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敬之,我的鞋带散了。” 殷长安停下脚步,手里还举着吃到一半的冰淇淋。 巴黎左岸有全世界最美味的咖啡,她却贪食右岸琳琅满目的冰品甜点,一路边走边吃,唇边蹭上一层雪白的奶油不说,连系鞋带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做不了,只得向身旁的骆敬之求援。 他们是新婚夫妇,不,也新婚了有一段日子了,眼下是他们迟来的蜜月。 骆敬之回头看她,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白白的一圈,像个小孩子。 她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在她身前半步停下来,蹲下身,着手帮她绑好脚上那双红鞋的鞋带。 长安有点受宠若惊,她原本只是想让他帮忙拿着冰淇淋,这样她就可以腾出手去系鞋带,没想到他会突然蹲下来。 他从没为她这样做过,却驾轻就熟,自然得仿佛已经照做过千百遍,很快就打理好不听话的鞋带,站起身来,问她:“累了吗?” 超乎寻常的温柔,让她有些失措,像是没听清楚他问什么,先是摇头,接着又点头:“嗯,有一点累了。” “前面就是车站,到那里就可以休息。” 他带着她一直走到车站前面,无数高加索人、拉丁裔甚至亚洲面孔与他们擦肩而过,人来人往,与大街上和景区的热闹又不相同。 “敬之,我们要去哪里?”她问。 “巴塔克兰剧院。”当天他们要在剧场的音乐厅看一场演出。没结婚的时候,长安曾在法国短暂停留过一段时间,虽然不通当地语言,但伏尔泰大道上的这座有点中国风格的剧院她是来看过的,非常喜欢reads();。骆敬之大概也知道,所以愿意从行程里挤出这么一天,带她来看一场并不是那么适合她看的摇滚。 然而车却没有来。 她把手放入他的手心,他轻轻挣脱,转头看了看远处,对她说:“我身上的欧元用完了,要去那边兑一点钱,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长安点头说好,这几天他们是花了不少钱,尤其她跟其他女孩一样爱逛百货商店,又看到好吃的就会买,他身上的钱大概就是这样被她用光了。 她乖巧懂事,完全摆出一副我会乖乖等你回来的模样,不疑有他,全心全意信赖眼前人,一双眼睛像温驯无害的小鹿,视线始终粘在他身上。 他有冲动想要抬手挡住她这双精灵的眼,手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最终在她肩上按了按:“你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 “只是一小会儿,我可以的。” 她脸上绽开笑,像是怕他不放心,又轻轻推他胳膊,催促他快去。 骆敬之定定地看她一阵,才像下定某种决心似的,转身往外走。 “敬之!” 没走出两步,她又在身后叫住他,有点怯怯的,却又拼命挤出笑容:“我吃完冰淇淋,你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华夫饼上的雪堆,已有融化的迹象。 其实不是不怕的,她很少出远门,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甚至连护照都不在身上,假如被抛下,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路回家。 骆敬之这回没有答她,但他有时不说话,就代表默认。 长安放下心来,乖乖站在原地等,小口小口吃掉手里的冰淇淋,不敢吃得太快。 她头发有点自然的鬈曲,那时刚长过耳际,在阳光下呈深金棕色,毋需烫染和多余装饰,就有洋娃娃般的俏皮。她穿过膝的长裙,浅灰翻薄粉色里子的毛呢大衣,因为与年龄不相符的稚气,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还不足二十岁。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仿佛在说这东方面孔竟然这样好看。 可惜…… 骆敬之的身影很快湮没在人潮中,但他只要回头就还是能看到长安站在那里,一直等,执拗地等。 他只能垂眸匆匆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腿脚明明已经很痛了,却不听大脑指挥,停不下来。 这次或许真的是解脱,他想。直到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还有夜幕中一阵阵的火光,那是自动步/枪扫射的迹象…… … 骆敬之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旁,枕边人不在,只有冷掉的床铺――长安已经起床了。 自从她那个小小的咖啡店开起来之后,她竟天天起得比他还早。 顶楼跃层公寓,客厅和饭厅都在楼下,骆敬之换好衣服出来,站在短短的台阶上,就看到长安坐在餐桌前,手里不知摆弄着什么,家里的保姆王嫂正帮她梳头。听到他的动静,长安扭过头来:“你起来啦?” 刚梳齐的长发又乱了,只能重新来。王嫂知道他不喜欢别人为长安代劳这种小事,稍稍有点慌,轻声道:“长安,你别动,就快好了reads();。” 骆敬之微微蹙眉,走近了才看清长安手里在叠一只纸鹤,用的是桌上空烟盒里的锡纸。叠好了捧在手里欣赏一番,捏着尾巴递到他跟前,献宝似的问:“好不好看?” 他像没听到,也不接那纸鹤。她又说:“敬之你不要吸烟了,吸烟对身体不好的。” 他心头嗤笑,他是医者,又怎么会不懂尼古丁的危害?然而高强度的手术安排和夜间值班,有时不靠香烟提神,根本撑不下去。 他烟瘾并不大,只是其中艰辛,对她说她也不懂,他也就懒得解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喝一口,才说:“你今天又要到齐妍那儿去?” 齐妍是她的心理医生。只有去见特殊的人,她才要别人帮她梳头。 “嗯。”长安点点头,很高兴的样子,“我去找齐医生聊天。” “我看你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不用再继续找她。” 她不太明白:“我以后不能跟她见面了吗?” “嗯。” “可我喜欢跟她聊天,我想跟她做朋友。”或者说她早已当对方是朋友。 骆敬之终于抬眼直视她的眼睛:“她是医生,你是病人,她跟你聊天按小时收费,世上没有朋友会这样。” 长安失望地低下头,讷讷道:“可是之前你说我可以当她是朋友……” “那是因为那时候你生病,情况不一样。”假如直截了当告诉她要去看医生,她就算不哭闹,也不会好好配合。 长安的难过都写在脸上,骆敬之喝完咖啡,放下空杯,道:“今天就去最后一次,我会打电话跟她说结束疗程,顺便结清费用。你的咖啡馆离她工作室不远,以后多少还是会遇到的。” 这回长安听明白了,心里又敞亮起来,见他穿好外套要出门,连忙抓起桌上的纸包追上去:“敬之,你还没吃早餐!我做好了三明治,你带着,饿的时候吃。” 骆敬之正低头换鞋,没有接那纸包,也不打算接。他不爱吃冷冰冰的西式早餐,但长安的能力只能做到这样,让她起油锅、烧开水,去煮一锅面条或者炒一碗饭,别说从小照料她长大的保姆不放心,他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做。所以他干脆把吃早饭的时间用来补眠,渐渐也就养成了习惯。 长安却不管这些,已经把三明治塞进了他大衣的口袋,不忘笑着叮嘱他:“一定要记得吃,不然会饿。” 他回头看她一眼,蓬松的鬈发已经梳好,在脑后盘了一个可爱的发髻,额前的碎发也全都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发际那一点点桃子尖,脸上没有化妆,嫣红的唇色却衬得肤色牛奶似的白。 不需要锦衣华服和高跟鞋,她就这样走出去,也一定会有人回眸,赞叹地多看几眼。 漂亮的姑娘谁不喜欢?但只要再多留意一阵,就会发现不妥,后面又往往跟着半句感叹,咽回肚子里,就不当面说了―― 可惜啊,可惜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 上帝是公平的,送来一些东西,就要拿走另外一些。在这一点上,骆敬之自认跟长安没有差别。 天之骄子又怎么样,出类拔萃又如何,到头来不过是守着这样一个痴儿,还一份永远也还不完的债,不得解脱。 第二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长安到诊室门口时,齐妍才刚刚上班,她是今天第一位病人。 “坐吧。”齐妍邀她在对面沙发坐下,笑咪咪地说,“你的咖啡店怎么样了,生意一定很好吧?” 好到养尊处优的娇娇女把就诊时间都改到一大早。 长安抱着一只旧的长毛兔子玩具坐在那里,腼腆地说:“只有开张那几天还可以,敬之说新店还没什么人知道,让我不要着急。” “他说得对,开店跟我们医生看病一样,也靠口碑积累。只要你的咖啡冲得好喝,东西做的好吃,总有识货的人当回头客,生意就会越来越好的。” 长安喜欢听到这样的鼓励和宽慰。从相识至今,齐妍一直是最好的倾听者,给予她无限肯定reads();。她并不懂那是心理医生的职业特性所决定的,她心性单纯,有人对她好那便是好,她要与之做朋友,想到两人今后不能像现在这样见面了,心里又难过起来。 她将骆敬之的决定重复给齐妍听,齐妍倒不觉得意外,只是耐心地问她:“那你现在还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吗?” 长安摇摇头。她刚到这里来的时候,紧张、焦虑,常作噩梦,即使清醒时也犹如惊弓之鸟。她不知道自己情绪出现问题,也不肯好好配合治疗,齐妍让她每次来跟“聊天”的时候带一个最喜欢的东西在身边给她安全感,就是那只旧旧的兔子玩偶。 巴黎蜜月之旅遇上恐怖袭击,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际遇。作为亲历者,甚至幸存者,就算正常人也易患上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更不用说从小心智不全的长安。 齐妍当她是高危病人,同时在情感上,她又是老同学的太太,自然要给予更多的耐心和关注。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长安的情况已经大有好转,但齐妍还是要听听她自己的感觉,才能做专业判断。 “那个梦还常常会做吗?能不能说给我听?” 在巴黎发生的事,即使不愿去回想,也常以梦的形式出现。长安慢慢不再害怕了,支离破碎的片段,也能连贯起来说给她听。 是的,长安其实是记得的。她记得那天骆敬之说要去兑换一点欧元,让她在车站等。她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回来。她心里害怕,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太阳偏西的时候,车站突然来了很多警察,带了排爆装置和警犬,如临大敌的样子。人群被疏散,车站拉起警戒线,她才真的慌了,因为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她跟敬之约好要在这里等,一旦离开,他会找不到她吧? 恐慌的人潮不管这些,推挤着她往外走,踉踉跄跄的,她摔倒在地上,半边身体震得发麻,痛得一时都站不起来。 有人踩到她的手指,她疼得哭了,这时有双手从后面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 她不认识那个人,甚至也没有看清他的样貌,只记得他头上的鸭舌帽压得很低,是位年轻的亚裔,大概跟骆敬之差不多大年纪。 “会不会那个人就是敬之?”齐妍问。有时记忆会骗人,尤其在那种紧张的时刻。 长安摇头。骆敬之下颚的弧度,身上剃须水的气味她全都认得,不可能错认。 何况那个男人还问她要去哪里,声音有一点沙哑,跟敬之也完全不同。 他们同路,一起往巴塔克兰剧院去。她记得敬之说要带她去剧院看一场演出,车站不能继续等了,说不定能在那里碰见他。 几乎是漫无目的地走,要不是身边有那个陌生的男人,她大概很快就会迷路。 没想到在剧院音乐厅有另一场真正的恐怖袭击等着他们,厅内几百号人被劫持作人质,拿自动□□的匪徒最后疯狂朝人群扫射…… 又是那个陌生男人,将她死死按压在地上,展臂护住她,子弹像是贴着耳朵似的飞过,尖叫声、哭喊声、呼救声夹杂着重物到底的声音,和鲜血的味道一起弥漫开来。 即使语言不通,也能感觉到那个美轮美奂的音乐厅内此刻满是绝望,仿佛人间炼狱。 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直起腰时摸到鲜血滑腻的触感,可她的身体并没有疼痛的感觉,受伤的人不是她。 她想尖叫,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声音,只能呆呆看着身旁的男人,看汩汩的鲜血从他手臂流下来reads();。 “不介意的话,把围巾借我包扎一下。” 他从容不迫,仿佛受伤的人也根本不是他,那伤没有痛在他身上。 长安意识到他是在跟她说话之后,二话不说就将脖子上的burberry取下来给他。 “按在这里,打个结。”他教她最基本的应急包扎,她颤着手照做,已经忘了前一刻想要尖叫的惊恐。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 “你力气不够啊……”男人戏谑地说,“要用力绑紧一点,不要紧,我不怕疼。” 后来很长时间,长安在梦里都还能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带一丝戏谑地对她说“不要紧,我不怕疼”。 平时一点小事都要学很久才能做好的她,居然帮他止了血,但也已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 最后,有一百多人在那场袭击里丧生。 骆敬之跟她是彻底走散了,后来是通过大使馆,他才在医院里找到她。他看上去也是惊魂未定,憔悴,又有些忐忑,在她身旁坐下,问道:“你没事吧?” 长安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因为这非比寻常的经历,他们不得不提前结束蜜月行程回国。因为走得太匆忙,长安直到登机时才想起,她还没来得及感谢那个为了救她而受伤的男人。 骆敬之却不肯相信有这样一个人,他说他在医院问过,当天救援时并没有人跟长安在一起,那家医院也没有接诊其他的华裔伤号。 生死攸关之际,一般人自保都来不及,又有多少陌生人会舍身相救? 加上长安回国之后常常做噩梦,显然出现了情绪问题,他就更加肯定那不过是当时她太害怕,想象出的一个人物。 然而齐妍却相信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因为每次长安说起时都有细节的描述,以她的心智,想象和错认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细节的。 齐妍又问多几个问题,对谈结束后,帮长安收好那个长耳兔子,说:“长安,下周开始你可以不用到我这里来了。” “为什么?我刚才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齐妍耐心地解释,“你到我这儿来,是因为不舒服,做噩梦,记得吗?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治疗,你已经好了,没事了,所以我同意敬之说的,我们的疗程就到这里结束。” 长安有点不安地捻着兔子耳朵说:“不,我还没好……我还是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 “不要勉强自己,可以试着让你最信赖的人陪你一起去看场电影。你现在闭上眼睛,最先想到什么人?” “敬之?” “嗯,他一定乐意。” 长安垂下眼睫:“他很忙的……” 他也从没带她一起去过剧院。巴塔克兰音乐厅那次是唯一的机会,却是那样的结果。 齐妍沉默了一瞬,说:“如果他没空,我也可以陪你去。” 长安猛地抬起头:“我以后还可以跟你见面吗?” “当然可以reads();。”齐妍取一张名片递给她,“我的联系方式这上面都有,你有空可以打给我。说不定过两天,我就到你店里去喝咖啡。” “好啊!”长安紧紧攥着那张卡片,有点惴惴地问,“齐医生,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长安很高兴:“我的店……你一定要来,我们马上推出新的点心,我请你吃。” 齐妍点头说好,她才兴高采烈地抱着兔子走了。 齐妍给骆敬之打电话,他的声线清朗而冷淡:“你们的会面结束了?” “嗯,不止是今天,之后也可以不用再继续过来,详细的报告我会打印出来发给你。” “好,麻烦你,剩下的诊费我转到你银行账户,还是上回那个,没变吧?” 齐妍交叠着长腿,背倚在窗沿,闻到窗外传来的馥郁香气,回头就看到楼下的桂树已经开花,一簇簇金黄点缀枝桠,花与叶的空隙间能看到隐隐绰绰的人影――长安刚好走到楼下,显然也喜欢这又甜又纯的香气,仰着头在树下流连,像是在数这一树花开了几朵,那一树又开了几朵。 齐妍像没听到他刚刚说了什么,看了一会儿,才问:“话说回来,你在巴黎的时候,为什么把殷长安一个人丢在车站?” 骆敬之一怔,沉默片刻,才说:“她跟你说的?” “嗯。” “这也是心理治疗的内容?” “算是吧。” “我没有丢下她,是她记错了。我没离开多久,因为车站发现了疑似爆炸物,人流都疏散了,我们才会走散。” “是吗?” “你不信?” 齐妍不置可否,又拉回刚才的话题:“噢,说好的诊金别忘了,我开□□给你。” “谢谢你。”骆敬之似乎被戳到痛处,越发显得冷淡,顿了顿,问道,“她这样算痊愈了吗?” “怎么才叫痊愈呢?”齐妍见长安跟等在楼下的保姆一块儿上了出租车,才慢条斯理地说,“骆医生,心理疾病不像你们外科常见的疣或者瘤,不是手起刀落切干净了就算痊愈。你太太已经很努力了,你也得帮她一把才行。” “我知道,所以我才让她来见你。”她已是城中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不是吗? “不是这个意思,”齐妍道,“你应该再多参与一些。有些遗憾早在你们认识之前就存在了,那是没办法的事,但现在有你可以帮得上忙的,就可以多干预。比如她对人多的公众场合还有阴影,你可以试着陪她去看场电影。” 他们都明白所谓的遗憾是指长安的缺陷。骆敬之不说话了,隔着电波也能感觉到他的抵触。 讳疾忌医大概是人生来就有的弱点,即使自己身为医生也不能免俗。 “我很忙。”他说。 齐妍却笑了。谁说长安低能,其实在她的简单世界里,反倒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尽你所能吧,总能抽出时间的。”她尽量在老同学面前挽回印象分,感觉骆敬之要挂电话的时候才又问了一句,“我听说高薇回南城了,你知道吗?” 第三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骆敬之很晚才回到家,长安还没睡,坐在客厅里捣鼓咖啡豆,见他回来,就跑过来抱住他的腰,撒娇似的说:“敬之,你怎么才回来?” 看得出她心情不错,骆敬之却没搭腔,拨开她的手,问道:“王嫂呢,睡了?” 王嫂照顾她起居极为细心,不太可能在她睡觉前自己先休息。 “妈妈那边有事叫她过去帮忙,她给我做完晚饭才走的。” “嗯。”骆敬之没再多问,在沙发坐下,捏了捏眉心。 长安其实在刚才扑进他怀中时已经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这会儿见他不太舒服的样子,就问:“你喝酒了,很难受吗?” 他不置可否,只问:“有没有热水?” “有,我帮你倒。” 她很乖,像个想要讨大人欢心的孩子,小心地从热水壶里倒了杯水递给骆敬之。 要知道,平时如果王嫂在身边,就连这点小事也不会让她做的。 也许因为难得,骆敬之起了刁难的心思,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搁:“这么烫,你让我怎么喝?” “啊……对不起,我去给你加凉水。” 掺了凉水他又嫌不够热,来回折腾两三回他才终于把那杯水给喝下去。 长安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也不捣鼓咖啡豆了,敞开的纸袋就那么放着,已经倒出来的豆子撒在桌面上,显得有点乱。 骆敬之最受不了凌乱,但今天他没这个精力收拾,只能眼不见心不烦,扯开衬衫领口的纽扣,打算回房间去洗澡。 长安跟着他一起站起来,没头没尾地说:“敬之,我准备了惊喜。” 他回过头看她,脸上并没有期待。 长安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电影票,在他眼前扬了扬:“我们去看电影,你看,我已经买好票了。” 她第一次买电影票,要不是店里的店员帮忙,她都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手机下个app在线购票可以打折;不同时段有不同价格,不同的电影也有不同价格;还有2d、3d、imax效果,她全都不懂,最后还是去影院的服务台排队买的,挑了最新上映的一部好莱坞大片,因为卖票的阿姨说男人一般会喜欢这个…… 骆敬之低头盯着她手中两张薄薄的纸片,确信她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惊喜。 “我去不了,这几天都安排了手术。” “可明天是星期天……” “我现在是三班倒,周末不一定休息。”他嘲弄地笑了一下,“不是以前在你爸的医院工作时那样了,懂吗?” 他工作上的事,长安其实不懂,但他这么说,她就明白他是没法跟她一起去看电影的了。 “那这两张电影票……要怎么办?” “你想看的话,自己去看就行了。” “我不敢。”她还不敢到影院那样的场合去。 骆敬之听她这样说就莫名的蹿起火来,转身道:“你是小孩子吗?现在就算是□□岁的小孩子也可以一个人去看电影了,你就这么离不开人照顾吗?” 长安有点委屈:“敬之,你生气了吗?你不要生气,是齐医生说……” “我知道她说什么,因为我也是医生reads();!你现在是拿她来压我吗?那也没办法,我的工作就是这样,你要觉得闷,大可以去找你爸妈诉苦。” 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他一台接一台地做手术,有时回家长安都已经睡了,两人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长安回娘家跟父母吃饭,大概是被问到近况,就说了一句他太忙没时间陪她,回头他的手术安排就被减去大半,病人都分配给了别人。 时任医院院长的殷奉良语重心长地跟他谈,希望他多放点心思在长安身上,这样的安排全都是为他们好。 长安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但听他出言讽刺得多了,渐渐也明白一些,夫妻相处不是事事都能向父母说,后来就连爸妈那里都回得少了。 因为他工作忙,婚后一年多,他们才有了巴黎的蜜月旅行。 热水从花洒浇下来,骆敬之站在水雾里,身体是暖的,心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这段婚姻,捱也捱到了第三个年头,心甘情愿也好,度日如年也好,总之也这么过来了,像今天这样失控地吵闹好像还是第一次。 酒是个好东西,只不过他好像还是太过自律了,喝得不够,没有到解忧忘愁的地步,反倒借酒浇愁愁更愁。 洗完澡上床睡觉,他顺手关掉了顶灯,只留了床头一盏小夜灯。他翻身向内,酒劲上来之后的疲惫感让他闭上眼敦促自己尽快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角的另一端被掀开,有软软的身体贴上来,紧接着就是纤细的手臂绕过来抱住他。 “敬之,你睡了吗?” 这该怎么回答呢?他索性当作没听到。 年轻柔软的身体在他背上轻蹭着,不屈不挠,轻轻叫他敬之。 他不能指望一个心智不全的女人有体贴入微的心思和看人眼色的本事,她反正从来都只要求她想要的。 “睡觉,我明天还要上班。” 他的冷漠没有击退长安,她脱掉身上的睡袍重新抱住他,依然是小动物似的慢慢蹭着:“敬之……” 她可能以为自己是在撒娇,但骆敬之从来就不当她是。他坐起来,回身看到她露出单薄的肩膀坐在那里,昏黄的灯光落在她的发梢,深棕色模糊的一片,胸口却是大片的雪白,大概还是冷,她扯住被单勉强在身前挡了挡。 男人的逼视,也没有让她害羞地垂睫,她眼里有懵懂的光线,印出对面嘲讽的笑意。 见骆敬之坐起来,她靠过去,又伸手抱他脖子,嘴里喃喃地说着:“敬之,你别生气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知道用这种方法来让他高兴。 骆敬之心里有说不出的厌弃,一部分是因她,更多的却是因为自己。 他伸手想要推开她,碰到她的肩膀,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不得不说,她有一副好皮囊,精致的五官是天生的,好身材和光洁的皮肤是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下作养出来的。倘若她不是傻女,应该会有很多男人愿意做她裙下之臣。 他把她压入床内狠狠欺负,她一开始发出细弱的声音,像是咕哝着求助,可还是尽力地迎合他,直到两人真正结合的时候,她才痛得叫出声来reads();。 他知道她其实是很怕做这件事的,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温柔耐心地给她时间去适应。他喜欢看她疼,看她蹙眉忍耐着,忍到眼泪在大眼睛里打转,忍到唇瓣止不住地发颤,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一句敬之能不能轻一点。 他大概也变态了吧,看到她这样子就觉得痛快,能获得比姓爱本身更大的满足。 就仿佛她的痛,能补偿他的痛一样。 今天他喝了酒,更是变本加厉地折腾她,像是回到了他们新婚的那晚一样――最后他都不记得她的销魂地是什么样的滋味,只记得她满脸痛色,缩成一团躲在床的里侧呜呜地哭。 他后来很久都没再碰她,直到她懵懂地传达她妈妈的话,说希望两人能早点要个孩子。 骆敬之离开她的身体,皮肤上还有黏腻的汗水,分不清是属于她的还是他的。她终于没有力气再问他还生不生气,嗓子哑哑的,带着哽咽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他闻到米香,起来发现长安熬了小米粥,还有两个小菜,整整齐齐地摆在餐桌上。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的熬粥,又是什么时候起床熬的,只不过看她的脸色和眼下的黑影,昨晚她睡得并不太好。 “王嫂说你早上更喜欢吃热的,所以我就熬了粥。我第一次用电饭煲煮这个,不知道好不好吃。”她满怀期待地把勺子递给骆敬之,满心只在意这碗粥是不是合口味,仿佛昨晚的不愉快根本没有发生过。 “小菜也是你做的?” 长安摇头:“不是,小菜是王嫂昨天做好放在冰箱的。”不是她做的,她一点也不愿意居功。 骆敬之没再说话,低头尝了一口。粥里还掺了糯米,搭配的比例不太好,炖的时间也不够,所以口感不够软糯,但入口没问题。 最重要的是长安一个人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小菜也吃掉一些,骆敬之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钟,起身拿外套打算出门上班。 长安看他自始至终没说话,以为他嫌粥的味道不好,也不晓得还能说点什么,只好有点挫败地默默收拾桌子。 骆敬之回过头,看到她走路的姿势有点别扭,不由又想到昨晚的情形,脚步停了一下,问道:“你买的电影票是几点钟?” 长安愣了一下,电影的时间她记不住的,都在票根上,她伸手想掏,却发现换了衣服,票在昨天那套衣服的口袋里。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地翻动,她很怕骆敬之等得不耐烦,所以一找出来就很高兴地递到他跟前:“在这里!下午六点半,1号厅,我听他们说1号厅就在一楼很方便的……” “我知道了。”他打断她,“如果今天能准时下班,我们就一起去。” 长安喜出望外,简直都不敢相信他真的愿意带她去了,立刻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说:“那我等你下班,你……你想吃什么?我可以从店里带过去的。” 他下班一定来不及吃晚饭,她可以带店里的汉堡或三明治给他吃。 “不用,我也不一定能赶过来,到时候再联络。” 他不是敷衍,最近医院确实很忙,但这样对长安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第四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一整天,长安脸上都挂着笑,精力像用不完似的,明明看起来已经很累了,看到客人进来,还是立马就神采奕奕地亲自去招呼。 在店里打工的大学生米娅忍不住悄声问:“我说,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好事儿发生吗?” 另一位咖啡师阿元头也不抬地答道:“她晚上要去看电影。” “看电影值得这么开心吗?” “她先生陪她一起去。” “那也不至于这样啊,”米娅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男朋友每个星期都陪我看电影的,有时候我都不想去,影院里一待两个小时闷都闷死了。”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什么什么……什么乐?” 阿元摇摇头,把刚做好的一杯摩卡递给她:“去,端给3号桌,然后帮忙招呼客人点单,换长安回来做咖啡。早点做完,早点打烊。” 早打烊,意味着可以早点下班,米娅忙不迭地去了。 夕阳西斜,眼看已经没什么客人,长安忍不住又看了一次表,生怕错过了电影开场的时间。 阿元接过她手里的拉花杯,说:“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你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就直接去影院吧,别迟到了。” 昨天他还教过长安选片买票,最近的影院不过离这里两个街区,他知道她跑去买了晚上六点半的场次。 长安摇头:“我做两个牛肉堡带去跟敬之一起吃,他也一定来不及吃饭的。” “那你就去做汉堡,这里有我和米娅看着。” “嗯。” 米娅招呼完最后一位客人,就折回料理间打算做清洁,却发现长安还在热食区忙碌,于是好奇地探头过去看。 长安把烤好的牛肉切片,一片片铺在面包上,撒胡椒和盐粒,再铺蔬菜和蛋片。牛肉是事先腌渍过再入烤箱烤出来的,为了入味,她还很有耐心地把肉质锤松,跟一般快餐店里千篇一律的冰冻肉饼口感完全不同。因为成本比较高,现在每天也只是限量推出,难得看到她做一回。 米娅问:“你在做什么呢?没有客人点这个呀?” 长安回头朝她笑笑:“我做给敬之吃的,他爱吃牛肉。” 米娅撇了撇嘴,她并不在意这东西是给谁吃的,但料理间只要还在用,就没法做清洁。她本来还以为今天可以早下班来着。 长安感觉到她一直站在身后不动,再回头看到她手里的抹布才反应过来,对她道:“你先回去吧,今天我来打扫。” 咖啡店的清洁工作特别麻烦,按规矩是由资历最浅的新人店员完成,米娅来了之后,这名副其实的脏活累活就落到了她身上reads();。但她每天要回大学城,离这里还有些距离,长安时常好心让她先走,反正小店本来就缺人手,前前后后都是他们三个人忙碌着,谁多做一点少做一点也没关系。 米娅欢天喜地地换了衣服就跑了,阿元说:“你又让她先走?哪有老板像你这样的?” 长安低着头笑:“我不是老板啊,我只要跟你们一样就好了。” 跟他们一样,跟普通人一样,这样算不上愿望的愿望对她来说都那么难。 阿元别开眼:“电影不等人,你别耽误了。我今天也有点要紧事得跑一趟,不能留下来帮你。” 长安连忙摆手:“没关系没关系,你先回去吧,我能做好的。” 还有十分钟才六点,手里的汉堡已经做完,她把它们包好放进纸袋里,就只剩最后的清洁打扫了。 门上的风铃哗啦啦响,有人推门进来,长安以为是阿元忘了拿东西又折回来,没想到一抬头看到陌生的男人面孔。 黑色的卫衣,黑色的鸭舌帽,脸上戴着黑色墨镜……完全看不清面孔,但长安对他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请问……” “一杯咖啡。”男人抬头看了看点单面板,指着今日特享咖啡说,“就这个。” 他付了钱,径直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等咖啡上桌。 长安愣了半晌,有点慌乱地跑过去,解释道:“对不起,我们今天已经打烊了。而且……而且特享咖啡我们一天只做12杯,现在已经没有了。” 男人笑了笑。他嘴角上挑的样子很好看,话里却带着奚落:“没想到这么小的店,也搞饥饿营销?” 长安不知道什么是饥饿营销,今日特享□□为是冷滴萃取的所以做来很慢,一天就只能做那么几杯。要在平时,这时候她愿意为他再做一杯,多费点时间没什么。可是今天不行,她约了敬之看电影,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她把他刚才给的钱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急急地说:“真的很对不起,你、你明天再来吧?” “我现在就想喝咖啡,为什么要明天来?”男人下巴朝大门方向一努,“你们门上还挂着营业中,既然打开门做生意,把客人往外推,这样不太好吧?” 一定是刚才米娅他们走的时候忘了把已打烊的牌子给翻过来了。 长安真不是生意人,不懂应付这样的状况,阿元米娅他们在还好些,此时此刻她一个人面对并不好相与的客人,焦虑又无措,心里又惦记着电影是六点半开场,不好让敬之等。 那男人看她都快哭了,不由好笑:“我只不过到咖啡店里点杯咖啡,至于让你这么为难?” “不是,今天真的不行……明天你来,我请你喝。” “如果我一定要今天喝呢?” 他脸上的墨镜遮住了眼睛,神情模糊,却是不容拒绝的姿态。 长安像是被他说服了,回到料理间,抓了一把咖啡豆手工磨粉,准备做一杯冷萃。她想的很简单,觉得这位客人一定是真的想喝才会这么坚持的,就像这个店是她坚持要开的,努力了那么久,的确不应该把客人往外推。 也就像爸爸和敬之,不能把生了病的人拒之门外一样。 就算迟到,敬之也一定不会怪她的吧? 时钟指向六点半,一杯冷萃咖啡做好,长安也勉强把打扫工作做完了reads();。她想把咖啡端过去,却发现角落的桌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端着咖啡推门出去,绕了一圈才看到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站在街角抽烟。他个子很高,扬起脸吐出烟圈时,她几乎只能看到他下颚的线条。 天色再暗一些,他大概就要跟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了。 长安锁上门,抓着来不及扣好的大衣襟口跑过去,把咖啡递到他手里:“你的咖啡……今天真的对不起,下回再来,给你打折。” “不是请我喝吗?” “嗯,请你喝冷萃,其他的给你打折。” 长安被他夹在指间没有熄灭的烟呛得直咳嗽,她快步要往街对面去,却又忍不住回头提醒他:“不要抽烟了,对身体不好的。” 男人笑了笑,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才饶有兴味地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 … 长安几乎是小跑着赶到影院门口,不敢靠入口处太近,害怕被人潮裹挟着往前走的那种感觉,也怕错过骆敬之。 她只迟到了十分钟,但入场的时间早就过了,拿着电影票跟她擦肩而过的情侣或者一家三口其实都不是跟她看同场的人,她却还是伸长了脖子于人来人往中寻找她熟悉的身影。 她以为骆敬之会在门口等她的,两张票都在她这里,他不会自己进去,所以当她来迟了不见他人的时候,她就猜测他会不会是等得不耐烦先走了。 等了很久,影片开场也至少半小时了,她才想起来可以给他打电话的。 她心里忐忑,又有一丝难言的委屈,想好了要怎么跟他解释,可他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她只好不停地给他打,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自动挂断了,她又再拨过去,不知打了多少次,电话终于接通了。 骆敬之淡淡地喂了一声,长安生怕断线,连忙问:“敬之你在哪里?我在电影院门口,没有看到你。” “今天有危重病人抢救,我刚下手术台。” 他声音里还带着疲倦,长安知道不该这时候跟他闹脾气,可还是忍不住说:“你答应过今天陪我看电影的……” “我说的是如果能按时下班的话。”他并不觉得愧疚,只感觉到累,“我还要写病历,今晚病人没事我才能回去,你自己先睡。” 电话就这样断了,长安却不肯走。她坐在椅子上,还抱着傻气的、最后的一点希望继续等,电影还没结束,说不定他会来呢? 直到电影散场了,她没法再等下去,才不得不起身离开。 外头起了风,看起来是要下雨的样子,长安没带伞,又不知道该到哪里去,走着走着,又回到了咖啡店门口。 她这才发现,影院离她的小店真的很近,如果他们不是那么早打烊,现在应该会有很多客人过来。 她脚步沉沉,腿脚像是带不动身体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摸索着钥匙,却看到旁边花圃边一点星火忽明忽暗。 刚才那个男人竟然还在,手边的咖啡杯已经空了,指间的烟却还没有燃尽,仿佛刚刚过去的两个小时于他也是定格的――他无处可去,也哪里都不打算去。 第五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天空下起雨,咖啡店重新亮起灯,长安请门外的客人进来坐。 “淋雨会生病,等雨停了,你再走吧。” 那男人笑笑:“你不怕我是坏人?” 长安摇头,指了指窗外:“马路上有很多人,如果有坏人,我可以喊的。” “不一定有人肯伸手帮你。” “我还可以打电话报警。” 男人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说这个?你刚才掏钥匙的时候从口袋里滑出来了。” 长安连忙拍了拍大衣口袋,手机果然不在了。 “谢谢。”她接过失而复得的手机,却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感觉。 “这又是什么?”男人指了指放在吧台上的纸袋,鼓鼓囊囊的一包。 那是她之前做好了打算带去跟骆敬之一起吃的牛肉汉堡,走的时候太急,忘了带上。 她果然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就算他今天能赶到,两个人也只能饿着肚子看电影,大概也不会是场愉快的约会吧? 不说她都没想到,到现在她还没吃晚饭。 她把牛肉汉堡拿出来,见那男人看着她,就把其中一个递给他:“你要吃吗?” “这个又卖多少钱?” 长安摇头,示意不收他钱。 他又笑起来:“你这样做生意,不怕关门倒闭?” 长安还是摇头,其实她心里也很茫然,这个小店能撑多久,她也不知道。 雨势越来越大了,两人一个坐在吧台外面,一个站在里边,慢慢把手里的汉堡吃完。长安又倒了两杯柠檬水来,喝到胃里很凉,身体也暖不起来。 “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她看着玻璃上的水珠,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我回我爸爸妈妈家。”到这时她又戒慎起来,不愿跟陌生人走。 “你怎么去,开车?” “走路,很快就到了。” 南城的老城区其实并不大,她这个咖啡馆离骆敬之工作的医院和她父母家都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因为她心智不全,自己驾车是不被允许的,太危险了。 “没有公交车?” “有。”她声音低下去,门口就有公交车站,可爸妈和敬之都不让她乘,她至今还没搭过公交车。 男人有了主意,等雨势小了,顺手从店内的伞架上拿了把伞,道:“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不,我走路……” “看到路面上的积水了吗?你这样走过去,脚上这双靴子可就全毁了reads();。” 长安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白色小羊皮靴,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双鞋子,因为今天跟敬之约了看电影才穿的,没预料到会下雨。 她还在犹豫,男人已经把她拉到伞下:“小心走路,淋湿了可是要生病的。” 她就这样一路被他带着走到了最近的公交车站,公车进站的时候,男人递给她硬币,说:“跟着我,照我做的那样,把硬币投进去。” 两个硬币带着陌生的体温躺在手心,长安无端紧张起来,握紧拳头,汗水一下就濡湿了金属的表面。 男人拉了她一把,她跟在他后面,学他的样子,在司机师傅的注视下把硬币投进了投币箱。 轻轻的哗啦声,让她的心情一下子也轻快起来。她坐在车上最后一个临窗的位子,那人就站在她的身边,俯身问她:“其实很简单,对吧?” 长安猛点头,目光贪婪地看着窗外的街景。这跟她平日里坐爸爸和敬之的车不太一样,公交车更高一些,路线也不一样,下过雨后的路面倒影出城市里的五光十色,来往的人和车也变小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给了她很大的成就感,她又学会做一件以前不敢做的事。 她很感激面前这个男人,他依旧黑衣黑帽黑色墨镜,看起来不像好人,但也不是坏人。她又感觉到那种奇异的熟悉感,抬头问他:“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人没有回答,像是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忽然猛的一记刹车,长安身体前倾,额头险些撞上前排的座位,那人却伸手敏捷地伸手在她额前挡了一下。 “没事吧?” 长安摇头。 “手要抓住前排的扶手,这样才不会受伤。” 长安听话地拉住扶手,又看了看他说:“你为什么一直带着墨镜呢,晚上不会看不清楚吗?” 这回他肯定听清了,唇角又向上翘起来,一边摘下墨镜,一边看着前方道:“你到站了,下车吧!” 长安站起身,车子停稳前的晃动让她站立不稳,身旁的人扶了她一把。 她听到他的心跳,然后抬起头来看清了他不戴墨镜的脸。 一个轮廓从她记忆深处浮现,一点一点慢慢清晰起来。 “是你!你是那个、那个……”她一着急就有点结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到站了,要下车的快一点。” 她被司机催促着,本来离中门也很近,不知怎么的就被推着走下去了。那个男人却没有跟她一起下来,仍然站在刚才的地方,车子开动时,隔着车窗向她挥了挥手。 长安急切地想要追上去,车轮溅起的泥泞弄脏了她的衣服和靴子,最终却只是徒劳。 那是在巴黎救过她的那个男人,她不会看错的。 … 到家雨已经停了,陈玉姣开门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吓了一跳,把她拉进门,说:“长安,怎么了,淋到雨了?还是摔跤了?” 长安一个劲地摇头,拉着妈妈的手,说:“妈,我今天遇到一个人,是在巴黎救我的那个人,是真的……” “怎么回事啊,什么人呐?你吃饭了没有……来,坐下慢慢说reads();。” 陈玉姣一边扶长安在沙发坐下,一边示意王嫂去舀碗甜汤来。 虽然不想再回忆,但长安还是把在巴塔克兰剧院发生的事又简单重复了一遍。 “妈妈,是当时救我的那个人,今天到我店里来了,刚才还送我上了公交车,真的。” 陈玉姣又急又心疼,摸着她的额头说:“你坐公交车来的?敬之呢,怎么没陪你一起过来?淋雨了没有,是不是发烧了?” 长安摇头,她知道他们都不信她,始终觉得所谓救她这个人是她想象出来的,敬之是这样,妈妈也是这样。 其实她只是想对那个人说声谢谢,怎么就这么难呢? 陈玉姣见她一脸沮丧,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于是端了甜汤哄她:“是不是跟敬之吵架了?来把汤喝了,你最爱喝的红豆薏米汤,我特意多加了冰糖,很甜的,喝了心情就好了。有什么不开心的,我们明天再说,啊?” 她就着妈妈的手,一勺一勺把汤喝掉,身体是暖起来了,搁在心里的事却没有放下。 第二天早晨,她听到妈妈在外面絮絮地跟王嫂说话,然后王嫂才出门去买菜。 见她起床了,陈玉姣招呼她过去吃早饭:“有哪里不舒服吗?吃完饭,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长安说不用,又看着她,问道:“妈,王嫂不跟我回去了吗?” 从她有记忆时起,就一直是王嫂照顾她。因为她有智力缺陷,自理能力比一般孩子差很多,要花更多心思去照料。王嫂是陈玉姣娘家那边的远方亲戚,为人老实勤恳,待她像亲生女儿,长安也当她是半个妈妈。结婚后,要找个可以信赖的人继续照顾长安不容易,殷氏夫妇干脆就让王嫂跟过去,反正小家庭也需要有人帮忙打理家务。 陈玉姣早年是护士,为了女儿,早就辞了工作在家照顾她。长安出嫁后,她也没再请保姆,偶尔有事忙不过来,才会请王嫂回来帮把手,但很少像这样一连两三天都不放人回去的,所以长安才有这样的疑问。 陈玉姣在她身旁坐下,摸着她的头发,神情有丝凝重,语气却很温柔:“长安啊,最近一段时间我需要王嫂帮帮我,她可能顾不上去照顾你。你跟敬之就到这边来吃饭吧,吃了再回去也是一样的。晚上要是敬之值班,你不想一个人在家的话,就住这里也好,跟我做做伴。” 长安不懂:“可是……为什么呢?妈妈你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你。” 陈玉姣笑:“我们长安现在开了店,自己当老板了,有很多事要忙的。你只要回来陪陪我就好了,其他事不用你做。” 长安当然也想多陪陪爸妈,但她也怕敬之不高兴,前段时间他还跟爸爸发生过争执,妈妈后来告诉她是因为他换工作的事。 说起来,昨晚回到家她就没见到爸爸殷奉良,于是问道:“妈妈,爸爸呢,怎么没在家里?” 陈玉姣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长安……” “他也值班吗?是不是跟敬之一样,要抢救病人?”似乎怕他们误解她昨晚突然跑回家来住的行为,她试着解释,“昨天我跟敬之约好了看电影,但他有病人,晚上要值班,不是他的错,你们不要说他。” 陈玉姣心头涌上些酸涩:“长安乖,你爸爸他不是抢救病人,他是自己生病了,这几天在住院。” 第六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长安一惊:“爸爸又生病了?不是好了吗?” 去年殷奉良有过一次轻度中风,及时治疗之后没有大碍,休息一段时间之后甚至又回到医院继续上班,所以长安以为他已经完全康复了。没想到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就又生病入院。 陈玉姣带长安到医院探病。病房外的走廊空寂整洁,护士长亲自为殷奉良扎针,调好点滴的快慢,确认他没有什么不舒服,才开门退出来,正好遇上她们母女。 “院长刚睡醒,针水大概要两个小时打完,你们正好进去陪他说说话。” “嗯,谢谢。” 殷奉良做了一辈子医生,中年时从公立医院跳槽到当时尚不算发达的民营医疗机构,从科室副主任一路做到了副院长、院长,这家私立医院也在他手里成为南城最好的医疗机构之一,尽管诊疗费用不菲,但南城很多名流、明星都愿意到这里来看病。 骆敬之最初是他带过的学生,后来跟随他一起到这个医院任职,今年才刚刚又回到公立三甲医院。 殷奉良可以享有最好的医疗资源,但长安还是觉得他明显消瘦了,在病床边叫了一声爸爸,眼睛就红了。 她有很久没回家吗?上个月见面时,他还好好的啊! 殷奉良最疼惜的就是女儿,拍拍她的手:“傻孩子,哭什么,爸爸这不是好好的吗?” “哪有好好的,您瘦了这么多……”长安难过,抓着他的手问,“爸爸,您得了什么病,医生怎么说?” “长安啊,爸爸自己就是医生,最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了。你别担心,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长安点头。 “敬之呢,没跟你一起来?” “他昨天有病人,晚上值班,不是故意丢下我一个人的,爸爸你别怪他。” 殷奉良笑笑:“你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这么维护他。”顿了一下,又感叹似的说:“也好啊,你们感情好,我就放心了。” 长安没听出他这话背后的深意,见他该吃药了,就忙着帮他倒水,又乖巧地剥了橘子喂给他吃,顺便聊聊她刚开的小店的情况。 下午时分,骆敬之来了,比起长安,他像是早就知道殷奉良生病住院的事,一点也不惊讶。 “敬之,你怎么来了,下班了吗?” 长安跑过去,这回他没有挣脱她的手,嗯了一声,转头问殷奉良道:“爸,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坐吧。” 殷奉良朝妻子使了个眼色,陈玉姣就拉住长安道:“走,我们再去给爸爸买点水果,免得他等会儿嘴馋了没得吃reads();。” 长安看看骆敬之,又看看病床上的父亲,隐约觉得他们有话要不想当着她说,就说:“敬之来了,我跟敬之一起去好吗?” 殷奉良说:“长安乖,我跟敬之有点话要单独说,你跟妈妈先去帮我买点水果吧。”他像是知道女儿的心思,又安慰道:“放心,我不会批评他什么的。” 长安这才愿意跟着妈妈走,临出门前还有点不安地看了骆敬之一眼。 “都说女生外向,我这个傻囡囡啊,现在一心都扑在你身上,生怕我跟她妈妈欺负你似的。”殷奉良笑道,“不过你们感情好是好事,听说你们昨晚还去看电影了?” “嗯,是打算去,医院有事耽误了。” “男人以事业为重是对的,我相信你有分寸。就是长安情况特殊,始终是需要人多付出一些,要麻烦你多费点心。这样我们做父母地就算先走,也可以放心了。” 骆敬之拧眉:“检查有结果了吗?能确诊吗?” 殷奉良点头,将放在床头的x光片递给他:“你看看吧,确诊是肝癌,不知道还有没有手术的必要。” 骆敬之手指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片子,看了又看,神色肃穆。 他曾是殷奉良的学生,没有必要在老师面前说任何模棱两可的话。 “已经到处都是病灶,而且您的血压不好,手术只是增加风险。” 殷奉良道:“是吧,连你也这么说,看来这就是最后的结果了。” 医生是人不是神,骆敬之就算已是肿瘤科的青年专家,年纪轻轻背负盛名,也救不回亲人的一条命。 “那依你看,大概还有多少时间。” 骆敬之沉默了几秒,说:“三到六个月。” 殷奉良仰头长吁一口气:“时间过得真快,还以为一辈子很长,一转眼就只剩这么一点了……” 骆敬之不知该说什么,即使做了那么久医者,他仍不擅长安慰别人。 “我的病情先不要告诉长安,这孩子重感情,我不想让她太难过。” “好。” 殷奉良转过头来:“敬之,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长安是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我这样安排……你怪不怪我?” 骆敬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情绪有些复杂,面上却平静无波:“不怪,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晚上回去,长安悄悄问骆敬之爸爸跟他说了什么,确认没有责备他什么之后才欢快起来,跑进厨房帮王嫂把要送去医院的饭菜装进保温饭盒。 夜里他们就在长安家住下,尽管已经另外有了小家庭,但殷氏夫妇仍然保留着她的房间,甚至为了让小两口回来住的舒适些,还换了新的大床和衣橱。 长安已经完全忘了前一天没能一起看电影产生的不快,只关切地问骆敬之:“昨天你抢救的病人好了吗?” “没有。今天早上十点半,死于消化道大出血。”他语调平静,甚至有些冷淡,像在叙述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事实上他们三个医生,加上护士和手术室的其他人,抢救了整晚,耗尽心力,还是没能把人救回来。病人最后是由他宣布死亡的,而他手下管理的病人像这种程度的还有好几个,在生命的尾巴上苦苦挣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因为一次感染、一次出血,撒手人寰reads();。 生命就是这么残酷,生离死别每天都在医院里上演。然而长安不懂这些,她被保护得太好,永远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因此他的抱负,他的重担,都无法说给她听。 长安脸上露出震惊和惋惜的神色,就像看到一个悲剧结尾的童话故事。 她最终还是会经历这一切的,没人能缩在角落里,永远做个孩子。 骆敬之躺下去,背对着她说:“这段时间我会比较忙,你爸爸又住院,你晚上就回家来住。如果有急事可以打电话给我。” 长安有点意外:“真的吗?我可以到这边来过夜?” 他回头看她一眼,眉头拢得老高:“我从来没说过不让你回这边过夜。” “谢谢你,敬之。我以为……” “我很累了,睡觉。” 长安点点头,拉起被子刚要躺下去,忽然想起什么,轻轻地说:“我们昨天没看成电影,改天可以再去吗?我昨天穿了新的靴子和裙子,结果下雨都弄脏了,好可惜……不过我下次会重新换一套,还会记得带伞,不会再弄脏了。还有牛肉汉堡,我下次也会记得带,昨天都准备好了的……” 说起汉堡和伞,她又想起昨天那个黑衣男人。理应是要好好感谢人家的,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敬之一定知道,他很成熟,也很周到,只是他从来就不相信有这么一个人真实存在,她要怎么跟他说才好呢? 她坐在床上想了好一会儿,再轻声叫敬之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值了整宿的班,白天又赶到父亲的病房去,他一定是太累了。 长安为他掖好被子,在他脸颊上轻吻,才乖巧地躺下去,偎着他的后背入眠。 … 推出西式简餐之后,咖啡店的生意有了起色,中午有不少附近的白领过来吃饭,顺便带一杯饮料回办公室。 长安一直希望那个黑衣男人再度光顾,这回她不会认不出来了,然而那人一直没再出现过。 倒是齐妍来了,点一杯美式和一份草莓松饼做下午茶。 下午客人少一些,长安终于有空坐下来陪她闲聊几句。 “不错啊!”齐妍称赞道,“空间比我想象的要大,很有情调,东西也很好吃。” 不是奉承,她是真没想到心智不全如长安也能做出味道这么好的点心和咖啡。 长安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你喜欢就好,不收你钱。” “那怎么行,打开门做生意,不收钱怎么维持下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钱还是要付的。” 见长安愣了一下,她倾身问她:“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长安摇头:“齐医生,我见到那个人了,就是……在巴黎救过我的那个人。” 他那天也说过跟齐妍差不多的话,所以这时候她就想起来了。 她把那天遇见黑衣男人的事大致跟齐妍说了一遍。多么难得,齐妍不仅了解她那段经历,而且相信有这个人存在,她终于可以倾诉出口了。 第七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然而齐妍听完却有深深的疑虑:“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认识你吗?” 萍水相逢,出手相助,是美德,是恩义。但千里迢迢,居然找到这里来,就不得不怀疑是有预谋和企图的了。 长安说不认识,甚至因为他戴着墨镜,她一开始都没认出他来。 齐妍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就问她:“你跟敬之提过吗,他怎么说?” 长安摇头:“敬之不会相信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也对,这男人可固执了reads();。 齐妍想了想,说:“那这样吧,如果下次这个人再出现,你就问他叫什么名字,联系方式是什么,写在纸上记下来给我,我来找他谈。” 长安有点不安:“他……会是坏人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见过。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因为他救过你的命?” “嗯,那天还送我上公交车了。我第一次乘公交车,但是一点都不害怕。” 齐妍不做评价,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道理对长安来说或许还是太深奥了,不说也罢。她只坚持一点:“再见到这个人,一定要问出他的名字和电话,不要随便跟他走,知道吗?” “知道了。”长安顿了一下,又问,“可如果我想谢谢他,应该怎么做呢?” “通常来说,我们会送礼物,或者请对方吃饭来表示感谢。但这是通常的情况。长安,你不能随便跟不知底细的人出去,敬之和你爸妈他们会担心,知道吗?” “嗯,知道了。”长安敛眸,掩下眼中的失落。 齐妍看出她情绪上的变化,虽然心疼,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保护她。 “过两天我们有个同学聚会,说好了有家属的要带家属,敬之跟你说过吗?” 长安不太明白:“聚会是出去玩吗?可是敬之说他最近很忙的。” “不是。”齐妍解释道,“我们有个同学前不久从国外回来了,大家为了欢迎她就聚在一起吃顿饭、唱唱歌,也就一晚上,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那个同学……叫高薇,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长安摇头。 “最近呢,最近也没听敬之提过吗?” 长安认真想了想,还是摇头。 齐妍暗自叹口气,宽慰她道:“没关系,也许敬之真的忙,都不一定去参加聚会呢。要是他带你去,又没时间来接你的话,我来接你。” “嗯好,齐医生,你真好。” “别这么见外了,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比你大几岁,你也别齐医生齐医生地叫了,叫我妍姐吧!” 长安笑起来:“妍姐。” 本来长安想问问骆敬之关于这个聚会的事情,但他最近几天都回来得晚,饭也不在家里吃,两人说不上几句话,她就暂时把这事儿给忘了。 没过两天,店里正忙,她接到骆敬之的电话:“今天我可能会回来很晚,你跟妈别等门,我回我们自己家睡。” “又有病人要抢救吗?” “不是。”电话那头略一停顿,“我今晚有个聚会,吃完饭可能还要聊一会儿,会比较晚。” 长安这才想起前些天齐妍说的聚会,应该就是这个了。她刚想问能不能带她一起去,电话已经挂断了。 长安自打六岁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之后,几乎就没有什么朋友了。聚会对她是个陌生的词汇,她羡慕那种热闹,却从来都没亲历过。 她是被神遗忘的小孩,周围的人都在长大、老去,他们背地里管她叫傻子、小白痴,没人愿意再牵她的手,陪她一起玩reads();。 就连骆敬之也没有,他从没带她参加过任何公开的聚会,也没为她介绍过他的同学和同事。 长久以来,她就只有他一个人,既是她的丈夫,也是唯一的朋友。 她安静下来,杯子里的奶泡打过了头,泡沫扑出来烫得她打翻了没做完的咖啡。 “怎么了,你没事吧?”阿元连忙过来,拉住她的手放到冷水下冲。 “还好没起泡。长安,你是不是累了,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交给我们。” 米娅在一旁嘀咕:“是累呀,人手不够,是时候多招点人啦。” 长安从料理间走出来,意外地看到角落里坐着的人,定了定神,确认自己没看错,才快步走过去:“你……你怎么来了?” 黑衣男人抬头望着她笑了笑:“我来喝咖啡,顺便还你伞。” 黑色的长柄伞就放在桌旁,其实就算他不还也没有关系,但偏偏这样的小事,他都记得。 “不是说请我喝咖啡?今日特享,还有吗?” 长安忙不迭地点头,像是重新注入了新的活力,冲进料理间,很快就把咖啡端出来,像怕他跑了似的。 他抿了一口,品咂道:“好像跟那天的味道有点不一样。” “嗯,是不一样的豆子,那天是曼特宁,今天换了哥斯达黎加。” 长安很欣喜,他竟然能喝出其中的不同。 “我还是更喜欢那天的味道,像是特地为我准备的。” “你不喜欢的话,我重新帮你冲一杯。” 长安要拿他面前的杯子,被他按住:“不用,这样就可以。” 她松口气,有点腼腆:“其实我想谢谢你的,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不如以后你每天都来,我请你喝咖啡。” 男人笑了:“为什么谢我?” “那天你送我回家,还有上次在巴塔克兰剧院……”说起来她仍心跳砰砰加速,手心冒出汗珠,喉头发哽,“你救了我,还受伤了。”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没想过要你感谢。” “要的。”长安急了,“你……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想、我……” 她想要感激救命恩人,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同时她也记着齐妍说的话,要问出他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他今天没戴墨镜,目光如海:“你想怎么样?” 长安涨红了脸:“我可以请你吃饭,还有你想要什么,我可以买来当礼物送给你。” 他又笑了,不论是唇角上翘的弧度还是眯起的眼睛附近细细的纹路都很好看,像阳光在黑暗中投下明亮的光带。 他重新打量她,带了几分认真:“那就请我吃饭吧,要吃得好一点,我很挑剔,不是这样的咖啡简餐可以打发的。” “好,那我跟敬之说好,我们一起去。” 男人故意问:“敬之是谁?” “敬之就是敬之啊,他是个医生,是我先生reads();。” “是他要感谢我,还是你?” “是我。” “那为什么要有其他人在场?” 长安答不上来。 他又问:“你打算哪天请客?” “我不知道……” “那就今天吧。” 长安一震:“今天?” 男人笑道:“看来你很为难啊,算了,强人所难吃一顿饭也没什么意思。” 他起身要走,长安连忙拉住他:“你别走!今天,就今天吧。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回身弯下腰来,平视她的眼睛:“我的名字不轻易告诉别人的,你这么有诚意请我吃饭,那就吃饭的时候再告诉你。” … 他们去的南城酒楼在城中很有些名气,但因为离家远,长安还是小的时候跟父母来吃过几回,几次翻修之后已经不大认得门和厅哪是哪了。 黑衣男人很有风度地为长安拉开椅子,请她就坐:“今天比较仓促,没有包厢了,只能委屈你坐大堂。” 其实大堂环境也很好,只中间一盏富丽堂皇的大水晶灯已经熠熠生辉,靠墙边的位置还有复古的壁灯和装饰画,每桌都铺着暗花白底的桌布。聚餐的人不少,小桌都是像他们一样两个三个的朋友或情侣。 长安看不懂厚厚的菜谱上那些离题万里的花哨菜名,把点菜的任务也交给了他。 虽说客随主便,但今天的一切好像颠倒过来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分明绕开了鲍参翅肚,上桌的菜肴竟然一大半都是长安爱吃的。 她有点诧异:“你也爱吃这些吗?” “我第一次来。”男人似乎想到什么,有些感慨,“只是觉得这些会比较好吃。” “你不是在南城长大的吗?” “不是。” “你叫什么名字?” 这回问得很自然,他也不扭捏,告诉她说:“左时,我的名字。左右的左,时间的时。” “我叫长安,殷长安。” 她不会介绍那几个字,干脆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深色的餐盘上一笔一划地写给他看。 “殷、长、安,嗯,很好听的名字,很称你。” 她有点羞涩:“爸爸妈妈有时候也叫我囡囡,你叫我长安就可以了。” 他半开玩笑地说:“不能叫囡囡吗?” 长安脸红,她该怎么说,可以吗?乳名好像是最亲近的人才叫的呢,连骆敬之都没这样叫过她。 第八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左时没再逗她,给她碗里舀虾球:“你多吃一点。” 他们聊了些什么长安后来都不太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 原来这就是聊天啊,不是为了治病,也不是与人争吵,就是说自己想说的,而对面有个人愿意聆听。 最后一道甜品上桌的时候,长安已经吃不下了。左时道:“我听过一种说法,女孩子都是用另外一个胃来装甜品的,你试试,这个草莓布雷应该很好吃。” 长安摸了摸肚子,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另一个胃”,但甜品入口有很浓郁香甜的草莓味,确实让人停不下来。 她吃得忘形,鲜草莓酱糊在嘴唇周围了也没察觉,左时也只是默默看着她微笑reads();。 酒楼里来得较早的宾客已经陆陆续续散了,有包厢的客人从楼上下来,谈兴正浓。 长安听到熟悉的声音,忍不住回头看,走在最后的那个人不是骆敬之又是谁? 他正跟身旁面生的女人说话,时不时轻轻点头,温煦又耐心。 长安记得他说今天有聚会的,只是不知道地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她很欢喜,推开椅子站起来,朝他跑过去。 “敬之,你也来这里吃饭?”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一出现,那些原本侃侃而谈的人都停下了,周围有几秒钟的安静,陌生的眼睛全都朝她看过。 骆敬之的手正比划着什么,这时也突兀地停在半空,半晌才慢慢垂下去。 眼前的人身材娇小,揪着他的袖子努力靠近也比他矮了大半头,何况他一脚还踩在楼梯上,更显得她小。面容稚气,神思简单,刚吃完东西,嘴上还糊着草莓酱,自己却浑然不觉。 周围的气氛骤冷,难堪却一点点爬上他的面孔,他想甩开她,甚至装作不认识她,可偏偏办不到。 她特征太明显,大家都知道是他的妻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艰涩地开口,只问出这么几个字。 长安咧开笑,朝身后指了指:“我跟左时来吃饭,我请客的,要谢谢他……在巴黎救了我的人就是他!” 她很兴奋,没头没脑地说着,不知道那段经历的人大概会以为她是异想天开地编故事。 骆敬之朝她跑过来的那个方向看去,小方桌上只留残羹冷炙,服务员已经开始收拾碗盘,桌旁却一个人都没有。 他抿紧了唇盯着她瞧,她又上前一步,踏上台阶,凑到他跟前来,友善地朝他身边的人笑:“你们是敬之的朋友吗?”看到齐妍,她又笑得更开怀,叫她:“妍姐。” 气氛莫名尴尬起来,骆敬之整个人如绷紧的弦,好像碰一下就要断了。 “你脸上沾了东西,擦干净。” 他声音低沉极了,仿佛坠了千斤重的石块,要埋进地里去。 长安茫然地伸手摸了摸,碰到红色的草莓酱,哎呀一声,嗫嚅道:“……不小心沾到了。” 她手指也变得黏糊糊的,不知往哪里擦,有点不知所措,露出傻气的表情。 站在骆敬之身旁的高薇从包里翻出湿巾递到她手里:“用这个吧。” 长安就站在那里,擦完了嘴又擦手,然后才腼腆地说了句谢谢,又想起齐妍跟她说的,感谢人家要问问姓名,于是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高薇,是敬之的……老同学,以前在同一家医院实习。” 单是老同学三个字,不知就深藏几多暧昧、几多故事,可惜长安不懂,她只是单纯地羡慕,羡慕这个女孩子比她大不了多少,却有好的头脑,可以站在敬之身边,做他的同学和同事,听得懂他讲今天又遇到什么疑难杂症,救回什么样的病人。 高薇见她盯着自己看,也静静地打量她。 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到外面去了,齐妍折回来打圆场:“续摊的地方我已经订好了,长安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就在旁边的ktv,大家一起唱歌reads();。” “我不会唱歌。” “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长安这才想起来左时还被晾在一边,回头够着脖子看了看,却不见人,赶紧摆手道:“不用了,不用送我,我还没付账。付好帐,我自己回去。” 骆敬之说:“这里离你家起码十公里路,你怎么回去?” “我刚才是跟左时一起打车来的,等会儿也打车……” 她话没说完,看到骆敬之脸色不好,隐约意识到他是生气了,眼睫垂了垂:“那敬之你回家吗,我可不可以坐你的车?” 不可以。就是这样,他不知道她口中的左时是谁,但此刻他也没那个心境跟她一起回去。 “你没听齐妍说吗?我们的聚会还没结束,你能自己回去就自己回去,到了家门口,让王嫂出来接你。” 他出了方案,不给她其他选择的余地,对身旁的高薇说:“走吧,我们出去,别让大家等。” 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高薇又看了看长安,也跟上他的脚步出去了。 齐妍不忍心丢下她一个人,欲言又止:“长安……” 再驽钝,再幼稚,也是有感情的。长安已经通男女之事,懵懂地了解夫妻之间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很在乎,也渴望被爱着。这时被公然抛下,被有点嫌弃的目光看着,自己只能看着骆敬之的背影越走越远,沮丧就像决堤的潮水一样漫上来,淹过腿脚,淹没胸口,压得她喘不上气,也迈不开步子。 “妍姐,敬之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眼睛里空茫茫的,很无助。 齐妍答不上来,她发觉离了心理医生的身份,不在咨询诊室那方天地里,也不是天下所有的烦恼她都能给出准确的答案和建议。 门外其他同学等不及了,齐妍齐妍地叫着,她回头应付说马上来,再回转身,发现长安已经垂着头往门的另一边去了。 夜色中依稀有人靠着黑色的车身等她,穿着黑色的衣服,背身站着,看不清脸,齐妍只匆匆记下了车牌。 … 左时看到长安出来,摁灭了手里的烟,什么也没问,只打开车门道:“上车,我送你回去。” 长安不知道他从哪里变出一辆这么大的车子来,刚刚他们明明是搭出租车来的。但这时她也顾不上问这些,他说送她回去,她就上了车。 车在市区内缓行,开车的人十分稳健,时不时乜她一眼,问:“是不是累了,你可以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长安却摇头,忽然睁大眼,惊了一下:“那个……我忘了付钱,饭钱!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左时握着方向盘笑:“我付过了,不然你以为他们会让我们走?” 长安坐直身体:“你付了,为什么?我们说好的,我请客。” 她不会刷卡,怕身上的现金带得不够,特地从店里当天的营业款里支取了一部分,现在却完全没用上。 左时看着前方,不太在意,却又很认真地说:“我还不太习惯吃饭让女人掏钱,下次吧,给我点时间适应reads();。” 长安更难过了,请客不成,那她今天等于什么都没做好,还惹的敬之不愉快。 左时看她一眼,问道:“想不想兜风?” “什么是兜风?” 他笑了笑:“像这样。” 车子上了高架桥,加快速度,往与家相反的方向去。车顶慢慢往后收拢,夜风灌进来,渐渐整个人曝露在夜空里,长安一个激灵,赶紧闭上眼睛。 她坐在车里从来没感觉过,原来车速可以这么快。 “我、我害怕。” 她说怕,车速却好像更快了,刚才的稳健驾驶倒像是幻觉。 左时的声音也像沾染了夜风的凉意,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似的传来:“别怕,你睁开眼看看。” 五光十色,万家灯火,树影飒飒,海边还有摩天轮没有歇业,明亮得像火圈。长安没走过这条路,更没从这样的角度看过南城,不由惊叹,暂时忘记了害怕。 车子穿城而过,看遍风景,又渐渐慢下来。长安大概感觉到冷,肩膀轻轻一抖,左时就把车篷重新升顶,车里的人又被包裹起来。 “这就是兜风吗?”长安还在回味,一手摁在车窗。 左时嗯了一声:“不开心的时候,兜兜风,能让心情好一点。”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她不是反问,而是虔心请教。她是不开心呀,他为什么就能看得出来,而她就不懂别人的情绪。 “有些人的心思很单纯,都写在脸上,有些人就藏在心底。” 脸上……有吗?长安摸摸脸,又想到刚才脸上沾了草莓酱,一定很滑稽。 “那你知道敬之为什么生我的气吗?”她像迷途的小兔子,慌不择路问一个陌生人这样的问题。 左时却很笃定:“也许他不是生气,只是看到你和别的人在一起,不高兴罢了。” “为什么?” “男人喜欢独占,就像你喜欢的衣服,不希望被别人拿走。” 是说敬之在意她才会这样吗?长安并不知道骆敬之在饭店里没有看到左时的身影,但这种说法给她的认知,让她先前的沮丧一扫而光。 车在长安父母家楼下停稳,她松开安全带准备下车:“谢谢你,左时,你是好人。” 到这一刻终于给他下定义,左时只是含笑看着她。 “下次,一定让我请客,或者你到我店里来吃,不收你钱。” 他点头:“回去吧,上楼小心。” 她下车,提了提背上小小的双肩包,蹦蹦跳跳地去摁门铃。 左时重新燃起一支烟,敛起笑意,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起眼,仿佛换了张面孔。 等长安回到家,从窗边往下看时,他的人和车都已经消失了,就像刚才也没有出现过。她这才想起来,她忘了问他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就连他是做什么的,也一无所知…… 第九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骆敬之跟高薇并肩走在马路上,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其实你不应该这么早出来的,”骆敬之道,“今天为了欢迎你回来才组织的聚会,你一走,大家该觉得扫兴了。” 高薇不在意地笑笑:“我今天有点累了,年纪不饶人,又喝了两杯酒,只想回家睡觉,明天还上班呢。下回我补请大家,还有机会聚的。” 骆敬之不吭声了,其实他知道今天扫了大家兴致的人大约是他。 “原来刚才那个就是殷教授的女儿,好像叫长安吧?以前只听其名,不见其人,脑海里总觉得是个小孩子,没想到这么漂亮。” 高薇提起来,骆敬之无法逃避,只说:“她已经不是孩子了。” “听说她不是生来就这样的。” “嗯,六岁的时候发高烧,她爸妈那时候工作太忙,耽误了病情,病好了就这样了。” “怪可怜的,难怪教授那么宝贝她。” 简简单单一句话里,仿佛还包含有其他意思。骆敬之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她说:“你还怪我?” “我要说是,你打算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重新选择,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提出补偿她,又像是另一种羞辱。 “那就继续怪下去,就算恨我也没关系。没有必要的话,以后我们也可以不见面。” 他不像开玩笑的意思,高薇却笑了:“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不,他变了,她也是,他们都知道的,一切都再也回不到从前。 继续走下去,路也没有尽头。高薇说:“你不赶回去真的没关系吗?我看长安好像很依赖你。” “她回她爸妈那里,有人陪她,不要紧。倒是你……”他停顿一下,“好像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事?” “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就是工作上的事。” 高薇额前的碎发落下来,眉眼看不太真切。但越是这样,骆敬之越是要刨根问底。 医学攸关人命,工作上让人烦恼的事才往往不是小事。 高薇抬起头:“我们科室做试管婴儿,门庭若市,你也知道。前两天有两对夫妻找到门诊来,说是当初胚胎弄错了,一家成功分娩,孩子都很大了,但跟夫妇俩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另一家还没成功的就想着把孩子抱过来reads();。这事儿医院百分百有责任,但是发生的时候我人还在美国,没到这儿来,前任经手的医生退休了,家属就把事情摊到我头上了。主任为了不让事情影响扩大,让我暂时休假。” 她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你瞧,我在美国留学学的就是这个,本来以为回来找了个对口的科室可以安心工作了,谁能想到刚到岗就遇到这样的事儿,也算流年不利吧。” 骆敬之蹙眉:“医务处怎么说?” “不太乐观,两家人都做好了上法庭打官司的准备,医院不可能置身事外。” “那你找了律师没有?” 高薇摇头。 骆敬之沉思一会儿,说:“那我帮你介绍一位信得过的律师,先咨询看看情况,至少不能影响你正常工作。” 高薇吁口气:“那就谢谢你了,其实我最信得过的人,还是你。” 骆敬之胸腔里像有什么东西狠狠摇了摇,面上表情却还是淡淡的:“不用客气,还不一定能帮上忙。” … 骆敬之夜里回他跟长安的小家过夜,没去她爸妈家,两人没有碰面。第二天下班后,他才到长安的咖啡馆去,一进门就跟她撞个满怀,她手里的蛋糕差一点就落在地上摔个稀烂。 “怎么这么不小心?端着东西就走慢一点。” 他语气不好,一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像个态度恶劣、故意找茬的客人。 “对不起。”长安也吓了一跳,连声道歉,然而等看清了来人,又兴奋地笑起来,“敬之!” 昨晚在饭店偶遇时的那种感觉又直冲脑门,骆敬之有些不耐,拨开她抓住他衣服的手,看着她手中的盘子:“我说过多少次了,这种事你不要亲自做。” “没关系,我能做好的。你看,蛋糕没摔,盘子也没摔。”她献宝似的把盘子捧到他面前,他却只是漠然地别开眼。 她只有几岁孩子的智商,很多她以为能做好的事,不过是有人跟在身后为她善后罢了。就像这个小小的咖啡馆,是她的梦想国度,父母就倾力为她打造,美其名曰有份小小的“事业”也不错。其实算什么事业呢?从选址到装潢,再到联系供应商和工商登记,都是他拿主意和实际操作。正好那段时间他要从殷奉良所在的医院跳出来,翁婿闹了老大的不愉快,他帮着长安把咖啡馆开起来,投入的精力人人都看在眼里,他们也没话说,后来竟然也就松口同意他跳槽的事了。 长安看不懂账,甚至不会洗碗,咖啡馆步入正轨后迟早要请人专业人士做店长,她顶多凭借烘焙和冲咖啡的手艺做个小小的螺丝钉。小店能撑多久,谁心里都没底,但殷家家底殷实,她父母不怕蹉跎,他又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就当扮家家酒,只要她玩得开心就好,太投入就没意思了。 吧台有人朝他招手,骆敬之走过去,默契地跟对方拍了拍肩膀。 程东是他好友,两人是差不多同期进入医院的医生,骆敬之还长他两岁。两人同属外科系统,又是同期医生里最被看好的两把刀,程东专攻胸外,他则偏向肿瘤治疗,男人间的惺惺相惜让他们成了好朋友,后来又同时获得公派留学的机会。然而骆敬之却因为某些原因放弃了,程东去了日本,回来再遇,竟然还有机会做同事。 这小店离医院不远,开张后渐渐被医生护士们当做吃午餐和见面小聚的去处。今天虽然是他请程东帮忙,但要不是程东主动约在这里见面,他也未必到这儿来。 昨天的聚会和偶遇在心里留下的疙瘩,好像怎么都消不掉reads();。然而他看长安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忙着兼任咖啡师和服务生的角色,见他来了,甚至留意到他偶然朝她瞥去一眼,都不吝热情地同他亲近,或是毫无芥蒂地朝他笑。 所以当程东说羡慕他安居乐业的时候,他心里是苦涩的。他宁可像程东夫妇那样,闹到天翻地覆,也好过娶一个吵架都吵不起来的太太。 他把高薇的事情跟程东一说,他就答应帮忙。程东的前妻莫澜是南城小有名气的律师,最擅长的就是医疗纠纷,两人虽然离了婚,但到底是有感情根基的,说帮忙也不含糊。 程东走了以后,他独自坐在吧台边,长安端上一份意大利面放他面前:“你们刚才忙着聊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你吃吧,不然晚上会饿。” 面不是她煮的,但她总给他加更多茄汁和双份的萨拉米。旁边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店员都朝他们看过来,似乎好奇他们这样的夫妻到底是怎样的相处模式。 他接过她手里的餐叉,金属柄身还留有她手心的温度。 “原来你也认识程医生,你们是好朋友吗?”长安问。 “嗯。”他埋头吃面,回答得很简练。 “他常来光顾,人很好的。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骆敬之的手停了停:“没什么,工作上的事。” 他也不懂是出于什么心态,跟高薇有关的事,他不想让长安知道。 “哦。”长安拖长了语调,有点遗憾的样子。他工作上的事,她肯定听不懂,也帮不上忙。刚才偶然听到他们谈话间提到高薇的名字,看来他们都是认识的,都是同事,真好。 骆敬之差不多吃完了盘子里的面,才问她:“你昨晚怎么回去的?” “左时开车送我的。原来他也会开车,车顶还会收起来,像这样的……”她比划着,高兴地把昨晚兜风的经历讲给骆敬之听,却见他已经丢开了餐叉,冷冷地看着她。 “敬之,你怎么了?”她又说错什么吗? “这个左时,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长安答完这一句,想到昨晚左时说男人喜欢独占,试探着,又带了丝欢喜地问,“敬之,你是因为我跟他一起吃饭,所以不高兴吗?” “你为什么跟他吃饭?” “感谢。”长安说不好,“他在巴黎的剧院救了我,他还教我坐公车……我请他吃饭,感谢他。” 骆敬之脸色更难看了:“你在哪里遇到这个人的?” 长安指了指角落的座位。 他于是转头问旁边两个年轻的店员:“你们见过这个客人吗?” 阿元和米娅都有些莫名,虽然长安很急切地磕磕绊绊地形容了一番,但他们真的没有留意过。谁让他每次都坐在被绿植挡住的角落位呢?第一回出现的时候他们也不在啊! 骆敬之仰头叹了口气:“我说过很多次了,在巴黎没有人救你,是你弄错了。不要再编故事,小心被有心人给骗了。” 长安急得眼睛都红了:“不是的,我没编故事……左时他是好人,他不骗人的!” 骆敬之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说了一句晚上还要值班,就拎起外套走了。 第十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长安心里难受,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骆敬之相信左时是真实存在的人,而不是她想象出来的。 或者也不仅仅是这样,他们最近好像闹了很多不愉快,她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店里快打烊的时候,有外卖电话进来,点了猪扒焗饭套餐,指定送到两个街区之外的公寓。 米娅忙着赶回学校跟男朋友约会,已经跑得不见踪影,阿元也已经换下工作服准备下班。 长安让他先走,这单外卖她打算自己去送。 “我去吧,万一你不认识路,迷路了会害怕的。” 长安跟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方向感不强,甚至还要更差一些,在稍微大一点的小区里也能迷路,之前送外卖时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又急又怕地推着车哭了,要不是有好心人送她回来,他们可能还得出去找。 可是焗饭要放烤箱现做,要花点时间,长安不想耽误阿元下班,向他保证道:“不会的,这么近,我认得路。” 阿元不放心,非要陪她一起去。这时长安的手机响了,是骆敬之打来的:“你还在店里吗?等会儿我开车过来接你,去医院看看你爸。” 她雀跃起来,原先那点闷闷不乐也烟消云散了。她对阿元道:“敬之来接我,没事的,我不会迷路了。” 她把外卖的公寓地址告诉骆敬之,跟他约好到时直接在小区门口见。 长安带着打包好的餐点,朝手中便利贴上写好的地址走去。 幸好离店近,连自行车也不用骑了,走过去就可以。 这是一处酒店式公寓,旁边是同一开发商的另一个楼盘,名字取得很像,院内却是不通的。长安从其中一个门进去,绕了半天也没找到对应的楼号,钢筋水泥大楼又都长得差不多,她果然又迷路了。 她努力安慰自己不要怕,可眼泪还是忍不住在眼睛里打转。手里的焗饭很快就会冷掉,客人会等得不耐烦,以后就再也不会光顾她的小店了……还有最重要的是,她跟骆敬之约好了的,到时他不见人,知道她又送外卖迷路了,会不会生她的气? 这样想着,她鼓起勇气,豁出去似的,拉住路上的行人问路reads();。平时她不敢这样做,是因为她的缺陷这样明显,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要么退避三舍地绕开,要么过后又回头指指点点。 好在这次遇到的阿姨很热心,大概把她当成是身残志坚的外卖员了吧,不仅给她指路,还把她带到了正确的大门门口。 虽然晚了一刻钟,但好歹还是送到了。长安乘电梯上了五楼,摁了摁门铃,心里不知多忐忑,怕客人肚子饿,或者干脆不要这份餐了。 来开门的人很高大,长安一开始还没留意,等看清了他的脸,才惊讶地叫出声来:“左时?” 左时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怎么你亲自送来?进来坐。” 她盯着他看,没有挪步。左时回身道:“怎么了?” “你今天……没穿黑衣服。”不仅没穿黑衣服,也没有戴帽子,只随性地套了一件浅蓝色的线衫,运动裤,光脚踩在地板上。 他唇角上扬:“所以呢,认不出我了,还是觉得遇到了假冒的?” 长安摇头:“就是觉得你穿这个更好看。” 她怕弄脏地板,学他的样子脱了鞋,踩在地板上进了屋,环顾着屋子说:“原来你就住在这里。” “其实我也刚搬来不久。”他从冰箱拿饮料给她,“休息一会儿,喝点东西再走。” 长安摇头:“我要走了,刚才迷路,花了很多时间。”她忙着把包装好的餐食打开,“你赶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左时笑笑:“我说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送来,原来是迷路了。这里很难找吗?” “不是……”长安垂下头,赧然道,“我经常这样,辨不清方向,敬之也说过我好几次。” “那为什么要你来送餐?” “店里人手不够用。” “人手不够,可以再招。” 长安猛点头:“招了,店门口都贴了这么大的海报。”她比划着,想起外套口袋里还装着a4纸大小的招聘启事,折叠好的,于是拿出来给他看。 “米娅他们说这样的太小了,要写得大一点才够醒目。” 左时拿在手里看了看,笑道:“条件不错,连我看了都心动了。” 长安直起身:“真的吗?你愿意来我们店里工作?” 左时一手抚着下巴,似乎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当份兼职应该是没问题,在法国我也做过类似的工作。” “太好了。”长安笑起来,“那你明天就来上班,好不好?” “这么急,不用面试?” 对哦,阿元和米娅说新人一定要经过他们的面试考核——他们都信不过她这个老好人。 见她一本正经地烦恼起来,左时笑了笑,安慰她说:“没关系,就算要面试也难不倒我。” 长安高兴极了,没想到送餐会遇上他,又顺带解决了店里的人手问题。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你可以告诉我吗?” “怎么,怕我跑了?我暂时会一直住在这里,不会到其他地方去reads();。” “不是不是。”长安怕他误会,急了,“上次就想问你的,可是我忘了,这回你能不能告诉我?” “刚才订餐的电话就是我的号码。”见长安露出茫然的表情,他轻声说算了,拿过她的手机,把号码输进去,又递还给她。 她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惊觉已经太晚了,连忙站起来:“我要走了,明天……明天你一定要来。” “放心。”左时也站起身,“我送你出去,免得你又迷路。” “不用了,回去的路我知道……” 她话没说完,他已经虚揽她一把,跟她一起到了门口。 他没穿外套,却好像一点也不怕冷。长安裹着厚厚的大衣,在风中还有些瑟瑟发抖。 “看来你真的不适合出来送餐。”他跟她换了下位置,挡住北面吹来的风。 长安朝他笑,羞涩、单纯、温暖。 他刚刚还在自嘲,竟然忘记她的低能,妄想她能注意来电显示记住他的电话号码,眼下却觉得,这样单纯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走到大门口,长安已经看到骆敬之的车停在路边。她像是想到什么,拉住左时道:“敬之在那边,我们一起过去好不好?他一直不肯相信我说的话,可你明明是真的人啊,还有电话号码……”她拿出手机,像是要再次确认一样,点开他刚刚存入的号码,在他眼前晃了晃。 她说话常常有头没尾,但左时却完全能够明白。他远远看了一眼车里的人,停下脚步道:“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明天开始,我不是就要到你店里去上班了吗?” 长安一想,也对,敬之也常到店里去,到时他就会明白她没有编故事,左时也没有骗人。 她边走边回头冲左时挥手,等她上了车,他才回头消失在越来越深浓的暮色里。 骆敬之微微蹙眉看她:“你一个人跑出来送餐?” “嗯,阿元他们都下班了,最后一单,很近的,我就自己送。”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做这些事?万一走丢了怎么办,遇到危险怎么办?” 长安抱紧车子座椅上放的卡通靠垫不敢吭声。 明天,左时来了之后,这个任务就交给他吧,她可以不用送餐了。可她不敢跟骆敬之讲,怕他又不信她说的话。 刚才他没看到左时,也许是因为今晚起了雾,隔着一段距离什么都看不清楚,也许因为他心里想着别的事,根本没有留意到她跟什么人挥手。 骆敬之看她一眼,语气稍稍缓和些:“把安全带扣好,我们先去吃饭,再到医院去。” 长安听说可以见到爸爸,很高兴,问道:“爸爸他好了吗?” 骆敬之含糊地嗯了一声,说:“等会儿你多陪他说说话,他心情愉快,病才能好的快。” “那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这回骆敬之没有马上回答,手握着方向盘,眼睛平视前方,过了很久才说:“他可能还要在医院住好一段日子,这样对他的身体有好处。以后每个星期我都会带你去看他,不用太担心。” 长安很懂事地点点头。 第十一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在医院见到殷奉良,他由护工推着,在花园散步。凉亭里有几个孩子趴在长椅上分享玩具,一个小姑娘就在他的轮椅边拍球,他看得出神。 长安跑过来叫了声爸,他才回过神来,高兴地说:“乖囡囡,吃饭了没有?” 她说吃了,趴在他膝头皱了皱眉:“爸爸,你身上好大的药味。” 不止是这样,还很瘦,比上回见到的时候更瘦了,脸色也发灰,声音像提不起劲儿来。而且他为什么坐轮椅呢?很难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长安隐约感觉到难过,又摸了摸他头上的帽子:“爸爸你很冷吗?戴帽子了……” 家里最怕冷的人向来是她,可今年她的帽子都还没拿出来呢。 殷奉良笑笑:“哎,年纪大了,掉头发了,不想被人看见了笑话,就戴了帽子。” 骆敬之站在旁边,沉声道:“化疗的效果好像还可以。” “可不可以也就是这一年的事儿。”殷奉良感慨道,“这病就是人受罪,拖半年还是一年,其实差别也没有那么大。” 长安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仰起头道:“爸爸……” “不过要是有一年的时间,说不定我还能看着你们的孩子出生……”殷奉良自言自语般说着,扭头看了看那几个兀自玩得开心的小孩,又摸着长安的头,慈蔼道:“长安啊,爸爸老了,你也大了。有没有想过生个孩子,自己当妈妈呀?” 这话让站在一旁的骆敬之狠狠一震,而长安眼里只是多了几分懵懂:“可是生宝宝,不是很疼吗?” 她是厘不清父亲的病和要她生孩子之间这因果关系的,关注点歪到了别处reads();。 新婚时,她也想过要生宝宝。她住的小区里有很多年轻夫妻,小孩子也多,一到傍晚,都由爷爷奶奶或者保姆带到院子里来玩。那么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手脚都像面粉捏成的团子,有的嘴里还叼着奶嘴,咿咿呀呀地说着唱着,迈着还不够力气的小腿想要走和跑,光看都觉得可爱极了。 她想抱抱他们,跟他们玩,可是俯身逗逗他们或是伸过手去,人家就警惕地避开了,甚至有时她远远地多看一会儿,护崽心切的大人们都会装作若无其事地推着童车走开。 她不会伤害小孩子的,就算要抱,也一定会很小心,不至于摔到他们。然而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也不想让孩子跟她这小白痴接触,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伤心极了,难免的,就想如果我自己有个宝宝,一定会很疼他,会像天底下所有妈妈那样尽全力去照顾他。但骆敬之不同意,说她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而且生孩子会很疼。她向妈妈求证,陈玉姣沉沉叹口气,似乎也同意敬之的看法,告诉她说:“生孩子真的很疼,等你再大一点,更耐得住疼的时候,再说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三年。现在爸爸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又长大了些,准备好可以做一个妈妈了呢? 回去的路上,她悄悄用眼角去瞥骆敬之。初见她就知道他生得好看,温柔而斯文的长相,却不女气,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希望长得像爸爸。 可是骆敬之一直没有说话,唇抿成直线,心里像在想什么,却遥不可及。 回到家,她试着跟他开口:“敬之,我们……” 他却打断她:“时间不早了,你去洗完澡就早点睡,我还有些文献要看。”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索性在她没开口时就掐灭这个话题。 但上了心的事,长安没那么容易放下。她想不明白的事在心里像个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压得她动作也变得慢吞吞。好不容易洗完了澡,却发现忘了拿干净的浴巾和换洗的衣裳,只得在浴室里一声声叫敬之。 骆敬之搁下笔,推开面前的电脑,回身望着浴室门内那一片晕黄的灯光。那个熟悉而稚气的声音,像闷闷的锤子一样敲打在他胸口。 他拿着浴巾敲门,门开了,长安大半身藏在门后,头发随意地抓了一把束在头顶,白皙皮肤上还沾着水汽,微微颤抖着朝他伸手。 他看到她这个样子,我见犹怜,心底却在冷笑――是什么人教她用这种方式逼他就范的,也是她爸妈吗? 他将浴室门推得大开,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出来,顺势把浴巾搭在她身上裹住她。 “到床上去换衣服,小心感冒。”他故意忽略她耳后蹿起的盈盈香气,也不去看她胸前乍泄的春光。 她无知无觉,没有故意诱惑的意思,只是感激地看他一眼,眼睛湿漉漉的,还是像某种小动物。 他不为所动,趿拉着拖鞋回到书房,继续他刚才没做完的事。 他曾经跟长安交代过,他工作的时候,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在书房,都不允许她去打扰。所以她很乖,自己换好了睡衣,就窝在被子里等他。 中途她悄悄拉开了床头柜抽屉,骆敬之把什么都收拾得很整齐,连保险套都统一放在一个白色的拉链小包里,每次用的时候都不忘取出来。 长安其实也是婚后很长一段时间才渐渐明白,敬之跟她做的那种事就是可以生孩子的,她一直都没怀孕,可能是因为她还没有长大,不够资格耐受疼痛,做小宝宝的妈妈reads();。 那么今晚过后是不是就可以了?只要他像往常那样……虽然也有点疼,但过后她就会怀孕的吧? 她拿了出一个小小的铝簿包握在手里,她并不是很懂这个东西的用途,但知道每次做都要用到的。有时他亲过她,揉得她身体都要融化了,才起身去翻找,动作急切,脸上好像还很痛苦的样子,她就想帮他,所以今天先准备好了,等着他来。 屋里有地暖,暖意升腾起来,人就容易犯困。她窝在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骆敬之洗完澡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抱膝蜷在床角的模样。 他明明已经叫她先睡不要等他,她居然还这样坐着睡着,也不怕着凉。 他倾身去扶她,想让她躺下来,她扭了一下,似乎不太乐意,握紧的手松开了,手心里的东西就落在了他的手里。 铝簿已经被她捂得微热,薄薄的一片,没什么分量,此时此刻摆在眼前却成了一个莫大的讽刺。 骆敬之不自觉地笑了一声,长安醒了,努力地睁了睁眼,还是有些惺忪:“敬之,你要睡了吗?” 他捏着手里的东西在她眼前扬了扬:“你拿着这个干什么?想做?” 长安有点羞涩,看到他逼视的目光又有点发怵:“爸爸说我已经长大了,我……我想跟你生宝宝,就算疼……我也不怕的。” 骆敬之脸上嘲讽的笑意在扩大:“所以呢,你就准备了这个,以为像平时那样,就能生的出孩子了?” 长安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难道不是吗?还是她又理解错了,夫妻间不仅是做这件事就可以有孩子的,或许还有别的……可是别的是什么呢? 骆敬之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发觉她是真的不懂,也没弄明白过这个小道具在他们之间起什么作用。 她跟他的隔膜,或许比想象的还要深。 他的手指攥紧,又慢慢松开,这样不遗余力地跟一个傻子置气,他自己可能会变成疯子。 他把东西扔在被褥间,敛起笑意,冷冰冰地向她宣布:“我们不能有孩子,我也没打算生。你爸妈要是再提这件事,你大可以告诉他们是我说的,如果他们有意见,非要你生,那我们可以离婚。” 长安刚醒,又被这番话震得晕头转向:“离婚……敬之,为什么说这个?我只是想生宝宝,我不要离婚。” 她在电视上看到过,也听人说起过,离了婚的两个人今后就不能一起生活了,甚至不会再见面。她没想过要跟骆敬之分开,如果他们之间不能有宝宝,还要失去他,那她还有什么呢? 她慌了,眼泪漫上来打湿了眼睫,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仿佛下一秒就真的要跟他分开似的,不让他走。 他正在气头上,她力气再大也不及他,三下两下就甩开了,只见她的眼泪扑棱棱落在被子上。 他的婚姻算什么?他的人生又算什么?已经认命了,妥协了,甘当一个笑话,苟且地这样生活着,现在又要生一个孩子来跟他共同承担吗? 不,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是他底线中的底线。 他抱起被子和枕头睡到书房的沙发去,王嫂不在,他跟长安难得回小家一趟,只有两个人的房子空荡荡的。不想跟她生孩子,他只要不碰她就行了,夫妻同一屋檐下分居,也没人能说什么。 第十二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长安……长安!” 齐妍叫了好几声,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长安才回过神来,抬头迷蒙地看她一眼,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看就是昨晚哭过了,也没睡好。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刚才说到哪了,还记得吗?” 齐妍仍像在诊室为她做治疗时那样耐心,并且不时回头看店里那个生面孔的高大男人。 天气已经入了冬,南城一个海滨城市就算不下雪,也渐渐有了寒意,他却只穿黑色衬衫和牛仔裤,身前系条黑色围裙,给到店的客人点单倒水。 他似乎喜欢戴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不容易看清眉眼,但齐妍认人很有一套,聚会那晚在饭店门口背倚车门等着长安的男人就是他,她不会认错。 长安说店里招了新人帮手,又说就是在巴黎救过她的那个人,语气里有欣慰,她能听出来。 “他叫左时,是个好人。”长安没有太多词汇形容一个人,在她的世界里也许只有这样简单的好和坏。 齐妍轻轻拧眉,依她的观察,这个新的帮手比她原先的店员都要勤力,做事毫不拖沓,却极有耐心。客人的任何要求都记下来尽力满足,有的甚至不需要写在菜单上,靠脑子就一清二楚,没上错过任何一份餐食。他不像是会在这种小店打工的人,可每样事情都很快上手,加上脸和体格大概真的不错,很多女性顾客买他的帐,只买杯咖啡也多待一会儿,下午店里居然都坐满了。 他要是真心打这份工,哪怕只是兼职,对长安来说也是好事,能帮她不少。可齐妍很清楚越是这样的人,越是难以掌控,你不知道他有什么背景,过去有什么故事,如今站在这么近的地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当然长安是不会考虑这么多这么细的,只要一张身份证,一周的试用期,就可以决定录用与否。 她有更大的烦恼,让她哭肿了眼睛的,一定是跟骆敬之有关的事。 果不其然,问一句,她眼泪就要下来了,低头拼命忍回去,声音轻轻地说:“妍姐,我想跟敬之生宝宝,可是他说……我们不能有孩子了。” 齐妍怔了一下,这从何说起? “为什么呢?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怕疼的,为什么……我们不能有宝宝?” 她还没说他提到要离婚的事,那个字眼对她来说太不可想象了,她连提都不想提,生怕从她嘴里说出来会应验似的reads();。 这个问题,齐妍不好自作主张回答她。夫妻俩没有孩子,原因五花八门,有的是不能,有的是不想;不能的那一部分当中还有一部分是生理原因,一部分是心理原因。究竟骆敬之说的是哪一种,她也不能妄下判断,毕竟这是人家*,两人还没熟到把这种事也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地步。但可以肯定的是,跟长安有没有长大,怕不怕疼没有太大关系。 齐妍不忍看长安这么难过,小心翼翼地问她:“要宝宝的事,有没有跟你爸爸妈妈说起过?” “嗯,爸爸病了,想看到我生宝宝。” 原来如此,齐妍又理清一些头绪,想了想,对她道:“那么有没有去检查过身体呢,生宝宝之前都要检查一下身体哦!” 如果真的是他们小两口不能生育,体检一定会有所反应,她要开导也好对症下药。 这点长安倒是没想过,眨了眨眼睛:“那我要去医院吗?” “嗯,如果你一个人害怕,可以跟你妈妈说,让她带你去。” 听说殷教授的夫人以前也是护士,带女儿去做孕前检查她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长安心里其实是挺害怕的。虽然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她从小在医院进出,甚至有时吃住都在爸妈的科室里,但后来得了病,没少到医院挨针,什么检查都做过,什么药都吃过,她也真是怕了。 左时见她打烊后还磨磨蹭蹭不肯走,就对她说:“担心我做不来清洁的工作,要亲自监工?” 长安摇摇头:“我不想回家,跟你一起做清洁,可以吗?” 他笑了笑:“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他不问她为什么不想回家,也不问她眼睛红肿是因为什么事,她说要留下来他就让她留下来,把咖啡机里的残渣留给她清理,其他要沾冷水的洗洗刷刷他来完成,最后的垃圾也由他扔到处理站去。 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之后,他看到长安还坐在桌旁发呆,远远看她一会儿,上前道:“走吧,不想回家的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又带她坐公交车,晚高峰还没过去,公交略显拥挤,不像头回那样有座位。他把她护在身前,隔开周围挤挤挨挨的疲累身体;她个子娇小抓不住头顶的扶手,他就让她抓住自己的手臂。 不同于骆敬之的清瘦斯文,他体格健硕,连手臂的肌肉也是硬邦邦的。 中途有老人下车让出座位给她,似乎看出她的缺陷,感叹了一句:“小姑娘,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长安茫茫然坐下去,抬头轻声对左时道:“她为什么说你是我男朋友?你不是。” 他笑了笑,说:“对,不是。” 他带她到一个夜市,越是夜深,越是灯火通明,人流如织的地方。 长安从来没来过,或者说她也来过,不过是很小的时候,在她生那场大病烧坏脑子之前,父亲让小小的她骑在脖子上,跟妈妈一起带她逛庙会、赏灯节,什么地方好玩,都一定带她去,只是她已经不太记得了。 后来成了傻囡,家里人不敢再带她出来,怕她乱跑,走丢了,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reads();。 她在周围人的谨小慎微里活到现在,好多最平凡无奇的东西到了她这里,反而如奇珍异宝,充满了趣味。 他取下她的围巾,像在巴黎的剧院时那样,说:“这个借用一下。” 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夜市里起不了风,并不是太冷。她的围巾被绕在她的手腕上,另一头由他拉着,他走一步,她就跟在身后走一步。 “人多,不要走散了。”他这样说着。 他带她往深处去,七弯八绕地到了一个打气球的摊子面前。老板似乎认得他,熟稔地打招呼:“来啦?今天打几发,还是五十?” 左时示意他稍等,低头问长安道:“这是游戏,你玩过吗?” 她摇头,抬眼之间前面红色的板子上钉满了胀鼓鼓的气球,风一吹,摇摇摆摆的。面前一条陈旧的长桌上放的却像是……枪? “这是枪吗?”她伸手去摸,满是好奇。 左时笑了笑:“是,仿自动步枪,不过里面装的不是子弹,也不靠火药推动。” 意识到她可能听不懂他说的,他干脆拿起那家伙,熟练的摆弄,瞄准,朝对面钉满气球的木板射击。 □□本身不是很响,但对面气球应声爆裂,还是发出啪的一声。长安被吓到了,啊地尖叫,然后捂住耳朵蹲在了地上。 左时放下枪,也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别害怕,这是玩具,不是真的枪。” 他知道她想到什么,巴塔克兰剧院那回,她是真枪实弹下的幸存者,子弹呼啸而过,带走了许多人的生命,弹片甚至让身旁的他也跟着受了伤。但事实上她并没有看清楚真正的枪长什么样,也不懂那些能够保护她的人其实也拿枪。 “我常常一个人到这里来玩。”他对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一个人,连打二十发子弹,就会开心一点,打五十发就把烦恼的事都忘了,不信你也可以试试。” 长安还是摇头,如惊弓之鸟,捂着耳朵不肯听,也不肯站起来。 左时换了个方式,指着老板凳子旁边那一排玩具:“看到那些没有,一个气球记一分,打的越多分越高,就可以从那里面挑奖品。你喜欢哪个,我打给你。” 长安果真被玩具给吸引了,不再一味地害怕,而是认真考虑起来,哪一个最好看。 老板很会做生意,知道来打气球的男孩子大多都要讨女朋友欢心,相应的战利品也都准备是女孩子喜欢的公仔娃娃,要不就是blingbling的小饰品和钥匙圈,从小到大地放了一排。 长安喜欢兔子,挑了最大的那个长毛兔,遥遥一指,有点怯怯的:“我可以要那个吗?” “当然可以。”左时起身付了钱,也不问多少分可以换,只对老板说:“要那个最大的。” 老板听他说要换奖品,起初还有些诧异,不过看看一旁的长安大概也有数了,一边给他准备好了□□,一边开玩笑地说:“女朋友胆子很小啊!” 左时没再说话。他拿起枪来,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了,像金石沉落,水面不再有波澜。 他拿枪瞄了瞄,扣动扳机,对面的气球嘭一声的炸裂,再打,又爆一个……他打顺了手,越打越快,弹无虚发,对面的气球也像熟到极致崩开的果实般,噼里啪啦一通都没了。 第十三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长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来,站在他旁边看。适应了那个嘭嘭的声响,她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摊子四周也围上来不少人,高手在民间,有弹无虚发的神枪手,大家都不愿错过。 左时拿枪的样子也确实很好看,跟一般人歪歪斜斜的别扭模样和僵硬姿势不动,他的双腿、肩膀和两臂都摆在恰到好处的角度位置,眼神专注,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多余动作,一气呵成。 旁边有人说得对,一看就是练过的,还有人顺嘴问他是不是当过兵。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并不是很好相与的人物,容易让陌生人望而却步。 二十发子弹打完了,刚好够换那个兔子,摊主很了解他的本事,竟然一发多余的子弹都没给他装。 他把那兔子玩偶拎过来,塞进她怀里,往放奖品的位置扫一眼,问:“还要什么,还可以再打。” 长安满足地抱紧了玩偶,把脸埋在长长的兔耳朵中间,兴味十足地打量剩下的那些公仔和饰品。 她就像被大人们领进了玩具城的小朋友,一个战利品又怎么能够满足呢? 左时又端起抢,旁边观战的人也热情高涨,后来他再每打掉一个气球,都有人喝彩叫好。 他为她又打回一只小熊,小臂那么长,可以跟兔子做伴。 长安的眼睛巡睃着发卡和钥匙扣的时候,不小心瞥见摊主一脸肉痛的表情,忍不住悄悄问左时:“他怎么了?” 左时笑笑:“大概是怕我今天把他的奖品都打完了,会赔本吧!” 长安自己也开店,懂得赔本是什么意思,一听这话就拉住他说:“那……那我们不打了,我们走吧。” 左时却不动:“你真的不试试?打完十枪,你的坏心情就都跟着子弹飞走了。” 长安还是摇头:“我不敢。” “凡事都有第一次,你就当只是发泄。”左时瞥一眼她手里的公仔,又说,“况且我赢了两个礼物给你,你是不是应该也赢一个送给我?这才叫礼尚往来。” 长安为难地想了又想,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一步。 左时微笑,教她拿起气枪,人站到她身后,帮助她调整握枪的姿态和瞄准的要领。 两个人离得很近,比刚刚在公交车上还要近。她闻到他身上陌生的剃须水的味道和淡淡烟草气,虽然跟骆敬之很不一样,但没有寻常单身汉那种衣服压箱底积攒的霉味和汗酸气,非常干净爽利。 他像是孑然一身,可又把自己料理得很妥当,不是得过且过地混日子。 她脑袋一动,发丝就扫到左时的下巴,痒痒的,他张开手掌轻轻在她头顶按了按:“专心点,否则拿不稳枪。” 对面已经重新挂上了气球,她不需要打够多少分,左时与摊主说好了,有几个装了彩纸碎片的气球,只要她打中任意一个,就可以换一个奖品。 长安被赶鸭子上架,是真正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闭着眼睛扣动扳机,却只有□□的声响,对面的气球一个都没破reads();。她这才知道这游戏一点都不简单,这还是左时在身后帮她,他退开放手,她就几乎连枪都拿不动了。 “你别走开好不好,我害怕。”还有九发子弹……她有些可怜巴巴地回头看他。 “好,我不走,我陪你把它打完。” 长安酝酿好情绪,又扣动手中的扳机,气球还是纹丝不动。但她这回没那么害怕了,不用再闭眼睛,也能打出后面的第三枪、第四枪…… 正如左时说的,开枪如开车,刺激中能体会到快感,坏心情不知不觉中就被发泄掉。 长安没开过车,但这气枪打到最后几发,她也感觉到痛快,哪怕气球一个都没中,也很痛快。 她运气还是挺好的,最后一枪打中了,反正一直就围绕中间那个打,概率还是有的,嘭的一声彩纸飘了满地。 “打中了打中了!”她高兴地欢呼起来,举着气枪就冲左时又蹦又笑。 他利落地卸了她手里的家伙:“枪要先放好,枪口也不要对人。” 长安兴高采烈地去摊主那里挑礼物,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还是拿不定主意,就回头问左时:“你喜欢哪个钥匙圈,我送给你。” 她终于也豪气一回,这礼物是她亲手挣来的。 左时挑了个最朴实无华的超人,她有些失望:“这个都不闪……” “那你觉得哪个好?” 长安看了看,拿了最近的大白给他。 至少眼睛的位置还有两颗很亮的水钻。 左时欣然收下:“谢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长安脚步轻快许多,甚至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怀里抱着他送给她的一大一小两个玩偶。 走累了,左时带她到一个美食摊坐下,两人各点了一碗面。 左时对她说:“你刚才只吃了三明治,这会儿多吃点。” 咖啡馆每天难免剩下些点心没有沽清,长安一般都让米娅他们带回去,有时留一个,在晚饭前填一填肚子。他来之后她就给他也留一个,怕清洁扫尾的工作做到最后他会肚子饿。 长安的心情已经好很多,脸上也有了笑容:“你也多吃,我请你,好不好?” 她脑子不好使,但是还记得上回他们一起吃饭,左时没让她给钱。 他说好,眼睛盯着自己面前那一碗,不动声色地把汤里的胡萝卜丝拨到一边。 “咦,你不吃胡萝卜呀?”长安朝他碗里看了看,认真地说,“挑食会营养不良。” “可能我是吸血鬼,天生不喜欢这个味道。” 长安愣了一下,显然她也听过吸血鬼的故事。左时看着她笑:“怎么,怕了?” “不是……”她低头嗫嚅道,把自己的碗推到他面前,“我跟你换吧,我这碗没有胡萝卜。” 她嫌烫口,面也还没动过。 这回轮到左时发怔,两碗汤面已经调了个儿,他还怔怔看着她出神reads();。 长安埋头吃了一口面,觉得好吃,抬起头来,看到他还没动筷子,就问他:“你怎么不吃呢,不好吃吗?” 左时回过神来,膝上的拳头握紧又松开,解释道:“不是,只是想起一个人,你有点像她。” “是谁啊,我也认识吗?” 他摇头:“是我妹妹,已经不在了。” 长安不能理解所谓的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于是微微偏过头问:“她去哪里了?” “死了。” 长安手里的竹筷掉在地上,左时看了一眼,又重新拿一双新的,掰开来,递到她手里:“拿好,快吃吧!” “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问?” 他不在意,平静地说:“她死了很多年了,人死就不可能再活过来,你问不问都没关系。” “那你爸爸妈妈呢?” “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不在了。” 长安觉得有点难以想象:“就只剩你一个人吗?” “我还有一些朋友,有的也叫我哥,就像亲生的兄弟姐妹一样。” 说到这个长安又羡慕他。她身边有爸爸妈妈,还有敬之,但没有兄弟姐妹和朋友。 “我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叫你吗?”她一直很想有个哥哥。 左时眼里有晦暗不明的光转瞬即逝,但很快恢复如常:“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左……左大哥。”她不太适应,还有些羞涩,喊出口之后就好了,像要确定似的,又大大方方地叫了一遍,“左大哥。” 声音清甜,真心诚意。 他们从夜市慢慢走出来,长安有些意犹未尽地回头看了看:“这里真好玩,你经常来吗?” “嗯,我常一个人来打气球。” 长安两眼放光,“真的?那你一定赢了很多奖品。” 他说没有:“我以前打完就走,从来不拿奖品。” 只是太久没摸枪了,想过过瘾而已。所以今天那老板见他居然要领奖了,才那副表情。 长安先是觉得可惜,继而搂紧了怀里的两只,更察觉出这两个战利品的珍贵来。 “心情好点了吗?可以回家没?” 他一句话又把她拉回现实,谁遇到不开心都会想逃避,这是人类本能,长安也不例外。 “嗯。”她轻轻点头,半张脸埋在兔子耳朵后面,“可我不想去体检……” “是你要生孩子?” 他听到她跟齐妍的对话,不管有心无心,长安懵懂,并不晓得有些话题应该避讳异性,听他提起来也只是觉得有点难为情。 “不要太担心。”左时安慰她道,“现代医学昌明,很多问题都能解决。你先生骆敬之不是医生吗?他的同事和朋友里一定也有这方面的专家,你那位朋友齐医生应该也认识。” 第十四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没想到齐妍一听长安提起这茬,声音竟有些紧绷:“你听谁说我们认识这方面的朋友?” “是左时提醒我的,他说你跟敬之都是医生,应该有这方面的朋友……”她反应太大,长安有点慌,“是我弄错了吗?” 又是那个左时?齐妍就知道长安想不到这一层,应该是有人告诉她的。这男人到底是无心的,还是有意? 她甩甩头,希望是她想太多了。 长安由她陪着到医院做体检,看得出她是很害怕的,路过产科门诊时看到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们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孕前检查在生殖遗传中心和妇科门诊都能做,但妇科排队的人实在太多,齐妍就带她去了楼上的生殖遗传中心。 高薇就在这里上班,怎么说也是老同学老交情,齐妍带个把朋友去找她帮忙看诊,她肯定会倾力帮忙。但齐妍心里有数,别人倒也算了,带着长安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去麻烦高薇的,毕竟一个是骆敬之现在的太太,一个是前女友,太尴尬了。 好在高薇今天也不在,听说前不久生殖遗传中心发生了一件医疗纠纷,牵连到她,目前正休假等待调查结果。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巧,齐妍跟长安刚走到诊室外的走廊转角,就遇到了穿着白大褂的高薇。 “这么巧?”高薇笑着打招呼,目光很自然地从齐妍身上滑到长安那里,“身体不舒服来做检查?” 她短发,瘦高个儿,穿白大褂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知性,显得比实际年龄更成熟冷静。 这种感觉倒是跟骆敬之很像。 长安也一眼认出她来:“你是上次给我纸巾的姐姐。” “嗯,我叫高薇。” “我记得的,我记得的。”长安忙不迭点头,也朝她笑,“你上次说过,所以我知道。” 狭路相逢,一旁的齐妍笑不出来。要是别的科室她还可以编个理由说是她自己来看病,这里多特殊,怎么看都是她陪长安来的reads();。 其实高薇不用问也知道,毕竟难言之隐她也见得多了。 齐妍跟她寒暄:“听说前段时间出了点事儿,我还以为你不在。现在已经恢复正常工作了?事情解决了吗?” 高薇点头:“嗯,有得力的律师在中间做了调解,况且纠纷本身也不是我引起的,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说起来还要感谢敬之,要不是他帮忙,我还不知该怎么办。” 长安不明白,扭头看了看齐妍:“敬之怎么了?” “没什么。高医生是说她前不久遇到麻烦,敬之帮了她。” 长安腼腆地笑,有甜蜜,也有骄傲。 高薇看在眼里,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看了看齐妍手里的挂号单说:“里面那间诊室就是了,稍微等一会儿就会叫号的,我还有事就不跟你们聊了,再联络。” 其余的她并不多问,只向长安笑了笑,就径自走了。 齐妍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问道:“长安,你今天要来做检查的事,跟敬之说了吗?” 长安摇头,垂睫小声说:“他很忙,要值班,这两天我都没见到他。” 能有多忙呢?值班也有休息的日子,他不回家不过是以此为借口罢了。 “那你答应我,今天的检查结果出来,不论好坏,你都尽快找机会告诉他,好吗?” 长安点头,看到周围进进出出也有妻子陪着丈夫来的,于是问:“他也要来检查身体吗?” “理论上是的,生宝宝是两个人的事嘛,你这里有了结果,可以再跟他商量。” 虽然她大致能明白骆敬之不要孩子的顾虑是什么,也知道他未必肯配合走这一遭,但有的事由长安亲口告诉他,总比他从其他人嘴里听说要好。 “可是抽血很疼……”当然不止抽血,还有她看到的那些注射激素后腹胀如鼓和取卵后痛苦得五官都皱到一起去的女人们,有的夫妻互相依偎着掉泪,一定是感同身受的疼吧? 她不想让骆敬之也忍受这样的疼痛。 结果检查下来,一切都是正常的,长安只是有点轻微的贫血。医生嘱咐她注意饮食营养,又开了一点补血的药和维生素,就算结束了。 齐妍特意问了她智力损伤会不会遗传的问题,医生说:“从病史来看,损伤是后天造成的,不是遗传的原因,对下一代应该没有影响,不放心的话,可以再做一个基因的检测,不过结果没那么快出来。” 齐妍松了口气,长安自己也很高兴,一直摇着她的手道:“妍姐,我很健康,可以要宝宝了对不对?” 齐妍心头有点闷闷的,不忍心骗她,说得太深她又不懂,只能模棱两可地说:“你身体做好了准备,还要敬之配合,才能要宝宝的。” “敬之身体比我好,他也一定很健康。” “刚才我跟你说的话,都记住了吗?检查身体的事,记得跟敬之讲。” 长安乖巧地点头。 她为了表示感谢要请齐妍吃冰淇淋,齐妍怕胖,只肯要一杯她亲手冲的咖啡。 米娅见长安回来像遇到救星,连声抱怨客人太多吃不消。 齐妍说:“店里生意好像好了很多?” 长安回答说:“嗯,前几天上电视了,后来就很多人来reads();。” 不知什么人向电视台的美食节目爆料说这小店咖啡好喝,西餐也做得可口,记者就闻风而来了。 店里加上长安三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齐妍四下打量,轻轻蹙眉:“那个左时没来?” “他一周只来四天,是兼职的。” 米娅长叹一声:“真希望他每天都在啊啊啊啊!” 不管怎么样,店里生意好总是好事,长安也知道他们辛苦,想给奖励又不知道该给什么。 齐妍出主意道:“不如去看电影啊,最近不是有imax的大片吗?大家一起去看,再聚个餐,不是挺好的?” 上回她跟骆敬之约好的电影没能看成,这是次补偿的机会,那么多朋友一起去,她应该更不怕了。 长安虽然心里还有点发怵,但这主意确实不错。米娅凑过来问:“男朋友能不能一起来啊,圣诞那天不休息,我得补偿他呢。” “当然可以。”长安大方地应下来,她也可以叫上敬之吧?左时也可以一起去,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看电影,但是知道他会去,长安对剧场的忐忑削减了大半。 事情就这么定了,购买电影票的任务就交给阿元,其他人只要到场就好。 长安心里记着齐妍说的话,要把体检结果正常的事告诉骆敬之,顺便也邀请他跟他们大伙儿一起去看电影,于是没有回爸妈那里,直接回了自己家。 她给骆敬之准备了简单的晚饭,但他没有回来吃,打他电话也没人接,她只好自己一个人先吃,洗完澡了就窝到床上去等。 她捧了本书,又抖开笔帘,抽了支彩铅出来开始涂色。市面上流行过一段时间这样的涂色书,整本书里都是空白的图案,有的是花草,有的是鸟兽,还有时尚服装和甜点美食,用彩色绘图铅笔上色,就赋予了图案新的定义。长安很喜欢,市面上能买到的都买了,彩色铅笔也有几套,闲暇的时候就涂着玩。流行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畅销一阵后这些书很快就不见踪迹了,长安却还当作是宝贝,时不时就拿出来。她涂得很美,有时一朵玫瑰只用蓝色,她却能画出花瓣层层叠叠的明暗效果,别致又很大胆。 也许每个人都有天赋,像她这样,虽然毁了心智,一辈子就只有孩子的智商,却有些特殊的东西被留下来,甚至说不定是那场高烧,如大火烁金,烧掉的地方成了荒芜,原本看不见的角落闪着奇异的光。 她涂着涂着就累了,使劲眨了眨眼睛,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骆敬之却还没有回来。 早晨她胳膊上抽血的地方没有摁好,一片都青了,她撸起袖子看了看,仿佛还有点隐隐作痛。她忍不住披了衣服起来,在客厅的窗户边张望,就想看看他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第一时间告诉他抽血真的好疼,他万一也要抽血,她一定陪他一起去。 锁孔传来钥匙声响的时候,她跑过去,骆敬之推门进来,两人撞个正着。 他似乎没想到她在家里,还怔了一下。 长安高高兴兴一句你回来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已经略过她,闪身进屋里去了。 长安不明白,他明明看到她了,为什么像没看到一样,而且冷漠的表情,就像平时他生气时那样。 可她今天都还没跟他说上话,应该没有惹他生气才对啊? 第十五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敬之……”她跟在他身后轻轻叫他,“你吃饭了吗?我带了焗饭回来,热给你吃啊?” 骆敬之脱下外套挂起来,声音仿佛也没了温度:“不用,我吃过了。” 他找杯子喝水,却发现热水已经喝完了,不耐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搁,直接进了浴室洗澡。 长安拿起电热水壶,颤颤巍巍接了一壶水开始烧。妈妈和王嫂要是看到她这样,又该说她了——东西摔坏都是小事,万一被电到或是烫伤了可怎么得了! 可是敬之上班回来要喝热水,不能太凉,也不能太烫,她都记得的。 她就坐在椅子上守着那壶水烧开,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不知怎么的心里也乱糟糟的。 骆敬之很快冲完澡出来,就看到她愣愣地守在电水壶跟前。水早就烧好了,有腾腾袅袅的白色雾气飘散开去,她也没留意到。 他站了一会儿,没走下去,直接拿了一瓶矿泉水就转身进了卧室。 长安这才反应过来,腾腾跑上楼,就见他看着铺了满床的彩色铅笔和书本深深拧眉。 “对不起……”她知道自己做错事,费力地解释,“我等你,你很久没回来,我就画了一会儿画。” 骆敬之没吭声,要平时他可能还会数落她,但今天他只是粗暴地将笔帘卷起来,连同书本一起扔得远远的,就拉起被子躺了下去。 长安有点心疼,但更在意他在发什么脾气,于是也爬上床,窝到他身边,手搭在他臂弯处叫他:“敬之。” 骆敬之没理她,床头柜上放了本《明朝那些事儿》,第五卷了,一直没时间看完,他随手拿过来翻开,方块字映入眼里,却一句话也看不进去。 她在旁边闹,像个宠物,等着主人回来摸摸她的脑袋,给她顺顺毛,甚至抱起她对她说说话。然而他从来就不是个喜欢小动物的人,没有那么柔软细腻的心思,对孩子也是一样。 偏偏这时长安提起来:“我今天到医院去了,做了体检,还抽了血,医生说我很健康的,但还是开了一点点药。” 骆敬之一直尽力忍耐着,可这时候也已经到了尽头,沉声道:“为什么体检,你不舒服?” “不是不是,我……我很好,但是宝宝……” “宝宝?”骆敬之冷笑打断她,“你打算跟谁生宝宝?” 这样的问题显然刺痛了长安,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reads();。 “我跟你说过的吧,我们不能要孩子。你现在这样算什么?听不进我的话,大张旗鼓去做孕前检查,是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们不能要孩子?还是要证明你殷长安是个完完整整、再正常不过的女人,不能生孩子是我的问题?” “不是的,敬之……不是。”她慌了,她想告诉他的是好消息,可他为什么这么不高兴? 话既然已经摊开来讲,他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去高薇面前示威,展示你骆太太的身份?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跟她之间的事,你知道什么!” “好痛……敬之,你放开,你弄疼我了。”长安是什么都不知道,有关他的过去,他从来没有对她好好说过,爸妈也不提,她就只知道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可以信赖的敬之。他长得好看,个子高高的,爸爸总是夸他聪明能干;他到家里来做客的时候从没有瞧不起她,也没有那些言不由衷的奉承,但他教她学会了叠纸鹤,帮她拼她自己怎么也拼不好的那副拼图…… 眼下她只知道疼,他手掌用力的地方,正好是她白天抽血青紫的那一块,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比白天尖锐的针头刺进血管里还要剧烈。 他却不放手,脸上露出她熟悉的嘲讽的笑:“殷长安,我告诉你,孩子不是小猫小狗,不是你想开就开的咖啡馆!孩子是责任,是要花心血去养育教导的责任!你自己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吗?你能做好孩子的妈妈吗?我们不能要孩子,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万一……万一孩子生出来像你这样,谁来负担他的一生!” 她也要学她的父母那样么?再找一个“骆敬之”,搭上另一段婚姻,另一段人生? 长安拼命摇头:“不是的,医生说了……我的病不会带给宝宝的,他会很健康,不会像我这样……” 说着说着,眼泪就滑下来了。不止是今天这位医生,还有爸爸妈妈也曾经跟她说过,假如将来她有了宝宝,会健康快乐地长大,不会遗传她的痴傻了。可是为什么,到这一刻,她在敬之面前说出口的时候,自己也不那么确定了呢? “是吗?谁又能保证?天知道你们一家人隐瞒了多少事,你的病到底是生来就这样还是后天意外造成的,不也是你家里人说了算?” 他有多少怨言,就积压了多少愤怒,然而在今天以前,长安甚至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对她的家人并不信任,对这段婚姻也充满了怀疑。 可她不懂要怎么说,要怎么反驳,她只是觉得难过。 骆敬之最烦她哭,眼泪是多么好的武器啊,一落泪就好像她才是弱者,是他欺负了她。可她怎么能明白他从高薇那里听说她去做孕前检查时的心情,他甚至看到了高薇眼里的怜悯! 春风十里,不如你……时隔那么多年,就仅仅只剩下怜悯。 他心头绞痛,有怪兽在身体里作祟似的,越发拧着她的胳膊不肯放手。 “你不是要生孩子吗?我成全你,让你明白生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粗暴地扯开她的衣服,睡衣软滑的料子从她肩头滑下来,她慌张地想去拢,双手就被他摁住了。他俯身上来压住她,胡乱地揉弄,故意让她疼,让她叫出声来reads();。 长安从没有被人这样强迫地打开身体,像被一把剑给生生地剖开,没有一点快乐,甚至没有一点尊严。她哭叫起来,想让他轻一点,哽咽着喊疼,他却说:“这样就疼了吗?生孩子比这个疼十倍,一百倍,你承受得来吗?” 眼泪顺着眼尾流入发际,是的,她大概真的承受不来,所以那么失望,那么害怕。 骆敬之听到她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凑近了仔细听,才发现她是在喊妈妈。大概是真的痛苦极了,才那么无助地想要叫信任的人来救她。 然而有谁呢,除了他以外,也就只有她的父母了。 本来还有一些心疼和怜惜,她毕竟不是个完整健康的人,又比他小了好几岁,他们不吵不闹的时候,他也当她是个孩子,是小妹妹。可是父母之命到了他这里,又成了他们之间的禁忌,越是想起,越是残忍,反应到行动上,简直就成了一种报复。 承受这种报复的人只能是长安,她的身体是僵硬的,怎么揉也揉不软,怎么捂也捂不暖,像一眼干涸的泉水,直到最后才有一点点细细的涓流,带着血的颜色。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因为赌气就给她怀孕的机会,于是及时退出来,挥洒在外面。 真相不止是这样。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那个白色的小包,将里面的保险套抖落一地,对她说:“这个是做什么用的,现在懂了吗?它们就是拿来避免你怀孕的,不是玩具,也不是情趣。” 长安没有反应,她躺在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被褥中间,像一个刚刚受完刑的人,疼得没了知觉,大眼睛里除了眼泪就只剩空洞。 她很想跟身边的人说话,想问问今天为什么格外的疼,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骆敬之别开眼,不愿,也不敢再多看这样的遍地狼藉,起身重重甩上门,去了旁边的客房。 … 长安下午才到咖啡店里去,米娅拍拍胸口:“你可算来了,我们还以为今天的活动得取消了呢,阿元把电影票都买好了……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吗?” 粗枝大叶如她,都发觉长安的脸色白得像纸,目光有些迟滞,一点喜怒哀乐的表情都看不到。 阿元也发现了不妥,关切地迎上来:“长安……长安,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跟我们说。” 喊了几声,她才终于抬起头看向他们,目光慢慢聚焦:“……我肚子有点疼。” 也不是肚子,好像是更里面,更私隐的部分,碰不到、挠不着的隐隐作痛。 阿元连忙扶她坐下,示意米娅去给她倒杯温水来。 左时这时从操作间最里面出来,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阿元让出位置说:“不知道,长安好像不舒服,你快来看看。” 相处没几天,他们已经当左时是万事通。停电停水、客人找茬他都能搞定,供应商短斤少两想蒙混过关也瞒不过他的眼睛,甚至有客人拿出药瓶他就知道对方有什么病,相应地给饮料里的减糖和□□。 那么长安身体难受,他应该也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左时俯下身,手搭在她的椅背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长安看了看他,又垂下眼睫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第十六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阿元在旁边补充道:“她刚才说肚子疼。” 左时皱了皱眉头,在她身旁蹲下来:“你脸色很差,店里有阿元他们看着,我陪你去医院看医生。” 长安心头一跳:“不要,我不去看医生!” “好,不去。”左时安抚般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那你也不要逞强待在店里,回家去休息,身体好了再来。” 长安还是摇头,红着眼睛说:“我想看电影。” 原来是怕扫了大家的兴吗? “没关系的长安,电影可以以后再看啊,每天都有很多好看的片子的。”阿元说。 左时却摆摆手:“算了,她想去就让她去。不过我们要先说好,如果看完电影还是难受的话,就去医院。” 他的口吻不容置疑,长安这才勉强点头。 电影是好莱坞大片,买票贡献票房的观众不少。长安到了影院门口脚步又踟蹰起来,徘徊着不敢踏进去。 别人不知道症结所在,左时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米娅带了男朋友来,左时就让他们跟阿元先进去,他在门口陪长安。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不敢进剧场看电影?”他问。 长安没吭声,当作默认。 “有我在,也还是不敢?” 长安想起在巴塔克兰剧院时,他拼命护住她而受伤的情形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当时流血受伤的人明明不是她。 左时不勉强,只问:“还记得我们那天打气球吗?” 长安点头。 “我枪法很厉害,是不是?” 她又点头。 左时笑笑:“悄悄告诉你,我不仅枪法准,打架也很厉害,所以就算要害怕,也是坏人害怕,而不是你。” 长安怔了怔,已经被他拉住手腕:“我们进去,如果等会儿你害怕,我再陪你出来。” 他们刚找到位子坐好,观影厅里的灯光就暗下来。左时教她戴上特效眼镜,引导她把精力集中到荧幕上去。 其实影片是很精彩的,两小时的片长,长安好像也没有什么不适。 左时一直默默地留意着她,发觉剧情进入高潮迭起的环节时,她的手也会不由自主地扣紧座位旁的扶手。但她的情绪还是低落,陷在座位里,打不起精神。 散场的时候,坐在另一侧的米娅他们跟着人群往安全出口走,没有留意到长安没有跟上来。 左时坐在长安右手边,也没有动身站起来,陪她坐在那里,仿佛要把最后的字幕都看完reads();。 她的脸色还是苍白如纸,又穿了一身白衣服,单薄得像个纸人。 “现在不害怕了?”他问她,“连彩蛋都不愿意错过?” 长安没像平时那样充满好奇地问什么是彩蛋,直到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嗫嚅道:“我的衣服……好像弄脏了。” 她的手臂背过去,在身后腰下的位置摸了摸。 指尖上沾了淡淡的血迹,虽然只是虾红色淡淡的一点,但她还是认得的……那是血。 左时顺着她的手往她身后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掩饰过去,低声问:“你例假来了?” 长安茫然地摇头,没有啊,还有十几天才到日子,她的周期一向很准的。 “昨晚就有了,今天我以为好了……” 左时蹙了下眉头,像是意识到什么,问了一句:“昨晚骆敬之对你做什么了吗?” 长安手脚发凉,昨天疼到极致的感觉好像又一下子从脚底冲了上来。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仰面朝后倒了下去。 “长安!”左时眼疾手快,像接住一只突然坠地的风筝,拦腰将她抱住,急切地唤她名字,“长安,殷长安,你醒醒!” 她阖着双眼没有应答,手臂也垂在身侧,像只折断了翅膀的小鸟。 是的,不是风筝,是小鸟,因为她有血有肉有生命,会伤心和害怕。 左时当即打横抱起她,在门口拦了辆车,就直奔医院。 … 齐妍赶到医院的时候,长安已经入了病房,手背上挂着吊瓶,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病房里只有左时一个人坐在床畔的椅子上陪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她昏迷还没醒吗,医生怎么说?” 尽管已经尽可能地控制情绪,压低了声音,但齐妍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担忧和愤怒。 “她昏迷时间很短,现在只是睡着了。”左时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儿,又看向齐妍,“医生说她只是贫血,其他的就像刚刚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那样。” 齐妍胸口起伏着,似乎不肯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 “敬之呢……她老公骆敬之,联络上没有?” 左时摇头:“手机没人听,可能在忙。” 短短在忙两个字,听得出淡淡的嘲讽。 “她家里人呢,通知她爸妈了没有?” 左时还是摇头:“你觉得这样的情况,立马告诉她家里人,合适吗?” 下、身撕裂伤,鲜血浸透衣裤,人都昏倒了才送到医院里来,但凡爱惜自家女儿的父母都会痛心到受不了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齐妍心情复杂,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已经不是新婚夫妇了,也不是只有冲动和蛮劲儿的愣头青,弄成这样,到底是有多大的矛盾和怨气呢? 她扭头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长安,第一次觉得这个洋娃娃般的漂亮姑娘这么可怜reads();。 看来长安一时是不会醒的,齐妍转而看向左时,指了指病房外面,示意他出去谈。 左时十分沉得住气,她不开口,他就抿紧了唇什么都不说。 齐妍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长安想干什么?” 左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是南城人,你甚至没有中国国籍,开着那么好的车,还到小咖啡馆打工,也亏得长安相信你,就因为在巴黎你救过她的命。那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只有你自己知道。左时是你的真实名字吗?还是说也只是一个用来掩人耳目的代称?” “你调查我?” “彼此彼此,你在接近长安之前,不也是把她的社会关系查得一清二楚?” 左时不置可否,抱着胳膊看她:“你指的是什么?如果是指刚刚打电话让你赶过来,那是因为长安的手机通讯录里你就排在骆敬之和她父母的后面。总要有人照顾她,同是女人,总归方便一些。” “我不是说这个。”齐妍知道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干脆点明了说,“你三番五次地提醒长安有高薇这个人的存在,挑拨她跟敬之的夫妻感情,是为了什么?不要你可以瞒得住所有人,第一次在饭店偶遇的时候我就怀疑了,为什么偏偏是那里,偏偏是那一天,长安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有人故意把她带到那儿去,故意制造偶遇的。还有她做孕前检查的事……算了。”她都不想再把长安的遭遇摆到明面上来说,太可怜了。 “你这脾气好像发泄错人了,听你的意思,好像是我害她躺在这里的,可你我应该都很清楚,罪魁祸首是跟她同床共枕的那个人。”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句古话没听说过吗?你才到法国几年,五年,十年?” 看来是真下了番功夫查他。左时也不恼:“你要真的查过我,就应该知道我孑然一身,就连那辆车也是朋友借给我的。我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算准时机利用一场恐怖袭击来赢得一个女人的信任,巴黎发生的事,的确就是巧合。” 他知道齐妍不信,聪明自信的女人可以做旗鼓相当的对手,但在这种时候就没有长安来得单纯可爱。 “随你怎么想吧。”他一派轻松地将手插在裤兜里,“我没想伤害殷长安,毕竟骗财骗色我都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用不着懒一个小傻子在身边,增添累赘。” 齐妍从小傻子这个称呼里听出了不加掩饰的轻蔑,冷笑道:“怎么,终于耐心用光,露出马脚了?” 左时不再接话,只说:“你还是关心下你的老同学比较好,等会儿人醒了,总要问起来的。” 齐妍也觉得一阵阵心寒,长安弄成这样都找不到骆敬之的人……这还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斯文正直的好男人吗? … 骆敬之不在医院里,他开车去了很远的一条酒吧街,下车的时候手机就丢在了驾驶座上忘了拿下来。 高薇穿着高跟鞋,在上台阶时绊了一下,幸亏扶住他的胳膊,笑了一下说:“我们这还没喝酒呢,我好像已经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了。” 她下班时约骆敬之一起吃饭,为感谢他在上回那桩胚胎错植的纠纷里给她帮助。然而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她干脆就跳过了吃饭这一步,约他出来喝一杯。 第十七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几年没来,过去约会时见面的那家清吧居然还在,招牌虽然换了新的,但内里的格局还是他们熟悉的样子,显得有一点点陈旧。 清吧人不多,两人找到位子坐下来,高薇回头看了看身后,笑道:“这里以前还有我们的照片和便利贴,现在都没了。” 要说没变化也不对,其实还是有的,曾经热闹又粗糙的照片墙已经换成了复古优雅的砖墙,挂上了抽象装饰画,就像年轻的孩子迟早有一天穿上大人的衣服,气质终归跟以前不大一样。 骆敬之只点了酒,高薇加了两份小食,劝他道:“总要吃点东西,你这样饮食不规律,肠胃要出问题的,亏你自己还是医生。” 她语调里小小的娇嗔也是骆敬之最熟悉的。他看她一眼:“胃不好的人是你,这几年有没有好一点?” “原来你还记得啊?”她露出安慰的笑,“所以我才不干传统的外科了,专攻生殖遗传这一块,不用动不动站大半天手术,这几年身体倒是挺好的。” 酒端上来,她跟他碰杯:“这回的纠纷能够这么快平息,多亏你帮忙。谢谢的话说多了显得生分,我就先干为敬吧。” 她酒量不好,很容易喝醉,现在却也摆出海量的姿态,或许是真的高兴。骆敬之的神思随着水晶杯里的红色葡萄酒轻轻晃动,先前那些烦闷和怅惘也悄悄淡了。 他这时意识到手机没带在身上,拧着眉上上下下翻找。 高薇问:“怎么了,手机不见了?” “嗯,应该是丢在车上了。” “急着用吗?你今天值二线班?” 骆敬之摇头,但即使不值班,他也得随时保持手机畅通,怕长安有事要找他。 “那你去拿吧,我在这儿等你。” 骆敬之说不用,料想今天长安也不会打给他。昨晚闹成那样,即使是他自己,现在面对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高薇笑了笑:“你是不是跟长安吵架了?不会是因为我昨天多嘴提到她来医院做检查的事吧?” “跟你没关系,是我跟她之间的问题。” “我明白,现在很多夫妻都这样。其实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骆敬之古怪地抬眼瞧她:“你也觉得是我不能生小孩?” “那你的顾虑是什么?难道是因为你太太的病?” 他默认了,又隔了半晌才说:“就算她的病不会遗传,她也照顾不了孩子。我太累了,孩子夹在我们中间,从小就不会快乐。”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考虑离婚?” 骆敬之心头因这句话而猛烈震动。其实怎么会没考虑过,更卑鄙的方式他都考虑过的,只是这话从高薇嘴里说出来,意义又完全不同reads();。 见他不说话,高薇又笑笑:“是了,我怎么忘了,她爸爸是你的恩师,这么做太没义气了。听说他现在身体不太好,严重吗?” “肝癌,已经没有办法手术,只能维持。” “怎么会……我回国后在电视上看到他的采访,还很精神。” “病来如山倒,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 “那长安一定很难过,她爸妈好像很疼她的。” “她暂时还不知道。” 高薇端起酒杯:“有时候我真羡慕她,你们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从酒吧出来,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两人到旁边停车场去取车,骆敬之看到手机上有七八个未接来电,都是长安的手机打来的,眉心高拢,又顾及高薇在旁边,没有立马回拨过去,对她说:“先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高薇摇头:“我住的近,前面转个弯就到了,我走回去就行。是不是你家里人找你了?你快回去吧,喝了酒别开车,等不及代驾过来就先打个车走吧,车就停这儿。信得过我的话,我明天上班的时候把车给你开到医院去。” 这样最好,他把车钥匙给她:“那就麻烦你了,真是对不住,本来应该送你回去的。” 只是他心里有点焦虑,总觉得长安是有什么事,他必须得赶回去。 “跟我还客气什么。”高薇醉了,笑嘻嘻地从他手里抽走了钥匙,又快步冲到马路中间去帮他拦出租车。 “薇薇,小心!” 刺耳的喇叭声在耳边炸开,夜间疾驶的车辆从高薇身前呼啸而过,几乎将她肩上的披肩都随风卷走。幸好骆敬之冲出来拉住她,再慢一步,她整个人说不定都要被卷到车轮子底下去了。 惊魂未定的两个人站在路边,虽然姿势尴尬,却切切实实相拥在一起。 高薇从他怀里仰起头来,怔怔问他:“你刚才叫我什么?” 什么……薇薇吗?是情急吧,情急之下叫出的昵称,情急之下伸手拉进怀里的人,原来都是这些年怎么忘都忘不掉的情难。 “对不起,我只是……” 想要解释的话却被堵了回去,高薇猛地揽住他的脖子吻他。她本来就高挑,穿了高跟鞋,几乎不用踮起脚尖,就能恰到好处地吻他。 女人唇舌间有唇釉和酒精的味道,熟悉却又陌生。骆敬之一个激灵,酒都醒了大半,手僵硬地搭在她腰上想要推开她,可她却越发贴上来,紧紧搂住他,不给他一点退路。 这样的缱绻,曾经也有过。他们都还是实习医生的时候,分派在不同的科室,难得在后楼梯间里遇到了,他也总是这样悄悄地热情地吻她。 他痛苦地慢慢阖上眼睛,从来没想过曾经理所当然享有的甜蜜,时过境迁,竟然成了偷来的苦涩。 酒吧街多的是红男绿女,当街拥抱接吻的也不是没有,有好事无聊的人路过就忍不住吹口哨起哄,骆敬之这才推开她。 高薇脸色绯红,眼睛里像有火苗在燃烧,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刚才的吻作祟。她不给骆敬之反应的时间,退后一步,说:“那……你路上当心点,我先回去了。” 她手里还握着他的车钥匙,过了马路,还在对面朝他挥了挥手reads();。 骆敬之扶住额头,唇上的温度还在,头脑却已经在夜风中冷静下来了。刚才一念之间那种不知身处何时何地的糊涂和想要不管不顾的狂热,此刻都像被冷水浇灭的篝火,只余下灰烬。 大概是因为那些好事者尖利的口哨声,让他想起自己已婚的身份。 毕竟他还是人家的丈夫,他的太太叫殷长安。 长安……他这才回拨手机上的号码,响了几声之后,接听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告诉他长安进了医院。 骆敬之赶到医院的时候,早已过了探视的时间,病房里除了病床上的长安,就只有齐妍在。 “怎么回事,她好好的怎么会进了医院?” “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好像应该问你才对。”齐妍难得对人这么冷淡,“太太贫血昏倒了,做丈夫的最后一个才知道,好像怎么都说不过去。” “齐妍……” “是,你忙嘛,也是情有可原的。反正你们夫妻之间的事,长安不怪你,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你好好照顾她吧,再想想怎么瞒过她爸妈那边,我没通知他们。” 齐妍拎起包匆匆离开了,再不走,她怕自己忍不住跟这位老同学翻脸。 … 长安后半夜才醒,挣扎着想坐起来去拿床头的水杯。闭眼坐在旁边沙发上的骆敬之立马也睁开了眼睛,起身道:“口渴,要喝水?” 她点头。 他倒了半杯热水,吹了吹,才递过去:“小心烫,慢点喝。” 长安一边喝,一边拿眼睛瞟他,喝完了,才轻轻地问:“你来看我吗?你明天不上班?” “要上。”骆敬之声音有点沙哑,“你病了,先照顾你。” 长安连忙摇头:“我不要紧的,你去上班……不,先去睡觉,不然明天起不来床的。” 她看一眼墙上,大概从来没在半夜这个时间看过表,有点迷瞪:“三点半了……已经下午了吗?” “不是,还没到早晨。”他去扶她躺下,“你再睡一会儿,我就在这陪你。” 长安听说他陪她,很高兴,拉住他,说:“那你上床来睡吧,我们一人睡一半。” “不了,病床太窄,睡不下两个人。” 长安从小在医院长大,病床哪里有个小机关她都知道,摆弄两下,就把病床边的活动栏杆放下去,笑着拍了拍床铺:“现在好了,睡得下了。” 骆敬之看着她,半晌都没动。 “怎么了,我……我又说错什么了吗?”是不是病床真的不能躺两个人,所以他生她的气? 她一直都怕惹骆敬之生气,他生气就不理她了,她害怕被他抛下,怕成为他的麻烦。她现在也很怕他生气,可好像又跟以前不太一样,因为关联了疼痛的记忆,这种怕就成了真正的畏惧。 骆敬之也看出了她的畏缩,她竟然会真的怕他这个认知让他对自己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和厌弃。 “你知道你自己是怎么了吗?”他尽量把声音放轻,“为什么会进医院,知道吗?” 第十八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长安摇头,仔细想想,刚到医院时清醒了一阵,听到医生在走道上跟左时说话,提到撕裂、贫血什么的。那位医生嗓门有点大,也可能是义愤填膺,还把左时当作丈夫给结结实实骂了一顿,大概是怪他不小心,没有照顾好她吧? 后来左时进来,看到她醒了,什么也没说,只叫她好好休息。 贫血她是知道的,之前做孕前检查时医生开的那些药不就是治疗这个的吗?她想了想:“是因为我没吃那些药吗?” 骆敬之就知道她不懂,她甚至不懂得记仇。前一晚床笫间的厮杀记录了两人又一次原则上的争执――如果那也可以称为争执的话……然而隔一天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对他笑,拍着身侧的位置要把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狭小空间分他一半。 其实他宁可她跟他大吵,哭闹,那才是寻常夫妻应有的模样。 不,如果他们是寻常夫妻,他根本就不可能失控到弄伤她的地步。 莫名的,他突然想到高薇的那个吻,尽管不合时宜,但就是想起来,唇上的温度陡增,好像直到眼下还火辣辣的。 骆敬之抬手捂住脸,头疼欲裂,闭了闭眼,对长安道:“算了,你先休息吧,剩下的事等你出院了再说。” 长安此刻却完全清醒了,拉住他的手道:“敬之,你想说什么就现在说吧,反正我不想睡了,我想跟你说话。” 他这样是摆脱不了她了,他想。今后不知还有多少次,会像这样失控,从卑鄙的遗弃到野兽一样的撕咬,他疯起来还真是连自己都害怕。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吧,他后来都想不起是怎样下定的决心,但话就那样说出了口:“长安,我们离婚吧。” 别再这样互相伤害,别让他再进一步变成一个怪物。 可长安不能理解,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拉着他的手又握紧了些:“离婚……敬之,你说的是,离婚吗?” “对,离婚,等我拟好离婚协议,你认可了,我们就去签字。”有的事一旦说出来,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反而愈发冷静下来,“你爸爸最近身体不好,这事可以先瞒着你爸妈,等……等他好转了,我再跟他们提。” 殷奉良的身体不会好转,相反只剩下几个月的生命,但这一点长安是不知道的。他能为她考虑的最后一点体贴周到,也就仅仅是这样了。 反正他什么都不要,财产上不会让长安吃亏,她甚至可以用不着请律师,只要在一纸协议上签字,就能让他求仁得仁。 可长安不是这样想的,她只觉得天塌了似的,声音都带了哽咽,第一次质问他:“为什么要离婚,你说过照顾我的……为什么离婚?” 为什么……大概就是因为不爱吧?可是对她讲又有什么用,她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没有被爱过。 与她结合,这段婚姻,原本就不是因为爱情。 “我说了,等你出院再说,现在你先睡,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 长安哪里还能睡得着,执拗地拉着他不肯放手,大声地喊:“我不睡,睡了你就走了!你要跟我离婚,我不要离婚,不要……” 泪水漫过眼睫,她歇斯底里地哭闹起来reads();。 原来她也有这样一面,连骆敬之都没有见过。他不知该如何安抚,只是一味地让她安静,挣扎间她挣脱了尿管,淡黄腥臊的液体洒了一地,他不得已按了呼叫铃,让值班的医生护士来给她注射了镇静剂。 她闹腾起来力气也很大,几个人都按不住,更止不住她的眼泪,她直到清醒的最后一刻都在哭着说:“……我不离婚,敬之我不要跟你离婚!是不是我做错事惹你生气?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 在场的人都听不下去了,值班的医生把他从病房请了出去。 镇静剂很快起了作用,长安终于又安静下来。骆敬之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仰头望着虚空,整个人仿佛脱力似的,站不起来,也无法思考,里里外外都像处在一片空白当中。 最后他笑了,从一开始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到后来不能自已地颤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笑得弯下腰去,眼里都泛出泪来。 长安比他更糟,一连两天不吃不喝,整个人很快就憔悴得脱了形。 齐妍没有办法,亲自去找骆敬之:“你想看着她死吗?她再当一回我的病人,我也没信心能治得好她。” 离婚的事她听说了,虽然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但现在这个时点由他提出来,她还是挺意外的。 “你不怕人言可畏吗?长安的爸爸肝癌晚期,已经没多少日子了,这个时候离婚,你不怕人家说你过河拆桥,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骆敬之看着窗外:“无所谓了,我本来名声也不好,这样的话这些年还听得少吗?” 看来这下是真的下定决心了。齐妍深吸口气:“好,你破罐子破摔,我不管你。可你提出离婚,又要瞒着长安的爸妈,这怎么做得到?她那个样子,任谁都看得出不对劲吧?” “我会跟他们说我要带长安出去旅行一个星期,等过了这几天,她冷静下来,就不会再闹了。她只是习惯了依赖我,并不是真的没我不行,谁都不会没了谁不行。” “那是对普通人而言。”齐妍一点也不认同他的话,“长安不一样,她心智还是个孩子!” “很多孩子没有父母也能长大。” 齐妍这才感觉到他真是平静得可怕:“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是因为高薇?” 心理医生都有一针见血的本事,但骆敬之也只是一笑而过:“我本来就是这样,当初我坚持跟高薇分手的时候,你们不也都觉得我绝情?” “可你后悔了不是吗?假如你现在跟长安分开,将来又后悔,怎么办?” “那也是我的事,我自己会承担。” 齐妍无话可说:“既然你想好了,那就这样吧。但长安今天出院,你也不去接她?” 骆敬之眼神微微一黯:“我晚点去,这边有事脱不开身。” “什么事?”有什么事比自己的太太更重要?长安是因为他才伤成这样,而他们至少目前还是夫妻。 “高薇的腿受了伤,是开我的车出的事故。” 果然还是因为她。齐妍忽然觉得不真实,这样的两个人竟然是她的同学,她还曾为他们的际遇扼腕叹息,没想到事情一反转,倒成旁观者自作多情了。 她也不问为什么高薇会开着他的车出事了,只好心提醒他:“一个谎言开了头,就要有另外九十九个谎言去圆reads();。你跟长安真正离婚前要做戏就做圆满,不然万一她爸爸因为这事儿受刺激有个什么好歹,到时候你又多背个十字架在身上。” 至于长安,还是不指望他了,她作为朋友,也能照顾好她。 这世上有多少人把你真正当朋友呢?太少了,凤毛麟角,但长安却是其中最真心的一个。稚子之心,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多珍贵,有的人这辈子也体会不到。 齐妍到医院去接长安,没想到她人不在病房,一问医生,说已经出院了,她先生亲自来接她回去的。 这怎么可能?前一刻她还跟骆敬之确认他来不了,一转眼…… 等等,齐妍反应过来,那天她赶到医院时发现医生是把左时错认为长安的丈夫,好像之前还怪他把太太弄成这样,臭骂了他一顿。 骆敬之的锅就让他给背了,他也不恼,这会儿接长安出院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他了。 … 长安拘谨地站在左时的公寓门口,手里捧着路边买来还没有吃完的鸡蛋仔。 左时站在沙发边招呼她:“别光站着,进来坐。” 她脱了鞋走进去,地板是冰冰凉的,跟她上回来的时候一样。 她在沙发上坐下,左时拿了双毛茸茸的兔子拖鞋来摆在她面前:“换上这个,天气冷,你现在受不得凉。” 长安从医院出来,脚上没穿袜子,两只光脚丫交叠着,往后缩了缩。 左时顺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拉过她的脚,不由分说地把拖鞋套上去。 鞋是崭新的,很软也很暖,长安盯着鞋面上的兔子脑袋出神。 “喜欢吗?”左时扬起头看她,“还是打枪赢来的,专供送外卖来的小妹妹用。” 长安的目光移到他脸上,好像有点明白他指的人是她。 他又伸手抽走她手里的纸袋:“东西都凉了,我给你热一下再吃。” 长安乖巧地任他拿,看到桌上摆着橘子,怯怯地问:“那我可以吃这个吗?” “可以,想吃什么都随意,把这当你自己家里就好。” 长安把橘子的皮剥得很碎,掏出橘瓣来小口小口地吃,还不忘留一半给左时:“这个给你。” 他刚用微波炉叮好了她的鸡蛋仔,在她身旁坐下来,问:“甜吗?” 长安点头,又把手里的橘子往他跟前送了送。 “甜你就多吃一点,我不爱吃甜的。” “我知道,你喜欢苦的,每次都喝很苦的咖啡。” 左时笑笑:“是啊,苦的东西很提神。” “可你不吃胡萝卜,胡萝卜没什么味道。” “你还记得?” “嗯。” 他不说话了,把她剥下来的橘皮一一放在她身旁的电暖气上,很快就烘得一室暖暖橘香。 第十九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长安很快吃完手边的东西,轻轻搓了搓手。 左时道:“吃完就去洗把脸吧,我这里有新的牙刷和毛巾。” 他很周到,什么都为她准备好,知道她在医院闷了两天,什么都没人为她准备,下床也困难,这么爱干净的小姑娘一定受不了自己蓬头垢面。 长安听话地进了卫生间,没一会儿,齐妍就来了reads();。 她也算是下了番功夫查左时的,连他住哪里也清清楚楚。 她进门就找长安,左时道:“她在卫生间洗漱,弄好就会出来了。你放心,我没有把她藏起来的意思。” 齐妍看到茶几上的食物包装和橘皮,有些意外:“长安吃过东西了?” “嗯,虽然吃得不多,但她说饱了。” “你用什么方法哄得她肯吃东西的?” “没什么特别的,就带她出来转转,饿极了,闻到食物的香味自然就有胃口了。之前在医院不肯吃,只是因为医院的饭菜不好吃。” 齐妍不信,也不怪她不信,左时一早就被她列入可疑人物名单,直到现在也令人看不透他想干什么。 长安对人没有防备,她不能没有。 “她待在你这儿不合适,我带她到我那儿去住。” 左时淡淡地说:“我不能替她做主,等她出来,你自己问她。” 长安洗完脸出来,看到齐妍还愣了一下:“妍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接你到我那儿去住,等你心情好一点了,再送你回家。” 齐妍很小心,尽量不提骆敬之,也不提离婚之类的字眼。 长安低下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左时抱着手站在一旁,并不插嘴。 齐妍有点奇怪:“长安?” 她终于重新抬头看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妍姐,我哪里也不去。” 齐妍怔了一下:“为什么?”她走上前拉住长安,又扭头看左时一眼,低声道:“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什么?长安,你留在这里不合适。” 长安也看了看左时,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想回我自己家。” 齐妍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可是,万一你妈妈问起来……” “我会很小心,敬之也会帮我瞒着他们。” 她竟然知道齐妍指的是骆敬之提出离婚的事。 齐妍不会天真到以为她的心智突然新开一窍,这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有人教她这么应付的。 可她没有证据,这时候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忽然有丝慌张,看来这个左时不仅知己知彼,非常了解长安,而且也很擅长心理战。 长安这么信赖他,不知是福还是祸。 她抱着极大的不安离开了,左时才走近长安道:“想回去了吗?我送你。” 长安抬头看他眼睛:“我刚才有没有说错话?” “没有,你表现得很好。” “妍姐会不会生我的气?” “不会,她只是关心你。” 他每一句话都那么肯定,像小锤子,把她一颗摇摆不定的心夯实reads();。 “左大哥,”她叫他,“你真的能帮我吗?” 帮她留住敬之,让他重回她身边。 这是左时的承诺,是他跟她的小秘密,她小心地守候着,连齐妍都没敢告诉。 “你不信我吗?”他反问。 “我信你,可是……” “没有可是。”他目光如炬,“你只要照我说的做,他一定后悔跟你离婚。只怕到时候你已经不喜欢他了,身边不再有位置留给他。” “不会的。”长安摇头,轻轻地说,“我不会不喜欢他的,他是敬之啊……” 年轻女孩素净白皙的脸上有他看不懂的光,温柔却又傻气。 他坏心地想问问她伤口还疼不疼,最后还是作罢。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蹲下来帮她换回自己的鞋子,她有礼貌地说谢谢,然后尽管下蹲还会牵痛伤口,仍然坚持把崭新的兔兔拖鞋摆放整齐。 就算还是小孩,她也是最乖的小孩。 陈玉姣见女儿回家,还有些惊讶:“敬之不是说你们去旅行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长安说:“医院有事,他要忙,我们就提前回来了。” 她眼眶泛酸,说完眼泪就下来了。陈玉姣还以为是旅行半途而废让她觉得委屈,抱着她好言好语地安慰着。 长安在妈妈怀里哭出声来,这几天受的伤好像直到这一刻才感觉到疼。 她长这么大几乎从没说过谎,现在这样欺骗妈妈,不管什么理由,她都觉得难受。 她在家里休息了两天,身上没有明显不舒服了,才到店里去。 阿元和米娅只知道她生病,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她是肠胃炎,都关切地问她好了没有。只有左时没有特别的表示,一边给杯子擦干水渍,一边向她暼来一眼,算是打过招呼。 忙完午餐高峰之后,几个人轮换着休息,他才端了一个马克杯放在她面前:“趁热喝。” 杯子里是温吞吞的蜂蜜柠檬水,刚开始他还会放多柠檬泡得太酸,现在已经可以很好地掌控口味了。 “谢谢。”她在杯沿抿一口,嘴唇泛起红艳艳的水光,终于不再像前几天那样苍白不见血色。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身体都好了?” “嗯,好了。” “你妈妈怎么说?” “她……没有发现。”妈妈有大半时间都耗在医院里,在家的时候也常常出神,一定是父亲的病迟迟不见好,她心里着急。 “骆敬之呢,有联系你吗?” 长安垂眸,摇了摇头。 左时笑了笑:“别担心,他一定沉不住气,肯定会主动联系你。” 他没说错,当天傍晚快打烊的时候,骆敬之就到店里来找她reads();。 其他人都走了,只剩长安,还有留下做清洁工作的左时。他很及时地洗干净最后一块抹布,换下围裙道:“我先走了,你们聊。” 他其实没走,衣服都没换,只拿了烟和打火机出去,长安知道他每天这个时候都习惯在街角抽一支烟。 他有种特殊的本领,就是即便在有限的空间里共处,也能把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极低。因此擦肩而过的时候,骆敬之都没太留意他,只当他是个普通店员——比一般人高一点的普通店员。 几天不见,长安再面对他有点手足无措,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转身逃跑,还好两人中间还隔着个l型的吧台。 “你吃饭了没有,肚子饿不饿?”她好像只能勉强想到这个话题来问他。 其实骆敬之也发现了她的不自然,他不喜欢她怕他,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暴君。 “我吃过了,你不用忙。”他在吧台边坐下,拿出薄薄的一个文件袋放到她面前,“我拟好了离婚协议,你看一下,有不明白的地方我解释给你听。”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候长安还是被刺痛了,直直盯着台面上牛皮色的纸袋,没有伸手去拿。 骆敬之也没动,他不想太过咄咄逼人,毕竟是他先背弃婚姻的誓约——他说过要照顾她的,现在却做不到了。 “对不起,那天我的车子出了事故,没能去接你出院。”事实上他还是去了,只是去的晚了些,她人已经不在病房。他打给齐妍,问她是不是她接走了长安,齐妍却只冷淡地说让他不要管了。 对,全天下都有理由责怪他,因为长安弱势,而他最后还是决定放弃她。 长安紧张地问:“车子出了事故……什么事故,你受伤了吗?” 她习惯性地来拉他,往往是她在他面前或是表示亲近的时候才会这样,今天却是因为担心他受伤。 骆敬之难得没有挣开她,反倒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没事,受伤的人不是我。” 受伤的是高薇,小腿胫骨骨裂,恐怕得休养好一阵子。 外科医生的手,平时都透着微凉,今天却很暖。长安被他手心的温度感染了,慢慢放松下来:“你没受伤就好……” 听她这样说,骆敬之心里竟然有些难过,进而催生出不忍,好像接下来要做的事真的是十恶不赦。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还是拿出文件袋里的离婚协议书给她看。 他接着又说了些什么,长安其实都没听进去,只觉得他的声音从左边耳朵进来,一阵风似的,很快又从右耳出去了。 她想那些条文她反正是不懂的,何必又要忍受这样的折磨呢? 她冷不丁把协议书从他手里抢过来,慌乱地往身后藏:“我……我知道了,你不要念了。” “长安,这是你的权益,要学着保护和争取。” “我知道,能不能……能不能给我几天,我想请人帮我看一下。” 骆敬之说:“刚才我说的你都听明白了吗?我什么都不要,钱、房子、这个咖啡馆,都是你的,我只需要我现在开的这部车,因为我要上班。” 长安还是坚持:“我就找人帮我看一下,然后……我就签字。” 第二十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好。”他蹙着眉,却没有不耐,只是提醒她,“我们离婚的事要暂时瞒着你爸妈,所以你也不要大张旗鼓地让其他人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知道吗?” 长安点头,那模样太乖巧,骆敬之心底的不忍扩大了,甚至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发顶的软发。 “伤口……好了吗?还疼吗?” 长安心里又是一揪:“不疼了,我昨晚还洗了澡。我自己洗的,没让王嫂和妈妈帮忙。” 乖囡囡。他应该像她爸妈那样赞她一句的,最终却只是握了握她绵软的手,说:“对不起。” 长安的眼泪落下来,他想抬手帮她擦,她却刚好抬起头来,他只得又收回手。 “马上要过新年了。”长安吸了吸鼻子,说,“爸爸要出院回家过新年,妈妈说想一家人一起出去玩玩,你……能回来吗?” “嗯,我知道了,我会尽量调班回来,陪你们一起去。” 他明白陈玉姣的用意,殷奉良时日无多,带出去走走看看光阴才不算虚度。既然要隐瞒,他们就还是得做出一家人的样子,他需要配合长安一起演戏。 她太懂事,本来以为提出离婚后她会大哭大闹,像那天在病房时的表现一样,根本不可能瞒天过海。没想到她这么平静,这两天甚至都没有主动联系他,反倒让他不安。 那天她在病房里的歇斯底里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交代完要交代的事,骆敬之心里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但他也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于是起身离开了。 长安隔着窗户看他走到马路对面,想起他说前几天开车发生事故,连忙推门跑出去。 对面街边停的车很陌生,但车旁站的人她认识,是高薇高医生。她拄着拐杖,行动不便,但还是在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瓶饮料递给骆敬之。他接过来,似乎说了两句什么,才体贴地扶她上车,自己坐上驾驶座。 “怎么了,怕他又开车出事,特地跑出来提醒他?”左时的烟抽完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把她的大衣搭在她肩上,“也不套件衣服,这样很容易感冒。” 长安还有些愣愣的,也忘了跑出来站了多久,直到那辆陌生的车看不见了,才回头一个字一个字问左时:“高医生为什么会跟敬之在一起?” 那辆车是她的吗?敬之为什么不开自己的车?她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为了接送方便吧,骆敬之的车子出事故那天是她开的。” 他一下子解答了她所有疑问,可惜长安好像还是不明白,大眼睛一直看着他。 “你就从没想过吗?”左时觉得她有点可怜,“他在跟你结婚之前有喜欢的人,那个人就是高薇。” 真相虽然很残忍,总是要一点一点让她知道的。 得知真相和一辈子被蒙在鼓里,还真说不清楚哪个更幸运reads();。 长安呆住了,是啊,她怎么就没想过,骆敬之不是一张白纸,在她之前,他可能是喜欢过别人的。 那为什么他们又会结婚呢?结了婚又离婚……今后他恢复自由,是不是就会跟高薇在一起了? … 长安心不在焉,店里的生意却没受影响,反而越来越好了。年关将至,工作的人们越发散漫,聚会的人也更多了,她的小咖啡馆里常常坐得满满当当。 有中学生来店里做作业,两张桌子拼起来,各点一杯饮料就打发一下午,因为喧哗的声音太大影响其他客人,被米娅说过一次。第二天又来了,这回长安亲自把饮料端过去,请他们安静一点。 十六七岁的少年,已经学会阳奉阴违,嘴上答应说好,回头就凑在一起嗤嗤嘲笑她的缺陷。 小白痴这样的字眼飘进耳朵里,长安敏感地转身,其中胆大的一个少年站起来:“我要的是热可可,你这给我的是什么,这么苦?” 长安接过来,闻了闻,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饮料都是她亲手做的,但这几天她的确出过好几次错,自己也不确定这杯可可出了什么状况。 “你不信啊,喝一口不就知道了。味道不对就给我们退掉,换一杯。” 长安丝毫没怀疑有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味道是有点怪,更怪的是这几个少年突然都哈哈大笑起来。 “再喝呀,再喝一口……哈哈哈,你看她的样子,太好笑了。” 长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被他们笑得心慌,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冲。就在这时,她手腕被人拉住,同时听到左时的声音说:“别喝了,把杯子放下。” 她乖乖听他的话,大概是他压迫感太强,那几个少年也被吓得噤了声。 左时把她拉到身后,手臂往桌上一撑,高大的身影笼住那几个孩子,沉声道:“刚才是谁往饮料里放的墨水?” 原来那可可里有墨水?她竟一点都没发觉…… 几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吱声。 左时不笑也不怒:“都不承认?那我们就报警处理,或者从后门出去,让我揍你们一顿。” 一听要打架,长安连忙扯他衣角。他却回头说:“没关系,他们都这么大的人了,经得住打的。” 当然不管是挨打还是报警,都不是这几个孩子愿意承受的。他们只知道这小店有位低能的老板娘,却没想到会惹上左时这样的“瘟神”,一时都慌了手脚。 长安还拽着他的衣角,左时终于改了主意:“不想挨揍也可以,你们把这杯可可喝完。” 杯子里的饮料这会儿怎么看都泛着可疑的黑,为首那个胆大的少年却赶紧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旁边几个完全吓傻了的就这么怔怔看着,到他实在喝不下去了,才赶紧帮忙喝光。 每个人嘴上都一圈淡淡的黑,长安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笑什么,想必她现在也是这个滑稽样子。 左时收拾完那几个小混球,发现长安躲在洗手间不肯出来。他曲起手指敲门:“长安,开门,是我。” 长安伏在水池边,对着墙上的镜子清洗,搓得唇角都发红,才勉强把墨汁的黑色印记洗掉。 她想起跟左时去南城酒家吃饭偶遇骆敬之那一次,她唇上沾到草莓酱还浑然不觉,也一定是像今天这样可笑reads();。 “长安,开门,不然我就撞门了。” 她只好把门打开了,一手还捂着嘴,不想让他看到。 他拉开她的手:“洗干净了,疼不疼?” 她摇头,反倒担心:“那几个学生……喝了那么多墨汁,会不会死?” “放心吧,死不了。”左时笑笑,“他们那样的,多喝点墨水才好。” “我是不是很笨?”长安感到沮丧,在自己的店里也被人这样耍弄。 “你要弄清楚一件事,”左时很认真地说:“做错事的人是他们,不是你。” 永远不要用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长安眼里的泪潮还没有退尽,左时在她身旁坐下,说:“骆敬之带来的那份离婚协议没有问题,很公允,你可以签字。” 几乎是净身出户,倒是很想得开。 长安没说话。他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想法?” 她却又摇头。 “没关系,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我知道了,才能帮你。” 长安整理了下心绪,却只问他:“敬之真的喜欢高医生吗?” “我不知道。” “那高医生呢,她喜欢敬之吗?” 左时看着她,眸色深不见底:“她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不喜欢。” “我害怕……”她从来没有这么不安过。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能占为己有,这样的道理她还懂,所以才特别惶恐――不止是对现在和未知的将来,还有不可追的过去。 左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长安,这个世上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目的,骆敬之是这样,高薇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所以你不用觉得内疚。” 她似懂非懂:“那你呢,左大哥,你也有目的吗?” “是啊,我也有。”他笑笑,“所以你的朋友齐医生才会觉得我也不是好人。” “不不,你是好人,你是最好最好的人了。” 左时心头微微一动:“为什么,就因为我帮你?” 长安低下头:“你救过我的命,教我坐公交车,还带我去夜市;去医院的时候也陪着我,还给我买了新的拖鞋……”她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你还赶走了欺负我的人……他们嘴上黑漆漆的,很好笑。” 原来报复得逞的快感,她也能够体会。 左时安静地听她说完,在她脚边蹲下。他发现自己还是最喜欢这样蹲着跟她说话,可以看到她额头发际的那个桃子尖尖。 “那些都不算什么。”他拉过她一只手包在手心里,“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过一个妹妹?你跟她长得不像,但有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把你当成是她。如果将来……我是说如果,你发现我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请你不要恨我。” 第二十一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嗯,我不恨你呀!” 她答得太干脆,天真,又毫无心机,让左时觉得自己像一个拿糖果诱拐小孩的恶棍。 虽然就像他说的,每个人活着都有目的,但长安跟他们还是不太一样。 两人的手还交握着没有松开,倒是长安察觉了,有点害羞:“左大哥,你的手心好烫。” 他这才松手,另起一个话题,对她说:“物业有没有联络过你?楼上的花店歇业了,他们来问我们要不要把二楼的店面也租下来。” 咖啡店旁边就是一个商场,由于内部业态比较老旧,生意一直不是太好。二楼的商铺是商场突出的露台改建而成,跟长安这个小店只要一部楼梯就可以连通,如果能改造成咖啡馆的一部分,对他们扩张规模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长安之前完全没想过这么快就可以扩张,她想的一直都是自己这爿小店到底可以撑多久。 “我们的客人有那么多了吗?”需要另外一层楼面来容纳吗? “嗯。”左时点头,神色很放松,“你大概不知道你做的东西有多好吃,咖啡的味道也很好。” 他不擅长奉承女人,对长安说的话却大多是真心的,少有夸张的成分。 长安信任他:“你觉得好就好,我都听你的。新年,等过完新年,你来做店长好不好呀?” 左时只是笑笑:“我只是兼职打份工,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可是你什么都会呀,连米娅他们也说,只要你在店里他们就很安心。” “可能因为我比较凶,遇到今天这样的事当然就该我出马。” 见长安的笑容淡下去,他沉声道:“等把二楼开起来,要再招一位厨师,两个服务生,到时候你就专心做咖啡,应付吧台的事就好,今天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长安心头的暖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盯着他看。 他轻咳一声:“怎么这么看我?” 她笑笑:“以前敬之也总说不让我做这些事,可是跟你说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她微微低头:“我也说不好,但我愿意听你的reads();。” 左时站起来,居高临下摸了摸她的头:“你要是同意了,我就让物业的人来谈,然后签合同。” 长安点头,又想起过年的事来,就问他:“你过年要回家吗?” “不回。” “不用回去陪爸爸妈妈吗?”问完她才想起来,曾经问过他家里的情况,他说父母都不在了,“啊……对不起,我忘记了,他们都去世了对不对?” 左时点头:“我已经忘了最后一次跟他们过年是什么时候,一直是我带着妹妹一起过。后来她也不在了。” 他语气淡淡的,没有大喜大悲的情绪,可长安却仿佛有感同身受的痛苦,眼眶都红了。 左时笑道:“你别这样,我不想要人同情。” “为什么?” “因为同情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长安不是完全能听懂,但大致也有些类似的感觉。小时候被父母牵出去听到的都是“好可爱”“像洋娃娃”“又乖又聪明”之类的赞美之词,到她生病烧坏脑子之后情形就全不一样了,更多的是惋惜和关切,每一句话里都带着同情。然而这些同情没有让她觉得更开心,只是让她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跟其他人不同,害怕被这世界抛弃,也更渴望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人真正地爱她。 她没想到左时也会这样,他是无所不能的,竟然也会觉得自己可怜。 “那你到我家来过年好不好?爸爸妈妈一定很欢迎你。” 已经开始把骆敬之剔除在外了吗?左时问:“那骆敬之呢?我是男人,你带一个陌生的男人回家过年,他会不高兴。” 会吗?像她见到高医生跟他在一起时那种酸酸的低落的情绪他也会有吗?长安不能确定,他甚至至今都不肯相信左时在巴黎救过她。 左时见她不吭声,说:“难道他又值班,不能陪你过年?” 长安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垂着眼睫说:“我不知道,他说了会回来的,但是……我也不知道。” 左时站直了身子,双手插在裤兜:“过年总要跟家人在一起的,你别太担心。我一个人习惯了,等你把楼上盘下来,我就趁着过年把里面的装修和格局改一改,有事情做,也不至于孤单的。” 长安瞠大眼睛:“装修……你一个人做?” “我上去看过,以前的装潢还很新,都是木质材料,跟现在一楼店里的风格也很搭调,不用大改,收拾一下,我一个人就能搞定,来年就可以直接用。” 过年也找不到工人来开工,不如自己动手。 长安是没意见,但一想到过年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他要一个人守在这里,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 … 陈玉姣本来的打算是接殷奉良出院之后,一家人到附近的山里去度假,地方空旷,空气也好,毕竟家里有位危重病人要去远的地方也很困难了。然而殷奉良实际的身体状况比想象中还要更糟糕,要是把路途上堵车之类的状况算上,他恐怕也撑不过去,最后不得不放弃了举家出游过年的计划,还是留在家里。 不能出去玩,长安不像以往那样感到失望和遗憾,心里反而有一丝庆幸。 她留在南城,可以给左时送点好吃的过去,这样他至少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过年了reads();。 骆敬之大年三十跟长安一起去医院接殷奉良回家,然后就进了厨房,跟陈玉姣一起张罗年夜饭。他原本也不太会做菜,工作的性质就决定了他一年到头难得沾一回阳春水,甚至在家吃饭的次数都比一般人少很多。但每年年关,王嫂回乡下老家了,没有让老人家做饭自己旁观的道理,于是也跟着陈玉姣学了几手。 他很聪明,动手能力强,学会的东西很快融会贯通,很久都不会忘。殷奉良是他的老师,成为一家人后这是第三个团圆年,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个。 他围着围裙煎鱼,从厨房的移门看出去,能看到殷奉良坐在躺椅上,长安正伏在他膝头,父女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他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偶尔能听到笑声。大概是闻到了香味儿,长安扭过头来,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低下头去看油锅,忽然意识到已经很久没看过她笑了。 殷家的新年很有年味儿,因为长安像孩子一样,还要讨红包,放鞭炮,零食和糖果盒子一定要塞得满满的摆在客厅的桌子上。她心智不全,诗词歌赋总记不下来,却练了一手好毛笔字,从五岁开始,练了将近二十年,平时是用不上,过年的时候却可以提笔写写福字,照着找好的对子写副春联。 骆敬之帮她把写好的春联贴在门上,一家人才坐下来吃年夜饭。 由于化疗的关系,殷奉良的头发几乎掉光了,在屋子里也戴着帽子,酒杯也举不高:“来来来,新的一年万事如意,祝我们囡囡的店生意红火,财源广进。跟敬之好好的,早点顺利当上爸爸妈妈啊!” 唯独不提身体健康,大概因为他自己做不到了。 骆敬之心头一紧,转过脸看长安,怕她绷不住委屈,先乱了阵脚。 长安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但还算镇静:“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爸爸好起来。” 这或许是她的心声,父母亲在她的生命里实在太重要了,她很难承受失去其中之一。 晚上二老在客厅看春晚,长安陪着他们看到很晚才回房间。骆敬之坐在床边看书,见她来了,让出床上另一边的位置。 长安却抱起枕头说:“我去跟妈妈睡。” 父亲生病,独自住客房才能休息好,她正好跟妈妈睡主卧室。 骆敬之蹙了蹙眉:“为什么?” 长安这才像想起什么来,小心翼翼地从床头抽屉里拿出文件递给他,声音轻轻的:“这个,我签好了。” 他接过来,原来是那纸离婚协议。 他看也没看那张纸上的签名,只问她:“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跟你说过,这件事要暂时瞒着你爸妈?大过年的,我也在这里,她要问起来你怎么说?” 其实长安也没想好,平时跟妈妈睡,撒个娇就好了,哪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但今天他在这里,她确实是应该粘着他才对。 她犹豫着,枕头却抱在怀里不肯放,像抱着唯一可以护身的武器,把桌上薄薄的文件又往他面前推了推:“你收起来吧。” 他有点明白了,她是因为这份协议,在心里划下了楚河汉界。他知道她的认知很简单,离婚对她来说可能就是两个人不再同床共枕地过日子,可是看她的样子,明明还有其他芥蒂。 “离婚的事晚点再谈。”他抽掉她挡在身前的枕头放到旁边,“现在太晚了,先上来睡觉。” 第二十二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那种想要转身逃走的感觉又来了。可就算开门逃出去,也还是她的家,她本来就在自己家里啊,为什么要逃呢? 长安穿着棉质的睡裙,往后缩了缩就退到了床角,后背抵上床角栏杆的圆头部分,硬生生的疼。 骆敬之就这么看着她,看她想躲到哪里去。 最后她还是从另一边爬上床来,离他远远的,两人中间简直可以再塞一个人。 她心里楚河汉界付诸现实,虽然还在同一张床上,但他只要动一动,她就紧张得瑟缩。 他怎么忘了,她比普通人还要敏感,对疼痛的记忆好像特别直观深刻。那天他弄伤她,她表面上像是不记恨什么,但真正面对面的时候,她潜意识里已经做出了躲避的反应。 长久以来,她对他毫无缘由的深情多少还是感动过他的,所以他才坚持下来,跟她走过婚姻这几年。当那些近乎纯粹的天真有一天被疼痛给打败了,他才发觉要做戏其实没那么简单。 “你放心睡,我不会碰你。”他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而就算说出来,也并不能使她安心。她只要闭上眼,就好像看到那天疼到哭不出来的自己。 最后两个人都没有睡好。长安侧身抱着左时帮她从夜市赢回来的那个新的长毛兔玩具,整晚都没有合眼,直到凌晨才实在撑不住眯了一会儿。 早晨起来,骆敬之脸色也很差,匆匆吃了点东西就回房间换上衣服要出门。 “你去哪里?”长安习惯性地问。 “去医院值班,省得我在这里你睡觉都睡不安稳。” 他声线里的冷淡是她熟悉的,其他的懊恼和自我厌弃长安就没有听出来。 她夜里确实没睡好,明明很困的,闭上眼就是睡不着。她能感觉到身旁的骆敬之也是一样,呼吸都很拘谨,两个人像是背对背安静地对峙。 他走了,她反倒放松下来。 吃了早饭,殷奉良想去逛逛花市,长安就跟妈妈陪他一起去了。途中问起敬之去了哪里,陈玉姣道:“说是昨晚来了危重病人,他今天一早就赶到医院去了。大年初一值班的是年轻医生,处理不了,他换人家回去休息了。” “意思是今晚也不回来了?” “哎呀,只是白班,何况值班嘛都是这样,长安很懂事,不会怪他的,你就别瞎操心了reads();。” 陈玉姣碰了碰老伴胳膊,示意他别再掺和年轻人的事儿。 长安挽着父亲另一只胳膊,垂眸看着脚下的路,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 殷奉良看着女儿,暗自叹口气。 花市的鲜花像是永远开不败,生机勃勃,一捧一钵都很好看。长安挑了花,想家里摆一些,咖啡馆摆一些,又从花农好心送她的单支里挑了一朵插在爸爸的帽子上,脸上才重新漾开笑意。 头一天除夕陈玉姣做了些腌蟹,要腌够时间再放冰箱冷冻口感才好,所以年夜饭没有上桌,年初一才拿出来。长安用饭盒装了一点,陈玉姣看见了,以为她是要留给骆敬之,提醒她道:“敬之不爱吃这个。” 也许是做医生的洁癖作祟,他不吃生食。 长安却说不是为他留的:“今天左时在店里,我给他送吃的去。” 她已经不再提他是在巴黎救过她的那个人,家里人也就只当那是个打工的普通店员。 “过年了还有人守在店里?” “二楼要装修,他说他来做。”说起这个长安又有点小小的兴奋,“妈妈,我的店要变大了。” 陈玉姣也为她高兴,摸摸她的头发,说:“我们囡囡真不错,既然这样,人家也辛苦了,多带点菜去吧。” 他们家里人少,菜做多了根本吃也吃不完。 家里初二是打算烧盆菜的,土猪肉已经炆制了一天,香气浓郁。陈玉姣切了一盘,连同鲍鱼、大虾、海参和蛋饺一起上锅蒸,重新拿个饭盒装了,让长安一块儿带去。 长安吃过晚饭才出门,骆敬之还没有回来,电话也不通。她想起两人昨晚到今晨莫名的不愉快,不敢再打给他。 咖啡馆二楼亮着灯,却没有人,左时不在,她又走到他公寓去。 这回没有迷路,来开门的人却不是左时,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有什么事?” “我……来送吃的。” 陌生男人回头喊了一句:“喂,你们谁叫了外卖?” 屋里安静了一秒,随即哄的爆开一阵笑声,有人故意开玩笑说:“我叫的,是金发大波吗?还是黑长直?” 长安这才发觉屋里不止一个人。她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到很多男人的声音,有点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 来开门的男人又仔细看了看她,有点无奈地摸了摸脑袋:“你等一会儿啊!” 他转身进去了,很快出来另一个年轻男人,白衬衫加灰色条纹毛衣,公子哥似的人物,跟刚才的人气质很不一样。 “请问你找谁?”他有礼貌地问。 长安抬头看了看门牌,不太确定地问:“请问……左大哥是住这里吗?” 他已经看出这女孩的痴傻,又听到左大哥这称谓,立刻反应过来,一双桃花眼溢满了笑:“是这里是这里,你一定是殷小姐了,来来,快进来坐。” 他不由分说地拉住长安的胳膊把她拉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左时这间公寓说大不大,站在客厅就能一眼望穿,所以长安一进去就看到围坐在地板上的人,有五六个之多,清一色的男人,跟刚才来开门的那个人一样,高大健硕,撸起袖子的手臂上暴起青筋,有几个的脖子和手背上还纹了身reads();。 全部都是陌生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左时不在他们当中,不知去了哪里。 长安像误入了狼圈的小羊,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桃花眼热情不减,半拉半推地把她带进客厅里,长臂一挥,对在座的人说:“来认识一下,这位就是殷小姐,来找左大哥的,趁他人不在,你们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啊!” 几个男人听到左大哥都会心地笑了笑,一时都不开口,只上下打量她。 长安攥紧了提在手里的饭盒,纠正他:“我不是殷小姐……我是长安,叫我长安。” 坐在地上的一个男人见状问道:“她真的是傻子吗?” 长安被这样的直白给刺痛了,可是又没法反驳,委屈和恐惧把她推高,脚仿佛踩不到地,她连忙转身说:“我要走了。” “哎,别走哇!”桃花眼拦住她,朝那几个人猛使眼色,“你们怎么能当着人家小姑娘的面说这种话呢,太伤人了,左大哥听到该生气了。啊,你手里提的这是什么,是不是好吃的,给我们看看吧!” 他抢过她手里的无纺布袋,打开两个叠放整齐的饭盒,食物的香气冲出来,旁边几个人也都探头过来看。 长安想拦的,但是拦不住,一下子被几个大男人挤到了一边。 “这是什么……螃蟹吗?” “是不是左时以前提过的腌蟹,听说南城这边兴吃这个。” “还有鲍鱼和蛋饺,好香。” 男人的赞美好像总是伴随着实际行动,也不用筷子,伸手就抓了食物往嘴里喂。一个开了头,其他人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七手八脚地开吃。 长安急了:“别吃……你们别吃,这是给左大哥的,这是给他吃的!” 她想挤进他们中间想去护住饭盒,无奈身材娇小,根本撼动不了那几个人,反倒被他们围住了,挤得东倒西歪坐到地板上。 “别这么紧张,我们都是跟左时在同一口锅里吃过饭的人。”坐她对面的人一边吃蛋饺一边说,“不过你对他这么好,跟他做到哪一步了?” “这还用问,左时还能做一半吗?肯定该做的全做足了。” 其他人又笑起来,笑得长安脸都红得像要滴血。 她其实不明白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茫茫然只知道自己成了他们调侃的对象,还顺便拉上了左时。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上回那几个中学生的恶作剧,谈不上多大恶意,但总归是被嘲弄,让人不舒服。 她再次想站起身来,旁边的人却故意挤过来不让她如愿。低头仔细打量过她脸颊的人说:“长得还挺漂亮的,难怪咱们左时乐不思蜀了。” 饭盒里的菜很快被吃得见了底,长安气哭了,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揉着眼睛嘤嘤哭出声来。 “哎,怎么哭了?”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大概没想到她这么不经逗,又都没有哄女孩儿的经验,只能干坐着。 桃花眼嘴里的鲍鱼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意识到有点玩过火了,刚倾身过去想劝,就听到背后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左时拎着一大袋子啤酒回来,看到长安跪坐在地上哭,脸色都变了。 第二十三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咦,左时你回来了?”桃花眼如蒙大赦,跳起来一边迎上去,一边对长安道,“哎,你看你看,你的左大哥回来了,你别哭了啊,别哭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另外几个人也不敢吭声了,都静静地看着左时。 “你们怎么她了?” 他一脸平静却杀气腾腾的模样太吓人,没人敢接话,还是桃花眼硬着头皮解释:“没什么啊,我们真没做什么,就开了两句玩笑……” 男人的玩笑时常都带点荤段子,他们周围的女人听了也就一笑而过,有的甚至比他们还能说,谁知道长安这样就哭了。 左时没理他,把手里的东西咚的一声随手丢在地板上,鞋子也没换,就径直走过去,拉住长安的手道:“为什么哭,他们欺负你了?” 长安摇头,指着桌上已经看不出装了什么的饭盒,断断续续地说:“……我要带给你的东西,都被他们吃光了……” 左时一眼扫过去,旁边的人望天的望天,剥指甲的剥指甲,仿佛长安说的事跟他们无关。 左时不跟他们计较,饭盒也不要了,拉她站起来:“走,我们到店里去reads();。” 这里闹,就由他们去闹吧! 长安被他拉着,走过两个街区,到咖啡馆门口,楼上的灯依然亮着。 “我……刚刚来了一趟,灯亮着,还以为你在。” “本来是在楼上,结果你也看见了,朋友来了,就回去招呼他们,想晚点再过来的。”他推开门,“进来吧,外面冷。” 其实不冷,长安把手从左时的大衣口袋里拿出来,他的体温一直熨暖着她,而她居然到门口才发现。 咖啡馆里的桌椅和料理间的设备都盖上了塑料布,这样不至于被二楼改造落下的粉尘所污染。短短几天,一楼二楼之间已经搭起楼梯的雏形,墙角还摆着钻孔的工具和水泥石灰。 “上来看看吧。”左时朝她伸手,“楼梯还没弄好,小心一点。” 她的手又回到他的手心,由他牵着一步步走上楼。 二楼有一副旧的窗帘挡住了日光,显得比较昏暗。左时到窗前哗啦一下拉开,长安抬手在眼前挡了一下才睁开眼:“就是这里?” “嗯,现在还有点乱,等节后再来看,应该就差不多了。” “不,已经很好了,真的。” 长安四下看了看,又跑到窗前探头出去,正好能看到她一楼店面黑白相间的雨棚。 墙角有大把枯萎的花,大概是之前的花店主人没来得及收拾带走的。 “我也买了花,新鲜的,明天带过来,就放这里。”她兴奋地比划着。 “等全部弄好了再带过来也不晚,现在这样,过两天就谢了,也没有人欣赏。” “给你看啊,你是不是还在这里休息?”她看到了地板上简易的床铺,更坚持说服他,“我妈妈常说植物对人的身体有好处。” 左时请她坐下:“有时候我懒得回去,就在这里休息。这楼上还没放桌椅,你先将就坐。” 鸠占鹊巢,公寓不知会乱成什么样,看来这几晚他都要睡在这里了。 地铺上铺了白色的被单,长安坐下来,这才心有余悸地问:“刚才你家里的那些……是什么人啊?” 左时笑了笑:“被吓到了?” 长安很诚实地点头:“我还以为遇到坏人了。” “你觉得他们像坏人?” “嗯,有一点。瘦瘦的那个不太像,但是……” “但是也不是好人,还带头欺负你,对吧?” 长安觉得他好厉害,明明不在那里,却什么都知道。 左时盘腿在她身旁坐下:“他叫江涵博,很有深意的名字,但老外发不准那两个音,总是叫成汉堡,我们平时干脆也就叫他汉堡。” 长安被这么可爱的昵称给逗笑了:“他那么瘦,一点也不像汉堡。” “不要小看他,他是空手道黑带,头脑灵光,家里也很有钱。但总的来说,他跟我们也是同路人,不然不会合伙做生意reads();。” “合伙……你跟他吗?” “嗯。” “那你也一定很有钱了?” 左时摇头:“我没有,所以我是用我本人入股,不用出钱。” 长安对做生意的事还是没有概念,但听他这么说,心里的戒备卸下大半:“他们真的都是你的朋友吗?” “不止是朋友,是出生入死的伙伴,是兄弟。” 和平年代的人都不太能体会出生入死的涵义,但长安还是因此而动容:“真好,我也想有这样的朋友。” “你已经有了。”左时看着她,“在巴黎遇到恐袭,你还帮我包扎了伤口,忘记了?我们能活下来,有你的功劳,在我看来,这就是出生入死。” 长安很感动,从来没有人这样肯定过她的存在,相信她可以做到这样的事。 “对不起,我今天是不是让你丢脸了?” “没有,他们虽然是我的朋友,但也不应该那样戏弄你。”他顿了一下,“不过他们没有恶意。” 长安点点头:“就是好可惜,我带给你的菜没有了,被吃掉了。” 左时唇角上翘:“你从家里带来的?” “嗯。” “特意给我的?” “嗯。” 左时曲起一条腿,手臂放松地搭在腿上:“那真的很可惜。” “没关系的,明天我再给你带。”长安想了想,“唔,多带一点,这样你的朋友也可以吃了。” 他深深看她一眼:“你知不知道他们几个食量有多大?” 如果她家里人烧的话,大概忙活一整天够他们吃一顿。 不过他喜欢长安这种天真的周到。她心里没有怨恨,哪怕刚刚才被逗哭了,转头想的却还是对人好。 他有时也觉得看不透她,毕竟她的世界跟他是截然不同的。 “我们今天先吃点别的,他们把我的晚饭吃了,我还空着肚子。” 长安这才想起:“对哦,你还没吃晚饭啊……” 可是现在吃什么呢?周围的大小饭馆都关门了,店里也没有什么存货。 左时站起来:“出去看看吧,总能找到吃的东西的。” 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还开着,货架上东西不全,两人在冰柜边翻了翻,左时拿了包汤圆在手里:“不如吃这个,好久没吃过了。” 长安没意见,她吃过晚饭了,肚子不饿,主要看左时想吃什么。 他又买了点饮料和饼干,付了钱,跟长安又回到咖啡馆。 料理间有现成的锅碗瓢盆,左时烧了水,站在电磁炉边煮汤圆。汤圆在沸水里浮浮沉沉,长安站在旁边看:“原来你也会做吃的。” “也就到这个程度了,可以做熟,可以吃。” 他帮她也煮了一碗,白胖的汤圆挤挤挨挨的,隐隐透出黑色的芝麻馅儿reads();。 两个人捧着碗坐在二楼那个简易的床铺上,左时舀起一个汤圆咬了一口就停下动作,不知想什么。 “不好吃吗?”长安问。 “不是,就是想起小时候外婆做的汤圆,比这个味道好很多。” “你外婆?” “嗯,我爸妈去世以后,我跟妹妹就住在外婆家里。她做汤圆靠手摇,馅料做好以后浸水,放进竹筛子里裹粉,摇成这样大小的,再下锅煮。” 长安没有见过,听得稀奇:“汤圆还能这样做呀?” “可以,就是累,摇得多了,手臂都抬不起来。”所以即使喜欢吃,也不是经常能吃到。 “你外婆一定很疼你。” “嗯,也很疼我妹妹。我成年早,离开家之后,妹妹都是由外婆照顾。” “那她现在在哪里?” “去世了,我妹妹死后不久,她也跟着走了。” “对不起……” 他笑笑:“你怎么总是在道歉?”其实不关她的事。 “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不想看到你难过。” “我没有难过。”他摸了摸她的头,“她们都离开很久了,我已经习惯了。” 孤独又怎么会习惯?长安觉得他是在安慰人。 她莫名想起父亲的病:“如果有一天我的家人离开了,我会很难过。” “但是死去的人会希望我们好好活着。” 活着的人要经受的反而更多,苦痛也更多。 左时还是把汤圆吃完了,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挑剔,最饿的时候一天一夜就吃过一块压缩饼干,相比起来现在吃什么都算是珍馐美味。 他下楼去洗碗,回来的时候发现长安靠着墙壁睡着了。手里捏着一只纸鹤,是用烟盒里的铝簿纸折的,他扔在墙角的空烟盒就这样被她拿来废物利用。。 他不忍心叫醒她,又不能就让她这样坐着睡,于是上前小心地扶她躺下来。 她还是醒了,眯着眼问:“现在几点了?” “八点,还早。” “我想睡一会儿。”昨天整晚没睡着,感觉太难受了。 左时也不多问:“好,你先睡一会儿,等下我叫你。” “嗯。”她想起指尖捏着的纸鹤,递到他跟前,“这个给你,不要抽烟了……对身体不好的。” 他说好,接过来放进衣服口袋里:“我也准备了惊喜,你睡醒了,给你看。” “是什么?” “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 长安笑了笑,心头雀跃着想看,但眼皮重如千斤,实在撑不起来了。 第二十四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她睡在左时睡过的床铺上,枕着他的枕头,被陌生的气息包裹着。那样的气味有点像烟草,有点像金属,又或者只是某种中性的香氛,她不知道,可是一点也不讨厌,反而很有安全感,甚至比在自家的床上睡得更安稳。 左时在旁边守了一会儿,确认她真的睡着了,才走到楼下,推门出去打电话。 他另一只手往衣服口袋里放,想要摸一支烟出来,却碰到那只纸鹤,就随手拿出来把玩。 电话通了,江涵博在那头愤愤不平:“你可算想起哥儿几个来了,再晚一点打来,我们饿都快饿死了!跟小白痴的约会结束了?” “不要叫她小白痴。”他停顿一下,“吃人嘴软,你们刚刚才吃过人家带来的东西。” “哎呀哎呀,心疼了。说都不让说,还没见过你这么维护过谁。我就说你对她动了真情,他们还不信,你自己也不肯承认,现在呢?你怎么解释?” 左时不喜欢向人解释什么,只说:“你们要是饿了,就煮面吃,柜子里有,再不行,下楼到便利店买一点也能填饱。” “谁跟你说这个,要吃要喝还不容易吗?”江涵博正经起来,“我关心的是你什么时候能回去。你一走几个月,说好这边的事儿一了就走,可怎么眼看着遥遥无期了?你不在,好多大生意我都不敢接,你知不知道我们损失多少钱?” “以后有的是机会,钱是赚不完的。我的事没这么快完,还要一点时间。” “要多少时间?你要下不了决心,我可以帮你。” 左时捏着纸鹤的手猛的一紧:“你别自作主张!” “看吧,还是心疼那小……小姑娘。以你的风格,快刀斩乱麻,这事儿当时在巴黎就可以了结了,非拖到现在。你什么时候心肠这么软了,他们可是你的仇人。” “总之你们别乱来,我心里有数。” 江涵博哼笑一声:“我不管,我得在这儿盯着你。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国外当赚钱机器,自己躺在温柔乡里享福啊!你什么时候愿意跟大家一起回法国了,这事儿才算结束。” 左时挂断电话,夜风凛冽起来,树影在眼前摇晃,他仰起头看了看二楼没熄灭的灯光,长安无知无觉地睡着,他不去叫,她大概一整夜这样睡过去都不会醒reads();。 这算什么仇人呢?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手里的纸鹤被揉成了纸团,随手扔进旁边的花丛里。左时又独自在街角徘徊了好久才上楼去,轻拍长安把她叫醒:“起来吧,来看看我准备的惊喜。” … 骆敬之值完班从科室下到负二层的停车库,一眼就看到高薇的车停在那里,车身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 她开他的车出了事故之后,伤了腿骨,出行不便,他就借用了她的车接送她上下班。他的车修好取回后,就把她的车还给她了。那时已经临近春节,她似乎请了两天假,让他把车停在医院的车库里,之后就没再挪动过。 他多少有点担心,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起码两三个月都行动不方便,开车是不要想了,独自一个人出门也很困难。可是打电话她不接,后来干脆关机了。今天看到她的车子停在这里,他忍不住再次打电话给她,还是打不通。 不得已,他只好打给齐妍,问她:“你知不知道高薇这几天去了哪里?” 齐妍冷淡地笑了笑:“我以为你要问的是长安呢。高薇一个有手有脚的健全人,要去哪里都能自己安排好吧,你担心什么?” “齐妍……” “你们不是关系很要好吗,怎么反而来问我这个不相干的人?” 骆敬之耐着性子说:“她腿受了伤,车又一直停在医院,我怕她一个人住出了意外也没人知道。”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听说她过年前就飞了美国。” 骆敬之一愣。美国? “她父母都是英语老师,之前她留学的时候他们就每年都去美国陪她过春节,应该是很喜欢那边才对。”齐妍有点懊恼自己这职业习惯,怎么还开导起他来了,话锋一转说,“总之她不是孤家寡人,你还是多关心下身边真正需要你关心的人吧。” 骆敬之明白她指的是长安,可她大概不知道,长安如今已经到了对他退避三舍的地步。 他苦笑,开车从医院出来,想到长安的眼神就不想回去,然而又不知可以去哪里,在街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到了高薇的公寓楼下。 他知道她住几楼几号,接送她的时候,因为她腿脚不方便,即使有电梯他也送她到门口,但从来没踏进过她的公寓半步。 从楼下看窗户,确实没有亮灯,他不放心又上去摁了门铃,没有人来应门。 看来齐妍的消息没错,她春节期间都不在南城,是他想得太多了。 可是为什么,高薇都没有知会他说一声? 他回到车上,手机响起来,是陈玉姣打来的,稍稍有点焦急:“敬之啊,长安下午就出去了,说是去店里给店员送点吃的,到现在还没回来。你下班了吗?下班的话去就顺道店里接她回来吧,我有点不放心。” “好,我知道了。” 骆敬之微微蹙眉,想不明白她的店春节明明要歇业几天,为什么还会有店员守在店里。但至少现在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去接她回家,否则接下来他真的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了。 他把车停在咖啡馆对面,隔着一条马路,看到店里没有光亮,除了路灯,就只有旁边商场前的一小块空地上有焰火,照亮了过往的路人reads();。 那焰火开始只是一簇,大概燃放的人觉得不过瘾,后来干脆放了一排,点燃后金色麦穗一样的火苗一起窜出来,尽管伴着青灰色的烟雾,也还是好看。 他这才看清躲在墙角捂着耳朵却笑得眉眼弯弯的人,正是殷长安。 她身边高大的男人拿了一支烟,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点燃烟花后就敏捷地退后,跟她一起远远地观望,甚至怂恿她拿上那烟头亲自去点。 长安猛摇头,大概是说自己不敢,他就拿了一把仙女棒来,让她一手拿一支,点燃了让她跟那红蓝色交变的火焰亲密接触一回。 她甩动着手里的烟花棒,开始还害怕地缩着脖子,身体后仰,后来发现好玩,也没有危险,就放开了,一支熄灭了就立马要再点一支,蹦蹦跳跳地追着为她点燃烟火的那个人跑。 骆敬之看得怔住了,握着车钥匙站在那里,一时都忘了要走到马路对面去。 上回看到长安这样笑是什么时候……他怎么好像不太记得了? 事实上这样放肆的玩乐,包括放烟花爆竹,对长安来说都是十分难得的。主要是为她的安全着想,怕她反应迟钝遇到危险不晓得躲避,即使玩也只是让她在一旁看着,以为她那样看似满足的傻气的微笑就是全部。 她身旁那个陌生的男人是谁?骆敬之没有什么印象,好像是她店里新来的店员,可为什么……他们突然走得那么近? 他这才走过去,在他们玩闹的空档,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长安。” 快乐戛然而止,放成一排的焰火也恰好逐一熄灭,夜幕中又只剩下路灯,映出路边人模糊的影子。 “敬之?”长安似乎一下子被拉回现实,扔掉手里燃尽的仙女棒,转身茫然地看着他。 骆敬之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她有个小小的动作在这一刻很伤人――她往身旁的人身后躲了躲。 左时看了看她,不疾不徐地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他一开口,骆敬之想起来了,上回长安进了医院,他打电话到她手机,是一个男人接听的电话,就是眼前这一位。 他忽然警惕起来,问他:“请问你是哪位?” 左时没有立刻回答,一旁的长安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被他拉住:“你的外套和包包还在里面,去拿来吧。” 把她支开了,他才从容地自我介绍:“我叫左时,左右的左,时间的时。” 这个名字也是有印象的,长安不止一次地提过,在巴黎救过她的人叫左时,如今在她的店里工作。 他原本是不信的,直到这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他才不得不相信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他太阳穴隐隐作痛,不知是前一晚没休息好或是吹了风还是怎样,身体不舒服,脑子也有点混沌起来,想不起要问他什么,只说了一句:“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 “店里有点事,我得留下来做完。长安只是好心,从家里带了些吃的来给我。” 他这样说着,却总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骆敬之问:“那天在医院接她电话的人,也是你?” “没错,是我送她去的医院。” 第二十五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这是防盗章,前面v章购买率低于百分之五十的亲会看到“原来你还记得啊?”她露出安慰的笑,“所以我才不干传统的外科了,专攻生殖遗传这一块,不用动不动站大半天手术,这几年身体倒是挺好的。” 酒端上来,她跟他碰杯:“这回的纠纷能够这么快平息,多亏你帮忙。谢谢的话说多了显得生分,我就先干为敬吧。” 她酒量不好,很容易喝醉,现在却也摆出海量的姿态,或许是真的高兴。骆敬之的神思随着水晶杯里的红色葡萄酒轻轻晃动,先前那些烦闷和怅惘也悄悄淡了。 他这时意识到手机没带在身上,拧着眉上上下下翻找。 高薇问:“怎么了,手机不见了?” “嗯,应该是丢在车上了。” “急着用吗?你今天值二线班?” 骆敬之摇头,但即使不值班,他也得随时保持手机畅通,怕长安有事要找他。 “那你去拿吧,我在这儿等你。” 骆敬之说不用,料想今天长安也不会打给他。昨晚闹成那样,即使是他自己,现在面对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高薇笑了笑:“你是不是跟长安吵架了?不会是因为我昨天多嘴提到她来医院做检查的事吧?” “跟你没关系,是我跟她之间的问题。” “我明白,现在很多夫妻都这样。其实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骆敬之古怪地抬眼瞧她:“你也觉得是我不能生小孩?” “那你的顾虑是什么?难道是因为你太太的病?” 他默认了,又隔了半晌才说:“就算她的病不会遗传,她也照顾不了孩子。我太累了,孩子夹在我们中间,从小就不会快乐。”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考虑离婚?” 骆敬之心头因这句话而猛烈震动。其实怎么会没考虑过,更卑鄙的方式他都考虑过的,只是这话从高薇嘴里说出来,意义又完全不同。 见他不说话,高薇又笑笑:“是了,我怎么忘了,她爸爸是你的恩师,这么做太没义气了。听说他现在身体不太好,严重吗?” “肝癌,已经没有办法手术,只能维持。” “怎么会……我回国后在电视上看到他的采访,还很精神。” “病来如山倒,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 “那长安一定很难过,她爸妈好像很疼她的。” “她暂时还不知道。” 高薇端起酒杯:“有时候我真羡慕她,你们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从酒吧出来,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两人到旁边停车场去取车,骆敬之看到手机上有七八个未接来电,都是长安的手机打来的,眉心高拢,又顾及高薇在旁边,没有立马回拨过去,对她说:“先上车吧,我送你回去reads();。” 高薇摇头:“我住的近,前面转个弯就到了,我走回去就行。是不是你家里人找你了?你快回去吧,喝了酒别开车,等不及代驾过来就先打个车走吧,车就停这儿。信得过我的话,我明天上班的时候把车给你开到医院去。” 这样最好,他把车钥匙给她:“那就麻烦你了,真是对不住,本来应该送你回去的。” 只是他心里有点焦虑,总觉得长安是有什么事,他必须得赶回去。 “跟我还客气什么。”高薇醉了,笑嘻嘻地从他手里抽走了钥匙,又快步冲到马路中间去帮他拦出租车。 “薇薇,小心!” 刺耳的喇叭声在耳边炸开,夜间疾驶的车辆从高薇身前呼啸而过,几乎将她肩上的披肩都随风卷走。幸好骆敬之冲出来拉住她,再慢一步,她整个人说不定都要被卷到车轮子底下去了。 惊魂未定的两个人站在路边,虽然姿势尴尬,却切切实实相拥在一起。 高薇从他怀里仰起头来,怔怔问他:“你刚才叫我什么?” 什么……薇薇吗?是情急吧,情急之下叫出的昵称,情急之下伸手拉进怀里的人,原来都是这些年怎么忘都忘不掉的情难。 “对不起,我只是……” 想要解释的话却被堵了回去,高薇猛地揽住他的脖子吻他。她本来就高挑,穿了高跟鞋,几乎不用踮起脚尖,就能恰到好处地吻他。 女人唇舌间有唇釉和酒精的味道,熟悉却又陌生。骆敬之一个激灵,酒都醒了大半,手僵硬地搭在她腰上想要推开她,可她却越发贴上来,紧紧搂住他,不给他一点退路。 这样的缱绻,曾经也有过。他们都还是实习医生的时候,分派在不同的科室,难得在后楼梯间里遇到了,他也总是这样悄悄地热情地吻她。 他痛苦地慢慢阖上眼睛,从来没想过曾经理所当然享有的甜蜜,时过境迁,竟然成了偷来的苦涩。 酒吧街多的是红男绿女,当街拥抱接吻的也不是没有,有好事无聊的人路过就忍不住吹口哨起哄,骆敬之这才推开她。 高薇脸色绯红,眼睛里像有火苗在燃烧,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刚才的吻作祟。她不给骆敬之反应的时间,退后一步,说:“那……你路上当心点,我先回去了。” 她手里还握着他的车钥匙,过了马路,还在对面朝他挥了挥手。 骆敬之扶住额头,唇上的温度还在,头脑却已经在夜风中冷静下来了。刚才一念之间那种不知身处何时何地的糊涂和想要不管不顾的狂热,此刻都像被冷水浇灭的篝火,只余下灰烬。 大概是因为那些好事者尖利的口哨声,让他想起自己已婚的身份。 毕竟他还是人家的丈夫,他的太太叫殷长安。 长安……他这才回拨手机上的号码,响了几声之后,接听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告诉他长安进了医院。 骆敬之赶到医院的时候,早已过了探视的时间,病房里除了病床上的长安,就只有齐妍在。 “怎么回事,她好好的怎么会进了医院?” “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好像应该问你才对。”齐妍难得对人这么冷淡,“太太贫血昏倒了,做丈夫的最后一个才知道,好像怎么都说不过去。” “齐妍……” “是,你忙嘛,也是情有可原的reads();。反正你们夫妻之间的事,长安不怪你,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你好好照顾她吧,再想想怎么瞒过她爸妈那边,我没通知他们。” 齐妍拎起包匆匆离开了,再不走,她怕自己忍不住跟这位老同学翻脸。 … 长安后半夜才醒,挣扎着想坐起来去拿床头的水杯。闭眼坐在旁边沙发上的骆敬之立马也睁开了眼睛,起身道:“口渴,要喝水?” 她点头。 他倒了半杯热水,吹了吹,才递过去:“小心烫,慢点喝。” 长安一边喝,一边拿眼睛瞟他,喝完了,才轻轻地问:“你来看我吗?你明天不上班?” “要上。”骆敬之声音有点沙哑,“你病了,先照顾你。” 长安连忙摇头:“我不要紧的,你去上班……不,先去睡觉,不然明天起不来床的。” 她看一眼墙上,大概从来没在半夜这个时间看过表,有点迷瞪:“三点半了……已经下午了吗?” “不是,还没到早晨。”他去扶她躺下,“你再睡一会儿,我就在这陪你。” 长安听说他陪她,很高兴,拉住他,说:“那你上床来睡吧,我们一人睡一半。” “不了,病床太窄,睡不下两个人。” 长安从小在医院长大,病床哪里有个小机关她都知道,摆弄两下,就把病床边的活动栏杆放下去,笑着拍了拍床铺:“现在好了,睡得下了。” 骆敬之看着她,半晌都没动。 “怎么了,我……我又说错什么了吗?”是不是病床真的不能躺两个人,所以他生她的气? 她一直都怕惹骆敬之生气,他生气就不理她了,她害怕被他抛下,怕成为他的麻烦。她现在也很怕他生气,可好像又跟以前不太一样,因为关联了疼痛的记忆,这种怕就成了真正的畏惧。 骆敬之也看出了她的畏缩,她竟然会真的怕他这个认知让他对自己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和厌弃。 “你知道你自己是怎么了吗?”他尽量把声音放轻,“为什么会进医院,知道吗?” 长安摇头,指了指窗外:“马路上有很多人,如果有坏人,我可以喊的。” “不一定有人肯伸手帮你。” “我还可以打电话报警。” 男人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说这个?你刚才掏钥匙的时候从口袋里滑出来了。” 长安连忙拍了拍大衣口袋,手机果然不在了。 “谢谢。”她接过失而复得的手机,却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感觉。 “这又是什么?”男人指了指放在吧台上的纸袋,鼓鼓囊囊的一包。 那是她之前做好了打算带去跟骆敬之一起吃的牛肉汉堡,走的时候太急,忘了带上。 她果然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就算他今天能赶到,两个人也只能饿着肚子看电影,大概也不会是场愉快的约会吧? 第二十六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咖啡馆重新开始营业的时候,二楼果然依照计划做好了重新布局调整,可以投入使用了。 米娅忍不住惊叹:“哇,左时,这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嗯,时间有限,只能做到这样,打扫卫生还得请你们帮忙。”他淡淡地回答。 “没问题没问题,我们来就好。这才几天啊,你能弄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简直难以想象啊!” 米娅一边赞叹一边勤力地擦拭着刚送来不久的崭新桌椅,很少见她这么不遗余力地投入工作。长安拿了抹布帮她一起做,左时看见了,什么都没说,转身就下了楼。 阿元提议放鞭炮,南城本来就有年后开张要放炮讨吉利的习俗,现在店面新开了一层,就好比扩大规模开了新店,更应该好好庆祝,广而告之。 大家都没意见,阿元要去买鞭炮,左时却从店里拿了一大袋出来给他:“用这些吧,放在店里也不安全。” 长安看到那晚他们一起放过的烟花,还有很多,应该是他知道她喜欢,特意准备要跟她一起放的,可是后面几天她却失约了。 她心里的失望和愧疚一起涌上来,悄悄去瞄左时,可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就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样。 鞭炮和烟花噼里啪啦地放完,众人才回到店里忙碌起来。左时仍然在大堂穿梭,时不时也到二楼去看看,为客人点单上菜。长安在料理间里忙碌,几乎没有时间走出来,也就没有机会跟他说话。 规模扩张了,经营压力也更大,咖啡馆的营业时间不得不往后延长,从以前的七点延长到九点。但这样就至少还要有两个店员来换班,年后招工难,在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晚上延长的这两个小时里只供应咖啡软饮和现成的糕点,由长安和阿元撑着,也勉强应付得来。 不过头一天算试营业,新聘的西餐主厨还在琢磨新菜单,最后延长的这两个小时里长安就邀请了亲朋好友来试菜,也当作年后的开工饭,鼓舞一下士气。 这些都是左时的主意,可是真到了这一天,他却表现得很漠然。就连她问他,那天在他公寓碰见的那些朋友能不能来的时候,他也只是事不关己般说一句他们已经不在国内给搪塞过去。 长安很难过,搞不懂为什么两个人前些天还无话不谈,突然之间就成了这样。 她趁左时把客人用过的空杯盘收拾到水槽的空档,小声问他:“左大哥,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他都没抬:“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你好像在生我的气reads();。” “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可是……” “你揣测别人的情绪成了习惯。”他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她一眼,“但我不是骆敬之,你用不着这样。” “对,你不是敬之,可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吗?他这几天生病了,我要照顾他,所以没能再给你送吃的来,你是因为这个生我的气吗?” 左时知道说多了她也不懂:“那他的病好了吗?对你是不是也像以前一样了?” 长安想了想,好像的确是的。以前……以前虽然也没有特别刻骨铭心的甜蜜记忆,但骆敬之一直陪着她,尽可能地回家来吃饭,她想要什么他都尽力满足,包括这个小小的咖啡馆。这几天他生病,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倒真像是回到曾经最平常也最平静的时候了。 可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左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她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他,左时就知道她还是不明白:“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跟你说过,骆敬之一定会后悔跟你离婚。现在你的目的达成了,不需要我再陪你做戏,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大哥,就跟其他人一样叫我的名字,左时。” 长安一阵晕眩,仿佛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推开,然后在两人中间划下一道深壑,跨都跨不过去。什么做戏,什么距离,她全都没听明白,只是感觉她又被拒绝了――眼前的人不愿再跟她做朋友。 骆敬之最早一个到,他一来左时就弯身把堆满碗盘的塑料箱搬到后门去了,只剩长安还怔怔地站在那里。 他本来想上前跟她说两句话,刚好齐妍跟他前后脚推门进来,两人寒暄了两句,齐妍就朝长安走了过去。 虽然后面的时间是他们自己人的happyhour,但店里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没有离开,总不能把人往外赶。他好歹也算半个老板,干脆就上前帮忙招呼。 齐妍有一段时间没看到长安了,今天乍一见觉得她气色比之前好一些,骆敬之的态度也不太一样了,心里还有点为他们高兴,想着是不是有什么契机让他们和好了。可当她走过去,叫了一声长安,望向她的那双大眼睛里却蓄满了泪水。 她吓了一跳,刚想开口问她怎么了,长安已经抹着眼睛避开她:“妍姐……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躲进洗手间,关上门,终于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齐妍担心她,想问又不知道该问谁。她不想问骆敬之,他正跟坐在窗边的客人说话,帮忙点单;店里的店员她又并不熟,而那个总是神出鬼没的左时这会儿也没看见人。 她有种奇怪的预感,长安的眼泪这回跟骆敬之没太大关系,反倒是这个左时…… 没过多久,受邀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客人也差不多走了,大家就围着那个l形的吧台坐,一致认为这样比中规中矩地坐在小桌拼成的大餐台边用餐感觉更好。 长安也出来了,她大概是洗了把脸,额前的几缕碎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泪潮看不见了,只是表情还有点木木的。 骆敬之见她这个样子,把她拉到一边,将那几缕头发别上去,把她工作时戴的小碎花三角头巾为她重新戴好reads();。 长安走到大家面前的时候,才终于又有了一点笑容。 她应该要讲点什么的,可面对这么多人一张口就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脸色涨的绯红。 “别怕,简单说一句就可以了。”骆敬之在旁边小声鼓励她,用力握了握她身侧的手。 “欢……欢迎大家。”一句话用尽全身力气,可在座的人――程东、莫澜、齐妍、米娅和阿元,全都是最好最善良的人,还是为她叫好鼓掌。 只有左时站在后门口的阴影底下,冷冷看着这一切,直到身旁的人猛拉猛拽,他才扔掉手里的烟头走进去:“抱歉,来晚了。” 长安回头,看到他身后的人,惊讶地说:“你是那个……那个,江……” “不是姜,也不是蒜,是江涵博。太好了,你还记得我啊!” 江涵博眉飞色舞地扑过去要抱长安,被左时从身后拉住。 这人的桃花眼,桃花嘴,简直是招牌,想忘也忘不掉。 “我还以为你也不在国内了……”长安看看他,又看看左时,还记得发出邀请时左时对她说的那些话。 “噢噢,我在国内还有点事,没跟他们一起走。你人真好啊,居然还记得我,不枉我帮左时一起装修你们这二楼了。” 原来他也帮了忙? 长安又看向左时,他瞥了江涵博一眼,说:“嗯,无功不受禄,所以今天我只叫了他来。” 其他受邀的客人都是她的亲友,他们算是外人。 但长安还是很高兴,给他安排了位子,就坐在齐妍旁边。他一见齐妍就很惊艳:“bonjour!这位大美女,请问芳名?” “齐妍。你是左时的朋友?” “对啊,我们是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裤子的好朋友。” 齐妍礼貌地笑笑,冷淡地把头转开了。 那也一定是有别有所图,不是什么善辈。她心里冷嘲着。 江涵博受了打击,缩到角落低声对左时道:“那妞儿是谁啊,人这么漂亮,居然对我这么冷淡?” “可能她一眼就看出来你居心不良,蹭饭还要说谎。”什么帮忙装修,他这种双手不沾阳春水的花花公子什么时候还能做这种粗活了?左时抱着手臂道,“她是心理医生,可能真有这种本事,所以你最好离她远点。” “那她有没有看出你的居心?” 他没有回答。 新主厨把主菜给众人端上来的时候,长安的爸妈来了。骆敬之和阿元跑过去把玻璃门打开,将殷奉良从轮椅上扶到桌边坐下。他们吃过晚饭才过来,只要了一点饮料,另外坐一个小桌,完全是为了来给女儿捧场。 长安和骆敬之陪着他们说话,江涵博远远看着,啧啧道:“是不是每个家庭对外都有这样父慈子孝的假象啊?你也真是的,计划来计划去,想那么多干什么呀?直接走过去对老爷子说你女儿女婿正闹离婚,小白痴还差点被抛弃在巴黎街头,让他知道当初的决定错了,悔不当初,不就完了吗?” 大仇得报,也不用再像现在这样辗转反侧,牵肠挂肚了。 第二十七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我说过,别再叫她小白痴。”左时只说了这一句,目光又从殷奉良夫妇身上转回到长安这儿来。 他知道江涵博说得都对,可是简单粗暴的方法能够不伤及无辜吗?或者说有什么方法是能够让他达成目的又不连累无辜的? 他想了很久,却完全想不到。 长安是无辜的,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他整个计划里的关键,却也是最大的变数。 长安在父母面前就更是单纯的孩子,依偎在他们怀里撒娇,给他们端上亲手做的点心,满心期待地等着他们评价,笑得没有一点矫饰。坐在她身旁的殷奉良头发掉光,过度消瘦,连吃一口女儿喂进嘴里的蛋糕都显得吃力。 他的敌人是他们吗?轻度智障的弱女和油尽灯枯的老人? 眼前的温情脉脉似乎印证的是那句话――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过去的工作更多的是守护这样的画面,从没试过亲手去打碎。 可是现在…… “你上回说可以帮我,快速把这里的事了结,是什么样的计划?” 江涵博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问题给打了措手不及:“啊?噢,那个啊……我……” “算了,当我没说过。” 他确实是不想再这样耗下去,但他自己的事还是不想借他人的手来完成。 左时起身进了料理间,江涵博才讷讷道:“哎,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啊……” 聚餐到一半,门口的风铃响了,玻璃门其实没锁,只是门上挂了打烊的字样,一般的客人不会再进来。骆敬之让长安陪着爸妈,自己起身到门口去看是什么人来了,没想到进来的居然是高薇。 她穿一件孔雀蓝的泡泡袖毛衣,围了一条开司米披肩,下面是同色系的波西米亚长裙,遮住了受伤的腿,仍然拄着拐杖,冲敬之笑:“原来真是你,刚刚隔着玻璃窗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店里其他人这时都停下动作扭过头来看她,骆敬之有丝错愕,问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也是听同事说这附近有家可以吃西式简餐的咖啡馆不错,好像就是你太太开的,一直想来没机会,今天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她从容地环视四周,“抱歉,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她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除了骆敬之外,程东也是医院的同事,莫澜是在之前胚胎错植的纠纷中帮过她的律师;还有殷长安,以及她的父母殷奉良夫妇。 “殷教授,师母,你们也在这里reads();。好久不见了,听说教授您前段时间在住院,现在好一点了吗?”她主动上前打招呼。 殷奉良的脸色很不好看,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高薇也不在意,笑了笑说:“看来我来的真不是时候,打搅你们聚会了,我先回去,改天有空再过来。” 长安想说没关系,请她也留下来吃点东西,话没出口,她已经一瘸一拐地到了门口。 骆敬之犹豫了一下,还是追到门外:“你腿还没好,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长安他们一家人都在,你这样不太好。回去吧,我打车回去。” 她招手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坐稳后还朝他挥了挥手。 骆敬之回到咖啡馆,气氛已经跟刚才大不一样了。 殷奉良显然心情很糟糕,脸色更加灰败,站起来说:“走吧,长安,我们回去。” 他看了骆敬之一眼:“你也一起来。” 这就很尴尬了,看热闹的江涵博心想。 这时长安转过身来,有些焦急的目光来来回回巡睃着,一看就是在找左时。 左时从料理间走出来,刚刚发生的事他也看到了。他走过去,道:“你先陪你爸妈回去吧,店里的事我会处理。” 长安一颗心落回原处,眼睛里盛满信任:“谢谢你,左……左时。” 她想起他不让她再叫哥了,硬是拧过来叫了他的名字。 左时心里涌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长安只得对大家说抱歉,跟骆敬之陪父母先离开。江涵博摸了摸下巴,对左时说:“看来今晚要有一场家庭风暴,你不期待吗?” 左时清洗着水槽里的玻璃杯,没有理他。过了一会儿,见他也匆匆忙忙要走,才问了一句:“你去哪儿?” “美女心理医生要走了啊,我看看她缺不缺司机。” 程东和莫澜夫妇最先走,齐妍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也紧跟着离开了。难得的一次聚餐,最后竟然就这样草草散了。 … 殷奉良刚进家门就是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嗽,长安连忙倒了温水递过去,担心地说:“爸爸,你很难受吗?” 他摆了摆手,对站在她身后的骆敬之道:“敬之,你跟我到书房来。” 陈玉姣照例要照顾女儿的感受,想把她拉到一边,然而长安这回却固执地要参与:“爸爸,你要跟敬之说什么?我也要听。” 殷奉良摒着一股气,却又不好当着女儿的面撒出来,倒是骆敬之先开口了:“爸,如果是因为高薇的事,我可以解释。”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我只希望你还记得当初的承诺!” “我记得,所以我跟她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现在只是同事。” “你这样想,她未必这样想!”殷奉良终于爆发出来,“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是故意找上门来的吗?她离开那么长时间了,为什么突然回来,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全都心里有数,全都瞒着我!你们是打的什么主意,我已经快要入土的人了,还能看不出来吗?” 骆敬之沉默,长安却愣住了:“爸爸,你怎么……你为什么也认识高医生?” 殷奉良气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reads();。陈玉姣扶着长安的肩膀,为难地说:“囡囡,你不要问了,很多事……你都不懂。” “不,妈妈,我懂的,你们告诉我,我懂的……”长安抓着母亲的手,止不住地微微发抖,“我知道高医生喜欢敬之,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我知道的。”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殷奉良跟陈玉姣都震惊地看着她:“你知道?” 骆敬之也看向她。 长安点了点头。她是傻,但这种事只要有人点破,多少是能感觉出来的。她只是不敢相信,连爸妈都知道这件事,唯独瞒着她一个人。 殷奉良却不愿再说下去了,疲倦地说:“这事以后再谈,你只要记住,你现在是长安的丈夫,是结了婚的人,就不该再跟高薇见面了。” 这话是对骆敬之说的,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简单地说了个好。 长安只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当初父亲把敬之带到面前宣布他们可以结婚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情形――一个下了命令,一个无条件地遵从,好像事情本来就该是这样。然而后来她才知道他们之间其实是有条件,是隔着其他的人和事的,其中就有高薇高医生。 她之前没想过父母也知道高薇和敬之的过去,现在既然提起来,她就不能让这件事再这样一笔带过。 她执拗起来,摇着母亲的手求她解释:“为什么不让他们见面了?你们怎么认识高医生的……你们以前就知道吗?她喜欢敬之,敬之也喜欢她,他们以前在一起……你们早就知道吗?” 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不是委屈,是另一种可怕的感觉。 陈玉姣难过地别开眼,殷奉良已经疲累地陷入沙发椅,她只得又抓住骆敬之的衣袖问他:“敬之……敬之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骆敬之任她摇晃着,没有吭声。他知道一旦开口,有很多事就再也包不住了。 陈玉姣过来拉她:“囡囡,时间不早了,先去睡吧,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你只要知道敬之现在在你身边,你们是夫妻,把日子过下去就好。” 长安哭了:“不是……妈妈,我们不是了……” 她含含混混说得不是很清楚,陈玉姣却听出一些端倪:“囡囡你刚说什么?什么不是了?” 骆敬之也听到了她说的,匆匆拉住她:“长安。” “妈妈,我们不是夫妻了……我跟敬之要离婚了。” 终于还是来不及,长安心里搁不住这样的秘密,瞒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什么……离婚?”陈玉姣难以置信,“怎么会离婚的,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啊?” 长安只是哭,骆敬之颓丧地垂下手,两人都不说话了。 殷奉良在极度震惊中反而显出极度的平静来,颤巍巍地站起来,道:“我去找高薇谈。” “爸!” “别拦着我!”他转过身来指着骆敬之,“你敢说你们离婚跟她回来一点关系都没有?看看你们今天那个样子……当初的承诺其实你们早就全忘了!好啊……好,那就趁着我还没死,让她能走多远走多远,至少南城这个圈子她别想再回来!” 第二十八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医疗圈能有多大?这样讲究论资排辈,世故人情的行业里,有时一个人就能轻易扼住你上升的管道,看不到前途,就只能走人了。 骆敬之当然也很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所以才更要阻止他:“爸,我跟高薇不是你想的那样reads();。你不要为难她,她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他越是帮高薇说话,殷奉良就越是不能姑息。古人不是说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吗?他所做的一切为的都是眼前这个女儿,她的痴傻是他的心病,是他这一生都还不完的债,所以为她谋一段婚姻,铺一条通往幸福的路是他应该做的。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难道是他做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翁婿僵持着,最伤心的人其实还是长安。 她不太懂爸爸要找高薇做什么,但在骆敬之看来那是为难,也许……就真的是为难吧。 她从没见过骆敬之像今天这样维护过什么人,脸上的关切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有生气,而不是一直对她冷冰冰的那个敬之。 他不会这样维护她的吧,她想。他像爱德华,像她看过的那本童话故事里的瓷料兔子爱德华――他被一个小女孩爱着,他们后来在旅途中失散,他跟其他人一起旅行了很长时间。她原本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小女孩儿,可事实上高薇才是,她只是旅途中陪他流浪过的“其他人”,迟早有一天要将他还回去的。 因为爱德华最后也还是找到了回家的路。 殷奉良最先发现她摇摇欲坠的样子,拖着病躯仍要过来扶她:“囡囡,你别难过……” 她怎么能不难过,可她不懂表达,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劝他:“爸爸,你不要去找高医生,也不要骂敬之,好不好?” 她是死心眼,认定的人,爱过的人,到死也维护他。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都叫她傻瓜。 “长安……” “我想出去,我好闷……我想出去走走。”她的感情负荷已经到了极限,一刻也不能再在这样的氛围里待下去了,哪怕…… 哪怕这里是她的家。 她打开门跑出来,一路上走得很快,几乎小跑起来,脸上冰凉的泪水干了又来,眼睛模糊得看不清眼前的路。 黑夜一点也不友善,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没有人与她作伴,所以最后还是只能去自己的咖啡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成了她的避风港。 避风港里还有她最信赖的人。 左时还在做最后的清洁工作,他今天做得格外慢,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还没有结束。 看到长安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好像才弄明白原因。 他并没有预料到她会来,可有时候看似不相干的两个人,男人和女人,就是有这样的默契。 他照例没有问她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跑到这儿来,照例泡了温热的蜂蜜柠檬水给她,等她想说的时候自己对他说。 然而长安什么都没说,只提了一个要求:“我今天晚上,想睡在这里,可以吗?” 他铺在楼上的床铺,还在吗? 左时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头看着她说:“这里没有地方可以睡,被褥床单我都收起来了。” 长安露出失望的表情,握着玻璃杯默默坐在那里。 “你自己跑出来的?整晚不回去,你爸妈会担心reads();。” 她不说话。 “我的公寓空着,床是现成的,你到我那儿去住?” 长安终于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去,大概是还记着当初齐妍对她说的,男女有别,她待在他那里不合适。 “那把你手机给我,我打电话给齐妍,让她过来接你,到她家去住。” 长安缩了缩肩膀,小声道:“……不要麻烦妍姐,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左时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深吸口气,转身走了。 长安以为他生气了,是啊,每个人的耐心都有限,她不能指望左时时时刻刻都陪着她。 何况他刚跟她说过,要跟他保持距离,她有婚姻约束,他也不是她的什么人。 可是楼上很快传来响动,左时从楼梯上探出头来叫她:“上来。” 原来他还没走?长安踏上楼梯,通往二楼的楼梯如今非常坚固,早已不是春节时那种晃晃悠悠的骨架。 “给你铺了床,没有褥子,可能不太舒服,你将就一下。” 二楼的地板非常干净,刻意做旧的原木色没有一点灰尘,左时扯了两块块白色的桌布,一块折叠起来垫下面,一块翻过来往上面一铺,就是最简单的床。 他把自己的大衣拿过来,随意地对折,当作枕头放在“床头”的位置,然后看着她,那意思好像是赌她敢不敢就这样睡。 长安满意极了,感激地说:“谢谢你,今晚我就睡这里。” 他蹲下来:“大门只能从外面反锁,你一个人,怎么住这里?” 她没想到这一点,以为他可以,她就可以。她所记得的,只有春节长假那一回的安宁好眠。 左时叹口气,从旁边便利店给她买了牙膏牙刷和毛巾,等着她在卫生间洗漱好了出来,对她道:“把衣服脱了。” 她大眼睛里有一瞬间放大的惊恐,这个表情竟让他有些好笑:“你想哪去了,我说的是外套。” 她穿长长的,粉色翻灰底的大衣。左时认出来:“你在巴黎的时候,是不是也穿这件衣服?” 那时灰色的呢子朝外,粉色朝里,衣服是可以两面穿的,女孩子们的花样可真多。 长安点头,说起来这还是敬之在巴黎的百货商店给她买的,直到现在都是她最喜欢的衣服之一。 她手揉着衣服的领子,静悄悄地不知在想什么。 “快睡吧,等你睡了我再走,从外面把门锁了,明早再来给你开。” 长安有点害怕,他解释道:“后门还可以进出的,你不用担心。” 她其实不仅仅是害怕这个,可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躺下去,基本等同于直接睡在地板上,身上的骨头都硌得疼,只有枕头的位置是软的,而且有她已经很熟悉的左时的气息。 这么一来,跟上回的感觉好像也差不多。 “给我讲个故事吧?”她眼眶还是红的,像刚哭过的小孩子,提了最后一个任性的要求reads();。 “你还小吗?睡觉还要人讲故事?” “平时我自己会看的,可是今天……我没把书带出来。”长安的声音低下去,“我想听《爱德华的奇妙之旅》。” 左时的注意力这时却转移到了楼下,对她说:“你先躺下,我下去一趟很快上来。” 门外来的人是骆敬之,左时并不意外,但也不让他上去:“她刚冷静下来,今晚就住在店里,你还是先回去吧。” 骆敬之先回了趟家,没有找到长安,又打电话给齐妍,听她说长安这种时候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自己的咖啡店,才找到这里来,没想到会遇见左时。 “你居然还没走?”他冷笑一下,“你在这里等什么?你知道她会来?” “我还没那么大本事。” “是吗?”骆敬之敛起笑:“那麻烦你让开,我要带她回家去。” 左时动也不动:“回家?哪里是她的家,你们不是离婚了吗?” 骆敬之一怔:“长安告诉你的?” 他知道……他跟长安千方百计想要隐瞒所有人的事,他竟然知道? 左时笑了笑:“离婚跟结婚一样,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不会以为随便丢一份离婚协议书给她签字就算完吧?” “我不会骗她。” “我知道,净身出户,你的决心很彻底。” 他连那纸协议都亲眼看过? 骆敬之心底蹿起火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关心我们夫妻俩的事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们已经不是夫妻了,何必再自欺欺人呢?”他掰开他的手,不着痕迹就重重将他推开,“你不如问问你的良心,看看这辈子除了亏欠殷长安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事,让你夜里都睡不安稳。” 骆敬之僵立在夜风中,很久都挪不开步子。 左时回到咖啡店二楼,长安问他:“发生什么事?” 他摇头:“没事。” “我好像听到敬之的声音。” 他沉默了一刹那:“你要不要回家去?” 回家就能见到骆敬之,他就在家里,至少现在,还不会到别处去。 长安缓缓地摇了摇头,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如果离婚了,敬之会不会跟高医生在一起?” “我不知道。” “敬之还喜欢高医生吗?高医生……还喜不喜欢他呢?”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问这样的问题,左时看着她:“这个问题不应该由我来回答你。” “那应该由谁?” 他又不答了,在她身旁坐下来:“你刚才说,想听故事?” “嗯。” “想听什么?” 第二十九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爱德华的奇妙之旅》。” 左时没听过:“讲什么的,爱德华是个人吗?” 长安摇头:“爱德华是个瓷料做成的小兔子。”她把故事的梗概讲给左时听,这本书她翻过很多遍,故事早就记在脑海里。 左时听完笑了笑:“我在法国也认识一个爱德华。” “是吗?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爱吃甜食的胖子,像你做的那种松饼,他一口气大概能吃十个。” 长安瞠大眼睛:“这么厉害?他是厨师吗?” 左时摇头:“他是我的战友,我们同在雇佣兵部队服役五年,拿到法国国籍后,他想尽办法回到家乡想把父母接出来,遇上当地□□……我们就再没有了联系。” 他在她跟前,尽可能地委婉,不提生死这样沉重的话题。 长安说:“所以他也是像小兔子爱德华一样走丢了对不对?他还会回来的,只是要跟其他人先一起旅行一段时间。” 左时定定看她一会儿,才说:“嗯,他还会回来的。” 很多人向生死妥协,以为那就是结束,然而在有的人看来,那不过是另一段旅行的开端。 “这个故事不适合你。”他似乎能够明白长安为什么突然想听这个故事,“你今天先乖乖睡,我会给你找更好的故事。” 长安听话地躺下去:“那能不能先给我讲你的故事?” “我?” “嗯,除了爱德华,还认识其他有趣的人吗?” “认识。”左时想了想,“我还有个朋友,是蒙古人,会骑马……” 起了头,他很自然地就把那些有趣的人和事当作故事讲给她听。本来以为她会刨根问底要打听他的事,还琢磨要怎么蒙混过去,才能不让她把听来的“故事”告诉别人。世上聪明人太多,很容易就从细枝末节拼凑出事情全貌,到时他的目的和身份就暴露了。 其实到了这个份上,暴露与否也无关紧要,但事实证明他还是想太多了。 长安是澄澈透明的,水晶一样的心肝,水晶一样的外表。 她安静地睡过去,深棕色的鬈发在他的外套上铺开,小嘴微微张开,嘴唇是粉嘟嘟的颜色,衬得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下巴也是尖尖的。他记得第一次在巴黎见到她本人时,她还有一点点婴儿肥,头发没有那么长,舔着冰淇淋笑的模样,像那时当红的一位日本明星。 她好像永远都是甜甜的,做糕点的手指上沾着糖霜和巧克力酱,唇上涂桃子味的唇膏,呼吸里都有甜味儿。 左时发觉时,已经离她太近太近了,他几乎快要碰到她的嘴唇,甚至手指已经抚上去,想要轻轻掰开微张的嘴,看看她的小舌头是不是也是同样可爱的粉色…… 他强迫自己直起身,离她远一点,在黑暗中冷静了好一会儿,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对她有了*。 … 第二天早晨,长安听到楼下传来的动静才醒,左时已经在预热咖啡机,为当天的营业做准备了reads();。 她记得昨晚睡着时他还在身边,一夜好梦醒来,他竟然还在,就像他整晚都不曾离开过一样。 “早安。”她顶着一头乱发跟他打招呼,一脸还没睡醒的呆样。 左时指了指卫生间,示意她去洗漱。 她打理好自己出来的时候,阿元也已经到店了,看到她还有点惊讶:“早啊,长安,你今天这么早?” 她看向左时,他食指在唇上压了压,她会意,也悄悄嘘了一声。 不好告诉其他人她夜里住在店里,可是左时还是为她带来了干净的被褥,放在最高处的柜子里。 没人的时候他低声对她说:“以后再任性跑来这里过夜,就用这个。” 也不至于睡在地板上了。 长安心里暖,却不知该怎么报答他,就说:“我给你做好吃的吧。” “是什么?” “唔……不知道,我想到再告诉你。不不,不告诉你,当成惊喜,好不好?” 左时的目光又落在她一开一合的唇瓣上:“好。” 但事实上这样的任性,并不是天天都能有的。 中午时分,忙过了午餐高峰,长安正想休息一会儿,陈玉姣就亲自找来了。 从长安生病之后,她几乎就没再责备过这个孩子一句,今天见了面也只是说:“昨晚怎么没跟敬之回家?我们都很担心你。” 长安也知道是自己任性了:“妈妈,对不起。” “你跟敬之离婚的事……”陈玉姣看了下周围,似乎也觉得在店里谈这个不合适,但还是说下去,“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这件事,我们不同意。” “妈妈……” “我知道你跟敬之会有些矛盾。他是医生,这行很辛苦,就像我们年轻的时候一样,总是忙,要加班;你现在也有自己的小店了,两个人凑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交心的机会也不多。可所有夫妻都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并不见得都要闹到离婚的份上啊。” “妈妈,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呢?”陈玉姣顿了一下,神色有些悲伤,“囡囡,我们老了,以后总要有人代替我们照顾你的。你这样子……我跟你爸爸真的不放心。”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把殷奉良绝症的真相告诉女儿。 长安终究还是有了自己的想法,跟她面对面坐着,不再像当初接受这段婚姻一样,简单地说好或者不好。 陈玉姣走这一趟,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成效,她只能让长安等骆敬之来接她,回去再谈。 她离开以后,左时才问长安:“你之前受伤进了医院的事,你没有告诉他们?” 假如殷氏夫妇知道这件事,提起离婚就不会表现得那么平静。 长安摇摇头,她是想过要说的,可是每次想起来又觉得难以启齿。 其实是不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已经失去所爱,所以才感到羞耻? 羞耻从属于孤独,她害怕孤独,害怕被抛下reads();。 左时扶着她的椅背,蹲下来,平视她的眼睛:“长安,我可能没跟你说过,女孩子遇到这种事,不要害怕,因为那不是你的错。你可以瞒着其他人,但至少,要告诉你的父母,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无条件爱你的人。” 以前因为要隐瞒离婚的事,所以没法说,但现在已经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长安似懂非懂地点头。 米娅远远看到两个人的互动,八卦道:“左时对长安可真有爱,现在很难见到这样的男人了,以前光看外表我还以为他是个coolman。哎你说,他是不是对长安有点意思啊?” 阿元忙着冲一壶茉莉花茶,都懒得抬头:“胡说什么呀,长安是有老公的人。” “那又怎么样?”米娅撇了撇嘴,“她那位医生老公,花花肠子可不少,你看昨天把气氛弄得多尴尬!我觉得他对长安不好,要是在他跟左时中挑一个,我肯定挑左时。” 阿元停下手里的动作,也看了那边的两人一眼:“别整天胡思乱想了,他跟我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现在的女孩都太多幻想。其实哪有无缘无故对你好好的人呢?要么痴心爱着,要么曾经爱过,要么就是别有所图……左时他是属于哪一种? 咖啡店打烊后,骆敬之才来接长安。他其实早就到了,在外面抽了两支烟才进来。 长安闻到他身上的烟味,略略往后退了半步,轻轻说:“你下班了?” “嗯,来接你回去,可以走了吗?” 长安没回答,下意识地又去看左时,他却恰好走开了。 骆敬之看出她的意图,心中升腾起莫名的怒意和不安,拉住她的手腕硬是将她拉了出去。 “敬之,你放开……放开我。”她被拉到门外,有些慌张地想要挣脱。 向来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她,没想到她也有挣开他的一天。 “你今天还要住在店里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跑出来一天一夜爸妈很担心你?” 是的,爸妈的担心她都知道,但他不担心她,才是她最在意的。 长安在他面前变得沉默多了,以前时常叽叽喳喳地吵他,像需要陪伴和安抚的小宠物,现在却常常跟他相对无言。 “敬之,那套房子给你,我……不想回去。”她终于说话了,却仿佛在说另外一件事。 骆敬之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殷长安,你真的要离婚吗?” 长安还是不说话,她的沉默很多时候看起来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抗议什么呢?抗议他曾经伤了她,抗议他主动提出离婚,还是抗议他跟高薇? 谁知道呢?他自嘲,为什么那么在意她的想法,是因为男人的自尊心吗?还是说上回生病的时候对她提过的,等他病好了,两个人好好谈一谈,而如今连这个好好谈的机会都还没有实现? 他深吸口气,垂眸看着长安的发旋,说:“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来跟你爸妈说。房子我不要,明天我就会搬出去住,那个家是你的,你大可以回来,不用再窝在店里面。” 第三十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长安站着不动,过了好半天才抬头问他:“敬之,你会跟高医生在一起吗?如果我们没有结婚,你会跟高医生在一起吗?” 骆敬之一愣:“谁告诉你的?” 长安咬紧下唇,不吭声。 “你只有这个要问吗?”他声音很轻,却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她的双臂,绷紧了声线道,“你以为我是因为她才跟你离婚吗?殷长安,连你也这么看我……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的问题出在哪里reads();!” 是啊,他们的问题出在哪里呢?不是因为她傻吗?因为她傻,所以他没法爱她。 她被他摇晃着,眼泪断了线。他放开她,嘲弄地笑了笑:“把你的眼泪收起来,放心,我们离婚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让你哭了。” 左时在远处的角落里伫立着,看到骆敬之转身走了,才掐灭烟头,打算走过去。 江涵博拉住他:“哎,这样就心疼啦?你是不是做新好男人做上瘾,都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我没忘。” “没忘?没忘这时候难道不是应该高兴吗?应该跟我弹冠相庆才对啊!” 咦,这词儿是不是这么用的……原谅他从小在国外长大,中文功底不太好。 左时看他一眼:“我不觉得高兴。” “啧,妻离子散,身败名裂,不是你想看到的吗?花了这么多功夫,现在成功了一大半了,又后悔了?” “不是。” “那是怎么样?他们都闹掰了,现在你该做的,就是让你在医院里的内应帮忙好好宣扬一下这个消息。青年专家,恩师做了老丈人,妻子又有缺陷,当年怎么也算一段佳话。现在功成名就,刚从老丈人的医院离开就要离婚,总有白眼狼的嫌疑,谁又能想到结婚的时候也是动机不纯呢……”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却发现左时根本就没好好听。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啊?” 左时看着不远处的长安,说:“你看看她,不会想到什么人吗?” “什么人?”江涵博横看竖看,又仔细想了想,确定身边真没这样的残障人士。 “你也有妹妹,不觉得她像ema吗?” “哪里像,我的天!”想起家里那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宝贝公主,江涵博只觉得头大,一点也没办法跟眼前独自舔舐伤口的小白兔联系到一起。 “可我看到她,就常常想到小雨。” “她跟小雨很像?” 左时却又摇头。 江涵博叹口气:“我现在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了,可是左时,你这样不行啊,瞻前顾后的,什么时候才能跟我们回法国办正事儿?” “我现在办的也是正事。” 江涵博摇摇头,回头看了看背后这家小小的咖啡馆,发觉有些事不插手已经不行了。 … 殷奉良再次入院治疗,陈玉姣来找长安,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轻抚着她的背说:“囡囡,爸爸住院了,你回家来住吧。敬之跟我们谈过了,离婚的事我们不为难你,可你不能一直一个人住在店里啊,妈妈实在太担心了。你回家来住,有什么事,我们一家人有商有量的,总能解决的,就当是陪陪我,好不好?” 长安一听父亲住院就急了:“爸爸……爸爸又病了?他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才生病的?我……我不想惹他生气的,敬之也说要瞒着他的……” 陈玉姣连忙安慰她:“不是,囡囡你别乱想啊,爸爸的病不是因为你reads();。”她顿了一下,觉得还是有必要给长安一点心理准备,“你爸爸的病是因为身体里长了不好的东西,以后可能……都不会好了。但他一直都是最关心你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明白吗?” 长安连连点头,拉住她说:“妈妈,我们现在就去医院看爸爸,我……我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陈玉姣说不急,让她先收拾下东西回家去,过两天再去探病。 殷奉良这两天的状态太糟糕,腹水、呕吐,疼得在床上翻滚……他也一定不想让女儿看到这么残酷的画面。 长安心绪不宁,惦记着父亲的病,但要回家住还是希望先跟左时说一声。 那天答应要做好吃的来感谢他,在路上看到水果店的草莓特别新鲜,就买了很多,熬制了草莓果酱,用瓶子装起来封好了,还没来得及给他。 今天不是他的工作日,他没到店里来,她就打了电话给他,告诉他说会在店里等他。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有什么非要跟他交代不可,但他在身边时总能有办法让她安下心来。 草莓果酱也可以给他了,让他吃早餐的时候可以不用只嚼干巴巴的面包。 她把床铺也收好,坐在桌边,看着桌上两个装果酱的玻璃瓶愣愣出神。 打烊后的小店太安静,没有人来人往,她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醒来时感觉身旁有人,她以为是左时,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的人却是高薇。 “高医生?”她慢慢站起来,很奇怪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还没回家?敬之今天值班,你是在这里等他,还是等其他人?” “我等左时。”长安不会撒谎,照实告诉她。 高薇点了点头:“能不能给我一杯咖啡?我也刚下班,太累了,想喝杯咖啡再回去。” “噢……可以,你稍微等一下。” 长安还不是太清醒,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但她一直记得那天聚会的时候她不请自来,本来也是可以留下来喝一杯咖啡的,可她却走了。 她下楼冲咖啡,高薇就趴在二楼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她。 长安很快端着两个马克杯回来,一杯是给高薇的咖啡,一杯是她自己喝的蜂蜜柠檬水。 “你不问我为什么到这儿来吗?”高薇抿了一口咖啡,问道。 “你为什么来呢?”长安乖乖地问。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她笑了笑,“你不是也问过敬之,如果离婚了,他还会不会跟我在一起。我今天来,就是来告诉你答案的。” … 骆敬之下班已经很晚了,其实今天并不是他值班,但遇到危重病人抢救,他必须在场。 开车从医院出来时走错了路,习惯性地往原来跟长安的小家开去了,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他已经单独搬出来住。 他独自坐在车里叹了口气,红灯变绿灯后,才掉头往来时的路绕回去。 手机上有电话拨进来,他看也没看就接听了:“喂?” “骆敬之,骆医生吗?” “是我,哪位?” “你现在应该正一个人开车走在路上吧,没去咖啡馆接你太太?” 骆敬之察觉到不妥,立刻警觉起来:“什么意思,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还记得董小雨是谁吗?” 吱的一记刹车,骆敬之的车突兀地停在马路中间,最要命的记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从脑海深处冒出来,迎头一棒reads();。 他脸色发青,又郑重其事地问了一遍:“你是谁,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的人轻轻笑:“想知道的话,还是自己去一趟咖啡馆吧,去晚了,有些事就挽回不了了。” 骆敬之从来没像眼下这般紧张过,哪怕第一次拿起手术刀划开人体皮肉,哪怕头一回直面病患的死亡,也不像现在这样心跳快如擂鼓,手心都在冒汗。 他开车直奔长安的小店,最后一个路口连红灯都没看清直接闯了过去,差点拦腰撞上一辆大货车,惊出一身冷汗。 到咖啡馆门口的时候,刚刚挂断的电话又来了。 “骆医生,你动作最好快一点,水火无情。” 他刚从车里下来,这才发觉咖啡馆里忽明忽暗的光亮,竟然是火光。 一楼大门没有上锁,却也没有开窗,烟雾还没有冒出来,但骆敬之已经意识到什么,拼命地冲向那道门。 “别急,人在二楼,你还有时间。” 那个电话的人没有挂断,似乎得意地享受着他此刻焦灼万分的心情。 长安,长安一定还在里面! 门上的金属把手还没有烧到烫手,火舌从料理间里窜出来,烟雾已经冲上了二楼。 “长安!长安,你在不在上面?”他一边叫喊着,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上跑。 电话里的人没有骗他,长安的确在二楼,但她身边还有一个人,居然是高薇。 两个人靠墙坐在椅子上,嘴巴都被宽胶带封住,胳膊往后反绑,身体非常无力,意识似乎也不太清醒。 楼下的火蔓延很快,空气变得灼热,脚下的地板似乎也被烘烫,时间每流失一秒,就更像置身炼狱。 骆敬之完全没有任何思考的空间,就近打开窗户将呛人的烟雾放出去,然后跑到两人面前蹲下来,拍打着她们的脸颊试图唤醒她们的意识:“长安,长安!高薇……高薇你醒醒!” 两人都迷迷糊糊的,尤其是长安,怎么喊都喊不醒,最后是他慌乱地去解绑在她手上的绳子,而那是一种锯齿状的伸缩带,越拉越紧,勒疼了她的皮肉,才痛得她醒过来。 “敬之……”她看到他,想叫他名字,嘴巴被胶带封死了,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高薇也醒了,眯着眼睛,有点虚弱地看着他。 春天还没过去,骆敬之额上的汗水已经滑落下来,两个人都在面前,他却没办法带她们出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爆发怒吼,朝蓝牙耳麦里仍在与他通话的人喊道。 第三十一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别着急啊。”对方不紧不慢地说,“你还有时间救人出去,不过只能救一个。她们两人当中必须有一个留下来,为董小雨偿命。” 骆敬之刷的一下站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咬牙道:“你开什么玩笑?” “我是不是开玩笑,你大可以试试看。反正没多少时间了,你们三个人今天一起死在这场火灾里,也不失为另一种选择。” 骆敬之手脚冰凉,空气中的热度仿佛让时间和空间都发生了扭曲reads();。他又看到那个年轻的姑娘躺在手术台上,身体赤果果的,无影灯下的每张面孔都没有表情,却都尽了全力,还是没能抢回她的生命。她就这么毫无生气地死去――因为他一次错误的判断,永远失去生命。 这是他的业,他知道,总有一天要还报在他的身上。可他没想到是这样残忍的方式,还要拉上另外两个无辜的人。 “你放了她们,”他忽然镇定下来,“要偿命,我留下来就行了。” “行不行由我说了算,骆医生,这里可不是你的手术台。选吧,不然就只能三个人都留下,这笔买卖可不划算。” 火势越来越猛烈,大门的位置已经很难出去,现在走也只有后门一个通道了。 长安感觉到热,不舒服,在椅子上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声,像误入陷阱的小动物拼命地想要挣脱。 而高薇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放弃求生似的,听天由命。 那年他当面向她提分手的时候,她也是这个样子,没有想象中的悲痛欲绝,平静得让人自惭形秽,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但听齐妍说,她后来几乎哭坏了眼睛,又患上厌食症,体重骤减三十多斤,没有办法继续工作,这才放弃了继续做外科医生的机会,独自前往美国留学。 假如你忘记,很多事就不会那么难。可是偏偏你都记得,深深的,记在脑海里。 于是多年后的今天,他重新做了一次选择。 他选了高薇。 “窗台上有刀,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晚安啊骆医生。” 电话终于挂断了,最后的机会已经用尽。骆敬之用窗台上的小刀割断了困住她们的锯齿状伸缩带,然而两个人的身体都绵软无力,从椅子上滑下去,要走就只能倚在他身上,由他背或者抱。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只能救其中一个。一旦出去了,要再折回来救另一个很有可能是来不及的。 他咬紧牙将高薇揽到肩上,看了一眼伏在地板上的长安,胸口涌起尖锐的痛感,仍然抱着希望说:“长安,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救你。”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的,他这样告诉自己,并不知道长安的意识此刻已经基本清醒了。 她看到他拖着高薇艰难地转身离开,周围的烟越来越多,熏得她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流出来。 这样无助的感觉曾经也有过,在巴黎车站那一回,她也是这样看着敬之离开,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 只留下她一个人,仿佛永远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眼睛通红,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哭得累了,眼睑渐渐阖上,看不见她所有的心血在一夜之间付之一炬。 … “敬之……咳咳……”高薇一到门外就筋疲力竭地滑坐在地上,却还是拉住骆敬之道,“你要去哪里?” 咖啡馆的火势已经很大了,浓烟和火光从二楼的窗户冒出来,从外面已经看不出店里原本的面貌。周围陆陆续续围了一些旁观的人,有人报了警,消防车也到了,警笛呜咽着,车灯闪烁着,大火却依然我行我素。 “我要去救长安,长安她人还在里面。”他声音沙哑,脸上和手臂都有擦伤,一直絮絮重复着这句话。 高薇不肯放手:“你别去,太危险了!你没看到消防车吗?他们会救她出来的,她不会有事的reads();。” “不,我答应她的……我答应她会马上回去带她出来的,你别拦着我,放手……放手啊!” 他挣脱她,脸上的痛苦是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她只能放开他。 骆敬之重新跑向熊熊烈火,隔着一段距离就被消防员拦下来,无论他怎么说都不让他再前进一步。 “我太太在里面,她一个人出不来的……你让我进去!” 消防员摇头,刚想劝他两句,火场里已经传来爆燃声。 “长安!” … 长安,长安…… 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叫她,殷长安用力睁开眼睛,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光线,终于慢慢看清楚,面前坐着的是齐妍。 “妍姐?”她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四下看了看,感觉肩膀和脑袋都有点痛,“我在哪里?这不是我的房间。” “嗯,这是左时的住处,你来过的。”齐妍扶她坐稳,“口渴了吗?先喝点东西好不好?” 她递给长安一杯温热的牛奶,她赶来的时候,左时刚把牛奶热好,还有点烫手,过了这么长时间,眼看奶都快冷了,她才把人叫醒。 长安还真的是渴了,咕噜咕噜一口气就喝掉大半,本来感觉空乏无力的身体也稍稍有了点力气。 齐妍深吸口气,问她:“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长安想了想:“喉咙,喉咙有点痛。” 齐妍帮她理了理头发:“没事,那是烟呛的,过几天就好了。其他还有没有哪里疼?” 长安缓缓摇头,但提到烟和火,昨晚相关的记忆渐渐浮现出来,她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玻璃杯。 齐妍知道她想起来了:“长安,你的店……” 话没说完,楼下隐隐传来男人争吵的声音,紧接着重物落地的闷响,像是打起来了。 长安跟齐妍从楼上下来,推开厨房门,就看到江涵博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被打的脸,满是委屈和愤怒。左时就站在旁边,整个人如张满的弓,居高临下地瞪着地上的人。 看到长安她们,他身侧握紧的拳头才慢慢松开,一句话也没说,从她们身旁一侧身就进客厅去了。 长安闻到他身上的药味儿才反应过来,他没穿上衣,精赤着上身,肩膀的位置贴了很大一块膏药。 在她愣神的空档,齐妍已经走过去把倒在地上的江涵博扶起来:“你没事吧?” 话虽这样问,语气里却没有真正关心的意思。 “没事,死不了。”江涵博心里窝火,也极不情愿被女人看到这副模样,揉着被揍的半张脸,踉踉跄跄走到左时跟前去,说,“该说的我都说了,反正我不认为我做的有什么不对。我他妈这都是为了谁啊,你也是时候该醒醒了!” 坐在沙发上的左时无动于衷,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 江涵博忿忿地拎起外套,又看了长安一眼,摔门而去。 齐妍道:“长安,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陪你reads();。” 她快步走到门口,开门去追江涵博。有些事她可以去问旁人,有些就应当由当事人面对面说清楚。 长安回头看了看那扇重新关上的门,过了好一会儿,又重新扭过头来,目光落在左时身上。 每次经历完一些大的变故,她的反应总好像会变得更加迟滞,好几天才会慢慢恢复。 “你跟江涵博,你们打架了?” “嗯。”确切地说,是江涵博被他给揍了。 “为什么打架?” “他做了不该做的事。” “你受伤了吗?” 他身上贴了药,一边手臂上还有一片火燎出的水泡。 她看到左时坐在沙发上,低头往一块胶布上洒药,撒完后想往身后贴,却有点摸不准位置,又重新用手掌去量。 “没有,昨晚旧伤发作了,上点药。”他头也不抬地说。 长安走过去:“我帮你。” 她接过左时手里的胶布,一股子浓郁的药味直冲鼻子,她的手在他后背上摸索:“要贴在哪里?” 左时背过手大致地指了一下:“你往下按,我感觉到疼的地方就对了。” 他这样说,长安反而不敢用力了。他似乎笑了笑:“没关系,我不怕疼。” 这话多么熟悉,曾经在巴塔克兰剧院为她受伤时,他也说过。 长安在他后背最突出的两块骨头下方靠近后腰的位置找到了那个疼痛的点,把药布贴了上去。 她的手很软,光洁温暖,按住他发作的旧伤时他甚至觉得已经可以不用贴药了,好像也并没有那么疼。 她帮他贴完了药,视线和手指都还在他身上流连:“……你有很多疤痕呢,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虽然都已经收了口,长出新的皮肉,但那些狰狞的曲线还是能看出受伤时的凶险。 她的目光太坦荡,纯真无邪,左时说:“没人告诉你,不要随便盯着男人的身体看,更不能随便摸吗?” 长安像没有听到,摸到他手臂上一块凹凸不平的皮肤,咦了一声:“这是上回在巴黎……受的伤吗?” 左时侧过脸看了看:“嗯。” 离被火燎伤的水泡也很近啊……她的手指像要确定什么似的在那一块抚娑着。左时终于伸手拢住她的手:“别摸了。” “好,我不摸。”她声音幽幽的,“还疼吗?” 左时摇头。 “嗯,那就好。” 他看出她的不妥,觉得眼前人仿佛是只把身体四肢都藏起来的小龟,他只是在对着一个壳说话。 这个壳看似坚硬,实际上只怕曲起手指轻轻敲一敲,就要碎了。 他抓住她指尖的手微微收紧,还是问道:“长安……殷长安,昨晚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第三十二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她扬起脸,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直直看着他,钝钝的,不太有神采的样子,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问她类似的问题reads();。 “我以为是梦……”她说,“我梦见起火了,很大的火,烧掉了咖啡店……我在店里,在二楼,没有逃出来。” 可是她明明还坐在这里,除了喉咙有点痛,眼睛也有点不舒服,并没有被烧伤,头发也好好的,没有被烧掉。 是梦吗?是梦吧,否则怎么解释这死里逃生的奇迹。 “那不是梦,是真的。”左时道,“昨天你的店里起火,你差一点就逃不出来。” “然后呢?”长安又看向他身上的伤,“是你救了我,对吗?” 左时没吭声,但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果酱……还有给你的果酱,也烧掉了吗?”她有点难过地喃喃自语,那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惊喜,都还没来得及给他尝一尝。 左时看了她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来,拿过沙发椅背上的衣服穿上,对她道:“走吧。” “去哪里?妍姐还没回来,她让我在这里等她的。” “没关系,我打电话给她,她会知道我们在哪里的。你放心,我专门请她过来陪你,她今天哪里都不会去。” “那我们要去哪里?” “去医院,你昨天整晚没回家……有人会担心你。” 长安任由他牵着走,不小心在茶几边绊了一下。左时转过身,这才发现她又光着脚,身上也没穿外套。昨晚那场火,连她最喜欢的那件粉色灰里子的大衣也一并烧毁了。 “把这个穿上,小心着凉。”他给她披上她的黑色大衣,压得肩膀都微微往下一沉。 她拉紧了衣襟,朝他笑了笑:“谢谢。” 他胸口窒闷,想说让她不要谢他,永远不要感激他,但话到了嘴边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 医院里,人来人往。 骆敬之垂头坐在留院观察的病房里,两手交握抵住眉心,整个人都显得很疲惫。 高薇从门外进来,对他说:“敬之,医生说我们可以走了。你是回家休息,还是……” “我去趟派出所,你先回去吧。”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休息一下再去吧。” 昨晚火灾发生之后,警察就来问过初步的情况,鉴于骆敬之身上有轻伤,情绪又受到很大冲击,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有问出来。 一夜混乱过去,伤还在看得见的位置,但留院观察一晚没有大碍了,他还是打算到派出所去做个详细的笔录。 他没理会高薇的建议,站起来往门外走。病房外公共区域的电视上正在播报本地新闻,正好跳出昨晚的火灾画面,他的脚步像被黏住了似的,眼睛盯着电视画面站在那里,无法动弹。 高薇看了一眼电视,又看了看他,目光沉沉,没有说话。 走廊那一头传来喧哗声,陈玉姣拨开身边好心劝阻的人,找到急诊区来,提高了嗓门哽声问:“我女儿呢,我女儿长安呢……应该是昨晚送来的,怎么会不在这里?你们再好好查一查reads();!” 她昨晚留在殷奉良的病房陪床,没想到早晨家里王嫂打电话来说长安店里好像出了事,也联系不到长安本人,问她们母女是不是在一起。 她慌了神,点开新闻看到失火的消息,而长安最近一段时间常常住在店里,一下子就联想到最坏的状况,哭都哭不出来了。 长安电话没人接,骆敬之的电话也关机,还好警察告诉她伤者都送到这家医院来了,她都没敢把事情告诉老殷,匆匆忙忙跑到急诊区来找人,可护士说昨晚送来的伤者里根本就没有叫殷长安的女孩儿…… 她急疯了,平时再温吞的好性子这时也绷不住大呼小叫地要找人。急诊区的老护士长是认得她的,好心地来劝,大概也是知道这家人为了这个痴傻却乖巧的女儿付出了多少心血,一场火可能就没了,劝着劝着自己也眼圈发红。 好在这时候碰见了骆敬之,陈玉姣远远地看到他在走廊那头站着,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快步过去,揪着他的衣袖道:“太好了,敬之你在这里。长安呢,长安在哪里?她是不是受伤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她人呢?” 骆敬之被她拽着,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妈,长安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那在哪里?”陈玉姣瞪圆了眼睛,“你不是跟她在一起吗?你不是逃出来了吗?那她人呢……你说啊,她人在哪里?” 骆敬之被连番质问压得抬不起头来――那种愧疚太深了,他想这辈子可能很难再有什么感觉能比这一刻更强烈。 陈玉姣好像懂了,她做过好多年护士,再清楚不过医生向家属宣告生死时是什么样子。 “不可能的……”她摇头,拒绝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长安不会死的,她一定逃出来了,一定逃出来了。” “妈,对不起。” “你别叫我妈,我也不要听对不起!我只要你把长安还给我!你可以不喜欢她,但你为什么不救她……你明明在现场的吧,为什么不救她……” 她悲痛至极,原本抓着他衣袖的手胡乱捶打在他身上,恸哭失声。 骆敬之同样难过得说不出话,她也许只是悲伤过度把怨气撒在他头上,但他知道是真的――他是真的没有救长安。 一旁的高薇看不下去,上前将骆敬之拉开一些,对陈玉姣道:“师母,你先别激动,消防还在清理现场,还没有最后确切的消息……” 陈玉姣突然止住哭,回头凌厉地瞥了她一眼:“是你……是你让他不要救长安的吧?” 她衣冠不整,身上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一眼就能看出她也是从火灾现场出来的。 高薇好笑:“您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陈玉姣一巴掌就打得她偏过头去,骆敬之这才回过神来,挡在她们中间拦住她:“妈!” 陈玉姣的手越过他指向高薇,咬牙道:“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初是你答应离开敬之,奉良才又争取了公派去美国的机会送你出去的。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回来拆散他们?” 就算她不在现场,长安他们小两口闹成这样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想到长安,又是一阵剜心剔骨的痛,陈玉姣弯下腰去,一手还揪着骆敬之:“……你要离婚,我们都可以答应,你为什么不救她?囡囡……” 让她怎么跟重病在床的孩子爸爸交代呢? 她哭得几乎厥过去,周围的人仿佛看了场大戏,但人心毕竟是肉长的,看到失去孩子的母亲总是特别不忍心,一群人都围着她,想把她拉开休息一下,再想办法reads();。 “妈妈?”很轻的声音穿过人群,却像给陈玉姣注射了一剂强心针,她猛地抬起头来,果然看到长安站在走廊拐角处,懵懂又不无担忧地看着她。 “长安?”她以为是幻觉,但这时候就算是幻觉也巴不得紧紧抓住。她扑过去,感觉到长安身上的体温,还有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一把抱住了,哽声问:“长安……真的是你吗?” “是我啊。”长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母亲掉泪了,连忙伸手去擦,“妈妈,你怎么哭了?” “妈妈担心你,昨天你店里起火了你不知道吗?妈妈以为你没逃出来……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囡囡……” 长安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像小时候病危那一次伏在她肩上颠颠荡荡地往医院赶。她意识模糊,她不再懂事,却还是能感觉到父母心的迫切和焦急。 越过妈妈的肩膀,她也看到了骆敬之和高薇,这时好像才慢慢想起来昨晚经历的那些事。原来以为是梦的情景跟眼前的人象重合了,她抱紧妈妈的手臂渐渐收紧,忽然害怕,忽然绝望。 “长安……”骆敬之看到她好好的,心头涌上狂喜,却并没有冲淡先前的那些愧疚,反而变得五味杂陈起来。 他想上前确认她好不好、受伤没有,然而她的长睫已经垂下去,再也不看他了。 她肩上还披着男人的外套,刚才转角处分明还有左时的身影,他理应上前问个究竟的,可这时好像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是恨他的吧,他想。昨晚他选择救出高薇的那一刻开始,她或许就已经开始恨他了。 还好她还活着,还好她没事。 “妈妈,我们走吧。”长安轻轻拍陈玉姣的背,“我想去看看爸爸,我好久都没见到他了。” “好,我们去看他,他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母女俩擦干眼泪,彼此搀扶着往急诊楼大门外走,没有再回头。 怔怔站在原处的骆敬之,一下子就成了外人。 高薇有点担心地叫了他一声:“敬之。” 他半晌才回头看她,仿佛打量一个陌生人般看了她一会儿,苦涩地笑了笑:“算了,走吧。” 高薇脸上挨打的地方还火辣辣的,心里也憋着气,抿了抿唇道:“你在怪我吗?” “不是。” “撒谎,你明明就怪我。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出来。” “我说了没有,我没有怪你。” “敬之。”她出奇地平静,“谁都可以怪我,唯独你不行,知道吗?” “高薇。”他头疼欲裂,“我现在不想谈这个,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高薇笑笑,毫不含糊地转身就走。 骆敬之只得看着他的背影离去。 这下他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吧?他垂手坐在那里,心里想的却是,也好,这样也好。 第三十三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长安坐在病床前,听妈妈说,爸爸的病情恶化,最近疼的很厉害,可眼下似乎还算平静,不用强忍疼痛也能坐起身跟她讲话。 她并不知道这是止痛针起了效果,以为真的是见到她才让父亲缓解了病痛,顿时自责没有早点来看他。 “爸爸……” 她一开口,声音还是嘶哑的。殷奉良却点点头,表示她要说的话,他全都明白。 他已经知道了咖啡馆起火的事,看着面前如珠似玉的女儿,简直就像失而复得的珍宝reads();。 他朝她伸手,长安顺势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伏在床边,像乖顺的小鹿。 小动物都有灵性,她像感觉到什么了,不用言语,眼泪已经倏倏而下。 殷奉良这时只说了一句话:“囡囡,你要离婚的话,就离吧。” “爸爸?” “嗯,你长大了,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好。爸爸……以后可能没办法再面面俱到地保护你,但你要记着,无论你做什么,爸爸妈妈都会在你身后支持你,不要勉强自己,更不要让自己受伤,知道吗?” 长安很难过:“爸爸,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说什么傻话。” “可是我要跟敬之离婚……我的店也没有了。”爸妈希望她能跟敬之好好生活,她自己也是朝这个方向去努力的,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水火无情不是骗小孩的话,一场大火,就把她原本握在手里的东西全都烧没了。 “店没了还可以再开,你人要平平安安的才是最重要的。这回你表现得很好,很勇敢。”至于婚姻……殷奉良看了她一会儿,继续道,“囡囡啊,你跟敬之结婚这几年,开心过吗?” 长安点头:“嗯,开心的。” 对此,她丝毫没有怀疑。婚后他吃她做的早餐,跟她同床共枕,帮她开起咖啡店,陪她去巴黎度蜜月……无论哪一桩哪一件想起来,都是开心的事。 即使后来又发生了很多其他不开心的事,但都不能抹杀这些美好的记忆在她心中刻下的痕迹。 她不恨敬之,他只是不爱她……他只是没有选择她,而已。 “那就好,做你想做的事吧。”殷奉良摸摸她的头,“爸爸就是有点不放心,今后……谁来保护你、照顾你呢?” “我还有妈妈啊。”长安回头看了看身后悄悄拭泪的母亲,“还有左大哥和妍姐,他们一直都很照顾我。爸爸,我现在也有朋友了,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嗯。” “爸爸,左大哥……左时,他就是在巴黎救过我的那个人,这次大火也是他救我出来的,你能相信吗?” “我相信。” “真的?”她多怕父亲也像敬之一样,认为那是她的白日梦。 殷奉良笑笑:“真的,我家囡囡说的话,我全都相信。” 长安展臂抱他:“所以,爸爸你不要担心我,要养好身体。” 殷奉良点头。 “那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她也有点累,何况好像还有很多人和事在等着她出现。 殷奉良说好,目送着她走到门口,又叫住她:“囡囡,还记不记得以前我跟你说遇到挫折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做什么?” 长安偏头想了想:“记得,可以去旅行。” “嗯,跟敬之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出去旅行吧,去远一点的地方,你喜欢的地方。” 等长安走了,陈玉姣才抹着眼泪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让她一个人出远门怎么放心?” 殷奉良靠在床头叹了口气:“儿行千里母担忧,以前就放心吗?还是像上回那样,请专业的私人安保公司吧reads();。我的病……也就是最近的事,我不想让孩子太难过。” 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都不要让长安再承担更多痛苦了。 … 长安跟骆敬之从民政局出来,外面是艳阳高照、清风徐徐的好天气。 长安微微仰起头感叹:“天气真好,夏天就快要来了吧?” 见骆敬之只是沉默地站在一边,她说:“敬之,我们结婚的时候也是夏天呢。” 是啊,也是夏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几轮寒暑,他们从今往后就不再是夫妻了。 “我还记得我婚纱的样子,这里是露肩的,没有衣袖,下面裙摆很长。”她比划着,问他,“你还记得吗?” 骆敬之点了点头:“嗯,记得。” 或许每个女孩儿穿婚纱的模样都是最美的,长安也不例外。他一直记得她穿着婚纱徐徐走到他面前时的场景,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过――就这样吧,就这样牵着这个傻姑娘的手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到底是为什么,让他又改变了初衷?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像以前那样去牵她的手,她也没有抗拒。 “我还不想回家,我要到咖啡店去一趟。” 他看她一眼:“那我送你过去。” 即使被烧得只剩一个空架子,那也还是她的精神寄托。 骆敬之照例把车停在马路对面,她从车窗遥遥看着对面焦黑的一片,没有勇气打开车门走下去。 “消防认定起火原因是电路老化短路,不是你的错。房东那边如果还要求赔偿,我可以帮忙。” 长安摇头:“左时说,店里买了保险,我不用赔偿。” 又是左时。骆敬之蹙眉,忍不住提醒她:“长安,离这个人远一点,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左大哥说,每个人活着都有目的。” “不是那个意思。”骆敬之这才发觉左时对她的影响已经深入到这个地步,他忽然有种束手无策的紧张感,不得不对她说,“这场大火可能跟他有关。” “可是你刚刚说是因为短路……” “不是,那不是真的,是有人做了手脚。”骆敬之没法跟她解释得太细,只能直接告诉她结论,“你忘了你被人捆住了手脚吗?那是有人故意放火烧掉你的店,却伪装成意外事故。” 长安不懂:“为什么?” “因为我做错事。”他终于向她坦诚,“有人想报复,想让我们都痛苦。” “你是说左时吗?” 他没吭声,长安已经否定了:“不会的,他不会做这种事,而且是他救了我。” 她无心的一句话,却点到了骆敬之的命门。他苦笑:“你怪我吗,长安?” 她摇头,虽然不知道他指什么,但无论怎样,她没有怪他的意思reads();。 “那晚我不该丢下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自己留下,让你和高薇走。但我没办法……高薇的腿不方便,她走不了。而且当年我们分手的事让她几乎丢了半条命,是我对不起她,我总要还她一次。我以为一定来得及赶回去救你的……对不起。” 长安看着他,眼睛里不是历经变故时的那种迟滞了,而是真正的平静:“嗯,我知道呀。” “你当时一定很害怕。” 长安不否认,但想了想,又说:“可是我睡着了,半梦半醒的,我以为是做梦。” 做了噩梦虽然也会伤心,但总归不会太当真,梦醒了,哭过了,好像也就过去了。 那他们的婚姻呢,这三年当中尝过的酸甜苦辣,她是不是也能洒脱地当一场大梦? 有时候真羡慕她。为什么他就做不到像她这样无怨无悔? 他还想再说什么,长安已经打开车门下去了。对面有人从烧得乱七八糟的店址走出来,黑衣黑帽,正是左时。 长安朝他跑过去,像刚刚获得自由新生的小鸟。 左时看到她,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这里的事我会处理,你要多休息。” 这是齐妍说的,照理她应该遵医嘱。 长安摇头:“我没事了,今天跟敬之去民政局,我就想顺便过来看看。” 左时这时也看到了她身后的骆敬之,大概猜到他们今天是正式离婚了。 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恭喜?还是没关系? 这是火灾发生后长安第一次到现场来,因为过火面积大,对视觉观感的冲击还是挺大的,她站在门口,一时还有些难以接受。 “长安?” “真的是长安啊,你没事吧?我们听说火灾那天你在店里,吓都吓死了。” 阿元和米娅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拉住长安关切地问长问短。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店没了,店员们就失去了工作。树倒猢狲散的道理,连她都明白。 “我们前两天就来过了,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而且我们也很担心你。”阿元说,“今天是左时叫我们来的,说是想商量一下重新开店的事。长安你别难过,能帮的我们一定帮你,我们也是这个店的一份子。” 米娅连忙点头附和。 “重新开店?”长安有些惊讶,没人跟她提过啊? 她回过头看左时,他却避开她的目光,说:“里面该收拾的都收拾过了,没剩下什么。你还要进去看吗?” 长安犹豫了一下,米娅拉住她说:“哎呀,里面黑漆漆的,还有一股怪味儿,我们不要进去了。我们到前面的麦当劳去坐坐吧,我男朋友现在在里面打工,我请你吃草莓圣代。” 长安心软,被他们的热心一感动,就只有被拉着走的份。身后两个男人却都还站在那里不动,左时对他们道:“你们先去,我马上就来。” 骆敬之眯起眼睛,知道该是把一切都说说清楚的时候了。 第三十四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两人站在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店里,左时拿出烟来,烟盒递向骆敬之道:“要不要来一支?” 骆敬之没有接,直截了当地问:“火是你放的?” 左时给自己点了烟,吐出一口烟圈才道:“不是。” “不是吗?”骆敬之冷笑,“那你怎么知道店里起了火,还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最后关头把长安救出来?” “你也说了,是最后关头。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左时看他一眼,“再晚一步,她就没命了。” 骆敬之的手在身侧握紧,猛的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推到墙边,绷紧了声音问:“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你这样会害死她的知不知道?” 左时笑笑:“什么时候你还关心起殷长安来了?你不是一直把她当成累赘吗?她死了,你就彻底解脱了。哦,当然,你们现在离婚了,她的死活都跟你没关系了。” 骆敬之瞪视着他,手上的力道不断收紧,似乎恨不得就此拧断他的脖子。 “你是董小雨的什么人?”他突然问道,“你是为了她才来的吧?” 这前因后果,连起来其实已经能想的很明白。这些年尽力逃避的事,说出口反而轻松多了。 左时的神色肃穆起来,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襟,沉声道:“放手。” “呵呵呵,看来是被我说中了。她是因为我的判断失误死在手术台,所以你是回来为她讨回公道的吗?那你是她什么人?情人,哥哥,还是单纯的仰慕者?” 过了那么多年,他仍然记得那个花样年纪的女孩漂亮大方,在病房休息时总喜欢捧一本时尚杂志,直言不讳地谈及梦想是要成为顶尖的时尚模特。 如果还活着,她是有这样的素质和条件的,现在说不定已经站上巴黎和米兰的t台。 如果还活着,她也差不多到了长安嫁他时的年纪,说不定已经遇上了对的人,成为人家的妻子,做了母亲。 可惜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又怎么能怨怪有人终究意难平? 左时没吭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推一转,就反将他的后背抵在了墙上:“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难道不是应该问问你的良心,害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不会愧疚吗?” “我的失误,我承认,但我也付出了代价。” 左时冷笑:“你的代价是什么,殷长安吗?” “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不是要报复我吗?为什么要接近她?” “小雨的事是你的失误,但也得有人帮你遮掩才不至于成为医疗事故毁掉你的前途,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殷奉良还会有谁?他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弱智的女儿,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 骆敬之用力揪紧他一晃:“你别搞她reads();!” “现在才心疼,不嫌太晚了吗?再说伤害她最深的人,从来就不是我。” 骆敬之又笑起来:“你知道她想开一间这样的咖啡馆想了多久吗?你一把火就烧了她的店,以为她知道以后还会继续对你言听计从,傻傻地任你玩弄?” “我说了,我没做过。”左时道,“何况,她本来就傻。” 骆敬之终于挥拳打向他。很意外的,这一拳他明明可以避开的,却硬生生挨下来,偏过头在嘴角抹了一下,才转身回击。 他有精英部队的受训经历,照理骆敬之不是他对手,但事实是看似斯文的医生打起架来有股豁出去的凶狠劲儿,他也占不到太大的便宜。 骆敬之从小没有爸爸在身边,被欺负、被嘲笑了都是靠自己去出头,没人为他撑腰,一个人实在没少打架。以前还觉得单亲家庭是种遗憾,眼下这种情形反而要感谢这样的成长经历了。 但左时毕竟是练家子,很快占了上风,重重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屈膝抵住他的胸口将他摁住,嘲弄道:“你以后就看好我怎么欺负她、玩弄她,反正你放弃她已经不止一次了,没资格再管这种事……从你在巴黎抛下她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没资格了。” “我没有……”骆敬之呛咳出一口血沫,堵住了他没说完的话。 “没有吗?”左时讽笑道,“没错,你装现钞的钱夹是被偷了,去银行换钱也不假,但你敢说你就没有一丝一毫抛下她一走了之的想法吗?巴塔克兰剧场的演出也不是要跟她去看的吧?她一个傻女,怎么懂得欣赏摇滚乐队?那是你跟前女友的回忆,是不是想起来就心有不甘?” 骆敬之一愣:“你跟踪我们?” 原来长安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谎,那不是白日梦也不是ptsd造成的幻觉,甚至不是偶遇。 左时笑了,仿佛看到一幕剧最精彩的地方:“用不着跟踪,是殷奉良雇我保护殷长安的。没想到吧?你的岳父大人,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你。” 骆敬之脸色骤变,一下子寡白得不见血色。 左时终于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意,正打算乘胜追击,就瞥见了站在店门口的长安。 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刚才的对话她听明白了多少,但她的眼神和脸上的表情他是认得的――她在电影院晕倒在他怀里和大火之后在他的公寓醒来时,都是这个模样。 她是傻,但不等于她不会伤心。 拳头再挥不出去,刚才那一丝快意也散了,左时站起身来,破溃的嘴角还在往外渗血,他用手背擦了擦,看一眼地上的人,没有看长安,就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真相她也有权知道,但不应由他来起头。 … 长安把冰块包在干净的毛巾里递给骆敬之:“妈妈说,受伤的地方要用冰压住。” 他跟她面对面坐着,竟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长安……” “我有很多事都不懂,”她难得地抢了他的话,“但你说的话,我都会记着,所以能不能请你不要骗我?我不会问很多问题的,只问这一次reads();。” 骆敬之说好:“你问。” 长安端坐着,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你……为什么答应跟我结婚?” 这个问题她也不止一次地放在心里想过。开始时会想,他也是喜欢她的,两情相悦的人才能结婚啊!后来觉得就算他不喜欢也没关系,她来喜欢他就好――连着他的份也一并喜欢,努力一点,对他们来说也就够了。 可是后来见到高薇,知道了他们的过去,发掘到他眼里另一种温柔和欲语还休,才明白婚姻不是这样子的――光有这样的喜欢是不够的。 甚至直到离婚,她都没想过要问当初结婚的理由。有什么关系呢?她喜欢的人陪伴了她三年,让她爱过三年,已经很好了。 可现在还是问了,还是忍不住,心脏像被剜掉一块,空荡荡的,急需那些答案来填补。 骆敬之知道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了,尽可能用她可以理解的语言说起当年的事:“我认识你的那一年,收治了一个叫董小雨的病人,因为我太自负,判断失误导致了医疗事故,她死了。那时候我得到公派去美国留学的名额,很多人看好我,也有很多人等着挑我的错,这样的事故本来是遮不住的,但你爸爸……他当时还是我的教授,想办法帮我遮掩过去了,条件就是跟你结婚,照顾你一辈子。” 长安怔怔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在听到死这个字眼的时候轻轻一颤。 “我当时是有女朋友的,就是高薇,但我还是答应了。我不想失去工作和前途,所以选择了牺牲婚姻。我跟她分了手,被她泼了一杯滚烫的咖啡,然后我所有的同学和同事都知道了我要结婚的事,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却都在嘲笑我,骂我是陈世美。为了尽快跟你结婚,也为了低调不引人注目,我放弃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跟随你爸爸离开当时的公立医院,去了他现在工作的地方。他做到了院长,我成了学科带头人……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杀人放火金腰带。在外人看来,他走的一定是这样一条令人不齿又羡慕的大路吧? 他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把这些话这么坦荡地说出来,特别是当着长安的面。然而事实是对她说了,他长久以来背在肩上的包袱反而放下了,前所未有地释然。 长安仍旧安安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才迟登登地问:“那……要是没有董小雨的事,你就不可能跟我结婚了,对吗?” “长安……” “对吗?”她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骆敬之默认。 他们其实算是平行线吧?她离他的生活很远,他也没想过要踏足她的世界。如果没有那桩事故,他或许已经跟高薇结了婚,到现在,孩子都上要上幼儿园了吧? 假设没有意义,甚至如今再设想那样的情形也不会有幸福的感觉,但她既然问了,他就不能否认有这样的可能性。 又过了很久,长安才轻轻嗯了一声,好像也不打算再问其他问题了,慢慢从椅子站起来,慢慢往外走。 骆敬之拉住她:“你要去哪里,没有其他问题要问了吗?”要走的人是他,正式离婚前他就已经搬出去住了,这里今后是留给她的。 长安摇了摇头,想一会儿,又说:“最后再问一个。在巴黎的时候,你真的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车站吗?如果左时没有出现,我们也没有走散,你……还会回来找我吗?” 第三十五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骆敬之已经不太记得自己上回哭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事,但这一刻他却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其实这个世界上真正无条件相信过他的人,就只有长安了吧?所以她才在巴黎车站前等他,直到被人群冲散。 “我不会丢下你。”他说,“我回去找过你,但已经来不及了。” 也许是宿命吧,他和她才一而再地重复这样的轮回。 她又是轻轻嗯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极慢地挪动步子往外走。 她这样的反应……大概是不再相信他说的话了吧?骆敬之发觉,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长安也并不恨他,她只是不再信他了。 她一个人走出去,其实也没走远,就在小区外那个漂亮的街心花园里坐着,缩在角落的长椅上,没人注意到她。 天色将晚的时候,齐妍才找到她。她哭成泪人,靠在齐妍肩上说:“妍姐,我好难受……” 难受得好像快要死掉了。 齐妍已经听骆敬之说了全部经过,又心酸,又心疼,轻拍着她的背哄道:“说清楚就好,都过去了,别哭了。是骆敬之和左时这俩男人不好,跟你没关系,别哭了长安……” 离婚了才知道婚姻是一场交易,自己没有被丈夫爱过,父亲病重,小店也没了……这个傻姑娘,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一无所有了吧? … 长安晚上什么都没吃,齐妍只好给她泡了热的蜂蜜柠檬水,又切了一盘水果做成沙拉端给她。她坐在沙发上,也不说话,低着头摆弄金属的餐叉,偶尔戳一块水果,吃得味同嚼蜡。 齐妍想起上回她出院时也是这样,几乎不肯吃东西,还是左时想办法让她吃了一点。 可原来,这人真的是别有用心,并不是真正关心她。 齐妍也觉得头痛,虽然旁观者早就预料到了,可是长安不知道啊!事到如今,让她遗忘吗?还是当做没有发生过? 她是心理医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管什么样的感情,要是那么简单就能收放自如,就不需要她这样一个职业了。 她捧了杯咖啡,远远地坐着,给长安以空间。咖啡很苦,她不擅长做这些,冲的咖啡始终不如长安小店里的好喝。 门铃响了,她起身去开门,却看到江涵博抱着花站在门口。 她无语,伸长了手把门一拦:“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在追求你啊!江涵博当然不好这么说,摆出个人畜无害的笑:“我来看病啊,你不是说我有心理疾病吗?我已经认定你这个主治医生了。” “看病到诊所预约,我从来不在家里接待病人。” “诊所我去了啊,可是前台小姐说你不上班,我就找到这儿来了。” “我今天休息,明天上班。你要预约,明天赶早。”她懒得跟他啰嗦,回身就要关门。 “哎哎哎!”江涵博连忙用胳膊阻止,连人带花被夹在门口,表情痛苦地说,“齐医生,你不让我进门没关系,可你是爱花的人,别为难这些花啊!你看你看,都夹断了!” 他没说别的,说的真是花……花茎reads();。齐妍却还是用一种打量下流胚的目光打量他,好像他已经病入膏肓了。 她把门重新拉开,他顺势跌进门来,门边就有一个玉色的花瓶,插满新鲜百合。 投其所好是事成第一步,他打听到这位美女医生爱花,从办公室到家里都摆着一捧一捧的鲜花,枯了就换,每天不重样。 女人的花大多是男人送的,她刚刚要关门拦他,他还在想是不是家里藏了男朋友之类的,谁知这会儿进门来看到的是坐在沙发上的长安。 “咦,她怎么在这儿?” 齐妍瞥他一眼:“你还好意思问?” “没证据的事儿你可千万别再说了啊,反正那场火不关我的事,我是不会承认的。警方不都认定是意外了吗?” 齐妍冷笑:“是吗?你跟左时,良心过得去就好。” 江涵博撇了撇嘴,其实他见到长安是有点头皮发麻,前几天被左时揍成内伤,想起来都还在隐隐作痛。 他万花丛中过,对女人的情绪把握很准,一看就知道:“她哭过了?” 不仅哭过,还寝食难安,这都是谁害的?! 齐妍又想轰他出去了,江涵博及时说:“我这儿也有个跟她差不多情况的病人,你不打算让他们见见面,单独谈一谈吗?” 齐妍一怔:“你说谁,左时吗?” “是啊,发疯发了好久了,难道你没发现?” 要不是他发疯,见谁怼谁,跟骆敬之大打出手,这傻妞也不会哭得这么厉害吧? 其实他知道那是左时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否则以他的个性,不可能这么沉不住气。 然而齐妍才在长安身旁坐下,问她有没有话要问左时,她就惊惧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 “长安……长安,你听我说,用不着害怕,有什么疑问,问清楚就好了,像你跟敬之那样。” 长安却哭了:“我不问……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比起从骆敬之那里获知真相,她连跟左时对质的勇气都没有。 比不爱更残酷的是什么?是欺骗。 齐妍不勉强她,她的心理负荷已经到了极限,不应该再承担更多了。 可她不去找左时,左时却自己找上门来。 齐妍并不想让他见长安:“是江涵博让你来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长安现在很脆弱,我想她不太想见你。” “我知道,但我有话要对她说,我没多少时间了。” “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离开国内,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齐妍一凛:“你要走?你把长安害成这样,弄出这么一个烂摊子,然后就打算一走了之?” 左时平静地看着她,也不否认:“所以麻烦你让我见见她,有的事我想当面给她一个交代reads();。” 齐妍气极了,可是没有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能把心结解开,不比重新做她的病人强吗? 两人在西餐厅见面。才几天而已,长安好像又瘦了,脸都小了一圈,没有笑容,也没有生动孩子气的表情,坐在桌旁,就像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木头人一样。 还好,看到他来了,她眼里还是亮起了光彩,尽管微弱,且一闪而过。 “长安。”他叫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名字真的蕴含了很多美好的祝愿,连称呼的人都能感觉到安心。 “你找我?”她还是乖乖的,有一点拘谨。 “对。” “有……有什么事吗?” 她好像花了很大勇气才把这句话问出口,左时酝酿了一下,刚要开口,她却又猛地摇头,慌慌张张地打断他,把手心里的东西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这个给你,我刚刚才买的。” 那是两粒水果糖,不知被她握在掌心多久,好像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说好要给他做好吃的,上回亲手做的果酱在大火里毁了,今天才有机会买了草莓味的夹心糖带来给他。 他拿起一颗,剥开糖纸放进嘴里。那滋味,甜得发苦。 她抬头看了看他,又把桌上的菜单推到他面前,说:“妍姐说这家的牛排很好吃,你要不要点?” 她没有什么胃口,只点了一份酥皮汤,可是不想让他陪她挨饿。 左时没翻开菜单,其实他根本吃不下。进门时四下看了看,这西餐厅的风格有点像原来长安的店。如果没有那把大火,她这会儿大概还在店里忙碌着,他们要谈什么,也不用到其他地方来了。 齐妍不愧是专家,特意约在这样的地方,大概是要让他感到愧疚吧? 他把一张黑色的□□放在桌上,对长安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这里面有一些钱,应该够你再重新开一家新店。我拜托了信得过的朋友,他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以帮你筹备和打理。还有阿元和米娅,我都跟他们说好了,如果你的新店开起来,他们一定过来帮忙。” 长安没动,看着那张卡,情绪没什么波动,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问他:“那你呢?” 左时看着她:“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 “法国。”他笑了笑,“也不一定是法国,我的工作需要四海为家。” “要去多久?” 左时抿了抿唇,曲起手臂搭在桌上,倾身道:“长安,不要在意我。等我走了,过一段时间,你就会把我忘记的。” “要去多久?”长安像没听到他说的话,固执地坚持问道。 他长吁口气:“很久,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长安不是很能理解永远的含义,但他的语气里的决绝她听明白了。 他说不会回来,就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吧? 桌面上出现一个深色的水痕,又一个,再一个……长安意识到自己又落泪了,连忙用手背去擦。 她跟齐妍说好了的,今天不会哭,她一再食言,是不是就连妍姐也不会再理她了? 第三十六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左时看到她的眼泪,本能地就想用手帮她擦掉,可是手才伸到一半就停在半空,喉结上下动了动,强迫自己把目光调向别处。 “听说你跟骆敬之谈过了,那你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他问。 长安吸了吸鼻子,然后摇头。 “问吧,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会照实回答你,不会再骗你了。” 事实是,他不过是想让自己轻松一点。 原谅他这么自私,直到最后还在利用这个女孩的善良天真。 长安其实是有很多问题要问他的,可是跟面对骆敬之时不一样,她不想把这些问题问出来,怕问题有了答案他就要走了。 她有这样的预感。 可他说不会再骗她,对她是很有吸引力的。哪怕一次也好,她希望他对她真心相待。 她想了一会儿才说:“董小雨,是你什么人?” 好朋友,情人,还是太太? “她是我妹妹,亲妹妹。”左时说,“还记得吗?我跟你提过的,她在荔河老家,跟着我外婆一起生活,和你差不多年纪。有时我会觉得你有点像她。” 像吗?其实一点也不像reads();。荔河是南城附近的一个小城,小雨从小长在那里,却像他似的长了高挑的身段、深刻立体的五官,十几岁已经有杂志要买她的青春写真集里的照片,开始试水做平面模特――是那种美得很张扬,一心想要走出去看大千世界的姑娘。 或者也并不是因为她们有什么相似,而是他面对长安时心里不落忍的那种怜惜之情有点相像吧? “所以你是她的哥哥?为什么你姓左,她姓董?” “左是我妈妈的姓氏。”他很难跟她解释,从到达法国加入雇佣军的那一刻开始,过去的名字和身份就都已是真正的过去式了。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他叫什么都不再重要。 确认了兄妹这一点,长安心里反而微微一松,接着又问:“你是为了她,才回来这里的吗?” “嗯。” “可是……她已经死了。”你还能为她做什么,能让她复活吗? 左时沉默半晌,说:“她死了,我还可以为她讨回公道,让伤害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伤害她的人,是敬之吗?” “嗯。”还有你父亲,也算帮凶,但他没有说。 “你要怎么做?” 他听出她声音里的紧张,苦涩笑了笑:“我要做的已经做完了。” 余下的事都可以预见,还有什么可强求的? “所以你要走了吗?”长安的大眼睛里似有盈盈水光,“能不能留下来呢?” 左时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震得他四肢百骸都有些微微发麻。 “不能。”他听到自己冷漠地说,“我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任务完成就该撤离,再说他已经没有家,没有家人,甚至连国籍都没有了……他已经不再属于这里。 “我不想你走,想让你留下来,这样……算不算理由?” 左时认真地看着她:“长安,那天我跟骆敬之的对话你听到多少?都听明白了吗?” “嗯。”她不敢完全确定,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他停顿一下,“我对你的好是骗你的。从一开始我就有自己的目的,继续留下来也只是为了欺负你、玩弄你……” “没关系。” 左时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没关系……”长安的声音很轻很轻,“是假的也没关系,骗我的也没关系,只要你留下来就好。” 留在我身边陪着我,我也会对你好的。 左时哑然,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懂得怎么躲避刀枪,格斗也可以见招拆招,但从没应付过这样的状况,从没想过一个女孩子软绵绵的几句话就能让人溃不成军。 这女孩儿还是个低能儿,是他理应怨恨的人。 “你就没有别的问题要问我吗?”他心里乱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比如你店里的那场火。” 长安抬眼:“火是你放的吗?” “不是reads();。” “嗯,那就行了。” “可是跟我有关。”要不是为了让他速战速决解决这桩恩怨,江涵博也不会自作主张设计这样一场意外。 “没关系。” 左时深深吸气:“不要再说没关系了,你差点被烧死在里面。” “可你救了我,不是吗?像在巴黎那次一样,是你救我的。” 对,还有巴黎的邂逅……左时撑住额头,一时千头万绪,都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才好。 “反正……店已经烧了,不会再恢复了。你说会帮我一起开新店的,不要走,好不好?” 左时的手指摁在桌面那张黑卡上:“长安……” “我不要你的钱,”她哽咽道,“左大哥,不,左时。你不喜欢我叫你大哥,我以后都不叫了。我会乖,听你的话,我想跟你在一起……” 说到最后一句几乎已经是泣不成声,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竟然这么难受。 藏在隔间的齐妍再也看不下去了,挣脱拉住她的江涵博,快步走到长安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安慰她:“长安,别难过,冷静一点。” 左时僵硬地坐在对面,黯然得仿佛只是一道影子。 齐妍朝他摆手,示意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先走比较好。 他压了压头上的鸭舌帽,站起来,从桌旁走过去,身侧的手却被长安拉住了。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不得不顿住脚步,一低头就看到她仰起脸,眉毛眼睛都红红的,眼泪还挂在眼角,无声地挽留。 她今天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让他不要走、请他留下,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去反握她的手,因为他知道,那样他就永远都走不了了。 “左……左时。”长安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终究还是空了,他费力地抽身,摆脱了她所有的挽留,大步往门外去。 … 华灯初上,骆敬之从电梯出来,往地下车库深处走。 车库里很安静,一路走,他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有点孤独。 “敬之。”程东在身后叫他,快走几步追上来,“刚下班?” “嗯,你也是?” “对,你急着回家吗?要不要去找个地方坐坐,喝一杯?” 骆敬之笑笑,他现在还有家吗?家里又还有什么人会等他? 两个男人在酒吧的吧台坐下,一人叫了一瓶啤酒。程东看了看周围:“这里氛围不错,你常来?” 骆敬之摇头:“最近就来过一次,以前跟高薇常来。” 他这么说,程东就懂了。他喝一口酒,问道:“这么说,最近的传言都是真的?” “你指的是哪一桩?”关于他的传言从来就没消停过,最近更是变本加厉,无数个版本。 程东也知道,安慰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你不要太在意reads();。” “你怕我受不了会辞职?” 程东默认。 他笑笑:“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再糟糕又能糟到哪去。” 人言可畏,其实冲动时是考虑过离开的。可是离开这里,他又能到哪去?真要放弃行医,他也不会别的事了。 “那你跟高薇,真的打算旧情复炽?” 他眼都没抬:“看来你前妻没回来多久对你影响还挺大的,居然会用旧情复炽这样的词了。” “我是认真的。” 骆敬之灌下小半瓶酒,过了半晌才说:“我不知道。” 程东扭头看着他。 “你不用这么看我,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是因为她才离婚吗?” “连你也这么想?” “我也只是相信自己看到的事,那回在咖啡馆聚会看到她过来,你对她的感觉……好像还是有些不一般。” “噢,那一回……”骆敬之自嘲地撇了撇嘴,“坦白说我都忘了当时做了些什么事,可能有时候就是下意识地反应吧?” 倒是回去以后那一场惊天动地地家庭风暴和长安的眼泪,记忆犹新。 “这几年你也不容易。”程东边喝酒边说,“要是跟她重新在一起能让你高兴一点,也别太在意外人怎么说怎么想了。”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他忍不住刻薄老友几句,“你跟莫律师不一样,从青春期就扛过来的感情,破镜重圆也是佳话。” “你是想说我早恋吧?”这家伙真欠揍。 骆敬之一笑而过:“总之我跟高薇,感觉总是差了些什么,大概就是人家说的,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那殷长安呢,你打算怎么办?” 提到长安,他眼神一黯:“还能怎么办,都已经离婚了。是我对不起她。” “听说她的咖啡馆被烧了?” “嗯,她考虑开新店的话,我会帮她。” 程东沉默,半天都没接话。他问:“怎么?” “没有,就觉得你活的挺累的。”程东竟然有点同情他,“你最轻松的时候反而是在手术台上。” 看他做手术真的是行云流水,胸有成竹,年轻一辈的医生里虽然他们都被称赞有天赋,但跟骆敬之比起来,程东还是自愧弗如。 “人不能永远活在愧疚里,做错了就努力补救吧,总有解决的办法的。”他劝道。 一个谎言,要靠另外九十九个谎言去圆,这算是一句谶语,在骆敬之的人生里得到充分印证。他甚至赔上整个人生去遮掩年轻时犯下的那个错误,对不起这个,想要补救,又对不起那个,造成新的遗憾,永远都在愧疚的情绪里辗转、循环。 骆敬之也不吭声了,闷头喝酒。程东叹了口气,感觉到口袋里手机震动,接完之后脸色凝重,对骆敬之道:“我们得回医院一趟,你岳父不行了。” 第三十七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殷奉良年后是因为呼吸障碍才入院的,检查结果显示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肺部。程东所在的胸外科是南城甚至全国都排的上号的重点科室,大大小小的专家会诊之后,对他这种情况也是束手无策,其实也就是已经到了药石罔效的阶段。 因为殷奉良曾经也是这里的医生,又有骆敬之这层关系在,科室也对他格外照顾。特别是程东,叮嘱值班的医生一旦有什么变化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他跟骆敬之赶到的时候,殷奉良已经被推入抢救室,而抢救就是跟死神赛跑,他们立马也换上白大褂加入到队伍中来。 然而程东最后还是把骆敬之往外推:“这里交给我们吧,你不要管了,赶快通知伯母和长安她们,这次要做最坏的打算。” 站在家属的角度被医生下达指令,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他扭头看向病床上的人,殷奉良还有意识,很艰难地表示:不,不要告诉长安。 骆敬之竟然看懂了,这么多年的家人,这么多年的师徒,也不是白做的。 “爸,长安还在南城,让她来看看你吧?”不然一旦生死永隔,将来她知道再也见不到至亲的人了,该有多遗憾? 可殷奉良固执地摇头,枯槁的手抓着他不肯放。 骆敬之没有办法,只能妥协:“那我让妈先过来。” 然而初夏的南城这晚经历了一场大雨,很多地方电力中断,路面积水导致交通拥堵,陈玉姣开车过来却被堵在路上,一个多小时才赶到医院来reads();。 而殷奉良没有等到她来。 一辈子夫妻,走到最后才发现,原来这样短暂。短到最后这一个小时,最后一面,都成了奢望。 夜间空荡荡的走道上,陈玉姣失声痛哭。 程东和值班的医生摘下口罩,从抢救室出来,拍了拍骆敬之的肩膀。他没哭,只是一味看着窗外糟糕的天气。 雨还没有停,城里很多窗口都没有亮灯。 不知道长安这时候在哪里,在做什么。这样的雨天她通常都很害怕一个人待着的,而今晚之后,有个世上最爱她的人永远离开了,她却还不知道。 … 其实长安不是无知无觉的,她刚在黑暗中打破了一只玻璃杯,就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齐妍连忙跑过来,把她跟碎玻璃拉开,关切道:“你没事吧?” 大雨天遇上停电,诺大的屋子里只能点蜡烛照明,到处黑漆漆的,不怪长安不小心,只要她没受伤就好。 长安怔怔地看着她:“妍姐,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好,我帮你拨。”齐妍把手机递给她,“是不是想回家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这两天长安住在她家里,陈玉姣是知道的。她曾是长安的心理医生,现在又是难得的好朋友,做父母的也希望她能帮忙多开导长安。 “我想爸爸了。”长安说。 她也看着窗外的雨,不知道为什么,思念如洪潮倾泻。那些小时候被父亲抱在怀里举高高的画面,父亲握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认字的画面,以及她结婚时父母欣慰微笑的画面,都在脑海里汇聚成了连贯的电影。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家里的电话和陈玉姣的手机都无人接听,过了很久,陈玉姣才回电话给她,声音嘶哑地说:“囡囡,明天回家里来吧,有点事要跟你交代一下。” … 左时在住处收拾行李,他其实本来就没有太多东西,生活简化到极致,一个行李箱好像就能囊括全部。 公寓里摆出来的那些模型和子弹做成的摆件收起来之后,更显得空荡荡的,仿佛从来就没有人来住过。 外套的口袋里掉出一颗糖,是之前长安给他的。他还记得那个甜到发苦的滋味,像她靠近时的呼吸,又像她哭泣时流下的眼泪。 他攥紧那粒糖,跪坐在行李箱旁的地板上出神。 江涵博就在这时候冲进公寓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你的仇人死了,殷长安的爸爸死了!” 最后一件衣服放入箱子,左时的动作停了停,没有回头,阖上行李箱后才淡淡地回应道:“是吗?” “什么是吗,当然是啦!听说走得很突然,家里人都没来得及赶去见最后一面。小雨当年走的时候你也没能赶回来陪在她身边,人就这么没了,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报应?” 左时没接话,漠然地把整理好的行李箱拎到墙边,转身进厨房倒了一杯凉水。 江涵博抢过他手里的水杯,还在嘚啵个没完:“遗体告别就在明天,听说他还留了遗嘱,大概是怕死后小白……小姑娘被前夫欺负?你说他会不会顺便提到了小雨那件事,要把当年遮掩的丑闻大白于天下?” 他设计咖啡馆那场意外大火,逼骆敬之做选择题,为的就是刺激殷奉良勃然大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当年的事抖出来,毁了骆敬之的大好前程reads();。 谁承想小两口婚倒是离了,翁婿却没到翻脸的地步,也不知是不是殷长安没把细节全都讲给二老听。左时呢,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不仅没照他给的剧本往下走,还把他胖揍了一顿,好像连复仇这件事也不想继续了。 当初明明是左时问起有什么捷径能快刀斩乱麻的嘛,怎么到头来又成了他的不是了?他这简直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 不过现在殷奉良死了,又留有遗嘱,说不定是老头子腹黑,把大招留到最后呢? 江涵博暗搓搓地脑补了一大堆,直到左时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去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内心戏太多了。 “哎,你别这样嘛。”他追过去,“要不要去砸场子?其实像殷奉良这种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名声,现在人虽然不在了,你给他来个晚节不保,也算是给小雨报了仇了。” 左时坐在沙发上,灌下一杯凉水,回过头看着他说:“你是让我去遗体告别的地方闹?” “是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江涵博,中国人还有一句老话,叫死者为大。” 江涵博嘁了一声:“那小雨的死就不是死了,当时有谁以她为大?” 他有点不满左时现在这个状态,好像丧失了斗志一样,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 “现在又能改变什么?殷奉良都死了,就算事情闹得再大,小雨能复活吗?” 长安曾经这样问过他,没什么顾忌,因为她的世界很简单。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很多人都要绕很大一个圈子才能明白。 “那骆敬之呢,就这么便宜他了?” 左时笑了笑:“他?他已经失去了这辈子能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只不过还没意识到罢了。” 男人最珍贵的是什么?金钱,名声,权势?恐怕都不是。 不管男人女人,这一生最珍贵的都是幸福的权利。 江涵博叹了口气:“这么说你是不去了?我说左时,你到底什么打算?” 左时朝墙边的箱子努了努下巴:“你不是叫我早点回法国去吗?东西都收拾好了,就差一张机票,随时都可以走。” “你真的舍得吗?” 他这样的人,回来一趟不容易。家不成家,了无牵挂,只怕以后也很少会有机会再往这个伤心地来了。 左时抬头看他一眼:“怎么,你舍不得?” “我是不着急……”他低声嘟囔着,“南城气候这么好,东西又好吃,多待几天也没关系啊。” “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吧,这公寓我还没退租,你要想住,跟房东说一声就行。对了,那个心理医生的诊所也离这儿不远。” 左时知道他什么心思,一边说着往外走,一边将公寓的钥匙扔给他。 “哎,你去哪儿啊……喂!” 左时没回答,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三十八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长安低头看身上的黑连衣裙和黑色皮鞋。 从小到大,她很少穿黑色,只在转去特殊学校之前穿过很短时间的黑色校服。大家都说这颜色太沉重,太压抑,不适合她。 本来她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但遇到左时以后,她觉得黑色也可以很美的,是一眼看不到底的深邃和神秘。 可是今天又不一样了,抬眼望去,到处都只见黑与白,好像真如大家所说的,又变成沉重而压抑的色调了。 很多客人来,有的她也认识,都是爸爸以前的同事,或者像敬之一样曾经是他带过的学生,其中很多叔伯长辈都是从小看她长大的,都轻声叫她名字,让她不要太伤心。 妈妈也是这么说的――爸爸去了另一个世界,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工作的烦恼,会简单快乐地生活,也能看得见她们母女,所以不要伤心,否则爸爸也会难过。 可妈妈自己一直都在哭,不是嚎啕,有时甚至看不到流泪,只是眼睛一直红红的,拉满血丝。 她们并肩站在一起向来宾鞠躬回礼,但她时不时会走神去看妈妈。 骆敬之走过来,轻声对她道:“长安,你累的话就到那边去休息一会儿,这里我来帮忙看着。” 她其实是有点累了,抬眼问他:“我能不能喝一点水?” “可以。”骆敬之把她带到角落去,那里有椅子可以休息,还有事先准备好的瓶装矿泉水。 他拿了一瓶水给长安,恰好有医学院的前辈过来打招呼,他轻拍长安的肩膀让她先休息一会儿,自己走开了一下。 回来时,她还坐在那里,很安静,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那瓶水还原封不动地拿在手里,没有喝过。 “怎么不喝?”他走过去问道。 长安抬起头来:“我拧不开瓶盖。” 这个好办。他接过来,帮她打开后又重新递给她:“好了。” 长安却没有接,又低下头,肩膀微微颤动。骆敬之蹲下身去,发现她在哭。 “以前都是爸爸帮我拧的……他力气很大,我拧不开的饮料他都能打得开。以后呢?敬之,他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回来了。” “长安……” “这就是去世吗?人死了,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妈妈说他还能看得到我们的,那是不是在骗我?” 原来死亡是这么残忍的告别。那么左时当年接二连三地失去父母、妹妹和外婆,该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骆敬之不知道她此刻想到了什么,长吁一口气,摇头道:“不是,妈妈没有骗你reads();。最爱你的人就算离开了,灵魂也会一直守着你。就像你现在掉眼泪,他也能看到。” “真的吗?” “嗯,真的。” “那我还能见他吗?我如果有话想要说给爸爸听,应该怎么办?” “你可以去墓园,每年清明扫墓的时候,都可以多说一些话。” 这样说起来,长安想到他每年清明都是要去扫墓的,他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敬之,你是不是也很想你爸爸?” “嗯。” 他其实犹疑了一下,不是别的,主要因为隔的时间太久,什么感情都淡了。父亲的形象在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还不如那块冰冷的墓碑来得具体。 只是有时候他也会想,假如父亲健在,哪怕多活十年,很多事大概都会不一样吧? 至少他跟母亲的关系不会这么疏远,不会这么孤独、敏感又自负。 告别仪式快要开始的时候,高薇来了。幸好陈玉姣已经有亲朋搀扶着进了内厅,没有看见她。 骆敬之连忙迎上去,将她拉到门外,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高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不能来吗?殷教授曾经也是我的带教老师。” “今天不太合适,你先回去吧。” “听你的语气,好像还当自己是殷家的人啊,可你跟长安不是离婚了吗?” “不是这个……” “那有什么不合适?”她固执地问,“当初做错事的人又不是我。” 骆敬之无奈:“高薇,现在不是探讨谁对谁错的时候。爸爸……老师他不在了,总要照顾一下家人的情绪。” “噢,要照顾师母和长安的情绪?”她依旧笑着,“那我呢,就可以像一块破抹布一样丢到旁边不用理会了是吗?” “高薇,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是不是一回事,你心里有数。”她目光灼灼,“为什么躲着我?我们之间的事还有谁不知道吗?医院里都传开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吗?” 骆敬之深吸口气:“正因为这样,你今天更不应该来。” “没错,我是不该来。”她微微昂起下巴,“我不该一次又一次地成为别人路上的绊脚石。既然这样,那天为什么选择先救我,为什么不干脆让我烧死在火里算了?” 内厅里响起哀乐,骆敬之回头看了一眼,说:“我要进去了,你别胡思乱想,其他的事,我们改天再谈。” 高薇盯着他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我等着。不过敬之,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人生中的变故,无常的际遇,是他想拦就可以拦得住的吗? 回到告别仪式的内厅,长安又站在了陈玉姣身边,安静的模样完全是个乖小孩,对周围的同情怜悯泰然处之。 骆敬之第一次觉得她这样的懵懂无知说不定是上天的一种恩赐reads();。 仪式结束,来宾陆陆续续散去的时候,有人拍了拍长安的肩膀,她转过头,有点惊讶:“阿元,你怎么在这里?” 阿元穿了一身黑色西服,规规矩矩地打了领带,跟以前在咖啡店里打工时随性的穿着判若两人。 陈玉姣不认得他,只得看长安:“囡囡,是你朋友?” 阿元却突然向她鞠躬:“您好,我叫陈俊元,之前在长安的咖啡店打工。您可能不记得我,但我和家人一直都很感激您和殷教授,所以今天特地过来送送他老人家。” 陈玉姣不太明白,跟长安面面相觑:“你是……” “我小的时候,出行遇到连环车祸,我跟家人都受了伤,送到你们所在的医院。殷教授……是为了抢救我,才贻误了女儿的病情。” 他情绪有点激动,声音发哽,但一下子就唤起了陈玉姣脑海中久远的记忆。 “啊,你是那个时候的……”她不知怎么说,一时间有点百感交集,“都这么大了,后来身体康复得好吗?” “很好,真的,我家里人也很好。”他看一眼身旁的长安,跟她比起来,他的伤情没有留下一点后遗症,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他跟家人也是后来才听说殷奉良家里发生的事――那场连环车祸造成的伤员太多,殷奉良跟在同一科室做护士的妻子为了抢救伤者,耽误了独生女的病情,同样是家人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后来却成了轻度弱智。 这样的打击有多大,旁人是很难想象的。就像他懂事以后意识到,他和家人的生命几乎是用另一个女孩的健康换来的,那种复杂的心情,其他人也很难理解。 陈玉姣点点头:“那就好,你们都健健康康的,那我跟老殷之前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长安不是很明白他们之间的对话是在说什么,也插不上话:“阿元……” “长安,”他朝她笑笑,“没事,就是你爸爸以前救过我,我很感激。他是最好的医生,对吗?” 她怔了一下,才用力点头:“嗯。” 不管他做错过什么事,在她眼里,他都是最好的父亲和最好的医生。 陈玉姣欣慰地笑笑,对长安道:“你爸爸写了信给你,等一下回去,我拿给你看,好不好?” “好。爸爸给我写的信……”长安也笑起来,终于可以相信他并没有走远,仍然在这世界守护着她。 其实所谓的遗嘱,不过就是这些活着时来不及说、或者没有勇气说的话,未尽之辞都在字里行间一一交代给他们。 长安有一封,骆敬之有一封,还有一封是要交给董小雨的家人的,她已经一并交托给骆敬之。 他们都知道有这个人,谁也别活得太侥幸了。 骆敬之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眼前种种,目光往旁边偶然一瞥,看到似乎是左时在门口晃了一下,再要定睛看清楚,人已经不见了。 他追出去,在后楼梯的转角处叫住他:“左时。” 黑衣黑帽的人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你叫我?” “我不是很清楚你的真名实姓,但如果你是董小雨的家人,那没错,我就是叫你。” 第三十九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左时看着他走近,淡淡地问:“有什么事?”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他的复仇计划,很多时候都只差一步。比如今天,他跟江涵博如果要来,没人能拦得住他们。当年的事,怎么想办法都好,手头的证据总归有一些,知情人也还在,只要抛出一个话头,就是平地一声雷,足以毁掉殷奉良半辈子的名声。 可他们却没有来,也没有继续往下走这一步,无声无息的,简直就像是要放弃了。 “我没有进去的理由。”左时言简意赅。 “你不是要报仇?” “报仇?”左时笑了笑,“人都死了,再大的仇又能怎么样?” 死者长已矣,不过是为难活着的人罢了。 见骆敬之站着不动,他说:“你不信?是担心我毁了你的前途,还是担心其他?”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个其他指的是长安,毕竟前不久两人才为此狠狠打了一架,身上的淤青都还没有消散。 “你别去骚扰长安和她妈妈。” “你还真是担心她?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你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每个人都来提醒他跟长安离婚的事实,这种感觉真的很差。 骆敬之道:“既然知道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我的帐就不要再算在她们头上。” “那要看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骆敬之冷笑:“你想要什么?让我辞掉现在的工作,还是把当年的事写出来广而告之?” 或者要他用生命来偿还? 左时眼里依旧平静无波。是,或许这些就是他曾经孜孜以求的。事隔经年,绕行大半个地球,就为了给妹妹讨一个公道。可真到了这一步,才发现做什么都是徒劳。 小雨不会再活过来了,她跟父母、外婆一起沉睡在荔河老家河边的山坡上,草长莺飞的时节,大概也会像个精灵在天地间走一走、停一停,自由自在的,不会再想那些残酷的照片被配上文字放到大众面前任人评断。 他看了骆敬之一眼,没再说话,手插在裤兜里,转身要走。 “你这是放弃的意思吗?”骆敬之在他身后说,“今天以后,你可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左时脚步顿了顿,没再回头,很快就消失在楼梯转角。 他回到住处,推门进去,原本已经空掉的公寓灯红酒绿,江涵博不知从哪里找来那么多人,居然还开得出派对。 见他来了,江涵博热情地招呼:“哎,左时,来这边,给你介绍个大美女。” 他没说话,径自走过去,盯着他手里的杯子:“给我杯酒。” “啊?哦……” 整瓶威士忌都到了他手里,倒进玻璃杯,仰头就灌下去。 很久没这样放肆地喝过酒,离开之前,总要好好醉一场。 他坐在角落里,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他不记得他们是谁,只记得曾经有个娇小稚气的姑娘坐在那边的沙发上,轻轻抚娑着他身上的伤疤问:疼不疼? 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那张脸,小巧的下巴,樱粉色的嘴唇…… 齐妍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一身职业套装,跟这派对氛围格格不入reads();。江涵博像只蜜蜂一样围着她转,她不理,走到左时身旁蹲下来,将一个信封交给他:“长安的爸爸去世了,这是遗嘱的一部分,骆敬之托我交给你。我想今后大家都不会再有交集了,请你以后也不要再去骚扰长安,她是无辜的。” 江涵博在一旁听得着急:“什么叫不会再有交集了?我们还没那么快走呢……” “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回法国。”左时说。 “什么?”江涵博目瞪口呆,“你不是还没买机票吗?周末机票贵,真的。你等我给你买呀,别客气……喂喂喂,齐医生,你先别走哇!” 江涵博追着齐妍出去了,左时坐在地板上,盯着手里那个信封出神。 他已经有点醉了,他想。所有握在手里的东西好像都变得无足轻重。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来,将那封信撕的粉碎,扔进卫生间的马桶冲走。 窗外夜色正浓,他拎起行李箱,江涵博匆匆赶回来拦住他:“你真的要走啊?之前怎么劝都劝不回去,怎么现在又这么着急?好歹等我一起回啊,我还给你接了活儿呢!” 左时拨开他:“我暂时不想接活。” “你都休息多长时间了,还想偷懒?好好好,你回去先休息几天,活儿先让闵婕他们干,你休息好了再接手,行了吧?我跟你说,这一单稳赚不赔,也没什么危险,你肯定满意……” 他还在喋喋不休,左时已经拎着箱子往外走了。 经过玄关的时候,他看到曾经买来给长安穿的那双兔子拖鞋,不知被谁穿过了又胡乱扔在一边。 回头看看,她仿佛还坐在那里,笑着,或是哭着,声音软软糯糯地叫他:“左大哥。” 他弯下腰,将那双拖鞋收拾好,放进鞋柜里,然后走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再见了,殷长安。不管曾经经历过什么,愿今后你都像你的名字那样――一世欢喜,长安长宁。 … 南城的初夏,夜里的风都是暖的。 骆敬之下班从医院回到跟长安以前住的房子,她跟他约好今天来把她最后一些东西拿走。 在楼下碰到阿元,他蹙了蹙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陪长安来的。”阿元对他不假辞色,“我们白天一起去找开新店的地址,她说晚上要过来拿东西,我不放心,就陪她一起来了。” 果然,每个人都不再相信他,甚至认为他会伤害长安。 他没说话,不愿对一个不熟悉的人辩解,当然很多事他也无从辩解。 他摁密码打开单元门,阿元又叫住他:“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对长安不好,是她太执着了。有个那么爱你的太太,你都不好好珍惜,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骆敬之没回头:“是吗?多谢忠告。” “以后别想再欺负她,只要她人在南城,我一定会保护她。” 每个人都有守护天使的决心,只有他是那个恶魔reads();。 电梯门开了,骆敬之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长安。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怎么不进去?”她手里明明还拿着家门钥匙。 长安摇摇头:“以后我不住这里了,自己进去,不太好。” 她其实一直很讲规矩,爸妈把她教得很好。 他心里轻轻叹口气,用钥匙开了门:“进来吧。” 屋里的摆设还是老样子,当年装修时她跟设计师一起画的电视墙都还没有褪色,客厅和书房墙上裱起来的字也是她亲手写的。 只不过属于两个人的物件都已经分别被妥善地收拾好搬离了这里,几乎已经看不出什么共同生活的痕迹,上下两层的空间显得空荡荡的。 沙发旁边放着一个小巧的皮箱,骆敬之打开来给她看:“你没拿走的东西我都收在这里,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长安低头看了一眼,说:“嗯,应该没什么了,你收拾的,一定没错。” 心头有什么东西被奇异地触动了,他垂下眼睫,默默合上箱子,对她说:“天气热,休息一会儿再走。冰箱里好像还有饮料,我拿来给你喝。” 他拿了两瓶红茶,这回记得先拧开了瓶盖才递给她。 “谢谢。”长安喝了一口,又问,“还有其他的吗?阿元在楼下等我,他也渴了。” 骆敬之只好把自己手里那瓶给她:“刚才我在楼下遇到他,他说陪你去看新店的地址了?” “嗯,有好几个地方,他陪我跑了几次,今天是最后一次。” “怎么说,地方定下来了吗?” “不是的。”长安摇头,“我暂时……不打算开新店了。” “为什么?”意识到自己有点太急切,他稍稍掩饰了一下,放缓了语调说,“如果是钱的方面有什么困难……” “不是不是。”长安连忙摆手,“不是因为钱,你们不要再给我钱了。” “那是为什么?” “我想出去走走。” 骆敬之在她身旁坐下,在她手上握了握:“长安,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能不能说给我听?” 她看了看他:“我看了爸爸的那封信。” “嗯,然后呢?” “他也希望我能多出去走走看看,散散心。我也跟妈妈商量过了,她说她陪我一起去。” 骆敬之沉默,他知道殷奉良意识到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是想让长安出国去散散心的,不想让她陪在身边经历生离死别的痛苦。只不过他的并发症来得太突然太凶险,还没等长安离开,就走了。 他的绝笔一定留了很多美好的祝愿和建议给长安,对这个女儿的愧疚和疼爱,真的是已经深深刻在他的骨血里了。 他很清楚无论周围的人编造多少善意的谎言,分离就是分离,长安一定会不开心。她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挫折和变故,他也肯定早有所闻。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出去旅行,换个环境,是化解这些悲伤最好的方法。 第四十章 - 婚碎 - 福禄丸子 “那你呢,长安,你怎么想?你真的不想开店了吗?” 长安握紧了手里的饮料瓶,微微低头:“我不确定。我一直很想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咖啡店,可是店开起来以后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所以我想……” “跟这个没有关系。”骆敬之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所有的事都是偶然的,跟你和你的店没有什么关系,懂吗?” 这些不好的事里面包括了他跟她离婚,她的父亲去世,她的小店毁于一旦,但这些都不是她的错。 在这些事情背后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但相同的一点是,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因此毋需将责任扛到自己肩上。 殷奉良不希望她这样,同样的,他也不希望。 长安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朝他笑了笑:“敬之,你真好。” 傻瓜,他不好,一点也不好。正是因为他对她不好,守不住这段婚姻,才加速了她父亲病情的恶化,也让外人有机可趁。 他甚至也不是一个好医生,当年如果能够正视那场事故,勇敢地承担后果,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一系列的悲剧。 程东说的对,他永远活在愧疚里,陷入一个死循环。 他对不起很多人,但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长安。 她未必不怪他,可她孩子心性,单纯善良,他安慰她一句,她就说:敬之你真好。 长安抱着两瓶饮料站起来告别:“我要走了,阿元还在楼下等我。” “我帮你把箱子拿下去。” “不用了,我可以的。”她把自己喝的那瓶饮料塞进箱子,“这样就可以了。” 她其实也没那么笨,很多事都懂得想办法。 骆敬之还是拉住箱子:“让我来吧,反正我也要下楼。” 他们都不住这里了。他在两人离婚前就已经搬出去,长安后来也不愿意回来了。殷奉良在遗嘱里把这房子留给他,说殷家在南城另外还有房子给长安住,除了为人师的慷慨,大概也是希望她跟过去有个彻底的了断。 其实老师一家对他是极好的,他都知道。 把长安送到楼下,阿元顺理成章地接过他手里的皮箱,放进后备箱里去了。 骆敬之看了看他,对长安道:“不要随便相信别人,尤其是男人,知道吗?” 她不知道他指的是谁,以为是说左时的事,心里的黯然都写在脸上,低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你跟师母出门,打算去哪里?国外现在很多地方都不太平,会不会不安全?”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有很多地方可以选,还没有确定。不过妈妈说不会有问题。” “嗯,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师母年纪也大了……”他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应该陪你们一起去的。” 假如这个家不散,他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这种时候最该保护长安和她妈妈,陪伴在她们身边的人就是他reads();。 长安摇摇头:“你要上班嘛,等以后不那么忙的时候,也一定可以去旅行的。” “嗯,一定有机会。” 两人在黑暗中面对面站着,至此好像就已经没什么话好说。 “我……我该走了。”长安回头看了一眼,阿元已经放好了行李箱,启动了车子。 骆敬之点头:“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 “嗯。” 她侧过身,连衣裙的荷叶边迎着夜风被吹得飘起来,亭亭而立的模样,就像初见时那样,都没有变过。 可她这一转身,仿佛就是一生。 “长安。”骆敬之叫住她,在她最后为他停留的这一刻,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长安僵住,手都不知往哪里摆:“敬之?” 骆敬之把呼吸埋在她肩窝,内心鼓噪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人或许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以前跟她朝夕相处,好像没什么话好说,可是真到了要分离的时候,又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长安慢慢放松下来,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他嘴里泛起酸苦,抱得更紧了些:“对不起,长安,对不起……” 长安笑了笑,在他怀里闭眼:“不对,这时候你应该说谢谢才对。” “嗯,谢谢。” 谢谢你陪在我身边,爱我这么久。 半晌,长安推开他的怀抱,他的目光还跟她纠缠在一起,落在她微张的嘴唇上,不知怎么的就有了亲吻的冲动。 他俯身过去,脑海里却闪过她曾经的抗拒,最后吻只落在她的发际:“长安,你以后都要好好的,再也不会有人惹你哭了。” 是他搞砸了,他们都搞砸了。自私而又背负着沉重过往的人,配不上这个纯净透明的殷长安。 … 飞机引擎轰鸣,缓缓推出跑道。 长安安静地看着窗外,身旁的陈玉姣将毛毯盖在她膝头,说:“囡囡,在想什么?” “在想爸爸。”她很坦诚,“我们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爸爸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陈玉姣眉眼间还有些郁郁的神色,却还是牵起笑:“不会的,今后不管我们走到哪里,他都可以看到我们。” “真的?” “真的。”陈玉姣拍拍她的手,“起飞后你先睡一会儿,晚点还要转机,会很辛苦的。” 她点点头,又忍不住问:“妈妈,瑞士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有山有湖,天空蓝得透明,老百姓的生活也很安定富足,是个很美的地方。” “真好。” 是啊,真好。 阿尔卑斯山脉的夏季到处都是怡人的风景,两手的食指和拇指随便在眼前比一个四边形,框住的都是一幅风景画reads();。长安住的房间,推开窗,就能看到远处的山峰和蓝天。 这些天她走了很多很多路,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被沿途的风景和湖里的天鹅治愈,也遇到很多人,来自不同的国家,说着各自的语言。 却再没有一个来自法国的中国人,用低沉醇厚的声音叫她的名字:长安。 也许就是因为遇不到,所以即便这里很好,可她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连笑容都很少。 住的旅社里养了两条狗,她不出门的时候,会跟它们窝在一起,坐在松木地板上摊开涂色书画画。 偶尔想靠近左时的世界,她就只用黑色,涂一幅黑白的风景,黑色的玫瑰。 旅社的老板之一是个年轻的比利时人,有一次捡到了她落下的画册,还给她之后,尽管语言不通,两人还是成了朋友。他总是叫她angel,对她涂好色的画作大嘉赞赏。 他也喜欢层次分明的黑玫瑰,竖起大拇指,又示意她写上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她在等一个人,给她中肯的建议:为什么不留下你的画呢?如果见到这个人,我一定交给他,告诉他曾经有人在这里等过他。 也许说法语的人都有些无可救药的浪漫,可在无穷无尽的等待和思念里,这种浪漫就成了一种有效的安慰。 长安自己画了一朵黑色的玫瑰,巴掌大的一张纸,在右下角一笔一划地写上左时,又轻轻地写长安。 他总是往有危险的地方去,但也许,有一天他也会路过这个平静安宁的地方,跟她站在同一个位置,推开窗,看远处的少女峰。 欧洲几个小国走了一圈,所有做过停留的地方,她都留下这样一幅小小的画,并且相信他总有一天会看见。 陈玉姣终于又看到女儿脸上久违的笑容,摸了摸她的脸道:“囡囡,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到其他地方去了。” “要去哪里?” “去看动物好不好?” 长安像孩子一样喜欢亲近动物,去一个同时有野生动物、峡谷、河川的好地方,最好离海也不要太远,这样夏天的尾巴上还可以让她在海滩舒舒服服度个假。 她本来以为南非会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联系了此前雇佣的私人安保公司后,对方建议她们前往南美洲。 “殷太太,南非现在局势不太稳定,持/枪的暴力犯罪率太高,不太适合你们这样的游客前往。相反,亚马逊地区现在是旅游的黄金季节,你们可以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再去加勒比海附近。” 陈玉姣衡量了一下,觉得可行,就是有点担心:“不过你们人手方面会不会有问题?” 她之前听说他们的业务主要集中在欧洲和非洲各国,以保护在当地做生意的外国人为主。 对方笑了笑:“这你可以放心,南美地区今后也会是我们的主要业务区,先遣部队一定是我们最优秀的安全官,而且配备给你们的人手我之前就调配好了,恰好就在他们其中,对那边的环境也已经足够熟悉,绝对可以胜任。” 陈玉姣心头一松,回头看了看低头画画的长安,又补充道:“我女儿……情况有点特殊,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随行的安全官能有一位女性。” “没问题,殷太太,那我们就南美见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