过来寻她麻烦。 数不清的酒盏送到方寻雁面前。 这样浅显刁难人的手段,若是寻常,方寻雁是万万不会喝的。 但今日她忌惮着成安公主,不敢在她席上生是非,只能硬着头皮喝下。 一盏喝完,紧接着又有另一盏送上来。 喝到最后,她实在不胜酒力,摆手意欲推辞,“我喝不下了……” 面前的贵女立即变了脸,语气也刻薄,“方姑娘只刻意不喝我的酒,难不成是看不上我?” 从前冠礼上方寻雁为难林莺娘的话,如今报应到她自己身上。 这端酒来敬的是兵部尚书家的千金。 有眼力见的宫婢小声凑到成安公主耳边解释,“兵部尚书是正二品,品级职权都高于京兆尹。” 这便是方寻雁得罪不起的人。 成安公主懒散晃着手中的酒盏,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一场好戏。 富贵权势有多好用。 都不必她自己亲自动手,便有人眼巴巴凑上来替她整治。 她只看着便是。 方寻雁自然也识得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她咬咬牙,到底是将那一盏酒饮尽了。 腹中翻天覆地的酒意顿时涌上来。 她喝的这一盏,并不是席上供贵女饮的寻常果酒。 而是性烈呛喉的烈酒。 兵部尚书的千金将酒偷偷换了,这一遭,便是冲着方寻雁来的,是刻意要来难为她。 平素金娇玉贵的姑娘哪禁得起这样的烈酒,再兼她先前已被人逼着喝了不少果酒,腹中本就翻江倒海,这一遭再经受不住,也来不及掩嘴,捂着腹便尽数呕了出来。 那污秽之物,混着令人作呕的隐隐酒气,顿时倾洒了一地。 兵部尚书家的千金躲闪不及,裙摆上沾了些许,她帕子掩着口鼻退开,满是嫌弃,“你小心些啊!怎么都吐我身上了,真是恶心。” 这里闹得这般大,席上贵女的眼纷纷看过来。 今日是宫宴,金陵城里的贵女皆聚集在此,将方寻雁这狼狈一幕尽收眼底,也窃窃私语。 方寻雁面红如血,恨不能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平时也是这些贵女中的一个,自然明白她们嘲笑的眼,也知晓她们窃窃私语,说的是些什么不堪的话。 料想不过明日,这京兆尹家的千金宫宴席上无状的丑闻便会传遍金陵城。 这传了丑闻的姑娘,往后还有什么前程,就连许亲时,也会叫人低看一眼。 方寻雁心底泛起一阵凉薄。 她现下后悔极了,当初实不该听了谢夫人的蛊惑去招惹林莺娘,给自己惹出这般祸事来。 那谢夫人呢? 中途会散席,供诸位贵女们歇息。 方寻雁便寻到谢夫人跟前。 她打的病中未愈的由头,离席格外远。成安公主寻不见她,却叫一心寻她的方寻雁找了过来。 “夫人救我!” 两人去僻静无人处说话,她上来便求谢夫人,“夫人不是说了会护着我的吗?夫人可不能言而无信。” 方寻雁不能再回宴席上了。 她坐在成安公主身边,那些或艳羡,或嫉妒的眼几乎要洞穿了她。 她方才已经在那些眼里失了身为千金贵女的体面。 再回去。 还不知有什么样的龙潭虎穴在等着她。 谢夫人又如何不是如此。 她虽来了宫宴,却也不敢去成安公主面前触霉头,生怕叫她惦记上,惹出是非来。 饶是如此,也有人寻着声儿凑过来,“呀!这不是定远侯府的二夫人吗?您现下可是成安公主的贵客,怎的躲在此处?快快随我上前去见殿下。” 有的是人想借着定远侯府的名义攀附成安公主。 谢夫人掩唇轻咳两声,虚弱推辞,“不巧我染了风寒,尚在病中,不敢到殿下面前,恐污了凤体。” 她这招生病的法子屡试不爽。 只是这样的法子,能推辞过旁人,却推辞不过方寻雁。 她本就是被谢夫人牵连至此,又如何见得自己如今陷进泥沼,她却独善其身? 方寻雁不能同意。 谢夫人见着她便觉不好。 方才席上那些事她虽隔着远,没有亲眼瞧见,却也听来往的千金贵妇们说起,都道这京兆尹家的千金殿前失仪,有失体面。 她知道,方寻雁这是叫林莺娘整治了。 若是从前,这都不必方寻雁来求,她必定亲自为方寻雁出气。但是现下不行。 林莺娘已贵为成安公主。 眼下圣上刚寻回成安公主,她圣宠正盛,岂是自己能得罪得了的人物? 她不止不能帮方寻雁,还得板着脸来训斥她,“方姑娘慎言!这是宫宴上,姑娘这般言行无状,可会失了京兆尹府的体面。” 方寻雁还有什么体面? 她的体面,都叫方才宴席上那一盏烈酒给失尽了。 事到如今,她如何看不出来,自己是叫谢夫人给利用了。也看出来,她是打定主意不会帮自己了。 第147章 他既是想尚公主,我这当兄长的,必定要成全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看着谢夫人,“夫人是不是不打算救我?” 谢夫人没法救,她自顾不暇。 “好。”方寻雁恨恨道:“那我就去跟成安公主说,当初那混了天仙子的酒是你让我送过去的……” 她气急败坏,索性破罐子破摔。 既然谢夫人不帮自己,那她也休想独善其身。 方寻雁转身欲走,身后的谢夫人却冷冷出声,“什么混了天仙子的酒?我从未听说过,方姑娘这是要空口白牙,平白诬陷我?” 方寻雁不可置信回头。 看谢夫人问,“姑娘说是让我送的酒,姑娘可有证据吗?” 方寻雁没有证据。 那混了天仙子的酒早叫林莺娘喝了下去,又是许久之前的事了,纵使当时有什么证据也早没了。 眼下,正如谢夫人所说,她是空口白牙,平白诬陷。 谢夫人还好心过来提醒她,“方姑娘可要想清楚,这是宫宴,我是定远侯府的主母,方姑娘若是敢在这里闹事,平白诬陷定远侯府的主母。这事若是让圣上知道,京兆尹府的尊贵和体面怕是都不要了?方姑娘可担得起这个罪责?” 方寻雁听明白了。 她在威胁自己,自己敢去成安公主面前捅破了此事,非但不能将谢夫人牵扯进来,还会毁了京兆尹府的体面和声名。 毕竟,不管谢夫人是否有意要害成安公主。 自己蓄意陷害成安公主的事却成了事实。 她一双猩红的眼看着谢夫人,里头满满是不甘。 谢夫人在她怨恨的目光里微笑,轻轻拍了拍方寻雁的手,是慈爱的长辈关怀。 “方姑娘自来聪慧,这个道理,我想不必我言明,姑娘自己便会明白的。姑娘也不是莽撞无知,不顾忌自家声名的人,是不是?” 这口恶气,方寻雁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自己强吞下去。 她点头,从咬碎的牙缝中挤出声,“多谢夫人提醒,寻雁明白了。” 两人避开了众人,在游廊僻静处说话。 转角却有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待两人离开后,才面露失望,轻轻叹,“真可惜呀!竟然没闹起来。” 说话的人是林莺娘。 方寻雁和谢夫人反目成仇的这一好戏她自然是不会错过。 她也盼着方寻雁识破谢夫人真面目,将此事大闹一场,自己也好看看一贯伪善仁慈的谢夫人在众目睽睽下如何还能保全自己的声名。 却不想等着等着,却只等到方寻雁忍气吞声的忿忿离去。 林莺娘失落极了,“这方姑娘当真是不堪大用,这般轻易就叫人拿捏住……” 旁边的郎君倒是眉眼落拓,并无失望之色。 眼前这一幕他早有预料,那卫青黛掌管定远侯府多年,区区一个方寻雁,又岂是她的对手。 好戏散尽,姑娘失了兴致,这便要回席上去。 宫裙上银朱色绣金凤穿牡丹拂过游廊,却落进郎君的怀里,他垂眼看她,意味深长地道:“这便走了?” 怀里的姑娘雍容华贵,是不同于寻常的美。 只是一开口便露了怯。 “不走干什么?” 她有意揶揄谢昀,吐气如兰,婉约似水,“侯爷可当心,这平阳公主就在席上呢,若是她瞧见,我与侯爷这般亲密,侯爷怕是不能脱身了……” 他们的亲密没叫平阳公主瞧见,倒是叫谢子慎瞧见了。 他远远站在廊檐下,看着这一幕,心里翻江倒海的,都是止不住的恨意。 成安公主的宫宴,并没邀请谢子慎。 毕竟他不过区区一巡城御史,圣上有意在宫宴上为成安公主招婿,位卑言轻的巡城御史如何能入得了圣上的眼。 他也不能跟着谢夫人来,谢夫人不许他进宫见林莺娘。 谢子慎是跟着四皇子来的。 宫宴这样大的事,四皇子自然是要来的,他将谢子慎带上,还不忘提醒他,“你与成安公主之事若是成了,可别忘了本殿下这个月老才是。” 谢子慎自然是恭敬行礼,“殿下今日之恩,微臣定当谨记于心,没齿难忘。” 四皇子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 谢子慎如愿进了宫,却没能见到林莺娘。她如今身份尊贵无双,被诸位贵女团团围在当中,众星捧月一般。 他翘首以盼,也只能瞧见那人群里露出的一点繁复宫裙。 高不可攀。 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他还记得在江州的林姑娘,是羞怯又婉转多情的,她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眼里是如化春水的期盼和仰望。 眼下自己却只能堪堪瞧见她的一点宫裙。 这巨大的落差让他心寒。 他在席上借酒消愁,散了席才来四下无人处吹风醒酒。 却不想叫他瞧见了谢夫人和方寻雁私下说话。 他看见了素日里教导他知书识礼,君子气节的母亲,再不复以往端庄有礼的模样。 不过颠鸾倒凤的几句话,便将本来嚣张的姑娘逼退了回去,还装模作样地来安慰她。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母亲。 阴狠,毒辣,不择手段。 谢子慎看着,心一点点往下沉去。 他知道,面前的母亲才是她的本来模样,他自小到大,都活在蒙蔽的假象里,眼下才算拨开重重迷雾窥见了真相。 他又看见了林莺娘和谢昀。 那是他高不可攀的公主殿下,眼下却落进他兄长的怀抱里,两人靠得极近,窃窃私语,亲密得很。 谢子慎眼里的恨意翻天覆地,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他一直看着,等着林莺娘离开,才折身走开。 隐在暗处的青山走出来,听廊檐下自家主子问话,“他怎么来了?” 谢昀负手,沉沉目光落在方才谢子慎离开的地方。 青山垂首答,“三公子是四皇子带进来的。” 四皇子…… 谢昀若有所思。 青山悄悄觑一眼自家主子侧脸,斟酌道:“三公子似乎是冲着尚公主来的。” 尚哪位公主? 这是成安公主的宫宴,不言而喻。 檐下的郎君嗤一声,“我这个弟弟,当真是锲而不舍。” “可要拦着三公子?”青山问。 “不必。” 谢昀慢悠悠,意味深长:“他既是想尚公主,我这当兄长的,必定要成全了他这份心意才是。” 第148章 你可知四殿下邀我过去是为何事?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回席上,平阳公主就在这儿等着她,看见了迎上来,“你去哪儿了?怎么一会儿就瞧不见人。” “殿下还问我,我去找殿下了呀!” 她说着谎,脸不红心不跳,反倒来问平阳公主,“我倒是要问问殿下去哪儿了,怎么刚散了席人就不见了呢?叫我好一顿找。” 平阳公主去找谢昀了。 她得了消息,今日宫宴,谢昀当真也来了。 平素他内阁事忙,平阳公主又在深宫,两人总不得相见。 今日宫宴,这样好的机会,她总要去见他的。 未料她在席上转了一圈,也没瞧见谢昀的踪迹。 眼下见了林莺娘,不免问她,“你方才可有瞧见谢大人吗?我找不见他。” “侯爷也来了吗?” 林莺娘当真是面露诧异,缓缓摇摇头,“我没瞧见呢!” 她又笑平阳公主,“原是赶着去见情郎,怪道方才在席上就魂不守舍的,怕是那时候就想着去找他了吧?” 平阳公主且羞且恼。 “你又笑话我,我再不理你了!” 她又出去找谢昀。 谢昀没瞧见,倒是瞧见了谢子慎。 他腿脚如今不方便,今日虽勉强没拄拐,行走却能瞧出跛瘸。 平阳公主见了亦是皱眉,“那不是谢大人的弟弟吗?” 偶有宫宴,她也见过谢子慎几回。 他虽官职低微,但承的是定远侯府的名,宫宴往来不在少数。 现在平阳公主见了他也不觉着奇怪,只是她看他微跛的脚,“几月不见,他脚怎么成这样了?” 旁边有宫婢解她疑惑,“听说是书阁取书时不慎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啊……” 平阳惊诧,她对谢昀的亲眷格外关心,“那还能好吗?” 宫婢回话,“好像说是摔断了骨头,好不了了。” 那便是终身落了残疾。 平阳公主听了,颇是唏嘘。 她听说过谢子慎,有谢昀这个兄长珠玉在前,他这个嫡亲的弟弟亦是时常被人提及。无非是世人多感慨比较。 听得多了,平阳公主也知道,谢子慎虽是谢昀亲弟,但不论是见识渊博,还是朝堂政绩,都远远不及谢昀。 如今又添了跛足,便更是泯然于众人矣。 但平阳只是些许唏嘘而已,并不搁在心上。 谢子慎如何,与她没有干系。她心心念念牵挂着的只有谢昀。 她转头吩咐宫婢,“你去帮本宫问问今日宫宴掌事的内侍,可知定远侯谢大人现在在何处?” 宫婢领了吩咐退下去。 她往水榭东边去,另一头的谢子慎却是往水榭西边。 他来见四皇子。 没有四皇子的助力,他连接近成安公主的机会都没有,更妄谈尚公主。 好在四皇子听了他的请求,只沉思了片刻便应允下来,“好罢,本殿下就送佛送到西,再帮你这一回。” 他同意帮谢子慎把成安公主约出来。 只是他也提醒谢子慎,“本殿下只能帮你到此,成与不成,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才是。” 谢子慎面上掩饰不住的欣喜,“谢殿下,微臣定不负殿下厚望。” 谢子慎心里已有了主意。 他早知林莺娘的心意。 ——她如今对自己早没了半点情意。 如今她一跃成了尊贵无双的公主,自己的脚又废了,她如何会允了自己这尚公主的话来。 他只能想别的法子。 四皇子的人很快到林莺娘跟前,只道是四皇子想见她,约她去湖中凉亭相见。 “殿下想见我?” 林莺娘觉着奇怪。 她进宫时日尚短,宫里的这些皇子公主她虽见了个齐全,只除了平阳公主,其他却并无深交。 如今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来邀她见面? “你可知四殿下邀我过去是为何事?” 她问来请的内侍,内侍只躬身答,“奴婢不知,殿下过去见了四皇子殿下便知晓了。” 这便是只能过去。 但林莺娘留了一份心,她不能独自前往,若是当真有什么事,她也好拉个垫背的。 方寻雁自回了席上便垂着首,郁郁寡欢的模样。 她算是彻底被谢夫人给坑害了。 得罪了成安公主不说,如今连这蓄意陷害公主的罪责都叫自己给担了,始作俑者反而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自己还得替她遮掩着,不能捅破了去。 这般一想,方寻雁心里当真是又愤恨又委屈。 愤恨自己轻信谢夫人,活活叫她算计了去。 委屈现如今得罪了成安公主,往后的日子还不定怎样坎坷。 她看着这满堂宾客热热闹闹,只觉得自己前路黯淡无光,萧索得紧。 这样的时候,还有人来惦记她。 “方姑娘怎的一个人坐在这里?” 是成安公主。 她笑盈盈走过来,分明亲切妥帖,方寻雁却只觉得她满脸写满了不怀好意。 她有心想躲,却又惧怕着她的权势不敢动。 “殿下……殿下找臣女是有何事?” 她现下真是怕极了林莺娘,连说话也磕磕绊绊。 然而当事之人却浑然不觉,还亲亲密密来挽她的手,“我见方姑娘独身一人,在这儿实在无趣得紧,不如随我出去走走,路上我也好与方姑娘叙叙旧。” 她们能有什么旧要叙。 有的只有仇。 方寻雁下意识便想推拒,“殿下,臣女身子实在不适,殿下要不还是找别人罢……” 话还未说完,那挽着她的手便骤然收紧。 林莺娘笑盈盈靠过来,用仅能两个人听见的声在她耳边缓缓道:“我劝方姑娘还是听我的话,不然一会儿再开席,姑娘手里的酒是寻常的果酒,还是添了什么东西的梨花酿,本宫就不能保证了。” 她以自己的权势来压方寻雁。 同时也挑明了,自己早知那日冠礼上,她递过来的梨花酿里掺了天仙子,不过是没拆穿了她而已。 明晃晃的要挟。 这番话当真吓住了方寻雁,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惨淡了几分,紧闭着的唇上也毫无血色。 再细瞧,额上已冒出丝丝冷汗。 林莺娘拿了帕子替她拭汗,关怀备至,“方姑娘怎么流汗了?是不是这殿内太热了,我陪方姑娘出去走走,透透气可好?” 她拉着方寻雁便往外走。 第149章 落水 - 娇宠外室 - 鸾镜 另一边的水榭旁,也有人来寻平阳公主。 是谢昀派来的人,邀公主去湖中凉亭一叙。 “谢大人在凉亭等我?” 平阳公主听见心上人邀约欢喜不已,也没来得及等先前的宫婢回来,便自行要去凉亭见谢昀。 谢子慎早在去往凉亭的廊桥里等着。 今日天色算不得好,廊桥里枝叶花卉又多,地上都是斑驳的影,便是一两块木板叫人松动了也瞧不出什么纰漏。 但是却不能踩。 只要有人甫一踏上,那摇摇欲坠的木板便会径直塌了下去。 那踩在上头的姑娘会怎么样? 会落进水里,然后呼救…… 谢子慎记着,林莺娘是不会水的。 昔日他们游湖泛舟遇了水匪,姑娘险些丢了命去,在闺房里养了好些日子才好。 这便称了谢子慎的意。 他要等姑娘掉进水里,大声呼救,然后自己再跳下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姑娘从水里救起来。 到时满金陵城里的高门贵胄眼睛都看着,孤男寡女湿漉漉抱在一起。 林莺娘便只能嫁他。 为着这一日,谢子慎准备得周全。 他不会水。 每日关在房里将自己埋进盛满水的浴桶里,日日憋气。又在这春寒的天,往冰冷的水池子里跳。 谢子慎冻得牙齿打颤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 便是看在他这般虔诚的面上,老天也该让他如愿一次了。 他只在暗处静静等着,等着姑娘落水的声传过来…… “扑通——” 果然有人落了水。 谢子慎心中霎时狂喜。 落水的声音不小,他听见有人陆续往这里来,他得赶在他们前头将人救起来。于是也顾不上细瞧那落水的姑娘,径直便跳进了湖里。 远处有一望山亭,遥遥可见湖中的情形。 六皇子沿着微开的一条窗缝看过去,将那边的嘈杂尽收眼底。 他微微敛目,“只有这个法子吗?若是平阳知道这一切是我们蓄意谋划,怕是会伤心死。” 他话说得委婉。 应当是平阳公主若是知道是她的心上人所为,才会伤心死。 但他不会说这话来开罪谢昀。 自己现下的一切都得仰仗他。 只是他也替平阳惋惜,自己这个妹妹向来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却被无情卷进这权利的漩涡中,无妄成了牺牲品。 谢昀将他这神色看在眼中,捏着茶盏的指腹在杯壁缓缓摩挲,“殿下若是当真舍不得,眼下后悔还来得及。” “不——” 六皇子当即否决,眸光瞬间坚定,“本宫都听谢大人的。” 两人此前早有谋划。 眼下圣上对储君之位迟迟未定,但朝中众臣无人不知,最有可能夺得储君之位的,是四皇子。 他身份尊崇,从前最得圣上疼爱,生母又是贤贵妃。 皇后早逝,她宠冠后官,掌六宫事,位份如同继后。 就连四皇子自己也觉得,如无意外,自己应当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 但这世上偏偏就会有意外。 倘若今日叫谢子慎成了事,他从湖里救出来的却并非成安公主,而是早已许亲的平阳公主呢? 那这事便不能轻易善了。 平阳公主乃是圣上最疼爱的小公主。 谢子慎是何身份? 一个得了家族荫蔽才得了御史台的巡城御史一职的富贵公子罢了,如何配得上他金尊玉贵娇养大的公主。 此事必得彻查到底。 那无故损坏的木板,谢子慎究竟意欲何为,又是谁在后头帮他,助他成事? 他是四皇子带进宫宴来的。 四皇子脱不了干系。 这样夺嫡的当头,只要有一点风声,就会有人借机生事。五皇子,十二皇子对这储君之位觊觎已久,岂能轻易让四皇子逃脱了去,说不定还要将此事闹大,给他安一个笼络朝臣,觊觎皇位的嫌疑。 毕竟谢子慎身后是定远侯府。 这便是触了圣上的大忌。 六皇子只等着,等着此事闹开,等到四皇子被牵连进去。 没了四皇子,五皇子,十二皇子又焉能善了? 他们逼迫坑害兄弟,等圣上回过神来,未免忌惮的不是他们。 这样一来,在圣上身边的,便只有自己了。 但这世事无常,每个人都不能如意。 先是谢子慎,他费尽心思跳下水来,瞧见水里挣扎的姑娘时瞬间怔住。 掉下水的不是林莺娘,是方寻雁。 她被林莺娘带来这廊桥,脚下的木板松动时,林莺娘早有提防,身姿灵巧躲了过去。 只是这方寻雁,本就跟着林莺娘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哪里还有心思注意脚下。 这一个没提防,一脚就踏空跌了下来。 她也不会水,在湖里扑腾。 “救——救救我——” 她死命挣扎间看见谢子慎,求生的本能让她紧紧抓住了他,不肯松手。 谢子慎被她拉得直往下坠。 他不想救方寻雁。 本想着丢开她,自己偷偷跑了,不叫人知晓,却没想叫岸上的林莺娘瞧见。 她大声嚷嚷。 “是谢三公子吗?” 她一下就捅破了谢子慎的身份。 心急如焚喊他,“谢三公子,快,快救救方姑娘——” 这样大的阵仗,有靠得近的宾客们都过来瞧热闹,自然皆听见了林莺娘的话。 这下谢子慎不得不救。 他硬着头皮将方寻雁拖上岸。 姑娘一遭落水,吓坏了,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湿透的衣裙紧紧贴着她身子。 “还愣着干什么?” 成安公主连忙吩咐,“还不快给方姑娘披件衣裳。” 很快就有宫婢拿来衣裳给方寻雁披上。 成安公主瞧见,自然在场的宾客都瞧见了。 那方寻雁可是尚在闺中未出嫁的姑娘,就这般浑身湿漉漉的,叫谢子慎从湖里救了上来。 而且上岸的时候,姑娘惊惧太过,两条手臂都牢牢搂着谢子慎的脖颈,上岸之后才松开。 孤男寡女,湿身紧紧贴在一处,还叫众人瞧见。 宾客中隐隐开始有窃窃私语。 “那是哪家的姑娘?” “她呀,就是方才在席上的那位,京兆尹家的姑娘。” “原来是她家啊!” 有熟识她家的高门贵妇低声掩唇道:“我之前听说她家有个姑娘正在和礼部侍郎的公子相看,两家有意定亲,不会就是她吧?” 第150章 除了嫁给谢子慎,别无他法 - 娇宠外室 - 鸾镜 “可不是,就是她呢!” “这可怎么办?”那贵妇蹙着眉,替她担忧,“好端端怎么闹出这样的事,这下那说好定亲的事可怎么办?” 与她交谈的人暗嗤一声,“还什么定亲,我看这下是定远侯府好事将近。” 说话间,她瞧见老远来人,示意那贵妇看过去,“你瞧,定远侯府掌事的来了。” 来的是谢夫人。 她的桌席离这廊桥甚远,眼下才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 她以为是谢子慎出了事。 不想过来一瞧,岸上两个人湿漉漉。又添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落水,救人,姑娘声名…… 她只断断续续听见这些零星的话便知晓了原委。 谢夫人险些支撑不住,用力撑着搀扶她宫婢的手才堪堪稳住身形,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抬眼看向林莺娘。 那是一双恶毒的,恨不能吞噬她的眼。 谢夫人知道这里头定有林莺娘的手笔。 她今日赴宴,已是千防万防,万万没想到会在谢子慎这里出了茬子。 林莺娘分明瞧见她眼里的恨,还笑吟吟凑上来。 “谢夫人来了?” 如今不在定远侯府,外人都尊称她为谢夫人。 她装模作样,抚着胸膛庆幸,“方才的事,我真是要吓死了。真是多亏了谢三公子。好在他及时跳下水,将方姑娘救了起来。” 平阳公主也在此时姗姗来迟。 “发生了什么事?” 她见这儿围拢了一堆的人,走上前,才看见廊桥底下破了个窟窿,不免诧异,“这怎么破了一块儿?” 再一瞧,岸边两个狼狈湿透的人。 任是谁再迟钝也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眼下庆幸的却是平阳公主。 好险,若是自己早来一步,这落水的人就成了她了。 但最倒霉的不是落水。 平阳公主瞧了瞧方寻雁,又瞧了瞧谢子慎微跛的足,内心不免有些替方寻雁惋惜。 这好端端的姑娘,如今却是要嫁给一个废人了。 是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闹出这样的事来,方寻雁现下除了嫁给谢子慎,别无他法。 但方寻雁却是不肯。 “谁要嫁他?!” 她散宴回了府,在自家父母面前哭哭啼啼,“他那母亲是个坏的,他自己又是瘸子,父亲母亲怎么狠心,将我送进那虎狼窝里?” 京兆尹夫妇自然是不忍心,他们平素最是疼爱这个女儿,就连给她相看的亲事也是谨慎斟酌得紧。 本来预备两家定下,年底就能进门。 不想这当头竟出了这样的事。 方母心疼将她搂进怀里劝她,“我的孩子,白日里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不嫁给谢家三公子,又能如何呢?你的名声已经毁了啊!” 方寻雁搂着方母哭,“母亲,我不嫁他。名声毁了就毁了,我以后便不嫁了,就在府里陪着您和父亲。” “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方父黑着脸,不能同意,“哪有姑娘家一辈子赖在闺中的道理。再说嫁给定远侯府也不算辱没了你,那谢子慎虽然腿脚瘸了些,但秉性却是不坏的,最是个好说话好相与的性子。他又是嫡出,长兄如今在内阁任职,往后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方寻雁闷着声嘟囔,“那是他兄长,干他什么事?而且他母亲又是个……” 她本想着要将谢夫人威胁她的事抖落了出来。 但转念一想。 她一贯骄纵任性,父亲母亲怕是不能相信,甚至还会因此责备自己,毕竟自己陷害公主的事情在先。 于是未说出口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他母亲是什么?” 方父到底在朝为官,直觉敏锐,立即问她,“你方才说他母亲是个坏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方寻雁摇头否认,她低着头,不敢直视父亲的眼,“女儿只是觉得谢夫人是继室,这世上哪有几个继母是好的。” 方父落下心来,宽慰她,“谢夫人虽是先定远侯继室,却素有贤名在外。更何况,谢子慎是她亲子,又是独子,你嫁过去,她不会委屈了你的。” 他是打定主意要将方寻雁嫁去定远侯府,任凭她如何死缠烂打都无用,甚至将她关进了闺房。 “等她何时想通了,再将她放出来!” 方父下了吩咐。 侍女玉箫得了吩咐来伺候方寻雁,见自家姑娘形容消瘦憔悴,心疼来劝她,“姑娘何必定要和老爷夫人对着干?老爷决定之事向来不能更改,姑娘何必苦了自己?” 方寻雁面如死灰,“我若是嫁给谢子慎,才算是苦了自己。” 她衰败的眼里满是恨意,“都怪那卫青黛,她诓得我为她出头,却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我的头上,如今我还要嫁给她的儿子。我真是恨她!” 卫青黛毁了她的一生。 “姑娘既然恨她便更要振作起来。” 玉箫拉她去妆台坐,替她梳发,“眼下这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再不能更改了。姑娘何不换个念头想一想?姑娘嫁去了定远侯府,那仇人可就在自己眼跟前了,姑娘不想报仇吗?” 方寻雁自然是想。 卫青黛毁了自己的一生,自己又岂能轻易放过她。 如今得了丫鬟提点才算是反应过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是啊!我不想嫁,那卫青黛想必也不想娶,她现下,怕是愁得紧呢!” 谢夫人是愁。 她刚刚得罪方寻雁,转头她却要嫁进定远侯府,做自己的儿媳。这事换在谁身上,都得愁得好几夜睡不着觉。 她也责备谢子慎,“你不是说尚公主吗?怎么招惹到了方家的那个姑娘?” 谢子慎在她面前跪下,低着头,“儿子也不知。” 他是让四皇子找的林莺娘来,谁知她还会带个替死鬼过来。现下他也后悔,跳湖之前自己该看仔细的,怎能就那样一头莽撞入了水,闹出这种事端来。 他也不想娶方寻雁,眼下正眼巴巴看着谢夫人,“母亲,儿子不想娶她,这桩婚事您帮儿子想想办法,推拒了罢。” 第151章 林莺娘,你当真是胆大包天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当真天真,还妄想着自己母亲手眼通天,能帮他解决此事。 “推拒了?” 谢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独子,“你当这是干什么?牙婆手里买丫鬟,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换一个?这门亲事可是贤贵妃娘娘亲自定下的。” 白日里的宫宴,是贤贵妃娘娘主持操办的。 出了这样大的事,自然有人禀告她。 “竟出了这样的事?” 贤贵妃看底下跪着的谢子慎和方寻雁,笑了笑,“英雄救美,这是多好的佳话呀!本宫看两人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紧呢!不如索性就成全了这一番美名罢。” 这便是定下了谢子慎与方寻雁的亲事。 彼时在场宾客皆贺喜。 就连无意促成此事的四皇子也来到谢子慎面前,“恭喜谢三公子觅得佳缘,真是可喜可贺。” 事到如今,他焉能看不出来,自己是叫谢子慎当筏子使了。 只是不知出了什么茬子,说好的成安公主摇身一变成了方寻雁。 不过无妨,谢子慎此番算计他的仇,四皇子是记着了。 “殿下——” 谢子慎想解释,面前的四皇子已经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这一遭处心积虑,他不仅没能如意抱得美人归,还因此得罪了四皇子殿下,往后这朝中仕途,想必是越发坎坷了。 谢子慎这番,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下,谢夫人也来埋怨他,“我早劝过你,不要去沾惹林莺娘,你非不听,还闹着非要尚什么公主。” 谢子慎存着这个心思时来找过谢夫人。 可她不许,连宫宴也不让他去。 没想到,谢子慎找了四皇子殿下,还是混进宫宴里去了。 谢夫人当真是气,“你看,这下可好了吧?公主是尚不成了,那方寻雁你也必是得娶进家里来。咱们定远侯府,往后怕是再没消停日子了。” 谢夫人心有戚戚。 那方寻雁刚刚叫她威吓住,眼下正是恨自己恨得牙痒痒的时候,招了个这样的儿媳在身边,谢夫人可想而知往后府里会是怎样的乌烟瘴气。 “母亲怎么能怨我?” 谢子慎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看着谢夫人,面色凄怆,“若不是母亲拦着我,不许我与莺娘在一起。我和她,或许早已经是鸳鸯一对了,现如今她成了成安公主,我也自然水涨船高,成为驸马。” 谢夫人不可置信看着他,“子慎……” 她眼里尽是哀恸,“你如何能来怨怪我?我可是你的母亲,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 “对,我不该怨怼母亲。” 谢子慎干瘪地笑两声,“我该怨怪的是兄长。” 他怨恨的,是谢昀。 “他强夺莺娘在前,打断我腿在后,我所有的一切,都是被他给毁了。” “我的儿,你终于明白了。” 谢夫人忙不迭从圈椅里起身,她抬手,颤颤巍巍去摸谢子慎的脸,“你的兄长,和那林莺娘狼狈为奸,都不是个好的。子慎,你从前都是叫他们给骗了……” 谢子慎幼时最是崇拜谢昀这个兄长,日日跟在他后头。 谢夫人顾忌着他,总是不方便对谢昀下手。 她还得顾念着自己在外头贤德的声名,也不好对着谢子慎挑明,明目张胆说谢昀的坏话。 是以他养了个格外天真的性子,瞧不出这高门大宅里的勾心斗角,只觉得母亲慈爱,兄长严厉,与寻常人家无异。 如今才叫谢夫人挑破。 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始至终,自己都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谢子慎眼神悲痛,“母亲为何不早告诉我?” “傻孩子,母亲早告诉你,也要你肯听啊!” 谢夫人慈爱地看着他,话里尽是无奈,“你幼时总说大哥哥好,大哥哥好。母亲提醒你,叫你离他远些,你都不肯。我说这些,你如何会听?好在你如今是清醒过来了,往后在他面前,咱们母子俩都要警醒着点,万万不要再叫他坑害了去,知道吗?” 谢子慎在她手心里默默点头,“母亲,儿子以后都听你的。” 这厢母慈子孝,那厢成安殿里却是剑拔弩张。 满殿的宫人都叫林莺娘屏退了出去,只留了采雁和兰秋两个,现下也是瑟瑟发抖跪伏于地,等着上面的雷霆之怒落下。 林莺娘已被谢昀逼到墙角,退无可退,他伸手,一把擒住姑娘的脖颈。 “林莺娘,你好大的胆子啊!” 林莺娘做的那些事,瞒得过众人,骗不过他去。 平阳公主为何姗姗来迟,那方寻雁又是为何落的水,这桩桩件件,皆是出自林莺娘的手笔。 “你当真是胆大包天。” 他微微用力,姑娘细长的颈犹如白鹤,在他手里轻易便可折了去。 林莺娘叫他擒得透不过气,只能断断续续从喉咙里溢出音来,“我……我是成安公主,侯爷……侯爷杀了我,又岂能脱身。” 谢昀眉头微微一挑。 真稀奇。 一向乖顺的鸟雀竟生了胆气,要来啄豢养它的主人。 手里的姑娘还在抵死挣扎,“再……再说……我做这一切也是为了侯爷啊!” 他终于松手。 姑娘死里逃生,一瞬间松懈下来,捂着脖颈大口喘气,下颌却又被他缓缓挑起。 姑娘害怕极了,眼睫都是慌乱的,颤抖着不敢看他。 便有那么一只手,擒着姑娘的颊,硬生生将她掰了过来。 “你说是为了我?”他语气极是意味深长,“那你倒说说,是怎么为的我?” 林莺娘的眼睫止不住的颤,她强装镇定,“那平阳公主哪有方寻雁好用,侯爷不是想整治卫青黛母子吗?那方寻雁恨卫青黛恨得咬牙切齿,她嫁过去,必定闹得谢子慎房里乌烟瘴气,不得安宁。那卫青黛疼她儿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一番也是算剜了她的骨肉,不是吗?” 她说得极有道理。 但是谢昀知道,这不过是她妄图辩解的话。 她有旁的私心。 谢昀几乎立刻便猜出来,“你想护着平阳公主?” 他深深看他手里挣扎求生的姑娘,“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想护着她?” 谢昀猜得没错。 林莺娘是想护着平阳公主。 她自幼便将平阳公主当做了自己泥沼里翻身的念想,她想护住的,不过是自己幼时心底里那一点镜花水月的念想。 第152章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你 - 娇宠外室 - 鸾镜 “是。” 左右被谢昀猜出来,林莺娘也不打算再瞒,“我只是不想她受伤。她和我不一样,她是万般宠爱娇养大的公主,金枝玉叶。” 而自己是泥沼里翻身的野草,叫人揉圆捏扁了也能挣扎活着。 便如现下。 她虽名为这世上最尊贵的成安公主,可是阖上门来,却是他手底下一只随意便可操纵生死的鸟雀。 她当然现下应当做什么才能保全自己。 于是眼睫轻轻一颤,姑娘便在他手底下盈出满眼的泪来,“是莺娘错了,莺娘一时糊涂,这才忤逆了侯爷的意思。侯爷便饶了莺娘这回罢,我再也不敢了。” 求饶没有用。 面前的郎君面冷心也冷,看着她的眼里都透着彻骨的寒。 她忍不住哆嗦,眼眸转了几转,到底是狠下心,“侯爷若是实在生气,要杀要剐,莺娘都受着,绝无怨言。” 她说着,颤颤巍巍闭上眼,一副凛然赴死的模样。 林莺娘在赌。 自己好歹伺候了谢昀这么些日子,总有些感情罢,她想。 何况自己从前这招法子最好用,料想现下也应当一样。 可是谢昀接下来的话打破了她的妄想。 “好。” 他出乎意料,应得格外干脆,“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你。” 林莺娘眉眼一跳,立即睁开眼来。 面前的郎君好生无情,看透她的眼底都泛着凉薄,他还好心来问她,“你想要怎么死?自缢,还是毒酒?” 手底下的姑娘吓坏了,含着泪眼缓缓摇头。 她不想死。 他看不见。 “不如就天仙子罢。”他当真好心,耐心向姑娘解释,“这天仙子少量饮用毒性并不大,不过置人昏睡而已。但若是整瓶灌下去,肠穿肚烂,死状可怖得很。” 说完,他松开擒着姑娘下颌的手,转身吩咐底下跪着的兰秋,“去,将那瓶天仙子取来。” 是那瓶林莺娘宫宴没用上的天仙子。 她本来预谋拿这个去害方寻雁,毕竟她在冠礼上蓄谋要害自己,林莺娘自然是想以牙还牙,将这害人的天仙子用回她的头上。 但那方寻雁委实可怜。 还没等林莺娘出手,便叫满堂宾客收拾了个齐全,后来又被坑害落进了湖,林莺娘这瓶天仙子自然是没用上。 没想到此时却叫谢昀想起来,要用在自己头上。 林莺娘此时心里不可谓不胆战心惊。 兰秋自是不敢忤逆谢昀的意思,那瓶天仙子很快便呈了上来。 谢昀拿着送到林莺娘面前,“你是要自己喝,还是我替你灌下去?” 姑娘面色白如雪,身子轻轻颤。 “侯爷……”她看着面前的天仙子,抖如筛糠,又扬起泪盈盈的眸子来看他,期望谢昀看在她如此羸弱可怜的模样不要杀她。 但郎君却是向前,目光冰凉,“怎么?不愿喝么?方才不是还说要杀要剐都受着,绝无怨言,难不成都是骗我的?” 他将姑娘逼直绝路,退无可退。 “既然你不想自己喝,那我便喂你罢。” 他又要来擒她的颊。 没擒住。 姑娘腿脚一软,径直跪在了他的面前。 什么决然赴死,什么大义凛然,她是这世上最没有骨气的小人,只消能活着,无所不用其极。 就如现下,她死死抱住面前郎君的腿,哭嚎着声哀求,“我错了,我错了,侯爷……我还不想死……不要杀我……” 她哭得绝望又可怜。 不是寻常假模假样的滴两滴,而是切身处地的惶恐和害怕。 她怕自己当真就此丧了命。 郎君向来容止端雅,被人抱大腿的事属实是头一遭,他脸色由冷转黑,板着脸呵斥林莺娘,“松手!” 姑娘不松。 不止不松,还越发抱紧了些。 她一向无赖至极,何况事关她生死性命,她越发不顾忌。 郎君的脸越发黑,冰冷冷要挟她,“再不松开我剁了你这只手。” 这样威胁的话不顶用。 林莺娘心里算算,这是第多少回他要剁了自己的手了?数不清,总归自己的手还在胳膊上好生待着。 再说了,手和命相比,还是命更重要些。 林莺娘不肯放,谢昀拿她也没法子,他是谦谦如玉的世家公子,总不可能和个姑娘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更何况底下两个宫婢都看着,他定远侯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谢昀的脸色黑了又黑,到底是压抑心中火气,沉着嗓子出声,“你松开,我不杀你。” “真的?” 抱他大腿的姑娘仰着头。 谢昀脸色阴沉,点点头。 姑娘尤不放心,吸了吸鼻子,眼角还垂着一滴泪,“侯爷当真不杀我了?” 谢昀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黑,“本侯爷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什么时候诓骗过你?” 林莺娘当真仔细想了想。 这不想还好。 一想这谢昀诓骗她的话可太多了。 先是诓得自己在江州失了身,又诓得自己跟着他千难万险来了金陵城,如今更是叫他诓骗进这宫里,日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她看向谢昀的眼里满是怨念。 谢昀也是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他冷着脸,出声找补,“这次当真不骗你。” 林莺娘:“………” 果然从前都是诓骗她的。 她还去看谢昀手里的天仙子,那是险些要她命的药,迟疑着问,“侯爷不会把我骗起来,又给我喂毒吧?” 她忌惮太过。 郎君仅存的耐心终于消失殆尽。 他弯腰,一把擒住姑娘的颊,微微笑着的眼里有隐忍的怒气,“你若是再不松开,我不介意撬开你的嘴,将这天仙子强灌进去。” 这便是当真怒了。 林莺娘极是有眼力见,立即松开手,还不够,整个人又往后缩了缩。 她是这世上最懂形势的姑娘。 谢昀到底是饶了她。 只是将那瓶姑娘忌惮的天仙子扔进了她的怀里,林莺娘瑟缩接了下来。 看他淡下了脸,眼神冰冷,警告她,“倘若再有下次,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林莺娘忙不迭点头。 “知道知道,侯爷放心,定没有下次了。” 她指天发誓,将那瓶险些惹出祸事的天仙子藏进衣袖里收好,方还吓出满眼泪的姑娘转瞬便换了神色。 第153章 他存了心要害我呢!我怎能让他如意? - 娇宠外室 - 鸾镜 是笑盈盈,殷勤来讨好郎君的姑娘。 她将谢昀拉至窗边坐下,如玉柔荑轻轻揉捏他的肩膀,小心又谨慎,“侯爷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那可就是莺娘的罪过了。” 她还知道是她的罪过。 谢昀冷冰冰抬一眼看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姑娘愣了一下,装傻,“什么什么时候知道?侯爷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还要装?” 谢昀懒得和她掰扯,目光落在底下跪着的采雁身上,“是这丫鬟做的吧?你这当主子的既不知情,那我便直接审问她了。” 他话里有话。 他说的审问可不是简单的问话。 林莺娘是见过他的手段的,江州那间牢狱里的暗室,她还记得那把沾满了血的匕首,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这样的手段,若是用在细皮嫩肉的姑娘身上,林莺娘不敢作想。 采雁也听自家主子说过谢昀那些隐蔽,狠辣的手段,此时吓得瑟瑟发抖。 她忍不住抬头看林莺娘。 好在她的主子到底是舍不下她,赶在谢昀起身前将他拦下。 “侯爷别急呀!” 她咬着唇,自知是躲不过去了,索性闭着眼,狠下心道:“是!是我让采雁去的。” 她让采雁去拦的平阳公主。 游廊转角处,谢昀瞧见了谢子慎,林莺娘也瞧见了。 今日宫宴名单上并没有谢子慎的名,他来做甚么? 林莺娘留了一份心。 她让采雁悄悄跟着他,看见他去四皇子处,转头四皇子便请了人来邀自己过去。 这是鸿门宴,林莺娘想。 她本以为是寻常的鸿门宴,是以带上了方寻雁,总归有个替死鬼在身边,出了什么事自己也能蒙混过去。 不想路上远远看见了平阳公主。 她很显然,也是往湖中凉亭去。 林莺娘想到此,老实交代,“我当时便想到应当是侯爷的主意,侯爷想让平阳公主在我之前过去,那样落水的人就成了平阳公主。” 但谢昀的计谋并没成功。 林莺娘让采雁去给平阳公主传了话,说是定远侯爷有事,方才已急匆匆离开了,临走前让她过来与平阳公主说一声,湖中凉亭不必再去。 平阳公主不疑有他。 只是可惜,好不容易谢昀邀约,两人也没见上面。 后来见方寻雁落水却又暗自庆幸,若是自己早来一步,那落水之人就成自己了。 她从未想过,这冥冥之中,是有人暗中帮了她。 但林莺娘帮她有自己的私心。 “我只是不想让谢子慎娶平阳公主。” 面前的姑娘眉头微蹙,语气幽怨得紧,“他存了心要害我呢!我怎能让他如意?” 平阳公主也是公主。 他娶了平阳公主,也算是尚公主。 林莺娘愤愤难平,“他若是成了当朝驸马,那往后还不得横着走?更别提他那个害过我的娘,就更是得意了。” 她是这世上最睚眦必报的姑娘,又岂能看仇人得意。 但姑娘这番言之凿凿的话却并没让多疑的郎君相信,他挑眉,提醒她,“你方才可不是如此说的……” 她方才分明是顺着他的话,说自己是要护着平阳公主。 “那话也是真的呀!” 姑娘解释,“我与平阳公主素来要好,侯爷如今要拿她来设计陷害谢子慎,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她是世上最好心肠的姑娘。 见不得平阳公主无辜遭难,这才伸出援手相助。 可惜郎君不信,“哦?你竟有这般好心?” “侯爷不信我么?” 姑娘当真是伤透了心,好看的眉眼微敛着,眼底很快泛起一圈的红,“我又不是天生的坏人!” 她从前干的坏事不过是形势所逼。 “旁人对我坏,我自然要对她们坏。可是平阳公主对我好,我自然也要对她好的呀!” 平阳公主对她的好,林莺娘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我又不是不懂知恩图报的人,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出事而置之不理?那我可成什么人了?” 说到最后,反叫自己说委屈了,含泪而泣,瑟瑟落泪。 当真可怜。 谢昀审视的眼一直看着她。 许久,才微微一笑,起身将姑娘拉进怀,温热的指腹替她拭泪,“怎么哭成这个样子,旁人见了,还只当我欺负了你。” 他比姑娘更会装。 方才暴戾威胁是他,如今温柔多情也是他。 “好了,我不过就是问问罢了,也值得你这样委屈哭一场。” 真稀奇。 向来高不可攀的谢大公子也有纡尊降贵来哄人的一天。 莫说林莺娘诧异,就连采雁和兰秋也觉得惊奇,两人候在底下,面面相觑。 林莺娘是最先回过神来的。 这样好的机会,她焉能就此放过,嘴角轻轻一撇,这便要哭得更凶些,将他欺负自己的罪坐实。 得寸进尺说的便是她。 未料谢昀已察觉出来,在她哭出声前缓缓开口,“点到即止便可。再装下去,就是过犹不及了。” 林莺娘立即噤声。 谢昀微微一笑,“殿下还是这样听话的时候更惹人怜爱些。” 她是他手里的雀鸟。 喜怒哀乐皆由他掌控。 他在时,林莺娘自然是提起心来,顺着他的心意说话做事。 他还要挑剔她,“殿下举止该端庄些,如今是在宫里,可不同在外头一样。” 她挤出一抹笑来,将歪着的身子乖乖坐好。 她行走时,郎君也不满意。 “殿下行走要稳重,摇摇晃晃的,像什么样子!” 分明他从前最爱她这副模样,说美人多娇,当步步生莲,婀娜多姿。 林莺娘觉着委屈。 郎君不止不哄她,还要皱眉来斥她,“宫里的教引嬷嬷便是这么教你的?过段时日我再过来,若还是如此,你那叫采雁的丫鬟就不必留在宫里了。” 他拿赶采雁出宫来要挟林莺娘。 林莺娘气,却又无可奈何。 在谢昀面前,她一贯只有听话的份,雀鸟何时能有自己的情绪。 他还抱起姑娘欲要去内殿。 林莺娘抵着他的胸膛,看底下跪着的兰秋和采雁,“侯爷,这儿还有人呢!” 谢昀一个眼风看过去。 兰秋和采雁识趣退了出去,守在殿外。 第154章 不如臣来做殿下的驸马? - 娇宠外室 - 鸾镜 等谢昀离开,采雁进来伺候,榻上的林莺娘已是春深几许。 她从榻上拢着锦被坐起来,身上斑斑点点的痕,她自己也瞧见,微蹙的眉眼里有恼意,“果然又是这样!” 情动时,她哀求过谢昀,动作轻些,不要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毕竟这宫里眼杂是非多,留神叫人瞧见了。 “瞧见便瞧见了。” 他在榻上一贯恶劣又霸道,她说不许,他便非要弄。 还狡辩道:“你性子聪慧伶俐,想必自有法子遮掩过去。” 他又饶有兴趣地趁着姑娘神魂皆失,眉眼迷蒙的时候在她耳边低语,是缠绵又悱恻的声,“今日本是殿下的招婿宴,如今驸马既是没招上,不如臣来做殿下的驸马?” 他才不是林莺娘的驸马。 他是平阳公主的驸马。 但是林莺娘在浪海浮潮中翻腾,早不知今夕何夕,也辩驳不得他,只能随他去。 这一遭时辰实在有些久了。 自打林莺娘进宫后,谢昀便再未碰过她,寻常来成安殿也都是与她说话,偶有忍不住动手动脚的时候,也叫林莺娘插科打诨地避开了去。 她倒不是不喜欢谢昀碰她。 平心而论,谢昀榻上的功夫很是不错,只是难缠些罢了。 林莺娘是怕叫人瞧见,毕竟这是在宫里,不是雾凇院,到底诸多不便。 但今日实在躲不过去。 她得罪了谢昀,自然是要想着法的来讨好他,这一场欢好也是她刻意所为。桌边沏水喝茶,她撩起衣袖,露出纤柔滑润的一截手腕。 再将那泡好的茶递上来,腰颤如柳,声脆如莺,“侯爷,这是内务府送来的松针灵雾,侯爷尝尝……” 他虽然嘴上说着她举止不端,内心却极是受用这样的讨好。 茶喝尽了,姑娘也自然抱去榻上,吃干抹净。 只是林莺娘现下却愁,人是讨好了,这满身的欢好痕迹可如何是好。 她交代采雁,“这些痕迹千万拿脂粉遮严实了,一个也不能漏了。” 采雁点头应下。 她拿了脂粉,细细来遮林莺娘身上的淤痕。 最后是脖颈,她记着谢昀方才生怒时紧紧擒着姑娘的脖,料想脖颈处淤痕应当最深。 不料却没瞧见。 不免诧异,“这怎么没伤呢?” 姑娘的脖颈处洁白干净,竟是一点淤痕也无。 “又没用多大力,哪来的伤。”林莺娘不甚在意摸了摸脖颈。 “怎么会……” 采雁低声呢喃,她方才看得分明,自家姑娘被擒着脖颈抵在墙上,险些喘不过气,后来纵是谢昀松了手,她也许久才缓过来。 “那是我装的。” 林莺娘得意道:“他生气三分,我便要装上十分,这样才能蒙混过去啊!” 她如今算是摸透了谢昀的性子。 那是个惯来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自己但凡犯了错,只要认错认得足够快,嘴巴也足够甜,基本都能蒙混过去。 是以她在凉亭附近瞧见平阳公主,只暗自思忖了片刻便下定了决心。 ——救平阳公主。 大不了之后他来问罪时,自己耐心多哄哄便是。 只是采雁现下也想不明白,“殿下,你为什么要救平阳公主啊?” 林莺娘对谢昀说的那些话,谢昀不相信,采雁也不相信。 她最是了解自家姑娘的性子了,自己的性命尚保全不及,他人性命与她何尤,她向来不管。 林莺娘当然有自己的谋划。 大抵是几日前,谢昀过来成安殿,正遇上前来送贺礼的六皇子殿下。 两人去了偏殿叙旧说话。 宫人们都避开,只有林莺娘壮着胆子提裙躲在窗子底下偷听。 她不敢靠太近,只零星听了些许,大抵是两人有谋划。 具体什么谋划。 林莺娘听不清,她再静下心细细听,是六皇子的声,“如此甚好,只是如此一来便伤了平阳的心了,你当真不愿娶她?” 谢昀不愿娶平阳公主? 林莺娘听见这一句,心里不免好奇,她踮脚附耳,却是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她心内焦急。 眼瞅着两人说话的时辰差不多了,林莺娘不敢再留,转身正欲离开。 提起的裙还未落地,她清晰听见里头说话戏谑的声,仍是六皇子,“也好,不是平阳,便是成安,总归你这当朝驸马的名头是跑不了了。” 事情牵扯到了自己头上。 林莺娘当即骇然,还要再听,里头已有脚步声往窗前来。 她不敢逗留,提裙踮着脚,匆匆离开。 林莺娘知道谢昀有谋划,要舍了平阳公主来娶自己这个冒牌的假公主。 谢昀为什么要如此做? 林莺娘想,或是自己这个假冒的公主相较于平阳公主来说,更好把控吧。 毕竟他们有雄图大略。 林莺娘这些时日在宫里,也听了不少诸位皇子争储的流言,宫人们皆道,眼下诸位皇子争储之事愈演愈烈,朝中重臣无不纷纷站队,却因此惹得圣上不喜。 那谢昀呢? 林莺娘也听见了关于他的流言,却是截然不同的话。 ——谢昀从不站队,就连诸位皇子的示好也恍若未见,倒是朝中少有的中立一派。 只有林莺娘知道。 不是的。 他费尽心机将自己送进宫是为了什么?他与六皇子殿下私下里密谋的,又是什么? 她知道,谢昀从不如宫人们说的那般清风明月,他对权势的迷恋和把控,比所有人更甚。 但这不是林莺娘能操心的。 自己地位卑微,身不由己,只想保全自己的这条小命,万万不想牵扯进他们这些大人物之间的争斗博弈。 可谢昀偏偏要将她牵扯进来。 林莺娘怎能就这般让他如意。 宫宴上,她在湖边远远瞧见平阳公主的那一刻,隐隐猜出了谢昀的计划。 她其实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但料想那件事会毁了平阳公主与谢昀定好的亲事。如此,他后面才能顺理成章地来娶自己。 于是林莺娘当即有了主意。 那该掉进湖中的平阳公主被她支走,换成了倒霉的方寻雁。 林莺娘想得周全,既然平阳公主没有出事,那她与谢昀的亲事便不会出变故。那自己便也不用嫁给谢昀,掺和进他们之间的争斗博弈。 第155章 谢三公子和方家的姑娘好事将近了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果然做到。 谢昀的生怒和秋后算账在她的意料之中,好在也叫她插科打诨蒙混了过去。 这一招将计就计,正经算下来,是她赢了。 “姑娘果然厉害。” 私底下,采雁还是更爱唤她姑娘。 她对林莺娘的崇拜向来不加掩饰,尽数露于面上,只是她又拍着胸脯道:“姑娘下次做事前,能不能知会我一声?方才可当真是吓死我了。” 采雁不是个胆大的性子。 只是她跟着林莺娘,冒名顶替的事做了,算计陷害的事也做了,如今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成安公主的名头,跟着她混进皇宫里来,当真是日日提着脑袋过日子。 “宫里的日子真是难过。”采雁不免叹气,“还不如咱们从前在江州。” 林家虽艰难,到底只一个林云霜。 如今在这金陵城里,却是群狼环伺,处处是陷阱。 “谁说不是呢!”林莺娘也叹气。 这一个局接着一个局,她也是疲累至极,只是没法子,这金陵城弱肉强食,若是自己松懈些许,就能叫人吞吃了去。 “不过好在咱们今日到底是报了仇。”想到此处,林莺娘心中宽慰些许。 “好可惜啊!” 她面露可惜,“不能亲眼去看,定远侯府现如今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她很是期待呢! 过几日,便有人过来告诉她消息。 是平阳公主得了外头的消息过来告诉林莺娘。 “那谢三公子和方家的姑娘好事将近了,听说亲事就定在这月里呢!” “是吗?”林莺娘意料之中,微微一笑,“当真是快呀!” 谢子慎和方寻雁的亲事定得极快。 一方面顾惜着流言蜚语,损害姑娘的声名,得尽早定下来。另一方面,是众人心知肚明的。 圣上大限将至了。 若不赶在陛下驾崩前定下亲事,遇上国丧就不好了。 圣上本也想将平阳公主的亲事定下来。 奈何他身子实在不济,又有贴心的六皇子在身边劝,“父皇只保重自己的身体便是,平阳的事,一时半会儿也不着急,公主下嫁是大事,怎能随意就定下,还是等父皇养好身子再慢慢从长计议。” 这样的话不过是宽慰之语。 圣上哪能不知自己的身子,是再也养不好了,不过是一日拖着一日,苟延残喘罢了。 正逢平阳公主过来看望他,听见皇兄说起这番话,当即扑进圣上怀里哭,“儿臣不嫁。儿臣要等着父皇将身体养好,亲自来送平阳出嫁。” “好好,别哭,父皇都听平阳的。” 大限将至的圣上,看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孩子,儿子贴心忠厚,女儿更是亲近孝顺,他满怀宽慰。 等平阳公主走后,他招六皇子上前说话。 “朕往日待你,亏欠颇多。” 六皇子摇头,“父皇待儿臣恩重如山。” 哪有父子之间用恩重如山的,但他们是皇室,皇室之间无父子。 也只有现下,圣上眼见大限将至时,才有少见的父子温情。 圣上有东西要留给六皇子,是在自己离世后命他就藩澧城的遗旨。 六皇子恭敬跪下接旨,细细看完却面有诧异,“就藩?” 圣上道:“澧城虽偏远,却是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好地方。” 圣上有自己的考量。 皇家争斗,向来是不死不休,凡是牵连进来的都不会有好结果。 六皇子到底是事无巨细,亲奉汤药,悉心伺候了他这么些日子,他对于这个自己从前向来忽略的儿子,也有一份亏欠在。 是以他给六皇子遗旨,让他在自己离世后就藩澧城,远离金陵这个是非之地。 这般替他着想。 六皇子当然是感激涕零,叩谢皇恩。 “起来罢。” 圣上又将六皇子唤至身边,谆谆嘱咐,“至于平阳的亲事,往后朕这个父皇不在了,你们这些做皇兄的可要记挂在心上,万万不要委屈了她。” 他还记挂着自己身边这个最小的女儿。 六皇子点头应下,“父皇放心,平阳的事,儿臣一定记在心上。” 说到亲事,圣上不免问起前几日宫宴一事。 成安公主招驸马,亦是他的一块心病。 却没想到宫宴上出了岔子,驸马没招成,倒是成全了定远侯府一桩亲事。 圣上不免有些犯愁。 六皇子又来宽解圣心,“父皇想给成安公主招个驸马,眼下不正有个合适人选吗?” 圣上忙问是谁。 六皇子道:“父皇难道忘了,先前那金陵第一美人的事?” 金陵第一美人的话,最早便是从定远侯府的宴席上传扬出来的。 他旁敲侧击提醒圣上,“父皇,庆王府的小世子可还被父皇禁足在府里呢!” 圣上豁然开朗。 是了。 庆王府。 庆王府和定远侯府一样,在朝中向来中立。庆王功高却不震主,自从上交兵权后便一直赋闲在家,做他的闲散王爷。 将成安公主下嫁到庆王府,既能显示圣上对成安公主的看重,又不用担心朝中有好事者借着昔太子殿下的名义生事。 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只是这样好的计策,六皇子提了出来,却不肯居功,“这赐婚的旨意,父皇还是让旁人去罢。” 他不愿与成安公主的亲事牵扯上联系。 圣上问起,他自有话解释,“若是让旁人知晓这门亲事是儿臣促成,往后成安公主倘若出事,儿臣恐有蓄谋的嫌疑。” 他既要为圣上扫清障碍,如今自然是越干净越好。 圣上亦是点头,“倒是你想得周到。好罢,此事朕让旁人去办,你不必再操心了。此事亦只有你我父子二人相知,不会叫第三人知晓。” 六皇子如愿,躬身退了出去。 他径直出宫,外头自有马车候着。车帘落下,六皇子吩咐,“去西郊。” 谢昀在西郊等着他。 六皇子将那封圣上的遗旨给他,“父皇有意,命我国丧后赴澧城就藩。” 和方才在殿内他跪地感激涕零谢恩不同,他现下是极度的不甘心。 “澧城偏远苍凉,何其艰苦,他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却要将我送去这样的地方。我看就藩是假,怕我争夺皇位才是真。” 第156章 父皇似乎有意要将成安公主下嫁庆王府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自跟着圣上,接触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中心,又如何甘心就藩去做一个寒苦之地的小小王爷。 谢昀要的便是他的不甘心。 他看了看手中的遗旨,淡然道:“殿下莫急,遗旨罢了。” 眼下圣上仍在世,这遗旨便当不得真。 六皇子眼见谢昀这般处变不惊,才落下心来。 他想了想,又自己主动提起一事,“谢大人,父皇他似乎有意要将成安公主下嫁庆王府。” 是他先前在圣上面前提的事,却是换了个说法。 “父皇他早有意在宫宴上为成安公主寻个驸马,想来是见那日事未成,一直记挂在心上,今日他忽然问我庆王府的小世子禁足多久了,又问起他与成安公主年岁相差几何。我瞧着,父皇他是想将成安公主嫁于小世子的意思。” “霍子毅……” 谢昀听了六皇子的话,沉着眉眼,若有所思。 六皇子观他神色,上前一步,“要不我去父皇面前说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当真好心。 顾忌着谢昀和成安公主私下有情,不愿拆散这对鸳鸯,宁愿冒着自己受责罚的风险也想帮他。 “不必。” 谢昀寒声道:“既是圣上的意思,殿下便不必参与其中了。” 谢昀不会让六皇子去。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朝堂上稍有风吹草动,圣上都敏锐地有所察觉。 他如今越发病重,也越发多疑,发出的旨意朝令夕改,更是容不得旁人置喙,如今朝堂上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去触圣上的霉头。 金陵城的天色,当真是一日比一日沉了。 六皇子如今在朝中能仰仗的只有谢昀,自然是听他的话。 只是转身上了马车离开,六皇子身边的亲卫不解,“殿下为何要告诉谢大人成安公主定亲一事?不怕他知道是殿下所为吗?” 六皇子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你知道什么?我若是不主动告诉他,来日他在旁人口中听说此事,必定会疑上我。” 眼下正是夺嫡的关头,他不能让谢昀与自己离心。 亲卫更是不解,“殿下既担心谢大人知晓,为何要在圣上面前提及此事,将自己牵连其中?” 分明只要六皇子不在圣上面前提及此事,这一桩亲事本就不复存在,更别提牵连进去。 六皇子睁开眼,缓缓道:“我不在父皇面前提及此事,又如何能做父皇贴心解忧的好儿臣呢?” 他要在圣上面前露脸。 又得在谢昀藏拙,不叫他知晓。 这一盘名为夺嫡的棋局,他走得步步惊心,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与此同时的平阳,还在成安殿里和林莺娘说话。 她担心病重的天子,郁郁寡欢,“也不知道父皇怎么样了,他总是宽慰我,说快好了,可我瞧着,他好像病得更严重了。” 妄议天子病情,这是重罪。 但平阳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小公主,自然是没有关系。 林莺娘来安慰她,“殿下不必担心,圣上乃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不会有事的。” 这宫里,盼着圣上痊愈无事的可能只有平阳公主一人。 “你不必宽慰我了。”平阳公主眉眼皆愁,“我知道,父皇是骗我的。” 她时常去看天子,眼瞧着他精气神一日比一日消减。 她又不是傻的。 自然明白,这是圣上大限将至。 只是这话宫里不能提,事关天子万岁,人人都噤若寒蝉。 偏这成安殿里诸事不忌。 林莺娘屏退了宫人,和平阳公主说悄悄话,“若是依着殿下,殿下想让哪位皇子继承皇位啊?” 这是大逆不道的话,但阖上殿门,就是两个不知事的闺中姑娘说的私密话。 平阳公主也不顾忌,当真认真考虑了一下,“我觉着,父皇应当会让四皇兄继承皇位罢。” 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继承皇位的事她向来不记挂在心上,只是也会听到宫中流言。 她知道,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这风向都是朝着四皇子的。 是以她也如此做想。 平阳公主也问林莺娘,“你关心这个做甚么?” “我也就是好奇,随便问问。”林莺娘有些苦恼的皱眉,“我刚进宫呢,如今宫里出这样的大事,总是惶恐得紧。” 她有顾虑,自己说起来不过是昔太子殿下的血脉,和他们这些皇子皇女总是隔着一层,她也怕新皇登基,看不惯自己,自己在这宫里不知当如何自处。 她将这些顾虑说与平阳公主听。 平阳公主不疑有他,“你放心,我们是公主,你又是父皇找回来的皇伯伯的血脉,谁敢看轻你?不论将来哪个皇子登上皇位,你都是公主。” 她靠上前来宽慰林莺娘,这才发觉出不对来。 “你今日怎么穿得这样多?” 平阳公主觉着奇怪,她方才心心念念惦记着圣上的病情,没有注意,眼下才看见林莺娘的穿着。 屋子里分明暖融融的,她却裹得格外严实,连脖颈都围着一圈的兔毛围领。 眼下分明已初春了呀! 林莺娘掩着唇轻咳两声,“殿下不要靠我太近。” 她怕平阳公主瞧见她掩在兔毛围领底下的点点红梅。 那痕迹,一两日没法彻底消失干净。 她虚弱着声解释,“我忘了和殿下说了,我这两日身子不适,想是前两日宫宴上感染了风寒。这不,就连坐在殿里都觉得身子发冷,是以穿得格外多些。” “生病了?” 平阳公主问,“可叫太医来瞧过了?” 林莺娘点点头,“瞧过了,没什么大事,多歇息两日便就好了。” “那你好好歇息。过几日你好些了,我再来看你。” 天真的公主没有怀疑她话里的真假,轻易便被她糊弄了过去。 过几日平阳公主果真再来看林莺娘,却是又带来了一个消息。 “什么,我与庆王府小世子定亲?” 姑娘当真惊诧,也顾不及先前说的自己尚在病中,便从榻上惊坐而起。 还是平阳公主过来将她扶着坐回去,“你这般诧异做甚么?你还在病里呢!当心自己的身子。” 第157章 他还当真要我嫁去庆王府?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身子,连忙拉着平阳公主的手,面色焦急,“殿下是从哪儿听说的话?不会是听错了吧?” “怎么可能听错。” 平阳公主道:“我方才去父皇宫里亲耳听四皇兄说的,想来等父皇拟了旨,四皇兄也该过来宣旨了。” 平阳公主说得不错。 四皇子很快过来成安殿宣旨,还亲自将圣旨交到林莺娘手里,“恭喜成安公主。庆王府小世子与公主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 他全然忘却自己先前帮着谢子慎险些害了林莺娘的事,谈笑之间,尽显亲近。 林莺娘敛眸接过圣旨,心里懊悔不已。 这算是什么糊涂官司,自己费尽心机折腾一场,倒把自己折腾进了庆王府里。 那庆王府小世子是什么样的人? 林莺娘仔细回想了下。 长相模样是记不大清了,毕竟也不过是匆匆见过几面,但那性子却显然是个混不吝的,她还记得他一口一个“美人”唤自己,活脱脱一个金陵浪荡子。 林莺娘得知了这个亲事并不高兴。 但是庆王府的小世子很是高兴。 来宣旨的仍然是四皇子,他将霍子毅的欢喜瞧进眼里,笑着道:“恭喜小世子。小世子此番能与成安公主结亲,可见父皇看重,往后朝堂上,想来我还得多多仰仗小世子才是。” “殿下言重了。” 霍子毅欢喜得过了头,全然没瞧见自家父母两张灰败的脸。 那成安公主的驸马岂是那样好当的? 他们夫妻俩都记着当年的事,心里忐忑难安,眼下圣上病重,若是当真招了成安公主下嫁进府来,这庆王府往后在朝中可就当真是如履薄冰了。 然而圣旨不可违。 四皇子如今春风得意。 父皇眼看就不中用了,朝中重臣如今大半都倾向自己这边。天子也看重他,宣旨招揽庆王府这样的事也想着自己,这便是有意将皇位传给自己。 四皇子只等着,等着那道天子驾崩的消息传来,自己便可如愿以偿登上那至高无上之位。 但他等着,等着,却没等来他殷切盼着的消息,而是等来了一桩滔天祸事。 原来是近日坊间有民谣四起。 是踢毽子的孩童嘴里吟唱着: 金麟池,夜深深。 四更雨,锁宫门。 谁家玉簪沉水底? 谁家冤魂何处归? 朱栏断,萤火散,残荷摇,鬼灯浮。 四郎靴边沾血露。 这本只是寻常歌谣,但有心人只一听便能听出其中隐含的寓意,这歌谣乃是为一溺水枉死之人叫屈。 但无人知晓枉死之人是谁。 只有林莺娘知晓。 她听采雁和兰秋闲来无事也哼着这个歌谣,神色一变,唤两人过来问,“你们在哼什么?” “坊间流传的歌谣呀!” 采雁再哼了一遍给她听,又道:“现在外头都哼这个,都传到宫里来了呢!” 林莺娘又问兰秋,“你们可知道这歌谣是什么意思?” 兰秋摇摇头。 采雁回她话,“歌谣嘛!不就随便哼哼,有什么意思。殿下你怎么了?这歌谣怎么了吗?” “没什么。” 林莺娘摇摇头,她喃喃自语道:“许是我想多了罢。” 她知道自己没想多。 后来谢昀过来寻她,她便刻意在他面前哼这首歌谣,哼到最后一句“四郎靴边沾血露”时她有意停顿了一下,观谢昀的神色。 谢昀没什么反应,只是微笑看着她,“哪里听来的歌谣?听着倒是别有几分意思。” “宫人们哼着解闷的。”林莺娘歪着身子腻进他怀里,斟酌着问,“侯爷你说,这歌谣里的四郎说的是谁呀?” 谢昀挑眉看她,“你觉着是谁?” 他总是这样,向来卖关子,不肯轻易告诉她。 林莺娘轻轻摇首,“我愚笨得很,不知道是谁。” 她装傻充愣的派头也很是熟练。 谢昀嘴角微翘,“是么?殿下愚笨,那臣便更是蠢笨了。不如殿下再好生猜猜,臣来为殿下解惑。” “侯爷不知道便罢了。” 林莺娘自他怀中起身,毫不留情,“这天色已晚,侯爷贵人事忙,不便在宫中久留,还是早些出宫去罢。” 他时常过来看她,借着是谢夫人的由头。 如今金陵城里各家高门无不想攀附成安公主,只有定远侯府近水楼台,能借着先前和公主的沾亲带故的那一点远亲的说法与成安殿往来。 旁人皆是艳羡不已,倒是没有人起疑。 “这就生气了?” 谢昀伸手轻轻一拉,姑娘又重新落进了他怀里,他挑眉看她,“还为着先前的事与我置气呢?” “不敢。” 她话说着不敢,面上却敢得很,冷嘲热讽,“我哪里敢生侯爷的气,我的命都是侯爷的。侯爷让我生我就生,让我死我就得死,现在不过是让我嫁去庆王府罢了,我有什么好置气的。” 林莺娘是当真恼了。 初听得要嫁庆王府的消息时她还不算慌乱,想着谢昀定会想法子替她解决此事。 却没想等来兰秋得了谢昀的吩咐,送来贺她与霍子毅定亲的贺礼。 “他还当真要我嫁去庆王府?” 林莺娘恼极,将那贺礼里的一对龙凤玉镯子戴在自己腕上,现如今凑到谢昀眼前给他瞧。 “多谢侯爷送来的镯子,我很喜欢。等明儿到了大喜之日,我便戴着它风风光光嫁到庆王府去。” 她偶尔也会有性子。 人又不是泥胎塑的,哪能任由旁人揉圆捏扁了也不吭一声。 何况她现在进了宫,到底面上是尊贵无双的成安公主,那性子便更大了些许。 他有时候难缠,有时候却又极好说话。 便如现下,听了姑娘好些阴阳怪气的话,他也不过微微一笑,“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我岂会真让你嫁进庆王府。” “哼!” 姑娘娇嗔着别过脸去,“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是诓我的。” 她如今是半个字也不敢信他的了。 “那殿下要如何信臣?” 他有时会唤她殿下,这也算作二人间的情趣。 她自是极喜欢这个称呼,这显得自己为尊他为卑,名义上好歹也是压他一头。 第158章 刨根问底,求个分明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想了想,“那侯爷便告诉我,那歌谣里的四郎是谁好了。” 她总是如此,素爱刨根问底,求个分明。 谢昀便如她愿。 “当真是他?”林莺娘其实心里早有答案,此番不过是印证了自己所想。 “你猜出来了?” 谢昀对她猜出这件事并不觉得奇怪,她是那样聪慧的姑娘,听见了这样的歌谣自然而然能想到,只是他将怀里的姑娘搂紧些,看她咬着唇,唇色被她咬得略有些苍白。 “你害怕么?” 林莺娘点点头。 她自然害怕,她知道谢昀要做什么样惊天震地的大事,她一面害怕,一面也担心自己牵连其中,不能脱身。 她怯怯抬眼看谢昀,“侯爷,会出事吗?” “不会的。” 他低声安慰她,抬手抚过她及腰的青丝。 她在这成安殿中当真将自己养得很好,满头青丝都用花瓣露水洗过,香滑软润,和她这个人一样。 他爱不释手。 又怎么舍得让她出事。 谢昀没在成安殿待很久,略坐了坐便从宫里出来。 日沉西山,青山在宫门外候着。 走上前,低声道:“侯爷,果然如您所料,五皇子和十二皇子有动作了。” 其实最早歌谣便是从五皇子府里传出来的。 他想扳倒四皇子很久了,如今四皇子羽翼渐丰,如日中天,俨然已是储君之选,这让五皇子很是忌惮。 他与四皇子相斗已久,早已是不死不休,倘若四皇子继位,自己焉能有好下场。 他四处寻找四皇子的罪证过错,试图扳倒他。 这一找,还真叫他发现了些许端倪。 其实当年四皇子谋害六皇子生母的事做得并没有多隐蔽,他年幼猖狂,觉得那不过只是个宫婢,谁会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宫婢来开罪当朝皇子。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上头栽了跟头。 但他偏偏便在这事上栽了跟头。 五皇子得知了此事,岂能轻易放过。 今朝可不同往日了,当年六皇子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小皇子,他的生母如何,自然是没人理会。 如今可是不同了。 他侍疾圣上,眼下圣眷正浓,他的生母叫人推进湖里溺水枉死,这便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五皇子必要在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 于是那耐人寻味的歌谣渐渐传扬了出去。 有人哼唱,便会有人议论,这时只要有人在里头稍微挑拨一句,“欸,你们说这歌谣里唱的四郎会不会是咱们的四皇子殿下啊?” 这一声起疑的话流进坊间,如油锅滴水,沸沸扬扬不得止。 在四皇子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已经悄无声息地对着他罩了下来,等他察觉出来,早已是迟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民谣?!” 四皇子初知此事,大发脾气,他愤怒砸了手里杯盏,指着亲卫厉声道:“快——快去给我查!看是哪个居心叵测的小人要害本殿下!等本殿下查出来,我要了他的命!” 亲卫领了吩咐下去,还没出府门便叫人截了下来。 是宫里的内侍过来宣旨。 ——圣上有令,宣四皇子进宫面圣。 这当头圣上要见四皇子,能有什么好事。 四皇子心里已隐隐有了不安。 果然,他刚跟着内侍进了奉天殿,便叫上头掷来的镇纸闷头砸了过来。 这是圣怒。 四皇子不敢躲,硬生生叫那镇纸砸到了额角,尖锐疼痛传来,很快额角鲜血渗了出来。 四皇子也不敢擦,扑通跪去圣上面前。 “父皇,父皇,儿臣冤枉——” 他先为自己叫屈。 这事不能认,眼下已到了争储的最后关头,他此时若出了岔子,先前处心积虑积攒的功绩就枉费了。 “父皇,父皇明鉴,此事定是有人陷害儿臣,儿臣冤枉啊——” 龙椅上的天子已到了强弩之末,他撑着最后一丝气力睁眼来看他。 这是他最得意的一个儿子。 也是他最寄予厚望的皇子。 如朝臣们所料想的一般,他是打算将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传给这个儿子,是以自己从来对他严厉有加。 天子也自然是知晓他并不如面上这般恭敬有礼。 四皇子私底下手段狠辣,在他心里人命向来如蝼蚁,料想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也并不稀奇。 但是无妨,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手上能有几个不沾血的。 天子并不在意。 四皇子错的,是没将这事遮掩干净,叫人捅了出去。 这样蠢笨,是不堪坐这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之位的。 四皇子将天子对自己的失望看在眼里,着急往前跪了两步,“父皇,当真不是儿臣,是有人冤枉儿臣的……” 他实在焦急,拼命解释,“是五弟,不——是十二弟,定是他!他素来便和儿臣不对付,定是他在外胡乱攀扯儿臣。父皇……父皇切不可轻信啊……” 他到现下还不懂天子是为何对他失望。 圣上闭上眼。 失望之意尽显。 四皇子被天子亲卫拖了出去。 他杀害六皇子生母一事证据确凿,但到底是顾念着皇家颜面。 传到外头去,只说六皇子生母乃是为救当时年幼,不慎失足落水的四皇子,这才不幸丧命。 预谋杀人摇身一变成了六皇子生母见义勇为。 四皇子到底只承担了个年幼无知,隐瞒事实的罪责。 天子对他失望至极。 夺去四皇子的皇子身份,贬为庶民,终身囚禁在皇子府邸,非诏不得出。 坊间百姓听闻此消息无不骇然唏嘘。 骇然先前四皇子贤名在外,不想幼时便如此心狠手辣,做出这等害人性命的恶事来。 百姓不傻,相较于宫里传出的那些冠冕堂皇之语,他们更加相信民谣所写。 ——六皇子生母的确为四皇子所害。 但同时他们也唏嘘,四皇子早已是众人心里的下一任天子之选,不想一遭不慎,竟就落得这般境地,当真是世事无常。 就连宫里的贤贵妃娘娘也受牵连,得了个教子无方,不配掌管后宫的罪名,收了她的凤印,降了她的贵妃之位。 这一番搅弄金陵风云的棋局,到底是四皇子一派满盘皆输。 第159章 她只是巴结未来天子罢了 - 娇宠外室 - 鸾镜 金陵城的天忽然就变了。 没了四皇子冒头争先,五皇子和十二皇子便在这场争储之争中显露了出来。 朝臣们纷纷转向,改投向五皇子与十二皇子麾下。 从头至尾,都没人瞧一瞧自始至终侍疾在圣上身边的六皇子殿下,哪怕四皇子跌下高台是因着他生母的缘故。 倒是也有人会落心。 趁着圣上病中召见群臣,余光看一眼躬身侍奉在天子身边的六皇子,他自始至终垂着眉眼,只在圣上唤他时偶尔附和两句,没有什么建议,也并不起眼。 这样出身平凡又卑微毫无建树的皇子,若不是圣上重病,是连面见天子一面的机会也没有的。 谁会在他身上放心思。 何况这宫里宫外多的是趋炎附势,逢高踩低的人,自然眼里都只瞧得见五皇子,十二皇子。 六皇子在这宫里,实在是无足轻重的紧。 满宫里,只有成安公主待他十分热络,但凡宫道见着他,必定是恭恭敬敬行礼。 “成安见过六殿下。” “成安公主不必多礼。”六皇子还不习惯有人这般待他,抬手虚扶林莺娘起身,“这是宫里,你我本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套。” 林莺娘点头应下,下回依旧如此。 平阳公主倒是没她那么多规矩,见着六皇子不过微笑点头示意,“六皇兄好。” 六皇子不过腼腆一笑,颔首应下,“平阳。” 两人虽是兄妹,倒也没那么热络,宫道上遇见也不过点头示意一番,便各行各路。 六皇子每日雷打不动去奉天殿侍疾,这是满宫人眼里都瞧见的。 平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问一旁刚行礼起身的林莺娘,“你怕六皇兄吗?怎么回回见着他都这么多的规矩。” 她知道,林莺娘不是这么规矩多的性子。 林莺娘笑着摇摇头,“不怕。六皇子待人宽厚,平易近人,成安怎么会怕。” 她只是巴结未来天子罢了。 平阳公主不疑有他,“也是,我这个六皇兄啊,别的没什么,只一点,脾气格外好,半点没有架子。” 两人也会在宫道上偶尔瞧见谢昀。 圣上病重,内阁重臣往来宫闱频繁,他总是步履匆匆,见着两位殿下才停下脚步,隔着老远抬手行礼。 “见过两位殿下。” 他声音清朗如月,举止也萧萧然风流轻举。 叫平阳公主霎时羞红了脸,“谢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 谢昀声音清朗回话,“回殿下,圣上招臣去奉天殿议事。” “那谢大人快去,别误了大人的事。” 谢昀颔首,转身离开,由始至终,也没留一个眼风给林莺娘,忽视得彻底。 在外人眼里瞧着,两人实在是不亲近,就连谢昀偶尔去成安殿送礼,也是被他的继母谢夫人所逼,实属无奈而已。 平阳公主对她这个未来夫婿自是满意得不行,只是和林莺娘说起他时,不免会想起定远侯府,忍不住皱眉。 “你知道吗?定远侯府的那个谢三郎想悔婚,如今闹得金陵城满城风雨呢!” 原是自四皇子倒台后,他生母贤贵妃也被牵连,这倒是活络了一些不安分人的心。 谢子慎本来就不想娶方寻雁。 只是当时形势所逼,又兼贤贵妃娘娘下了金口,无奈才应下了此事。 如今四皇子一党失势,贤贵妃也受牵连犯了圣怒。 谢子慎便起了心,想要将这一场自己不愿的亲事推拒了去。 这事说给谢夫人听,她竟也同意。 她实是叫方寻雁折磨够了。 自谢方两家商议婚事起,方寻雁便一直想着法子折腾,一会儿嫌婚期紧了,一会儿嫌定远侯府送来的聘礼单子不够详尽。 又点名成亲时的喜服得用年前江南进贡的蜀锦来绣,凤冠上嵌的珍珠也得是南海的东珠。 谢夫人气得不行,“婚期紧是她父母定下的,说是尽早办了,担心撞上国丧就不好了。聘礼单子也是她父母亲眼瞧过的,这满金陵也找不出几个能越过咱们定远侯府去。那蜀锦她倒是有脸要,年年江南进贡来的蜀锦就那么多,宫里的娘娘尚且用不过来,她一个丫头片子,难道还想越过娘娘去?更别提东珠,南海的东珠何其珍贵,就算我敢给,她方寻雁担得起吗?” 她实在是气急了,一口气说这许多,险些没喘上来气。 李嬷嬷连忙扶她去圈椅里坐下,给她拍背顺气,“夫人小心些,当心气坏了身子。” 谢夫人仍气不过,边喘气边道:“这还没嫁过门来,就给我这一连串的下马威,当真嫁过来了还得了,岂非生生要夺我命去。” 这厢谢夫人气得咬牙切齿,那厢方寻雁倒是气定神闲,还有心思喝茶绣花,颇有情趣。 只方母担忧来劝她,“你怎么好向定远侯府提那么多要求?要是叫旁人知晓,还当咱们方府缺钱卖姑娘,这于你声名也有碍啊!” 方寻雁才不管这些。 她现在早已是声名狼藉,也不差多添这一桩,只要能叫卫青黛不畅快,自己便就畅快了。 “母亲就别管了,这定远侯府娶亲是大事,这点要求都做不到的话,分明是故意欺辱女儿。母亲,你也不想女儿平白被人欺辱了去吧?” “可……” 方母被她这一顿强词夺理险些弄得晕头转向,好半天才道:“你那什么江南蜀锦,南海珍珠也委实太难为人了些。” “寻常人家自然是没有这些的。”方寻雁瘪瘪嘴道:“可她定远侯府年前才得了圣上恩赐,这些东西可是齐全得紧呢!” 是去岁江州赈灾回来,圣上下旨所赏。 方母觉着奇怪,“你怎么知道圣上赏赐了哪些东西?” 方寻雁眼睛转了一转,嘴硬道:“这母亲就别管了,总归要我嫁去定远侯府,我提的条件,定远侯府必得尽数应允了才行。” 谢夫人只能应允。 她将先前定远侯府得的赏赐咬牙掏出来。 李嬷嬷边收拾便觉得奇怪,“这方家小姐怎么倒像是对着这些赏赐提的条件?” “是吗?” 谢夫人将聘礼拿过来仔细瞧了瞧,她终于明白过来,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一个人名。 “林莺娘……” 第160章 谢子慎!你浑蛋!!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刚自榻上起身,便忍不住俯身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皱眉道:“怎么感觉有人在咬牙切齿的骂我?” 兰秋端了洗漱的铜盆进来搁在架上,替她撩帘,抿着唇笑,“想是侯爷想殿下了罢。” 主仆时间长了,她也偶尔学着采雁打趣林莺娘。 林莺娘哼一声,在兰秋的伺候下穿衣。 “他现在忙着呢,才没有功夫想我,便是想我,也指不定是怎样想着法来害我呢!” 这样的娇嗔,是情人间的情趣,兰秋只笑笑便罢,不会转告谢昀耳里听见。 只有采雁听出林莺娘话里的咬牙切齿。 她撩帘进来,走到林莺娘身边,“殿下,我打听清楚了,果然如平阳公主所言,谢夫人眼下和方家正闹退婚呢!” 是昨儿林莺娘听见平阳公主说的话便落了心,让采雁今日一早便去宫门口打听。 林莺娘方还忿忿的脸色眼见得欢喜起来,“真的呀?” 她极乐见仇人失意自己得意。 “想是那张聘礼单子当真起效,叫咱们的谢夫人心疼了。” 林莺娘的幸灾乐祸写在面上。 那张聘礼单子的确是她搞的鬼。 圣上赏赐之物有几何,旁人不知晓,定远侯府的人自然是知晓的。银翘是谢夫人的人,她只要稍加打听便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兰秋前几日回了雾凇院一趟。 明着是替成安公主取些从前的东西,暗地里却是和银翘互通有无。 银翘自然是乐意帮林莺娘办事的。 她如今是成安公主了,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也盼着有朝一日被林莺娘带进宫去享富贵。 是以做事不可谓不尽心竭力。 兰秋也按林莺娘吩咐的,赏了她一小把宫里的金瓜子,再哄她,“你放心,殿下不会忘了你的。” 兰秋出门去,又去方府求见方寻雁。 她是成安公主的贴身宫婢,方寻雁不敢不见。 她以为林莺娘又要想什么法子来害她,却不想兰秋带来的竟是定远侯府库房里的明细单子。 兰秋道:“殿下说了,姑娘先前落水,她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若不是她拉着姑娘出去吹风,说不定也不能着了谢三公子的道。现下殿下听说姑娘并不想嫁定远侯府,是以特地让我来将此物送与姑娘,纯当先前牵连姑娘的补偿。” 方寻雁听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可谓不精彩。 她这下还知道隐忍,等着兰秋离开后才撒气,将桌子上的杯盏茶壶尽数推去了地上。 “谢子慎!你浑蛋!!” 天真的姑娘,先前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不慎落得水。 如今得林莺娘提点才知道,哪有什么不慎落水,分明是那谢子慎存了想尚公主的心,这才弄出了这落水救人的法子来。 不想成安公主没掉进水里,自己反倒掉了进去,平白无故做了这替死鬼。 方寻雁不会恨成安公主。 她知道自己的斤两,鸡蛋碰石头的蠢事是万万不会做的。她只会恨谢子慎母子,是他们贪图富贵,将自己无妄牵扯了进来。 当然,她最最恨的,是卫青黛。 若没有去岁冠礼那一遭,她现下仍是金陵城里端方知礼的名门贵女,而不是现下这般,声名扫地,被逼不得已只能嫁给谢子慎。 她自己心里不畅快,当然也不能叫卫青黛好过。 于是但凡定远侯府来人商量婚事,她便诸多为难,闹得定远侯府上下不得安宁。还拿着那张定远侯府去岁得了赏赐的明细单子,要卫青黛一口气将赏赐尽数吐出来。 谢夫人如何肯依。 可是她也没法子,定远侯府和方家结亲的事满金陵人尽皆知,她要维持她之前辛苦支撑的好声名,就必定要依着方寻雁。 谁也没想到四皇子会突然跌下高台。 谢子慎来找谢夫人说退婚的事,她先是不许,“这怎么能行?若是叫旁人知晓是会戳着咱们脊梁骨骂咱们定远侯府攀高踩低的。” “那母亲便娶她进门好了。”谢子慎赌气,“反正她现下已是闹得咱们定远侯府上下不可开交了,等她进门来,还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来害母亲?到时母亲可要好好受着,毕竟她已是咱们定远侯府的人,是再推不出去了。” 他话说得浅显,倒是真说进谢夫人心坎里了。 眼下方寻雁尚未过门就处处难为她,若是当真过门来,定远侯府岂非是鸡飞狗跳。 谢夫人也起了退婚的心思。 但退婚一事不能由定远侯府来提。 她让李嬷嬷私下里去找方寻雁。 “谢夫人想让我退婚?” 方寻雁听到这个消息,并不诧异,她扯着嘴角笑了笑,颇是嘲讽,“谢夫人当真是高看我了,我若是早能退婚,还何必与你定远侯府牵扯这些时日。” “可是方姑娘,那是先前。”李嬷嬷提醒道。 先前四皇子有望成为下一任天子,他的生母贤贵妃又宠冠后官,她定下的金口玉言,谁敢违逆。 但是现下不同以往,四皇子失了圣宠,再没了争储的机会,连着他的生母贤贵妃也受牵连。 此时提退婚的事,没有人会置喙。 李嬷嬷又道:“咱们夫人说了,方姑娘本也无意嫁进定远侯府,不过是形势所逼,如今天遂人愿,姑娘何不趁着这大好时候将婚事退了,姑娘也好再觅良缘不是?” “再觅良缘?” 方寻雁冷笑了一声,“定远侯府不就是我的良缘,我又何必舍近求远。更何况,现在我的声名已经毁了,从何去另觅良缘?” 谢夫人早知她不会这样轻易答应。 李嬷嬷垂下眼来,将谢夫人先前吩咐的单子拿了出来,送到方寻雁面前,“夫人知晓此事是委屈了姑娘。只是此亲事本非两家所愿,如今姑娘若是成全,这单子上的房产田铺便算作是咱们定远侯府补偿姑娘的,姑娘有它傍身,想必往后嫁入别家也多添一份底气。” 方寻雁拿过单子来看,那上头的田产铺子不在少数。 卫青黛此番着实是下了血本的,将自己的嫁妆底子都翻了出来,只盼着这些东西能叫方寻雁消气,如她所愿退了这门亲事。 “谢夫人当真是好大手笔。”方寻雁轻飘飘将那张单子随手搁在桌上,“只是可惜了,我不是买卖人。” 第161章 是受了谁的挑唆,这样处心积虑来害我! - 娇宠外室 - 鸾镜 方寻雁并不打算如谢夫人的意。 如她自己所言,她的声名早已坏了,眼下嫁进定远侯府才是她最好的归宿。方寻雁现下也想明白了,她父亲说得对,嫁给谢子慎没什么不好的。 谢子慎其人,朝堂上虽没什么建树,但好在他有个好兄长好母亲。 如今朝堂储君之位争得水深火热,先前欲与她定亲的礼部侍郎早早便站了五皇子一派。 虽然五皇子现下得意,但有四皇子先例在前,谁能保证他不会是下一个四皇子? 反倒是定远侯府,向来中立,不偏不倚,是最忠实陛下的保皇派。 不论下一任天子是谁,谢昀在朝堂上的地位都不会动摇。 定远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谢子慎又是他唯一亲弟,往后纵是再没什么能耐,也能在朝上混个富贵虚职。 再兼他还有个好母亲。 谢子慎可是谢夫人独子。 先前在冠礼上方寻雁便知晓,这卫青黛疼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处处为着他谋划着想,一颗心都系在自己这个儿子身上。 这便又如了方寻雁的意了。 自己只消嫁过去,笼络住谢子慎的心,将他们母子情分离间,那卫青黛定然痛不欲生。 自己被卫青黛算计的仇和怨才算是报了。 卫青黛不肯退婚,不止不肯,还去自家父母面前哭诉,说是定远侯府嫌弃她诸多要求,上门来逼着自己先行退婚。 李嬷嬷被她反将一军,骇得不轻,“方姑娘,你先前可不是这样同我说的。” 方寻雁先前的确不是这般说的。 她要将李嬷嬷诓到自家父母面前,于是叹了口气,又将那搁在桌上的单子收进了自己怀中,“罢了罢了,此事也非我所愿,只是婚姻大事,还是得由父母做主。你同我一同去前院,我这便跟父亲母亲说退婚一事。” 李嬷嬷本不欲去,“此事方姑娘自己与父母商议即可,我过去似是不大妥当。” 方寻雁却是冷哼,“你怕什么?你当我们方府缠着你定远侯府不成?老实告诉你,我父母也看不上那谢子慎,先前也不过是惧着贤贵妃娘娘的威名,如今正是巴不得两家退亲呢!” 她又嫌李嬷嬷迟疑不决,“你去不去?你现下随我去,咱们这便把事情说开了,庚帖换回来,往后我方寻雁与你定远侯府再无干系。” 她说得果断又决绝。 李嬷嬷到底跟着她到前院去。 谁知那方寻雁一到了前院便变脸,浑然没有方才的傲气模样,反而拿着那张单子去方父面前哭,“父亲,定远侯府要逼着女儿退婚,还请父亲为女儿主持公道啊!” 方父骤然闻听此话,气得面色铁青,指着李嬷嬷道:“好你个定远侯府,欺负人都欺负到本官家里来了。怎么,是当我这方府无人了吗?” 李嬷嬷当真是百口莫辩。 此事闹得很大。 方父携女来定远侯府找谢夫人要说法,谢夫人自然是不会承认,忙不迭解释,“方大人,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让李嬷嬷过去,是问姑娘成婚事宜的啊!” 她不会承认逼姑娘退亲的事。 但承不承认的,没什么打紧。 方家去定远侯府闹了这一场,翌日这定远侯府想要退婚的消息便传得满城风雨。 方父更是落下话,“现如今不是你定远侯府要退婚,而是我方府不愿嫁女。” 正逢谢昀下值归家。 撞上方父领着哭哭啼啼的方寻雁归家去,方寻雁不肯走,嘴里还念叨着,“我不退婚!我要嫁给谢三公子,我不走——” 方寻雁被强行带走。 方父见着谢昀脸色仍是铁青,抬手行礼,很是不客气,“定远侯府当真是高门显赫,我方家势小,委实是高攀不上。” “方大人留步。” 谢昀出声,态度诚恳,“我才归家,不知发生了何事,想必是两家之间有所误会。方谢两家结亲乃是大事,我定远侯府万万没有看轻大人的道理。” 他又拱手请方父进府,“方大人随我进府,咱们两家坐下来好好商议,莫要叫旁人看了热闹去。” 定远侯府门口早聚集了许多百姓,都在这眼巴巴地踮着脚尖瞧热闹。 方父甩袖冷哼一声,到底是随谢昀进府去。 方父本想着退婚,息事宁人,毕竟眼下两家已闹到这番地步,往后纵是结成亲家也是怨。 但方寻雁不肯。 “我不退婚!” 先前闹着要退婚的是她,如今抵死不肯退婚的也是她,“我不管,我就要嫁给谢三公子!” 她还拿先前的定亲说事,“这门亲事可是当时贤妃娘娘定的。” 贤贵妃如今已降为了妃位。 “你们若是退婚,我便闹到圣上面前去,让圣上知道你们定远侯府言而无信,不守婚约。” 方寻雁话说起来格外不顾忌。 是林莺娘给她的底气,兰秋来时有交代,“方姑娘尽管闹,最好闹的金陵城里人尽皆知,自有人来给姑娘收场。” 收场的人自然是谢昀。 但眼下显然还不到人尽皆知,要收场的时候。 方父怒气冲冲来,又带着方寻雁怒气冲冲走。 “为父的脸面都叫你丢尽了!” 他被自家姑娘不肯退婚的话臊红了脸,拉着她便归家去,“你给我去房里待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方寻雁又被父亲关了起来。 只是相较于先前的气愤,她这次格外气定神闲,还会叫玉箫出去瞧热闹。 玉箫回来回她的话,“姑娘,眼下这坊间都说这定远侯府的谢夫人攀高踩低,眼瞅着四皇子没了势,这才来咱们方家退婚的呢!” 谢夫人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好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她心疼的还不止于此。 本来以为闹了这一场,退婚之事已然是板上钉钉了,却不想方寻雁那里又出了幺蛾子。 她夜里不知从哪儿摸了根白绫来,偷偷系去了梁上,好险叫她丫鬟玉箫察觉,不然姑娘一缕香魂已是归了阴曹地府。 闹出这样大的事,婚是退不成了,还得加紧着,大摇大摆地办。 否则闹出了人命,谢夫人就当真是脱不得身了。 只是她也恨,咬牙切齿,“方家那小丫头从前没有这么多的诡计,如今究竟是受了谁的挑唆,这样处心积虑来害我!” 第162章 你确信,你还能掌控得住她吗?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还能有谁,始作俑者正在成安殿里,好整以暇地听着外头的这场好戏。 她还不忘吩咐兰秋给这场好戏上再添一把火,“记着提醒方姑娘,眼下既是谢夫人着急着办亲事,那聘礼单上的东西可要再加上两成才行。” 她想了一下,“也不必太多了,就先前谢夫人想要退婚送来的那些就很不错。” 那些是谢夫人的私产。 原想着退婚才舍得出这么大一笔银子,如今婚事没退成,田产铺子也叫人惦记上了,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方府的人过来传话时,谢夫人发了好一顿火,“我道她折腾来折腾去是想干什么?原来是惦记上我的东西了。当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她恨得牙根痒痒,“她当我定远侯府是什么地方?她说如何便如何,我定远侯府还没那般好欺负。你告诉方家的人……” 谢夫人吩咐李嬷嬷,“先前的聘礼单子就已经不算是辱没他家姑娘了,两家结亲原也是喜事,若是他方家非要蛮不讲理,将事情做绝,我也大可以将此事宣扬出去,让旁人瞧瞧他方家趁着结亲讹要多少聘礼来卖女,我看他方家往后还如何在金陵城立足。” 但是方父显然不知此事。 去定远侯府传话的人是方寻雁吩咐出去的,回来才到方父面前回话,她已将定远侯府重新拟定的聘礼单子带了回来。 方父看了咋舌,“怎么加了这么多?” 他将那聘礼单子看了又看,问嬷嬷,“这当真是定远侯府送来的?” “错不了。”嬷嬷低头回话,“定远侯府的人说了,这多出来的田产铺子是补偿咱们姑娘的。先前的事让姑娘受委屈了,他们实在过意不去,只好在这聘礼单子上多加补偿。老爷你看,这聘礼单子还是谢家侯爷亲自誊抄的呢!” 方父与谢昀同在朝为官,对彼此的字迹自是熟稔。 方父看聘礼单子点头,“不错,这的确是谢家小侯爷的字迹。” 既是谢昀亲自誊抄的聘礼单子,便是表明这些聘礼乃是定远侯府自愿赠与,与方家无尤。 便是往后传了出去,也无人会置喙,说是方家借故索要巨额聘礼。 方父这些日子不甚好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许,他抬手抚了抚长须,“还算他定远侯府这回做了个人事。罢了,既是他定远侯府非要补偿,那便收着罢。” 方府把聘礼单子收了下来。 那一厢李嬷嬷听了谢夫人的吩咐往前院去传话,不消片刻,便满脸慌张地跑了回来。 谢夫人看着皱眉,“怎么,他方家又说了什么话来刁难我们?” 她以为是方家的人纠缠不休。 未料李嬷嬷摇摇头,“夫……夫人,方家的人已拿着聘礼单子回去了。” “竟就回去了?” 谢夫人诧异,“你跟她们说了我吩咐的那些话了没?” 李嬷嬷再度摇摇头,满脸难色,“夫人,侯爷方才去前院见了方家来的人,他瞧见了那张聘礼单子,当场就允了上头那些田产铺子。现如今,方家的人已拿着新的聘礼单子回去了。” 谢夫人骤闻噩耗,险些支撑不住身子就要倒下去,李嬷嬷连忙上来扶她。 “夫人……” 她接着在谢夫人耳边道:“那新的聘礼单子乃是侯爷亲笔誊抄的,不能更改了。” 谢夫人险些两眼一闭,昏厥了过去。 正此时,月洞门有人施施然进来。 “母亲这是怎么了?” 是前院的谢昀赶了过来,他做尽孝子模样,来扶谢夫人。 谢夫人将他递来搀扶的手避开,她脸色阴沉沉的,“你怎么会在这里?此时你不是该在内阁当值吗?” 她以为谢昀不在府里,这才敢将方家的人晾在前院,本想着杀一杀他们的嚣张气焰,不想却叫谢昀瞧见了。 谢昀微微一笑,“子慎成亲,这样大的事,我自然要来替母亲看顾一二,以免母亲操心过度,伤了身子。” 谢夫人当真是伤了身子,只是不是操心过度,而是叫他气伤的。 谢昀亲笔誊抄了那张聘礼单子,便变相表明这份聘礼单子乃是她谢夫人自愿赠与方寻雁,她再想以此来威胁方家,是再无可能了。 “你好大的胆子。” 她厉声质问谢昀,“两家定聘礼单子,这样大的事,你不知会你母亲一声,自己便就定下了?你还有没有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她最擅长的,便是拿人伦孝道来欺压他。 “儿子眼里自然是有母亲的。” 谢昀道:“儿子此番也是为着母亲着想,与方家结亲的事拖得久了,如今金陵城里无人不在看定远侯府的热闹,母亲还要为着那一点铺子置子慎往后的声名而不顾吗?儿子是子慎的兄长,世人常说,长兄如父,儿子也是为了子慎担忧考虑罢了。” 谢夫人睁着一双不甘的眼看着他。 面前的郎君已经长大,他再不是幼时经她打着为他好,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便能轻易把控他的孩子。 如今他阴险,狡诈,相比较于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甚至还有成安公主。 谢夫人从一开始便不喜欢林莺娘,这个女子太有心机,又太会装腔作势。 她自己便是这般卖弄心机才得来的定远侯主母之位,又岂能看不穿林莺娘的心思。 她知道林莺娘是谢昀故意送到自己面前添堵来的。 只恨她竟有那般好的命,兜兜转转竟成了宫里的成安公主。 谢夫人在方寻雁的身上看到了太多林莺娘的影子了。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林莺娘在背后操纵,她要自己身败名裂,还要自己倾其所有。 如此,方能报了自己先前害她之仇。 谢夫人如何想不通,这一番退亲之事,背地里实是林莺娘和谢昀两个,狼狈为奸,一同蓄谋坑害自己。 可恨自己当真着了他们的道。 事到如今,谢夫人在谢昀面前已不必再装,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承认,是我技不如人,这一场局,是我输了。” “只是……” 她看着谢昀,“你豢养的鸟儿,如今早已跃到了你的头上。谢琢章……” 她极轻地笑一声,低语喃喃,“你确信,你还能掌控得住她吗?” 如今的林莺娘,可再不是他豢养在雾凇院的鸟雀了。 她是翱翔在巍巍宫墙上的凤凰。 第163章 我喜欢夫君呀 - 娇宠外室 - 鸾镜 方寻雁到底是嫁进了定远侯府。 龙凤喜帕下,她害怕的手紧紧攥着大红嫁衣的裙摆,手心里是握出来的冷汗。 花轿摇摇晃晃,连带着她的思绪也晃晃悠悠,飘到两日前进宫的那一天。 ——她去见了成安公主一面。 曾经恨不得厮杀的死对头如今却是盟友。 成安公主赏了她一对玉镯作为新婚贺礼,她也问出了心底里藏匿许久的话,“殿下为何要帮我?” 成安公主微微一笑,“方姑娘难道没听过那句话,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她们有着相同的敌人——谢夫人。 “所以,方姑娘就是我的朋友。”成安公主走到她面前,亲自将那对手镯戴在她的手腕上,她满意地点点头,“方姑娘是美人,手镯配美人,果然很是相对。” 也有那么一个人,总是喜欢这样打扮她,夸赞她。 如今她学着那个人的模样也来夸旁人,将在他身上用到的手段淋漓尽致用到旁人身上。 她提点方寻雁,“方姑娘生得这般貌美,想必成婚后定与郎君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方寻雁只当成安公主是在看自己笑话,“我如今已是这样了,殿下又何必还要来嘲笑于我?” 她如今即将嫁给谢子慎,自然对他房中之事全然知晓。 ——他屋子里可放着两个貌美多情的通房。 若依着寻常人家,会在郎君成婚前,早早将通房打发掉,省得碍新妇的眼。 但这谢夫人早恨透了方寻雁,她巴不得能叫方寻雁不畅快,自然留着那两个通房好叫她难堪。 她神色寂寂,落寞之情难掩于面。 没有姑娘不想嫁自己的如意郎君,过畅快恣意的生活,只是如今她既已选了这条路,便只能走到黑,不回头。 好在面前的成安公主瞧出了她眼底的落寞,意味深长看她,“这琴瑟和鸣,夫妻恩爱,都是事在人为的。方姑娘这便认输了?” 方寻雁抬头看她。 对上成安公主饶有兴致地挑眉看过来,她恍然大悟,立即跪下出声,“殿下,求您帮寻雁,寻雁定感激于心,铭记殿下的恩情,往后肝脑涂地来报殿下。” “这是干什么?” 成安公主纡尊降贵,亲自来扶她,“只要方姑娘过得好,便不枉费我为姑娘费心谋划这一场了。” 这定远侯府里只能有一位女主人。 只要方寻雁过得好,那另一位就一定不会畅快。 方寻雁铭记成安公主的话。 是红烛高烧,绣帐低垂的洞房花烛夜,新娘独坐帐中,窗棂上贴着双喜剪纸,檐角悬着琉璃灯。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琉璃灯下的流苏轻轻摇曳。 姑娘提着心。 那人却自顾自去桌边坐下。 “我不喜欢你。” 他直言,“想来你也不会喜欢我。我们成亲,本就是意外。今后你就在这东院里,我不会过来打搅你。” 郎君要与她划清界限。 他其实也提着心。 两人的亲事不算顺利,折腾了这么些日子,他也知晓姑娘的性情,她是那样不饶人的性子,想来听了自己的这番话定要生怒。 她会掀了喜帕起身咬牙切齿来骂他,还是嚎啕大哭,闹得众人皆知。 谢子慎早有心理准备。 可是未料他等了许久,坐在喜帐里的姑娘却不声不语。 他疑虑,“你怎么了?” 他疑心姑娘又生什么幺蛾子,不敢妄自离开,总要过来看个分明。 小心翼翼挑起喜帕,他看见的,是姑娘泪眼朦胧的脸。 她在哭。 哭得隐忍又小心,饮泣吞声,眼眶却是红了一圈,看着委屈又可怜。 方寻雁记着成安公主的话。 ——世上的男子总是多爱温柔如水的姑娘,这谢子慎尤甚,你要讨得他的喜欢,首先便要学会哭,将自己装得委屈又可怜,他才会心生怜惜。 是还在林府的姑娘屡试不爽的法子。 于是,方寻雁首要的便是哭。 是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她今日的妆容也画得温婉,少了平日里的盛气凌人,多了几分温柔娇俏,又添这泪水涟涟的一张脸。 任是无情也动人。 但面前的郎君并未动摇,他冷冰冰的一张脸,“你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反倒是你,嫁过来之前对我定远侯府多有刁难。怎么如今你还委屈上了?” 他记得方寻雁刁难退婚的事,很是不满。 “我也不想的。” 姑娘便是解释也是小声的,怯怯低语,如诉衷肠,“我以为夫君不想娶我,这才一时昏了头。” 她忽然唤他夫君,这般亲密的称呼,他一时有些不习惯,又听她说以为自己不想娶她,这说中了他的心事——自己是当真不想娶她。 一时有些讪讪,不知如何接话。 姑娘反而抬起眸来看他,“夫君是当真不想娶我吗?” 她方才才哭过,眼里还盈着泪,偏又是这般期盼看着他,叫他说不出伤人的话。 他从来是这样多情的人,只要姑娘柔情似水,他便招架不住。 他不语,姑娘又嘤嘤低泣起来,“原来夫君是当真不想娶我,这才退婚,可是……可是我喜欢夫君呀……” 这样表明心意的话她这般轻飘飘便说出了口。 谢子慎骇得退后两步,“你……你说什么?” 姑娘羞羞答答,低头抹泪,好半晌,见他回不过神来,才抬起眸,似羞似恼地嗔他一眼,“我喜欢夫君呀!” 她扭扭捏捏诉说着自己的心意,“自那日我落水后,夫君将我从湖里救起来,我便心悦夫君了。” 没有郎君能对着心悦自己的姑娘冷言冷语。 尤其谢子慎,本就不是那般坚定的心性,得姑娘温言软语这一番,他立时忘了方才进新房前谢夫人嘱托的。 ——不过是个新妇罢了,便是娶进门来又怎样,你只管冷待她,她受不住,自然会主动要求与你和离,到时母亲再给你挑个温柔贤惠的妻子。 第164章 昨夜,没伤着你吧?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记着谢夫人的吩咐。 进门便冷冰冰待她,也打定主意,便是她再怎样蛮横,无理取闹,自己也不会理她。 可是她没有无理取闹。 她只是哭,哭得谢子慎心软,要说出口的决绝话说不出,要走的脚也抬不起来,他还得来安慰她。 “你别哭了。” 他最受不了姑娘哭,哭得他一颗本就多情柔软的心都要化了。 姑娘的泪止不住,泪落如珠,柔美哀婉,楚楚动人。 她还起身来牵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他想躲开,又怕伤了她的心,到底是被她牵住了。 她也不敢碰他,只勾他的一点小指,轻轻摇,慢慢晃。 又低着声,小心翼翼来问他,“夫君可喜欢我吗?” 她看见他想摇头,立马咬着唇别过脸去,“夫君不要告诉我。我知道夫君不喜欢我,我只求,夫君不要躲着我。” 她哽咽,“我只是……只是想远远看着夫君便就可以了……行不行?” 她在恳求他,低声下气,楚楚可怜。 他犹犹豫豫,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新房外的谢夫人在等着。 她本以为谢子慎进去说两句冷言冷语的话便出来,当然她也想过,方寻雁或许会闹,毕竟这是洞房花烛夜,没有人忍受得了新婚第一夜便独守空房,那明日她便会沦为这金陵城的笑柄。 但谢夫人就是要她沦为笑柄。 她交代好了谢子慎,也让人将书房收拾出来供他今夜歇息,甚至还让他的通房画月留在那里伺候他。 新婚之日,撇下新妇去寻了通房,明日传扬出去,方寻雁在这金陵城里便再也抬不起头来。 但谢夫人等着等着,新房里安安静静,预料的大吵大闹没有发生。 “或是那方家的姑娘格外难缠,子慎叫她耽搁住了。” 谢夫人想。 她又等了半晌,受不住,嘱托人在这盯着,“你们警醒着些,公子方才在席上喝了不少酒,一会儿公子出来,记得扶他去书房歇息,再将备好的醒酒汤送过去。” 丫鬟小厮皆应下。 谢夫人自己回房去歇息。 今日她也实在是累。 侯府娶亲,这样大的事,她是侯府主母,上上下下都要她来关照盯着,她分身乏术。 未料这一歇息便直接睡了过去。 翌日天光大亮,她揉着额自榻上起身,问来伺候她洗漱的李嬷嬷,“昨夜公子什么时辰出来的?” 她以为谢子慎昨夜在她准备的书房里睡。 李嬷嬷斟酌回话,“夫人,昨夜公子是在新房宿下的,未曾离开。” “什么?” 谢夫人方还混沌的眉眼瞬间清醒,她实在太过激动,手拂过妆台上,上头的妆奁梳篦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脸色也是铁青的,质问李嬷嬷,“这样大的事,怎么昨夜不来通禀我?” 李嬷嬷满腹委屈。 她纵是通禀又有何用?难不成小夫妻洞房花烛夜,谢夫人身为婆母,要带着人闯进去,将榻上的郎君强行拉走? 那今日成笑柄的可就成了谢夫人。 “夫人息怒。”李嬷嬷还得顶着她的怒火来劝,“眼下事情已成定局,三公子现在正带着新妇在堂前等着呢!” 方寻雁在等着给婆母敬茶。 小夫妻昨夜枕上恩爱缠绵,虽是半推半就,到底是肌肤相亲了,先前再大的怨怼也在姑娘声声娇软的“夫君”声中飘散得一干二净。 他到底还是体贴的郎君,趁着四下无人,低着声悄悄问她,“昨夜,没伤着你吧?” 她点了催情助兴的香,他不知,还以为昨夜自己格外莽撞是喝多了酒的缘故。 姑娘羞涩垂眸摇摇头。 又似担忧什么蹙起了眉,“先前的事,母亲会不会怨怪上我?” 她是多体贴的姑娘,当即自省己身,“是我先前不懂事,我也只是怕夫君退婚,不要我了……” 她越可怜他越心疼,“没有的事,母亲也只是误会了,一会儿说开了便好了。你放心,如今咱们夫妻一体,我自然是护着你的。” 说话间,谢夫人姗姗来迟。 她瞧见了两人的窃窃私语,姑娘的羞涩和郎君的体贴她都看在眼里,本就瘀滞的心里越发添堵了两分。 这还不止,姑娘上前敬茶。 在谢子慎看不见的正面,她对着谢夫人,挑眉扬起一个挑衅的笑来。 “母亲喝茶。” 她递上茶,脚下却无意踩住了裙摆,整个人顿时向前跌去,“哎呀”一声,滚烫茶水尽数倒在了谢夫人身上。 她连忙慌乱起身,忙不迭道歉,“对不起,母亲,是我毛手毛脚,没有烫坏您吧?” 方寻雁想要为谢夫人擦身上。 谢夫人怎么可能让她擦。 自己刚刚看得分明,那一盏滚烫的茶水是她刻意倾洒在自己身上的,一时也顾不得身边的丫鬟嬷嬷还在七手八脚给她擦拭衣裳。 直接走上前去,扬手,甩了方寻雁一巴掌。 这一巴掌她用了全力,格外响亮,姑娘白皙如玉的面上霎时红肿起来。 谢子慎在后面。 他瞧不见姑娘倒茶时挑衅的笑,却瞧见了她现下捂着脸,先是怔住,而后是回过头瞧他,眼圈一红,泪顷刻间簌簌落了下来。 “你还有脸哭?” 谢夫人何曾如此狼狈过,指着方寻雁吩咐李嬷嬷,“给我打!刚嫁过门便不敬婆母,我要好好教教她,什么是定远侯府的规矩。” “我没有。” 姑娘捂着脸哭泣,跪在地上连连摇头,“我不是故意的,母亲,我没有不敬婆母……我当真不是有意的……” 她哭得当真可怜,越发显得谢夫人气势凌人。 她还要指责她,“你装模作样给谁看?我告诉你,这里不是方府,是定远侯府。你如今嫁过来就是我定远侯府的人,你想和我斗?还差着远呢!我今日便要叫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李嬷嬷,还不快打!” 谢夫人怒不可遏,她本就对方寻雁积攒了一肚子的怨,如今还叫她挑衅到头上来了,她自嫁进定远侯府以来,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她是打定主意要收拾方寻雁,好出出自己现下的一口恶气。 李嬷嬷自然听谢夫人的话,她走上前去,将袖子高高挽起。 她是定远侯府的老人了,下手的力道惯来又狠又重,娇生惯养的姑娘家,哪禁得起她这一巴掌下去。 李嬷嬷的手已高高扬起,跪在地上的姑娘吓得闭上了眼。 第165章 忤逆,对峙 - 娇宠外室 - 鸾镜 “住手——” 郎君三两步走上前,将瑟瑟发抖的姑娘护在怀里,抬头看向自家母亲,眼里诸多不满,“她已说了不是故意将茶水倒在母亲身上的,母亲何故,定要如此咄咄逼人?” “子慎……” 谢夫人先是诧异,而后是不解,“你为了她,指责忤逆你的母亲?你忘了昨夜母亲是如何跟你说的吗?” 谢子慎没忘。 他记得谢夫人交代的话,那方家的姑娘不是个好的,她定亲时便诸多为难定远侯府,想来纵是嫁过来也不是安分的主儿。 他只消听母亲的话,冰冷冷晾着她,谢夫人自有法子刁难为难她,叫她受不住,自行归家去,到时两家和离,她再给谢子慎寻门顶好的亲。 可是…… 谢子慎心道,她并不如母亲所说是那般蛮横无理的人。 她乖巧,又可怜,她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欢喜他,心悦他。 曾几何时,江州的客船,也有个姑娘,她眸含春水,盈盈看他,嘴里说的是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在莺娘眼里,三公子才是这世上最好的郎君。” 那是他二十年来循规蹈矩的生活里头一次动了春心。 如今,也有个姑娘,羞涩着眉眼站在他面前,娇声对他说,“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心悦夫君。” 一模一样的招数,他再次栽了进去。 谢夫人何其了解自己的儿子,见他这副护着人的模样就知道他这是又叫人蒙骗了去。 现如今,她只恨自己从前管他管得太紧,以致他天真太过,轻易便叫人蛊惑。 然后现在后悔也是太迟,她只能耐着性子来提醒谢子慎,“子慎,你看看她,你瞧瞧她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你还想不明白吧?她这是故意的啊!她要离间我们母子!” 谢子慎垂眸看怀里的姑娘。 怀里的姑娘也看向她。 她谨记着那人的话,要委屈,要可怜,要哭,要将脸颊的伤悄无声息地露出来给他看。 她微微侧脸。 是显眼的巴掌印,清晰地印在姑娘泪水涟涟的面上。 他当即心软。 转头对谢夫人道:“她既嫁了过来,就是儿子的妻。母亲往后就算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不要难为她。” 谢夫人眼睁睁看着他带着方寻雁离开。 姑娘本来一直躲在郎君怀里隐忍哭泣,直到出门转角,才微微转过脸来,看向谢夫人的眼里带着得意的笑。 谢夫人一口气没顺上来,当即仰面倒了下去。 “夫人——夫人——” 丫鬟嬷嬷呼喊声此起彼伏。 但郎君拉着姑娘的手,没回头。 她声音怯怯,“好像是母亲出事了,我们要不要回去看一下?” “没事。”谢子慎温声宽慰,“母亲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就出事。想来是故意装得,不过是想让我回去。” 他在谢夫人身上显得格外清醒。 “我先送你回去,晚些我再过去看她。” 但晚些时候,谢子慎来看,谢夫人的确是病了。 她最近诸事不利,本就郁结于心,又添昨日婚宴事忙,这一倒下去,当真是病倒在榻上起不来。 “母亲怎么忽然病得这么严重?” 谢夫人现在不想看见谢子慎,她对自己这个亲子寒透了心,偏首避开眼,“你还来瞧我做甚么?你现在眼里不是只有你的妻吗?” 谢子慎来看她,谢夫人总是冷言冷语,没有好气。 谢子慎觉得委屈,“母亲何必要和寻雁争风吃醋?先前的事她与我说了,当真是误会而已,而且母亲那些田产铺子也没留在方家,都叫寻雁带过来了。母亲若是实在生气,便叫寻雁将那些田产铺子归还母亲,可好?” 谢子慎说这话不过赌气。 方寻雁倒是也提过此事,在那日洞房花烛夜里。 是他不许,“这说的什么话?叫旁人知道,还以为我定远侯府惦记新妇嫁妆,那我往后还要不要在金陵城立足了?” 方寻雁于是乖巧没有再提。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谢子慎觉得她懂事就行。 而现下,她那份懂事便更显得谢夫人的严苛冷待叫人窒息。 “我争风吃醋?谁许你和你母亲这样讲话?你这些年学的礼义廉耻都学到哪儿去了?” 谢夫人气得不行,勉强撑着说完这句便俯榻止不住地咳,险些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身边的丫鬟嬷嬷忙着拍背劝,谢子慎却是冷眼瞧。 “我在这里也只是惹得母亲生气。”他说,“母亲好好养病吧!等母亲好些了我再和寻雁过来瞧母亲。” 谢子慎拂袖而去。 母子俩的嫌隙就此落下。 李嬷嬷来劝谢夫人,“夫人何必着急要和方家那小贱蹄子置气,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谢夫人缓过神来,靠着床背上落泪,“子慎当真是糊涂,先有一个林莺娘便罢了,如今这方寻雁也能叫他被蒙骗住,竟为了她来忤逆我!” 她此时终于深觉,谢子慎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只是先前他还不敢这样当面忤逆谢夫人。 如今却是叫人哄骗得连她这个母亲也不放在眼里。 丫鬟玉箫眼看谢子慎急匆匆出院去,不过半晌,便怒气汹汹回,忙来回禀自家姑娘。 “姑爷回来了,只是瞧着,脸色不大好。” 刚和母亲吵了一架,自然是脸色不好。 好在回到东院里来有娇妻送上热汤暖胃,又有温言软语轻哄,“夫君今日忙了一早上,还未曾用膳呢,这是我方才亲手煮的甜汤,夫君尝尝,好不好喝?” 她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两人成婚不过一日,其实叫谢子慎扪心自问,他对方寻雁并没什么情意。 但谁又会推开送上门来的温香软玉呢? 何况她是这样欢喜自己,心悦自己,以自己为天,谢子慎叫方寻雁哄得一时晕头转向,浑浑然不知所以。 第166章 今本王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 娇宠外室 - 鸾镜 定远侯府的这些事逃不过谢昀的眼。 他朝堂事忙,却还抽空来看谢夫人。 “你不必假模假样来看我。” 谢夫人现下是再不愿装,彻底与他撕破了脸,“只是你也别得意。咱们是一家人,我生是定远侯府的主母,死也是你们定远侯府的鬼。只要你在这世上一日,你便一日都得唤我母亲。” “自然。” 他面色平静,亲自端了汤药过来,“儿子喂母亲喝药。” 谢夫人哪敢喝他送上来的药,她怕自己叫他毒死了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母子两个,面上母慈子孝,心底里都恨不得对方下地狱。 “母亲不敢喝,是怕儿子在里面下毒吗?” 谢昀轻易便看出她心中所想。 于是端过药来,慢条斯理搅了搅,自己执勺浅尝了一口。 蜻蜓点水般点到即止,却也足够叫人安心。 “母亲放心,没有毒。” 自有丫鬟重新取勺送了上来,他将碗中汤勺换了,重新将药碗送到谢夫人面前。 谢夫人使了个眼色。 李嬷嬷立即上来接过药碗,“还是老奴来伺候夫人罢。” 那一碗汤药谢夫人到底是没敢喝,等到谢昀离开,她吩咐李嬷嬷将药倒去花盆里,重新煮一碗新的过来。 李嬷嬷边伺候她用药边宽慰她,“东院那边夫人不必忧心,画月两个还在那里呢!方家那小贱蹄子折腾不了许久的,三公子不过是一时糊涂蒙了心,等过些时日回过神来,他便知道您的好了。夫人现在要做的,便是好生养好自己的身子,莫要叫亲者痛仇者快才是。” 谢夫人喝完药,靠在床背上阖目歇息。 “你说的是,我得养好身子。” 她缓缓睁开眼,“否则,可就叫成安殿那位称心如意了……” 成安殿里的那位自然是称心如意。 她知道了谢夫人在谢子慎新婚第二日便病倒了的消息,面上不无惋惜,“可惜了,眼瞧着娶新妇的好日子,怎么反倒病了呢?” 金陵城里的消息瞒不住,何况定远侯府娶亲这样大的事,翌日谢夫人生病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定远侯府只说自家主母是布置婚宴,迎接宾客累倒下了,但先前谢方两家闹得那样僵,有好事者便暗自揣度,莫不是叫那谢三郎娶的新妇给活生生气病了。 坊间流传的闲言碎语,夜里自有喜欢嚼舌根子的夫人在枕边吹风,落进朝堂上的大人们耳里。 上朝时,再看谢昀的眼里便带着探究和戏谑。 但没有人敢上前来触谢昀的霉头。 他这个人看起来清风明月,实则不大好相与,做事向来严厉又一本正经,偏他职位又高,地位又显,众朝臣都只暗地摇头。 ——不好惹。 朝臣不敢惹,自有皇子敢。 “谢大人留步。” 散朝后,有人在墀台唤住谢昀,是五皇子。 谢昀回首行礼,“见过殿下。” 五皇子自墀台过来,笑看谢昀,“听闻谢大人前些日子家中有喜,只是不巧,本王诸事缠身,不得亲自去定远侯府道喜,谢大人可莫要怨怪。” 五皇子尚武,早年间曾随军远征,性子格外率直豪迈些,不拘小节,自称本王。 谢昀颔首,“殿下言重了,殿下公务事忙,微臣家中不过小事,岂敢耽搁殿下。” 两人在墀台处说话,不少朝臣都驻足看了过来,有些人已经掩唇开始窃窃私语。 不怪乎他们这般好奇。 这五皇子和定远侯府昔日可有仇怨。 当年昔定远侯爷出征,原就是五皇子极力推崇所致,结果昔定远侯爷一去不返,战死在边疆沙场。 此为其一。 后来谢昀在朝堂上步步高升,不少皇子都惦记上他,想要将谢昀招揽至自己麾下。 这五皇子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结果当然是铩羽而归。 旁的皇子倒还好,只道这谢昀忠于圣上,是不可多得的保皇孤臣。 只有这五皇子。 他深觉谢昀是记恨先前昔定远侯出征一事这才推拒自己,是以在朝堂上和谢昀诸多不对付,两人政见相左是常有的事。 好在从前圣上清明,大多都以谢昀政见为先。 这便更让五皇子怀恨在心。 两人争锋相对不在暗处,如今四皇子倒台,五皇子现下是最炙手可热的储君之选。 众朝臣眼瞧着,心里不免替谢昀惋惜。 若是五皇子即位,依着两人先前的恩怨,谢昀往后的日子怕是不能好过。 但谢昀现下的日子就不好过。 五皇子早就惦记上他了,也有心要叫他当众出丑,好发泄一下从前他推拒自己的怨恨。 是以定远侯府的喜帖送来便叫他随手搁去烛火处点燃。 五皇子不去定远侯府的喜宴。 那以五皇子为先的诸位朝臣便也不能去。 定远侯府偌大的喜宴,来贺喜之人寥寥无几。 如今五皇子又将谢昀拦在这散朝必经之路上,叫人看热闹。 “听说谢夫人病了,这喜事刚过,不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时候吗?怎么好端端还病了呢?” 五皇子装作关心有加,“谢夫人病得可严重吗?要不要本王吩咐两个太医过去瞧瞧?” “谢殿下关心。”谢昀不卑不亢,声音清朗,“不过小病而已,休养些时日便好,就不劳殿下费心。” “那就好。” 五皇子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又问,“谢夫人是如何生的病?莫不是当真如流言所说……” 他点到即止,“好心”提醒谢昀,“谢大人,这朝堂事再忙,家中之事也不能懈怠呀,莫要叫满朝同僚们看了笑话才是。” 五皇子习武嗓门大,靠得近的朝臣听见了这话,不无尽皆笑起。 五皇子又道:“哎呀,是本王一时失言,说错话了,谢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谢昀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 他清朗如山月的眉眼动也未动,如此坦荡,瞧不出一点被冒犯取笑的意思,倒显得五皇子此举如跳梁小丑一般。 五皇子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也不再装了,“谢昀,先前本王抬举你几分,你不领情。如今本王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第167章 臣恭候殿下 - 娇宠外室 - 鸾镜 五皇子胸有成竹。 谢昀得意的日子不会太久了,等自己登临大宝,首要的一件事便是重整朝纲,将先前阻碍自己的人都清扫出去。 这里头,当先的便是谢昀。 谢昀经他威胁,面色平静未改,只抬手行礼,“臣恭候殿下。” 而后,施然离开。 徒留五皇子在墀台,脸色阴沉的不像话。 他本意是要为难人一场,如今反倒是自身像是被羞辱了一番。 身边的朝臣见他面色不郁,小心翼翼上前来问,“殿下……” 话还没说出口,便叫五皇子闷头一声喝。 “滚!” 朝臣忙不迭地走开,不敢碍他的眼。 五皇子怒气冲冲出宫去,宫道上,却意外遇见了成安公主。 成安公主瞧见他,先上前行礼,“殿下。” 五皇子面色稍微和缓了些许,颔首应,“成安公主。” 诸位皇子公主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成安公主均是客气有礼,生疏有别,毕竟谁也看不穿天子现今待这位昔太子殿下血脉的态度究竟是真是假。 这当头,作壁上观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好在这成安公主也是个识趣的人,她往常只在成安殿中,轻易不出门来。 也只是今日薄日晴好,这才起了兴要来宫道上放风筝。 不想,一阵风吹过,风筝脱了线,飘飘荡荡挂在了树梢上。 眼下,成安公主正不好意思得看向五皇子,“这风筝实在挂的太高了,殿下能不能帮帮成安,将它取下来?” 五皇子随着她的手指看向高高越过宫墙的树梢,果然有个美人形状的风筝挂在上头。 成安公主落寞着眉眼解释,“成安自进了宫,便再瞧不见外头的模样了,本想着自己出不去,便叫这风筝替我出去看一看,不想也被这树梢牵绊住。” 求人帮忙首要的便是放低姿态。 只要姿态放得够低,旁人纵是想推脱话也不好说出口。 便如现下的五皇子。 他实在是没有心思来做这些女儿家吟风弄月的雅事,但如今成安公主已开了口,又装得这么一副可怜模样说这些话,那他推拒的话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当然,也可以吩咐身边的内侍去取。 但他方才叫谢昀气得够呛,连带着身后跟着的内侍也看不顺眼。 “别跟着本王。” 他拂袖生怒,身后的内侍面面相觑,哪里还敢再跟着。 现下他孤身一人。 成安公主身边又只得两个宫婢,这风筝倒是只能由五皇子去取。 宫道上的宫墙做得格外高耸,便是他有武艺傍身,轻易也是上不去的,还是得爬梯子。 好在宫道旁就有梯子,是宫里的内侍用来修剪枝桠时所用。 五皇子爬上梯子前还看了成安公主一眼。 平心而论,他实在不愿做这种纡尊降贵的琐事,自己眼看就要荣登大宝,往后便是九五之尊。 谁家九五之尊会做这样的事? 谁敢让将来的九五之尊做这样的事? 他以为成安公主会反应过来,改口不让自己上去,未料她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看着自己,“殿下怎么了?是站在上面瞧不见风筝在哪儿吗?” 她连忙踮着脚过来指,“就在那儿,殿下瞧见了吗?” 真是殷勤又好心。 五皇子瞧见了。 他也知道,这风筝今日自己是非取不可了。 他认命的爬上梯子,在成安公主的指引下去摘缠在枝桠上的风筝。 底下的三个年岁相仿的姑娘叽叽喳喳,“这里,这里……” “不对,殿下您还要过去一点……” “不对,不对,不是那里,是这里……” “不,不是那里,是这里,是这边殿下……” “对对对,就是这里……” 五皇子脑袋吵得嗡嗡作响,世人常说三个女子一台戏,他现在总算知晓是为何故。 好不容易取到风筝。 五皇子想,总算是解决了,一会儿他出宫去定要去清风阁让那里的姑娘弹个舒心解气的曲,好好疏解一下自己险些被吵聋的耳朵。 他要爬下梯子将风筝交给成安公主。 但成安公主实在心急,他还没落地她便雀跃踮着脚过来接。 脚尖是不稳的,人是轻晃的,那声“多谢殿下”还未落下,便是险些没站稳的惊呼。 好险。 姑娘站稳了身子,后怕的轻拍胸脯。 ——她没摔着。 一手拿着风筝,一手扶在了搭在墙头的梯子上。 梯子撑住了她的身子,卸掉了她大半的力,只是它自己撑不住了,歪着墙头便径直倒了下来。 梯子上的人自然也倒了下来。 “殿下——” 伴随着姑娘的惊呼是五皇子结结实实砸在地上的闷哼。 她这会子也顾不上风筝了,往宫婢的怀里一塞便跑过来着急忙慌扶他,“殿下您没事吧?” 五皇子撑着身子坐起来,眼冒金星。 但是现下,疼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丢脸。 这处宫道虽偏僻,来往的宫婢内侍却是不在少数,只不过方才都各司其职的在殿里忙活。 如今听得成安公主这一声惊呼才齐齐探头冒了出来。 这一瞧,竟是五皇子殿下从梯子上摔下来了,于是都聚拥上来扶他。 这下动静便闹得大了。 还有散朝未出宫的朝臣也听了动静过来瞧热闹,眼看着五皇子板着脸被众人从地上扶起来。 他这一遭摔得狠了,落地的时候脚还被倒下来的梯子砸了个结结实实,现下正疼得紧,只能撑着内侍的手才能勉强站起身子。 自知闯了大祸的成安公主连忙凑上来,满脸的歉疚,“殿下您可摔伤了?对不住,都是成安的错,若不是我让殿下帮我取风筝,殿下也不会从梯子上摔下来。” 想要别人指摘不出错处的法子便是先发制人。 姑娘先认了错,道了歉,旁人指摘的话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更何况她眼圈微红,唇也紧紧抿着,似是下一瞬就能落下泪来。 五皇子当真是怨怪她。 自己在宫道上好好走着,非被她拉过来要取这破劳什子的风筝,取风筝便罢了,她还不安分,非要提前来取风筝,害得自己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第168章 她知道侯爷在外头都是顶着她的名号兴风作浪 - 娇宠外室 - 鸾镜 若是寻常,五皇子定是要狠狠苛责于她的。 可是现下不行。 众人眼瞧着,她又一副自己但凡敢大声些她就要哭出声来的可怜模样。 自己往后可就是要荣登大宝的。 怎能在这样的小事上和一个姑娘过不去,何况自己正经算下来还是她的长辈。 长辈怎么能和晚辈过不去。 五皇子心有戚戚,他怕后世的史官在记录他的丰功伟绩时将这一笔也记进去,这太损害他的威名。 可怜五皇子忍了又忍,到底是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这怎么能怪你,是本王自己没站稳。” 他还得反过来安慰快哭出声来的成安公主,“你别担心,本王没事,不过摔了一跤罢了。” 提着心的姑娘这才安下心来。 五皇子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出宫去。 姑娘眼巴巴在后头看着,担心又可怜的模样,直到所有人都散去,她才一抹颊边并不存在的泪,长长吁出一口气。 “累死我了。” 她演戏演得累死了,又要装不经意摔跤把梯子扶倒,又要死命掐自己红眼眶装可怜。 她给自己掐红的虎口给兰秋和采雁瞧,“你看,我虎口都掐成什么样子了……” 采雁心疼来吹。 兰秋抿着唇笑,“殿下的辛苦侯爷瞧在眼里,定会想法子补偿殿下的。” “哼,谁要他的补偿?”姑娘傲娇别过脸去,“只他以后,别把我当牛马使唤就行。” 她忍不住埋怨,“你看你主子一日到晚要我做多少事?谢子慎娶亲要我管便罢了,如今他被人欺负了,还得我来替他出头收拾人。” 姑娘气呼呼。 她方才放风筝放得好好的,兰秋忽然得了谢昀的吩咐来找她,她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问清楚了才知晓是那位爷散朝时叫人欺负了,眼下让她想法子欺负回去。 林莺娘忿忿难平。 自己这个成安公主当得可真是太难了。 她也怨怪谢昀,对兰秋道:“你那主子也太是小心眼了,不就被人说了几句,又不会少块肉,这也眼巴巴要找补回去。” 她全然忘了,之前在江州那个编排她两句便被她扔脏了衣裙的丫鬟。 若说睚眦必报的性子,她和谢昀当真是不相上下。 但她自己显然没有察觉到。 兰秋哪敢编排自己主子,她没有林莺娘那样大的胆子,连忙拿着风筝转移话头,“殿下,咱们接着放风筝罢。” “不放了。” 经过方才那一折腾,林莺娘哪里还有心思放风筝。 她回成安殿去。 不巧,有人在这儿等着她。 是出宫去而复返的谢昀。 他又得了谢夫人的吩咐,过来探望成安公主。 成安殿的宫人都习以为常,自成安公主进宫后,隔一段时日便是如此。或是有定远侯府的东西送来,或是谢昀亲自来瞧。 当然,也有人暗地里窃窃私语,“这谢夫人巴结咱们殿下的心也太过显眼了,也不怕旁人见了看定远侯府的笑话。” “可不是。我可听说从前咱们殿下在定远侯府并不受谢夫人青眼,她觉着咱们殿下是江州偏远之地来的,嫌弃得很呢!想着法子要将殿下送回江州去。如今咱们殿下成了公主,倒是眼巴巴凑上来了。” 宫里的人消息自来灵通,闲来无事便凑在一处说闲话。 有人为谢昀抱不平,“你说那谢夫人自己丢脸也就罢了,还非要扯着侯爷过来。前日里下朝时我走墀台底下过,都有好些大臣说侯爷的坏话,说什么他面上装得清风明月,背地里还不是巴结成安公主做倚仗。” 这世上的人总是对好看之人多一份维护与偏帮,“侯爷哪是那样的人啊!他本来就是内定的驸马,何须巴结咱们殿下。不过是被谢夫人逼着没办法。” 谢昀孝顺母亲的名声传得极广。 “是啊!”有人帮谢昀,就自然有人骂谢夫人,“侯爷就是太孝顺他这个母亲了,不然也不能处处听她的话。谢夫人就是倚仗着这一点,才逼着侯爷不得不时时过来。” 这些暗地里说的话,或多或少,会传进林莺娘耳里。 她难得替谢夫人道委屈,“可怜她现在病倒在榻上,背地里却要叫人活活编排死了。” 她问谢昀,“她知道侯爷在外头都是顶着她的名号兴风作浪吗?” 林莺娘话里有怨气。 自己何不就是另一个谢夫人,他借着自己的势头,连收拾五皇子这样的活都要自己来做。 自己这个成安公主表面上看着风光,实际上什么样的乌糟活儿都做尽了。 林莺娘明着为谢夫人抱不平,实则是为自己道委屈。 谢昀自然听出她话里的怨气,他也知道林莺娘将五皇子从梯子上推下来为自己报仇的事。 “好了。” 他将忿忿不平的姑娘搂进怀里,“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这不是来补偿你了么?” 谢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林莺娘,“刚从江南寄来的,可是一到府里我就送来给殿下了。” 他纡尊降贵唤她“殿下”,姑娘方还郁恼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许,傲娇着眉眼接过他手里的书信。 书信是姜氏寄过来的。 林莺娘被封为成安公主的消息举国皆知,便是偏远之地的江州也得了消息。 “成安公主?” 初听得这个消息,林崇文甚是懵然,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自己的闺女如何好端端的成了成安公主? 但姜氏听了这个消息很是雀跃。 “成安公主?” 她笑得合不拢嘴,问来报讯的宫里内侍,“你说我的莺娘是宫里的成安公主?” 内侍自然点头。 姜氏确定了消息,脸上笑意愈盛,抚手顿足,“我就知道!我的莺娘聪明伶俐,怎么可能是被困在这林家的麻雀,她就该是金陵城里的凤凰才是。” 她面上一点儿也没有林崇文初听见消息的诧然。 林崇文也不是糊涂之人,只略微思忖片刻便回过神来。 “莺娘不是我的女儿。” 没有人能忍受得了这样的羞辱。 他顿时怒不可遏,上前来质问姜氏,“你个娼妇!你说,她是你和谁怀的野种?!” 第169章 怎么掐得这样狠,疼么?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也是一时叫怒意冲昏了头了,野种这样的话也敢脱口而出。 林崇文没能接近姜氏身边。 他话刚出口便被内侍让人擒住,跪压在地上。 “大胆!” 内侍怒目圆瞪,厉声呵斥,“成安公主的威名,也是你能污蔑的?” 林崇文被按着强行掌掴了几个巴掌,他还不服,瞪眼看着姜氏。 “孩子呢?” 他问得,是他和姜氏的那个孩子。 “你还有脸问我?” 姜氏如今有人撑腰,气势当即起来了,走到林崇文面前指着他,“你问你那个早死的夫人去啊!” 说起那个枉死的孩子,她的眼眶就红,“你那个夫人最是恶毒,你走后,她岂能轻易饶了我,那碗红花是她亲眼看着人灌进我嘴里的。你可知,我疼了整整一夜那孩子才落下来?” 回忆起往事,她当真是又恨又怨。 “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公子吗?” 林崇文那个早夭的公子一直是他心里不能触碰的痛。 姜氏咧着嘴又哭又笑,“我腹中的那个孩子,可是个成了型的男胎。” 那个未能生下来的男胎亦是姜氏心中永久的痛。 “好在,我的莺娘争气。” 姜氏抬手一抹颊边流淌的泪,方还沉痛难言的眼里现下满是骄傲,“不,如今你该唤她成安公主。你可知,她的本名叫杨柳儿?” 杨柳儿。 那是姜氏给林莺娘取的名。 她果然如自己所期望的,活过了那年冬天,见到了春日初发的柳芽儿。而且,如今那柳芽儿还一跃去了金陵城,当上了这世上最最尊贵的公主。 只这公主的出身颇有瑕疵。 她是林家庶出姑娘的事不能再提。 宫里来的内侍传达圣人旨意,只说她们母女从前流落街头,是林老爷心善,将她们收留在府中,是以这才认了公主为养女。 既是养女,那这公主之名便来得名副其实,无人置喙。 林莺娘原想着带姜氏来金陵。 她如今是公主,那非林崇文亲生的事便瞒不住,她忧心林崇文不能善待姜氏。 但这事圣人另有考虑。 姜氏到底曾混迹过青楼楚馆,这样的出身,于皇室威严是有碍的。 姜氏不能来金陵。 但是,她也不能待在江州。 如今林莺娘已不再是林家女了,姜氏自然也不便留在林府。 江州知晓她母女往事的人甚多,人多嘴杂,到底不宜。 圣上宽慰林莺娘,“你放心,你的母亲朕会亲自安排人去照料安顿她,定保她一世富贵安稳。” 圣人一言九鼎。 当即遣了人来江州安顿姜氏,就连林崇文,也叫圣旨堵了嘴,不敢出去妄言。 眼下,正是已然安顿好的姜氏给林莺娘来信。 她如今去了江南的一处富饶之地安置下来,高门大院,仆从丫鬟如云,出行都有人伺候跟随,俨然是豪门贵妇的派头。 满篇书信,洋洋洒洒下来,都是说不出的骄傲和得意。 林莺娘纵是没瞧见,也能想象得出她指使旁人写这封书信事眉飞色舞的神态,定然是同从前一般,欢喜得嘴角都要翘起来。 不。 如今她的女儿是成安公主,依着姜氏的脾性,此时她的嘴角该翘到天上去。 就像现在的林莺娘。 她看着姜氏的书信,眉眼皆弯,嘴角也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只是最后,她看着书信的最后写到:“母亲一切都好。只是我的儿,为母甚是挂念你。我们母女别离已久,你在金陵城,可一切安好?” 林莺娘扬起的嘴角瞬间崩塌了下来。 她在金陵城一点儿也不好。 这里群狼环饲,虎视眈眈,她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日不是担忧着又被谁惦记上了,就是记挂着要想什么法子去陷害旁人。 人便是如此。 平常受了委屈还能勉强撑着,不叫人察觉,但若是有亲近之人关怀,便是无论如何也撑不下去。 谢昀本来以为林莺娘收着书信会开心。 他看着姑娘先是扬着嘴,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笑意,而后忽然那眉梢的笑意落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紧抿着的唇。 再一瞧,连眼眶都是红的。 “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我哪里哭了?”姑娘还硬撑。 谢昀无情拆穿她,“还没哭,你眼睛都红了。” “没有。” 林莺娘将眼里的泪意硬生生逼退回去,嘴里还辩解,“我这是刚刚在五皇子面前掐自己掐红的眼,现在还没退回去而已。” 真稀奇。 平时哭不出来狠命掐自己,如今当真哭了却非要辩解说自己没哭。 谢昀沉沉的眼看着她,不语。 林莺娘面上觉得过不去,又狡辩,“都怪侯爷。好端端的让我去害五皇子,我这一时哭不出来可不要死命掐自己么。侯爷看,我虎口都掐红了呢!” 她将方才给两个丫鬟瞧过的虎口又给谢昀瞧。 果然虎口处深深一个月牙印记。 谢昀窥视的眼这才收起,他轻轻用指腹摩挲那块掐痕,慢条斯理,“怎么掐得这样狠,疼么?” 话头被轻易转走。 姑娘用力点头,“疼!可疼了!侯爷可要好好补偿我才行。” 她总是如此。 但凡做了事便要有所求,斤斤计较得很。 好在他也尽皆包容,不过微微一笑算作应允。 谢昀这番没有久待。 他仿佛当真是专程来给林莺娘送书信的,只略坐了坐便离开成安殿出宫去了。 夜间,采雁来给林莺娘虎口处的掐痕上药。 她如今在宫里待久了,娇生惯养的紧了,连皮肉都越发细嫩,一点儿小伤也能留下痕迹。 采雁边上药,边有些后怕,“姑娘,咱们得罪了五皇子,会不会不太好啊?” 宫里的那些传言,采雁当然也听过,她知道现如今五皇子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 不免有些忧心自己和自家姑娘的将来。 毕竟得罪了未来天子,能有什么好? 哪知她家姑娘半点不在意,还有闲心翘着另一只手越过她拿果盘里的果子吃,“没事,这五皇子蹦跶不了多久的,得罪了他也无事。” 第170章 逼宫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一语成箴。 有四皇子先例在前,五皇子之后行事其实诸多小心谨慎,轻易叫人拿不着把柄。 但还是不知从哪儿隐隐有流言露出来,说先前坊间歌谣乃是五皇子为陷害四皇子所为。 这一语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 翌日上早朝来,朝臣们看着五皇子的眼都隐隐带着窥视。 谁也不知那流言是真是假。 五皇子自然也是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散朝回府,便让人唤了出此计的幕僚来商议对策。 “本王不是交代你要万分小心谨慎吗?”五皇子心急如焚,“这歌谣的事如何能叫人传了出去?” 此幕僚乃是从前他在军中的心腹,此时满是委屈,“卑职已经千交代万交代,我也不知如何能叫人传出去。” 他还认真想了想,许久才一拍掌,“哎呀,定是我找的那说书先生说漏了嘴。” 五皇子大震,看他,“说书先生?你不是将他处置了么?” 他先前已是千万交代,那传扬歌谣出去的说书先生必要灭口,谨防有人顺着他盘根错节寻到自己的头上。 “殿下放心,您交代的那个卑职已经处置了。”那幕僚极是坦荡,解释,“卑职说的,是先前的一个。” 原是这幕僚寻人编写歌谣时前后寻了两个人。 “先前的那一个说书先生太坑了,报出的银子高得离谱,典型将卑职当冤大头宰。卑职这不是想着为殿下节省开支么?便换了一个。” 后头的这一个说书先生报价倒是不高,只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银子没捞着便罢了,转头命也给丢了。 只是现下五皇子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心腹幕僚。 他还自知闯了祸,磕磕绊绊问,“殿下,卑职是不是闯祸了?” 他当时只知贪财。 五皇子给了一百两银子让他去做此事。 哪知先头寻的说书先生开口便要五十两。 “五十两?” 幕僚咬着牙齿冷笑,“他怎么不说这一百两都给他得了?” 他贪财太过,凡银钱过他手必要减半多数。 转头便另寻了个二十两的说书先生。 只是这一折腾,他动手灭口时,竟忘了先前那位。 如今想来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呀你!” 吾皇子咬牙切齿,后悔不迭,“上天有好生之德,竟将你也覆载其中?” 他从前只知此幕僚贪财过度,以往只睁一眼闭一眼罢了,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他是自幼学帝王心术的储君之选,岂会不懂这个道理。 只是没想到,现在他这贪财竟是害了自己。 那幕僚也知自己闯了大祸,这便要提刀出去,“卑职去杀了他!” 他以为杀了那说书先生便寻不到五皇子头上。 “蠢材!!” 五皇子将他拦下,“你现在去将他杀了,不就等于告诉旁人此事定然是本王所为。” 说书先生不能杀。 现下杀他无异于告诉旁人这是五皇子在杀人灭口。 幕僚现下也急了,“殿下,那现下怎么办?” 五皇子也不知怎么办。 他日日胆战心惊上朝,那珠帘后的天子已病重不能坐起,但他仍能感觉到天子洞察一切的眼在看着他。 他夜里也睡不着,做梦便是天子高坐上位,怒视着眼,雷霆着声来问他。 “陷害兄弟,蓄谋皇位,你可知罪?” 他在后怕中醒来,大汗淋漓。 五皇子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四皇子之例赫然在前,他若是便就这般等着圣上雷霆之怒落下,他便是下一个四皇子。 五皇子的谋划是 ——逼宫。 天子年迈病重,已是弥留之际,不若自己冒险赌一把,带着人强闯进宫去,逼得那高位之上的天子下诏退位。 这一招虽险,却是最好的法子,总好过现下自己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日滔天的圣怒便牵连到自己头上。 “他当真会逼宫?这可是谋反!” 六皇子疑心五皇子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毕竟逼宫不是小事,但凡失败,是有抄家灭族的祸患。 谢昀抬头看了眼天色。 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金陵城的天是又要变一变了。 到了现下,他还有兴致提点六皇子,平静着眉眼问,“那依六殿下所言,五殿下可还有旁的路可走?” 六皇子沉下心来想了想。 没有。 五皇子现下已是穷途末路,他不敢找圣上道冤枉,生怕自己走了四皇子的老路。他也不敢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蒙混过去,那犹如剑悬头顶,日日不得安宁。 他只能赌。 逼宫的那一夜很是寻常。 夜色如墨。 各宫的内侍宫婢都在殿内各司其职,寂静无声,却有值夜的宫婢失手打翻了描金烛台,火舌瞬间席卷而上。 “失火了——” 伴随着宫婢惊慌失措声而起的是外头忽然传来的震天喊杀声。 紧接着,有内侍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因太过慌乱鞋履甚至跑丢了一只,也顾不上,径直跪去了天子面前。 “圣——圣上——五殿下逼宫了——” 他磕磕绊绊说完,以额重重触地磕了下去,不敢窥视天子盛怒的脸。 天子当真盛怒。 “什么?!” 他骇然坐起,惊诧太过没顾得上自己重病残喘的身子,而后回过神来,却是支撑不住,俯榻呕出一口心头血来。 “父皇息怒。” 这样的惊险关头,好在自来孝顺的六皇子侍奉在侧,忙上前将天子搀扶住,免于他跌下龙榻。 天子怒不可遏,问内侍。 “那个孽障呢?他在哪里?” 内侍战战兢兢答,“五殿下率兵正在宣武门对峙,眼看就要逼进宫来了……” 宣武门。 天子勉强撑着身子的手踉跄了些许。 那是他从前登临大宝时选的路。 他是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踩着至亲的血才登上这至高无上的皇位。 不想如今因果循环。 他的亲子要效仿当年的他,亦要带着兵逼进宫来,要他退了这天子之位。 天子岂能轻易就范。 他冷哼一声,“朕还没死,那孽障就等不及了。怎么,他当真以为朕一死这天子之位就定是他的了?当真痴心妄想。” 第171章 继承大统 - 娇宠外室 - 鸾镜 天子未必没有听见外头传的那些话。 他虽重病在榻,耳目却遍布金陵城。他知道外头现在都在传,先前害得四皇子倒台的民谣是五皇子府里散播出来的。 这样的流言,不会空穴来风。 天子没有与五皇子挑明,是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当真是命不久矣了。 这当头,再舍不下的权势也得舍了,他纵是为了大鄞朝的江山社稷,也得想好下一任天子之选。 天子到底还是偏心的。 四皇子是他自幼承欢膝下长大的,情分自然是不同于其他皇子。先前虽然顾忌着皇室名誉暂且将他贬为庶民,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 如今坊间的流言正好为四皇子洗清了污名。 天子也有意,待过些时日,坊间的流言淡下去,便借着这个机会将四皇子召回身边。 至于五皇子,他陷害兄弟,免不了要受一番责罚。 天子想,自己到时便指一处繁荣富庶之地让他就藩,便算是补偿。 天子万没有想到五皇子敢逼宫。 逼宫。 便是谋反。 这便是触了天子最大的禁忌。 五皇子现在面前只剩下两条路。 ——胜则生,输则死。 他是带着玉石俱焚的念头打进宣武门的,却未料这里早有人等着他。禁军铁甲森然,刀戟如林。 殿前丹陛之上,身着蟒袍的六皇子负手而立,正在这里等着他。 六皇子带来的,是天子的旨意。 ——五皇子承翊,勾结禁军,偷养私兵,意图谋反!圣上口谕,此等逆子,杀无赦! “杀无赦?” 事到如今,五皇子焉能不知自己已是败局,只是他听得那“杀无赦”三字,缓缓抬头,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 “好一个杀无赦。” 他落寞着眼,轻声喃喃自语道:“可是父皇啊,当年你不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么?儿臣这是学你啊!” 话音落,他毅然决然握着手里的刀,决绝横向脖颈。 他在满地血泊中倒下去。 一双不甘的眼,看着丹陛上的六皇子。 成王败寇。 他终于明白,天家之中,从来没有所谓的父子之情。 五皇子绝望闭上了眼。 六皇子静静看着,剩下的事不用他来做,自有人会收场。 他转过身,回去复命,身后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圣上有旨,此番随五皇子逼宫者,罪同谋逆,一个不留。 天子纵是在寝殿里也能听见外面震天的哭嚎。 有生命在一个个悄然逝去,里头,包括他第五个儿子。 “父皇……” 有人轻唤他,走到他身边。 那人端来一盏热茶,送到天子面前。 “父皇,夜太凉了,您身子扛不住,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罢。” 这是天子的第六个儿子。 自己往年待他疏忽,从来有愧,他却向来贴心,悉心侍奉自己,未有丝毫怨言。 如今,便是连这样的事也愿意代自己去做。 ——亲自去传圣旨,定下五皇子的罪,要了他的性命。 六皇子的手上沾了五皇子的血。 他们毕竟是亲兄弟。 兄弟相残,往后史官记起这一桩事来,于他声名是有碍的。 天子的心里都是透心彻骨的凉。 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子,他也的确需要一盏热茶来暖自己凉薄的心,只是茶虽热,喝进肚子里却也是凉的。 捂不热。 天子放下喝空的茶盏,深深叹气,问六皇子,“他去前,可是恨毒了朕?” 天子问的,是已故的五皇子。 六皇子上前,细心为他掖好明黄的龙衾,“父皇多虑了。忧思过度,是会伤身的。父皇还是好好歇息罢,旁的事,自有儿臣为您代劳。” 这话便有些僭越了。 天子现在才发觉,自己的身旁不知何时早已空无一人。 端热茶,掖龙衾。 这样的琐事都是六皇子亲自来。 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在他脑海里呼之欲出。 只天子不敢相信,他看着六皇子。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顺着眉眼,待自己很是恭敬。 但细瞧瞧,那眉眼里却有一丝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那是—— 天子终于恍然。 那是眼看胜利在即的胸有成竹。 “你!” 他骤然明了,又想到了什么,刚要说出口,腹中却霎时绞痛难言。 他俯身,是一大口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面前明黄的龙衾瞬间被染得通红。 天子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了下去。 他本就是弥留之际了。 太医署早有脉案登记在册,又添有五皇子逼宫一事,怒急攻心,天子这时骤然离世没有人会起疑。 “你……你……” 苟延残喘的天子用尽最后力气,颤抖着手指向六皇子,六皇子却抓着他的手,细心地将其放进明黄龙衾里,嘴里还柔声安慰。 “父皇安心去罢,这江山,儿臣会替父皇好好守着的。” “你……休想……” 圣上自牙缝里勉强挤出这一句。 天子继位岂是这般轻巧定下的。 没有继位诏书,那六皇子这皇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他一无朝臣拥簇,二无外戚帮衬,无权无势,他凭何坐上这天子之位? 六皇子似是看清了圣上眼里想说什么。 他微微一笑,“父皇是不是在想,儿臣纵是成功了又如何,这朝堂上,没有人会拥簇我这个位卑言轻的六皇子当皇帝。” 没有继位诏书,朝臣们会各自拥簇自己站队的皇子。向来没有人看重的六皇子,会被弃之如敝履。 “但是可惜啊!儿臣有继位诏书呢!” 是天子的口谕。 今日宫变,事发突然,很多事情只能事急从权。 圣上一夜连下两份口谕。 一份,是定下五皇子逼宫谋逆之罪。 一份,是定下六皇子继承大统的继位诏书。 第一份口谕,有满宫内侍禁军为他作证。 第二份口谕,有得了消息,赶来救驾的定远侯爷谢昀为证。 圣上亲眼看着谢昀从暗处走出来。 他眼里不见天子,却对着龙榻旁的六皇子行大礼,“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榻上的天子浸淫朝堂数十载,如何看不出这是六皇子与谢昀早就暗中勾结,处心积虑地筹谋这一出逼宫夺位的好戏。 “是朕糊涂了。” 事到如今,他只恨自己识人不明,竟没早看穿这两人的诡计,“你们两个,竟然早就勾结在了一起,可恨朕与满朝文武,都叫你们蒙在鼓里。” 谢昀要的便是这蒙在鼓里。 只有定远侯爷和六皇子平素并无往来,甚至曾有仇怨,那这一份圣上传位的口谕才能言之凿凿,不叫人置喙起疑。 第172章 夜逃 - 娇宠外室 - 鸾镜 五皇子的亲兵逼进宫闱的时候,成安殿也是乱作一团。 值更内侍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有人逼宫——” 这个消息一经传开,便如平地惊雷般炸开,胆子大的内侍四散跑开,传达消息,胆小的宫婢已经吓得抱在一起隐隐哭泣。 便有两个拎着琉璃宫灯的宫婢趁着乱,惊慌失措从殿里跑出来。 五皇子的亲兵已经开了杀戒,宫道里四处可见横倒在地上的尸首,蜿蜒的血蔓延在青石砖缝里。 采雁没留神踩了进去,吓得扯着林莺娘的手臂哆嗦着身子哭,“姑……姑娘……我怕……” “我也怕……” 林莺娘拎着琉璃宫灯的手也是颤抖着的。 寻常养在深闺的姑娘家,何曾见过这等惨烈的情形。 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林莺娘闭着眼,嘴里喃喃念着“阿弥陀佛,百无禁忌”,同时拉着采雁便要快步离开这里。 主仆两个是偷跑出来的。 林莺娘何其敏锐。 她前些日子听说外头传的那些流言,便知宫里必要出事。五皇子逼宫是注定的,就算他没起这个心,谢昀也能有法子让他起了这个心。 “那我们为什么要逃啊?” 采雁没想明白这一点。 林莺娘恨铁不成钢地敲她脑袋,“你怎么跟着你主子我这么些年一点儿也不长进?” 采雁委屈地捂着脑袋,听自家主子解释道:“你就确信,五皇子逼宫一事一定不能成?” 采雁想了想,摇摇头。 “这不就是了。”林莺娘道:“如若五皇子没成倒罢了,倘若他一旦成事,那我们主仆俩可就遭殃了。” 她们和谢昀私下里的来往平时遮得严实。 可若是谢昀倒台,新继位的天子起了心要清算,那便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 关于此事,林莺娘也曾旁敲侧击问过谢昀。 她本意是想问谢昀可有安然脱身的法子。 哪知那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谢侯爷格外坦荡,径直摇头道:“没有。” 自古成王败寇,都是赌上身家性命去拼的,哪有安然脱身的法子。 面前的姑娘眉眼即刻落寞下来,眉头微微蹙着,似是在思虑着什么。 “怎么?” 他一眼便看穿了姑娘的心思,波澜不惊地弯起唇角,“生怕我牵连了你?” 他这笑莫名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大有她敢点头此刻便要她好看的意思在。 林莺娘分明心中如此做想,面上却摇头,诚恳非常,“我只是担忧侯爷罢了。” 她软软靠去谢昀胸前,恍似依附他而生的女萝,“我和侯爷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莺娘一心只盼着侯爷好,我也是担忧侯爷出事罢了。”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会甜言蜜语,更会伪装。 他分明看破,却不说破,“那就好。” 到底还是不放心。 又挑起姑娘的下颌,深深看进姑娘颤抖不敢直视的眼里,“希望殿下说到做到,不然,我可不会像此前一样,轻饶了你。” 他说的,是此前三鹤山上山匪来袭,姑娘轻易便舍下他无情离去的事情。 他一贯是如此锱铢必较,八百年前的事也记得清。 姑娘眼睫轻轻颤,“莺娘发誓,不管出了什么事,莺娘定与侯爷共进退。” 当然,他最后还是安抚她,“你放心,我做事必有万全的准备,你只消好好听话便好。” 她面上温柔地笑着点头,心里腹诽: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之事呢? 她是会为自己留好退路的姑娘。 得做好谢昀功亏一篑的准备。 但其实林莺娘心里还有另一番考量。 纵是谢昀成功,六皇子如愿成为下一任天子,那自己这个知晓了他们全部秘密的人,会如何? 林莺娘不敢细细作想。 于是,先前在郎君面前发誓点头不会抛弃他的姑娘,转头便忙不迭收拾东西准备逃离。 她和采雁穿了宫婢服饰,伪装成惊慌失措的宫人,顺利跑出成安殿。 只是刚到宫道,她又折身返回去。 不行。 就这般逃了太过显眼,明日便能传出成安公主不见的消息,到时天下榜文一发,自己脱不了身。 林莺娘看了看地上四散倒着的尸首,有了主意。 采雁没想到此生还能有此境遇。 她是最怕鬼神的姑娘,却被自家主子强逼着来拖尸首。刚死不久的尸首还是温热的,却是非常重,死沉死沉的,像是拖着一块巨石。 她一面奋力拖着,一面在心里念叨不止,“阿弥陀佛,不是我害的你,千万不要来找我……” 话还没念完,有零散的叛军往这边来。 林莺娘忙抓着采雁躺下装尸首,为了以防叛军捅刀,还把那刚死不久的尸首挡在前面。 采雁一睁眼,面前就是尸首的脸,惨白的面,空洞的眼,险些吓得她白眼一翻晕过去。 好在叛军很快走开。 主仆俩忙起身,将尸首拖进成安殿里。 殿内现在已空空无人,宫婢内侍都四散逃命去了。就连兰秋,也不见踪迹。 林莺娘不敢耽搁,拿来自己的衣裙给尸首换上。 采雁在旁边帮忙。 这时候所有人都在忙着逃命,谁也没瞧见成安殿究竟何时起的大火。或许有人瞧见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叛军逼宫,到处都是烟起火烧的痕迹。 就连往日进出森严的宫门也无人值守,轻易便能跑出去。 但跑出去只是第一步,紧接着是要离开金陵这个是非之地。 好在宫门外的巷道里当真缚着一匹马。 是前些日子林莺娘向霍子毅要求的。 他们俩已定下亲事,霍子毅时常来烦她,人被庆王爷拘在府里过不来,便送来数不清的书信。 毫无意外,都是些风花雪月的情话。 林莺娘往常只当戏文看。 只有那一日。 她起了兴致,给了翘首以盼的郎君一封回信。 ——她想要一匹马。 霍子毅忙回信,“殿下想要什么马?不拘什么马,只要殿下想要,纵是西域来的汗血宝马子毅也为殿下寻来。” 他本就是这样风流的郎君,心爱的美人没到手时都是哄着捧着,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给她,更何况只是一匹马,实在无足轻重得紧,他甚至都不问她要马是做甚么。 这便如了林莺娘的意。 她连敷衍他也不必,只让他将马缚在宫门外的巷道里。 当然,这事林莺娘本来可以自己办。 堂堂的成安公主,准备一匹马不过是小事。但她身边有兰秋盯着,她怕谢昀起疑,想来想去,还是找了霍子毅来办。 他果然吩咐人照做。 现下,顺利逃出宫来的主仆俩正骑着那匹马,马蹄深深,往夜色浓重处去。 第173章 临江城,英雄救美 - 娇宠外室 - 鸾镜 繁华富饶的临江城里住了位姑娘。 这日杏花微雨,姑娘独自撑伞出门,微雨朦胧,姑娘身姿袅袅婷婷,行至湖上拱桥时脚下却陡然一崴。 “哎呀——” 一声惊呼,她连人带伞径直跌进了身旁经过的郎君怀里。 “你没事吧?” 郎君好心将她扶起。 油纸伞缓缓抬起,他瞧见了伞下姑娘的容貌,呼吸一滞。 那是个极貌美的姑娘。 芙蓉面,秋水眉,垂眉低眸,是说不出娇弱惹眼的怜惜。 她看他,脸上也是羞怯的。 秋水凝波,春山蹙黛。 “多谢公子。” 她垂着眉眼,低声道谢。 “姑娘客气,不过举手之劳,不足言谢。” 郎君温和笑了笑。 他虽被姑娘美貌惊艳,却甚是识礼,立即后退一步,与姑娘拉开距离,而后微微颔首,这便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头。 但凡他回头瞧一瞧,都能看见桥上的姑娘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脸。 郎君以为这不过是寻常。 毕竟走路失足,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他没有搁在心上。 哪知这夜里,他又遇上了姑娘。 是下值回家的路上,他在巷道里遇见有歹人将姑娘堵在死路里,欲要为非作歹。 “什么人?!” 他喝退了歹人,将那姑娘救下。 “是你?” 借着一点昏聩月光,他瞧清了姑娘的脸——正是白日里桥上遇见的姑娘。 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听得这一声才抬头看过来,盈盈欲泣的眼里有些不解——她没认出郎君。 “是我啊!” 郎君见她这副迷蒙模样便知她没有记起来,遥指着东北方向提醒她,“白日里在北城那处拱桥上,姑娘脚崴了,我扶了姑娘一把,姑娘可还记得?” “啊……” 姑娘终于想起来,她面上有些郝然,“原来是你。” 她低着声道谢,“恩公救我两回了,多谢恩公。今日若不是恩公在,小女子都不知……” 她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哽咽,吞声语泣。 郎君忙温声宽慰她,“你放心,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是好心肠的人,主动提议,“姑娘你住在哪里?这天黑难行,我送你回去罢。” 姑娘说了一处地方给他。 “原是那里。”郎君乃是此地人士,甚是熟悉,当即送姑娘回去。 路上他问起姑娘,“姑娘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这天黑,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可不安全。” 姑娘低着声回话,“我家丫鬟生病了,我想着出门来给她买副退热的药回去。” 她手里拎着个麻绳扎的药包。 真是个体贴丫鬟的好姑娘。 “原是如此。”郎君不疑有他,“只是这附近歹人甚多,姑娘以后轻易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姑娘抿着唇应下。 一路上,她都在垂眸观察着他。 他是恪守君子之礼的郎君,便是送她回家也是隔着距离,不敢靠近冒犯于她。 品行不错,是个君子。 姑娘想。 行至半路,她问郎君,“小女子名叫杨柳儿,还不知恩公名姓?” “你不必唤我恩公。”郎君面色郝然,“我姓越,单名一个淮,杨姑娘只唤我越淮便是。” “越公子。” 姑娘柔声唤他,“今日多亏越公子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姑娘言重了。” 越淮朗声道:“今日之事,若是旁人遇见,也都会出手相救的,越某不过是做了应做之事,杨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她垂眸,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再出声,音调缠绵又羞怯。 “但是今日救我的人,正是越公子呀!” 是朦胧婉转的月,月下的姑娘娇怯怯抬眸,雪肤桃面,秋波婉转,正是桃花好颜色。 可惜面前的越淮半点没有看过来。 他是不解风情的郎君,看不出姑娘眼里隐隐的暗示。 姑娘只得佯装崴了脚,“哎呦”一声往旁边倒。 他来搀扶,姑娘的手和他的手撞到了一处。 是如玉柔荑,从他手心一晃而过,纤柔滑润。 越淮立刻松开手,回神道歉,“对不住,杨姑娘,我不是故意冒犯姑娘的。” 他不止君子,还坦荡。 她摇摇头,“我怎么会怪越公子,越公子是我的恩公呀!而且,这也不怪越公子,是我自己脚崴了。” 姑娘一日里崴两次脚,当真可疑。 “姑娘走路当心些,这雨落路滑,姑娘又穿着绣鞋,容易崴脚。” 他半点不疑,还好心肠来提醒她。 姑娘垂眸道谢,“多谢越公子。” 前头便是姑娘的家。 她提裙上了台阶,手里拎着那药包屈膝向他行礼,“今日之事,真是多谢越公子几番相救。” 她想了想,到底咬着唇,问出声,“越公子可要进来喝盏茶再走?” 她想着郎君或许不会推拒。 但越淮却是摇头,“不必了。” 他顾惜着姑娘的声名,半步也不肯再近,隔得老远道:“姑娘既是到了,便快些进去罢。茶越某就不喝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又是同在桥上一样,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眼见他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姑娘才转身进屋,里头采雁正翘首以盼等着她,“姑娘怎么样,这个如何?” 林莺娘满意点点头,“还行罢。” “还行啊!” 采雁跟上前,活蹦乱跳,没有半点生病之状。 “早知这个是还行,我就不花钱请人演戏了,那几个歹人可要了十两银子呢!” 采雁伸手比了个十,很是心疼。 这般贪财模样,浑然与她主子无异。 她主子显然浑然不觉,将药包塞进她怀里,到底没忍住,提着采雁耳朵问她,“好你个坏采雁,心疼钱还是心疼你主子我?” 采雁疼得龇牙咧嘴,当即讨饶,“当然是心疼姑娘您啦!姑娘轻些,疼疼疼……” 第174章 新帝登基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压根就没使劲。 她“哼”一声,松开手,抬脚往里走。 采雁跟在她后头,抱着药包笑嘻嘻问,“我听回来的人说,那越公子好生威武呢,见着有人受了欺负就立即上前制止,很有英雄救美的派头。” 那歹人是主仆俩花钱雇来的。 为的,就是在越淮面前演这一番好戏,探究他人品几何,会不会出手相救。 “那是,你主子我的眼光还能有差?” 林莺娘傲娇着脸,颇是得意。 这越淮她已在暗地里观望越久了,品性,相貌,皆是好的,在路上瞧见乞讨的老妪也能生了恻隐之心,将身上的碎银倾囊送出。 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能轻易被美色所惑。 林莺娘在谢子慎身上深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轻易被美色所惑的郎君心智实在不坚定,今日能被她美色所惑,明日就能被旁人所惑。 于是今日林莺娘费尽心思在越淮面前上演了这一出英雄救美,为的,就是测他的人品和心智。 白日里在拱桥上林莺娘看清他眼里的惊艳。 她对自己的美貌向来有十分自信,今日又格外细心打扮,娇俏异常,郎君果然恍然怔住。 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便恢复如常,转身离开。 林莺娘于是狠狠心,又雇了人在寂静无人的巷道堵自己。 夜黑风高,歹人有三四之众,郎君孤身一人,敌众他寡,若是毫无担当便该装看不见快速走开,这是寻常人自保的法子。 林莺娘想,如若越淮同旁人一样视若无睹,那她这十两银子可就算是落了水里。 好在越淮来了。 他在歹人手里救下她,又亲自送她回家,路上任她如何撩拨也不为所动。 这便是如了林莺娘的意了。 孑然一身的姑娘在这混沌世道里是活不下去的,多的是人觊觎惦记,何况她又生得貌美,便更是群狼环伺。 她得为自己找个依靠。 时下已经是新帝登基的第四个月了。 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宫变算下来已经是四月前的事了。那一夜,林莺娘带着采雁逃出宫门,一路跋山涉水,不敢耽搁,直到了这临水城才安定下来。 主仆俩在这租了个两进一出的宅子。 起初,深居简出,不敢露了踪迹,也不敢去信叫姜氏知晓。直到后来,新帝登基的消息传了过来。 “登基的是哪位皇子?” 林莺娘问出去打探消息的采雁,采雁回,“姑娘,是六皇子。” 六皇子…… 林莺娘知道,谢昀的谋划成功了,他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将本来最没有储君之选的六皇子扶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那……可有成安公主的消息?” 林莺娘问自己。 成安公主的消息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偌大一个公主消失了踪迹,宫里总要有说法,不可能无声无息遮掩了过去。 采雁道:“有。果然如姑娘所料,宫里传出话,说是宫变那一日叛军逼宫,成安殿走水,成安公主不幸殒命。” 林莺娘高高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她费尽心思拖回去的尸首果然起了效,大火一烧,什么痕迹也留不下来。 她往常总冒名顶替她人,如今自己也叫人顶替了才谋取出这一线生机。 林莺娘还要再问什么。 采雁摇摇头,“问不出来了姑娘,这是临江城,不是金陵。” 临江距金陵城千万里,好歹是水路畅通才能得知了这些消息。 临江城繁华富庶,鱼龙混杂,来往客船甚多,自然消息也广泛,这也是林莺娘选择此处定居的原因。 她得知道金陵的消息。 才好决定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好在如今那金陵城里的成安公主已经死了,林莺娘想,那自己的杨柳儿便可以活过来了。 她用回了自己曾经的名。 采雁问她,“我们要不要去江南找夫人?” “先等等罢。”林莺娘还是事情太过顺利,她反倒有些不安,“总得要彻底安定下来。” 她也怕事情败露,反倒牵连了姜氏。 主仆俩便在这临江城里生活。 她们出宫时带了不少银子,林莺娘还将贴身带的首饰镯子都融成了金条,这些东西足够她们主仆富庶安稳过下半生。 但是一个貌美的姑娘带着丫鬟,时日长了,总会叫人心生惦记。 是同住一条巷的街邻。 他长久见姑娘只有主仆二人,又见林莺娘貌美,生了歹心,时不时便过来,想要占姑娘便宜。 他以为姑娘不过是柔弱女子,最是可怜好欺。 却未料头一回上门便闷头叫姑娘淋了一盆滚烫热水。 他烫得吱哇乱叫,她那丫鬟还撑着腰,站在一旁颐指气使地骂他,“瞎了你的狗眼,敢来欺负我们姑娘!再敢过来一次,我扒了你的皮!” 他有好长一段时日不敢再过去招惹。 但时日长了,贼心不免又起。 他趁着夜色悄悄摸进姑娘院里,屋子里静悄悄,没有声音。 “小美人……” 他轻着声音唤,蹑手蹑脚来推姑娘闺房的门。 “哗啦——” 头顶又是一盆滚烫开水闷头而下,不同于上次他退身躲开,并未烫着多少。这一番从头淋到脚,可结结实实烫了个齐全。 他哀嚎一声,还来不及反应,面前又猛然一根棍子杵过来。 “哎呦……” 他被棍子打得乱七八糟,直往后退。 屋子里的姑娘却趁机带着丫鬟跑了出来,边跑还边喊,“进贼了,进贼了……” 这年头,银子比命金贵。 听得这一声,街坊四邻齐刷刷都起身,在自家院里抄起趁手的棍棒就赶了过来。 “贼在哪里?” 他们左顾右盼,姑娘连忙往身后一指。 月色太暗,他们根本瞧不出贼人长得什么模样,拎着棍棒就上去闷头打。 可怜的“贼人”,摘花不成,反被花蛰了手,叫街坊四邻追着这一顿好打,又不敢出声叫人知道,好不容易才逃脱了去。 翌日便下不得榻来,躺在床上“哎哟”个不停。 第175章 说媒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爹张屠夫还以为他是躲懒,隔着窗子叫骂他,“混账东西,每日就是想着法子躲懒不做事,连昨日来贼了也不见你出来帮忙,不知道养你这个废物东西在家有什么用,四手不动,五谷不分的玩意儿,老子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林莺娘和采雁隔着墙听,捂着唇偷笑。 采雁笑完还气鼓鼓,“姑娘,咱们不如把昨夜的事告诉张屠夫,让他狠狠揍他家二郎一顿,看他日后还敢不敢偷偷摸摸爬墙过来!” 林莺娘却是摇摇头。 此事不能说。 调戏姑娘这样的事搁在男子身上是风流韵事,便是说了,张屠夫也不过打他儿子一顿便罢。但对于姑娘而言却是头顶天的大事。 林莺娘说到此处,双手一摊,“甚至那张二郎还会倒打一耙,说是我勾引的他。” 采雁咬牙啐一声,“我呸,他也不看看他自己什么德行,姑娘便是瞎了眼,也不能看上他。” “这只是你的想法呀!” 林莺娘带着采雁回屋说话,“如若听了这事的是张二郎他娘呢?” 那是这里出了名的最护犊子的妇人了。 张二郎养成这副吊儿郎当的地痞流氓模样与她的溺爱脱不了干系。 便是此时张屠夫在院子里骂张二郎,林莺娘主仆俩也能听见她拦护的声,隔着院墙飘过来。 “哎呦,他爹,你老骂他做甚么?他今日当真是身子不爽利,想是昨儿做活的时候太辛苦,累着了……” 林莺娘学着她的声,拧着身子叉着腰,“什么?!你说我家二郎惦记你?你当你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呀,怎么这么大的脸?要我说,分明就是你惦记我家二郎,蓄意勾引他!” 她挑起面前采雁的下颌,打量着眼瞧了瞧,“你看你这副勾引人的狐媚子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采雁被她逗得,笑弯了腰,“姑娘你学的可真像。” 她平日里瞧着张家婶子便是这么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如今倒是叫林莺娘活灵活现演了出来。 只是笑完了仍是不服气,“那我们便就这样饶了他?也太便宜他了。” 采雁眼咕噜一转,也有了主意,凑上前附耳对林莺娘道:“不如咱们找些人再揍他一顿。” “好的呀!” 林莺娘也正有此意呢! 只是暂且先不动手,张二郎挨了一顿打,好些日子下不来床。等身子略好些,张屠夫便抓着他去肉铺干活儿。 张二郎在肉铺累了整整一日。 他爹是半点不会心疼他,看他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早就看他万般不顺眼,如今自然是有什么粗活累活都指使他去干。 好不容易干完了回家来。 夜黑风高的巷子里,却有几个彪形大汉在这里等着他。 张二郎撒丫子就往回跑,可惜腿脚早就在白日里干活时累乏了,没两下便被几人抓了回来。 “好汉,好汉饶命——” 张二郎平素得罪的人太多,现在也不知是谁要来收拾自己,只顾喊饶命。 那几个大汉拿了钱自然办好事。 张二郎结结实实又挨了一顿打。 一瘸一拐回去去叫张婶子瞧见,心疼得不行,忙迎上去,“哎呦,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杀千刀的,哪个王八羔子打得你?” 张二郎好一段时日不敢再出门去。 这些时日,却有人登了隔壁的门。 是撮合本地姻缘的媒人范婆子。 她瞧见姑娘生得貌美,得了旁人的吩咐来探姑娘的口风,上来便自报家门,“老身是东村的范媒婆,今日特来府上,是有一桩天赐姻缘的喜事要说与姑娘。” 她笑着来拉姑娘的手,亲亲密密,“哎呦,瞧姑娘这相貌,这气度,说是貌若天仙也不为过,这样好的姑娘,若不早定良缘,岂不耽误青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林莺娘把手收回来,抿着唇笑了笑,“范婶说笑了,我年纪尚小,还没有许亲的打算呢!” 她欲要让采雁送客。 哪知这位范婆子站在院里不肯走,极是难缠。 “成不成的姑娘先听一听呀!这位李家的公子可是生得眉清目秀,才高八斗,家业也丰厚,正是难得的佳婿啊!往后必定是前途无量,姑娘若是错过可就可惜了。” 她们在院中说话,正好门口有街坊四邻过,听见了,探头说一句。 “眉清目秀,才高八斗?杨姑娘你可别叫她给骗了,那李家的公子是个傻的,眉清目秀倒也罢了,这才高八斗亏范婆子你说得出口。” 范婆子顿时面红耳赤,“你说什么?那李家公子不过是性子温和些,不喜与人说话罢了。” 她得了李家不少的银子,自然帮李家说话,“杨姑娘,你别听她胡说,这李公子好得不得了,这临江城里多少姑娘惦记着想要嫁给他呢!” 那街邻还在外头,“既这么好,范婆子,你的闺女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你怎么不把自己闺女嫁过去?” 范婆子顿时支吾说不出话来。 “我……我这是……” 她话还没说出口,便叫采雁推搡着往外走。 “你别推我呀!” 范婆子不肯走,采雁随手抄了门口的扫帚伸到她面前,“你走不走?再不走我可赶了啊!” 她作势要将扫帚往范婆子身上挥,那范婆子生怕自己新上身的衣裳弄脏了,这才不情不愿离开。 走前还嘟囔着扔下一句,“装什么?不过也就略比别人生得齐整些,挑三拣四的,当心日后嫁不出去混成老妈子。” 采雁拿着扫帚追上来,范婆子顿时脚底生风,跑得飞快。 方才帮林莺娘解围的是对门的伍婶。 “总这样,姑娘也不是办法,往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她住林莺娘对门,不是头一回瞧见这样媒婆上门的情形了。 不管哪里,姑娘生得貌美,都是叫人惦记的。 林莺娘不胜其扰。 也苦恼,总不可能时常这样下去。 伍婶进来看她,“我瞧着姑娘年岁也不小了,若是没有婚配不若自己便先相看着?这过日子嘛,总不能一个人过,还是得找个如意郎君才行。” 第176章 定要将他踩在脚底,不得翻身 - 娇宠外室 - 鸾镜 如意郎君…… 这话倒是提点了林莺娘。 她的年岁是当真不小了,寻常人家这么大的姑娘早该定亲了。 林莺娘本不愿再嫁人。 她在谢家两兄弟身上吃尽了苦头,也在摸爬滚打的日子里看透了世上男子的薄情。 她是这世上最通透的姑娘,自然知晓不能将自己的一生交于男子,那只会摔得头破血流,溃不成军。 但这今日张二郎明日李公子的,日日上门来,她也实在是烦扰得紧。 倒是采雁有个蔫坏的主意,她凑到林莺娘耳边道:“姑娘不若绞了头发去做姑子?那尼姑庵里清冷,男子莫进,姑娘便算是彻底消停了。” 她本就是打趣。 她是跟随林莺娘时日最长的丫鬟,自然知道自家姑娘满眼贪财见利,最是忘不了红尘俗事,如何受得了青灯古佛的苦楚。 林莺娘也得知她是打趣自己,过来拧她的腰,咬牙忿忿道:“好呀!我到时也将你这小丫鬟一起带去,我们主仆俩便看着菩萨,日日吃素过日子,可好?” 采雁最是嘴馋,爱食荤腥,当即连连摇头,“不成不成,我还要吃东街的炙羊肉和酱肘子呢!” 两主仆都不是清心寡欲的人。 这下上山当尼姑是不成了,找个如意郎君的事林莺娘是当真起了心考虑考虑。 采雁也来劝她,“那世间的男子总不能都是坏的,那话本里还有高门公子舍命为爱殉情的呢!” “你也知道那是话本子。” 林莺娘才不相信世上有男子深情的话。 她见过太多薄情寡性的男子。 她的生父杨盼山,养父林崇文,怡香馆里数不尽的恩客,就连那好不容易开窍的谢子慎,也是软弱不堪托付的主儿…… 自己若是当真跟了他,依他那性子,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被谢夫人叫人卖了去也未可知。 “那还有侯爷呢?” 采雁提醒她,“侯爷的雾凇院里可除了姑娘,再没旁人了,他也算薄情寡性么?” “他呀!” 林莺娘现在想起他来,面上当真是数不尽的怨怼。 “那是个最最薄情寡性的主儿。” 她最是记仇。 自个儿在谢昀手底下险些丧命多少回,险里逃生多少次,每一回她都咬牙记在心里,不能忘。 如今说起他来更是磨牙切齿,“只恨我是个女子,没权没势的,奈何不了他。” 女子在世上多艰难,她身不由己,只能被谢昀随意安排摆弄,不能忤逆。 但面上不忤逆,心里可是一桩一件,记得门儿清。 只是如今再多的怨怼也只能化成一声忿忿不甘,“若我是男子,能进朝堂,能封侯拜相,定要将他踩在脚底,不得翻身。” 林莺娘现下说起话来格外不顾忌。 她与谢昀之间现在隔着金陵与临江这千山万水,是再不必担忧他听了去。 但未料这样的话,隔几日便传到了金陵城的谢大人耳里。 他如今当真是事忙。 先帝骤然驾崩,新帝仓促登基,朝堂上还有先四皇子与五皇子的余党暗流涌动,处处掣肘,那些潜伏在六部九卿中的旧部,明里恭顺,暗地里却结党营私,将朝廷政务搅得乌烟瘴气。 新帝如今朝中无人,内阁大小事务现今只能仰仗着谢昀。 这两月他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顾不上林莺娘。 还是今日略得闲些,这才搁了手里批政务的狼毫笔,将远归才回的长风唤了进来。 哪晓得听见的便是这么毫不顾忌的惊天一句。 夜色沉沉。 谢昀本来因疲惫支手揉额的动作停顿下来,案桌烛台上的火光忽明忽暗,晃得他的脸色越发疏淡不明。 底下的长风也噤声不敢言。 他原本是想着跟着林莺娘可以时常见着采雁,这才大包大揽下这桩差事,哪知道平日里看着温吞的主仆俩私下里说话这样胆大妄言。 长风现下心里实在有些后悔了,不该一时气盛将这桩差事揽下来的,若是主子发起火来说不定还得牵连自己。 只是如今话已说出口,后悔也是无用。 他小心翼翼觑着自家侯爷的脸色,心里默默替林莺娘念了一句自求多福。 他跟随谢昀多年,自然知晓自家侯爷的性子。 面上越是瞧着风平浪静,后来算起帐来才是越不心慈手软,狠辣非常。 他再提着心问谢昀,“侯爷,姑娘似是有难,可要出手相帮?” 是那些困扰林莺娘的烦心事。 总有惦记她美貌的男子乌泱泱凑上来,她不胜其扰。 长风几次见了,有心相帮,又顾忌着不能叫林莺娘知晓,好在她总是能赶在长风忍不住下手前自己便先行解决了。 如今他是来询问谢昀,可要将那些人直接解决掉,彻底断绝后顾之忧。 “不必。” 谢昀闭眼扶额,淡淡出声,“她自有法子。你只盯着她便是。” 他如今暂时顾不上林莺娘。 新帝初登基,朝堂不稳,事事都要倚仗他。 散朝后,君臣俩殿里私下说话,说的也是朝上要事。 “爱卿,自朕登基后,朝中大小风波便不断,十二皇弟更是蠢蠢欲动,时常煽动昔四皇子旧部,意图不轨……” 他心有余悸,自己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如今朝中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他都噤若寒蝉。 谢昀微微躬身,神色镇定,“此事臣亦有耳闻,四皇子如今虽已贬为庶人,但到底他在朝中深耕多年,势力不可小觑,如今又有十二王爷在其中斡旋煽动,陛下不可不防。” 自然是要防。 圣上好不容易得来这天子之位,如何会轻易将这位置拱手让给他人。 只是他犹豫,“他们到底是朕的亲兄弟,朕……实在于心不忍……” 说到底,他也并不是生来便心狠手辣之人,不过是被世道逼到此等境地,也不过实属无奈而已。 谢昀垂首不语。 有些事,他只能点到即止。剩下的,该由圣上决断。 圣上垂眸叹气,他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现下早已是沾满了血腥,尤其是皇室亲人的鲜血。 先帝,昔四皇子,五皇子…… 这一条争权夺利的道路,他一旦踏上,便是身不由己,不能回头。 他沉默片刻,终于狠下心,“朝中诸事繁杂,还望爱卿替朕解忧,若有冥顽不听者,爱卿当以雷霆手段震慑,或明升暗降,或削其权柄,分而化之。至于十二皇弟和已被贬成庶人的四皇兄……” 他深深叹了口气,再抬首看向谢昀已是目光锐利。 “这些事便交由爱卿去办,朕……信你。” 谢昀深深一揖,“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第177章 当真好大的胆子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昀从殿中出来。 晨雾还未曾散尽,宫檐下的铜铃悬着几滴露水,平阳公主便领着宫人从这宫檐下走来。 ——她来见陛下。 瞧见了谢昀,她快步上前,扬声唤他,“谢大人——” 谢昀止步,面向她行礼,“见过殿下。” 他恭敬有礼,平阳面有失落地停下脚步,雀跃提着的宫裙也垂下来。 “谢大人不必如此多礼,你我总是如此见外,未免生分,我们……我们早就定亲了呀!” 平阳话到此处有些怅然。 她与谢昀的婚事总有波折,如今先帝驾崩,她得守孝三年,本该提上进程的亲事又得继续耽搁下去。 谢昀仍是微微颔首,“君臣有别。” 他向来只拿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搪塞她。 但平阳听不出他话里的搪塞,他待人一贯如此清冷,她早已习惯。 只是从前她在谢昀这里受了冷待,回去自有人会温声宽慰她,这些冷待在她嘴里,全化成了情人间的温言软语的情趣。 她总是叫人妥帖又安心的。 平阳公主明知她是哄着自己,但还是极乐意来寻她,同她亲密。 毕竟谁会推拒甜言蜜语哄着自己的人呢? 可惜成安殿那一场大火烧尽,什么都没了。 再没有人调笑着,来揶揄她和谢昀。 再也没有人,会不顾忌她的公主身份,毫无芥蒂地同自己打闹。 平阳公主先前还不觉得。 她的父皇骤然离世,五皇兄也在宫变中自刎谢罪,这些变故陡生,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很久都沉浸在亲人离世的痛苦中。 如今才渐渐回转过来。 却又是失了贴心人的怅惘。 她问谢昀,“谢大人,成安当真不在了吗?” 她不敢相信那样明媚肆意的姑娘就那般可怜在大火中丧生,颇是惋惜。 但成安公主的确是不在了。 那场大火里寻出了她的尸首,虽然烧得面目全非,但那零星残存的衣裙的确是公主服饰,甚至手腕上还戴着她最爱的錾刻缠枝凤纹金镯。 那个镯子平阳公主见过,说是定远侯府的谢夫人送来给成安公主定亲的贺礼。 平阳公主的失落怅惘谢昀看在眼里。 她还要问一句,“谢大人,成安的死谢大人可也是难过?” 她知道谢昀得了谢夫人的吩咐时常要来成安殿探望。 她数次过去,却从未见着他,想来是如宫人们所说不过是因着谢夫人的缘故,敷衍着过来探望一眼便是。 但她现下没有旁人可以问了。 成安公主虽是皇室,但因她身份特殊,在这皇宫里没有人敢与她亲近。 平阳公主能问的也只有谢昀而已。 毕竟他还算与成安有些牵扯之人。 平阳公主想,他该也是有些难过的罢…… 可谢昀眉眼平静,并未瞧出半点波澜,就连语调也是惯来的沉稳,“成安殿下的死讯,臣得知了亦是觉得惋惜,只是逝者已矣,殿下还需保重凤体,切勿太过伤怀。” 是同寻常人一般的体面话。 平阳公主在宫檐下看着谢昀行礼离开。 他总是这样,来去匆匆,清矜疏朗的身影从未在她面前停留半刻。 但好在,他也不曾为别人所停留。 平阳公主想起先前成安安慰自己的话,心里豁然开朗了不少。 纵是性子冷淡些也无妨,总归自己日后嫁过去,日日温言软语哄着,再硬再冷的性子也能柔情似水。 这是成安教她的话。 平阳公主记在心上。 谢昀出宫上马车,自有青山上前撩帘。 轿帘落下,自家主子清冷的声在车厢响起。 “长风呢?” 青山恭敬回,“侯爷,长风回临江城了。” 他仍去临江城盯着林莺娘主仆俩。 车里的谢昀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算作知晓。 他合目歇息,耳边响起的,是方才平阳公主小心翼翼询问自己的话,“谢大人,成安的死谢大人可也是难过?” 他怎么会难过。 谢昀睁开眼,眸中暮霭沉沉,凝着一层冷霜。 他想起昨夜长风进来禀告的话。 “只恨我是个女子,没权没势的,奈何不了他。” “若我是男子,能进朝堂,能封侯拜相,定要将他踩在脚底,不得翻身。” 呵…… 谢昀轻笑了一声,再睁开眼,眸子深处风起云涌。 当真好大的胆子。 竟起了心想要将他踩在脚底,不得翻身。 临江城的姑娘忽然觉得心里莫名其妙有点慌。 像是叫人惦记了,自骨头缝里渗出一阵寒意,冻得四肢百骸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心里忐忑不宁,说与贴身的丫鬟采雁听。 采雁闻言一努嘴,“可不是叫人惦记了嘛!喏,那张二郎又往咱们家墙头上晃呢!东张西望的,也不知心里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林莺娘顺着采雁的眼看过去。 那张二郎果然贼眉鼠眼地在墙头张望。 这样的地痞流氓,最是可恨难缠。 偏生这样的人到处都是,便是自己换了个地方生活,日子长了,没有张二郎,也有李二郎牛二郎…… 现今自己和采雁孤零零两个姑娘家,没有了林家谢家的庇护,便如案板上的砧肉,谁瞧见了都想上来惦记一口。 不可否认。 江州林家,金陵谢家,对于她们主仆俩而言,是狼窝虎穴,也是庇护。 否则,在这吃人世道上,她们俩能叫人生吞活剥了去。 林莺娘心里有了主意,她总不能日日都叫人惦记着,还是得想法子彻底断绝那些惦记的心思。 最好的办法,是依对门伍婶所言,寻个如意郎君。 第178章 我要找的,是别的郎君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又让采雁把先前赶走的范婆子请了回来。 范婆子眼角的笑挤成了皱纹,“姑娘可是回心转意了?老身跟你讲,那李家的公子真是哪哪都好……” “不是李公子。” 林莺娘打断她,“我要找的,是别的郎君。” 她要品行出众的如意郎君。 这样的郎君,别的地方难寻,但以撮合本地姻缘为生的媒婆这里却是手到擒来的容易。 “好的郎君嘛,我这里自然是有。” 范婆子知道林莺娘的意思,顿时拿腔拿调了起来,“只是这样的郎君,满临江城的姑娘都惦记着。姑娘想要,也不是易事。” 林莺娘示意采雁拿来一块小银锭子。 “哎呦,这……这怎么好意思……” 范婆子接过银子,眉笑眼开,又将银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小口,更是笑得瞧不见眼。 她赶忙将银子收进怀里,再不拿腔拿调,径直道:“这郎君嘛!老身眼下手里正有一个,便是这东街的孟家。他家的公子可是咱们临江城的进士,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范婆子得了银子,当真是掏心掏肺,将这临江城里年纪相合的公子竹筒倒豆子似的尽皆倒了出来。 哪想她口干舌燥地讲了一通,面前的姑娘只是摇头,问一句,“还有吗?” “没了没了。” 范婆子摆摆手。 她话说得久了,渴得很,径直将桌上的茶水端起一饮而尽,还不解渴,又自己倒了一盏。 口中不免埋怨,“我说杨姑娘,你到底要什么样的?这临江城可是数我手下的郎君最多了,你莫不是这满临江的郎君都瞧不进眼里?” 她觉着林莺娘的要求高,林莺娘却只觉得她敷衍自己。 双手一摊,这便要要回自己的银子。 范婆子哪里肯应,将怀里银子护得严实,“老身可口干舌燥说了许久了,是姑娘你自己眼高于顶看不上,这银子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采雁在旁边帮声,“那你没有替我家姑娘寻到合适的!这差事便不作数,银子自然就应该拿回来。” 范婆子不依,采雁去她怀里抢,旁边还有林莺娘帮衬着。 到底双拳难敌四手。 眼看银子就要被主仆俩拿回去,范婆子连忙出声,“还有还有……” 她把主仆俩拉开,对林莺娘道:“姑娘别急嘛!我这还有个好的……” 范婆子这次说的,是南街巷的越家。 “他家有个公子,叫越淮,如今正在衙门里担任捕头一职。这捕头可不比捕快,手底下可是管着十几号人呢!威风自是不必说,主要他家也富裕,南街巷好大一处两进三出的宅子呢!姑娘若是嫁过去,真真是现成享福的日子。更别说这越公子还生得俊朗,与姑娘正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呢!” 范婆子夸得天花乱坠,林莺娘只听见她话里的“捕头”两字。 她起了心,问范婆子,“那越家公子当真是捕头?” 媒婆话里大多没实话,她疑心范婆子又在诓自己。 范婆子忙不迭点头,“这还有假?这话老身可不敢乱说,姑娘尽可以去衙门打听。若那越家公子不是捕头,姑娘尽可上门来找,将这银子拿回去。” 这便是真的。 范婆子见林莺娘不说话,暗自思忖的模样,知道这收进怀里的银子算是彻底妥当了,又殷勤来问,“姑娘,可要老身去越家给你说和说和?” 哪有姑娘上赶着找郎君的道理。 林莺娘摇头,“不必。” 她得自己亲自去考量这个如意郎君。 林莺娘先让采雁去衙门口打听些消息,总要知道那范婆子口中的话是否属实。 采雁去了一番再回来。 “是捕头呢!”她对林莺娘道:“越捕头在这临江城还挺出名的,茶贩酒馆,就没有人不认识他的,名声也不错。” 采雁只在衙门口的茶摊上略坐了坐,打听到的全是他的好话。 有说他武力高强的,有说他见义勇为的,也有得了他的恩惠感激不已的。 采雁将听来的话说与林莺娘听。 她若有所思,“这样看来,倒是个品行好的。” 又问采雁,“那你可见着那越淮了,生得什么模样?” 她到底还是个看脸面的。 采雁笑着来揶揄她,“姑娘放心,虽比不过侯爷,却也算得上是个俊俏郎君。” 她又提谢昀。 林莺娘来拧她的嘴,“再提他你便自己回金陵城去。”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提了。” 采雁回回如此说,回回仍是忍不住嘴。 林莺娘也来打趣她,“你总提侯爷,莫不是金陵有你惦记的人,自己想回去见他,这才拿我作幌子。” 采雁一时羞红了脸,“哪有,姑娘胡说什么。” 这便是有了。 林莺娘可不饶她,非逼着问,“是谁呀?咱们的小采雁可讨人喜欢得紧呢,究竟是青山,还是长风?” 房顶上的人也支着耳朵听。 姑娘到底拗不过自家主子,扭扭捏捏开口,“是……是青山……” 这世间的缘分本就如此奇妙,也讲究个先来后到。 她眼里先瞧见了青山,后来的长风便是再好也落不进眼里。 房顶上的人眼里期盼的光骤然黯淡下来,没留神将手撑在了瓦片上。 那瓦片年久失修,骤然承力,轻易就从中断开了去。 清脆的瓦片断裂声惊到了屋子里的两位姑娘。 “谁?” 她们齐齐出门来看,房顶上一只黑猫翘着尾巴轻巧地越过屋脊,慢悠悠地往隔壁梁上去。 “原来是只黑猫。” 林莺娘后怕地拍着胸脯,“我还以为是长风。” 她方才一瞬间有些恍惚,还以为是从前在金陵城的雾凇院里。 她本来不知谢昀让长风盯着自己。 直到有一回,主仆俩也是说起这样的话。 那是刚到雾凇院的时候。 林莺娘问采雁可知晓长风的心意。 她是从来八卦,关心丫鬟感情的主子。 哪知采雁支支吾吾还没答,头上的屋顶便传来奇怪声响。 ——有人光顾着偷听,没注意脚下,险些一脚踏空了去。 那时也是这样。 主仆俩出来,屋顶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林莺娘并没抓住长风现行。 她只是之后见到长风。 他低垂着眼,耳后悄然红成一片,不敢看采雁,人也不似从前那般殷勤了。 林莺娘这才了然。 之后主仆俩讲话便格外注意,便是在成安殿也是小心谨慎得紧。 只是如今在临江才松懈下来。 而现下,林莺娘看着那只黑猫离开,心里宽慰自己。 果真是自己疑神疑鬼了,临江距金陵千万里,如今哪来的长风,不过是巧合而已。 第179章 杨姑娘真是个善心人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落下心来,接着蓄谋这如意郎君一事。 于是没留神崴脚的姑娘在拱桥上跌进了郎君怀里,长风不敢看。 后来姑娘又在寂静无人的巷道中被郎君英雄救美,郎君好心送姑娘回家,两人你来我往的说话,又是恩公又是越公子,长风不敢听。 姑娘回家后还和自己的丫鬟说起,语气很是幽怨,“这越家公子品行好是好,就是正直太过了。” 她一路上数次想要和越淮搭话,他都视而不见,也不知该说他愚钝还是不解风情。 不过无妨,林莺娘对自己有十足信心。 先前在江州林府,谢子慎也是几番不解风情,后来还不是叫她拿下。 越淮近日觉得自己与那名叫杨柳儿的姑娘有缘得有些过了头。 他早起去上值,总能在那道他必经之路的拱桥上遇见姑娘。 她或是和自家丫鬟一同出门采买,或是和巷道里的婶娘一起走桥下过。 也有落雨的时候,她同初见那日一样撑着油纸伞,细腰婀娜,莲步轻移,翩的裙摆不知搅了桥上多少郎君的春心。 也有胆大的,在拱桥上扬声唤她。 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回首。 她没瞧见唤她的郎君,倒是瞧见了越淮,于是温婉一笑,轻轻颔首示意,“越公子。” 一回…… 两回…… 也有晚间下值的时候,他去茶摊喝茶解乏,姑娘正巧从茶摊前头过。 那茶摊老板竟与她熟识,唤住她,“杨姑娘留步。” 茶摊老板上前去,将一包裹得严实的茶叶交给她,“姑娘前些日子说我这茶水好喝,只是路远不能时常过来,我这特意包了一包茶叶,姑娘可以带回家去慢慢喝。” 茶摊老板挡着,姑娘没瞧见他身后坐着的越淮,只温声向老板道谢,“这怎么好意思。这样吧,我把这茶叶的钱给您。” 姑娘要拿钱给茶摊老板,茶摊老板自是不肯要。 “这值几个钱,姑娘喜欢,拿回去喝便是,等喝完了再过来找我,我再给姑娘拿几包。” 茶摊老板性情格外淳朴。 有人爱喝他的茶便欢喜得不行。 “这怎么行。您这开着门做生意,总不能亏本不是。” 姑娘万般不肯,这便要自袖中取钱给茶摊老板。 钱没取着,倒是放在衣袖里的帕子悠悠晃晃掉了出来,正巧一阵风吹来,落到前头喝茶的郎君桌上。 姑娘越过茶摊老板过来取帕子,瞧见喝茶的郎君,面上不由有些欣喜。 “越公子。” 她微微一笑,“好巧,在这儿也能遇见你。” 是巧。 这几日里越淮不知遇见她多少回了。 只是好几次她都沉寂在和旁人说话中,没有瞧见他。 姑娘到底还是付了那包茶叶的钱。 既是遇见了,两人便一同归家去。 路上说话,越淮看着她手里的茶叶问她,“你喜欢喝这个茶?” 茶摊上用的茶水算不得佳品,一般略有些家底的都看不上,只是过路歇脚的口渴用此解渴。 他见林莺娘十指纤纤,娇养得极好,显然不是家底寒酸之人。 果然,姑娘摇摇头,“不喜欢。” “那你为何……” 迎上郎君不解的眼,姑娘温言软语解释,“我上次在他这里喝茶时,看见他有个先天不足的孩子。一时生了恻隐之心,想要接济一二。无奈那茶摊老板不肯收,我便说是喜欢喝他的茶,让他下回务必给我留包茶叶。” 她抿着唇角笑了笑,“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没想到茶摊老板当真记在心里,还刻意给我留着茶叶。” 那茶摊老板有个先天不足的孩子是真。 姑娘生了恻隐之心,想要接济一二也是真。 只是不同的是,姑娘上回离开前,却是千交代万交代,让茶摊老板万万不要忘了给她留茶叶。 好叫她今日趁着越淮在的时候,装着路过茶摊被他叫住,顺带和越淮搭上话。 顺便将这番话说与他听,好叫他知道自己是多有善心的姑娘。 一个貌美,又有善心的姑娘,还与他这般有缘。 林莺娘想,便是愚钝如石头,也该动一动心思罢。 果然,越淮诚挚开口,“杨姑娘真是个善心人。” 姑娘低下头去,羞涩不语。 暗处的长风看在眼里。 内心里数数,这是姑娘第多少回耍弄心机了。 数不清。 他只庆幸,好在采雁不如她家主子这般心机深重。 否则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叫她卖了,说不准还得回头感恩戴德地替她数钱。 也感慨。 林姑娘这腹黑的劲儿,果真和他主子正是相配,两人合该是一对,就应该绑死在一处的,万万别出来祸害旁人了。 他看着浑然不觉,还在感慨姑娘善心的越淮,心里很是为他掬一把泪。 可怜的郎君。 现下被姑娘诓得昏头转向,回头自家主子回过神来,还不知是怎么天翻地覆的光景。 长风胡思乱想的时候,郎君已经将姑娘送回了家。 还是先前的家门。 只是今日时辰尚早,街巷中有不少街邻往来,其中正有先前提议她寻个如意郎君的伍婶。 “杨姑娘回来啦?” 伍婶过来打招呼,眼睛往越淮身上稍一打量,“这位是?” “哦。” 姑娘忙介绍,“这位是越淮越公子,我的……” 她顿了一下,“我的朋友。” 再向越淮,“越公子,这是我对门的邻居,伍婶。” “哦,朋友啊……”伍婶了然一笑,“朋友好。这还是我头一次看见杨姑娘带朋友回来哩。” 第180章 身世坎坷的姑娘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这话里有话,任是再愚钝的人也能听出话里的打趣。 越淮本来想开口解释。 他担忧这些误解会困扰姑娘的声名。 哪想还未来得及开口,姑娘便突然躲去自己的身后,垂眸不敢看。 原来是隔壁的张二郎从此过。 他觊觎姑娘已久,只恨苦不得手,如今见着她从外头领了个郎君回来自是细细打量。 是不怀好意,也不服气的眼。 哪里来的粉面郎君,还没有自己一半威武,那杨小娘子当真是瞎了眼,竟舍了自己去寻这样的货色回家来。 他越瞧,姑娘越躲。 再愚钝的郎君也能看出面前人的不安好心来,他侧身一挡,将背后的姑娘挡得严严实实,再看过去的眼,也带着警告。 张二郎本就是欺善怕恶之人。 见林莺娘主仆俩无依无靠,实在可欺,这才时时觊觎,如今叫越淮眼一瞪,心就怵了半分。 又定眼一瞧。 豁,这位爷手里还拿着军刀。 ——越淮刚执行公务回来,军刀还拿在手中,更是不怒自威。 寻常百姓没有贪赃枉法,自是不怕衙门中人,可张二郎惯来是个混不吝的,这样的地痞流氓光是见着军爷都要躲三分。 他方才也是色心上了头了,连这也没注意到。 如今察觉过来才觉着后怕,立马谄媚扬起个笑来,同林莺娘打招呼,“杨姑娘好。” 他又同挡在前头的越淮解释,“那个……我……我是杨姑娘的邻居……” 张二郎一面解释,一面忙不迭往自家走,到了自家院里才松懈下来,一时后怕,将个院门关得哐当作响。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模样。 这便是将他当真不安好心的事实做得足足的。 “他走了,姑娘出来罢。” 事到如今,越淮焉能瞧不出身后的姑娘是在惧怕方才那人。 张二郎这样的地痞流氓,他身为衙门中人,平素里见得多了。 都是些鸡鸣狗盗,欺善怕恶之徒。 想来杨姑娘住在这里,平时没少叫他惦记欺负,是以现在见了他,这会这样胆怯害怕。 他送胆怯害怕的姑娘进家门。 她的丫鬟采雁正在里头等着她。 瞧见了姑娘因害怕而生白咬唇的脸,当即愤然出声,“是不是那张家二郎又寻着机会过来欺负姑娘了?” 她是不管不顾的性子,这便挽袖欲要出去,“我去撕了他,看他往后还敢不敢欺负姑娘。” 她细胳膊细腿的能撕谁,说不定反叫人撕了也未可知。 姑娘连忙拦住她,柔声哄,“没有没有,你误会了,他今日没有欺负我。” 这样的话,落在不知情的人耳里,便是她时常受了欺负,只是今日侥幸躲开了而已。 可怜无助的姑娘,总是轻易便能叫人生了恻隐之心。 越淮皱眉问,“那人时常欺负杨姑娘吗?” 姑娘没回答,倒是她身边的丫鬟替她答了话,“是啊!那张家二郎是个流氓无赖,他见我家姑娘生得貌美,起了歹心,又欺我们主仆俩在这儿没有亲眷依靠,格外没有顾忌,时时寻着机会便要欺负我家姑娘。” 果然与越淮预料得一致。 他毫不起疑,再问姑娘,“杨姑娘怎的一个人孤身在这临江城?杨姑娘的家眷呢?” 这次倒是姑娘回答,她落寞垂着眉眼,“不瞒越公子,我与丫鬟来临江城是来寻亲的。” 她将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告诉越淮。 原来姑娘的身世也很是坎坷。 她本是江南一富庶人家的姑娘,本是父母恩爱,膝下只她一女。如无意外,她该是无忧无虑过此一生。 无奈去岁家中生了变故。 父亲因病不慎离世,族中叔父惦记她家产丰厚,便起了心,想要将她们母女赶出去,独自霸占家产。 姑娘说到此处,心生感怀,泪水涟涟止不尽。 她的丫鬟采雁接过话,“好在姑娘幼时,我家老爷给姑娘订了份娃娃亲,若是姑娘成婚嫁人,有着姑爷庇护,说不定还能将家产保全。” 只是可惜那娃娃亲定得早,定亲之人早已随着家人离开江南,不知往何处去了。 “我们主仆俩千辛万苦,才探得一点消息,说是未来姑爷一家可能来过临江城,是以我与姑娘才来到临江。只是可惜临江偌大,我与姑娘找了许久,也没有消息。” 长风隔着屋顶听着。 越听越心下戚戚。 若不是他知晓内情,听这主仆俩情真意切这一番话,当真要叫她们唬了过去,觉得她们身世可怜,无人可依。 而显然,底下的越淮便是被她们唬了过去。 “原是如此。” 落了难的可怜姑娘,谁见了不得帮衬一把。 何况他是衙门中人,帮扶百姓原就是他职责所在,当即大包大揽下来,“姑娘放心,我在衙门当值,若说旁的或是帮不上姑娘,但是寻个人想来还是没有多大问题。” 他问林莺娘,“姑娘可知你那寻亲之人的姓名?等我回衙门上值,便为姑娘去查下户籍。” “真的吗?” 姑娘面上先是欣喜,很快又寂寂然沉下去,“父亲离世的仓促,我只知他家姓王。” 她又自怀里取出一块玉佩来,“这块玉佩我和那王公子各有一块,算是当年定亲的信物。” 她期冀将玉佩递给越淮,越淮满脸难色接过。 王是大姓。 这偌大的临江城,姓王者岂止万千,无异于大海捞针而已。 再看姑娘递来的这玉佩。 寻常的独山白玉材质,样式也是世间常见的莲花式样,这样的玉佩,莫说临江城了,便是自家也能勉强寻上一块。 但面前姑娘眼里期冀太过,他不好明说,打碎姑娘心里仅有的盼望。 只好硬着头皮接下来,“好,我明日便为姑娘寻上一寻。” 姑娘得了他的允诺,面上可见地落下心来,眼里也满是欣喜。 “既如此,当真是多谢越公子了。” 第181章 什么君子,该是小人才对 - 娇宠外室 - 鸾镜 那块玉佩是林莺娘处心积虑寻的。 所谓的王姓公子当然也是她有意编的,这定了娃娃亲的人本就不存在,自然是名姓越模糊越好,才能叫越淮在茫茫人海中寻不出来。 定亲的玉佩自然也得常见才是。 才好叫越淮拿着它,去寻那所谓的王姓公子。 这样的大海捞针,是为难他,也是寻着机会将自己送到他跟前。 毕竟日日偶遇不是法子,总要寻个由头才好成事。 之后的日子,林莺娘便借着询问寻人进度的由头时时来找越淮。 那越淮自然是寻不出人来,好在姑娘也从来没有责怪过他,只是每每面上便略显失落。 她是好心肠的姑娘,还反过来安慰他。 “没关系的,越公子。我知道这偌大的临江城,要寻出一个人来,何其不易,越公子也是尽力了。我不着急,越公子慢慢来。” 她这样说,越淮想安慰她的话反倒是说不出口,只能接着应下,“杨姑娘,你放心,我定给你将人找出来。” 一来二往,两人肉眼可见地越显亲近。 时日长了,衙门里的人都知晓,越淮有个貌美的姑娘时常来寻他。 同僚之间,不免打趣,“越兄还费劲巴拉地给她寻夫婿做甚么?索性那王姓公子是寻不到了,不如越兄自荐上门去,我们看越兄和那杨姑娘都很是登对呢!” 正巧姑娘来寻他,转角处听见这么一番话,她停下来,默不作声在暗处听。 她想郎君会回什么话。 若是寻常人,应当会起心罢。 毕竟这是一举两得的好机会,既能娶美妻入怀,还能得万贯家财。多少人艳羡而不得的。 只是她却听越淮严厉道:“你们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杨姑娘早已定亲,若是叫旁人知道了怕是于她名声有碍。” 他这样一说,谁也不敢再嘻嘻哈哈,气氛一瞬间沉滞下来。 只是也有人小声嘟囔,“装得这么大义凛然做甚么,你敢说你当真不喜欢杨姑娘?” 这话声音不算大,但躲在暗处的林莺娘听见了,越淮自然也听见了。 他罕见的没有辩驳。 众人皆了然。 也是,这样一个貌美又身世可怜的姑娘在身边晃,任是超脱红尘的神佛也得动了凡心。 只是可惜,姑娘已有了主,容不得旁人觊觎。 自然住在她隔壁的张二郎也不能。 又是一日张二郎归家,叫人堵在了巷角。 这次不是几个彪形大汉,来人张二郎认得,便是时常送隔壁杨姑娘归家的官爷。 越淮朝他走来,面色不豫,“听说你昨日又去纠缠了杨姑娘?” 是姑娘身边的采雁告的状。 张二郎连忙否认,“没有啊!官爷。小人哪有那样大的胆子,敢动您的人。” 他自是不敢动林莺娘的。 只是到底本性难改,既然林莺娘有越淮护着,他不敢动,便将目光投在了她身边的小丫鬟身上。 不想那小丫鬟也是难缠的主儿。 他只是上前说两句话,还没来得及动手动脚呢,就叫那丫鬟拿扫帚打了出来。 如今还被她冤枉上了,张二郎当真是委屈。 “我可什么都没干!我就是路过,和她的丫鬟说了两句话而已。” 他小心翼翼看向越淮,“官爷,我同邻居说两句话,改善下邻里关系,这总不犯法吧?” 自然是不犯法的。 越淮到底是走了,临走前他再三交代,“若是再叫我知道你欺负她们主仆两个,我定不饶你。” 张二郎点头哈腰应下,“您放一百个心,我往后见着她们主仆两个,绝对绕着走。” 他见着越淮离开,以为自己没事了,这才又哼着小曲儿回家去。 不妨下个巷口,又叫人堵住了。 这回的人他便识不得了。 张二郎皱眉,“你是哪个道上混的?可知小爷我是谁,也敢来堵我的路?” 眼前既非衙门中人,又是独自一人,他自然是不怵的。 哪想面前人抬起头,咧嘴一笑,“不巧,小爷我是来揍你的。” 张二郎又挨了一顿打。 他躺在床上哎呦哎呦地唤,他母亲张婶子在院子里指天骂地,那边乱七八糟一团乌烟瘴气,隔壁这边却是茶烟袅袅。 是越淮今日得了些玉佩的消息,来找林莺娘。 她亲手泡茶送上来,却为着另一件事向越淮道谢,“昨夜的事,采雁都跟我说了,多谢越公子为着我们主仆出气。只是闹得这样大,会不会对越公子不太好?” 她担心越淮在衙门里难做。 毕竟他是衙门中人,有官差在身。 虽然自己原先便是因为这个身份接近他,为自己寻庇护,但现在他当真为自己出头,她也难免有些替他担忧。 “昨夜的事?” 越淮起初是不解。 采雁指着隔壁对他道:“就是张二郎的事呀!” 她面上有些难为情,“我昨日不过是一时气不过,这才对越公子提及此事,想不到越公子竟如此放在心上,夜里还去找了张二郎为我们出头。这下好了,他挨了一顿打,往后是再不敢过来欺负我们了。” 采雁是真心实意道谢,她没瞧见越淮微微皱起的眉,“张二郎挨打了?” 他昨夜分明只是警告了他,并未动过张二郎一根指头,又何谈打他。 “越公子在我们面前就不必装了。” 采雁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您放心,我知道,此事不能宣扬出去,不然叫衙门知道了,越公子定是难做。” 她以为越淮不过是顾忌着衙门不好承认。 越淮本来想开口解释,但他看了看面前热络为他倒茶,殷勤感谢的姑娘,到底是忍了忍,没有说出口,便由着她们这般误解下去。 屋顶上的长风气不过。 “什么君子,该是小人才对。” 他腹诽,随手摸了个石子扔下去,正扔进越淮端盏欲喝的茶水里。 动静大了,院中的几人都抬眼来看,一只黑猫从墙头轻巧跃下来,瞧见了他们,高傲地翘着尾巴离开。 “又是你!” 采雁上前要来抓它,被黑猫轻巧躲了过去。 再回头,那黑猫早已不见了踪影。 “真奇怪。” 采雁闷着声嘟囔,“这黑猫怎么总来我们这里捣乱,回头叫我抓了它,定要狠狠揍它一顿。” 她要揍的是猫。 屋顶上的人却心有戚戚,恍惚她要揍的是自己,轻挪身形,藏得越发深了些。 不能叫底下的人知晓。 否则依着主仆俩算计人的法子,自己的小命休矣。 也不免腹诽。 自家主子是真沉得住气,眼看姑娘都要将人勾上手了,竟半点也不着急。 第182章 天都帮他 - 娇宠外室 - 鸾镜 金陵城现下乃是人人自危。 新帝登基时日尚浅,朝中时局隐隐有动荡不安之患。昔四皇子,五皇子,十二皇子的人皆是蠢蠢欲动。 没有人服气新帝的天子之位,哪怕他是得了先帝口谕登基。 这些人中,为首的是十二王爷。 当初那所谓陷害四皇子的民谣亦有他的一份。 此前五皇子走投无路之时也来寻求过他的帮助,“那民谣流传出去也有十二弟你的手笔,如今我被流言所扰,被父皇所忌,正是生死存亡之时。十二弟,难道你要作壁上观吗?” 他又来抓着十二皇子的手求他,“父皇的众皇子中,我们关系是最亲近的,十二弟你可不能不管我!你要想法子救五哥啊!” 五皇子的确与十二皇子关系最亲近。 但那是先前。 先前四皇子在朝堂独大,想要扳倒他,十二皇子自然得与五皇子沆瀣一气,同仇敌忾。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四皇子被贬,五皇子为圣上所忌,那最有可能登基为帝的是哪位皇子? 自然是他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将手从五皇子手里抽出来,“五哥,非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自己人微言轻,实在帮不上五哥。再说,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五哥当真是难为我了。” 五皇子已然是不中用了。 他若是在此时来帮五皇子,只能是惹得自己也沾得一身腥。 他怎么可能会做如此损己利人的好事。 只是到底没有撕破脸,他也假装好心来宽慰五皇子,“五哥说不定是杞人忧天了,坊间流言毕竟只是流言,子虚乌有的事,父皇未必会将此话放在心上,五哥实在是多虑了。” 五皇子怎么可能是多虑。 要知先前最有储君之选的四皇子就是被这坊间流传出的民谣所害,如今他五皇子未必不会重蹈四皇子覆辙。 只是他现今听十二皇子这一番话便知他心里的谋划,也知他是打定主意不会帮自己了。 想到此,五皇子只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他身形微晃,往后踉跄了两步,指着十二皇子道:“你想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 他语气是笃定的,十二皇子也罕见地没有辩驳。 这便是默认。 五皇子扯着嘴角冷笑一声,“你真是痴心妄想,竟想借你五哥的势成就你登上天子之位的云梯?你想将我踩在脚下,不可翻身?你以为没了四哥,没了我,那天子之位就只是你的了?” 他越说越笃定,也越说越癫狂,到最后更是长笑出声,“果然啊!果然是我的好十二弟。” 当初两人携手结盟时,十二皇子没少给他出谋划策,献殷勤,一口一个“五哥”喊得亲密。 他也允诺,若是往后自己登临大宝,身边必定有他十二皇子的一席之地,与他共掌山河。 却没想到,他想要的从来不止是那一席之地。 五皇子终于明白。 他如今是被逼得没法子了,父皇忌惮,身边兄弟虎视眈眈,他只有逼宫以求出路。 五皇子败了。 他死在了逼宫的那一夜。 十二皇子想,这天下如今该是他的了吧? 十二皇子的期盼落了空。 没了四皇子,五皇子,还有六皇子。 逼宫那一夜他正守在圣上身边,圣上病重,一夜连发两道口谕,在临死前将皇位传给了六皇子。 “这不可能!” 十二皇子不可置信,“父皇怎么可能会将皇位传给他?” 没有人会将一个宫人所生的皇子放在心上,就算他在天子跟前侍奉,十二皇子也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他以为自己继承皇位已成事实,如今都陡然叫人截下,他自是不肯。 “你说父皇将皇位传给你便传给你了?” 十二皇子神情同先前的五皇子一样癫狂,“我不信!父皇绝不可能将皇位传给你!” “十二殿下。” 谢昀从殿外走进来。 宫阁殿外晦暗无光,满朝文武都在他身后。 他朝着争执的两位皇子深深拜下,而后立于殿前丹陛之上,朗声道: “先帝遗旨: 朕承天命,御极数十载,夙夜忧勤,惟恐付托不效。今大限将至,特颁遗诏,以定国本。 六皇子承泽,天资聪颖,仁孝性成。其性宽厚而不失果决,怀柔天下而尤重法度。此乃江山社稷之器,帝王之资。 着传位于六皇子,继朕登基,即皇帝位。诸皇子当共辅新君,文武百官须同心效命。若有不臣之心,天下共诛之!” 话音落,十二皇子如遭雷亟,跌坐于地。 朝中谁人不知,内阁谢大人向来中立,不参与诸位皇子党争,如今他说的话自是可信。又兼他先前曾因定远侯府冠礼一事与六皇子有怨,任是谁也不会想到他能偏帮六皇子。 是以这道圣谕一出,满朝文武都跟着谢昀,对着六皇子齐身跪下,山呼万岁声震彻殿宇。 “陛下承天受命,万世永昌。” “请新帝登基,正位乾坤。”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局已定。 新帝登基,十二皇子受封齐王,赐七旒冠冕、紫金玉带,另赐青鸾宝剑一柄,北海明珠十斛,更将富庶的琅琊三郡划为封地。 齐王恩宠之盛,一时无两。 这是圣恩。 一场坊间民谣引发的宫变,先帝所生皇子已是寥寥无几,如今剩余的诸位皇子里唯齐王权势最盛。 新帝虽是忌惮,却也不得不顾忌兄弟之情,手足之义,对他向来多加倚重。 这便助长了齐王不甘的野心。 既然名正言顺的皇位得不到,他如今大权在握,未必不可以效仿先帝,行那篡权夺位一事。 眼下新帝刚刚登基,朝政不稳,正是他行事的大好时机。 正巧,昔四皇子,五皇子那些旧部如今在朝上屡受排挤,如今也俱都投到齐王麾下。 齐王来者不拒。 他想,这是天都帮他的意思。 第183章 明景之治 - 娇宠外室 - 鸾镜 生变的日子定在了皇家围场捕猎那一日。 大鄞尚武,皇室历来有春秋狩猎,以彰显国威的习俗。只是今年因着先皇久病卧榻,狩猎的日子一延再延。 如今既是新帝登基,便有朝臣借着早朝将此事提起。 新帝心里也合计。 如今自己初初登基,与诸位朝中大臣不甚熟悉,这狩猎正是个好名头,到时君臣上下一心,未尝不失为一件幸事。 于是狩猎的事就此定下。 是永兴四十四年夏,大鄞皇帝率文武百官及诸王爷驾临木兰围场,举行一年一度的皇家大狩。 围场上旌旗猎猎,刀光映日。 本该在观猎台上的齐王却悄悄回了自己营帐,里头有人正等着他。 “王爷。” 那人见齐王进来,连忙起身。 上前向齐王禀报,“王爷,我们的人已将这围场团团围住,现下这木兰围场已如铁桶一般,便是连只鸟雀也放不出去。只等着王爷一声号令,我们便可按计划起事。” “好。” 齐王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先前你在五皇子府邸襄助本王成事,本王还未赏你。今日倘若大事得成,本王定一并封赏。” “多谢王爷。” 此人赫然便是先前跟着昔五皇子身边的幕僚。 哪有什么贪财误事,那名说书先生本就是他刻意遗漏的,为的就是让五皇子留下把柄叫人知晓。 便是后来五皇子起了逼宫的心,万般犹豫不决之时,也是这幕僚在旁煽动引诱,“殿下还在犹豫什么?难不成要等着圣上的旨意下来,那时殿下便是再后悔也是悔之晚矣了……” 他煽动的五皇子逼宫谋反,自刎死于殿前丹陛之上。 这幕僚本来也该死的。 他该死在五皇子一党谋反的牢狱里,只是如今却金蝉脱壳到了齐王身边,更成为了齐王的谋士。 他在陷害五皇子一事上有功,齐王自然也放心,将这蓄谋篡位的大事也交给他来办。 今日是个好时机。 只要他将这木兰围场围起来,里头都是齐王的人,到时他要威逼新帝禅位,还是索性杀了他夺位,都由齐王自己定。 只要新帝死了,这天下便是齐王的囊中之物了。 谋权篡位又如何,他的父皇不也是如此得来的江山,自己便就效仿他,夺了这天下。 齐王光是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他好似已经看见自己稳坐那皇位之上,俯瞰这大鄞的万千河山。 雄图霸业皆在此一举。 他从未想过那谋士原是谢昀的人。 那所谓已将木兰围场包围亦是他诓骗自己的一面之词,围场外自己的亲兵早叫他借着自己的名义调走。 只等着自己一声令下,闯进来的不是自己的亲兵,而是明刀持甲的天子亲卫。 齐王一见到这番情形便知自己是中计了。 他回头看谋士。 谋士却向亲卫后走出的谢昀躬身行礼,“大人,齐王蓄意谋反,现下已被擒住,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禀明圣上裁决。” “谢昀……” 齐王同那夜的先帝一样,万万不可置信。 世人都道内阁的谢大人清正廉名,向来不参与党权争斗,却是不知,他才是这金陵城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背后弄权者。 齐王如今反应过来,早已是迟了。 事到如今,他反而极其冷静地自胸膛里笑出声来,“没想到,竟然是你。” 他看见谋士对待谢昀的态度,便已然明了。 也不免暗暗心惊。 谢昀蓄谋这些事,该在多久之前? 那谋士是一早就安插在五皇子身边的,才能撺掇他弄出这民谣案来扳倒四皇子。 不! 是在更久之前。 去岁定远侯府冠礼宴上,久不出深宫的六皇子忽然赴宴。他是没有人在意的皇子,是以当时无人起疑。 正是这场宴席,将沉寂已久的六皇子送到了天子面前,他才能在那场宫变中轻易得了这至高无上的皇位。 但也许,还要更久。 内阁里谢大人的清誉名声由来已久,他一直作壁上观,向来不参与诸位皇子之间的争斗。 世人都说他清明,却原来他是蓄谋已久。 齐王现下什么都明了,但他现下已是阶下之囚,便是知晓也已经是迟了。 谢昀看他眉宇之间的了然之色便知他已全然看穿,但正如齐王心中所言,他如今已是阶下之囚,满盘皆输。 纵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赢的人,总归是他谢昀。 谢昀眉眼平静,吩咐天子亲卫,“来人,将齐王殿下押下去。” 天子亲卫押着齐王出营帐。 路过谢昀身边时,他停下脚步,看了过来,“谢大人当真是算无遗漏,本王这次输的是心悦诚服。” 谢昀微微颔首,“殿下谬赞,微臣惶恐。” 齐王被押了下去。 一场声势浩大的谋逆轻飘飘就这般偃旗息鼓了下去。 天子得知此事极为震怒,满朝文武亦是哗然。 谋逆之罪,罪不容诛。 齐王也知晓自己这次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的,还在大理寺监牢待审时,便自行抹了脖子。 谁也不知那匕首是谁送去的。 也是此时,软禁在府邸里的四皇子得知了消息。 齐王一人岂可成事。 那围了木兰围场的人里还有些许四皇子的人。 他前半生是纵横朝堂,意气风发的准储君,怎可甘于困在这府邸里碌碌无为,终此一生。 只要有一点机会,他都会想尽办法抓住。 可惜,他逆风执炬,最后引火烧身。 “是天要亡我。” 四皇子又哭又笑,走到院子里的荷花池旁,跳了下去。 那一年。 他推人入池,七岁的眼里满是冰冷无情。 现在。 他跳入湖中,溺亡身死的消息传到宫里,天子的眼里也是同样的冰冷凉薄。 “不过一个庶人,死了便死了。” 他甚至连皇陵都进不得,埋葬他尸首的宫人只能随意寻一块山地,草草落葬。 至此,新帝的所有隐患都已消除,再无掣肘之患。 血雨腥风过后,朝堂格局已然天翻地覆。 新帝下旨,重肃朝堂。 昔日盘根错节的势力被连根拔起,朝堂上下经历了一场彻底的肃清。 史记: 是岁,朝堂大肃,百官更迭,政令一新,为明景之治。 这一年,改为明景元年。 第184章 谢大人真是为民请命的好官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一场风波,也牵连到了临江城。 临江城的县令乃是齐王一党,现如今齐王谋反入狱,他又岂能独善其身,自然是剥了官袍,押去金陵受审。 县令押解去金陵的那一日,满城百姓都过去看热闹,林莺娘带着采雁也在其中。 面前有知晓内情的百姓掩嘴低声道:“听说了吗?这次齐王谋逆可牵连了不少的人,朝中的大官眼瞅着都尽数清洗了一遍。咱们这个县令,也是倒霉,他老师在金陵原也是个三品大官,本来前途无量的,只可惜站去了齐王一队,如今齐王倒台,他们师徒两个可是惨了。这一番去金陵还不知可有命回来。” 另一个接话,“可不是,所以说嘛!这做官也不是好做的,脑袋都是悬在裤腰带上,不知什么时候就能丢了去。” 他们几个是学堂的学子,最是关心朝政大事。 这样的话头一起,便是侃侃而谈。 “也不能这样说。受牵连的都是本来就有鬼的,你看内阁的谢大人就无事。听说他原先还得罪过新帝,如今新帝登基他反倒颇受新帝赏识,天下新政不少都是由他提出。” 此人显然是极崇拜这位内阁的谢大人,讲到此处脸上都是骄傲,“我往后就要学谢大人,做清正廉明的好官,不与这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 采雁悄悄在林莺娘身边附耳道:“姑娘,他们说的是谢大人呢!” 她语带促狭,林莺娘暗里偷偷掐采雁的手。 她当然知道是谢昀。 内阁还能有哪个谢大人,只他如今风头无两。 只是如今林莺娘听起他的事,心里已无波澜,金陵城的波云诡谲与她无关,自然这摆弄风云的谢大人也与她无关。 她现在惦记的,可是越淮。 但她来寻越淮,衙门的同僚也在说起谢昀。 是推行的新政“摊丁入亩,火耗归公”起了成效。 “谢大人真是高瞻远瞩,这样的新政,惠泽万民,如今百姓都在感念大人恩德,真是当世能臣。” “是啊!这次新政一出,轻徭薄赋,兴利除弊,都是利国利民的良策。” 采雁听了撇嘴问林莺娘,“姑娘,他们说的谢大人和我们知道的谢大人是同一个人吗?” 采雁只见过雾凇院里和成安殿里的谢昀。 那是极狠厉寡情的性子。 她见过谢昀惩治人的手段,万万不能将他们口中的谢昀同自己印象中谢昀放在一处。 但林莺娘显然并不诧异。 “当然是同一个人了。”她不甚在意道:“难不成内阁里还能有两个谢大人?” 林莺娘是见过谢昀在书房处理公务时的样子。 是专心致志,极其温雅贵重的。 偶有兴起,他甚至会拿一些无关紧要的公文来询问她的见解。 她闷着声不肯说,“一会儿若是说错了侯爷该笑我了。” “无妨。”他有时极平易近人且宽宥,“这里没有外人,你只说与我听便是。” 她到底拗不过他,也不敢违逆,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见解说出口。 说到最后才抿着唇道:“我只是觉得不公平,贫穷人家人丁多却土地少,那些有钱的富户田连阡陌,却因奴仆不入丁册,税赋极轻。若是能将丁银摊入田亩,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没有地的人就不纳……” 她边说,边看谢昀神色。 他从始至终垂着眼,若有所思,眸中却是深不见底。 她不敢再说了,低着声问,“侯爷,我是不是说错了?” “没有。” 谢昀看她,往日疏淡不明的眼里却是含着丝经年不在现的温润笑意,“你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何须听。 林莺娘本就是从市井里摸爬滚打出身的。 她见过贫穷者因交不起赋税,被逼无奈卖儿卖女,也见过乡绅富户仗势欺人,家中银钱多到数不胜数。 上位者才需体察民情,身处其中的人管这些叫作寻常。 只是林莺娘也知,“我说的这些都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这税赋岂是说改就能改的,那些豪门大户头一个不愿,定会想着法子阻挠。” 她是眼明心亮的姑娘,看得通人心,也能窥见这朝廷中官商勾结的腐败。 只是这样的事不是她一个女子能掺和改变的。 她也只是说说便罢。 那一日本是极寻常的一日,只是不想当时书房里姑娘随口的几句妄言如今却成了摊丁入亩的新政,落在她所待的临江城里。 正是朝堂肃清,拨乱反正的时机。 朝臣们人人自危,只顾自保,新政执行下来竟是突如其来的顺畅。 现下便是越淮说起这谢昀时亦是满面春风,无不赞叹,“这谢大人才算是为生民请命的好官,杨姑娘,你说是不是?” 他瞧见林莺娘来寻自己,过来与她搭话。 林莺娘还沉浸在昔日的回忆里,骤然被问,神色还有些恍惚,只跟着点头,“对,谢大人真是为民请命的好官。” 采雁也兴致勃勃听他们说话,听着听着,却觉着不对,转头问林莺娘,“姑娘,那什么摊丁入亩的新政和姑娘从前说的话好像啊!” 她跟着林莺娘也入市井。 同样的话,姑娘闲来无事感慨万千时也曾对她说过。 采雁越听越耳熟,“这不就是姑娘说的什么……” 她想了想,终于想起来,“哦,地多的人多纳赋税,地少的人少纳赋税,没有地的人就不必交赋税。” 林莺娘与她说的话何止千万,难为这一句她记在了心上。 越淮听了采雁的话颇是激动,“对,这正是摊丁入亩的新政。” 他再看林莺娘,眼里便有什么不大一样了,“不想杨姑娘养在深闺竟也有此见地,正与谢大人内阁发布的新政不谋而合。” 想到此,他话里不免有些感慨,“姑娘如此远见,可惜是女子,倘若是男子,该有一番广袤天地才是。” 林莺娘闻言浅浅一笑,“越公子见笑了,不过随口妄言罢了。” 她说此话的时候也未想过有一日会成真。 第185章 谢……侯……侯爷…… - 娇宠外室 - 鸾镜 少倾回家去。 路过有农田绵延,百姓耕种歇息,也在说新政的事,皆是喜气洋洋的脸。 “老天开眼啊!如今这新政一出,我家那两亩薄田,税钱直接少了一半,这谢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 说话的是位老者。 有人插话点头,挥舞着手里的铁锹,激动不已,“你们知道吗?隔壁县刚开始有人不服,清丈田地时诸多阻挠,瞒报田亩,结果县令就被革职了。” “是吗?” 农户们议论纷纷起来。 “可不是。” 接话的农户掀了草帽,在田坎处坐下,摇帽扇风,好不惬意。 “从前我还想着,便是新政出了又如何,也不过同先前一般,官官相护,总归是落不着咱们百姓头上。不想此番朝廷竟下了严令,凡阻挠瞒报者,革职流放。这下,衙门里的那些贪墨胥吏是再不敢乱来了。” 农田地里你言我语。 不远处的槐树底下主仆俩驻足听着。 林莺娘说不清自己现下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从来自私自利,只考虑自己,却没想到当时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竟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境地。 她又想起了谢昀。 她原以为谢昀那样的人,从来都是将自己如阿猫阿狗般逗弄,是万万不会将自己所说的话放在心上的。 却不知他不止是记在了心上,还将它整理完善,发布成了新政。 如今天下百姓人人受益。 采雁心里也觉得自豪,“姑娘你看,他们都说这新政好。我觉得越公子说得对,姑娘只是生错了身份,倘若姑娘生作男子,毕竟另有一番作为。” 林莺娘转过头来看她,“好呀!你这是也跟着旁人一起嫌弃我不是公子?” 她佯装恼。 采雁忙解释,“不是不是,姑娘是姑娘也很好。” 她是最忠心的丫鬟,向来只觉得自家姑娘天下第一。 她掰着手指头数,“姑娘生得好看,脑子也聪明……” 便是不管在何种逆境里,也能想出法子来保全自己。先是江城林家,又是金陵谢家,最后进了宫也能带着她全身而退。 采雁桩桩件件数,她对自家主子的崇拜从来显露于面上,现下更是激动,“如今姑娘就连想法都能和侯爷的新政不谋而合,真是厉害极了。” “那是。” 林莺娘叫她捧着哄着,倘若身后有条尾巴,现下只怕要翘到天上去。 她洋洋得意,“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说出去。那条新政正是我告诉谢昀的呢。” 她在外头,胆子也极大,不叫侯爷,全名全姓叫他“谢昀”。 槐树上躲着身形的长风听了咋舌。 这林姑娘胆子是当真大。 如今自家侯爷圣眷正浓,青云直上,谁见了不得恭声恭敬唤声“谢大人”。 就连新帝,见着自家侯爷也是一口一个“爱卿”,亲近得紧。 采雁和她家主子一样,浑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听她说新政是她自己所想,越发激动不已。 “真的呀?” 正是此时,农田里的几个庄户说到兴起。 有人提议,要去城外的寺庙里给谢大人供个长生牌位。 众人齐声响应,“对!立长生牌位!谢大人长命百岁!” 采雁极是惋惜,“可惜了,若是他们知晓这新政是姑娘提的,此时该立长生牌位的就是姑娘了。” “是我想的有什么用?” 相比较采雁,林莺娘在这事上倒是显得格外豁达。 她知道,若是没有谢昀,这摊丁入亩的新政是万万不能推行下去的。 只是到底心里也惋惜。 如今新政推行,世人只知内阁的谢大人,无人知她杨柳儿。 她也想叫人立长生牌位呢! 林莺娘到底不忿,拧着手里的帕子跺脚,嘴上也喁喁,“算是让那混蛋拣了便宜。” 这一句越发没有顾忌,那话里的“混蛋”更是骇的长风险些从树上跌下来。 林莺娘这日里归家后没少说谢昀的坏话。 说他往日里算计自己的那些事,说他向来作壁上观,八风不动的作派,说他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最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这天下的百姓都是叫他这清风明月的模样给骗了。 她说得多了,便是连采雁也听倦了。 夜里伺候她洗漱上榻,林莺娘仍嘟嘟囔囔个不停。 采雁叹了口气,“姑娘,要不明日我去寺庙给姑娘也供奉个长生牌位?” 她知道,自家姑娘心眼子小,眼巴巴惦记着这事呢! “不要!我才不要这破什子的长生牌位。” 林莺娘断然拒绝,翻身睡去。 采雁看着自家姑娘这模样,深深叹了口气,推门出去。 采雁看得清楚,言行不一的又岂止金陵城里的那一位,自家姑娘亦是如此。 正是黑黝黝,静悄悄的夜里,姑娘白日里念叨了一天,眼下正是睡得昏沉,连房门何时叫人推开了也不知。 那人上前来看她。 月夜在窗,姑娘睡得沉,嘴里却还在嘟囔。 他凑近听,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字。 “伪君子……混蛋……表里不一……” 是白日里编排谢昀的话,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她是那样睚眦必较的姑娘,连梦里都是忿忿难平。 榻边的人听清,极轻地笑了一声。 很轻。 但榻上的姑娘却听见了。 她从睡梦中缓缓醒来,借着窗透进来的月色,瞧见面前的人影。 她万分熟悉。 姑娘不可置信地撑着身子坐起,“谢……侯……侯爷……” 天可怜见,这样惊骇的关头,她还记得改口,没有直接大逆不道地吐露出那个名字。 那人从善如流在姑娘的榻边坐下。 是深不见底的眸,直直地盯着她,审视的意味在幽寂月色里越发晦暗不明。 林莺娘叫他看得心慌意乱。 月夜太深了,金陵距离临江城也太远了,她白日念叨了一日的谢昀,只以为这是他入了自己的梦里。 于是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既是梦,便没什么好怕的。 姑娘想。 她落下心来,歪着脑袋看谢昀,嘴里不满嘟囔,“你怎么就算在我梦里也是这么一副高深莫测,生人勿近的样子?” 第186章 若是没有我,你如今会是什么光景?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眉眼平静看着她,没有接话。 姑娘越发笃定这是梦。 换作寻常,他一定挑眉反问她,“我怎么高深莫测,生人勿近了?” 然后再语调压低,不紧不慢威胁她,“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副模样。杨柳儿,你当真好大的胆子。” 她胆子的确很大。 从前顾忌着他的权势伏小做低,乖巧听话,如今一觉着这是在梦里,便毫无顾忌,明晃晃的手指在他的面前,颐指气使的模样。 “你别这么看着我!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就是剽窃我想法的小人!伪君子!” 难为她还惦记着白日里的事。 那人的眉眼终于有了松动,是哭笑不得的散漫笑意。 他轻声问她,“新政发布下来,造福万民,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 恍如还在梦中的姑娘点头。 “可是……”她委屈,“我也想要长生牌位呀!” 她还惦记着百姓口中的长生牌位。 她是多斤斤计较的姑娘,做了坏事自然遮着掩着,但若是做了好事,就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 可是天下人都不知道。 他们只知内阁的谢大人,不知她杨柳儿。 姑娘唉声叹气,“都怪你,那长生牌位原是我的,就这样被你抢了去。你平常欺负我算计我也就罢了,这样的事也抢我的。你就是这个世上最阴险,最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她未必有多想要那长生牌位。 但他入梦的机会难得。 自己往常待他有多少怨怼和气愤,如今趁着在梦里尽皆发泄出来。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了!你总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地吩咐我做事情,从来也不考虑考虑我。那卫青黛是那样好扳倒的吗?何况还有个谢子慎总是来纠缠,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功夫才能在他们手底下全身而退?” “你不知道!” “你还诓骗我,说好了要送我回江州的,转头就把我送进了宫里。那什么破劳子成安公主我根本就不想当,天天提心吊胆怕被人拆穿就算了,还得费尽心思替你操心这儿操心那儿,还要动不动被你威胁!” “你拿天仙子的毒来威胁我,你还拿被你强逼着的公主身份威胁我。” 他对她的坏简直罄竹难书。 “谢昀!你是这世上最混蛋的人了!” 姑娘越骂越起劲,反正他半点也不辩驳。 她边骂脑子里还边感慨,“当真是在梦里啊!梦里的谢昀当真是格外好说话。” 他由着她骂。 等她骂累了才好脾气地问一句,“不骂了?” 这一时半会儿哪里骂得完,姑娘摆摆手,“歇会儿再骂。” 她再瞪他,“你现在知道你有多混蛋了吗?我说的这些可是有半点冤枉你的?” 她格外气盛。 他格外好说话,摇摇头,没有否认。 林莺娘心头翻涌的怒气这才缓和了些许。 又听面前人温声细语问,“便就这么恨他,恨到这山远水远的地方不叫他找见?你就不怕,你这样突如其来消失不见,他也会担心?” “哼!你哪里会担心。” 姑娘指摘他的话多到数不胜数,“你巴不得我消失了。不对,你巴不得我死了才是,这样你的算计就不会叫旁人知晓。这样,在所有人眼里,你还是那个清风明月,曲高和寡的谢大人。” 她是多玲珑剔透的姑娘,自然知晓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实的道理。 所以她要跑。 她蓄谋这些也蓄谋了很久。 很久之前,送给姜氏的回信里便暗藏了姑娘和母亲的私语——姜氏知道她没有死,如今正在江南等着何时风头过了她过去团聚。 她也准备了许多的金银财物。 平日里宫里宫外的人送来的,贵重之物带不上,宫里的东西有标识也带不出去,便只拣些金银珠宝。 天可怜见,成安殿那一场大火烧过后,内侍进去翻检遗物,成安公主妆台匣子里空空如也。 好在那夜叛军也肆虐,众人都以为是叫叛军抢了去,没有起疑。 这样的小事,自然也不会传去叫内阁的谢大人知晓。 只是长风跟着主仆两人,这才知晓。 长风原以为此番自家主子过来是要收拾林莺娘的,毕竟自己跟着她这些日子,可是被骇得着实不轻。 那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 林莺娘敢说,长风都不敢听。 他现在在外头候着的时候,心里还谋划着,若是自家主子当真生怒,牵连起来,自己要如何才能保了采雁周全。 可是他等着等着,意料之中的盛怒却并未发生。 屋子里安安静静,只能听见姑娘隐隐绰绰的声,是埋怨,是愤然,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娇嗔。 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何时气愤的怨怼渐渐化成了嗔怪,像情人间的低语。 “我恨死你了。” 她嘴上仍说着恨他,“要不是你,我不会是这个样子……” “要不是我,你会如何?” 她恍惚如醉酒,他温声诱哄她,“好姑娘,想一想,若是没有我,你如今会是什么光景?” 她当真认真想了起来。 没有谢昀。 她会是过的什么样的生活呢? 她想,“我应该会嫁给谢子慎罢……” 毕竟她一开始图谋的便是他。 “然后呢?” 他循循善诱。 “然后……”姑娘想了想,“我会跟着他一同回金陵,我会遇见卫青黛,她一定不喜欢我,想着法子来拆散我和他儿子的亲事。” 她和谢子慎姻缘多舛是注定的。 没有谢昀,也会有卫青黛。 她会想方设法阻挠她与谢子慎的婚事。 就算重来一次,她和卫青黛的剑拔弩张还是无法避免。 “欸?” 姑娘真是睡糊涂了,迷迷糊糊便将自己绕了进去。 还是他来为她解疑惑,“没有我,你在定远侯府无依无靠,定是寸步难行。谢子慎惯来没有担当,就算一开始护着你,时日长了你又焉能保证他会一如既往站在你这边?所以,最好的办法,你要找个倚仗,比谢子慎能护住你的倚仗,是不是?” “好像是。” 睡糊涂的姑娘已经叫他全然绕进去了。 他语气笃定,意味深长,“定远侯府里,只有我能护得住你,所以你定会来求我。” 第187章 杨姑娘,我们成亲罢 - 娇宠外室 - 鸾镜 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江州的林姑娘没叫谢昀惦记上,回头到了金陵,在卫青黛数不尽的磋磨阻挠下,她孤立无援,会不会将目光投向定远侯府里唯一能护得住她的人? 林莺娘最是了解自己。 她会。 她会主动寻求谢昀的帮助,甚至想尽办法来讨好他,好叫他护着自己。 其实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他循循善诱哄她,“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其实你明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你怎么能怨怪我呢?更何况,我不是一直都在帮你吗?我帮你报了仇,你忘了?” 不论是江州林家,还是杨盼山,都是他替姑娘出手摆平,也不尽是全然的作壁上观。 只是她一叶障目。 他声音越发低诱轻哄,“杨柳儿,你不能光记着我的坏,而不念着我的好,这不公平。” 是皎皎的月色,往日清冷疏离的郎君,说着这样缠绵悱恻的话,用的又是这般温和轻哄的语调。 她神色恍惚,几要在这温柔中沦陷。 却又在下一刻骤然清醒回来。 不是的。 不是上天注定。 她还有另一条路可选。 ——是上一世她选过的路。 甘于平庸,随波逐流,最后凄惨死在那个雪夜。 重活一世,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那条路。 所以谢昀说的没错,她是一定会去寻他,寻求他的帮助,借助他的倚仗。她本来就是这样的姑娘,为了向上爬,可以不择手段。 所以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抉择,与他人无尤。 她终于想明白这一点。 面前的姑娘眉眼已复清明,他知道她是想明白了,朝她缓缓伸出手。 “好姑娘,既是想明白了,便随我回去,回到我的身边来。” 他从未有过的温柔,也从未有过的有耐心,骨节分明的手就在她眼前,只要她愿意,她仍旧可以像从前一样。 可是她不愿意。 “我不要!” 姑娘执拗别开眼,“你别想诓我,便是没有你,我也可以过得很好。我才不要回去当什么成安公主,我也不要当你的外室!” 她是临江城的杨柳儿。 她才不要做谢昀摆弄风云的刀和傀儡。 反正是在梦里,她也不怕得罪他,下巴朝他高高撅起,警告他,“以后不许再进我梦里,听见没有?我告诉你,我不是林莺娘,我也不是成安公主,我是杨柳儿。我很快就会成亲嫁人,我才不要回去做你的傀儡。” 她看见面前的郎君眸光一下子冷下来,眼底凝着一层霜——为她话里的成亲嫁人。 他的声音也带着如坠冰窟的寒意,“你想嫁人?” 姑娘叫他眉眼间的寒意吓住,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梦里,又胆大起来,仰着头看他,“是啊!我要嫁人,我要嫁我的如意郎君。” 他听长风提过那个如意郎君,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 但他并不将那人放在眼里,冷冷嗤笑,“一个捕头?” “捕头怎么了?” 她不似平时唯唯诺诺,格外地能言善辩,“他心地好,品行端正,是当世君子。” 姑娘方才指着他一口一个伪君子,如今却夸旁人为君子。 “他是君子,我是伪君子?” 他气极反笑,冷峻的眉眼如三冬冰雪,声腔疏离凛冽,“那好,我便等着看看,你口中的君子可护得住你?” 话音落,姑娘还来不及辩驳,便被他一手刀打晕了去,身形一软,倒回了榻上。 一夜好眠。 翌日林莺娘醒来,只觉得肩酸背痛,忍不住“呲”一声——是叫手刀劈疼的。 但采雁告诉她,“姑娘昨夜做的是什么梦?闹了整整一夜,一直说梦话,被衾也踢到床下来了。” 她过来扶林莺娘起身,看她疼的肩颈,又絮叨上了,“姑娘这想必是落枕了。也是,睡得歪七扭八的,被衾还是我从床边拣的呢!可不得落枕嘛!” 林莺娘本来就没睡好,如今更是被她念叨得头昏脑涨。 “采雁,你这念叨人的毛病可得改了,不然以后可是嫁不出去的。” 采雁嘴边半点不服输,“行啊!我嫁不出去,姑娘也嫁不出去,我们俩就做一对老姑娘好了。” “你咒我?” 采雁堵回去,“是姑娘先咒我的。” 昨夜的事恍惚当真是一场梦,主仆俩打打闹闹嬉笑,半点也没有搁在心上。 搁在心上的只有长风一人。 他原想着自家主子会把林莺娘带回金陵,却不想等着等着,最后只有自家主子一人出来,脸上还有隐含的怒气。 他何时见过自家侯爷这般模样。 他一贯是冷静自持又运筹帷幄的,便是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这样的泼天大事落在他眼里亦是平静无波澜。 长风看得分明,能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谢大人如此的,只有林莺娘一人。 只可惜,身在其中的姑娘全然不知。 她兴致勃勃又来寻越淮,越淮极是不好意思回她的话,“杨姑娘,越某实在没用,寻不到你要找的王姓公子。” 哪有什么王姓公子。 但她装得落寞又萧瑟,垂下眼去,“无妨,许是天意如此。” 姑娘打算要回江南去。 越淮得知此事,很是焦急,“姑娘就这般回去了?那姑娘的家产怎么办?你家那些豺狼虎豹般的叔伯兄弟可会放过你?” 她轻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先回去,再走一步算一步罢。” 她是可怜又无助的姑娘,身边豺狼虎豹环伺,现下只有他可以救她脱离苦海。 越淮终于开口,“姑娘一定要找那王姓公子吗?” 他看着她,腼腆又忐忑,“姑娘若是只是要找个人成婚,那我行不行?” 姑娘怔住,“越公子……” 越淮接着道:“我知自己是莽撞了,但我若是就这般放姑娘离开,才是会后悔万分。” 他先前并不知晓自己对姑娘的心意。 只觉得她貌美又可怜,的确是叫人怜惜,世人总会对这样的姑娘多一份宽宥,他亦是如此。 真正动心是在那日,他听她贴身丫鬟说起新政一事。 才知,原来在姑娘貌美的皮囊下,还藏着一颗心怀天下的心,并且对这朝中之事亦是颇有见地。 他自此动心。 越淮认真看着她,语气郑重。 “杨姑娘,我们成亲罢。” 孜孜以求,姑娘的蓄谋已久总算是成了真。 第188章 天子遇刺 - 娇宠外室 - 鸾镜 谢昀回金陵去。 临走前他吩咐长风,“好好盯着她,若出了岔子,唯你是问。” 长风垂首应下。 几日车马颠簸,夜深刚到金陵驿站,便有青山神色焦急,上来禀告,“侯爷,宫里出事了!” 新帝出事了。 原是这几日谢昀休沐不在内阁,朝上不少朝臣就此番颁布新政之事屡次向新帝发难。 这些政令改革到底是触及了地方豪强的利益,地方豪强自古以来便与朝中权势息息相关。 是以朝中诸臣对这新政不满已久,一遭谢昀不在,便齐名上书弹劾于他。 他们言之凿凿,将这新政的弊端详细列出,又执芴来道:“陛下,新政之策,立意虽善,然施行之际,弊端渐显。臣恐若不及早匡正,恐致国本动摇,民心涣散,甚或伤及社稷根基。” 更有人以死谏言,跪于朝中,“伏乞陛下明察秋毫,权衡利弊,或暂缓施行,或另择良策,以固国祚,安天下。臣昧死以闻。” 新帝到底初掌朝政,比不得这些在朝堂浸淫了数十年的老臣。 他们步步紧逼,堵得新帝险些说不出话来。 几番较量下来,竟是新帝输了半分。 他当即盛怒,“两位大臣既是如此有见地,想来对朕这个天子也是诸多不满。不如朕的位置便让出来,给尔等来坐?” 那两位被圣上点名的朝臣自知犯了圣怒,这才磕头告罪。 新帝怫然下朝去。 朝上生了怒,下朝回了殿里自有贴心的内侍送上茶来劝慰,“陛下息怒,为了几个老匹夫气坏了龙体,不值得。” 新帝面上哪有生怒之状。 他端过茶盏徐徐喝了一口,“朕怎么会与他们几个置气,不过是装给他们看的。” 也是装给谢昀看的。 今日朝中之事,迟早会传进谢昀耳里。 他如今是内阁重臣,总领朝务,便是自己这个天子也得仰仗于他,自然现下得好生护着他。 至于以后嘛! 新帝想,总得徐徐图之。 但他未料自己夜里便出了事。 朝中新进了一美人,生得雪肤桃面,花容月貌,今夜正是她侍寝的日子。 按照惯例,美人该由内务府以兰汤沐浴净身,再裹着被衾,送进天子寝帐。 头几次便是如此。 美人承了雨露,事罢娇滴滴倚在新帝怀中,娇言软语,“臣妾不喜欢这样。一路上那些内侍都看着臣妾,臣妾害怕。” 但新帝不是昏庸之人,没有应允,只柔声安抚两句便是。 今日却是不同。 内务府来报,美人有孕。 新帝大喜,这是他继位后的第一个孩子,自是不同寻常。再兼他此前所生皆为公主,这也极有可能是他第一个皇子。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新帝白日里同朝臣争斗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他大肆封赏后宫,又特地吩咐内务府,今夜须用鸾轿接美人侍寝。 美人经由鸾轿接来。 今日有喜,她也是盛装打扮,髻云高拥,鬟凤低垂,笑盈盈地被新帝牵到殿内去。 美人恃宠而骄,拉着新帝的手问询,“陛下是想要小皇子还是小公主?” 陛下当然是想要皇子。 但他对美人道:“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朕都喜欢。” 美人叫他哄得心花怒放,轻轻抚摸着还未显怀的腹,“臣妾想为陛下生个皇子,像陛下一样英明雄伟的皇子。” 她这话有觊觎皇位的嫌疑。 但她惯来便是这样,说话不经脑子,是个率直的性子。 这反而也是新帝宠爱她的缘故。 前朝勾心斗角够多了,他不想回到后宫来,也得四下提防着,不能安心。 这美人就很好,貌美却愚蠢,正合他的心意。 可是,却也是这美人,在陛下屏退了宫人后,来抚摸她尚未显怀的腹时,拔了头上的金簪,朝着他的胸膛,狠狠刺了下去。 金簪刺入胸膛,新帝骤然怔住。 美人恶狠狠,将那金簪越发刺进了几分,眼里迸发出的是滔天的恨意。 疼痛来得迅疾而猛烈,新帝终于回过神来,捂着胸膛将她用力推了出去。 金簪脱手,美人不慎撞到一旁的琉璃宫灯,伴随着哗啦琉璃碎响而起的还有新帝的暴怒声,“来人!” 宫人都在殿门外候着,听着这一声连忙闯进来。 ——陛下遇刺了。 美人被擒住,强行押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尽数赶来的太医院的御医。 ——那只金簪直直刺入新帝心口,只差半分,便能夺了他的命去。 谢昀得了消息进宫来,太医院的御医还在焦头烂额,那支金簪还在新帝胸膛处,几个太医你推我攘,谁也不敢上前去拔。 龙榻上的新帝闭阖着眼,万事不知。 谢昀当即冷了脸,“耽误了陛下圣体,你们有几个脑袋?” 他随手指了太医院判,寒声吩咐,“你去,将陛下体内的金簪拔出来。” 太医院判得了吩咐,不敢违逆,颤颤巍巍去拔金簪,嘴里还不时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他心里默念,此番若是顺遂过了,往后必定吃斋念佛侍奉佛祖。 院判咬牙,闭着眼睛将金簪拔了出来。 好在,佛祖听见了他的话。 那支金簪叫他不偏不倚拔了出来,其余太医尽数上前去,止血,包扎,喂药,有条不紊地进行。 新帝两日后才醒过来。 那支金簪纵是没直接要了他的命,也几乎将他身子废了去,他勉强撑着身子让人唤了谢昀来。 美人已经关押了起来。 他想知道,她为何这般胆大妄为,要刺杀自己。 谢昀回禀新帝。 原来那美人是齐王的人。 齐王觊觎皇位,一早便将这美人送进宫里,她是齐王安插在后宫,盯着新帝的眼。 那美人也一心倾慕齐王,是心甘情愿为他做事的。 只是不想,围场生变,齐王篡位的谋划落了空,身死牢狱。消息传到后宫里,美人伤心欲绝,也因此起了心要行刺新帝为齐王报仇。 为着这一日,她等了很久。 新帝多疑,轻易不让人近身,直到她怀了皇嗣。 美人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第189章 不足三秋之数矣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到底怀有皇嗣。 便是行刺落败,也只是关押待审,没有人敢动她,只等着陛下发落。 陛下本是要重重发落她。 自己险些叫她刺死,不杀她不足以平己愤。 然而御医却是道:“陛下,此番龙体遭奸人暗算,那金簪透胸而入,伤及心脉。虽蒙上天庇佑得保圣躬暂且无虞,然……” 他不敢欺瞒,颤抖叩首,“此伤已损先天元气,恐非汤石所能挽回。臣等纵竭尽所能,只怕……只怕陛下阳寿……” 说到最后,伏地哽咽出声,“不足三秋之数矣。” 新帝骤听此言,本就因伤苍白的面上越发惨白无色。 他自幼在宫中长大,自然知晓,那“不足三秋之数”乃是太医们惯用的委婉说法,暗示命不久矣。 新帝怎能甘心。 他刚刚登临大宝,一腔抱负还未施展,如今便要命不久矣了。 他实在怨愤不甘,却又无力回天。 他眼看着自己的身子当真是一日较一日不中用了,那支金簪虽没能立即要了他的命,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他现下当真恨极了那美人,却又顾忌着,不得不放过她。 ——她肚子里怀着皇嗣。 自己命不久矣,那皇嗣极有可能是他唯一的皇子,自己的皇位若想千秋万代地传下去,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尚未出生的皇子。 然而就算那是皇子,也太过年幼。 新帝想了又想,又召谢昀进宫。 此番是有托孤之意。 现在朝政不稳,他谁都不信,想来想去,只敢将这重任托付给谢昀。 然而在谢昀进宫之前,又出了纰漏。 大理寺来报,关在牢狱里的美人自尽了。 她初进牢狱,便又哭又笑,嘴里不停念叨着,“十二殿下,我为您报仇了,您现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又道:“殿下,黄泉路上,您要等等我,等那狗皇帝死了,我就过去找您。” 她早已存了死志,未想过要独活于世,如今苟活在世上不过是等着天子驾崩的消息。 她没有等到。 那根她用尽了全力的金簪并没有要了天子的命。 “怎么会……” 她不可置信。 看押的狱头为她解惑,是两个狱卒窃窃私语,叫她听见,“太医院的御医轮番上阵,好歹是救了一条命回来,不过我听太医院的人说……” 那狱卒一副诲若莫深的模样,摇摇头。 美人当即了然,这是当今天子命不久矣的意思。 另一个狱卒忙推他,“这样的大事你也敢置喙,快别说了,要是叫人知道你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两个狱卒离开后,盘膝坐在稻草堆里一直默不作声的美人抬起了头。 牢狱里只得一点月光,落在她皎洁通透的面上。 美人想,她该去找齐王殿下了。 消息传到新帝这里,他如遭雷亟,不可置信的手指着颤颤巍巍来报的宫人,愤然咬牙出声,“她……她怎么敢……” 他万万没想到那美人原是如此烈性之人,现下才后知后觉那往日的愚蠢怕是她悉心装来蒙骗自己的。 可恨他步步谨慎,一遭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天子盛怒,宫人跪地垂首不敢看。 正巧此时谢昀进殿,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上前面见天子。 “爱卿来了?” 龙榻上的新帝许久才回过神来,叫人搀扶着坐在龙榻上。 他如今看见这个一手将自己扶上皇位的重臣,心里是什么念头。 感激有之。 若不是谢昀,他到现在都不过是那卑微的六皇子。 这天子之位,于他而言,实在是痴心妄想。 怨念也有之。 他到底是天子,这世上最最尊贵之人。 但是自自己登基以来,朝臣几番肃清,如今朝中大半都是谢昀的人,朝上诸事也只能仰仗于他。 ——他是个没有实权的天子。 没有天子会甘心为自己的臣子所控,所以他一边放任谢昀,引得朝臣对他诸多不满,一边蓄谋,待自己坐稳江山,便夺了谢昀的官爵。 只是他没有想到。 上天竟这样薄待于他,自己登基不过数月,身边连嫡亲的皇子未曾留下,满腔抱负也未施展,便要将他的性命夺去。 但木已成舟。 他现下只得与谢昀商议自己身后之事。 天子没有皇子。 新帝想着,便从皇室宗亲中选一个过继到自己膝下。 这是寻常天子没有皇嗣继位时惯用的法子。 也是他无奈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 只是谢昀问,“陛下打算过继哪个宗室子?” 四皇子已为庶民,五皇子和十二皇子意图谋反,子嗣皆受其牵连,余下的王爷有的年幼还未有子嗣,倒是有一个年长些,膝下却只有个长女。 新帝拿不定主意。 他有心要从四皇子名下抱养个孩子过继,却又未免担忧。 谢昀知道他的担忧,出声提醒,“陛下难道不怕他长大后知晓生父离世真相?” 这样的事到底是遮掩不住的。 若是四皇子的孩子登基为帝,长大后兴起要查当年民谣真相,为父翻案…… 虽说民谣一事为真,但自己那时已然身死,百口莫辩,那个孩子会不会为了自己生父的名誉颠倒是非黑白,将脏水泼在自己身上。 那自己这个皇位坐得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纵是长埋皇陵也要叫人折腾出来,不得安息。 四皇子如此,五皇子和十二皇子的孩子亦是如此。 新帝现下只觉得前路昏暗无光,是天要亡他大鄞。 事到如今,他倚榻来看谢昀,“爱卿,可有两全之法?” 人之将死,唯一的心愿便是死后能得以长眠地下,享万世香火。 他不想死后亦不得安息,叫人说自己是大鄞的罪人。 但谢昀只是宽慰他,“陛下九五之尊,自是得上天庇佑,过继宗室的事不急于一时,陛下还是好好保重龙体才是。” 过继宗室是大事,新帝也知自己现下是过于焦急了。 实在是美人自尽牢狱绝了皇嗣一事让他失了心智,眼下得谢昀宽慰,才回过神来,虚弱点点头,“也是,此事还得慢慢筹谋才是。” 第190章 主仆俩没一个有心的,俱是见异思迁的主儿 - 娇宠外室 - 鸾镜 天子遇刺是大事,但落进小小的临江城里便是微如尘埃的小事,不过唏嘘两声便罢。 百姓向来不会理会上位者是谁,他们只关心今年的收成如何,家里是否添了新丁,日子是否如常过得下去。 至于天子安危,那是金陵城里达官显贵们该关心的事。 府衙里的人闲来无事倒是也会说几句,都是唏嘘的语气。毕竟新帝登基不过数月,不想竟就遭逢此突变,实在叫人惋惜。 也有人会想得长远些,不知这新帝落幕,接下来又是哪一位天子粉墨登台。 “管他是哪位天子,反正只要谢大人还在内阁,这新政如常推行下去,是谁当天子都与我们无关。” 说话的是县衙里管事的老人了。 他家人口殷实,此前日日为税赋所累,如今新政推行下来,自是笑得合不拢嘴,“这谢大人新政推行得好啊!我家五个小子再不用交丁银了。” 旁边自有人泼他冷水,“老李头,先别高兴得太早,这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定换个天子,不再器重谢大人,这新政可就推行不下去咯!” “去你的!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乌鸦嘴。” 那被唤作老李头的捕快咬牙来啐他,一回头,瞧见门口走进来的林莺娘,又换了脸色打招呼,“杨姑娘来啦!来找越淮吧?” “当然来找越淮的,难不成找你老李头说话?” 说话那人虽是堵李捕快的话,但话里揶揄,却是对着林莺娘的。 姑娘羞红了脸,低着头匆匆走过。 几人看着她的背影,接着说话,是艳羡和感叹,“你说这越淮得是多好的命?帮人寻人没寻着,反而自个儿得了个如花似玉的婆娘。听说这杨姑娘还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呢!家产殷实得很,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咋就不砸在我的头上?” 说话那人抬头望天,明晃晃的日头,照得他睁不开眼,又遑论有馅饼砸下来。 旁边人笑他,“你倒是想,瞧你这副偷懒耍滑的劲儿,昨日去抓盗匪都不殷切,还是人家越捕头赶在最前头。人家姑娘怕是得瞎了眼,才能避开越捕头瞧上你这个莽夫。” 姑娘转角游廊停步,将这些话尽听进耳里。 采雁替她抱不平,“瞧他们几个,还是大老爷们呢!天天闲来无事尽坐在一处编排人。姑娘,我一会儿就告诉越捕头去,让他管制管制他手底下这些人。” 她说得义愤填膺,自家姑娘思虑的却是另一件事,转头问采雁,“方才他们几个是不是说,天子遇刺了?” 采雁点头,“是啊,姑娘,怎么了?” 林莺娘心绪微乱,“你有没有觉得天子遇刺这事很蹊跷啊?” 新帝登基不过数月,他又正值壮年,本该有着大好前程,这时遇刺林莺娘觉着实在蹊跷。 她自己在泥泞处翻身,经历遍了这世间炎凉,与人打交道向来都以最大恶意揣度。 但采雁显然还很天真,“有什么蹊跷的?他们不是说了么,行刺的人是宫里的美人,那美人原先是齐王的人,她为了齐王报仇不是很应当么?” 天真的丫鬟并不能理解自家姑娘的思虑,只觉得她杞人忧天了。 “姑娘想那么多做甚么?管那天子遇刺是真是假,也与咱们无关。姑娘,我们现在已经不在金陵城了呀!” 是啊! 她们现在不在金陵城,也不是成安公主,她们只是临江城里两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姑娘。 而现在,其中一个姑娘很快就要嫁人了。 两主仆在游廊里走,丫鬟还不忘提醒姑娘,“姑娘往后嫁了人可不能忘了我,不能眼里只瞧得见姑爷瞧不进采雁了。” 她与未来姑爷争风吃醋。 姑娘轻捏她的颊,柔声安抚,“怎么会,我最喜欢的永远是咱们家的采雁了。” 采雁心满意足,摇着自家姑娘的手往前走,须臾又想起一事,“姑娘,要不你也给我找个如意郎君罢,我也想要越公子这样的。” 她说起这样的话来丝毫不害羞,是殷切盼望自己也嫁得如意郎君的姑娘。 “好呀!”林莺娘应得分外爽快,“等得闲我便帮咱们家的采雁筹谋筹谋,定找个比青山和长风还好的如意郎君给你。” 隐在暗处的人莫名被点了名。 他本来就叫采雁的话如当头棒喝,如今又见她听了林莺娘的话喜笑颜开,应得分外高兴。 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越发酸溜溜。 主仆俩手挽着手,步履轻快在游廊走。 徒留长风黯然不已。 他算是明了,这主仆俩没一个有心的,俱是见异思迁的主儿。 这下,他和自家侯爷的漫漫追妻路怕是越发坎坷,前路无光了。 林莺娘来值事房里见越淮。 打开门,是姑娘明媚的眉眼,下一瞬,她瞧见他手臂上的伤,眉眼即刻落下来,“越公子,你受伤了?” 是昨日上山抓盗匪时受的伤,越淮首当其冲,一时不慎,手臂叫盗匪手上的刀划了一下。 “没什么大碍。” 越淮解释道:“不过就是一点小擦伤而已。” 他们抓人办事,受伤是常有的事。 从前都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衙门里都是些大老粗的汉子,谁也不会将一点小伤搁在心上。 是以方才说话时提也未有人提,林莺娘自然不知晓。 如今见着了,才极是诧异。 “怎么会是小伤?你都流血了。” 姑娘蹙着眉,万分焦急,又见他臂上不过随意包了个布条而已,眉头蹙得更紧了些,“这样随意包扎怎么行?” 她当真心疼他,这便要拆了布条自己重新替他包扎。 好在值事房里东西备得齐全,包扎要用的一应物什皆有。 林莺娘在越淮的指引下取了出来,又将他拉到窗前坐下,认真地为他包扎手臂上的伤。 姑娘靠得很近。 她今日身上熏得是君子兰的香,幽香迷人,萦萦绕绕的,直往人鼻子里钻。 他耳根叫这香熏得微微发红。 避开眼,低着声问她,“上一次,我问姑娘的话,姑娘还没有回答我呢!” 是上次他提议要自己娶姑娘的话。 本来麻利替他包扎的姑娘顿住手,没有说话。 越淮一时急了,“姑娘是不是不愿意?” 她看见郎君的焦急,这才抿抿唇,低声说一句,“我愿意。” 窗子里的郎君欢喜得不能自抑。 窗子外躲着的长风听着如遭雷殛。 他想。 完了,自家侯爷要是知道了,不定怎么样的天翻地覆。 第191章 你这么喜欢谢大人,不如跟他过去好了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和越淮的日子定得很快。 两人相识时日不算长,不过炎炎夏日至初冬。不过也够了,数月的几番试探已经叫林莺娘笃定面前的人品行端正,是可以做她如意郎君的人。 越淮本来同林莺娘商量,回江南见过她的母亲再定婚事。 “这样不好。”林莺娘道:“我家那里叔伯兄弟还虎视眈眈盯着,不若我们成了亲再回去?这是权宜之计,母亲想来也能理解的。” 越淮也应允,“还是柳儿你想得周到,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两人成亲在即,称呼也越发亲昵,他唤姑娘“柳儿”,姑娘只含羞似怯嗔他,顾盼神飞,花貌生春。 她开始准备成婚的一应事宜。 日子忙了起来,便越发过得飞快。 偶尔忙里偷闲时,才看着那些置办的喜床喜被怅惘——她竟是要嫁人了。 她也会偶尔想起谢昀。 那一夜的梦境太过真实,她几番起疑,疑虑扬扬沸沸起来,又叫她暗自压了下去。 谢昀怎么可能来临江。 他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青云直上,一心做他只手遮天的谢大人,自己于他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蝼蚁,半点不在意。 但是也会恼。 是莫名其妙的生恼,自己好歹与他同床共枕了那么些时日。人们都说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正经算下来,自己与他前世也有百年的纠葛罢。 可恨他竟浑然不将自己放在心上,需要她时便招招手,如今自己死了也没听说他有任何波澜。 自己于他,实在是无足轻重得紧。 这般一想,绣着的嫁衣下手都恶狠狠了些,采雁见了忙来劝,“姑娘轻着些,当心将嫁衣扯破了。” 采雁觉着奇怪。 按理说这桩婚事是姑娘苦心孤诣求的,如今好不容易成真了该是千万仔细着才是。 可她看姑娘浑然不是如此。 她总是失神,绣嫁衣时失神,走路时也失神。 主仆两人出门采买,姑娘一脚险些踩进水坑里,好在叫采雁瞧见,提前将她拉开。 “姑娘你怎么了?前头有水坑,你没瞧见吗?” 她探手去摸林莺娘的额,“姑娘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近日里瞧着都这么迷迷糊糊的。” 一摸额,倒是不热。 林莺娘自己也觉得不对,她捧着自己的脸,神神叨叨道:“对!我就是生病了,不然怎么总是想起他来……” “姑娘想起谁?” 采雁满脸疑虑。 没有人替她解惑。 她只看着自家姑娘自顾自絮絮叨叨,“一定是最近太忙了,没有歇息好,脑子这才不清醒,等成婚了就好了。” 说到最后,她还抬头问采雁,“采雁,你说是不是?” 采雁听不懂她的话,迷迷糊糊点头。 后面的日子,林莺娘越发忙了。 白日里折腾了一日,夜里躺在榻上便昏睡过去,一夜好眠,翌日神清气爽。 她眉开眼笑,“果然,前些时日就是脑子糊涂了,如今忙起来了就好了。” 她翘首以盼着自己成婚的日子。 这期间,她也会与越淮见面。满怀抱负的郎君眼里没有多少风花雪月,说起的都是朝堂里的政务。 这里头,免不了要说起谢昀。 原来新帝的身子越发不好了,连惯例的早朝都歇了,朝中诸事如今都由内阁的谢大人裁决。 这世上,多的是仰慕谢昀的少年郎。 越淮亦是其中之一,“柳儿你知道吗?我现在的心愿就是往后定要带着你去金陵城一趟,我们去看看在谢大人治理下的都城的繁华,那一定美极了!” 少年满怀憧憬,全然看不见面前姑娘勉强撑着,险些绷不住的脸。 算一算,这是第几回在越淮口中听见那个名了。 数不清。 她虽然来了临江,远离了那座城和那个人,身边却始终被他萦绕着,无论她如何躲也躲不开。 林莺娘甚至能预见,自己嫁给越淮后,数十年的夫妻光阴都要被这个名笼罩着。 这实在叫她胆战心惊。 赶忙将话头扯开,从怀里掏出个香囊给他,“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你总是去山上,那里蚊虫鼠蚁多,这里头我放了些中草药,能避些虫蚁。你往后记得带在身上。” 姑娘亲手做的香囊,越淮自是忙不迭手下,他翻来覆去地看,很是爱不释手。 “我一定日日带着,不辜负柳儿待我的心意。” 他瞧见香囊上的青竹纹饰,眼睛又是一亮,“是青竹!听说内阁的谢大人也很是爱竹呢!” 林莺娘:“………” 刚扯开的话头转头又回到了谢昀身上。 她隐隐咬牙,悄声道:“你这么喜欢谢大人,不如跟他过去好了。” 越淮没听见。 “柳儿你说什么?” 姑娘摇摇头,扬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来,“没什么,我是说我突然想起来这香囊还差几针没绣好,我还是拿回去,过几日补全了再给你。” 采雁瞧见姑娘今日回来面色不郁。 小心翼翼着问,“姑娘怎么了?是不是未来姑爷惹你生气了?” 她瞧见林莺娘掷在妆台上的香囊,“这不是姑娘绣给未来姑爷的吗?怎么又拿回来了?” 姑娘不说话,坐在窗台前独自生闷气。 采雁是极贴心的丫鬟,自是费尽心思来哄。 她端来姑娘素日里最爱的糖饼点心,姑娘心里郁闷不想吃。 又想着说些外头的趣事来哄姑娘开心,姑娘听着,脸上半点笑意也无。 采雁真是绞尽脑汁,最后一拍脑门,想起一事来,“对了姑娘,听说城外寺庙里供奉了侯爷的长生牌位,可热闹了,街坊四邻都过去看了,我们要不要也去瞧瞧?” 她是当真好心,想着姑娘心情不好出去走走或许能好些。 不想却直接触了她的逆鳞。 本来郁闷的姑娘直接炸了,“不许再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 采雁忙捂着嘴点点头。 哪个名字? 她后来后知后觉想,才了然,也由此联想到了姑娘先前说的想起谁。 ——原来是这个谁。 但姑娘成亲在即,采雁只搁在心里,闷声不语。 第192章 姑娘要嫁人,这样的喜事,怎么不叫夫君我知 - 娇宠外室 - 鸾镜 成亲的日子定在二十八日。 林莺娘亲自去请青云观的道士特地选的黄道吉日,说是镇家宅,保安宁,一世无虞。 林莺娘拿着那写了黄道吉日的纸,问道士,“就这些?还有没有别的?” 道士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什么别的?” “钱啊!”姑娘分外坦荡,“就没有保我以后财源滚滚,发财暴富之类的?” 在市井里摸爬滚打的姑娘,满眼都是对黄白之物的渴求。 道士不忍看,提醒她,“善信,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可强求。” “好罢。”闻听此言,姑娘肉眼可见的落寞下来,她安慰自己,“一世无虞也不错。” 好歹不会同上一世般凄惨死去。 主仆俩从青云观出来。 采雁看她将手里写着黄道吉日的纸收起来,分外珍之重之的模样,好奇问,“姑娘怎么忽然信这个了?” 不怪采雁觉着奇怪。 自家姑娘自来是最肆意妄为的性子,从前半点不信神佛。 依她所言,若是这世上真有神佛,还叫自己活得如此艰难可怜,那这神佛浑然是瞎了眼,不信也罢。 采雁被她这骇人听闻的话惊得一愣一愣的,自然是印象深刻。 只是不想昔日不信神佛的姑娘如今亲自上了道观求选黄道吉日,浑然像是变了个性子。 姑娘只是摇头晃脑,装着一副诲若莫深的模样,“你不懂。” 采雁:“………” 她说了自己不就懂了。 在这里装得高深莫测,又故意不告诉她。 她腹诽自家姑娘。 坏人!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二十八日。 镇家宅,保平安,诸事大吉,这是林莺娘亲自求来的好日子。 花轿从城西杨宅起,往南街巷越家去,途中敲敲打打,锣鼓喧天,姑娘的心也跟着花轿起起落落。 ——她竟然要嫁人了。 前世的凄惨死于雪地现今想来恍如是个梦境。 她竟然当真改变了自己的境遇,不止好好得活了下来,还如愿嫁给自己选的如意郎君。 这样的当头,她还想起了谢昀。 那是一个睚眦必报的男人。 他若是知晓自己没能死在成安殿那场大火里,反而躲在这临江城了成亲嫁人,会如何? 她想起谢昀从前对她说的那些话。 不外乎都是敲打的,威胁人的话。 “再让我看见你对他笑,我挖了你的眼睛。” “若是实在想走,必得死了才行。” “杨柳儿,要记着,你是我的人。” …… 他总是如此,霸道,蛮横,又专制,说起那样的话来丝毫不顾忌姑娘。 林莺娘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咬牙切齿。 这下好了。 自己如他所愿,死在了成安殿那场大火里,他那句“若是实在想走,必得死了才行”果然一语成箴。 如今自己与他是再无纠葛了。 满腹怨怼的姑娘在喜娘的搀扶中下了花轿。 喜堂内红烛高烧,满堂宾客,都是来贺她与越淮的新婚。 她是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朝自己的如意郎君走去的,身上穿的是凤冠霞帔,耳边是喜婆高亢的唱礼声。 下一刻,喜乐骤停,满堂死寂。 有持刀的亲卫强闯了进来,横立两旁,神色肃然的面上泛着冰冷生人勿进的气息,叫人不敢妄动。 遭逢突变,满堂宾客还不知何故,面面相觑。 只见一道颀长身影从那些亲卫中缓缓走出。 无人识得他是谁。 只道他青山玉骨,气度清雅,许是谁家清贵端方的世家公子。 唯一识得的姑娘被喜帕覆着面——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同众人一般,微微侧首看过来。 她被喜帕遮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从喜帕底下微微透出的一点缝感觉到,那人似乎是朝她走了过来。 他没有走到她面前。 而是就近落了座,桌上有供客的酒壶杯盏。 他提壶,斟了一盏酒。 酒香清冽,他却并未饮酒,而是轻轻晃动那酒盏,不疾不徐,而后缓缓抬眸看了过来。 “姑娘要嫁人,这样的喜事,怎么不叫夫君我知晓?” 他说这话时其实面上微微带着笑意,只是语气淡得近乎凉薄,更遑论他说出来的话。 满堂骇然。 为他话里的“夫君”二字。 ——新娘子竟嫁过人。 喜帕下的姑娘亦是骇然——她与那人同床共枕那么久,又岂会听不出他的声音。 她浑身一僵,指尖掐进掌心。 她脑子现下糊成一团。 她在想,怎么办? 谢昀不止知道她没死,还当场抓住了她嫁人的情形。 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自己要如何才能在这必死的局里挣出一条生路来? 姑娘胡思乱想的当头,那人又出声,语调瞬间冰寒如淬了霜。 “杨柳儿,你是自己走过来,还是我踩着他的尸首走过去?” 这般嚣张跋扈。 身为新郎官的越淮岂能忍,当即准备上前。 却叫眼巴巴在后头赶来的老李头死命拽住。 他今日当值,本是不来赴宴的,在衙门插科打诨的当头却被自家县令拽了过来,说是京里来了大官,让他带着人赶紧跟着,莫要耽误了大官的正事。 他当然是紧赶慢赶跟了过来。 却不想那京里大官的正事竟是抢亲。 抢的还是自家上官的亲事。 这算是什么糊涂官司。 现在老李头只能顾全大局,死命拽住准备上前的越淮,同时咬着牙,在他耳边低声提醒,“你不要命了?这是京里来的大人,县令特地有交代,万万不可得罪他。” “那柳儿怎么办?” 越淮仍要固执上前。 老李头没法子,一狠心,自身后手刀劈晕了他,又扶住他瘫软的身子。 “你别怪我,那不是咱们能得罪得起的人物,我也是为你好。” 满堂宾客眼瞧着晕倒的新郎官被搀扶着送了下去,接下来的,就是新娘的反应了。 新娘没有什么反应。 她甚至连一丝反抗也无,就乖顺的走到了落座的郎君面前。 她面上蒙着喜帕,宾客们瞧不见她的脸,但料想那神情应当是悲愤且万般不情愿的,不过委曲求全而已。 第193章 他可有碰过你? - 娇宠外室 - 鸾镜 姑娘一直乖顺得紧。 乖顺跟着那人离开,乖顺上马,在路上也是乖顺的,安安静静,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意思。 她是最会审时度势的姑娘,知道现下该怎样做才是对自己来说最好的法子。 ——不能忤逆他,不能反抗他,要将他的怒意消减到最小,以此来保全自己。 她是从始至终这么做的。 就算到了歇脚的驿馆,她也只安静地坐在床沿边,不声不响,仿若今日被抢婚的不是自己。 直到谢昀进来。 他第一眼看见坐在床沿上的姑娘,那盖在面上的喜帕碍眼的紧。 “还蒙着脸做甚么?还舍不得,想回去做你的新娘?” 他语气又冷又冰,任是谁也能听出里头的夹枪带棒来。 姑娘自然也听出来。 立即手脚麻利将头上的盖头掀了去。 盖头底下的,不是悲愤万般不情愿的眼,而是委屈又可怜,盈盈欲泣的一张脸。 她一张口,也是哽咽难言的声。 “侯爷,莺娘可算是找到您了!” 说着,眼圈儿也像是红了,说不出几多幽怨。 面前的郎君好冷的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看她做戏,“哦?你找我?” 姑娘好看的眉黛轻蹙,句句诉苦,“是啊!侯爷,您不知道,莺娘找您找的可苦了。” 她的出逃离京在她口中浑然换了另一种说法。 是宫变那日,可怜的姑娘被已知败局的叛军擒出宫去,远带到边境去了。 孤苦无依的主仆俩在边境艰难度日,一心只想着进京去寻谢昀,奈何她们身上无银钱盘缠,当真是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临江城里。 “我还以为这一世都见不着侯爷了,先前日日以泪洗面。好在天可怜见,想是上天听见了莺娘的祈求,终于将侯爷送到莺娘面前了。” 长风候在外头。 将姑娘的这些肺腑之言尽听在耳里。 心里默默感慨。 当真是厉害。 不止能屈能伸,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也很是一绝。 他是眼看着自家侯爷将姑娘抢回来的,当时心里还腹诽。 这下姑娘算是惨了,叫自家侯爷逮了个正着,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敷衍了过去。 不想她一张口,便将黑的说成了白的。 离京出逃的姑娘摇身一变就成了迫不得已,被掳出京的可怜人。 她还哭得情真意切。 长风想,若不是自己这些时日亲眼得见她的所作所为,如今听她这样可怜哭诉,是势必要被她蒙骗过去的。 情真意切的姑娘边哭还边偷摸着,细细观察谢昀的眉眼,她想看看他是否被自己这番话诓骗过去。 瞧不出。 郎君眉眼一贯的风平浪静,眸中云遮雾绕地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好在他还会接姑娘的话,“哦?原是如此。那那抓走你的叛军现在在何处?” 姑娘解释,“我们在边境的时候趁他不注意,伺机逃了,如今也不知他身在何处。” “那这成亲嫁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接着编,“我和采雁好不容易到了临江,身上实在是没有钱了,活不下去。我实在是太想见侯爷了。我便想着,若是嫁了人,身上便有银钱了,我就可以进京去找侯爷您了。” 勉强是勉强了些。 但事态紧急,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由头了,不然这一番成亲嫁人要如何混天过海蒙混过去。 谢昀挑眉看过来,“这样说,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了?” 自然是。 不然她费劲巴拉演这么一番是为了什么。 但她面上不能显露出来,反而欲擒故纵垂泪道:“莺娘不敢欺瞒侯爷,莺娘所言当真句句属实,还请侯爷明鉴。” 她现下卑微可怜得紧,与那夜嚣张跋扈指着他骂他“伪君子”的姑娘一点儿也不一样。 谢昀沉默看着她。 审视的眼里晦暗不明,像透过她虚假伪善的皮看向那夜里嚣张跋扈的内里。 他早已看穿了她。 只是她浑然不觉,见着他不语,心里直犯嘀咕,畏畏缩缩往里躲,“侯爷这么盯着我看作甚么?” 怪瘆人的。 剩下的话她没明说,但意思已在面上显露出来。 她还穿着那身喜堂出来的嫁衣,凤冠霞帔,红得似火,似要灼了他的眼。 “把身上的衣裳脱了!” 谢昀的吩咐,林莺娘哪敢不听,再说两人同床共枕过多少回,她早不是娇滴滴,羞怯怯的小姑娘,立马麻利的把身上的喜服脱了下来。 里头穿着的亵衣也是红的。 大喜的日子,新娘的婚服都是备了一整套的。 这下还没来得及等谢昀吩咐,她看见他眼里的不郁,眼明手快,立即将亵衣也一同脱了下来。 是光溜溜的,只剩贴身的抱腹和亵裤的身子。 初冬的天到底是有些凉,驿馆里来的大多是暂时歇脚的官爷,赶了一日的路本就燥热,是以这驿馆的厢房里并未燃着炭火。 裸露在外的肌肤沾了寒意,姑娘环抱着胳膊,小心翼翼地看面前的郎君。 许是她的自觉叫他郁滞的心绪纾解了些许。 又见她现下缩着身子看自己,实在可怜,他眉宇间的寒意散了不少。 他一路风尘仆仆,外罩着墨青鹤氅,径直取下来丢在林莺娘身上。 她忙将鹤氅裹上身,上头还沾染着他身上的暖意。 林莺娘立即弯着眉眼道谢,“谢谢侯爷。” “趋炎附势,巧言令色。” 他语气分明嫌弃,带着不耐烦,但眉眼隐含的,是纵容。 林莺娘是多玲珑剔透的姑娘。 她自然是瞧见了他的纵容,才敢这么毫无顾忌,一而再,再而三地蒙骗于他。 但是她也有害怕的时候。 例如现下,郎君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板着眉眼来看她,“你与那越淮……” 他还没说完,姑娘就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与那越家公子什么也没有。我嫁他,就是想借着他去金陵见侯爷,仅此而已。” 他似有不信,“他可有碰过你?” 又是审视的眼,在姑娘面上缓慢游走,最后落在她摇摆的双手上。 “没有。” 林莺娘再摇头,将手悄无声息藏去背后。 她心有戚戚,若是自己回答得晚些,怕不是自己的手就要被他折了去。 第194章 过来,给我磨墨 - 娇宠外室 - 鸾镜 夜里自然是免不了一番磋磨。 饶是林莺娘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也被翻来覆去折腾得够呛。 算下来,他们已有数月未曾欢好过,本该艰涩的,但他极是熟稔她的身子,稍稍一点拨,她便软了下去,如化春水。 看过来的眉眼也情动,“侯爷~” 两人白日里都是数不尽的筹谋算计,只有这样的时候才会坦诚以待。 他观她水光潋滟的眉眼,想起她白日里敷衍诓骗的话,手段越发波云诡谲,恨不能将她这一层假象伪装的皮剥尽了,露出里头鲜活张扬的内里来。 这一番林莺娘实在是累极了。 夜里不知何时睡去,早起也是采雁过来唤醒。 林莺娘被带离越家的时候,长风也将她带了过来,如今仍旧伺候她。只是昨夜姑娘被狠砺磋磨一场,如今浑身车碾似的疼,无论如何也起不来榻。 驿馆外亲卫已整装待发。 采雁踟蹰良久,只得去找长风,“姑娘说身上疼,实在起不来。” 说这话时两人脸都红了。 长风更是不敢与她对视,丢下一句“我去找侯爷”便转身离开。 谢昀在驿馆外清风亭中。 临江城好不容易来了个京里来的大官,当地知县自是殷勤得紧,只是可惜这谢大人居庙堂之高,却不染膏粱之味,他费心安排的住宿饮食一个也用不上。 今日又听闻他便要离开临江城,这不天不亮就眼巴巴地赶了过来献殷勤。 他们这样地方上的微末小官,平日里见年也见不上京里的大官一面,如今得见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阿谀奉承,将谢昀在朝中的丰功伟绩倒腾出来翻来覆去地夸,说是舌灿莲花也不为过。 这是他们的为官之道。 只是这内阁的谢大人对这样的阿谀奉承的话似乎半点听不进耳里,一直神色淡淡,任他舌灿莲花也半点不为所动。 这初冬的天,知县头上出了一脑门子汗,心里直犯嘀咕。 也不知这谢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不想搭理自己,直接不见便是。如今见了却又高深不语,叫人心里实在忐忑不安的紧。 到最后,知县也实在找不出话说了,讪讪笑了笑住了口,来端桌上的茶水。 这阿谀奉承说一场,他也实在是渴了。 未料端在嘴边的茶水还未来得及喝下,便听面前的上官忽然开口。 “本官听说,你这临江城近来闾阎不靖,可是你这临江衙门有司溺职,皂隶玩忽,这才致使奸宄横行,百姓惶惶?” 谢昀轻飘飘的眼落在知县身上,“朱知县,你就是如此管辖你治下的临江城的?” 这偌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 知县的茶水是再喝不下去,连忙跪地磕头请罪,还是身边跟着的师爷小声提醒他,“知县,您刚来临江城赴任,您忘了?” 言外之意,这是先前在任县令的过错,与他无尤。 知县哪里忘了,只是上官生怒,他哪敢辩驳。 好在谢昀听见了师爷说的话,面上缓和了些许,“既是刚就职赴任,便也怨不得你。本官便给你一月之期,若是再玩忽职守,本官定当参劾究办,严惩不贷。” 可怜的知县,本是为着自己前程阿谀奉承这一场,却不想殷勤没献到,反而险些将自己仕途折腾了进去。 他回去后自是连夜整顿临江城治安,将一众偷奸耍滑的市井之徒俱都抓了起来,下了刑狱,以儆效尤。 张二郎自然也在其中。 他的母亲张家婶子在院子里哭天喊地,“哎呦我的老天,这是要夺我的命去啊!我家二郎平日里最是老实不过,这是哪个脏心烂肺的费尽心思想要害他啊!” 张二郎在牢狱也是喊,“我冤枉啊!我可是良民百姓。官爷,你们抓错人了!” 好巧不巧,这里头还有此前得了赏银堵他在街巷的大汉。 几人入狱本就郁闷难言,又听他鬼哭狼嚎,越发烦闷,索性将他擒到狱牢角落狠揍了一顿,出出心中郁气。 张二郎凄厉着声,又是求饶又是喊救命。 可是身边所关也都是作奸犯科之徒,对这样的事早见怪不怪,没有人帮他。 张二郎在狱牢里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在驿馆的林莺娘浑然不知。 朱知县走后,长风走到谢昀身边,禀告了采雁的话。 他先是蹙眉,而后到底是起身走去了厢房。 昨夜他脱下来的鹤氅还搭在衣架上,他拿过来,索性用鹤氅将榻上的姑娘一把捞了进去。 姑娘还笑嘻嘻来揽他的脖颈,“我就知道,侯爷对我最好了。”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她。 林莺娘被鹤氅裹着,直接送进了马车里。 这是朱知县送来的马车,其他奉承之物都退了回去,只有这马车留了下来。 里头布置得极舒适齐全,铺的是波斯绒毯,青铜香炉里燃着沉香,再经这路上轻轻摇晃,格外叫人晕晕欲睡。 姑娘也当真是昏昏欲睡,她昨日被折腾了一夜,上了马车也睁不开眼,自顾自翻过身去睡。 谢昀在批阅政务。 马车里放置了矮几,上面满满的奏章折子。 如今新帝抱恙,满朝政务都由他暂代批阅,便是远赴这临江城,也将这些政务俱都带了过来。 林莺娘不在金陵城的这几月里,他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自然是没功夫过来收拾她。 如今好不容易将人抓来留在身边,却见她半点不将自己放在心上,舍了自己,自顾自享清闲。 谢昀岂能同意。 他过去,将睡得正沉的姑娘从鹤氅里剥了出来。 林莺娘困得眼皮打架,听他冷声吩咐,“过来,给我磨墨。” 他是想要想尽法子来折腾她。 好在姑娘不敢违逆,闷着声爬起来,乖巧坐去他身边拿着描金墨锭为他磨墨。 磨墨也是个犯困的活儿。 墨锭在砚台里一圈圈打转,姑娘的脑袋也一点点跟着往下垂。 好不容易快要睡着,面前郎君轻咳一声,她又撑起身子来继续磨。 心里腹诽万千。 分明昨晚一夜没睡的是两个人,怎的自己这样困,他却是精神抖擞得很? 这般一想,手下的力道不由加重了些,是怨怼和不甘。 却没想这力道一大,墨锭直接滑靠上砚台壁上。 马车里本就安静,这一下发出不小的声响。 她连忙抬头看谢昀,他果然看了过来,眼里似有被她吵到的不满。 她到底心虚,连忙垂下眸去不敢看他,只手下动作未停。 谢昀接着看奏章。 他做这样的正事时神情严肃,好看的眉头微微锁着,等回过神来看她,姑娘已不知何时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她手里还捏着那描金墨锭,连手带衣袖都浸在满墨的砚台里,只睡着的姑娘浑然不觉。 第195章 我喜欢青山大人 - 娇宠外室 - 鸾镜 等再醒来,是采雁在跟前。 马车已经停了,姑娘揉着眼从软垫上坐起来。这一觉她睡得久了,已然不知今夕何夕,问采雁,“何时了?” 采雁拿来外衫给她搭上,“姑娘,已经戌时了。” 姑娘睡了整整一个白日。 “这么晚了?” 姑娘自个儿也诧异,她撩开车帘往外瞧。 夜已深深沉了,马车正停在河岸渡口。 采雁赶在她问询前解释,“侯爷说朝中事务繁多,得尽快赶回金陵,马车太慢,姑娘,咱们得换乘船了。” 林莺娘点点头。 坐船和坐马车,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总归还是得回金陵去。 采雁抿抿唇,到底趁着现下只有主仆二人的空儿,悄悄问林莺娘,“姑娘,咱们当真要跟着侯爷回金陵去啊?” “不然呢?”姑娘也是满脸无奈。 这当头,她还能想起先前去道观请的黄道吉日来,“那什么破清云观,一点儿也不灵,说好的镇家宅,保平安,一世无虞呢?婚没成也就罢了,昨夜里我险些没被折腾死!” 谢昀是存了心往死里磨砺她的。 得亏她嘴甜,否则一缕芳魂早归了西,更遑论现下还能坐在这里和采雁说话。 也是现下生闷气甩胳膊的空儿,她瞧见自己身上的衣裳换了,早起时分明不是身上这一件。 “你给我换衣裳了?” 她问采雁。 采雁摇头。 她觉着自己的手也沾着微微湿意,似乎是叫人用水洗过。 “你给我洗手了?” 采雁又摇头。 这辆马车是谢昀的,除了采雁伺候她能上来,其他人不能靠近。 那替她换衣和净手的便只能是谢昀了。 只是林莺娘想不通,他一个侯爷,好端端的,给自己换衣裳,洗手做甚么? 突然,她想起昨夜榻上那些事。 这样的事从前不是没有过先例,他总是精力蓬勃,在这样的事上乐此不疲,可怜姑娘折腾得够呛。 实在撑不住了便以柔荑代替。 但从前都是在榻上,如今却是在马车里。 姑娘全然已经想偏,后来上了船,看见船头临风而立的如玉郎君,心里更是腹诽暗骂,“原来不止是伪君子,还是个极其下流的登徒子!” 立在船头的郎君似有所感,看了过来。 上船的姑娘立即扬起一个温柔清丽的笑来。 谢昀朝她走过来,“方才在心里骂我什么?” 他心思多敏锐,一眼看穿了她。 姑娘佯装不知,“侯爷说什么?我怎么会骂侯爷呢!我方才分明是被侯爷的神态折服了,只觉侯爷清正高华,令人高瞻仰止,心悦诚服。” 官场上惯来拍马屁的话由她说来也是信手拈来的紧。 这样的话谢昀官场上听得多了,平时只觉得厌烦无比,如今叫她说来倒是颇有几分动听。 便是知道她是哄骗自己的,也好脾气的没有拆穿了去。 青山将这些看在眼里,问一同上船的长风,“侯爷平时不是最讨厌这些阿谀奉承的话吗?每每有官员如此都遭了侯爷斥责,怎么今日听了却甚是愉悦?” 他是不懂风花雪月的蠢木头。 长风却是了然,“你懂什么,话是一样的话,也得看是谁说的呀!” 他心有所属,自然看穿。 只是心里却叹,他心有所属的姑娘眼神不好,喜欢上这样不懂风花雪月的榆木疙瘩,全然没将自己看进眼里。 到底是不甘心的。 同处在一条船上,总有相遇的时候,她从姑娘的船舱里出来,叫等在外头的长风拉去一旁的僻静处说话。 “你有事吗?” 心急的姑娘着急走,“有事快说。我还要去打水给姑娘净面呢!” 在她心里,姑娘净面这样的小事都比自己重要。 长风气极,索性直接问她,“我和青山,你喜欢谁?” “你问这个做什么?” 害羞的姑娘起初不肯说,耐不住他软磨硬泡地不让她走。 “你不告诉我,今日你就别走了。” 他蛮横起来也很是难缠,采雁到底是拗不过他,只得羞答答地开口,“我喜欢青山大人。” “为什么啊?” 长风对这个答案格外不满意,“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吗?” 采雁点头,“知道啊!” 她又不是傻的,在雾凇院时便满院子人都知道的事,她又岂会不知。 长风更气了,他将采雁堵在此处不让走,势必要让她说个好歹出来。 “你为什么喜欢他?他哪里比我好了?” 采雁倒是也坦荡,将先前在江州林家时,青山火场救她的事说给长风听,说到最后,脸上都是少女情窦初开的娇羞。 “他在火场里从天而降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他了。” 她是最寻常的少女,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叫人如盖世英雄般从火场救起,这不正是话本里人人艳羡的英雄救美的故事吗? 采雁喜欢青山,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长风不理解,“就这个?那如果去江州时是我随侯爷一起去的,那从火场救你出来的就是我了。那你是不是喜欢的就是我了?” 采雁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皱眉,“哪有这样假如的?” 她抬脚要走,“你让开,我要去给姑娘打水净面了。” “怎么不能这样假如?” 长风今日是豁出去了,势必要问个分明,“你只是因为他救你喜欢他,那如果救你的是我呢?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采雁被他堵着走不脱,气得直跺脚,“你烦不烦?我都说了没有假如了。” 她实在不胜其扰,伤人的话脱口而出,“我才不会喜欢你,我永远也不会喜欢你。” 长风怔在原地,采雁趁着这空档,一把推开他跑了出去。 第196章 这世上的男子都是混蛋 - 娇宠外室 - 鸾镜 她跑得仓促,没留神转角撞见面前一人。 抬头看,是青山。 他正巧路过此地,将两人的话尽听进耳里,如今见着采雁难免局促。 “我不是故意的。”青山解释,“我只是恰巧路过而已。” 面前的姑娘仰头看她,她像是刚受到了欺负,眼圈微红,也像是自长风身上吸取到了无限大的勇气。 忍不住的莽撞开口,问自己也求一个解。 “青山大人,你喜欢我吗?” 许是她看过来的眼太过坦荡,青山忍不住偏首避开。 他倒是也坦荡,“采雁姑娘,我只当你是我妹妹而已。” 他又出声解释,“那一日,不论是谁在火场里,只要是侯爷吩咐,我都会去救她。” 这便是变相推拒了采雁的心意。 被拒绝的姑娘又羞又恼,对着面前的青山愤然出声,“那一日,不管火场里救我的是谁,我都会喜欢他。” 是和方才长风问询时截然不同的回答。 她实在气极,临走前还狠狠踩了这不懂风情的榆木疙瘩一脚,才愤然离开。 林莺娘隐约觉着,自家丫鬟有些不对。 瞧着和往常一样,行为举止却都像带着气,尤其是给她打水净面时,重重搁下的铜盆,险些叫里头的水漾了出来。 “是谁惹我们小采雁生气啊?” 她是贴心的主子,也来哄她。 采雁别过脸,闷声不语。 林莺娘想了想,她是见惯风月情场的姑娘,自然一眼便明了,自家丫鬟这是为情所困呢! 只是不知,这情是哪一个情。 林莺娘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长风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为你出气去。” 她是当真要为采雁出气,这便要出去唤长风进来。 采雁忙制止,“不是他。” 只是又忿忿接一句,“他是个混蛋。” 后来这一句,说的是长风。 不是长风,那便是另一位了。 林莺娘心知肚明,却还要问她,“那是青山了?” 采雁又摇头,“也不是他。” 再忿忿接一句,“他也是个混蛋。” 她实在是叫这两个混蛋气晕了,一时也没顾忌这是谁的地盘,便愤然脱口而出,“姑娘说得没错,这世上的男子都是混蛋。” 是在临江城的姑娘毫无顾忌说的话,如今叫她学了来。只是不巧,叫去而复返的郎君尽数听了去。 长居上位者身上强势压抑的气势实在不容忽视,等采雁后知后觉发现时,已经晚了。 她瞧见谢昀面色不豫的脸时便暗觉不好。 她是林莺娘一手调教出来的贴身丫鬟,自然将她察言观色的本事学得足足的,当即跪地求饶。 “侯爷,奴婢一时失言,说错话,还请侯爷大人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 自家丫鬟犯了错,林莺娘自是护短得紧。 连忙上前来,假意呵斥她,“你这丫头,莽莽撞撞的,还不快退下去。” 采雁忙不迭退出去,手忙脚乱,手里端着的铜盆都险些没拿稳。 眼见采雁离开,林莺娘才娇声来哄面前的郎君,“侯爷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去和底下人议事吗?” 她殷勤讨好人的法子足足的,又是婀娜着身子腻上来,又是纤纤素手来捏他的脖颈。 同时还将话头移开,好叫他忘记方才的事。 谢昀岂会忘记。 这主仆俩原是一丘之貉。 那丫鬟敢说出那样的话来,想来私下里少不了她这个做主子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林莺娘,“都说奴仆肖主,她那伶牙俐齿倒是当真颇学得你几分精髓。” 这不是夸奖人的好话。 但林莺娘现下心虚,便是知道也不能辩驳,只得讪讪应下。 主仆俩受了牵连责怪,依着林莺娘睚眦必报的性子,必定要在别处找补回来。 于是江水宽阔,主仆俩去船头甲板上散心吹风。 林莺娘瞧见候在一旁的长风,特地招手唤他过来。 长风看了四周,四下无旁人,确定喊的是自己,他抬脚走过来。 他看得分明,自家主子待林莺娘不似旁人,自己万万不能得罪她。是以她的吩咐他无有不从的。 却不想行至采雁跟前时,她忽然伸脚来绊自己。 这事发突然,他本就因先前的事不敢看采雁,是以格外没有防备。 好在他到底功夫深,不过踉跄两下便撑住身形,好歹到底是没有狼狈倒下去。 林莺娘将这些看在眼里,抿着唇偷笑,“长风大人这是怎么了,不是武功好得很么?这样平坦的路上也能险些叫自己摔了?” 林莺娘是在明晃晃笑他。 采雁在他这里受了欺负,她自然要为采雁出气的,大气顾忌着谢昀出不了,私下里使使这样的小绊子还是无伤大雅的。 正逢也有几个亲卫从甲板过,听见了,看着长风的眼里隐隐有笑意。 这便是损了他的颜面。 采雁做了坏事,格外得意,仰着头看他轻哼一句,“该!” 还有青山。 他巡视船舱的时候叫倚在窗前看月亮的姑娘瞧见,姑娘也是同样,招手唤他过来。 青山本不欲去。 他是知晓林莺娘表面柔弱暗里腹黑的内里的,下意识便觉得她唤自己不会是好事。 他对林莺娘向来是抱着远之躲之,轻易不招惹的态度。 如今也是推搪,“姑娘有什么事,直接在这儿便可说。” 他半点不靠近。 林莺娘满肚子阴谋诡计也没处使。 好在里头的采雁适时“哎呦”一声。 林莺娘连忙佯装着急过去,“采雁,采雁,你怎么了?” 她语气也焦急,叫窗外的青山不由提了心起来。 他自上次拒绝了采雁的心意,到底是对她有些许愧疚在的,如今听她出了事自然不能就此离开。 他上前几步,想从窗中窥探她到底是出了何事,可否要紧。 青山心里实在着急,一时将对林莺娘的忌惮全然抛在脑后。 还是将将行到窗前,迎面便是浇头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 林莺娘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笑着致歉,“哎呦,对不住,青山大人,丫鬟做事毛手毛脚的,泼水也不瞧着人,误泼到了大人。青山大人,可没事吧?” 她嘴里说着不好意思,眼里全是幸灾乐祸。 泼水的采雁也道歉,同她主子一样,幸灾乐祸的语气,“不好意思,青山大人,一时没瞧见您在这儿。” 她岂止是没瞧见,那满满一铜盆水分明是对着青山泼过来的,不偏不倚,将他浑身俱都浇了个湿透。 第197章 我永远不会杀你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初冬的天,又是在江面。 江风一吹,任是再好的身子骨也忍不住瑟瑟发抖。 采雁还好心提醒青山,“大人快回去换身衣裳罢,莫要着凉受了寒。” 青山一身湿回去,正好遇见长风。 他上下打量青山一眼,了然问,“刚从前头厢房过来?” 前头正是林莺娘的厢房。 青山皱眉,“你怎么知道?” 长风摇摇头,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来拍他的肩,“往后咱们俩遇见那对主仆还是警醒着点罢。” 青山似有所感,附和点了点头。 船上的一切都逃不过谢昀洞悉的眼。 他将做了坏事,沾沾自喜的姑娘拉进怀里,垂眸来看她,“欺负了我的两名亲卫,你很得意?” “这怎么能叫欺负。” 姑娘强词夺理,“只是这船上太闷了,我闲来无事,逗逗他们而已。侯爷可是心疼了?” 她装作恼,转过身去,以背对着他。 “侯爷好偏的心,我从前叫人欺负了,也不见侯爷这样替我出头。合该我还不如您的亲卫?” 他将姑娘身子掰回来,“你怎知我没有为你出头?” 欺负,折辱过她的人向来没有好下场,只是他只做不说,姑娘全然不知。 也不是全然不知。 姑娘心思玲珑,隐约能窥探到丁点,但他既不说,自己便佯装不知。 她狡黠得很,自来只挑自己有利的说,如今谢昀要同她算账她这才打着马虎眼蒙混过去。 船出临江城,往金陵去。 一路上江水未歇,林莺娘隔着窗看潮平两岸阔,问批奏章的谢昀,“我这次回去,是以什么身份?” 谢昀搁下手里的奏章,朝她招手,姑娘乖顺的过来,倚靠进他的怀里。 她的乌发和她现在的性子一样柔顺,郎君温柔抚摸她的发,“你想以什么身份回金陵?” 姑娘在金陵,有很多身份。 她是远来寄居在定远侯府的远亲林姑娘,也是他养在雾凇院,避人耳目的外室,更是成安殿里,匆匆一现的成安公主。 她自怀里仰头看他,问出了心里藏匿许久的话,“侯爷,你会杀了我吗?” 她其实从未看过谢昀笑。 或者,从未看过他发自真心的笑。 他总是敷衍且虚假,偶有真切笑意,也是笑她愚蠢。 而现在,他是真真切切的看着她,眼里有经年未现的温柔笑意流淌。 他看着姑娘,认真说,“我永远不会杀你。” 这话无异于给林莺娘递了一颗定心丸,姑娘颠沛流离许久的心终于沉寂下来,再不必惊慌失措。 她躺进谢昀怀里,依附他,听他胸膛起伏连绵。 轻声说,“侯爷,去了金陵,我什么都听你的。” 几日不歇,船很快到金陵。 渡口码头上早聚满了来接的皇城卫,见着自船舱而出的姑娘,带着人立即跪地行礼,齐声赫赫。 “见过成安公主——” “见过成安公主——” 本该死在成安殿那一场大火里的成安公主回来了。 这事落进缠绵病榻的新帝耳里,却是最后才知晓。 谢昀带着成安公主来见新帝,将她先前被掳出宫的缘由禀明天子,正是先前林莺娘说来搪塞自己的说法。 这缘由编得拙劣,若是有人要细细掰扯,多的是破绽漏洞。 但新帝不愿掰扯。 他现在已顾不上林莺娘了,更何况,先帝已驾崩,自己如今又是这么副苟延残喘的样子。 成安公主是否活着,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 但他还是有些恼的。 “爱卿之前告假出行,原是为着这事?” 他恼恨谢昀瞒着他。 自己便是再病重,也是天子,这世上岂有臣子瞒着天子行事的道理,更何况,还是事后才来告知他。 新帝深刻意识到。 ——他不敬自己。 但谢昀面上还是恭敬的臣子。 他躬身行礼,回答新帝的问询,“是,微臣此前告假,便是为着此事。只是当时消息不明,微臣恐事情未成,反叫陛下白忧心一场,便未事先禀告陛下。好在,消息是真,如今成安公主已经随臣回宫来见陛下。” 林莺娘在旁边,怯怯向天子行礼,“成安见过陛下。” 她心里其实有滔天骇然。 原先只是听坊间流言,说新帝身子不好,当时以为言过其实。却不想,今日一遭得见,是真的大不好了。 她是见过新帝还是微末时的模样,没想到,这才半年有余,那个萧萧郎君就躺在病榻上,苟延残喘,成了如斯模样。 新帝对着她点点头,嘶哑着声道:“朕与爱卿还有事商议,成安,你随宫人先去偏殿歇息罢。” 林莺娘颔首应下,跟着宫人出去。 殿门缓缓阖上,新帝与谢昀商议的话,是立储君一事。 此事再耽搁不得,先帝迟迟未立储君的祸患赫然在前,他不想自己离世后,宫变的旧祸再次上演,重蹈覆辙。 那场宫变太惨了,较之二十年前的宣武门之祸过犹不及。 宣武门一事灭的尚且只是昔太子殿下一门遭难。 宫变后牵连的祸端却是将几乎整个皇嗣都牵连了进去,导致自己现在想立储君也后继无人。 但他还是有人选的。 是先帝年岁最小的幼弟一脉。 当年先帝登基,也曾忌惮诸王势力,有过几番清洗。这位永安王,却是因着年岁最小,万事不知躲了过去。 如今数十年过去,这位永安王在朝中寂寂无名,一度到了甚至朝中无人记得的地步。 但是新帝记得。 他自己也是从寂寂无名中走出来的,他对谢昀道:“永安王有个孩子,年纪尚小,不过四五岁。朕有意,过继他到朕的膝下,立为储君。” 第198章 定远侯府折腾出来的乱子 - 娇宠外室 - 鸾镜 此事还未提上朝堂,提前告诉谢昀,是有托孤之意。 毕竟那孩子年纪太小,需要有能力的大臣辅佐在身边。而这个人,非谢昀莫属。 新帝到底还是信任谢昀的。 他在朝上的能力自己与朝臣有目共睹,他排除万难推行的新政也是对百姓有利,对国家有益的重大决策。 纵是新帝再怎么有心忌惮他,也不得不承认,谢昀的确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他需要这样的好官撑着幼帝将这大鄞的江山千秋万载的传下去。 对于新帝立储君的提议,谢昀并未有异议,躬身道:“储君拟定,本就该由陛下亲选,如今陛下既是已有属意人选,臣自当附议。” 话虽如此,但立储君是大事。 该敬天地,开宗祠,告先祖,卜吉凶,方能昭天下,安民心,以承正统,以固国本。 这样的事,自有钦天监和礼部的人接手去办。 至于成安公主。 宫里的成安殿在那场大火中已烧为了灰烬,工部欲要旧地重建,但正逢新政推行之际,国库空虚,再兼成安殿也未有人住,便耽搁了下来。 新帝想了想,索性让她搬去昔太子殿下在金陵城中的私邸。 那是准备给成安公主大婚的公主府,先前先帝赐婚,公主府早已着人收拾妥当,如今提前搬进去也未有不可。 这倒是如了林莺娘的意。 在宫里规矩甚多,不如外头自在肆意,更何况这私邸乃是她的公主府,以她为先,说是她称王称霸之处也未为不可。 便是连谢昀过来都得通传,经她允许才会放行。 林莺娘当日便欢欢喜喜搬进去。 新帝求声名,给她安排了不少亲卫奴仆,连她在成安殿用惯的兰秋也送了过来。 眼下,她正舒舒服服地搬了张八仙椅坐在翘檐底下,看采雁和兰秋两个指使着底下的小丫鬟们来来往往做事,当真是好不惬意。 只是这样舒坦的时候却有人来打搅。 有门外的亲兵来报,庆王府的小世子求见。 “不见。” 林莺娘拒绝得干脆, 她往水晶盘里摘了颗葡萄,正要往嘴里送,自有贴心的丫鬟上来接过,细细剥了皮,再送到她嘴边。 “骄奢淫逸啊!” 林莺娘感慨,将那送到嘴边的葡萄吃下。 这是吐蕃进贡的紫玉葡萄,外表晶莹剔透,如紫玉一般,里头却是蜜一样的甜。 林莺娘吃得眯起了眼,极是享受。 霍子毅在外等了许久,亲卫转头出来,却是带了两个字——不见。 “你是不是禀告错了?”霍子毅上前,手里的折扇摇得哗哗作响,“你可有跟殿下说明?是我!” 他将折扇指向自己,“未来的驸马爷,公主即将过门的夫婿,听说公主回京了,特地来此,求见成安公主殿下。” 他说得天花乱坠,亲卫眼也不眨,只挺着胸膛拦在霍子毅前头,寸步不让。 ——他是公主府的亲卫,自然只听成安公主吩咐。 成安公主既说了不见,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霍子毅放进去。 面前几个亲卫严阵以待守着,任是霍子毅舌灿莲花也不放行,气得他够呛,用折扇指着几人的脸。 “好好好,不放我进去是吧?我告诉你们几个,我记住你们的脸了,等回头我与成安公主成了亲,你们几个落在我手里,你看我收不收拾你们?” 霍子毅兴致冲冲来,偃旗息鼓,垂头丧气回去。 然后,是平阳公主。 她得知林莺娘没死,回了金陵的消息很是高兴,当即便出宫来见她。 这林莺娘自然是不能不见。 可惜那紫玉葡萄还未吃上几颗,尚未尽兴,就叫人撤了下去。 既是要见客,便不能这般懒散。 于是翘檐下的八仙椅也撤了下去,林莺娘被丫鬟们簇拥着推进房,打扮得齐整才将她送进待客的厅堂。 平阳正在此处等着她。 “真的是你啊?” 平阳公主见着她很是高兴,亲亲密密过来拉她的手,“成安,你当真没死啊?我一开始听着这消息,还以为是做梦呢!” 她说着说着,眼圈便泛了红,“成安,你没事,真好。” 林莺娘看着她,心里一阵酸楚。 难得有人这样记挂自己。 她亲缘自来淡薄。 生父是个能将她卖钱的主儿,养父也是个混账,府里的妹妹更不必说,那是恨她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她下地狱。 在这世间,只有姜氏一人是她的亲人。 她从未想过,在这金陵城里,也有一个人,担忧她的生死,记挂着她的安危。 她也不是石头做的,全然无情,不免心里泛起一股暖意。 眼圈也红,林莺娘强笑着压了下去,还柔声来哄平阳,“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殿下可别哭了,留神别人瞧着还以为是我欺负了殿下。” 她一贯这么没有正形,平阳却正是喜欢她这点,当即破涕为笑。 “好了,可算是笑了。” 林莺娘也笑,拉着她去桌边坐着说话。 两人数月没见,多的是体己话要说,但最主要的,还是问林莺娘这些时日的境遇。 林莺娘早知回了金陵必有这一番,在船上闲来无事时便将要编的话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如今说来,自然是毫无破绽。 “竟是这等凶险。” 蒙在鼓里的平阳公主毫无所知,对她这数月来的境遇极是心疼同情,“好险你没事。” 她对林莺娘口中被掳出京一事深信不疑。 “好了,别光说我了,说说殿下罢。殿下这几个月在宫中可安好?” 平阳公主自然是安好。 宫变那一日虽凶险,但她所住宫殿离奉天殿甚远,并未牵连过去。再者她是公主,前朝几度更迭也与她全然无关。 这天下,不论是谁做君主,她都可以做她安稳无忧的平阳公主。 只是宫里的日子乏味,林莺娘又不在,她甚是无趣罢了。 闲来无事,只能叫人打听宫外的消息自找乐子。 这一打听,倒是当真叫她找到了乐子。 ——是定远侯府折腾出来的乱子。 第199章 你自己没用,与人何尤? - 娇宠外室 - 鸾镜 平阳公主兴致勃勃讲给林莺娘听。 原来那谢子慎自成亲后,对嫁过来的方寻雁甚好,两人夫妻和顺,倒是出人意料的和谐亲密。 这本该是喜事。 原先两人亲事闹得那样僵,众人还以为这方寻雁嫁过去定惹得夫君不喜,指不定要闹得怎样鸡飞狗跳。 谁知竟是全然没有。 但也只是外人瞧着没有。 这世上,折腾人的手段多了,明面上的鸡飞狗跳是常见的法子,还有隐晦不叫人知道的,是诛心的法子。 这定远侯府里只能有一个管事的女主子。 谢子慎既然和他妻子夫妻和顺,就必定与那看不惯他妻子的母亲离心。 婆媳两人的不合不在面上,只在看不见的争锋相对里。 两人同处在一府中,免不了婆媳要相见。 儿媳晨昏定省来请安,谢夫人稍有怠慢,方寻雁便回去,不告状也不说话,只是抽抽噎噎地哭。 谢子慎只当她受了委屈,自来安抚。 回头见了自己母亲,免不了要说一句,“寻雁如今已经嫁到我们家来了,既是一家人,母亲何以总是苛责于她?” 谢夫人何曾苛待方寻雁。 她是最怕方寻雁生事的人,可是防不胜防,只要逢着机会,方寻雁定想着法子冤枉于她。 时日长了,便是连谢子慎也觉着自家母亲胡搅蛮缠,诸多不满。 他从未觉得方寻雁有错。 方寻雁自然无错,她是最贴心不过的妻子,温柔和顺,又不嫉不妒。 初成婚时,谢子慎以为自己原先屋子里的两个通房定保不住,就连那两个通房也是如此认为。 谁家夫人能忍受得了刚成婚便有两个通房在屋里碍她的眼。 谢夫人也是存着这个心,刻意留着她们恶心方寻雁。 却不料方寻雁浑然不在意。 不止不在意,还待那两个通房极好,不止日常与她们以姐妹相称,甚至还主动让位,在自己不方便的时候安排她们伺候谢子慎。 这可当真是左拥右抱,叫谢子慎享尽齐人之福。 谁会讨厌一个事事以自己为先,处处依着自己的人? 谢子慎自然而然偏帮方寻雁。 谢夫人气得够呛,自己送出去的丫鬟反被方寻雁利用,成了她笼络人心的手段。 谢夫人实在气极。 又见现下朝堂更迭,谢昀身为内阁重臣,愈发青云直上,反是自己的亲子,日日沉溺在温柔乡里,被这后院的妇人诸多算计。 两厢比较之下,何人经受得起如此落差,何况她一颗心全系在谢子慎身上,如今他偏帮外人,实在是寒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心。 谢夫人病了。 这一番,直接是病得下不来榻。 也是这时候,谢子慎房里传来了好消息——方寻雁有孕了。 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谢子慎当即要来告知母亲,方寻雁却拦着他,想要自己去。 她有理由解释,“我与母亲积怨颇深,我知她一直不喜我,却一直苦于没有办法缓和我们的关系。如今正是个好机会,我怀了夫君的孩子,我若亲自去告诉母亲,母亲一定欢喜,说不定待我也会和悦些。” 谢子慎自然同意。 他夹在谢夫人与方寻雁当中,正是难做,如今方寻雁先提出来主动缓和两人的关系,他自是欣然同意。 于是方寻雁去见病倒在榻上的谢夫人。 谢子慎还贴心,将她身边伺候的李嬷嬷支使了出去。 也是方寻雁提醒的,“母亲身边的李嬷嬷向来与我不对付,想来我与母亲的误会也有她在里头挑唆,不如夫君将她支使出去?我也好与母亲说几句贴心话。” 于是李嬷嬷被谢子慎支使了出去,屋子里只有婆媳两个说贴心话。 “你怎么来了?” 谢夫人不愿看见她,自顾自闭上眼,连个眼神也不屑留给她。 “我来看母亲呀!” 方寻雁走到她榻边,居高临下看着她,“母亲缠绵病榻久了,儿媳还未来看过母亲,心里实在有愧。母亲可不要怨怪儿媳才是。” 她笑盈盈道:“儿媳是一早就想来看母亲的,只是夫君不许,说是生怕母亲苛待于我。夫君如此顾念儿媳,儿媳很是欣喜呢!如今外头人都说,儿媳与夫君夫妻和顺。母亲,你可是欣喜?” 方寻雁故意气她。 她这样的招数使得多了,现下谢夫人已经想开,不同一开始轻易便被她挑拨了去。 只是也还是气,胸膛起伏剧烈,指着外头对她道:“滚!你给我滚!我这里不欢迎你。” 方寻雁笑着看她。 谢夫人这副无可奈何又拿她没有任何办法的样子,可当真叫自己畅快到心里去了。 她想起自己现下为什么事而来,心里的畅快愈发深了。 是傲娇着脸,炫耀至极的模样,“母亲还不知道吧?儿媳怀孕了,您的长孙,就快要出生了。” 这倒是叫谢夫人始料未及。 她现在面上喜忧各半。 喜的是自己的长孙即将出世,忧的是他是由方寻雁的腹中生出来的。 她生的,又岂会如自己的意,说不准又是个筹码,好叫她拿捏住,来算计自己的筹码。 方寻雁看出她面上的忌惮,弯着腰凑上前去与她平视,“母亲这是什么表情?不高兴吗?母亲在怕什么?” “母亲现下的心,是不是和那时我来求母亲救我时的一样?害怕,无措,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方寻雁说的,是先前宫宴上的事。 谢夫人在危难时弃她如敝履,她一直记在心上,惦念至今。 “母亲那时当真好狠的心,不止将我抛下,还要挟我,不许我透露出去半个字。母亲可知当时我是什么心情?” 她眼里是赤裸裸,泼天的恨意,“我真的是绝望极了。那个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了,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事要出现在我身上?为什么,我分明是帮了你,你却要来害我?是你先来找我的,不是吗?是你求我帮你的啊!” 方寻雁越说越癫狂,谢夫人在她逼视的眼里撑着身子往后退,嘴里却是半点不饶,“是你自己蠢,这才被我利用,但我没想到你竟那样蠢,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竟然叫她察觉出来。你自己没用,与人何尤?” 第200章 蜉蝣再厉害,又岂能撼动大树呢? - 娇宠外室 - 鸾镜 婆媳俩算是彻底撕破了脸面,将内心话都坦坦荡荡说了出来,再不必遮掩。 方寻雁气极反笑,“是啊!是我蠢。但是如今,我还蠢吗?” 她提醒谢夫人,“母亲,您现在可是被您口中的蠢人算计得,输得一塌糊涂呢!” 谢夫人哼笑,“不过是有人帮你出的主意,你得意什么?” 谢夫人早已看穿。 方寻雁哪有这样算计人的本事,想必这后头是有人在帮她。 而这个人,她已知道是谁。 方寻雁也坦荡荡说出口,“对,这些都是成安公主教我的。” 拉拢人心,以退为进,借刀杀人,她将自己的所有倾囊相授。 彼时方寻雁还忌惮,“殿下既然有这么多的法子,为何之前不用在自己的身上,反倒现下来教我?” 林莺娘极是坦荡。 “因为我那时身份卑微。蜉蝣再厉害,又岂能撼动大树呢?” 她缓缓走到方寻雁面前,“但是方姑娘,你不一样,你有娘家撑腰,还有父兄帮你,谢夫人忌惮你。所以这些法子,只有你能用。” 方寻雁按照她教的路一步步往下走。 竟当真扳倒了谢夫人。 如今自己还怀上了谢子慎的孩子,这定远侯府里,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女主人。 想到这里,方寻雁不知心里有多痛快,她还要在谢夫人伤口上细细撒上一层盐。 “母亲放心,等我腹中这孩子生下来,我一定好好教导他,不会叫母亲失望的。只是母亲,您现下也不可叫我失望呢!” 谢夫人本就在提防她,现下听她这话即刻警醒起来,“你要干什么?” 方寻雁笑着来拉她的手。 谢夫人挣扎。 挣不脱。 一个正当青春年华,一个缠绵病榻,高下显而易见。 当那只被折磨的苍老枯竭的手触到她的腹时,她忽然惊叫一声,整个人受不住的往后跌去。 “啊——” 惊叫声引来了外头等着的谢子慎。 他一推开门,便见怀了身孕的妻捂着腹跌倒在地,而榻上自己的生母,伸出的手还维持着推她的姿势。 方寻雁见着他推开门便哭喊,“夫君,救救我们的孩子。母亲她……想杀了我们的孩子……” “我没有。” 病榻上的谢夫人立即否认。 “来人——快来人——” 着急救人的谢子慎全然听不进去,他只能听见自己乖巧又顺心意的妻子抓着自己的手,在自己的怀里哭得伤心。 “夫君,方才母亲说想摸摸我的孩子,我以为……” 她一度哽咽不能语,“我是真的没有防备,我没有想到她竟然想杀了我们的孩子夫君,母亲说……说我不配生下夫君的孩子……” 她一边哭,一边疼得去捂自己的腹,“夫君,我好疼啊!我们的孩子……快救救我们的孩子……” “没事的,没事的。”谢子慎一边安抚她,一边吩咐赶来的小厮,“快!快去找大夫来——” 小厮接了吩咐匆匆离开。 谢夫人还撑着身子解释,“子慎,我没有!母亲怎么可能会害你的孩子?你莫要叫这毒妇挑唆了,她这是刻意陷害我,要离间我们母子间的感情啊!” 谢子慎已将方寻雁抱起往外头去,听见这一句才停下脚步,回头质问她,“那母亲是说,寻雁她为了离间我们母子间的感情,宁可舍弃自己腹中的孩子?” 这实在是太荒谬,任是谁也不能相信。 谢子慎走得果断又决绝,谢夫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哭又笑。 她终于明白,这个儿子,与自己是彻底离心了。 但事情远不止如此。 大夫来看方寻雁,好在月份尚浅,并无大碍,只是他交代谢子慎,“夫人受了惊吓,胎像不稳,往后得多注意,好好调养才是。” 好在是虚惊一场。 大夫离开后,方寻雁后怕的抱住谢子慎,“夫君,我方才真是吓死了,要是腹里的孩子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偏这时身边的丫鬟也在挑拨,是他的通房,画月。 “真是好险,好在夫人吉人天相,小少爷这才没事,否则后果真是难以作想。” 一言一语,都在煽动谢子慎的心。 方寻雁险些落胎的事瞒不住。 她娘家京兆尹府的人来看她,见姑娘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是定要刨根问底的。 这一问,便将谢夫人抖落了出来。 “好啊!” 京兆尹府的人岂能罢休,“这自古以来,都只听说祖母护孙的事,这祖母要害嫡亲孙儿的事我们还是头一遭见。” 又愤愤道:“先前都只听说定远侯府的主母最是个慈善,好相与的性子,想不到竟是如此心思恶毒!想来外头传的也不尽是真的,我们都是叫她诓骗了去。” 是谢夫人苦苦维持了十数年的慈母名声,一朝崩塌。 “可怜我的雁儿,险些叫她害了去。” 京兆尹府的人定要个说法。 谢昀自谢子慎成婚后便搬回了他的私邸雾凇院,更何况他现在已去了临江,不在金陵城里。 现在定远侯府主事的是谢夫人。 但谢夫人缠绵病榻,府里能主事的只剩谢子慎。 谢子慎哪能主事,更何况此事事关他的母亲和妻子,他左右为难,万般无奈之下,索性将缠绵病榻的母亲推了出去。 京兆尹府的人闹事直接闹到了谢夫人病榻前,丝毫不顾及她的病体,一个两个叫嚣着要她给个说法。 谢夫人本就在病中,如何受得了这等刺激,三言两语就叫他们气晕了过去。 李嬷嬷本是护在榻前跟京兆府尹的人据理力争,谁知一回头就见谢夫人晕厥瘫倒在榻上,顿时变了神色,“夫人——” 谢夫人又被气倒了,她身子本就一日不似一日,如今这京兆尹府的人又来闹一场,直接生生来催她的命。 流水儿似的补药进了院里,端出来的却是谢夫人掩嘴咳出来的血帕子。 方寻雁看在眼里,痛快在心上。 也是京兆尹府的人来定远侯府这一闹,叫往日谢夫人勉强撑着的体面都尽失了,京兆尹府还让人在金陵城中散出话,话里言之凿凿,说谢夫人佛口蛇心,蓄意害孙。 又将许多年前的一桩旧事翻出来讲,是她当年进定远侯府的事。 第201章 两相抵消,可好? - 娇宠外室 - 鸾镜 市井百姓议论纷纷,“听说了吗?都说那谢夫人从前是楚夫人的手帕交,楚夫人信任她,这才时时让她进府里,不想却是养虎为患。这不,楚夫人一死,她就急着上位,占了谢家主母的位置。” “我也听说了,我还听说那楚夫人的死有蹊跷呢!你说会不会是谢夫人为着上位把楚夫人……” 剩下的话那人不敢说,只歪着头伸出舌头,做已死之状。 “不能吧?谢夫人有这样狠的心?她从前可是出了名的贤慈继母,若是当真害了楚夫人,那又岂能对小侯爷照顾有加,传出这慈母名声来。” “怎么没可能?你看,若不是京兆尹府的人上门来闹这一场,我们又岂能知晓她原是能害自己亲孙的歹毒性子。” “说的是啊!自己的亲孙都能害,何况只是一个手帕交,我想这楚夫人的死想必当中定有隐情。” 这样的话其实只是猜测,没有半点证据。 但三人成虎,没有根据的事传扬久了就成了铁铮铮的事实。 这些话传进谢夫人耳里,她对着丫鬟递上来的痰盂,又是呕出一大口鲜血。 李嬷嬷衷心为主,哭得伤心,“夫人别听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不过都是些编排人的话,没有半点根据。夫人何必那些虚妄的话害了自己的身子。” 谢夫人虚弱靠着床头,她现在连说话都没有力气。 “我不行了。” 她看着李嬷嬷,“我死后,你就拿了身契出府去罢,别留在这里。” 李嬷嬷摇头,“不!我还要替夫人守着少爷。” “子慎……” 谢夫人现在提起这个亲子,再没了从前的眷恋不舍,有的只是寒心。她一门心思为他操持谋划,不想却换来现下自己这副处境。 谢子慎甚至都不来看她。 谢夫人病重的消息他不是不知晓,只是忌惮京兆尹府。 “等眼下这场风波过去罢。”他说,“若是叫寻雁娘家人知晓我去看望母亲,怕是又要生事。” 他未必心肠有多坏多硬,不过是在谢夫人日复一日的严厉教导下养成了个极是懦弱的性子,遇事只知道躲。 平阳公主将定远侯府的这些乌糟事尽数说与林莺娘听,最后才感慨,“那谢夫人想必不是个好的,谢大人往年在她跟前,说不准吃了多少冤枉委屈。” 现在金陵城里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那定远侯府的谢夫人原是佛口蛇心的主儿,自然对自幼养在她跟前的谢昀诸多感慨怜惜。 “是啊!” 林莺娘跟着平阳公主叹,“小侯爷真是身世可怜。” 只是夜里,传闻中身世可怜的谢小侯爷便未经通传,进了公主府里,还擅自摸去了公主榻上。 林莺娘白日里忙着应付人,夜里早早就入睡了,却未料睡梦中翻个身,身边的榻便兀自陷了一块儿下去。 ——有人上了她的榻。 林莺娘第一反应以为是贼人,当即要扬声呼喊,却那人捂着她的口将她整个身子带进怀里。 是熟悉的沉水香。 耳边是他刻意压低的声,“别叫,若是有人闯进来,殿下任是生了百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她在他怀里点点头,以示知晓。 等谢昀松开捂着她唇的手,她才也低着声音问,“侯爷怎么过来了?” 她这话不止是询问,细细听,还隐含了一丝被骗后的愤然。 白日里亲卫将公主府围得跟个铁桶似的,更是对自己言之凿凿的保证。 “殿下放心,没有殿下吩咐允许,公主府一个苍蝇也飞不进来。” 苍蝇倒是没飞进来。 进来的是偌大一个谢昀。 林莺娘牙槽暗暗磨,这放的是哪门子的心,消极怠工,回头发月银的时候定要狠狠罚他们的银子以示惩戒。 “这般义愤填膺的表情是做什么?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坏心思?” 谢昀多敏锐。 林莺娘只觉得他是个妖怪,寻常人怎能这样轻易看懂人心。 但看懂归看懂,她可是轻易不会承认的,“哪有坏心思,我是在想白日平阳公主说的话,为侯爷打抱不平呢!” 外头的流言谢昀自然也听说了。 就在今日,他还做足了孝子模样回定远侯府看了谢夫人一眼。 她是当真大限将至了。 连人也识不得,竟将自己误认为是谢子慎,隔着屏风便凄厉喊他,“子慎,子慎,母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但她的亲子却背弃了她。 林莺娘倚在谢昀怀里,若有所思道:“可能这就是报应不爽罢。” 但不管怎么样,谢夫人时日无多了。 她被亲子背弃,声名又尽毁,当年楚夫人的仇到底是报了。 谢昀来这之前先去了趟雾凇院,在楚夫人的画像前独自静坐了半晌。 幽幽烛火下,画像上的女子实在貌美却又实在天真,就算临死之前也还叫人蒙在鼓里,甚至将自己年幼的孩子托付给了害自己的凶手。 谢昀起身,在画像前上了三炷香,而后出来,径直来了公主府。 林莺娘被他从睡梦中捞起来,困得睁不开眼,还要来安慰他,“恭喜侯爷,终于得偿所愿了。” 他报了仇。 林莺娘心里也算放下了一件事,好歹当时在江州林家承诺他的话,自己当真做到了,没有食言。 如今想来,她很是得意,“侯爷,如今谢夫人的仇我算是替你给报了,这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君子守诺?” 谢昀在她期待的眼中微微颔首。 “那我帮侯爷报了仇,侯爷就没有什么表示吗?” 她一贯的得寸进尺。 他早已习惯,一手抚着她的发,一手环紧她的腰,姑娘的一切都在他的手里。 “殿下如今已是龙凤之躯,还要什么表示?” 她如今已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便是他这个侯爷见着她也得俯身行礼,尊称一声“殿下。” 更别提富贵金银,只要她想,唾手可得。 林莺娘也是这般作想。 但是自己费尽心思折腾这一场,不叫谢昀出些血本实在是不甘心。 她正思虑着要向谢昀讨要什么,就听他微微笑道:“不如,我也给殿下报个仇,两相抵消,可好?” 第202章 他是我的驸马,跟着我自是理所应当 - 娇宠外室 - 鸾镜 林莺娘满脸疑惑。 自己现下哪来的仇给他报? 江州的仇早已经报了,她的生父杨盼山也一条烂命归了西,便是谢夫人,眼瞅着也要一命呜呼了去。 自己现在身上恩怨全消。 不过她又细想想。 不对。 还是有仇的。 而且这仇人眼下就在眼前。 林莺娘可记着谢昀算计自己的那些事,也记着他对自己有多坏,多可恶,多罄竹难书。 这些事若是搁在旁人身上,林莺娘早不知要想法子坑害那人多少回了。 只是谢昀,她不敢。 以卵击石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是以现下也只敢在心里怨怼,万不会表现在面上,只装得万事不知的模样问他,“侯爷要帮我报什么仇?” 他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殿下过些时日就知道了。” 林莺娘:“………” 她算是知道,这谢昀就是自己睡不着,害自己来了。 她翌日起来,榻边人早已离开。 采雁兰秋两个人进来伺候,见姑娘哈欠连天,睁不开眼,好奇问,“姑娘昨夜没睡好吗?” 可不是。 林莺娘腹诽暗骂,他昨夜好端端的说那么一番话,可不叫自己翻来覆去睡不着,埋头苦思他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嘛! 只是可惜,苦思冥想一夜也没想出来。 想不出来便不想了。 林莺娘不是会为难自己的性子。 她如今日子过得当真惬意自在,赏赏花,溜溜鸟,闲来无事还能出府去,听听市井里的八卦。 今日张家长,明日李家短,听到兴起时自己也上前附和两句。 百姓不知她是成安公主,只道是哪家高门里跑出来玩耍的调皮姑娘,也不藏着掖着,有什么隐蔽消息都倾囊抖落出来告诉她。 林莺娘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身边跟着的霍子毅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只是林莺娘嫌他烦,拧眉瞪他,“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霍子毅笑嘻嘻,“我是殿下的驸马,自然要跟着殿下。” 他在公主府门口安排了人守着,但凡林莺娘出宫,他便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怎么甩也甩不脱。 只是这时日长了跟下来,他发现林莺娘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 他原以为她是极脱俗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 哪知这仙子不止食人间烟火,还对这人间的凡俗之事殷勤好奇得很。 她爱金银,喜八卦,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 这哪里是天上的仙子,分明是最喜人间俗物,欲念深重的妖精。 只是就算是妖精也是他未来的妻。 霍子毅想得开,只要姑娘生得漂亮,性子什么的往后慢慢磨合便是。 于是他日日跟着林莺娘,她往哪儿去,自己便往哪儿去,形影不离地紧。 当然也会有意外的时候。 谢昀下值的马车偶尔会经过主街,霍子毅远远瞧见,胆子就怵了半分,再见里头人掀起帘子看过来的眼,便更是两只腿都忍不住微微打颤。 他现下是越来越怕谢昀了。 他在朝堂一手遮天,便是庆王现在说起他也得叹一句,“后生可畏啊!” 他交代霍子毅,“你在外面收敛些,若是冒犯到了小侯爷手里,你父王我可是没本事救你。” 霍子毅平常不听庆王的话,左耳进右耳便出去了,只这句话记到了心里。 他是万万不敢冒犯谢昀的,往常远远见着他也是躲着走,只是今日跟着林莺娘一时忘了形,等回过神来已是叫谢昀瞧见了。 这下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 好在谢昀眼里半点瞧不见他,只是看向他身边的林莺娘,“殿下怎么在这里?” 林莺娘现在看着他也有点发怵。 毕竟叫他撞见霍子毅跟着自己。 谢昀其人她还是了解的,瞧着清风明月的,最是个睚眦小气的性子,这一幕叫他瞧见回头指不定怎么折腾自己。 于是极是清醒地将自己摘了个干净,“我出来逛逛街,不想就遇到了小世子。他一直跟着我,烦也烦死了。侯爷,你快帮我将他赶走。” 霍子毅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将自己出卖了个干干净净。 一时还未回过神来,就叫谢昀身边跟着的青山一把拖开。 他这下倒是回过神了,边被拖开边大着声音嚎,“殿下,殿下您不能这么对我啊……殿下……” 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彻底听不见。 林莺娘这才谄媚凑到谢昀面前,“多谢侯爷为我解困。” 她看见面前的郎君转身便走,上了马车,毫不留情,自己正欲嘟囔两句就见车帘叫人从里面掀起。 谢昀面冷声也冷,“过来。” 他这呼来喝去的派头。 林莺娘忍不住腹诽,到底谁是殿下谁是臣子。 但也腹诽而已,面上笑嘻嘻连忙提裙跑过去。 她坐谢昀旁边,贴着他,亲亲密密。 这似乎取悦了谢昀,他眉眼间的霜雪融化了些,只是语气仍旧冰冷,“身为殿下,不好好在公主府里待着,一日到晚在外头瞎跑,像什么样子。” 他当然听说了霍子毅缠着她的事,也知晓她不胜其扰,是以今日特地过来寻她,果然撞见两人在一处。 他不是大度能容人的性子,吩咐人将霍子毅赶走,回头又来指责林莺娘。 林莺娘满腹委屈,“这能怪我么?还不是侯爷给我定的好亲事,他说了,他可是我未来驸马。” 她也小气,还记着当初定下这门亲事时,谢昀的作壁上观。 谢昀眉头微蹙,“谁告诉你这是我给你定的亲事?” 这门亲事的确不是谢昀所为, 等他知道,先帝已下了圣旨,无可挽回。 但那无可挽回落在林莺娘眼里就成了作壁上观。 “不是侯爷定的,侯爷也没有帮我推拒。就如霍子毅所言,他是我的驸马,跟着我自是理所应当,我能有什么办法?” 她故意拿话来激谢昀。 她这个成安公主当得好好的,才不想嫁给那个什么庆王府小世子,他一看就是个混账不靠谱的玩意儿,也就是比那个没有半分主意的谢子慎好那么丁点。 但是也只是丁点而已。 林莺娘对他的嫌弃袒露在面上。 她问谢昀,“侯爷,我不想嫁给他,您就没有办法将这亲事推拒了去吗?” 第203章 他们——他们好大的胆子——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门亲事不能推拒。 因为,它是先皇定下的亲事。 缠绵病榻的新帝也是如此对谢昀道:“朕知爱卿你与成安有情,也有心要成全你与成安之好。只是这门亲事乃是父皇所定,便是朕,也是无能为力。” 没有人能忤逆先皇的旨意,便是新帝也不行,否则便是忤逆不孝,明日满朝文武的奏章便能堆满奉天殿的案几。 谢昀身为朝堂重臣,食君之禄,自然知晓君主的顾忌。 他没有为难新帝,只是躬身退了出去。 出来见了林莺娘,才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沉声安抚她,“殿下放心,这门亲事困扰不了殿下多久了。” 彼时林莺娘并不能明白其中深意。 她像那夜一样,懵懂无知,被蒙在鼓里。 直到有一日,她带着采雁上街来。 又是年关将近了,本该热热闹闹采买年货的主街上却瞧着有几分肃静,来往百姓都是一副诲若莫深的模样。 林莺娘自上次被谢昀逮住,心有忌惮,几日不曾出门来。 未料出门瞧见的竟是这么一副情景。 她觉着好奇,好在自有先前同她道张家长李家短的街头摊贩给她解惑,“哎哟,姑娘这几日没出门,想必是没听说这事吧?” “什么事啊?” 林莺娘附耳过去听,这一听,心下也是骇得不行。 同其他来往百姓一样,也是诲若莫深的脸。 她迟疑着开口,“这事您是从哪儿听来的?可信吗?” “怎么不可信?” 摊贩小哥最是忌讳旁人怀疑自己打听消息的能力,当即变了脸,“大家都这么说,前几日街上可传得沸沸扬扬的。” 他又以手掩着嘴,悄声道:“这事还惊动了京畿衙门呢!前两日抓了好些人进去,如今城里的人自然是人人自危,不敢声张。我也是与姑娘你有缘,这才告诉你的。你可不要说出去,若是让衙门的人知道,我也得进去蹲大狱去。” 摊贩小哥说得言之凿凿,林莺娘再瞧四周百姓的神色,果然神色沉重不敢言。 再抬首看,都城门楼上不知何时已立满了守军。 明景元年,百姓人人自危。 这金陵城的天,怕是又要变上一变。 奉天殿里,伺候天子的宫人皆战战兢兢俯身跪于地上,他们看着面前冰冷的青石地砖,内心数着自己还能有几日活头。 不知道。 ——新帝发了盛怒。 外头的流言传到宫里,叫病榻上的新帝知晓。 “混账——” 向来温和的新帝罕见地发了脾气。 他到底是天子,雷霆一怒,血流千里,宫人们都胆战心惊低首跪下,迎接天子的雷霆之怒。 他也当真是雷霆之怒,顾不上自己缠绵病榻的身子坐起,指着来报的京畿衙门的官员,厉声吩咐,“查!给朕查!看是哪个胆大妄为之徒敢传出这样的话来污蔑先皇?朕要将他擒住,碎尸万段,以祭先帝。” 京畿衙门的官员领旨,匆匆忙忙退去。 暴怒的君王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在宫人的搀扶下靠在床上剧烈喘息。 平心而论,新帝对这个自己亲手扼杀的父皇并没多少情谊,但他却也的确是生怒了。 无他,此事事关他自己。 还关乎他现下坐着的皇位。 坊间已有流言传出,当年先皇乃是杀了昔太子殿下一族这才坐上的皇位,此乃谋逆,实乃是名不正言不顺。 其实此流言自先皇登基初时,便一直隐隐在传。 只是无人敢将其摊在面上。 彼时先皇强势,是以铁血手腕震慑的朝堂,甚至还屠了几个为昔太子殿下说话的官员。 杀鸡儆猴,这招一直是君王统治御下的手段。 但这事到底是先皇的一个心病,所以他病重时将成安公主寻了回来,保全了他君王的声誉。 又交代彼时还是六皇子的新帝,定要在他驾崩后偷偷暗杀了林莺娘,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新帝本来也打算如此做的。 但宫变那日成安殿走水,成安公主不知所踪。 这倒是省了新帝的功夫。 他想,不过是个公主罢了,便是活着又能倒腾出多大风浪,他不以为意。 后来谢昀将成安公主寻了回来。 正逢此时新帝遇刺病重,朝堂上诸事冗杂,后又添选储一事。新帝分身乏术,这样的当头,他顾不上这个与自己没有多少纠葛的公主。 如今立储一事进行得顺畅,眼看永安王的孩子就要过继到自己膝下,立为储君。 却不想陡然横生出了这事端。 昔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仁德广被,贤名远播,有经纬之才。当年东宫那一场大火,叫当时多少名人贤士扼腕唏嘘不已。 原道是上天嫉妒英才。 现在才知是叫人陷害夺位。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他们不畏皇权,也不畏生死,只凭一腔热血,于登闻鼓前上书万民请愿,要求新帝彻查当年昔太子东宫失火一案。 那万民书先是呈到内阁。 谢昀看过,随手递给身边的内侍,“呈给陛下罢。” 于是万民书又送到奉天殿去。 新帝是颤抖着手看完那封万民书的,而后狠狠将它掷于地上,苍白病弱的面容微微扭曲,“他们——他们好大的胆子——” 逼新帝彻查当年昔太子东宫失火一案,就相当于逼新帝承认自己从先皇那里继承的皇位亦是名不正言不顺。 新帝如何会查。 他命人将登闻鼓前闹事的一众人等擒拿下狱,又吩咐皇城司的人在各处城门楼上安排了放哨的亲兵。 凡是有妄图非议先皇及当年之事者,尽皆下狱。 一时间,金陵城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这并不是遏制流言的好办法,要知强压之下必引众怒。 若是寻常,新帝不会如此莽撞冲动行事。 但他现在不得不如此。 自己俨然没有多少时日了,要立的储君尚且年幼,他得为下一任天子扫清障碍才是。 只是他未想到,众怒和反噬来得如此之快。 第204章 她若是下一个陛下,臣认了 - 娇宠外室 - 鸾镜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 很快,金陵城里的流言便传了出去。 天下尚有不少昔太子殿下的门生流落在各地,如今年岁皆长,在当地都颇有些威望,听闻此言,皆纷纷而动。 或上书,或檄文,偏昔太子殿下贤名远播在外,檄文一发,诸多名士之流响应。 这便不只是区区一座金陵城,新帝所能镇压得了的了。 何况愈镇压,这把火反烧得愈烈,那些人愈发笃定自己所行之事是正理大道,呼吁响应之声愈重。 新帝焦头烂额,抱恙之躯还得强撑着召谢昀来见。 天子圣桌上放着一封书函。 新帝难得从病榻上起来,撑着这副苟延残喘的身子坐在桌案后,拿起书函递给谢昀。 谢昀接过来看。 这不是寻常书函,上面详细记载了永兴三十二年,昔定远老侯爷身死塞北的真相。 ——不是战死沙场,而是窥见了当年昔太子殿下一案的真相,死于先皇的猜忌中。 新帝一直看着谢昀的神情。 他眉眼从始至终平静,面上有着早已知晓此事的从容。 “你果然知道这件事。” 新帝了然,他沙哑着声问谢昀,“爱卿,你是想为定远老侯爷报仇吗?” 新帝能叫谢昀看中,从寂寂无名的皇子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有谢昀的谋划帮衬,也有他自己的通透敏锐。 这接二连三的事发生,若说其中没有谢昀的半点推波助澜,新帝是不信的。 他是谢昀亲自扶上的天子之位,自然知晓谢昀的手段。 谢昀沉默不语。 此时的沉默,代表着默认。 新帝苦笑了两声,“果然是你。” 只是他不明白,“爱卿如此,可有考虑过,朕这个皇位可否坐得安稳?到时朕病重身死,幼帝继位,你这个托孤重臣又是否能当得心安理得?” 新帝的皇位不稳,那过继到他名下的储君往后纵是继位,也会处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境地中。 谢昀辅佐这样的君王,往后身上的非议和质疑不会少。 他不明白谢昀运筹帷幄,怎会在这样的事上犯糊涂,做出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来。 哪知谢昀听了他的话,悠然一笑,“陛下此言差矣,永安王之子尚未进宫,陛下怎知他便是今后的幼帝?” 此一语,震破天惊。 新帝不可置信撑着案几,“谢昀,你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面上的君臣之礼再维系不下去。 新帝直接唤他的名。 这是新帝第一次连名带姓唤谢昀,从前他是六皇子,尚且尊称他为“谢大人”。后来他登基为帝,也是一口一个“爱卿”,以示亲近之意。 如今却是声厉色荏唤他“谢昀”。 “你要谋逆不成?” 他以为谢昀要改朝换代自己当皇帝。 谢昀平静摇头,“陛下多虑了,这天下乃是杨姓天下,微臣岂敢谋逆。” 这话叫新帝方才蓬勃而怒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许。 ——他知道,谢昀并无谋逆之心。 “只是……” 谢昀缓缓道:“先皇既是谋逆篡位。臣以为,这天下,便该还给应当之人才是,陛下觉着呢?” 这一语,激得新帝方才沉寂下去的心又紧紧提了起来,“爱卿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唤他“爱卿”。 谢昀微微一笑,“成安公主乃是昔太子殿下唯一血脉……” 他点到即止。 很多话,不用说明,新帝也明白,“你想让她继承皇位?你疯了吗?她只是一个公主。” 大鄞朝未有公主继承皇位的先例。 是以新帝从未将成安公主放在心上。 但谢昀不以为意,“大鄞朝未有女帝先例,陛下何不如,做这拥簇女帝继位的第一人?此事必为史官所记,陛下难道不想青史留名?” 新帝当然想青史留名。 但却万万不是以这种方式。 他若是将成安公主立为储君,扶她登上皇位,那与拱手将江山让给谢昀何异? “谢昀,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你想扶成安公主上位,往后你与她诞下麟儿,再扶你们的孩子上位。这个天下,明着姓杨,却早已是你谢昀的天下!” 新帝越说越激动,他止不住胸腔满心愤意,咳得双眼通红,狠狠瞪向谢昀。 这是君臣俩私下说话,身边并无旁人。 自然也无宫人上前搀扶天子。 是谢昀上前,亲自来扶他,“陛下何必如此盛怒?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今日臣不为自己谋划,来日陛下稳坐皇位,难道不会忌惮削弱臣?臣不过是自保罢了。” 他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觊觎的心。 只是这般坦荡说出来,便是浑然不将天子放在眼里。 新帝一把推开他,自己撑着案几勉强站立,“你早起了这份心?” 他几乎立即便想到,“朕遇刺,也是你的指使?” 新帝其实怀疑过谢昀。 自己初登基,便遭遇这等祸事。 他最开始怀疑的,便是谢昀。 但他彼时并不在金陵,而且那美人的供词言之凿凿,的确是因着齐王的缘故蓄意行刺他。 他这才歇了对谢昀的怀疑。 现下不免那怀疑之心又起。 只是谢昀听了却摇头,“陛下高估臣了,臣纵是有天大本事,又如何能处处算计人心呢!” 那美人之事当真是个意外。 只是美人初进宫时,谢昀便暗查了她的底细。 他知道她是齐王的人,却任由她进宫,埋伏在新帝身边。 谢昀并不知道那美人是否生事,何时生事,但只要她有这个心,他便推波助澜,将她送到天子面前。 事到如今,新帝却不明白,“当初是你跟朕说,这储君之位,非朕莫属。也是你,亲手扶朕,得了这皇位。为何……” 他不懂,为何谢昀要背叛他。 他看得分明,一开始,两人的确是最志同道合的盟友,谢昀亦是一心一意帮自己,要将他扶上皇位。 到底是何时,君臣离了心。 谢昀沉默不语。 突然,新帝像是想到了一个极是不可能的可能,“是她的亲事?” 他看向谢昀,“你知道了,是朕促成了她的亲事,是吗?” 成安公主的亲事,是新帝的不得已而为之。 彼时他还是六皇子,他不能处处仰赖谢昀,自己也要想法子在先皇面前露头,是以他拿了成安公主的亲事在先皇面前露脸出头。 此事他一直瞒着谢昀。 他以为他同所有人一样,都觉着成安公主的亲事是四皇子一力促成。 却不想他早已知晓。 并自此与自己离心。 事到如今,新帝当真后悔不迭,只是他也“好心”提醒谢昀,“你如此费尽心思要扶她坐上朕这个位置,就不怕将来,她会是下一个朕吗?” 他还想尽力挽回这个与自己离心的朝臣。 古往今来,多少君主忌惮势重的臣子。 便是换了成安。 也未必会如他所愿。 只是谢昀闻言微微一笑,“她若是下一个陛下,臣认了。” 第205章 我要和侯爷相守一生,白头到老才是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日后,新帝闭朝不出。 对外,是言天子病重,需好生调养。天子有令,往后朝中政务都由内阁重臣谢昀代为批阅。 朝臣并未起疑。 往日新帝对谢昀的倚仗众人看在眼里,往前数一数,昔日天子尚未遇刺时,批阅的奏章也不知凡几。 如今不过是更顺理成章罢了。 朝臣也感慨,天子多艰难,初初登基便遇上了行刺一事,如今昔太子殿下东宫失火一案又闹得沸沸扬扬,可谓是内忧外患。 这时候接手的人,无异于烫手山芋。 但只有新帝知晓。 ——他是被谢昀软禁了。 他们君臣之间相互走到今日,身上实在有太多的秘密,不能叫外人知晓。这是他们互相之间的掣肘。 甚至到了如今,君臣俩已然撕破脸了,但面上仍然得维持君臣礼待的场面。 谢昀每日散朝后都来面见天子。 面上说是将朝上诸事禀告圣听,但他只是来奉天殿略坐坐便离开。 有时遇见太医院的太医来把平安脉,也会问上几句。 ——天子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样的时候,本该安心调养,还能勉强多撑些时日。偏他多思多虑,这无异于是自己生生催自己的命。 新帝自然是知晓自己的身子。 他眼看着自己呕出的血一日比一日乌黑。 大限将至啊! 偏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自己的陵墓还没来得及修建,继承自己大位的储君也没有立。 还有朝堂,新政实行得如火如荼,现下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他还没来得及创建属于自己的“明景盛世”。 但再多的不甘此时也只能化为金陵城第一场冬雪下的叹息。 这样的当头,他还有心思关心旁人,问来奉天殿的谢昀,“成安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谢昀对他这个名义上的天子还算是恭敬,“回陛下,成安公主一切都好。” 林莺娘自然很好。 刚开始流言传扬出来的时候,她的确有顾忌,好几日躲在公主府里闭门不出。 也心有忌惮,生怕天子因着这场浩劫波及到了自己。 她是这世上最惜命的人了。 好在天子一直未有动作。 也是,在外头成安公主可是昔太子殿下的唯一血脉了。这当头,成安公主若是出什么事,底下的民愤只会更盛,他这个天子之位一下子会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但林莺娘还是有些心惊胆颤的,她旁敲侧击着问谢昀,“陛下不会气不过,拿我来泄愤吧?” 她害怕,谢昀还故意逗她,“说不准,反正陛下大行将至了,若是驾崩之前起了心要带上殿下,以图江山稳固,此事说不准也未有不可。” 她初时相信,心里惶惶然害怕得紧。 却一抬头,瞧见他眼底隐约的笑意,才觉出他这是逗自己,立即咬着牙嗔他,“侯爷也太坏了,回头我被吓死了便如了侯爷的意了。” 他将生恼的姑娘搂进怀里,“你怕什么?我不是说了会护着你的么?你不相信我?” 她在他怀里嘟嘟囔囔个不停,“我哪里敢不相信侯爷呀!只是侯爷也知道,我是假的呀,这要是平白无故叫人当作真公主害死了去,我冤不冤呀!再一则,这事闹得这样大,我这假公主的身份不会叫人拆穿了吧?” 她才是多思多虑的心,这一时半会儿,已不知想出多少种可能出来。 每一种,都叫她担忧不已。 他到底是嫌她聒噪,索性垂首将她口堵住。 她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自然消停。 这是在公主府,不似从前在宫里,不必顾忌旁人,只是谢昀也只点到即止。 他事务繁忙,还得回宫去见朝臣,商议各地名士声讨闹事的事宜。 临走前,他到底温声来宽她的心,“殿下不必担忧。就算是殿下的公主身份被拆穿,还有臣陪着公主呢!臣定与殿下同生共死。” 林莺娘感动得不行,等到谢昀一出门就变了神色,“谁要和你同生共死?你死便死了,做甚么非得带上我?” 正巧采雁端着衣裳进来,拼命朝林莺娘挤眼色。 她是多伶俐的姑娘,立即改话,“我才不想和侯爷一起死呢!我要和侯爷相守一生,白头到老才是。采雁你说是不是?” 采雁回首,瞧了眼窗棂外的人影。 树影稀疏,廊檐下的人已不知何时离开了去。 她转过头来,对着林莺娘摇摇头。 林莺娘这才落下心来。 这是刚开始。 后来林莺娘听外头流言听得久了,也就没搁上心上,日子还得照常过。 她不是闲得住的人。 转头便出公主府去,又遇上好心告诉她消息的摊贩小哥。 他日日在这金陵城大街小巷晃悠,可算得上是这金陵城里的百事通,说起自己的见解来亦是一套一套的。 “我看那昔太子殿下的事估计八九不离十,不然怎会闹得这样大,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嘛!姑娘你说是不是?” 林莺娘哪敢点头,反而好心提醒他,“你小声着些,留心叫人听见了抓你去京畿衙门。” 她还记着之前摊贩小哥交代的话,哪知他现下浑然不在意,“没事,现在大江南北到处都在传这事,不算新鲜了。再说了,自天子闭朝不出,谢大人总领朝政,便将先前京畿衙门里关着的人都放了出来,连门楼上的守卫也撤了。你看……” 林莺娘顺着他的手往城门楼处观望。 守卫果然尽皆撤下去了。 第206章 进朝堂,封侯拜相,将臣踩在脚底,不得翻身 - 娇宠外室 - 鸾镜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莺娘也没心思闲逛了,带着采雁回公主府去。 果然夜里忙了一日的郎君下朝过来。 他今日极是有耐心,拉着她慢悠悠用完晚膳,还让采雁拿了披风来,亲自为她系上,然后牵着她去游廊散步谈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姑娘洞悉的眼从始至终提防着他,直到四下无人,她自己忍耐不住性子出声询问,“侯爷有什么事就直说罢,这么藏着掖着怪吓人的。” 她怕极了谢昀这副模样,表面殷勤实则心底说不准在算计她什么。 她忧心自己不知何时便能被他卖了去。 月色游廊下的郎君闲庭信步,看过来的眉眼也温柔,“我成全殿下一个愿望,殿下明日陪我演一场戏,如何?” 林莺娘先是愣住,“我有什么愿望?” 再蹙眉问,“要演什么戏啊?” 她全然被人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翌日,便有人敲了登闻鼓喊冤。 一年之内,登闻鼓连敲两回,也是奇事,不少百姓得了消息都赶去看热闹。结果打眼一瞧,是个姑娘家。 白裙白衫,如云鬓边还簪了朵白花,浑身素缟,是孝中打扮。 那姑娘哭得好生可怜,泪水涟涟跪在地上,怯怯弱弱的,看着格外娇弱可怜。 来看热闹的也有那号称百事通的摊贩。 隔得远儿,他起初没瞧清姑娘的脸,后来定眼一瞧,才认出来。 豁,那不是向自己打听消息的姑娘吗? 他身边还有住在公主府周边的百姓,也在此时瞧清了姑娘的脸,扬声呼喊,“这是成安公主啊——” 一语出,众百姓哗然。 成安公主乃是皇室,她来敲登闻鼓做甚么? 有眼明心亮的人几乎立刻便猜出来,“成安公主敲登闻鼓,定是为了她的祖父,昔太子殿下申冤啊!” 那人所猜不假。 林莺娘敲登闻鼓,的确是为着昔太子殿下当年一事而来。 很快,宫里的天子便得知了消息。 宫门大开,一群内侍从里面走了出来,直接走到跪着的成安公主面前,低眉顺眼躬身请人,“殿下,陛下正在承天殿等着殿下。” 成安公主起身,跟着内侍走进了巍巍宫城。 谁也不知道那日成安公主进宫,天子与她说了什么。只瞧见两个时辰后,有宫里的鸾轿将成安公主送出了宫城。 宫城外自有公主府的马车候着。 林莺娘下了鸾轿,掀帘上马车,里头有人正等着她。 林莺娘在他身边坐下,没好气地揉着跪疼的膝盖,“侯爷不早些告诉我,我也好找人缝个垫子垫在膝盖上呀!” 她今日可算是跪疼了,先是在登闻鼓前跪了半个时辰,后来面见天子,又跪了两盏茶的功夫。 若是从前倒也罢了。 她现在被娇养得细皮嫩肉,哪里还能承受这样的苦楚。 更何况,她一贯是如此的。 受了丁点委屈都要在他面前表露出来,叫他知晓,不然自己这份委屈不是白受了么? 好在他现在脾气是越来越好了,也能容忍她的娇气。 甚至马车里就备好了活血化瘀的伤药。 谢昀拉开她的手,取了那伤药来亲自替她膝上上药。 马车里暖意融融的。 姑娘的裤腿撩到膝上,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腿来,也不打紧。 她半点不会羞涩,还故意晃悠着,颐指气使的吩咐他,“还有这里,这里也还没涂上呢!” 将得寸进尺的派头体现得足足的。 只是再好的脾气也有限度,在姑娘数次刁难下,好脾气的忍耐也消失殆尽。 谢昀搁下手中的伤药,沉着一双眼看着她。 他什么也不必说。 姑娘审时度势得紧,当即将裤腿放下,亲亲密密来哄他,“侯爷涂的药就是好用,这一会儿功夫,膝盖就不疼了呢!” 她笑嘻嘻,又甜言蜜语,任是谁也不能对着这样的脸发脾气。 唔。 倒是也有例外。 从前的谢昀可以。 那是个生人勿进的主儿。 好在,在她的软磨硬泡的不懈努力下,铁骨硬肠也化成了绕指柔。 林莺娘很是得意。 她看得出来,谢昀喜欢自己。 她是最通晓男女之情的姑娘,如何看不出他眼底不易觉察的宠溺,那是只有对心上人才有的不同。 她又是最睚眦必报的姑娘。 从前谢昀算计她的事她都记在心里,如何能不趁着现下他对自己的宠溺和不同使劲折腾于他。 于是,姑娘早起赖床要郎君抱,衣裳也惫懒,要郎君伺候着穿。 采雁胆战心惊地看着自家姑娘嚣张跋扈,生怕下一瞬谢昀生怒,姑娘细白的脖颈便被拧断了去。 好在郎君没有生怒。 他大部分时候都有极好的脾气。 当然,姑娘若是做得实在太过,他一个眼风看过来,审时度势的姑娘自己就偃旗息鼓了去。 而后过了半晌,觑着郎君的神色又接着得寸进尺。 她是打定要将折腾谢昀贯彻到底的。 但凡谢昀过来,或闭目养神,或坐案看奏章,姑娘总来搅扰他。 搅扰得他烦了,便将姑娘一把捞起,丢去榻上,她呜咽出声的时候比搅扰他的聒噪动听。 那是在躺椅闭目养神的时候。 坐案看奏章时,他便饶有兴致地将姑娘捞进怀,不拘手头上拿着什么,同她一起看。 姑娘是识得字的,但公文艰涩难懂,他便一字字解释与她听。 姑娘听懂了,有时也有自己的见解与见地,便如同那摊丁入亩的新政。 她的心思玲珑,并不止于后宅争斗。 给她一番广袤天地,她便是能遨游九天的凤凰。 她边说也会边看谢昀神色,“侯爷,我说得对吗?” “对。” 他对她的欣赏也向来摊在面上,“比内阁那群老顽固想得周全。” “那是。” 姑娘禁不得夸,一夸尾巴便要翘上天。 “我是谁呀?我可是杨柳儿。” 她又傲娇又得意,叫面前的郎君俯首将唇堵住,那声杨柳儿也被迫止于唇齿之间。 免不得又是折腾一夜,他有极好的精力和耐心,叫她身心俱疲。 翌日疲惫着眉眼掀帘起榻, 本该上早朝的郎君却没走,负手立于窗前,听见她起身,才回头看她。 风雨初歇,天色阴沉得紧,他将那沉沉天色尽掩于身后,看过来的眉眼有疏朗的笑意。 “殿下。”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榻上的姑娘,“进朝堂,封侯拜相,将臣踩在脚底,不得翻身。” 他细数着她曾说过的话,在姑娘呆滞懵懂的眼中轻轻一笑。 “殿下的愿望实现了。” 第207章 欺君之罪,你可认罪? - 娇宠外室 - 鸾镜 明景二年。 年关刚过,病榻上的天子便下了罪己诏,举世哗然。 虽然罪己诏中通篇而下,都是新帝在以最谦卑的姿态深刻反省自己的过失,是他的无德与无能,才致各地民怨四起,天下动荡。 到最后尽皆化成一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但谁都知道这时候天子下罪己诏是为着什么。 这无异于变相承认了先皇当年迫害昔太子殿下的真相。 但新帝身为人子,怎能同天下人一般商讨自己的生父,于是只能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没办法啊! 大势所趋,他一个缠绵病榻,不久于人世的天子又能改变什么。 他什么都不能改变。 甚至撑着苟延残喘的身子坐于案桌之后,亲笔写下那封令世人哗然的传位诏书。 写到最后,他颤抖着手,将传国玉玺盖在了诏书之上。 而后才似卸下了重负般瘫倒在圣椅上,重重落下的手宣告着他的离去与落幕。 史书记: 明景二年,天子驾崩,传位于昔太子殿下之孙,成安公主殿下,是为女帝。 这是大鄞朝建国以来第一位女帝。 百姓哗然,朝堂亦是动荡,有不少顽固老臣带头反对,说“女主临朝,非国之福”。 甚至拉上谢昀,“谢大人,此事关乎国家社稷,大人可不能坐视不理。” 他们原以为谢昀会站在自己一边。 却未料待那女帝上朝来,谢昀竟是带头跪地参拜,朗声山呼,“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莺娘看着丹陛底下跪着的谢昀,恍如惊梦。 她从未想过,当时随口而出的一句妄言竟成了真。 ——她是没有成为封侯拜相得男身,却是摇身一变成了女帝。 如今她和谢昀两人可是浑然掉转了个儿,岂止是将他踩在脚底下,自己现下是君他是臣,他得反过来依附攀交自己才是。 谢昀当先。 满朝文武大多是趋炎附势之人,都跟着跪地,山呼万岁。 只有小部分执拗不肯的,也叫身边谢昀早已安排好的官员蛮横拽着一同跪了下来。 万般不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她是先帝临去前亲自传诏立为的君主。 又是昔太子殿下的唯一血脉。 论名正言顺,没有人比她更应当了。 林莺娘也是登基前一夜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公主身份是真。 她当真是恼极了。 原先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假冒伪劣的公主之身,日日担忧叫人揭穿了去,提心吊胆得紧。 如今才知竟是叫谢昀诓了,从始至终蒙在鼓里。 林莺娘如何甘心。 也后知后觉想起他说的话,那句“不如,我也给殿下报个仇,两相抵消,可好?” 彼时的她还不知是什么仇。 如今想来原是昔太子殿下,她亲祖父枉死的仇。 倒也算是大仇得报了,新帝驾崩前,那一封罪己诏,将先皇的一直孜孜以求的后世明君身份毁了个干干净净。 世人现在都知他是夺了自己兄弟的皇位上位,此是谋逆之举,向来为世间人所不耻。 至于本该属于昔太子殿下的皇位,也兜兜转转,落回到她这个亲孙女头上。 亦算得上是物归原主。 林莺娘当这个女帝当得是心安理得,她上朝接受众朝臣的参拜,下朝又刻意将谢昀留了下来。 朝臣们以为女帝是要封赏于他。 毕竟女帝能有今日,谢昀功不可没。 再则她两度进宫,都是经由谢昀的手,说是谢昀有从龙之功,也不为过。 朝臣们是满眼艳羡的看着谢昀离开的,还有人刻意走到他面前殷勤攀附,言语中不少推崇之意,只盼他日后得女帝重用,莫要忘了提携同僚。 却未料当朝臣离开,殿内寂静下来,谢昀首要面临的便是高座之上,女帝的指责。 “谢昀,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她再不必怕他,可以光明正大,连名带姓唤他。 谢昀向她行礼,“臣不知,臣有何罪?” 他边说边抬头直视她。 明晃晃,洞悉人心的眼,看得她气势不由弱了三分,仍是强撑着质问,“欺君之罪,你可认罪?” 是他欺瞒了自己真实身份的罪。 但他却是挑眉“哦”一声,“欺君?” 他未经传召,便自顾自从丹陛之下缓缓走上来,逼近坐在龙椅上的她,“不知陛下说的欺君是哪个欺?” 他话里有歧义。 欺瞒亦是欺,欺负亦是欺。 他欺瞒又欺负她,却还要故意道:“臣实在惶恐,还望陛下说明。” 她被她逼在龙椅之上,退无可退,只能蹙眉斥一句,“朕是天子。谢昀,你放肆!” 他不止现下放肆。 夜里更是爬上龙榻,行更放肆的事。 所有的怨怼不瞒,阴谋算计都湮灭在一声声的呜咽声里。 林莺娘坐上龙椅的第三日,平阳公主来找她。 往日骄傲任性的公主殿下,现下瞧见了林莺娘,却只是哭,“他们都说是我父皇杀了你的祖父。成安,这事是真的吗?” 平阳公主早想找她来求个解。 但先前不敢,也期望着或许那只是流言而已。 直到林莺娘坐了帝位,平阳公主知道,这事一定是真的了。 她更不敢来见林莺娘了。 她们是血脉相亲的亲人,却也是恩仇似海的仇人。 平阳公主从未想过,自己会沦落成这样不堪的境地。 现在满宫里的宫人看她眼神都不对了,她时常能看见那些或窥视或好奇的眼,在她身上打转。 也是。 她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她是当今天子的仇人,她的父皇害死了天子的祖父,她如何还能安然待在这深宫之中。 林莺娘没有说话。 此时不说话便是默认。 平阳公主哭得更凶了,“对不起,成安,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父皇他……” 她是最天真烂漫的公主,不懂前朝后宫那些阴私算计。 她也不知自己现在该如何是好。 有人理解她的踟蹰难安,前两日相邀她于宫城角楼相见,看着巍巍宫城对她说了一番话。 平阳公主听进去了。 也明白,她不该留在宫城了。 她是来向林莺娘辞行的。 女帝的先例已开,她再不能留在金陵城里,好在她是最受宠的公主,还有封地可去。 只是此一去,便是终身不会再回宫城了。 林莺娘没有挽留她。 便如平阳公主所言,她离开,是对她而言最好的安排。 第208章 那便是由着他来欺负朕? - 娇宠外室 - 鸾镜 平阳公主走的那一日,正是姜氏进宫的日子。 林莺娘前脚送走了哭哭啼啼的平阳公主,后脚就听宫人来报姜氏已被人接进了宫里,正在奉天殿等着她。 林莺娘忙赶回来见她。 姜氏见着她也落泪,“我的儿。” 她冲过来一把抱住林莺娘,又拉开她的身子,翻来覆去地看,又哭又笑,“我这莫不是在梦里?你怎么……怎么就成皇帝了呢?” 她初在江南得知这个消息还不可置信,先前的公主身份就已经叫她咋舌了,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天子。 姜氏好几日不曾缓过来,直到现在见着身着帝服的林莺娘才算是相信了,只是又忍不住哭,“我可怜的儿,竟是这样龙血凤髓的人物,可怜先前跟着我,不知是吃了多少哭,受了多少罪……”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在……好在现在是熬出头了……” 旁边有知礼仪的内侍提醒她,“夫人,面见陛下该行跪礼。” “对,对,现在你是皇帝,该行跪礼。” 姜氏这便要跪下去,被林莺娘拦住,“母亲,我们母女之间,不讲这些虚礼。” 姜氏心疼她,她也心疼姜氏。 替她擦干脸颊的泪,林莺娘红着眼圈问她,“母亲在江南,一切可好?” 她们母女俩经年未见了。 自她来了金陵,便再未回去过,只能从零星的书信得知她的近况。 好在姜氏在江南的日子过得富庶,现下瞧着,比之从前在江州时还丰腴了些。 姜氏自是点头,“好,我一切都好。” 她在江南吃穿不愁,只想念自己唯一挂念的女儿。 如今见着了,便更是好得不能再好。 母女俩屏退宫人在一处说话,自是亲亲密密说不完。 姜氏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再想想那些年母女俩颠沛流离受的委屈,忍不住啐道:“我就说那些人都瞎了眼,一个两个嫌弃我的杨柳儿是女儿身,看不上。看!我的儿如今多争气,比他们那些混账男人不知道强上多少。” 她对杨盼山还是有恨。 听说后来林莺娘出生他去打听过消息,听说生的是个女娃娃便彻底歇了心思,由得她们在那妓馆里自生自灭。 只是却不想,那样的混账男人却有着这样的境遇。 ——他原是昔太子殿下的亲子。 姜氏现在说起他来亦是满腹的怨,“那是个混账,好歹是死了,不然我的杨柳儿也不能这样顺顺当当。” 母女俩都明白,若是那杨盼山还在世,这皇位万万不能是林莺娘的。 好在。 好在他是死了。 只是姜氏也好奇,他是怎么死的。 林莺娘将原委告诉她,姜氏讶异捂唇,“叫人活活打死的?” 堂堂昔太子殿下的亲子被卖作死奴,在斗人场里被人活活打死,这传出去未免太损皇家颜面,先皇在处理这件事上遮掩得分外严实。 外头都只传他是意外身亡。 姜氏现下听了却是咬牙,“打死好!那混账不死,咱们母女俩现下也是没有活路的,倒不如他死了干净。” 她又欣慰看向林莺娘,“我的儿,咱们母女俩的好日子可算是来了。” 的确是好日子。 姜氏是天子生母,此番奉诏进宫,礼部制拟了“慈圣皇太后”尊号,赐居宁寿宫正殿,享太后尊仪。 受封之日,太和殿前钟鼓齐鸣,百官朝贺,真真是母仪承乾,尊荣无极。 昔日江州林府里身份卑微的姨娘摇身一变成了这宫里最尊贵无双的皇太后。 姜氏笑得呦,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林莺娘却是愁。 是该愁的。 她初登基,眼下朝政还不稳,朝堂多的是不服她的老臣,总拿着“女主临朝,非国之福”的由头说事。 这是烦恼其一,烦恼其二是霍子毅。 他知道林莺娘当了女帝,这便递上折子来,说起昔年老皇帝定下的那门亲事——是成安公主和庆王府小世子的亲事。 这在朝堂顷刻间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自古以来,只有皇帝纳妃子,还未有听说过皇帝嫁人的事。 这便更是让那群老臣抓到了由头,整日里哭喊着“阴阳颠倒,国之不国”的话来,听得林莺娘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偏还不能动他。 谢昀提前给她提了醒,这老臣前后辅佐了大鄞三位君王,算下来是三朝老臣,在朝中极有威望,轻易动不得。 “那便是由着他来欺负朕?” 她现下说起“朕”这个字来尤为顺口,气得将手里的折子扔了出去。 谢昀将她掷在地上的折子捡起来,送回到天子的桌案上,又过来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手拿起狼毫笔,亲自教她,“陛下贵为天子,九五之尊,谁敢欺负陛下?” 笔落纸上,批阅奏章。 谢昀温润的声在林莺娘耳边,循循善诱,“天下不比后宅,后宅算计的是人心,自该睚眦必较。但天下筹谋的是百姓。陛下,您该有容人之量。司徒大人为官数十载,是有他安身立命的本事在的。他如今与陛下意见相左,也是为了大鄞基业着想。陛下纯当他年纪长了,昏聩不清,不理会便是,何必动怒。” 他洋洋洒洒一大堆,林莺娘倒真是听进去了。 她本也只是在他面前撒撒脾气,出了这殿门,她可是一心推行新政,心怀百姓的好皇帝。 她自泥沼中走出,自然知晓民生多艰苦,如今一朝得了权势,也是全心全意为天下百姓。 但她到底一介女流,公文艰涩尚且看不懂,政治上的事更是一头懵。 说到底,从前那些见解也不过是一知半解,如今落到自己手中,才知要落到实处有几多艰难。 好在还有谢昀。 他手把手教她,奉天殿的烛火时常燃至半夜。 林莺娘有时会转头看他,“侯爷真厉害,怎么感觉什么事到了侯爷手里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她这次的夸奖是发自内心的。 她当真觉得谢昀很厉害。 从前只知他权势滔天,如今自个儿坐上这皇位,才知这滔天的权势也不是轻易得的,还是得有本事才行。 第209章 你……你胆敢冒犯天子,可知何罪?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样的夸奖,谢昀尽皆坦荡荡收下,还抚摸她的头,“陛下努努力,也能和臣一样厉害。” 这便是拐着弯儿的说林莺娘不行。 林莺娘哪能受这份屈辱。 从前她是林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庶女,旁人说不行倒也罢了,如今自己可是一国之君。 这便是奇耻大辱。 她一面奋笔疾书批阅奏章,一面提醒谢昀,“侯爷往后说话小心着些,这话让朕听见倒也罢了,若是叫旁人听见,小心参侯爷一个不敬君主的罪名。” 他还能更不敬君主一些。 陪天子批阅奏章是个好由头。 谢昀一日日的夜宿宫门。 旁人瞧着,只道是他心系黎明百姓,昼夜不歇教导刚登基的天子,为百姓推行新政鞠躬尽瘁。 但也有人会起疑。 算算时日,这谢大人都进宫连宿多少天了?日日都这么昼夜不歇的批阅奏章?这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样折腾吧? 何况还有天子。 天子到底是女儿之身,便是内阁的谢大人扛得住,天子也这般能扛? 林莺娘自然是扛不住。 有时看着看着奏章,脑袋便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垂了下去。 谢昀也心疼她,看着案桌上如山的奏章,对她道:“陛下若是困了,便去歇息,剩下的臣替陛下批了。” 林莺娘摇头。 “不行,我得自己来。否则那群老臣看见奏章上的字迹不是我的,回头又要唧唧歪歪上折子,说我不亲自批阅,不体察民心……” 她是真的困了,连自称朕也忘了,但还记得嘟嘟囔囔那群老臣的坏话,可见他们荼毒她这个天子之深。 但她也算是个听言纳谏的好皇帝,谢昀教给她的话她听到心里去,纵是再看不惯那群老臣,也从未刁难过他们。 慢慢的,朝中一开始大半不支持她继位的朝臣见天子这般励精图治,渐渐也都偃旗息鼓了下去。 只有一两个老顽固,固执得像茅坑里的石头,顽固不化,冥顽不灵。 眼下就是那石头借着霍子毅的由头生事。 林莺娘不予理会,想着将那自己看不惯的折子掷去一边,纯当看不见便是。 她现在的脾气是真的好了。 若是搁在从前,她哪有这样好的性子,旁人说她一句,她是暗里回人家十句的。 可是现在不行了。 身为天子,朝堂上与她意见相左的何止一两人,她若是个个都要计较,怕是生了三头六臂也计较不过来,只能作罢。 她也没打算理会霍子毅。 那是个傻憨的。 眼下林莺娘继位,承的是昔太子殿下一脉。那昔年继位的老皇帝自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了,朝堂上的朝臣们都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自己与老皇帝牵上攀扯。 就连平阳公主也主动舍了老皇帝定下的亲事,自请远去封地。 偏这混不吝的,看不清这朝堂上的弯弯绕绕,还非要搅和进这趟浑水里,将那门亲事显摆出来,要天子给他个说法。 天子能给他什么说法? 没要了他的命就是他祖上烧高香了。 庆王数月没有上朝堂,眼下新帝登基,他避之唯恐不及,生怕那时定下的亲事牵连到了自己。 却不想千防万防,忘了防着自家那个混账儿子,叫他钻了出去,还闹出这等大乱子来。 庆王吓得不轻,待霍子毅回府便将他狠揍了一顿,又连夜递上了请罪的折子,自请卸了这爵位,携家眷离京,自此归隐故里。 这折子递到林莺娘手边。 按着寻常,她本是要推脱一二,以示君臣不舍之谊,这是朝堂上惯来用在面上的功夫。 却未料谢昀自她手中将折子接了过去,自顾自拿起朱笔直接落下一个“允”字。 他还有话解释,“霍子毅胆大妄为,觊觎天子,这爵位舍了也罢。” 轻飘飘就将霍子毅往后继承的侯爵之位夺了去。 林莺娘目瞪口呆看着他,而后才气急败坏道:“谢昀,你……你不经朕的允许擅用御笔,你这才是胆大妄为!” 谢昀由着她指责。 反正胆大妄为是他,觊觎天子也是他。 夜里翻云覆雨,他还有心思下榻去拿了案桌上的御笔来,朱砂点点,落在女子光滑如玉的背脊上,似红梅轻绽,妖娆得不行。 她香汗淋漓,还要指责他,“你……你胆敢冒犯天子,可知何罪?” 他罪孽缠身,却不可自拔。 俯下身在她耳边呢喃,轻声似蛊惑,“臣之罪,实在罪孽深重,旁人不敢擅定,不如陛下亲自来?” 她想来。 还未起身,便叫他整个压下,而后一挺而进。 她指责的话顷数化为了唇齿间的破碎不成音。 翌日上朝免不了精神欠妥。 好在朝上有些阿谀奉承的官员替天子解释,“陛下辛劳,听说夜夜批阅奏章至凌晨,此乃国幸。但陛下还是得看顾些身子,有损龙体便不好了。” 后头自有人跟风来道:“陛下心系百姓,乃大鄞之幸,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好在是林莺娘脸皮厚,点头悻悻应下,换个脸皮薄的怕是要羞死在这朝堂之上。 那害她疲累的罪魁祸首分明也在朝堂之上。 只他神清气爽,又清矜疏朗,瞧不出昨夜的放肆无状来,还施施然跟着朝臣一同拜下。 恨得龙椅上的天子咬碎了牙。 下朝便让采雁带着人堵在殿门口。 “他不是让朕保重龙体吗?朕要休息了,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放进来。” “闲杂人等”四个字咬得尤其重,采雁当然知道说的是谁,重重点头应下。 回头谢昀果然被拦下。 青山长风在前面,为自家侯爷出头,“还请采雁姑娘进去通禀一声,便说是我家侯爷过来了。” 他们以为搬出谢昀的名便畅通无阻。 哪知这采雁姑娘现在有天子做倚仗,当真好大的派头,瞧也不瞧他们两个一眼,“陛下说了,她昨夜批了一夜的折子,累极了,眼下得歇息了,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 但其实要进去也不难。 谢昀使了个眼色给青山长风,两人便一左一右上前将采雁拉走,嘴里还冠冕堂皇解释,“采雁姑娘,我们兄弟俩有件事想麻烦采雁姑娘,姑娘随我们去别处说说话……” 采雁被强行拉走。 其他宫人哪敢拦着谢昀,都是垂眉顺眼,眼观鼻,鼻观心,只装自己全然瞧不见。 第210章 我这腹中的孩子,可不是她的孙儿呢! - 娇宠外室 - 鸾镜 大抵是女帝登基的第三个月,金陵城里的定远侯府出事了,谢家的当家主母谢夫人重病去了。 她实在是撑不住了。 本就重病缠身,命不久矣,又听底下人闲言碎语,说原先寄居在侯府的成安公主登基为帝了。 “什么?” 她当真是不可置信,病中惊坐起,忙问贴身伺候她的李嬷嬷。 李嬷嬷不敢瞒她,红着眼对她道:“夫人,是真的,眼下宫里的天子,正是那位曾住在雾凇院的林家姑娘。” 她眼看着谢夫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仰头倒下去,嘴里还呼着,“天要亡我——” 这一回倒下便当真是强弩之末了。 来瞧病的大夫看着只摇头,让李嬷嬷准备身后之事。 这样的时候,再大的冤仇也得解了,谢子慎带着他的妻方寻雁来看谢夫人。 这一次,是谢夫人主动要求和方寻雁私下说话。 谢子慎不许,他还想着先前谢夫人蓄意害孙的事,倒是方寻雁温言软语来劝,“夫君,不妨事的,我离母亲远些便是。再说,你瞧母亲现下这副模样……” 谢夫人已经病倒在榻上,莫说害人,起身的气力都没有了。 谢子慎这才千叮万嘱出去。 这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好夫君,也是刺向卫青黛心窝里的一把锋利,杀人不见血的好刀。 方寻雁借刀杀人,屡试不爽。 就如现下,谢夫人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子对她的仇人温柔呵护,却对着自己的亲母多加提防时,心里在想什么? 会不会后悔自己做了那么多的恶事,这才得了这众叛亲离的报应? 方寻雁欣赏着谢夫人面上的神情,在她榻边的圈椅里缓缓坐下。 婆媳俩难得关上门来说体己话。 谁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方寻雁出来后谢夫人便呕了一口心头血,是夜便一缕魂魄归了西。 她的枕头底下,放着她临去前亲手写的一封遗书,被收拾的丫鬟翻出来,送到谢昀面前。 是卫青黛的遗书。 也是一封认罪书。 遗书里说明当年定远侯府的一件旧事。 ——昔年定远老侯爷之妻楚夫人,身怀六甲,居于雾凇院,她闺中要好的妹妹嫉恨她,于她日常饮食点心中下药,这才致使楚夫人一尸两命,难产离世。 此遗书一出,满金陵的人都哗然。 谢夫人平素的声名极好,后来虽为京兆尹府所累,得了个恶婆婆的声名出来,但先前那慈爱继母的名声可是一直未有人质疑过。 如今得知了这遗书,才算是知晓了真相。 哪有什么一心为着继子好的贤良后母,这一切都是她的伪装。她蓄谋杀了谢昀的生母,又如何能厚待他,指不准背地里想着法要害他多少回,只不过未能如意罢了。 如今却是坏事做尽,报应到了自己头上。 这样的恶贯满盈之人身死,金陵城的百姓都直呼痛快。 这样的事自然上达天听,叫天子知晓。 她顺应民意,下旨夺了谢夫人的侯爵夫人身份,并将她的牌位挪出了定远侯府祠堂。 九泉之下,她再不是定远侯府主母,只是卫家女。 出了这样的事,最崩溃的莫过于她的亲子谢子慎。 他不知自己的母亲为何临死前要闹这么一出,如今她倒是一死了之,什么也不管了,倒是连累他这个亲子,现在他在定远侯府完全抬不起头来。 谁都知道他的母亲是害死楚夫人的凶手。 谁瞧他的眼里都带着鄙夷。 这还不止,他的妻方寻雁也要离开他,逼着他要他写和离书。 他怎么会肯写和离书,他眼下只剩下方寻雁了,自是苦苦哀求不让她走。 往日温柔多情的妻子,现在浑然变了副模样,恶语相向,声色俱厉,看着他的眼里也尽是嫌弃。 “我要不是为了报仇,谁愿意待在你身边,日日被你恶心?” 她将那些素日夫妻恩爱说成恶心。 又嫌弃道:“也就是你那母亲把你当个宝一般,日日捧在心上怕疼了,放在嘴里怕化了。你瞧瞧你自己,一无是处,腿瘸眼瞎,哪个瞎了眼的女人能瞧得上你?你碰我一下我都觉得恶心。” 谢子慎何曾被人这样指着鼻子痛骂过,也幡然醒悟,原来自己身边往日温柔多情的妻子原来真实模样是这个样子。 她从来不喜自己。 从前种种都是她为着报仇虚与委蛇。 但他还是想挽留方寻雁。 毕竟他现在身边再没有旁人了,何况她还怀了自己的孩子。 他好生劝她,“寻雁,便当你对我的情意全是假的,但我们还有孩子啊!你便是为了孩子也不能离开我……” 说起这个孩子,方寻雁的脸上倒是缓和了不少。 她温柔慈爱的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卫青黛能留下那封遗书,都多亏这孩子。” 她以腹中的孩子为要挟,逼卫青黛写下那封揭穿真相的遗书。 卫青黛起先是不肯的,但方寻雁明晃晃的威逼,“如今陛下荣登大宝,你曾对陛下做的那些事,陛下可还记着呢!你死了倒也无妨,可是你还有谢子慎,还有我怀里的孩子不是?你就不怕牵连了他们去?” 卫青黛没办法,她自揽其罪,谢子慎尚且无事。 他毕竟是昔定远老侯爷的孩子,身上留着谢家的血,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事实,他可以永远留在谢家。 于是她亲笔写下那封遗书,将自己的罪责尽皆袒露,只求能护住谢子慎,护住方寻雁腹中,她唯一的孙儿。 “可惜呀!” 方寻雁抚摸着自己的腹,脸上之色又化作得意,“我这腹中的孩子,可不是她的孙儿呢!” 她怎么愿意怀上谢子慎的孩子。 这腹中的孩子,自然是旁人的,不过偷龙转凤算计到了谢子慎头上。 第211章 选妃进宫…… - 娇宠外室 - 鸾镜 方寻雁此时也不必再装,她坦荡荡的将真相血淋淋地揭露在谢子慎面前。 往日性格温吞懦弱的公子啊,骤然知晓这当头噩耗,惊得可谓是神魂俱灭。 头一遭指着人破口大骂,“你这娼妇!你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没有哪个男子能忍受这样的耻辱。 ——自己的妻子腹中怀着的孩子并不是自己的。 “你!你不配待在我定远侯府!你给我滚出去!滚——” 他目眦欲裂,瞪着方寻雁。 方寻雁半点不怵,直视他。 谢子慎得知真相的神情早在她意料当中。 她伸手向谢子慎一摊,“我当然会走,你们定远侯府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但是你得给我和离书。” “我不会给你和离书的!” 谢子慎怒意滔天,恶狠狠道:“你个娼妇!做出这等丑事来,我要给你休书!我要休了你!” 方寻雁闻言笑出声来,“我做丑事?” 她指着谢子慎,“我哪有你们母子俩做的丑事恶心?你当我想嫁给你吗谢子慎?是你!是你算计的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日宫宴上我是为何落的水?你又为何赶在那当头下水去救我?” “你想尚公主是不是?” 方寻雁直接揭露了谢子慎的心思,“你们母子两个,又狠又毒,设计陷害我,还毁了清白身,不得不嫁到你们定远侯府来。如今可算是遭了报应了。” “你想给我休书?” 方寻雁面上比他更狠,更阴毒,“我告诉你,你休想!” 她明晃晃地威胁谢子慎,“你若不给我休书,我便将你做的那些事也抖落了出去。咱们两个,谁也别想好过。对了,那宫宴上你本来想尚的是哪位公主?” 当时宫宴上适龄的有两位公主。 一位当时和他兄长谢昀定了亲事,那他想尚的,不言而喻,是另一位。 可是今时可不同往日了。 那位公主眼下可进宫做了天子,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是万万人之上的君王,只手遮天,碾死谢子慎这样的人便如同碾死一只蝼蚁一般。 方寻雁意味深长的眼落下来。 谢子慎脸色立即骇得惨白。 微跛的脚往后踉跄两步,遍体生寒。 她还要威胁他,“给我和离书。另外,我这腹中的孩子你也得好生认下来。” 她必须得将这个孩子放在谢子慎名下。 这样,她方寻雁的名声才算是保全了。往后她还要二嫁,她不能叫谢子慎毁了她的名声,她得为今后谋划。 经她这么连敲带打一顿吓,谢子慎哪里还敢和她作对,老老实实地写了和离书给她。 方寻雁拿了和离书,将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连带着他房里两个通房伺候的丫鬟也跟着她。 事到如今,谢子慎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两个丫鬟早已叫她收买,早就是她的人了。 难怪平日里几人相处得格外融洽,甚至方寻雁在母亲那儿受了委屈,两人也明里暗里替她说话。 更别说寻常家里妻妾相争的事,他院里从未发生过。 他先前还以为她们是爱慕自己,舍不得自己为难,抑或是因着他从不偏心,待她们个个都好,她们这才相处得周全。 原来全然不是。 这世间,只有利益最稳固。 方寻雁下了血本,收买了她们,允诺了她们今后衣食无忧的生活。 这可比给人当通房,守着个虚无缥缈抬妾的承诺好得多。 画月两个自然听方寻雁的话,唯她是从。 就连自己这个正经的主子,也被毫不犹豫舍弃。 如今,谢子慎没了母亲,没了妻子和通房,唯一的兄长也早已搬去雾凇院。 偌大的定远侯府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可谓算得上是孑然一身。 也不尽是。 府里还有丫鬟和小厮。 但他现在没有了母亲倚仗撑腰,府里的人原就看不上他,从前不过是惧着卫青黛。现在他母亲一死,那封遗书又挑明了她是杀害楚夫人的凶手。 杀人凶手的儿子住着被害之人的家中。 他的境遇可想而知的难过。 采雁现下时常会出宫,外头传的这些事,她会在天子批阅奏章的间隙说给她听,当闲来无事的消遣。 林莺娘现下只剩这些消遣了。 她日子过得格外可怜,数不尽的奏章,批阅不完的政务,朝上还有些不识眼色的官员,日日往上递请安折子,一口一个“陛下安否”。 林莺娘不安,她光是应付这些奏章倒也罢了,还得应付谢昀。 眼下女帝登基已有三月,朝堂上不知哪个缺心眼的大臣递上折子,说为求江山稳固,还请陛下酌情考虑选妃进宫一事。 选妃进宫…… 林莺娘看着那折子上的四个字,心下都不由哆嗦,一时没拿稳,那折子跌落回桌案上。 便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慢条斯理地从案桌上拾起那道折子。 “选妃进宫……” 他呢喃这四个字的时候语调里有凛冽的杀意,再抬头看林莺娘时眉眼却隐约含笑,不紧不慢问,“这道奏章,陛下怎么还未批阅呢?” 笑里藏刀。 林莺娘勉强吞了口口水,“那个……朕还没来得及批阅……” 她便是现下做了天子,有时也还是怕谢昀,尤其是这样的时候,当众叫人抓包,她心里犯怵得很。 谢昀将奏章递回她手边,兴味盎然地站一旁看着,俨然有盯着她批阅的架势。 天子朱笔拿起又落下,落下又拿起,还是踟蹰不决,最后腆着脸回头问他,“侯爷觉着,这道奏章该如何批阅?” 他置身事外,“但凭陛下决定。” 林莺娘的目光依依不舍地在那“选妃进宫”四个字上流连。 这世上,有谁不想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呢?便是她是个女子,也不能免俗啊!何况她是天子,若她应允下来,便会有数不尽的俊俏男子源源不断地送进宫来。 这里头,有貌比潘安的。 也有温柔似水的。 反正不管如何,俱都是来讨她欢心的。 绝不会像眼前这人一样,白生了这么一张俊朗好看的脸,性子却是暴戾恣睢的,格外睚眦必报。 可怜自己身为天子,还得看他眼色,处处受他掣肘。 她胡思乱想这些的当头,那人还不满,又出声催促她,“陛下可是不知该如何落笔?” 第212章 陛下,和臣生个孩子,可好? - 娇宠外室 - 鸾镜 瞧这架势,俨然是谁家盯着自家夫君不许纳妾的正宫作派。 林莺娘当真是唏嘘。 她现在就是被正宫强逼着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懦弱夫君,万万不敢忤逆正宫的意思。 朱笔到底是落下,在请旨的奏章上批了个“否”字。 这夜,内阁的谢大人又没出宫,陪着女帝在奉天殿批阅了一夜的奏章。 她在龙榻上被折腾得颠鸾倒凤的时候,终于是想不起白日要多招几个俊俏郎君进宫的话了。 毕竟,一个谢昀已是折腾得她够呛。 再来一个,她小命休矣。 他今日也是起了心要故意折腾她,磨砺她。 白日她的恋恋不舍谢昀俱看在眼里,这是个不安分的姑娘,有了他还蠢蠢欲动,惦记着旁人。 他总要彻底磨砺她,要叫她心生胆怯,不敢再犯。 当然,还有另一则想法。 是迷迷糊糊中,郎君凑过来耳鬓厮磨的声,“陛下,和臣生个孩子,可好?” 生个孩子。 有了皇嗣,自然便能光明正大堵住朝上那些蠢蠢欲动要给天子送后宫的人的嘴。 龙榻上的姑娘神思浑噩,早不知今夕何夕,也没听清他说的话,敷衍便应下来。 察觉身孕是在两个月之后。 天子这日上朝时,便觉着身子不适,后来几个朝臣为着新政的事在朝上吵起来,吵吵嚷嚷的,她的头便更是疼得厉害。 林莺娘也是当了天子才明白。 这朝中的臣子比起后宅里的那些明争暗斗也是不遑多让的,甚至更甚许多。 有时吵嚷起来,脱靴掷人这样不体面的事都做得出来。 相较之下,谢昀立在一旁,就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般清新脱俗。 ——他向来不与这些朝臣争斗。 也是,他如今权势滔天,圣眷正浓,哪个不长眼的会跑过来触他的霉头,怕是想叫自己本就坎坷的仕途在此戛然而止。 他也不制止他们。 大多时候,由着他们争斗吵闹。 群臣激愤,踊跃进言,对于龙椅高坐的天子来说,是好事。 只是今日例外。 朝臣们正吵得群情激昂的时候,就听一直沉默的谢昀忽然出声。 “住嘴。” 也是奇了。 方还吵吵嚷嚷,喧嚣沸腾的朝堂一瞬间沉寂下来,鸦雀无声。 大多数人都在看谢昀的神色,只有少数人看向龙椅后的天子,惊呼,“陛下,您怎么了?” 陛下身子不适。 太医院的太医来得很快,虚弱的天子由谢昀搀扶着倚在龙椅上,由太医把脉。 太医先是诧异,而后分外怀疑自己的医术,一个脉象而已翻来覆去把了许久。 到最后,是内阁的谢大人不耐烦,寒声问他,“陛下到底怎么了?” 太医忍不住身上一哆嗦,战战兢兢跪去底下回话,“回陛下,陛下这……这是有喜了……” 他说完,视死如归的闭上眼。 天子后宫空虚,这时候诊出她有喜。太医觉着,自己的命数算是到头了。 “有喜?” 方还虚弱的天子几乎瞬间弹起身来,又叫身边的谢昀轻压下去,他轻蹙眉,“陛下这样一惊一乍做甚么?当心龙体。” 莫说天子,底下朝臣听了也是惊惧。 ——天子尚未成婚,这好端端的,哪里冒出来的皇嗣? 但陛下又的确是有喜了。 跪在地上的太医,哆哆嗦嗦,却也是言之凿凿,“陛下脉象流利圆滑,如珠走盘,的确是喜脉。按着这脉象诊断,陛下有喜已一月有余。” 天子在惊惧中回过神来,第一反应便是看身边的谢昀,“侯爷没吃药?” 初时是林莺娘吃药。 但她嫌苦,后来进了宫里也的确是不便吃,于是吃药的人换作谢昀。 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林莺娘从未想过她会和谢昀有以后,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怀上和谢昀的孩子。 底下的朝臣们听得这一问先是诧异——什么,这竟是谢大人的孩子? 他不是向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吗? 什么时候和天子混在了一处? 然后是不约而同的屏气凝神,附耳来听。 这看热闹这一事上,便是日常一本正经的朝臣们也不能免俗。 他们听见珠帘后的谢昀平静无波的声,“没有。” 他倒是极坦荡荡,叫本就头晕的林莺娘气得够呛,指着他险些说不出话来,“你……” “陛下别动怒,当心伤着皇嗣。” 这样的时候,他还有心思来安慰她,将她指向自己的指头耐心按下去,又温声细语解释,“臣问过陛下,是陛下亲口应允的臣,陛下忘了吗?” 谁会将床榻上颠鸾倒凤时说的话当真。 何况那时已然是最后关头,那时的询问,显然是通知。 事到如今,林莺娘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叫谢昀给算计了。 他早有心,要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于是暗自弃了药,又在榻上给她演那么一出询问她意见的戏来。 天子生怒了。 这事很严重。 朝臣们瞧着,天子几日上朝不曾理会过谢昀了,连他递上去的折子都丢在一边,不予理会。更别说谢大人夜宿宫门这样的事,是再也没有了。 青山给谢昀出主意,不若故技重施,他们再寻着由头将采雁拉走,那这殿门便由着谢昀随意进出了。 在处理男女之事上,长风比他有点脑子,“那是从前,现在陛下有孕了,倘若她生起气来,伤着了小皇子,你有几个脑袋可以赔的?” 青山当即偃旗息鼓了去。 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 天子和朝廷重臣,总这么闹别扭怎么行? 国事不管了?新政不继续推行了?还有天子腹中的小皇子,总不能就这么耽搁着,连他父亲的名分都不给吧? 这事不止青山和长风急,满朝文武也急。 这可是女帝继位后生的第一位皇子,这嫡长子没名没分的可不行,往后落个父不详的名声还怎么名正言顺当储君? 好在这宫里还有个能主事的皇太后。 太后娘娘现在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坦,今儿赏花明儿看戏,便是接见朝臣也在湖中心的凉亭里。 朝臣们在廊桥里远远候着,等着宫人们来回传话。 “行了。” 太后娘娘听了宫人来报,示意捶腿的宫人退下去,才伸着懒腰从美人榻上坐起身子,“你跟他们说,这事包哀家身上了。” 第213章 去年此时,侯爷在临江 - 娇宠外室 - 鸾镜 朝臣们这才落下心。 但能让太后娘娘金尊玉贵,放下身段去劝的,并不是这些大臣。 昨夜里,有人漏夜往太后宫里送来了件宝贝。 听说是西海里挖出来的夜明珠,通体澄澈。 白日看过去不过寻常明珠,只比旁的珠子略大些,入夜则月魄藏辉,莹莹如灯,照得满殿通明。 这也是送夜明珠之人刻意在夜间送来的缘故。 果然,太后娘娘叫这夜明珠晃了眼,一见便喜爱非常,当即满口应允了下来。 翌日便来寻天子说话。 林莺娘正在气头上。 先前谢昀算计她的事还没完。 这几日,青山长风日日来缠着采雁求她为自家侯爷说话。 求情没成。 长风说话间倒是不慎又抖落出一件事来——原是姑娘去岁假死躲去临江城,谢昀早就知晓,还暗里让他盯着主仆俩的一举一动。 这便又是触了林莺娘的逆鳞了。 合着自己费尽心思,假死远走一趟,纯是叫他当消遣玩了。 思及此,林莺娘又想起一事来。 她让采雁把长风单独带进来,问他谢昀去年此时谢昀身在何处? 去年此时…… 长风细想了想日子,惊出一背的冷汗来,他不敢说。 林莺娘威胁他,“欺瞒天子,你可知这是何罪?” 是了。 她如今是天子。 可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林家姑娘。 长风自是不敢欺瞒她,战战兢兢回话,“去年此时,侯爷在临江。” 是她以为入梦的那一夜。 临江距离金陵城岂止千万里,他竟然千里迢迢跑过去,就为了和以为在梦里的自己费心费力掰扯一顿? 林莺娘觉着谢昀有病。 但太后娘娘却是劝她,“这不正说明他在意你么?” 林莺娘身在局中看不分明,她可是置身事外,看得眼明心亮。 这两人心里未必没有对方,只不过算计得久了,都是知晓彼此心机深沉的主儿。 时日长了,谁也不相信彼此的真心。便是眼下在一处,也是你忌惮我,我提防你,总归心永远落不到一处。 如今她怀有身孕,是个好时机。 太后娘娘提醒她,“你不总担心步了明景皇帝的后尘吗?” 明景皇帝,便是上位不足一载的先帝。 林莺娘未必不忌惮谢昀。 他太厉害,也太功高震主了,昔年那么多的皇子王爷被他扳倒,那些手段林莺娘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也怕自己是下一个明景皇帝。 总要提前为自己做打算。 她以身为饵,是叫谢昀暂时为她所用,毕竟她眼下没有自己的人,在朝堂上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总要花些时间。 她得先稳住谢昀。 但她没料到自己又叫谢昀算计了去。 如今她已经怀上了谢昀的孩子,这便是打乱了林莺娘的全盘计划。 她这些时日不理会谢昀,也是自己在暗中谋划接下来要走哪一步。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好在宫里还有她最信任的太后娘娘。 母女俩自然是一条心的,现在也只有她说的话林莺娘听得进去。 “这个孩子有了不是很好么?” 太后娘娘自知晓了林莺娘怀孕的消息,便一直是欢喜的——她比所有人都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她们母女俩亲情缘薄,一直以来在这混沌世间相依为命。 这个孩子是除林莺娘以外唯一与她血脉相亲的亲人。 “他是陛下你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你有了这个孩子,不就相当于拿捏住他的弱点命脉了么?” 林莺娘蹙眉,“他又不见得只有这一个孩子。” 男子有多薄情寡性她是知晓的。 只有一个孩子尚还如珠如宝,她尚且能拿这个孩子把持住谢昀。 但若他还有别的孩子呢? 那这容易被她拿捏的孩子便不算什么了,他弃之如敝履。 “这还不容易?” 太后娘娘教她,“你把他带进宫里来,允他名分,他可不就是你的人了?以后他所有的孩子都是由你腹中生出来的,你管他疼哪个孩子,反正总归都是你的孩子。” 太后娘娘说话一针见血。 这世上之人所求大多为了后代子嗣。 毕竟人活一世,功名利禄皆带不进墓中,若是没有后人接手,不过浮华一场空罢了。 太后说得不错。 如果谢昀再没有了旁的子嗣,便是为了孩子,自然也与她同气连枝,那林莺娘便就没有后顾之忧,不需再处处提防他了。 林莺娘未必自己想不通这一点。 只不过她身在局中,一叶障目,如今经太后提醒才豁然开朗。 这一颗夜明珠送得属实是好。 不但叫天子卸下了心防,还为内阁的谢大人求得了名分。 他自此搬进宫中,与天子同行同住,位同皇后。 只这“皇后”却是不同寻常。 以往皇后多图贤良名声,为了天子绵延子嗣,会主动要求遴选适龄秀女入宫为陛下开枝散叶。 这是身为一国之母的风度。 只谢昀完全无此风度。 朝中大臣如有上书请求天子选妃的奏章,叫他见了,不论缘由,统统打回去。 还暗暗记下人来。 哪个身居高位的大臣在外头没有养两个舒心解意的美娇娘,闲暇时吟风弄月,闭月羞花。 只是这美娇娘得好生藏起来,不能叫家里人知晓。 否则闹起来,是天大的祸事。 他们平素遮掩得格外严实。 可是巧了。 递上折子没几日,那请旨选妃的大臣在外头养的美娇娘便叫人不知怎么抖落了出去。 没有正头娘子在这样的事上会忍气吞声。 于是那大臣家中一时狼烟四起,可谓是乌烟瘴气,他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心思去关心天子的后宫。 还有些妻妾彪悍的,吵嚷实在气不过,直接动起手来,将自家老爷揍得鼻青脸肿。 翌日自然是出不得门来见人,就连早朝也得请休,不敢冒犯天颜。 第214章 你答应我,我若是死了,你只能扶持他继位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样的事情多了,林莺娘看谢昀的眼里都带着心知肚明,“侯爷未免也太小气了些,不过一个折子罢了,便要将人闹得家宅不宁,回头朝中无人可用朕看你如何收场。” 两人现在相处如寻常夫妻,她有时起了兴也会怼他两句,逞逞一时口舌之快。 “是他先要搅得臣家宅难安。我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他总有一大堆的道理替自己辩解。 她斗也斗不过他,说也说不过他,反叫他搂进怀里,手掌轻轻贴在她微微隆起的腹上。 “他今日可有闹你?” 在做夫君这件事上,他信手拈来,贴心至极。 曾几何时,他在雾凇院的游廊里隔着窗,远远瞧见他的父亲便是这般轻抚他的妻子,眼里万般缱绻情深。 那是夫妻恩爱的模样。 如今他也学得父亲模样,轻抚她的腹。 她却是一掌拍下他的手,语气里满满是怨怼,“都怪你!这是怀的什么东西,日日折腾死我了,东西吃不下倒也罢了,一日到晚的就是在肚子里闹腾,烦也烦死了。” 她自怀了这个孩子,连批阅奏章这样的事都力不从心,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由谢昀代笔。 她是最不愿谢昀代笔的人了。 两人名为夫妻,实则私底下一百个心眼子提防对方。 便是到了生产的时候,林莺娘也放不下心。 她将谢昀唤进产房,她疼得狠了,浑身湿透,鬓发散乱,往日娥眉丹唇的一张脸现下熬得雪白。 这样的当头,她还要抓着他的手要他立誓。 “你答应我,我……我若是死了,你只能扶持他继位……” 她怕谢昀夺了自己孩子的位。 但往日这样的话都藏着心里,彼此心知肚明便好,如今她一脚踏进阎罗殿中,却是再顾忌不上,明晃晃将自己忌惮他的心袒露出来。 她实在太疼了。 没瞧见谢昀此刻温柔如水的眼。 那里头除了她,再无旁人。 “好。” 他抓着她的手,当真立誓。 “臣谢昀,今日立誓天地祖宗,必当竭忠尽智,匡扶幼主,肝脑涂地,不敢生半分僭越之心。若违此誓,甘受雷霆之诛,万世之唾。” 待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才落下心来,仰起脖颈,自喉咙溢出长长一声痛苦哀嚎。 顷刻间,孩子响亮的哭声震破天地。 众人皆喜不自胜,跪下贺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生的,是位皇女。” 这消息传到前朝,百官未免有些失望。 倘若天子所生是个皇子,现下便可立为储君了。 但转念一想,天子年纪尚小,此事也不必操之过急。皇女也很好,过些时日天子调养好身子,再生个皇子便是。 总归现下后宫有人了,不愁天子后继无人。 但百官们等着等着,皇女已长到三岁,五岁,十岁,天子的身子已调养的好的不能再好了,在朝上呵斥起他们这些朝臣来都中气十足,却是没有半点怀有皇子的影子。 百官们急啊! 皇家子嗣兴衰牵连到江山社稷,他们一道接一道的折子递上去,却是悄无声息。 林莺娘不敢再生了。 生孩子实在太疼了,她心有戚戚,更何况女人生子,总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里。 她天子尚且没做够呢,还想好好护着自己这条小命。 好在这样的事上,太后也极是看得开。 “闺女好啊!又贴心又粘人。再说了,谁说皇女不能当储君?你不就是女帝么?哀家看这江山也不比从前他们男子掌控时差到哪里去。反倒是四海升平,百姓都夸你是明君呢!” 太后说起这样的事来极是洋洋得意。 百姓夸天子的时候自然也会将她这生母一同夸进去,她听在耳里,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 没有人比她更知晓生闺女的好处了。 但林莺娘奇怪的是,谢昀也不着急。 分明这个孩子是他算计得来的。 没能是个皇子,他应当极失望才是。按着她所料想的,他应当会让自己尽快怀上下一个孩子。 可是事情并不如她料想的一般。 谢昀对待这个皇女,很喜欢。 初时是摇篮里的婴孩,他搂在怀里舍不得撒手,咿咿呀呀跟着她说话。那样清冷疏离的一个人,眼下瞧着,险些叫林莺娘认不出。 她从未想过谢昀会有这样的时候,眉宇间都是满到溢出来的温柔,和他平时在朝上沉眉肃目的模样一点儿也不一样。 这是一个父亲在深爱着自己的孩子。 亦是她自己从未体会过的父爱。 她有时也会吃醋,等他离开,用手逗弄摇篮里的婴孩,“母亲真羡慕你,若是我也有父亲疼,该有多好。” 没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一直是林莺娘心里的一根刺,触之即隐隐作痛。 好在,她的女儿没有步她的后路。 摇篮里的婴孩浑然不知,捏着她的指头乐呵呵的笑。 只是再长大,她就笑不出了。 谢昀对她很严格。 日常教导,都是对着皇子的标准来的。她得学经史子集,策论政略,还得学御臣之术,治民之策,甚至连诗书礼乐,骑射武艺也得学。 她叫苦不迭,却又惧着父亲的严厉威望不敢不从。 只是回头就去找母亲诉苦,“娘亲,你快救救女儿,女儿快被爹爹折磨死了。” 她是在万千宠爱下长大的姑娘,便是身为皇嗣,也可以同寻常人家一样撒娇唤父母爹爹娘亲。 林莺娘自然是疼爱这个孩子。 她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骨肉,这便心疼的大包大揽下来,“不哭不哭,回头我来跟你爹爹说。” 只是回头一见着谢昀,林莺娘就被他劝着改了主意,转过头来教导女儿,“你是皇女,天下重任都托付你身。你该当文武兼修,德才并重,方能成为一代明君。大鄞江山才能稳固,社稷长安。” 她眼睁睁看着母亲背叛自己,不可置信,好久才跺着脚,愤然出声,“我就知道!娘亲和爹爹是一伙的。” 第215章 终章 - 娇宠外室 - 鸾镜 在小皇女的眼里,自己娘亲和爹爹一贯是狼狈为奸的,尤其是在自己的教育问题上,两人出奇的一致。 他们再没有旁的孩子,只一心一意教导她。 她是毫无疑问的储君。 但小皇女显然不想当储君,她有自己的叛逆在,日常惹是生非,还时常带着宫人偷跑出宫去。 毫无疑问,是叫爹爹抓住。 小皇女闷着声嘟囔,“怎么我做什么坏事爹爹都能抓住?娘亲做坏事您怎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不服气。 毫无顾忌将自己的娘亲出卖。 林莺娘当即来捂小皇女的嘴。 来不及。 面前的郎君脸色已经阴沉沉落下来,“哦?你娘亲做甚么坏事爹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两人在政见上意见难免相左,大多数情况下,谢昀都听林莺娘的,毕竟她是天子,又是女子,有时蛮横不讲理起来也是很难讲话的。 而且她还会哭。 白日里雷厉风霆处理政务的天子,夜里回了殿和他吵起嘴来眼睛便能红成一圈,又爱翻旧账,从前谢昀算计她的事翻来覆去地讲。 他到底是心虚的,又心软,什么都依着她。 但这次例外。 前段时日刚举行的春闱,里头有个榜上有名的贡生很是出挑,才华相貌都是出众的。 还未到殿试,便已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 有好事者偷偷道:“这样品貌出挑的郎君,到了殿试,怕是会叫天子看上,那内阁里的那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这样没来由的话,谢昀纵是听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当真到了殿试那日,他瞧见天子频频看向那贡生的脸,面色到底是阴沉了下来。 那贡生也是个争气的。 殿内三人,拿了个榜眼的好成绩。 他来谢君恩。 偏偏跪去天子面前时,太过激动,险些撞进了天子怀里。 内阁的谢大人好大的官威。 当即沉下脸来,要以“冒犯天颜”的罪将他拿下。 天子却拦着。 她只说这是小事,又顾惜贡生的才华不肯将他下狱,这便是当着众朝臣的面明晃晃地护着他。 这时候想起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 诸位朝臣们瞧着,他们这位谢大人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心里也默默为那贡生掬上一把汗。 得罪了内阁的谢大人,这贡生怕是前途多舛。 果然,没几日,那本该进翰林院的榜眼便被寻了个由头外派出京。 林莺娘初得知这个消息,很是生怒,她来找谢昀替那贡生要说法。 什么说法? 谢昀轻飘飘一句“冒犯天颜”便将她话头堵了回去。 此事本该到此为止。 毕竟外派之处也不算委屈了他榜眼的名头,只是林莺娘气不过。 眼下自己是天子,却总是被谢昀牵着鼻子走,自己何故非要听他的话? 是以她又偷偷将那已经外派的榜眼又遣回了金陵。 这事一直瞒着谢昀,不叫他知晓。 却未料此时叫小皇女抖落了出来。 她是故意抖落的。 自己做坏事被爹爹抓了个正正着,免不了要挨一顿训,说不准还要罚自己几篇策论。 小皇女实在是罚怕了。 眼下只能将祸水东引,还煽风点火一把,“爹爹还不知道吧?外头都在传娘亲看上那榜眼了呢!爹爹怎么这么沉得住气?还不快快管管娘亲。” 祸水果然东引成功。 夫妻两个计较那贡生的事情去了,小皇女便踮着脚尖,偷偷溜走。 只是那被罚的几篇策论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爹爹一本正经,“身为储君,懒散得紧。你这样,大鄞的江山如何能安心交给你?” 娘亲也来,往上多添了几篇策论罚她,理由倒是言简意赅。 “出卖娘亲,该罚!” 可怜的小皇女,日子在日复一日数不清的策论中过。 大抵在她二十岁的年纪,天子退位给她。 她被谢昀和林莺娘教养得很好,年纪小时不知事,到了大些便越来越沉稳,也越来越像谢昀。 不止长得像,性格也像,都是一样的喜怒不形于色,算计起人来毫不手软。 但她也有像林莺娘的地方。 例如,睚眦必报。 朝上大臣们当真是怨声载道。 他们苦温和有礼的君主久矣,却是眼巴巴盼着,遥遥无期。 毕竟龙生龙凤生凤,母女俩性子如此相似,想来往后新天子所生的皇嗣也是差不离的性子。 但好在,折磨的只是大臣。 对于百姓而言,全然不是如此,自开创女帝继位先例以来,大鄞风调雨顺,养民生息,可谓是盛世太平。 时下是新帝继位的第五个年头。 退位的天子和她的夫君隐姓埋名,游览大江南北,在途经临江城时,遇见了久违的故人。 是越淮先看见的他们。 临江江面上波澜壮阔,风帆点点,此地通南北六衢,有不少富贵闲人家的船只经由此过。 其中有一艘船只格外打眼。 无他。 立在船头上的主人家实在是显眼,眉眼疏朗,青山玉骨般的人物。再看他身边的家眷,容姿娇柔,颜色清丽,虽是瞧着有些年纪,却自有成熟貌美妇人的韵味在。 这样的两个人,瞧着都是郎才女貌的般配。 越淮从未想过此生还有机会能见到林莺娘。 那场无疾而终的婚事终究是叫他念念不忘。 后来其实也得了她的消息,是姑娘托人从金陵来信,对自己骗了他的事很是抱歉,又说自己现下过得很好,让他往后也莫要惦记她,另寻个好姑娘好好娶亲生子。 她甚至提前送来贺礼。 他初时的确难受,后来时日长了便淡淡消磨下去,也当真如她所言,开始娶妻生子。 眼下正是牵着他的妻瞧见了船头上已为人妇的她。 时过境迁,两人的遭遇完全不一样了。 越淮本想上前打招呼,也算彼此相识一场。 他也想问问她,这些年,可过得好不好? 林莺娘也瞧见了越淮。 她当了那么多年的天子,心境到底是不一样了,眼下见着他只当故友相见。 她也欲上前同他打招呼。 只是抬起的手还未来得及挥动,便叫身边的郎君连人带手一起揽进了怀里。 他禁锢着她的手箍得很紧。 “我就是打个招呼而已。” “不许。” 他仍旧蛮横不讲理。 第216章 番外:平行世界1 - 娇宠外室 - 鸾镜 圣上近日有些头疼。 他那个素来混不吝的七皇子又惹出了祸事。 前几日偷跑出宫去赌钱倒也罢了,还买了个姑娘回来非要留在身边做侍妾。 听闻那姑娘姓姜,原先是江州城一富户家里的奴婢,得罪了主家被发卖了出来,正好叫出宫赌钱的七皇子瞧见了。 他也不是心软,只是瞧见那姑娘生得好看,又泪水涟涟哭着求他。 男人嘛,总有那么些虚荣心,更何况他刚刚赢了钱,心情大好,觉着这姑娘倒也旺他,索性将她花钱买了下来。 还在宫外给她置了个宅子安置下来。 七皇子做的混账事多了,这样的事说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金陵城的百姓说起他来都是摇头叹息。 当今陛下圣明仁德,励精图治,是不可多得的盛世明君,膝下的皇子也大多仁厚睿智,偏这七皇子硬生生是长歪了。 文治武功是样样不行,赌钱厮混倒是信手拈来得紧。 好在他是生在皇家,有的是家底挥霍无度。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怕是倾家荡产,抛妻弃子也是不为过。 但百姓也只是这般唏嘘而已。 那姜姑娘却是听进心里去。 她今日出门买布做衣裳,在店铺门口听见几个百姓说起七皇子,俱是些不成器之语。 这样的话,姜姑娘这些时日来金陵,听得不在少数。 也有人替她惋惜,“被七皇子这样的人瞧上,也不知对那姑娘来说是福是祸。若是叫寻常人家买回家,保不定还能寻个好人家,说不定还是做妻的命数。如今被这七皇子养在外头,想要混个名分可就难咯。” 那几人未必是看她热闹,不过是见多了七皇子的荒诞之事,对他养在外头的这个姑娘也不报什么期望。 料想着等七皇子腻了,不过又是个随意抛弃的可怜人。 姜姑娘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垂眸,掩饰住眼里的情绪,提裙走进店铺。 谁也不知道,她是故意来的金陵,又是故意给了银钱给那人牙子,在七皇子必经之路上叫卖。 她得叫七皇子看上,才能如同上一世一般怀上他的孩子。 杨柳儿出生在寒冬。 初春柳枝才开始发芽,万物复苏的时节。 也是这一日,距金陵千万里的淮王封地上,平阳郡主也出生了。 这不过是一个巧合,没有人放在心上。 也没有人在意。 因为,杨柳儿本就是个无人在意的人啊! 姜姑娘生这个孩子生得很是艰难。 七皇子这样的人,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儿,今儿图着新鲜瞧上她,明儿就能图着新鲜瞧上别人。 后来她借着怀了身子进了七皇子府,才知晓,这府里多的是七皇子看上的姑娘侍妾,她在里头微末得几乎不足为奇。 唯一特殊点的,是她的身份。 其他人大多是官员攀附权贵送来的庶女,只有她一个,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可怜姑娘。 好在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姑娘嘴甜会哄人,极是豁得出去,竟哄得七皇子日日在她身上流连。 这引得府里诸多侍妾不满。 日常的欺辱折磨不在少数,也有人会偷偷惦记着要毁掉她腹中的孩子。 杨柳儿便是在这样的算计提防中艰难生了下来。 她自幼便知道,她父亲是个混账。 母亲姜氏到底是生产时伤了身子,自她出生后姜氏便失了宠,府里多的是新人笑旧人哭,七皇子从来不放在心上。 自然也不会将她这个无所谓的女儿搁在心上。 杨柳儿。 这还是母亲为她取的名,说是她生在寒冬,身子不好,盼着她安然长大,看到初春里发芽的柳枝。 杨柳儿长到五岁,见到七皇子的次数屈指可数,他险些就要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 杨柳儿不幸也是幸福的。 她的母亲姜氏待她极好。 她们母女俩日子过得艰难,但她总能瞧见母亲安慰的看着自己笑,里头满是庆幸。 也会在她抱怨父亲为何不在意她们时,将她搂进怀里,柔声哄,“杨柳儿,娘亲只要有你,就什么也不图了。” 五岁的杨柳儿没长大,但她已经知晓很多事了。 她会在七皇子回府前刻意在廊檐底下等。 醉醺醺赌钱回来的七皇子看见廊檐底下一个豆丁大的小人儿在等着自己,在仆从的搀扶下摇晃着身子问她,“你是谁?” 天可怜见,他喝酒喝得连自己有这么个女儿都忘记了。 还是身边的仆从提醒他,“殿下,这是府里的六姑娘。” 府里七皇子子嗣众多,杨柳儿行六,府里都唤她“六姑娘”。 至于她的名杨柳儿,只有姜氏知道。 七皇子还在皱着眉头细想自己何时有个六女儿。 ——他的侍妾太多,他已经不知晓这是哪个侍妾生的孩子了。 面前豆丁似的小人儿已经脆生生的开口,“爹爹,我是姜氏生的,我叫杨柳儿。” 她迈着小短腿冲他跑过来,将怀里暖了许久的手炉递到他手上,眨巴眨巴眼看着他,“天气冷,爹爹喝多了酒,身体畏寒,这个手炉我一直护在怀里,是暖和的,爹爹快拿着暖暖身子。” 七皇子将手炉接过。 当真是暖的,也不知这小人儿在这廊檐底下等了多久。 面前的小人又脆生生的问他,“爹爹今日可是又赢了钱?” 她看过来的眼里是期待的光。 七皇子头一遭觉着新鲜。 府里侍妾多,子女也多,争着抢着在他面前冒头的不在少数,只是大多都是显摆自己的能力,或读书厉害,或见识渊博。 这是寻常高门显贵家里引父亲注意惯用的法子,也是最有用的法子,谁家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见多识广,往后有一番大造化。 只是这七皇子听着都要打瞌睡。、 也是。 他自己就是个没用的人,又哪里听得进去这些。 倒是头一遭有人问他,今日可是赢了钱? 这话可是问进七皇子心坎儿里了。 他觉着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可算是有人理解了,也不管对方不过是个五岁的女娃娃,这便胡天海地的胡侃起来,说自己多牛,多厉害,满桌赌徒也没有一个比得过他,俱是腆着脸恭维他的。 杨柳儿听着,时不时拍着手“哇”一声,“爹爹好厉害。” 第217章 平行世界2 - 娇宠外室 - 鸾镜 杨柳儿从此入了她父亲七皇子的眼。 七皇子觉得这孩子极是旺他,自打她在自己跟头露了脸,他连着几日都赢钱。 于是打这之后,他走哪儿都带着她,赌桌,酒馆,斗人场,一概不忌。 时日长了,满金陵的人都知道,那七皇子有个漂亮又不怯生的小闺女,便是见到斗人场里你死我活的决斗也是半点不怵的,还转头问她爹爹,“爹爹买的是哪个人赢?” 传得久了,便是连宫里的圣上也有所耳闻。 圣上对自己这个惯来混不吝的儿子也是没有办法,他从来混迹市井,哪有半点身为皇子的气派,倒是和那些地痞无赖无异。 好在他虽混账,却知道自己的斤两,朝政事务一概不沾手,也不参与储君之争,俨然做好了混吃等死的打算。 圣上便也由着他去。 他对这个皇子不上心,自然连带着他底下的子嗣也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眼下听了才忍不住呵斥一句,“混账!自己不学无术倒也罢了,去那样的地方还敢带着孩子去。” 他也因此起了心,要见见这孩子。 这是杨柳儿五岁以来头一回见她皇祖父。 天子向来威严,却在看她的时候带着几分和蔼可亲,朝她招手,“好孩子,到你皇祖父这里来。” 她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生得漂亮胆子又大,走到他面前,嫩声声喊他一句“皇祖父”。 正逢旁边还有官员携子觐见。 是远征的定远侯爷回朝,带着他的嫡长子谢昀进宫面圣。 少年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年纪轻轻便有其父之风,往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便是面圣时也是沉稳有度,一派小大人模样。 圣上与杨柳儿说话的时候,他便垂眸在旁边听着。 小姑娘年纪虽小,却是半点不怯场,圣上问她什么,她都一字一句答了,只是在提起她生母姜氏时红了眼眶。 “娘亲过得很不好。” 她吸了吸鼻子,如实道:“家里哥哥姐姐很多,爹爹都不知道小六的存在。别人都说,是小六不讨爹爹欢心,爹爹这才不喜欢娘亲的。所以小六要讨好爹爹。” 一顿话,将她为何跟着七皇子出入市井的前因后果都说尽了。 她还将自己的手伸出来给圣上瞧,“皇祖父你看,他们都欺负小六,小六的屋子可冷了,手都生冻疮了。但是现在好了,爹爹喜欢小六,小六屋子里也有煤炭取暖了。” 五岁的小孩不知事,她只知道讨好自己的爹爹可以过得好一点,所以才甘愿如此。 这不是她的错。 是忽略她的爹爹和皇祖父的错。 偏她一口一个皇祖父,叫得软糯可爱,说起这样的事来又委屈的抹泪哭。 真真是可怜极了。 圣上见了当真心软。 不由骂起七皇子来,“那混账,竟连自己府里的人也管辖不住,如此苛待你。” 又安慰她,“小六不怕,以后皇祖父给你撑腰。” 这本是寻常祖孙俩的谈话,七皇子素来的混账众人也都听在耳里,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实在不足为奇。 只是年少谢昀在底下看得分明。 那自称可怜的小姑娘跟圣上说话时,藏在衣袖里的小手一直狠狠掐自己,直掐得自己簌簌落泪这才作罢。 杨柳儿专心致志在圣上面前装模作样,丝毫未觉。 这一番进宫杨柳儿摇身一变成了成安郡主,圣上还特赐了成安殿给她居住,算是补偿她这些年在七皇子府里受的委屈。 年少谢昀听见这个消息时已是几日之后。 他搁下手里的书卷,若有所思垂下眼。 楚夫人一打游廊过来瞧见的便是自家儿子这副深思熟虑的模样,不由心里暗暗叹气。 自家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出类拔萃,样样精通。 就是心思太深沉了些,小小年纪就一副大人模样,有时她这个母亲见着都有些害怕。 她端着茶点进去,“琢章,看书看累了吧?快休息一下,吃点点心。” 谢昀搁下书卷起身,“母亲。” 他从来不同其他人一般撒娇唤她“娘亲”,只一板一眼唤她“母亲”,极是正经。 好在楚夫人已经习惯自己生了个冷疙瘩,将点心搁在桌案上,顺便瞧了眼他看的书卷。 是战国商鞅所著《商君书》。 楚夫人曾在定远侯爷的书房里见过,略翻过几页,行文艰涩,极是难懂。 他才多大,竟就看得懂这个了? 楚夫人暗里咋舌,面上却是笑,“琢章,快过来尝尝点心,这是你卫姨做了送来给你吃的呢!” 不说还好,说了那冷疙瘩的脸色更冷了些。 “母亲怎么还与她往来?她先前害得母亲险些小产,母亲忘了吗?” 卫姨,指的是楚夫人的闺中好友,卫青黛。 她前些年嫁去了御史府,那御史府的四公子是个生性风流的,她自嫁过去过得很是不好,常常以泪洗面。 楚夫人时常暗里帮衬她。 只这事得瞒着谢昀。 他对卫青黛向来不喜。 只因着前些年楚夫人身怀六甲时,险些叫卫青黛冲撞了身子,后来楚夫人虽然惊险生下了二姑娘,却也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 楚夫人一直觉着那事不过是意外。 只是不想自家儿子极是记仇,不但将此事记到心里去,还时常提醒她不要与卫青黛来往。 她面上敷衍应着,却是瞒着他仍与卫青黛往来,有时也会不小心说漏嘴。 便如现下,她神色讪讪解释,“没有往来,只是她听说了你近日读书辛苦,刻意叫人送来的。她也是好心嘛,母亲怎么好推脱呀,你说是不是?” 她总是如此,善良温柔又好心,对待旁人从不设防。 在她眼里,这世上的人皆是好人。 谢昀拿她实在没办法,只能最后又提醒她一句,“母亲,那卫氏心思不明,母亲若执意与她往来,早晚吃亏。” 楚夫人明面上应着,“好,母亲听你的。你好好读书,母亲不打扰你了。” 天真单纯的夫人推门出去。 徒留下年少谢昀对着那盘糕点独自生闷气。 这样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前几日金銮殿上遇见的姑娘。 她多聪慧,知道偷偷掐自己的掌心达到自己的目的。全然不似他的母亲,天真无邪,叫人唬得团团转,善恶不分。 第218章 平行世界3 - 娇宠外室 - 鸾镜 但他也不喜杨柳儿。 他有时进宫,会遇见那位成安郡主。 她多智近妖,极是会讨好,煽动人心,哄得满宫都疼她。现在不止是圣上,就连宫里的宫人现下说起她时,嘴里也无有不是。 杨柳儿也在旁人口中听说过谢昀。 是年关各地藩王携家眷进京时,她从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平阳郡主口中偶然提及。 谢昀的声名很广。 他父亲定远侯爷战功赫赫,很得圣上器重,他膝下只有一子一女,所有人都以为谢昀会承他父亲的衣钵,做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 但谢昀却并不是如此。 相较于将军,他显然更想要考科举,入朝堂。 “听说他很厉害呢!” 平阳郡主虽常年不在金陵,但她每年都回京面圣,金陵城里的事她比杨柳儿知道的还多些。 “我有个哥哥,也在国子监上学,那里的老师都可喜欢谢昀了,他的功课骑射也都是年年第一的。” 年幼单纯的孩子总是对厉害的人抱有一份崇拜在,说起他时也会将那崇拜展现在面上。 只是杨柳儿兴致缺缺。 “是吗?他真厉害呀!” 她随口笑着敷衍平阳郡主。 心里却是道:谢昀厉不厉害,和她有什么干系。 她一向对自己无关的事都是如此,毫不在意。 何况,她对谢昀向来没什么好感。 这宫里的人大多都喜欢自己,因着自己嘴甜好说话,没有主子的架子。她待人和善,旁人自然也和善待她。 只谢昀不是的。 两人总有在宫道相见的时候,杨柳儿记着这个初入宫时便见过的小哥哥,兴致冲冲上前来和他搭话,“我记着你,你是定远侯爷的儿子。大哥哥,你还记着我吗?” 那时她初进宫,对每个人都展现出极大的善意,好叫他们都喜欢自己。 这样自己在这宫里才能如鱼得水的生活下去。 若是旁人听了她这样攀交情的话,会谄媚笑着,受宠若惊应,“原来是成安郡主,我自然记着成安郡主。” 可他只是冷冷的,抬手向她行了个礼,“见过成安郡主。” 语气格外客气,疏离。 倒显着她这个成安郡主是上赶着攀附他。 杨柳儿的笑缓缓落了下来,她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唤他起身,“不必多礼。” 他从善如流起身,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浑然将她这个成安郡主半点没有放在眼里。 旁边的小宫人替杨柳儿抱不平,“他这是什么态度?郡主你好声好气同他说话,他反而这样傲娇不理人。这真是郡主您好说话,若是换了旁人定要狠狠苛责于他。” 她当然好说话。 不过温柔一笑,“没关系,想来是他性子如此而已。” 但谢昀性子不是如此。 她有好几回出宫回七皇子府的时候,看见他同国子监的监生们走在一处,他是极惹眼出挑的那一个。 监生们高谈论阔说话,他有时也会微微颔首应几句。 虽不多话,却也瞧不出疏离来。 有时他恰巧看过来,两人对视,他眼神立刻冷漠下来,转过眼去,一副与她不愿多攀扯的模样。 监生们瞧见她,过来行礼,他这才跟在后头顺应行礼,也是冷漠至极的模样。 他向来如此,将自己对她的不喜明晃晃袒露在面上。 杨柳儿纵是再迟钝,也能感应得出来。 何况她并不迟钝,她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小姑娘,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谢昀,惹得他不喜。 细想想,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两人平素交集不多,说过的话也寥寥可数,她实在不知自己是哪一步行差踏错了去。 想不出来,便不想了。 杨柳儿不是会为难自己的性子。 她直接趁着谢昀独自一人时,将他堵在必经的巷道里问,“我是哪里得罪了大哥哥?大哥哥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她嘴甜,遇见人便是“哥哥姐姐”的喊,声音软糯可爱,旁人听了都欢喜。 只他蹙眉,“成安郡主慎言,我没有郡主这样的妹妹。” 他还要往后退一步,转身想离开。 杨柳儿偏上前,再次将他拦下。 这一次,她也不装了,直截了当的问,“谢昀,我是何处得罪了你?你为何总是这样待我不喜?” 他不欲与她牵扯,“我没有待成安郡主不喜。” “你说谎!” 杨柳儿身子虽小,却是寸步不让。 她不让,谢昀也不能擅闯,毕竟她是成安郡主,只是眉眼间是无奈和嫌恶,“郡主将我拦在这里是想要如何?”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便放了你。” 她人虽然小,可仰头看过来的气势却足足的,是成安郡主这个身份自带而来的压迫和侵略。 这才是真实的她。 她一直遮掩得很好,没叫人瞧出来过,只叫谢昀现下看见了。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若我执意不肯呢?” 他也是头一次在外面展露这样的自己。 在所有人面前,他虽是性子冷淡些,却极是有礼有节的小郎君,说话做事也是妥帖周全,叫人瞧不出半点纰漏的。 便是他的母亲楚夫人,也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恶劣的,伪善的,将自己的坏袒露无疑。 杨柳儿到底斗不过他,便是个子也矮上他大半截。 两厢一比较,她气势全无。 只是到底气不过。 正巧远处有几个监生结伴往这处来,杨柳儿眼眸一转,“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上,捂着脸便开始哭。 那几个监生循声看过来,连忙过来扶她,七嘴八舌的关怀她,不免问起她是怎么跌倒的。 杨柳儿边哭边看谢昀,“是……是大哥哥推我……他说我挡了他的路……” 小孩子冤枉人的法子很简单直白。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五岁的小姑娘会通过撒谎来冤枉人。 那几个监生当即瞧着谢昀的眼神都不对了,“琢章兄,你怎么能欺负成安郡主,她还这么小……” “是啊!琢章兄,快来跟郡主道个不是。” 当然也有替他说话的,“是不是误会了,琢章怎么可能会推郡主,想是郡主误解了。” 第219章 平行世界4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样的话被淹没在指责的话潮里。 毕竟谢昀平时因着优秀出头便惹得很多同窗不满了,如今见他有事,大多都抱着看热闹的心,巴不得趁着这时机,你一言我一语将他欺负郡主的罪坐实了去,好叫他难堪。 杨柳儿面上虽哭,余光却洋洋得意看着谢昀。 叫他在自己面前得意。 如今这样看他如何收场。 谢昀才不会理会众人的眼光,他看了煽风点火的那几个监生一眼,眼神之冰冷,叫他们当即噤声不敢语。 再看被监生围在当中的杨柳儿。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里,她睁着一双洞悉的眼,作壁上观看着自己。 她是故意的。 叫他三两句惹恼了,不慎露出她自己的本来面目来。 偏她又拿自己没法子,这才恼羞成怒,要这般陷害冤枉自己。 但到底年纪小,冤枉人的法子实在拙劣得紧。 谢昀不欲理她,也不欲与旁人争辩,径直转身离开。 徒留在原地的杨柳儿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关怀里独自生闷气。 他……他他竟又是如此! 回回都是这般,将她瞧不进眼里,旁若无人的从她身边走过。 杨柳儿哪儿受过这样的委屈。 自她是成安郡主后,身边大多都是巴结奉承者,还没有人敢将她如此不放进眼里。 年幼的杨柳儿很生气。 她和年少谢昀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与谢昀结下梁子的不止杨柳儿。 还有霍子毅。 霍子毅这些年很是心烦。 眼瞅着谢昀名声一日比一日响,自己的课业又一日比一日差,自己的亲爹庆王的脸色可谓是一日比一日阴沉了。 偏生身边还有个成安郡主煽风点火,“子毅哥哥,你怎么又挨批了?是不是你爹爹又拿你与谢家大哥哥比了?子毅真是可怜,那谢家的哥哥有什么好的,我觉得子毅才厉害呢!” 七皇子府的这个小郡主,霍子毅第一眼瞧见就很喜欢,生得软糯可爱,嘴巴又甜,一句“子毅哥哥”就喊得他心花怒放。 自然也不想自己在她面前落了面子。 于是在她有意无意的煽动下,霍子毅没少主动去找谢昀麻烦,当然基本上都是铩羽而归。 也无他。 谢昀纯当霍子毅是空气,半点眼风也不曾落给他,自然麻烦也是找不起来的。 好在回头自有小郡主温柔安抚,“子毅哥哥别生气,咱们下一次一定斗得过他。” 霍子毅认真点头。 满腔士气被她鼓舞,雄姿勃发接着去找谢昀霉头。 这一回,他找了帮手。 霍子毅算是想明白了,自己和谢昀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这单打独斗怎么能成,必定要找帮手来帮他才是。 于是他寻了一些人来,在谢昀下学的必经之路上来堵他,要将他暴揍一顿,好出出心中一口恶气。 这事他还提前告诉了杨柳儿,并嘱咐她到时躲在那街角看。 “我定将那假仁假义,最是虚伪的伪君子谢昀揍得鼻青脸肿,叫他平日里总是得意。” 霍子毅信心满满出征去,不到三两下找来的打手便被谢昀收拾了个干净,他自己也抖抖索索被谢昀堵在墙角。 “你……你要干什么?” 他害怕极了,再没有先前在杨柳儿面前的威风劲儿,颤抖着声提醒谢昀,“你敢动我?我父王定饶不了你!” 谢昀闻言,神色淡漠到了骨子里。 他还顺手拣了地上一根棍棒,掂了掂,还算趁手。 霍子毅看着,声音抖得不像话,这才后怕求饶,“我错了!琢章哥哥您饶了我!我再不敢了!” 迎接他的是裹挟而来的凛冽风声,霍子毅护着脸喊出声来,“郡主妹妹救我——” 这一声就将藏在隐匿处的杨柳儿出卖了去。 杨柳儿初时见着霍子毅寻来的人被打得满地“哎呦哎呦”的叫唤时便道不好,本想着趁着谢昀收拾霍子毅时偷偷溜了去。 不想竟被霍子毅出卖,现在被谢昀抓了个正正着。 她下意识便要开溜,还没跑几步便被快步上前的谢昀逮住。 他力气生得大,她个子又格外小,抓她与抓小鸡崽子无异,只手便能将她拎起来。 谢昀一听霍子毅的话便知始作俑者是谁。 他也实在是厌烦了这两人时不时的骚扰,这一番定是要教训教训他们,好叫他们再不敢招惹自己,彻底消停。 霍子毅闷头挨了一棍子,想要逃跑的杨柳儿现下也叫他逮在手里。 她死命在他手下扑腾,“谢昀!你——你放开我!我是郡主!” 没有用。 少年一遭生怒,起了心要收拾他们,便是什么也听不进去。 巷子口有马,是霍子毅一行人带来的,方便揍完人直接跑路。 谢昀走过去,直接将杨柳儿扔上其中一匹马的马背。 小姑娘养的金尊玉贵,日常出行只坐马车,何曾骑过马,更何况还是叫人这般屈辱的扔上来,她挣扎着便要下去。 谢昀也顺势上了马。 他没理会挣扎着的小姑娘,冷着脸,熟练一拉缰绳,马便向前冲了出去。 马背上的小姑娘被径直撞进少年怀里。 杨柳儿不敢动了。 她两手死死环住谢昀,耳边能清晰听见呼啸而过的风声。这样快的速度,她若是摔下马去能活活摔死。 心里胆怯,嘴上仍是强撑,“谢昀!你快放我下去。我是成安郡主,你敢欺负我,我叫皇祖父打死你。” 她只嘴上逞能,这样的事她才不会告诉圣上。 她是要当圣上面前乖巧懂事的小郡主的。 这样的事自然是一贯遮掩得严实。 谢昀由着她说,带着她骑马一路疾驰往城外去。 马越行越偏僻,天色也越来越暗,最后到了僻静无人处,月黑风高,正是杀人办事的好时机。 马最后在一处溪流边停了下来。 四下静寂无声,只有潺潺流水声,夹杂着偶尔鸟鸣,吓得小姑娘忍不住一哆嗦,“这是哪里?” 她声音里带着颤抖,“谢昀,你放开我,我要回去!” “好啊!” 他当真听话,将她从马上放了下去。 第220章 平行世界5 - 娇宠外室 - 鸾镜 是黑黝黝,四下静寂无人的夜。 杨柳儿甫一下马,腿就忍不住一哆嗦,恰此时有鸟惊飞鸣叫,恍如一声凄厉,撕破这长夜。 她更是腿肚子都打哆嗦。 “这……这是哪里?” 她左右张望,没有人。 唯一能和她交流的只有马背上冷面的少年郎谢昀。 他好心告知她,“这是桃叶山,因山上桃树众多而得名。” 又居高临下看她,微微一笑,“不过……它还有个别名,叫乱葬山……” 好心的少年遥指不远处更深更黑的夜,“你看,那里就是金陵城最大的乱葬岗。金陵城里每天有那么多枉死的人,都一卷草席扔在那里,让野狗撕咬,吞食殆尽。” 他语调轻慢,好似闲暇望月般诗情画意的悠闲,只是说出的话格外骇然,再衬着这黑浸浸的夜。 杨柳儿听着如闻鬼声。 她脸色白了又白,说话的声也打着颤儿,“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快把我带回去!” 她是金尊玉贵娇养大,刁蛮任性的小郡主,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鬼地方。 但是面前的少年郎不许。 他可是特地带她过来的,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将她带回去。 少年人总有些不为人知的恶趣味。 他现在的恶趣味就是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胆战心惊,害怕的忍不住发抖的样子。 心情极是愉悦。 “这可不行。”他道:“郡主不是惯来喜欢捉弄人吗?” 他未必不知道霍子毅那个蠢货从前都是受她的驱使。 只不过这样的小伎俩他一贯不放进眼里,也不屑搭理。如今既是冒犯到他手上来了,他便不能轻易饶了她。 睚眦必报才是他的本性啊! “如今郡主也好生受受叫人捉弄的滋味如何。” 他还好心提醒她,“郡主放心,乱葬岗那些野狗只吃死人,不吃活人……” 慢条斯理说完,他一扯缰绳,径直驾马离开。 杨柳儿被他抛弃在这山野密林里。 她连声呼喊,“谢昀!谢昀你回来!你好大的胆子,敢将本郡主丢在这里。等我回去,我叫人扒了你的皮!” 气急败坏的声传出去便湮灭在空谷里。 这样空旷无人的鬼地方,连回声也不会有,只有被她惊起的鸟雀扑腾着翅膀尖叫,格外凄厉。 “啊——” 小姑娘被惊起的鸟雀吓到,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还不止。 细细听,当真有隐隐的狗叫声传来。 再一听,似乎正是往她这个方向跑来。 杨柳儿立即动作麻利从地上爬起来。 她前几年跟着她父亲七皇子在斗人场时见过野狗,斗人场也不全是斗人,有时奴隶不够他们便会放野狗下去热场子。 说是野狗,其实与狼无异。 身形很大,獠牙锋利,看人的眼里都明晃晃带着血腥气。 甫一叫它咬上一口,腿肚子都能深可见骨。 那还是殊死搏斗的奴隶,身经百战,像她这样瘦弱不能提的小姑娘,只需一下就能将她扑倒了去。 杨柳儿极是审时度势,她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尖叫声会引来野狗,也会引来狼群。 她现在最紧要的是屏气凝神,赶紧悄悄离开这里。 暗夜里辩不明方向,就连仅有的月光也被高高的密林挡得严实,她只能朝着谢昀离开的方向走。 山上的路不好走,到处是齐膝高的灌木。 她穿着玉锦做的裙,裙摆被锋利的草叶割破。她脚下穿的是软底的丝履,这本是供贵女马车出行的鞋履,现下却踩在嶙峋山石地上。 甫一踩着颗石子硌在脚底,都能疼得她抽气。 但不敢停。 夜里隐隐的狗吠声越来越近,她像一只被猎人惦记仓皇逃跑的路,拼命寻求着自己的生路。 最后艰难走出来,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正在外头等着她。 杨柳儿毕竟是郡主。 谢昀做事向来有分寸,只吓一吓便是,将她抛在这深山密林中,会给定远侯府惹来祸事。 他不是会自招祸事的人。 只是谢昀想着应该要等许久的。 他知道这些高门贵户家的贵女,一个个娇生惯养得紧,遇着点事便能叫的惊天动地,何况是被他扔在这叫人胆寒的密林里。 她应当一开始见着自己离开就害怕得不行,先是气急败坏骂他,然后被这林子里的野狗一吓,便嚎啕大哭。 胆子稍大些,会边哭边往外跑。 胆子若是小些,怕是吓得腿软走不动道。 谢昀在外头数着时辰,再过一个时辰她再不出来,他便进去寻她。 只是不需要一个时辰。 没过多久,他便看着身上一片狼藉的小姑娘从密林中走出来,她的裙破得不像话,脚上的软底丝履更是被石头咯的,隐隐渗出血来。 脸上也憔悴苍白,是叫犬吠吓的。 可她到底是没哭。 不止没哭,走出来瞧见自己也没觉着诧异,似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如今我这副模样,你满意了?” 她拖着狼藉的身体,走到谢昀的面前,仰首看着他,“现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吗?” 密林中的崎岖磨平了她的棱角,却没磨平她的心性。 她半点没有求饶害怕,只是平平静静看着他,问,“现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吗?” 她知道谢昀在这儿是为了等她。 谢昀颔首,一把将她轻提上了马背。 他能感觉到她单薄的背脊在隐隐颤抖。 到底不过是八九岁的小姑娘,遇见这样的事不害怕是假的,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谢昀本要送她回七皇子府。 可是杨柳儿看着自己狼藉的身上,摇摇头,“娘亲看着我这副模样,会害怕的。你可以带我回你家吗?我洗个澡换身衣裳就回去。” 她虽然是问询,但是她知道谢昀不会拒绝。 她这副模样回七皇子府,谁都能瞧出她是遇着事了,回头闹将出来,定远侯府脱不了干系。 如今她主动提出要换身衣裳,将此事悄无声息抹了去。 这正是合了谢昀的意。 第221章 平行世界6 - 娇宠外室 - 鸾镜 他带杨柳儿回雾凇院。 楚夫人本来已经歇下了,近日定远侯爷外出不在府中,她早早便歇息下了,不想竟被自己儿子又叫起来。 他身边还跟着个脏兮兮,满身狼藉的小姑娘。 “这是……” 楚夫人借着烛火,细瞧那姑娘的脸,总算认出来。 ——这是七皇子府的成安郡主。 宫里有时有夜宴,她见过成安郡主几面。 只是从前都叫众人拥簇着,众星拱月一般的人,如今却是这么副可怜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叫谢昀亲自带回来的。 楚夫人必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但谢昀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他身边可怜的小姑娘便哽咽着声,落下泪来,“夫人不要责怪大哥哥。这事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拦着子毅哥哥,大哥哥要责罚我也是应当的。” 谢昀是他们这一众人中年纪最大的,唤声“大哥哥”也无不可。 只是谢昀忍不住皱眉。 被他扔在野林子里,没哭。 被林子里的野狗追,没哭。 从林子里出来看见他,也没哭。 反倒是现在见着楚夫人,她哭得稀里哗啦,吞声饮泣,格外可怜,“是我的错,我知道子毅哥哥要害大哥哥,我害怕不敢告诉大哥哥,大哥哥这才记恨我了。可我不是故意的……” 她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极好。 在她的描述下,谢昀是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伪君子真小人,她却俨然成了平白受牵连的可怜人。 简直叫闻者替她伤心,听者替她流泪。 更何况她面前的是谁。 是这世上最天真善良的楚夫人啊! 她本就柔软的心肠都要叫可怜的小姑娘哭化了,先是将她搂进怀里柔声哄,“不怕不怕,可怜见的,怎么弄得这副模样,不知是受了多少苦。” 转头又呵斥谢昀,“她还是个小姑娘,你都这般大了,也不知让让她,怎么还想着法子来欺负她?” 楚夫人从未责骂过谢昀。 他从来冷静沉稳,做事也向来凛然有度,没叫她操过一点心,甚至有时她这个母亲哪里有做的不妥的反而会叫他提点上。 欺负姑娘家这样的事。 他是头一遭做。 但善良过度的楚夫人却不会多想。 面前的小姑娘哭得多可怜多伤心啊,怎么瞧也不是会冤枉人的模样,反倒是自己的儿子板着张脸,生冷勿进的,倒像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样子。 于是天真无邪的楚夫人还不等谢昀解释,自己便在心中有了想法——定是自己这个冰冷无情的儿子刻意坑害了眼前哭得可怜的小郡主,还将人带回家来,让自己替他收拾烂摊子。 这样的念头一起,楚夫人更是笃定定是如此。 谁家儿郎不闯祸。 谁家儿郎日日跟个入定的和尚似的,日日在家看书写字。 想来从前不过是谢昀没开窍,如今可算是开窍了,只是可怜了这小姑娘,一遭被刚开窍的他欺负至此,成了这副狼狈模样。 楚夫人当真心疼她,也存了心要给自己儿子补偿,于是事事亲力亲为。 吩咐下人送来沐浴的热水,又亲自去二姑娘的院里找了件身量小些的衣裳来给杨柳儿换上。 好在两个小姑娘年岁差得不大,她穿起来也还算合身,只是袖子略长了些,楚夫人替她挽了两圈上去。 沐浴换衣裳的当头,便有丫鬟得吩咐去熬了暖身的甜水。 现下杨柳儿正从那宽大衣袖里伸出两截细白的手来,捧着白玉碗小口小口啜饮甜水,一双眼却是乌溜乌溜的到处转。 她心不在甜水上,在面前被楚夫人呵斥的谢昀身上。 自打杨柳儿出了声,谢昀便一声也未辩解,任由楚夫人责罚的话落下来。 他自己知晓辩解也无用。 他了解自己母亲的性子,柔弱又软心肠,眼下成安郡主被自己欺负的事实确凿,她定会帮着成安郡主来谴责自己。 只是在被楚夫人责骂的当头他看向杨柳儿。 她看着自己,很是得意。 该! 叫他欺负自己,把自己一个人扔在那荒无人烟的密林里,还让野狗来吓她。 她是如此有仇必报的一个人,怎能吞下这样的委屈。 她还在楚夫人呵斥的语声中在加一把火,低着眸,装作不敢看他的模样怯怯出声,“大哥哥,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害怕。” 楚夫人当即来搂她,柔声安慰,“不怕,不怕,有我在这儿护着你呢!他不敢欺负你的。” 再板着脸催促谢昀,“还不快过来,给郡主妹妹道歉。” 谢昀当真来道歉。 他走到杨柳儿面前,恭恭敬敬朝她行了一礼,“是我的错,还请成安郡主莫要再生气了。” 话虽如此说,可他面上却是冷冷的,哪有道歉该有的样子。 但这已经足够了。 杨柳儿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何况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不急于这一时…… 杨柳儿已经知晓能用什么法子来治谢昀了。 她眼眸一转,盈盈欲泫的眼看向一直护着她的楚夫人,“夫人生得真好看,我还没见过比夫人还美的人呢!夫人性子又温柔,我真的好喜欢夫人啊!我以后能经常来找夫人说话吗?” 她落寞垂下眼去,“我在爹爹府里,都没有什么人与我说话的。” 七皇子府里后院那些事。 楚夫人也有所耳闻,是数不清的侍妾叫七皇子风流养在府里。 俗话说,三个女子一台戏。 这么多女子,可想而知该是怎样的乌烟瘴气,勾心斗角。 只是不想那样乌烟瘴气的地方竟养出杨柳儿这样心思玲珑的可人儿,何况她一口一句夸奖的话,叫人心中当真欢喜不能自抑。 谁都喜欢让人夸啊! 便是从来活在许多人夸赞声中的楚夫人也不能免俗,她温柔抚摸着杨柳儿的头,一口应承下来,“当然可以,我也喜欢小郡主,小郡主以后随时可以来雾凇院,我们都很欢迎。” 她还问谢昀,“琢章,你说是吧?” 她看过来的眼太过殷切,谢昀不能拒绝,只能点头顺她的意。 杨柳儿的眼当即亮起来,“真是太好了。” 她往后,时常来雾凇院。 或是寻楚夫人说话,或是找谢家的二姑娘玩耍。 她性子活络有趣,时日长了,满雾凇院的人都喜欢她,见着她来,禀告也不用。杨柳儿在雾凇院向来是畅通无阻的。 第222章 平行世界7 - 娇宠外室 - 鸾镜 家里多了一个人,楚夫人很开心。 她本来就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只是身子不好,只能来雾凇院静养。谢昀性子沉稳,他妹妹也是个素来安静的温吞性子。 楚夫人平时没有人与她说话,只是偶尔卫青黛过来与她说上几句,偏谢昀还不许。 如今倒是好了。 有了杨柳儿,雾凇院里沉寂的氛围活络了不少。 只是谢昀不喜欢杨柳儿,他还提醒楚夫人,“成安郡主年纪虽小,心思却也深沉不明,母亲还是该多多提防,不要让她这般勤来。” 楚夫人可真是怒了。 “先前你卫姨你说心思不明倒也罢了,母亲只当你是记着当年意外的事,对她多有偏见。如今这小郡主多可爱天真的一个人,你自己欺负她,她尚且不记仇,还肯来咱们院中与我说话,偏你小性子,还暗地里偷摸编排她。” 她还替杨柳儿抱不平,“你可知,她平时在我面前都是诸多说你好话的。” 成安郡主之善解人意,就连平时不多话的谢家二姑娘谢柔也是多有偏颇。 “哥哥是不是多虑了?郡主妹妹回回来都想着我,我身子不好,她还禀了圣上请了宫里的御医给我瞧,平日里赏的东西也都是惦记着我,要给我留一份。柔儿也和母亲一样,很是喜欢她呢!”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至亲之人的背弃更孤立无援的呢? 满府人都爱她,只有谢昀不爱。 那便是谢昀的不是了。 她还会在众人面前刻意讨好谢昀,或是小心翼翼地送糕点,或是瞧见他时欢喜雀跃的脸。 糕点他向来不会吃,她的欢喜他也只当看不见,旁若无人地从她身边走开。 这样的时候,都是在雾凇院里的人瞧见的时候。 因着他薄情冷待,母亲妹妹没少念叨他。 瞧不见的时候呢? 两人剑拔弩张,互相看不过眼,她甚至连装也懒得装,学着他平日里视若无睹的模样,亦旁若无人从他身边离开。 廊檐下有风过,姑娘的发尾裙梢从他身边轻轻掠过。 她没有停留。 自然也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这样的日子他们过了好多年。 少年越发成长,变成了清俊英挺,清正不凡的郎君。 少女也渐渐长大,明媚娇俏,娉婷玉立,是即将要及笄的年纪了。 相比于两人之间的不对付,楚夫人现在发愁的,是谢昀的婚事。 郎君眼看着到了成婚的年纪了,可对于男女之事却是全然不上心。金陵城里倒是有不少心悦他的姑娘,但瞧着,他都没什么意思。 楚夫人再问他,他便以先立业再成家为由推脱了去。 谢昀的亲事,不止楚夫人忧心,御史府的卫夫人也很是上心。 定远侯府的嫡长子,这是一块香饽饽。 她虽然遗憾当年没能顺利害死楚夫人腹中的那个孩子,取而代之成为谢夫人,但是转念一想,若是能与定远侯府沾亲带故,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想将自己的嫡女嫁给谢昀。 是以隔三差五就带着自己的嫡女来登雾凇院的门。 在对待卫青黛的问题上,杨柳儿和谢昀的态度如出一辙,都极是厌恶。 谢昀是厌恶她当年算计自己母亲,险些害得她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杨柳儿厌恶她是因着她的嫡女。 那卫女曾算计谢柔。 杨柳儿虽与谢昀不对付,但对于谢柔却是诸多照顾的。谢柔同她母亲一样,身子不好,性子也因此温吞得紧,向来不与旁人争高低。 也因此叫卫女惦记上了。 她平日里便欺负谢柔好说话,性子绵软可欺,总是刁难于她。 后来贵女宴席上,她竟趁着谢柔不备,想推她下水。 好在是叫杨柳儿瞧见了。 她拉着险些掉下水的谢柔,反手一推,将正准备看戏的卫女给推了下去,还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哎呀!你怎么掉下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扶柔姐姐来着。卫姐姐,你没事吧?” 是寒冬腊月的天。 谢柔这样的身子若是落了水,生生要去掉半条命。 不过就算是身体好的卫女,这一番掉进水里,也冻得够呛。 她是欺善怕恶的性子,若是旁人,她定是要狠狠苛责一番,可推她落水的是成安郡主。 成安虽是七皇子府里的,但因着嘴甜,很得圣上喜欢。 那便是她不能得罪的主儿。 卫女硬生生吞下这口怨气,“没事,是我自己不慎摔了下去,和成安郡主无关。” 这日归家后,杨柳儿也提醒谢柔,“那卫女是个心思坏的,柔姐姐你往后莫要跟她有牵扯来往。” 这样的话谢昀也说过,谢柔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杨柳儿说起,她也是轻轻一笑,“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她往常只是霸道些罢了,也没有坏心思。今日想来是个意外,郡主妹妹应当是冤枉她了。” 杨柳儿闻听此话,一双眼瞪得老大。 她现下算是知道那谢昀的满腹坏心思是从哪里来的,感情是这母女俩提防人的心肠都叫他一个人夺去了。 也是这一日,归家的卫女路上叫人掳了去。 等被人寻回来,又惊又吓,生了好大一场病。好在当时年纪还小,声誉没有受损。 这样的消息传到雾凇院,楚夫人母女还有些惋惜,“好端端的,怎么会叫人掳了去?好在是没有出什么大事,真是有惊无险。” 正逢此时谢昀从游廊过。 杨柳儿远远看了始作俑者一眼。 两人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那卫女到底也算高门贵户家的姑娘,哪有那么容易就叫人轻易掳了去,更何况不要金银不要钱,费尽心思,就只为吓唬她一番。 旁人看不明。 杨柳儿却看得清楚明白,这是谢昀为着他的妹妹谢柔出头。 第223章 平行世界8 - 娇宠外室 - 鸾镜 杨柳儿在宴席上帮谢柔的事,谢昀自然也知晓。 他一开始是真心讨厌这个成安郡主。 他觉着她虚伪,做作,和那个惯来雾凇院打秋风的卫青黛一样。 可时日长了,他发现她们俩是不一样的。 卫青黛的坏,坏在骨子里,明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叫人防不胜防。 可成安郡主的坏,坏在明面上。 她坦坦荡荡地告诉他,我就是讨厌你,就是要来害你,你能拿我怎么办? 他自然是不能再将她掳去四下无人的密林里了。 何况她也不怕。 是后来她来雾凇院,趁着四下无人,挑衅告诉他,“大哥哥怕是忘了,我自幼是跟着我爹爹在斗人场厮混的,斗人场那是什么地方,大哥哥可知道?” 那是人命贱如蝼蚁的修罗场。 什么乱葬山? 上头堆着的尸首也都是斗人场抬出去的。 她见惯了这种场面,又岂会害怕。 只是那野狗追她倒是真叫她吃了些苦头,所以她也要谢昀在亲人冤枉不能辩解的口中也吃些苦头。 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 谢昀虽然困扰自家母亲和妹妹总是偏帮外人,但他向来不将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他越是这种不在意的样子,反而越是将费尽心思的杨柳儿气得跳脚。 两人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眼下好不容易等来个机会。 丫鬟采雁在旁边听了惊讶捂嘴,“郡主,你不是最讨厌那个卫女吗?怎么还帮她呀!” “我讨厌卫女,谢昀也讨厌呀!” 杨柳儿是这世上最了解谢昀的人了。 这么些年,为了和他斗,她连他的喜好嫌恶都摸尽了。更何况卫女,他本就讨厌她的母亲,她还曾蓄意推谢柔落水。 杨柳儿觉着,这世上,谢昀除了嫌恶自己以外,应当最嫌恶的就数卫女母女俩了。 眼下卫青黛来撮合谢昀与她嫡女的婚事,杨柳儿自然推波助澜。 采雁有些担心,“那……那要是谢大公子当真娶了卫女可怎么办呀?柔姑娘可是一直被她欺负着的,往后嫁过来还不知道怎么作妖害她呢!” 采雁对谢柔的态度,和她的主子一样。 她们俩原先本是冲着陷害谢昀去的,时日长了,却是当真喜欢上了谢柔。 谢柔和她的母亲楚夫人一样,身体柔弱,性子温顺,说起话来都是轻声细语的,是这世上再良善不过的人了。 杨柳儿实在喜欢她。 自然也护着她。 “你放心。他娶我都不能娶卫女。” 杨柳儿分外笃定。 她看得分明,那谢昀看着是个亲情淡薄的,却极是护犊子。 卫女曾害谢柔。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娶了她。 她胸有成竹,出声安抚采雁,“谢昀一个心眼子里头十八道弯呢!他不想娶卫女,自然有的是法子推脱了去,我不过是让他麻烦些罢了。” 她来找楚夫人。 楚夫人正为着谢昀的亲事发愁。 见了她不免倾诉两声,也旁敲侧击地问问她的意见,“小郡主觉着,琢章和卫女如何?” 楚夫人其实是看杨柳儿的态度。 方才卫青黛提及两个小辈亲事时,说起一个词——“青梅竹马”。 是了。 卫女自小跟着母亲时常来雾凇院,她和谢昀自然是青梅竹马。 可是与谢昀青梅竹马的可不止卫女一人啊! 相较于性格内敛的卫女,楚夫人显然更中意面前的成安郡主。 自她七八岁来雾凇院起,便与谢柔交好,时常过来,也算是楚夫人亲眼瞧着长大的。 更何况她嘴甜又会哄人,楚夫人自然起了心想要撮合她与谢昀。 杨柳儿浑然不觉,她顺着楚夫人的话点头,“很好啊!” 她还推波助澜,“卫姑娘和琢章哥哥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呢!” 楚夫人不死心,“可是……琢章似是不大喜欢她……” 谢昀待卫女的疏离比杨柳儿更甚。 说是青梅竹马,这么些年拢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倒是杨柳儿,她费尽心思要害谢昀,自然想着法子凑到他面前去。 是以在楚夫人面前,这青梅竹马的应当是谢昀与成安郡主才是。 再者谢柔也喜欢她。 她这个小女儿出生时伤了身子,自幼便羸弱得紧,因此也不大出门,不爱与人往来。 楚夫人原先很是担忧呢! 直到杨柳儿来了,她性情活络爱说话,带着鲜少说话的谢柔性子也活泼了几分。 但眼瞅着姑娘越来越大了。 谢昀该说亲事了,姑娘过了不久也该嫁人了。 楚夫人光是想想都觉得舍不得,她这些年也是将杨柳儿当作自家姑娘疼,自然是舍不得她嫁去别家的。 倒是卫青黛一句青梅竹马给她提了醒。 楚夫人现下是越瞧杨柳儿越喜欢,巴不得现在就将她拐来自家里,于是又问,“你觉得你琢章哥哥怎么样?” “琢章哥哥自然是好。” 她在雾凇院里,一贯都是说谢昀好的。 只有她豁达不计较,才能更衬得那位尖酸刻薄小心眼。 她在损坏谢昀声誉这件事上一向是不遗余力的。 这便是给楚夫人安了颗定心丸。 既然她是满意的。 那眼下,只需要谢昀满意就好了。 杨柳儿本是费劲巴拉来撮合谢昀与卫女一番,万万没成想,将自己撮合了进去,但她浑然未觉,全然被蒙在鼓里。 这日里,楚夫人又来探谢昀的口风。 他知道白日里卫青黛来过的事,原以为自家母亲是来撮合自己与卫女的亲事,自是冷着脸,恨不得将嫌恶写在脸上。 哪像楚夫人满脸含笑,“不是她,是成安郡主。” “成安郡主?” 谢昀脸上少有的起了兴致,他饶有兴致挑眉问楚夫人,“母亲要撮合我与她的亲事,可知晓她的意思?” “我自然是问过了才来的。” 楚夫人信心满满,她将杨柳儿白日里奉承的敷衍当作真心实意,好言来劝谢昀,“你也不要待她总是那般冷言冷语。成安郡主还不好么?你瞧咱们雾凇院里说起她来都是无有不是的。她待你也一向殷勤。我瞧着,你们两个很是般配呢!” “你知道么?白日里我还问过她是如何看你的,她满口里都只说你好。” 楚夫人看事情只看表面。 表面上成安郡主待谢昀的心,那可真是天地为鉴,亘古未改的好。 反倒是谢昀待她诸多挑剔。 但楚夫人觉着还是有希望的。 毕竟谢昀待谁不挑剔。 这么些年,喜欢谢昀的姑娘不在少数,也没见谁近过他的身。 近过他身的,只有成安郡主一人。 第224章 平行世界9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般一想,楚夫人觉着希望又大了不少。或是自家儿子还未开窍,不懂男女情事,误将喜欢当成了排斥。 不是有那么句话吗? 不是冤家不聚头。 楚夫人深以为两人就是今后要聚头的冤家。 只是她也了解自家儿子,不是能强逼的性子,也没立即就要他应下来,反而不知从哪儿弄了张姑娘的画像来,搁在他常用的书案上。 谢昀对自己母亲这个举动,大半是无可奈何。 这么多年,他已经很习惯楚夫人想要撮合自己和成安郡主的心了。 只不过从前是撮合他们走得近一点,关系好一点。 如今是撮合他与她的亲事。 不过这对于谢昀来说都差不多,他一贯的忽视,听不进耳里,由得楚夫人折腾。 反正最后也不会如她的意的。 只是这夜里,他拿过书卷来看,里头飘飘荡荡掉出了姑娘的画像。 平心而论,杨柳儿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画像上的姑娘明眸皓齿,眉眼弯弯,看过来的眼里如化春水。 如果抛却他们那些恩怨是非的话。 他们之间,也未必不是一桩人人称羡的好姻缘。 谢昀并没将那画像搁在心上。 但少年人总有旖梦。 他睡前见了这画像,本是夜里始终瞧不清的姑娘的脸,今夜赫然瞧清了。 是杨柳儿的脸。 她不复往常和他争锋相对时,横眉冷竖的模样。 是温柔的,缠绵的,看过来的眼里如画像上一般,如化春水。 谢昀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对她该当是嫌恶的。 毕竟她总是同自己作对,又处心积虑来害自己。自己该同从前一样,对她万分疏离才是。 可是梦里的自己似乎浑然不是如此。 夜里同她肌肤相亲,颠鸾倒凤,白日里瞧见来找谢柔的她自然心里有几分奇异。 杨柳儿没想到今日谢昀也在。 她前些日子和楚夫人说了那些话,到底是不安心,今日过来瞧瞧,想着再探探她的口风。 不想雾凇院里楚夫人不在,倒是一贯事忙的谢昀在。 谢柔自然在自家母亲那里听说了她欲要撮合谢昀和杨柳儿结亲的事。 对于这件事,谢柔也是极赞同的。 她喜欢杨柳儿。 自然巴不得她与自家兄长成百年之好,往后长长久久的都能待在雾凇院里陪她。 如今见着两人站在一处,心里也是觉着说不出的般配。 于是趁着这时机,她故意藉口有事离开,留两人独处说话。 她心思细腻,连杨柳儿贴身的丫鬟采雁也支走。 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了两人面面相觑。 杨柳儿在有人时待他一贯是殷勤的,“琢章哥哥”“琢章哥哥”唤个不停,显得格外亲密。 只是外人甫一离开,她的脸便落下来,再不愿装。 是相看两相厌的模样。 以往这时候谢昀也会自顾自离开,只是今朝却罕见的落座,把盏喝茶。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杨柳儿提防的眼看着他,“你怎么没走?是不是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她疑心谢昀同她一样,也想着法儿要来害自己。 郎君却是眉眼不动,搁盏来看她,慢条斯理道:“听说郡主对我的婚事很是殷勤在意?” 捉弄人的把戏叫人当场捅穿,她面不红心不跳,瞧不出半点心虚,反而狡辩,“是夫人主动问询我的意见,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还故意挑衅谢昀,“怎么,琢章哥哥对卫女不满意吗?” 又甜甜一笑,“我觉得,琢章哥哥和卫女很是般配呢!” 她说这话时眼神狡黠,里头是算计成功的得意。 谢昀主动来找她,定是楚夫人将她的话放进了心里,当真起了撮合谢昀与卫女的心。 不管这事到最后成与不成,到底是给谢昀添堵了。 但她未曾想过,楚夫人从未和谢昀提起此事,倒是她自己如今一个不小心尽数抖落了出来。 谢昀微微挑眉,表情有几分奇异,“哦?郡主觉着,我与卫女很是般配?” “自然。”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止我这么觉着,夫人和柔姐姐也都这么觉着呢!琢章哥哥和卫女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琢章哥哥可要抓住了,莫要错过了这样好的一段姻缘。” 她分明知晓他厌恶卫女,却一口一个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来添他的堵,叫他心里不痛快。 但谢昀面上瞧不出不痛快,他反而勾着唇,露出一个极轻极淡的笑来。 杨柳儿心里立时警铃大作,“你笑什么?你心里是不是又在想什么阴招来害我?” 她倒打一耙。 分明是自己起了心要害他,反冤枉他要来害自己。 这样张牙舞爪,虚张声势。 和夜里婉转温柔的她一点儿也不一样。 但姑娘早晚会变成那副模样。 她会定亲,会嫁人。 洞房花烛夜,穿着凤冠霞帔的姑娘会如昨夜梦里一般羞红着脸,温柔乖巧的靠进她夫君的怀里,婉转承欢。 谢昀这般想着,方还波澜不惊的眸子深处风起云涌,疏淡不明。 杨柳儿一直看着他,自然能敏锐察觉出他的不对来。 他看着自己,不复从前的云淡风轻,或是疏离嫌恶。 而是鹰隼般的眼紧紧盯着她。 像是胸有成竹的猎人盯着自己即将到手的猎物。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她是嚣张跋扈的郡主,走过来本是要怒指着他,却被他一把擒住手,而后顺势轻轻一拉,杨柳儿整个人便跌进了他怀里。 铺天盖地的沉水香,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手忙脚乱的要从他怀里起身,却被他压制住,动弹不得。 “谢昀!你放开我!” 她在他怀里生怒,像只气急败坏的鸟雀。在绝对力量面前,挣扎也显得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 他将她禁锢在怀里,垂眸深深看她,是沉顿阴郁的眸,一眼望不到底。 “郡主这般在意我的亲事,谢某当真是受宠若惊。” 他哪有受宠若惊的模样,分明是看穿了她,在这里旁敲侧击敲打提醒她。 只是杨柳儿半点不怵。 这里是雾凇院。 她是成安郡主。 谢昀便是再嚣张,也不敢在这里拿她如何。 第225章 平行世界10 - 娇宠外室 - 鸾镜 只是这般受制于人,她也恼恨得紧,在他怀里拼命扭动,“谢昀!你快放开我!你敢这般冒犯我,你好大的胆子,我定饶不了你!” 谢昀由得她折腾,只双手死死的压着她,叫她动弹不得。 她总会折腾得疲累,面上也因挣扎泛起嫣红,只看过来的眼一如既往的发狠不服输,死死的瞪着他。 这样的时候,谢昀还能腾出一只手来遮住她的眼。 没了那双不甘服输的眼。 只剩泛起嫣红的颊和唇,是雪腮粉面,和梦里如出一辙。 杨柳儿看不见他的脸。 她被他的手挡着,只能敏锐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沿着她的面上一寸寸往下移,很慢很慢,是审视而又波云诡谲的眼,叫她心里格外不安。 “谢昀,你要干什么?” 她终于没了方才张牙舞爪的模样,反而提心吊胆来问他。 自然是得不到回答。 杨柳儿此刻心里当真是惴惴不安。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剑拔弩张的对峙过了。 一则两人都大了,有男女之防。二则谢昀一贯清冷,不喜旁人近他的身。 她时常来雾凇院自然知晓,谢昀的院子里连个丫鬟也是没有的。 他是最清心寡欲的君子。 只是眼下他这副作派浑然不是君子所为。 杨柳儿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只是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毕竟他们是这样争锋相对的关系。 “谢昀,我警告你,你快点放开我,不然我……” 姑娘的话没说完。 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指腹轻轻落在她的唇角,轻拢慢捻,她顿时呼吸一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不是完全不知世事的姑娘。 在男女之事上,霍子毅开窍得格外早。在旁人还抱着《春秋》《周易》熬夜苦学的时候,他已经会翻墙偷去烟花之地厮混。 不止自己去,还打着长见识的由头带杨柳儿也去。 那样的地方,自是什么样的风月事都有,哪怕她只待在大堂看歌舞,也能见来往男女搂搂抱抱上楼去。 厢房里燃着烛火,能清晰映出里头的人影来,是着急的恩客搂着姑娘的腰急切索吻。 她那时年纪小,不知事,看得面红耳赤,把霍子毅吓住。 他以为她生病了,忙忙带她离开。 后来这事败露出去,霍子毅被庆王好一顿收拾,是再不敢带杨柳儿去了。 但那一幕却清晰印在她脑海里。 在现下这样的时候,忽然想起。 她再不敢细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谢昀怀里挣扎起来,“你……你在干什么?” 她同那日一样面红耳赤,话都磕绊说不全了。 相较于她的手足无措,面前的郎君倒是清风明月般的坦荡,“我只是见郡主唇角沾有糕屑,好心替郡主擦拭而已。” 他伸出手来,指尖果然沾着一点白糖糕屑,是她方才吃糕点时不慎沾上的。 他观姑娘羞红的面,起了心,饶有兴致的反问,“郡主难不成以为我是在做什么?” 他分明知道她会错意,却故意如此,要她难堪。 杨柳儿才不会如他的意。 她用力抹一下唇角,恶狠狠来瞪他,“这样的小事,以后谢大公子开口提醒便是,不劳您尊驾亲自动手。” 她半点不接他故意问询的话。 谢昀淡淡一笑,“替郡主分忧,是谢某之幸。” 这一番你来我往的较量,到底是谢昀技高一筹。 姑娘再不敢和他独处,也没了和他争高下的心,只咬牙瞪他一眼,慌慌张张离开。 谢昀指尖还捻着那一点糕点屑,是姑娘唇上沾过的。 他将那一点糕点屑碾在指尖,轻轻,慢慢的摩挲,嘴角漾出一个极轻极淡的笑来。 杨柳儿后来再来雾凇院便避着谢昀。 时日长了,谢柔自然生疑,“郡主妹妹平日里不总是琢章哥哥长琢章哥哥短么?怎么好些时候没有听见你找他了?” 她语带促狭,是乐见他们成其好事的撮合之语。 只是杨柳儿听不出来,她避嫌得紧,“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如今都长大了,自然不能同以前一般了。” “哦……” 谢柔悻悻应下来,转头又去问采雁,“你怎么也不找长风去玩了?” 长风是谢昀的随从。 往常主仆俩来雾凇院,时常寻谢昀,一来二往的,采雁自然和长风相熟。 采雁的脸上也有些不自然,“郡主不是说了么?男女授受不亲,我虽是个丫鬟,也该避嫌才是。” 采雁没说实话。 她和长风的变故也是生在她被谢柔支走那一日。 谢柔说在城北的绸缎铺子给她主子做了身衣裙,是金陵城时兴的样式,让她过去拿。 采雁不疑有他。 只是没想回来的路上,天色阴沉,骤落起了雨。 她护着怀里的衣裙,匆匆上了拱桥。 拱桥对面便有马车等着她。 她走得急又快,来往行人也皆行色匆匆,谁也没留意到采雁是何时叫人撞上了。只听得姑娘骤然而起一声惊呼,整个人便从拱桥边缘跌了下去。 底下便是冰冷的湖水。 采雁闭上眼,只觉自己小命休矣。 这时候,竟有人从天而降,搂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而后足尖轻点湖面,轻巧将姑娘带回了拱桥上。 ——本该落水的姑娘被他救起。 采雁在劫后余生中睁开眼,面前是长风的脸。 好似很久之前,有个人拦住她的去路,将她堵在无人处,一句句逼问。 “如果去江州时是我随侯爷一起去的,那从火场救你出来的就是我了。那你是不是喜欢的就是我了?” “你只是因为他救你喜欢他,那如果救你的是我呢?” “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 她看着长风的脸,脑中恍然大梦一场。 “采雁,采雁,你怎么了?” 长风不妨将人救下后她便如失了魂一般,急切喊她。 “没什么。” 采雁回过神来,推开他,匆匆离开。 采雁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 但梦里的事清晰太过,她每每见着长风都能将他和梦中的那张脸重合。 她不胜其扰,索性之后也避着他走。 第226章 平行世界11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倒是奇了,往日最是往雾凇院跑得勤的主仆俩骤然消停了下去。 落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只道是谢昀即将定亲,伤了小郡主的心,这才偃旗息鼓了去。 是的。 这么些年来,不止是楚夫人母女误解了。 旁人瞧着,杨柳儿对雾凇院那般殷勤,都只道她是瞧上了定远侯府的大公子。 她的母亲姜氏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见着杨柳儿许久未去雾凇院了,难免问上一句,“你与谢家大公子近日如何了?我怎么听说他快要定亲了?” 养在后宅的深闺妇人消息并不灵通,听到的也只是零星半点。 还得杨柳儿告诉她,“是啊!他快与卫女定亲了。” 姜氏蹙眉,“怎么是卫女?你们两个感情不是一向很好么?他要与旁人定亲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姜氏对这个女儿,一向是不必操心的。 就连婚姻大事这样的事,她若是喜欢哪位郎君,自有主意,会有圣上替为她周旋。 只是她原以为与谢昀定亲的会是杨柳儿。 怎么好端端不知从哪儿冒了个卫女出来。 杨柳儿倚在窗前看落雨,毫不在意的模样,“谁与他感情好了?再说了,他成亲,与我有什么干系?” 但是不止是姜氏,霍子毅也来问她。 “郡主妹妹,你怎么都不出来玩了?是不是谢昀那伪君子要定亲你伤心了?你别难过,为着那伪君子难过不值得。” 他对着杨柳儿拍胸脯,“他不娶你,我娶你。郡主妹妹,我知道你的好。” 话刚说完就叫面前的杨柳儿揍了。 “谁要嫁给你?” 他是混迹风月场上的浪子,杨柳儿瞎了眼也不会瞧上他。 又生气,“谁说谢昀定亲我伤心了?我高兴得很呢!” 他和卫女,一个暗里阴,一个明面坏,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霍子毅躲着她打过来的手,“没有没有,郡主没有为他伤心,都是我胡诌的。” 杨柳儿这才作罢。 他又腆着脸凑上来,嘻嘻笑,“郡主妹妹当真不考虑考虑我?我发誓,我一定对妹妹好的。” 好不好的,他只是嘴上说。 杨柳儿可时刻记着他当年出卖自己的仇呢! 霍子毅闻言耷拉下脸,“郡主妹妹怎么还记着当年的事?那不是年纪小不懂事么?再说了,那掳你去密林的可是谢昀,也没见你多记他的仇,怎么就盯着我不放?” 当年杨柳儿被谢昀的事没有旁人知晓,只有霍子毅当事者明。 他觉着委屈。 郡主妹妹该讨厌的人分明是谢昀,怎么反倒还喜欢上他了呢? 所有人都误解了杨柳儿的心意,包括圣上。 姑娘眼看到了及笄成亲的年纪,他也旁敲侧击着问这个自来疼爱的孙女可有喜欢的郎君。 “若有喜欢的郎君,便告诉皇祖父,皇祖父为你谋划。” 若是旁的姑娘,想必早心有所属,此时已在脑中百转千回羞答答地思索起来。 只是杨柳儿果断摇头。 她没有喜欢的郎君。 起先是嫌恶这个世上大多数的男子。 她见多了如自己父亲七皇子和霍子毅这种风流浪荡的人,后院里的新人一茬一茬地进,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俱是薄情寡义的主儿。 就连她的皇祖父也不能免俗,后宫的娘娘何其多,是数不尽的花开花谢。 她不想做诸多深闺怨妇中的一个。 后来也是实在没心力。 这么些年,她尽埋头与谢昀苦斗去了,旁的郎君就没入过她的眼里。 或许也有旁的郎君向她献殷勤。 毕竟她生得貌美,又是圣上最宠爱的成安郡主,多的是人前赴后继想要娶她,将这只凤凰娇养在自家府邸里。 但这些人,无一人比得过谢昀。 杨柳儿是绝不可能嫁一个不如谢昀的郎君。 她和谢昀针锋相对这么些年,是要处处压过他的。 只是圣上听了她的话当真犯难,“谢琢章……这满朝文武的公子怕是也难找出一个比得过他的来……” 谢昀文韬武略,人品风流,俱是人中翘楚。 “找不出就不嫁了。”杨柳儿腻进圣上怀里,“成安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陪着皇祖父。” 这样哄人的话,圣上听着自是舒心,但万万不会放进心里。 姑娘大了,哪有不嫁人的? 她的父亲是个素来混不吝的,姑娘终身大事只有她这个亲祖父替她谋划。 同楚夫人一样,圣上也有撮合谢昀和成安郡主的心。 一则如他自己所言,这满朝文武也找不出第二个比谢昀优秀的儿郎。 二则,外头的这些风言风语,圣上也听了些许。 姑娘似乎心有所属便是这谢昀。 只是他不知谢昀是何想法。 其实这也好办。 宫里时常有宫宴,楚夫人会进宫来与后宫的妃嫔们喝茶赏花。这样的时候,最好探听郎君的心意。 毕竟知子莫若母。 没有人比楚夫人更了解自己儿子的心意。 楚夫人是当真不知道谢昀的心意。 她这些日子也时常旁敲侧击去问他,谢昀总是神色淡淡的。 他一贯如此,对这样的事向来不上心,只她这个做母亲的愁得不行。 偏那边卫青黛也催得急。 ——她急切想要将自己的嫡女嫁给谢昀,三番五次来雾凇院打探消息。 这事被谢柔知晓。 温吞好说话的姑娘头一遭提了自己的意见,“母亲想要将卫女嫁给哥哥吗?” 她兀自摇摇头,“我不喜欢卫女,我喜欢郡主妹妹。” 她将先前卫女屡次三番欺负自己的事告诉楚夫人,也将成安郡主时常维护自己的事说出。 其实依着谢柔的性子,她是万万不想告诉母亲这些事的,怕惹她心烦。 但是这些年成安郡主对自家兄长的殷切她看在眼里。 她便是为着成安郡主,也要想法子替她挣上一挣。 “这些事,你怎么不早与母亲说?” 楚夫人骤然得知这些事,很是心疼。自家女儿竟在自己瞧不见的地方受了这么多委屈,自己却被全然蒙在鼓里。 如今也才算是相信了谢昀的话。 ——母亲,那卫氏心思不明,母亲若执意与她往来,早晚吃亏。 她如今当真是后悔,后悔自己一叶障目,委屈了女儿。 也恼恨。 那卫青黛纵女如此,竟还想着两家结亲,将她的嫡女嫁进雾凇院来。 事到如今,谢柔反倒有个法子,“母亲,不若您进宫去,给兄长和郡主妹妹求份成婚的旨意来?” 第227章 平行世界12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 楚夫人有些迟疑。 她还不确定两人的心意,怕错点了鸳鸯谱,折腾出一段孽缘来。 “母亲放心。” 谢柔温声安她的心,“郡主妹妹的心意,母亲不是知晓了么?” 那句“卫姑娘和琢章哥哥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呢!”,母女全然忽视。 倒是那句“琢章哥哥自然是好。”叫她们听进心里。 她们都以为杨柳儿对谢昀有情。 “至于哥哥嘛!”谢柔反问楚夫人,“母亲,除了郡主妹妹,你可有见过旁的姑娘近过哥哥的身?” 自然是没有。 谢昀虽是生得青山玉骨,风流无双,却不是容易亲近的主儿,更遑论近身,还未挨着他便能叫他满身的冰冷气质吓退了去。 也只有杨柳儿。 死皮赖脸缠着,一点儿也不怕。 楚夫人当真叫谢柔说动。 其实也不需她去请旨意,自有得了圣上吩咐的娘娘来探她的口风,楚夫人只要适当的透露点话,这事便俨然板上钉钉了。 没多时,谢昀与成安郡主定亲的旨意便下来了。 杨柳儿看着那圣旨目瞪口呆,“我与谢昀成亲?”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与谢昀定亲的不是卫女吗?” 她将那赐婚的圣旨翻来覆去的看,不敢遗漏,那圣旨上的确明明白白写着她与谢昀的名。 杨柳儿这才算是相信,只是面上如遭雷亟,整个人也险些瘫软下去,好在叫采雁扶住。 “采雁你掐掐我,我看看是不是在梦里。” 采雁没掐她,只是笃定对她道:“郡主,你不是在梦里,你的的确确和谢家大公子定亲了。” 杨柳儿顿时如当头棒喝。 她将那赐婚圣旨拿在手里,喃喃自语,“怎么会……我怎么会与谢昀定亲呢?” 她想不出自己哪一步行差踏错,变成了这个地步。 相较于她的不可置信,如遭雷亟,姜氏得知这个消息就很坦然。 她像是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还反过来劝杨柳儿认命。 “那谢家大公子不是很好么?你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再说了,他又生得好看,你们两个往后生了个孩子,一定长得漂亮极了。” 人还没成亲,她便已想到孩子头上去了,全然没瞧见杨柳儿灰败惨淡的脸。 杨柳儿不想嫁给谢昀。 他们两个争锋相对这么些年,转头两人却要变成夫妻,同床共枕,同榻而眠。 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她怕谢昀哪一日睡不着,起身拿刀砍了自己。 同样的旨意,也送去了雾凇院。 楚夫人提心吊胆看着自家儿子。 好在,他神色淡淡,领旨谢恩,瞧不出情绪来。 这便是应允的意思。 楚夫人落下心来。 谢昀拿了圣旨回自己院中。 清冷疏离的郎君,负手立于潇潇青竹下,眉目疏朗,温雅贵重又显得漫不经心,不知是在思虑些什么。 前夜里,谢昀做了一个梦。 梦冗长且繁杂。 梦里的他不再是雾凇院的谢大公子,而是生母早亡,父亲战死沙场,不得已承担整个定远侯府重担的小侯爷。 他步步筹谋算计,韬光养晦,在继母的阴谋诡计脱身。 他还梦见了杨柳儿。 她那时还叫林莺娘,现下嚣张跋扈的小郡主,原来也有那样隐忍,从善如流,长袖善舞的时候。 他算计她,敲打她,使她为自己所用。 她明面里奉承殷勤他。 背地里狠狠咬牙,要进朝堂,封侯拜相,将他踩在脚底,不得翻身。 后来她果然得偿所愿。 一遭身世揭晓,她在自己的扶持下登基为女帝。 但他记着,她一直忌惮自己。 像世上所有的君王忌惮自己手下权势滔天的臣子。 他还记得她生产,命悬一线时,拉着他的手定要他起誓——要扶持幼帝,不可夺权。 也记得两人白发苍苍走到最后。 他到底先行一步。 病榻上,她握着他的手,苍老的声哽咽着缓缓道:“侯爷,我们互相提防了一辈子,彼此都活得辛苦。若是有下辈子,我们还是不要相见了……” 谢昀在潇潇竹林中睁开眼。 “不要相见……” 他扯着唇角,轻呵一声,握着圣旨的手倏然收紧,骨节处青筋隐现。 果然是个小没良心的。 自己费心筹谋,处处为她,最后却只换的一句“若是有下辈子,我们还是不要相见了”。 可惜此番没能所愿。 他们不止相见,还羁绊颇深。 如今更是一张赐婚圣旨将她送到自己跟前来了。 这样好的机会,他岂能轻易放过。 杨柳儿先去求圣上撤回旨意。 “胡闹!” 圣上听了她的话吹胡子瞪眼,“这是圣旨,天子一言九鼎,你当这是你过家家,想更改便更改?” “再说了,你不是喜欢他吗?” 杨柳儿也瞪大眼,“我何时说过我喜欢他了?” “不喜欢他你一日到晚往雾凇院跑?” 圣上一副过来人,心明眼亮的表情,“朕知道朕的成安是姑娘家,很多话不便说出口,这不是朕主动为你们赐婚了嘛!你放心,朕赐婚前问过定远侯夫人的意思,她家谢昀也属意咱们的成安,这是两情相悦的美事。” 所有人都觉着她喜欢谢昀。 这些年她费尽心思叫人看进眼里,只不过她原想着是陷害谢昀的名声,却没想到落在他们眼里成了自己爱慕谢昀的铁证。 这算是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杨柳儿欲哭无泪。 但退婚的事还得想法子。 她来找谢昀。 谢昀却不见她。 杨柳儿屡次去雾凇院都扑了个空,让他院里的长风传话也都被以事务繁忙为由推脱了去。 眼看着婚期一日比一日近,她的心里越发焦躁不安。 再耽搁下去,两人的亲事俨然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第228章 平行世界13 - 娇宠外室 - 鸾镜 这夜里更深露重。 长风又来传话,是成安郡主身边的丫鬟采雁又来传她主子的话,要谢昀出门相见。 这些日子,主仆俩可谓是锲而不舍,隔三岔五便要过来一趟。 只是自家公子分外无情,回回都是冷冰冰两个字。 ——不见。 长风得了自家主子的吩咐,出去找采雁。 “我家公子真是忙,近日里朝堂事多,实在没空见你家郡主。等过些时日得闲了,你家郡主再来,可好?” 长风到底找了个由头,没有直接将原话传给采雁,怕伤她的心,也怕她哭。 采雁可喜欢哭了。 例如现下,她听了长风的话,撇着嘴就嘤嘤哭出声来,“郡主说了,我再叫不到谢公子,回去定要狠狠责罚我。” “哎哎哎……你别哭啊……” 长风最怕她哭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忙着温声哄她,哪里还顾得上回院里去。 另一厢,杨柳儿已趁着院门无人偷偷溜了进来。 谢昀不肯相见,她自有法子来见他。 是静悄悄的夜,姑娘提裙踮着脚,悄无声息摸进了谢昀房中。 越过当中山水作的屏风,是无人的卧榻。 “人去哪儿了?” 她喃喃自语着回头。 与此同时,是郎君清冽的声自身后响起,“你在找什么?” 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回首后退。 惧则生乱。 她今日穿的是贵女的裙,裙摆繁复,绊住了她的足。 她下意识想扶屏风借力,可单薄的屏风只作装饰,承担不了这样大的力。 “啊——” 伴随着姑娘惊叫而起的是屏风的轰然倒塌。 惊慌失措的姑娘也跌进了郎君的怀里。 这一幕似曾相识,姑娘觉得熟悉,忍不住蹙眉,“怎么这副情形好似很久以前就有过?” 是上一世的林莺娘,也是这般,跌进上一世的谢昀怀里。 但她不知。 只有抱着她的谢昀知。 他听她这一句,眼底幽暗,疏淡不明。 旋即在姑娘看过来的眼里恢复如常,仍是那副疏离清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郡主还想在我的怀里躺到几时?” 杨柳儿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自他怀里退出来。 是如上一世一般,一捻细细的柳腰,堪堪擦过他的指,柔弱无骨,一晃即逝。 但上一世的她是隐忍的,胆怯的。 这一世的她却是颐指气使,嚣张跋扈,开口便是吩咐,“我们俩的亲事,你快些想法子推了去。” 相比于她的着急,他显得格外云淡风轻,还抬手抚了抚被她弄皱的衣袖,淡淡道:“为何要退?” 杨柳儿闻听此言,不可置信睁大了眼,“什么叫为何要退?难不成你当真要和我成亲不成?” 杨柳儿从未想过和谢昀成亲。 依着她对谢昀的了解,谢昀也应当是如此作想才对。 她未曾想过会在他口中听见这样的回答。 他还点点头,“未尝不可。” 杨柳儿觉得谢昀疯了。 她是知道他有多嫌恶自己的,她送来的糕点他向来不碰,她藉口借阅书籍靠近他,他转头便能将她碰过的书籍扔去取暖的熏炉里。 更别说她平日里“琢章哥哥”虽然叫得欢,却是连他的衣裳角也未曾触碰过的。 他对自己的嫌恶一向袒露于面上,叫所有人知晓。 如今他却说和她的亲事未尝不可。 杨柳儿觉得谢昀不止是疯了,还中邪了。 她怀疑的眼落进谢昀眼里,他淡淡一笑,“怎么,郡主和我成亲很为难吗?” 杨柳儿用力点头。 为难。 非常为难。 她也怕自己哪天一个不顺心,爬起来把谢昀砍了。 她好心劝他,“这可不是为难不为难的事。我们有深仇大恨,你与我成亲,就不怕我何时夜里在枕头底下藏把刀,把你给砍了?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 她在他面前也坦荡,一点也不藏着掖着自己的真实想法。 “是吗?” 他看起来浑不在意。 又忽然上前,一步步将她逼近,语调轻慢,“我看不是我害怕,是郡主害怕吧?” 她被他逼着,一步步往后退,直到脚抵着床沿,退无可退。 “胡说!本郡主害怕你做什么?” 她在他面前,一贯是嘴上不饶人的性子。 他却全然看穿,是矜慢闲逸的语调,低语在她耳边,如诱似惑,“郡主当然怕。郡主与我针锋相对这么多年,如今却要与我成亲。往后朝夕相对,同床共枕,郡主怕自己失了本心,喜欢上我……” “你胡说!” 她恼羞成怒。 是心思被说穿后的恼恨。 其实杨柳儿喜欢谢昀也在情理当中,满金陵的姑娘哪个不喜欢他,他名盛金陵,是多少未出阁姑娘的梦中情郎。 更何况杨柳儿。 她与谢昀虽是针锋相对了这么些年,却也是离他最近,最了解他的人。 她知晓他的优秀。 是自幼国子监的老师洋洋洒洒夸奖之语,也是朝堂之上众臣说起他时,无不感慨道一声“后生可畏。” 她见过如谢昀这般优秀的郎君,之后再瞧旁的人,便都觉得庸俗瞧不进眼里。 也是,有谢昀这样的珠玉在前,其他人未免都黯然失色了不少。 但杨柳儿从未想过这是喜欢。 她到底年纪小,不知事。 直到那日被他强搂进怀里。 他们何曾那样亲密过,他还慢条斯理地替她拭嘴边残留的糕点屑,像最亲近的情人一般。 她当时气得不行,也羞得不行。 回七皇子府邸后面上都还是红的。 彼时采雁也刚取衣裙回来,神魂失措。 主仆俩算是魂不守舍到一处去了,谁也没瞧出谁的不对来。 杨柳儿原本打算将这心思深埋在心里。 她还劝慰自己,不过是一时叫他的好相貌蒙了心智。 世人皆爱美,这实在是人之常情。等过些时日,他成了亲,自己自然便就好了。 她等着谢昀的亲事下定。 只是没想到,等着等着,却等来了自己和谢昀的亲事。 这杨柳儿一下就坐不住了。 她喜欢谢昀是一则。 可是与谢昀成婚却是万万不可。 她怎么能背弃当年讨厌谢昀的自己呢? 这让她有种背叛了自己的感觉。 她深以为耻。 也因此,费尽心思要退了这门亲事。 只是不想,在谢昀这里出了茬子。 他不止不想退亲,还看穿了她的心思,如今更是将她逼到退无可退,毫无顾忌当面揭穿。 姑娘岂能受此大辱。 “我才不会喜欢上你!” 她断然否认,强词夺理,口是心非,“世上的郎君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喜欢上你。” 第229章 大结局:全文完 - 娇宠外室 - 鸾镜 上一世的她也是如此口是心非,却是说着全然不同的话。 ——“我与侯爷才是情深。” ——“我待侯爷,向来是一心一意的,万不敢旁生二心。” ——“莺娘是侯爷的人,生死都跟着侯爷,绝无二心。” ……… 那些温言软语哄人的话仿佛犹在耳边。 面前人却浑然换了张脸,她言之凿凿,“世上的郎君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喜欢上你。” 他忽然觉得她太过聒噪。 索性搂过她的腰,径直俯身而下。 姑娘瞬间睁大了眼。 嘴唇上的绵软触觉由不得她忽视,他甚至轻咬她,趁着她呼痛的当口钻了进去,唇齿相交,呼吸纠缠。 他力道极大。 她躲不开的,只能被迫承受。 姑娘身后便是床榻。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一遭沾到了情好滋味,自然是食髓知味,不能自抑。 等她察觉出来。 她已被放倒在榻上,背后是绵软的床褥,她整个人深陷其中。 他仍在攻城略地,压着她的身子,不安分的手要从她的衣襟里钻进去。 最后是唇齿间弥漫的血腥气打断了他。 谢昀终于清醒。 他微微起身退开,往日清湛的眉眼还染着不寻常的红,嘴角处却是缺了个小口子,还在不时往外渗着血。 是方才被她寻着机会咬的。 姑娘眉眼也是红的,却是羞恼的。 她一把推开面前的谢昀,从榻上坐起来。衣裙是皱的,口脂也是乱的,几乎要叫他吃尽了。 “谢昀!你混蛋!” 姑娘恼羞成怒,扬手便要甩他一巴掌,却被谢昀截下。 这样的时候,他还能好声好气同她说话,是商量的口吻。 “我劝郡主自此歇了退婚的心思。” “为什么?” 她被这一句说的没头没脑,也忘了生气。 他又俯身凑过来。 好在这次姑娘有所警觉,连忙往后退开。 她的手被他擒住,退不开,只能偏首避开,他其实也只是逗弄她而已,在她面前须臾处停下,点到即止。 是温柔又低哑的声,让人忍不住缠绵其中。 “因为我不会与郡主退亲。” 姑娘眼睫轻颤。 他看在眼里。 顿了顿,又道:“谢某心悦郡主。” 是上一世的他一直迟迟没有表明的心意,以至于两厢蹉跎,到最后临去前两人都互相提防。 他还记得病榻前的她说,她很累,活得很是辛苦。 如果有来世,我们还是不要再相见了…… 果真有来世。 这一世的他不是那个位高权重,叫她忌惮的定远侯爷。 他只是谢家大公子谢昀。 他不会再算计她。 她也不必再提防他。 他可以毫无顾忌,坦荡荡的对她说,“谢某心悦郡主。” 杨柳儿直到出雾凇院后神情都是呆滞的。 采雁走过来,急切问她,“郡主可跟谢大公子商量好了退亲的事?” 杨柳儿摇摇头,一脸懵然。 采雁更急了,“那郡主进去这么久,与谢公子说什么了?” 说什么? 杨柳儿脑海里想起方才那句话。 他说得温柔又缱绻,靠她靠得也极近,温热的气息就扑在她耳边,轻易便可将她的呼吸掠夺。 她听见他说,“谢某心悦郡主。” 是郎君坦荡荡的心意,直白地袒露出来,叫她知晓,也叫她此刻心中如擂鼓一般。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颊边,柔软且滚烫。 是刚及笄不久的姑娘,春心萌动。 但她仍是傲娇,自顾自低语,“谁要他的喜欢了?不要脸!” 采雁没听见,“郡主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 采雁这时才看到她的唇,好奇问,“郡主,你唇上的口脂怎么没了?” 是方才唇齿相交时叫他吃尽了。 杨柳儿感觉自己颊边愈发烫,“哪里没了,天黑你看错了。” 天是黑,但采雁眼睛又不是瞎的,她心明眼亮地紧呢! 又瞧见她颊边的红,“郡主,你脸怎么也红了?” “没有没有,你别胡说。” 杨柳儿拉着她上马车,车帘落下,她捂着采雁的嘴,再不许她出声。 采雁老实憋了一路,回府下马车时才忍不住问自家主子,“郡主,你当真决定要嫁给谢公子了吗?” 杨柳儿稀里糊涂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 但她还来不及细想,她和谢昀的婚期便定下了。 是雾凇院那边着急。 楚夫人想尽快娶她过门,谢柔也想她这个嫂嫂嫁过去,日日同她说话。 至于谢昀…… 洞房花烛夜,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揭下盖头,她羞答答抬眸,瞧见面前的郎君。 他今日是新郎官,自然也着一身红。 他是沉稳疏离的性子,以往惯爱穿的也是鸦青,月白这样干净沉着的颜色,倒是头一遭着这样稠丽的红。 不过他穿得可真好看啊! 气度温雅的郎君,便是穿着这样浓墨重彩的颜色也压不住他的清矜疏朗来,反而更衬得他眉眼如墨。 在这样的时候,杨柳儿还能走神想起先前姜氏与她说过的话。 ——“他又生得好看,你们两个往后生了个孩子,一定长得漂亮极了!” 是啊! 有个这样的夫君,生出来的孩子一定长得漂亮极了! 眼前夜正是洞房花烛夜,眼前人正要与她行能生孩子的鱼水之欢。 杨柳儿想起藏在箱笼最底下的避火图,脸颊悄然红成一片。 她头一遭觉得,嫁给谢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楚夫人这夜里一直提着心。 她担忧自己撮合成的一桩亲事成了孽缘。 直到新房外守着的奴仆过来报,洞房里的花烛已经熄了,她这才落下心来。 翌日再看见两个过来敬茶的小夫妻,便更是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无他。 新婚的小夫妻两个,很是恩爱。 杨柳儿与谢昀当真恩爱。 从前疏离清冷的郎君,一遭亲近起人来,也是叫人很吃不消的。 白日里就罢了,他朝堂总有事忙,她也会寻着空儿去找谢柔说话。 夜里便受不住了。 因着新婚,他格外能折腾,她的嚣张跋扈,颐指气使在榻上都化作了春水。 第二日,脖颈里没留神藏住的胭脂红被谢柔瞧见。 她难为情又促狭,“看来嫂嫂很快就能给我添个小侄儿了。” 谢柔一语成箴。 杨柳儿的身子怀得很快,大抵是新婚不足三月,就传来了好消息。 满府人都期冀这胎是个小公子。 只是谢昀笃定道:“这是个姑娘。” 但杨柳儿其实无所谓,男女都好,总归是他们的孩子,想来该如姜氏所言,是个极漂亮的孩子。 生产在八月。 杨柳儿在阵阵疼痛中睁开眼,恍如大梦一场。 ——她想起了所有。 大梦归离。 重来一世,她身边之人仍是他。 他抱着裹在襁褓的婴孩走到她榻边,温柔珍重的吻落在她额上,声音缱绻,“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知道她已想起了所有。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如今已是他的妻,他怀里抱着的是他们的孩子。 她也认命般叹了口气。 罢了,兜兜转转,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 孽缘也是缘。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