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升官迁授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通州知州魏渊,字伯阳,机缘巧合得天子赏识,超擢为从三品刑部侍郎,迁授京内,位列朝官。 这突如其来的亨通富贵,却叫魏渊彷徨不安。 王城京都,风云诡谲人心叵测,他本一腔热血无所畏惧,唯独放不下的,是他那有异食癖的女儿……他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为了女儿,便是违背圣意离了这官途他也是做得出的。 其长子魏延,字文长,老成稳重,且心思细腻,自然晓得父亲的顾虑。他敬重父亲,也珍视自己那一母同胞的妹妹。但关于前程未来、家族荣耀,他自然也有一番计较与考量。 这日帮着父亲送走几位前来庆贺的亲戚,转头看见父亲神色黯然又往书房的方向去了,他终于打定主意跟了过去。 魏渊一路心事重重,不知长子默默在其后跟随多时。直至进书房反身欲关书房的门,他才发现一脸凝重的长子。 他不无惊奇地唤了一声“延儿”,问:“有事?” “父亲……”魏延身形高挑,气质清雅,此时着一身靛青色下摆绣有文竹图案的广袖礼服,衬得一向不苟言笑的他越发端重。 “进来说罢!”魏渊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回身往屋内案几走了去,落座,并不掩藏自己的愁容。 魏延关了书房的门,走至父亲跟前,先是向他揖了揖,旋即开门见山,恳切道:“父亲自打接到吏部迁授文书那日起便寝食难安……时至今日,也当有个决断了。” 魏渊打量地看着儿子,倒也想听听他的看法。 “父亲,”魏延上前一步,再不掩藏自己的心思,“父亲此番能去京中任职,是多少地方官员终其一生也未必可得的?父亲不该犹豫。咱们魏家男儿,世代有为官者,这能入京者,父亲您却是第一人。父亲难道不想从您这里开始,承前启后,光耀门楣?” 光耀门楣,魏渊何尝不想?他想,他太想了!可是…… “父亲,”魏延接着道,“孩儿知道,您不放心妹妹。可便是在通州,您日日夜夜,又何曾放下过对妹妹的忧心?妹妹留在通州也好,随父亲入京也罢,我们对她的担心,对她的责任,对她的爱护,一分也不会变少啊。” “你当知道,京都不比通州,储君未立,朝臣复杂。刑部侍郎一职虽算不得位高权重,但我一旦去了,就难想置身事外。”魏渊捋了捋青黑的胡须,说着不禁是一声叹息,“你妹妹身上有那样的怪毛病,一旦随我入京,万一被人知晓了,引起祸端,我想遮掩定要比在通州难上百倍千倍!但若将她留在通州,我更是放心不下的。” “自然是要将她带在身边看顾的!”在这个问题上,魏延毫不含糊。他站起身来,指天发誓道:“父亲,去了京都,我定会照看好妹妹,不让她有任何闪失!” “为父知你心意,怕只怕深陷泥潭,届时你我二人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魏渊话音未落,书房的门被一把推开了。 来人一身男儿装扮,月白色紧腰窄袖常服,发髻高悬不经修饰,本也是洒脱自如的,可眉目之间女儿家那特有的俊秀之气却是无论如何也难遮掩。这便是魏渊嫡亲的女儿,魏延一母同胞的妹妹魏撄宁。 魏撄宁此时一脸憔悴与倦容。尤其是那一双原本该是熠熠生辉的瑞凤眼,这会儿看上去似又比昨天凹下去许多,乍看之下,几乎有几分骇人。 “父亲……兄长也在。”瞧见兄长魏延在,魏撄宁稍微收了脚下的大步流星,乖巧地向父兄二人施了礼。 她从小被娇惯坏了。幼时失恃,父亲护她,继母宠她,弟弟妹妹们自然也都让着她,唯独同她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长最爱管教于她。打小,她也就忌惮这个兄长几分。 “怎么?”而见她这般气色,可谓形容枯槁,魏渊不禁惊惶发问,“也是个言而无信的?” 魏撄宁司空见惯地点了点头。 她似有些乏力不支,瞅见旁边一张椅子便坐了上去。 “无耻。”魏渊腹诽一句,很有些气恼。“我们为他做那许多,揪出害他真凶不说,还查得他真实身份,让他归宗皇族,怎么到头来……竟也是个出尔反尔的?” 他不敢有过多埋怨之辞,毕竟这只鬼非一般的鬼。论辈分,当今天子也得唤他一声皇叔呢。 但魏渊实在焦灼难耐。 女儿自八岁那年患了一场大病,就声称自己能见鬼。见鬼也便罢了,还必须以实现鬼的心愿为筹码,交换那缕精魂为食。 一开始他是不信的。大夫看了无数,方士也请了不少,都没改变事实。他只好改变自己,利用知府的身份帮助女儿替鬼申冤,只求女儿能够饱腹。 七年来,帮的尽是可怜鬼,做的也尽是良心事。他不明白,现如今的鬼,怎么就不守信用呢?说好的心愿完成,就自愿被女儿吃掉的啊! 可怜的女儿,两个月内连着被三只鬼放了鸽子,再这样下去,被活活饿死也未可知! “想是通州已然没有好鬼了。”魏撄宁歪着头看魏渊,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幸而父亲升了大官,咱也可换个去处了。京都人多事多,鬼自然也多,必饿不着我。” 说罢她又深看了一眼兄长魏延。 魏延心下顿时了然,忙对魏渊道:“父亲,孩儿以为妹妹所言不无道理。妹妹患病已是七年有余,通州附近的苦主冤魂她吃了不足一百也有几十,更莫说那些个不守信的……加之父亲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冤假错案少之又少,如今能去往京都,对妹妹而言倒也是好的。” “对父亲又何尝不是好事儿?”魏撄宁起身,接了魏延的话道,“这么些年来,分明是因祸得福啊!帮着死去的人完成生前未竟之事是善举,为含冤死去的人洗清冤屈是功德,让那些还活着的恶人得到惩罚更是伸张了正义。岂不快哉?” 魏渊听了直摇头。他绝不认为女儿能见鬼是一件好事,更遑论以鬼为食! “父亲……”魏撄宁敛去笑意走至他跟前,双手搀在了他的臂弯里,“父亲若当我是魏家的有用之身,当庆之,幸之才是啊!何苦这般杞人忧天?” 魏渊听罢苦笑了笑,“为父此番迁授,倒也是你的功劳。” “可不是嘛!”魏撄宁狡黠是笑,“若非是我,父亲哪里会翻出三十年前的惊天大案?我啊,分明是咱们魏家的福星。” 福星?魏渊哭笑不得。他哪里需要什么福星?若是老天开眼,能叫他的女儿和寻常人家的女儿一样,他可不惜一切代价。而当务之急,是要让女儿饱腹才是。 “既是如此,那不日我们便动身罢!去京途中,只怕少不了耽搁。”他终于做下了决定。 “是,父亲!”魏延听言高兴不已,“我这便吩咐下去,准备赴京。” 临走之时,他给魏撄宁递了个眼色。魏撄宁会意,作别父亲便跟了出去。 第002章:与鬼谋食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跟在兄长魏延身后一路往后院的方向去,魏撄宁时不时绞绞手指,心中有些许忐忑。 直至来到回廊尽头,魏延方才停步。他四下环顾一番,便正色看了魏撄宁,问:“怎么回事?昨儿晚上当真……” “怎么说生前也是怀瑾握瑜的君子,做了鬼又岂会言而无信?”魏撄宁满眼是笑,哪里还有先前几近要死了去一般的疲惫之态。“我还能撑几日,可将他攒于路上享用。” “真是越发没规矩!岂能诓骗父亲?”魏延松了口气,却少不得训斥魏撄宁一句,可反应过来妹妹的话,他突然觉得瘆得慌,压低声音问:“那……那他现在人在何处啊?” “我姑且让他在西厢房住下了……” “你不是说他死相可怖,岂能留于府中!?”魏延只觉周身发冷,汗毛直立。 “兄长放心。”魏撄宁连忙作保,“我叮嘱过他莫要出来走动。依着他的性子,他定不会出来的。更何况也只有我能看得见啊……” 话音未落,一个满头满脸满身皆是血迹的男子兀地出现在她跟前,免不得惹起她一下惊跳。 每每如是。 那些个鬼,总是突然出现,保持生死之间那一刻的惨状示人……不,示她。她再是司空见惯,也免不得被吓出一个激灵。 “怎么?”魏延顺着魏撄宁视线的方向,不无惊惶问:“你看见何物了? “魏大娘子。” 鬼说话了!!七年来魏撄宁见过好些鬼,无一会言语的。偶有些怨念极深的,可在吓人之时发出些诡异的叫声来。而即便是发声吓人,对鬼魄也有损极大。 魏撄宁心觉古怪,仔细打量了对方,恍然发现此鬼不是旁的鬼,正是被自己安顿在西厢房的已故淮安王李崇俭。而且,他虽浑身是血,头发蓬乱,但身上却不再有被害时的伤口——原本被刀子划烂的脸也完好无损了。 “你如何……” “魏大娘子果然听得见本王说话!”李崇俭很高兴,随即解释:“方才吓到魏大娘子,确是本王冒失了。却不知为何,本王一觉醒来,发现身上所有的伤处都不见了,还能开口说话……本王试过,旁人是听不见我说话的,唯有魏大娘子了。” 魏撄宁伸手去触他,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还好,鬼依然是鬼,人触不到他,他也触不到人。 “会说话又如何?依然是我去京途中的吃食,记住了?”魏撄宁只怕他对人世有了念想,会改变主意。 “魏大娘子放心,本王许你之事,定不反悔。” 见他谦谦君子笑,撄宁也便放心了。她对魏延道:“兄长,我们走。” 立于一旁的魏延似已猜得何“鬼”在此,已是满面惊骇。魏撄宁说要走,他拔腿便迈开了步子。 “魏大娘子,”李崇俭飘到魏撄宁跟前,拦了她道,“本王有一事相求。” 魏撄宁顿步回头看他。 “因李氏皇族从前不知本王早已身死,无人立我灵位,更无人焚香祭拜,本王在阴界……实在多有不便。”李崇俭说着这话,似有些难为情,“魏大娘子可否为本王立一灵牌,焚些香火,再烧些纸钱?” “我还是现在吃了你吧。”魏撄宁恐怕他去了阴界便一去不复返。 “这……”李崇俭愣了愣,想想又做视死如归状,道:“答应过魏大娘子之事,本王断没有食言的道理。魏大娘子,请。” 魏撄宁看他并未有反悔之心,便问他:“你去阴界,想做什么?” “也不是要紧事儿……”李崇俭笑了笑,“本王不过想沐浴更衣,做个干净鬼。” 他这样一说,魏撄宁心中顿生怜悯。 “也罢!我这便着人为你立一灵牌,烧些纸钱与你。”他若真要逃了去,那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阻拦不得,不如索性放宽心。 “多谢魏大娘子。”李崇俭抱手施礼,方才化作一团灵气消散了去。 “阿宁……”压抑半晌的魏延方才压低声音问魏撄宁,“他走了吗?” 瞧他脸色苍白,哪里还是平素里那个对自己管教严苛的兄长,魏撄宁不禁发笑,回道:“兄长放心,他已然不在了。” 魏延这才松了口气。 “说想去阴界沐浴更衣,做个干净的鬼,让我给他烧些纸钱。”不劳兄长开口问,魏撄宁便解释了事情原委。 “依我之见,还是趁早把他吃了干净。”魏延一脸无奈,想想还是丢下一句“你看着办”阔步往前走了去。 翌日一早,魏撄宁才刚起身洗漱好,李崇俭又出现了。 此时他内着苍蓝色束身长襦,外罩一袭白色长衫,乌黑的头发披于身后,唯用木簪扣一小髻以束起额侧的鬓发,再无过多妆点。 魏撄宁看着他洁净如玉的脸、温润的眼眸,竟有几分欣羡。他的样子,实在俊秀高雅!如果不是他现形之时轻唤了她一声“魏大娘子”,她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做梦梦到了哪位天子神人呢。 这样一只鬼魂,定然味极无穷。 魏撄宁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怕也是饿的,眼下嘴馋得紧。 “魏大娘子……”李崇俭却是一副有事相商的样子,半晌犹豫之后,便大方开口了,“本王想随魏大娘子去京都看看,但不知魏大娘子可否……” “我就知你反悔了!” “不不,本王绝无此心!”不待魏撄宁跳将起来,李崇俭急忙解释,“本王可给魏大娘子带来很多徘徊于阳间的苦主冤魂!本王能言,可助你与那些苦主沟通!如此一来,你成事自可事半功倍。” 这一席话如醍醐灌顶,魏撄宁心中顿时一记清明。七年来她从未有过将哪只鬼留在自己身边作为连接世间冤魂的行径,如今遇到一只会说话的……或许,是天意? 可是,见鬼从不是她心之所愿。留只鬼在身边,那又算得怎么回事儿? “魏大娘子,如此……有何不妥吗?”看她似有犹疑,李崇俭忙又许诺道:“魏大娘子,本王可助你,更可助你父兄平步青云,助你魏氏一族满门荣光。如此,魏大娘子能否答应本王所求?” 他本不愿做那言而无信的小人。可有些事,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弄个清楚明白的。 “也罢!我姑且同意了。”魏撄宁瞧他如此殷切,已然做下一个设想:若她拒绝,他怕是要跑了。如此,倒不如成全了他。 第003章:乍到京都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自通州北上,至京都不过八百余里。魏渊携家眷一路停停歇歇,舟车劳顿十来天也便到了。 彼时正值三月,京都之城气候宜人,繁花似锦,几条街市好不热闹。大周朝历经三代帝王,风调雨顺河清海晏的治世景象,似都在皇城脚下演绎得淋漓尽致。 魏府在京都的宅邸位于永平巷,是日前由兄长魏延携管家提早到京置下的。 车马一路慢行,不知经过了几座王宫贵胄的府苑园子,终是到永平巷了,却是遥遥未有见得魏府的大门。 两刻钟过去,终是到了。 一家人皆是欢喜,唯有主母魏刘氏的二女儿魏清洛从马车里探出的娇俏容颜显出了几分失望之色。 下得马车,她左右环顾罢便搀着魏刘氏的臂弯道:“母亲,咱们府邸,竟是这永平巷最后一家,地处未免偏僻了些。” “我看很好。”魏刘氏的目光循着主君魏渊,对女儿的话并未做过多回应。 “父亲,母亲,孩儿终于把你们给盼来了。”兄长魏延阔步流星迎出来,一贯严肃的脸上,也抑制不住心底的高兴。“这一路舟车劳顿,父亲母亲吃累了。府邸里里外外,孩儿都着人仔细打扫过,该置办的也都是照着通州的宅子置办的。父亲母亲快些进去看看可还有哪里需要添置的。” 魏渊对长子办事,自是信得过的。带众人踏入府门,得见满园春色,自也有几分快意。他双手负到身后,对魏刘氏笑盈盈道:“夫人,往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家了。” 不待魏刘氏应声,他的目光便落在了一旁的魏撄宁身上,旋即对魏延道:“延儿,弟弟妹妹们未曾出过远门,这一路怕是累了。你快些带他们到自己的住处安歇吧!” 魏延差遣了几个婆子小厮引几个弟弟妹妹去往各自的住所,自己则来到魏撄宁身边,告诉她道:“阿宁,我把最东边的听雪阁独留给你了。我所居听雨轩亦在东面,方便照应。走,我带你过去。” “兄长有心了。” 魏撄宁一路走着一路欣赏,倒觉得这座府邸又大又别致,不禁问:“兄长,这宅子原主人家是何许人?怎舍得变卖了?我看这里头一草一木,皆是用心装点的。” “原也是书香门第,是而有些讲究。只可惜家道中落,这才忍痛变卖了。” “那不会哪日东山再起,又要将这宅子赎回去吧?”魏撄宁玩笑道。 “那怕是无望了。”魏延告诉她,“原家主年过花甲,考了一辈子功名,至今连个举子都不是。可怜膝下无子,独有个女儿高嫁到了平宁侯府,是平宁侯一个庶弟的夫人。” “兄长连这些事也晓得?” “这府宅历经了怎样的人家,我自要摸查清楚的。” 待到了听雪阁,魏延没有多做逗留,吩咐罢伺候魏撄宁的丫鬟婆子们好生归置便离开了。 而他一走,鬼魂李崇俭便不知从哪里飘了出来。他不无兴奋地问魏撄宁:“大娘子饿不饿?” “不饿。”这一路有他殷勤相帮,魏撄宁自是饿不着的。但她知道,李崇俭这么问了,必是“鬼”有所求的。“怎么?才到京便有交易可做?” 李崇俭点头,“就在主母院子里头。” “母亲院里?”这新购置的宅子就有鬼魂,饶是谁听了也高兴不上来。“是何人啊?” “这宅子原来的当家主母赵白氏。”李崇俭道,“本王已跟她交流过了。她是死于非命,尸体就埋在永平巷尽头那片小树林里,荆棘丛中。” “为何人所害?”那个五十多岁也未能中为举子的赵秀才,心里一定扭曲至极。如是揣测着,魏撄宁不免脱口问了出来,“可是被她夫君谋害?” “非也。”李崇俭却道,“害她性命的,是她那高嫁到平宁侯府的女儿。” “……为何?” “这正是赵白氏想知道的。她身死多年,鬼魂留在阳间不愿去往阴界,就是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女儿为何要取她性命。” 高嫁的女儿杀害生身母亲,着实是人间惨案。 “事关平宁侯府,想要知晓真相,恐怕还需费些心思。”初来乍到,平宁侯府的门朝哪边开魏撄宁尚不清楚,想要探究事情真相,势必是要时间的。 “本王先去平宁侯府瞧瞧那位狠心弑母的夫人。”说罢这话,李崇俭便消失了身形。 这时,奶母魏嬷嬷笑盈盈从外头走了进来。一并进来的,还有她的女儿阿蛮。 “都归置好了?”魏撄宁往外头看了一眼。 “您睡觉那屋都归置好了大娘子。”魏嬷嬷来,便是要告知此事的。“大娘子这一路累了吧?我着人烧了热水,大娘子可沐浴更衣松快松快。” 魏撄宁点头,却是若有所思。旋即她看向精神奕奕的阿蛮,吩咐道:“阿蛮,我入府时瞧见巷子深处有一片竹林。想必是无人问津,都生了荆棘丛了。你便带三两个苦力过去将那些荆棘砍了,栽上几株好看的杜鹃和禅客,添一些意趣。” “现在?”阿蛮很有些疑惑。 “嗯。”魏撄宁噙笑点头。 “大娘子……” “大娘子叫你去你便去!”魏嬷嬷作势就要打阿蛮。 “好我去我去。” “大娘子,”阿蛮跑开后,魏嬷嬷也忍不住问魏撄宁,“您急着要阿蛮去西头竹林里栽花,可是那位淮安王跟您说了什么?” 魏嬷嬷祖父母辈便是在魏家伺候的,她生的女儿阿蛮,打小就跟了魏撄宁。魏家上下知道魏撄宁与鬼魂谋食的,除了魏渊魏延父子,也就这位魏嬷嬷和她的女儿阿蛮了。 为了便宜行事,弱小无辜的阿蛮还在魏撄宁八岁害病那年被送到了一位世外高人那里学功夫。学成归来她整个人就膨胀了,时常借着切磋的名义把府里护卫打得屁滚尿流不说,逢着牛鬼蛇神的,也不带怕过。 此番让她去“意外”发现赵白氏的尸身,再是合适不过。 第004章:为官之道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却说阿蛮也是个机灵的。在西边竹林的荆棘丛里发现一具白骨,她便熟练地装出了又惊又怕的样子,跑去将此事告诉了当家主母魏刘氏。 逢着此等大事,魏刘氏自然是要禀知主君魏渊的。魏渊很快便让人报了官。 这事情传出去,便显得顺理成章。接下来查查命案,便是提邢司府衙的事了。 诚然,屡破奇案的魏渊依着多年的断案经验,给出了许多意见,很快让负责此案的宋大人有了破案方向。 不出三日,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赵白氏嫡亲的女儿赵香儿——平宁侯府的三夫人。 事情到这里,开始变得棘手起来。 平宁侯府满门忠义。在祠堂里立着的,十有八九是为国捐躯的,活下来的年满十六的,也尽是从尸山火海里爬出来的。更何况平宁侯周放一向克己,家规甚严,便是朝堂上那些牙尖嘴利的御史大夫们,也不曾指出他半点错处来。 此等人家,岂是提刑司府衙一名小小的官吏开罪得起的?若非是这新任的刑部侍郎知晓此件案子的首尾,那宋大人至此定是要草草结案的。 莫说是宋大人,就连兄长魏延也开始劝说父亲魏渊莫要再插手此事。 “父亲,咱们方到京都尚未立下根基,岂能因了这桩案子跟平宁侯府过不去?平宁侯府的人犯下的事,那便是平宁侯府的家事,依着平宁侯的为人,他自会处置的。” 这个道理,魏渊自然是知晓的。但他向来行事磊落,又掌司法之职,若就此不过问了,他心里头实在膈应得慌。 “兄长此言差矣。贤士殉名,*******?”魏撄宁不知何时来的,已然听了墙根。她进屋向父亲和兄长施礼罢,便是不无玩笑反问一句,“圣人超擢迁升父亲入京为官,非是要父亲随波逐流做那趋炎附势的昏官吧?” “阿宁!”兄长魏延听言立时垮下脸来,喝斥道:“官场之事,岂容得你一个女儿家信口开河?” “延儿。”父亲魏渊则示意他闭口,要魏撄宁继续说。 魏延摇头,气恼地在一旁坐下,端起茶杯潦草地饮了一口。 “咝——”烫嘴。 “父亲常说,为官有四戒:戒不清、戒不廉、戒不检、戒不公。若屈于权势,便放任死者冤屈,非但不公,于父亲而言,还是不检、不廉、不清、不作为。您身为刑部侍郎,掌的便是邢狱之责。那提刑司的宋大人不敢管、不愿管的官司,您接过来管,正显得您刚正……” “你可住口罢。”魏延摆摆手,实在听不下去了,“多算胜,少算不胜,况乎无算便要以卵击石?若依你之见父亲接下此事,那父亲便是拿自己的官生做赌。” “如何赌不得?”魏撄宁回道,“为他人之不敢为,为他人之不可为,恰是父亲快速立身京都的要诀。” “冒进!”魏延驳斥,“如此冒进,何谈立身?只怕是还未做点什么,便要被人轰赶了去。趋利避害本是官场法则,更是做京官的法则。” “兄长书读得比我多,我自说不过你。”魏撄宁以退为进,只想快点结束这没有结果的争论。“可兄长有无想过,圣人超擢升迁父亲,史无前例,本就令朝堂哗然?” 魏延默了少刻,与父亲魏渊相觑看了一眼。 魏撄宁便接着道:“无论父亲做与不做,一言一行,都是多少双眼睛等着瞧的。有人瞧父亲平平无奇,就有人瞧父亲孤峰突起。圣人破格升您的官,想必是后者。如若父亲守拙而不露锋芒,怕是要辜负圣人一番良苦用心的。” “阿宁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兄长魏延的思路,终是扭过来了,但他仍然心存顾虑。“可这枪打出头鸟,稍一不慎,便是池鱼之祸、灭顶之灾啊。” “是你多虑了。”魏渊心中已有决断。他遥叩宫廷,诚挚道:“我乃圣人之臣,自当为圣人分忧。为官之道,遑论趋利避害?不违本心方是正途。” 魏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反观自己的畏缩,心中倒有几分惭愧。 “兄长就莫要为父亲的事忧心了。父亲这边,自有阿宁护着。兄长只管好好读书,准备来年科考。届时榜上有名,在朝堂谋个一官半职,再替父亲分忧不迟。”魏撄宁眼睛里闪着光,格外明亮。 “我竟不知,有一天阿宁也能护着父亲。”魏延发笑。“从前,怕是为兄小瞧了你。” “阿宁从小多智,若是个男儿,方方面面,未必输过于你。”父亲魏渊目光里满是赞许,可转瞬又变得心事重重起来,“可惜……” “是福不是祸,有何可惜的?”魏撄宁知道父亲又要感慨自己的“异食癖”,忙截断了他的话。“现下有淮安王在身边帮我,我也不愁吃食的。” 而说到淮安王李崇俭这只鬼魂,兄长魏延不禁问:“阿宁,那淮安王可与你说过他何时能了了这人间事?这常在咱们府上住着,多少有些……不方便。” 魏撄宁却道:“他留在我身边,可堪大用。如若他愿意,我都想让他一直留着呢。” “这可使不得……” “我看使得。” 父亲,总是依着女儿的。 而李崇俭能堪大用,倒也不是魏撄宁胡诌。此番赵白氏的案子,若非是他到平宁侯府探得许多信息,魏撄宁也不敢轻易劝说父亲沾染。 所以,这并非一场无算之战。 隔日,身为刑部侍郎的魏渊便将提刑司这个案子上报给了自己的长官,刑部尚书顾青之顾大人。 顾青之虽然官高一级,对这天子青眼相看的侍郎自也有几分客气。听他想揽下此案,一双浑浊的眼目不免溢出兴奋的精光来。 这新上任的侍郎大人竟要与平宁侯周放较劲?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不置可否,很快敛去眼底的兴奋,悠悠地打了个哈欠,随即嗟叹一声,“唉!年纪大了,耳背。适才魏侍郎所言何事啊?” 而就在魏渊想要再说一遍的时候,他又道:“老夫早有挂冠归休之心,只待陛下一句金口玉言。往后刑部的事,魏侍郎可自行拿主意。” 旁观热闹可以,断不能把自个儿也卷了进去。这位尚书大人,官场沉浮几十载,已然是一只老狐狸了。 第005章:侯府受阻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渊虽是要照章办事的,但也知委婉曲折,先礼而后兵的道理。在拿到足够的证据之后,他便在翌日下朝之时拦了平宁侯周放的去路。 “魏侍郎?”平宁侯世袭的勋爵,居功倨傲,自不把刑部一个从三品的官吏放在眼里。他能记着刑部新到任的侍郎姓魏,已是稀奇了。“侍郎大人找本侯,所为何事?” “侯爷,还请借一步说话。”魏渊始终是顾着他的颜面的。保家护国之人,他理当敬之。 周放自有些狐疑,但还是屏退了左右侍从。 听罢魏渊所言赵白氏之死,乃是他庶弟妹弑母恶行,他一开始是不信的。可听着眼前人言之凿凿,他又不得不信。 “本侯知道了。”终于,他给了个回应。 “那么,侯爷可否将三夫人交给提刑司问罪?”魏渊道,“下官可差人夜间过去,避免张扬。” 周放听言眸光大动。他没有想到,魏渊告知他此事,竟是要拿人的。 “魏侍郎竟想从我侯府拿人?”他嗤笑一声,“本侯庶出的兄弟虽然多,但个个砍过敌人首级,立过战功。他们的女眷,不管是出自名门还是寒门,只要在我侯府一日,便由本侯庇护一日。魏侍郎想要从我侯府拿人,还请拿圣人的口谕来!”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再不理会魏渊。 这样的结果,也是魏渊料想过的。 他轻叹口气,先且离宫。 既然“礼”不成,那便用“兵”罢! 而就在他打算当晚拿人之时,魏撄宁告诉他,“平宁侯回府便着人去了赵秀才家中,想让赵秀才担下这杀人害命之罪。赵秀才应下了,这会儿该是去往提刑司的路上。” 这事儿,还是李崇俭飘来飘去听来的,第一时间告诉了魏撄宁。 “他应下了又如何?事实真相,是要凭证据的。”魏渊这么说,不过是坚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其实也知道,一旦赵秀才跳出来担罪,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许多。 不稍多时,提刑司果然来人了。 “杀害赵白氏的凶手前去提刑司自首了,宋大人请侍郎大人前去听审。” 魏渊走后,魏撄宁也没闲着。 她写了拜帖,让阿蛮陪同出门,坐车驾来到了平宁侯府——与之一道来的,还有李崇俭。 侯府这位三夫人身居内宅,父亲连问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着实被动。眼下,也唯有她亲自出马了。 拜帖由门房递进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一个跑得满头是汗的婢子出来请她进去。 侯府很大很气派,魏撄宁和阿蛮一前一后跟着引路的婢子一边走一边赏看沿途景致,倒像是来逛园子的。 “还请娘子快些走。”引路的婢子不免催促,“我家夫人可是急着见您的。” “不急。让你家夫人多等少刻也无妨。” 婢子听言侧身回头打量了魏撄宁一眼,只觉来者不善。 正走在一个回廊拐角处,她再回转身看路,另一边正巧走来两个人。 猝不及防,她整个人险些撞到为首那位锦衣贵人身上去。 “大胆贱婢!”贵人身后跟着的,该是宫里的寺人,呵斥之声又尖又急。 婢子瑟缩了身体,急忙跪倒在地,口中连连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魏撄宁低眉敛目颔首立于一旁,已然猜得眼前贵人的身份——会出现在平宁侯府后宅,身边又跟着宫中寺人的年轻男子,唯有四皇子李穆了。 平宁侯夫人乃是四皇子生母高贵妃嫡亲的妹妹。 高贵妃早已仙逝,平宁侯夫人对姐姐留下的孩子,自是十分爱重的。 也正因了这层关系,即便储君已立,平宁侯凭着滔天的权势,仍对四皇子寄予厚望。四皇子自身,亦是野心勃勃,素常在朝堂上与太子针锋相对。 魏撄宁端了几分小心暗暗想着:眼前这位令人不怒而威的皇子,会是未来的天家也未可知。 “他在打量你。”李崇俭压低声音告诉魏撄宁,好像他说话还有旁人能听得见似的。 “表哥你且留步……” 这时,四皇子李穆来的方向追来了一位面容娇俏的小娘子。紧跟其后的,还有一个侯府的婢子。 小娘子额侧生了一层细汗,也不管眼下有外人在,便急急道:“表哥,圣旨未下便还有转圜的余地。父亲也是认定你的呀!你何须如此动气?” 李穆瞧向她,目光里陡然生出几分寒意来。“你一门心思想当太子妃,未来的皇后。现下父皇有意指婚,你也不必舍近求远了罢。” “表哥竟是这样看仪儿的……” “咳。”魏撄宁恐怕听到再多不该听的,适时发出了一点响动。 “你是何人?”小娘子正了正身看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几乎恼羞成怒怪怨外人的存在。 “回三娘子话,”尚且跪在地上的婢子怯生道,“她是刑部侍郎大人家的大娘子。奴正要领她去见三夫人的。” 眼前这位,原是平宁侯的三女儿周令仪。 “那还不快去?”周令仪只想眼前闲杂人等快快消失。 “是。”跪在地上的婢子方起身,庆幸自己逃了一劫。适才险些撞上四皇子,可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呢。 而就在魏撄宁跟着婢子要离开时,李穆突然伸手拦了她的去路。 “魏侍郎生养的女儿竟是这般无礼吗?”他绝无好脸色,“适才冲撞了本殿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谁冲撞了谁?魏撄宁内心只有十万个为什么,不禁抬眸看他。 此时李穆正端着八尺的身形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视之,眼眸里的心思莫测高深。 不待魏撄宁有何反应,他兀地又吩咐身后寺人道:“怀恩,将魏娘子带回离园。本殿要问她的罪。” 说罢他迈开步子便要走。 “四殿下……”魏撄宁自是不能依从的,欲图叫住他与之分说清楚。可才刚开口,她却瞧见他睨了她一眼。 他威胁道:“偏要本殿喊人将你打出去?” 后边被唤作怀恩的寺人走至魏撄宁跟前,也一副狗仗人势的姿态道:“魏娘子,请吧?” 魏撄宁想了想,只得先且跟着他们离开。 第006章:神气得很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一路无话,直至走出侯府,魏撄宁方才问李穆:“四殿下,我与四殿下素未平生,但不知四殿下此举是何意图?” 李穆停下脚步,冷声直言:“回去告诉令尊,平宁侯府的人,不是他能够随意攀诬的。” 却原来是得知她是魏侍郎家的人,才有这样一出。 魏撄宁回头看平宁侯府朱门紧闭,唯有暗自一声叹息——出了那道门,再想见侯府那位三夫人一面,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阿蛮,我们走。”她转身朝着自家马车的方向去。 李穆想着她总要辩解几句,不料她就这么走了,自有些意外。 自打知道魏渊办案竟办到了平宁侯府,他便将魏家人的底细查了个清楚。魏渊像眼珠子一样宝贝的女儿,大概就是这一位吧。 “四殿下,”魏撄宁突然顿步,回过身不紧不慢道,“平宁侯护短,护的是侯府的声誉。可四殿下护的会是什么呢?到头来可别是为他人做嫁衣,竹篮打水一场空罢。” 李穆彷如被戳到了痛处,不禁微蹙了眉宇。眼见她说罢话不等他有何反应就又走了,他便问身边寺人:“不是说魏家大娘子身子骨娇弱,非长命之相?本殿怎看她神气得很?” “这这这……”寺人怀恩担惊受怕的,眼珠子一转急忙回道:“殿下您看她弱柳扶风之姿,脸上毫无血色,一双眼睛都凹进去了,可可……可不正是短命之相么?” “弱柳扶风可是这样用的?”李穆睨他一眼。 沉思片刻,他转头又往侯府走了去。 “殿下……咱不是得回离园么?”寺人怀恩一边嚷着一边急急跟上。 魏撄宁于马车内瞅见李穆又折返回了平宁侯府,当即对李崇俭道:“还请王爷速速跟过去瞧瞧。” “好。”李崇俭听话,立马消失了身形。 李穆折回,直往后宅的方向去。问得三夫人的住处,他便要过去。 “殿下使不得呀!”寺人怀恩忙拦住他,劝道,“还是请侯夫人出面吧?” “多嘴。” 李穆脚下生风走得飞快,一路完全不顾后宅女眷异样的目光。 三夫人赵香儿听得四皇子李穆来了,很是吃了一惊。想到他定是为了近日发生的那桩事而来,她心下更是惶惶不安。 她命人将李穆请到前院花厅,端着十二分小心。 李穆打量她一脸疲态,两眼红肿似是哭过,便也没有半句客套话,直言逼问:“三夫人弑母,可是真的?” 赵香儿听言,脸上骇然失了血色。 “殿下何故有此一问啊?”她战战兢兢,眼里蓄的泪就要溢出来了。 “弑母还不够,却又打算让自己的父亲去抵命?”李穆眸光深寒,似在鄙夷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 “殿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原来,赵香儿还不知道平宁侯府的人为了侯府声誉,已然跟她父亲谈了交易。 听罢四皇子李穆所言,她心中大动,眼底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是我一时糊涂……” 赵香儿自嫁入侯府,虽得夫君疼爱,可她的家世,却一直被侯府宅院里那些出身名门的女人们诟病。 先头几年夫君疼她爱她,她还要好受些。可她肚子不争气,始终怀不上孩子。日子久了,夫君对她也淡了。只见一个个妾室往院里抬,一个个孩子呱呱坠地,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挨。 几个妯娌本就瞧不起她,却不知从何时起,就连那些个仗着夫君宠爱,仗着自己为侯府诞下子嗣的妾室,竟也敢拿她的家世在背地里取笑她!她们说她不能生孩子,是因为她母亲就是个不能生养的,好容易有了她,也是菩萨怜悯。 渐渐地,她开始痛恨自己的父亲母亲,痛恨自己的出身。 七年前那一日,她到樊楼买了一盒点心,在里头投放了早就备好的砒霜。 她打算毒死自己的父母亲。她以为他们都死了,旁人便会忘记她有这样一对不中用的父母。 赵秀才气运好,当晚在好友家吃酒,直到天亮方归,为此逃过一劫。 事后赵香儿在奶母的帮助下,趁夜将母亲的尸体埋在了西边的小竹林里。 她又搜罗了母亲房里值钱之物和平素里穿的衣服,并着一大笔银钱,收买当时的管家,叫他永远离开京都,做出了母亲与管家私奔的假象。 赵秀才不见了夫人和管家,托人四处找寻无果,日子久了,也便放下了。 而害死母亲之后,赵香儿心性大变。 她心狠手辣,反倒将院里那些妖艳贱货收拾得服服帖帖。她费心算计,就连平宁侯夫人也会高看她一眼。 只是,每每夜深人静,她都会恨从前的自己太懦弱。她懊悔不已。该死的,是那些烂嚼舌根的,绝不是她的母亲啊! 她早就后悔了。 事到如今,她弑母的恶行已被平宁侯知道,被平宁侯夫人知道,被她的夫君知道。他们都知道了!她还有何脸面活下去? 她本不想活了。 可是,她想以身赎罪,侯府的人却不让她死。至少,在这风口浪尖,她不能无端死了。她们要她活着,为侯府的声誉活着。否则她便是死,也在给侯府抹黑。 听罢这些,鬼魂李崇俭只觉人事唏嘘。他很快回到魏府,将事情的首尾,细细地说与魏撄宁知道。当然,也说给了鬼魂赵白氏知道。 “那她可是打算任凭自己的父亲去替她抵命?”待听完前后种种,魏撄宁自然有此一问。 “这话那位四殿下也问了。”李崇俭道,“她并未作答。” 此时赵白氏的鬼魂突然激动起来。 魏撄宁只见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便问李崇俭,“她与你说什么?” “她求大娘子你,放过她的女儿。”李崇俭神色凄凄,早已为赵白氏的爱女之心感动。 “不同意。”魏撄宁却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赵白氏闻言兀地飘到她跟前,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地直挠她。 横竖她做出这副样子也是碰不了谁的,魏撄宁丝毫不怕。只是见她如此激动,她不妨劝她两句:“待到这件事情平息了,平宁侯府的人,也是不会放过你女儿的。或许是病死,或许是意外……总之,她早晚都是不可存活之人。既是如此,何苦现下还搭一条人命进去?” 赵白氏终于安静下来,低头啜泣,却是无泪。 第007章:府前拿人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提刑司那边,赵秀才因是有备而来,所言作案细节与魏渊掌握的分毫没有出入。再让人证上堂,人证也把口供改了。这更是让所有的一切,都看似合理地指向了赵秀才。 暂且将赵秀才收押之后,宋大人便对魏渊道:“大人,您看这个案子……不如就此了结了吧?” 他很清楚,这背后是平宁侯府在做铺设。眼下他也为难得很。提刑司隶属刑部,如何行事他理当听从魏渊的。可要找平宁侯府的麻烦,他实在觉着没有必要。倒不如现下顺坡下驴,彼此都能够体面。 魏渊虽知事情走到了一个死胡同,但他还是郑重地回了宋大人道:“宋大人,你我掌司法之职,切忌执法不公、执法不严。” 宋大人脸上一僵,很快笑起来,奉承道:“大人铁面无私,执法如山,下官惭愧!惭愧。不过您放心!下官定当自省,日后定以您为先锋,以您为榜样,唯您之命是从,身先士卒,万死莫辞……” 他在提刑司已经好些个年头了。若想日后高升,说不定就指着眼前这位侍郎大人呢! 魏渊满脑子都是案子该如何走下去,默然片刻,问:“管家冯冲还无音讯吗?” “这……不好找啊!恐怕早已隐姓埋名了。” 魏渊想了想,道:“再加派人手多方打听。记住,可大张旗鼓,张扬行事。” “大张旗鼓?”宋大人不解。 魏渊却不与他解释,只叫他照做。 平宁侯府。 平宁侯夫人得知四皇子李穆闯入内宅与三夫人赵香儿有过谈话之后,为以防万一,当即派人守住了赵香儿的院子。她身边的仆妇,也都换了。 便是如此,平宁侯对这件事也颇有不满。“怎能叫三房知道我们让她父亲顶罪了?” 平宁侯夫人自要分辩两句。 “我以为三弟妹是个懂事的,便没有闹出动静看着她,以免府里人多嘴杂无端生了非议……” “四殿下竟然掺和进来了!”平宁侯想到此事,更为恼怒了。 高氏听言忙做解释:“圣人意图赐婚仪儿与太子之事被他听了去,他一时又受了魏家娘子蛊惑,这才犯下糊涂……” “他可不糊涂。”周放冷“哼”一声,就此没再多言,只叮嘱高氏道:“事已至此,看好三房那头,别再闹出事端来。” “是,侯爷。我定派人日夜看好她。” 是夜,魏渊魏撄宁正于书房商议接下来该如何行事的时候,小厮来报,说四皇子府外求见。 “竟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魏渊看着魏撄宁,倒有些意外。 “那阿宁先下去了。”魏撄宁抱之一笑,伏了伏身。 “好。” 魏撄宁回到听雪阁,不急沐浴更衣,倒拿了一本书在榻上看得有滋有味。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她终于将李崇俭等来了。 “那四殿下都与我父亲说了些什么?” “他叫你父亲明日一早别去上朝,只管去侯府拿人。届时平宁侯在朝堂上也顾不得家中之事,再有他这个四皇子出面,定保证你父亲不会空手而归。” “他这是打算跟平宁侯撕破脸?”魏撄宁听了深感意外。 “年纪轻,莽撞是莽撞了些。”李崇俭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他如此做,能解了你父亲眼下的难处,却是好的。” 魏撄宁不予评说,心想:是莽撞还是大智若愚,且行且看。 翌日,魏渊当真带人到平宁侯府要人。 直球出击,是对平宁侯府的宣战……亦不是宣战——魏渊从未想过与谁作战,他所追求的,始终讲的是一个“真”字。 平宁侯夫人高氏自然是要将他挡在侯府外头的。 “魏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可你也不睁眼瞧瞧,你要擅闯的是何人的府邸!?捉拿案犯?哪来的案犯?我平宁侯府世代忠义,何曾受过谁人这般构陷?” 她愤怒极了,再不能以平和的姿态对魏渊。 她又疾言厉色道:“侯爷此时在朝堂议事,尔等宵小竟要擅闯侯府,为难我一个妇道人家!你当我殷岭高氏是好欺负的?今日你的人若敢踏进我侯府门槛半步,我定要以诰命之身上告朝堂,让圣人评理的!” “姨母。”四皇子李穆此时姗姗来迟。 “四殿下来得正好!”高氏倒以为他是来给侯府解围的,看他如看到了救星。“你赶紧将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给我轰了去!免得在我侯府门前胡乱攀咬,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堂堂侯府,真藏了什么腌臜事呢!” “姨母,依我之见,根深不怕风摇,脚正不怕鞋歪,这刑部的魏大人想拿什么人,给他便是。” “你……”高氏万万没有想到,震惊之下,脸都白了。 李穆丝毫不顾及,接着道:“他若审不出个一二三来,莫说是姨母和姨父,便是本殿,也断断饶不得他的。” “殿下!”高氏不可思议之后便是满心的责备。她急急走至李穆身边,压低声音,也压着心底的恼怒道:“你岂可与这外人沆瀣一气?” “姨母,”李穆不慌不忙解释,“魏大人乃是圣人擢升的清官,定不会无端冤枉了谁的。经他之手,若能还了侯府清白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这可不行……” “侯夫人,”李穆突然抬高声音,也不唤高氏“姨母”了,而是端了一位皇子的身份,正色道,“魏大人拿人凭的是刑部文书,依的是国法,何人阻拦,便是枉顾国法。难道侯夫人认为,侯府的权势已然可以凌驾于国法之上了?” 高氏闻言骇然,双唇也抑制不住颤了颤。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穆,几乎不相信眼前人是自己当儿子一样看大的外甥。她胸中一阵隐痛,几欲背过气去。 三夫人赵香儿,终是逃不过被提刑司带走审问的命运。 待众人散去,高氏捂着胸口由婢子搀扶着往府内走,身体着实感到了些许不适。 到底是姨母,李穆见状自然跟了进去,还要为她请太医。 高氏喝了水,方好受些。她看向李穆,眼底几乎蕴着泪光,问:“四殿下,你与平宁侯府同气连枝,却如何要帮着外人呀?若是因了圣人赐婚之事,昨儿个姨母与你说的那些还不够清楚吗?姨母我,是断然不会将仪儿许给太子的呀!” 第008章:酒肆偶遇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李穆当然知道,姨母高氏最是疼自己的,一心想的,也是将自己嫡亲的女儿嫁予他。 可是,自打圣人说周令仪“含章淑德、性行柔顺,是太子妃的绝佳人选”之后,平宁侯就变了。他甚至觉察出,就连表妹自己,也变了。 他天资聪颖,自幼在几个皇子兄弟之间便是拔尖儿的。他的母妃有着倾世容颜且心性纯良,生前独得天子恩宠。他也子凭母贵,过了好些年的自在日子。 母妃薨逝,他在宫里孤苦伶仃,平宁侯府成了他最大的倚仗。英勇善战的平宁侯,更成为他的司南,为他铺设了一个帝王梦。 平宁侯常说:四殿下是最有李氏先祖之气概的,大周未来的千里河山,当由他来执掌。为此他学会算计,学会弄权,成为了平宁侯最期望的样子…… 他做到了,可造梦人却轻易地因为别人抛出的一个诱饵,就要将他变为一个弃子! 这实在太令他失望了。 想及这些,他看高氏的神情逐渐变得冷酷。他转过身,双手背到身后,面向门外广阔的天际长身而立,语气决绝却又透着几分压抑道:“姨母,我长大了,不再需要大人的庇护了。” “穆儿……”高氏摇着头,终是掉下眼泪来。 直至这一刻,她才发现就连自己也信以为真的谎言终归只是谎言。她视若亲生的孩子何等聪敏?岂是她想唬就唬得住的? 她的女儿跟她说,她想现在就做太子妃,想一步青云成为天下女子之典范。 她的夫君跟她说,此一时彼一时,或许,将一个平庸之人送上那个位置,要比将一个文韬武略之人送上那个位置要更为智慧。 没错,她的夫君和她的孩子,都变心了。 她不想这样的,但她也很无奈啊! “姨母很久没有唤我穆儿了。”李穆缓缓回过身来看她,目光还是跟从前一样温润。他道:“姨母放心,终有一天,姨父会回心转意的。” 他笑了一下,显出几分城府来。 高氏望着他,欲言又止。 “姨母保重身体。”李穆说罢,阔步离开了。 上车之后他掀开马车的帘子,目光扫过偌大的平宁侯府,暗暗发誓: 不再庇护他的,也终将臣服于他。 刑部侍郎兴师动众到平宁侯府拿人一事很快传开了,一时竟成了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多稀奇啊!平宁侯府里头的一位庶室夫人竟然是个弑母的毒妇。便是这样一个毒妇,平宁侯府竟然还私心想着回护,实在令人咋舌…… 此时魏撄宁和阿蛮皆作男儿装扮,对坐于京都最热闹的一家酒肆大堂,一边饮酒一边听着人们的议论,好不惬意。 听着隔壁桌谈得这件事彷如亲历,引来数人侧目,魏撄宁便给了阿蛮一个示意。 阿蛮心领神会冲她眨了一下眼,旋即便拿着一壶酒到隔壁桌,一手搭在了一位公子肩头,高声道:“高门显贵之家,宅院里藏几桩龌龊事儿也没甚稀奇。这事儿呀不幸是发生在了平宁侯府,这要发生在一般人家,也生不了这般热闹来。正所谓行高于人,众……” 众那什么?她突然忘词了,忙回头看魏撄宁。 魏撄宁瞥她一眼,唇语几字,她才接着道:“众必非之。所以啊,这好人呢,是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的。” “那照你这么说,平宁侯府今次遭此变故,倒是委屈了?”有人发笑,不以为然。 “平宁侯府把侯府声誉看得太重虽是有错在先,但依我看呐,还是那个新任的刑部侍郎大人有意与平宁侯府过不去,不安好心。” “不对呀!”有人反驳,“我可听说新任的刑部侍郎魏大人是个大清官!原来他任通州知州的时候,就是个受人爱戴的青天大老爷!要不圣人怎会如此赏识他,破格提拔他到京都为官呢?而且这一来便担任的是刑部侍郎之职,官位可是不小的!” “对呀!”有人附和,“听云他赴京途中,还破了几桩冤案呢!” “是嘛?”阿蛮做出几分心虚的样子,支吾道:“那这魏大人听起来,倒有些本事。可他初到京都任职,竟然就敢与平宁侯府过不去,到底失了些分寸……” “这位小公子,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再次有人打断她的话,甚至带了几分恼怒驳斥她道,“何谓分寸?魏大人高洁不畏权势,只管为冤死之人伸张正义,哪里需要什么分寸?” “是啊!朝廷正需要多些个魏大人这样的好官才是!” “你这小公子生得眉清目秀的,想必也是个读书人。有功名没有?若有功名在身,可要好好自省,来日可别做那趋炎附势的昏官。” “……” 阿蛮被喷了满头满身的口水,终于找机会瑟缩地退回到了魏撄宁身边。 她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有些恼,不免嘀咕:“想不到说主君的坏话,竟遭了这么许多唾沫星子。” 魏撄宁只是笑,喝了杯中酒便起身,“回去吧!” “走走走,再待下去恐怕他们一会儿要跑到这边来骂我了。”阿蛮也起身跟上。 临走之时,她不忘抓起几个果子——先头与那些文人斗嘴,她渴得慌。 她一面确保无人看她偷吃笑话她,一面将果子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塞。本也走得好好的,而就在出得酒肆的大门时,前头魏撄宁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一个没刹住,径直撞了上去。 魏撄宁正因为眼前人而愣神,被后边阿蛮撞一下,整个身子都往前倾了去。 出于本能,她一把抓住眼前人的衣袖,方不至于跌跤。 眼前人不是旁人,是正欲到这家酒肆买醉的四皇子李穆。 李穆岿然不动,只瞅一眼因为魏撄宁的拉扯而歪斜至肩头的外衣领口,露出了几分嫌弃之色。 魏撄宁忙站定,并退至一旁乖巧地表达歉意,“我这奴子莽撞,还望四殿下勿怪。” 阿蛮咽下嘴里的果子,躲在魏撄宁身后,也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李穆打量了魏撄宁,兀地凑近她,几欲贴面。 到底是姑娘家!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魏撄宁立时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四殿下……” 李穆不依,猛地捉住她一只臂弯,随即又凑到她耳边,微微吸了一下鼻子。 酒气伴着女儿家身上特有的脂粉味儿,倒让人有些心旷神怡。 “四殿下,放开我家娘子!”阿蛮意识到不对,当即挺身相护。 李穆方才松开魏撄宁,站直了身道:“陪本殿喝一杯。” 第009章:醉人琼浆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四皇子请吃酒,魏撄宁自没有拒绝的余地。 进入酒肆,寺人怀恩很快要了楼上临街一间雅阁。待到美酒佳肴尽数奉上,他便示意阿蛮一起退到了门边。 阿蛮自是不愿的,得了魏撄宁同意方才过去。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看着,绝不离开魏撄宁片刻。 魏撄宁则与四皇子李穆临窗对坐,看来闲适。这不知道的,还真当他二人是哪家高门贵族子弟在此听风赏日呢。 李穆斟酒之际,魏撄宁看向了窗外的风景。 酒肆高楼,放眼望去,恰可将这座城的繁华与风貌尽收眼底。这就不难怪京都的文人墨客喜爱来此了。 她眺望外边景色之时,李穆一边饮下酒,一边则在打量她。他看她虽不施粉黛却仍是素齿丹唇蛾眉彩鬓,分明就是个女儿家娇弱的模样,心中不觉有几分好笑。 就这样,还敢冒充谁家的公子哥儿出来招摇过市?倒是她那婢子长得憨实肤色又黑,扮得七分像。至于她……瞧吧!许是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扮不出半点男儿的样子来,就连胸前那两处逶迤也懒得束缚了去。 “四殿下看够了?”魏撄宁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禁微皱了皱眉,却也不恼。 李穆这才收了目光,笑道:“虽我朝民风开放,南北互通,民间女子常有异装奇服者,但在京都,尤其是高门显贵家的娘子,却甚少有抛头露面的。魏娘子这般打扮出来,怕也不是头一遭吧?这要换了别人家,父母兄弟定要指摘她有伤风化、离经叛道的。将来议亲,也定然无人敢娶。魏娘子倒是特立独行。” “京都城高门显贵多的是,规矩也多,受教了。”魏撄宁并无半句辩驳之言,反而乖巧得很。“往后我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一个有规矩的人。” 李穆感到些许无趣,独自闷下了一杯酒。 女人,不是应该趁此大好机会或者恭维讨好他,或者违逆他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以此惹他注意吗?可她,偏像个木头一样,油盐不进,撩不起半点意趣来! 她那婢子都比她有趣。 “你那婢子,叫何名?”他突然不怀好意地问。 魏撄宁不知他因何有此一问,眼底方生出些许波澜来。 而不待她回答,李穆便向阿蛮招了一下手,道:“过来!陪本殿喝酒。” 阿蛮莫名望过来,指了自己又看看魏撄宁,以为自己听错了。 魏撄宁冲她摇头,随即对李穆道:“四殿下才吃了几杯酒,竟就醉了?您别看我这婢子个头高,实则还是个孩子,吃不得酒的。” 李穆见她终于有些紧张了,不觉高兴起来。“那你多陪本殿吃几杯。”说着他将她面前的酒杯添得满满的,几欲溢出来。 魏撄宁直直地看着他,有少刻的心烦。冷静下来,她便将眼前的酒一饮而尽了,随后道:“殿下这酒没甚滋味,要喝,当喝店家自酿的琼花露。” “琼花露?”李穆看她叫板了,更是来了兴致。“怀恩,快去!让店家拿两壶琼花露来。” 却道魏撄宁以鬼为食,寻常人大快朵颐的美味佳肴吃到她嘴里都是没滋没味,唯有酒的香醇、酒的热烈,尚且还能刺激她的味蕾。她爱酒还来不及,岂会因酒出洋相? 酒有滋味这事儿,还是她在自己的及笄礼上发现的。 那日父亲说她长大了,可以喝酒庆祝。第一次品到酒,她高兴得热泪盈眶,毕竟尝不到味道好些年了,她几乎忘记酸甜苦辣是何滋味。 此后,她闲时都会饮些酒,尤爱烈酒。 这般吃酒吃成习惯了,她也便轻易不知醉了。李穆此番与她为难,她定要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而为了叫李穆多喝,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她故意做得自己酒量不济,开始说起“胡话”来。 “四殿下好酒量,比我兄长还能喝呢。”她做得醉醺醺的样子,甚至拿起酒壶坐到了李穆身边,一手搭在他的肩头,好奇问:“四殿下,喜爱一个人是何滋味啊?你一定……十分喜爱平宁侯府那位三娘子吧?” 李穆正是醉酒上头的时候,忽听得这话,心中不由得一阵烦闷。他微皱了眉宇,有些恼怨地看魏撄宁,“你以为喝了几盅酒,你我便是熟识了?你就可以打听本殿的心事了?” “看来殿下还是没有吃够。”魏撄宁说着拿了盛汤的碗来,斟满酒直送到李穆嘴边,一边灌他喝下,一边说:“常言道一醉解千愁……只此杯中物,胜过九转灵丹,吃醉了,倾吐了,这世间便没甚烦恼了。” 这一碗酒下肚,李穆只觉胸口处一片烧灼,渐行往上,烧到了喉咙口,烧到了脸上、头上……多少前尘往事往外翻滚,叫他头疼得厉害。 可纵使心中苦闷,他也绝不诉说半句。 “你胡说!”他红着脸,兀地将魏撄宁一把掀开了去,眼神有些迷离道:“谁道这杯中物胜过九转灵丹?本殿难受……” “殿下……”寺人怀恩见状忙是上前,劝道:“殿下您吃醉了。奴看魏娘子也吃醉了,不如今儿个就……” “闭嘴!”李穆喝斥一声,囫囵道:“我没醉……你退开,莫要来搅扰本殿的兴致……” 怀恩心里再是着急,也只得往边上退了去。 魏撄宁发现,李穆虽然吃醉酒,但却与旁人不同。醉酒之人惯常多言,他却寡言。要想从他嘴里听几桩他的糗事,似是有些难度的。于是,接下来她不言其他,只管连哄带灌地叫他喝,直将他喝趴下为止。 “殿下?殿下?”再也叫不醒了。 他本生得好容貌,因为醉酒而昏睡过去的脸容更显出许多柔和来。此时魏撄宁再看他,就觉得他讨喜多了。 而见他醉倒了,寺人怀恩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唤他,“殿下?殿下呀……这可如何是好啊!” 可就在他急得团团转时,他竟瞧见魏撄宁整整衣衫,又拿帕子拭去嘴边湿濡,默默地站了起来! 如此端正姿态,哪里还是个吃醉酒的样子? 第010章:议亲之龄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娘子你……”怀恩双目怒瞪,又气又恼。“你没醉?适才你都是装的?!” 魏撄宁浅笑了笑,回道:“得罪了。” “好大的胆子你……你胆大包天!”怀恩伸手几欲指着她的鼻子骂,“四殿下醒转过来,定要治你的罪!” “是四殿下要我陪他的,岂会治我的罪?”魏撄宁一脸轻松恣意,当即向怀恩施礼做辞,带着阿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怀恩气不打一处来,可看着此时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四皇子李穆,他又急得抓心挠肝的。 他的主子,从小到大一向克己,何曾在人前这样狼狈过? 他不敢想,主子转醒之后该会生出怎样的雷霆之怒来。本是自取其辱,那魏家娘子的麻烦定是没脸去找的,他这做奴子的可就不一样了…… 想及自己少不得要做那出气筒子,他嗷一声“我的命啊!”索性瘫坐在地上抹起泪来。 李穆昏昏沉沉睡去,这一睡,竟睡去了大半天,直至日暮西山他才悠悠转醒。 他醒来时,寺人怀恩伏在他坐席边竟睡得鼾声大作。 “怀恩……”他推了推他,四下看看,恍然想起自己经历了什么,顿时站起身来。 寺人怀恩方才惊觉醒过来,几乎连滚带爬跪到了地上,大呼,“奴该死!奴罪该万死!” “那魏家娘子走了?”李穆还记着,魏撄宁可也是醉得不轻的。 “走了……”怀恩低头转着眼珠子,有一岔在想:若不将魏娘子假装醉酒之事说与主子听,自己是不是能少遭一次罪呢? 可念头斗转,他还是因为自己有这样欺上的想法打了自己一嘴巴子。 而他好端端地打自己,倒让李穆诧异了。“你抽的什么风?” “殿下!”怀恩扑到他脚下,更深跪了些。“那魏家娘子着实是个坏心眼的!您醉倒之际别瞧她也醉得不行了,她那都是装的!说起来她也是好酒量……您一倒下,她竟跟没事人似的,甩甩袖子,生龙活虎一般,走了!” 被骗了。 李穆脑中,只此三字。 更让他恼火的是,那个女人,在他醉倒后分明可以继续装作吃醉酒,然后让她的奴子搀着离开酒肆,可她偏让他的寺人看到她是装的!其心……狡诈! “怀恩,起身。”他双拳握紧,目眦欲裂。 “殿下……”怀恩本能地抱紧自己。 可他还是站起身来,乖顺地背对了李穆。他一双胖乎乎的手低垂于身前,等待那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泄愤一踢”。 李穆果然一脚踢在了他的屁股上。他整个人熟练地飞出去,在地上摔出一个再是熟悉不过的姿势。 随着太阳落山,外面很快黑了下来。 魏府。 都这个时候了,父亲应该要回家的,可魏撄宁等了许久也未有等到他。她预感到不妙,就要差人去寻他。 这时,外头有了说话声:“主君回来了。” 她忙迎出去。 但见父亲神色忡忡,她便猜测问:“可是那三夫人不肯认罪?” 魏渊点头,叹了口气。 彼时魏撄宁的二妹妹魏清洛也从内院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噙着温柔似水的笑,对魏渊道:“父亲您可回来了。母亲担心您,让洛儿前来迎您过去。母亲她,似有要事与您相商。” 魏渊便对魏撄宁道:“那阿宁你早些歇息。这桩案子你就莫再费心神了,为父自有主意。” 魏撄宁遂施礼告退。 魏清洛搀上父亲的臂弯,一边随他往内院去,一边撒娇说着:“父亲您一日不在家,洛儿可想您呢!您这一日在外头忙公事,可还顺利?” “顺,都顺。”魏渊呵呵笑,“洛儿今日在家,可有习字读书?” “当然了!洛儿既有习字也有读书,学的可不少呢!” “那说来听听。” “……” 望着二妹妹和父亲说话的背影渐行渐远,魏撄宁长吐了一口气。 如若能像妹妹这样,在父亲面前做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该多好呀!此情此景,叫人好生羡慕。 自打她生得“怪癖”以来,父亲兄长待她呵护有加。可正是这些小心翼翼的呵护,叫她变得异常懂事,小女儿家撒娇的本事她早已学不会了。 主母刘氏于栖霞院内,早已备好补气的汤羹。 待奉上汤羹,她便告诉魏渊:“主君,英国公府后日要在京郊紫淀湖的湖心岛办一场春日宴,今日递了帖子来,要我带上魏家儿郎同去呢。” “正是春暖花开好时节,想必郊外景致定是赏心悦目的,夫人只管带孩子们前去游玩便是。”魏渊只当是寻常宴会,并未做多想。 他有滋有味地喝着汤羹,一天的疲惫也消散不少,对刘氏的温柔贤淑更是喜上心头。 “主君……”刘氏欲言又止。 “怎么?”魏渊舔了舔嘴角汤汁,抬眸看向她,温声道:“有何事夫人只管直言。” 刘氏想了想,遂噙了笑,端了几分小心道:“此番我想叫上阿宁一道去。” “可。”魏渊满口答应,却很快添了一句,“只要阿宁愿意。” 事实上,魏撄宁从不愿参加这些热闹。原来在通州便是如此。 “主君不是不知阿宁那性子。我叫她去,她断然是不会去的。我亦不愿强求于她。”刘氏直言道,“夫君,要不你明儿跟她说说罢?她早该是议亲的年纪,该出去叫人相看相看了。” “议亲之事,待到延儿来年科考之后也不迟。”魏渊说着笑了起来,“若延儿争气能够金榜题名,我魏家女儿,还怕没人相看?” “届时高门大户自会争相相看的。”刘氏也跟着笑,继而话锋一转,“但这也不妨碍咱先出去见识见识啊。是好是赖,我们自己也要看的。” 魏渊陷入一番思绪里,没有言语。 刘氏接着道:“阿宁是个主意大的,我瞧得上的,她自个儿未必瞧得上。我如此执着于叫她出去走动走动,实在是为她打算的。” “父亲您就劝劝姐姐吧?”二娘子魏清洛上前,娇嗔道:“母亲最疼的是姐姐,还说满京城的好人家,需得姐姐先挑过才行呢!她闭门不出,我若出去瞧上了哪家郎君,可也不敢生那倾慕之心……” “洛儿!”刘氏听言急起身点了魏清洛一记脑门子,斥道:“你怎不知羞说出这样的话来?什么郎君什么倾慕的……可不好说!” 魏清洛自知妄言,遂扁扁嘴没再说话。 魏渊却是恍然意识到,他的二女儿也到议亲之龄了,可他的大女儿他还一直护在家里…… 十五六了,年岁已算得大的了。他护不得她一辈子,终是要为她寻一户好人家的。 第011章:吃鬼被撞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翌日午间从刑部当职回到家中,魏渊便将魏撄宁唤到书房,告诉她英国公府举办春日宴,他希望她也能前去参加一事。 魏撄宁冰雪聪明,很快猜得父亲亲自过问后宅之事,定是昨夜主母与他说了什么的。既是父亲开口,她自要依从的。 “你母亲非是要扰你清闲自在,也是为着你将来婚嫁之事打算的。”魏渊还不忘解释一句,生怕女儿误会她这后母。 “女儿知道的。”魏撄宁乖声应道。“二妹妹也到议亲的年岁了,母亲着急领我们出去见识见识,我自当依从。” 魏渊听出话里有几分旁的味道,可一时间他也咂么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道孩子应下了,也就行了。 “父亲,您把平宁侯府三夫人给抓了,今日在朝,平宁侯可有找您不痛快?”魏撄宁很快转移了话题。 “这事儿他倒不会闹到圣人跟前。”魏渊道,“往后嘛,自会有叫我好看的时候。不过为父岂会忌惮这些?” “当务之急,还是要那三夫人早日认罪伏法才是。”魏撄宁思忖着,只怕夜长梦多,徒生变故。 “眼下,找到当时赵家那位管家最是关键。”魏渊说着又胸有成竹道:“快了!平宁侯府的人也在寻他下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为父只要派人时刻留意平宁侯府派出去的人即可。” “事到如今,平宁侯府竟还想挽回声誉?当真是半点脏污也不愿认。他们就不怕到头来因小失大?”魏撄宁简直有些不理解平宁侯府的行为。 或是大方承认管家不严,或是嫉恶如仇大义灭亲,都好过这般遮掩才是。 “平宁侯英明一世,在这件事上却是看不清了。”魏渊也嗟然生叹,只道是从未输过的人,未免将输赢这件事看得过重了些。 谈及此事,李崇俭的鬼魂从外头飘了进来,直冲魏撄宁笑。 “父亲若没有旁的事儿,阿宁先告退。”魏撄宁忙对魏渊做辞。 李崇俭这会子找过来,该是寻她有事的。 出得书房的门,她便压着声音问他:“找我何事啊?” “赵白氏果然跑了。”李崇俭不紧不慢说着。 魏撄宁并无意外,只道:“她的事尚未了结,待到尘埃落定,定会回来的。” “但不知此事,何时能够了结。”李崇俭想着,又打量了魏撄宁道,“本王看你气色不佳,该要进食了。” “不着急。”魏撄宁抱之一笑,“再撑个月余也是无碍的。” 有这淮安王李崇俭在的日子,她已是快活许多了。 从前她常要亲自在夜间出行觅鬼。便是如此,她也常常一两月吃不上一只鬼魂,整个身体枯瘦如柴,几欲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她还记得初得怪癖那年,头一回连着三个月没有吃到一只鬼,就要死了去,父亲带着她足跑了两个县方寻到一只。那一次,她见到父亲嚎啕大哭,她心中难受极了。 后来这样的事,更是常有的……直至她长大成人自己知道谋划了,方不至于让自己时常陷入找不到鬼的窘迫境地。 “不可。”李崇俭打断她的思绪,一本正经道,“明日赏春宴上百花争艳,你若这副样子参加怕是难以成事的。” “成何事啊?”魏撄宁瞧他关心自己这事儿,不禁发笑。 “大娘子岂非明知故问?”李崇俭也笑了笑,随即道:“本王已为你寻得一只。城郊一庄户人家早年便失了妻子,前些天突发恶疾一命呜呼了,留下一个六岁女儿无人照顾,这才在人间逗留数日,不肯离去。” “父母都离世了,六岁的孩子……着实可怜。”魏撄宁感慨一声。 随后她回到听雪阁,带上魏嬷嬷和阿蛮便要去城郊。 殊不知,阿蛮作男儿装扮驾着马车,载着她和魏嬷嬷才出永平巷不久,就被人盯上了。 来到那户人家,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正坐在堂屋啃邻里接济的地瓜。而她死去父亲的鬼魂便在一旁锤头丧气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小妹妹,你叫何名字?”魏撄宁噙着温柔的笑上前,轻轻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我叫伶儿。”小女孩用稚嫩的语气说着,一双纯净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魏撄宁,未有因为陌生人的到来而胆怯,反而伸出抓过地瓜的手去摸魏撄宁的衣摆,一边道:“姐姐的衣服真好看!” “那你跟我回家可好?”魏撄宁道,“跟我回家,往后也能穿上我这样漂亮的衣裳,还有好吃的果子。” 伶儿犹豫了少刻,终于咬了咬唇,道:“我想跟姐姐回家。” 魏撄宁遂站起身来,示意魏嬷嬷将伶儿带出去。 魏嬷嬷没有想到她要将这小女孩领回府去,遂有些疑惑道:“大娘子,不是说好找户清白人家收养了?这带回府上,主母……” “我会与主母说的。”魏撄宁心下已经做了决定。 魏嬷嬷遂没有多言,领着伶儿便出去了。 “阿蛮你也去外边候着。”魏撄宁支开阿蛮,独身立于堂屋之内,当然,陪着她的还有李崇俭的鬼魂和伶儿父亲的鬼魂。 此时,一路尾随而来,藏身于不远处的四皇子李穆和他的寺人怀恩,将魏撄宁一人在屋里对着眼前虚无说话,又张口闭目做出一些奇怪举动的一幕看在了眼里。 “殿下,魏家娘子这是做甚呐?”怀恩探着脑袋去看,想看看堂屋是否还有旁的人。 李穆眉头紧蹙,也觉得魏撄宁神神道道的。 他本要对她发难的,一路尾随好奇心驱使才跟出城跟到了这里。竟发现她做的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却是行为古怪得很。 “何人在此?!”阿蛮突然察觉到什么。 怀恩心中一慌,本能要躲。李穆则是索性大大方方地站了出去。 “四殿下?”阿蛮吃惊地喊了一声。 屋内魏撄宁闻声忙背过身去,急急将伶儿父亲剩下的魂魄吸食了去。 李穆则是三步并作两步往里头去。左右察看见屋中除了魏撄宁再无旁人,他便狐疑地问她,“你适才与何人说话?” 第012章:遇刺逃命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定了定心神,不回他的话,只反问他,“四殿下何故在此?难不成是一路尾随,想为昨儿的事讨说法?” “你别打岔。”李穆不依不饶。“先回答本殿的问题,再说昨儿的事。” “我适才与一只鬼说话呢。”魏撄宁脱口而出,眼底蕴着了几分狡黠。 李穆猝不及防,听言不禁愣了愣神。瞧见魏撄宁眼底暗含的笑意,他才反应过来,怒道:“放肆!你竟敢戏耍本殿。昨日如此,今日亦是如此,好生狂妄。” “那便当我自言自语了呗。”魏撄宁笑了笑。 才进过食,她通体舒畅,也觉精神抖擞得很。若偏偏有人抓着她不放,她也不怕奉陪到底。 李穆看她狡猾,哪里还有昨日在酒肆时的卑躬,更觉她讨厌起来。 他微眯了眼目,威胁道:“你三番两次惹恼本殿,就不怕本殿在朝堂上给令尊穿小鞋?令尊把平宁侯惹恼了,还不知要遭多少人的挤兑。” “我与殿下见面,至此统共不过三回,又何来的三番两次惹恼了您?殿下莫不是记错了?”魏撄宁伶俐道,“再说到家父,家父能顺利到平宁侯府拿人,不正是殿下令家父那么做的?家父唯命是从,四殿下在朝堂,又岂会与他为难?” 李穆看着她,突然觉出一些意趣来。 新任侍郎刚正不阿,宫里头那位看中这一点因而重用他,他也看中了这一点因而利用了他。若能将宫里那位意欲重用之人永远地收为己用,也让其体会体会为人做嫁衣的感受,那一定很有趣吧? 如是想着,他将双手背到身后,再没了先前的恼怒,只别有意味道:“魏娘子倒是个伶牙俐齿的。” “殿下谬赞。”魏撄宁回一句,虽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却只觉他喜怒无常,善变得很。 “天色不早了,魏娘子还要早些回去,以免误了回城的时辰。”李穆温声说罢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寺人怀恩跟上他的步伐,为他一改此前针锋相对的架势而感到奇怪,却也习以为常——他的主子,总是阴晴不定的。 “这四殿下的脾性,倒有几分像本王的皇兄。”李崇俭望着李穆的背影,目无表情,兀地又说一句:“甚是讨厌。大娘子可要离他远些才是。” “他这般纠缠于我,怕是别有用心的。”魏撄宁淡淡说罢一句走出堂屋,随即吩咐魏嬷嬷替伶儿收拾了收拾,准备回城。 才刚坐进马车,却是听得好一阵喊杀声。 她探头往外看去,只见李穆和怀恩正往这头跑来,后头跟了足有十来个蒙面黑衣客!她心下一惊,又见李穆的目光与她对视了少刻之后,于岔路口带着怀恩跑向了另一条道。 那些黑衣客个个执刀,穷追不舍。 “竟有人要杀四皇子性命!”魏嬷嬷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急得直缴帕子,“大娘子这可如何是好啊?” “大娘子,可要阿蛮前去相救?”阿蛮在外头倒是兴奋得很。 “你别胡来!”魏嬷嬷急道,“那些可都是专门杀人的刺客!” “母亲,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呀!” “你住口!不准去……” “嬷嬷,”魏撄宁打断魏嬷嬷的话,吩咐道:“你且带着怜儿下车,自行想法子先回城去。” “大娘子使不得呀!”魏嬷嬷顿时急出汗来,想了想道:“那您只管让阿蛮去……您万万是不能涉险的!” “没错!阿蛮去也!”眼见四皇子李穆又跟那些个黑衣客缠斗上了,阿蛮再也等不及,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便跳下马车,直追了上去。 魏撄宁见状,忙用命令的口气对魏嬷嬷道:“嬷嬷还不快带伶儿下去?” “可是……” “单靠阿蛮定是敌不过的!我得去帮她!”魏撄宁说话间已坐到前面,牵起了缰绳。 魏嬷嬷带伶儿一下车,她便扬鞭打在马背上,驾着车直往那修罗场狂奔了去。 这可把李崇俭急坏了。他飘荡在她身前,急急劝道:“他不值你冒这个险!” 此时此刻,已无有回头路了。魏撄宁不管不顾驾着车狂奔过去。 李穆见她驾着马车疾驰而来,当即让阿蛮带着不会武功的怀恩先上了马车。自己则是断后,与那些黑衣客继续打斗。 马儿受了惊,此时跑得极快。魏撄宁见李穆还未追上来,心下自是着急的。 “快上来!”她大喝一声。 回头催促之时,只见李穆猛然跃起,借力一名黑衣客的刀刃,踩着他的脑袋,终于跳上了马车的顶棚。 随即他又跳下,紧挨魏撄宁坐定了身。 为了防止她被自己挤下去,他又及时伸手绕过她小小的身体接过了她手上的缰绳。 “驾!” 魏撄宁不觉马鞭也落在了他手上,只是整个身体被他笼罩着,感到十分不自在,心头也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 马车跑得飞快,她动也不敢动。 “他们追不上了!”不知过去多久,阿蛮在车里高兴地喊了一声。 李穆方才勒了缰绳,使得马车渐渐慢下来。 阿蛮伸出头看见魏撄宁被李穆拢在怀里,不禁脸色大变,“四殿下快放开我家娘子!” 李穆自不做理会,一门心思驾车。 “四殿下好生无礼!如此轻浮可是要害了我家娘子清誉的!” “你这是恩将仇报!” “……” 阿蛮聒噪地叫着,李崇俭的鬼魂也没嫌着,冲着李穆拳打脚踢了一路。 头前只顾逃命,这下魏撄宁也羞臊难当,随着马车的颠簸,一张脸是红了又红。 行至官道一处岔路,她终于咬着牙对李穆道:“是时候停下了!你还要跑出京都不成?” “吁——”李穆终于勒紧了缰绳。 他让所有人下车,吩咐道:“你们且去那边林子里稍等我片刻。” 说罢他独自驾了马车沿着主路继续往前奔了去。 约莫半刻过去,见到路一侧是高崖绝壁,他方停下来。 牵了马朝着悬崖的方向,他忽然扬鞭而起,重重地落在马背上。马儿惊跳起,拖着空荡荡的马车往前狂奔了去……终于踏空,连马带车摔下了高崖。 第013章:姗姗来迟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李穆回头到小树林与魏撄宁等人汇合又是两刻钟过去了。 他们在小树林又躲了一会儿,那些黑衣客方追上来。遇到岔路,他们循着最新的车轮印子,终是往主路的方向追了去。 眼见天都要黑了,魏撄宁走出小树林就要往回赶。 京都城戌时五刻宵禁,戌时一过便会关城门。现在走回去,还来得及。 “殿下!您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呀!”后面怀恩突然用哭腔喊叫起来。 原来,头前在与刺客缠斗之时,李穆的大腿就被刀划伤了。此时流下的血都洇到了裤脚处,这才被怀恩看了去。 听得他受伤了,魏撄宁回头看看,还是决定不理会。她拉了阿蛮,道:“走,我们快些回去。” 若是城门关闭之前她还不能回去,她女儿家的清誉可真就说不清了! 怀恩见贼能打的阿蛮和魏撄宁走了,心道她们不能好人做到底甚是无情无义,但若就此埋怨似也说不出口。 他想了想忙蹲下身来,“殿下,奴来背您!” 李穆却是一把将他拎了起来,道:“等你把本殿背回去,本殿早就流血身亡了。” 这点皮肉伤于他而言,本算不得什么。 他撕了一角衣衫,草草包扎了伤处,随即跟上魏撄宁,告诉她道:“魏娘子不必着急。若回去晚了,本殿自能叫守城官放我们进去。” “不必。”魏撄宁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些。 天一黑,于女儿家而言,是个男的便是洪水猛兽。如若跟他一起进城,她更要说不清了。 “今次你仗义相助,此前对本殿的冒犯就既往不咎了。”李穆仍跟着她,一副心情好极的样子,仿佛经历刺杀一事不过儿戏。 魏撄宁嗤之以鼻,只回头道:“殿下还是好好想想,究竟是何人要取您性命罢。” 李穆慢下步子来,嘴角噙了一点笑意看她。 他感到靴子里有些湿濡,目光扫过自己受伤的腿,神情在某一刻变得肃杀起来。 意欲取他性命之人,不多。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派这些黑衣客明目张胆刺杀,以图一击致胜的,更是屈指可数。 那些黑衣人身手皆是不凡。此番若没有魏撄宁驾车相助,他怕是要像已故淮安王那样年纪轻轻便殒了命去。 “殿下,是不是伤口疼了?”怀恩见他不走了,不禁又担心起来,“还是让奴背您吧?” “不必。”李穆身高八尺,自然知道凭着怀恩满身的肥膘断然将他背不出多远,遂也不难为他。 他忍着伤口的疼痛,重新迈开了步子。 就这样在魏撄宁身后不远处跟着,却不知走了多久,他腿上的伤越发疼了起来,靴子里也更湿了,终于溢出,留下一个半个血印来。 “啊殿下呀……”怀恩惊叫起来,终于喊了走在前头的魏撄宁道:“魏娘子您快帮帮我家殿下吧?他伤口一直在流血,鞋子都被血浸湿了!” 魏撄宁皱了皱眉,回头见李穆仍能站着,只是脸上已是失了血色,当即没好气道:“马车没了,我一弱女子,能如何帮他?” 怀恩无奈,只得再次鞠身至李穆跟前,切切道:“奴背着您殿下。您的腿脚,切莫再使力了!” 李穆遂爬了上去。眼下伤势加重,他也顾不得怀恩背不背得动自己了。 “咔!”怀恩起身之际,突觉得自己的后腰发出了一下声响。他立时哭了,回头对李穆道:“殿下……奴……腰闪了……” 李穆闭了闭目站直身,闷声斥道:“关键时候总没半点用处。” “大娘子,咱帮不帮?”阿蛮终于看不下去了,问魏撄宁。 魏撄宁瞅了她问:“你能行?” “试试。”阿蛮说着就回头走向了李穆。 她卷起衣袖和身前一角袍子,咬咬牙便粗暴地将李穆背到了身上。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了。 魏撄宁知道阿蛮力气大,没曾想她力气竟有这般大!到底还是……小瞧了她。 如此一路走走停停,一行人终于走到城门口了。 届时城门已闭。 李穆因为伤处流了太多血,此时显出了几分无力感。怀恩拿了他的牙牌去找守城官,他便坐在了地上歇息。 怀恩未到,城门却开了,骑马出来一队人马。 为首那个不是旁人,正是魏撄宁的父亲魏渊。与之一同来的,还有兄长魏延。 本已累得气喘吁吁的阿蛮看清来人忙跑了过去,一边招手一边兴奋地喊:“主君!大公子!我们在这儿!这儿呢!” 魏渊忙下了马,瞥见女儿毫发无损,便对四皇子李穆施礼道:“微臣来迟!那些刺客,可曾伤了殿下?” “伤了!”怀恩急道,“腿上伤了,流了好多血!快送殿下回离园,请太医呀!” “是!”魏渊顾不得自己的孩子,忙将李穆搀扶至马背上,要亲送他回去。 待他们走后,魏延将魏撄宁上下前后一阵打量,确定她毫发无损,方才斥责她道:“多危险呐!万一有个好歹,你叫父亲如何能承受?” 魏撄宁只是笑,任由得兄长责骂。 待他骂够了,她才问:“你们怎这个时候才找出来?魏嬷嬷回去晚了?” “可不是吗?带个孩子,骑了一头不听使唤的驴,回城时天都大黑了。” “我跟父亲立即带了人出来已是快的。宫里头只怕这会子才得到四皇子遭遇刺杀的消息罢。” “此事事关重大,但愿阿宁你不被牵扯进去。走,咱先回家!” 说罢魏延从侍从手里拿了一顶白色围帽叫魏撄宁戴上。 此举虽是亡羊补牢,却足见兄长心思细腻。魏撄宁戴着围帽,骑上兄长的马,心中少不得感慨一番。 待到他们回到魏府,李穆在离园也得到了看治,魏渊却迟迟未有离开。 “此番魏家娘子果敢机智,救了本殿性命,魏大人又及时寻得本殿回来看治,本殿定会禀告父皇。”李穆道,“魏大人且回去,只管等待圣人嘉赏吧!” “微臣惭愧,不敢居功。”魏渊忙躬身说罢,竟跪了下来,诚挚道:“微臣但有一事相求,万望四殿下能够答应!” 第014章:俏且争春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大人有何事只管说。”李穆抬手,叫魏渊起来回话。 魏渊则将头埋得更深了些,道:“小女顽劣,私自跑到城外游玩已是有失端重,更何况……” 有些话,他也不好直言,相信李穆是听得懂的。 “都是微臣之过!是微臣教女无方。小女涉世未深,不知个中厉害。今日之事,还请四殿下莫要叫人张扬了出去啊。” “魏大人恐怕因为本殿,而毁了魏娘子清誉?”李穆却是明知故问。 “这……” “清誉一毁,再想嫁得一户好人家就难了。”李穆如是说着,兀地笑了一下,道:“今日之事本殿自不会说出去,权当未曾见过魏家娘子。出手相助的,不过是魏大人家的两个女奴。” “多谢四殿下!”魏渊感激地又朝他拜了拜。 得到许诺,他方离开离园,策马归家而去。 魏撄宁和兄长魏延已于前院等他多时了。 面对父亲的担心,魏撄宁少不得将事情的首尾又细细说了一遍。 魏渊心思细腻,猜得此事背后必有位高权重之人谋划,不由得感慨起来,“皇城之下,当真是波诡云谲。” “父亲身居高位,怕也不能置身事外。”魏延忧心道。 “你怕吗?”魏渊看向儿子的目光郑重而又不失温和。 他相信自己有一个好儿子。 “孩儿不怕。”魏延果然没有犹豫,回答得无比坚定。 魏撄宁望着二人,只觉他们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不禁暗暗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她定要更加懂事些,也更加小心些,断断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了。 “父亲,兄长,今日之事因我而起,往后再也不敢如此莽撞了。”她道。 “你知错便好。”魏延瞥了她一眼。 “莽撞是莽撞了些。”魏渊却道,“可那样的情形,便是个陌生人遭难也理当出手相救。更何况此番遭难的,乃是圣人之子?依为父看,阿宁非但无错,反而有功。” “道理虽是如此,可……”魏延却是不以为然,他再一次叮嘱魏撄宁道:“你当记住,危急关头保住自己的命方是最要紧。忠君之事,便是粉身碎骨,那也是我等铁骨铮铮的男儿应承担的。” “是,阿宁谨记兄长教诲。”魏撄宁乖顺地应承。 魏渊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随即对魏撄宁道:“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参加英国公府办的赏春宴,可要有个好精神才是。” 他还不忘嘱咐魏延,届时在赏春宴上多照看两个妹妹。 “父亲,”魏延却道,“明日赏春宴我便不去了。我现在一心只读圣贤书,对这种场合,没甚兴致。此事,我已经跟母亲说过了,她也同意的。” “也罢!”魏渊听得主母已经同意了,自不多事。 魏撄宁听得出,此番参加英国公府举办的赏春宴,父亲也极是看重。 于是,她回到听雪阁便特地让魏嬷嬷给自己找了一身好看的衣裳。 翌日她更是起得早,盘发梳妆、画眉点唇一样不落下。 “大娘子上一回这样打扮,还是及笄礼那次。”阿蛮越看魏撄宁越觉好看,稀罕得很。 “阿蛮你且等着。”魏嬷嬷道,“你陪大娘子出去也不能丢了脸面,待会我也给你打扮打扮。” “当真?”一听这话,阿蛮高兴还来不及。“多谢母亲!” 素日里母亲总嫌弃她皮肤黑、行为野蛮没个女儿家的样子,都不愿给她描眉画眼的。今次倒是托了主子的福,可以美一次呢。 而就在魏嬷嬷给阿蛮梳妆时,魏撄宁瞧着镜中的自己,倒有几分紧张。 她只觉自己肌肤娇嫩、桃腮带笑,朱唇点缀之下着实美丽动人。这样出去,若有许多公子搭讪于她,她该如何是好呢? 来到前院见着二妹妹魏清洛,她方才觉得自己多虑了。 二妹妹内着一袭白色百水裙,胸前秀有两团粉色的桃花,外面罩着的直襟褙子上亦是桃花的图案,看上去极是清雅。而那腰间一条藕粉色束带恰又将她的身形勾勒得婀娜生姿。 春花映衬,令她灿然生辉。加之妆容精致,此时正是娇美无比、容色绝丽的模样,说她仿如神女下凡也不为过。 “二妹妹真好看。”魏撄宁这夸赞,是发自肺腑的。 “难得见姐姐打扮得如此隆重,倒也叫人眼前一亮呢。”魏清洛早见她一袭红衣出来便在暗笑她的俗气了。但她嘴上,绝不会说出来。 相形见绌之下,魏撄宁反倒放松了不少。 很快,主母刘氏便携着大家离府了。 她与魏清洛一辆车,魏撄宁独一辆车,后边再跟了一副从车,十来个家奴,直奔京郊紫淀湖而去。 这一路不少遇到京都城内同被英国公府邀请的官眷,好不热闹。 抵达紫淀湖畔,那里早由英国公府搭了台子落脚歇憩,又有十几条轻舟候着,要将多少官眷佳人才子载至湖心岛去。 英国公夫人说了,岛上景致自是一流的。她还准备了许多项目。年轻的自顾吟诗作赋,投壶捶丸,蹴鞠耍马。年长的听曲看戏,吃席赏花,聊聊家长,亦可偷得浮生半日闲。 先来者已泛舟而去,后到者也不甘落后。众人脸上皆是无比的快意,只道阳光温婉、春风微拂,就连呼吸里都是喜爱的花香。 这样的场面,是才刚来到京都没多久的魏家人不曾见过的。 “大娘子,这京都的贵人办春日宴,竟就如此排场!这得花不少银子吧?”轻舟靠近,远看岛上人头攒动,阿蛮终于忍不住发出感慨来。 这话被二娘子魏清洛听了,她不禁看过来,对阿蛮道:“你这奴儿,一会子上了湖心岛,适才这话可说不得。若要被人听了去,得要嘲笑我们魏家人没见过世面了。” 她不愠不恼,听着是好心提醒,可谁人不知她面上说的是奴子,实则说的是奴儿的主子。 偏偏阿蛮本来是个直肠子,又被魏撄宁惯坏了,鼻孔朝天从不将这后母生的放在眼里,当即咕哝一句,“我又不是个傻的,什么话都往外说。” “姐姐!”魏清洛立时恼了,指着阿蛮愤愤道:“你听听,我好心提醒,她竟是不服?” 魏撄宁却是笑了笑,道:“阿蛮自小野惯了,脾气冲,二妹妹便不要与她一般见识罢。” “姐姐你……” “洛儿。”主母刘氏打断魏清洛的话,冲她摇了一下头。 魏清洛回到刘氏身边,除了暗自腹诽阿蛮没教养,也只得抱怨一句母亲偏心。 一向如此。 第015章:有意撮合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轻舟慢行,从紫淀湖畔到湖心岛,约略花了两刻钟。魏家人出门算不得早,待到她们登岛时,岛上已到了大部分宾客了。 主母刘氏虽是小门小户出身,言行谈吐却无半点小家子气。只因此前夫君魏渊开罪了平宁侯府,那些个与平宁侯府交好的人家,多少有些避着她、冷落她。不过,她也都能应对自如。 很快,她还是结识了几位贵眷。兵部尚书家的、礼部侍郎家的、绥远侯家的夫人们,更是与之相谈甚欢。 而二妹妹魏清洛似也深得刘氏真传,不多一会儿便与那些叫得出名的娘子们攀谈上,都开始姐妹相称了。 她本天生丽质,又有才情,更有英俊洒脱的公子哥儿借着自家妹妹的方便与之套近乎,从诗词歌赋一直聊到人生哲学…… 而魏撄宁,她从来孤僻。 若没人与她说话,她是绝不会去找谁攀谈的。虽说她一早告诉自己要大方些,可身体却是不听指派,还是哪里僻静便往哪里钻。 “阿宁你过来。”本与几位夫人聊得热络的主母刘氏却突然喊了她,并笑容满面向她招手要她过去。 她虽有些意外,但到底还是乖顺地过去了。 刘氏一一引见,她便一一行礼问安。 “魏家的小娘子当真个个生得俊俏哇!”兵部尚书夫人姜袁氏见过了第一个开口夸,“魏夫人好福气!” “姜夫人谬赞了。”刘氏客套道,“再是俊俏,也没你家那位六娘子俊俏呀!” “嗐!”姜夫人摆摆手,笑道:“我家那个空有一副好皮囊,没规没矩的,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泼皮!哪像你家大娘子这般……”说着她又打量了魏撄宁,欢喜道:“瞧着便是个乖巧懂事的。” 说罢她竟上前拉了魏撄宁的手,也不怕失了身份。 “走魏大娘子,我带你去见见我家兆儿。你们交个朋友,这往后呀,多教教她收敛性子。我家兆儿呀,若哪一天能学得像你这般温婉柔情那才好呢!” 魏撄宁噙着笑看看主母刘氏,心想若刘氏是自己亲生母亲,她一定要喊救命的。 然而,刘氏却满脸堆笑说:“姜夫人看你有眼缘,你便随她去吧!她家六娘子,可也是她疼在心尖尖儿上的。” 好端端地给她介绍一个闺中蜜友? 魏撄宁心猜事情不简单,却也只能由得姜夫人拉着自己往一旁临水的方向去。 姜夫人自称无论是自己母家还是夫家,皆是行武之家,从来行事直性不知婉转,常常冒失些却也爽快洒脱,叫魏撄宁莫要见怪。 一路上,魏撄宁自幼读了什么书、能写多少字、女红做得如何都被这姜夫人问了个清楚。却不管她如何作答,她都能夸出个好来。 就这样聊着,魏撄宁倒也觉得她与一般人家的夫人不一样。着实是爽快洒脱、平易近人的。 “兆儿。”远远瞧见湖边一个浅绿色的身影在一个奴子的陪同下,正往湖里扔石子玩儿,她便高声唤了她的名字。 姜兆儿应声回头瞧了母亲一眼,还是将手中石子高兴地掷了出去。 只见那石子在水上蹿跳起来,竟是接二连三跳出了三五个水花来。 魏撄宁头一回见,心中惊奇。 阿蛮则在她身后轻轻地“哇”了一声,心道姜家娘子好厉害!就这玩法她见过的,可惜手笨,从来打不出水花来。 姜兆儿拍拍手迎向母亲,又睁着一双碧水漓漓的大眼睛打量了魏撄宁,问:“这位姐姐是哪家的?” 魏撄宁只觉身量不高的她可爱又甜美,虽也是十三四的年纪,同样有着出尘脱俗的好看容貌,却又比自家二妹妹魏清洛天真稚气许多,不由得喜欢得紧。 “这是刑部侍郎大人家的大娘子。”姜夫人介绍过便往左右眺目而望,问:“你兄长哪里去了?” “去那边了吧?”姜兆儿往东边指了指,“那边凉亭里坐了两位貌若天仙的小娘子,想必是……” “咳!”姜夫人阻断她的话,脸色也变了变。 姜兆儿闭了口,眼目里却是并不打算帮母亲掩盖事实的笑意。 “兆儿你就在这儿陪魏家娘子说说话,我去看看你兄长。”姜夫人说着将魏撄宁“托付”给了自己的女儿,随即便大步流星往东边凉亭的方向寻了去。 待母亲走后,姜兆儿终于笑出声来,还毫不遮掩地问魏撄宁:“魏家姐姐是如何被我母亲诓来的?” “我……也不知。”魏撄宁无奈地笑了笑。 “姐姐倒是不恼。”姜兆儿道,“若换了旁人,这会子只怕是转头就要跑了。母亲是个急性子,魏家姐姐莫怪。不过,我那兄长已年将二十了,仍未娶妻。一会儿他过来,姐姐若是瞧不上,莫要搭理他便是。” 这……目的过于明确了,魏撄宁倒有些接不上话来。 “你适才玩的那个扔石子……好生厉害。”她只得转移话题,“可否教教我?” “姐姐要学?”姜兆儿听言无比兴奋,“没有哪家娘子想学这个,恐怕失了端重。姐姐不怕人家瞧了去,说你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不怕的。” “好!那我定把你教会了。”姜兆儿高兴地捡了两颗石子,一颗递给魏撄宁,一颗捏在自己手里,嘴里说着诀窍,做了示范。 魏撄宁学得认真,乐在其中。 待到她偶尔也能打出一两个水花来时,自东边走来了一个身形高大的公子哥儿。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姜兆儿的兄长。陪着他的只有身后一名小厮——姜夫人帮儿子帮到这里,早已遁了身形,深藏功与名。 瞧见魏撄宁与自家妹妹在玩打水漂儿的游戏,他心头便是一喜:母亲相中的,果然形貌俱佳且落落大方! 他捡起一颗又薄又扁的石子,熟练地扔出去,任那石子在水上弹跳,激起一个又一个水花来。 随即,他快速地将双手背于身后,长身而立,做出了自以为最有风度的样子。 魏撄宁朝他看去,见他剑眉星目形容周正,玉树临风亦是仪表不凡,心中不禁狐疑:这般身形容貌,然何年将二十尚未娶妻呢? 第016章:折柳相赠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兄长你来了!”姜兆儿见兄长姜迟奕来了,坏笑着看了魏撄宁一眼,随即便向他跑了去,踮起脚尖附到他耳边道:“兄长,这位魏娘子同我很是意趣相投,想必你也喜欢的,就看人家瞧不瞧得上你了。” 姜迟奕仍做着倜傥的样子,咬着后槽牙压着声音回道:“若是有缘人,必能瞧得上。” 姜兆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即退开一步站定,又看了魏撄宁一眼,回头不无正经告诫道:“你可别欺她新到京都,尚不知你那些风流事儿。你若诚心求娶,万不能诓骗人家。” “知道知道,你少要啰嗦。”姜迟奕说着便朝魏撄宁走了去。 他噙着笑,风度翩翩地向魏撄宁自报了家门。 魏撄宁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儿,自有些不自在。好在是姜迟奕此人老成持重,又善言辞交际,三言两语很快便叫她放下了戒备。加之他的妹妹姜兆儿从旁助攻,她也能与之二人聊得畅快起来。 兵部尚书家的人,想来个个是好相与的。 恰是如此,魏撄宁心中的疑惑愈加重了起来。这样好的人家,这样好的公子哥儿,为何迟迟未有娶妻呢?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就在她为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姜兆儿见兄长与她相谈甚欢却迟迟未有交代他嘱托要早些交代之事,终是忍不住了。 她将魏撄宁叫至一边,直言问:“魏家姐姐,你觉得我家兄长如何?如若我家兄长想要求娶魏家姐姐,姐姐可愿意?” 魏撄宁立时被这突然其来的问话害得有几分羞赧。 她没有忘记父亲叫她来这场赏春宴的目的。有人费心思牵引,她也就顺势而为。可怎么就要谈婚论嫁了呢?还是被眼前这位方十三四年岁的小丫头提出来的…… 这样的事,比见到最吓人的鬼魂还要令她无措。 愣怔半晌,她才回道:“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妹妹如何……” 言及此,她恍然想到,尚书府这母子三人,本就非同凡响啊!那她,又有何好忸怩的?于是,她话锋一转,直面姜兆儿的提问,回道:“令兄仪表堂堂、谈吐风趣,若你我父母双亲皆有意结为秦晋之好,我自是依从的。” “便是我兄长他少时轻狂已有一外室还育有一子,姐姐也愿意?”姜兆儿脱口而出,看进魏撄宁的眼里满是担忧。 有一外室还育有一子……却原来这就是姜迟奕年近二十尚未娶妻的因由!如此风流事儿,哪家贵女愿意嫁他? 姜迟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和姜兆儿身后。他一改此前春风得意的姿态,神情显得严肃又有几分促狭。 妹妹对魏撄宁说的话他自然是听见了的——他本应早些与魏撄宁说,只是迟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位魏家娘子,他着实喜欢。他恐怕将自己的事告诉她,她便会和其他人家的小娘子一样避他远远的。 “抱歉魏大娘子。”他惭愧道,“我本应早些与你说明的。” 魏撄宁暗暗绞着手指,面上虽保持微笑,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好。 “其实,我母亲事先是问过你母亲的意思的。”姜迟奕告诉她。“你母亲说,令尊视你如珍宝,向来宠你,只要亲得你的同意,便可成事。” 魏撄宁一早便想到了,今日这一出,绝非偶然。 刘氏虽是继母,却也是一门心思都放在魏家的。她主持中馈这些年,从未让魏家人受委屈。魏撄宁这个前妻之女,她也不曾亏待过。婚嫁这件事,她定是有过多方打探,才能答应今日这件事发生的吧? “若诚心求娶,你当如何安置你那外室?”魏撄宁想确认,这背后到底有多少不堪。 “我那外室……”姜迟奕露出了一些悲怆之色,“已于两年前害病过世了,留下一个四岁大的孩子,姑且由我奶母养在外头。” “兄长尚未娶妻,父亲母亲绝不同意将那孩子带回府养育。”姜兆儿接了他的话道,“父亲母亲说,将来那孩子是否能够接回府里,一切还要听由未来嫂嫂做主。” 原是这样的景况。这就难怪母亲刘氏今次会依了姜夫人这般“胡作非为”了。 外室已不在人世,徒留一个外室子,当家的主君和主母又是明事理的,若嫁过去作他们的儿媳,未必是吃亏的。 这也不违背父亲常说的:阿宁要嫁的人家,未必是名门显贵,只要家翁家婆待她好,郎君疼她护她,便就是好的。 如此,魏撄宁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迟早是要嫁人的,她自知自己年纪不小了,若再留在家中一年两年的,那恐怕会让他们魏家被人取笑。 她四下看了看,终于定睛于附近一株柳树上。旋即她吩咐阿蛮去折了几枝柳条下来,递与姜迟奕道:“姜公子将这柳枝拿回去,插养于瓶中。三日之后,我必传信与你。若不成,此柳弃之。若成,还望栽于新妇苑中,可做定情之用。” “好!”姜迟奕满口答应,捧着柳枝的手,像是捧着这世间不可再得的宝贝一般。 魏撄宁再不好意思逗留,别过兄妹二人便携了阿蛮匆匆而去。 “大娘子,您就这么给自己交出去了?”阿蛮咋舌不已,“此事事关重大,主君知道了,未必……” “正是事关重大,我才约了那三日之期。”魏撄宁道,“三日,确定一个人品性若何,足矣。” 姜迟奕那头,因怕在岛上看顾不好手头的柳枝,遂对妹妹姜兆儿道:“我先回府将这柳枝好生养起来,你且去跟母亲说一声。” “行的。”姜兆儿也是兴奋的,兄长要提前回府,她毫不介意。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姜迟奕提醒道,“免得母亲咋咋呼呼的,叫魏大娘子难为情。” “我懂。” 然而,姜迟奕来到码头,自说要先回府,船夫却没有同意,而是从一只船只里叫了两个英国公府的侍从出来。 “午宴快开始了,姜大公子然何这就要回去了?”为首那人满脸是笑问询。却不待姜迟奕作答,他又道:“我家夫人吩咐过,今日赏春宴不结束,谁都不得提前离开湖心岛的。” 第017章:晚不得归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姜迟奕铁了心要离开,只道自己有急事,不得不回。却不料英国公府的人态度坚决,绝不放行。 姜迟奕不禁觉出几分古怪来,但他没有声张。 瞅着跟前看守之人腰间水壶不错,便笑着问道:“那兄台可否将你的水壶借我一用?佳人以柳相赠,我不能叫它枯死了,得好生滋养着才是。” “一个水壶而已,姜公子只管拿去用。”见姜迟奕不再执着于回去,那人松了口气,说着便高兴地将水壶双手递上。 “多谢。” 姜迟奕离开之后,便带着身边随侍开始环岛闲看。转了约略一个时辰下来,他果然察觉出许多不对劲来。 英国公府的侍从虽分散在各处,加起来却足有两百人众。而看他们的身形个个精壮,有的手上、颈上甚至还有刀伤。 这些,恐怕都不是英国公府普通家丁、小厮组成的侍从罢! “公子……”姜迟奕的随侍青书跟了一路,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他抱着插有柳枝的水壶,终于忍不住抱怨,“吃席的时间都过了,您就一点不饿?” “青书,”姜迟奕回头看他,将他手中插有柳枝的水壶重又抱回到自己怀里,一本正经道,“我不管你用何方法,偷船也好,划水也罢,你都要尽快回府通知父亲这边的异状。” “异状?不就英国公府的看守多了些?今次来的都是京都贵眷,那看守多一些也不足为怪嘛……” “叫你去你便去!哪来这么些废话。”姜迟奕打断青书的话,还不忘嘱咐一句,“记住一定要小心,别叫人看见。若被看见了,杀人灭口的事恐怕他们也干得。” “啊?”听他这样讲,青书方知事情的厉害。 “别愣着了,快去!我留下来看顾着母亲和妹妹们。” “是是是!” 待青书走后,姜迟奕寻了个阴凉处,小心将手中的柳枝并着水壶安放妥当,便回到了母亲身边。 “奕儿,你不是提前回去了?”姜夫人本听姜兆儿说他提前回府了,这下又见到他,不禁感到奇怪。 “母亲……”姜迟奕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一边附到姜夫人身边,低声问道,“今日英国公夫人可有反常之处?” 姜夫人想了想道:“并无反常之处啊。不过,除了早上在紫淀湖畔见过,就只在适才的流水席上见过她人了……你因何有此一问啊?” “母亲,你莫让几位妹妹走太远。”姜迟奕叮嘱道,“晚些时候再见到英国公夫人,您就找个由头早些请辞离岛试试。我恐怕英国公夫人,是不会准我们回去的。” 姜迟奕将自己在码头上发生的事和自己看到的端倪都告诉了母亲。 姜夫人听言左右看看,坐直身面带了几分笑意,这才将声音压得极低了问:“今日赏春宴,难道是场鸿门宴?” 不等姜迟奕说话,她接着道:“我头前还跟绥远侯夫人说,今日只怕是满京城能登得了朝堂的官眷都来了。却原来是英国公府有意为之!” “前阵子我还听你父亲说起,杨贵妃与皇后不和,已到剑拔弩张的地步。英国公就杨贵妃这一个女儿,为了她,怕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的。” 母亲从不令人失望。她知道的,永远比别人多。 如若是因为此事,那最大的危险,便不在紫淀湖,而在皇城之中。将多少官眷困于岛上,英国公要做的,无非就是拿他们作为要挟,逼迫满朝文武官员就范,已达到自己的目的。 自古以来权谋之争,这已是那些人惯常使用的技俩了。 只是,如此兵行险招不给自己回旋的余地,怕不是要……逼宫? 杨贵妃所生二皇子李旭,早就惦记着太子的储君之位了。也或许今日之事,正是二皇子的谋划。 皇城内,果然已是宫门大开,一队一队兵马只进不出。街市上的百姓也都被驱逐了。早些时候偶有人问寻发生了何事,却被一刀砍了脑袋。 多少门户紧闭,再无人敢出去。外面,唯有兵马呼驰而过之声。 这般混乱,一直持续到天都大黑了。 届时,紫淀湖湖心岛上,英国公夫人也已卸下伪装,在几个庶子的帮扶下,将岛上所有官眷及这些官眷随从的奴子和侍从,皆轰赶到了岛上一座十二层高的塔楼里。 魏撄宁也在其中。 所有人这会儿都不吵不闹了,因为就在方才,绥远侯夫人气愤之下不过是骂了英国公府一句乱臣贼子,就被英国公府的庶长子一剑捅死了。 她的尸身,且就在门口躺着,成为外头那些人用来恫吓里头这些人的“工具”。 绥远侯府几个儿女,也都被绑了。英国公庶长子说:若再有人吵嚷一句,她便多杀一人。杀完外边的不够,就再杀里边的。 为了防止里边的人有妄图逃跑之心,她又命人将里头会些拳脚功夫的都给捆了出去。其中,包括兵部尚书之嫡长子姜迟奕。 所有人,似乎只能等待这场狂风暴雨的平息。甚至在这一刻,多少人都盼着英国公府此举能够顺遂。否则穷途末路之时,他们的身家性命可就要交代在此处了。 不多时,魏撄宁便在人群中看到了绥远侯夫人的鬼魂。 她看到了她脸上的绝望,看到了她对门外被缚子女的忧心,她懊悔,她欲哭无泪,她求助无门……着实可怜。 可又能如何呢?魏撄宁也做不了什么。眼下,她只能等淮安王李崇俭的鬼魂过来找她。 她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李崇俭到底是不负她心之所望,终于来了。 一见到他,魏撄宁便趁人不注意往角落里走了去。待方便了,她开口便问:“皇城里怎样了?我父兄一切可好?” “你父亲并着许多大臣都被拘在了宫里。”李崇俭告诉她,“你兄长本在家中苦读,听得外边要变天了,想着顾不上宫里,也得顾着你,本要出来找你的。可外头不让出门,才出去两个家仆便遇害了,管家怕他出事,便强将他带回去,绑了。” “那宫里情况若何?我父亲可还平安?”魏撄宁最担心的,是父亲向来刚正。若有个什么,会像绥远侯夫人那般义气不肯服软。 “他……吃了些苦头。但好在那些人,并未害他性命。” 第018章:趁乱而逃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整个朝廷皆已被二皇子李旭控制。拘着满朝文武,利用他们的妻子儿女胁迫他们向圣人施压: 一要圣人废黜太子,另立储君;二要圣人交出传国玉玺退居太上皇,传位于新的储君。 “已有半数官员就范了。”李崇俭说,“戌时一到,英国公府的人便会在塔楼最顶层点火烧楼。” 他们要宫里的大臣们看见,火势一层层蔓延下来,他们犹豫越久,他们的妻子儿女就离死亡越近。 算算时间,再有一刻钟便要到戌时了。 “那,圣人在等什么?可有援军?”魏撄宁问。 “平宁侯府小侯爷正率兵从驻地往皇城赶。但不知能不能等到那时候……” “即便赶到了,也未必能顺利入得了皇城啊。” 魏撄宁暗做思忖,心想若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圣人身上,怕是凶多吉少。 她终于做下决定,对李崇俭道:“王爷且去塔楼周围看看,哪里守卫少一些。我可让阿蛮逃出去,先解了外头那些人手脚上的绳索。” “依本王之见,倒不如等。”李崇俭只怕贸然行事,反害了性命。 “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魏撄宁却是心意已决。 说罢她便将阿蛮拉到自己跟前,压着声音告诉她道:“戌时一到,英国公府的人会放火烧楼,从顶上烧。一会儿我告诉你从哪里逃出去。待火势蔓延下来,这里必生大乱子,届时你伺机先将姜大公子松绑。告诉他,寡难敌众,是以擒贼当先擒王。” “我逃出去了,那大娘子您……”阿蛮什么都愿做,唯独不放心将魏撄宁一个人丢下。无论如何,她都该守在主子身边才是。 “只要你们在外边能成事,我自会伺机而动。”魏撄宁目光坚定。 阿蛮郑重地点头。 这时,李崇俭也回来了。他告诉魏撄宁,塔楼后边有个小窗或可一试。但便是那一处小窗,也有两名看守。此外不时还会有巡逻的小队经过。所以,阿蛮动作一定要快,且不能留下痕迹。 魏撄宁将情况告诉阿蛮之后,握了握她的手,叮嘱道:“定要小心行事。” “大娘子放心!” 阿蛮很快去了,魏撄宁方才回到了主母刘氏身边。 魏清洛与刘氏相扶在一起,眼睛红红的,因为害怕而哭过。 “姐姐你适才去哪儿啦?母亲没见到你好一阵担心!”魏清洛见到魏撄宁又急又气。 可她话语里,少了平素里会有的怪怨、揶揄,听起来,真的只是着急和生气罢了。 生死关头,一家人到底还是一家人的。 魏撄宁凑过去,安慰道:“母亲妹妹别怕,我们会没事的。” 刘氏望着她,因为害怕而蓄着泪的眼眸一时闪现出惊异的光芒。 她这继女向来与她疏离,这个时候竟会对她说出这样安慰人的话来,可不叫她意外么?她甚至感动。 看魏撄宁一副不慌也不乱的样子,她更觉她安慰人的话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倒真叫她惶惶然的内心安定了不少。 “阿蛮那丫头呢?”她忽然意识到,阿蛮不见了。 魏撄宁却只冲她点了一下头,示意她莫要声张。 她张了张口,顿时心跳如鼓。想着阿蛮拳脚功夫好,定是逃出去搬救兵了,她心中有了希望,但又担心希望破灭。 戌时,外面被缚着手脚的哥儿们当中,有人高喊塔楼顶上着火了,引得里头好一阵骚乱。只不过火未烧至眉毛处,被英国公府的人呵斥几句,便又安静下来了。 烧毁的木头带着火光坠落,就砸落在塔楼周围,每每这时,里头都会有人因为害怕而惊叫一声两声,随即是呜呜的哭泣。 有人上楼查看,一层一层报着火烧到了哪一层,随着火势蔓延下来,哭泣声、求饶声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了。 她们要生!她们想突破门窗冲撞出去。 届时魏撄宁已悄然带着魏家人和尚书府姜家的退到了后边。 外边姜迟奕并着几个哥儿,已然借着阿蛮投掷给他们的花盆碎片割断绳索挣脱了束缚。 趁着塔楼里头群情激愤要冲出来,多少看守不得上前驱赶,他们终于趁机而起,与英国公府的人拼杀了起来。 阿蛮上前帮忙之时告诉姜迟奕:“我家娘子说,寡不敌众,擒贼先擒王!” 说罢她也不在这边多做缠斗,而是直奔塔楼后方,接应魏撄宁等人。 前门已经大开了,有人受伤,有人身死,却也阻挡不了里头的人往外逃窜。 姜迟奕未有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们出来,目光便落在了英国公夫人身上。 “景泽兄,这里交给你了!”他对绥远侯小侯爷宋景泽招呼一声,便跳出打斗场,直逼英国公夫人的方向而去。 英国公庶长子见状欲要跟过去,却被绥远侯小侯爷宋景泽拦下了。 宋景泽的母亲便是死在这位庶长子的剑下的。他本已杀红了眼,这下直面仇人,他是一定要手刃了他替母报仇的。 塔楼后边的小窗外此时已无人看守,魏家人和姜家人在几个小厮的帮助下,尽数毫发无损爬了出来。 跟随而来的,还有另外几家贵眷。因响动弄得大了些,终被一队人发现了。 有忠心护主的,有跑得比主子还快的。好在这个时候,魏姜两家的仆从们个个忠义,挡在后头只叫主子们快些走。 可是,赤手空拳难敌带刀侍卫,不多时便是死的死伤的伤,那队人很快追了上来。 “大娘子我来了!” 阿蛮来了!她拿着从敌人那里夺来的大刀,腾空跳将而来,英勇无比。 她一路砍杀,一路护着众人往码头的方向去。 塔楼前边,姜迟奕已将刀架在了英国公夫人的脖子上。而那位庶长子,也已成为宋景泽的刀下亡魂。 便是如此还不足以解气。在姜迟奕挟持了英国公夫人之后,他一刀下去,斩下了庶长子的头颅,拎着,直朝英国公夫人走了去。 英国公夫人分明惊惧得瞪大了眼,可她却在姜迟奕的刀口下冲着宋景泽高喊道:“不过徒劳罢了!已经来不及了!这天下,已是我杨家人的天下!你们今日若害我性命,明日我杨家人便诛尔等九族!” 见她如此狂吠,宋景泽直将手中的头颅扔了去,急步过去便要取她性命。 “景泽兄住手!”姜迟奕忙喊住他,“当务之急还是要护大家离开此地!且留她一命罢。” 第019章:险丧性命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宋景泽也不是个不顾大局的,经得姜迟奕一句劝说,当即冷静下来,同大家一起护着女人们往码头跑了去。 英国公府的人一直在后边跟着。因英国公夫人被姜迟奕挟持着,能发号施令的庶长子也死了,他们属实不敢妄动。 不知过去多久,多少人都汇聚在了码头。姜迟奕用英国公夫人性命相胁,要码头上的船只。 熟料这一刻,英国公夫人突然狂笑起来,随后对那些侍卫大声道:“你们不必顾忌老身的性命!有这些不识时务者与老身陪葬,老身值了!就用你们手里的刀刃,为英国公府尽忠!为新君尽忠罢!” 话音一落,她脖子往前一倾,姜迟奕反应不及,她竟自刎在了他所持刀口之下。 “杀——”有人大喝一声,英国公府的人便都执刀而来了。 一时间喊杀声、女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姜迟奕宋景泽等人拼力护着,阿蛮试图带人护送妇孺坐船逃离。 可这并不容易!英国公府的人铁了心不留活口,把登船的路堵死了。 “早知如此,倒不如在塔楼里等着!母亲,我不想死在这里……”魏清洛急得直哭,话里头满是对魏撄宁的责怪。 “朝廷没有接受杨家人的要挟,我们等,唯死路一条。而他们要杀尽我们所有人,说明他们知道,朝中局势已不再受杨家人掌控了。”魏撄宁不时望着湖对岸,说着这话,看起来是说给刘氏和妹妹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现在说这些有何用……”魏清洛哭得更大声了。“横竖我们今夜都要死在这里了……” “不会死。再等等,会有人来救我们的。”魏撄宁望着湖对岸,期盼着一点火光。 英国公府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步步紧逼,圈子越围越小……很多人都受伤了,就连阿蛮也不例外。 她一直守在魏家人跟前,不让那些人靠近魏撄宁半步。 “阿蛮!” 一把刀突然落在了她的肩头!她立时跪倒在地。魏撄宁惊叫一声扑身过去,不管不顾将她抱在了怀里。 这时,一人又是举刀砍杀了下来。 “阿宁!” “魏娘子!”姜迟奕腾身而起试图拦下那方刀刃。 却只听得一声闷哼,执刀之人轰然朝后倒了去。而他的胸膛上,横穿过一只箭羽…… “救兵来了!救兵来了!” 影影绰绰间,湖上赫然划过来几条船只。 “是四殿下!四殿下带人来救我们了!” 为首那人一袭紧身玄衣,手持弓弩,不是旁人,正是四皇子李穆。 在他边上站着的,还有姜迟奕的随侍青书。 此时魏撄宁抱着受了重伤的阿蛮,一直问她:“阿蛮你怎么样?阿蛮你没事吧?” “大娘子……”阿蛮身上吃疼却要怪怨她,“你适才……实在太危险了!你若是因为护我而死,母亲她定要打死我的……” 看她话还这么多,魏撄宁哭着哭着就笑了。 姜迟奕将主仆二人从地上搀扶起来,仔细看了看魏撄宁确定她无碍,他也不免后怕道:“魏娘子,适才的情形……着实危急,我未必挡得住,幸得四皇子来得及时。” 魏撄宁方才去找寻四皇子李穆的身影。一个回头,只见李穆迎着她的目光,直朝着她一瘸一拐走了来。 他昨日遇刺伤了腿,今日……经历宫变怕也遭了不少折腾,腿上的伤该是加重了。 可他此时一脸倨傲的样子,看不出他有半点狼狈。 他在魏撄宁跟前站定,似笑非笑道:“救你一命,扯平了。” 魏撄宁低垂眼眸,伏了伏身,便算是谢过他的救命之恩了。她尽可能回避了他,不愿让人心生猜测,尤其是姜家人。 可即便如此,明眼人一看都会猜:魏家娘子如何跟四皇子还有过牵扯不成? “你就是姜尚书家的?上一届武探花。”李穆的目光转到了立于魏撄宁身边的姜迟奕脸上,忽而问:“现如今官拜几品了?” 姜迟奕忙施礼回道:“卑职不才,现在兵部,任武库正七品主事。” “武库主事,”李穆一笑,不无讥讽,“闲差。难怪会出现在这春日宴上。” 姜迟奕想到自己确是跟上官告了假特意来这春日宴的,多少有些不务正业,不禁老脸一红。这又当着魏家娘子跟前,他更是无地自容了。 “四殿下,”绥远侯小侯爷宋景泽忍着身上伤痛走了过来,告诉李穆道,“今日多亏了姜大公子和魏家这位身手不凡的小丫头。否则,我们这么些人都要葬身火海了。” 李穆的目光扫过阿蛮,又在魏撄宁身上停留了少刻。随即,他伸手拍了拍宋景泽,温和道:“今日都有功。” 不多时,英国公府的人尽数被拿下了。塔楼那处的火光也越来越小,就如同这场变数,快速平息了下去。 待四皇子李穆走开后,青书告诉了姜迟奕他离开紫淀湖后发生的事。 他好不容易混进城,却发现宫门已被叛军把持,在朝的官员皆被困皇宫,他连主君的面都见不着。想到四皇子昨日遇刺受伤,今日极有可能未去早朝,于是他便找到了离园。 届时英国公府并着二皇子才开始他们的逼宫手段。李穆得了消息为时不晚,先在城内利用有限的人手做了部署,一直等到平宁侯小侯爷带领的勤王之师赶到,里应外合为之开了城门,方才带人往紫淀湖营救满朝文武的家眷。 “想来四殿下做了这许多,却把勤王护主这样的大功劳全都交给了平宁侯府那位小侯爷,我瞅着都觉得可惜。”青书唏嘘不已,竟议论起皇子的事儿来。 姜迟奕自然毫不迟疑地在他脑门上叩了他一暴力,骂道:“你懂个屁……” 话音未落,他兀地想到魏撄宁还在旁边,说出来的“屁”字也不知往哪儿放了。 魏撄宁只是笑。 看一眼不远处那个玄色身影,她却觉得,那个身影融入这片天地,不显山不露水,不争功不夺名,这世间最大的利益已非他莫属。 圣人之危危于有人夺他江山社稷,群臣之危危于有人夺他妻儿性命。解圣人之危者可加官晋爵,解群臣之危者,则可得恩情永记。孰轻孰重呢? 第020章:圣人说梦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这一场由英国公府主导的哗变,不过一天一夜便落下了帷幕。杨氏一族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二皇子李旭也被无情地处死了,女眷尽数发卖为奴,唯有一个两岁大的皇孙被奶母带走,尚在追捕之中。 圣人子嗣众多,会谋逆的儿子,便不是他的儿子,他说杀便杀了。诸臣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悲怆之色。仿佛这棋局,尽在他掌控之中。 但不知在紫淀湖上那方塔楼烧得火光冲天,诸臣匍地乞求的时候,他有没有过半点悯人之心…… 魏渊回到家府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 他满面疲惫之色,见到妻子孩子都平安,竟是喜极而泣。天知道此番在朝堂,他面临了一个巨大的抉择:效忠圣人还是守护家人?虽未说出口,他心中是有答案的。 而折腾了一夜,翌日早朝还得去。只是这一早,宫里竟是来人了。 来人乃是圣人身边的。他携圣旨而来,激赏魏府: 一赏刑部侍郎魏大人不畏个人生死,直言不讳,勇于对抗叛党,乃忠义之臣;二赏魏家家奴巾帼不让须眉,救百官家眷于生死之间。 “除了这些赏赐之物,另传圣人口谕,请侍郎大人携魏大娘子及其婢子阿蛮入宫觐见。” 本是天大的恩赐,可一听要入宫觐见,魏渊慌了。魏撄宁和阿蛮更是无措——她们哪里想过这辈子还能入宫觐见天子呢! 魏渊担心的,则是他认为圣人赏也赏过了,还要见她们,怕不是端了什么旁的心思。 可无论如何,已容不得他多想了。 偌大的皇宫,在历经一夜风雨之后仍然肃穆而庄严。脚下的石阶虽被清水洗涤过已不见半点血污,可微风过处,不知藏在哪里的血腥味还是会钻入人的嗅觉里,提醒着昨夜那场腥风血雨。 魏撄宁一入宫便闻到了。 她不仅闻到了,还看到了。那些散落的鬼魂四下游荡,固执地不肯离去。而她,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入宫后不久,她和阿蛮便由一名寺人携了几位宫女接引,穿过几道宫门来到了一处偏殿。 寺人只叫她们在此处听宣,并为她们备了茶水和点心,随即便离开了,只留了几位宫婢在外头伺候。 点心,是阿蛮见也没见过的。她砸吧着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你只管吃,无妨。” 得了魏撄宁允许,她便不客气了。 她们在这大殿之内等了许久,许久,直至日上三竿了,也无人来宣召。 阿蛮吃得不能再饱了,便有些不耐烦。她在屋里来回转着,不时往外头望几眼,终于忍不住道:“圣人该不会把咱给忘了吧?” “也不无可能。”魏撄宁玩笑一句,随即便怪怨阿蛮:“你身上有伤,如何能这样走来走去的?还不快过来坐下?” “小伤而已,不妨事。”阿蛮人是回去了,却是一脸的嬉笑。“阿蛮我岂是谁人都能伤得了的?昨儿个是应接不暇,大意了!说起来……” 回味起昨夜那番激烈的打斗来,她忽而想到什么,便压低声音告诉魏撄宁道:“大娘子,从昨夜英国公府那些人的招式看,我感觉他们不像兵家,招式狠辣却无章法,倒像来自绿林。” “昨夜是英国公府的大日子,人手不够请了道上的,也不无可能。”魏撄宁思忖道。 “可他们的招式,又跟前日四皇子遇到的那些黑衣客很像。”阿蛮说着,突然兴奋地问:“会不会派人刺杀四皇子的,就是英国公府,或者,二皇子?” “不会。”魏撄宁轻摇了摇头,不觉思索起来。 英国公府和二皇子都要谋反了,却要在谋反的前一天去打草惊蛇刺杀另一位皇子?实属多余。若四皇子是他们的障碍,他们完全可以在事成之后找个由头将他除掉。 所以,刺杀四皇子的,不能是他们。 可若真如阿蛮所言,操控那些刺客的和昨夜里在紫淀湖那些是同一只手在操控的话,或许……除了二皇子和英国公府,这背后还有藏得更深的人? 这时,先头接引她们的寺人回来了。 天子召见近在眼前,魏撄宁和阿蛮皆有些紧张。 而待两名年纪轻轻的女子进殿之后,文武百官皆是窃窃私语。毕竟这天下,能得大周天子召见于乾清大殿的女子,除了太后皇后以及外邦前来和亲的公主,再无先例。 “诸卿休要议论。”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发话了,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天子接着道:“昨夜救你们妻子儿女性命的,正是这两个娃娃。” 娃娃?魏撄宁和阿蛮自进殿开始便只敢低头看地面,听得天子这样说她二人,竟觉得天子有几分慈爱。 双双跪地向天子行了跪拜大礼,二人伏在地上,君不让起身,她们便绝不敢有丝毫动弹。 “快快请起。”天子微一抬手,随即问:“哪位是刑部侍郎家的小娘子?哪位又是那智勇双全的女婢?” 看穿衣打扮看不出来吗?天子明知故问。 “回皇上,臣女魏撄宁,是刑部侍郎之女。” “奴婢阿蛮,是那智勇双全的……是那女婢!女婢阿蛮……” 阿蛮这句回话,却无意逗得龙颜大悦。 “女婢阿蛮。”天子笑罢,沉吟一声,兀地高兴道:“很快便不是了!” “就在几天前,朕梦到了先皇。”就在众人以为天子要赏赐殿前这女奴的时候,天子突然说起他的梦来。 他就用一个年长者与人拉扯家常的口气,不紧不慢地说着。 “先皇告诉朕,前面有两条路可供朕选。一条水路,一条旱路。选水路,这天下便不再是朕的天下了。若选旱路,天下还将是朕的天下,可民心就不再向着朕了。” “朕便与先皇说,若民心不在了,孩儿还要这天下有何用呢?朕便选那条水路罢!” “可先皇却说,若天下都没了,你要民心做什么?民心于你,又有何用呢?若民心向你,天下却落入贼人之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再多的民心,也只能是辜负罢了。” “朕便问先皇,民心没了,孩儿得这天下何能久乎?” “先皇未有回朕,只嗟叹一声告诉朕:无论如何,你得守着这天下呀。守不住的民心,就交给旁人罢。” 第021章:论功行赏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这个旁人会是何人呢?众人皆以为是四皇子李穆。 一早在朝堂上,天子对李穆大加赞赏,直接封了他五珠王爵,号桓王,并要在离园之外为其开辟桓王府,令其领军八百,辅同太子,参议国事。 是他及时赶到紫淀湖救下许多无辜性命的。此举功不可没,王爵加身,毋庸置疑。 可天子,似乎并不打算将所有的功劳都安排给他。 “婢女阿蛮,你在紫淀湖救下百官家眷,为朕守住了民心,是朕的恩人。” 只此一言,石破天惊。 谁人敢做天子的恩人? 阿蛮忙跪到地上,诚惶诚恐道:“奴婢不敢当……” 魏撄宁忙也跪下,扯了一下阿蛮的衣角,并冲她轻摇了一下头。 这不是天子与阿蛮的对话,而是天子与群臣的对话。阿蛮夹在其间,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陛下,”左相冯如上前,躬身道,“陛下乃是天下人的陛下,以江山社稷为先本是陛下为天子之道,亦是我等臣子为臣之道。无论陛下做出怎样的选择,臣等都誓死拥护。民心不变,我等为人臣子之心亦从无动摇哇!” “可昨夜不知有多少人怪怨朕呐!他们怪朕冷漠,怪朕残酷,为这皇位,丝毫不顾及他们妻子儿女的性命。他们不理解朕!” “臣等惭愧!”诸臣跪地,还哪里敢有怪怨之心? “弑君夺位者,”天子突发愠怒之声,“猪狗不如!朕不能将大周江山,让与这等不肖子孙手上。” “陛下圣明!”诸臣高喊。 “幸而先皇始终是疼爱朕的。”天子话锋却又一转,语气也恢复到了先前温和的样子,“知朕为难,便派了这个娃娃来解朕的难处,不至于叫朕成为那对臣下冷酷无情的君王呀。” “婢女阿蛮功德无量,即日起脱离奴籍,着入宫伴驾,封为……” “陛下!”阿蛮听言高喊一声直把头磕到地上,急道:“奴婢不愿入宫!陛下要奴婢入宫不是在奖赏奴婢,而是在惩罚奴婢!奴婢宁愿死……” “放肆。”天子不怒而威,轻吐二字便让阿蛮噤若寒蝉。 “陛下恕罪!”魏渊则是疾步出列惊惶地跪到地上,请罪道:“阿蛮这孩子自幼便长在微臣府上,小女当她是个玩伴,素日里不加管教,这才顶撞了陛下。想来都是微臣之过!是微臣管家不严……” 阿蛮心知自己言行莽撞了,但她实在不愿入宫,遂暗暗拉了拉魏撄宁的衣摆,想她有办法转圜此事。 魏撄宁不敢抬眸,不知天子恼怒几分,只觉现下朝堂上的气氛并不轻松。但为了阿蛮,她也只能冒死陈情了。 “父皇。”而就在她鼓起勇气就要张口之时,才刚封王的四皇子李穆站了出来。“父皇有所不知,阿蛮这丫头从小被她主子宠坏了,也野惯了,您若将她拘在宫里,她定要反了天去。与其如此,倒不如给她个差使。” “给她差使?”天子微眯了双眸看李穆。 李穆接着道:“前日儿臣遇刺,亦是阿蛮这丫头仗义相救。儿臣看她拳脚功夫不错,不如就待儿臣的桓王府落成之时,叫她过去做个一等护卫吧?” “呵!”有人嗤笑一声,乃是太子李继。他话里带讥道:“四弟今日封王还不够,还要与父王争女人?” “皇兄莫不是误会了?”李穆笑道,“父皇管这丫头一口一个娃娃地叫着,何曾说过要她入宫,是要她在后宫当贵人的?也或许,父皇要封她一个女官也未可知。” 太子吃瘪,遂没再多言。 “也罢!那便依了桓王。”天子终于松口了。“都平身吧!” 谁道他不是要这憨态可掬的小丫头入宫当贵人呢!对女人最大的赏赐,不过如此。可他,不至于与自己才立下大功劳的儿子争抢。 虽然阿蛮还苦着脸,但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今日该罚的罚了,该赏的赏了。”天子高兴道:“朕另外还有两桩喜事要宣布。” 话毕,他身边的中贵人曹寺人便捧着一道圣旨宣读了起来。 圣旨前言封平宁侯府六娘子周令仪为太子妃,后言“平宁小侯周令儒年已弱冠,适婚娶之龄,当择贤女聘之。今魏家长女……” 听及“魏家长女”四字,魏撄宁便已头皮发麻、耳鸣心跳了。她就知道,自己今天不是单纯作为阿蛮的陪衬来的! 魏渊亦是脸色大变,张皇失措。 “魏撄宁秀外慧中、温良敦厚,朕躬闻之甚悦……”曹寺人好好宣读着,却突听得下殿一阵惊呼声,不由得抬眸去看。 好家伙!魏撄宁竟不知怎地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阿宁!”魏渊疾步过去连连唤她的名字,“阿宁你怎么了?” 转头他又跪向天子,道:“陛下,小女自幼身子骨柔弱,昨夜又受了惊吓,怕是……” “陛下,这……”曹寺人捧着手里还未宣读完的圣旨,有些无措。 天子睨了他一眼,道:“还不快扶魏家娘子去配殿歇息,宣太医?” “是。” 天子揉了揉眉心,很快离朝而去。 诸臣也不知,这还未赐清楚的婚事,还作不作数。 平宁小侯周令儒一脸木然,好似此事与他无关,很快便跟着父亲离开了大殿。 看着魏撄宁被搀扶出去,桓王李穆则是笑了起来。 见他笑,太子李继倒不舒服了。 李穆不是与周令仪两情相悦?现在周令仪成为他的太子妃了,他竟还笑得出来吗? “四弟因何发笑?”他紧看着他,生怕从他脸上错过一分一毫的伪装。 李穆却只回头瞧了他一眼,道:“为皇兄高兴罢了。” 说罢,他忍着腿上的疼痛,做出轻松恣意的样子朝外头走了去,一直跟上魏渊一行。 “中贵人,”他唤住曹寺人,告诉他道,“魏家娘子这是老毛病了,不烦请太医,本殿即可将她治好。” “桓王殿下何曾会给人治病?”曹寺人只觉事有蹊跷。 “会的。”李穆笑着便是伸手上前。 “桓王殿下……”眼看他的手都要触到女儿嘴上了,魏渊自要拦阻,“桓王殿下,这恐怕……男女授受不亲,恐怕……” “魏大人有所不知,这人要昏迷久了,是有可能终身瘫痪在床不省人事的。事不宜迟,就莫要管什么男女大防了。”李穆执意,伸手便在魏撄宁的人中重重地掐了一下。 这便是他医治人的法子。 第022章:轻佻戏弄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果然悠悠转醒了,映入眼帘便是李穆不怀好意的笑。 她忙移开目光,对魏渊道:“父亲,适才我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圣人没有怪罪吧?” “魏家娘子多虑了。”曹寺人先一步开口道,“圣人一向宽厚,岂会怪罪?这不,还命杂家给您请太医看治呢!” 他温声细语的,仿佛一个长辈哄着犯了错的孩子。 到底是天子身边的近侍,魏渊自不敢烦扰。听得太医要来,他忙做足了礼数道:“中贵人,小女既已醒转神来,便不劳宫中太医费心了。老毛病了,我带回去好生将养便是。” “也罢!那杂家先行告退。”曹寺人竟丝毫不执意于请太医来辨明魏撄宁害病是真是假。 “中贵人慢走。”魏渊忙是以礼相送,心中暗自高兴不已。 曹寺人伺候天子数十载,惯会揣摩上意。他对此事的态度,几乎就是天子对此事的态度。他不就此发难,便是天子不欲发难。 至于那道赐婚的圣旨……既然没有当庭宣下,那便有转圜之机吧? 如是想着,魏渊心下更是放松了些。 他又鞠身向桓王李穆道谢。一谢他朝堂上为婢女阿蛮解围,二谢他适才又“救醒”了自己的女儿。 “魏大人与其在此与本殿客套,倒不如想想该如何与圣人解释。”李穆深看了他,压低声音提醒道:“圣旨已然盖上玉玺,怕不是装装病就能当作不曾有过的。” 经他这样一说,魏渊也觉得自己过于乐观了,心里头不由得又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其实,”李穆却又话锋一转,告诉他和魏撄宁,“平宁小侯从小与我一块儿长大,为人忠直,平素里虽不苟言笑,其心思却是极细腻的,倒不失为良配。如此锦绣姻缘,你们确定不要?” “桓王殿下说笑了。”魏渊回道:“实在是小女自幼多病,不敢高嫁侯门……” “罢了罢了。”李穆打断他的话,随即直言告诉他:“适才本殿瞧见平宁侯已往御书房去了。你若打定主意不要这门姻缘,何不现在就过去,当着平宁侯的面将此事掰扯清楚了?平宁侯也未必想要你这自幼体弱多病的女儿做儿媳。” “多谢桓王殿下提点!”魏渊听出话外之意来,再次深谢了李穆。 确定女儿无有大碍,他便嘱咐她道:“你和阿蛮且到宫外等我!我去去便来。” 待父亲走后,魏撄宁便与李穆做辞。李穆却是一路跟得紧,半点不避嫌。 “殿下跟着我做甚?”魏撄宁的脚步虽迈得快,可就是甩不掉他——即便他腿上有伤,走路还有些跛脚。 “这是出宫的路。你走得,本殿更走得。”李穆傲慢地说着,更是走到了魏撄宁身旁去。 魏撄宁无可奈何,遂没有做声。 “听闻你与姜家大公子私定了终身?”李穆兀地问,“这便是你适才在殿上装病弱的根源吧?” 魏撄宁腹诽一句“胡说八道”,嘴上却不做理会,只是把脚步迈得更快了些。 眼见自家娘子的脸都胀红了,阿蛮终于忍不住了。 她自以为端了好些客气,实则一开口便是莽撞之言:“桓王殿下可不好说这话污了我家娘子清白。婚姻之事,我家娘子都听我家主君的,何曾与人私定过终身?” “你这丫头。”李穆只是睨了她一眼,提醒道:“往后你可是我桓王府的人,不再是她的婢子了……” 想到这一茬,魏撄宁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回身直言问李穆:“不知桓王殿下如何才能答应,将阿蛮还予我?” “还你?”李穆不禁发笑,“御赐的护卫,可不是本殿说不要就能够不要的。不过,若说还你,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可想。” 他说的确是那个理儿。御赐的护卫,可不是能够胡乱安置的。魏撄宁讲道理,听得他有法子,遂认真问:“但不知是何种法子?” “你来做本殿的王妃,本殿的护卫便是你的护卫。”李穆漫不经心地说着,微微勾起的唇角满是轻佻之意。 他看着魏撄宁,好整以暇等着她的反应。她会故作镇定还是暴跳如雷?又会否羞赧难当不知所措? 听了他的话,魏撄宁着实愣怔了。 思绪百转千回却只在一瞬之间,她扯了一下唇角并不避开对方挑衅的视线,笑眯眯道:“好啊!只要殿下娶得到,也敢娶,我便愿嫁,也敢嫁。” 李穆的神情霎时凝住了。没有在魏撄宁脸上看到自己预期的反应,他感到有些扫兴。 “你倒是不知羞。”他又试图用刻薄的言语刺激她。“一个玩笑而已。就你这病恹恹的短命之相,也配做本殿的王妃?” 可是,魏撄宁听了这话,仍是不恼——阿蛮听了都知道咬牙切齿欲图回嘴,她倒好!一个字都没有…… 李穆深觉无趣。好在是今天获封了五珠亲王,他心里头实在高兴。未能戏弄到魏撄宁,他也并不往心里去。 “你的麻烦还在后头呢!好自为之吧。”他丢下话,独自往前走了去。 看他走远了,阿蛮忍不住低声怪怨:“桓王怎是这样一个人?前日我们才救过他一命,他不念着感激咱,竟反过来戏耍羞辱!” “昨夜在紫淀湖他亦救了我一命。他说过,扯平了。”一直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这皇宫深巷的尽头,魏撄宁从始至终倒是通透的。 “皇家本无情,桓王亦非容易相与的。今日他春风得意,便有兴致戏耍于人,来日他黄粱梦醒,便极有可能找身边人撒气。日后你在他身边做护卫,可要小心着些。”她担心的,唯有阿蛮。 她实在不知,要了阿蛮到府中做护卫,到底是为她们解围,还是他另有目的。 出宫后,魏撄宁便同阿蛮在马车里等父亲,却是等了许久也没见着父亲出来。 日头都到正午了。虽是春天,晒得人也有些热。 而同在宫门外等着的还有平宁侯府的车驾。阿蛮掀开帘子纳凉时,无意瞧见平宁小侯周令儒也还在车驾内,目光便收不回来了。 她一面看,一面痴痴地说道:“平宁小侯爷怎生得这般俊俏啊!” 第023章:一见难忘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头一次听阿蛮这野丫头说道谁家公子哥儿长得俊俏,不禁好奇地探起身,也朝平宁侯府的车驾望了去。 彼时平宁小侯周令儒端直地坐于车内,捧着书,气定神闲地看着。 一眼看去,只见他的样貌甚是阴柔俊美,肤白似玉不说,五官之精致,直叫人生出一种“珠玉在侧,觉我形秽”的自卑感来。若非他身形宽阔、墨眉如剑,说他是一名绝色女子也自有人信得。 他发髻高绾,一身黑紫色朝服本来肃穆庄严,可落在他身上,却反衬得他冠玉一般的面庞愈加光彩照人,叫人移不开眼。 却在主仆二人赏看什么世间珍宝痴呆忘我之时,平宁侯周放和魏渊一前一后从宫门那边走出来了。 平宁小侯周令儒放下书本,下车相迎自己的父亲。 那颀长的身姿啊……看得阿蛮啧啧称叹:“年纪轻轻,这般姿容绝色,还能上阵杀敌屡建奇功!定是天纵奇才吧!” 魏撄宁也有一刹恍神,不单纯因为美色,只觉阳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不像是凡尘人物。 这般人物,恰是天子想要给自己赐婚的对象啊!桓王李穆说了,平宁小侯性情忠直,心思细腻,是为良配。可惜了……也不知父亲在御书房是如何与天子和平宁侯周旋的,结果又是如何。 魏撄宁突然后悔头前在朝堂上装病昏倒。抛却一切不想,成为这样一个人的妻子,谁人不动心呢? 当然,理智很快让她看清现实——怪癖缠身多年,她配吗?她只为自己一时生了后悔的念头而感到好笑。 待到魏渊走过来,阿蛮却是先一步迎了过去,打听问:“主君,圣人可有话?大娘子与平宁小侯的婚事,可还作数? 魏渊则是看向魏撄宁,满怀心事道:“圣人利用这桩婚事劝我与平宁侯修好。不过阿宁你放心,平宁侯府断然瞧不上咱家,便是我不去想法子,他也会想法子让圣人收回成命的。” 魏撄宁应声点头。她从来心如止水,可这个尚未有定论的结果,却叫她的心生了几分隐隐的震颤。 这一夜,她失眠了。 她满脑子都是平宁小侯周令儒端坐在车驾内看书的样子,幻想自己是个正常人,幻想自己嫁过去成为他的妻子…… 夜深人静,鬼魂淮安王李崇俭似乎察觉到她有心事,遂飘进她的闺房内,隔着床幔问她:“大娘子睡不着,可是担心自己真要嫁到平宁侯府?” “我好像……没有来由地,喜欢上一个人了。”魏撄宁痴痴地望着床幔上方的虚无,倒不怕将心底藏的事说给一只鬼魂听。 白间那一眼难忘的事说罢,她又告诉他:“不过虚妄罢了!我并不打算做什么。只是对他的喜欢竟害得我睡不着觉,确是个麻烦事儿。” “大娘子何必瞻前顾后?”李崇俭却劝她道,“既是圣人赐婚,你又喜欢,岂不是天遂人愿?顺其自然嫁了便是。至于你身上藏的事儿,有何好怕的?只要你不吃本王,本王可一辈子陪着你。” “你陪我一辈子?”魏撄宁不禁坐起身来,掀开床幔看他。“我虽不曾问过你打算何时离去,但我知道,你迟早是要去往阴界投胎转世的,何谈陪我一辈子?” “投胎转世有何稀罕的?本王可不是一般的鬼魂……”李崇俭似有些得意,但话说到这里还是打住了,只温和是笑道:“人间有趣,本王还不想走。你们魏家于本王恩同再造,所以,魏大娘子想做什么事,本王都可助你。” 一直以来,魏撄宁只认为李崇俭是流连这京都皇城,这才多逗留一阵子。此番听他这样一说,她倒有些好奇了。 当真只是人间有趣?已死之人不入轮回,该是有违天道的吧? “大娘子,”李崇俭打断她的思绪,灵魂在屋里打了个转,饶有兴致道:“你我皆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你该为此感到高兴,而不应视其为负累。” 魏撄宁笑了笑,这份独特是负累还是上天的奖赏,她已经反复斟酌过好些年了。 终没有答案。 不过,李崇俭说要陪着她,且经由他的开解,她心里还是畅快了许多。 “大娘子还是早些安寝吧!”李崇俭说话就要离开,飘到门口却又回头,问:“你上回烧给本王的话本子出了后文没有?” “明儿我去外头瞧瞧,再给你买些猎奇的书来。”魏撄宁回道。 “如此甚好!那便有劳大娘子了。” 待李崇俭离开后,魏撄宁重新躺回床上,不多时便睡着了。 因一夜辗转难眠,翌日她便起得晚了些。 她又做了男儿的装扮,打算去书肆看看。 今次她唤了魏嬷嬷和伶儿随同。可就要出门之时,阿蛮一身紧衣窄袖还是做了侍从的装扮跟出了府门。 “你这孩子!”魏嬷嬷见了自要斥责她两句,“大娘子叫你在府里好好养伤你不听,怎又跟了出来?” “哎呀母亲,都说了只是小伤了……”阿蛮挠了挠头,随即嬉笑着看魏撄宁,道:“大娘子出去有好吃的好玩的,岂能不带上阿蛮?” “你这孩子!”魏嬷嬷说话就要打她。 “罢了,便一道去吧!”能与阿蛮这样朝夕相处的日子怕也不多了,何不珍惜些?想及此,魏撄宁更是做许道:“我先带你们去樊楼用膳。” 一听要去樊楼里吃饭,阿蛮便开始盘算吃什么菜式了。伶儿初享富贵,心底更是高兴得紧。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就连一向唠里唠叨的魏嬷嬷也觉得十分痛快,她甚至还陪魏撄宁吃了几盅酒。 酒足饭饱之后,几人又四下逛逛,买了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经过几家书肆,又买了些书。可是,魏撄宁一直未有找到李崇俭要看的那个话本子。 有书肆掌柜告诉她:“《娘娘吃不饱》这本书极受女孩子家喜欢,一出来便被人抢光了。不如您去东街永盛斋书肆瞧瞧?永盛斋的老板惯会囤积居奇,您出得了高价,他便会卖你。” 于是,魏撄宁等人便来到了东街的永盛斋书肆。 第024章:再见倾心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永盛斋书肆门面不大,里头书客也是寥寥无几,看起来生意并不如别家好。 “店家,《娘娘吃不饱》新篇可还有卖的?”阿蛮上前便问。 “巧了,还剩最后一本。”店家摸着自己的羊角须,满面是笑,却又话锋一转道:“可是呀,这最后一本,没个一两银子我是不会卖的。” “一两银子?上篇才十文钱啊!”阿蛮惊得眼睛立时瞪大了。 “要不怎么说是新篇呢?”老板笑呵呵地解释,“接着上篇未完的故事,内容精彩得很呢!” “那也不至于要一两银子啊!一个话本子……神仙姐姐写的也不能这般金贵!” 店家立马收了笑,轻蔑道:“你们不买,自有人买!慢走,不送。” “阿蛮,给他银子。”魏撄宁发话了。 李崇俭想着念着的,她还能因为价高就不要了? 店家听了这话,立马乐颠颠进去把书拿了出来。 却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突有一男子闯进来把书抢了去,傲视了阿蛮一眼,道:“这个话本子是我家娘子早就定好的。” 说着他拿出一锭银子搁在了桌上,指责店家道:“店家好生贪婪!再是喜欢银子,也不能一物二卖吧?” 店家看着那一锭银子,两眼直冒金光,忙道:“是是是!我倒给忘了,这话本子早由这位哥儿订下了的。” “欺负人是吧?”阿蛮立时怒了,伸手就要从来人手里夺回话本子,却不料来人机灵,竟是矫捷避开了。 看来,一场拳脚切磋是避不开了。 魏撄宁熟练地往后退了退。魏嬷嬷一边后退还一边捂了伶儿的眼睛,道:“大人打架,小孩子别看。” 来人虽有些拳脚功夫,可阿蛮还是三下五除二就给他打趴在地了。 她将他踩在脚下,拿了书,还不忘警告两句:“下回见到姑奶奶我,你可记着绕道走!就你这样的,我见一回打一回。还有你!”她恶狠狠地看向躲在桌后的店家,斥道:“黑心钱挣多了小心遭雷劈!” 店家听言瑟瑟发抖:“女侠饶命!那本书女侠喜欢,只管拿去便是,钱……钱我不要了!” 阿蛮则是掏了十文钱丢给他,“我也不是强盗,该给的一分不少你。” “小侯爷救命啊!”脚下男子突然冲着门口大呼了一声。 众人往门外看去,只见平宁小侯周令儒与桓王李穆正经过书肆门口。 阿蛮一时失神,松了脚下力气,被打成猪头的人趁机一溜烟往外逃了去。 他先后向桓王和平宁小侯施了礼,旋即遥指了阿蛮的鼻子,愤愤道:“小侯爷,此女野蛮得很!抢了三娘子早就跟店家订好的话本子不说,还对小的大打出手……” “你放……你胡说。”面对好看的平宁小侯,阿蛮的态度也软了下来。她解释道:“他分明是后来的,不过是店家见他出的钱多,这才改了主意要卖他。” “冤枉啊小侯爷,不信您可以问问这店家。” 店家瑟缩着身子,知道门外站着的乃是平宁侯府的小侯爷,来买书的也是平宁侯府的家奴,寻思一番,便果断回道:“确是一早便说定了的……” 话音未落,阿蛮便冲过去一手揪了他的领子一手抡了拳头向他,“你讨打是不是?” “阿蛮住手。”魏撄宁忙过去拦了她。 她从她身上取了书,便走到门口对平宁小侯周令儒道:“想来是个误会。既是平宁侯府早就定好的,这书便还予你们。” 周令儒扫了一眼书封,却是温声道:“魏家娘子喜欢这个话本子,拿去看便是。” 魏撄宁不禁抬眸看他,见他目光温柔如水,衬得那张绝世容颜更又光华无限,她心中悸动,忙收回了视线。 “小侯爷,”挨了揍的小厮委屈又为难,“这是三娘子一定要看的,已是满京都最后一本了……” “我回去自会与三妹妹分说。”周令儒打断他的话,又对魏撄宁道:“大不了等魏娘子看完了,我再着人去魏府取回来。” 这更叫魏撄宁意外。她万万没有料到平宁小侯会如此处理这件小事。 他借书给她,再着人去取,她不得回报点什么?这一来一回,势必……他这是什么意思呢?他不应该避着她吗? “那便多谢了。”思来想去,魏撄宁接受了他的好意。 “是什么话本子,竟如此受人喜欢?”本摇着折扇看热闹的桓王李穆收起折扇,兀地从魏撄宁手里拿过书本随意翻看起来。 “魏大娘子这般打扮,倒是别具一格。”周令儒眼眸含笑,竟与魏撄宁闲聊起来。 “让小侯爷见笑了……” 一旁李穆则是嗅了嗅鼻子,插嘴道:“这样的打扮,定是出来买酒喝了。今日又喝了几壶?” 当着平宁小侯的面被说成是个会女扮男装出来买酒喝的酒鬼形象,魏撄宁听得脸都红了,有些无地自容。 “想不到魏娘子也是爱酒之人。”周令儒却道,“我那里藏有两坛汴州带回的桃花酿,独有滋味。不日我便着人送一坛到魏府,也让魏娘子尝个新鲜。” 谦让话本子不说,还要送酒与她?如此殷勤,简直让人受宠若惊。 “好……多谢。”魏撄宁几乎失了方寸。她努力稳住心神,想了想一把从李穆手里拿过话本子,柔声对二人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告辞。” 李穆只觉她是从自己手上硬生生将话本子抢去的,好没礼貌。可偏偏她与周令儒说话的姿态,又是那样的温婉贤淑。 女人啊,果然没一个能逃得了周令儒的美人计。 肤浅。 既是肤浅,那便自负其害罢! 可便是心中这样想,看着魏撄宁带着阿蛮等人离去,他还是忍不住问周令儒:“你确实想好了?” 周令儒早已敛去目光里的生气,恹恹道:“圣人赐婚,很好。至少,我不用再做父亲的棋子了。” “不做你父亲的棋子,却要做我父皇的棋子。”李穆想想这事儿,倒也觉得好笑。 周令儒则不以为然,“我听闻魏侍郎是个纯臣,未必是谁人的刀剑。魏家娘子,很适合我。” 第025章:直表心意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周令儒一心违背父亲的意愿,欲顺天子之命娶魏撄宁为妻,从此父子反目,于桓王李穆而言本是一件痛快事。可听着周令儒的话,他莫名又心烦意乱起来。 左右看看街市的热闹,他也觉得尽是喧嚣。 魏府的车驾内,阿蛮则是叽叽喳喳个不停,像说书先生一样一直在讲平宁小侯过往之事。 “平宁小侯深谙兵法,十三岁便随父出征,是个天生的将才。” “平宁小侯在疆场上杀敌眼也不眨一下,可战事之外,他又是个至纯至善之人,就连一只蚂蚁也不带踩的。” “平宁小侯常年驻兵汴州,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儿。抗击匪寇护民平安、办学堂接济贫苦百姓、严惩恶霸杀尽污吏贪官……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传开了。汴州百姓不知汴州父母官之名,对平宁小侯却是口口称赞的。” “……” 魏撄宁听阿蛮说得跟是自己亲眼所见一般,不禁问她:“从前你也不知平宁小侯,如何一夜间知道他这许多事儿?” “天子赐婚,那人是个好的歹的,我总要打听清楚的。”阿蛮洋洋得意。 “所有人都称道平宁小侯好,那他定是极好的。”就连魏嬷嬷也插话了。她道:“如此说来,若是大娘子能与这位平宁小侯结为连理的话,倒也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母亲也觉得平宁小侯好是不是?”阿蛮更是兴奋起来,“适才您也见过他了,那端的是君子风度、温文尔雅、细致体贴,最配得我家大娘子不过了!更何况圣人赐婚……这分明就是天意嘛!” 魏撄宁本是心绪不宁,由得她们这般说笑后,心思更如马跑猿跳,难以自控。 马车很快行至永平巷,抵达魏府门前。 阿蛮的目光扫过车驾外头,猛地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她不由得“哎呀”一声叫出声来。立时,她脸上所有的兴奋之色都散了去,郁郁地望向魏撄宁。 这注定要被辜负之人该如何面对呢? 魏撄宁往外瞧去,只见兵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姜迟奕并着他的随侍青书正朝自己的车驾这边张望。 姜迟奕微锁着眉宇,若有心事。 “是魏家大娘子回来了!”青书探头看罢便回头告诉姜迟奕。 姜迟奕遂整了整衣衫,做出高兴的样子迎了过去。 “姜大公子。”魏撄宁下车便向他委身施礼。 姜迟奕鞠身还礼,不待她问,便解释道:“我母亲新得了几盒云顶茶,知你母亲也是好茶之人,便让我拿了几盒送来。我……” 他分明有些迟疑不安。 “昨儿朝中之事,想必姜大公子也听过了。”再面对他,魏撄宁心中难免羞愧,想他必是为此事而来,不妨自己先起个头,索性说清楚些。 “听说了。”姜迟奕苦笑了笑,“听闻你身体不适,昨日在朝堂竟昏倒了。你可是在抗拒……” “确是身体不适。”魏撄宁忙打断他的话。 她不敢直视他。 本来她与他之间的事因为天子赐婚不能成,她便是无可奈何,可眼下,她对平宁小侯周令儒是动了心思的,且不问结局,她都觉得愧对姜迟奕,就好像自己是那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之人一样。 “魏娘子,”姜迟奕突然走近了些,压着声音,万分诚挚道,“前日在紫淀湖我亦有功,父亲在朝堂亦和令尊一样拼死守护圣人天威。你若抗拒与平宁侯府的婚事,我可去求家父向圣人说明你我早已心意相通。圣人……圣人他未必不会成全你我。” 他心中已有对策。魏撄宁听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他,竟显出了几分局促。 “抱歉魏娘子,我言语可能莽撞了些。”姜迟奕往后退了半步,恐怕自己激动的言行会给人女孩儿家唐突的感觉。 但他今天特意过来,便是想问个明白的,于是他接着道:“魏娘子你给我一句话,若不论旁的,你愿嫁那平宁小侯,还是愿意嫁予我?” 他已经很克制了,可他仍要逼迫魏撄宁,毕竟这件事容不得耽搁。若晚了,恐怕一切即成定局,再难转圜。 他又道:“我知道,我出身没有那平宁小侯显赫,我的官职、功勋也不能与平宁小侯相提并论,便是我的容貌长相,也比不得那平宁小侯,但我……自前日在紫淀湖见过魏娘子,我这心里眼里便满是魏娘子了。” “我……”他微侧了侧身,避着阿蛮等人,压着声音告诉魏撄宁:“我实在喜欢魏娘子。” 听得这样直白的喜欢,魏撄宁难免羞臊。但也因为他的直白,她更看出他是个性情中人,且光明磊落。为此,她觉得自己不该瞒他。 她终于抬眸,看了他道:“我本不愿接受圣人赐婚,但自昨日在宫外见过平宁小侯,我便对他一见难忘了。” 姜迟奕顿感失落,愣了半晌痴声道:“我早该料到……早该料到的。” 放眼整个京都,有几个女儿家不稀罕平宁小侯的长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莫说他还有那样的品性和家世加持,谁人不倾慕之? “姜公子,对不起。”魏撄宁诚挚地告诉他,“虽然我与平宁小侯的事尚未有定论,甚至这事儿极有可能是成不了的,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愿瞒你。那日在紫淀湖的事儿,怪我草率了。” “不,不怪你。”姜迟奕渐渐从失落中缓过来——他这样的人,早该习惯的,习惯被人拒绝。他扯出些笑容来,强做坦然道:“魏娘子心思通透,定能得偿所愿的。” 他虽笑着,言语也是真诚的,可魏撄宁却在他眼里看出了许多悲怆来。 她不能再说什么了,说再多都是错。于是,她向他伏身做辞,转头便往府内走了去。 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姜迟奕也不再伪装了。他垂头丧气,失落至极。 “公子您就别难过了。”青书熟练地安慰他,“这次的情况已然是最好的了!至少,魏家娘子不是因为您的少时轻狂而拒绝您……” “你懂什么?”姜迟奕瞪着他,气道:“我喜欢魏娘子,不是因为那日她没有因我的过去而拒绝我!而是因为……看她与六妹妹一起玩石子的时候,我便喜欢她!” 说完他便气冲冲走了。 青书擦了一把被他喷了满脸唾沫星子的脸,很是委屈。 第026章:父母之愿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从未伤过谁的心,越想到姜迟奕失落的样子,她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才回到听雪阁换好一身常服出来,主母刘氏那边便差了人过来请她过去,说是有事相商。 到栖霞院,她发现父亲也在。 父母双亲俱在,要与她商量的,怕不就是她的婚事? “姜大公子送茶来跟我说,如若你愿意,他便去求他父亲向圣人陈情。届时你父亲也会向圣人说明,咱们姜魏两家早有缔结之意。” 果然,嘘寒问暖几句,母亲便打开了话匣子。 “事实确也如此的。姜家早就请了媒婆上门探问过,只不过我与你父亲一直没敢许诺什么罢了。” 父亲也说:“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 “阿宁,你自己是如何想的?” 刘氏的心思自要细腻一些,或许是看出些什么了? 她有此一问,倒让魏渊心下一阵疑惑:阿宁还能有旁的想法不成? “你可是看上了平宁侯府那位小侯爷?”刘氏昨夜听闻身边的仆妇说,阿蛮四处打听平宁小侯周令儒的事迹,怕不正是魏撄宁要打听的? 魏撄宁心头自是一惊,张口欲言。可父亲魏渊听了刘氏的猜测,立时火急火燎起来。 “这可不行!平宁侯府是什么地方?你若嫁过去还不被他们欺负?平宁侯第一个不给你好颜色看。” 刘氏没想到自己就那么一说竟惹得主君如此着急,忙给他递了一杯茶,安抚道:“主君,您先别着急。阿蛮是个懂事的,也没说就要嫁那平宁侯府呀。” 转头她又温声对魏撄宁道:“阿宁啊,平宁侯府世袭的公爵,世代显贵,好是好的,也是多少人家梦寐以求的。可真不是母亲妄自菲薄,我们魏家与之比起来,那就是小门小户。母亲也恐怕门不当户不对,你嫁过去是要吃亏的。” “姜家几世清流,姜大公子的为人,母亲也是打听过的。少时虽是猪油蒙了心,混账了些,可他早就改邪归正了,算得良人。” “姜夫人性情爽直、不拘小节,更是与你投缘。你嫁到姜家,平安喜乐的日子,定是有的。” “这嫁人啊,单单郎君好是不行的,还得家翁家婆都好才是真正的好。” 魏撄宁深知父母所求,她本无异议。可眼下,她想听天由命。 “父亲,”她想了想对魏渊道,“圣人赐婚定有圣人的盘算。您是忠君之臣,何必违逆圣人?平宁侯权势滔天,他不要这门亲,便由得他去周旋处置罢?无论是何结局,女儿都认。” “那不行!”魏渊想也不想道:“万一平宁侯拗不过圣人……” “若连平宁侯也没法子改变圣人的心意,父亲母亲的法子,定也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是这么个理儿。 刘氏与魏渊相顾看了一眼,皆是沉默。一个在揣测魏撄宁如何连搏也不搏了,到底是看破了结局还是别有用心?一个则在懊恼自己势单力薄竟连孩子的终身大事也做不得主。 待魏撄宁离开之后,魏渊更是唉声叹气。 刘氏心中自有揣测却也不与他交流,只道:“阿宁所言也不无道理,现下主君便由得平宁侯府那边与圣人闹去吧!就莫要为此事愁眉不展了。” 见魏渊闷不做声,仍是满头满脸的阴郁,她想了想,又道:“阿宁是个聪敏的,便是有个一万真得嫁到平宁侯府去,她自能搏出生机。更何况……我听闻平宁小侯爷是个谦谦君子,在汴州驻军时百姓皆称颂于他。也或许,他能待阿宁相敬如宾也未可知。” 平宁小侯周令儒的人品,魏渊倒也是有所耳闻的……但无论如何,魏渊都觉得平宁侯府就是个龙潭虎穴,嫁不得。 “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起身对刘氏道:“夫人,我去一趟提刑司。” 刘氏看了看屋中滴漏,不禁问:“天将黑了,主君这会子还去提刑司做甚?” “听闻赵白氏一案有新进展了,当年逃跑的管家有了下落,我去看看。” 魏渊心中暗做打算:如能早些给平宁侯府的三夫人定罪,让平宁侯更加痛恶自己一些,那平宁侯反抗圣人的赐婚势必更加坚决。 他很快来到了提刑司。 提刑司宋大人告诉他:平宁侯府派出去的人找到了赵家当时那位管家冯冲,意欲杀人灭口。提刑司的人阻拦之时发现平宁侯府的人个个武功高强,就要抵挡不住之时,一位神秘人的出现,将平宁侯府的人击退了,这才保了冯冲一命。 “带冯冲回来的路上,平宁侯府的人又埋伏了几次,但那神秘人却是一路尾随着,危难之际,总会出手相助。再不过数日,冯冲即可押解至京都。” “但不知那神秘人是何方神圣?难道是桓王的人?”魏渊不假思索嘀咕一句。 “下官也深以为然。”宋大人道,“先前能把赵氏从平宁侯府抓出来,可不也是桓王殿下从旁相助的么?” 魏渊心生感慨:这皇城之下,多少人挟势弄权,什么亲情故交都可以舍弃了。 接下来几日,他当真听了魏撄宁的话,只一门心思为人臣子之事,将天子赐婚与否抛诸脑后。 这天下朝,平宁侯并没急着走,而是等了他请他借一步说话。 “魏侍郎,那天你还与本侯势同水火,怎么这些天都不听你吵吵了?”平宁侯周放直言问他,“难不成你也想借女儿攀附我平宁侯府与我平宁侯府做亲家?” “侯爷说笑了。”魏渊端着身为下官该有的谦卑,却也不怕回嘴讽刺:“平宁侯府,岂是下官这等小门小户能攀附得了的?只不过圣人之意,下官不敢违逆。” “哼!”周放冷哼一声,立时愠怒道:“分明想要攀附却不承认!好一个忠直之臣!” 魏渊只是笑了笑,没再分辩。他想了想,道:“侯爷大概也听说了吧?赵家那个消失多年的管家已然寻到了,不日抵京。当年之事,他也已签字画押,侯府三夫人弑母之罪,罪证确凿,躲不过了。” “魏侍郎魏大人,”周放的语气分明缓和了下来,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你若肯留本侯三弟妹一命,本侯愿意与你魏家联姻。如何?” 魏渊听言大感意外:平宁侯为保这三夫人的性命竟做出如此牺牲!? 事情怕是不简单呢! 第027章:另有隐秘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见魏渊除了一脸的惊疑之色却绝无动摇之心,周放不禁又露出了几分冷酷来。 他道:“魏侍郎,你当知道在朝为官与做地方官的不同!如此冥顽不灵,迟早是要栽大跟头的。” “下官为官,但求一个‘真’字。侯爷的条件,下官万不能答应。”魏渊拱手回绝,还道:“若侯爷再要纠缠此事,休怪下官将侯爷这般罔顾国法之言参奏给圣人。” 事情到此已无商量的余地,周放唯有拂袖而去。 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魏渊则是疑窦丛生。在刑部下职后他便来到提刑司大牢,再一次提审了平宁侯府三夫人赵香儿。 他屏退了所有人。 赵香儿见状,原本无波无澜的眼眸闪过一抹惊异之色。 自打进入提刑司,她除了弑母之罪矢口否认,其他时候都甚少说话。便是提到她父亲赵秀才,她也只道与她无关——这个没出息的父亲,她已经舍弃了。 但不知这初任的刑部侍郎魏大人此番私审她,是为何意? “三夫人,”魏渊开门见山,“本官有一事不明,但不知你使了何种手段,竟让平宁侯府这般保你性命?” 赵香儿竖耳听着,却不做声。 “冯冲找到了,他供述了三夫人当年的罪行。”魏渊又道,“活着将冯冲带回京都实属不易。可惜啊!想要给三夫人定罪……或者说,想要跟平宁侯府过不去的,还另有其人。此人武功高强,一路保着冯冲,过不了几天便能抵达京都。” “三夫人你,弑母之罪,坐定了。” 听及此处,赵香儿的神色方变了变,但她很快又笑了,狂妄道:“我无罪。便是有罪,就凭你,也动得了我?” 魏渊也笑了,告诉她:“今日早朝罢,平宁侯还把本官叫至一边,与本官做交易道,如若本官放了三夫人你,就让平宁小侯娶本官视若珍宝的女儿为妻。” “本官拒绝了。” 赵香儿不禁皱眉。 “由此可见,”魏渊接着道,“平宁侯对于救你一事,已然是无计可施了。三夫人还相信本官不能定你的罪?” “你为何偏要跟平宁侯府过不去?”赵香儿不禁反问一句。 “本官并非与谁人过不去,不过是身在其位当谋其事罢了。” 赵香儿却是哼笑一声,仍然坚定地相信:“便是定罪于我,平宁侯也不会不管我。” “三夫人如此坚定平宁侯会保你,莫不是掌握了什么秘辛是平宁侯府绝不能与外人道的?”魏渊兀地道出心中揣测,一双眼睛紧看着赵香儿不放。 果然,赵香儿脸上有了一刹异动。 而不待她反应,魏渊接着又道:“依着平宁侯傲慢的性子,断不会将一个不受宠的庶室夫人放在眼里。可他偏偏在三夫人身上费尽心思,眼下还想用自己嫡亲的儿子做诱饵,试图收买本官。这岂非是心中有鬼?” 赵香儿已是眼神闪烁,分明被魏渊说中了。 “本官现在指你一条生路。”魏渊道,“平宁侯府究竟还藏有怎样的秘密?你若能如实交代,本官可依情免你一死。” “免我一死?”赵香儿突然发笑,“我赵香儿是为了苟活一世吗?我赵香儿要的,是风光无限地活着!风光无限,唯有平宁侯府能给我。而你,一个从三品的小官,绝然给不了。” 魏渊恍然发现自己漏了一个重要的细节。他一门心思都只在取证给赵香儿定罪这件事儿上,而他对赵香儿这个人,却是知之甚少。 或许,此人值得他深查下去。 他没有与她多言,很快离开了。回府她便将此事告诉了魏撄宁。 “对此事,你有何想法?”他还直言问她,渴望在她这里得到一些启发。 过去,常常如此。 “从早前淮安王听的那些来看,这位三夫人在平宁侯府,起初是人人可以欺负的,后来能得平宁侯夫人青眼相看,定使了不少手腕。” “平宁侯能为她做到这等地步,定有着她不可死的理由。不可死的理由有二:一是此人重要,不可失去;二是此人一死,必有后患。” “父亲,您以为是哪一种?” “种种迹象来看,我认为后者可能性更大些。” “若如父亲所揣测的那样,赵香儿掌握了平宁侯府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而平宁侯又不敢杀之,也不让别人杀,想必,赵香儿是留有后手的。” 魏撄宁思忖着,假设掌握秘密的人是她自己,她该如何做。 她会将秘密托付给一个可信之人,并让平宁侯知道,只要她有个好歹,这个秘密便会公之于众。 “父亲,”魏撄宁想了想,又告诉魏渊,“赵香儿坚信平宁侯能救她,您想要从她嘴里再探知什么,几乎没有可能了。或许,只有等她死了,才会有新的线索浮出来。” “言之有理。”魏渊搭在桌上的手,下意识敲了敲桌面。 魏撄宁知道,父亲每每这个时候,都是在盘算什么,并且已然胸有城府了。 她没有多问,只跟他说:“我会让淮安王常在平宁侯府待着,有什么用得上的消息,一定及时告知父亲。” “好,好啊。”魏渊自是高兴的,“若能有淮安王相助,那定是极好的。” “明日我还可帮父亲探得一事。”魏撄宁又道。 “何事啊?” “明日您便知道了。”魏撄宁狡黠一笑,却是卖起关子来。 魏渊也宠溺地笑了。 可见女儿如此活泼,他不禁把这两天一直想问却又一直没好问的事想了起来。 他饮了口茶,终于开了口:“我听闻平宁小侯借了你一本话本子,还差人送了你一坛子桂花酿。你誊抄了话本子还予他时,又着人送了他一坛子玉楼春。这些事儿,可是真的?” 魏撄宁心道这事儿做得隐秘,却终没能瞒过父亲。 她略显局促,解释道:“平宁小侯有意向我示好,我回赠他……不过是礼尚往来不想闹得太过难堪罢了。” “你可当心些,别被他迷惑了。” “父亲放心,我有分寸的。” 魏渊虽没有多说什么,但魏撄宁看得出,他还是极为此事担心的。 一天没有圣旨下来,便还有一天的希望。可一天没个定论,也叫人多一天的不安生…… 第028章:茶楼偶遇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翌日午后,魏撄宁叫上阿蛮和李崇俭,来到了桓王李穆暂居的离园。她就端坐在车驾内,叫阿蛮前去叫门。 阿蛮拿了拜帖,要李穆近身伺候的寺人怀恩出来一见。 见门房守卫打量她的目光颇有些轻慢,她便告明身份道:“我可是那个御赐的一等护卫!待桓王府建成,就要到王府当职的那个。” 守卫一听对好拜帖忙是殷勤,回道:“大人还救过桓王性命,大人的声名,早就在离园传开了。大人稍候,小的这就进去通禀。” 阿蛮笑着,满意点头。没想到这御赐护卫的身份,竟是如此受用。 不多时,怀恩果然出来了。 他大腹便便,睨了阿蛮一眼,道:“这还没入府当职呢!倒是好大的面子,竟要我出来见你!给你脸了是不?” 阿蛮嗤之以鼻,倒也不往心里去。她一边带他往马车那头去,一边告诉他:“是我家大娘子有要事要告知你。事关重大,你爱听不听。” 怀恩狐疑地望向马车,见魏撄宁冲他点了一下头,便又大腹便便地走了过去。 他立于马车旁,微侧着身对魏撄宁,道:“魏家娘子好大的架子。” 魏撄宁噙笑解释:“我如今身负皇恩,有婚盟在身,不宜抛头露面,还望寺人恕罪。” 怀恩则是“嗤”了一声嘀咕道:“把我家殿下喝死过去的时候怎不见你还在意这些。” 魏撄宁只当没听见,直入正题:“怀恩寺人,我今次来是有一事想要您转告桓王殿下。昨夜我无意听得父亲说,赵白氏的案子,抓了一个重要的证人,亦是从犯,押解进京途中一直遭遇杀手,屡屡得一神秘男子相救。可就在快入京时,那神秘男子突发急症,死了……” “啊?”怀恩听了不由得惊呼一声,但很快发现自己失态,遂又定了定心神,欲图掩饰:“死就死了,与我们殿下何干?” “寺人不必瞒我,我什么都知道的。”魏撄宁露出一些悲悯之色,“你速去禀知桓王殿下吧!” 怀恩再也绷不住了,当即折身便是往回跑,分明是一副闻得重要之人死讯几欲泣泪的模样。 父亲魏渊猜得没错,那个神秘人正是桓王殿下的人。而从怀恩的反应来看,这个人与怀恩之间是有情分在的。 李崇俭一路跟着怀恩一直来到了桓王李穆身边。 李穆正放走一只信鸽。 “殿下不好了,裕丰死了!得了急症,死了!”怀恩说着便是眼泪横飞。 “放屁!”桓王不信道,“本王才收到他飞鸽传信说明日一早便能进京,好端端地你咒他死?” “那……”怀恩立时擦了把眼泪,恍然大悟之下恼恨地拍了自己的大腿“哎呀”一声道:“上当了上当了!” 待他将魏撄宁诓他一事告诉李穆后,李穆眸光一凛,便往府门外冲了去。 李崇俭忙往外边飘,意欲叫魏撄宁早些跑路,免得李穆找她麻烦。谁知他出离园一看,魏撄宁的车马早就跑没影了。 “你跑得倒快。”他感慨一句便告诉魏撄宁:“确是桓王的人,叫裕丰,明日一早便能到京都。” “那冯冲明日也能抵京了。”明日从城门口到提刑司那段路,是平宁侯府的人截杀他的最后机会。 想及此,魏撄宁探身问在前头驾车的阿蛮:“你肩头的伤已大好了吧?明日可能需要你活动活动筋骨。” “早就好了大娘子!”阿蛮兴奋道,“有何事需要阿蛮出马的,大娘子只管吩咐!” 提刑司也很快得到消息,冯冲明日午时许将自南城门入京。魏渊再三叮嘱宋大人,要他早做部署,确保冯冲活着进入提刑司。 翌日一早,魏撄宁又做了男儿装扮,带着阿蛮一路来到了距离南城门最近的一间茶楼,找了最高的位置随便点了一壶茶。 阿蛮临窗而立,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点心往嘴里送,眼也不眨一下望着城门口的方向。魏撄宁则是好整以暇地喝着茶,悠闲得很。 “大娘子,您就这么肯定,那些人会在此处动手?”阿蛮眺望下边人群熙攘也没甚特别的,不禁有此一问。 “此处进出城人员复杂,却又远离闹市,恰便于事后撤离。”魏撄宁道,“或许这里不是唯一一处适合动手的地方,但这里,一定会有一次截杀。” 说罢她不忘提醒阿蛮,“待会他们打起来了,你只管下去看看那些人的武功路数,不必与之有过多纠缠。那冯冲自有提刑司的人保护,你莫要蛮干。” “为何要知道那些人的武功路数?”雅间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移开了,不见人而声先发。 少刻,桓王李穆着一袭天青色绣有白鹤绕云图案的锦衣走了进来。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一名年纪稍长的男子。 男子一袭黑色便衣,腰带佩剑,神情肃然,想必,正是今晨一早即回京都的裕丰护卫吧? 当然,李穆身边形影不离的寺人怀恩也来了。仗着桓王的身份,他挺着肚子,倒也是气势逼人呢。 一个随侍尚且如此,更莫说桓王李穆此刻的神气该有多跋扈了——像是抓到什么十恶不赦之人,抓了个正着。 魏撄宁心思斗转,想到桓王会出现在此,必也跟她想到一块去了,遂也不加掩饰,起身施礼,请他上座。 “桓王殿下也是来看热闹的?”她噙笑问。 “你还没回答本殿的问题。”桓王李穆有些口渴,自斟了一杯茶,便喝了下去。 涩而苦。 他打开茶壶的盖子看了看,发现这竟是一壶极为普通的茶,从其滋味来看,还有可能是陈茶。 他将茶壶重重放到一边,吩咐道:“怀恩,要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来。” “是。” “魏家娘子竟连这等茶也喝得下去?”他出言讽刺,“这要嫁到平宁侯府,岂不被平宁侯府的人笑掉大牙?” 魏撄宁本不是铺张浪费之人。她原本就品不出茶滋味,来这茶楼自然哪个茶便宜她便喝哪个,哪里晓得李穆也会来此?这下被他撞个正着,倒真叫她有些难堪。 她只道:“原本我也不是为了喝这口茶而来……倒让桓王殿下见笑了。” 这时,提刑司押解冯冲的人马进城了。 第029章:吻是甜的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护卫裕丰得到李穆一个眼神的示意,便退出雅间下楼了。阿蛮则因为不放心魏撄宁一个人面对桓王,一时纠结不敢妄动。 “不是要看他们的武功路数?”李穆却睨了她一眼,道:“还不快去?” “大娘子……” “怎么?本殿还能把魏家娘子吃了不成?” 魏撄宁只得叫阿蛮下楼。 而待小二上好茶之后,李穆让怀恩也出去了,并叫他把门掩上。 魏撄宁不禁有些忐忑,心中直打鼓。她知道,李穆必会为昨日她诓骗寺人怀恩一事而找她的麻烦。 她的目光尽数投向窗外,以此躲避李穆。 有做百姓打扮的人抽刀了! 打起来了! 势如破竹。 埋伏的官兵出现了。 激烈缠斗。 …… 一只大手突然捏住了魏撄宁的下颔,硬生生掰回她的视线。 桓王李穆的面庞就在眼前,近在咫尺的距离。捏着她下颔的手灼热非常,紧看着她的目光更是透着几分凶狠。 “他们打他们的,我们算我们的。”他冷声说着,却并不放开她。 “你且放开……”魏撄宁想要拂去他捏着自己的五指钢钳,可才刚伸手,这五指钢钳又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下巴是解脱了,可手被牢牢地抓住,终是逃不出桎梏。 “桓王殿下,昨日之事是我不好。”她只得伏小做低,承认错误。“我不过是想确认一下,派人一路保护冯冲的,是不是您派出的人。” 他仍抓着她不放,仍然冷眼看她。 “这也不能全怪我呀,谁道怀恩寺人如此好骗……”话也不能这样讲,毕竟欺他身边的人便是欺负他。 如此转念一想,魏撄宁再不解释了。她挤出笑脸来,只管认错:“桓王殿下大人有大量,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保证。” “我可以发誓。” 李穆看她这副样子,一时之间竟觉得她有几分可爱来。或许……是离得太近了。 可他嘴上却又嫌恶不已:“你这个女人,就不能学学那些个大家闺秀,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头?本殿不管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你,实在碍眼。” “是,往后我见着桓王殿下,定绕着走道。”魏撄宁说着挣了挣,试图挣脱他的束缚。 可这一挣没挣脱,倒让李穆抓得更紧了些。他还一用力,将她拉得更近了! 她一个没稳住身,险些撞到他脸上,落到他怀里,幸得她及时用另一只手抵住了桌沿。 她想着男女大防,更有些慌张起来,“桓王殿下……” 太近了……李穆自也是知道的。可这一刻他对她的气恼远远盖不过他想捉弄她的欲望。 魏撄宁只见他喉结一下滚动,他倾身而来,两片温软便猝不及防地覆在了她的唇瓣。 她犹如一只受惊的猫,轻呼一声忙要推开他,却不料他更过分,竟将一只手紧扣在了她的后脑,叫她动弹不得。 “别动……”他就在她的唇边,喘了口气更又吻了上去。 魏撄宁只觉通体发麻,整个头皮都烧灼起来了一般。她再不能忍受终于用力挣扎着推开了他。 她腾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他。 她好似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慌张……不,哪有什么慌张,分明都是不怀好意的戏谑! “桓王殿下,你……你无耻!”她怒看着他,用手背反复擦了擦自己的嘴。 可在某个瞬间,她的舌尖似乎尝到了一丝甘甜。 她愣了愣神。为了确定自己尝到了甘甜的味道,她又悄悄地咬了唇,任自己的舌尖舔舐了一下。 是甜的。 男人的亲吻,是甜的?她竟然尝到了甜的味道。 “怎么?你喜欢本殿这样对你?”李穆察觉到她这一微小的举动,不禁走近她,饶有兴致地看她。 “轻浮!”魏撄宁急忙后退一步,脸也涨红了。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她转身拉开雅阁的门,狠瞪了怀恩一眼,急急离去。 怀恩从未见她如此恼怒,不觉打了个寒噤。 李穆在屋内则是低了头,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让她难堪……实际上,她昨日骗了怀恩,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啊!他这是怎么了呢? 那一刻的距离拉得那样近,是有些牵动他的心魂了。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忘乎所以了,只感觉口干舌燥的,就是很想亲.吻她,就是对她……产生了那样的欲·望。 “殿下,您没事吧?”怀恩见主子神思不对,故而靠近之时端了好些小心。 眼下外头进出城的百姓看到杀人的场面,皆是惊惶逃窜,乱得很!有东西散落一地,有摊位倒下,有人推搡,有人跌倒,有人被踩…… 魏撄宁跑到茶楼门口才刚镇定心神,却只见外头熙熙攘攘好几个人往茶楼里头躲命,冲撞进来直将她逼到了门边。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外头!”随着人流被挤进茶楼的有一妇人,她嘴里大喊大叫着,人却无法回头。 魏撄宁往外看去,发现确有一个半大的孩子在街心哭着找母亲。眼见街上混乱不堪,孩子随时可能被谁踩到,她纠结罢,终于冲了出去。 “你母亲在那边,我带你过去。”她顺利地抱到了孩子。 而就在她欲行返回茶楼之时,一匹伤重的马横冲乱撞了来,正朝着她的方向,状如癫狂。 她抱起孩子便往边上躲,却只听得一声长长的嘶鸣伴随着一声闷响戛然而止了。 马匹倒到地上,奄奄一息。 “不要命了?”桓王李穆呵斥一句,一手从她怀里接过孩子,一手抓起她的手腕,快速地将她带回了茶楼。 妇人抱过自己的孩子,感激不尽。 适才的情形,实在叫人心惊。 魏撄宁撇开李穆,重又回到了楼上雅间。她立于窗边,找寻着阿蛮的身影。 外面那样乱,她有些担心她。 谁知阿蛮伶俐的身形,穿梭于那些前来劫杀冯冲的黑衣客之间,招招式式,都是那么的开心快意,哪里还需要谁的担心呢! 又有一队官兵来了,那些人支撑不了多久。直至这一刻,阿蛮才悄然退出“战场”,深藏功与名。 见她往茶楼这边来了,魏撄宁便要下楼。转身之时却又看到李穆就在门口,她不禁微皱了眉。 第030章:当面对质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李穆也是个心高气傲的,虽然觉得自己对她做的事儿很有些过分,再面对她,却偏又扬着高傲的头颅,绝不表露半点歉疚之意。 再不管他是何等身份了,魏撄宁视若无睹,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离开,连一个辞别的虚礼也没有。 李穆一直望着她下楼,望着她纤弱的身形消失在茶楼之外。他负手向背,若有所思。 “殿下……”跟在一旁的怀恩心中很是忐忑,又管不住自己的嘴想要关心,张嘴了却又不知该不该说该不该问,为此很是无措。 “本殿是不是做错了?”李穆突然问了一句,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恕奴才直言,”既然主子问了,怀恩就不藏着掖着了,直言道,“殿下您对一个清白人家的小娘子那般冒犯,确……确是不该的。” “本殿不是说这个。” “啊?那……那殿下说的是……” “走,去平宁侯府。”李穆跨步下楼,急切地想做一件事。 来到楼下,他却又瞧见了折返回来的魏撄宁和阿蛮。 二人就立于茶楼门口,也看到了他。 魏撄宁愣了少刻,终是上前,在经过李穆身边时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道:“我有事情要告知桓王殿下。”说罢她便往楼上走了去。 李穆心生疑惑,折身也跟了上去。 回到雅间,魏撄宁就站在离门口极近的地方,确定四下无有外人之后,便告诉李穆:“阿蛮说,那些人的武功路数与那日刺杀桓王殿下的黑衣客皆来自绿林。且他们个个忠勇,一旦被擒,必咬毒自尽。” 李穆听言,心中并无波澜。 何人要杀他,他早有揣测。 “还有一事。”魏撄宁接着道:“那日在紫淀湖,英国公府所带的护卫队里头,也有这样的人。” 李穆的神色方才有些异动。 他回味起来,那日平宁小侯勤王护驾的军队姗姗来迟,到了城门口攻势也并不激烈,若非是他想法子从里头把城门打开了,还不知他们攻城要攻到何时去。英国公府的护卫队里若也有平宁侯府的人……事情可就变得复杂了。 “告辞。”魏撄宁却只将自己知道的说给他,并不做更多的猜想。 “且慢。”李穆则是唤住她,问:“如此种种,你可是想到些什么?” 魏撄宁有些意外,为何要问她的想法?但也不妨提醒他一句:“这一切自然跟平宁侯府脱不了干系。不过,也未必就如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桓王殿下当小心斟酌才是。” 说罢,她再不理会他。 李穆也没再纠缠。于窗边看到下边截杀冯冲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他陷入了好一阵沉思。 良久过去,下边的混乱已渐渐归于平静,护卫裕丰也回来了。 怀恩小心翼翼上前,轻声细语问:“殿下,您可还要去平宁侯府?” 李穆方才回过心神来。他转身看到裕丰在,便吩咐他道:“裕丰,提刑司也未必安全。你去……” 他附到裕丰耳边低语了几句,裕丰点头应是便离开了。 之后,他便来到了平宁侯府。 望着平宁侯府两侧写满盖世功勋和忠君爱国的柱石,他停留了许久。 这上边,写满了几代人用鲜血拼杀出来的荣耀,不曾有过半点脏污,难道就要倾覆了吗? 说实话,他不舍。这到底是他姨父姨母家,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 他已经好些天没进这道门了。便是与表兄周令儒见面,他们也约在了外边。毕竟他与姨父的关系,已然因为立太子妃一事达到了冰点。 他今次来,却是直奔着姨父来的。 平宁侯周放闻得他来了,便着人将他请到了书房。 从前,他们也常常在书房议论国事。周放于李穆而言,是亲人,更亦师亦友。可以说,李穆能有今天的智慧和卓识,一大半的功劳都是周放的。 李穆进入书房,周放早已着人为他准备好他惯常喜欢喝的茶。他看着书眼眸也没抬一下,只道“桌上有茶,殿下自便。”彷如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和从前一样轻松自在。 李穆看一眼桌上的茶,从前种种历历在目,心中自有些感慨的。但他很快敛去这样的情绪,将目光落到周放脸上,言语平静地问他:“冯冲这会儿应该关进提刑司了,姨父就一点不着急吗?” 周放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去书架上翻找着什么,并不回李穆的话,而是用后背对着他,笑了一下道:“殿下如今封了王爵,眼底看到的,竟还是这般芝麻绿豆般的小事。” “小事?但不知姨父派人刺杀于我算是小事还是大事?”提及此事,李穆眼底一片深寒。 “你不也想置姨父于麻烦之中?”周放没有否认刺杀一事,便是认下了。 还真就是他干的。 李穆心中痛楚,眼底却只有恨。 周放则是回过身来看他,一脸认真告诉他:“自你帮那魏渊从我侯府拿人之日起,你我之间的情和义,便一笔勾销了。你不再是我的外甥,我也不再是你姨父。” 李穆嗤笑一声,“白氏一事怕不止是个麻烦吧?否则,何至于让姨父要我的命来尝?下手也忒狠了些。难道白氏身上,还牵扯着姨父您更多不可告人之事?” 周放迎着他试探的目光,沉默了少刻,却始终没有闪烁和逃避。半晌,他自傲道:“我周放所做一切,上对得起天家圣人,下不辜负黎明百姓,谁人置喙?” “如果加上谋反这一条呢?”李穆紧看着他,此番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只想找寻一个答案。“英国公府谋反一事,是否也有姨父的手笔?” “一派胡言!”周放不认,不仅不认,还很气恼和疑惑,“谁道英国公府谋逆之事与我有关?” 见他这般反应,李穆心中便有数了——不是他。 既然不是他,那这背后,还有第三个人?会是谁呢? 尽管他也不知,心下想着,面上却要做得对一切了如指掌的样子。他笑了,惺惺作态提醒周放:“那姨父可要小心了!养蛇多年,当心反被蛇咬。” “谁人是蛇?”周放脸上满是惊疑。 第031章:对她负责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十几年了,李穆还不知道吗?周放是一个心思极为细腻和多疑之人,但凡别人说句什么话,他都是要揣摩十几二十遍的。 “我为何要告诉你?我于姨父而言,已然是一颗弃子了。”谁人是蛇……那就让他自己去慢慢琢磨吧! 周放看着他,也是无奈:他看大的这个孩子与他已经不是一个阵营了,他知道些什么,再没道理与他互通。 “姨父可要顾自珍重,活久一些,别被人害了而后知后觉。”李穆阴阳怪气地说着,气焰愈发嚣张起来,“来日我登高位,还等着你对我俯首称臣呢!” “就凭你?”周放不觉有些好笑,“你没了我,没了我平宁侯府,便什么都不是了。那庙堂的高位,恐怕你这辈子都与之无缘。圣人选定之人,从始至终都是太子!太子贤德,从此由我平宁侯府守护,你,丝毫动之不得。” “守护太子?那也要你能守得了自身才行。”李穆说这话时,不带一丝情绪,漆黑的眸子,像两处深潭,深不可测。 周放看见了,不禁懊悔。 这位野心勃勃心机深沉的四皇子,是他花了多少年心思一手培养出来的啊……谁道世事变化无常,自己亲手打造的利剑,丢弃之时,反伤己身? 若他此心不改,那太子将来继承皇位的路上,他必是最大的妨碍。 “桓王殿下,你必须走这条路吗?”周放说话的语气变得柔软了些,彷如他还是那个亦师亦友,懂他、支持他、鼓励他的人。“太子仁德,咱们大周朝,需要这样一位皇帝,你就不能安分地只做个王爵?” “从前宫里那位忌惮你权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讲的。”李穆才不听他的迷惑,“如今他封了仪儿做太子妃,你就说起太子的好来了?” 周放自知理亏,再无辩驳。他一时心软是错,为了家国大业,他就该绝情到底。 “事已至此,你好自为之吧!”他唯有一句警告,“否则,别怪姨父不顾念旧情。” 李穆冷哼一声,不以为意道:“一个冯冲你杀了那么多次都没得手,更何况杀我?姨父养的那些人,怕都是些酒囊饭袋。” “你……” “姨父还是自求多福吧!告辞。” 嘴仗打过瘾了,李穆也便离开了。 他来到了平宁小侯周令儒的住处。 不论他现在与周放亲疏如何,周令儒与他一块儿长大,两人自幼便一起读书一起练功,关系是极好的。他也极敬重周令儒这个人。有些事,他觉得自己应该与之有个交代。 而周令儒早就知道他来了,本以为他在见过自己的父亲之后讨不到便宜会负气离去,却不料他还有心情来自己院中,倒有些意外。 “我当你再不入我家府门了。”他请他入座,为他温了一盏酒,名作玉楼春。 李穆瞥见不禁细看了看,“玉楼春乃是烈酒,表兄不是从不喝烈酒?” “魏家娘子赠的。”周令儒回道,“酒虽是烈酒,入口却是十分香醇,宿醉醒来,也不会头昏脑胀的,很是不错。” 李穆听言便端起那盏酒喝了起来。却是心不在焉,喝的是酒,想的却是魏撄宁种种姿态,还有他一个时辰前在茶楼对她做的事儿……她唇齿间的气息,才是最为香醇的。 “你在想什么?” 周令儒一句询问,打断了他思想里的龌蹉。他一吓,手上一颤竟将酒洒了几滴出去。 “脸都红了。”周令儒不禁又问:“想什么呢?这酒没喝两口,竟就上头了?” 李穆遂放下酒杯,想了想问:“表兄,你与魏家娘子……怎么样了?” 周令儒一边给他盏中新添了些酒,一边道:“父亲一直反对,圣人也没有将圣旨宣下,且僵持着呢。这几日因为此事,父亲可不少与我争执。” “表兄……”李穆欲言又止,想说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你今天是怎么了?支支吾吾的。”周令儒看他很是不对劲,不禁抬眸瞧进他的眼睛里。 “你对那魏家娘子并非非要不可是不是?”李穆终于鼓起了勇气,直言道:“我想娶她。” 平素里再是沉着冷静的周令儒一听这话,也免不得一刹愣怔。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实不相瞒,我今天轻薄了她,想对她负责。” 周令儒温润的眸子里,更是闪过一抹惊诧,却也只是闪过,很快便归于平静了。 他抿了一口酒,问:“你喜欢她?” “不喜欢。”李穆答,“她很讨厌,但我就是想将她娶回去做我的王妃。” “这是何道理?”周令儒不禁发笑,“不喜欢,甚至讨厌,却要娶回去?” “你就说,你答不答应?”李穆不想与他纠缠道理,只想得到他一个答案。 “母亲近日要举办一场马球会,原本我想请她参加的,看来是没必要了。”李穆又细细地品了一口杯中酒,温和的样子,似乎始终没变过。 “你这是答应了?”李穆高兴地笑。 “你想要的,我何曾与你争过?”周令儒睨了他一眼,随即将剩下的半坛子玉楼春推到他跟前,道:“剩下的这些,你便拿回去罢!我再饮,也饮不出个滋味来。” “人都让给我了,这酒我便不拿了。”李穆起身做辞,心情大好起来。 姨父虽不再是他的姨父了,表兄倒还是他那个表兄。 而待他离开之后,周令儒将半坛子玉楼春倒扣在桌上,任那琼浆玉液散发着阵阵香味尽数流出来,淌到地上。 他神色温和,目光似水,虽做出这等暴殄天物之事,却并无半点嫌弃之心。他又伸出指尖沾了一点桌上的酒,随后塞进嘴里尝了尝,自语道:“可惜了。” 李穆离开平宁侯府,则是直奔皇宫。 天子听闻他进宫求见,大感新奇。 他的这个儿子上一次来求见自己,说是在宫里住腻了,想到宫外辟一处宅子住,虽有违宫规,他还是同意了。想想,此后三年了吧?这个儿子再没有因为什么事来求见自己了,今次倒是稀罕。 第032章:天家父子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李穆与父皇几乎天天见,例行请安、朝堂上、射猎场、校武场、各种筵席……可这样单独的见面,却是极少的。上一次,正是三年前。他几乎忘记父皇在内廷穿常服的样子。 见到父皇时,他正逗着两只笼中鸟,心情颇为惬意。 “儿臣参见父皇。”他上前,本本分分地行礼。 天子背对着他,故意瞧也不瞧他,顾自逗着鸟儿。一旁曹寺人躬着身,向李穆挤了挤眼,示意他耐住性子。 良久。 “免。”天子终于叫他平身了。他放下逗鸟的家伙什,拍了拍手,这才向李穆走近两步,一边打量他一边阴阳怪气道:“稀客呀!” 李穆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立着,彷如天子说的不是他这个人一样。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何事来见朕?”天子直言相问。 把他心爱的周家表妹许给了太子,他该一早就来找老子兴师问罪的。他没有。都这些日子过去了,他还能后知后觉到这地步? 天子心中直泛嘀咕,面上虽做得波澜不惊,暗自却是竖起了耳朵,十分好奇李穆的来意。 “父皇明知儿臣喜欢周家表妹,却把她许给了太子……” 还真为此事而来! “是人周家表妹对你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意。”天子早就有一套说辞,“此事儿可怨不得朕。” “儿臣不敢。”李穆始终板着脸子,直言道:“那儿臣也到适婚之龄了,想向父皇求娶一人。” “噢?”天子看了眼曹寺人,心道他这个儿子有心上人了咋没人告诉老子呢!“你看上谁家女儿了?” 他这个儿子呀,惯会攀附权贵。他要娶之人,必是有权有势之人家的女儿。平宁侯府是到嘴的鸭子飞了,这一回看中谁家,那可不得早早地咬在嘴里? “让朕猜猜……”且不论能不能答应,天子的兴致却是极高,“绥远侯家的?还是二相家的?” 李穆不急不躁,回道:“刑部侍郎家,大娘子魏撄宁。” “她?”天子心惊。 想到魏家那个在朝堂“因病”昏厥而让赐婚圣旨宣告不清的大娘子,他脑瓜子都疼。 圣旨宣下也便罢了,谅他平宁侯再是仗着盖世功勋也不敢当着满朝文武公然违逆。可偏就是宣召不清,才让他这些天来屡次要他收回成命。 哼!收回成命,天威何在?呃,天威……天威早就被平宁侯府的盖世功勋给遮盖了。 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他不想平宁侯府与那些个大家族联姻,那样他的势力可就更大了!是以才将毫无根基的魏家推给了他…… “父皇若答应将魏家大娘子许给儿臣,儿臣可助父皇,促成周魏联姻。”李穆心有城府,说出了这谁人听来都是自相矛盾的话。 天子听了也狐疑地看他,亦觉之可笑。 “魏家大娘子自幼体弱多病是真。”李穆解释道,“若让她嫁给平宁小侯,指不定能活几年。届时平宁小侯续弦,照样可与那些个大家族缔结姻亲。如此一来,父皇的盘算便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天子扯了扯嘴角。他之用意无人不知,但谁敢将之说得这样明白?他不要面子的吗? “魏家还有一待嫁女,”李穆浑然不觉,接着道,“乃是当家主母所出,自也是冰雪聪明、姿容卓越的。最重要的是,她身子骨康健,更适合嫁入平宁侯府。” “那你如何肯定,平宁侯就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了?”天子道:“平宁侯瞧不上魏家,可不是因为魏家大娘子身娇体弱,而是因为魏渊出身不高不说,还为人死板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不好相与。” “父皇给儿臣半月时间,儿臣必让平宁侯答应。”李穆信誓旦旦。 “好!”天子盯着他看了一阵,终于答应了。“朕便给你半月之期。” 他倒要看看,自己这个儿子有何本事能使得平宁侯周放松口。 “事成之后,父皇可别忘儿臣的许愿。”李穆怕他记错重点,特此提醒一句。 他不提醒,天子倒真忽略了这一点。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偏要那魏家大娘子不可?”孩子的终身大事,可不能任由得他自作主张。“你既说她体弱多病是真,就不怕她嫁到你府上也活不过几年?更何况……” 言及此,天子老谋深算的眼眸一转,别有意味道:“魏家不该是你会选的门户啊!” “儿臣从来贪恋权势,却亦有赤子之心。”李穆笑了笑道,“父皇相信吗?儿臣便是不倚仗旁人的权势,亦能扶摇直上。” 天子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他只要一个孩子扶摇直上即可,其他的,还想上到哪里去?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许诺道:“也罢!半月内你若能促成周魏两家结秦晋之好,朕便成全你这片赤子之心。” “多谢父皇。”李穆深拜过,告退了去。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天子不知想到了什么,问曹寺人:“桓王他长大了许多。可从小到大,他如何跟他母妃一点也不像?” 他的母妃高贵妃在世时,美丽又懂事,知冷知热的最是体贴人!多温柔哟!却不知如何生了这么个逆子…… “陛下,”曹寺人则是噙了笑,回道,“奴看桓王殿下的性子,倒是很像您呢!” “胡言!”天子立时否定,“朕的性子,没他这般差。” “……是。” 却说李穆离宫后又去了一趟平宁侯府。他来到平宁侯夫人高氏的住处,像往常一样亲切地唤她“姨母”,彷如此前那些不痛快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倒叫高氏手足无措了,从他进屋起,便端了几分小心看他。 “听闻表兄说姨母近日要办一场马球会?”李穆毫不见外地抓起桌上一颗果子吃起来。 “是啊。”高氏不知,他因何提及此事。 “都请了哪些人呢?”李穆又问。 高氏遂命人将客人的名单拿来给李穆瞧,随即问:“你因何打听这些?” 李穆一眼扫过名单上那些熟悉的姓氏,很快将之置于一旁,兴致缺缺道:“没意思。” 第033章:扯谎示弱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怎么?你也要去姨母办的马球会?”高氏不禁有些高兴,感觉她的大外甥又回来了。 “当然。”李穆回道,“不过我希望姨母能把刑部侍郎魏家的也请上。” “这……”高氏自有些为难,“只怕你姨父知道了……” “姨母请了刑部好几家官眷,却独独不请魏家的,这敌意未免太明显了些。” “虽姨父不赞同我父皇的赐婚,但姨母怎就知姨父一定能叫父皇收回成命?万一拗不过终成了亲家,这往后回味起来,只怕魏家人也有话说的。” 李穆分析得头头是道,高氏思忖着点了头,觉得很是在理。但她也不是个糊涂的,自然要问清楚:“你偏要我请魏家人参加这次马球会,究竟是为何呀?” 李穆发现姨母不好糊弄,想想便压低了声音道:“听闻魏家主母所生二娘子生得明艳动人,马球也打得好,我想见上一见。” 高氏听言不禁诧异地看他。 李穆便做出了几分怅然之色,道:“仪儿与太子大婚的日子都定了,我是惦念不得了。表兄也要娶妻了,总不能单我一个只身一人吧。” “可你的婚事,自有圣人做主……况且,魏家的女儿,便是生得再好,也与你不相配啊。”高氏想着这些,几乎有些着急。“你现在尊为五珠亲王,岂是谁人都能攀附的?” “姨母有所不知,此事还是我父皇提起的。”李穆的谎言,越编越没了边际。他委屈巴巴地说:“父皇他,就是要给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岳家,免得我兴风作浪觊觎太子储君之位。” 高氏听了真是生气啊!天子可不就是这样么?惯用的伎俩!为了遏制平宁侯府,便给她的儿子随便塞了个病秧子!同样的招数,竟又用在自己的皇子身上了。 可是啊,看李穆一副认命的样子,她又觉得奇怪:他是转了性了?这都能接受? 她自然问他,“那你竟能答应了?” “姨母,”李穆苦笑了笑,反问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不答应的底气?” “穆儿……”高氏心里不由得难过起来。 她是十分心疼自己这个圣人不疼姨父不爱的外甥的。原本都好好的,夫君对他寄予厚望,有心扶持他……后来变了,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那日他决然离去,她甚至一度以为,他连她这个姨母也不要了。今次他能回来,或许是认清时局想通了吧? 想到这些事,她不由得红了眼眶,道:“都怪姨母无能,左右不了你姨父的想法……不过你放心,咱就是做王爵,能快活一生也是好的。只要你不争了,有姨母在,你姨父和太子,都不会与你为难的。” 李穆噙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是夜,高氏便把天子欲将魏家二娘子嫁予桓王一事告诉了夫君周放,还道:“桓王娶了魏家女,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侯爷亦可放心。” “他愿意就此认命?”周放才不相信。 高氏为他宽衣,转到了他的身后,目光有一刹凝滞,继而她又笑了,道:“或许,是蛰伏。” 蛰伏,也至少能安分些时日罢!她实在不希望自己的夫君与自己的外甥针锋相对。 她卸下了周放的外衣,小心地抱在怀里,想想做出请求道:“侯爷,您是看着穆儿长大的,可否放他一条生路呢?我姐姐福薄去得早,临终时将穆儿托付于你我,到头来总不能……” 周放上前,拍了拍高氏的臂弯,难得温存道:“他是皇子,更是亲王,只要他安守本分,又哪来我放不放他生路一说?” 高氏也不知周放此言是真是假,便是假的说出来宽慰她的,她也当是真的罢! “侯爷……”正欲就寝,这时外头忽有人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是周放身边的近侍良暨。 “夫人先睡。”周放便又穿了外裳,急急出去了。 来到外边,他压着声音问:“可是有变?”不然,良暨不会这么晚了来打扰他。 良暨形容肃然,轻点了一下头。 周放没让他细说,直带着他往书房走了去。 书房内,良暨告诉他:“侯府安插在提刑司的细作萧于在刺杀冯冲之时上了当,被生擒了……魏侍郎他们早有埋伏。” “废物!”周放一拳打在了书桌上,很是气恼。 这本是他最后的机会,适才派出身边亲信。万万没想到,竟连身边亲信也没能把事情办好,还把自个儿给折了进去! “侯爷放心,萧于一家老小都生在侯府,必不会吐露半字。” “我倒不担心他。”周放道,“只怕明日对簿公堂,三房的罪名就要坐实了。” 良暨低了头去,亦是沉默不知该如何是好。 “盯紧那些人,若有异动,杀。”一条路已经走不通了,周放别无选择。 “是。”良暨应声告退。 他离开后,周放双手背到身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殊不知此时,屋内有一只鬼魂就在他跟前,瞧着他忧愁烦闷的样子而心情大好,待到他离开,方才飘走。 一路飘回魏府听雪阁,他便将魏撄宁从睡梦中唤醒了。 他告诉她:“被提刑司逮住的那人不是嘴硬一个字也不说么?他是平宁侯身边的亲信,名作萧于。” “再有,平宁侯已经放弃赵香儿了,另有打算。他让一个叫良暨的,盯好‘那些人’,若有异动,杀。至于‘那些人’是何人,本王就不得而知了。” “那还有劳淮安王速去盯着那个叫良暨的,或许能有线索。”魏撄宁道。 “愿意效劳!”李崇俭毫不犹豫地应下,说罢便要走。 “淮安王,”魏撄宁则是唤住他,万分诚挚道:“有你的存在,真好。” 她不知道,他还能陪她多久。 李崇俭只是笑,嘱她早点安歇。 翌日一早,魏撄宁便将试图到提刑司大牢刺杀冯冲之人的身份告诉了父亲魏渊。 魏渊再经过一番查查,将萧于此人的身家了如指掌。再到提刑司大牢问话,这个萧于便不得不开口说话了。 只是,到底是平宁侯的亲信,虽身份败露,却矢口否认自己是为平宁侯府办事。为了遮掩,他还不惜撒谎称,自己对赵香儿有爱慕之心,不愿看她身陷囹圄。 第034章:将死之人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渊知道,只要萧于一日不承认自己是平宁侯派来的,他便一日不能证明是平宁侯妨碍和干涉赵香儿弑母一案。 不过,赵香儿弑母之罪罪证确凿,当日判下极刑。因弑母乃是恶逆之罪,不等秋后,三日后便要问斩。 可怜赵香儿到这一刻还在迷信平宁侯府会救她,始终不承认自己有罪,便是打入死牢,口里也还直喊“冤枉”。 魏撄宁想,是时候与之见上一面了。 是夜,她乔装成父亲的侍从,进入了提刑司大牢。 “父亲,我与她单独说两句。”见到赵香儿之后,魏撄宁让父亲屏退了左右。 彼时赵香儿一身囚服,素面朝天却很干净,就连一头墨发也依然挽着发髻,虽无发饰装点但也挽得一丝不苟。 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铺满一些草席的床板上,两眼放空。直至见到魏撄宁过来,目光里才生出一些好奇之色。 而一直陪着她的,是她死去的母亲赵白氏的英魂。 赵白氏见到魏撄宁很有些激动。只可惜,她跟李崇俭不一样,不能与之沟通。 眼下李崇俭不在身边,她说的什么鬼话魏撄宁实在看不懂,只能靠猜和臆断: “事到如今,你女儿认不认罪,也唯有死路一条了。平宁侯折了一个亲信萧于,已然决定舍弃你女儿,而将眼光放在别人身上。” “离问斩之时仅有三日,这三日,不会再有人来救她……” “你在跟何人说话?”赵香儿看着她,就如同看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一般。 魏撄宁看向她笑了一下道:“我在同你母亲说话呀。” 赵香儿只觉汗毛直立,当即斥道:“你胡说!我母亲……我母亲她死了!” “是啊!死了,因而我在同她的鬼魂说话呀。” 赵香儿站起身来,眼睛里写满了惊疑与恐惧。 “你还不知道吧?”魏撄宁又告诉她,“你母亲她便是死了,也还十分惦记你,一直徘徊阳间,陪在你身边,不肯投胎转世呢。” “你胡说!”赵香儿冲着魏撄宁大叫:“你个疯子!胡说八道胡言乱语……来人呐!来人……” 魏撄宁则是借着昏暗的火光打量她,不紧不慢道:“你跟你母亲长得真像,就连鼻子上这一颗褐色的痣生长的位置也一样呢!还有这美人尖,这眉眼……” “你闭嘴!”赵香儿的恐惧更又加剧了些,眼睛都红了,蓄着泪就要夺眶而出。她冲到魏撄宁跟前,想要抓她。可身陷囹圄,她又能抓到谁呢? 魏撄宁见她陡然冲撞过来的身体穿过赵白氏的魂魄,遂告诉她:“你适才冲撞过来,撞到你母亲了呢。” 赵香儿一听这话,本能地往边上退了退。她看着牢中虚无,终于哭了出来。 或许是弑母的歉疚,也或许是对鬼魂的恐惧,终让她崩溃。 她缩进角落里,泣不成声。 赵白氏走过去,多想抱抱自己的孩子啊!可她抱不了。 “你母亲她,不怪你了。”这一刻,魏撄宁也觉得可悲可叹。 “母亲……是香儿错了……” 她哭诉忏悔,可悲又可恨。为了跻身上流,为了贪婪的欲.望,她谋害过的性命,又岂止她母亲一人? 到底是死不足惜的。 待到她平静下来,已是一刻钟之后。 她望着魏撄宁,问:“你究竟是何人?怎会……” “我乃魏侍郎子女。”魏撄宁不妨告诉她,还道:“宇内之大,奇皆有之。能见到你母亲的魂魄是何因由,我亦不得而知。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罢。” 听着天意,赵香儿也只能这样信了。她环顾看看,又问魏撄宁:“我母亲她,可还在此间?” 魏撄宁瞧了赵白氏的魂魄一眼,谎言道:“怕你害怕,已经走了。或许,见你知错,便要去投胎转世了吧。” 赵香儿松了口气,心里却也有些不舍,嘴里念道:“母亲定能投身一个好人家。” 赵白氏听她如此祈愿,鬼身一抽一抽的,感动不已。 “我还有一问,我父亲现在何处?” “他虽无罪,却为你顶罪,扰乱了提刑司办案。但宋大人念他一片爱子之心,打了他二十杖,放回家去了。” 赵香儿一听这话,立时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疾步走至魏撄宁跟前,请求她道:“魏娘子,你可否保我父亲平安?我若身死,周放必会杀尽我身边所有人的!” “这却是为何呢?”魏撄宁看着她,目光如炬。 费了这么些唇舌,终归能听到些有用的了。 “早前我夫君与我说,周放有一张舆图,时常拿出来端详,每每端详过后都要藏于侯府密室之中,极是看重。” “得知你们发现了我母亲的尸身,我便担心迟早会查到我的头上。一旦事发,平宁侯府定是不容我的!即便不会把我交给大周律法,迟早也会让我不声不响地消失。” “我想活命,遂让人潜入密室偷了那张舆图。周放发现舆图不见,果然在侯府翻找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也正因为如此,我更加确信那张舆图的重要,于是我很快将舆图夹带出府,交给了青琐金银铺的店家掌柜苗方,并附了一张字条:平宁侯府三夫人身死之时复舆图百张昭于街头巷尾,必有百金奉上。在此之前藏好舆图,不查、不问,否则小心性命不保。” “苗方此人最是贪财好利,虽与我毫无相干,但我知道,他为了那一百金,必会照做。” “如此重要之物,我不敢托付给身边相熟之人,就怕被周放找出来。” “我以舆图威胁,要周放保我性命。我赌对了,任他有着通天的本事,眼线耳目早已盯上我的亲人朋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会将舆图交给一个陌生人。” “但听魏娘子头前跟我母亲说那话的意思,周放打算舍弃我,将眼光放到别人身上……是不是周放要发疯了,真的想杀尽我身边所有人?” 赵香儿的情绪重又变得激动起来。 她本满不在乎。直至将死之时,方知性命的宝贵。 第035章:夜取舆图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周放曾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无有丝毫畏惧。周放说要杀光她认识的每一个人,她亦毫不在乎。甚至,周放拿她父亲顶罪,她权衡利弊后,也冷酷地答应了。 那时候她满心满脑想的,都是自己风光无限地活下去。直至生命的尽头她方明白过来,那样的自己是多么的自私自利。 她不想再那样了。尤其自己的父亲,她这一生亏欠他太多,太多…… “想来平宁侯到现在仍是不知你把那张舆图究竟托付给了谁,这才盯紧所有你认识的人。”魏撄宁思忖道,“杀尽所有人……他该是不会那么做的。若要杀,他昨夜就该动手了。想必,他也不想事情闹大。” 即便她这样讲了,赵香儿仍然担心自己的父亲。她跪到地上,请求道:“魏娘子,我父亲年迈,孤身一人,今日被打了二十杖还不知会如何……您可否帮帮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去看看他老人家?告诉他,我这不孝的女儿如今知道错了……” “好。”魏撄宁应下了,“待你赴刑场之后,我必去看他。现在去,只怕会引平宁侯怀疑。” “是,魏娘子说的是。” “你父亲知你有这番悔过之心,必会高兴的。” 赵香儿点头,又深谢了魏撄宁。 魏撄宁与之做辞,也长施了一礼,便算是对这个即将赴死之人最后的送别吧! 她离开此处,便将自己听来的一切都告诉了父亲魏渊。 “青琐金银铺……苗方。”魏渊抓住事情的关键,恨不得现在就带人去苗方那里拿到平宁侯的那张舆图。 “父亲,”魏撄宁左右环顾一番,则是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提醒道:“只怕平宁侯的眼睛盯着您,您做什么都会被他知道。取舆图一事,就交给阿宁吧?” “也好。”经她提醒,魏渊也变得警惕起来。 “待会父亲送我回府后,我再带阿蛮从后门出。”魏撄宁打定主意道,“无论如何,今夜我都会替父亲将舆图取来,以免夜长梦多。” “回府再出来,事情顺利则已,若有坎坷耽搁,你回来恐怕会有犯夜之险啊。”魏渊有些担心。 魏撄宁想了想道:“若能在宵禁之前赶回家府自然是好。实在赶不回,我便去客栈住一宿。” “只能如此了。”魏渊同意了。横竖女儿大晚上的出门也不是头一遭,他早习惯了。 都城的夜晚,依然是热闹的。 依着计划,魏撄宁回府后再出来,一路找到了那家青琐金银铺。 彼时苗方却不在铺子里,独有一个伙计看着。 伙计手上掂着一锭银子,嘴里自言自语“今夜真是遇着财神爷了!”满脸洋溢着高兴,许是才卖了什么贵重的物件出去,连门口进来两个人也浑然不觉。 “咳!”阿蛮故意发出些响动来。 “来了二位!”伙计忙收了手上的银子,热情迎上前,道:“二位想买点什么?我们这儿的金银首饰花样多,二位只管瞧仔细了,喜欢哪个随便买!” “我们不买首饰。”看他如此热情,阿蛮也不忍心浪费他感情,遂直言道:“我们是来找苗方掌柜的。他人呢?” 伙计的热情冷却,爱答不理道:“苗掌柜不在。” 阿蛮翻了个白眼,当即抓了伙计的领子,面露凶狠道:“你说不说?不说宰了你!” 那伙计一吓,当即道:“说!我说……苗掌柜的近日一入夜便会回去,说晚上生意差,嘱我看着便够了。” “他家在何处?”魏撄宁问。 “在……”伙计眼珠子一转,想了想道:“在城北……” “想清楚了再说!”阿蛮打断他的话,“若敢诓我……杀你全家哦!” “在城南柳街巷第四户人家!” 阿蛮方才丢开他,跟着魏撄宁离开了。 来到外头,魏撄宁不免嗔怪了阿蛮道:“阿蛮你出门在外,戾气可能不要这样重?遇到个机灵的,可不就诓了你去?难道你还真要回头杀人全家?” 阿蛮自要辩解几句,一如往常。 却在店外暗处藏了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一瘦一胖,正是桓王李穆和寺人怀恩。 怀恩手里小心捧着一个锦盒,里头装的,正是桓王适才买的贵重首饰。 “跟上去瞧瞧。”看着魏撄宁和阿蛮走远了,李穆就要跟过去。 “殿下,”怀恩则是有意拦他,“上回跟踪人家魏娘子咱就遭了那么大的祸事,那还是青天白日的……今次这黑灯瞎火的咱就不跟了吧?这马上就要宵禁了咱还是早些回去……哎呀殿下您等会儿……您慢着点儿……” 李穆已经跟出去好远了。 魏撄宁和阿蛮很快来到城南柳街巷,敲开了苗方家的门。 苗方高高壮壮的,三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忠厚老实,倒不像是个贪财好利的。 这一次,魏撄宁与阿蛮商量好了,要用客气的法子,只道是刑部侍郎大人派她们来取回平宁侯府三夫人存放的一张舆图。 苗方一听这事儿,心思斗转,竟有迟疑,“是有一张舆图在我这里没错,但那位三夫人说了,叫我在她死的时候复百份张贴出去,可得百金的……” 阿蛮见状发现主子的法子不好使,当即抽出匕首直抵到他的脖颈上,凶神恶煞道:“是要得百金,还是要命?” 苗方却毫不畏惧,笑道:“若予我百金,这条贱命不要也罢!” “夫君……”此时屋内一个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这么晚了,还有谁来造访啊……咳!咳咳咳……” 苗方高声回道:“两个要饭的,我这便拿一碗米打发了。夫人你先将歇着,我马上就来。” “好……咳咳……” 魏撄宁似乎知道,这苗方为何贪财好利了。 “你可知这舆图落在你手里,并非富贵?”她令阿蛮放下匕首,好言相劝道:“极有可能令你招来杀身之祸也未可知。” 苗方打量了魏撄宁,想了想道:“那你多少给点儿,也不枉我担惊受怕了这么些日子呀!没有百金,八十金也成。” 还真是狮子大开口!魏撄宁立时冷下脸来,回道:“没有。” “五十?五十总有吧?不能再少了!” 魏撄宁掏出自己的钱袋子,还有阿蛮的钱袋子,尽数递给了他,“这是我们所有的钱了。” 苗方瞅了瞅,又掂了掂,道:“这才几两银子……” “这个够不够?”李穆突然从外头走了进来,将刻有自己身份的牙牌丢到了苗方手上。 “桓王?桓王殿下……”苗方吓了个机灵,陡然跪到地上,惶恐道:“草民不敢!” 魏撄宁望着李穆,满心疑惑和警惕:他如何来了? 第036章:夜不归宿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接下来的事情便变得简单了。有桓王这个身份在,苗方很快奉上了那张舆图。 至于魏撄宁和阿蛮的银钱,他悄摸摸藏于袖袋之间,并未有归还的打算。 阿蛮欲行索回,魏撄宁冲她轻摇了一下头,拦阻了。她还不忘好心嘱咐苗方:“舆图之事就此揭过,你莫再与任何人提起,小心招来杀身大祸。” “是是是,草民断不敢说出去半字!”有桓王这个身份威慑,苗方便是有再多心思,也不敢了。 眼下,魏撄宁比较担心的是,这张舆图正握在桓王李穆手里,他会不会不给她? 出得苗方家,她便向他恭敬地伸出了双手,温声道:“时候不早了,还请桓王殿下把舆图给我,我好回去交给家父。” 这一会儿功夫,李穆已将舆图琢磨了一遍。他瞧来不过是一张普通的疆域图,但不知有何特别的? “此图有何用?是何来历?”他问魏撄宁。 “我亦不知。”魏撄宁回道,“只是家父嘱我来取。” “你跟那刁民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李穆看她说谎,不禁冷下脸来。 “既是听到了,桓王殿下又何必多此一问?”魏撄宁只想早点拿了舆图回府,“我知道的,也就这么些。” “好。”李穆将舆图卷起交给一旁的怀恩,“既然如此,那这舆图本殿且收着,改日再亲自交与你父亲。” 魏撄宁听言瞧了阿蛮一眼,给了她一个眼神的示意便向李穆走近了些,紧看了他道:“若非着急拿到,家父也不会让我这么晚了出门来取。桓王殿下何必与我为难?” 说话间,阿蛮一个伶俐上前,一把从怀恩手里夺过了舆图,跑。 李穆刚要追,魏撄宁便一头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身,不管不顾,无论如何也不要他动弹一步。 “追啊!”李穆怒斥了因为过于吃惊而呆在原地的怀恩。 “是!” 怀恩反应过来这才急忙追了出去。彼时阿蛮已经跑出去老远了,整个人都要融入夜色之中。 呵!让一个白白胖胖的去追一个身手矫捷动若脱兔的,确定不是白费力气?呃……怎么被紧紧箍在臂弯里的这便放弃挣扎了?动也不动了呢! 魏撄宁抬头去看李穆,正迎上他俯瞰过来不愠不怒的目光。 “说来是你那婢子蛮横泼辣目无纲常,依本殿看,有什么样的婢子便有什么样的主子,你看起来娴静乖顺,实则最是狡猾。”他说着这话,不带一丝情绪。 魏撄宁方才松开箍着他腰身的手,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红了脸。 她站定好身,对他的话无可辩驳,只道:“得罪了。”说罢转身便要跑。 李穆立即伸手从后边揪住了她的领子,如同拎小鸡崽子一般直接将她拎回自己身边,刁难道:“明知得罪了还想一走了之?” 魏撄宁整了整衣衫重又站定,怪怨道:“殿下好生无礼……” 说这话却也没什么底气,毕竟是自己无礼在先。 她想了想,问:“事已至此,殿下想怎么样直说便是。马上就要宵禁了,再不回去可就没法子回去了。” “三天两头女扮男装出行,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你都做得,还会怕宵禁犯夜?”李穆嗤之以鼻,“本殿倒要看看,今夜回不去,你当如何。” 确是耽搁了太多时间,魏撄宁只怕现在回去已是来不及。 戌时四刻更声响,再有一刻便是宵禁,还如何能回得了家府? 英国公府谋逆之事才刚过去没些时日,宵禁从严,若被监察司的人抓到,那是少不得一顿打的。最重要的是,还会影响家声。 听得更声,魏撄宁自有些着急,她几乎用央求的目光看李穆道:“桓王殿下,你我之间的恩怨可能留着往后再算?我必须得走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独自一人能走去哪儿?”李穆冷着脸看她。 “我自有去处,不劳桓王殿下操心。”魏撄宁只求他现在立刻马上放自己走。 “也罢!你走吧。” 李穆竟然答应了。 魏撄宁狐疑地看他,总觉他如此好说话定是藏了什么坏心思。但她没有多想,亦没有多问,当即谢过告辞,拔腿就跑。 此时已是六街鼓歇,九衢茫茫,街上行人少之又少,天又黑,望着魏撄宁逃跑的身影,李穆不禁想: 一个闺阁之人,小小年纪竟敢一个人在黑夜里如此穿街走巷,她心里就不会有半点害怕?那魏侍郎虽处事心细,对这个女儿倒是粗疏放任得很!说什么视若明珠怕都是假的…… 如是想着,他便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没走多远,他竟瞧见她走进了一家客栈。 这便是她的法子!? 这时,远处走来了一队巡夜的官兵。客栈伙计一眼瞧见李穆,便压着声音冲他喊:“公子快进来避一避!监察司的人来了,抓到可是不得了!” 鬼使神差地,他还真走了进去。 店家伙计速将客栈的门给关上了,对李穆道:“近来宵禁管得严,这要被抓到,少不得要挨二十板子。公子莫不是外地来的,不知情?公子可要在小店住一宿?恐怕您待会出去还是会遇到官兵的。” “也好。”李穆道,“就给我开一间房,靠着适才进来那位公子的房间即可。” 店家伙计打量了他,应下了,但还是留了个心眼,问:“您与适才那位公子相熟?” “是我朋友,正与我赌气呢。”李穆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 店家伙计也会意地笑了。京都城里不乏见到那些个断袖之癖、分桃之好者,想必这两位便是了。 对此,魏撄宁则是浑然不觉。 奔走了一夜,她着实累了,进到房间倒头便是呼呼大睡。然却没睡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大娘子?大娘子……”是李崇俭。 她疲惫地弹开眼目,见到他很有些意外,“你怎知我在此处?” “本王已跟京都城的孤魂野鬼们都混熟了,想找到你,一问便知。”李崇俭得意是笑。 “噢……”魏撄宁囫囵应了一声,翻身还想睡。 “你醒醒,别着急睡。”李崇俭又在她耳边吵吵。 “何事啊?”魏撄宁闭着眼睛问。 “侯府派人盯着的,尽是那三夫人认识的人,发小亲朋皆在其列,就连曾经伺候过她不足一月的奴婢也不放过。” “呵……”魏撄宁勾着唇角笑,“无用功。” “大娘子,本王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啊?” 这时李穆就在门口,将欲敲她的门却听得她“梦中呓语”,敲门的动作便停滞了。 第037章:阴阳缔结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听得李崇俭另有事情要与自己说,魏撄宁便醒了大半心神。她睁开迷蒙的双眼坐起身来,洗耳恭听。 “本王在阴界谋了个差使,很是风光。”李崇俭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因本王生得俊俏,又有公职在身,便有一些女鬼想攀附于本王。这也便罢了,本王自能应付的,可鬼帝之女竟也瞧上了本王……” 魏撄宁头一次听李崇俭说起阴界的事儿,一时恍了神,仿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鬼帝想招本王为婿。可鬼帝之女实在太丑了,本王实在不能将就,遂谎言称本王在阳间早已有心慕之人。” “这个人便是魏大娘子你。” 却原来阴界和阳界无异,也有情爱也有婚嫁?魏撄宁听得一愣一愣的,真真是长了见识。 “你跟鬼帝撒谎,鬼帝不会找我麻烦吧?”且不问旁的,事关己身,魏撄宁自要问清楚的。 “鬼帝只管死人事儿,虽是阴界皇帝,也找不得活人的麻烦。”李崇俭叫她放心,“只是为了让鬼帝相信本王所言,本王需要你一缕头发,作为你我缔结的信物。” “缔结?”魏撄宁想到了话本子里所说的冥婚,不免又担心起来。 “你不愿帮本王?”李崇俭微蹙了眉宇,眼神之中闪过些许失望。 魏撄宁见他这副神情,忙做解释:“我不是不帮你……你帮我这么多,我岂能不帮你?只是乍听此事,觉得不可思议罢了。” “你是本王与这阳间相联唯一的人,本王断然不会骗你、害你的。”李崇俭也解释道,“此番缔结,不过是做给鬼帝看,不作数的。” “行!我这就给你。”魏撄宁不再多虑,当即便下床点灯找剪子。 李崇俭高兴地等着,眼底满是温柔感激。 却在魏撄宁拿了剪刀就要剪下自己一缕头发之时,房门陡然被人踹开了! 原是李穆在门外听得魏撄宁呓语说些奇怪的话不说,还拿起剪刀来欲行伤害自己,他便冲进屋来阻止了。 魏撄宁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吓了一个激灵,握剪刀的手一紧便自然地剪下了一缕头发。 “桓王殿下?你怎么在这里?”她放下剪刀和剪下的头发,极是不解。 李穆则是四下看了又看,但不见第三人的踪迹,便紧看了她,疑惑问:“你适才与何人说话?” “我……没有啊!”魏撄宁唯有装糊涂。 李穆微眯了眼目,更是看进她的眸子里,“那你好端端地剪自己的头发是为何?” “为何……这却是为何呢?”魏撄宁咕哝着,思忖着,脑筋转得飞快,终于告诉李穆道:“我身边的仆妇常说,我有梦游之症……或许我适才是……又犯病了?” 适才的情形,细思极恐!若是梦游之症,倒叫人好接受些。 李穆心里虽然松了口气,看她的眼神却还是充满震惊和不可置信。 一时间,他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殿下也住到了这家客栈?”魏撄宁转移话题,怀疑地看他。 李穆忙做掩饰道:“大周律例,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本殿自也没有必要违背禁令。” 他这么编,魏撄宁也只能这么信了。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颇有些尴尬。 “那,安歇罢!”或许这样的气氛李穆也感到了,他没有多做逗留,离门而去。 魏撄宁关好门,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汗湿了。 可是,李崇俭何时离开了呢? 魏撄宁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下去。 目光陡然瞧向桌上的剪刀,她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些。 怎么桌上只有剪刀没了头发?她放下茶杯忙往地上找了找,仍是没有。 头发呢?李穆进来时,她分明放在了剪刀旁边啊!李崇俭是鬼,不能触碰阳间之物,桓王李穆……他没必要偷她一缕头发吧? 她深感困惑,却也无可奈何。因实在太困,她也就没做多想,睡下了。 隔间的桓王李穆却是无论如何都难入眠。 魏撄宁头前的怪异举动,实在太吓人了!她当真只是因为有梦游之症? 翌日天光微亮,阿蛮便来到了客栈——住在这家客栈,本是魏撄宁昨夜带她去苗方家之前就与之商定好的:若事情不顺,就在这家客栈住一宿。 “舆图交与父亲了吧?”魏撄宁一见阿蛮便是关心此事。 “大娘子放心,昨夜回去我便交给主君了。”阿蛮说罢问魏撄宁,“桓王后来去哪儿了?听说昨夜里怀恩寺人带着离园的人找了他一宿呢!” “阿蛮……”魏撄宁遂附到她耳边,告诉她,“昨夜桓王在我隔间住下了。” “啊?他可有为难大娘子?”阿蛮急切问。 魏撄宁摇头,道:“他没有为难我,甚至对我很是宽容。你说,他此举究竟是何意图啊?” “有何意图咱猜不到,那不安好心是一定的!”阿蛮十分武断。 “必是图我什么的。”魏撄宁却坚持道,“便不是图我什么,也一定是图我父亲什么。” “……” 回到家府,因父亲去早朝了,魏撄宁便直接回了听雪阁。 李崇俭正在屋里等她。 “昨晚上你怎么突然不见了?”魏撄宁屏退左右便问他。 “我也不知为何,桓王一出现,我就有一种不适感,故而躲了去。”对于自己为何会产生那样的不适感,李崇俭已然疑惑一个晚上了。 “你怎么不再自称‘本王’了?”魏撄宁稀奇地看他。 李崇俭笑了。他拿出一个锦盒来,打开锦盒露出了两撮绾在一起的头发。 “你我缔结,成了。” “昨夜我剪下的头发不见了,是你拿了?你如何做到的?”魏撄宁惶惑不已。不是鬼魂碰不了阳间物? 李崇俭忍俊不禁。他伸手指向桌上的茶壶,缓缓翻动手掌,那茶壶竟就如人拿了一般自顾往杯子里倒了一杯水! 魏撄宁看呆了,目瞪口呆。 “我能御物了。”李崇俭高兴地说着,“突然拥有的法力,虽然还不大熟练。” 若能拥有无上的法力,他便不再是一个人间王爷的残魂,他该是神吧? 这种感觉,实在令他欢喜。 第038章:姐妹芥蒂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李崇俭能隔空御物了,魏撄宁却高兴不起来。 世间诸多怪事,如她能见鬼,能吸食鬼魂,这已经足够奇怪了。可她见过很多很多的鬼魂,无不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干扰不了这阳间的人和事,所以她从未怕过。 李崇俭从一开始便是个特别的存在,能与她沟通。可这特别之处也没什么了不得的,除非通过她,他依然不能干扰阳间事。而当他有了御物的本事,那事情可就大不一样了! “怎么?你害怕?”李崇俭这才注意到魏撄宁的神情里惊惧大过于欣喜,不禁问她:“你不为我感到高兴?” 他本以为她会为自己长了本事而高兴的。 “要不……我还是吃了你吧?”魏撄宁向他走近了些。 李崇俭愣了愣,倒是自主飘到她跟前闭上了眼目,温声道:“你若舍得,便吃了罢!”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魏撄宁坐回到软榻上,认真地瞧了他问:“你现在长本事了,不会哪天不高兴了控制个什么东西跟人打架吧?” “绝不会的!你放心。”李崇俭做出保证,却又话锋一转道:“除非有人伤害你。” “有人伤害我也不行。”魏撄宁一本正经告诉他:“要不然,我可不能留你在身边了。” 见她如此在意,李崇俭沉默了片刻。 “好,我答应你,不会恣意使用我的法术。”他收起装有他和魏撄宁结发的锦盒,神色之中闪过一丝落寞。仿如一个孩子得了喜欢的东西,大人却叫他收起来再也别玩了。 魏撄宁突然觉得,或许自己的反应有些小题大做。 “淮安王殿下……”终于,她还是冲他笑了起来,肯定道:“其实你能御物,很了不起。” 李崇俭也冲她笑了,重又高兴起来。他还告诉她:“我以后便不是什么淮安王了。在阴界我有新的名头,在阳界我便只是你的朋友,你唤我崇俭即可。” “好……崇俭。”魏撄宁试了试,倒也不觉得别扭。 在她心里,她早就视他为朋友了,他从不是什么淮安王。 “大娘子,”外头阿蛮禀告道,“主母那边来人请您得空过去一趟。” “好,待我换身衣裳便过去。” 主母找她,必是有要紧事的。 栖霞院内,主母刘氏正与二娘子魏清洛有说有笑,却不知聊些什么,甚是开怀。 见魏撄宁来了,二人的脸色却都变了变。 魏撄宁看在眼里,遂噙笑入内,向刘氏施礼问安罢便有意问一句:“适才母亲和二妹妹好兴致,想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 “高兴万万是谈不上的。”刘氏忙道,“这个事情还得阿宁你来做主。” “何事啊?”魏撄宁觉出几分古怪来。 “平宁侯夫人近日要办一场马球会,今晨送帖子的人过来,还点了你二妹妹的名,邀她和你一并去参加。” 刘氏说着露出些为难之色来,接着道:“我也不知这平宁侯夫人为何会请咱们家。按说他们家一直不同意与咱家的亲事,这个时候又请了咱,不知是何用意呢!” 或许,是平宁小侯周令儒的意思。也或许,就是平宁侯夫人自己的意思。 魏撄宁如是想。 春日宴也好,马球会也罢,无非都是后宅的夫人们办来联络感情的,为了自己的圈子,也为了儿女们交往。 若平宁侯夫人请了满京都的贵眷,却独独不请魏家,那是小家子气不说,还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万一这桩婚事,真成了呢? 至于为何要点名叫上二妹妹魏清洛……魏撄宁倒觉得很有些刻意。 这样的盛会,一般人家都会将待字闺中的女儿叫上的,然何要格外点名相邀? 思绪斗转,却不过须臾片刻。魏撄宁很快回了主母刘氏的话道:“母亲,既然平宁侯府请了咱,咱便应邀参加便是,不必多虑。” “好。”刘氏遂也高兴起来,“那我这就着人为你姐妹二人准备新衣。” “母亲,我便不必了。”魏撄宁笑道:“这马球会不比春日宴无趣,必有许多大家公子要参加的。二妹妹擅长打马球,届时让她玩痛快了便是好的。我有婚盟在身,倒不宜招摇,因而母亲就不必在我身上伤脑筋了。” “做一身新衣也算不得什么。”刘氏却是坚持,“从小到大你便是个乖巧懂事的,大事小事都不要我这做母亲的费心。这眼瞅着就要嫁人了,我再不做些什么,怕就没有机会了。” “一直以来,母亲都待我很好。”魏撄宁笑着安慰她。 常常如此。 这般客套,便是魏清洛也看不下去了。她插嘴进来,转了话题道:“姐姐气色好似不大好,可是晚上没睡好?我新买了几盒胭脂,不如姐姐现下去我那里挑一盒用?” 二妹妹从不与她亲近,好端端地叫她去取什么胭脂?魏撄宁察觉有异,当即便答应了。 二人告别主母,一同来到了外边。 “二妹妹可是有话与我单独说?”魏撄宁问。 “无话。”魏清洛面无表情,“不过是看你在我母亲跟前虚情假意的累得慌,索性叫你出来,让你不必装那好女儿罢了。”说着她挑了一下眉,“你该谢我。” 魏撄宁微低下颔,笑了,“妹妹,看破不说破,何必呢?” “我就讨厌你这般惺惺作态!”魏清洛顿时来了脾气,恨道:“我母亲待你多好啊!什么好事都想着你,便是我,也要排在你后头。你竟还不知足不知感恩,总端着什么嫡长女的架子?我母亲小心又小心,生怕苛待了你这个前妻生的女儿,对你,已经是百般讨好了!” “你也说了,是讨好啊。”魏撄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了去,她看着魏清洛,淡漠地反问她:“换做是你,会跟自己的后母亲密无间无话不言吗?” 魏清洛眉宇紧蹙,没有说话。 “我敬重她是母亲,已经足够了。难道还要我像妹妹一样,成天围着她撒娇作乐?我做不来,母亲她也未必欢喜。”魏撄宁说罢这话,径直离开了。 魏清洛自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她就是看不惯她!她又气又恼,却也只能在心里腹诽几句:养不熟的狼!早些嫁出去才好! 第039章:与我般配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回听雪阁的路上,魏撄宁便开始思念自己死去的母亲了。 母亲生下她不久便因病去世了,为此,她从不知她的音容笑貌如何。便是如此,她仍然思念她,思念着那个自己想象中的母亲的样子。 低落的情绪,叫她打不起精神来。为此,她睡了一整个上午,直至父亲回来唤她去书房一同研究那张舆图。 “昨夜我看了半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魏渊告诉她,“就这么个东西,怎就让平宁侯如此大动干戈了?这其中,究竟有何隐秘?” 魏撄宁也没看出个特别来,便道:“听那三夫人的意思,平宁侯也时常拿这舆图琢磨的。也许,便是平宁侯自己,也没将其琢磨透彻。父亲只管将它收好,来日再做计较。” “也只能如此了。”魏渊说着卷起舆图,往书房后边走了去,将其放在了一方暗格里。 魏撄宁见了不禁感到稀奇,“父亲,这书房里头,竟还有这样一个暗格?” 魏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像个老小孩一样笑道:“我让你兄长秘密做的。便是你们母亲我也没告诉,里头有我一些私藏。” 魏撄宁也笑了,并不追问他藏了些什么。 父亲虽然爱重主母,敬着主母,但他对兄长和自己,到底是不同的……这样想着,魏撄宁心底不觉畅快了许多。 “父亲,今晨母亲跟我说,平宁侯夫人近日举办马球会,邀了我和二妹妹参加。”她想将此事告诉父亲,并试探地问他:“或许,这是平宁侯夫人在给我与平宁小侯的婚事留退路?” 魏渊一听这话,顿时心生出些许烦闷,“近来圣人那边也无话了,那道圣旨,也不知还作不作数。” “便是作数了,阿宁能接受的。”父亲对自己没有秘密,魏撄宁藏在心底的事儿,也不想瞒着父亲。 “你从来是个懂事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魏撄宁打断他的话,“我心里,乐意接受。” 魏渊听言不免睁大眼眸疑惑地看她,“你这话是何意啊?” “父亲,虽然此事不由得咱们做主。但女儿心里,其实是盼着此事能成的。” “为何啊?”魏渊走到她跟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阿宁喜欢那位平宁小侯。”魏撄宁羞怯地,却又勇敢地全盘托出自己的女儿心思。 她心跳如鼓,紧张非常。 “就因他长相出众?”魏渊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要是他的洛儿跟他说这话他还能理解,怎地他的阿宁竟也被一副皮囊给迷惑了? “父亲,阿宁也不知喜欢他什么,但我知道,绝非贪恋他的容貌长相……”这话说得不实诚,“或许,贪恋容貌长相也是有的。但更多是因为那日在宫门口远远地瞧见他,只觉他不是生在这人世间的,与我很是般配。偏又有圣人赐婚在前,我这才对他有了遐思。” “与你很是般配?你……”魏渊听得此言竟是气笑了,“你糊涂啊!” “这便是一见钟情罢?话本子上……” “那些无聊的话本子你也兴看的?”魏渊来回走着,面对女儿这番话,作为父亲,他很是无措,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她。“你且退下,容为父想想。” 他想,这事儿唯有与夫人商量才是上策。 “父亲莫要多虑。”魏撄宁反劝他道:“阿宁说过,这件事无论是何样的结局,我都能接受的。成了,我能接受,便是不成,我亦能接受。” 魏渊简直在这屋里待不下去了。他烦闷不已,当即嗟叹一声顾自往屋外走了去。 魏撄宁巴巴地看着,有些懊悔。她本以为,这样的心事,是可以与父亲讲的……到底是她冲动了。 魏渊来到主母刘氏处便将这事儿说予刘氏听了。刘氏听罢却一点不着急,好似早就知道此事一般。 “阿宁与你说了?”魏渊惊异地看她。 “阿宁岂会与我说这些?”刘氏为他奉上一杯茶,接着道:“我一早便有这样的猜测罢了。却道阿宁她,竟真动了这样的心思。” “她向来是个稳重踏实的,怎遇到男女感情事竟也这般糊涂?”魏渊埋怨一句,随即便问刘氏,“夫人,这事儿依你看,我们该如何劝劝她才是啊?” 刘氏始终噙笑,回道:“主君只管依着她,顺应天命便是。何苦为这没有结果的事情劳神伤身呢?” 魏渊还是眉宇紧蹙不得舒展。 刘氏便又劝他:“主君,阿宁与您说明心意,不过是因为您是她父亲,惯常疼她宠她,她才要与您说的体己话。平素里她甚少向谁吐露心思,此番您可不好小题大做,伤了她的心。若她生母还在世,这些话也轮不得您来听的。” 体己话……是啊,阿宁从小便没了母亲,虽然后母刘氏也很贤惠,对她也很是疼爱照顾,但到底隔着一层,有什么事儿,她都愿自己扛着,就算要讲,也都是跟他这个父亲讲的。 便是这样的事情她也讲了,他怎好劈头盖脸地去训斥她?到底是未有定论的事,她也说都能接受,那何不就当是个小心事听了便罢了呢? 见魏渊有所动容,刘氏想了想,斗胆问他:“主君,平宁侯府的未来是那位小侯爷的,如此,平宁侯府也嫁不得吗?” 魏渊惊疑地看了她一眼,旋即陷入一番沉思,没有做声。 刘氏亦没有多言,唤了下人传膳,这话,也就点到为止了。 时间很快来到了马球盛会这一日。 魏家人一早便准备好出门了。这时,长兄魏延却着一袭紧身窄袖的衣裳带了两个仆从跟了出来。 他对主母刘氏道:“母亲,平宁侯夫人办的马球会怎不叫上我呀?我许久未打马球了,想一同去。” 刘氏很有些意外,只道是看他一心苦读,本不愿打搅,他若想去,这就一同去便是。 原来在通州时,他马球也是打得出了名的好。此番,怕真是关得久了,技痒难耐了? 魏撄宁则不是这样想的。 她将头伸出车外,别有意味对魏延道:“兄长好兴致。” “还不是为了你?”魏延睨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父亲叫我好生看着你!” 第040章:一骑绝尘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来到平宁侯府在京郊的庄园已是巳时许。魏家人抵达时,已有不少人家到场,有些儿女,已经在马球上肆意驰骋了。 两旁楼台一座连着一座,摆满了茶水点心果子。居中位便是平宁侯府的。平宁侯夫人与人闲谈着,平宁小侯周令儒则是端坐其中,一边饮茶一边看场上人击球。 “金锤玉蓥千金地,宝杖雕文七宝球。” “红鬣锦鬃风騄骥,黄络青丝电紫骝。 奔星乱下花场里,初月飞来画杖头。” 总能听到一些附庸风雅之人吟诗作对,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他们的视线,却在场上女孩儿的身上移也移不开。 魏家人落座下来没多久,便有年轻人往这边走了来——他们是冲着魏清洛来的。说是上次在紫淀湖的赏春宴上便认识了,自要攀谈几句。 兵部尚书家姜迟奕、姜兆儿也在。 魏撄宁一触到兄妹二人的目光,便只见姜迟奕急急躲了视线,倒是姜兆儿大方地冲她笑,还冲她招了招手。 桓王李穆也来了。 他向平宁小侯周令儒走去,在他身边坐下,饮了一杯茶。他的目光环视四周,终于找寻到了魏撄宁。 “看见了?”他对周令儒道,“魏大娘子身边那位面容姣好、姿态婀娜的,便是我与你说的,魏家二娘子魏清洛。” “嗯。”周令儒微笑了笑,回道:“看来靓丽活泼,确是比大娘子有精神,也更俊俏些。” 李穆最初叫他把魏撄宁让出来,他同意了,后又说魏家这位二娘子很是不错,与他十分般配,他亦能接受。 娶谁,他都不在意,只要不是父亲指的人家即可。 球场上每一局拔得头筹者皆可获得平宁侯府准备的彩头。下一场的彩头,正是一支看起来十分别致的白玉金簪。 “那簪子不错,最适合魏家二娘子。”李穆赞许着,馊主意便来了,“听闻魏家二娘子马球打得好,表兄便邀她一同上场如何?” “好。” 李穆高兴是笑,对周令儒这个无欲无求的表兄很是满意。 周令儒起身,不紧不慢朝魏家人的方向走了去,惹得多少女儿家或欣羡或仰慕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停留。 场上还有谁人家的少年郎,有他这般金相玉质、丰神俊秀?正所谓一树梨花压海棠,玉树临风胜潘安,俊美绝伦,风姿秀逸。加之一身精致的白袍,随着他的虎步龙行而裙裾飞扬,更衬得他似梦似幻,彷如天子神人一般。 他走来了,目光清澈如两汪清泉。 魏撄宁看见了,将这清泉收进眼底,心中悸动不已。 他却在向主母刘氏施礼之后,径直走向了二妹妹魏清洛,问她:“听闻二娘子马球打得好,下一场,可愿与我并肩而战?若赢了,那支白玉金簪便是你的。” 魏清洛吃惊不已,她看了看魏撄宁,又看了看母亲刘氏,噙了笑问:“平宁小侯爷可是弄错了?” “哪里错了?你不是魏家二娘子,还是你不会打马球?” 他这是何意啊? 周围许多目光都汇聚过来,惊异之余,瞧的正是魏家大娘子的笑话。 主母刘氏冲魏清洛轻摇了一下头,示意她不能接受平宁小侯的邀请。 魏清洛看见了。她一向听母亲的话,可这一次,她不想听。 虽不知这平宁小侯是何用意,但魏撄宁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失望和落寞偏偏被她捕捉到了。她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兴奋不已。 “马球,我最是擅长的。”她答应下来。 “洛儿……”刘氏急得叫了她一声,几乎失态。 可魏清洛绝不理会她,高兴地便跟着平宁小侯上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二人身上。 刘氏看着魏撄宁,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她只见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庞愈加苍白了几分,一双眼眸沉静得就像两汪死潭,没有波澜、深不见底。 魏延亦有些坐不住,终于压低声音问魏撄宁:“前些天他不是还借你话本子?你俩有来有回的……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魏撄宁没有做声。 她绝不相信那样美好的平宁小侯是个不顾及她颜面而肆意妄为之人。可他,偏就这么做了…… 球场上,魏清洛挽好了衣袖,挑了一匹黑色的骏马,与周令儒并肩而行,她不时会朝魏撄宁看看,笑容里满是春风得意。 锣声响,她骑着马儿便进入了角斗场。 众人只见她一袭白,手持月杖,时而驰骋向前,时而娇柔婉转,飒爽英姿,一骑绝尘,羡煞人也。 尘土飞扬,她似御风而来,柔软的身姿灵动变化,将那七彩球玩于月杖之下,与周令儒配合有度,荣得一筹又是一筹,惹得场外喝彩声不断。 “那是谁家的小娘子?好生厉害!” 永平巷魏家二娘子之盛名,这便要传遍京都城了。 而周令儒本就是为沙场而生的。他只要骑在马背上,龙章凤姿,天自使然。 看啊,他衣袂飘逸如风,萧萧肃肃,与魏清洛周旋在一处,彷如凤凰共舞九天,刹那间便吸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魏撄宁从未羡慕过谁,此时此刻,她羡慕自己这个妹妹。她突然觉得,二妹妹魏清洛与平宁小侯周令儒,方是最为般配的。 她自惭形秽,愧之不如。 得了彩头,周令儒亲自将它送到了魏清洛手里。 他道:“魏二娘子卓然风姿,是我见过这世间最特别的女子。” 魏清洛从不乏旁人赞许,可平宁小侯周令儒的赞许令她生疑,“小侯爷对我这般,可是做给我姐姐看的?” “与你姐姐何干?”周令儒温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佳人难得,我欲求之。” 佳人难得,我欲求之……魏清洛望着他,脸上的笑容也凝滞了。这平宁小侯,究竟意欲何为啊? 她心生悸动,终是落荒而逃。 回到楼台,她直奔了母亲刘氏,高兴地将赢来的白玉金簪递给了她,“母亲,您看。” 刘氏哪里有心思看这金簪,只问她:“平宁小侯为何邀你击球啊?” “我怎晓得?听言说我马球打得好罢。”魏清洛的目光瞥过魏撄宁,脑子里尽是周令儒那一句:佳人难得,我欲求之。 魏撄宁突然站起身,探了头望向马球场边。 第041章:情绪大动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延、刘氏、魏清洛等人循着她的目光瞧见兵部尚书之子姜迟奕怒气冲冲拦了平宁小侯周令儒的去路。 不待她们多想,魏撄宁叫一声“阿蛮”便往那边去了。 “母亲,我过去看看。”魏延不放心,急忙跟了过去。 姜迟奕拦下周令儒不为别的,就为魏撄宁鸣不平。 “小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眼下人多眼杂,倒也不是他打抱不平的地方。 周令儒虽不知他这般兴师问罪的气焰是为何故,但还是应了他的要求,波澜不惊地跟着他,一直来到了楼台背面。 姜迟奕性情耿直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待到四下无人之处便直言问他:“小侯爷明明与魏家大娘子有婚盟在身,为何要跟魏家二娘子不清不楚啊?平宁侯府已经权豪势要到可以容许你对魏家两位娘子如此践踏了?” “践踏?”周令儒笑了一下,分说道:“我与魏大娘子婚盟未定,我对她亦无倾慕之心。至于魏家二娘子,我一见如故,若能求之为妻,那倒是我之福分。” “所以你喜欢的是魏家二娘子?”姜迟奕大感惊异,“那你前些日子还在书肆门口对魏大娘子有说有笑的,事后还送她酒喝?岂不叫人误会?!你可知魏大娘子她对你……” 他住了口。魏撄宁对周令儒一见倾心再见难忘,或许,周令儒并不知情呢! 周令儒则看着他,别有意味道:“你对魏大娘子的事倒是上心。” “非是我对魏大娘子的事上心……”姜迟奕忙掩饰道,“圣人赐婚于你与魏大娘子之事谁人不知?今日这般场合,你偏要那样下她面子?我道平宁小侯典则高雅,竟是这么个不知疼惜人的。” 周令儒的目光扫过一旁石柱后两个身影,平静如水道:“我因对魏家那位二娘子情难自禁,确是欠考虑了。” 而那石柱后站着的,恰是魏撄宁和阿蛮。 “可若圣人赐婚圣旨宣下,你打算如何面对魏大娘子?”姜迟奕问。 “若圣旨宣下,自是天恩难拒。” 周令儒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姜迟奕看了不禁又来了脾气,“既知天恩难拒,你便当克己,多为魏大娘子考虑才是!” “说来我与姜大公子素无交情,但不知你此刻端的是何种身份与我说这些道理?”周令儒微眯了眼目,像是生气了。 “那日在紫淀湖,是魏大娘子的聪敏机勇才让大家得以逃生。她对我们很多人有救命之恩!”姜迟奕也不怕告诉他,“我亦视她为朋友,见不得她受谁的委屈!” 原来,那日紫淀湖上救人的女英雄非是那个粗鲁又野蛮的丫头。 “姜大公子。”石柱后边的魏撄宁听及此处,终于现身了。她恐怕姜迟奕与周令儒再说下去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魏大娘子……”姜迟奕不知她何时来的,又听了多少自己与平宁小侯的对话,不禁有些窘迫。 魏撄宁则是噙了笑道:“我见兆儿妹妹四下寻你不得,却原来你躲在这里与小侯爷叙话。” 姜迟奕微愣了愣,一时无言。 “我倒也有几句话,想与小侯爷单独说。”魏撄宁的目光落在周令儒平静的脸容上。 她仍觉得他最适合自己不过,却奈何我心向君君心向水…… 姜迟奕识趣地告辞离开了。 待他离开后,魏撄宁朝周令儒走近了些。她发现,即便是这样近距离的仰望,她也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了。虽然可惜,但该放下时,总是要放下的。 “小侯爷当真喜欢我二妹妹?”她噙着一点笑意,温声问他,“还是,只是想告诉我,叫我莫要对你痴心妄想?” “你二妹妹娇俏可爱,的确令人欢喜。”周令儒也不瞒她,还道:“对不住,让你难堪了。” 魏撄宁轻摇了一下头,笑着告诉他:“那日在朝堂,是我先拒绝了你们平宁侯府。后来在宫外见到你,觉得你与我很是般配,这才对你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是我想错了。” 周令儒听着,却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李穆叫他干的,若换做是他自己……他干不出这种事儿来。 而见他对自己的真心也没甚兴趣,魏撄宁暗叹一声言归正传:“是确定了能跟我魏家结亲吗?如若不是,还请小侯爷顾自珍重,莫要轻举妄动才是。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免得让人看了笑话去。” 周令儒轻点了下颔,便算是答应了。 话都不要多说一句了,这哪里还是那日在书肆门前遇见的平宁小侯周令儒?魏撄宁向来是个识趣的,当即向他委身做辞,速速逃离了去。 头前能做到的心如止水,这一刻也破防了。 走出没多远,兄长魏延拦下了她。 “阿宁你没事吧?”魏延看她的脸色,实在难看得紧,像是病了。他瞧见平宁小侯周令儒还在往这边看,不禁皱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兄长……”魏撄宁定了定心神,对魏延道,“我想先回府去,你可否与母亲说一声?只是我先回去,可能会惹人非议。” “你多久未进食了?”魏延压着声音问她。 “半月而已。”魏撄宁不觉有些疑惑,兄长为何有此一问。 “我看你像是两三个月没吃过一般!”魏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当即吩咐阿蛮道:“速送大娘子去车里歇息!我去与母亲说一声,随后便来。” 阿蛮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魏撄宁此时的脸色极为难看,就连眼窝也深陷了。而诡异的是,这几乎是一瞬发生的事儿。 魏撄宁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问题了,忙低了头去,生怕旁人瞧见。 阿蛮搀着她,疾步往魏家车驾泊停的方向走了去。 此时桓王李穆已来到周令儒身边。看着魏撄宁离去时的异样,他不禁问周令儒:“你跟她说什么了,竟叫她如此承受不得?” “可怜她对我一片痴心 太子李继和桓王李穆,另有七皇子、十一皇子,姗姗来迟,却又被众人瞩目。 平宁侯夫人携所有人向太子和几位皇子行了礼,只道是太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这场面,却是多少人始料未及的。谁能想到太子也会来呢?太子是何等人物,未来天子啊! 第042章:不省人事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坐入车驾内,喝了些水,早已将周令儒对自己造成的伤害抛诸脑后,身体上骤然的变化和虚脱无力,才叫她觉得未知和恐惧。 或许,是内心情绪大动造成的?从前她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从前,她也从未因为什么事儿而如此情绪波动过。 “阿蛮,不等兄长了,我们先回去!我太饿了。”她得回去觅食了。若李崇俭在府上还好,如若他出去游荡了,她还得自行想法子去。 “是大娘子。”阿蛮急急驾车。 而就在车子驶离没多远时,阿蛮不经意的目光瞅见有个人影在后方。正是桓王李穆,她便对魏撄宁道:“大娘子,桓王跟来了,不知有何事。” “不管他,快走。”魏撄宁这会儿可没功夫应付谁。 “驾!”阿蛮于是将车子驾得快跑了起来。 李穆先是愣了愣,本要作罢的,可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于是,他就地寻了一匹马便追了上去。 不多时他便追上了。 阿蛮没有停车,只是放慢了速度,侧眸代魏撄宁问上一句:“桓王殿下跟来,所为何事啊?” 风偶会掀动车窗上的帷幔,李穆骑着马与之并行,借机便是往里头瞧,一边打趣魏撄宁道:“平宁小侯不过是邀了你二妹妹击球,你竟如此小家子气,说也不说一声就要走了?这要叫人知道了,你可等着被人笑话罢!” 魏撄宁只觉自己浑身乏力,头晕眼花的,绝没精神搭理外边的聒噪。 阿蛮也烦桓王纠缠,便没好气道:“桓王殿下,我家娘子身体不适,您就莫要跟着了。” “你闭嘴!”李穆不想听阿蛮说话,他要听魏撄宁自己说。 他又道:“身体不适真是你们女儿家惯会用的说辞。莫道是平宁小侯伤了你的心,你才身体不适的?早知如此,当日在朝堂又何必假意病倒?回想起来,心里定是懊悔万分吧?” 车内之人仍是不搭理他。 李穆心生疑惑,不禁一脸严肃问阿蛮:“你家娘子当真不舒服?” 阿蛮看他神色认真,当即往后看了一眼,唤道:“大娘子?” 无人应声。 “吁!”阿蛮急忙停了马车,回转身掀开马车布幔,一看不由得惊呼一声“大娘子!” 魏撄宁整个身体倒在坐凳上,已然不省人事了。 桓王李穆看见三步并作两步钻进马车,近了瞧发现她面无血色,形容枯槁,像个死的,心中亦是骇然大惊。 “她这是怎么了?”他先是探了探她的鼻息,后又掐她人中,她都无任何反应。 “我也不知道啊……”阿蛮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头前就看她气色不对……桓王殿下你快下车吧!我得速速带我家大娘子回去才行!她……她该吃药了!” 却原来她身体不好是真的?可这副样子实在骇人!明明来时见她还好好的,怎地一个时辰不到好似整个人都削瘦了去? 心中皆是疑团,却也不容得多想,李穆当即对阿蛮道:“你看着她,本殿去外头驾车!”说罢他就退出了马车。 阿蛮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由得他去,想着回到家府再支开他也不迟。 可到了家门口,阿蛮背着魏撄宁谢了他,他还是不肯离开。 阿蛮也没工夫搭理她,径直往府里去,一边问门房那边:“主君可回来了?” “尚未。大娘子这是怎么了?” “速去请主君回来!”阿蛮一面急急吩咐一面往前走,却只听得后边有脚步声跟来。 回头一瞧,她发现竟是桓王李穆跟进来了,不禁不耐烦道:“桓王殿下你赶紧回去吧!可别搁这儿添乱了行不行?” “你这丫头!”李穆倒是恼了,“你家主君不在,主母不在,大娘子都这样了,可是你一人能应对的?” 说着他召了魏府一个奴仆,递给他身份牙牌,吩咐他道:“你速去太医院请张太医。” 张太医,是太医院最擅疑难杂症的一位太医,享誉天下。 说罢李穆还伸手,直接将昏迷不醒的魏撄宁从阿蛮背后抱了过去。 阿蛮身上一轻,再看桓王李穆一脸严肃分明是真心关心自家娘子的样子,鬼使神差地便由得他抱着魏撄宁往内宅的方向去,必要之时还为他引路。 听雪阁内,魏嬷嬷见魏撄宁被桓王抱着进来的,惊疑不已,再见魏撄宁一脸子苍白像是死过去了一般,她更是骇然失色。 “阿蛮,大娘子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啊……” “请主君了没有?” “……” 一屋子仆妇已是六神无主。 李穆小心地将魏撄宁放到床上,神色之中也颇有些焦急。 他问阿蛮:“你头前不是说你家娘子该吃药了?怎不让下头的人备药?” “我……”阿蛮瞧了母亲一眼,有些无措。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速去让人煎药?”魏嬷嬷斥了阿蛮,并对她使了个眼色。 阿蛮遂应声退了去,装腔作势叫人去煎药。 魏嬷嬷则是对李穆道:“桓王殿下,我家娘子旧疾复发突然,待家主回来,必会请人与她看治。眼下……桓王殿下在此待着,恐怕多有不便。”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可李穆竟是没有反应。 魏嬷嬷想了想,又道:“要么殿下且去花厅吃茶?待家主回来,必要深谢殿下送我家娘子回府之恩的。” 说罢她便叫了个婢子进来,吩咐她引桓王去前院花厅好生伺候。 李穆心知一个外男在魏撄宁的闺阁之中逗留确是失了体统,遂依了魏嬷嬷的意思,跟着进来的婢子离开了。 而他一走,阿蛮便进来了,并打发了屋内所有人。 “母亲,”她急道,“现下该如何是好?从前大娘子虽会饿得头晕眼花、四肢乏力,但也没像今次这般直接昏了去啊!这……这就算边上有只鬼,她也不知道吃……” “谁道大娘子是饿的?不才吃过一只不足一月?”魏嬷嬷眉头紧皱,焦急得来回踱了几步。 “虽说这很难解释,但分明就是久饿成疾的样子。”阿蛮道,“大娘子感到不舒服时也跟我说了,要回来找淮安王,要吃的。” 魏嬷嬷听罢,忙双手合十,朝着房间四面八方都拜了拜,“求求淮安王殿下,您若在此快快救救我们大娘子吧!救救我们大娘子……求求了!求求淮安王殿下……” 第043章:阴阳之吻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就在魏嬷嬷满屋子求神拜鬼之时,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了。是兄长魏延回来了。 回府听闻魏撄宁昏死过去了,他便一路跑了来,额侧生汗,手心脚心都急湿了。 阿蛮与之说罢情况,他便对魏嬷嬷道:“你在这里拜他有何用?你们倒是说说,素日里大娘子要给那位东西,都是在哪儿烧的呀?” 魏嬷嬷一听这话,忙到床下一个红木箱子里请出了淮安王李崇俭的灵位。 她告诉魏延:“素常大娘子都是对着淮安王的灵位,烧上三炷香,然后将东西烧与他的。” “速拿纸笔来!” 魏延大手一挥,给淮安王李崇俭写了一张字条,然后焚香烧之。 “这样有用吗?”阿蛮望着床上一动也不动的魏撄宁,已是红了眼眶,“就算淮安王来了,他能有法子吗?” 魏延一脸凝重,又去探了探魏撄宁的鼻息,心道:还有气,活着,活着便有希望。 父亲魏渊很快赶了回来。可他回来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叫请大夫,无论如何,要让魏撄宁醒转过来才行。 阿蛮告诉他,桓王已让家奴去太医院请张太医了,想必马上能到。 “张太医能来,那自然是好!”魏渊恍然想起来,桓王李穆还在府上,他于是嘱咐魏延道:“你好生看着你妹妹,我去去便来。” 总不能把桓王晾着。 却说李崇俭此时并不在阳间,而在阴界。收到魏延的字条时,他正与鬼帝下棋。 得知魏撄宁不好了,他便告诉鬼帝道:“我那尚在阳间的结发妻病重,我得去看看。” “病重?病重岂不正好,可早些下来陪你。”鬼帝鹤发童颜,却不过十岁小孩的身量,说话的声音又是一般青壮年的声音,谁人知他自开天辟地之时起便存在了。 李崇俭笑着,回道:“帝君又不是不知,她非常人,死不得。” 鬼帝也笑了,头前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他甚至告诉李崇俭:“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任由得你差遣,是蒸着吃、煮着吃、煎着吃,还是炸着吃,都由得你做主。” “多谢帝君。” 李崇俭很快绑了一只恶鬼带回魏府。 可见魏撄宁躺在床上毫无生气,他也难住了。这鬼魂也不能自个儿跑到她嘴里去呀! 太医院的张太医来了。 然而,一通诊断过后,这位张太医也不知魏撄宁生的何病。他只知病人脉象无力、气若游丝,像是命不久矣!但他也没敢说。 “张太医,”魏延道,“舍妹生了何病先且不论,您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她醒转过来?只要能醒转过来……或许就有法子治病了。” 张太医想了想道:“我且写一个方子试试。” “人参、枸杞、鹿茸、金丝藤、麝香、巴戟天、女贞子……”魏延拿了药方却觉得有些古怪,不禁问张太医:“这些药,尤其这后几味,不是回春壮.阳之物么?” “恰是这回春壮.阳之物,才最能抖擞精神。”张太医解释道,“如若这味方子不成,老朽便没有旁的法子想了。恕老朽直言,魏大娘子这般症状,老夫只在将死之人身上见过。” 听闻“将死之人”四字,魏延想也不想便差人去配药了。 前院花厅,魏渊已陪了桓王多时。客套话说尽了,可李穆就是不肯离开魏家。 “桓王殿下且自便,下官心里头着急,得去后院瞧瞧。”魏渊实在担心魏撄宁的病情,终于不管不顾了。便是天皇老子在,他也晾着。 好在李穆也不在意,叫他只管去后院瞧瞧,无需理会他。 可就在魏渊才离开没多久,他便一路找回到了听雪阁。 他就在外边一个僻静的角落,不怕别人瞧见,却也绝不招摇。 药好了。魏嬷嬷和阿蛮配合,好不容易给魏撄宁喂了进去。 张太医又上前给魏撄宁扎起针来。某个瞬间,魏撄宁长长的眼睫微颤了颤。 “大娘子?”阿蛮瞧见了,急忙唤她。 “阿宁?”魏延也是上前,“阿宁你醒醒……” 终于,魏撄宁醒了。 她只觉浑身燥热得厉害,心间更像是藏了一团火球似要从嗓子眼儿喷发出来。 她的目光扫过父兄,扫过魏嬷嬷和阿蛮,还有陌生的张太医,终于落在李崇俭和他缚着的那只鬼魂身上。 “父亲……”她有气无力道,“你们且出去……容我一人先缓缓。” 魏延猜得李崇俭或许就在这房里,遂瞧向父亲,给他递了个眼色。 魏渊于是对张太医道:“张大人,您看诊半天,还一滴茶水未进,请随我来。” 张太医本要即时问诊,乘胜追击的,可魏撄宁想要独自一人缓缓,他也没办法,只得跟着魏渊先且出去了。 “今次实在是有劳张大人了。”魏渊一边走一边感念他。 “老朽不敢居功。”张太医却道:“眼下老朽也只能保她这一时的清醒,大娘子病症,还需得老朽再仔细瞧瞧才是……” 话音未落,他看到桓王李穆从旁走了过来,忙是长施一礼,“桓王殿下。” 魏渊心下犯嘀咕:这桓王怎又跑到这后院来了?面上却也做得客气。 屋内,李崇俭让魏撄宁吸食自己从地狱绑来的恶鬼。那恶鬼挣扎得厉害,魏撄宁像往常那样用口鼻去吸食,却是无论如何也吸食不成。 “我从未吸食过不情愿的鬼魂。似乎……没那个能耐。”她满脸委屈告诉李崇俭,一手捂在心慌发抖的胸口很有些难耐。 李崇俭遂与那恶鬼沟通,告诉他若能心甘情愿被吃掉,可许他一个心愿。可偏这恶鬼除了只要不被吃掉,其他别无所求。他在地狱受尽刑罚,为的可不就是投胎转世么! 鬼在眼前却吃之不得,魏撄宁更觉煎熬万分。 见她如此状态,李崇俭思忖片刻,终于告诉他道:“你吸食我。” 魏撄宁看他神情坚定,忙摇了头道:“不行。” “我不是一般的鬼魂。”李崇俭道,“只要适时停止,我便不会消失。” 魏撄宁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而不待她想清楚,李崇俭已飘到她的床侧,俯首凑到了她面前。 他看进她的眸子里,已然做出决定。再凑近些,他兀自吻上了她苍白的唇瓣…… 第044章:攫取过度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瞬时间,魏撄宁分明触到了李崇俭的存在,可她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由自主地吸食了起来,愈加贪婪。 她甚至闭上眼目,忘情地攫取那股独特甘甜的气流,从嘴里经由喉咙,流入心田,流遍全身。 这样的愉悦,是从未有过的。 她似在山林间跳舞,在花海里徜徉,在清池里戏水,纵横天上与地下,浮游云端与山峦…… 李崇俭也触到了,那久违的只属于活人的气息,而独有一份莹润与香甜,是女儿家的味道。 他几乎贪恋这一刻的所有感觉,但魂魄精元的一点点流失,渐渐让他感到难耐起来。 他想,再继续下去,只怕自己就要元神寂灭,化为一缕青气尽数被魏撄宁吸入体内。 他试图逃离。可是,他被她嘴里那股无形的力量紧紧吸取着,根本逃离不得。 却原来一旦被她得到,就由不得他愿与不愿了吗?难道,他今天就要陨灭了? 情急之下,他的目光陡然落在了床边一个花瓶上。他强迫自己聚气凝神,手掌翻转控制那花瓶飞起,直接砸在了魏撄宁的头上。 魏撄宁吃疼,毫无防备一头便栽下了床。 而随着花瓶坠地发出的声响,外头魏渊魏延父子忙推开门闯了进去,但只见花瓶碎了一地,魏撄宁头破血流伏在地上起不来身。 “阿宁……”父子二人上前搀她,极是不解,“发生何事了啊?” “我……”魏撄宁的目光扫了一眼跟进来的张太医和桓王李穆,捂着尚在往外渗血的头颅,谎言道:“我不慎跌跤,碰倒了花瓶,头又不小心磕上去了。” 众人难以想象,那该是怎么个跌法儿,才能碰倒花瓶后还能摔上去把后脑勺给磕破呢? 却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张太医在,医者仁心,上前看治自是最为紧要的。 魏撄宁头疼得厉害,心中忍不住埋怨:李崇俭对她下手也忒狠了些! 而此时,李崇俭早已带着被绑来的恶鬼一并不见了。 张太医在魏撄宁的伤处用了止血的药物,包扎好,又为她诊脉。这时,他惊疑地发现,她脉中柔和,已是有神之象。再察看她的脸色,他亦觉得她要比之前有精气许多。 怎么醒转过来才一会儿,她这病情竟就好转了?虽然她依然眼窝深陷、削瘦病弱,但绝不再是之前只有将死之人才会呈现出的样子。 张太医行医几十载,疑难杂症见过无数也治过无数,魏撄宁这样的情况,他倒是头一次见。 于是,他将魏渊请到外边,想好好与他了解一下魏撄宁过往生病的情况——张太医他,从来是个求真而擅钻之人。 屋内,唯有李穆的视线在那破裂的花瓶上停留许久。他敢笃定,魏撄宁头上的伤,绝非如她所言是她自己摔的。 说是她自己砸的自己,他还能信几分。可她好端端的,又为何要给自己的脑瓜子开瓢呢? “阿宁,你可感觉好些了?”兄长魏延关心地问魏撄宁。 “好多了。”魏撄宁回了他的话,目光却瞧向了桓王李穆。 思虑片刻,她便对李穆道:“桓王殿下,听阿蛮说,是您送我回的家府。”说着她下床,向他深拜了拜,“多谢桓王殿下。” 李穆心中疑窦丛生,面对她的道谢,只轻笑点了一下头,并无过多客套。“魏大娘子既无大碍,本殿便告辞了。” 他终于要走了,魏延忙是相送。 一屋子人,都因为桓王在而深感压力,他终于走了,大家都觉得放松了些。 “大娘子,可是那位淮安王给您捉了只鬼来吃了?”待没有外人在,阿蛮便问了。“还有您这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怎这么不小心呢?” “你就少要聒噪了,还不速去叫人来清扫干净?”主子才刚恢复些气色,魏嬷嬷只怕阿蛮在一旁喋喋不休会打搅她清静。 “让你们担心了。”魏撄宁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也很是感慨。只不过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她就不必与外人道了罢! 待到婢子们把床边打扫干净,她便说要歇息,将魏嬷嬷和阿蛮等人都打发了。她想,李崇俭肯定还要回来的。 她有些担心他。 她等了许久。终于,李崇俭回来了。然而,他飘在屋子里,通体变得模糊,似幻境中一个不真实的影子。 魏撄宁一见骇然吃了一惊,忙是问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可是我造成的?” 不用对方回答,她已心生自责,懊悔不已。 “不妨事。”李崇俭则温柔是笑,告诉她道:“我问过鬼帝,只需多食些人间香火,再闭关修炼半月,原先的人形自可回来。” “当真?”魏撄宁红了眼,生怕自己做了一件无可转圜之事。 “当真。”李崇俭笑着,继而有些歉疚问:“你头上的伤……” “没事,不疼了。” 四目相接之时,两个人不约而同都回味起头前口唇相交时的感觉来。 “头前吸食你的时候,我好像碰到了你……”魏撄宁先一步开口,提起这件事。 “我亦有这样的感觉。”李崇俭眨了眨眼,倒有些不好意思。 “这……”魏撄宁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实在怪异得很。” 怪异吗?李崇俭倒觉得,那久违的活人气息,太让他欢喜了。 “你今次是怎么了?”他转了话头,问:“怎么像是许久未有食魂一样?” “今天……情绪有些波动,心中有些难过。或许,是这个原因引起的吧?”魏撄宁再也想不到别的因由。 她想,往后便是天塌地陷了,她也要心静如水。 “那你往后可要注意些。”李崇俭没有多问,只温柔提醒她一句,随即还告诉她:“这两天我会为你抓一些鬼魂来,就关在西边耳房,以备你不时之需。再有赵白氏母女并未去往阴界,我也会找找她们。” “好。”魏撄宁只觉,有他真好,特别好。 李崇俭低眸思量了片刻,又道:“眼下我有一事需要你去查明。” “何事啊?你只管说。”他都愿为自己冒灵魂陨灭之险了,有什么事,魏撄宁必定是要答应的。 “帮我查清桓王的出身时刻。” 李崇俭必须要搞清楚,为何只要桓王在,他便会有强烈的冲击感。早先的时候他只是莫名讨厌他,近两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实在叫他不理解。 第045章:我欲娶之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要查清桓王李穆出生的具体时辰并非难事,却也不是容易的,毕竟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很少有向外人道的。 皇族人的出身记录皆收录在玉牒库当中。只是玉牒库管理森严,里头当差的自不会将一个皇子的生辰给泄露出去,那可是杀头之罪。为此,若没有过命的交情,想通过玉牒库几乎不大可能。 魏撄宁想,最快捷的法子,莫过于让桓王李穆自己说。不过,她现在头上有伤不便出门,此事,也便急不得了。 她本在府上安心养伤,两耳不闻窗外事。可自打平宁侯夫人办了一场马球会下来,京都女眷之间流传的事情,却还是经由阿蛮之口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平宁小侯对魏家二娘子一见钟情,意欲娶她为妻,正与平宁侯闹得厉害。 魏大娘子因为此事气得当场病倒了,是桓王将她送回的魏府。 桓王对这位体弱多病的魏家大娘子早有牵扯:桓王遇刺,是魏大娘子的贴身婢子救了他性命,彼时魏大娘子其实也在场;紫淀湖上英国公府叛乱,桓王不去宫中勤王救驾,却去了紫淀湖救急,只因魏大娘子也在紫淀湖上。当晚桓王赶得及时,还真救了魏大娘子一命。 “这桩桩件件,如何传得这样真?像是事情发生时就在跟前瞧着一般。”魏撄宁不得不怀疑,这是有心之人故意传出去的。 桓王李穆?若是他的话,他这是意欲何为啊? 这天魏撄宁在院子里喂鱼,阿蛮又急急跑了来告诉她道:“大娘子,桓王殿下来了!现下正与主君在花厅里说话。他还着人送了好些东西给您,玩的、用的、吃的……花样甚多!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呢!” 外面流言蜚语已是传开了,这个时候他不避嫌反而凑上来……魏撄宁愈加肯定,那传出去的事情,就是他的手笔! 她心下膈应得紧,唯有轻吐一口浊气,方舒服些。 而前院花厅内,父亲魏渊对桓王的举动自也困惑万分。 “桓王殿下对小女有恩,本该是下官带着礼物登门道谢才是,怎么殿下您反而让人抬了这么些东西来?无论如何,下官断断是不能收的。” “魏大人言之过早。”桓王则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微一抬手,屏退了左右。 魏渊知他有话要讲,遂也让花厅里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他请李穆上座,又亲自为他奉了一杯茶。 “魏大人也坐。”李穆噙着笑,倒不摆亲王的架子。 “谢殿下。”魏渊遂也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端看他。 “魏大人,”李穆方才切入正题,问,“你可知平宁侯为了那张舆图,已然查到了那家青琐金银铺?” 魏渊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话听到这里,便有一种危机感。 “就在昨夜,苗方全说了。”李穆告诉他,“平宁侯已知舆图便在魏大人手上。魏大人且猜猜看,他下一步会如何做?” 魏渊皱着眉,心下琢磨着,没有做声。 “那张舆图对平宁侯意义重大,其间定是藏了什么不可告人之大秘密。”李穆接着道,“依着平宁侯的性子,他的东西,他必定是要取回去的。魏大人若要强留,只怕会给你们整个魏家招来无妄之灾。” 桓王此番,原是来劝“降”的。 如是想着,魏渊抬头看着李穆,目光里流露出几分轻蔑。他魏渊,难道就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他故意问他:“那依殿下的意思,下官当如何做才是啊?” “本殿替你保管如何?”李穆突然狡黠是笑,有些不正经。“本殿答应你,往后只要你用得着,定还会还你。” 魏渊倒没有想到他是做了这样的盘算。 “魏大人信不过本殿?”李穆看穿魏渊的心思,当即道:“魏大人信不过本殿则已,难道还信不过您的女婿?” “女……女婿?”魏渊听言先是愣了愣,随即便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李穆不慌不忙也站起身来。他走至堂下,对魏渊深拜了拜。 “殿下……”魏渊不敢受,拜得更低了些。 “魏大人,”李穆上前,扶了他立身,话语诚挚道,“大娘子救过我性命,我欲娶之为妻,一生一世待她好。大人可答应?” 他这一问,着实将魏渊给难住了。这简直跟天子当庭赐婚一样让人应对不及! 魏渊想不通,为何桓王要提出与他们魏家结亲。这对他,有何好处呢? 他自来到京都便听说了,四皇子李穆仗着平宁侯府的权势,可是有心争夺储君之位的。这般野心之人,为何要跟他这个死板之人结亲? “殿下,您可是说笑的?”他想确定一下。 “此等大事,岂有说笑的?”李穆答。 “为何啊?”魏渊脱口而出,直言相问。 “我头前说过了,”李穆耐着性子解释,“大娘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想娶她,想一辈子待她好。” “殿下若是为报小女救命之恩,也不至于就要娶了她呀!”魏渊壮着胆子,说起来很有些委屈,“殿下您也看见了,小女身患痼疾,万万配不上殿下……” “她配得。”李穆打断魏渊的话,坚定道:“大娘子冰雪聪明、心思通透,最适合做我的王妃。至于她身患痼疾,我自会请遍天下名医为她好好看治的。” 魏渊满面愁容,脸上的褶子似都变多了好些。桓王与他说这些,看起来是寻他同意,可实则……分明已是非娶不可的架势了。 他恍然想起来什么,忙对桓王道:“殿下且等片刻,下官去去便来。” 他到书房取了平宁侯府的那张舆图,很快折回了花厅。 “殿下,您想要这舆图,下官给您便是。”他将舆图拱手奉上,还道:“娶小女一事,殿下就莫要再提了。” 桓王李穆接过舆图收入怀中,却对魏渊道:“舆图本殿拿走,是在保魏家平安。大娘子本殿要娶,却也出自真心。魏大人便好好想想,等圣旨罢。” 丢下话,他便告辞离开了。 他一走,魏渊瘫坐在椅子上,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第046章:以此胁迫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桓王李穆一离开,魏撄宁便来到了花厅。 满院琳琅,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给魏家女儿下的聘礼。魏撄宁一看便知桓王此番来过,必不寻常。 瞅见父亲在花厅满面愁云呆坐着,她更觉不妙。 一问之下,听得桓王要娶自己为妻,就仿如晴天霹雳,震得她心都漏跳了半拍。 何德何能啊她,怎被桓王瞧上了?她实在想不通。 桓王不是最看重权利,就连结亲,那也必得是找户匹配的人家啊! 他究竟,图他们魏家什么? 图她父亲为官正派刚正不阿处处树敌?图她身娇体弱痼疾缠身看似命不久矣? 她真想让阿蛮把刀架在他脖颈上好好问问他!可是,他跟父亲说了,只因她对他有救命之恩。 啊呸!我救你命你不图报答便罢了,竟要把我娶了霍霍我一辈子!? 魏撄宁在心里腹诽着,难免气愤。 “阿宁你莫要动气。”魏渊劝她道,“此事还得圣人做主,圣人未必答应的……” 这劝慰人的话,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没底气。 天子不顺桓王之意让他与平宁侯府亲上加亲,便是怕他势大。现在他自己要与一个小门小户结亲,天子还不欣然同意?唯一的妨碍,怕只有那道未有宣下的圣旨吧。 于他看来,平宁小侯也好,桓王也罢,都不是什么好归宿。 而这个道理,魏撄宁其实也是知道的。所以,气归气,理智还是在的。 她是被娇宠大的,很多事皆做得了自己的主没错,可身在京都,她的婚事一旦被天子关注到,就由不得她了。便是她的父亲,也无能为力。 她看着满院的东西,很有些无奈,心,也慢慢归于平静了。 “阿宁……”魏渊经过一番思量,缓步走到她身边,有些犹豫,却又觉得说了总比不说好。“我只怕此事板上钉钉,无可转圜……桓王此人擅谋,没能娶到平宁侯府的表妹,娶我们家的女儿却是不费事的,你还是要有个准备为好。” “父亲,我明白的。”魏撄宁也不希望父亲为她担心,还是那句话:“我都能接受。” 平宁小侯周令儒那边她是不能惦记了。原本就是听天由命,现下,也还是听天由命,只不过能预见是怎样的天命罢了。 她膈应的,是桓王此人……她实在难以想象。 她只能告诉自己:横竖是要嫁人的,不能嫁那意中人,那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罢! 这天夜里,魏府却是不太平。 子时许,有一个黑衣蒙面人潜进了魏府。他在魏渊的书房好一通翻找,架上书籍扔了一地,便是魏渊自以为隐藏的暗格也被翻了出来,里头东西也都被翻落到地上。 终无所获。 于是,黑衣蒙面人来到栖霞院,直将一把长剑抵在了魏渊的心口。 魏渊和主母刘氏皆从睡梦中惊醒。 “舆图何在?”蒙面黑衣人厉声问。 “你是平宁侯府的人?”魏渊反问他。 “我再问你一遍,舆图何在?”来人眼神凶恶,手中长剑更抵近了一些。 魏渊却是横眉冷对:“平宁侯竟如此胆大包天,因为一张舆图,要杀朝廷命官了!” “舆图何在?”黑衣人手上运力,往魏渊心口捅进去了些。 魏渊吃疼,冷汗直出。 “主君!”刘氏惊呼一声,忙劝魏渊道:“主君,什么舆图不舆图的,你有就给他罢?” 魏渊虽然刚烈,但也不至于为此丢了性命。他终于告诉黑衣人道:“舆图不在本官手上,白间由桓王取走了。” 黑衣人紧盯着他,也不知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你若不信,只管杀了本官。”魏渊瞪视着他,绝无畏惧。 黑衣人的剑移开了,随即反身,迅速逃离了去,隐入夜色之中。 “来人呐!”刘氏忙高声唤了一声。 “夫人莫要声张。”魏渊却道,“此事,不可为外人道。” 刘氏早已吓出眼泪来,一边查看魏渊的伤处,一边点头说“好”。 很快有奴仆赶来,在门外问:“夫人,奴婢来迟,还望夫人恕罪!” “主君体感不适,速去请大夫来。”刘氏说着已将屋内的灯点亮了。 被剑刺过的伤口一直有血往外头流,很快浸湿了魏渊胸前一大片衣衫。他一手撑在床弦,心中对平宁侯所作所为愤慨不已。 桓王说对了,平宁侯为了那张舆图,杀人害命的事也是做得出来的。 那张舆图,究竟有何秘密?但不知桓王拿了那张舆图,又会作何处置…… 谁人知道,此时离园书房的灯还亮着。 桓王李穆对着平宁侯的那张舆图,临摹了许久许久。他仔细再仔细,分毫不差地临下舆图,绝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终于完成了。 他放下笔,又对比瞧了瞧,很是满意。 翌日早朝,他是拿着舆图去的。下朝的时候,平宁侯周放拦住了他。 “那东西对桓王殿下无用。”周放开门见山。 “去过魏府了?”桓王笑了一下,想了想又问:“魏侍郎称病告假未能上朝,怕不是被姨父的人给吓着了?” 周放压抑着心中的不耐,没有做声。 李穆则是掏出舆图来,递给他道:“本想亲自给姨父送到平宁侯府的,顺便能同姨母用午膳。也罢!姨父急着要,这便拿去罢。” 他竟如此轻易就给了?周放有些意外,狐疑地看他。 他打开舆图看了看,发现确是自己丢失的那一张,不禁想:或许,桓王这是在讨好自己。 他得意地笑了,道:“想同你姨母用膳,随时过去便是。” “我这回做得好,姨父打算如何奖励我?”李穆却不是白白献殷勤的。 不待周放反应,他便自顾索要起来,“接受我父皇的赐婚吧!不过,魏家那位大娘子身体不好,不适合表兄。表兄自个儿喜欢的那位二娘子,就很不错。” 周放不免感到可笑。他道:“儒儿何等尊贵?岂是魏家女儿攀附得起的?” 李穆不慌,瞧了周放手上的舆图一眼,别有意味道:“这舆图我临摹了一张,看来是不够的。” 听言,周放的脸色变得警惕起来。 李穆看在眼里,又道:“我当多临摹几张,一张给父皇,一张给太子,一张给左相,一张给右相,再有一张给御史中丞。甚至,只要我高兴,我可给满朝文武皆临摹一张,好让大家一起来帮姨父琢磨琢磨,这舆图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第047章:乘龙快婿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听着李穆的话,周放气得眼睛都红了。他就知道,李穆的心肠,从来不是个好的! 他恼怒地看了他一阵,终于负气而去。 他本往宫外的方向走,走出没几步又回头看李穆,见他冲自己恣意地笑,他又折了个方向,朝天子的御书房走了去。 李穆想要的,已然实现了。 原本与天子说好的,半月之内,这才没多少日子,他竟提前促成了。说起来此事,还真得感谢天意。 那日若非撞见魏撄宁找青琐金银铺的苗方要舆图,他也想不出这么便宜的法子逼周放就范。 离宫后,他带着怀恩,亲去买了些上佳的补气血之药膳,直奔魏府。 见到魏渊,他果然发现他气色有些差,便问他:“魏大人昨夜可是吃苦头了?无有大碍吧?” 魏渊心知他是个聪明人,便没有遮掩,直言回道:“皮肉伤尔尔,多谢殿下关心。” “我着人买了些药膳,还请魏大人笑纳。”李穆当即示意怀恩将药膳呈了上来。 “多谢殿下。”魏渊倒也不客气,让高管家接下了。 他想了想,问:“殿下将那舆图如何处置了?” “下朝后平宁侯找我索要,我便还予他了。” “殿下您……”昨儿不是还说,日后只要他用得着便还会还他用?这转头就物归原主了?魏渊真想出言怪怨几句,但克制住了。 “我已临摹了一份。”李穆突然作笑,一脸轻松道:“今夜会再临摹一份,明儿便给岳父大人送来,咱好一起琢磨其中秘辛。” 岳父大人?魏渊老脸一红,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这桓王,好端端地怎如此不正经? 而见他神色有异,李穆便不妨告诉他,“若无意外,赐婚圣旨即日便要宣下。我这一声‘岳父大人’定是没叫错的。” “尚未成婚,那这口改的也过早了些。”魏渊心中虽有些抑郁,但想想此事即是定下了,那他……为了自己女儿嫁到桓王府能过得好一些,态度也随之缓和下来。 他又认真对李穆道:“事已至此,我有几句话想与桓王殿下说明。” “岳父大人只管说。”李穆仍是这样喊他。他侧耳倾听,端的是一副未来贤胥乖巧又谦逊的样子。 魏渊见他如此,倒也莫名觉出几分亲切来。 他不禁打量他,心想:京都之人皆以“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赞平宁侯府那位小侯爷周令儒之美,眼下细瞧,这桓王李穆亦是姿仪卓越,实与那平宁小侯周令儒不相上下呀! 比起周令儒,桓王甚至更讨欢喜些。周令儒过于柔美了,性格也阴沉了些。而这桓王,阳刚之气有余,谈笑间也多是爽快活泼。至少,旁的不论,同为男人,魏渊更喜欢桓王这样式的做他的乘龙快婿。 “岳父大人?”李穆见他瞅着自己半晌无有言语,便唤了他一声。 魏渊一吓,为自己这就看未来女婿越看越顺眼了感到难为情,老脸又红了。 他定了定心神,方才道:“我家阿宁她可怜,出生头便没了娘,八岁时身患怪疾,从此身娇体弱的,时好时坏,实在不是个好养活的孩子。” 有些事,他也不能说得明白,只能如此尽量去讲得清楚一些。 李穆听得认真,想了想不无诚挚道:“岳父大人放心,阿宁嫁予我之后,我必像岳父大人一般珍视她。岳父大人能将她养大成人,我便能养她白头到老。” 听言,魏渊的眸光顿时亮了些。他心下震动,竟觉得李穆的话十分感人。 他一生所求,也不过是有个好人家,能好好对待他的阿宁,让她平平安安地过一生罢了。 “不过阿宁她这病吧……”他话锋一转,“就如前些天那样,病势来得快,若能醒转,去得倒也快,若小心呵护,也是不打紧的。她屋里伺候那些人,都是伺候惯了的,到时候……” “到时全都住到我桓王府去。”李穆接了他的话,爽快道:“现在伺候她的,到时也还伺候她,包括阿蛮,还有她那奶母魏嬷嬷。” “好,好啊!”魏渊笑了,再看李穆更是欢喜起来,就连心口的伤,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李穆成竹在胸,高兴地饮了一口清茶。 魏渊也跟着呷了口茶。他心下虽是满意,却也不是个糊涂的,自不会因为桓王几句蜜语甜言便忘乎所以。这更要开诚布公讲清楚之事一开始便讲清楚才是最好的。 酝酿了罢,他便道:“桓王殿下,您当知道与我魏家结亲,是讨不着半点便宜的吧?满城勋爵之家,您偏选了我无权无势魏家,于殿下的前途,可是无有半点裨益。” 李穆知道他的意思,亦知他的担忧。他也不想瞒他自己对那个位置,从未放弃过企及。 他低头沉默了少刻,终于抬眸看魏渊,道:“权力是器,势大是器,无暇之玉是器,魏家家风,便是我最大的裨益。” “也罢!”魏渊听懂了,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但愿桓王殿下所愿皆能成真,便是行差踏错,亦能得天眷顾,一生平安顺遂。” 听言,李穆倒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魏渊便是为了魏家不受牵连,也会劝他恪守本分的。 他没有问,只道一声“多谢!” 这“谢”字里,包含太多。 “时候不早了,殿下可要留下来用膳?”魏渊客气地问他。 “便不劳烦了。”李穆起身,笑道:“岳父大人有伤在身,当好生将养才是。” 他做辞要走。 魏渊便随了他,恭身相送。 却在李穆走至门口之时,他又突然叫住了他,别有深意道:“殿下,韬光养晦者金,君子藏器于身,未到穷极之时,切切不可轻易宣泄。” 李穆回头,目光惊异之余,尽是会意。他只轻点了下晗,什么也没说。 出得花厅大门,他一眼便瞧见了立于门外的魏撄宁。 见她一脸沉静不尴不尬的样子,他便猜到:她许是早就来了,还听了不少他与她父亲之间的对话。 她没有向他施礼,他也只冲她笑笑,旋即悠然离去。 第048章:圣旨宣下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进入花厅,魏渊倒是吓了个激灵,彷如渣渣爹爹才卖了女儿被抓了个现行。 “父亲,该用膳了。”魏撄宁却只平静地告诉他。 她什么也不说,倒更叫魏渊于心不安了。 “阿宁啊,”他终于不打自招,“只要桓王能待你好,为父亦能心安。” 魏撄宁笑了一下,温声道:“阿宁知道的。” “你……”魏渊欲言又止。见孩子如此懂事,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甚至不知,自己需要解释些什么。 “父亲,去用膳吧!”魏撄宁催促了一句。 “好。”魏渊遂出门,往膳厅的方向走了去。 路上他也不想着被撞破的事了,只叮嘱魏撄宁道:“阿宁,这日子是自己过的,为父相信,往后你去了桓王府,也能活得恣意。” “是啊。”魏撄宁应道,“我是无论到哪儿,都不会委屈自己的,定能活得恣意。只是……” 她顿了顿,想想却又不打算说了。 魏渊却是不依不饶,回头瞧她,问:“只是何如?” “没什么。”魏撄宁笑笑摇头。 魏渊重新迈开了步子,用后背道:“有什么话是不能与为父直说的?” 魏撄宁不说,只是不想给父亲添烦扰,但既然他执意要她说,那她便不瞒心中所想了。 “父亲,”她认真道,“您对那桓王了解多少?他此番对您说的,若都是些哄人的话呢?我虽知此事已成定局,便是龙潭虎穴阿宁也不怕。但父亲若是轻信了他,为他利用,阿宁断断是不能同意的。” “阿宁你,又对他了解多少?”魏渊回过头问她。 魏撄宁不由得愣了愣神。 她对李穆了解多少?她只听闻李穆野心勃勃觊觎储君之位,旁的,她知之甚少。 “阿宁,”魏渊告诉他,“为父对桓王也不甚了解。但为父知道,如今朝堂,少不得他这样的执权者。” “比起太子的仁德和包容,桓王的棱角和严苛,更利于当今世道。史有汉灵帝仁德宽容,多所不忍,故阉竖弄权,忠臣不进。今有权臣当道,结党营私,若未来天子仍以仁德治世,必受掣肘。” 所以,父亲并非纯臣,他内心是支持桓王的? 魏撄宁什么都懂了。 “不过,”魏渊又笑了,接着道,“为父心里虽是拥护他的,却也不能为他做什么。倒是阿宁你,往后作为他的妻子,说不定能帮到他许多,就像帮为父一样。” 魏撄宁低眸浅笑,没再说什么。 已成定局之事,原本也没什么好议论的。 翌日朝堂,圣旨宣下。 令魏渊意外的是,他事先并不知道,自己的二女儿魏清洛会被天子赐给平宁小侯周令儒! 周放再无违逆之意,谢天子恩。桓王李穆脸上亦无半点异动,似早知此事。 下朝后魏渊自要拦住桓王,问他:“桓王殿下早知此事?” 李穆也不瞒他,解释道:“父皇他坚持周魏两家缔结,先前忌于平宁侯反对此事一直未有定论,但他,绝不会收回成命,便是给两家儿女拖到老,拖到死,他也是做得出的。” 这,的确不无可能。 “既然魏家必须有个女儿嫁到平宁侯府去,便让我表兄喜欢的二妹妹嫁过去岂不正好?表兄他为人温和,自会善待二妹妹的。” 李穆俨然已将自己当成魏家女婿了,便是对魏家二娘子也是一口一个“二妹妹”叫得关切。如此一番说辞,任魏家谁人听了,也会心悦诚服的。 魏渊回去,也知该如何向夫人刘氏解释了。 却道他从刑部当值回到家,高管家便告诉他,两道圣旨已然由宫中寺人宣下了。 他一听,官服也未来得及换,便急忙跑到了栖霞院,不料见到的却是夫人刘氏和二女儿魏清洛满心欢喜的样子。 能嫁平宁小侯,母女二人倒是高兴得很。 是了!夫人曾问过他,若平宁侯府的将来是那位小侯爷的,魏家女儿也嫁不得吗?这说明在她心里,平宁小侯乃是良人,嫁得。 此情此景,他松了一口气,却也隐隐生出些担忧来。 那弑母的赵香儿也是嫁入平宁侯府的,在平宁侯府那个吃人的后宅活成了一个毒妇……他心思单纯的洛儿嫁过去,万一应付不了可如何是好? 但见母女二人如此高兴,事情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也便没有说什么,以免扫兴。 是夜,他只跟夫人刘氏说了许多。他要她多教教魏清洛为人处世的道理,不至于在进了平宁侯府后吃亏受委屈。 “主君您便放心吧!”刘氏则是胸有成竹道:“别看洛儿年纪小,实则也是个机灵的,到了侯府,断不会任人拿捏。何况有平宁小侯护着,谁人见了也要有几分忌惮的。” “再有,桓王生母已然仙逝了,照民间说法,阿宁嫁入王府便没有家婆,这在宫外能走动孝顺的,便只有平宁侯夫人这个姨婆了。看在这份关系上,平宁侯夫人自也不会与洛儿为难的。” 刘氏喜不自胜,只觉这天定的姻缘落在自家洛儿身上,今夜做梦也要笑醒了。 魏渊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兴奋,乃至有些失态,自也没再说什么风凉话了,心道:但愿一切都如夫人所想所念,他的这两个女儿嫁人后都能平安喜乐。 是夜,本在修炼化形的李崇俭在魏撄宁屋里待了许久——知道她被天子赐婚给了桓王,他有些发愁。 近来有桓王在的地方,他根本不能现形。只怕魏撄宁嫁入桓王府,她与他说话见面,便没那么方便了。便是给他上香、烧书看,也要躲藏着。而若像前些天那样的情况再发生,桓王在场,那他无计可施,魏撄宁岂不是只能等死? “你放心,我不会让那样的情况再发生的。”魏撄宁宽慰他道,“我也会跟阿蛮和魏嬷嬷交代好,若万一再出现那样的情况,叫她们一定支开桓王。” “也只能如此了。”李崇俭嘴上这样答着,心底还是烦闷得厉害,却也无可奈何。 “赐婚圣旨已下,拿到桓王的生辰八字倒是不费事了。”魏撄宁说。 “你倒是豁达,还记着这件事。”李崇俭笑了笑,又问她:“你可甘愿嫁给桓王?” “不甘不愿我又能如何?” “确是不能如何。” “……” 这一夜,一人一鬼试想着未来,聊了许多许多话,几乎忘记时间。 第049章:替他道歉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翌日一早,二娘子魏清洛破天荒头一次来到了听雪阁。 她来时,魏撄宁尚在睡梦中。因她是头一次来,魏嬷嬷遂让阿蛮去将魏撄宁唤起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姐姐还在睡觉?”魏清洛不忿地对魏嬷嬷道,“真真是被父亲母亲娇宠坏了!这往后嫁到桓王府去,看她可还能这般懒惰。” “大娘子身子骨弱,头上伤处尚未有痊愈,自是要好生将养的。”魏嬷嬷噙着笑,端了几分客气。 “父亲遇刺受伤只休息一日便去上朝了,大姐姐一点磕伤便就这般娇贵了?”魏清洛话锋一转,抬高了音调道:“我也是为大姐姐好,这往后嫁作人妻,可是不比在家里的,当早早适应适应才是。” 魏嬷嬷只是笑,见怪不怪,也不想与之多做争论。多少年了,说出来不疼不痒的话,大娘子从来教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不必往心里头去的。 “二娘子,”阿蛮出来可就没有魏嬷嬷那般客气了,她没好气传话道,“大娘子说,您可以进来了。” 魏清洛知她是个野蛮惯了的,不敢招惹,遂只睨了她一眼,婀娜身姿便往屋里走了去。 屋内,魏撄宁披散着头发,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坐于床榻上,着实是才刚睡醒的样子。 她懒散地瞧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魏清洛,问:“二妹妹难得来我院中,所为何事啊?” 魏清洛看她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不知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嫡长姐,真是觉得又好笑又可气。 “姐姐啊,”她不禁问她,“你知道平宁小侯为何偏瞧上我而把你推给了桓王吗?” 嗯?是这么回事? 而不待魏撄宁有反应,她便说了:“就因姐姐你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没半点生气,让人瞧着都高兴不上来。” 但不知这话,是她自以为的,还是平宁小侯与她说的。 她又道:“你这副样子嫁到桓王府去,桓王能看你几日新鲜?到时在王府只怕除了虚担了一个王妃的名头,旁的什么也享不到。” 魏撄宁听了不禁笑了一下。 “姐姐笑什么?”魏清洛不满道,“妹妹我这可是在替你担心。别到时在王府不受宠,倒叫父亲母亲日夜为你劳神伤身。” 听着她后头这句话,魏撄宁倒觉得自己这个妹妹也不尽然是来说风凉话揶揄自己的。或许,她是真担心自己这副德行到了王府会混不下去,到时牵连家中父母亲挂念。 都是要嫁出去的女儿了,往后不在一个宅院里生活,想见上一面也未必是说见就能见的,何必屡屡这般针尖对锋芒? “二妹妹每每都能打扮得这样精神靓丽。”魏撄宁起身,一边往妆奁走一边道:“今日来都来了,不如来教教我该如何打扮自己吧?” 她这突如其来的语气和“热情”,倒让魏清洛反应不及。 她坐到妆奁前,不见魏清洛有动静,更是回头亲切地唤道:“过来呀二妹妹。” 魏清洛回过神来,立马嫌弃道:“谁要教你?”说着她瞪了阿蛮一眼,“你身边少养几个这样的野丫头,什么打扮是那些个乖巧的婢子不会的?” 说罢她反身便要离开,只是走到屋门口,她恍然想起来自己来找魏撄宁是有正事儿的。于是,她顿了脚步,嘀咕一句“真是被你气糊涂了”便回转身告诉魏撄宁道:“我来是有正经事儿要与姐姐说的。” 想着要说的话,她得意的笑容又一次在脸上绽放了。 她道:“平宁小侯传信于我,说听闻那日马球会后姐姐大病一场,险失了性命,遂叫我代他与姐姐赔个不是,他不是有心要下姐姐面子的。” 这倒叫魏撄宁有些意外了。 平宁小侯这又是想做什么呢?眼下各有各的婚盟要遵从,那日的事儿便是过去了,然何又要重新提起,惹人烦恼? 好在魏撄宁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若是心眼小一些,这还不叫她更又感伤一回? 虽然她也不知周令儒在信中是如何与魏清洛说的,但她总觉得,周令儒不该如此。 她想了想,问魏清洛:“二妹妹与平宁小侯,常有书信往来?” “怎么?姐姐妒忌?”魏清洛笑了一下,略显得意,“原本平宁小侯该是姐姐的……倒也怪我那日参加了马球会。可平宁侯夫人指了名要我去,我也是没法子。” “平宁小侯他……”魏撄宁试探着,又问:“是如何说我的?二妹妹该是知道的,在那场马球会之前,平宁小侯对我,可也是不错的。后来或是看妹妹美姿容、性情活脱,便移情到了妹妹身上,但不知他又是如何同妹妹解释与我之间的情意的呢?” “姐姐真是不知羞臊!如今他就是你妹婿了,还说这话是何意啊?”魏清洛不觉有些恼。 魏撄宁站起身来,向魏清洛走了两步,淡淡道:“他也该知道自己即将成为我的妹婿了,却又在信中与你提起和我之事,怕不也是不知羞臊?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这也便罢了,还让你来向我道歉……膈应了我,也膈应了你不是?” 魏清洛两条隽秀的眉也皱起来了,忿忿不已。 “罢了罢了!本想解你心结来的,却要被你如此阴暗解读!便当是我们多虑了!” 说罢她气冲冲地走了。 魏撄宁望着她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只怕平宁小侯此人……并非是个单纯的。 当然,她宁愿是自己多心了。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魏府上下张灯结彩,愈加热闹喜庆起来。 魏清洛嫁平宁侯府,走的是民间习俗:纳采自是免去了,问名也不过形式,后边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却是一个环节也少不得的。 魏撄宁嫁桓王府却又大不一样。赐婚圣旨宣下后不久,礼部便送了御诏册封桓王妃的宝册来。 那日魏撄宁穿戴上了王妃的冕服,认真听罢宣读后,又是跪又是拜的,好一番郑重其事,礼方成。 从那一刻开始,她便是桓王妃,便是李穆的妻子了。后面的一切,都是皇家威仪,办给天下人观瞻的,于她而言,都是过场而已。 她很快知道了李穆的生辰时日:甲子年正月初一午时三刻生。 李崇俭记下后,便去了阴界找鬼帝。 第050章:大婚当日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然而,李崇俭见过鬼帝回来,却对桓王生辰一事只字未提。 彼时宫里头派下了教习女官来魏家,日日教授魏撄宁宫中礼仪、作为王妃应有的举止言行,以及点茶插花之凤雅事儿,每每都叫她筋疲力竭。她实在太累了,也就没有顾上问一问李崇俭。 或许,李崇俭也是看她起早贪黑的,便没有主动与她聊这件事。 不过,在李崇俭恢复原来体貌的那一日,魏撄宁高兴,终是将这件事想起来了,便问他:“你可知为何桓王一出现你就不能现身了?” “这个……”李崇俭倒是愣了片刻,方才回了她道:“只因桓王的生辰,乃是至刚至阳的命格,克我。” 魏撄宁听了若有所思,想想却又觉得这不对,不禁道:“那他生来便注定是这个生辰八字,早前你见他时怎又好好的呢?” “因为……他后来不是封王了么?”李崇俭解释道:“封王之后,那气势自不比寻常,我这等妖邪便近不得身了。” 魏撄宁半信半疑,总感觉李崇俭有事瞒着自己。可她也不想多问,恐怕问多了都是她不该知道的天机,就好像李崇俭曾跟她说阴界有鬼帝,有十二殿阎王,有十八层地狱……她都不愿做过多了解。 彷如少知道一些,自己就更像是个正常人。 很快便到了桓王上门迎亲的日子。 季夏廿六,万里无云,气温也颇为炎热的一天。 魏撄宁一早便在父亲的带领下拜祭了宗庙先祖,一直等到黄昏时刻,桓王上门迎亲。 彼时绚丽的落霞在西边天播撒出来,似映得整个京都都披上了一层七彩的磷光。 人人都说,此乃大吉之兆。 桓王李穆着朱红色衮冕之服,乘圆顶辂车而来,盛服冠履,如圭如璋,气宇轩昂。 魏撄宁则身着青绿色的王妃冕服。冠上的金银琉璃珠光宝气亦衬得她庄严端重、大气而富丽。 拜别了父母长兄,她便并同李穆离开魏府,坐上了那辆华盖辂车。凤冠霞帔,红妆十里,这就风风光光地嫁了。 想着父亲喝她敬茶时牵动的嘴角,她心中自有不舍,早已躲在团扇后面红了眼眶。坐进车里,因桓王在侧,她便是强忍着,眼泪也还是掉下来了。 李穆瞧见了,将自己的丝帕递给她,告诉她道:“接下来入宫,这繁文缛节还多着呢!你可忍耐些,别把妆给哭花了。” 他这样讲,魏撄宁很快平复了心绪,犹如被残酷的现实击中:她嫁的是桓王,还指望他能说出几句心疼她的话不成? 她没有接他的帕子,依着规矩仍拿着那一方团扇遮掩着面容,面无表情端坐着。 李穆收起帕子,又瞧了她头上的华冠,道:“这个很沉吧?我且帮你拿下来……” 说着他竟是上手了! “殿下……”魏撄宁急忙避了避,在扇子后面道,“礼未成便摘了这头冠,不吉利!” 李穆见她如此在意这些,便随了她,笑了一下道:“你规矩倒是多。” 魏撄宁没有做声,正襟危坐着谨守着礼仪和本分。 李穆却是突然抢过了她的团扇,直直地看她。 “殿下……”魏撄宁避开他的目光,怒道:“殿下这是做什么?快还给我!” “眼下无人,你还举着这扇子累是不累?”李穆将团扇放至一旁,兀地抓住了她一只手,稍一用力,将她同自己的距离拉近了些,不无得意道:“那日在酒肆将我灌醉时,你定然想不到今日我会成为你的夫君吧?” “殿下重提旧事,难不成心底还窝着火?过不去了吗?”魏撄宁眉宇微蹙,只觉他小心眼。“如今我是殿下的妻子,我们就不能相敬如宾,好好对待彼此?” “相敬如宾……这是自然。”李穆说着,竟将牵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魏撄宁挣了挣。 李穆抓得更紧了些,侧眸看她道:“怎么王妃连手也不要本殿牵了?这可是要跟我相敬如宾,好好过日子的?” 魏撄宁遂没有说什么,任由得自己的手在他掌心里热出层层细汗来。 谁知他一路就这样握着,一直到宫里。 入宫后第一件事是要去凤梧宫拜见皇后和各宫妃嫔。一切都照着事先安排好的礼仪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无有不顺。 接下来魏撄宁便与李穆分开了。她被一众宫人女使引到了一间大殿沐浴更衣,着襜褕戴花钗,时候一到,便乘着厭翟车来到了天子所在的婚宴场上——仪鸾殿。 届时皇后和诸妃皆在,皇亲国戚也都到场,其中包含平宁侯夫妇及平宁小侯周令儒,还有已然成婚配的太子和太子妃。 魏撄宁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和场面,心中说不慌那是假的。好在是桓王李穆全程在她身侧,倒叫她安定不少。 拜过天子之后便是一场载歌载舞的宫宴。 因着是这样大喜的日子,虽有人瞧不上魏撄宁的出身,却也无有一人敢在这样的场合胡言半句。 觥筹交错间,大家也都端着礼仪,毫无民间婚礼场上的喧嚣与恣意。便是有人敬酒,也都是斯斯文文的。 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顺。 后来又有宫人引魏撄宁回到先前的大殿换回自己入宫时穿的那套冕服。 宫人叫她在殿内等候,桓王一来,便可出宫回桓王府了。 从白间到晚上,这一套一套复杂的礼仪下来,已叫她疲累不堪了。也只有这个间隙,她可稍作歇息,喘上一口气。 不多时,殿门却就开了。 她正惊疑桓王怎来得这样快时,探头瞧见的却是一人倩影,高贵又荣华。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平宁侯府三娘子周令仪,如今的一品宫眷,太子妃。 她是独身一人进殿的,直身而立睨视魏撄宁的眼神里满是孤高和嫌恶。 魏撄宁向她施礼,她也依然漠视。 良久,她不管魏嬷嬷和阿蛮等人在场,突然作笑道:“想不到那日匆匆一面,别过再见,你竟一跃枝头变成了桓王妃。” 魏撄宁微低着下晗,平定无话。 “若不是本宫,你恐怕就没这个命了。”周令仪揶揄的话语里透着几分怅然。 人总是如此奇怪。分明是自己抛下的,却也不希望他落入到别人手里……这便是她闯来此处的原因吧! 第051章:洞房花烛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你为何不说话?”周令仪实在不喜欢魏撄宁沉默不语的样子。 她的沉默,就像是对她的嘲讽。 “太子妃想听我说些什么?”魏撄宁方抬眸看了她一眼,从容地问她。 是啊!事已至此,又希望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话呢? 周令仪心中大动,看她削瘦的面庞罩在那一顶华冠下分明有几分滑稽,可便是如此,却偏又是一副病恹恹我见犹怜的样子。 这副样子,桓王定是喜欢不上的!他究竟为何要娶呢? “你以为,桓王为何要娶你?”她倒想问问她,或许她知道些什么也未可知。 魏撄宁眸光一转,便噙了几分不以为意的笑回道:“桓王娶我,不过是看我身娇体弱活不长命罢了。到了年纪,总要成婚配的。他心里有一个人,本不想娶妻,可圣人不依。没法子,娶个短命的回去姑且做个摆设呗。” 听她这么说,周令仪竟也信了,甚至笃信,就是这么回事儿,不然都解释不通了。 她早听人议论过,魏家这位大娘子有痼疾缠身,不是长久之命! 李穆看中的,便是这一点吧? 自从天子说要将她许给太子的事儿被他知道了,他便不再正眼瞧她了,不是因为他心里从此就没她,而是因为……他从来争强好胜不低头啊!从小到大的感情,岂是说割舍便割舍得下的? 她终于笑了,傲慢地说着:“那你可要好生将养,争取多活几年,替我好好照顾桓王。” 魏撄宁也笑着,仍是一脸谦卑乖顺的姿态。 周令仪只当她是小门小户出身,比不得那些个世代勋贵有廉耻心,这才在面对自己这般折辱时也满不在乎。 真是可悲可叹啊!她突然觉得自己来这一遭都是多余的,终于不屑地离开了。 她走后,阿蛮不禁怏怏不快道:“大娘子,这太子妃也忒目中无人了些,说什么要您替她照顾桓王殿下……她当桓王殿下是她什么人?” “那,不是表兄妹么?”魏撄宁并不往心里去。 “可大娘子也不必说那些话作践自己……什么命短命长的。”一向谨慎的魏嬷嬷也忍不住怪怨两句,还道:“我倒听说,桓王殿下娶大娘子也是费了心思的。” “太子妃想听,我便说了。她一高兴,我能得少刻清静。来日入宫拜见长辈,若碰上她,她也能少寻我些麻烦。”魏撄宁说着斜倚在椅子上,闭目养起神来。 魏嬷嬷和阿蛮听了这话,皆是豁然。 又不知过了多久,桓王李穆终是来了。 魏撄宁大概是迷迷瞪瞪睡了会儿,听得动静忙打起精神,整了整衣冠,出殿,随李穆离宫。 李穆身上满是酒气,却无甚醉意——回到王府,自还有一场酒席等着他的,他得留着些度量。 坐入车内,他悄然拿出一方鼓囊囊的帕子,小心揭开四个角,露出里头三个酥饼递到魏撄宁跟前,道:“饿了吧?给你拿的。” 魏撄宁眼底诧然,万万没想到他还有着这样体贴的一面。 只可惜,她对天下的食物几乎都是没有味觉的,大抵是味同嚼蜡一般,再好吃的酥饼到她嘴里都是要糟践了的。不过,为不拂他的好意,她还是拈起一块,送到嘴边假装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头前光顾饮酒,满桌佳肴也没动过几筷子,本殿倒也饿了。”李穆说着自也拿了一块酥饼吃起来。 听他这么说,魏撄宁便将另一块酥饼推到他跟前,道:“殿下既饿了,便多吃一块。” 李穆却将酥饼重又递还给她,道:“你吃。” 他竟是这样温存的一个人?魏撄宁侧眸看他,几乎不敢相信。 “你既嫁给我,我自要对你好。”李穆似看出她的疑惑,自顾说了一句。 任是心中狐疑,魏撄宁还是收回了视线,专心致志地吃酥饼。 一路再无多话,一行车驾仪仗很快来到了桓王府。 桓王府内亦是张灯结彩,早有与桓王交好的朋友及家眷在王府等着喝他喜酒了。 夫妇二人先是被拥着来到后头一座大院中——名曰琼华苑,新人洞房便在此处。 众人祝福之言不断,有婆子嬷嬷往床上撒了象征富贵和早生贵子的果子,好一顿热闹。 二人又结了发,喝了合卺酒,夫妻之间所有的礼仪便算是结束了。 这时有人对桓王说,外头还有好些人等着喝桓王的喜酒,李穆便随了大家伙儿出去了。 魏撄宁更是一顿焦灼的等待——就要洞房了,她怕极了。 魏嬷嬷劝慰了她许久,也都无济于事。她只得无奈噙笑,领着一干人众退到外头去。 这每个女儿家只要嫁人都必会经历之事,头一遭总是会紧张,会害怕的,无论如何,却也只能是主子独自面对。 前院吃酒的朋友皆是有分寸的,祝福过、高兴过便放了桓王李穆,不多时便把他轰赶走了,要他早些回去陪伴自己的“小娇妻”。 桓王很快回到了琼华苑。 彼时他醉意更浓了些,在屋内红烛的映衬下,更是满面绯然。 魏撄宁团扇遮面,看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另一只手放在腿上的手不禁紧张地抓起了一角衣衫。 仍记得那日在茶楼,他对自己的戏谑之举。今夜,她是他的妻,她就要被他正大光明地占有了…… “王妃……”他就在她跟前,声色低沉地唤了她一声,随即拿掉了她手中团扇。 他冲她笑,眼底氤氲着几许醉意。他又伸手,摘掉了她头上沉重的冠宇。 魏撄宁一下子轻巧了,内心却是愈加不安起来,彷如他摘去的,是保护自己的盔甲。 她低垂着眼睫,紧张地等待着。 然而,李穆却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从旁端了一把凳子搁在了离魏撄宁紧一步之遥的正前方,随即端坐上去,直直地看着她,道:“你无才、无德,亦无貌,瘦得还像只猴儿,痼疾一犯更跟要死了一样。你可知为何,便是如此我也要娶你?” 他语焉不善,话里全是中伤,哪里还是那个怕她挨饿而给她夹带酥饼到车里吃的温存之人? 魏撄宁本已做好视死如归奉献己身的准备,这下登时清醒了。 她抬起头来,笑了一下反唇相讥道:“那定是因为殿下觉得这样的我与您最是般配。” 第052章:大逆之言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李穆听了她的话,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即又不以为意地笑了,道:“早知你是个伶牙俐齿的!我喜欢。” 喜欢?他喜欢她什么?将她说得那样不堪,却又喜欢她伶牙俐齿?真可笑啊! 魏撄宁狠狠地剜他一眼,再不装腔作势对他假装柔顺恭敬了。 李穆嗟叹一声,接了头前的问话,顾自回道:“我娶你都是因为你有个好父亲。” 那日他在家府花厅与父亲说的话还言犹在耳:“权力是器,势大是器,无暇之玉亦是器。” 父亲于他而言,便是那无暇之玉。 虽然魏撄宁不知他将如何利用父亲这块无暇之玉,但她知道,事到如今,他们魏家与桓王府已是同气连枝,未来路上,也只能和衷共济了。 父亲也嘱咐过她,要她嫁他之后,要像曾在家中帮助父亲那样去帮助他。他若有需要,她定将毫无保留。但眼下他如此瞧不上自己,她也不必曲意逢迎吧? “殿下,”她望进他氤氲的眸子里,没好气问,“现在娶也娶了,礼也成了,我可以睡觉了?” 李穆打量她,想到那日在茶楼的情形,喉结不禁一下滚动。他嘀咕一句“不仅瘦得像猴儿,还是个猴急的脾气。”便起身往她身旁坐。 魏撄宁则是弹了起来,一本正经道:“殿下既说我无才无德亦无貌,便不用委屈将就与我圆房了。” 说罢她从床上抱了一卷被子,自顾要往对面的软榻去。 “那多不吉利?!”李穆忙是一把拽住她,耍起无赖来,故意使她连人带被子坐进自己怀里。 魏撄宁惊得连被子都扔了,直去扒拉他的手,恼怒道:“殿下当我赌气的?我说的是实话!殿下既然如此瞧不上我,咱就做个表面夫妻也未有不可……你松开!放开我……” “却原来你也是个好面子的。”见她如此反应,李穆除了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不慌也不忙,气定神闲得很。 “怪我不好,竟说实话……也不打紧,往后你在我王府,美味珍馐多吃些,长丰腴些,自然也就好看了!至于才和德……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实则是夸你的。” 这番哄人的话,却叫人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 “你放开我!”无论如何,魏撄宁是不接受的,心里打定主意不跟他洞房。 李穆则是不依。就在她奋力推开自己时,他顺势往床上倒了去,自然也将她拉扯着倒下了。趁其不备,他迅速翻身,直将她压在身下无处可逃。 “哪有洞房花烛夜不办这最为紧要之事的?”他深看进她的眸子里,浑身血液已然变得不安分起来。 而这样近的距离和奇怪的气氛,也让魏撄宁一时忘记了对他的气恼。 他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回响:洞房花烛夜不洞房,不吉利。 要不,就算了吧?横竖现在是他主动的,是他要的……闹腾什么呢?已经是夫妻了,往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就很好。 一经有了这样的念头,他倾身而来,覆上一双温热的唇瓣时,她便闭上了眼目,徒留一对睫羽轻颤着…… (此处省略掉你们最不喜欢看的内容) 李穆并未有过多纠缠,很快结束了这一切,虽意犹未尽,却也十分克制。 他将她拥在怀里,正经八百道:“往后你便是我的妻。我成王,你是王妃;我成皇帝,你便是皇后。”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在这烛火映红的夜色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他从未放弃过那个位置。 他为何如此执着于那个位置呢? 魏撄宁本是缩着身子背向着他的,听得他的话,她闭紧眼目并未吱声。 她对他尚且知之甚少,对太子,对天子,对这朝堂乃至天下更是一无所知,有些事,便不是她能够与之议论的时候。 “睡着了?”半晌听不见回应,李穆不禁问一句。又不见回应,他便笑笑作罢了,想她定是累坏了。 少顷,他小心翼翼地将枕在她颈下的手抽了出来,轻轻起身,套上寝衣,先是到桌边喝了两杯茶,而后便悄然走了出去。 外室守夜的仆妇见他出来,惊忙行礼。 “都下去。”他低声命令一句,叫他们都退下。 他走出屋门,伫立廊下,又独步于庭院中,嗅着花香,望着天上一弯新月,以及那密布繁星,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内,魏撄宁不知他去了哪里,心下有万般疑惑却也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当真沉沉地睡了去。 这大婚的日子,着实是累煞人也! 而这一觉睡去,再醒来时外头天色还是暗的,她只觉自己才睡着便被唤醒了。 是李穆将她唤醒的。 新妇该要入宫拜见父皇和母后了,万万耽搁不得。 想起这桩大事来她不由得惊坐起,再往床前一看,发现丫鬟仆妇端水的端水,拿衣裳的拿衣裳,早已等候在侧了,却都安静得连大气也没敢出,直至见她起身,才都动作开来。 许是李穆让她多睡了好一会儿方叫她,漱洗的水都凉了。她不动声色,任由得许多人为她更衣梳洗、上妆描眉。 李穆自也没闲着,只是还能得空往她这边瞧瞧热闹。 看她睡眼惺忪的模样,他倒真有些担心她。本来就是个身娇体弱的,昨夜又经了那一顿折腾,现下更要早起打扮,着实是难为她了。 他告诉她:“今日我便向凤梧宫那位讨个恩旨,就道你身体不好,往后晨昏定省便可免了入宫拜见。” “我起得来,殿下不必因此惹母后不悦。”魏撄宁不以为这是高明之举。 “我母妃去世得早,这位母后可不少苛待我,不敬也无妨。” 简单一言,或包含了许多痛苦过往。若是故意让皇后不痛快,魏撄宁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切便随他罢!他素来狂悖,宫里的人怕也习惯了。 她从跟前铜镜里瞧他衣冠楚楚、精神奕奕的,不禁想:也不知他昨夜是何时回房睡的,精神却还是这样好!真叫人羡慕。 第053章:非是不孝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桓王府的车驾抵达皇宫时,天方亮。 一路李穆对魏撄宁叮嘱了许多,首尾说的,皆是后宫那些个唯皇后马首是瞻的娘娘们,必不会给她好脸色,叫她全当看不见、听不懂,别往心里头计气。 “你也不必事事忍耐,闯了祸,自有我撑着。”说罢他又嘱咐阿蛮,叫她待会入宫后他若不在身边,定要对魏撄宁寸步不离。 其实,无需他提醒,魏撄宁也能预见得到的。平日里在朝堂,他处处与太子作对,他没有母妃,皇后自拿他没法子,如今他有了王妃,皇后可不使劲地朝她这个晚辈撒气么? 凤梧宫内,六宫前来拜谒的妃嫔早已在皇后跟前议论起这位桓王妃了。东宫太子妃周令仪也在。不过,她只悠闲地吃早茶,并不参与到这些人的碎语闲言当中。 “真是没想到啊,那样自诩不凡的桓王,到头来竟是娶了刑部侍郎魏家的女儿。”贤妃素日里最喜溜须逢迎,自是皇后喜欢听什么话,她便捡什么话来说。“眼下与平宁侯府也闹僵了,背后没了支撑,说是在朝堂上也安分了不少呢!” “可不是么?”淑妃也噙了笑道,“这魏家娘子无权无势的嫁给桓王,我们这位桓王没有强大的岳家靠山,自然就闹腾不起来了。” “说起来魏家娘子倒真是三生有幸呢!”贤妃接了话道,“魏家虽然说是世代清流、书香门第,可祖祖辈辈也就出了魏侍郎这一个京官。就这样的人家能与亲王结亲,那不是祖坟冒青烟是什么?” “谁说不是呢……” “呵!”一致的诋毁中,却突然冒出了一下嗤之以鼻的笑声。那是正得天子恩宠的俪妃。 俪妃的位分虽是不高,家世也并不显赫,但却因着年轻貌美,一路扶摇直上,得了天子赐封为“俪妃”,圣眷正浓,是六宫之中最为嚣张跋扈“不合群”的。 瞧着诸位姐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桓王妃的家世,同是清流人家出身的她自是听不惯的。 当然,她这一笑,很快便招来了贤妃和淑妃夹枪带棒的唇舌之剑。 “我倒忘了,俪妃妹妹最厌烦人家说什么出身显赫不显赫的。丑人怕说丑,穷人怕说穷,低贱之人怕说低贱,倒是我不识趣儿,碰了妹妹逆鳞。”淑妃的言辞最为激烈,因为在俪妃之前,她可是六宫之中最为得宠的那一位。她认为,是俪妃的出现才夺了她的恩宠。 “再是兴盛的家族,也有穷奇落寞之时。范文正公名垂千史,其祖上也不过一介平民;秦代帝祖高氏开疆建国,却是商贾出身;清河崔氏八百年传承,也非是世代功勋显赫……”俪妃不仅年轻貌美,书还读得多,说的道理叫人无法辩驳。 她接着道:“魏侍郎如今官居三品,尚且年轻,前途自不可限量。如今他之长女做了桓王妃,次女亦许给了平宁小侯,他之长子博古通今、惊世之才,十岁中秀才,十三岁中举子,明年春闱考试,必能一鸣惊人!次子尚幼,那也是个冰雪聪明的。魏家兴盛,指日可待。” 淑妃听了不由得冷哼一声,道:“俪妃深居内宫,对一个外臣家的事倒是了如指掌。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那魏家有个什么亲近关系呢!” “魏侍郎为官清正,圣人屡番夸赞,我听得多了,知道的自然要多一些。噢,我倒忘了!”俪妃说着话锋一转,惊觉发笑:“淑妃姐姐数月未有侍寝,这听不着外头事儿也情有可原。” “你!”淑妃的脸顿时气绿了。 “好了好了!”每每这个时候,统领六宫的中宫娘娘萧皇后便会跳出来,做和事佬道:“几位妹妹这是怎么了?说嘴闲聊的话,倒真往心里头去了?” “都快少说两句罢!”说着她朝身边王寺人使了个眼色,要他出去看看桓王妃到哪儿了,一边对下头妃嫔道:“桓王妃此时,该是要进凤梧宫了。这头一回见,诸位妹妹可要有个做长辈的样子。” “是。”贤妃、淑妃等人交换一个眼色,皆是心领神会。 王寺人出去,一路迎到凤梧宫门口,还真瞧见桓王和桓王妃远远地来了,更又满面欢喜地迎上前去,好不热情。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桓王乃是皇后亲生,桓王妃就是皇后的亲儿媳呢! “桓王殿下、桓王妃娘娘您们可是来了!皇后娘娘和几位妃嫔娘娘正在里头等着喝您二位的喜茶呢!” 桓王李穆睨视他一眼,像是瞧了什么腌臜之物一般,嫌恶地不予理会。 魏撄宁则是冲他笑了笑,随即按着规矩让魏嬷嬷赏了他喜钱。 王寺人更做出一副高兴不已的样子,一路恭敬地引着新妇二人便往凤梧宫大殿内走了去。 见礼之后,萧皇后对二人便是无比的关怀,殷切问:“昨日大婚,桓王和桓王妃怕都吃累了吧?” “不累,多谢母后关心。”桓王面无表情,惜字如金。 萧皇后怕也是习以为常了,自顾笑着,又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话,便对李穆道:“前朝事多,桓王只管留王妃在此与吾等说说话,你顾自去忙吧。” “王妃身子骨弱,还请母后莫要留她太久。”桓王请道。 “好,本宫会放她早些离宫,桓王放心。”萧皇后仍笑着,字字句句皆是仁德宽厚。 “再有,”桓王又道,“还请母后能够恩允,往后无事便不要让她日日入宫请安了。” 萧皇后听言仍是笑,却没有立即答应。 殿内诸妃交头接耳,终有淑妃挺身而出,大声道:“这历朝历代,还未有过哪个王妃不给中殿请安的,又不是远在封地,没法子入宫。” “是啊!”贤妃接了她的话道,“桓王妃身子再是娇弱,也并非卧床不起了。若真有那一日,中殿自能体恤……” “诸位娘娘误会了。”魏撄宁阻断了她们的议论,随即对萧皇后深拜了拜,解释道:“还请母后恕罪!实在是儿臣自幼多病,常以众药扶之,殿下怕儿臣日日入宫拜谒,会把病气过给诸位娘娘,还有几位尚且年幼的皇子公主们,这才有此请求……非是儿臣不孝呢。” 第054章:皇后萧氏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因桓王李穆有言在先,萧皇后“宽和”惯了,自也要答应的,迟迟不诺,不过就是想要妃嫔们揶揄几句。既然桓王妃有这般解释,本着为皇子公主们好,她也该应下。 “既是如此,那便允了。” 得到她的准允,李穆方施礼告辞了去。 而他一走,殿内气氛立时就不一样了。许多人连表面功夫也不做,看魏撄宁的眼神有许多鄙夷与轻视。 有说她自恃体弱矫情不孝的,有说她蛊惑桓王乱了规矩的;还有说她小门小户出身没有教养的……字字珠玑,将她数落得一无是处。 有人出言不逊,自也有人作壁上观看戏的,譬如皇后萧氏。 魏撄宁则是由得贤妃、淑妃等人说了个痛快,端坐着彷如那些话数落的不是她而是个旁的人一样,气得俪妃恨铁不成钢不知翻了几个白眼。 太子妃周令仪亦是眉宇微蹙,看魏撄宁像个窝囊废,气她,也恨她。恨她保不住自己的体面也便罢了,连带着将桓王李穆的体面也给丢了,着实恼人! 然而,在一个嫔妾为了附和高位的姐姐们也跳出来说嘴,讲道“这若是在寻常人家,儿媳如此做派,可是要被夫家休弃”的时候,魏撄宁终于抬了眼睫,目光幽深地望向了她。 说者瞧见她这样的眼神,霎时缩了缩脖子,闭了嘴,像是被什么扼住喉咙,再也说不下去了。此时若是站在贤妃或是淑妃旁边,她一定要躲至其身后去。 其他人也很快注意到魏撄宁对这名位低者的死亡凝视,皆变得兴奋起来。 这位桓王妃,终于要反击了吗? “瞧瞧,定是我等多嘴多舌,竟叫桓王妃这等好脾气的也要发狠了!”淑妃不嫌事大,煽风点火很是来劲儿。 “母后,”魏撄宁则是收回视线,只低眉敛目对萧皇后道:“儿臣初来乍到,对宫里的规矩实在是知之甚少,万万没想到,便是母后允诺之事,也会招来这许多指摘。” 说着她露出几分委屈来,接着道:“若是母后怪怨儿臣也便罢了,叫儿臣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怎么谁人都可数落和责备于儿臣?” 萧皇后新奇地打量她,微愣了愣神。 “儿臣尚在闺阁之时,父亲也有几位妾室。”魏撄宁又道:“儿臣身为家中嫡女,那些妾室无论何时何地见了,可都是要向儿臣施礼问安的,无有一人敢对儿臣品头论足,更无有一人,胆敢说嘴儿臣的不是。” 听了这话,莫说头前说嘴的那位嫔妾,便是贤妃淑妃等人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淑妃首个跳将起来,怒道:“我等皆是圣人亲封的妃子,岂是你家中那几个低贱的妾室能相提并论的?!” “虽然都是妾,这宫里的,自然不能与寻常人家的相提并论。”魏撄宁冲她笑了笑,却又突然敛了去,深看了她道:“但论品级,淑妃娘娘从二品,我也并未在您之下啊!在这后宫,母后能训得我,太子妃能训得我,旁的人,怕是还不够资格训我吧?” “你……”淑妃气急了,若非是这样的场合,她恐怕能指着魏撄宁鼻子骂起来,到底是忍住了。 “桓王妃这话说的……”贤妃不由得嗤笑起来,阴阳怪气道:“桓王的生母不也是仙逝之后才追封了贵妃,我等是妾,她亦是妾,桓王还不就是个庶子?” “贤妃姐姐莫不是老糊涂了?”此时看了好戏正觉快活的俪妃忍不住帮嘴魏撄宁道:“且不说追封的贵妃那也有个‘贵’字,从一品的宫眷,桓王自幼可是收在皇后娘娘宫里长大的,早就记在了皇后娘娘名下,自然占得个‘嫡’字。要不然,你以为桓王妃的品级如何会在你我之上?” 贤妃被怼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想了半晌方才抖机灵道:“皇后娘娘仁德将桓王收在名下抚养,这才让他占得一个‘嫡’字,桓王和桓王妃当更知感恩报答才是……” “贤妃此言差矣。”一直端坐在高位上看热闹的萧皇后终于说话了。 她笑着,一双凤目里满是温温柔与慈善。她道:“本宫抚养桓王,只因高贵妃仙逝时桓王尚在襁褓之中,本宫实在不忍。抚养便抚养了,何曾想过要他报答本宫?” 言及此,贤妃淑妃等人又吹起了彩虹屁,来来回回却也离不得皇后娘娘“仁德”二字,吹不出个花来。 不过,经了魏撄宁一轮反击,她们也知道这位桓王妃并非好欺负的了,之后再没有谁将火星子大意地往她身上引。 这倒叫魏撄宁有些无聊起来。她端起茶杯,细细地抿了一嘴,做得好像能品出个什么味儿来一般。 蓦地,她感到了一束炙热的目光,遂寻了去,发现是俪妃。 俪妃冲她浅笑着轻点了一下下晗,她也便回之一笑,以示感谢她头前的仗义执言。 “桓王天生逆鳞,便是圣人也常说他不好约束。”却不知萧皇后好端端地听着诸位的追捧,如何突然又把苗头指向了魏撄宁。她无奈笑道:“本宫是没法子咯!往后还有劳桓王妃多费心思。” 魏撄宁正砸么着她这话的意味,她又突然侃侃慨叹:“桓王妃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不然,岂会让我们一向清高倨傲的桓王煞费苦心偏要娶你为妃不可?这原本啊,圣人可是要将你许给太子妃的兄长,平宁小侯的。” 魏撄宁陡然撞上了太子妃周令仪寒厉的目光。 她恍然大悟!难怪李穆说,后宫里的妖魔鬼怪加起来,都不及中宫殿里这位皇后娘娘吃人不吐骨头。萧皇后的心机,当真是不着痕迹,霍霍人于无形的。 周令仪对桓王李穆是什么心思?宫内宫外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虽然她如今贵为太子妃,但她,岂能容得昔日旧爱为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女人“煞费苦心”? “母后说笑了。”魏撄宁忙做解释,“哪来的煞费苦心?不过是一次凑巧,儿臣带着我一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婢子帮着桓王击退了几个恶人,由此结识……后来儿臣因身体羸弱,平宁侯府不肯与我魏家结亲,桓王怜惜儿臣,这才娶了儿臣。” “是吗?”萧皇后居高临下看了她少刻,随即目光一转看向了周令仪,不无玩笑道:“太子妃,如此说来,倒是你母家平宁侯府势利了些。” 第055章:中军武臣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不禁想:这位萧皇后若放在民间,定是个难伺候的婆母,属实刁钻!头前叫她这个新媳难堪终不得意,现在又打算拿自己的长媳开刀了。 一早确也有闲言碎语传出来,说萧皇后并不满意周令仪做太子妃——萧皇后一直对平宁侯府有敌意。这化敌为友的事儿是朝堂之事,在她这里,那是鸠占鹊巢。 她本计划好,要扶持自己母家外甥女为太子妃的……美梦破灭,时不时找周令仪不痛快在所难免。 她母家外甥女萧氏眼下仍住在宫里呢!总要缠着她的“太子哥哥”。正妃之位是没了,良娣之位易得,未来可期。这定也是萧皇后的授意。 而面对萧皇后,千娇万宠长大的周令仪并不虚与委蛇,常常是横冲直撞的,直言辩驳。 “家兄婚娶之事,乃是父皇定夺的,母后怎说是我们平宁侯府势利呢?”她虽言语温和,道理却是一定要分辩清楚的。她还道:“再说,家兄不还是要娶魏家那位二娘子么?” 整个大殿,立时安静下来,每个人屏着呼吸,似是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这神仙打架的场面,她们也不是头一次见识。只不过,一个是天下第一的女子,一个是未来天下第一的女子,哪个都不是她们能开罪得起的。所以,端着小心,沉默是金。 独有魏撄宁觉得有意思极了。头前提及平宁侯府,她多少是揣着些故意的。这一次,换她来作壁上观。 “平宁侯府若非是居功自傲,早先圣人赐婚就该接受了。”萧皇后的脸子不知何时起已经冷了下来。“如若圣人再纵着些,令尊岂会同意让你家兄长娶什么魏家二娘子?” “那自古婚配之事,原本就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的。只不过圣人赐婚,咱平宁侯府也安之乐之,自当遵从。”周令仪也冷下脸来,回怼了两句。 “依太子妃的意思,倒是委屈平宁侯府了?难道,是圣人赐婚赐错了?”萧皇后连连发难,“赐婚桓王与魏大娘子是错,赐婚你家兄长与魏二娘子也是错?” “儿臣并无此意。”周令仪眼底满是不服,嘴上却也不好说过多争执之言,到底上堂坐的是一国之母,是她嫡亲的婆母。 “本宫乏了,都散了吧!”萧皇后微一摆手,颇为不悦地扶着额侧,闭目养起神来。 诸位皆是做辞告退,能离开这让人喘不上气的殿宇,大家自是松快了些的。 来到凤梧宫外头,周令仪等了少刻,直至魏撄宁出来。 “桓王妃,”她叫住她,脸色和昨天一样不好看,“你借着一身病躯,不必日日来此拜谒,往后倒可在宫外快活度日了,真让人羡慕!哼……” 嗯,这不是羡慕,而是嫉妒吧? 魏撄宁想了想,奉承道:“太子妃贵为一品宫眷,将来可是要母仪天下的。我等闲散之人,庸碌一生,不值一提。” “倒也是。”周令仪嗤之以鼻,重又迈开了高傲的步子,往东宫的方向走了去。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被抛却的,然何还要惦记?不惦记了。 她一离开,俪妃从旁便走了过来。她问魏撄宁:“时候尚早,桓王妃可要到我那里坐坐?” 魏撄宁瞧向她,则是抱之一笑谢了她的好意,回道:“王府事多,我该回去了。” 俪妃有些意外,本以为备受排挤的她,会高兴地接受自己的提议的,却不料,她竟不领情? “俪妃娘娘,”魏撄宁想她是误会了,不禁提醒一句,“这个时候与我亲近,可不是明智之举。” 俪妃明白了她的心思,反倒笑了起来,道:“你还不了解我。在这宫里,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魏撄宁却也没有说什么,仍是委身做辞。 俪妃只道她胆小,了无意趣地回宫去了。 路上,阿蛮问魏撄宁:“我看那俪妃娘娘是个好的,大娘子为何拂了她一番好意?若能在这宫里结识个受宠的娘娘,大娘子往后入宫再遇刁难,也能有个人帮帮嘴。” “现在还不是时候。”魏撄宁说罢,掩嘴打了个哈欠。 在经过华崇殿时,正遇到两位武将经过,其中一人驻足看向了她,她不禁侧眸,猛地瞧见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家的长公子姜迟奕。 姜迟奕让同行的那位先行一步。 “姜公子这是……”魏撄宁瞧他一身戎装,颇有些正式,不禁疑惑看他。 她知道,那日在紫淀湖有功,他升任了神机营中军武臣,掌中军四司,此番进宫,必是有军务在身。可他这身装扮,像是要远征一样。 “北边蛮族屡犯我大周边境,我帅神机营两千众,不日将随大军出征北境。” 还真是要出征! “可姜公子从未上过战场,怎么……你母亲也舍得?”魏撄宁倒有些担心他,也有些内疚。 他本来是个不图上进只想安逸之人,此番出征上战场,莫不是与她伤了他的心有关?她也不敢问,恐是自作多情。 姜迟奕则是看出她的心思一般,忙是笑起来,爽朗道:“好歹我也是武状元出身,在武库司多年,精通火器。此次大军出征,有我带神机营随行,定能壮我军士气,速战速胜而归!” “那便预祝姜公子,早日凯旋。”魏撄宁诚挚地说着,心中祈愿,愿他平安顺遂。 “一定会的。”姜迟奕笑着,想了想有些迟疑问:“你……一切可好?桓王他……” “我都好的。”魏撄宁回道,“桓王他……待我也好。” 事到如今,便是朋友之谊,她也不希望他还惦念自己哪怕分毫。她希望他,能够早日拥有一个懂他、爱他的知心人。 姜家一门子都是好相与之人,值得这世间最好的。 “那……平宁小侯那边,你放下了吧?”姜迟奕始终记得,那日在马球场时魏撄宁受伤害的样子。 “自然放下了。”魏撄宁想想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禁笑了起来,道:“那会子不经事儿,被一时的感觉给迷惑了。” “能放下便好。”姜迟奕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他,总希望她心里好过的。 他自己,倒不认为放下一个人是多容易的一件事…… “姜公子定有军务要忙,我便不耽误了,告辞。”魏撄宁不敢多做逗留,恐怕与一个外臣说话久了,会惹人非议。 姜迟奕也忙是施礼,与之告别。这一别,就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一面了。 第056章:奴大欺主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回去一路,魏撄宁坐于车上,摇摇晃晃地便打了个瞌睡,不觉多时,便听得外边女使喊话说:“王妃娘娘,王府到了。” 她醒转神来朝外面探头,正对上桓王府的朱门石柱,还有那牌匾上赫然硕大的烫金大字:桓王府。而这条街巷,独有这座府邸,绿柳荫荫,静谧悠长,足可想象王府之大。 这昨夜嫁过来,一早又摸的黑出门,她都还未来得及打量这里呢。因着头前在车里睡了一觉,精神也好,她倒有兴致在王府里走走看看。 入府既是一方不见尽头的大花园子,假山错落林立,曲径通幽去往各处。她放眼望去,瞧见后头一座楼宇,便对阿蛮道:“我们去那里看看,其他人便不用跟着了。” 然而,王府的女使嬷嬷们却有些担心,这王妃走到哪里不该是前呼后拥的?她只带一个婢子走动,万一有个差错,她们可是担待不起的。 打头的张嬷嬷上前,噙笑道:“娘娘,殿下嘱咐过,叫奴等一定要时刻随侍左右,尽心看护好您的。” “有我这御赐的一等护卫看护还不够?”阿蛮不满睨视了她。 “大人误会了。”张嬷嬷做着解释,却是态度坚定,“实在是殿下有令在先,奴等绝不敢疏忽懈怠。” “娘娘喜静!”阿蛮有些不耐烦了,“你们不必……” 魏撄宁微一抬手示意,打断了阿蛮的话。她打量了这张嬷嬷一眼,问:“张嬷嬷,不知你从前在离园领的哪份差使?” 张嬷嬷不禁笑了,不无得意地回道:“奴是殿下乳母的亲妹妹,前两年姐姐因病荣归之后,我便在殿下跟前伺候了。” “那往后便要在我琼华苑了?”魏撄宁又问。 “殿下怕王妃初嫁过来对府上庶务不熟,便着奴在琼华苑先且伺候着,待娘娘熟悉了,奴还是要回殿下所居明銮殿的。”张嬷嬷仍是笑着,可说话间,总难掩一股子傲慢。 “那便辛苦嬷嬷了。”魏撄宁没再多言,顾自往前走了去,一边闲聊问:“张嬷嬷,后边那处高楼叫何名字?” “娘娘……”张嬷嬷迟疑了,又笑道:“王府初建,奴也是前些天才从隔壁的离园搬过来的,又一直忙着您与殿下大婚之事,对府内景致倒也不甚熟悉。那处高楼,奴也未曾去过呢!” “想来大家对这王府都是不熟的。”魏撄宁慨叹一声,随即吩咐道:“张嬷嬷,王府甚大,这一眼也看不见头。我若想逛遍整个王府,怕也要一两个时辰。不如,你就代我四下看看,回头再来同我叙说叙说?后日归宁回家,妹妹们若问起,我好与她们夸耀夸耀。” “现在?”张嬷嬷腿有些软。 魏撄宁天真地点头,她也不得不应下,很快带了几人便去逛园子了。 其余人众也很快被魏撄宁打发了。 待无旁人,阿蛮便说嘴道:“这个张嬷嬷,自恃是桓王身前伺候的老人,昨儿晚上便不少给咱们府上陪嫁过来的这些人眼色看,就连母亲也不少遭她揶揄轻慢。这也便罢了,眼下竟管到大娘子您头上来了!” 魏撄宁不久前听主母刘氏说过,桓王极敬重一手将他带大的乳母张氏,在她荣归之时,送宅子送田地自不必说,桓王还亲自送她到了她的家乡云州。张氏虽荣归休养了,可她一早在离园就留了好些个亲信照顾桓王起居。 这些人眼睛都长在天上,可未必服气魏府的大娘子来做她们的桓王妃,对她带过来的人,更是不放在眼里。 魏撄宁看阿蛮气鼓鼓地,不禁半开玩笑对她道:“便是奴大欺主,也没人敢欺负你这个御赐的一等护卫吧?若他们欺负你,你只管给他们颜色瞧瞧。” “这可是大娘子您准允的哦?”阿蛮心生高兴,却又有些忧虑,“可到时闯出祸来,传出去他们又要说咱们魏家人没规矩!” “你现在可不是咱魏家的人,你是桓王府的。”魏撄宁别有意味地看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阿蛮如醍醐灌顶,霎时明白了,但嘴上还是撒娇道:“阿蛮是大娘子的人!生是大娘子的人,死是大娘子的鬼……啊说起来,那位淮安王现下何处啊?” 说着她还四下看了看,仿佛她看得见似的。 “正在你跟前呢。”魏撄宁冲她眨了一下眼。 阿蛮一听笑容也僵住了,忙退出三步之遥,一副“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的架势。 魏撄宁则是掩嘴发笑,道:“逗你玩的……” “看来是你家阿蛮又想我了。”李崇俭熟悉的声音却从后头响了起来。 这一次,他不是飘来的,而是闲步走来的,手中还执了一把折扇,光风霁月人模人样的样子,根本不像个鬼。 阿蛮刚要抱怨魏撄宁打趣自己,魏撄宁已噙笑迎了过去。她打量了李崇俭,赏心悦目道:“你怕是在阳间待得久了,越来越像个人了。” “说不定,哪天我能修出个肉身来。”李崇俭玩笑道。 魏撄宁听了,不禁发笑道:“你还是做只鬼吧!” “为何?”李崇俭不禁问她,“我若能修成肉身,像正常人一样出现,不好吗?” 魏撄宁更是愣怔起来,以为他说的是可实现之事。 李崇俭知自己的话吓到了她,忙作笑道:“唬你的!鬼便是鬼,再有本事也是修不出肉身的。” 魏撄宁方才笑了,道:“你若做了人,那我想见你一面也难了。所以,于我而言,你还是做只鬼更为好些。” 李崇俭噙笑点头,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王府景致不错,我随你四处走走。”他迈开步子,便向魏撄宁介绍起远处那方高楼来。 他告诉她:“那座楼宇名作‘瞻霁楼’,上到四层,即可看遍王府的景致,上到顶层,整个皇城皆可收入眼底。” 他早知自己对那座楼宇有兴趣?看来,在她问张嬷嬷话时,他便在了。 他一路走着一路说着,早已将桓王府的建筑、池泽和游园了解了个透彻,彷如他就是这王府的主人一般。 第057章:王府之大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见他对这新建的桓王府知之甚多,魏撄宁不禁问他:“你不是昨天才随我陪嫁过来的吧?” “当然不是。”李崇俭也不相瞒,告诉她:“早在圣旨宣下你与桓王婚事之时,我便来这里多少回了。毕竟往后咱们在这里可是要长住的。” “王府不错!”他还道,“琼华苑后头恰有一个佛堂,往后我便住里头了。给你寻觅来的鬼魂,也都在那佛堂西侧的配殿,你随时自取。” “你们竟跟佛祖同住?”魏撄宁惊奇不已,“佛祖可答应?” “你以为佛祖真在世间?”李崇俭却是发笑,“不过是人意念而生罢了。” 那世间都有鬼了却无神佛……魏撄宁心生唏嘘,有些不能理解。 “对了,那赵白氏母女也都在里头。”李崇俭又告诉她,“她们没有旁的心愿,只要你时常派人去看看赵秀才,确保他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即可。” “好,我定做安排。”魏撄宁应下此事。 “活人的事我是什么也做不了,唯有这捉鬼的事,你尽可交给我去安排。”李崇俭停下脚步,为自己所作所为很是自满。 “你都帮我安排好了,我是什么都不用操心的。”魏撄宁亦停下脚步,侧眸看着他,诚挚道:“谢谢你。” 李崇俭看进她的眸子里,发现那里虽映不出自己的身影,但却映射着一种特殊的光,能让他获得温暖。 他是十分高兴的,这人世间特殊的两个存在,相互依赖与契合,分明是天注定的。 “你好像又瘦了些。”他兀地提起此事,“我给你抓了这许多鬼魂,怎不见你食用?” 魏撄宁继续往前走,告诉他道:“外头都说我体弱多病,那我可不得有个体弱多病的样子么?” 李崇俭却不赞同,“你管世人如何言说?重要的是你的身体……” “这身子骨差些也有差的好处。”魏撄宁遂将自己不用日日入宫拜谒之事告诉了他,还道:“我从未接触过那些贵人们,她们个个不好相处,我还需得一些时间去适应。” “你心里有数即可,就是别太亏待了自己。其实……”李崇俭说着神色之中流露了几许狷狂,“你大可活得恣意些,无需去管旁人会如何做如何想。你与那些个凡夫俗子,绝不一样!” “恣意是不能够的。”魏撄宁无奈地笑了笑,“我生在这世间并非孑然一人,从前有父母兄弟要顾及,如今嫁入桓王府,一言一行牵涉更多,岂能恣意妄为?能依托这副病躯躲避些麻烦,已是万幸了。你不知道,就是太子妃每每入宫,也要与皇后斗嘴呢。” “凡人事,确也麻烦。”李崇俭若有所思。 “……” 一人一鬼,一边闲庭信步,你一言我一语,早已是无话不可说的好朋友了。这样的日子,倒也惬意快活。 阿蛮百无聊赖地跟着,不敢离得太远,也不愿靠得太近。 他们很快登上了瞻霁楼,俯瞰偌大的王府,都觉得壮观非常。 这桓王府,除却周围的山林湖泊不说,光前后两院占地就足有百亩,各处建筑格局分明,很是讲究,每一处殿宇,都是几进的院子,气派得很,亭台楼阁、假山池沼纵横错落于几大殿宇之间,更是设计精巧…… 由此看来,这新建的王府,确是工部用了很大的心思的。就拿桓王李穆所居明銮殿来说,面阔五间,歇山顶,正殿用的是绿色琉璃瓦,大殿井口用的雕花也是旋子彩画中规格最高的坐龙天花。 一个五珠亲王,享用这些,似有些越制。 但这,若非是天子授意,工部又岂敢胡乱设计施工? “圣人能给桓王殿下建这样大的一座府宅,怎还有人说殿下他不得宠呢?”就连阿蛮也忍不住扒着高楼的围栏发出这样的感慨来。“依我看,这样的传言也未必可信。” 魏撄宁不禁想起李穆昨夜说的那句话来:我成王,你便是王妃,我成皇帝,你便是皇后。 他若安分克己,天子千般宠爱也是可以给他的,可他偏不。所以,天子可给他世间最好的宅子,却不给他最有权势的岳家…… “这样大一座宅子经人吹道出去,定会有许多人会生出阿蛮一样的想法吧?”魏撄宁对李崇俭道,“来日桓王再做什么违逆之事,那可都是‘不知足’,都是‘贪欲’。” 天子能坐上那个位置,且精明着呢! “你这是担心他?”李崇俭侧眸问她。 “我是担心我自己,担心我父亲兄长、我魏家。”魏撄宁放眼皇宫的方向,目光却无焦点。她道:“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桓王所谋之事若不成,我魏氏满门也恐怕无有宁日。” “他来了。”本想开解几句的李崇俭突然神色一变,化为乌有遁形了去。 魏撄宁不禁回头,果然看见李穆正从楼梯上来。 李穆自有些意外,有功夫在身的阿蛮都未能察觉有人上楼,倒是叫她先发现了。 “殿下。”魏撄宁恭顺地向他伏了伏身。 “喜欢吗?”李穆走过去,目光扫过偌大的王府,又望向了庄严而肃穆的皇宫。 喜欢什么?喜欢王府还是喜欢皇宫?魏撄宁不确定,只噙笑回道:“站在这瞻霁楼上,可将王府景致尽收眼底,清风徐来,实在叫人通身凉爽舒快。” “今晨我离开后,凤梧宫那位可有与你为难?”李穆收回视线看向她,眼底不无关切之意。 魏撄宁轻摇了摇头,道:“并未有过多为难。” “我倒忘了,”李穆恍然想起来,“她一贯擅长利用旁人。骂人无需她开口,打人无需她动手,便是杀人,也无需她拿刀,今天与你为难的,怕是贤妃、淑妃等人吧?” 对后宫那几位贵人的事,他倒是了如指掌。 “殿下放心吧!那几位在我身上也没占得便宜。”魏撄宁并不细说。 阿蛮却是忍不住,上前兴奋道:“殿下有所不知,当时的情况……头前有多气人,后来就有多解气!” “噢?”李穆饶有兴致。 阿蛮话本子听了不少,自己也擅讲故事了。今晨在凤梧宫之事,她全都说了出来,言语之中不无夸张的成分。 “皇后娘娘在我家大娘子这边没讨着痛快,便又把太子妃架在火上烤了……” 听及太子妃周令仪之事,李穆的脸色几不可察地有了些变化。 第058章:瞻霁楼上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阿蛮一股脑儿叙述着事情的首尾,见魏撄宁也没拦自己,她更说得夸大其实了几分,将太子妃塑造成一个绝对窘迫下不来台被欺负得死死的形象。 要说阿蛮莽撞,她又岂是真的莽撞?说罢这些,她还心满意足地瞧了魏撄宁一眼。 她这分明是在替魏撄宁试探李穆对太子妃被“烤”这件事的反应啊。 可惜,除了先头那一抹几不可察的神色变化,再没有旁的。 一阵清风袭来,吹起了几人的衣袂。 “殿下,我有些乏了,就先回去了。”魏撄宁觉得无趣,委身做辞,要走。 李穆却是上前,陡然握住了她一只手,怀疑地问:“可是在意我与太子妃的前尘过往?” 不然,她岂会任由得阿蛮去说道太子妃被萧皇后针对一事? “我并未在意……” “既是前尘过往,那便不应横在你我之间。”李穆顾自说道,“对待感情一事,我相信你与我是一样的。对吧?” 对吧?魏撄宁莫名看他,只觉他话里有话。 李穆则是牵着她,靠得栏杆更近了些,望向远处问:“你是否懊悔过,没有为了兵部尚书家的那位长公子努力一回?” 然何突然提起兵部尚书家的? 出宫时遇到姜迟奕,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竟就传到他耳里了!桓王府伺候的丫鬟仆妇们,还真……个个是李穆心腹,亦个个是他耳目。 而不待魏撄宁回话,李穆又问:“你又是否为我横插一脚搅扰了你和平宁小侯的婚事而怨恨我?” 魏撄宁从他掌心抽出手来,正对了他,好笑道:“殿下怎说是你横插一脚?平宁小侯他喜欢我二妹妹……” 李穆也转过身正面了她,“不管他喜欢谁,但若不是因为我,你很大可能是会嫁给他的。” 魏撄宁低垂眼睫,虽是不以为然,但还是通透地反问一句:“嫁给一个自己喜欢却又摆明了不喜欢自己的人,不是自讨没趣么?” 而她这话的意思,分明也是承认了,她曾喜欢过平宁小侯……李穆听着,难免有些不舒服。 “若嫁过去了,也未必没有日久生情的可能性。”他紧看着她,渴望在她脸上捕捉到什么。 “殿下,”魏撄宁则是抬眸告诉他,“人若要活得洒脱些,一不该为不可能之事做假设,二不该为不可挽回之事做假设。” 旧事被翻出来,她莫名也有些恼,想想不禁质问李穆:“殿下与我说这些,又是安了什么心思呢?” 李穆只觉她的恼怒来得突然,一时还被她问住了。 安了什么心思……他能安什么心思呢?他就是想知道,她心里是否还惦记着旁人罢了!可他总不能直接问出这种话来吧! “殿下答不出来,那我来回答殿下最初说到的问题。”魏撄宁接着道,“对待感情一事,我不在意殿下是否与我一样。你心里若还有旁人我不在意,将来若要纳妾,我也会高高兴兴与你张罗。” “我但求一件事,别再试探我。”她看着他,是不容辩驳的口气,“也别再因为我跟谁说了两句话,就怀疑我。” 李穆就知道,她从来不是个恭顺乖巧之人! 他本无意惹恼她,但她这话说的,他可就不爱听了。 他嗤笑一声,尚且好脾气说道:“照你这意思,你与别的男的眉开眼笑,我也不能过问一句?我可是你的夫君。” “姜大公子要随大军出征,我偶然遇见了,说几句吉言,不算逾矩吧?”魏撄宁直接将这件事挑明了说,“真不知殿下身边的人,是如何与你传的话……” 李穆看着她,竟不知她的脾气这样大!像个小炮仗。昨夜里也是…… 他自知理亏,为此,她再告退离开,他也就没再纠缠,任她去了。 待魏撄宁和阿蛮走后,怀恩才从后头猫了过来,一边回看二人的背影,一边道:“王妃娘娘这脾气,也怕是个不好惹的……” “为何要加个‘也’字?”李穆回头睨了他一眼。 怀恩一吓,忙讪笑着闭了嘴。 李穆看着远处,又道:“那一位的音容笑貌,就连是你,也给本殿干干净净地剜了去。” 他眼里满是恨毒,直至看到魏撄宁已经下得瞻霁楼的身影,才重又变得温和起来。 看她往琼华苑的方向渐行渐远,走在一处石头路上,却一不小心大概是绊到了什么趔趄着险些摔倒,他又皱了皱眉,吩咐怀恩道:“那样的石子小径,都给本殿铺成砖路或石板。” “是。”怀恩乐呵呵地应下,还道:“殿下心思细腻,王妃日后定看得到的。” 李穆心情不错,很快也离开了瞻霁楼。 魏撄宁回去,则又将琼华苑好好地转了一圈。 琼华苑亦是一间五进的大院,主院之外两边皆是配间,院前栽了一棵大大的石榴树,正值花期,一团团、一簇簇,红如火舌,任是那院墙上爬满的月季、花坛里盛开的七彩绣球,都不能与之争艳。 主院首间是花厅,二间是膳厅,三间便是魏撄宁的卧房。卧房后又有一方大大的花园,其间假山修葺,池塘清澈,里头养了好些锦鲤,正在荷叶下游得畅快。池塘上还修了一座凉亭,亭里有桌有凳,适合夏夜纳凉。 再往后便是书房了,里头书目繁多,好些是魏撄宁不曾看过的。书房后头又有一片空地,再往后坐落着两间阁楼,阁楼四边皆有抱厦,很是精巧。这将来要是生了孩子,那阁楼便是给孩子住的吧! 转悠完,她回到了花厅里吃茶,望着外头热情绽放的石榴花,不禁出了神。 这石榴花啊,美则美矣,却不知花期有多长,凋谢之时,又会否能结出甜甜的硕果…… 这时,在院里忙活了半天的魏嬷嬷拿了一张拜帖走了进来。 “大娘子,门房那边送来的。”魏嬷嬷一边将帖子递给她,一边道:“姜家六娘子在府外,说要见您。” 这都快正午了,又是新婚头一日,却不知姜家六娘子有何要紧之事? 魏撄宁忙让魏嬷嬷着人去引她进来。 第059章:姜家蒙难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姜家六娘子姜兆儿进来时,正被李穆瞧见了。 “那是何人?”他问怀恩。 “像是兵部尚书家那个出了名的野丫头,姜……姜六娘子?”怀恩十分庆幸自己有这方面的本事,对京都里出了名的人,总是能对上号的。 “她来做什么?”李穆又问,“她与王妃也有交情?” “这……”怀恩便不得而知了。 但既然是主子想知道的事儿,他自然是要想法子打听的。 姜兆儿很快来到了琼华苑。 风尘仆仆地,她没有心思观赏琼华苑的景致,一进门便扑向魏撄宁,眼泪夺眶而出,求道:“魏家姐姐……不,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您救救家兄!” “你兄长怎么了?发生何事了?”魏撄宁看她这副样子,又是独身一人来的,不禁担心起来,“我头前从宫里出来,还遇见了你家兄长啊。” 姜兆儿的眼泪簌簌而下,哭诉道:“兄长他与中军周将军一同入宫面圣,向圣人演示神机营新出的火器鸟铳,圣人瞧着厉害也想一试身手,可就在一位小寺人将那鸟铳呈送给圣人之时,那鸟铳竟然炸膛了!那小寺人胸口炸了个大洞,当场死了去……圣人大怒!” “那中军周将军将责任一概推在了家兄身上,还诬告家兄素日里狂悖,有不臣之心,鸟铳炸膛,恐是蓄意谋害圣人……圣人当场将家兄扣押,还派了宫中禁卫,将我家团团围了起来,父亲也被带去了宫里问话……” “我只怕是有人要害我们姜家,这才钻了狗洞出来……我实在没法子……王妃娘娘,您一定能帮我们是不是?父亲素日里为官清正,不善结交,这个时候……除了您,我也不知该求告谁去……” 姜兆儿拉着魏撄宁的衣袖,水汪汪的目光里全是期许。 “此事事关重大,你先别急。”魏撄宁搀着她坐下,先让它喝了些茶水,问她:“妹妹可知,那周中军现下何处啊?” “也一同关押了……”姜兆儿想了想又道:“兄长刚到任神机营的时候说过,这位周将军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待谁都是兄弟,实则花花肠肠多得很。这下出事了,责任全都推给我兄长!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鸟铳炸膛可能是意外,责任全推给你兄长算他是个小人,可他为何雪上添霜火上浇油,要攀咬你兄长是蓄意弑君?”魏撄宁思忖着,只觉这周中军问题极大。 弑君等同于谋逆,是要诛九族的。而若是故意攀咬,那鸟铳炸膛,便不是意外,而是有人事先做了手脚。 如是想着,魏撄宁便对姜兆儿道:“兆儿妹妹,圣人此番险失性命,定不会草草定案的。家父这会子,应该进宫受命了。所以你别怕,也别急,家父断了十几二十年的案子,从未有过冤案。这一次,也一定能为你兄长洗清冤屈,还你姜家清白。” 姜兆儿连连点头,擦了一把眼泪道:“是的,魏大人一定能查清事实,还家兄清白的。” “你且在我这里住下,有何事咱都好商量。”魏撄宁说。 “可我不放心母亲……” “你这一回去,再想出来可就不容易了。”魏撄宁劝道,“你在外头,还可传递消息回去,你母亲也可放心。” 姜兆儿听了这话,遂答应下来。 魏撄宁当即吩咐魏嬷嬷:“带姜六娘子去后头阁楼歇下,再让两名女使好生伺候着,衣食住行都要安排妥当。” 待姜兆儿随魏嬷嬷往后头去了之后,魏撄宁立即吩咐阿蛮:“去请殿下过来。” 事关重大,不是她一个人能抗下的。况且身在王府,她便是想独自处理此事,也难免李穆会知道。 李穆很快过来了。 路上,他已将此事知道了个大概。但到了琼华苑见着魏撄宁,他却又装得一无所知,问:“王妃找我何事啊?” “兵部尚书家有难,殿下可为其解难?”魏撄宁不说来龙去脉,径直问他。 “姜家……”李穆心有盘算地坐了下来,端了一杯茶送到口中饮下,这才抬眸看了魏撄宁道:“姜尚书身居要职却不擅专,他那好大儿又对本殿的王妃有着非分之想,我为何要与他家解难?” 魏撄宁听他这话大感震惊,不禁急道:“姜大公子哪里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若无非分之想,他家院中为何还种着你送他的柳枝?若无非分之想,他的好妹妹为何第一时间跑来求告于你?” 那日的柳枝,姜迟奕竟种下了么?不是让他扔掉……魏撄宁脸上一热,有些理亏。 她想了想,缓和了语气道:“我与姜公子之间……确有些误会。但那都是老早之前的事儿了。我父亲与姜尚书投缘,我母亲与姜夫人素有来往,姜六娘子把我当姐姐看……她家中突遭变故,我是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那你倒是说说,具体何事。” 见李穆松了口,魏撄宁忙将自己从姜兆儿那里听来的话都跟他叙说了一遍。 “姜尚书为人,惹不出这样大的祸事来。”李穆听罢做出如此判断,“怕不是姜大公子横冲直撞地,得罪了什么心胸狭隘之人?那位周中军,便十分可疑。说不定那鸟铳就是他做了手脚。呈送到父皇跟前的火器,岂是轻易能炸膛的?” “周中军自是可疑的。”魏撄宁想了想却问李穆,“可殿下难道就不怀疑,是有人欲图借姜大公子的鸟铳谋害父皇,谋害不成,便让姜家背锅?” “欲图不一样,那可疑的对象就大不一样了。”魏撄宁接着揣度,“那位周中军,会否在替他人办事?” 李穆最清楚,想让天子一命呜呼的大有人在,但胆敢对此付诸行动者,则是少之又少。 他沉思片刻,心中已有揣测。他陡然瞧向魏撄宁,笑道:“这什么都被你说了,你想得到的,岳父大人定也能想到,你又需要我去做些什么?” “殿下,”魏撄宁走到他跟前坐下,意味深长道,“解姜家危难的人定是我父亲,但姜家最该感谢之人,必须是殿下。” 第060章:拥入怀中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听得魏撄宁这话,李穆本无什么光彩的眸子陡然生辉。 自从没了平宁侯府这座大靠山,往日交好的朋友都劝他放弃,劝他安分,他已然是一个孤勇之人。 上一次收获的肯定,恰是来自她的父亲魏渊。他没想到,她才嫁给自己不到两日,便愿与自己逆流而上,并肩同行了。 他本以为,她某一日会以妻子的身份像那些关爱他的人一样,劝他放弃那个位置,安安分分地只做一个闲散亲王,太平度日…… 可她不仅支持他,愿他为之一搏,竟还为他谋划上了? 他屏退屋内所有侍者,牵起了她一只手,不无高兴问:“你想通了?” 昨夜里他说要她做皇后时,她还假装睡着不搭理自己呢。 魏撄宁知道他说什么,并不回避他炙热的目光。她道:“父亲说,大周江山永固,需要殿下这样的上位者。他嘱咐我,尽一己绵薄之力,多多帮扶于殿下。” 李穆不自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温声问:“那你就不怕?万一……” “父亲相信殿下心中自有丘壑,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莽撞行事的。” 魏撄宁虽是无波无澜地回话,李穆在她眼底,却看到了一种无法撼动的坚定。 “好。”他温热的掌心在她手背上轻拍了拍,忽而倾身上前将她拥入怀里,在她耳边低咛:“我会护好你,护好魏家,护好所有人。” 可他就是不说,自己为何要执抳于那个位置,即便是在自己这般势单力薄的情况下。 他不说,魏撄宁也不问。因为,那没有意义。 李穆很快出去周旋了。在桓王府的第一顿午膳,魏撄宁是与姜兆儿同用的。 她告诉姜兆儿,桓王为此事很是上心,很快会有消息,叫她且安心等待,不必过分忧虑。 李穆先是入宫打探了一番,得知天子受到惊吓已是避不见人。 天子坚定地认为,是有人要谋害他。为此,他将所有事宜交给太子,并命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三法司会审。 神机营随大军出征北境一事,也暂缓了。中军将军周庆耀虽攀咬姜迟奕,但还是和他一样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少不得一顿严刑拷问。 李穆来到刑部大牢之时,姜迟奕已是人事不省,前胸后背皆是皮开肉绽,他不禁诧异地看魏渊。 “在宫里时受过笞刑,”魏渊叹息一声告诉他,“是被人抬回刑部的。” 天子果真是动了雷霆之怒了!此事若是意外,他便是把姜迟奕活活打死也不解气。 李穆眉宇微蹙。 听着隔壁牢房里惨绝人寰的叫喊声,他又问魏渊:“周庆耀的口供,能审出来?” “便是这般严刑之下,他也矢口咬定是姜武臣蓄意谋害圣人。不过……”魏渊说着压低了些声音,接着道:“我查得周庆耀此人出身寒门,却能一路平步青云进入神机营当差,并于两年内谋得中军之职,属实有些顺遂。他才识一般,这背后若非有人支撑,两年时间,是很难走到这一步的。” “岳父大人可是有眉目了?”李穆看魏渊分明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已有推断,却尚无论据。”魏渊道,“我已着人在查实了,想必很快会有消息。” “大人,”这时,有小吏过来,禀告道:“太子殿下来了。” “请太子殿下稍侯,我马上过去。”魏渊回罢却又转头问李穆:“不如殿下同我一起?” 李穆不觉有些惊奇。他与太子不和满朝文武皆知,可他的岳丈却为何要他一同去见太子?莫非…… “也好。”他怀揣猜测,应下了。 刑部中庭花厅内,刑部尚书顾卿之正以好茶奉上,与太子李继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着。可李继问什么他都说不清楚,任是李继多好的脾气也没了耐心。 “顾大人真是年纪大了。”他叹息一声,道:“既是年纪大了,倒不如早些向我父皇请辞归乡荣养,把这尚书之职腾挪出来给堪用之人也好啊。” “殿下和圣人如此体恤老臣,老臣岂能耍懒,提前请辞荣归呢?”顾卿之似是听不出话中好赖一般,只顾表态,“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臣定要倾尽朽木之力报效朝廷,至死方休!” 李继气得只好端起茶杯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老家伙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尸位素餐惯了……可恨他历经三朝,是大周的老人了,他若不请辞,没大事还真不好叫他告老还乡去。 桓王和魏渊一前一后终是来了。 李继心中一喜,终于有个明白人过来了!可见了桓王他也烦。父皇让他负责此事,都好几个时辰过去还未有半点头绪,他已是焦头烂额了,根本无心应付桓王这个刺儿头。 “四弟,你来刑部做什么?”他蔑视着李穆,问,“也是来问询鸟铳炸膛一案的?” “我来看看姜武臣。”李穆回道,“顺便也想看看,是谁要嫁祸于他。” “四弟与那姜武臣有交情?便是有交情,也不能如此武断。谁道一定是有人陷害他,而不是他蓄意谋害父皇?”李继扬起高傲的头颅,道:“父皇已将这个案子交于本太子督办,四弟就莫要搅和进来了,免得干扰司法公正。” 李穆却是不搭理,一句话也没说。李继睨了他一眼,便心觉无趣地将目光转向魏渊,问:“魏侍郎,案子查得如何了?可有进展?” “太子殿下,”魏渊恭敬回道:“经比对查实,神机营新制的火器鸟铳轻易不会炸膛,若想使其炸膛也容易,放上两倍以上的火药即可。今日炸膛的那把鸟铳,极有可能被人动过手脚。” “那火药是本殿瞧着姜武臣亲自上的,你的意思就是说,是姜武臣做的手脚咯?”李继有些兴奋,倒希望事情越简单越好。 “姜武臣是在击射之后就给鸟铳上药的,众目睽睽之下,周中军也在场,他上药上得多了,岂会不被发现?”魏渊否了太子李继的说法。 “此事疑点有二,此为疑点之一。”他接着道,“疑点之二在于,鸟铳为何在递送的小寺人手上炸了膛?是那小寺人扣响了扳机还是那把鸟铳自己走了火?” 第061章:愈加亲近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那小寺人本殿知道。”李继告诉魏渊,“他是曹寺人的干儿子,平素里最怕死的,对我父皇也是忠心不二,定不是他自己扣的扳机。” 魏渊却道:“可那鸟铳从姜武臣手里,再到小寺人手里,期间没有任何震动触发扳机,走火的可能性也是不大。依下官之见,死了的小寺人身上,疑点颇多。” “他还能自己扣下扳机炸死自己不成?”李继不禁笑出声来。 一旁李穆则是循着魏渊的思路,满目幽深道:“如若炸膛是蓄意,那走火极有可能是旁生了枝节。” 魏渊点了点头,也陷入一番新的思忖当中:旁生枝节的话,会是哪些情况呢? 瞧见二人都不说话了,什么也想不到的李继不禁有些着急。 他从来不愿与这些所谓的聪明人在一起议论事情,因为每每这个时候,都显得他像个大傻瓜。 按捺良久,他终于开口,没好气问:“魏侍郎可想出个所以然来了?” “殿下,”魏渊忙是拱手,请求道,“还请再给下官一些时日查查此事。” “也罢!”李继倒也宽和,愿意给魏渊多一些时间,但也不是无限期的。他又道:“那你倒是说个时间,我好向父皇回话。” “三日。” “三日?”李继都觉得魏渊有些狂妄自大。三日之期,他就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三日后,下官再向太子殿下回话。”魏渊信心满满。 “好!”李继倒要看看,这桓王的岳丈到底有没有那个能耐。 他很快离开了刑部。 他一走,李穆便问魏渊:“岳父大人,有何事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确有一事。”魏渊也不客气,“我想借阿蛮一用。殿下回去,便让她夜幕之时回家一趟吧?” 李穆有些意外,想了想说:“岳父大人身边若是缺那拳脚功夫好的,我有一个侍卫叫裕丰的,可供岳父大人驱使。” “不,”魏渊却道,“阿蛮我用惯了,殿下就放她回来一趟吧?” “好。”李穆虽不知阿蛮对他能有何助益,但还是答应了。 回到王府遇见阿蛮,他便与她说了此事。阿蛮了然于心再将此事告诉魏撄宁,魏撄宁更是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实际上,早在桓王离开王府之时,她便去后头庙堂找到了李崇俭,要他入宫探知情况了。这会子说不定他也已经回来了,只不过因为李穆在,没能现身罢了。 在桓王府,确有诸多不便。 “殿下尚未用膳吧?小厨房已经备了饭菜,你可过去吃一些。”魏撄宁以为趁着他吃饭的空档,她就可以脱身出来了。 “好,你陪我。”李穆欣然,却是牵起了她的手。 这是魏撄宁没有想到的。 “听闻你午间也未有吃几口,眼下定也是饿的。”用膳之时,李穆让人给魏撄宁也拿了一副碗筷,又是给她盛汤又是给她夹菜,直叫她多吃些。 “我一向吃的少……”魏撄宁看着碗里的饭菜,心中愁苦又无奈。 “你这么瘦,正要多吃些才是。”李穆是真有疼她之心的。 他哪里知道,她对这些饕餮美食是没有味觉的。 得早些让她知道自己的“病症”才是!不然时常逼着她吃这个吃那个,时间久了,她岂是扛得住的? 魏撄宁暗下决心。 可这事儿,也不能莽撞大意…… 好在这个时候,姜兆儿因心急兄长跑到前院来打听情况了。为免她打扰李穆用膳,魏撄宁忙拉着她到后边园子里说话。 待到与她讲完宫里的情况,她又好生安慰了她一番。 彼时李崇俭已在一旁悠闲地踱步,并与她说了许多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那个被炸死的小寺人名叫福禄,是曹寺人认的干儿子。他死得冤枉。” “在他手里走火炸膛的鸟铳并非姜迟奕用的那一把,而是周庆耀提先让他藏好再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替换掉的。他到死也想不到,周庆耀给他的鸟铳会走火炸膛。” “也怪他自己贪财,死不足惜。” “他倒也想得开,说幸得那把鸟铳意外走火,在他手上炸了膛,否则死的便是当今圣上了。” “到底也算是个忠仆了。” 魏撄宁听罢这些,心中自有些疑问。 她于是对姜兆儿道:“兆儿妹妹,你且回屋歇着,我还有事与桓王殿下商议。晚些时候若有新的消息,我定第一时间告知你。” 姜兆儿一离开,她便急忙对李崇俭道:“若此事只周庆耀一人所为,被替换掉的鸟铳该是还在福禄小寺人身上!若他身上没有,那周庆耀定还有帮凶。” “你说的没错。” “崇俭,”魏撄宁望着他,请求他帮忙,“你可再到宫里一趟,叫那福禄小寺人看好自己的尸身。此外,我还想劳烦你在刑部大牢,盯好周庆耀,莫要放过任何一个与他接触之人。” “行。”李崇俭答应罢便消失了。 他“走”得匆忙,只因用过膳的李穆往这边来了。 魏撄宁忙迎了过去,笑靥如花关心李穆道:“殿下吃好了?” 李穆微笑着点头,拉了她的手告诉她:“我让膳房做了两样点心,你一会儿可要多吃些。” “好……殿下待我真好。”魏撄宁心中一万个不想吃,面上却要做得备受宠溺一般幸福又娇羞。远远地瞧见阿蛮,她忙又撇开李穆,道:“我去交代阿蛮几句,叫她早些回去帮衬我父亲。” 她走出几步却又回头,提醒李穆道:“殿下,你当去一趟姜家,好让姜大人放心。” “我已让裕丰去了。”李穆道。 “噢。” “我怎么感觉,你总在回避我,甚至巴不得我去外头似的?你可是烦我?”李穆虽说着这话,脸上却依然温柔是笑。 “我没有……只是尚未习惯与殿下这般亲近罢了。”魏撄宁确实不习惯。她只觉李穆出去一趟再回来,就像个牛皮糖了。 “你快去嘱咐阿蛮吧!回来你我再亲近些,也便习惯了。”李穆看着她,眼底满是意味深长的笑。 “……好。”魏撄宁很有些忐忑,不知他话里话是何意。 远处的房檐上,李崇俭看着这一幕,眼神当中透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空洞,可他却不自知。 第062章:天晚将歇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夜幕将临,阿蛮一身一等护卫的行头,早早地便回到了魏府等主君魏渊。 主君未归,她便找昔日熟悉的护院、丫鬟婆子们唠嗑打趣,立于高处吹嘘着王府怎样怎样气派,桓王对大娘子怎样怎样温柔体贴,那春风得意的姿态,打心底里一直流于表面。 不巧,二娘子魏清洛经过瞧见了她。众人作鸟兽散,她虽无所顾忌,却也从高处下来,向魏清洛行了礼。 魏清洛反向她委身以礼,话里带讥道:“你如今可不是我们魏家的婢子了,我岂敢受你的礼?” 阿蛮司空见惯,不做理会。 魏清洛也觉无趣,便疑惑问她:“你怎回来了?” “主君叫我回来,有事相商的。”阿蛮回了一句,便要去前院看看魏渊回来没有。 魏清洛则是拦下她,问:“我姐姐她,在王府可好?” “好!”阿蛮双手抱于胸前,有意夸耀,“那自然是好,好得很哩!” “但愿是真好罢!”魏清洛嗤之以鼻,摇着蒲扇也便走开了。 自从赐婚圣旨宣下以来,平宁小侯与她的书信来往便少了许多。她成日患得患失,很有些郁郁不快。她盼着大婚之日快些来,可每日的日子却又那样长,似乎怎么熬也难熬到那个时候去。 阿蛮自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只觉她如往常一般讨厌。她在她身后暗暗做了个嫌弃的鬼脸,这便往前院走了去。 天渐黑了,魏府门口终于有了响动。 魏渊回来了,阿蛮忙迎了上去。 魏渊不说旁的,直将她叫至一旁,问:“阿宁那里可有话要你传与我?” “有的主君。” 阿蛮遂将魏撄宁与自己说的那些,全都告诉了魏渊。魏渊听完之后,也将自己查得的消息都告诉了阿蛮。 “大娘子已让福禄看着自己的尸身,是谁人拿走了鸟铳,想必淮安王一回来大娘子那边即可得知了。”阿蛮兴奋道。 “我也得让大理寺那边好生查查此事。你且回去,一有消息再来回禀。”魏渊嘱咐罢,又要离开家府。 如此互通有无,离真相便又近了一步。 阿蛮再回到桓王府时,李穆还在琼华苑,正陪魏撄宁在书房里看书,似未曾离开过,也不打算离开。 “岳父大人让你回去有何事啊?”李穆问阿蛮。 阿蛮支支吾吾,不答话。 “也罢。”李穆也不在意,放下手中的书,温声对魏撄宁道:“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我去屋里等你。” 魏撄宁顿觉气氛有些暧昧,不由得脸一红。 他走后,阿蛮也偷着乐了。“回去我还跟人夸耀说大娘子和桓王殿下琴瑟和鸣,相处甚是不错呢!看来也并非夸耀,分明就是的。” “你少要瞎说八道的……”魏撄宁嗔了她一句,很快收敛情绪,问起正经事儿来,“父亲那边查得如何了?带回去的消息于他可有用?” “自然是有用的。”阿蛮回道,“主君说那小寺人的尸身由内官处置,身上有无鸟铳尚未可知,这会子他去了大理寺,该是要连夜入宫查实的。” “我知道那把鸟铳在哪儿。”李崇俭来得正是时候,他接了阿蛮的话,告诉魏撄宁道:“那把鸟铳本一直在福禄身上,我入宫叮嘱福禄看好自己的尸身时也特意看过,那会子鸟铳还在。入夜时,倒真去了一人,从福禄那里将那把鸟铳拿走,丢在了宫中一座废殿的枯井当中。” “拿走鸟铳的人,福禄可认得?”魏撄宁问。 阿蛮本愈再禀告旁的事,见她突然对空气说话,忙闭了嘴,往旁边退了退,远离了那片空气一些。 “戴了黑色帷帽,遮得严实。不过……”李崇俭话锋一转,又道:“福禄说,从手上的皮肤看,那人年纪不小。后福禄又跟着他,一直看他进了天子的紫宸殿。紫宸殿因龙气逼人,寻常小鬼不敢进。所以,那人究竟是何人,便不得而知了。” 魏撄宁将这些话与阿蛮复述了一遍,随即吩咐她:“你速去向殿下要个方便入宫一趟,助父亲将那人抓出来。便是一时抓不出那个人,也要寻到那把鸟铳,以证姜公子清白。” “好,我这就去!”阿蛮跑得飞快,半刻也不敢耽搁。 她走后,魏撄宁又看向李崇俭,有些担心道:“你回来了,刑部大牢那边……” “周庆耀此人,我命福禄去看着了。”李崇俭早有安排。他还告诉魏撄宁:“福禄不错,我身边正缺一个伺候的,就不留给你了。” “……也好。”魏撄宁设想了一下福禄的样子,不禁问:“不是说他死状惨烈?你留在身边……” “我自有术法能修补他的身形。” “噢……”却原来,李崇俭已这般厉害了。 “时候不早了。”李崇俭看了看前院的方向,神思有些迥异。“那位恐怕还等着你……你早些歇息。” “不急……”魏撄宁低垂了眼睫,手上胡乱地翻起一本书来,根本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急,他可急。”李崇俭打趣一句,又道:“我再去趟宫里,必要之时或能帮上忙。” 说罢他也不待魏撄宁反应,便遁形了去。 他走得匆忙,魏撄宁不觉抬头看向外头,以为李穆来寻她了。 并没有。 这个李崇俭,有些不讲礼貌了呢!心里这般想着,她便将手里的书合起,放回到书架原来存放它的位置。 旋即,她整了整衣衫,终于往前头卧房的方向走了去。 天晚将歇,红烛羞燃。李穆也早已将阿蛮打发,着一身寝衣半卧在床了。 见魏撄宁进来,他便往床的里侧挪了挪身,语气暧昧道:“你若再不来,我可要过去抓你了……快过来。” 他轻拍了拍身前床褥,目光热烈如炙。 “我……我还未浴身。”魏撄宁面露赧然,走至镜前坐下,卸起头面首饰。 李穆却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解开她头上云髻,任得她半头青丝泄下,滑过他的指缝…… 他弯身,将她整个身子都拥到自己怀里,在她耳边呵着热气道:“何急浴身?昨夜大婚看你疲乏,我心疼你便让你早早歇下了,今夜……我可饶不了你……” 第063章:一叶障目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红烛长照,巨蟒娇喝谷中隐,幼鹿羞鸣蜜意深,至一轮明月攀上枝头,皎洁的银光播撒进来,散落在窗台上,抒的是多情人安暖相伴、岁月静好。 “撄宁……”李穆将魏撄宁拥在怀里,饶有兴致地轻唤着她的名字,心中满是欢喜,又道:“其为物无不将,无不迎,无不毁,无不成,撄宁者,撄而后成者……好名字。往后,我亦唤你‘阿宁’可好?” “好。”魏撄宁在他怀中浅笑,只道自己的名字还是母亲取的,母亲希望她一生,不受外物所扰,能够保持心情平和地过一生。 “若对事事平和波澜不惊,那岂不是要活成个姑子样儿?”李穆笑着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又不无认真道:“我不要你活成个姑子,我要你满心满脑都记挂着我,烦忧为我,高兴为我,山河远阔,人间星河,满目皆是我。你可能做到?” “那你可要少叫我操心。”魏撄宁道,“不然,日日为你烦忧,我不病死、老死,烦也要被你烦死的……” 李穆兀地捂住她的嘴,不要她说这不吉利的话。 “阿宁,”他将她抱紧了些,话语里多了几分深沉,“我定要你顺遂平安,无忧无虑地活着。咱们往后还有许多路要走,我要你把身体养好些,一直陪着我,直到白头。” 他对她的感情,已经升华到这个地步了?魏撄宁有些意外。 “殿下不是说……娶我是因为我有一个好父亲?怎又对我如此情深意切了?”她怀揣疑惑,半是玩笑问他。 “这都被你吃干抹净了,不对你情深意切,还能对谁?”李穆说着挠了她痒痒,趁其不备又将她压在了身下,眼底满是蜜意柔情。 或许是气氛到了,魏撄宁看着他俊逸的面庞,亦是满心欢喜。她主动向他索了一个吻,甜蜜又绵长,细密的吻。 “我也会对你好的……”她一双眼目,如醉如熏,亦流露出款款深情。 冰雪肌肤,九天銮驾,影影绰绰重又交织在一起,意趣深深,妙不可言。 新婚夫妻,不问从前,不畏将来,大抵如此罢! 这一夜,宫里却是闹出了好大的动静。魏渊在大理寺丞钟正的帮助下,费了好半天功夫终于找到了那把被扔进枯井的鸟铳,随即禀知太子,经天子应准,一路查到了紫宸殿,意图将那位“年纪较大”的“寺人”给抓出来。 他首先将年轻的都排除出去,随即便对年长者一一进行了排查:问话和搜查住舍,结果一无所获,也无可疑之人。 只是,这大大加深了他对一个人的怀疑——一个让他轻易不敢怀疑之人。适才做了这许多,他也未有派人去查查他的住处。 因就在天子的紫宸殿,这么大的动静闹得天子也不得安宁。他索性由太子陪着,下得龙床来看热闹了。 见魏渊没有查出什么来,他脸色很有些不好看。 “魏侍郎,”太子便上前问魏渊,“你在紫宸殿闹出这么大动静,搅扰我父皇安歇,可知罪?” 魏渊的目光扫过可疑之人,心道:眼下,已不得不查了。 “回太子殿下,还有一人屋里未查。”他道。 此时,那可疑之人脸上已露出些惊惶之色了。 “还有何人未查?”李继不解,“那赶紧查呀!应查尽查!不可有遗漏。” “中贵人,”魏渊看向天子身边的曹寺人,问他,“您是要自己认,还是要卑职去您住处找出那顶帷帽来?” 天子、太子等人的目光皆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一旁的曹寺人。 “曹阿翁,这是怎么回事?”李继走到他跟前,绝不相信他是那个拿走被替换的鸟铳之人。 曹寺人对他的意义,对他父皇的意义都是非同寻常的。他怎么会牵连到此事当中? “陛下……老奴有罪!”曹寺人终于深跪到天子跟前,回道:“那把鸟铳,确是老奴从福禄身上拿走,再扔到废殿那口枯井的。” “是你要害朕?”天子惊惑不已。 “不!陛下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岂会害陛下!?”曹寺人急急否认,“老奴……老奴我……” 可他却又说不上话来,看看天子,看看太子,又看看魏渊等人,终于把头磕到地上,视死如归道:“老奴罪该万死!请陛下赐老奴死罪!” “曹阿翁,你倒是说清楚啊!”太子李继上前,掐紧他的双臂摇晃了两下,急道:“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指使福禄这么做?” 曹寺人抬头望一眼太子李继,眼里竟溢出了泪光。他似有犹豫,却又坚决地闭了口,垂着头一心求死。 此时,魏渊与大理寺丞钟正相顾看了一眼,皆是眉宇紧锁。 魏渊想了想,好言劝曹寺人道:“中贵人隐瞒不说,岂非是一叶障目?或许,中贵人所猜真相,未必是真相。您只有说出来,卑职等才能为圣人分忧,为太子殿下分忧啊。” 为太子殿下分忧……一句话确如醍醐灌顶,让曹寺人晦暗的目光当中渐渐生了些神气来。 天子也听出些不对劲,当即喝斥他:“速说实话!” “陛下……福禄身上的鸟铳,老奴也是事后才发现的。”曹寺人终于一五一十地说出自己知道的“真相”。“福禄是老奴认的干儿子,心性不坏……平素里是有些小毛病,好个斗蛐蛐儿,可运气不好总输人钱财,手头时常是有些拮据的。” “他定是贪财才被人利用的。” “老奴事后回想起来,早间周中军和姜武臣是一前一后到校武场的,老奴曾看见福禄与周中军有过私相授受……具体也没看个清楚,当时想着,可能是周中军给了什么好处讨福禄高兴,遂也没有过问。” “也就是说,”魏渊接了他的话,问道:“中贵人也断定,是周中军要福禄调换了姜武臣欲行呈给陛下的鸟铳,对吧?” 曹寺人回道:“起初我也只是猜测,后来愈发怀疑。周中军还被扣在宫里时,我便找机会亲去问过他口供,他说……他竟然说……” 他看向太子李继,终于几欲崩溃喊道:“他说这些事都是太子殿下您指使的……” 第064章:太子跳脚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本殿指使?!”李继听了不禁瞪大眼目。他看了看天子,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嘴里嚷道:“胡扯!攀诬!这是攀诬!” “老奴自也是不信的!”曹寺人接着道,“可那周庆耀说了,若不想此事牵连到太子殿下,就让老奴找机会把那替换掉的鸟铳给处理了,如此便可咬定是姜武臣带进宫的那把鸟铳走火炸膛,意外也好,蓄意也罢,横竖都是百口莫辩……怎地也查不到太子殿下这头来……” 说着他不禁又看了一眼魏渊。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事儿自己做得那样隐秘,怎就被他这个外臣给查到了呢?也罢!既然他有这个本事,那据实已告,或能助他查明真相也未可知。 “我没有啊!”太子李继摊开双手则是急得汗如雨下,“我从未指使过周庆耀那厮,本殿怕查吗?!” “既不怕查,你急什么?”天子看他如此沉不住气,不禁怒斥了他,旋即传令下去:“去,宣桓王进宫。” “父皇,您这是……”李继定了定心神,却不知天子作何感想。 “此案,你已不适合督办了。”天子不悦道:“回你的东宫,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哪儿也不许去。” “父皇……您怀疑儿臣?”李继惊惧问。 “太子殿下……”曹寺人虽罪错在身尚且还跪在地上,见太子有这样的怀疑,也不怕提醒他一句,“圣人哪里是怀疑您?圣人是在保护您呀!” “陛下,”魏渊拱手禀道:“此事看下来,怕是有人欲图谋害陛下在先,栽赃太子殿下在后。微臣也已查到,周庆耀此人能有今日之位,乃是由东宫在后扶持,确与太子殿下有着诸多联系……” “周庆耀能坐上中军之职,确有本殿抬举在前……”李继不无心虚承认事实,但他也很坦荡,自己绝无弑君之心。“父皇如此疼爱本殿,这天下迟早……” “殿下慎言!”曹寺人急忙打断他的话。 天子尚且健壮,何谈天下大继? 李继也意识到了,忙改了口,道:“本殿的意思是……本殿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丧心病狂之事嘛!他周庆耀若是胡乱潘咬,也不足信的。本殿与他无冤无仇……若他敢胡乱攀咬于本殿,那定是受人指使!受人指使……” 他忽然想到桓王李穆近日有些过分安静,朝堂上也不与他做对了,会否是他指使的周庆耀? “桓王!定是桓王!”他一口咬定,当即转向天子,躬身陈情道:“父皇,定是四弟他使的招数!您当让人好好查查他才是……” 见太子李继武断地把事情联系到桓王李穆身上,魏渊不禁端着恭敬上前,不偏不倚陈说道:“太子殿下稍安勿躁。万事都讲一个真凭实据,目前为止,周庆耀尚未说过此事是受您指使,您不必如此着急逞辩的。” “魏侍郎所言在理。”天子又瞪了李继一眼,道:“朕叫你沉住气,着急跳脚做什么?还要牵扯出你四弟来……若是你四弟,此事成了,朕被那鸟铳活活炸死,一命呜呼了,谁得利?顺理成章继承皇位的难道是他老四?” “父……父皇……” “你这沉不住气的样子,倒正像是那弑君谋逆之人!” “儿臣不敢!”太子李继立时吓得跪到了地上。 但他能不急能不跳脚么?周庆耀现在虽在刑部受邢也没有说什么,可他恰与曹寺人说了!事情可怕恰恰可怕在这里…… 周庆耀此人看似是忠心护“主”的,实则泼出了好大一盆脏水,让人笃信不疑!大理寺、刑部、都察院若再查出个蛛丝马迹来,他这个太子可能脱得干净? 如是想着,埋身在地的他简直想哭! 究竟是谁要害他?这个周庆耀,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要给他扣这么大个屎盆子啊!? 桓王府内,李穆已拥着魏撄宁睡得深沉。听得宫里来人传他入宫,他还有些迷瞪,下床之时更是两腿发虚,一个趔趄险些摔了去。 “殿下当心些……”本懒在床上的魏撄宁见状半卧起身,欲要下床伺候。 “你别动。”李穆却是将她按了回去,笑着,倾身抚顺她额侧一缕落发道:“我没事,就是头前伺候王妃,太费精神了些,两条腿都软了……” “……不正经。”魏撄宁推开他的手,拿被羽遮起自己半张脸来。 李穆一边穿衣一边仍是不正经,说道:“明儿可要嘱咐膳房给我炖一只老鸭人参汤,好好补补身……汤你也要多喝些。” 魏撄宁稳了稳心神,方才揭开被羽,睨了他一眼,随即岔开话题,嘱咐他道:“你可快一些,别让父皇在宫里头等急了。” “想来也无大事。”李穆说着猜测道:“定是岳父大人好本事,已然在宫里查出什么来了。” 便是查出什么,也不知这么晚了,请桓王入宫做甚?魏撄宁心里则是犯起嘀咕来。 她知道,大概率是父亲查到了调换鸟铳之人。 此人……难道跟桓王有关系? 想及此,她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可看到李穆脸容上毫无异状,她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李穆已穿好衣裳,整理好发髻。他回头瞧了魏撄宁,宠溺是笑道:“你好生安歇,莫要等我。” “嗯。”魏撄宁点头,看他坦荡自若的样子,倒也心下安然。 李穆一走,李崇俭便出现了。 彼时魏撄宁衣衫不整半卧在床,若隐若现大片春光险些被看了去,她急忙拿被羽捂身。 非礼勿视,李崇俭也及时背了身去。 魏撄宁于是将床幔尽数放了下来,道:“好了,你可以正面我了……” 李崇俭再转身向她,不禁有些闷闷不乐。他阴阳怪气道:“往后我进你这屋,怕不是要学着敲敲门?” “怪我一时忘记了,你可能要来的……”魏撄宁很有些不好意思,彷如被人撞破了什么苟且之事。她忙转移话题,问:“宫里情况如何?” 李崇俭很快敛去自己陡生的情绪,将宫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第065章:桓王意图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桓王李穆入宫,果然得了天子授命督察三司审理周庆耀弑君一案。得知太子李继牵连其中,他心中自有些兴奋的。 自打东宫与平宁侯府缔结,太子便处处压他一头。今时此事,终于可以叫他吃点苦头了。 他决意要做点什么。 而因为找到了被替换掉的鸟铳,姜迟奕则顺理成章被放回了家。一日牢狱之苦、家族险遭覆灭之祸,到底是虚惊一场。 兵部尚书姜淮到刑部接儿子回家时,对魏渊千恩万谢。 二人为官皆是清正做派,本来投契,早已称兄道弟了,今有救命之恩,那关系更是深了一层。 魏渊却告诉姜淮:“今日之事,桓王之功功不可没,若非有他从旁相助,我也不能连夜洗清令公子的嫌疑。” 桓王在一旁听了,倒有些心虚。今日诸事,都是岳父大人在牵头查查,他可不曾帮到些什么。但他也知道魏渊如此说的用意,遂在姜尚书向他致谢时,他也笑着接受了。 待到姜淮带着姜迟奕一众离开后,他也对魏渊表达了钦佩之意:“岳父大人只入宫一趟,不过两个时辰便寻到被替换掉的鸟铳,并牵扯出诸般真相来,当真好本事!” “殿下过奖了。”魏渊腼腆地笑着。 天知道有鬼神相助!否则,他再是明察秋毫,也不能如此事半功倍啊。 “殿下,那周庆耀可是个难啃的骨头。”魏渊言归正传,“刑部最磨人的酷刑也在他身上用了,先头他一口咬定是姜武臣,现在知道我们找到了那把鸟铳,便自认了弑君谋逆之罪,其他一概不言。您若想今夜撬开他的嘴,只怕不易。” “我且去会会他,倒也不急一时。”李穆眸光狡黠,似有盘算。想了想他又道:“岳父大人忙活了半天,不如先回去歇着?” 魏渊有些犹疑,只怕如此行径恐有不尊。 “回去歇着吧!”李穆别有意味地笑了笑,“阿宁若知道我让您如此操劳,回去定不能饶了我的。” 魏渊微愣了愣,也跟着笑了。 想来女儿与桓王的相处该是不错的,他当然高兴。 待他也离开之后,李穆方来到刑部大牢。 见到身受酷刑只剩半条命的周庆耀,他打量许久,眼里满是兴致,如同一个捕猎者,瞧着已然堕入陷阱的猎物。 “倒有些饿了。”他兀地对身边怀恩道:“去,给本殿备一桌好酒好菜来。” 待到酒菜备好了,浑身上下不见一处好的周庆耀也悠悠转醒了。他一睁眼,迷迷糊糊瞧见眼前一人端坐于跟前饮酒吃肉,蹁跹样貌,皎若明月一般,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用力眨了眨眼方看清,眼前之人原是桓王李穆。 “桓王?桓王。”他不由得笑起来,且笑得愈加狷狂。 李穆不为所动,继续饮酒吃肉。 “怎么圣人又派桓王殿下来审我了?”周庆耀剜着猩红的眼睛望着他,脸上笑意不减,“我说过了,即便你们查出来是我替换掉了姜迟奕那把鸟铳又如何?大不了一死!弑君谋逆诛杀九族又如何?我周某人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何顾他人生死?罪行我认下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罢!” 李穆仍不做理会,细细地品尝着箸间美味,吃相文雅,彷如置身筵席间、樊楼里,分毫不在意此时身处牢房的污浊与晦气。 周庆耀耐着性子望着他,倒想看看,他这副做派又能如何撬开自己的嘴! 终于,桓王李穆吃饱喝足了。 然而,他叫人撤下了残羹剩菜,却又叫人给他拿了几本书,趣味无穷地看了起来。 周庆耀颇感意外,但还是发出一声嗤笑来:“桓王殿下想跟我耗时间?好,那便耗着!” 谁能料到,李穆这一耗,竟跟他耗上了三日! 这三日里,他一边让魏渊在外头查查一切与周庆耀有关的信息找寻他的软肋,一边让医官给他好生看治身上的伤,却又不给他水喝也不给他饭吃,就叫他这么饿着、渴着,分不清白天黑夜地活着。 “桓王殿下……给我口吃的……给我口水喝……”周庆耀终于扛不住了。 可怜他渴得口干舌燥,饿得头晕眼花,还要看着一个人在他跟前吃香喝辣,他实在受不住了! “周中军当真在这世上无牵无挂了?”李穆抿了一口茶,同他说了自进这牢狱以来的第一句话。不待他回答,他又道:“无人疼无人爱无可牵挂,那定是人间至惨。不过,周中军还不至于那样惨,到底还是有个人记挂于你的。” 说罢,有人从牢狱外头带了一个三十来岁风韵犹存的妇人进来。那妇人细皮嫩肉的,身上穿的戴的也都是上等货,可见素日里也是娇养着的。 她一见周庆耀被手链脚链束在牢子里,浑身上下都是干涸的血迹,当即便哭了出来,悲痛地唤了一声“周将军”。 “元娘?”周庆耀的脸色也变了变。 可不让他们说上半句话,李穆又让人将周庆耀口里的元娘给带了出去。 “元娘也是个可怜人,少时便被卖入青楼瓦舍,有幸识得周中军,这才好不容易改了命。可惜呀……”李穆叹息一声,随即不紧不慢告诉周庆耀:“倒也不枉费周中军养她多年,听闻你犯了弑君之罪,她二话不说,可就要为你殉情了。” 听得此言,周庆耀突然笑了起来,道:“殿下难道以为,我会为了一个女人就背弃……” 他意识到自己神志不清险些说错话,忙闭了口。 李穆却是眸光一凛,只听这半句就够了。很快,他接了他的话道:“背弃太子。” 周庆耀虽已饿得眼晕耳鸣,但此时此刻,他笃定自己看懂了桓王李穆的意图。 李穆也不拐弯抹角了。他走近他,在他耳边低语道:“只要你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本殿今夜便可为你安排一条活路,你出了这刑部大牢,大可和那元娘远走高,永远地离开京都城。” “呵!呵呵……”周庆耀侧眸看着他,都要笑出眼泪来了。“桓王殿下端的原是这个心思!” 李穆退出两步,轻蔑地笑了一下,“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如何做才是真正为你的主子尽忠。” 第066章:鬼气森森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周庆耀突然有些迷惑,不觉开始用仅存的意志审视自己,审视自己效忠之人交代给他的那些话。 “周中军,”李穆转头直盯着他,又道:“你已经跟曹寺人说过你是在为太子办事,现下如此抵死不认,倒更叫人怀疑,太子便是背后主谋。” “我若不那样说,曹寺人岂会帮我?”周庆耀尚存最后一些理智。 “你还在维护太子。” “你可知,一个将死之人,是不会管顾他人冤情的。” “你如此大义凛然,恰恰只会证明你一心维护的不是始作俑者也与始作俑者脱不了干系。” “炸死我父皇,太子即可顺利继承皇位本是你们想要的。” “计划落败,自要一力承担。可便是如此,太子的嫌疑也洗不掉了!我父皇不会相信此事只你一人所为。” 又饥又渴又累又困的周庆耀本已神志不清,可听着李穆字字句句都是引导自己攀诬太子的话,他反而有了决断。 “桓王殿下,我愿供述,背后指使我的,确是太子李继。”说罢这话,他看着桌案上的食物和水,两眼直放光。“现在可以给我水喝给我饭吃了?” “可。”李穆走向桌案,拿了一壶茶,一边无有间断地往他嘴里倒,一边提醒他:“你可要想好了,在公堂之上该当如何说。” “桓王殿下,”周庆耀又问,“我招供了,您答应我今夜放我走一事也作数的吧?” 李穆本是背身向着他的,听得他这一问,勾起唇角笑了,也并不回头看他,只许诺道:“今夜子时,自有人来接你出狱。” “多谢桓王殿下。”周庆耀不觉有些得意。 他本一心求死,却活于桓王与太子的皇权之争!定是他命不该绝。 公堂过审,三法司拿到周庆耀的供词,皆看向了在一旁听审的桓王。 他们都觉得这份供词,只是桓王想要的供词,却并非真相。 下得公堂,魏渊私下便找了李穆。 他压着心底的愠怒尚且好言相劝:“周庆耀这份供词呈送上去,必招圣人雷霆之怒。殿下为一己之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想清楚了?” “雷霆之怒必然是有的。”李穆心中明镜儿似的,但他满不在乎,反笑道:“可东宫扶持周庆耀在先,桩桩件件,再加上今时他的这份供词,众口铄金,圣人再是相信太子,也难敌悠悠众口。” “殿下这么做,又有何意义?”魏渊见他如此执迷不悟,更是着急上头。“圣人不会相信这份供词,定会彻查到底的!第一个要查的,便是桓王殿下你啊。” 李穆不为所动,只目光幽深地看着魏渊,告诉他道:“这一次,恐怕连岳父大人也无能为力。” 魏渊愣了愣,他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岳父大人,”李穆又道,“为了万无一失,猎人的陷阱常常不止一个。你只管做你应做之事。” 他话里有话,说罢与魏渊做辞,离开刑部衙门。 却不知在这场角逐中,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 魏渊看着外头青天白日,看着他从容的背影,砸磨着他的话,似乎有点明白了,也不甚明白。 “岳父大人,”李穆又折身回来了,提醒魏渊道,“像周庆耀这样孑然一身之人,朝廷里怕不止他一个。你也不相信,一个人存活于这世上,不会干净得只有他自己吧?” 他顿了顿,接着道:“户部,早已不是朝廷的户部了。” 听言,魏渊冲他点了一下头,随即拱手以礼,恭送了他。 桓王府内,李崇俭一得到福禄的消息便告诉了魏撄宁。 李穆三日三夜几乎都在与那周庆耀周旋,便是连她归宁的日子他也只匆匆陪了她回去连午膳都未用便走了。到头来,他在那刑部大牢费尽心力想要得到的竟是周庆耀攀诬太子为幕后主谋!?这是魏撄宁万万未有预料到的。 便是得到这样的口供,难道天子就会相信是太子李继要害他性命吗?这一点,李穆想不到? 她不信他想不到。那么,他这是要做什么呢? “或许,他有他的盘算。”李崇俭也说,“他不是还打算今夜放周庆耀逃离刑部大牢么?想必,他定留有后手。” 是啊!定然是有后招的。 魏撄宁遂没有多想,当即唤了魏嬷嬷进来,叫她让膳房准备晚膳,并嘱咐她:“前两天殿下说要喝老鸭汤,你让膳房早些炖上。他这些天也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汤里再放些党参、枸杞、当归为好。” “是,我这便去膳房安排。” 李崇俭本要离开的,听得这话,不禁迟疑未有遁形。 待魏嬷嬷下去之后,魏撄宁注意到他还杵在屋里,不禁问他:“你还有事?” “无事便不能与你说说话了?”李崇俭有些不满,想了想道:“你别光顾着给那个人吃好的,你自己呢?多久未有进食了?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自己倒觉得还很有精神啊……当真很瘦吗?”魏撄宁不由得走到镜前照了照,问李崇俭:“我这样真的很难看?” 李崇俭哪里是要说她难看?他从不觉得她难看。 “这样怕是不行……”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魏撄宁则是嘀咕一句道:“确是很久未有进食了。” 说罢她便往屋外走了去。 李崇俭跟着她,知她要“吃饭”了,心里头也是高兴的。 魏撄宁来到琼华苑后头的佛堂,欲直奔西面配殿而去。 这时,李崇俭叫住她,给了她一个眼神的示意,提醒她道:“有桓王的眼睛。” 魏撄宁没有去看。便是不看,她也知道是好事的张嬷嬷。 然而,她该要做什么,仍去做什么。 她来到西面关押鬼魂的屋子,还未进门便感觉里头鬼气森森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定是里头鬼魂太多了!聚集在一起,那得有多大的阴气啊。 她问李崇俭:“你抓了多少只鬼在这里?” “不多,二十几只。” 好家伙!省着点儿吃,够她吃三五年的。 她推门进去,发现关在里头的鬼各有各的可怖。不过,包括赵白氏母女在内,他们皆被五花大绑着。 绑着他们的,是一根细如金线发着光晕的绳子,想必是由李崇俭用术法结成的。 “不是说都是自愿为我食用?怎还绑着呢?”魏撄宁有些疑惑,也心生了些怜悯。 第067章:美人胚子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李崇俭只道是怕这些鬼无事都跑了出去,万一魏撄宁急需时一只也不在会出现上次那种情况。 “那你抓来这么些,我得吃上三四年,他们当中,岂不是有人要被绑在这里三四年?”魏撄宁想想都觉得过意不去。 “那你多吃些便是。”李崇俭道,“说不定一次多吃几只,能管的时间更久些。” “会吗?”魏撄宁从未一次吃过两只以上的鬼魂!如此奢靡,她可是从来不敢想的。 眼下,她倒想试试呢! 不如就从赵白氏母女开始吧!让她母女二人囫囵到她腹中,也算全了她们的母女情。 李崇俭指间一动,解了赵白氏母女身上的金绳。赵白氏母女自也知道要发生什么,不仅不惧怕,还双双跪到地上,叩谢魏撄宁对赵秀才的照顾之恩。 魏撄宁也不客气,很快将她们的精魂吸食了个干净。 灵魂的香气,让她感到通体舒畅,好不快活。 “你可还吃得下?”李崇俭问她。 魏撄宁看着满屋子鬼魂,想想点了点头。 就这样,她一口气又吃掉了三只鬼魂。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她简直觉得自己要飞升成仙了。 李崇俭更是在她脸上看到,她容光焕发的样子与进入这间屋子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没有病态,没有娇弱,亦没有干瘦和惨白,她脸上的皮肤变得饱满而具有光华,如同初生的婴孩一般。 这也便罢了,她本生着一双好看的瑞凤眼,此时不再因为凹陷而无神,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美目流转间,几乎有些摄人心魂…… “你……怕要有麻烦了。”李崇俭赏心悦目地看着她,心里却开始担心起来。“你现在出去,定要让人怀疑你是不是懂得什么变好看的妖法。” 说着他手上无端多出一枚精巧的铜镜来,递到魏撄宁跟前,叫她看看自己的脸。 魏撄宁凑过去,不免愣了愣神,随即却又笑了,自诩道:“我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李崇俭见她这副反应不禁哭笑不得。眼下,可是欣赏自己美貌的时候?难道不是应该担心担心待会出去后别人看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会如何议论她,会否说她是什么妖精附了体? “感情这七八年来,我是从未吃饱过啊。”魏撄宁照着镜子,随嘴说道:“早知如此,那日见平宁小侯我就该多寻几只鬼吃,也不至于被他嫌弃……” 李崇俭把铜镜收了起来,她也惊觉自己已为人妇,失言了。 “你还是想想,待会桓王回来你要如何与他解释吧!”李崇俭嗔了她道。 “这何需解释?”魏撄宁却是不以为然,“就王府水土养人,住了几日下来,身体渐好了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更何况……这事儿,也不能瞒他一辈子。” 李崇俭恍然大悟,原来她心里头有着这样的打算!怪不得,头前他提醒她张嬷嬷跟踪了她,她也满不在乎。 “你想好了?”他不禁问她。 “夫妻一体,总有这么一日的。”魏撄宁话语里不无认真。 李崇俭叹息一声,也觉是这么个理儿。可他这心里头,总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既然如此,往后也不必抠抠索索地舍不得吃了。”他噙笑道,“有我在,你就不必担心吃不饱。” “是啊。”魏撄宁望着她,简直觉得自己占了他莫大的便宜。“崇俭啊,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我这……一味地接受你的好,实在受之有愧啊。” 闻言,李崇俭向她走近了些,俯身凑近她好看的面庞,调笑道:“你我阴阳缔结,你是我阳间的妻,为你做一切,都是值得的,不图回报。” 说着他向她吹了一口气。 令彼此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口气吹出去,竟使得魏撄宁额侧的落发动了动。 彼时在屋门紧闭的室内,无风。 一人一鬼望着彼此的眼眸,皆是愣了神。 “新学会的法术?”魏撄宁问他。 李崇俭忙站直了身,支吾着“嗯”了一声。实际上,吹动她的头发他并不觉得有何稀奇……有一些不可言说的想法让他感到仓惶。 他兀自遁了形去,也不招呼一声。 魏撄宁低垂了眼睫,想着适才那一幕,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宇。 李崇俭的本事越来越大了!就在适才他凑近自己时,她几乎感觉像是个活人就在自己跟前。他吹出的那口气,她分明感受到了…… 她回头看了看满屋的鬼魂,终是离开了这里。 才刚踏进琼华苑的院门,李穆回来了。 李穆远远瞧见她,以为她上了妆,这才明艳动人。走近了一瞧,发现她根本有许多的变化,不禁大感惊异。 就在魏撄宁准备好他要就此生出诸多疑问之时,他阔步上前,却只细细打量她的面庞,高兴是笑问:“这些天我早出晚归地倒没在意,我的阿宁怎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对她的欢喜大过对她的疑惑。 “是吗?”魏撄宁遂也嬉笑着,不正经道:“适才我去后头的佛堂拜了菩萨,求菩萨赐我一副好精神好讨殿下欢心。想必是菩萨显灵,满足了信女的心愿?” 李穆看她恰还是原来那个她,只不过精神焕发添了几分姿色。他牵起她的手,高兴地带她往屋里走了去。 魏撄宁一边随着他的脚步,一边装得毫不知情问他周庆耀弑君一案可有结果。 “周庆耀供认太子为幕后主使。”李穆并不提是自己让周庆耀如此供述的。 “太子?太子怎会谋害父皇?”魏撄宁便试探道,“怕不是那周庆耀攀诬太子的?” “是不是攀诬,那就要看证据了。”李崇俭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魏撄宁也不便多言。 瞅见张嬷嬷在外头往这边瞧,她便给李穆奉了茶,随即道:“殿下且歇着,我去膳房看看,特为你炖的老鸭汤好了没有。” “老鸭汤?”李穆的心思不由得荡漾起来,他拉着她的手不要她走,“让下边的人去看一眼便是。这些天我每回来你都睡了……” “殿下,”张嬷嬷在外头轻唤了一声,“老奴有事相禀。” 魏撄宁于是噙笑对李穆道:“我去去便来。” 李穆遂也由得她离开了。 “张嬷嬷何事啊?”他神容里颇有些不悦。 便是如此,张嬷嬷也壮着胆子告诉他:“殿下让老奴多多照顾着王妃衣食住行,老奴不敢有丝毫懈怠。可就这几日时间,老奴却发现王妃诸多不寻常之处!” “张嬷嬷,”李穆更是冷下脸来,“本殿让你多照顾些王妃,却并非要你事事盯着她,再到本殿这里来说三道四。” “老奴不敢!”张嬷嬷一听登时跪到地上,但她还是冒死说道:“可王妃她却与常人不一样啊!” 第068章:必有妖腻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李穆本不喜听这些个下人多嘴多舌,可看眼前张嬷嬷是自己奶母的亲妹妹,确也用心侍奉了自己这些年,他也便准了她说下去。 “王妃她素日里少食,头两天勉强还吃一些,这两日几乎奉上的饭菜都是原封不动地送出来!一个正常人,两顿不吃也饿得慌,何况两日不食?” “魏府来的都说王妃打小便是如此,白间不怎么吃东西,到晚上饿了,膳房自会给她做些点心吃吃。可老奴盯了膳房两个晚上,却从未见过膳房有动静。” 魏撄宁吃得少,李穆成婚头一日也是知道的。这几天他都在外头吃的,不知她在家饮食如何。晚间,他也不曾见过她起夜就是了。 若张嬷嬷所言无误,那,确有些古怪。 “头前又有一事。”张嬷嬷接着道,“就在殿下回来之前,王妃独自一人去了后边的佛堂。她去了佛堂却不拜佛,而是去了西面的一间空屋子,一个人在里头待了许久。” “再出来……想必殿下也瞧见了,她整个好像变了个人,容光焕发,哪里还有此前病恹恹的样子?这不是很古怪吗?” “王妃古怪的地方还有!老奴常见她独自一人,嘴里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有时她在书房,老奴以为它房里头有旁人与她说话。可进去看,却又绝无旁人的影子……” 这倒叫李穆想起一桩事情来。那日他在郊外遇刺,他也瞧见过魏撄宁在一农户家虽独自一人却似与人说话的样子,后来神神道道的举动更是让人感觉怪异…… 张嬷嬷此人虽然好事,却也不是个无事生非的。她之所言,定也不是胡乱捏造。 李穆亲到佛堂,进了西边那间屋子。可是,他除了觉得这间屋子晦暗无光,也并未发现有何特别的。 张嬷嬷跟进去之后则是立马瑟缩了身子,直说冷,随即还一脸惧怕道:“殿下,老奴头前一人都不敢进这间屋……从外头往里头一看,就觉得里头阴森森的透着可怖!这下进来,老奴就觉着……觉着像是有几十双眼睛直盯着老奴……” 李穆狐疑地看她,想了想还是让她去把怀恩叫了进来。 怀恩进来之后也不自觉抱住了自己,问:“殿下,您有何事吩咐奴?” “你冷吗?”李穆问。 “冷啊……诶?为何这样冷呢?”明明是夏天,外头热死人了……怀恩想了想,又纠正道:“冷倒也不冷,只不过这屋里阴凉……挺凉快的。” 琼华苑那边,李崇俭已将李穆的举动告诉了魏撄宁。 “他已经起疑心了。” 魏撄宁正在膳厅。她假意尝了一口那碗老鸭汤,对身边女使道:“淡了,拿些盐来给我。” 女使便去拿盐了,魏嬷嬷则是皱了皱眉,她家大娘子何时能尝咸淡了?想必是故意。故而,她欲言又止,终没有说什么。 待到女使拿了盐来,魏撄宁足在汤里添了一整勺。 不多时,李穆回来了。他心中是疑窦丛生,面上却装得无事。只是,他每每打量魏撄宁的样子,都像是在探究什么诡秘之事。 用膳了。面对一桌子佳肴,魏撄宁极少自己吃,夹菜夹得殷勤都是为李穆夹的。 “你也吃。”李穆一如往常,给她夹了一块肉。 “我不饿。”魏撄宁反将肉夹到他碗里,连敷衍都不敷衍了。 “听说你这几日吃的少,可是身子不舒服没胃口?”李穆关心问。 “不是的。”魏撄宁摇头道,“我自打幼时生了那场怪病以来,便吃得极少了。” “那……吃多些会如何?”李穆又问。 “吃多?”魏撄宁发笑,“吃多不会如何,徒徒浪费粮食罢!只不过,既不想吃,我为何要多吃?” “有理。”李穆回道。“你既吃得少,下回便让膳房少做些。” 魏撄宁盛了两碗老鸭汤,一碗奉给李穆,一碗留给自己。 她一边吃着自己碗里的,一边还不忘叫李穆喝,“殿下前些天说要喝了补身的,我特意让膳房炖了,您多喝些,肉也多吃些。” “好。”想到喝老鸭汤补身这件事,李穆的心情不由得放松了些。可当他拿起调羹喝下第一口汤,他险些吐了出来。 齁咸。 抬眸却瞧见魏撄宁喝得有滋有味的,他心中自觉惊异万分:这样咸,她是如何喝得下去的!? 而让魏撄宁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声张,而是在一刹迟疑之后将碗里的汤都给喝进了肚里,还大快朵颐,吃起了鸭肉来…… 魏撄宁几乎以为被自己多加了一勺盐的老鸭汤仍然美味!但想到李穆喝第一口汤时的反应,她又否定了这一点。 他在忍耐。 他为何要忍耐? 用了膳,天也黑了。李穆浴身之时,魏撄宁百无聊赖。她来到后头凉亭纳凉,别无旁物,独独一壶美酒相伴。 李崇俭说她:“你今日所作所为皆是恣意。这样快让他知道,是否欠了些考虑?” “往后他便是我最为亲近之人了。”魏撄宁道,“最为亲近之人,却要瞒着,我该活得多累啊。” “他非是你的父亲,你的兄长,可未必能够接受你……” 话音未落,李崇俭消失了。 李穆只随意地穿着一袭白色寝衣便走出了屋子,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一头墨发披散着,浴洗过尚未缴干,发梢偶有几滴水珠子滑落,颀长的身形,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缓步而来。 他走到魏撄宁身后,坐上她坐的石凳,而将她拥坐在自己腿上。 “阿宁怎一人在此饮酒?”他拿过她手中酒壶,自顾饮了一口,发现是烈酒,不禁嗔怪了她道:“烈酒伤身,你少喝些。” 魏撄宁回头瞧见院中仆妇皆被打发了,便攀上他的颈子,微仰着头直勾勾地看他,娇笑道:“酒虽烈,却伤不得我。” 她总是矜持的,从未展露过如此娇媚惑人的姿态。李穆看得心泛涟漪,身体也为之一热。但理智告诉他:事出反常,必有妖腻。 第069章:咬他的嘴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气氛到了,应该来一个吻。 如是想着,魏撄宁够着他诱人的双唇,就想一口咬上去。可是,他微扬起下颌,避开了……避开了!? 他要烧起来的身体分明很诚实啊。 “纵有千般困惑,还不让我碰了?”魏撄宁有些恼,坐直了身。 “这不像你。”李穆忙将她箍紧了些,生怕她跑了。 “这也是我。”魏撄宁回眸直看了他,问:“你是我的夫君,在你面前,我可端得温柔娴淑,也可活得恣意快活。是也不是?” “当然!”李穆肯定地回了她的话,心中莫名激动起来。可他得弄清楚,桩桩件件都得弄清楚。 “你有何疑问,只管问我,我绝不相瞒。”魏撄宁撩起他一缕头发,绕于指缝之间,端的是一副见心见性、扩达坦荡的样子。 “好,那我便问了。”李穆倒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你说你脾胃素虚,从来少食,或是不饥不纳之症,此为病,得医。可张嬷嬷说,你竟连着两三日,什么东西也不吃,这可是真的?若是真,你的身体如何吃得消?” “再有,”不待魏撄宁作答,他接着道,“头前晚膳之时,那汤羹分明咸得不能入口,你却喝得有滋有味……我听闻,那汤是你后来多加了一勺盐。你这么做,却又是为何?” 夏夜的风,吹在人脸上,亦是暖的。看李穆如此心气平和,魏撄宁愈加相信,他值得知道她所有的秘密。 “这一切,皆因我八岁时那场病而起。”魏撄宁告诉他,“我失了味觉,尝不到食物的酸甜苦辣,任何好吃的到我嘴里,都如同嚼蜡一般没有滋味……” “竟是如此……”闻者心疼,李穆不禁蹙眉,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世间美味何止一二?她竟都尝不到了!其中痛楚,难以想象。 “三两日不食,便也是常事了……”看着他心疼自己的样子,魏撄宁突然不知如何说起自己不吃人间食物,却要吃阴间精魂。 她唯恐大意地说出来,会吓得他直接把自己丟出去,会吓得他日后不知如何与自己相处,眼下对她的心疼,也会变为看怪物一般的惧怕。 于是,她赶紧补充一句道:“不饥无觉,每隔个三四日吃上一些,再辅以父亲请大夫为我特制的药丸,我也能安好地活下去。” “难怪你常面色无华,瘦弱至此。”李穆自是怜惜不已,转念又道:“不过,你今日看起来,倒很有些不同。张嬷嬷说,你早间的状态还是病恹恹的,只因去了佛堂一趟……便就精神百倍,容光焕发了。” 他言语里,不无试探。 “我……”魏撄宁心中飞快地做着盘算,想着今日已做到这个地步,虽不能合盘托出,但也不能前功尽弃。犹豫少刻,她一脸认真地问李穆:“殿下可相信鬼神之说?” 她这样一问,李穆不禁想到她那些怪异举动。想了想,他回道:“神佛鬼怪皆存于心,信则有不信则无。” “不。”魏撄宁摇头,告诉他,“我看得见。” “你……”李穆心头一紧,问,“你看得见……什么?” “鬼魂。” 李穆的汗毛顿时立了起来。 “徘徊在这人世的鬼魂,我都看得见。”魏撄宁看着愣怔的他,接着道:“所以,我知在刑部大牢,你与那周庆耀周旋,直至第三日才与他说第一句话;我知是你与周庆耀做了交换……他潘咬太子弑君,你今夜放他活命。” 李穆满脸震惊,眼眸不觉睁大了许多。 “福禄为钱财所惑调换了姜公子的鸟铳,他替换下来的鸟铳又被曹寺人趁夜拿走扔进一座废殿的枯井,我全都知道。” “因为这一切,都是小寺人福禄的鬼魂让我知道的。” “这不可能……”李穆呢喃一句。 魏撄宁站起身来,直看向远处的屋檐,告诉他:“那里就有一只鬼,是我最好的朋友。” 循着她的方向,李穆所见满目虚空。但他的双腿已经麻了,头皮也直发麻。 “我这个朋友跟别的鬼魂都不一样,很是特别。”魏撄宁需得好好向他介绍一下李崇俭。“说起来,你得唤他一声皇叔公,因为他是你皇爷爷的兄弟,淮安王李崇俭……” 光是介绍完李崇俭,魏撄宁便费了不少口舌。说完她口干舌燥的,看见的是李穆回不过神的样子。 他没有跳将起来说她胡说八道,已然很好。 见他这样的反应,魏撄宁心下放松了许多,甚至觉得他可爱。 她凑近他俊逸的面庞,伸出食指点了一下他的鼻尖,噙笑问:“殿下可信我说的这些?” 李穆的睫羽快速煽动了两下,方回过神来看她,问:“所以你常自言自语,也是在跟已故淮安王的鬼魂说话?” “正是。”魏撄宁点头,“独有他这只鬼魂可与我说话,其他的鬼魂,都不曾做到,所以我才交了他这个朋友。不过,他近不得你的身,只要你在,他就现不了形,只能离得远远的。” “为何?”李穆不禁问。“旁的鬼魂可以,他不可以?你不是说他有很大的能耐?” “原先还可以的,自你封了桓王之后便不可以了。”魏撄宁道,“我也不知是何缘故。” “那他……一直在你身边?住在咱府上?”李穆满腹的疑问。 “就住在后头的佛堂。”魏撄宁想了想,胡扯道:“他有法术,可让我容光焕发的法术。正因为如此,我才准他一直留在我身边的。” 至此,一切都能自圆其说了。 什么都可以交代出去,唯独吃鬼一事尚且不可胡说。吃鬼一事,她自己都觉得骇人,自己都觉得嫌弃,更遑论他人? 李穆又回头看了看远处的屋檐,紧蹙的眉宇仍是难以平复。他看魏撄宁的眼神,更是难以言说的复杂。 “他已经不在了。”魏撄宁缓步走到他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用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问:“你是否因此怕我,觉得我像个怪物而嫌弃我?” 他的头发已近干了,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她嗅着,再见他回过头来看自己,咫尺的距离,她又觉气氛来了……想咬他的嘴。 她想,她的问题,不需要他回答,咬他的嘴便会有答案。 第070章:不见桓王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心里想什么,那便做什么。魏撄宁缓缓凑过去,轻轻地吻上了李穆的唇瓣。 她触碰着,闭上了眼睫,却无更多动作。她等待着他的回应,心跳如鼓。 终于,那温润的唇瓣动了动,伴随着一阵酥麻,与之贴合得更加紧密了些。 她睁开眼目,瞧见他眼底的深情与爱意,不禁氤氲了泪光。 她就知道,他能接纳她。 “你非怪物……”他轻声说着,揽她入怀,更深吻了她。 便是这样一个吻,绵长又细腻,像是品味过彼此的人生,或甜或苦,尽可接纳,亦无妨心中的爱。 情到浓时,能感到彼此的呼吸,却听不见自己的心跳。李穆终将魏撄宁拦腰抱起,阔步往屋内走了去…… 缠绵悱恻,一往而深,像是契合的两个灵魂,交织在一起。 他本是这世上最孤独之人,独游偶影,断雁孤鸿,有妻相伴,再不必踽踽独行。 就这样抱着个可人儿在怀里,真叫他依恋啊。可是,夜深了,有件事儿还等着他去做,他不得不出去一趟,暂且离开这个温柔乡。 他悄然起身,穿上了一身玄衣。临走时他又回身看了看魏撄宁,听着她熟睡时才会发出的细微呼吸声,他笑了一下,方离去。 王府前院,裕丰早已带了一队人等候多时。李穆一来,便是黑衣夜行,各司使命。 有人里应外合,悄无声息地从刑部大牢将周庆耀带了出来;有人让他与他的元娘坐上去往城外的马车;有人扮做守城官兵为他偷开城门放行;有人给他们足够的银两,叫他们永不入京。 周庆耀心里直犯嘀咕:想不到桓王背后,竟藏着这许多人。 来到郊野一间客栈安歇,东边天已露出了一点鱼肚白。他却将所有的钱财都交予元娘,嘱咐她道:“你拿着这些回你老家奉渝,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等处理完了,我定会去奉渝寻你。” “将军还有何事啊?”元娘自有些不愿。 “听话。”周庆耀心中虽有不舍,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将军,机不可失啊。”元娘则是抓住他的衣袖,诚挚道:“你不是一直想跟我有个家吗?你为那个人做的,已经够多了。” “元娘,你知道我的。”周庆耀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拉扯出来,终于绝然而去。 朝堂上,天子震怒。 “刑部大牢,竟连一个囚犯都关押不住!他弑君谋逆,攀诬太子,事情还未了结,你们竟让他跑了?!” 刑部一众官员,包括魏渊在内,皆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他们也很委屈。 他们就像平常一样在家中睡觉,谁知刑部大牢里发生了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周庆耀就那么没了。关押他的牢房甚至还上着锁链,做得他像是凭空不见的一样。 “魏侍郎,”天子稍微平复了几分冲天之怒,沉声道,“你不是会查案断案吗?朕限你三日之内查查清楚,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捣鬼!” “臣领命。” “三日之内若查不清楚,你这刑部侍郎的乌纱帽,也便不要戴了!”天子越想越气,还是撂下狠话来。 “是……臣定当竭尽全力。”魏渊心里,苦。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这么回事吧! “桓王何在?”天子扫了一眼李穆该在的位置却不见其人,心中登时生疑。 “陛下,”曹寺人忙告诉他,“桓王身体欠安,一早便上疏告假了,陛下您也批复同意了的。” 确有这么回事,天子想起来了。可此时此刻,他对这件事十分怀疑! “既是病了,你便带何太医去瞧瞧。” “是,陛下。”曹寺人伺候天子三十载,自然知道这是要他亲去确认桓王是否真的病了。 桓王府内,魏撄宁一早醒来不见李穆,倒以为他是上朝去了。 她揉了揉眼睛,心道自己昨夜一夜安寝,无梦,真真是睡了一个囫囵觉。 外头魏嬷嬷知她醒了,忙是叫人进屋伺候,还告诉她道:“大娘子,怀恩天不亮便在外头等着了,着急不安的样子,问他何事也不说。” “他没有随殿下去宫里?”魏撄宁疑惑问。 “说殿下一早起来体感不适,又怕过了病气给您,遂去了明銮殿歇息,没去上朝呢。” “殿下病了?”魏撄宁大感意外,也很有些羞愧。 李穆夜里病了她竟也不知!她忙洗漱梳妆,就要去明鸾殿。 外头怀恩见她出来了,忙是上前。虽魏嬷嬷和阿蛮相伴在侧,他也没怎么顾及,只压低了些声音告诉她:“娘娘,殿下他不在王府。” 魏撄宁一下吃惊,立时顿了脚步。但她想想却没有声张,亦是压低了些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昨儿半夜殿下便出去了!”怀恩急道,“殿下什么也没说,只嘱咐奴等娘娘您早上起身了来告诉您一声,在殿下回来之前,娘娘您一定守好明鸾殿,莫要让外人进去。” “外人?”魏撄宁彷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想了想,既然说的是桓王病了,此刻在明鸾殿,那她无论如何是要过去照看的。于是,她重又迈开步子,往明鸾殿的方向走了去。 一路走一路想着,她又问怀恩:“殿下昨夜出去穿的什么衣服?他是一人出去的还是……?” “玄衣。”怀恩回道,“裕丰带了好些人一同出去的,皆是夜行装扮。” 魏撄宁方意识到,李穆半夜出走,可能跟周庆耀出逃有关。不过,这件事,竟要他亲自去做吗?她也有些不解,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测就是对的。 一直到李崇俭出去转一圈回来,她才知道,为何李穆要她守住明鸾殿了。 原来,天子已然怀疑,周庆耀的出逃与他脱不了干系!曹寺人马上就要带着太医院的何太医来王府给他看治病情了。 她来回踱了两步,终于急中生智。 “速去,准备浴桶和热水到卧房。”她吩咐下去,完了还对阿蛮耳语了两句。 巳时三刻,曹寺人带着何太医当真来了。 第071章:药浴不出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因着之前从福禄身上拿走鸟铳搅扰了三司办案,曹寺人也是挨了二十板子的。眼下经了一路车马上的颠簸,他屁股疼得厉害,走路也有些不利索了。为此,他进殿之时,显得有几分滑稽。 自然,无人敢笑话他。至少,明面儿上不敢…… 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想速速办完差,好回宫将养。 借着为桓王看病的幌子,他带着何太医便要进明鸾殿后头的卧房。 “中贵人,”阿蛮却拦阻了他,不失礼貌道,“殿下高热不下,王妃娘娘正在给殿下药浴,您只怕要等等呢。” “药浴?”曹寺人满眼狐疑。 “是的呢!”阿蛮嬉笑着解释道,“王妃娘娘自幼体弱,久病成医,只道殿下是累病的,药浴即可退下高热来。” 曹寺人回头瞧了何太医一眼,何太医遂伸长鼻子使劲嗅了嗅,隐约间,似真嗅到了一股子草药味儿。于是,他冲曹寺人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这才刚下水,不如中贵人、何太医,你们且进来吃些茶?”阿蛮请道。 曹寺人与何太医相顾看一眼,也只得往花厅走了去。 可曹寺人屁股有伤,自然是不肯落座的。他不坐,何太医也不好意思独坐,遂也在旁站着。 阿蛮却只叫他们自便,便抱着刀去后头守着了。 怀恩见曹寺人身子不便,速命人去拿了两个软垫来,并贴心地在椅子上为他铺好,谄媚道:“中贵人您且歇会儿。” 看他胖乎乎的笑盈盈的,又如此有眼力见儿,曹寺人心烦意乱的气性儿也消了不少。 他小心地坐了下去,发现还行,身体顿时舒爽了些,一边品着上佳的茗茶,一边听着怀恩溜须拍马的话儿,倒也受用得很。 不知不觉,两刻钟过去了。这也不听人说桓王药浴好了,远远地但只见三两仆妇提了几桶热水进去,又提了几桶冷水出来,他不禁问了:“桓王殿下这药浴得泡多久啊?” “中贵人稍安,我这便去给您问问。”怀恩跑得殷勤,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告诉他:“中贵人,王妃娘娘说了,殿下高热未下,需得再等等。” “那是要等多久?”曹寺人足喝了两盏茶,都想如厕了,自有些不耐烦。 “王妃娘娘说了,新加了一味药进去,再泡半个时辰试试。” 曹寺人想了想,侧眸对何太医道:“何太医,桓王妃这药浴之法怕是不行,不如您也进去瞧瞧?” “不可!万万不可!”怀恩听言忙是惊呼。 “有何不可?”曹寺人只觉事有蹊跷,目光凌厉却也不忘小心慢慢地站起身来。 怀恩脸上露出了些难色来,压低声音解释:“王妃娘娘也在里头泡着呢。” “这……”曹寺人不解,压着气恼道:“桓王高热不下,桓王妃跟着泡什么药浴?” “王妃娘娘伺候咱家殿下,竟也生热了,便说一同泡一泡……”怀恩说出来,倒有些不好意思。 曹寺人看看何太医,走出两步又走了回去,想落座,却又问怀恩:“净房在何处?” “中贵人请随我来。”见他不再吵着要何太医给桓王治病,便就高兴地带他去如厕了。他还亲搀扶着他,懂事得紧。 “怀恩哪,你在宫外伺候桓王可惜了。”曹寺人叹息道,“就你这机灵劲儿,若在宫里头,将来必成大器。” “……” 怀恩将曹寺人伺候得好,哄也哄得好,这时间过得飞快,无知无觉便到正午了。 还不见桓王出来,曹寺人真是急了。 “就这么个泡法,人皮都得泡发喽!”再不顾怀恩的拦阻,他一步一拐直往后头浴房去。 何大夫亦步亦趋地跟着,唯他马首是瞻。 “中贵人,王妃娘娘还在里头,您竟要擅闯吗?”阿蛮举起尚在刀鞘的佩刀横在他跟前,绝不放他进去。 “放肆!”曹寺人在天子身边伺候几十年,还从未见谁人敢对他如此无礼。他鹰视着她,高扬着头厉声质问:“我身负皇命,你横加阻挠,是为何意啊?” 阿蛮往后退了一步,但仍不相让,与之吵嚷起来。 浴房内,魏撄宁听着外头的声音,自也有些着急。 都这个时候了,李穆怎还不回来?再不回来,她可要使出更为刁蛮的法子了。 耳听着外头阿蛮将曹寺人气得够呛,两方就要动起手来,她坐不住了,想了想起身就要出去。 她卸去钗环,又给自己头发沾湿了些,做出刚浴洗完的样子。 而就在她走到屏风处时,她的手被一把拉住了。 “殿下……”回头一看万分惊喜,却原来是李穆不知何时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一袭玄衣,发髻高挽,如同一个精干的剑客,显出十二分的凌厉来,却也英俊极了。 “阿宁受惊了。”他看着外面,目露精光,回头安慰魏撄宁时,眼底却又是无比的温柔与心安。 魏撄宁不由分说地上手就是剥他的衣裳,要将他赤果果地按进浴桶里。 可就在脱掉他的衣裳之时,她看到了他臂膀上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你受伤了……”她担忧地看他,心中更有诸多疑问。 “不打紧的。”李穆似习以为常一般并不在意,很快踏入浴桶当中。 浴桶里繁杂的药物却泡得他的伤口,生疼。但只见他面容抽动了一下,很快便归于平静了。 上一次在郊外遇刺腿上受伤流那么多血,走一路他也没有叫唤一声……当真是个能隐忍的。 再想起他身上一些细微的旧日伤痕,那也怕不单纯是他之所谓“习武”才累积下来的吧? 思绪斗转,魏撄宁却也来不及心疼他。仔细收好他的衣裳,又过去打湿他的头发,她方起身,摆出王妃的气势走了出去。 外头阿蛮真要跟曹寺人带来的人动手了。 “阿蛮!”她忙是喝止,还故做训斥道:“岂能对中贵人如此无礼?有何事不能好好说,怎还要动手了不成?” 阿蛮遂悻悻地退下了。 曹寺人因为吵仗而激动的情绪方平复了去,随即向魏撄宁施了礼,并道明自己的来意。 魏撄宁笑道:“殿下经由药浴,高热已暂且压了下去。何太医既来了,便进去看看吧!” 第072章:太熟悉了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曹寺人也跟着何大人进去了。在何大人为桓王看诊之时,他便于细微之处察看端倪。任是魏撄宁做戏做得仔细,收拾得也仔细,却也没有他的眼力更为仔细: 何太医为李穆把脉时,曹寺人分明看见他指腹上的皮肤光滑无有褶皱,绝不像是药浴了一两个时辰应该有的样子。 不过,他没有声张,只静静地等待何太医诊脉。 何太医医者仁心,一通看诊之后,问李穆:“主脉象沉细,左侧寸脉尤其软弱无力,殿下心中可有气虚之感?” “眼下已经好多了。”李穆回道,“头前确是浑身乏力。” “殿下适才高热不下才好些,这会子定是气血不足的。卑职为您开一副滋补的方子,食上一剂,再好生将养,便无大碍。” 既无大碍,他与曹寺人很快便要离开了。 魏撄宁亲送了二人。 出得明銮殿,曹寺人叫她留步,想了想问她:“桓王妃可知今日刑部出了一桩大事?” “何事啊?”魏撄宁自要做得一无所知的样子。 “昨夜里攀诬太子谋逆的那位中军将军周庆耀竟神不知鬼不觉从刑部大牢逃出升天了。”曹寺人告诉她,“圣人大怒,限侍郎大人三日内抓住那助他逃跑之人,否则,革职处理。” “三日之期?这如何来得及?”魏撄宁又是一副唯恐父亲官位不保的样子。 曹寺人仍一脸是笑,道:“侍郎大人精明能干,三日之期定也难不倒他,桓王妃无须忧心。” 他带着何太医等人终是离开了。 魏撄宁望着他的背影,却在琢磨,他与自己从无交情,为何要与自己说道这些。因魏渊是她父亲,所以好事告知一二?还是……适才在浴房,被他发现了什么?他在试探她什么? 适才在浴房,他两只眼睛可是像黑夜里的老鼠一样滴溜溜直转,竟显精明。 回到后院,李穆已经在怀恩的帮助下在包扎臂膀上的伤口了。 怀恩一边熟练地为他包扎一边抹眼泪,嘴里叽叽咕咕地直抱怨,说什么“殿下从来不爱惜自个儿的身体,怎么又受这样重的伤,还不让太医医治”。 魏撄宁上前时,李穆的伤口已包扎好了。她让怀恩等人退下,顾自为他更衣。 “殿下这伤是如何来的?”她关心地问他。 李穆眼睫低垂,眸子里徒生了许多阴郁之色。 他料定周庆耀不会轻易就此离开京都城,是而昨夜里他一路尾随了他,从城郊的那家客栈,又折返回到了京都城,一直来到了城南一座无人供奉的龙王庙。 谁知这龙王庙内有乾坤,龙王像后竟有一条弯弯绕绕的密道,走了足有半个时辰,终于通向了一座地宫。 地宫之下,狡兔三窟,多的是地道通往不同的方向,也多的是守卫的人。他们皆着箭袖玄衣,戴黑色诡异的面罩,活像什么邪教组织。 皇城之下,竟有这样一个地方,李穆自要探个究竟的。他找准机会拿下一人,快速换了他的衣裳,戴了他的面具,重又跟上周庆耀,一直来到了地宫的主殿。 殿内灯火通明,上座同样坐了一位头戴面具的玄衣男子。只是他衣服上的花纹颇有些不同,衣服的质料也非寻常棉布,而是绫罗绸缎。 周庆耀唤他“主公”,并向他禀告了这几天自己在刑部大牢发生的事儿,还问他接下来他们该如何做。 “自然是,坐山观虎。”那男子声色清冷,是个年轻的。不紧不慢说罢,他问周庆耀:“你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为何不带着心爱之人远走高飞?” “周某这条贱命,是主公的。”周庆耀的答案里满是忠诚,无有半分犹豫。 “好。”面具背后那张脸该是十分满意的,他别有深意道:“那便去做个人证吧!” 周庆耀想了想,明白了,应了声“是”便向他深拜了拜,离开了。 彼时李穆来不及细想他们话里的深意,只紧盯着那戴面具的男子,也不管周庆耀离开之后又要去哪里、做什么。 不多时,这名男子离开了主殿,经由另一个无人值守的通道一直走了下去。 李穆远远地跟着,生怕他发现。 谁知这一跟,竟又是大半个时辰下去了。终于走至尽头,男子手法讲究地启动了甬道一旁一个暗藏的机关。 随着机关开启,石门缓缓上移,他进入了一间暗室,进去之后,又在暗室里启动机关,将石门关上了。 李穆看一眼那暗藏的机关,却不敢大意尝试重启石门。他贴着石门听了许久,直至笃定暗室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了,方重启机关。 暗室无人,全是书架,架上摆满了文书。 李穆翻看那些文书,发现上面记载的,皆是朝廷要员的背景及人情往来信息,十分细致,至某一日某一时见过某一人说了什么话都完整地记载了,且是图文并茂地记载,令人心惊。 李穆又发现了男子戴过的面具就放在靠墙一个暗格之中。他摸索着,想这暗室定还有一扇门通往别处。 却在他翻找之时,原先存放那面具的暗格背面突然多出几个孔洞,从里头连连射了十几支箭矢进来。 李穆腾身、翻转、跃起,终被一支箭矢擦伤了臂膀。 暗格处的墙面陡然腾挪开,执剑进来一人,正是先前那位戴面具的男子,只是此时没有戴面具,而只用黑布 蒙着面。 李穆对上那双眼睛,又看见外头卧房的陈设,心中不由得一下悸跳。 太熟悉了! 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吗? 他缓缓揭开自己的面具,让对方看清楚自己是谁。 显然,对方也很意外。意外之余,他放下了手中的长剑。 彼此,在紧紧的对视中沉默了。 终于,蒙面的走向暗室内侧,转动机关,开启了通向地宫的那扇石门。 他长身而立,一句话也没说。 李穆心中纵有疑惑万千,此时此刻却也明白他是要自己离开,便是自己问他一句、问他十句,他也不会给他一个答案。 那么,这层窗户纸,且不必戳破了罢! “殿下?”魏撄宁一句轻唤,将李穆从这件事里拉了回来。她疑惑地看他,问:“你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第073章:俪妃阻拦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只觉李穆心事重重郁郁不快的,定是在外头遇到什么不可开解之事了。 “我没事。”事情种种,李穆却并不打算说出来。 魏撄宁有些失望。 她低眸浅笑了笑以掩饰这份失望。却在低眸之时,她的目光落在了李穆的手上,陡然想到了什么。 完了!一个上午都白忙活了。 她于心中惊呼一声大事不妙,立马告诉李穆:“殿下,可能曹寺人发现了……他看出来你上午并未有泡药浴。” 看她的视线落在自己一双手上,李穆也明白了。不过,他也并不是十分在乎。 “发现便发现了,也不打紧的。”想起周庆耀的效忠之言,他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这件事已是无可挽回了,魏撄宁遂不做多想,问:“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我父亲仅有三日之期……” “容我想想。”李穆却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你尚未想好?”魏撄宁大为惊异。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是事先未有计划好的呢? 李穆心里委屈。这么大的事儿,他岂能是事先未有计划好的? 原本他放周庆耀出逃,便是料定他会去找自己的主子的。他只要知道他的主子是谁,又有什么事儿是不能与与天子交代清楚的? 然而,在闯进那个地宫,又沿着那个甬道打开那扇石门,再见到那双熟悉的眼睛的那一刻,后面的事儿,他便不知该如何处置了。计划,似乎永远也赶不上变化。 石破天惊,他陷入了两难。 “殿下,王妃娘娘……”这时,外头怀恩唤了两声,告诉他们道:“凤梧宫来人,请王妃娘娘进宫陪皇后娘娘用午膳。” 这个时候萧皇后唤她入宫,怕也就是因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吧! “便说王妃身体有恙,不去了。”李穆对怀恩喊了一句。 他不愿魏撄宁去受后宫那些闲人的腌臜气。 “慢着。”魏撄宁却对怀恩道:“我马上去。” “你不必顾忌她是皇后。”李穆告诉她,“太子有事,从来都是我的错。今时他被禁足,她亦断定是我陷害……” 虽然确是他陷害没错,但禁足又怎么了?不会死也不会疼的。他不过是想把他撵走自己来寻得真相,顺便让他受一阵子委屈罢了! “殿下放心。”魏撄宁反宽慰他,“到了宫里,我自能应对得来的。” 她是个有主意的,李穆想了想遂也由得她去,只嘱咐道:“那你叫上阿蛮,到了宫里,遇事不必迁就。” 魏撄宁应声点头,这便要去琼华苑更衣。 “阿宁……”就在她将要走出卧房之时,李穆突然唤了她一声。 “嗯?”魏撄宁回头看他,看到的却是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便回转身站好,好有耐性地望着他,问:“殿下还有何事?” “你早去早回。”李穆却只冲她扯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来,唯这一句嘱咐。 “好。”宫里头还等着,眼下也不是深入说话的时候,魏撄宁遂没有追问下去。 她很快入宫,直奔凤梧宫而去。 长长的宫巷里,她遇到了丰姿冶丽、仪态万方的俪妃……与其说是她遇到俪妃,倒不如说,是俪妃等到她,将她拦了下来。 “几日不见,桓王妃气色好了不少,莫道是桓王府真是个滋养人的风水宝地?”俪妃说笑着,缓步往宫墙边走了去。 魏撄宁跟过去,一边噙笑回道:“俪妃娘娘仙姿玉貌,叫我自愧弗如,养得再好,也相形失色了。” 俪妃方才压低了声音告诉她:“宫里头都在传,说你与桓王琴瑟和鸣,新婚之际相处得如胶似漆。皇后娘娘此番让你入宫,怕是要借你之身叫桓王不好过的。皇后娘娘可是一心想着,太子被禁足,乃是桓王陷害。” 魏撄宁想了想,道:“是啊!母后让我去凤梧宫陪她用午膳,但不知会如何为难我。想必,俪妃娘娘知道?” 要不然,她也不会特意在这条去往凤梧宫的必经之路等她。 “她会借个合理的由头把你扣在宫里。”俪妃直言告诉她,“如此,桓王便会为你心急,为你寝食不安。” 就这?魏撄宁不禁发笑,“太子若真有罪,扣着我也无用啊!更何况,她竟这么信不过太子吗?” “她当然知道太子无罪。”俪妃却道,“可正因为她知道太子无罪,才要做这样不痛不痒之事啊。从前她对桓王便是如此……滴水穿石,却是最残酷的……” 她看向眼前虚空,目光无神,似忆起什么不堪回首的陈年往事。 “桓王妃,”她突然回过神来,认真道,“被扣几天虽算不得什么,但你听我一句,眼下,你不能困在宫里。” 魏撄宁张了张口,想问问为何眼下不能。这时,凤梧宫的王寺人远远地走了来,该是受了萧皇后之命来迎她过去的。 俪妃突然牵起魏撄宁一只手来,道:“你只管回去,这里交给我。” “好。”魏撄宁虽有许多困惑,但既说了眼下不能困在宫里,那她便冒着对萧皇后的不敬,先且回去再说! 可她转头要走,手却没能从俪妃手里抽出来,不禁诧异看她。 “下则为河,上则为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天地寂寥,独立青峰。”俪妃快速地说了这么几句首尾不接的话,又用食指在魏撄宁的手背一下一下地敲着,一共敲了四下。 这分明是在传递什么信息! 来不及多想,眼见王寺人就要到跟前来了,魏撄宁忙转身离开,将俪妃拦阻王寺人的说话声抛之于后。 然而,她回到桓王府,却不见李穆。 怀恩则闲在府上。 怀恩苦恼地告诉她:“娘娘前脚刚走,殿下便出去了,也不要奴跟着,去了哪里也没有说。” 他尚且有伤在身,又是去了哪里呢? “放心!我让福禄跟着他了。”李崇俭未有显形,却不知猫在哪儿说了这话。 魏撄宁也只好回到琼华苑,将俪妃说的那几句话写在纸上,细细地琢磨起来。 第074章:兄弟决裂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平宁侯府,平宁小侯周令儒所居扶云轩内,两个挺拔的身形于案前对坐,风景仍是美的,气氛却大不如从前。 表兄弟二人皆承袭了各自母亲长相方面的标致,一是勋爵,一是皇族,气宇里的高雅清贵亦是那么的相像。 从小到大,他们是最为亲近的,非是同胞兄弟却胜似同胞兄弟。 他们常常像现在这样对坐,或饮茶,或饮酒,或谈天文,或说地理,好不畅快。便是平宁侯周放的舍弃与背叛,也没能影响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 从今往后,就要不一样了吧! 跟前的茶都凉了,却无人饮。 “身上的伤,可要紧?”周令儒回想起早前那一幕也是心惊的——他险些害了李穆的性命。 李穆一双眸子紧看着他,并不回他的话,有冷漠,亦有失望。 周令儒微低了眼眸,神色仍是清冷的,没甚光华。或许,再面对李穆,他也觉得惭愧。 “我没什么要同你说的。”他也不虚与委蛇了,径直道,“如果你执意想要一个答案,那我今天,注定要让你失望。” 如果要说,在暗室里他便说了。 “英国公府谋逆之时,你勤王护驾姗姗来迟,便是到了城门口也是佯攻不进,那个时候,你便盼着大周江山易主。是也不是?”李穆问他。 周令儒抬眸看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回道:“是。” “姨父养的杀手当中,亦有你的人,但他尚且不知。对吗?”李穆又问。 “对。” “你同我一样,想要掌控这天下?”李穆眼底满是怀疑。 听言,周令儒讽刺地笑了,道:“我同你,不一样。” 是啊!他从来淡漠,不喜权谋不喜争斗,从小到大跟自己的父亲平宁侯周放处不好,也是因为看不惯父亲的心机深沉与阴狠擅专。 可是,不想要掌控这天下,却要谋害当今天子?他想要得到的,难道不是天下第一的权势? 李穆看进他一双清冷的眸子里,也笑了一下,道:“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只想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要做这些?” “我说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得不到。”周令儒露出几分不耐来。 他不会动摇,这件事,他头前讲过不会说,便始终不会说。 李穆一直压制着心中情绪,直至这一刻,他忍不住了。 他腾地站起身来,怒看了他道:“你本是金心白玉,为何要像我一样活在泥沼里?” 他不过是,不希望他跟他一样罢了…… 周令儒心中亦生了波澜。但他缓缓站起身来,唤了他一声“阿穆”,语气里仍是平和。 他告诉他:“将来若有机会,你当去战场上看看。见过了许多生死,便没有什么金心白玉了。” 或许,是多年争战改变了他? 李穆曾也说过,他虽善战,但并不该生在战场上。可是,周家子孙,世世代代都是为争战而活的,他从一出生便注定了。 “你回去吧!”周令儒不再多言,倒不妨提醒他一句,“回去,同你心爱之人道个别或许还来得及。” 李穆其实最不能接受的,便是他会害自己。 从小到大,知道他所有伤疤的人,见过他所有狼狈的人,抚慰他支撑着他的人,恰是他周令儒!怎么现如今竟要对他下如此狠手了? “此时周庆耀应该已经回刑部了,他会反咬你一口。”周令儒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让他攀诬太子在前,将他劫出刑部大牢在后,两项罪名加起来,恐怕你这才得了没多久的五珠王爵之冠也要保不住了。” “你怎就料定我不会把你供出去?”李穆目露凶光,却不是要杀人,而是恨。 “阿穆,”周令儒又这样唤了他,道:“我说过,你最大的弱点,便是真心相待之人太少,便是到这一步了,也不愿放手舍弃。把我供出去,你做不来的。” 李穆冷冽地看着他,许久,他终于收敛了情绪,决绝地告诉他:“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你我便不再是兄弟了。” 周令儒笑了笑,风轻云淡地回了一个“好”字。 李穆心下凄凄,突然不知道有什么事,能够扣动他周令儒的情绪了。他视若珍宝的,他周令儒根本不在意。 呵!真正对这世间万事冷酷无情的,原来是周令儒,而非他李穆。 他转身离开了,正如那一日他与平宁侯周放决裂之后一样,离开得彻底。只是这一次,他还感到了一些悲怆。 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周令儒亦久久无法回神。虽然终有这么一天,但兄弟一场,这么突然地结束这份感情,确实……很遗憾。 李穆走出扶云轩,平宁侯夫人高氏便拦下了他。她要问问他,周庆耀攀诬太子弑君是不是他设计的。 “他很快就没事了,姨母叫仪儿不必担心。”李穆此时有些心烦意乱,回了话便重又迈开了步子。 离开平宁侯府,他却没有回桓王府。 他时间不多,只怕这一回去就出不来了。他得去安排一些事情才行。 本一直跟着他的鬼魂福禄则是很快回到了桓王府。 他将自己听来的一切都告诉了李崇俭,李崇俭再转述给了魏撄宁。 知道平宁小侯周令儒身上竟有这等隐秘,魏撄宁自也是吃惊不小的。但眼下也不是惊叹这个的时候,周庆耀重回刑部,那有大麻烦的不就是桓王李穆了么? “桓王他现在何处?”她问李崇俭。 李崇俭遂看向了福禄,待得到答案时,他的脸色也变了变,随即告诉魏撄宁:“离开侯府之后,福禄不小心把人给跟丢了。” 一只鬼把一个大活人给跟丢了?魏撄宁打量了憨态可掬的福禄一眼,心道:你这只鬼,怕不是不太聪明? 因着俪妃今日的举动十分蹊跷,魏撄宁觉得自己不能在府上枯等了。于是,她让阿蛮和怀恩带了几个李穆的近侍出去。 她想把李穆找回来。 然而,谁能想到,宫中禁卫先一步找到李穆,并不容拒绝地、即刻将他“请”到了宫里。 第075章:潜入侯府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阿蛮怀恩等人从百姓口中听闻李穆是被抓进了宫,便速速回到桓王府,将此事禀知了魏撄宁。 届时已是日央之末,这一天能在外头活动的时间不多了。 想必,很快宫里还会来人给桓王府下禁令。到时候想要出去周旋,也会束于禁令而不得出。 魏撄宁很快换了装,要同阿蛮离开王府。 怀恩见二人不仅换做男儿装扮,还收拾了包袱,拿了不少银钱,不禁脑袋一抽,惊骇地想到一句话: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忙上前,问:“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魏撄宁想了想,嘱咐他道:“若宫里来人,你只管告诉他们,就说我怕受桓王牵连,逃了,早早地便逃出了京都城。” “王妃娘娘啊,这构陷太子谋逆虽是重罪,但也罪不至逃呀!”怀恩急道,“圣人还是顾着血脉亲情的,至多削了殿下五珠亲王的爵位……再不济贬为庶人,日子还是可以过的呀!” 话未说完,一记爆栗子重重地敲在了他的脑门上,疼得他“啊哟”一声直摸头,脑瓜子嗡嗡的不明所以。 “怀恩啊怀恩,”魏撄宁没好气说教道,“你白跟了殿下这十几年,人前惯会抖机灵,家里真逢着事儿了怎如此糊涂?殿下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位置,岂是能失去的?” 怀恩听得糊涂,迟疑之时魏撄宁与阿蛮已往前走了去。他陡然想到什么,又追了上去,一边跟着一边欣喜问:“王妃娘娘这是有法子扭转乾坤?” “法子是没有。”魏撄宁并不停步,“但我总不能困在这王府当中,什么也不做。” “是是是!怀恩明白了!殿下早就说过,娘娘您看着柔弱,却不是个吃素的……” 魏撄宁脚下生风,走得飞快,直将怀恩甩到身后,愈走愈远。 离得桓王府,她首先找到了父亲魏渊。 她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全都告诉了他。 “周庆耀竟是平宁小侯的人?”父亲跟她初听此事时一样震惊。 谁能想得到呢! “桓王殿下眼下被拘在了大宗正院,圣人他,怕是要严办的。”魏渊告诉魏撄宁,又满心担忧道:“他与平宁小侯之间的情谊非比寻常,既不愿揭发,便只能自己受了这份委屈。想必,他自己是拿定主意了。” “父亲,那我们便要坐视不管了吗?”魏撄宁突然着急起来。 “管是自然要管的。”魏渊在这一点上,倒是肯定的,但他也为难:“只不过,桓王殿下不想说出平宁小侯,我们自也不能将他捅漏出去。” 魏撄宁眉宇微蹙,胸口一口郁气堵得她难受。 李穆护着周令儒,周令儒却还让周庆耀反咬一口!这不是狼心狗肺嘛! 她不是不理解李穆的重情重义,而是不能接受周令儒的薄情寡义。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亏得她当初还觉得周令儒光风霁月,竟还想过嫁给他过没羞没臊的日子…… “父亲,不捅出平宁小侯,还不能捅出那个地宫吗?”寻思完她问魏渊。 “不可。”魏渊摇头,“既然那地宫有条甬道直接连着平宁小侯的卧房,捅出地宫便是捅出平宁小侯。” 魏撄宁思忖着,理着这一团乱麻,脸上的神情渐渐有了变化。 “父亲,”她缓缓抬眸看向魏渊,道:“殿下是不是与您说过,叫您要做自己应做之事?” 听言,魏渊也想起昨日拿到周庆耀攀诬太子的证词之后,桓王与他说的那些话来。 桓王确实与他说过,叫他要做自己应做之事。 桓王还说过:为了万无一失,猎人的陷阱不止一个。 而户部那边,他也查过了,确有诸多端倪。那些在朝堂上看起来孑然一身之人,身份也都似有被操作过的痕迹,只是时日尚短,还无佐证。 这一切,定是由一双大手在罗织。这双大手,难道也是平宁小侯?毕竟,周庆耀便是平宁小侯的人…… “父亲?” 魏撄宁一声唤陡然拉回了他的思绪。 “您想到什么了父亲?”魏撄宁问,目光里不无期待。 魏渊倒也不瞒,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魏撄宁。 “朝廷当中,上至四品的官员,包括周庆耀在内,足有十来个人的出身过于干净,似有造做的痕迹。而这十来个人,很有可能都是平宁小侯的人。” “都有哪些人?”魏撄宁问。 魏渊便一一罗列了。 魏撄宁记下几个要紧的,想了想道:“父亲,阿宁以为,您还是应该顺着周庆耀这条线,带人去把那个地宫给办了。” 魏渊张了张嘴想要反对,魏撄宁却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不办全部,只办一半。” “只办一半?”魏渊不解,“一旦查了,便就是一查到底,平宁小侯必被牵出来,何来办一半之说?” “父亲且等我消息。”魏撄宁说罢便带着阿蛮要走了。 “你去哪儿?”魏渊急道,“宫中禁卫这个时候该是已经将桓王府围住了,眼下定也派了人在四处寻你。” “父亲放心。”魏撄宁笑了一下,走出几步却又回头,提醒魏渊道:“父亲,俪妃跟我说的暗语,您也好好琢磨琢磨。她一早便知桓王殿下要遭难,亦是十分可疑的。” 魏渊点头,深以为然。 “要快些了!”李崇俭提醒魏撄宁,“宫里的人往这边来了,想是来你父亲处询问你下落的。” 魏撄宁遂端了几分小心,加快了脚步。她带着阿蛮,直往平宁侯府的方向去。 来到平宁侯府外头,已是日暮西沉。 魏撄宁先是让李崇俭进去确认了平宁小侯是否在府上,随后便在阿蛮的帮助下扮做侯府的女使混进了周令儒所居扶云轩。 周令儒正在书房,所读之书,乃是兵书。 阿蛮藏于暗处在外头守着,魏撄宁则直接走了进去。 周令儒余光瞥见进来了一位女使,眼皮也未抬一下,只温声问一句:“何事啊?” 不听回应,他方抬眸去看。 “是你?”这一看发现是魏撄宁,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眯了眯,似有诧异,亦生了几分兴味。 第076章:险被擒住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不可思议地发现,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仍会为他清冷、处变不惊的模样而欣慕。 她几乎不愿相信,如此这般一个温润之人,会是那个在暗地里有着秘密勾当的“主公”,如此这般一个温润之人,会那样狠心去陷害视他为亲兄弟的李穆…… 当然,她很快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不耻。 她在心里“呸”了一嘴,便开门见山,问:“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周令儒默了片刻,道:“桓王他,竟什么都与你说了。” 说着这话,他并无更多意外。随即,他放下书,优雅地站起身来,缓步走向魏撄宁,噙着最温柔的笑,说出了最凶狠的话:“那你今天,可就活不成了。” 说罢,他突然伸手,掐住魏撄宁的脖子,一个反身直将她抵将在了桌案上。 他眸光阴寒,就要加重手中的力道,可一把匕首不偏不倚抵在了他的腰腹,一个致命的位置。 这匕首,是魏撄宁从阿蛮那里要的,以备不时之需。谁能想到,还真用上了呢! 魏撄宁看着他,得逞地笑了。但是,他俯身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在桌案上,这样一个泰山压顶的姿势实在叫她不好受。可眼下,谁又允许谁轻举妄动一下? 李崇俭的鬼魂亦在屋内。他手上结了一个法术,随时可操控桌案上一方砚台将周令儒砸晕过去。 就这样僵持了一瞬,魏撄宁率先开口:“你我之间,未必就要死要活的,不如保持些距离,好好说话。” 看她如此泰然自若,又是有备而来,周令儒渐渐松开了掐着她脖颈的手。 魏撄宁的匕首却仍抵在他的腰腹。随着他站直身,她一手撑着桌案也小心地站了起来。但她,并不收起抵在他腰间的匕首,而是辗转至他身后,换了个同样致命的位置。 男人身量挺拔,从他正面看去,几乎看不见女人瘦小的身形。如此却被挟持,倒有几分不可思议。 周令儒的目光瞥过那把冒着寒光的、紧紧抵着他的匕首,方知上了她的当。 他腰间的皮肉,几乎感觉到了一些刺痛。他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话语里却仍是无波无澜,道:“你言而无信。” “实在是你我力量悬殊。”魏撄宁说,“只有站在猛虎的身后,方不会被它一下子咬死。” “事到如今,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言归正传,周令儒就那样安静地背着她站着,并没有乱动的心思。 “太子和桓王两个人,如果你必须拔除一个,眼下要拔除的,不一定非得是桓王。”魏撄宁说着沉默了一会儿,才像做了一个莫大的决定似地告诉他:“我们可以联手,先把太子给拔了。” 周令儒不置可否,只清冷地问:“这是桓王的意思?” 魏撄宁却也并不回他的话,自顾说着:“你那地宫听起来不错,甬道众多,既有一条可以通向你平宁侯府,是不是也能有一条,可以通向太子的东宫?” “这是你的意思。”周令儒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有了自己的答案,并淡淡地说了出来。 李穆从不用构陷的手段置自己的兄弟于致死之地。如他这么做,早在平宁侯府还全力拥护他的时候,他就可以叫太子李继死上一百回了。 “你说,这需要多少时日?”魏撄宁却不管他想什么,只要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 “七日即可。”周令儒答。 他既肯答,那便是同意了。 “好。”魏撄宁这才收起抵在他身上的匕首,满意道:“那我便让父亲七日后再带人去那座废弃的龙王庙。” 原来,知道此事的还不止她一人。 丢下话,她便要离开。 周令儒方回转身来,望着她虽然瘦小却十分挺直的后背,不觉想起那日在书肆门前的相遇来。 这哪里还是那个病恹恹弱不禁风的魏家大娘子? 而就在魏撄宁走到门口之时,周令儒突然悠悠然开口,问:“你就不怕我出尔反尔?” “最好不要。”魏撄宁微侧了身回头,面带微笑告诉他,“否则,桓王殿下不愿对你做的事儿,我定会做。你之于桓王,或有着重要的意义,而你之于我,则是毫无意义。为了桓王的前程,我是不会有任何顾忌的。” 周令儒不觉有些感慨,她嫁予桓王不过短短数日,竟对桓王就有如此深情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突然觉得,这世间之事,也不全然都是无趣的。 很快,魏撄宁顺利地离开了扶云轩。然而,她却没能顺利地走出平宁侯府。 平宁侯府本无人认得她,可偏生不巧,她遇到了原三夫人屋里伺候,曾要引着她去见她们三夫人的那个婢子。 那婢子认出她来,竟立时喊叫起来:“桓王妃混进侯府来了……” 话音未落,阿蛮一脚上去将她踢到墙上,晕了过去。 可她的喊叫声,还是引来了许多侯府护卫。 “前头不好跑了。”眼见着堵过来的护卫越来越多,李崇俭忙给魏撄宁指了一条出路,“那边墙垣一株老槐树下有个狗洞,可容得你钻过去。” 狗洞……唉!眼下也顾不得狼狈与否了。如是想着,魏撄宁一边往他说的方向跑,一边回头叫阿蛮跟上。 然而,狗洞甚小!也就够她的身量出去。阿蛮人高马大些,该怎么办呢?望着三四丈高的墙垣,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大娘子您先走!”阿蛮却是一边断后一边高喊一声,“我自有法子脱身。” 魏撄宁想她是个有本事的,便没做犹豫,顺着狗洞便往外爬了去。 可才爬出狗洞,便有一队人马经过,看行头,还是宫里头的禁卫。 而侯府那边,亦有侯府护卫追了出来。 “那人便是桓王妃!”有人高喊了一句。 完了!她暗叫一声,也顾不得阿蛮还在墙垣里头了,拔腿就跑。 “王妃娘娘……”就在她跑到一条小巷跟前时,一个挺拔的身形出现了。 是裕丰! “娘娘莫怕,跟我来。” 第077章:一处宅子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于魏撄宁而言,裕丰是一个神秘的存在。 他虽是李穆的近侍,也是住在王府的,可魏撄宁嫁入桓王府这几日,却未曾见过他。 这下他及时出现了,看起来倒不像是巧合。 “你怎知我在此处?”她一边紧跟着他跑路,一边问他。 “殿下嘱咐我,他不在的时候,定要护好娘娘您的周全。”裕丰答着话,警惕地看着周围。 李穆早料到自己会被抓,早料到了诸多不太平……倒没忘记她。 其实,她若安安静静地待在桓王府,又哪里会有什么周不周全之说?哪里需要他派了最信得过的近侍来保护? 如此想来,他是预料到她会不安分啊!魏撄宁心中暖暖的,不觉有些高兴。 裕丰又告诉她:“我险些跟着找寻娘娘的大队人马出了城……后在魏府外头见到娘娘,便一路跟着娘娘了。” “你见着我的时候,阿蛮还困在平宁侯府里头。”魏撄宁免不了又担心起来,“你待会儿可否回去瞧瞧,看她脱身没有?” “娘娘不必担心。”裕丰道,“阿蛮乃是御赐的一等护卫,自有本事不说,便是被侯府的人擒住了,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也不能置之不顾啊。 或是瞧出了魏撄宁的心思,裕丰想了想,又道:“娘娘,殿下在城东有一处不起眼的宅子,我先带您过去,而后再回头接应阿蛮不迟。” “好。”魏撄宁当即应下,忽而又有些顾虑,问:“殿下那处宅子确定是安全的?” “娘娘放心,那处宅子只我和怀恩知道。” 裕丰如此一说,倒叫魏撄宁感到有些古怪。 这宅子,恐怕有着什么非比寻常之处吧?不然,堂堂一个皇子,秘密置办一个“不起眼的宅子”做什么? 但她没有多问。毕竟眼下,也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约略半个时辰过去,他们终于到了。 宅子位于一条不起眼的深巷当中,左右皆是住户,对门也是住户……周围环境可谓嘈杂。 若非是夜色降临了,魏撄宁一袭锦衣走在其间,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裕丰拿出钥匙,开了宅子的大门,随后将钥匙交给了魏撄宁。 魏撄宁只见这宅子一进去是一个小院,再往里看也就一眼到头了,并不大。 裕丰关上身后大门,可却关不住外头的鸡鸣狗叫之声。 “这宅子是何来历?”魏撄宁再也忍不住要问上一问。 “殿下特意置下的。”裕丰答,还道:“殿下一年里总会来这边小住几日。他说,只有住在这里,他才觉得自己可以什么也不想,像个普通百姓一样生活。” 原来,是有着这样的寄托啊。 可是,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好?偌大的王府花园住着,不香吗?魏撄宁自是理解不了。 裕丰又带魏撄宁来到了中间的卧房,还为他点起了好几根烛火,一边告诉她:“殿下说,娘娘不想困于王府,便只能先在此处委屈一阵子。” 所以,裕丰带她来这宅子里避风头,却原来是李穆的主意? 好罢!既来之则安之,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住得的地方,她一小门小户出身的,更能住得。 “我再去外头给娘娘把灯点上。”裕丰生怕魏撄宁一个人待在这里会害怕,遂想给她弄得亮堂一些。 “你别忙了。”魏撄宁却催促他道:“你速去看看阿蛮情况如何了?若她逃出来找不到我,也是要着急的。” “娘娘一人,能行?不会害怕吧?”裕丰眼里其实只有桓王交代给他的职责与使命——保护好王妃。至于其他人,根本不重要。 “我不怕……你快去吧!”魏撄宁哭笑不得,唯有再催促一次。 “是……”裕丰走出几步,却又回头提醒魏撄宁道:“娘娘,最后头那间屋您不要去。” “好。”魏撄宁只希望他快点去找阿蛮,什么都答应。 而待裕丰走后,她自要将这宅子每一个角落都查看一遍的。 宅子不大,中间一个堂屋、两边两个卧房,后头就是膳房和裕丰叫魏撄宁不要去的那间屋。 那间屋里摆着李穆生母高贵妃的灵位,这不知情的乍一进去是有些吓人……或许,这便是裕丰叫魏撄宁不要进去的原因。 但魏撄宁不仅进去了,还虔诚地为高贵妃上了香,深拜了拜。 “有精魂的气息。”李崇俭走到魏撄宁身边,瞧着高贵妃的灵位便是不紧不慢地猜测:“想来,是高贵妃放不下桓王,留在了阳间。” 一听这话,魏撄宁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这高贵妃可是李穆的生母,即是她的婆母。若她婆母发现她能看得见鬼魂会作何感想?定要觉得她这个儿媳妇是怪物吧…… “不过,”李崇俭又念头一转,道:“也未必是高贵妃。毕竟,她若留在了阳间,该是时常会出现在桓王身边的,可你我都不曾见过。” “最好不是她……”无论如何,魏撄宁都不希望是高贵妃,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退出这间屋,将门关了个严实,好像如此做,便可当自己未曾闯入过。 夜渐渐深了。 东交民巷,大宗正院内,桓王李穆被关在一间狭小的牢房里,已无人问津多时。 上一个被关在这里的,是二皇子李旭。如今李旭已身首异处了……却不知等待李穆的又会是什么。 戌时,他等来了天子。 被关在大宗正院的皇亲国戚,天子自然是要亲自过问的。 然而,他一来往那儿一坐,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便有人将李穆摁在一方长凳上,照着他的屁股就是打板子,打得他皮开肉绽,浑身直冒冷汗。 可便是如此,天子仍是不发一言,只冷酷地看着,似要将他这个儿子活活打死一般。 也不知打了多久,李穆已不知疼了。他抬头瞪着天子,突然笑了起来,喊道:“太子被指弑君谋逆,却只禁足于东宫……我被指构陷太子,就要被父皇活活打死……父皇的心,究竟是如何长的……为何如此不公?” 第078章:生死由命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天子从来如此! 太子李继犯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来宠溺。 别的皇子犯错,只要不是大错,也从来是得过且过,从不深究。 唯独他这个四皇子常常是不错也是错,若真犯错,那必受苛责!小错,少不得一顿罚,大错,那便是上纲上线,家法、国法都能套在他身上安出一个实打实的罪名来。 回想起来,若非是有平宁侯府护着他,他怕是活不到长大成人吧?现如今平宁侯府这座大靠山没了,眼前这个人不就肆无忌惮将他往死里打了么…… 李穆简直怀疑,自己这个高高在上的他的父皇,是不是巴不得他去死……他实在不懂,他为何要如此待他。 “看来,事到如今你还是不知错。”便是见他眼目猩红,身上有血滴落,天子也不为所动。 他淡淡地说着这话,并未有让人停手的意思,彷如眼下打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李穆今次是知道了,他父皇的心,比老虎还要狠。 他的意识几乎变得涣散,视线模糊,看不清眼前人的脸…… 天子方才抬手,让行杖之人退了去。 他起身,冷漠地望着看起来像是仅存一息之气的李穆,加重了语气道:“没了平宁侯府,你便什么也不是!再要心存妄念,便是这般下场!你给朕记住囖。” 李穆双手撑在板凳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不小心翻到了地上。 疼痛,重又唤醒了他的神志。 他瞪着那个威严的背影,心中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还活着,就定要叫他后悔。 大宗正院宗人令和亲王李啸淳看李穆被打成这样了,一时也琢磨不透天子的意思,想了想上前,问:“陛下,老四伤重,可要请医官前来医治?” 他是天子一母同胞的弟弟,上一届夺嫡之争里,为数不多能够活到今时今日的皇嗣。 他活着本是不易,身为大宗正院最高长官,直接受命天子,处理皇家事儿,稍一不慎,错杀了谁,那也是要被秋后算账的。所以,有些话,还是从一开始就问清楚了些为好。 而听他如此一问,天子便回头瞧了李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道:“依朕看就不必了罢!” “陛下,眼下天热,这牢里不通气,若不及时医治,只怕……”这容易被忽略的事情,和亲王也是要提出来的。 天子却道:“活是他的命,死亦是。” “是,臣弟明白了。”和亲王李啸淳的目光瞥过李穆,唯有惋惜。 他知道,不同于之前处理二皇子李旭,四皇子这件事要草率得多。 二皇子李旭弑君谋逆罪证确凿,这回四皇子构陷太子,却也只有一个中军将军的口供,别无其他佐证。可便是如此,天子似就认定了,无需过堂公审,亦无需寻找更多有力的证据……四皇子,已然是个罪人了。 天子,分明就是不待见他嘛! 天子与和亲王离开之后,漆黑的大牢,很快便又只剩李穆一人。 他艰难起身,从简陋的床板之下拿出了两瓶药,一瓶是药丸,一瓶是粉末状的。他服下两粒药丸,又忍着巨疼脱下上衣,在自己的后背上倒上了那瓶粉末。 来这牢狱,他也不是全无准备的。 鬼魂福禄看着这一切,尤其在看到李穆后背上那一片模糊的血肉之后,也觉得李穆是这世上最可怜的皇子。 活着的时候,他曾听曹寺人说过,天子年轻的时候极喜欢高贵妃,可高贵妃去世之后,他又极讨厌四皇子李穆,却不知何故……如今亲眼所见,这哪里只是讨厌呢!怕不是恨毒了吧? 他本欲将李穆的情况禀报给自己的新主子李崇俭,看看桓王妃是否要想法子救救桓王于这水深火热之中。可刚要使出李崇俭教他的寻踪觅迹之法将自己传送到李崇俭身边时,他看到一个人往牢房这边来了。 那人身量不高,披着黑色的斗篷,戴着帽子遮得严实,轻易看不出是何人。 福禄飘至他跟前方看清,此人不是旁人,竟是太子妃周令仪! 谁人不知,周令仪与桓王有着怎样的前尘过往?这个时候她想方设法来到这大宗正院的大牢来看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可想而知。 桓王本来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了,听得有女人的脚步声,心中猜到会是何人,便端坐在了木板床上,并未让来人瞧见他有多么的狼狈。 “表哥……”周令仪看他形容憔悴,发髻也凌乱了,知他受了刑,鼻头顿时酸涩起来,眼眶之中也蓄了泪。“表哥从来做事谨慎,这一回怎如此莽撞?” 她心疼他,为他着急,也因他生气。她道:“表哥难道不知自己眼下的处境吗?眼下,无一人能够为你雪中送炭,却有的是人对你落井下石……” 李穆却是不发一言,看也不看她一眼。 周令仪见状,遂拭了拭泪问:“表哥可想好了,这一回要如何脱身?” 李穆终于抬了眼皮瞧向她,冷冷道:“与你无关。” 四个字,足叫周令仪痛心不已。 “表哥,你还在恨我对吗?”她上前一步,想离他更近一些,可冰冷的牢笼阻隔了她。 “你走。”李穆不耐道。 “表哥……我后悔了。”周令仪兀地说出这句话来。 说罢,她还摘下自己的帽子,解开了身上的斗篷,微扬着头,露出颈上雪白的皮肤……只是这雪白之间,还有两处青紫。 李穆瞧见了,本来嫌恶的眸子里不禁生了波澜。 周令仪告诉他:“太子非是良人……我不该听父亲的……” 李穆张了张嘴,双唇终又抿成了一条线。 “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周令仪紧了紧斗篷的领子,很快收拾好情绪,重又戴好帽子,认真道:“表哥,现在只有我可以帮你了,我去求父亲!父亲若知道太子的真面目,定会动摇的……” “不必。”李穆打断她的话,拒绝得十分干脆。他还道:“这并非是我的穷途末路,不需要你多此一举。” “表哥……自己有法子?”周令仪眼底,几不可察地闪过了一抹失望。 看来,是这场火,烧得还不够大、不够彻底啊。 第079章:置之死地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虽不过短短数月,周令仪在东宫已经受够了! 太子李继,根本就是个疯子!大婚当夜他便疯了。 本来还好好的,可不知怎地,新婚初夜,她竟无落红…… 无论她如何解释,李继都说她不洁,是一个一早就被别人穿过的破鞋……可她虽然早与李穆情投意合,但一直以来都安守本分,从无逾越啊。 一抹落红,关乎毕生荣辱,可她,天生便没有。 从此,她人前是高贵的太子妃,人后却被视作青楼瓦舍里的娼妓,每每沦为太子李继发泄的工具,得不到半点温存,有的只是谩骂和粗鲁的对待。 漫长的日子,她看不见光了。她后悔极了! 如果一直不动摇只坚定不移地选择那个对自己温柔爱护的表哥,或许道阻且长,但她,至少能够被视若珍宝…… 表哥他大婚后对一个素无感情、平平无奇的女子尚且可以那般宠爱,更何况对她呢? 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习过字,一起读过书……真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此深厚的感情,若结为夫妻,必能鸾凤和鸣,恩爱相守到白头的吧! 可惜,是她误入了歧途,将一切都搞砸了。 她想救他于水火,她想让他绝处逢生,她想弥补和挽救……可现在,似乎还不是时候呢。 “我一定不会让表哥有事的。”她只坚决地说着,并最后看了李穆一眼,嘱咐他道:“表哥保重。” 回到东宫,她换了一身衣裳便来到了太子李继所居锦阳殿。 届时李继正与一名近日正得宠的奉仪于内室里颠鸾倒凤,污秽的言语与笑声不绝于耳。 周令仪命人通报有急事求见,内室里的声响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愈加激烈起来。 她也不恼,便在外头耐着性子等。 谁知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太子李继出来时满面红光,衣衫不整。他不屑地瞧了周令仪一眼,问:“太子妃这么晚了来找本殿,所为何事啊?” 周令仪“嗤”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太子殿下怕是得意得太早了些,以为自己就此无事,可高枕无忧了?” 李继侧目瞧向她,心道她这大晚上过来,没头没脑跟自己说上这么一句话必有不寻常,便问:“你这话是何意啊?” 周令仪看着他,郑重其事道:“太子殿下,桓王犹在,您不可掉以轻心。” “老四?”李继不免笑出声来,“大宗正院是何地方?大周开国以来,进去那里的有几人出来了?侥幸出来的,那也无有前途可言了。构陷当朝太子视同谋逆,便是父皇开恩留他一条性命,他出来后,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他啊,已是个废人了。” “是太子殿下高兴得太早了。”周令仪不以为然道,“仅凭一人之言说他构陷太子,就能坐实他的罪名了?” “你懂什么?”李继却是信心满满,“父皇想坐实谁的罪名,便是没有一人证供,那也是能坐实的。” “太子殿下忘了,桓王有一个惯会寻根究底的岳父。”周令仪提醒他,“而他这位岳父魏侍郎,恰是父皇当前最为重用的。太子殿下怎知,父皇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 听了,李继也不由得寻思起来。 “况且,”周令仪接着道:“有人要置父皇于死地,殿下和桓王父皇他都是信得过的,那这欲图谋害父皇的便另有他人。” “无论是何人,父皇都是要将他揪查出来的。” “殿下又怎知,这欲图谋害父皇之人准备的一张大网,不是为殿下罗织的?”周令仪微眯眼目,轻挑了一下眉,“臣妾可听说,魏侍郎查到了许多线索,种种迹象,指的尽是太子殿下您。” 李继心头一惊,想到东宫一手扶持的周庆耀,不免又后怕起来。 “为了撇清干系,殿下当有所作为才是啊。”周令仪细细地引导他,“别人能织网,殿下亦能为桓王织一张网。” “二皇子已死,桓王弑父之罪名坐实,太子这储君之位,方是坐住了啊。” “你要我罗织是老四谋害父皇的罪证?”李继看着她很有些吃惊和意外,“你要置老四于死地?” 看着她奸诈的样子,他突然笑了起来,“你们周家人的心肠,怎么一个比一个歹毒啊?” “不,不对。”他突然又不相信周令仪的话,“你为何要置老四于死地?你不是对他余情未了,怎又盼着他死了?” “殿下慎言!”周令仪辩驳道,“臣妾何曾对他余情未了?从来都是殿下冤枉臣妾罢了!臣妾心里,只有殿下,自然不希望殿下受到任何人的威胁。” “你心里只有我?”太子李继好笑道,“这冠冕堂皇的话本殿自是不信的。当然,你不希望本殿受到任何人的威胁,本殿信!因为你,一心想的都是要当未来的皇后。” “所以……”周令仪也不隐瞒自己的心思,只满目阴毒道:“让他去死吧!也免得殿下您时常拿他来羞辱臣妾……臣妾也受够了。” “啧啧啧!”李继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感慨出声:“真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平宁侯生的女儿,果然不一样。” …… 城东民宅内,福禄已将自己所见所闻皆告知了李崇俭。 李崇俭还是叫他回大宗正院看好桓王,有事再报来。他自己则来到魏撄宁的卧室,告诉她:“福禄刚才来过……” “桓王被皇帝的人打得皮开肉绽,实惨。皇帝还不让医官给他看治,叫他自生自灭。” “天子竟如此不顾父子亲情?”魏撄宁不免心急起来,“竟连看治都不给看治?眼下天气这般炎热,只怕……” “你放心。”李崇俭告诉她,“桓王自己藏了药,用了药,该是无碍的。另外还有一事……” 话到嘴边,李崇俭却欲言又止。 “说啊。”魏撄宁催促,“有什么事你别瞒我,只管说。” “太子妃去看过桓王。”李崇俭看着她,目光里有些不一样的情愫。 太子妃周令仪还记挂着李穆,魏撄宁想也是想得到的。可她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跑去大宗正院那种地方探望,就不怕被抓到,自毁了清白? 当真是情深义重啊。 魏撄宁想了想,颇有些局促问:“那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呢?” “没什么。”李崇俭道,“无非是些惋惜懊悔的话……桓王怕她被人发现影响她声誉,没说太多便叫她走了。” 第080章:一劳永逸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如何也想不到,李崇俭在这件事情上撒了谎,且她对他的话,笃信不移。 而对于李穆和周令仪在大牢里见面一事,他虽是能理解,也能想得通的,但心底,还是有些过不去。 世间最让一个人妻牙痒痒的,是夫君的青梅,而世间最让一个人妻过不去的,便是曾经的青梅变成了曾经的眷侣,没有得到,却彼此想念,藕断丝连。 这一夜,魏撄宁心烦意乱得很,睡不着,不时会起来瞧瞧,阿蛮回来没有。 李崇俭看在眼里,突然有些后悔向她撒谎了。 但撒出去的谎,也不好圆回来,更不可大意地去告诉她:面对周令仪的示好,李穆其实反应冷漠并不领情……毕竟,这会影响到魏撄宁对他最绝对的信任。 直至后半夜,裕丰将阿蛮带回来了,安顿罢,魏撄宁方沉沉地睡了去。 李崇俭想,或许,魏撄宁只是担心阿蛮罢了,心中遂也对自己释然了。 天未亮,却有人叩响了这座宅子的屋门。 裕丰第一个惊醒了。这个时候,会是何人到访? 他走至屋前,警惕地隔着门问:“何人?” “我。”是一年轻男子的声音,很有些熟悉。 裕丰将门打开了一角门缝,发现自己猜得没错,但他仍然觉得意外,“小侯爷?” “我找桓王妃,有事。”平宁小侯周令儒不紧不慢道。 “您先请进。”裕丰放了他进屋,随即便去禀知了魏撄宁。 魏撄宁听罢也很意外,不禁问裕丰:“不是说这宅子只有你和怀恩知道?” “或许,”裕丰想了想,回道,“殿下与平宁小侯爷关系甚好,曾与他说起过也未可知。” 魏撄宁没做多想,很快穿好衣服出来堂屋。 她见平宁小侯周令儒一袭官袍加身,又看看时辰,想他是去上朝的路上拐到这里来的,便问他:“小侯爷找我何事啊?” 周令儒不急说话,只看了裕丰一眼。魏撄宁会意,便让裕丰回避了。 有些事,或许是不能让李穆知道的。 “你想不想一劳永逸?”周令儒开口即问。 魏撄宁自有些疑惑,不知他这话的深意。 “依着天子对太子的宠爱,只在地宫里做文章,也不能将他若何。”周令儒不紧不慢道,“若想一劳永逸,我们需要做更多的铺垫。” 听及此处,魏撄宁明白了,他想借此机会,真正地除掉太子。 她想了想,回道:“可我,只想桓王殿下能够平安回到王府,多余的事,并不想做。” 周令儒看着她,原本平静的眸子里生出了一些诧异之色。默了片刻,他笑了,道:“我本以为,你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又跟谁不一样?魏撄宁无有兴趣。但她也有顾忌,她担心,不顺着他的意,他会否暗中使绊子?于是,她故做出几分犹豫来,问:“若依着你的意思,你有何打算?说来听听,我或能接受。” “不必了。”周令儒却不是这样好糊弄的。 他似看穿了一切,要走。 魏撄宁微皱了皱眉,有些丧气。她暗暗怪怨,是自己过早地交出了底牌。 “且慢!”她忙上前,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弥补道:“你不说说看,又怎知我一定不会配合?你既找我商议,那说明,必有什么事是非要我来做不可的。” 确是如此,她很机敏。 周令儒心下想着,一直走到了门口处方才停下。 他告诉她:“太子身上并不干净。若群臣弹劾他,便是天子想保也是保不住的。而这件事,需要你父亲来起头。” “莫须有的事儿,我父亲可是绝不会做的。”这事情,魏撄宁可要事先说清楚,她还强调道:“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这便看你如何引导了。”周令儒意味深长地笑着,一张好看的脸孔却似没有丝毫的恶意。 他这是要魏撄宁将她父亲魏渊也算计进棋局里,利用他的正直和求证精神。 “我给你一些提示吧!”周令儒又道,“不妨让你父亲查一查督察院右睑督御使管文昌、户部司长朱廷烨、詹事府府丞侯极、翰林院学士钟淮四人,定有收获。” 他所提到的这四个人,却都是早前父亲魏渊与魏撄宁说过的,在朝那十几个身家异常干净之人当中的四个。 父亲曾说过,这十几个人当中,确有几个与太子李继关系莫逆。 “小侯爷所谓铺垫,很久之前便做了吧?只不过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用?”魏撄宁揣测着问他。 周令儒温文尔雅地笑着,并不作答。 “小侯爷,”魏撄宁又道,“那周中军对您一片忠心,连心中所爱也不要了,性命也不顾了,你怎舍得叫他去赴死的?” “他们之所以生,便是为了今时之义……” “这是他们的想法,小侯爷呢?”魏撄宁道,“一个真正的领袖,应该要珍惜每一颗棋子才是啊。” 周令儒保持着脸上的笑意,他看了她一阵,忽而道:“就这一点,桓王与你更为般配。” 他还记得那日在马球场上她与他说过的话:觉得你与我很是般配……不想今时今日,“般配”二字竟从他口里说了出来!他是故意要她回忆起当日之事而羞辱她吗? “小侯爷上朝要迟了。”她不想与之多言,遂催促了一句。 周令儒冲她轻点了一下头,便算是做了辞别,离开了。 天还未亮,魏撄宁却睡意全无。她很快将要查的四人名字告诉了阿蛮,叫阿蛮晚些时候去告诉父亲魏渊。 因着街坊邻里皆是普通百姓,她为免引人关注到,遂打定了主意,无事不出。 于是,她在外面所有的信息,都只能来自阿蛮和裕丰这两个人,以及李崇俭和福禄这两只鬼。 晌午时分,阿蛮回来了,却给她带来了一个令她十分震惊的消息: 宫里的俪妃娘娘今晨薨逝了。 “俪妃娘娘?”魏撄宁彷如听了什么晴天霹雳一般! 她几乎不敢相信,那样年轻、美丽的俪妃,竟然死了吗? 昨日透着古怪的一面,竟是最后一面。 第081章:俪妃之死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便死了呢? 阿蛮说:“事有蹊跷,圣人震怒已着内廷在查了。因是内宫之事,消息密不透风,主君也不知死因为何。” “但主君也说了,俪妃当初是太子为了讨好圣人而进献的,其母家与她并无血缘关系,只不过是太子为了抬其身份,而给她安排的。” “俪妃竟也与太子有关?”魏撄宁狐疑地自言自语。 “不过这事儿,圣人也是知情的。”阿蛮补充一句。 “但不知俪妃之死平宁小侯是否知情……”魏撄宁心中直犯嘀咕。 她想了想,对李崇俭道:“不如你进宫瞧瞧吧?俪妃之死,或许还有迹可循。也说不定,俪妃的鬼魂尚在阳间呢?” “好。”李崇俭答应了。 他走后,魏撄宁则重又琢磨起昨日俪妃在宫巷里与她说的话来: 下则为河,上则为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天地寂寥,独立青峰。 还有俪妃用指腹在她手背上敲击的四下…… 究竟是何意呢? 她梳理着整件事情的时间线:先有周庆耀出逃,后有天子疑心,再有周庆耀回刑部认罪,而俪妃于宫巷拦阻她是发生在这件事之前…… 俪妃拦阻她,分明是知道桓王要大难临头了!也就是说,昨日那个时候,她便知周庆耀要回刑部反咬李穆一口。 而俪妃的从前,又是和父亲魏渊在查的许多人一样,一片空白。 俪妃,也是平宁小侯的人?可她,既然是平宁小侯的人,昨天那个时候为何要帮自己呢? 魏撄宁思来想去,决意再访平宁小侯周令儒。 这一回她没有闯进平宁侯府,而是在探得周令儒的行踪之后,于他回侯府的路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因着街上不时有搜寻桓王妃下落的士兵经过,周令儒直接将她喊到了自己的华盖车里说话。 随着马车的晃动,他一面打量她,一面发笑问:“早间才见过,你怎现在又来找我?” 魏撄宁侧眸紧看着他,问:“俪妃死了,你可知情?” 周令儒眼底分明闪过了一抹异色,只是他的神情依然清冷,彷如世间之事皆与他无关。 他道:“死了一个宫妃,与我何干?” “可她昨日,同我说了一个大秘密。”魏撄宁仍然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渴望在他脸上寻出些端倪来。 “是何秘密?”说一个宫妃之死与自己无关的周令儒,显然对这个秘密还是有兴趣的。 “一句暗语,我尚未参透。”魏撄宁道。 “怎样的暗语?”周令儒又问。 至此,魏撄宁更加确信他对俪妃留下的秘密有兴趣了。 她并不回他的话,只问他:“俪妃和周庆耀一样,也是你的人,对吧?” 周令儒没有做声。 魏撄宁仍看着他,静静地等待。 沉默少刻,他微侧了身对她,神容严肃道:“你既然知道,便该将她与你说的密语告知于我。她与你非亲非故,之所以与你说这些,便是想着你一定会告知桓王,而桓王会将之告诉我。” 或许吧! “那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魏撄宁狡黠一笑,“我与你也非亲非故,你总要给点甜头交换才行。” 周令儒回看着她,没有异议,便算是答应了。 “俪妃的死,是否与你有关?”此为魏撄宁第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头前已经回答过你。”周令儒道,“她的死,与我无关。我也很想知道,她如何好端端地竟死了……” 魏撄宁姑且信了他的话,便不在俪妃之死这件事上纠缠,而是话头一转,问道:“如若此番不是桓王殿下插手周庆耀之事,你意欲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 “弑君。”这个问题,周令儒回答得言简意赅,神情也有了微微的变化。 魏撄宁自有些意外,想了想又问:“假若你们弑君成了,随后太子继位,于你,有何好处?” “你还不够了解桓王。”周令儒道,“桓王,是绝不会让太子继位的。” “那么,随即便有一种可能,桓王与太子争夺帝位。”魏撄宁换了种说法,“这于你,又有何好处?” “我要这天下……”周令儒看着眼前的虚空,话语微顿,终于轻吐一字:“乱。” 玩弄权术者,虽会令天下大乱,但一旦上位,无不是为了“日月所照,风雨所至,皆为净土”。可他周令儒却说,只为这天下大乱? 可偏偏,他眸光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鸷,却说出这样不可理喻的话来……这话,实在与他此刻的神容不符,魏撄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时,李崇俭从宫里转了一圈回来了。 他告诉魏撄宁:“俪妃死于自戕,临死之时,手里握着一支红玉簪,身下则是一首情诗。听宫人说,那支红玉簪乃是她入宫前便有的。” 魏撄宁听罢,张了张口想要将俪妃乃是自杀一事以一种猜测的口吻告诉周令儒,可周令儒却打断了她。 他道:“现在轮到你来告诉我,俪妃究竟与你说了怎样的暗语了。” “这对你很重要?”魏撄宁问。 “重要。” “等桓王回来了,他若要告诉你,你自然也就知道了。”魏撄宁却出尔反尔了。 又被她戏耍了!这不是她第一次出尔反尔。周令儒不觉有些恼怒。 “生气了?”魏撄宁饶有兴致地看他,“我以为在你身上,不会有生气这样的情绪……” 话音未落,她的脖子被他一把掐住了! “别以为我不敢伤你。”周令儒冷声道。 一旁李崇俭见状就要操纵什么东西打他,只是被魏撄宁一个摆手给拦下了。 “俪妃极有可能死于自戕……”魏撄宁艰难地说出话来,感到他减轻了掐她脖子的力道,她又道:“我父亲说,她死时身下有一首情诗,手里,还握了一支红玉簪。” 听及此处,周令儒彻底松开了她,几乎用自言自语的口气说了三个字:“傻女人。” 魏撄宁摸着脖子竖起耳朵,渴望听到更多。 周令儒不妨告诉她:“那红玉簪,乃是她被送进宫时,太子所赠。” 第082章:装神弄鬼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红玉簪乃是太子所赠,那情诗,莫道也是俪妃与太子之间的情诗? “俪妃昨夜得知我要对付太子,便说有一计可助我一臂之力。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法子。” 周令儒眼里闪过一抹惋惜,也仅仅是一抹惋惜而已。 俪妃为何要用自己的死,去实现一个不是那么必要的“一臂之力”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周令儒心里清楚嘴上不说,而魏撄宁,也通过李崇俭知道了。 李崇俭告诉她:因着俪妃是自戕而死的,灵魂很快去了阴界。而他为了了解多一些信息,特意回了阴界一趟,并于奈何桥上寻到了俪妃。 俪妃步履从容,死而无憾。 她说她自入宫那一日起,便不想活了。她恨太子,也恨一个自己爱而不得之人。 昨天夜里,她向这个人诉说了心意,可这个人叫她莫要心存妄念,从始至终,他只视她为一个可用之人。 她觉得自己太累了。 她一点也不爱天子,甚至嫌恶天子,可多少个日夜,她都要使尽浑身解数去魅惑、愉悦天子……如此,能帮到自己所爱之人一些,也是值得的。 可人总是贪心的,她希望他知道自己的心思,给出哪怕只言片语的回应也好。谁能想到,便是这份贪心,让她彻底地明白了,她对他的爱,是如此的多余。 她不想活了。 那便让最后的生命,最后再为他做一件事吧! 此“他”,恰是她效忠的“主公”,平宁小侯周令儒。 俪妃是为情伤而死。 只是在奈何桥上,再多有关周令儒的事儿,她只字不提。便是死了,她对周令儒的忠心也没有分毫改变。 魏撄宁听罢这些,并未向周令儒揭穿什么。她只是瞧着他好看的模样,怪他是个绝世的祸水,漫漫一生,还不知要辜负多少女人心…… 想来,他与二妹妹魏清洛的婚期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他对二妹妹,又会否不一样呢? 魏撄宁朝窗外看了看,道:“前边人少,放我下去吧!” “太子今晨在朝堂上对桓王许多抨击,几欲将弑君的罪行也往桓王身上安了。”周令儒告诉她,“桓王他在大宗正院牢房的日子,怕是不好挨。” 马车停了下来,魏撄宁回看着他,想他能提醒此事,多少对李穆还是有些心疼的吧? 周令儒似被看穿了心事一般,避开了她的视线,接着道:“大宗正院宗人令乃是和亲王。眼下,也唯有拜托这位和亲王对桓王照拂一二了。” “小侯爷明明关心着我们桓王殿下,却为何不自己去做这些?”魏撄宁好奇地问他,“包括引导家父去查那几个人也是,其实不必经过我的。” “你更合适。”周令儒只想在人前做一个事不关己的无欲无求之人。他又将话头说回到和亲王身上,问:“但不知桓王妃可有那个本事说动和亲王?” “事在人为,我或可一试。”魏撄宁福至心灵回一句,想了想道:“如果地宫能够早日改造完工,桓王殿下也可少受一日苦。还有,你打算何时让周庆耀把口供改了?” “现在还不行。”周令儒道,“为时尚早。只有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太子之时,他的口供才足以让人采信。” 也有道理。毕竟,周庆耀再改口供,便是第三次改口供了。 魏撄宁下了马车,走在僻静的小巷里,一边思忖着,一边问李崇俭:“和亲王此人,你有了解吗?” “幼时便是个机灵狡猾的,要不怎全须全尾地活到了今时今日?”李崇俭尚且还记得和亲王李啸淳小时候的样子。 小时候,李啸淳跟当今天子,以及当时的三皇子李啸弘关系最为亲近,三人该是从小玩到大的……后来在夺嫡的阴谋算计中,天子杀了当时的三皇子,李啸淳则因为识时务,侥幸留下了一条性命,之后更是唯天子之命马首是瞻了。 听着这些事情,魏撄宁不禁感慨:“这一代又一代皇子们,为了那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那个位置,当真有那么好吗?” “我就不稀罕。”李崇俭道。 “可你不也是因为那个位置而死?”魏撄宁好笑道。 “我那是被误杀……”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你方才说和亲王与当时的三皇子感情甚好?”魏撄宁突然生了个主意。 “可以说,比跟如今高坐庙堂的那一位关系还要好。”李崇俭道,“李啸淳的母妃身份卑贱,他在众皇子里并不受待见。三皇子李啸弘心地纯善,因着虚长他两岁,自幼便对他多有照拂。” “这便好。”魏撄宁心有城府,已拿定了主意。 一路,她向李崇俭了解了更多有关和亲王小时候的事儿,回到民宅,又做了一些部署。 这晚夜黑风高,极适合装神弄鬼。 魏撄宁让阿蛮扮成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自己则扮成道人的徒儿,已在和亲王府外头等候多时。 戌时许,她们方盼来和亲王回府的轿舆。 和亲王下轿之后,阿蛮便仙风十足地走上前去,悠悠然说道:“施主,您印堂发黑,七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啊。” 听言,一名打头的侍卫立即上前,把着刀柄呵斥道:“哪来的臭道士?竟敢咒我家王爷!?还不快滚……” 话音未落,李崇俭直接操纵了这名侍卫丢到了墙上。 众人见状皆是大骇!再有胆大的上前又是同样的下场,就连和亲王也不敢小看眼前的道人了。 “神仙真人呐!”他躲在两名侍卫后头,瑟瑟发抖道:“有怪莫怪,都是这些不长眼的冒犯了您……” 说罢他冲着几名侍卫便是一声怒喝:“还,还不快退下!?” 几位侍卫一听到这话,退得比兔子还快,结果便好笑地徒留和亲王一人面对这“出世高人”了。 “施主莫怕。”阿蛮摸了摸雪白的胡须,施施然道:“我今云游至此,遇到施主即是有缘。我瞧施主往日业障未消,今又助纣为虐,想来要遭报应了啊。” 第083章:身世之谜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和亲王李啸淳囫囵一听,什么往日业障未消,今又助纣为虐,深觉说的便是自己,心中更是害怕得紧。 “善人本有一个极好的兄弟,可惜啊,被人害死了。当时你不但没有回护他,还把自己这一生都出卖给了害他之人。这便是你未消的业障。” 听了这话,和亲王的惊惧已达到极致,眼睛都红了,甚至还蓄着泪……当然,也许是想到当年三皇子李啸弘之死,心有愧疚。 他很快上前,对阿蛮道:“神仙真人呐,快快随本王入府,吃本王一杯茶,也好细细说来,以求破解之方!若能得神仙真人指点一二,本王必有重谢!” “吃茶便不必了。”阿蛮摆摆手,随即问:“由此看来,善人也是知错的?” “知错!知错的……”李啸淳说着回过头,让所有护卫和轿夫都回去了,随即抹了把眼泪,道:“皇权之争,从不念骨肉亲情。唯有三哥他待人是发自真心……” “真心却不能换取真心,是我的摇摆不定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对我极是爱护的兄长……二十几年了,我夜夜梦到他,心中岂能无愧啊?” “你这位兄长心地纯善,本也不与你计较。可二十年来,你为何还要错上加错?” “因为我不想死……我想活命。我若不听话,那肯定是活不长的……”李啸淳显得十分无奈。 多少年了,他明知许多事情是错,可他还是像一把没有感情的刀子,由着当今天子操控,杀害了李氏皇族不知多少条性命! “罢罢罢,过往烟云,如无根之水,尘泥之叶,皆已悠然淡去。”阿蛮装着腔调道,“可眼下一事,善人切不可听之任之,否则必遭天谴。” 李啸淳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道人”,屏住了呼吸欲要听个仔细。 阿蛮遂接着道:“善人有所不知,现下身陷牢狱的那个人,乃凛然众生之命,是真正的真龙转世,你若能在其危难之时小心呵护一二,便可立下不世之功,消除业障。” 李啸淳听了两眼直冒精光,压低了声音问:“真人的意思是,眼下身陷牢狱的那位,乃是未来天子?” 阿蛮轻点了一下头,嘴里说的却是:“天机不可泄露。” 李啸淳突然笑了起来,状似疯癫,似是自语:“好啊!三哥泉下有知,必是护着他的骨血的……” 什么?三哥的骨血?桓王李穆是李啸弘的骨血? 无意听得这样大的事,阿蛮和魏撄宁突然都不会装了,一刹愣怔方镇定了心神。 “善人好自为之。”阿蛮叮嘱一句转身便要离开。 此时李崇俭催动法力,直将“两位道人”升向半空,让二人飞升离去。 李啸淳见状,当即跪到地上,大呼“神仙真人”! 而魏撄宁和阿蛮平安“落地”之后,皆是骇然失色。 “你的本事已经大到这种程度了?”魏撄宁看着李崇俭,只觉他才是那神仙真人!转念想到自己昨儿个还钻过的狗洞,不禁问他:“那你昨日还让我钻什么狗洞呢?直接让我从墙垣上飞走不行?” “那要让平宁侯府的人知道桓王妃会飞,岂不遭人非议?”李崇俭有些委屈。 确是这么个理儿……倒是魏撄宁一时看李崇俭本事大,竟忘记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 只不过,桓王妃会钻狗洞的名声也不是很好听吧? …… 却说和亲王李啸淳对自己遇到神仙真人的事儿笃信不疑,很快便回府拿了上好的金疮药,来到了大宗正院关押桓王的那间阴暗又潮湿的牢房。 拿到他亲手递的药,李穆大感意外,几乎要怀疑他给自己的是什么让人体肤溃烂的毒药。 “王叔一个时辰前才给我上了刑,怎么去而复返竟给我拿了这药来?”他拖着被打烂的身体,噙了一丝讽刺的笑,“王叔怎有如此好心?” “我的好侄儿啊……” 李啸淳深情地唤了一声,听得李穆头皮发麻,不知他这是发的哪门子疯,或是出去一趟中了什么邪回来。 “王叔也是没法子,不能不听当今圣人的,这才将你折磨至此……”李啸淳委屈地忏悔着,随即便是小心翼翼,试探问:“老四,你不会怨王叔吧?” “王叔此举,究竟是为何?”李穆身上疼,不想与之浪费口舌。 “王叔打心底里心疼你呀!”李啸淳大言不惭道,“你毕竟是我的亲侄儿。” “王叔手里打杀过的‘亲侄儿’,又岂止一二?”李穆看着他,眼中满是阴霾。 “哪一个我不心疼哟……”李啸淳说着一把老泪又要溢出来了。他拭了拭,看着李穆,又道:“尤其是你啊!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李穆随口一问。 李啸淳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从小到大,你对自己的身世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吗?” 闻言,李穆的瞳孔不由得放大了些。他走近李啸淳,紧看着他,问:“王叔知道些什么?” 父皇从不待见他,他对自己的身世,如何没有过怀疑?可是这么些年了,他从未查到过任何端倪。 “你是三哥李啸弘留在这世间唯一的骨血。” 李啸弘,一个对李穆而言几乎陌生的名字。 他只知当今天子是踏着十几位亲兄弟的骨血而坐上那个位置的。至于那些兄弟都是谁,他并未有过多关心。 “你那早已仙逝的母妃,本是三哥先瞧上的……” 三皇子李啸弘本与当今天子关系极好。李啸弘亦无心帝位,对天子也是极力拥护的,他本不必死于夺嫡之乱。 一切,皆因为兄弟二人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爱到何种程度呢?爱到兄弟阋墙,同室操戈。 结果不过是心机深沉的当今天子赢了。他赢过了许多比自己还要强大的对手,赢过自己最了解的那一位兄弟更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高氏被册封为妃时便已经怀了李啸弘的孩子。 “当今天子知道此事,赐了你母妃一碗避子药。”李啸淳回忆着那些被尘封的往事,话语亦是十分的沉重。“你母妃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方保下了你。” “那我母妃生下我不到两年便病逝了,身边伺候的尽被下令陪葬,可是她的死因另有蹊跷?” 第084章:行事鬼祟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我母妃,也并非病逝对不对?” 母妃仙逝之时,李穆不过两岁。若有着这样的前因,母妃身边伺候的被下令陪葬便是在掩盖什么。或许掩盖的,正是母妃真正的死因…… 一个母亲,是不会在孩子那样弱小的时候忍心死去的。 “是圣人赐死的。”李啸淳告诉李穆,“在那之前,圣人从未放弃过杀掉你,正如你母妃,从未放弃过忘记三哥。他提出来要将你送到民间,其实也就是送出宫再处死。你母妃自是不同意的,他便跟她说,那就去母留子。” “你母妃的心永远都不属于他。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耐心了,对你母妃的感情,怕也只有恨了。” “没曾想,他还真说到做到,赐了你母妃三尺白绫之后,便将你抱给了皇后抚养。” “至于他为何要留你性命,其中因由,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李穆听着这一切过往,心中的怨恨终于找到了确切的理由,却是悲从中来,情难自已,悲愤的眼泪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怪不得,他的父皇从不肯爱自己……原来如此。 他果然不是他的孩子……他,也不是他的父亲!不仅如此,他恰是杀害他父亲、母亲的仇人! 伴随最后一滴眼泪的坠落,他藏起了所有气愤、悲痛和怨恨的情绪。 他缓缓抬眸瞧向和亲王李啸淳,目光凛然问:“王叔为何告诉我这些?” “王叔我……”李啸淳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眼眸一转便道:“头前我回王府路上打了个盹儿,梦到了三哥……我这,良心上过不去呀!” 李穆仍是看着他,似是不信。 “老四啊,”李啸淳又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你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背个构陷太子之罪……你当留有余地为你父亲母亲报仇雪恨才是。” 李穆仍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啸淳只觉他这个样子,像是自己午夜梦回梦见三哥时三哥瞪着自己的样子,甚为骇人。 咬咬牙,他便直言问:“老四,你跟王叔说句实话,面对今时之境况,你可留有后招?圣人他……可是打算在坐实你罪名之后,严惩于你!他若将你贬为庶人,你这辈子可就完了!” 李穆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仍是不发一言。 李啸淳更又猜测起来:“你的后招不会就是你那位岳丈魏侍郎吧?他虽有些本事,可那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至今未有揪出欲图刺杀圣人的真凶来。而太子今晨已在朝堂上带着大家先发制人了,就连平宁侯也大义灭亲,请求圣人严惩于你。如此这般,你总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托付在一个刑部侍郎身上吧?” 李穆虽没想过自己能够全须全尾地出去,但他相信,自己的岳丈魏侍郎一定可以保住他皇子这个身份的。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他是天子的儿子。如今他方知自己不是,那他,便不能坐以待毙了。 “王叔既然心疼侄儿,那帮侄儿做一件事,应该也是愿意的吧?”他终于开口了。 和亲王李啸淳却是连连摆手,压着嗓子道:“我与你说这许多已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你可千万不能拖我下水啊!我这一生所求无多,只要能平平安安地,活到寿终正寝即可……” 说着他又委屈起来,“我当你是个有谋略的,心中早有安排,怎还轮到我来帮忙了?” 李穆却是不管他几多废话,顾自从底衣撕下一块白布,而后咬破手指在上头书了一行字,随即叠好合拢在手里递给了李啸淳。 “这是做什么呢?”李啸淳左右看着,生怕有人瞧见。 “还请王叔将这个交给平宁小侯。”李穆道。 李啸淳忙将其揭过,放在了袖袋之中,一边却道:“你指望你这个表兄能帮你恐怕也是大错特错!这两日在朝堂,平宁侯跟太子一个鼻孔出气,他这个小侯爷虽不掺和,但也没替你说半个好字。” “王叔只管给他。”李穆坚持。 “罢了!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李啸淳答应下来。 “我书写的内容,王叔莫看。”李穆提醒道,“您只要看了,恐怕便不能置身事外了。” “放心!我绝不偷看!”李啸淳只觉自己袖袋里装的是什么烫手的山芋,早些递给了平宁小侯才好。 这一夜他辗转难眠,翌日便早早起身,到百官入朝的路上堵了平宁小侯的车驾。 届时黑灯瞎火的,他一句话也没说,便匆匆将李穆的“血书”扔进了周令儒的车里,随即转头就走。 周令儒探头去看,差点没看清他是谁。 他认得“血书”上乃是李穆的字迹,上头赫然写了八个字: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看罢,他将“血书”攥进手心,微皱了皱眉。 桓王他,终于还是舍下了与他的兄弟情,要有所行动了。 下朝之后,他拦下了和亲王李啸淳。 李啸淳左右看看,生怕有好事者看见,便不耐道:“平宁小侯找我何事啊?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还请王爷为下官带句话给桓王……” “仅此一次!你快说,是什么话?”李啸淳侧身向着他,眼目之中皆是周遭过往官员。 “再等六日。” 李啸淳本竖耳听着,却只听得这四个字,不禁有些讶异,问:“没了?” “没了。” 周令儒噙笑与之做辞,他也急忙走开了。 这一幕,却被曹寺人瞧见了。瞧见也便瞧见了,不巧的是,他瞧见的事儿却不止这一桩。 为此,李啸淳还未走出宫门,便被请到了御书房。 天子正批阅奏折,眼皮也不抬一下。李啸淳做得泰然自若,心中则是诚惶诚恐。 “臣弟叩见陛下。”他乖顺地跪在地上,静静地等着。 “六弟不必多礼。”天子方放下手中奏折,笑盈盈的,尚且客气得很。 待李啸淳平身之后,他便道:“朕听闻,昨夜里六弟在你王府外头遇到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神仙。那老神仙很有些本事,不仅可隔空击退你几名侍卫,最后还飞升到半空,驾云而去。这,可是真的?” “回陛下,确有其事。”李啸淳毫不犹豫回道,“昨夜里臣弟就跟做梦一样,久久不敢相信呐!” “那这老神仙都与你说了什么?以至于你从昨夜到方才,行事颇有些鬼祟?”天子谈笑的目光陡然变得冷冽起来。 “那这老神仙” 第085章:敷衍了事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和亲王李啸淳一听天子这般质问,当即跪到地上,求告道:“陛下,臣弟该死!臣弟罪该万死!” “那老神仙说……说他是已故高贵妃幼时的故交,本居于海上仙岛,受高贵妃神识所托,特来京都城看顾桓王。他说……说桓王有罪,但罪不至死,叫臣弟手下留情,不可对他施以重刑,折磨其肉身。” “你信?”天子微眯了眼目看他。 “臣弟……臣弟不敢不信呐……” “高贵妃的神识……”天子嗤笑一声,“这么说来,高贵妃死后做了神仙?怎么托人找你,而不直接来求朕呀?” “臣弟……臣弟不知啊!”李啸淳战战兢兢,想了想道:“臣弟也没做什么,就是……就是给桓王送了一瓶金疮药过去。” “只是……只是桓王他……他得到臣弟的药,便得寸进尺,求臣弟给平宁小侯捎一封血书。臣弟一时心软,答应了。” “血书上写了什么?”天子问。 “臣弟看了,就是些渴望平宁小侯能向他父亲平宁侯求情的话,妄想平宁侯能顾念旧情,保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王爵之位。” “不过,平宁小侯适才下朝之后便让臣弟带话给桓王,只说了四个字:无能为力。” 天子冷“哼”一声,嘀咕道:“构陷储君,还想保住自己的王爵?留他一条性命已是便宜了他……” 李啸淳心下终于放松了些,尽管天子不信他撞见了什么老神仙,但天子对他“坦白”说出的话是没有疑心的。 他想了想,又做得战战兢兢问:“陛下……看在已故高贵妃的份儿上,是不是对桓王从轻发落呢?” 天子听言,狠瞪了他一眼,喝道:“世上哪来什么神仙真人?六弟活了半辈子,竟信了这些?!” “臣弟知罪!”李啸淳忙闭了口。 天子当即让曹寺人传令下去,让刑部侍郎魏渊彻查此事,并限他三日内查出真相。 魏渊于刑部接到天子口谕,送走宫中寺人不免嗟叹一声。 刑部尚书顾卿之摸着胡须便笑了,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堂无人了……怎么什么案子都落在了魏侍郎头上?” “顾大人说笑了。”魏渊无奈笑笑。 他知道,天子这是在给他找活儿干,一面催着他尽快揪出周庆耀效忠之人,一面又交代给他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敲打他,无非是要他为君办事,而非是为自己的女婿办事。 可是,怎么办呢?这两天他查到的一些结果,实在不是天子想要看到的……他还在纠结,要不要向天子禀告呢! 却说和亲王李啸淳遇见神仙真人一事查起来并不复杂,待到与李啸淳交谈一番,魏渊便有了答案——只因扮演神仙真人的老道和那老道的徒儿他再熟悉不过!经了李啸淳的描述,他心里便有猜测了。 这倒叫他头疼起来。 他总不能跟天子去说,装神弄鬼的乃是自己的亲闺女吧? 好在是魏撄宁得知父亲在查这件事,便第一时间找到他,并给他支了一招儿。 “若经过多方查证,偏就证明和亲王就是遇到了神仙真人,圣人也不会深究了罢?” “你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魏渊剜了她一眼,“竟连圣人也敢糊弄了?” 魏撄宁只是天真地笑。 “也罢。”也只能是这么个结果了,魏渊不可能光明磊落到连自己的孩子也不顾。 “父亲近日可有新的线索?”魏撄宁转了话头问。 “有是有的……”一提这事儿,魏渊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只是这查着查着,牵连出许多人来,最终又免不了查回到太子头上。这事儿,很有些蹊跷啊……” “想必父亲定能抽丝剥茧,寻得真相。”魏撄宁并不往深了问,却只这一句宽慰的话。“父亲,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 “也罢!你赶紧回去吧。”魏渊才打算说出来让魏撄宁一同分析分析的话,不得不咽了回去。 为此,他心中彷如有一股子郁结之气,无处宣泄。 回府一路,想着进京这短短半年自己的变化,他更有些气馁。 都说京官难做,确是难做。曾经在地方上,不管去了哪里,他都能做到不违本心、不虚与委蛇,诚心做事、实心待人,现如今……一件事情,他总要反复琢磨,顾忌这,顾忌那,束手束脚的,很是拳脚难施。 三日之期很快到了,他终是要入宫回话的。 “陛下,经查实,和亲王所谓神仙真人,确是来无影去无踪无从查查。微臣以为,和亲王所言非虚……” “所言非虚?”天子打断他的话,是有些意外的。他没想到,魏渊忙活了三日,竟然给了他这么个答案。“魏侍郎,若是三日之期不够你查清此事,你大可与朕呈情,朕也不是个不讲理的,自能宽宥你几日。” “回陛下,便是陛下再给微臣多些时日,微臣怕也只能给陛下这个结果。那两位道人,确是来无影去无踪,无论如何也寻不到踪迹了。微臣想,纷繁世界,无奇不有,他二人当真是那海外仙岛上的神仙也未可知。” 魏渊面上从容地说着这些话,心底却在自嘲:这样的话,自己听了都觉得像是个酒囊饭袋才会讲出来的话。 天子没有做声,但也不好就此发作,毕竟,那鹤发童颜的老神仙,和亲王府许多人都看见了。他们虽不知老神仙从哪里来,却亲眼所见,那老神仙真正是飞走的。 罢了罢了,他之本意也并非是寻根究底。魏渊这样回他,怕也是在敷衍了事。 “周庆耀一事,查得如何了?”小事不查,那这桩大事,也该有些头绪了吧?天子如是想着。 “陛下,”魏渊回道,“微臣愚钝,虽知这周庆耀背后必有一股势力,但也尚待抽丝剥茧,方知背后真相。” 天子紧抿双唇,来回踱了两步,又看看魏渊,龙颜颇为不悦。 “陛下……”魏渊想了想,斗胆问:“您对太子,对桓王,都是信得过的吧?” “这于你查明真相有关系?”天子反问他。 “不瞒陛下,微臣越是往下查,发现了越多事实……”魏渊是有些犹豫的,因为他不敢确定,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但他如果不说,又恐怕晚了。 他要为自己的女婿桓王洗脱罪名,但他,也不想被某个势力牵着鼻子走。 第086章:当面对质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天子察觉到魏渊有难言之隐,遂耐了性子走近他,用一种极信任他的眼神看他,几近语重心长道:“魏卿,你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朕视你为国之栋梁,有什么事只管明说,绝不可对朕还藏着掖着。” “是,陛下。”魏渊终于做下决断,禀告道:“陛下,微臣越是往深处查,越是发现,像有一张网,直为太子罗织。” “太子?”天子很有些意外,“怎又到太子头上了?不是桓王?” “是太子。”魏渊遂将自己查实的事情,细细地禀告给了天子。 “你是说,朝中好几位与太子亲近的,都做过一些不为人知之事,且桩桩件件,都看似是太子授意?”天子听罢惊心,许久不能平复。 “这桩桩件件,皆似巧合却又不是巧合,便是太子浑身是嘴,也都说不清的。眼下太子又发动那些人指证周庆耀乃是桓王指使欲图谋害陛下,恰又陷自己于圈设之中。往后若追查下来,又是一桩构陷皇子兄弟的罪行。” 天子听着这些话,形容严峻不发一言。 “陛下,”魏渊接着道,“微臣只怕继续查下去,会对太子不利啊。” “宣太子。”天子咬牙切齿,要与太子当面对质。 太子李继很快来了。 当着魏渊的面,天子一件件一桩桩与太子清算起来。 谁曾想,小到贪黩、欺罔、狂悖,大到僭越、专擅、大逆,样样皆有他的分!可笑的是,他是个糊涂蛋儿,有些自以为做得干净,有些自以为只是蝇头小利不打紧,更有些还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犯下的…… 然而,皆是事实! 太子李继跪在地上,惊惧万状:“父皇,没有这样严重的!儿臣最多……最多也只是贪了些银钱,说了些狂悖之言,哪里就构成这许多罪名?” “孽障!”天子气得一脚将他踹了出去,怒道:“堂堂一国储君,你要那么些银钱做什么!?” “儿臣……儿臣知错了!可……可儿臣实在没有料到,他们做的事竟有如此恶劣影响……若儿臣知道这些钱来得如此不正当,儿臣断断是不会同意他们去做的……” 天子闭了闭目,又睨视了他,道:“那朕问你,俪妃之死,可与你有关?” “俪妃?”太子陡然听了“俪妃”二字,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眼下自己被人坑死了,又关乎父皇一个后妃何事啊? 一旁魏渊心知肚明,听及“俪妃”二字,则是缩了缩脑袋——这天子的家事,本不是他能听的。 天子当真是不把他当外人了,竟就此提了出来。 “你与俪妃可是清楚的?”天子阴鸷地看着太子李继,“她死的时候,身旁正有一封你写给她的情诗!她手里握着的红玉簪,也是你赠予她的。” “什么情诗?什么红玉簪……”李继几乎要哭出来了。 天子遂示意曹寺人将那封情诗还有那支红玉簪给呈了上来。 “殿下……”曹寺人心疼地瞧了李继一眼,这种情况下,却也不敢多言。 原本此事,天子是不想深究的,为此还特意嘱咐过他,不要与太子提及。 而李继看到那红玉簪和那封情诗,霎时想起来了,忙上前抱了天子的龙纹金靴哭诉道:“父皇,儿臣冤枉啊!这……这都是俪妃入宫之前的事情!儿臣……” 所以,他对俪妃是有过念想的! 天子眼眸一瞪,他立时不知如何解释了。 “俪妃对你,可是深情得狠呐。”天子后退一步,自然将他抱着自己的双手踹了出去。 “父皇,儿臣将俪妃送进宫之前,确是打过她的主意……可她根本不待见儿臣的呀!这都在宫里这些年了,怎又想起儿臣来了?儿臣实在是冤枉啊!” 桩桩件件,李继应接不暇。他只知一定是有人要害他,而这个人,唯有桓王! 他这样想着,便这样说了:“父皇,定是老四!定是他设计陷害于儿臣!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老四他被关在大宗正院的牢房里竟也能做这许多事,可见其阴谋算计的厉害!父皇您可千万不能被他骗被他利用啊父皇……” “闭嘴!”天子喝斥一句,又瞪了他道:“滚回你的东宫去!” “父皇……” 太子还要求告,曹寺人便上前来,向他使了个眼色,道:“殿下且回去吧!” 李继方反应过来:是了!若父皇真信了这些事,还能叫他滚回东宫去?这会子,他怕是要跟老四一样被打进大宗正院才是。 如是想着,他忙告退了去。 他一走,天子便长叹了一口气,问魏渊:“魏卿,你怎么看?” 事关重大,魏渊遂跪到地上,冒死回道:“陛下,眼下说到这些,恐怕还只是冰山一角。恕臣直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太子虽是无心,桩桩件件,却都身陷其中,应罚,当罚。” 天子蹙眉。不过,魏渊这样说,他倒也不意外,毕竟,魏渊便是这么个认死理儿的人。 “当然,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推动这些,终有一日是要水落石出的。”魏渊一脸严肃,又道:“微臣想,这背后之人,与让周庆耀刺杀陛下之人,定是同一人。” 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平宁小侯了。只是,李穆宁愿自己受牢狱之苦、贬为庶人之险也要护着的人,魏渊也不会抖搂出来。 “那魏卿以为,现下该如何是好?”天子问。 “一切还看陛下的意思。”魏渊答,“若就此不查,微臣愿背个无用之人的名声就此停手,太子无事,想必……” 他顿了顿,方才别有意味问:“桓王也可无事吧?” 他就此停手不查,却原来也是有条件交换的! 天子不觉笑了起来,“谁道魏侍郎铁面无私?却原来也是个护短的。” “陛下恕罪。”魏渊躬身,向天子拜了拜。 “查下去!”天子却道,“正如魏卿所言,真相迟早有一日是要水落石出的。太子乃是大周未来的天子,这点坎坷,他能经得住!” 如此,也好。 “是,陛下。”对于天子的选择,魏渊也并不意外。 那便继续追查下去罢! 第087章:镶珠龙袍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翌日朝堂,太子又一次被禁足在了东宫,可太子一党却没有消停,反而异常激愤,字字句句都在指摘桓王阴谋陷害。 还有人提出,案子不能交给刑部侍郎魏渊来办,魏渊乃是桓王的岳丈,现在矛头指向太子,分明有包庇桓王针对太子之嫌。 朝堂之上,争执不休,吵破了天,却也没吵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让所有的事都变得更为紧迫了。 平宁小侯说好的七日之期终于到了。 李穆要求要见魏渊也正在这一日。 他告诉魏渊:“是时候带人去查处那个地宫了。” 魏渊则是告诉他:“阿宁亦与我说过,今夜可查地宫,好让桓王离开这暗不见天日的牢房。” “她早已拿定主意。”李穆微笑了笑,心猜魏撄宁早已与周令儒约好了。 她安排好了一切,他的决心,倒显得没那么重要。 是夜,魏渊带了一队人马,将城南那个废弃的龙王庙给围了。与之一同去的,还有监察司和大理寺负责周庆耀弑君一案的两位官员。 他们很快找到进入地宫的入口,并带人冲杀进去。 地宫之内尚有戴面具的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经过一番缠斗,大部分跑了,死了几个,活捉了六个。 早听魏撄宁说过地宫的情况,为此在进入地宫之后,魏渊并无震惊,却也大感震惊。 这地宫里头的情况,可与他听说的大不一样!地宫之下犹如“狡兔三窟”的许多甬道,早已不复存在了。 平宁小侯竟有着这样大的本事,不过短短数日,竟就将那些甬道都给封堵起来了?就算他这个惯常会被人称说是明察秋毫的魏侍郎,一时间也未有看出半点痕迹来。 留下的甬道,除了供那些戴面具的黑衣人逃脱,另外还有一条,一直通往了一个十分幽深的方向。 魏渊带着监察司的和大理寺的,一路找寻了过去。 魏渊方向感极强,心中更有一张京都城的地形图,沿着甬道越往前走,他的心中越是沉重——这是平宁小侯留给他的路,前面,亦是平宁小侯要他找的“真相”。 而这件事,是女儿未曾与他提及过的。 也不奇怪!他早该想到的,平宁小侯不会只将通往平宁侯府的那条甬道给填埋了便罢!他总不能白白让这地宫现世的…… 约略一个时辰过去,一行人来到了甬道的尽头。 一扇石门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石门外头会是什么,魏渊心中已有九分猜想。如果此刻只他一人,他一定掉头就走!可眼下,监察司的、大理寺的都在,那便回不了头了。 明知被人利用,却又不得不往前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监察司和大理寺两位大人则是激动不已,急切于让属下找到开启石门的法子,浑然不察魏渊此时已满怀心事把自己隐于火光的阴影之下,绝不想出半点主意。 “轰——” 刑部一个队正,姓樊的很是机灵。他很快找到了开启石门的机关,石门缓缓开启了。 外头黑压压的连着一排石梯,自石梯而上通道便愈发狭窄,只够一人通行,尽头,又被一块石砖挡住了。 这一次仍是樊队正打的头,毕竟在场的人都认为他比较聪明。 他倒也不负众望,再一次摸索到了开启石砖的机关,只稍转动,那石砖便往一旁缓缓移动了去,露出外头一方虽然黑暗,但却宽阔的空间来。 他忙回头禀报三位大人。 大理寺的陈少卿第一个上去了,接着是监察司的秦司正,最后才是魏渊。 他们来到这宽阔的空间,借着灯火的照亮,赫然看见了墙上挂着一件镶珠龙袍…… 这宽阔之地乃是一间房,像是个暗室,里头琳琅满目,除了那件龙袍,还有许多稀罕物。 却不待大家细看,墙边一方架子突然往边上缓缓移动了去。随即,那面墙也移开了,露出外头刺目的白光,以及……手执宝剑的太子和张弓搭弩围过来的东宫侍卫。 “陈少卿?秦司正、魏侍郎?”太子李继惊惑不已,“你们怎在本殿的藏宝阁?!” 他本被禁足于东宫,正在书房里装模作样反省自己的罪行,陡然听得书房后头的藏宝阁有动静,自以为是进贼了,遂唤了东宫侍卫张弓搭弩,准备来个瓮中捉鳖。孰料藏宝阁的暗门一开,这映入眼帘的,竟是大理寺、监察司和刑部这三位官员! “太子殿下……”大理寺的陈少卿神色复杂地唤了他一声,随即便将目光投向了那面挂着镶珠龙袍的墙。 李继循着他的目光,看到那龙袍,彷如见了鬼,登时瘫坐在了地上。 “冤枉!冤枉……”他喊得有气无力,想到事情的严重性,简直觉得自己命要没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紫宸殿那头。 曹寺人神色张惶禀告天子:“陛下,大理寺陈少卿、监察司秦司正,还有刑部魏侍郎此刻在……在……” 看曹寺人这般失态,本在熬夜批阅奏折批得没脾气的天子更不高兴了,当即把手中奏折摔到案上,冷声道:“你再要吞吞吐吐的,朕叫人把你舌头也割了。” “陛下!”曹寺人忙跪到地上,如实禀告道:“三位大人此刻正在太子的锦阳殿……” “这么晚了,他们在锦阳殿做甚?”天子自有些疑惑。 “他们是从城内地下一个地宫里,沿着一条暗道直达太子书房……书房后头的藏宝阁。” “有这事儿?”天子心道事大,非同小可。 “太子藏宝阁里头……里头有一件镶珠龙袍……” 闻言,天子腾地站起身来,眉宇紧蹙。 “陛下,”曹寺人忙道,“听说是桓王突然交代了,说那日放走周庆耀,其实是想知道他背后之人是谁。他跟着周庆耀便发现了城内地下有一个地宫……陛下,此事,极有可能是桓王在构陷太子啊!您不能信……” “放屁!”天子却怒喝道,“桓王是什么性子朕还不清楚吗?他若要用构陷的手段对付太子,太子早死百回千回了!这是另外有人,要置太子于死地!” “陛下……” “摆驾紫宸殿!”天子要亲自去看看。 一路想着这些事儿,他开始感到一些后悔了。他后悔没有听魏渊的话,早日收手。 第088章:罪无可恕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这一夜,月色如洗,异常皎洁,衬得整个皇城一派安好静谧。可偏偏太子的锦阳殿却似将倾之大厦,非一木可支。 当天子亲眼看到太子藏宝阁里头那件造价不菲的镶珠龙袍时,他虽做足了准备,内心还是受到了沉重一击。 这一回,他的这个儿子可是闯了大祸了! “父皇!”太子已是瑟瑟发抖,终于想到什么,忙做陈情道:“这件龙袍,是儿臣请了民间匠人为您做的!上头的刺绣,还有上头镶的珠子,都用的是极……” “蠢货!”天子猛地朝他踹了一脚,破口大骂。“朕怎生养了你这么个轻重不分的东西!?” 他唯有如此破口大骂,宁愿世人只说太子蠢,也不能说太子有忤逆之心。 他暴怒质问:“世上最好的匠人难道不在宫里吗?需得你从民间找人做来?拿到衣裳你不呈给朕却要摆在这么个地方你是嫌储君之位坐得太稳了?” 大理寺、监察司、刑部三位官员一听这话面面相觑,皆明白了圣意: 天子这是要大事化小事啊!可这样大的事儿想化成小事……是否过于牵强了些? 大理寺和监察司的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他们以为,一向耿直的刑部魏侍郎这个时候一定会跳出来反驳天子。可奇怪的是,此时魏渊却跟他们一样,沉默地不发一言。 天子环顾一圈,又拿了几样藏宝阁里的稀世珍宝直仍在太子身上,喝斥他道:“就这些腌臜物,有何稀罕的!?朕若要治你的罪,这屋子里的每一样,都够扒你一层皮!” 老子教训儿子,一般人听着是没有什么,可身为君王的臣下听着这话,却是能揣摩出上意来:“若要治”,那便是“不治”。 如果连这都不明白,那就是忤逆君上了。向来一根筋魏渊或许会这么干,可眼下看来,他也明白得很,倒是聪明了一回呢! 该训的训过了,天子口干舌燥,终于转向魏渊,命令道:“魏侍郎,今夜之事,给朕彻查到底!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构陷太子!” “是,陛下。”魏渊先且领了命。但他心里知道,这件事已经陷入了一个不解之局。 若非他是通过女儿“未卜先知”之能,心中已然清楚是平宁小侯在背后铺了这张大网,现在种种迹象、所有的罪证,都指向太子李继。 甚至可说,就算是平宁小侯现在站在他跟前,亲口承认一切都是他干的,他也找不出一条真凭实据来证明他“有罪”。 他觉得太子罪无可恕了。 然而,他明知道太子虽有太子的罪有应得,但他,又的的确确是被冤枉被构陷的。 更令他感到头大的是,天子对他寄予厚望,愣是要他查出一个结果,太子是被人构陷的结果! 他觉得,自己好生无能。 而如果说这个时候的魏渊只是感到无能为力、挫败和左右为难的话,待到连夜审问过那六个被活捉的戴面具的人,他辞官归家的心都有了…… (先发布一下马上补剩下的字) 第089章:挑唆之言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李穆只得暂别魏撄宁,随曹寺人入宫。 因着是从大宗正院牢房里出来,这要面圣,进宫后便少不得被宫人们安排了一次洗浴净身。李穆身上的伤才刚好些,泡在水里,仍是刺剌剌地疼。 洗浴过后,他换上了一袭锦服,衣冠整洁地出来,谁还能瞧出他在牢狱里受过怎样的苦? 曹寺人在外头等候多时了,见他这般精神样貌,倒是满意得很。 “中贵人有心了。”出来之后,李穆冲曹寺人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倒叫曹寺人有些尴尬。不过,端的什么心思被眼前人一眼看穿,也不至于就让他脸红心跳,他仍笑着,回道:“桓王殿下才从那种地方出来,洗除一身晦气,也能松快些。” 李穆抱之一笑,大步流星往前走了去,不因身上的伤疼而显出分毫狼狈。 曹寺人心生叹息:会哭的孩子有奶喝的道理,这位四殿下,到底是没有学会过,亏得自己还防着他…… 御书房内,天子看着御史们对太子口诛笔伐的奏折,早已没了好脾气。 李穆进殿之时,奏折已经扔了一地。有些散开,乍看一眼,也能猜得其中内容。 “父皇。”李穆向天子恭敬地施了礼。 “免。”天子深看向他,方平定心绪,开门见山问:“你早知那个地宫通往太子的锦阳殿?” 他没有一句关怀的话,似已将之前在大宗正院让人把他打得半死的事儿给忘了。 若换作是从前,李穆心中自要有些难过的。如今,他再也不会难过了。 他待他如此这般,一切只因他不是他的儿子,他也不是他的父皇。 “是。”他只恭敬地回道,“那日儿臣跟着周庆耀混入地宫,发现有一条甬道通往锦阳殿,一时未有声张,本是想查查清楚,究竟是何人要害太子的……” “你会有这样的好心?”天子嗤笑一声。“既有这样的好心,为何又在昨日忍不住说出来了?” 李穆亦是嗤笑一声,虽低眸敛目,目光里却暗暗透着一些凶狠,反问道:“有人要置儿臣于死地,儿臣难道要坐以待毙吗父皇?” 确是这么个理儿……天子沉默许久,未有做声,李穆亦没再言语,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天子兀地问李穆:“这一回,你是否以为自己能顺势扳倒太子了?” “依着父皇对太子的偏爱……”李穆话语微顿,用异常平静的口气说道:“便是他当真着急想要坐上那个位置,父皇也定能容忍的。” 听言,天子眉毛陡然跳了一跳。如此大逆之言,他竟也敢说出口来!? “父皇就那样笃定,太子从无那样的心思吗?”李穆仍是低眉敛目说着话,只是话里有话,叫人心生不安。“父皇常说儿臣心机深沉,素有野心,就不曾想过,太子也会扮猪吃老虎,大智若愚?毕竟,他是从母后肚子里出来的,岂会真的平庸?” “一派胡言!”天子立时变得恼怒起来。 “父皇召儿臣入宫,不就是想听听儿臣对整件事情的看法吗?”李穆不慌不忙,忽而笑了一下,“不然,总不见得是要问问儿臣在大宗正院挨了几顿打,身上伤势如何吧?” “这便是儿臣的看法。” “你头前还说想查查清楚,是何人要构陷太子!怎么现在又说太子是扮猪吃老虎?”天子只觉他前后矛盾的话不足为信。 “单凭地宫里一条通往锦阳殿的暗道说明不了什么,可三大法司掌握了那么多的罪证,叫人不能不信。”李穆说着眸光一转,又别有意味道:“或许从前,倒是儿臣小瞧了太子。” “你身上有伤,且回府好生将养几日罢!”天子认为,自己不能再听李穆的挑唆之言了。否则,他心里也会泛起一样的怀疑……一直以来,会否是他看错了? 李穆告退之后,他更是回味起这些年来太子的所作所为,以及自己费尽心力为太子筹谋的诸多事宜。还有,太子的生母,他相敬如宾的皇后…… 萧皇后便是一个看起来像菩萨、毫无心计,实际却惯会利用人心之人。 “陛下……”眼见天子似是对太子生了疑,曹寺人不禁冒死上前,替太子分说:“陛下,老奴是瞧着太子殿下长大的,他从来心思单纯,这才处处被几位皇子欺负,您可千万不能信了桓王的挑唆啊!” “处处被欺负……可却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而欺负他的,贬的贬,死的死,已不剩几个了。”天子双手撑在案上,瞪着前方,目光里有许多复杂的情愫,或失望,或怀疑,或懊悔。 “陛下……” 曹寺人还欲张口,天子瞪着的目光却一下子转向他,冷声道:“此乃朝政,你一宦官多嘴什么?” “老奴不敢!”曹寺人一吓,忙跪到地上。 李穆离宫,看着外头广袤的天地,以及在那天地间等候自己的王府车驾,他将所有的不快和阴霾都抛却了去,径直朝那个方向走了去。 走近了瞧,却只见怀恩和裕丰。 “殿下您出来了!”怀恩高兴地迎上前。 “王妃不在?”李穆探寻地朝周围瞧了瞧。 “王妃说,您平安无事,她便回府等您。” “她怎知本殿平安无事?” “……” 李穆微蹙了眉嘀咕一句,颇有些失望,上车。 回到王府,见魏撄宁已换回女儿装,还似有刻意打扮一番的迹象,他又高兴了起来。 魏撄宁先是让他跨了火盆,后又让他用泡了柚叶的水净手,一边嘴里还神神叨叨地说一些辟邪除晦的话,像个老迷信,最后还命人放了两挂爆仗,好不热闹。 李穆任她摆弄,倒也配合。 明鸾殿内早有医官候着,等着给桓王看治伤情。 虽是皮肉伤,因着在牢房里未能处理得仔细,仍有几处溃烂,见者心惊。 待到医官为其上好药离开了,魏撄宁便红着眼睛对李穆道:“以后,我再不让你受这样的苦。” 李穆听着这话心中觉得暖融融的,却也不免发笑。小小的她,竟扬言要护他周全吗? 魏撄宁则是屏退左右,握着他的手,一本正经问:“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穆看着她,颇有些莫名。 “我什么都知道。”魏撄宁说罢压低声音,又特指了一件事:“你的身世,我知道了。” 第090章:爱慕虚荣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听得魏撄宁说罢事情的来龙去脉,李穆方知,和亲王李啸淳对他态度的转变,却原来是遇到了所谓的“神仙真人”。 不过,也不对! 他不禁问:“那你怎知和亲王当夜就将我的身世合盘托出了?” “……”魏撄宁想了想,笑着敷衍道:“我手眼通天嘛。” 能让鬼做事,那自然是手眼通天的。李穆想到自己在大宗正院牢房那几日身边不时会有一只鬼魂盯着,也难免头皮发麻。 而见他不做声,魏撄宁心里也有些发虚。毕竟,没有人愿意被一只鬼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往后我会注意的。”她忙做保证,“若非必要,我不会让他们靠近你。” 她虽未有言明,但李穆听得懂。 “无妨。”他温和地笑了一下,却不知是不在意,还是挺在意的只不过也可以理解但绝不接受有下一次。 不论如何,魏撄宁心里都有分寸了。 “那接下来有何打算呢?”她回到先头的话题。 “若换作是你,你将做何打算?”李穆反问她。 “那自然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魏撄宁几乎没有犹豫。 “你希望我……反?” “殿下没有退路了。”魏撄宁一本正经,“从前殿下不知自己非是亲生骨血,尚可图谋算计,以博得圣人青眼,如今知道了,既可预见,无论殿下做得再好,圣人都不会将那个位置留给殿下。便是没有太子,那个位置,也不会是殿下的。” “可是啊,”她话锋一转,接着道,“反、叛、逆,或是上位的捷径,却难免人所不齿,殿下想为王者,当另辟一个聪明的法子。” 然而,说这许多,李穆听了却似兴味索然。魏撄宁察觉到,遂不再往下说了,而是探寻地看着他,问:“我说的不对?” “不,”李穆轻摇了一下头,“你说的很对。” 他默了片刻,终于唤了她一声“阿宁”,问她:“你为何如此热衷于帮我出谋划策?” “嗯?”魏撄宁一头雾水。 李穆道:“若换做一般人家的妻子,知道夫君想要谋逆,想要夺权,定会惶惶不可终日。而你,不仅没有半点惶恐,反倒……看起来倒有些兴奋。你就这么希望我当皇帝?” “不是你想当?”怎么变成她希望他当了呢?魏撄宁满心疑惑。 “确是我想的,也是我必须要的。”李穆道,“可你,为何如此高兴我走这条路?” 魏撄宁几乎怀疑,是自己说话时的表情不对吗?兴奋,或许是有一些的。但她,不是全心全意支持他才说这些的么?他如此反问自己,究竟想听到她怎样的回答? 她很有些莫名,但想了想,便直面他的问题,答道:“这条路,殿下不走也得走啊。我虽不知圣人当年为何要去母留子,但他能留你多久?他的任何一个儿子继承皇位之后,又岂会容得下你?殿下已经没有选择了。我作为殿下的妻子,自然要竭尽全力助你、帮扶于你,毕竟……” “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穆轻松地接了她的话,一双眼眸却变得无比的幽深。 看进他这双眸子里,魏撄宁愣了一下,但也点了头,肯定道:“是啊,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你跟她一样,也盼着有朝一日我成王你成凰,母仪天下做那世间第一的女人?” 霎那间,魏撄宁只觉自己的脑瓜子嗡的一声仿若被雷劈了一道。 她神情凝滞,心上多了一道伤口,那么大! 她没有想到,李穆竟然会这样想自己。 婚后数日温馨甜蜜的相处,却原来不过是新婚燕尔的缘故?他根本就还是她初认识时那个自大、狭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四皇子! 心思斗转,她终于回过神来。 她缓缓起身,向后退出了两步,没好气道:“殿下这几日在大宗正院的牢房怕是伤得不轻,都不能正常思虑问题了!那便好好将养吧!臣妾告退。” 说罢她便往门口走了去。 李穆蹙眉,起身想喊住她却牵动了身上被挖去腐肉的伤口,一记吃疼,便放任她离开了去。 魏撄宁只知自己负气离开他却不知错不做解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踏出门外,她加紧步伐,领了自己的人便往琼华苑的方向走了去。 “你这是怎么了?”阿蛮问她,李崇俭自也要问问她,他还打趣道:“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盼夫归家,怎半个时辰不到就与之置气了?” “他说我跟他那个表妹周令仪一样贪慕虚荣!” 魏撄宁把李穆的话总结下来变成这一句。说出来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十分压抑。 “不感激你屈身钻狗洞,不心疼你差点被平宁小侯掐死,也不夸你说服和亲王,引导你父亲一路查寻线索到东宫太子身上……却说你贪慕虚荣啊。”李崇俭说着这些,分明是幸灾乐祸。 “这些事,我也没有全部与他说。”魏撄宁解释一句。 “说没说过,他也不该把你想成个贪慕虚荣之人……狼心狗肺嘛这不是?” “就是!没良心的。” “……” 如此你一言我一语骂完,魏撄宁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随即,她开始反思自己:是否是自己对谋权篡位这件事表现得过于热情,这才引起了李穆的反感? 他是被周令仪伤过心的。或许曾经,周令仪也常常鼓动他去争、去夺,他不希望她也如此? 可是,她跟周令仪能是一样的吗?周令仪把当皇后作为目标,而她的目标,不过是“平安”二字。 李穆平安,她才能平安,她的父母兄弟才能平安。 “王妃娘娘,凤梧宫来人,请您入宫叙话。” 这不,令人不安的事儿眼下就来了。且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她换了一身衣裳,又去了一趟琼华苑后头的庙堂,吃掉了两只鬼,方才出门。 “大娘子,当真不用去明鸾殿通报一声吗?”就连阿蛮也知道此番入宫必不太平,“殿下那边说不定三言两语就能将凤梧宫的人给打发了。” “不必。”魏撄宁道,“与宫里人相处的学问,迟早也是要学的。” 第091章:句句挑衅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凤梧宫异常地安静,安静到令人窒息。魏撄宁一进殿,便感觉到了那种压抑,更是端了几分小心。 不同于上一次各宫妃嫔齐上阵,此番,王寺人直将魏撄宁带到了内殿,并拦下了阿蛮。 内殿里,萧皇后斜倚于软榻之上,似有几分疲累之态。不过,见魏撄宁进来,她陡然打起精神,并抓起手边一个茶盏便直朝魏撄宁的面门扔了去! 亏得是李崇俭反应机敏,一时也顾不得那许多,运用术法直将那飞来的茶盏偏离方向,狠狠地砸到地上,稀碎。 萧皇后惊异地瞪大眼目。那朝着魏撄宁扔去的白釉瓷茶盏分明不偏不倚就要砸到她面门的,却如何突然拐了个方向往一旁砸去了?是她躲开了? 魏撄宁则是做得诚惶诚恐的模样跪到地上,不解又委屈地问:“母后如何盛怒至此?” 萧皇后也不再寻思茶盏是如何偏离方向了,她正襟危坐,冷声道:“你知本宫为何盛怒至此。” “儿臣惶恐。”魏撄宁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端的是一副人不云她不语的姿态。 萧皇后本因太子的事焦头烂额,眼下也没那个闲心与之纠缠她是否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径直道:“前些日子本宫唤你入宫,你竟逃了去,此为大不敬。因着是桓王有事,本宫也便不与你计较了。” 竟然不借题发挥,倒是稀奇! “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她提高音调,揣测道:“太子身上的罪名,定有你的推波助澜吧?本宫听闻,你尚在闺中之时,便是你父亲的好帮手。” 她脸上,已不是怀疑,而是笃定了。 笃定生恼,笃定生恨。 因为太子的事儿,这位传闻中有着八面玲珑心,惯会惺惺作态的萧皇后也沉不住气了。这说明什么? “儿臣冤枉啊。”魏撄宁心下飞快地盘算着,口里应付地喊了一句,却不做任何解释。 萧皇后等了少刻,听不到她更多言语,气得从榻上走了过来。 她走至她跟前,居高临下凶狠道:“你如此做派,可是以为本宫治不了你!?” “母后对儿臣如此恼怒,可是因为父皇也信了那些指摘太子的话?”魏撄宁低眉敛目,已是心有城府。 却不待萧皇后反应,她抬起头来,大胆地直视了她的眼睛,道:“母后,太子此番,恐怕不能全须全尾地逃脱罪责了。家父和桓王殿下手上,还掌握着更多关于他的罪证。” 萧皇后眼眸瞪大了些,忽而屈身,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恶狠狠问:“还有什么?” “母后,太子是真糊涂,做了多少蠢事您恐怕也知之甚少吧?”虽被她捏着脸说话有些奇怪,但魏撄宁句句挑衅,“俪妃入宫之前,与太子有染这一桩根本算不得什么,私藏龙袍,也算不得什么大官司。仗着父皇的宠爱,太子做的荒诞事,比这离谱的还很多。” “究竟还有何事?”萧皇后急切地,指甲都掐进了魏撄宁的肉里。 魏撄宁微皱了皱眉,道:“母后若想知道,当亲自问过太子才是,而不是把精力浪费在儿臣这里。问过了,也好为太子出谋划策啊!” 萧皇后发现自己的指甲刮伤了她的脸——几日不见,倒莹润光华了许多的脸,她方才松了手,砸么起她说的话来。 “不过,依儿臣看,太子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不如……”魏撄宁突然笑了一下,接着道:“母后,从现在开始,您就对桓王殿下好一些吧?多点疼爱,多一份指望。桓王殿下虽不是您的亲骨肉,但名义上,也是您的孩子……” “桓王妃,你就不觉得自己高兴得太早了些?”萧皇后看着她,突然不气了,反倒觉得可笑。“你就这么笃定,太子没有出路了?” “有倒是有。”魏撄宁笑了一下,轻松道:“在父皇还未废黜他储君之位时,凭借平宁侯府滔天的权势和萧氏一族的力量,早早地反了或许是一条出路。” “可是,”她话锋一转,“你们敢吗?” 萧皇后更是震惊万分!她没有想到,魏撄宁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桓王妃,”她压低声音,目露凶光道,“你可知,就凭你适才说的那些话,本宫既可定你个狂悖之罪?” “什么话?”魏撄宁做得无辜状,“儿臣什么也没说呀母后。” “你……”萧皇后忍一时气,只当她是得意忘形了。 不过,她的话确实提醒了她。眼下,可不是与她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给本宫,滚。”她一字一句,厌烦地睨了她一眼。 “儿臣告退。”魏撄宁恭顺地施了礼,便安静地退了去。 走出凤梧宫,李崇俭不禁怪怨她:“适才你也真是胆大包天,随便哪句话,也够她把你扣下治罪的。” 魏撄宁则是笑了,一脸恣意道:“她且没这闲工夫。” “大娘子,您脸怎么破了?”阿蛮在魏撄宁另一侧突然惊呼一声。 魏撄宁伸手摸了摸,不以为意,“无妨。” 李崇俭辗转至阿蛮那一厕,瞧见魏撄宁脸上被萧皇后的指甲掐破了皮肉,不禁蹙眉。 “这个萧氏,手辣得很!” “不怪她。”魏撄宁却做玩笑道,“怪我细皮嫩肉的,太好掐了。” “……” 回到桓王府,已是日落西沉,残阳似血。 李穆已在门口等着了。 他迎上前,魏撄宁则是不理会他,漠视了他,径直往琼华苑去。 有些事,可不能得过且过了,她偏得与他闹一场不可。 “进宫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她可有为难于你?”李穆紧跟上她,话语柔软似有认错的迹象。 “没有……” “为难了!”阿蛮多嘴道,“大娘子的脸都被她掐出血了!” 正走在通往后院的九曲廊桥上,魏撄宁陡然停步,吩咐阿蛮等人道:“你们先回去。” 她想好了,必须得同李穆把道理掰扯清楚了,才好与他一起把这日子明明白白地往后过。 待左右退下,李穆便要伸手看她脸上的伤,却被他利落地挡了去。 “殿下,臣妾有话说。”她一本正经地看他。 李穆将尴尬的手背到身后,且耐了性子,道:“你说。” “起初听臣妾说支持您,您可是十分高兴的,几天一过就质疑臣妾爱慕虚荣,岂非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是我错了,是我一时脑子不清楚,说了不该说的话。” 呃这,他认错认得如此之快,魏撄宁突然有些不会了…… 而李穆趁机上前一步,把她抵到桥边护栏,将她小小的身体笼罩在了自己怀里。 “好些日子不见,你我就不要因为这种事计气了。”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呵出的热气让人心里痒痒的。 魏撄宁有些局促,不知该就此作罢,还是该生气地将他推开,再将事情颠来倒去地好生计较计较。 却在她纠结之际,李穆兀地问她:“你想不想吃糖?” “嗯?” 魏撄宁疑惑抬头,只见那张精致的面庞凑过来,便有两片温软落到自己的唇瓣,阻断了残阳余晖…… 第092章:轻慢折辱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久违的味觉从唇齿间蔓延开来,可不正似蜜糖般的香甜滋味?新婚夫妻间的矛盾不难化解,一个拥吻便够了。 末了,李穆搂着魏撄宁的腰身,方才能仔细端详她脸上的刮伤,不禁蹙眉,问:“她怎么弄的?” 魏撄宁本被他吻得七荤八素的,正是血气上涌到心头,意犹未尽的时候,若非是知他有伤在身,她能将他带到琼华苑生扑了。 她平复了心绪,离他稍远了些,方告诉他在宫里发生了何事。 “就这伤算好的,我一进去她便拿了个茶盏直朝我面门扔……若非是崇俭护着,我这脸上怕是要破相的……” “崇俭?”李穆打断魏撄宁的话。 魏撄宁倒忘了,应该少在他跟前提鬼的。 “殿下……”她忙搀上他的臂弯,并着他往琼华苑的方向去,一边继续说道在凤梧宫自己与萧皇后说的那些话。 李穆听罢,知她是别有用心,便问:“你如此刺激她,是想她乱中出错,再给太子添些麻烦?” 魏撄宁点头,笑道:“便看是大麻烦还是小麻烦了。” “无论如何,你说的那些话可是大逆之言,未免太大胆了些。”李穆侧眸认真地看她,嗔怪道:“往后这些话,可不能再与谁人去说了。” “殿下放心,我有分寸的。”魏撄宁回了一句,转头又噙笑问李穆:“那殿下以为,我做得可好?” 李穆点头,笑得勉强,分明是满怀心事的样子。 魏撄宁看在眼里,却没有揭穿,只是心中暗自失落。不过,她已打定主意推波助澜,便不会轻易退守观望。 既然是一条必须要走的路,那便早日走到尽头,免得日日提心吊胆的,不得安宁。 彼此沉默了良久。 “阿宁……”李穆张口,欲要说点什么。 却在这时,怀恩从前头跑过来,唤住他道:“殿下,平宁小侯爷在肆风茶楼,差了人来请您过去一起喝茶。” “知道了。”李穆应下,打算赴邀。 “殿下,”魏撄宁自要劝他,“你这身上还有伤呢!他若真有急事要见你,该来王府拜谒才是。” “以往我们也常约在肆风茶楼喝茶叙话。”李穆说罢嘱咐道:“你且回去,让人好生处理脸上的伤。” “殿下,不如带我同去?”魏撄宁兀地提出这样的要求。 李穆不禁问她:“你去做什么?” “平宁小侯此人心机深沉,我只怕殿下你一人去,会被他左右。带上我的话,必要之时说不定能为殿下出出主意。”魏撄宁大言不惭。 李穆倒也觉得好笑,“我在你心里,竟是个单蠢之人?” “从前殿下顾虑太多,陡然知道自己……”见怀恩还在,魏撄宁便没把话说全,“殿下的心此时定是不安定的,容易陷入别人的圈套而不自知。平宁小侯行事,可怕之处在于,咱都不知他目的所在,恐不好相与。” “也罢。”李穆松了口,“那你便随我同去。” “好!殿下且等我回去换身衣裳。”他不防着自己,魏撄宁自是高兴的。说罢她便加紧步伐往琼华苑的方向去了。 “不着急,脸上的伤也该上药的。”李穆在后边跟着。 魏撄宁换了一身玄色窄袖紧身的侍卫装,头发高高挽起拾掇的非常利落,乍看之下虽是男女不明,但却透着十分的伶俐与可爱。 李穆亲为她脸上的伤上药,一边打量了她道:“你这些行头,倒是备了不少。” “只为必要之时便宜行事。”魏撄宁不妨告诉他,“我还有一套寺人的行头,是怀恩帮我准备的。” “你这得亏是嫁了我,若嫁了旁人,未必谁能容得了你这样的性子。” 这要嫁给一般人,也不需要她有这样的性子呀!魏撄宁心里苦,嘴上不好说。 天色已是不早,二人来到肆风茶楼,西边天已不见了太阳,徒留下大片大片的云霞,等待暮色降临。 楼上雅间,平宁小侯周令儒终于等得李穆来,一边倒茶,一边用那一贯的温柔语气道:“你倒是姗姗来迟,叫我好等……” 话音未落,一个抬眸瞧见李穆身后跟进来一个侍卫装扮的人乃是魏撄宁,他的眸子里也难免闪过一抹诧异之色。 “桓王妃也来了。”说着他又在桌旁加了一个茶盏,倒上了茶。 李穆率先落座,魏撄宁也不客气,坐到了他旁边。 正是临窗的位置,探头往外看,恰能瞧见西边天的落霞。 落霞景致却不是最美的,最美是……霞光正洒在平宁小侯周令儒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更照得他像什么会发光的仙子神人,叫人挪不开眼。 美则美矣……可惜了。 魏撄宁心下想着,不自觉摇了摇头。 周令儒轻笑了笑,突然道:“桓王妃看我,可看够了?” 听言,魏撄宁本已收回的视线顿时僵住了。 李穆一直都知道她是个爱人美色的,将她打量人的举动瞧在眼里,心里头本就有些不舒服,听罢周令儒这话,脸上更是变得阴沉了些。 魏撄宁方知周令儒说这话是故意,想了想便冲他笑了一下,道:“平宁小侯爷该是十分习惯旁人如此观瞻才是呀!怎么被我多看两眼,竟不乐意了?” 谪仙一般的人物,本不该受她这般折辱与轻慢的。 周令儒从未听谁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倒也不往心里去,只浅笑着,呷了一口茶。 李穆也饮了一口茶,随即放下茶盏,直言问周令儒:“你找我来,有何事?” 周令儒瞧了魏撄宁一眼,却不回李穆的话,而是顾自说道:“看来,桓王妃已不止是你的王妃了。难怪在你锒铛入狱之时,她敢跑到平宁侯府与我谈条件。” 从李穆的反应,他轻易看出来魏撄宁尚未与他言说过这件事。他更又噙了些许笑意接着说道:“若非是桓王妃,我也未必能走到今时这一步。阿穆,能趁此机会除掉太子,你我都应谢她。” “除掉太子,便是你今日要与我商议之事?”李穆抛开一切,直将话题引到这桩大事儿上,免得周令儒再拿魏撄宁说嘴。 7017k 第093章:达成一致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眼下,表兄弟二人还能坐在一起谈论的,怕也唯有这一件事了。有着共同的目标,且可继续当兄弟。 “你既早有预料,那便给一句明话。”周令儒话语虽是平静的,目光里却极是认真,终于问:“你我,可否联手?” “表兄这么做,可想过会将你们平宁侯府置于何地?”李穆紧看着他,渴望在他眼里找到一些类似于顾忌的东西。 然而,周令儒眼里,丝毫没有。 他道:“如若你我合谋,我之举动,便是在救我周家。不是吗?” 李穆沉默了片刻,终于回道:“确是如此。” “你这是答应了?”周令儒不无惊异地看他。 “我,不想等了。”李穆面无表情,还告诉他:“今次便是你不找我,隔日,我也会去找你。” 一旁竖着耳朵漫不经心喝茶的魏撄宁一听这话,心底不由得高兴起来: 原来李穆,一直是有自己的主意的,倒是她过分替他操心了些。 “你这是在大宗正院吃了多少苦头,又受了怎样的委屈,竟叫你连父子亲情、手足之情也都不顾及了?”周令儒笑了起来,“我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也未必能说动你,却不料你早已想好不再蛰伏……” “说吧!”李穆打断他的话,径直问:“表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那自然是坐实太子弑君谋逆之罪,让圣人废黜之,立你为储君。”周令儒轻易说出来,似也能轻易做得到。 李穆听了则是轻蔑地笑了一下,并不以为这样做是为高明之举。 “怎么?你有更好的计划?”周令儒问。 “没有。”李穆却道,“表兄只管朝着这个方向行事即可。需要我做的,也只管说一声。” 周令儒狐疑地看他,总觉得他并未对自己坦诚。 “不对。”他不想猜测,便直接问他,“你不是这样想的。” 这时,李穆偏过头与魏撄宁对视了一眼,随即告诉周令儒:“坐实太子种种罪名并不难,可我要的,是圣人亲眼看到太子举兵造反。” 是魏撄宁激怒萧皇后的话提醒了他。他都想好了,但他要做的,远不止于此…… “太子举兵造反?就凭他?”周令儒想到懦弱愚蠢的太子李继,实难想象,这么一个人会有那个胆子和头脑举兵造反。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李穆笃定道,“更何况是有平宁侯府和萧氏两门鼎力拥护的太子?” 周令儒思虑少刻,终又笑了,并拍了拍手,夸赞道:“好啊!如此甚好。如此一出好戏,倒很是值得一看。” 这场戏,李穆也想看。 “不论哪种法子,你我目的一致,这便够了。”周令儒回味着李穆的话,逼太子反……想想倒是他的作风。此番能约定联手,也就不奇怪了。 “那你我,只管各行其道,继续给东宫施压即可。”李穆说罢,又喝了一口茶。 “不过……”周令儒恍然想到什么,问:“你就不怕,万一我父亲助太子成事了呢?我父亲这一生,可从来没有输过。到那时候,他们第一个要处置的人,可是你。” “可见表兄对姨父,了解得还不够。”李穆别有深意。 周令儒看着他,眼里虽是平静无波,心中却也在想:自己对自己的父亲了解多少?或许,不及李穆了解得多。 “表兄亦不了解宫里头那位。”李穆又道,“见怪不怪,毕竟表兄在皇城待的日子太浅了。” 周令儒没有做声。他在皇城待的日子,确是不多。他对人心的了解,确也远不及李穆。 “时候不早了,告辞。”李穆起身,要走。 “且慢。”周令儒则是叫住他,“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做这些?” 李穆顿步,却并不回头,想了想道:“不重要了。” 周令儒微蹙了眉,自有些不痛快。当他终于想说的时候,他却不要听了?还真是无情啊! 他抿着茶,看着李穆和魏撄宁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一片荒芜,只觉杯中之物,也没了先前的清香气息…… 而魏撄宁跟着李穆走出肆风茶楼,上了车,便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逼得太子起兵谋反之后,殿下的打算跟平宁小侯的打算该是不一样的对吧?”她问。 “换做是你,你当如何打算?”李穆反问她。 这个问题,就在今日,他已是第二次问了。 第一次问,她老实地答,结果因此闹了一场不愉快。这第二次问,她可不要瞎说八道了,免得说多说错,再被他误解。 看出她的顾虑,李穆却鼓动她道:“你只管说。” “我说了你可不许怪我多事。”魏撄宁先把这话说在前头。 “还记着白间的事?”李穆勾着食指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宠溺是笑:“你怎如此小心眼?” 魏撄宁也笑了,这才回到前头的问题,认真道:“我只是觉得,向太子争那个位置,要比向当今天子争那个位置容易些。” 听言,李穆没有说什么,平静的样子,彷如魏撄宁所说,即是他心底所想。 魏撄宁也便没再把话挑明,而是握上了他放在腿上的一只手,诚挚地告诉他:“我会一直陪着殿下。” 他在这世上,已是孤身一人了,甚是可怜。 她想,她可以成为他的依靠。或许,上天让她得此“怪病”,便是为了他吧? 而听了她这句话,李穆心中感动,不禁将她的手握紧了些,道:“我之得汝,幸也。” 夫妻之间,本该如此。 魏撄宁笑着,不知怎地想起了他的母亲高贵妃来。 “我有一事不明。”她道,“殿下为何将母妃的灵位置于城东那间私宅里头?” “你都看见了。”提到自己的生母,李穆想到她竟是为天子赐死,不觉悲从中来。“我曾听乳母张嬷嬷说,母妃想过的,是有烟火气的生活。若她在天有灵,该是喜欢的。” 原来如此。 “崇俭说,那里有灵魂的气息。”魏撄宁不妨告诉他,“但我在那边住了几日,从未见到过,为此,也不确定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我母妃的魂魄还可能留在了阳间?”李穆抓着她的手,有些激动。 “不如,我们现在再去那间宅子看看?”魏撄宁也很想搞清楚,那宅子里的灵魂气息究竟是来自何人的。 李穆当即命人调转马车的方向,直奔城东而去。 7017k 第094章:灵气微弱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分明今晨才从这宅子里离开的,重又回来,魏撄宁竟有一种彷如隔世的错觉。 届时天已经大黑了。二人给高贵妃上香之后,便四下看了看。 “你可看见我母妃了?”李穆问。 此时此刻,他太希望魏撄宁能看见母亲的鬼魂了! 魏撄宁则是冲他轻摇了一下头,道:“什么也没有。” 李穆一阵失落。 “我也只是猜测……”魏撄宁忙做解释,“想来,也未必是母妃。若是母妃的英灵,定是你走到哪儿,她就会在哪儿的。在王府,我也未曾见到过。” “罢了,我们回去吧!”李穆收敛了情绪,意欲离开。 这时,福禄的鬼魂出现,对魏撄宁比划着什么,像是让她先把李穆支开。 “殿下,我……我想如厕。”魏撄宁道,“你先去车上等我罢。” “我在前屋等你即可……” “不,你去车里头等。”魏撄宁说着就将他往门口的方向推,一直将他推到大门外方作罢。 李穆心知她有事,倒也由得她,自顾先回马车里去了。 他一走,李崇俭便出现了。 “你一直在?”魏撄宁问他。 李崇俭轻点下颌,随即便往摆放高贵妃灵位的那间屋走了去。 “灵气只在这间屋里,很是微弱。”他满面疑惑,“我想,定是高贵妃的。我查过了,她的魂魄自死后便没有入阴界。” “这就怪了。”魏撄宁嘀咕一句,思忖起来。“为何你我皆看不见她?但不知,她是否能看到我们……” 话音未落,忽有一阵微弱的风,晃动了灵位前一支烛火——灵位前分明摆有两支烛火,却独有一支,晃动了几下。 风来的方向,是一面墙。 魏撄宁与李崇俭相觑看了一眼,想了想忙道:“若您是高贵妃,请再吹一下烛火。” 安静,出奇地静。 片刻后,烛火方吹动了一下,只是比之前一次动的幅度要小许多。 “真的是您!”魏撄宁高兴不已,忙不迭告诉她自己是谁,李崇俭是谁,自己为何能“见鬼”,最后还不忘信誓旦旦说道:“您不用担心桓王殿下,我会在他身边,保护好他的!” “您一直停留在此地,可是出不去?”魏撄宁又问,“若我所猜没错,您就再动一动烛火吧?” 果然,烛火动了。 “出不去,可是因为灵力不够?” 烛火又过了好一会儿,方动。 魏撄宁还有问题要问,李崇俭忙拦了她道:“你别问了。依我看,高贵妃的灵力动这烛火都够呛。” “为何会这样?”魏撄宁不解道,“我见过上百只鬼,有如你一样在这世间徘徊几十年的老鬼,也有福禄这样的新鬼,从未见过不能现形的。” 老鬼……李崇俭虽认为她对自己的描述颇有些不妥当,但眼下也不好计较,只道:“回头,我去问问鬼帝。他或许知道因由。” “好。”魏撄宁应声,随即向高贵妃的灵位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母妃顾自珍重,我定叫桓王殿下时常来此间看您,与您说说话……不若,我现在就去喊他进来吧!” 李穆说不定有许多话要与自己的母亲说的,又何必等下一次? 魏撄宁很快跑到外边,来到马车旁掀开了帘子。见李穆乖巧地就坐在车里等自己,只觉人们常说岁月静好的样子,便是如此。 而看见她眼底的光芒,李穆恍然想到什么,忙下了车,压低声音问她:“寻到了?” 魏撄宁点头,悄声告诉他:“只在那间屋里。你进去,与她说说话吧!虽不能回应你,但你说话,她都听得见的。” 李穆心头一颤,转头便疾步往宅子里走了去。 魏撄宁心情大好,本打算去车里等他,却是陡然想起一桩事来。 想了想,她吩咐怀恩和裕丰等人道:“殿下在此可能要一会儿,你们好生照看着。” “是娘娘。”怀恩恭顺地回话。 “我有些乏了,便先回府去了。”魏撄宁说罢便叫上阿蛮,要走。 “娘娘,您这是打算走回去?”怀恩忙道,“您还是坐车回去吧?天晚了,不安全。” “有阿蛮跟着,没什么不安全的。”魏撄宁却道,“殿下身上有伤,不宜劳累。” “这……娘娘……”怀恩深恐桓王出来要打死他!这么晚了竟放王妃自个儿走回去吗? 魏撄宁却容不得他多言,径直带着阿蛮离开了。 此地离永平巷不远,她带着阿蛮,直接回了一趟魏府。 不巧,父亲魏渊还未回来。 因着是晚上,她便没有让门房声张,自顾在前院花厅里等起父亲来。 可她回来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主母刘氏很快找了过来。 刘氏向桓王妃施礼之后,她也忙向主母施礼,还颇有些不好意思做解释:“母亲,我来找父亲有些事情,想着是晚上,恐打扰母亲安歇,遂没有到落霞苑向母亲请安,母亲勿怪。” “哪里的话。”刘氏笑了笑,也不多说这些虚的,直言问:“你这么晚了来找你父亲,定是有大事吧?” “没有。”魏撄宁忙摇头,“路过罢了!” 她这么说,刘氏自也不好多问,想了想道:“你近来可好?桓王才刚出来……一切都好吧?” “都好的。” 这后母和继女之间,始终是隔着一层的,生分。 “母亲快回去歇着吧!不必陪我。”魏撄宁只想自己待着。 “好,那我让下房给你备些点心果子。” “多谢母亲。” 送走一个,却又来了一个。 二妹妹魏清洛,几日不见,似清减了许多,脸上已无往日稚气与光华了。 她一进门瞧见魏撄宁这身装扮,便哧声笑了一下,道:“在肆风茶楼与平宁小侯爷喝茶的人,果然是你。” 被她撞见了? “姐姐,我若不想嫁平宁小侯了,可还来得及?”不待魏撄宁有所反应,魏清洛兀地问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魏撄宁意识到事情不简单,遂正色看她,问:“发生何事了?你不是一直很期待与他的婚事?” 7017k 第095章:父亲变了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姐姐是不是早就知道?”魏清洛又是没头没脑地问。 魏撄宁不知道她到底在指什么,不禁皱眉。 “平宁小侯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冰清玉粹,”魏清洛接着道,“对我,也非是出自真心。” 听言,魏撄宁暗自叹了口气。 那日在马球场上,她的确以为周令儒是喜欢二妹妹的。后来知道那么多事情,她也曾想过,周令儒其实是一个极为寡情之人。 可是,怎么办呢?二妹妹与他的婚事乃是天家赐婚,且婚期将至,绝无反悔的可能。 “二妹妹应当知道,悔婚是来不及的。”魏撄宁提醒魏清洛,还道:“你我婚事,皆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魏清洛不免觉得好笑,“你身不由己却嫁得那么好!我可听说,桓王对你很是爱重呢。” “初嫁之时,我也不知是好是坏……”对此,魏撄宁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以为,平宁小侯尚且是个谜,将来是敌是友也未可知。二妹妹的名字已写进平宁侯府的家谱,不嫁也得嫁了。但谁又知道,将来会走到哪一步? 她想了想,问:“你是,当真有不嫁的心思?” 魏清洛却又笑了两声,反问道:“你倒是希望我不嫁吧?” 这又是何出此言呢? 魏撄宁实在不知她这前后矛盾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顿时有些恼了,冷下脸来,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当然要嫁!”魏清洛突又咬牙切齿,“我为何不嫁?” 旋即她还“嗤”了一声,转身离开花厅,消失在夜色里。 魏撄宁莫名其妙,不禁瞧了阿蛮一眼,问:“二妹妹这是怎么了?癫了不成?” “我听闻……”阿蛮凑上前去,压低声音回道:“二娘子这几日茶饭不思,精神很是恍惚,说是害病了。” 害病?这怕不是害的什么疯病? 可话虽这么说,气归气,魏撄宁心里头也难免有些担心。 主母刘氏是个聪明的,二妹妹由她娇养长大,琴棋书画无有不精,性格也十分开朗活泼,本不该因为一个郎君便消沉至此的……到底是年纪小,不经事吗? “你再去仔细打听打听。”到底都是父亲的女儿,魏撄宁也做不到置身事外。 “大娘子,二娘子自有主母为她操心,您大可不必管她的事儿。”阿蛮却有些不情愿,“以往在家里,她可没真心当您是她大姐姐。” “我怕她给父亲惹祸。” 阿蛮一听这话,忙是应声,出得花厅直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魏渊回来了。 他步履匆忙,进花厅时已摘下了官帽。见到魏撄宁,他自有些担心,问:“阿宁这么晚过来,发生何事了?” “父亲莫要担心,不是什么紧急事儿。”魏撄宁忙做安慰,解释道:“只不过我刚巧在外头,离这边近,便顺路回来一趟。” 说话间,魏撄宁已为父亲倒了茶递到他手上,随即稍一挥手屏退厅内伺候的家仆,这才告诉父亲自己的来意。 “桓王已和平宁小侯合谋,意欲逼迫太子走向那条穷极之路。父亲可有异议?” 听了这话,魏渊没有丝毫意外。他确实口渴,饮罢一杯茶,又顾自倒了一杯放在桌案上。 他嗟叹一声,道:“太子走到今时之境况,也怪他咎由自取。若他始终不同流俗,不欺暗室,也不至于叫人陷害至此。” “厚德载物,反之可覆。”他还道,“既然桓王注定要走这条路,倒不如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自古王者,总要使些手腕的。” 魏撄宁突然知道自己像谁了。她也才对自己的父亲,有一个新的认识——却原来父亲也是个看准一件事,便要生扑上去的性子。 别瞧他平日里行事一板一眼的,大是大非面前,倒也毫不拖泥带水。 那么,一切便都好说。 “想要太子走上那条路,可能还需要父亲推一把。”魏撄宁看着父亲,神情里平添了几分心计,“却不是推太子一把,而是推平宁侯。” 魏渊默了片刻,终于点头,道:“我懂。只是,想向平宁侯开刀,眼下倒无有什么契机……” “父亲忘记那张平宁侯视作宝贝的舆图了?”魏撄宁提醒道,“父亲不妨在此事上面做文章。” 魏渊若有所思,又呷了一口茶。“那张舆图,确有几处古怪,可拿来与平宁侯说道说道。” 他看了看外头,又将茶盏放下,温声对魏撄宁道:“为父有数了。时候不早,你快些回去吧!” “好。”魏撄宁施礼做辞。可走到门口,她又回转身问魏渊:“父亲,您可知二妹妹病了?” “听你母亲说过,说是中了暑气,不打紧。” 魏渊近日忙于查办太子,定然不知主母刘氏并未与他说实话。 “这平宁小侯是与桓王联手了,他父亲平宁侯却是要鼎力支持太子的。但不知尘埃落定之后,周家该罚还是该赏。二妹妹嫁过去,福祸未知,父亲也放心得下?” 这件事,父亲从未提过。他难道就不在意二妹妹的终身幸福吗?他明明那样疼爱二妹妹……魏撄宁对此倒有几分困惑。 “平宁小侯是同桓王一块儿长大的表兄,无论将来走到哪一步,桓王都会留他一条生路的。你二妹妹嫁给平宁小侯,是不可选择的选择,却也不会因此而不幸。” 父亲倒是想得开朗。 “况且,”魏渊向魏撄宁走近几步,又道:“将来你坐上那个位置,自能护佑得住魏家每一个人。” 听言,魏撄宁有一刹恍惚。 她只知李穆要当皇帝,却从未试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穿上皇后冕服的样子。 不过,她还是噙笑回了父亲的话:“那是自然。” 魏渊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魏撄宁走出花厅,走到院中,不禁回头再看一眼父亲。 彼时父亲已瘫坐在太师椅上,似是疲累得很。 魏撄宁固然是心疼他的,可她又隐隐觉得,父亲变了。 父亲变了,本是应该,本是好事儿。可她,倒有些不习惯呢。 ------题外话------ 祝大家节日快乐(?????) 7017k 第096章:梦中呓语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让魏家人为自己套了辆车,正欲回桓王府。这时,却有一辆马车远远地驶了来。 “是桓王。”李崇俭告诉她,“他既来了,那我便去一趟阴界找鬼帝问问高贵妃的事儿。” “好。”魏撄宁本早就让他去的,只是他不放心自己大晚上的在外头游荡才要一直跟着。 “午夜凉亭再见。” “……”魏撄宁本想说,就不能明日天亮了再说么?不让人睡囫囵觉呢!然而,李崇俭嘱咐一句便消失了身形,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远处的马车已驶到近前,停下,下来一人,果然是李穆。 “殿下……”魏撄宁并不知他是寻自己寻到这里来了,还是来找父亲有事的。 “回这儿了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李穆见了她自要怪怨一句。 魏撄宁噙笑,解释道:“看离家近,便回来找父亲说说话……正要回去呢!”想了想她又问他:“你可要进去?” 李穆朝魏府里头瞧了一眼,若有心事,终于道:“晚了,便不进去了。” “也好。”魏撄宁本也是客气一问,“那我们便回去吧!” “嗯。”李穆点头。 一路上,他都没什么话。想是思念亡母,心情郁郁,魏撄宁遂也没有打搅他,在一旁假寐。 却说李崇俭来到阴界,见到鹤发童颜的鬼帝,又少不得手谈一局——鬼帝棋艺高超,千百年来也难逢对手,偏生不巧,遇到一个李崇俭,输好些回了!这每一回见,自要与之切磋切磋的。 “我有一事请教帝君。”下着棋,李崇俭便问了,“停留在阳间的孤魂,无论多久,都是能现人形的是也不是?” “这是自然。”鬼帝满眼皆是棋局,嘴里便随意地答着:“便是六畜它也有形,更何况是人?” “这就怪了。”李崇俭停下落子的手,一本正经道:“我在阳间遇见一只鬼魂,徒能感知其灵气,却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她。这却是为何?” “你先下棋。”正是决定胜负的时候,鬼帝不想听旁的事儿。 李崇俭则是把指间白子握入掌心,撑于案前,对鬼帝道:“帝君先为我解了惑,我再落子。” “这是阳间有人使用秘术,叫她死不能入地狱,不得转世投胎。”鬼帝见怪不怪地说着。 “竟有如此阴毒的秘术?”李崇俭微皱了皱眉,落下手中棋子,不禁感慨出声:“生不得好死,死不能入轮回……莫不是恨极了?” “你落子在此处,可就输定啦!”鬼帝看他心不在焉,不免提醒他一句,但自己还是兴冲冲地下了黑子,不给他悔棋的机会。 “敢问帝君,是何样的秘术啊?”李崇俭却并不关心棋局的输赢。 鬼帝心道无趣,遂翻了个白眼,告诉他道:“不难!无非是在人死之时将其头发覆面,在其嘴里塞糠,用尸存香浸泡尸身数日,再用昆布裹尸,确保尸身不腐。如此,尸主精魂即可被永远地困住。” “不过,”他又话锋一转,“也有少数困不住,或是不能完全被困住的。他们的精魂会依托在一件物什上,不得散去。” “那可有破解之法?”李崇俭又问。 “简单。”鬼帝道,“找到尸身,露其脸面,拿其口中之糠,再腐之或焚之即可。” “多谢帝君。”李崇俭道了谢,放下了一粒棋子。 鬼帝一瞧登时发现,自己又要输了。再抬眸,李崇俭已不见了鬼影。 “无礼的后生……” 桓王府。 魏撄宁本要送李穆回明銮殿歇息的,李穆却说不想一个人睡,执意要到琼华苑。 因着身上有伤,也不能做些什么,二人便早早地睡下了。又因为李崇俭约好了午夜见面,魏撄宁却也睡不得深沉。 待李穆睡熟之后,她索性睁大眼睛,想想未来之事,又借月光欣赏欣赏李穆俊美的面庞,倒也快意。 “咦啊……”趴着身子睡在一旁的李穆突然发出了梦中呓语,“不……不要……” 魏撄宁小心翼翼,凑近了些。 “不要……不……儿……咦啊……” 咦啊?咦啊是个啥玩意儿?这是梦里还在大宗正院受刑疼痛到求饶吗?唉,真是可怜啊! “咦啊……咦啊……” 咦啊……仪儿?仪儿!周令仪! 魏撄宁陡然坐起身来,怒火中烧,一颗心气得怦怦直跳。 李穆竟然在梦中喊周令仪的名字?! 是可忍,孰不可忍?魏撄宁下床,在床边来回踱了几步。 李穆是不再讲梦话了,却依然睡得深沉,浑然不知枕边人已经下床。想来,就算这时魏撄宁拿把杀猪刀把他砍了他也未必知道自己是怎么尸首异处的。 魏撄宁气不过,索性来到后院凉亭等李崇俭。 夏夜的风也是热的,拂动她的衣襟叫她感不到一丝舒快。 她怏怏不乐,趴在凉亭的护栏上,借着月光看那水中鱼。鱼儿似乎也睡着了,躲在荷叶下不想搭理她。 她又抬头看天上星辰。点点星光冲她眨巴着眼睛,却又像个什么也不懂的顽童,不明白她的心事。 她嗟叹一声,觉得自己混得不好,甚至有点点的失败。 “怎么了这是?”李崇俭悄然出现在她身侧,早已将她的不快看在眼里。“约好午夜相见,你怎这么早来了?” “午夜太晚,我要睡觉的。”魏撄宁没好气说道一句,便侧眸问他:“你既回来了,可是问到了什么?” 李崇俭遂告诉她:“有一种可能,是高贵妃死的时候被人用了秘术,叫她的魂魄不能入轮回……” “竟有这种事儿?”魏撄宁听罢不觉有些唏嘘,随即便开始思忖,何人会对高贵妃这般残忍。 高贵妃是被天子赐死的,天子恨她,但至于连她死了也不放过吗? 恨高贵妃的,倒也不止天子一人,后宫里的女人们,譬如皇后,譬如四大宫妃。 而能命人对高贵妃的尸身做手脚,却也不是人人可为…… “有破解之法。”李崇俭打断她的思绪。 “噢?” “得找到高贵妃的尸身才行……” 7017k 第097章:吃鬼的醋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高贵妃的陵墓在禆陵妃园寝,虽不比皇陵戒备森严,但日夜也是有守陵的侍卫队巡查监守的。这要混进去本就不容易,更何况还要下墓开棺,魏撄宁想想有些瘆得慌。 “怎么?你连鬼都不怕,还怕一具尸体不成?”李崇俭不禁笑话她,想了想道:“这件事也未必要你亲力亲为,你叫桓王自己去做便是。” “不让他去。”魏撄宁却坚定道:“我的这份恩情,必得叫他一辈子记着!” 李崇俭瞧她这样儿,不免猜测:“你可是又跟他闹别扭了?” “……没有。”这种事情说出来,很叫人没有面子。即便面对的是李崇俭,魏撄宁也不愿透露一个字。 李崇俭笑了笑,缓步向她走近了些,忽而躬身凑到她跟前,低声道:“何须将他看得这样重?你跟他,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凑得太近了些,每每这样近,魏撄宁都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他说话似乎有人一般的气息,这气息,会扑打在她的面门上,使得他像个活物,是而显得万分鬼魅。 她身子微倾,不自觉往后边凉亭的护栏靠了去。 “你这话是何意?”她问他。 “你就从未想过吗……”李崇俭说着,却又顿住了。 “想过什么?”魏撄宁皱了皱眉,总觉得他要说的话,是什么不得了的话,可他,偏又藏着掖着不肯说得明白。 “罢了!”李崇俭重又直起身来,复为一个儒雅高贵的鬼应有的样子,只意味深长道一句:“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 保持些距离,魏撄宁莫名松了口气,自觉不应刨根问底,遂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她捋了捋额侧落发,又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左右看看便岔开话题道:“不若你现在就去禆陵探探路?没什么大的困难,我们就把这件事早些办了。” “好,依你。”她想做的事儿,李崇俭从来不会拒绝。 “那……我进去了。”魏撄宁迈开步子,要走。 而就在经过李崇俭身边时,李崇俭突然唤了她一声“阿宁”。 他们虽说好过,她叫他“崇俭”,他可唤她“阿宁”,但真正说话时,是很少这样叫对方的。 一声“阿宁”,在这样的夜色里从他口里叫出来,似引起了一种奇怪的气氛。 魏撄宁微愣了愣神,方回头看他,却只见他抿了抿唇,支吾道:“我可否有个不情之请……” 他这个样子,还是那样熟悉!魏撄宁又放松地笑了,道:“想要什么只管说!你我之间,客套话便不必了。” “还记得那次你吸食我的灵力吧?那一刻,我感觉我好像还活着。”李崇俭说着,神色有些紧张,终还是提出来:“我们,能否再来一次?” 魏撄宁的笑顿时僵住了,脸上的皮肉更又跳了一跳,随即垮下来。 这可真是……不情之请! 李崇俭笑着,解释道:“我不是想占你便宜,更没别的意思,就是特别想……” “想想想!你怕不是想魂飞魄散?!”魏撄宁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绝不答应他的要求。 若能打到他,她能一脚把他踹进池塘里。谁知道他端的什么坏心思呢! 她扭头就走,可步子迈得过快,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样子。 望着她的背影,李崇俭玩味地笑了,自语道:“看来这是个蠢法子……” 他很快回到庙堂,唤了福禄一起打算出去做任务。 顺便,他来到庙堂西面的屋子,用术法解除了所有鬼魂身上的束缚,并嘱咐他们:“只管去你们想去的地方,看看亲朋眷侣,没个三五个月,都别回来。” 这可把一屋子鬼魂高兴坏了,皆四散而去。至于三五个月后要不要回来……届时再说罢! 这边厢魏撄宁回到屋里已平复心绪,顾自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又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正喝着,床边一个人影动了动。余光瞥见,她猛然一惊,一句“娘诶”呼之欲出,终改口变成了“殿下……” 她不知道,李穆何时起的身,正坐在那里看自己,简直比鬼还吓人! “你回来了。”李穆的双手撑在两条腿上,宽阔的身形,在夜色里显出几分严肃,加之冷冷的语气,更是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 “天太热了,我……出去透了口气。”魏撄宁苍白地解释一句。 李穆则是站起身,缓步向她走了过来,问:“这么晚了,他找你有何事?有何事是不能等到白间说的?” 想来,他是看到魏撄宁对空气说话,对空气笑了。这不甚高兴的样子,是不喜她与空气说话,不喜她与空气笑呗! 他更又上下看了看她的衣着和妆发,道:“以后不许你这样见他。” 他吃醋了!吃一只鬼的醋。 魏撄宁想着自己未来这一生,可没什么叫他吃醋的机会,心中不禁得意起来。 “我可以不这样见他。”她抓紧机会还击,“但殿下能做到不在梦里见你的仪儿表妹吗?” “我……”李穆神情闪烁,立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我讲梦话了?” 他心虚了!看来,定是梦到了什么不该梦的事儿!如是想着,魏撄宁心里更又气恼起来。 “我困了。”她没有太多表露,顾自回到床上,背身躺了下去。 李穆跟过去,却毫无睡意。 “阿宁……”他伸手推了推她,解释道:“我也不知为何会梦到她……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梦到……她在我面前自刎了。” 梦里,他喊着“不要”,无论如何,都源于心有挂碍吧! 魏撄宁知道,几天的夫妻子义,远远敌不过他们从小到大的深情。 “没事,梦而已。”她说道一句,像是宽慰做梦的人,又像是放过听梦的自己。 她本就不是为情爱而活的,何须为这种事而真的往心里去计较?更何况,李穆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他身边,也注定不会只她一人…… 为这事儿生气,倒是她糊涂了。 如是想着,她翻转身来对着李穆,噙了几许温柔的笑意,道:“夜深了!睡觉吧殿下。” “睡不着。”李穆也笑了。他上床,将魏撄宁箍到怀里,问:“吃糖吗?” 7017k 第098章:陵寝诡事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也不客气,捧了他的脸,主动亲了他的唇瓣,尝到甜头,更是心如奔马,热烈索吻,直将他吻得浑身炙热,喘不上气来也不肯放过。 “阿宁……”李穆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却又被她按住了。他只觉她今次过分霸道,似报复一般。 这一夜,即便他有伤在身,魏撄宁也没轻饶他。 翌日天未亮,他顾自给自己身上的伤上了药,便照常去上早朝。 他起身时,魏撄宁是醒过的,但她没有理会,眼睛一睁,眼睛一闭,便又睡着了。 天亮之时,李崇俭叫醒了她。 “裨陵妃园寝白间守卫要比晚间松弛些。”他告诉她,“若要下墓,不如午间咱就去?” “这么快吗?”魏撄宁睡眼惺忪,坐在床边打不起精神。 “需得准备些家伙什,下墓用得着。”李崇俭又道。 “好。”魏撄宁应下。 “最关键是得带上阿蛮,她力气大。” “嗯。” 这事儿,也只能带上阿蛮,其他人都不堪用,也不能用。 李崇俭需要魏撄宁准备的家伙什,也不过一把铁锹、一套绳索、两把小刀而已。 待到阿蛮将一应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二人一鬼便出发了。临近晌午,方到禆陵妃园寝。 经李崇俭查看,午饭时当值的侍卫最少,能顺利躲过他们进入妃园寝,便可方便行事。 魏撄宁和阿蛮遂在附近蛰伏起来,一直等到中午侍卫交班方有所行动。 过程曲折惊心,若非是听了李崇俭的早有准备,又加之他有法力加持,想要进入妃园寝,当真不易。 高贵妃的陵墓位于头一排居中的位置,宝城宝顶砖砌而成。魏撄宁一看,当场懵了。 这要如何进去得? “你细看。”李崇俭则是辗转将她引到陵墓后方,手指指向一处。 魏撄宁凑近了些,细看之下方才发现,那一处砖石的接缝有松动过的迹象。 “高贵妃的陵墓大概在修建之时便有人特意留了这个口子。从砖石周围的接缝看,曾有人进出过。”若非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李崇俭也不能如此草率地就任凭魏撄宁只带了阿蛮一人来下墓。 他还道:“昨夜我进去瞧过了,这处砖石堆砌里外不过三层,进去便有一条甬道,直通高贵妃的陵寝。” 阿蛮已经拿出小刀,开始上手动那些砖石了。 魏撄宁也没闲着,一边用小刀划拉砖石的缝隙,一边与李崇俭议论:“究竟是何人要在高贵妃的陵墓上做这种手脚?又是为了什么呢?” “且进去瞧了再说。”李崇俭道,“或许能在里头找到答案。” 一切成谜。 打开砖石,可费了魏撄宁和阿蛮不少功夫,二人皆是满头大汗。 进入甬道,她们又从里头一块一块地将砖石堆砌了回去,以免有人发现。 甬道不长,不过三四丈便抵达了一方石门。魏撄宁摸索一阵,很快找到了开启石门的机关。 石门之后便是高贵妃的陵寝了。 一方石棺安静地坐落于陵寝正中央,四角皆有宝珠照明,里间陪葬品很多,看起来倒也不失了一位贵妃应有的例制。 二人又在李崇俭的指挥下开棺,很是费了些力气,以至于魏撄宁都有些后悔没有将此事交给李穆自个儿去做。 费这么大气力,就为他来日感念自己,何必呢?太不值当! 伴随石棺的盖子腾挪开来,二人一鬼却傻眼了! 棺椁里哪有什么高贵妃的尸体?唯有一棺椁的黄色浓稠液体,伴随着一股草药味和难闻的腥味几欲漫出来! 魏撄宁和阿蛮皆是悸吓不已。 李崇俭倒是一副很有见识的样子,猜测道:“可能是防止尸体腐败的药物,尸体应该就在里面。” “那我得从这里头捞出来?”魏撄宁说罢瞧向了阿蛮。 “啊?大娘子?这黄啦吧唧的东西,不会有毒吧?”阿蛮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时,魏撄宁感觉脚上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遂举了火把仔细去瞧,发现是棺椁里的液体,只不过几近干涸,不似棺椁里的那般粘液。 再照向周围看看,也有,但不多,唯她脚下周围最多。 她拿出铁锹,向棺椁里探了去,又来回地捣了几下,终于冲李崇俭摇头,道:“没有尸身。” “想来是被人运出去了。”李崇俭又做猜测,“这地上的,便是起尸时滴落的粘液。” 事情变得越发诡异起来。 谁人会把高贵妃的尸身盗走? 蹙眉想着,魏撄宁已将铁锹拿了出来,浑然不觉铁锹上头挂了个布袋子。 “大娘子,这是何物啊?”阿蛮指着那个布袋子问。 魏撄宁瞅了一眼,倒不觉得奇怪,“该是贵妃娘娘的随身之物,一起入殓了……里边还有不少。” 说着她就要将缠在铁锹上的布袋子甩回棺椁里。因着几下没甩掉她便嘀咕起来:“这个轻飘飘的,也不知是何物。” “既捞上来了,不若打开瞧瞧?”李崇俭瞧那布袋子里头鼓囊囊的,倒有些好奇。 魏撄宁遂将布袋子放到了地上,让阿蛮用小刀割开了袋口的金线。 一卷羊皮纸露了出来。阿蛮小心谨慎将其抽出,不沾到一点粘液,随即将其展开,瞧了一眼道:“是咱大周的地形图……” 魏撄宁接过来,放眼一瞧却是惊讶出声:“竟然跟平宁侯手上那张舆图一样!” “大娘子,咱大周的地形图,不都是一个样?”阿蛮挠了挠头。 “不一样……这上头有许多特殊标记。”魏撄宁心中惊异,只觉谜团越来越大了。 她将羊皮卷好生收了起来,打算离开。 却在这时,李崇俭突然急声:“有人来了!进来了!” “奇怪!这墓里竟修了这么一条甬道?喂!张淮,你是如何知道的?” 听得石门外有人的声音,阿蛮四下看看,发现绝无藏身之地,不禁急得跳脚。她压着声音,紧看魏撄宁问:“大娘子现在该如何是好?” “进去。”李崇俭看着石棺,也唯有这么一个坏主意。 魏撄宁瞪大了眼,皆是一副毋宁死的表情。 7017k 第099章:不干净了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来不及了!” 李崇俭说着便运用术法将二人并着她们带来的家伙什一并打入到了棺椁里,随即盖上棺盖。 棺盖盖上之时,石门也从外边被人开启了。 “没人呐!”一人道。 另一人一言不发,只举着火把四下看了起来。 彼时李崇俭已来到外头,运起一块砖石猛地朝陵墓上摔了去,发出好一声闷响。 里头的人听到声音,一直无话的那一个熟练地按下开启石门的机关,不待石门完全开启便挤身追了出去。 “等等我!”另一人一吓,急忙跟上。 听到石门又一次关闭了,石棺里的阿蛮方大力将棺盖推了出去。 待从那些黄色液体里爬出来,二人皆是呕吐不止。 李崇俭将来人引开之后方回来,见主仆二人像是从粪坑里捞出来的一般,简直也想哕个干净——如果他可以哕的话。 此刻却不是恶心的时候,他忙做催促:“快走吧!那两个人势必还要回来的。” 无论如何,魏撄宁和阿蛮在一些陪葬品里找到了一方布制的物件,且把脸上擦拭了一番。 “大娘子,这粘呼呼的东西,不会有毒吧?”阿蛮担忧道。 “有毒无毒,也顾不上了。”魏撄宁找寻一番,方找到开启石门的机关。 “就是防止尸身腐烂的药物,说不定还有焕发容颜、永葆青春之效的。”这个时候了,李崇俭还有心思开玩笑。 魏撄宁来不及回嘴,想了想却又对阿蛮说了同样的话。 “当真?”阿蛮听后,心情突然开朗了许多,还抬手闻了闻那液体的味道。只不过……味道太上头了。 “哕——” “你这婢子真有意思。”李崇俭都被逗笑了,“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魏撄宁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出得陵墓,想要离开妃园寝却又要费些精神。 李崇俭飘到高处为她们指路,叫她们一次又一次躲过巡视的侍卫。 终是全身而退,走出裨陵。 山脚下有一条溪流,溪流汇聚留下一汪清潭。魏撄宁和阿蛮瞧见了,忙一头扎了进去。 然而,二人浸泡了许久,又是搓又是洗的,那草药味夹杂着腥味却是无论如何也没能去掉! 直至天都要黑了,她们才从水里出来,决意回府后再熏香沐浴。 “大娘子,我们这次,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沾了一身脏!亏大发了。”这身上的味道,就连一向不拘小节的阿蛮也很难接受。 “也并非一无所获。”想着身上的羊皮卷,魏撄宁还是有些安慰的。 “没错。”李崇俭也道,“还有那个叫张淮的侍卫,定然对高贵妃的墓陵留有进出甬道一事知情。回头,你可派人查查他。” “也说不定,他还知道高贵妃的尸身去向。”魏撄宁思忖着。 想到这些,她倒也高兴了起来。这人一高兴,再闻闻自个儿身上,就觉得那难闻的味道消散了些。 殊不知,有一黑一白两个颀长的身影立于山间石阶路上一个转角平台,俯瞰山下清潭,光等着主仆二人离去,便等了许久许久。 这着装一黑一白两个人不是旁人,正是桓王李穆和平宁小侯周令儒。 说来也是巧合。桓王李穆自昨夜开始便一直思念自己的母妃,下朝之后便决意到裨陵妃园寝拜祭,路上被平宁小侯周令儒缠上,遂一道而来了。 拜祭过高贵妃已是正午,二人都走出裨陵了,却见魏撄宁和阿蛮鬼鬼祟祟猫了进去。 届时周令儒本要跟进去瞧个究竟的,思虑之下李穆拦了他。 只因他瞧着魏撄宁和阿蛮身上的行头和拿着的东西,一看就不是干什么好事儿来的。他怕周令儒跟过去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便执意拦了他,尽管他自己也很好奇,魏撄宁进妃园寝究竟要做什么。 周令儒退了一步,便说等她们出来。然后……然后看到的,便就是这样一番景致了。 他们一致以为,二人掉进过妃园寝的粪坑。 “阿穆,你这位王妃果真是个不安分的。”周令儒心中虽也觉得不可思议,嘴上却免不了讥诮一句,还问:“当初说要娶她,可知她有着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李穆眉宇微蹙,没有做声。 “我看她身体好得很,”李崇俭又道,“只怕弱不禁风是假,短命之相也是假。如此,你怕是要悔不当初了吧?” “表兄以为,我娶她不是真心?”李穆方侧目看他,笑了一下道:“那日我轻薄了她,便是发自真心。” 闻言,周令儒一只手在宽阔的衣袖里握了握拳,只是脸上风轻云淡,没有任何外露的情绪。 “那你置仪儿于何地?”他问了一句,却又是那么的事不关己。 “是她先背弃了我。”李穆说罢迈开脚步,往山下走。 周令儒却没有跟上。 他将双手背到身后,望向远去那个几近消失不见的身影,自语道:“一时兴味所致罢了。” 李穆回到桓王府时,魏撄宁已在琼华苑浴身了。 她披头散发把自己淹在放满各种花瓣的水里,还在琼华苑前后多处地方点上了熏香。 李穆进屋,几乎被这些杂乱又浓郁的香味给熏晕过去。 他屏退了左右伺候的女使,故意捏了鼻子道:“好臭啊!” 听言,魏撄宁顿时从水里抬起头来,一脸焦急问:“你闻到了?还臭?” 李穆则是走近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摔到臭狗屎上了,不干净了……殿下还是离我远点儿吧!”魏撄宁暂时不打算告诉他高贵妃的事儿。 “多洗几遍就好。”她的谎言,李穆也不打算拆穿。说罢,他还要上手帮她洗头发。 “殿下还是出去吧!”魏撄宁浑身不自在。 “也罢。”李穆遂站起身来,要走。走至门口他却又回头,道:“适才说臭是同你开玩笑的,你别再洗了,再洗怕是要洗秃噜皮了。” 魏撄宁不以为然,想了想告诉他:“我新得了一样东西,放在了书房桌案下的屉子里,殿下先且过去瞧瞧?我洗好也马上过去。” “好。”李穆不做多想,顾自出去了。 7017k 第100章:舆图秘密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很快收拾好来到了书房。 她脚穿木屐,身着寝衣,披散着缴得半干的头发,颇有些不羁。李穆正研究那张羊皮卷上的舆图,不经意抬眸看见,心里头只有欢喜。 想到周令儒问他的话,他觉得若是周令儒知道魏撄宁最真实的样子,一定会懊恼当初任由他把她抢了来做自己的妻子吧? “殿下看什么?”撞上他的目光,魏撄宁不自觉抬起臂弯至鼻子跟前,细细地嗅了嗅。 “你过来。”李穆温柔是笑,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魏撄宁方才走过去,自然将自己的五指柔荑放在了他的掌心。李穆巧一用力,便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张舆图?”李穆看着桌上羊皮卷问。 魏撄宁一看,登时站起身来。 这哪里还是她拿回来的羊皮卷?上面的舆图,分明不再是在陵墓里看到时的样子! “怎么变了?”她拿起羊皮卷,仔细地看,只觉上头有些湿濡。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在清潭里泡澡时沾了水,但想想也不对,自己当时是取下来放在了一个大石头上的,并不曾将其弄湿。 李穆则是不紧不慢从她手里拿过羊皮卷,将其悬在烛火上烤了起来。 不多时,魏撄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见羊皮卷上的舆图起了变化,一点一点变成原来的样子。 不待原来的舆图完全显现,李穆又将之平铺在桌案上,用指腹点了茶盏里的水一点一点将其沾湿,新的舆图又出现了。 他道:“这舆图被人做了手脚,遇水则明。表面上看起来的这张就是普通的大周疆域图,上头的标注,都是用来迷惑人的。沾湿之后显现的,才是南疆王墓的地势图。” 南疆王墓?这个人的名头魏撄宁曾听父亲说过。 南疆王虽是边陲一个小王,但其生时敛财无数,据说死后将这些财富都带入了墓中。 世人皆想得到这笔财富。只是,早在前朝时便有人前赴后继地找寻南疆王墓,却无有一点线索。 谁曾想,南疆王墓的地势图,竟藏在了这羊皮卷中。 “如此说来,平宁侯也在找南疆王墓。”魏撄宁道,“只是他手上的舆图,大概是有人从这羊皮卷上拓印给他的,却非是明的这一张。” 可是,平宁侯要找南疆王墓做什么?也是为了南疆王生时的财富?他缺吗? “民间总有一些亡命之徒挖人坟墓,就为盗取墓中陪葬品,是为断子绝孙的营生。平宁侯找这南疆王墓,却为哪般?”魏撄宁看向李穆,想他该是了解周放的。 “想来……”李穆看着案前的烛火,眼底一片幽深,“南疆王墓里头不仅仅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定还有比这些财富更有价值的东西。” 魏撄宁只觉他在盘算着什么。 “平宁侯能看重的东西,定是什么不得了的好东西。”魏撄宁说着伸手,想要从李穆手上拿过羊皮卷,一边道:“这舆图如此重要,就由我来收着吧!” 李穆则是突然缩手,看了她问:“你现在可以跟我说实话了?” “嗯?” “这个,”他晃了晃羊皮卷,“你从哪里拿到的?” 魏撄宁却是心一横,道:“我就不说。” 这要交代起来话有些长不说,还会因为高贵妃尸身的事儿引得他又要悲痛一场,何必呢?倒不如不说。 而看她这副无赖模样,李穆不禁皱了皱眉,戳破她隐瞒之事道:“午间我去拜祭母妃,亲眼看到你和阿蛮鬼鬼祟祟进了裨陵妃园寝,出来便是浑身脏污,彷如掉入过粪坑……” “便是掉入粪坑了!” 李穆一惊,突然觉得空气里多了点味道。 魏撄宁则是趁其不备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羊皮卷,道:“这东西,便是我从粪坑里捡来的。” “你……”李穆怪怨地看她,不信道:“一派胡言。” 魏撄宁则是将羊皮卷收好,扬长而去。 李穆无奈叹息一声。 “怀恩!”他大喊一声,语气里颇有些烦躁。 怀恩赶忙跑进屋,端了几分小心问:“殿下,您有何吩咐?” “套车。”李穆起身,往屋外走。 “是……”怀恩一边跟上,一边问:“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前头晚膳已经摆好了。” 李穆不理会,顾自往外头走。 阿蛮也彻头彻尾洗浴了一番,正瞧见李穆和怀恩离开琼华苑,转头便告诉了魏撄宁。 “就要用膳了,殿下如何走了?”想着李穆脸色不甚好看,她直猜是两位主子又闹别扭了。毕竟这两天,两人总有些犯冲。 魏撄宁则是满不在乎,将羊皮卷放进一方红木盒子里,寻思着藏在哪里为好。 她思来想去,陡然将目光落在了阿蛮脸上,当即将红木盒子递给了她,凑近她耳语道:“今夜你放到侍卫所的……” “这不妥吧大娘子?这也太草率了……”阿蛮听罢很有些担心。 “越草率的地方越安全。”魏撄宁狡黠地笑了一下,还道:“等着瞧吧!因了这个东西,桓王府要不太平了。” 阿蛮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却也不做多想,只管依着魏撄宁的安排行事就是了。 “轰隆隆——”天上突然响起了一声闷雷。 要下雨了。 京都的天气便是如此,白间还太阳高照,这雨,说来便要来了。 平宁侯府,书房。 周令儒一年到头也很少找父亲说几句话,今次,他则是自主来到父亲的书房,有事相商。 “稀客啊。”周放放下手里正在欣赏的字画,讽刺地调笑一句。 做父子做到这样的光景,放眼整个京都城,也只他一家吧! 从何时开始的呢?为了磨练他的意志,八岁那年烹了他喜爱的一只狗崽子开始的?还是十三岁那年将他逼上战场杀敌开始的?好些年了,记不清了…… “说吧!何事过来找为父?”看着周令儒冷清的样子,周放心里头抑郁,亦不想说多余的话。 “父亲就要大难临头了而不自知,还有闲心在此看谁人的字画?”周令儒说着这话,像是说别人一般,毫无对父亲的关切。 7017k 第101章:无人撑伞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周放倒也知道他之所言大难临头是指哪一桩。无非就是眼下太子遭难,他作为其岳丈,也被架在了火上烤罢了。 他有何所惧? “就不劳你操心了。”他重又把目光落在案前字画上。 “落子既然错了,当趁早转变思路,重做布局方为上策。”周令儒话外有话,旋即问:“父亲不曾后悔吗?” “落子无悔。”周放眼皮也未抬一下,只这四字。 “父亲可知仪儿在东宫的日子并不好过?”周令儒又问。 “将母仪天下之人,本不该为情爱耽虑。”周放什么都知道,可他并不在意,甚至冷酷地说道:“她日子不好过,只怪她作茧自缚,不知变通。” 听了一个父亲对亲生女儿如此冷漠的话语,作为儿子的周令儒却也不愤怒,不怨恨。 “父亲从未变过,还是这样顽固不化。”他只平静地说着似是失望的话,眼底却看不出半分失望的情愫。 “你既了解为父的性子,又何须白费口舌?还把仪儿搬出来说嘴?”周放神色恹恹,想了想还是解释一句:“我知你与桓王投契,但我,没有那个精力去筹谋了。” 没有精力?周令儒不解,父亲正是盛年,身体康健,何谈没有精力筹谋? 周放抬了抬眼皮,看着他,意味深长道:“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为父的。” 周令儒眉宇微蹙,沉默了许久。 有些事,他想不通,从小到大,都未曾想通过。 那便不想了! 他转身,意欲离开。 “过些天便是你大婚的日子,”周放突然提及此事,“你可笑一笑,做得高兴些,这毕竟是圣人赐的婚。” 周令儒不知,他如何还要管他大婚高兴与否。 “我听你母亲说,魏家那位娘子心气儿高,因着你对她爱搭不理的,近日都犯了癔症了。”周放接着道,“你既把她逼到这个份儿上,便处理好了。我周家的儿郎,总不能娶个疯的进门。” 周令儒听罢却没有说什么。他实在不喜欢这样自以为对他了如指掌的父亲。 他重又迈开步子,出门。 这时,外头有人传话:“侯爷,桓王殿下求见。” 周令儒不禁顿步回头,只见父亲眼底终于生了些波澜。 “竟亲自上门了。”周放嗤笑一声,吩咐传话之人引桓王到书房,随即问周令儒:“他的目的该是与你一样吧?” “未必。”周令儒方笑了笑,形容里颇有几分得意。 从小到大,阿穆总是能出其不意让父亲失算的那一个。这一回,应该也不例外吧! “父亲最终选择了太子,是因为阿穆不如太子好掌控吧?”他突然又回头问上一句。 周放望着他,没有作答,只是神情逐渐变得严峻起来。 周令儒轻松地走出门,却不知外头,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他漫步到雨中,却无人敢上前为他撑伞。 幼时父亲命人烹了他的狗,他与父亲争吵过后跑到雨中,父亲的近侍为他撑伞,他一刀将那近侍砍杀了。 那时,他八岁。 此后,再无人敢为他撑伞。他也从来不需要…… 雨中,他白色的身影,正撞上进来的李穆。 怀恩为李穆撑着大大的油纸伞,便是自己身上湿透了,也不让主子淋一点雨。 相形之下,站在雨中的周令儒倒显得像个孤儿,连一个为他撑伞的侍从都没有的孤儿。 父母双全的,未必觉得家中温暖;好穿白衣的,心间未必有清风朗月。 李穆皱眉,张了张口,却又什么也没说。 他是心疼周令儒的,因为他明白他的孤独。他们曾惺惺相惜,彼此依靠和慰藉。如今……那样的关系已经不纯粹了。 周令儒亦没有多做停留,顾自往自己的扶云轩走了去。 他走后,李穆也重新迈开步子,径直往周放书房的方向。怀恩紧步跟着,很是小心。 书房内,周放桌案上的字画已换成文房四宝。外面的雨再大,雷声再想,也不影响他写字的意趣。 李穆独身进去,彼此都免了那些虚礼。 他瞧见他写下了气势磅礴的四个大字: 天下归元。 字已写好,周放呵着气,等它干,一边道:“殿下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大宗正院,想来倒是有些气运在身的。” 李穆则是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道:“非是我气运好,而是姨父和太子把我逼得太紧了,事极必反。” 周放冷哼一声,倒也不在这过去事上争输赢。 “便说说你的来意吧!”他端直了身,正视了李穆,又做猜测:“可是来劝我倒戈的?” 他饶有兴致的样子,怕是盘算着等到李穆劝他之后如何拒绝呢吧! “姨父有此一问,莫道是为自己选择了太子而后悔了?”李穆本无心劝他,却不妨讽刺讽刺他,“可惜啊,背弃过我的人,我是不会再接纳的。” 听言,周放的嘴角还是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谁道我后悔了?从小到大,你可曾见我为一件事后悔过?”说着他忽又皱眉,转了话头道:“却也有一件,那便是答应你姨母,亲自教养你长大。” 李穆的心,终还是被刺痛了。 “我知道姨父一直在找什么。”他兀地转了话题。 于周放听来,这话很有些没头没脑。但他心里头还是一惊,有件事呼之欲出。 “就凭姨父手里头那张舆图,你这辈子也找不到南疆王墓。” 李穆说的,果然是这件事! “你……何出此言?”周放两只眼睛像秃鹰一样锐利。他紧盯着李穆,不放过他每一个神情变化。 “你那张舆图,只是别人拓印给你的。”李穆也不怕告诉他,“真正的舆图在一张羊皮卷上,内有玄机,是拓印不出来的。” 一听“羊皮卷”三个字,周放的眼眸便亮了。他何尝不知自己手里的只是拓印出来的!而自前朝便流传下来的舆图,恰在一张羊皮卷上…… “你拿到了那张羊皮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穆,目光里亦充盈着炙热的期待。转念,他又直接问李穆:“你想要用它从我这里换取什么?” 7017k 第102章:又犯冲了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李穆向周放走近了几步,不急不徐,反问他:“姨父想要从南疆王墓里头得到什么?” 周放一双眼睛紧看着他,彷如只要看紧一些,便能知道他瘪了什么坏心思。至于他想要得到什么,他自然是不会告诉他的。 “姨父不想说?也罢。”李穆遂也不打听了,只道:“我可用你想得到的东西,换我想得到的。” “哼!”周放冷声而笑,压着嗓音道:“白日说梦。” “姨父不问问我想要什么?”李穆不以为意,却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你想要的,除了那个位置,还能是什么?”周放微眯了眼目,倒有些疑惑了。 “姨父,我可给你一句话:太子登位之时,即是我奉上羊皮卷之日。” “太子登位?”周放倒真是搞不懂了。他李穆一直要争的抢的便是太子李继的位置,现在太子遭难,本是他最好的机会,他竟还说什么“太子登位”? “告辞。”李穆却不与他解释一个字,条件放下了,便要离开。 周放跟出几步,想寻根究底,却也知道对方不说,他也问不出来,遂又顿了脚步,仔细咂磨起他说的话来。 良久之后,他对外头喊了一声:“良暨何在?” 很快,他的近侍良暨便闪身走进了书房,拱手问:“侯爷有何吩咐?” “叫我们安插在桓王府的人仔细探寻探寻,若真有羊皮卷,务必拿到手。” 承载南疆王墓秘密的那张羊皮卷,他是必须要得到的,但他这一生,也不会受任何人的要挟与牵制。 可他是个什么性子,桓王李穆还能不知? 回到王府,他便管魏撄宁要那羊皮卷,要好生收起来。 然而,魏撄宁坚决不给他。 她道:“殿下拿去,可是想作为筹码给平宁侯?他太狡猾了,以免被他骗了去,还是由我收着吧!” “我岂会轻易给他?”李穆解释,“只是这东西放在你身上不安全,还是交予我来保管为好。” “那这样,”魏撄宁拿了主意,道,“现下雨也停了,殿下便着人在琼华苑寻出一个红木盒子来。若能寻到,便是殿下的,若寻不到,那便说明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是安全的。” 看她如此笃定自己放置得隐秘,李穆当真让裕丰带人在桓王府内好好搜寻了一番。 折腾了半天,遍寻不得。 直至此时,他也不再执拗于要将羊皮卷拿到自己手上保管了,只是有些好奇:“你究竟藏到哪儿了?” “我又不是个傻的,岂能不打自招又告诉你?”魏撄宁想也不想道。 李穆一听这话,方才觉得她是真要防着自己的,心中顿时生了些许不快。 夫妻之间,怎还做到如此地步? “依我看,是你一门心思认为我才是个傻的。”他阴阳怪气道,“你认为我傻,傻到会将这东西拱手让人,傻到会叫人从我手里把这东西骗了去……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傻小子?” 这话……自然也不能这样说。魏撄宁见他认真起来,遂冲他笑了笑,话语也变得柔软下来。“横竖是收好了,殿下要用之时,管我要便是……” “我现在并非是在意这东西是藏在你那儿还是藏在我这儿。”李穆更是一本正经,不依不饶,“我本不在意的。我只是担心东西搁你那里会有人对你不利,我担心的是你的周全!可你却存心防着我,是为哪般?” 魏撄宁没想到他还就此气上了,气的事情还上升到了她对他的不信任!她不禁想起阿蛮说的话来,这两日她与他犯冲,容易起争执…… 她张了张口,想要解释。 可不待她说话,李穆忽然又质问她:“难道,你还惦记起南疆王墓里头的宝贝不成?收着羊皮卷,来日好有机会叫人寻宝去?” 一听这话,她心里的无名火顿时被点着了。 她站起身来,蹙眉道:“殿下竟是这样想我的?在殿下心里,我就是这么个贪财好利之人?我虽是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家中父母也从未亏待过我,从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何曾对那些身外之物有过贪婪?”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自己再想想自己方才说的话,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我……” 话赶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便索性闹大些罢! 魏撄宁想了想,又道:“昨儿呓语喊了谁人的名字我都不曾与殿下计较,殿下竟还要数落我的不是?我看殿下是诚心的!诚心不想与我好好将这日子过下去!” “既如此,我这茶殿下也不必喝了!”说着她将李穆跟前的茶盏抓起来,奋力砸到地上,发出好大的动静来,生怕外头人听不见一般。 李穆整个人都懵了!只觉这不是他的阿宁,他的阿宁怎么说发疯就发疯了呢? “阿宁你……” “好了不说了!”魏撄宁打断他的话,“今夜,殿下便回自己的明鸾殿睡去吧!” 说罢她直将他往门外推了去,随即关门,还落了栓。 李穆拍了两下门,万没想到她气性如此之大! “殿下……殿下怎么了这又是?”怀恩急上前,“怎还被娘娘撵出来了?怎么了呢这又是……” 李穆来回踱了两步,忽而顿步狠狠地瞪了怀恩一眼,随即拂袖而去,当真离开琼华苑,往明鸾殿的方向去了。 见他走了,阿蛮方才上前,敲开了魏撄宁的屋门。 “大娘子,您如何又跟殿下吵起来了?”这夫妻不和,岂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愿意得见的?魏嬷嬷听得魏撄宁和李穆吵起来了,硬要阿蛮过来打听。 “心里头烦,今夜想一个人睡。”魏撄宁说着就上了床,背身对着外头,不愿言语。 见她烦闷至此,阿蛮嘴里便开始骂骂咧咧了。 “殿下是个没良心的,不知好歹!大娘子不必与他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 …… 那头李穆一路憋着气回到明鸾殿,方想到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妃或是假戏真做,但一定别有用心。 于是,他急忙喊了裕丰进屋,对他耳语了几句。 7017k 第103章:故意暴露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夜深了,雨过天清的桓王府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寂静,便是一只天上飞的鸦雀、一只地上跑的猫儿狗儿也没有,唯有池塘里几只大嘴蛙偶尔呱呱地叫上两声。 几个人影穿梭于廊前屋下,于琼华苑仔细搜寻着什么。睡熟的人早已于梦中吸了迷烟,绝不知有人闯入。 然而,好一番翻找之后,一行不速之客什么也没找到。 为首那人终于压低声音,问旁边一人道:“你确定东西就藏在琼华苑?” “小的确定。”那人回道,“桓王妃亲口与桓王说的,东西就藏在琼华苑。不过……头前桓王的人也遍寻不得,想是桓王妃藏得隐秘。” “会不会在桓王妃身上?”有人突发奇想。 领头之人倒认为他之所言有理,看着在帐内熟睡的桓王妃,便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刚挑开锦帐,床上之人突然坐起身来,一脚将他蹬出老远。 “一群蠢猪!还不束手就擒?”阿蛮叉腰站着,丝毫不将眼前几个黑衣人放在眼里。 “中计了!撤!”为首之人大喝一声,带着大家就要跑。 门这时被裕丰从外头一脚踢开了。 他带了几十个王府侍卫,早将琼华苑围了个滴水不漏。实际上,对付这么几名黑衣人,不消多时便将他们给生擒了。 其中一人,是琼华苑一名不起眼的杂役。 李穆和魏撄宁方并肩走了出来。 李穆拿出一张羊皮卷,二话不说,直将那羊皮卷举到火把上,点燃了。 魏撄宁心头一惊:他竟然找到了?还要烧了?! 若非是这么些人在场,她险些按捺不住要从他手里将羊皮卷夺下来把火扑灭了。 而几名黑衣人见状,心中皆是彷徨不安。 此番出师不利,死了也便死了,可主子要的东西竟因此被焚毁,他们只怕即便是活着走出桓王府,回去也不好交差。 待到手上羊皮卷烧得差不多了,李穆方对那些黑衣人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这便是他贸然行事的代价。现如今,你们主子想知道的秘密,只我一人知情了。若他还在意,便按我说的做。” 几人相觑看了一眼,意外桓王竟就要这样放他们离开。 “还不快滚?”怀恩尖着嗓子喝了一声。 “走!”为首那人方带着大家逃窜了去。 待他们离开之后,魏撄宁自然怪怨李穆:“殿下找到了不告诉我,还把它烧了……上头标注的每一处,你当真记得住?” 李穆笑而不语,直至回到屋里,没有外人了,他方告诉她:“烧掉的是假的。真的在哪儿,我可不知。” 却原来……是这么回事呢。 “想来也是,我藏得那样隐秘,该是没人想得到的。”魏撄宁说着又唏嘘起来,道:“得亏我藏好了,要不然被你寻到,可不就真烧了?” “我都记下了,你还留它何用?”李穆道。 “我留着……”魏撄宁说着却陡然住了口,转念道:“还是不说了罢!免得一会儿咱又得吵起来。” “那便不说,睡觉去。” “……” 平宁侯府内,周放得知羊皮卷被李穆当场焚毁了,一时气闷得厉害,杀了李穆的心都有!而想到现在只有李穆知道南疆王墓的所在,他不得不开始考虑他提出的条件来。 让太子登位……他为何要让太子登位?天子龙体,可正是鼎盛之时,竟要让太子登位,那他,岂非是要借太子之手逼天子退位?更有甚者,借太子之手,弑君?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可不是他李穆会干得出来的。 如是想着,他便吩咐良暨道:“你查一查,这几日在大宗正院,桓王身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之事。” 良暨做事,总是能叫周放满意的。 不出一日,他便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要说不寻常之处,唯有大宗正院宗人令李啸淳有些不寻常。 既然事关和亲王,周放决意亲自上门问上一问。 午后,他便来到了和秦王府拜谒。 面对大周这天下第一的权臣,和亲王李啸淳自然是和颜悦色的。 周放却不把他这个亲王放在眼里,甚至打心底里,对他这个天子亲弟很有些轻视——那些年的夺嫡之争多激烈啊!死掉的虽是失败之人,却也个个值得敬佩,活下来的,不过是懦夫罢了! “在大宗正院,宗人令为何要帮桓王?”周放只唤李啸淳官名,却不称其为王,可见其轻慢。 “侯爷这是听谁说的呀?我何曾帮过他?”李啸淳先是装糊涂。 “可是那神仙真人叫你帮他的?”周放又问。 “啊这个……”李啸淳支支吾吾,终于认下了自己做的事儿,还说漏嘴道:“那神仙真人受我三哥在天之灵嘱托而来,我怕啊!” “三殿下……”许久未有人提及这位皇子了,周放心头一震,许多往事历历在目。 “是啊!想来侯爷与我三哥也是有些交情的,你既上门来问,我也便不瞒你了。”李啸淳一脸认真,“三哥托人来叫我照顾他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我实在是不敢不依!当年他的死,我便袖手旁观了,圣人又想他唯一的儿子死在大宗正院的牢房,我若不管不顾,死后便没脸再见我三哥了……” “你说什么?”周放吃惊地瞪大眼目。“你说,桓王是三殿下的……” 听言,李啸淳忙伸手捂自己的嘴,随即放下,不可置信道:“侯爷竟不知此事?我以为……侯夫人与高贵妃是最亲的姊妹,我以为侯爷你必也知道此事的……哎呀!侯爷听了便罢,听了便罢!可万万不能将此事张扬出去啊!” 周放想通了,从前许多事,他都想通了! “桓王也已知晓自己的身世了,是也不是?”他紧看着李啸淳,只想确认这一点。 李啸淳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李穆要太子登位,是要借太子之手除掉天子为生父报仇! 周放嗤笑一声,什么也没说,很快离开了。 而他一走,李穆便从内室走了出来。 “老四,”李啸淳冲他笑,讨好地问,“我说得可还行?不算刻意吧?” “多谢王叔。”对他的表现,李穆非常满意。 7017k 第104章:张淮吐露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当晚,周放约了李穆到府上叙话,何时回的王府魏撄宁也不知道。 她只知翌日早朝时,他是从自己身边起的身。 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魏撄宁也不做多问。她只隐隐地猜到,某些事情,一触即发。 她自己也没闲着,在阿蛮打听到禆陵妃园寝的守卫张淮的消息后,她便在他下值之后,来到了他家门口堵他。 张淮是个庄户人家出身,父母双亡,从小便是个孤儿,现时年纪不大,尚未婚配,在京都城置办的宅子却很是富贵。 阿蛮说,不止于这处宅子,他名下的桩子、铺子仅位于京都城的便有十来间,俨然是个富户了。 这样的富贵,与他皇陵守卫的身份,颇有些不匹配。 顺藤摸瓜方知,宫里头凤梧宫那位王寺人,是他少时拜的义父,庄户人家的儿子,能在皇陵守备,也是因了这位义父的关系。 “你们是何人?”他长了一对铜铃般的大眼睛,瞪着人的时候很有些凶狠。 “眼睛别瞪那么大,怪吓人的。”魏撄宁说道一句,随即也不怕告诉他:“我们是你这两日一直在找的人。” 听者心惊,当即欲要拔刀。 阿蛮眼疾手快,立时摁住了他握刀柄的手,道:“我们找上门来可不是找你打架的。” 张淮皱了皱眉,终于放松了些。 “不请我们进去坐坐?”魏撄宁问。 “有话便在此处说。”张淮往自家宅子里看了一眼,却防备地不让她们进去。 魏撄宁本是随口一问的,见他如此防备,反而更想进去坐坐了。 “进去坐坐又无妨。”说着她转身便要往里头走,“为了堵你,我们可是一个下午连口水都没喝上……” “你给我站住!”张淮上前拦阻,情绪颇有些激动。 这可非是寻常人的反应。便是面对不速之客的不欢迎,也不见得会是这样的反应——然何神情里充斥着不安与畏惧呢?他家宅子里怕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怕外人瞧了去? “茶也不给喝一杯,不合适。”阿蛮上手,很快将他制服了。 这下,他不让她们进也得让了。 谁能想到,大门一开,里头偌大的院子却是空无一人,放眼望去,一片阴气森森:灯笼挂的是白色的灯笼、守门的人是用纸扎的,鼻子眼睛都是画上去的……整个一阴间布置! 魏撄宁和阿蛮皆瞧向张淮,不知他为何要将好好的家宅布置成这样。 “还想进去喝茶?”既被看见了,张淮反而不怕了。他一脸阴沉瞪着魏撄宁,以为如此能将她和阿蛮吓出去。 可魏撄宁岂是一般人?她连鬼都吃还怕这个?她毫无畏惧,笑道:“要喝的,实在口干。” 说话间,她向身旁的李崇俭使了个眼色。李崇俭会意,这便去逛张淮家的大宅子了。 张淮则是将魏撄宁和阿蛮引到了花厅,为他们倒了茶。 “你们究竟是何人?”他早就想问了,“为何进高贵妃的陵墓?” “我们是倒斗的。”魏撄宁胡说八道,“无意发现妃园寝的贵妃墓留有暗道,自要进去瞧瞧。” “说谎!”张淮却道,“我清点过,贵妃墓里的陪葬品数目并无缺失。岂有倒斗之人,不拿一什一物空手而归的?” “那我也有一问要问问你。”魏撄宁道:“作为妃园寝的守卫,明知我们闯入过高贵妃的陵墓,却为何两日过去了也不上报啊?就连宫中的王寺人,你的义父,你也忘记知会一声了?” “你们是……是我义父派来的?”张淮大大的眼睛里,分明流露了几分畏惧。 “莫慌。”魏撄宁道,“我们与那阉人可不是一伙的。” 听言,张淮松了口气,又问:“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时,李崇俭闪现在了魏撄宁跟前,不无兴奋道:“你猜我在他家后院看见了什么?一副青铜椁,很有高贵妃陵墓里头那味儿。我敢断定,高贵妃的尸体,十有八九就放在里头。” 听言,魏撄宁抓起茶盏,陡然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中央,脸上更是一改此前嬉笑的样子,露出了几多冷厉之色来,盯着张淮直接问他:“为何将高贵妃的仙身移出妃园寝?” 张淮嘴唇微张,手也因为紧张和意外而不自觉地握了握拳。“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还知道,高贵妃的仙身现就在你家后院里头一副青铜椁里!” 张淮更是骇然失色,很快无措地低了头去。 李崇俭所猜不错,那青铜椁里当真是高贵妃的尸体。 “我们是桓王府的人,今次,便是为高贵妃仙身而来。”魏撄宁示意阿蛮亮出身份,随即又道:“我们查过,你虽是宫中那位王寺人的义子,但这些年也未曾做过恶事。现下你若能将自己所作所为解释清楚,我可求桓王免你死罪。” “小人无意冒犯高贵妃……”张淮低着头,终于将自己知道的和自己做过的事儿和盘托出。 他到妃园寝做守卫,乃是宫中王寺人的安排。高贵妃的陵墓有一暗道,亦是王寺人告诉他的。王寺人要他每两个月往高贵妃的棺椁里注水,以确保保持高贵妃尸身不腐的药物不至于干涸。 在他之前,王寺人是安排了旁的人做这件事的,只是那人患了急症,方换了他来当这份差事。 王寺人告诉他,这份差事,是他毕生的差事,做好了,即可衣食无忧,一世荣华。 他本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只不过王寺人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要报恩罢了。 这件事,他一做便做了两年。可有一天同僚与他聊起了高贵妃生时美貌,他一时好奇,便想看个究竟。 便是这一看,可把他吓坏了。 谁承想高贵妃的尸身不仅仅是被浸泡在那黄色的药物之中,还被昆布绑得密不透风!他才开始怀疑,义父王寺人要他每两个月往高贵妃棺椁里注水这件事的目的。 他撞着胆子打开了绑尸体的昆布,又发现高贵妃头发掩面、嘴里塞糠,更是怀疑起来。 查了许多典籍,他方知这是一种让死后之人不得转世投胎的秘术。 “那你,为何要将她的尸身带回家宅?还把家里头布置得跟阴间一样?”魏撄宁只觉他还有隐瞒。 “阴间可不是这样。”李崇俭在一旁插话。 张淮则是彷徨无措,一时说不出话来。 7017k 第105章:母妃魂魄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第105章 母妃魂魄 逼问之下,他终于还是交代了。 他查遍典籍,既知秘术,便知破解秘术之法。可他偏生没有去破解这秘术,而是将高贵妃的尸身偷盗出来放在了家中,只因他,信了另外一种秘术——复生。 他贪恋高贵妃的绝世容颜,想利用巫蛊之法将之复活。 至于巫蛊之法是个什么法子,魏撄宁听得糊涂,自也是不信的。张淮会这么做,她更觉得他是色令智昏了。 就连李崇俭也说,世间不可能有让死人复生的法子。 为了不影响后面的事,魏撄宁直接让阿蛮将张淮给五花大绑了。随后,他们为高贵妃重新入殓,并堆起了火场,意欲一把火将她的尸身烧个干净。 张淮不知如何挣脱了捆着自己的绳索,看见高贵妃的尸体被火海包围,当即就要往里头扑,幸得被阿蛮牢牢地制住了。 他唯有跪在地上激动地大叫起来:“你们杀了她!你们杀了她!你们这些蠢货!你们杀了我心爱之人……” 他嚎叫着,额上青筋暴突,彷如魏撄宁和阿蛮,真的杀了他在这世间最心爱的那个人一样。 阿蛮将他踩在脚下,听了他的话却有些头皮发麻。 “大娘子,我们不会做错事儿了吧?”她忍不住说道:“这要万一,真有什么让死者复生的法子……” “都在棺材里躺了十几年了,便是一朝爬起来了,那还能是人吗?”魏撄宁相信世间有鬼,却绝不相信死可复生。她看向李崇俭,问:“你说呢?” “若有复生的法子,我也想……”李崇俭眉宇微蹙,不说话,顾自陷入了一番思绪里。 魏撄宁剜了他一眼,很有些无奈。 而随着高贵妃的尸身化为灰烬,她的魂魄渐渐凝结,出现在了魏撄宁跟前。 她一头青丝披散着垂下,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她跟魏撄宁见过的许多女鬼都不一样,许是因为容貌太美了,在这样冰冷的夜色里,却也显得像是住在宫阙里的仙娥。 然而,她只冲她点了一下头,随后看了李崇俭少刻,便消失了。 “怎么不见了?”魏撄宁四下看了看。 “她说谢谢你。”李崇俭告诉她,“急着见儿子,先去桓王府了” “这么急……” 也罢!能理解。 李崇俭又告诉她:“她还说,她能留在阳间的时间并不多,得赶紧去往阴界,否则就投不了胎了。” “这却是为何?”魏撄宁不解。 “该是此前在她身上的秘术对她的精魄有损。” “那,我们也赶紧回桓王府吧!”魏撄宁心想,还有许多问题要问问她呢。这好不容易让她的灵魂自由了,总不能白忙活一场吧。 “她也未必知道些什么。”李崇俭却道,“这些年她遭受禁术,魂魄归于混沌,恐怕还不及那宅子里那一缕残魂知道得多。想来方才……她可能连你是她亲儿媳都不知。” “……” 魏撄宁只得加紧离开这里,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回桓王府。 “大娘子,那这个人该如何处置啊?”阿蛮指了脚下的张淮问。 魏撄宁看他状如疯癫,便道:“由他去吧!” 桓王府内,李穆见就要宵禁了魏撄宁还未归家,便有些着急,正要叫裕丰带人出去找寻。 他并不知,高贵妃的精魂在他身边温柔似水地看着他、打量他,许久了。 魏撄宁终于回来了。 她一回来,便屏退了院中所有人,而后告诉李穆:“你母妃便在这里,便在你身边。” 李穆循着她的目光,望着自己身边的虚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他方才开口:“母妃……您在这儿?” 然而,高贵妃的魂魄似乎正在消散。 魏撄宁见状轻呼一声“不好”便急急跑了出去。 她告诉李崇俭:“她坚持不住了!” “那便少说两句,叫她赶紧走!我送她。”李崇俭急道。 这可不就是“救”了个寂寞么? 魏撄宁很是无奈,也只得跑进去,对高贵妃道:“母妃,您快走吧!儿臣祝您来世能投身一个好人家,再不受今生这样的苦。” 高贵妃似走得不甚开心,但也没有法子。 李穆顿生了惶恐,问:“我母妃她……走了?” 魏撄宁方才将发生在高贵妃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她拉着他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细细地说着,最后做下判断:“为母妃施行这种秘术的,必是萧皇后。” 李穆想着自己的母妃生时死后所受之苦,心中怨气冲天!一双眼睛猩红嗜血,恨不能现在就杀进皇宫,削了萧皇后的首级为母报仇。 看到他眼底的泪光,魏撄宁也不免心疼地抱抱他,宽慰他道:“没事了!母妃的英魂已经走了,可以去投胎转世了。” “阿宁……”李穆望着魏撄宁,道:“若没有你,我什么也不知道。” “嗯。” 却说李崇俭带着高贵妃的魂魄去往阴界的路上,两只鬼用鬼的方式交流了许多。只不过,高贵妃的问题更多一些,诸如: “我的儿媳,为何可以见到鬼?” “她对我儿子可好?” “你为何可以像生时那样说话?我却不可以?” “那你留在我儿媳身边,有何目的?” 李崇俭被她问得实在是烦了。但念在她是一个即将投胎的鬼,鬼命不久矣,他也不好发作。 直至到了奈何桥上,他方叫住她,问:“我只有两个问题要问你,一个是为我自己问的,一个是为阿宁问的……” “你叫我儿媳‘阿宁’,不妥。”高贵妃打断他的话,一本正经。 李崇俭微皱了皱眉,这一路,他简直有些受不了这个高氏了!桓王讨厌!他的生母也这般讨厌! “以后,你不准叫我儿媳‘阿宁’。”她又强势道:“还有,以后离我‘儿媳’远一些。” “我跟阿宁只是朋友。”李崇俭也不想与一个即将投胎之鬼多做争辩,且叫她放心。 高贵妃却不信,“我总觉得,你留在我儿媳身边,不安好心。” “你时间不多了,我还能不能问你问题了?”李崇俭忍耐到了极限,“这问题,可是你儿媳想知道的!” “你问吧。” (本章完) 第106章:节外生枝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想知道的,也不过是上一代人在那些年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周的皇子,自开国以来,便没有哪一届是顺位而继的。每一位皇子登上那个位置,都是踏着别人的尸体上去的,到当今天子这一届,斗争尤其激烈。 这也怪先帝,即李崇俭的皇兄,后宫太充盈了,他又是个喜好雨露均沾的脾性,以至于他的子嗣特别多,光皇子,便生了十九个。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遑论这十九个了!可偏偏先帝不以嫡长为尊,迟迟不立储君。他就要他的儿子们斗,谁斗赢了,那天下便是谁的。 原本也只是小打小闹,再往后就动真格了,当今天子凭着自己的阴险狡诈和心狠手辣,最终胜出。至于其他皇子,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贬为庶民的贬为庶民,再也不能威胁他的帝位了。 三皇子李啸弘本无心帝位,从来只想做个闲散王爷,与心爱之人携手白头。可便是如此,他也未能逃脱那该死的命运…… “你回去跟我儿媳说,叫她劝劝我的穆儿,莫要为我和他父王报仇,就带着她,逃离这皇权是非吧!找一避世之所,安安稳稳地过一生才是我与他父王毕生的夙愿。” “好。”李崇俭敷衍地应下她的希冀,随即转了话头问:“南疆王墓的地势图如何随你入了棺? “南疆王墓地势图?”高贵妃有些意外,对此也毫不知情。不过,她倒是知道些别的:“李啸淂也在派人四处寻找南疆王墓的下落,说是墓里有一样东西,得之可获永生。” 她口里的李啸淂便是当今天子。当今天子,竟然也在寻南疆王墓…… 可是,这世上哪来的永生?李崇俭想这背后,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有几句诗,或许跟南疆王墓有关。”高贵妃又道,“我曾听李啸淂念叨过。” “哪几句?” “下则为河,上则为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天地寂寥,独立青峰。” 竟是这几句!俪妃也曾与魏撄宁说过的。 高贵妃道:“具体是何意,我也不清楚……我得走了。” “且慢!”李崇俭叫住她,“我还有一问,你可知,当年是何人为你施行的这阻断魂魄投胎转生的秘术?” “是萧皇后身边那个王寺人秘密带进宫的,他们唤他张天师,对他很是尊崇,具体是何来历我也不知……”高贵妃话语微顿,问:“这也是我那儿媳要问的?” 李崇俭没有明说,只笑了一下,道:“我便送到这里了,你一路好走。” 他很快回到了桓王府。 毫不令他意外,李穆又在魏撄宁屋里歇下了。 那一方碧绡锦缦里,定是夫妻恩爱、鸾凤和鸣……李崇俭独坐飞檐,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屋门开了。 是魏撄宁。 她披散着头发,一身寝衣,一抬眸便看见了李崇俭。 一轮明月正挂在飞檐上,巧将他的身形镶在其间,衬出好一番景致来。 魏撄宁啧啧两声,却又发现李崇俭像是有心事一般,便悄然走了过去。 她来到那株石榴树下,方向他招了招手,轻唤道:“崇俭?大半夜的你看起来怎么不高兴?” 李崇俭方才注意到她,有些意外,回道:“并未有不高兴。” 魏撄宁便没有多问,而是转了话题:“高贵妃送走了吧?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李崇俭闪身出现在她跟前,告诉她:“她知道的并不多,独有一事值得一提。” “何事?” “你可还记得俪妃与你说过的那几句拼凑的诗句?高贵妃也知道。她还说,这几句诗当今天子也曾念叨过,或跟南疆王墓有关。” “南疆王墓?”魏撄宁不觉有些唏嘘,“真奇怪啊!这南疆王墓究竟有何隐秘,竟有这么些人都与之有牵涉?” “高贵妃说,天子寻的是永生之法。不过,我以为那只是个幌子。”李崇俭思忖着,对这件事倒也饶有兴味。 “罢了!”魏撄宁摇了一下头,“不想了,便让愿想之人去想吧。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桓王的事儿。” “也是!待到他顺利登位了,你也不必再为他殚精竭虑了。”李崇俭笑着。 对于李穆当皇帝这件事儿,他还是很是期待的。 李穆当了皇帝,魏撄宁便是皇后。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是三千佳丽的皇帝,皇后,却只能是皇帝一人的皇后……到那时候,依着魏撄宁的性子,她岂是能受得了的? 一切皆有变数。 “王妃娘娘……”突然有女使从琼华苑外头急急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嬷嬷。 魏撄宁瞧过去,恍然发现这位嬷嬷乃是娘家主母刘氏身边伺候的谢嬷嬷。 而女使和谢嬷嬷没有想到这么晚了桓王妃独身一人竟就在前院的石榴树下站着,也都吓得不轻。 “谢嬷嬷如何来了?”魏撄宁一见她,心里头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么晚了一个嬷嬷竟冒着犯夜之险前来王府找她,家中必是出了大事儿了! “大娘子,您快回去看看吧!二娘子她……”见有外人在,张嬷嬷有些吞吐。 魏撄宁遂示意那名引路的女使退下,随即压着声音问:“二妹妹她怎么了?” “二娘子她……她不见了!并着伺候她的芽儿一起不见了!她们收拾了金银细软,像是……像是逃了。” “逃了?” “家里也是晚上才发现的。”谢嬷嬷道,“二娘子一早说去观音庙上香,午间要在庙里吃斋,可到了晚上也未有归家。初时主母以为她在外头遇到了歹人,谁知她屋里值钱的东西也都没了……” 一天了!恐怕人早已离开京都了……短时间内能找回来的希望不大。 魏撄宁懊悔极了。 二妹妹魏清洛近日情绪不稳定她是知道的,她也让阿蛮打听过。她以为无非是得知平宁小侯周令儒对她非是真心这才犯了“疯病”…… 她以为没什么,二妹妹终能想得通的,便是想不通,名字都已经写进了周家的族谱里她还能怎么着? 她竟不知,她这个二妹妹竟有着这样大的气性!倒是她小瞧了。 7017k 第107章:薄情之人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清洛这一逃,逃的可是天子赐婚! 事关重大。 魏撄宁很不理解。 对一个人喜爱与否如何就这样重要了!?自己的声誉不要便不要了,家声也不顾了?便是父母兄弟的前程也不顾了? “再过几日便是二娘子与平宁小侯大婚的日子了。”谢嬷嬷心里头着急,打断了魏撄宁的思绪,“主母让老奴来,务必请大娘子拿个主意!” “我拿主意?”魏撄宁一听不对劲,不禁问:“这么大的事儿,母亲不会还没有告知父亲吧?” 谢嬷嬷战战兢兢,解释道:“主君近日忙于公务,三日有两日是住在刑部衙门里头,主母也是担心……” “罢了罢了!”魏撄宁打断她这番解释之言,不想听。 都这个时候了,她们嘴里还没有实话!二妹妹会走到逃婚这一步,怕不就是主母一早就没有处理好。她对平宁小侯这个未来良婿,可是稀罕得很呢! 她难道不知,大婚之期近在眼前,新娘子却逃了,这要闹到天子那里,魏府上下恐怕都要遭受牵连? 况乎平宁侯周放本就对这门婚事不满意!这下好了,女方逃婚,可不正是给他递了一把刀子来捅魏家么? 刘氏从来精明,不应该想不到这一层……或许,她还没醒觉过来,她娇生惯养大的乖乖女儿当真是逃婚去了? 魏撄宁也唯有叹息一声,想了想严正地嘱咐谢嬷嬷道:“你速回去,不管我父亲在家中还是在衙上,你们必须赶紧将此事禀知于他!否则,大婚之日没有新娘子,魏家上下,都得死。你们别忘了,这是圣人赐婚,非同小可!” 谢嬷嬷一吓,忙道:“是大娘子!老奴这便回去!” 说罢她匆匆伏身拜别,这就要走。 “慢着。”魏撄宁语气和缓下来,“我也会想法子的,叫父亲母亲不必过分焦虑。” “是。” 可是,话虽这样说,数数日子,婚期便在三日之后,仅仅三日,能想出怎样的法子来呢? 魏撄宁一个头两个大,在石榴树下来回踱起步来。 李崇俭在一旁给她出主意,也尽是些馊主意,不可取。 而魏撄宁再抬眸时,李崇俭不见了。不一会儿,身后走来了李穆。 天气太热,他寝衣敞着,结实的胸膛布着些许莹莹汗珠,目光里满是锐利,四下瞧着,绷着脸抿着唇,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阿宁,”他声色暗哑,语气里有些怪怨,“你怎又半夜不睡觉跑出来?” “出大事了!”魏撄宁则是看到救星一般,迎上前牵起他一只手,压低声音告诉他:“我二妹妹逃婚了。” 谁能想到呢?李穆也想不到啊!只能说,魏侍郎家的女儿,一个比一个特立独行…… “殿下可有法子?”魏撄宁是无计可施了,指望着李穆能出出主意。 “先找人替嫁罢!”李穆出的主意,却是头前李崇俭出过的。不过,他还道:“我明日去跟表兄说清楚此事,想来他……是不会计较的。” “嗯?”这样大的事儿,周令儒会不计较?便是他不计较,他父亲还能不计较?魏撄宁表示担忧:“那日我二妹妹在马球场上抛过头露过面,还大出风头,平宁侯府见过她样貌的可是不少。若找其他妹妹替嫁,怕是蒙混不过去吧?” “只要表兄咬定替嫁之人便是你二妹妹,平宁侯府的人,便不会多嘴多舌。你放心吧!我了解他。”李穆对这件事,却是胸有成竹。“你可知当初,便是我叫他把你让与我的?” “……” “那日在茶楼亲了你,回去我便到他那里,叫他把你让与了我。” 这话说得,魏撄宁可就不高兴了!她可是个物件,是他们男人可以这样谦让的? 眼看她这个炮仗又要炸了,李穆忙抱住她,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打定主意娶你为妻,是从那一日开始的!那日在茶楼,我非是羞辱你,而是情不自禁……” 怎么突然说这些呢?魏撄宁推了推他,有些羞赧道:“我这还为我妹妹的事儿着急呢……” “你大可放心。”李穆宽慰道,“表兄他本不好女色,天下女子在他面前,尽是一样的。” “他不好女色?那他……可是好男色?他有断袖之癖?” “……” 魏撄宁忍不住这样想,更又忍不住这样问了,而且不管李穆如何答,她心里头还就这样笃定了,紧接着便是好一阵惋惜。 翌日下朝后,李穆当真约了周令儒到肆风茶楼喝茶。 得知魏清洛逃婚不嫁,周令儒没有一丝一毫的吃惊,反倒高兴起来,道:“魏二娘子是个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的,若真嫁到侯府来,怕要日日伤心、抑郁成疾,如此逃了去,也好。” “但后日大婚,不能没有新娘子。”李穆呷了一口茶,随即看向他,一脸轻松道:“我已让岳家找个庶出的女儿替嫁,你能接受的吧?” “当然。”周令儒答应得爽利,转念却道:“这一回,幸得是魏家二娘子,若换做是你的桓王妃,我可不得答应。” “你这话是何意?”李穆脸上的笑容陡然凝滞。 周令儒却不回他的话,反问道:“你说,这个事情若放在桓王妃身上,她可会违逆圣旨逃婚?” 魏撄宁自然不会。 “她不会。”周令儒自问自答,笑道:“要不然,她也不会乖顺地嫁给你。” 李穆敏感地察觉到什么,却又说不上来……或者,不愿揣测,不愿道破。 周令儒又道:“这一点上,桓王妃倒是同我一样薄情。” “表兄近日与我坐在一起,为何总要说起我的王妃?你可是后悔了?”李穆紧看着他,眼底有许多的不可置信。 “后悔什么?”周令儒明知故问。 “后悔当初答应将她让给我。”李穆直言。 周令儒面不改色,仍是笑着,解释道:“我没旁的意思,不过就是想告诉你,她是个薄情之人,你当防着些,有一天她会离你而去。” “她不会。”李穆放下茶杯,冷然起身,离开。 他走后,周令儒方皱了皱眉,神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回到平宁侯府,他便找到了父亲周放,问他:“魏二娘子人在何处?” 7017k 第108章:表兄大婚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周令儒笃定,魏家二娘子魏清洛的失踪,是父亲的人从中作梗。 然而,面对他的质问,周放却笑了,道:“那魏二娘子是个纯情之人,有些气性,知你对她无情无爱,自己要逃离的,与为父何干?她去了哪里,为父又如何得知?” 周令儒倒也不是要深究此事,只是提醒他:“后日不管魏家哪个女儿嫁过来,我都认她是魏二娘子。” “你!” “父亲打着怎样的算盘,还是就此作罢吧。”周令儒说罢转身便走。 “孽障!”周放高声怒骂一句,心中抑郁,不知自己怎就生了这么个孽障! 他本想利用此事狠狠地将魏家一军的,谁承想这个儿子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若真让魏家随便找个女儿替嫁过来,而自己的儿子也认下了,那不仅是魏家,并着他们周家,都要犯欺君之罪!他不仅不能发作,还得一道瞒着…… 这般种种,他越想越气,当即喊了良暨进屋,问他:“你可知那魏二娘子打算去往哪里落脚?” “卑职不知……只知她出城之后便往南边去了。” 周放闭了闭目,终做吩咐:“赶紧派人,将她寻回来!” “……是。” 可这逃出去的人岂是说寻回来便能寻回来的呢?魏家、桓王府应该都会派人去寻魏清洛,她也知道会有人来寻自己,必会小心谨慎躲着避着的。 结果正是如此!两日过去,都未有寻到魏清洛的踪迹。 既然这闷亏注定要囫囵吞下,那倒不如算成是给魏渊的一个人情罢。 这日下朝,周放倒也与魏渊表明过心迹。 “你我既成亲家,便冰释前嫌了。无论你哪个女儿嫁过来,都是我平宁侯府御赐的儿媳。” 魏渊为这件事已是两个晚上不能合眼了,心里头又急又气。周放突然这样说,他自感意外和震惊。 他虽听了桓王的主意,做好准备让家中一位庶出的女儿替嫁,但他以为这只是下下策。他甚至还想过,事情暴露,平宁侯周放必会拿这件事为难他的……万没想到,周放竟有如此好心? 一时间,他都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他亦不知,这是得了老天爷眷顾,还是陷入了一片泥泽里…… 翌日,两方心照不宣,婚礼如常进行。 天家赐婚,这婚礼自然是办得格外热闹的。原本太子也该前来道贺的,因着有几多官司在身,遂没有出席。 不过,太子妃周令仪还是代表东宫高调地来了。 桓王李穆也带了魏撄宁出席婚宴。 开席时,男宾和女宾分两院而坐。 女宾这边很是热闹。 京都的名媛贵妇,早听闻桓王妃是个病秧子,今时一见,却发现她精神奕奕,很是康健。重要的是,魏撄宁逢着谁都是笑眯眯的,很是健谈,好相与得很。 一场筵席,让她博得了不少好感。 当然,风向也变了。 虽有平宁侯府撑着,但太子做过的许多事都昭然若揭,俨然有失势的征兆,且流言四起,甚至有说平宁侯也要放弃太子的。而太子一失势,那极有可能坐上储君之位的,便是桓王。 多少溜须逢迎应接不暇,魏撄宁便不知,坐于高位上的太子妃何时开始不见了人影。 待她发现时,宴席已到尾声。因着男宾那边饮酒热闹,有些人家的女眷便先回去了。魏撄宁也命阿蛮去请问桓王,是否该回府去。 阿蛮回来则是神色不安地告诉她:“殿下不在那头……也不见怀恩。” 魏撄宁一眼看出她神情不对,想了想遂问她:“你找寻过了?你知道他在哪儿。” “大娘子……”阿蛮吞吞吐吐,恐怕说出来魏撄宁会气晕过去。 “会旧情人去了?”魏撄宁则是猜测一句。 阿蛮大惊。 唔!还真的是呢!魏撄宁低眸,嗤笑了一声。 “大娘子,您别往心里去!”阿蛮忙做宽慰,“也只是私下说说话,并未有什么的……” “那我们先回王府。”说罢她便起身,要走。 “大娘子……”阿蛮又是一惊,念头一转道:“您不过去看看?岂能由得殿下他……” 说罢这话,她也觉得自己矛盾得很。一面不想魏撄宁生气,一面又对这事儿气不过不想忍气吞声。 魏撄宁则是没有丝毫的犹豫,直往屋外走了去。 来到廊下之时,对面却走来了一位平宁侯府的女使。 她向魏撄宁施礼罢,便道:“王妃娘娘,我家侯夫人请您去她屋中说几句体己话。” 平宁侯夫人有请?倒是怪了。今夜他儿子大婚,怎地有空?不过,到底是桓王的亲姨母,见上一见,倒也无妨。 于是,魏撄宁便跟着女使,往后院的方向走了去。 穿过几处亭台,又走过一座九曲廊桥,不巧,桥那头,假山旁,凉亭里,一男一女,正是两个熟悉的身影,隔着郁郁葱葱的桃树林子,若隐若现。 “王妃娘娘这边请。”引路的女使似也发现了什么,忙将魏撄宁往另一边引。 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这陡然瞧见了,心下倒有些不舒服呢!她很想过去,抓他们一个现行。 “小侯爷……”前边女使突然唤了一声。 魏撄宁忙往前瞧了去,见到了一身红色吉服着装的周令儒。 他仍是美得不可方物!只是瞧惯了他素常喜着白衣的清雅模样,陡然见他穿红衣的样子,倒觉得他的美,渗着一股子凌厉。 “你且退下。”他吩咐女使一句,目光直直地落在魏撄宁脸上。 “小侯爷,夫人那头……” 周令儒没有做声,只看了她一眼。 女使一吓,忙不说二话,恭顺地退了去。 “这个时候了,妹夫不去洞房却来拦我这做姐姐的路,不知有何指教啊?”魏撄宁调笑着问他。 周令儒则是向她走近了些。一阵风吹过,一股子热气伴随着他身上的酒香扑鼻而来,魏撄宁一刹愣了神。 这酒香味,是玉楼春才独有的。魏撄宁最喜欢的一种酒,烈酒,便是它。想来,她还曾赠予过周令儒两坛的。 “自打喝过你送的酒,旁的酒便没有滋味了。打那以后,我便只饮玉楼春。” 7017k 第109章:我后悔了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这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儿拦了一个有夫之妇的路,还说出这样的话……是何用意? 魏撄宁只觉,怪瘆人的。 她转身,欲行离开。可她腕间陡然多了一个冰凉的力道……周令儒竟伸手拉住了她! “平宁小侯爷你这是做什么?”阿蛮见状急是上前相护,毫不客气地就要对周令儒动手。 却只见周令儒另一只手上突然弹出一根银针来,直打在阿蛮身上!阿蛮登时两眼一闭,就地倒了去。 “阿蛮!”魏撄宁心中一下悸跳,以为阿蛮被他杀害了!她忙要大叫喊人。 周令儒则是捂了她的口,温声告诉她道:“她没事,不过是被我封了穴位。” 魏撄宁方扒开他捂着自己的手,怒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周令儒却并未松开握在她腕间的手,看着她,似有些醉了一般,道:“原本今日与我大婚的,应该是你才对。” “你怕不是吃酒吃醉了?”魏撄宁有些慌张,警告道:“再要胡言乱语,我可要喊人了!” 周令儒则是不慌不忙,自说自话:“前几日阿穆还问我,是否后悔当初纵着他把你让给了他,我不知该如何回他。今夜再见到你,我有答案了……” “你可闭嘴吧!”魏撄宁看他是真醉了,真怕他愈加上头再要纠缠。 这要被人瞧了去,外头还不知道要如何说桓王和桓王妃与平宁侯府这对兄妹不清不楚呢!都够写一本话本子的。 “我后悔了。”周令儒接着道,“我应聘你为妻……” “你放开我!”魏撄宁奋力挣了挣也挣不开他抓着自己的手,心里头真是着急了,遂埋头在他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周令儒吃疼,终于放开了她。他抬手看了看,发现小臂上都被她咬破了,留下两排深深的血印子。 魏撄宁落荒而逃,连阿蛮也顾不上了。 而待她逃离之后,周令儒眼似寒潭,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醉意? 他走至阿蛮跟前,弯身取掉了打在她身上的银针。 阿蛮醒转过来,瞧见他颀长的身形背对自己站着却不见魏撄宁,蹭地爬起身来,质问道:“我家大娘子呢?你把我大娘子怎么样了?” “逃走了。”周令儒并不回头看她,只慨叹一句:“连你也没顾上呢!” 阿蛮不做多想,忙往侯府外头追了去。 她很快追上了魏撄宁。 “阿蛮你没事了?”魏撄宁见她这么快醒转过来,自是高兴的。 阿蛮却只关切地问她:“大娘子您没事吧?平宁小侯他可有欺负您?” 魏撄宁摇头,只道:“该是酒喝多了,说了些醉话。” “他好生厉害!身藏暗器不说,手法还极快,我都没看清,不知怎么回事便被击中了!” 魏撄宁心里头则是乱得很,因为她不知道,周令儒此举究竟是何目的……她才不信,他是醉得说胡话了! 与此同时,她也为李穆私会周令仪的事儿而烦闷。 回府等了许久,李穆都没有回来。 临近戌时,怀恩派人回来了,说桓王吃醉了酒,便在平宁侯府睡下了,叫桓王妃早些安歇,不必多等。 魏撄宁的心突然空了,没有愤怒,没有气恨,只一片荒芜。 “大娘子且安心,殿下是个有分寸的,断不会胡来。”魏嬷嬷也听阿蛮说了些,自然知道魏撄宁心中不平静,遂宽慰道,“想来真是吃醉了酒,这才回不来了。” “你们都下去吧!”魏撄宁也累了,想睡觉。 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是如何也睡不着。 她起身来到窗边,往外头看了看,嘴里不禁犯嘀咕:“死鬼……半天也不见个影儿,跑哪儿去了……” “你想我了?”李崇俭蓦地出现在她身后。 他手执折扇,轻摇着,像个活生生的人。 魏撄宁侧身瞧了他一眼,随即又靠在窗边,抬头望着碧空上的星月道:“今晚的夜色,多好啊。” “怎么?平宁小侯的婚宴没有意趣?还是,桓王不归家,惹你不痛快了?”李崇俭走到她身边,看惯了这样的月色,并不觉得稀奇。 他只温和地看着她,愿做个知心人,听她吐露吐露心中不快。 “不如,你带我到高处看看吧!”魏撄宁说着便去拿了一坛酒,她最喜欢的,玉楼春。 王府最高,莫过于瞻霁楼。 李崇俭使用术法,带着她来到了瞻霁楼楼顶的屋檐上。 一开始魏撄宁还有些畏惧。这个高度往下一看,她只觉自己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坠落下去。可旁边就是李崇俭,她又觉得不怕了。 便是真掉下去了,李崇俭还能让她摔出个好歹来? 后来几口烈酒下肚,吹着夏夜的风,她不仅无惧,反而觉得格外畅快。 她举起手来,觉得自己能摘到天上的星星,能触到月宫里的仙人。 “你说,世间有鬼,可有神仙?”她突然好奇起来,“那月亮上头,可真住着嫦娥仙子和她的玉兔?” “月宫里有无嫦娥仙子我虽不知,但我知这世间有三界:阳界、阴界和天界,有鬼神,亦有仙人,各有法则,顾自存活着,互不干扰。”李崇俭说得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听言,魏撄宁不禁侧目看他:“真有神仙?我怎么看不到?” “我难道不是?”李崇俭笑着,又告诉他:“这世间,任何灵魂不灭、肉身不死者,便是神明。” “你是灵魂不灭了,可惜啊,没有肉身……”魏撄宁拿起酒坛子,又是吨吨吨地喝了好几口,都要见底了。 “你少喝些。”李崇俭知她酒量好,但忧郁饮酒,只怕醉人又伤身。 “还是做人好。”魏撄宁又道,“灵魂不灭,肉身不死者存在这世间千年万年的,该多难熬呀?便是做人,也觉得好生没有意趣呢!尤其像我这样的……世间千般美食也吃不出味儿来,荣华富贵也就那么回事儿,男女情爱……呵!就没有久长的……” “你说,桓王志得意满之后当了皇帝,我该何去何从?当他的皇后,为他打理后宫,再看着他坐拥佳丽三千?我呸喲……毋宁死。” “我就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李崇俭则是笑得开怀,还道:“待到桓王登上帝位,我带你离开!我带你,遨游天地间,看遍山河万象。” “好啊。”魏撄宁噙笑应了一声。 她一手撑在额侧,闭起了眼目,思绪渐渐放飞了去,以至于李崇俭还说了些什么,她也没有听进耳朵里。 7017k 第110章:内忧外患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这一夜,多少人都醉了。 在城中客栈暂且安顿下来的魏二娘子魏清洛,听着平宁侯府婚宴的热闹,睡不着觉,拉着贴身侍婢芽儿与自己一醉方休。 “二娘子既如此放不下,又何必逃婚呢?”芽儿实在想不明白。“如果高高兴兴地嫁了,今夜您也不必在此饮这苦酒。” “过了今夜,我便不是魏清洛了。” 她也是个机智的,寻她的人都以为她出城了,谁能想到灯下黑,她偏偏就藏在京都城里头。 她想亲眼看看,平宁侯府将要如何面对自己的逃婚,却不料,她当真一点都不重要……甚至在父亲母亲眼里,便是没有她,也能轻易地找个妹妹替嫁了。 这世间女子皆是轻贱,就连自己嫁什么人也无法做选择……她偏不!她这一生,要嫁,便一定要嫁一个真心喜欢的。 …… 李穆酒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平宁侯府,便知自己一时失志,大意了。他当即离开,连夜赶回了桓王府。 来到琼华苑却不见魏撄宁,就连阿蛮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他不禁着急起来。 “王妃也就是心情不好,说要出去走走,肯定就在王府的。”阿蛮一边说着,一边跟出去找寻,还道:“她拿了一坛子玉楼春,想是在哪里饮酒,喝多了便睡着了……原来在家中,她也常常如此。” “她因了何事心情不好?”李穆有些心虚。 阿蛮暗暗翻了个大白眼,努了努嘴,也不妨告诉他:“还不是看到殿下您与太子妃私下见面……” 李穆眉头一紧,抿起了双唇。 瞻霁楼上,李崇俭听到有人喊寻魏撄宁,遂轻唤了她几声。孰料魏撄宁睡着了,且睡得深沉,根本唤不醒。 而此时,眼力极好的裕丰看到瞻霁楼顶层的屋顶上坐着一个白衣人影,虽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低声告诉了李穆:“殿下,您看那上头……” 正是魏撄宁!若非是那只鬼魂作祟,她岂能上到那上头去?那里那样高,若不甚坠落了下来摔个粉身碎骨也是可能的! 想及此,李穆心头气郁,当即往瞻霁楼的方向阔步走了去。 李崇俭远远瞧见李穆带人寻过来了,遂利用术法,先将魏撄宁放到了瞻霁楼顶层的阁楼里,方遁了形去。 而李穆上到顶层阁楼,见魏撄宁一身酒气躺在软榻上,他满腔的气郁都消散了去,唯剩下羞愧。 若非是他一时糊涂答应与周令仪私下见了那一面,也不至于叫魏撄宁生了误会。后又陪着周令儒饮酒,终醉倒在平宁侯府,更是不该! “阿宁……” 他唤了她几声,见她没什么反应,遂小心地将她抱了起来,下得瞻霁楼,安静地往琼华苑的方向去。 魏撄宁半梦半醒,某一刻弹开眼睫瞧见李穆的脸,不禁皱眉,呓语道:“怎么做梦也是你……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不能是他? 李穆倒不解了,不禁怪怨道:“梦到是我有何不可?此生入你梦者,也只能是我。” 他言语里很有些霸道。 魏撄宁则是听见了,伸手欲行将他的脸推开,一边嘀咕一句:“烦人得很……” 经了她这么一推,李穆脸上的皮肉都扭曲了。她说他烦,他心里头更是又气又恼。 他加紧步伐,一到琼华苑便对跟随的众人大喝一句:“都滚出去!” 他将魏撄宁扔到床上便放下锦帐,退去了彼此的衣裳……唯有完全占有,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方觉得解气。 谁承想,醉酒之下颠鸾倒凤,如野马一般,意趣甚佳。 翌日魏撄宁醒来,李穆已去了早朝,她以为一夜春宵,不过梦境一场。 直至发现自己衣不蔽体,她方清醒了些。 “殿下回来过?”她问阿蛮。 “大娘子您不知道?”阿蛮颇有些惊奇,随即告诉她:“是殿下将您从瞻霁楼上抱回琼华苑的。路上您还直说他烦,还动手打他的脸……” 说起昨夜的事儿来,阿蛮也觉得吃醉酒的魏撄宁也忒大胆了些。 她又唏嘘道:“就这样,殿下也还留在了琼华苑陪您呢!” 嗯,留下来折腾她一夜……在她醉得不省人事的情况下,可真行! 魏撄宁起身下床,只觉双腿也不听使唤了……又一次。 一放朝,李穆便早早地回来了。他想与魏撄宁解释清楚昨夜在平宁侯府的事儿。 可他一回来,魏撄宁却是笑脸相迎,还让膳房摆了午膳,俨然没有与他计较的意思。甚至,他每欲开口,她都打断他,似也不想听。 这倒叫他有些无所适从了。而虽是无所适从,却也没有自讨没趣再提那令人不高兴之事的道理。 此事,便就这么过去了。 “这两日朝堂上针对太子的事儿,可有什么说法?”吃饭间,魏撄宁无聊地打听起来。 “仍被拖着。不过……”李穆擦了擦嘴,放下碗筷,却也不妨告诉她,“南边起了一支叛军,打的是故太子遗部的名号,讨伐当今天子谋权篡位。” “怎在这个时候突然……”魏撄宁听着古怪,再细瞧了李穆的脸容,她顿时明白了!“是他们有所行动了?” 李穆轻点下颌,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终于开始了吗? 开始了,即结束。 正是北境战事吃紧的时候,南边又起了叛军,大周内忧外患,急需有人前往平定。 这个时候,太子主动请缨前往南方镇压叛军,看起来像是将功补过之举。急于洗脱他之罪名的天子以一己之力驳斥了诸臣反对,竟真应允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让平宁侯周放推举一位主将随同南下。 周放私下对天子说:“太子南下阻击叛党,不容分毫闪失,就让犬子亲自陪同吧!” “好!如此甚好!”天子自然是高兴的,当即拍板:“令郎为主将,太子督军,不日启程。” 周放让他这个宝贝儿子亲往,足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 平宁小侯周令儒,可是不败之战将,从未输过谁。有他随同太子南下,必能凯旋而归。 7017k 第111章:宫中哗变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谁能想到,南边叛军像是与北境蛮族约好了一般,对大周军队的攻势一次比一次激烈。太子大军浩浩汤汤出发那一日,叛军便势如破竹,打到了离京畿之城不过五百里的江陵一带。 一时间,朝局动荡,人心惶惶。 天地更有怪象,各地流言四起,皆说当今天子手上沾了太多兄弟的血,苦主冤魂就要索命来了。 而在宫里的天子,大概是流言蜚语听得多了,连着几个晚上总被梦魇着。他又不信世间有鬼,遂让内廷彻查。他要知道,究竟是何人在背后作祟。 当内廷的人就要查到萧皇后头上的时候,太子被叛军生擒的消息传到了宫中,天子终于起疑了。 然而,为时已晚,大厦将倾。 太子被生擒的消息,终于变成了太子携领叛军攻入皇城的消息,为之大开城门的,乃是平宁侯周放的人。 宫中禁卫,也早被萧氏一族掌握。当太子执剑来到紫宸殿,来到天子跟前时,天子已是目眦欲裂,如同一只众叛亲离的困兽。 悲愤之下,他唯能指着太子的鼻子,大骂他为“逆子”。 “你尚在襁褓之中朕便立了你的储君之位,这把龙椅迟早是你的!你这是做什么?”天子何曾想过,最终叛逆他的人会是太子李继! 李继,给他取了这样的名字,他难道不明白吗? 看着他悲愤交加的样子,太子也有些哆嗦。 对父皇十几二十年的敬畏,叫他害怕极了。他本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可是,他不得不这样做啊! “父皇……”他眼睛里蓄了泪光,哆嗦着解释,“您原谅儿臣,儿臣也不想的!” “母后说,若非现在登上帝位,父皇定要废黜儿臣!便是父皇不想废黜儿臣,那满朝文武也会逼着您废黜儿臣……母后说,这一回,恐怕您是护不住儿臣的……” “愚蠢!愚蠢!愚蠢至极!”天子连骂数声,“那愚蠢妇人之见你也听得!?朕便是废黜你太子之位,也是权宜之计!从小到大,除了你,朕可说过要将这天下交给旁人?” “父皇……”太子李继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已无可挽回了。” “你现在带着你的人退出紫宸殿,朕便既往不咎!”天子紧看着他,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父皇,您退位吧?”李继也不是个傻的。他虽不想弑父而立,但他今日势必是要坐上那个位置的! 他扔下手中的剑,又诚挚劝道:“父皇,儿臣不会杀您。只要您交出传国玉玺,拟下退位诏书,您就可安心地做您的太上皇……儿臣不会杀您,断然不会的!” “你可知你今时的举动,就足够你遗臭万年的?”天子怒道,“杀不杀朕,又有何分别?你现在出去,斩下叛军主帅的首级,便是勤王护驾的大功臣!你速去!” 这个时候,萧皇后的兄长萧琦身披铠甲走了进来。 他手中拎着一颗人头,扬了扬对太子道:“叛党主帅秦思仁首级已被拿下。” 太子李继笑了,露出了一种阴鸷的笑,像极了天子。可这样的笑出现在他脸上,却是天子从未见过的。 “父皇,您看啊!”他得意道,“儿臣已经是勤王护驾的大功臣了。只是可惜,来得晚了,叛军已经杀入紫宸殿,伤了父皇一只眼睛。” 天子听言大骇。 李继则是重新捡起被自己扔出去的剑,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的父皇。 “你……你要做什么!?你这个孽障!你要做什么?”天子一步一步后退,满脸惊惧。 “啊——” 终于,伴随一道寒凉的剑光,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大殿。 李继这一剑划拉下去,直接划在了天子半边脸上,正经过一只眼目,血水瞬时躺下,簌簌滴落。 天子捂着眼睛跪倒在地,半边脸都被血水染红了,更染红了身前的衣袍。 李继蹲下身来,又是劝说:“父皇,咱们李家总不能有一位独眼的皇帝吧?您就退位罢?儿臣当了皇帝,定还像从前一样孝敬您……”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到脖颈一凉,低眸一看,竟发现一把熟悉的公关大刀正搭在自己的肩头。 “太子,你竟弑君!”周放大喝一声。 李继回头,发现身边亲信,包括舅父萧琦在内已经尽被拿下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放,可还未来得及张口,周放手上一下拉扯,锋利的刀刃便抹过了他的脖颈。 顿时血流如注,喷溅到地上、天子的脸上。 “太子!”失了一只眼目的天子方从极度的震慑之中回过神来。 他又失去了一个儿子!他最疼爱的儿子。 李继的身体抖动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只见桓王李穆抱着传国玉玺,一身玄衣从外头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而平宁侯周放见了他,向他郑重地施了礼…… 李穆目无旁物跪在天子跟前,将传国玉玺置于一旁,不紧不慢说道:“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李继视线涣散,死不瞑目。 天子虽只一只独眼,但在李穆走进殿那一刻,他洞悉了一切。 “呵呵呵……”他突然大笑起来,牙龈上都是血。笑够了,他才扑向李穆,抓着他的衣裳恶狠狠道:“是你!竟然是你!” 李穆抬眸,直看向了他,一脸平静。 他微一抬手,示意周放等人退出大殿。随即,他一点一点剥开了天子抓着自己的手指,轻声道:“没错,是我。” 天子,又能耐他何? 他缓缓站起身来,双手负背,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天子,方才笑了,问他:“被亲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 “朕早该杀了你!”天子咬牙切齿,“早在你出生时便该杀了你!” “是啊!”李穆接了他的话,倒也问出了心中疑团:“为何不杀了呢?明明不是你的骨肉,却为何要留到今日?” “你……你知道了?”天子十分震惊,“你怎会知道?这件事,只有朕和你母妃知道!” 他以为这件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是以,在处死高贵妃之后,他才当李穆是他的儿子的! 7017k 第112章:名正言顺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你当我是儿子?” 李穆的眼目寒如深潭,回想起自己从前的困惑和不解,回想起自己为了得到父亲的爱而试图争取和努力过多年,他都觉得那是莫大的讽刺。 “朕将你记在皇后名下,让你占嫡子之名,又赐你桓王府,一个五珠亲王享的却是七珠的规制,除了太子,其他的皇子兄弟,哪个能与你相提并论?如此种种,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够做到?朕是天子,朕却能做到!朕做这些,难道不是把你当亲生的儿子吗?” 天子自认为对他很是不错了!他笃定,这世间没有哪个男人能做到他这般。他几乎为这般举动的伟大而自我感动。 他都觉得感动,多年来理所当然接受这一切的李穆却不感动吗? 然而,李穆轻易地戳穿了他的谎言,一个他自己编撰,自己也信以为真的谎言。 他问他:“你当我是儿子,还是当我是一块磨刀石?一块磨砺你亲生儿子的磨刀石?” 所以,委屈是他的,伤害是他的,最后落得千疮百孔也必须是他!情敌的孩子,恰适合这样的用途。 或者,这又何尝不是对李穆亲生父母的报复?人心最是恶毒,不过如此。 天子如梦初醒,望着身前早已断了气的自己最爱的儿子李继,泣声将他抱到了怀里。 他发髻凌乱、满面血污,此时此刻,绝非是那个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大周天子,只是一个失去儿子的父亲。 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李穆满面冷漠,内心却是十分复杂的。 若他不是杀他父母的仇人,便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他也会念及多年养育之情善待他,如何也走不到今时这个地步 他拿出两道写诏书专用的锦帛来,告诉痛哭流涕的天子道:“一份退位诏书,一份继位诏书,皆已盖了玺,你何时想好了便书写好,昭告天下。” 说罢他将锦帛也放下了,放在了传国玉玺的旁边。 “你休想!”天子抓起两道锦帛疯也似地丢了出去。 “当真不肯写?”李穆回眸瞧向他,目光如鹰视一般锐利。 …… 他拿到继位诏书走出大殿时,已是正午时分,外头的兵乱已经彻底结束了。 平宁侯周放以及平宁小侯周令儒对他恭敬有礼,俨然已将他当成这座宫殿的主人了。 无人在意这继位诏书李穆是如何拿到手的,他们只知道,不日,他便是大周新一代帝君。 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帝君。 外头是浮尸遍地,血水横流。死亡的味道弥散开来,笼罩着整个京都城。 桓王府内,魏撄宁站在瞻霁楼上,望着皇宫的方向发呆。高高的宫墙隔绝了所有的喧嚣,彷如这场哗变,不曾发生过一般。 很快有宫人传来消息说: 桓王一举歼灭了叛军,以及趁机作乱欲图弑君夺位的太子一众。只不过,天子身受重伤,失了一只眼睛,万念俱灰,即日下诏退位,着桓王登基为新帝。 一切进展得顺利。 李穆一直争抢的位置,终以这样的方式到手了……这么快,便到手了。 这才多久呢!魏撄宁嫁给他还不足三个月,这个夏日的炎热,还未被秋风彻底抹去。 “你不高兴?”李崇俭看她神情凝滞,并无甚喜悦的样子,遂从旁打趣道:“就要当皇后了,从此你魏家富贵满门,至少这一点上是你喜闻乐见的。” “是谁立下了不世之功呢?”魏撄宁看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李崇俭自有些莫名,但想了想道:“依我看,他能当皇帝,立下大功劳的是你。若非是你,他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这会儿怕还在跟那太子争权夺利呢,岂能走到这一步?” “当年天子夺得天下,便是平宁侯府的功劳。这一回,还是平宁侯府的功劳!李氏江山,是摆脱不掉周氏了。”魏撄宁指的却是这件事。 “这有何妨?”李崇俭却道,“不是东家也是西家,一把利器,用得好能杀敌,用得不好能伤己。想必,依着你家那位的性子,该是不糊涂的。” “也罢!”魏撄宁叹息一声,“往后这些事儿,便也不是我该操心的。” “怎么?真打定主意要与我游历天下去?”李崇俭两眼放光,半是玩笑。 “嗯?”魏撄宁诧异地看他,浑然不记得那日醉酒在瞻霁楼上说过的话。 李崇俭的笑容僵在脸上,却也没有再去提及这件事。 “我说笑的。”醉酒之言,本不该当真的,李崇俭慨叹道:“母仪天下如何不好,谁要做那无根之人?” “母仪天下……”魏撄宁念着,倒有些不敢相信。 数月前父亲兄长还在纠结要不要来京赴任时,他们一定想不到,数月后的今天,魏氏一族竟要出一个皇后吧?这可真是祖上冒青烟了。 想来,这确是件值得高兴之事。 但不知二妹妹魏清洛现下何处,她若是知道她的姐姐当上了皇后,会否因这泼天的富贵而回家呢? 自这日起,李穆便在皇宫里住下了。 初为新帝,要处置的、要安抚的、要笼络的……都够他忙个日夜颠倒的。不过,便是再忙,礼部提出登基大典的黄道吉日,却不容拖延。 然而,登基大典的日子都定下了,连着数日过去,宫里却没有人到桓王府接魏撄宁入宫!这不符合常情,亦不符合礼制,便是王府里头一个目不识丁的奴儿婢子也都觉察出不对劲来。 “圣人这是变心了?要另立皇后吗?” “魏氏小门小户出身,本就做不了天下女子之表率。” “此番平定叛乱,平宁侯府功劳最大。圣人会否是要从平宁侯府选一女儿为后?” “不会吧!平宁侯嫡出的娘子就三个,三个都已为他人妇了。” “可太子已死,那位三娘子又本与圣人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 “不可能!这岂非是要滑天下之大稽?” “有甚不可能的?我听说,在北境国就有小叔娶寡嫂的皇帝。” “……” 下房两个婢子嘀嘀咕咕地聊着,却被门外的魏嬷嬷听了个真切。她当即便回到魏撄宁身边,告诉了她此事,还忧心道:“大娘子,您要早做打算才是啊。” 7017k 第113章:不能孕育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心中也很气闷。 她是桓王正妃,便是个平民出身,那也是三媒六聘的正妃。怎么桓王当了皇帝,她不能当皇后?这是个什么道理? 若是皇后之位就这么平白被人截胡了去,那她往后可还有脸面活下去?就算她不要脸面,她魏家父兄也要脸面的! 她来回踱着步,盘算着不知该如何将此事闹将起来。她知道,此事定与平宁侯府有关系…… 就在这时,父亲魏渊来了。他亦是为皇后之位空悬一事而来的。 他告诉魏撄宁:“现下朝中分作两派,一派要圣人另择贤后,一派支持圣人立你为后。” 支持圣人……也就是说,李穆始终是坚持立她为后的。他曾与她说过:若他成王,她便是他的皇后。他没有食言,就好。 “另择贤后的依据,只是我的出身?”魏撄宁只觉单凭这一点,未免牵强。 “不止如此……”魏渊说着这话,神色却有些变化。 “那还有什么?”魏撄宁看出不对劲来,更想问清楚。 魏渊吞吞吐吐,终于道:“那些人说你身体有疾……恐不能孕育皇嗣。” 听言,魏撄宁的双唇也不自觉颤了颤。 “谁说的?”她很吃惊,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太医院曾有人为你诊过脉,你应记得吧!”魏渊道,“想是在那个时候,便有端倪了。想不到,竟在这个时候被人利用了去……” 魏撄宁只觉脑中轰然,并不大能将父亲的话听进去。 想着这两个月她几乎夜夜与李穆翻云覆雨,若是个好生养的身子,该是早就怀上了。可她……月信刚走,肚子里定还是个空的。难道她,真是个不能孕育后代的无用之人? “你且稍安勿躁。”魏渊见她情绪低落,忙道:“我请了通州老家最好的梁大夫来,他在妇女之疾上甚有研修,且让她看看再说。” 梁大夫之名,魏撄宁也是听说过的。于是,她点了点头,要他进来为自己看治。 然而,经过一番问诊,梁大夫也惋惜地摇了摇头,说什么多年病症,已伤了本元,日后想要怀上孩子,那是海底捞月,天上摘星。 送走梁大夫之后,魏渊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亦是半天打不起精神来。 但他终还是认命了,在良久沉默之后站起身来,对魏撄宁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罢了,罢了!当不了皇后便当不了罢!便是当不了皇后,圣人也会封你个贵妃……咱魏家能出个贵妃,也很不错了。” “不,我不甘心。”魏撄宁却道,“我是明媒正娶的正妻,便是我死了,也该是先皇后。” “阿宁啊!”魏渊一吓,责怪道:“说什么死不死的?咱魏家人,本就不贪图这些虚名……何必以死相逼?” 父亲只怕她想不开,要用死来挣一个皇后之名。 “父亲,”魏撄宁道,“若我当不了皇后,我们魏家世代都会被人嘲笑!我非是要争皇后之名,但我,也不能让魏家跟着受这样的憋屈。” “那能有何法子?”魏渊一只手的手背敲于另一只手的手心,极是无奈。“七出者,无后,一也,恶疾,七也,他们若咬着这两件事不放,让圣人将你退回娘家来也是占得住脚的。你若闹将起来,恐怕连贵妃之位也是保不住的。” “恶疾咱且不说,我现在身体好着呢!”魏撄宁对这件事却是丝毫不动摇,她坚定道:“我与李穆做妻子还不足三个月,岂能凭着脉象就能说我无后?我现在身体好了,说不定往后就能怀上了。哪怕是先立我,再废我我也是服的。现在就想利用此事羞辱我,做梦!” “阿宁!你怎么变了!?”魏渊看她气性如此之大,一时也来了脾气。“你在这王府住了两个月,怎就变得如此狷狂了?!此事你若闹出来,闹不赢才是要被人嗤笑一辈子的呀。” “父亲……”魏撄宁见父亲动了怒,想想他的担忧,遂平定了心绪,委屈道:“我只是气不过。” 魏渊遂又安慰她,还是那番话:无论圣人给她多高的位分,都感恩戴德地接受。 魏撄宁没有说什么,但两只眼睛里蓄着屈辱的泪水,看起来像是不服也服了的可怜模样。 父亲终于离开了。 她勾起食指,用食指的骨节拭去了眼睑上的泪光,一双眸子,渐渐布满深沉。 她天赋异禀,还能被人欺辱至此吗? “大娘子,会否殿下当了皇帝,再听闻你不能……也变心了?”这话在阿蛮心里憋了许久了,她终于忍不住说出来。 “他敢!”他若因此嫌弃她,她便让他这个皇帝做不成!未说出口的话,却是心里想的话。 当然,她还是相信他对自己的感情的。她相信,他只是被平宁侯府牵绊着,身不由己罢了。 “那他为何都不派个人过来与您解释一句半句呢?”阿蛮发出了对灵魂的拷问。 魏撄宁张了张,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你啊!瞎说什么呢?”魏嬷嬷推了阿蛮的脑门子,道:“圣人才刚登基为帝,岂有容易的?这万事等着他处理,一时顾不上也是有可能的。况且他也知道咱家大娘子的本事,也说不定是在等着大娘子自己破局呢!” 等她自己破局?哼!若是端的这个态度,等她进了宫,看她不打死他…… “阿蛮,你去叫人套副车。”魏撄宁再不能在这王府干等着了。她吩咐下去,又让魏嬷嬷为自己好生打扮了一番——做正经妇人的样子,好生打扮了一番。 她出门显少这样正式,上一回打扮得这样正式,还是去平宁侯府参加平宁小侯与“魏清洛”的婚宴呢! 阿蛮回来瞧她这副打扮,不禁问:“大娘子您这是打算进宫么?” “进宫?”魏撄宁却是嗤笑一声,“哪有自己进宫的?我若进宫,必得由礼部官员迎进宫。” 听得她如此笃定,阿蛮更又高兴起来,道:“想来大娘子心里头已有成算了!” “并没有。”魏撄宁迈步出门。 “……” 7017k 第114章:以退为进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撄宁坐着车,来到了平宁侯府。 有些话不好直接约见外男来说,那便与这后宅的女主人说道说道。 平宁侯夫人正与前太子妃周令仪聊天喝茶。 “外头现在都在议论北境那位娶寡嫂为后的拂拓王,眼下形势,新帝还真能抛下魏氏,立你为后不成?”平宁侯夫人高氏都觉得不能有这样的好事儿。 “父亲给了他天下,他报以咱们周家一个皇后的位置,该是不亏的。”周令仪胸有成竹,是满脸的春风得意。“况且,阿穆他心里有我。” “只是这事儿……实在……会否太过仗势欺人了些?”高氏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就连她也觉得,这样做有辱天家颜面。 “母亲放心。”周令仪笑了笑,“此事确是不能现在就办的,我如何当上皇后也需从长计议。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那魏氏坐上那个位置。” “她呀,八成是坐不上这个凤位了。”高氏对此,倒是胜券在握,“就凭身体有疾不能孕育这一条,放到民间夫婿身上也是可以休之另娶的,更遑论在皇室?” 这时,门房来报。 “她来做什么?”高氏一惊。 这说曹操曹操到,高氏倒怕是来者不善,不好应对。 “人心所向,母亲有何好怕的?”周令仪甚至有些兴奋。她倒想看看,魏撄宁找上门来是要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那仪儿便随我一道出去迎她进来吧!你如今,也不是什么太子妃了,而她,尚且是那正二品的宫眷。” 听言,周令仪不仅不恼,反而挺高兴的,道:“母亲所言极是。” 于是,母女二人并着一干家仆,礼仪周到的到侯府门口亲迎了魏撄宁。 “娘娘大驾光临,臣妇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恕罪。”高氏高调地恭迎着,又端出几分做作的姿态道:“臣妇没有唤错吧?如今这世上已无桓王只有新帝,但不知称您‘娘娘’还是否合适呢!” “自然合适的。”魏撄宁的嘴角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讽刺的笑,落落大方道:“皇后娘娘,也是娘娘。” 说罢,她便鼻孔朝天地进入了平宁侯府的院门,彷如这进的不是旁人的家宅而是自己的琼华苑。 高氏及周令仪见她如此笃定,甚至目中无人,心中皆是轻蔑,可两个人的脸上,却都晃过一种触不及防的难堪。 众目睽睽,她们又不好当面说她:就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做不成皇后的……毕竟,她如此做派,怕不是心里有谱?万一当上皇后了,秋后算起账来也够她们吃一壶的。 稳妥起见,母女二人且忍耐了些,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便跟着她往花厅的方向走了去。 待坐定之后,魏撄宁饮了一口茶,先感念了平宁侯府在桓王登上帝位这件事上的功劳,随即便将目光投向了太子妃,关切问:“仪儿表妹近来可好?” 听言,周令仪一脸诧异地看她,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 魏撄宁则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接着道:“废太子弑君夺权,实在不值得表妹为之伤心难过。只是可怜了你正是青春正茂的年岁,却要背着废太子妃的身份一辈子。” “……” “不过,”周令仪张了张口,想要回嘴,魏撄宁却又话锋一转,噙笑道,“依着平宁侯府的盖世功勋,只要侯爷和侯夫人还怜惜你,你始终是侯府嫡出的三娘子,锦衣玉食断然无忧,便是过些年,再寻个普通人家嫁了也无人敢置喙的。” 周令仪脸都绿了,当即嗤笑一声,就要撕魏撄宁的脸面:“你以为……” “仪儿!”高氏则是喝住她,冲她摇了一下头,自己则是上前,试探着问魏撄宁:“娘娘难道还没有听说吗?外头在传的,朝堂上在议论的……” “都听说了。”魏撄宁打断她的话,随即一脸认真反问高氏:“姨母以为,会是真的吗?” “臣妇愚钝。”高氏笑道,“这立后之事,乃是国事,到底如何,自有朝廷说的算。” “朝廷说的算?”魏撄宁轻摇了摇头,笑道:“那可真是姨母浅薄了。这件事,可不是朝廷说的算,说到底,是圣人说的算,圣人要立谁为后,便立谁为后。” 被说浅薄,高氏脸上本有些挂不住,遂回嘴道:“自是圣人说的算的。只不过,圣人也得听朝臣的。” “听朝臣的?他能听朝臣的才好呢!”魏撄宁忽又有些恍惚,眉宇微蹙,很有些苦闷不得开解的样子。“眼下虽有一半朝臣说我不配皇后这个位置,甚至有传言我身体有疾不能孕育皇嗣的。但也有一半是支持我的!毕竟我本就是圣人的正妻,是太上皇亲赐的。” 高氏与周令仪相觑看了一眼,只觉魏撄宁这患得患失、前后不一的样子,不像个正常人。 看她头前进来那架势,俨然是拿捏住了皇后的位置,谁承想现下又是这般…… 魏撄宁满布愁云,忽而问高氏和周令仪:“姨母,仪儿表妹,不知你们可有主意啊?” 这可是问错人了?整得母女二人都不会了。 “唉——”魏撄宁顾自又是一声叹息,道:“你们有所不知,圣人昨夜其实已经让人给我传信了,说他初登高位,根基不稳,需得另立一位家世显赫的高门贵女为皇后,或是左相家的,或是绥远侯府的……圣人希望我能理解。” 魏撄宁说着还挤出了一两滴泪来。 “圣人真这样说?”高氏不禁有此一问。 左相与绥远侯府的权势,虽不及平宁侯府,但也是举足轻重不可小觑的。李穆从来趋利避害,也说不定,还真就是他的意思…… 魏撄宁又道:“我这身体,本没两年好活的,却要受这般轻辱……心中实在不甘。哪怕先册她们为妃,待我身死,再抬一人为后也好啊!” 听言,高氏心中陡然生了一个想法。 “罢了罢了!想来姨母虽看着圣人长大,也没法子左右他的想法。”魏撄宁起身,“回去我便给圣人回话,既是巩固帝位,无论是左相家的还是绥远侯府家的,一个皇后一个贵妃才是上策。” 不行!皇后的位置,可不能是这两家的!高氏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至于我,便自请到皇泽寺带发修行罢!百日夫妻似海深,好聚好散,我也不叫他为难了。但这般凌辱,我也绝不接受!” 魏撄宁说罢便与高氏做辞,要走。 “娘娘且慢!” (本章完) 第115章:假戏真做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平宁侯府纵着朝臣诋毁魏撄宁,欲图阻止她登上后位,为的是皇后的位置空悬一时,他们才有机会去操纵,终让周令仪坐上那个位置。 相较之下,一个刑部侍郎的女儿好对付,还是绥远侯府的好对付?抑或是左相家的好对付?答案可想而知! 高氏当即安抚了魏撄宁,叫她莫要冲动行事,还说了些基于新帝对她情深似海,断然不会立旁人为后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 周令仪从旁听着,不发一言,神情很是难堪。 待母亲将魏撄宁送走之后,她再也忍不住推掉了手边一个茶盏,坠落到地上发出好一声脆响。 “仪儿……”高氏心中也很丧气,见状更是有些恼,“我就知道,穆儿如今当了皇帝,是不会任凭咱们揉捏的。你毕竟是废太子的妃子,他如何肯放着自己的正妻不立而去立你呢!” “魏氏,狡猾!”周令仪恶狠狠地说出四字。 “若非是新帝有言在先,她也不敢有此番言论。”高氏却道,“皇后的位置便不是她的,那也只会落到绥远侯府和相府。” 周令仪一只手握在椅子的扶手上,指头都泛白了,眼睑也因为心中极度的抑郁而跳了跳。 “仪儿,你先别急。”高氏见状遂上前安抚,“待你父亲回来了,咱再做商议。再不济让新帝给你一个妃位的手腕你父亲还是有的。那魏氏自己也说了,一副病躯,没几年好活的。” 周令仪想到魏撄宁与李穆大婚那日削瘦得像是没剩几口气的样子,比对近日见她时她的样子,她不禁皱了皱眉,抬头看高氏道:“母亲真以为她没两年寿命了?” 高氏微愣了愣,道:“都说她食少纳呆,非是长命之相。且不论这些,能够想法子让你陪在新帝身边,总是有机会的。” 周令仪沉默了少刻,心道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只有进了宫,一切,方是大有可为。 想一个人早点去死,又有何难的? 只是,这心里头真是气恼和懊悔啊!为何她要急不可耐地嫁给废太子李继?如若耐着性子等个一年半载的,也不至于步入今时之窘境……也不怪她,她怎知李穆会突然间转了性,竟能行这一箭双雕的篡位之举?而太子李继,却是那般愚蠢与不济…… 待平宁侯周放归家之后,高氏母女果然将魏撄宁今天来过府上的事情说予了他听。 从来不管闲事的周令儒也在场。他本欲离开的,听得母亲和妹妹说起魏撄宁之事,也留步听了听。 周放听罢则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不以为然道:“她自请去皇泽寺可以,皇后立谁,又何时立,却也不是她说的算。” “可万一,这若是新帝的意思呢?”高氏担忧问。 一旁周令儒听及此处轻笑了一下。周放看在眼里,不禁深想了想妻子的话,一时没有言语。 “父亲,”周令仪上前,道,“若阿穆真听了那魏氏的,放她去皇泽寺,另立左相府或是绥远侯府的女儿为后,那往后我们的敌人,可难对付得多。毕竟,后位空悬久了,也不成体统。” “妇人之见。”周放却是嗤之以鼻,愠色道:“你们怕什么?殊不知,那魏氏此番专门到府里来与你们说这些,不正是来拿捏你们的?” “便是来拿捏咱们侯府的。”周令儒似笑非笑开口,淡淡道,“父亲还以为,她没拿捏得了?” “她已经拿捏了。” 他说话,总像是判官的判词,让人以为,那就是无可挽回的结局。 高氏和周令仪皆已准备认命。她们笃定地认为,这是李穆与魏撄宁串通好的: 不立魏氏为后,便立冯氏,或立宋氏,总之,欲立周氏,那不能够的。 周放则没有吱声。 他是个沉得住气的,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妥协。 翌日一早,魏撄宁似并未“听进去”高氏的宽慰,她写了一道陈情书,并穿着王妃的冕服来到了皇宫外头,一面请宫人将自己的陈情书递送给新帝,一面郑重其事高声道: 臣妾不才,愿自请去皇泽寺修行,请陛下另选世德钟祥、贞静持躬之女教于六宫! 紧接着,阿蛮又用更洪亮的声音喊了这句话。 届时,文武百官在朝堂,来来回回议论的,正是立后之事。 宫人终于将魏撄宁的陈情书递送到了李穆手里。她在宫外喊的话,更是在这高庙里引起了一片哗然。 李穆在一阵阴沉之后,兀地将魏撄宁的陈情书掷了出去,不偏不倚,正砸到一名平素里唯平宁侯马首是瞻的官员身上。 “这就是尔等为人臣子做的好事儿!”他怒喝一句。 “陛下息怒!”被砸的官员第一个跪了下来,诚惶诚恐。 紧接着,满朝文武也都跪下了。 李穆居高临下,神情冷滞道:“逼朕停妻另娶,违反人伦,如今,魏氏自请去往皇泽寺修行,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该满意了?” “陛下息怒!臣等惶恐!” “那便说说罢!”李穆方才和缓了语气,问道:“谁人家的女儿担得‘世德钟祥、贞静持躬’之名?朕可立她为后。” ‘世德钟祥、贞静持躬’之名很多,很多人家的女儿都担得,唯周放嫡亲的女儿周令仪担不得。 一时间,朝廷分做了好几派:有一半反对停妻再娶的,另有推选左相之女为后的,亦有推选绥远侯之女为后的,平宁侯府的势力,则都沉默着,只等平宁侯周放发话。 周放看着满朝文武的嘴脸,只觉他们一个个都是在配合李穆演戏给自己看。 可是,便是演戏又如何呢?若他坚持,假戏便可真做,到那时候,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况乎,谁道李穆也是在演戏的?说不定,他正趁此大好机会找寻一个有权势的岳家来制衡平宁侯府的势力…… 想及此,周放终于上前,躬身道:“陛下,魏氏是太上皇亲为您册封的正妻,您若将她休弃,或是停妻另立皇后,一是违反人伦,二是不孝。是以,万望陛下三思,当为皇后者,非陛下原配正妻不可。便是魏氏执意要去皇泽寺修行,陛下也不应另立旁人为后。” 7017k 第116章:何不知趣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听罢平宁侯周放的话,多少人都感到诧异。其党羽心中更是疑惑不知所措:不是说好了,一同反对魏氏为后?掌舵人怎么自个儿转了风向呢? “平宁侯所言极是!” 嗯,唯马首是瞻即可。 如此一来,朝堂之上支持立原配正妻魏氏撄宁为后者,已远超原来人众。见势,那些推举绥远侯府和左相府之女为后者也都不吱声了。 “立后之事是国事,亦是朕之家事,眼下无有疑意,礼部尹尚书便速下册封诏书,不日迎皇后入主东宫。” 李穆当庭定下此事,再无人置喙。 然而,当怀恩亲将这大好消息传达给在宫门口等待的魏撄宁,并嘱咐她只管安心回桓王府等候礼部迎她入宫,并举行封后大典时,魏撄宁却跪到了地上,恳切道:“臣妾不才,望陛下收回成命!” 怀恩整个人都愣住了。 莫说怀恩,便是本来高兴不已的阿蛮也吃了一惊。只是她很快反应过来,也跪到了地上。 “娘娘,您这……这是何意呢?”怀恩都要急哭了,“圣人好不容易力排众议为您争得了六宫之主的位置,您却要舍弃不要吗?” “臣妾不才,求陛下收回成命!”魏撄宁又喊了一句,声音比先前还要高,还要响。 怀恩左右看看,又不自觉跺了跺脚,终于摇摇头,一甩拂尘折身往朝堂跑了去。 他跑出满头细汗,战战兢兢地将此事禀知了李穆。 李穆是有些意外的。 他不知道,魏撄宁这是什么意思……她当真不要做自己的皇后,而要去皇泽寺修行? 她非是礼佛之人,又能修哪一行? 寻思着,他的神情愈发冷酷起来。 须臾,朝臣似听得他一声冷“哼”,皆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立后之事本不应拿到朝堂议论这么些时日。”李穆道,“如今,你们想要魏氏当朕的皇后,可魏氏她,却执意要去皇泽寺修行!你们倒是说说,眼下当如何去劝告皇后入主中宫?” 众臣皆是沉默不语,整个朝堂,安静得能听到某个不起眼的官吏放屁的声音。 “你们别要在心里说是皇后不知趣,”李穆又道,“昨日是你们将她惹恼了,今日她让你们下不来台,也自在情理之中。” “陛下,”周令儒上前,道,“微臣以为,皇后娘娘非是要臣等下不来台,而是……” 他欲言又止,眼底还透着几许笑意。 “而是何如?”李穆要他直言。 “请陛下免臣臆测之罪。”周令儒躬身道。 “可。” 得了李穆应允,周令儒方直表心中揣测:“皇后娘娘怕是在与陛下您置气。” 听及此,李穆的脸色,重又冷了下来。 这话,谁人都知道,却不是谁人都敢说!可,周令儒,他敢。 好嘛!像是从一开始对立后之事有所动摇的人是他这个天子一般!满朝文武,便无有罪过了? 李穆很快散朝回到了内殿。 他来回踱着步,不发一言。 “陛下,”怀恩则是比他更着急,“皇后娘娘还在宫门口跪着呢!您看奴当如何向她回话啊?这一直跪着叫人瞧见总是有损天家颜面的。” “魏侍郎可曾劝告过她?” “劝了。”怀恩道,“便是平宁侯也上去劝了!娘娘她就是不肯走,也不肯入宫来见您。” “那便是绑!也将她给朕绑进宫来!”李穆是有些生气了。 “陛下,这么做,不仅朝臣要看笑话,便是天下百姓知道了,也要看帝后笑话的呀!”怀恩也实在不知,此前事事为桓王着想的桓王妃,却如何在桓王一朝成为天子之后却要如此为难于他。 “罢了!”李穆想了想陡然顿步,吩咐道:“为朕更衣。” 约略两刻钟之后,天子李穆着一身常服,亲自来到了宫门口。 他在离魏撄宁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他克制着心中想要马上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的冲动,只端端地看着她,是一副想要看清楚她究竟想做什么的架势。 魏撄宁知道来人是李穆,还是阿蛮瞟见低声告诉她的。 他终于来了。 魏撄宁郑重地朝他拜了拜,恳求道:“臣妾不才,唯恐担不起皇后之责,统领不了后宫,还请陛下准允臣妾前去皇泽寺修行,另立贤后。” 看她认真的样子,李穆终于跨越了那十步的距离,并是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向她,压低声音问:“你说这话,是当真的?” “臣妾从无戏言。”魏撄宁回道。 “满朝文武都说要立你为后,是咱们赢了。”李穆伸手,想要扶她起身。 谁知,魏撄宁微侧了侧身,避开了他,笑了一下道:“陛下错了,让满朝文武终于选择立臣妾为后的,是臣妾,而非陛下。” “是,都是你的功劳。”李穆宠溺地看她,随即道:“戏做到这里也就行了,该收一收了。你且回去,等礼部迎你入宫,择日举办盛大的封后大典。” 他再一次想搀扶她起身。 “可是……”魏撄宁却轻轻地拂开了他的手。她抬眸看他,道:“可是,臣妾是真的不能当这个皇后。” 李穆方才觉得,她是认真的。 他愣了愣神,随即便弯下身来,凑近她,眼底满是疑云,却仍是温声,问:“为何?” “他们所言属实,臣妾不能为您生孩子。”魏撄宁的声音很轻,但却能穿透他眼中的疑惑,直达心底深处。她还道:“父亲找老家擅长妇女之症的大夫为臣妾瞧过了。” 李穆轻摇了一下头,道:“便是如此,朕不在意!” “当真?” “当真!” “那好。”魏撄宁终于站起身来,并掸了掸裙上的尘埃,噙笑道:“那臣妾入主中宫,陛下可能答应臣妾两件事?” “……”原本是海誓山盟该有的令人泣泪的场面,她却高兴得如此之快,倒叫李穆有些措手不及。他愣了愣,方回道:“你说。” “其一,后续立妃之事由臣妾做主;其二,给臣妾足够的荣宠,荫封魏氏一族。”魏撄宁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 李穆看着她,神色颇有些复杂。 7017k 第117章:迷惘未来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往后魏撄宁便是大周的皇后,是六宫之主,于私,立妃纳妾之事自要经她同意,于公,她也非是不明事理之人,定不会做什么有损皇家利益之事,她要做主,合情合理。如今她贵为皇后,荫封魏氏更是无可厚非。 她其实,并无必要亲向李穆来“索取”这些。 是而,李穆才想不通她为何如此。 他看不透她。 而不论如何,他都应下了。 他一应下,魏撄宁做辞便要离开。 “站住!”李穆惊讶于她告辞告得毫无留恋,立时叫住了她,面露不悦问:“你就没什么要与朕说的?” 魏撄宁透出几分疑惑,端了些小心反问道:“不是谢过陛下了?” 李穆眉宇紧蹙,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真无心!想了想,他单手负到身后,微侧了身看也不看她道:“罢了罢了!你且回去吧。” 见状,魏撄宁不上前“哄”,反恭顺地施了礼,仍是离开了去。 她这一走,李穆的脸色更是铁青。 他反身回宫,怀恩忐忑地跟着。 “你说!”走在宫巷里,李穆突然顿步,侧眸看怀恩,问道:“她是不是变了个人?朕在宫里这几日,她难道就一点不想知道朕过得好不好?就一点不在乎,朕在那日的宫变里有无受伤?” “陛……陛下……”怀恩舌头打结,也不知说什么好。 主上都看不透的事儿,他如何看得透? “她先前对朕,不是这样的。”李穆眼底透着失望。 宫外,同样感觉魏撄宁言行举止有些“不像她”的还有阿蛮。她亦不明白,分明是一个所有的名和利都已唾手可得的人上人,为何却要做出这副急功近利的样子令人误解? “大娘子,您这是何苦呢?”她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心里想到什么便要说出来。“您这样,圣人怕是要不高兴的。今时不比往日,满朝文武,只怕个个挤破了脑袋要往圣人身边送人,您不哄着些……” 听及此,魏撄宁面露了一些讶异之色回看她,随即便是发笑道:“阿蛮大了,竟能想到这许多?” “母亲近日总在我耳边絮叨……”阿蛮挠了挠头,索性也不害臊了,接着道:“母亲说,这坊间有御男之术。这男人啊,多有三妻四妾者,那也有厉害的女子,擅御男之术,叫他死心塌地一生只爱一人!大娘子马上就要入主中宫当皇后了,也要想想该如何牢牢抓住圣人的心才是……” “自古帝王家最是无情,哪来的一生只爱一人?”魏撄宁打断阿蛮的话,言语里不觉有几分怅然若失。 “早知如此,你又为何助他登上帝位?”李崇俭凭空而来,看她的眼神,像是看这世间最为可怜的可怜人一般。 魏撄宁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为他的突然出现,也为他的明知故问。“这可是我能选择的?” 将欲张口的阿蛮立时扁了扁嘴,她熟练地懂得,眼下存在于这片天地的,已不止有她和未来的大周皇后。 她只听魏撄宁接着道:“我若不助他一臂之力,还不知要跟着他过多久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索性一举定乾坤,往后也不必为他的事儿犯愁了。” “为君王者,往后殚精竭虑的日子怕也不比从前好过。”李崇俭道。 “那便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该过问的了。”魏撄宁笑了笑,“稍不慎,获一个后宫干政的罪名可不值当。” “你可是,有何打算?”李崇俭看她这样子,很想知道她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还未想好……只是,我觉得我与他之间的情缘,很快就要结束了。”魏撄宁说着叹息一声,不以为意道:“且过一日是一日吧!过到不想过了再说。” “行。”李崇俭温柔地冲她笑了笑,只说三个字:“我陪你。” “大娘子……”阿蛮忍不住上前,“您说的可是圣人?您怎说跟圣人之间的情缘就要结束了呢?圣人可是满心满眼都是您……” 魏撄宁回头,淡然道:“往后可就难说了,且看着吧!” “只要大娘子愿意钻营,必能牢牢抓住圣人心的,可若这般随波逐流的态势,那自然是不好说。”阿蛮有些不服理儿,更为魏撄宁如此悲观态度而觉得不该。 这些话,都是她母亲魏嬷嬷近几日与她说的。她早前不以为意,今次看主子对天子的态度,她恍然觉得母亲说的那许多话,都甚是在理,母亲对主子的担忧,也都担忧在点儿上了,这让她不胜惶恐,生怕主子入主中宫非成喜事,而成不幸事。 然而,魏撄宁对她这番煞有介事的话的反应,似并未听进心坎里。但她又并不否定魏嬷嬷教给阿蛮的道理:“你母亲说得对,婚姻幸福与否,确是需要咱们女儿家多费心钻营些。” 可她与天子李穆,又岂是普通人家的婚姻?她就连最基本的,孕育龙嗣都做不到,就注定了她与他之间唯有死路一条。 是,眼下他说了,他不在意,将来,他许或也不会在意,毕竟除了她,还会有很多其他女人为他生儿育女。 可是啊,她在意。 想到那样的将来,她实在太在意了! 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本是亘古以来的无奈与不快。她不敢想,自己这样的情况又能在后宫里快活几年。 正因为如此,她才对未来感到迷惘和彷徨,她才保留真心不敢靠得李穆更近一些,她才一早就为自己留出退路免得到头来难堪于人前,更要牵连父母兄弟蒙羞…… 不过,她对未来的迷惘、李穆对她的不理解,丝毫不妨碍礼部遵照圣意为她准备一场隆重而盛大的册封大典。 礼毕,李穆宣布天下大赦,并下诏于三日后携皇后同登凤凰山真龙台祈福祭天。 天子于真龙台祈福祭天,一人足矣。大周自开国以来,唯高祖皇帝携皇后岳氏高登过真龙台,再无旁的皇后有幸陪伴圣驾上去看看。 新帝突然宣诏,足见其对皇后的爱重。就连魏撄宁自己,一时也感到受宠若惊。 7017k 第118章:扩充后宫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魏家人的脸面,她终是维护住了,不仅维护住,还一荣俱荣,光耀了魏氏门楣。 册封大典之上,天子李穆昭告天下之时,父亲魏渊在人群中也热泪盈眶了。 女儿出嫁那日,他也没有哭过。这一刻,他实在忍不住,却不知是高兴使然还是什么旁的情愫使然。 这一日于魏撄宁而言,本是比与李穆大婚那日还要累上十倍百倍的,但她心中,却毫无那一日的紧张和不安。除了李穆说要带她游凤凰山登真龙台一事让她有些意外,旁的繁文缛节都是在以章办事罢了! 正因为如此,她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了身体的疲乏之上。是以,回到凤梧宫她便换下皇后的冕服,将自己泡在了凤梧宫后偏殿的汤池里。 要说萧皇后——现说萧太后,其主理六宫之时也是真骄奢知享受。单凭这修建在泉眼之上的一方汤池足可见一斑。 魏撄宁倒也不客气,对这方流动的汤池自是喜欢得紧的。 她泡在汤池里,一面饮两盏清酒,不多时便舒服地睡着了。 彼时天子李穆卸去为君者的严酷赶过来,本是要找魏撄宁好好分说分说的,一见她小小的身子泡在汤池之中,所有的戾气也在瞬时抚平了。 他不让宫人惊扰她,叫她们一个个都退了去。 他在汤池边守了许久,一直将她的酒都喝干了——他本不胜酒力,更何况是魏撄宁素常爱喝的烈酒? 他醉了,扯了扯衣服的领口便脱去外裳踏进汤池里,来到魏撄宁身边。 他将她箍在怀里,氤氲着眸子打量她的面庞。 魏撄宁弹开眼皮,噙了一抹笑,伸出双手亦温柔地环住了他的腰身。 没有帝后礼仪,二人便还是曾经的夫妻。再见他时,她心里头亦是高兴的。 看着他一脸醉态,她甚至凑近他一些,在他嘴边轻轻地嗅了嗅。 有酒香。 她吻了他的唇瓣。 好几日不见,李穆也想她了。但他,偏偏捧着她的脸,欲迎又拒不让她得逞。 “坏东西……”他推开她一些距离,却又俯身在她耳边呵着热气,不无气恼问:“你究竟是在与我置气,还是有什么旁的想法?” “我能有什么旁的想法?”魏撄宁凑近他。此情此景,她倒不打算深入交谈。 “你不说清楚,我可不依你……”李穆则是锢住她的身子,将下巴搭在她的肩头让她没法子亲吻自己。 她从来喜欢亲吻他。 对于没有什么味觉的她来说,能让她尝到甜头的,除了酒,便是他的亲吻了。 “还不是气你把我晾在宫外那么些天?你还有脸问我?”魏撄宁娇嗔一句,算是求饶了。 “那是因为我知道,依着你的智慧,必能解此困局。”李穆解释着,言语里不无认真。 “万一,我不想做那破局之人,陛下又当如何自处?”魏撄宁仰望着他,不无玩笑问。 李穆神情微滞,问:“你这话是何意?” “罢了……”魏撄宁噙笑,再次投身到他的怀抱之中。 她在他的肩头细细地咬了一口。 罢了罢了,有什么话,等办了正事再说罢!李穆再也不能禁锢自己了…… 从汤池里到鸾帐内,抵死缠绵,就连摇曳的红烛也炸蹦出激烈的花火来。 事毕,魏撄宁心满意足,仿佛躺在了云朵里、棉花上。李穆汗涔涔地坐卧于一旁,则是意趣无穷高兴得睡不着觉。 “阿宁……我有好些话想同你说。”他紧扣着魏撄宁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万千思绪,只在这一刻想要倾吐个痛快。 “嗯……” 魏撄宁微闭着眼目,思绪却似飘到了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陷于一片混沌之中。为此,李穆接下来与她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未有听见。 直听到女人只有在睡熟之后才会发出的细微呼吸声,李穆方知她睡着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心中有些许失落。但他伸手轻抚了抚她额侧的落发,嘴角还是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意来。 他将她拥入怀中,渐渐地,也睡着了。 此后,他在前朝当帝王,处理国家大事。她在后宫当皇后,掌六宫事——包括为他择选后妃。 每个人都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绥远侯府嫡五娘子宋锦桑为贤妃,左相府长房嫡三娘子冯琳琅为良妃。 平宁侯府虽无有合适的女儿了,其妻族高氏却也不落空,选了高家一位贵女得了淑妃的位置。 这一切,都合适合宜。 令魏撄宁意外的是,李穆告诉她,还有一个妃位,留给兵部尚书家,让她务必从姜家挑选一位合适的女儿入宫。 姜家,竟唯有六娘子姜兆儿适龄。 魏撄宁本视姜兆儿为朋友,为妹妹,她并不希望她入宫。 她试图抵触这件事。 她劝说李穆:“陛下打算重用姜家,大可升姜尚书的官,升姜家儿郎的官,为他们家的女儿赐婚,并不一定就要他们家一个女儿入宫吧?” “你不是跟那姜兆儿有些交情?让她入宫来陪你,岂非乐事?”男人似乎并不理解她心中的纠葛。 “正是因为有交情在,我才不希望她入宫来。”魏撄宁不妨实话实说:“陛下后宫充盈本是必要,但于私,我是绝不愿与自家姐妹分宠的。她来了,我与她的交情恐怕就很难维系了。” “噢?”李穆在她身后踱了两步,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光,随即笑了一下,道:“可姜家必须有一位女儿入宫,不管是哪一位,都可。便是庶出的,抬一抬身份也行。” “好,多谢陛下。”可以不必是姜兆儿,魏撄宁也就松了一口气。 “阿宁,”李穆则是上前牵起她一只手握在了掌心里,温声道,“扩充后宫之事,劳你费心了……她们只是牵引风筝的那条线,在我心里,只你一人。” 魏撄宁只是噙笑点头,对他这片“心意”并不怀疑,但也绝不敢当真。 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谁说牵引风筝的线不会变成有趣的灵魂?他本来还讨厌她呢!后来还不是不讨厌了?甚至说什么“只你一人”…… 呵!男人啊。 7017k 第119章:顺势而为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这一日,魏撄宁特将兵部尚书夫人姜袁氏请进了宫,与之商讨要将哪个女儿送入宫一事。却不料,六娘子姜兆儿也跟随母亲一道来了。 她打扮得俏丽可爱,仍是从前一样活脱,并未有因为魏撄宁的身份变了而像她的母亲那样约束自己。 为此,在魏撄宁提及要抬姜家一个女儿入宫侍奉之时,她毫无遮掩便是脱口而出:“为何要挑选一个庶女?兆儿便愿入宫来,同皇后娘娘一起侍奉圣人……” “兆儿!”姜袁氏努力地瞪了她,遏止了她的话。 皇后要她择选一名庶女,便是不希望她的兆儿入宫分宠的,她岂能不知趣?可偏偏,她这个口无遮拦没有心肝肺的孩子听不懂人家话里的意思! 姜兆儿确是愣了愣,看一眼魏撄宁,又看了看母亲,终于咬着唇,往后退了退。 她口无遮拦,一时不明就里,却也不是个没有眼力见的,看不懂母亲的示意。 可是,晚了。 魏撄宁突然笑了,问姜兆儿:“你愿入宫来?为何呀?” 姜袁氏挪了挪身,张口想替自己的女儿圆说。 “你自己说。”魏撄宁则是稍一按手,示意姜袁氏坐好别动,眼眸里更是添了几分和颜悦色,对姜兆儿道:“你若说得好,我便依你意愿,封你为德妃。” 姜兆儿想了想,冒死跪到地上,道出自己的真心。 “自打上次家兄出事我在桓王府住了那一日之后,我便知道,我心慕上了一个人。” “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亲王,原可一生一世一心只娘娘一人的。现如今,他是一国之君,理应广纳后宫,延绵子嗣。” “既如此,兆儿恳求娘娘,能够成全兆儿对圣人的这片爱慕之心!” 她深拜了拜,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魏撄宁许久没有回话,吓得姜袁氏也跪下了。 她诚惶诚恐道:“皇后娘娘恕罪!兆儿年幼,无知妄言,娘娘大可不必理会她……” “也很好。”魏撄宁突然沉吟一声,感慨道:“若后宫之中,有人能够不为权势,不为利己,只因心中那份倾慕而真心地喜爱圣人,自然,是应该成全的。” 听言,姜兆儿喜出望外,急忙感念魏撄宁的好,并向她许诺道:“娘娘放心!兆儿往后在宫里,绝不与娘娘您争宠,定然事事以您为先,绝不妒忌,绝无怨言。” “你不必顾忌我。”魏撄宁却道,“入了宫,能否成为圣人在意的那个人是要看你自个儿造化的。” “娘娘……” “你们且回去吧!册封文书不日宣下。”魏撄宁说罢起身,顾自往内殿走了去。 她感到了些许不是滋味儿,但想着有人真心慕着李穆,她又觉得自己该替他高兴。 姜兆儿入宫的那个晚上,她来到凤梧宫后头一间抱夏,凭栏远眺一重一叠的宫墙,独饮烈酒,在寒风中,无知无觉无滋无味。 鬼魂李崇俭本远远地瞧着,并未有打扰她,直至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方闪现至她跟前,温柔中不失几分怪怨,道:“天冷,你当心着凉生病。” 魏撄宁氤氲着眸子瞧了他一眼,又是一口冷酒下肚,笑道:“若病了,便让世人皆知,皇后病逝了。” 李崇俭沉默了少刻,认真问:“你当真决定好了?” “自然决定好了。”魏撄宁肯定道,“皇后这个身份,到底不大适合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李崇俭倒也觉得她矛盾得很。 当初嫁给野心勃勃的桓王李穆,她为他出谋划策,就没想过今日之结局? “我命不由我,我亦不由命。”魏撄宁则认为,自己走到这一步,是顺其自然,她争,是自然,她避,亦是她能做的最自然的选择。 “你对他,当真舍得?”李崇俭不信,她的心比石头硬,对一个人,说不留恋就不留恋了。 “舍得与否,他都是属于天下人的,不独独属于我。” “打算何时离开?”李崇俭索性问。 “便在这两日吧!待我最后再见一次父亲和兄长,你便带我离开。”魏撄宁说罢,又郑重地瞧了李崇俭一眼,问:“可行?” 李崇俭冲她点头,自然是……乐意效劳。 今夜是姜兆儿的大日子,天子李穆例行公事结束了应有的程序,便如往常一般回到了锦阳殿,沐浴、更衣,却总不忘问身边宫人:“皇后可安歇了?” 怀恩最是知道他的,早已着人探查清楚,便如实回道:“娘娘今夜又饮酒了。” “饮了几盏?”李穆问。 “娘娘今夜在高楼上,没用盏,直接就着酒坛喝的。”怀恩答。 李穆眸光微动,觉出一些不寻常来。 他很想去看看她。可他又觉得……不合适。 他闭了闭目,感到些许疲惫。但他还是命怀恩摆出奏章,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翌日早朝罢,他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凤梧宫。 魏撄宁如往常一般为他准备了滋补的汤羹,一如往常一般落落大方且贤惠。 李穆嘴上乖巧地喝着,眼睛却在打量她的气色。明知她昨夜吹冷风吃冷酒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也不好过问一句。只见她看起来无碍,心稍安。 “今夜陛下便来凤梧宫陪陪臣妾罢!”魏撄宁兀地开口。 李穆心中一惊,看着她几乎忘记回应。 自打一个女人接着一个女人往宫里抬那日起,他就没好意思再到凤梧宫过夜了。 他了解魏撄宁。 他自己,更有自知。 然何今日,魏撄宁竟主动提出来要他到凤梧宫陪她? “怎么了?”见他这副反应,魏撄宁不禁玩笑问:“陛下近日见得多了,已不愿与我亲近了?” “这是什么话?!”李穆放下碗筷,不觉牵起魏撄宁的手,歉疚道:“初登帝位,有太多时候乃是身不由己……阿宁,我让你受委屈了。” “陛下是天子,平衡后宫便是制衡朝廷,臣妾若为此感到委屈,岂非不知事儿?”魏撄宁不以为意地说着,真真是一个识大体的好皇后。 “阿宁……”李穆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得到了,可他,又隐隐地觉得自己正在失去些什么。 皇后阿宁,跟从前的阿宁,不大一样。 7017k 第120章:凉薄无情 - 娘娘吃不饱 - 吴边宏小姐 第120章 凉薄无情 午后,魏撄宁便见过了父兄,留他二人说了许久的话。 父兄总在宽慰她,叫她要有身为皇后的度量,不可跟天子过不去,更不可跟自己过不去。 直至夜幕降临,魏撄宁方让父兄离开。随后, 她为李穆备下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要与他喝个痛快。 李穆如约而来,看着一桌子好酒好菜,心中是有些生疑的。可即便心有疑惑,他也架不住魏撄宁劝他酒。 几杯下肚,他就开始多话了。 听着他的帝王志向,以及对这个国家远大的抱负,魏撄宁更觉出自己的渺小来。 她敬他酒,毫不保留向他诉说自己的倾慕之心, 说得多了,听起来就像哄人的胡话。 李穆氤氲着眸子看她,直说不信。 他不信她有她说的那样欢喜自己。 他觉得她一定是醉了。可他自己,更是不胜酒力,直至视线模糊,连她的样子也看不清了…… 而魏撄宁呢?在见到他趴下的那一刻,整个人都精神了,哪里还有一分一毫的醉态? 恰如那日在酒楼,她对他的诓骗与戏弄。 她端详着他,眼眸里是无尽的温柔……也有留恋。 夫妻一场,欢喜是真,情爱是真,哪里会是哄人的胡话呢? 她伸手,轻轻地描过他英俊的眉,拂过他的睫羽,一时心头五味杂陈, 唇角也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她急忙收手,唤了怀恩进来并吩咐他道:“圣人醉了,送他回锦阳殿安歇罢。” “娘娘……”怀恩抬眸,甚是疑惑。 为何不能在凤梧宫安歇?但皇后娘娘发话,他也只能听吩行事。 魏撄宁目送着李穆的龙撵离开,暗自叹了口气。 不多时,李崇俭出现在她身侧,问:“你想好了?当真舍得下他?” 这些日子,他总问她这样的话,已经问了十几遍了。 这一次,魏撄宁并不回他的话,而是侧眸看他道:“接下来的事情,就要劳烦你了。” 说罢她便往殿内走了去。 李崇俭望着她的背影,嘴里念叨着“还真是凉薄无情”,心里头却乐开了花,绷着的弦,终于不再紧绷了。 是夜凌晨,凤梧宫寝殿走水了。 火光冲天,仿如顷刻间便能将整个大殿吞噬了去。 多少人急着救火,可锦阳殿那边的天子李穆,却无论如何也唤之不醒。 直至翌日天明,他方昏沉沉醒来。 看见外殿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儿, 有他锦阳殿的,亦有凤梧宫的,且一个个的脸上,皆是一副天要塌了地要陷了的表情,他来不及想自己为何在锦阳殿而不在凤梧宫,心中直升起一个不好的感觉来。 他急问怀恩:“发生何事了?” 比起惶恐,此时怀恩的脸上更多是悲怆与难过。 他匍匐在地,终于带着哭腔不忍心地回道:“陛下,昨夜里凤梧宫……凤梧宫走水了,娘娘她……她……” 李穆只觉脑袋里翁地一声响,接着便是心惊肉跳。 “她如何了?!”他一把抓住怀恩的肩膀,青筋暴跳。 “娘娘她……薨了……” 李穆一个趔趄,嘴里直说“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飞奔出去,直往凤梧宫的方向。 “陛下……”怀恩等人皆紧跟其后,追随而出。 皇后已被大火焚为焦尸,决不能入目。他们只怕天子看了,会受不住。 就这样,李穆在前,一群人追在后,由锦阳殿奔向凤梧宫,疯也一般……所见宫人皆是惶然,恐避之不及,遭池鱼之祸。 凤梧宫满目疮痍,由寝殿内生的那一场大火生得又急又快。可便是如此,除了皇后,下边伺候的宫人竟都逃出来了,独有侍者阿蛮,因救主心切扑入火海,被坠落的横梁砸倒,若非是宫中侍卫裕丰来得及时,她也要随着主子一并归西了去。 李穆绝不相信!便是看到那一具焦尸,他也绝不相信那是魏撄宁。 他不顾天子的身份策马而出,直奔永平巷魏府。 彼时魏家人只知宫里出了事儿,天子休朝一日,尚不知出事儿的竟是魏家的女儿。 天子突然驾临,着实令众人惊惶。 “说!你们把阿宁藏到哪里去了!?”李穆一见魏渊就是揪住他的领口,目眦欲裂相问。 魏渊惶然不明所以,一旁魏刘氏等人见状更是不知所措。 倒是长子魏延闻得消息赶来,吃了豹子胆上前痛斥李穆:“陛下还有脸来咱家要人!?家妹入宫当皇后三个月还不到竟就这样惨死了……你还我妹妹命来!!” 说罢这话他就是上前,抬手要撕打李穆,只不过被宫中侍卫及时拦下押到了一边。 魏渊骤闻噩耗,脸色白了白,嘴唇发颤问李穆:“陛下……犬子所言,可是真的?我家阿宁……阿宁她……” 李穆眉宇紧促,方松开了抓在魏渊衣领上的手。 魏渊眼泪都急出来了,只好转向怀恩,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骗子!”李穆恶狠狠地念了一句,望着魏渊道:“竟连自己的父亲也骗!” 随即他离开魏府,命裕丰带人,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魏撄宁给他寻回来。 “命工部,速将凤梧宫修葺好。待皇后回来,她还要住的。” “至于那具焦尸,随便刨个坑埋了便罢!” “皇后只是贪玩,出走了。” 彼时李穆的脸上只有怨怒,并无悲怆。他气恨魏撄宁的离开,但他,绝不相信她死了。 而外边的人认为,天子定是因为皇后的死,受了莫大的刺激。只是,谁人也不敢妄论。 最初的时候,也有许多人跟他一样相信,魏撄宁并没有死。可随着时间推移,数月过去也无人寻得魏撄宁的踪迹,多少人都开始信了…… 魏撄宁仿如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宫人们都说,当初那具被天子随便掩埋的焦尸,或许,正是皇后。甚至有朝臣私下议论,要不要劝谏天子将那具尸体再刨出来,以国母之礼厚葬于皇陵。 只是,谁人敢牵这个头开这个口呢?便是平宁侯府的人,也不敢轻易有所妄动。 (本章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