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验尸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来吃一碗恋爱脑男主,避雷在最下) ——她想杀我,我这不是还没死嘛。 大昭,陵城。 “尸体全身僵硬,尸斑按压稍有褪色,变更位置不消失……初步判断,受害应该在四个时辰左右。” 一大清早,赵府便来了客。 背着长剑的青衣一身白衣,面如霜雪。 对比这份冷色,旁边的娃娃脸少年便显得暖阳和煦。 他掰着那位倒霉富商的脸看了看,轻啧一声,“还挺高兴的,看样子临死的时候没什么痛苦。” 说完,干脆地拽下人家裤子,丝毫没顾忌在场的还有女眷。 “明澈。” 冷面青年压低声音,呵止。 宁明澈这才后知后觉于理不合,“哎呀,忘了,还以为这是在我们山门里呢。” 但该看不该看的都看了。 场面死寂一刻后,那位头上斜着一支如意金簪的富商正妻,用力一绞手中的帕子,咬牙恨声道。 “定是罗姨娘!!” “那个妖里妖气的狐狸精,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昨晚老爷就是和她鬼混这才出了事!” “快!快去把她给我抓过来!” 几个仆从做事利索,很快押着一位身姿娉婷的美人进来了。 乌发齐腰,眼波潋滟。 那袭水青纱衣穿在她身上肤胜冰雪,如水般正正好的柔媚。 此刻低伏在地,仰着面前这一群人,惊恐间更显楚楚可怜。 “贱人!你现在还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 赵夫人气得手抖,上前就要打她,“老爷平日待你不薄,你竟做出这种谋害性命之事!” “赵夫人。” 没等这巴掌甩出,宁明澈就笑着拦下,“不是她。” “不、不是她?” “你丈夫面色红润带笑,身上找不到一处伤口,血却已经全被吸干了。她是人,又不是蚊子。” 赵夫人颤得比刚才还要厉害,“你、你你的意思是……” “夫人别怕啊,我们坐下来说。虽然抓妖这事我和我师兄不算擅长。” 宁明澈在外就是师兄的嘴,安抚有道,“但我师妹在行的很。” “西道的夜婴啼哭知道吧?七王府上的那个血湖、还有帝京的招魂幡……这些全是我师妹搞定的。再等等啊,她马上就来了。” 这些都是被编成说书,四处流传,有鼻子有眼传得神乎其神的事迹。 赵夫人成功被哄的一愣一愣的。 心底模糊的师妹两字,顿时镀上金光,化为身高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的伟岸形象…… 直到外头的管家喊了一句。 “大夫人,外头有个自称是抓妖师的年轻姑娘,还给我们看了镇妖司的令牌!” “那就是我师妹!快让她进来!” 宁明澈乐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幸好有身后的岳凌恒按住。 但按住左边,没按住右边的。 “太好了!” 赵夫人蹦的比谁都高,“快!快去把人恭恭敬敬地抬进来!!” 话音刚落,有清脆的铃铛晃响。 她心目中的八尺缩小成面前的娇小身影。 同样是青衣,在面前少女身上就是灵动和俏丽。除了背剑带和挽发的铃铛发绳,还有腰间挂着的那一只五彩锦囊,没有任何配饰,干干净净的。 就像赵夫人现在的心底一样。 “师妹!” 宁明澈冲上前,揪住她那两条短短的发辫。 “三师兄!” 燕从灵笑着反手抓他发尾,然后只拽住其中一缕…… 在宁明澈面目扭曲,差点没忍住啊出来之前,岳凌恒一左一右拎着将两只拨开。旁边的赵夫人也总算从金刚变甜妹的冲击中,缓过来神。 “狐妖啊。” 燕从灵不用上手扒裤子,只扫一眼就判断出来,“这一带靠近青山寺,供得是当年大名鼎鼎的金佛,怎么会有妖物在家宅里面伤人性命?” 换句话理解,家里有主人的羊,起码得骗去深山老林再噶掉。 “确实少见。” 岳凌恒历练最多,经验也最丰富,眼下也难得锁起眉头,“看样子,这狐妖要么修为深不可测,要么是借了什么旁门左道才混过去。” 燕从灵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走到大门前那两只石狮子前。 “姑娘好眼力。” 赵夫人紧着介绍,“这对石狮当初可是入过庙,高僧诵过经的。在我们赵家府上传了好几代了,绝对是个宝贝!” “这是贵府积善得来的福气。” 燕从灵笑着从随身锦囊里蘸出一点像是香灰一类的东西,伸指轻抹在那两颗石头眼珠上。 周围这圈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所谓的抓妖,不由好奇伸长脖子。 冷风拂过少女发绳,铃铛轻响声中,只见那尊颇有年岁的石狮,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珠中晃晃落下两行殷红…… “石狮、石狮竟然流血泪了!” “凶兆、这是凶兆啊!” 在场岁数最大的老管家,拍着大腿惊恐道。 燕从灵却摇头,“不是,恰恰相反,这妖物先前没有害过人,所以才能蒙得住石狮的眼睛。” “二师兄。” 她回首喊了声,后边一直保持沉默的岳凌恒会意。 上前一步,从胸口掏出一团白茸茸的东西…… “啊!!!” 耸动的尖尖鼻子从修长指间钻出来时,身后的赵家小姐尖叫一声,被吓得面色发白,险些昏死过去。 幸好燕从灵眼疾手快地托了她一把,这才没有软倒在地上。 “小姐别怕,这白鼠是用来探妖气的,很乖不咬人。” “雯儿五岁那年和老爷出去玩时跌到崖底,和老鼠缩在一起大半个月才找着,所以对这东西怕的很。” 提起这事,赵夫人脸上仍有后怕。 五岁的孩子能在崖底活半个月,不管从哪方面想都是命大。 那只白鼠确实和平常所见的不太一样。 瞳色是诡异的玫粉。 此刻从一群人的脚前爬过……停在了罗姨娘跟前。 赵夫人兴奋盖过恐惧,当即跳脚,“你果然就是只狐狸精……” 话音刚落,白鼠就又动了。 这次停的是她亲生女儿面前…… 不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白影忽闪。 伴随着头皮火辣辣的撕扯疼痛,簪子落地的脆响格外清晰,耳边还有吱吱声在叫个不停。 “夫人?夫人!!” 第2章:他重生了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赵夫人,请问这支簪子是从哪来的?” 燕从灵捡起落地的那支如意金簪。 那只白鼠还在兴奋吱吱叫着,顺着她的裤腿想要爬上来,最后被她师兄一手重新揣进衣兜里。 “这是我出嫁那年,梳妆盒里头带的,应该是我哪位姐妹添的嫁妆。” 赵家夫人认真回想了下,“我瞧着实在喜欢,一带就是这么多年。” 宁明澈皱了眉,正想开口再说什么。 外间忽然一声惊呼,有小厮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跌跌撞撞趴倒在地上。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大、大少爷刚刚在花楼……喝花酒死了!” “儿、我的儿啊……”站在人群最后,一位容貌姣好穿戴华丽的姨娘,两眼一翻险些当场昏死。 赵夫人也是愣了许久,“大少爷好端端的就喝酒死了?” 自己膝下只得了赵雯儿一个女儿。 打着为了后继有人的旗号,丈夫收了一堆的女人进后院。 但不知道赵家到底是被诅咒,还是怎么了。就算这样除她以外,就只有另外一位程姨娘生下儿子,其它都空空无果。 程姨娘原本就是通房丫头抬上来的,和赵老爷有旧日情分在。 得了这么颗唯一的宝贝眼珠子后,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走路带风,府里的墙都能被刮倒。 在他母子眼里,赵家就是一块早晚会掉进嘴的肉。 “是、是……” 小厮哆嗦的厉害。 老爷刚去,少爷就又没了…… “表少爷已经让人将尸体运回来了,现在就停在外头……” 程姨娘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丫鬟,发钗凌乱发疯般往外跑去。 “姨娘?姨娘!!” “我们也跟过去看看。” 岳凌恒一手拽住一个,跟到了院外。 赵家大少爷这场意外来的太过突然,死了都是用门板抬回来的。衣襟打开地躺在那里,身上还能闻到一股混着脂粉味道的难闻酒气。 旁侧的月白衣衫却令人眼前一亮。 身姿颀长的青年握着一柄山水折扇,末端坠着一块羊脂玉。黑到发蓝以至于有些妖异的发丝,用同色发带松松半挽着。 一双细长眸子微挑,唇色殷红。 分明是清冷的穿扮,却像是黑白画上泼了抹艳色,莫名勾得人心头发痒。 燕从灵只顿了下,便收回视线。 “那是程姨娘家的远房亲戚……” 先前一直沉默寡言的赵小姐,凑过来小声和她解释,“长得一点都不像对吧?听说他那日过来,说要和弟弟作伴读书的时候,程姨娘自己都呆了很久……” 平心而论,程姨娘也是美人。 但和眼前青年这么一比,那就是质的飞跃了。 而这么一张脸,大概很难被拒绝。 “毒妇!我早就该知道!” 程姨娘颤抖着手,含泪摸过自己儿子早已冰凉的脸,眼底痛出血丝,恶狠狠地瞪着赵夫人道,“早就知道,我儿是你眼中钉肉中刺,肯定就是被你害死的!” “现在我儿子没了,赵家香火断了,往后要怎么办!” 宁明澈少年人心直口快,忍不住话,“这不是还有赵小姐吗?” 他二师兄撞了下他的背。 清官难断家务事。 “你儿子自己出去喝花酒,难道还指望我替你管?”赵夫人也来火了。 以往程姨娘就没少给她使绊子,现在还想把人命这么大一口锅,往她头上扣。 “这会才想起我是当家主母了?前年他强抢民女,还打死人家老父。我说要送官府给人家一个交代,你是怎么和老爷告状的?还有大前年,他当街纵马……” 桩桩件件,赵夫人越说越是火大。 “我看我们赵家的运,指不定就是这么败掉的!” 两人争吵间,燕从灵上前查看尸体。 如她所想。 赵大少爷的死因和他父亲一样,是被狐妖吸干精血。 一连杀了赵家两人,还都是男人,显然不是简单的猎食。 翻出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戴好,她顺着尸体僵硬的胳膊捏了捏,正想往下摸索时,忽地感觉到背后有道强烈目光。 燕从灵侧过脸,恰巧和他撞了个正着。 对方似乎才反应过来,气息有些错乱地移开视线。 他们见过吗? 怎么这个反应? 燕从灵微蹙了下眉,很快又将注意力投放在那具尸体上。 她工作时认真严格到偏执,不太喜欢有别的因素打扰。这也是她一出师,镇妖司就直接收录,甚至重用的原因之一。 这位大少爷宿花眠柳惯了,昨晚是睡在花楼里的。 死亡时间应该和他父亲隔上一些,但也足够一只妖怪两头跑。 所以,她猜测是单独行动。 “昨晚你也在吗?” 这话,她是问那个青年的。 “没有,我从不去烟花之地。” 他答的很快,几乎是下意识般。 燕从灵总算抬头看他一眼,这才注意到对方眼尾下压了一点朱砂……殷红似血。 正事当前,无暇欣赏美貌。 燕从灵又问,“昨晚跟着他的贴身小厮在哪?” 楼弃雪替她指了指。 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却颤得厉害。 少女已经转过身去,散在背后坠着铃铛的发绳随风晃了晃,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娇小身影渐渐和前世那张眼底永远没有温度的脸,重叠在一起。 薄凉的像是山巅不化的雪,浇灭他的血,将他这数年来自欺欺人的一腔缱绻情思揭开,露出残忍的内里。 燕从灵根本不在乎他。 她一剑刺穿自己心口时,手都没抖一下,更别说泪了。 当时神情平淡到,就仿佛平日里晨起后坐在菱花格子的窗下,一边翻看案子,一边等他做饭一样。 楼弃雪是妖。 却跟了一个抓妖师百年。 拜堂成亲百年,除了不能怀孩子,他最后可是连心都掏出来了! 她怎么能薄情成这样?! 被撕裂的痛苦早就随前世那具身躯一起消弭,但在重新看到燕从灵的刹那,还是如同火星点点复燃,顺着心口烧向四肢百骸。 连五脏六腑都在作痛。 他越想越愤,只恨不得当场露出利齿,生嚼了眼前之人,也好彻底血肉相融。 第3章:帮帮我吧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燕从灵问过话。 事发之后,那名倒霉的花娘已经被扭送进衙门里。 宁明澈轻叹一口气,自觉拿上腰牌去捞人。 那两个女人却还骂得起劲,耳边吵闹不休。 “大少爷也是死于狐妖。” 燕从灵干脆利落扔下这么一句,对骂声戛然而止。 这回轮到赵夫人和程姨娘两人,错愕地大眼瞪小眼。 “姑、姑娘,那这狐妖……” 话音未落,原本跪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罗姨娘,突然间倒地抽搐起来。 四肢并在胸腔前,身躯弯曲成一个怪异形状,像极了某种兽类。 岳凌恒上前一步按紧人。 但还是慢了,乌发青衣的美人猛地浑身瘫软开,转向永久的冰凉…… 燕从灵捏开她紧咬着的嘴,随后从喉间取出一小戳土黄的毛发…… 她面色沉了沉。 狐狸出名的除了魅惑,还有一样——狡猾。 “师妹……” 岳凌恒面露不忍,看着少女凝了个火诀,毫不犹豫点燃尸体。 在燕从灵眼中,死了就是死了。 焚烧的过程倒没想象中那般残忍,几乎是在火沾上的一瞬,青衣美人化蝶般自行散成点点金芒。 轻风一吹,朝着一个方向扬去。 “南面林子。” 燕从灵拔剑迈出大门,扔下一句,“师兄你在这守着,我去去就回。” “师妹!师妹!!” 岳凌恒喊了两声,少女选择性失聪,头也不回。 他也不敢轻易离开。 赵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总得留下一个守着,以防意外。 这狐妖明显是故意先支开宁明澈,剥笋一样将他们分散开。 燕从灵当然也清楚。 但这一趟任务急,赶着回去交差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她自己是消磨的起。 但七王爷可等不得。 …… 林子昏暗,遮云蔽日。 楼弃雪却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的燕从灵还不是那个可以轻易一剑击杀他,妖魔谈之色变的天下第一抓妖师。 她现在只有十八岁,还是幼苗。 甚至认不出他是妖怪。 上辈子她就是在这里中了狐妖的招。 正好这荒郊野岭的没有人,这次他不会帮她,趁机吃了了事! 燕从灵没有见到那只狐妖影子。 热意从丹田涌上来时,她明显迷茫错愕。 “妖毒……” 他们山门人数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除她以外,只有师叔和大师姐是姑娘。 师叔是个醉鬼,师姐长年镇守冥河,不常回来。所以没有合适的人给她科普一些常识。 燕从灵下山才两年。 凭借这两年的见识,在逐渐混沌的头脑中还是分析出了正确答案。 ——也是情毒。 还没打照面自然不可能是现在下的,但之前她分明都小心翼翼地戴着手套……血液焦躁中她蓦地想到那个火诀,指尖触到过尸体…… 先前碰过尸体的人也不是没有。 这妖毒埋藏这么久,很可能只和法诀起反应。 换句话来说,就是直奔她而来的。 发作的速度很快,火烧一般顺着筋脉在身体里蔓延。 抹了一把唇角开始淌出的血,燕从灵努力用剑支撑起身体,就近缩进后面一个石洞,刚想送一张传信符出去,让二师兄帮忙去就近的花楼,打包个男人送过来…… 模糊视野中忽然出现一点亮光。 潮湿阴暗之地,面容妖异的青年仿佛话本中吃人不吐骨头的精怪。 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光亮便是从那里散发出的。 浓墨长发,月白衣角。 被照得幽冷。 “燕姑娘。” 他声音低哑的厉害。 少女转头去看,发绳上的铃铛终于发出声响。 她无力靠坐在那,面对忽然出现的人毫无惧色,反而更多的是一种免费午餐送上门的激动。 这可比让二师兄跑腿要好多了。 而且,生得好看。 是顶级餐。 青年于她而言并不熟悉,燕从灵还琢磨着这事要怎么开口,要怎么用自己仅有的法子哄一哄人时…… 对方就已经自己过来了。 他身形高大,石洞并没有多宽敞,将她的视野连同影子都挡得严严实实。 燕从灵努力放软声音,“我听到程姨娘叫你名字,你是叫弃雪?” 她今天说什么都得把毒给解了! 楼弃雪额角跳了跳,咬牙切齿地盯着少女那张潮红无辜的脸。 她生的乖甜柔软,像是一颗橘子糖,唇齿之间轻轻一抿都害怕化了,只有余味才会发现泛苦泛酸。 有多软的外表,就有多硬的心。 “燕姑娘。” 他矮下些身子,距离近到呼吸拂在她面上。 想到前世那支透过胸腔的长剑,楼弃雪冷声一字一句告诉她。 “我不会帮你的。” “……” 目的被识破和拒绝,燕从灵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坚持,“那算了。” 说完,她又重新摸出那张传信符。 本来以为能吃上这口天上掉的热乎馅饼,结果还是得让师兄送餐。 白白浪费了好些时间。 “公子,这里风大,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后背撞上石壁的那一刻,燕从灵愣了下。 腕骨被人攥得生疼,卷着怒火仿佛恨不得将她揉碎。 青年俯下身躯,冰凉似蛇的发尾拂过她脖颈,眸中隐有腥亮。 “你想做什么?” 即便内心深处早有答案,但他还是感觉血液发寒。 她需要的只是药,不是他也可以。 前世他还真只是捡漏而已,傻乐呵了大半辈子……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想了十几种掐死她的法子。 但又觉得直接这么死了实在太便宜燕从灵,怎么说也该让她体会一把得到之后,再狠狠失去的感觉。 火葬场就该烧死她这样的负心人! 衣领猛地被人一扯。 对方手劲软绵绵的,但他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地偏了过去。 暖意轻落在唇角,像一缕柔风。 楼弃雪瞳孔紧缩,被火烧到般僵硬后退,嘭地一声重重撞上后面的石壁。腰间折扇也被惶恐地甩到洞口处,摊开在月色下照出上面的一个楼字。 少女不依不饶。 顺着这股力道直接一头扎进他胸膛前,迷蒙着双眼抬头去扯他衣扣。 她声音轻而哑。 像是在抚慰某种不安的小动物。 “别怕,帮帮我吧。” 第4章:情毒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楼弃雪总算回过神。 气笑了。 这话哪里合适她说? 少女还在扯他衣扣,但因为手上实在绵软无力,没能成功。 她蹙了下眉,神色染上几分烦躁,伸手去摸旁边滚落的长剑…… “你做什么?” 楼弃雪对她那柄剑有心理阴影,光是看着心口就隐隐作痛,鼻间仿佛又萦绕起那股浓郁的血气…… 他低头看了人一眼。 燕从灵这会儿已经迷迷糊糊了,目光直勾勾地毫不掩饰。 饿死鬼一样。 楼弃雪莫名噎了下,到底多年夫妻不是假的。手比脑反应更快,解开腰带。 她伸手去摸,摸到的却是一堆毛茸茸的尾巴。 “……妖?” 头脑烧得发胀,但她作为抓妖师的职业本能还在。 “燕姑娘。” 楼弃雪见她缓回几丝清明,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我是狐妖。” 前世藏着掖着,生怕泄露半点会惹她厌的真相,如今就这么早早抖出来。 “狐妖?” 燕从灵安静下来了。 如果不是额发被汗水打湿,滚落在他手背上,根本看不出中毒。 外衫还铺在一旁,被她压住一小角。楼弃雪衣领大开,胸膛控制不住起伏,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子酸涩。 那九条狐狸尾巴还不争气地绕在燕从灵腕上,左摇右晃黏糊糊的。他看了就火大,刚要一把扯回来,认真思量后的燕从灵,终于重新抬起脸。 “哦,狐妖啊……” “那会解情毒吗?” 她还清楚记得,从程姨娘喉咙里取出的毛发颜色是土黄的。 而面前这只。 是白狐。 很漂亮的白狐…… 她不喜欢妖,但和命比起来就不算什么。 狐妖多情,刚好省事。 对方似乎呆愣了很久,久到她都有些不耐烦。 下一刻,忽然有滚烫的液体砸在她脸上。 燕从灵愣了下,那只狐妖捧住她的脸,拉近距离,神经病一样又哭又笑,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她的名字。 “燕、丛、灵……你才是狗东西!” “世间最狗的东西!!” …… 日薄西山。 赵府里,岳凌恒等的心焦。 燕从灵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也就算了,宁明澈这一趟衙门,估计是半道又被谁硬请去喝茶了,也没个踪影。 “红薯。” 他从袖里挖出那只小白鼠。 刚想让它帮忙看上半个时辰,自己去把那一去不复还的两只逮回来时,不远处的大门便迈进一道人影。 看上去没受什么伤。 只不过发辫低了些,应该是重新挽的。 岳凌恒才松半口气,离得近了,却忽然咬紧牙关。 “……” “灵儿,谁欺负你了?!” 燕从灵被这猛地拔高的嗓门吓了一跳,拍拍自己胸口。 “嘘,二师兄你小点声。” 岳凌恒掩了门,这才拎着她的后衣领怒声问道,“你不是出去追狐妖了吗?怎么闹成这个样子?” 也不能怪他反应大。 燕从灵是人人艳羡的天生灵体,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现在这样对她没半点好处。 “我中毒找了解药。”她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岳凌恒坐在那儿走神,半天才长叹,冰块脸上难得露出愁色。 他这个师妹从小就被带到山上,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外加上他们山门护短,燕从灵就算被山后的野鸡啄掉根头发,当晚绝对一桌全鸡宴。 “看来这趟事情办完,我在外面避几个月风头再回去。” 燕从灵觉得夸张,“不至于吧,师父和师叔还是很好说话的……” “那大师姐呢?” “……” 岳凌恒话比平常多了好几倍,“妖毒虽然发作迅猛,但也不是不能解。师妹,你就不能先忍一忍,回来再说吗?” 燕从灵捧着盏热茶,低垂的睫羽在热气中氤氲。 “忍不了,会爆体而亡的。” 岳凌恒脸色变了变,掐着她的腕把脉,眸底惊色,“蛊?” “已经解了。” 少女伸了个懒腰,“难怪近来我总睡得不太舒坦。” 妖毒只是点燃的引子。 真正的烈蛊在她身体里起码藏了数年。 “你什么时候睡安稳过。” 岳凌恒下意识接话,又回想了下。 他们这半年来去过的地方太多,遇到的人更是多的数不过来。所以,很难推断这枚蛊虫到底是谁下的。 “别担心了,二师兄。” 燕从灵闷干那盏茶,轻飘飘将茶碗一扣,“会有办法的。” “还有赵家的这只狐妖,跑不了了。” “你身上的这蛊,最少还得再解三四次。”岳凌恒话语顿了顿,“那只妖……” 抓妖师和妖的关系,大概就像狼和羊。 从他师妹现在这一身的妖气来看,应该是个实力不俗的大妖。 虽然他想不明白,自家师妹蛊毒发作不仅没被对方伤害,最重要的一点是,竟然还能成功得手…… 偏生这毒蛊还得找同一个人才行,那只大妖就算鬼迷心窍同意一次,那也不一定同意后面的,说不准还会翻脸变卦…… 想想他都觉得头疼。 “先处理正事吧。” 燕从灵解下背后那两柄长剑,“听说大王爷近日来附近一带游玩,三师兄应该是又被他爹绑去叙旧了。” 所以,用不着操心。 …… 赵夫人等了一下午消息。 结果直到晚间,燕从灵二人空着手过来,直接拔下她发间金簪子。 “夫人,这支簪子染了妖气对身体不好。” 赵夫人虽然不舍,但还是恭敬道,“全听二位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人命关天,一支簪子算不得什么。” 燕从灵点头。 举剑就要砍下去。 屋内凉风骤起,烛火被吹得摇晃,薄纱帘子后忽然映出一道长长的身影…… 但不待众人看清,旁边就有一双手猛地推倒桌案。 烛台轰倒,屋内瞬间沉入一片昏暗。 闪向岳凌恒后背心的那点冷芒,只有一指距离时,锵地一声,被燕从灵一记背手剑轻松打落。 对方没有习武的底子。 尽管她收了力气,但还是栽了下去。 指尖重新凝出火诀,众人终于看清狼狈摔倒地的那道人影…… “雯儿?!!” 赵夫人惊呼一声,难以置信瞪大双眼,看着缓缓抬头的女儿…… 第5章:全家炖系统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赵小姐的胆子可真大。” 燕从灵夸的真心实意,手中长剑却没有丝毫留情地刺出。 “燕姑娘!” 赵夫人泪眼婆娑,扑上前想要阻拦,“燕姑娘!求你别杀我女儿!” 有人比她反应更快。 原本安静空荡的纱帘猛地被掀起,一只土黄皮毛还折了半耳的狐狸,呲着尖齿直直朝燕从灵扑来。 燕从灵不紧不慢后退一步。 身后的早就准备好的岳凌恒一抬袖,一条鲜红似血的绳索立时如游龙飞出,将那只狐狸捆了个严严实实,咚地落在地上。 伸手正扶起女儿的赵夫人,目光落在狐妖那半只残耳上,忽然想到什么般神色大变。 “是你!” “那只簪子……是你送的?!” 燕从灵手上还拿着剑,上前两步去看新捉的妖怪。 那只狐狸倒是脾气大,冲她恶狠狠地呲牙哈气,还翻了个白眼。 “能忽悠我们兜转这么大半天,应该早就可以化形了吧?” 她蹲在跟前,不怕死地伸手撸了一把。 赵夫人还呆愣在原地,半晌才终于想明白什么一样,腿脚一软坐倒在地。趴在她怀中的赵小姐,更是一改此前沉默柔弱模样,抿唇紧张盯着燕从灵两人看。 “赵小姐当年跌落山崖……就是这只狐狸救的吧?” 燕从灵对狗血颇感兴趣。 赵雯儿低头。 “娘这些年的心善都换来什么了?” 她没有回答燕从灵的问题,只盯着自己母亲忽然问道,“是外祖家财被爹侵吞?是那群姨娘蹬鼻子上脸?还是我五岁时被爹遗忘跌落悬崖?” “雯儿……” 赵夫人哆嗦着嘴唇去摸女儿的脸,但被推开。 “要是没有花颜,我早就死了!” 她紧紧抱着那只狐狸,神情激动地缩在那里,警惕看着众人。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燕从灵伸出一只手去扶她,“赵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第一次见小姐,光看面相就知道虽然初时不顺,但以后定能大富大贵,否极泰来。” 岳凌恒抽了下嘴角。 她哪里懂什么看面相? 被捡回山门第一天,师父就说过她身上执念太重,不适合学这个。 但糊弄其它人确实够用。 毕竟,玄越子以相面天下闻名。 赵雯儿神情缓和了一丝,正想抬头,怀里却猛地有力道一勾。 她下意识伸手想抓,但还是晚了一步。 那只土黄毛发的狐狸,没等落地便幻化成一位黄衣女子模样。 高髻簪粉花,长长的广袖曳在地上。 狐妖特有的细长眉眼,美艳风情,只可惜眼角下方位置的那道疤痕,生生成了败的一笔。 “果然是个美人。” 燕从灵半蹲在她跟前,丝毫不吝啬赞美。还是这样才能辨的出美丑。 那只狐妖瞪着她,眼底隐着害怕。 如果把云山比作学堂,那么镇妖司就是里头学子出师后的优先工作岗位。 虽然也有其它山门的,但镇妖司和云山关系密切,已有千年之久。 人性格各有不同,所以抓妖师的行事也有差异。 除了中规中矩照着规矩办事的,还有唐僧类型,以及红孩儿全家炖系列的…… 而她面前这个少女虽然看着面善,那柄剑上透出的寒气却足以表明,成为她剑下亡魂的妖绝对不在少数。 剑是冷的人,只怕血也是冷的。 “看样子,你和赵小姐关系不错。” 燕从灵抬抬手,本想焦急上前的赵雯儿瞬间一动不动,被定在原地。 “你杀赵家的男人,是为了报恩?” 没能融入人群的妖,观念是不一样的。 赵老爷待赵夫人不好,甚至想要吞并她的娘家,这点放在一只狐狸眼中,动手大概就能理解。 但她能理解的,其它人未必能明白。 赵夫人总算缓过神来,嘴唇颤抖着看向狐妖,“我记得、我记得我当年在猎户手中救下你,但你杀了我丈夫,搅得我家宅不安,你就是这样报恩的吗?” “这支簪子也是你送的吧?” 如意簪被掷落在地上,发出清晰声响。 赵夫人咬着牙不去看她的脸,“如今还你,我不要了!” 但一转眼又被人塞进怀中。 “我劝夫人还是好好收着。”燕从灵语调轻慢,“这可是狐簪,狐妖心头血所凝,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戴着这支簪子的人,不管去哪都能被知道。” 这种类似信物的东西,对妖力损耗极大,也难怪这只妖修炼时间这么长,还是容易变回原形。 “夫人可以好好想想,这些年自己躲过多少祸事?” 赵夫人说不出话了。 “好啦。”燕从灵抬手,紧了紧缚妖索。 美人瞬间变为土黄毛皮的狐狸,两只耳朵都蔫蔫地耷拉下。 “二师兄,既然妖怪已经抓到,那按镇妖司规矩办吧。” “什么、什么规矩?” 赵夫人紧张起来,瞧了一眼地上半死不活的狐狸,又想到那支护了自己多年的簪子,到底还是咬咬牙,扯下自己脖子上的那块玉牌。 上前一步,塞进燕从灵手里。 “燕姑娘、好姑娘。她虽说犯了错,可起因怎么说都是在我,求您通融一二……” “这玉牌是我祖父多年以前行商时候,巧遇的一位仙人赐给他的,那位仙人还说五十年后会与他再聚一面,只可惜我祖父去的早,最终没能赴约……” “但仙人赐的东西就是难得的机缘,有价难求啊!” 面前的姑娘还是笑意盈盈的。 随后在岳凌恒难得瞪大的双眼中,她还真收下了那块玉牌。 “其实方才就想说了。” 燕从灵收了东西,笑脸明显真诚不少,“按照镇妖司的规矩,这只狐妖罪不至死。”顶多关个无期。 赵夫人露出肉痛的表情。 还没从丧子之痛中走出,就被狐妖吓得缩到一旁的程姨娘听到这话,却是不依了。 “这畜生要了老爷和我儿的命,凭什么不扒皮抽筋?!” 燕从灵淡淡抬了抬眼皮,懒得自证,“姨娘要是有问题,可以找七王爷说去,镇妖司的这些规矩可是维持了千年之久,我们这些底下拿月钱的,也只是照着办事。” 程姨娘瞬间蔫了。 第6章:云山盛产双标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当今圣上儿女一箩筐。 宁封离虽说是正宫娘娘所出,但作为幺子偏宠有,器重却不多。 不过这份偏宠,也足够令一个富商小妾心生敬畏。 “二师兄。” 回身一摊手,身后的岳凌恒便已默契地将笔墨和薄子递了上来。 “狐妖花颜。” 燕从灵翻了翻,低头记写,“杀害三人,其中赵家老爷赵有财觊觎谋害岳家……” 赵夫人瞳仁一颤,如坠冰窟。 旁边的程姨娘倒不见多少意外,有些不安地拧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燕姑娘这是哪里听来的谣传,怎么也全都记上去了?” “两位师兄进你们赵府时,我去了趟赵夫人的娘家。” 燕从灵只解释一句,继续往下写道,“赵家大少爷强抢民女,当街纵马……” “我儿当时年小,还不懂事……” “还有这罗姨娘……”墨水晕开一道痕迹,燕从灵轻啧一声,“你们府里就没有几个手上不沾人命的,难怪庙里专门请过来的石狮都压不住。” “可以了师兄,结束吧。” “好。” 岳凌恒应了一声,上前就要去拎那只狐狸。 可没等伸手,就被双眼通红挡在那里的赵雯儿拦住了。 “我和它一起走。” “那可不行。” 燕从灵想也不想,无情拒绝,“我们镇妖司手头紧,少一个坐牢的就能少一碗牢饭。” 岳凌恒:…… 就因为她之前见一个逮一个,以至于牢房爆满,七王爷的钱袋子都瘪了…… “赵小姐您别这样,她又没死,而且活的比你还久。” 岳凌恒面硬心软,下不了手。燕从灵干脆亲自上阵。 “小姐要真的挂念和放心不下,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多送几碗牢饭,再闲一点帮她拉磨也行。” 赵雯儿的眼泪硬生生被逼了回去。 这一年,陵城未来首富得到一个烫知识——镇妖司盛产手工豆腐,百分百妖怪手磨,纯天然无添加。 “小姐以后就是赵家的当家人。” 燕从灵从她师兄袖里取出一方白帕。岳凌恒沉默寡言爱干净,即便是一块手帕都洗得发白,带着最普通不过的皂角香气。 “当家后可不能再这么爱哭了。” “……好。” * 从赵府出来时,正下着蒙蒙细雨。 “二师兄,我们去找找三师兄……” 话音未落,隔着雨幕她忽然望见一道月白身影。 青年这次没带伞,只撑了一把水墨油纸伞,站在青柳石桥畔,墨缎似的发散在身后,眉眼被氤氲水气浸润几分。 雾气朦胧,燕从灵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但能感觉他是在看自己。 她本能提防起来。 “二师兄,你先去找人吧,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处理……” 还记得先前呼吸纠缠间,这人看自己的目光复杂古怪至极,恨不得直接揉碎嚼烂一样吓人。 她本来又是半哄半骗,几分心虚下,难免联想的偏了些…… 这绝对是一只大妖。 如果不是他自己主动放出耳朵尾巴,她十有八九都发现不了。 至少不是目前她和师兄能对付的…… 所以对方真要后悔寻仇的话,那还是支开师兄比较好…… “师妹?” 岳凌恒错愕,随后也看见桥上站的人,脸黑了一半。 他师妹可是整个师门看着长大的眼珠子! 没想竟然到被一只狐狸精给拱了! “就是那个混账骗了你?” 见桥上人还站在那里装模作样,岳凌恒火气控制不住直窜。 就连最怕燕从灵的白耗子都钻了出来,不满地吱吱叫。 “二师兄,你小点声。” 燕从灵伸手将耗子塞回去,“其实准确点说……” 她认真斟酌了下字词。 “是我骗了他。” 当日为了哄他留下,她说了很多好听的。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说一句,他目光就软一分。 到最后,大概和门前流浪多年后,忽然找到家的小狗差不多。 “……哦,他一个男儿家,还是一只妖,一只死狐狸,能吃什么亏?” 云山盛产双标。 “师妹别怕。”话说到这儿,岳凌恒也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师兄这就帮你把他赶走。” 说着,他就追鸡碾狗似的要过去。 但燕从灵扯住他的衣角,朝他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师兄,我身上还有残毒……” 所以,人还得继续哄着。 岳凌恒脚步立马转向另外一个方向,“我去看看明澈有没有好好孝敬他爹……” 他一离开,燕从灵手中倏地一松,那把伞立时被风吹得一路朝石阶下滚落。 她冒雨低头去追。 桥上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的那道人影,明显动了动。 燕从灵追了几步,又一脚绊在石阶上,身形一个不稳,眼见就要栽倒下去时,那道身影总算彻底动了。 “你故意的。” 楼弃雪对她的故作表示炸毛,对自己明知有诈还会上当的行为更是羞恼。 燕从灵没有接话,只往里靠了靠,能感觉到那把伞往自己这边腾了大半。 她眸色微闪。 从上次石洞那会儿她就发现了,楼弃雪对自己似乎总有一种下意识在,就仿佛两人在一起生活过许多年…… 但她记性很好。 所以可以肯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他。而这样的大妖,原型修炼时期也不可能和她的年纪对得上,这也就排除了赵夫人和花颜那种可能…… “我要回帝京了。” 没等对方组织语言,批评她这一矫揉造作的举动,燕从灵就反过来堵了这么一句。 她细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等拎回三师兄,七王爷那里还有要紧事等着。作为抓妖师,她也不可能一直留在陵城,来回跑又实在麻烦。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能把这个解药直接打包带走。 楼弃雪被套路多了,而且重来一次也有准备了。 不由冷笑道,“那就祝燕姑娘一路顺风,步步高升了。” 升官发财死丈夫! 她上辈子还真就是这个流程! 但才说完这话,他就有些后悔了。 面前的少女眸色暗了暗,看起来很是失落。 “那我可能得很久才能回陵城,七王爷府上不太方便出入……” “谁?宁封离!” 第7章:又上钩了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一句话彻底踩中狐狸尾巴。 楼弃雪瞪大双眼,差点连手上的伞都扔飞出去。 要说他最为气恨的,其实不是燕从灵杀他证道。而她由始至终都对他无情无心,死了都没滴眼泪。 这是重生后最气恨的。 至于重生前,那必属宁封离。 燕从灵对宁封离的重视和上心程度,可要比他多的多了! 据说宁封离身中天下奇毒,每逢满月就会发作。燕从灵天生灵体,血液正是克毒的关键。 所以前世一到满月,她就跑得比上青楼的男人都急。 独留他一个正房,和满桌的饭菜大眼瞪小眼,打心眼里怀疑到底谁是狐狸精…… 两人一个天横贵胄,一个难得天才。 按帝京那些人的说法就是,天生一对,结果被他这只半路蹿出的山野狐狸搅得稀碎。 一想到这句话,楼弃雪就火大。 “怎么,他要死了?” “不要胡说。” 燕从灵蹙了蹙眉,连忙说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可以度过所有难关。” 宁封离身上的毒到底有多煎熬,那些日子她是亲眼看过来的。 “你果然还惦记着他!” 楼弃雪咬牙。 她眼下表现出的忌讳和担忧,对比前世一剑刺死自己时的疏离冷漠,便像是掺了鸩毒的烈酒灌下喉,又烈又痛,灼伤肺腑。 燕从灵一愣。 但想到他对自己的了解,和不自知的亲近,要打听到这些也就不算奇怪了。 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 “我是王爷的下属,关心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至少宁封离足够大方,自己还指望着他能带着大家把镇妖司做大做强,多涨点月钱。 可这话落入楼弃雪那对狐狸耳朵里,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都说是他搅散了这两人,这一世要没他挡在中间,万一这两人真成了怎么办? 一想到燕从灵会和那个半死不活的王爷跑,他心里就像凌迟一样难受。自己是想让燕从灵体会一把追夫火葬场,但绝对不是成全她和那个病秧子! “什么时候走?” 和前世一样,他还是一头扎进圈套。 即便重生一次,即便手上还有剧本。 “估计一个时辰后吧。” 她能精准推断时间的原因只有一个。岳凌恒像宁明澈的爹,也像宁明澈爹的爹。 大王爷相当怕他这个冰块脸。 不过几次相处下来,燕从灵对这只狐妖的性情也有数了。 嗯,脸长得挺聪明的…… 虽然脾气不是很好,实际上好哄骗的很。 “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 燕从灵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套话的机会。 三四次是师兄保守又委婉的估算,反正接下来有段时间她都得带着这只狐狸。 带在身边的东西,底细还是越清楚越好。 他回应了她,话语染上讥诮,“你连狗和猫都分不清,就算见过又如何?” 真见过? 燕从灵目色沉了沉。 她因幼时原因,分不清动物外形。这点对于一个抓妖师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这个秘密,除了身边亲近的几人外,无人知晓。 真见过、不伤害、在乎她、傻蛋儿……几个关键词连起来,让燕从灵打定主意,说什么也得把这只别扭奇怪的狐狸捎带回去。 “我收拾一下。” 楼弃雪正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家当可以带上时,便听到对方好奇在问,“狐狸还有行李?” 额角跳了跳,他面色涨红几分。 是被气的。 “是狐妖!” 虽说妖族不像人那样通行货币,重视金银珠宝。但活了这么多年,积蓄还是相当可观的。 前世他就是急着和她回帝京,生怕晚了一秒她就会反悔。 结果没想到后脚狐狸洞就被人给烧了。 以至于每次燕从灵去会宁封离,说出,‘那是我上级,他不给我发月钱,难道要去喝西北风吗。’ 他都被堵的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字眼。 所以这次,他要用金银反堵回去! 他的狐狸洞离这里不远。 更准确点来说,是重生前的自己打听到燕从灵要过来,特地早早挪的。 楼弃雪有段时间没回来了,一眼就看到满地的鸡毛鸡骨头,旁边那个年龄看起来十二岁左右的粉衣少女,蹲在地上心虚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王上……” “把洞里的金银珠宝都带上。” “啊?王上我们是不是又要挪窝了?燕姑娘这次去哪啊?” 一想到每换一个地方,自己都要累死累活建造狐狸洞宫殿,小来就不由暗抹一把老泪。 而且她是半妖。 狐狸的天性只遗传到一半。 除了喜欢大肥鸡,挖洞的事是真不擅长。 “这次去帝京。” 楼弃雪还在盘算,自己这些年到底攒下多少老婆本。 “哎哟我的王上,帝京可去不得啊!” 小来神色大变,连连摆手,“镇妖司主司和云山主脉都在那里,高手如云,正经妖怪谁去哪个地啊?” 这不是活脱脱送死吗! “没事,我直接跟燕从灵去。” 见她不动弹,楼弃雪转身亲自动手收拾起来。 “燕姑娘?您还真勾搭上人家啦?” 小来恍惚了下。 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茶馆说书的摊位上,之后就是在自家王上的嘴里。 狐狸耳朵好,前段时间她睡的正香,被悲切的一嗓子嗷醒。 当时王上又哭又笑,状若癫狂,嘴里只会重复这一个名字。一遍比一遍凄厉,看的狐毛骨悚然。 她好半天才敢上前,从有限的信息中大致拼凑出情况——自家王上一直都喜欢镇妖司的燕姑娘,不过看样子被负的挺惨…… 结果一转眼,这才过去多久。 他就记吃不记打,要跟着人家姑娘去帝京了。 “王上……” 小来有些迟疑,“那燕从灵不是对你不好吗?” 她这个年纪,还没到能明白这些乱七八糟感情的时候,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家主子似乎上赶着倒贴…… “兴许是我对她还不够好。” 楼弃雪认真思考了下。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人族都是男子养家。前世他半文钱都没有,全靠燕从灵领的月钱…… “那、那她万一要杀你怎么办?” 第8章:我这不是还没死嘛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小来越想越担忧。 毕竟自家王上这种的不多见。 而且说书人嘴里的燕姑娘,只差长出个三头六臂。 她是真怕王上这趟帝京要是跟过去,转眼就让燕姑娘提着狐狸尾巴给卖了。 楼弃雪终于回过头。 狐妖很少有貌丑的,何况他本就是其中佼佼者,昳丽至极。只是说出来的话,十分让人胃寒。 “她要杀我,我这不是还没死吗?” 小来:……逆天。 但这到底是她的王上,收留她救她一命,养她到这么大的王上,再逆天也只能忍了。 该劝还是得劝。 “可小来记得……王上前段时间不是还想杀了燕从灵吗?” 他当时就和回过头惊觉自己被骗身骗心,恨不得一刀捅死负心人的人族姑娘,没什么两样。 “起初是生气。” 跟了燕从灵那么久,收拾打包的活他整理的井井有条,掂量了下最后收拾出来的那个大包裹,楼弃雪毫不客气地扔进小来怀里。 要按真实关系来算,小来其实算是他的远房表妹。 因半妖血脉不被承认,所以只能顶个侍女身份留下来。 “但我一看到她的脸……” 楼弃雪自己大概也觉得荒唐,停顿了下,声音轻了轻,有些发虚,“我一见到她,就觉得她是有苦衷的……” 小来:D “好王上,求您在几位长老面前,千万别这么说。” 向来都是狐族把别人勾得死去活来,现在终于遭报应了。 楼弃雪不说话了。 他只是对上燕从灵会昏头,这种事还不至于犯蠢。 “所以你留在陵城,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联系我。” … 从陵城到帝京长途跋涉。 但几人都不是寻常人,燕从灵没雇马车,而是直接牵了几匹快马。 宁明澈已经被提回来了。 身上带着一股烤乳猪和胭脂水粉混合的味道,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表情。 “我爹真是太荒谬了,居然特地在帝京挑了一批姑娘,运到陵城来蹲我!” “还非要让我今天选一个,原地成亲!最好直接生娃!说什么我要是不成家,那就是对不起我母妃,他以后到了地底下没法和我母妃交待……” 大王爷只占了个长字,外加上能力平平,性格憨厚,所以早早就挑了个王妃成家去了。 而他王妃走的也不是什么正常流程,据说是从墙上掉下来的…… 直到宁明澈出生那年,难产身亡。 大王爷险些哭瞎眼,打死不愿续弦,之后就眼巴巴地守着一个儿子过日子。只可惜宁明澈命里不守家,八岁那年因卦象显示有缘,入了云山。 “可怜天下父母心。” 岳凌恒说完这句,还不忘瞪一眼不远处过来,衣袂翩翩的狐狸精。 “你是……” 宁明澈刚从姑娘们的罗袖中爬出,不明白状况,记忆还停留在赵府时,对这人的匆匆一瞥。 “哦,忘了三师兄你还不知道。” 燕从灵牵过一匹白马,轻飘飘翻身而上,“他得和我们一起回帝京,他现在呃……算是我的小情郎吧。” “……” “我杀了你!” 好半天才消化完这个炸裂消息,宁明澈气得手抖。 忽然就感同身受到,自己被云山拐走时,自己爹的心情。 他不爽,楼弃雪却是爽了。 这小子是坚定不移的宁封离党。 前世自己都和燕从灵拜过堂了,他还支持宁封离挖墙脚,一心期盼师妹能成弟媳。 “在下楼弃雪,是个狐妖。” 楼弃雪正式地行了礼,不怕死地火上浇油。 宁明澈确实更加跳脚,“居然是个妖怪!还是个狐狸精!!” 他师妹什么性格,他清楚得很,没想到会和一只妖有了首尾。 “你这只妖也是不怕死,我师妹可是出了名的屠妖户。你就不怕今夜同床共枕,明早就在皮草摊子上挂着!” 到底年纪轻,又是被惯大的。 宁明澈一急,心里有什么就都写在脸上。 眼见气氛凝滞,有些尴尬,燕从灵终于开口了。 “三师兄,既然是机缘巧合,那就这样吧。” 她可没忘记。 这是一只大妖。 真惹急眼了,明早皮草摊子挂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四个人三匹马,你是指望我飞着跟你?”从方才来时,楼弃雪就注意到她只牵了三匹马。 “你会骑马?” 燕从灵似乎颇感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骑呢,就没有准备……” “我不同意!” 没等后话,宁明澈就愤愤举高手,“我和师兄一匹马,这一匹让给你!”反正说什么都不能便宜这只狐狸精! “别闹了三师兄。” 燕从灵用手中的马鞭挡开他,靠近月白衣裳的青年。 她坐在马上,比他高了一截。 居高临下时,那双眸子透出不经意的锐利,代表身份镇妖司腰牌冰冷轻晃,言语却是温软。 “能变回原形吗?我骑术不好,原形更好捎带些。” 黄昏的风飒飒,吹得树影摇晃。楼弃雪仰望着她,眸色乌沉。 她前世曾一人一骑,躲过数日附骨之疽的追杀…… 岳凌恒垂了垂眸,遮住眸底情绪。 会不会被挂皮草摊子是不知道。 但以现下故意试探真身可以看出,他师妹对妖还是老态度,对这所谓的小情郎只怕也没有几分真心在…… 半晌,就在燕从灵几乎认为他不会同意,却忽然听到回应。 “好。” 反正。 她也记不住。 他的原身远比想象中要好看。 四肢修长,身姿轻盈,通体毛发洁白如雪,没有半点杂色,九条尾巴更像是笼了月华,流转着淡淡的法力光芒。 燕从灵认不清,伸手轻轻碰了下,才发现部分不匀称,不由地问,“你从前断过尾?” 妖族修行不易,渡天劫比人要难的多。所以能修炼到九尾的大妖,实力可想而知。能逼到他断尾的…… 楼弃雪别过狐狸脑袋,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倒是宁明澈吃了一惊。 “狐妖尾巴就是修为,断尾就和阎罗殿前走一遭没什么两样,你这起码断过三四条吧?”相当是在阎王面前上蹿下跳。 “赶你的路去。” 楼弃雪睨了他一眼,别过脸。 这两个他都不想理,至于燕从灵……勉勉强强叭。 第9章:七王爷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云山位临帝京边境。 镇妖司则坐落天子脚下。 但和想象中不一样,那是一座被下了层层禁制的高塔。 腰牌随着略微急切的步履晃动,反转出灿金光芒。 黑底红色大字的牌匾高挂在顶上,庄重肃冷。 门口没有摆驱邪所用的石狮,只有一条小孩手臂粗细的铁链从里侧延伸而出,链子禁锢着一只白犬。 那犬体型大到瘆人,更像是狮虎一类。最为奇特的是,头顶长角,背上还有如飞鸟一般生有两翼。 张大的嘴里可以看见凌凌尖牙,鼻端毛发被呼吸吹得浮动。 此刻趴在那里,睡得正香。 “馒头。” 燕从灵不怕,上前两步拍拍它的后背。 羽翼轻轻扇动两下,白犬睁开一双蓝幽幽的眼瞳,看清来人后俯低脑袋,亲昵地在她掌心蹭了蹭。 燕从灵将手上记载这次事件的卷宗,交给了它。 “辛苦你了。” 哗啦作响声里,白犬口咬卷宗,顺着那条看不清尽头的铁链进了塔。 “我现在的住处在南侧林子。” 交完卷宗才算是彻底完成任务,燕从灵从袖中翻出一串钥匙,塞给身后正盯着那座塔的楼弃雪道。 “那里地方偏,只有我的一间竹屋,认真找找就有。” “师兄们要回云山一趟,我还有事,你先回那间屋子等我。” 她将钥匙一塞,转身就要离开。 楼弃雪额角跳了跳。 两人前世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间竹屋在哪? 别说是位置了,家里的每个角落他都摸得清楚,燕从灵说不定还没他熟悉。 同样熟悉的,还有她跑路的敷衍说辞。 “你要去七王府?” 影子笼罩,他侧身拦在了少女面前。 燕从灵没有气恼这种行为,反倒好气地同他解释,“七王府上高手如云,你是妖,去那儿多少不方便。” 说完,又在不远处一家老字号的面摊子买了两碗面,让摊主加了金澄澄带焦边的溏心蛋,还撒了翠绿新鲜的葱花。 找好位置,按着那一大只狐妖坐下。 “一路奔波饿了吧?帝京这家手擀面最好吃,你先垫垫,我很快就回来。” “你脾气不好爱耍小性子,他们都是凡人,要是起了什么争执不用理会,等我处理就好。” 燕从灵踮脚拍拍他那并不存在的耳朵,一边顺毛一边语重心长叮嘱。 配合弯腰的楼弃雪没能控制住,额角又抽动了下。 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竟然给她留下脾气不好的印象…… 头上忽地一空,再抬头哪里还有人影? “燕、从、灵……” 咬牙切齿地在原地站了半晌。 楼弃雪容色太过出众,即便是帝京,站在街道的正中央也迎来不少人侧目。 他不太喜欢旁人打量的目光,转头想要离开。 余光却忽地睨见桌上那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想到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临走时说的话。犹 豫了下,还是一脸愤愤地过去。 帝京盛行这种街边小摊,有不少过路歇脚的食客,赤着上身吃得热火朝天,嗓门亮堂。 燕从灵显然也是了解他的小性子,特地挑了一个不被打扰的边上位置。 面对掉漆的斑驳桌椅,豁口的海碗。楼弃雪拎着筷子,皱着眉,挑剔地将碗里的葱花一一捡出…… “没事放这么多葱花做什么!” 他这一句也没扯着嗓子喊,周遭也是喧哗不断,可偏生那个两鬓都已经生白的摊主老头,耳朵尖的很。 趁着忙碌的空,抬头睨了他一眼。 “唉没想到,这年头这么好看的小伙子也会被姑娘扔下啊……” 被扔下的尖耳朵狐:(▼皿▼#) … 远远就能望见七王府上亮着的灯。 不同于寻常的精致宫灯,或者逢年过节的圆灯笼。 那灯笼的光是一种古怪阴冷的幽绿,而且没有外皮,只有那一点灯芯被悬在廊下,鬼魅摇曳。 燕从灵心底咯噔了一下,顾不上递令牌,直接闯了进去。 身穿黑甲的那几名守门侍卫吓了一跳,但在看清是她以后,瞬间化为欣喜。 一路上除了这些怪异的灯笼,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宁封离的府邸原本就在偏僻地段,此刻听不到半点声响,见不到半丝人气,愈发有种诡谲的死寂。 假山后的那片湖水,在惨白月光下隐约涌动,蒙头的被褥般仿佛下一刻就要有什么东西从里破钻而出…… “王爷!” 内殿的门并没有上锁,燕从灵一脚干脆踹开。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火,也没有下人照看。 她打出一个火诀,缓缓掀开雾色纱幔,光亮也终于照出了美人榻上的那道身影…… 鸦色长发如瀑般垂落在地,少年只穿了一身雪白寝衣。 面色却比衣裳还要苍白几分,几近易碎的透明。 “王爷?!” 燕从灵踢开地上的药碗,上前半蹲下身,轻手拂开对方被汗水沾湿在脸上的发。 宁氏长相向来不差,现今老皇帝又好美色,所以除了丧妻后身形走样的大王爷外,其它血脉皆是容貌不俗。 宁封离是先皇后所出。 体弱多病,先天不足,因此年近及冠,还是身量纤细单薄,面容线条柔和到以至于有些秀美…… 熟练掏出匕首,取血熬药。 看着少年被灌完那一碗药后,逐渐好转起来的脸色。 燕从灵这才松了口气,坐倒在地上包扎自己腕上的伤口。 她的血就是宁封离最好的药引。 但只能现取。 所以每次出完任务,第一时间就要回京城看看情况。 宁封离身上的毒,或者更准确点来说是一对子母蛊,自母胎就被种下。 只有找到母蛊,子蛊才能被引出。只可惜先皇后过世这么多年,线索早已中断。 这毒蛊劲烈,发作起来疼痛难忍,如冰火两重。 她师父看过几次,又翻了后山的藏书阁,才推断出这是千年前的失传禁术。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 按她师父的话讲就是,他用脚趾头也想不明白。 但也是从那之后,她自愿成了宁封离的移动血包。 毕竟顶头的要是挂了,谁来给她发月钱? 第10章:难怪嫌你埋汰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在其它几位王爷眼中,老七大概就是个脑子和身体一样不好使的熊孩子。 如果说抓妖师是个钱少事多还容易挂的行业,那镇妖司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烫手山芋,这点燕从灵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镇妖塔更准确点来讲,应该是镇邪塔。 由云山祖师肉身所化,禁锢着不知多少凶恶邪物。可祖师她挑什么法子不好,非要以人间龙气为引,往天子跟前钻。 天子迁去哪,塔就跟去哪。 初代皇帝有这个魄力,不代表后面的子孙也有悬着脖子的勇气。所以,镇妖司的存在可想而知的尴尬。 燕从灵坐在地板上,想着七殿下要是哪天真死了,还有哪个冤大头会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 下一刻,忽然听到身后有细微的衣料摩挲声。 “殿下醒了?” 她回过头。 少年一张脸还是煞白的,这会儿费力半撑着身体,想从榻上坐起。 燕从灵伸出胳膊,扶了他一把,只觉对方身上寒冷如冰,没有一丝温度。 见宁封离下意识在掩自己领口,她不由将声音压得极低,“王爷,除了我没人进来过……” 火星自她指间燃起,映出少年那双锐利的凤眸。 他瞳色极深,一眼望去沉沉,如不见底的深潭。 “有劳了。” 对方沙哑的嗓音中还带着虚弱,房中准备齐全,燕从灵熟练地从旁侧桌案上,倒了一杯温茶呈上。 “王爷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咳、咳咳……” 没等接过手,宁封离便又捂着唇压抑地咳了起来。 一眨眼间,星星点点的腥红从那修长指间溢出。 淡淡的血气弥漫。 “王爷?!” 燕从灵连忙扯着衣袖帮他擦拭。 她的血虽说不能根治,但一直以来效果都很好。 放的血量也是师伯精准算过的,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阿灵,你的血……” 宁封离半抬起脸,面颊染血,气息微弱,“好像变了……” 燕从灵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我在陵城时中了情毒,所以就找了一只狐妖……” “情毒?” 宁封离的重点只在这两字上。 燕从灵体质特殊,寻常毒药不见得都能起效。 所以,下毒之人很可能足够了解她的,才能一下就掐准命脉…… 宁封离又问,“可有余毒?” 能让燕从灵中招的毒,后劲必定不小。 “还有一些。” 质量不行那就数量补。 燕从灵又放了半碗血,熬煮成药。 “王爷别担心,那只狐妖我已经一起带到京城来了,还有这血……” 她压下眉眼,声音淬冰般无情。 “若王爷有急需,我想法子取他的血来做药引。” “阿灵……” 宁封离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妖不是兽,妖入了人世,只要不为害,那便同人没有什么两样。” “王爷明辨是非,贤明大义。”燕从灵接过空了的药碗,“但世间少一只妖没事,不能少了王爷,何况取点血不会要命的。” 云山历代不干涉立储。 但在了却旧事前,宁氏不能倒,宁封离也不能死。 “还有一事忘了和你说。” 加量的药总算让宁封离状态平静下来,房中燃了暖炉,有些闷热。 燕从灵抬眼看他。 “姚贵妃开了个花宴,还专门送了请帖到镇妖司,点名道姓要你去。” “姚贵妃?” 燕从灵皱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她。” 宁封离点头确定。 少女似乎轻啧一声,“娘娘正得隆宠,膝下六王爷又颇得陛下重视,哪里还用得上我一个小小抓妖师?” 翻译一下就是,闲着没事找茬,那也不该轮到她头上。 当今太子行事荒唐。 现皇后也是先贵妃,性子温顺软弱,根本压不住。 所以姚贵妃和六王爷努力努力,不是没有可能。 但盯上她是几个意思? “推的掉一次,但还有下下次……” 宁封离垂眼看她,话音轻哑,“去了就务必小心。” “属下明白。” — 面前那碗面已经凉透。 周围从之前的热闹喧哗,到现在只剩他一人。 楼弃雪望了一眼月上中天,脸色难看的像是能滴出水来。 “客官,都三更半夜了,我这面摊子也该收了。” 摊主老大爷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打趣彻底变成同情。 多俊的男娃子啊。 怎么就被嫌弃成这样。 接收到他眼神的楼弃雪更加愤懑,差点掰断手里筷子,“要走你走,我要留在这里!她什么时候来接我,我就什么时候走!” “还是别了吧。” 老大爷擦着桌椅,头也不回话音平常,“夜间有巡城的飞虎兽,专逮京城里半夜出没的妖怪。” 楼弃雪瞳孔一颤。 难以置信地别过脸看他。 “男娃子,你别紧张。” 老大爷拧着湿漉漉的桌布,“妖只要不随意伤人,那就是好的。反过来看这人其实也是一样,心术不正的人比妖还要可怕。” 但楼弃雪关注的重点不在这里。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前因为害怕给燕从灵添麻烦,来了帝京之后,他几乎都只待在那间小竹屋里。 帝京…… 难道真的高手如云到连个摆面汤摊子的老头都能看出他是妖? “这还不好认?” 摊主老头将桌布扔进桶里,水花微漾,映出云雾圆月。 “你肯定是只犬妖吧,方才在那里眼巴巴坐着的样子,和我家守门盼我回来的大黄,那叫一模一样。” 自认高贵的狐妖:…… “行了,你也别在那里傻坐着,光这么干巴巴等着有什么用?” 大爷决定发发善心,给这只可怜小狗支棱两招。 “那碗面都坨成那样子了,你也不知道拌一拌,等会儿叫人家姑娘怎么吃?” “怎么拌?”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他给燕从灵都是煮新鲜的。 “瞧你这娃子,脑壳不太聪明的样子,当然是用筷子,不然还用手啊?”热心肠的大爷扇着手,就是一通指挥。 “来来来,往左!往右!再往右!” “好好好,收工!!!” 唰地一声,随着筷子抽起,那坨顽强的面直接从碗里连根拔起…… 吧唧。 两双眼睛之下,面坨子落在了桌上。 “难怪人家姑娘嫌你埋汰。” “……” 第11章:共枕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路走到一半,燕从灵才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面摊子已经收了,大爷人也走了,但还是好心地留下一只小凳子。 夜深无星,皓月明朗。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青年落在肩背上的霜花色发带,被巷口的风吹得飘扬,月白衣衫沾了露。 让人联想到靠在大门口张望等待,可怜巴巴的犬类。 他表情看起来不太好。 燕从灵犹豫了下才走过去。 扯住他袖袍一角,软着声哄道,“是我来晚了,别生气嘛。” “来晚了?” 燕从灵扯谎向来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换做是其它人恐怕会信。但楼弃雪前世和她一起生活了百年,哪里还不清楚对方什么德行。 不用看都能知道,这又是在骗他! “还以为你压根就不记得,这里还有一个我。” “和七王爷谈话多耽误了些时间。” 燕从灵巧妙地避开这个问题,选择侧面解释,“抓妖师忙碌,你没当过不知道,所以别多想……” 话音刚落,楼弃雪就忽然指着她的衣角瞪圆眼。 “那是什么?” “哦,你说这个啊,沾了点血而已。” 燕从灵满不在乎地擦了擦。但血迹干涸,哪擦的掉? 她停下手,转而亲昵地去挽他胳膊。 “别管这个了,回头有空的话,我带你回我们云山,见见师父和师伯师叔。” 他的道行她和师兄们看不出来……只能让师父他们亲自瞧瞧了。 但楼弃雪拒绝她的画饼,还是执着抓着上一个问题不放。 “那是宁封离的血吧?” “唉,王爷身体不好。” 燕从灵接话接的十分自然,随后想起什么般抬头看向他,“对了,我的那碗面呢?” “……” 打蛇打七寸,塞狐要用面。 * 镇妖司主司不能住人。 所以她和师兄们的住处,各自散落在东南西北几个方位。 而且为了行事方便不扰民,都尽量往偏僻的地方挑。 “到了,就是这里。” 燕从灵指着不远处道。 简单的竹篱笆圈出一个院子,上面攀了不知名的杂草。 院子左侧挖了一口井,旁边还开出几块菜地,但都空着,一看就是没时间收拾。 右边那块地方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移来一棵桂花树。 还没到开花时节,放眼过去一片郁绿。 有鸟雀在其中做了窝,能听见扑棱翅膀的声响。 “院子后面是竹林,前面往左不远有条的干净小溪,再往左些还能见到山。” 燕从灵吹了吹锁头上的蛛网和落灰,一边开门一边道,“住处简陋,委屈你将就将就。” 像他这样的大妖,在妖族中段地位大概相当于人族的皇室。走哪都有手下跟从伺候,现在跟着她确实是自降身份了。 “要是实在住不惯,回头我向师父在云山给你请个住处。” “不用了。” 这可是他前世待了百年的地方,怎么可能住不惯? 燕从灵陪自己的时间都还没这座院子长。 想到这里,从方才开始就压抑在心底的火又有些窜起,但下一刻就被劈头盖脸的尘土熄灭了。 “咳、咳咳……你有多久没收拾了?” 见他从刚刚仰着下巴,到现在被呛的不住咳嗽,燕从灵连忙给他拍背顺气,“对不住啊,好像是快两年没回来了……不过你没事把脸抬那么高做什么?这下好了呛灰了。” 楼弃雪被这话又噎了下。 旋即声音高上去,“你正式出师也才两年!” “对啊。” 燕从灵扶着他进屋,“我下山第一天盖的这间竹屋,之后就没回来过了。” 楼弃雪:…… 难怪前世他就和怨妇一样,天天在家盼得脖子都长了。 敢情她根本就不着家。 不过反过来一想,至少没有再出现两年才回来的情况…… 燕从灵见他神情一会儿阴,一会儿又放晴。 最开始还有些忌惮,生怕这大妖性情不定,转脸一口吞了自己。 现在摸清楚对方就这脾性后,也就见怪不怪,随他去了。 “你先进去休息,我收拾一下。” 心情一好,楼弃雪连说话声线都柔和不少。 但燕从灵第一时间没能跟上节奏,“你嗓子怎么了,是不是呛灰呛坏了?” 说完,她自觉不对,连忙描补,“今天赶路你应该也累了,还是我们一起收拾吧。” 高强度工作果然不好,容易精神恍惚嘴秃噜。 很可惜,小心眼的狐狸不吃她这套。 “谁要和你一起收拾了!” 最后,只能是她在里头,狐狸在外头。 不知道是不是有几条尾巴可以当掸子的原因,他收拾起来又快又好,屋内很快就焕然一新。 燕从灵都还没入眠,能感觉到身侧的被褥微微往下沉了些,是一具有温度的躯体。 她动了动了手指,也没说什么,只往里挪了挪,给对方腾出些位置。 她这一动作,楼弃雪才如梦初醒,自己竟然下意识爬到她床榻上来了。 习惯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可怕东西。 燕从灵就像是一缕抓不住的风,即便近在咫尺却笼着雾。 他无法真正靠近她,从前最有安全感的就是像这样同床共枕的时候。帐中如同独属于两人的一方安静天地…… 不过,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排斥。 楼弃雪心口又跳了起来。 他清楚记得,前世的自己是在完婚后,才真正意义上和她同床共枕。在这之前别说床榻了,就连燕从灵的房间,她没喊的话都不会主动进去。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往里挪了挪。 从原先的平躺变为侧身。 少女睡姿十分规矩,双手交叉着放在小腹上,小扇般的睫羽随呼吸轻颤。 她闭眼安静时,面容白净秀丽,更显乖顺柔软。半点也看不出白日的杀伐狠厉,也想不到有多残忍心硬…… 楼弃雪用力闭了闭眼。 帐内昏暗静谧,他却情丝作茧。 名为往日的碎片浮动,汹涌的爱恨交织成一张网,将他死死缠缚其中…… 指尖颤动,半晌才带着仿佛会碰碎什么脆弱名贵瓷器的小心翼翼,试探般朝少女那截白皙脖颈伸出手…… 第12章:噩梦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狐族天生体温偏高。 那条修长的胳膊绕过她的肩膀和脖颈,锁入怀中。伴随着毛茸茸的触感轻拂过下颌,楼弃雪将自己整个脑袋都扎了过来。 燕从灵是困了,但不是死了。 藏于袖下的那把匕首被悄悄收回,她稍微侧过点身,想要躲开这只吸猫薄荷一样,吸溜自己的狐狸。 但她才一动弹,对方立马像一张粘锅的烙饼般,熟练无比地贴过来。 燕从灵:…… 正思考这要不要开口,下一刻颈间似乎漫开些许温热…… 她微顿,到底将拒绝的话语咽了回去。 六月闷热,窗外的蝉鸣尖利刺耳。 那丛和普通杂草没什么两样的草叶,却是散发着恰到好处的凉意。一只枯瘦苍老的手绕过来,动作轻柔地点在其中一片叶片上。 星子般的绿芒浅浅散开。 燕从灵愣了一下,回头对上老人慈爱和蔼的目光,“奶奶……” 老人温柔拉过她幼小的手掌,放在上面。 草木特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随后是不同于人族的语言,带着喜悦和羞怯浮于脑海中。 燕灵草。 燕氏一族最亲密无间的伙伴。 不论身处何处,只要有它的存在,就能接收到信息。 燕氏和它们是一体的。 燕从灵有些恍神,似乎许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们一族天生五感异于常人,能与这种奇异的灵草互通灵识。但不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觉得自己五感封闭,再也无法和灵草心通…… 急促的大铃被人摇响,回荡在整片山林里,震的人心乱如麻。 老人面色肃然地回头望去,不远处满脸是血的中年男人正跌撞跑来,重重摔倒在两人面前。 燕从灵认得他,这是自己的二伯……他有两个女儿。堂姐昨天才出门,说要给她买糖葫芦…… 至亲的面容始终笼着层雾,她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只能感觉到焦急慌乱地交流了什么。 老人拄着拐杖,很快就要往远处那片黑烟缭绕的地方而去,燕从灵心脏紧缩,莫名的惧怕和寒意如潮水漫涌,浇灌全身。 她张嘴想喊,喉咙却像是塞了一块沉重的铁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背影越离越远,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那些烟雾来得很快,还是第一次见到黑色的火焰。 四周都是灼热和烧焦的气息,空气似乎都被融化成一滩涌动的液体。 那只巨大的不知名的兽类,浑身裹着黑气,每走一步地面都在晃动,带起数不清的鲜血和破碎肢体。 它能走到这里。 答案很明显只有一个——他们没能拦住。 燕从灵趴在草丛里,抬眼看见一幕此生难忘的情景。 焚烧的房屋,迎敌的族人,全都被那模糊看不清面貌的巨兽吞咽入腹。骨头被嚼碎的声响在死寂一片的空地中,无比清晰,令人毛骨悚然。 她被那些已经烧焦卷曲,但还是死死护着她的燕灵草,遮挡在其中。 婴孩的啼哭声将死亡黑夜彻底揉皱。 地面上气息微弱的中年男人,费力向前爬去,目光充斥着绝望和痛苦。所有声息彻底淹没在潮热无风的夏夜。 那只巨兽忽然开始在她眼中扭曲,拉长,晃动……吞咽像蟒蛇,撕咬像虎豹……所有的动物都失去了固定的外形。 她再也认不清它们。 只知道一点,那是妖兽,是血海深仇。 记忆的最后一眼,是它缓缓朝自己走来的情景…… “奶奶!” 汗水打湿额发和枕巾,燕从灵惊坐而起。 她呼吸急促,目色涣散,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从灵!?” 楼弃雪连忙按住她,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别怕别怕,没事了……” 他和燕从灵同床共枕的那些年里,她几乎每夜都会被过往的那场噩梦惊醒。随后看他的眼神复杂至极,就像……现在这样。 平复了下翻涌的心绪,望着窗外大亮的天光,蝉鸣依旧尖利刺耳。 “现在是几时了?” “快到午膳时候了,我煮了粥还在灶上热着。” 楼弃雪打量着她的神情,解释道。 “你昨夜太晚休息,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就没有叫醒你。”而且没有记错的话,今日她难得沐休。 “是我自己起晚了……” 燕从灵披了衣裳起身,很快平复好心绪,“我今日要去城中巡查一趟,午膳你就自己吃吧。” “巡城是你的活?” 楼弃雪脸色发黑。 她还真是一刻也不着家。 “当然不是。” 燕从灵口中咬着发绳,正将自己垂落的长发挽起,话语有些含糊。 “反正在家也没事做,听说城中开了一间专门收留流浪猫狗的馆子,只要买一小袋肉干鱼干就能进去摸……” 她忽然想起,楼弃雪也是毛茸茸。 赶忙话锋一转,“等我回来给你带两只叫花鸡,你是喜欢脖子肥点的还是屁股?” 没有能拒绝肥鸡的狐狸吧。 很可惜,楼弃雪不是普通狐狸,所以不吃她这套。 “谁要吃叫花子吃的东西?” “还摸流浪猫狗,你也不嫌脏。” 说话的空余里,他已经把耳朵尾巴都放了出来。 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原本兽形就好看,此刻再搭上一张漂亮的脸,愈发惹眼。 燕从灵只睨了一眼便别开视线,轻飘飘的语气中透露出愉悦,“哎呀还忘记说了,那馆里的猫狗十分乖巧,客人只要一坐下就会主动贴过来,又黏人又可爱。” 面前的狐妖瞪着她。 虽然清楚知道这是激将法。 但还是发自内心不想她去摸别的毛茸茸。 一群凡兽,皮毛能有他柔软吗? 耳朵尾巴能有他好rua吗? 而且再怎么说,他也是狐狸精。要是连流浪猫狗都比不过,回头还是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挣扎几番后,楼弃雪干脆心下一横。 燕从灵甚至没料到他会屈服的这么快,没等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是一脑袋往她怀里扎。 一边面红耳赤咬牙切齿,一边还不忘拉过她的手,往自己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上放。 “不许去!摸我的!” 掌心下是鲜活妖物皮毛特有的温热与柔软,脑海中的血色碎片再度飞闪而过。 她低垂下睫羽,默默敛去心底那丝杀意…… 第13章:拒婚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姚贵妃的花宴是在三日后。 皇宫大门处,燕从灵卸了背上长剑。但守门侍卫还是小心谨慎地牵来一条黑犬,绕着她转了三圈,嗅了三遍。 皇宫禁止携带刀剑武器。 但比起这个,当今圣上最怕的还是妖。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信那些术士的话,这两年丹药磕多了的原因,经常做梦梦到妖物。 可镇妖司来过几次,连镇妖棋都搬来了,也没有反应。 “到了,燕姑娘。” 领路宫女弓着身,小心翼翼退下。 远远就能望见殿内有数道人影,衣鬓浮动。 浓妆华丽的姚贵妃坐在最上的位置,风华正茂,鬓角有流苏垂落,更衬妩媚风情。 “见过贵妃娘娘。” 燕从灵上前一步行了礼,又朝旁边几位王爷和贵女见礼。 帝京的达官显贵不少,但今日来的小姐却并不算多,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略微扫了一眼过去,能发觉都是适婚的年轻姑娘。 心中顿时有了数。 “来人,给燕姑娘赐坐。” 这年头能当上贵妃的一般只有两条路,家世显赫或者深得皇宠,再加一条有皇子傍身成立等式。 姚贵妃更偏向后者,而现任皇后前任贵妃就是前者。 燕从灵对老皇帝的那些枕边事并不感兴趣,但也能听到一些关于姚贵妃骄横的传言。 所以,她现在的这份客气就更加吓人。 “本宫没记错的话,燕姑娘现年是十八了吧?” 姚贵妃目光落在她和一众贵女格格不入的素净衣着上,同样有差距的,还有她那双因为练剑生有薄茧的手。 “回娘娘的话,是十八。” 燕从灵能感觉到背后投来那些小姐们的目光,比起被姚贵妃青睐的艳羡,更多的是好奇。 什么皇子王爷的,哪有话本子里的活人站在面前有趣? “那正好,本宫的章儿也早就到了成家的年纪。” 姚贵妃倒是直接,似乎颇为急切地开门见山道,“本宫前些日子还请人算了一卦,说燕姑娘和本宫的章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八字再合适不过了。” “今日花宴章儿也在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儿子。 一名蓝衫少年郎从坐位上站起,不太自在地朝她见礼, “燕姑娘。” 不同于宁封离的那份苍白阴柔,宁墨章更加温和近人。 但此刻眼神躲闪,一看就是只被硬掐脖子的鸳鸯。 燕从灵倒也能理解。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天天在外抛头露面的女子。而且抓妖师是在死人堆里打转。 不吉利。 姚贵妃却压根不看自己儿子的眼色,只笑着朝燕从灵道,“从前年见到燕姑娘,本宫就打心眼里喜欢,想着本宫怎么就没这样一个女儿,能留在身边讨开心!” 燕从灵想了起来。 之前姚家后院的那棵老槐,不知怎么的忽然染上一股阴气,吊死不少的下人。 姚家人吓得够呛,上了年纪的姚老太爷更是一口气上不来,差点驾鹤西去。 最后还是她亲自拎了斧头,砍断那棵老槐。又劈成柴火烧了,这事才算了结。 “能娘娘青眼,是从灵的福气。” 少女嘴甜,话语如春风。 姚贵妃面上的笑意更大了些,连忙趁热打铁道,“既然这样,你看章儿如何?等你做了章儿的正妃,天天都能进宫陪本宫说话。” 她特地强调了正妃。 她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有信心的。宁墨章有才有貌,出身高贵,外加上在一众王爷中算是脾气温和。 在外人眼中又是离皇位近……所以赶着往上凑的世家贵女还是大把的。 “王爷仪表不凡,风度翩翩……”燕从灵面上仍带着笑意,话语也柔和动听,下一刻却毫不犹豫拒绝了,“但是从灵不能答应。” 不等姚贵妃的笑容僵住脸上。 她又说道,“贵妃娘娘一番好意本不该拒绝,只可惜从灵已经定亲了。而且等再几天领人回云山见过师父师叔后,就要正式拜堂成婚了。” 这么巧? 姚贵妃一脸不信。 为了这次的精准逮人,她可是还特地事先做过调查和踩点。 结果发现燕从灵活脱脱一个劳碌命,平日里四处奔波也就算了。每次沐休还会跑去巡城,压根就不回家! 这样的人忽然说自己要成家了。 任谁都心存怀疑。 燕从灵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娘娘若是不信从灵的话,可以派人把他喊来,他现在就在家中。不过他脾气不好,最好和他说清楚,是我要找他过来的。” 楼弃雪妖气干净,不是那种修行邪道的妖。 但兔子急了都能咬人,更何况狐狸? 宫里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又自视甚高,难保言语上会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姚贵妃抬了抬手。 有心腹姑姑退了下去。 殿内一时安静,只能听到倒茶端茶的声音。 燕从灵也不尴尬,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没有心思去注意微妙气氛,反而更加关注身边那些王爷小姐们……目光微不可查地掠过一遍。 正要收回时,余光忽然瞥见坐在自己左侧的那位小姐,腕上带的血红珠串。 那些珠子看起来应该是石榴石,颗颗打磨的圆润均匀,十分漂亮。光亮透过来时,还可以看见上面那张雕刻精巧的闭目菩萨。 她这一眼盯的时间有些久。 那位小姐也注意她很久,先前一直搭不上话,眼下终于有机会开口。 “燕姑娘……是在看这个吗?” 少女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生了一双圆眼,此刻藏着激动地凑过来。 燕从灵笑着点头,“小姐肤白,红色很衬。” 姑娘之间的话题总是起得很快,有她递了这么一个话头,对方顿时没那么紧张了,和她絮絮说起闲话来。 “我身子不好,一直患有咳疾,这是前几个月我娘替我去庙里求来的。不过说来也是奇了,我戴上之后确实越来越好,都不怎么咳了。” 帝京有名的大庙,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这位尚书府的小姐估计也是运气好,她的母亲很可能是碰上哪位隐世高僧,所以才得了这么一串。 没等细问,殿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14章:验身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那位心腹姑姑进来时,脸色说不出的复杂。 很快,众人就明白为什么复杂了。 那道身影进来的瞬间,殿内都似乎亮了亮。来人身姿清萧,玉带松松挽着墨发,月白广袖如流云垂落而下,通身清逸却也难掩眉宇间的那抹殊色,泪痣糜艳。 他原本微微低垂着脸,一进来便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在看到燕从灵的那刻,狭长眸尾勾了勾,波光潋滟。 满场惊艳无声中,姚贵妃那些质疑的念头,全咽回了肚子里。 以至于都没能注意到,楼弃雪压根没向自己行礼。 帝京人才济济,好看儿郎也不是没有。但好看成这样的,也不是不能理解燕从灵的速嫁了。 “贵妃娘娘,这位就是臣女快要成婚了的夫君,他性子木讷不善言辞,还望娘娘见谅。” 生怕他不小心露出马脚,燕从灵上前两步将人挡在自己身后。 随后,将酝酿好的说辞端出来。 “臣女同他是在陵城相识,一见倾心。” 这张脸确实很有说服力。 十有八九就是见色起意。 姚贵妃默了良久,还是不死心,“既然还没见过你师父师叔……” 话没说完,就被燕从灵一句堵回。 “娘娘,从灵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面上不见一丝羞赫和难为情,仿佛只是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众人神情呆滞,姚贵妃更是被她的生猛击得恍惚了下,缓过来后给自己的心腹姑姑递了一个眼神。 那位姑姑上前。 拉过燕从灵手臂,卷了袖子上去。 一片雪白干净。 “娘娘……” 心腹姑姑回身看向自己主子。 姚贵妃很头大,甚至有些后悔让人去掀她袖子。 这本来就是一场专门为燕从灵而设的鸿门宴。 天家又规矩森严,不容侵犯。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验她守宫砂,确定她非完璧之后,哪还有机会再把人纳进六王府? 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她竟然会直接生米煮成熟饭。 这是真急啊! - 出了大殿,楼弃雪忽然压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有……” 两世了他记得很清楚,她没有守宫砂。只不过妖族不在意这种东西,所以他从没问过。 “嘘。” 燕从灵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隔墙有耳。 “什么时候有过?” 她就没有点过那玩意。 不管是燕氏,还是云山,都不会给女子套上枷锁。 “下个月,我带你回云山。” 她正色说道。 原本只是画饼,眼下姚贵妃这么一出,还是假戏真做了稳妥。 虽然她还想不明白。 六王爷风评不算差。 帝京愿意嫁给他,且条件比自己合适的贵女只多不少,有背景的妻家还能提供助力。 而且他明显也不愿意,也不知道姚贵妃怎么就盯上她了,非要塞给自己儿子…… “太子、太子殿下……” 慌怕的女子声音忽然从假山后传出,带了一丝颤抖的哭腔。 狐狸天生尖耳朵,楼弃雪第一时间捂住她的嘴,往旁边的树后藏去。 燕从灵没有挣扎,甚至为了方便探查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调整了一个合适姿势。 她的记性不错。 能听出声音是五王爷的那位王妃。 老皇帝膝下七个皇子和一片公主,二皇子早夭,剩下的几个里,除了最小的宁封离还没娶亲外,其它都已有了妻妾。 “殿下!太子殿下!!” 女子软弱的声音高亢起来,伴随着撕扯推攘声,似乎重重倒在地上。 “臣女是您的弟妻!殿下身为一国储君,不该乱了伦常道理!” “嗤。” 嘲弄的声音里透着不屑。 夕晖斜落,那位形迹荒诞的太子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容,玄色袍角上那块明玉的红穗轻晃。 而那位五王妃的确是个美人,更难得的是有种楚楚动人的姿态。 眼下摔在地上,紧紧扯着肩处那角衣裳,满脸羞愤。 只是下一刻,就被一只长靴踩住后背。 “跟着老五那个废物能有什么?整天除了那些破字画,他难道还有孤这般解风情,怜惜美人?” 宁君瞻俯身,伸手掐着女子下巴,强迫她抬起脸。 “再说了,孤以后就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别说你一个王妃,就算是老五的性命,只要孤想要,他也得给!” 五王妃瞪大一双含雾的眸子,呆呆望着他。 连眼泪都忘记擦。 比起畏惧,她更多的是另一个念头——太子真的疯了! 当今皇帝人都还在位置上坐着,他竟然还敢说出这句话……行事越来越胆大荒唐了…… 抬眼瞥见不远处榕树后的身影时,她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叶芙蕖一连使了好几个眼色,想要示意对方离开。 但不知道是不是距离隔得有些远,或者因为被身前宁君瞻挡住的缘故。那位姑娘还是走了过来。 “五王妃!” 燕从灵没有完全靠近,相反是绕到假山旁侧,装作寻人一样喊了起来。 “五王妃!蓉妃娘娘头风犯了!要请您过去一趟!” 听到婆婆,叶芙蕖哆嗦了下。 要是自己现在这副衣裳不整的模样,被看到的话……哪怕自己和太子并没有什么,这事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也得是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就有了力气,一把推开面前的太子。 “燕、燕姑娘!” 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她松下一口气,可很快就又提了起来。 刚刚太子嚣张放言,说要杀了她丈夫…… “五王妃。” 燕从灵原本要去扶她的那只手,半路忽然改了道,扯在她挡着的肩头上。 撕拉。 布料发出脆响。 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她迅速解下自己的外裳,披了上去。 “习武之人下手有些不知轻重,一不小心就撕坏了王妃的衣裳,还望王妃见谅。” 积压多时的委屈,终于涌了上来。 叶芙蕖眸中水雾打转,感激地看着她。 “不打紧,我还要感谢燕姑娘特地来寻我。适才吹了风头疼,在石头上小靠了一会儿,蹭的身上有些脏乱,希望母妃不要怪罪……” 第15章:太子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王妃当心脚下。” 叶芙蕖适才摔倒崴到脚,这会子才后知后觉感到痛。 燕从灵见她走路一拐一瘸,伸手去搀扶。 “谢谢姑娘。” 柔婉的人连语气都轻得像生怕惊扰了蝶。 燕从灵知道她和五王爷青梅竹马,少年夫妻,伉俪情深。虽然成婚多年未有所出,但还是拒绝纳妾。 这大概也是蓉妃这个婆婆,相当不满意儿媳的原因…… “我师伯精通药石,多年云游在外,回头若是有机会,我为王妃问一问。” 燕从灵没有明确说出,叶芙蕖却一下听明白了,激动起来。 “若真如此,多谢姑娘了!” 天家看重子嗣,丈夫坚守诺言待她如初,但婆母的不满和外界的议论,依旧如汹涌浪潮。 “不管此事能不能成,燕姑娘都是我命中的贵人……” “燕、姑、娘?” 三个字被熟悉的低哑声调念出,叶芙蕖瞬间紧张到浑身僵硬。 燕从灵侧身一步,将人挡在自己身后,望向声音的方向。 玄袍玉冠的男人剑眉星目,高大俊朗,只可惜气息太过浮躁阴鸷,像一只处在悬崖边上,随时都有可能暴怒的狮子。 假山旁垂着紫藤,将他大半张脸都笼在阴影里。 即便看不清对方神情,燕从灵也能感觉到他正盯着自己这边看…… 她和太子也不算是第一次见面了。 先皇后两子一女皆早夭,现任吴皇后还是贵妃时,宁君瞻就已经连得数位老师的称赞,没想到当上太子后反倒越发疯魔了。 “太子殿下。” 燕从灵规矩行礼道,“蓉妃娘娘还在寻五王妃,臣女便先过去了。” 对方没有说话。 只伸手拨开那些紫藤,仿佛打起一幕帘子。 光影轮转,燕从灵总算看清他的模样。 眼下一方乌青,消瘦过了头显得肩背有些嶙峋,长眸阴冷,透着灰蒙之色。 “燕姑娘如月中仙人。”他眸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一句话成功让旁边的楼弃雪气息变得冷沉。 燕从灵连忙又侧了侧身,将他也挡在身后。 东宫的美妾艳姬如过江之鲤,宁君瞻好美色的程度,足以和他那位皇帝老爹肩并肩。 本以为这样夸她准没好事,没想到等了许久,也没见对方说出什么冒犯字眼。 “多谢殿下。” …… 出了御花园,叶芙蕖才终于透了口气。 “王妃之后有什么打算?”燕从灵递上一块干净帕子给她。 这些年但凡太子看上的,最后总能想方设法捞到手。 朝堂上的弹劾收了一筐又一筐,奈何老皇帝不理朝政,躺平的十分彻底。摄政王倒是雷厉风行,可惜这几年缠绵病榻,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爷先前就说过天地之大,山川锦绣,想出去好好见识一番。” 叶芙蕖接过手帕,擦了擦额角上的冷汗,抬起一双泪盈盈的眸子道,“只不过先前碍于母妃,我害怕母妃会怪罪……所以一直都没同意。” 如今有太子那番话。 涉及到丈夫性命,哪怕蓉妃再怎么不满和迁怒于她,也不能再犹豫了。 “所以燕姑娘之前的那一番好意,只怕得等个三年五载……” 五王爷是拘不住的闲云野鹤性子,无意争位。蓉妃母家又难敌皇后和吴贵妃,所以剩下的就只能等了。 只要新君不是太子,他们就回来。 但如果是的话,恐怕这辈子都得在外面躲着了。 “王妃别这般想。” 燕从灵安慰她道,“我师伯也是四方云游,说不准就有缘,让你和王爷正好碰上。” 被她这么一说,叶芙蕖那份萎靡顿时散去不少。 “那就承燕姑娘吉言了。” 妥当送回叶芙蕖后,这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花宴也散得差不多了。 燕从灵不喜马车,依旧直接牵来马匹。 不过这次,数量倒是对了。 翻身上去前,她听到耳边低低一声提醒,“那个太子看起来像个疯子,你小心点,别和他走太近。” 燕从灵愣了下,旋即笑道,“你只和他见了一面,就能看出病来了?” 楼弃雪知道她这是在调侃自己。 但他神色严肃,没有半点玩笑痕迹。 “我说的是认真的。” 前世他的精力和注意力几乎全放在燕从灵身上,对外界关注并不多。外加上老老实实当居家田螺,所以除了有关于燕从灵的剧本外,其他的其实基本不太清楚。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深刻记得一件事。 宁姓皇室的这位储君,前世是在自己的宫殿内自焚而死。 据说当日他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整个东宫都淹没在一片火海里,犹如人间炼狱。就连前一日去探望他的亲生母亲吴皇后,都险些被烧死。 弑母、自焚。 不论哪个,臭名昭著。 而且…… “他刚刚对你出言不逊,以后最好离他远些!” 骑马在前的燕从灵,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 “那是夸我,哪里就出言不逊了?” “他还夸了那个五王妃呢。” 楼弃雪越想越是脸黑,越黑就越发酸,“这太子分明就是喜好他人妻!” “……” 燕从灵扯缰绳的手滑了下。 “明日我带你回云山,见我师父师叔,然后准备下东西,拜堂成亲。” 这张画得又圆又大的饼,没想到最后还真出锅了。 虽然她不太能想得通一点,这只狐妖对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信任。妖对妖捕的信任,无异于猎物对猎人卸下警惕心…… 楼弃雪神色恍了恍。 即便再经历一次,他还是紧张地掌心渗出些汗。 月辉皎洁,他望着前方少女的背影。 帝京流行广袖,飘逸风流。 但燕从灵嫌做事不方便,长年穿的都是窄袖。 今日进宫倒是难得换了件这样的。 可到底不习惯,骑马前还是寻了两条绳子挽起。 这会儿袖口微鼓,被夜风吹得猎猎,偏生十指纤婉如花朵,柔软中透出一种鲜衣怒马的干练。 现在的她还很鲜活…… 和记忆后期眼底一日比一日沉郁的模样,还不太相同。 喉间微微干涩,他只觉心弦扯动,跳的越快便缠的越紧越痛。 第16章:云山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快点。” 直到少女声音略哑地唤了一声,楼弃雪这才如梦初醒。 策马追近几步,他忽然发现燕从灵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扶在缰绳上的手扯紧了不少,甚至能看到手背下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她弯着身子,低垂着脸,似乎是在咬牙隐忍着什么…… “从灵?” 楼弃雪看出不对,轻轻一撑,顿时从自己那匹马上跃到她身后。 身躯贴近那瞬,柔软滚烫。 他愣了下,明白过来,低头在耳畔轻问,“……你余毒发作了?” 燕从灵打死也想不到,第二次发作竟然会比第一次更难熬。 山林清叶般的男性气息将她包裹,更要命的是对方还要贴近她私语,温热呼吸轻拂,如爪尖撩拨勾缠。 燕从灵目光只落在对方笼住自己腕骨的手上,疏朗如明月,清晰可见的骨节脉络又不失力量感…… 思绪逐渐混乱如泥浆,只能模糊回应出一个字,“嗯……” 她对这毒的了解不多。即便不清楚发作的规律和诱因,但也意识到时间太近了。 上次到现在才没过多久,今日只是进了一趟皇宫就…… 偏了偏身子,下意识想要躲开些。 但下一刻就有手搭在腰间,反将人捞近了点。 “不要乱动,脸着地了怎么办?” 燕从灵:“……” 对方还在絮絮叨叨,“早前便想说你了,一点也不爱惜自己,还有身上那些痕迹,一看就是出任务经常受伤……” 燕从灵咬牙:“……你能不能快点?” 一只大男狐,实在婆妈。 … “……你能不能快点?” 第二次说这话时,燕从灵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但还是咬着牙,声音甚至比先前更哑。 “我们狐狸都这样。” 楼弃雪那截冷瓷之色的修长腕上,还绕着她散下的铃铛发绳。方才就是这东西在耳边响动,昏沉如堕。 那是清心铃。 她初入云山时,数次被梦魇所困,心神不稳。所以师叔便特地串了这发绳出来,让她能时刻保持警醒,第一时间挣脱出来。 所以除了是自己有意的,只要铃铛一响,那她的心神就是乱了…… 青年看了一眼她隐隐不耐的神情,以及泛着薄红的眼尾。心底温软同时有些发虚,连忙顺毛一样摸了摸燕从灵的发,缓声安慰。 “等两个时辰就好了……” 但还是挨了一脚。 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燕从灵这下装都装不下去了,骂道。 “狗东西!” 早知道就不找犬类。 “????” … 云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连成片的。 连绵不绝,高耸入云。前提是忽略那些坟堆子的,确实很有仙家飘渺的气息。 燕从灵两指搭在唇边。 一声响亮的哨子后,黑影笼罩,风卷衣袂。 一只身形巨大的独目黑鹰,从最高处急掠而下。 前世加上现在,楼弃雪来云山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燕从灵很少和他说自己的事,更何况是过去。他能了解到的基本是一起生活久了,从一些细节和痕迹里拼凑出来的。 偶尔想起时会提起,但最后都会被对方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我们云山一脉人少。除了很少回来的师伯,现在山门里只有我师父和师叔了。” 既然都要见面了,燕从灵便简单给他介绍了下,“云山每任只收一批有缘弟子,直到有新的掌门人接任位置,才会再收徒。” 所以,抓妖师其实紧缺的很。 “我师父的名号你应该听说过,他总共收了四位弟子,那两位师兄你已经都见过了,还有一位大师姐是冥河的镇守人。” “冥河……”楼弃雪敛下眼帘。 燕从灵的那位大师姐,他前世只见过一面。 印象中是个黑色长袍裹身,带着一把诡异骨剑,如同地狱罗刹的女人。 据说七杀命格,煞气极重,所以才能镇得住冥河那些枉死冤魂……但镇妖塔破当日,冥河暴乱,她被卷入其中生死不明。 也是那年,燕从灵接任云山,亲手将剑送入他心口…… “另外还有我师叔。” 见他低眸不语,燕从灵只以为他是听到玄越子名字的缘故,“她名气没有我师父大,百年来极少下山,是云山的守山人。” 楼弃雪眸光微闪。 云绥的名字这些年放在人族中,可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但对妖魔来说,绝对是谈之色变。 他和燕从灵经历的年岁差了一大截,所以更加清楚。 这位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在重伤退隐之前简直犹如蝗虫过境,剑下妖魔就没有活口。 想战胜这样的人,只有她自己…… “你那袖子里兜的是什么?” 出发之前,燕从灵就注意到他往自己袖中塞了一大袋鼓鼓的东西。 “见面礼。” 楼弃雪觉得自己这次答的自信多了。 要知道上辈子可是两手空空过去。 虽然云山盛产捉妖师,但玄越子等人待他却亲切热情,半点也不在意他的真实身份。 甚至自己没说,他们也十分尊重地半个字都没有提。 可以说除了面前这位负心人,云山没有对不起他。 “这么讲究,什么样的见面礼?” 燕从灵自然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只盯着对方袖口猜测。 “烤鸡吗?” 楼弃雪:“……不是所有狐狸都喜欢鸡。” 谢绝刻板印象。 “那你到底带了什么?” “辣子鸡丁……” 狐狸不一定喜欢,但燕从灵的师父师叔喜欢。 飞鹰落地那瞬,可以看见挂有云山两个大字的破旧牌匾,因为松松垮垮滑掉一边,正挂在那里随风招摇。 和想象中的世外桃源,缥缈仙居截然不同。 多年不曾修缮过的老式房屋,还能瞧见蛛网状的裂痕。鹅卵石小径一路蜿蜒向里,除了能没过鞋面的杂草,放眼过去的就只有瓜果蔬菜。 很有乡土气息。 燕从灵轻甩开一只跳到自己鞋面上的小鸡仔。 目光落在那块大石上躺着的人影。 更准点来说,是脸朝下,趴在那里。 酒气浓烈。 女人一头苍雪长发,看不出真实年龄。身上长袍凌乱,放纵不羁。 纤长指尖摇摇摆摆地倒悬着只空葫芦,有残酒滴落,未触及地面便凝成一片霜花…… 第17章:师叔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师叔。” 燕从灵轻叹一口气,弯腰捡起滚在地上的塞子,盖好酒葫芦。 这就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剑,如今每日醉到东倒西歪的酒鬼。 “嗯?” 对方醉意朦胧抬起头。 她面上扣了一只描了艳红花纹的面具,只能瞧一双漆色眸子,深若寒星。 “哦,灵儿回来啦∽” 云绥热情地扑上来搂她,捏上少女这个年纪特有的软乎乎面颊肉,“快让师叔看看,怎么瘦了这么多?” 目光扫至旁边的楼弃雪时,她微愣了下,“你是……” “师兄!快出来!” 一脚绕到石头后就是个熟练飞踹,云绥声音激动,“咱们云山终于来妖怪了!” 蹲在石头后撕着肉干的老头,几乎是咕噜噜滚出来的。 鹤发长须,忽略那两只油乎乎的手的话,看起来倒是仙风道骨的。 “云绥,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对老骨头不能上脚,要尊老!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玄越子怒气冲冲地高举着手,挥舞两下后转脸如翻书。 “灵儿回来啦∽,快让师父看看,怎么瘦了这么多?” 一脉相承的夹子音,毫无变化的话术。 燕从灵自动忽略那半块要塞过来的肉干,伸手一扯旁边青年。 “师父师叔,这是楼弃雪,我把他带回来是想请您二位做个见证。以后他就是我的夫君了。” 云绥性子洒脱,只愣了下便笑起来,“好好好,这孩子看起来就是个踏实好脾气的,而且长的还好看。” 重点是最后一句,好看。 “瞧这孩子。” 接过那一大袋子辣子鸡丁的玄越子,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 修为到他二人这种地步,特别是云绥,要说看不出楼弃雪是妖,未免太过扯淡。 但就算看出来了,态度也十分平常。 “来来来,好徒婿。” 玄越子自来熟地踮脚勾住青年肩背,直直往那间最为豪华的厨房去,“害,灵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从小被我们惯坏了,抓鸡撵狗的一天都不消停。” “特别是妖怪,见到都要别脸。所以她要是欺负你,把你耳朵尾巴折腾秃噜了,你就只管和我们说!我们给你做主!” 两人一走远,云绥逐渐正色起来。 目光在少女身上认真打量一番,语气意外,“破戒了?” 世俗看重的那一套锢不住修炼之人,但让云绥惊讶的是,对方是天生灵体的燕从灵。 “师叔这话说的我像和尚一样。” 燕从灵想了想,将包括那烈蛊在内的实情全部托出。护山人必须经历过严格考验,也是云山最后一道阵线。 所以,云绥能绝对信任。 “坏事了。” 云绥显然也想到了重要一点,“这人定是对你非常了解,或者说是对我们云山。但云山上下再加上洒扫小童,一共也就这么几个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而且相处这么多年,大家都互相知根知底的。” 所以很难想出到底是谁,人多不好找,人少同样也不好找。 “不过也没关系,总有再出手和露出马脚的时候。” 云绥转了圈手上的酒葫芦,说道,“这事一时急不来,我回头和你师父商讨一下,会多留意提防的。” 燕从灵放心下来,想起宁封离这次发作放的那两碗血,不由压低声问,“师叔,那我这戒破了……还有再修补的可能吗?” 这事她从还没回来一直想到现在。 对方看向她,盯了很长时间,才轻叹一口气,“天生灵体,顾名思义就是天成的,少一个手指头都不圆满……就算不像和尚那样要戒荤腥六欲,但也差不多。” 而修行不易,可能差那么一丝机缘,就无法登上顶峰。 “难道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燕从灵紧盯着她面上的神情变化。天生灵体千年难遇,但之前也不是没有,总有和她一样的…… 咚地,那只酒葫芦轻敲在她脑门上。 “好啊你这丫头,竟然敢把镇妖司那套用到你师叔身上来!” “师叔,我哪里敢啊。” 少女软声亲昵抱她胳膊。嘴上说着不敢,但还是让她看出些端倪——办法还是有的。 “行啦。” 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什么秉性云绥当然再清楚不过。 燕从灵打小就是一头犟驴,不到黄河心不死。今天要是没能磨出想要的答案,以后估计也不会消停。 “要说法子倒也不少,花里胡哨的各有一套说法,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有用……不过最干脆也是最邪门的,还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养久一点最好养出感情,再杀了证道。” 天生灵体可以看成顶级的修炼躯体,既然躯体不够,那就心魂来补。 “能不能成另说,但我们云山不杀无辜妖怪,你也做不出这种事。先天灵体受损又不影响性命。反正往后日子还长,总能遇到更好的机遇。” 云绥说着给她把脉,不过一息之间,脸色肃冷。 “这蛊毒烈的很,是冲性命来的。” “幸好你找的是只大妖,但凡是普通人或者实力弱点的,那明年你师兄师姐他们就能哭着给你俩上坟了。” 但现在得来喝她喜酒。 “你忽然想成亲,是因为那个姚贵妃吧?”云绥忽然开口问。 她爱听八卦,消息自然灵通。 并且始终坚定认为,几个弟子中,岳凌恒那个冰块脸的成家几率,都比燕从灵高,为此还和自己师兄大吵一架。 “唉,没想到还是师兄赢了。”害她输了不少酒钱。 “师叔猜对了,所以这次的婚事打算在帝京办,还得办的隆重点,让所有人都知道。” 燕从灵低声,“争取一次,彻底断绝这类念头。” 什么王爷都别想沾边。 云绥点头,“行,那我回头和赤华说一声,让她回来……” “这种小事,不用打扰师姐。”燕从灵一摆手,“你们不用来也可以,回头我多花几个钱雇些人来热闹热闹就行。” 云绥:…… 婚姻大事在她这里,随便的不能再随便。 她忽然都有些同情那只狐狸精了。 第18章:娶亲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良辰吉日。 红妆铺路,喜轿迎亲。 燕从灵下山这两年东逮一只刚修人形的壁虎精,西抓一只泡在油桶里的耗子精。 因此在帝京结了不少善缘,众人也乐意卖个人情和面子给她。 宁封离毒发没过多久,还在府中养着。 虽然人是没来,但考虑到燕从灵那间竹屋太小,深山老林又不太方便,想给她置办一座院子。 对此,楼弃雪早有准备。 前世他每醋一句,燕从灵都会让他抬头看看自己住的地方。 一座宅子让他憋屈了大半辈子,所以这辈子来帝京的第二日,就先下手为强了。 没了这院子,看她还能念叨什么? 燕从灵双手持着一柄鸳鸯戏水团扇遮面,缓缓跨过火盆。 借着轻晃的流苏,余光可以睨见旁侧瑰姿艳逸的青年。 大红的婚衣将其衬得更加挺拔贵气,以往半挽长发用白玉冠束了上去,露出勾魂摄魄的眉眼。 此刻他便像一只被套上牵绳后成功驯服的兽类,屏息凝神地安静站在她身旁,温顺地收敛爪牙。 “一拜天地——” 司仪高声一喊,她提着裙摆拜了下去,目光却是暗暗在满堂宾客间打转。 职业病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自然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掉的。 今日来的绝大部分客人都是帝京能叫得上名的人物,有些是收了她的请帖前来赴宴,但也有一部分是奔着玄越子的名头过来的…… 想到先前执着的姚贵妃,她收回视线。 意料之中的没有见到吴家人。 “二拜高堂——” 两人转了个方向。 燕氏覆灭,燕从灵在这世间已无血亲。 楼弃雪作为狐妖,修行多年也没有什么亲人。所以两人能拜的高堂,就只有玄越子和云绥。 小徒弟大喜之日,以往不修边幅的玄越子特地换了身干净衣裳,细心收拾了一番。 云绥不能轻易离开山门,临走时只能咬牙切齿酸不溜秋地让他在婚宴上给自己多打包点酒水回来。 看着面前行礼的一对新人,玄越子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连忙抬手道。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快起来吧!” 司仪拉长嗓门又唱,“夫妻对拜——” 楼弃雪和她面对面相向。 少女身形娇小,光看苒弱双肩和纤软手指,根本想不到能够拔剑提刀。 她的面容被那柄扇子遮挡在后面,也隔在两人之间。俯身行礼时,只能看见凤冠上垂落摇曳的珍珠金穗。在午后夕光中,折闪着淡淡金芒。 少女根本没有发觉,面前之人是跨过一次生死,却再度和自己一起站在喜堂前。 他下意识伸出修长的指,想去拨开那障扇…… 直到司仪最后那声,才从失神中惊醒。 “礼成!” “送入洞房!” 一片叫喧哗好声中,燕从灵移着脚步被拥簇进新房。 案前陈列着同牢合巹、龙凤剪等礼器,花烛潋滟,一派喜气。 抓妖师的洞房自然没人敢来闹,毕竟刀比手快多了。 从早间到现在滴水未进,燕从灵还没到修炼至辟谷,见四下静悄悄无人,干脆先移了遮面的扇子。 摸了桌案上的筷子,就朝放在正中的那碟饺子而去。 瞧着应该是白菜猪肉馅的。 可惜没醋…… 但一口下去,她就皱眉吐了出来。 “生的?” 闲着没事为什么要在桌上放盘生饺? 几分忙乱地摸向旁边的茶水,长长的广袖扫过桌案,衣料发出窸窣的摩挲声。烛光交映间,绯色朦胧,少女眉眼更显鲜活柔软。 楼弃雪静立在门口看她。 隔着影影绰绰的纱帘,这时候的还不是那个戴惯假笑面的天下第一抓妖师。 即便燕从灵性子再怎么稳重,但偶然的一些细末中,还是会流露出这个年纪特有的青涩。 “那些都凉了,吃这个。” 他走了过去,将手上那碟热乎着的桂花糕放到她面前。 燕从灵愣了下,这才想起被忘在一旁的障扇,拿起遮挡。 青年修长的指尖轻拂开,目光落在她那张难得抹了浓妆,愈发精致的面容上。 烛花煦暖,那双眸子深不见底,仿佛凝了墨。 此刻含了薄浅的笑意,仰头望他。 她极其自然,没有半点新嫁娘的羞赫,楼弃雪那颗原本因期待提起来的心,顿时往下沉了沉。 他说不出话。 两人饮了合巹酒,又拿出龙凤剪各剪下一缕发。 看着燕从灵低头用红绳将两人发丝系在一起,最后塞入那只永结同心的金线锦囊中。 楼弃雪努力将那颗沉下的心,往上扯了扯。 说出前世未曾说过的话。 “今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嗯。” 她笑盈盈应了,乖顺坐在那里,任由他帮自己摘下压脖子的凤冠。修长的手掌在绕过腰间交扣,青年从身后拥住了她。 低下头将脸埋入她脖颈。 他声调有些发闷。 “今晚哪里也不去,就留在这里陪我好吗?” 温热的气息拂过肌肤,激起一片酥麻。燕从灵下意识想躲,但被囚的更紧。 细痒感从手背上传来,她侧了下视线,便看到有白绒绒的尾巴正勾着尖儿,黏糊糊缠上自己的腕。 见她没有回答,身后之人轻掂了下。 “燕从灵,答应我。” 他似乎很急切,尾音甚至染上一丝颤意。 有种一碰既碎的脆弱,揉了期待和复杂,小心翼翼地祈求她…… 燕从灵觉得自己想多了,“大喜之日我还能去哪?” 喜服外袍松垮,腰间衣带轻轻一挑就如花瓣四散。 视野颠倒,红幔柔软。 青年高大的身形挡在她上方,投落的阴影轻松将少女笼罩。 “燕从灵……” 他俯身吻她,眼尾微微泛红,抹了胭脂一样艳。 少女配合环住他脖颈,含着笑意,眸色却始终淡淡。 透过那双冷静到以至于冷漠的杏眸,楼弃雪能清楚看见自己的模样。 束发的玉冠已经凌乱,控制不住的耳朵尾巴更是早早冒出。 狼狈、卑微、迷乱…… 在这场情爱博弈中,他始终节节败退,一输再输。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他清楚记得她前世平淡如水,就如……现在这般。 第19章:心魔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忽地吃痛。 混着桂花糕残留的清甜,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齿之间弥漫。 燕从灵闷哼一声,柳眉微蹙,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她抬眼看向他。 楼弃雪却不敢多看。 一面伸手去遮少女双眼,一面压着心底的那丝火气,惩罚般吻的更深。 衣袍簌簌落地,房内温度迅速升高。 叩叩。 纱窗外忽地传来细碎声响。 伴随几声长短暗藏规律的扣击,有陌生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低低响起—— “燕姑娘,王爷他的情况不太好。所以想劳驾您过去看看……” 那名暗卫没有具体说清是哪位王爷。 但不用说也心里有数。 洞房花烛夜上门来叫人,大概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当,所以他扔了话很快离开。 新房内一片静悄悄的。 燕从灵没有说话,但也没犹豫,一把推开身前的人,坐了起来。 她弯腰要去勾地上的衣物,腰间却一紧,被人重重揽了回去。 转头是青年那张带着怒气艳丽的脸。 乌发披散,长眸氤氲。雪白衣衫凌乱半掩,眼下小痣艳的仿佛能滴血,天然自成的勾人心魂。 这时候看他,可以真正确定是个狐狸精。 “刚刚说好了!不许去!”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先前是她要去巡城那次。 只不过对比之前,这回明显更多了急乱和强硬,像是咬住裤腿,死活不让主人出门的大狗。 “别闹了,王爷的毒你也知道,发作起来会要人命的。” 燕从灵语气和缓,但又十分毅然果断地一根根掰开他修长的手指。 狐族体温应该是高的,最开始的那几个夜里她不适应,还会被热醒。 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吹了风的缘故,他指尖似乎有些冰凉。 “燕从灵!” 上下起伏了一个晚上的心,终于如月亮一样彻底堕入冷潭,那股不受控制的疼痛再度攀了上来。 楼弃雪凶了一声,又下意识压软,“别去、别去……” 他声音很轻,带着弱态。 眼尾都委屈地垂下几分,让人想起呜咽哀求的犬类。 一想到之后两人还得继续当夫妻,自己还需要他的配合……燕从灵走了几步,忽然又折回来。 柔软的掌心落在头顶时,那对雪白狐耳轻轻颤了颤。 青年顺着她的手抬头,双眼亮了起来。 “听话,你在这里等一小会儿,我很快就回来。”她柔声安抚了两句,末了还亲了亲对方面颊。 看起来浓情蜜意,和大多数的新婚小夫妻没什么不一样。 哐地一声,房门被合上。 龙凤烛挣扎跃动几下,明灭之间到底还是湮没在浓稠的夜里。 新房内一片漆黑安静。 楼弃雪无力躺倒在那堆凌乱的喜被中,弓着背痛苦缩起身子,心口撕扯的空洞和疼痛正在慢慢扩大。 额角冷汗打湿手背,濒死鱼般急剧喘息。 入目一片绯红,周围的软幔犹如血海,在此刻通通化为利刃,能将他一点点凌迟死在这新婚喜床上。 就像燕从灵一样。 柔软窒息。 恍惚之间,他忽然听到一道从未听过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看吧,在她心里还是宁封离更重要,再来一次你还是不如他。” “再怎么样,宁封离也是天家血脉,是她的同族,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妖怪而已……” “她能杀死你一次,就能杀死你第二次……” “闭嘴!!!” 攥着枕巾的手,青筋显露。 楼弃雪猛地抬起头,妖气暴乱,犬齿尖锐,眼底尽是红色血丝。 他厉喝一声。 目光在四周寻了一圈,也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那道声音似乎是从他心底深处,从血肉里剥离出的。 “我和她的事,不需要第三个人多嘴!” 声音识相褪去。 尖锐的犬齿划破唇角,感官中充斥着铁锈味。楼弃雪望着大红帐顶,浑身血液寸寸冷下。 他清楚记得。 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燕从灵从未选择过他。 …… 七王府上,灯火通明。 燕从灵提着长剑,一进门就看见玄袍华冠的男人立在那儿。 夜风阵阵,他手中提着一盏明亮皎洁的玉兔宫灯,和那身阴冷的气息格格不入。 高大的身影投落,如树荫遮蔽,几乎盖住七王府那大半面墙。 “太子殿下?” 燕从灵很快压下那份讶异。 太子这几年荒唐无度,以至于容易让人忘记,先皇后和吴皇后是嫡亲姐妹,宁封离自然也是他几个手足中最亲近的。 对方转过视线。 她来得急,墨色长发散开,缠舞在风里,身上穿的还是大红喜服,外袍松垮…… 宁君瞻垂下眼帘。 “深夜叨扰燕姑娘了。” “太子殿下折煞属下,七王爷怎么样了?”燕从灵抬步往里。 太子既然人在院中,神情还这般平静,那应该就是没发现…… “孤还没进去过。” 宁君瞻面上流露出一丝不耐,“老七那个破身子,要不是母后非让孤过来瞧瞧,大半夜的暖帐美人,谁要到这里来吹冷风?” 燕从灵心松了松。 “殿下辛苦,这里现在有属下接手,殿下若是累了,可以早些回去歇息。” 不料,宁君瞻更加烦躁,“孤要是就这样回去,明日母后指定又要念叨!你赶紧进去给老七那小子看看,他要是没什么事那孤立马就离开!” “是。” 燕从灵应声,进了里院。 吴皇后贤淑是贤淑,但就是太过头变成懦弱。 前有先皇后,后有姚贵妃,这么多年都被死死压住一头。 众人听得最多的,便是姚贵妃如何如何得宠,老皇帝又是怎样怎样纵着她。 至于这位现皇后,更像是一件摆件,需要时提一嘴,不需要的时候那完全就是透明的,存在感低的像是没有这号人。 远远就能闻见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腥甜气息。 纱窗下透出昏色光亮,有侍女低头端着水盆来回,脚步匆忙。 燕从灵不用看也能知道,那盆中装的定是血水。 伸手拦下其中一名鹅黄衣衫,螺髻鹅颈的娴静女子。 她轻声唤道。 “阿芷姑娘。” 对方停下脚步,冲她行了一礼,“燕姑娘请随我来。” 第20章:珠串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寝室熏了暖香。 香炉兽口中吐出的袅袅烟雾,遮盖住那股粘腻的腥气。 半倚在美人榻上的少年,双臂懒散地左右各搭着,金纹流云广袖垂落。九月还没到冷时,但肩上已经披了一件玄色的鹤氅。 他今日将发束了上去,露出俊秀苍白的面容轮廓。睫羽浓密纤长,翕动间在眼脸下方剔出一道沉郁的孤线。 灯火微黯,半个身子都笼在阴影里,让人想起蛰伏山林的虎豹。 燕从灵上前几步。 这才注意到那只墨靴下,踩了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从身上服饰来看,是七王府上的婢女。 “阿芷,处理了。” 宁封离抬脚轻踢了下。 先前一块进来的那名鹅黄裳女子,顺从地领了指令。 她走路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 “坐下说话吧。” 宁封离面对她时,神情放松不少。 燕从灵拉过一只小凳,问道,“王爷近来身子可有好些?” 虽然那个暗卫急匆匆的。 但从宁封离现在的状态来看,也不像是毒发的模样。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少年往前倾了倾身,似乎是好奇她身上的喜服,打量几眼问,“衣带系的如此忙乱……怎么现在就赶过来了?” 回想自己离开时,那只狐妖半死不活的样子,燕从灵有些头疼。 “属下还以为王爷又毒发了,看来是其中传话有误。” “本王的命令从不出错。” 宁封离坐直回去,指尖轻抚着那枚碧绿的扳指,忽地冷声。 “让刃一去领罚!” 燕从灵心头一悟。 外人眼中,她和宁封离之间大概只是早晚的事,七王府上之人估计也是这般想。 她要是入了七王府自然是如虎添翼,以后宁封离毒发服药更加方便。 只是没想到一转眼她嫁人了。 嫁给别人了。 所以皇上不急太监急,特地挑洞房花烛夜传话,大概就是这名暗卫为自家主子争取的最后一次机会。 “也是一番好意。” 燕从灵接过阿芷倒的茶,道了谢。 那名暗卫她认识。 但共事这么久以来都是各忙各的,从没说上过话。 “暗卫唯一要做的,就是完全服从主子命令。” 宁封离面色不见半分软化,“若所有下属都像他这样因私心故意传错话,岂不是要误了大事?” 他执过那只紫砂壶,续了茶水。 “难得一遇的天生灵体,留在外面广阔天地,可比折断羽翼困在这王府高墙宅院,作用大的多。” 这也是燕从灵被吴贵妃看中后,没有选择和宁封离互相打掩护的原因。 燕从灵叹道,“但属下来都来了,总不能空着两只耳朵回去吧?” “这是从那名侍女身上摘的,你看看。” 刷啦一声。 圆润红艳的珠串,被轻掷在面前茶桌上。 燕从灵一愣,“……手串?” 精雕细琢的菩萨面栩栩如生,低眉闭目,悲悯慈善。 宁封离:“再看看。” 之前在那位尚书府小姐的手上见过,但当时只不过匆匆一瞥,并没有多细致观察。 眼下再见这鲜红珠串,燕从灵脸色不由凝重。 伸手轻轻拨转一下,圆珠相碰发出清脆响声。 原本的菩萨面一倒,灯色昏暝,烛火跳动着照出上面狰狞的獠牙血口。 哪里还有什么菩萨? 分明就是一只阴森森的恶鬼罗刹。 “王爷……” 想到尚书府小姐说的,许多人都求了这手串。 人命关天,燕从灵坐不住了,茶也喝不下去了。 “属下去瞧一趟。” 她将茶杯一撂,就要走人。 “不急。” 宁封离伸臂拦她,“这三更半夜,你未必能进的去,还是等本王向六皇兄请的令牌,明日到手了再说。” 镇妖司有特许令。 除了像皇宫这类实在特殊的,行动并没有像他人那般受限。何况一个庙,怎么就还得请令牌了? 燕从灵品出几丝不对味,“王爷这话的意思是……” “你先坐下。” 茶水注入杯盏的声音重新响起。 宁封离挽了一边袖口,将茶推到她面前。热气氤氲,少女眸色深凝,面颊却还带着这个年纪未褪的青涩。 她出山门才两年。 一把还未磨砺出的宝剑。 “城北那座新庙是不是没听说过?” 他话音刚落,少女便抬起脸,回道,“属下记得那里先前是有座小庙来着,从前朝遗留下来的,据说当年只有一个老僧住在那里。但荒废多年,破旧不堪……” “宫里头的姚贵妃,数月前忽然做了一个梦。”提起姚贵妃,宁封离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唇角。 “梦见有红光落于帝京北方,如日中天,而那个位置就是破庙。呵,所以本王那位三不管的父皇,第二日就下旨修缮,让六哥监工,到现在都还没修完。” “还没完工?” 燕从灵微凝起眉。 粗浅算一下,应该是在这半年。 恰巧她这半年外派任务多,大半时间都在外奔波。 即便有回帝京也没长久逗留,到七王府放个血又赶下一趟,八卦消息就没那么灵通。 可即便如此,那破庙原本也没多大,却是修到现在…… 老皇帝这是打算修出一朵花来? 收到她疑异眼神的宁封离,开口,“本王派阿芷去查探过几回,到现在也修的差不多,百姓第一日就能参拜上香了。听说灵验的很,所以这半年香客越来越多。” “但只有最里面的那间供玉像的大殿,一直都不让进去。” 燕从灵面色更肃。 这就意味着,那些求了珠串和心愿的人,其实连玉像的面都没见过。 只隔着大殿参拜。 “奴婢当时尝试过进内殿。” 旁侧,一直保持安静当聆听者的阿芷,上前一步礼道,“但那间大殿贴了黄纸符,下了禁制。事出所料奴婢担心会打草惊蛇,最后就没有进去。” 燕从灵攥紧那珠串,“所以,戴了这东西的人会怎样?” “血肉逐渐被蛀空,这珠串的颜色越艳,戴它的人离死期就越近。最有意思的是……” 少年笑了笑,指向那块还残余淡淡血腥味的地,眸光晦暗。 “她想杀本王。” 第21章:理理我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从寝殿出来时,就见同样是一身玄袍的太子还站在那。 燕从灵恍惚了下,这才意识到他和宁封离颇为相似。只不过一个已经裹上冬装,一个还是薄薄的秋衫。 “太子殿下。” 她有些意外地上前几步,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宁君瞻脾气不怎么好,从前摄政王身体康健之际还能管教一二,摄政王一病倒,这几年性情越发古怪。 吴皇后虽说温弱如水,对自己姐姐留下的这个孩子却格外上心。只要涉及宁封离,不论事情大小巨细,有求必应。 也正是这位继后的态度,那些宫人们不敢因丧母轻视他。 所以,太子这趟很可能是被强按头了。 猜想着原因,燕从灵道,“王爷已经没事了,时候不早更深露重,殿下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提着裙摆下了几个阶。 夜凉如水,身后安静无声,没有应话。 燕从灵回过脸。 从她这个视角,可以清晰望见宁封离那间寝殿。 影影绰绰的。 有螺髻鹅颈的女子俯身缓缓拨了灯。 豆大的一点孤灯摇曳着映在纱窗上,光亮如墨跃入白纸,和外头的凄凄冷夜隔成两方世界。 太子也站在那看着。 庭月黯淡,除却手上那盏玉兔宫灯还透着薄弱的光,这位年轻储君的玄色袍角几乎融进黑暗里。 她和太子算不上熟稔。 人家想在这里站着也没招。 “属下就先告辞了。” 转身还没走出几步,她忽地又被喊住。 “燕姑娘。” 对方站在另一侧,并没有靠的太近。 广袖暗纹流动,作为唯一光源的玉兔宫灯缓缓递了过来。 “夜深难行,带上这个吧。” 燕从灵愣了下,没有伸手去接,“这灯给属下……那殿下自己呢?” 要不是之前亲眼所见他对叶芙蕖图谋不轨。单从眼下两人孤男寡女来看,没有什么逾矩之处。 “孤夜路走多了,也不差这一趟,就算没有灯也能看得见,倒是燕姑娘……” 东西还是被送到她手上。 那只玉兔玲珑可爱,栩栩如生,不像是太子这样的人会带出门的。 君恩难辞,燕从灵低着头,只能看见对方玄色袖袍下的修长手指。宁君瞻格外平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在清寂夜风中隐有几分不真切。 “还没恭贺姑娘大喜,这盏灯便当是贺礼,不必归还了。” “……多谢殿下。” … 回时天蒙蒙亮。 燕从灵站在房门外,犹豫了片刻才抬脚进去。 新房内有些凌乱,原本挂在顶上的红绸团花散落下来,遗红满地。 一看就知,是那只狐狸在她不在时已经发过脾气。 不过,桌案上的那些酒水点心倒还完好无损。像极了只抓挠毛线团出气的猫,脾气不好但很懂事。 燕从灵吃了两块已经凉掉的桂花糕,拍拍手上碎屑,这才缓步走向那安静的罗帐,轻手掀起。 太子口中的暖帐美人她是没见过。 但眼前这暖帐美人画,她敢肯定,绝不逊色。 帐中光线昏暗。 他背对着,双目紧闭。 鸦青长发堆在枕间,身上那件亵衣依旧大敞着,大红锦被只掩到锁骨下,衬其如冰似玉风光旖旎。 但宽敞有力的臂膀又无一不昭示着,这是个男狐狸。 燕从灵知道他没睡。 从自己脚步落进房门起,她就能感到对方气息变得急促。 脱下沾染夜露的外裳,她钻入被子,伸手去搂那劲瘦腰身。 “我冷……” 十七八岁的少女,声音是软的,身体也是软的。 帝京白日和夜里温度相差大。 她走时急没穿外衣,又在外面待的久,指尖一片冰凉。 楼弃雪被凉的一个激灵。 先前那丝火气好似也浇灭了些。 “还生气呢?” 透过逐渐被对方捂热的掌心,燕从灵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 对方还是没说话。 但有毛茸茸暖乎乎的狐尾盖住她手。 少女得寸进尺,探过脑袋枕到他胸膛上,“理理我。” 成亲的其它好处她是不知道,但能得这么一个免费暖炉,血赚不亏。 他心口跳的快了些。 到底耐不住性子,终于转过脸同她说话。 “不是去找宁封离了?还回来做什么?” “王爷可是给我发月钱的,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以后我去找谁领银子。再说了,等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吃喝念书哪样不用银子,总要多攒点的。” 燕从灵没和暖炉客气,顺着衣缝就想伸手进去。 手背忽地一重。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轻松笼着将她按住。 楼弃雪沉默垂眸。 她画饼向来有一手,前世就总爱用这套说辞。结果一直等到自己挂掉,连孩子的影都没见着。 换成那时的他,听到这个肯定立马被顺毛。 但现在,他被饼噎死过了。 “是吗,银子?”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身体还是本能贪恋对方温度。 狐尾缠上那纤细的腕,他翻了个身,低下视线看她。 “要多少?我给你。” “嗯?” 燕从灵没想到这货还真有钱。 下一刻反应极快抱住他道,“哎呀,哪有让你养家的道理?你的那点还是先存着,留给以后孩子嫁娶用吧。” 他又转回去,不理她了。 狗女人,嘴里掏不出一句真心话。 “楼弃雪。” 他气得想闭眼一睡了之,但对方狗皮膏药似地黏上来,摇他胳膊,“你别不理我,今日可是我们拜堂成亲的第一天。” 不说还好,说了更恼人。 天都快亮了,还第一天呢…… 燕从灵下了杀手锏,“明日办事我带你一起。” 这只狐狸要是不配合自己,后头有些事只怕不太好办。 好在他虽然爱耍小性子,却也好哄。 听她这么一说,很快就有了动静。 雪白的狐耳动了动,从枕头那边冒出。 “当真?” 上辈子可没这出,到死他都没站到她身边过。 如今有了变化,是不是意味着她对自己的态度有所不同…… “当然了。”少女语调柔软,“夫妻可是同林鸟,我难道还会骗你?” 青年睫羽翕动。 总算移了手。 “摸吧。” “……我只是想暖手。” 这下,说什么他都不肯转过来了。 第22章:腿伤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冲虎、煞南、土日……” 宁明澈将桌案上叮当作响的铜钱,一一捡回。 眉心皱出一个川字。 “师妹,这一卦是大凶啊。” “我们出任务那么多回,也不见得次次都是吉卦。” 燕从灵扒拉开一大早特地赶来给自己算卦的三师兄,“我还忙着过去,师兄麻烦让一让别挡道。” “师妹!师妹!!” 宁明澈伸长脖子喊了两声,见对方头也不回,匆忙一抓桌上的铜钱兜进袖里,就想去追人。 但还没走出几步,面前倏地多了道人影。 “管、管家?” 来人戴着一顶瓜皮帽,笑起来见缝不见眼。 此刻捻着自己那一小戳八字胡,笼手恭恭敬敬道,“世子。” 宁明澈听到这两字,头就开始大。 果不其然。 老头抖了抖衣袖,稀里哗啦掉出一堆画卷。 “世子,这些是老奴整理了几天几夜,仔细推敲出来适合您的世家贵女们。” “不管是容貌性情,还是才华能力那都是一等一的。老奴敢保证,就算是太子殿下选妃也没这般周到齐全。” “我父王他没事吧?” 宁明澈目瞪口呆。 左顾右盼一番后,卷了衣下摆就想翻墙逃跑。 奈何对方经验老道,从小到大逮他逮的都已经手熟了。 所以一见自家小世子眼珠子骨碌碌转,大手一挥,乌泱泱的一群暗卫瞬间从东南西北各个不同方位蹿出,包围住院子。 老管家摆了两圈脑袋,“世子,老奴劝您还是趁早从了吧。” 被捆住手脚用棍子串着,杀猪一样抬走之前。 宁明澈还在扯着嗓子,凄厉呼救—— “师妹!救我!!” 很可惜,他的师妹远在庙外。 那座破庙原是修在半山腰,要上去需得爬长长的石阶。 仰头望去,山环水抱。 飞檐明柱都笼在那片缭绕云雾中,倒确实有宁静祥和的气息。 期间不少香客来往。 衣着素净,神情虔诚。 反观燕从灵,背了两把剑,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参拜的。 所以,她拉住一位背着孩子的妇人时,对方明显警惕地瑟缩了下。 “这位姐姐。” 燕从灵往她后背上的那个小姑娘手心里,塞了一颗糖,柔声问道。 “我是官差,上头的大人派我们出来向百姓们问话,好把庙修大点。” 她出示了代表身份的腰牌。 那妇人见她生得面甜。 说话又柔声细语,和邻里姑娘没什么差别,不由松了口气,“害,姑娘你来庙里办差事怎么还带刀带剑,怪吓人的。” “不过大人们能想把庙修大点这是好事,这庙啊许什么都灵验。” 说到这儿,她还双手合十朝着拜了拜,随后侧过身去让燕从灵看自己背上的女儿。 “我是外乡特地赶来的,我家囡囡小时候从阶上摔折了腿。这么多年吃多少药,看过多少大夫都不见好,没想到这次我才拜了半个月就显灵了!” 梳双丫髻的小女孩看起来六七岁左右,衣裳洗得发白干干净净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常来说,早就下地自己走路,但她还只能待在母亲背上。虽说瘦弱,也压得妇人脊背佝偻。 她手里还攥着燕从灵方才塞过去的糖块,有些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目光呆滞,难以长久集中于一处。 而那比同龄孩子要细弱的腕上,是一串鲜红欲滴的珠串…… 燕从灵面上仍带着温和的笑,上前一步道,“您家这丫头生得好俏,眼睛和鼻子简直像您一模一样。” 一句话夸两个人,妇人当即乐的合不拢嘴。 “哪里,姑娘说笑了!” “姐,您丈夫没跟着一起来吗?”燕从灵一面问着,一面自然而然地伸手轻搭上那孩子的腿。 比胳膊还要细弱。 半点也没有孩童的圆润,是生硬硌手的皮包骨。 “害,我家那死鬼早走了。”妇人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 她似乎沉浸入回忆中,语气落寞又带了丝怨怼。 “就在囡囡折了腿的那一年,我急的到处求医问药,结果那天回来就看见他跌进水缸已经咽了气。” 简单一句话隐着苦楚。 燕从灵掌下灵力游走,透过丝丝缕缕的淡金光芒,小女孩身体内部的筋脉呈现树状,自动在脑中缓缓展现。 云山独特的内视功法,最适合医道。 可惜她杀气太重,只能领悟到些皮毛,用不好甚至有反噬的风险。 “爹!” 背上的小姑娘忽然喊了一声。 燕从灵下意识收回手。 正想摸摸压下翻涌的气血,身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握了过来,轻巧圈住她纤细的腕。 秋衫略薄,混着体温的暖流涓涓细流般汇过来时,她微微一怔。 “囡囡乖啊,你爹他很快就回来了。”妇人掂了两下,轻声哄着女儿。 随后又一脸歉意朝着燕从灵道,“对不住啊姑娘,囡囡自从她爹走后就这个样子,总是喊不回神,只有听到她爹的时候才会张嘴……” 燕从灵侧耳认真倾听着。 同时尝试第二次查探那名小姑娘的情况。 出乎意料,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筋脉强韧舒展,她输入的那丝灵力便像是水入汪洋一样自然,只不过在右腿膝盖那地方,似乎被一团黑色异物堵住了…… 伸手往下几分寸。 她试着又输入一些,想要探明具体情况。 但这次隔着衣裳和皮肉,那团黑影忽然蠕动起来。 “娘!疼!” 女儿的哭声吓坏了妇人。 她连忙把背上的竹篓放下,想要翻开衣服看看,但被燕从灵抢先一步。 “姐,这丫头的腿我能治,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 “真的!?” 妇人惊喜地瞪大眼,又重复了一遍,“姑娘,你真的能治好我家囡囡的腿吗?” “当然。” 燕从灵半蹲下身,示意楼弃雪上前按住孩子,“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忍着不动不说话。” “好好好!” 只要能治好自己女儿的腿,就算现在让妇人从这里跳下去都行。 可这话才出口还不到一刻,看着那个青衣少女从自己背上取了剑时,她还是控制不住变了面色。 第23章:邪物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要不换个小的?” 同样没忍住的还有楼弃雪。 云山没有选择传燕从灵医道,很显然是有原因的。估计病人还没病死,就先被吓死了。 “匕首吗?” 好在她还算听劝,停下来看向他道,“我用那东西比较少,所以没有带。” 楼弃雪噎了下,默默从袖袍中翻出想要的东西给她。 上一世他可没跟过来。 很难想象,这可怜孩子是怎么被她挖得嗷嗷哭…… “你按紧了。” 见状,旁侧的妇人急得像是热锅蚂蚁,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碍于先前的承诺还是咽了下去。 而这份焦急忧心,在看到女儿被掀起裤腿下,那块鼓起蠕动的血肉时,很快化为惶恐不安。 没等她和自己女儿反应过来,冷芒一闪而过。 燕从灵手起剑落。 一团不明黏稠的黑物落在地上。 再看那小姑娘,还在呆呆嚼着嘴里的糖块。 她膝盖上只有一个小指大小的伤口,血还没来得及流出就被厚厚的药纱包住了。 “好了。” 她抱着孩子起身,交还给那位妇人。 对方还恍如在雾里,“这、这样就好了?” “是的,好了。” 不染丝血的剑尖轻轻一挑,地上那团东西被装入腰间锦囊。 燕从灵取了干净帕子,一边细细擦剑,一边嘱咐。 “那东西会吸食血肉活气,供养它本来的母体,这也是你女儿多年神散的缘故。” 如果不是这孩子根骨极佳,被寄生这么多年早就油尽灯枯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根骨,这失传许久的阴毒禁术,才会下到一个无辜稚童身上来。 “十日内不得沾水和血气,之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还有你丈夫……” 她犹豫了下,还是选择开口。 “他是个好父亲。凡人肉眼难窥邪物。不过虽然看不到,但作为父亲,也能察觉到女儿的不同寻常……” “按这东西的速度,你女儿本来活不过五岁就会血肉殆尽而亡。能支撑到现在,只能说明有人帮忙挡了灾。” 而那位去世的父亲,就是无言的保护伞。 妇人颤抖着唇,半晌都说不出话。 长剑重新入鞘,燕从灵取出一袋银钱交给身侧之人,“我还有要事在身,你请这位姐姐去吃顿好饭。” 这孩子运气还是好的,父母都珍她若宝。 除了父亲,母亲独自一人拉扯到这么大,幸劳难言。 “不用、不用!” 妇人反应过来,急忙摆手,“姑娘治好了我家囡囡,就是我们母女的救命恩人,我还没报答姑娘呢,怎么能让您反过来破费请我们吃饭?” 那袋银子也被挡了回来,转头一看。 楼弃雪正蹙眉盯她。 不满明晃晃就写在脸上。 ——不需要她掏钱。 不要就不要吧,燕从灵一向善解人意,收回后笑着对妇人道,“姐姐不用觉得过意不去,我一见囡囡便觉得有缘,喜欢的不得了了,那不如这样吧。” 她指了指小姑娘手上的红珠子。 “我收下囡囡一件东西,姐姐再带孩子跟我夫君去吃饭?” 这下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那串用来给女儿祈愿,十分灵验的红珠串,放在平常妇人定然是无比看重,但眼下正是因为看重,才更加干脆给了燕从灵。 “这珠子灵的很,姑娘有什么心愿只要对着它说上一声就好。”妇人热情地亲手给她戴上。 血红的珠子冰凉,先前在小姑娘身上戴了那般久,竟也没能慰暖。 燕从灵垂眸,轻声问道,“什么都可以得到吗?” “这……我不太清楚。” 妇人执着她的手,满意地看了看。少女双手纤细,红艳更衬肤白胜雪,柔软却并不羸弱,指节上还带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只知道我们那里,东边那户穷小子求了财,第二天就捡到了好大一锭金子!” “还有前头的老财主,据说他求得是一位绝世美人。” 女儿的腿好了,何娘子精神也起来了,有心思分享起八卦。 “结果几日前,胖财主在城郊那处就救到一个卖身葬父的漂亮闺女!” “据说长的可俏了!那叫一个如花似玉,老财主宝贝的和什么似的,听说啊还特地在外边买了座宅子,藏着掖着就生怕被他正头娘子知道!” 说的口干舌燥后,她还不忘长叹一声。 “可惜那姑娘了,老财主都多大岁数了……” 燕从灵神色自若。 “听姐姐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好奇了这位姑娘到底长什么天仙模样,下回有空去姐姐家做客时偷偷瞧一瞧。” “好好好!” 何娘子巴不得恩人上门做客。 她越想越觉得燕从灵好,治好她家囡囡还要请她们吃饭。 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上官差了,那个话不多的夫君也生得如此好看。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半山腰处风有些大,吹得树影婆娑。 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总觉得恩人夫君脸上的神情不太好看。 领着这对苦命母女快要到山下时,楼弃雪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燕从灵是在一箭双雕。 顺走小姑娘手上珠串的同时,也借机将他支开了。 原本说好的今日要带他办事,但只怕从到这里开始,她心里算盘就已经打响。 他本能对她没有什么防备戒心,所以她趁虚而入的格外轻松。 “燕、从、灵……” 那股说不出的酸楚,又从心底深处丝丝缕缕钻了出来。 他咬牙低声嚷着她的名字,紧紧握拳,努力平复下翻涌的心绪。 这时候先不和她置气。 宁明澈的卦是准的,他清清楚楚记得,前世这一趟她伤得极重。 重到抱她时双手都不敢多用一份力,生怕她下一刻就会应声而碎。最后还是他连夜求上云山,这才将人从鬼门关硬生生扯回。 在附近最大的酒家,切了满满一桌黄牛肉,留下一大袋子银钱。 他正想起身和那对母女告个辞再去寻燕从灵,忽然,又听到那道陌生熟悉的声音。 ——“你去救她做什么?” ——“救她难道就会感激你,不杀你吗?” ——“别去、别去……我们就留在这里……” 第24章:硬闯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还没靠近正殿,侍卫的佩刀便将她拦了下来。 “对不住了大人,无诏不得入内。” “我已向五王爷请了令牌。” 燕从灵站在阶下,仰头望着。 束腕绳结下,袖口被风吹得微鼓,透出几分和俏丽少女外貌不相符的凌厉。 见对面的侍卫语结。 她也不为难几个守门的,干脆道,“麻烦叫一位能那负责的大人来。” 抛烫手山芋的速度很快。 那名中年男人冷着脸而来,只站在内里,连门槛都没跨过就径直对她一摆袖子。 “没有圣上的圣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这间正殿,燕大人还是请回吧!” “魏大人好久不见呀。” 少女却像是没有听懂这话,笑意盈盈,“大人办正事的时候,还真和私下一点也不一样呢,铁面无私的样子我差点一眼没认出来,改日有空我请大人到帝京最好的酒肆,喝上两盏如何?” 一番话,威逼利诱兼有。 魏文修面颊不自然地抽动两下,挤出一点笑意。 “燕大人客气了。” 同一个年纪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少女共事和说场面话,多少看起来有些古怪。 最重要的是,他和燕从灵有过节在。 当初姚贵妃娘家闹妖邪,整个帝京都陷入恐慌。 镇妖司所有人手都出动了,一天来巡查个二十来回,其中就数燕从灵最勤快。 这本来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但问题在于她查哪里不好,偏偏杀进他所在的那座花楼,热情搂着小倌的那一间…… 当天,他妻子便闹了和离。 原本还算器重他的姚家,更是险些翻脸。他不知花了多久的力气和时间,才总算挽回些许。 而且,还真让燕从灵揪出一尾吸人精气的蛇妖,他就算想发作也不能。 眼下对方难得栽自己手上,不趁机使个绊子都说不过去…… “燕大人果然腿脚快,这帝京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和那闻到肉味的狗一样,总能这么及时凑上来。” 恶意难掩。 少女却不生气,“我今日来是查案的。” 正事当前没空计较口舌之争。 沉甸甸的令牌一出示,对方却是冷笑起来。 “燕大人,你数月奔波在外可能还不知道吧。圣上可是开了金口,这寺院是特地修给贵妃娘娘祈福的。除非你有圣旨,不然光靠一块令牌……呵呵。” 后头的话,不用说也知道。 “那镇妖司的规矩,魏大人不会不记得吧?”燕从灵缓缓收起令牌。 这人摆明是要刻意为难她,令牌不令牌的他不会看。 论级别镇妖司是排不上号,连上朝都不够数。但若论特殊,绝对是独一份。 前朝妖妃干政,惑乱朝纲。开国皇帝三顾请了云游仙人指点,以云山为落处,这才有了云山一脉。 之后起兵谋反,斩杀妖佞,一统天下,建立新朝。 宁氿为质多年,蛰伏隐忍,见惯人心和疾苦。登位当日便歃血誓天,将镇妖塔系于自己的每一任血脉身上。又设立镇妖司,给予特权。 朗日之下,少女声音清晰,“镇妖司就算没有令牌,也可以随意出入除皇宫兵营这类以外的任何地方。” 只不过这些年来,由于帝王对镇妖塔的恐惧,让本该作为心腹和刀刃的镇妖司,地位一降再降,逐渐被挤到边上去。 “大胆!” 魏文修听出弦外之音。 当即厉声喝斥,“燕从灵,你难道还想违抗圣令,强闯不成吗?” “要是我抓不出东西,自会向圣上请罪,但如果能……” 先前那份温和亲切忽地一收。 长剑出鞘,嗡鸣声中直指中年男人的脆弱喉管。 日光斜照,雪白剑光晃到他睁不开眼。 摇荡视野中,只能看见那一抹扬起的云青衣角。 少女的声音如冰泉灌顶。 “这帝京上下多少无辜百姓,魏大人是想一人背起吗?” “背不起,就滚开。” 事实证明,和这种人还是刀剑更好说话。 大殿修整的已经差不多了,十分干净齐整。 暗沉的红色桌案上摆着澎过水的新鲜瓜果,正中央是一只镀金莲花香炉。此刻那三支长香才燃到一半,火星明灭间,熏得整间大殿烟雾缭绕。 燕从灵提着剑,巡视一圈过去。 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所有的物件器具,就连那些瓜果她也一个一个翻开看了,连个虫洞都找不到。但心头那股异样不安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站在白烟遮眼的原地思索片刻。 她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太完美了。 这间大殿还没香客进来过,更准确点来说是那些侍卫和主事也从未进过。 而负责修缮的工人名单,早在前一日宁封离就交给她了。 无一不是出身穷苦,就算其间有虔心信拜者。那也应该是民间参拜的那一套,但这金器玉物摆放的挑不出任何瑕疵…… 目光从最上面垂落冰凉如蛇的帘子开始缓缓扫动,最后大胆地停落在那尊被掩于帘后的玉像上。 换作旁人可能不敢这样放肆。 但修行之人,行的本就是逆天之道。她见过的妖魔鬼怪何其多,如今便是换作神佛也没什么不同。 杏黄布帘被长剑轻挑开。 玉像那张慈爱祥和的面容,在白雾间缓缓显露…… “这就是那个神?” 燕从灵微蹙着眉,一手撑在桌案上,旁边华美的盛具被撞到,瓜果上的水珠溅出几滴在手背上。 她俯身倒了方向去瞧…… 瞬间见到另一副光景。 青面獠牙的邪祟狰狞可怖。仙裳羽衣仍然裹身,可那捏在胸前的兰花指,却已化为尖利鹰爪。 透过那两只黑洞洞的深邃眼孔,她似乎看到有什么干瘪之物正挂在里头晃动着…… “嘭——” 香炉倏地砸碎在地。 那三根香从中折断,火星熄灭,殿内顿时暗了下去。 几乎同一时刻,她双手一撑案桌,翻身迅急倒退。 符纸自腰间飘散而出,洋洋洒洒,如剑芒亮起淡淡的金光。 但腹部还是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感,她难以置信低头。 只见先前那团黑物,不知何时破开了乾坤袋,迫切地往她身体里钻…… 第25章:玉像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护体符阵被破开的那瞬。 燕从灵反应极快地提剑朝玉像刺去。 既然防不了,那不如先毁了眼前这个! 可没等接近玉像,右腕就忽有一股千钧之力往下一坠,她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向前栽倒。 长剑滚落,发出锵鸣。 燕从灵趴在地上,咬牙抬头。 只见先前那串第一时间就被解下的珠串,此刻又凭空出现在自己腕上。藤蔓般束缚的极紧,就像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做。 颜色比先前还要妖冶几分,艳红似血,冰冷锥骨。 四周昏暗,线香沉沉。 面前那几个蒲团沾上断香末子,座上的仙人依旧慈爱低眉,面含微笑,黑洞洞的眼眶中落下一行血泪…… 极致诡静中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以及腕上珠串蚕食精血灵力的贪婪声响。 到了这一步,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些东西就是针对自己来的!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远远就能听到清心铃杂乱作响的声音,楼弃雪心头一紧,慌急闯入。 “从灵?!” 四周恶灵的声音如泣如诉,令人毛骨悚然。正中央的少女身上那袭青衣已被染成血袍,肩背纤弱,但依旧如同不移的青竹屹立在那里。 面前那尊碰到顶上的高大玉像,神情似哭似笑。 胸襟位置破碎了一大块,那些碎片却并没有散下,而是如同尘土般飘浮在周身。 可即便这样,凭借妖族特有的目力,楼弃雪还是从破口处,看见里头那具背对着被倒挂的尸体…… “从灵!!” 只来得及匆匆扫过一眼,他便乱手乱脚想要上前。 可惜还没靠近,就被浑身是血的少女一把推开。 “让开!别挡道!” 她眸底隐有戾气浮动,发绳上铃铛杂乱作响。 温热顺着袖管划入腕,楼弃雪这才注意到对方手中的剑已经断了。只不过她握得极其自然,半截鲜血淋漓的,像是不知道疼。 此刻剑尖向下,却不是对着面前的那尊邪物…… 腰腹间那团黑漆漆东西拱动。 几乎是在她将利刃朝向自己那刻,身体骤然前倾——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那截柔软后颈,借了巧力将她牢牢按倒在地。 哗啦。 艳红的珠串如血崩落开。 “够了!” 声线发颤。 楼弃雪再也控制不住。 从回来到现在,明面上他还没这么凶悍大声和她说过话。 可见是动了真火。 敢情她前世就是这么重伤的! 真是好样的! “你放开我!” 燕从灵原本就身上有伤,又被那团寄生邪物蚕食了灵力。眼下被他扣住,自然更加挣脱不得。 “燕从灵,你长能耐了!云山什么时候教过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要命打法?”楼弃雪越说越火大。 扯着少女腰带,轻巧将她翻了个身,想帮她处理后腰上的邪物时,却忽然发现对方不做声了。 按人族那一套来,他和燕从灵差了一大把岁数。 算是老牛中的老牛。 而燕从灵这会儿才十八岁,年少气盛,心性还没到后来的稳如老狗。按她脾性,急眼的话早该像条活蹦乱跳的鱼,不该像现在这样毫无动静…… 怔然只有一瞬。 楼弃雪猛地想起什么,急忙伸手要去捏她下颌,但还是晚了一步。 “嘭——” 伴随一声清脆声响,不知何时被少女咬走的那柄剑,应声而碎。 齑粉融入唇角滴落的血液里。 一道不过孩童巴掌大小的燕子幻影,从鲜血里掠出,轻盈灵活地躲过玉像那双欲要抓它的大手,钻入对方破开的那个心口,顺利轻柔地犹如鱼儿入水。 那具玉像受到什么重创般,原本只限制于心口处的裂痕,蛛网一样迅速向全身蜿蜒。 眨眼之间—— 化为齑粉,溶于血液。 不待那只胖了一圈的血燕飞回,燕从灵喷出一口腥甜的血。 云山一脉的剑自幼年铸成,与所持者心脉相连,一生相伴。 此刻剑断,心脉大为受损,她整个人都俯在地上,疼到身躯控制不住微颤。 这是燕氏覆灭后,她唯一还能用得出来的秘法。 那团黑漆漆的邪物落入瓶中,被重新封存起来。 楼弃雪轻手将她揽起,靠在自己怀中,能清楚感觉到那微弱的脉搏,以及自己过乱的心跳…… 苦涩的丹药带着几分强硬塞入她口中。 面前的狐妖气息躁动,但还是耐着性子给她包扎手上的伤口。 “你不愿意让我帮你?”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前世还能说是因为只身一人,被迫孤注一掷。 但眼下呢? “咳咳……” 感受着体内逐渐平复的内息,燕从灵干脆完全放松下身体靠着他,她现在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这药是你炼的?” 一颗下去,原本枯竭的筋脉中就重新盈起暖流,效果和专习医道的岳凌恒有的一比。 只可惜,味道苦的让人难以下咽。 殿内还残留着线香的气味,余灰尚未冷却。 妖的双眼即便在暗处也是亮的,此刻沉沉盯在她身上,显出一线非人感。 “你还没回答我。” “不是云山教的。”见转移话题失败,燕从灵轻叹一口气,“是我自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要命。” 虽然二师兄习医道。 但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师门也同样如此。所以,总得留一两张底牌。 “也不是不让你帮。” 清心铃被系回发上,心绪逐渐平静。少女伸手去勾他紧攥着的掌心,触及一片冰凉,和自己先前温热的血混作一处。 “方才打的过头,就给忘了。” 这句倒是实话。 从背负血海深仇开始,她便习惯不去依赖不完全信任的人。 将仅剩的那柄长剑爱惜地擦拭干净,重新入鞘。 男人的掌心已经重新向她摊开,他有一双极好看的手,明净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却出乎意料的柔软。 燕从灵轻轻推了他一把,指向不远处地上那具干瘪的尸体,说道。 “去看看那个。” 对方不为所动。 眉心拧着,低头看她。 燕从灵像是想到什么,明白过来。声音软了软,摇他胳膊。 “帮我。” 第26章:桃核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那具尸体泛着一种古怪的蜡黄色,仿佛包裹了一层琥珀,被长久封存在其中,根本看不出原来面貌。 只有那个双掌合十,置于胸前的姿势,能看出生前应该是个僧人。 胸膛处还残留着一个破开的口子,和先前那尊玉像几乎一模一样。裂痕也正在蔓延,只不过速度慢了许多。 楼弃雪不蠢。 知道燕从灵这般积极喊自己上前查看,没什么好事。 他是大妖,实力深厚。 特别眼下她还受了重伤,所以这具看起来就不太对头的尸体,还是留给脑瓜不大灵光的狐狸…… 可楼弃雪会气恼她不爱惜身体受伤,气恼她更在乎宁封离。对于这种将他扔出去趟雷的行为,反而高兴。 “这人死的时间应该不短了。” 他抬抬手,示意她往自己身后再躲一点。 燕从灵成长速度太快,不过几百年光阴就能杀死他这个妖王。 所以,能像现在这样躲他身后,其实并不多。 “那你能看的出他是谁吗?” 燕从灵象征性挪了挪。她只是趋利避害,又不是怕。 大妖的话保守起步,也得是个千岁。狐妖又偏好尘世,说不定他就有印象,甚至认识呢? “不认识。” 对方打断她的期待。 认识她之前,自己一心专注修炼,连狐狸洞都没出过几回。 “也是。”燕从灵点头,“这庙又小又旧,荒废了这么久,只怕都没几个人听说过。” 所以姚贵妃突然冒的这一出,实在让人想不通到底想做什么。托梦,多少听起来有些生硬玄乎…… “从灵。” 清玉般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青年略微侧过视线。 “尸体似乎有些不对。” 顿了一息。 燕从灵果断决定,“打开看看。” 可惜二师兄身边的红薯没在这里,不然还能探个大致。 但这具尸体,应该等不到二师兄过来了。 吃过那团能突破乾坤袋的邪物一次亏后,怎么想都还是留在这里拆封更为安全。万一里头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山上山下香客如涌,搬出去指不定会生出什么意外。 专业的活还是得留给专门的人干,燕从灵也不躲着了。 用刚刚恢复为数不多的几丝力气,支撑起重伤的身体,推开跟前的楼弃雪。 “我自己来。” 青年只退了半步,还是黏在她身边。 燕从灵额角抽了抽,但想起自己先前哄人趟雷的行为,索性当作没看见。 适才被他挡着,殿内又烟雾蒙蒙,只能看到尸体是面目全非的。 如今靠近,才发现模糊的有多离谱。 幼时过节,师父带她和两位师兄下山看烟火,三师兄总吵着要吃糖人。融化后的那层糖衣黏稠混浊,裹住不成型的五官,便如眼前这般…… “是禁术。” 云山的那间藏书阁,她熟读大半,所以认出来格外快。 “将生魂强行禁锢在死去的肉身中,使其不得入冥河轮回。这得是血海深仇,弥天大恨才能做的出来。” 燕从灵半蹲下身。 戴上特制的蚕丝手套,在身旁之人欲言又止的眼神中,认真检查一番。 她是没楼弃雪活的长,但见过的各种诡异离奇的死人可不一定比他少。 “应该是庙里的住持。” 判断出尸体身份并没让她轻松下来,反而柳眉蹙得更紧。 “这庙是开国皇帝时期留存至今的。” 换个意思,这位庙中唯一的老僧被封在废弃玉像中,起码千年之久。 “千年前的仇家……” 楼弃雪会她的意,“偏生这般巧合,就托了当今得宠嫔妃的梦?”但凡换一个妃子,老皇帝都不可能下旨修缮破庙。 “尸体上面还有灵力残余,痕迹很新,推断禁术应该是这几日引动的。” 燕从灵伤势稳定了些,渐渐步入状态,“所谓的托梦很可能只是说辞,还有几日就是宫里的秋猎。这位老僧死了千年,禁术也被下了千年,怎么忽然就引动了?” 联想到先前自己身上中的情毒。 还有第一次被强行破开的云山乾坤袋…… 眸色不由沉了沉。 “这件事恐怕不简单,你先拿个干净葫芦装点殿里的邪气。” 拍拍衣角沾染的香灰,燕从灵缓声说道,“不然等会回去,我拿什么交差?” 她可没忘记,魏文修那个老东西人还在外面,等着抓自己把柄。 有证据在手,也更好劝退那位昏庸的老皇帝。 地上的尸体如焚纸般,眼见就要消失殆尽,只剩下最后一点萤火明光。燕从灵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取出长剑,小心翼翼拨开那僵硬如石的口齿—— 一粒小小的桃核从中掉出。 落地瞬间便生根发芽,枝叶迅速舒展。一股海纳百川宁静温和的力量,脉脉流出。 随着桃树的生长,洗涤殿内邪气。 要不是楼弃雪手快,恐怕她想要的证据就没了。 灰雾退散,灵台清明。 拇指大小的花苞如海如潮绽开那刻,乱红飞雨中桃枝正好顶破上端,从檐角探出,面见天光。 “原来如此。” 燕从灵敛了眸子。 躯体被诅咒般封入玉像,灵魂受尽千年孤寂折磨。可即便如此,心依旧静若莲花,盛如春桃。 万物相生相克。 仇家要用禁术将他炼煞,他便灵魄化为能净化邪煞的桃木。 只待有朝一日,入局即是破局。 “这树……我似乎有些印象。” 楼弃雪将那只葫芦交还给她,抬眼望向明媚不妖的桃花。 “宁氏这一脉的皇位,来得坎坷不易。” 燕从灵点头,这个她在茶摊子的那些说书人口中听过,神乎其神到恨不得将开国皇帝说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宁氿虽为嫡出,但生母早逝舅家落败,父皇又受皇贵妃所惑,几度险被赐死。 “据说宁氿为质归来途中遭遇刺杀,身处危境。幸好遇到一位不能开口说话的老人,冒死将他偷偷藏到树上,这才侥幸逃过一劫,成功回到帝京。” “凡人寿命不比修行之人,故事传了千年或有模糊夸张之处。” 她仰头看了看桃树,确实是枝繁叶茂,“当年开国皇帝藏身的应该就是这棵树吧。” 第27章:医女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宁氿念恩,所以老人的名字当时不被人所知。 这是一种保护。 只可惜还是出了事。 虽说药丸修复了筋脉,但皮肉伤还在。 楼弃雪自觉脱下宽大外衫裹在她身上,弯腰背起她。 少女身体绵软无力地像是被抽去骨头,只能感觉到她手中的那只葫芦,正硌在自己肩背处。 他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变成别的。 “宁封离能有本事停修这里?” 宁七算是得宠,但再得宠也宠不过姚贵妃。老皇帝昏庸,说不准就偏要坚持这桩荒唐事。 “能和姚贵妃比的,也就只有姚贵妃的亲儿子六王爷,还有摄政王。” 燕从灵垂下眼帘,挡住其中思绪,“七王爷让我来是解决事情,至于修不修哪里是我们能拦得住的?还有这只葫芦……” “我说过了,是为了能交差。” 说的直白一些。 修缮问题终究治标不治本,所以她把邪物直接祛除了,永绝后患。 这庙爱怎么修就怎么修,香爱怎么上就怎么上。 … 殿外。 魏文修见她一身鲜血淋漓地被背出来,面上闪过幸灾乐祸之色。 只是一瞬,又冷了下来。 燕从灵能伤成这样,说明里头确实藏了东西,而且还不是普通东西。 而他想让对方戴的硬闯罪名,自然也没法安上。 “燕大人,怎么伤成这样了?” 目光落在面生却惊艳的陌生男人身上,魏文修很快推断出,这应该就是她新婚不久,美色蒙人眼的丈夫。传言倒确实不假…… 他别有深意地露出笑容道。 “燕大人带着令牌也就算了,但你这位丈夫……守门的侍从可没有见过,不知他何时跟入的?还是偷跑进去的?” 燕从灵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主。 这回得罪了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蹿出来咬一口。 少女两条手臂面条般搭在高大青年的肩上,雪白指尖凝着褐血。 她似乎是在安抚人,掌下压了几分力,月白衣料多了几道褶皱,就像青年此刻皱起的眉心。 但听到这话的燕从灵,只淡淡看了对方一眼,蓦地笑起。 “原来魏大人也知道我进不去啊。” 魏文修心底咯噔一声。 “三师兄算卦说我此行有凶险,所以我夫君是来帮我的。” 她话语温吞,带着受伤后的疲惫和虚弱,却如软刃直击要害。 “魏大人连我都不肯放人,何况我夫君呢?这次要是没他,恐怕我再也出不来。抓妖师为民除害,死了也就死了。但那只邪物凶恶,若是逃窜出来……” 魏文修瞳孔颤动。 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出了内院,楼弃雪背着她。 脚步就要往那片郁郁葱葱的翠竹林里拐。 燕从灵拦道,“不用,走我来时的那条路就好。” 她看出对方这是因为自己受伤,所以特意挑了一条就近的偏僻小路。 楼弃雪愣了下,很快明白她的打算。 寺院线香款款,也难掩那股浓重的血腥气。众人正惊讶地抬头望着那簇独占芳菲的桃枝,樱粉纷飞间,长阶尽头一高大青年背着血衣浸染的少女,神色凝重。 帝京认识燕从灵的人不少。 但伤成这样,还是第一次见。 “那、那是镇妖司的燕姑娘??”有人迟疑开口。 “好像就是!我刚刚还看到她进去,怎么就伤成这样了?” “燕姑娘也是来上香的?从前没见过她拜过什么神佛吧……” 场中忽地陷入一阵沉默。 燕从灵是抓妖师,出现在这只能说明一点,有妖! 鲜红似血的夕晖,照得人头晕眼花,甚至能听到牙关发颤的声响,“这、这这里头供的……” “供的是一位心怀慈悲的老僧。” 阶梯隔着一大段距离,分明算不上近,但那名青年耳尖的很,竟然听清了他们的私私窃语。 “寺院没有问题,供的神佛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你们手上的珠串。有邪祟钻了空子寄居在里,吞吃精血骨肉,耗尽而死。劳烦相互转告,摘下此物。” 众人下意识低下头,又往燕从灵那截耷拉下来的腕看去—— 少女肤色很白,骨量纤细。因此更显那些红紫勒痕刺眼可怖,像要生生齐腕折断。 手腕凉飕飕发疼,这下谁也不敢戴了。 靠张贴告示,不一定劝告的了被利益蒙住眼的香客,而且这个皇榜能不能被允许都不一定。人还是亲眼所见,更容易恐惧退缩。 不过半日,奔走相告。 珠串寄了邪祟,燕从灵重伤的消息便传开。 而且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面夸张到她都快半身不遂了。 此刻,‘半身不遂’的燕从灵正躺在一间小医馆里,面前站着给她施针的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女子。 素衣布巾,清秀柔婉。 只可惜一双本该秋水盈盈的眸子,蒙着层灰。 “幸好,筋骨没有大伤。” “我开几副药,燕姑娘回去吃上些时日。” 女子取过身旁的盲杖,一边起身,一边细细嘱咐,“近来多注意休息,不要过分劳累。” “好,有劳白术姐姐了。” 女子拄着盲杖,去后间抓药了。 楼弃雪盯着她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 前世燕从灵受伤经常来这里,所以他对这名医女有些印象。 看似柔弱,实则是个硬骨头。 据说祖上曾当过御医,但因不传女,一怒之下断绝关系,离家出走,这才有了现在这间小医馆。 妙手回春的大夫也不是没有,但白术最为特殊的一点在于,凡人之体却能医邪祟。 这样的卓绝天赋,在老皇帝头风发作后被召进宫封了御医。但次年冬日便因意外,溺死在湖中。 包扎好伤口的燕从灵,人在榻上躺着,视线却是下意识扫过屋内。 清苦的药香令人宁心静气。 窗台前挂着晾晒的药材,案桌上纸砚凌散,几点墨痕溅落,可以看出主人的心烦意乱。 “白术姐,你家里……又来找你了?” 取完药走来的女子,闻言顿下脚步,温和笑了笑。 “他们算我哪门子家里人?” “找我也是为了婚配,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呢。几代从医,最盛也不过当过医官。” “霍家可是世家大族,要娶的是宗妇,那霍二公子能愿意找一个医女当正妻?” 第28章:喜糖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燕从灵听着,下意识就要从榻上撑起身子。在旁一直保持沉默不语的楼弃雪,眼疾手快按住她。 “霍家?西城的那个霍家?” 她也不挣扎,直接靠着对方重新躺下。 楼弃雪微怔,低头便见自己月白衣袍上的那截鲜红发绳,轻轻拂落在大腿侧。顿时被烫到般,耳后攀上一抹胭脂色的薄红。 他想出声提醒,但又拒绝不了她。 拉锯一番后,终于注意到那名女子眼色未有分毫波动。 这才想起人家目盲,根本看不见。 “如果是西城霍家,那算排得上号的了,就是离帝京远了些,行事又低调,能听到的消息不多。” 燕从灵思忖下问,“白术姐,你认识霍家那位小公子吗?” 两人相识多年,这个问题算不上冒犯。 白术摇头,“我眼睛不好,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帝京,怎么可能认识霍家的小公子呢?” 想想又补充道。 “听说他身子不好,长年只在家中读书将养,外头的事务都是由他亲生兄长霍大公子打理的。” 换句话说,两人根本没有碰面的机会。 燕从灵越想越觉古怪,“这事你先别急着答应,回头我先查查看。” “放心吧。” 白术莞尔一笑,“那霍小公子就算长成潘安模样,我也看不到。而且这医馆好不容易撑起来,我昏了头才会去嫁高门生儿育女。”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 意识到什么般,往旁侧下脸,“对不住,我好像说错话了,忘记你刚刚成亲……” “不碍事的。” 燕从灵自然不会往心上去,见青年怔怔不知在想什么。 伸手一拉对方袖袍,他似乎被惊了下,这才将视线重新移放到她身上。 “怎、怎么了?” “这是白术姐,以往受伤不方便时都是她照顾我,快给人家分喜糖。” 从认识到成亲分明没多久,但燕从灵指使人已是得心应手。 成亲那日她有给白术递请帖。 但这是一个聪慧的女子。 姚贵妃有意将燕从灵许给六王当正妃后,她便知晓这场婚宴是做给那些权贵官员看,当天没去。 燕从灵也记下这些没来的真正友人。所以身上揣一把喜糖,碰到正好能及时补上。 当然,揣糖这活得是楼弃雪干。 她办的可都是正事,乾坤袋怎么能用来揣糖呢? 手上很快稀里哗啦落了一大把块状喜糖,青年依旧一言不发,十分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意见。 捧着险些抓不住的糖,白术莫名一噎。 旋即又替对方高兴起来,“你夫君是个难得体贴的。” 原本还担心燕从灵随便拉个人来应对,万一是个不好的怎么办。 如今看来,运气还是好的。 … 帝京街道一如既往的繁华。 商贾云集,比肩接踵,其间甚至能看到牵着骆驼的外域商队,驼铃悠扬动听,带着一种别有韵味的异族腔调。 “不可沾水、不可劳累、不可食辛辣……” 楼弃雪背着她往回家的路走,嘴里还在念叨着记得清清楚楚的医嘱。 后背上少女动了一下。 “饿了。” “你想吃什么?除了辛辣荤腥茶酒……”他念出长长一串,终于收尾道,“除了这些,我都可以给你做。” 燕从灵:…… “想吃面,多放葱花。” “不要葱花!”楼弃雪瞪圆狐狸眼。 她还敢提葱花! 燕从灵摸摸对方宽阔有力的肩膀,只当没听见,“就吃之前那家摊子的吧。上次没吃到,帮我。” “……” 她如今这两字倒是用的愈发娴熟。 熟悉的位置上,两鬓花白的老大爷一手托着竹板,一手拿着尖薄的竹片,熟练地片出面皮落入沸腾的奶白筒骨汤中。 炖了几个时辰的肉块软烂,一碾就是丝丝缕缕分明,站在街口就能闻到面食那股鲜香温暖气息。 两人选了上次的地方落座。 周遭食客依旧不少,人声鼎沸中,燕从灵一抬眼就注意到,摊子上多出的那几个撒了芝麻的粗犷大饼。 “老人家,这是胡饼?” “燕姑娘好眼力。” 老大爷对她的态度明显是另一套,“方才那些商队瞧见了吧?我孙女近来跟着他们去边关走商了,以后这面配上饼子会吃的更香!” “那给我们各来一份。” 这么久光顾着忙,都没好好静心吃上一顿。 上回去的陵城更是美食荒漠,清汤寡水实在不能解馋。 想着酥软的饼和鲜美的汤,身旁的男人却忽然道,“饼就不要了。” 见少女转过视线。 他还不忘正色强调,“芝麻不行。”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很快被端了上来,燕从灵一边卷着面,一边搭话,“老人家,您孙女多大了?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话痨对于他们这一行来说是好事。 有时候,话语间可以探到许多有用信息。 “过了今年生辰就是十五了。”老大爷手上不停,但还是能游刃有余地和她唠嗑,“那孩子是我在家门口捡的,估摸着是哪家嫌生丫头赔钱货,就把她给扔了。” “我这孤家寡人大半辈子不会养崽子,更不会养丫头,所以一个没养好……” 他甩了甩手中瓜瓢,叹上一口气,“这丫头就养的比人家小子还要皮实,整天抓鸡撵狗的没个消停。” “家里关不住,前些日子看她对商队有意思,所以给赶过去了。” “十五?” 燕从灵有些意外,“这么小的年纪,您也能放心让她跟着走商队?”要知道这种远行的商人里,大多都是糙老爷们。 “没事。”老人家面上看不出半点担忧,“那丫头鬼精的很,而且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她。外头天高地阔,多出去看看总有好处。” 燕从灵持筷子的手似乎顿了顿,随后想到什么。 “也是。” “前几日摄政王府上的那位老管家,也到我这摊子上吃面了。”热气氲中,老大爷不经意般碎碎念道,“说是王爷的病又重了,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燕从灵低头吃面,这次没有接话。 只在离开时多放了一锭银子。 第29章:瑶光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远远就望见那道挺拔身影。 “二师兄!” 燕从灵喊了一声。 原本腰背直挺地站在铁铺门口,像是恨不得生生看出一个洞的青年,闻声回头。 冷冰冰的面色顿时如霜雪融化,眉眼柔软舒展。 “灵儿?” “二师兄?你怎么在这?” 燕从灵颇为意外地看了眼那间铁铺。 时逢转秋,仍能感觉到内里的热气熏面。 岳凌恒对他的剑可以说是一心一意,绝无二心。 这么多年只用自己手中那把本命剑,无论剑是损伤还是折断,都不会多看别的武器一眼,更别说考虑换掉了。 忠贞不二,堪比妻子。 所以,眼下他能在铁铺门口驻足良久,相当见鬼。 “师妹,你的伤没事了?” 穿着衣物看不出什么,但少女身上的血气未散。 岳凌恒脸色沉了沉,锋利的眼神嗖嗖直往楼弃雪剜去。 燕从灵看出他的针对,生怕两人在大街上直接打起来,连忙将人拽过去解释,“二师兄,这次是我的过错,是我没让他跟进去。只是皮肉伤,将养一段时日就没事了。” “倒是师兄,今日怎么有兴致出来逛街了?” 她这个话题转的略微生硬,岳凌恒却是直勾勾看了过来—— 看的还是楼弃雪。 “听说你受伤了,但我和明澈去找时没见到你在家养伤。怕你出什么意外,所以我就让明澈先回去,自己出来寻人……” 话音刚落,身后嘭地一声响。 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动静中,伴随着店主格外粗犷兴奋的大嗓门,念出长长一串,“这位贵客,您要的流星锤、狼牙棒、方天画戟、青玉葫芦……哦对了,还有缚妖索都已经好了!” 口干舌燥也没有消耗他的热情,“哎哟,瞧瞧这阵仗,客官您要逮的是哪个千年老妖啊?” 开店这么多年,还从没碰到过这样凶猛的妖怪,要使这么多的兵器。 楼弃雪:??? 燕从灵又不会被他吃了! “二师兄,我真没事。”目呆许久,燕从灵无奈叹气。 师父师叔随心所欲,大师姐又像杀神转世。 所以导致岳凌恒什么都好,就是男妈妈属性实在太重,从前就生怕她和宁明澈会少吃一口饭,少穿一件衣裳。 现在更是为她抓妖,连和要剑一生一世的架势都顾不上了。 挺着将军肚满身腱子肉的店主,将手中那个算盘熟练打得啪啪响。随后笑得见眉不见眼,看她二师兄就像看财神爷爷地报出一串长长数目。 “大贵客,该付钱啦。” 燕从灵悄悄看了一眼自己师兄—— 以往遇上难缠邪物,危及性命都没有这样视死如归的表情。 两人当了十几年师兄妹,自己师兄兜里有几根线头她都清清楚楚。 当然也明白如此天价数目,她师兄只怕下半辈子都得留下来给人家当小老婆,才能填上这个窟窿。 一想到这儿,她赶忙伸手去挽楼弃雪,笑容绝对比成亲当晚真诚,“夫君,好夫君我有话要对你说。” 即便十分清楚她的本性,但楼弃雪还是气得不轻。 “燕从灵,他买这些东西是要杀我,你现在居然还想让我掏钱?” 真当他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面色泛冷,想抽回胳膊却以失败告终。他低下视线一看,火气顿熄。 十八岁的少女如春柳,这会儿正抬脸望着自己,眸子盈盈似蒙水雾,“帮我。” “……” 不过片刻,店家搂着一叠厚厚的银票,笑的仿佛亲娘在世。 “几位贵客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啊!” 整个过程岳凌恒都神情扭曲,活生生一副自己混蛋在赌坊欠了巨债,要亲妹子卖人填上窟窿的悔恨模样。 剑还可以抵,但师妹怎么能行?! 正想开口问问这笔身外巨债到底有多少,自己早晚会还清时,不远处倏地传了一道清凌凌的女声。 “店家,我之前要的拂尘好了吗?” 壮硕的店家嘴角耷拉,刚复活没多久的亲娘瞬间又死了回去。 愁眉苦脸地转身过去,只见一灰衣高冠的貌美女子,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秋老虎卷着余威的潮热,但她两鬓清爽,不见一丝汗意。 广袖长衫被风拂起,通身清灵之气。 “唉哟,这位小姑奶奶,上回就说过了。”店家忙手乱脚地解释,“我是凡人,只会打些普通兵器,您要的那种自己就会飞会转圈的法宝,我哪里能做的出来?” “哦?” 女子抬了抬视线,自然也注意到不远处燕从灵几人,语气轻慢,“若我说这是贵妃娘娘想要的,你还会做不出来吗?” 当过贵妃的不少。 但如今也就那么一个。 店家额上的汗顿时直冒,嘴里发苦却又说不出半句回绝的话。 拒绝了她就是拒绝姚贵妃。 姚贵妃宠冠后宫多年,哪是他一个平头百姓能拒绝的? “贺师姐,好久不见。” 燕从灵上前两步,笑吟吟和同僚打了声招呼,“肉体凡胎,何必为难?你要买的东西,不如再说详细些,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她态度诚恳,贺瑶光却是冷声回应。 “这种小事就不劳燕师妹费心,燕师妹的心思还是留着抓妖驱邪吧。谁出钱谁是东家,谁收了我的银子就得交货,我贺瑶光只认这条死理。” 眉心微蹙了下,燕从灵倒是没有想到这店家竟然收了银钱。 收钱办事确实没有什么好说。 她和贺瑶光见面次数不多,对方长年外派又性子古怪,素来看她不顺眼,但至少在手头紧到恨不得一个铜钱掰成两半花这点上,两人出奇一致。 不再多言,正想离开之际,对方忽然又伸手将她拦下。 “听说你成亲了?这是你丈夫?” 目光掠过燕从灵,可以看见她身侧那抹身影似笼月海花色。 贺瑶光顿了顿,神情有片刻惊艳,但更多的还是不屑。 “难怪你前程不想,白白糟蹋了这具先天灵体。” 先天灵体…… 这四个字仿佛磁铁般,楼弃雪的目光下意识被吸过去。 少女没有说话,只低垂着睫羽,阴影淡扫让人看不出其间思绪…… 第30章:那你呢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隐藏的刺冒出,刺痛心扉。 天生灵体……再难得也是败在他这一笔上。 “我记得,你回京的时间还没到。” 岳凌恒出声打破平静。 抓妖师不可能全都聚集在京城,总要从各处匀出几个,用来长期巡查镇守的。 贺瑶光就是那其中之一。 只不过,她不是甘居其下之人。 “岳师兄,我得了姚贵妃的赏识,以后就留在帝京了。”说着,她又瞥了一眼燕从灵,“还有这次的秋猎,圣上已经将事情交给我了。” 燕从灵终于有了反应。 抬起视线,正好撞上对方眼眸,里头燃着挑衅的火光。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自己二师兄。 果不其然,岳凌恒也微拧着眉,一副思索不透的神情。 秋猎以往都是在南面那片林子开展。 深山密林,草木繁杂,容易滋养藏匿一些邪祟。皇帝又是身份尊贵的万金之躯,出行前自然要多番巡查。 这种事关天子安危的大事,往常都是由镇妖司里经验老道的老人来负责,他们只打打下手。 没想到,今年姚贵妃轻飘飘一吹枕边风,这个机会竟然就落到了贺瑶光手中。 心底莫名蔓出一股不安感,直到贺瑶光离开,燕从灵这才唤了声,“师兄……” 天子有真龙之气护体,按理来说妖邪是奈何不了的。 但凡事总要以防万一,况且老皇帝脑袋不怎么清楚,即便只是受到惊吓,底下都有可能掀起一波动荡。 姚贵妃托梦后重金修缮破庙,就是最好的例子。 “没事。” 岳凌恒也想到了这一点,安抚她道。 “贺师妹脾气虽怪了些,但正事上还是稳妥可靠的。” 的确。 毕竟是个卷王。 眼见黄昏将近,两人正要分别之时,燕从灵忽地回头抓住了岳凌恒的衣袖。 她背对着那轮沉日,树荫晃动在身后,一双眸子亮得出奇。 “师兄,我刚刚忽然想到了……你说姚贵妃为什么会赏识贺师姐?” 从前可没见她对镇妖司上心过。 但上次,她坚决想将自己许配给六王当正妃…… “我记得……”她顿了下,声音染上不安,“六王爷到娶妻年纪了吧。” “你的意思是……”岳凌恒一手带大她,会意的很快,“贵妃又看上贺师妹了?想指给六王爷?” 燕从灵默认。 算上她这是第二个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姚贵妃不给自己亲儿选择家世显赫的贵女,反倒对他们抓妖师情有独钟。 岳凌恒道,“这事确实古怪,但贺师妹她不见得会答应吧。” “原先可能不会答应。”燕从灵露出一抹苦笑,看了眼身旁的楼弃雪,“见过他之后就不一定了。” 要知道,贺瑶光总爱和她争个高下。 这人心高气傲,一心向道。看不看得上六王爷另说,但当工具人只怕是板上钉钉。 燕从灵不由感慨,“天家血脉,凤子龙孙也这般可怜。” 婚事做不了主,现在就又要请一尊大神进府了。 一路寡言少语的楼弃雪看了她一眼,犬牙又发痒起来。 这人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明明自己也是个嫁娶工具人,还好意思五十步笑百步。 “她将姻缘当儿戏。” 青年骤然停下脚步,漆黑的眸子和灼热的吐息迫近她,“那你呢?” 前世至死未能出口的问题,这次早早被抛出,裸露在日光下。 急切下隐着那丝脆弱期许。 燕从灵没有想到,他会这般直接。 她顿在原地,被问住了。 思索之际总会眼帘低垂,下意识去遮挡眸底思绪。 夕晖在浓长睫羽镀上一层艳色,鲜红似血。 屋内宁寂无风,只能听见两人清浅的呼吸以及青年急促的心跳。 片刻之后,她终于抬头和他对视。 轻然一笑。 “自然和她不同。” 成亲当日唤一模一样的神情。 即便明知答案,楼弃雪还是浑身血液一凉,如坠冰窟。 他颤着睫,说不出话静静看了她半晌。 落日余晖恰巧在两人中间切出一道细细的线,如屏障相隔。 “怎么了?” 燕从灵终于发现他脸色不对。 伸手想要去扶,但被一把挡开。 ——“还不死心吗?看到了吧,她就是绝情狠心之人。” 梦魇般的熟悉声音,再次缠绕耳畔,楼弃雪眼尾染上些绯红。 眼前的人影开始晃动起来,水月镜花般朦胧。 那道声音不断,似乎能窥探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还记得吗楼弃雪?你刚回来的时候是想杀她的,但一见她就心软了。” 是这样的。 杀他的是百年之后的燕从灵。 现在的她才十八岁……十八岁的燕从灵有什么错? ——“所以你改变主意,一心想改变结果,但事到如今有什么用?提前和她回帝京,破庙中救她,带银钱替她师兄解围……桩桩件件她对你还是没变化。” ——“再这么下去,最后她依旧会杀死你,可楼弃雪,你还有第二次复活的机会吗?” 最后一句如针刺死穴,楼弃雪猛然睁大眸子,灿金竖瞳浮现。 “楼弃雪!” 不断收紧的力道从脖颈上传来,后脑勺砸地的疼痛让他缓回一线清明。 妖力暴涨间,法身半现。 屋内光线昏暝,少女被那九条雪白狐尾拥簇着坐在他腰上。见他清醒,终于松开了掐在他脖颈上的手。 她伸手取过桌上的油灯,亮光投落,和夕阳余晖拥成一束,笼在他身上。 暖明之中,少女声音泠泠,眉眼清楚,“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 话音未落,整个人倏地栽倒,被紧紧圈入一个带有凉意的怀抱。 许是妖力失控方才原因,男人双手似乎在颤,哑不可闻的嗓音如同最低微的乞求。 “别杀我……” 他只是想求一个在她身边活下去的结局,仅此而已。 燕从灵有些好笑,移了油灯去看他磕到的脑袋,“怎么青天白日也会梦魇,好端端的我杀你做什么?” “我是抓妖师没错,但抓妖师又不是杀魔,不讲是非道理。” 还有一句话她没问出口。 这么怕她,还和她成婚做什么? 第31章:惊马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秋猎当日,旌旗蔽空。 远远就能望见那顶威严华丽的天子轿辇。 燕从灵站在外场的山坡上,背着长剑俯瞰那队铁甲兵马。鲜红发绳缠着几缕墨发被山风吹得不住飞扬,上边的银铃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燕、燕大人。” 身后那名侍从几分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头更低下道,“贺大人说此处重地,其他人不一定能看的来,所以要交给您……” 这两人针尖对锋芒。 整个镇妖司上下都清楚。 原本以为这次贺摇光主事,肯定会趁机找个旮旯角落,巴不得把燕从灵赶远远的。 但结果恰恰相反,贺摇光竟然直接将重任塞进她手里。 但就是不知道,燕从灵这边会不会配合…… 少女似乎极轻笑了一声,不假思索应道,“这活,我接了。” 不过多时,一排高大健壮的马匹被缓缓牵了过来。 燕从灵目力很好。 可以看清底下那些牵马的身影,全是二十左右的年轻儿郎。 老皇帝这把年纪,又被酒色掏空身体,自然不可能上马彰显一把英武。 但老子不中用了,还有儿子。 按照礼数,几位皇子行在队伍最前。 几人明明速度差不多,整齐的仿佛能切出一条直线,但彼此之间又微妙地保持着一定距离,像是生怕下一刻旁边的哪位好兄弟忽然暴起,捅自己一刀子。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门技艺。 燕从灵仔细观察着。 除身体不抗造的宁封离还有离京远游的五王爷,其它都集齐了。这不仅是一场简单的狩猎比赛,也是这些人无数暗斗中难得的一次明争。 为首的宁君瞻身上仍是那袭金线玄袍,广袖猎猎生风。 不说简便劲装,连袖口都懒得挽起。和其它几位整装待发的皇子一比,显得格外放荡散漫。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太子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三王爷那匹汗血宝马上。 果不其然,他很快走了过去。 也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三王爷愤恨地伸手拍开他。两方争执一番后,其它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不知道。 终于,在三王爷的怒骂中,宁君瞻还是抢过了那匹马,直接翻身而上。与此同时,身后长旗一招,秋猎正式开始了。 “也不知道今年会是哪位王爷夺魁?” 跟在身后的那位副手,伸长脖子瞅了一眼道,“单论这马上功夫,三王爷已经赢了好几年,毕竟舅家是名将之后,当初可是随高祖皇帝斩杀过妖妃的……” 话音刚落,骤然刮起一阵凉风,吹得林木不住沙沙晃动。 黑压压的树荫盖过光影,头发丝般痴缠在太子玄色衣袍上。 “呸、呸呸……” 副手被土尘糊了一嘴,再抬头时看见这般光景,霎时脸色大变,“燕大人,那是……” 少女抬手示意他噤声。 又从腰间摘下令牌递给他,低声吩咐,“今日这场秋猎怕是好不了,你先去把情况告诉贺师姐,让她多加小心提防。” 副手走了两步,又担忧回头,“那太子殿下……” 宁君瞻虽说行事荒唐。 但中宫嫡出,名正言顺。 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他们也好不了。 燕从灵取出长剑,头也不回,“太子这边,由我看着。” 细密的黑气犹如潮水涌动,一点点顺着龙纹衣角向上攀爬蠕动。太子作为储君,未来天下之主,周身那本该护体的淡金龙气,此刻竟缓缓被蚕食…… 燕从灵面色冷凝。 她从没见过如此阴冷怨毒的邪气。 也从没见过这世间能有吞噬真龙之气的邪物。 底下,宁君瞻似乎察觉到什么,想要勒马跳下。 但那匹汗血宝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易主不服的原因,暴躁失控地向前冲去。 尖锐的树枝灌木划破锦缎衣裳,甚至其中有一支深深刺入马的脖颈,鲜血染红鬓毛,但它像是不知道疼般,双目赤红,四蹄根本停不下来。 “太子殿下!” 有人惊呼一声,气音作颤。 近乎是俯在马背上,缰绳死死勒入掌中的太子抬起头。在剧烈颠簸的视野中,不远处就是兽口般择人而噬的悬崖…… “来人、快来人救驾啊!!” 马的急促喘息和那名从小跟到大的太监的嘶喊,都在耳边怪异的风声里卷成一团,模糊不清,似远犹近。 眼见那无底深渊越来越近…… 身后忽地轻盈落下一道身影,雪白蚕丝包裹的手掌纤细有力,两指按在他手背上,如带千钧之力反绞住那条缰绳。 少女熟悉的清灵声音就在耳际—— “冒犯了,太子殿下。” 蚕丝很薄,可以清楚感觉到那双手上的细茧,擦过腕处激起一阵酥麻。 燕从灵小心翼翼地控着马,腰间乾坤袋中不断纷扬出的符纸,犹如雪片聚集在周围,侵吞那些常人肉眼难窥的黑气。 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驱邪除祟的场面,不由心惊肉跳。 察觉到宁君瞻身形僵硬,掌心似乎还微微出了汗。 燕从灵只当他受到惊吓,温声又安抚一句,“殿下别怕。” 伴随着话音,一声嗡鸣,凛凛长剑自半空斩下。 剑光势如雷霆。 那些黑气瞬时海潮般从太子和马身退下,散成无数缕尖锥形的浓烟,诡异尖叫着就要向四处逃窜。 “收!” 燕从灵倏地飞身而起,青衣翻飞间四周那些原本散乱无章的符纸,顿如有了秩序般,聚成一张金光幽幽的巨大符网。 眨眼之间,便将所有挣扎扭动的黑烟都收拢其中。 符网越收越紧,尖叫也越来越凄厉。 最后几个突出,一阵激烈扑腾后终于彻底陷入平静。 林风袭过,吹得冷汗涔涔的在场众人一个激灵,这才如梦初醒想要上前。 但视线一抬,少女已是牵了那匹马过来。 直到安全位置上,这才向马背上的人,重新伸出那只戴蚕丝手套的手,不失礼节。 “殿下,请下马。” 宁君瞻似乎惊魂未定,敛着眸光一动不动。 “……殿下?” 等了许久未有回应,燕从灵有些疑惑地正要抬头。 对方终于扶着她的腕下了马。 速度很快,也很快收回手。 第32章:调虎离山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他张了张口,话音未出。 不远处一大队人马便轰轰烈烈围了过来。 “邪祟在哪?燕从灵人呢!” 为首的贺瑶光鬓角汗湿,一连问了两个问题,转眼却看到神情古怪的燕从灵,一根头发丝不少好端端站在树下。 两人视线碰在一处。 没有半句话语,却齐齐变了脸色。 风雨欲来的沉闷中,一声悲号划破寂林,“不好了!三王爷落马了!!!” 御医手忙脚乱抬着人过去时,少年急剧喘息着,肺腑如同破了洞,鲜血淋漓的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 “怎、怎么会摔成这样……” 接连落下几针也没能止住血,那名发须皆白的太医令,手不由发颤。 燕从灵刚上前两步,被一旁的侍从横刀拦住,“燕姑娘,你不能过去。” 几人目光不善。 三王爷伤成这样,说难听点,今日这场负责看守的一个也逃不掉被问责。命悬一线的重要关头,谁敢出差错? “让她过去。” 低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几人错愕看着燕从灵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一身玄衣的太子凝着眉山,重复一遍,语气更冷。 “孤说了,让她过去。” 侍从不敢再拦,只能硬着头皮放人。 宁牧霆这会儿情况很不好,印堂发黑,口鼻出血。 一群太医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侍奉亲姥姥也没这么尽力。但眼见生机渐弱,人马上就要不行了。 燕从灵只伸手轻轻掐住他的脸,看了一眼,果断回头道,“去北街高家老字号糕点铺的对面,请一位叫白术的大夫过来,就说是我有事要请她帮忙。” “速度快些!” “是、是是……” 底下的人忙不迭点头,可还没迈开步子就又被叫住了。 “不用你们去。” 燕从灵捏着一枚丹药给宁牧霆强硬喂下,指向面色苍白的贺瑶光,“这一趟让贺师姐去就行,白术大夫是个姑娘。而且眼睛不太方便,师姐记得客气些。” 贺瑶光听懂她的话外之音。 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转身迅速离开。 她前脚一走,被惊动的圣驾终于过来了。 枯叶被踏的发出咔咔细响,燕从灵看了一圈避如蛇蝎的众人,尤其是那些缩头塌肩的侍女,再看看自己面前空出的一大片地,喉咙发堵。 老皇帝好美色这点,早前就有听闻。但能防成这样,显然还是被低估了…… 失策。 早知道就让贺瑶光留下。 “参加圣上。”硬着头皮上前,她将事件陈述了一遍。 帝王时间宝贵,所以汇报也是一门功夫,必须简短精准。 结果话语刚落,老皇帝只扔给她一句,“这么年轻就是抓妖师了?今年几岁了?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姥姥的。 燕从灵保持着温顺神情,半跪在那里大胆以视线相对。 大昭的君主比想象中的还要苍老些,瘦弱仿佛一截干枯朽木。两只下垂的眼袋发青,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见少女秀丽。 老皇帝在轿辇上半撑起身体,随从在后的那位贴身老太监,见状立时明白,这是圣上感兴趣了的表现。 “这个样貌当抓妖师可惜了,哪天指不定就香消玉损了。” 老皇帝目光胶在她身上。 少女身形窈窕,许是习武的缘故,纤细并不瘦弱,反而像猫儿一样,充满轻盈和矫健感。 “你看,朕给你换一个怎么样?” 从前执行任务时也去过好几趟花楼,见过那些急色男人的模样。但急成这样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不等燕从灵回话,宁君瞻带了几许冷色的声音越过。 “父皇,六弟人还躺着呢。” “不就摔一跤,能有多大事?”老皇帝摆摆手,满不在乎道,“老六从前还从树上摔下来过呢,那马难道还能比树高?” 怎么会有人这样糊涂荒唐? 燕从灵难以置信看了一眼,随后又极快地重新垂下眼皮。 “圣上。” 柔媚如水的吴贵妃捧着一盏热汤莲步轻移,十指染了艳丽的丹寇,居高临下冷冷睨向燕从灵。 能独得圣心这么多年,她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但凡有点姿色年轻的,老皇帝都急着拉进后宫。 “臣妾看得出您也是一番好意,只可惜燕姑娘已经嫁人了。” “嫁人了?” 老皇帝的表情瞬间转为嫌恶。 他后宫的那些妃嫔,就没有一个不是处子之身。 燕从灵敏锐,当即驴顺坡下,“是,属下已经成家了。” 老皇帝顿觉索然无趣。 他只待了一会儿,便有内侍猫着腰神神秘秘凑上前,小声提醒,“圣上,今日用药时辰到了。” 浑浊眼珠里透出一丝亮光,老皇帝看向场中一众御医,不耐地抬手,“治好三儿,不然朕要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天子一言九鼎。 这话可不是唬人的。 那群御医被吓得冷汗直冒时,从跟来便一直安静不语的皇后,终于出声,“生死难逆,这些御医也只是肉身凡胎并非神仙,圣上何必为难他们呢?” 她声音轻缓柔婉,如泉水涓涓,在这秋日里仿佛一场甘霖。 燕从灵悄然打量一眼。 太子样貌不差,作为他的母亲,这位继后虽不似姚贵妃那般浓艳妩媚,但也是空谷幽兰气质卓绝。 也不知为何,半点也不得宠…… 今日秋猎大典,皇后出面的时候又不多。所以老皇帝倒是给了她几分薄面,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带上自己心爱的贵妃扬长而去。 这尊大佛一走,燕从灵暗松一口气。 自己是成家了,但等会儿来的贺瑶光和白术两人可不是…… 说曹操,曹操到。 目盲的医女几乎是被贺瑶光一路硬拽进来的,脚步踉跄。 白术行医多年,还没见过这么粗鲁的求医之人,“你别扯我,我自己会走!” 不料,对方理直气壮反过来呛她,“你路都看不清,一个人还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人命关天,你这大夫还有没有医德。” 显然是把之前要客气点的嘱咐,全当耳边风了。 “白术姐!” 这两人骨子里都是硬刺,燕从灵连忙大喊一声,挤到两人中间。 “病人在这边。” 第33章:控尸术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白术医治时不喜有人旁观打扰。 燕从灵清楚这一点,示意贺瑶光这个霉头离得远些。 先前那名负责传话的副手,早就被死死扣在地上,见两人走进眼中露出惊慌之色,“两、两位大人……” 燕从灵站定脚步,笑而不语。 旁边的贺瑶光会意,啪,上前一巴掌重重甩在他脸上。 “说,为什么故意传错话?” 两人水火不容不假,但她能把要事交给燕从灵就是信任她的能力。 同样,燕从灵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派人过去只是为了提醒她注意防备。 结果,这位副手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害得贺瑶光以为出了什么不能应付的棘手变故,匆忙赶来,中了调虎离山的圈套。 “哎哟,两位姑奶奶。” 年轻副手脸上还顶着红通通的巴掌印,听明白意思后更加愁苦,“我传的话没错啊,当时我和那名小太监就是按燕大人给的话说的,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哪来的什么小太监?!” 贺瑶光动了怒,掐住他脖子,“和我传话的分明就是你本人,难道我还瞎了眼不成!” “咳、咳咳……” 她手劲不小,副手面皮涨如紫茄,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贺、贺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过去时那名小太监说您有急事,吩咐底下有话由他转达就好、所以我才……” 女子终于松开手。 看着犹如破布麻袋瘫软在地上的副手,燕从灵迈步上前,冲她摇摇头。 贺摇光动手时,她就在旁观察,看神情确实没有说谎。 “哼,不长脑子的蠢货,难怪这么久还只是个副手!” 比起这份尖锐。 燕从灵温和许多。 她半蹲下身,目色平静,“还能想得起来,那个小太监长什么模样吗?” 副手点点头,可随后两眼陷入一种古怪的涣散和迷茫,“我、我好像突然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认真说!”贺摇光收敛嫌弃,正色问道,“是什么都记不住,还是记的太乱?” “太乱了……” 副手面露痛苦,“他长着好多人的脸,我分不清楚……也想不起来。” “笑话。”贺瑶光冷声低叱,“今日大半个镇妖司都在这里了,什么邪祟能有这胆子这般猖狂?” 但事实摆在眼前,不由不信。那个小太监明摆着是有问题的。 “既然他和邪祟接触过,这么短的时间身上应该还残留邪气。” 燕从灵当机果断,“趁气味没散,你现在带人牵几条灵犬去仔细搜搜。” 贺瑶光脸色一僵。 她怕狗,特别是镇妖司的灵犬。 这种镇压邪祟的东西凶神恶煞,自然不可能像平常百姓家养的那种会摇尾巴。 但很明显燕从灵不会体谅她。 “白大夫与你不合,她那边还是我来。”让她好好请,结果当耳边风。 所以,眼下只能乖乖去遛狗。 白术的医术放眼整个帝京恐怕都难找出第二个。 先前甚至有人调侃过,说她是鬼医,是人间的黑白无常。因为治的最多的就是临门一脚的病人,专门和地府的黑白无常抢人。 而今日这一条命,也抢成功了。 “开几副药吃上几日,多注意休息,不要劳累。” 还是那套熟悉话术,忽略地上被聚拢成团的怪异黑血。 她看起来确实只是个普通医女。 燕从灵过来时,皇后柔和的目光正落在这位目盲医女身上。 “地上的这些是……” 白术笑容温婉,“皇后娘娘不用管它,没用的东西只要处理干净就好。” “另外,还请六王爷少喝点酒吧。” 在榻上躺成一条死鱼的宁牧霆,意识刚刚回笼就听到这么一句,当即恨不得找个洞躲起来。 护国将军这一脉,骁勇善战。 唯一不足的便是嗜酒如命,而且三杯倒头就睡。 “今日有劳白姑娘了。” 皇后看起来身体不太好,多吹这么一会儿风便气音虚弱。 她招招手,示意太子上前。 “瞻儿,母后先回宫中去,你替母后送送白术姑娘吧。今日若是没有她,恐怕六儿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宁君瞻应了下来。 顺从地任由母亲拉着自己的手叮嘱,没有半点不耐之色。 送完白术,面色惨白的贺摇光也遛狗回来了。 见她拂着衣袍,不由咬牙,“你倒还有闲情去送人!” “能把邪气当面团拧出的大夫,当今世间可就只有这么一个。”燕从灵话语不紧不慢,“她要是出事,你能找出第二个?” 而且太子之前可是对弟媳意图不轨,她怎么可能放心让他去送人? “搜山结果呢?” 那匹灵犬可都是她二师兄驯出来的,凶猛无比。平日除了二师兄,旁人要是没点准备无端近身,少不了得挨上一口。 “找到了,确实是个小太监,我打听了一下,说是姚贵妃身边的。”贺摇光说着,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但已经死了,人就倒挂在一处树枝顶上。” “倒挂?” 燕从灵抬起视线。 莫名想起先前寺院,那个被封存在玉像里的老僧。 “是的,就这么被一条直直串在上面,当时狗牵过去时都疯了一样死命朝上面叫。” 饶是抓妖师见过不少奇形怪状的尸体和死相,贺瑶光回想起那一幕依旧寒毛直立。 “那棵百年老树很高,但我检查了下,四周没有任何脚印和攀爬痕迹。所以,至少也得是个会轻功的练家子。” 燕从灵接话道,“死了也算在意料之中,毕竟死人嘴才紧。” 不料,对方语气骤然沉了下来,“他要是今日死的那还好说。” 见少女染上几分锐利的目光移向自己,贺瑶光抿了抿唇。 “那名小太监身上的尸斑,至少已经死了一天一夜。而且,虽然没有丝毫溺水后的肿胀,但口鼻肺腔都有残留痕迹,很可能是淹死的。” “也就是说,方才骗过副手传话的其实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尸体。” 起死回生,燕从灵是不信的。 但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在云山藏书阁里看到的一卷密宗。 “……控尸术?” 第34章:死胡同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可当时向我传话的,分明就是那个副手。” 贺瑶光十分肯定,“民间也有赶尸术,就算有高人异士可以做到让尸体不僵不腐,行动自如甚至开口说话,但也不可能让一具尸体,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燕从灵认真听她分析完,“所以,你觉得这具尸体只是障眼法?” “控尸术是有,我确实也在这个小太监身上发现了邪气。” 贺瑶光取出一只不过巴掌大的玉制葫芦,递给她道,“但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之前站在我面前的,那就是副手本人。” 贺瑶光看她不顺眼,就连随身葫芦都和她不对付。 施了法术转好几圈依旧没动静后,燕从灵这才发现,这只葫芦和自己师门的打开方向完全是相反的。 揭开法印那瞬,一股子熟悉的阴冷气息渗了出来。 她迅速将葫芦重新封上,蹙眉扔还给贺瑶光,“这和太子那匹汗血宝马失控的邪气是一样的。” 这也更加确定了,惊马不是意外。 贺摇光第一反应是,“莫非有人想加害太子?” 毕竟从前朝堂有摄政王兢兢业业支撑着,所以老皇帝那般荒唐,也照样能吃喝玩乐几十年。 如今这最大的倚仗缠绵病榻,山倒势去,难保底下有人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老皇帝众多子嗣中,除去先皇后所出的宁封离,就只有宁君瞻是嫡子。现任吴皇后娘家虽说不如从前,但有摄政王支持,七王又体弱多病。 所以能与之一争的,只有三王爷宁牧霆和姚贵妃膝下的六王爷宁墨章…… “不对。” 燕从灵摇头,回想起先前在高处看到的场景,神色不由凝重起来,“太子的那匹马,原先是三王爷的。” 只是宁君瞻恰巧就看上他的马,硬是抢了过来…… 虽然,宁牧霆最后还是出事了。 “三王爷虽说舅家显赫,祖上就是功臣,但……” 后面的话,贺瑶光没说出来。 再惹眼也比不过姚贵妃亲生的宁墨章,真正的子凭母贵。 如果是皇位之争,怎么也不该是他当这只出头鸟。 “所以应该不是因为这点。”燕从灵摇头,接着往回琢磨。 “副手不记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可能真见过那名小太监,只不过记忆大概就是那时被洗掉了。” 贺瑶光也逐渐捋顺。 “见到小太监的尸体时染上邪气被控制住,给我误传消息回去时,邪气又回到尸体上,所以审问他才会什么都不记得……” 她似乎想到什么,顿了一下,呼吸急促起来,“不对,当时我没有在副手身上感觉到任何邪气!” 这也是受蒙蔽的最重要原因。 燕从灵沉吟了下,“能确定吗?不如你再想想?” “燕从灵,你什么意思?” 贺摇光只会怀疑副手身上没有邪气,不会怀疑自己的能力。 事情到了这里,陷入死胡同。 只能暂时搁置下,等待新的线索作为破点…… 归鸟回巢,残阳笼罩的婆娑树影下,远远就能望见那道月白身影。素雅的色调,难掩艳逸姿容,反而衬得更浓。 看到她时,青年眸子都亮了起来。 下意识想要上前,不知为何又硬生生止住。 脑海中骤然浮现一线光亮,燕从灵不动声色地敛去眸底思绪,面上露出往日贯有的笑意。 “你怎么也过来了?” 她姿态亲昵地挽过他的手,一如所有浓情蜜意的新婚夫妻。人前还是得装一装,特别是今日这么多人。 “我……” 楼弃雪说不出话,望向她的目光隐着晦涩。 自从有了他的干预,许多事情已经与前世不同,逐渐偏离原来的轨迹。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偏离前他最后的结局是会被杀死。可偏离后他无法精准预料,接下来她会遇到怎样的凶险。 当日她一身血的模样,还盘踞在脑海中,越想越是恐慌,恐慌了便开始后悔…… “秋猎结束就能好好休息几日了。”少女就凑在他身旁,突然扯起他的袖口问道,“你来帝京这么久,好像都没有添过衣裳吧?” 楼弃雪没有答话。 摸不准她到底想做什么。 “进去看看?” 燕从灵指了指不远处那家新开的衣铺。 对方没有反抗,任由她半拉半扯地将自己带进门。 铺子里满是胭脂水粉的暖香,一袭水红纱裙穿着奔放大胆的老板娘,倚在柜台上,手里捏着一把瓜子。见有女客拉了个男人进来,怔愣一下。 “姑娘,这位是你夫君?” 少女轻快应答,“是。” “瞧瞧,小年轻感情就是好,连买衣裳都是成双结对的!” 老板娘笑着打趣,铺子里的几位绣娘也忍不住捂嘴笑,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可惜我这铺子新开不久,年轻男子的衣裳还没赶出来,你夫君的得下次来看。但姑娘你要是想买的话,我这里倒是有几件合适的!” 老板娘上前打量她,十分热情,毫不吝啬赞美。 “姑娘身段好腰肢细,穿什么都好看。这些夏衣都是铺子里的姐妹花了巧心思的,只可惜春秋短冬夏长,时间没算好,铺子开的时候快转秋末了。” 她引着燕从灵到几件成衣前。 “姑娘看看,若是有合眼的就便宜卖给姑娘了。” 那些衣裳样式新颖,绣工精巧,便是再几年也不会过时。确实不是为了急着卖出,糊弄她的。 燕从灵只扫过一眼,目光便被其中一件鹅黄色的纱裙吸引住了。 “姐姐,这件可以试一下吗?” “这件?” 老板娘有些意外,紧接着两眼亮起,“姑娘真有眼光,这件原先是我做给自己的,但过水后缩了穿不下,姑娘要是喜欢的话,再选一件一起,这件我就直接送给姑娘!” 燕从灵道了谢,视线一低,突然注意到最里面夹藏的一件大红鹤氅。伸手刚想去取,身后那几名绣娘却是面色大变,急忙上前阻止。 “姑娘、姑娘!这件鹤氅我们不卖的!” 少女善解人意,平和地问,“难道还有什么说法在里边?” “唉,不瞒姑娘,还真让姑娘说中了。” 第35章:哄骗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老板娘苦笑道,“这件氅衣是我从外边进的货,当时见它漂亮,没想到被那贩子给骗了。” “漂亮是漂亮,但也邪性的很,只要将它敞开共处一室,第二日总会无缘无故生病。” “这样的我也不敢卖给客人,打算回头挑个日子一把火烧了了事。” 寻常人听到这些话早该瑟缩了。 少女却格外大胆,还敢伸手去摸。 “姑娘?!” 在一众绣娘的惊呼声中,她忽然敞开那件火红的鹤氅。 淡淡的妖气才刚溢出,转眼被一张符纸压了回去,燕从灵轻笑一声,“原来如此。” 妖兽的皮毛。 难怪凡人压不住。 “这件,我也要了。” 符纸一出,老板娘一行人心里已然有数。 这件鹤氅是难得的好料子,不然她也不会犹豫这么久还没处理掉。眼下能有好去处,自然高兴都来不及。 “好好好!” 看燕从灵的眼神又热切几分。那群绣娘更是拿了先前挑好的那件纱裙,簇拥上来,把人团团挤进后间。 “姑娘,我们帮你!” 燕从灵应对不来这么多姐姐婶婶,正想拒绝却听到其中一位年纪最大,也最兴奋的大娘说道。 “哎哟姑娘,你别不好意思。我们老板娘自己做的衣裳,说实话,不教一遍,你自己一个人恐怕是穿不好的。” 云山只讲究吃饱穿暖。 衣裳这东西,按她师叔的原话就是,简单一点打架就能利索一点,保命的机会也能大一点。 穿的花花绿绿像开屏一样的,那得先有实力,否则早晚被打死。 所以,别的姑娘簪钗珠翠变着花样来,连广袖都没穿过几回的燕从灵,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件衣裳上面,可以有这么多的带子…… “好了。” 大娘连连不舍地摸了把她的纤腰,感慨年轻就是好。 “姑娘这身段啧啧,我裁衣这么多年就没遇到过这么标致的。” “有的姑娘瘦过了头,就和那风一吹就会飘的纸片似的,看着就叫人心疼。还是像这样有肉点的好,有力气也能撑起衣服!” 其它的绣娘忙笑着把人推出去,“快让你夫君看看!” 帘幕低垂,袖带熏香。 没换上前,燕从灵还不理解自己选中这条衣裙时老板娘的表情。现在才终于明白,这衣服太大胆了。 纱衣轻薄如云雾,分明没有直接显露,但这种欲盖弥彰更能给人一种欲拒还迎的娇艳。 除去成亲那日,她往常素雅惯了,冷不防见到这副模样,楼弃雪不由被钉住般,怔在原地。 老板娘一声带笑调侃,“这位公子,你家娘子好看吧?瞧你都成呆子了!” “嗯……” 他声音微涩。 见少女走到自己面前,他下意识伸手去扶。但修长指尖触及她后背那瞬……楼弃雪这才猛地意识到,那一片是空的…… 轰。 这个念头在心底如惊雷炸开,迅速在脖颈处蔓延出一片绯色。 像被烫到般,青年面红耳赤地想要收回手,但指尖被那柔软带子缠住了,蛛丝一样难以摆脱,一时急得他额间都渗出些热汗。 “哈哈姑娘,你家夫君也太容易害羞了!”吃瓜的老板娘几人,看得乐不可支。 终于解开那条带子。 楼弃雪低下视线,睫羽颤的厉害。 这会儿半点也想不起来自己是重生回来的,只在胸腔那片清晰的心跳声中,努力找回一丝冷静声音。 “这身衣裳是不是不太合适出门……” 妖与人的观念不太一样,可眼下他就是私心作祟…… 少女眨眨眼,小声回答,“没事,我买了只在家穿。” 只在家穿…… 家里只有她和他…… 楼弃雪更加晕头转向,连她什么时候付完银子,和老板娘一行人告了别,又重新勾住自己的胳膊回去,都有些迷迷瞪瞪的。 只知道脱下外袍,将人牢牢罩住。 小来那丫头的话或许是对的。 就算再来一次,燕从灵还是能轻松提着他的尾巴咕噜转悠。 和前世不同,这次成亲后就住在他之前买下的那处院子。位置很安静,因为燕从灵不习惯使唤下人,所以家里也没有第三个人。 而且,楼弃雪是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一把好手,比起净尘术的打扫效果,纯手工还是更多几丝烟火气。 比如,厨房篮子里的新鲜瓜果、串在后院往下淌水的晾衣架、案桌上烛泪的残痕、以及那支探进窗台绽放,此刻被她轻轻压在身下的月桂…… 馥郁香气溢满一室。 宽大的外袍滑落到地,面前的青年身形高大,将她挡得严严实实的。他眸底晦暗至极,但还是撑着胳膊,低头看向被困在自己双臂囹圄的少女,眼中流露出期待和渴求,像极了一只迫切乞食的可怜小狗。 燕从灵伸出一只纤白的手,替他将落到身前有了几许凌乱的墨色长发,重新梳理好,语气柔和。 “新买的那件还没试。” 他移开一只手,任由她取了衣服过来,又乖乖俯身让她给自己披上。 燕从灵只在成亲那日见过他穿红色。 狐妖媚骨天成,即便他平日素白加身,仍难掩秾桃夭李的眉眼。 此刻,带有攻略性的红映出他眸中燃着的那团火,艳色浓的快要淌出。 她笑道,“果然很合适。” 拉过青年的手,身后的花枝轻轻一颤,终于不堪其重的月桂散了满身。 楼弃雪呼吸陡然加重。 嘭。 合上的窗扉将那簇折断的花枝,一并留在了屋内。 发绳松散,清心铃却依旧没有任何响动,燕从灵心绪平静,只抬手要去解他那件新买的氅衣。 “等一下,这个还没脱下来……” 楼弃雪按住她的手,嗓音沙哑,“我自己来。” 冬衣厚重,更添燥热。 他很快将那件鹤氅解开,刚要往椅子上扔。突然想起这是燕从灵买给自己的,她前世就买过东西给自己,更别说衣服了…… 耐下性子整理好放过去。 然后,很快又被少女身上那些眼花缭乱的带子绊住手,像是被毛线球缠住一般…… 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难解…… 第36章:套话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月桂被她掌心压碎,香气更加浓郁。 室内热气氤氲,燕从灵背靠窗台,望着面前之人眸底荡漾的水色,倏然轻声开口,“你修行千年,应该见识过不少奇闻异事吧?” “嗯……”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还掌在她纤腰上,衣裳半褪,反应慢了一拍。 没等想清楚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就听到少女的嗓音又轻柔几分,恍若鬼魅。 “那……有没有见过能侵蚀真龙之气的邪气?” 潮热的吐息洒在耳畔,湿软的像是一尾蛇。 楼弃雪还晕着薄红的眸子一颤,燥火随着浑身血液陡然被熄在雪里。 他松开怀中人,踉跄后退两步。 “怎么啦?” 燕从灵看出要翻车,连忙伸腿想将人勾回来。 但面前这只狐狸,也不知道哪条尾巴被踩中,任是梗着脖子,钉在那里一动不动。 真是昏了头了! 他就说燕从灵怎么会买衣服给他? 前世夫妻百年,她从未问过自己寒暖,更不会像今日这般主动…… “燕从灵!” 一种屈辱般的怒意涌上心头,楼弃雪攥紧双手,活像被负心人骗了身子后的小媳妇。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人?” 少女眼中本就不见底的笑意渐收,默不作声坐直身子。 他不是人…… “先把衣服穿好。” 他看起来是动了真火,抱起衣物塞给她道,“穿好了再好好问,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许是屋内太热,月桂的香气被蒸久了,透出一种熟烂后的变质气息,闻着有些让人头晕目眩。 肩上外裳半披,燕从灵轻扯着领口,捡起地上那条不曾响起的清心铃发绳。 抬眼看去,男人正坐在椅子上,目色怔空,似有疲惫……两人都是一副衣裳不整的狼狈模样。 “好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侧过脸,未束的长发如泼墨滑落。他嗓音里还掺着一丝沙哑。 燕从灵一愣,“好了。” “能侵蚀真龙之气的邪气,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从前有听族中长老谈论过。” 勾过霜花色的发带,楼弃雪低垂着眼睑,修长手指一边细细将上面的褶皱压平,一边继续说道。 “万物相生相克,天子身为帝星,按理来说邪物难以近身,朝殿也应该是天下最干净的去处。真龙之气若是被侵蚀,说明那件邪物很可能和天家有了不浅的瓜葛,就像当年那位伴君的妖妃。” 燕从灵眉头紧锁。 这次的邪气是在太子身上,如果太子的枕边人有问题……这事就不太好查。 毕竟,东宫的姬妾实在太多了,何况那本来是三王爷宁牧霆的马…… 那匹汗血宝马据说是他舅舅亲手送的,总不能是韩家要害自己站队的亲外甥吧? 她又问,“那有没有根本就无法觉察的妖邪之气?” 楼弃雪只思索了一息,很快否定,“不可能,凡邪祟所行处只要动用邪气就必定会留下痕迹。除非修为太浅,就像你第一次见到我时没认出一样。当然,还有另外两种可能……” 她问这个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好奇。 楼弃雪了解她,清楚应该是已经碰上这种情况了。 “要么用了什么天材地宝,要么是被移换了魂魄。” “移魂术?”少女眸底泛起冷色,“这也是失传的禁术。” 如果真是后者,那个小太监当时魂魄应该还没散,而是被换到了副手的身躯里。 一个身躯在同时挤入两个魂魄,所以副手会产生自己已经和小太监打过交道的幻觉…… 一件衣物将另一件衣物挡得严严实实的情况下,难怪能骗得过贺摇光。 “我从前看过的那本古籍上,对移魂只有寥寥几句。夺舍倒是听说过,不然一个人的躯体要真能装入两个魂魄,这世间岂不就乱了?” 想到赤华大师姐镇守的冥河,那处极乐往生之地。 燕从灵眉间不由流露出一丝忧色。 楼弃雪看出她的担心,也想起前世冥河暴乱,那个死守不愿离开,最后被卷入其中生死不知的冷面女人。 他清楚记得,那是在镇妖塔出事的那段时间里……至少能确定和眼下的禁术无关。 “这种移魂应该只是短时间内,乘人不备。而且,据说对被移魂两人的生辰八字也有要求。” 他抬手重新推开窗,望着被风吹得簌簌落地的桂花,“这次知道了,下次就不会再被轻易诓骗。” 见少女沉默低头,楼弃雪也不再开口。 她有事是不会和自己多说的,像今天这样已算是少见。她对他,或者不如说对妖,并不信任。 “那我就能放心些了。” 少女眉眼重新温和弯起,“今日还要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云山到底还是人,妖邪还是请教他们自家的更为准确。 对方轻睨她一眼,神色淡淡,显然还没生完气,“不必了,只要你下次别再这样、像今日这样……” 后面的在喉舌滚了几滚,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字眼。 重话终究舍不得说。 但燕从灵这会儿恢复了精神,柔软的双臂撑着桌案,忽然凑近他,低声,“怎样?” 温热呼吸喷洒耳际。 楼弃雪像是被重新点着的柴火,又急又气地往后缩去。 他的外袍还在她身上披着,只着白色里衣,如披素雪。 眼下却是恼羞成怒,“日后有什么话好好问好好说,不许再像今天这样。我是你拜过天地高堂的丈夫,又不是花楼里的小倌,你就差没扔几块碎银子!” 在她眼中,这场姻缘大概只能算作一场交易。 可即便清楚这点。 今日这出依旧如揭下遮羞布,狠狠戳中他的痛处。 “好好好。” 解开想知道的问题,燕从灵脾气很好。甚至伸出手想帮他拍背顺顺气,但被男人没好气地一把拍开。 力道不重,甚至软嘟嘟的。 定睛一看,果然是茸白漂亮的大尾巴,好多条…… 楼弃雪瞪着她,那双以往眸尾微挑总带着几分勾人的漂亮狐狸眼,此刻睁的分外圆溜。 他支棱着尖尖耳朵,语气凶巴巴,“把手拿开,不让你碰了!” 第37章:更不高兴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被气一天,楼弃雪顶着身上和心里的火,冷脸进厨房做饭了。 燕从灵除了大白米饭和清水挂面,只会简单蒸个蛋羹。 在云山的时候,厨房大小事宜都由岳凌恒一手包办,她和其他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导致厨艺技能始终是个零蛋。 下山门后又因为忙碌,饭食问题不是二师兄送的,就是就近找个小摊。但有了楼弃雪后又不一样了。 最直观就表现在,成亲才一段时日,她脸蛋明显圆润了一圈。 燕从灵不挑食,基本是煮啥吃啥,非常好养活。他熟练卷了袖口,骨节分明的手才摸出那把菜刀。 映着树影的纱窗外,忽然响起一阵有规律的叩击声。 刷啦。 先前压抑的火气蹿出,楼弃雪扔下刀,猛地一推窗户。 “谁!” 扑面而来的是一张灵动的狐形符纸。速度快的没刹住车,差点糊到他头上。 “王上!不好了!” 小来焦急的声音从里头传出,连带着传音符都团团转起来。 “大长老来问您下落了!还带了那个什么狼妖圣女的信物说要联姻!我随口胡诌了一个由头挡回去,但他肯定会再来的。王上,现在要怎么办?” 妖族联姻不算什么稀罕事。 先前更是有妖王和凡人帝王一样,娶多个的。但自家王上,怎么看都不像是愿意娶的。 或者说的更准确点,要是没有燕从灵,他可能只会这么干巴巴一直寡着。 咔哒咔哒。 厚薄均匀的茄片整齐躺在案板上,楼弃雪看着锅里正好沸腾的热水,神色不变地听着话篓子小来,扯着嗓子咋咋呼呼后面又说了一大串。 经历两世,他心性更加平淡。 如果没有燕从灵……这个念头一起,类似尖锐器物长长划拉过的声音,瞬间鸣响于脑海间。 锅里升腾起的白雾蒙在眼前,小来的声音似乎一下子被扯远,变得模糊不清。 咕噜沸煮声里,他听到熟悉的梦魇,也第一次看清对方。 它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杀了她,这次换你得道。” 幻影身形半透,如蛇的雪白长发披散,穿着一身残破红衣。 但仔细辨认就会发现那袭衣裳有些不对劲,颜色深浅不一,更像是被血染红的…… 明明同一张面容,它却更加妖冶魔魅。眼下朱砂似血糜艳,仿佛坠着一滴血泪。神色透露出怨恨和执拗,艳魂般游走在身后。 “杀了她吧,杀了她你能活下来,我也会离开……” “滚!” 刀口一偏,腥红渗出。 锅里的沸水也被碰撞着,飞溅出几滴,很快将白玉手背烫红出一块。 “王上?王上您没事吧!!” 传音符只能听见动静,但看不见。小来跟了自家王上这么多年,还从没听到过他如此失控浮躁过,就像是被人逼到了悬崖绝境边缘,下一刻就会摔的粉身碎骨。 她不禁心焦起来,“王上,是不是、是不是燕姑娘对您不好……” 疼痛扯回几丝清明。 幻影也逐渐散去,重新回到身体里。楼弃雪下意识攥起手,胸膛急剧起伏着,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没事……烧水不小心被烫到了。” 他撑在灶台上缓了好一会儿,将被血染脏的菜扔掉,重挑了几个新鲜的出来。她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着。 “王上您小心一点。”小来松下一口气。 心里暗暗嘀咕,自家王上跟着人家燕姑娘去帝京后,竟然还变笨了,连烧个水都能烫到…… 关于那位狼妖圣女,楼弃雪有几分印象。前世族中的大长老也确实整了这么一出,想要他联姻。 据说还特地带上族中至宝,以表诚意。结果半路意外失踪。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虽说九尾狐得天独厚,他更是其中佼佼者,生来便是为了继承妖王之位。但妖族内部势力松散,联姻一向是稳定忠诚最省时省力的方式。 狼妖又一向团结,江澜儿是幺女,受尽宠爱。 所以前世失踪后,得知他堂堂妖王屈尊降贵待在一个抓妖师身边,每日洗手作羹汤。狼妖一族更是彻底撕破脸。 哐哐。 黄澄澄的冰糖和折好翅爪的整鸡,被放入一只小坛。 大张荷叶盖好,楼弃雪边往上缠着棉线,边整理着零散的记忆。 如果没有算错的话,那位圣女现在应该还没启程…… “小来。” 他喊了一声。 那只小狐狸传音符动了下,小来尚带稚气的声音,积极应道,“王上,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大长老那边先不用管,要做什么都随他去,你也管不了他。现在去做一件事,就说怀疑我有断袖之癖。不管有没有人质疑辩驳,速度要快,务必传进那些狼妖耳朵里,最好是那位圣女。” 男人语气冷沉。 江澜儿是娇惯长大的圣女。 不管谣言真假,这种下面子的事,都会让她犹豫这次联姻。 这也是他传递出的一个信号,如果这位圣女没有别的什么小心思,自然能发觉他根本不想联姻,也能保下一条性命。但要是不识趣,那也就怨不得他了。 “好的王上,我这就去办!” 亮光轻闪中,小狐符以妖族特有的文字记载,每记录一字就会隐下另一字。 小狐符转身,正要飞出窗口时,半路忽然一个停顿。 似乎是小来在犹豫。 “王上。” 片刻之后,她终于还是将那句话问出口,“您和燕姑娘一起……过得高兴吗?” 自己身为半妖血脉,尚且不能融入族群。小来不敢想象,妖和妖捕会是什么结果。 传音符另一头沉默良久,在她都快怀疑传音符是不是出问题,对方终于开口,声音里隐着一种难言的晦涩。 “不高兴。” 他见她便欢喜,可她根本不重视他,甚至连将他当做普通人看待都做不到。 腹腔之中尽是苦涩,楼弃雪低头看着这处自己不知摸过多少个日子,闭眼也能清楚哪件东西摆在那个地方的灶台,唇角倏地扬起自嘲的弧度。 “但没有她,会更不高兴。” 第38章:阿芷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比起她那些师父师叔,燕从灵口味算的上是清淡。 通灵燕氏五感天生比常人敏锐,所以她每次在外吃饭,都会让店家少放些盐。 楼弃雪和她在一起几百年,这点自然摸的清清楚楚。他不是一开始就会做饭的,妖王有的是仆从和下属,所以现在的手艺全都是在和燕从灵成婚后自学的。 前世这个时候的燕从灵也是十八岁,但那会儿他还在和厨房斗智斗勇的路上。 长身体的姑娘应该吃什么,肉菜是肯定不能少的、还有新鲜的鱼虾瓜果……折腾着又是满满一大桌。 他放下袖口,推开后间房门正想喊人出来吃饭。 但里间空荡荡的。 残余的桂香只剩极淡一缕,格外清冷寂寥。 先前散落的物件被摆回案桌上,旁边堆放着那件纱衣还有红色大氅,凌乱缠在一起。 最上面还有一张墨痕未干的纸条,笔迹潦草,看得出写的人很匆忙。 ——你先吃,我有事要忙先出去一趟。 即便信上没有明说,楼弃雪心里也清楚,这个点能有事的只有七王府,宁封离。 热烫的饭菜还在外间桌上摆着,他攥紧那张纸条,墨痕污了修长指尖。 先前腹腔那股苦涩再也抑制不住破开,蔓上喉间,化为腥甜血气。 她根本就没有心。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水缸满满,灶仓清清——” 衙役敲打木铎的笃笃声,遥遥从巷尾传来。 燕从灵翻过王府的墙,双脚才落地就被面前的那道人影,吓了一跳,“阿芷姑娘,你走路总没声,这大半夜怪吓人的。” 温婉的女子淡笑,“燕姑娘,你的修为倒退了。” 她看着面相柔婉,说话却十分直接。 燕从灵面色轻微变了变。 她什么话都能听的,唯独这句话不行。 “姑娘,可以试试这个。” 小小的卷轴被从袖下送过来时,她甚至没有发觉到,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突然靠近自己的。 燕从灵抬头认真看了她一眼。 对于宁封离身边这个侍女,这么多年的印象仅限于她是心腹存在,七王爷极其信任,其余相关的一概不知。 包括阿芷这个名字,很明显也不是全名。 “姑娘天生灵体,通灵燕氏又比常人多一心窍,悲悯万物,所以修炼事半功倍。” 她声调轻缓,仿佛一柸雪落于伞面,“但世间没有完美无缺的存在。” 少女垂首不语,浓长睫羽在眼下落出一方阴影,显出几分阴郁。 这些日子,她其实一直都在想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释然……天生灵体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修炼捷径,更是为血亲复仇的重要倚仗。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姑娘心窍封闭,”阿芷指了指方才塞过来的卷轴,温声说道。“那不如换一条路,反其道而行之。” “你知道燕氏?” 燕从灵下意识攥紧那卷轴,眼中流露出浓烈的警惕。 知道自己是通灵燕氏的后人,还能当做是宁封离告诉她的。 但知道自己心窍封闭的……除了几位师父师叔,无人知晓。 毕竟,世间再无燕灵草。 “姑娘、燕姑娘。” 阿芷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如水,夜色朦胧之下,她温柔是目色似乎含了一抹难以分辨的情绪。 “我不会害你的。这卷心法虽然只有上半部分。不过,也足够现在的你用了。” 燕从灵道了谢,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在对方明显更清楚自己底细,自己对其却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说的太多反而底儿会掉的更多。 “王爷近日怎么样?” “没有上次发作那样严重。” 阿芷看向不远处那幽深如噬兽之口的湖面,“这次的湖水很平静,也没有变红。” 燕从灵跟着投去视线。 乌云蔽月,星光惨淡。半隐半藏在耸起假山后的湖透出一种诡异黑沉,那就是外界传闻的血湖。 但没有什么妖魔鬼怪,而是数年前她师父亲自下山施了法,让这原本明净澄澈的湖水和宁封离相系。 湖水平静,人便无事。湖水翻涌,则是蛊发。 至于变为那些说书人口中的血色,那只能说明宁封离状态危险。 阿芷提着荧荧灯盏,熟练给她引路,“姑娘进去吧,王爷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推门而入,里间依旧萦绕着一股暖香。 时近秋末,夜间渐凉,少年身上的外袍又比先前见面时厚了许多,膝上还放了一只鎏金手炉,正慵懒半倚在美人榻上看书。 鸦色长发用一只玉冠尽数挽起,露出干净白皙面容,灯下更显俊秀风雅。 他身旁没有婢女候着,安静到只能听见纸张翻动的摩挲声响。 燕从灵自觉地没有出声打扰,只干脆利落拿起一旁提前准备好的干净匕首和空碗,放血熬药。 “灵儿。” 热气一滚,没等药熬好,原本沉浸在书中的宁封离忽然开口唤她。 “属下在。” “太子的马出事了?”疑问的语句,却是绝对肯定的话语。 燕从灵补充,“那匹马原先是三王爷的,被太子殿下抢了过去。事发之后,属下检查过一番,是妖邪作祟。” “荒山野岭容易养出些不干净的东西,这倒也是正常事,所以让你们镇妖司跟过去了。但太子……” 少年略微直起身子,烛影晃动在那玄色外袍上,绣着的金线辗转出几道耀光。 “他这么巧合就抢了三哥的马?” 宁君瞻是暴烈不是愚蠢。 从前能得数名太傅夸赞,自小学帝王策的储君,不可能真的一无是处。 秋猎这个节骨眼上,不说那些官员勋贵,皇帝皇后也都在。 他就算真的看上宁牧霆那匹汗血宝马,那也应该等秋猎过后,像对叶芙蕖那样找个暗处再动手。 “王爷……” 燕从灵不了解太子。 之前一时还发觉不出,此刻被宁封离一点拨,越想越觉得不对。 “你近来多留神些。” 宁封离见她垂头思索,慢声吩咐,“那匹马,如果是太子骑上之后才出事,太子这边先查。但如果是三哥的马本来就有问题……” 第39章:找兽医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少年语调骤然一沉,如冰掷地,“那这两个都得好好查一查。” 太子的性情,朝野上下皆知。 明知马有问题还抢过来自己骑,这点就是最大的问题。 燕从灵应了声,正要退下离开时突然想到殷殷关切的皇后……脚步不过顿停一下,身后便传来书卷轻放下的声响,少年一眼看出她的犹豫。 “母后是母后,太子是太子。” 他声线一如往常的平稳,仿佛不起波澜的古井,此刻掺了几分秋末夜霜的凉意。 “是。” 不等再度退下,宁封离倏地抛出一句,“暗探新打听到的,六皇兄快要纳妃了。据说人是姚贵妃看中的,亲自求了父皇要指给六皇兄。” 话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看向面前的少女,“从灵你猜,得了姚贵妃青眼的会是哪家姑娘?” 燕从灵下意识敛目。 不用她回答,少年已是落了话,“看来你心里已经有数了。” “这位贺姑娘虽然不是和你师出同门,但也是镇妖司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她能同意姚贵妃提议的这门亲事,十有八九是见你成亲起了好胜心的缘故。” 以贺瑶光的性情,只要她真不愿意,恐怕姚贵妃也威逼利诱不了。 “贺师姐确实是……” 燕从灵找不出词形容。 她和贺瑶光是不对盘,但都肯定彼此的能力。 “她的意图倒是好揣测,但姚贵妃……” 宁封离眸色渐沉,修长的指节在榻侧轻叩两下,“镇妖司里的女子原本就不多,先是你再是贺姑娘,非得这么急着给六皇兄找个抓妖师当枕边人。” 燕从灵听出他的话外音。 “那日秋猎属下见过六王爷,他的身上没有妖邪气息。” 天家血脉尊贵,一般身上都会带一两件辟邪玉器,所以像那名副手那样被移魂的概率不大。 “至于其它的,大概等贺师姐进了王府就能知道。” 自己好歹还会糊弄几句场面话,但贺瑶光不一样,她是真会来事。 姚贵妃不一定是个好婆婆,但贺瑶光绝对当不了安分儿媳。 想到宁墨章那个绵软性格,燕从灵提前在心里替他哀悼。 “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先坐下。” 看她又要做出告辞手势,宁封离有些无奈。 “怎么,你那个夫君醋劲大,让你连本王府上一刻也多待不住,这么心急就要回去?” “王爷误会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燕从灵才想起来自己离开时,人还在厨房忙碌的楼弃雪……心里终于蔓上那么点子心虚。 良心发现,但不多。 “我和王爷又不可能有什么……” 她这话说的含含糊糊,少年却是笑了起来。 “这只怕得等以后他才能明白。” 燕从灵搬了只绣凳刚坐下,便听见对方饶有兴趣问道,“那日给六哥看伤的那名医女,是你找的?” “是的,她算是属下的旧识,白术姑娘很特殊,能医治邪气入体。” 第一次见到时,她甚至吓了一跳,悄然检查好几次。 最后确定,确实只是个凡人姑娘。 可惜七王爷身上中的是蛊,不然白术说不定还真能有法子医。 “父皇想让她进宫。” 烛火将拉长的影,抛却在窗牖上。少年忽然转过脸,语气平淡的一句,却令她眸底掀起惊天波澜。 “王爷……?” 衣角被攥紧,燕从灵下意识想到,老皇帝那日问了自己很多不适合的问题……可是中间有她特地盯着,他和白术根本没有见过面,怎么会知道? 而且还想让人进宫? 白术是她请过去的,如果因为这一趟出了什么意外,她不能接受。 “瞧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见她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宁封离抬了抬手,示意她帮忙烧一壶茶水。 “本王这里说的进宫,又不是当嫔妃。御医位置正好还有缺,所以请这位白术姑娘是去宫里当差的。” 咚。 燕从灵重放了下茶杯,炸毛。 “王爷下次再这样戏弄属下,这茶还是您自己沏吧!” 少年弯了弯眸子,倒也不恼,“这事是姚贵妃的意思。听近身伺候的那位公公说,她和我父皇说自己近来时常犯头疼,所以想要求一名医女来。” “姚贵妃?” 燕从灵错愕之后,折起柳眉。 老皇帝宠爱姚贵妃,听信姚贵妃的话这不算什么稀罕事。 稀罕在姚贵妃怎么又盯上白术了?而且还想把人招进宫。 “父皇的这位宠妃,爱生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宁封离扣了空盏,往后懒散一倚。 “宫里前程似锦,但路不好走,就看这位白术姑娘自己怎么选了。” “要真选了前者,算她有胆识。看在是你故交的份上,本王会让人多护着她。” “属下多谢王爷。” 这年头就没有几个王爷没在宫里安插眼线。宁封离一诺千金,既然能这么说,白术算是得到庇护。 接下来就要问问她自己的选择了。 从王府回去,燕从灵难得脚步在家门前停顿了一会儿。 推门入内,铺面而来的是一股血腥气。 很淡,应该已经收拾过了,但瞒不过当抓妖师的她。 桌上的饭菜早凉了。 还和自己离开时那样,仅着一身雪白单衣的男人安静坐在窗下,面色苍白,旁边是两件整齐叠放的新衣…… 燕从灵愣了愣,收回目光。 忽然想起上次他似乎也是这样,妖力暴走到原型都现了出来。这次甚至吐血了,好像越来越严重…… 思量良久,她终于走上前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对方神情冷淡,没有理她。 但头顶那对雪白狐耳轻颤了颤,暴露最真实的心绪。 燕从灵自然注意到这点,默认成是他的回应。 “生病了就去看,你这样的……” 她话语犹豫了下,骤然一转问,“是不是该找兽医,变回原型看病?” 毕竟帝京一直都有禁妖令。 虽说暗地里依旧有妖怪出没,抓的并不严,至少明面上不会出现和妖族有关的。 她觉得自己的脑回路没问题,楼弃雪却被气笑了。 火上浇油,怒火更甚,但诡异地调换成另外一个方向。 他到底为什么要和这样的她生气? 第40章:打听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热过的饭菜也很香。 楼弃雪手艺极好,好到她甚至有些想不明白。 一只在深山老林修行千年的狐妖,到底是怎么做出这么有人间烟火气的饭食,甚至每一道都能贴合她的口味。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燕从灵难得一次主动和他说了事。 “御医?” 在听到老皇帝有意要招白术进宫时,本来还生闷气不说话的青年,皱紧眉山,“人已经答应了?” 他又想起来些。 前世那个医女似乎是因家中逼婚太紧,干脆一咬牙选择进宫。 还有上次那个在街上碰见的抓妖师,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在嫁给宁墨章没多久就突然暴毙身亡了。 据说死不瞑目,脖子扭曲直直看向一个方向,宫女们都不敢上前。 而在她之后,宁墨章一连又娶了好几任王妃,也都离奇诡异死去。 暗地里有传闻这些女子恐怕都是遭了姚贵妃的毒手,一时人心惶恐……直到自己被燕从灵杀死那会,天家民心已失,危如累卵摇摇欲坠。 “还没过问白术姐。” 燕从灵听出他话音中几丝不对,不由停下筷子,“怎么了?” 她敏锐多疑,楼弃雪清楚要是直言,重生一事只怕隐瞒不了多久。 不敢想象她要是知道了,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那梦魇从最开始只是一个声音,到现在凝成幻影,似乎在逐渐强大。即便之前未曾经历过,楼弃雪也清楚。 那是心魔。 是前世被杀死那瞬的自己。 凝着怨恨和执念的果,沉甸甸落在如今的他手里…… 回想起从前那些零星的线索,楼弃雪掩住眸色淡着声,尽量不让她发现异样,“没事,只是忽然想到你先前不是应了那位女大夫,说要查一查霍家吗?” “我今日出去买菜,路过最西边那间书肆时遇见几名结伴的书生,听他们互相称呼,好像是霍家的子弟。” 狐狸耳朵尖,听到这些不算奇怪。 最西的是帝京最大的书肆,但他来帝京这么久但从未出门逛过,不应该太熟悉。 少女确实没有起疑。 “霍家的确有子弟在帝京念书。”所以出入这种场合很正常。 抓妖师行动力强。 扒拉完剩下两口饭,燕从灵将碗一推,马不停蹄赶去书肆。接连几日,总算让她打听出一些眉目。 “那位霍大公子,燕姑娘应该听说过吧?” 帝京最大书肆的那位掌柜,在她每日准时准点过来看书买书后,混得相当熟稔。 大昭的学子喜欢看书安静,上了年纪的人话本来就多,又守着这么大一间店。日积月累之下,可想而知早憋疯了。 燕从灵在打交道上又向来有一套,所以轻轻用话题一勾,对方就和那破了底的篓子,话稀里哗啦往外掉。 “略有耳闻。” 她轻撑于桌案,双髻上缠着红色发绳。仰头认真听人说话时,一双杏目莹润干净,看起来分外乖巧。 掌柜一辈子孤家寡人,没有孩子。 见状,心中父爱和母爱同时默默高涨。 “那可是多少人都羡慕的嫡长子啊,年少成名,出类拔萃。可惜就在去年,据说半夜坐船回去的时候,出意外死了。” “霍老太太一把年纪,闻此噩耗,当场就昏了过去。还好大夫来的及时,不然估计祖孙俩都得在阎王殿前报道了。” “死了?” 燕从灵目光一凛,这事她还真没听说过。 “对,霍家把这事捂得严严实实,近几日才走露了点风声。”掌柜没察觉到她的神情,压低声继续说道。 “毕竟霍家子嗣单薄。这霍大公子一死,就只剩下个病怏怏的霍小公子。和长兄相比,先不说能力如何,光是这身子骨,连门都没出过几趟……” “霍大公子那晚是坐的船翻了吗?”燕从灵柳眉蹙起。 细细回想了一番,确定霍家附近并没有什么湍急凶险的江海河流。 难道,出的是远门? 但世家公子身边也应该有仆从跟着,是根本来不及救上来? “害,反正这事说什么的都有,也不知道到底谁传得谁真的。” 掌柜惋惜叹了口气,“可惜了霍家大公子,从前七八岁大时就跟着霍夫人出来施粥,待人和善有礼,多好的孩子啊说没就没了……别说霍老太太,旁人都心里难受。” 燕从灵沉吟下问,“掌柜的,那些传言都有什么?” 有时候传言未必完全不可信。 毕竟空穴不来风,而且说不准就真有人猜中了。 “说的最多的就是船坏了,也有说霍大公子是酒多不小心摔下去的,隐疾发作忽然死在半路的……” 掌柜的面色一变,“哦对了,还有说霍家是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轻扣下手中书卷,少女声音隐约掺了一丝凉意,“那掌柜有没有听说过,霍家那位小公子要娶亲了。” 对方一愣,“这倒没有,不过霍家这几年不太走运,大公子又走的实在蹊跷。娶新媳妇进门,许是想冲喜赶赶晦气吧。” “霍小公子虽说身体差了些,但性子温厚,世家底子又摆在那里,哪家姑娘要是进门也不会被薄待……” 老掌柜又碎碎念起来。 恰有黑猫跳上书架,发出皮毛和书页摩挲窸窣声响。 燕从灵笑了笑,没有再接话。 就怕新娘进的不是霍小公子的新房,而是他长兄的棺材板…… 发丧娶亲这么大的两件事,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 思及此处,她从腰间乾坤袋中取出几张明黄符纸。 “掌柜的,这些都是我师父亲手画的,辟邪镇灾保平安都灵验的很。” 老掌柜双眼登时亮起。 玄越子天下闻名,在百姓口中更是传的神乎其神,只差没供个像。 “我和您实在投缘,您年纪大了,拿着这个多保重身体。” 她说话腔调软糯,忽略背上的长剑,倒不像个传言中凶神恶煞的镇妖师,更像水乡邻家的漂亮乖巧小孙女。 “还有一事想麻烦您,进来帮我多留意一下霍家。这可能是个大案子,回头办成一定请顿好饭菜孝敬您!” 老掌柜早已是晕头转向,只会连声应好。 第41章:圣女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回去时难得找了一辆马车。 薄薄的纱帘半透,日光刚好能够洒进,不会使车内太过昏暗的同时,也隔绝了外界的目光。 燕从灵自然不可能有闺阁少女的那份矜持,直接一手打起,兴冲冲看着外面的车水龙马。 不远处,茶摊子上的说书人嗓门亮堂,隔着段距离都能清清楚楚听见,那道神采飞扬的声音。 “话说,这皇贵妃原本也是世家贵女,生得那叫一个花容月貌千娇百媚,可惜进宫前夕沾染上了妖邪,自此心性大变。好端端的一个慧质兰心贤良淑德的女子就这样……” 唰—— 没等听完,她就兴致缺缺地合上帘子。 赶马车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爷,听到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燕姑娘,这位说书先生声音亮,说的也精彩,你怎么忽然就不听了?” “说书先生说的确实好。” 少女靠了回去,“但这段写的我不太喜欢,一夸女子就是这两个词,好像天底下只有慧质兰心贤良淑德的才能是好姑娘。” 大爷先是一愣,随后哈哈笑了起来。 他年纪看着大,驶的马车却稳稳当当。 “燕姑娘见的是天地四方,但她们被困宅院一角,所想当然不一样。” 少女若有所思。 赶车的大爷还在自顾自说话,“刚刚的故事,燕姑娘应该也听过吧?” “自然听过。” 毕竟大昭的传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这个故事,脍炙人口。 “老夫早年是走镖的,这几年才歇手做了马夫。” 老大爷语气骄傲,“从前走南闯北风餐露宿时,倒是听过一个不一样的,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兴趣?” 这话燕从灵是信的。 毕竟这把年纪手头还能这么稳的,多少有些真功夫在身上。 因此点了头。 “我当时也是机缘巧合,遇到一个古怪的乞丐。他前一刻还坐在那儿和我讲故事,说皇贵妃不是性情大变,而是被妖邪野魂占了身。后一刻就忽然扯着自己头发,站起来拼命大喊着皇贵妃要杀他女儿了。” 老大爷边说边摇头,“我还特地问了人,结果街坊邻里都说那乞丐前些时日夜里在阶上摔了一跤,磕到后脑勺后疯了。他还没成家,孤身一人连父母都没有,哪来的女儿?” 燕从灵也是皱眉,“人的生死只有一次,况且这世间哪有死而复生?” “可不是这个理,所以这个疯子乞丐说的,也只能当故事听一听。” 老大爷认同她说的话,随即又扼腕叹息,“他也是命苦,第二日我再去看的时候,人都从井里浮上来了……” 少女也跟着感叹,面色却是如常,“无亲无故,确实可怜。” 赶车大爷只当她见过的死人太多。 但不知道一下马车,少女瞬间沉了脸色,如风雨骤袭前的天。 若是放在平常,一个故事听了也就听了,可方才她忽然想到—— 囡囡那个溺死在水缸的父亲…… “都说了!我没有银子!” 又急又气的少女声音从前面传出,清脆如黄莺儿。 燕从灵目光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处包子铺旁乌泱泱围着圈人,正中央站着一名高挑的蓝衣少女,看穿着打扮不太像是帝京人士,容貌也美的自带一股野性,倒像是域外来的。 “没有银子?没有银子还敢买我的包子,你是想吃霸王餐吗!” 铺子老板是个壮汉,体型魁梧。 听到客人不给钱,也不管什么怜不怜香惜不惜玉,举着手中的擀面杖,眼睛的瞪的堪比铜铃。 “敢占劳资便宜的人还没出生呢,我最后再问一遍,你到底给不给钱?!” “我真的没有那个东西!” 少女急的声音都染上一丝哭腔,“这个什么包子要是得用东西换的话,那、那这个给你好了!” 说着,她从自己发髻上扯下一支沉甸甸的金钗。 满缀的宝石深邃璀璨,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哪怕包子铺老板不懂这个,也能看出价值不凡。 心脏剧烈跳动两下,他努力克制住激动的表情。 “就这?一个钗子才多大点?也想买我的包子!” 旁边有人看出他这是见财起意,想趁机狮子大开口,宰这少女一笔。 有岔岔不平想要上前的,但被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恐吓,蔫巴缩了回去。 “我再多给你几个就是了!” 少女又拔了几支簪子下来,见老板没有说话,卷起袖子开始摘腕上的手镯。澄蓝美玉明澈胜水,将那一截腕衬得极白,均匀纤细,粉腻如藕。 老板眼神凝在上面,渐渐挪不开了。 等那姑娘将身上金银首饰摘个干净,心痛地盯着那只镯子问,“这样总可以了吧?这些东西现在比你的包子多。” 要是放在之前,绝对是够的。 但现在老板变了心思,不仅想要财,也想要人。 这少女穿戴不差,养的一身细皮嫩肉,话语之间又掩不住不谙世事的天真,对银钱似乎没有概念,家中定然富贵。 身后又没有一个下人跟着,想来应该是自己偷跑出来…… 不过短短一眨眼,老板思绪已经翻腾好几回了。他看着面前的漂亮少女,粗眉一横,嗓声比先前还凶狠。 “你是不是故意来找茬的,一堆不值钱的破玩意儿也敢拿来糊弄劳资!知不知道我这包子铺开了多少年,多少人排队来吃?劳资现在就送你去见官!” 说着,他大步流星上前,伸出一双铁手就要去抓那名少女。 “你做什么?不要过来!” 蓝衣少女惊叫后退,垂在身侧的双手却下意识握了起来。 见状,老板更是兴奋,“小娘们,劳资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话音刚落,没来得及碰到少女衣角,冷冰冰的剑柄便抵在他手背上。顺着上端泛起寒芒的精致纹路,他对上一双莹润杏目。 “做什么呢?” 燕从灵笑着问话。 持着贯有的那份温和。 “燕、燕姑娘您怎么在这?” 老板从看见剑开始就腿软了,色胆更是不知道被抛到哪个旮旯角落。 第42章:狼妖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怎么?今早和面的时候猪油放多糊了脑子了?我不在这那该在哪?” 她缓缓收回剑,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和相熟的朋友开了一个玩笑。 老板听出她的话外音,冷汗涔涔。 燕从灵师从云山,背靠七王,又素有天才之名在外,颇得看重。怎么也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招惹得起的。 而且巡查确实是她职责所在,往常这姑娘就爱四处窜跑。 只不过因为待人和善,话语温软,和谁都能搭话聊的起来,以至于一些人忘记了她的真实身份。 “是是是,我今日是糊了脑子了,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他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又见燕从灵目光落在那堆高高的首饰上,连忙将东西稀里哗啦推到她面前。 “燕姑娘,这些东西都是孝敬您的。” 他倒是机灵,见燕从灵作扮与往常不同,披了长袍掩了面,似乎有意隐藏身份,所以不敢点破身份。 但这份机灵又只有一半,贪了这么多,竟然还想要借花献佛。 燕从灵没有理会,转头看向那名仍然紧绷的少女。 “姑娘,你的东西可以拿走了。” 对方没想到她是来帮自己的,呆了一下,道,“可、可是我吃了他的包子,还没给出银子呢。” 居然是个死心眼。 叮当。 几块碎银被压在桌上,那只纤细的手缓缓收回,“再给她来一屉,银子我给她付了。” 有钱就是大爷,有些商贩只认这条死理。 “好、好好好。” 老板脑袋点的比方才还勤,用油纸包好肉包子,毕恭毕敬送到那名姑娘手上。生意人开店这么多年,多少也有几分眼力见。 “姑娘,方才实在对不住,我这人脾气一急就和酒多了一样容易昏头……不小心冒犯了姑娘,该打该打!”说着,他腆着脸用力扇了自己两巴掌。 少女冷哼一声。 事情到这算是结束,围观人群纷纷开始散去。 察觉到身侧目光,燕从灵头也不回道,“姑娘吃了包子便早些回去吧,帝京有飞虎兽巡夜,被抓到可就麻烦了。” 她救的可不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少女,而是那位包子铺老板。 不过,至少有一点他是对的。 寻常妖物来帝京都懂得收敛,低调行走。但面前这个狼妖少女绝对的缺心眼,身上妖气就这么明晃晃摆着,生怕别人认不出。 “你、你看出来了?” 少女比方才拿不出银钱还慌乱,两只手缠在一起,恨不得打成死结。 她又不瞎。 当然能看的出来。 特地换了装扮也是怕吓到这只小狼妖,以免她见到抓妖师应激,当场现原型…… 宁封离上个月又委婉提醒过她一次,关于镇妖司的经费问题。 不再多说废话,她摆摆手,“姑娘吃完快些走吧。” 迈开腿才向前几步。 哒哒哒的脚步声就从身后传来。 燕从灵回过头,预料之中对上一双盈盈眸子。少女怀里揣着那兜包子,可怜兮兮地望向自己。 “出城方向在那边。”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她抬手帮忙指了路,但少女咬着下唇,把脑袋晃成拨浪鼓。 “我不出城!我这次是来找我未婚夫的,我未婚夫应该就在这里,我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原因要抛弃我!” “竟有此事?” 燕从灵爱听八卦和爱管闲事的职业病,瞬间发作。 看着面前弱柳扶风的少女,她深表同情的同时,对该男子嗤之以鼻,“这种男人就算找到了,要他又有什么用?” “我也没办法啊。” 少女小跑跟上她的步子,明明个子比燕从灵高,面上神情却是凄凄艾艾的,“我其实都没见过他,只见过画像。但这是族中联姻,是我父亲的大事。我父亲最疼我了,我哥哥多,从小到大只要哥哥敢欺负我,他都是向着我。” 燕从灵忽然停下,侧过脸看她,“那怎么不送你哥哥去联姻呢?” 少女喉咙一卡,说不出话。 燕从灵打量着她的神色,不紧不慢继续道,“我记得妖族信奉血脉和实力,强者为尊。既然你和你哥哥都是你父亲的孩子,应该拥有相同的竞争机会。赢了的留下,输了的再去联姻,不是更公平?” 她连面都没见过,这未婚夫要是一日找不着,就得一日黏在帝京。 涉世未深的小妖怪看起来就好骗,还是随口胡诌两句,早点打发走为好。省得影响帝京治安,还有自己的业绩和年终奖。 “但、但那个未婚夫应该不喜欢男的吧……” 单纯的小妖磕磕绊绊说出这句话,很显然三观受到了极大冲击。 而对方的下一句,冲击更大。 “不是没见面吗?你怎么知道?”燕从灵语气一本正经,像是真有这么一回事,“你父亲决定联姻之前,难道都没有提前打听一下?” 其实她也不懂这个。 楼弃雪是她半路哄回来的。 “万一人家喜欢男人,你父亲还把你送过去,害了你先不说,结善不成反结仇了。”她能有办事哄的了妖王,要拿下这么一个眼里透着清澈愚蠢的狼妖少女,自然不在话下。 少女嘴巴张大成圆形,甚至能看见两颗尖尖的犬齿。 燕从灵原本还想着会不会火力过猛,这么单纯的一个小妖可能接受不了。 结果,下一刻就听到对方声音里的敬佩油然而生。 “姐姐,你说的太对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睁着眼睛现场瞎扯的玩意儿,她能想到就见鬼了。 燕从灵动了动眼皮。 这声姐姐不管从年龄,还是其它方面都不太合适…… 少女未能发觉,几刻钟前还怯生生的,现在开始自来熟地将她胳膊往怀里搂,“姐姐,你成亲了没有?我那几个哥哥别的不说,脸长的还算好看,你回头要不挑几个?” 燕从灵觉得好笑,“自己未婚夫都还没找到,倒有心思来问我。你那未婚夫长什么样子,大致描述一下,帝京这么大你人生地不熟的,我帮你一起找。” 看样子不是普通的小妖,总得找出来。 第43章:死绿茶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他是狐妖,狐狸精都长的比较那个……”似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少女戳了戳自己的衣角。 下一刻,瞳孔颤动。 眸光直直落在一处,透出浓烈的震惊。 燕从灵下意识回头,顺着她的视线缓缓看去,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满含桃花色的漂亮眸子。 月白长袍的男人目光第一时间落向她,骨节分明的手中还拎了一串菜,颇有反差喜感,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口,沾染了世俗烟火气。 “哦,就长那样,比画像好看。” 江澜儿愣愣指着人给她介绍了下,随后腔调一路高亢直上,“啊啊啊姐姐、姐姐我们快跑吧!有妖怪啊!!” 街巷喧闹,人来人往。 她这一声如石入大海,眨眼沉没,倒没引起什么人注意。 但楼弃雪是妖。 他目光终于从燕从灵身上移开,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妖。 江澜儿好歹见过画像。 他根本没有印象,全凭借对方腕上那只狼妖族的法宝月华镯,认出来。 虽然不清楚这辈子,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见她半边身子都紧紧贴着燕从灵,仿佛自己是什么会吃人的洪水猛兽,她们俩才是一家一样,他神情还是控制不住地难看起来。 “你抱着的是我的妻子。” “什、什么?!你们两个居然是……” 先前的加起来都没有眼下冲击来的大,江澜儿眼中蒙上一层水汽,身躯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摇摇欲坠。 视线在这两人之间一个来回后,她颤抖着,举起手指向楼弃雪…… 燕从灵直觉事情要遭。 帝京有的是聪明人,这位狼妖少女要是一嗓子嚎下来,指不定有人就会猜出楼弃雪的真实身份。 手上的禁言术捏出,但还是慢了一步。 “姐姐!呜呜呜姐姐,你是不是着了狐狸精的道了!” 相当凄厉的一声,痛心疾首。 楼弃雪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你少诬蔑,我和她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 就算燕从灵杀死他一百次,自己重生一百次,这点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一世夫妻,永世如此。 他个高腿长,几步就上前拽住燕从灵要往身边带。 可江澜儿忽然腿一软,像是过度伤心后缺氧了,身体软趴趴往下栽倒。 眼见脸要磕到地上,燕从灵及时伸手捞了一把。 “姐姐,我没事,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他看起来好凶啊,可我只是心疼姐姐……” 少女瑟瑟发抖在她怀里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双受惊小兔般的双眼。 死绿茶! 楼弃雪气得咬牙。 早知道就不该让小来送信,好心留她一条命没想到反给自己添堵。 “好了,弃雪。” 燕从灵摆手道,“她还不太懂事。”一个爱吃包子的小狼妖,岁数看起来又不大,能有什么坏心思? 楼弃雪死死攥起拳,寒风灌的脊背一寸寸发凉。 比不上宁封离也就算了。 如今连萍水相逢的妖怪,一个外人……也比不过了吗? “对了,你是她未婚夫?” 后知后觉将注意力转到重点上,燕从灵面露迟疑。 拜过堂成过亲什么倒不算事,她不会被世俗那套姻缘禁锢。 问题在于自己身上的情毒……二师兄说至少三次。 但迄今为止才发作了两次。 “不是。”楼弃雪看了她一眼,又极快垂下眼帘。 不出所料,她十分平静。仿佛衙门里坐在最上端,认真考虑要将物件判给谁的清官。 真是清的不能再清了。 想想就火大。 “我们成亲前还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同意。” 前世江澜儿死的早,妖族内部的那点破事,他从来都是自己悄悄处理,根本不敢让她知道。 “姐姐,这事确实八字还没一撇。”江澜儿难得附和一句,但下面的又让人血液飙顶。 “姐姐刚才的指点让我醍醐灌顶,凭什么要我联姻?等回去抢到族长之位,肯定多挑几个好看的哥哥送给姐姐当妾。” 放在以前她不敢逾越妖王,可眼下身边站着的是抓妖师,比自家一排的哥哥都有安全感。 自动忽略楼弃雪阴沉到像是能滴出水的俊脸,江澜儿摘下自己手上那只淡蓝镯子,热情塞给燕从灵。 “姐姐,这是我们狼妖族的至宝月华镯,据说是当年云山某位仙人留下的遗物,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 燕从灵推拒,“东西既然到你们手中就自有缘法。” “好姐姐,你就收下吧。” 江澜儿再蠢这会儿也看出她的真实身份,但早早被那兜包子成功收买。 “这也是我的私心,要是带着这东西回去,我父亲他们肯定不会死心,还会想方设法让我联姻。” 联姻的筹码从来都不只一个圣女,还有至宝月华镯。 这东西要是丢了,确实够狼妖一族头大一阵子,也能消停一阵子。 没想到江澜儿看起来孩子气,脑子转的倒不慢。 “那便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她不再推脱。 掌心的镯子羊脂般细腻滑润,触手生温。这东西说到底和他们云山脱不了干系,日后说不准还能用上。 见她收下,江澜儿喜出望外,又小羊羔一样地跟在她身后,逛了大半个帝京。 作为云山的张嘴二号,整条街道上几乎没有几个不认识她的。甚至有市集摆摊的大娘大爷们,慈爱招呼她吃上一碗。 以往燕从灵都是客气回绝,可今日身后跟了个根本迈不动腿的…… 人虽然还在身边站着,魂却早就飘进锅里去了。 妖族也不像吃不起饭,她还是圣女,怎么馋成这样…… 四周不断有惊讶视线投来,燕从灵第一次感觉到头皮有点压力。 她终于停下脚步,站在那个蟹壳黄烧饼摊子前。 “老伯,来十个。” 刚出锅的烧饼酥脆烫手,梅菜和鲜肉的香气浓郁。 江澜儿泪汪汪接过饼,被烫的呲牙咧嘴也不忘道,“姐姐,你真好。” 跟在最后付钱的楼弃雪,再也压抑不住火气,“吃完了就从哪来的赶紧滚回哪去!” 他两世都没有这待遇,结果绿茶先享受世界! 第44章:村落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江澜儿总算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看着路过青年身边,那条夹尾巴大气都不敢喘的黄狗。燕从灵扔喂出手中的饼。 它应该是流浪很久了,毛发脏乱纠结成团。 动物对情绪和危险的感知,远比人要来得敏锐。 猝不及防之下见有东西朝自己砸来,那条大黄狗先是受到惊吓,随后才晕乎乎捡起馅饼,转头仓皇蹿进巷子,很快不见踪影。 手上还拿着一个,燕从灵保持投喂姿势。 见状只能无奈笑笑,将那块蟹壳黄烧饼塞进自己嘴里。 楼弃雪默默注视她。 云山是正道,即便幼年经历凄惨变故,也没有将她教的愤世嫉俗。相反继承这一脉的悲悯之心,只是施舍对象不包括妖…… 今日但凡和江澜儿起冲突的是妖,她都不会插手这件事。或者对方但凡有半点伤人迹象,现在就不可能走的出帝京。 “我回去收拾几件衣物,要出去一趟。” 拍拍手上的饼屑,燕从灵抬头便见面前男人不知正在思索什么,“你听话在家待着,等我回来带你去吃面。” 哄小猫小狗一样的语气。 楼弃雪没有出声,睫羽轻轻颤了颤。 前世她受了重伤,这会儿才刚伤愈,秋猎当日未能到场。 三王爷宁牧霆意外坠马身亡,老皇帝将火发到了镇妖司头上,责备其看守不力,还派了魏文修重整内部。 两方争锋相对折腾了好几个月,最后还是惊动摄政王宁北擎,由他亲自出面,这事才轻拿轻放。 但之后就外传摄政王受了风寒,病情日愈加重…… 自然也就没有眼下她的这趟出门…… 燕从灵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行李要收拾,她通常都是揣点银子说走就走。 今日也不例外,牵马就想离开,手背上倏地落了一抹温度。 他有一双格外好看的手,初见时执着扇她就已经注意到了。修长舒朗,青筋显露,让人想到根根分明的竹骨,那扇上的山水墨画就溢在指尖。 “我和你一块去。” 男人指尖攥的有些紧,掌心滚烫灼人。 燕从灵一愣,下意识想要缩手,却被拽的更紧。看似适合弄花侍草文雅的手,轻巧就能将她拢住。 巷外那条黄狗似乎又跑了回来,远远能听到吠声。 “别闹,我还有正事要办。” 他以往虽说爱耍小性,但没有今日这般固执难哄。 少女终于微蹙起眉,凝向对方眸底那片看不懂的深色。 “一起。” 垂眸不敢与她长久对视,楼弃雪干脆俯近她耳畔掩饰道,“如果像上次那样发生意外,我能帮上你。” 他靠得有些近。 分明比这更近的距离不是没有过,但这种由他主动的清醒相对,让她生出几分莫名的回避。 燕从灵想退,身体却骤然被往前轻轻一提,玉石相击的声音从上端传来。 “你先别躲,在谈正事。” 她轻叹一口气,“你这张脸跟着不太方便。” 太招摇过市,想低调都难。 “那这样呢?” 肩头忽地一重,毛茸茸的雪白团影跃了上来,在少女白皙脖颈处,围成柔软又暖和的一圈。 燕从灵伸手摸了摸。 糯糯的,像二师兄过节时包的还没下锅的汤圆。 指尖擦过尖尖的耳朵时,她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可脑海中几个黑影闪过,混搅成团,依旧无法辨别清楚。 比先前见到的兽形小了不少,显然是怕压坏她特地缩成这样的。 “还没入冬呢。” 话虽这么说,也没赶他下去。 两人独处时候并不多,就算有那也不是在吃,就是在睡。 何家娘子是外乡过来的,路程虽说没有上次去陵城那么远。但靠近山脚的小村落,草木繁杂茂密,小道狭窄难行。 四周弥漫着一股腥凉的潮气,地上长满湿滑的青苔和菌子,难以避免显出几分荒僻,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燕从灵跳下马背,直接步行。 走了一段路,身后传来干枯叶片的窸窣声。昏暗树林间,楼弃雪那双眼瞳仍旧幽幽发亮,靠近她低声道。 “是那只狗。” “竟然跟到这里来了?”燕从灵有些意外,指间燃起一张符。 火光亮起。 树影莽莽苍苍,不远处确实站在那条皮毛黯淡的大黄狗。 它吐着舌,胸腔剧烈起伏,喘息急促如风箱,一双眸子却热切明亮。 从帝京一路追踪马匹到这里,可想而知的劳累。 见她发现自己,黄狗热情地摇起尾巴。 “是狗?” 燕从灵看的很清楚,但脑袋还是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模样。 她重复问了句。 楼弃雪耐心回应,“对,就是先前你喂过包子的那一条。” 少女笑了起来,半蹲下身摊开双手道,“过来吧,我们现在住的院子空,多养一条也不打紧。” 大黄狗风风火火靠近,小心翼翼往她脖颈处看了一眼。犹豫两下,最后还是选择将脑袋搭到燕从灵手里。 脖颈被缠紧两分,楼弃雪冷哼,“灵智未开的蠢物而已。” 燕从灵抱起狗放到马背上,牵着缰绳继续往前。 “联姻的事情你处理好了?” 她问的是联姻,不是江澜儿。 没有江澜儿,也还会有别人。 “实在不行的话,要不然……嘶。” 话音未落,肩上就挨了一口。 狐狸犬牙尖利,秋衫微薄,就算没有破皮也见红了。 这还是收敛的结果。 目光落在少女白净修长的脖颈上,楼弃雪咬牙道。 “我不和离!” 燕从灵一默。 原本还想哄着,等残毒清理干净再做个彻底了断,没想到他竟然比自己还急。 狐狸的体型似乎不受控变大了些,九条雪白尾巴尽数冒出,寄生般缠紧她,有热气喷洒在脊背上,“燕从灵,你要是敢抛弃我,我一定咬死你!” 他声音压得极低,沙哑中透出复杂决绝的恨意。 丝丝缕缕,如蛛网粘黏。 不像玩笑话。 “怎么会呢?你想多了。” 燕从灵嘴上答着。 她确实没有打消过这个念头,甚至还想过狐妖多情,好聚好散。 可眼下听他这语气…… 问题似乎有点大了。 第45章:戏台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还想再试探两句,身后忽然有了动静,一道身影跌跌撞撞钻了出来。 是个年轻男人。 身上穿的是细布长衫,发髻扎着方巾,很明显的读书人作扮。但袖口拖着一大块脏污,走路喝醉酒一样东倒西歪的,口中还不断咕哝着什么。 燕从灵侧耳细听,隐约捕捉到几个模糊的字眼。 他在说——银子。 “他的三魂七魄已经不全了。” 楼弃雪示意她往前赶路,不要耽搁时间,“这种的救不了。” 燕从灵心里清楚。却还是牵了马过去,将人扶上去。 “你叫什么名字?” 这书生身上的衣裳虽然脏乱,可方巾还是正的,应该是有人帮忙打理。可以猜测他家应该就在这附近,很可能和自己要去的就是一个地方。 天色快暗下了,这里环境她又不熟悉。三魂七魄不全,身体意识还在,正好能给自己带个路。 书生没有搭理她,只眼神涣散地自顾自低语着。 燕从灵也不急,扯着缰绳调转马头,“你的银子已经回家了,快回去去拿吧。” “银子?对银子!回家、我要回家找银子!” 书生立时有了反应,挣扎着要下马。 燕从灵也不拦他,只跟在身后。 越往里走,那股潮气便越重,仿佛乌云阴沉沉坠在头顶。 拂开前方的蛛网,想着书生是不是带错路时,忽起的戏腔扯响在耳畔。 “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 抬目望去,只见一鲜红戏台架在那里,高起的杆子上白幡招摇。围观看众水泄不通地堵在那里,一颗颗黑色脑袋仿佛虫蚁。 东西南北的戏班子,燕从灵都见过了,这种的却是第一次。 那些戏子面上扣着色彩斑斓的夸张面具,腔调凄厉诡异,像是寒鸦悲号。 “唱的是什么?” 脖颈上的狐狸护紧她。 “窦娥冤。”燕从灵回答,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但没有旦角。” 尖细女声是从那名提着铡刀的侩子手口中发出,他手中还拎着一只扑腾翅膀的公鸡。 眼角逶迤,如泣如诉,楚楚可怜的含冤姿态比许多姑娘都要好。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凄长的尾音落下瞬间,阴风忽起,吹的白幡如鬼魅招摇。 侩子手手起刀落,鸡头被斩掉。 腥热的血溅了燕从灵一身,阴冷感瞬间自脊背攀起。 不过一瞬又散的无影无踪,快得仿佛错觉。 那些人纷纷回过头来看她,目光中含着激动和惊惧。 有个甚至哭着指过来,“是她!这次要去水里面神的是她!” 鲜红从雪白皮毛上滴落,狐狸露出利爪,见燕从灵满头满脸的鸡血,下意识想变回人形但被一手按住。 挡在身前拼命吠叫的黄狗,也被她一脚勾到身后。 燕从灵用袖子随意擦了擦脸。 那些人满是惊骇,“她、她不是应该被定住了吗?怎么还会动?!” 废话。 不然她这天生灵体是干吃饭的? “官差办事。” 少女身上沾着血污,却并不狼狈,也不见生气,只缓缓取出一枚腰牌。 金属特有的质感有些反光,上面是镇妖司三个显眼的大字。 寻常百姓对官府多有敬畏。 一亮腰牌,果不其然安静下来。 那几名戏子和台下一位两鬓花白的老头,对视了一眼。 终于有人硬着头皮上前。 “大人,我们这里有个规矩。” “说说看。” 少女声音柔和,如沐春风,没有方才第一眼看到的难以亲近。 他心里松了不少,“方才台上唱的这出戏,不是我们点的,而是神仙!谁溅上鸡血,那就是被神仙选中了!要送到河里做金童玉女,陪神仙解闷儿!” 男人越说越很兴奋。 燕从灵轻笑,“我倒是听说过河伯娶新娘的故事。” “不不不,那不能一样。故事是假,但我们这里的神仙可是真的!”见她不信,男人心底不满,碍于对方身份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尽力解释,“每次送一人去侍奉,不久就会有件好事发生!” 可惜这少女是个官差,还背着剑,不能硬绑。 只能错过这次面神的机会。 燕从灵微蹙下眉。 注意到这些人身上穿的衣裳面料不差,甚至有不少还带了沉甸甸的金银首饰。 方才自己一路走过来,天地荒芜,杂草丛生,显然许久没有人拾缀。 再结合先前何娘子说的书生捡到银子。 答案呼之欲出。 “我来的时候见这人在林子里瞎转悠,猜着应该是你们这里的人就领过来了。”将目光正直勾勾落在白幡上的书生,轻手往前一推。 人群中顿时跑出一位老妇。 嘴里喊着儿子,扯了人快步离开。 燕从灵没有去管,只接着问,“敢问何家娘子住在哪处?就是那位背着女儿四处求医的娘子。” 有人给她指了路。 “大人要找何家啊?她家那个丈夫死的可蹊跷了,下葬的时候整个身体僵得简直和冰里刚刨出来的一样,明明是在自家烧炉子,却像是冻死似的。” 燕从灵脚步一顿,状若无意地问,“那时候神仙来了没有?” “没有,何家男人死的第二个晚上,我们才梦到了仙人……” 燕从灵没有停步。 地方不算大,按照指示她很快找到何娘子住处。 竹篱笆围着的小院里,一只正在喝水的大鹅眼尖注意到人,扑打着翅膀,仰脖弯弯叫了起来。 “谁呀?” 何娘子边在围裙上擦手,边探头出来瞧。一见青衣少女牵马站在门前,身后还跟了条脏兮兮的大黄狗,双眼当即亮起。 “姑娘!” “快快快,里边坐!” 她上前挽了人,往屋里请,“囡囡,快给你恩人姐姐搬个软凳!再去抓点花生瓜子过来!” “嗳。” 屋内脆生生应了一声,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跑出。 她怀里抱着凳子,面颊泛着红晕,有些害羞地不敢看这位恩人。 燕从灵细细打量她。 分别这么一段时间,小女孩不再是之前的呆愣,脱胎换骨状态大有不同。 第46章:新娘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轻轻牵过小姑娘,燕从灵嗓音柔和,“上次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 她掌心柔软有力,缓和了几分小姑娘的羞怩,总算抬起些视线应答。 “我叫落雨,何落雨。爹爹取的,说我是在一个下雨天出生的。” “是个好听名字。” 燕从灵对待孩子极其耐心,检查一遍确定小姑娘没有问题后,再抬头时何娘子手上已经拎着一只噶了的大鹅。 “……” “我拿铁锅炖上,再烙几张饼子配着吃,保准能香掉舌头!”能做饭给恩人吃,何娘子跃跃欲试。 “不瞒何姐姐。”燕从灵一面说着,一面将捎带来的礼塞过去,“我今日来除了看囡囡外,还有一些事想要请您解惑。” 何娘子想拒。 但她的力气哪里能及燕从灵? 嘴上又因为问题,忙着答话,不由叹道,“害,姑娘只管问就好!总这么客气做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对方客气的缘由了。 “我是想问问你的丈夫。” “我的丈夫……”何娘子目色一空,不等开口,衣角忽然被人轻轻拉了下。 回头,是女儿那张稚气腼腆的脸。 “我能记得!” 燕从灵点头,以示鼓励。 “就是在那里,我记得很清楚。”何落雨指向院外的石阶,青苔潮黏,拥挤地附了一大层在上面。 “那天爹爹带我在那里玩,娘在屋里喊我们去睡觉。爹爹带着我要进去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树后有一道影子……但爹爹当时好像看不到它,只弯腰把我罩住了……” 何娘子后背寒毛直立。 燕从灵向前倾身,“囡囡,那你看清楚它的模样了吗?” “没有,就是一团黑漆漆的影子。”何落雨摇头,想了想又说道,“但我感觉应该是一个女的。” “女的……” 燕从灵没有怀疑。 这孩子根骨不一般,她能看到吸引这种东西过来,本身就是一种天赋。 “那之后,你爹爹他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那名失心疯的乞丐,嚷嚷女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如果和副手一样是换魂,时间不应该维持这么长。 而且,何家阿爹依旧能正常生活。 “爹爹说他看到了好多飘着的人,他们好像很想过河,但怎么也出不去。” 何落雨记性极好,记事不仅早还清楚。 燕从灵神色凝了凝。 符合小姑娘口中形容的,天底下只有一个地方—— 大师姐镇守的冥河。 可那里关押的都是罪孽深重的恶魂……何家阿爹怎么会看到这种地方? 除非…… “炼魄。” 脖颈上的那团雪白倏地动了下,吓了何家母女一跳。 “别怕,这是我的灵宠。” 燕从灵安抚了一句。 似乎是不满她口中的灵宠二字,后背被狐尾轻轻拍打了一下。 “被炼化的魂魄会归为施咒者的一部分,供其奴役驱使。 所以,何家阿爹相当于是被切割成两半,定生死的显然是被移出的那一半。 他能看到冥河,说明施咒者很有可能就来自那个地方。做出炼魂这种残忍之事,十有八九是穷凶极恶之徒。 联想起先前控尸、移魂、破庙、还有自己身上中的情蛊……短时间内出现这么多的失传禁术,未免太过巧合。 燕从灵微沉下眸色。 她清楚记得,移魂和炼魄终身只能择其一学会。 所以……是两个人? 秋猎和何家事件有没有瓜葛? 神思晃过,何娘子的铁锅炖大鹅已经洗净下锅了。 没等续上旧,腰间乾坤袋忽然亮了下。燕从灵面色微变,起身请辞,“何姐,我过会儿再来。” 先前放在那个疯傻书生身上的灵符,有反应了。 何娘子会意,“姑娘快去吧,这菜还没炖好呢!” 书生家靠南,一路过去草叶杂乱,那股潮气越发的重,混着泥土烂根的腐烂味道,极其难闻。 “是邪物的痕迹。” 燕从灵只看了一眼,说道,“哀怨浊重,这东西道行不浅。” 想到那个痴傻书生,楼弃雪冷声,“那他命还挺大的。” 能在这种东西手上活下来,除了像何落雨这种天赋异禀外,只能取决它是不是真的动手想杀。 “到了。” 和想象中的贫苦低小不同,书生家是一座新起的青瓦房。外头的围墙才砌了一半,几名帮工见陌生面孔,又背着剑,不由自主停下手头的活。 燕从灵也不打招呼,直接走进。 院里空落落的,没见到书生的父母或其他亲人。 戏台才散不久,可想而知这家子除了书生本人,应该都去了。 里间纱窗紧封,透不进半点光亮。燕从灵握着剑朝前走了几步,最后将目光落在供着玉像的香案上。 小鼎内的那三柱香还没燃完,火焰星子明灭。一只鲜红绣鞋从遮挡的帘子中垂落,视线顺着往上,两根透明到能清晰看见皮下森森白骨的素指,正好轻轻拂开…… 燕从灵微愣了下。 火红嫁衣里装着的新娘朱唇粉腮,似乎蒙着一层绯色艳光。她披散着绸缎长发,不减丝毫美貌,反而更添风情万种。 帝京美人如云,老皇帝的后宫更是姹紫嫣红。饶是见过这般多的美人,但还是被眼前的殊色惊艳。 “姑娘。” 女人笑着轻喊她一声,眼波流转,摄人魂魄。 颈上传来收束的力道,耳边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这种低级魅术,也好意思拿出来碍眼!” 燕从灵没有理会他,清明目光只落在面前那个女子身上。 她的身体……至少一半是白骨。 “那个书生的银钱是你给的?” 肯定的语气。 女子掩唇娇俏笑起,眉眼弯弯,“确实是奴家。” 她十分坦白。 半点也没有被人揭穿的害怕。 “阳寿换银钱,是要吃牢饭的。”说到这儿,燕从灵又有些开始头疼起镇妖司的开支问题。 这女子看起来不是普通邪物。 不知道又得消耗多少材料摆阵法…… “大人说的这些,奴家听不懂啊。” 新娘绕着一缕长发,衣领出隐隐显露森白的骨,“不过你情我愿,心知肚明的交易,这不算违了你们镇妖司的规矩吧?” 第47章:女魅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那个书生知道?” 燕从灵语调温和了些,手中长剑却依旧没放下。 女子娇声,“奴家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从来不做强买强卖的黑心生意。我来之前,他们家穷的都快掀不开锅了,现在只是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换取富贵,岂不划算?” “那他的魂魄剥离,也是你做的?” 燕从灵没有被对方一番话绕进去,直击要害问。 “好端端的,奴家要一个穷酸书生的魂魄做什么?”新娘蛾眉淡蹙,露出几分嫌弃,“奴家向来说话算话,说好的只换阳寿,便一分一毫不会多贪。” 燕从灵心底没有放下怀疑。 精怪邪祟多的是花言巧语,要是这么两三句就信了,自己也活不到现在。 “你生前应该是含怨恨而死,机缘巧合修炼成魅。” 她一眼道破对方的经历。 已故者最忌讳的自己的死亡,新娘面上的阴冷一闪而过。不等发作,便听到少女又缓缓续上一句。 “你方才既然自称是人,又穿着嫁衣,想必生前是普通女子。” 那件嫁衣燕从灵也打量过了。 款式老旧,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布料和绣工都带着些许粗糙,只不过这女子容貌异常出色,让人容易忽略这一点。 她外表看起来又和自己差不多,是大多数姑娘会选择出嫁的年纪,可以判断生前应该只是平常人家。 “叫什么名字,还记不记得生辰八字?” “大人这是想要度奴家?恐怕不成。”女子颤颤抬眸,目含戚怨,“奴家是受剥皮刨心之刑而死的,剥奴家皮挖奴家心的,又将奴家魂魄拘在此地永世不得超生的,就是当时那位皇贵妃。” “皇贵妃?” 燕从灵看得出她的早,但没想到这么早。 “是的。” 女子更加幽怨,目色透出森寒,“奴家原本只是小户人家的女儿,那日意外撞见王驾,王上便要收奴家进宫,但那时已经和相熟的人家定亲,嫁衣都绣好了,岂能轻易背信弃义?” “但王上硬是下了令,当天奴家被绑着上了花轿,结果半路就被皇贵妃派来的侍女折磨到咽气。” 这样的美貌,确实令人觊觎。 见她面色不似说谎,燕从灵没有再追问她的身世。 转了话锋,“那位地主家的事,也是你做的?” “就是他捡到奴家的骨头,让奴家得以重见天日。”女子哼笑道,“当时奴家问他有什么心愿,想要报答,哪曾想这人不管不顾非要指着奴家。” “大人也知道奴家死的凄惨,就是拜这些贪花好色的男人所赐。” 所以她最讨厌的大概就是这种人。 哪怕地主老爷无意救了她,也不愿意领这份情。 “不过,奴家没有伤他性命,只是给了点教训。” 燕从灵终于收了剑,“那这里到底什么情况。” “奴家埋骨山林,越不过死时的那棵树。”女子胆子渐大,天生灵体自带吸引力,伸手想要靠近少女。 还没触及,便被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打掉。 漂亮的白团子狐狸凶相毕露。 要不是燕从灵眼疾手快按住,这一爪子恐怕就要挠上去。 女子眼露警惕,默默后退拉开距离,继续往下道,“但奴家能感觉到,那条河……有些不对。” “书生先前去庙里上香,听他父母说,回时似乎是搭了一富贵心善人家的马车。但后面好像落水了,他受到惊吓,回来后就成这疯疯癫癫的模样。” “搭的是谁家马车?” 燕从灵敏锐捕捉到一丝不对。 “好像是……霍家。” 话音落下那瞬,少女瞳孔缩起,很快又平复如常。 她上前两步,主动伸手去扶女子,丝毫不在意她身上的血污。 “你对这里比我熟悉,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有办法渡你。” 选她比选何娘子要好。 至少不会给母女二人添麻烦。 “大人真有办法带奴家出去?” 女子欣喜若狂。她在此地困了不知多少年,做梦都想重回故土,和爹娘葬在一块。 燕从灵应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长的正派,信誓旦旦总能让人下意识去相信。 但环着她的楼弃雪磨了磨后槽牙,她骗他多少次,数都数不清…… 燕从灵从来不是死脑筋。 若两方盟约,必要之际反过来捅对方一刀子,十有八九那人就是她自己。 女子信了。 但她运气不错,这次确实是真。 只有巴掌大小艳如灼火的红莲,被从腰间乾坤袋中取出时,花瓣半闭合着,还是含苞待放的姿态。 楼弃雪只看了一眼,飞快垂下睫羽。 他认得这样东西。 千年才有机会采摘到的云山灵莲,传言能寄养魂魄。 据说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离叶离根亦能活,开花时容易吸引强大灵兽。所以,最好是在还没盛开前采下。 前世冥河暴乱,赤华失踪后,云山几乎将所有灵莲聚了过来。 人死七日尚有残魂留存于世间,赤华如果死了,企图用这种方式唤回一丝魂魄,可结果令人大失所望…… 她前世曾说过,家族劫难后是赤华大师姐第一个发现她,是救命之恩…… “怎么了?” 素白的手在面前轻招两下,才刚收完女魅的燕从灵凑近问。 “你有发现什么不对吗?” 兽类原本就比人更加敏锐,修炼成妖后这点只增不减。 楼弃雪低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条河应该和霍家必经的那条水道相通。” “能确定吗?”少女神情渐渐冷肃。 如果真是这样,那霍家的事情或许就能有个说法了。 原本还想问他是怎么知道,但转念一想对方都活了上千年,去过的地方估计多到都数不过来。 路或许会有变,但这种相通的河道就没那么容易了。 “嗯。” 楼弃雪应声。 他能知道,全凭前世买菜多…… “和这处水道相通的河,淹死人了?” 腰间的女魅开口说话,“外头的事奴家没听说过多少,但这里的河二十年前倒是淹死过不少人,后来还是往里撒了香灰,开了祭坛,才消停下来。” 第48章:手骨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如果底下真有东西,开坛的人法力又不够没能镇压住,很可能沿着这条道逃过去。所以现在是重新养足实力,又回来了?” 燕从灵越想,眉心越是蹙紧,“不对、不太对,那为什么等了二十几年才出手?” 二十年内如果只吸食只手可数的精血和寿命,实力大增的速度不应该这么快。 不管是修炼的人,还是精怪邪祟,都得老老实实照规矩来。就算邪路子,也得付出相应代价。 越是往河边,那股潮腥气息就越重。 水面灰蒙蒙一片,半笼在雾中,仿佛有铁块沉沉坠在空气里,顺着呼吸进入身体,令人肺腑生寒。 燕从灵正想上前查看,身后却忽然有人叫喊。 “不得了了!老刘家的那个疯书生儿子走了财运,刚从水里捞了只妆奁上来!看着可金贵值钱了!” 因为所谓的面神,这里的人大多都迷恋上这种不劳而获的感觉。荒着原先的手头活,围在一块嗑瓜子唠嗑。 这会儿一听,立时呼啦啦围过来。 “在哪呢?在哪呢?” “哎哟,老刘家之前就已经发了横财,现在居然有得一笔!” “话是这么说,但他家儿子现在脑子那样,也要砸不少钱看大夫吧……” 拂开七嘴八舌的人群,燕从灵朝最中间走去。 她身量纤瘦,却没人敢拦着,很快就看到被乌泱泱围挤在中央,眼神空洞茫然坐在地上的疯书生。 他头发还在往下淌着水,怀里紧紧抱着一只鎏金的妆盒。 “你下水了?” 燕从灵半蹲下身,一边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地问着,一边伸出手道,“先把这东西交给我吧。” 书生搂的更紧,摇头不肯,“银子、银子!我要银子……” 和这种的打交道只能用软。 轻叹一口气,燕从灵翻出那个并不充盈的荷包,“那个盒子里没有银子,你把它给我,要多少银子我给你。” 书生竖起一根指头。 这会儿反应倒是麻溜起来。 “一千两!” 面前的少女没有出声,只攥着那个可怜荷包,沉默片刻后倏地起身,直接一张定身符甩出去。 “拿来吧你。” 一千两……她得提着楼弃雪尾巴卖了才能凑的出来。 这书生简直就是只钱袋子,难怪这么多人里他最先失心疯。 妆奁到手那瞬,才发现它比预想中要沉的多。 镇妖司有规定,这种来历不明无法确定的东西,不能直接在大庭广众下打开。 于是,她问乾坤袋中的女魅,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 “我来开吧。” 颈间忽然失去暖意,修若明玉的指轻搭在她手背上。视线缓缓上移,印入眼帘的是楼弃雪那张艳杀桃李的脸,眼下隐着几分担忧和惴惴不安。 轨迹已经乱套了。 前世这个时候她伤势初愈,没有结识何家母女,意外打听到消息跑这一趟…… 这原本是他想要看到的,可现在没偏离一分,冒险一刻,都令他心紧。 “一只妆奁而已,没事的。” 燕从灵正低头翻看上面那只小金锁,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神色变化,“比这个危险的我见过更多,你要是害怕可以挨着我先别看,等开了我再喊你。” 她难得温柔一次,却是办公事时安抚人的标准话术。 以往都是这样,毕竟有根骨和机会修炼的只是少数人,百姓之中还是普通人居多。脆弱容易放大恐惧,怎么平复这些人的情绪也算任务之一。 在先前的每次任务里,燕从灵一直这么来的,但今日还是头一遭遇到,被安抚的成年男人,这么直接地给出反应。 热源贴上后背心那刻,她开锁的手一顿,余光斜见紧紧扣在自己腰间的手时,更是额角狠狠一跳。 “你这样,万一盒子里真有什么,躲都躲不了。” 要不是清楚他平常就是这么一副扭扭捏捏的黏糊劲,自己恐怕都要怀疑,他和嫌疑犯是不是一伙的。 虽然楼弃雪平时不说,也没有主动提及过,但细节上还是难以克制的流露出来。 兴许因为本体是毛茸茸犬科的原因,格外黏人,找尽一切办法贴贴。 “是你让我抱的。” 他语气还有点委屈。 燕从灵仍没好气,“我是让你挨着,不是让你抱。” 他这样的,自己只在情窦初开的未出阁小姑娘身上看见过。也不知道几千年到底怎么修炼的,居然修炼出这么一个脑子。 咔嚓。 金锁落地。 妆奁被缓缓打开了。 里头一片漆黑,几乎是看到装着的东西那刻,燕从灵瞳孔猛缩,反应飞速地一把将其重新合上! 但还是稍慢一步。 一只沉甸甸的铜镜掉出。 伴随冰冷声响,上面还绕着一截森白的指骨。先前在河边还来不及发现的邪气,眼下张狂弥漫…… “里面的是什么?” 楼弃雪拾起铜镜,问。 她手太快,他方才还来不及看清。 “手骨,碎成很多片的手骨。” 燕从灵心有余悸,“怪不得方才没感觉到有什么邪气,这东西原来是躲起来了。” 它是有意识的,还知道藏。 只是没想到,别人不敢轻易下水,疯书生却敢,还正好捞上来了。 “要是散在河里,想抓麻烦的很……”话音刚落,她想到什么忽然咬牙,“恐怕,不止一只手。” 一具完整的骨架,还有大半躯干。 “似乎是个女子。” 楼弃雪替她将那截指骨收进乾坤袋,吸取上次破庙的经验教训,保险起见现在都会多下一层禁锢。 “这面镜子……” 燕从灵翻看起那面锈迹斑斑的铜镜。指尖顺着上面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精美花纹摩挲,她在背面摸到了一个模糊的官印。 “是宫里的东西。看着不像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东西。但样式应该不是现在的……很可能是从前皇宫里的。” 可到底多久以前的,又为什么会遗落在这种地方,她还推断不出。 镜面雾蒙蒙的,似乎蒙着一层灰。 燕从灵抬手轻轻擦了擦,镜面很快印出自己那张脸…… 但不是现在的脸…… 第49章:铜镜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少女依旧保持着最美好的十六岁容貌,淡漠如死水的双眸却难掩疲惫和沧桑。 白皙面颊被鲜血溅染,毫无血色的唇瓣紧抿着…… 视线顺着那把向下淌血的本命剑看去,月白衣衫下隐着无力垂落,没有任何抵抗的漂亮狐尾。 那双往常为她洗衣做饭骨节分明的手,此刻被血浸染,无力想要伸向她。男人面上的委屈多于痛苦,她清楚听到他近乎以一种乞求的语气虚弱在问。 “你……有没有、半点后悔……” “没有。” 她又清楚地听到那个自己的回答,漠然至极,不起波痕。 轻风一吹,雪白绒毛如蒲公英般缓缓散开在天地…… 心神微震。 喉间腥甜涌出,燕从灵张嘴呕出一口血,身形不受控制向后踉跄。 “从灵?!” 身旁扶过和幻境一样漂亮的手,她后背抵入温暖有力的胸膛。楼弃雪下意识拥住她,见少女神色不对,似有恍惚,不禁低头又试探唤了句。 “从灵?怎么了?” 燕从灵终于缓回神。 胸腔之中还残留着那股反胃感。 她杀过的妖邪数不胜数,这还是第一次对血产生眩晕和不适。 男人俊美担忧的面容近在咫尺,燕从灵睫羽微颤,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没事,这镜子有致幻能力……” 她到底年纪太轻,浅浅跌了进去。 想到死在自己剑下的狐妖……燕从灵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 她最多只打着事了之后好聚好散的念头,为什么会看到这种情景…… “别怕。” 楼弃雪只当她又是看见从前燕氏覆灭的场景,声音放的更轻更柔。 都过去了之类的话甚至不敢说,他很清楚族亲惨死,这是燕从灵此生都过不去的槛。 要事当前,燕从灵很快调整好状态。 她将那枚铜镜倒扣着,细细观摩起来。从镜子的手柄开始,背面一路往开满栩栩如生的花。 “牡丹花纹……能在宫里用这种规格的只有皇后。镜子是闺中物,能流出的一般是被盗墓的殉葬品,不过有一点不太能说的通。” 回想起方才的情形,燕从灵不由蹙眉,“这镜子怎会有这么重的邪气?” 要知道帝后的下葬品,普通的妖魔鬼怪根本难以近身。 楼弃雪想了下道,“我记得宁氿一生只有一位皇后,没有纳妃。” “夏皇后和他是少年夫妻,开国帝后,一路相互扶持过来的。” 燕从灵摇头,阻断这个猜想,“而且她在当正妃以前是武将之女,能力出众。宁氿皇帝几次死里逃生都有她护在身侧。这样的,会被趁虚而入的可能性不大。” 指尖轻轻叩了叩镜面,她道,“再往前推一推。” 再往前就是最荒唐的那一任君王。 楼弃雪续上她的话,“这位似乎一共换过三任皇后,无一不是惨死。” 竟露出嫌弃神情。 燕从灵默了下,换作往常她不会问。 但那抹殷红似乎还残留在脑海里……难得多提一嘴,“狐妖不也是多情种吗?” “多情种?” 几乎咬牙切齿挤出这几个字,莫名其妙被扣上黑锅的楼弃雪,脸色比锅底还黑,“除非死了,狐族对认定的配偶从一而终。何况修炼成妖开了灵智,人性格尚有不同,妖自然也是如此。” 敢情,她就是这般想他的? 燕从灵听出对方几丝火气,收起镜子忙转移话题道,“我们去霍家,找找看剩下的躯干是不是就在那里。” 光凭一只碎成片的手,难以分辨。 但如果能将完整的一个人拼出来,就不难猜出生前身份。 楼弃雪扶她起身,“你走了,他们还会接着面那个什么神。” “知道。” 触及他修长干净手掌之时,少女似乎怔了一怔,“但这一块应该查不出什么了,固执贪婪的人心仅靠一枚令牌是压不住的。只有得不到回应,将可怖真面目揭露在他们面前,才有可能彻底死心。” 这种她见多了的。 利益蒙眼熏心,甚至还有即便知道是邪祟也甘愿做交易的。 最开始跟着师兄见到这种情况,她还执着劝阻,不解气恼过。 直到岳凌恒点醒她,他们谋求的都是一个生字。 帝王将相谋求长生道的生,平民百姓谋求的只是普通生存。对于他们来说,能吃饱一顿算一顿。 近几年的大昭不太平,邪祟一年比一年猖狂。她师父玄越子算过一卦,小祸行至,必有大凶。 至于那件大凶到底是什么,现在为止她还从没见过。 “那东西很可能先前是个人,和女魅一样死后魂魄未能轮回,也没能入冥河。”掂了掂那只妆奁,燕从灵很快做出判断。 “它受制于一地,出不了水。” 霍家距此地有段路程,她翻身上马,抖开缰绳,“现在追过去,趁热打铁准能抓住。” 楼弃雪幻化回小狐狸趴在她怀中,望着落幕的天,清楚今晚这觉是睡不成了。 抓妖师不好当,有时候碰上凶悍狡诈的邪祟,埋伏追捕个几天几夜,这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更夫敲着梆点夜巡时,燕从灵牵马停在霍家府院的门前,出示令牌,简单明了地自报家门。 “镇妖司燕从灵,追查邪祟妖凶,烦请向贵府老夫人通报一声。” 寂夜无人,只有风声。 正打瞌睡的门房被吓一跳,抬头便见面前站着一秀丽灵动少女,腰背直挺,纤细却不瘦弱,看得出是练家子。 他连忙搓手干笑,“这位大人,我们老夫人这几日头风发作,府里闹腾的厉害,这个点估计已经歇息下了,要不您明日再……哎、哎大人!” 大概没想到,自己话还没说完,燕从灵几步跨上石阶,抬脚就要进。 强势作派与柔和面容完全不相符。 “这位大人!您不能进去!” 门房急忙想拦,但被少女轻飘飘一个眼神摄在原地。 枝头春杏般的眸子,却显露出刀剑出鞘的凌厉。 “我只是在通知你。” 等到明日,黄花菜都凉了。 至于其它的,只要她想进去,这霍府上下没人能拦得住。 第50章:霍府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么吵?” 不远处的拱桥上亮起一盏灯火,有双丫髻的女子立在那里,正提灯往前探看。 “小春姑娘!” 门房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燕从灵就喊,“这姑娘说什么都要硬闯进来,我拦都拦不住!” 顺他所指,小春目光寻了过去。 但完全不似想象中的凶神恶煞,反而是个漂亮的少女。 心底一松,她柳眉倒竖斥责门房,“二少爷身子不好,老夫人又病倒了。府里如今没个能主事的,你们这些懒骨头就一个个开始睁眼扯谎了!” 那丫鬟性子泼辣,口齿伶俐,劈头盖脸说的门房回不了半句。 “这位姑娘,你……” 小春重新转向她时,语调又柔和下来。也终于发现,漂亮少女背上原来还有一把剑。 “深夜打扰贵府实在对不住,我这一趟来是为了擒拿妖凶。”燕从灵也不废话,直接翻出令牌。 毕竟时间拖的越久越不利。 小春沉默下来。 她只垂首沉思片刻,很快恭敬侧开身子,“姑娘里面请。” “多谢。” 天子脚下多繁华,所以世家大族大多会迁往帝京。霍家就是另外的少数之一,在这里一扎根就是百年。 大门口时,燕从灵就已经观察过了。越大的家族就越讲究,像这座府邸所落的地盘,风水这类都是提前找人看过的。 确实好。 就是水旺了些。 跟着小春踏上桥的那一刻,她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湿冷潮气…… 一手撑在桥沿,燕从灵探头往下望了眼。 石桥底下满满当当的一池荷花。粉的粉,绿的绿,开得极好。幽暗之中花蕊相对,仿佛全部仰着脸望她。 而现在分明已经是秋末了。 万物凋零。 少女眸底隐约掠过一线金芒,像是要将池塘看穿,“这荷花是谁养的?” “是先前的一名云游仙人。” 小春倒没有隐瞒,坦白相告,“我们府上当时出了些不好的事,那名仙人说莲花清净,洗涤罪孽,所以才种了这么一片。” 燕从灵顿了下,追问,“那仙人你见过没有?还记不记得长什么模样?” “我当时跟在老夫人身后,远远瞧见过一次,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青袍,腰间还系着一只青色葫芦。”小春回想,伸手比划着道,“他个子很高很瘦,生得也好看。” “哦,对了。” 她忽然高了点声调,“他喉咙似乎受过伤,声音有些嘶哑。” 话音落下那瞬,面前少女微愣。 楼弃雪第一时间感知到她情绪,思绪也是一恍。 这个形容……怎么听起来像是云山那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师伯。 前世,他只见过一次。 或许是因为性格这种东西总要互补,比起洒脱不羁的云绥和随便到家的玄越子,玄风和简直像是为一大家子操碎心的亲生爹娘。 据说就是因为其它两个太糟心,实在受不了才离宗出走,不太爱回来…… “你们府上出过什么事?” 燕从灵旁敲侧击,话语一如既往地委婉,没有直接追问罪孽二字。 对方停顿了下,点头,“有,我们大少爷回府途中坠河身亡了……大人,可是要见我们老夫人?” “夜深就不打扰了。” 燕从灵摆了摆手,“姑娘先去吧,我自己转转就好。” “好。” 能在这个年纪当上大丫鬟的,多少都有眼力见,小春干脆退下后,燕从灵掌心轻翻,一张金色的符纸如飞鹰掠入莲池,触及水面那瞬又化为一张大网往下兜去。 莲花摇晃,水面开始混浊起来,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挣扎。 “若没有这个莲阵,恐怕府中上下都活不到现在。” 楼弃雪看着已经露出水面一截,并越收越紧的金网道。 “我师伯应该来过。” 燕从灵手指轻抬,金网刷啦一下被提出水面。落在两人面前时,里面的东西依旧如离水鱼儿,拼命扭动挣扎。 抬脚踩住一只妄想撕开网,往外爬的手,她俯身认真观察起来,“是剩下的躯干,而且确实是一个女人。” 但指节粗糙,不像是养尊处优者,倒更像婢女一类。 想到先前从河里捞出的那只妆奁,燕从灵灵机一动,取出里面的一把精致梳子往地上扔去,只见那只手熟练握住。 随后,一下一下朝前梳了起来…… “她生前是个梳头的婢女,怨气很重。”燕从灵得出猜想答案,“这只妆奁应该是她所服侍主子的所有物。” 话音一落,以她为中心,晦涩难懂的符文阵法自脚下缓缓显现。 网里的那堆尸骨开始自行拼凑,大腿、小臂……燕从灵打开妆奁,将先前那些碎骨一同倒了进去。 一具女子尸骨缓缓站立在她面前。 “少了头颅。” 凝了凝眉,少女目光落在脖子上那空了的一块。 最关键的头颅没有,就无法还原尸体生前的本来面貌。 “先搜一下。能用莲阵封着,头颅肯定还在这附近。” 收了尸骨和妆奁,她转身就要朝后院而去。 但才走了两步,一股熟悉的燥意莫名自丹田升起,比以往更加来势汹汹,不过眨眼之间就烧的她面红耳赤。 伸手扶住旁边一棵树,燕从灵弓着身,下意识朝他脖颈上探去…… “怎么了?” 楼弃雪觉察出她的不对,话才问出口就被对方的指尖烫了一个哆嗦。到底多年夫妻,他很快意识到什么。 少女嗓音轻哑,“你、你快变回来……” 夜色如水,昏暗树影下高大青年姿态亲昵地拥着她,月白发带被她误缠在指尖扯下,缎子般凉滑的墨发散了她一肩。 “怎么这么巧?” 楼弃雪不敢直视她双眸,只按住那双滚烫作乱的手,语气中带着迟疑和安抚,“冷静一下,我们现在还在别人府上……唔。” 热意几乎要将骨髓蒸干。 燕从灵眼角都晕了层胭脂薄红,脑袋抵入他脖颈,贪图那一丝凉意。 她神思迷乱,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有面前这块降温的冰。 “帮我、你帮帮我……” 第51章:毒发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他拒绝不了她的,对她的心软似乎永无底线。 这点,从很早以前就明白了。 废弃的偏院柴房里,燕从灵后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中无力攥着那张已经皱巴巴的符纸。 混沌热雾迷蒙在眼前,衣衫不整的青年那张漂亮到不像话的脸离她极近。此刻眉心隐忍蹙起,一手紧紧捂住她的嘴……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分明是正经来抓邪祟的,结果现在却和妖、一只狐妖偷偷摸摸见不得人地躲在这角落里…… 四周寂静的只能听见两人的心跳,以及衣料的摩挲声。 她抓不稳那张符纸,就像稳不住的心神。 努力分出一缕清明,思考着身上残毒到底还要解几次。 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少女一下子紧张攥住他手臂,受惊小雀般想躲。但被缠在小腿上的狐尾,安抚似地软乎乎扫了下。 楼弃雪低声,嗓音比她更哑,“你安分一点别出声,外面不会有人进来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 燕从灵默默咬牙,想着自己要是这次真因此事丢脸了,回头少说也得捅这只狐狸几剑消消气。 好在,对方最终在门外停了下来。 “奇怪,我方才明明看见那位姑娘往这边来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害,听说镇妖司里的那可都是半仙,能腾云驾雾飞天遁地的,和咱们这些普通人哪能一样?” “算了算了,还是先回了老夫人说找不着人吧。” 说着,声音逐渐远去。 担心人会再折返,燕从灵伸手就要去够身下那件外裳。 “再等等。” 楼弃雪按住她的腕,掌心还带着未褪的热度和薄汗。 眼下那点红痣透出惊人的糜丽。 腰牌和蹂皱的符纸躺在一旁,发绳凌乱难掩狼狈,燕从灵盯着上面泛了旧色的屋顶,心底再次后悔当初不该选狐狸…… 偷懒一时,后面补上。 重新出现在后院时,燕从灵神情平和,似乎没有什么不同,除了臂弯间挽着先前身上的那件外裳…… 几名霍家下人看到她眼神一亮,好奇问了句。 “姑娘方才是去和妖物打斗了吗?热到脱外裳都脱了。” 少女面色似乎凝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带我去见老夫人吧。” 堂屋灯火通明,帘幕低垂。 安神香的气息舒缓,隔着福禄寿屏风,燕从灵人未近便先听到茶盏碎裂的声响。 紧接着,是一道含着怒火的清朗少年声,“从前兄长不会做的事,孙儿也同样不会!” 话罢,屏风忽地被人一把推倒。 少年生气走得急,险些和她相撞。 燕从灵下意识往旁躲去,本是想让路,但在看清少年之后,忽地伸出手将人拽住,“二公子。” 她准确认出人。 霍二公子自幼体弱多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堪比闺阁小姐,现下莫名被一陌生少女拉了袖子,更是慌慌张张要跑人。 燕从灵没见过这样的,连忙自报家门,“霍二公子,我是镇妖司来的抓妖师。” 霍长安这才老老实实站定在原地。 “老夫人。” 燕从灵上前先和那位主事的老太太见了礼。 帝京那些官宦世家的老夫人,上了岁数都是越发养的富态和蔼,但霍老夫人清瘦的有些过分,深色衣裳下越发像一截枯木桩子。 她手中拄着乌木拐杖,一丝不苟的斑白鬓角簪着两朵白菊,花瓣已经有些发蔫了。许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哪怕端坐在上方脊背直挺,眼中还是流露出疲态。 “燕姑娘比传言中还要年轻。” “老夫人过誉了。” 类似的话语,燕从灵听了不下百次,这次权贵们用的话术简直像一个师父教出的。 适才胡闹耽搁了不少时间,她开门见山,“我今日是来追查妖邪的。” “那燕姑娘找到了吗?” 上座一直端庄坐着的霍老夫人,向前倾了身躯,眼中透出期翼。 “找到了。” 燕从灵不紧不慢,比起屋内肃重的气氛,她整理过一番的头发依旧有些松乱,衬托之下显得轻松,“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问老夫人。” 霍老夫人一愣,点头,“姑娘请问。” “听闻霍家求娶白家女,敢问是为哪位公子求娶的?” 燕从灵面上带笑,语气温和的同那些问候长辈的孝顺小辈,没有什么不同,“您说的清楚些,这邪祟也能清理的干净些。” 最后这句一出,霍老夫人就清楚她应该猜出几分了。 “唉。” 长叹一口气,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霍老夫人绷直的腰背佝偻下去,“不是我故意要隐瞒姑娘,但此事涉及我孙儿性命,实在是……不能说。” 燕从灵敏锐,“莫非霍大公子……” 霍老夫人没有说话,但眼角浮起的泪花就是无声的答案。 旁边的霍二公子倒想开口说些什么,下一刻怀里猛地被塞入一团雪白温热之物。 他低头一看,竟是只狐狸。 皮毛柔软顺滑,他也算见过不少稀罕物,却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狐狸,而且愣是在它身上看出了不满嫌弃,还有……委屈。 “护着他。” 见霍长安有些手足无措,燕从灵搬出那套旧说辞,“这是我灵宠,有它护着霍二公子,老夫人有话只管放心说就是。” 有她这句话,气氛顿时松快不少。 当然,楼弃雪除外。 妖王血脉尊贵,不轻易显露本体,凡人触碰更是视为逾越。 前世加今生,他都只许燕从灵摸摸抱抱和吸肚皮。没想到,她竟然把自己塞到一个陌生男人手里! 后背莫名攀上一股压迫感和凉意,霍长安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上供一样端着那团东西,听自己祖母开口。 “我儿当初娶了崔氏进门,虽说崔家门户低了些,但确实是个好媳妇。怀着长安那年,她回去探亲,结果路上意外落水……长安命大早生下来,崔氏自己却咽了气力。” “她临前一直抓着我的手,说那日看见有个黑影凿船,一路还跟着她进了霍府。求我请人来驱邪凶……” 第52章:头颅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但那时我只当她是大限将至,说的都是胡话。没成想还不到一年,我儿办差事走水路也出了意外。” 霍老夫人无比悔恨,“之后我就请了一位路过的云游仙人。他说我们府上有枉死的水妖作祟,凶狠异常。普通法术恐怕抓不住它,所以挖了那个莲池。” “他还说,那东西直接杀了未免太过可惜。还是先让其浸一浸,去去凶戾之气……好炼丹制药。” 话至此处,霍老夫人似乎顿了一顿,“那位仙人亲善温和,虽然说话怪异了些,有些让人听不懂,但法子还是管用的。” 燕从灵嘴角微抽。 说到这里,她基本就能肯定,是自己那位在外浪迹多年的师伯。 在玄风和眼中,这世上没有不能当药材的东西。就算不能,泡一泡也总能发酵,转变成药性。 外人眼中的云山是仙人云集之处,飘渺仰慕。实际上就是一个奇葩扎堆的地方。 仙是假的,穷才是真的。 “安儿自打娘胎落了病根,这几年身子骨越发不如从前。”霍老夫人握紧手中拐杖,闭了闭目道。 “平儿也不知听到什么风声,那日在帝京新起的寺里上过香后,回来便笃定安儿的病是因为当年落水招了邪祟,还说早晚会要了安儿性命……不论我们怎么说也不听劝,寻了个空子还是悄悄去了……” 帝京新起的庙,只有先前被她砸了玉像的那一座。 燕从灵眸色沉了沉,“所以他去的是当年夫人落水的地方?” 霍老夫人点头,难掩痛色,“要知道这孩子会因此失了性命,当初说什么都要把人绑在府里,也好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与白家女有何关系?”燕从灵没忘记最重要的一点。 “白家女的婚事……是前些时日一位过路的跛足僧人指点的。他半夜忽然上的门,灰袍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是没有头发的……” “他说平儿做法激怒了那邪祟,魂魄还被困在水底下,遭受折磨不得入轮回。只有寻相合八字的盲女结阴亲才能破解。” 换作以往,霍老夫人未必会信这种说辞。但儿孙接二连三出事,如今只剩下霍长安最后一根独苗,还随时有可能摧折。 病急乱投医下,她还是差人寻上白家。 霍府出手阔绰,所以这才有了贪财的白家人,死咬着非要白术嫁过去的事。 “白家姑娘双十年华,入了这深宅岂不是要守一辈子活寡?” 燕从灵越想越是庆幸,那日打听到的消息,没想到一拔,后面能拔出这么一大串事。 这也证明了大昭这几年的不太平,暗地里妖邪横行。 “安儿也是这么说的。” 霍老夫人苦笑着叹息,“原是想着那姑娘进门后,多补偿她一些。但安儿说,平儿一生虽短却君子坦荡,牺牲一个年轻姑娘的解脱只会让他染上污浊,他不会想要的。” 这也是燕从灵方才进来时,听到的祖孙争吵原由。 怀里的白狐像个烫手山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霍长安总觉得它目光落在那位少女身上,像是恨不得能灼出两个窟窿眼。 但那姑娘顺着视线回望过来时,它耳朵尖又会乖顺地往下垂折,目色都会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 这可不像是宠物或者动物看人的眼神,更像是…… 怪异感和难以置信的猜测浮上脑海时,霍长安险些没控制住面上的表情。想到近来传的这位燕姑娘已有家室的传言,手上那一坨更是沉了沉。 燕从灵年轻貌美,亲和力又强。 所以她的终身大事,向来是帝京民众八卦的重点对象。 但这事不能乱下结论…… “燕姑娘,听说你成家了?” 话一出口,霍长安便想扇自己一巴掌。 这话问的像是自己对人家一见钟情,相见恨晚……搭配上知道她丈夫很可能是只狐狸的慌张语气,直接就是黄泥巴掉裤裆。 果不其然,那道目光瞬间挪到他身上,凉飕飕的。 毫不怀疑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这白狐能一口将他撕了。 霍二公子倍感压力。 但上座的霍老夫人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反正缺德也不差这一回了,干脆举起锄头帮孙子挖墙脚。 “燕姑娘等会儿留下来用过晚饭再走吧,记得燕姑娘也是水乡人家。正好府上新请了一位厨子,做的一手地道家乡菜。” 燕从灵终于发现不对。 余光瞥见随时要炸的狐狸醋坛,应到嘴边的话忽然一拐。 “我先给霍二公子看看。” 一记符纸打出,繁复的蓝色阵纹旋转着没入霍长安胸口,他惊讶瞪大双眼,随后头一歪昏睡过去。 霍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心底掀起惊骇。 镇妖司执行任务都是尽量回避,燕从灵倒不怎么强求这一点。适当让他们亲眼见见,才能明白遇到事,与其四处去拜求来路不明的野神,还不如直接找他们来的实在。 不过考虑到霍老夫人上了年纪,她动手前还是礼貌询问。 “老夫人,您需要回避一下吗?” 霍老夫人闻弦知雅意,“不用,我就留在这里,等会儿不管看到什么发生什么都不会去打扰姑娘的。” 得到回答,燕从灵手一收,“破。” 先前埋入霍长安胸膛的那张符篆,春笋般冒了出来。 由晦涩难懂的符文凝成几条细长的灵力链子,稳稳落在她掌心里。 接下来,霍老夫人亲眼看见链子剧烈晃动起来,连向自己孙儿心口的那一端仿佛正勾着什么东西,上钩鱼儿似地拼命挣扎。 陷入深梦的少年,眉宇纠结,露出痛苦的神情。 霍老夫人看得惊骇,可到底记得先前的承诺,不敢出声时。那只一直安静眼神傲慢的白狐,身后毛茸茸的尾巴忽然膨胀,华丽的如同一把绒扇。 有妖王的气息压制,链子挣扎的明显没有之前剧烈。 燕从灵一鼓作气,趁机用力一扯。 伴随着尖锐诡异的凄笑,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被从霍长安胸口扯了出来。 烛火摇晃,无风自灭。 第53章:卖不卖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几乎在屋内暗下那瞬,长剑锵鸣出鞘,冷光如寒星。 中衣束出少女矫健漂亮的身姿,她一手剑鞘,一手长剑,速度极快,快到只能捕捉到残影。 “斩!” 剑自高空劈下,如月倾压,势不可挡。 咔—— 碎裂的白色粉末,眼见就要一点点散在天地间。 燕从灵已经落地站定,一拍乾坤袋,尽数收罗起来。 答案还没拼出,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它走? 总算从大半辈子摇晃的认知中回过神,霍老夫人看向她的目光多了敬意,“燕姑娘,我孙儿他……” “从今往后,霍二公子就不再是病弱早夭之躯了。” 燕从灵还是像往常那样,习惯性掏出一方白帕,擦着剑道。 “至于那位和尚也不是什么跛足,而是只有一个头颅,老夫人下次还是别信这种道听途说了。” 由颅骨幻化阻挡霍家正常求助的假和尚,没有头发,衣袍底下也没有腿脚,所以行动时怪异,就像瘸腿一样。 霍老夫人听完面色煞白。 当年霍夫人落水,这东西趁机侵入甚至随婴孩出生。 她应该是感觉到什么,所以才会在弥留之际提出那些请求。 这东西多年来都寄生在霍长安体内,想以嫁接方式,借机重新生出血肉,所以才导致他日渐衰弱。 如今邪祟除去,弱症自然不治而愈。 只可惜了霍长平,年纪轻轻就永远葬身在了冰冷的湖水里。 他的线索是在那座寺里得到,不知道是单纯的还愿,还是那只幕后黑手其实和河底尸骨存在关联…… 几乎是在霍长安醒来那瞬,白狐重重踩了一脚他的肩膀,头也不回地重新跃回燕从灵怀中。 一刻也不多耽搁,将嫌弃二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霍老夫人已经见识过了,这会儿自然不可能继续将其当成一只普通狐狸看待。 想到方才护身符一样的白狐,再想想被闹到家宅难安的这些年,她动心地问,“燕姑娘,这只白狐卖不卖?” 燕从灵愣了下,“老夫人,我这白狐不……” “五百万两,燕姑娘要是觉得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加。” 银子少了还可以再赚,但孙子可就只有这么一个。 旁边的霍长安一睁眼就是自家奶奶的这句五百万两,吓得魂不附体。 他拼命在底下使眼色,奈何老人家老眼昏花,而且现下注意力全在燕从灵身上,压根接收不到暗示。 多、多少!??? 燕从灵抱着白狐的手颤了颤。 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插翅乱飞,绕的她头晕眼花。 直到低头对上楼弃雪那凶巴巴的眼神,才算稳住心神,再度拒绝。 “老夫人,我这只灵宠多少银子……都不换的。灵宠讲求缘分,二公子要是需要的话,回头我可以多留几张护身符。” 五百万两!那可是五百万两啊! 心痛的在滴血。 霍老夫人不再强求,连忙喊来下人,上了一桌丰盛饭菜。 但燕从灵没有多留,只礼节性饮了几杯暖酒便马不停蹄地回到何娘子家。 鲜美鹅肉还在锅里香气沸腾,四周贴了一圈松软饼子,吸满浓郁汤汁。 这么晚,何落雨已经睡了。何娘子还在等她,见人回来赶忙摘下围裙,端上配菜摆满一桌。 “够啦何姐,太多吃不完。” 何娘子停下给她夹菜的筷子,笑道,“这个年纪还在长身体,多吃点才好呢,能吃总是福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和所有长辈一样,来来去去关心的也就那几个问题。 “原来你这么小就上云山,吃苦头了?” 将还在生闷气,脑袋埋她怀里的狐狸扒拉出来,燕从灵撕了一块鹅肉塞过去,“我年纪其实算大了,大师姐还在襁褓的时候就被父母遗弃,被师伯捡了回去。” 他们这一任的云山弟子,除了宁明澈还勉强有个爹,其余几人加起来都凑不出一对父母一个家。 何娘子听的窝火,“世上怎会有这般狠心的父母?” 燕从灵又塞了一筷子给白狐。 比起人形,还是这种毛茸茸小小一团的动物形态,让她感觉相处起来更自然舒服。楼弃雪身形高大,再漂亮的脸也掩不住成年男性特有的侵略性…… 何娘子越想越怜爱。 注意到燕从灵搭在腿上的那件外裳,不由温声提醒,“姑娘夜里凉,衣服还是穿上好,小心别染了寒气。” 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燕从灵十八年来第一次感到做贼般的心虚,话在喉舌滚了好几滚才别扭出口。 “这件外衣方才不小心弄脏了,穿不了了……” 她说什么,何娘子就信什么。 “姑娘是明日走的对吧?那正好我一并拿去洗了,晾一晚上干了也能穿回去。” 说着,她就要过来。 燕从灵赶忙摆手,“不用,不用了,这多麻烦您……” 开什么玩笑,她只是厚脸皮,但不是没脸没皮。 “害,这有什么麻烦的。” 何娘子只当她是不好意思,还热情将袖子往上卷了卷。 唰啦。 少女忽然站起身,吓她一跳。 “何姐,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边剩下的事,明日我三师兄会过来善后,我就先告辞了。” 剩下的事就是给那些受蒙蔽的百姓,做个思想工作,遇到危险少胡来多报官,以免又上当受害。 这一直以来都是宁明澈的工作范围。 他形象适合,活泼外放,又有王爷独子这层身份压着。皇亲国戚,大多数人会多几分忌惮。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入云山前,大王爷千叮万嘱只有一句——那就是千万不能让他的儿子涉险。 既要有参与又不能涉险,师父师叔几人凑在一块,从商议到吵嘴再到动手互扯头花,才终于统一口径,找出这么一个活。 她本来还想顺手,但现在……还是让三师兄亲力亲为吧。 手里还卷着一张烙饼。 燕从灵蹿的比兔子还快,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只留下满头雾水的何娘子,心疼感慨,“现在的孩子可真不容易啊……” 第54章:不可弃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砰。 房门合上那瞬,燕从灵被面前青年按着腕抵在上面,身形几乎被对方投落下的影子完全笼罩。 他眸底此刻蕴着滔天怒火,紧紧盯在她那张看不出真实情绪的脸上,姿态难得带了几分强硬。 “我是你的灵宠?” “你还要将我卖给他人?” 他能忍受她对自己的冷淡漠然、轻视打骂甚至是像前世那样杀死他,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是属于她的前提下…… 两人近到呼吸相接。 目及他泛红的眼尾,燕从灵眸光一顿,很快移开。 “我没答应。” 她声音温缓,比起解释安抚,倒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楼弃雪身上的妖气隐隐有暴乱的痕迹,倾身几乎欺到她脸上,“但你犹豫了!就为了那该死的五百万两!” 燕从灵无言。 莫名想起街头那些指着好赌丈夫委屈哭诉的妻子……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燕从灵!” 雪白柔软的面颊忽地被修长指节掐住,被迫对上那张勾魂摄魄的脸。男人那双好看的眸子含了一层薄薄水光,像极了小时候吃的山楂上的糖衣。 晶莹,剔透。 唇齿之间一碰就碎了。 燕从灵一怔。 这是……气哭了? 伴随再难抑制的妖力,九条狐尾藤蔓般紧紧缠绕上她的身躯。昏暗之中,楼弃雪嗓音低的近乎嘶哑,恍如魔魅。 “你可以打我、杀我,但绝对不能把我送给别人。” 她想抛弃你、杀了她杀了她……心魔的催促声就在耳畔。 他眸底隐着腥红,缓缓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 那是前世被她亲手贯穿的地方。 直到今日,被她的指尖这般轻触,依旧会隐隐作痛。 “你要敢把我送给别人,就先把我剥皮抽筋,断骨灭魂了。不然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必定纠缠你至死!” 他眸中含泪,语气却透着狠戾,不似平日半分。 温热和鼓躁自掌心传来,燕从灵下意识想退,却退无可退。 可杀不可弃吗……浓长睫羽低垂,她不再去看他。 但也清楚,这是认真的。 前世到死都不敢说的话,如今早早剖析的一干二净,开膛破肚袒露在她面前。 见少女难得流露出几丝无措,却避无可避的模样。楼弃雪顿觉那股在心底积压许久的阴郁,散了许多。 他对燕从灵的底线,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低。 死算什么,比死更可怕的是不被她在乎。而且如今仔细想想,她想杀他,难道他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这不是还没死吗。 再也没有如眼下这般哑然的时候。两人相对无言,维持着这样的诡异气氛半晌。 她终于有了动静。 却是一把将怀里抱着的那件外裳,朝青年扔了过去。 “这个……你洗。” 平日里衣物也都是他洗的,因她常常半夜被噩梦惊醒。所以,楼弃雪便会在皂角里混入几种安神的花草,洗出的衣物总带着一股类似草木的独特香气…… 燕从灵默默收回思绪。 不得不承认,他和她预想中的狐妖一点也不像。这大概正如他所说,人性情各有不同,妖也是一样的。 “大人,奴家还在呢……” 腰间的乾坤袋忽然飘出一道幽幽女声,两人神情俱是一僵。 燕从灵恼了,整理下衣裙打开门,“去做饭。” “不是才刚吃完?” 楼弃雪对半夜三更被赶去做夜宵这点,倒没有什么怨言,只忧心一点,“时候不早了,吃多对身体不好。” “不是我吃。”燕从灵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半蹲下身。 一句简单的嘬嘬,基本能让一条街的狗为你回头。 土黄色的身影撒丫子欢快奔入,后头的尾巴快要摇成螺旋桨。 燕从灵指了指这位家庭新成员,说道,“不是给我做,而是给它做。它今天跟了我们整整一天,还没吃什么东西呢。” 大黄狗现在是她家中一员,但在他人眼中未必是。 普通百姓人家粮食珍贵,鱼肉更是一年都吃不上几回。她深知这一点,所以不会当着何娘子的面,将人家特地为自己杀的鹅喂狗。 原本还想捡起几块骨头,奈何何娘子实在太周到,早就剔的干干净净。 看着那条脏兮兮,却依旧热情往她身上蹭的大黄狗,楼弃雪额角跳了跳,“燕从灵,我是大妖!是妖王!” 她竟然让他给一条狗做饭?他还有没有面子?! 少女抬头,神情乖软无辜,“可是……我也想尝一点。” 于是,妖王老老实实卷袖进了厨房。 他一离开,燕从灵面上的神情渐渐肃然。下了禁制的乾坤袋被打开,如同丧纸碎片的白骨瞬间扬满整个房间。 不紧不慢解开那条鲜红发绳,她没有任何话语或举动。但那些白骨碎片却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引导,顺从地尽数朝一个中心点快速涌去、拼凑…… 这就是燕氏的通灵能力。 可惜她如今心窍封闭。能用的法术也只有这种鸡肋。 一具女子的骨架开始逐渐在她面前成型。 拿出宁明澈画给她的符,指尖轻擦过,符纸瞬间点燃,落向那具白骨。而凡是火星蔓延之处,底下都被重新描摹出血肉。 没等完整的一具尸体显露在眼前,身穿大红嫁衣的女魅声音陡然尖锐,情绪失控地指向白骨架,张牙舞爪,“是她!就是她杀了奴家!奴家要扒了她的心肝报仇雪恨!!” 燕从灵甩过一张符,将激动到快要暴走的女魅定在原地,说道,“她和你不一样,她已经死了,伥只听从主人调遣,其余时候只是个没魂魄的偶人,就算你现在将其开膛破肚百遍,她也不会感觉到什么的。” 女魅眼眶落下一行血泪。 执念多年,无能为力的复仇最是痛苦。 燕从灵深知这一点,“不过,她的主人应该还活着,你现在先告诉我,她生前是谁。” 对方立时抬头,面容狰狞到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她是皇贵妃身边的宫女!奴家就算是被挫骨扬灰了也绝不可能忘记!” 皇贵妃? 怎么可能!? 第55章:梳头宫女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平复下心底的惊骇。 燕从灵又问了一遍,“能确定吗?皇贵妃被杀之后,据说为了防止她魂魄出逃,可是特地用了凤凰血凝出的玉镇压。九天九夜,神魂俱灭。” 简单一句话,就是死的连渣都没有了,根本没有夺舍复活的可能。也是自那之后,再无人见过凤凰。 “奴家什么都能认错!唯独血海深仇绝无可能!” 女魅咬牙,两行未干的血泪还挂在惨白腮上,看起来分外骇人。 “奴家记得的清清楚楚,她就是给皇贵贵妃梳头的那名宫女!” 燕从灵没有再否认。 “如果是这样,那帝京新起的庙就另有说法了。” 宁氿为质归来遭遇追杀之际,那名老僧帮着藏人。皇贵妃如果真的还活着的话,包括云山和宁氿后人在内,只怕都不会被放过。 但最为困惑的一点是,迄今为止没有发现她的任何踪迹。 照理来说,像皇贵妃这样被枭首斩杀过一次的妖物,即便复活夺舍也应该是怨恨冲天,所行之处多多少少会留下痕迹。 “过几日你随我去一趟冥河,查查看近年来有没有夺舍之人,顺便度河入轮回。” 她就不信了,什么样的妖邪还能飞天遁地了不成。 “奴家不想!” 女魅恨声道,“奴家要看着她死了再入轮回!奴家被执念折磨这么多年,不亲眼看到仇人伏诛,难以合眼!” 燕从灵不置可否。 三更天冰凉。 楼弃雪端了碗热汤给她,轻车熟路从柜子里抱出一床厚被。 “那条狗我给你拴好了。” 燕从灵躺下的动作一顿,抬眸问道,“拴哪里了?” “今晚先住柴房。” 看出她这是因天气冷了,怕大黄狗拴在外头会被冻死。楼弃雪放下纱幔道,“明日我再给它修个窝出来。” 帐内昏暗,衬得他那双手指节修长,皎洁如月。 一想到这样的手明日要去盖狗窝,燕从灵有些好笑。 终于习惯身旁多躺这么一个人。 楼弃雪睡觉很安静,除了长手长脚过分黏人外,他身上总萦绕着一股极淡的香,不细闻甚至觉察不出来。 那是妖气干净的精怪才有的。 如山林清泉,清风拂面,也令长久困于梦魇的她难得舒缓几分。 伴着淡香,奔波数日的疲惫很快让她陷入深眠。 又是熟悉的无边血色。 没过足踝的血河泛着一种诡异的褐红色,黏稠腥臭,一眼望不到头。她就犹如被拘住的魂,永远困缚在此地。 所以……这次想见到的又是谁?祖母、母亲、还是父亲? 燕从灵有些乏力。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麻木没有,仇恨更甚。 这也是她没有拒绝女魅的原由。 血海深仇切肤之痛,感同身受。 但没走几步,燕从灵忽然顿住。 她目光直勾勾看向不远处,就像之前的无数次梦魇里的一样,那里出现了一道血淋淋的破碎身影。 只不过,这次既不是祖母、也不是她的父母…… 墨色长发、月白衣袍。 是不知何时已经熟悉的。 男人低垂着头,发带被勾落,长发散了一身。那袭衣袍被鲜血浸染成殷红,胸襟处露出一点断剑,闪着锋利冷光。 燕从灵一眼就认出——那是朝夕相处伴了自己十几年的本命剑。 相比先前铜镜中的幻象,这次他什么都没说,只凄凄笑了一下,眸底涌着复杂沉默却又浓烈的情愫。 一只妖而已……紧握的双手松了松,她正想转身离开,余光却兀地瞥见对方的手。 那双昨日今日内解过她衣扣,洗衣做饭、勾放床幔漂亮修长的手。此刻血淋淋一片,深可见骨…… 神思一恍,燕从灵猛地惊醒,张嘴吐出一口黑血。 腥甜弥漫。 “从灵?!!” 楼弃雪坐起,慌忙伸手去摸灯盏,连法术都忘了。 忽来的光亮刺得燕从灵眯了眯眼,身前的新被褥染了一大片血污。 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时,她明显一愣,下意识想要后缩。 但对方动作更快,一把扶住她的肩,“很疼吗?” 少女摇了摇头。 被褥被换上新的,楼弃雪取来她常吃的安神药。燕从灵梦魇每次陷的深了,便会像现在这样呕血。 同床共枕百年,他清楚她所有的习惯和不为人知的隐秘。 房间寂静,只有温水被注入杯盏的轻微声响。 “谢谢。” 热气氤氲着浓长的鸦睫,燕从灵低垂下眼睑,哑声说道。 这样的药她吃了十多年。 师伯精通药石之道,天下闻名,但对上她的梦魇也只能是压制。 “又做噩梦了?”男人将茶杯放回,扶着她重新躺下。 “嗯……” 她含糊不清地应,双手却不由自主揪紧被角。 楼弃雪轻叹一口气。 下一刻,温热指尖落在她手背上,轻轻地将少女手指勾出。 “看来今晚你是睡不着了,索性和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 燕从灵脑海醉酒般散乱。 她和他单独闲聊的时候不多,有也像眼前这样不知道说什么。 近十年里,提及妖物脑海中只有那片血色,即便清楚不能恨屋及屋,但也难以做到坦然相待。 “你先好好躺着。” 似乎看出她的茫然无措,楼弃雪俯身,从床底下翻出一只小匣子。 很新,应该才买不久。 咔嚓。 匣子被打开,里间厚厚的一摞书看的燕从灵一愣。 楼弃雪将灯移近了些,跃动光亮间她看清上面的字。 竟是一堆话本子…… 仅穿一袭单薄雪白亵衣的男人,眉眼依旧昳丽,却比往日柔和,笼着灯烛光影,“我讲的慢一些,你闭上眼睛听。” 少女眼睫轻颤。 儿时她总喜欢俯在长辈肩头,听外头的草木山川,收集一箱又一箱的话本子,宝贝般悄悄藏在床底下。 只可惜全在那场火中烧成灰烬…… 隐约之中似乎有什么超过预料,她下意识又想蜷起指尖,但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覆着,只能作罢。 “给你讲什么好呢。” 见她分外沉默,楼弃雪只当她心神未定,挑了一本出来。 “就这个吧,书生夜半遇狐娘。” 第56章:戏法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怎么连讲个话本子,也要拣和自己沾边的…… 咬着下唇,燕从灵没忍住轻笑出声。 面前的狐妖瞪眼,脖颈都红了,“笑、笑什么!” “没什么,你讲吧。” 她摇头,没有戳穿他这一点私心。 “从前有一个书生,家境贫寒,刻苦好学……”他将书册摊开在膝上,声音温缓低沉,如泠泠石上泉。 极淡的香近在咫尺。 廊外不知何时落了雨,混着沙沙细雨声,她手指渐渐松开,原本钝痛的额角仿佛皱起的纸,被一点点柔和展开抚平…… 一夜无梦。 自那场火以后,再没有睡的这样沉过,以至于险些错过第二日的晨巡。 “来不及了!” 一睁眼天光大亮,早饭都来不及吃,燕从灵拿了剑急急就要走人。 楼弃雪眼疾手快塞了包子还有圆滚滚的水煮鸡蛋。 揣着这么一兜东西,到镇妖司那块熟悉泛旧的金字牌匾前,她的两位师兄已经在那等着了。 “师妹!早呀!” 宁明澈一边热情打招呼,一边顺走个肉包子。 新鲜出笼的,烫得他呲牙咧嘴,但也堵不上嘴。 “这成了亲就是不一样,灵儿你脸蛋子都圆了一圈哎。” 分了包子给旁边的二师兄,燕从灵笑眯眯道,“三师兄觉得成亲好?那只要你点个头,大王爷保准帮你把后院塞得满满的,一人一道菜,宴席都能凑出来。” 宁明澈打了个哆嗦。 “别提了,你那夫君……” 人多耳杂,他还知道压低声音,“就是那只狐妖,好歹算是你自己挑的。但我这算什么,配种吗?” 到底少年心性,越说越烦闷,“也不知道我父王到底怎么想的?还说不成亲就是对不住我母妃,真想不明白,我成不成亲和对不对的起母妃有什么关系?” 燕从灵应道,“确实急了点。”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宁明澈就是大王爷的眼珠子。 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 自小有求必应,旁人有的就没落过。后来还是摄政王怕他宠的太过,找机会讲了个故事委婉相劝。 即便这样,当初宁明澈想入云山都没怎么拦,对比一下如今逼婚的态度,确实出乎意料的强硬。 “成亲嘛也不是不行,但起码得找个情投意合的吧,一辈子的大事,对我好,对人家姑娘也好。” “我父王一向疼我,这次脑筋却和拧死了一样,说什么都听不进去,非得让我在二十一岁前……唔唔!??” 宁明澈忽然扬高声音,下一刻被旁边的师兄捏了嘴。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太干了噎的慌,去前面给灵儿买两袋豆浆过来。” 大王爷没什么杀伤力。 但岳凌恒是真正的爹,大爹。 少年缩着脖子不敢吭声,老老实实去了。 望着他挤在人群里的背影,燕从灵微微扬眉,从自己二师兄的所作所为里,敏锐品出几分不对劲。 “霍家的事了结了?” 岳凌恒放柔声音问她。 “嗯。”燕从灵目光还扫动在那些车马人流上,“霍家没有结亲意思,白家自然不可能继续施压,所以白术姐也不打算进宫躲着了。寻个眼盲不便的借口,推脱掉了。” 岳凌恒抬眼,“胡贵妃有这般好推脱?” 要知道吴皇后几次和她起冲突,都是被斥责禁足的下场。 惹不起还躲不起,所以吴皇后干脆一心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燕从灵笑了笑,应道,“当然不好推脱,但白术姐是大夫,让自己生个感染人的病,烂个难闻皮肤也不是什么难事。” 其它都好说。 但老皇帝是条颜狗,这副尊容自然不配入圣眼。 岳凌恒正想再问些什么,不远处咚地一声锣鼓响。 “各位看官!” 立冬时节,放眼过去,大街上的人都换上夹棉的袄子。但那个敲锣的精壮汉子,却赤着脚和上身,隐隐还冒着热气。 燕从灵停下脚步观察。 深目高鼻,五官深邃。头发只到脖颈处,侧边还留出编了发辫,明显不是大昭百姓的长相和穿扮。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孩,长相有七八分相似。衣衫单薄,面颊粉团子般,怀里抱着几把开过刃的宝剑。 “这是要表演吞剑?” 外域人行商谋生,这种在帝京街头不算罕见,吞剑喷火更是不稀奇。所以,围观的人寥寥无几。 父子俩卖力表演了一会儿,地上的那只碗里铜板少的可怜。 岳凌恒看不下去,正要摸出几两碎银和包子过去。 刷啦—— 那汉子忽然叹了口气,似乎无可奈何,解下裤腰带往天上一抛,直直变为一条绳子,直入云霄,一眼望不到头。 “这是什么戏法?有趣有趣!” 买了豆浆回来的宁明澈正巧看见眼前这一幕,揽着师兄师妹肩膀,好奇挤入脑袋,极其捧场地叫好。 少年声线清亮明朗,一嗓子下去不少人被吸引来目光。 “奇了,这绳子居然不会掉下来?” “这绳究竟有多长,我怎么看不到最顶上?” “不会是通到天宫了吧?” 有人打趣道。 壮汉却笑着点头,“不瞒各位看官,这绳子确实能去天宫。” “哎哟,夸你两句你还真自己吹起来了。”众人明摆着不信,“那你能说说那天宫上的神仙是长什么模样?” “要上天宫需登天梯。”壮汉不急不慢地应,“但我这绳子只能悄悄上去,不能被发现,所以怎么敢直接见神仙?” “唉,那你这绳子有什么趣!” 围观人群一听,兴致蔫了大半,纷纷就要散去。 壮汉抱起孩子,又紧着说道,“各位看官别急,先听我说完啊。” “这绳虽然不能见神仙,但可以见仙物,各位看官有什么想看的尽管说,我这就让我儿子上去取来。” 有人提议,“那让我们也开开眼,看看仙人早饭吃什么,不会也是馒头油条吧?” “好嘞!” 壮汉单手将孩子托到肩上,肌肉虬结,一个用力将人抛了上去。 那小孩看着才五六大,手脚却很麻利。抓住绳子顺着往上爬,没一会儿功夫,小小的身影就没入云端里。 第57章:取桃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这是什么戏法,从没见过。” 吃喝玩乐之事,宁明澈见的最多,也最感兴趣。这会儿紧挨着两人,目不转睛,“师兄小师妹,你们两个能看的出,这里头是什么说法吗?” 岳凌恒冷淡,“只怕不是戏法。” 话音落下那瞬,云端忽然冒出小孩的一只虎头鞋。他一点点往下爬,手上托着的东西也缓缓露出。 那是一碟洁白如玉的精致糕点。 热乎乎的香气四溢。 人群爆出的惊呼掩盖住宁明澈难以置信的说话声,“这、这不是百味楼最近新出的龙凤呈祥糕吗?” 燕从灵两人离他近,又不是普通人,闻言齐齐转过视线。 百味楼是帝京第一酒楼,坐小半天点一壶茶都要好十几两银子。去那里的非富即贵,寻常百姓压根消费不起。 岳凌恒冷冰冰的面色更肃,“你说这是百味楼的糕点?” “是啊,这个月新出的,还没正式挂出菜名牌子。你们也知道,百味楼的掌柜和我父王是旧识,每次有新菜品都会送到我们府上先尝尝。” 宁明澈没有注意他的神情,还在探头往里望。 小孩正托着那盘糕点展示给众人看,身后他的父亲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额角沁出不少汗,脸也白了一层。 他急急取了一件外裳披在身上,人群拍掌叫好,气氛高涨中,不少人闹嚷着说要再看看其它的。 “汉子,能不能取点金银宝贝?” 男人摇头,有些气喘,“贵重的金银物件一律取不得,若是被那些仙人发现,我的孩子就回不来了。” “那仙桃呢?仙桃总能摘一个吧?” “天宫要没有仙桃,那还算什么天宫,你不会是骗人的吧?” “对啊对啊!” 起哄声越来越大,壮汉擦了一把汗水,看向自己的儿子。 小孩目光中隐着担忧,“阿爹……” “去吧。”男人打断他的话,“上去摘个仙桃给大家伙瞧瞧。” 小孩又爬了上去,男人拢下衣领,这次是旁人都能看出的不对劲。 有看客关切问道,“汉子,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脸白的吓人?” “没事。”男人摇头,露出一个笑,“刚才赤着身子,有些冻着了。” 那小孩去的时辰,比第一次要久的多。 岳凌恒手按在剑柄上,仰头望着连接云端的那一头绳索。 良久才收回目光,转向红发绳双髻的少女。 “可有看出什么?” “没有。”燕从灵坦言,“但能肯定,绝对不是戏法。”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宁明澈也反应过来,“总有氏族精通一些异法奇术……” 话方落下,腰腹就被他师兄用手肘用力一撞。少年这才想起什么,连忙住了嘴,小心翼翼去看燕从灵神色。 对方依旧淡淡,只将目光停留在垂直的绳子上。 那个小孩回来了。 而且,怀里搂着一个硕大红润的桃子,几乎有他脑袋大小。 人群这下是真的沸腾开。 “天哪!世间还真有这种通天奇术!”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桃子,而且如今天气这般冷了……定然就是天宫摘来的!” “汉子,这仙桃你卖吗?吃了说不准能治百病,延年益寿啊。”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先前还可怜兮兮只躺了几个铜板的碗,眼下满满当当。 宁明澈爱凑热闹,也跟着挤进人群,扔下一锭银子,出来时发带松散。 “好了,走吧!” 等在墙角的岳凌恒,面带无奈。 几人继续往前巡查,但绕过皇宫一边小门时,只见平日负责采买的那位太监,正愁眉苦脸地站在那儿。 “公公你怎么在这?” 宁明澈三步两跳上前,自来熟地打招呼。 “哎哟,小世子爷。” 太监恭恭敬敬给他行礼,两道眉几乎拧成蚯蚓,“您也知道,再过几日就是贵妃娘娘的生辰。” “这不,南下那边专门运了一个大桃过来,准备到时摆宴上,气派又能讨个好彩头。但今早才送进御膳房,一转身的功夫那桃竟就不翼而飞了!” 太监急得声音变调。 这么大的桃稀奇少见,眼下原地消失,叫他们上哪再去整出这么一个? 偏生姚贵妃宠冠后宫又糊弄不得。 万一一个不满意,他们这些人可没有好果子吃。 他原地团团转,没有注意到面前三人听完这话发黑的脸。 “我去!” 宁明澈一下蹦起,双眼圆睁,“刚刚的那居然是……唔、唔唔……” 没等那个贼出口,旁边的燕从灵就眼疾手快捏了一个法诀,封了他的嘴。 又一扯他后衣领,道,“先过去!” 三人杀回去时,那对父子正将碗里的铜板收起,身后绳子垂在半空还没收起。 那小孩不知是经验老道,还是事先就注意到他们,十分眼尖地喊了一声。 “阿爹!” 男人抬起惨白如纸的脸,也顾不上那些银子了,刷啦一下全倒进衣兜,抱着孩子就往绳索攀去。 “还想跑!” 燕从灵抬袖。 但在那条缚妖索飞出前,被旁边的另一只手截住了。 只这么一息,那对父子已经蹿入云端不见身影,绳子也飞快被抽走。 燕从灵难以置信地回头,“二师兄?” “他们是人,还有个孩子。”岳凌恒看出她的不解,耐心解释,“缚妖索用来对付妖,人的话容易伤到。” 两人杵着大眼瞪大眼良久,燕从灵终于败下阵来。 对于二师兄剑法为什么最拉胯这事,也有了更清楚的认知。 她一剑成串串的时候,岳凌恒估计还在为杀生这事纠结。 她轻叹一口气问,“好,但宫里那些人要怎么办?” “师妹放心。”宁明澈走过来,笑嘻嘻将胳膊压在她肩上,“既然真桃没有了,那就做个假的呗。” 见燕从灵没有应话,他又自顾自道,“由本世子亲自出面提议,做个蜡的,一点就能显字的那种。再写点什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哈哈……” 他师妹翻了个白眼。 想法确实新颖有趣,可以救火救急。但这句话要真写上去,估计那些人的脑袋比蒜头都要好剥。 第58章:怀璧其罪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那对父子走不了多远,我们现在去搜应该能找到人。” 岳凌恒提议道,“他们两次取的东西都是在这附近,百味楼离这里也不过只隔了一条街道。” 同一个师父的好处就是,默契度高。 燕从灵点头,“确实,他这异术受限应该不少,那男人看起来身强体壮虎背熊腰的,但后面衣服越穿越多,脸色也越来越差。” 最后逃离时,要不是他儿子手脚麻利窜的比兔子快,只怕再多支撑一口气就要晕厥了。 “他那副样子,看起来也使不出了。” 宁明澈跃跃欲试,因为大王爷的叮嘱,他每次都被勒令远离最前线,有什么热闹都凑不上。 今天难得有用武之处,比谁都积极。 “狡兔三窟,我们正好一人堵一个地,再往中间赶!” 几人很快分头行动。 燕从灵直接踩着屋顶一路朝北。 这个视野开阔,亭台楼阁、大街小巷尽收眼底。 人群中偶有一两缕妖气隐没其中,胆大或好奇的妖作人族穿扮,和商贩交易想要的物品。 她无法记清兽类原身。 所以只能匆匆扫过一眼,记住他们人形的外貌。 余光瞥见从白术医馆走出的那几人时,她神色一顿。 认出是六王爷府上的小厮。 但宁墨章派小厮来找白术做什么? 想到先前姚贵妃想要宣人进宫,她面色凝重跃了下来。 搜到这里已经是巷尾了,仍没有见到那对父子,说明他们逃的不是这个方向。 … 药馆中长年萦绕着一股清苦气息。 白术喜静,用帘子隔出几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今日有病人,空气中掺杂着点腥甜的铁锈味。白术正坐在那间专门用来施针诊治的房间后,素灰的裙角垂落在绣花鞋面上。 燕从灵走进来时,能明显感觉里间呼吸急促起来。 想来是紧张了。 她脚步停在门前,听着银针落盆的叮当声响。 原本是想等诊治完,不料白术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尖的很。 “灵儿来了吗。” “是我。” 燕从灵应着,蹙了蹙眉。 两道呼吸? 那人治病疗伤还有陪同? 但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白术似乎清楚她是来做什么,率先开口,“灵儿,方才六王爷又派人来请我,给他的新王妃治伤。” 燕从灵猛地抬头,“贺摇光?” “是的,是之前的那位贺姑娘。”白术声音温缓如水,却流露出凝重,“她伤的很重,而且不是普通伤势。” 话说到这,燕从灵已是会意。 “白术姐,连你也觉得棘手吗?” “是,我从未见过如此强横的……”白术似有后怕,“但凡那伤再严重些,六王妃的性命只怕救不回来了。” “事情是什么时候出的?” 还有他人在场,燕从灵只挑能问的先问。 “你办差事的那几日。” 得到预料之中的回答,燕从灵面色沉了下去。 白术又道,“我存了点六王妃的药渣,就在平常的那个地方。我现在忙着走不开,灵儿你自己拿一下吧。” 燕从灵点头,绕到药柜后面,从暗格里摸出一只密封的小瓶子来。 这里面当然不会是什么药渣。 而是白术收集的妖邪之气。 只要对比一下,她就能推测出袭击贺摇光的和霍府荷花池中的,到底是不是出自同一者手笔。 谢过白术,不再打扰她看病,燕从灵握紧小瓶子离开。 虽说平日不合,但也不得不承认贺摇光是镇妖司新一任中的佼佼者。 六王府上到底藏着什么,竟能将她伤成这样? 正低头沉思着,不远处奔来的两道熟悉身影令她一愣。 紧接着,抿起唇角。 “师兄?” 宁明澈朝她摆手,“小师妹,我和二师兄这边都没……” 话没说完,面前一晃。 少女衣摆翻飞如花,顷刻消失在了原地。 … 寒风吹的两颊冰凉,第一场冬雪纷扬撒下,转眼天地皆白。 似乎猜到她会折返,医馆里烧了炭盆,一进来暖融便蔓上脊背。 燕从灵面色如常,“人呢?” “已经走了。” 素灰布裙的白术坐在外间,盲杖就放在旁边。 她正动作轻缓地洗着几张帕子,洁白双手浸在那一盆血水里。 额角跳了跳,燕从灵有些无奈,“你明明知道……” “他们不是第一次来我这里了。” 白术抬头。 明知道她是看不见的,但那双灰蒙蒙的眸子移过来时,依旧会让人产生一种被温柔注视的感觉。 “他们是异族人,会一些术法。那位父亲也不是第一次耗费寿数,像今日这般在街头卖艺挣钱了。” 她缓缓搓洗着帕子,声音里掺杂了外头的风雪声,“灵儿,他在找他的亲人,失散多年的血亲。” 燕从灵没有说话,只静静听着。 能使出这种术法的,大多都是半隐世的氏族。 外界的银钱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一个陌生的东西。 帝京路遥千万里,很难想象,这父子俩一路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放心,他们不是盗贼,每件东西都会送还回去。” 最后一句,终于让面前的少女松懈下来。 燕从灵放下一袋银子,说道,“给他用最好的药,下回若是有来帮忙引荐一下,我想见见他们。” 她有预感。 这样的能力,迟早会派上用场。 “行。”白术干脆应下,面上露出一抹恬淡的笑意,“只要钱到位,你的要求我向来都不会拒绝。” 师兄他们还在等着,没空多闲聊。燕从灵告了辞转身,就要离开。 脚步跨出门槛一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霍家的结亲、吴贵妃的求旨入宫、还有今日贺摇光的重伤…… 看似毫无关联的几件事摆在一块,即便没有线索穿引,但她眼皮还是莫名躁动不安跳了起来。 “怎么了?” 白术察觉到她还停留在门口。 “白术姐。” 燕从灵折返回来,目光落在堂内眼盲的医女身上。 她穿着素雅的裙,挽着发巾,看起来柔弱不起眼。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一个凡人姑娘能祛除邪气。 她有着令人艳羡的特殊能力,但也没有自保能力。 ……怀璧其罪。 第59章:自烤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这个词浮现的瞬间,脑海犹如重击。 垂眸掩去其中翻涌的复杂,燕从灵努力平复下思绪。 “白术姐,近来你就别出门给人看病了。” 从乾坤袋中取出光华流转的月华镯子,施法将其变成一枚普通银镯,她轻轻拉过对方的手套了上去。 “要是听到什么古怪和动静,可以让她帮你。” 用以寄身的镯子忽然易主,大红嫁衣的女魅甚至来不及敷好自己那张绝色脸皮,就这样血呼拉擦顶着半边血肉模糊的脸,从里面探出脑袋。 白术安静端坐在椅子上,手边还摆着一盏清茶,涟漪未起。 两人面对面靠得很近,画面看起来分外惊悚。 正常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是个瞎子? 女魅疑惑看向燕从灵,“大人?” “既然你还不想渡河入轮回,那就帮我一个忙吧。” 燕从灵指了指白术,道,“你跟着她,帮我护着她。她是大夫,治病救人积善行德,你跟着她比跟着我天天见血要好的多。” 女魅双眼一亮。 清楚她这不但是为白术考虑了,也是为自己考虑。 她生前没做过恶事,死后也没沾过人命。只是积怨太深,执念难解,才化为如今这副模样。 冥河度人需入轮回,但这种方式也算是另辟捷径了。 没有理由不答应。 虽说看不见,但白术体质特殊,还是能清楚感觉到一股凉飙飙的阴风,在自己跟前飘来晃去。 燕从灵的声音继而响起,“白术姐别怕,她生前只是个普通姑娘。” 白术笑着点头。 怕倒是不怕的,看不见想不到,无知者无畏。 “我没那么金贵,还得找个护着……”而且找的还不是人。 “白术姐。” 少女打断她,声音如平静水面下压着汹涌涛浪,“帝京已经变天了,你是唯一一个不用任何法力法宝,就能直接祛除邪气的大夫。” 如果贺瑶光的伤势不是意外,霍家一连串事件又不是巧合。 幕后之人十有八九已经盯上她了,而且就潜伏在帝京附近。 敌暗我明,必须小心。 白术聪慧,听出弦外之音,“要是有异样,我会第一时间提醒你。” 出了医馆,寒气氤氲,两位师兄正站在檐下躲雪。 见她两手空空,面色不太好看的出来,默契地没有继续追问。 宁明澈伸手接了一片雪花,触及那瞬便滋滋融成水。他露出遗憾的神色,“今年的雪下得这么早啊。” 而且不是绵绵小雪,明明是初冬,却冷的像是小大寒。 “看样子,师父明年又得下山参加祭天大典,祈五谷丰登。” 岳凌恒性子稳重,也更了解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妹,从乾坤袋中取出伞走到她身边问,“师妹,要去六王府吗?” 旁人眼中,她和贺瑶光猫狗不合,见面就掐。 但镇妖司一共也就他们这些人,就算没什么情义,也要顾忌唇亡齿寒。 “去,但不能就这么空着两只手过去,得寻个由头。” 燕从灵站在最中间接过伞,招手示意宁明澈往里面躲一些。 明明几人穿的衣物都差不多,修炼之人也不会特别畏寒。可他一靠近,却像是搬了一个大暖炉过来。 她伸手过去烤了烤,发自内心感概,“纯阳之体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当初就是因为这个特殊体质,宁明澈才入了云山。 对比她的天生灵体,纯阳之体可以理解为防御点拉满,百邪不侵。 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炼好了就是妥妥一顶级行走肉盾。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门中,不是师叔这种输出的,师伯这种炼药的,就是师父这种老神棍的。 所以,虽说拜入山门,却没有怎么栽培过他……以至于他这纯阳体质,至今还只能当个暖炉。 宁明澈自己倒没感觉什么,还骄傲地扯了下衣领子,努力供暖发热,“我长这么大就不知道冷是什么滋味,也只有我父王,非要让我穿的和别人一样多……” 絮絮念完,一抬眼发现两人齐齐将目光投向自己。 “不是、你、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燕从灵温和一笑,“三师兄,关于去探病贺瑶光的由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得需要你的配合。” … 没过多久,六王府门前多了三道身影。 几人共挤在一把伞下,在皑皑雪里看起来有些狼狈。 尤其是被夹在正中间的宁明澈,身上不伦不类地裹了臃肿的两件,一看就不是自己的外裳。 他双颊飞红,目色迷离。 明显是烧迷糊了。 “劳烦通报一声,雪大路滑,世子出来时着凉发了热,想借六王爷府上歇息片刻,等大王爷派马车过来。” 大王爷虽说没什么存在感,年纪又差了一轮。但到底占了一个长字,平日里也不曾得罪过哪个兄弟,端水端的稳稳当当。 只是歇个脚,明面上没有理由拒绝。 侍卫引了路,几人才被带到堂屋。哗啦,珠帘紧着被人打起。 “明澈怎么样了?” 宁墨章匆忙赶来,氅衣上还落着碎雪,神情担忧不似作假。 在看到燕从灵那瞬,他身躯一顿,急刹住了。 屋内熏着暖香,昏沉欲醉,门窗紧锁。宁明澈嘴唇嫣红,硬生生捂出一身热汗,还在顽强地装着要死不活模样。 看见这幕场景,差点没绷住。 这是几个意思? 他师妹那么可爱,又不吃人! 燕从灵兴味地挑了挑眉。 以往没注意过这位风头最胜的王爷,眼下来看,传言诚不欺她。 胆小和心软确实是真的。 “六王爷。” 她见了礼。 宁墨章不敢直视她,含糊应了声,目光放在那个和自己年纪差不了多少的侄子身上,“快去把府医喊过来!” 不是,真要喊啊! 宁明澈心底慌了慌,下意识去瞟自己的师兄师妹。 见两人淡然自若,半点也不怕老底儿掉,纠结一番后只能选择自立自强,捏了个火诀默默自我加热…… 燕从灵根本不知道他在背后搞自烤。 方才一路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留神仔细打量了。 没有发现邪祟痕迹。 第60章:伤势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世间万物,没有东西会过之无痕。 所以,邪物哪怕隐藏的再好,也总会留下踪迹。 鼻端隐约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糊味,没等她细细辨认,侍卫领着人来了。但不是府医,而是一名侍女。 “王爷。” 见到贺瑶光身边的侍女,宁墨章神色闪过一抹不自然,“本王不是说了要喊大夫,怎么是你,王妃怎么样了?” 侍女恭敬回话,“回王爷,大夫正在王妃那里诊脉。” 她瞌睡,对方配合递枕。 燕从灵了然,蛇顺棍上,“王爷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先去王妃房前等着,世子师兄的病……” 滋啦! 在那股糊味越来越重中,身后少年的衣襟上忽然窜出火。 火! 是真火! “师兄?!!” 燕从灵这回真被吓了一跳,表情实打实没有半点掺水。 “嗷嗷嗷!!!” 到这会了,宁明澈还不忘自己身上背负的重任,不敢站起。 只靠在软榻上,嘴里一边嚎叫,一边像条刚被捕捞上岸的鲤鱼,拼命甩动尾巴。 “咳咳。” 燕从灵被灰烟呛了一口。 “三师兄别扇了!这火、咳……这火越扇越大!” 她捏了个水诀,毛用没有。 终于明白过来,火就是这个聪明蛋自己放的。 宁明澈的火,只有他自己能快速灭掉。 不假思索,燕从灵转头跑了出去。 “明澈……” 宁墨章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下傻眼了,回过神后慌忙想要上前。 但刚刚离开的燕从灵又回来了,手上捏着一大团拳头样的雪球,毫不客气地一把将他拂开。 “六王爷,让一让。” 他不敢不动。 随后就看见少女掐了自家皇侄的脸,眼不眨将雪球一把塞入。 寒意顺着喉头一点点钻进,冰冷刺骨……鬼使神差,他就像是感同身受般,打了个哆嗦。 糖丸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开。 宁明澈配合地将身上的火灭了,心虚地不敢去看两位同门。 燕从灵拍拍手道,“好了。” “好、好了?” 宁墨章连忙上前,见侄儿虽然身上衣襟有焦黑,但没受什么伤,松下一口气道,“快!快把世子抬到府医那边去。一刻都别耽搁,明澈这病的都着火了!” 几名孔武有力的侍卫,连人带椅搬到正妃院前。 既然都到这里了,燕从灵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挣扎之色,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王爷,属下从前和王妃同一处多年,眼下王妃病了,属下合该进去看看……” 宁墨章惊魂未定,“去吧。” 一踏入内室,燕从灵便怔住了。 四周贴满黄色的符纸,朱砂画出晦涩难懂的咒字。远远望去殷红如血,莫名令人后脑一紧。 帘幕低垂,药气清苦。 贺瑶光正躺在中央那张梨花木的大床上,面如金纸,眼神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凌厉。 见她过来,挑衅地挑高眉尾。 很可惜,现在这副模样怎么也都显得脆弱狼狈。 “这不是贺师姐吗?” 燕从灵同样不是什么善茬,语气绵软藏针,哪里疼就往哪刺,“怎么嫁了人还成这副模样了?” “咳、咳咳燕从灵……” 贺瑶光气得咳嗽,恨恨瞪着她,“燕从灵,你少来看我笑话,要是你遇见那东西,定然也是和我一样的下场!”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燕从灵收起看热闹的心思,正色地问,“它怎么伤到你的?” 镇妖塔后,世间大邪大恶之物基本都被关在里面。 如此棘手凶悍的东西,实属少见。 回想起到处覆灭燕氏的庞大兽类黑影,她脸色越发冷肃。 “它的本体应该不在六王府上。” 贺瑶光缓缓撑起身子,靠在一只软枕上,气息虚弱,“那日姚贵妃办了一桌家宴,我和宁墨章过去吃了几盏薄酒。” “薄酒?” 燕从灵轻笑一声,“你那点子酒量别是撞了邪吧?” 对方目含愠怒。 宁封离每年都会拨银钱,给他们办一桌丰富的年宴菜。 美酒自然必不可少。 岳凌恒永远喝趴一个又一个人,最后寂寞独享一桌饭菜。 贺瑶光就是那个第一个趴的,而且还是年年第一。 就这,她怎么好意思去跟姚贵妃喝酒? 也不怕劲头上来,照着自己婆婆脸上赏两拳? “燕从灵,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定那晚自己没有看错!” 贺瑶光有些急了,伸手过来抓她。 少女没有躲,手臂被拽住那刻,她低头对上这个同僚的双眼。却见以往高傲不可一世的眼中,瞳孔正在急剧颤动,满是惊惧…… “我当时回房的时候,有东西从背后袭击了我!” 她边说边借力坐起,生怕燕从灵不信,直接解开衣扣,褪露出后背大片雪白肌肤。 凌乱的长发垂落,上面那个冒着黑气的爪痕,清晰入骨…… 白术说的还是保守了。 但凡再深一寸,恐怕心脏都会被掏出来。贺瑶光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活着坐在这里和她说话。 “那东西速度很快,那晚我因醉酒反应慢了些,回身格挡时只隐约闻到一股味道。”贺瑶光重新穿回衣裳。 见少女正凝眉看向自己,唇角翕动着低声说出一句。 “是牡丹香气……” “牡丹?”燕从灵忽然想起河里捞上来的那个妆奁。 那是皇贵妃的东西…… 贺瑶光点头,确定道,“是牡丹,那东西邪气浓重,是奔着我的性命来的。但奇怪的是只抓了一下就消失不见,就好像……实力受了限制一样。” 不然,按照她当时的重伤状况,对方只要再补一刀,必死无疑。 所以没这么做的缘由,很可能是因为支撑的时间太短了。 燕从灵问,“六王府你都查看过了?” “这说的是什么废话?我这满屋的符纸没看见吗,大白天就瞎了眼。”贺瑶光和她就和睦不了几句话。 妖邪之事关乎人命,所以抓妖师的行动力毋庸置疑。 慢上一刻,可能人命就没了。 燕从灵倒也不生气,只淡淡抬了抬眼,睫羽浓黑,“你那天还有去其它地方吗?或者说进宫时见过谁?” 既然不在六王府。 那就是别的地方了。 第61章:夺舍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只去过宫里。” 贺瑶光回想了下,道,“当日人很多。姚贵妃不单是叫了我们,还请了其它妃嫔和王爷。” 燕从灵取了岳凌恒炼的丹药扔给她,闻言动作一顿,“这就不好查了。” 如果只有嫔妃,就能确定那东西是藏在宫里。 “是。” 贺瑶光勾动手指,墙上一张符纸自动飞入掌心。 上面符字黯淡,朱砂褪色,显然已经失了效。 “这是我重伤之后,差人悄悄放在姚贵妃身上的符纸。只坚持了两个时辰不到,不知道是更衣时被换下了,还是……” “坊间一直都有传言。” 燕从灵接过符纸,眉目沉肃,“未必是空穴来风。” 除差事外,两人没什么共同话题。 在里头待的时辰太长,也不符合以往不和的情况。 所以一得完需要的情报,燕从灵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的贺瑶光却忽然叫住她,像是想起什么,“对了,那天席间有侍女过来,说是太子殿下想请我聊聊……” 宁君瞻什么德行,众所周知。 她自然是找借口推迟。 话一说完,贺瑶光心底就有些后悔了。这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怎么想都挂钩不上。 虽说她不在意六王妃这个身份,可当初在燕从灵面前放了话。 如今说这个,估计只会招她耻笑。 但出乎意料,燕从灵眉心蹙的更紧,“太子?”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想到先前的五王妃叶芙蕖。 难道,宁君瞻真的喜欢他人妻? “他下次若是再请,你不妨应了他,过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太子生养于吴皇后膝下,自幼在宫中长大,知道的绝对比旁人多。 如果能利用好,说不准真可以套出什么。 而且贺瑶光不是叶芙蕖,强迫那套对她也行不通。 贺瑶光心底虽不情愿,但还是应下。 “你待太久了,没什么事的话可以滚了。”显然,她也很清楚这个,一拉被子就要重新趴下,眼角余光都不施舍。 事情聊完了,懒得多看对方一眼。 燕从灵倏地问了句,“这房里的摆件你最喜爱哪一件?” 她问的极其自然,仿佛顺嘴在问今晚吃什么一样。贺瑶光下意识抬起手,指了指桌案上的那只白玉花瓶。 下一刻,就听到嘭地一声。 最喜爱的,在地上四分五裂了。 少女温良浅笑,带着没有半点真心的歉意,“哎呀真不好意思,本来想认真看看能入师姐眼的到底长什么样,可一个不小心竟然失手了。” “咳、咳咳……” “燕从灵,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很好,人设维持住了。 这一声,大半个六王府的人都听到了。 那位年过半百胡子花白的府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提着药箱满脸幽怨进去,给气到吐血伤口崩裂的贺瑶光进行急救。 宁墨章站在大门口,看了看泡在冰袋里的侄子,双腿不争气地发软。 “王、王妃这是……” “唉,都是我的过错,笨手笨脚的惹师姐生气。” 被赶出来的燕从灵正站在他面前,语气楚楚可怜,面上的神情却怎么看都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眉眼掩不住的幸灾乐祸,真情实意,“要是知道那只白玉花瓶是师姐的心头好,我观赏的时候一定拿稳点。” 宁墨章:…… 没砸对方头上,就算是敬意。 贺瑶光和她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宁墨章更是聊不起来。 一看见燕从灵,就想起她砍倒槐树,血溅满身如同罗刹的模样。 他千尊万贵,捧着长大,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所以,大王爷府上的马车一过来,就急吼吼送走这座瘟神。 “天,热死我了!” 帘子一放,原本还没精打采的宁明澈立马弹起,将身上那两件烫手外裳,甩回给师兄师妹。 他猛灌了两大杯水,裸露在外的皮肤通红一片。伸手还要去推车窗探脑袋透透气时,被岳凌恒一把拦住。 “先回府。” “好吧好吧。” 少年憋屈地缩了回去,坐回燕从灵身边,问道,“小师妹,情报打探的怎么样啊?你可要对得起师兄的牺牲,差那么点就烤熟了。” 燕从灵没理会他的卖惨。 纯阳之体放丹炉炼都不成问题,他怎么可能被自己的火给煮了。 “打探清楚了。贺师姐伤口上的邪气,和那个妆奁是一样的。” “真是见鬼。”宁明澈整个人正往她冷冰冰的剑上贴,“那妖妃难道还真夺舍重活了?怎么做到的?” 燕从灵被他挤的差点没地方坐,黑着脸解下剑,干脆全扔给他。 “夺舍倒不算什么大问题,毕竟夺舍有代价,又过去这么久,再强悍的虎狼实力也大打折扣。” “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现在找不到她,不知道她到底夺了谁的舍。”不过这么一通下来,缩小范围,基本可以断定它就藏身在帝京,或者皇家血脉中。 宁明澈脑子很快,“夺舍的不一定会是女子吧?” 燕从灵沉吟下,道,“我曾在古籍上看到过,据传它最初的本体只是一抹烟雾,染恶成祟。” “烟雾虽无男女之分,但她和皇贵妃相融多年,大概已经习惯自己作为女子。所以,夺舍女子的可能性应该会更大些。而且,是年轻貌美女子。” 皇贵妃最爱牡丹。 从前独宠,风头无二时,只许自己宫中有牡丹。气焰嚣张到即便是当时的皇后,也不敢多说什么。 她还爱美,现今说书人口中还有她以年轻貌美女子鲜血驻颜的骇人传闻。凡是容貌比她甚的女人,被撞见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女魅就是个例子。 不仅因为被皇帝看中,还因为那张过分漂亮的脸。 “师妹。” 一直保持沉默的岳凌恒骤然开口唤她,声音里压着沉重之意,“那之前庙里的那座玉像……也是皇贵妃下的手吗?” 马车内一时无言。 夺舍消耗巨大,从贺瑶光这次能侥幸死里逃生就能看出。用被替换掉芯子的玉像收集凡人的信仰和香火,供其本身恢复实力。 这点怎么想都怎么合理,接口天衣无缝。 但有件事实不可动摇。 第62章:大王爷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玉像上的邪气和莲池、妆奁还有这次贺瑶光的伤……不一样。” 也就是说不是同一个人。 即便是在千年之前,也没听说过皇贵妃有这种实力的同伙。可如果不是同伙,又为什么要特地设下这样一个局帮忙供养恢复? 燕从灵整理了几遍线索碎片,揉揉发痛的眉心道。 “六王府有贺师姐了,现在还有其它几个可能性比较大的。上次惊马的是三王爷和太子,有惊无险没有出事。皇贵妃的目的应该是三王爷……” 话说到这,她猛地顿住。 宁牧霆的舅舅是名门武将名,最早就是跟着太祖皇帝斩杀妖妃,有从龙之功,显赫至今。 “那次的惊马是报复。” 岳凌恒替她接上没能说完的话,“她还会报复更多的人,曾经跟过太祖皇帝的大概一个都不会被放过。” 朝堂不少功勋世家,要真这样鸡犬不宁。 想到宁封离身上的那个秘密……燕从灵更加头疼。 “那在抓到狐狸尾巴之前得盯紧一点了,三师兄和三王爷关系好,更方便一点。二师兄你多留意太子那边,还有皇宫——” 话语停顿,她倏地沉声,“我亲自盯着。” 人多地广,目标最难寻。 马车轮子碾在雪上的轱辘声,逐渐停了下来。小厮的声音从外头传进。 “世子,我们到了。” 燕从灵一掀车帘,率先跳下马车。 演戏演到底,和紧跟其后的岳凌恒一左一右,将宁明澈半扶半架了下来。 少年怀里还抱着她那把剑,低头龇牙咧嘴道,“嘶,师妹你夹到我胳膊肉了……” 燕从灵:…… 大王爷早就在院中等着了,一见到儿子鼻涕眼泪齐飞,张开双臂直直扑了过来,“儿啊!父王的乖儿啊!你总算回来了嗷嗷嗷!” 他体型宽大,这么一搂一抱,三个人谁也跑不了。 燕从灵转头和她二师兄对视一眼。 硬生生在他那张没有变化的面瘫脸上,看出一抹无语。 宁明澈可以说是他爹带大的,小时候连尿布都是大王爷亲手换的,会不会受凉发热他心底怎么可能会没数? 姜还是老的辣,演的比他们还浮夸。 “父王……” 宁明澈俊秀的五官扭曲,颤颤巍巍开口,“你夹到我身上好多肉……” 大王爷终于松开手。 推着三人,“走走走,外头冷,我们先进去!” 屋内温暖如春,香吐金猊,淡淡的龙脑香令人心旷神怡。 侍女轻手轻脚送上糕点茶水,又安安静静退了下去。 “你们都多吃一点,难得来一趟,这些全是百味楼新出的。要是合口味的话,等会儿多打包点带回去。” 大王爷笑起来见缝不见眼,热情地将糕点往两人手边推了推。 “灵儿近来瘦了,恒儿也是,这黑眼圈都出来了。唉,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忙起来不管不顾的,这事情再忙再重要,也总得顾着身体啊。” “能有什么能比身体要紧?银子不够花只管找澈儿要,别舍不得吃喝。我这里旁的东西没有,比不了其它弟兄,但银子这东西有的是……” 熟悉的念叨。 宁明澈幼时便入了云山,当时燕从灵更是还没长开的一团。 最初分别的那几年,大王爷因为挂念儿子,常常往山上跑。 他一来就是一串东西,从不空手。衣服吃食也都是三份,投喂积极。 当时岳凌恒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又因出身缘故,不太擅长接受别人的好,也不会表达。但燕从灵实打实算大王爷拉扯大的半个女儿。 “灵儿已经成家了,澈儿我现在也每天赶着让他抓紧,恒儿啊你年纪最大,今年都二十好几了,什么时候带个姑娘回来给我们看看啊……” 事实证明,宁明澈话多不是没有原因。 爹亲生的。 “王爷。” 岳凌恒一搁手中茶盏,抬起清冷眉眼。 大王爷缩了缩圆嘟嘟的脖子,终于想起一件事,比起别人给自己当爹,岳凌恒更适合自己当那个爹。 “之前让您每日晨起后绕院子跑两圈,每顿只吃一碗,您办到了吗?” 大王爷三层下巴肉晃了晃,给予最沉默无声的答案。 “上次就同您说过了。” 青年身上自带一股长辈的压迫感,漂亮指尖轻擦过杯沿,“过线的体重会对五脏六腑造成负担,还会导致掉发哮喘、以及……丑陋。” 前面的症状对大王爷来说,还算死猪不怕开水烫。 但最后这个正中命门。 “怎么可能,我当初可是凭脸拿下澈儿娘的!” 大王爷不服气,忙手乱脚费力解释,“你们看看澈儿就知道,我年轻那会儿就长这个样子,一模一样!” 嘴里糕点塞到一半的宁明澈,看了眼自己亲爹恢宏可观的体型,一个哆嗦。 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师兄,以后晨起我一定坚持天天练剑,维持住身上那宝贵的八块!” 岳凌恒点头,没有再说话。 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云山教导徒弟并不算严厉,这点看那一窝散漫的长辈就能知道,不是游山玩水就是吃货酒鬼,个个都是摸鱼的好手。 其余皆随性不强求,唯独晨起必须练一个时辰的剑。而几名徒弟中,燕从灵最勤,宁明澈最散漫。 大王爷又向来溺爱儿子。 眼下宁明澈回了王府,天气一天天冷了,为防懈怠总得敲上一棍子。 燕从灵端着茶盏,视线停留在香炉旁那盆红彤彤的花上。 帝京位北,照理说这天寒地冻的应该开不出什么花朵,但那盆不知名的鲜花依旧生机勃勃,像是一簇明艳的火焰,和上回炎夏时她来王府看到的,别无二样。 注意到她的目光,大王爷笑呵呵介绍,“这是澈儿娘留下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它一年只开一朵,澈儿每次身体不舒服,只要吃这个就会好起来。” 大王妃来历成谜,宁明澈是她用命保下来的亲生骨肉,总不至于去害。 燕从灵猜测,她应该和那对卖艺父子一样是哪个氏族的,这种手里有什么秘法禁术也是正常事。 第63章:花楼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回去时天色已暗。 银霜遍地,雪没马蹄。燕从灵喝了两碗烈酒,裹着厚实披风,帽沿那一圈绒绒白毛被寒风吹得不住拂在面颊上。 街道漆黑宁寂,只有她一人一马。 风雪交加,大王爷本想让她留宿一晚,但考虑明日沐休,正好可以去趟冥河,燕从灵还是婉拒了。 大昭没有夜禁,凝墨般的夜幕却时不时掠过几道庞大黑影,羽翼快速划过空气的声音,在深夜格外清晰。 是正在巡逻的飞虎兽。 帝京重地,不仅仅是天子安危,还关乎到镇妖塔里那些凶恶邪祟。这些飞虎兽都是岳凌恒一手训练出来的,一旦发现妖物痕迹,就会第一时间俯冲下来,用尖利的爪牙勾入猎物身体。 镇妖司内成员不多,但职责分明。 历代都有专门驯养这些妖邪克星的,岳凌恒就是现任的驯兽师。 燕从灵持着缰绳,慢慢悠悠回想着二师兄训这些凶猛飞虎兽的场面,明明就和训狗差不多……半空中一道影子忽然笼罩而下。 猛兽特有的咆哮声响起—— “妖?” 燕从灵抬头,极淡的妖气在寒风中扩散。 帝京繁华,不少酒肆客栈这会儿还没打烊。 夜灯如昼。 那妖气不重,丝丝缕缕的速度却极快。漫天雪色中甚至来不及看清,飞虎兽低低盘旋两圈,也没找到目标到底在哪。 燕从灵和它们算是老熟人了。 这些有着狰狞獠牙的兽类,外表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 她认不清,却能通过声音清晰辨认出它们。 拍拍为首那只飞虎兽,燕从灵向着那片光源示意,“去那边找找看。” 飞虎兽很听她的话。 羽翼重新展开时,燕从灵循着那丝残余近无的妖气,停在了一处花楼前。 高挂的牌匾缀着红彩,莺歌燕舞之声从里间流出,满屋的脂粉和熏香气息将那丝妖气掩的更淡,再难分辨。 从前执行任务,也不是没有来过这种烟花之地。 因此燕从灵脚步只顿了下,便走进去。 头戴浮夸红花金簪,徐娘半老的鸨母正好拧着香帕,扭着腰肢从二楼下来。鬓影衣香中望见一身干脆利落劲装的少女,眼皮忍不住狠狠一跳。 上次这位燕姑娘过来,带走她的客人,搅得她的花楼人心惶惶一整日。 上上次也是…… 更想而知,她来准没好事。 这不是财神,是煞星。 可到底是个官差,还背靠七王府,她努力扯出一个标准的招客笑容,“燕姑娘,这么晚您怎么过来了?” 来这里的基本都是男人。 虽说她近来拓展业务,新养了一批貌美小倌。 但燕从灵这样的,也不像是来找温柔乡的。 “徐妈妈,好久不见啊。” 少女待人亲和,笑盈盈的仿佛路过门前的邻家姑娘。一招呼就能坐下,一起喝茶说话。 徐妈妈却是浑身犹如虫子爬,前几次她也是这么笑的,一边客客气气,一边毫不含糊地把正沉浸美人温柔乡的那几位大人,直接扭送押走。 “燕、燕姑娘,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们一定配合……” 尽量减小损失。 免得又惊动到哪位恩客,十天半个月都提不起兴致。 “这可是徐妈妈您自己亲口说的。”少女找了张椅子坐下,没有半点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样貌秀丽,比楼里大半姑娘都生得要好,但裹的不是绫罗绸缎、胭脂水粉。 而是满身刀剑般的风雪。 即便有醉酒迷糊的客人路过,驻足也不敢上前。 “听说您楼里有几个极好的儿郎。”扣下手中空盏,燕从灵在徐妈妈逐渐瞪大的双眼下,缓缓说道,“忙了一天难得闲下来,不如您给我介绍介绍吧。” 她语气自然的像是在酒楼点菜。 徐妈妈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回过神,“燕、燕姑娘,您不是已经成家了吗……” 或有一两个离经叛道,行走江湖的胆大女子。 但像燕从灵这种,成了家还这么明目张胆的,她闻所未闻。 “成家怎么了?” 燕从灵蛮不在意,“来这里的男人难道都是没有娶妻成家的?” 见徐妈妈说不出话,又问,“那男子可以做的事,为何换到女子身上就不行了?” 这位燕姑娘就是个脑子坏的。 徐妈妈是风月场所磨出的人精,知道不能继续这个话题,连忙换上笑容道,“燕姑娘是稀客,既然是姑娘的要求,那我一定给您挑个最好的。” 要是能打好关系,下回下手也能轻点…… “不用。” 不料,少女拒绝了她,“直接把名册拿过来吧,我自己挑。” 名册? 徐妈妈有些捏不准她的心思。 她迎了大半辈子的男客,还是第一次接这样不守礼的……年轻姑娘。 偏生还不能得罪。 “徐妈妈您可能还不知道,我这人眼光比较特别。” 桌下的掌心轻轻摊开,一张符纸悄无声息地贴上路过那对男女的衣角。人群之间,裙衫相接,符纸也在不断移换…… 燕从灵不紧不慢道,“比起样貌,还是更喜欢能聊得来的。” 徐妈妈这才想起,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说燕从灵那位丈夫容貌惊为天人,这才迷的她连六王妃都不做了,宁愿得罪姚贵妃也要推脱掉。 看样子,她丈夫的性子不怎么体贴啊…… 心中不再有疑,徐妈妈扬声,“绿萝!去把我的那本册子拿过来!” “妈妈,绿萝方才和一群姐妹被太子殿下叫去侍候了……” 说话的姑娘声音压得很低,但燕从灵五感敏锐,还是听了个一字不落。 倒茶的手微顿,她垂眸掩住思绪。 太子? 他也在这? 册子被那位姑娘拿来时,符纸正好回到燕从灵掌心。她翻动两页,确实看得很认真,但更像是在找什么。 来回看了遍过去,她终于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就这个吧。” 徐妈妈探头一瞧,白纸上是两个墨痕尚新帝小字—— 银月。 “哎哟,真是巧了,燕姑娘选的这个,就是我想引荐给姑娘的。银月啊,是这里头最出挑的那个!” 第64章:认出她了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他原本也是正经好人家出身,还读过书呢。后来家道中落,父母病重,迫不得已才卖身葬双亲,入了我这红袖楼。” “银月这孩子性子最是温柔体贴,什么琴棋书画,磨墨奉茶也全都会,保管能让燕姑娘满意!” 徐妈妈热情介绍了一番,只差夸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美玉有瑕,更使人怜。 来花楼寻欢作乐的客人们,有些就爱听这种凄惨过去,有种救风尘的高雅和满足。 在燕从灵塞过来一袋银子后,徐妈妈笑的腰更弯。赶忙让先前那位送册子的姑娘,上前带路。 燕从灵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轻车熟路。 红袖楼作为帝京最大的销金窟,从四处可见的缠绕红纱,到美人们的玉臂酥腰,钗环击响,极尽奢靡之事。 廊上远远就听到一片莺语欢笑,垂落红纱后数道人影晃动。美人赤足踩在华美的软毯上,脂香粉艳。 “殿下,殿下我们在这呢∽” “奴家和绿萝姐姐身形相像,等会儿要是被抓住了,殿下能认得出吗?” “胆子肥了,孤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宁君瞻的声音透过红纱,逐渐近了,“倒是你们,可别早早被孤抓住了。” 说完,娇笑声哄闹开。 那些姑娘提着裙摆,欢快四散。 其中有胆大女声问,“若有姐妹能坚持到最后,殿下可有赏?” “赏!孤必重赏!” 似乎被这句取悦到,宁君瞻一边笑着,一边继续张开双臂往前摸索。 柔软绸布蒙住双眼,视觉被剥夺后漆黑一片。 交织的各种罗袖脂香中,隐约浮动着一缕冰雪气息,格格不入却令人灵台清明。他下意识向冰雪缓缓靠近…… “奴家斗胆多嘴一句,替姐妹们问问殿下赏的什么?也好跑的卖力些。” 太子年轻,生得高大俊美。出手又极其阔绰,这几年陆陆续续接了不少合眼的姑娘,安置进东宫后院。 所以,哪怕性情古怪了些,对于她们这样的身份来说,还是一块抢手的香饽饽,是难得的翻身机会。 “当然是赏——” 那片冰雪已经很近了。 仿佛即将推开旁边那扇沉重封闭的窗,寒风扑面,裹挟着冰凉细雪,痛痛快快吹散这一身浓烈酒气…… “当然是赏,以后就留在孤的身边!” 隔着软幔红纱,那道身影朦朦胧胧,看的并不真切。 红袖楼的酒一向烈,今夜多喝了些,劲头上来,宁君瞻没有多想,下意识伸手一抓,拉住那人胳膊。 “……” 掌心下并不是熟悉的软缎轻纱,反而有束腕的绳子缠住指尖。 他愣了一下,抬起视线。 满堂沉寂中,面前的红纱恰巧被穿堂风拂起,露出后面那张未施粉黛的脸。 燕从灵有些头疼。 虽说堂堂储君半夜逛花楼,传出去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换作前几任君主在位,弹劾奏折估计都能压的人直不起腰。 但眼下皇帝自己都是那个德行,也就没人闲着没事浪费笔墨了。 她原本只想当做没看见,默默路过。 没想到才路过一半,明明方才还离她不算多近的人,居然能精准绕过那么多近距离的姑娘,直直往她这边撞来。 纱帘数量多,遮蔽视线。 她没什么防备,笃定那么多姑娘,太子总能就近逮一个。他靠过来的又太突然,一时竟没躲开。 宁君瞻还没取下蒙眼的红纱,看不清眸底情绪。但燕从灵莫名觉得,那应该是一个相当惊愕的表情。 惊异与错愕…… 他认出她了。 心底轻叹一口气,想装瞎没装成功的燕从灵,单膝屈跪在地,“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宁君瞻解下那条红纱,想松开手后退,但无奈指尖被牢牢勾住。 “燕姑娘。” 又是一阵沉默。 兴许是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 “太子殿下……” 燕从灵正想开口打破,不料对方先她一步,“燕姑娘,孤方才的话是无心之言,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她一愣,这才想起他刚刚说了什么,连忙礼道,“殿下言过了,属下还有事要忙,便先告辞。” 说完,她果断提剑割断那条腕绳。 “冒犯殿下了。” 东宫的美人一抓一兜,恐怕连名字都记不清,他还在乎这话? 难道是因为之前帮过他舅家的缘故,所以太子平日行事虽然荒唐……但还是保留了对她的一丝尊重? 思绪纷飞间,停在了一处悬着流苏灯笼的雅间前。 带路的姑娘垂首,“大人,到了。” 红袖楼不是第一次来,但当客人还是第一次。 香烟袅袅,散发着一股甜腻气息。 和外头满目红纱相比,摆设竟出乎意料的清雅。 徐妈妈确实没有夸大其词。 桌案上搁置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幅画到一半的冬夜雪梅图。不像是花楼,倒更像是哪户人家的书房。 燕从灵正想走过去看,岁寒三友的屏风后走出一道颀长人影。 “燕、燕姑娘?” 能在红袖楼挂上牌子的,样貌都不会是俗物。那少年看起来似乎比她还要小上一些,穿着身银线绣梅的袍子,唇红齿白的俊秀里,带着几分书卷气。 燕从灵仔细打量他,“你认识我?” 她目光坦荡,倒把少年看的低下脑袋。 “嗯,那些说书……我听过好些遍了,最喜欢您月下砍阴槐那段,一直都想听大人您亲自讲。大人,能否全了银月心愿?” 说完,他羞怯褪去些,双目亮亮地盯着她看,难掩孺慕。 燕从灵:…… 那是她出山门,单独办的第一件案子。算狼狈的一次,怎么偏生都爱提这个。 往常历练都有师兄相伴,姚府那棵老槐实力又超出预料,到最后才知道另有底牌。当时的她,可以说是作困兽之斗,衣裳头发俱乱,染着一身血,硬生生砍断它。 之后,手骨断裂养了大半个月…… 但人家既然特地提了,她也不是什么扭捏性格,干脆也就讲了。 “那你坐下听吧。” 她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少年乖巧坐过来,衣袖盈香,很有眼力地倒茶…… 第65章:家犬伤人事件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 她自然比不上茶摊子的说书先生,能将故事讲得活灵活现。 只持着温和的腔调,话语却干净利落地像是平日里汇报公事一样,极有反差。 少年双目注视着她,越听越亮。 到最后,衣角已经挨上她…… 燕从灵回过神。 拂在手背上的银线梅花,鲜活勾人,恰如少年柔软眸光。 他小心翼翼问,“燕姑娘……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灯火照投,房内温度有些高了。 燕从灵攥了攥掌心那张符纸,笑着应好。 少年喜悦之色更甚,胆子也更大几分,试探着伸手覆在她手背上。少女指骨纤细,却不羸弱,是练剑的手。 见她没有拒绝。 银月眸底波光潋滟,指尖顺着胳膊缓缓往上,停在她肩处…… “姐姐、姐姐……我们早些休息吧?” “好。” 他的话语隐晦,燕从灵却没半点犹豫和羞怩。抬手自己解了衣扣,一边褪下外裳,一边问。 “你今年几岁了?” “十六。” 不等他反应,少女漫不经心伸手一推,他不受控制向后倒去。 烛光熄灭,身体陷入软榻那刻,唰地一声,腕间缚妖索寒意沁骨,一如此刻她居高临下注视自己的眼神。 “可你这身骨头,摸起来可不像是十六岁的啊。” “少年郎,我最后再问一遍,你今年到底几岁?” 冰冷的剑,正抵在他的后腰。 银月也许不会是十六岁,但按妖族的年纪应该也大不到哪去。细密的颤栗顺着脊背一寸寸攀爬,他眼中流露出惧意的同时,望着少女的目光也更加痴缠缱绻。 熟悉的毛茸茸触感冒出那瞬,燕从灵明显一怔。 “……又是狐妖?” 她命里是犯狐狸窝吗? “姐、姐姐。” 银月还在发抖,抓在她腕间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我没有害过人,对你也是真心仰慕已久……” 话音落下那刻,原本熄灭的烛火倏地亮起。 夹杂着碎雪的寒风,从大开的窗口呼呼灌入。 燕从灵回头望去—— 只见窗台边不知何时站着一道修长身影…… 不知道他到底在那里站多久了,烛火明灭在眼下落出一片阴影。男人面色苍白至极,脆弱如纸,垂落在身侧的手掌紧握。 瞳孔里呈现出一种非人的竖线,深处翻涌着血般腥红。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沉神色,像是属于猛兽骨子里的野性被激发出来。 “王、王上?” 银月从榻上滚落,衣衫不整俯跪在地,满是惊惶。 燕从灵已有家室,这点他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他撬的竟然是自家王的墙角! 楼弃雪没有理会他,沉沉目光只锁在少女身上。 他很安静,还在等一个解释。 燕从灵只默了下,起身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温和的声线下透出冷淡。 许是方才来时外头的风雪太大,楼弃雪只觉脊骨一寸寸发寒。喉咙有些干涩,“我见你夜深还没回来……” “你不用等我的。” 燕从灵打断他,取过桌案上那副画,“我以往也会半夜出任务,夜不归宿是常事。” 楼弃雪咬牙,“常事?像今日这样的常事?” 少女蹙眉,似乎不满这话,“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抓妖驱邪是她的职责,也不是他该管的。 即便清楚事情不是所见那般,燕从灵也不是恋慕风月之人。但这种连解释都未有的极致冷淡,撕破那层假面。 重生这么久以来,他自认为已经逐渐偏移的轨迹,在她眼底的那份不在意下,再度重合在一起…… 戾气撞的胸口钝痛,心魔拉远周围一切,如同隔膜般窒息。 ——“这下你信了吧,在她眼里你只是妖,做什么都没用的……” ——“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心,就算你在她手下再死千百次,她也不会心软……” ——“燕从灵、燕从灵她只有撕拉嚼碎,咽进肚子才能是你的……是我的!” 它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夹杂着极致复杂的恨意,汹涌澎湃。 妖力暴乱只在眨眼一瞬,再难抑制的心魔疯长。 楼弃雪双目通红,森然利爪随着若隐若现的九尾本体失控冒出,但朝向的是地上的狐妖少年—— 锵! “王上!?” 血脉的压制让人动弹不得,银月吓得浑身哆嗦。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一把银白如月的长剑挡在了他的面前。 锋利的尖爪和剑刃碰撞,发出刺耳声响。 燕从灵如今实力和大妖相差甚远,照理说是不可能伤到楼弃雪的。所以即便对方第一时间收手后退,但喉咙还是一甜。 “燕从灵……” 失控的妖气被强行收回,楼弃雪的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去,甚至比她还要苍白几分。 胸腔的剧痛缓回一丝清明,却没能压下怒火和酸意。 “你如今连一个外人都要护着吗!” 漆黑的夜幕中隐约可见飞虎兽的身影,少女手中长剑指在他咽喉前。 “你疯了吗?” 鲜血顺着剑刃滴淌落地的那瞬,野兽的咆哮声从外俯冲而进。 哐当。 燕从灵扔下剑,伸手掐住男人脖颈的伤处,将他死死按在地上。桌案被撞到,墨水溅染袖袍。 血气混着墨香交错在白皙指尖,她坐在那劲瘦腰间,一手撑地半俯着身子,几乎贴到他身上。 两人发丝纠缠,气息相近。 耳边铃铛轻响,残酷中掺了一丝旖旎。 “你是不是疯了?!” 紧紧压住那些妖血,燕从灵少见忍不住怒火,“你知不知道!这样的妖气会惊动镇妖塔里的守护兽!” 他往日看着乖巧。 没想到能发疯成这样! 身下的狐妖没有说话,只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看。他本体还没收回去,耳朵尾巴还摊落在地。妖力之下,发尾隐约可见丝缕银白,如披月华。 “张嘴!” 燕从灵费力腾出一只手,从乾坤袋里取出止血丹药。 才刚凑近,他忽然暴起,连药带手一起咬了下去! 尖锐的犬牙划破皮肤,腥甜弥漫。 血液味道激发妖兽最原始的野性。楼弃雪下意识伸手扣住她的肩,带着想要揉碎进骨血的力道,将人拥紧。 但下一刻,下颌一疼—— 第66章:主司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那只染着血和墨的手,重重捏着他瓷白的下颌,像是在管教一条不听话乱咬人的大型家犬,硬生生将其拽开。 少女眉眼彻底冷下来,樱色唇角动了动,轻落出两个字。 “孽畜。” 孽畜…… 他低低笑了起来,唇角渗血。 前世长剑贯心的情景,在此刻彻底重合。 缚妖绳从衣襟间飞出,如蛇缠绕。燕从灵掌心一翻,将其扣倒在地。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回头望去,只见幽冷月色下,一名腰间佩刀的黑衣男人站在那里。皂靴沾雪,衣袍裹挟冰渣,冷厉的能轻易刮伤人。 “主司大人。” 燕从灵低下脸喊道。 一旁的银月早已吓得面色雪白,今夜竟然是镇妖司主司李震刀亲自巡查。 “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目光落在少女身上,李震刀神情柔和几分。 房中满是狼藉,物件倒了一地。燕从灵就坐在中央,“在大王爷府上喝了几碗酒,闲不住出来逛两圈,没想到碰上妖怪了。” 她说这话时,看向的是银月…… 李震刀对她很信任,下意识就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只是一只妖气干净的小银狐,不由蹙眉。 “胡闹,七王爷上次说的话,你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见一只逮一只,钱袋子哪能吃的消? “下回再让我抓到,干脆上街乞讨。正好你和瑶光一人一个破碗去要月钱,你跪东街,瑶光跪西街!” 两盏不省油的灯! 不是一个师父,但一个路子。 刚在红袖楼搭进去月钱的燕从灵,连忙开口,“别别别李叔,我改了早改了,今晚就是酒多有点上头……” “那就少喝几滴猫尿!一个两个都不是省心东西。”李震刀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她一眼,转身就要离开,“你阿嫂新蒸了牛乳糕,回头记得自己去拿些……” 手搭在飞虎兽身上,他忽然停顿,带有审视的锐利目光投了过来。 “从灵,你身后的那是什么人?” 燕从灵不慌不忙,“哦,李叔你是说他,我叫了两个啊。红袖楼嘛,来都来了,只叫一个伺候有什么意思……但没想到两个全是妖怪,真没意思。” 李震刀眼角狠狠一抽,脚步匆忙,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 “回去时候记得把脸蒙上!别说是我们镇妖司的!” 他丢不起这个人。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银月扯着衣裳撑起身子,仰头望她,双目盈盈,“姐姐……” 他的仰慕是真。 妖族强者为尊,大多数慕强。天资出众的抓妖师少女,貌美又有实力。畏惧的同时,也容易生出其它念头…… 但燕从灵没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开门见山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她原本是奔着那丝妖气来的。 结果没找着,只撞到这情修的小妖,不过也不是完全没用。 银月乖顺道,“姐姐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来红袖楼多久了?” “两年。”少年低着脑袋,不敢直视她身后之人,“我资质差,修炼成人晚。两年前初次接触尘世就被拐子骗进了红袖楼,误打误撞走了收集凡人七情六欲的修炼路子。” “这楼里还有其它妖怪吧?” 她进来时,感觉到的可不止一道妖气。所以先前雪地里察觉的那丝妖气,才会如同水入汪洋,消失难寻。 “是。”银月点头道,“我进了红袖楼后修为大有长进,所以一窝同生的几个兄弟姐妹也都跟来了。” 燕从灵问道,“有几个。” “七个。”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和人族混了这么久,多多少少也知道红袖楼这不是什么好去处…… 燕从灵不知道他内心想法,只听到七这个数字,牙根酸软了下。 狐狸是真能生啊…… 不过这么多数量,想必红袖楼一有消息就很灵通。 想清楚这点后,她终于抛出目的。 “太子知道吗?当今的太子殿下。” “知道。” 风月场所的都会看眼色,揣摩客人心思,银月也不例外。 “他经常来,身份贵重又出手阔绰,是我们这里的贵客。我三姐服侍过他几次,不过她说这位太子……似乎有点古怪。” “三姐是我几位姐妹中容貌最好的,平常男人见了都得急吼吼上手。但那位太子他好像是有隐疾……人前确实是这样,人后反而有些冷淡。” 燕从灵一愣,“冷淡?” 她不太理解,这个冷淡是哪种程度的。 “是。”银月看出来了,进一步解释,“他找我三姐的那几次,兴冲冲地来,结果每次听了琴看了舞,倒头就睡。” “三姐说,他是看起来很行,结果根本不行的那种。” 燕从灵:…… 所以,他当初调戏叶芙蕖只是口花花? 难怪东宫那么多的莺莺燕燕,都没结出什么果。储君有这方面问题,要是扬出去确实会掀起一波。 但既然有问题,不老实待着悄悄找大夫,还四处张扬逛花楼…… 隐约中想到什么,燕从灵又问,“他最经常找的是哪位姑娘?” 这话似乎把银月问住了。 他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太子找楼里姑娘的次数都差不多……” “不是留宿。” 燕从灵确切表达意思,“单单见面的话,如果把那些小丫鬟也算在里面,他和谁接触的最多?” 她能想到花楼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宁君瞻未必想不到。 银月侧头仔细想了想,回答,“有,绿萝,她在我们红袖楼里只是普通的花娘,太子从没在她那里留宿过,但是经常会和其它姑娘一起被叫过去喝酒玩耍。” 按今晚见到的情景来看,像这样的宁君瞻一叫就是一批。 绿萝隐在其中并不起眼,如果不是因为银月在红袖楼待的时间长,兄弟姐妹又多,只怕难以发现。 绿萝应该是太子的人。 是红袖楼里的眼线。 但有一点燕从灵想不明白,太子又不是他们,有的是幕僚侍从可以使唤跑腿,怎么还亲自上花楼探听情报? 事情只怕不止于此……思及此处,她蹙起眉,“七坛子我师叔亲自酿的百年灵酒,你帮我盯着太子。” 第67章:本色出演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银月眸子顿时亮起。 天下第一剑的酒,强筋骨助修炼,求都没门路。 这正是他们这些资质不好,只能依靠凡人七情六欲修炼的小妖所需。 没有理由拒绝。 “好,都听姐姐的。”他看向少女的眼神,又痴缠几分。 世间无人不爱利。 燕从灵有些好笑,随后莫名想到楼弃雪。他看自己时眼神也是这样的,而且更甚,但他接近她,目的只有她…… 想到这里,她摆摆手道,“那现在你先出去吧。” 银月一愣,目光下意识落在那位一动不动的妖王身上…… 心头了然。 退出去时,不忘顺手带上门。 房内重新归于安静,只能听到清浅的呼吸声。燕从灵一手搭在缚妖绳上,白皙和鲜红对比鲜明。 “都听清楚了?冷静下来了吗?” 她容貌生得秀美,让人想起旷野上的柔软花朵。那双如青杏的眼眸,正面相对时毫无攻击性,纯良无害。 只在如今这般居高临下时,眼底才会流露几丝淡漠冷色。 “我和他没什么,有你一个都够了。”吃起醋来,简直撒泼发疯。 男人没有说话。 只微微点头,仰躺在那里,面色依旧苍白脆弱。 燕从灵也恢复平静,和他打商量,“那我现在给你松绳子。不许再生事,敢生事休怪我不客气。” 管不住的,就是祸害。 楼弃雪身形一顿,清楚她说的不是吓唬人的话…… 她是真的会动手…… 缚妖绳飞回衣襟里,燕从灵刚想起身,衣角处却忽地一紧,被一只染着墨红骨节分明的手扯住了。 “灵儿、我疼……” 少女神色未有波澜。 只垂眼看着干净衣裙上被染脏的那一块,正如山林旖旎夜后,她再也无法和他、和妖划清界限。 这是她自找的麻烦。 一时贪图美貌急于解毒,没想到会如此难缠…… “说说吧,你方才到底怎么了?” 她也不挣脱,就着力道倾身,望向对方双眼。 狐妖的眸子大多勾人,此刻覆着水光,潋滟至极。 燕从灵一愣。 这就……又哭了? 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一介妖王,千年修为,妖力不该如此容易失控才对。哪怕自己对他再怎么不关注,也意识到了。 “灵儿……” 楼弃雪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顺着她的膝、她的裙角,像条渴水的鱼想要凑上来亲吻。迫切又可怜。 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像极了梦魇之后的孩童想寻找依赖安慰。 燕从灵侧脸避开,重新掐住他的脸。 指腹与肌肤相贴间,才惊觉他身上烫的厉害。 “你先告诉我。” 这不算完全拒绝。 但他脊背一僵,神色闪过慌乱。 燕从灵自然没有错过,蹙了蹙眉,忽然俯身亲了一口。 “这下可以说了吧。” 被顺毛的狐狸,瞬间平静不少。 浓长的睫羽低垂,楼弃雪声音有些嘶哑难辨,“大概就和你每次做噩梦一样……”心魔便是困住他的噩梦。 他一边怨恨她的薄情,一边又无法克制的沦陷…… 燕从灵只当是梦魇,没往心魔上想。 妖与人不同,见过出岔子走火入魔的人,入魔的妖却少。毕竟妖魔,这俩原就是邻着的。 再想到方才妖力暴乱成那样,他都没有乱咬自己,只朝银月发作。而且一喊,也能及时收住手。 燕从灵眸底冷意褪去,总算伸出手道,“起来吧,地上凉……” 话音刚落,他猛地倾身压了过来。 后腰被抵在案桌上,映入眼帘的是他衣襟大片浓墨血色。 身后寒风灌得脊骨发凉,面前的身躯和唇瓣却滚烫灼人。被冷待了一晚上的不满,终于找到宣泄出口。 示弱一晚上的野兽,于此刻露出獠牙。 “你……” 他吻的又凶,又贪。 少女被他按着后颈,手掌搭在他小臂上,难以招架。本该清明的眼前,似乎起了一层薄雾。 良久,地上的那对影子分离。 燕从灵后退一步,尝到淡淡的血腥味。谁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意识到两人相处方式的不正常。 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 不像夫妻,更像驯兽。 而现在,她要考虑会不会噬主…… 什么方式她并不在意,但想到他今晚出了问题,还差点被李主司发现……直接赶人撇清关系又不太现实。 深吸一口气,燕从灵无奈按了下眉心,“你刚刚是怎么上来的,翻窗?没有人看见吧?” 狐尾狐耳已经收回去,楼弃雪替她整理着腮边乱了的发丝,“嗯……” “行。” 燕从灵冷静的很快。 她不太习惯这种来自男子的亲昵。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轻推开他的手,错开话道,“那你现在从大门,再来一遍。表情要凶一点,冷一点的,会不会?” 正好给个情绪口子,别把人憋坏了。 楼弃雪一怔,明白她的话。 “会。” 燕从灵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不信任他的演技,“你先做一个给我看看,就那种要抓人的表情。” 男人脸色瞬间冷沉下来,比外头的霜雪更能冻死人。眼尾眉梢又透着一股子哀怨,活脱脱一个怨夫。 “挺像的。” 燕从灵满意了。 对方却是瞪了她一眼。 这还用得着演?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 于是,入冬前的第一场小雪,整个红袖楼的人都吃到最热乎的瓜。 名满帝京的燕姑娘,半夜耍酒疯逛花楼被自家夫君逮个正着。 来势汹汹,气场很强。 上半截倒和燕从灵想象的原定剧本,一模一样。可惜下半截却突然拉胯了,因为楼弃雪是红着眼眶,求她回去的。 “衣服洗好了、饭菜也做好了,天这么冷,今日你早些回去吧。” 青年站在她跟前,高高大大一只,却瞬间软了尾巴。 “……” 没见过这样上花楼抓人的。 更没见过这种品级的恋爱脑。 感受着围观人群投来的火热注视,八卦之火正在熊熊燃烧。饶是燕从灵一向自认为脸皮厚,也有些遭不住。 谁教他的? 到底谁教他的? 她想起来了,后半截的剧本自己没有给他。 即兴发挥便是本色出演。 第68章:冥河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冥河作为世间阴气最重之地,常年阴寒刺骨。 凡人到不了的禁忌之处,羊肠小道,荆棘丛生。四周笼着蒙蒙的灰色雾,底下便是炽火深渊气,冤魂幽灵团聚在此。 见到活人血肉,一个个都张牙舞爪叫嚣着扑过来。 “散!” 燕从灵手捏法诀,腰间乾坤袋瞬时爆出符纸,在她周身围成一圈。金芒大绽,激得那些东西仓皇出逃。 不远处的那块大石上,忽然出现一道高挑身影。 她双眼一亮,招手喊道,“师姐!” 几乎看不清动作,一眨眼女子便已经站到了面前。 她披着黑色斗篷,身上戾气浓重,如有实质。黑纱罩面,像是也拢着一层雾般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灰白的眸子,可以看出淡淡的喜色。 “师妹,好久不见。” 少女将手上大包小包一股脑塞过去,说道,“师姐进步好快,我都没瞧清楚你是怎么过来的。” 赤华体质特殊,按寻常人家的话来讲,就是天煞孤星。 当初派她来镇守冥河除了合适,也是因为这里的环境更有助于她修炼。 赤华说话十分直接,“你修为倒退了。” 燕从灵嘴角抽搐。 换作旁人她可能多少有点恼火,但这是她师姐,救过她命的师姐。 “情爱为阻。”赤华从不和人来虚的那套,越是亲近越直率,“你从前便心有执念,往后只会顾虑更多。” “不会。”燕从灵果断道,“我不会真心喜欢妖的。” 对方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今日来是要忙什么?” 冥河积攒世间怨气阴气和鬼气,寻常人包括修行之人在内,在这种地方待久了都对躯体不好。 所以,如果不是有要紧事,哪需要亲自到这种地方? “我想让师姐帮忙查查看,有没有被夺舍的孤魂?”燕从灵将近期的事情说了一遍,从帝京玉像到重伤的贺瑶光。 “这种程度的邪祟,不该毫无痕迹。所以,我怀疑它可能是占用了什么人的躯体,掩盖住了。” 不料赤华沉思下,摇头,“没有。” “没有?”这下轮到燕从灵茫然了,“怎么会没有?” 这种情况,她想不到除夺舍外,还能有什么合理解释……可如果不是夺舍,它现在到底藏哪? 藏在谁身上? “别急。”赤华安慰一句,灰白的双瞳落在底下永不熄灭的烈焰上。 里间飘浮着无数恶魂正在遭受煎熬之刑,她轻轻一抬手,其中一缕半透明的魂魄便被抬起。呆呆地站在那儿,像被定住般一动不动。 “这个人是前段时间来的。他不是死魂,也不完整。但一来就被打入炎渊。” “炎渊是当初凤凰涅槃重生时,留下的一株火苗形成的,洗伐惩治世间罪孽。但我查了他的往生,这人虽说贪财好色,但胆小孝顺,别说人命了,连只鸡都不敢杀。” 所以他能被打入炎渊,绝对有蹊跷。 燕从灵上前一步,看清那道残魂的脸。 果不其然,是先前那名疯书生。 “认识?” 赤华看出她的微妙表情。 燕从灵点头,问道,“师姐,能把他送回去吗?” 这人既然没有害过性命,家中又有年迈双亲,如果能魂归本体还是更妥当些。 “能,不过冥河这种地方阴气重,多少会磨掉几年阳寿。”赤华到底是修这条道的,从小各种怪异之事又见多了,更有经验,“回去后你顺着他身上查,说不定能找出点有用东西。” “灵儿,那妖妃当年侍奉君侧,得龙气滋养,与寻常邪祟不太一样。过去千年之久,她的底牌只多不少,务必小心,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来找我。” 燕从灵:“我知道……对了师姐,师伯近来有找你吗?” 玄风和是拘束不住的性子。 照她师父的说法,云山在他眼中就像客栈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唯独对赤华这个亲自捡来,并一手带大的师侄,会多上几分心。 “没有。”提及玄风和,赤华语气流露出一丝敬重,“师伯他很久没有过来了,上一次还是过年那会儿,他不小心打翻了师父的烧鹅,两人大打一架后跑到我这里来哭诉……” 燕从灵:…… 所以说,他们云山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不用担心,师伯一直都是这样。” 赤华看得出她是因为霍家莲池一事,多想了些,“他剑法虽比不上师叔,但也没人能奈何的了他。” 毕竟炼丹制药一事上,玄风和若称第二,那便没有人敢称第一。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 冥河不能多待,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燕从灵便带着那名书生的魂魄告辞回去。 阴阳流转时速不同,那边不知日月昼夜,这边已近黄昏。 时间紧迫,明日还要照常工作。 大昭早几年便下了禁令,说为防引起民众恐慌,不准使用御剑术。 但眼下也顾不上这么多,找了个偏僻无人的角落,燕从灵一手提着那呆呆傻傻的残魂,往上一抛那柄长剑,直接踩了上去。 这么多年没用,都有些生疏了。 歪歪扭扭一阵后,终于到达穷书生的家门口。 他那位老父正好出来,关家里那两只宝贝的老母鸡。斜阳之下见有一道扭动人影,从半空跳下来,吓得差点砸了手里喂鸡的破碗。 “老婆子!有鬼、有鬼啊啊啊!” 老头一边惊恐揣起母鸡,一边伸长脖子往屋里嚎。 咔嚓。 里间的门直接落锁了。 老太的骂声只从缝里传出,“有好事不念我!鬼撞上门你倒是扯个破喉咙叫!” 燕从灵额角一跳,踢了一脚残魂,“二位老人家请先把门打开,我是来给你们送儿子的,亲生儿子。” 还有比她更负责的吗? 直接送货上门。 老头最先看清她的脸,认出这是前阵子抓了水底恶妖的抓妖师,立马放下手里的母鸡,绽开笑脸道,“哎!原来是姑娘啊,快快快屋里坐!” 那头的老太也终于把门打开。 “姑娘,你刚刚说我儿子……那样还能治好?” 燕从灵收了剑,笑道,“先把人带过来吧。” 第69章:书生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老两口大半辈子只得这么一个孩子,自是疼的像眼珠子,否则他也不至于连只鸡都不敢杀。 老头很快牵着儿子过来了。 见他低着脑袋,目色涣散,口中自顾自念念有词。老太不由抹泪道,“阿狗平日里最听话不过,但那天后一直这样不见好,可把我们愁坏了。” 燕从灵点头。 想到何落雨的情况,也是和这差不多。 但仔细琢磨,情况又不一样。 何家那个小姑娘明显更有价值,所以附着吸食。穷书生没有修炼根骨,所以直接被抽魂扔到冥河里去了。 当然,也有可能动手的不是同一个。 穷书生应该是被那个梳头婢女缠了身,至于何落雨……很可能就是主子亲自动的手。 思及此处,她微眯下眸,手下轻轻一推。 那道残魂往前踉跄。 游离在外多时,终于重新归回躯体。 老两口看不见那道残魂,只能瞧见她的动作,以及穷书生身子一顿,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去了。 “阿狗?” 老太伸出枯瘦手掌,小心翼翼地在儿子眼前晃动两下。那双原本浑浑噩噩的眼瞳,逐渐有了焦距,并将目光转向她。 “娘……” “嗳,是娘,娘就在这儿呢!” 见儿子终于恢复神智,老太忍不住喜极而泣,母子抱头痛哭,“娘的好儿子,你总算是认出娘了……” 一旁的老头挤不进去,看了看手上提着的老母鸡,又看了看燕从灵,干脆说道。 “燕姑娘救好了我儿子,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姑娘快坐,我去把这只鸡杀了炖上,这么晚吃一顿再走也不迟。” 他们这家徒四壁,也没别的。 燕从灵心里清楚,连忙摆手,“您老一番好意,但我方才来时已经吃过了。而且我还有几件事想问,如果知道其中实情,还请相告,就当是替了这顿饭吧。” “好好好。” 老太忙不迭推着才刚清醒的儿子上前,“阿狗,恩人姑娘问什么,你都老实交代!” 穷书生站到她面前,还没开口,脸先红了一半。 “仙、仙子好……” 燕从灵蹙了下眉。 知道他这应该是残魂被自己捞出来,还带有片段记忆。 “不用这么客气,我姓燕,你直接喊我燕姑娘就好。” “是、是是……”书生唯唯诺诺的,不敢抬头再看她。 他见过女魅那样的绝色。 若是单论皮囊,燕从灵并没有她那般国色天香的冲击力。 她更秀婉,一看就是水乡养出的。但常年于刀光剑影中行走,和鬼怪邪祟打交道,让她即便是身处人群中,也能轻易被一眼看到。 燕从灵问道,“你和女魅交易后,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 书生话语有些吞吐,“那日路过河边,听到有姑娘喊救命……我当时没有多想就过去了,哪成想压根没见着什么姑娘,只有一道白影闪过,是半具森森骨架。” “我吓了一跳,拔腿就想跑。但它太快了,没几下就追上我,之后只觉头昏脑胀,整个人就像做梦醒不来一样,浑浑噩噩的。” 少女微抬了下视线,眸光清亮如镜,看得他一阵心虚。 如果不是贪图年轻姑娘落水,急切赶过去的话,他也不会被勾了魂…… 燕从灵没在意他的变化,在炎渊受刑那么久算是惩罚了。 “是白影不是黑影?那骨架是不是少了一只手?” “是,我那时还没被勾魂,所以可以确定没看错。”书生点头,想了想又道,“而且我觉得它生前应该是个女人。” “好。” 再问应该也问不出什么了,确定和何落雨不是同一人做的后,燕从灵起身,总结了一下告辞话语正想走人。 那书生却忽然紧着上前两步,匆忙伸手想抓她衣袖。 旁边他爹娘瞧见后,各给了一巴掌。 “做什么呢!燕姑娘是个年轻姑娘,你这拉拉扯扯的,腿还想不想要了?” 燕从灵见他神情焦急,不由停下脚步,“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说?” 书生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面色逐渐变得苍白,“燕姑娘,我刚刚忽然想起来了。你说的黑影……我好像撞见过,但我不太确定是不是你要找的……” 肩颈处倏地一紧,一只白皙的手扯住他的衣领,鸡仔似地拎起。 少女一边往里间走去,一边沉下语气,“我们进去再说。另外,要是想活命的话,这件事千万别说出去。” 见她神色严肃冷厉,一家子都吓坏了,一个跟着一个点头。 “你在哪遇到的?” “是、是那片林子……” 书生哆嗦着,再蠢也意识到那东西不是什么善类。自己无意中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茬,都不知道。 “它好像和什么东西站在那里,还会说话,张嘴是女人的声音……当时天还黑,我只当那是个人,是自己没看清,哪里想得到……”小命差点就交代了。 “女人?” 燕从灵心头更加确定。 不管用了什么法子,但那东西得到的新躯体就是女子。 范围缩小,条件筛选,要找出来就容易多了。 “那你有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吗?” 书生摇头,“我那日鞋子磨破了,光脚急着赶回家,没特意停下过去瞧,所以只隐约听见一些模糊的字眼。” 不得不说,相当走运。 但凡他好奇心作祟,或者穿着鞋子,大概就会被当场发现。 “他们很可能是之后发觉的,对你动手的是白影,那和黑影交谈的应该也是她。”燕从灵极快分析。 这地方人口不多,又都是寻常百姓。除了皇贵妃的那位梳头婢女在这,还有谁能供她差遣? 书生跟不上她思路,也不理解她话语的意思,只继续道,“我只听到了太子、皇上这两个词,还有……帝星。” 最后两字,话音发颤。 他只是个贫苦人家的普通书生,这种东西哪里敢沾惹? 帝星? 少女眸中泛过一线冷光。 从前打这个主意,因为她是皇贵妃,想要生子扶持上位。 没想到千年后卷土重来,还是这般执着,死心不改……所以,接下来东宫和皇宫都得探一探。 第70章:一窝穷鬼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彻查这事,东宫倒是好办。 毕竟有宁封离到吴皇后这一条线路,宁君瞻就算再怎么叛逆。面对亲娘,多少还是能听得进几句。 但皇宫那边只怕不太好办…… 像是面对刺猬的狐狸,燕从灵还没盘算出要怎么下手,第二日魏文修就找上门来了,手里还捏着一张薄纸,得意洋洋地在她面前抖了抖。 “燕大人上任好歹也几年了,怎么连禁御剑术这么简单的规矩都记不住呢?” “什么御剑术?” 燕从灵装傻充愣,“魏大人莫不是昨晚又在红袖楼喝多了酒,今日一大早就在这里说疯话?” 其它惩戒暂且不说,这玩意认了就要罚俸禄。她才在红袖楼一掷月钱,兜里现在还能有几个子? 所以,打死都不能认。 “燕从灵!” 魏文修咬牙,自是不肯放过这么好的落井下石机会。他被一个年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少女,横眉冷对这么久,心里早已是积了一把子怨火。 “昨晚可是有人亲眼所见,你御剑往北道飞去,现在还想狡辩?” 少女看了他一眼,语气慢条斯理,“谁啊,这么瞎?” 既然是违反规矩,那她又不傻,自是观察过四周没人后才飞的剑。 魏文修哪来的情报她不知道,但能肯定这句绝对是他胡诌出来诈自己的。她还不至于蠢到咬钩。 “魏大人,我现在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和您这种被和离的不一样。昨晚一直在家,哪也没去。” “外头也知道,大人您素来与我不和,但这种无凭无据之事,怎能空口白牙就往人头上栽?” 燕从灵笃定自己飞那么快,就算有人看见也来不及用留影石存证据。 而且黑灯瞎火的,有没有看清脸都是个问题。 “这巡查抓妖是我们镇妖司的活,镇妖司都没人看见反应,魏大人倒是跑的勤,眼睛也比抓妖师好使。” 一通连削带砍,特别是那句被和离,直戳肺管子。魏文修被气得脸色铁青,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怎么给证据? 死了赶投胎都没那么快。 怀抱长剑,燕从灵态度嚣张,“要是没有就劳烦让一让,挡着我路了。” 但躲得了魏文修,挡不了李震刀。才横出大门,转角处就又被逮了。 燕从灵反应很快,脚下抹油般自然一转,背了个方向就要闪人。 李主司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工作的路上,眼下能出现在这,显然不可能是闲着没事找她唠嗑。 “燕从灵,你给我过来!” 很可惜,对方比魏文修眼尖多了,也没有那么好糊弄。 冷冷扫了少女一眼,就算没有留影石,李震刀也能肯定,她就是玩飞剑去了。 燕从灵心里清楚,连忙换了一副面孔,将半边已经缩进巷口的身子,重新挪出来。 “李叔,我错了,但我是实在迫不得已,是有苦衷的啊!” 李主司手按在腰侧的刀上,朝她扬了扬下巴,“给你狡辩的机会。” 隐去赤华师姐和云山的事,她将昨晚的情况说了一遍。 “我也是为了救人,炎渊折损寿命,那书生要在里头待久恐怕真就回不来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狡辩很成功,但李震刀还是瞪着她道,“那我也再提醒你一次,临近年关少惹是生非。有什么事都先放一放,等镇妖塔的禁制加固完了再说。” 燕从灵天赋出色,心性也足够坚韧。他是有意把人培养成下一任主司的,奈何她像是个祸篓子体质,走到哪里都要生事。 初来乍到那会儿,知道她是天生灵体,他还如获至宝。 但一年不到,从霍家到魏府,她就接连捅了一遍过去。 现在看到人,他就太阳穴胀痛,本能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是。” 听到镇妖塔,燕从灵神色也逐渐严肃起来。 历经千年之久,塔里的邪祟越多,禁制就被消磨的越弱。所以每年都需要加固封印,以防万一。 什么大事都比不过这件事。 “另外,有空的话从你们云山请个洒扫小童过来。” “嗯?” 燕从灵不解抬头。 云山的洒扫小童,几乎都是师伯在外云游时捡回来的。无父无母没有去处的孤儿,没有修炼资质,所以才留下来扫扫地,念念书,有口饭吃。 等养到十八,就会给些银两下山过自己的人生。 “你们云山不是会教那些孩子识字吗?” 李震刀面露愁容,“镇妖司里的主薄今年告老还乡,回家抱孙子孙女去了,空出来的位置还没有人填补。” 燕从灵:“那也不用这么随便吧……” 主薄就是负责记载案件和妖物,整理成卷宗的。 不然以他们这些人虽然识字,但作诗稀碎的文化程度,内部自我填补,只怕写出来的玩意儿后人压根看不懂。 李震刀见不惯她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你有办法能招到?” “……” 燕从灵识趣闭嘴了。 抓妖师缺人,这主薄也不好找。 月钱不见的高到哪去,但每天都要在文字里,见证离奇死状和各种妖邪,冲击认知和三观。 牙龈不够坚强的普通人容易遭不住,所以李震刀才会把算盘打到云山上。想着好歹是云山长大的,对于异怪邪物的承受程度总能更强些。 “不用到云山上找。” 有文化,胆子大能接受邪祟的……燕从灵沉吟片刻,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李叔,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合适人选,但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同意。” “你先把人带过来。” 李震刀精神起来了。燕从灵虽然有点扫把星,她能这么说,那人就定然是个靠谱的,“月钱的事,由我亲自和他谈。” 少女却是望天,“只怕不是那点银钱就能解决的。” “少说废话。”李震刀咬牙,拍拍自己腰间那个干瘪的钱袋,“我们镇妖司这点实力还是有的。” 巷口冷风吹过。 钱袋晃了晃,差点没挂住。 两人都有些尴尬,燕从灵发自内心感慨,“叔,你这样只会更显得我们镇妖司从上到下都是穷鬼。” “……边上凉快去。” 第71章:主薄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等人领过来,李震刀这才明白燕从灵口中的银钱难解决是什么意思。 “霍二公子?” 身着翡色锦袍的少年,缓步跨进门。世家大族浸养出的气质便如一块温润玉石,举止翩翩礼数周全,令人如沐春风。 他气色看起来比先前好了不少,原本眉宇萦绕的那股郁气已经散开。这会儿笑着朝几人行礼。 “李大人。” “燕姑娘。” 李震刀打死也想不到,燕从灵竟然能将霍家的眼珠宝贝嫡孙挖过来。吃惊之余,亦是欣喜。 霍老爷子桃李满天下。 霍二公子要是能进他们镇妖司,以后要招人做事就又有新招牌了。 “坐,二公子快请坐。”李震刀难得热情一回,亲自给人看茶,“二公子确定有意当镇妖司主薄?” 喜完他忽然想起,传闻霍长安身体一直不太好,泡在药罐里长大。万一一个没遭住,吓出问题了怎么办? “李主司还请放宽心。”少年似乎看出他的忧虑,温言道,“我体弱是因自幼邪祟缠身的缘故。如今霍姑娘已为我祛除,所以不会再有此类事发生了。” 李震刀眉舒目展。 换个角度来想,从小被邪祟缠身,古怪之事没少见,心性也必定异于常人。而且霍家子弟书读的多,字写的好,这个职位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月钱,照常就好。”霍长安说道,“毕竟我来这儿,不是为了银钱。” 名册登记顺利,李震刀盖了红章子,让在旁转悠的燕从灵,领这位金贵的新人参观一圈熟悉熟悉。 “跟我来吧。” 燕从灵背着剑,侧身往里走去。 这也是所有入镇妖司之人,必须经历的一轮考验。 和他们这些钱袋子紧的打工人不一样,镇妖司内部很大,一应俱全。据说当年在建造的时候,借鉴了芥子藏纳之法,所以远比外头看起来的宽敞很多。 燕从灵边走边介绍。 “正堂就是你刚才来的那一间,不过我们这里一般也没什么客人,所以要是觉得后头这几间光线太暗,写字费眼的话,也可以搬到那里干活。” “柴房、游廊、茶室、还有厢房……这些很寻常。我就简单指一下,你是世家出身,扫一眼应该就能明白。” 少女说着,忽然进了前面那处垂着数条绿萝的假山洞门。 霍长安跟着进去,再抬眼时却被面前的景象惊了一惊。 停僮青翠,幽静宜人。 忽略那些被粗长铁链拴着,枕在地上睡得正香的飞虎兽们,俨然是个欣赏风景赏心悦目的好去处。 “这里是驯兽场。” 燕从灵走上前,摸了一把兽类特有的毛茸茸耳朵。 一根根皮毛划过掌心,像把刷子。 没有狐狸手感好……她心底默默下了这么个定论。 “这个地方一般我二师兄来的最多,这些飞虎兽也都是他巡养出来的。” “主薄算是待在司里时间最长的,不用到处跑,所以你要是闲着没事的话,可以过来给它们喂点吃的。” “飞虎兽不挑食,随便你喂。多喂几次就熟悉了,不会咬你。” 霍长安听的脊背一毛。 所以……没喂熟之前会咬他吗? 燕从灵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自顾自向前走,指着左侧那块开满各种奇异花草,盆子摆成整齐一排的方向,说道。 “那也是我二师兄种的。” “他修行药道,经常捣鼓这些。你要是有需要可以采摘,但记得要挑长好了的。糟蹋幼苗的话,我二师兄会打人。” 霍长安后背更毛了。 “药圃后面有一扇门,是炼药室,也是我二师兄在用。” 燕从灵指了指那丛类似葡萄藤一样的紫色植物,“反正这一块,基本都是他在打理。” “对了,还有最后一处。” 她忽然捏出火诀,站定在拴着铁链的那道石壁前。 轰隆。 石壁凹陷,巧妙地嵌合严丝合缝。 黑洞洞的暗门不见光亮,如择人而噬的兽口。 一出现便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夹杂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霍长安下意识干呕了一声。 面色有些苍白。 转过视线便看见身旁的少女,眉梢都不曾动一下,明显是见惯了。 “这里是关押审讯邪祟的地方。”燕从灵率先步入。 黑暗中能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冷漠审视和好奇打量,蛇信子般粘腻冰凉。 霍长安不敢多看。 那些妖物在此地关久了,由灵铁打造成的特殊锁链和牢笼消磨修为。所以,他们其中很多都是以原型的形态俯在那里,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 最显眼的是其中一只小山大小,像蟾蜍一样的东西,没拴也没关,张着森绿的大口,睡得涎水直流。 这些等到看见墙上挂着的那些血淋淋刑具后,再也忍不住。这位公子哥跑到角落里,吐的稀里哗啦。 燕从灵抱着胳膊,就这么站在旁边看。 等到他自己收拾好情绪,重新平静下来,走到面前,“你们平常……就是接触这些东西吗?” 现在再看少女那张温软的脸,他只觉认知在摇晃。 “这些只是寻常妖邪。” 燕从灵毫不客气给了他更重的一击,“真正的邪物,都在镇妖塔里关着呢。那里面的东西,每个都能引起一方生灵涂炭。” 只有实力一般的,才能在这关的住。 擦了擦唇角,霍长安声音略颤,“不能全除掉吗?” “除掉?” 少女笑了笑,“世间阴阳平衡,那些东西大多是由贪妄邪欲滋养出的。除掉一个,就会再生出一个。” “新的什么样谁都猜不到,还不如将已经清楚,能力可控的这些旧物关起来。” 霍长安摇头轻声,“这是我以前那些书里从未知道的……” “所以,现在你见过了。”燕从灵取出清水给他洗手,普通人第一次见这些东西,大多都是他这个反应。 “二公子按自己想法选就好。” 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少年抬起脸,面色苍白,神情却逐渐坚毅,“我选择留下来,不只是因为姑娘的恩情。还因为想见更多,书里见不到的东西……” 第72章:蟾蜍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到底是从小和邪祟一起长大的,霍长安心性确实要比常人韧些。吐完这一遭后,精气神便渐渐回来了。 甚至还有心情,打量起牢房。 他很聪慧,很快看出其中问题,“牢房建在驯兽场这里,是为了让外面的那些飞虎兽当看守,出什么意外能第一时间发现,防止越狱的吗?” “是。” 见燕从灵点头,他心思更活络,“他们都打不过那些飞虎兽?” 作为世家嫡子,任他看过的书再多,见识再广,也没哪刻像现在这样,一次性见到这么多奇异之物。 仿佛推开一扇新世界大门,害怕过后尽是惊奇。 “飞虎兽的作用,主要是警觉提醒。”燕从灵为其解惑,言辞含着隐晦,“若真要打起来的话,最多也就靠只能数量取胜,毕竟这里是帝京,天子所在之处。” 实力强大的猛兽,容易招来忌惮。 这点二师兄早前便认真考虑过了,飞虎兽也许不是最凶悍的,但一定是最合适的。 帝王轻飘飘的一道命令,就能毁去他数年心血。 更何况不止是心血,常人眼中体型庞大到生畏的凶狠猛兽,在岳凌恒这里,却是亲手养大的孩子。 “当然,也有一些特殊的,比如这帖狗皮膏药。”少女忽然走过去,踢了一脚角落里的那只蟾蜍。 对方皮糙肉厚,一动不动,甚至还吧唧下嘴,鼾声如雷。 “这玩意儿的实力也能进塔,但它没害过人命,只吃素的。被关进来,纯粹是因为在雪天把一个村庄的粮仓,全扒进嘴了。” 而且不同于其它这种程度实力的妖物,它似乎活的无所顾忌,根本不隐原型。那天就这么直接横着,庞大圆滚的身躯吓得那些百姓嗷嗷叫,四下逃窜。 “当时我们吵了很久,商量到底要不要把它关进来,最后以我一票险胜,用一袋玉米棒子把这个饭桶成功给逮了。但骗完第一天就后悔了……” 望着那个比盆还要大的碗,燕从灵痛心疾首。 吃的那是真多啊! 让镇妖司原本就不富裕的伙食费,雪上加霜。 而且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玩意儿进来后见能吃饱喝足,赶都赶不走,死皮赖脸就钉在这儿。 最后还是李主司安慰,说有这货坐镇,越狱难度会提高不少。就当是花银子,雇了一个守卫。 从地下牢房出来,霍长安还有些怔怔回不神。 李主司是特地抽空出来,接完人就又不见影了。把人送回去这件事,自然而然就落到燕从灵头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拐角处却险些撞上一名灰色素裙的女子。 她扎着同色头巾,右手提着一只药箱,左手持着竹仗。除去腕上那只镯子,全身上下再无装饰,素雅干净到了极致。 那双灰蒙的眼眸,让即便从没见过面的霍长安也能一下认出,这就是自己祖母先前想要定给他的那位姑娘。 虽说最后没成,但难免尴尬。 见少年脚步顿在原地,踟蹰不前,燕从灵主动过去一步,挽住女子胳膊,“白术姐,你怎么出来了?” 她记得,自己嘱咐过的,尽量不要出门。 双目看不见之人,其余感官更为敏锐。白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笑着说道,“不用担心,这次是李大人请我过来的,说有人受伤,让我过来瞧一瞧。” “有人受伤了?” 白术点头,扶着她的胳膊缓缓往前,“太子前去探望摄政王时,借了镇妖司的看门侍卫当随从,但那人不小心在王府后院的水井旁,跌了一跤,摔断腿了。” 燕从灵一愣,“直接摔断腿了?” 镇妖司除了抓妖师等,也有侍卫撑场面。 尽管是用来撑场面的,要凡人以血肉面对妖邪,无疑以卵击石。所以,二师兄分会发符纸药丸给他们保命。 太子行事作风素来如此,颠三倒四古怪的很,相比调戏弟妹大放厥词,抓个看门侍卫过去不算什么。 摔跤也是人之常情。 但问题在于,镇妖司的侍卫多少有点三脚猫功夫,摔这么一下就断腿了? 低头沉思片刻,燕从灵忽然问道,“这事是太子说的?” 她话锋转的太快,白术一时没跟上,“应该算是……” “那个守门侍卫就是太子马车运送回镇妖司的,听说那日他骂的极凶,不少路过之人都听到了。他骂镇妖司无用养了个废物出来,害的他在摄政王府丢人现眼……” 原本这些话,当着燕从灵这个镇妖司成员的面说不太好。 但她隐隐有预感,说出来了或许会有什么不一样…… “太子……” 少女轻念出这两字,浓长睫羽落下一道弧线,让人看不清眼中思绪。 少顷,她倏地转向少年公子,“我记得霍大公子棋艺卓绝,据说曾得摄政王指点。二公子有空不妨去探望一番,正好我和白术姐也能一块跟去开开眼。” 霍长安压下眼中震惊。 出身缘故,他对这些事情更为敏感。明白太子这是故意要把人引到摄政王府去……可他到底想做什么? 堂堂储君,请一位大夫还用得着这么迂回曲折的法子? 正在沉思,半截竹仗忽然落入视野。 素裙布巾的医女,已经缓缓走近他的面前。 明明清楚她是看不见的,但被那双柔婉眸子注视时,还是会产生一种她正在专注打量自己的错觉。 “二公子。” 素未谋面,她却能猜出是谁。 一想到她是祖母曾经别有居心、故意施压想要迎进门压制邪祟的……霍长安心底便升起愧疚,只觉无颜面对。 他下意识行了个见礼。 回过神来,才想起对方看不见。 不等他开口,耳边便传来女子温和平静的声音,清风明月般坦荡,轻松斩断过往那些让他难堪的羁绊。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年长二公子几岁。二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和灵儿一样,唤我一声白术姐吧。” “好。” 释然只在一瞬,霍长安又行了一大礼,神情敬重。只不过这次,他是知道对方看不见。 第73章:大仙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送完霍长安,灯火初上。 街道旁不少夜摊子摆了出来,远远就能望见搭起的熟悉小摊。 冬风凛冽,也挡不住食客们的热情,座无虚席,压肩叠背。 腰间系着围裙的老大爷,正持着一双干净的长竹筷,手脚麻利地从沸腾浓白的汤水间捞出面,忙得热火朝天。 只不过今日他不是一个人了。 场中站着的那位姑娘,看起来年纪很轻。 不同于帝京流行的女子穿扮,鹿皮手套鹿皮靴子,彩绳编出几缕发辫,那皮肤一看就是晒过烈阳吹过黄沙的健康小麦色。 一双眼睛极亮,神采飞扬。 此刻提着坛子给食客上酒,谈笑风生,半点不见怯色。 视线扫过一圈,燕从灵眼尖地在先前角落里,逮住家里那只狐狸。 她走过去,将剑搁在桌子上。 “大爷,两碗肉燥子刀削面,多放葱花!另外再上一坛子好酒!” 镇妖司只管一顿午膳,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熬大锅饭的那位大娘是关系户,仗着腰杆子和抓妖师命硬,使劲造作,做饭就和炼毒差不多。 “我让你带过去的午饭,你没吃?” 楼弃雪看出她是饿了,抬指将桌上那盘花生米往前推了推,“先吃点这个,垫一垫。” “今日有客,忙忘了。” 简单解释一句,少女咔蹦咔蹦嚼起花生米,目光却是落在摊主那位孙女身上。 “阿桑都长这么高了呀!”那堆食客中应是有旧识,这会儿几碗烈酒下肚,开始大着舌头说起闲话。 “黎大爷,你孙女要说亲事不?我这里有个远房侄子岁数相当……” 话没说完,面前桌案嘭地一声响。 空酒碗被轻掷其上,那姑娘轻笑一挑眉,提及婚嫁没有羞怩,反过来调侃,“叔,你也知道。我阿爷就只有我一个亲人一个孙女,你那远房侄子入赘成不?” 说亲的那人愣了一下。 周围的食客哄堂大笑,七嘴八舌跟着附和打趣。 “行啦,阿桑姑娘年纪虽小,但是个有主意的,哪轮得上你来做红娘。” “看来,你这媒人钱是拿不成了。” “媒人钱算什么,要真被他说成,以后再来黎大爷的面摊子,哪还用得着付饭钱?” “我就说嘛,他哪懂什么说媒,敢情打的这个主意!” 一向是插科打诨他人老手的汉子,头次折在一个小姑娘手里,闹了个大红脸,酒也醒了大半。 他连连摆手,为自己挽尊,“我这也是在边关那里听了件传闻异事,这才想到阿桑姑娘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两碗热腾腾的面被端过来,上面浮着层翠绿葱花和鲜亮红油。 楼弃雪微蹙起眉,取过一只空碗,一一将葱花和花椒挑了出去。 坐在对面的燕从灵却不甚在意,饿了大半天,卷高袖子就开始埋头卷面吃。 黎桑站在那里,好奇地看着这对画风相差有点大的夫妻,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直到那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女,招招手,“姑娘,我的酒呢?” “来了,在这儿呢。” 她回过神,拎着酒坛上前。 一揭坛封,酒香四溢。 帝京位处北地,逢冬天寒地冻,冰雪千里。这时候,酒水和姜汤就是必不可少的驱寒之物。 “自家酿的米酒,姑娘快尝尝。” 黎桑十分热情。 除了一手面食手艺外,黎大爷酿的酒也是一绝。 浅酌几杯,感觉胃部逐渐有暖意升腾,燕从灵停了手。 她不嗜酒。 混沌大脑,容易坏事。她心里又积压太多东西,所以酒品不怎么好。 “你喝吗?” 摇了摇坛中剩下的那些,她朝青年示意。 对方摇头,“我不喜欢酒气。” 前世镇妖司因宁牧霆坠马身亡,以及镇妖塔频频生异的缘故,地位尴尬名声骤降,一日不如一日。 她坐上副司位置后,便开始经常跟随李主司赴那些官员的宴会,出入各种喧闹场所。回来后醉醺醺一身酒气…… 喝碗热汤倒头就睡,和他打声招呼的力气都没有。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极度厌恶酒这种东西。 倒是又给她上了两盘小菜的黎桑,大胆探过脑袋,“姐,你不喝了吗?这两个菜是我爷爷让送的,说感谢你们一直照顾生意。” 她想法坦荡,就这么写在脸上,半点也不掩饰。 燕从灵笑着将剩下的那坛子酒,往她那边推了推,表示默许。 姑娘很高兴,当即就这么抱起酒坛子,咕噜噜对嘴直灌, 燕从灵神情有一瞬间呆滞。 她形形色色的人也算见过不少了,但这般豪迈随性,说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姑娘,还真第一次遇上。 暖身酒烈,见这么一个小姑娘快要闷完大半坛子。 她放下手中筷子,朝摊主老大爷那边看去……但黎桑已经一抹唇角,双目烁亮,满足赞叹。 “不愧是最好的那一坛子!” 她酒量极好。 注意到少女举动后,又主动凑上前续了一壶热滚滚的姜汤,弥补自己把这位客人的酒水喝光,“姐,不用看我阿爷,我阿爷不会管我喝酒的。” “自我小时候就是这样,只要把该做的事做好,不犯错不折腾别人,阿爷就不会管我。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有一位让人羡慕的好阿爷。” 语气真诚,燕从灵笑道。 昏黄斜阳笼在眼底,平静到看不出其余情绪。 倒是对面的白衣青年,看着黎桑有些怔怔然。 忽然想到,若是当初她的亲族安然无恙,她是不是也可以像这般,想吃想喝想做的都能自由? 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常年被噩梦所困…… “哈哈你这酒多的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是不是被阿桑姑娘拒绝,所以才特地编出这么段故事啊?” 邻座有笑声传来。 那位食客似乎焦急起来,为自己辩解,“我说的都是真的,临近边关那座城闹大仙,而且专抓未出阁的年轻姑娘!” “听说,它看中哪个姑娘后,会跟着找上门,装作客人敲门。但只要开了门,那就要遭大殃了!” 第74章:剑穗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喝完最后一点面汤,燕从灵问道,“上门讨封的吗?” 大仙这种东西,只听说过会上门讨封的,还没见过专抓良家少女的。 “燕姑娘。” 那人转头见是她,眉头打成乱结,“不是讨封,我听到的就是那些给大仙开门的姑娘全都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寒风灌过,周围人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少女却还在问,“真是大仙?有人亲眼瞧见过它?” 大昭有镇妖塔,所以能讨封的妖怪大多是修为达到一定地步,想要正经化形的。 妖和人一样,资质悟性有高低,甚至还有血脉之分。 化形对于一部分修炼不易的妖怪来说,可是大事。这种节骨眼上,没必要见血沾因果。 除非……本来修的就不是什么正经路子。 结完账夜幕完全降临,燕从灵起身一拿剑,微愣。 借着如水月色,剑上忽然多出的红穗,艳得像血,宛如一团永燃不灭的火焰。最重要的是,上面是妖王特有的妖力…… 蓦地想起之前的狐簪,心头血所凝,她惊讶朝身旁之人看去。 青年白袍胜雪,比她高了一头,隐着妖王的强大压迫感。只不过和她在一起时,总会习惯性藏起气息,就像猛兽收敛锋利的爪牙,所以让人容易忽略。 燕从灵很少这般认真打量他。 认知中这只狐妖强大,却算不上聪明。 极其好看的眉眼,桃李秾艳。瞳眸很深很黑,幽若深潭。 似乎觉察到她的视线,鸦睫颤了颤,淡淡垂落,掩去深处复杂思绪…… 同床共枕数日,她终于发现,自己看不懂枕边人眼里那些东西。 兴许是气氛有些凝滞,他主动打破沉默,“你带着这个,别摘下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少女没有立即回话。 只偏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还是……不喜欢吗? 身侧的手逐渐攥紧成拳,喉咙像是被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堵住。楼弃雪深呼两口气,这才不至于失态。 前世他也送了心血凝成的狐簪。 但被拒绝了……她说自己不喜首饰,不便与邪祟缠斗。 所以,这次他特地消耗更多的心头血和精力炼了这个剑穗。 “不喜欢的话,就算……” 他能清晰听到自己声音僵的厉害,指尖被细雪吹的发冷。 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面前的少女忽然停下脚步,视线落在他身上。 “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问的风轻云淡,极其自然。 自然的和方才在摊子上喊要两碗面没什么不一样。 楼弃雪却心口剧烈跳动起来,血液仿佛都转向燥动的滚烫。雪逐渐下的大了,四周一片静到诡异的空寂中,他声音低哑至极。 “……是。” 这话一落,面前少女顿时陷入更加漫长的沉默。 楼弃雪望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但凡不喜欢她,他还死缠烂打上赶着往她身边贴做什么? 天生灵体的天才,在某些方面迟钝到令人无奈。 不过这一次,她反应的倒是比前世早。 “为什么?” 和前世自己醉酒发疯倾吐一腔情思后,一模一样的疑问。她面上的茫然不是装出来的,依旧只是对于一个问题的百思不得其解。 雪珠子坠在睫羽上,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还没等来解答,不远处便有争吵声突兀刺来。 “周凝语,你拿什么和我比?” “识相的话就把之前那盒美人香交出来,别以为有了香,太子就会看上你。” 趾高气昂的嗓音,在夜里格外清楚。 燕从灵顺着望去,只见两辆马车正脸对脸堵在那里。小巷狭窄,一次只能容许一辆马车过去。 可眼下两边的马夫纹丝不动,互相瞪眼,不肯让步。 其中一辆掀了帘子下来的少女,通身富贵气派,气焰张扬地指着对方叫骂。 “你爹是尚书又如何?还不是当侧妃的命!” “你再不把那美人香给我,等以后进了东宫有你好看的!” 她太过嚣张,另一边马车帘子动了动,里面的人终于忍不住提着裙裾走出。 少女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书卷气,正是先前在姚贵妃花会上,和燕从灵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尚书府小姐。 “百里小姐。” 她语气无奈。 恭恭敬敬的这一声,也让燕从灵认出那位红螃蟹一样横着走的姑娘,到底是谁。 镇北侯的义女,百里雁。 大昭这些年能保持安定,硬是将昏庸君主扶上墙的有两位功臣。内部的摄政王,以及外部负责镇守的镇北侯。 自古世代功勋和手握兵权,都是件脑袋摇摇欲坠的事。但镇北侯年轻时受过重伤,落了病根,不能生育。 家中又是一代单传,年过而立,膝下才收养了百里雁这位女儿。 掌上明珠,千娇百宠,比起宁明澈都不相承让。 太子岁数不小了,近来确实有听到说关于选妃的风声。但如果有镇北侯这位独女在,其它贵女确实只能轮个侧妃位置。 视线落在这位明珠的双手时,燕从灵微微一顿。 身后的楼弃雪同样也想起一些。 他记得这趟帝京,镇北侯女儿就没有活着回到北地。 这个太子妃她只当了三天,就被人发现蹊跷地死在了房中。 据说当时她浑身血液流尽,却依旧半跪在地,表情凶悍,怀里死死抱着刀,维持厮杀作战的姿态…… 但镇妖司因被冷待,宁封离又毒发的厉害,没能介入此事。而案子被递呈上去的第三日,北地就出事了。 不少百姓莫名变成了行尸走肉一样的玩意,四处游荡,见人就嘶咬。不到百天,又会自动血枯肉竭而死。 那时候白术已经不在了,所以没有能拿这种病症有法子的大夫。 最后只能求上云山,由大师姐赤华打开冥河与人间结界,将这些已经不人不鬼的可怜百姓引进去…… 而在这之后,冥河就忽然暴乱了。 这些本来应该发生在好几年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干涉,还是幕后之人心急,事情竟然提前了这么多。 第75章:美人香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百里小姐。” 周凝语脾气很好,即便对方咄咄逼人也语调温和地回应,“并不是我不愿意将那美人香让给你,而是那香原本是我娘买的,现在也在我娘那里。” 美人香是近来刚流行的一种胭脂水粉,效果比普通要好千百倍。 据说长时间涂抹,不仅能消去伤疤,还可以使肌肤更加白皙柔嫩,越发美貌。 所以才出了不到两三天,就成为炙手可热的稀罕物。 可惜,帝京的美人香还只能从外头入货,数量屈指可数。 当日周夫人前脚才买下最后一盒,后脚这位镇北侯眼珠子就找上周凝语,死心眼般口口声声说是被抢了东西,要她还回去。 任凭解释多少遍都没用。 “你母亲?” 满脸跋扈之色的少女,一手扶着马,不屑嗤笑,“看样子,你也不怎么受重视嘛,连这么一盒小小的胭脂水粉都做主不了。” 言语间尽是高高在上的优越。 周凝语面色白了白,相比百里雁,她家中兄弟姐妹众多,自然不能和她这独一份的宠爱相比。 而且父亲周尚书,也不可能和镇北侯比较。 就连母亲周夫人,买下那盒美人香都是为了她能被选入东宫…… 本以为话说到这一步,如此清楚。百里雁就算娇蛮强横,总也能听懂几分道理时,却听见对方说道。 “行了,既然是在你娘手里,那就找她要。你要不动,就用本小姐的名号,就说那是本小姐看中的东西,要她还回来。” 百里雁仰着脸,没有半点身在帝京收敛几分的自觉。 周凝语是正儿八经的深闺小姐。 身边的那些贵女们,平日就算有摩擦,表面上最多也就说两句酸话,努力顶着知书达礼的形象。 哪见过这样丝毫不给脸面的? 当下有些傻眼。 “什么书闷子?” 见她连嘴都不会顶,百里雁生出几分无趣,“反正这香本小姐要定了,从小到大只要是本小姐看上的东西,就没有不能到手的!” 燕从灵来的时候正正好。 “夜已深,两位小姐还没回去,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你是谁?” 见她身背长剑,百里雁下意识皱眉,语气不善。 赶车的车夫也向前倾了倾身,俨然一副戒备姿态。 相较寻常男子,他身量纤细不少,腰间佩着一把又薄又长的刀,一看是见血封喉的上好凶器。 燕从灵心下了然。 眼珠子出门,派贴身高手保护再正常不过。 “镇妖司。” 三字一出,那马夫松了回去。 而百里雁一双眸子直勾勾盯着她,没有开口说话。 “弃雪。” 燕从灵回过头,喊那只狐妖,又伸手去扶神色有些不安的周凝语,“周小姐今晚受了惊吓,你请她去那边的甜水铺子小坐一会儿。” 楼弃雪炸毛瞪她,“你让我和别的女子独处?” “什么别的女子。”少女眼皮都不抬一下,“周小姐是我的友人,你替我请朋友一碗甜水怎么了?” “……” 他无话可说。 如果耳朵尾巴此刻幻化出来,那一定是耷拉着的。 虽说不太明白她此举的用意,但周凝语非常信任她,还是什么都没问就稀里糊涂跟着走了。 场中只剩下三人。 飞虎兽盘旋于上空,俯瞰整座繁华皇城,万家灯火。 燕从灵缓声问道,“百里小姐既然不想嫁与太子殿下,又为什么要踏入帝京呢?” 能镇守一方的百里家,她不信真的会教养出这么一个半夜在街上叫嚷的女儿。 除非,她是故意的。 “你好大的胆子。” 百里雁眯了眯眼,嗓音发冷,“一个下属而已,也敢当面来质问我!” “属下不敢。” 她说着不敢,却没半点收敛迹象。 “你是燕从灵吧?” 百里雁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拂开马夫,牵过缰绳。动作熟练自然,一看就知马上功夫极好。 她语气笃定。 “我听说过你,云山的天才是吧。那帮本小姐一个忙,要是能成,本小姐就认了你这个天才称号。” 燕从灵没有直接答应,也没直接拒绝,只道,“就算百里小姐不认同,别人还是照样会这么喊。” “哼。” 百里雁冷哼一声,“倒是个伶俐的。我百里雁不白吃饭,事成之后,算镇北侯府欠你一个恩情。” “放心,本小姐做的了主。” 镇北侯府的恩情,千金难求。 这回,燕从灵没有再打马虎眼,恭敬行了个谢礼。 达成约定后,百里雁便不再顾忌什么。 “你应该听到风声了吧,边关不少年轻貌美姑娘意外失踪。我这次来帝京,就是为了这件事,只是没有想到……” 她咬紧后槽牙,神情愤愤,“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放出的谣言,说我心悦太子,为选妃不远千里而来。转眼又在皇后那里,求了旨把我扣留在这!” 她入帝京当日,太子选妃的消息分明还没被放出。 是巧合吗? 燕从灵心底泛起惊澜。 她能看出百里雁不想当太子妃,故作跋扈大半夜跑到这里嚷嚷,但没想到背后还能和这事挂上钩。 “失踪的人数很多吗?” 边关距离帝京跋山涉水,路途遥远,所以消息没有那么灵通。 但再怎么不灵通,也不应该半点风声她都没有听见。最后,还是从去过边关的行脚商口中得知。 “不多,还不到半个月。” 百里雁声音在风里显得萧瑟冷肃,“但不管多少,那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燕从灵问,“那美人香有什么问题?” 她这么执着要那盒美人香,不可能只是因为强势任性。 “那东西最早出现在我们北地,也是这套说辞,说是能让人变得肤白貌美,如二八娇娘。”百里雁眼里幽光一闪。 “但我偶然得了一盒才发现,这东西古怪的很,用久会成瘾。我怀疑和女子失踪一事有关系,之后就一路顺着线索,查到了帝京。” “既然你是镇妖司的,那正好给本小姐搭把手。” 她也能腾出心神好好想想,要怎么从太子这件事里干净脱身。 第76章:糖水铺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流入帝京的美人香没有多少,尚书府的那一盒过几日我会拿给你。”她半点也没想过拿不回来的可能,镇北侯府给予了最大的底气。 燕从灵没拒绝,有捷径不走是傻瓜。百里雁是很理想的合作伙伴,考虑到对方常年身在边关之地,她委婉提醒了句。 “百里小姐,事情只怕没那么容易。” 她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百里雁听懂了,脸色一下子阴沉。 吴皇后是众所周知的耳根子软。 但为母则刚,再软弱的母亲也有私心。 太子如今处境算不上好,外头的风评更是一塌糊涂。如果能娶到镇北侯独女,得到百里家的支持,自然是能扭转局面。 这是见效最快的法子。 所以百里雁哪怕再骄横,像今晚这样几嗓子,也打消不了这个念头。因为贪的从来都不是她这个人,而是权。 “听说,你成功推掉姚贵妃的赐婚?” “是。”燕从灵笑了笑,话语轻快,“谁叫我当时已经和旁人生米煮成熟饭了,整个帝京还都知道了。” 百里雁没有说话,神情若有所思。 镇北侯一脉最早只是街头卖艺的武夫,受宁氿赏识,收入麾下。又同一路随他从质子到回京历经艰险坎坷。最后的皇贵妃,便是百里家的那位战神将军提刀割的首级。 凡人之躯可屠妖邪。 这是和白术一样难求的天赋,所以外界一直都在可惜,这样难得的战神血脉,断在了这一代。 知道这话她是听进去了,燕从灵没有再多言,干脆利落地告辞。 她一离开,原本在头顶巡视保持警惕的飞虎兽,顿时散去。 … 糖水铺子。 周凝语坐在凳子上,两眼呆滞,面对一桌子的糖水。 戴着一顶瓜皮小帽的店家,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爱喝糖水的姑娘。冷到弯着身子也难挡热情,满脸笑容春风十里地向这位大主顾介绍。 “小姐,这是桃胶雪燕、这是黑芝麻核桃、这是雪梨百合银耳,这是……” 指到的那碗陈皮红豆沙,被一只白皙的手端起。衣角还带着门外寒气的少女,尝了一口道。 “店家,有点甜了。” 店家露出歉意,“害,天冷,倒糖手抖。” 将那碗陈皮红豆沙扒拉干净,燕从灵放下碗勺问,“还有一个呢?” “哦,姑娘你问的是那个长得和神仙似的公子啊。”店家反应很快,那样的姿容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方才见他带这位小姐进来,我还以为他俩是……就说了两句吉利话。”说到这里,他有些尴尬。 “结果那位公子就和听到鬼一样,生气喊了一句休要污蔑他清白……然后就从后门跑出去了,我想赔不是都来不及。” 燕从灵嘴角抽搐。 这像他能干出的事。 “实在对不住啊燕姑娘。” 想起之前燕从灵成亲的传言,再联想一下今晚情景,店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赶忙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 “都怪我这张破嘴,呸呸呸那些胡话两位千万别往心上去啊。” 周凝语也揣揣不安地要上前解释,“燕姑娘……” 燕从灵压根不在乎,手一摆道,“一个男人,多大点事。” 两人重新坐了下来,桌上满当到连个搁手肘的地方都没。 本来让楼弃雪带一个陌生姑娘,就已经很不耐烦了,自然不可能有心思询问人家想吃什么。 但这毕竟是燕从灵的友人,招待不周又怕回头她会生气,所以干脆将食单子上的全点一遍过去。 这么多别说一个人,就算再来几个也吃不完。 周凝语只吃了一碗酒酿圆子,她酒量似乎不太好,脸颊酡红话也多起来,“燕姑娘,我不想进太子后院……但我爹娘希望我能被太子殿下看上……” 周尚书是太子党。 想把女儿塞进东宫,紧密关系也加强利益,这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 招手示意店家上一壶热茶,燕从灵给她倒了盏问,“那你同他们说过了吗?” 暖意落入掌心,周凝语露出一抹苦笑。 “我爹娘的性子我是清楚的,说了大抵也没用。方才百里小姐的话其实也没错,我家中手足多,许多事都做不了主。有时候……我是真的羡慕燕姑娘。” 抓妖师干的都是刀剑舔血的活,可至少她是自由的。 燕从灵没当过所谓的闺秀贵女,但还是清楚的,这些仕宦之家的女儿,不是嫁为人妇就是青灯古佛。 “不成亲我没把握能帮得你,但不嫁太子还是有法子的。” 对方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只要不嫁太子就行。成亲和嫁人不能一样,燕姑娘这样的是成亲,但太子那样的就是嫁……不,是被纳,像物件一样被收入摆进后院里。” 她是真醉了。 放在以往,这些话不该从她这样闺训良好的小姐口中说出。 一连两个姑娘都嫌弃太子了。 可见宁君瞻恶名远扬。 盯着对方那双略显迷蒙的眸子片刻,燕从灵轻叹一口气。 算了,帮她一次。 “能接受他人对吗?” 周凝语点头,“只要不用和莺莺燕燕争风吃醋就行。” “行吧。” 喝干最后那点茶水,燕从灵一搁杯盏道,“那我先给你瞧一个试试,不成的话再另外想法子。” 雾气浮动,周凝语一双水润的眸子盯着她,“燕姑娘,你简直就是、就是我的再世父母……” “好啦好啦。” 额角一抽,燕从灵伸手去捂她的嘴,“时候不早了,我喊店家过来把这些剩的糖水打包一下,你拎着快些回去吧。” 那个赶车的车夫还在等着呢。 送走周凝语后,和店家客套两句。期间对方视线频频往后斜去,似乎欲言又止,但她已经抬脚要回去了。 走出一段路,才忽然想起那只狐狸还被扔在店里…… “燕姑娘?你又回……” 店家被她去而又返吓了一跳,话没说完就在一个噤声手势下赶忙闭嘴。 放下手指,燕从灵才意识到自己和做贼差不多。 心虚什么? 微愣了下,她打起门帘进了后院。 进去时,还带了一碗甜汤圆。 第77章:甜汤圆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檐上堆雪,被月光映的莹白。 燕从灵只淡淡扫了眼,便从那些光秃秃的树枝间,寻到一抹融入身后雪色的白,团成球安安静静缩在最高处。 “楼弃雪,回家了。” 她喊了一声。 树干后隐着的身影动了动,一只尖尖的狐狸耳朵最先探出,不同于浑身雪白皮毛,染着春樱的粉。 他声音好听,泠泠如雪,“怎么,你那位友人已经送走了?” “是的,所以快下来吧。”少女走过来,在树下站定,咚咚敲了两下手里的碗。 “我给你带了甜汤圆,快下来吃。” 树上的狐却不领好,炸毛,“燕从灵!我又不是狗!” 每次在家她喂大黄狗就是这样,习惯性敲几下碗沿。然后那条蠢狗就会一边将尾巴摇成花,一边毫不犹豫向她奔来。 他怎么能和一条蠢狗一样? 想是这么想的,身体却第一时间从树间轻盈跃入她怀里。 少女的怀抱温暖柔软。 双臂轻缚,没有拒绝他。只在落雪阶上扫出一片空地,坐了下来。 她端过那碗甜汤圆,问,“还热着呢,吃不吃?” “吃。” 怀中的小狐倏地变成白衣男子的模样,颀长身形半俯在她膝上,一手轻撑在她身侧,接过那碗甜汤圆。 山楂的酸甜溢于齿间。 别说今晚的不满,便是深藏在心底的那道心魔,似乎都没那么沉重了。 他总是这样,只要她施舍一点点的好,就很容易被哄好…… 哪怕前世被杀时的怨恨积成心魔,再来一次见到她,所有的心理防线还是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方才怎么变成那副模样了。”燕从灵还记得那些飞虎兽。 楼弃雪的真实身份,目前只有他们几个云山门下的知晓。 虽说妖分好坏,但人妖相差悬殊,百姓还是会惊恐。 这种感觉,大概像是知道有一只老虎就在身旁。即便驯兽师再三强调不会伤人,还是会心生害怕。 她作为抓妖师,枕边人是妖王这件事要是扬出去,有害无利。 “有其它女子在。”楼弃雪给她送了一勺,动作极其自然,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孤男寡女对我名节不好。” “咳、咳咳!” 燕从灵险被那颗汤圆噎死。 他放了碗,连忙给她拍背顺气,“吃这么急做什么?” “你一个男的、一只狐狸……”燕从灵脸被呛的通红,“想这些做什么?” 周凝语都没觉得吃亏。 他怎么比大家闺秀还磨叽讲究? 但怎么说,也是自己把人扔下的,见他一副又要生恼模样,燕从灵忙上前挽了人道,“不说这些了,我们快回去吧。” … 大黄狗欢天喜地迎上来时,楼弃雪手上还提着顺路从街头买的酱大骨。 他一向对这条狗没什么好脸色,但一天三顿,顿顿不落,养得油光水滑。 兽类心思单纯,谁喂的和谁亲。 它摇着尾巴热情跟过去,半点儿也不看青年黑沉如锅底的脸色。 燕从灵先进了房里。 掺了草药的安神香包挂在帐边,气息淡苦,令人心静。 她早间赶时间换下的,胡乱堆在桌案上的衣物早已不见,不用想也知道是被整齐叠放收进衣柜里。床榻上的被褥也换了,蓬松绵软,是今年的新棉…… 灯盏正亮,她低头坐在那里,看不清神色。 半晌,终于抬眼。 却倏地对上窗台白玉瓶里的那簇红梅,艳丽的如同一点朱砂血痣,突兀刺了进来。 燕从灵躲开视线。 下一刻,门被推开。殷红撞入眸底,火灼般的潋滟。 世间绝艳,就在枕边。 男人轻手合上门,拍着衣角的细雪。见她没有出声,异常安静地坐在那儿,不由紧张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 少女摇头。 类似毒发时的燥热,自喉舌无端蔓延。但她又能肯定,身上的情毒并没有发作,思绪是清楚的。 腰带在修长指间解下,外袍褪落,他只着一身雪白里衣走过来。 见她还直直坐在正中间,伸手将人往里挪了挪。 然后,一掀被子躺下。 “睡吧。” 燕从灵也平躺下来。 灯火熄灭,帐中陷入寂静的黑暗。那股燥动却还在游走,她往楼弃雪身上靠了靠,忽然发现,“你今晚不是很暖和。” 暖其实还是暖的。 但棉被和暖炉还是有差别的。 她仔细回想了下,似乎之前在黎家的面摊子上,他脸色就有些苍白。 “那个剑穗的缘故?” “嗯……”楼弃雪含糊不清地应,声音在头顶上朦朦胧胧的。 狐狸耳朵和九条尾巴被放了出来,毯子一样毛茸茸地缠在她身上。男人将脑袋低到她怀里,拉过她的手,往那对特地耷拉下来的耳朵上放。 “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 少女眼中露出笑意。 指尖连绵不绝的温暖和柔软,让她不由自主攥紧了些。 挨在她怀里的人,身形似乎一顿,“你摸就行,别捏……” 燕从灵听话松了手。 狐尾毯子效果显著,她蜷缩起身子,暖融中腿脚似乎无意碰到了什么…… 嘶。 有修长手掌在被子底下,握住那截纤细足踝,楼弃雪的嗓音隐忍低哑,“你安分点,别乱动……” 安分点…… 熟悉话语让两人都想起,霍家柴房那一场迷乱…… 往常也是这样躺在一起,没感觉到什么。但今夜不知道是不是忽然意识到他的美貌,她总觉有些不对劲。 她没有反应,身上又烫。 楼弃雪愣了下,慌忙掰过她的脸瞧,“是不是又毒发了……” 话音刚落,黑暗中有柔软覆在唇上。 心跳加剧,浑身血液仿佛都在此刻逆流,撞的他头晕目眩。 “从、从灵?” 不确定地轻唤了声。 少女指腹已经重新落在白狐耳尖上,“没有毒发。” 楼弃雪不睡了,他坐了起来。 帐内昏暗,淡香弥雅。俯身间他将少女困于自己双臂,兽类特有的竖瞳幽幽发亮,隐着侵略性。 一说话却可怜兮兮,像个长年受冷待,满心委屈的小媳妇。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亲我……” 两世加起来的第一次,不掺杂任何其它的单纯亲吻。 第78章:断尾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像只小狗…… 这是他拉过她的手,贴放在脸上时,燕从灵脑中的想法。 狐妖的精明在他身上看不见多少,倒是黏人这点恐怕犬类都比不上。 除了这张脸,他根本不像个狐狸精。 燕从灵捞过他的尾巴,看了一眼,根部的断痕已经淡到几乎看不出,“听说九尾狐和猫妖一样,有九条命?” “这是真的。” 尾尖在她掌心轻轻挠过,他柔着声音,视线落在她身上,隐着看不懂的情愫,“我之前折过五条尾巴。” 那就是还剩下四条命了…… 妖渡天劫比人更难。即便是九尾狐,修炼也不一定能顺风顺水。千百年光阴里,运气背点折个四五条命也能理解。 “回头我去趟摄政王府,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周小姐,就说我听说她画的一手好画,所以想请她过来,帮忙把后院的雪景画下来,挂到正堂待客用。” 摸出枕下压着的乾坤袋,燕从灵拿出两封信,叮嘱他,“另外这一封,你帮我送到霍二公子手上,因我不在,所以托他帮我照顾一下这位友人。” 往常她不喜他掺和进自己的工作,但今日忽然想明白了。 有这么一只实力强大的妖王在身边,不用白不用。 楼弃雪一愣。 倏地想起今夜被支开的周凝语。 前世霍二公子冲喜没冲成,没熬过这个冬日。霍老夫人一连经历几次丧亲打击后,没支撑多久也病倒了。 至于那位周家小姐,她被选为太子侧妃,次年便有了身孕。 那时候,人人都觉得她运气好。正妃百里雁死了,她这一胎若是能生下皇太孙,正妃完全是囊中之物。 但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生出那么一块血淋淋的东西…… 这些传言他没有亲眼见过,只知道周家小姐生完孩子就疯了。原本她是要随自己的孩子一同被秘密处死,最后还是被宁君瞻阻拦下来。 这一世,因为结识燕从灵,两个姑娘的命运轨迹已然发生改变。 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你想撮合这两人?” “也不能说是撮合。” 燕从灵有些意外他竟能想通这一环,“霍二公子他和白术姐的婚事虽说没成,但作为霍家如今唯一的血脉,老夫人不可能不急。” 霍长安私下早就不知道被催了多少次。 “既然两个都是热锅上的蚂蚁,才貌性情又都不错,不如就让他们先相处看看。成不成另说,反正处的时间长一点,至少先撑过最近这段时间。” 以霍家的声名,桃李满天下,尚书府还是会再考虑一下的。 毕竟,周家原本是奔着让周凝语当太子正妃去的,只是没想到,半路会突然杀出一个百里雁。 而且最重要的是,霍家子弟不被允许纳妾,这点还是能符合周凝语不喜欢和莺莺燕燕争斗的愿望。 睫羽轻垂,楼弃雪没有再接话。 说的多了,她会起疑。 他了解燕从灵,自然也清楚,她不只是在帮这些人。 以周家作为中间桥梁。 霍家、镇北侯府,这两个不论哪个,只要能拉拢给宁封离,都是一大助力。为那个病秧子……她总这样深谋远虑。 心头生出一丝火气。 修长指尖轻轻一挑,轻束掌下纤腰的衣带便散开了。 他喉结微动。 少女慢吞吞抬眼,正好对上那双暗涌的眸。 他太像人了。 像到……有时候她甚至会忘记他是妖。 男人低哑的声音贴近耳侧,“聊这么久,不困了吧?” 她没有反应,但也没拒绝。 那就是默许了。 狐妖注定难以清心寡欲,但除却情毒发作,燕从灵并不热衷与他有过多亲昵,她在情事上淡漠如水,更别提主动了。 前世只要他不求,她就不理会。求了也得看她心情,可她有心情的时候又不多。 他确实是死皮赖脸硬贴上去的。 没有他,她也照样过。 但他要是没她……思及此处,楼弃雪口中咬破出血,心头一窒。 不行!他怎么能没她! 越想越烦躁,蓦地升起一股狠劲。 疾风暴雨落下,燕从灵被这忽如其来近乎是撕咬般亲吻弄的蹙眉。肩头一痛,她终于找到空子,将狐狸脑袋抓住,捧近了些。 “你今晚是疯了吗?” “灵儿……” 他眼尾薄红,眸中蒙着晶莹水光,凶狠之后掩着示弱和甜腻。 到底活了两世,多少还是摸索出些东西。 这一套,也许百年之后的天下第一抓妖师不会吃。但眼前十八岁的燕从灵,双手还是松了松。 少女看向他,雪白肩处还顶着清晰咬痕,略微渗血,是下了劲的。 “不要我就睡了。” 一扯被子,她就要往里缩。 但楼弃雪哪里能让她跑了,长臂一伸将人按住。 “要的。” 他今晚幻化的竖瞳还没变回去,夜色下幽芒锐利。燕从灵隐约嗅到一丝危险气息,不由有些后悔。 没等继续,窗外传来熟悉的叩击轻响。 “燕姑娘,王爷那边需要您过去一趟。” 凭借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可以判定,房内两人都没睡。 但刃一这次不敢多说什么了。 他站在窗下,看不见里面情景,能只能听到咚地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地,随后是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燕、从、灵!” 燕从灵这一脚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应。 她快速起身,穿好衣裳,“七王爷需要我,我得过去一趟。” 楼弃雪坐在地上,衣襟凌乱大开,露出一大片精壮的白玉胸膛。他目含幽怨,活像是穿衣不认人后被遗弃的小媳妇。 穿衣不认人后的那个人,路过他时,脚步只停顿了下。 “不用等我,早些睡吧。” 门被重新带上,只有一线月光被孤独遗留下来,落在他衣角上。 冷汗浸透额角,楼弃雪紧攥成拳的双手青筋显露。好半天,才强行压下闻腥而来般蠢蠢欲动的心魔。 每一次他都在输给宁封离。 这一次也不例外,不过今晚她算主动了,没有抗拒。 这已经比前世要好了。 不过他记得,宁封离有那么一次……好像差点死了? 第79章:惊兽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情况远比想象的要糟糕。 许是上次受罚的缘故,刃一这次说的保守多了。 淡淡的甜腥气息里,几个侍人正忙着将刚熬煮好的漆黑药汤送入屋内。七王府上灯火通明。 一众神色凝重的太医鱼贯而入,太子扶着吴皇后站在院中。 夜风萧瑟。 宁君瞻只穿了薄薄的中衣,领口大开,红痕旖旎,一看就知是刚从哪个美人的温柔乡里被拉过来的。 被人打搅了好事,他满脸不耐,几息后到底没忍住。 “母后,天这么冷,还是回去吧。反正七弟这里有这么多人了,我们又不是太医,站着吹冷风有什么用?” 吴皇后拈着一串念珠,半阖眸子,口中念念有词。闻言,凝眉斥道,“七儿人还在里面,伤势轻重尚且不知。你身为兄长,不担忧记挂还有心思回去?” 她长年礼佛,身上带着一股极淡檀香。即便动怒,也话语绵软没什么威胁。 这样的母亲,压制一个叛逆儿子的能力是有限的。 果不其然,太子恨恨一甩袖,“你眼里就只有老七!孤看他才是你的亲儿子!” 大逆不道的一番话,气得吴皇后被嘴唇发颤。 好在燕从灵来得及时,“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燕姑娘。”吴皇后缓回温和面色,上前扶她,“快起来,七儿一直都劳你费心照顾了。” 燕从灵自是不敢让她扶,在对方伸手过来之前赶忙起身。 “皇后娘娘言重了。” 莹白月色下,假山后的湖水平静,不起波澜也没有变红。 她暗松一口气,也不打算进去了。 很快,门帘被打起,有发须皆白的太医走出。燕从灵一眼认出,是那位已经退休了的前太医令……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七王爷的伤势稳住了。” 吴皇后一听,忙颂了一声菩萨保佑,“那就好、那就好。” 既然没有性命之忧,燕从灵来的这一趟便转入正题。皇后和太子,这俩都不是她能直接当面盘问的,于是伸手拉住了那名鹅黄衣裳的侍女。 “阿芷姑娘,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王爷今日进宫,乘马车回府时被一只巡城的飞虎兽袭击了。” 她话语简洁地描述了一遍。 燕从灵立时蹙眉,难以置信道,“飞虎兽?这怎么可能?” 她二师兄的驯兽术师承师伯,不到三年便青出于蓝,师伯当是可是还亲口说过,再也没有见过能比二师兄更有天赋的。 从小到大,她就没有见过二师兄驯养的猛兽失过控。 除了指令和妖邪气息,飞虎兽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攻击普通人? 妖邪气息…… 忽然想到什么,她面色一沉,拽住阿芷问,“王爷进宫见了谁?” “别紧张。”女子嗓声柔和,自带平复人心的力量。 “是圣上宣人进宫的,说是宫里头那些方士,听到王爷这么一副古怪的身子骨,所以想试试。” “但他们给的那些丹药,王爷只带回来,并没有吃。” 自幼在深宫长大,什么能吃什么不能乱吃,宁封离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我跟着王爷一同进宫的。一路上除了那些宫人,见到的只有圣上、方士,还有……姚贵妃和太子。”阿芷轻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自心底深处升起。 燕从灵来不及细究,一怔,“姚贵妃?” “是她。”阿芷点头,“她当时站在道上赏花,王爷路过时上前见了礼……” 但从皇宫正门到老皇帝常待的殿中,只有一条道。 阿芷声音很低,低到在寒夜中都显得格外冰凉,“出事后,那只飞虎兽当场就被李主司斩杀了,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帝京应该不会有飞虎兽了。” 帝王原本就忌惮的存在,如今出事更不可能留着。 燕从灵喉咙干涩,“那我二师兄现在怎么样了?” 驯的兽出了问题,驯兽者自然要被苛责。 “李主司杀掉那只飞虎兽后,就亲自下令将人收押。”女子掌心柔软,隐约能感觉到一块疤痕。阿芷松开手,后退一步道,“所以,人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放心吧。” 毕竟,有李主司和七王爷保着。 但那只飞虎兽不可能活下来。 李震刀就是清楚岳凌恒下不了手,所以才第一时间果断做了这刽子手。 天上又开始飘起雪。 雪珠子断线般坠下,越下越大。那群宫人撑了伞,三三两两簇拥到皇后和太子身边,燕从灵只脚步停在人群外,行告退礼。 没等离开,一柄油纸伞便自身后倾来。伞上开着如血红梅,将那些纷扬飞雪,尽数隔在外。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也探了过来,拂去她衣肩上的碎雪。 轻佻之下,动作轻柔。 “不如,孤送燕姑娘一程?” 燕从灵没能躲成。 太子什么德行,整个帝京无人不知。 但这么久以来,对她还从未有过什么逾越之举。她只当对方对自己这种的不感兴趣,今日怎么这般突然就…… “多谢殿下一番好意。”燕从灵后退一步,恭敬道。 “夜深雪大,路滑难行,殿下的安危才是头等大事。” 她拒绝的很委婉。 对方没有说话,燕从灵低着头,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似乎正落在自己身上…… 半晌,那把红梅伞被送入她手中。 居高临下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既然如此,那燕姑娘就撑着孤的伞回去吧,也好挡一挡这风雪。” 储君自然不缺这一把伞。 多的是周遭宫人为其遮风挡雨。 所以,燕从灵这次没拒绝,“多谢太子殿下体恤。” 接过伞的一霎那,男人修长指节却覆上她的腕,侧着摩挲了下。 这次,是真的逾越了。 燕从灵心惊,刚想挣扎。 “瞻儿!” 站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的吴皇后,出声斥责亲生儿子的出格行为,“你这是做什么?燕姑娘是成了亲的姑娘!” “那又怎么样?” 宁君瞻低笑,松开那截白皙的腕。雪夜之中,嗓音隐着一丝哑,“孤喜欢的……直接抢过来就是了。” 第80章:酥饼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逆子!” 吴皇后捂着胸口,气得不轻。 这一院子的太医都还没走,他当众调戏有夫的下属不说,竟然还敢口出如此狂言。真当这个太子之位能一直稳当? 咚。 燕从灵毫不犹豫跪了下去,手上还握着那把伞,双膝却是刺骨的寒,“属下自幼在云山长大,粗俗无知,难登大雅。哪里能侍奉的了金尊玉贵的殿下?” “起来,快起来。” 吴皇后示意她起身,又指着太子训话,“你回去!你现在就回去将心经抄十遍,不抄完不许再出来!” 躲过宫人手中的伞,宁君瞻冷哼一声,只留下一个背影,扬长而去。 虽说对这俩母子关系早有耳闻,但亲眼见到太子招呼都不打一声,扔下吴皇后就失礼走人,众人还是在心底直摇头。 只有还跪在雪里的燕从灵,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默默攥紧自己衣摆…… … 东方既白,鸡鸣报晓。 街道上陆陆续续有早起的小贩摆出摊子,热气腾腾的食物香气,掩盖住那丝极淡的血腥味。 雪已经停了,除却一身寒气,倒像是不曾来过一样。 燕从灵收了伞,转身瞧见桥上站着个人。青年也不知道站在那里看她多久了,见她投来视线,举了举手中的油纸包示意。 走的近了,才发现对方衣角也冒着寒气,凝着霜露,赫然不是这个时间刚出来,并恰巧撞见她。 “你昨晚出来找我了,不是说自己早些休息吗?” 接过一袋小笼包,热气直往手心冒。 咔。 楼弃雪正低头给她剥着一只酱蛋,闻言应道,“我见你没回来,就出来等了。” 他语气很自然。 但确实是站在这里等了一晚上。 小笼包有些干,她喉头一噎,说不出话。 剥好的酱蛋连同酥脆油条、翠绿葱丝一同卷入大饼。 隔着油纸,楼弃雪咚咚给了那张饼子两拳,递到她面前,“我见街上有人弄出的新吃法,你试试看。” 少女咬了一口。 低头间眉眼乖顺。 他下意识放柔声音,“怎么样?” 少女眸子弯起,“好吃。” 突然,她抬手将那个咬过一口的饼,推回到他面前,“试试?” 初日霞光落在她翕动的睫羽,镀上一层带了温度的灿金。分明比这更亲密的都有过,楼弃雪却紧张攥起手掌,耳尖蔓上绯色,眼神躲闪。 “这、这样直接给我?” 燕从灵被他这副模样惹笑了,自昨晚便积压在心底的那股郁气,仿佛也散了些,“到底吃不吃?” “吃!吃的!” 他乖乖依言,霞色更是攀上脖颈。 咬下的是那张饼子,目光看向的却是她……燕从灵莫名一个激灵,不敢继续逗弄。 “你去再多买几份,正好我带过去探望二师兄。” 出事到现在还不到一天时间,消息还没完全扩散。但楼弃雪在这里等她到天亮,第一时间就知道岳凌恒被收押了。 时间线的改变已经难以判断,下一次的事件到底什么时候会发生…… 而且这次又有改变了,前世也是在这一条街道,闹过相似的。 但仅仅只是相似。 他记得那日是大雾,有不明的庞大异兽忽然袭击了那些飞虎兽。等李主司赶到,只剩一地冰冷鲜血,连骨头渣子都没有。 岳凌恒气急攻心,当场吐血。 帝京一时人人自危,天子震怒,责备镇妖司办事不力。 从玉像到霍府被揭发,血肉供奉滋养的失败,想来那东西没能恢复多少实力。所以召不出那只异兽,只能做到让飞虎兽失控,这也就连累了岳凌恒。 他将手上一袋豆浆送过去,“好,我现在去买。” 他甚至不用细问,云山这些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前世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 镇妖司就没有关人的牢房。 李主司又一向护短,所谓的关押,实际上只是单独找一间空房,将人扔进去,避一避风头。 来时只见她二师兄坐在椅子上,光影只从窗扉落下浅浅一束,擦过他的衣肩,剩下的都拢在昏暗沉默中。 负责饭食的大娘对自己厨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难得跑对面酒楼打包了一份饭菜送来。可惜此刻已经凉透,经过一宿薄薄油脂凝在上面,纹丝未动。 燕从灵站在门口,看着他喊了一声,“师兄……” 不过一夜,岳凌恒便像是瘦了许多,眉宇间难掩哀色。 他低垂着头,目光专注地盯着手中那条断掉的红绳,上面串的铜钱染着斑驳血迹,刺目异常。 这种祈平安的铜钱绳,每只飞虎兽的脖子上都系了一条…… 心下发酸,燕从灵走过去将东西放下,“二师兄,我们吃点东西吧。” 屋内沉寂。 良久,岳凌恒终于说话了,“灵儿。” 许是一夜未眠的缘故,他嗓音嘶哑,“我以后再也不养它们了。” 燕从灵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岳凌恒是最早入山门的,单论根骨落后于她和宁明澈。当时小小一团,也看不出药道和驯兽的天赋,所以被领回来那会儿,本来是打算当扫洒小童。 结果他看起来话少,性子却韧,硬是每日早起站在场外偷看师叔练剑,磨到几人改变主意。 “灵儿。” 青年又喊她,这次声音清楚起来,“我想回云山。” 帝京已经容不下它们了,他要带剩下的那些飞虎兽回家。 燕从灵不觉意外,“师兄要是想回去,就回去吧。” 师父曾说过,二师兄是他们四个之中最心软也是最胆小的。 他确实不适合入世。 年幼时跟着母亲在花楼因被冤枉偷钱,险些被鸨母打死,也愣是咬紧牙关,说不出半句讨饶求软的话。 救他回来的师父,到现在都还会念叨这件事。但就是这样的性子,却能守得住枯燥乏味的药炉,能和不会说话让旁人畏惧的凶兽待在一起,一坐就是大半天。 “二师兄。” 温热的酥饼被塞入手心,少女缓缓半蹲在面前,仰头对上他的双眼。她分明是居下的位置,那对莹润杏眸却流露出心惊的凌厉,令人不敢直视。 “这世间的仇,都是可以报的。” 这点,她深信不疑。 第81章:他又不是外室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飞虎兽一散,帝京内原本丝丝缕缕的妖气开始浓了起来。 抓妖师也是人,不可能做到全天十二时辰无休无眠,高度紧盯。何况镇妖司本就人手不足。 这个节骨眼上,为防再出什么岔子,李主司几人商议了下,还是如前世那般在帝京实行真正的禁妖令。 银月一窝子收拾包袱走人时,满是不甘。 刚埋没多久的眼线被移走,以及家中还有一个狐妖丈夫的燕从灵,更是无比头疼。 “应该都走干净了吧?” 李主司负手而立,松了一口气,“虽说这个法子极端了些,但熬几年就好。” 他话说的很隐晦,又似乎不那么隐晦。 简单理解下,就是先敷衍敷衍,等老皇帝那个东西死了,再改回来。 “再去仔细搜几遍,从灵。” 他忽然点了名,少女转过视线,动作似乎有些僵硬,“就是你,你向来对妖最铁面无私,冷血无情,要是有碰到钉子户,记得下手轻点。” 她脸色很古怪,“……好。” 身后是欲言又止的岳凌恒,和忍到面容扭曲的宁明澈。 当了数年的铁面无私,冷血无情的抓妖师,燕从灵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徇私枉法的微妙滋味。 思来想去一番,她还是决定找楼弃雪好好谈一谈。 “这几日帝京的禁妖令你知道吧?” 男人正坐在灯下,拿着针线缝补她那件在七王府时,不知怎么挂脱线的外裳。 闻言,手中一顿,“知道。” 灯火轻笼着他白玉无瑕的侧容,却只在低垂的睫羽下落出一道沉静淡影。 前世这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是妖。 玄越子和云绥二人,没有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她。 即便清楚帝京几乎不可能有人会认得出他,但禁妖令下来那日,他还是害怕到了极点。 继任妖王之位后,恐惧这种情绪,每一次被扯动都与她有关。 他不怕真实身份暴露。 但畏惧她看自己的目光…… “弃雪。” 少女柔软身躯忽然靠了过来,将他的思绪从过去拔出。 她语气中带着试探,“不然,最近这段时间你先回陵城?我在那里找个院子,你安置下来?” 他彻底停住。 想过无数次如果她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禁妖令下会怎么处置。能料到她不会包庇,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一条路子。 “院子?安置?” 楼弃雪气笑了,后牙发痒,“燕从灵,我又不是外室!” 她这套,分明就是那些男人养外室的招! “哪有什么外室?” 见他情绪激动,燕从灵连忙去抱他胳膊,又伸手搂着肩膀将人掰过身子,轻声细语哄小媳妇一样。 “你别多想,我就只有你一个。你先过去避一避,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我再光明正大接你回来。” “好不好,正房?” 要是能趁机会直接把人养在陵城那里,似乎也不错。 分居两地,见面次数少,时间一长感情就淡了,说不定以后就能同意和离。 狐狸精脸色却更难看。 “燕从灵!你连说的这些话,都和那些哄人做小的一模一样!” 软的不吃,就只有硬的。 “职责在身,不徇私情。” 楼弃雪咬牙,眸底隐有水光,“你想把我送到陵城,是不是再也不想见我?” 他清楚她的性子,不能硬碰硬。 燕从灵想也不想道,“怎么会呢……” 但对方截断她,直接了当地问,“那去了陵城,你多久才能见我一次?” 居然懂得讨价还价了。 她一下陷入沉默。 密密麻麻的痛楚从心口蔓上,楼弃雪更加恼火,“你看,那些话果然都是说来哄我的,你根本没有打算再见到我。” 就是这股拧糖一样的劲,又甜又黏,甩都不甩不掉。燕从灵再次感觉到头疼,知道忽悠是忽悠不过去了,退了一步。 “一年吧。” “一年?” 男人蓦地笑了起来,眼尾微勾艳色惊人,宛若一朵致命的罂粟,催人心魂,“毒发也算在里面吗?” 燕从灵愣了一下,“也算。” 没有毒发,好好的她找他做什么……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忽然伸手朝向她那把放在桌上的本命剑。燕从灵神色微变,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剑光如水,寒芒刺眼。 冰冷的剑柄被强硬塞入她手中,另一端的剑锋被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引向他那处脆弱心口。 楼弃雪眸底腥红,身上妖力隐隐又有暴动痕迹。 “一年见一次,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他太了解她了。 即便禁妖令结束,她也不会想让他从陵城回来。 他不是要用自己性命作威胁,毕竟自己生死对燕从灵根本无关紧要,甚至前世他就是她亲手杀死的。 但只要一想到往后都是这样,一年只得一次相见,独留自己受相思煎熬之苦,便觉万念俱灰,还不如趁早死了干净。 “你疯了?” 这是他第二次往自己的剑上撞。 血顺他握住的那头剑锋,划入她袖中,烫的惊人。燕从灵蹙了蹙眉,“先把剑放下,不满意我们再谈谈。” 他没有动。 只用那双泛红的狐狸眼看她,里头尽是委屈。 她叹了口气,无奈放软语调,“听话。” 终于,剑被松开。 鲜血顿时从他手上涌出,断线珠子般一颗颗滴落。一同落下的,还有眼泪。 “你分明知晓我喜欢你!却还如此狠心对我!” 燕从灵八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爱哭的男人。 考虑到身上的残毒,万一他因此事心灰意冷直接跑了,自己可就得不偿失。 扯着袖子,有些僵硬地替他抹了抹脸,她翻出药瓶给他包扎伤口。 “三个月吧。” 她认真提议,对方只紧紧抿着嫣红唇角。 这是不满意了…… “那两个月?” 还是没看她。 看来这次是真生气了。 燕从灵心一横,“一个月,最多只能一个月。” 这已经是极限了。 她对妖的耐心不多。 他没说话,但有软乎乎的雪白尾巴缠上她的腕…… 一个月。 虽然前世那些事他知道的并不多,但至少能有更多正面帮上她的机会。 第82章:是居心叵测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去摄政王府那日,她特地从楼弃雪带来帝京的那堆小金库里,翻出几件贵重物品充作礼物。 毕竟是抱着早晚分开,好聚好散的心态,所以燕从灵很少拿他东西。 但月钱还没下来,先前七王爷赏赐的那些又被她当了,填补各个杂七杂八的窟窿。 到摄政王府这里,一穷二白,实在拿不出什么。 路程不算近。 原先的摄政王府邸离皇宫很近,为了方便处理朝政。但自从宁北擎病倒之后,老皇帝便以清净养心为由,赏了新的府邸。 燕从灵怀中揣着小狐狸,身后背着剑,站在街边准备正找辆马车。 身边忽然走来几名佩刀侍卫,不等她出声询问,面前的绣金软帘一掀。 玄袍华冠的太子坐在里面,案上茶水滚烫,是才煮好的。他亲自添了两盏,将其中一盏朝她推了推道。 “上来。” 燕从灵有些犹豫,“殿下……” 面对宁君瞻,说不犹豫那是假的。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太子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中间隔着那条桌案和茶水,既不疏离又不会逾越。 “燕姑娘去哪?孤今日要去探望王叔,若是顺路的话,可以捎带燕姑娘一程。” 这么巧? 燕从灵愣了下。 旋即想起似乎有听人说过,太子幼时被每次一被皇上皇后训话,就会去找摄政王……那日在七王府上,他确实被皇后赶回去罚抄佛经了。 只是,如今这么大了,也还保留这个习惯吗? 东宫马车自然不是其它能比的。 里间十分宽敞,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底下垫了厚厚的毯子,瓜果糕饼也都是新鲜的。 最令她惊讶的是那些书,那些摆放齐整、崭新如初的书…… 思绪只晃了一下,她很快回过神道。 “多谢殿下体恤,但属下还有一位友人需一起同行,只怕不便……” 话音刚落,视野里出现一名拎着药箱的素裙女子。 白术自从得了月华镯后,手上那根竹杖就只是做做样子。她双眼还是看不见看,但寄身在镯子里的女魅就是最好的眼睛。 宁君瞻也注意到了人群之中的盲女,认出这是当日在秋猎上,救了老三性命的那位女大夫。 他面上不见半点意外,一摆手道,“天寒地冻,白姑娘眼睛不方便,就让她坐后面那辆马车吧。” 前半句像是他往日能说出的,怜香惜玉的话,后半句却听的燕从灵微愕。 还以为……他会让白术也来这个马车。 太子身边那些侍卫,办事效率远比想象中高。几人很快走上前去,脚步站定,不过片刻便将事情交待清楚。 素裙女子面容温和平静,只目光缓缓看向一处。 燕从灵点头。 她有月华镯和女魅看护,自己今日也带了怀里这张底牌。太子的马车,也不是不能坐一坐。 帘外闹市喧嚣,帘内只有茶水注入杯盏的声响。 宁君瞻打破这份寂静,“燕姑娘似乎很害怕孤?” 少女垂眸,“殿下天人之姿,属下自是不敢直视。” “燕姑娘当真觉得孤是天人之姿?”男人一手撑着缓缓坐直身子。马车恰巧经过一处雪枝枯林,淡淡的影透过纱帘映在他侧脸上,晦暗不明。 思绪微恍。 燕从灵第一次发觉七王爷和他无比相似。不是长相,而是神态。那是……属于上位者的侵略感。 压下心底的古怪,她道,“是,属下不敢妄言。” 平心而论,宁家血脉不差,太子确实姿容出众。 不过,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很快,她就又听到对方低沉的嗓音—— “从灵。”这次,太子喊了她的名字。 他咬字略重,像是有什么汹涌的、湍急的要从底下挣破出来。 “孤听闻你丈夫惊为天人,那依你看,是孤更像这个天人,还是你那个丈夫?” 燕从灵愣住。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或者不如说是太子会问这个问题出乎意料。 经七王府那一晚,她已经差不多能确定太子藏拙。 大庭广众之下和皇后大吵一架,短时间内便能顺理成章再去一趟摄政王府。而那时对她举止轻佻,今日请她上马车也就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但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燕从灵有些后悔爬上马车了。 “殿下……”楼弃雪是妖,还是狐妖。骂人都用狐狸精,可见美貌。但对于顶头人物,还是尽量多说好话。 她才张了嘴,怀里那团原先一直安静乖巧的小狐狸,忽然炸毛脊背弓起,仿佛遇到什么强劲天敌,露出一口锋利尖牙。 “楼……” 燕从灵吓了一跳,连忙捏住它后颈往自己怀里塞。尚未出口的名字,在嘴里滚了一圈后立马变成,“楼、小楼……殿下恕罪,属下这只小宠新得不久,野性难驯。” 指尖攥紧那块柔软皮毛,她一边请罪,一边心底恼怒。 楼弃雪不是什么灵智未开的小狐狸,不可能不知道对面坐的是太子。 今早要不是他磨着要跟过来帮忙,说过几日便要离开帝京去陵城当外室,她也不会松口同意。 没想到,这才半路他就莫名其妙鬼上身似的,对太子发疯。 “无妨。” 宁君瞻比想象中还好说话,目光落在少女怀中那团茸白上,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 “你这小宠……倒是个护食的。” “多谢殿下。” 暗松一口气,燕从灵摁紧那个又开始不安分扭动的狐头,小声警告,“老实一点,不然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她这不是吓唬人的话。 楼弃雪不敢再动了,安静趴在她怀里,浑身的毛还炸着,一双狐狸眸子盛满怒火。 哪怕他在少女面前再如何受制,甚至会被气哭,也掩盖不了骨子里是个妖王的残暴事实。 燕从灵心思都在正事上,其余事情难免迟钝,或者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但她迟钝,他却能看出来,宁君瞻方才看她的眼神根本不像在看一名下属。那更像是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还带着暗暗的灼热…… 他很清楚那是什么。 是男女之情、是居心叵测。 第83章:摄政王府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下马车的那瞬,少女白皙指尖摩挲过他的后颈。 隔着皮毛,楼弃雪也能感知到长年练剑留下的薄茧,看似柔软的双手浸染过无数腥红妖血。 她声音很低,几乎是贴在他耳畔,“今日这一趟要办正经事,你乖觉一点,有什么回去再说。” 语调温和,甚至带着情人之间才会有的亲昵和蜜意。但按在脆弱颈骨上的手,随时有可能将他一击毙命。 她是认真的。 她会杀他。 燕从灵看不出太子的心思,所以方才马车上的行为,在她眼里就是他无端对宁君瞻怀有恶意。 摄政王府前,她不会让谁搅了局。 白狐没有动,燕从灵知道他是顺从了。 她松开手,跟在太子身后。除去上马车前,宁君瞻全程没有再问过她一次,笃定她要来的就是摄政王府。 … 帘幕低垂,药气苦涩。 燕从灵不是第一次见摄政王,但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近这么憔悴的摄政王。 宁北擎是执掌朝堂的异姓王爷,后赐了国姓。早年曾得太后所救,为报恩情多年来鞠躬尽瘁。 这些都是她从七王爷口中听说的。 但眼下这位雷厉风行的异姓王,形销骨立,于病榻奄奄一息。 “皇叔,您今日身子可有好些?” 宁君瞻上前一步,接过侍女手上的药碗,半跪在榻前。 姿态恭顺,像那些侍疾的孝心儿女,看不出半分平日里的荒唐与张扬。 其实也好理解。 宁君瞻自幼由摄政王教导,蒙学时描的字帖都是他亲自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估计摄政王对他来说,比老皇帝更像个爹。 汤匙呈近面前时,宁北擎虚弱伸手推了回去,摇头,“这些药吃了许久也不见好,吃不吃都是一样的。倒是殿下,今日怎么又过来了?” “不是皇叔的病好不起来,而是那些人太过无能,”太子退后一步,让出身后的人道。 “孤今日给您带了一位新大夫过来,相信一定能治好皇叔。” 对于他的这种打包票行为,白术被吓得脸色变了变。 身后探过一只纤细的手轻按住她肩膀,燕从灵上前一步,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宁北擎说道。 “人有寿数,生死不可逆,尽力就好。” 借着窗朻洒进的日光,他目光缓缓移了过来,落在燕从灵身上时,一顿,“是当初跟在玄师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吗?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燕从灵应了声是。 她对摄政王的印象,便是早早那几年中的一瞥。 之后他就一直病着,如病虎般被困在这一方。 白术拎了药箱上前,熟练翻开病患衣袖。摄政王除了在朝堂,向来温和,看着她笑,“有劳姑娘了。” 白术一愣。 她医治过不少达官显贵,但这么和善客气的还是第一次见。 “王爷言重了。” 半晌,她收回手,起身后退一步。 太子问道,“如何?” 语气不难听出紧绷。 “太子殿下,恕民女直言。”素衣医女面色凝重,一双眸子雾蒙蒙的,“王爷被妖邪之气侵体多年,且已深入骨髓。就算民女能有法子治好,恐怕也会折损寿命,伤及根本。” 话罢,她咚地跪在地上,低头曲颈。 以往那些是达官显贵,可眼下的……是皇亲国戚。 燕从灵也跪在了她身旁。 人既然是她带来的,自是要妥善送回去。 “咳、咳咳……”宁北擎抬抬手,示意旁边那名侍女将自己扶起。 他面容消瘦,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和,“姑娘年轻有为,先前请来的那些大夫都说本王命不久矣,最多再活几年,只有姑娘,说能治好本王。” 相比之前那些,折寿便不算什么了。 这种程度的需要施针动刀,白术退至一旁开始配药。 榻上男人又将目光放到燕从灵身上,“大夫是你带来的吧?” “是属下结识的。”少女不揽功,纠正道,“但确实是太子带来的,属下和白大夫两个都是顺了殿下的马车。” 宁北擎笑了起来。 视线再一扫站在旁侧的太子,却见他玄袍广袖,眸子半低,不知正在想什么,似有怔怔然。 他缓缓敛笑,忽地开口,“本王这座府邸是圣上亲赐的,景色宜人。往日里少有客人,燕姑娘既然难得来一趟,不妨让殿下领着你四处逛一逛?” 正午的日光刺目,不设防落入眼眶干涩酸疼,宁君瞻难以置信抬头,声音有些发紧,“皇叔?” “去吧。” 摄政王似乎没听出他的紧绷,赶人道,“本王这里有白大夫和阿绣就可以了。” 燕从灵没忘记自己此行目的,道了声谢便要退下。 她一走,宁君瞻只能跟着。 “等等。” 没等跨出门槛,身后的宁北擎忽然又叫住人。 他还是那副和蔼长辈的模样。 只不过,这次看向的却是燕从灵怀里的那只小白狐。 “本王见这只小宠生得甚是可爱,让人稀罕。不如也一并留下借本王多瞧几眼,也好缓缓医治时的痛楚。”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而且说的是借,不是送。若是拒绝,倒显得小家子气。 怀中狐狸又开始挣扎了,再也顾不上她的警告。那两只原本柔顺贴下来的尖耳朵,都气得支棱起来。 楼弃雪想挠死人的心都有。 老匹夫! 姓宁的一家就没有几个好东西! 宁封离和宁君瞻一个两个,盯着已有他这个家室的燕从灵还不够。有宁明澈那个小的支持前者,现在居然还来了个老的,帮衬后面这个! 一抬头再看见少女那张毫无所知的脸,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作为即将被挖的墙角本人,根本就不知道! 燕从灵没有犹豫太久。 原本带楼弃雪过来是为了以防万一,既然没有万一,那暂时先留在这里也不是不行。 拿定主意,她抛弃丈夫向来很有一手,眼也不眨那种。 被放到那张桌案前,小白狐还尝试伸爪去勾她袖口。 少女却是后退一步,眼神暗含警告,“属下这只小宠脾气不好,王爷金尊玉贵,还请远观,切勿近身,以免伤到。” 第84章:尸煞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长廊清幽寂静,能清晰听见走动时衣料摩挲的声音。 风吹动檐下的清铃,她发间的铃铛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老皇帝赏赐的这座府邸依山傍水,表面来看确实是个风水宝地。 但天生灵体何其敏锐?从进门那刻起,燕从灵就感觉四周仿若蒙着一层薄雾,看景物总觉不太清晰。 “殿下知不知道王爷的病?”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她问完这话,对方是隔了许久后才回答,看不见脸上表情,“孤不知道。” 也是。 寻常人哪会知道这些。 燕从灵没有再问,腰间灵符如灿金游龙旋出,眨眼间洒向天地四方。但不过顷刻,便像是被抽干所有颜色,灰败焦黑,迅速自焚成灰落了下来。 看着脚边成圈的余温未褪的灰烬,燕从灵面色难看的厉害。 “劳烦殿下帮个忙,帮忙把属下的三师兄请来。”东南西北,各个方位都有问题……这已经超出所料。 见她眉心紧蹙,太子一口应下。 他来摄政王府得故意找吴皇后吵架,扯棋子找由头。宁明澈这个得宠世子却什么都不用做,只消得一句想念皇叔,来的大大咧咧随心所欲。 “师妹!小师妹!” 从长廊那头望见人影起,少年便一边朝她招手,一边蹦哒过来。 “师……”地上那圈残灰撞进眼底,他蓦地惊了声,“四方煞?这里是帝京,怎么供养的出这种东西?” “三师兄。”燕从灵喊他道,“你先算一算,这些东西的具体方位。” 额间沁出冷汗,宁明澈连忙拿出自己的桃木签筒一掷。五枚灵签从签筒落出,悬停在半空中。 少年口中低念了句什么,签上开始缓缓浮现出看不懂的符字,随金芒流转,映着四周雪色。 他一抬手,五枚灵签立时飞出,直朝摄政王府不同角落。 “太子殿下,我们现在带些人手,按灵签所在的位置去挖。”掏出一把云山盛产的符纸,宁明澈走过去,直咧咧塞进宁君瞻手中。 “记得让所有动手之人揣上这个,而且一定要揣在心口位置。” 要从摄政王府上凑出人手,不是件难事。很快几人各自带着人,找到灵签指示地,向下开挖。 燕从灵没怎么移动。 四方煞,煞气最重的是中央的汇聚点,也就是她眼下所在的这处地。 庭院中积了厚厚的雪,枯枝腐烂在底下,散发着难闻气味。燕从灵用不着人手,也用不着灵符,几铲子下去深褐的泥土里便翻出一丝血腥味。 有淡淡黑血从里面沁了出来。 她没有理会,继续往下挖。腥臭越来越浓烈,黑血已经蔓延到她脚下,触及那瞬却被护体金光隔开。 最后一抔泥土被刨开,空洞漆黑的底下忽然出现一双血淋淋的脚…… “五具。” “整整五具尸体,死的都是妙龄少女。” 场中摊着白布,那五具时经多年都未有一丝一毫腐坏的尸体,被摆放在上面。手指脚趾俱被砍断,面上被贴了符纸。 风一吹过,隐约还能看见底下好几个血洞,面目全非。 “呕、师妹我和你说呕……” 宁明澈已经吐过一回了,嘴唇发白,“咱俩跟着师兄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但还真没见过这么丧心病狂的!简直不是人!” “这些姑娘的五官都是被生生剜去,手指脚趾也是生生砍断,而且腹腔之中还被灌满了水银,五脏六腑都结成块了呕……”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趴到一旁去吐。 从前在藏书阁看过记载炼尸煞的书籍,当时便觉得残忍,十分骇人,但亲眼所见还是被冲击到了。 太子倒出乎意料还能站住脚,“燕姑娘,这几具尸体……” “暂时不能焚也不能葬。” 回想起书中记载,燕从灵冰冷摇头,“四方煞所选的尸煞都是阴时出生的女子,炼煞过程更是阴毒无比……这样子死法,积攒的怨气可想而知。所以用寻常方法焚葬,只怕散不了这些怨气。” “这些女子年龄相仿,死前又被施法心脉相系,所以是同一刻咽的气。将来若是成煞,便是一体,十分难缠难对付。” 要寻出符合这些条件的女子,得花费不少时间。尸煞阴毒,炼煞之人自身也得折损不少修为心血。 所以此次若是不能成,百年之内难有第二次。 “先找一块风水宝地!” 吐完的宁明澈,擦着嘴角回来了,努力不让自己再去看地上那些,“要有个院子,先将她们送进去,再请几位靠谱的僧人过来诵经,洗洗怨气。” “我尽量去查出她们的身世,找一找看还有没有亲人,有了生辰八字才好下葬。没了这些尸煞,皇叔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燕从灵点头,“三师兄说的对。” 他的理论是满分的,就是实际操作有点拉跨。 不过,这座院子是在摄政王生病之后赏赐的,那他病前…… 脑海中倏然闪过一个可怖想法,燕从灵变了脸色。恰有白狐跑来,一头扎入她怀中,轻拱了拱。 上一世,十具尸煞大成。 闹得帝京的昏天黑地,人心惶惶。 当时她正好清完残毒,身体虚弱。贺摇光死了,飞虎兽被遣散。岳凌恒咬牙站出来和李震刀支撑大局,宁明澈悄悄跟过去帮忙,结果尸煞处理完了,人也没了。 他是被尸煞扯碎的,据说鲜血溅洒之处,烈焰如火,焚烧殆尽……岳凌恒不顾一切,费了双手也没寻回一块尸骨。 而大王爷收到儿子死讯当天,失心疯般一个劲吐血,哭嚎天下亡矣。 但这次不一样。 尸煞已经提前被发现了。 这也是他硬要跟过来的原因。 要是燕从灵能想的到,原先摄政王府可能也有尸煞,那他安静护着就行。但要一时没能想起,那他说什么也得找个由头提醒。 没有比今日这趟更好的机会,错过再提醒她必定会生疑。 定了定神,燕从灵沉下声道,“三师兄,带上人手,我们去向王爷请令牌。” 她要去找出另外那五具尸煞。 十位一体……想想都可怕。 第85章:试过了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皇叔命还真够硬的。” 离了府邸,宁明澈终于忍不住吐槽,“那可是尸煞啊,还是整整五具,他居然能扛这么长时间……这要换成是我,没过两年就得下去见我娘。” 少女怀中的白狐瞥了他一眼。 前世,这小子死时起的那股无名火,可是把十具尸煞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剩下。要不然,镇妖司绝对不止那点损失。 燕从灵啧啧道,“三师兄,今日要是二师兄在这里,听到你这样子说话,指定又要罚你抄十遍书。” 破嘴一张,还记吃不记打。 听到师兄,宁明澈本能手疼,但还是梗着脖子,“怎么可能!我都多大了,师兄怎么可能还用小时候那套?” 另外五具尸煞已被挖出,封好杏黄色的符纸。年轻鲜活的生命,在泥土里凋零数年终于重见天日。 燕从灵站在那里,看着侍卫们颤手颤脚屏息凝神地抬下去。 十具,整整十具。 难以想象,能炼出十具尸煞的那位皇贵妃到底是什么实力…… 但能肯定的一点是,她来的时间比预料中要早很多。最少潜伏十年了,而十年前自己只有八岁…… 对方的准备远比想象要充分…… “师妹。” 见她凝眉深思,少年笑嘻嘻挤过来,“别担心,还有师父他们呢。再说了,咱们师叔可是天下第一剑,谁能打得过?” 少女眼睫扑闪了下,没有说话。 师叔不能下山,不知什么原因多年前修为自困。而师父……他很久以前就说过,卦师是观棋者。 小事可以化了,但要真算出什么大事,也只能顺应天命,不可言说。 这是他们的命。 也是他作为卦师的命。 … 似乎料到他们还会折返,宁北擎已经靠坐在那里等她了。 男人鬓角掺着银丝,面容温和带笑,和宁封离有些像,乍一看想不起是个叱咤风云大半辈子的人物。 “燕姑娘请坐,有什么想问的,本王一定知无不言。” “多谢王爷。” 燕从灵谢过,正事面前也不讲太多客套话,直入主题,“王爷,请问您原先的那座府邸是怎么来的?” “也是圣上赐的。” 宁北擎气息仍然虚弱,精神看上去却好了不少,“不过,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当时那地方是太后指的。” 时间太前了。 她那会儿年纪太小。 在脑海里搜刮一阵,燕从灵才想起已故的那位太后,姓吴。 是吴家人…… “但不可能会是太后想害本王。” 宁北擎非常坚定,丝毫不顾及面前还站着太子,“本王这条命是吴家人救的,当年便说过了,吴家人若是想让本王死,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就是最大的太子党。 太子如今这样,还能稳稳待在这个位置上,摄政王功不可没,所以吴家人没有理由砍断自己手脚。 即便要下手,好歹也等宁君瞻登基后。 “本王只记得小七出生前,吴府频频闹出怪事。”当了这么多年摄政王,宁北擎一下就能想到重点。 “早些年,皇后还生过一场大病,高热不退,吴家从宫里请了好几位御医都不见好。太后担心她是被府上不干净的东西魇着了,将她与先皇后俩姐妹一同接进宫做伴……” “后来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圣上请安时看上了两位娘娘。至于吴家的那位庶出小姐,就没有这般好运了……” 据说是病死的。 但尸体过于惊骇,草草下葬了。 当时吴家人不让声张,眼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查也难寻痕迹。 燕从灵敛目沉思。 很早之前,她跟着二师兄去过吴家,只收拾了一些实力低弱的妖邪…… 如今细细想来,确实有蹊跷之处。 两人又聊几句。 从头到尾,太子都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有在听到吴府那位惨死的庶出小姐时,眸光似乎微微动了动。 从玉像起的零散碎片,在脑海中逐渐拼凑成一条模糊的线……她开始能触摸到某个真相的形状。 燕从灵面色如常,“今日叨扰殿下和王爷多时,天色不早,属下便不多打扰,先行告退了。” 宁北擎会意点头。 少女弯腰退了两步才转过身,礼数周全。坠着银铃的长长红色发绳,在窗台泄进的余晖中,曳出一声极轻的声响。 叮。 宁君瞻下意识抬手,想跟过去送一送,但被面前一条枯瘦手臂横住。 “殿下。” 久病之人无力,只有那双长年身居高位的瞳眸依旧透着锐利,直刺人心。 “皇叔……” 似有所感,他想回避。 宁北擎按住他,双手搭在他肩上。不重,却压的起不来。如幼时每每教导那般,这位皇叔语气轻而严厉。 “殿下,您已经试过了。” 宁君瞻仰着他,唇角翕动,说不出话。 他当然知道对方指的什么。 先前长廊里,那是皇叔帮忙争取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但他什么也没做。因为在更早,马车上就试过了。 比拒绝更无望的,是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行过风雨的鹰,永远不会归入金笼,成为被豢养的家雀。”他的皇叔还在点醒他,循循善诱,话音愈重,“云山修的是仙道,心向逍遥,就算没有他人,也不会是你。” 太子面上血色终于尽数褪去。 细小浮尘在眼睑下被斜阳照的粼粼,仿若泪一般。藏于袖下的双手,因隐忍痛苦,指尖用力到发白,锥痛却难敌心口万分之一。 认真注视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年轻储君,宁北擎毫不留情落下最后一根稻草。 “瞻儿,你快娶妃了,这是难得的机会。” 自太后和先皇后故去,吴家已然大不如前。自己身体又这般,东宫需要寻找新的助力。 这些原本都不重要,原本他要考虑的如何保全太子性命……可如今不一样,少女的出现迎来一线转机。 绝望与希望,冰火两重天。 “皇叔……” 他艰难开口,能听到自己嗓音干涩的不像话,声息发颤间,像含着一把破碎的刀,字字割喉。 “孤、知道了。” 身后,暮景如血。 最后一线霞光西坠,陷入晦暗。 第86章:裂痕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帝京最风流倜傥的世子,亲自为你驾车的滋味不错吧,小师妹?” 宁明澈一扬手中马鞭,眉开眼笑地回头说道,“你瞧瞧那些小姐,哪个有你这样的待遇?” 燕从灵气笑了。 和同门待在一起时,才能难得在她身上看见这个年纪的朝气。 “我回去就告诉二师兄。” “嗐告状告状,你就知道向二师兄告状。”宁明澈急眼了,“从小到大除了这一套,你还会什么?” “还会向大师姐告状呀。” “……” 大师姐赤华绝对是整个他们云山,最好用的静音符。 “死丫头算你狠!”少年郎恨恨别过脸,“烤鱼和烧鹅二选一!” 小孩子才做选择,“都要。” 宁明澈不满,“我是你二师兄,不是长了腿的钱庄。” “一鱼一鹅算哪门子钱庄?顶多是个装碎银的荷包。”宁明澈不是岳凌恒那个锯嘴葫芦,轻松就能和她吵个百来回。 月影遍地,楼弃雪安静窝在她怀里,听着两人吵嘴,默默不打扰。 前世,她的这些同门手足如星四散,坠落无声。他亲眼看着她一日比一日沉默,眸底一日比一日死寂,却又无能为力。 作为妖王,所拥有的能力明明可以帮她更多。 但身体里的那枚种子,当时正在发芽生长,也让他的修为一掉再掉。有几次甚至险些维持不住人形。 而且,燕从灵也不信任他。不久之后镇妖塔便破了…… “话说回来,灵儿。”宁明澈忽然压低声,难得正色问道,“现在我们可以确定,是姚贵妃了吧?” 轻抚着掌下柔软的皮毛,少女似乎微眯了下眸子,“你猜。” “啊?” 两人自小一块长大,宁明澈只错愕了一瞬,便想到什么双目圆睁,“灵儿你的意思是……” “贼不会在脸上写是自己贼,真正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指尖搭上坚冷的剑柄,少女俯身,纤白两指轻搭在车帘上,缓缓掀开—— “三师兄,小心了!” 邪灵窜入,长剑出鞘。 快到只能看见寒芒一束,映着如水月光迎头斩下。 轰! 黑气破开,但道上很快便有更多的、潮水般疯狂聚涌而来—— “怎么这么多!二舅爷的,这是谁掘了邪灵祖坟?” 宁明澈差点没反应过来,剑都来不及用,硬生生手撕一只,面前就又有无数扑上来。 他一边拔剑,一边惊道。 “不对、这里可是帝京啊!镇妖塔所在,哪来的邪灵祖坟!” 云山师门中,他本来就是垫底的那只小菜鸡,没几下就顶不住,直直要往车里缩。 “师妹救我!” 少年人手长腿长,一躲进来车内顿时显得拥挤起来,动作施展困难。见燕从灵持剑的手一顿,他立马抱着双手求饶。 “师妹,跪求别踢!” 但下一刻。 轰!又一声巨响,长剑自天落下。剑气震荡,四周邪灵纷纷退散,整个马车也哐当从中裂开了。 他师妹心软。 不踢,但大家都别坐了。 牵过那匹吓到瑟瑟发抖的马,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宁明澈心有余悸,“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燕从灵利落收了剑。 胸口隐约传来一阵钝痛,不过眨眼一瞬,快的仿佛幻觉。她伸手探了探,脉搏有力,气息平静。没有受伤,和往常也没什么不同。 宁明澈担忧回头,“师妹?” “没事,走了下神。”拍拍衣裙上沾染的碎木屑,她向前两步问道,“三师兄,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啊。” 没了马车,少年眉宇间也没半点惆怅怨念,只牵着那匹白马,侧过身同她说话,“这里是帝京,这么多的邪灵都是从哪生出来的?” 身后之人脚步停顿。 他讶异地再次回过头。 却见月色照的少女一张脸上,神色冰冷异常。那只握剑的手因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着白。 相识十多年,宁明澈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心里一咯噔,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灵儿?灵儿你怎么了?” “三师兄……”燕从灵心底翻江倒海,“帝京有镇妖塔,你说刚刚那么多东西是从哪来的……” 瞳孔一缩,宁明澈下意识去否认那个猜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可是镇妖塔,守护了大昭千百年的镇妖塔。 他们云山开山老祖的镇妖塔。 幼年曾仰望过无数次的守护者,历经千载光阴未有变化。 一层又一层的禁制隐在平静夜风下,波澜不惊,但越是靠近,越能感觉到那令人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宁明澈终于松下那口气,“幸好幸好,禁制还好好……” 话没说完,站在他旁边正面色复杂抚着塔身的少女,倏地一抬手。栀花般白皙柔软的掌下,是一道正好能被盖住的裂痕……不深,但绝对不是短时间内形成的。 没有留神,很难注意到。 禁制确实没破。 但,塔出事了。 恣意潇洒活了二十几年,除了被催婚外就没有什么隔夜愁的宁小世子,第一次感觉,天塌了。 而这不止是他的天。 还是整个镇妖司的天。 从前要是有人说,镇妖司上下一条心,绝对会被大家伙取笑。但现在,心就没有这么齐过。 除了还在后院关禁闭的岳凌恒,也不管能不能使用御剑术了,只要还活着有口气的全都回来了。 堂内拥挤,却鸦雀无声。 坐在主位上的李震刀,面色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严肃冷凝,“祖师奶留下的东西护了我们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轮到我们自己想法子了。” “主司大人。” 没人说话,燕从灵第一个开口了,“禁制好好的,那些东西也好端端在里面关着,就是这塔需要修一修了。” 要是等太久,就像麻痹猎物的毒蛇,裂痕逐渐加深,塔毁禁制自然就会破开。 可塔也是作为禁锢邪祟的重要一部分,寻常修缮法子自然不可能直接拿来用。 “镇妖塔当年可是加了神兽凤凰血淬炼。”贺瑶光冷哼一声,看样子伤势恢复的不错,一来就冲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第87章:错的定然是别人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如今凤凰早没了,哪里还能取到它的血?” “那是落塔才需要凤凰血压制。”手中长剑一拍,燕从灵就坐在她对面,已然冷静。 “眼下只是修补而已,既然神兽找不到,那妖兽总可以。” “这事没有那么轻巧。”贺瑶光摇头,“寻常妖兽无用,但那些血脉强大的去哪抓?” “况且修补完后每年还需要加固,能有这种实力的妖就算抓着了,要怎么扣留的住?” 后面的加固还好说。 眼下修补的裂痕虽小,但也起码得舍弃半身妖血,修为大退。能有这种实力的妖都不是傻子,愿意费心费力到这种程度,修的还是镇妖塔。 众人都无比头疼。 其中以李震刀最甚。他时运不济,这个主司当在风雨动荡的豁口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撑着额角,不由长叹,“唉,明日起各位都暂时搁置下手中事务吧,我们以修补镇妖塔为重,先寻一下有没有合适的妖……” “不用。” 清灵的声音打断他。 众人转去视线,司里最年轻的妖捕指尖正搭在长剑上,银冷映出几欲透明的白,少女嗓音不带丝毫温度。 “各司其职,别自乱阵脚,其余的先让我试一试。” 适合修补塔的妖……她家里就有现成的一个。 宁明澈身形一僵,差点从椅子上栽倒。他是知道自己师妹的算盘…… 燕从灵办事可靠,效率度高。李震刀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应允了。 天气冷的厉害,又是一场雪落。霜色漫卷,纷纷扬扬在眉睫上。曲了曲今晚那只握剑久了有些发僵的手,燕从灵抬脚正要回去,身后有人喊住她。 “师妹!” 宁明澈追上她。 长靴没入雪里,发出嘎吱细响声。走的近了,便能清楚望见少年眼底的忧虑,“灵儿,你方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燕从灵反问,“三师兄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她和那只狐妖是真不过日子了。 别说不过日子,以后估计还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证实完心底那个答案,宁明澈怔然良久,“可、可你身上余毒未清,万一这次把人给得罪透了,跑了怎么办?” 虽然愤恨那只狐狸把自家白菜给拱了,但他也明白,这次是件过分的事。 燕从灵自然也清楚,但没有选择,“镇妖塔才是最重要的。” 比她自己重要。 也比一只狐妖重要。 短短几瞬,她就想好了,没有犹豫问道,“三师兄,你身上应该还有之前二师兄炼的软骨散吧?” 岳凌恒炼的那些药都不是给人用的,她提这个的心思昭然若揭。宁明澈睁大眼,“有、有的。” “先前的烧鹅和烤鱼。” 少女站在那儿,身后是皑皑白雪,姿态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顺便再来两坛子好酒,出钱出力,快去快回。” 对视片刻,宁明澈认命。 当了这个共犯。 “你等着!” 精通吃喝玩乐的宁小世子,当然懂得帝京哪家的酒最好,哪家的燔烧滋味最好。烧鹅和烤鱼都是刚刚出炉的,散发着滚烫的香气。 油纸又包了一层,宁明澈将东西递到她手上,踟蹰再三还是开口了,“小师妹,要是这件事情完了他还愿意和你过,那待他好点也不是不行……” 燕从灵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禁妖令的缘故,马车被毁后楼弃雪便留在原地等她。远远就能看见那只狐团子,在飘雪之下几乎要与身后的莹白融为一体。 “处理好了,我们回去吧。” 她一招手,小白狐自行跃上肩,“镇妖塔出事了?” 闻言,少女脚步微顿,但很快摇头,“没事,没有东西跑出来。” “那刚刚的是……” 他记得很清楚,前世镇妖塔破,邪祟逃窜作恶人间。这也是燕从灵杀他的原因之一。 一为证道,二为重修禁制。 虽说杯水车薪,亡羊补牢。 他比谁都重视镇妖塔,憎恨毁塔之人。燕从灵杀他,那是他们俩人的事,而夫妻之间再大的事都是小事。 所以,千错万错还得是那个幕后黑手。 那人最该死。 害得燕从灵杀了他。 重生回来到现在,楼弃雪已经能自圆其说理出自己的一套道理,同时也替燕从灵理出了一套道理。 虽然她杀他,但她能有什么错? 错的定然是别人。 “塔里那些东西动了些手脚,自己出不来,就用恶念弄了邪灵出来。”抱着他的少女,心底已默默将下药的一整套流程想好了。 包括药效如果不给力,他半道挣扎,先挑断手筋脚筋打回原形最佳…… “纸糊的老虎,一推就散,不用担心。” 还叫他不用担心……楼弃雪越看,越觉得她无辜,幕后之人越该死。 “今晚想吃什么?” 他目光柔软。 燕从灵笑吟吟,“不用,我刚刚顺道买了烧鹅和烤鱼,还有酒。你今日好好休息休息,往常总是你做饭,辛苦了。” 比起从前,她待他好太多了。 数九天寒,浑身却像是陷入一片桃粉滚烫。压抑这么长时间,恋爱脑终于发作了的狐狸根本没有注意到不对劲,满心满眼都是她,老老实实跟着回到屋里。 锁好门窗,摆好桌椅。 揭开那坛子酒,燕从灵忽然动作一停,轻问,“上次我给你买的那件衣服呢?天这么冷怎么不拿出来穿?” 两辈子了,青年依旧脖颈蔓上绯色,“那是你送的……我怕不小心弄脏了。” 见她忽然不说话,又连忙紧张凑上前,“怎么了?” “没事。” 目光落在他那张桃李难争的面容上,燕从灵笑着摇头,“就是想到你之前穿的时候,觉得很漂亮。” 这句,是真心话。 自那日帐间被勾动起,她便能真正领略到这份世间难得的绝色。 她一句话,就哄得狐狸欢喜去找那件鹤氅了。 酒水满盏。 藏于袖下的药丸滚入掌心,只在极短的微顿后,没入水液里。 一触即溶,无色无味。 岳凌恒炼的这种药,只对妖邪有用。所以为防万一,她两杯都下了…… 第88章:提着尾巴卖了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屋内暖起炭盆,有些热。 燕从灵脱了一件外裳,坐下来。里间刚走出的青年却是披着大红氅衣,低着脑袋,脸比衣服更红,像个新嫁进门的小媳妇一样挪到桌边。 天暗的早,案上只燃着一盏油灯。灯火恍照,将两人的影映在雪白窗纸上。 衣角交叠,人影相近,看起来倒颇有几分琴瑟和鸣的感觉……只看一眼,她便笑着收回视线。 “坐吧。” 男人乖乖依言。 这件氅衣他穿着确实好看,比往日里的白更添一笔浓墨重彩,灯影之下眼尾那点朱砂也衬得鲜活勾人。 她甚至能闻到对方衣角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月桂香气…… 思绪一恍。 燕从灵目光微抬,下意识看向当时那处窗台……蓦地想起,他眼尾薄红,潮热褪却时说的那些话。 他说,有什么好好问好好说…… “从灵,你明日再去一趟镇妖塔吧。” 没注意到她深深的目色,楼弃雪自顾自挑出鱼刺,将雪白鱼肉放入她碗里,“就算是恶念催生出的邪灵,镇妖塔应该也出了问题。” 活了两世,这种东西他知道的还是比别人多些。 少女执筷的手微僵。 “你再认真检查一下。”楼弃雪毫无所察,还在絮絮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喊我就是。” 他记得,镇妖司缺人手。 那盏酒水被朝前推了推,燕从灵看着他不假思索地端起,嗓声不由地发沉,“什么忙都可以帮我吗?” “是。” 他的回答没有犹豫。 眸光清亮而纯粹。 窗牖被外头的风吹得震了震,燕从灵一顿忽然转过视线,只看着那盏晃动的灯火,没有看他。 字在喉间滚了几滚,被缓缓推出,“那……妖血修塔也愿意吗?” “愿意的。” 伴随和往日无二的应声,楼弃雪没有丝毫犹豫,饮干那杯酒。 她彻底愣在那里。 窗外的风依旧呼啸不绝,只听见对方的轻声抱怨,“镇妖塔确实得修,不然往后出了什么意外,你又得费心费力……” 咚。 酒杯滚地。 药效发作的很快,或者不如说是楼弃雪对她毫无防备。狐妖浑身瘫软着倒在地上,鹤氅散开像一滩子血,他难以置信地抬起那双狐狸眼看她—— “你……” 少女还坐在原地,居高临下看着他,心底莫名生出几分可笑。 这是第几次了? 他到底怎么敢的? 分明清楚她的本性,但还是一次次飞蛾扑火撞入圈套。然后露出这种神情,像是相信这次能有什么不一样……怎么会有这么不长记性和心眼的狐狸? 意识逐渐开始朦胧,骨节分明的手紧扯住那角衣裙,楼弃雪半显出狐耳狐尾的原型,却依旧倔强看向她。 “你、你给我……下药了……”他连生气的点都和别人不一样。 “是。” 这次轮到燕从灵回答的干脆。 反正经过这一遭,往后两人应该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 终于想到了什么,楼弃雪闷声低笑起来,眸中水雾氤氲,在灯影下显得凄凄然,“你果然还是、不信我……你从来都不信……” 最后一句落下。 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嘭。 杯盏徒然碎地,酒水溅了几滴在手背上。温的,她却被烫到般一缩。 三师兄虽然心软,但为了她的安危着想。害怕药效不够,他若是挣扎反抗很可能会伤到她,所以多给了好几倍的软筋散。 但事实证明,三师兄想多了。 她全下了。 他也全喝了。 即便已经昏迷,男人那只修长的手还是死死攥着她的裙摆,不肯松放。燕从灵尝试好几下都没能成功。 窗牗不止何时被吹开,寒风灌入,吹散一室迷蒙酒气。 她俯身,像往日那般摸了摸那对雪白狐耳。掌心依旧是柔软温暖的皮毛,心底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提及狐狸,过往人们总想起的便是狡猾和魅惑。但今日看着地上的这一只,她脑中闪过的只有一个词…… “蠢货。” 樱色唇角缓缓吐出两字,是不加掩饰的疏离与冷漠。 燕从灵挥剑斩去那一截衣角,抬步跨了过去。 迎面风声萧瑟。 她默默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看不清面上神情。 那蠢货被放倒前还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说她不信他。其它的暂且不说,但有一点她信了。 从前楼弃雪说喜欢她。 那时她也就听一听,最多只信六七分,但今日这一碗酒下去…… 她终于愿意相信了。 … 深冬,大雪。 她拎着自家便宜丈夫的狐狸尾巴,亲自交到镇妖司手上。 看着那只通体雪白无一杂色的狐狸,李震刀呆滞良久,才难以置信地问,“你到底是从哪抓来的?怎么抓到的?” 他整整数了三遍。 确定是九条尾巴,九尾狐。 九尾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除了本身拥有九尾血脉外,随修为增加。所以能开满九尾的白狐血脉纯净,天赋异禀。别说开灵智化人形了,恐怕还是…… “妖、妖王?” “什么妖王?” 燕从灵只穿着一件单衣,没有外裳,满身霜雪气息。要不是修炼之人体质强悍,这一趟下来估计得冻病。见对方猜出,她却只装傻充愣,“这是我丈夫。” 尽管楼弃雪从未说过,但她也清楚,妖王跟着抓妖师跑路是件软骨头的事。她为数不多的怜悯,用在为他保全几分自尊。 果然,一听这话,李主司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 “什么?丈夫?” “你不是已经成亲了……不对,你丈夫原来就是这只狐妖?” 如遭雷劈,活见阎王。 短短时间内,李震刀面上的表情变化,丰富到堪比一个月。 “所以,你找了个妖怪当丈夫?” 以往行事果断的他,磨叽地又问了一次。双目紧紧盯在少女脸上,想要确认她说的到底不是玩笑话。 但燕从灵答的干脆,“是。” 放轻脚步走进来的李夫人,动作轻柔地在她肩上搭了一件斗篷。没多打扰两人,很快转身离开。 “主司大人,我今日带他过来。”少女语气平淡,仿佛丈夫只是一个陌生的字眼,“就是想用他修塔。” 第89章:不会守寡吧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李主司没有再追问什么。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替燕从灵想好所有前因后果了。这几年妖邪蠢蠢欲动,燕从灵又有远见之明,估计就是考虑到这点,才不惜以身犯险,特地骗了个妖王成婚。 蛰伏许久,只待今朝。 已完成一段脑补的李震刀,慈爱地拍拍她的肩。 “难为你了。” 燕从灵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毕竟情毒解释起来实在太麻烦。 “放心吧,接下来的交给我们就好。” 一日夫妻百日恩。考虑到这点,李震刀体谅道,“从灵你可以不用过去,和你阿婶一起在这里等着。” “我想过去。”但少女摇头拒绝,“不亲眼看着我不放心。” 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却始终记不清模样的庞大异兽。 师伯告诉过她,那很有可能是未被关入塔中的漏网之鱼。 和燕氏一样血流成河的情景,她不想看到第二次。 东西很快准备齐全,镇妖塔下,楼弃雪却忽然醒了过来…… 九尾血脉远比想象中要强悍抗造,那么多药竟然只挺了这点时间。李主司吓了一跳,手下意识按住腰间佩刀。 身上的缚妖索紧得几乎喘不过气,楼弃雪神色却很平静,“解开。” 他说这话时,目光看向的是燕从灵。 站在对面的少女没有动,视线放在远处像是没有听到。 这是心虚了…… 她还知道心虚……楼弃雪气笑了,“把绳子解开,我自己来。” 宁明澈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是自愿的?” 最内场的一共就他们三个人,其余的都侯在外圈以防不测。 他年轻气盛,发自内心觉得他们这次坑蒙拐骗,蛇鼠一窝…… 相当同情楼弃雪。 “废话。” 白狐已经变回男子模样,白袍坠地,身上缚着鲜红绳索。即便到了这种地步,也不见狼狈,只添意态风流。楼弃雪道,“我不跑,要燕从灵给我松开。” 少女终于转头。 相处这么久,他生气时才会连名带姓的喊她。 眼前的妖实力不俗,又不了解秉性。李震刀犹豫了下,退开一步,将决定权交给最为了解的燕从灵。 少女沉默站在不远处。 暮色轻拢在半边脸上,思索片刻还是走了过来。 缚妖索解开飞入袖中那刻,鲜红妖血灌入法阵,光芒大作。青年站在风里,一手持着锋利匕首,腕间那道血痕深可见骨,星点殷红溅染雪白袖袍。 “楼弃雪……” 宁明澈有些动容。 他以后再也不想着挖墙角给宁封离了。 如江水浇灌,温和浑厚的妖力缓缓填补之下,那道巴掌大的裂痕,很快只剩下极其浅淡一抹。 咚。 匕首落地。 在幽静风雪中格外清晰。 月白身影失了力般,一头栽倒下去。燕从灵及时伸手,接入怀中的刹那,身形高大的男人却幻化为一团柔软小狐。 比先前任何一次见到的都要幼小。 冰冷冷的,没有温度。妖力流失太大,甚至维持不了正常体温,呼吸浅的几近于无。 她扯开衣襟将小狐紧紧裹住,心口相贴之处,只觉一片冰凉。 “好了。” 李震刀松下一口气,声音终于不再紧绷,但仍旧带着疲惫,“今年封印不用加固了,大家也能过个好年。” “师妹、师妹!我去把二师兄叫来。”宁明澈回过神,连忙要去寻人,“他这样子不会要死了吧?万一要是死了,那你岂不是十八岁就要守寡?” 燕从灵顿了下,没有拒绝,“有劳三师兄了。” 岳凌恒的禁闭正好是关到今日被放出。 只不过,考虑到他心绪才刚平复没多久,所以这次修补镇妖塔一事,李震刀没有让他掺入。直到眼下,才清楚到底什么状况。 “灵儿?” 对上少女怀中那只软趴趴的小白狐,他明显一愣。旋即赶忙上前,从衣袖里翻出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瓶。 也不懂他喂了些什么,宁明澈只能在旁打着圈问,“师兄,到底怎么样了?小师妹不会守寡吧?”他现在很担心这个问题。 “你们还给他喂软筋散了?”青年凝眉,抬眼一扫,他立马缩了缩脖子。 “就是、就是二师兄你之前留给我的,说用来防身的那些……”话语吞吐道,“我全部拿给小师妹了。” 视线立马给到燕从灵。 她也有些扛不住自家二师兄的压制,硬着头皮乖乖认罪,“我全下了……” 她二师兄那一堆药,只有他本人自己能认得清。 “一群的量,你给他一个下。”岳凌恒额角跳了跳,“伤是伤不到性命,但接下来估计有段时间他只能这样了。” 暂时维持在小狐狸时期。 低头看了眼,那对显而易见幼圆许多的狐耳,燕从灵突然想到一些狗血横飞,“所以,是会失忆的意思?” “少看些话本子。” 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妹自己最清楚,岳凌恒看出她心底的小算盘,“短时间内,心智会回到幼年,但还是会记得一些。”其实还有一句他没说,年小的只会更加黏人…… 这下,燕从灵听懂了。 简单点来讲,就是药下太多,傻了。 “今日要是没有他,镇妖塔这事我们还不知道要焦头烂额多久。”清楚她对妖耐心不多,对楼弃雪也根本没几分感情在。岳凌恒委婉提醒了一番。 “但至少在这段时间里,好好待他。” 燕从灵点头,又听懂了。 幼年小狐狸,不能给人家留下童年心理阴影。 师兄妹三人站在一块,八百个良心。岳凌恒独占五百一,宁明澈有四百,燕从灵倒欠一个。 “他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翻了翻实在干瘪的荷包,青年终于放弃,选择祭出菜刀,“听说,主司大人在后院养了一群鸡,反正天这么冷也容易冻死,干脆多宰几只让你带回去一起补补。” 燕从灵:…… 她二师兄确实有良心。 但,是建立在李主司的痛苦上。 于是,修塔这一天,李震刀后院养的十一只肥鸡全部惨遭毒手。凶手下手干脆,毫不留情,只只一刀封喉。 见此灭门惨状,李主司发出尖锐爆鸣。 第90章:傻白甜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燕从灵提着一手揣着傻了吧唧的丈夫,一手拎着那串鸡。到家时,鸡已经成了硬邦邦的冰垛子,挥舞起来比狼牙棒都好使,保准敲谁谁死。 窗还开着,灯火已被吹灭,桌案上蓄了一堆薄雪。 要是换成往常,楼弃雪早就上前扫掉雪关好窗,重新点上灯后还会暖起炉子,让她赶紧过去驱一驱寒气,不要冻着了……但修炼之人身强体壮,怎会容易生病? 回过神来收拾好这些,看着如今在榻上团成一团的小狐狸,她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很熟悉了…… “对,做饭。” 拎着鸡进厨房,整整熬了一个时辰,燕从灵才灰头土脸地从里面钻出来。 岳凌恒关心则乱,忘记一件最重要的事。本来要是没有这串鸡,她和从前一样去食摊子照样能过活。 但现在……反正厨房是不能活了。 “实在麻烦。” 拍了拍衣角上扑灭火时留下的灰,燕从灵端着来之不易的鸡汤折回。 屋里,小狐狸已经醒了。 缩水的只有身子,尾巴变化倒不大,只不过眼下比身子大。小狐狸两只前爪乖乖并在一起,正无精打采地将脑袋半埋进自己毛茸茸的蓬松大尾巴。 目光怔怔看向一处,看起来又委屈又蔫巴。 听到门口动静,小白狐顿时立起耳朵,欢快叫道,“娘子!” 嗓音甜腻,自带尾音。 燕从灵脚下一滑,手中鸡汤险些飞出。 站在原地,和那双亮闪闪充满期待的狐狸眼对视片刻,她见鬼一般,“你、你……叫我什么?” 天知道,虽然拜堂成亲,该做不该做都做了。但第一次听到自己那有名有实夫君的正经称呼,她还是感觉被雷劈中。 尤其,现在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狐狸…… 还是狐狸崽子。 见她这个反应,小狐狸那双山竹样子的爪子往后缩了缩,眸子浮起一层浅浅水雾,“你、你不就是我娘子吗?” 小小声的,还带着点讨好。 可怜兮兮。 燕从灵额角一抽。 想起成年的楼弃雪就是那样,幼年……只会更加傻白甜。 她摆手,无情否认,“不是。” 水雾瞬间化成泪珠直直往下掉,小狐狸急眼了,用毛茸茸大尾巴去缠她的腕,“可你就是我娘子啊!” 很显然,幼年还不懂怎么用语言去证明,只会执拗地同她强调事实。 被暖乎乎的一圈绕着,燕从灵没忍住rua了一把他的尾巴。 “我怎么会是你娘子呢?”她的嘴,骗人的鬼,“你看,你是狐狸我是人,狐狸和人怎么可能成亲,肯定是你记错了。” “不会记错的!” 小狐狸瞪圆乌溜溜的眼,下意识出声反驳,“你肯定就是我娘子,我只喜欢你的,一眼看到就很喜欢很喜欢,除了你不会是别人。” 熟悉的眼眸,却比以往更加直白热烈。 雪白前爪上,先前那道血痂分外醒目。 放在尾巴上的手一顿,少女别开视线,但仍是一口咬定,“你确实记错了,你连人形都还没有。这几天又不小心伤到脑子,所以弄混了记忆。” 他慌张地还想说什么,她却倏地捞过那只伤爪,翻出白布条将山竹包成饺子。 “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 先前那般坚定,如今她只这么一句,当即就蔫了,“当然信,你说的我都信。但就算不是娘子,你也别赶我走……” 燕从灵忽然想起,自己之前要把他送去陵城当外室一样养着……没想到,如今这样了他居然还记得。 见她不说话,小狐狸连忙折着耳朵,往她手心里送。 “别赶我走,我还是很有用的。可以当灵宠给你解闷,耳朵尾巴还有肚子都软嘟嘟,很好摸的……” 少女笑了。 眉眼弯起,宛如新月。 “好啊。” 原本确实打算送去陵城,但他眼下这般模样……估计只能叫放生。 他高兴坏了。 “我想一直陪着你。” 燕从灵依旧是笑,没有回应,只话锋一转道,“你可以留下来,而且,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小狐狸仰头期翼看着她。 胖圆了一圈的脸蛋,依旧很漂亮。 镇妖塔事了,燕从灵心下松了不少,也有闲心逗弄这只漂亮小狐。“瞧,你现在吃我的用我的还住我这儿,所以我呀。” 手掌顺着松软的尾巴往下滑去,是柔软温暖的肚皮,她轻咬着那几个字,“自然,是你祖宗。” 手上使了点力气,小狐轻松被她掀倒,四爪朝天打开来。 燕从灵一抬下巴,示意,“先叫一声让我听听。” 但小狐狸左扭右扭,肯让她摸耳朵揉尾巴吸肚皮,脾气好极了,却愣是不肯叫这个。 “灵儿,这个不行的……” 既然不让叫娘子,他就循着那点模糊记忆,亲昵喊她小名。 想起二师兄的特地叮嘱,不能欺负狠了。燕从灵也不再勉强,端起床头那碗快要凉了的鸡汤,用自认体贴的声音问,“醒这么久饿坏了吧?来,先吃点东西。” “你做饭了?” 眼皮蓦地跳了跳,涌上些不好的预感。他探头一瞧,只见一碗黑乎乎看不出原形的玩意儿。 对她又说不出重话,小狐狸勉强夸道,“这碗锅巴还是好看的。” 燕从灵:“……这是鸡汤。” “这个碗还是好看的。” 他倒实诚,夸不成手艺就开始夸她眼光。可惜没两口下去,四肢一软,身体一翻,再度陷入昏迷。 燕从灵端着个碗。见状,默默把原先留给自己的那份收起…… 翻箱倒柜找出几个饼子啃,久违的干巴巴噎喉咙感觉有些不适应。自从有了楼弃雪后,已经很久没有啃过这种干粮了。 九尾狐成长期漫长,行踪隐秘。 但如今幼年妖王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难得的观察机会,可以帮二师兄补充下这一份资料。 燕从灵洗完手,找了笔墨,开始记写。因为不是岳凌恒那样的专业对口,所以只按日录来记。 想了想有什么说什么,说什么信什么,眼底透出清澈愚蠢的小白狐。 她干脆利落地写——第一阶段,蠢笨好骗,过分黏人。 第91章:我们有女儿了?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年前的这一段日子,岳凌恒又过上了每日给师妹送饭的生活。 燕从灵厨艺烂在对火候掌控永远不到位,她怕火,一燃火架锅就急着把食材噼里啪啦往下扔,然后关上锅盖就像是在关住什么洪水猛兽。 岳凌恒待人耐心,早年曾多次教过她。放弃于燕从灵炸了他的炼药房,并险些烧掉邻着的师叔住处。 “你在写什么?” 小狐狸探过脑袋,好奇望向她手中那支写写画画的毛笔。 他成长很快,体型比那日昏迷时大了不少。外加上自己二师兄一天三顿两点心一宵夜的投喂,养得那叫一个油光水滑,精神气足。 “写你的成长日录。”燕从灵没有要瞒他的意思,坦言,“写你每天吃什么,长胖多少斤。” 心智倒退后的小狐狸天真无邪,换作是往常她这么说,以他现在的性子早就该拱上来撒娇了。但今日竟毫无反应,安静的出奇。 她停下手中的笔,疑惑转头看去,吓了一跳。 本来还是蹲在案桌边上高兴甩尾巴的小白狐,此刻四肢软倒,瘫成一张狐饼。 对上她视线,泪珠子立马断线,抽噎着道,“我会重新变好看起来的,求你别不要我……” “什、什么?” 燕从灵反应不过来。 他眼泪掉的更凶,“我长胖了,不好看,你就不喜欢我了……” 盯着那张被打湿,墨团泅染的宣纸。燕从灵干睁着眼好一会儿,才无奈道,“可是,狐狸就是要圆润一点才好看,我就是喜欢胖一点的。” 宠物嘛,基本都是往猪那块的审美。 小狐狸不哭了,重新爬起来了。 “真的?” 可他印象中,记得她是喜欢漂亮的。 似乎还背着他,偷偷去找过别的漂亮狐狸…… 燕从灵不知道银月那档子事他还记得,只点头哄道,“真的,不骗你。” 门外传来叩击声,岳凌恒准时准点来送餐了。 她过去打开一看,对上青年那张几乎没放过晴的脸。宁明澈正抱着胳膊站在旁边,少年人高马尾朝气蓬勃,只是今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三师兄也过来了?” 后退一步让了道,正想请两人进来坐坐,却听见宁明澈咬牙切齿的声音—— “小师妹,你被骗婚了。” 看她发愣,少年忽然伸手,从岳凌恒背后揪出一道娇小身影。 那少女明显还有些无措,手中紧紧扯着青年的衣角,十二三岁的面容稚气,但也掩盖不了头上那对雪白狐耳。 燕从灵对上她慌乱的双眼,“这是……” “我就说那只千年狐狸精能是什么好东西?”暂时将修塔的好心抛掷脑后,宁明澈跳脚道。 “这是昨日夜里二师兄捡到的,说是冻晕在桥洞底下。二师兄照顾了大半宿,结果一醒来就说要找楼弃雪。” “问她和楼弃雪是什么关系,又不肯说。”他往常话本子看多了,越说越是恼火,“师妹,你说说看,哪里就有这么巧合的事?指不定她就是楼弃雪的私生女!” 燕从灵下意识道,“他哪来的什么私生……” 话说一半,又塞回喉咙里。 不对,他之前什么样子她根本不了解。 往常不怎么注意,如今才想起第一次山洞里,他确实不像是生涩的样子……活了千年之久,前面有个七八段情也算正常。 那有女儿合情合理。 看着低头站在中间的那名小姑娘。许是面对这么多抓妖师,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搓弄着自己衣角,听到宁明澈话后愣了好半晌,才慌急解释。 “我不是私生女的,燕姑娘……” 后面三个字一出来,她脸上生出几分后悔之色。 但燕从灵已经听到了,“你,认识我?” 小来点头,“是、是的。” 她在王上口中听到无数次这个名字,却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燕从灵待在一块。 见她话语温和,外加上有宁明澈作比较,不由红了眼眶。 “还请姑娘相信我,我真的不是私生女。” 她对其它抓妖师不信任,又是违背楼弃雪命令偷偷跑来帝京的,要是再害得妖王身份抖露出去…… 这个岁数的姑娘,生得娇憨可爱。 燕从灵默默打量,除了头顶的那对狐狸耳朵,样貌和楼弃雪虽有相似但不多。不 过就是这几分相似,也难怪让她的那两位师兄起了疑心。 “先进来说话吧。” 她关了门,几人一进来就看见桌上的小白狐。 小来面上露出激动,还没来得及上前,有人比她速度更快。 云山从上到下护短,宁明澈整个人横了过来,“楼弃雪!快看看这个到底是不是你的私生女!” 大有一副但凡为真就要活撕人的架势。 “他们、他们是谁啊?” 自醒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小狐狸紧张地往燕从灵怀里缩了缩,又看向被自己当前样子震惊到神游九天的小来,“原来我们都有女儿了吗?” 一句话,让燕从灵确定没有女儿。 “你实话实说吧。”暗中观察这么久,她也看出几分情况来,冲小来扬了扬下巴道,“这里的都是我同门师兄,也都清楚情况,不用遮遮掩掩。” “是是……” 小姑娘抹了抹额上冷汗,惊恐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只小狐狸身上,“燕姑娘,我是王上的侍女……只是和王上有几分血脉关系,按正经来算远房表哥,所以才长的有点像……” 脑袋刚缩回一半的宁明澈,被他眼疾手快师兄按住,扯上前一同道歉。 小来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昨日她原形都现出来了,要不是被岳凌恒捡回去,只怕还缩在桥洞底下瑟瑟发抖。 她很感激岳凌恒,虽然青年看起来冷冰冰的也不太爱说话,但这是她遇到过的心地最柔软的抓妖师了。 “燕、燕姑娘……” 小来其实还是有几分怕燕从灵的。 少女生得山眉水眼,直直看妖时的眼神却莫名让人害怕。但一想到被打回原形,而且还是幼年原形的王上……她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问道。 “王上他这是怎么了?” 第92章:半妖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怎么了…… 被下药放血修塔…… 但这些话对着一个小姑娘说,多少有些不合适。 外头风雪沉寂,在场三人都被问住了。 燕从灵有些头疼,还没想好要说什么,衣角忽地一坠。 那只系着布条的圆爪搭了上来。 小狐狸仰脸看她,眸光清澈,“是我,是我自己不小心伤到脑子了。” 这是她之前糊弄他的话,如今被以这样的方式认真强调……燕从灵难得哽了声息,凑不出只言片语。 小来双眼瞪的更圆,“王上?您可是王上啊。”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会儿他倒是条理清晰,头头是道,“失手在所难免。” 这话一出,小来终于信了。 小姑娘很机灵,能看出楼弃雪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比如方才就没能认出自己…… “那王上现在怎么样了?是不认识我了吗?” 她跟着楼弃雪长大,就算不是亲生也算半个娘,不由越想越急。 “王上会一直这样吗?” 妖族内部竞争激烈,妖再怎么也是从兽修炼来的,骨子里多少带着野性。恭敬顺从时是真的,可一旦上面的露出弱势,撕碎也是毫不犹豫。 “不会,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作为三人里良心最多的,岳凌恒上前解释和安慰。 “我保证,他会好起来的。” 他这么说,小来立马放心。 尽管此前没有见过楼弃雪身边的这个小侍女,但燕从灵也能猜出几分。楼弃雪跟着自己来帝京并没有带上她,应该是让人留守在陵城了。 而师兄们问她,她不愿说出实情,只怕是自作主张跑来的。 毕竟禁妖令这个节骨眼上,楼弃雪本人都要被她送走了,怎么可能再喊这么一只小妖过来? “你来是做什么的?” 果不其然,她话一问,小丫头顿时嗫喏着唇说不出话。 “我、我……” “没事,有话直说就好,有什么困难说不定还能上帮一把。”燕从灵日常哄骗心思单纯的小妖怪。 她没有其它几位同门那么高的道德,上一秒柔声下一秒捅死也不是没有过。 小来自然不知道。 再机灵到底年小,而且面前的还是王上妻子,犹豫片刻后还是将话倒了个干净。 “王上原本是让我先留在陵城,留意族中几位长老的动静。” “但是那日大长老忽然过来找王上,我寻了个借口说王上找地方闭关一段时间,过阵子才能出来。结果他拉过我的手,问我是不是什么事都愿意为王上做。” 小姑娘眼底浮上清泪,身子抖了抖,“大长老脾气凶,我当时没敢应怕他诈我。结果见我没说话,他直接急了,说要把我送给狼族族长当小妾。” “我越想越害怕,给王上送了传音纸,但王上没有回我,所以就……” 后面的话不说众人也明白。 楼弃雪那晚被软筋散放倒了,修完塔后就成了这副模样,哪里还能记得什么传音符小侍女的? 没得到回应,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遇上这种事,很快就乱了阵脚,所以才会偷偷跑来帝京。 燕从灵长叹一口气。 和她二师兄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出对方眼底想法。 妖族内部到底什么情况是不清楚,但妖族长老十有八九已经知道楼弃雪不在陵城,所以故意用这法子诈小丫头。她前脚这么一跑,后脚那些人估计很快就跟过来了…… 四周沉默,气氛安静下来。 小来说完站在那里,片刻后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如惊弓之鸟浑身紧绷,控制不住颤栗。 “不、不对他们是在骗我……我得回去、我现在就回去!不能害了王上!” 她夺门就要跑,好在岳凌恒眼疾手快,及时按住人,“回去的话,他们也会真的把你送过去。” 人族那套规矩放到妖族并不一定适应,但打狗还要看主人。 妖王的侍女按理来说,只有妖王自己有处决权。 这个长老能如此逾越冒犯,很可能是猜到楼弃雪出事了。 所以想用这招试探看,人是不是还活着或实力大退了。 看了眼又团成一团睡过去的小狐,燕从灵本来不关心也不想插手妖族的事。 转念一想,楼弃雪当妖王这些年里,大部分正式的妖族团体确实没闹出过什么事,和人族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要是楼弃雪妖王之位不保了,换人的话,还不知道能不能继续维持这份和平。 “你回去也没用。”燕从灵冷静道,“不论你回不回去,只要楼弃雪本人没出现,没有亲自责罚他们。”那就坐实了已经出事。 衣后领被攥的皱巴巴的,小来脸上还挂着泪,小声抽噎,“那、那怎么办……” “按兵不动。” 面前的少女压低声,柳眉下隐着惊人的凌厉,“既然你过来了,他们肯定也跟到帝京。不过很巧,禁妖令刚刚下来……” 这时候还能有胆进帝京的,基本都是些居心叵测的妖。 正好让她有充分的理由,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既然他帮忙修补了镇妖塔。 那她,也帮他一次。 “他们也猜不到人会在师妹这里,毕竟师妹是出了名的不留情。” 宁明澈翻出几件法宝,不好意思地塞给对方倒,“这个是我赔礼,方才实在对不住。” 小来摇摇头,刚想推拒就听到青年清冷的声音。 “收下吧,这些能掩盖妖气。” 接下来她估计有段时间得留在帝京了。 几人都不是死板,不懂变通之人,防备工作还是得提前做好。 “你们那个禁妖令……”进帝京时,小来就有听到些风声,清楚大致情况,“只写了说禁妖邪吧?” 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岳凌恒还是点头,“是。” 小姑娘双眼登时亮了起来,“那、那没说半妖不行吧?” “你是半妖?” 这下,燕从灵终于知道她身上妖气淡的原因了。 也不是没有妖族和人族相恋,但一般子嗣艰难,且难以养大。毕竟,半妖不管放在人族还是妖族都不讨好,身份尴尬。 “是的,我爹是人族……” 第93章:成了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这样的事应该被人说道过很多次了,小来低下脑袋,不敢看他们的脸,“但我娘怀上我以后,他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宁明澈第一个义愤填膺,“抛妻弃子算什么好男儿!” “明澈。” 日常拉住自己年少热血的师弟,岳凌恒性子沉稳,只淡声问,“那你父亲知道你母亲是妖吗?” “知道。” 小姑娘声音很轻,“我娘说他不是普通人,虽然她从来没说过,但我爹一定能认出来她就是妖怪……” “不是普通人?” 敏锐捕捉到重要字眼,燕从灵上前两步。 “你爹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吗?” 小来点头又摇头,“我娘说,他很厉害,懂的东西特别多。还用木头给她做过一个小丫鬟,就像真的一样会走路会说话。可惜娘走的时候,没来得及带上。” “傀儡术?” 这下,连岳凌恒也变了脸色,“傀儡术失传多年,原来你爹就是那个末代传人?” 云山按弟子天赋传道授业。 燕从灵天生灵体,灵力充沛所以主修符辅修剑。大师姐赤华通身煞气,便走了纯剑道的路子。 这俩都是云绥带出来的能打猛货。 宁明澈因为大王爷的叮嘱,真刀实战上就是个吉祥物,拜入山门多年就只和玄越子学的怎么解签算卦。 而他自己,因为天赋落了一截,继承师叔的衣钵,学了炼药驯兽打杂这些……早前师叔曾提前过,他心性沉稳坐的住,本来最适合学习傀儡术。 只可惜,上一个傀儡师百年前就已经觅不着音讯,下落不明。 年少那会儿想起总觉得遗憾,没想到如今竟是以这种方式打听到。 “我不知道。” 见这么多人围上前,小姑娘眼神不由流露出一丝怯怯。 “我没亲眼见过我爹,这些都是当初我娘告诉我的。我那时太小了,过去这么久,我娘说的那些话很多都记不清了……” 青年没有再问了。 就算她父亲真是,这么多年估计也已经…… “反正你先留在帝京,我们镇妖司确实没有规定说半妖不行。”作为抓妖师,宁明澈这会儿一本正经地分析钻空子的可行性。 看了看跟前身形单薄,一副孤苦无依模样的小姑娘,又干脆一指自己二师兄道。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跟着我小师妹一天饿三顿,她现在连你家王上都顾不过来。要不,你还是先跟我师兄回镇妖司,他最会照看小孩了!” 三言两语,成功将自家师兄踹进坑底。 请妖到镇妖司里住,这估计也就只有他能想的出来。 “明澈!” 岳凌恒瞪他,又说不出什么。 桌上还放着那碗燕从灵和厨房较劲出的不明合成物……小来打了个寒战,忽然福至心灵。 赶忙上前。 “还求恩人收留我……”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王上的。 但真的做不到陪王上为爱献身…… 甚至合理怀疑,王上就是被那些饭菜毒成这样的…… 身量未足的小姑娘,肩背单薄,天寒地冻的却连件像样的袄子都没有。仰头看人时,那双眸子又大又无辜,像极了被遗弃的可怜流浪猫崽子。 这是岳凌恒在两个混账师弟师妹身上,从没体验过的。 所以,面无表情的男妈妈拒绝不了。 “我先带她回去寻件厚衣裳。” 他扔了话走人。 看着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小来,燕从灵转头对上她三师兄。 “你是故意的吧?” 少年撇撇嘴,“那些飞虎兽被送走了,按李叔的那句话怎么说来……哦对,丧子之痛,就是娘和孩子生生分离,师兄近来那是连饭吃不香觉也睡不好。” “我这做师弟的也帮不上他什么,既然丧子之痛嘛,那就再给他找个孩子养养,转移一下注意力也能缓的更快点……” “说起来,这招我还是从师兄那里学到的呢。” 燕从灵眼角一抽。 想起灵兽幼年脆弱,不好养育。先前确实有飞虎兽因疏忽一窝孩子都没了,之后郁郁寡欢,日渐消瘦。 他二师兄便专门抓了一窝小猪崽过来,抹好气味给它当亲娃解闷…… 如今宁明澈用在他身上的这个办法,原理上是一样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差点忘记说了。” 走到那张桌边,少年熟练抄起那盘子东西丢掉,回头笑嘻嘻道,“一件喜事,就是你介绍来的那位主薄,霍二公子,和尚书府小姐谈成了。” “这、这就成了?” 她的震惊错愕,成功让宁明澈哈哈笑出了声,“不是吧师妹,你不是在中间当红娘吗?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我是红娘没错。” 燕从灵抓了把头发,风中凌乱,“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啊!” 原以为霍长安那样的性子,起码得磨上一阵子。 结果这才过去多久,他居然这么容易就被拿下了? “害,霍二那一看就是没见过几个姑娘的愣头青。” 宁明澈语带嫌弃,明晃晃的,“那位周家小姐我倒有几分印象,之前宴会上见过,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那天她来的时候,就是我带的路。当时瞧她那眼神就知道是看上霍二了,没想到后头势头会这么猛,一天给人家送一封信,这哪是愣头青能招架得住的?” “灵儿,等回头喝喜酒,霍家老夫人保准给你包个大的红喜袋!” 他边说边拍着大腿乐不可支,浮夸的像戏段子一样。燕从灵忍不住眼睫弯起。 “那也是能聊得来。” 说是拉郎配,其实她也仔细考虑过了。霍长安喜欢神鬼志怪,一般姑娘未必能和他有共同话题。 但周凝语不一样,从前姚贵妃宴上就对她这个抓妖师表现出很大的兴趣。 两个本身都很好的人,又志趣相投,自然是一拍即合。 想想银子,燕从灵心情也好,“只要三师兄愿意,大王爷别说一个红喜袋了,一车都肯给我送来。” 可惜这钱……不是,这媒她是做不成了。 高扬的嘴角以肉眼可见速度耷拉下来,宁明澈远远跳开,“那什么、师妹啊,师兄忽然想起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了……” 第94章:洗狐狸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小狐狸这一觉睡的有点久。 醒来已经是好几天后了。他身形又长大了些。 先前还不到燕从灵半条小臂长,如今完完全全伸开懒腰,甚至还比她的小臂稍微长上那么一截。 妖族恢复能力强,圆爪子上的那道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 雪霁初晴,许久未见的阳光钻破云层,灿金笼在身上暖洋洋的。檐下凝着的冰霜被融成水珠,断断续续地落。 燕从灵取出一个木盆子,放到底下去接。 小狐狸摇着蓬松大尾巴欢快跑来,歪头好奇看她,“这是做什么?” 她答,“给你洗澡。” 唰。 尖耳朵顿时立了起来。 哪怕因皮毛遮盖缘故,从那张狐狸脸上看不出羞涩变红,但眼神和肢体反应掩饰不了。 小狐轻轻踩了踩那双山竹圆爪,虽然头恨不得低到胸膛里面去,耳朵却是越竖越高,翻出浅浅的粉色内里。 兴许这样也仍觉不够,他将自己那几条小狗一样拼命摆来摆去的显眼大尾巴按住,踩在了爪子底下。 很标准的猫猫蹲。 “这、这样不好吧?男女授受不亲……” “嗯?男女?” 少女转过脸,挑眉看他。半晌,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可你现在是一只小狐狸呀。” 对方被她说的羞恼了,大声反驳,“我、我会长成大只狐狸的!” 看少女一眼,他又补充,“也可以变成很好看的人的。” 倒好二师兄亲情提供的草药包,捏出火诀加热水温,燕从灵招手,“好好好,能变好看人和大狐狸的,你快过来吧。” 她现在就和哄小孩差不多。 好在楼弃雪幼年除了实在过分黏人外,乖巧好哄。 没想到上一刻刚在心里夸完,下一刻只见小狐狸竖着蓬蓬尾巴,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盯着木盆子里,好奇绕了一圈过去,却愣是没有半点要下水的迹象。 燕从灵问,“怎么了?” “我不喜欢水。”往她身边退两步,他委屈巴巴,“不要洗澡好不好?” 有大眼睛大尾巴大耳朵,外加雪白柔软皮毛和肚子,还有圆爪子。这种集萌系元素于一身的,堪称行走的少女杀手。 “不好。” 很可惜,燕从灵在云山练了十多年的剑,心比云山的雪还要冷。 她毫不留情拒绝,“这可是二师兄特配的药方子,能帮你早日恢复。而且我喜欢干净的狐狸,你要是不洗澡脏兮兮的话,今晚就别上我的床榻和我一起睡。” 一句话成功拿捏。 听到不能和她一起睡,方才还表现得畏首畏脑的小狐狸,登时红了眼眶,噗通跳进木盆里。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睡!” 在他潜意识里,分床就和要命一样。 木盆不小,他幼年形态其实有点圆润,只不过考虑到自尊问题,燕从灵没好意思讲。这会儿一个猛子扎进去,短腿刨了两下没能够到底部,立马往下沉去。 好在燕从灵就坐在一旁,及时伸手将他捞了上来。 “我一只手扶着你?” 她好心询问,小狐狸却是羞恼,“不用!” 少女顿时把手抽回去,字典里就没有矫情这二个字。 他身子又是一沉,幸好这次有经验了,牢牢够住木盆边缘才稳住。 燕从灵取来一只瓜瓢,舀水开始从他后颈那块往下倒,很快浸湿雪白皮毛。 许多动物淋过水后,多少会显得狼狈,但他生的实在漂亮,耳朵折着眸子垂着,反而变成了楚楚可怜。 “爪子。” 她一伸手,小狐狸乖乖搭了上来。 燕从灵拿出桂花夷子,打成细腻泡沫给他搓洗。药浴是真,洗澡只是顺带的。 熟悉到近乎入骨的香气让小狐狸有片刻恍惚,记忆最深处里萦绕不散的便是这股味道……少女常用的夷子,发间总会带着淡淡的秋初桂香…… 肚子上传来的揉搓力道,让他回过神。 那只柔软却有力的手还在往下…… 哗啦。 他下意识挣扎,水花溅起,打了对方一头一脸。 燕从灵:…… 楼弃雪:!!! 她沉默片刻,唰地起身进屋。 自己这是惹她生气了吗……焦急和害怕如同一只手在揪着心脏,酸涩感涌上眼眶,小狐狸搭着木盆望眼欲穿。 还没想到要怎么和她开口,燕从灵就回来了。 她的表情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只不过,这次手上多了条结实的麻绳。 楼弃雪:??? “给你两个选择。”燕从灵半蹲下来,伸出两根纤长手指,另一手里还握着那绳子,“要么老老实实洗,要么我绑着你洗。” 她本身就不是对妖有耐心的人。 要不是有修塔一事在先,外加上想要给二师兄收集这份资料。按照以往性子,早就拂袖走人了。 小狐狸乖乖点头。 浑身绷得堪比一块门板,看起来比先前还要紧张。 可即便这样,当少女的手再次来到腰腹时,他还是不自在地扭动了下。 这次,对方察觉到他的反应,“你怕痒?” “不是……” 有些难堪,他不敢去看她的脸,只盯着远处那些被风吹得晃动的枝桠,一簇一簇地交叠在一起。 难道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内伤? 燕从灵直起身子。 想着要不今日就这样吧,不洗了再泡一小会儿直接结束。蓦地,瞥见那对轻轻颤动暴露最真实情绪的狐狸耳朵,不复先前的浅粉。 反而,红的像是要滴血。 她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不愧是狐族……懂得有点早。 知道不是因为内伤之类的,她卷起袖子又下手了。 这次,毫无顾忌。 小狐狸一双眸子都雾蒙蒙起来,尾巴更是已经本能痴缠上她的腕,呜呜咽咽,“我、我自己洗……” “害羞什么?” 燕从灵一半是觉得逗小宠开心,一半也是真这么想的,“你有什么是祖宗我没见过的?而且……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这话很实在,她和楼弃雪之间的确什么都有过。 明明她不是会被身体困住之人。但或许是因为印象太深刻,痕迹难以粉饰。所以才会像一团乱麻一样,越来越纠缠不清…… 第95章:少年期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给小狐狸洗完,她自己也简单冲了个凉。 两人都带着一身水汽,埋进被窝。 燕从灵移过灯盏,一手支着脸,一手持着笔趴在被褥上。 职位缘故为了方便打斗,她头发并没有蓄的很长,将将过了肩。往常总用红发绳挽起,只有在夜晚或沐浴后才会像现在这般散开,柔软地贴在肩背上。 少女面容轮廓柔和,在灯下越发显得眉眼温山软水,秀丽的宛如水乡绣娘手下最精巧的织品。 便是这样的温柔刀,最为致命。 难得的放松时间,她在册子上写—— 第二阶段:怕水,容易害羞,懂得男女有别。 一停笔,便有毛茸茸的脑袋从她臂弯下钻了过来。小狐狸眨巴着那双琉璃般的大眼。 “我洗干净了,很香的,所以今晚可不可以也抱着我睡?” 拂开挨到面上的雪白耳朵,燕从灵笑道,“可以的。” 很乖。 没有理由拒绝。 难掩雀跃,小狐狸挤了过来,就挨在颈窝那一块,蹭两下忽然问,“我是怎么和你在一起的?” 燕从灵顿了一下。 意识到这个问题,大概就和孩子问父母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一样。 不过,他这个阶段问这个是不是有点晚了? 但还是用了那套标准的回应话术,“捡的。那天看见你没人要实在可怜,所以就好心把你捡回来了。” 小狐狸似乎对她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 闻言,顿时支棱起耳朵,瞪大双眼。 燕从灵在心底默默倒数,三、二、一……锁骨处一烫,是预料之中的金豆子,而且还是不要钱的一大把。 “我、我会很听话的,你别不要我……” 他似乎对抛弃这两个字非常敏感,提都提不得。所以,哪怕只是一句玩笑话,后半夜竟做起了噩梦。 等燕从灵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朦朦的一夜已经过去,这一觉睡得有些沉,她总觉自己身上沉甸甸压着什么。 醒来一睁眼,正对上一张精致到雌雄莫辨的脸。 少年头顶一对白绒绒的狐耳,俯趴在她身前睡得并不安稳。即便是在睡梦中,眉头也是紧锁着,长而卷的睫羽仿佛栖了两只凤蝶,在眼睑下投落淡淡的影…… 他眼角犹带泪痕,朱砂如血,脆弱与靡艳被糅在了一起。 即便年龄不对,但凭借这张相当熟悉和漂亮的脸。燕从灵还是认出,这是自己那个返老还童了的便宜丈夫。 只不过,现在应该是进入少年时期了。 虽然妖族的年龄算法不太一样,但单从外形来看,她猜测他大概在十六岁左右,看起来比她小个两三岁。 “灵儿……” 许是她盯的有点久,少年缓缓醒来。昨天可怜兮兮的狐狸眼,今日照样。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但现在这么大一只,能把她压死。 燕从灵拍拍他胳膊,艰难说道,“快起来。” 见她被压的说话都喘不上气,少年耳根子一红,急忙从她身上坐了起来。 “耳朵能不能收回去?”燕从灵指着那对轻颤的狐耳。 亵衣单薄,睡了一夜衣带松散,领口处可窥雪色,玲珑剔透。他慌忙移开视线,一眼不敢多看。 原本面皮就薄,少年更甚。 “收、收不回去了……” “收不回去?”燕从灵已经起身穿好衣裳,头也不回道,“既然能变回人形了,今日便送你去陵城吧。” 晨曦薄雾下,楼弃雪一张脸瞬间雪白。 “我不想去,说好了的,我要一直陪在你身边。” 少年人更为直率坦诚,比起之后的隐忍和思虑,这会儿的他有什么全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我只留不会化形的小狐狸,不会化形的还能称为兽,但会化形的……”燕从灵依旧不被动摇,穿白皙指尖的鲜红发绳正一圈圈缠上柔软发丝,像是锢住那些恻隐之心。 “是妖。” 少年眼眶泛红,呆呆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 “去陵城吧。”燕从灵拿上剑,目光没有再落到他身上,“我会按照先前约定,每个月去看你的。” 她推开门,脚步还没来得及跨出去,就被腰间骤袭的那股力道按了回去。 即便只是少年,颀秀身形还是比她高。 不同于成年后高大带来的压迫感,年少更像是一团来势汹汹不管不顾的火,能将所有焚烧殆尽。 仰视的角度更有攻击性,燕从灵看着那近在咫尺扬起的漂亮眼尾,后背抵在门板上,淡声问。 “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注视着她。 不记得先前有什么约定,只听到那句以后相见。骨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烧着,迫切却又不得法…… “快点,还有什么要说的?” 什么都扰不了燕从灵那颗上值的心,她伸手推攘一把,“马上就到时间了,我今日还要跟李叔他们进宫……” 面颊倏地被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余下话音也尽数被堵住。 他这一下是蓄了力的,指节发白地撞上来。燕从灵蹙眉,甚至能尝到那股淡淡的甜腥味。 气息相缠,少年人的情意热烈难挡。他双臂和尾巴都箍得很紧,紧到她骨头发疼。双手扣着身后门板,燕从灵退无可退,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这狐狸精果然在骗她。 先前说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分明这才是白纸该有青涩。 只会干啃。 “看看我、你看看我……” 少年怀抱滚烫,一边亲一边哭,浑身都在颤栗,凶狠却可怜。细密的欢愉连同莫名的怨怼从骨缝间渗出,他的身体对她有着最本能的依赖和迷恋。 泪水顺着修长脖颈,不断滑入颈窝,烫的有些灼人。燕从灵指尖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能推开他。 明日这个时候,他已经在陵城了……她和一只脑子不好使的狐狸计较什么? 半晌,少年才终于松开,眸尾晕着薄红桃花。 混沌迷乱的不成样子。 反观燕从灵,除了唇瓣嫣红,发丝凌乱了些,仍是原来那副样子。 缓缓拭去嘴角那一缕血色,她面无表情地问。 “你就是这样对你祖宗的?” 第96章:贵妃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下马车前,李震刀压低声,又吩咐了一遍。 “从灵,等会儿我进去面圣,你就在附近逛逛。切记,万事以己身安危为重。” 年底,照老规矩要将一年内发生的事件誊抄呈给皇帝过目。看不看是一码事,但这个形式还是要走的。 最重要的——这是难得的进宫机会。 镇妖司品级低,上朝排不上号,又不是什么世家名门之流。除去先前姚贵妃别有居心请过一次外,其余大大小小的宴会请帖都递不到手里。 所以,李主司这一趟特地带上她,为的就是趁机搜寻皇宫。 “其余的我吩咐过瑶光了。” 似有预感,李震刀今日神色凝着紧张,“她如今的身份比较方便,必要时找她帮忙就好。” 揣着从二师兄那里借来的小白鼠,燕从灵点头,“好。” 镇妖司一共也就这么些人。 平日再怎么看不惯谁谁谁,生死相处多年也不会希望对方出事。 秋末春初,万物复苏。宴会依旧是姚贵妃的高调张扬,吴皇后这个后宫之主反倒没有什么存在感。 燕从灵只在原地那条小道上打转。 没过半会儿,衣香鬓影的便从另一头过来了。被簇拥在正中间的女子,样貌清冷,即便当上王妃来了宴会也我行我素,穿着和往常在镇妖司一般无二的素雅衣裳,以冠挽发,用鼻孔和下巴看人。 簇拥在旁的那些贵女小姐却不敢得罪,只柔声说着奉承话。 “王妃风采过人,出尘绝俗,难怪贵妃娘娘和王爷只见了一眼,便如此喜欢王妃。” “听说王妃可是半仙,能识鬼怪判妖邪,哪里是我们这等凡俗之人能相比的?” “就是就是,那个什么燕姑娘未免太不识好歹,她哪里能和王妃相提并论……” 话音刚落,一转头就是那位燕姑娘含着微笑的脸。才张了嘴的那名女子,霎时惊得面色惨白。 “好巧。” 燕从灵忍笑行了见礼。 “燕师妹。”懒懒从扶着自己的婢女那里抽回手,贺瑶光看向她,“怎么也没人叫师妹进去坐坐,就这么站在这里吹冷风呢?” 两人视线相撞,空气之中有无形的火星飞溅。 “王妃说笑。” 燕从灵眉眼弯弯,“属下皮糙肉厚,自是比不得王妃金尊玉贵之躯,伤病得养十天半个月才能好。” “许久不见,燕师妹这张嘴倒还是一如既往的能说会道。”对方恶狠狠剜了她一眼,怒的真情实意,“我这病养久了心情烦闷,师妹不如今日就跟在我身旁,给我倒茶解闷。” 两人不对付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燕从灵如今还是性子沉稳些,早年刚出山门当街打起来都有过。 当时她瘸了一条腿,贺瑶光顶着一对乌鸡眼,街头街尾互相指着放狠话。这事不仅闹到整个帝京都知道,还闹到两方师父出面调解才算完。 也是自那起结下梁子,之后互相看着都不顺眼。 这些贵女不是头脑简单的傻白甜,自然能看出,贺瑶光这是要故意借势为难往日的死对头。 她行事一贯强横,像只螃蟹,这点倒和姚贵妃很有婆媳像。 而且姚贵妃那般尖酸刻薄的人,待这个儿媳却是宽厚。这也是众人恭维着的重要缘由。 除了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将儿子宁墨章绑在贺瑶光身边外,贺瑶光做什么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颇有种地主给自家傻儿子娶完媳妇后的感觉。 从前都没人敢拉架,今日也不会有谁上前。 只有跟在人群最后的周凝语面露忧色,正想上前说些什么,燕从灵就已经一口答应了。 “好啊。” 盯了她片刻,贺瑶光忽地笑了一声,拂开身旁那名侍女,“那就有劳师妹了。” 她的意思明晃晃的。 燕从灵也走了过去,代替先前的侍女扶住她。 许是今日身处皇宫,不敢造次。但那些原本还热情围着的贵女,还是默默放慢脚步,拉开距离。 唯恐两人暴起互殴,殃及池鱼。 一条胳膊轻搭在少女手臂上,贺瑶光趾高气昂地赏着眼前的嫩芽新绿,唇角却是微动,“这些日子,大大小小的宴会我去过不少,但……” 没有问题。 后头的话不用说,燕从灵也明白。 六王妃这个身份给她提供了很大的便利,至少进出皇宫的机会要比他们多的多。要不是前段时间重伤养病,这样的机会还能再多些。 脚步在石桥上站定,贺瑶光摊开手掌,露出手心里的一把鱼食。 那些贵女们没有跟上来,只在桥下聚着小声说话。 冰雪消融,池中见不到几尾锦鲤的影子,仅有的那两条呆呆笨笨的,反应慢的仿佛还被霜冻着。 “不过。”她看准位置,撒了一点下去,“姚贵妃确实有些不对劲。” 燕从灵没有声音,只等她接下来的话。 “但她的不对劲不是被妖邪上身后的那种,倒更像是……”那把鱼食很快撒完,贺瑶光两手撑在桥上,只盯着水面上漂浮的花花绿绿之物,没有转头看她。 “在紧张害怕。” “命贵之人更加惜命,会置办佩戴辟邪玉器等,这原本是常事。可她的这份紧张害怕,实在太过了……” 贺瑶光扯过她,旁人视角来看两人争锋相对,随时有互给一巴掌的可能。 实际燕从灵只全神贯注,忙着听她下面的话。 “你没去过姚贵妃的寝宫,所以不知道。她日日受梦魇所扰,所以夜间从床头到床尾都会贴满符,而且必须由那几个心腹宫女轮流守着,就抱着一尊像站在她跟前……” 要不是她成了姚贵妃儿媳,又恰巧从她贴身宫婢口中旁敲侧击到。 旁人哪能想的到,外表风光无限的宠妃,私下会是这般狼狈模样? “她定是知道些什么,但又什么也不说……找我当这个王妃,估计就是为了守她的宝贝眼珠子儿子。” 说到这里,贺瑶光有些恼火。 毕竟前一阵子,她险些就搭上性命了。 说了这么多,燕从灵却忽然问出不相干的一句,“宫里近来开始养牡丹了吗?” 第97章:赐婚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贺瑶光下意识接话,“宫里的牡丹都是送到姚贵妃宫里,往常这个时候已经开始……” 说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什么,瞳仁一颤,险些没能维持住面上表情。 燕从灵倒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我记得,姚贵妃的闺中小名好像唤作梅儿,她是进宫之后开始喜欢牡丹的吧?” 她的调查从未停止过。 贺瑶光没有说话,只是眸色逐渐暗了下来。 身子探出石桥朝底下吹了声口哨,看着底下被法术暖开骨肉纷纷开始游动的锦鲤,燕从灵笑了笑,“贺师姐,你还是这样,反应总是慢我半拍……” 先前那些,贺瑶光还能控制住。 这一句真切破了防。 “去死吧你!” 她伸手用力一推,少女身子顿时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带着错愕直挺挺从桥上落入水中。 哗啦。 池中锦鲤被惊的四散。 众人都被这一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以周凝语为先的几名贵女连忙带着自己丫鬟,上前捞人。 那池子其实不深,淹不死人。 但春寒陡峭,女儿家身子骨弱,不少姑娘还是感同身受地捏了一把汗。以至于忘记了燕从灵师从云山,身体强悍程度绝非常人可比。 “燕姑娘!” 周凝语扶着人,见她浑身湿透寒气逼人,忙取了自己来时带的斗篷给她披上。 往日听说过两人不合,没想到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还在皇宫都能动手…… “我没事。” 对上她满是担忧的眼眸,燕从灵摆了摆手,退后一步默默拉开距离,“周小姐,我还有话想和王妃说。” 今日的事,她不想牵扯上周凝语。 妖邪之事凶恶,离的越远越好。 似是觉察出她的疏离,周凝语松开手,没有继续跟着。只看着少女湿漉漉的背影,一脚一个水痕地走到贺瑶光跟前。 “怎么?” 女子仰着下巴,毫无惧色,只扫了她一眼嗤笑,“我如今可是贵妃娘娘亲选的王妃,师妹难道还想还手不成?” 扯了扯肩上斗篷,燕从灵在她面前站定,暗暗错了下后槽牙。 贺瑶光是个难缠对手。 虽说自己不怕她,但这一巴掌打轻了没有效果,达不成目的。打的重了,对方估计接下来半辈子都在细究要怎么还给她…… “师妹,她奉劝你识趣点。” 脖子抬的更高,贺瑶光眼中却流露出催促。 明摆着对她关键时刻磨磨唧唧很不满意。 燕从灵暗叹一口气,半扬起手,蓄了力的一巴掌还没来得及落下,不远处忽然跑来一名面色苍白的小丫鬟。 “不好了二小姐!出事了!” 人群之中,先前定步在原地的周凝语立马上前,抓住那丫鬟的手慌急问道,“你不是跟着三小姐去换不小心打湿的衣裳了吗?怎么自己一个人跑过来了,三妹妹人呢?” 那丫鬟年纪不大,第一次见好脾气的周凝语这般严词厉色,吓得直哆嗦。 “三、三小姐她……” “六王妃。” 话被打断,燕从灵转头看去,认出是随侍姚贵妃的大宫女。姚贵妃身边的人都随主子一个性格,横的像螃蟹,但对贺瑶光的态度却毕恭毕敬。 “王妃,那边出了点事,贵妃娘娘请您过去作陪。” “好。” 贺瑶光应下,对于这种作陪情况似乎见怪不怪了。 她要离开,这群原本就是以她为首的贵女自然也跟着。 一群人花团锦簇地拥到角落里一处偏殿前,皇帝和后妃们的轿辇都已经停在那里了。 乌泱泱的人,光线有些暗。 燕从灵跟着贺瑶光走到最前,视线一低,猛然对上一双暗色沉沉的眸。 她愣了下。 跪在地上,衣不蔽体的宁君瞻似乎也顿住了。 这样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雪白里衣,披散着长发。此刻,垂在身侧的双手攥得极紧,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背上青筋凸出。 比起一国储君,倒更像个囚犯。 空气中残余着淡淡的焚香甜息。来不及掩好的襟口透出胭脂痕迹,外加上他身侧跪着的同样衣衫不整,正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 “三妹妹……” 周凝语低喃一声,险些瘫软下身子。 落水和下药,这是彼此最心知肚明也最不入流的手段。 但也粗暴有效。 周尚书儿女众多,但嫡妻生的女儿就只有周凝语这么一个。而今日和太子一同被当众抓住的,是庶出的三女儿周凝珠。 正中央的姚贵妃一见到贺瑶光,双眼亮起。 “瑶儿,快到母妃这边来。” 燕从灵跟着一起过去了。 姚贵妃像是没有心思注意她,只一把拉住儿媳的手,仿佛抓到了什么护身符,攥着不放开。倒是皇帝另一边身侧的吴皇后看见她,目光温和。 “圣上。” 指着地上两人,姚贵妃柳眉扬起,“这郎情妾意难以割舍的,不如干脆就成全了这一对儿吧。” “瞻儿。”老皇帝眯了眯眼,面上浮现不耐之色,“你觉得呢?” 春寒渗骨,无孔不入。凌迟一般,沿着双膝一点点蔓上喉咙。宁君瞻低头跪在那里,肩骨过分清瘦以至于显得几分嶙峋,让人想到被斩断羽翼的鹰。 “儿臣……都听父皇的。” 事到如今,他没有选择。 目光落在自己儿子身上,吴皇后轻叹一口气,像是想开什么一样妥协了,“周尚书家的这个也是好姑娘,如今出了这事……总是女儿家吃亏,名声受损。既然这样,不如干脆就让瞻儿娶作太子妃吧。” 众人不敢出声,只眸光闪烁。 按理来说,太子迎娶太子妃是大事,至少身后娘家得能当助力。周凝珠庶女出身,即便今日闹的挂不住脸面,也应该封一个侧妃就算完事。 可偏生她命好,遇到起了怜悯之心的吴皇后,直接够到太子妃这个位子。 从始至终,宁君瞻都没有直起过腰身,像是在竭力隐藏自己的狼狈模样,再度将额头紧紧贴上冰凉地面,他声音已经平静。 “儿臣……全听父皇母后安排。” 第98章:虎毒不食子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太子妃之位空悬许久,众人猜了一堆小姐。谁也没想到,最后会被周府庶出的姑娘捡到手。 皇帝按了按眉心,眼下青黑可见。今日服用丹药的时辰快到了,他不再多待,一震袖袍道,“那就按皇后的意思……” 吱! 尖细的叫声骤然蹿出,一道小小的绒白影子直往中间三人而去。 “啊啊啊!” 姚贵妃被吓得失声尖叫,险些失了仪态跌坐在地。 皇帝也是脸色大变,按上腰间佩剑。 在锋刃亮出之前,少女扬手一拨,那只小鼠顿时咕嘟嘟滚入远处草丛。 “让圣上和几位娘娘受惊了。”燕从灵跪地道,“春来万物生,这只小鼠想必是受了冻,见圣上和几位娘娘在此,贵气充沛,所以才凑上前也想朝天子。” 她不连累那些无辜宫人。 云山是仙道,老皇帝一向又信这些,果然被取悦到哈哈大笑起来,不再细究。 没人注意到,扶着姚贵妃的贺瑶光,低头浑身僵直,视线不敢往旁多斜一眼,生怕泄露什么。 而姚贵妃身边。 除了皇帝……只有吴皇后。 宫宴一散,借着折磨到底的名头,贺瑶光将人拉上六王府马车。 至于周凝语,面色比落了水的燕从灵还要苍白。推着贴身丫头上前去扶那位看似羸弱的妹妹时,却遭到了拒绝。 周凝珠衣发都是乱的,神色却很平静,甚至噙了一丝柔软笑意。 擦肩而过那瞬,周凝语听到她压到极低极轻的嗓音。 “姐姐,你不想要的东西,由我争取。” … 马车内,燕从灵浑身上下还带着水,水气冰凉。 一坐下就听到对方头疼地问,“现在要怎么办?” 那可是一国之后。 而且吴皇后多年来言行举止无错处,就算要查也找不到由头。 除非,直接撕破脸。 但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失败,镇妖司就会失去最后的话语权。 抖了下重新钻回袖中,陷入沉睡的小白鼠,燕从灵摇头,“我在宴上那会儿便想过了,姚贵妃的梦魇和那些传闻。” 外头流传姚贵妃同当年皇贵妃一般惑乱江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 再加上姚贵妃行事确实骄横。 包括今日太子中药一事,她的表现确实让人只能注意到她,甚至有理有据地可以认为在为六王爷铺路,想将宁君瞻拉下马。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 贺瑶光也反应过来,“怪不得平日只要吴皇后在场,她找我就和鸡崽子找娘一样。敢情是觉察到吴皇后不对劲,所以想寻个抓妖师让自己心安。” 至于宁墨章那里。 即便自己再害怕,但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我之前处理的霍家一事,那个邪祟是皇贵妃生前的梳头婢女,当时胁迫了霍老夫人。” 拧着湿冷的衣角,燕从灵半点也没在别人马车上的觉悟,“现在想想,姚贵妃应该也是这种情况。” 主仆手段一脉相承。 只不过她现在披着吴皇后的皮,人在宫里更为收敛,这才有了令姚贵妃担惊受怕的梦魇。 “先不要打草惊蛇。” 看出贺瑶光痛恨神色,她沉了沉声,“她会不少禁术,手中握有不少底牌。而且,不像是夺舍。” 所以,要是敞言直查。 对方施个转移魂魄躲过,只会让镇妖司陷入尴尬境地。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怀疑宁封离身上的蛊毒和吴皇后脱不了关系。 莽撞,只怕会害了七王性命,甚至是更多的人。 “你先留意一下那位太子妃。” 马车缓缓停下,燕从灵毫不留情抬手给了自己一剑,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咳了两声,倒真像有那么一回事,“太子不像是会轻易中招的人。” 她从摄政王府那一趟开始起疑。 今日这样的年节宴会,难得后宫嫔妃到齐。所以特地向二师兄借了红薯,想和贺瑶光演一出戏闹到皇帝跟前,测试一番。 没想到太子这场意外来的突然……尚书府的那位庶女,除了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外,一定还有人在背后支持她。 “可太子……”贺瑶光唇角颤了下,“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 如果不是夺舍,现在的身体大概率就像是前世今生一样。 虎毒尚且不食子。 燕从灵已经起身准备掀车帘,调整好滚蛋的姿势和角度。闻言略微回头,暮色在她侧脸上交错出一片阴影,“其它的暂且不知道,但有一点我能确定。” “她对太子,一定不好。” 否则,他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 夜阑阒寂,风过庭院。 平日里一回来,总能看见那道雪白影子,如今却是冷冷清清。 窗前的桂树绽出点点新绿,燕从灵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走进去。 屋里干净齐整,不染一尘,一看就知是收拾过了。常穿的几件外裳挂在柜子边上,触及还残留着暖意。 被褥也换了一床厚的。 坐下时,整个人立马松软地陷进去。 处处都残留着痕迹,目光落在外间被挂在架子上晾晒,被风吹得不住扬起的旧衣服上。燕从灵很快适应了这种生活重回轨迹的安静。 正想起身,指尖却无意间碰到那只枕头。 心神微动,一张纸条被她从枕下翻出。许是因为他细腻会照顾人,所以哪怕是字,都更偏向于闺阁女子的簪花小楷,带着种温柔的秀气。 上面细细碎碎写了一大串。 似乎预料到燕从灵不会送传音符给他,便一次性全写上了。 其余的燕从灵只扫过一眼,无非就是叮嘱自己什么东西放哪里,三餐不能不济等等,倒也符合他的性子。 但视线扫到最后时,她怔了怔。 ——你晚间时常梦魇,那只枕芯是新做的,里面塞了往常用的那些安神药草,看能不能睡的好些。没毒,别拆。 燕从灵移过手,轻轻按了按那只枕头。 沙沙的手感,确实是换了枕芯,摸起来完全不一样了。 他甚至料到以她的多疑,会拿剪子拆开枕芯一探究竟。 房中没有点灯,万籁俱寂。只有夜月透过纱窗落下一片皎洁。 第99章:火火火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烧大锅饭的大娘勤勤恳恳,风雨无休,只有在这最后一天双手才能获得解放,众人的胃也终于能得到拯救。 和往年一样,年夜饭还是聚在镇妖司。 宁明澈眼含热泪,扯着人请到大圆桌边坐下。 “大娘!蔡大娘!辛苦您又忙了一年呢!” 庆幸他们又活过一年没被毒死呢。 “你小子还好意思说!” 身形和面容都极其富态喜气的大娘,也不管什么世子不世子,瞪眼就骂,“今年就你吃的最少,挑挑拣拣的。知不知道我做的饭,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要不是我儿子在这,我早就收拾东西走人了!” 那玩意哪里是给人吃的? 心里默默吐槽,宁明澈嘴上却不敢说。 这位蔡大娘是在某年雪后,春笋一样突然冒出的。 她跑到镇妖司撕下招工告示,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自己的手艺是天底下独一份的。 结果上工当天,众人一脸期待地竖进食堂,连滚带爬横出茅厕。 而且,她似乎精神有些问题,嘴里总是念叨着这里有她儿子。 起初,众人还因此茫然过,互相以为对方有个失散多年的亲娘,直到后面才弄清这是个误会。 但不知道为什么,都这样了李主司也没让她卷铺盖走人。 “好啦好啦,蔡大娘。” 见三师兄缩的像只短脖子鹌鹑,实在可怜,燕从灵走过去和稀泥,“这是李嫂子今年自己酿的酒……哎哎、哎疼疼疼!” 大娘扯着她的小辫子,气哼哼,“你不过来我倒忘记了,还有你这个死丫头!今年娶个贤夫就挑上了,我做的饭一口都不吃是不是!” “哪里的事?” 燕从灵到底比她三师兄勇些,连忙解释,“我吃了,真吃了的!” 恰巧李夫人从里间端菜走出,见状抿唇直笑。燕从灵急地挥舞两下胳膊,求救,“阿嫂,你快救救我,告诉大娘说,我今年是真有吃她做的饭菜的!” 李夫人不会说话,只笑着点点头。 蔡大娘这才松开手,嘴里念叨着,“对了,你那个妖怪夫君呢?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叫过来一起吃个团圆饭?” 燕从灵顿了顿。 也不知道是惊于对方知道楼弃雪是妖怪,还是其它的……好半晌,才干笑道,“蔡大娘,你也知道,他是妖怪,来镇妖司这种地方不合适。” “妖怎么了?” 蔡大娘大大咧咧,举着两条短胖胳膊,“你这丫头怎么年纪轻轻就是个木头脑袋?哪里有写说妖怪不能来镇妖司,不能和人一张桌子吃饭了?” “而且照你这么说,小来这丫头难道还得蹲门口吃不成!” 她伸手一指,跟在岳凌恒身后的小姑娘顿时怯生生低下头。 这是她在镇妖司过的第一个年。 心头一震,燕从灵下意识摆手,“小来是半妖,半妖不算……” 蔡大娘瞪她。 颇有种再说不出满意话,就要直接将她按进锅里的气势。 识时务者为俊杰,燕从灵依她,“我错了,我真的说错话了,自罚三杯。” 她倒了酒,还没端起,便听到咚地一声闷响。 手中酒水晃了晃,燕从灵回过头。 只见她三师兄已经脸朝下趴在桌面,鼻血被撞得滋出老长两束…… “主司大人!” 有人惊声尖叫。 比见了鬼还要害怕。 距离最近的岳凌恒,反应最快。他扔下手中酒坛,将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吓傻了的小来挡到身后,快速捏了个法诀。 但还是慢了一步。 火焰是突然从那两行鼻血里蹿出的,如同两尾火蛇。借着木制的大圆桌和桌上的那些酒盏,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咳、咳咳,我去!” “不好,世子师兄流血了!” “火火火……师兄、求师兄快收了神通吧!” 一眨眼的功夫,浓烟滚滚,呛的众人直咳嗽。 那火焰极其顽强,像是有生命般,一起势就极难压下去,几人施了好些个水诀都效果甚微。 眼见还没守岁就要被烤成王八,损失惨重。燕从灵直接踩着桌子上去,在碗碟一阵噼里啪啦作响中,用力扯起少年的后衣领子。 然后照着那酡红的俊秀面颊,就是清脆两巴掌。 “宁明澈!你快把这劳什子破火给收了!” “再烧镇妖司真要破产了!” 呛到破音。 好在对方终于有了反应,迷迷蒙蒙地抬起金贵眼皮,“火?什么火?呜呜我不要吃蛙卵牛肚了……” “娘的!” 李震刀亲自上阵,从她手中夺过少年衣领,半点也提不起往日的冷酷,“蛙卵个奶奶!你现在立刻马上收了火,不然我明日就让蔡大娘住到你们王府上!” 衣领带人一哆嗦。 火,终于收了。 众人灰头土脸地站在原地,苦哈哈看着中间散架焦黑的桌子遗骸。 有人手上捏着筷子、杯子……但就是没有菜。 额角青筋直跳,岳凌恒抽过一条凳子,擦了擦,温声同身后的小来说道,“你先在这里坐着。” 一转头,开始挽袖子。 “岳师兄。”小姑娘机灵,赶忙扯住他的衣角,轻声细语,“我有点困了……” 岳凌恒估计了下时间,眉眼流露出一丝欣慰。 小孩子就是要早点睡才对。 但凡师弟师妹小时候能有这个觉悟,他也不至于心窝子受罪。 “好,师兄这就送你回去。” 青年起身,白袍坠着月色。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在跨出门槛时,手中杯盏却倏地往后一扔。 “哎哟!” 正中宁明澈后脑勺。 不等他转头,燕从灵已经挡在他面前,指了指自己缺了一角的衣裙,“三师兄,我怎么感觉你的火比前几年更烈了?” 她这话问的认真。 李震刀皱了皱眉,也意识到这点。 “确实,而且更难控制了。” 宁明澈酒量浅,以往也不是没有这种失手的情况。但最多也只蔓延半个桌面,不至于像今晚这样烧掉一整张桌子。 “宁小子。” 蔡大娘依旧是那副模样,一边帮李夫人收拾,一边说着玩笑话,“你这样子最好找个女人阴阳调和,不然早晚把自己烧死。” 第100章:我会飞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一月的约定时间很快到了。 燕从灵从剑上跳下来时,身后繁星漫天,春月皎洁。 从帝京到陵城路途遥远,车马需得消磨大半日。所以斟酌一下,她还是决定背着李主司偷偷飞剑。 反正,现下城中四处烟火爆竹声不绝于耳,只要不是像魏文修那样吃饱闲着专门来盯人。 飞得速度快些,就没人能注意到。 这次她没有亏待楼弃雪,选得是郊外一处小院。妖族恢复能力强悍,原本以为这么多天过去,他应该已经长到和自己相同的岁数。 但看着门里竖起蓬松大尾巴,朝自己雀跃跑来的小狐狸。 燕从灵有些傻眼了。 “怎么还退回去了?” 半蹲下身,那团雪白立时直往怀里扑。 她下意识抬手接住,手掌贴在那柔软温暖的肚皮上。这才发现,比起刚离开那会儿他瘦了许多,连肚子都不圆滚了。 软软的狐耳抵在她白皙的颈窝处轻蹭,激起一阵酥麻。尾巴藤蔓般紧紧缠着她的腕,小狐狸发出呼噜声。他是真的高兴,身体都在发烫。 “你……” 燕从灵抱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不是很理解这种浓烈热情的、几欲能将人裹挟到窒息的思念和情感。想起燕氏只有血海深仇,拜入云山后,师父他们都是秉持放养心态,顺其自然。 楼弃雪大概是她十几年人生中,除了仇恨外,如水平淡中不小心打翻的一盏烈酒,落地便烧成一片的火。掺着爱恨,来得汹涌。 她猜测道,“可能是还不太稳定。” 毕竟修塔消耗的妖血实在太多了。 变成小狐狸的这段时间又没人照顾,清减成这样煞是可怜。 燕从灵心软的时候不多,眼下就是那不多的时候。 “算了,还是先带你回去吧。” 于是,先前成年楼弃雪气愤到牙痒痒,都没能打消掉她送自己当外室的念头,如今被以小狐狸形态成功做到了。 起初燕从灵还以为他多少有些赌气,所以一直没有开口。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他不是赌气,而是退化程度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不能说话了。 “等会儿我给你买份桂花糕。” 燕从灵尽量拿出哄孩子的耐心和语气。 一跳下剑,迎面就撞上被风吹得扬起艳红如火的斗篷。女子穿戴富贵,浑身上下的金银玉饰叮当作响,腰间缠着一条马鞭,抱着胳膊和她对望。 一看就是守株待兔多时。 “原先我还以为是那个魏文修在泼脏水,现在看来你胆子倒是不小。” 只要不是李主司什么都好说,燕从灵松了一口气,上前行礼,“百里小姐,好久不见。” 百里雁来找她,自然不可能是来陪她过年的。 先前见过一面的那名车夫,今日作侍卫打扮护在身侧,腰背微躬像道影子一样。 身份尊贵之人,总会养那么几个死士,倒不是什么稀罕事。 有那名死士把守,百里雁领着她进了一处酒楼包间。依那些掌柜小厮目不斜视的反应来看,这里很可能是镇北侯名下的产业。 “那个尚书府夫人,简直就是头犟驴!” 袖下那盒胭脂被轻巧抛给面前少女,百里雁往身后那张美人榻上一歪,咬牙切齿道。 “一心认定自己女儿能被太子和皇后看中,磨了这么多日,直到府上那个庶女接了圣旨,才终于肯老老实实把东西交出来。” 这种软硬不吃的一根筋,最让人头疼。 消耗的时间也比她预想中久,差点误了大事。 “另外你的那个法子。”女子眯眼细瞧着自己指尖上的丹蔻,“确实有效。” 燕从灵嘴角微抽。 近来帝京的那些风言风语,她也不是没有听到。或者不如说,这就是百里雁故意放出来的。 而她作为一名贵女,行事作风竟比自己还要粗暴。 直接将银月包成外室了。 “百里小姐就不怕皇后娘娘降罪?” 确定吴皇后身份后,对于她将百里雁困在帝京这一行为也明晰起来。当初镇北侯和护国将军府一脉,助宁氿左右斩杀她。 如今归来,自是要复仇的。 “降罪?降什么罪?” 百里雁讥讽地笑了笑,“不过是些街头流言蜚语罢了,又不是亲眼所见,拿什么治罪?何况吴皇后怜悯,多年来不曾责罚过一位宫人,怎会为了这种事来治我的罪?” 但太子正妃不能陷于争议之口。 所以,当日那趟宫宴,她还是成功摆脱掉了。 燕从灵没有再说话,只拧开那盒沉甸甸的胭脂。 不过这么巴掌大小的东西,却是省吃俭用几个月都买不下的。 玉制的小盒入手冰凉,两面还雕刻了栩栩如生的并蒂芙蓉。 咔,但一打开,里面的东西瞬间让她变了脸色。 “百里小姐,你先前说边关失踪的那些貌美女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是。”百里雁支起身子,柳眉蹙起,“你问这个的意思是……” “现在找到了。”面前的少女冲她扬了下手,暮光在玉盒上折出一道森白的影。恰有穿堂风过,将剩余话音搅在珠帘碰撞的清响声里。 “她们,就在这里。” 被碾碎皮肉骨血,滋养他人。 唰。 疾快站起,百里雁转身便往外走,“我现在就启程回边关,竟然有胆敢在我阿爹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勾当,本小姐非得将歹人抽筋拔骨!” “百里小姐。” 面前横了一条纤长胳膊,燕从灵拦住她道,“想必在边关时你们就已经见过这些胭脂,但没有看出问题。” 对方脚步顿住,神情凝重。 看不出来的原因很简单,这些东西不一定是人做的。 燕从灵又请示,“劳烦百里小姐修书一封给侯爷吧,这趟边关由我去。” 专门的事还是由专门的人解决。 “你要去?” 对方没有立刻动笔,只是一挑眉,“路途遥远,舟车劳顿,需不需要本小姐借你一匹千里好马?” 镇北侯府长年居于边关,最擅的就是驯养烈马。 寻常人想求都求不到。 “不用。”但燕从灵摆手,语气平淡自然,“我会飞。” 第101章:不能当狗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御剑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不心虚。 几趟下来,原本出山门后因太久没有使用而生疏不少的御剑术,倒是捡回来了。 燕从灵原是想先将小狐狸送回家。无奈被死死咬住一角衣襟,任凭她怎么使劲都不肯松开。 试了两下,她没了耐性,“松口。” 含着薄怒的语调中,小狐抬起一双朦胧泪眼,眸底写满迫切和乞求。 意识很混沌,比之前更乱更像沉在云雾中。只有一点记得非常清楚,这趟边关她不能去…… 燕从灵一怔,试探地问,“你想跟着我吗?” 拦不住她的。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伴随着内心深处那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无数个血色模糊的身影片段,自眼前走马观花般闪过。 那是燕从灵。 从边关回来后奄奄一息的燕从灵。 既然拦不住,那就跟着好好保护她。声音告诉他。 于是,小狐狸点了点头。 “跟着我也行。”燕从灵低头,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瞳,“但你得听我的。” 修为再怎么倒退,他也是千年的大妖。实力多多少少还剩几成,这一趟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捎带上对她来说确实有利无弊。 面颊一热,小狐狸轻轻舔了她一口。 柔软伴随湿热呼吸喷洒,虽然形态已经大不相同了,但那股极淡的熟悉香气,曾在无数个夜里萦绕身畔…… 少女身形微僵。 到底没和现在幼年兽形的他的计较,只扯住一条尾巴往外拽了拽,一抛长剑,身姿轻盈地跃了上去。 “别闹。” 边关距此千里,黄沙漫天驼铃清响。燕从灵收了剑,取出令牌进城。 守城的侍卫看她眼神有些怪异,再三犹豫后还是开口了,“姑娘,你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 那身衣饰,一看就是从外乡过来的。 而且边关大多是高鼻深目,五官深邃的长相。但面前的少女容貌却太过柔和,像是一汪捧在掌心中的水。 “是啊。” 燕从灵怀中抱着一团小狐,眉眼弯弯,十分亲善,“几位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叮嘱我?” 她这么一说,几人下面的话就顺理成章。 “姑娘不知道,我们这边近几日有传言闹妖怪,专抓貌美年轻姑娘。姑娘这孤身一人,又赤手空拳的。不妨拿个面纱遮一遮,防范于未然。” 少女却是满不在乎地摆手,“多谢几位大哥好意,但这光天化日之下,人来人往的,什么妖怪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出来抓人?”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守城侍卫与她不过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心善提醒一句,见状也不再开口了。 此地昼夜气温相大,晌午太阳高挂,晒的道边的胡杨树叶子有些打蔫。不少行人坐在棚子里歇脚,头上包着白巾子的跑腿小二手提大壶,倒出一盏盏雪白乳茶。 燕从灵买了匹黑亮的马。 看了眼日头,摸摸怀中的小狐狸问,“饿了吗?” 来这里已过两个时辰,她什么都不干,只从头逛到尾,像是所有第一次来到此地,兴致勃勃的年轻姑娘家。 小狐亲昵回蹭她的手腕。 这个点,她应该吃饭了。 挑了处热闹的食摊子坐下,相比帝京的市集,这里更加喧闹,热火朝天,带着风沙之地特有的粗犷。 燕从灵取了一双干净筷子。 “两碗羊肉汤饺,多拿一只空碗。” 他现在这样的形态,也吃不了大多。 羊肉饺子很快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一大碗。 比起帝京一带玩出花样的饺子,边关这里就要简单粗暴许多,个个都有小孩半个拳头大小。 就这么随便一裹,馅料足到沉甸甸躺倒在碗底。 一瞧上面飘着的那层花椒,小狐狸扭头就要扎进她怀里,但被燕从灵拎着后脖颈重新揪出来。 捡了个饺子放进空碗,用筷子剪开放凉片刻,她夹着送到对方嘴边,相当直接的一个字—— “吃。” 小狐狸无奈。 只能乖乖张嘴。 喂了几个,燕从灵持着那双筷子,去扒自己碗里的。 怀里的毛茸茸一僵。 下一息,旁边传来声音,有人小心翼翼在唤她,“姑娘。” 视线看去,一名面庞黝黑的年轻汉子正站在那里,耳根泛着可疑的红。 见少女看向自己,他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那双莹润杏眸。只缓缓摊开自己掌心,上面躺着一条编织精巧的彩绳。 “姑、姑娘,这个给你。” 燕从灵微愕,旋即就问,“这个多少银钱?” 她当成是街上卖东西的小贩了。 身后有食客笑声不住传来,那汉子更是红了脸,急忙摆手,“不不不、不用钱,这个是我自己想送给姑娘的……” 怀中那团又不老实地拱动起来,呲牙咧嘴的,凶相毕露。 兴许是因为修为倒退的,凶是凶,但没有像上次和太子同辆马车时那样。眼下这个汉子的只是敌对,那日宁君瞻的却是透着杀气…… 哐哐哐,桌底下动静不断,燕从灵按住险些洒出的汤碗。原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被精准吃每份醋的醋缸子这么一倒腾,瞬间就明白了。 彩绳恐怕是这里的习俗。 就像帝京赠花赠帕子香囊一样,代表倾慕之情。 只不过边关更为豪迈开放,路上偶遇的也敢上前搭讪。 她摇头婉拒,“大哥心灵手巧,但我已有家室了。” 汉子闻言失望离去。 怀里的也终于消停了。 蹙眉将那只狐狸脑袋拽出,燕从灵本要训斥几句。 等对上那双乌溜溜的无辜大眼,才想起这货如今一腔孩子气,语调尽量放温和。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说好的,跟过来就要听我的。” 眨巴两下眸子,小狐狸讨好凑上前又要舔她手腕。 其它自是都听她的。 可方才见那个男人靠近她,他就是本能地控制不住,心底浮出的一股子焦躁…… 后颈皮毛又是一紧,被反手按住。少女没让他得逞,只将那张秀丽的脸靠了过来,声音低低地和他咬耳朵。 “不讲信用的,是小狗。你是狐狸,不能当狗。” 第102章:地牢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夜深月明,寒气骤袭。 燕从灵还是第一次见到边关的客栈。 尽管出发前百里雁说了,这一趟的所有的花费都由她报销,但多年来的节俭习惯深入骨子。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躺着了。 与其说是客栈,倒更像那些学子科考时的号房。 狭小的一间山洞一样,只能正好住下一个人。 听着那扇被外头寒风吹的,不住发出吱呀声的小窗。燕从灵伸手将小狐狸往怀里搂紧几分,面无表情地问,“你说,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 他回答不了她,只团起身子,努力为她取暖。 燕从灵却忽然坐了起来,一件一件脱起身上衣裳。 外衣、中衣、里衣…… 她动作利落,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最后那件小衣。窗外有莹莹月色照进,乌檀色的长发披在苒白肩背上,墨白对比太过妖娆,近乎晃眼。 寂静的黑暗中,衣料摩挲声被放到最大。 即便幼年脑海中没有这一方面意识,但他依旧浑身僵硬,心跳如擂鼓。 不敢往后多看一眼。 短短的时间格外煎熬和漫长,好在她终于换好了衣裳。 系好束腕的绳子,燕从灵松下一口气,“逛了一天,这里风沙多,幸好带上了几套换洗的衣物。” 净尘的法术也不是不会,只不过她没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一连数日衣裳整洁无垢,难免令人起疑。 为了这趟,来之前她连往常背着的本命剑都收进乾坤袋里。甚至特地寻了个包袱,学着那些过路人的样子,装些干粮和衣物,最后才将乾坤袋藏进夹层里。 重新陷入并不怎么柔软的被褥里,燕从灵这才发现,小狐狸还维持着那个背对姿势。 她伸手轻轻碰了下,对方当即像被烫到般一颤,险些掉下床。 狐狸身子比这床板子都僵。 “怎么了?” 少女还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撑起身子问。 凉滑的长发顺着他的脊背淌了一身,小狐狸僵的更厉害了。 很显然,燕从灵没有考虑周全。 如今的楼弃雪在她眼里,只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孩。 不会说话哪里还会有这方面意识? 要是真的想起来,那不更没有什么嘛。 “呜。” 时隔多日,小狐终于发出声音,却是闷闷的低哼,撒娇一样。 转脸将脑袋重新塞进她怀里。 成年的楼弃雪就爱黏人,更遑论眼下的小狐。 他身上的温度比先前高了不少。 揉着蓬松大尾巴,透过温暖的皮毛,能感觉到底下血管的跳涌。燕从灵指尖微不可查地重了两分,正想着冬日狐毛厚实,竟然也能感觉的到……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细弱的猫叫。 动作一顿,警告般按紧怀中小狐,她缓缓撑起身。 “咪呜——” 声音带着颤栗,似乎是被遗弃的幼猫。 黄沙之地,茫茫难行。这样的环境,它是活不下来的。 猫叫声越来越奄奄一息,仿佛下一刻就会咽气。 若是寻常心善姑娘,听到这般小可怜,可能早就开门一探究竟了。 但燕从灵只贴着墙,赤着脚慢慢移到那道脆弱的门前。 便宜没好货,那扇门也是粗糙烂制。 透过上面那道细小缝隙,抓妖师那异于常人的夜视能力,让她看清了外头情景—— 哪有什么被遗弃的幼猫? 只有一道漆黑高大的人影,正弓着身子站在她门口…… 见这么久门内都没有动静,他又站了一会儿,这才抬脚离开。 摸着贴身放在心口的那只乾坤袋,燕从灵双眸锐利,不见半点睡意。 人影走后不久,她重新燃起灯烛。小小的一间登时被光亮填满,少女窈窕的身影也被拉长,轻跃在门板上。 她散着发,看起来是半夜刚睡醒。 面前还蹲着那只小狐狸,正抱着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 “叫声祖宗听听。” 圆滚滚的小狐对她来说,比身形高大的男人更容易亲近,逗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他似乎是恼了,默默别过脸。 燕从灵眉目弯弯,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倏地又响起撕心裂肺的婴孩哭声。 “谁呀?有没有人?” 她起身,提着灯盏摸向门处。 哭声更响亮了些,伴随着打嗝,一抽一抽的,上气不接下气。 照样透过门缝小心翼翼观望。 确实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不知被谁放在了她的门前。 犹豫了下,燕从灵还是开门了。 抱起地上那个婴孩,她一边柔声哄着,一边转身就要朝屋里走去,“乖乖,不哭了,不哭了啊……” 指尖轻轻撩开遮挡在婴孩面上的巾布。下一息,她被吓得惊叫出声。 “啊!” 襁褓里没有想象之中的瘦弱婴孩。 只有一只身躯不知僵硬冰冷多久的幼猫。 “楼……” 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音,少女身体一软,直直瘫倒栽了下去。 暗处守株待兔多时的两道影子,手臂一伸就将她装进一口麻袋里。 “哈哈,今晚得到了个上等货色!” “这婆娘机灵的很,上一趟我站门外用猫叫声引她,她根本不上钩!” “总之小心行事,这容貌身段应该是从帝京来的,非富即贵。” 两人将其扛上肩就要离开,屋里兀地冲出一只漂亮小狐狸,死死拦在他面前。 “呜、呜呜!” “哪里来的小畜牲?”人影多看了两眼,啧啧道,这身皮子倒是好看,带回去也能做件衣裳!” 他不过简单伸手一按,往昔强大的妖王就被轻巧制服,无法挣脱。 “大哥,这是妖吗?” 扛着少女的男人打量了两眼,摇头,“应该不是,不会说话,看着倒更像是灵智初开的蠢物。” 对方哈哈大笑,“那我就放心了!” … 再有意识时,是一处冰冷昏暗的地牢。 四周都透不进光亮,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烂气味,掺杂浓烈的血气,以及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先前那些人也不知在添了什么,醒来手脚绵软无力,头疼的厉害。 燕从灵错了错牙,咬碎事先藏在嘴里的那颗解药。 “姑娘,你总算是醒了。” 第103章:郡主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隔壁传来铁链的哗啦声响。 燕从灵移过视线—— 一名挽着嫁人发髻的妇人坐在地上,即便此刻衣发凌乱,面庞染灰,那张芙蓉面仍旧生辉。 冰冷的铁链自她一边脚腕蜿蜒向黑暗里,而另一边的裙裤下却空空如也,沾染着大片已经干涸的褐色血迹…… 燕从灵瞳孔一缩。 许是她目光太过锐利,妇人抱紧几分怀中的婴孩,又温声道,“姑娘,他们下了药,刚醒来都会头疼一会儿,你先躺下缓缓吧。” 少女终于开口了,“姐姐,这是哪里?” 二师兄炼的丹药一向见效快,燕从灵一边依言躺下,一边借着逐渐清明的眸子打量地牢。 暗漆漆的,只有狭窄道上点了两盏昏黄光亮。 太远的看不见,不过从附近那些双目无神,身体各有残缺的貌美女子也能看出,这座地牢大致是一副什么光景。 “我们被拐子拐了……” 妇人苦笑,尽量用平静柔和的声音同她道,“那些人会故意用猫狗、孩子甚至是喜糖来骗人打开家门。只要开了门的,就会被带到这里……” 少女低头没有说话。 看她反应冷静,不像有些年轻姑娘崩溃哭闹或是想要寻死,妇人暗暗松下一口气,正想再说两句时。燕从灵唰地骤然站起身,冲到牢前,扯住坚固冷硬的牢笼拼命摇晃。 “开门啊!快开门!” “你们这些刁民快放了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她嗓门亮堂,和那些数日未进食气息萎靡的女子相比,显得精神劲头太足。 黑暗尽头很快传来脚步声,四周的呼吸似乎一下变得紧绷急促。 抱紧怀中孩子,妇人惊惧瞪大双眼,招手示意她消停,“姑娘、姑娘你快坐下!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你这样会没命的!” 但方才看起来还十分乖顺的少女,此刻犟的像头驴一样。 充耳不闻,只梗着脖子怒气冲冲地往声音传来那处看。 灯烛摇晃,暗处露出两张熟悉面孔。 “是你们!” 燕从灵松开手,后退一步。 先前抓她过来的那两个男人,脚步停在牢房外。高大到令人生畏身形这么一挡,原本就不算亮堂的光线瞬间更暗了。 “嚷嚷什么呢!” “再吵,就拔了你的舌头!” 浓长的睫羽颤了颤,难掩恐慌,但少女还是强装镇定地喊话。 “你们好大胆子,竟然敢劫我!” 左脸被一道长长刀疤贯穿的男人,听到这话笑了起来,笑她的天真。 “管你是谁?就算是哪户人家小姐,来这里也得给劳资缩着!再闹腾就第一个剁你的手制香,听明白了吗!” 噌。 一瞬间,她面上失去所有血色。 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身上披着的雪白斗篷花朵般张放,一枚通体碧绿的玉佩从底下咕噜噜滚出,正好落在男人脚旁。 旁侧,那个容貌和刀疤脸有八分相像,但面容完好的那个男人捡了起来。 借着微弱的灯火,看清上面的字后,目光却是一凝。 “大哥,你快看看这个!” 刀疤脸接过去,眯眼一瞧,脸色也变了。 “二王府?” “清平郡主?” 故去的二王爷只留下一个血脉,就是清平郡主。因自幼丧失双亲,这位郡主是养在摄政王跟前的,也是千娇万宠长大。 只是听闻自幼身子不好,鲜少露面。 几年前听说拜了一位山水师父,更不在帝京久留。 “你是郡主宁清平?” 如果真是,这事可就大了。 毕竟皇室宗亲,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就失踪了。 神色来回变化几瞬,刀疤脸猛地一咬牙,眼中透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狠,“既然是郡主,那就留不得了!趁早处理掉,省得夜长梦多!” “大哥,现在吗?” 他那名兄弟还有些不舍。 边关待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娇滴滴的小娘子…… 看出自家兄弟心底的那点子龌龊,刀疤脸一扬手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见到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你去吧,快去快回,完事了记得把人处理干净!” “是、是是。” 汉子忙不迭应下,满面春风地去拽少女胳膊。 她似乎吓傻了,惊呼一声,就这么柔柔弱弱被扯出来。 汉子急不可耐,只想找个安静没人打扰的地方办正事。 “劳资还没尝过郡主的滋味呢!” 往前趔趄几步,是她细弱的哭腔,“可以走慢点吗?我脚被铁链子磨破了。” 汉子回头去看。 果不其然,许是那铁链子太过坚冷沉重,也可能是帝京养出的贵女一身细皮嫩肉。那截纤细如玉的足踝上,被磨得血肉模糊。 连裤腿都被刮破好几个洞。 她肤色又极白,边关风沙一比便显得粗糙起来。 感受到他的目光,少女不自在地将伤处往后藏了藏。灯影掠过睫羽在眼睑下落出光,她咬着下唇,声音很小很轻,“我、我我还没成亲呢……” 如羽毛划过。 面前的汉子,脚步鬼使神差就慢了下来。 方才的那份骄纵张扬,如纸老虎被全部戳破,眼下的她像只兔子,语气渴求又天真,“你杀我的时候,可以快一点吗?我怕疼。” 人的恻隐之心,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 但手染无辜鲜血的侩子手,自然不可能真的将这份怜香惜玉贯彻到底。 “成,只要你把劳资伺候好了,就什么都好说!” 低着脑袋,少女似乎是不好意思,“那我们去那边吧。” 她指了指远处。 汉子皱眉,原本有些狐疑和不满。但一想到少女方才说的还没成亲。未经人事的姑娘面皮薄,心底还是松下了。 “行了,先把衣服脱了。” “别耍什么小把戏,劳资就让你死的痛快一些!” 穷凶极恶之徒,耐心本就不多。今日已是破天荒了,磨了这么长时间。一到地方,他就急吼吼要去扯燕从灵衣裳。 手才伸出,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嘶哑难听的苍老声音。 “住手。” 火烧到一半不上不下,汉子回头,语气里不由带了几分不满。 “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第104章:帮手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借着地牢幽暗的光线,燕从灵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 那老头一身邪气,裹在宽大广袖下暗涌。深深凹陷的眼眶显得可怖,瘦到近乎脱相,活像一具行走的骨头架子。 此刻,那对混浊的眼珠正刺着她身上,越盯越是飞快滚动。 “这是,新货?” 汉子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但再不情愿也老老实实回答。 “是。” “这是帝京来的郡主,您……” 话没说完,老头已是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少女手腕。近乎是痴迷的眼神,像癞蛤蟆粘腻的舌头舐过去。 “好、好好好!” “完美、这身骨头实在是太完美了!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骨头!” 他激动若狂。 抓着少女那条胳膊,好半天才依依不舍放开。对着身后的汉子,冷声吩咐,“这件货物你们谁都不许动,我要把她完完整整炼成最完美的香。” “你们都给我把人看好了,但凡她少一个手指头就找你们算账!” 汉子闷声应了是。 见她还能被完好无损地送回来,隔壁牢房里的妇人大吃一惊,抹掉眼角的泪花,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问。 “姑、姑娘,你没事吧?” 燕从灵清楚她在想什么,连抓人这一伙都不敢动的,非富即贵。也是她和怀中孩子的希望和救命稻草。 “我没事。” 整理了下衣裙,不顾脚踝上的伤,燕从灵拖着那条哗啦作响的铁链,重新坐下,靠着角落。 “姐姐,他们多久过来一次?” 妇人听出她的话外音。 仅仅是提及,身子就忍不住轻颤,“短的话三天,长的话是五天左右……他们每次过来都会抓人,剁掉一只手或一条腿。” “等手脚都剁完,下一次如果再被带走,那就回不来了。” 燕从灵:“那出这么大的事,都没有人报官吗?” 地牢有侍卫把守,她却半点也掩饰的意思也没有。 那些人也没将她放在眼里,显然是对此见怪不怪了。 一些初来乍到的女人,总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天真幻想。觉得官府能找到这里,自己能被解救出去。 等时间一长,就又是一具陷入绝望和煎熬的行尸走肉。 “妹、妹妹……” 妇人被她的胆大吓了一跳,牙齿都在咯咯作颤,“他们抓的人不多,而且几乎都是我们这些过往的外乡女子……” 燕从灵一下就悟了。 物以稀贵,美人香不多,所以也不用大肆去拐姑娘。而且边关行人流动本来就大,几个底层的外乡女子,来回间就算丢了也不一定好查。 “我丈夫走商,这次本来是跟他过来,这孩子也是在边关出生的。”妇人压低声音,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都怪我那日听到孩子哭声就开了门,害得他这么小也在这里受罪……” “姐姐别多想。”燕从灵拍着她的手安慰,“总会好起来的。” 话音刚落,隔壁牢门咔吱一声。 又一件货物被送进来了。 地上拉长的灯影晃了晃,映出那位倒霉落入魔窟的姑娘面容。看清那一刹,两人皆是怔了怔。 妇人惊声,“阿桑!?” 草堆拱了两下,黎桑缓缓爬起身,气定神闲地拍拍身上沾着的干草,露出一个笑,“齐嫂子。” 转头,笑的更灿烂,“燕姐姐。” 燕从灵两眼向上,盯着乌漆麻黑的牢笼顶部。一时说不上来百里雁到底是靠谱,还是不靠谱。 这位就是她送来的帮手。 一个镇北侯的掌上明珠,一个面摊老大爷的养女,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一竿子打到一块去的。 “燕姐姐,不要这个表情嘛。”小姑娘天生一副笑面,发辫上编着漂亮的彩绳,“我年纪小是小点,但边关来过好多回了。” 这话,燕从灵是信的。 不熟也不会认识百里雁。 “黎老爷子还在等你回家。”她没有多说其它的,支起身扯下一块干净布料,熟练包扎好脚踝上的伤口。 地牢里难以分辨昼夜,只能依据送饭的时间推算大概。 没过多久,守门的侍卫换了班,送上午饭。 燕从灵只看了一眼,便没有胃口。 尽管早有预料,这些人拿牢里的女人们只当家畜一样圈养,而且还是几天就能出笼的短命那一卦,自然不可能精细伺候着。 但看见那些清汤寡水,上面飘着的蔫黄菜叶,还有两个硬邦邦的馒头时,眼角还是抽了抽。 竟然是个抠门的。 将两个馒头塞入衣襟,新换的守门侍卫精力正是满格时候,很快发现了她这一举动,皱眉低叱。 “你怎么不吃?” 单薄的双肩颤了颤,少女被吓到般眼中蒙泪,“我、我吃不下……” 恰巧从外头横进来的刀疤脸,听到这话反倒打消几分心头狐疑,一摆大手,“行了,那是个郡主,吃腻山珍海味的,要能吃的下这些才是见鬼了!” “这是长老看中的绝佳好货,别饿着她了,去拿些正经的饭菜来!” 侍卫不敢怠慢。 很快,来回一趟就给燕从灵送了个四菜一汤,还有几个新鲜果子。 “谢谢。” 少女抬头看他,巴掌大的脸上蹭了脏灰,一双眸子却格外明亮。那侍卫年纪也不大,愣神片刻,耳根莫名烧了起来。 接下来态度明显好转,甚至透着一股子殷勤。 黎桑枕着胳膊,仰躺在干草堆上,嘴里还咬着燕从灵分的果子。看着再次跑腿去端羊乳羹的侍卫,话语有些含糊不清地问,“姐,你说这人是不是看上你了?” 少女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算不得女魅那种世间绝艳,但更懂得怎么拿捏人心。 “齐嫂子。” 羊乳羹最后被送到妇人手里,燕从灵指了指她怀中安睡,一声不吭的乖巧婴孩,“喂一点吧。” 这样的饭菜,只怕没有什么奶水可以供给孩子。 齐家嫂子眼中湿润。 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燕从灵已经端起午间那碗豆腐汤,递给黎桑。 两人都没有多言,眼神交接间,小姑娘喝了一口,将汤传给了隔壁牢房。 “这位姐姐,你也尝尝,中午那个馒头干的能噎死人……” 第105章:第三日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你们在干什么!” 刀疤脸进来时,那盏豆腐汤已经快要见底了。面上浮现一丝杀意,他按着腰间的佩刀疾步过去。 哐! 汤碗被踹飞出去,在地上四分五裂,底部雪白的豆腐块滚了尘土。 接手的那女人吓得瘫软,但还是死死咬着下唇什么也没说。 刀刃出鞘,寒芒森冷。刀疤脸逼近两步,目光阴狠,“后天制香的人还没选好,既然这么正好,那就提前……” “你做什么!” 少女怒声打断他,整个死寂只能听见急促呼吸声的牢房,只有她不怕死似地敢扯着嗓子叫板。 “那汤是我这里给过去的!人都关着了,喝口汤怎么就不行了?” 刀疤脸注意力被移了过来,“你给的?你给她们汤做什么?” 这份戒心,远比他那个弟弟要强。 刨根问底的。 “喝剩的,给她们不是正好吗?”少女一副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么简单问题的不耐,说完又忍不住犯嘀咕,“府里吃不完的东西不都是赏给下人……” 帝京那些官宦人家确实有这样的,打听一下就知。 收回刀刃,他眼中狐疑仍未全部褪去。直到找那名守门侍卫问话,知道她还要了一盏羊乳羹给妇人喂孩子,面色才逐渐缓和。 十七八岁娇养长大的贵女,天真烂漫,善心大发。 “下次不许了!”厉声警告这么一句,刀疤脸转身离去。 “你没事吧?” 侍卫推门而进,为她收拾地上的那片狼藉。 受惊兔子般在墙角缩成一团的少女,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的人心底发软。 “没事……” 侍卫叹道,“这位大人脾气不好,你少去招惹他。” 她听不懂,是张无辜白纸,“我没有去招惹他……” 兴许是吓怕了,之后的两天她都算老实,最多也只给就近牢房里的送两口。 刀疤脸照旧每日都会过来检查几回。只不过,面上的戒备之色,明显比之前松了不少。 第三日很快到来。 地牢里的气氛一下紧张,不少年轻姑娘躲在墙角暗自垂泪。 齐嫂子拍哄着怀里的婴孩,眉宇隐着几丝不安。 冷风夹杂着散不去的腥气从尽头涌来,刚刚换班的侍卫一路小跑过来,手中提着个精致的食盒,还有一小坛子果酒。 燕从灵笑问,“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尽管这两日以来,这行人吃喝上面没有亏待她,但几乎都是寻常饭菜,这种一看就是专门从酒楼里打包过来的,还是头回见。 “我请求二大人从外面捎带的。”年轻的侍卫兴冲冲,“听说都是你们帝京那边的菜色,快尝尝吧。” 持着筷子,低头看着那些熟悉菜品,少女手还没动,眼泪倒是先下来了。 吓的侍卫一跳,“你哭什么啊?” 她没有回答。 只胡乱用袖子抹抹脸,尝了一筷子后,忽然停下,解下腰间那枚碧色玉佩,郑重塞到侍卫手里。 “这个送给你。” 先前刀疤脸发作时,他是知道的。所以自然也清楚,这枚玉佩是她郡主身份的象征。清平两字就纂刻其上,被身后灯火缀着一层莹莹光亮。 不需要多说什么,只安静低垂睫羽,微微发颤。 这几日她时不时和侍卫搭话,偶尔会透露出一两句,比如那个老头要将她完整炼制成香。至于什么时候,却没有说…… 思绪模糊在少女的眸中清泪,侍卫想说两句安慰话,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燕从灵已是倒了一盏子酒,递给他道,“多谢你这几日的照顾。” 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对方接了过去,眼神复杂地盯在她身上,一副明知对方对自己情根深种,却不能做出回应的无奈和优越感。 “我想和这些姐妹也告个别。”她又倒了几盏。 见侍卫凝眉,泪眼盈盈地咬了咬唇,“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人的底线是一再放宽的。 如果没有玉佩和这盏酒之前,侍卫不可能同意她的请求。但收了两样东西后,面前的就是身份高贵,临死还痴情惦记着他的红颜薄命郡主。 反正,晚间她便会成为一盒美人香。 到时候,谁能知道这件事? 侍卫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地牢里的女人并不多,燕从灵粗浅算过,大致有十几个左右。 这样的人数,按理来说转移速度不慢,但问题在于这些女人基本缺胳膊少腿,又失血少食这么久时间,身子虚弱。 带有解药的酒水,被一一分发下去了。 侍卫回来时,本来还存着想和她互述一番情意的心思。结果,嘴还没张开,眩晕感先袭了上来。 “你、你你!” 难以置信地努力瞪大眼,招架不住逐渐模糊的视野。 身躯软倒,无力滑落。他张口欲喊,下一刻却有冰冷锋利之物抵住脆弱喉管,毫不留情一抹。 鲜血飞溅。 从那具尚带温热的尸体翻出钥匙,燕从灵头也不回道,“多谢。” 死了,就再也没有见面机会。 很可惜,这人不是她。 地牢自然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个看守侍卫,但她早就摸清楚规律和时间,挑了最为薄弱的饭点。 这里只留一个,但外面还有一批守着。 从贴身衣物夹层里翻出的乾坤袋,被重新系回腰间。燕从灵另外翻出些长剑,连同那串染血的钥匙,递给隔壁的黎桑。 “去把她们都放出来,还有这剑,人手发一把。” 她自己要从这里离开,轻而易举。 重点在于,要怎么把这些被困女人,完好无损带走。 她们大多手无缚鸡之力,但防身之物,有总比没有好。 小姑娘干脆利落应下。 没有选择依次开门过去,而是拆下那串钥匙,按着上面的顺序数字发放。 求生的念想占据上风,这些女人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力,手脚麻利地从锁链和牢笼中挣脱出来,跟在燕从灵身后。 黎桑率先背起齐家嫂子。 其余人虽无她那份力气,但相互搀扶还是做的到。 “我只有一个要求。”解开先前为了掩人耳目自封的经脉,燕从灵握紧手中剑道,“除了求救,不要轻易出声。” 第106章:出逃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人影从石阶那头踱来,伴随话音逐渐拉近。 燕从灵身后一片屏息凝神。 “那谁,我们好了,你可以走……” 最后一字未出便被强行吞没,长剑封了喉。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黑暗的牢房里一片死寂。只有高挂于两侧的灯火染上殷红,投落在墙上那几道人影晃了晃,颓然倒地。 长剑重回手中。 燕从灵继续往前带路。 她来时便是假装晕倒,因此出去的路线是熟记于心。 作为云绥教导出来的种子二号,对付这些侍卫比砍菜切瓜难不到哪去,来一个没一个,来一对躺一双。 没过多久,鲜血就浸湿鞋面和衣角。 身后跟着的那些女子,也从最初的安全感到如今的面色苍白。 忍不住捂嘴干呕。 她们从没见过这么多死人……一次能杀死这么多人……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刀疤脸厉声冲进来时,只见一地尸体。 没等反应过来,那柄杀死这些人的剑已经横上他脖颈。 站在最前的少女面色温和平静,血淋淋的指尖还绕着那枚清平郡主玉佩,和第一日初见没什么两样,“那个老东西呢?他人现在在哪?” 失礼的话,被她问的轻松自然。 像是平常问候的口吻。 刀疤脸自然清楚,她说的老东西是谁。 面颊肌肉狠狠抽了下,他正想喊人,喉间却一阵刺痛。 那剑近了两分,逼出血来。 “地上这些,就是和你抱有同样想法的。” 燕从灵歪着头瞧他,眸光温和,“可惜了,不小心全杀光了,现在只剩下你这么一个能问话的,这么好的机会你可要珍惜啊。” 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刀疤脸头皮发麻。 “好、好好……我说我说,你问什么我都说。” 早知道会请这么一尊杀神过来,那日说什么他都会绕得远远的。只可惜,如今后悔也晚了。 “这里的地牢不止一层,下面还有……你要找的那个应该就在底下。” 燕从灵点头,“为什么要制美人香?” 仅仅说是为了钱财,她是断然不信的。 “我只听他提过一次。” 冷汗从额间沁出,刀疤脸尽量稳住身形,不去靠近那把剑,“说是为了引镇北侯的那个义女去帝京。” “百里雁?” 燕从灵蹙眉。 很快明白过来,又问,“那个老东西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 “这我就不清楚了。”刀疤脸摇头,咽了咽口水道,“只知道他在帝京有个贵人,专门把货牵到帝京卖……” 那就是吴皇后了。 一个护国将军府的宁牧霆坠马,一个镇北侯府的百里雁被引去帝京。用脚趾头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在报复。 下一个……又会是谁? 脑海中倏地闪过云山和那座镇妖塔……燕从灵眸底暗了下来。 只要吴皇后不死。 镇妖塔迟早会再出事,永无宁日。 刀疤脸仰着她,目带期翼,“我都说完了,现在可以放了……” “对不住,我不满意。” 利刃利落抹开喉管。 滚烫的血液溅洒一身,燕从灵挽了个剑花甩去血珠。 他运气不怎么好,正好撞上今日她不怎么想讲信用。 身后的女人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燕从灵顾不上体恤一下她们的身心健康,直接跨过那滩血。 “跟上!” 天色幽暗,小道狭窄,她随手砍了几截木桩子,缠上碎衣料子,再用法诀催出火,塞进那些女人手里。 “你们先走。” 一指背着齐家嫂子的黎桑,燕从灵沉声叮嘱,“跟着她,这里只有这么一条路了,你们直直朝前走就是,到了前头自然有人接应。” 那些侍卫差不多都死在她剑下,被她一个人杀光。 到了这里不可能再追过来,而且还有她折返断后。 不知道是跑路颠簸的缘故,还是这么久没接触到外面空气,怀里那个婴孩开始张嘴大哭起来。 齐嫂子一边拍哄,一边担忧回望她,“那、那你呢?” 对方已经转身,头也不回,“我回去宰了那个老东西。” 事实证明,她杀刀疤脸还是杀早了。在地下摸索了一圈,燕从灵才找到所谓的第二层入口。 等到看清里间情景。 她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瘦如枯木的老头正站在一张桌案前,上面散落着血淋淋的肢体和器脏。看见提着剑浑身是血的少女时,吓了一跳。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杀光走进来的。” 一脚踹翻那个冒着沸腾热气的炉子,燕从灵朝前两步,腰间旋出符纸,密密麻麻朝对面的人兜头罩去—— “啊!!” 金光大作,老头口中发出痛苦惨叫,一条手臂隐隐现出乌黑枯枝的模样。 燕从灵轻笑一声,“树人啊。” “花草树木比飞禽走兽更为纯净,何必给皇宫里的那个邪祟卖命?” 对方惊恐瞪大眼,脸上根须浮现,“你、你都已经猜到了?” 脚步停在那张案桌前,燕从灵施了一道灵火,将其焚烧殆尽。 闻言,抬了抬眼。 “要不然呢?被你们引着怀疑姚贵妃?” 他说不出话了,只死死咬牙,目光怨恨地瞪着她。 燕从灵也不和他磨叽,更没兴趣从头到尾讲一遍自己是怎么猜到的,单刀直入地问,“吴皇后、不,是那位皇贵妃,她要做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只有弄清楚症结源头,才能一举祛除。 “我不知道!” “嘴倒是挺硬的。” 燕从灵紧了紧那条缚妖索,半蹲下身同他对视,“我不会一刀杀了你,但你也知道,我大师姐是冥河的镇守者。你一日不说,我就剥了你的生魂扔进冥河里,受万鬼啃噬之苦,狱火煎熬之刑。” “恰巧你本体融了一棵树,就试试看能撑几年吧。” 草木对火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老头冲她怒目,“云山怎么教得出你这种手段狠辣之徒!”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燕从灵持剑拍了拍他的脸,力道忽地加重起来,“你说的对,要是当年我就有这能力就好了。” 这样她燕氏一百多口人,也不会一个不留。 第107章:魔心铃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要是这个问题回答不了,那换下一个。”燕从灵十分善解人意,“说说,吴皇后她想怎么动镇妖塔?”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忽然张口。 叮。 尖锐的铃响,犹如一根长针直直刺入太阳穴。 肺腑震荡,燕从灵呕出一口血。 再抬眼,对方已经挣脱缚妖索。 参差不齐的齿间衔着一只金铃,阴恻恻地朝着她笑,“这可是娘娘特地给的魔心铃,心中魔障越重的,反噬就越厉害。” 喘息两口气,努力平复下喉间那股腥甜,燕从灵拭去唇角血迹,“你们娘娘倒还挺懂得对症下药。” 她因幼年灭族一事,噩梦缠身,师伯特地寻了清心铃来编成发绳,让她佩戴在身上以宁心神。 吴皇后能知道这件事,这不是一般的了解程度了…… 她还知道多少? 云山?镇妖塔? 或者……燕氏。 眸底转过一线血色,法力炸开般在身体里不受控窜动,筋脉传来阵阵撕裂疼痛。 但顾不上这些,燕从灵提剑向前。衣袍浸透殷红,一步一血印。 “当年的通灵燕氏……不会就和你们娘娘有关吧。” 丝丝缕缕的黑气,不断从本命剑渗出。老头被她的状态吓了一跳,旋即张狂大笑。 “哈哈哈哈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燕氏遗孤,如此魔障难怪心窍不通!” 眼前冷光忽现—— 银白如月的长剑精准贯穿过他心口,只留下一小截剑柄残留在外,鲜血正顺着上端云纹缓缓滴落…… 笑意来不及收敛,他眼底透出惊惧,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面前少女。 她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强行御剑,让原本就逆流的筋脉变得更糟糕。先前还能勉强抑制的腥甜,这会儿顺着唇角淅淅沥沥涌出。 燕从灵一边吐血,一边笑,“可惜了,本来是想抓个舌头的。” 结果,死了。 气绝倒地之前,老头依旧大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顾不上什么吉利不吉利的,燕从灵掐住他下巴,硬生生掰开嘴,想要取那只诡异的金铃铛。 但,空空如也。 猜想是不是因为方才自己那一剑,捅的太过突然。所以惊吓过度,不小心给咽下去了。 她又干脆剖开对方腹腔。 还是什么都没有。 “撞邪了么?” 仔细回想了下那只金铃,燕从灵拧起眉,“本命法宝?” 只有本命法宝,才能做到心意相通,随叫随到。 这件金铃凭空消失,俨然另有其主。 胸口闷疼的厉害,如有尖刀置于其内。随意嚼了几颗药丸,喉间发苦。燕从灵一面平复翻涌血气,一面扶着墙慢慢往外走去。 燕氏的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十多年前何落雨还没出生……以吴皇后当时的实力,真的能做到覆灭一个氏族吗? 越是细想越存疑。 想起先前一串案子里,出现过的截然不同的两股邪气。 她不由抿紧唇。 回去时黎桑一行人已经和镇北侯派来的人手会合。边关到底还是镇北侯府的地盘,百里雁也不是吃素长大的,来之前就交给她两枚玉佩。 一枚是从清平郡主手上借来的。 而另外一枚则是她自己的,象征百里家身份。 初到那日,她就不是闲着没事瞎逛,将附近摸个清楚,顺便掐准时间找机会将藏有传音符的玉佩送出去。 百里雁说过,镇北军忠心耿耿,能够信任。 确实如此。 这才有了此次成功的里应外合。 “这位姑娘……” 为首的那位女将领不认识她,但看到少女一身血衣,面色苍白如纸,吓了一跳。 赶忙上前几步,扯着嗓子回头喊,“林大夫呢?人死哪去了!快叫过来给这位姑娘处理一下伤势!” “不用。”燕从灵摆手,“我没事的。” 这句是实话,她身上没有什么外伤,衣裳的血也都是别人的。 内伤他们又帮不上什么忙。 女将领伸手扶她,身上盔甲冷硬,有些硌人,掌心却是暖的,“那可不成,还是看一下更让人放心,我也好跟大小姐交代。而且瞧你这脸色,别是伤到内里了。” 燕从灵笑了笑,这次没再拒绝。 但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那位大夫过来。行军打仗之人性子直率,吹着夜风,女将领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 “人呢?怎么还没过来!” “林七叶那小子是不是以为不在营里,做事就能拖拖拉拉了吗?” 燕从灵上前安慰两句,视线一扫,这才发现齐嫂子也不在场。 微蹙下眉,扯过黎桑问,“齐嫂子呢?” “她家孩子身上有些发热,就让人领着她先去找那位大夫了,我们留下来继续等你……”看出燕从灵神色不对,小姑娘顿了下,“姐,怎么了?” 树影被风吹得不住摇晃,一道身影突然忙手乱脚地从远处跑来。离得近了,才看清那张清秀面孔。 此刻涨的通红,布满冷汗。他气喘吁吁地喊,“大人,不好了!刚刚来找我的那对母子,小孩被人劫走了!” “你是干什么吃的!人在眼皮子底下也能被劫!”女将领怒地一扯他衣领,很快松手,“先把人找回来,再好好和你算账!” 少年苦着一张脸,不敢出声。 倒是燕从灵,悄悄凑了过去,低声问他,“内室医治时被劫的?” 对方惊讶看了她一眼,一副你是怎么知道的表情。 燕从灵默了一默。 因为她上次就是这么被白术骗过去的。 一些大夫医治病人喜静。所以为了防止被人打扰,会在内室安置屏风或是帘子,用来遮挡。 这人又不会武功,如果遇上被人潜入,只能乖乖束手就擒。而帘外那些跟过去的那些小兵,又不会随意入内,自然猜不到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又问,“劫走孩子的人长什么样,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他没有遮住脸。” 少年忙不迭点头,急着将功补过,“高大壮实,凶神恶煞的,还有这里。” 指了指靠近额角那块地,他道,“这里似乎有长了个痦子……” 燕从灵眸色一沉。 想起来了。 杀掉的那么人多里,少了刀疤脸那个弟弟…… 第108章:他想起来了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燕姐姐……” “别怕,不会出事的。” 安抚了下难得露出这个年纪担忧与不安的黎桑,燕从灵摊开手掌,一张金光符纸自掌心飞起,悬停在半空中。 无火自燃。 化符为签。 师父的卦,她也学了些皮毛。用在一个普通人身上,还是足够的。 夜凉如水,星月黯淡。但众人都看清了那支签指向的方位—— 北。 “你们先回去,我去把人追回来。” 扔下这么一句,燕从灵提剑转身,眨眼之间身形就没入黑暗中。身后的女将领只来得及抬起一条胳膊,喊都来不及。 … 伤势未稳就又施法,胸口钝痛再度袭来,血流直涌而上,压着太阳穴突突跳动。 北面林子环绕,昏暗不见光。燕从灵站在一处沙丘上,一低眼就看见缩在夜幕里的那道狼狈身影。 抓妖师的夜视能力非常人可比,即便对方有意藏匿,但还是失败了。 察觉到视线停留,汉子也明白自己已经暴露。头发蓬乱,竭斯底里地冲她嘶吼。 “你千万别过来!” “你杀了长老、杀了我大哥!还杀了那么多人!今日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要不是情景不对,燕从灵有些想笑。 关押在地牢里,等待被制香杀死的女人,就是货物。 如今货物反抗了,便要血债血偿。 目光落在汉子手中掐着的那俩,她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两个都很熟悉。 右边襁褓里的就是齐嫂子的孩子,至于左边那个…… 是她的狐妖丈夫。 自从那日故作昏迷被关进地牢后,楼弃雪便再也没有下落。燕从灵也没留意,只当他已经逃出去了。 担心他会折回救自己,计划开始前她甚至特意吩咐了。这些人想要的只是年轻貌美的女人,不会将这么一只小狐放在眼里。 以楼弃雪如今情况,就算帮不上什么忙,想要逃跑也该不成问题……但现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瑟瑟风声里,汉子掐着小狐后颈,声音里透着毒恨。 “这是你的小宠吧?当日就是我第一个发现的你。你在那条街上,带着这只白狐四处闲逛。” 那日,也是他们灾难的开始。 请回了这么一位杀神。 燕从灵好言相劝,“放了他们,我放你一条生路。” 可惜,眼下她一身是血的模样,实在没有什么信服力。 “反正劳资不想活了,这只小宠对你一定很重要吧?” 眼底浮着血丝,汉子阴阴一笑,“那日我可是看到你和它吃同一份燔烧,用的还是同一双筷子。” 有些宠主再怎么喜欢小宠,畜牲到底还是畜牲,会有所忌讳。 这般亲昵,倒像夫妻一样。 “但这两个只能活一个。” 他冷声放话,“今日我倒是要看看,既然你这么厉害,这么想救那些女人。那现在,是会选你的私心,还是继续无私呢?” 山丘上忽有风起,拂动颊边几缕碎发。少女背对着那一弯月,面容笼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却无端生出几分冷然。 喉咙发甜,残余的铁锈味仍在不断涌出,提示着这具身躯的法力枯竭。燕从灵心底默默计算着。 她难以再施出一道完整法决,就算催动缚妖索也不敢保证速度。而且,这样的距离御剑的话,只能直面,没有多余的力气让剑拐弯,以刁钻角度将其杀死…… 所以,机会只有一次。 必须一击毙命。 屠夫最懂屠夫,汉子双手也沾过不少血,自然清楚人身体最致命的几个部位。 他捏着婴孩护住头颅,又掐着小狐狸挡在心口前。 双手铁钳般死死扣住命门,一旦燕从灵突袭要他性命,便会毫不犹豫同一时刻将其拖下黄泉路。 “选一个吧。” “我只给你一炷香时间,要是一炷香后你还做不出决定,那这俩我就全带去见我大哥了!” 少女点头,“好,那让我再想想。” 风过长林,只能听见树叶哗啦作响。 两人无声对峙中,没有注意到那只小狐悠悠转醒。 瞳孔里第一时间倒映出少女的脸,在月辉下朦胧的不真切。不过很快,楼弃雪就弄清了眼下情况。 自己被人挟持了。 而且,逼迫她二选一。 这次的莫名昏睡,让他头疼的厉害。 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纸片般断断续续,逐渐靠近、拧在了一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顾不上这些,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少女身上。熟悉入骨的声音,咬字仍是不急不慢。 “稚子无辜。” 这话一出,汉子浑身肌肉紧绷,掐着他命门的那只手立时一紧。 除去未化人形的前半生,妖王少有这般受制于人的时候。尽可能凝起,体内被那枚种子冲撞到破碎的妖力。 打着不管她选谁,自己都看准时机,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念头。下一刻,就听到少女话语骤沉,落在了风里。 “但那只狐狸——” “是我丈夫。” 趁汉子一愣神的功夫,手中的小狐狸露出锋利獠牙,回身正想朝其喉咙咬去。他甚至算好了角度,却唯独没有想到…… 燕从灵的剑更快。 撕裂的剧痛,从往常她最喜欢抚摸的柔软腹部,蔓延至全身。 小狐狸难以置信地低头。 那柄同样熟悉入骨的剑,贯穿过他、还有身后的汉子……两者的鲜血,顺着剑柄上的云纹滑落,在地上滴答出刺眼一滩。 她的剑很冷。 冷的彻骨,冷的像是已经真真切切经历过这么一回…… 嘭,身后的汉子颓然倒地,气绝前依旧不甘地大睁着双眼。 他到死都没有想到,燕从灵从头到尾都没说要选择哪个,甚至比他更干脆果断地杀了他和她的狐狸……她的丈夫。 楼弃雪清楚,自己现在也一定是这样的表情。 婴孩的哭声近在耳畔,是生的气息。站在原地未动的少女,衣角被风吹得簌簌,袖染明月光,可望而不可即。 碎片被牵引着,像是有钩子一样,随胸膛的鲜血一同倾洒而出。 记忆回笼,虚假成真。 折尾的这一刻。 他终于,全部想起来了。 第109章:伤势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帝京,医馆。 白术当了这么多年大夫,医了这么多人,还是头一回被迫转行当兽医。更准确点说,还是妖。 偏生求医的是燕从灵,她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白术犹豫了下,还是照医人那套法子来。结果上手一探,登时蹙起柳眉。 “怎么回事,伤的这么重?” 燕从灵坦言,“我捅了他一剑。”而且,好像还捅死了。 白术素来情绪稳定,也忍不住眼皮一跳,“你这又要捅,又要我救的……”真当她救人和女娲捏人一样容易,说活就能活了。 “不过没有什么大碍,他体内自有一股生机,正在慢慢转好。” 燕从灵点头。 那应该是死了又活了。 新的一条命。 “你呢?”白术将脸转向她,问,“你有没有受伤?” 知道瞒不过她,燕从灵老老实实回答,“心神受损,这个你帮不了,我自己回去养段时间就好。” “另外,这个……”她顿了下,目光昏睡的小狐狸上。 腹部那道伤已经包扎好了,雪白皮毛上仍凝着干涸的血迹。如果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起伏,根本看不出生机。 “他就先放你这里养伤吧。” 白术一愣,“你不带他回去吗?” 穿堂风吹起纱帘,对方默了片刻,偏过视线,“不带。” “等他醒了,麻烦告诉他,让他自己先回陵城。一个月后,我会按约定准时去看他。” 她需要缓缓。 回到院里,经历过一个严冬的桂树绽出点点新绿,翠色如洗。 燕从灵在窗边坐下,低头缓缓擦拭着那柄长剑。 她的本命剑是师叔特地寻了寒铁髓玉锻造的。考虑到少女身形纤细,不适合像赤华师姐那样,走力破的路子,所以剑身轻盈雪亮,吹发力断十分锋利。 多余的材料还炼了另外一把,原先是一长一短的双手剑。 只可惜,短的那把断在那座玉像庙里。 往常分明丝血不沾的长剑,今日一连擦了好几遍,似乎还是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攥着帕子,燕从灵终于停下手。几缕日光从窗扉缝隙渗入,流荡在长剑上,影影绰绰照出半边秀美的脸。 她抬眼与剑中自己对视。 却能清楚看见,那眼底流露出的一丝神色—— 是怜悯与愧疚。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自入云山门下,死在她剑下的妖邪数不胜数,多到甚至未必能记得清楚他们模样。 从前也不是从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但对于这只狐妖、枕边的妖……持续的时间有点太长了。 窗外忽然落了一道熟悉人影,是七王爷身边的刃一。 “燕姑娘,王爷那里请您过去。” 燕从灵点头,收好长剑。 算算时间,宁封离身上的蛊毒是差不多又要发作了。正是因为有这一层羁绊在,她每次离京都是掐着点来,而且还是速去速回的闪电战。 七王府上一如既往地平静。 宁封离身上的伤已经痊愈,面色比往常更加苍白,宛如一块将碎的玉。玉冠束的发髻凌乱,少年怀中拥着紫金錾刻手炉,整个人拢在厚重的裘衣下。 “王爷。” 燕从灵一刻不敢多耽搁,干脆利落地割腕放血。 腥甜与清苦交织着暖烟,她将煎熬好的药呈过去。 “您的伤势……” “咳咳,不碍事。”顺着少女手臂,宁封离坐直身躯,“府医看过了,未伤及要害,而且好的差不多了。” 他长年抱恙,汤药不断,府上的大夫自是信的过的心腹。 燕从灵仍不放心,“不然,属下还是请白术大夫过来一趟吧?” 迄今为止,她都不相信飞虎兽会无缘无故伤人。 吴皇后对宁牧霆下手,是为复仇。 但宁封离不过一个病弱幺子,毫无威胁,甚至和她如今的这具身体同出吴家。 要控制飞虎兽这种大型灵兽,需消耗不少力气。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冒如此风险,除掉七王之心如此急切…… 对此提议,宁封离摆手拒绝了。 “眼盲者未必心盲,她要是真的过来,就什么都知道了……本王如今被惦记上,还是别再多连累一个人了。” 燕从灵抿了抿唇,“那王爷让属下看一眼伤口吧。” 就怕那只飞虎兽身上的邪气,顺着伤口渗进去了。所以,不管是不是吴皇后动的手,还是确认一遍更安全。 这次,宁封离没再拒绝。 似乎轻叹一口气,他缓缓解开衣扣、抽出腰带。少年样貌出众,仪态雅正,即便是更衣这么一件小事,也是赏心悦目,举手投足间自带贵气。 灯火恍惚。 外衣、中衣、里衣被一件件解开了。最后的衣领向两边敞开,露出的却不是什么精壮胸膛,而是一圈厚厚的白布…… 燕从灵并没有露出惊异之色,只将目光落在白布下的小腹……此刻,上面横贯着一道如蜈蚣的狰狞疤痕。 因自幼体弱,宁封离的愈合能力总比常人差些。这么多天过去,伤口虽已结痂,却仍凝着一片骇人暗红。 “王爷……” 那日没有入内探望,燕从灵没想到,伤势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二师兄驯养的飞虎兽亲人,从幼时就开始训练与人接触,熟悉气息。为的就是防止即便误伤,也能以最快速度收回。 但眼下宁封离腹部的伤…… 原本那个问题出在飞虎兽身上的想法,倏地拐了方向,燕从灵轻声问道,“王爷,您那日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宁封离聪慧,一点即通。 “本王进宫面见父皇,人也就那几位,你应该都知道了。” 燕从灵点头。 这个她确实知道,出事那天就打听的清清楚楚。又因吴皇后的有意引导,所有的箭头几乎都指向姚贵妃。如果宁封离当日因身上染了邪气,遭来飞虎兽攻击。 那一切就能说的通了。 但她刚刚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太子。 如果是宁封离身上的邪气,不是来源于姚贵妃,那很可能会是这位储君。 她想起来了。 那日红袖楼,那一丝自雪地而起,最后无处可寻的邪气…… 第110章:月钱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那是储君,大昭未来的天子。 吴皇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灵儿。”宁封离轻唤一声。 燕从灵这才回过神,注意到自己手上还扯着对方衣襟。 连忙为其重新掩好,站起身道,“王爷的伤没有大碍,好好养上一段时间就行。” “你说话的语气和阿芷还真是像。”少年蓦地笑了笑,双眸明亮,“坐吧,说一说本王养伤的这段时日,外头都出了哪些乱子。” 这次的伤是冲要命来的。 即便多日未曾外出,也能猜到外头会借机闹上一波。 香烟袅袅,掺杂着剩余的草药气味。燕从灵轻叹一口气,将近来发生的事情,包括吴皇后的真实身份,全部说了一遍。 此事非同小可,不能只是简单汇报。等她将来龙去脉细细说清,小鼎中燃着的那柱香,烧的只剩下最后一点了。 “辛苦了。”宁封离给她倒了一盏茶水,往后微仰,摩挲着那枚白玉扳指,“上次是三皇兄险些坠马,这次是本王。这把刀不落到镇妖司头上,她大概不会死心。” 但凡他和宁牧霆有一个丧命,镇妖司都难善了。 想想都觉得头大。 “至于本王的那位父皇,你也知道。”唇角浮现出一丝冷意,少年淡声,“这些年追寻长生之年,听信那些术士的话。可仙缘这种东西岂是人人都能有的?”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当了帝王还能活个千万岁的,世间哪有这种好事?” 燕从灵低垂眼睑,没有接话。 但宁封离不打算放过她,“灵儿,你说我父皇要是知道吴皇后的真实身份,会怎么做?” 茶水滚烫,热烟氤氲在眼前。燕从灵轻叹一口气,还是说道,“圣上先是会害怕,但之后可能会向起询问长生之道……” 大昭开国不易,所以历代储君都是细心教养出来的。老皇帝并非一开始就这般荒唐,起初登基那几年也是勤勤恳恳,但见到同样作为人,却有能御剑长生者后,从此一心就扑在了这上面…… 执着痴狂到什么都顾不上,也什么都做的出来。 当时,前任皇后已有身孕,朝中又有摄政王支撑,弊端并没有显露。可如今摄政王卧病在床,太子又玩物丧志,朝堂私下早已是一锅粥…… “是了,长生二字就足以让吴皇后拿捏住我父皇的命门。”宁封离半阖着眸,“之后的,只要君王不承认,那就算是把证据贴到脸前也没用。” 至于清君侧更是无稽之谈。 大昭多年太平,虽说背地里众人各藏小心思,但更多还是不愿意翻出什么大风大浪。 几位王爷包括太子在内,威望不足。而唯一能撑得起这面大旗的摄政王,又尚在病中。 博弈之道,燕从灵作为一只野鸭子,一窍不通。 只能将目光放到面前之人身上,静静等待后文。 宁封离的样貌遗传了前任皇后,轮廓俊秀雌雄莫辨,眉眼间还能看出几分现任吴皇后的影子。 足以见得当年吴家姐妹,长的有多相似。 但不同于吴皇后那张极具伪装性的柔雅面容,他更显锐利些,隐着锋芒。此刻,慢悠悠续了茶水道,“父皇不承认就算了,只要君王能承认就好。” 手中一颤,滚烫的茶水溅落几滴在手背上,刺痛与红痕蔓开。燕从灵却顾不上,只垂眸敛去眸底的惊涛骇浪。 这位体弱多病的七王爷,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 这点她一直很清楚。 但老皇帝再怎么昏庸,也是生养之父。没想到,竟连这种主意都敢打…… 手肘倏地被托扶住,她听到面前少年轻笑一声,“稳当些,这可是今年的贡茶。分到七王府上的,总共也就这些。” “本王特地拿出来招待你,你倒好,不识货全喂给桌子了。” 燕从灵脑仁还有些嗡嗡的,“王爷……” 相识这么多年,她今日才意识到,这是一条贼船。 “这事本王自己办,不劳烦你。”宁封离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方才那番想要谋权篡位亲父的暗示,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一样。 “你还是照旧,守好帝京和镇妖塔就行。至于其它的……既然敌暗我明,明着除不掉,那就我们就用更暗的。” 茶水滚过喉咙,燕从灵说不出话。 他这更暗的,指的是把吴皇后连同皇帝老爹一起,快刀斩乱麻地干掉…… “既然美人香事了,那位百里小姐估计很快就要回去了。”宁封离思绪跳得很快,转眼想到重点上。 美人香一事,为将百里雁引到帝京是原因之一。如今横出周凝珠和太子一事,想必幕后之人是改变主意,打起另外的算盘。 边关一伙人的老巢又被她捣毁了,百里雁自然不会想继续在帝京多留。哪怕不少尚未婚配的王爷公子,垂涎她的出身频频示好,也没人成功俘获芳心。 “王爷,百里小姐欠属下一个人情。”燕从灵委婉示意。 相较于她,这个人情如果能用在宁封离身上,绝对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热气将苍白面容晕出几分血色,宁封离缓缓放下手中茶盏,“既然是欠你的,那就是你的东西。” 他是不择手段,但并非完全没有原则。 身子往前倾了些,燕从灵却道,“王爷要是觉得欠了属下,往后多给属下涨点月钱就成。人情只能用一次,但月钱是一辈子的大事。” 而且她命长,抓妖司又是个铁饭碗。 所以,更是不得了的大事。 眼皮禁不住抽了下,宁封离真心实意地问,“镇妖司短你吃喝了吗?” “没有,月钱其实给的还行,能吃饱穿暖。”少女一边说,一边叹气,“但是属下这一行意外太多了。比如上次,去红袖楼见了个小倌就花去一袋子……” 这则八卦当时满天飞。 宁封离也听过一耳朵。 尽管清楚她是为了正事掩人耳目,但想到那些不同版本的瓜,还是深觉燕从灵很能折腾。 “行了,下个月开始给你再多补贴一些。” 这下,少女高兴了。 第111章:花环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喜讯是一个月后传出的。 周凝珠有孕了。 赏赐流水般一批批送入东宫。周府上下一片喜气,就连守门侍卫都是满面红光。案桌旁帮忙整理卷宗的周凝语,一大早却是叹了好几声气。 坐在她对面的霍长安,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 周家原本站队的就是太子,暂且不说以后如何。 至少现在看来,是赚了的。 周凝语念道,“三妹妹自小性子孤僻,也不知道进了东宫能不能习惯。” 她家中姨娘多,庶出姐妹也多。但同她年龄相近的,只有一个周凝珠。 正在查看这次美人香事件的燕从灵,闻言抬头,“那正妃之位,原本你家中是要为你争取的。” 百里雁不想留在帝京。她一走,十有八九这位置就要落到她头上。 “我知晓。”周凝语点头,眉间忧愁不减,“但我三妹妹不是为了和我争,她是为了给自己争。” 对于周凝珠,燕从灵能想起的,只有那日跪在地上单薄柔弱的身影。 周凝语却是滔滔不绝,“我三妹妹聪慧,心气也高,样样总要争个最好。可惜了,要不是因为我爹,她也不用托生做个庶女。” 更不用行此阴招。 这些话想必在心里压了多时,她为庶妹惋惜和不平。 霍长安停下手中的笔,看了她一眼,目光含了一丝敬重,“周小姐说的对,若世间男子不纳妾,便没有庶出。” 屋内一时陷入宁寂,有风吹过廊下纱帘,珠串相击,响声清脆。 燕从灵很有眼力见,这才子才女的人生感慨,她思路也跟不上。眼看气氛到这了,卷宗也记好了,赶忙寻个借口开溜,把场地留给这一对。 人在镇妖司,却用着逃命的速度。长廊外一道人影险些与她相撞上,幸好燕从灵眼疾手快,伸手及时扶住了对方。 梳着粽子双髻的小姑娘,欢快喊她,“燕姐姐。” “小来。” 燕从灵松开手,前段时间光顾着美人香一事,都忘记问了,“怎么样,在镇妖司住的惯吗?” 原本岳凌恒是打算回云山去,但照顾小来这么些时日,让他重新找回从前和师弟师妹在一起的感觉。 如春再临,久旱逢甘霖……简单点来说——唤醒母爱了。 交给宁明澈或是李主司,前者吊儿郎当后者冰山脸,他都不放心。而且,小姑娘又不肯跟他回云山,坚持要留在帝京等自家王上出关…… 所以,岳凌恒也只能留下来了。 至于出关这个燕从灵编出来的、瞎扯淡的谎言,到底还能瞒多久就不清楚了。 小姑娘蹦哒着凑近,亲昵挽住她胳膊,“住的惯” 十二三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而且这么多年跟着楼弃雪,身边也没个玩伴。所以从燕姑娘到燕姐姐,都不需要拿什么值钱东西收买。 “恒哥哥对我很好,虽然不爱说话,但感觉就像娘亲一样!” 这话没毛病,燕从灵点头,“那就好。” 这样,也算是尽力弥补了。 “对了,燕姐姐。”小来期盼地看着她,“王上这次怎么闭关这么久啊,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出关?” 从前,楼弃雪也爱闭关,特别是那些长老要过来。所以燕从灵这么说,她一点也没怀疑。 但闭关的时间总不会太长。 因为要跟着燕从灵,去往下一个地方。 陵城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小来并不清楚。只知道从前王上都是远远追随其后,从不上前打扰或搭讪。 只有在燕从灵遇到危险时,才会悄悄出手帮助。 似乎是在某天出关以后,她感觉王上的眼神似乎变了许多,总掺杂着看不懂的复杂和哀怨…… 面前的少女没有立即回答,微顿一下,才伸手捏了捏她的粽子头发,“应该、再过一段时间吧。” 希望这段时间,他已经恢复了。 不然这个谎言,估计很快就会露馅。毕竟她对楼弃雪的了解,远不及小来。 “燕姐姐,我见你近来总是在忙。”信任值还是满格的小来,没有怀疑,只忽然从袖里取出一样东西。 “王上当初说过,你喜欢这个,所以我编了一个给你玩。” 她喜欢的? 心下好奇,燕从灵视线顺着过去,“什么东西……” 但在看清小姑娘纤细手中,那只花环的一瞬,脑海犹如被锤子重重砸了一下,要炸开般剧烈的疼。 整个视野都朦胧震荡起来,蒙着一层血色…… 族人的尸骸、沉重的碎石、焦黑的燕灵草……交织着无尽的鲜血和黑暗,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死死缠住,难以喘息。 师伯救出她时,已经过了好多天了。她记的仇恨,唯独不敢认真去回想,那些天里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尸体鲜血以及草木腐烂烧焦的气味…… “燕姐姐?” 她突然苍白下来的面色,还有黑沉沉的眼珠吓了小来一跳。 担忧喊了一声,见没有反应,小姑娘正想伸手去触碰人。 温热的鲜血倏然喷了她一头一脸。少女身形摇晃两下,迎面直挺挺栽倒下去。 “燕姐姐!!” 顾不上擦拭面上血液,小来的声音染上哭腔,慌忙揽住人。 她身上有岳凌恒带孩子必给的疗伤药丸,此刻一边不要钱地往燕从灵嘴里硬塞,一边哭喊。 “凌恒哥哥!燕姐姐吐血了!” 青年来得很快。 依旧冷着一张脸,却是跑过来的。 “灵儿!”蹲下身从小来手里接过人,他唤了两声。见少女那浓长睫羽在轻轻颤抖,不由松下一口气。 转头安慰吓傻眼的小来,“没事,只是心神不稳。” 小姑娘总算反应过来,又自责又担心,“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燕姐姐看到那个花环会这样……” 花环还滚落在地上。 金灿灿的小花被一朵朵串起,像是鞠了一捧初春暖阳。每一朵花的花瓣都舒展柔嫩,不见半点蔫黄。 一看就知花了不少时间和心思。 “我知道。” 骨节分明的手捡起那个花环,岳凌恒语气很轻,“师妹从前应该是喜欢的,但现在见不得这个了。所以,还是给我吧。” 第112章:春雨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直到心绪平复,小来才想起一件事。 王上待燕姑娘就没有什么不能送的。可这花环,虽然说过燕姑娘喜欢,但从未见到王上送给她过…… 屋内,纱帘垂落。 方才小来已经像喂鸡一样塞了一大把药丸,这会儿满嘴苦涩里,燕从灵老老实实伸出手,让自家二师兄号脉。 “伤上加伤。” 岳凌恒眉心紧蹙,替她将袖子放了回去,“最近这几日,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手头那些事情,我和澈儿先帮忙接手。” 他这位师妹是心病,无药可医。 师伯给她系上清心铃,就是为了防止哪天修炼出岔子,能第一时间被发现。 她的病症这些年都未有缓解,不过近一年梦魇似乎没那般频繁,入睡安稳了许多…… “师兄,我没那么脆弱。”燕从灵忙不在乎摆手,“七王爷才答应给我涨月钱,我这就告病休假多不好。” 最主要的一点,她根本闲不住。 放空的时间太长,她就容易焦虑不安,忧心那些邪祟会不会从什么地方窜出来。 燕从灵不是热爱干活,只是这一行正好犯在她的发病点上。间接造就一位满勤打工人。 但这次,岳凌恒没有听她的。 他也不说废话,站起身拍拍皱了的衣角,只扔下一个字。 “歇。” 这时候,就是爹了。 反抗无效,燕从灵只能被迫罢工。 担心她闲太久,身子反而出问题,岳凌恒想了想,体贴附加一句,“开春了,后院那块药田还荒着,实在没事的话,你可以带个锄头过去翻一翻。” 燕从灵:…… 地是不可能锄的,但陵城还是得去。 一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岳凌恒素来爱护他们这些同门,如今养伤期间更是一天一把脉,装补汤的碗比脸还大。 而且,必须亲眼盯着她喝到见碗底,才会拂袖离开。 很快,燕从灵就顶不住了。 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去往陵城,但她也不敢再御剑了。生怕来回一趟,万一伤势变严重了,补药就得用桶装。 能治住她的不一定是李镇刀或者那些规矩。 但岳凌恒,绝对能行。 初春阴雨绵绵,草木新绿。燕从灵老老实实寻了一辆马车,花了几日时间才到陵城。 南面的气温比帝京要暖一些,但雨水也更加充沛,道路潮湿泥泞。她从檐下一位摆摊阿婆那里,买了把绘着红梅的油纸伞。 见到旁边有炸的焦黄酥脆的春卷,也买了些。 春卷是刚刚出锅的,即便用油纸包着,揣在衣襟前也能感觉到一股子热气。 到地方时,一片安静。 收起伞,燕从灵站在门口,喊道,“楼弃雪?” 里间没有回应。 往日里她只要喊一声,那只雪白团子似的小狐总会像小狗一样,摇着尾巴朝她兴冲冲跑来。 等了片刻,燕从灵抬脚走进。 屋里收拾的干净整洁,两人之前一起住时就是这样。楼弃雪作为一只白毛狐狸,多少沾点洁癖。 “楼弃雪?” 又喊了一声,还是无人回应。 脚步停在原地,燕从灵没有再往里面找了。 狐妖听力敏锐,就算退化到没办法开口说话的程度。她一连喊了两声,这间屋子又不大,也是指定能听见的。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离开了。 甩了甩伞面上的雨珠子,燕从灵倒没有多少意外之色。 九尾妖狐生有九命,但再多条,自己杀他一次也是不争的事实。 何况,这世间哪有人会嫌自己命多的? 他要是因此事生气离开,以她的角度来看,再正常不过。 怀里的春卷还热乎着,燕从灵走到窗下,从桌底抽出那本记了一半的日录。 可惜了,只剩下最后一个阶段还没来得及观察和记录。 还有就是她身上的残毒……从上次霍家回来后,这么长时间都没再发作过,也不知道到底清理干净了没有。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提前在小狐狸身体里打了一道定位法术。 将春卷暂时放到一旁,她正想感应一下,看看楼弃雪到底去了哪里。但手才伸出,想起二师兄那比脸大碗的补汤,额角一跳,还是把手放了下去。 来日方长。 等伤养好了也不迟。 天色昏沉,黑云压顶,眼见又要下一场瓢泼大雨。燕从灵合上窗户,打算在这小住几日避一避。 将灯剔亮,摊开书卷。她正想看看先前记的那些,还有没有需要补充时。忽然间,那盏灯晃了下,一道颀长身影朦朦胧胧地映在纱窗上。 燕从灵伸手推窗,“弃雪?” 看清人影那瞬,她吓了一跳。春雨霏霏,雨势不大但胜在细密,还是打湿了他的发丝和衣襟。 男人发带松散,衣衫半透地贴在身上。白袍墨发对比鲜明,是一种冷淡的妖娆。他低着头,睫羽轻轻一颤,眼下那点朱砂痣顿时像是活过来了般,勾魂摄魄。 没想到他还会回来,怔忡片刻,燕从灵才终于反应过来。 “外头还在下雨,快进来吧。” 能化人形更好,这样放陵城也能方便点,虽然还不清楚折了一条命后,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总不至于是想回来报仇的吧。 心里提起戒备,但伸手一拉住人,燕从灵就被烫的一哆嗦,下意识想起那春卷……松开想要后撤,手腕一紧,被牢牢反扣住了。 他终于抬起头,呼吸急促,整张面容都蔓延着不太正常的绯色,愈发艳的桃李难争。 眸光隐隐染了迷离,宛如外边绵柔的春雨,盯在身上莫名令人一寸寸发软。 楼弃雪从窗外翻了进来,正好将她抵在那张桌案前。 雨声似乎渐渐大了。 气息相近,裙摆被对方衣角沾湿。燕从灵心底越发警惕,手中还握着那支毛笔,末端的墨珠险险悬着,欲掉不掉。 “你是不是生病发热了?” 伤害过后,她倒是会体贴上几句。 自嘲般低笑一声,楼弃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她去翻那本日录。 少女一愣,“你都想起来了?” 第113章:赠铃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男人一双乌沉的瞳眸看了过来,湿发轻扫在她手背上。 “想起什么?” 燕从灵一时说不出话。 那本日录不多,他几下就翻完了。另一边指尖还搭在她腕上,湿哒哒的雨水被体温染得灼热。燕从灵不舒服地想要挣脱,下一刻他忽然倾身压近。 又问一遍。 “想起什么?” 把日录上那些总结一下,无非就是蠢笨、黏人、好骗…… 观察手册当着面被本人翻阅,哪怕燕从灵自认厚脸皮,也忍不住有些尴尬。 楼弃雪轻笑一声,“说我蠢笨黏人好骗?还是让我叫你——” “小、祖、宗?” 后三字被故意加重了语气,又低又沉,随滚烫呼吸落在耳畔。燕从灵表情一滞,伸手推他。 “要做什么直说吧。” 她不认为,他不会计较那一剑。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那截白皙的手腕,低着桃花色的眉眼。像方才翻看日录那样指尖缓慢摩挲。 认真又痴缠。 燕从灵看不懂,也无法理解。只觉得丝丝酥麻顺着那一小块皮肤蜿蜒,莫名激得后背渗出一层薄汗。 刺痛袭来,雪白腕间留下一个清晰咬痕,微微渗着血。她微皱下眉,楼弃雪已经重新抬头,像个没事人一样。 但燕从灵毫不怀疑,他方才能直接一口咬断自己手腕。来势汹汹,只是在触及那刻还是恨恨收敛了力道。 他终究不舍得真拿她怎么样。 “楼弃雪。” 燕从灵耐不住,喊他的名字。 叮当,一条红色发绳被解了下来。她抓过他的手,将其缠上去。 “这个给你,就当是……赔礼吧。” 清心铃由感应而响,多一个少一个并没有影响。只不过师伯为了对称,才硬给她凑出这么一对。 红绳绕在玉白腕上,缀着几只小小的银铃。但并不显得女气,反而更添一抹艳色。除装饰以外没有什么用,他却默默看了很久,眼尾更红了些。 “你从没送过我这样的。” 燕从灵下意识反驳,“怎么从没,上次那件氅衣……”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她突然想起来,那次自己抱有目的。 不,是每一次。 细思过来,确实只有眼下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手咬了礼也赔了,燕从灵心里松下不少。至于接不接受,愿不愿意继续留下,那就是他的事…… 直到长发忽然散开,另一条清心铃发绳束缚住手腕前,她都是这么想的。 “楼弃雪?” 事发突然,燕从灵受了伤,根本没法反抗。对上那双积压炙焰的暗沉眸子,她终于意识到什么,咽了咽口水。 “你、你不会是那什么到了吧……” 初春……确实是个好时节。 抓妖师对于危险的预知很敏锐,她第一次面对他想逃。努力维持面上的镇定道,“我还有些要事,先去处理一下……” 她不太想亲身体验这最后一个阶段。 但腰肢被揽住,看穿她惧色的男人,轻飘飘将人往帐间一抛,顺手扯下纱幔,高大的身形极具压迫感,挡住上方所有光亮,“我现在就是你一等一的要事。” 窗外风雨骤急,摧折枝桠,清心铃颤颤作响,不绝于耳。 燕从灵总算明白,即便是第一次在山洞那会儿,他也是顾及她的。哪像今日,根本就是一条不管不顾的疯狗。 伤是在两个时辰后裂的。 大夫是在后一盏茶里请来的。 夤夜雨歇,月明星稀。陵城燕从灵不算熟悉,好在这个点还是有医馆亮灯的,连忙就近找了一个。 那位年过半百的老大夫,一进门就看见楼弃雪腹部那片被血染红的衣裳,不由斥道。 “怎么弄成这样了?” 燕从灵轻咳一声,移开目光,“我跑的急了些,不小心撞上的……” “这得多急啊,伤口都崩开了?”老大夫还在骂骂咧咧,“你这女娃子也是,力气大成这样也不知道收着些。” 燕从灵只能连连称是,不敢多说。 楼弃雪那身衣裳是临时套上的,这会儿算是报废了。老大夫年纪虽大,但做事十分认真仔细,很快处理好他的伤口,缠上干净柔软的白布条。 临走前不忘再三叮嘱。 “切记伤口不能沾水、不食辛辣、另外……少折腾些。” 燕从灵面皮火辣辣的。 送走老大夫,回头一看,悄悄放出雪白狐耳狐尾的男人,正浑身没有骨头般斜倚在美人榻上,发丝凌乱衣裳不整,一副娇花被蹂躏后的无辜模样。 她后牙一下就痒了起来。 卷起一截袖子,手臂上犬类特有的咬痕斑驳。心底本就为数不多的愧疚,一哄而散,燕从灵咬牙道,“你是狗吧?” 狐狸能有这么爱咬人的? 他转过视线,面上还残留糜艳的嫣红,眸底蒙着雾气,仿若一朵开到极盛的荼靡花。难怪那位老大夫一眼就能看穿她的鬼扯。 “我还难受……” 声音轻而低哑,尾音勾缠。燕从灵一僵,腰肢作痛,“方才大夫怎么说的,你是半点都不长记性。” 倒了一盏茶水推过去,“忍着!” 他果然是在骗她。 就这样,还说什么只有她一个。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楼弃雪语气委屈,“我从前不这样。狐妖饮情如水,沾之难弃,这次是因为已经……” 燕从灵额角一跳,去捂他的嘴,生怕蹦出什么虎狼之词。 “好了,别说了。” 要不是先前已经捅过一剑了,今日高低也得给他补上。 “时候不早了,快些歇息吧。” 才站起身,衣角被骨节分明的手扯住,清心铃在他腕上叮当响动。 “你去哪?” 燕从灵没想到自己只是走一步,他心神就能乱,不由微愕,“我出去睡。” 她现在是真的怕了他。 为了彼此着想,还是分开睡为好。 目光从少女脸上一点点扫过,楼弃雪忽然软了声音,“我伤口疼,要你陪着。” 他一直都很会撒娇。 只不过燕从灵不吃这套,或者不如说根本不在乎他。包括现在,她沉思片刻,还是留下来了。 但不是因为心疼或是别的什么,只因那一剑那一命,让她觉得有所亏欠。是残忍的温柔。 第114章:试探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夜半,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北风摇枝,叩窗发出细响。 燕从灵素来眠浅,听着嘈杂风雨想要睁开眼,奈何眼皮重若千钧,怎么也抬不起来。额发濡湿,落水般喘息急促。 她又梦到那一日了。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哪一个血淋淋,破碎不成样的亲人。 而是她自己。 她梦到自己被压在那些废墟碎石里,身下是焦黑的残肢断骸,血液和燕灵草的汁液混在一起。 烈日如油锅,煎煮天地还有她。腐烂后血肉和草木令人作呕,刺激着五感。那个味道刻入骨髓,此生难忘。 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身旁似乎有宽敞臂膀紧紧揽住她,有声音从头顶传来,告诉她别害怕。 熟悉的温暖柔软,一如当初。 她就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本能依偎着这唯一的温度来源。 模模糊糊记得,期间似乎冰凉僵硬了几次下去,不过那团东西很快又会凑过来给她取暖…… 雨声渐歇,燕从灵终于睁开双眼。放大在面前的是青年那张昳丽的脸,他身上的体温还是很高,一堆软乎乎的尾巴乱七八糟缠在她身上,有的甚至还被她抱在怀里。 燕从灵挣扎了下,才从他怀中钻出来。 几乎同一时刻,耳畔响起清心铃的声音。楼弃雪伸手将她又捞回来,尾巴缠的更紧了些。 “楼弃雪。” 她这次没有再动弹,只将目光落在他腕间的那条红绳上。 她一喊,对方就醒了。 天色尚未大亮,帐间一片昏暗。那双妖物特有的眼眸,幽幽闪过一抹粼粼紫光,隐着竖立的瞳孔。 “又做噩梦了?” 疑问的话句,肯定的语气。 “嗯。”燕从灵低低应了一声,指尖拨动过他的清心铃,问道,“你近来……总是心神不宁吗?” 不过短短半日,她就已经听到他好几次铃响了。 而且……都和自己有关。 一步一响,一步一想。 初入山门那会儿,她的师兄师姐们也带过这个,以消浮躁之气。可除了三师兄宁明澈年少气盛,有些稳不住,楼弃雪绝对是她见过铃响最经常的人…… 她始终不明白,这种将情感全部寄予一个人身上的感觉。 似是不太习惯她这种关心自己的询问,楼弃雪顿了片刻,只将怀抱收紧几分,“没事,只要你在,我就没事。” 他确实在不安。 事情的发展轨迹早已偏离前世,而且他知道的实在太少了。除了提前服下那枚种子,能帮她的寥寥无几。 从最开始重生回来,满腔的委屈质问,到现在只剩下担忧和害怕。他怕干预太多,她会出现意外…… “明日便要回帝京吗?” 他问的小心翼翼,燕从灵摇头,“这次我在这里多住几天。” 狐妖双眸更亮了。 “那正好,陵城有一家店,听说专门做春日点心,我带你去转转。” 燕从灵有些好笑,“只是转转?” 对方相当上道,“给你包场也行。” 窗纸透过蒙蒙光亮,燕从灵犹豫下,还是开口,“不生我的气了?” 指尖绕过少女缎子般的柔软青丝,楼弃雪眼皮都没抬,“你已经和我赔礼过了。” 上一世,她将他神魂俱斩灭,他都能心平气和下来。哪怕这次心智倒退变回幼年,要紧关头,就连一向叫嚣着要杀她的心魔,也让他护着她。 打内心深处,他是同燕从灵生气不起来。 底线甚至比自己想的还要低。 “而且……” 晓光乍现,斑影透过纱窗照入帐前。楼弃雪低头,伸手拥紧她,“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怀中的少女身躯似乎微僵了下。 “最近帝京有没有什么趣事?” 他忽然这么问,燕从灵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毕竟,他之前从未向她问这些…… “我被关在这里养伤,状态还没稳定,害怕突然变回本体吓着人,也不敢出去转两圈。”清楚她的疑心,楼弃雪解释道。 “这么久了,连个说话的人没有。” 最后一句,颇为委屈。 想到从前他出门买菜时,自己经常看见他在桥头一站就是大半天。燕从灵心下松了松说道。 “趣事是没有,乱七八糟的倒是能拼出一大盘。”想想就让人头疼。 楼弃雪点头,“那你和我讲讲。” 他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听各种八卦。只是多了解一点,想知道事情到了哪里,也能多帮她些。 这些若是放在从前,燕从灵只会装傻充愣推拒。但有那一剑一命在前,至少在楼弃雪伤势尚未愈合的这几日里,她还是愿意多包容一二。 “我挑几件和你说吧。” 给楼弃雪讲这些八卦,不可能像对宁封离汇报那样细致。燕从灵只用着往常向李主司说起工作的语气,简单明了地将帝京近来的那些瓜说了一遍过去。 等提及那位新太子妃有孕时,楼弃雪眉心倏地微蹙。 “有孕了?” “是啊。” 燕从灵没看见他的表情。 只想起先前在红袖楼时,自己还怀疑过太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结果一晃眼,太子妃肚里就有了。 楼弃雪长眉蹙的更紧,“这般巧合?” 没想到这次躲过一个周凝语,还有一个周凝珠急着往上送。 而且,还这么快就怀有身孕了。 想起前世周家女儿生下的那块不明血肉,他神情不由变得凝重,“那个太子他失心疯成那副样子,指不定就是东宫里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太子妃还能好好将孩子生下来吗?” 燕从灵默了默。 深觉他是有几分运气在的。随口几句,竟然还真能蒙出个七八分。 她没有告诉他吴皇后的真实身份,这是大事,害怕万一坏了后面的计划,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不过,他这话确实考虑的周全。燕从灵细思一番,点头道,“你说的在理,等回了帝京,我就去给太子妃送些平安符。” 楼弃雪没有再说话了。 没有太子妃产下妖物,宁君瞻的储君之位还能多稳固地坐几年,帝京也不会陷入风言风语的恐慌之中…… 第115章:召见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可惜,平安符终究没能送出去。 “燕姑娘。” 从陵城回来没多久,周凝珠身边过来的侍女就站在她跟前,下巴高高抬起,“太子妃娘娘说了,姑娘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就行,东宫还不劳烦姑娘费心。” 这份莫名而来的尖锐敌意,让燕从灵一愣。 那侍女借机上前一步,手中托着的呈盘赫然是前日刚送出去的平安符。 她嘴皮刀子般剜下,“太子妃腹中的可是金尊玉贵的皇长孙,燕姑娘这一身凶戾之气,我们娘娘福薄消受不起。” 话说到这儿,相当不客气了。 外间偷听墙角的宁明澈,第一个忍不下去,卷着袖子就要冲进去,为自家师妹撑腰出头,却被身后的岳凌恒一把拉住。 青年面色冷峻,冲他摇摇头。 东宫? 听到这两字,燕从灵顿悟。 再一想周凝语说过的,她这个妹妹性子敏感要强。如今才算是明白问题出在哪了。 这是担心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旗子想勾搭太子。 不管真假,至少宁君瞻表面上浪荡,身边莺莺燕燕就没少过。这位新太子妃,怎么偏偏就针对她…… 看来,这平安符只能托贺瑶光送了。 “师妹,你同她客气什么!”宁明澈一进来就不满地嚷嚷开。 作为整个帝京最受宠的小世子,多少有几分蛮横在身上。 “不是客气。”燕从灵轻叹一口气,歪倒在后面的椅子上,“她身怀六甲,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 抓妖师可金贵不过凤子龙孙。 “美人香剩下的那些事,处理好了?” 她自然而然地移了话,不料宁明澈倒吸一口凉气,“好了,我还去了趟镇北侯,代我父王问候一声。嘶,师妹我和你说,边关的姑娘是真的凶啊。” “我那日急着回来,不小心蹭到别人的马。结果那丫头看着年纪不大,直接一鞭子把我从马上抽下来了!” 臀部似乎还在作痛,少年咬牙,“小爷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种亏,她最好保佑别再让我遇上!” “出息。”岳凌恒一巴掌盖在自家师弟后脑勺上,连带着那意气风发的高马尾,都被拍地歪倒一边。 宁明澈委屈,“师兄,你打我做什么?” “被一个小姑娘抽下去,技不如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想着要还回去。”青年语气恨铁不成钢,“往常但凡练剑勤快些,今日还能怨的了人?” 宁明澈被怼的不敢应声。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到什么,岳凌恒清冷的眉眼忽然软化,“灵儿你定然高兴。” 能让她二师兄这么说的,那必定是件好事,燕从灵催促,“二师兄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吧。” 岳凌恒:“师傅来信说,过几日师伯要回来了。” “当真?” 燕从灵的确高兴。 如果说,大师姐赤华是第一个发现她救她一命的人。 那玄风和就是另一位救命恩人。那日如果没有他发现异样,带着大师姐赶过来,只怕她早就死在那片碎石废墟之下。 “燕姑娘。” 门被敲响,有人忽然在外面喊道,“宫里派了人过来,说是圣上想要见你。那位接应公公现在就在前厅候着呢!” 所以,接不到人不会离开。 “圣上?” 燕从灵一愣,心底提起警惕,“这么突然,圣上就要见我?” 旁边的岳宁二人,也是面露不安和疑惑。 气氛有些压抑,那名侍卫压低声音,“方才我多打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圣上要寻姑娘探讨仙人之术……” 燕从灵额角一跳。 这下才明白了。老皇帝对长生之道还真是一腔热血。 为此事从前便几番寻过云山。只不过,都被师傅他们巧妙挡了回去。没想到还是贼心不死,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 岳凌恒担忧看向她,“师妹……” “没事。”燕从灵摆手,语气冷静,“两个时辰后我要是还没回来,辛苦三师兄请一下大王爷。” 作为老皇帝第一个出生的子嗣,大王爷最得先帝喜爱。 若不是因为生母仅仅富商出生,外加上本人志不在此,不然这太子之位会落到谁头上还真说不定。 早年老皇帝被责罚,经常是这个儿子出面求情。所以比起其它几位王爷,多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我现在就回去叫我父王备着!” 宁明澈如临大敌。求情做出要造反的紧张架势。 … 镇妖司品级太低,几乎没有参宴的机会。 像这样单独被皇帝正式召见,燕从灵更是头一回。 “咱家提醒燕姑娘一句。” 那位领路的公公神色傲慢,掐着一把公鸭嗓道,“圣上就是咱们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姑娘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应该有数才是。” 少女温顺颔首,“多谢公公提点。” 两人脚步停在一间偏殿前,上面高挂着皇帝亲笔写的錾金牌匾,有袅袅白烟从里飘出。 早前便有听闻,老皇帝专门在皇宫里弄了一间宫殿炼丹制药,但踏足这里还是第一次。 明黄人影立在高高的丹炉前。 此前见到老皇帝还是在秋猎上,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的气色似乎更加萎靡了,眼下乌青浓重。 “圣上金安。” 不敢打量太久,燕从灵垂首行礼。 玉白高阶上,这位九五至尊俯视她,“听说你是云山千年一出的天才?” 燕从灵:“属下愚钝,实不敢当。” “谦逊什么,既然能这样夸,想必多少有几分本事在身上。”老皇帝抬手,单刀直入,“可有法子让朕习得长生之术?” 一如所料,燕从灵搬出事先准备好的那套说辞,“圣上这个问题,属下的师父早前便给出回答了。属下是还没完全出师的徒弟,哪里能比的过师父?” 原以为她这样的回答,以老皇帝性子,多多少少会愠怒,指着她大骂一顿,然后斥句废物让滚蛋。 但对方的反应十分平静。 丹炉的火愈烧愈旺,掺杂着松香粉的味道,有些呛人。惨白长袍的术士围成一圈,宛如鬼魅。 陡然间,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第116章:药引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朕先后差人去问了三次,结果玄越子每回都说什么世上王道和仙道只能择其一,选了便不能回头。” 冷笑一声,老皇帝脸上终于浮现出怒气,“如今看来,只是学术不精,堕了你们祖师的威名!” 跪在下方的少女没有动静,依旧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她不吭声,也不反驳。皇帝反倒失了兴,一摆手道,“罢了,反正朕已经得偿所愿得到一个仙方。朕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以后也用不上你们云山了。” 仙方? 什么仙方? 燕从灵咯噔了一下。 她从未听说过,这世上还有能让人长生的方子。 很快,老皇帝就为她解了惑。 “方子上的天材地宝再难寻,朕富有天下也不用担心。但要正好午时临的亲族妙龄少女的心头血作药引。” “朕前日已经让人查过了,但记录在册的那些都不合适。听闻你时常在外奔波,正好替朕寻一寻,看看先帝有没有遗落血脉。” 春日暖煦,燕从灵却只觉脊背一寸寸发寒。 但凡这所谓的药引子,求的不是什么妙龄少女,老皇帝就会逼迫人生出午时临的女孩为止…… 而且,她记得很清楚。 宁姓皇室并非完全没有午时临的公主…… 风过铃响,皇帝的声音正好从上方传来,“朕记得,老七就是午时生的吧,一刻不多一刻不少,可惜是个皇子。” 火光俯在天子衣角下摆,金线绣着的龙纹像是活过来一样,张牙舞爪的。掌心沁出粘腻的汗,燕从灵强压着心底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 “王爷身子骨不好,想必就是因为没有这份福气奉于圣上。” 老皇帝听的满意,“倒是个乖巧会说话的,比你那几位师父师伯顺眼多了。” 龙颜一悦,赏了不少金银珠宝。 捧着那些东西走出宫门,燕从灵却没有半点高兴。如果说原先还只是七八分的猜测,那么现在她有十成可以确定,七王爷身上的毒,就是出自吴皇后的手笔! 否则,她不可能知道宁封离是女儿身。 这个午时临亲族少女作药引的局,也是冲着宁封离来的。 所以,她现在要考虑的不仅是怎么将其杀死,还要防打老鼠伤玉瓶。 闹市熙攘,站在街口,燕从灵心有几分茫然。 吴皇后千年之前用凤凰血都杀不死,千年之后什么都没有的她,到底要怎么做到。 揭穿和杀死其实都不难,难就难在要如何干干净净斩草除根。让她永远不能再像这次一样复活重生。 “燕姑娘。” 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唤她。 回头望去,黎大爷正推着自己的面摊子,腰间围着灰扑扑的围裙,“姑娘用午饭了没?不如坐下吃一碗吧。正好阿桑去边关回来时带了些驼肉。” 还没到饭点,食客稀稀拉拉没几个。 燕从灵主动上前搭把手,她厨艺不精又怕火,所以只能帮忙洗菜切肉。 “黎大爷,你在这里摆摊很多年了吧。” “这问的叫什么话?” 手上忙活不停,黎大爷抽空还能给她一个眼神,“怎么,忘记了?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帝京只有这么点大,像根小豆芽菜。” “当时整个人脏兮兮的,木木呆呆的也不说话,浑身都是血。你师伯用外袍包着抱在手上,把我的那些食客吓了一跳。要不是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都想报官了。” 燕从灵笑了,“我记得。” 那是师伯和师姐将她救出来的第一天,也是见惯腐肉白骨后,终于再次见到阳光。 “那会儿师伯问了我好几遍想吃什么,最后我被问烦了,指的就是你的面摊。之后每回下山,也总要和几位师兄师姐到你这里吃面。” 直到现在。 黎大爷利落甩面,面团翻飞间,那团雪白被扯成均匀柔韧的万千面丝。他感慨道,“没想到,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从灵啊。” 老人家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见少女移过视线,又是一声轻叹,“过去的都过去了,但现在的也会变成过去的。” 他不一定清楚,这个算是从小看到大姑娘的过去。 但打第一次见面起,他从未见过目光如此惨烈的孩子。 锅中烧开的水咕噜噜沸腾,热气氤氲在眉睫。燕从灵低头切着菜,忽然说了个数字,“一百二十六。” 黎大爷一愣。 旋即,又听见她说道,“算上我阿嫂肚子里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一共一百二十六人,全没了。” 自己是亲眼看着他们怎么在烈日曝晒下,从一堆血肉腐烂成森森白骨,滋生出蝇蛆。 有时甚至觉得,那些梦魇就是惨死亲人无处可去的冤魂。缠着她扯着她,提醒她灭族之仇一日不报,就永无安生。 “黎大爷,您应该知道我今日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唉,你这孩子……” 黎大爷轻叹一口气,到底还是妥协了,“问吧问吧。” “皇贵妃当初是怎么被杀的?” 老人家下意识嘀咕,“我哪会知道这个,这都过去多久了……” 燕从灵含笑,“当年祖皇帝登基后,身边有一位国师我记得就是姓黎……” “好了好了,我说。”身形一个趔趄,黎大爷转头瞪她,“一点也不学好,专学这乱七八糟的。” “有用就行。”燕从灵学着他的手势开始揉面。她学东西向来快,没过一会功夫就有模有样了。 但这点在黎大爷眼里还是不够看。 “戏文里不是唱了吗。凤凰血,将军将凤凰血撒在刀子上,一刀斩断妖邪头颅,也是靠的这一刀封了侯。” “而且我祖上只是国师,就是神棍,哪懂这些舞刀弄枪的活?” “凤凰血脉在筑塔时已经血尽身亡,绝脉了。”燕从灵停下手中动作,语气发沉,“没想到这邪祟当年留了一手,现在她卷土重来,就算知道怎么杀,也寻不到凤凰血了。” 说这句话时,她没开口。 但黎大爷听到了,慢悠悠地也用传音术回了一句。 “那倒未必。” “凤凰嘛,是会涅槃重生的。” 第117章:师伯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给七王府送了传信符,将老皇帝宣她进宫一事详细告知。 月上柳梢头,回去时遥遥便望见两道人影拉扯。华服男子一身浓烈酒气,醉醺醺走的东倒西歪。旁边的女子小腹微微隆起,一副想扶又不敢扶的样子。 燕从灵微愣一下,转身挑了另外一条路避开。 多事之秋,也不管太子打的什么算盘,总之能躲就躲。 但这一躲,又撞上一个人。 如水月华下,桥头坐着一名身穿素灰长袍的青年。 他长发散在肩上,袖袍被风吹起,越发衬的清俊出尘,眸底如藏十里春风。只是一开口就坏了风景。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哎,仙家秘方特制丹药,包治百病童叟无欺!” “现在买不要九十九两,也不要十九两更不要九两!只要一贯铜板就可以带它回家,拥有满满的幸福!” 嗓音温柔清亮,很可惜压根没人搭理他。 这种类型的神棍骗子,靠皮相吸引人,众人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倒是燕从灵目瞪口呆,站在那里木了好一会儿,才上前相认。 “……师伯?” 她有点不敢认。 “小灵儿?” 玄风和见到她同样吃了一惊,随后又坐了回去,继续凹那个仙风道骨的姿势,“等回头再和你叙旧,让师伯先把这些药买完,待会儿请你吃大餐。” 燕从灵恍然大悟,“您又把师父师叔他们给的那些钱,霍霍完了?” “咳咳,什么叫霍霍?”她师伯不满了,严肃发出指责,“就他俩给的那几个铜板子,塞牙缝都不够,那能叫霍霍吗?” 恰好有风吹过。 两个人,四只袖子,都空荡荡的。 为这份贫穷轻叹一口气,燕从灵坦言,“师伯,你这样是卖不出去的。” 他在帝京露面的太少,没几个人认识他,只会被当成江湖骗子。 “怎么可能呢?你师伯我炼的丹药,那可是独一无二,天上地下只此一家。”玄风和不服气了,“谁呀,这么瞎这么不识货。” 没再争论,燕从灵干脆坐下来陪他。 这个点,街道已经没什么人了。 自从飞虎兽事件后,百姓们多多少少留下些心理阴影,早早收摊回家,不再像以前那样热闹。 吆喝一阵子后累了,玄风和终于消停下来,接过少女递的水袋,灌上两口问,“你师父师叔他们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燕从灵掀了掀眼皮,“您明日不是要回去了吗?” “我的意思是——”对方语气一顿,压低声音凑近,“我把那些钱都花光了,他们应该不会打我吧?” 嘴角抽搐,燕从灵原话奉还,“就他俩给的那几个铜板子,塞牙缝都不够。” “就是说嘛。”玄风和放心了,又伸手掐住她的腕把脉,眸光微凝,“灵儿,师伯给你开的那些药,你都有按时吃吗?” 燕从灵点头。 从她被带回云山起,这样安神的药吃了快到十年。 “那就好。”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少女脑袋,玄风和语气带着心疼,“等你大好就不用再吃了。” 燕从灵微笑应着。 心里却是清楚,这一天恐怕遥遥无期。 “师伯,我想问问,连心蛊真的只有一种法子可以解吗?” 她忽然想起来,因为在外远游数年,玄风和还从没给宁封离看过。要是这蛊毒能直接解开,不用受制于人,那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连心蛊?” 对方沉吟了下,说道,“你说的应该是那个小王爷吧?之前你师父他们在书信里提过好几次。那确实是个棘手东西,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当真?” 意外之喜让少女双眼一亮,“我看那些古籍记载,还有师父师叔他们也说过,连心蛊本该是一对。只有牺牲亲族血脉供养的另一个蛊虫母体,才能引出。” “一生一死,二者只能活其一。” 至于宁封离身上所对应的另一枚蛊虫,他们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下落。最后,只能推断应该是随难产的先皇后死去了。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这样。”看了她一眼,玄风和突然笑道,“但这位小王爷运气不错,碰上了你。” “我?” 夜风夹杂着一丝燥意和闷热,暑气将至。青年摩梭着手中的药瓶,话语很轻,“是的,既然原先对应的那枚蛊虫找不到下落,那就自己再造一枚出来。” “灵儿,你是天生灵体,若是供养一枚蛊虫,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遭到反噬……” “师伯。”少女倏地站起身,发绳扬起,“我暂时不愿意。” 这样一来,她的天生灵体必定彻底作废。没有天生灵体,接下来拿什么报仇雪恨? 士为知己者死,她有救七王爷的心。但那也是寻到凤凰血,可以保证一举将皇贵妃和另外一个幕后之人彻底杀死。 云山的散养法则,只有岳凌恒一人当耳边风。玄风和拍拍她的肩,“你长大啦,这种事情自己看着办就好。” 两人又聊了几句,期间虽然施了隔音术,那些行人是听不到两人谈话的。但玄风和的生意依旧凄凄惨惨,半个客人也没有。 “师伯,别挣扎了。” 起身拍拍有点皱起的裙角,燕从灵露出清浅笑意,“给师叔带一壶好酒,给师傅带一只烧鸡,什么事都好说。” 坐在台阶上的男人仰着她,可怜巴巴,“没钱……” 燕从灵:…… 最后还是她出了这份孝敬的钱。 说好的学医炼药能暴富,怎么到她师伯这里,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 回去时月明星稀,四下寂静。 思索着宁封离和吴皇后一事,燕从灵解了外裳躺下。几乎是在合眼的那刻,熟悉的热意从骨头罅隙里钻出,燎原之火般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 “唔……”眼尾晕红,燕从灵卷着被子,重重从榻上摔了下去,像条离水后即将渴死的金鱼。 视野堆着热雾,她趴在冰凉的地面喘息,费力朝前爬去,想要去够桌上的茶水,以缓解喉咙的燥意。 燕从灵很清楚。 自己身上的情毒,又发作了。 第118章:拿来吧你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寝衣袖子被蹭得下滑,露出的白皙腕间还带着前不久那只狐妖留下的咬痕。即便已经很淡了,但依旧能看得出那日的凶狠。 狠狠咬了下舌尖,刺痛和铁锈味弥漫整个口腔。在难得缓和过来的几分清明中,燕从灵趁机抓住那只茶壶就往嘴里灌。 茶水在衣襟上泅染出一片深色,剩余的被她尽数浇在自己头上。 冰冷刺激着神智的回笼,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面颊旁。 燕从灵狼狈撑起身子,靠坐在桌旁,心底涌出一阵阵茫然。 情毒的发作并没有规律。 至少从目前来看是这样的,毕竟她才和那只狐妖……默默攥紧衣角,浑身骨头酸疼的厉害,她正想施一道千里传讯符,让远在陵城的那份解药,自己送货上门。 指尖却蓦地一凉。 原本沸腾灼热的血液,随着那股子邪火开始自行退下…… 脑海逐渐恢复清醒,但燕从灵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一座僵硬的石像。 如果不是颤抖的指尖、以及阴郁的眸底,面色看不出任何变化。 “原来……” 心口跳的厉害,她几乎能听到耳边嘈杂声响,掺杂着清心铃的急促响动,“不用解药也可以啊……” 所以,她的天生灵体是毁在自己手上。 喉间一甜,燕从灵转头吐出一口血。事到如今,她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所谓的情毒并不是想直接要了她的命,而是要让她自行毁道。 最毒不过杀人诛心。 那人显然很了解她重视什么。 对铃有所感应。 她心浮气躁一夜无眠,那边的楼弃雪立马就送了传信符,过问情况。可惜,燕从灵眼下不想见他。 杀对方一条命的愧疚尚存。 她斩杀妖邪多年心冷如铁,这已经是出乎意料的难得。 但现在见到这只狐妖,就会下意识想起灵体被毁之事,像是白纸上落了一道突兀的墨痕,明明微不足道,却难以抹除。 清楚这事怨不得他,可还是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今日是她上值。 天色尚未大亮,街上来往的人并不多。 站在树荫下的那道人影,却一下和她对上视线。 “燕从灵?” 贺瑶光嫁人前和嫁人后,就没有什么差别,在王府里闲不住照样四处晃。见对方精神蔫蔫,打量一眼奚落道,“你怎么跟被狐妖采补了一样?” 燕从灵懒得多搭理,“贺师姐在这里做什么?” 明摆着还是更喜欢这个称呼,贺瑶光傲气地哼了一声,“去东宫做客。” “东宫?” 燕从灵脚步一顿。 “别给我摆出这副表情。”贺瑶光指着她,根本维持不了一刻钟和谐,“不是你让我给那位太子妃送平安符的吗?还有,上次你说的,太子要是有邀,不妨过去看看到底想做什么。” 没想到,她两件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倒是让你料中了。”贺瑶光忽然正色说道,“那位周府小姐,这一胎似乎不太对。” 不出所料,但燕从灵还是凝起眉,“哪里不对?” “我几日前已经去看过她一趟了。”知道两人这么走在一起说话,不太符合人设,贺瑶光干脆利落拔剑架在她脖子上,顿时感觉整个人都对劲起来。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我确定,她腹中胎儿缠着一丝极淡的邪气。” 冰冷的刀锋抵在喉管,燕从灵歪了歪脑袋,尽量躲远些,“不会是莫须有的鬼胎吧?”说白了,就是被邪祟钻进肚子,吸干血肉。 “不是。”贺瑶光摆手,利刃顿时又贴近几分,“我看过了,那确实就是她的亲生骨血,是个还没成型的婴孩,只是被附上一丝邪气。” “那孩子竟然还活着?”惊讶之下,燕从灵甚至忘记躲避。 按时间来算,这还是头三月。寻常头三月都得分外小心,没想到周凝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命硬成这样,邪气绕身也能安稳活到现在。 “这要能生下来,高低是个人物。”贺瑶光的夸奖和嘴毒一样不客气,“但就算命再硬,于母体被邪气滋养,等十月之后出世,也必定会变成邪祟。” 那就不是人物。 而是大麻烦。 想想都头大,燕从灵直接问,“所以,你平安符到底送出去了没有?” “我是那种一件事拖三天的人?”剑刃又贴近几分,贺瑶光声音阴恻恻的,“送了,原本她还不太愿意收。但我当着那位太子妃的面骂了你两句,她立马就改变态度收下了。” 燕从灵:…… 有时候,真的怀疑她到底哪个阵营的。 “而且我觉得效果有点不够,想从你这位天生灵体的天才这里,借点东西。” 一句话被她说的阴阳怪气,燕从灵反应同样不慢,“贺瑶光,你就是在嫉妒我!” 两人撤了隔音术,对骂声响彻一整条大街,但那些小贩都是一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模样。 “那又怎么了!” 贺瑶光的脸皮远比她想象中厚,供认不韪,“我每晚只要闭上眼睛,一想到天生灵体的馅饼落进你这样人嘴里,就来火气!” 所以,她也失眠。 只不过,燕从灵困于梦魇。 贺瑶光完全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燕从灵冷笑,“我这样的人怎么了,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吗?”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两个人半斤八两,还敢五十步笑百步。 对方瞬间破防,长剑一抹,“少说废话,拿来吧你!” 刺痛从脖颈袭来,一道细细的血痕滴落。吃瓜群众终于变了脸色,两人互殴多年但都活着,像今日这样把剑架到脖子还抹下去的,是头一回。 “燕从灵,下辈子天生灵体必定轮到我!”留下这么嚣张一句,贺瑶光取了她的血就要回去画平安符。但还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一股力道重重顶来。 她甚至来不及回头,整个人就连翻好几个跟斗。 噗通,栽进旁边池塘里。 抹了把脖子上的血,燕从灵腔调慢悠悠的,“贺师姐别急,先投胎再说吧。” 其它不说,但这一脚之后。 周凝珠待她一定如知己。 第119章:东宫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暑热难消,转眼周凝珠的肚子已经六个月了。 东宫特地派人将请帖送到镇妖司,燕从灵怔愣良久,“真是给我的?” 按理来说,这种宴会她是排不上号的,这里也就只有一个李主司能够得上资格。但现在她不仅被请了,还是这般正式地请。 旁边的烧饭大娘嗑着瓜子,“你不会和那位太子妃以前有一段吧。” 燕从灵险被自己口水呛死,“您老想什么呢?” “那些摊子上卖的话本不就是这样吗。” 慷慨地抓了一把瓜子给她,大娘撇撇嘴,“爱而不得,因爱成恨。我还挑了好几本给我儿子讲,让他不要变成这种被迷昏头脑的。” 说完,啐出瓜子皮,补充一句,“就像你那个丈夫一样。” 脊背一僵,燕从灵没再说话。 恨吗? 她没有看出来。 但在前十几年人生中,确实从未碰到过像这样一心要靠近自己的。扑火飞蛾般热烈又莽撞,带着一种头破血流不管不顾的气势,排山倒海而来。 初时还发觉不到什么。但自那日指尖被鲜血溅染起,就像无法解开的慢性毒药,在血肉里生根蔓延…… 东宫特地派了马车过来,燕从灵收起长剑,将其化成短匕贴藏在短靴内里。 夏风闷热,绿槐高柳里蝉鸣阵阵,尖锐刺耳。树下围站着几个侍卫,手持长杆正费力向上比划。 周凝珠已然不同那日跪地时的柔弱与狼狈,一袭锦袍曳地,金簪珠钗,丝光熠熠华贵不凡。 见少女进来,当即上前亲热拉住她的手,笑容满面。 “燕姑娘来了。” 长长的护甲划过手背冰冷不适,燕从灵借着行礼悄然躲开,“太子妃娘娘。” “燕姑娘这般客气做什么?” 似乎觉察不出她的疏离和客气,周凝珠亲自拉住她到席上落座,“姑娘年少有名,母后可是对你赞赏有加呢。” 眸光一滞,手中被塞了一盏子酒。 对方依旧笑道,“不仅是母后,就连太子殿下也对你另眼相待。” 没有拒绝那盏酒,燕从灵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回案上缓缓起身。云青衣摆如水漫过桌角。 柳絮纷飞的时节,放眼过去,席间客人几乎都广袖翩跹飘逸。只有她束着腕,利落干净的倒不像是来赏景的。 “燕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周凝珠身旁的那名贴身丫鬟,第一时间横在自己主子面前,神色冷厉,“这可是太子妃娘娘!” 看她这副母鸡护崽的模样,就能知道主仆二人没少把自己当敌对。 轻叹一口气,燕从灵侧开身子,“臣女对太子妃娘娘一见如故,敢问娘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丫鬟怒声,“大胆,你算什么东……” “退下吧。”周凝珠抬手道,“我和燕姑娘单独说上几句。” “娘娘……”那丫鬟忧心地看着她,又转头睨了燕从灵一眼,不言而喻。 这架势倒活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周凝珠摇头,“无碍。” 今日来客众多,除非燕从灵是个傻子,才会在这种地方对她动手。 两人走到一处林荫下,六月竹深树密,风过荷香。不等周凝珠心中思量她会说什么,自己要如何应对时,少女已是盯着那些攒动如罗裙的莲叶,径直开口。 “娘娘,臣女对小情小爱没有兴趣。” 她语气很淡,淡的像是拂过发梢的一缕风。 周凝珠心思细腻敏感,想了许多她可能说的话,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神情不由微滞。 没有在意对方是什么反应,燕从灵自顾自往下道,“抓妖师是刀尖舔血的活,朝不保夕。” “所以,臣女不会在意这些东西。”吴皇后一事相当是脑袋系裤腰带上,哪还有心思风花雪月。 她和他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 攥紧手中团扇,周凝珠面色苍白。 “娘娘。” 少女忽然抬步走近,绣了花蝶的短靴在地上摩挲出细响。周凝珠一惊,下意识想要向后躲去。 即便有意收敛,也难掩甜腥气息,极淡的一缕掺杂在荷香里。 雅静下透露的冷厉。 心口狂跳不止,她慌乱想要喊人,但没来得及张口,怀里就落了件东西。 是一只锦囊。 “平安符,娘娘还是收下吧,比起贺师姐,我的要更灵些。”没有半点自谦,说完她一摆手,也不行礼,转身径直离开。 清灵的声音随背影逐渐远去,只余满塘清风。 周凝珠木立良久,到底还是没有把那只锦囊扔掉。 其它的不清楚,但至少有一点能肯定。 就算太子有朝一日还放不下这段情,想换个太子妃。 燕从灵这边也不会被撬动。 她的地位依旧稳固。 … 从席上跑路后,燕从灵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太子府。 而是隐匿身形,开始在府中四处寻找起来。 自红袖楼寻那丝妖气起,她就起了疑心,如今周凝珠这一胎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腹中孩子的邪气是实打实自娘胎起,但周凝珠没有问题。 不是母亲。 那就是孩子的父亲。 但上下绕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她身形向后,正想寻一处地方靠靠,细想下问题到底出在哪时,掌下粗糙的树身就倏然令她变了脸色。 取出贴放的短匕,轻轻往上一划。 水幕般的黑气顿时涌出,迅疾朝她双目袭来。 “破。” 匕首随法决化为一张巨大兽口往前扑去,眨眼便将那些黑气尽数侵吞入腹。等再次回到燕从灵手中时,原本冰凉的刀柄隐隐在掌心发烫,还带着激动的细颤。 咬破指尖,她画了一个晦涩难懂的血字,打入树身。 以这棵百年老树为媒介,看不见的地下根须蜿蜒之处,尽数泛起金光。 这才是她真正要给的平安符。 收好匕首,她转身正想离去,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名老太监满脸堆笑地大步走来,“哟燕姑娘,原来您在这儿啊,咱家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人影。” 乌金沉颓,夕色如血。燕从灵心底蓦地涌上一股不安,“公公是有什么事吗?” “不是咱家,是圣上的事,圣上的大事!” 第120章:女儿身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圣上想要的那味药材有着落了,听说今夜就会出现在西面那面林子里。” 太监笑的见缝不见眼,将一道圣旨和令牌放入她手中,用快慰的语气说道。 “这不,圣上信任姑娘,将如此要事交到姑娘手中,就连那些御林军也由姑娘调动。燕姑娘要是飞黄腾达了,可千万别忘了咱家。” 掌心一片冰凉,燕从灵强忍下脊背那股寒意,“公公亲善,叫人一见如故。敢问公公,圣上是怎么知晓此事的?” 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听到时依旧难压怒气。 这位胖公公的嘴倒是好撬的很,竖起圆嘟嘟的食指向上一指,晃着脑袋,“圣上是天子,有天庇佑福泽深厚,当然是有神仙托梦圆了夙愿。” 邪祟入梦。 这一招先前是用来控制姚贵妃的,如今连帝星都能左右了吗? 还是说……思绪一转,燕从灵突然想到另外一个可能。 气运已经转移了? 但也只是猜测。 她对算卦观星这种,只知皮毛。就算帝星和龙气真的有变动,也看不出来。世间万物都讲求一个平衡,从介入权欲之争那刻起,就注定双眼蒙雾,不通此道。 她的师父玄风和定是知道什么,但就算过问,也只会得到一句从小到大耳朵都听起茧的话——天机不可泄露。 来不及多想,攥紧那道圣旨,燕从灵往上次秋猎的那处地方赶去。 天光暗淡,眨眼间大雨倾盆而至。 林中水雾弥漫,放眼过去一片白茫茫,可视度极低。 水珠挂落在眉睫上,燕从灵浑身湿透,衣物紧紧贴着皮肉,但还是不敢分神。 雷雨声交织不断。 她顶着满身雨水,指尖燃起一道符纸,成为这片暗域里的唯一光亮。 燕从灵不敢喊。 这场针对七王爷的局,在最后关头却能将作为收网关键的圣旨,交到她手中,就是防备用的后手。 即便拖着一副苟延残喘之躯,宁封离也不是吃素的。 可即便这样,在看清隐蔽树后的那道熟悉身影,她还是没忍住咬紧自己下唇。 身形颀秀的少年就倒在那丛葱茏草木后,衣角被掩藏住。广袖下那只苍白的手溅了泥水,此刻青筋显露,似乎在极力隐忍着疼痛。 燕从灵慌忙跑过去,将人扶起,“王爷……” 少年浑身滚烫,即便在这样的暴雨中也能浇灭一丝一毫温度。 原先穿着的宽大玄色外袍已经不见。那件里衣领口松垮,顺着瀑布般散开的长发,目光往下。 可以看见露出的那一截雪白布条。 鬼魅的紫电闪烁,映出凌乱发丝间柔和的面容轮廓,愈发雌雄莫辨。 燕从灵对这种情况已经很熟悉了。 时间紧迫,捏着对方的脸喂下两颗解毒药丸。她一边扶着人往自己背上去,一边压低声音问,“王爷,您那件外袍到哪去了?” 宁封离浑身绵软无力,意志却超乎常人。 尽管说不出话,但还是颤抖着抬手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那件袍子要是捡不回来,就算逃了也会被认出来。 燕从灵深知这一点,短匕于手中重新化为长剑,正打算使个御剑术捡了衣裳直接带着人回去。天边雷光却兀地闪了一下,照的林间亮如白昼。 也让她看清那个阵法。 无数紫色电花犹如叶脉拧在一起,死死罩在密林上方。 “走不了了对吗?” 趴在她背上的宁封离,在药丸和冰凉雨水下恢复了几分理智,“灵儿,你先离开吧。剩下的都安排好了,本王自己来就行。” 燕从灵同她关系近,这点老皇帝又不是真傻子。 就算今日站对立场,那也是早知女儿身故意隐瞒不报的欺君之罪。 眼下凶险,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拉开距离。 但少女没有松手。透过雨声,她的声音模糊又坚定,“殿下,我想留下来可以帮你。” 许久没有听到过的称呼,让宁封离一愣。 第一次见面时,自己还没有封王,燕从灵也尚且够不到大门口的那只石狮子高。 小姑娘更不懂什么尊卑礼仪,就是学着摄政王这么喊她。之后撞破自己的女儿身,她动了杀念。 对方却亮着双眼,投入麾下,主动成为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风雨送来一阵凌乱细碎的脚步声响,盔甲沉重铁质碰撞出的寒凉。燕从灵神色一凝,“御林军过来了。” 她可不相信什么令牌在手,由她调动的鬼话。 宁封离嗓音像揉了一把沙,“父皇应该也来了。” 以老皇帝对长生术的狂热渴望,在皇宫里哪能坐得住? ”不久前你才提醒过本王,没想到吴皇后会这般迫不及待。若不是本王留了一手,只怕今日这圣旨也交不到你手上。” “王爷别担心。” 今日去太子府上没带多少东西,燕从灵扯下一块衣角,咬破指尖在上面画了起来。 “既然天上不行,那我们就往地下走。” 相识多年,宁封离耳熏目染多多少少也知道些法诀符术,“遁地符?” 少女点头,将那块燃着明光的衣角往地上一拍,脸色倏忽变了。 “怎么了……” 话音甫落,宁封离便看见地上渗出丝丝缕缕黑烟,仿佛沐浴春霖后冒出的草芽,绵延不绝,顽强生长…… “地魅?”燕从灵咬牙,当机立断换了个方向,“运气有点背,碰上地魅堵着了,我们走水路!” 雨势愈急,冲刷的人几乎睁不开眼。她跑了几步,脚下忽然顿住。少女微侧过脸,鲜红的发绳湿答答落在脖颈间,“他们要是没牵狗的话,可以试试用隐身符躲……” 犬吠声由远及近,在黑夜中躁动。 燕从灵声音瞬间冷了下来,“我二师兄驯养出来的灵犬,他们倒用的得心应手!” 一再而三的,不可能是巧合。 但她和吴皇后此前并没有多少接触,对方却如此了解她,将这些会用的法子,全部堵个死紧。 侍卫的搜寻声越来越近,似乎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雨声急促如鼓点,她调转方向,往高处跑去,“王爷,这水路估计也走不通了。” 第121章:条件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吴皇后布下的阵她倒是能破。但这样一来,闹出的动静必定被发觉,罪责难逃。 而且,老皇帝不一定会信。 森冷雷光照在少女满是雨水的白皙面颊上,有雨水顺着发丝滴入脖颈,激起脊骨一阵寒意。 背上之人安静片刻,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声音平静道,“今日是祸事,也是机会,父皇这样的……活久了便是个祸害。” “什、什么?” 即便先前就猜测到对方很可能有这样的想法。可眼下听到这话,燕从灵还是僵了一僵。 皇帝可不是能随随便便杀的,会坏因果和气运。所以即便是从前的皇贵妃,用的都是借刀杀人的法子。 天际一片惨白,背上羸弱的猎物转眼间化为猎手。 宁封离话语依旧轻松,像是在聊回去吃什么一样简单,“本王一条命,送走两个祸害,不亏。” “计划临时变一下,你不用管本王,其余只要继续按先前说的那些去做就行。” 燕从灵是清楚她性子的。 她要是想一带二拖着这俩一块死,做到就能做到。 但问题在于……“吴皇后要是有这么容易死就好了。” 而且,她始终记得几件案子里出现的是两股邪气。 幕后还有一个人。 一恍的功夫,燕从灵决定这次不听令,“您还是惜着这条命吧,属下带您从断崖那里逃。” 这就是她们先前定下的,吴皇后疏忽的那一条路。 为保全身而退。 宁封离还在可惜,没把自己亲爹和吴皇后一起送下去。 才跑几步,隔着朦胧雨幕,燕从灵蓦地瞥见树下那道月白身影。 暴雨冲刷地面,禁军的呼声随惊雷一起重重落下。 “什么人在那边!” 凌乱的脚步声靠近,那道身影飞快将她一把拉了过去。男人发梢挂着晶莹水珠,往下缓缓滴淌。 骨节分明的手中是一件玄色外袍,还有一张被雨水打透的隐身符。两样东西,被塞进难得露出错愕神情的宁封离手中。 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 燕从灵一把扯住他的衣襟,纤细指尖因惊怒用力到发白。 “你怎么会在这?!” 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尤其是眼下这般要紧的时候。 对方睫羽间有水珠落了下来,砸在她手背上。楼弃雪声音平静,“我来帮宁封离。” 帮七王爷? 他能帮什么……倏地,燕从灵身躯一僵,像是想到什么,难以置信抬头。 雨丝晃入眼中,她看不清面前之人表情,只感觉他眼眸深深,抬手似乎触碰她的面颊。 近在咫尺之际,到底还是收了回去,薄唇开合,极轻的一句。 “条件是,除非我死,否则绝不和离。” 不等她开口,伴随前方不远处忽然出现的火把亮光。楼弃雪将一件干净外袍披到她肩上,转身之间,一只巨大的白狐脱弦箭矢般朝前扑去。 夜风灌入,他声音里带着恳求。 “别再食言。” 细碎的阵法撕裂声如如蛛网蔓延,禁军的惊呼此起彼伏—— “这、这是什么东西!” “妖怪!有妖怪!!” “护驾!快来人啊护驾!” 老皇帝重重摔下轿辇,瘫软在地,发冠歪了都不敢伸手去扶,直愣愣瞪大双眼,看着那只妖兽到自己跟前。 尖利的犬齿泛着森冷,野兽热息如潮浪扑面而来。那名禁军统领颤着双腿,勉强拔刀横在跟前。 下一刻,寒光一闪。 滚烫鲜血兜头喷了老皇帝一脸,因惊恐紧缩的瞳孔里,倒映出从脖子上咕碌碌滚落的头颅…… 是上次逼迫李震刀截杀飞虎兽的人。 这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了,就连那些灵犬也夹着尾巴瑟瑟发抖,喉咙发出颤栗呜咽。 “你、你你……” 嘴唇抖的厉害,老皇帝下意识想要求饶,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眼见妖兽的利爪又要落下。 一水剑光从天而斩。 像能摇碎满天星辰,狐妖雪白皮毛上立时浮现出一抹血色。巨大的身形晃动两下,重重倒地。 嘀嗒,殷红血珠随雨水溅洒。 不远处一群术士打扮的人恰巧赶来,见状大惊失色,“这、这是!” 燕从灵从暗处走出,长剑上雨水蜿蜒,丝血不沾。 紧握的指节被风吹得僵冷。 她这一剑,分明有所保留……按预想,楼弃雪是可以逃的。但他竟如此脆弱,重伤不起……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白狐昏迷倒地前是向着她的方向……睫羽颤了颤,强压下心底翻涌的复杂、那股莫名难辨的情绪,燕从灵抬步上前。 “属下救驾来迟,圣上受惊了。” 狼狈趴在地上的老皇帝,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掀开连滚带爬来扶自己的贴身太监。 “滚!废物、都是废物!现在才过来,朕养你们有什么用?” “还有你们镇妖司!”他发作了一圈,忽然指向面前少女,“这就是你们的给朕办的禁妖令吗!” “圣上息怒。”燕从灵跪的干脆,双膝尽是泥水,“今日这妖狐事件似乎另有蹊跷,敢问圣上,您做的那个梦……” “什么意思?” 老皇帝并非完全蠢到家,“难道有人想假借这次梦害朕性命?” “属下不敢妄自揣测。”少女低首,膝上还横着那把长剑,明如月华,“只是属下从前有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名为梦仙的小仙。” “传闻会给命贵之人托梦两次,一次为真一次为假。若是梦者辨认清楚,选择真的便能心想事成,但要是选错了就……”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但能清楚看到老皇帝腮帮子抽动起来。 “起来!你快起来说话,所以今日这是假的?”他已经管不上那只狐妖了。 “真假只能由梦者自己分辨,旁人要是帮忙做了选择就不灵验了。”燕从灵眼都不眨继续道,“至于那本古籍,等回去属下便去云山取来呈给圣上。” 云山藏书阁之大,看都看不完,旁人哪能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卷古籍? 直接让师父现编写一卷。 “好好好!若朕真能心想事成,你记一大功!” 第122章:前两次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此地不安全,圣上快些回去吧。”惯用的右手剑有些发沉,燕从灵低下眼帘,不再去看地上的狐妖。 老皇帝站稳身体,大袖一甩就要走人。那些术士回过神,赶忙上前提议,“圣上,这可是千年的狐妖,血肉皮毛皆是宝贝,不如带回去炼药,延年益寿。” 几人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贪婪之色。 不止是老皇帝想要延年益寿。 “圣上。”青裙乌发的少女出声,话音里压了丝寒凉,“一真一假,只可选其一。” 老皇帝原本的喜色瞬间凝住。 延年益寿和长生不老相比,自然不能为了芝麻丢西瓜。 “回宫。” 他坐上了轿辇,那些术士仍心有不甘,赶忙凑到跟前,“圣上!燕从灵心怀不轨,您可不要被她给骗了啊!” “几位大人。” 少女耳朵何其灵敏,“今日若不是我及时赶来,圣上就会受到伤害。连圣上安危都能弃之不顾,大人们当真是为圣上好吗?” 一番诘问,成功让老皇帝阴沉下脸。 他是识得这只狐妖厉害的。 皇贵妃之后宁氿留下心理阴影,要求自己后代子孙多习一门功课。不求能斩妖除魔,但至少能分辨出来。 今日要是没亲眼目睹,没在鬼门关走一遭受到惊吓。那他对这群术士还是信任的。 可这份信任,哪高的过自身安危? 嫌隙和疑心一旦生出,就像看似外表坚硬的巨石上的裂痕,只要一击,便能像蛛网蔓延的越来越多…… 直至攀爬全身,轰然倒塌。 回想起方才的惊险,老皇帝后背还蒙着一层白毛汗。再想到这些人,出事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护住自己,事了之后眼里只有地上的狐妖。 语气不由更冷,“你们谁都不准碰这只狐妖。等朕离开此地,燕从灵你一把火将它烧个干净,半点灰都不许留下!” “是。” 任凭再怎么心有不甘,一行人也只能被迫带离。 风雨不止何时停歇,火光如血染红半边天幕。 燕从灵抱着变回去的小狐,没有撑伞,短靴踩在血水里。 那些药丸被尽数翻出,不要钱似地尽数喂过去。但还是阻止不了他身躯逐渐僵硬冰冷…… 两人浑身都被雨淋湿了,心口相贴之处,燕从灵能清楚感觉到,对方是怎么从微弱变成死寂。 小狐狸还是在她怀里咽了气。 帝京浓墨般的夜色堆在身后,就像补镇妖塔那天,也是这样,最好哄骗的狐妖冰凉凉地缩在她怀里。 … 天色微明。 暑气被这一晚上的雨,消降了些。 “娘娘醒了!” 栖凤宫中,两名粉衫宫女小心翼翼打起柔软床幔,露出吴皇后那张苍白柔婉的脸。 她看起来像是大病一场的模样,气色十分憔悴,冷汗浸湿鬓发。 近身伺候的老嬷嬷呈上一碗黑中带褐的汤药,“娘娘,药已经熬好了。” 美人即便是在病中,也是蛾眉淡蹙,如西子捧心。右边的那名小宫女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 但吴皇后还是注意到她,笑吟吟问,“新来的?几岁了?” 小宫女磕磕巴巴回答,“回娘娘话,奴婢今年十四。”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女人伸手抬起她的脸,声音依旧轻柔,长长的指甲刮过她细嫩面颊时却有些疼,“真年轻啊……” 一股细细的寒意蹿上脊背,像是弱小动物畏惧某种危险天敌,小宫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旋即又听到女人声音。 “好孩子,不要紧张。抬头看看,你觉得本宫美吗?” 无法反抗、无法拒绝…… 牙关咯咯作响着,小宫女被吊起木偶一样抬了头。 根本没有心思认真打量面前的美人,她很快铺胸纳地,“皇后娘娘自是国色天香,风华万千。” “倒是个嘴甜讨人喜欢的。”吴皇后慈眉善目地笑起来,翻动两下药碗,一股淡淡的腥甜随着热气弥散。 “那下一个就你吧。” 她语气平和的同往常没有区别,小宫女还不明白什么意思。身后,老嬷嬷那双枯瘦如老树树皮的手,兀地按了过来,紧紧捂住她的口鼻。 “能当滋补娘娘的血肉,是你的福气。” “唔、唔唔……” 小宫女瞪大双眼拼命挣扎,奈何根本无济于事,那双手就像是铁箍子一样,一点点掠夺着生机。 倚在那里的吴皇后,碾动手中那血红色的珠串,目光却钉在她身上。瞳孔满是兴奋,涌动着簇拥出正中间一点妖异的猩红。 肺腑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门外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娘娘,圣上好像往您这边来了。” “什么?” 吴皇后直起身,老嬷嬷松开手,连忙上前扶住自己主子。趁这个空,小宫女低着脑袋一鼓作气逃了出去。 主仆俩都没去在意这么一只蝼蚁。 “娘娘,您刚动用过神通,身子还没大好。” “皇帝怎么会要来本宫这里?”活久成精,吴皇后越想越觉不对,“这时候,他不应该忙着把七王放干血扔进丹炉吗?” 宁封离心机深沉。 为了揭穿她的女儿身,亲眼看看宁家父女自相残杀的画面。她可是花大力气造的梦,为此还整整昏睡三天…… 老嬷嬷安抚,“娘娘,娘娘您别心急。” “对,不能心急。”深呼一口气,吴皇后重新靠回软枕上,手中血珠飞快碾动,发出噼啪声响。 “前两次本宫就是太心急了……” 她目光有些空远,想起少年模样眉目坚毅的宁氿提剑入殿。 画面一转,又是前世抱着白狐的少女站在自己床头,一剑利落刺穿自己心口。 额角血管突突直跳,吴皇后强压下眼底的的恨意和凶光。 燕从灵,天生灵体。 她的成长速度,远比想象的要可怕。 就和当年的宁氿一样,似乎生来就是为了克她的。 世人只知宁氿带人斩杀自己,但没人知晓她还留有后手。机缘巧合下,生做了吴家的女儿。 但前世,她就是小看这么一个后辈,不懂低调伪装,继续做着气焰嚣张的得宠妖后。 结果,死在了燕从灵手上。 第123章:愧疚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从尸山血海走出的少女,背着长剑,也背着仇恨。 前世通灵燕氏覆灭后,也是像现在这般拜入云山。之后一路扶摇直上,顺风顺水。 没想到,这次也从那场灾难中活下来了。她的命远比想象的硬,常人饿都饿死了。 而且,还有那人…… 似是想到什么不愉的,吴皇后捏紧手中那串血珠。 这具身躯诞于凡人之腹,自己当年又是舍弃一部分求生,所以还是太弱。她细心养护多年,才能像之前那样正常用法力。 近几年来,眼见能掺一手进去,借机恢复真正实力。但没想到一整串事情下来,就没有一件是成的。 “娘娘。” 老嬷嬷忽然俯身,眼神带了些不安,“方才炼药房那边有人来报,说圣上没有把七王爷带回来……” “宁封离没事?” 药碗被衣袖拂落在地,哐当一声摔的四分五裂。 血腥味扑鼻,再难掩饰。 先前被斩杀时的那份慌乱,莫名涌上心头。吴皇后咬着牙,正想吩咐什么,外间的门却被狠狠撞开。 一群侍卫手持刀剑冲了进来。 “拿下皇后!” 眨眼之间,主仆二人被架在地上。吴皇后衣发散乱,面颊被碎瓷片割出一道血痕。此刻抬头盯着那道跨入门槛的明黄身影,眼神透着阴寒。 “圣上这是做什么?” “皇后。”老皇帝背着手,站定在她跟前,“朕做了一个梦。” “圣上?” 吴皇后眼皮突突跳起来。 托梦消耗法力,她昏睡恢复的这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朕梦到能达成朕心愿的那味药材,是你。”嘴角噙着笑,即将实现愿望的缘故,老皇帝心情大好,第一次这般耐心同她说话。 “皇后,你是一国之母,要以天为大。朕是你的夫,也是你的天,所以你要为朕炼成这长生药。” 跪俯在地上的老嬷嬷一脸难以置信。 这会儿若是追问七王爷之事,摆明她们有鬼,就暴露了。 可要是不问……努力挤出一丝柔善笑意,吴皇后问道,“圣上请的那些方士士,也是这么说的吗?” 老皇帝冷哼一声,“他们其中有滥竽充数之人,幸好借这次全都处理掉了。剩下的才都是真正有本事,支持这次托梦的!” 剩下的就是宁封离安插的人手。 老皇帝信任术士,不止是吴皇后想到了这点。 只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吴皇后安插人手在老皇帝这里,宁封离安插人手在她挑的那些人里。 取信老皇帝只是第二步,最重要的是取信于她。 “圣上,此事……”吴皇后想要解释。她不是夺舍也不是假扮。 而是类似于人转世投胎一般借了吴家夫人的肚子生下来,这具身躯原原本本就是她的。 如果被拉去炼药。 魂死倒不至于,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恢复的实力,功亏一篑。 她没有第二次准备时间了。 想到这里,吴皇后一把推开押着自己的侍卫,“圣上……” “来人!快来人!把皇后抓住,别让她逃跑了!” 老皇帝见状不惊反喜,这种力气哪里是一个柔弱嫔妃能有的?越发肯定吴皇后就是那味天材地宝。 他性情固执,吴皇后不知道宁封离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用了怎样重的筹码和代价,才能将自己之前话大力气铺好的路,硬生生调了个头。 眼见一群侍卫都按不住人,老皇帝终于心急了,亲自拔了佩剑冲上前…… 轰隆。 雷鸣电闪,风雨晦暝。压的窗外一枝栀花抖落满地洁白。 燕从灵合上窗,转身便看见原本伏在桌案上,睡相不雅的玄越子忽然睁开双眼。恰巧一道白光落入他眼底,照出几分深色。 “帝星陨落了……” “师父。” 怀中小狐依旧没有半丝生机,少女低垂下浓密睫羽,蓦地开口问,“什么都不可说,什么都不去改变的话,学卦算的意义在哪?”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清却无法改变的旁观者,未必会好受。 老头轻飘飘瞥了她一眼,“用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 燕从灵睁大眸子。 这个问题,很久以前她就已经问过了。 当时他的回答也是这句,她只当是哄小孩的。 “师父……” “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玄越子打断她的话,神棍地摸了摸胡子,“反正这个你也学不会,知道太多没有好处。” 燕从灵:“您这是在糊弄我。” 印象中她师父一直就是这副神神秘秘又神经叨叨的样子。 上不会像师伯那样精通丹药驯兽,下又打不过师叔,每天只掰指头盘算着要多吃几口肉。 好在云山不是按拳头当山主,不然她师父在哪个旮旯角落蹲着都不知道。 “少吐槽几句,尊师重道懂不懂?”许是她表情太过明显,玄越子边念叨着边扔给她一瓶丹药,“这是你师伯新炼的,拿去给小狐狸补一补。” 燕从灵点头,“师伯又走了吗?” “还没有呢。”目光落在那只小狐身上,玄越子似乎轻叹了口气,“方才我提着瓜路过时,看见他人还在炼药房里坐着,喊了两声都没搭理我。” 像小孩找伙伴失败的委屈。 燕从灵嘴角抽搐。 炼药讲究一个全神贯注,这和饭后遛弯似地打招呼,谁能搭理? “唉,天命有变。”拍了拍少女肩膀,扔下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后,玄越子提着荷叶包离开。 四周重新陷入安静,只能听到窗外哗啦雨声。 燕从灵坐在原地,过了很久都没有动弹一下。想要擦拭长剑的念头,比上次来的更烈。 愧疚是一种危险情绪。 代表亏欠和想要偿还。从那日补塔起,藤蔓般冒出一丝尖。边关之事后,他被她亲手射杀,幼苗得到了生长机会。 但情毒的真相让她感到难受,不想再见他。 那一丝似乎被掐断了,只留下根须。可前后还没过多久,他就主动为了她和七王爷的计划,再一次意外死在她手中…… 不过这次,这份感情总该消弥,怨恨了吧。 毕竟,从前只要提及宁封离,他的表现都是愤怒和不喜。 第124章:弑君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栖凤殿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那道明黄身影倒在一片血泊中,胸前的五爪金龙此刻头部开了个大洞,正汩汩往外冒着殷红。 他至死都难以置信地大睁着双眼,想不到长生的愿望还没达成,便死在一个往常说话都不敢高声的女人手中。 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熏烟缭绕中,吴皇后一张脸也是雪白无血色。 她尖利漆黑的十个指甲上还淌着血,浑身黑气直冒。凤穿牡丹的屏风后突然传来响动,一道身影立在了那里,影影绰绰间能看得出是个男人。 “你把他杀了?” 难以置信中掺杂着一丝看好戏的兴味。 “七王和那个燕氏遗孤算计了本宫!”想到弑君可能会带来的因果惩罚,吴皇后便恨的咬牙切齿,“本宫原本也不想杀他,是这个废物自己往死路上送!” 那些术士炼的丹药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老皇帝吃了这么多年,身体底子早就亏了。外加上邪祟本性凶残,她又当了那么多年高高在上的皇贵妃。 姚贵妃只是外表看似风光,实则怕她如耗子怕猫,所以,哪里经历过今日这般的屈辱和挑衅? 这让她想起宁氿,一时便失了手。 前面挖的那些坑,最后自己栽进去了。 “一箭双雕借刀杀人,宁家这个小女儿倒是个果决狠辣的,连亲生父亲都能算计。”男人语气中兴趣更甚,“你也别养了,这下怎么也养不回来了。” 没挨九天雷劫都是因为老皇帝造孽太多,不得人心。 吴皇后气得手抖,但面对男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疲惫地由老嬷嬷扶回椅子上,“这种废物死了也省事,你明日给本宫备一个傀儡吧。” “怎么。”男人似乎看了她一眼,“不趁机扶持你儿子上位?” “那就是个贱种。” 面露厌恶,吴皇后冷声,“本宫的儿子早就死在宁氿手里了。” 邪祟和人难以诞下子嗣,但她做到了。花了多少心思,想要让那个有着邪祟血脉的心肝肉,成为人间帝王。 结果那日,儿子的头颅就这样被人扔到她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实力没能恢复的原因,现在这副身躯再难孕育。所以在看到家中那个庶女时,她起了别样的心思。 趁人咽气前,刨出了那个孩子。 至于一个未婚先孕与人苟合的庶出女儿,没人在意她和腹中婴孩的下落。 但前世养了太子那么多年,最后他将刀对向了她……吴皇后无比愤怒,亲手杀了这个不知好歹的贱种。 得知宁封离是女儿身后,想要借此要挟,当作可以随意控制的掌心傀儡。 可惜她又一次挑错了人。 这位女扮男装,看似病弱可欺的王爷,城府深到可怕,比起太子更加雷厉风行。表面恭顺着她,背地韬光养晦,将她的羽翼拔了个干净。 最后要被封印进镇妖塔时,她重生了。 清楚帝星是宁封离,不能轻易杀死。但这次先下手为强,下了连心蛊。 至于那个贱种,她还是刨出来了。这次要让他活着,故意放纵着。大昭皇位继承先嫡后庶先长后幼,宁封离要想登位,就必须从宁君瞻的尸骨上踏过去…… 黑袍虚虚透过交叠花叶,男人的面容模糊难辨。他只说了一句,“云绥不死,镇妖塔难毁。” “天下第一剑。”吴皇后勾唇冷笑,“本宫手上能用的那些人手,这些时日可是尽毁在燕从灵手里。依本宫看,天下第一剑固然强悍,但困于云山一角,燕从灵才是心头大患!” 前世,就是她搅了自己的局! “当年大人灭燕氏时,要是能斩草除根个干净,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事。”说到这里,她语气已是控制不住带了一丝埋怨。 前世也是这人覆灭燕氏。 第二次重生是她的底牌,不敢轻易暴露在这个心思莫测的男人面前。 像是没有听出不快,黑袍男人轻笑,“当年的那一场,换成是你去都必死无疑。我也很好奇,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所以我改变主意了,谁都不能动她,天生灵体的傀儡将会是我此生最完美的作品。” “至于云绥。”提到这个名字,瞬间凝上冰寒,“既然她是天下第一剑,那能杀死她的就是她自己了。世间最危险的有三处地,镇妖塔、冥河还有云山禁地。” … “师叔去禁地了?” 回来帮小狐狸养伤的岳凌恒,这会儿正将热乎饭菜摆上桌。见她跟过来,点头应道,“是的,百年修整一次,而且师伯回来了。” 禁地那块灵力最是充沛,生长各种奇花异草。 每隔百年就需要检查一遍,以防滋生出什么精怪。而且玄风和作为药师,自然最宝贝药材。 只可惜他身子骨实在算不上好,禁地又只容一人进入。 先前有次非要进去寻药,结果差点没死在里面。 要不是云绥强硬闯入将人捞出,只怕坟头草都长到腰这么高了。 岳凌恒也无奈,“云师叔那次坏了规矩,受的反噬现在都还没好全,算是怕了师伯。” 一人罪两人受,所以一见玄风和回来,她就抢先往禁地扎。 “对了。”燕从灵伸长脑袋,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小来没跟过来吗?” 青年眼中流露出柔和的光亮,“那丫头听到云山就和要上刑场一样。算了,还是不为难她了。” 燕从灵笑道,“师兄看起来倒是和她很合的来。” “她比你和澈儿都好带。”这句话岳凌恒讲的真心实意。 宁明澈就不必说了,燕从灵的乖仅限于没拔剑的情况下。一打起来就是昏天黑地,拉都拉不住。 很有自知之明轻咳两声,燕从灵连忙转移话题,“师兄,他什么时候会醒?”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楼弃雪。岳凌恒下意识顺着视线看去,见小狐原本那一身雪白漂亮皮毛,似乎都失了光彩。尾巴更是绵软无力垂落着,不由轻叹一口气。 “再过一阵子。距离他上次断尾的时间太短了,这次恢复可能要久些。” 第125章:补偿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尽管岳凌恒说了要久一点,但等到真正醒来,已是红衰翠减,金风飒飒。燕从灵折了一枝秋桂,合窗退回时素腕倏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 她侧头看去,只瞧见青年苍白艳丽的脸。 兴许是云山灵气足,调养的好,这次倒是人形。 他指节略带薄茧,沿着上面淡青脉络轻轻擦过时,酥麻仿佛顺着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燕从灵松了手,那枝桂花落在桌上,散落几片花瓣。 她被困在这一角窗前。 忽然想起,当初也是这样的秋日桂花和窗台桌案……只不过如今,她心底没再生出抵抗了。 他应该是想咬她的。 就像上次那样。 被捅一剑折一命,如果一口就能还清,那她心里倒会自在些。 这般想着,燕从灵抬起手,正要积极主动地往他面前送。下一刻,耳边却传来难掩忧虑的嗓音。 “那日你没受伤吧?” 她的手顿在那里,对上他关切的视线,一时竟说不出话。 所以……方才是在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 燕从灵并不缺别人的好。自小在云山长大,上有师父师叔师伯,下有师姐师兄,很好地填补家人这一空缺。但能一连死在自己手中两次,不论什么时间什么事,眼里心心念念只能装下一个自己的……还是第一次见。 越是深刻意识到这一点,越是觉得难以承受想要逃避。 她面对妖,产生了逃离的想法。 “没事。” 想收回手,但对方握的很紧。沉默片刻,她又问,“你怎么从陵城过来了?” 他低着眸,“你失约了。” 燕从灵这才想起被自己扔掉的信符,以及自己很久没去陵城了…… “传信符不回,人也不来,半点消息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他越说越是咬牙,眼圈越红。 末尾声息发颤,沙哑低沉,“燕从灵,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她的薄情冷血,一次又一次。 偏生怎么也扯不开他。换作是以前,燕从灵绝对会认真委婉建议,两人一拍两散,各自安好。 但经历这么多事后,她对他总算有了些清醒认知,赶他走比一刀杀了他困难许多。而且是在连欠两命的情况下,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面对诘问,燕从灵沉默半晌道,“要不你还是像上次那样咬我一口吧。” 她的建议很真诚,对方却很恼火。 他确实凑上来咬她了,淡淡的腥甜在温热唇齿间弥漫。少女依旧是半敛着眸,神色看起来平静的近乎冷淡。 手上带了几分强势抬起她的脸,楼弃雪俯身与她对视,气息缠绵。 “你喜欢我吗。” 他的状态有些危险,隐隐又有暴乱痕迹,沉寂许久的心魔在挣脱束缚锁链,叫嚣着要冲出来。 燕从灵一怔,“喜欢。” 回答的十分真诚,但就是太真诚了,反而显得不对劲。 腰间力道重了两分,男人眼中流露出似哭似笑的自嘲和悲色,“是对你师兄师姐的那种喜欢?” 他太了解她了。 这是一个自取其辱但又执念魔怔的问题。 燕从灵不置可否。 要放在以前,她对一只妖绝对说不出这两字。但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超过她心里所界定的妖的范畴。 深呼两口气,指望燕从灵哄他是不可能了。楼弃雪只能自我安慰好几句这已经比从前好了,把自己和心魔哄好后,又看向少女。 他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 感受着专注落在身上的视线,燕从灵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把那样东西拿了出来,“这个给你吧,算是这次的补偿。” 他其实可以不用断尾的。但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条命的介入,她和七王爷的计划才能更上一层楼。 宁封离是擅于把握时机之人,当日趁乱捏着隐身符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立马着手做出改变,安排好宫里的那些人手,所以老皇帝才会那般笃定地找上吴皇后。 借吴皇后的手除掉老皇帝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弑君之后,吴皇后再怎么样实力也翻不出水花了。 低头看去,只见她白皙掌心中正握着一枚玉牌,上面还串了鲜红的绳。 “这是什么?” 想到家门口脖子带铜钱的大黄狗,楼弃雪脸色黑了下来,“燕从灵,你把我当狗养呢!” 不管他的小情绪,那双手已经向他脖子绕过来。燕从灵眼都不眨一下,“狐狸和狗有什么差别吗?” 他恼羞成怒想反驳。 但嘴张到一半,忽然想起她辨别不清兽类,狐狸和狗在她眼中大概真没差别。 当即闭了嘴,老老实实低头让她把那块玉牌系上去。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少女一说话就让人生气,“猜着应该是件宝物,反正你戴着吧。” 重要的是,她浑身上下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补偿的。师叔的酒,对他这种天赋级别的妖怪意义又不大。 本命剑又不可能赔给他。 所以能拿的出的就只有这块玉牌。 到底是她送的东西,楼弃雪也就嘴上硬两句,实则稀罕地将玉牌往领口里塞了塞。 “燕从灵。” 他忽然喊她,这种连名带姓一般都是恼火的情况下。 像现在这样认真严肃的很少见。 对上少女看过来的目光,楼弃雪紧张地攥了攥手,前一刻的肃然假象轰然倒塌,只余下乞求般的低声,“你没东西补偿我了,再有下一次就把自己赔给我好不好。” 燕从灵同意说不和离。 但他依旧没有安全感,毕竟被骗不是一次两次了。 少女没有说话,只低着眼帘,看不清眸底情绪。 秋日的风撞得窗扉发出轻响,几乎在楼弃雪以为她会像从前那样,含糊应下来安抚糊弄自己时,她终于抬起视线,“你应该知道,我要讨的是血债。” 她要是沉迷安逸,耽于情爱,就是对不起死去的族亲。 “我知道。”他点头,伸手来抱她,双手颤的厉害,“我都知道,那些人该死、他们全都该死……” 要是没有这笔血债,她怎么会被梦魇所困。他恨不起来燕从灵,只能和她一起恨她的仇家。 第126章:单向奔赴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我等你……我可以等等他们都死了,你再看看我。”温热顺着颈窝没入衣领,青年双臂紧缚,抱的很紧。 他这副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仇恨模样,让燕从灵错愕,良久才回过神,双手搭在他头顶那对已经冒出的雪白狐耳上。 “这次也不生我的气?” 有时候,她是真的好奇,他对她的底线到底在哪。 蓬松的狐狸尾巴摇了摇,柔软缠上她,楼弃雪从她怀中茫然抬头,眼尾尚且泛着水意的红。 “这次?生什么气?” 她除了没有遵守约定,还有什么吗? 燕从灵:“你不是不喜欢七王爷吗……” 提及七王爷,对方似乎心情大好,唇角都抑制不住上扬,眸光晶亮,“宁封离是女的,你不喜欢女的。” 这点他非常确定,毕竟燕从灵去花楼点的都是貌美小倌。 万万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解决掉自己两世的心腹大患。 楼弃雪越想越觉得这一条命值了。 半夜睡觉时回想,都会忍不住笑出声。 一整件事情下来,他竟然只注意到这个。燕从灵噎住,一时说不出来,他到底是心眼大还是其它什么。 “早就说了,我和七王爷没什么,偏生你不信。” 很奇怪,换作是其它人,她这会儿应该拿剑抵上去,威胁其保密或者直接杀人灭口。可他这样的……总觉得多此一举。 他的关注点一向与众不同,恋爱脑的脑回路燕从灵也无法理解。 房门哐当一声轻响,岳凌恒的声音从外面透进来。 “对了灵儿,那只狐妖要是醒了的话,喊去见一见小来。那孩子再见不到他的面,都要给他立衣冠冢了。” 燕从灵:…… “小来?”神色微变,楼弃雪长眉拧起,“她怎么了?” 到底是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孩子,燕从灵推开门道,“她现在没事,跟着我二师兄住在镇妖司,你过去看看吧。” 妖不同于人,是各种杂七杂八修炼成的。况且大多具备本体的天性,这种情况下,无疑是盘心难齐的散沙。 楼弃雪当了这么多年妖王,凭借的自然不可能只是运气和血脉。他活了千百年,可以说只在燕从灵这里一栽不复返,其余事还不至于犯浑。 “王上!” 念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人,小来松下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 到底年纪小,经历的事少。忍不住泪,扯着楼弃雪袖子嗷嗷大哭。 “呜呜王上,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确实出事了。但这话他没有说出来,只伸长另一只没有累赘的胳膊,搬过小杌子,让她坐下。 直到小来哭饱了,开始打嗝,才不紧不慢拿出一方干净白帕,递给她自己擦泪。 “出息,往常我都是怎么教你的。” 双眼红肿的像核桃,小来紧紧攥着那张帕子,一边抽噎一边将事情倒出。 “那些老东西估计以为我死了,竟然敢把算盘打到你头上。”楼弃雪话语泛冷,长眸锐利,和在燕从灵面前的完全是两幅面孔。 “这些长老拿的东西确实有些多,什么都爱插一手。趁这次机会,正好让他们几个先争一争。” 妖族弱肉强食,他接连两次断尾,实力大打折扣,尚未恢复。还是坐收渔翁之利更为稳妥。 清楚这是在教导自己,但小来还是瞪大杏眸,“王、王上,那您以后还会回去吗?” 燕从灵不可能跟回妖族生活,可楼弃雪也不能一直不回去。 妖王是镇守内部的那方青石,一旦失去,底下容易乱套。 不料,楼弃雪蹙眉,“我要跟着她过日子,还回去做什么?” 这话倒像是她问了一个很奇葩的话题,小来默默在心底抓狂,“那、那妖族怎么办啊,总不能就这么扔着不管吧……” 他这是连家都不要了,一心一意要去倒贴人家姑娘。 原先没见面那会儿,还能咬牙切齿埋怨负心人,见面之后就错都是别人的,燕从灵一定有苦衷…… 包括燕从灵本人在内大概都不知道,但她却很清楚。 自家王上的恋爱脑程度,已经严重到路上碰见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都会下意识去想要是燕从灵能这样高兴就好了。 他碰到的所有事物好的那一面,都期盼能加到她身上。 “王上。” 小心翼翼睨了眼青年,她硬着头皮开口,“您还没有子嗣呢。” 从前的几任妖王,这会儿孩子都快和她一样大了。自家王上却还只会拈酸吃醋,像个深闺怨妇。 “什么怎么办?” 似乎看出她的表情,楼弃雪正色,“这不是还有你吗?”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他养孩子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当个甩手掌柜。 小来:??? “王上啊,我是半妖,怎么服众。”她劝的苦口婆心。 但楼弃雪要是能劝的动,那就不是楼弃雪了。 “怕什么,有我给你在后头撑着。谁敢坏事就杀谁。”早就看那群一二三四长老不舒服很久了。 楼弃雪摸透了,“大长老那老狐狸手段阴狠毒辣,野心勃勃。从前只是碍于我在,所以能老实收敛着。现在发现我不在了,定然坐不住。” “你先跟着岳凌恒别乱跑,等他把其它几位长老解决掉,我再寻个由头把他解决了,这妖王的位置换你来坐。” 上辈子也是小来接手妖族,打理的毫不逊色。 只可惜那时因为江澜儿的意外死亡,狼妖族记恨上此事,又有大长老煽风点火。害她被捅一刀后昏迷不醒……这次绝对给她收拾妥当。 他话语轻巧,如释重负。 小来却险些维持不住微笑,“王上,这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楼弃雪自顾自点头,一本正经,“回头我把你记成女儿,你认我当爹,认从灵当娘,名正言顺。” 年仅十三岁就要为了自家王上幸福和自由而奋斗的小来,脸蛋拧成苦瓜。 那些人还争的死去活来时,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她家王上只当是阻拦追求幸福的挡路石。而且,是坚定不移的单向奔赴…… 第127章:难产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老皇帝的死被掩的严严实实。 照样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朝方式,晚来早退看兴致走个形式,众人都习以为常了。 听着刃一递来的口信,燕从灵愣了下,“吴皇后弄了一个假圣上?” “是。”刃一待她态度恭敬,“安插在宫里的眼线确认过了,圣上确为吴皇后所杀。也不知使的什么妖术,那东西竟能和活人一样有心跳和温度。” 以假乱真到那些后宫嫔妃都认不出来。 “傀儡术……” 几乎第一时间,燕从灵想起这个。 记忆纷沓而至,那日的灼热昏沉和腐烂血肉中。她隐约听到庞大黑影走动时,有骨头相互摩擦发出的细响声…… 之后的、之后的是长什么样子? 她努力想去记起,妄图从那些零碎的片段里捕捉拼凑。奈何始终被灰败笼罩,那道黑影像是水纹一样,轻轻一碰就四下散开了。 少女突然苍白的面色,吓了刃一一跳。 “姑娘?” “我没事。”燕从灵摇头,“就是想到了一些东西……对了,王爷是怎么说的?” 宫闱之事,还是宁封离更加得心应手。 刃一低声,“王爷说暂时不要打草惊蛇。那日在场的所有宫人,除了吴皇后近身的那名老嬷嬷,其它的都接二连三出意外死了。” “安排的眼线当时没有在场,只远远窥见背影,说好像是个裹着黑袍的高个子男人。” 吴皇后被算计着弑君后,相当是上了一把安全锁。遭受如此重创,多少能消停一段时日,但另外一个…… 黑袍的高个子男人。 这形容太宽泛,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能等待新的线索。 刃一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人慌慌张张闯进她的院子。 “燕姑娘!太子妃娘娘要生了!” 认出这是东宫的下人,燕从灵下意识就道,“恭喜啊……” 但这些人的表情,看起来可不像是来道喜的,“燕姑娘,我们太子妃娘娘说了,要请你过去!” 敢情还没生下来啊。 想起先前周凝珠对她的提防,燕从灵警惕心一触即发,“我不通药理,也没生过孩子,去了恐怕帮不上娘娘什么忙。” 堂堂太子妃要什么样的稳婆会没有,哪里用的上她? 孕妇情绪不稳定,指不准这会儿发作想给她挖坑。 “燕姑娘。” 人群中突然挤出一名丫鬟,燕从灵认出这是那日跟在周凝珠身边的,十有八九是从小伺候的心腹。 咚。她眼眶通红,一上来就拉着燕从灵的手,重重跪倒在地。 “这是做什么?” 燕从灵后退一步,不习惯这种别人的卑躬屈膝。 那丫鬟却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力气大到她一时竟没能成功挣脱,“求姑娘救救我们家小姐!” 周凝语嫁入东宫后,一直谨言慎行,这点从她当日的那身打扮就能看出。 但眼下这丫鬟急得根本顾不上称呼,只死死攥着她衣摆,急得满头大汗。 “太子妃娘娘的肚子从昨儿半夜起,到现在都没办法生下来!” 俯视的角度,可以仰见少女略带锐利的眼尾。她似乎蹙了下眉,“上次我给娘娘的平安符呢?” “平安符……” 丫鬟猛地打了个哆嗦,牙关碰撞出轻响,“那日娘娘的衣裳被一根树枝挂破了,便脱下送去浆洗缝补……” “然后那只平安符香囊就藏在衣裳,一起丢掉了!” 话音刚落,燕从灵已经飞快钻入马车里,催声,“送我回去!” 等到了府上,院里早已围的水泄不通。春寒陡峭,垂落门帘前围站着一排御医,一个比一个胡子花白,全是愁眉不展。 “见过皇后娘娘。” 尚未撕破假面情况下,该装的还是得继续装。 “你来了。”捻着手中珠串,吴皇后仍是一派慈眉善目,“唉,珠儿这一胎有些不太好,你快进去看看吧。” 燕从灵却不急着进去,顺着回廊白亮到近乎刺目的日光,她对上吴皇后双眼。 仅仅一瞬,又乖顺垂落。 “属下忧心天家血脉,所以先前自作主张悄着给太子妃娘娘看过了。娘娘这一胎怀相安稳,照理说不会太难。闹出如今这般凶险,只怕是因为府上有邪祟作怪。” 此话一出,众人惊惶。 身为抓妖师,没人对她的话起疑。 甚至有人紧张将其往前推了推,“燕姑娘,快别站在这里了,既然太子妃已经不大好,那你快去把邪祟揪出来啊。” 乱哄哄中,吴皇后持珠串的手似乎一顿。 这是抓妖师的本职,合情合理。良善识大体的‘吴皇后’,应该第一个支持。 只是这会儿,她实在说不出这种良善识大体的话…… 日薄桑榆,霞光透过飞檐翘角,晕染出一线。树影斑驳,似乎能听到深埋在地底,那些虬结根须生长的声音。 吴皇后捏着珠串的手才松开,少女利落的吩咐声就响起—— “劳烦为我寻一把锋利斧头过来。” “从灵。”吴皇后忽然走近,她鬓间仅簪了一支淡雅的素钗,越发衬出眉眼的那抹温和与关切。 “今日孩子出生,打打杀杀的,未免折损福气。” 话语绵软,让人无法拒绝。 少女却是轻笑,接过那把沉甸甸的斧头,“皇后娘娘多虑了,邪祟哪有什么福气?不除干净,只会挡了福气来的路。” 吴皇后死死攥着珠串,目光阴冷。 等那道熟悉寒光从身侧擦过,她更是大惊失色,险些维持不住假面。即便只是斧头,也带着剑的凌厉和杀气。 心口被贯穿的疼痛似乎再度袭来,少女白净秀美的面容笼在一片余晖中,与前世不谋而合。 咔。 不等她回过神,伴随着清脆断裂声,痛苦惨叫传来—— 燕从灵砍的分明是树。但此刻,发出的却是人的声音。 众人惊骇不已。 这里什么时候有这样一棵参天大树? 稠绿汁液从断口不住涌出,像血一样。少女眼都不眨,掌下又是用力往前一送。 咔。 那棵树躺倒瞬间,殷红血液溅洒,确确实实化成一具人的尸体…… 头颅咕噜噜滚落。 直到吴皇后脚前才停了下来。 第128章:交给七王爷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头颅狰狞,七孔流血。 滚了尘土的缘故,血与泥糊在一处,临死前又自行划花了脸,根本辨不出原本面目。只有那双混浊双眼不甘大睁着,死不瞑目。 其余人不敢多看,燕从灵却一眼认出,是吴皇后身边的那名老嬷嬷。 竟然是个道行不浅的树妖。 这样一来,姚家当年的那棵阴槐也就有了解释。 她轻轻踢了一脚,那颗头颅瞬间化为血红齑粉,散在夜风里。 “竟然敢冒充,剩下的躯干,拿去大门口烧了。再斩一只公鸡,血滴门槛上。” 下人们连忙行动起来。 又损失一名得力干将,吴皇后心疼的在滴血,面上又不敢表露出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燕从灵将那树精劈成好几段。 她以为自己能隐藏的住。 但没想到地底的那些根须,早前就被破掉了。 处理好树精,四周那股阴冷感瞬时散去不少。其它人至多也就感觉没那么凉快,但对里间正在生产的周凝珠来说,却是松下一大口气。 上次见面,她还是华服珠冠,神色轻傲。 如今却像是一朵失去水分的花儿,苍白脆弱地躺在那儿。不衫不履,长发被汗打湿纠结成团。 见燕从灵进来,像是受不了自己这副模样显露在对方面前,将脸别了过去。 燕从灵不在意她是什么反应。 目光只落在她那圆鼓鼓袒露着的肚子上。 和寻常孕妇相比,更大一些,如同即将成熟落地的瓜。偏生周凝珠身量娇小纤细,薄薄一层肚皮被撑的发白,看着有些骇人。 她冰凉掌心贴上去时,对方轻轻颤下。 汗流的更多了。 吴皇后一行人下的是死手。 没有那道平安符,相当是半只脚踏入死门,周凝珠印堂眼角都隐约散发着灰气。 “快让殿下把白术大夫请来!” 推了一把那个还在抹泪的贴身丫鬟,看着榻上快要咬不住口中参片,明显进气多出气少的女人。燕从灵心底清楚,这一趟就算是白术也无力回天。 若是孩子正常尚且还能有办法,但这孩子打娘胎就带着邪气。 如今诱钩一般,钩开那道门。 不是邪气不能除,而是这孩子就是邪气的源头。 她小心检查了一遍。 治病接生之类,燕从灵一窍不通。但长年在生死边缘游走,让她对人所处的状态还是十分清楚。 邪气侵骨,钻入心脉。孩子和母亲,今日最多只能保住一个。 “娘娘。” 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漆黑药丸,燕从灵半低下身子问,“这两枚药,其中一枚可以让你有力气生下这孩子,但会透支全部生机。另外一枚则是用来除邪祟保命的。” 灯烛昏暗,照着女人眼尾淌落的那道晶莹泪痕。她没有气力说话,眼神却已经坚定无声做出选择。 燕从灵微顿,“娘娘……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她是个精明的人,算计清楚,甚至敢与虎谋皮,不会不知道这一点。费大力气坐上的太子妃之位,不应该就这样结束。 榻上的人没有反应,烛光跃动间,燕从灵轻叹一口气,还是将药喂入她嘴里。 见效很快,以生机为代价,让周凝珠原本涣散的眼瞳有了焦距。 “白术姑娘来了!” 素裙女子提着药箱匆匆进门。 燕从灵后退两步,衣摆忽地一紧,被纤细的手紧紧扯住。 她下意识侧了侧身子,原本被挡在自己身后的光亮落到女人眸底。 周凝珠这会儿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看起来比往常更要冷静。她一边配合白术,一边盯着面前少女道,“燕姑娘,我有个请求,劳烦你凑近些。” 这种时候的请求,不用想也知道,十有八九和托孤有关。 孩子还有爹,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插手。但对上她眼中的乞求,燕从灵还是顺着她半蹲下身。 算了,先听一听。 柔细的手还扯着衣领,周凝珠满头大汗,俯在她耳畔的声音低得发哑,“帮我把孩子……交给七王爷……” 七王爷? 燕从灵怔然。 她应该是猜出吴皇后有问题了,但为什么是七王爷? 生父太子尚且还在,怎么交给他人? 没等来回应,周凝珠抓她的手更紧,指节都在发白。旁边产婆的声音杂乱,还在不停地喊着娘娘用劲。 “算我求你的……” 她气音虚弱,瞳中亮着那一点灼灼火光,“这辈子还不了的,下辈子一定还……” 少顷,燕从灵还是点了头。 “好,我答应娘娘。”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那刻,婴孩嘹亮的啼哭声划破窗外夜色。 “生了!生了!” “是个小郡君!” 产婆们个个面色带着喜色,连忙取来事先准备好的绣褓。 天光拂晓,烛火变得微弱。燕从灵接过孩子,抱到她母亲面前。 “是个女儿,长大应该会很像你。” “是嘛。”周凝珠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又开始涣散。她轻柔地抚了抚孩子脸蛋,这才依依不舍移开视线,让那些产婆抱着孩子出去。 “这是我十几年里,做的唯一一件蠢事。” 但恐怕也是少数有选择的机会。 “知道我先前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她忽然这么问,燕从灵险些没回过神,“知道,娘娘是因为太子殿下。”这会儿了,也没有什么能不能说的。 周凝珠盯了她片刻,倏地笑起来,“看来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燕从灵不是很明白。 “你一定很疑惑,东宫姬妾多到两只手脚都数不过来,为何我只针对你一人。” 周家人面容轮廓柔和,她笑起时和周凝语有五分相像。燕从灵眼皮突突一跳,心底蓦地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她的这份惶然,却让对方唇角更高扬,出手打碎那只隐秘无人知晓的琉璃罐,“殿下书房最里面的那个暗格,藏了一副画像,画上的人就是你……” 一把推开她的手,燕从灵飞快站起身,“娘娘许是看错了。” 周凝珠没有再开口,那只手无力垂着。 是不是看错……彼此心里都有数。 第一缕晨曦钻入窗格,压的她瞳中倒映的烛火渐渐黯淡。 尘光将散。 “我希望……她能比我自由、比我更有选择……” 第129章:涂氏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由喜转悲。 断断续续的哭声从里间传出,廊下的御医们垂首跪地,大气都不敢出。 宁君瞻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孩,面色苍白的像是即将被揉碎的纸。从娶妻生女,到妻子离世,他和周凝珠估计连话都没说上过几句。 如傀儡般被一只无形大手推着往前。 “殿下节哀。” 想到周凝珠弥留之际那番话,燕从灵脚步默默停在了疏离的地方。 “燕姑娘……” 似乎察觉到什么,宁君瞻唇角动了动,风将声音吹的模糊,也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往后还得劳烦姑娘,多照看这孩子一二……” 檐下铜铃发出轻响。 心头突地一跳,燕从灵猛然回过头,但对方身影已淹没在人群里。 满腔迷惑中,她出了太子府,一眼看到正站在树荫下等自己的白术。 “可惜了。” 女子拄着竹杖,走到她身旁,轻叹一口气,“这般年轻就……” 话音刚落,女魅便从镯子里钻出来。她身形比先前凝实不少,鲜红嫁衣之下的白骨也重新生长出血肉。如果不是双脚不沾地飘在半空中,很难看出原先那股鬼魅之气。 她急急开口,“今日来的那个劳什子皇后!” “我知道。”燕从灵点头,脚步继续往前,“我都已经知道了,所以白术姐交给你保护。” “你知道?还有那个太子!”腾空追上几步,女魅伸手去扶她的肩,“大人,奴家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好像有些不对!” 这下,燕从灵停住了步子。 女魅是死于吴皇后之手,怨恨多年,再加上自身也算是邪祟,所以对此类气息十分敏锐。 “他身上藏有邪气。” 红裙飘扬,女魅那张绝色的脸上浮现几丝烦躁,“皇贵妃恨毒了奴家,当初几乎把所有折磨人的手段都在奴家身上试了个遍。” “所以那个气息奴家很熟悉,是她养的那罐子毒虫。” “蛊?” 午风闷热,燕从灵面容凝着肃冷。 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子的性情大变就能解释通了。不过目前来看,宁君瞻身上的蛊毒从未发作过,也不需要像宁封离那般用血湖压制。 想来这蛊是控制作用居多…… 自从知道吴皇后的真实身份,自己就不再相信太子会是她亲子。 “灵儿,不必担忧。”白术上前两步,去拉她的手,“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总有破解之法,而且精通蛊术的也不止吴皇后一个……” 她话音压低下去,“你上次要我留意的那对父子,下午就会过来。正巧,我打听过了,他们氏族就擅长各种奇术,兴许会有办法。” 虽然燕从灵没有请她给七王爷诊治过,但告诉过宁封离的情况。 天赋再好,白术也只是一个凡人姑娘,拿这些术法没有办法。她一向对病患上心,自己做不到的,并不妨碍找旁人打听。 考虑到上回她和两位师兄一起,凶神恶煞地把人家追的屁滚尿流。燕从灵还是很有求人的自知之明,特地到黎老爷子的摊子上,打包了两大碗豪华版海鲜面。 可即便这样,那小孩见到她还是吓的直低头,缩脖子坐在椅子上,活像只小鹌鹑。 他那位父亲也没好到哪去,一个哆嗦,差点摔了手里的茶盏。 “姑、姑娘……” 话音打颤,显然对上次被好几条街追着砍有心理阴影。 燕从灵嘴角抽搐。 她又不是什么活阎王…… “贵姓?” 她将茶盏往里推了些,那位父亲赶忙起身行礼,“小人姓涂。” “那我们坐下来聊。”客套对燕从灵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听白术姐说,你们一族精通奇术?” “也不能说是精通。”汉子用词谦逊谨慎,“要说我们一族最擅长的,还是像上次那种的戏法。” 涂氏长年隐于雾瘴之地,多有猛兽毒物出没。在这种环境下,逃跑和躲藏的功夫自然是一等一的。 “白大夫事先已经和我说过了。”接过那碗面,汉子终于放松了点,道,“连心蛊是有法子解的,但必须用另外一只蛊才能引出。否则就算身死魂消,它也不会出来。” 和玄风和一样的回答。 尽管在预料之中,但燕从灵还是有些失望。 “姑娘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汉子看起来比她还要着急,“白大夫说,姑娘熟悉帝京记性好,说不定就能帮我留意一下失踪的阿姊。” 这个白术先前有提过,为了父子两人还反水了。燕从灵来了兴致,问道,“你阿姊失踪多久了?还有,你是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在帝京这里?” 身旁那个小孩应该是饿了。两只葡萄似的圆溜溜的大眼,一眨不眨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 黎大爷给她的从来都是加量加料的。这会儿浓白汤里堆满大虾和蟹黄,半个咸鸭蛋还流着油,令人食指大动。 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制力有限,但他安静地坐在那儿,只有下意识飘往父亲的期待眼神,暴露最真实的情绪。燕从灵自然注意到了,轻笑一声,将碗往前推了推。 “吃吧。” 小孩没动,直到脑袋上落了父亲宽厚的熟悉手掌,这才拿起筷子风卷残云吃起面。 汉子看着他,眼神柔软,“我阿姊很小的时候,过节上街不小心被拐子骗走了。爹娘找了许多年也没有音讯,但前几年我阿爹离世前,忽然将我喊过去。” “他告诉我,儿女是父母的骨血化成的,所以等他死后将骨灰扬在山顶,看往哪个方向飘去,阿姊就一定在那里。” 所以他一路找到了帝京。 “至于其它的,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汉子摇头,多年奔波将风霜和苦难都凝刻在脸上。 “当时我还太小,要是知道阿姊那趟出门不会再回来,那说什么也要拦下她。” 燕从灵作为实干派,没空悲观。 这么多年过去,样貌早就发生变化,所以她先问了后面那个问题。 “你阿姊有没有什么能让人记住的点?” 汉子回答,“有。” 第130章:亲缘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幼时我贪玩,在井边跌了一跤。阿姊为了抓住我,这里磕出伤口。”指着自己眉尾的位置,汉子语带愧疚,“好了之后也留下一道疤痕……”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 这条疤痕会成为之后寻她的重要线索。 燕从灵:“那你阿姊会说话吗?” 她忽然凑近,仔细打量。汉子又紧张起来,浑身紧绷,生怕对方同那日一样突然拔剑捅人。 “没、没有……怎么这样问,我阿姊好好的,不是哑巴。” 听到这话,少女坐直回去,喝了一口茶,“那找到了。” 难怪总觉得他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风轻云淡的一句,却让汉子怔愣好半晌才回过神,“这、这就找到了?” 他简直难以置信。 手足分别多年的凄苦,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结果燕从灵看了下他的脸就完事了? 同样差点没反应过来的还有白术,她想了想从记忆里翻出人影,“是李家阿嫂吗?” 有燕从灵这层关系,她经常被请去镇妖司帮忙,里头的人也早就混熟了。 可以说从认识起,李夫人就已经跟着李震刀了。 她很少提及过去,只提及过自己这条命是李震刀救的。之后就变得不会说话,因为无处可去,又想不起自己到底从哪来的。所以,干脆留在镇妖司当个杂工有口饭吃。 没想到,一来二去倒成就了一段良缘。 “夫人?” 尽管还没见面确认,但汉子隐隐有直觉,这就是自己要找的血亲。 听到称呼,他吓了一跳,“我阿姊嫁人了?!” 白术笑道,“你家小行都这么大了,你阿姊成亲也不奇怪。” “对对对,是我高兴糊涂了。”忙不迭点头,汉子一拍自个脑袋,“阿姊成不成亲都不打紧,只要这些年过的好,那人待她就行!” 桌上那两碗面,一碗已经凉了,另一碗早就见底了。 涂行捧着那只比自己脸还大的空碗,乖巧坐在那儿,时不时眨巴一下眼。 他爹那碗面却是怎么也吃不下去了,和白术告了辞,拉上他就欣喜若狂地跟着燕从灵去镇妖司认亲。 两人还是第一次到这里。 望着那像铁桶一样围起的高墙,只有一点树影从旁流泻出来。汉子不自在地整理下皱巴的衣角,这才抬脚重新跟上。 “阿爹……” 趴在他怀中的小孩才想开口说话,就被他喝止,“有什么回去再说。” 一声轻笑,走在前面的少女步履轻盈,“镇妖司没有想的那么严肃,有什么想说的只管大胆说出来。” 小孩很上道,“姐姐,我可以摸摸那个吗?只摸一下就好。” 他眼神还有些怯生生的,但还是忍不住渴望地落在屋檐那团雪白上。 只有呈盘大小的白狐,正枕着自己的三条尾巴,懒洋洋晒太阳。和楼弃雪原型很像,但燕从灵不会认错。 这是小来,不是他。 小孩子抗拒不了这种毛茸茸,见燕从灵笑着点头。涂行当即欢天喜地跑过去,他父亲想拦都来不及。 “谢谢姐姐!” 忽如其来的手,吓了小来一跳。睁眼瞧是个孩子,这才将心又松了回去。 涂行年小,却很守约定。 真的只摸了一下,就依依不舍收手,跑回汉子身边。 “好了阿爹,我们快走吧。” 这份乖巧,让汉子有些欣慰,牵过儿子的手正想继续往前。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却令他被钉住般,脚步顿在原地,整个人都呆呆愣愣的…… 那道身影同样也等了一会儿。 她手上端着一个干筛,里面是要拿出去晾晒的豆角。只不过,此刻打翻在地,也顾不上去捡。 记忆回笼只在一瞬。 在遗失多年后,如海潮倒灌,填补上心底那片空白贫瘠。 先前想过千万般,对方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会不会差距很大。可等到相逢,还是一眼就认出对方。 姐弟俩抱头痛哭。 听到动静急急赶来的李主司,按着腰间那柄佩刀,怒目圆睁。结果探头一看,妻子竟然会说话了? “李叔。” 手上忽然被分了一把瓜子,少女拍拍他的肩,“腾个地儿,别打扰他们了。” 多年不曾见的手足至亲,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回到小院时,夜幕将至。 长风呼啸,吹开宛如流云的衣角。楼弃雪就站在那片黑暗里,手中灯盏成为四周唯一的光亮。 只看了她一眼,他眸底霎时亮起,被灯火映照出光芒,像散化在水里的白练,一寸寸柔软下来…… 脚步微顿,燕从灵鬼使神差地不像往日那样,自然而然上前。 “没有受伤吧?” 这是他最常问的一句,往常只要出任务回来,都会得到。 楼弃雪似乎很缺乏安全感。 或者更准确点来说,是在担忧她这件事上缺乏安全感。 月光交织着树影,浅浅落在青年眉睫间,眼尾那颗小痣似是浸透红尘,艳丽摄魂。 鬼使神差的,燕从灵看出了神。 直到他又焦急喊了一声,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想探看。 “我没事。” 避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燕从灵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身后草丛不断传出蛙鸣声,心底也蔓上几分仲夏的闷热和烦躁。 她不太喜欢这种不受控的怪异感…… 被冷淡躲开,楼弃雪眸底闪过一丝落寞,但还是没说什么,高大身形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家门。 “今日的事怎么样了?” 桌上已经摆好丰盛饭菜,燕从灵搅了两下碗里的汤,说道,“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健康的女孩。” 不是上一世的肉块……楼弃雪心底微松,紧接着就又听到少女轻哑的声音,“但太子妃,没了……” 楼弃雪一愣,“没了?” 孩子都成功生下来了,不是肉块而是正常婴孩…… 怎么会没了? 似是看出他的茫然不解,燕从灵难得解释道,“普通人的性命是很脆弱的。而且对女子来说,生孩子原本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一个运气不好就有可能把命留在那儿。” 不知想到什么,男人脸色忽然褪去所有血色,变得煞白无比。 第131章:不理解但尊重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等到燕从灵发现不对,一切已经晚了。 “你吃什么了?” 看着蜷缩在榻上,疼的浑身都在颤抖满头大汗的男人。她一把伸手按住,匆忙将其身子打开。 楼弃雪眼尾泛着嫣红,发带散落,唇瓣也被咬出一道血痕。他像条脱水的鱼,喘息的厉害。 “让你不用受罪的东西……” 听到这话,燕从灵像是骤然想到什么,脸色难看起来。一扯他腰间带子,手就往下探去。 还好。 还在。 她松了一口气。 榻上的男人却是浑身僵直,腹中绞痛一时都顾不上了。难以置信睁大眸子看着她,迎上他视线的少女只拧眉。 “何必呢。” 往他嘴里塞了几颗止疼药丸,燕从灵不理解他的做法,“妖和人难有子嗣。” 况且,修炼之人身强体壮。 为了这么一点指甲盖大小的概率,作践自己身子。从她的角度来看,实在不值得。 楼弃雪苍白着一张好看的脸道,“总不能让你因我有什么闪失。”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他也赌不起。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有男人这样折腾自己的。 似乎只要有段时间没去注意,这只狐妖就总能做出些让人眼前一黑,又有他自己一套道理的举动……燕从灵沉默良久,轻叹一口气,“算了,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他这和小产后亏空身子似的,总不能还硬逼起来做饭。 转念一想,其实也差不多,绝子草都吃了。 自己还是有那么点良心的。 楼弃雪:“都好,委屈你了。”那语气活像是她要下地干重活了。 一剑能串三个邪祟的燕从灵:……不理解但尊重。 照样还是去黎老大爷那里盛了米饭,他的摊子不仅仅卖面食,还有各种家常小炒。 只不过面条作为招牌,远近闻名。也就常去的老顾客才会知道。 摊子前,老人家正按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见她过来熟练将刀子往她手中一塞。 “今天食材齐全,都是一大早上新鲜送过来的,要吃什么给你现做!” 三两下那条大鱼骨肉分离,晶莹剔透的薄片排在案板上。 燕从灵擦着刀,斟酌了下开口,“大爷,有没有那种……就是妇人生孩子补身体的汤?” 黎大爷见鬼般瞪眼,“你有了?!” 他是真的受到惊吓,这一嗓门没控制音量直往上飙。 不少人纷纷看过来,那些好奇八卦视线激的燕从灵头皮一阵发麻,赶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有了,这汤是要给我那个……呃,夫君喝的。” 锵。 铲子掉到地上,黎大爷身子晃了晃,差点没受住刺激晕厥过去。旁边本来乐着看戏的黎桑,更是一口水煮鸡蛋卡在喉咙里,拼命伸长脖子往下捱…… 也不知到底脑补了什么,黎老爷子重新稳住身子后,拉住她就是苦口婆心一通劝。 “虽说我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但这种事也是第一次见……” “这段时日多顾一顾他,让他高兴,这和补身子一样要紧。” 燕从灵听的满头雾水,但还是点头应好。 于是,好不容易咽下通气的黎桑,又呛住了。 偏生两人还在牛头不对马嘴地将交流继续进行下去。“今日没有别的,只有这些豆子炖猪蹄了,你先拿回去给他。赶明儿我杀一只老母鸡熬汤,你记得早点过来。” 燕从灵又点头,拿了热腾的饭和汤,付好钱后正想离开,街道上倏然传来一阵悦耳丝竹声。 几名粉雕玉琢的小童在前开道,各拎着一只花篮撒花瓣。 粉樱纷飞中,几抬华美轿辇气派地抬了过去。半透的白纱被风吹起,露出上面那些人影。 花冠云髻,黛眉婉转。 衣裳缀着珍珠,披帛柔软地缠在臂上。可即便这样,也掩饰不住突起的喉结和平坦的胸膛。 影影绰绰间,似乎有人隔着软纱和她对上视线…… 一张兰香的帕子飘到面前时,燕从灵尚在惊讶中,“是男的?” “从灵姐,你可能还不知道吧。”黎桑自来熟搭上她的肩膀。 早前便猜过她可能流着关外异族的血,所以个子要比同龄姑娘高出一截。 此刻,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少女,兴冲冲揽着她介绍,“这些都是红袖楼的,好看吧?” 眼皮一抽,燕从灵明白了。 银月那窝子兄弟姐妹搬走了,对红袖楼自然是一笔损失。 出现损失就要填补,花楼妈妈都是精明的生意人。 总有达官贵人口味特殊,迎合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阿桑。” 捡起掉在地上的锅铲,黎大爷语重心长,“其它的事阿爷也就不管了,但你闲着没事别去招惹人家好儿郎。” “阿爷,我哪有?” 她不叫屈还好,一张嘴黎大爷就绷不住,照着后脑勺就赏一巴掌,“你还没有,你要是没有,那几天前宁小世子见到你,怎么差点掀了我们的摊子?” 燕从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三师兄?” 他能有这胆子? “就是宁小世子。那天他过来吃面,结果一落座看到阿桑就激动的和什么似的。” 黎大爷边说边揉着心口,可以窥见当时混乱场面,“面都顾不上吃了,筷子一扔就朝阿桑过来,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这事没完。” 至于什么事,他压根不知道。 提心吊胆好几天,偏生没心没肺的孙女依旧一副嬉皮笑脸。 “阿爷我和他那都是误会,不就是失手抽了他一鞭子,那天已经赔礼道歉过了。他要是还觉得不痛快,大不了还回来就是!” 帝京像这些什么世子王爷的她知道,都是娇生惯养大的。要觉得那一鞭子过不去,也很正常。 燕从灵摇头,“三师兄不会这么做的。” 宁明澈什么性格她很清楚。 少年人吃软不吃硬。那几分矫情在碰上黎桑这种性子,只会是拳打棉花,被抵消的一干二净。 “我也是这样想的。”黎桑凑近了脸,笑眼弯弯。 “所以我包了他一年的饭钱,只要来我阿爷摊子上,就不用给钱。” 话音刚落,黎大爷怒吼,“你知不知道他一顿能吃好几碗!” 第132章:夜明珠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其实楼弃雪没说他饿,饭菜带回来时,榻上那道颀长的身形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茸白。 绝子草对身体损伤本来就大,再加上前不久的刚刚断过尾。这会儿他已经维持不住人形,蜷缩着身子陷入昏睡。 不去打扰,燕从灵自顾自吃饭。 黎大爷的手艺哪怕放在帝京,也是数一数二的。早几年就有人建议过他直接盘个铺子下来,奈何老人家不肯,说那样就没味了。 春夏瓜菜鲜嫩,她嚼了两口,持着筷子的手忽然一顿。 后知后觉想起楼弃雪根本不用像他们人一样,一日三餐进食……但他每日做好饭菜,督促着她吃却一顿都没少过。 这些细节就像太子府上渗透的大树根须一样,隐秘无声,难以发觉。一点点织成一张巨大柔软的网,缠紧收束…… 草草吃了两口,燕从灵简单收拾下,褪去外裳就要歇息。 原本打算将小狐狸往里挪一挪,可指尖触及柔软肚皮那刻,乍然顿住。 狐族腹部皮毛最为柔软暖和,这是她摸了不知道多少次得出来的经验,只是今日手感似乎有些不对劲。 手下力道加重两分。 小狐狸依旧对她毫无防备,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也只是哼唧几声。燕从灵能摸到其中一个硬块。或者不如说是一条条的,植物根须脉络般延伸出去…… 这是什么? 手心往里推进些,她正想细细查看,腕上却落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几分急快将她按住。 方才还是一团的小狐,眨眼间变成高大俊美男人,倾身压了过来。 “做什么呢?” 方寸之间,呼吸相缠。 燕从灵下意识扯住他的衣襟,顺着力道栽进身后松软的被褥里。有雪白狐狸尾巴撒娇般缠了上来,她神色却没有多大变化,仍是平淡。 他这明显是要回避话题。 故意的。 不过,她也不怎么在意,谁身上还没有几个秘密? 略微使了点力气一推,那只狐妖就被轻易掀开了。燕从灵坐起来,指着桌子道,“去把那碗汤喝了。”黎大爷一番好意,总不能浪费。 楼弃雪歪躺在那里,脱落的半截发带被压在肩下,有气无力,“我累,不想动……” 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意思明晃晃的。 燕从灵拳头有点硬,“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他没有说话了,很识相地老实下去,像极了那些遇人不淑可怜认命的小媳妇。 少女扯过被子,“往里挪点。” 他也听话动弹了。 挪了,但不多。 还是贴着人,好在燕从灵早已习惯他这股比麦芽糖还要黏糊的劲。躺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睡着,忍不住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等她重新端着那个汤碗过来时,脸色像是要杀人一样难看。 “吃!” 楼弃雪原本只是抱着逗弄她的心思,没想到她还真的起来了,当即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接道,“不用,我自己来。地上冷,你快上来……” 大夏天的会怕冷? 燕从灵气笑了。 “你快把这碗汤喝掉,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 估计她现在端着的就算是一碗毒药,楼弃雪也会乖乖喝个精光。 将空碗放回桌子上,他认真凑近问,“怎么了?” 近侧只点了盏小灯,光线微黯,在那昳丽眉眼处镀上一层浅淡的影。视线落在身上时,专注又柔和……燕从灵默默别开视线,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大红请帖。 “这是霍家送来的,霍公子和周小姐要成亲了。我们一起过去吧,你看看要出什么礼?” 她的钱袋子是真的瘪了,没剩几个子。 吴皇后被算计后对宁封离就更加警惕,背地里没少借着吴家打压和使绊子。镇妖司这段时间拨放下来的银子,也大大缩水。 要不是靠着宁封离,做饭大娘估计早就把他们剁巴剁巴,当菜下锅煮了。 不过还在,这样的情况应该不用忍耐太久……收到霍家请帖的那日,她也给镇北侯府送了一封信。成功让其和七王爷搭上线。 宁封离这些年表面看起来体弱多病,足不出户。 背后却不可能是个老实的主,有镇北侯府的支持,更是如虎添翼。所以虽然表面上看着狼狈,实际游刃有余。 她越想越是兴奋。 脑海中正闪过无数将这一行仇人,剥皮抽筋拆骨下油锅的法子时,颈窝处忽然埋过来一只脑袋。 青年高大一只,像极了依恋养主的大型犬,语气却是委屈巴巴,“这次你念着我了……”她从前做事可不会顾着他,像这种宴会之类的,更不可能捎带上他。 一副根本没当他存在的模样。 只是一起吃顿喜酒,燕从灵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半晌才回过神,低头看了一眼还贴在自己身上的狐妖,脑海中控制不住浮现出一个诡异念头。 他好娇弱…… 再一想自己是为了薅这把钱,饶是燕从灵对妖完全不是对人那套,也觉得面皮有几分绷不住。 他看待她和看待别人,简直不像是在同一个世界。 楼弃雪恋爱脑持续发作中,“到时候,我把那一对夜明珠拿出来送。”燕从灵拿他东西的时候不多,但他巴不得她能可劲地霍霍自己。 欠的越多,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才会越久。 就像这次,他用两条命换来的一星半点愧疚,终于能让她念起自己了。从痴怨到担惊受怕,楼弃雪似乎走入了一种近乎扭曲的极端。 两人鲜少有这样放松独处的时候,一般同躺在榻上不是睡觉,就是……打住危险思想。燕从灵腹诽,这种几乎用身体维持的关系,和外室其实也大差不差。 她朝前了些,轻问,“在想什么?” 楼弃雪垂下眼睑,“在想……” 在想要是能让她再多在意自己一些,削肉挫骨也不算什么难事……但这话他不能说,说了她大概会觉得他有病,不可理喻。 于是话到嘴边,拐了个方向。 “想明天吃什么。” 他不过随口一问,燕从灵却乜了他一眼,“老母鸡汤……” 第133章:婚事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尽管能猜出楼弃雪家底厚,但实在没想到能厚成这样。 捧着沉甸甸的大红礼盒,燕从灵已经对着那两颗足足有小孩脑袋大小,光可鉴人的夜明珠盯了半个时辰。 她表情逐渐扭曲。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真是比狗还大。 像是能看穿她的内心想法,楼弃雪轻笑一声,“你要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一颗从蛟龙腹中养出来,比这个更亮更好看。” 燕从灵重点只在最后那句,“那等回去,你拿了绑灯台前。” 她喜欢光亮。 尤其是这种又贵又亮的。 世家成亲的排场,自然不是她当初糊弄式能比得上的。光是准备都足足等了几个月,图就是一个讲究。 周凝语一身大红嫁衣,头顶上的凤冠流苏晃眼。一段时间不见,她清减许多,眼下乌青明显,是搽了粉也盖不住的憔悴。 见燕从灵进来,勉强提起一丝笑,“燕姑娘快坐。” 大喜日子,燕从灵知道她是又想起周凝珠……她难产走后,整个周府也就只有周凝语面上能看得出悲痛。可惜那日她在太子府外等到天亮,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两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燕从灵是很好的倾听者,对方情绪肉眼可见地缓和许多。 直到门口传来声响,两人视线齐齐移去。最先看到的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提着油纸包正往里探,随后就是少年那张带着书卷气的脸。 “还没吃东西吧,先用点糕饼垫一垫。” 燕从灵识趣地远远站到轩窗那边,但作为受过良好闺训的大家小姐,周凝语还是闹了个大红脸,“不是说,新妇现在不能吃东西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霍长安将东西往里又塞了塞,燕尔新婚的让他看起来精气神都不一样。 “而且你先前一天给我写一页诗的时候,也没想着规矩啊。” 周凝语:…… 最后,人是被轰出去的。 连带着燕从灵也一块受到牵连,两人被赶出时差点撞上外边的霍老夫人。 她猫着身子,非常明显的偷听架势。自然也听到周凝语破防撵人的整个过程,但不再抱着过去古板的那套,神情反而是欣喜的。 自己这个孙子在后院关太久了,又不是什么健谈性子。 原本还担心身体好了之后出去会不适应,现在看来倒是活泼许多。所以,她对这个孙媳满意的不能再满意,对燕从灵也是感激的不能再感激。 “祖母……” 被亲奶奶撞见,霍长安多少有些尴尬。 霍老夫人却是将他往旁一推,“行了快去敬酒,以后看你媳妇的时候还长着呢。这地儿留给我和燕姑娘,我们家得好好谢谢她。” 打发走孙子,霍老夫人拄着拐杖,弯腰就要给她行大礼。 燕从灵赶忙托住她,“老夫人这是做什么,今日我来这里是客,可不能主客都不分。” 手下稍微使劲,对方便像是萝卜一样硬生生拔了起来。霍老夫人自是扛不住她这一把子力气,轻叹道,“我们霍家欠了姑娘大人情,日后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必定倾力相助。” 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小孙子。 没想到,最后是面前这个年纪看起来的少女,帮忙安排的明明白白。 从病再到去处,就连媳妇都能牵来一个顶好的。这些估计就算霍长安父母在世,也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办的又快又好。 燕从灵没有再推拒,从袖下塞过去一枚令牌,温声道,“我确实有一件事想请老夫人相助。” 年轻时风风雨雨的没少见,霍老夫人只是老了,但那股敏锐依旧在。指尖摸索出上面那一个七字时,她险些没能维持住面上表情。 燕从灵和七王爷关系密切。 这在帝京不算是秘密,可眼下她能递送这么一枚令牌过来,意思不言而喻。霍家是清流之家,这么多年都只站中立,所以才能长久的明哲保身。 如今储君已立,底下呼声最大的是六王爷和三王爷,压根没有七王一个病秧子的事……但就是这样,才更危险吓人。 对上少女漆黑的瞳眸,霍老夫人守诺大半辈子,第一次心底生出悔意,总感觉自己被拉上贼船了。 看出她的不安,燕从灵扔下一枚定心丸,“霍家不需要直接出面。”需要的只是背地里的支持,万一事败,也能摘个干净,以免遭受牵连。 霍府欠了她恩情不假。 但这份恩情,还不至于让人家将老小脑袋系在裤腰带上。 有她这一句,霍老夫人彻底将心放进肚子里,收下那枚玉佩。 宴上来了不少熟悉面孔。 燕从灵回去落座时,面前小碟里已经堆满剥好的雪白蟹肉。接过身侧青年递来的擦干净的筷子,她夹了一筷子,感受着四周投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太顺其自然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和楼弃雪一起生活这么久。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有些东西早已是悄无声息渗入…… 这顿饭吃的她略微心不在焉。 好在霍家奉她为特殊宾客,单独张罗出一桌给他们。但中途还是有陆续过来和她打招呼的。 然后就是一杯酒,一口闷。 燕从灵酒量不算多好,闷了好几口后,脑袋便有些发胀。她不用照镜子都能猜到,眼下自己一定面染绯色。 原本楼弃雪还想帮她挡酒的,但被拒绝了。 要是他喝多了,在这宴上露个狐狸耳朵或者尾巴的,那麻烦可就大了。 楼弃雪看她,欲言又止。 再几杯子闷下去,燕从灵只感觉地面都在转动。 这下,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臣子都不太爱参加宫宴了。 “我背你回去?” 迷迷糊糊间,有人低声在耳畔询问。凑的很近,吐息温热。 燕从灵下意识点头,旋即便感觉自己被人背了起来,落在一处温暖宽阔的脊背上。她扯着那人肩处的衣物,乱七八糟地喊了一句。 “娘……” 对方身躯一僵,胸膛起伏的厉害。 看样子是被气的。 第134章:傀儡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我回去给你做碗醒酒汤。” “再乱喊,我要恼了。” 楼弃雪背着她,踏在一片皎洁月色里,故意往上送了送。下一刻,那只纤白的手倏地绕过来,死死捂住他的嘴。 少女尚且带着三分醉意的声音,夹杂酒气萦绕在耳后。 “别出声。” 夜风徐徐,燕从灵酒醒了大半,借着月色望着不远处幽暗树影下的那道人影。这个点街道上几乎没有人了。 霍府原本是要让马车送客人回去,但今晚她喝高了,想着要出来吹吹风。没想到,会遇上熟人。 楼弃雪已经将她放了下来,一手半托在她后腰处,让人站稳。 “小秦,好久不见了啊。” 少女清灵的嗓音在诡寂深夜中,显得格外清晰。那人似乎一怔,片刻后回过头来,也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从灵?你也这么晚啊。” 燕从灵点头,“我记得你下山之后就回老家做生意,这会儿怎么又回帝京了?” 这是云山曾经收养过的洒扫小童之一。她记性很好,清楚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以及过往去留。 “生意不景气。” 对方轻叹一口气,放下肩上挑着的扁担,两口大篮子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我老家那个地你也知道,穷乡僻壤的,赚没赚到反倒让我赔了一笔。实在没法,只能回帝京看看能不能混口饭吃。” “你做的糍粑一绝,哪里用得着担心吃不上饭?” 目光落在那两只竹篮上,燕从灵极快扫了一眼,便推着身旁男人,“好久没吃到小秦的手艺了,你快去给我买一份。” 楼弃雪正要上前,对方却是后退两步,“从灵,今天的都已经卖光了,我明天再给你做新鲜的吧。” “也行。”燕从灵善解人意,“那我们回去吧。” 她一伸手,青年就自觉将她又背了起来。他一转身,那人也重新挑起竹篮要走,但才跨出一步,脚下就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透过晃动叶片间透过的月光,可以看清那条鲜红的细绳。 蛇一样眨眼间蜿蜒上脚腕。 “从灵?” 他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回头。 本该离开的两人不知何时又折回了,正站在那儿定定看着自己。 他脸颊抽搐,“你这是什么意思?” “缚妖索啊。”趴在青年背上,燕从灵支着手肘,带笑看向他,“你在云山待了这么多年,应该不会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吧?” “从灵,别开玩笑了。”男人挣扎两下,“我身上没有妖气,你能认出来的,我根本不是妖!” “这我当然知道。”少女点头,“但除了妖也可以捆点别的什么,邪祟、恶灵,不过……傀儡我还是第一次捆呢。” 地上的人突然不动了,恶狠狠瞪着她。 楼弃雪不满地侧过身,火大着就要上前踹人。 “好啦。”燕从灵一把扯住他的发带,“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对上她,他瞬间没了脾气,“他瞪你。” 燕从灵:“瞪一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我还没见过傀儡呢,你这一脚下去,要是把他踢坏了怎么办?” 云山如今的人手没有问题,这点她可以确定。 傀儡术即便再怎么肖像。 也瞒不过她那些师父师叔的眼睛。 所以她猜测,这人是在下山之后才被炼成傀儡的。 既然有这么一具,就应该还有其它的。紧了紧那条缚妖索,燕从灵问道,“你的主子是谁?像你这样的傀儡到底还有多少,都藏在帝京吗?” 傀儡术掏光原本的神识。 说白只剩一副躯壳,没有过去的记忆。 现有的都是由傀儡主人灌输,所以追问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没有意义。 那具傀儡没有说话,只是浑身上下的骨头关节忽然发出咔咔响声,像是下一刻就会分崩离析,散作一团血肉。 幽紫自妖物特有的竖瞳中一闪而过。 楼弃雪只轻飘飘看了一眼,那具傀儡便不能动弹了。 背上少女紧贴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和兴趣,“听闻傀儡无知无觉,不畏水火。” 这也是傀儡术的可怕之处,没有畏惧和疼痛的怪物,只会朝着目标不断前进。 “不过好巧,我是通灵燕氏。” 地上的傀儡猛地抬头,一滴温热的血正好没入他眉心。 显然,他学的东西不少。 或者他的主人提过通灵燕氏,才会露出这副神情。他费力想要抵抗,两只眼睛开始不规律地乱转起来。 最后一翻还是陷入安静,呈现出一种木制的没有生命的状态。 这一刻,他看到了血海炼狱,感受火灼和锥心之痛。 楼弃雪还是悄悄踹了他一脚,对这种类似通感的方式表示不悦。 不成想这一脚竟然直接把人踹醒了。 傀儡满头大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原本这个功能是为了更真,此刻他却像是确确实实体会到那股心悸一样…… 尸山血海被焚烧的气味,似乎还残留在鼻尖。冷风一吹,顺着胸腔灌入,腥甜粘腻地附着在五脏六腑上。 少女声音自上而下响起,“怎么样,想明白了吗?” “要是不说,我可以让你接下来都待在这样的梦魇里。” 傀儡摇头,“我说不了的,身体里面有禁制,在那之前就会炸开。” 这是他们绝对忠诚的秘密。 燕从灵没被绕进去,“那第二个问题,总能回答吧。” 一阵沉默过后,那具傀儡总算开口,“很多,主人手下的那些几乎全是从云山出来的……他们现在都在帝京,但要做什么我就不能说了。” “没关系。” 拍拍楼弃雪的肩,对方当即会意,一脚踹翻那两只大篮子。 在傀儡紧缩的瞳孔中,破碎躯干和风干脏器七零八落地滚了出来。 楼弃雪只扫了一眼,“是从死人身上拆下来的。” 那些脏器倒是完整的,乌云遮月,燕从灵细细数过一遍。 十副,整整十副。 蓦地,她像是想到什么,双手紧紧扯住他的衣领。 “我们快去摄政王府!” 她现在知道。 剩下的那些傀儡在哪里了。 第135章:禁卫军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七月阴风吹得廊下那些大红灯笼,一阵晃动。身佩长刀的侍卫来回走动,靴底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在死寂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草丛中蟋蟀不住叫着,燕从灵默默数了一下他们的步子。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每次都是一样的…… 再真的傀儡,终究也还是假的。 转头看了眼少女发沉面色,楼弃雪压低声问,“全是?” 燕从灵摇头,“有几个应该是真的,但大部分都是傀儡。他们也不全是从云山出来的,有些应该是王府里的侍卫。” 云山收养的是孤儿,即便有什么不对也难以发现。 而这几个侍卫,是为了鱼目混珠,更加难辨真假。 “这些傀儡身上带有邪气,长久待下去只会引的那些尸煞实力大增。”楼弃雪一副全由她做主的样子。 “所以现在呢?直接进去?” 燕从灵酒已经彻底醒了,沉吟下道,“你先放我下来。” 他依言照做。 双脚一碰到地面,她就去够腰间那只乾坤囊,符纸淡淡的金光在黑夜中若隐若现,最后隐入不远处那群萤火虫里。 “打草惊蛇不如瓮中捉鳖。” 既然对方的目的是那十具还没净化完的尸煞。想利用带有邪气的傀儡,重新养出这些祸害。 那她干脆将计就计,再套一层阵法。让尸煞能被养出来,但以躯体消耗为代价,最多不到三天就会自行化为灰烬。 “云山禁术?” 那个结阵的手势,楼弃雪一眼认出。下意识脱口而出,楼弃雪有些后悔,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好在对方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当他活的久见的多。 “这是师父教我的。” 先前的那些金光,犹如细密丝线般,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丝丝缕缕向里蜿蜒。 越来越淡,最后完全没入地底。 燕从灵少见的同他说起,“当初我央了师父好久,怎么软磨硬泡他都不同意。但后来,他一觉起来突然就愿意教我了,而且还是他自己主动提的。” 她师父的行事风格一直如此,让人摸不着下一步到底会做什么。 不过,有一点很确定。 云山上下都爱护她,能让玄越子不肯教的禁术,代价必定不好承受。 所以在看到少女拔剑,并将剑尖对准自己心口时,楼弃雪想都不想,就上前将她抵到身后的树干上。 这一下力道有些重了,燕从灵闷哼一声,疑惑看他,伸手就要去推开他胳膊,“你做什么?时间到了阵就成不了了。” 楼弃雪纹丝不动,只逼近问她,“阵眼是要用心头血压着?” 他很少这般强势对她。 这种护犊子姿态,一般是她受到伤害。 不退反进,他掌心一翻,扣紧那截纤细的腕。另一手夺过她手中的那柄本命剑,抵上自己心口。 燕从灵愣住,抬眼看他。 树荫遮蔽,背对月华,只浅浅勾勒出犹胜朗月的轮廓。黑暗中,他又靠近了些,几乎欺到她脸上。 “时间要到了,快告诉我,是与不是?” “是……” 一听到前面那句话,燕从灵毫不犹豫点头。话音落下那瞬,她听到皮肉被利刃切割开的细微声音。 淡淡的腥甜气息弥漫。 心头血不止是心头血,还得是凝着修为的精血。面前的身影晃了晃,燕从灵急忙一把扶住他。 她似乎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自从跟着她以后,楼弃雪就没有满血过。不是残血,就是在残血的路上。上一次的还没养好,很快就又会受到重创。 这下轮到燕从灵得扶着他了。 轻叹一口气,她语气有些无奈,“我自己又不是不行。” 玄越子当初不愿意教她的原因很简单。 只要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他都不愿教。因为燕从灵是个对别人下手狠,对自己下手同样也狠的。 但现在,都转移到楼弃雪身上了。 他还在嘴硬,“我是千年妖王,你那点心头血哪里能比的上?” 燕从灵塞了药丸过去。 两人很快悄无声息离开。 清辉洒满青石大街,楼弃雪身上还带着那股血气,正想撕开衣裳好好包扎一番时,身后忽然传来响动。 燕从灵面色一变,伸手拉住他,躲进身后草丛。 原本就没包扎的伤口,被这么一扯,更是有点点殷红从衣襟下渗透出来。楼弃雪闷哼一声,疼的脸色发白。 少女一侧肩膀轻压在他背上,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只将目光放在不远处的那队巡城禁卫军。 兵戈撞击声划破寂静黑夜,期间还夹杂着犬吠声。 皇城没了飞虎兽,便用人和灵犬来代替。 望着队伍最前的那道庞大身影,燕从灵柳眉蹙起。 是馒头。 镇妖塔的看守灵兽。 粗壮的铁链曳地哗啦作响,另一端长长的延向远处。为首的统领正扶在链子中间,引着它向前走去。 能看守镇妖塔的,本身就不可能是什么善类。只不过馒头比较特殊,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攻击性的,除了…… 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巨犬,兀地扇了扇背部双翼。开合那瞬,一行人被飙风刮的下意识别脸眯眼。 只有燕从灵清楚看到,它腋下那片正在蔓延的漆黑。 不假思索,大步流星上前。 那名统领被吓一跳,拔刀冲她冷喝,“什么人?大胆!” 夜幕之下,少女身姿窈窕,指尖燃起一簇火,“是我。” “燕姑娘?” 对方收了刀,有些惊疑,“是有什么事吗?” 他倒不惊讶燕从灵这么晚出现在这,毕竟这是帝京出了名的巡城狂魔。 “这个。” 一指见到自己主动卧下的白犬,燕从灵道,“它不能带出来。” 统领犹豫,“可、可这是圣上的旨意……” 君命难违,不得不从。燕从灵却只缓声,“上次飞虎兽伤了七王爷,我二师兄差点下大狱。眼下你牵的这个,是比飞虎兽更危险凶狠的东西。” 岳凌恒尚有七王府和大王府求情,而他没有同样的靠山。 额角冷汗直渗,统领攥紧手,“求姑娘指点迷津。” 违令是死罪。 遵从也是死路。 第136章:馒头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往对方掌心塞入一叠厚厚的符篆,燕从灵低声,“早年我曾拔下过它的尾尖毛发画了这些幻形符。虽比不上本体,但也染着气味,足以恐吓那些邪祟。” 统领面露感激,“姑娘大恩……” 没等后面的话说完,少女已是摆手,“也不用你报答什么,我只有一个要求。下次要是还有这种事情,劳烦提前知会我一声。” 老皇帝死了,现在龙椅上坐着的只是个傀儡。 真正发号施令的是吴皇后。禁卫军关乎皇城安危,有什么风吹草动总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但在这一行人眼中,就是老皇帝昏聩不靠谱,燕从灵这是为了他们还有帝京的百姓着想。何况守卫安危,镇妖司本来也有份。 算是职责以内。 想到这里,统领神色更加认真,“姑娘放心,我们必定守好帝京。” “辛苦各位了。”燕从灵点头,转而又去扯那条锈迹斑斑的铁链。链子沉甸甸的,另一头还连在镇妖塔中,即便隔了这么远,掌下依旧能感受到那股沁骨的阴寒。 白犬的体型比先前那些飞虎兽更大,但外表看起来却没有那般狰狞。 此刻她只轻轻一拽,便讨好地上前两步,往少女身上贴。 心口疼痛尚未缓和,楼弃雪黑着脸将人往自己身后一挡。 他清楚记得这是个什么东西,前世这玩意也是这样,巡夜时突然发疯,吞下半个月亮。 黑暗滋生恐惧欲望,也滋养那些邪祟恶灵。 要不是镇妖司大牢里的那只金蟾,正好与其相克,只怕没那么容易了事。 燕从灵就不是躲在别人身后,寻求保护的主。推开身前之人,她半蹲下身,白犬顿时摇着尾巴又凑过来,热情模样和普通犬类并没有什么不同。 “馒头。” 少女喊它的名字,十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镇妖塔时,一眼就看到这条脏兮兮的灵犬。 由于敬畏,无人敢靠近,只有二师兄领着他们上前,喂了馒头。 不料白犬食量出乎意料的大,将他们原本要带回去的那袋馒头吃了个一干二净。 之后提起,脑海中只有馒头两字,干脆就叫了这个名。 “我下次给你多带几笼吃的。”燕从灵低声和它道,“你乖乖的,不能再出镇妖塔了。” 这也是为了保全它。 避免走上飞虎兽的老路。 那名统领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手中的铁链忽然唰地一下,飞快往回缩去。他下意识松开手,转头看去,场中哪里还有白犬的影子? 那么大一只要是弄丢,容易生出祸端。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一行人往镇妖塔方向检查去了。 收回目光,燕从灵才打算明日让二师兄过来,看看白犬的情况,防止被吴皇后下了什么暗手算计。 后背心却是一沉,有温热濡湿感透过紧贴的薄薄夏衫,渗了过来…… “弃雪?” 她回头,这才注意到他的伤又裂开了。 燕从灵忙起正事不顾他的死活,但和从前压根就不带他相比,也就不算什么了。男人俊美面容苍白如纸,但还是强撑着说了一句。 “我没事……” 气息被努力压的平缓。 可惜,下一刻就晕厥过去。 长街空荡荡的,这个点连辆马车都看不到。燕从灵叹了口气,只能认命把人搬回去。 没成想,到了后半夜,他竟然发烧了。 平躺在软榻上的青年,一张美人面泛着不正常的绯红,眼尾勾着惑人的弧度。只是黛山般的眉紧蹙着,仿佛陷入什么极度不安的梦魇,显出脆弱之态。 掌灯坐在他跟前的燕从灵,心里有些麻。 一时不知道是要纠结他的伤势,还是要纠结,堂堂妖王会像凡人病弱这件事。 楼弃雪身上衣物,早就被她扒的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里衣了。 此刻衣襟大敞,衣带凌乱散着,露出的精壮白皙胸膛上,纱布还泅染着尚未干涸的血色。 燕从灵眸色微沉。 九尾狐妖恢复能力强悍,但不知道是不是接二连三断尾的缘故,他伤势愈合速度慢了许多,这次甚至像凡人一样发热昏迷…… 倒了一碗温水喂了药,她坐在榻前,望着那张苍白昳丽的脸,有些出神。 赵家初见宛如昨昔。当时的他白袍如雪,风拂云袖,一眼望去高高立于云端,唯有眼尾的那点艳色朱砂藏着人间红尘。 可如今不过短短时间,他便像是要碎掉一样…… 放在从前,燕从灵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因妖陷入一种两难的境地。 结姻缘后狐妖便仿佛以情爱为食,赶又赶不走,给又给不起。只看着他像枯萎花朵般日渐萎靡。 “我要是送你回去,你必定不肯。”从陵城到今,她真真切切后悔了。 榻上的人睫羽颤了颤,倏地睁开眼。察觉到自己衣裳大开,瞬间变了脸色,慌乱地就要爬起。 血又渗了出来,燕从灵眼疾手快按住他,“你做什么?” 看清面前坐着的是她,楼弃雪似乎松下一口气,滚烫的脑袋还有些昏沉,“灵儿,你怎么在这?” 燕从灵:“……这里是我家。” 他莫不是烧傻了。 腰间一沉,她身子骤然往里倒去。楼弃雪看着一副病弱无力的模样,扯她的力道倒是没少。 他长臂一卷,将人稳稳抱了个满怀。 燕从灵只来得及避开他的伤口,“松手。” 对方没听,反而将怀抱收紧几分,“我做了个噩梦,梦到你又扔下我,不要了……” 头顶上冒出的雪白狐耳委屈折着,是熟悉的卖乖姿态。 他在示弱。 燕从灵很清楚,顿了片刻,还是轻轻拍了拍他后背。 狐妖浑身滚烫,气息都是灼热的。难得试探成功,让他得寸进尺。低下头一点点悄然靠近,嗓音低哑地诱道,“我伤口疼的厉害,你亲我一下……” 眸光柔软,春水潋滟。衬得那点朱砂愈发艳丽摄魂。狐狸精的勾人天赋,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热息萦绕,连带着她身上都染了燥火,顺着脖颈蔓上面颊。心口闷闷发堵,压着陌生难辨的情绪。 “不要闹了……” 第137章:狐狸精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他衣带未系,指尖下是线条漂亮又分明的男子躯体。 燕从灵转开视线。 这段时日刻意积压在心底的愧疚,似乎在热意中慢慢融化,变质成更复杂的东西…… 本该是蜻蜓点水一触即分,没等退缩回去。青年骨节分明的手已是轻巧将她的腕一提,顺势欺身而上。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毕竟是只狐妖。 往日再怎么白衣飘逸,装的风度高雅,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本性。 燕从灵皱着眉,把人推回去,“不行,你身上还有伤。”上次陵城被那名老大夫抓包的教训,她还深刻记着。 楼弃雪眼神幽怨的,像是能养一百只邪祟。 她不肯他自然不会勉强。黑化更是不存在的东西。前世被一剑斩神魂,最多也只生出心魔。 而且见到她以后,什么气都没了。燕从灵什么都不用做,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他就觉得什么坏的都不该和她相干。 短短时间内,他脸色变幻丰富。燕从灵沉默了下,太阳打西边出来地安慰一句。 “先等你伤好。” 对方泪汪汪地躺了回去。 燕从灵却是掀开被子,要往外去。 袖口被轻轻拽住一角,青年腕间清心铃发出响声,“你生气了?” 这份小心翼翼让燕从灵愣了下,摇头,“没有,我只是出去洗把脸。” 顺便消一消心底那股莫名的燥火。 这下,他终于松了手,像极从前失忆时的小狐狸形态。 只不过,那时的表达更加直接大胆。 狐狸精果然不容小觑…… 清水拍在面上,被夜风一吹,丝丝发凉。在心底默念好几遍清心咒后,燕从灵这才重新进去。 楼弃雪已经自觉给她让出一个位置。两人仰躺着,都大睁着眼,一时有些沉默。 最后,还是燕从灵率先开口打破,“小来父母的来历,你知道的多吗?”先前这事只匆匆提过一嘴,但如今被掉包的那些傀儡侍卫,让人不得不重视起这个问题。 “她父亲我不太清楚。”楼弃雪悄摸着往她边上靠了靠,说道。 “但她母亲按血脉来算,算是我的一位远房姑姑。当年在狐族之中便以美貌出名,追求者众多。” “谁知她出去后便杳无音讯,再见到时就只有小来。” 所以,他对小来父亲的了解不比他们多。哪怕是小来,也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 燕从灵不由往不好的方向想,“小来的娘亲不会被骗了吧?” 如果没死,正常见妻女沦落至此,早就出手了。 “大概是了。”楼弃雪轻叹,“小来被带回来那一年,这样的闲言碎语并不少。” 以往谁都看不上的小来娘亲,最后生下一个半妖还搭上自己性命。 怎么看都不值得。 这也是妖族排斥小来的原因。 既然没见过,那就没有东西可问的了。视线在他那挑不出瑕疵的侧颜上打转,燕从灵生出疑惑。 “你父母居然不是最好看的?” 要不是红袖楼那一闹,他和她一起出了名。单凭这张脸,出去少说也得招惹一圈花花草草。 提及容貌,楼弃雪瞬间精神,“我没见过父母,只听说我父亲当妖王时嗜杀成性,手段残暴,所以无人妄议他的外貌。至于母亲……没人见过她的人形。” 他是知道自己好看的,也很重视这张脸。 毕竟自己在燕从灵面前,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唯有这副皮囊,偶尔能引诱成功,招她多看几眼。 没见过人形? 燕从灵愣了一下,又觉得不应该。 能有楼弃雪这种血脉的后代,修为哪怕天赋再低,也不至于低到连人形都修不出。 “难道是受过什么重伤?”就像他之前变成小狐狸那样。 “不是。”楼弃雪摇头,“她只是单纯不喜欢人的外貌,觉得狐狸更好看。” 突然,他翻了个身,直直面对她,一双眼瞳在黑暗中幽幽闪过妖异的光亮,“而且也不算是不化人形,据说她一直都是人的身子,但狐狸的脑袋……” 脑补了一下那个形象。 燕从灵嘴角微抽。 细想又觉得没什么毛病,狐狸当然是觉得狐狸脸蛋生的好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母亲的审美是在保持原汁原味。 不知道她的脑中风暴,楼弃雪弯腰去够床底的书箱子。 “今天要听哪个话本?” “今天不听了,你病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少女一卷被子,余光扫过没来得及合上的书箱时,好奇地问。 “最底下的那本怎么没有字?” 她的职业病,总能在各种奇奇怪怪时候发作。 楼弃雪那箱子话本,风月俗气。而且除了狐狸就是狐狸,结局也一定大圆满,似乎有什么执念一样。 但今日这本,看着也不像是新买的…… 唰——那只原本搭在上面修长的手,飞快将箱子合上。黑暗中,身旁之人呼吸似有一瞬的紧绷。 “随手买的画册罢了……” 燕从灵没有再问了。 近日事务繁多,即便抓妖师精力旺盛,远胜常人,也难免有些疲倦。 眼皮越来越沉,她很快睡了过去。 梦境比镇妖司做饭大娘上工还要积极,但这次她梦到的不是过去。而是红绸喜字,艳粉浮金。 案上花烛摇曳,燕从灵愣了良久,才认出这是成婚那日。 因为不在意,许多细节她都没去记。 如今回过头再看,才发现其中到底花了多少心思,巧妙又小心翼翼,不难想象布置的人当时是含了多少期待……只可惜那晚最后,却是由他自己亲手毁去。 再想到之后自己每次抛下人,头也不回地冷漠离开。心底那股发堵的感觉又添几分,垂眼看着喜扇上振翅欲飞,栩栩如生的金蝶,燕从灵有些出神。 片刻后像是想到什么,她倏地去翻自己的袖口。 烛光晃动,胭脂色的潋滟影中,两只金蝶敛着双翼,身躯相贴,静静栖在里侧……不是常见的龙凤或鸳鸯,是生死相随的金蝶。 思绪有短暂的空白。 不等她调整紊乱的呼吸,房门忽然咔地一声,被人轻手推开了…… 第138章:绣金蝶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屏风后影影绰绰可见一道颀长人影,轮廓清绝,正缓缓步来。 大红衣袍露出一角,绣纹在烛影映照下熠熠生辉,燕从灵下意识去寻那把却扇。等反应过来,才惊觉这次梦中的自己,心态似乎有所改变。 不等细思到底是哪里不同,那双绣了金线的黑靴已经停在视野中。 来人和之前那次一样,伸出朗月般修长的指,轻拔开她挡在面前的团扇。燕从灵跟着抬起视线。 第一次做这种梦,她攥了下掌心,莫名生出几丝紧张。 喜房笼在一片朦胧的绯色光影里,新郎身着暗金如意纹锦袍,白玉织金带扣着精瘦有力的腰身。 顺着衣襟往上,但印入眼帘的不是那张俊美绝伦的脸,而是狐狸脑袋……狭长眸尾带着天然的朱红妖纹,漂亮妖异,倒不会让人觉得害怕。 但顶着这样一个脑袋,在她跟前晃。 对妖过敏的燕从灵,手比脑子反应更快。等意识到什么,这一巴掌已经结结实实落下去了。 啪。 一声脆响,打破寂静深夜。 梦中的狐狸脑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张熟悉绝色的脸。此刻近在咫尺,面颊上还顶着一道明显的红印。 燕从灵坐了起来,“你……” 对方反应也快,一把扣住她的腕,语气担忧问,“又做噩梦了?” 她以往也做噩梦,但没今晚这般强的攻击性。 少女神色古怪,似乎想张口解释,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只暗暗怪他睡前描述的那个什么人身兽头,不然自己也不会做这样离谱的梦。 脸上还顶着巴掌印,楼弃雪倒了杯温茶递给她,说道,“你先喝点水缓一缓,我去找找话本。” 显然,他以为她今夜心神不定。 掌心杯盏温热,燕从灵垂下眼帘,“你先把脸上的伤……处理一下吧。” 她手劲可不小,不是外表看起来的娇弱少女。半梦半醒间,下手又没轻没重的。 脸是唯一还能指望用来勾她的,楼弃雪不敢轻视,生怕毁了容。上完药后回来,只见少女还低头坐在那里,烛火在她浓长睫羽下落出一片淡影,看不出在想什么。 近来同他在一起时,她越来越经常这样了…… 想到这里,楼弃雪心底慌乱起来。他试探着拉近距离,见少女没有抗拒回避,这才小心翼翼地长臂绕过那纤细后背,将人轻轻揽入怀里。 她修为比上辈子这时候,速度更快些。 辟谷近在眉睫,面容和身量也几乎维持在这个时期。 轻盈美好,不失矫健。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可以看见少女乖顺披散在肩处的乌黑长发,隔着薄薄的亵衣能清楚感受到柔软和温度,以及那截细腻如玉的修长脖颈…… 本来是想旁敲侧击问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还是自己哪里让她烦心了。 但眼下,楼弃雪目光恍惚,两眼珠只忙着分家。 “成婚那日的喜服是你做的?” 她突然抬起视线,正好和他那张布满绯云的脸正对上。后者像是被烫到抿紧唇,惊慌失措地移开眼,眸尾更泛起不自然的桃花色。 “嗯……” 思绪纷乱,楼弃雪只应了声。 少女却半撑起身子,离他更近了,“那袖子里面的金蝶……” “是我绣的。” 他答完这句,对方骤然沉默。 她身躯似乎有些僵硬,搭在他小臂上的双手不自觉用力,指尖有些发白,楼弃雪甚至能感觉到痛意。但顾不上这个,他紧张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是不喜欢吗?” 金蝶算是他的一点私心。 原本以为,按照燕从灵的性子应该不会去在意这种东西,今日这是怎么了? 手上力道终于缓缓松了下来,像是经历一番溺水挣扎般,燕从灵掌心渗出一层薄汗。她声音略沉,闷闷堵在喉咙里。 “没事,我就是觉得好看,你居然还有这么一手好绣活……” 他一欢喜,尾巴便缠了上来。 “你要是喜欢,我天天给你做新衣裳。” 后半夜燕从灵睡得出奇的好,恬静无梦,一觉到天亮。但睁眼醒来,宫里来的马车就已经侯在大门外了。 “燕姑娘。” 依旧是上次见过的那名团脸太监,甩着拂尘,笑眯眯道,“圣上有请。” 今日沐休,难得闲暇。 燕从灵是个巡城狂魔,但这不代表什么活都爱干。老皇帝死都死了,如今只是一副空壳。 所以,这命令到底是谁嘴里递出来的,不言而喻。 吴皇后知道皇帝先前召见过她。想必是担心如今半途忽然中断,以她的性格估计会生出猜忌,发觉不对。 不得不说,对方对她很了解。 燕从灵上前一步,蹙眉轻问,“还是上次的炼丹房?” “是。”团脸太监点头,“不过圣上近日因暑热,龙体抱恙,正将养着。恐怕姑娘这回是见不到人了。” 岂止是这回,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燕从灵心里跟明镜一样。虽然那些傀儡栩栩如生,和真的几乎没差。但吴皇后还是担忧她看出什么,不敢让她多见。 装出温顺配合的模样,直到上了马车,她面色才逐渐开始冷下。 今日来的这位公公,猜测应该是七王府安插在宫里的人手。很快,这个想法就得到了证实。 “燕姑娘当心点。”进去之前,圆脸太监忽然压低声,“这些时日,圣上已经斩杀了好几名方士。” 吴皇后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 姜还是老的辣。她醒来后很快就意识到,是自己当初挑选的那些人里出了叛徒。可等回过神,这些人差不多都卷铺盖逃了。 她也不敢多杀,毕竟老皇以往对这些方士恭恭敬敬,厚礼相待。若是改变太多,只怕会弄巧成拙。 绕过一处开得正盛的花丛,恰巧不远处几名孔武有力的嬷嬷,拧着一道瘦小身影,正好路过。 那少女倏地抬起头,一张本该清秀可人的脸上布满刀痕。皮肉外翻,泛着暗红,有些甚至深可见骨,看起来分外骇人。 燕从灵停下脚步,“这是怎么了?” 第139章:在意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燕姑娘。” 为首的嬷嬷欠了欠身,眼神带了丝鄙夷,“这贱婢没有眼见,得罪了贵妃娘娘。” 燕从灵一看那伤口,就知道是金簪所致,估计是姚贵妃恼怒时划出来的。她淡淡收回视线,也没有要开口求情的意思。 “圣上宣我过去,方才走的急了,有一卷小册忘在马车上,劳烦嬷嬷帮个忙。” 说着,她拉过对方的手。 沉甸甸的银子滚入掌心,老嬷嬷哪里还管得上其它的,登时拍着胸脯保证,“害,姑娘客气,不就跑一趟腿吗。” 那名婢女仍咬着下唇,眼中噙泪。感激地冲燕从灵行了一礼后,转身跑开。 尽管早就清楚这一趟是用来糊弄自己的,但在炼丹房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也没人和她打个招呼,说可以滚回去。 燕从灵温和微笑还是有些维持不住。 北面林子那趟后,这些方士现在都离她远远的,一副都很忙的样子,生怕被她搭话。 但怕什么来什么。 燕从灵本就不是什么温驯性子。除去幼年那段遭遇,云山上下惯的厉害。楼弃雪更是不用说,百依百顺的就差她杀人他递刀挖坑了。 所以谁越害怕,她就越指谁。 “那位大人。” 少女嗓声清脆,那名躲在药架子后年过半百的老头哆嗦下,背过身去想装耳背。 可惜他不动敌会动,燕从灵两三步就过来了,眉眼弯弯扯住他衣袖。 “我见大人亲切,像我逝去的祖父。” 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偏生又挣扎不得。吴皇后安插的棋子,自然不可能全是普通人这么简单,不少为妖邪所化,就像当日边关的那一伙人,身上还佩着隐藏气息的饰品。 这点还是她靠近之后才发现的。 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既然来都来了,就不能浪费机会。 “大人,快坐。” 阿芷交给她的那本心法是有用的,她比吴皇后预料中进步的更快,也能看出眼前这老头不算人了。但吴皇后认为她看不出来,那就当看不出来。 燕从灵套话技术一流。 等老头反应过来,越想越是汗流浃背。 “燕姑娘,我这老骨头一坐久了就腰酸背痛,得出去走走透透气。” 少女比他更积极,“那我扶着您出去。” 狗皮膏药都没这难甩! 老头在心里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强撑着和蔼之色,“日头毒辣,姑娘家还是不要晒着了。” “这哪里能行呢。”紧紧攥住对方胳膊,燕从灵拿出对待祖父的那份孝顺,“日头毒辣,您老年迈体弱,万一晒晕过去可怎么办。” 可惜对方并不领她的好,脸色比刷漆还要精彩。 燕从灵却是上瘾般,还在情真意切地喋喋不休,一抬眼正好撞入窗外那道身影的眸底。 她眼中还带着几分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意,很快转为错愕。 松开手礼道,“太子殿下。” 一身玄袍的储君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不过比起这个,更让她讶异的是对方出现在这里。 “起来吧。”宁君瞻抬了抬手,气场似乎比往昔沉稳许多,像是终于将那些虚无缥缈的聚作一处。很快,那双龙纹黑靴停在她跟前。 “父皇今日还有事,想必是不会过来了。燕姑娘不如先回去吧,正好孤顺路送你一程。” 燕从灵后退一步,摇头,“殿下一番好意,但今日有马车在外头等属下了。” 周凝珠不在了,但她带来的教训还是得记着。 太子不是她能靠得太近的人。 对方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难得对她话语强势,“走吧,这是孤最后一次送你了。” 话已至此,再拒绝便显得矫情。 而且今日要是没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想到这儿,燕从灵攥了攥手跟上去。 东宫的马车还是和上回一样,宽敞舒适。燕从灵坐在相对的桌案,怀揣警惕,接过太子递过来的茶,“多谢殿下。” 态度恭敬,舌尖下压着的却是解毒药丸。 她的多疑,从来都不只是针对楼弃雪。 宁君瞻似乎没察觉到她语气中的疏离,目光只透过马车的轻纱帘子,望着外头影影绰绰的闹市街道,屋舍人影在灿金夕晖下,如皮影戏尽数投落在上面。 走马观花般跃动、闪过。 他侧着脸,燕从灵看不太清他表情,只能窥见几缕从睫羽间漏出的光影,朦朦胧胧显得并不真切。 低沉嗓音随之响起,“燕姑娘来帝京很多年了吧。” 像话家常一样放松,燕从灵摸不准对方心思,只保守答道,“属下入镇妖司才几年,但从前就时常随二位师兄下山。” 说白了就是换个地方忙活。 她也很早见过宁君瞻,在师伯还牵着她手的时候,对方正是最美好的少年模样。玉冠玄袍,天潢贵胄。 但并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意气风发,反而透露着一丝疲惫和厌世。 燕从灵几乎没和他说过话。 之后隔着人群每见一次,只觉颓靡更甚,直到……变成现在这样子。 宁君瞻似乎笑了下,“那时候,孤还没有看到你。” 从他意识到母亲不是母亲,而是披着一层人皮的怪物。惊慌恐惧后,他就‘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一副荒唐的模样。 可心中始终存着丝侥幸,或许有朝一日能等到吴皇后消失……结果出乎意料的是,燕从灵有家室了。 这点怎么想都不太符合她的性格,更好笑的是她那个丈夫—— 是妖。 厌恶妖的和妖结为夫妻。 起初,他还猜想也许其中另有说法,毕竟提及那只妖,燕从灵反应总是冷淡的。 之后也确实如自己所料,禁妖令一出,狐妖便马不停蹄被送去陵城。可再后面……他竟然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狐狸真的天生擅长蛊惑,以燕从灵那般心性的,竟是三番两次送去又接回,牵扯不清。 即便最初得知她与别人成亲,宁君瞻心底都还算镇定,但到这里他彻底沉了一颗心。 人只有在意,才会纠结。 她如今就是在意那只狐妖了。 第140章:隐藏款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闭了闭目,扫下一片淡影。 细尘浮在他垂落的发丝旁,被余晖照的发光飞扬。 “咳咳……”忽然,他抬袖低咳两声,声音沉闷隐忍,像是有意压抑什么。 但燕从灵嗅觉何其敏锐,几乎瞬间就捕捉到那股极淡的腥甜之气。 “太子殿下?!” 她坐直身子,想扶但手伸一半还是缩了回去,改向软纱车帘,“殿下,这附近正好有医馆,属下送您过去……” “不必如此费心。”宁君瞻摆手,“孤这是老毛病了。” 动作微顿,想起他在吴皇后那样的邪祟跟前养了这么多年,燕从灵不由生出几分怜悯。 “殿下没有请过大夫诊治?” 就算太子府的那些人手不靠谱。以他的身份地位,私下悄悄另寻人调理身子,也不算难事。 “咳、咳咳咳……” “殿下?殿下?!” 此前,从未见过太子在人前暴露,可想而知这些年忍的多么辛苦。 今日许是被她知道了的缘故,竟前所未有的难以忍受,肺腑又痛又痒犹如火灼。宁君瞻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紧紧掩着唇,但还是有鲜血从指缝间疯狂渗出。 燕从灵吓了一跳,这下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不君臣,男女不男女了。 急急忙忙从乾坤囊中取出药丸,胡乱一把塞到对方嘴里。二师兄的药见效向来快,但这么多下去,宁君瞻唇角依旧往外冒血,像是漏水的水袋,根本止不住。 他脸色苍白至极,无力倒靠在少女肩侧。 却还是秉着礼节,只枕了一小角借力,不敢逾越。 血珠不住滴落,将她的袖口染红一片。燕从灵不清楚他从前发病是什么样子,此刻却实在吓人,她还是不死心建议。 “太子殿下,臣女送您去白术大夫那里吧,她医术超群,兴许能够为您解忧。” 为了不引起注意,方便后面所安排的事。涂家父子还借住在她医馆里,宁君瞻身体里的蛊如果只是用于控制,说不定能有法子解开。 可太子摆手拒绝了。 “不用,孤这病是治不好的……还是回去吧,别给他人带来祸事。” 两人非亲非故,见他这般坚持,燕从灵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安静递送药丸。好在过了一会儿,血确实越流越少了。 宁君瞻一张脸还是苍白的厉害,薄薄纸片般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他目光在车窗外流连,一行行树影轻扫过眉眼,“前面就是吴府。” 燕从灵不明白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只点头应是。 她一只手还托在对方手肘下,半扶着人。能感觉到对方身躯的紧绷,以及血液的加速流动。 车轱辘滚动,前面有参天树荫遮蔽,马车内陷入短暂的昏暝。太子的声音恰时响起,掺了一丝低哑。 “孤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看到你。” 从前只是见过,但吴府才是真正看到,记入心里。 燕从灵月下斩阴槐,其实不止姚家。 只不过被编写进故事,传于说书人之口的,是姚家这次。 许多人不知道她也曾砍吴家槐,更不知道那夜的清风明月里,有少年心弦拨动,随枝叶轻颤。 “燕姑娘。” 突然被喊,燕从灵一怔,视线下意识同他相对。 短短几息之间,气氛凝滞,宁君瞻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树影轮转而过,残阳重新跃上衣袂。 两人的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少女正在认真注视他,那双瞳眸漆黑如墨,显出不符合岁数的深邃。只要离的近了,才会发现底下一片澄澈。此刻,其中流露迷茫不解。 “殿下?” 缓缓收回目光,宁君瞻轻声笑道,“没什么,你到家了。” 印象中的太子长年阴沉着脸,大概没几人见过他笑起时的模样。 竟如雪霁天晴。 燕从灵怔了下,赶忙道谢。抬头才注意到门前站着一道颀长影子。 那人一手撑伞,一手扶在车帘子上,月白衣角在耀阳下扬起。见到太子时,表情难看的厉害。 不加掩饰。 前世让楼弃雪计较了一辈子的七王,真实是个女儿身。这次好不容易提前知道了,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个隐藏款,在觊觎她。 两人视线无声地在空中交汇,擦出看不见的硝烟。 燕从灵没有注意到,但她是知道狐妖的醋劲,简直就是醋坛子成精。 等到反应过来,她已经钻入对方伞下。十二骨绘着桃花的油纸伞隔开暑气,也挡住宁君瞻的目光。 楼弃雪照例先打量她一遍,确定没受伤表情也没什么不对,这才酸不溜秋地开口。 “那个太子什么时候这么热心?” 这些人都没有自己的娘子吗?怎么一个两个都盯着他的不放。 前世除了一个宁封离,因为燕从灵的特殊重视态度,让他如鲠在喉,破防发疯。 其余大多数,都只暗暗吃醋。 要是耳朵和尾巴眼下是显出来的,铁定会是炸毛状态。 燕从灵两眼往上望了望天,有些无奈。 “今日太子帮我解了围,又盛情相邀,总要给几分薄面。” 她开始尝试同他好好说道。 楼弃雪似乎愣了很久,紧接着眼眶有些发红,“我知道,你做事都有你的道理在……” 他每每气恼的,是她连提都懒得提一嘴的敷衍和不在意。 “这事和你没关系,都怪别人。”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楼弃雪依旧是那套她总有理由,错都在别人的流氓逻辑。 燕从灵有些好笑。 禁妖令之下,楼弃雪只在家守着,不敢随意出门走动。他伤势未愈,燕从灵如今也不提让他回陵城了。 “我托烧饭大娘从二师兄那里拿了些灵草,你自己炖了补一补。” 她翻出乾坤囊,一大把菜似的,不用想都知道岳凌恒的那个药园子,估计被薅秃一块。 接连两次的折尾,终于让她意识到,这就是一只脆皮狐狸。 楼弃雪收了伞,亦步亦趋跟了进来。原本还是受宠若惊的表情,在看清楚那些所谓的灵草之后,瞬间黑了下来,“燕从灵你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补肾的!” 第141章:成全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翻了翻看,燕从灵终于确定一点。 “嗯……拿错了。” 这些,应该是烧饭大娘要炖给那只大蟾蜍的伙食。那玩意儿体质特殊,什么都吃的下去,而且药毒一类的在它身上根本不会见效。 “算了,你别吃了,回头我托她再帮一次忙。” 他要是吃了,折腾的还是她。 夜里闷热,有潸潸细雨声,叩的窗扉一阵响动。燕从灵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回想今日在马车上时,太子的状态以及眼神…… 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扯着薄被一角,想背过身去。后腰处却落了一只温热大掌。青年披散着乌檀色长发,半撑起身子看她。 “怎么了?” 燕从灵:“有些热……” 话音刚落,对方便要给她捏个法决。燕从灵摇头,按下他的手道,“不用,我就是想到太子的病……” 腰间那只手力道紧了两分,楼弃雪语气倒是自若,“他怎么了?” 燕从灵一时也说不上来。 窗外风雨声渐渐急了起来,偶有几道雷光闪过,将床幔照的雪白森亮。先前周凝珠弥留之际说过的那些话,再度浮现在眼前。 她请求自己,将孩子托付给七王爷照顾…… 宁封离那副残躯病体,帝京之中无人不知。早些年甚至还有人猜测,猜这位小王爷到底能活到几岁。周凝珠是一个心思细腻,谨言慎行的人。 这种情况下,怎么会坚持要把孩子交给她? 再想到太子也说过同样的话,吴皇后、还有他身上那丝妖气……惊雷乍响,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从脑海升起,燕从灵猛然坐了起来。 她指尖有些冰凉,抓过外裳就往身上披,“不对,我现在去一趟太子府!” 说完,没等出去。轩窗处便传来熟悉的叩击声,两长两短,十分规律。暗卫的嗓音沾染了雨夜的潮湿,在一片嘲哳中显得遥远朦胧。 “燕姑娘。” “主子的蛊,解了。另外……太子没了。” 又一雷雨落下,摧折枝桠,抖落满地碎花。 栖凤宫里。 吴皇后满头大汗,捂着心头呕出一大盆黑血。 惨白到几分发青的脸,仿佛大限将至之人。服侍她的那名宫女,看得心惊肉跳,声音发抖,“娘娘,奴婢这就去把御医叫过来!” “站住!” 心口撕裂般的疼痛,让吴皇后一时维持不住平日里的温婉面具。 对上她眼底那片若隐若现的妖异赤红,宫女哆嗦一下,莫名像是被点了哑穴闭上嘴。 好在上午出宫的贴身姑姑,终于回来了。 原先伺候的那位老嬷嬷,据说因为年纪大求了恩典,出宫回老家了。 之后便不知从哪调了这位姑姑过来。身量魁梧,好在做事手脚十分灵活。 “娘娘这是怎么了?” 姑姑上前,一把甩开人。 她是吴皇后新收入麾下的,实力根本比不上老嬷嬷。要放以前吴皇后压根看不上这样的,但在左膀右臂接连被砍去的情况下,只能来者不拒。 那名宫女一被推开,没了支撑的吴皇后瘫坐在地上。 她衣襟沾着大片褐血,形容难掩狼狈,更多的是难以置信,“连心蛊、连心蛊居然解了!” 越是厉害的蛊,下蛊者遭受到反噬代价就越重。 她现在就像被抽干了力气,全身血肉被熬煮般疼痛。指甲深深嵌入,攥出血来,吴皇后终于想到什么,厉声嘶喊,“太子呢!快去把太子杀了!!” “娘娘。” 暗处一团黑影冒出,跪到她跟前,“太子自行取蛊了,这会儿那一枚连心蛊已经送到七王爷手上……” “该死的贱种!” 吴皇后怒极,想一脚踹开他,自己反倒踉跄着再度倒下,“他怎么敢、他到底怎么敢的!难道这个贱种知道什么了!?” 前世,另一枚蛊虫下在先皇后身上,随着一起入土。 所以,宁封离身上的毒,是在燕从灵杀了她之后,用先天灵体为代价重新养出一枚解药。 这辈子吴皇后为了报复宁君瞻,看宁家手足相残,特地将那枚蛊喂给他。 可即便是前世,宁君瞻也不见得与宁封离关系有多亲近。而且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是连心蛊,也知道解药必须需要另一枚活蛊。 按照所想,他应该想杀了宁封离才对。 这次他甚至还有了血脉相系的孩子……怎么就能舍得下储君之位和生死性命? 这场由她精心设下的游戏中,没有发生任何争夺,只有心甘情愿的牺牲与成全。吴皇后越想越惧,到了这里她才终于意识到,事情已经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 没了宁封离的连心蛊,燕从灵便少了一半的后顾之忧。 后面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象…… “快去!快去把他喊过来!” 用力推着身旁之人,吴皇后指尖丹蔻还染着尚未干透的血。 后者反应过来,自然也明白她要找的是谁,手中攥了一张符,疾快跑出殿门。 不到一盏茶功夫。 吴皇后想要见的人便过来了。 裹着宽大黑袍的男人,身形依旧隐在屏风后面,背着身子看不清脸。似乎看见吴皇后的狼狈,轻笑声里夹杂一丝讥诮。 “怎么,娘娘千年的道行,如今这般就慌了神?” 话语轻松,让人怀疑他到底是哪边的。 后背冷汗未干,吴皇后咬紧后槽牙,是真的急了。 “本宫和你如今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让他们知道,你也不会好过!” 男人却满不在乎,“我只要云绥死,何况娘娘不是还有一件本命法宝吗?当年云山祖师死后,身化镇妖塔,镇压世间邪物。” “但期间,有一只白毛小鼠借机盗取了她的琉璃心。”他停了下,话音微扬,“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颗琉璃心,最后是落到娘娘你的手上了吧。” 没想到这种隐秘的事,对方都能知道。吴皇后反应过来后恼怒,“你在本宫身边也放了傀儡?!” 她如今这具身体,实在能力有限。 男人却半点没有被戳穿的心虚,“娘娘不完全信我,我自然也不能完全相信娘娘。既然不信,那总要给个后手吧。” 第142章:孩子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由琉璃心淬炼过的本命法宝,难怪上次能重创燕从灵。” 见吴皇后没有回答,男人拂了拂袖,抬手间阴影投落。 “怎么,娘娘这是舍不得了?” 吴皇后眼底压抑着赤红。且不说那魔心铃是她细心淬养了千年的法宝。 重生后她法力大不如前,幸好这样东西还认她。魔心铃是她的本命法宝,如今一半法力都是源于它。 为了养好,还特地让人带去边关,弄出美人香的法子。结果才起了个头,就连带着养在那里的邪祟被燕从灵一锅端掉。 要不是收回及时,这铃恐怕早就被砸碎了。 “舍不得饵料,就没法钓到最大的鱼。”男人添了一把火道,“这个道理,娘娘经历过一次,应该比我更明白才对。” 痛点被戳,吴皇后咬紧牙,“你想让我用本命法宝去压阵眼,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只是之后魔心铃铁定保不住了,损失法宝的是她,遭到反噬的也是她。对方轻轻松松坐收渔翁之利。 她不蠢自是不愿,“本宫倒还没问,大人这是心软了,所以不想出手?” 但这一手激将法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男人依旧平静,“有这时间和我耍心眼,不如好好琢磨下要怎么放出那些尸煞。就算没有凤凰血,镇妖塔也不是光摆着好看的。” “你!” 没有理会腥红着一双眼的吴皇后,黑袍男人微动了下手,一只半巴掌大小的蝎子从袖中探出,顺着他的衣袖缓缓攀爬而下。室内寂静,只能听到细微的咔嚓响动。 “这是我的护心傀儡,有它在,催醒那些尸煞就是易如反掌。” 见对方将这种压箱底的宝物都掏出来,吴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虽说他们邪祟没有道义一说,但前世自己同他合作,最后被燕从灵杀死,对方只有冷眼旁观。 这个男人行事妖诡,根本捉摸不透。 记得第一次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提出要合作时,她简直如临大敌。 要不是他拿出覆灭燕氏的有力证据,否则她只会坚定认为,他是故意反水想来趁机杀死自己的。 … 天色将明。 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孩子嘹亮的啼哭声。 向来只会握剑杀人的暗卫,第一次抱起着温暖年幼的生命,浑身都绷得僵直,手足无措。 视线扫了一圈过去,最后求救般落在过来的燕从灵身上。 少女摆手,“别看了,我也没生过不会哄。” 刃一有些失望地刚要缩回手,近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却搭了上来。几乎没有感觉到来人的气息,他惊了惊,接着便听到低沉的声音响起。 “交给我吧。” 楼弃雪接过孩子,一身白袍立在月下。 适才还在暗卫怀中哭闹不止的婴孩,在他这里不过随意拍哄几下,很快香甜睡去。 看了眼见鬼似瞪大双眼的刃一,他还好心提点了句,“不能光抱着站那不动,要哄才有用,” 这都是当初他带小来,带出来的经验。虽说孩子更小了些,但这套还是照样能用。 踟蹰片刻,刃一上前,“那我再试试?” 这孩子以后无父无母,又是个姑娘得不到太多重视,十有八九会被他的主子养在膝下。 要真这样,总不能指望让自己主子来哄吧? 两个压根没有孩子的大男人,深夜站在那里,围着一个婴孩探讨育儿经验。 画风怎么看怎么奇怪。 好在里间门很快被推开了,鹅黄衣裳的侍女探出脸,神情隐着一分激动,“燕姑娘,王爷正要寻你,恰巧你过来了。” 燕从灵点头,跟了进去。 室内还残留着那股淡淡的血腥之气,夏末仍然闷热,宁封离也穿的少了些,没有再披那件氅衣。少年身形颀秀如雨后青竹,只是袖口偶尔露出的青脉明显的手,略显清瘦。 “王爷……” 大胆凑前几分,燕从灵打量着对方的脸。 还是和往常一样的苍白,带着一种久在病中的脆弱。微颦眉宇下,压着的眼尾却不觉透出锋利。 但漆黑深邃的眼瞳里,已经不见先前的异光。 燕从灵直回身子,“看来,王爷的病是大好了。”她进来之前,就特地留意过那个血湖,昔日她师父特地在里面布了一个法咒。 如今法咒已破,连心蛊解。 少年面上却不见丝毫欣喜,只疲倦按了按眉心,“是太子,拿命换了本王这条命。” 她幼时聪慧,总能将人心算至七八分,但这次却是始料不及的。恰如燕从灵所想,她同太子情分一般。一个以病弱伪装,一个以假面示人。 只有在摄政王那里的几次碰面,才能看清对方的眼底。 可即便这样,也不值得以命换命。 除非…… 目光落向窗外,孩子又哭了起来。透过夜风,为平日沉寂的王府,增添喧闹与生机。 宁封离叹道,“本王算是遭了四哥的算计。” 欠下这样的恩情,还都还不清。 宁君瞻能忍受自己多年来,在吴皇后手下苟且偷生。但不忍心,让血脉相连的孩子也置于这种危险境地。 即便只是微小的可能。 连心蛊又注定要做出取舍,一死换一生。于是,权衡利弊下他最终决定让出这一步,彻底打破吴皇后想要见到的手足相残、鹬蚌相争局面。 他一定是想活的。 不然不会坚持这么多年,堕落放荡名声在外。 只是比起想活,爱女心更切。 “主子,人带过来了。” 外间传来动静。 透过门上影子,可以看见阿芷领着一个腰身佝偻之人,停在那里。 得到宁封离的示意,这才入内。 灯火摇曳,照出斑白两鬓和那张苍老面孔。 燕从灵露出讶异神色。 她记性很好,所以即便对方穿着最下等的仆从衣裳,浑身上下灰扑扑的,不起眼到扔进人堆里根本找不着。 但她还是认出了。 这是太子府上的花匠。 那日她去帮周凝珠接生时,偶然瞥见过一眼。换作是寻常人,或许转眼就忘到脑后。但作为抓妖师的燕从灵,却有着过人的敏锐和记忆力。 只是没想到,这才是太子的心腹。 第143章:天意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阿芷事先都探过了,“他不会说话,但会写字。” 那位老仆见到宁封离,先是恭恭敬敬跪在地上,郑重地行了个大礼。 随后从怀中掏出两封书信。 他比了几个手势,阿芷看懂了,上前一步解释,“他说这是太子殿下要交给王爷的,后面的事都交代在这封信里了。而另一封,是给摄政王的。” 兴许是清楚直接来宁封离不会接受,所以宁君瞻事先并没有知会半声,另一枚连心蛊是作为解药,直接送到她手上。 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等拿到东西时,一切都晚了。 玉白的手接过。 少年拆开信,很快看完,敛了眼帘。 “幼时本王曾同他向皇叔学棋,皇叔说他心思过细,作为君王不够果决狠辣。如今倒是强势一回……” 另外那封信,宁封离亲自送去了摄政王府。 休养大半年,按理来说身子骨应该有所好转。但太子死讯一传出,宁北擎便大病一场。 燕从灵跟着踏入房内,浓重的药气随呼吸灌入肺腑,苦的让人直蹙眉。 淅淅沥沥的雨雾晕染枯黄草木,宣告夏的凋零。对比上次见面,摄政王更瘦了,颧骨高高凸起,眼底尽是血丝。 侍女打起纱幔时,日光落进,鬓角银丝醒目。 望着面前站的身形颀秀的少年,他眸光微动,嗓音嘶哑的像是掺了一把沙砾,“小七,瞻儿走了……” 宁君瞻这一步实在太过突然,就连最了解他的摄政王都没能反应过来。 半跪在榻边的少年,握紧他的手,“所以您一定要尽快好起来。” 太子一死,后面的事情就乱了。 宁君瞻几乎是摄政王一手教养大的,情分深厚,此刻自是哀痛难言。“瞻儿从前就同我说过,若不是因为你是女儿身,比他更合适那个位子……” 同样是在吴皇后的眼皮子底下。 摄政王病倒后,宁君瞻为自保只能故作荒唐,流连花丛。而宁封离不仅能搭上云山这条线,死死将镇妖司攥入手里,甚至还有余力和胆量往宫里安插人手,养出自己的势力。 这本身就是一种证明。 宁北擎也很快想通这点,“大昭如今妖邪横行,不需要太仁慈的君主。”如果有宁封离这种的,锋芒正好。 “并非三皇兄软弱,而是他要顾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宁君瞻在这个太子之位上饱受多年煎熬,宁封离不愿再这般喊他。 “他是储君,上下所有眼睛盯着。前有父皇,后有吴家。” 吴皇后是邪祟转生不假。 可吴家待他不薄,一直以来都是最坚定的太子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从小在宫闱长大的宁君瞻不会不明白。 只有她赤脚不怕穿鞋,蜷在角落病骨支离,也终究比他心肠更硬些,直接算计着除掉自己的父皇。 宁北擎忧叹,“女子之身走这条路,只怕会比瞻儿更加坎坷。” “皇叔。”少年一掀衣摆,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脊背直挺,“我若是恢复公主之身,无非就是嫁个人泯然后宅。但您从前给我讲经史、论博弈,教我权衡利弊,君臣之道。却唯独没有教我如何做一名后宅妇人。” “所以这次,我想为自己争取一次学有所用的机会。”被饲养成猛禽的模样,注定不能扔进鸡舍养着。 “唉。”宁北擎长长叹息,“当初教你,是怜你体弱多病,希望能像清平那孩子一样,有自己的想法,能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一生顺遂就好……” 但没想到,她想做的这件事有点猛了。 朝堂天天互相阴阳,几个王爷轮番被拉出来溜。 可谁也没想到,最有野心的竟在这儿。 其实他并没有专门教过,这些都是教导太子时,宁封离在边上旁听的。团子一样的小姑娘,总是枕着莲藕似的白胖胳膊,不吵不闹安静歪着脑袋。 没成想,能学到这种地步…… 记忆恍过,已是少年作扮的宁封离,重重磕了一个头。 “还请皇叔允可。” 宁北擎摄政多年,即便病了这么久,威望仍在。 他这一关是势必要过的。 这么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摄政王只惊了一下,很快看开,“也好,算是天意吧。” 有他支持,七王一派便能正式站到明面上。 但宁君瞻的尸骨才刚下葬,大殿里老皇帝便突然宣了旨,封六王爷宁墨章为太子。群臣或有反对声,但当场被拖出去砍了两个杀鸡儆猴后,噤若寒蝉再无异议。 吴皇后从前当了多年宠妃,骨子里又是邪祟的残忍和粗暴。 如今自乱阵脚,又见宁北擎还活着,生怕他将宁封离推上去,揭开自己真面目。对外宣称礼佛,闭门不出谁也不见,只留着那个傀儡操控。 有姚贵妃这一层在,宁墨章确实算是目前几位皇储中最可控的那个。 期间宫中的暗子又回了一次消息,说是终于探好那位黑袍人每次来的位置。 ——是在那处屏风后。 燕从灵拎上几只鸡,叫上宁明澈,一起去了医馆。 今日生意瞧着有些冷清,但刚跨进门就听到一阵抽泣声。 刚想着有病人在,要不要直接绕过去寻涂家两父子时,面前的帘子倏然被一柄长剑挑开。 贺瑶光那张别人欠她八百万两似的脸,显露出来。 见到她时,欠的数又翻了倍。 “你们两个过来做什么?” 趁空伸长脖子,燕从灵直接将脑袋怼了进去,“我和白术姐高山流水八拜之交,抓几只鸡上门探望一下怎么了?” 说这话时,她手里的鸡还配合咯咯叫了两声。 可惜,贺瑶光不吃这套,“你们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确实有。 但不想说。 不想和她说。 视线看清里间小榻上趴着的那道人影时,燕从灵楞了一下,“你都把六王爷打进医馆了?” 对方怒了,“燕从灵,我不是那等不讲理只会比划拳脚的粗鄙之人!” 旁边的宁明澈憋不住,“不是,这话说出来你自己能信吗?” “你、你们!” 第144章:你能分得清吗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三人六眼,争锋相对。 空气中弥漫起火药味,帘子后的宁墨章却忽然嗷嗷大叫起来,“啊、啊啊轻一点!女大夫你手轻一些!!” 他趴在那张常日里专门给病患准备的小榻上,赤着上身,裸露后背上是一道道暗红的淤痕,一看就是竹条或者戒尺留下的。 皇家规矩重面子也重,感受到几人目光齐齐移来,当即羞耻地将脸埋进枕头,妄图以鸵鸟姿态回避。 燕从灵瞪大眼,下意识看向那谁,“真是你打的?” 看不出来,玩这么花。 都送医馆了…… 两人互撕多年,基本能读懂对方的潜在意思。贺瑶光额角跳了跳,愤声,“燕从灵,你有病吧!和你家狐狸精成亲后,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 音量随怒气飙升。 听到狐狸精三字,燕从灵抬手就要给她施禁言令。 在场五个人中,只有宁墨章不知道楼弃雪是妖。 但他一个人知道,事情就不得了了。这下连宁明澈都险些跳起来,眼神下意识就朝里瞄去。 老皇帝爱屋及乌,姚贵妃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平常眼珠子似地娇生惯养。这会儿在白术手下,像只被绑上案的猪,只会嗷嗷呦呦地一通乱叫。 可这也不耽误他听一耳朵八卦。 “狐狸精?燕姑娘的那位夫君,本王偶然见过一面。蓝颜祸水,世间难有,确实担得起这三字……嗷嗷嗷!” 他完美避开字面上的意思。 贺瑶光翻了一个大白眼,这次倒只比了口型,言简意赅。 ——宁墨章压根没有那脑子。 他被姚贵妃保护的太好了,还是个沉浸在兄友弟恭中的和平大使。 “王爷这伤是怎么来的?” 燕从灵问出自己的疑惑,对方更往枕头里埋几分。 “母妃打的。” 这下连宁明澈都压抑转过来,“贵妃?” 姚贵妃生怕儿子少一根头发丝,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六皇叔,你这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啊?” “澈儿啊,你是不知道。”宁墨章苦哈哈着一张脸,“父皇下旨要让我做太子。我实在不想当,就想着到父皇面前求一求,让他把这圣旨收回去。” “没想到母妃不让,其它的还好说,但这太子我哪里能当的动?天天一群人盯着,一个没当好还有可能变成最后一个皇帝。被人写在册子上天天骂。” 摸了一把脖子,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没想到,母妃气成那样。” “边打我边哭说,要是不答应,她和我母子两个骨头都得埋在皇宫里……唉,母妃到底年纪大了。”他宁愿认为姚贵妃年老头昏,也不愿意往别的地方多想想。 这下终于明白,为什么贺瑶光敢来那么一嗓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突然感觉楼弃雪还不错。长的好看,脑子也正常多了。 宁墨章还在倒苦水,“我母妃劝不动我,喊上王妃一起劝。结果她二话不说,过来就给了我一巴掌。” 正常操作,贺瑶光对谁都这样。 燕从灵回头看了一眼,后者微蹙着眉,表情写满嫌弃,“拿钱办事,这是我的规矩。”也是他们镇妖司这群穷鬼的统一规矩。 姚贵妃寻她来,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儿子。 如今吴皇后虎视眈眈,更是生怕哪里触怒对方直接横死。 燕从灵:“你要带他回镇妖司养伤?” 疑问的话,肯定的语气。不等贺瑶光回答,榻上的宁墨章猛地抬起头,“去镇妖司做什么?本王为什么不能回王府……啊嗷!” 捏一拳砸在他脸上的贺瑶光道,“安静做你的缩头乌龟,去哪我说了算!” 对方安静如鸡,不吭声了。 从眼下可以看出,这个王爷当的毫无尊严和话语权。 贺瑶光示意她外面说话,出去前燕从灵还意外地回头多看几眼。六王看着绵软娇气,没想到还挺抗揍的…… 到了外间,贺瑶光开门见山道,“姚贵妃给了我一笔到死也花不完的钱,托我把宁墨章带到安全地方先藏着。” 所以她揍的那几下,也不完全是因为手痒,也有几分顺势而为在里面。 “他又蠢又弱,根本护不住自己。早起不小心碾死一条虫子都会躲屋里默默垂泪,完全没有其它几位王爷的能力,甚至连大王爷都比不上。” 一段话骂两人,这人还是保持着原始的攻击性。 燕从灵多问了嘴,“那姚贵妃怎么样了?”邪祟本就性情不定,吴皇后被他们摆了这一出后,难保会狗急跳墙胡乱咬人。 “她称病了,但有没有用就不清楚。” 目光落在檐下即将南迁的秋燕,贺瑶光语气微变,“她不算什么好人,但她当自己先是个母亲,然后才是贵妃。” 燕从灵悄然观察下她的神色,问,“事了之后,你要回去?” “不然呢?”对方一副她说了废话的表情,“接着和宁墨章那个蠢货待在一块?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做个假戏结果被黏上就甩不掉?” 她居然知道自己是为了做戏才成婚…… 看出她面上想法,贺瑶光抱着胳膊,冷哼一声,“燕从灵,我不蠢,就你那德行,能看上个妖精?” 确实是低估她了,“那你还……” 贺瑶光:“姚贵妃许诺我一箱子的黄金。” 言简意骇。 两人都沉默下来了。 “燕从灵,这次是我赢了你。”财富自由,比她早实现了。 没什么好说的,燕从灵只微笑,“看好你的黄金,我不走寻常路。” “???” “呵。”萧瑟冷风中,贺瑶光这声冷笑显得格外清晰突兀,“你这假戏,如今也算是真做了吧?” 轻错开眼,燕从灵不太想谈及这个话题,“是我欠了他人情……” 她想躲,对方却一个闪身挡在她面前。眸光清亮锐利,话语犀利,一针见血,“燕从灵,你还人情是这副模样?恩情和私情,你真的能分的清吗?” 燕声呢喃,秋风乍起,兴盛转向枯荣似乎只在一瞬。燕从灵被逼的脊背靠在墙上,双手紧紧攥住衣角,半晌说不出话。 第145章:秃噜了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思绪恍惚,将东西交给涂氏父子。 交代几句后,燕从灵没有心思闲聊,早早回去。贺瑶光的那一番话激起她心底极大的惶恐和无措,没有什么比死对头看得更清楚。 小院中的月桂结了洁白花苞,放眼过去星星点点。 白袍青年坐在廊下,顶着毛茸茸的耳朵,九条尾巴在见到她那一刻,不受控地左右摇晃起来。 目光落在旁侧那堆被扫起来的雪白狐毛上,燕从灵眨眨眼,“你到换毛期了?” 妖类多多少少还带着点本性,但到他这种程度的已经脱离大半,比如对鸡肉没有那般热爱。 但自打跟了她以后,大小伤接连不断,实力也一路下滑。 就像人被撞到掉头发一样,楼弃雪神色有些不自在。 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希望自己在燕从灵面前能有个完美形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尾巴毛秃噜的风险。 “这些……” 他修长的手指了指那堆狐毛,总觉得对方今日有种古古怪怪的客气,不由小媳妇般拘谨,“我留着给你做条暖和围脖。” 少女点头,双手往膝上搭了搭,“好的。” 又开始了。 只要两人独处,这样无事坐着,她就不知道要说什么。 直到如今,燕从灵才后知后觉,自己往常和这只狐妖交流太少,以至于根本找不到话题聊。 午后的风恬静,楼弃雪似乎有些紧张她就这么坐在旁边看着,整理那些狐毛时动作有些僵硬……不是似乎,他就是很紧张。 尽管面上有意维持,但那串由她赠予的清心铃。 清响声在风中就没有停过。 他越是控制,铃就越响,心绪也越乱。 燕从灵暗叹一口气,拍拍衣角就要起身,“那你先做吧,我进去看看大黄吃了没……” 话音刚落,手腕被攥住了。 她困惑回头,狐妖那对耳朵已经折成飞机状,表情幽怨地往她手里送,“看狗做什么?你是不是嫌弃我掉毛不好看了!” 高级的狐狸,高级的手感。 皮毛柔软水滑,确实好rua。 燕从灵摸了两把,没忍住低头吸了下狐狸耳朵。 飞机耳瞬间直起,末端的绒毛蒲公英般轻轻一颤。 少女却已松开手,后退两步笑道,“走吧,先进去吃饭。” 心底忍不住涌上一丝失望,但让她吃饭是件要紧事,楼弃雪利索收了那些还没做完的东西,跟进屋里。 晚间是他专门炖的锅子,放的都是她爱吃的菜。太子之事后时间紧迫,几乎是赶着处理好那些东西。眼下一放松下来,便开始觉得疲惫。 燕从灵早早解下衣裳,洗漱完钻进被窝里。 盯着床幔悬的红色流苏,她思索起来。 太子留下的两封信中,不止是说交代话,还有一件吴家的信物。 吴家也是七王爷的舅家。 可这些年来,因为吴皇后影响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个病弱的外甥,只在逢年过节时送些礼物过来,维持血脉亲情。甚至无人发现,她本是女儿身。 如今太子没有了,吴家人的注意力自然也要开始转移。 吴皇后背地里到底说了什么话,做了哪些事他们不清楚。但有这枚信物在,太子的意思和态度已经十分明了了。 宁封离和吴家走动少,关系平淡。宁君瞻却不是这样的,他是吴家老夫人的眼珠子,恐怕比几个嫡亲孙子都要疼。这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大病一场,险些随着一起去了。 如今,宁君瞻便是有意将这份情感和助力续在小妹身上。 房门轻轻被推开,她下意识合眼装作昏昏欲睡的模样。 果不其然,楼弃雪只看了一眼,动作放的更轻了。他身上还带着外间夜风的气息,脱去外袍,就这么直挺挺地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很反常。 燕从灵放在被窝里的手指动了动。 狐狸是种黏人的动物,以往入睡他都是眼巴巴贴过来,今日怎么这般老实? 心底泛起困惑,她假装翻了个身,主动凑近些。 腿脚屈起时,膝盖不小心碰到对方后腰。男人登时乌龟般往外一缩,急促呼吸间溢出一点隐忍啜泣。 燕从灵:??? 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这才注意到枕边人紧紧蒙着被子,不见头脸。 身子还背对着她,就像从前小狐狸形态那样团成个球。 伸手一掀,很轻松扯下他挡在脑袋上的被子。男人在里面捂久了,长发凌乱,眼尾嫣红。眸中染着水雾,仿佛开到极盛的荼蘼花,只是下一刻就会碎掉。 自己就不该手欠,但掀都掀了总不能视而不见。燕从灵无奈,“大半夜的,你哭什么?” 楼弃雪难得耍小性子,泪眼朦胧地看了她一眼,拉起被子就又要转过身去。 “说清楚。”燕从灵将人按住,“有事别不长嘴。”这副有话不告诉的模样,让人接下来还怎么睡得着? 大概是因为特殊时期,总要敏感些。楼弃雪这几日情绪波动大,自己也觉得难堪,这会儿回避和她对视。似乎原因也难以启齿,好半晌才低声。 “尾巴……秃了。” “啊?” 燕从灵傻眼了。 完全没料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原因。 但放在他身上,又莫名觉得合情合理。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连忙随便接了句,“九条都秃了?” 死一样的安静。 她这才觉出,这话还不如不问。 狐妖炸毛:“一条!”她还敢想着九条! “秃了就秃了嘛,多大点事,反正明年还会长回来的。”燕从灵重新躺下。这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也能哭。那之前自己把人丢下,背地里不会已经偷偷哭过很多次了吧? 突然浮现的念头,让她微愣。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狐狸精都这样,楼弃雪非常重视自己的容貌。甚至时常给她一种不是要靠实力,而是要靠脸吃饭的错觉…… 想到这里,她终于明白什么,挨近哄小媳妇一样,“你有没有尾巴都很好看,真的。” 本来就是,他平常也不放尾巴出来。 再说了,尾巴也不长在脸上。 果然不是很懂男狐狸。 第146章:她故意的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楼弃雪却心情没有变好。 前世自己也有过这么一遭,当时她是怎么说来着? 说他狐毛掉的到处都是,于是接下来大半年都三过门而不入,天天住在外头当大禹。 她分明就是嫌弃的。 “需要我暂时出去睡吗?”衡量一番,分床总比离家出走好。 “出去睡做什么?”燕从灵古怪看了他一眼,总觉他一旦陷入某种自我状态里,满脑子想的东西别人一个也跟不上,“我对狐毛又不过敏。” 当了这么久的夫妻。 对方的性格多多少少也摸清楚了点。 她精准安抚,“我不嫌弃你,别胡思乱想了,快点睡吧。” 到底谁才是十几岁姑娘家? 为什么会有千年狐狸精纠结拧巴成这样。 抖了下被子,燕从灵刚想翻过身,手肘不经意间再次碰到对方身躯,这次被他体温烫的缩回指头。 “你发热了?” 估计是换毛期的缘故,脑子糊涂不清楚。 难怪今晚在这发疯。 “行。”她无奈咬牙爬起来,去摸药丸,“今晚你是我祖宗。” 楼弃雪连忙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她转身掐住下巴,塞了苦涩的药。 “吃。” 什么温声软语哄吃药,在燕从灵这里都不复存在。她只往常面上看起来温和,行动上却做不来。 干巴巴几颗药往下咽了,楼弃雪眸中泪意更多,被苦出生理性泪水。 烛火在眼尾那点朱砂上轻晃,艳色动人,仿佛点落在人的心尖上。他轻咳两声,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被燕从灵按住。少女身形纤弱,亵衣雪白,乌发齐肩。 于白日相较,温软中透出一分清冷。 “尾巴放出来。” 从近旁的小箱里取出一把牛角小梳,她松开手道。 梳子是先前成婚时配的物件之一,雕琢着精致的花样。燕从灵往常觉得麻烦,从未拿出来用过。此刻崭新的梳齿有些木涩,被她轻轻拨弄过,在空气里发出细微的声响。 脊背骨头莫名一寸寸酥麻,楼弃雪心口跳动,“你要做什么?” 他这反应,倒像是会被轻薄似的。燕从灵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过了会儿才道,“东西既然是做给我用的,那我帮点小忙还是可以的。” 她要帮忙? 楼弃雪全身都僵了。 他的姑娘主动亲近自己的时候不多,尤其是这种他觉得狼狈,她又不以利益为目的的情况下,更显得难得可贵。 本来应该拒绝的。 但舍不得。 还是照做了。 少女坐的近了些,抓过狐妖的一条尾巴放在膝上。 他的毛发蓬松柔顺,且毛量感人。冬日时总爱放出来缠着她睡,是天然的毛绒毯子。眼下细看,确实秃噜几块。像毯子掉毛。 但仍然很柔软。 她盯的时间有点久了,楼弃雪睫羽低垂,“别看了……” 太丑了,他不愿意暴露在对方面前。 “楼弃雪。” 尾巴上的力道忽然加重几分,少女喊他的名字,用那把梳子压下一片片狐狸毛,雪花般堆叠在边上。 “狐狸的尾巴,或者说是掉毛期,在我这里就和小花小草春盛秋枯一样。你是狐狸,还是千年的狐妖,这点应该比我更能想的清楚才对。” 但现在,他似乎有很严重的容貌焦虑。 “而且外貌这种东西,就是个锦上添花的玩意儿。”她盯着那堆渐渐多起来的白毛,第一次反向试着同他沟通,“我不会因为外貌待你有什么不同的。” 狐狸的尾尖似乎在她掌心轻轻勾了下。 这是他表达喜欢的动作,总会黏糊糊想要缠住些什么。从前小狐狸时期,还不太懂得隐藏,她观察的清清楚楚。 楼弃雪轻声,“我只是想留住你。” 一直以来,他的所作所为都在表明这句话,但如此直白说出很少。燕从灵手上微顿,点头,“我知道,只要你不违背镇妖司的规矩,我不会同你和离。” 这算是她目前能做出的最大的承诺。 小狗总需要抚摸来获取安全感,楼弃雪的焦虑状态肉眼可见地缓和不少。 上面那片差不多梳好了,燕从灵执梳的手开始缓缓往下……榻上狐妖忽然绷直身体,喉间溢出一声隐忍的低喘。 她抬起视线,“弄疼你了?” “不是……”狼狈躲开双眼,楼弃雪生怕泄露自己眸底那片晦暗。 狐狸尾巴本就是敏感部位,如今她这又抱又细致的摸……松开那只不自知攥紧被子,骨节分明的手,他努力缓和着自己沙哑不像话的嗓音。 “……你轻一些就好。” 他到底还是贪恋这份难得的温存,甘受煎熬。 但很快,楼弃雪就发现自己错了。 而且大错特错。 她确实动作放轻了,却更折磨了。少女有一双漂亮纤白的手,只是不似那些闺阁姑娘的柔嫩,反而带着薄茧。 伴随梳齿一点点缓缓刮过皮肉时,酥麻难言。掌下那块被褥几乎被他捏碎,才硬生生忍住险些跑出的声音。 梳理的动作倏地停了下来。 楼弃雪细汗直冒,朱砂痣艳的妖冶,被水光洗的粼粼。尽管有心掩饰,可那张满载桃花色的脸是最直白无声的泄密。 他困惑转过略有迷离的视线,却对上少女藏着笑意的双眸。 弯弯如新月。 “燕、从、灵!” 多少年的枕边相伴,但此刻楼弃雪还是耳根红了一大片,抬手将脸埋进自己掌心里,九条尾巴随心尖而颤,春日花枝般抖落纷纷扬扬的浮毛。 “你故意的!” 她故意欺负人! 她、她怎么能这样! “哈哈哈哈。”少女笑了起来,放下那把小梳,“你们狐狸还真是……” 她一条腿抵在榻边,俯低腰身,蓦地抱住他,亲了下来。 全身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炸开了。 楼弃雪僵的像块石头,只呆愣愣竖着两只雪白狐耳,睁大的眸中竖瞳缩成一线。 他后背倚在最里侧,柔软的被褥如潮水令人深陷其中。除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能感觉到少女温热的呼吸,以及如蝶翼的纤长眼睫,轻轻扫过自己脸上…… 这是他两世的血中血,骨中骨。 第147章:失踪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他身体烫的厉害,一双竖瞳显出猛兽独有的幽暗。 握住她的手腕,想把人一并拉过去,燕从灵却阻止了,“不行,等你病好再说,今晚先早点睡吧。” 说完,往里一躺,扯过被子,闭眼睡觉。 一气呵成。 这样还能睡着就有鬼了! 楼弃雪气笑,“燕从灵!” 对方选择性失聪,显然是陵城那回留下心理阴影了。他恨恨转过身,好半天才平静下那股火气。 想着她今日对自己这般好,好到有点不真实了……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瞒着,要有求于他? 但那不重要,那是以后的事,重要的是现在她好。她这么好,自己是不是应该要有什么表示? 被子里有些闷,才褪下没多久的绯红,又蔓上来。楼弃雪内心一阵天人交战,纠结了也不知道多久。 终于,在念人族情诗还是唱狐族求偶歌之间,选择了后者。 狐狸用的自然是狐狸的语言。楼弃雪当了多年的妖王,听过很多遍别人唱的。但自己要给心爱配偶唱时,却莫名喉头干涩,大脑有些混乱。 他默默理了好几遍,才确定好旋律。变回小狐狸原形后,趴在那里,还是不敢转头认真看她。 唱完以后又开始后悔。 以往别的狐唱的时候,他没有留意过,也不知道到底唱的好不好?早知道,还是选情诗算了。 直到唰地—— 熟悉的剑鸣声自耳畔响起,少女兀地翻身坐起,满眼戒备。 她手中长剑出鞘,银芒如水。 “有邪祟吗?我怎么没察觉到气息?” 求偶歌才唱完,喜欢的姑娘就拔剑了。楼弃雪傻眼,“什、什么邪祟?” 少女带着几分朦胧的睡眼,看了过来,疑惑问道,“没有邪祟,你大半夜不睡,变成这副模样在我旁边嗷嗷鬼叫什么?” 这不是警告,还能是什么!求偶吗? 狐狸精大受打击。 … 直到入冬,云绥还是没有从后山禁地里出来。 这本来没什么,她一直就是这么个性子。喝多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窝大半年不出来的都有。 但问题是…… “我们联系不上你师叔了。”玄风和站在山门前,广袖被风吹得不住鼓起,仿若即将羽化的仙人。 他眉心蹙着愁色,“上次她回我们消息,还是在两个月前,之后不管是我还是你师父,发出去的传音符都是石沉大海。” 云山的规矩,一脉镇守,一脉云游。按照之前来看,他这次回来这么久,差不多又该走了。 但因为云绥失踪,只能耽搁下来。 燕从灵问,“师叔的命牌呢?” 云山所有正式弟子都有一块命牌,和祖宗牌位放在同一间。若是身死魂消,命牌也会从中断开。 “阿绥的命牌没事。” 不远处,玄越子走了过来。相比其它人的担忧,他便像个没事人一样没心没肺,手上还拎着只肥硕的黑兔,笑嘻嘻道。 “刚刚在后面那片林子里捡到的,今日运气真好,出门都能碰上野兔撞晕在跟前。一定是祖师奶奶在保佑!” 燕从灵嘴角抽搐,“师父……黑兔拦路,自断脖子是大不详。” 她这种只会点皮毛都清楚。 “害,灵儿你这本事一看就是没学到家。”玄越子却是嫌弃撇嘴,“万一就物极必反了呢。” 云山上下,最不靠谱的就是眼前这位。 看她脸色不对,有欺师灭祖的迹象。玄风和赶忙和稀泥,“阿绥的本事我们都清楚,既然命牌没有什么反应,那说明性命无虞。不然再等一段时间看看,要是还不回消息,再进去找人。” 为今之计,也只能暂时这样。 毕竟禁地不是谁都能闯的,也就云绥打破规矩还能活着捞出一条人命。 他们没有这个本事,搞不好只会是白送。 商议好云绥一事,燕从灵忽然几步上前,殷勤接过她师父手中野兔,“师父,我长这么大还没求过你什么,这次可以求你帮忙算一卦吗?” 她甚至还没说要算什么,玄越子已是干脆果断回绝,“不行。” 捞回自己的午饭,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就要离开。少女赶忙追上来,神情隐着急切。 “求你了师父,不用算别的,就算一算我最后到底能不能杀了他们。” 这些日子她总觉得不安。 事到如今明明已占有势,告捷在即。 “乖乖徒啊。”玄越子停住脚步,长叹一口气,“不说这天机不可泄露。为师要是多嘴,可能变成傻子,后面的事情也会跟着变掉。” “还有就是,为师要是告诉你能赢,你内心松懈,说不准就因此疏忽什么。可要是说你不能赢,你估计撑不到和他们正面相对,自己就先走火入魔了。” 自家小徒弟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 是相当极端的两级。因仇恨而坚韧,也因仇恨而坚韧。 少女低垂着脑袋,看起来很失落,“您总是这么说。” 直到今日,她仍旧不明白,被云山尊为最上的卦算,到底有什么用。 “好徒儿。”仙风道骨的老头像儿时那般,拍拍她脑袋,“不用担心,不管是输还是赢,最后结果总是一样的。师父和你师叔会护着你的。” 岳凌恒的厨艺师承玄越子。 冬日的野兔膘肥体硕,一烤就滋滋冒油。精准的火候将外皮烤得焦香酥脆,里面的肉还是鲜嫩多汁的。她师父眼疾手快地抹上蜂蜜,用小刀在上面划出一道道。 最后切了大半只下来,包好递给她。 “趁热带回去和弃雪一起吃。” 火光映在他那张看似沧桑,实则这么多年未曾有过变化的脸上。玄越子语气慈和,就像多数记挂孙儿孙女爱唠嗑的老人家一样。 “没事的时候多和他聊聊,他让你做的可以斟酌,但要是不让你做的……千万要听。” 燕从灵微愣,有些不明白。 正要抬头时,却又听到师父嘀咕。 “妖王活这么多年,吃的饭都比你吃的盐多,趋利避害可比我们强多了……” 她心下一松。 那股古怪感消散了去。 第148章:姐姐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才揣着半只热乎兔子回去,便瞧见家门口处站着一道人影。 女子一身鹅黄裙裳,发髻高挽,姿态娴静柔雅的宛若古画上的仕女。往常警惕心强,见只鸟从面前飞过都要叫两声的大黄狗,此时正摇着尾巴亲昵往她身上凑。 她半蹲在地上,裙摆蔓开像是一朵花。 手中掰着半块糕饼喂狗,似有所感,抬头与她相对。 “阿芷姑娘。” 燕从灵喊了一声,带有敬重。 上次那半卷心法很有用,不然自己也不会在破了天生灵体后,修为依旧突飞猛进。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年做的噩梦少了,心绪也渐渐平稳的缘故。进步甚至比之前更快。 从前天生灵体是她极度依赖,自认为死死攥在手心里的一张底牌。所以在失去时,才会不安、害怕。 但如今,开始释然了。 这是恩情,她心存感激。 燕从灵有些意外,“是不是王爷有什么吩咐?” 以往负责在她这边递送信息的,都是刃一。 连心蛊解开后,麻烦她的次数就少了许多,但阿芷上门还是头一回。 “不,是我自己要过来的。”女子起身,温和的目光与她持平,“我来看看你。” 燕从灵更加错愕。 这位跟在七王爷身边的侍女,来历神秘,做事周全。待人却从来都是客气又疏离的,仿佛隔着越不去的距离,即便面对宁封离也不例外…… 心口猛烈跳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从身体钻出。 直到对方上前一步,打开手中那只篮子。 里头是一碟子新鲜做的雪白糕饼,冒着甜香的热气。燕从灵只看了一眼,脚步便像是被胶住般,顿在原地动弹不得。 “小妹,阿爹答应给你做的枣泥方酥,如今我代他兑现承诺。” 十二月小雪寒冷,燕从灵却心口滚烫。在亲族覆灭的数年煎熬苦痛后,终于在世间寻回一丝血脉相系。 她那位失踪生死不知的堂姐。 燕婉止。 “好姑娘,别哭。”她的容貌声音,甚至是气息都改变了,看不出往日一丝一毫的痕迹。 即便今日是亲生父母站在这里,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但掏帕子给自己擦泪的模样,和多年前一模一样。 燕从灵到底是冷静的,很快稳定了情绪,几分孩子气地埋怨道,“这么多年,阿姐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燕婉止待在七王身边那几年,十分低调寡言。对她也像是真正认识一个人一样,从疏离到渐渐熟悉,却又始终维持着那一份客气。 和对待旁人无差。 所以,在她主动交给自己心法时,燕从灵才会那般惊讶。 “这事说来话长。”燕婉止拉着她在石阶上坐下,丝毫不在意雪水脏了衣裙。这是七王爷身边的侍女阿芷,不会做出的举动。 “那年我摔下悬崖,有人救了我一命。” 短短一句话,掩着难以想象的凶险。 燕从灵收紧掌心,听她继续用平静的语气道,“那人还说,本来我是应该死去的。但另外有人替我担下了因果。我还想多问两句,却被拦住。” “对方告诉我,一旦有了变动,后面的事情就会跟着发生变化。棋盘上已经有了别的用来破局的棋子,所以要想事情不脱离掌控,和原先差不多,最好远离。” 远离她是做不到了。 小妹是她的手足血亲,也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记挂。 但伪装还是可以的。 燕从灵目光心疼,“那你现在……” “帝星归位了,我便可以同你相认。”燕婉止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好在你这些年被照顾的不错,改日有空我一定要当面好好谢谢你几位师长。” 若没有云山教导。 不敢想象一个漂泊无依的孩子,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两人又相互过问了几句,燕从灵过的如何,燕婉止很清楚。但反过来她的情况,燕从灵却了解的并不多。 “阿姐还要留在王爷身边吗?” 自己这位阿姐,自幼聪慧过人。常常别人说半句话,她就能猜出下半句。氏族大多远离尘世,但她是个例外,对术法不感兴趣。少时便游历四海,阅遍人心。 果不其然。 燕婉止点头,“是,王爷会是一个很好的天下之主。当初我入七王府只是权宜之计,想选个离你近的,又不会影响到你的位置。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想为君王之臣,朝天子利万民。” 眼眶再度一热,燕从灵别过脸,试图让风吹去,“祖母他们若是泉下有知,会……” “祖母他们若是泉下有知。”燕婉止突然打断她,“见他们变成困住你无法走出的牢笼,会难过的。” “小妹。”她指尖温柔地拨开少女耳际凌乱的发,“这是我们共同的心愿。” 燕从灵咬着下唇,说不出话。 仇恨原本就是生长在骨血里的东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剜出。燕婉止很清楚,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强硬逼迫她,只问,“还记得阿姐上次给你的心法吗?” 燕从灵点头,“记得。” “你的心窍是有法子能再打开。”和她待在一起,燕婉止话都变的多起来,“只要再寻一株灵草。” 听着容易,燕从灵苦笑,“灵草随燕氏而灭,世间大概已经没有这种东西了。” “不,不一定。”燕婉止道,“我们不是还活着吗,只要还有燕氏血脉,就一定还会有燕灵草。” “可惜我这具身体,已经与常人无异……”这是她逆天改命的代价。 没聊多久,燕婉止便要回去。 临走时,正好撞上摘了梅花回来的楼弃雪。 凭借身上衣饰,他认出这是宁封离府上的人。刃一他是知道的,七王身边的一号狗腿子,但眼下这个…… 心口慌乱跳了起来。 楼弃雪细细回想一遍,前世他从未到过七王府。但抱着面对情敌不争馒头争口气的心态,可以说是背着燕从灵把对方底细翻了个底朝天。 除去完全没料到是女儿身这点…… 他非常确定。 上一世宁封离身边,没有这个女人。 第149章:大补汤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见他盯着阿姐离去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燕从灵敏锐问道,“怎么了?” “没事。”楼弃雪摇头,将那还沾着些细雪的梅花放进她手里,扯开披风来拥她,“就是觉得有点面熟。” 正思考着要怎么绕个话弯旁敲侧击,少女直接扔话,“那是我姐。” 背后的身躯明显僵了一僵,应该是被震惊的。燕从灵垂眸看着梅花瓣上逐渐化开的雪,雪水顺着指尖滑落,几许冰凉。 “奇怪,她都和我长的不像了,你竟然能认得出来?” 她反应极快,质疑声响起。 “你见过她,也见过我,就在燕氏对吗?” 这点从之前就存疑了,在她心底埋下的种子,终于得到破土机会,生长发芽。 抓妖师的脑回路很快,常人很难跟的上。一旦找到豁口,剩下的层层就抽丝剥茧般容易剥开。楼弃雪深知这点,所以第一时间赶忙解释。 “你先听我说,燕氏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生怕她误会,一个暴起直接提剑砍了自己的狐狸脑袋。 幸好,燕从灵看起来还算平静,“我知道。” 不说他这德行,光是妖气都很干净,不是走那种歪门邪道的。而且她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上面,“其它的我就不多过问了,只有一件,既然你去过燕氏,那有没有见过那个黑袍人?” 这件事先前他一直遮遮掩掩的,想来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燕从灵自诩体贴,干脆绕了过去。对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又有些失落的复杂表情。 “见过,但那人裹的像只耗子,根本看不见脸。” 燕从灵并不气馁,“没关系,狐狸鼻子好用,你总能记得一点气味吧?” 这是又把他当狗了! 这个问题对高贵的妖王来说,是非常冒昧的。楼弃雪想要炸毛,可低头瞧见她脸上的认真时,还是偃旗息鼓乖着声音回答,“嗯。” 帝京来往人流众多,如今更是不知道混了多少邪祟气息在里头。想要寻这么一段陈年记忆,无异于大海捞针,燕从灵越想越觉得头大。 她半晌不说话。 楼弃雪却是急了,“你别难过,实在不行我变回原型,明天让你牵着上街找人。” 什么面子里子,还是得往后靠一靠。 这一通离谱发言,让燕从灵觉得好笑,“帝京还是有胆大妖的。不说你以后在妖族还要不要见妖,我要是带着你的原身出去,那不是露陷了吗?” 老皇帝的尸体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堆着呢。 至于人形,那就更不可能了。他那张脸就算再怎么变化,气质也掩盖不住。狐狸精是天生的魅力加满,只要走出去就是人群的焦点。 楼弃雪心一横,“那变点别的动物。” 的确个好建议,燕从灵沉吟下道,“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吴皇后还在暗处虎视眈眈,要被认出来,他是那只本该死去的狐妖。 欺君之罪,恐怕整个镇妖司都得跟着一起遭殃。 腕间的雪水被轻轻拭去,男人指腹温热,很快熨暖那片微凉的肌肤。 “知晓你不会轻易着凉生病,但小心弄湿袖子。”目光落在那只兴冲冲跑来,要蹭少女裤腿的大黄狗上,他悄然呲出尖尖的犬齿,作威胁之态。 奈何大黄向来只有吃饭的眼力见,还是扑到燕从灵脚下,左扭右扭,伸爪去够她的裙摆边边。 楼弃雪醋只能暗戳戳的吃,“以后有人的时候,我就不变狐狸了。但说好了,我也不会变作狗。” 少女抱着梅花回头,差点撞见他那副酸到扭曲的嘴脸。 她还是那句话,“狐狸和狗,有什么差别?” … 直到年岁,宁墨章还是被扔在外头养伤。 相比待在姚贵妃身边,他虽然怕贺瑶光,但不知道是不是被揍的次数多了,脸皮厚了,还是没脑子的人更快乐。反而爱往跟上凑,看起来自在许多。 “蠢货!我真是一天都和那个蠢货待不下去了!!” 哐。 贺瑶光一来就扯着嗓子,怒气冲冲将手中的剑拍在桌上。 近旁几人都自觉挪远,生怕殃及池鱼。 燕从灵坐的四平八稳,睨了她眼道,“再忍一段时间吧。” 七王爷和摄政王已经出手处理朝堂了。宁北擎病倒后,这些年老皇帝在手底下就是一堆烂摊子。又有吴皇后瞎折腾,想要重新架起来不是一件简单事。 但架不住两人能力强。 燕从灵不懂这个,这些还都是从燕婉止那里听明白的。朝臣们懒散惯了,完全没想到,摄政王会有重出江湖的一天。 更没想到的是,一直看起来病怏怏的宁封离,会是摄政王翻版。 直觉灵敏脑子精明点的,已经预感出未来风向,识时务地往这边倒。 一段时间没见,宁明澈气色不太好,有种很久没睡的疲惫,“听我父王说,吴家和吴皇后好像发生了些矛盾。” 吴家失去一个太子。 这会儿自然是想支持身上流有吴家血的七王。 但吴皇后怎么肯同意?两方还在僵持。 燕从灵心里和明镜一样,“这不是我们该管的。” 宁封离也没想着依靠吴家。 只要不成为拦路石就好,其余的正好能消磨些吴皇后的注意力。 “明澈,不然你搬出来住几日?”一群人操心正事时,只有老父亲岳凌恒,关心师弟的身体。 “王爷最近催的很急吗?你这眼睛……”黑眼圈简直乌鸡成精。 “我父王最近倒是不催了。”暴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少年像是回忆起什么不美妙的事情面色更差。 “但他换了别的,一天灌我三碗大补汤!喝的我全身无力,提不起劲。不喝我父王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幼时体弱,眼前时常出现一些青面獠牙的不干净之物。药是玄越子亲自开的,也是他从小喝的,早就习惯了。 但从碗变盆这么跨越性的,还是难以接受。 想着大王爷那圆敦敦的身体,拿着一根绳到处嚎叫的模样……所有人都沉默了。 体会过大补汤摧残之苦的燕从灵,脖子往后缩了缩。 第150章:凤凰血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风雪漫卷,堆在廊檐底下。燕从灵回去时斜阳若影,穿过稀疏的枯枝,摇碎在白茫茫的地面。 她收起那把红梅伞。 从前是没有这个习惯的,但现在出门总有人帮忙备着。 “弃雪?” 庭院中空寂无人,燕从灵喊了一声,没有回应。她又走进去,寻上一圈,终于确定人并不在家。 燕从灵面上闪过困惑。 禁妖令后楼弃雪几乎不出门,就算有出去也一定会和她说上一声。今日雪这么大,这是去哪了? 后知后觉自己心底那丝极淡,却不可忽视的担忧……燕从灵脸色变了变,不再去想,拿着伞就要进去。 咚。 心口忽地猛烈跳了下。 “燕从灵!” 贺瑶光的声音几乎同一刻响起,从未有过的尖锐。 四周骤然蔓起的邪气,犹如浓稠的黑雾,遮天蔽日。裹挟着女人的惊慌话音,箭矢般贯穿了来。 “那些尸煞起来了!” 天际猩红一片,仿佛被残血所染。燕从灵依旧冷静,“我这就过去,那些东西跑不出那块地。” 妖王的心头血,可不是摆着看的。 “你的两位师兄已经过去了。”贺瑶光也很快稳定住情绪,“李主司带走剩下的那些人手,去城中转移保护百姓了。” 尸煞所行之处,血流成河。 普通人生命脆弱,根本赌不起。 “好。”燕从灵拿剑起身,“你就别跟着了,帮我去七王府,守着王爷。” 吴皇后的心腹大患。一个是她,一个就是宁封离。万一不留神,趁乱说不准就被偷了家。 贺瑶光轻啧,“七王爷还用的着我们保护?” 之前被连心蛊拖累也就算了,现在就和掀开封印似的,而且她还悄悄养了兵马。要不是时候不对,真想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后线总要留人手。” 甩给她厚厚一叠符,燕从灵不再多说废话,径直离开。 城中黑雾弥漫,几乎看不清路。 李震刀行动向来快,转移及时,这会儿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影。 只有那些瓜果肉菜摊子,还大剌剌摆在那里。摄政王府位于城北,眼下这一角陷入无人的诡异死寂。 燕从灵绕了几圈也没看见师兄们的人影,但先前见过一次的糖葫芦摊子,再一次出现面前。 往日令人食指大动的红艳艳山楂果,在一片灰败中显得格外刺眼。 她停了下来。 是迷阵。 先前用妖王心头血摆了对方一道,让那些尸煞就算起来,也只能被困在这里,三天自行消亡。可现在,对方显然是出了等同价值的东西,将她一起关进来了。 “燕姑娘。” 柔和如水的女声,在夜风中带着幽幽的鬼魅。 燕从灵回身,大昭那位柔弱无争的皇后此刻就站在不远处,白到不真实的手中捏着一串血红珠子。 “本宫还是第一次这么好好的和燕姑娘打招呼呢。” 她面貌没有变化,还是那张柔婉端庄的脸,只眼尾眉梢透出风情妖媚,似能窥见千年前的祸水一面。老皇帝偏爱姚贵妃那样艳丽的美人,但前世还是她宠冠六宫。 吴皇后眸中逐渐透出厉色,“本宫等今日等了许久,正好有一笔帐想跟你算。” 杀过她的,一个都不会放过。 尸煞身上那股腐烂的腥臭,从四面八方涌来时,燕从灵毫不犹豫拔剑,格挡下这一击。 十位一体,没有死角。 一连后退数步,她脸色有些发白。 袅娜站在圈外的吴皇后,见到这一幕,不由勾了勾嘴角,像是戏弄老鼠的猫。 “如何?本宫花费数年养出的尸煞,滋味还不错吧?” 这是从她醒来就开始准备的。 本来应该养更久些,结果因变动不得不提前起尸。 不过,对付这个时候尚且稚嫩的燕从灵,也足够了。 “确实不错。”少女身形跃后,又躲过一只尖利的爪子。她发带被勾掉,长发散了一肩,并没有多么游刃有余,嗓音却仍旧轻松无比。 “娘娘自己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笑意僵住,吴皇后下意识想要后退,腰间骤地一紧。 她又惊又怒低头,只见到一截鲜红的绳子,手脚大乱间整个人已经被拽了进去。 少女轻笑,“隔岸观火,容易烧到自己啊。” 借着巧劲,她一脚将一只尸煞踹了过去。那些东西注意到落入地盘的,还有另外一个,登时嘶吼着冲上前,不管不顾想要撕碎。 这么短时间,尸煞根本没办法像前世那样完全炼化,自然也不可能认她这个主子。吴皇后狼狈躲了几下,还是不差被一只漆黑干瘦的手刺入胸膛。心脏被掏出那瞬,鲜血滴落一地。 可不到片刻,她捂着那空荡荡的心口,就又站了起来。 对上燕从灵发沉的目光,吴皇后猖狂而笑,“你们没有办法杀死我!” “是吗。” 青年清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岳凌恒提剑站在不远处,脸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衬的他旁边少年表情十分丰富。更让人意外的是,跟过来的还有大王爷。 这下,不仅是吴皇后不解,燕从灵也愣住了。 “呼、呼呼……都说了跑慢点,跑慢点!”胖乎乎的大王爷气喘吁吁,腰都直不起,三层下巴晃了晃,还在指责两人。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懂什么是尊老,我这一把老骨头快散架了!” 岳凌恒面无表情,“让您少吃多运动,您不听。” “这、这个回去再说。”大王爷心虚摆手,随后笨拙地从袖里掏出一把匕首,“儿啊,把手伸出来。” 宁明澈卷了袖子,将胳膊一递。 他爹拿刀比划两下,还是直叹气,“唉,儿啊父王是真的心疼你,你可是爹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说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把你养的这么白白胖胖的……” “行了,别磨叽了父王。”受不了他念经的宁明澈,劈手将匕首躲过,干脆利落一划。 殷红的鲜血,落入一只古旧的陶钵中。 似乎忽然想到什么,吴皇后盯着那上面熟悉的纹样,瞳孔猛地缩起。 “你是……” 第151章:傀儡丝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凤凰血脉啊。” 血液流逝让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宁明澈挑了挑眉,“少见多怪。” 其实他也是今天才知道。活了这么多年,突然被告知自己是个稀世奇珍,这种感觉分外奇妙。 “不可能!” 吴皇后见了鬼一样,再也维持不住冷静。左肩又被尸煞扯去一大块,鲜血淋漓,很快又开始自行愈合。 “当年本宫可是特地留了一手,布下杀阵将凤凰血脉杀个干净,这才得来如今卷土重来的机会!” 继承神兽凤凰神力的一族,天生骨血间藏着能荡涤邪祟的火焰,是世间诸邪克星。只是子嗣艰难,族人稀少。如今,大概只剩下宁明澈这一个了。 “害,说你脑瓜不好使你还不承认。”大王爷挺着西瓜肚,苦口婆心地念叨,“凤凰能涅槃啊,连你都狗屁膏药似的能活回来,人家怎么就不行了。” 说话间,那盆血已经蓄满了。 清楚今日这一劫再难逃过,吴皇后目眦欲裂,“可本宫分明记得,你们宁家没有继承凤凰血脉!” “瞅瞅你这脑子。”大王爷更加恨铁不成钢,把手背拍的啪啪响,“但我家王妃是啊,早就说了不要小看女人,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就是不听,看看都吃亏了吧?” 这话一语多关。 吴皇后脸上黑了青,青了白,最后只死死瞪着这对父子,目光如虎狼凶恶。 她关注宁封离、关注燕从灵、甚至是太子皇帝等……唯独没注意到这一家,天天只忙着发财庸俗无能的胖王爷,娶了一个难产早逝的民间王妃,生了个眼珠子似娇生惯养的宝贝儿子。 用脚底板都想不到。 更没想到的是,凤凰血这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云山和王府非但没有严加看管,或者围着保护起来。 反倒放着他天天在帝京,也就是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蹦跶。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大王爷捻下自己两绺八字胡,又开始长吁短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滴。”大补汤可不是白喝的。 燕从灵天生灵体暴露那一刻起,就是为了吸引走注意力,好让这真正的杀手锏有时间成长。 能得凤凰血脉芳心的大王爷,年轻时不仅仅是有儿子那样俊俏的脸,还得有一颗足够好使的脑子。 尸煞被困在阵中无法出去,吴皇后心底升起杀意,但脚下刚一动,冰冷的利刃就从身后贴上脖颈。 和十只尸煞缠斗,就算有人被迫帮忙分散火力,难免还是挂了彩。燕从灵衣角染了鲜红的血,但那柄剑还是干干净净的,吴皇后甚至能从中清楚照见自己的脸。 少女声音冷到极致,“另一个藏在哪?实话实说,给你一个痛快。” 留你一命这种话,鬼都不信,也就懒得说了。 剑刃往下压着,女人脖颈汩汩流血,几乎削下大半的皮肉,“你当真想知道?” 她嘴唇动了动,突然念出一个晦涩难懂的字。先前在边关给燕从灵带来重创的那道声音,针一般又重重刺入脑海。 头痛欲裂。 张嘴吐出一口血,燕从灵手上力道没松。 “师妹!” 宁明澈紧着嗓音喊她,“和她说那么多干什么?直接杀了她!师兄帮你!” 说着,他就要将那一盆血泼下。吴皇后见状,赶忙反过来攥住少女,顾不得抵在命脉上的锋刃,她话音压的很低,一双眼睛从下往上看人时,白多黑少。 诡异的令人后背发凉。 “燕从灵,要是杀了本宫,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是谁!” “他痛恨你们云山,早晚有一日会把你们铲除干净!!” 这是威胁,也是警告。 燕从灵拽着她,一个反身用对方躯体挡下尸煞攻击。看着对方疼到抽搐的面庞,表情很是温和,“可你不告诉我,那两个我总要除掉一个吧。” 话音至此,她突然放缓语气。 “其实不想死也可以,只要你告诉我答案,我可以不杀你,只把你封进镇妖塔里。” 对方脸上露出动摇神色。 只要活着,总还会有机会。也许千百年后,塔就破了呢? “另一个是……” 她张了张口,那几个字还没出,皮肤底下便突然有东西蠕动起来。吴皇后神色大变,她自己就是巫蛊之术的佼佼者。为了适应这具身体,自小在毒罐子里泡着。 百毒不侵。 所以绝无可能是毒虫。 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蓦地浮现一道道细长的红痕,宫中妃嫔养的一身细皮嫩肉,此刻游走在白皙皮下,如同雨后逐渐冒出来松土的蚯蚓,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楚…… 燕从灵离她很近,看的最清楚。 “这是?” 盯着自己手背上蔓延,近乎要将人切割成块的血痕,吴皇后控制不住地抓挠起来。尖长指甲很快将娇嫩皮肉划破出血,但依旧没有办法阻止。 “啊!啊啊啊!贱人、那个贱人暗算了本宫!!” 割裂剧痛让她美丽的五官扭曲狰狞,吴皇后的瞳孔,开始呈现出一种诡异死气沉沉的灰败。 这是傀儡炼成的信号。 燕从灵一把扯起她的衣领,“快告诉我!到底是谁!!” “哈哈哈哈!”对方眼中生机正在消散,笑声尖锐而疯狂,“你们等着……本宫下一次、下一次重来一定杀光你们!!” 这种级别的傀儡要是成了,杀伤力不亚于尸煞。 燕从灵松手,当机果断喊道,“三师兄!” “来了!小师妹闪开!” 刷啦。 泼血成火,沾之即燃。 燕从灵飞身而上时,那些尸煞抛下已经没什么气息的吴皇后,齐齐张舞着爪牙,朝她扑过来。 但岳凌恒这段时间的督促起作用了,宁明澈准头极好。尸煞正好迎面和血对冲,连同阵中的吴皇后一起,被卷入熊熊大火里,化为灰烬。 “成了?” 放下陶钵,宁明澈难以置信,“这样就完事了?原来我这么厉害?” “是你阿娘厉害。”大王爷捡起那只陶钵,爱惜搂进怀里那刻,重新化为一朵红艳艳的火焰花。 旁人都畏惧的凤凰火,却并不灼伤他,柔和又安静。 “她要是还在,看到你这么有出息,一定高兴坏了。” 第152章:一路人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多亏上次弑君带来的因果,吴皇后才能这么快死在凤凰血下。燕从灵行事谨慎,半蹲下身细细检查那些残留痕迹,生怕对方还留有后手,再来个诈尸。 担心那些火会灼烧她,宁明澈小心翼翼尝试着收回去。 以往他只会放火,还都是失控的情况。 这是第一次,没成想一下子就成功了。 燕从灵翻着那堆焦黑之物,不遗漏任何一丝邪气。只抽空抬头看了一眼,“三师兄,这回进步很快。” 咔嚓嚓,大王爷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个梨子啃着,闻言再度嘴碎,“那是,童子身没了,当然快。” 燕从灵:…… 岳凌恒:…… 场面陷入一瞬的死寂。 相当炸裂的事,就被这样风淡云轻地说出来。 “父王!!!” 宁明澈怒起,气得恨不得一巴掌将梨拍进自己爹嘴里,好塞住他那张时不时就爱漏风的嘴。 “您不要乱说好吗!” 就亲爹这嘴,自己是凤凰血这事,到底是怎么严严实实捂了这么多年的? “哪乱说了?”大王爷没有半点自觉,不服气撇撇嘴,“害,你这孩子,就是太爱面子活受罪。这样子人家姑娘是不会对你负责的……你看看灵儿家那个,多和人家学学。” “啊!” 宁明澈双手捂脸,臊出开水壶尖叫。 检查的差不多了,确定吴皇后不会反复坐起。燕从灵拍拍手,刚持着长剑,干脆利落将阵眼里的那只魔心铃挖出,底下就突然露出一条细长、鲜红的傀儡线…… 她脸色一变。 不远处涂父急急跑来,苍白嘴唇颤抖,满头大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燕姑娘!你让我偷偷潜进皇宫,我看到了!那个人是……” 话没说完,天际一道剑光落下。 岳凌恒飞身上前,挡下这一剑。涂父被用力推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岳公子!” 对方道行不浅,岳凌恒原本于剑术一道就天赋不足,雪白衣袖上很快蔓开血色。 “师兄!” 宁明澈拔剑横在他跟前,凝重神色在感受到那道未散的熟悉剑气时,化为莫大震惊,连瞳孔都震颤起来。 “这、这是……” 虽然涂父没能说出口,但剑气一出,几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燕从灵握剑正要踏出阵法,但如所料被挡了回来。她平静抬眸,和那长袍清雅的青年视线正对。 “师伯。” “师伯?”宁明澈握紧拳头,哑声就要冲上前,“为什么!” 能入云山的自然不可能被夺舍,也不可能一开始就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所以,只有一个答案……背叛。 方才还能悠闲啃梨调侃儿子的胖王爷,眼疾手快将儿子揽了回来,目光警惕地盯着对方看。 玄风和眉眼温和,“没想到,师弟还是藏了一手。” 他回来的时候不多,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这么一个凤凰血。只当是云山穷困潦倒,玄越子为了生计才收了这么个弟子。 凤凰血年纪越小越不显,只要不失控,就很难被人发觉。 宁明澈被他爹死死护在怀里。但少年爱恨分明,双目赤红怒吼,“到底为什么!” 他平日虽嘴上不说,但最敬重几位师长,根本无法接受恩师背叛这样的结果。 “乖,别这么激动。”玄风和露出笑容,还像从前那样耐心安慰,只是下一句令人毛骨悚然,“放心,师伯不杀你们。” “你们都是师伯看着长大的,师伯舍不得下手。” 他说着说着,突然收起笑。 “阿华。” 黑袍身影出现那刻,宁明澈终于忍不住眼眶中的泪。 被从冥河急召来的赤华,背着两柄寒气逼人的剑。那通身鬼魅之气,显得和这尘世格格不入。她目光落在场中,有一瞬间的怔忡,“师伯……” “还记得你向师伯许诺过什么吗?” “……记得。”她低头,是顺从的姿态,“赤华这条命是师伯给的,一切听命于您。” “那好。”玄风和笑着,抬手一指,“杀了他们。” “师伯?” 素来最锋利的剑顿在那里,话音终于有了一丝起伏,“师弟他们……” 玄风和凝视着她,柔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诱惑,“师伯现在想杀的就是他们,阿华不能为师伯办到吗?” 赤华没再说话了。 她沉默提起剑。 宁明澈大受打击,“师姐?师姐你疯了吗!” 剑光落下来时,岳凌恒咬牙去拦。 赤华是剑道的奇才,同门之中也就只有燕从灵能够与之一争。他难以抵挡,一连后退好几步,胸腔之间血气翻涌。 “王爷,您带澈儿先走!” 没有半点犹豫,大王爷硬拖着不肯走的儿子离开,“哎哟别犟了我的小祖宗,今天到量放不出血了,咱爷俩留下来只会拖后腿。” 他夹着儿子就跑。 圆滚的体型比想象中灵活多了。 赤华没有追过去,只盯着面前这个师弟,“心慈手软是致命的弱点。” 修习剑道的,手上多多少少都沾着血。但岳凌恒从未杀过任何一人,如今面对自幼相识的同门,只会更下不了手。 她是在教导,也是提醒。 青年摇头,“师姐知道的,我怎么都比不上你。” 寒芒再次袭到眼前,对方声冷如冰,“懦弱更为致命。” 两人打着渐渐远去。 更准确点来说,是一个追,一个逃。 玄风和收回饶有兴味的目光,笑着看向还被困在阵中的少女,“这么多年了,恒儿还是这副模样。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灵儿,来和师伯说说话。” 阵眼里压着的另外一件。 只有巴掌大的木傀儡,很显然这才是玄风和的本命法宝。 燕从灵抬头,只问了一句,“当年是您吗?” “你和华儿一样,是师伯救出来的呀。”青年眨眨眼,他生了一副好皮相,高坐云端不染污浊。但漆黑眼底渐浓的笑意,却如噬人的恶鬼,“好灵儿,果然还是你聪明。” 差不多的年纪,宁明澈还在愤怒质问为什么时,她一下就想到点上。 “可惜了,你这样的,本来应该和师伯才是一路人。” 第153章:蛰伏者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燕从灵摇头,“我永远不会背叛同门。” 他笑了笑,没有多说,只缓缓踏入阵内,“可笑玄越子那老东西,自诩卦算天下第一,不知道有没有算到,云山所有弟子即将陨落在此地。” “师父当初说的那般高高在上,宁可将位置传给他也不选择他人,还千叮万嘱让我多念清心诀,多倚靠他们……如今看来尽是无用的谎言。” 自己蛰伏云山多年,他都不曾发觉,每日照吃照喝照睡。 燕从灵想象过很多次有朝一日要是面对仇敌,定然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可真正到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结果出乎意料,还是逐渐学会处理仇恨的缘故。 除去指尖有些冰凉,她心绪是意想不到的平静。 “你是个聪明孩子。”玄风和语带欣赏,“应该猜到了吧。” “是。” 少女拔剑,不同于岳凌恒的犹豫心软,果断指向他,“从发现云山那些洒扫小童,下山后被换成傀儡起。” 那些人都是玄风和带回来的。 对他心怀感激,自然也是极佳的材料,好用的耳目。 可毕竟受照顾这么多年,自己当时又还没往恩人就是仇人这方面上想,所以只是存疑不能确定。 这才找上涂家父子。请求他们用那戏法,借宁封离埋在宫中钉子的提醒,潜入皇宫,窥其真面目。 “师伯很喜欢你,但不能放过你,要怪就怪你师叔云绥吧。” 他双手合十,祭出长剑。 玄风和精通炼药和各种杂术,极少有出手的时候。燕从灵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剑,剑身轻薄锋利,银白如粼粼秋水,看似温柔却暗藏杀机。 也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说自己和他是一路人。 两人的剑,确实很像。 所以锋芒相对时,银光逼的人几乎睁不开眼。少女那总是温和惯的眉眼,此刻却比剑光更冷。 “你当初就该直接杀了我。” 否则只要她不死,就不会有休止的一天。 “师伯也想不到啊。”玄风和依旧持着宠溺的嗓音,“你在废墟骸骨下埋了那么久,竟然还能活下来。” “而且那天华儿在,是她发现了你。”他话音似乎顿了下,“她捡到你就和捡到宝贝眼珠似的,看的那般紧。师伯总不能当着她的面,把你给杀了吧。” 一触及这段模糊记忆,钝痛袭上脑海。燕从灵手上一慢,被对方一剑刺中肩膀。 鲜血弥漫,疼痛缓回几丝清明。 她提剑一挡,错身往后退。 夜幕暗的看不见星子,玄风和轻叹,“进步可真大啊。本以为你在那只狐妖那里破了天生灵体后,实力会大降。” 燕从灵猛地抬头,神色终于有了大的波动,“你给我开的那些药有问题!” 她也懂一些药理,但和玄风和相比,就远远不够看了。 “九尾妖王。” 对方漫不经心甩着剑上的血,“本以为经此一遭,他同你势必反目成仇,没想到竟是个痴情种。” 原本是打着给燕从灵竖敌的想法,结果让她得到了一个丈夫。 更可笑的是,后面这妖王一连在她手中折了两尾,也没有半点记恨的迹象,还死追着不放。 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脑子这么有病的。 错神之间,少女的剑已经切开他的手臂,往下一压,露出森森白骨。 玄风和神色自若,只在那条摇摇欲断的胳膊上轻轻一按,便重新接了回去。 不见半点鲜血。 倒像泥土一样揉捏自如。 “我这具身体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傀儡,不死不灭。” 修长指尖一勾,被嵌入阵眼的木傀儡破了出来,落入他的掌心。青年温和弯起唇角,“不过,很快就有更完美的了。” 刺痛袭来,燕从灵猛然低头。 借着汹涌如潮的夜色,她看见自己纤白手背,那层薄薄皮肉下透出的一道红痕……是傀儡丝。 藏在体内多年的傀儡丝,难怪她会觉得身体有时被牵扯的僵硬与钝感。 玄风和声音温柔,一如往常关爱小辈的师长,“当年华儿救你出来时,师伯就替你安排好了,你会是师伯此生最伟大的作品。” 那条傀儡丝应该是从他身上拆下来的。 和那些侍卫的完全不一样。燕从灵甚至能够清楚感觉到它在皮肉下迅速蔓延,一点点被束缚控制住的感觉。 四肢逐渐变得僵硬,血线自唇角溢出。但她还是维持着抬头的动作。 “你是小来的父亲?” “可怜孩子,都开始说胡话了。”玄风和爱怜摸摸她的脸,手掌冰冷的像是一尾毒蛇,“小灵儿这是把我认成别人了吗,小来?那是谁?” 猜错了吗。 燕从灵咬牙,蓄着力气道,“你曾经和一狐族女子有过纠葛,她还为你生下一个孩子……” 目光紧紧盯在对方身上,企图抓住松懈机会。 但玄风和只愣了一下,很快表情变得阴戾可怖,掐住她的脖子厉声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我怎么可能和妖有首尾,还生出一个孽种?” 熟悉的语调与态度。 燕从灵有片刻恍惚,他们确实像一路人。 这副反应超出她所料。困难喘了两口气,右臂已经动弹不得。已经融入血肉多年的傀儡丝,根本无法取出,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的身躯逐渐被侵蚀。 玄风和突然松开手。 少女跌坐在地上,手中还紧紧握着剑。 “本来还想着给你留几分神智,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听话点的更好。” 凉薄嗓音自上方传来,几乎同一时刻,那只被抛到她面前的木傀儡,猛地化为一只巨大的兽。犹如影子般,全身漆黑,唯有两只眼睛散发腥红光亮。 这就是当年屠杀燕氏的罪魁祸首。 通灵氏族,原本是不擅长争斗的,以沟通天地生灵,净化邪气为先。千百年来,只有燕从灵这么一个,靠着天生灵体,或者不如说是仇恨,硬生生将自己磨成一件杀戮兵器。 “这只傀儡兽是以冥河幽怨之气浸养出的,为了驾驭它,我将自己的本命法宝融入。可即便如此,燕氏之后肉身还是毁坏了。”青年噙着笑意,跳出阵法。 “不过没关系,等它吞噬掉你,就有更强大的新傀儡了。” 第154章:心窍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时隔多年,燕从灵终于第一次正面对上庞大黑影。 分明只是一具傀儡,但皮毛、气息、甚至喉咙间发出的低吼,一样都不少。如果不是那隐藏的细微机拓声,大概会以为这就是真正的活物。 眼前的影子模糊。 水波般晃动,似乎又回到那一天,入目皆是血肉与灼烧。 或许是傀儡丝正在绞断生机的缘故,她左手也开始作颤。心境却平稳的犹如托在掌心的一捧清水。 傀儡兽认出她身上熟悉的腥甜气息,激动地呼出热气。 但它没有第一时间扑上来。 由恶灵所化成的一只不知名的动物,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叫,在头顶盘旋。 燕从灵只能隐约猜出那是鸟。 一道剑气荡扫过去,半空之中恶灵所幻化的形连带本体,很快消散。 可转眼之间,便有越来越多的各种动物化形潮水般涌了上来。傀儡兽是有意识并且会思考的,精准拿捏住她的弱点。 燕从灵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 这些恶灵没有多么强大,但架不住源源不断一波又一波。 明显是打着要耗死她的想法。 最开始还能使出剑招,到了现在已经不太能挥的动剑了,只能依靠乾坤囊里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符篆和法宝勉力迎敌。 傀儡丝蔓延至整个右臂,她那只手完全抬不起来了。 玄风和也不知躲到哪去,那些恶灵逐渐凶悍起来,实力和先前那批不在一个水平上。 燕从灵不敢掉以轻心。 一边杀着,一边分神寻找破阵之法。这个阵法最早是用来催养尸煞的,被她动过手脚后,骗了吴皇后进来杀死。但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阵眼还压了一样护心傀儡。 反过来困住她。 阵法也是玄风和之所长,除剑术和挂算外,他是云山身怀技能最多的一位。 燕从灵擅符,对阵法的掌握自然是比不上这位师伯。 恶灵没有血肉,消散时只会残留一道黑色雾气。整个阵都笼罩在一片影子般的阴暗中,她对兽类的外形感知似乎也越来越薄弱。 长耳朵的应该是兔子。 长翅膀的能猜出是鸟……但那些陆地的没有什么鲜明特征的走兽,混乱不清。 直到又有一道雪白身影冲过来—— 下意识想从乾坤囊中取符,但这次空空如也,终于还是弹尽粮绝了。眼见那道影子就要到面前了,燕从灵想都不想,用左手仅剩力气狠狠刺出一剑。 锋利的刃,没入柔软皮毛。 但是这次,有温热殷红的血溅了出来。 漫天飞雪中,清心铃响的清晰。 似乎还夹杂着一道玉器碎掉的声音。 她呆楞楞抹了一把面颊上的液体,这次竟然看清了那只小兽。 是狐狸。 白的像雪一样的小狐狸。 她第一次看清他。 比任何想象的都要漂亮,尖尖耳朵、蓬松尾巴、雪白皮毛…… “楼弃雪……” 喉间干涩,她想收回剑,腕间却落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鲜血沾染白皙指尖,顺着划入袖中。 再熟悉不过的体温。 贴着肌肤,却莫名烫的厉害。 一些隐晦的、被她刻意遗忘在角落里多时的记忆,终于被勾动。此刻便如决堤海潮,汹涌而出。 她想起来了。 幼时被埋在族人骸骨以及废墟下,自己本来确实不该活下来……但有东西救了她。 那团从山脚下带回来,不过猫儿大小的小狐。自己不过为它包扎了伤口,但在那段暗不见光最不愿意记起的时日里,依偎在身旁为她取暖,以血饲她。 多次断尾续她生机…… “楼弃雪?”风雪迷眼,燕从灵又喊了一遍,从对方眸底看见自己惊愕失措的模样。 指尖凉的厉害,她手忙脚乱想要拽开他的手,“我带你回去、这就带你回家……” 还有一条尾巴。 她记得很清楚,他还能活……这不是狐妖第一次死在她手上了,但这次前所未有的不安感席卷全身,心口鼓噪的浑身血液似乎都在逆流。 掌心一阵刺痛。 燕从灵难以置信低头,目及那一丝淡金色的藤草时,蓦地失了声。 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何身为妖王,楼弃雪却如此脆弱了…… “当年我昏迷后醒来回去找过你,但你已经不在了,只在你祖母骸骨中找到这枚种子,但我伺候好久它都不发芽。”青年指尖攥的极紧,不容许她有丝毫挣脱。燕从灵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丝从他体内孕育出的灵草,攀入自己。 傀儡丝被温柔的藤草吞没,取而代之的是久违力量。 她瞪大眼,胸口起伏着,像是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着。 “世间从来没有杀夫证道的法子……我去问了你的那位族亲,要怎么把灵草完整交给你。”上一世自己瞎琢磨,伤到她心魂,但这次不会了。 鲜血不断涌出,浑身的力气似乎也逐渐被抽去,楼弃雪再难支撑,颀长身姿重重坠入雪地。 那张绝色的脸沾了泥雪,苍白的近乎透明。 他慢慢松开手,“这次……我也成全你。” 殷红的妖血,浸染剑穗。 心窍终于清明。 天地清寂,雪落无声。傀儡兽嘶吼着轰然倒地声和剑刃断裂声同一刻响起,那只不过巴掌大的燕鸟,轻盈灵巧,盘旋一圈后散在断剑碎片里。 她最后一柄本命剑也碎了。 通灵者沟通天地万物,心澈明净,本身就不该接近刀剑这种凶兵利器。 黑雾消弭,满目的白与红,雪与血交织在一起。没了压阵眼的法宝,阵法自行而解。玄风和看着紧紧抱着气息全无狐妖的少女,神情终于变了。 “你确实和我不一样。” 他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后背心骤然重重刺入一股力道。 玄风和惊愕回头。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刀刃,还有赤华那天生透着锋利的眉眼。 “怎么?连你也要的背叛我吗?”他笑了起来,即便到这一步,仍然不见半点狼狈慌乱。“但好华儿,你难道不知道吗,师伯是杀不死的……” 话音落下,他表情突然顿住了。 咔嚓。 木心被撬开了…… 第155章:木心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那张戏弄猎物般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抹错愕,“你是怎么……” “左旋三圈半,右进一格。”十几岁女孩嗓音脆生生的,还带着些稚气。一身桃红衣裙的小来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两位师兄,还有玄越子。 “前进六格,右旋一圈半。” 机拓声越来越清晰。 玄风和却只盯着她手中那个小小的木傀儡,眼神像是恨不得融出一个洞,“你、你是……” “这是娘亲教给我的。” 小来眼中含泪,看得出是下了莫大的勇气,“她说我父亲脾气不好,又恨透她,大概也不会喜欢我。若是有朝一日遇到他想杀我,就照她说的法子做。” 他没认出她,也没杀她。 但王上和燕从灵,是她想要护着的人。 “师兄。”玄越子轻叹一口气,看着那个木傀儡,“这是你当年遗落在秘境里的……”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玄风和一边摇头,一边想要后退。但那刀尖已经牢牢卡入,根本动弹不得。他口中还是那一句。 “这不可能的,师父当年明明给我们算过,都是孤家寡人!” 云山前任山主决定要将位置传给玄越子,那时他是极度不服气的。 自己这位师弟,同他一起上山,每日只知吃喝玩乐四处闲逛,蹲在那些街头乞丐或者流民身边的时间最多,有时还会帮走街串巷的货郎吆喝几声。 剑术一道自己确实比不过云绥。 于是入了处秘境想要潜心修行,没想到那处竟布有幻阵。 当年他年轻,道行太浅,中招失忆后和一位狐女做了大半年恩爱夫妻,甚至将压箱底的,连师父都不知道的傀儡秘术告诉她。 幻境解开那日,记忆回笼。 他怒极,险些杀了那女人。 那狐女苦苦挽留过他,几度无果后才心灰意冷离开。 可惜,这污点还是没能瞒住…… “就是因为那个女人,师父才放弃我,选择了你。”他语气再度冷静下来,手中的剑却是再也握不稳了,“可云绥也不该杀了她!” 之后,他越想越悔。 分明只是一段幻境,虚假至极的东西。但不知名的空荡与迷惘,几乎快要凝成心魔。他经不住煎熬,想要回去寻人,那片她所居之处却已成废墟,只剩云绥的剑气…… 心跳仿佛停止,全身血液凝固,那一晚他没睡,连夜赶回云山,正好撞见衣角还带着血的云绥。 她说,北林妖邪作祟,那片全杀光了。 想到这里,玄风和话语陡然阴沉,“当时恰逢燕氏一族春迁,临近那地。我问他们,却只说没见过人。” 灵草如耳目。 谁能信这套说辞? 分明就是他们见死不救! “你胡说!” 身量未足的小姑娘忽然跑到他面前。身上那件朱红斗篷被风吹得猎猎,像是一团炽烈的火,能将人焚烧殆尽。 数年光阴,玄风和还是第一次这样近看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或许是亲缘浅薄,她生的并不像自己,甚至也不像她娘亲,只能依稀从眉眼间窥出几分相似的影。 她望着他,眼神陌生而愤怒。 “我娘亲分明就是你害死的!是你抛弃了我们!” “她当时去找过你,但你不认,回来后娘亲才发现有了我。”她带着那份迟到的指责,“狐族容不下半妖,就趁着王上闭关悄悄把她赶出来了!” 楼弃雪出关后发觉此事,才将她捡回来养着。 “娘亲在秘境里为了救你,身受重伤,之后一直没有痊愈。寻你时又被打伤,哪里还用得到他人出手?她是生我力竭而死的!” “她都告诉我了,你讨厌妖也讨厌我们。说和你终究只是一段浅缘,既然不喜,那便远离不再碍你的眼。又知半妖血脉遭人唾弃,所以没有求助他人帮忙藏身。” 通灵一族虽没借地方给狐女,却给了食物灵药,并隐瞒下行踪。万万没想到,这一善举竟招来灭顶之灾。 那些幼年模糊的话语和影子,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换作是以往,不管是云山师门,还是亲生父亲,任何一个身份都能让小来胆怯。 但一想到最后那几年,母亲吃的数不清的苦涩的药,以及郁郁寡欢的模样。 一股火气就压在她心头,逼着她将话都说出来。 “你报复云山、报复燕氏,是因为发现对我娘死了心怀愧疚吗?” 极度悔恨下,人的痛苦需要转移和宣泄口。但以玄风和的性格,怎么可能同人倾吐这些,承认自己对一只妖念念不忘难以放下? 小来娘亲一事,但凡细察便能发现疑点。 可如果不怪燕氏、不怪云绥,这份罪责…… “你只是不敢面对。” 面容乖顺的小姑娘,言语比刀剑更为锋利,字字见血。 “不敢面对就是自己害死了我娘。” 换成是旁人敢在面前这般揭伤,早就死上八百回。偏偏这是他亏欠良多的亲生骨肉,玄风和半晌无话,只是目光紧紧盯在她身上。 木心被撬开那瞬。 只极低地问了一句,“能叫我一声爹吗?” 小姑娘咬着唇,低头沉默。 “不愿意算了。”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能感觉躯干正在脱落,心底却是前所未有的释然,“的确,是我欠了你和你娘。”幻境固然会使人失去记忆,但并不会更改人的性情。 愿意向狐女许诺白头之约的,本来就是他自己。 背弃誓言,抛妻弃女。 如今……也算是报应。 一声轻响。 身体散落的最后一刻,是玄越子接住他。 木心跳动微弱,青年已经控制不住脸上表情,只含糊喊了一句,“师兄……” 两人是一起拜入云山的。 但分先后时,他硬是当了这师兄。 明明是差不多的岁龄,自己还是乌发玉面的青年,对方却随心境化作两鬓斑白的花甲老人。极其少见的,他收敛起平日里那副不着调的表情。 记忆中从他变成衰老模样后,便再也没有见过这般。 玄风和有些想笑,但只胡乱转动下两颗眼珠,看起来十分诡异。 第156章:新帝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归回正轨,这一刻玄越子是他的师兄,“风和,师父口中的孤家寡人,你现在还不能明白吗?” 妻死女不认。 这样的结局如何算不得孤家寡人? 见他目中有晶莹,玄越子轻叹,像是明白他想问的话般,自顾自开口了,“当年我修为薄浅,如今细想才明白。师父大概就是算出来了,所以答应让你做师兄,我做师弟,想让我帮你化去原来的命格。” “师父特地寻由头关你禁闭,但你还是趁不备进入秘境。那次派阿绥下山也是为赶走你那位妻,当时她所处之地邪气丛生,滋养邪祟,所以燕氏才迁了过去。” 燕灵草是妖邪天生的克星。 而有通灵一族的地方就能生长出这种灵草,驱净邪气。 所以他们每一次春迁,都是为了拔除邪祟的温床。 否则以狐女重伤虚弱状态,根本支撑不到生下小来。 “至于选择我而没有选择你,更是和狐女没有半点关系。这些话当年就说过许多回了,但你没有听进去没被点醒。”生机正在抽离,玄越子眼含痛色,“当众者迷旁观者清。师父虽不能直言,却在尽力保全你的性命。” 可惜,他最终还是走岔了。 耳畔逐渐听不到声音,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起来。风雪声遥远萧瑟,脑海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或许人在临走这一刻,总能忆起许多不曾注意过东西。玄风和嘴角翕动,“所以师父走的那般早,是因为一直尝试为我改命吗……” 他声音微不可察。 木心崩碎,彻底湮灭成灰,没入漫天飞雪中。 小来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平静,眼眶通红地向后栽倒,岳凌恒及时扶住。小姑娘张了张口,眼泪却比话语更先冒出,“他、他死了……” 到死她都没能喊一声爹。 “先带这丫头回去休息吧。”大王爷递了块帕子,站出来道,“这里交给我们来就行。” 小姑娘这个状态确实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岳凌恒点头,目光担忧地扫了一眼,从方才起就一直僵硬半跪在原地的青衣少女,示意在旁的宁明澈。 “那我们先离开……去看看师妹怎么样了。” 少年这才注意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燕从灵的性子他们都很清楚,先前那只狐妖死过两次,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但今日反应……似乎有点大了。 等走到近前,更是吓一跳。 “师妹?他、他这是……” “死了。”燕从灵抱着九条尾巴都往下软绵绵无力垂落的雪白狐狸,缓缓站起身,脚步踉跄,“他自行断去最后一尾摧生灵草,不会再活过来了。” 她和这只狐妖相互折腾这么长时间,终于彻底结束了。 幸好小来已经被支走,不然场面恐怕会变得不可控。 “师妹、师妹你别哭……”宁明澈手忙脚乱地扯着衣袖,要上前给她拭泪。 少女淡淡偏过脸,随手抹了一把,“没哭,只是风雪太大,迷眼了。” 她抱着狐狸起身,面前忽然挡了一人。 “师父?” 玄越子手里攥着小来落下来的那只木傀儡,头发凌乱,语气里却夹杂着一丝怪异的兴奋,“灵儿别担心,我师父,你祖师爷其实还留了一手……” 心口一跳,燕从灵正想细问。 他却倏地大笑起来,状若疯癫,“哈哈哈哈对了!这次终于对了!!” “师父?”宁明澈想要去扶,但被拂开手,只能忧心忡忡跟在后头,“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对方没有说话,却还是笑。攥着那只木傀儡又哭又笑,直到被一只白皙的手拦下来。女人脸上依旧扣着面具,看不清真容,手中长剑正往下滴血。 禁地还是关不住她。 云绥盯着人,片刻后才凝声,“这一死一疯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最后还是走了师父的老路。” 从救下燕婉止那刻起,就注定会有承担因果的这一天。 窥天机者最忌讳的就是泄露,只能作壁上观。但历任云山山主,最后往往难逃以己身入局,妄想做出改变的结局。 只不过…… 越过茫茫白雪,目光落在衣角染血,神情落寞望着四周的少女身上,云绥眸光一点点软化。 前面那些都失败了。 而她的师兄,是唯一的成功者。 城中一片混乱,有马蹄声飒沓而至。稳稳坐在一匹高大黑马上的红装少女,依旧满头金饰,叮当作响。袖口却是束了起来,持着一杆长枪。 宁明澈几人赶来时,正好撞见她一枪将意图趁乱叛变的人戳了个透心凉。身手敏捷,枪法精妙,果断狠辣的让人后背发寒。 目光落在一身狼狈血衣的燕从灵身上,百里雁微微挑眉,“怎么弄成这样了?” 少女难得说不出话。 触及跟在百里雁身后的黎桑时,宁明澈不自在地想要移开视线。但估计自家新寡的小师妹,仍是上前一步。 “百里小姐怎么过来了?” 从前他还念叨过担心师妹守寡,没想到如今就成真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抽自己这张乌鸦嘴几巴掌。 “本小姐当然是为了还人情。”百里雁扬了扬手中长枪,抬头与城墙上新帝对上目光,“也是为了立功。” “往后镇北侯和戌边重任皆交于本小姐,就算是女子,就算没有战神血脉,我也不会比阿爹差。” 除了几个没脑子有逆心的朝臣,生出些旁枝末节的小插曲,宁封离登基很顺利。毕竟经历老皇帝那种天天要炼丹制药,鬼迷日眼的之后,看谁都眉清目秀,相当正常。 而且,众人起先还只当宁封离是靠着摄政王,手中权利虚握,行事多半会按宁北擎那一套,看他脸色来办。 甚至有人阴暗猜想,摄政王早就觊觎帝位。只是碍于当初自己许下的忠心承诺,害怕落天下之人口舌。所以才特地挑了一个公主当傀儡,方便掌控。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错的离了个大谱。 第157章:诈尸了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鉴于前太子宁君瞻这一‘失败’案例,他们忽略了一点,能被摄政王力排众议也要破例选出的,他本人又没有私心的话。 只能说明是个大魔王。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大昭太平多年,就如被温水煮着的青蛙。没有外敌,却隐着许多内患。在安逸舒适中一点点麻痹溃烂,让人觉不出危机。 而如今,宁封离就是那把一点点将烂处剜掉锋利的刀。 开刃见血,锐不可挡。 有些人生来就是权利怪物,更可怕的是,还是个卷王。 新帝年轻,精力旺盛。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女儿身上位不易的原因,更是格外努力,每天都打鸡血似的亢奋。 拖下朝就和夫子拖学堂一样。 熬的原本自认为积极上进的几位大臣,一想到上朝就腿软,每天醒来就像死了亲娘,愁眉苦脸的。 “上朝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燕婉止官服还没换下,一下朝就先往她这里来,咕噜噜灌了一大碗热汤,抹着额间出的热汗。 “你听听,陛下这说的是人话吗?” 燕从灵已经不畏惧火了,煮的汤也总算能入口,此刻正窝在美人榻上笑,“阿姐,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跪着也要走完。 她笑时对方就在看她,少女真正定格在十几岁最美好的模样。温柔秀丽一张脸,融了窗外春光,只是眉眼间的那几分阴翳怎么也化不去。 燕婉止轻叹一口气,摸着对方额前细软的碎发,“百里小姐已经回了边关,接任镇北侯的位置。另外你要引荐给云仙师的那位小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带过去?” 她说的是何落雨。 那个先前痴傻的小女孩,天赋卓绝。 当日之事过后,宁明澈像是受了刺激认真起来,一心投到卦算里去。至于妖族,在失去楼弃雪前,内部已如他所料磨的差不多了,正好给小来一个安全接任妖王的条件。 可即便这样,岳凌恒那颗老妈子心还是放不下,选择跟过去盯到能完全独立松手。 妖族生长期漫长,半妖也不例外。 云绥背后悄悄和自己咬过耳朵,说玄越子算的,她二师兄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 细凝着她的神色,燕婉止试探开口,“那只狐狸……” “埋了。” 少女反应平淡,指了指窗外那颗桂树,“埋那底下了。” 这些时日她总在做梦,但梦见不再是尸山血海,而是楼弃雪。她看见梦里的自己态度冷淡,每每都伤他到黯然神伤,最后更是亲自将剑送入他胸膛,碾碎妖丹…… 醒来头痛欲裂,迷惘空荡,良久回不过神。那些断断续续仿佛记忆一样的碎片十分真实,就像是她曾经真的经历过这么一遭。 想起他断尾前的那句话,还有师父说的这次对了。 心底隐隐有了模糊的答案……难怪他在陵城初见到自己时会是那样的眼神,也难怪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在自己面前强调信任…… 照理来说重生者占尽先机,他完全可以杀她复仇。 再不济只要远离她,就什么事都不会有。结果他还是自寻上门,燕从灵清楚记得第一次见面,他眼底是有怨恨的。可即便这样,那只狐妖还是义无反顾地作了灵草的器皿,再次丢掉性命。 闭了闭眼,她往后一靠。 燕婉止看的清楚,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忽地传来一道声音,如琴弦拨动。 “请问……燕姑娘在吗?” 推窗瞧去,院中站着一位唇红齿白的漂亮少年。认出这是红袖楼游街那日看到的女装小倌,眼下换了一身男儿打扮,看起来专门收拾过了。 燕从灵问,“小公子寻我何事?” 对方年纪轻,藏不住心思,还没说话就先红了脸,“我、我掉的帕子好像被燕姑娘捡到了……” 这哪里是来讨帕子的? 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燕婉止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自己妹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赶忙起身,“陛下那里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院中只剩下两人。 那少年大气也不敢出,紧张地低着头。 这位是新帝宠儿。相识于微末的情分,所以尽管抓妖师品级不高,也拦不住她成为一块香饽饽。 但少女摇头了,“你的帕子不在我这里,那天被黎家面摊子的阿桑姑娘拿走,暂放在对面那家衣铺,可以去那里问。” 少年面上有些不甘。 帕子不帕子的他哪里会在意?只是借着这个由头想要借近她。 但对方温和的嗓音里,明晃晃的拒绝之意。 “多谢燕姑娘,打扰姑娘了。”不好再多做纠缠,他攥着衣袖内侧一角,只能先离去,心里却是暗暗思忖。传闻燕从灵那位亡夫是一等一的绝色。 风华正茂而故,难免念念不忘。 自己也是一时太过心急,应该再等蹉跎几年,旧人总归会淡去痕迹。 春雨霏霏,沾湿窗台。 屋外的大黄狗不知何时悄悄跑进来躲雨,见少女靠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安静地摇着尾巴将脑袋搭到她膝上。燕从灵顺手摸了两把。 短硬的毛发像是一把小刷,略微扎手。 她自然而然地想起软乎乎的小狐狸…… 收回思绪,燕从灵安慰自己,“以后就得开始新的了……”大仇得报,九泉之下的亲族得以合目。压在身上十多年的担子终于卸下,空荡荡的迷茫又不真实。 接下来,她得想想自己的事了。 话音刚落,窗外雨势骤急,一道颀长身影透过纱窗伴随暴雨叩她轩窗。 燕从灵愣住,一时没能及时开窗。那人却是急了,没那么好的耐心一把推了进来,带着满身湿漉漉的泥水,“你要和谁开始新的?还有我都没死!你居然把我埋了!” “是那枚玉牌吗?” 记得师父清醒前的最后一句,就是告诉她还留了一手,只是当时没能想到师父的师父竟能想的如此长远,连他们这些徒孙辈都顾上了。 楼弃雪照样还是恋爱脑,只忙着扭曲乱吃飞醋,“刚刚那男的,我才死没多久,你就想找新的了!” “燕从灵!我是被你硬生生气活的!” 第158章:尾声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涂家父子留在了帝京,只是不再表演伤身的戏法,而是搭了一个台子当起说书人。 百姓们原本就憧憬修仙问道,他们又算是掌握着第一手云山的故事,外加上确实说的有模有样生动形象,生意倒是十分红火。 但楼弃雪是狐妖这件事,彻底瞒不住了。 周凝语有了身孕,燕从灵涨月银口袋有钱了,特地拎上一串补品要过去探望。半路上有小孩偷偷扯住楼弃雪衣角一掀,眨巴着乌溜溜无辜大眼,说出的话却相当冒昧。 “怎么没有尾巴呢?” 楼弃雪:…… 眼见他有抓狂迹象,燕从灵赶忙拦住,从篮子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灵果,塞进那小孩手里。 “谢谢姐姐。”那孩子又礼貌又倔强,“请问我可以摸一下狐狸尾巴吗?” 不等燕从灵开口,旁边的狐妖就面无表情回答,“不可以,尾巴只能给伴侣亲人摸。” 听他这么说,小男孩一下皱巴起脸,“那可不行,我有爹了,我不摸了。” 说完,他抱着果子跑了。 燕从灵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如此说法,我从前怎么不知道?” 对方眼都不眨,“我是守狐德的狐狸,和他们怎么能一样?” 燕从灵:…… 这恋爱脑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那日他诈尸之后,就是她兑现承诺之时。但鉴于燕从灵信用为负,根本琢磨不准她愿不愿意认。 楼弃雪甚至都想好了,她要是死不承认想赶人走,自己就死不离开。 实在不行就一直在她门口横着躺着,反正妖怪饿不死,她什么时候同意自己什么时候起来,胡搅蛮缠死皮赖脸都得留下来。 得知真实想法后,燕从灵嘴角抽搐,“你好得是个妖王,还是顾点脸面吧。” 对方理直气壮,“妖王是小来。” ……前任妖王就可以不要脸了吗? 这次没有多说,但她留下他了。 周凝语的肚子才前三月,看不出什么。霍老夫人却紧张的和什么似的,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倒比前几年看起来硬朗。 燕从灵进去时,一个扎双髻的小女孩正好跑出来撞在她腿上。她当然没什么,小女孩却是坐倒在地。 “帝姬!” 身后婢女紧张扶人,她却不哭不闹,抬头看了燕从灵一眼,笑嘻嘻自己爬起来,“没事不疼。” 年纪太小,说话还不是很利索。但已经比同龄孩子稳重,看的出来,宁封离把孩子教的很好。 “见过昭华帝姬。” 燕从灵行过礼,半蹲下身和她平视。小姑娘一张笑面,记忆中不管是太子太子妃,还是如今的女帝都没有这般爱笑。 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宁昭华认出了她,“燕姐姐。” 里间的周凝语正好走出,笑道,“华儿,今日不是还要听你姨父讲故事吗?” 到底是稚童,小女孩双眼发亮地跑进去,选画本去了。 “陛下指了长安教导华儿。”周凝语轻抚着肚子,眼中流露出温柔,“帝姬是凝珠的孩子,和她一样聪慧。等我肚里的孩子出生,她就多个伴了。” 燕从灵点头,清楚她对和周凝珠之间隔着嫡庶的姐妹关系,始终抱有遗憾。年幼最定心性,宁封离选择霍长安启蒙,最合适不过。 两人聊了大半天,后面半天燕从灵进宫寻新帝说话了。 结果马车半路被人拦住。一见到楼弃雪,宁墨章就哭哭啼啼地扑上来,“王妃她要和本王和离啊!” 燕从灵自觉后退,生怕眼泪鼻涕糊到自己身上。 楼弃雪俊脸发黑,“那你拦我们马车做什么?” “来请教的。”顾不上形象,宁墨章哭的更厉害了,“这些镇妖司的姑娘都是血里带风,说走就走,根本不知道负责两字怎么写。你到底如何做到……” 目光移到看戏的燕从灵身上,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来。 楼弃雪面不改色,唇角却还是控制不住弯了弯,“那是因为从灵心软人好。” 燕从灵:…… 她自己听着都心虚,真怕一道雷下来直接被劈死。 最后还是上前委婉地表示今日要进宫,没空。宁墨章终于放手,但离开之前还是再三表示,以后会每日上门求取真经,虔诚拜楼弃雪为师,勤学苦练不耻下问。 一想到以后每天都要被打扰,楼弃雪脸色更是黑如锅底。 … 宁封离自登基那日起便换回女子装束,只是举止神态还保持着多年男装时的小习惯,一时还改不过来。燕从灵牛嚼牡丹般灌下她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还要低声嘟囔,“这茶水不够解渴啊。” 女帝眼角抽了抽,问道,“给你谋个一官半职怎么样?” “算了吧,陛下。”燕从灵摆手,“属下就不是这块料,而且属下出自云山,一脉相承的拘束不住,何况干涉天下大局实在坏道行。” 这点,她师父就是最好的例子。 对方没再勉强,“另外镇妖司,你当真也不接手了?” 帝京归位,邪祟已除。至少能维持近千年的清气太平。李主司年前就递了辞呈,说要带夫人回故地看看,给没见过面的岳父岳母上柱香。 而他放话的第二天,贺瑶光就拔剑要和她立个生死状。 那天整个镇妖司热闹的很,所有人都在努力劝架。哑巴好了以后说话还不流利的李夫人,更是急得涨到面色通红,最后一擀面杖直接把人敲晕了。 光是回想,燕从灵都觉得头疼,“属下要是接了,恐怕就没清净日子过。” “师叔在禁地里弄了点东西,往后天子不再受制于镇妖塔,它只与属下相系。而且属下还有更远大的志向,打算开个情报楼。有哪家丢掉孩子或重要东西,还是想打听丈夫在外头纳了几个外室,都可以帮忙留意。” 灵草是最天然的情报收集网。 原本消耗的法力不是常人所能承受,但谁让她是天生灵体。 老天喂饭,不吃白不吃。 “至于价钱嘛。”少女笑眯眯,“好商量。” 这天聊不下了,宁封离挥手赶人。镇妖司这些人都是一个德性,哪怕清高如贺瑶光,也是个张口闭口要加钱的主。燕从灵官是当不成,但可以是个奸商。 踏出殿门那刻,身后倏地有声音叫住她。 “从灵,你说千百年后,会不会有人批判朕弑君弑父,夺兄之女?” 话语依旧,一如当年在王府时。 但燕从灵知道,不一样了。这是大昭的皇帝,不是王府的宁小七,帝王谋天下与万民,独独难以保全最原本的自己。 云静风清,春和景明,殿外灿金色的光被发丝融成碎影,投落在高高的王位上。燕从灵笑道,“不会,陛下会是贤明的君王,应当青史留名。” 她会比她父兄做的更好。 还有个现代的番外小尾巴,明天放出来 第159章:(番外)现代宠物咖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昭城有一座古塔。 庄重肃穆,气势压人。传说原先是座镇妖塔,关押着数不尽的妖邪。如今缩成地图上的小小一点,用红色标了出来。 裴七七和朋友结伴来的时候是五月天,槐松正翠,草色苍润。附近有座大寺,建在云遮雾绕的半山腰上,青石长阶绵至山顶,一枝桃花从檐下飞出,直指青云。 走的累了,她往一家便利商店去,想买点吃的补充下能量,结果还没进门就撞上一道身影。 “对不起、对不起。” 对方一动不动,倒是她自己一连后退好几步,险些栽倒。 那人伸手捞了一把,将她扶稳。 “谢谢……” 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纤细白皙,视线顺着往上看去,是一张不施粉黛秀丽的脸。 少女长发及腰,黑亮柔顺,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背后。她穿着清凉,吊带短裤,腰间还系着一件衬衫外套,有种家住附近下楼买菜的随便感。 等看清后面那个拎着一串东西的高大青年,裴七七更是一怔。 漂亮的像是山精鬼魅。 他视线一直专注放在少女身上,此刻终于眼帘微微抬起,带动那点朱砂小痣,艳比桃花,将这一方潋滟春光都压了下去。 糖果被咬碎,草莓特有的甜香气息溢出,少女笑盈盈,“没事。” 裴七七真诚夸赞,“小姐姐,你和你男朋友都很好看。” “谢谢。”少女又笑起来,一双杏眸又黑又亮,弯起时会翘起尖尖的小月牙,“但已经不是男朋友啦,这是我老公。” 她竟然到法定年龄了?! 裴七七还处在惊讶中,便见那个本来神色平淡的男人,嘴角控制不住扬起两个像素点,莫名给她一种往外疯狂冒粉色小花的强烈直视感。 ……哦,是个恋爱脑啊。 “好多年了,都老夫老妻了。”少女往她手里塞了一块水果硬糖,“相逢就是有缘,认识一下吧,我叫燕从灵,家就住在这附近。” 裴七七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这里是景点,是大昭的旧都遗址。一个传奇神秘的朝代,那位极具盛名的女帝皇陵就葬在附近。周围一大片都是保存下来的古时建筑,她住在这里怎么上学工作? 但等到下午,她就打脸了。 “欢迎光临。” 不算多大的一间宠物咖,却险些震惊掉裴七七一行人下巴。 见过最多的就是猫咖狗咖,再不济也是带点毛茸茸,让人能越吸越上瘾。 但这位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开的宠物咖里除了毛茸茸,还有不少只有在动物园里才能见到的。 孔雀梅花鹿还算正常范围,可老虎豹子是什么操作! 而且这些动物没栓没关,甚至没有隔起来,像过年分糖一样就这么刷拉一下,全部倒在一起。 更诡异的是,食草和食肉竟然能和平相处,背贴背挨在一起,眼皮都懒得抬起看对方。 “这是要拿命才能撸的吗?” 裴七七的一位同学直接腿软。 柜台前坐着的少女,一手支脸,看她们的眼神,总有种长辈看小孩的温和亲善。 她指了指墙上挂的那张营业执照,“有证,当然能摸。这些动物都有灵性,不会伤人的。” 几人还是害怕,往小鹿小猫这些看起来杀伤力不太大的下手了。不知道是不是休息放松的原因,总觉得通身说不出的舒畅。 见那几只猛兽悄悄凑过脑袋,眼底闪着渴望期待。裴七七胆子最大,伸手摸了一把。 那只老虎当即软绵绵顺着她的力道躺下,露出圆滚滚肚皮。旁边几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后也渐渐放开胆子。 少女给她们端来茶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姐姐,你老家是在昭城吗?” 室内燃着不知名的淡淡熏香,少女没有穿鞋,赤脚慢悠悠斜靠在那。窗外阳光洒入,大片的金镀在身上。 她长相打扮都很年轻,却没有半点年轻人的浮躁感。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安逸,仿佛时光都轻慢下来。 “不是,我老家在很远的小山沟,读书时才搬到昭城,工作留在这里。后来和我老公结婚,觉得这里风景好,改行开了这个。每天赚点闲钱,够吃够喝就好。” 她撇了下杯盏中的茶沫子,动作熟练,和门口那些下围棋的老大爷一模一样。 “姐姐,你结婚了!” 裴七七和她见过,但她的那几位同学并没有。冷不防见一位比她们大不了几岁的少女这么说,吓了一跳。 “我只是看起来显小,到年纪了。” 众人这才松下一口气。其中一位女孩,余光注意到那高高架子上的雪团时,眼睛亮了起来。 “好漂亮的小狐狸!” “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狐狸哎!” 剩下几人视线被吸引过去,很快也惊艳住了。 只有一个词。 ——梦中情狐。 没有人能拒绝毛茸茸,尤其是完美的毛茸茸,有人指着架子问,“姐姐,这只小狐狸也在服务范围吗? 下面人群吵吵嚷嚷,上面的白狐半耷拉着眼皮,只淡淡打了个哈欠,一副独自岁月静好的模样。 直到少女笑着点头,“在的,不过……” 她话音顿了下,裴七七注意到那只狐狸尖耳朵竖起,又像人一样瞪圆眸子,直勾勾注视着少女。 那眼神总觉得有些熟悉,似乎不久前才见过。 “它是镇店之宝,隐藏服务菜单。”燕从灵喝了一口茶,“就是爱耍小性子,不肯让外人摸和抱,但投喂和拍照还是可以的。” 第160章:(番外)现代宠物咖2 - 娘子杀我,她心里有我! - 姜粥 可惜人的本质就是叛逆,就爱欲拒还迎这一口。 “我就不信了,还有我动物之友交不到的小伙伴。” “我来!我先来哄!小宝贝∽姐姐这里有小鱼干……” “人家又不是小猫,哪里会喜欢小鱼干?还是看我的!姐姐这里有鸡胸肉、鸡脖,还有泡椒凤爪哦∽” 架子上的狐狸似乎哆嗦了下,全身僵硬石化在那里。 其他人围着架子全身心投入时,裴七七却没错过那少女眼底的揶揄,和那抹幸灾乐祸般的笑意。 “怎么办,真哄不下来啊,呜呜不摸不抱拍个照也不行吗。” “小狐狸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像你这样的小狐狸生来就是要被吃掉的……” “可恶,它好高贵冷艳,我好爱。” 燕从灵看够热闹,终于喊了声,“下来吧,楼弃雪。” 嗖地一下。 在没人来得及看清的情况下,小白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头扎进少女怀中,蓬松大尾巴在她手臂上缠成麻花,软乎乎耳朵折着,嘤嘤直往她怀里送。 这会儿就是免费,不要钱送。 “好家伙,还是个双标。” “我的心和鸡胸鸡脖鸡爪一起,被伤透了……” “这是它的名字吗?听起来好像是个男狐狸哎。” 少女拎着白狐起身,“就是个男狐狸,还是个会撒娇撒泼的男狐狸。” 小狐狸被迫营业,十分不情愿,还在她怀中表示反抗。燕从灵拿着包鸡胸肉,咬住包装一角撕下,喂进自己嘴里道。 “这些孩子喜欢你,只是想跟你拍个照片,怎么这么小气。” 最后还是英勇就义了。 照片圆满收官,这群姑娘终于心满意足离开。 “姐姐,它真的好可爱,我们下次一定还来!” “我家里有几条小狗穿的粉红小裙子,下次带来送给它穿,肯定很合适!” 夕阳落山,朝霞抹红半边天幕。一行人没想到玩了这么久,太过轻松悠闲都没有时间观念。 景区开始准备关门,少女也收了门口的手写营业牌子。她站大大的玻璃窗里,一点点扯动着将墨竹窗帘放下。余晖逐渐被辗转成一线,从她移到那只小白狐身上。 它抬头望着她,目光依旧温柔而专注。两人影子被收拢成束,亲昵融在一起,投落在那片泛旧色的墨竹里。 裴七七回头望过去时,只恰好看见狐狸勾人的眼尾下那点朱红,在细小的浮尘碎光中熠熠生辉,犹如火灼。 她心头猛地一跳。 忽然想起之前遇见的那个,山精鬼魅一样的男人…… 镇妖塔的传说,或许从来不是传说。 … 室内昏暗,燕从灵抬手想要开灯。 但在那之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压住她的手背。 男人掌心滚烫有力,高大身躯紧紧贴在她背后。黑暗中,心脏跳动透过薄薄的衣裳料子传来,连同急促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这是又怎么了?”已经见怪不怪了。 狐狸精指尖滑动,轻勾下她掌心。嗓音低沉,犹带怒意,“不来了解下隐藏服务菜单吗?” “只对你开放。” 夜幕降临,白日游客络绎不绝的古都重归寂静,和那座高耸入云的镇妖塔一起沉眠入夜色。 梦里是化为史书一笔的大昭,依旧笼在三月春光里…… 2024.3.8 完结撒花,感谢陪伴到大结局的uu。这本女主是比较矛盾的性格,和男主关系也比较病态,算酸甜口味的饼,狐狸但凡不够头铁就是be(小狗会永远坚定不移奔向你)……果然还是纯糖更合适。不咕咕的话,下本大概两个月后开。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