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棺材堵了门 - 嫁祸为夫 - Z金 永泰二十二年岁末,大楚京城。 繁星渐落,晓光乍破,点点碎茫照在檐下,根根冰凌折出亮彩。 这时,一声大喊划破长空,惊飞的白鸽中响彻起嗡嗡的哨声。 “殿下不好了!”双喜猛拍房门,嗓音尖细刺耳,“咱府,府门让人给围了!” 赵宸猛地坐起,先是理整了一下束胸,而后边穿衣服边扯嗓子问:“谁?是不是老谢家那孙子?大清早的找晦气!我今儿非再揍他一顿不可!” “哎呀!您快去看看吧!” 等她穿戴整齐来到府门前时,终于明白双喜为何一脸苦大仇深了。 堂堂武亲王府,居然被一口乌黑棺材堵了正门! 哀乐白幡,北风一过纸钱打着旋的飘飞,门外除了一群戴孝的人,还围满了看热闹的,他们刚踏出府门,便有震耳鼓声响了起来。 看着对方这架势,赵宸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强笑问道:“张班主,您…您这唱的是哪儿出啊?” 张班主看了她一眼,面朝街道跪了下来,鼓声随之骤然停下。 “各位老少爷们,我广和园百余年来尊奉的都是,戏比天大如敬神,衣食父母是看官!我们吃这碗饭的虽不金贵,可也知道,老老实实唱戏,清清白白做人。” 他说着,叩了个头,木然直起身指向棺材。 “今儿个我们整班戴孝,以一口薄棺横在这,只为求个天理公道!” 他说完,又是一叩。 周遭沸议声渐起,大多都是不解的问询。 赵宸眼皮直跳,止住就要动手的侍卫,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广和园的台柱子翠儿,于昨夜自绝了。 一根麻绳吊死在了正堂,临终绝笔说是,不堪武亲王赵宸的威逼,亦不愿委身做对方的禁脔,唯有一死了之。 张班主伏棺哭诉,悲痛的不能自已。 不说他一直将翠儿视若己出,单是这台柱子一倒,广和园将要面临的一落千丈,就够他难过的了。 这么多张嘴,他可怎么养活啊! 听着周遭的议论声,赵宸暗自皱眉,下一刻,她直扑棺材,没等其余人反应,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便响了起来。 “翠儿!我的翠儿啊——!”她捶胸顿足,“你怎么舍得丢下我?” 张班主愣住,呆呆看着眼前哭天抢地的赵宸。 “你们还我的翠儿!这好好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她声嘶力竭,“说好的余生共度!说好的白头偕老!我的——翠儿啊!”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这到底是谁找谁算账? 她伏棺泪流满面:“你放心,我赵宸发誓,此生此世非你不娶!” 张班主满眼不敢置信,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人都让你逼死了!你居然还诋毁他!”戏班中跑出个女子,指着赵宸怒斥道:“我师兄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怎会和你有什么污糟?!” 师…兄?翠儿…是男的?人群中忽然爆出一片惊声。 女子不顾同伴阻拦,悲愤的哭吼着:“师兄不愿受辱才自绝!是你害死了他!你这个恶心的断袖!我们就是告到陛下面前,也要为师兄讨回公道!” 赵宸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顾盼回眸,粉嫩罗裙… 翠儿居然是个男人?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线:“没想到堂堂亲王竟如此罔顾人命。” 赵宸抬头循声望去。 一眼掠过只余惊艳,那是一种单纯对美的欣赏。 那人不过十七八岁,身着乌黑长裘,青丝莹莹半散,眼眸如狐似凤—— 美好得几近令人模糊了他的性别。 别说赵宸本身是个正值芳华的姑娘,想来便是同为男子,也会抑制不住去惊叹。 只可惜,这美人明显是来找她麻烦的! 那人冷冷地回望她:“您是觉得不过一个戏子,任您生杀予夺才是应该?还是觉得只要大权在握,就可以随心所欲、肆意妄为?”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原本只是看热闹的路人,此刻也全都怒视向赵宸。 这世道的底层,谁心里没点不平?谁又没遇见过恃强凌弱之事? 他盈盈几步上前扶起张班主,声音虽轻却清晰可闻:“而今在下只想问一句,天理什么时候竟要这样跪地来求了?” 张班主闻言老泪纵横,一身白孝随风飘扬,直让人望之心酸。 “是这世上真没处能喊冤了?还是公道人心都丧尽了?”那人眸中深邃黝黑,唇间漫起丝讥讽,“又或是,这种事已经多到让人习以为常了?” 诛心之语如刀锋凌骨,将赵宸割的七零八碎。 她扶棺站起,脸色黑得辨不出神情,看着周遭被煽动的义愤填膺、恨不得将她扒皮拆骨的百姓,她下意识退后了几步。 侍卫快速围上来,将她严密地护住。 忽然,人潮中飞出一捆菜,不偏不倚砸在了双喜身上,仿佛拉开了帷幕—— 一个、两个、数不清…巍巍亲王府前,霎时变成了菜市场。 侍卫被激愤的百姓冲的东倒西歪,正要抽刀反抗,却被赵宸喝止住,只好闷头拨挡,试图先护送赵宸进府。 一片混乱中,先前慷慨陈词那人,反而孤身退到了远处。 他先是默默打量了下赵宸。 而后移开目光看向府门上的匾额,眸中满是让人看不透的细碎深意,直到最后才落在远处姗姗来迟的官兵处—— 绯红薄唇不禁浅浅勾出弧度。 陷入暴动中的赵宸在看到官兵后,扯起嗓子大声喊道:“各位放心!此事本王还有顺天府,定会给个交代!” 看到这情景又听到这话,匆匆带兵赶来的顺天府尹,一个踉跄差点摔进雪地里。 “都给本官住手——!” 官兵上阵,暴动被压下,可怒骂声不仅没有止住,反而更加难听。 府尹江赫同沉下脸喝道:“将所有滋事者都押回府衙严审!” 驱赶的驱赶,抓的抓,戏班被官兵带走,棺材也被抬走了。 而那个添柴加火的好看男人,也同样被押着远去。 赵宸看着府前的一片狼藉,出神了半晌。 “您这回可闹大了!”江赫同愁眉苦脸,“往常打架斗殴也就算了,这次怎么还闹出人命了?如此暴动,可是会直达天听的!” 他颓然坐倒在台阶上,摘下官帽丧声道:“下官这府尹怕也当到头了…” “放心,此事本王不会连累你的。”赵宸坐到他身旁,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明天上朝你就都往本王身上推,包管那群御史会帮你脱罪!” 江赫同半晌才想明白,讷讷问:“这不成落井下石了?” “都这光景了,不差你这块石头。”赵宸拄着他肩头站起,又随手一拍,笑道:“得,没别的事就回去吧,记得替本王好好审问下那个领头的。” 江赫同神色复杂,起身拱手道:“谢武亲王垂怜。” 目送对方离去,她冲双喜招了招手,吩咐道:“去请俞太医来。” “啊?您好好的叫他干什么?” 赵宸替他将身上的菜叶拂落,幽幽道:“那是刚才,现在我病了,病重了!” 第002章 一笑憋三坏 - 嫁祸为夫 - Z金 虚弱的哼唧声连续自屋内传出,如濒死之际的哀鸣。 俞仲景手拎药箱,侧耳听了一会儿,道:“这是不大好,去吩咐烧点热水吧,一会说不准得动刀。” 双喜吓的身子一颤,慌忙跑走。 俞仲景忍不住摇头失笑,推门走进屋内。 “老俞来了?哎呀…本王怕是不好了…”赵宸直挺挺躺在床上,脑门上搭着湿棉巾,有气无力地哼哼着。 “您有事就直说吧。”俞仲景低头摆弄着药箱。 “本王病危了——” “您哪回惹祸不病危?” 赵宸噌地坐起身,扯下棉巾闷声道:“我不出去惹祸,祸上门来惹我啊!” 俞仲景走过屈指搭脉,不以为然的说:“下官还以为您早习惯了。” 他这话说的实心实意。 自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对方至今,这人已经被害不下百次了,小到蛇虫鼠蚁、阴谋构陷,大到奇毒诡术、天灾人祸—— 直到“瘸”了一条腿,一切才稍稍收敛。 “脉象强健有力,就是肝火旺了点,下官给您开点下火的方子,保管三帖见效。”俞仲景收回手,取纸笔写了起来。 “你严肃点,这次可出人命了!我那如花似玉的翠儿…”赵宸可怜兮兮、絮絮叨叨地将事情讲了一遍。 “你说,他们怎么这么锲而不舍呢?”她又瘫回床上,“我这名声都已经够差了,何必再费心泼上盆脏水?” 俞仲景停笔看向她:“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您有心思琢磨别人的动机,还不如多想想,到底是谁要害您。” 赵宸咧嘴一笑:“聪明!俞太医就是俞太医!” 俞仲景皱眉,他要是没记错,眼前人可向来都是—— 赵宸半支起身子,眨巴着眼睛笑问:“所以,能不能请你再帮个忙?” 一笑憋三坏! ……… 月黑风高,细雪纷飞,顺天府衙中现出两道鬼祟身影。 俞仲景捧着药箱、哆嗦着胡子,木然抬手掐了自己一下。 疯了,这绝对是失心疯了! “别在这儿磨蹭!”一身夜行衣的赵宸,压低声音轻推了他一把。 俞仲景忙快走两步,小声问:“咱们到底要干什么?” 赵宸不答,拉着他东拐西转了一圈,最后直奔衙后的一间小堂,摸出钥匙开了门,带着对方钻了进去。 “您怎么会有这儿的钥匙?” “白天趁乱顺来的。”赵宸边随口答着,边驾轻就熟地在一排尸体中翻找起来,直到找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卸了妆容的翠儿,多了几分阳刚气,忽略满面骇人的青紫,看着倒也算俊秀。 她叹了口气,回身道:“时间紧任务重,开始干活吧。” 俞仲景彻底明白了,咬牙问:“您这是要拿下官当仵作?” “对啊,我可信不过别人。” “下官只会治活人,不会验死人!” “你都说了不能千日防贼,所以我得赶紧查出来,到底是谁总这么盼我死啊!” 俞仲景默不作声,板着脸站在一旁。 “老俞,除了你,谁还有本事让这死人开口?”赵宸扯了扯他,娇腻腻地道:“再说,咱冒这么大风险潜进来,总不能白跑一趟不是?” 好嘛!这是上了贼船了! “太黑,看不清。” “给。”赵宸谄笑着自怀中摸出夜明珠,“速战速决,我去把风。” 寒夜幽寂,北风呜咽。 赵宸半倚着门框,冻红的耳朵时不时颤几下。 她别的本事还有待评估,可五感却是天生的灵敏,暗夜可视物,十丈内落根针都能听见,还靠着鼻子在武王府地下寻到过酒窖… 正在她陶醉于自己的优秀时,忽起的脚步声,狠狠敲在了她心头。 两道人影突兀的出现在雪夜中,一前一后走到小堂门前。 当先那人俯身捣鼓了一会,细微地“咔哒”声响起,锁被落下后,门也被推开。 趴在梁上的俞仲景,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一旁的赵宸打量着来人,却见对方遮掩的比她还严实,没有交流,分工有序,一人上前检查起翠儿,一人定定站在门旁放着风。 她默默看着下方,心中思索不停。 据她所知,翠儿无亲无故,平时除了她和戏班以外,也没什么来往密切的,怎么如今一死,先是无名人士当街出头,后又有这两位暗夜验尸—— 余光中忽然划过一抹亮色,径直向下方坠去。 她暗骂一声,一脚勾住房梁,整个人骤然倒悬,探手抓向那物。 无声无息,玉质药瓶落在她手中。 她刚松下口气,一声清晰至极的摩擦声就响了起来,与此同时,俞仲景颤巍巍地收回脚,识趣的埋头装起死。 耳边劲风呼啸,令她顾不上责备,忙强行拧开身子,躲开碎石的同时,脚上一松直扑动手之人。 拳掌碰撞,闷响不绝。 俞仲景瞄着嵌近梁柱的碎石,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无声冲赵宸摆了几下手。 其实不用他提醒,交战中的赵宸早已经察觉到了。 对方是高手,顶尖的高手! 这时,衣物破碎声响起,异常冰冷的指尖狠狠钩过赵宸胸前,带起一蓬炽热殷红的同时,猛地一滞。 看着对方眼中清晰的错愕,赵宸含恨咬牙,随手将药瓶当暗器砸了过去,将对方逼退后快速取出一物,正准备丢出去—— 药瓶被对方击碎,乌黑液体四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 “屏气!” “小心!”两位临时仵作同时开口。 赵宸想也没想忙屏住呼吸,同时将手上的东西扔向地面。 大团烟雾瞬间爆开,秉持着趁人病要人命的原则,她不退反进,一抹森冷刀光乍然亮起,她倒握短刃直直抹向对方脖颈。 尖锐碰撞声传入寒夜,风雪中骤然奏起铮音。 二人刚对了几招,赵宸浑身力气就散了大半,对方的状态同样不好,显然是猝不及防下吸进了药瓶中的毒物。 “赶紧走!”对方的仵作低喝道。 高手眸中盈满杀意,不仅没收招反而猛催内力,狠狠压着赵宸的短刃斩下。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浸满寒光的匕首越来越近,瞬间临近她的面门,劲风犹如实质,眼看就要落下。 砰!房门被撞开,第五个人闯了进来! 叮——!匕首被来人击偏,她顺势退到来人身旁,喘着粗气坐倒。 “弄,弄他!”她沙哑的声音刚落,高手便抓起同伴冲了出去。 来人没有追,目送对方消失在夜色,才扯下面巾低斥:“弄个屁!有官兵往这来了!都赶紧跟老子走!” 赵宸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五道血痕,虚弱地说:“师父,那王八蛋指尖藏了毒!” 第003章 虎父生犬子 - 嫁祸为夫 - Z金 武王府主院,赵宸房间。 她咬牙给自己包扎好伤口,才有气无力地瘫在了床上。 俞仲景隔着帷帐道:“近日不可动内力,以防余毒伤身。”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别不当回事,要不是您第一时间封了经脉,只怕下官也救不得。”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问:“死因验出来没?” “被勒死的,手法很高明,只怕很少能有人看出。” 赵宸忍不住咳了几声,皱眉问:“你那破瓶子里到底装的什么?” “是下官在绝地采到的奇毒,一滴能毒死一头牛,是留作保命——” 她这才起了精神,扯开帷帐瞪着眼睛问:“也就是说那王八蛋死定了?” 袭了她的胸还伤了她。 要是对方不死,怕是就该她记恨死了。 “没意外的话,是的。”俞仲景放弃了讲述奇毒的珍贵,擦了把手道:“不早了,让金算盘送下官回府吧,也省的被人发现。” 被称作金算盘的,正是方才的第五个人。 赵宸想了想说:“江赫同最迟明日会请你过府。” “他请下官去干什么?” “咱走的时候毒还没散净,余下的就算要不了命,也不是那些官兵能抗住的,只要没人能解那毒,除了你,他还能找谁?” 想起走之前闻到的气味,赵宸渐渐眯起眼睛:“你记住,只有顺天府的人能活命。” 俞仲景先是一惊,而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半晌才勉强点头应下。 “至于翠儿的死因——” “将蹊跷告知给可信的仵作就行了。”俞仲景道。 “好主意!”赵宸假模假式一拱手,咧嘴笑道:“那就劳烦俞太医了。” 俞仲景不禁皱起眉。 要不是他确定药瓶掉落是意外,此时怕不禁要怀疑,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了! “这不也是没办法?”赵宸直勾勾盯着床顶,幽幽道:“你帮我瞒下那些时,也就注定咱俩再不能有为人知的私交。” 她忽然笑了:“而你俞太医,也下不了我这艘贼船了。” 俞仲景耷拉下眼皮,默默收拾起药箱。 他行医几十年,第一次有违医德,便是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不仅瞒下武亲王是女儿身的真相,还欺君罔上的报给楚皇—— 武亲王瘸了! 将药箱和心情都收拾好,他木然行礼退走。 听着脚步声渐远,赵宸强打起精神。 先将事情从头捋了一遍,随后又开始想着明日的对策。 无奈这夜受伤又中毒,没一会儿,她便撑不住睡了过去。 ……… “武亲王?武亲王!”声音威严却飘忽得不真切。 这声儿,听着耳熟啊—— 念头刚起,人便回了魂,赵宸猛地惊醒。 “罪臣在!”她噗通跪地,干脆利落。 楚皇赵柏奢拧眉,这小东西真是被骄纵坏了,被传进宫问罪还敢打瞌睡! 他冷声问:“谢卿说的这些你可都认?” “嘭”的一声,赵宸猛叩在地:“罪臣知错甘愿领罚,请陛下处置!”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楚皇眉间又紧了三分。 虚心受教,死不悔改,说的大概就是这位了。 “陛下,武亲王自幼行为不端,屡屡为祸京城,先是永泰十二年…” 左都御史谢端又踏前一步,猛提一口气,开始数算起赵宸曾犯的错。 自十年前被从边关接回,这位武亲王就渐露祸害本质。 大闹学堂、殴打同学、搅闹京城…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谢端越说越来气,花白胡须乱颤。 徐徐睡意中,被控诉的人困的垂低了头。 这一幕看在楚皇眼里,倒像是因知错而羞愧,令他神色不自禁缓了缓,暗叹,还能意识到错就行。 谢端一脸痛心疾首:“如此种种,天怒民愤,怎对得起陛下与太后多年的爱护?虎父生犬子,桓烈忠武王若在天有灵,怕也会怒其不争!” 这话一出口,殿内气氛骤然压抑下来。 楚皇猛地沉下脸。 赵宸彻底清醒过来,冷眼看向谢端。 几位奉命前来的老臣都不禁皱起眉,暗骂谢端糊涂,好好的提那人做什么! 谢端依旧愤慨地说着:“老臣以为,武亲王赵宸无才无德,不堪忝居亲王位,奏请陛下将其夺爵幽禁,交大宗正院严加管束。” 好家伙!这得多大仇? 赵宸心头火起。 她本想赶紧领了罚回府补觉,没想到这老学究还蹬鼻子上脸了! “谢老大人,前几日打了您孙子是本王不对,虽然是他调戏良家妇女在先,但最后被揍爬的也是他,这对错,咱就不掰扯了。” 她苦下脸:“本王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亲王位,所以无论您是爱孙心切,还是真的为国着想,本王都理解。” 谢端哆嗦着半晌倒不过气,气的满脸发青。 这人怎能如此无耻! 她抬袖抹了下眼睛,语带哭腔:“可父王毕竟是为国战死,您,您怎能——都是我没出息,给父王丢脸了,不能为他争光,不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她捂着脸泣不成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父王天纵之资,可我却是个没用的废人,您瞧我不顺眼是常情,您怎么指责我也都认下,只请您不要辱及我父王——!” 见她伏地痛哭不止,楚皇心中百感交集。 赵宸一向无法无天,可如今却能为父低头哀求,这份孝心也算是难得。 忆起幼弟英武的身影,他看向赵宸的眸光越来越柔和。 他轻叹一声,起身走下帝座,将赵宸扶了起来。 只见这小玉人儿脸色惨白,一双眼睛哭得通红,依旧抽抽搭搭地抹着泪。 他心里不觉又软了几分:“既然身子有恙,这几日便好好在府待着,消停消停,不可再犯错,记住了?” 赵宸抹着泪不住点头,暗暗松下一口气。 谢端却急了:“陛下!如今民愤未平,戏子之死也未查清,怎可——” “谢卿,宸儿是朕看着长大的,品性如何朕自然清楚,平日打打闹闹他能做得出,但要说他害人性命,朕万万不信。” 楚皇冷声道:“传旨刑部严查,尽快找出真凶,还武亲王一个清白!” “臣等遵旨。” 谢端一咬牙:“陛下!卫国公听说武亲王的风流事迹后,可就一病不起了!” 赵宸暗自皱眉,这是半月前楚皇为她配的姻缘。 也不知这位陛下到底许诺了什么,卫国公居然真的答应嫁孙女给她这个瘸子,要是没有翠儿这回事,再过几个月—— 楚皇大袖一挥:“让宸儿上门告个罪,再把事情说清楚就是,朕相信,卫国公不是小家子气的人。” 第004章 万万配不上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埋头走出乾清宫,随手抹着脸上的泪痕,心中止不住的腹诽。 卫国公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也就楚皇能说出这话! 满朝文武哪个不知道卫国公的火爆脾气?她要是敢这么上门去,只怕不被那老头打死,也好不到哪去! 再说,她这花容月貌的佳人,怎么能娶人家的大小姐? 还有那个死心眼的谢端—— 唉!生活不易啊! 忽然,余光瞥见一抹身影,她眼珠子一转,忙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西画,你等等。”她喊了一声。 前方的宫人停住,待看清是赵宸,忙行礼道:“见过武亲王。” “免了免了。”赵宸笑眯眯地走近,问:“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新晋的惠嫔娘娘有喜,奴婢奉太后命前去送赏儿,正准备回去复命呢。” 赵宸听过后,自怀中摸出个玉簪,含笑道:“本王前几日在街上瞧见这个,稍一打眼就想起你来了,如此佳品,当配你这般美人儿才是。” 看着明显价值不菲的玉色,西画脸上漫起红晕,嗔道:“您呀!惯会哄人!” “本王说的可都是实话。”赵宸轻柔地为她戴好,赞叹着说:“可真是绝配!” “这,这太贵重了。” “本王不能时时膝前尽孝,老祖宗那还要劳你多尽心,这点小玩应儿算什么?” 西画两颊更红了。 虽说她与宫中的其他姐妹们,都经常会收到赵宸送的小礼物,但却从没有一次是这种惹人遐想的物件… 她小声谢过后,羞怯地偷瞄着赵宸。 青衣五章,两肩盘龙,一袭垂踝白裘,俊俏的眉眼间蕴满了笑意,这样一个如玉般的少年郎,哪个会不喜欢? 要是这腿脚没落下残缺就好了—— 她心中一软,轻声问:“您是不是又惹什么祸事了?” 赵宸咧嘴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想纳妃罢了。”她边走边道:“本王和你一起回去,正好给老祖宗请安。” 西画跟上她的脚步,垂头问:“是卫国公家的嫡小姐?” “是,连你都听说了?” “卫国公夫人前几日请见太后时,提起过这事。”西画声音低下,“不过,听她的话音儿,似乎也不情愿这门亲事。” 赵宸感兴趣地挑了挑眉:“老祖宗怎么说?” “太后当时只是笑着应了几句,过后却有些生气了,临着就寝时,还说——” 她绕到赵宸身前,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太后说了,挑上她做您的王妃,是她上辈子修下的福分,不然就是个嵌了金边儿的,也是万万配不上您的!” 赵宸彻底放下心,忍不住笑出声。 “您别笑啊,奴婢觉得太后说的对极了,您这么好个人,真要说这门亲事不合适,也是对方配不上您!” “这话当着本王说说就算了,跟别人可不能多言,记住了?” 西画点点头:“奴婢明白。” 又闲聊了些宫中的日常,二人便已经走到了慈宁宫外。 西画道:“太后这个时辰应该刚礼完佛,奴婢去替您通报。” 没一会儿,宫人便将赵宸请进了正殿。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她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 凤榻上端坐着位年近八十的老妇人,满头银丝高高盘起,岁月的痕迹遍布她的脸庞,使她看上去极为苍老。 见到赵宸,她浑浊的眸中满是掩不住的慈爱,忙招手道:“快过来让哀家瞧瞧。” 赵宸顺从的走上前,半跪在老人家身边。 太后打量了她一会儿,不禁皱眉:“怎么才一阵儿不见人就清瘦了?” 赵宸酝酿了一瞬才仰起头,委屈巴巴地唤了声:“老祖宗——” 白惨惨的小脸儿,红通通的眼眸,粉嫩嫩的唇瓣儿…活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太后忙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心疼地问:“谁欺负咱们宸儿了?” 赵宸立马又耷拉下脑袋,一副可怜万分的样子。 “卫国公病了,陛下让孙儿去上门告罪,还说、说卫国公要是不原谅孙儿,孙儿就别想好了——” “哀家可听说了,是你当街发誓非那男戏子不娶,这才气病了卫国公。”太后佯怒道:“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能这般胡闹!” “孙儿不知道他是男儿身,只想让他走的踏实些罢了。” “可你毕竟定了亲事。” “那是陛下定的,孙儿只是奉旨。”赵宸闷声说:“老祖宗,翠儿不会嫌我瘸,不会瞧不起我,也不会因着我是亲王而攀附,您觉得卫国公的孙女会如此吗?” 这时,西画似无意般,将置在榻边的瓷瓶正了正。 看着那个卫国公夫人送的瓷瓶,太后顿时想起前几日的事,面色不好看起来。 赵宸心思一动,又重重叹了口气:“其实他们说得挺对的,孙儿确实无能,不仅辱没了父王的神武之名,也活该让人看不起。” 赵宸话刚出口,太后便皱起了眉。 “所有人瞧不上孙儿都没关系,可孙儿不想自己的王妃也如此,不然,孙儿怕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太后眸光沉下,瞥了一眼近前的老公公,后者凑近附耳嘀咕了一阵。 老公公姓孙,随侍太后五十余年,赵宸幼时更是亲眼见识过对方的身手。 登峰造极,堪称大内第一高手! 而对方说的正是乾清宫发生的事,他将众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待见太后潸然落泪,赵宸心中抑不住轻叹了一声,人却凑近关切地问:“您怎么了?是不是孙儿说错话了?” 太后缓缓摇头,垂泪道:“都是哀家的错,哀家不该同意你父王从军,不该放他去边关,不然你怎会受这些苦难——” 十年前,太后的幼子,武王赵柏策,于边关率军御敌,最后不幸战死。 大楚史上最耀眼的名帅,臣民奉若神祗的百战神将,便这样陨落在了战场,武王妃随后投井殉情,只留下年仅七岁的独子赵宸被接回京。 袭王位、入宗室、成了大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亲王。 太后眼角的纹路又深了几分,低泣道:“都怪哀家,是哀家对不起你。” 第005章 牢中病美人 - 嫁祸为夫 - Z金 费尽口舌才把老太太安抚好,赵宸没有再多留便告退了。 踩着宫道中将落的薄雪,她面上毫无表情。 这一趟下来,所有目的都没有落空。 楚皇下旨彻查翠儿的案子,太后也开了金口,答应替她摆平卫国公府的亲事… 一番卖惨过后,两位贵人明显都对她更加怜爱了—— 一阵急惶惶的脚步声自前方传来,她收起心思看过去,便见江赫同小跑而来。 “这么巧,江大人也被召进宫了?”她上下一打量对方,明知故问地啧啧道:“瞧你这眼眶黑的!通宵查案子了?” 话到嘴边被噎回去,江赫同一脸无奈,只好将昨夜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有人潜进顺天府,还企图纵火毁尸! 官兵循声赶到后发现,想要烧尸的贼人,全都面色紫黑的倒在地上,一共四人死了三个,还有一个人事不省。 多亏有了前车之鉴,顺天府被余毒波及的人,比赵宸预计的少了一大半。 赵宸佯装惊讶的问了几句,心里却是门清儿。 她昨夜走之前就闻到了火油味,当时便明白了,附近还有第三批人在! 所以她才会嘱咐俞仲景,暗中弄死有可能留下来的活口,不然万一被对方咬上自己,说不得又要生出什么麻烦来! “这样啊,那不拘着江大人了,本王也饿了先回府了。”她漫不经心地说了句,继续向宫外走着。 “您等等。”江赫同忙追了两步,一脸为难地问:“您知道孟雍吧?” 赵宸看了他一眼。 当世顶尖名角儿、绝世青衣花旦,这但凡听过京戏的,谁不知道这人? “半月前,太后召名伶孟雍入京,其人十岁入梨园行…”江赫同越说声音越低,头垂的都快埋起来了。 这姿态赵宸觉得有些眼熟。 想了想,她驻足问:“你惹什么祸了?” “昨儿从您府前抓走的那个,就是孟雍——” 赵宸暗道一声难怪。 她之前还琢磨,非亲非故,哪儿冒出这么个强出头的? 敢情和翠儿是同行! 江赫同无奈道:“刚把他抓回去就审问过,可他什么也不说,下官本想先晾他几天再审,谁成想,今儿就有人寻上门了。” 赵宸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问:“你来找本王,不会是因为人家赖上你了吧?” 对方脸上登时一垮。 赵宸见状憋着笑挤兑:“听说,老祖宗对这人格外礼待,不仅严令不得强请,还亲笔写下书信,邀对方来为她的寿诞唱一曲。” 江赫同那张脸,从五颜六色彻底变成了惨白。 她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恭喜恭喜,江大人这回算是揽下头彩儿了。” 无视了她的幸灾乐祸,江赫同仰天长叹一声。 “下官大概真是流年不利,今儿刚在朝上逃过一劫,一转脸又摊上这么个祸事。”他眼眶泛红,“武亲王,咱俩也算交情一场,等下官入狱——” 赵宸睨了他一眼:“这套本王早玩烂了,有话就直说。” ……… 等赵宸站在顺天府大牢前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她笑眯眯地冲江赫同眨了眨眼睛,提步走进大牢,后者认命的叹了口气,快步跟了上去。 昏暗的大牢中充斥着刺鼻的霉味。 赵宸轻车熟路地向最内层走去,直到连续不断的咳声传来,她才神色古怪地看了看身后的江赫同。 后者慌忙摆手,脸上写满了“我什么都没做”、“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快走几步拐过廊角,牢中情形才映入她的视线。 不同于昨天煽风点火时的风姿,眼前的孟雍面色苍白如纸,双眸黯淡无光,正以手掩口咳个不停—— 赵宸摸了摸下巴。 没想到美人这一病,倒更是我见犹怜了! “武亲王?”孟雍看向她,声音沙哑难明:“怎么?这是准备来找在下寻仇了?” 她回过神笑着说:“哪能呢?本王可不是记仇的人!” 孟雍嗤笑一声,闭眸不再开口。 她笑着将牢门打开,吩咐道:“江大人,赶紧遣人去太医院,用本王的名义请太医来给先生看诊。” “不用了,在下只是受了点风寒而已,不敢劳动太医。”孟雍淡淡说完看向赵宸:“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赵宸冲江赫同摆了摆手,后者会意默默退走。 满怀心事般踱了几步,赵宸长叹:“本王昨晚难以入眠,所以深刻反省了一夜,觉得还是自身行为不端,这才招至横祸上门。” 见她面色确实不好,还一脸悔不当初,孟雍不禁轻皱起眉。 “本王的确是看翠儿长得好看,这才起了爱慕之心,但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不然就是抢,也早抢回府了,哪儿还用得上暗中威逼?” 孟雍没接话,可眼中的怀疑却明显少了几分。 “先生仗义直言却受了这番罪,本王稍一想就是寝食难安啊!”她趁热打铁坐到孟雍身边,低声道:“不过你放心,本王此来就是为救你们出去的!” 孟雍侧头避开她灼热的呼吸,轻笑道:“还是不劳您了,等此案有个公论,我等再出这牢房也不迟,不然于心何安?” 赵宸气息一滞,这人什么毛病?还真拿自己当圣人了不成? 孟雍掸了掸身上,拿腔作调的道:“祖师爷有训,凡吃开口饭的,都要关照同行多行义,提携年少积戏德,我等既身为梨园中人,自然不敢坏了规矩。” 赵宸翻了个白眼,扯起嗓子喊:“来人!” 话音刚落,江赫同便带着官兵一拥而入。 “江大人,本王愿意作保,出任何事本王担着,这人本王能请走吧?” “武亲王都这么说了,下官自然不好拒绝,您二位快请吧。”江赫同强装为难,声音里却带着掩不住的喜意。 一番拙劣的表演过后,二人默契的忽略掉了孟雍的意见。 一个命手下将孟雍架出去,另一个则笑吟吟的默默看着。 直到人走远,江赫同才一脸感激地拱手道:“多谢武亲王相救。” 赵宸笑着拍了拍他:“别多想,这只是个交易而已。” “您放心,答应您的东西,下官稍候便送去府上。” “让人把戏班也放了吧。”她从袖中摸出银票和一张地契,轻声道:“再把这个给他们,就说是翠儿留下的。” 第006章 本王不记仇 - 嫁祸为夫 - Z金 回府安顿好孟雍后,赵宸吩咐了几句便钻进了暖阁中。 一个时辰后,叩门声响起,门自外被推开,江赫同探头进来小心打量着。 “放心,就本王自己。”赵宸笑着将温好的酒斟进杯盏。 他这才走进,放下手上的包袱道:“东西都在这了,您快着点看。” “不急,先暖暖身子。” 他灌了口酒,这才稍稍放松些:“让您见笑了。” 赵宸浑不在意的一摆手:“没事没事,一回生两回熟嘛。” “老实说,要不是仵作验出了死因,下官这回都不敢,更别说——”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赵宸笑眯眯地取出包袱中的东西,边看边随口说:“你都乖了半辈子了,再不做点出格的事,岂不白活了?” 江赫同苦笑摇头,将案卷和证物拿给涉案的人查看,哪是出格这么简单? 可要是请不走孟雍,太后怪罪下来,他同样讨不了好,既然左右都是死路,还不如另辟蹊径拼一次。 赵宸忽然似闲聊般问:“本王要是没记错,你做顺天府尹做了十多年了吧?” “过了今年,正好十六年。” 闻言,她耐人寻味的看了对方一眼:“到现在也没挪动…这么喜欢这个位置?” “您说笑了,能安稳待着,对下官来说已经是幸事了。”他看了看桌上的证物,“所以像这种冒险的事,下官这辈子也不想做第二次了。” “你倒是实在。”赵宸扒拉着那堆证物,喋喋道:“日复一日的坐吃等死,混到告老还乡,回家颐养天年…你别说,这样好像也还不错。” 江赫同尴尬的垂低头,想了想才道:“您应该也明白,不是谁都有资格在朝堂上一展抱负,大多数人都和下官一样——” “人家和你可不一样,背靠大树好乘凉,人家只要等机会往上爬就行了,而你哪方都不靠。”她咧嘴笑了笑:“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被无情戳中要害,江赫同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正想说什么,赵宸却忽然问:“你确定所有证物都在这?” 话题转的太快,以至于他半晌才反应过来:“确,确定,下官亲自清查过。” 记忆中闪过一抹玉色,令赵宸心思急转,翠儿的那块贴身玉佩不见了! 是被凶手取走了,还是—— 她翻出最下面的案卷,指着其中一页问:“翠儿跟这人通了一年书信?” 江赫同看了看,一脸难为情地说:“这是他的…心上人。” 赵宸想起来,翠儿曾说等唱完今年的场,他就和情郎远走高飞了,不过那时的翠儿还是个巧笑嫣兮的佳人,她也就没多想。 她神色越来越古怪,试探问:“男的?” “是,下官在空心珠钗中发现了书信。”他翻找了好一会儿,“就是这个,应该是他们定情那封,所以才被藏了起来。” 看着上面的山盟海誓,赵宸掩面欲哭无泪。 翠儿是个男人已经够劲爆了,怎么,怎么还是个断袖? 江赫同指着落款继续说:“这个岳珵以前是靖州生员,去年府试落榜后,曾联合同窗来京城搅闹过,此案最先是由下官主审——” 他取出当时的案卷递给赵宸。 后者刚翻了几页,忽然坐直身子:“这是生员状告皇子的那个?” 去年,二十多个生员一齐入京,状告六皇子赵淳,督考期间插手当地府试,收受贿赂暗许功名,以至他们这些寒门尽数落榜。 案子由顺天府负责审查,三审无果后,转交给了大理寺。 同年,大理寺定案称,生员是因落榜而不忿,这才胡乱攀咬六皇子。 最后不仅将这些人都逐出了京城,还夺了他们的功名,并宣告永不录用。 这其中就包括,翠儿的情郎岳珵。 而当时,赵宸则很凑巧的被支出了京城,所以错过了这出好戏。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赵宸笑问:“应该没案卷上写的这么简单吧?” 江赫同避开她的目光。 对方跟六皇子的旧事,他多少也有些耳闻,实在不想沾染半分。 “皇子案大理寺已经有了定论,下官翻出只是为查证岳珵的身份,您——” “放心,本王不是记仇的人,六哥当年也是实话实说。” 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本王确实是因为自己顽劣,这才不小心砸断了腿。” 这话江赫同实在不敢接,只好轻咳着转开话题。 “信是从平阳府发来的,下官已派人前往,很快便能确认岳珵是否还在那儿。” 赵宸想了想:“这些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下官的亲信还有您。”他顿了顿,“您放心,下官虽然会不时做出些无奈的妥协,但也只会限于妥协,不然当初岳珵的案子——” “的确,你那时没帮着颠倒黑白,你把案子推出去了。”赵宸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参与也不作梗,算是聪明的选择了!” 江赫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默默别开头。 “本王倒不是说你错了,时势造人,换作别人未必有你稳。”她悠哉抿了口酒,“不过这么多年,再稳也该腻歪了吧?” 他面上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问:“难道您有心入朝?” 她轻笑摆手,把案卷等归置好,才幽幽道:“人这辈子,总得赌上那么几次,说不准…就翻身了呢?” 等江赫同若有所思的离去后,金算盘才从内室走出。 “这事倒是巧了,居然把六皇子扯进来了,丫头,你错过的机会又回来了。” “您觉得是巧合?”赵宸笑了:“先不说翠儿的死被栽在我身上,单就是岳珵,好一个送上门来的良机,您觉得我会放过?” “你的意思是有人布了局?”金算盘不认同的摇头:“岳珵他们状告六皇子是一年前的事,那时你跟翠儿八竿子都打不着,谁会那么早就开始算计?” “是不是局跳进去就知道了。”她不以为然的说了句,又道:“那什么,我带回来的那个小美人,您受累多帮我盯着点。” “你少色迷心窍!”金算盘一拍她后脑勺,“这孟雍看着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你当心——” “您放心,我可不是江赫同,都被人家卖给我了,还傻呵呵的帮人家数钱…”她眨了眨眼睛,“越好看的越会骗人,徒儿记得清楚着呢!” 天色渐暗,草草吃过晚饭后,赵宸便回房睡下。 直到三更时分,连续且细微的声响传来,她才猛地惊醒看向房顶。 “嗒嗒嗒”的脚步声路过她这里,径直向西边掠去。 她稍稍盘算了一瞬,抓起绒裘裹在身上,无声走出房间。 第007章 好个白骨精 - 嫁祸为夫 - Z金 武王府的芝兰苑独立在西北角,自赵柏策封王开府时,这里便是客居之所。 而如今暂住在这儿的,正是孟雍。 赵宸悄然靠近摸上墙头,刚缩在暗处藏好,耳边便传来阵沙哑的唱念声。 “…大雪飘,扑人面…往事萦怀…叹英雄生死离别…” 烛火将孟雍的轮廓映在窗纸上,朦胧的恰到好处,像极了坊间常有的皮影戏。 赵宸不禁痴了一瞬,这身段看着可真是—— “…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重挥三尺剑,诛尽奸贼庙堂宽…” 寒夜里风雪愈急,掠过檐下发出呜咽声,像是有人在啼哭般凄切苍凉。 “…埋乾坤,难埋英雄怨…” 戏是应景的好戏,深切感人;角是顶尖的名角,万金难请。 只是—— 赵宸神情古怪的看向庭院,那里正站着十几名拔刀作势的黑衣人,要是屋里头那位看见这情形,不知还唱不唱的出? 她心中天马行空的想着,人却半分动作也没有,反而支起下巴呆看着。 院中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一阵不明觉厉的手势过后,四下散开将正房围住,一步一步缓缓逼近,拖拉得赵宸恨不得上去推他们一把。 终于,有黑衣人踏上台阶准备破门。 可就在这时,一阵杂乱清脆的铃声却响了起来。 顺着赵宸的视线看去,便见门前三步之内密布着极细的丝线,两端则系着哑光的小铜铃,而当先的黑衣人正撞在丝线上。 “谁在外面?”曲儿声骤停,屋内传来孟雍的声音。 赵宸忍不住咧嘴笑了笑,继续饶有兴致的看着。 当先的黑衣人稍稍停了一瞬,一言不发抽刀一挥,寒芒乍起将丝线一刀斩断,随后猛地撞开门冲了进去。 赵宸跳下墙头快速凑近,掩面贴着侧窗藏好以便随时能出手,她虽存心借着这帮人试探孟雍,但也不想真把对方玩死。 “来人,有刺客!”桌椅翻倒声混着孟雍的大声求救,瞬间传开极远,附近的侍卫闻声纷纷朝这里赶来。 暗搓搓地看着狼狈闪躲的孟雍,赵宸心思转了几转,正准备暗中帮着挡几下,院外却又闯进来一人。 月光倾然洒落,映彻漫空飘飞的细雪。 女子蓝衣束发,身姿轻灵如燕,脚下一点便冲进了屋内,长鞭如龙蛇飞舞,卷起一人的脖颈狠狠一甩,骨碎声清晰可闻。 赵宸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暗暗腹诽不已。 见侍卫涌入庭院,她往暗处退了退,左右一打量,手脚麻利的自侧面院墙翻了出去,又快走两步绕回到院门。 “怎么回事?”她半眯着眼睛问道。 侍卫统领韩烽道:“殿下小心些,府内进了刺客。” “先去把孟先生护出来。”她话音刚落,便见孟雍自屋内走出。 一身素白单衣,莹莹青丝披散,身旁跟着的蓝衣女子手握钢鞭,连连下着杀手。 孟雍像是极放心蓝衣女子,任凭周遭利刃翻飞,劲风拂乱青丝,他脚下仍没有半分停滞,缓步穿过打斗中心,走到赵宸面前。 还没等开口,他便先攥拳掩口咳了好一会儿,连续急促的像个痨病鬼,连带着苍白的面上也跟着泛起几许病红。 赵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只穿着里衣的孟雍,身形单薄细瘦却又极为匀称,随着剧烈的咳嗽,衣襟稍稍分开几许,颈间裸露的肌肤微微泛着莹光—— 好一个弱柳扶风的病美人,看着倒还真是惹人怜呐。 心思瞬转,下一刻。 她解下自己的绒裘给对方裹上,还语气暧昧地说:“先生当心别着凉了。” 陌生的体温传来,令孟雍明显一僵,下意识闪躲开,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嫌弃,同时抬手拦下身旁的女子。 “多谢武亲王关心。”他用力抿紧薄唇,强忍着拢了拢身上的绒裘。 赵宸面不改色的收回手,看向那群黑衣人,问:“这些是先生的仇家?” “您多想了,在下不过是个本分唱戏的平民,哪会有什么仇家?”他的声音清冷莫名,眸光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落在赵宸身上。 赵宸“哦”了一声,打着哆嗦笑道:“那这些人可能是迷路了,幸亏这位姑娘身手了得也来的及时,不然先生可要无辜受累了。” “这是在下的护卫苏烟。”孟雍想了想又道:“在下突然被您接来府上,所以没来得及通知她,这深夜闯府之过,还请您多见谅。” 赵宸浑不在意地一摆手:“是本王考虑不周,不怪苏姑娘。”左右看了看,“这里见了血,今夜怕是住不得了,委屈二位去主院东厢对付一晚吧!” 直到侍卫引着他们走远,赵宸才轻笑着收回目光看向院中。 明晃晃的刀光中,刺鼻血腥味随风传来,还能抵抗的黑衣人已经没剩几个了。 她看了一会儿,扯起嗓子喊:“都小心点,别伤着自己,留不下活口就算了!”说完,一瘸一拐向屋内走去。 韩烽小心地护在她身边,手落剑柄丝毫不敢放松。 进屋四下一打量,她随手拎起孟雍的长裘穿好,半靠在软榻上,出神的想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冷不冷?” 韩烽一楞,很老实的答道:“有点。” 赵宸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才对嘛! 大冬天的还刮着北风下着雪,怎么会不冷? 她笑着笑着,眸光便沉了下来。 连日夜勤练武艺,还穿戴整齐的韩烽都觉着冷,更别说那个只穿了里衣,又不知得了哪门子风寒的孟雍了! 可方才那一瞬的接触,对方身子温热,丝毫没有打颤,而她将绒裘脱给对方后,则暗中运足了内力,才维持住身体的温度—— 幻想中的病美人彻底碎成了渣渣。 赵宸惆怅地叹了口气。 那么好看一个人,怎么就是个心怀叵测的呢! 她忽然想起说书人讲过的白骨精。 姣好的皮囊,凶恶的内里,最擅惑人心神… 有侍卫走进禀道:“殿下,这些人嘴里都藏了毒,属下们本来制住两人…” 侍卫们很对得起她的吩咐,己方无人伤亡也同样没留下活口。 赵宸回过神吩咐道:“把这收拾干净,尸体送去顺天府交给江大人。” 第008章 他是哪般人 - 嫁祸为夫 - Z金 走出芝兰苑伸了个懒腰,赵宸看着远处泛起的天光,长长吐了一口气。 “他武艺很可能在我之上。”她眨了眨眼睛:“他目的不明,他很危险——” 金算盘脸色难看地自暗处走出。 赵宸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有足够的天分又肯吃苦,几年下来早已经青出于蓝,全力以赴的情况下,连他也没把握能胜过。 可如今却说有人压了她一头! 赵宸边向主院走边问:“您说,京城可能同时出现两个这样的人吗?” “你对自己最了解。”金算盘不知想起什么,显得有些出神,“高手又不是大白菜,资质、运气…少了哪一样能成?” 赵宸咧嘴笑了起来,笃定道:“孟雍就是顺天府中的高手,他中了老俞的毒,他故意赖在牢里为难江赫同,是在给我找帮手,他想让我查明翠儿的死——” “图什么?他又不是翠儿的情郎。”金算盘敷衍地接着话。 赵宸一脸跃跃欲试,笑着说:“等我陪他玩下去,自然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了。” 金算盘忽然停住脚步:“不行,太危险了。” “他在明,我们在暗,又不跟他硬碰硬。”赵宸不以为然:“再说,来硬的我一个搞不过,不还有您吗?” “你给我离他远点!”金算盘沉着脸喝道,又加了一句,“明天就送走!” “这种人不搁在眼皮子底下我可不放心。”想了想,她挑眉轻笑:“您别担心,他就算真是白骨精,您徒弟我也降得住!” 金算盘眉间拧的死紧,好半晌才道:“算了,我出门几天,你赶紧滚回去睡觉!这几日多加小心!”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赵宸疑惑地收回视线。 虽然金算盘是她师父,两人朝夕相处也已经有十年了,她很了解对方的爱好、脾气、秉性,但她却并不清楚对方的来历以及过去。 她总是想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所以从来没试图探究过。 可这次,对方明显像是被触及了心事,会是因为孟雍吗? 胸前忽而隐隐作痛,令她又想起了对方的狠辣—— 这个死白骨精! 直到走回主院时,她也没理出什么头绪。 看了一眼漆黑的东厢,她笑着掸了掸身上不属于她的长裘,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仰面倒在床上,闻着身上陌生却好闻的味道,她在迷迷糊糊中做起了梦。 先是孟雍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如狐似凤的眸子,勾得她心旌摇曳痴笑了半晌。 还没等她凑上前,景象就变了。 锦绣罗衣,远山黛眉,翠儿正羞怯地拉着她说起情郎, 可下一刻,娇滴滴的翠儿就生出了胡子,手上也猛地一紧,她下意识想挣扎,对方却哭了起来,咿咿呀呀,如泣如诉。 她正想出声安抚,翠儿却忽然凑近,一张脸骤变青紫骇人,还伸长了舌头! 她噌的坐起身,呆了好一会儿,才揉着眉心轻叹了一声。 且不论她和翠儿的那些牵扯,单是这多半年来的交情,也是做不得假的,一起游玩赏景、说戏论曲儿、看遍京城风光—— 她直勾勾盯着床顶看了半晌,呢喃道:“放心,放心…一定会有个真相的!” 又裹着被子赖了半刻钟,她才依依不舍地爬起来。 屋外日头高挂,已然过了午时。 她站在房门前,眯着眼睛四处看了看,喊道:“喜儿!我饿了——!” 双喜从东厢探出头,支应道:“这时辰灶上早冷了,咱还是一会儿出去吃吧!” “不想出门,我好困。”她说着晃荡到东厢门前,没骨头似的倚靠着门框,问:“你在这忙活什么呢?” 双喜认真地擦着窗棂,眉飞色舞的说:“孟先生要住咱们院了,我得把这收拾得亮亮堂堂的,等他回来看见一准觉着舒坦。” 见他一脸傻笑,姿态扭捏,赵宸额角忍不住跳了跳。 她劈手夺过布巾,语气不善:“你给我好好说话!还有,谁说他要住这的?” “孟先生说的呀!”双喜不知在哪又摸出块布巾,边继续擦,边极兴奋的说着:“您可真厉害,竟能让孟先生那般人,住到咱府上来——” “哦?他是哪般人?”赵宸阴恻恻地问。 双喜丝毫没察觉,还雀跃的道:“那可是大江南北无人不知的名角儿!听说前年的时候,恭亲王亲自上门请了三回,连面儿可都没见着。” 他越说越兴奋,朝屋里一比划。 “这么个奇人,现在就住咱院里!今儿早上还跟我说话来着!那样貌、那腔调…还特别有礼!”他眼中忽起羞怯,“哎呀,真希望能有机会听他开个嗓儿!” 赵宸实在忍不下去了,好你个孟雍!这么快就开始收买人心了! 她快速拧住双喜的耳朵,把他提溜到一旁,语气森然的说:“听说过白骨精没?那货就是!你要是被他迷了神,当心我——” “当心您把我喂虫子。”双喜委屈地揉着耳朵,小声嘟囔着:“人孟先生挺好的,哪就像白骨精了?肯定是您多心了!” “你那是被美色迷住了!他人哪儿去了?” “一大早就出去了,说要去客栈取行囊,还要去广和园看看。” “吩咐下去,等他回来就让他给我滚回兰——”赵宸忽然止住,看了看离她房间算是近在咫尺的东厢,眨巴了几下眼睛。 这才是眼皮子底下啊! 她清了清嗓子:“找人来收拾收拾,孟雍以后就住这了!” 双喜高兴极了,连声道:“不用别人,我来收拾就成!” 赵宸扯过他手上的布巾,往屋里一扔,笑眯眯地说:“从现在开始,你但凡见着孟雍,必须离他三丈远,不然我就把你下半辈子的月钱都扣光!” 见双喜一脸如丧考妣,她舒坦地一挑眉:“赶紧去换身衣服。” 双喜闷闷的问:“干什么?” “饿了,找饭辙去。” 半晌后,二人出了府,溜溜达达走了一刻钟,却是越走越偏。 双喜左右看了看,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试探问:“咱这是…要去朱府?” 赵宸点头:“这两天闹出这么多事,都没见朱礼那小子来咱府上,我得救他去,顺便还能蹭顿饭。” 这时,清清冷冷的朱府映入二人的视线中。 第009章 好酒不怕晚 - 嫁祸为夫 - Z金 朱府侧门前,赵宸摸出钥匙将锁打开。 “先去让厨房烧锅肉,再把西院老树下那坛酒挖出来温上,小心点别让人抓到,我去看看朱礼。” 不理会整张脸垮下来的双喜,她吩咐完便向后院走去。 府中出奇的安静,只有积雪不时自檐上滑落,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见怪不怪地径直进了院。 房前坐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认真刻着手中木块,连进了人也没察觉。 赵宸含笑走过,弯腰问:“小婵婵,你家公子还活着没?” 婵儿猛地抬起头,待看清是赵宸后,眼中瞬时漫上水汽,一下就哭了出来:“您可算来了!公子都快被打死了!我想去找您,可公子不让——” “不哭了不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吗?”赵宸拿袖子给她擦了擦脸,笑眯眯道:“放心,他可是属蟑螂的,哪儿那么容易死?” 婵儿嗔怪地捶了她一把,气道:“公子都起不来床了,您还拿他逗闷子!” 这时,屋里传来朱礼的喊声:“世安,你少说几句风凉话!我可都听见了!” 赵宸笑着应了一声,世安,正是太后为她取的表字。 “听听,耳朵没坏,声儿也中气十足。”她轻捏了一下婵儿的脸,“你这小丫头,净自己吓唬自己。” 婵儿这才破涕为笑,拍干净身上的木屑,拉着赵宸走进屋内。 屋中又闷又热,满是呛人的药味。 赵宸憋着气推开窗,抱怨道:“你要是真死了,一准是被熏死的。” 朱礼趴在床上看着她,俊秀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稍稍一笑,便有梨涡泛起。 “你怎么来了?” “掐指一算,兄弟有难,敢情是…”赵宸坐到床边,随手一拍,坏笑道:“屁股被打烂!” 朱礼痛呼一声,忙躲开她的手,顿时涨红了脸:“你!你,你别动手动脚的!” “害什么臊啊!”赵宸大笑,“你这屁股又不是头回被打成这样!” “不,不是,你,咱们都长大了,授受不亲,不亲——” “都是大男人怕什么?”赵宸满不在乎地往床上一倒,侧头问:“还有,你不是被打的旧病复发了吧?” 朱礼自小因为体型总被同伴嘲笑,久而久之便落下了个口吃的毛病。 赵宸第一次对他有印象,还是进学堂那天。 她其实只是想问问对方叫什么,好套个近乎,谁成想,这小胖子朱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反倒惹的哄堂大笑,最后还哭着跑走了。 抱着愧疚的心态,她揪着带头笑话朱礼的孩子,连打带踹了一顿,惹下了到京城后的第一个祸,也从此跟朱礼成了铁磁。 再后来—— “没有,你陪我练了那么久的口舌,总不会是无用功。”朱礼说着笑了起来,看向瘫在身旁的赵宸,忽然问:“要是那年你没问我,一切会是怎么样?” “我还是会帮你揍他们、帮你减掉那身膘,你还是会大半夜偷偷跑去看我。”她咧嘴笑了笑,“咱俩也还是会成好兄弟!” 两人的大笑声传到屋外,令院中的男人眼中倏然泛出欣慰。 片刻后,他收起不自觉勾起的笑,推门怒吼:“小崽子!谁准你挖我酒的!” “天时地利,这酒合该今儿个进肚。”赵宸噌的坐起身,拉着对方坐下后,熟练的给对方揉起了肩,嬉笑道:“再说,挖出来可就埋不回去了。” 朱礼看着来人,别扭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喊:“爹。” 朱崇远哼了声:“世安让厨房炖了肉,赶紧收拾收拾去吃饭!”说完,起身走了。 说起来,赵宸跟这两人也算沾亲带故。 朱崇远十几岁就跟着老武王东征西战,正妻病死后,独自带着朱礼过了几年,才在诸方撮合下娶了长公主。 要不是后来生了些变故,她还要叫朱崇远一声姑父。 架着朱礼向前院走着,她收起思绪无奈道:“你说你也是,何苦非跟他犯犟?揍了你,你身上疼,他心里也不好过——” 也不知道这对父子犯得哪门子冲,老子是个百战将军,却偏偏不让儿子学武;儿子则是个武痴,被揍了千八百回,还是死不了那颗学武之心。 害的她小时候回回见着朱礼,都觉得很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朱礼倔强地抿紧了唇,丝毫没有出声的意思。 不听劝能怎么办? 赵宸暗自摇头,看到远处跑来的双喜后,忙唤过对方帮忙背着朱礼。 偷挖酒被抓个正着,又被收拾了一顿的双喜,此时只觉欲哭无泪,可见赵宸瞪着眼睛,也只好委屈巴巴地上前背起朱礼。 堂中落座,看着朱礼椅上厚厚的软垫,赵宸眼中堆满了笑意。 “小崽子,这酒你惦记十年了,今儿个就让你开!”朱崇远摸了摸桌上的酒坛,喃喃:“也该是由你来开它——” 赵宸也没多想,随手捧过拍开封泥。 一阵浓郁的酒香散开,令她不由愣住:“这么好的酒?怪不得您把它当成宝了!”她砸吧着嘴,试探问:“咱真要喝?” 朱崇远没理她,夺过给自己倒了一杯,刚喝了一口眼眶就红了。 余下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嘴去问。 “这是老子偷回来的!”他饮尽杯底,“天乙四十六年,大齐献给先帝的贡品。” 二人目瞪口呆,这居然是赃物? 赵宸忍不住嘟囔:“您得多大胆儿啊!贡品您都敢偷!” “这是你父王的主意,动手时我只是在外面把风。”朱崇远又给自己斟满。 赵宸彻底无语了,真是人不荒唐枉少年,没想到老武王从前还干过这种事。 “我们躲在这儿一人喝了一杯,就一杯,你父王说好酒不怕晚,就把它埋了。”当年稳握长刀的手,而今颤的止不住,“三十年了,酒还是好酒,人——” 有泪滴进杯中,溅起细微的酒花儿。 朱礼头次见他落泪,慌地忙凑上前劝道:“爹,别想了,那些都过去了。” “过不去。”朱崇远眼中挤满过往:“知道我们为什么偷这酒吗?” 赵宸垂下眼帘:“天乙四十五年,父王率长明军越边关、攻大齐,一仗都没败,硬是逼着大齐皇帝城前求降、割地称臣,这才有了那批贡品。” “他只带了十万兵马,里面就有我一个!十万兵马逼降一国!谁他娘的敢想!可他,他就是做到了!”朱崇远眼眶更红了,语声激昂:“逼降大齐、踏平高韩、收服那兰…他这一生说是功参造化也不为过,可最后——” “他还是战死了。”赵宸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佳酿入喉,香醇悠远,“所以,您一直不许我们习武练兵,是不想我们重蹈覆辙。” 他摩挲着朱礼额上的淤青,苦笑道:“是啊,我宁愿你们一辈子都不要出头,也不想你们如他那般,遭人——” “阿叔!”赵宸忽然站起身,笑着说:“您喝多了,去醒醒神吧!” 第010章 恨生不逢时 - 嫁祸为夫 - Z金 “世安!你等等!”朱礼由仆人搀着远远追来。 赵宸停下问:“不陪阿叔跟着我干什么?” 朱礼挥退仆人,小心地问:“我爹,我爹他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你——” 赵宸看了他好一会儿,只见少年满眼惶惑,不安与忧心全都写在了脸上。 “没有,只是有些话不该让阿叔说出口而已。”见他仍不解,赵宸无奈摇头,揽住对方肩头:“你也看在眼里,自我父王战死,阿叔心里就一直憋着怨气。” 朱礼低低应了一声,又忍不住辩解:“可那不是他的错,他当时带兵去救了,只不过,只不过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赵宸笑了笑:“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不是他自己。”她眸中光彩碎开几许,却也多了分坚定,咧嘴笑问:“你信我吗?” 朱礼想也没想便点头道:“当然信了!” “那就好好把心放肚子里,将来的某一天,我定会让阿叔得个痛快。” 含笑目送朱礼走远,赵宸站在原地出神了好一会儿,这才闷头走出朱府。 可刚走出没多远,空荡荡的肚子就抗议着叫了几声。 “要不咱先找地儿吃点东西?”双喜试探问道。 赵宸看了看时辰,摇头道:“去广和园。” 广和园位于丽正门附近,两进的院子连着临街楼台,已经在广和班手里传了百年之久,可惜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 直到前年来了个自请搭班的翠儿,唱功地道不说,模样身段也好,这才让广和园渐渐活了起来,在京城赚了几分名气。 赵宸敲了几下门。 没一会儿,脚步声过后,女子声音传来:“谁啊?今儿个没场!” 赵宸眼神古怪轻咳了一声:“是我,赵宸。” 骤然沉默后,门猛地打开。 待看清真是赵宸,女子怒冲冲的喊道:“你来干什么!还嫌没害够我们?!”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翠儿的师妹,也是那日武王府前指着赵宸哭骂的女子。 赵宸还记得,对方叫阿玫,翠儿时常带在身边教对方戏。 阿玫的声音很大,还没等赵宸说什么,其余人就都聚了过来,个个面色不善。 “您有什么事吗?”张班主上前问道。 赵宸收回目光,指了指方才看的方向,笑着说:“天儿不早了,我来接孟先生回家吃饭。” 戏班的人齐齐愣住,全都不敢置信地看向孟雍。 孟雍神情自若的搁下茶盏,淡淡道:“武亲王不介意的话,还是进来坐会吧,在下还有事没忙完,要劳您等上些时辰了。” 直到赵宸走过坐好,还含笑和孟雍说起话,戏班的人才纷纷回过神。 “瞧这死断袖的眼神,都快黏孟先生身上了!”阿玫一脸厌恶,低声啐道:“那天还哭着说非师兄不娶,如今遇上更好看的就变了心!呸!薄情寡义的狗东西!” 张班主先是瞪了她一眼,而后无奈叹气:“人家压根不知道翠儿的真身,一直都拿翠儿当女子待的,而且府衙也说了,翠儿不是自绝,是咱冤了人家。” 众人还没回过神,就听张班主沉声又道:“最紧要的是,孟先生现在是咱东家,无论班规还是我这班主,可都容不得你们背后说闲话!” 赵宸听过笑了笑。 孟雍居然成了广和园的新东家,真是可惜了她的银票、地契,这货绝对比她有钱多了。 “听江大人说,翠儿给戏班置了块新地儿,他们没打算搬去?” “广和班承继此处百年,早就扎了根,没人愿意离开。”孟雍翻着手上的簿子,又轻笑道:“怕是要辜负您的一番好心了。” 不等赵宸辩解什么,他将那本簿子递过。 “在下和他们商议好了,由在下出钱将这附近都盘下,用作广和园翻新扩建,这样您就无须担心戏班的前景,在下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簿子上是周遭各家的报价,以及新广和园的草图、预计花费等等。 “先生真是大手笔。”赵宸看过,道了几声恭喜,才说:“不过喜儿可刚把东厢给先生收拾好,先生要是这就搬走,他怕是要向我哭闹了。” 见双喜苦着脸站在极远处,孟雍刚想问几句,身旁就响起了怪声。 赵宸摸着叫个不停的肚子,笑着说:“而且,我可真是来接先生回家吃饭的。” 孟雍摇头失笑咳了几声,起身走进内院,没一会儿,拎着个油纸包走了出来。 “您要是不嫌,这还有些酱肉,先垫垫吧。”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在下觉得您府上比这合住,暂时没打算挪地方。” 赵宸咧嘴笑了声,也不多客气,拆开纸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孟雍默默移开视线,开始拈笔在簿子上细细标注。 日近西山,赤霞似锦,纵然周遭人来人往,也没能打扰到专注的两人。 吃了一小半,赵宸摸出个酒囊,含混不清的说:“好肉还是得配上好酒,再有个…” 她看向身旁的孟雍。 青丝半掩,执笔凝眸,晚霞映落面庞,为他精致的眉眼又添了三分惑人。 她不上不下顿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就要说出口的小美人,唯眉眼间仍满是轻佻,笑叹:“这才是神仙难求。” 酒香着实太过浓郁,孟雍忍不住看向她。 “我父王埋了三十年,今儿个我才挖出来。”她将老武王偷贡酒的事讲了遍,忽然打趣般问:“我给它起了个新名字,叫齐皇泪,你要不要尝尝看?” 孟雍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赵宸又问了一遍,他才回神接过酒囊,仔细擦净囊口的油渍,给自己斟了一杯。 佳酿醇香诱人,泛着淡淡的青绿。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笑意骤然自眼底漫开,晚霞似也随之失了几分颜色。 “能有幸一品,是在下的荣幸。”他举杯示意,浅浅抿了一口,顿了半晌才笑着说:“倒是该恨生不逢时,无缘为这酒出上一份力。” “大齐还在,等它再不老实了,先生就有用武之地了。”赵宸像是随口调笑,说:“到时别忘了再给我带回坛齐皇泪就成!” 孟雍没接话,只是默默垂眸浅酌慢饮,直到门外响起阵不和谐的吵闹声。 赵宸先是稍有惊讶的看向那边,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刚来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了! 第011章 日子怎么过 - 嫁祸为夫 - Z金 “…你们少管闲事!我是来找阿玫的!”院外说话的少年衣着华贵,下巴稍抬,脸上除了些青肿外,满是目中无人的嚣狂。 他身前则站着五、六名家仆打扮的男子,正和戏班的人对峙着。 阿玫沉着脸上前道:“谢公子,我已经和您说的很清楚了,请您自重些。” “阿玫姑娘。”谢公子忙挤出笑,扒拉开家仆,凑近道:“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姑娘去吃顿便饭而已。” 阿玫不耐的应付:“您也看见了,我这还有一堆事——” 他忽然抓住阿玫的手腕,摇头嬉笑道:“你这小手…可不该做这些粗活。”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谢公子脸上多了五道红痕。 “你!”他捂着脸冲家仆叫嚷:“你们上!先把这儿给我砸了!” 阿玫抽回手连连退了几步,戏班的人跟着围上前,挡住企图动手的家仆。 正在这一触即发之时—— “你哪儿找来这么几个货?”赵宸一手酒一手肉,倚着门框笑问。 熟悉的声音令谢公子浑身一僵,脱口斥问:“怎么又是你这死瘸子?!” “本王也琢磨呢,怎么你哪回干缺德事,都能让本王撞上?” 这位谢公子,正是左都御史谢端的孙子谢亦章。 前些时日因为调戏良家妇女,还正被闲逛的赵宸碰上,所以被她指使侍卫狠揍了一顿,再往前算,类似的事更是数不胜数。 而头一次,就是对方小时候带头笑话朱礼那回。 见赵宸走来,谢亦章忙躲回家仆身后,疾言厉色地喊道:“你最好别动歪心思!这些可是专门保护我的高手!” 看着那几个眸含精光、臂间隆起的练家子,赵宸笑的更灿烂了。 她拍了拍当先那名家仆的胸膛,啧啧道:“你别说,倒还真挺结实。”没几下,她话音一转:“关键他敢揍本王吗?” 她语带挑衅听着很是讨打,可家仆还是都如哑巴般闭口不应。 谢亦章见状忽然有些没底,壮着胆子喊:“反正我娘说了,你要是再敢打我,他们就能还手,皇后姑姑会做主的!” 虽然他怂的头都不敢抬,但这话赵宸还是信的。 不说谢家几代公卿,历经五朝不倒还功勋卓著,单是当朝皇后出自谢家长房,不仅育有太子,还多年备受圣宠,就比她这个空壳子亲王不知强势多少。 不过她向来都不在意这些,左右都是惹祸,只要天塌不下来就成。 “别怕,本王今儿个不揍你。”她拖着脚踱了几步,忽然坐倒在雪地上,叹道:“不过,这些高手太妨碍咱哥俩寒暄了。” 她话音刚落,旁边巷中便冲出了武王府侍卫,领队的正是韩烽。 “别伤着他们,人家只是做分内事而已。”赵宸随口嘱咐了一句,转向谢亦章,笑眯眯地招了招手:“你来,咱俩商量个事。” 四周都没了保护,谢亦章如同被扒光衣服般不安:“你,你要干什么?” 赵宸又招了招手,笑得极为可亲。 他低头挣扎了一会儿,才认命的走上前,下意识紧闭起眼睛。 赵宸好笑地摇了摇头,回身扬声道:“你们都去忙吧!我陪谢兄谈谈心。” 戏班的人面面相觑,直到孟雍当先进了院,他们才都跟着散了。 阿玫停在门前,别扭了好一会儿,快速冲赵宸行了一礼,而后将门关紧。 赵宸含笑收回目光,扯着谢亦章借力站起,边拍着身上沾的浮雪,边轻声说:“昨晚有刺客去了本王府上——” “不是我!绝对不是我!”他慌忙摆手:“我就算想你死,也不会蠢到用杀手,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杀手真不是我找的!” “行了,本王知道不是你。”不等对方松口气,她又道:“只可惜别人不知道,毕竟近来跟本王结怨的,除了你也就你爷爷了。” “你什么意思?”谢亦章急了,也顾不上害怕,梗着脖子喊:“他老人家最看不惯那些了!怎么可能是他!” “意思是,你们谢家最有动机害本王。”她转而无奈一叹:“没办法,见天有人惦记本王这条小命,要是不报给陛下严查,本王怎么能安心?” “不过你也清楚,这世道哪有不怕查的?更何况老谢那个直脾气,这几十年,能得罪的都让他得罪了个遍,这没什么由头还好说,可牵涉刺杀当朝亲王——” 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在任何时候都是适用的。 她笑盈盈地看着谢亦章:“哪怕明知不是你家做的,老谢朝上那些政敌,估计也会借机把你家查个底儿掉吧?” 谢亦章毕竟出身大族,虽然整日厮混胡闹,半点正事不做,可诸如权术人心之类的,却是自幼便被灌进了脑袋。 此时他心里想的,可远比赵宸说出来的多得多,以至于一张脸被自己吓的惨白。 也是这时,那几个所谓的高手,尽数被擒下推搡进了小巷。 谢亦章强自镇定的问:“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本王只想知道,昨晚是被谁遣人扰了清梦。”她拍着对方肩头,“没记错的话,你五叔好像跟这种人走的挺近,此事就劳他帮忙查查如何?” 赵宸忍不住笑了笑。 昨晚的杀手个个口中藏毒,招式也是五花八门,她能想到最合情合理的猜测,便是那些游走京中,专门收钱做暗活的人。 只是那些人一向藏的严实,轻易不和陌生人接触,她正琢磨上哪找路子去查,谢亦章就送上门来了。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狮子大开口,谢亦章不禁愣了愣,怀疑的问:“没别的了?” “对了,还有点事。”赵宸像是刚想起什么。 谢亦章暗道果然没这么简单,心也随之又悬了几分。 “把你身上值钱的都拿出来。”赵宸上下一打量他,嫌弃地说:“衣服就算了,瞧着跟个鸡毛掸子似的。” “啊?你这是要——” 赵宸不耐的撇撇嘴,不等他啰嗦完,便自己动手搜了起来。 到底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她虽贵为亲王,可毕竟还有一府的人要养活,又要不时给宫人送点小礼物,再加上之前给戏班置地—— 再不弄点横财,日子可怎么过?不过好在,谢亦章身上还真是有货。 银票、玉饰、翠绿的大扳指…最后又顺手将他脑袋上的玉冠也拆了下来。 直到将对方刮的一干二净,她才满意点头:“得,走吧,人你自己巷子里去领,把他们的嘴管好了就行。” 谢亦章还没从被打劫中回过神,只呆呆的应了一声,便向小巷中走去。 见赵宸一脸心满意足,静立暗处的孟雍不自禁弯起了唇角。 第012章 他长得好看 - 嫁祸为夫 - Z金 之后一连几天,赵宸都陷入了无所事事的状态中。 金算盘一直没回来,孟雍又整日早出晚归的见不到人—— 正在她百无聊赖瘫在床上,琢磨去哪儿找点乐子的时候,不速之客便上门来了,同时还带来个高高的大木箱。 恶臭味儿令赵宸皱起眉:“这什么玩应儿?” 谢亦章捂着鼻子躲在一旁,示意家仆将箱子打开,强忍着恶心道:“你要的人,找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木箱中蜷缩着个男人,衣衫褴褛、蓬头垢发,眼耳口鼻尽数被针线缝了起来,十指处也只剩下光秃秃的骨茬儿,看上去极为凄惨可怖。 赵宸先是试了试对方的颈脉,见人还活着才摸出匕首,缓缓将他嘴上的线割开,撬开下巴将匕首探了进去。 所触之处空荡荡一片。 将其余地方一一割开,她才收回手细细看了起来。 目睹这一切的谢亦章,扶着院中枯树吐得直不起身,好半晌才低骂:“你敢不敢再恶心点?看他那样也知道早废了,还拆开看什么!” 赵宸没理他,边擦着匕首边暗暗赞叹,下手之人的手法,绝对称得上老道利落。 “他是那批杀手的牵头?”赵宸头也没抬地问道。 所谓牵头,便是为那些亡命之人介绍活计,并从中收取利润的角色。 也因为牵头掌握着两方的资料,所以这一行中,同样有着极为严苛的规矩,好让杀手和雇主都可以安心行事。 一旦触犯行规,下场便会如箱中这人一般。 剜眼拔舌、灌耳填鼻、断指割脚… “是,我家五叔废大劲儿才找到他,他刚要收钱松口——”谢亦章又吐了会儿,“你也瞧见了,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今儿个就成这样了。” 赵宸撇撇嘴:“难不成你就想这么打发本王?” “放心,五叔虽没问出背后雇主是谁,可也查清了,人家根本不是来杀你的!”他说着忽然停住,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那天他回家后,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长辈。 之后谢五稍一查探就确认了,那夜还真有杀手闯过武王府。 虽然确定此事不是自家做的,可正如赵宸所说,近来明着和她有冲突的只有谢家。 要是被她这个祸害赖上,定然会是无理搅三分,有理闹上天,万一引动陛下的疑心和朝中那些鬼心思,可就得不偿失了。 到底是越精明的人想的越复杂。 谢家当晚便开了族会,经过一夜商议后,谢五便被遣去追查牵头,整个谢氏则以防万一的开始里外清洗,力求让人查也查不出把柄。 而头一个被族中警告的,便是谢亦章这个长孙。 他气的直打哆嗦,指着赵宸喝问:“你早知道杀手不是冲你来的是不是?!” 打量着他这幅气急败坏的样子,赵宸多少猜出了谢家的情景,忍不住笑出了声,眉眼弯弯堆满狡黠,看着格外讨打。 谢亦章见状眼睛都红了:“你个王八蛋!你知不知道我家损失了——” 忽然,一只平滑的手按在了他的肩头,同时手的主人轻声道:“记住这次教训,从今天开始学着制怒,多动脑子少动气。” 见对方旁若无人的开始教导孩子,赵宸非但没恼反而笑容更甚。 打这几人一进院,这个粗布麻衣的男人便格外的显眼。 身姿体态、眸光步伐,无一不说明,这人的外练功夫已达上层。 谢家世代崇文,一向视武人为莽夫,唯独谢端生了个异类—— 她笑问:“谢家老四?” 谢四这才正眼审视起赵宸。 他自幼离家少归,全不似京中人那般,对赵宸抱有什么偏见。 无论是对方只三言两语,便将族中折腾的鸡飞狗跳,还是方才那般面不改色的检查牵头,都足以令他升起了些许戒心。 他拱手道:“见过武亲王,在下此来是代族中讨个说法的。” “四叔!你们,你们早知道了?”谢亦章忙问道。 谢四没理他,只是定定看着赵宸。 赵宸随手掸了掸身上,一瘸一拐走到旁边坐好,这才笑着问:“要什么说法?本王帮你们未雨绸缪了这一番,你们难道不该谢本王?” 谢四目露奇异,道:“话虽在理,但这说法在下还是要讨。” “老谢整日找本王茬儿。”她指了指谢亦章,“这浑货又总不知趣的撞本王手上,真要掰扯起来,谁找谁要说法还指不定呢。” 赵宸笑道:“回去跟老谢说,本王大度不跟他计较旧怨,只要他把雇主挖出来,本王绝对会将被你们雇凶刺杀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饶是谢四心态再平和,也不禁被对方的无耻撩拨起怒火。 下手如此狠辣之人,是那么好查的吗?且不说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单是风险便是谢氏不愿承受的。 而这也正是,赵宸为什么非赖着让谢家去查的原因之一。 好一会儿,他才冷冷道:“族中虽不愿和您纠缠,但并不代表就可欺——” “行了,知道你家厉害,不像本王,没爹疼没娘爱不说,如今更是连栖身的一亩三分地,也是谁都能来闲逛了。”赵宸摇头轻叹:“看来这儿怕是住不得了,本王只好请命搬去宫里伺候老祖宗了。” “您真以为能赖上我们不成?空口无凭的,您就算告到太后那儿又如何!” “这你可说错了,本王胜就胜在无权无势,朝中虽然没人喜欢本王,但也同样没人忌惮本王,他们可都巴不得本王对谢氏下口呢。” 赵宸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细线:“要说这好虎怕也架不住一群狼。” 谢四皱起眉,不死心的道:“可对方要杀的并不是您,而是那个唱戏的孟雍,您又何必为了一个戏子,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他长的好看啊——”赵宸摇头笑叹:“本王哪里舍得他被别人惦记?” 谢四险些没绷住,好一会儿才强忍着道:“在下会把话带回族中的,告辞!” “把这箱东西带走。”赵宸笑眯眯道:“还有,让你家老谢以后少找本王麻烦,本王这回不记仇,下回…可就说不准了。” 谢四身形一僵,头也不回的命人抬上箱子,自己则扯着谢亦章就走,再待下去,他真怕忍不住一巴掌拍死这个无赖。 直到对方彻底走远,赵宸才缓缓收起笑意,默默盘算起来。 不过还没等她细思,第二位客人便到访了。 并且带来了关于案子的消息。 第013章 民间花活儿 - 嫁祸为夫 - Z金 岳珵此时不仅人在京城,还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江赫同亲自去问过才得知,对方竟然在翠儿被杀之前就进京了。 而就在昨夜,刑部收到密报,并在城南一间客栈中,抓到了人还发现了物证。 据江赫同某位不知名的刑部同僚透露。 他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岳珵就是杀死翠儿的凶手,也就是说,案子很快便可以结了—— 赵宸默默听完,忽然笑叹:“本王这六哥还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江赫同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当初状告六皇子的那些士子,在被逐出京后,个个音讯全无,明眼人都清楚,他们很可能都被灭口了。 虽不知岳珵是如何逃过的,但眼下,他应是唯一能翻出六皇子受贿案的证人,所以赵宸之前才暗嘱要保密岳珵的事。 “此事下官确实未曾上报。”江赫同明显动了真火,“消息之所以泄露是因为,下官派去平阳府的亲信在京郊被截杀,所带公文全数被人取走。” 赵宸感兴趣地一抬眼:“顺天府官差都敢杀?胆儿可够大的!” “简直是胆大包天!此事下官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赵宸笑着附和了一声:“你自己悠着点,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来找本王。” 待江赫同面带寒霜的走后,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想了好一会儿才换衣出府。 城东的太白居素以雅致闻名京中,日常聚集着各类文人墨客。 吟诗作赋,琴酒相和。 赵宸在街对面看了几眼,才走过轻声问:“庄亲王世子在这儿吗?” 店前侍者收回打量的眸光,行礼道:“回武亲王,世子殿下在后楼,您先请进,小的这就去替您通报。” 太白居的前堂被一面面屏风分隔开,上勾山河美景,光影斑驳间如身临其境,装饰摆置更是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 屏风围起的隔间中觥筹交错,三五相聚的文人们都在谈诗论曲儿。 赵宸饶有兴致的逛着,直到方才那位侍者找来。 “世子殿下请您后楼相见。” 跟着侍者穿过前堂,来到后院,入眼处又是另一番美景。 皑皑白雪倾覆,将假山流水装点的别有姿色,翠竹盈盈而立,犹如画龙点睛。 赵宸忍不住赞道:“你们这儿还真是别致啊!” 没等侍者接话,一侧便响起轻笑声:“今儿这是起了什么风?竟将你请来了!” 眉若宝剑染墨,眸如寒星熠烁。 偏偏一张脸却似傲梅欲开还含,勾敛万种风情… 赵宸强迫自己挪开眼,笑道:“只是久不见堂哥不免有些挂念,就想着来看看。” 庄亲王世子赵翰卿。 文采风流不说,样貌更是一等一,人称京城一枝花—— 见正主亲自来接了,侍者识趣的躬身告退。 赵翰卿边示意她跟着走,边似调笑般说:“你这张嘴啊!真是甜的让人想不觉得你别有所图都不行。” 赵宸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反而坦然道:“确实有些事想请堂哥帮忙。” 他有些意外的看了赵宸一眼,刚想问什么,便被猛停在原地的赵宸抬手止住。 赵宸此时可比他还要意外。 耳边忽然传来的熟悉声音,令她浑身上下瞬时绷紧。 那声音虽断断续续,极不清晰,可她还是听出了——孟雍! 然而对方早上出门前说的却是,要去城郊选木料,还说让人给他留着院门… 好你个孟雍,还真是没一句真话! 她面无表情地循声走去。 赵翰卿不由疑惑地左右看了看。 可周遭除了几道回廊与厚重积雪,什么都没有。 想了想,他也只好学着对方的样子,轻手轻脚的跟着朝侧边走去。 “…您还是别高兴的太早了,岳珵如今只是被下狱,嘴可还能说话呢。” 赵宸停住脚步,还没等她动心思,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本王也想尽快处理了他,可刑部到底不比大理寺,本王能插手的实在有限,不过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离让他闭嘴不远了。” 六皇子湘王赵淳! 他继续说:“还要谢过先生,要不是先生拦着,本王怕是真要遣人灭口了!” “要是涉案之人无故失踪,保不准会有人联想到您。”孟雍轻笑道:“因势利导,方才是上上策——” 赵宸眸光沉的毫无光亮。 真是好一个因势利导!敢情岳珵这事是孟雍的手笔! 难怪她近来一直莫名觉得,六皇子似乎灵光的有些过头了! 这时,孟雍忽然问:“传闻您与武亲王之间似乎有些旧怨?” “什么旧怨!明明是那小祸害蛮不讲理!”六皇子顿时恼了:“本王当年看的清楚,是他自己弄塌了凉亭!他自作自受!活该!” 赵宸忍不住冷笑。 她那时不过才八岁,那座凉亭就算年久失修,也不是她能弄塌的,更何况,她被砸进废墟中时,还看见了下手之人的背影。 然而,当时站在不远处的六皇子,竟一口咬定附近只有他和赵宸—— “这样啊…看来是在下多心了。”孟雍语带笑意,似乎真的信了对方所言,“既然仇怨不实,那咱们也就无需分心防备了。” 见赵宸面上阴晴不定,赵翰卿忍不住唤了一声:“世安?” 没有回应,他担忧的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 可声音刚发出,他便被捂住了嘴,拖着躲进假山的缝隙中。 与此同时,孟雍走出房间。 他先是探寻的望向二人所在之处,想了想,才凝眸缓缓靠近。 脚步声越来越近,令赵宸心思急转。 最后,似豁出去般一咬牙:“不要嘛官人,这人来人往的,万一被瞧见了——” 女子声音从她口中发出,声声轻喘娇媚入骨,道不尽的欲拒还迎。 没等话音落下,浑厚低沉的男声同时自她嘴里响起:“小美人别怕,放心放心…不会有人的。” 娇吟低笑此起彼伏。 一出活灵活现的幽会好戏,便在赵翰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不断从赵宸口中上演开来。 远处,孟雍疑惑的停住脚,好一会儿眉间才舒展开,转身出了后院。 直到确定孟雍真走了,赵宸才松开手,长长吐了口气,拖着赵翰卿出了假山。 后者慌乱的跟她拉开距离,憋了半晌才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见自己似乎吓到了对方,赵宸只好解释道:“口技,一种民间花活儿。”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那样?” “六哥在这儿,他要陷害岳珵。”没等对方想明白前后,赵宸又道:“您应该知道,岳珵被关进了刑部大牢,我需要您带我去见他。” 赵翰卿不仅是庄亲王世子,还任职刑部侍郎,而且自幼便对她多有照顾。 虽不知为什么,对方从不与她多亲近,甚至还有点躲避着她,但对方明显是友非敌这点,她多少还是察觉的出来。 果然,赵翰卿只稍想了想,便点头应下。 在回房与同饮的友人道别后,径自带她赶往了大牢。 第014章 也许是好人 - 嫁祸为夫 - Z金 一路上赵翰卿都显得有些出神。 直到二人顺利来到死牢外,他才轻声道:“只有一刻钟时间,再久我就没把握瞒住了。” “多谢堂哥。”赵宸客气了一句,随远处候着的狱卒向内走去。 死牢中处处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毕竟这里的人除了等死,再没什么可做的了。 看着那些熟悉的神色,赵宸不禁抿紧了唇,直至狱卒打开其中一间,她才恢复常色走了进去。 角落处缩着个人,乱发披散、浑身血污,对于靠近的脚步毫无反应。 “岳珵?”赵宸凑近喊了一声。 对方这才动了动,随后一张肿胀的脸自乱发中抬起,好半晌眼中才有焦距,哑声道:“我真的没杀他——” 赵宸看着对方依稀还能辨出的俊朗,有些别扭的转开眼。 为什么一个好看的男人,要跟另一个好看的男人凑成一对,要是都这样,她以后上哪儿再去找好看的男人? “我知道,我来就是为了救你的。”她收起心思坐到岳珵身边,轻声问道:“我叫赵宸,不知道翠儿有没有跟你提起过?” 岳珵眯缝着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似乎在确认着什么,良久才道:“他说起过,您很照顾他,待他也好,很…喜欢他。” “别多想,我和翠儿只是朋友。”赵宸随口解释了一句。 事实上,她本就不是冲着翠儿的姿色去的,接近他完全是为了另一桩事—— “翠儿那块玉佩是不是在你那儿?” 自打发现玉佩不见,又得知对方一直在跟翠儿通书信,赵宸便有了这个猜想。 岳珵愣了一下,面上瞬时升起防备之色。 一看他这样子,赵宸便明白自己猜对了,直接说:“把它给我,我救你出去。” “你为什么也要那东西?”岳珵冷眼看向她,“不说明白的话,便是杀了在下,你也得不到东西。” 赵宸无心理会他的威胁,快速追问:“还有谁问过你玉佩的事?” 见他完全没有答话的意思,赵宸冷下脸:“你应该也知道,凶手如今还未找到,而那块玉佩很可能就是动机!” 岳珵忽然想起什么,面色变了数变,失神喃喃:“所以,他才说了那些,原来,原来是这样,我居然还以为——” 他忽而掩面啜泣不止,声不成音。 赵宸无奈地问:“翠儿是不是早察觉有人要杀他了?” “他说让我不要再联系他,还让我离开平阳走的远远的。”岳珵忍不住痛哭出声,“我以为他…他是不想要我了。” “你来京城是想找他问明白?” “我不信他会如此绝情!可我不敢面对他,只好躲在客栈等机会,没想到…” “到底还有谁问过玉佩的事?” “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在六皇子的人追杀我时出手相救,后来又帮我们传递信件,条件就只是看一眼那块玉佩。” “翠儿给他了?” “是,阿陵…”岳珵垂低头,“也就是翠儿,他怕那人伤害我,可那人看过后,只是临摹下来,就把它还给我们了。” “什么时候的事?看到过对方的长相吗?是男是女?” “去年冬天,是个男人,不过他一直戴着斗笠,我只记得他左腰后有道凸起伤疤,像是…烙上去的。” 赵宸默默琢磨了一会儿,脑中不由自主的将孟雍与斗笠男重叠,好半晌才问:“现在能告诉我东西在哪儿了吗?” “那是他父亲留下的,也是我们的定情之物,阿陵说那东西会引来大祸,所以我们把它埋了。”他忽然低声问:“是那个男人杀了他?” 赵宸想了想,还是耐心说:“事情比你想的复杂,翠儿的身世,还有那块玉佩,牵扯了很多东西,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岳珵怔怔看着地面:“阿陵说过,您是好人,希望他没有看错人。” 赵宸忍不住笑了。 好人?也许吧! 岳珵没再多问,伸出自己满是血污的指尖,在泥地上划刻起来。 赵宸盯着渐渐成型的简易地图,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对方收回手唤了她一声。 她默默记好地图,起身叮嘱道:“近来吃用都要谨慎,六皇子不会坐视你脱身的,好好保重自己,这世上总有公道。”说完,她留下银针和匕首,转身走出牢房。 岳珵死灰般的眸中骤然升起些碎光,艰难伏地一叩:“肖氏未亡人…拜谢。” 出了大牢后,赵宸默默垂头走着。 赵翰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是在为岳珵的案子烦心?” 赵宸咧嘴笑了笑:“听说人证物证俱全,我烦心也烦心不来啊!” “世安,你别瞒我。”他神情极认真,“只要你需要,我可以帮你的。” 赵宸一怔,她可从不信无缘无故的好意,虽然她能感觉到赵翰卿并不是敌人,但这并不代表就能让她实心相付。 利用和信任,永远都是两码事。 见她半晌也不接话,赵翰卿无奈道:“你我是兄弟,帮你是应该的。” 赵宸不置可否地一笑:“您跟六哥也是兄弟。” 他明艳的眉眼顿时晦暗下来,生出一种赵宸看不懂的神情,好一会儿才敛下。 “兄弟也分亲疏。”他幽暗的眸底满是寒意,缓缓道:“更何况,当年那件事,我始终相信你没有说谎。” 赵宸这下真的惊讶了:“您怎么确定我没说谎?要知道连陛下都信了他的话,认为我是因为断了腿才胡言乱语。” “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相信我,害你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为什么?”赵宸拧眉打断他的话。 他紧绷的棱角蓦然柔和下来,有些出神的说:“我这做兄长的当然要保护好你。” 赵宸此刻不止是惊讶,简直就是惊悚。 这忽如其来的兄弟情深,着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令她整个人都僵了片刻。 赵翰卿将手轻覆在她肩头,温声说:“不管别人是如何对你的,都代表不了全部,需要帮忙就来找我。” 直勾勾看着对方消失在街角,她惊疑不定的皱起眉,又拂了拂似乎仍留有温度的肩头,好半晌才压下心绪。 正准备离开,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大吼—— 第015章 咱有话好说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今日出门并没有带侍卫。 以至于夜色渐浓、朗月高挂,她人都还没回来时,府中上下彻底乱了套。 “殿下会不会是在哪儿玩过头了?” “不可能!”双喜急的来回踱步,“咱家殿下做事向来有分寸,即便有事晚归,也会找人传信回府,绝不会不吭不响的。” “可殿下常去的地方,兄弟们全找遍了,都说没见着人。”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孟雍的问话声:“怎么了?武亲王还没回来?” 双喜顿时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忙将前因后果一股脑说了出来,最后又加了句:“殿下肯定是出事了!” 孟雍温声安抚了他几句,又问:“武亲王真的从没无故晚归过?” 双喜很肯定的点头。 想着白天自己刚跟六皇子提起过赵宸,孟雍眼底不禁蒙上了层阴霾,难不成那个废物是被六皇子给—— “你们继续挨着找,我也去帮忙。”他说完转身就走。 出了武王府,他随手打了个呼哨,待苏烟自暗处走出,他吩咐道:“命人去湘王府外接应,小祸害可能被抓起来了。” 苏烟领命离去后,他快步往湘王府赶去。 一刻钟后,眼看已经到了湘王府附近,他却遇上了匆匆忙忙的韩烽。 “孟先生?”韩烽先是一愣,而后快速道:“您不必找了,末将知道殿下在哪儿了,这就回府带人去接。” 孟雍皱眉拦下他:“将军是怎么查到的?” 韩烽苦笑:“哪儿还用查啊!末将碰上了几个午后去过琉璃厂的人…” 事情还要从那声大吼说起—— 今日午后,刑部衙门隔壁街上。 “好你个小祸害!你给老子站那儿别动!” 赵宸先是一愣,下一刻撒腿就跑。 心中更是暗骂,今个儿可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走到哪儿都有“惊喜”! 长街上立时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前头跑着个一瘸一拐的少年,后头追着两个大汉还抬着肩舆,而肩舆上则仰靠着个颤巍巍的老头,正破口大骂不止。 “跑?老子看你能跑哪儿去?!” 赵宸头也不回地劝道:“您先别这么激动,冷静冷静!咱有话好说!” 她也不想这么怂,可这事论到底还是她理亏。 因为后面追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本要将孙女嫁给她的卫国公——项冉。 也不知太后到底怎么和这老头谈的,总之,赵宸前天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时,才得知这门亲事已经取消了。 她本想缓上个几天,再亲自上门陪罪,哪儿成想,传闻病的起不来床的卫国公,竟会出现在大街上,还这么不凑巧的被她撞上了! “你小子真是长能耐了!连老子的脸面都敢砸了!”卫国公扒下脚上的软靴,挥手掷了过去,同时大吼道:“今儿不出这口恶气,老子以后还怎么在京城混!” 躲开很容易,继续跑也不难。 可赵宸还是停下,由着靴子砸在身上,并顺着其上的劲力踉跄着坐倒在地。 她喘着粗气苦笑道:“就您这把子力气,哪儿像个重病的样儿?” 肩舆停在她身前,卫国公气定神闲地斜了她一眼:“老夫只要说身子不舒坦,哪个太医敢多一句嘴?” “那是那是,您可是这个!”赵宸谄笑着伸出大拇指。 要说她如今是大楚第一祸害,那么往前数个几十年,这卫国公就是她的前辈。 要不是对方上了年纪闹不动了,估计这名头还轮不到她! “你小子不用拿好听话讨巧,常言相请不如偶遇——”卫国公冷笑着取出绳索,扔给赵宸道:“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老夫帮你?” 等赵宸被拴在肩舆上后,老头才忽然换了张脸般,和蔼可亲地说:“世安啊,老夫久不出门了,不如你先陪老夫去琉璃厂逛逛如何?” 一听这话赵宸脸都黑了,紧咬着牙抗议:“我可是当朝亲王!” “狗屁!你哪点有亲王的样儿!”老头忽然又发火了,“不学无术!惹是生非!还敢请太后来逼着老夫退婚——” “行了、行了!琉璃厂就琉璃厂!”赵宸败下阵来。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老头就是想出口恶气、找回点面子,左右她也不怕丢脸,倒不如顺着对方,也好把这篇翻过去。 于是,老头趾高气昂的在琉璃厂溜了她一下午。 但凡碰见熟人便停下唠个半晌,还呵斥着让赵宸跟对方打招呼,好似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把面子找回来了。 直到逛得乏了,他才命人打道回府。 赵宸本以为这就差不多了,毕竟她今日着实够现眼的了。 可没想到,老头居然又硬拖着她回了府,不仅一改之前的恶劣态度,还好酒好菜的给她置办了一桌。 就在她胡思乱想,以为老头这是准备毒死她的时候,对方只一句话便惊住了她—— “老夫打一开始就没想着嫁孙女给你。” “啊?那您折腾这顿是?” 卫国公笑眯眯地啜了口酒:“知道陛下为了给你娶上媳妇,开了什么条件?” 没等赵宸接话,他便洋洋得意地显摆:“陛下许老夫长孙入中书省、大儿子官升三级、小儿子调回京城、宝贝孙女恩封异姓郡主…” 赵宸听着有些傻眼了。 她虽然瘸了一条腿,名声也不怎么好,可也不至于这么倒贴吧? 她羞恼地一拍桌子:“您这是嫁孙女还是卖孙女呢!” 老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搁下酒杯冷冷道:“老夫的孙女岂是这些能比的?” 赵宸刚缓下神情,对方的下一句话,便让她顿时炸了毛。 “老夫那宝贝孙女说,你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让老夫先狠宰上一顿,然后坐等着你退婚,再病一场、闹一顿,来出苦肉计,这些好处陛下便不好收回去了。” 他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了,老怀快慰般叹道:“真没想到,老夫毕生的聪明才智,竟全落在这宝贝孙女身上了——” 赵宸此时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尤其是在细思过那位项大小姐,为什么敢如此肯定她不想娶妻之后。 虽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可她这些年却自认并未露出过什么马脚,除了身体构造,别的她都已然尽善尽美… 想到这,她试探着问:“难道你们就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头含笑给她斟了杯酒,轻叹:“世安啊!老夫都知道了,你不用再瞒了!” 眸中惊色顿起,赵宸满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卫国公。 对方到底怎么知道她是女儿身的?! 第016章 画里的姑娘 - 嫁祸为夫 - Z金 此时的赵宸,已经不能用神色不善来形容了。 她冷眼望着卫国公,袖中刃柄已然滑到掌心,眼中也渐渐浮现杀意。 身份一旦泄露会招来怎样的大祸,她比谁都清楚,为了自己这条小命—— 她将短刃又握紧了几分。 “你放心,此事老夫定会守口如瓶。”卫国公毫无察觉般笑着说:“你应该清楚,老夫本可以默不作声的得利,无论是陛下还是你都不会起疑。” 赵宸催动功法,将平日一直压制的五感最大程度放开。 随着附近的气味与声音不断传回,一场完美的灭口栽赃渐渐在她脑中成型。 不过在这之前,还必须要先确定那位大小姐的方位。 “是该感谢您实在,要不然——”她笑容灿烂:“我怕是死了也得做个糊涂鬼。” 卫国公板起脸,佯斥道:“胡言!什么死不死的?老夫知道你觉得抹不开脸儿,但有句实在话还是要告诉你…” 在听到仆人要去给大小姐送饭,也琢磨好怎么给这老头个痛快后。 赵宸眸光一凝,短刃渐起寒光—— “喜欢男人真的算不得什么!”卫国公神情认真极了。 赵宸简直惊呆了,也顾不上多想,忙以左手生生叩住比脑子慢了半拍的右手,本蓄势待发的气息登时一乱,连带着身子都晃了晃。 “您,您说什么?” 老头只当她是被戳中心事而慌张,不由怒其不争的斥道:“没出息!谁还没有过年少荒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花白的眉毛高高挑起,平生几分飞扬:“再说了,老夫年轻时也曾像你这般,只要皮囊够好看,管他是男是女!” 赵宸强忍一刀捅死他的冲动,咬牙问:“你们做这个局…只因为觉得我断袖?!” “你可别多想,老夫绝没有挤兑你的意思。” 赵宸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满心无奈。 要知道,刚才可只差那么一点点,这死老头就会被她抹断脖子! 她平复了一会儿才没好气地说:“好处您得了,脸面您今儿也溜回来了,还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不怕我御前参您一本?” 卫国公眼中倏然泛起慈爱,笑着说:“我家那丫头到底还是嫩了些,要知道,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你小子心思一向活泛,又是个有仇不过夜的主,与其等你自己琢磨过味儿来,倒不如主动跟你把这事挑明了。”他含笑把酒杯向赵宸推了推。 赵宸不以为然地一挑眉:“您不是想就这么打发我吧?” “当然不是,老夫请你来主要是想跟你谈笔买卖——” 一番不为人知的密谈过后,一老一少满意地对视了一眼,而后皆心照不宣地举杯示意,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酒过三巡,仆人来报,说是武王府来人接赵宸了。 谢绝卫国公的热情相送,赵宸默默向外走着。 此行虽说没多愉快,可收获却不小。 这卫国公到底是人老成精,心思通透得很,不仅将利用她骗来的好处,折换成财物分了她一半,还另外给了她一件,她惦记了很久的东西。 以及,一笔堪称丧心病狂的好买卖! 这也令她彻底熄了伺机找麻烦的心思。 正在她心情越来越好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孟雍的声音。 她先是怔了怔,而后驻足原地盘算了一会儿,才忽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等孟雍与韩烽远远看见她时,她本清亮的眼眸已然朦胧一片,脚下更是一步三晃,一副醉得找不着北的模样。 韩烽紧忙上前扶住她,一脸焦急地上下打量起来,直到确定这人只是喝醉了,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孟雍缓缓松开绷紧的眉梢,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轻声道:“咱还是早些回吧,府里都还挂念着武亲王呢!” 赵宸似被他的声音所引,茫然看了他一眼,忽然推开韩烽,痴笑着扑了过去。 只因迟疑一瞬,孟雍没能躲开,被她整个人挂在了身上。 “你长得可真好看!”她紧抓住孟雍的手腕,脑袋倚靠着他胸口,含混低笑道:“跟画里的姑娘似的——” 孟雍的脸色瞬时难看到无以复加。 尤其在察觉到对方的另一只手,竟缓缓摸上自己腰间时。 他忙钳住那只作怪的手,同时沉声道:“韩将军!还不快把你家殿下请开!” 韩烽大张着嘴巴,眼中惊恐交加,方才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赵宸打了暗号,而暗号的意思则是:别来管闲事! “末、末将不敢!”韩烽涨红着脸说。 孟雍眉间紧皱,苏烟还守在湘王府外等着接应,他又不好在韩烽面前动手… 看着怀中满面酡红、一身酒气、还极不老实的赵宸,他沉着脸空出一只手,拎住对方的后衣领,半拖着向武王府快步走去。 赵宸被勒的呼吸一窒,边连连发着无意义的音节,边愈发不老实的挥动两只手,一只被孟雍抓住,另一只的幅度就更大。 直到右手成功探进孟雍那身长裘中,并向后腰处摸了过去。 孟雍彻底忍无可忍,猛地松开手,整个人作势后退。 然而,他虽然松手了,可赵宸却还紧抓着他腰间的束带—— 砰的一声,二人摔在了雪地里,齐齐开始挣扎,画面瞬间变的不可描述起来。 韩烽不忍直视地别开眼,心里一万个想不通。 他虽不否认孟雍姿色足够惑人,但他更了解自家殿下,平日里看着是不大正经,可怎么也不会急色成这般样子! 难道这附近有什么异常? 这么想着,他神情渐渐凝重,边关注着雪地里扑腾的两人,边四下打量个不停,手更是有意无意的落在了剑柄上。 而此时,地上的孟雍却是面沉似水。 赵宸不仅重的要命,劲儿还出奇的大,死活扒拉不开不说,还跟瘫烂泥似的黏在了他身上,左左右右把他摸了个遍。 就在他准备什么也不管,先把这醉鬼打昏时—— 赵宸忽然从他身上滑了下来,如同睡着了般安静躺在一侧。 被解脱的孟雍猛地站起身,发白的指节攥的微微作响。 半晌过后,他紧抿着唇解下沾满酒气的长裘,用其仔细地擦了几遍手,随手扔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扬长而去。 良久,赵宸才悄然翻身坐起,无视韩烽的问询,盯着自己的手不停眨巴着眼睛。 怎么没有呢? 第017章 您府上养人 - 嫁祸为夫 - Z金 “咿~~~咿——!” 赵宸捂紧耳朵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被子里,试图再回到睡梦中。 “未开言不由娘珠泪双流…只因为贪红尘下山私游…借雨伞两下里姻缘成就…” 被窝里的赵宸又蠕动了几下,直到外面腔调一转。 “骂一声无道君细听根芽…老王爷为山河奔走天涯…贼昏王窜了位谋乱邦家…” 额角兀自跳了几下,她终于翻身坐起,呆滞无神地看向声音传来处。 “…贼好比王莽贼称孤道寡…好比秦赵高指鹿为马…只骂得贼昏王无言对答…” 庭院中,孟雍一身浅青锦袄,发丝规整的高高束起,边低垂着眉眼来回踱步,边不时转换曲牌吊着嗓儿。 一颦一蹙,优雅得体,可谓是无意胜有意。 安坐在廊下的双喜,不自禁出神的痴痴端瞧,三魂七魄好似都被勾了个干净,连身侧近了人也没发觉。 “喜大总管,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慵懒轻佻的声调响在他耳边。 双喜想也没想的回问:“什么——”下一瞬,他浑身一僵,如大梦方醒,忙爬起身连连向后退:“三、三丈远。” 赵宸面上浮着层浅浅的笑,紧了紧外衣又问:“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二、二刻。”双喜顿时苦下脸。 眼前这人平日里什么都好说,唯独睡觉没得商量。 府中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要不是上朝的日子,午时前主院不准有任何声响。 “您说得太对了,这绝对是白骨精!只一眼就能叫人迷了神!”见她一脸假笑,丝毫没有接话的意思,双喜只好又说:“要不您还是把他赶走吧!不然这见天都在眼前晃着,谁能忍下不去瞧!” 赵宸依旧没吭声,只半倚廊柱静静看向孟雍。 后者好似刚刚察觉回望过来,还轻笑着见了个礼,似乎将昨夜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毕竟再两天就是太后寿诞了,在下说不得要多练练。”他一如往常般知礼,远远笑着说:“要是有什么搅扰之处,还请您多担待。” 赵宸眯起眼睛:“老祖宗既然将先生托付在这,那自然要事事顺着先生心意。” 将孟雍接来府中后,她秉持榨干每一分好处的原则,把这事报给了太后。 老太太听过后很高兴,不仅做主将她的月例涨了一番,还赏赐了不少好东西,最后则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照顾好孟雍。 拿了好处就得办事。 赵宸跟自己这么念叨了一句,被吵醒的郁气也就散了大半。 “好在先生的风寒痊愈了,不然御前失仪,可是要掉脑袋的。”她似在说笑。 孟雍微微翘起唇角:“多亏您府上养人。” 赵宸也笑了,眼睛都推挤成了一条线,而后不住的打量着他。 就在前日,俞太医为顺天府配的那些解药,凭空丢了整三份,而之后,武王府中便再没响起过孟雍的咳声。 按俞太医所说,服了他的解药,脉象便会隐有独特的波动,更会持续两日时间。 赵宸知道这事后,便在昨夜趁机装作酒醉。 一来为了验证孟雍是高手这个的猜想,二则是,想亲自摸摸岳珵说的那道疤,到底在不在孟雍腰上。 虽然疤没找到,但脉却被她探了个清楚—— 孟雍被她莫名的目光盯得恶寒不止,借口广和园还有事,便匆匆离去了。 目送对方走远,赵宸眸光越来越暗。 武功再高终不过是肉体凡胎,无论是下毒,还是伙同他人围殴,总是有法能解,真正使她忌惮的,是至今都搞不清楚对方的目的。 这人就像团看不透的迷雾,直教人无从下手。 可近来发生的每一件事背后,又似乎都有这个人的影子,令她想躲都躲不开。 直觉告诉她,这人就是成心想将她扯进这些风波中。 微颤的睫毛将眸光遮住,她又恢复了往日里漫不经心的样子,呲牙一笑。 既然这人如此费心请她入局,那她何不陪对方玩玩? 不过,这庄家谁做…就未可知了! ……… 难得起个大早,赵宸也没闷在府里,洗漱好又用过早饭后,便带双喜出了门。 京城有六绝。 永定门的赌坊、珠市口的官妓、丽正门的戏园…松竹斋的物件! “卫国公都交代过了吧?”她姿态悠闲的端起茶盏递到嘴边。 松竹斋的掌柜道:“回武亲王,老国公昨儿个便命人传了话,您且稍等。” 没一会儿工夫,掌柜去而复返,手里还捧着个木匣。 他小心翼翼置在桌上后,才笑着揭开:“您先掌掌眼,没问题再给您封上。” 上好木料制成的匣中,装的是一支八宝旒钗,不仅有些古旧,而且除了细微处似刻着什么以外,再无出奇之处。 赵宸就着锦帕拈起看了看。 整个旒钗金玉相接,上刻两行蝇头小字:世纷远以尘间,安此心方得欢。 太后为她取下表字时,曾提过母家陪嫁的一支金玉钗,是太后生母亲手所制,并在钗身刻上了这样一句话。 然而,十二年前宫中遭了窃贼,此物便随之遗失了,着实令太后伤怀了许久。 自听过这事后,赵宸就暗暗上了心。 毕竟这根旒钗除了是太后珍藏以外,再没有什么余外的价值,窃贼就算当时没注意一起偷出,事后也不会保留太久,很可能会就近变卖。 抱着这种想法,她一找就是好几年,直到昨天,卫国公才说他有此物的消息,并以此作为拉她入伙的条件之一。 “东西的来处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掌柜神色一慌,忙解释道:“这物件是店里去年才收来的,小人此前真不知由来,不然就是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留啊!” 赵宸笑吟吟地将旒钗放回匣中,轻声道:“本王可记得清楚,松竹斋一向是以非珍奇不收而自居,你真的确定初时不知此物价值?” 掌柜支吾了半晌,这才压低声音:“这真不关小人的事,当时那人来变卖此物时卫国公就在店中,也是他老人家认出并收下,寄存在小人这的…” 赵宸顿时被气笑了。 敢情卫国公那死老头,居然在一年前就预备算计她了! “把变卖东西那人的样貌画下来,送去给顺天府江大人。” 第018章 别再弄丢了 - 嫁祸为夫 - Z金 永泰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太后的八十大寿。 慈宁宫正殿被装点得喜庆至极,殿内正中处舞侍红袖飘曳、姿态婀娜,正随着悠扬的丝竹声翩翩起舞。 赵宸歪歪斜斜地半靠着软椅,一手端着酒,一手支着脑袋。 太久没穿这种正服,令她浑身别扭不已。 可这件俏丽的金丝蟒袍,却是太后亲口嘱宫中为她做的新衣,为了老太太能高兴,她也只好忍着嫌弃穿来了。 木然看着这些无趣的舞乐,她不禁想起跟她一起进宫的孟雍。 这个时辰对方应该还在偏殿候着吧… 正在她心思乱跑时,耳畔忽然传来把奶里奶气的声音。 “人言站如松、坐如钟,更何况今儿这种日子——”说话的孩子微皱着包子脸,声音极低的责道:“您就不能有点正形!” 赵宸侧头看向他。 小男孩端坐在她身侧,腰板挺得笔直,两手规矩的扶在膝上,看着安静乖巧,好似方才根本没说过话一般。 八皇子赵漓! 赵宸好笑地一挑眉:“舒服不就成了?” 八皇子嘴巴微动:“人无礼而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家无礼则——” “都是毛病!”赵宸一把捏上他的小胖脸,笑眯眯地左右晃着:“搞得别人不自在,自己也不自在,不图自在还活个什么劲儿?” “放开我!万一被父皇瞧见——”八皇子涨红着脸低喝,身形却仍一动不动。 赵宸忍不住笑出声。 也不知宫里那帮老酸儒,到底怎么教导这些皇嗣的,眼前这小屁孩不过才五岁,竟就知道在陛下面前表现自己了。 她笑着挤兑:“你想多了,陛下哪儿有闲心注意你?” 八皇子顿时小脸一黑,顾不上仪态,快速拨打开她的手,才又恢复之前的样子。 左右也没什么乐子,赵宸正想再逗弄他几句。 上首忽有宫人高声道:“诸皇子近前贺寿——!” 八皇子登时如得救般,忙随着皇兄们出列。 赵宸也跟着一瘸一拐晃了过去。 她年幼丧父丧母,所以自被接回京后,一直都是在宫中被当皇子养着,直到瘸了腿后才得以借机搬回王府。 “孙儿给老祖宗拜寿,祝老祖宗福如东海…”第一个上前的自然是太子。 赵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可还记得太子去年的贺礼—— 太子又叩了个头,自怀中摸出个锦囊,僵硬到不自然地扯起唇角,看着才好像是在笑。 “这是孙儿求仙长赐下的道符,可驱邪避难,堪称仙家至宝,特孝敬给老祖宗。” 赵宸无奈别开头,太子果然还是那个太子。 太后眼中也有无奈,可到底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只笑着应了两声,便命人收下。 “母亲,太子出京三月才得来此符,其中心意实属难得了。”楚皇轻笑着为太子说了句好话。 赵宸身旁忽然响起声微不可闻的冷哼。 手捧华贵锦盒的三皇子虽笑容得体,可眼底却满是厌弃与腻歪。 这倒也不怪他。 大楚太子沉迷仙道,整日不闻世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按理说,如此荒唐的储君早该被废了,然而楚皇偏偏极中意这个嫡长子。 无论言官如何弹劾,其余皇子又是如何出类拔萃,都丝毫动摇不了太子的地位。 而那些皇子中最出色的,正是这位三皇子。 “孙儿给老祖宗拜寿…”三皇子实实在在叩出了响,将锦盒朝前一递,“孙儿遍访各大家,请万余匠人共绣了这幅万寿图,盼老祖宗多寿多福。” 宫人忙上前取出盒中物,一左一右展开在众人眼前。 红底金丝、华贵非凡,其上的精巧手艺更是夺人眼目,美轮美奂得让人惊艳。 赵宸不禁暗赞,这三皇子可真是够用心的了! 太后也是高兴得很,不仅亲手扶了三皇子一把,还忍不住连夸了好几句。 被太后的夸赞以及周遭人的艳羡包围,饶是三皇子一向心机深沉,眼底也不禁露出得意,更是挑衅般睨了太子一眼。 只可惜,后者正闭眸凝神,抽空按仙家之法调息冥想,完全没接收到。 要说这只是让他有点挫败,那之后楚皇说出的话,绝对是让他一败到底。 “这万寿图心意虽足,但却也太过奢靡。”楚皇淡淡说着:“要绣上这样大一幅,所需人力、物力…皆不可细数,着实铺张了。” 他这么一说,太后倒有些下不来了。 大楚内宫素来勤俭,少有奢贵之物,这点还是太后自己提倡的。 楚皇见状又加了一句:“不过这毕竟是母亲的大寿,铺张些也不为过。” 太后是有了台阶,三皇子却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带着走回赵宸旁边时,还是忍不住没好气地一拂衣袖。 赵宸默默往一边挪了几步,继续看着。 有三皇子如此大礼在前,之后的几位皇子虽也足够用心,可却还是难追风头。 唯有六皇子赵淳和包子脸的八皇子。 前者送了块祥瑞石,后者送了近十本手抄孝经,才分别得了太后与楚皇的夸赞。 赵宸看着只被夸了几句,便一味傻乐的八皇子,不自禁无奈摇头。 生在皇家可真是不易啊! 终于轮到赵宸。 她先是含笑上前叩头祝寿,嘴皮子利索地说了一堆吉祥话,而后忽然直起身问:“老祖宗瞧孙儿穿这身可还精神?” 玉面星眸,琼鼻红唇,纤细的眉高高挑着,搭上洁白玉冠、金丝蟒袍—— 太后满眼喜爱:“精神精神,咱们宸儿就是个衣架子!” 赵宸挤眉弄眼地一抬下巴,不由惹得太后掩唇笑出了声,直到见宫人作势催促,她才忙捧着匣子凑到凤榻跟前。 “老祖宗,今年这寿礼,孙儿得自己送到您手上才行。” “哦?是什么好东西?”太后笑吟吟地配合着探了探头。 赵宸微微一笑,将木匣打开,那根八宝旒钗就安安静静躺在其内。 无光无华,普普通通。 周围被她吊足了胃口、伸长脖子的人全都不免失望地摇了摇头。 本就与她有怨的六皇子更是忍不住嗤笑出声,正想借机说上两句挤兑一下—— 太后一下敛了笑容,颤着手自匣中将其取出,边抚着其上的小字,边揉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些,可揉着揉着,眼圈便红了起来。 “真,真的是它?”太后的声音和手齐齐发颤。 皇宫清冷,帝王多情。 这漫长的一生,她从没有过什么稳妥依靠,唯有时时追忆着生母的教导与怜爱,才使她得以在这冷寂宫中枯熬几十载。 “世纷远以尘间,安此心方得欢。” 赵宸笑着取过金玉钗,爬起身半跪着凤榻,为太后戴在了头上,温声在她耳边说:“您的世安把它找回来了,您可别再弄丢了。” 第019章 戏乱满堂心 - 嫁祸为夫 - Z金 太后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绪,在命诸皇子各归各位后,单独留下赵宸,让她与自己同榻而坐,不住地问话。 这一举动,无疑令赵宸成了席间最惹眼的那个。 羡慕、嫉妒、恼恨…纷沓而至。 赵宸也不在意,一边陪太后说着话,一边贴心地为其布菜,直到—— “母亲,宫戏班已经准备多时了,您看?”楚皇笑问。 “哀家想先见见孟先生。”太后轻拍着赵宸的手,又忍不住满意地夸奖了一句:“多亏宸儿将人留下来了,哀家这才有机会一睹其人风采。” 赵宸扯着唇角笑了笑。 老祖宗啊老祖宗!您倒是如愿了,可您孙儿却得日夜提防着这人啊! “宣名伶孟雍觐见——!” “草民孟雍,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恭祝太后寿比南山…” 湖蓝长衫服帖地罩在他身上,身段粲然得让人移不开眼,低眉顺目那么一拜,更是直教人不忍地想上前扶他一把。 太后稍一打量,不由赞叹地说:“唯见先生音容,方才能信这人间真有绝世姿!” 一旁的赵宸忍不住一撇嘴。 没见过这人之前,她也还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白骨精呢! 孟雍又敛低几分眉眼,长长的睫毛将眸中清冷尽数遮下,绯红薄唇轻轻开合:“太后娘娘过誉了,草民不过是个江湖卖艺人。” “老祖宗,咱还是赶紧开场吧!”赵宸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幅样子了。 太后笑着连应了几声,忙让人传宫戏班上殿。 孟雍则乖巧退下,回去偏殿接着备戏。 宫戏班当先开了场,一连几出要么是为太后贺寿,要么便是歌颂天下太平。 赵宸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上的扳指。 想到这东西的来处,她不由看向谢端。 此时,谢端正倚坐下方首位,面上毫无表情地听着戏,心里却在因自己那位太子外孙而烦郁。 直到察觉有人盯着自己,他才蹙眉回望过去。 待看到赵宸一脸笑容,还遥遥举杯向他示意,他花白的胡须忍不住颤了几颤。 “老大人看着脸色不好啊!可是近来族事繁重累着了?”一旁忽然有人含笑问道。 谢端冷哼一声:“不劳丞相大人费心!” “您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即为同僚又沾亲带故,本相关心下还不是应该?”丞相眯着眼抿了口酒,“再说,近来您族中的动静可是不小,本相着实为您忧心啊!” 谢端本就不好的心情,被他这么一搅和更是糟糕,连带语气也跟着不善起来:“丞相为免管得太宽!那是老夫自己家,老夫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丞相也不恼,反倒笑着说:“本相也是好心想替您分忧,您又何必这般冷硬?” 谢端扭过脸不再搭理他。 丞相与他一向不对路,更有着不得不对立的缘由,他会信对方的鬼话才怪! 赵宸竖着耳朵听完这一遭,忍不住抿嘴一乐。 朝上这两个老东西,说来没一个对她有善意,谢端仗着自己是国丈又是御史,见天想整治她这个皇室毒瘤。 而丞相—— 赵宸瞥了眼下方一脸假笑的三皇子。 丞相不仅是太后的亲弟弟,同时也是三皇子的外公,其女做了十多年的皇贵妃,只因楚皇素来宠爱皇后谢氏与太子,而不得寸进。 这也令三皇子一直无力竞逐储君位。 至于赵宸跟丞相,不仅没什么过节,反而在外人眼里关系还极好,不过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虚情假意,怕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赵宸笑着往嘴里灌了口酒。 那批来路不明、想杀孟雍的杀手,之所以被她用来闹腾谢家上下,不止是为了出那口气,也是希望这两个死老头彼此猜忌、防备起来。 浑水才能摸到鱼!鹬蚌相争才有利! 也才好为她之后要做的动作,打个上佳的掩护,以及—— 殿中乐声忽然一转,扮好行头的孟雍在众人注视中缓步走进。 绛唇粉颊,秋波入鬓。 宝蓝头面下青丝如瀑;红艳戏装里身姿如柳。 看愣了本满怀心思的赵宸,也看痴了殿内的一众贵人。 只一亮相便将风姿敛尽。 孟雍垂眸一笑,踏前几步盈盈福了一礼,示意场面开奏。 乐声中他拈指顾盼、莲步轻移,本就惑人的眉眼,此刻更是美好得不像话。 “…尊一声狱神爷细听我言:保佑我与三郎重见一面,得生时修庙宇…” 其声线婉转动听,春江柔水亦难抵半分,实不负顶尖名角儿的美誉。 “…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泪满面,过往君子听我言…”他流转的视线忽然掠过赵宸,只轻巧巧地一瞥却似生了钩子般。 下一瞬。 他那双如狐似凤的眸中溢满凄婉,人更似弱柳扶风般柔柔一跪:“…与我三郎把信传,就说苏三薄命短,来生结草并衔环…” 赵宸狠掐了自己一把才醒过神,往常最厚的脸皮处,恼得微微泛着红。 这人是准备改用美人计了? 这一场由成冤到明冤,活灵活现得令殿中鸦雀无声,尽皆被掳走了神思。 太后更是攥着锦帕不住掉泪,连孟雍行礼退了场都还没止住。 害得赵宸也顾不上其他,忙低声哄:“好了好了,这不过是个故事,您别太难过了。” 老太太抽搭搭地一摇头:“这出哀家听过那么多次,可只这回唱进了心坎儿!” 赵宸无奈,只好一边继续轻声哄着,一边暗怪孟雍唱得太好。 她本以为这就差不多了,可谁想,孟雍竟还备了另一出戏。 不同于上场的女旦,这出里的孟雍面带假须,大马金刀,所扮的赫然是个武将老生! “…本帅言来听在心:怀中姣儿你教训,好好保护命残生…大将难免阵前亡…你若念在夫妻义…去金陵搬救兵…抚养小姣生,使一个眼色你快逃…” 他撩须长身而立,直将那丝英雄末路与奈何不得演进了骨子里,却又不失豪气干云。 这也使得殿中人此时都沉浸在戏中,还没听出什么戏外音。 唯有赵宸眼中忽生阴鹜,唇间越抿越紧。 “…虎落平阳被犬欺…一臣不保二君王…老爷愿死不愿降…”孟雍作势拔剑自刎。 急促乐声过后,他依旧拄剑而立,状若尸身不倒。 一出好戏就此散场。 然而,满殿情不自禁的喝彩声里,此刻却不再只有赵宸一人,被这戏搅乱了心思! 第020章 本王好男色 - 嫁祸为夫 - Z金 冬阳偏西,风雪将歇。 马车缓慢行驶在长街上,路面轻覆的薄雪被轧地咯吱作响。 闷热车厢中,赵宸半靠软垫,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 被她盯着的人则毫无觉悟,先是随手将束发拆散,而后便闭眸假寐起来。 车内一时陷入死寂。 好一会儿,赵宸才轻声问:“先生难道就没什么想跟本王说的?” 孟雍缓缓睁开眼睛,流光溢彩的眸中似有不解:“您想听在下说什么?” 大概是因为今日唱的太久,他的声音明显少了分清亮,听起来暗哑又低沉。 “今儿的曲目都是先生自己选的吧?”赵宸冷不防向前倾了倾身子,在这本就不宽敞的车厢中,二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到极近。 孟雍向后挪了挪,垂眸笑问:“怎么?是有哪儿不合您心意了?” 他这幅乖巧知礼的模样,看得赵宸差点忍不住笑场,忙稍侧头缓了几个呼吸,才生生将唇间弧度勾成了一抹含怒冷笑。 “你给本王听好——”赵宸以手抚上他雪白的脖颈,笑意虽浓却半分不达眼底,随着手越收越紧,她眼中杀意更是丝毫不掩。 “本王虽怜惜你这身皮囊,但也不介意辣手摧花,你若真想死,本王会成全。”她的语气姿态全都无可挑剔,唯有纤细的手指毫无力道可言。 以至于在孟雍看来,此时的她就像一只试图唬住雄狮的幼兔,哪怕鼓足劲儿武装着自己,还是外强中干得惹人发笑。 他轻笑着说:“在下虽然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您,不过在下到底只是一介伶人,是杀是剐还不全在您一念之间?” 赵宸缓缓呼了口气才压住眼底的暗笑。 以对方的武艺,要是换作往常她还真不敢夸口。 但此刻,只要她想,完全可以在下一瞬拧断对方的脖子,让对方为他的自负买单。 “你真的不知道?”她附在孟雍耳边冷冷问。 十年前的边关,老武王便是如之前那出戏般,托付幼子、辞别王妃,独自策马赴沙场,自此一去不回—— 先前在慈宁宫里,初时旁人还没听出什么。 不过到底是听者有心,等听出了其中的相似处,但凡有些心思的,自然都不禁联想到了老武王,并都开始有意无意地注视向赵宸。 毕竟,孟雍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武王府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众人自然顺理成章的以为,这出戏是赵宸授意的,意在想要旧事重提。 无论目的是为了谋利,还是为了让人忆起老武王的荣光,又或者是别有它意,这种不上台面的伎俩,无疑都令他们腻烦和轻视。 连太后都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不如意,拐弯抹角的问了她好几次。 孟雍既不否认也没接茬,只淡淡道:“那出战太平又不是在下所创,而是前人据实所编排下来的,只不过此番由在下口中唱出而已。” “若是因此给您惹了什么麻烦——”他微微垂低精致面庞,轻浅一笑:“那在下也只好代前人向您告罪了。” 赵宸渐渐眯起眼睛:“看来你是明知故作。” 她此时是真的开始考虑,与其日夜提防不如一了百了,干脆趁机弄死对方算了。 毕竟,这样一个心思不明又兼具武力的人,到底是好看不好留! 这么想着,理智便也就彻底压灭了那点色心。 她眸中愈发淡漠,五指微微屈起—— “在下不过是替您不值而已。”孟雍半分没有命悬他手的觉悟,自顾自继续道:“以老武王生前的功绩,您如今怎么也不应只得个亲王的空衔。” 听他居然转而说起这个,赵宸在掐和不掐里,暂时选了后者。 她的手缓缓向上移,以指腹摩挲着他消瘦的下巴,漫不经心地来回几下才捏住:“你确定这是在帮本王?” “欲扬先要抑。”孟雍强忍下因嫌弃而骤起的颤栗,“世上总没有十全十美。” 赵宸盯了他好一会儿,才玩味笑问:“本王凭什么信你?” “凭在下能为您救出岳珵。”察觉到赵宸手上一滞,他绯红的薄唇微微翘起:“便用此事,来做在下效忠您的投名状如何?” “效忠本王?”赵宸嗤笑道:“别说本王只想太平过日子,压根儿不需要什么心腹,就算真的需要,也不会用你这种人微言轻的。” 她适时露出的不屑与轻视,令孟雍心中安定了许多,不由跟着笑了几声。 “您需要,无论是要保住岳珵,还是之后对付六皇子…”他眸中忽如蒙上一层薄雾,笑容愈盛:“在下可都能帮到您。” 赵宸此时只觉这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设计栽赃岳珵的是他,密会六皇子的是他,不停暗中添乱、屡屡碍事的也是他—— “您不想知道是谁害您断了腿?”他语声低沉难明,一双眸子满含蛊惑,“不想将暗处一直对您不利的人揪出来?不想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赵宸忽然笑出声,手指随之加了几分力,瞬间在他脸上捏出了红印。 “你应知本王好男色,尤其是如你这般的绝色——”她的气息扑在孟雍面上,轻浅得过分又出乎意料的冷冽:“但本王更爱安稳,有命看见第二天的安稳。” 孟雍忍不住皱起眉。 前半句被他自动忽略,毕竟就算这人再色胆包天,他也足能自保,可后半句… 据他所了解的情况,这人明明一向都不是个好相与的。 极为记仇不说,还一肚子坏水,活脱脱一个地痞无赖,谁要是跟这人结了仇,不说要寝食难安,也要日夜防着,因为这人一准会伺机报复回去。 这也是为什么六皇子一发现岳珵来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灭口。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明知身陷危机,而不试图自救呢? “安稳可从不是委曲求全就能得来的。”孟雍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笑着问:“再者,人害人总有个原因,您觉得暗中人为何要针对您?” 一抹惊色转瞬即逝,赵宸眸光暗下,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懊悔。 自己刚才怎么就没趁机掐死这人! 第021章 咱们是世交 - 嫁祸为夫 - Z金 这个问题的答案,赵宸自然心知肚明。 无论是当年老武王战死前的种种安排,还是她被接回京后诸般遭遇,都切实说明有人不希望她活下去。 至于原因—— 她默默坐回原处,面无表情地盯着孟雍,半晌也没有言语的意思。 孟雍轻笑一声,边以锦帕擦着被赵宸捏过的地方边说:“要是在下没猜错,老武王的战死应是另有蹊跷吧?” 赵宸依旧默不作声。 老武王离去那天的场景,至今还清晰的仿佛昨天才发生。 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全都表明他对已经发生事,和将要发生的事早有预料。 可惜他似乎是不想自己的孩子怀怨,直到最后也没有多言半句。 以至于赵宸到现在也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老武王,又是谁在这些年里,一直想着斩草除根的不停暗害她。 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去查! 孟雍也不在意她的沉默,含笑自怀中取出一卷布帛,信手展在她眼前。 “在下对兵事一向感兴趣,尤其是大楚这位名帅所经之战。”他以指尖轻抚着有些陈旧的布帛,眉宇间不禁漫起丝怅然,“这是在下对那场楚魏之战的推演。” 赵宸并没注意他的神色。 她此时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这卷推演上,更是越看越心惊。 从大魏犯境直到最后一战,其上的推演竟与当年实况半分不差。 二十余万长明军,三百余名阵前将领,一位统帅全军的耀眼名帅…尽数被囊括在这张轻飘飘的布帛上。 “依着在下的推演,那战本不该败。”他低眉垂目拢袖而坐,光线斑驳,那张面孔被映得忽明忽暗,“其中许多看似意外的变数,实则都是人为所致。” 老武王一生功参造化,十六岁便从军入伍,阵前骁勇无匹,二十余年间率军踏遍诸方敌国,或灭国、或收服,为大楚打下赫赫江山。 昔年更有大儒曾言:“楚之武王,乃为战而临的神祗,但存一日,世无匹敌,诸国帝王枭雄亦无一能安枕而眠,这天下,必会是大楚的天下!” 然而这位大儒似乎忘了。 这世间最险恶的从不是刀兵,而是纷杂诡谲的人心—— 孟雍支开身旁的小木窗。 凛冽寒风霎时拼命向车内涌来,将暖炉中的炭火鼓动的一瞬比一瞬明亮,直到化为一抹刺眼耀目的猩红。 “那年的楚魏边关,便是被人精心准备好的葬身杀局。”他面颊旁散落着青丝,风起浮动间,他回眸笑望赵宸:“只可惜遗漏了您,竟让您活着被迎回了京。” 赵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冷冷问:“你到底是谁?” “在下不过是一介江湖卖艺人。”他轻笑着将被吹得刺痛的手收回,虚虚贴近暖炉,“只因家师曾受过老武王恩惠,所以收徒的第一个条件,便是要立誓查清老武王之事。” 赵宸满眼怀疑地刚要说什么,马车忽然停住了。 “怎么回事?”她提声问。 韩烽的声音传来:“殿下,后面好像有车在追咱们。” 赵宸边暗责自己大意,竟连被人跟着都没发觉,边掀开车帘探头向后望去。 长街尽头,一身粗布麻衣的谢四,跳下马车含笑向这边见礼。 她想了一瞬,还是走了过去。 “您可着实让在下好找。”谢四笑着说。 赵宸听着不禁笑了。 出宫城前她便吩咐韩烽,尽量往没人的地方走,多绕几圈,得了示意再回府,盘算的则是一旦和孟雍动起手,狭小车厢无疑对她有利些。 没想到无心算有心,竟令追着她来的好几拨人,一时间都到处找不见她的踪影。 唯有谢四,硬是依着车辙印寻来了。 她似无意般又往远处走了走,这才问:“可是雇主查出来了?” 谢四正色点头,忍不住埋怨了一句:“再不给您个消息,只怕我谢氏就不止是被丞相惦记了吧?” 赵宸只笑了笑,也不接话,默默等他说下去。 “家父并未猜疑您,只当您是为了出气才如无赖般搅闹,连族中也是如此想。”谢四满眼无奈地叹道:“真没想到,偌大的京城,竟无一人对您生出警醒!” 赵宸感兴趣地看了他一眼:“你可别乱说,本王听不懂。” 谢四想起族中近来的大动干戈,不由苦笑:“在下一向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您不再危害我谢氏,在下也同样不会多管闲事。” 赵宸笑得和善极了:“本王可从不无事生非。” “您放心,族中已经下了严令,谢氏子弟以后见您不说绕路,也会尽量不接触,家父也同样被族老警告了,相信您之后,不会再有机会与我谢家结怨了。” 赵宸忍不住笑出声。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她什么时候从祸害变成瘟疫了? 谢四摇头收起心思,暗暗瞥了一眼车中的孟雍,唇间翕动快速将消息说了一遍:“您府上这位,怕是不简单…”。 直到谢四的马车消失在街角,赵宸依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处。 良久,她才回身冲孟雍灿烂一笑,钻回了车里。 “先生打算怎么帮我?”她如同换了个人,语气温善可亲。 孟雍笑问:“您不怀疑在下了?” “先生不是说,你师父与我父王有故旧之情嘛?”赵宸笑嘻嘻地揽住他肩头,“这么算来,咱们可是世交,我又怎会怀疑自己世兄?” 孟雍笑着避开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人倒真是能屈能伸,明白原委后立马就能拉下脸不说,顺杆儿爬的本事也不差,倒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差劲。 赵宸见他不吭声,忙含笑改了口:“不知世兄准备怎么帮小弟?” “您还是叫在下先生好了。” “不行不行!哪儿能那么见外?”赵宸一脸认真:“要不这样,人前你是先生,我是殿下;这人后你是孟兄,我是世安,孟兄觉得这样如何?” 孟雍笑意愈浓,也不再推脱,直接转到正事上:“岳珵一案所谓的人证俱全,不过是六皇子一手捏造的,加上刑部尚书受皇命急于破案,这才顺势将岳珵下狱...” “孟兄果然有本事,竟将这些事查探的这么清楚。”赵宸适时奉承了他一句,也不追问对方打算怎么做,只笑着拱手:“那这事小弟就静候佳音了。” 第022章 丧病的买卖 - 嫁祸为夫 - Z金 路过广和园附近时,赵宸亲自将孟雍扶下车,脸上更笑得要多灿烂有多灿烂,好似寻到了什么失散多年的亲人。 孟雍忍不住摇头失笑,客气的出言告辞之后,头也没回地进了巷中。 而侍立在旁的韩烽更是心情复杂。 看着孟雍姣好面容上清晰可见的红印儿,以及身旁春光满面、含笑挥手的殿下,他头次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难道自家殿下真迷上这位名角儿了不成? 良久,赵宸缓缓收起笑,眼底也随之阴沉下来,轻声道:“跟弟兄们说一声,今夜开始巡防加倍,最少保证时时有三班人在主院附近。” 她顿了顿,又叮嘱:“让他们保全自己要紧,发现情况别往上凑,第一时间叫人。” 韩烽一脸正色应下,想了想还是问:“那属下呢?需要注意守护着哪儿吗?” 赵宸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边往车上爬边说:“不用刻意做什么,护好府中就成。”等坐稳了她才笑道:“收收心思,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半刻钟后,马车稳稳停在武王府前。 候在那儿的双喜忙跑来,惶惶拦下她说了好一会儿。 赵宸听着他的话,又瞧着周遭停的马车,不由轻笑出声,好在方才她就从谢四那儿听来了一嘴,倒也没什么意料之外。 安抚了双喜几句,她径直进了府。 主院正堂中茶香四溢,并没有双喜臆想中的大打出手,唯有气氛略显微妙。 卫国公靠坐上首,不时跟仆从问着话;朱崇远大马金刀地歪在椅上;朱礼则乖巧地站在父亲身旁,眼神止不住往外瞟,直到远远看见赵宸。 他忙出声提醒:“世、世安回来了。” 赵宸收起心思,未曾开口三分笑,几步进了堂***手道:“劳您二位久等!” 没等人老辈分大的卫国公先出言,朱崇远冷哼一声:“你这臭小子跑的倒快,我紧跟着你出宫都没追上,愣是白白在这儿遭了半天耳灾!” 卫国公斜睨了他一眼:“浑货到底是浑货,刚拉青屎那光景,老子都没嫌弃过,还见天抱着逗弄,现在上年岁了——” “少他娘在这儿倚老卖老!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朱崇远冷冷盯着他:“还敢绑着世安出去给你拾掇脸面,当你那层面皮贴了金?” 自打二人在这碰了面,朱崇远便闷着一句话也没跟对方说,直到此时,才如同被点燃了引线,火力全开不说更是半分不留情面。 “要不是你这老棺材瓤子还知道点分寸…”他从前那浑不吝的劲儿也上来了,不管不顾就是一通夹枪带棒,直让旁人一瞬也插不上嘴。 赵宸忽觉心头又酸又暖。 京城里如履薄冰的十年,几乎将她打磨得百毒不侵,好似什么也难不倒。 可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如今能有命安稳的活着,少不了眼前这人的处处周护。 自对方那年率军千里驰援,从死人堆里将她挖出来,到后来—— 她心里泛起阵说不出的柔软,眉眼也不自禁跟着弯了下来。 卫国公见状鼻子险些气歪。 他本想着赵宸会出面打圆场,这才摆出副不跟浑货计较、老夫很自重的样子,不言不语的由着朱崇远骂了这半晌。 哪儿想赵宸竟只一味站在那儿傻乐,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他气得一拍桌子:“你们别欺人太甚!” 赵宸这才回过神,忙凑上前:“阿叔,咱消消气,老国公毕竟是长辈——” “什么狗屁长辈,要不是他爹有过从龙之功,给他赚了块金书铁卷,你当他敢这么无法无天?早他娘不知道缩哪儿装孙子了!” 赵宸有些尴尬的咳了咳。 卫国公之所以会来找她,为的可就是要谈些无法无天的事! 眼见老头一张脸黑如锅底,恼得眼珠子都红了,她只好低喝:“国公可别忘了还有正事!” 经她这么一提醒,卫国公才想起。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朱崇远,一拂衣袖向外走去:“老夫去侧院候着!” 没等他跨出门,朱崇远竟也跟着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赵宸:“我来也不是为别的,只是在寿宴上听说了些近来的事——” “你阿叔虽然没什么权势,也没那劳什子的金书铁卷,但鞘中宝刀可还没锈!”他浓眉竖起遍染戾气,瞟着卫国公的背影扬声冷笑:“那些牛鬼蛇神谁要敢犯界,我就送他去见阎王!” 赵宸不禁又无奈又感动。 想了想,她还是拉着对方走到一旁,极小声地附耳嘀咕了一阵。 后者先是愣住,而后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古怪地瞥了一眼僵在院中的卫国公,轻咳着说:“那什么,那…那我先回府了。” 路过卫国公身边时,他呲牙一笑,全然没了方才的浑劲儿:“老国公有闲可定要来我府上坐坐,我那儿不少老物件…”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晌,最后才坦坦然一拱手,带着一脸莫名的朱礼扬长而去。 赵宸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浑人倒也有浑人的好处,直来直去、心思干净不说,这性子也不别扭—— “您不会真跟我阿叔计较吧?”她轻声笑问。 卫国公闷闷地哼了一声:“老子可是看着那犟种长大的,他是个什么狗德行,我比你知道的清楚!”他斜了赵宸一眼,“总比你这只小狐狸好顺毛就是!” 听出他意有所指,赵宸眯起眼睛笑道:“该谈的咱那日可都谈好了,五成,少半分小子都不会陪您去玩命的。” “你也不怕撑着!”卫国公胡子一颤压低声音:“如今冻土还没化,挖不下太深,便已经发现了你我想也不敢想的量!” 他不知是激动还是怎么,脸涨得通红:“老夫估计,朝廷挖走的才是支脉!” 赵宸也不由又惊又喜,权衡半晌才说:“等天儿暖些小子要亲自去看看!毕竟心里有了数,咱也才能合作的更好不是?” 也才好确定这死老头到底有没有忽悠她! 那日在国公府,二人谈下了堪称一笔丧心病狂的买卖—— 卫国公的封地处,二十几年前曾有一座金矿。 在经过朝廷不停地开采后,于十几年前彻底废弃,连点金沫子也挖不出了。 然而,今年冬天那地方发了一次震灾。 这一震之下,离着废金矿一百多里处,竟被震出了金矿石! 第023章 空手套白狼 - 嫁祸为夫 - Z金 卫国公此时是越想越觉得亏。 他本以为被震出来的只是条支脉,甚至在以分五成金矿的条件拉赵宸入伙时,他都一直觉得主脉早被朝廷挖空了。 只想着,一来能打发赵宸这个小祸害满意,好把之前算计对方那篇儿翻过去;二来这种弄不好会掉脑袋的事,总得找个人跟他一起分摊风险… 可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主脉这种狗屎运,竟这么丝毫不差的落在了他身上! 他想来想去还是没好气地一哼哼:“看可以,但有些话咱得说在前头!” 赵宸也没什么意外之色,只笑眯眯地等他说下去。 “倒不是老夫想反悔,实在是这情况你我之前都没预料到。”他拧着花白的眉,“一条支脉还好说,你我加起来总敢铤而走险干他一票。” 赵宸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笑问:“怎么?换作主脉您就胆儿突了?” “哼,你胆儿大!你自己把风险都揽下?”卫国公冷笑:“私挖矿脉,罪同谋逆!更别说这条金脉丰厚得神仙都要眼红,你小子就是九条命怕也不够丢的!” 赵宸笑了笑,老头说得对。 她有贼心有贼胆,唯独缺了个好胃口。 “那您现在是想怎么着?”她噙笑拨弄杯盖,“总不好让小子忘了这茬儿吧?” 要是有可能,卫国公倒还真希望自己从没提过这事。 他沉吟半晌,一本正经地说:“老夫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这事既然入了你耳朵,那就合该要分你一杯羹,不过这分多少——” “国公,小子知道您打得什么主意。”赵宸打断他,懒洋洋地向后一靠,笑问:“您是想再拉一方入伙吧?” 卫国公一脸郑重其事:“自家知道自家的能耐,这买卖光咱俩可做不成,咱想发这笔横财,说不得要再搭个伙才成。” “可以,咱俩各拿一成半出来,或者直接三方各占三成三。”赵宸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想来您应该也不会是要小子多出一份吧?” 被一口道破心思,卫国公不免有些讪讪。 他之前琢磨了一晚上,想的可就是让赵宸出两成半,自己则掏个不到一成… 他清了清嗓子:“世安啊!你看,这么大一笔,咱怎么也得找个比咱有权有势的,这样一来人家肯定要多占点,你又不出什么人手,纯粹坐等着分钱…” 老头啰嗦了半晌。 大意无非就是:你一个空手套白狼的,分你点就不错了。 赵宸一直安安静静听着,直到他说完才抿嘴一乐。 “有权有势又有胆儿的人,在大楚您怕是不好找!再者就算真找出来,万一人家跟您来个黑吃黑,您上哪儿说理去?” 她笑意愈浓:“最紧要的您可别忘了,那金矿所在的处州府,毕竟是您的封地,这事要是漏了,别人都能一推四五六,您怕是——” 这一番避重就轻,还真把卫国公绕进去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之前琢磨的人不够合适了,眼底也不由跟着多了分焦灼。 毕竟这眼看可就要开春了。 赵宸见状低了低声音:“不过,稳妥的人选倒也不是没有,而且以对方的权势,把咱俩绑一块也比不过,您要不要听听看?” 见她满眼狡黠直盯着自己瞧,卫国公心中的不详预感,瞬间放大了数倍。 待半刻钟后他走出武王府时,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忍了又忍,临上车之前他还是咬牙低啐了一口。 以后谁要是再跟他说人老成精这种话,他非吐对方一脸不可! 赵宸远远看见这一幕,忍不住乐出声,刚想进府,耳朵却不自觉颤了几下。 她眯起眼睛往院墙看了看,径直向后院走去。 空荡的院中青年束手而立,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一身暗色劲装因赶路而脏破,见赵宸走进,他忙单膝着地:“殿下!” “赶紧起来,屋里说!”赵宸笑着扯了他一把,一瘸一拐当先进了屋。 火红炭炉上水汽氤氲,沸水止不住的咕嘟作响。 “属下收到您的信后,便赶去了地图所画之处。”青年说着自怀中掏出个布包,“按您所嘱属下细细验看过,那里并没有被挖出过的痕迹。” 赵宸接过展开,待看见那抹盈盈翠色才稍放下心:“周遭也没什么异常?” “唯一有异的,是那里除了埋着您说的玉佩,还藏有一封信。”他将信递过。 发黄的信封上写着:陵儿亲启,字体苍劲有力,唯有笔锋处似因执笔者的不稳,墨迹不免稍有些偏斜。 赵宸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不避讳青年还在便信手拆开。 她逐字逐句看得极认真,时而蹙眉,时而轻叹,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落款处。 父肖青山绝笔! 良久,她轻声问:“迎春,你应该见过肖青山吧?” 青年先是一怔,而后回忆着说:“是见过几次,不过那时属下年纪尚小,记得不是很清楚,倒是家父与肖将军一向要好。” “他有妻儿吗?”赵宸又问。 “他还未等婚娶就随老武王去了边关,连天战事下哪里还顾得上,之后大魏犯境,永昌失守,他便殉城而亡了。” 赵宸默默想了一会儿,将信递给他:“你先看看这个。” 迎春疑惑接过,只几眼便如遭雷击,不敢置信的问:“翠儿,翠儿是肖将军的孩子?” 赵宸将玉佩拿在手上,以指尖蘸了些茶水滴在侧角。 水珠笼罩下,微小处被放大少许,才使那处刻着的肖字得以被看出。 “这是肖家信物,大概是肖青山死前,同那封信一起送出去的。”她垂眸低笑:“小时候我曾见过这玉佩一角,多半年前,我在街上遇到翠儿,偶然在他身上又看到了这东西。” 当初要不是她眼神够好,那一瞥之下或许还真注意不到。 迎春恍然:“原来您不是因为喜欢翠儿…”自觉说了废话,他忙转开话题:“您的意思是翠儿之所以被杀,是因为肖将军?” 赵宸轻笑念道:“…若日后再遇险境,当持此物取出为父所藏…交于朱崇远…” “肖将军早察觉到自己会死,还提前留了东西——”迎春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渐渐复杂难明。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等明儿个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赵宸伸了个懒腰,笑道:“天都要黑了,让人备车马,该去接我那小美人儿了。” 第024章 还真是好骗 - 嫁祸为夫 - Z金 天边渐渐漫起薄黑,沿路随之亮起零星灯火。 赵宸抱着狐裘手笼晃荡在巷口,一边无意识地踱着步,一边不时朝内张望。 直到一捧朦朦晕染的昏黄,映亮那抹持灯而来的细瘦身影。 灯火中,孟雍乌裘披发,眉眼低垂,容色一如往常,似安宁更似幽寂。 赵宸不自禁多看了他几眼。 没等挪开视线,孟雍便回望过来,轻浅地弯了弯唇角,既不失礼也不亲近。 “日后在下自己回府就行,不好总劳您亲自来接。”他走近客套了一句。 “那怎么行?”赵宸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灯笼,边走边说:“这夜黑风高的,那位苏姑娘又不在,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不亲自来接我可不放心!” 孟雍瞥了一眼她的小身板,只无声笑了笑,也没再推脱。 直到赵宸作势要扶他上马车,他才轻声道:“在下自午后就一直坐着,这身子都坐乏懒了,您且上车,在下还是跟着走走路好些。” 赵宸想起之前车里的事,又看了看他面上还未消去的指印,笑着说:“那就都不坐车,我陪孟兄一起走走。” “韩烽,你在后面跟着。” 见一时半会儿甩不脱对方,孟雍也只好当先向长街另一端走去。 赵宸笑得更灿烂了,拖着脚快追了几步。 路面积雪白日化了大半,此时被夜里的冷风一吹,顿时结成了晶亮亮的薄冰,连雪花落上都会很快被风拂开。 孟雍看着一瘸一拐费力跟着的赵宸,想了想,还是停住脚步。 “恩?怎么了?”正满怀心思的赵宸抬头问道。 孟雍默默摇头,将自己宽大的衣袖递到她手上,而后一言不发地继续走着。 赵宸攥着柔软的绒面,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孟兄?”她唤了一声,见对方不应,便扯了扯手上的袖子。 “您说就是,在下听着呢。”他这才淡淡道。 “你应该知道是谁要杀你吧。” 孟雍轻笑反问:“谢四不是跟您说了?”不等她答话,他继续道:“在下查到了人家的秘密,所以人家买凶来灭口,在下也只好借机躲去您府上。” 赵宸暗暗一撇嘴:“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在下查到的想必您也都知道了,翠儿的身世、肖氏信物…”他含笑回眸看了眼赵宸,绯红薄唇轻挑:“以及,到底是什么人杀了他。” 买凶杀他的人,同样是杀翠儿的凶手! 赵宸干笑道:“先生忽然这么坦白,倒是让本王有点怕了。” 他也不在意话里的挤兑,只笑着说:“您与在下目的相同,那便是同路人,既是同路自要坦诚相待,不然由着猜忌岂不平生嫌隙?” “那不知道先生还有什么要坦白的?” “殿上那出戏,并不是坑害您。”他睫毛轻颤,眼眸稍弯,“自始至终,在下都是真心实意在帮您。” 赵宸没接话,只默然垂头走着。 自打从谢四那儿知道了杀手的幕后指使,她也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不然之前也不会态度骤变,跟对方攀什么亲。 “欲扬先要抑,只有让人愈发轻视您,您才不会惹来有心人的忌惮。”他笑容浅浅透着股清冷,“暗处风云貌似宽待您,还是因为您毫无野心与威胁。” 赵宸装作受教般低低应了一声。 这些年里,她一直努力去做的,可就是让所有人都瞧不上她。 只不过现在目标里又多了一人—— “有时候,我真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她吸了吸鼻子:“自边关回京,我本只想安稳把这辈子混过去,谁想三天两头有人要杀我不说,还把我这腿给弄瘸了。” 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眸,灯火映照中多了丝晶莹:“这么大的京城,我也没个能指望的,只能每日提心吊胆的活着,生怕哪天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她絮絮叨叨的倒着苦水。 即使她看似很努力的在平稳声音,还是有缕哭腔不停在孟雍耳边打转。 孟雍忍不住侧头看向她。 整日没得闲的赵宸,此时还穿着那件俏丽的蟒袍,外头松垮垮地系着身白裘,垂到脚踝的长度,使她的身量愈发显得娇小。 一张如玉雕琢的小脸上,眼眸红通通的忽闪着,像极了被关在笼中的兔子。 他忽然想起之前马车上,对方那副强装凶悍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正想好言安抚她几句,却见她正拎着他的袖子往脸上擦,那些温热的晶莹全数被抹了上去。 他面色一僵,眼角忍不住跳动了几下,好一会儿才稳住面上的表情。 赵宸像是完全没察觉身旁人的恼气,仍自顾自的边拿对方衣袖擦泪,边垂头念叨着。 “…我知道是害死父王的人想斩草除根,也想找出那人,不说为父王报仇,至少也能有个方向防备,不至于总这样日夜都如惊弓之鸟。” 她状似沮丧地叹了口气:“可想害父王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攻打过的国家、杀过的敌人、那些因为怕他而睡不好觉的帝王枭雄…” “这些,这些人都想父王死,也都可能是要杀我的人——”她顿了顿,自觉酝酿的差不多了。 下一刻,她直接哭出声:“孟兄,要不我干脆不查了,直接等死算了。” 孟雍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赵宸挺顽强的,不仅在四面楚歌之下还能活到现在,而且还知道主动出击去追查当年的事。 这也使得他对赵宸的感观不好不坏,觉得这人总归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可对方现在却是这幅怂样,直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 不过聪明人更不好控制,倒不如这种—— 这么一想,他心情好多了,表情语气也跟着柔和起来:“蝼蚁尚且贪生求活,更遑论是人了,您要是一心等死,那才真的离死不远了。” 他扯回早已脏湿的衣袖,一手握住赵宸的手臂,一手摸出锦帕递给她。 “不管当年那场杀局被做得多缜密,只要那是人为谋算的,便终究有迹可循。”他手上紧了紧,语声极轻带着丝诡异的蛊惑:“咱们如今不就抓住了其中一根线?” “只要咱们一点一点查下去,事情总有大白天下那日,您也总有过上安稳日子的机会,可要是现在就放弃只想着等死,您怕是只能不明不白的做个孤魂野鬼了。” 赵宸暗自冷笑。 这人不去建个邪~~教还真是可惜了! “那依孟兄看我如今该怎么是好?”她眨巴着通红的眼睛,满面迷茫无措。 “明天咱们先去将肖青山留的东西取出来,然后等在下将岳珵救出,咱先把您这腿的仇报了…”孟雍有条不紊地说完,又安抚道:“放心,一切都有在下帮您谋算。” 赵宸含泪对他笑了笑:“真是多亏有孟兄——” 待这样一路走回武王府后,各怀鬼胎的两个人才寒暄着分开,各自回了房间。 房门一关,二人齐齐不屑一笑。 这人还真是好骗! 第025章 无事献殷勤 - 嫁祸为夫 - Z金 熹微晨光自雕花窗棂照进屋内。 床上的赵宸倏地睁开眼睛,又兀自闭上。 没一会儿,外间响起叩门声,没等到回应,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径自靠近。 赵宸无奈地眨了眨眼睛,扯着被子快速坐起。 这些年里,她可从没用过人近身伺候,更是连房间也是极少让人进—— 她紧裹被子,直直望向推门走进的孟雍。 “听喜公公说,您往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不然气就不顺。”他边说边放下手中的东西,“不过今儿咱们还有事要做,在下也只好冒昧打扰了。” 他自顾自说完,慢条斯理地把衣袖挽起,将莹白如葱根的十指缓缓浸在水中,拧好了热棉巾递到赵宸面前。 “您先擦把脸,厨房已经备好饭了,等吃过咱们就可以走了。” 赵宸依旧一脸木然,仿佛还没完全清醒。 孟雍摇头失笑也不再多言,轻巧几步走近,微弯下身子将棉巾擦在她脸上。 潮热掺杂着馨香,热气嘘得人眼皮直发沉。 棉巾下小人儿闭起眼睛由着他摆弄,心思也不知飘去了哪儿。 孟雍似无意般瞟了一眼屋角处,又左右看了看,这才收回眸光,细细给她擦了起来。 他伺候起人倒也是真熟练,毕竟学戏时为了多求些本事,说不得要讨好师父,像这种事,他不说做过万遍也差不多了。 只不过眼前这张小脸儿,着实白嫩的有些过分,好似一戳就会破。 他下意识放轻动作。 见对方迷糊着挪了几下,而后歪歪斜斜地靠上床栏,孟雍不禁又弯了弯唇角。 这小东西别的不说,可爱还是有那么几分的,尤其是此时这么半睡半醒…他随手搁下棉巾,以指尖绾起她那些散落的发丝,正准备替她束回去—— 赵宸忽然睁开眼睛。 明亮清澈中隐有几丝漠然,又转瞬即逝。 她眯起眼睛笑道:“没想到孟兄不止长得好看还这么贤惠,要是以后都能…” 灼烫肆意的呼吸扑在孟雍面上,令他整个身体都不禁僵了僵。 只一瞬,他眼中又恢复往日清冷,对这个色胆包天觊觎他的人笑着说:“水还热着,您起来洗洗吧,在下去外面候着。” 等对方头也不回地走后,赵宸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常言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奸应该…不可能吧? 盗的话…她四下打量了一圈,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想着反正左右没吃亏,还享受了一把,她也不再费心去琢磨,简单洗漱过后,穿戴整齐晃荡出了房门。 前院中,孟雍只扒了几口稀饭,便在武王府独特的用饭氛围中匆匆走出府。 直到一刻钟后,赵宸才一步三晃地出来。 迎春扬鞭一挥,马车径直出城,一路沿官道向京郊驶去。 直到停下,车内一直打瞌睡的赵宸才清醒了点,探头向外看了看。 不大不小的村落安静坐落在远处,对比起城中,这里绝对算得上是荒凉,除了零星飘着的几缕炊烟,只有不时响起的狗吠声。 “确定是这儿?”她又左右看了看。 迎春点头:“按信上所写,最里面那户应该就是咱要去的地方。” 这时,孟雍忽然道:“绕过这儿,从后面进。” 枯枝杂乱丛生,积雪拥挤堆砌。 孟雍并未理会左顾右盼的赵宸,只以指抵唇,轻轻打了个呼哨。 低徊的哨声未落,远处便现出一抹蓝衣身影。 苏烟疾步走来,躬身一礼。 “可有异况?”孟雍轻声问。 “只有些杂鱼守在这里。”苏烟当先引路,带着几人向角落处走去,“从这里走可以避过村中那些眼线,只要解决宅院里守着的人,便可不惊动对方取走东西。” 赵宸默默听着,眸光渐渐沉下。 没想到对方不仅对信中内容一清二楚,还提前将苏烟遣来此处探查… “留神看着点路。”孟雍忽然拽了她一把,绕过那处极不明显的雪坑才松手。 “这哪儿有路,雪都灌进我鞋里了——”赵宸适时抱怨了一句,又问向苏烟:“还有多远才能到啊?” 苏烟鄙夷地瞥了她一眼:“您既然这么脚不沾尘,又何必跟着来这儿?” “因为是孟兄叫我来的啊!”赵宸一抬下巴,熟练地扯住孟雍的衣袖,笑着说:“还是孟兄了解我,知道我肯定不想在府上干等…” 孟雍好笑的看了她一眼。 这人倒还真是能一本正经的胡扯。 要不是因为对方如果没第一时间看到东西,很可能会猜疑自己做了什么手脚,他又怎会想带个如此碍事的拖累来。 苏烟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别动手动脚的!我们东家可最是好洁!”想起上次的事,她面色更加不善了,作势就要把赵宸扯开。 赵宸摇晃着往好洁的孟雍身上一靠,指向前方忽现的小径:“看,咱是不是到了?” “是,您别再闹了。”孟雍扶着她止不住偏斜的身子,转而对苏烟吩咐:“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情况。” 待一脸恼气的苏烟再次回来,几人才无声踏入小径。 七拐八绕趟过厚厚积雪,一直看不真切的宅院才出现在几人眼前。 赵宸低声道:“迎春,去把里面的人解决掉。” 苏烟本想跟着一起,毕竟里面人数不算少,可却被一脸笑意的孟雍拦下。 既然人家诚心想展现一下实力,那他们又何不成人之美? 赵宸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费力扒下自己的鞋叩了叩。 直到半化不化的雪块不断被抖出,她才捏着湿答答的袜子叹了口气。 要做好一个瘸子也是真不容易! 她来回在自己身上打量了几眼,这才抽出一直插在靴中的华丽匕首,略显笨拙地割向绒裘内衬。 然而废了半天劲,也只割开一点。 孟雍看着她那双秀气十足的小脚,忍不住笑出声,想了想,还是上前扒拉开那把中看不中用的匕首,随手两下替她扯开了那层绒裘内衬。 阻拦不及的苏烟气不过的嘟囔道:“真这么娇贵就该待在金丝笼里别出来!” 赵宸也不在意,用内衬把脚包了几下,又麻利的穿好鞋子,轻轻叹了口气。 要不是这个笨女人根本没探清这里,还有那个碍事的孟雍盯着,她哪儿犯得上这样狼狈的做着跑路的准备? 耳听极远处那阵轻微悠长的吐息声,她低垂的眸中越来越暗。 这只可不是杂鱼! 第026章 咱们一起死(二更)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默默估算了下那人离此处的距离。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要不是她耳朵够好使,暗处那人又没设防的调息聚气,怕是连她也难察觉到村中竟隐有高手。 她瞥了眼笑吟吟的孟雍,又看了看一脸不爽的苏烟,最后转向默默走来的迎春。 怎么不露痕迹的跑路,成了眼下最大的问题,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先拿到东西—— “殿下,都收拾干净了。”迎春轻声道。 赵宸点点头,扯着对方借力站起身,也不招呼另外两人,当先向宅子走去。 两进的宅院于这村中稍显突兀,半敞的宅门中飘散出新鲜血液的气味。 赵宸忍不住嘟囔:“怎么弄得这么血腥…” 这是生怕惹不出暗中那人啊! 迎春也不解释,只垂头道:“是属下大意了。” “哪儿血腥了?怕不是您稍见点血都受不了吧!”苏烟忍不住嗤笑了一句。 这时,孟雍忽然回头远望了一眼,只一瞬又疑惑收回。 见他依旧没察觉到,赵宸更没闲心拌嘴了,只默默将五感放到最大限度。 寂静的宅院中,几人的脚步声不停回响。 穿过前庭,拐过回廊,几人停在一间极不起眼的屋子前。 迎春得了吩咐,开始以步丈量着地面,直到找准了信中所写,才蹲下摸索起来。 屋外墙角处有着一处极不明显的凸起。 他以指尖叩了叩,待确定后才猛地发力,五指登时陷入其内,向后一抓才将外层遮掩取下。 赵宸将玉佩递过,在其嵌入墙壁的一瞬,细微机括声倏然响起。 听着远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赵宸心里微有焦急,不等机关完全敞开,便将手探入其中,快速把东西取出来顺手塞进怀里。 与此同时,孟雍的斥责声传来:“你这是干什么!万一里面还有别的——”话未说完他忽然止住,猛地回身望去,眸光骤然沉下。 “孟兄多虑了,我这不是心急嘛!”东西已然到手,赵宸再没什么顾忌,弯着眼眸笑道:“下次!下次我绝不这么莽撞了!” 孟雍此时也顾不上再责怪她,冲苏烟使了个眼色后,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 “有高手带人来了,快走!”苏烟当即低喝。 话音未落,孟雍快速钳住赵宸的手臂,扯着她快步向后院走去。 二人此时都不禁有些后悔。 身后所谓的高手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高,可因着有彼此在场,他们又势必都不能出手,而要是单靠苏烟跟迎春—— “分头走!”赵宸脱口而出。 “不行!”孟雍想也没想,手上抓的更紧了。 谁知道离了他的视线,这小东西会不会没命! 余下二人此时已经与对方动起了手。 赵宸他们察觉到的高手是个老头,一身老农的装扮,红脸、浓眉,体形魁梧,手上还舞着两把板斧。 一把牵住苏烟的长鞭,一把架住迎春的佩刀,虽有些吃力但还是缠住了二人。 迎春边战边作势抽身退走,一心只想着去保护自家殿下。 这也使得苏烟压力倍增,不由恼得直咬牙:“不解决这人谁也别想好!” 正在他犹疑之际,赵宸忽然远远喊道:“弄他!先不用管我,我跟孟——”没等说完,她便被孟雍半架着向后跑去。 老头是被拦住了,可还有杂鱼朝他们追来! “孟兄,要不你还是把我放下吧!”赵宸无奈劝道:“我这腿脚也只会拖累你,把我放下你还能跑快点…” 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只差跪地来一句:求求你离我远点吧! 孟雍虽然一直充耳不闻,但还是不由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夫妻还大难来时各自飞,你我相识尚浅,孟兄实在没必要为我搭上性命。”赵宸不死心地继续劝:“把我放下还能吸引开几个人,这样你逃生的机会也大…” 这人的闲话还是太多了。 孟雍瞥了她一眼,似有些生气:“您这是把在下看做什么人了?丢下您来求活?在下可做不到!要死——”他傲然勾唇,眉宇间满是坦荡:“咱们一起死!” 赵宸被他这番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要不是明知对方武艺高绝,保不齐她还真就信了这鬼话。 看来这是遇上对手了! “别担心,我们都不会死的。”见赵宸像是吓傻了,他侧头轻声安慰了一句,又说:“后院有口枯井,一会儿您跟在下一起跳,不要反抗,信在下一次。” 潮热的气息划过赵宸耳侧,暖融融得有些发痒,令她顿觉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 这时,孟雍忽然松开一直紧锢着她腰间的手,回身将一侧堆着的杂物推落。 下一瞬,他抱起赵宸钻进了后院,快速来到井边。 一手穿过她腋下捂在她眼睛上,一手麻利扯过长绳,只一挥便系在了院墙旁。 钳着赵宸跳下井的一瞬,他猛地一掷,手中绳头瞬时被他甩出了墙外。 “抓紧在下。”下坠的呼啸声中他的声音清晰可闻。 赵宸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不止,人却乖巧地紧抓住箍在腰间的手臂。 下落中,孟雍脚尖微不可查的在井壁上点了几下,直到将坠力卸的差不多了,才由着自己跟赵宸径自往下摔。 下一刻,二人掉落在井底,垫在下面的孟雍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孟兄孟兄!你没事吧!”赵宸忙爬起,精准无误的压在,自己方才趁机用手肘狠怼过的地方,还嫌不够的用力按了几下。 对方当初那一爪子如今可算讨回来点了。 胸口处的火辣刺痛,令孟雍倒吸了口气,强忍着捂住对方的嘴,同时哑声道:“别出声——” 入手处一片温软。 上方不停响起脚步声,而后纷纷从井口走过,奔着孟雍做出的翻墙假象追去。 赵宸稍稍松下心,嗅着口鼻间那股子馨香,懒洋洋地往孟雍身上一躺,不偏不倚又正巧压在他胸口上,直让他觉得伤上加伤。 好半晌后,外面再无声响。 “您能起来了吗?”孟雍有些别扭的松开已经湿乎乎的手,轻推了她一把。 赵宸哼哼着挪了几下,有气无力地低嚷着:“起不来了、起不来了,我受伤了。” 第027章 分什么你我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闻言一惊快速坐起,循着微弱的血腥味找去。 被丢在地上的赵宸又哼哼了几声,颤巍巍地自怀中摸出夜明珠,连声道:“手,手——” 孟雍这才缓下一口气,夺过夜明珠借着光亮扯过她另一只手。 他算是发现了,自打遇上这人,他那好洁的毛病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拎起对方白嫩小巧的手腕,他小心地将嵌在其掌心的碎石一一拔出,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一片,直忍不住皱眉,想了想,还是悄然为她点穴止血。 赵宸佯装不知的蹭到他膝上枕好,时不时还应景地喊上一两声疼。 “都让您抓紧在下了。”孟雍垂低头仔细在她伤口中挑着石头渣,忍不住责道:“咱们这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要是没处理干净伤口就合上,怕是会肿起来…” 赵宸有些心虚地扭开脸。 要不是心思都用在怎么不着痕迹暗算对方,她又怎会不小心被碎石头扎到? 对,还是怪这死白骨精! 这么想着,她心里舒坦多了,吸着鼻子奉承道:“没想到孟兄懂得这么多。” 许是周遭狭小静谧得让人安心,他竟含笑讲着:“从前在下学戏的时候,练不好可是要挨手板的,挨了手板来不及包扎,这尘土灰石都钻进了伤口——” “可你的手现在还是很好看。”赵宸盯着那双莹白如玉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有些吃味地说:“比姑娘家的手都好看。” 他忍不住失笑:“那都是为了场上看着效果好,师父帮着打理的。” “像现在这样?”赵宸眨巴着眼睛问。 他忽然沉默,好一会儿都没再出声。 赵宸疑惑地抬眼看向他。 微弱莹光中,他方才被笑意摹弯的眉眼,显得愈发惑人,像极了话本里的灵物,唯有敛低的眸中幽寂难明,似有暗潮涌动。 她看着看着,忽然砸吧着嘴问:“孟兄是不是饿了?” 孟雍怔了一瞬,才轻笑:“确实有点。”话音未落,便见她又把手伸怀里了。 “好在我早有准备!”她献宝似的掏出个油纸包,“今儿早上刚出锅的烧饼!” 孟雍忍不住被她逗笑:“您先放怀里捂着,等弄好了手咱们再吃。”说着,腾出一只手作势要帮她把纸包塞回去。 赵宸寒毛都竖起来了,噌的坐起身,顺势扯回受伤的手,强笑道:“不用弄了,我又不上台唱戏,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孟雍也没多想,见拗不过她,也只好取出帕子为她包扎上。 几个还带着体温的烧饼,安静躺在纸包中。 赵宸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而后又极为自然的重新躺回他膝上。 “要我说,孟兄该多吃点才是。”她挪着脑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含混不清的说:“吃得少了,身段看着是又匀称又好看,实际上没几两肉,容易体弱不说…” 孟雍慢条斯理地吃着烧饼,耳听身前人的絮叨不停含笑点头,直到整个吃完,才忽然打断她:“左右闲着无事,不如咱们看看肖青山留了什么吧?” 赵宸不由噎了噎。 她绕来绕去这么半天,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闲话家常,想的可就是糊弄过去,等自己找机会看过东西,再决定要不要掉包—— “这黑漆漆的能看见什么?”赵宸干笑着说:“等回去再看也不迟。” 孟雍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向她:“在下眼神还算不错,而且这不是有夜明珠吗?” 安静了一瞬,赵宸挪蹭着往他身上爬了爬:“如此良机,孟兄别这么不解风情,你我谈谈理想抱负不好吗?再不济,聊聊感情也好…” 孟雍勾了勾唇角。 这人也真是豁出去了,伎俩被识破后垂死挣扎不说,居然还色心不改。 他瞟了一眼那只搭上自己肩头的手,也不发恼,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这是他头回这么称呼赵宸。 简单的两个字于百转千回中,染上了几分缱绻,也沾惹了些许风情。 赵宸顿时陷入浑噩,仿若生了魔障,只觉窍中神魂都要随着那缕清音跑走了,眼前人的五官逐渐模糊,直到完全被她忘却。 只记得对方绝世无双,自己甘为其死。 一瞬未到,体内功法忽然自行运转,清明瞬时随之归位。 赵宸险些被气笑了。 居然趁她不备用这种阴招!这还真是活脱脱的一个白骨精! 孟雍也不禁有些犯嘀咕。 一来他到底是头次用这种江湖把戏,也不知道能不能生效,二来但凡对上心智稍坚之人,这玩应儿可都不会有多大用。 不过见她眸光涣散,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只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看来是成功了—— 突然,赵宸猛地将他摁倒在地,一张脸更是凑得极近,呼吸如烈火般灼人,嘘的他脸颊发烫。 黑暗中,她往日明亮清澈的眼睛,更是直勾勾看着他,纯粹间混杂着如雾霭般的迷离,竟平白让人生出无从抗拒之感。 柔软发丝兀自垂落在他脸上,细碎得发痒,她嫣红的双唇紧挨着他面颊动了动,轻声呢喃着:“你可真好看…” 孟雍面上霎时一阵青一阵白。 他怎么也没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说,竟还被个断袖轻薄了! 他阴沉着脸扯开压在他身上的人,轻巧地往旁边一丢,坐起后实在忍不住拂了几下身上。 还没等他自己动手取出东西,地上的赵宸忽然哼唧着爬了起来。 “诶?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她一脸茫然地问向孟雍,好似什么也不记得了,“刚才孟兄是不是叫我——” 赵宸努力做出思考的样子,心里却不禁回味着方才,以至于面上表情极度混乱,看着倒还真像中了药刚清醒的样子。 无辜的直让孟雍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您只是睡着了发梦而已!”他清冷冷地说了一句,忽然问:“您这样不愿将东西交给在下看,难不成是信不过在下?” 赵宸垂低眼眸暗含冷笑。 这是唱完了红脸又要唱白脸啊!不愧是名角儿,这戏倒还真是多! “哪儿能呢!”她笑着凑近却被孟雍躲开,只好坐倒在一旁,“孟兄肯帮我,又肯做我的同路人,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信不过?” 她笑嘻嘻地在怀中一摸,将东西递到对方面前,眨着眼睛说:“既是同路人,还分什么你我?” 第028章 您还有在下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过东西将其拆开。 几封发黄的信件、一块铜制令牌、以及一卷…遍染血迹的布帛!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将手伸向血书。 “不如在下读给您听如何?”孟雍笑着扯住其上一角,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那自然最好。”赵宸讪讪松开手,跟着笑了两声,转而拿起铜牌把玩着。 孟雍也不在意她的小动作,径自借着微光轻念起来:“…永泰九年冬,边患频发之下,武王亲率长明军扫荡草原各部族…” 他的声音渐转低沉,使人不知不觉间,便陷进了这段马踏山河的岁月—— 草原各族连年侵扰大楚边境。 无论是为了迫使大楚开放边贸,还是为了恢复百年前的朝贡制度,其目的都不外乎是想为部族子民,求来一条稳妥的生路。 然而这无休无止的纠缠,非但没让他们达成目的,反倒为他们自身招来了祸事。 刚坐稳帝座的楚皇,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哪儿肯受这些“蛮夷小族”的胁迫,大袖一挥之下,钦点幼弟武王为帅,命其兵发草原各部! 而肖青山正是随军一员。 漫天战火燎原,整日厮杀相伴,他随老武王平定一个又一个部族,不过一年,大半个草原便都陷落在他们的铁蹄之下。 也是在这时,他遇上了那名异族女战俘,倾心动情之下,不仅将其偷偷救出,还藏匿了起来。 直到当时的草原霸主那兰族,收拢各部后与老武王签订臣服条约… 战事结束了,女战俘也生下了翠儿。 他本想向老武王请罪后,好给其一个名分,不料异变却来的令他措手不及—— 赵宸听到这儿,自地上的信件中挑出一封,寥寥几眼看完,这才递给孟雍。 逐字逐句都离不了绑架恐吓、威逼利诱。 以翠儿与其母亲的性命相要挟,又许以重利相诱,目的则是为了,邀肖青山加入他们所共建的组织。 一个自称为了平世间战乱、还天下安宁、卫黎民之所的民间组织。 孟雍眸中倏然泛冷,瞥向一直被赵宸把玩在手里的令牌。 其上赫然有着三个字——太平卫! 为了心爱的女人与自己唯一的孩子,肖青山答应了对方,自此加入太平卫。 “…永泰十二年,大魏犯境河西,某奉帅命镇守永昌…” 在这时,肖青山接到了第一个任务,同时也是最后一个任务。 对方命他临阵抗命,将他所镇守的前线第一镇失给大魏,并许诺此事过后保他可以一家团聚,自此远离战场安稳生活。 赵宸一一拆开余下的信。 字里行间不难看出,肖青山曾拒绝过这个任务,所以这几封太平卫发来的信,一封比一封言辞冷冽,最后则直接拿妻儿的性命逼迫他。 “这是个什么组织?也太上不得台面了!”赵宸嗤笑着把信收好,“拿女人、孩子来威胁不说,策反个人都这么费劲儿,孟兄觉得凭他们能害得了我父王?” 孟雍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接着读起血书:“…武王知遇,妻儿孤苦,某虽百战无惧,可在这二者之间却实是两难…” 永昌最后还是失守了。 不仅致使前线大败,也为那场楚魏边关之战,拉开了血淋淋的帷幕。 “…一己之私,累及同袍家国,某再无颜苟活于世…以血为书诉尽罪孽,望得见此物之人,能将真相大白天下…罪人肖青山绝笔!” 一字不落地念完后,孟雍直接将血书丢给她,再没有多看一眼。 赵宸将东西塞回怀里,又跟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靠,嘟囔着:“这人也是别扭,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留着命带翠儿他们隐姓埋名多好?何苦当了婊——” 孟雍拂开她,人不觉又多了几分孤冷:“您与其闲着动嘴皮子,还不如多想想,他们这群为了天下太平,设局坑害老武王的人几时会对您下手。” “想着呢!”赵宸皱着小脸叹了口气:“想得我都顾不上为我父王难过了!” 见她满面命悬一线的惶惶,孟雍不由缓下神情,轻声道:“那个杀死翠儿的人,必然和太平卫脱不了干系,等咱们出去追着查就好了。” 她依旧一脸惶怕:“可万一人家察觉到怎么办?那我岂不死的更快了?” “您还有在下。”孟雍弯下漂亮的眉眼冲她笑了笑:“在下定会尽心竭力帮您的。” 赵宸抚了抚乍然竖起的寒毛,干笑道:“孟兄可真是重诺之人,单为拜师时的一句誓言,便肯如此陪我涉险——” “在下帮您不止是为家师所托,同样也是为了自己所敬重之人。” 他仰头看向井口处的天光,眸中情绪暗涌倏忽:“白马啸西风,长枪平乱世,纵无缘得见老武王那等风采,也总该为其做点什么。” “所以…”他看向赵宸,一字一顿:“无论是谁害死了他,在下都会一查到底。” 赵宸心底不禁升起疑惑。 对方情绪真实的令她挑不出一丝可疑,然而直觉又告诉她,这人不能尽信! 不能尽信、可又有能用得上对方的地方… 利用对方成事! 榨干对方的价值! 过了河再拆桥也不迟! 感动霎时浮满面上,她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红着眼圈使劲儿一点头。 孟雍也未抽手,反而顺着她回握了一把。 某种结盟,似在这一刻悄然达成,只除却两双挤满情绪,并相互对视的眸中,各自都在彼此探不到的深处,藏了把噼啪乱响的小算盘—— “殿下?” “东家?”两个声音同时传来。 待上方二人得到回应,并确定他们人在井底后,便快速放了绳子下来。 赵宸见状忙紧贴向他,并以完好的那只手牢牢抓住他腰间的束带。 “您这又是干什么?”孟雍无奈问道。 她认真道:“下来的时候就是没抓紧,手都扎破了,这回上去我一定抓紧!” ……国公府前的糟糕记忆令他滞了好一会儿。 默默用绳子把赵宸细致捆好,他自己在心里劝了自己好半晌,这才迟疑着扯开她的手,直接将她揽进了怀里。 赵宸一怔,下一刻就心安理得地抱住了他,小小的脑袋左右磨蹭了几下,寻到他不软不硬的胸口处一脑袋埋了进去。 之前被砸过的胸口又疼了起来,害得孟雍直想撒手,可见她一副舒服的快睡着的样子,又鬼使神差的止住,扯了几下绳子,示意上面的人发力。 好不容易折腾上去,外面已是日薄西山。 在另外二人怪异的注视中,孟雍将仍黏在他身上的小东西扯开,这才淡淡问:“人跑了还是杀了?” “奴无能,被对方逃了!”苏烟收回瞪着赵宸的眸光,捂着伤臂羞愧低头。 赵宸拖着脚挪到远处,瞥着那对主仆,小声问向一旁:“你伤哪儿了?不要紧吧?” 迎春愣了愣,摇头道:“没受伤,属下一直是按您说的,保全自己最要紧,不然拼命的话,也许能留下那老头。” “没事,跑了就跑了。”赵宸浑不在意地说。 心里却暗道:跑了才好,跑了更好——! 第029章 绝不可再留 - 嫁祸为夫 - Z金 几人回到武王府时正赶上饭点儿。 饥肠辘辘的赵宸忙凑到饭桌前,想也没想地伸手捞向盘子,可没等碰到边儿,便被一双粗糙的手轻拍开。 妇人眼中含笑,褶皱的眼尾处似都藏着疼溺:“瞧您脏的,先回院洗洗再吃!” 赵宸依依不舍的地收回手,嘟囔:“那秦娘您可得帮我护住盘鸡腿,省的都叫他们抢光了。” 堂中人皆善意的哄笑出声,纷纷故意嚷着自己非要先吃鸡腿不可。 秦娘也不禁笑出声,打趣着:“您快去吧,麻利点儿说不准还有剩儿。” 一旁的孟雍神色寂然,饶是这些天常见这种场景,他还是觉得习惯不来。 堂堂武王府,上下竟毫无礼数。 用饭时也同样没有半点尊卑之分,不仅主家、下人、侍卫齐聚一堂,还嘈杂喧哗,完全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他默默跟着赵宸回了院,想了想还是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您抽时间该花些心思多管束管束府中人才是。” “管束什么?他们都是我的家人。”赵宸自顾自的钻进暖阁,嘴上继续笑着说:“没有他们,这日子也就算不得日子了。” 她将手伸进热水里,又紧着抹了把脸,安逸地眯着眼睛一哼哼:“家人当然要怎么舒服怎么来,那些个规矩只会平白叫人别扭。” “自古传下的尊卑体统总是有道理的,您毕竟是主家…”孟雍淡淡说着:“总这么纵容着,天长日久下难保他们还会不会将您放在眼里。” 赵宸眼角眉梢浮满肆意,喜滋滋地沾湿棉巾捂在脸上,含混道:“什么尊卑体统?唔!舒坦——舒坦比什么都强…” 她懒洋洋地歪在榻上,语声轻快:“而且我也不用他们把我放在眼里,本来在这个家我也是最小的那个,安安心心被大家伙儿宠着多好。” 孟雍沉默了好一会儿,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将眸底隐含的波动尽数遮下。 片刻后,他忽然学着赵宸的样子,同样大咧咧地抹了把脸,也不去擦净而是拧了棉巾糊上,还和她一样瘫在了榻上。 身旁的小东西再无声响,安静的好似睡着了。 打破拘束后忽生的闲适感,以及名为“家”的东西带来的莫名温度,都令他不觉浮起些许安宁,连多年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暂时松下—— 两人静静地歪在同一张榻上,各自闭眸想着自己的心事,好半晌都没动。 良久,孟雍才轻推了她一下,温声含笑:“不惦记鸡腿了?再不去怕真要被吃光了。” 赵宸挪了几挪也没起来,反而半个身子都压在了他身上,低低地哼唧着:“他们只是嘴上说笑,其实心里最疼我,我爱吃的他们都记得,会给我留的。” 孟雍莫名心情极好,唇角抑不住上扬,人也柔和了不知多少。 想了想,他推开赵宸起身翻找出药箱,替她把手心的伤口又擦了一遍,规整的包好。 “今日也折腾坏了,赶紧吃了饭早些回房休息。”他扯开赵宸的棉巾,盯着那张小脸,忍不住笑斥:“至于您那番说辞,归根结底还是您自己爱热闹又不愿拘礼。” 赵宸弯起眼睛笑着也不辩解。 毕竟要是没有这些带着温度的情感…又怎驱得散绵绵漠北遗下的寒凉。 前院正堂中,府中人都已经用完了饭。 赵宸看着桌上完整的一盘鸡腿,往日还能见到的那丝小精明彻底散了个干净,心满意足的像个得了宝的孩子。 孟雍摇头扒了几口饭,忍不住又笑了笑,直到吃完才轻声说:“在下今晚要回戏班看看,直接住在那儿,您记得明晨起时手别沾水…” 他倒是难得说这么多闲话,赵宸滞了一瞬后认真听着,还不时点头应承。 直到孟雍交代完放心的走后,她才笑吟吟地又啃了口鸡腿,眼中精光忽现漫起一丝别样的期待。 …… 寒冬寂夜,风雪初歇,街上悄无声息。 慢吞吞的身影忽现在路边屋舍顶。 一袭黑衣如墨,女子玲珑身形,垂头塌肩弓腰,瓷白的鼻子不停嗅动着,唯有嘴角沾染的几丝油渍破坏了形象。 正是刚啃完一盘子鸡腿的赵宸。 一身女子装束的她模样变化了许多,日常刻意挺直拔高的身形、身上各色各样的伪装…悉数被她去掉,看着倒比男装时多了分娇俏可人。 而她之所以如此,正是为了借故离府的孟雍。 以她这些日子对孟雍的了解,那人明摆是个只会把一切都牢牢抓在手里,并有条不紊掌控着局面的人,又怎会允许将动作暴露给敌方? 所以尽管宅院中那个红脸老头成功逃走,她也还是断定孟雍绝对做了什么手脚,以便能趁夜找到这老头,来个杀人灭口… 于是她趁着方才榻上“温情”时,偷偷在孟雍身上蹭了大量特制的药粉。 此物散发的味道极浅,便是孟雍也察觉不到,但却足以让她能闻着追来—— 赵宸揉了揉冻红的鼻子,将整张脸都蒙了起来,只在眼睛处留了道窄窄的缝。 目标白骨精就在附近! 她将功法提到极致,整个人瞬时如飘零的落叶,几个起落间,无声无息靠近了远处的民宅区,寻了个制高点窝了起来。 皎皎月光中,孟雍的身影出现在街头。 仍是日常的那身乌裘,青丝随意绾束,只有零星几缕飘动在他的面颊旁,唇际间也似还带着些先前的温和笑意。 赵宸细看之下忍不住一嘬牙,她可算是见识到来自顶尖高手的奢侈了! 这大冬天的,孟雍居然用自己的内息在掌中圈了一只活着的王蝶。 一只可以在十几里内寻到雌王蝶气息的雄王蝶! 他脚下一步一步,不急不缓,走到其中一家门前,收起为他引路的王蝶—— 红脸老头午后在宅中受了重伤,强撑着才入城躲到了这里,之后再无力挪动。 好不容易缓到现在,他才回了点体力,正准备等天一亮就回去复命——武亲王带人取走了东西!此人绝不可再留! 院中的脚步声响起的很突然,突然得令红脸老头心中一紧。 他拎起板斧快速闪出屋子,同时低声喝问:“什么人?!” 月华盈盈洒落,浅笑怡怡的孟雍孤身站在小院中,不声不响如雕塑一般。 “怎么是你?”老头看清他的样貌后紧皱起眉,不动声色地左右探寻着。 “老人家今日走的太快,在下都还没来得及问候一声。”孟雍翘起绯红的薄唇向他走去,轻声细语:“怎好不补上——” 忽起的危机感伴随着毛骨悚然,老头想也没想提斧斩向孟雍。 暗处的赵宸忍不住一皱脸,算作替那老头默哀了,眼睛却一眨不眨紧盯孟雍。 院中孟雍仅轻踏一步,老头的手臂便如主动送上般,径直迎上他雪亮的匕首。 刀锋入肉断骨的声响清晰至极,随后,断臂与板斧一齐落在了地上 他快速以脚尖点向老头身上,一声本该极尽凄厉刺耳的惨叫,便被封在老头口中。 暗暗窥探着这一切的赵宸,好似已然忘了老头早受了重伤,很是不爽地一撇嘴。 这死老头也太脆了!白天那股子威武劲儿呢!真是太没用了! 她心中腹诽不停,人却没闲着,而是自怀中取出个小铁球,悄然往一侧爬去,待将铁球内部点燃,又估量好距离后,她牟足劲儿朝院中扔去。 今夜,她可不是来做看客的! 第030章 不打不相识 - 嫁祸为夫 - Z金 劲风炸响伴随凛然杀意,孟雍忙侧身闪躲。 自打上次在顺天府吃了亏,他便再也不会去接这种不明的暗器了。 然而这枚“暗器”并没命中他,甚至后劲不足似的掉在了他身前。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一个娇小的黑影便紧跟着持刃刺向他,招招狠辣不留半分余地。 正是紧随着“暗器”扑来的赵宸。 此刻的她锋芒毕露,那柄森冷短刃于孟雍脖颈处不停流连,将先机占了个十足。 在知道孟雍就是那个伤她的高手后,她便在心里暗暗记了一笔,绞尽脑汁地盘算着怎么才能找到机会报复回去。 既然他们如今各怀鬼胎的结了盟,那么为了己方阵营日后的安稳—— 这仇得说不得要先报了! 二人方一交手,孟雍便认出了这个曾坏过他事的变数,微起的惊色瞬时转为杀意。 不管这女人是谁、为什么掺和进翠儿的事、又是怎么找到他的…变数与未知,对他来说都意味着不可谋控。 既然如此,那只有杀之后快! 对于打不打得过孟雍,赵宸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过她今夜既然敢来,必然也是做足了准备! 她以秘法猛催内力,手中短刃忽现毫光。 一阵刺耳的利刃碰撞声后,她看着孟雍面上越来越明显的图案,浑身都散发着奸计得逞的舒畅。 是时候了! 她脚下狠狠一踏,地上的小铁球彻底碎裂… 孟雍下意识屏住呼吸,然而—— 内力忽如潮水退却,空乏之感漫及全身,他身形晃了几晃,还是没稳住。 赵宸快速收手后退,好一会儿都没敢上前,只一味眯着眼睛紧盯向他。 月光映照中,一朵诡异至极的妖花图案,半开不开的出现在孟雍脸颊上,呈现着娇艳欲滴的红。 她心底忍不住泛寒。 老俞那个老货倒也是真能捣鼓,这东西居然真把孟雍给撂倒了… 确定了顺天府之事后,她便去找俞仲景谋划过,怎么在打不过对方的情况下,既靠谱又不冒险的搞定对方。 后者被她骚扰了许久,终于极度肉疼的交给她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几滴清水般的液体,必须找机会先给对方服下,另一个则是之前被她丢过来的小球,里面装着可燃的细粉,同时也是药水的诱发物。 好在药水无色无味,她今晚也就放心的倒进了孟雍的饭菜里—— 见孟雍彻底撑不住半歪在地上,她激动地差点蹦起来,缓了好半晌才走过去。 “啧啧啧…”赵宸丝毫不掩饰得意之色,凑近娇笑道:“大高手,您没事吧?”声音清脆如铃极为悦耳,正是她原本的声音。 孟雍冷冷看向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同时努力试着提起内力。 “哎呀,别费劲了。”赵宸摸出特制的绳索,手脚麻利的将他捆成粽子,这才继续道:“中了你毒仙奶奶的迷烟,再厉害也得乖乖就范…” 她开始信口胡扯起来,什么毒遍天下无敌手、什么迷烟是拿手绝活…直说的要多玄乎有多玄乎,心虚才稍稍被抚平些。 毕竟要是被对方看破中毒的前因后果,自己说不得就要暴露了。 再者,这么逆天的东西,自然少不了限制。 首先是只对顶尖高手起效,其次是一定要在两个时辰内引对方用出八成内力,这“高级软筋散”才能发挥功效。 最重要的一点,至多一个时辰,对方的内力便会恢复—— 赵宸将他捆好拖进屋中,才想起那个废物老头,只好一脸不爽地又走过去。 红脸老头此刻已是奄奄一息,毕竟惊变忽生孟雍并没来得及给他止血。 “废物!简直辜负组织对你的信任!”赵宸一拂衣袖,声音冷似寒霜。 老头傻眼了,急急喘了几口气,才声若蚊蝇地问:“你,您是?” “你还不配知道!”她傲然抬起下巴,杀机盎然:“任务失败的,都该死!” “请阁下出示信物。”老头谨慎地说。 赵宸掏出肖青山留下的令牌,只随手一晃,便快速收回去,不耐地冷哼一声:“凭你也敢怀疑本座?看来你是真不想留命了!” “不敢不敢,您应知道组织中大多互不相识,只看信物。”老头忙解释一句,又试探问:“您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说多错多这个道理,赵宸还是明白的,她抬脚碾在老头的伤口处,幽幽道:“本座耐心有限,不如本座问你来答如何?” 可怜老头被封了穴道,痛吼声出口已经无限接近轻哼,一张脸憋得涨红不堪。 “本座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想让你为本座指个路,你可愿意?”赵宸淡淡问。 老头疼地直缩身子忙挤出一句:“燕、燕来楼!”待赵宸松脚他才接着说:“雅阁首间的檐下,您只需将令牌跟消息一起放那儿就行。” 赵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将短刃压在他喉间处,冷冷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颈间传回的刺痛令老头浑身都是一激灵,人也顿时又清醒了几分。 “老朽虽不知你怎会有信物,但你绝不是太平卫之人!”他惧色消退,强装嘴硬地说:“不管你是什么人,老朽都绝不会多说半句!” 赵宸忽然笑了:“算了,那你就别说了。”不等老头反应,一抹寒光倏然亮起,而后温热四溅。 她本也只是想着随口试试,希望能缩小一下谢四给的范围,谁想老头居然不知怎么察觉了。 虽有些可惜没能套出什么更重要的消息,但多少还是知道了些太平卫的细节。 彼此不相识…这是个什么破组织? 她暗自腹诽,手上也没停,将老头身上搜了个遍,而后看也没再看尸体一眼,直起身笑眯眯地望向屋内,既兴奋又得意地搓了搓手。 死白骨精!姑奶奶来了! 清冷月光自窗扇映落屋内,孟雍闭眸靠坐在地上,脸上那朵火红的妖花已经呈现盛放之状,令他本精致惑人的面孔多了几分妖冶。 按俞仲景所说,这便是药物彻底起效之兆,待这朵花开始合拢,赵宸就必须离开了。 孟雍忽然睁开眼睛:“你是太平卫的人?” 这也是他此时对赵宸这个来路不明的变数,能做出的最合理的猜测。 “都什么光景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赵宸笑吟吟地走上前,以刀身抬起他的下巴,娇笑着:“还是多为你自己想想吧!” 孟雍竟也跟着笑了:“左右都是命悬他手,还有什么可想的?” “想想本姑娘会怎么处置你啊…”冰冷刀身缓缓上滑,赵宸低声笑叹:“好一个顶尖名角儿,这张脸生的真是教人不忍心下手。” “姑娘既不忍心,那不如放了在下?”孟雍侧头笑望着她,语中蛊惑之意愈浓:“常言道不打不相识,没准你我还能有段缘分。” 第031章 风水轮流转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内心笑声震天。 要不是有面巾在外挡着,她因畅快而不停舒展的五官,怕都要飞起来了。 这种诡异的沉默令孟雍顿觉棘手。 纵然他这些年没少经历险境,但如眼下这般丝毫不在掌控之内,可还是头一次。 “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那日误伤姑娘是在下的过错。”他很识趣地先道了歉,才诚恳地说:“素闻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如你我一笑泯恩仇可好?” 赵宸死死闭紧嘴巴,面巾下的小脸越憋越红。 笑?她已经快被自己的笑给噎死了! 她反手以刀身拍在孟雍脑袋上,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拖延时间!”清了清嗓子,“再说,你可摸了本姑娘清清白白的身子,单凭几句话就算了?” 孟雍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问:“那姑娘是想要在下怎样?” 赵宸唇边弧度越来越大,以指腹摩挲着他脸上那朵妖花,缓缓道:“你这脸长得不错,想来本姑娘要了你也不算亏,不如你我就趁今夜——” “负责自然是应该的。”孟雍快速向后挪了挪,避开她那只缠满粗布的手,眉梢绷紧地说:“姑娘可以自报门庭,在下回去备礼改日便上门求娶!” “你确定是上门求娶?不是上门报复?”赵宸丝毫不为所动,眯着眼睛笑道:“别拿这套糊弄我,错过今夜这等良机,上哪儿再去找你?公子还是现在就从了我吧!” 孟雍此时正思索着江湖中的各色人物,企图找到一个能与眼前人对上号的,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他心中不由一动。 “姑娘既然知道在下是谁,想必也知道在下如今暂住在武王府。”他惆怅一叹:“本来于情于理,在下都该对姑娘负责——” 赵宸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对方便垂眸抿唇:“可、可奈何在下早已身属他人!” 毕竟世间的歪门邪道太多,而且眼前这女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万一是个什么修习采补男子元阳之术的… 他可宁愿这妖女杀了他,也不愿被—— 这么想着,他演的更卖力了,一番世所不容的恋情被他娓娓道来,什么他与武亲王历尽艰险、至死不渝、早已情定三生… 故事堪称催人泪下,连赵宸这个当事人听着都快信了! 她眸光幽幽地盯着孟雍。 自打翠儿死后戏班闹了那么一把,之后这人又住到她府上,京中便流言四起。 什么她迟迟不纳妃不是因为腿瘸没人愿意跟,而是喜好男色,什么她与名角儿早有一腿… 如今技不如人栽了,还想把祸水招到她身上! 好嘛!这下新仇旧账她可都记起来了! “被睡过了?那是要不得了!”赵宸嫌恶地松开手。 下一刻,她手中短刃翻转,快速割碎孟雍上身的衣衫,直到他那身如羊脂玉般洁白晶莹的皮肤,彻底裸露在凛凛寒冬之中。 她先是再度确认了孟雍腰后没有疤,而后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你要干什么?”这一举动仿佛触到了什么禁忌,孟雍眉眼间瞬失鲜活,漠然望向她。 赵宸毫不在意地笑着说:“如今风水轮流转,自然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半刻钟后,她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满眼赞赏地不住点头。 只见孟雍白得几乎要泛光的胸膛上,多出了几个既扎眼又突兀的字。 “记着十天之内这字别沾水,不然皮烂了本姑娘可不负责!”胸前受伤带给她最大的怨念,就是好一阵儿都不能痛快泡澡。 怎么也得让他尝尝这滋味儿才是。 不理毫无反应的孟雍,她继续说:“还有,这染料里本姑娘掺了点别的,一时半会儿你是别想弄掉了,要是不听劝…”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孟雍忽然抬眸冲她一笑。 一抹极尽粲然惊艳中,他绯红唇际染满滔天杀意与冰冷,面上那朵火红妖花也随之快速闭合。 快得赵宸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直抑制着对方内力的妖花便已消退干净。 完蛋了!天杀的!不是说好一个时辰吗?! 赵宸心中破口大骂,待见他已然缓缓站起身,她想也没想撒腿就跑。 直到她一口气闷头跑出好几里远,才渐渐回过味儿来,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她满眼惊疑地停在原地想了好半晌,最后还是转身又折了回去。 院中已然没了人影,赵宸四下扫动了几眼,先是把老头的尸体处理了一下,这才寻着那股极微弱的气味找了过去。 果不其然。 离着院子不足五十丈远的小巷中,孟雍闭眸歪靠在角落,唇边染血,毫无声息。 她远远看了看,又好气又好笑地翻了个白眼。 老老实实让她出口气不就好了?不管是毒还是字都不会伤身,何苦非得这么决绝的倒行功法,只为恢复那么一时半刻把她吓走… 她并指快速在孟雍身上点了几下,俯身将他架了起来,慢悠悠地往回走着。 心里更不是滋味地暗叹着:这下倒好,这前脚才刚祸害完人家,后脚还得给人送回府。 入手处的滑腻触感,令她又羡慕又感慨。 这么好看的一副皮囊,老天怎么就瞎了眼,把它给了一个白骨精? 想着想着,她本就不老实地眼神又瞟到自己的墨宝上,一下忍不住笑出声。 “毒仙奶奶饶命?”赵宸忍笑念了一遍,装模作样地一抬下巴,睨着人事不省的孟雍,轻咳着:“好说好说,既然你都这么求我了,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北风倏忽而过,天空中又开始飘起雪花。 赵宸见他身上已经冻得发青,暗暗骂了一声:中看不中用的细皮嫩肉,想想,还是把自己的夜行衣扒下来给他裹上了。 “我可告诉你,要不是留着你还有用——”她凶巴巴地一攥拳头,自言自语:“要不是还有用,我早杀你千儿八百回了!” 好不容易折腾着到了武王府附近,已经是入夜二更。 赵宸扛着孟雍悄然来到隐秘处,只觉自己此刻无比像个偷香窃玉的采花贼。 好半晌,她才收起心思,默默鼓捣了一会儿,随后径直进了忽现的暗道中。 府中那个地下酒窖,早几年便被她伙同金算盘,改成了一条四通八达的密道。 毕竟她时常要这样偷偷外出,也不好每次都跟做贼似的翻墙回自己家。 从自己房间走出,她悄然将孟雍送回了东厢。 床上一丢、被子一裹、纸条一留,她便心安理得地回房换衣睡了。 第032章 定不会负你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这回是真病了,不仅脸上毫无血色,人也恹恹无神,见赵宸晃荡着进来,他也还是裹着被子纹丝不动。 他此时不仅身体不舒服,心里也被疑惑挤满。 那个妖女为什么折回去救他?她真的是太平卫的人?如果不是又为什么搅进这些事里…还有她留的那张字条—— “要不咱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赵宸揉着微青的眼眶,坐到他床沿上,随口问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因为仇报的太爽,还是惦记着别的心思,她昨晚一直也没睡踏实。 “不过是染了风寒,睡一觉就没事了。”孟雍不出意料的拒绝了,声音低哑却比往日更加惑人。 赵宸接过热粥,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晾着,忽然问:“孟兄昨个儿不是说要住在戏园?怎么今儿回来这么早,还说病就病了…” 孟雍眼眸微阖,长长的睫毛将眸光尽覆:“那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想着近来夜里您府上侍卫做了调整,便与苏烟趁夜回来,替您试试府防——” 一匙子清粥忽然被塞进他嘴里,正正好好的温度打断了他的瞎扯。 “行了,别客套。”见他还要说什么,赵宸忙止住他,又一脸感慨地说:“孟兄如今都病了,还这般为我劳心,真是让我这心里…” 这种好听话她还是张口就来的,而且说起来就停不下。 孟雍只好一边听她絮叨,一边继续由着她喂,不时支应她几声,直到一碗粥见了底。 “殿下,来客人了。”迎春的声音自外传来。 赵宸应了一声,放下空碗又关心地叮嘱了几句,笑着走了出去。 等她走后,孟雍才扶着床栏吃力地坐起身,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 房门随之被推开,苏烟人还未到近前便急问:“东家,您怎么样?要不传——” “不用,我自己调养几日就行。”不等她再说,孟雍问道:“是那两人来了?” 苏烟点头,又忍不住劝:“您先别费心这些了,反正您早都已经安排好了,由着小祸害自己折腾去不就行了。” “人力哪能算尽世事,还是要防备着意外。”孟雍忍不住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笑着说:“再说这小东西的心思也不少,不看紧些怎么行。” 苏烟迟疑了一瞬,还是说:“可他毕竟是断袖,您还是别与他走太近为好。” “怎么?你是担心我会被他所惑?”孟雍眉眼弯起,笑容于病色中绽开。 “奴、奴不敢。”苏烟痴了好半晌才回神,慌忙伏地。 孟雍仍是浅笑怡怡,轻声说:“人只要有所喜好,便也就有了能教人拿捏之处,我倒是希望他将我看重,这样我也好省些心力。” 他看着床前被赵宸搬来的一堆火盆,忍不住摇头失笑:“可惜了,那小东西心里最重的不是美色,而是怎么活命——” 苏烟正想说什么,便被外面的脚步声打断。 轻重不一间混杂着主人的情绪,似乎满怀心事又似乎有什么不快。 “人回来了。”苏烟轻声说完退回暗处。 赵宸停在东厢门前,已然将他们之前的几句话都听进了耳中,忍不住无声地笑了笑。 直到她确定酝酿好了情绪,才板起脸推开门。 “怎么坐起来了?”她走进不冷不热地问。 孟雍也不在意她的冷淡,笑问:“是江大人和庄亲王世子来了?” “你可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赵宸冷冷盯着他,疏离与猜疑溢于言表,“本王还真怕自己会是下一个六皇子,不明不白就让你给卖了。” 顺天府与庄王府昨夜都迎来了不速之客。 一份顺天府官差是被六皇子派人截杀的证据,一份岳珵是被六皇子栽赃的证据,都以赵宸的名义,被人整齐摆放在了那二人案头。 证词条理清晰,证物指向甚明,都是不容辩驳的铁证。 这样详尽的两份证据,除了暗中给六皇子做“军师”的孟雍,还有谁拿得出! 先是假意投靠献计,讨来六皇子信任,而后推波助澜,引着他越做越错,待时机一到便毫不留情地把他卖给了赵宸。 孟雍这一手,可谓把六皇子利用的淋漓尽致—— 被指责的人毫无意外之色,反而笑容更深。 毕竟赵宸此刻的反应,在他看来才在情理之中,而且也让他又安心了不少。 “您先消消气。”他含笑示意赵宸坐下,温声道:“您与他怎能一样?在下对您可是实心实意的,谋划这些也不过是想要帮您一把。” 赵宸心中嗤笑,面上依旧冷硬如铁:“你是想说你没有投靠六皇子?没有怂恿他科考受贿埋下祸端?没有献计让他灭口士子错上加错?” 她一问比一问冷然,眉宇凝霜,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是没有暗中救下岳珵,故意设计让翠儿与本王相识?还是没有坐看翠儿被人灭口?!” 一番问话有心知肚明,也有放肆臆测,她演着演着竟不禁入戏,真的动了火气。 虽然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 为了在暗潮汹涌中活下去,她同样公于心计,同样用尽手段,同样谋算人心。 但她却做不到如对方这般狠辣无情。 她这样忽然摊牌,又一改之前那副怂里怂气、只为求活的样子,不由令孟雍一时怔住。 他快速反应过来,想了想,轻声道:“您这些年一直没对六皇子下手,不就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才好不动则已,动则便教他再也翻不了身。” “在下不过是如您所愿。”他苍白的面上似有些难过:“毕竟六皇子再蠢笨无用也终是皇子,加上多年行事谨小慎微,想让他犯下大错——” 他又掩口咳了好一会儿:“而今木已成舟,您要是…要是实在觉得接受不了,那就打在下一顿解解气,等您气消了,咱们再想办法将伤了您腿的人揪出来…” 赵宸差点被他气笑,装可怜这种路数都搬出来了,还真拿她当痴汉了不成? 她好似被打动,神情也顺势缓下,坐到他身边扯过他的手轻叹:“孟雍,本王之所以装傻充愣地留下你,可并不是图你的才智。” “毕竟你既来路不明又心思复杂,在这人吃人的京城里,本王如何能尽信于你?” 孟雍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 按着这个话头…这小祸害难道真的—— 她手上不老实地揉捏摩挲着:“唉,本王留你在身边还是因着倾心于你,这才甘愿冒险配合着信你一次,只为给咱们之间一次机会。” “毕竟纵然世人千万,心头一人还是难求。”她深情地注视着孟雍,眼中情意绵绵,“你既然能如此为本王费心思谋,想来该是与本王两情相悦…” 下一刻,脸色莫名的孟雍便被扯近她,融融热气混杂着她的呢喃轻语,响在他耳边。 “阿雍,哪怕要遭世人冷眼相待,哪怕要抛下权势王位,本王也定不会负你,你可别辜负本王这一番情意——” 第033章 不赢不算赌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止住已走出暗处、就要动手的苏烟。 那人的唇还贴着他的耳廓,呼吸间的温度犹如烈火,顺着他的耳根一路烧灼。 没等到他的回应,那人更是得寸进尺地埋进他颈间,还缓缓吸了口气,似在品味着他的气息。 “殿下——”他眸含冷色,语声却缱绻如情话将诉,“您这是谅解在下的一番苦心了?” “唔…本王对内人一向宽待。”赵宸于他颈间含混低语,潮热掺着低笑:“一次、两次、本王还是容得下的。” “那三次、四次呢?”孟雍握住她不安分的手,似情人间打趣般轻问。 赵宸偏过头,倚着他的肩头看了他一会儿,笑着说:“本王还是更喜欢安分的人。” “乖乖地管好心思,本王会好好待你的。”赵宸失了兴致般松开他,拄着他的肩头站起,“你身子虚才总是风寒,本王去给你寻几味补药。” 她边说着手上又边抚弄了几下,这才唇边噙笑地拖着脚走出东厢。 直到出府上了马车,她一直绷紧的身子才稍稍放松下来。 今日的事算是给她上了一课。 六皇子是不够聪明,可他毕竟出身最险恶的皇家,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 但对上孟雍却这样糊里糊涂的,便被称斤算两卖了个干净。 她虽自信异位而处,她能做的不比孟雍差,但这事到底还是激起了她的警醒。 “与虎谋皮”四个字,清晰无比的出现在她脑中。 猛虎怎会与稚兔为伴? 她要是还按着之前的打算,一路把傻装到底、让孟雍轻视她的话,保不齐下一个被榨干后随手卖掉的,可就是她了! 对付孟雍,还是要让他有所忌惮又自以为有所拿捏,才是上上策—— 见她一会儿凝眉发呆,一会儿又咧嘴傻乐,双喜忽然想起白骨精那一说,忙慌乱地摇着她连唤:“殿下,您快醒醒、快醒醒!” 赵宸被他晃得发懵,挣了几下才挣开,一脸莫名地问:“你干什么?” “不行,您得赶紧把那位孟先生送走。”双喜眼中满是浓浓的惧怕,“这人、这人怕真是什么精怪变的,连您都被迷傻了,咱可不能再留他了!” 赵宸翻了个白眼,轻巧地一拍他脑袋,学着他的腔调:“我看你才傻了,人孟先生挺好的,哪儿就像精怪了,肯定是你多心了!” 被自己说过的话噎回来,令双喜有些不知所措,憋了半晌才苦着脸道:“都是我错了,不该不信您的,要不咱去京郊请个高人回来镇镇宅院…” 赵宸懒得继续跟他掰扯,扯嗓子冲驾车的迎春喊:“春儿啊!我还饿着肚子,你先给我买几个包子咱再往永定门那儿去!” 永定门坐落着京城六绝之一——永定赌坊。 见赵宸叼着包子一步三晃走来,坊前迎客的小厮忙挤出笑,凑上前见礼:“问武亲王好,您这可有日子不来逛了,小人真是惦记得紧呐!” 赵宸含混笑骂:“你是惦记本王的钱袋子吧!” “哪儿敢哪儿敢!今儿盘子刚开,只等您发财呐!”小厮笑嘻嘻地替她打起门帘。 一个“赏”字自赵宸嘴边儿随风刮进小厮耳中,令他笑得更灿烂了。 嘈杂喧嚣声震耳欲聋,老少爷们儿成堆儿围着一张张桌子喝吼不止,甭管输赢都是张红脸儿。 赵宸如同回了家,三两口把包子咽下,惬意地晃荡到其中一张桌旁,扒拉开挡在前面的人,看也没看便夺过双喜的钱袋扔在大字上。 “您忘了陛、您大伯说过什么了?”双喜挤过来一捅她,左右一瞧压低声音:“他老人家可说了,您要是再敢赌就真把您关去大宗正院!” 骰盅一开,二三四,小。 赵宸这才回身呲牙一笑:“不赢不算赌!” 双喜更不开心了,望着被划拉走的钱袋:“咱日子还得过,您可省着点吧!” 赵宸笑眯眯地瞟着后堂口,随手摸出几张银票塞给双喜:“出去带迎春一边玩儿去,不输干净今个儿你们就都别走了。” 打发走双喜后,她四下一打量,径直顺着后堂口走了进去。 永定赌坊一共三进六院,最前面不过是给一些散客玩乐之处,而后面的几个院以及各院楼阁中,才是真正的销金窟。 赵宸还没走几步,竖起的耳中便响起了无数王公大臣的声音,听得她笑容愈深。 七拐八绕后,她停在一间小楼前,调整好表情叩了两下门。 开门的侍女看到是她,忙行礼入内通禀,又一会儿才将她请进去。 “今儿这是起什么邪风了?居然把咱们武亲王给请来了!”榻上斜卧的女子语调慵懒,人看上去似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顾盼流转间满是娇美。 赵宸挥退侍女,心里暗道:老金啊老金,对不住了! “师娘这话可生分了。”赵宸叫得顺口,三两步走上前,乖巧地为女子斟好茶。 也不知道这位江湖贵女,到底看上了老金什么,更不知道老金这糟老头有什么可自矜的。 反正这两人明明是女追男,但隔着的那层纱,十年过去了也还隔着。 女子极受用地一眯眼睛,面上也多了分柔和,娇笑说:“怕是小宸儿跟师娘生分了吧?也不算算这都多久没来了?” “近来那些事想必您也都听说了,我哪儿还有闲来叨扰您?”赵宸笑着说。 女子似无意般问:“那你师父呢?他怎么也不见人了?” 这么说起来,金算盘这趟门出的也是够久了,而且连个信儿也没传回来过,是真的有事被牵绊住了,还是—— “怎么?他是故意躲着我?还是另有相好的了?”赵宸这一出神,女子立马又冷下脸,连带着语气也不善起来。 “没有没有!”赵宸忙道:“老金心心念念的可只您一个,天天琢磨怎么娶您过门,哪儿会有什么相好的!” 对于女人心思,赵宸虽懵懂,可也架不住身边几个花场老手的耳濡目染。 果不其然,她昧着良心这么一说,女子瞬时又喜笑颜开,眼角眉梢间都随之泛起含羞春意。 赵宸强忍不适,乖巧替女子添茶,忽然惆怅道:“老金之所以忍痛与您分别,其实也是为了去帮我办事。” 女子柳眉一挑,嗤笑道:“不就死了个戏子?别说你一个亲王,便是我这院里玩客中随便拉出来一位,怕都不会把这点儿事放眼里!” 赵宸笑着附和了几句,也不避讳的又将六皇子拎了出来。 这六皇子可怜是可怜了点,但是用来当借口,还是好用的让她爱不释手。 “那些个旧事您也知道,当年要不是他,我这腿也不会不明不白瘸这么久,还得打掉牙自个儿往肚子里咽。” 她笑得灿烂:“虽说有仇不过夜,但那也是因着过夜就翻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女子极欣赏地一点头:“这才像老金教出来的。”顿了顿,“有事就别藏着掖着了,既然你师父都抛家舍业帮你去了,我这做师娘的也不好没点儿表示。” 第034章 大旗作虎皮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等的就是这话。 眼前女子名叫陈思言,出身某个江湖大势力,同时也是永定赌坊的东家。 女子从商本就不易,更遑论是赌这一道。 然而陈思言却做的风生水起,不仅脚踩黑、白两道,于京城屹立不倒二十年,还将永定的分号开遍了大楚,盆赢钵满的赚足了身家。 “是有些事想请您帮忙的。”赵宸微垂眼帘笑道:“一是想请您借个地方给小子用用,二是想请您帮小子给人传个信儿。” “没了?”陈思言愣了愣,抿唇一笑:“要知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赵宸跟着笑了笑:“以师娘这手眼通天的本事,小子自然巴不得求您个大的,但也总不好让您难做不是?” 多金美貌又看似柔弱的女子,总难免招人觊觎。 这些年想打陈思言主意的权贵,不知道有多少,或想强娶,或想讹钱…却从没一个能够得逞。 这女人好似株罂粟,既撩人又致命,遍数京中与她有过交集的达官贵人们,不知有多少无声无息地折在了她手里—— “你这小东西可真是顶随你师父,都是个油腔滑调的主儿!”陈思言笑骂,满不在乎地说:“借什么地方?给什么人传信?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想借您个隐秘的别院,传信给所有被禁在京的武王旧部。”赵宸声音越来越轻:“以小子的名义,邀他们前去一聚。” 陈思言本波光流转的眸子蓦地一凝,笑容也收了起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要过节了,小子这做晚辈的,自然该要宴请一下叔伯们,也好联络联络感情。”赵宸笑意渐浓:“再者,他们也都是为我父王才落得被禁,小子也总不好太薄凉。” 陈思言明显不信,冷笑着睨了她一眼:“我虽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但你父王那些在京旧部有多惹人忌惮,你比我清楚,把他们聚在一起?只怕你连空壳子亲王也要做不成了!” 当年的长明军,唯有真正的直系全军覆没在最后一战。 余下各部则都因老武王提前的布置,得以侥幸残存撤出战场,在老武王死后,这些人便被打散到了各地军中。 然而这其中却不乏一些忠耿激进的将官,因主帅之死而迁怒朝中,更是屡屡暗中传出逆语狂言,平白惹来了敌意。 以致文武纷纷上奏楚皇,请求降罪这些人。 不过楚皇却念他们都是有功之人,并未多加怪罪,只是去了这部分人的职权,将他们禁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赵宸这些年为了不招来忌惮,也刻意离这些刺儿头远远的,从不去接触。 但这次,她却势在必行! 见她只一味陪笑,陈思言还以为是自己的话点到了她,不由缓声道:“不是师娘不想帮你才找借口,实在是这些人你还是离远点为妙。” “你毕竟是老武王唯一的子嗣,以他在军中的威望——”她忽然停住,转而道:“也亏你早年落下残缺,这才绝了那些刺儿头的心思,不然你怎会有安稳?” 赵宸又笑着应了一声。 楚皇确实是偏疼她,可她到底还比不得皇权。 要不是她一直本分做着祸害,从不做什么敏感举动,只怕早就不知被软禁在哪个深宅大院了。 “师娘说的都在理,小子定会乖乖做好这个第一祸害。”赵宸笑吟吟地说:“不过这次,还是希望您能帮小子一次,小子是真有事要见他们。” 她微垂眼眸,将眼底诸般算计敛住,信口胡扯:“您也说了,这事不好让人知道,能有这种手段瞒天过海、小子又能放心求的,可只有您了。” 陈思言总觉得这事有哪儿不大对,但对她来说,将这些人悄然聚一次却又并不是什么难事。 见赵宸开始眼巴巴盯着她,她也只好松了口。 “要师娘帮你不是不行,但你得先把事情说清楚。”陈思言往榻上一靠,笑问:“无缘无故的,为什么忽然要见这些人?” 赵宸微眯起眼睛,笑容半分不减:“如今时机到了,只要用岳珵做引,将六皇子扯进旧案里,就能顺势把我被砸瘸腿的事重新翻出来。” 她拖着那条左腿坐到陈思言身旁:“把事翻出来不难,难在怎么让陛下相信。” 她轻笑着:“您也说了,因着我废了,那些叔伯才死了反心,那他们又怎会没查过,这桩事到底是意外还是谋划?” 陈思言蹙起柳眉:“你是要找他们讨证据?” 赵宸没再多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她说的这些都合情合理,陈思言想了想,终于应下:“你把要请的名单留下,等我安排好会让人去通知你的——” 直到走出这栋小楼,赵宸才揉了揉已经笑僵的脸,长长舒了一口气。 良久,她忍不住回身又看了一眼。 陈思言这位江湖贵女,总算被她彻底拉上了自己的贼船,而且轻易别想再下去了。 她平复好心绪慢悠悠朝外走着,思绪渐渐退回太后寿诞那日—— 那天谢四来找她,为她将雇佣杀手灭口孟雍的人,定下了一个大致的范围。 而这个范围,正是那些在京的武王旧部! 据谢四说,他们谢家几经波折才查到那些人身上,随后线索才因人逃了断掉。 赵宸忍不住挑起唇角。 先是杀了手握肖青山遗物的翠儿,之后又买凶灭口知情的孟雍。 无疑,那些刺儿头中也有太平卫的人! 陈思言到底还是自信过了头,以为只要能顺利瞒过朝中安置的那些眼线就行,怕是怎么也没想到,真正该防的就在那些旧部里。 只要她真的按赵宸所求,帮着将那些人聚在一起,办个什么小宴。 赵宸就能借机将她露出去,这样在太平卫眼里,她跟赵宸可就是一伙儿的了。 这招扯大旗作虎皮,也是赵宸最拿手的。 哪怕不能让那个破组织先去对付陈思言,也能为她暂时引开些注意,以便她暗中观战伺机而动! 她忍不住一拍脑袋,唇边再次绽开笑容。 你怎么能这么机智! 第035章 别让朕失望 - 嫁祸为夫 - Z金 永泰二十三年,岁初元日,太和殿中例行大朝会。 赵宸垂着眼皮站在宗亲一列,一身盘龙朝服,华冠璨璨生辉,看着卖相极好。 可惜殿中不时响起的奏议,内容却枯燥的令她昏昏欲睡,不住地点着脑袋。 直到负责监督朝上举止的公公实在看不下去,悄然走上前轻轻捅了她几下,她才勉强将眼睛睁的大了些。 “启奏陛下,处州府震灾已然处置妥当,拨银共计…所幸震区范围不算大,加之附近民户相对较少…”户部尚书躬身奏报。 赵宸这回是真精神了,忙竖起耳朵听着,毕竟这金矿所在之处,可跟她的钱兜子有关。 “…卫国公次子…更是亲赴捐物赈灾,为朝中排忧解难…”户部尚书也是通透,将卫国公一家的功劳半分不落地禀给了楚皇。 楚皇听完颇为意外地看向卫国公。 老祸害居然“从良”了,他也是真高兴,连夸了好一会儿才停住。 “陛下真是折煞老臣了。”卫国公忙出列伏地一跪,满面惭愧,“老臣毕竟是大楚之臣,处州府又是您厚赐于老臣的封地,老臣所做皆是分内…” 赵宸听着眼皮一抖,忙生生抑住抽搐的嘴角。 卫国公这块老姜真是卖的一手好乖! 这一番拒不受表的言辞,也令楚皇被白得走便宜,还没为赵宸娶上媳妇的怨气随之彻底散了。 “传旨,处州府自今岁免三年税赋…” “老臣替处州百姓叩谢陛下天恩。”卫国公挤出两滴泪,猛叩在地。 赵宸实在看不下去了,转开头的同时远远冲赵翰卿使了个眼色。 “启奏陛下。”得了示意的赵翰卿径自出列,奏道:“涉及武亲王的戏子一案,臣与夏大人发现了新的线索——” 刑部尚书夏明吉一脸懵地看向他,嘴唇动了几动还是选择默默听着。 越级上禀从来都是大忌,赵翰卿却不在意。 毕竟他身为亲王世子,本就比自己上司身份贵重,加上任职刑部也只为镀金,此时禀奏起案情完全是丝毫不顿。 “…以上悉数为夏大人的密探所查到,望陛下圣裁!”这也是他跟赵宸商量好的,毕竟之后还要用到夏明吉,总要先给人点甜头。 而且—— 六皇子想起昨夜找上他的孟雍,以及对方说的夏明吉的小动作,压不住气闷直接出列插话。 “禀父皇,且不论夏大人那位密探是否可靠,单就凭这些空口之言也实在让人难以信服,儿臣以为此案还需再求证一番。” 夏明吉还没想明白自己的“密探”是谁,便听到六皇子这样话里话外的说他不靠谱,心下立时生出不忿。 对于六皇子做手脚的事,他心里是很清楚的,之所以顺水推舟将岳珵下狱,也不外乎是打着借机向六皇子卖好的主意。 谁想这位皇子殿下竟如此薄凉,事情稍一有变就丝毫不念他相帮之情! “湘王殿下此言差矣。”赵翰卿面无表情,“夏大人任职刑部尚书三十余年,于刑名一学造诣颇深,更何况此案涉及当朝亲王,夏大人岂会不知这人证物证,都要让人信服?” 他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叠东西,将其交给內侍,又向夏明吉示意了一下,才继续说:“禀陛下,此乃物证与人证口供,臣与夏大人已尽数核实。” 夏明吉隐晦地看了他一眼,又瞥着眼底发虚的六皇子,哪边风大一目了然,当下便默不作声的由着他借自己的名头。 楚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别有它意地看了一眼六皇子,笑着翻起那些证物,直到都扫过一遍,才淡淡问:“爱卿之意这个岳珵并不是凶手?” 赵翰卿默然含笑望向夏明吉。 后者不由微皱起眉,不敢耽搁地出列道:“回陛下,岳珵虽有因情谋杀构陷的动机,但人证物证俱表明此人并没有作案的可能,望陛下圣断。” “父皇,赵侍郎也说了,此案毕竟涉及当朝亲王,儿臣以为还需三司共同核查证据为好,以免其中有什么不实。”事情和昨夜设想的有些不一样,六皇子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试图拖上几天。 但这倒打一耙的无耻之举,却把夏明吉惹毛了。 见赵翰卿暗中示意他,表示证据绝不会有问题后,他拂袖冷然道:“湘王殿下的意思是下官伪造证物?” 不等反应过来的六皇子说什么,他神情更冷:“下官与岳珵可没什么旧情,也没什么怨仇,反倒是您,下官没记错的话,这岳珵曾于士子案中状告过您吧!” 这一番言语下来,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六皇子瞬时恼红了脸,也顾不上解释,愤然道:“夏大人,咱们如今议的是戏子案,你这样将本王牵扯进来是什么居心!” “下官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左右都到了这个地步,夏明吉也是豁出去了:“武亲王都还没说什么,您就如此急着搅和,不知情的怕还以为您也涉案了呢!” 本看戏看得正高兴的赵宸,被这么冷不防一点名,又见楚皇与百官看向她,不由展颜傻笑起来,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么两相对比,六皇子的举动更显刻意了。 这时,谢端忽然出列:“启奏陛下,老臣本想着一年一度的大朝会,还是议些国事民情为好,但既然夏大人已经将话头提到这儿了,老臣也只好跟着奏上一本。” “谢卿有奏尽管禀明就是。” 六皇子心中忽觉不安,夏明吉也不禁愣了愣。 而赵宸则垂低脑袋、眯起眼睛,很是索然无味地无声笑了笑。 “老臣要弹劾湘王赵淳,身为皇子不思正途,不仅左右科场舞弊,还遣人截杀官差、伪造凶案证据、借机陷害与其有怨的前靖州生员…” 江赫同得到的那份证据,被赵宸转手连带着岳珵的证词,以顺天府的名义送到了谢端那。 这也让朝上这位“逮谁咬谁”的老御史,终于有了开火的方向,一连几天都在核查。 好巧不巧,直到今日上朝前他刚彻底核对完。 六皇子怎么也没想,他不过是要拖延些时日,等回去找孟雍再商量商量,风向居然就一下转到他身上,不由顿觉脑中嗡鸣。 下一刻,他慌忙求救般看向自己的岳父——大理寺卿李仕临。 李仕临此时只恨不得抽上他两巴掌,可也明白一损俱损之理,只好硬着头皮出言:“禀陛下,湘王殿下毕竟是皇子,此事、此事还是要慎议。” “皇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望陛下明鉴。”谢端丝毫不为所动,他几十年御史生涯中连先帝都奏谏过,一个小小的皇子岂能与朝堂清明相提并论? 楚皇目睹下方这一幕幕,眼中仍是毫无波澜,只淡淡道:“谢卿说的在理,身为皇嗣更该自察己身,多修德行,而不是恃权作歹。” 六皇子脸上瞬时一片灰白,伏地直呼冤枉。 楚皇毫不理睬,事情到底如何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没被道明时看在父子情分上,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 “送湘王回府,无诏不得出,此案交由督查院与刑部会审,至于大理寺…”他隔着冕旒漠然望向李仕临,轻笑着说:“李卿,你可别让朕失望。” 第036章 有赌未必赢(补首位长老加更) - 嫁祸为夫 - Z金 六皇子的事丝毫没能扰动赵宸的心绪。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大朝会散了之后,她没有跟任何人攀谈,而是满京城逛了一遍,直到午时过后才带着满满一马车的东西回了府。 一个时辰后,主院东厢。 自那天她与孟雍半真半假地将话说开,二人似乎便顺理成章地开始了“相恋期”—— “来,快趁热喝了,这可是我今儿个找遍京城才寻来的。”她连朝服都没换,捧着热气腾腾的海碗凑到孟雍床前,神秘兮兮地一笑:“绝对的补中大补。” “您先放那儿吧,在下一会儿就喝。”靠坐在床上的孟雍向里挪了几下,冲她笑了笑后继续垂眸翻动书卷。 赵宸板起脸夺过他的书,责道:“病了就该好好休息,这些书有什么好看的!”她说完又换了副笑模样,将海碗递上前:“快尝尝这个好东西,我可盯着厨房煮了一个多时辰呢!” 孟雍还能面色不改地忍住这腻歪,一旁的苏烟却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挡冷冷说:“这是什么?要是些乱七八糟的,我们东家可不能随便入口。” 赵宸斜睨了她一眼:“没见识,这可是补中大补,极品!”说着,她扒拉开碍事的苏烟,笑嘻嘻地舀了一勺递到孟雍唇边,“快趁热尝尝。” 清汤香气扑鼻,只闻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孟雍想了想,还是拦住就要发作的苏烟,极为顺从地喝了下去。 浓郁的汤汁入口丝毫不腻,不时还有几块很有弹性的“肉块”混杂其中,孟雍直被她喂着喝了大半碗才停下。 “怎么样?怎么样?”赵宸邀功般连连问。 孟雍笑着点头:“味道很好,劳您费心了。”顿了顿,他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汤?里面的食材很难寻?要是太珍贵在下还是作价给您好了。” “别说这些见外的,咱们现在可是一家人!”赵宸佯装不悦把碗塞给苏烟,“再说也没什么珍贵的,不过是百年老山参、杜仲…刚开膛的猪身上取的猪腰子。” 苏烟脸上一白,海碗顿时落地,也顾不上收,忙快速取来铜盆,急道:“东家,您快吐出来,快吐出来,都是奴粗心。” 孟雍脸色难明,还未散去的笑意尽数凝在唇边,而后一点一点消失。 “这、这是怎么了?”赵宸眨着眼睛不解的问。 苏烟彻底怒了:“你安的什么心?我们东家可从不吃那些污秽!你!祸害!” “什么污秽啊?猪腰子?”赵宸砸吧着嘴,嘟囔:“那可是这里面最好的了,再说,刚才不是吃得挺香的嘛…” 没等苏烟再斥责,东厢外便传来迎春的声音:“殿下,前院来了拜客。” 赵宸应了一声,也没眼再去看孟雍那副模样,忙干笑两声便紧着退了出去。 前院正堂中站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 皱巴巴的棉衣紧箍在他身上,虽将他身姿勾勒的挺拔了许多,却也显得颇为寒酸。 “你这见天装穷给谁看?”赵宸也不招呼对方,“好歹你也是当家荷官,穿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赌坊输空了,没银子给你发月钱了。” “这是陈娘亲手给我做的,我很喜欢。”少年神色淡淡,直接说:“陈娘让我来告诉你,一切都准备好了,明日午后,城南竹苑。” 赵宸眯起眼睛笑了笑:“回去记得代我好生谢谢师娘。” 少年没有要走的意思,自怀中摸出她那日输掉的钱袋,“我想跟你再赌一局。” “你这人可真是没趣。”赵宸看也没看那空钱袋一眼,“不过输给我那么一次,至于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少年指着钱袋反问:“你既然还遵规矩,又为什么不肯再跟我赌一次?” 在如今的大楚,赌这一道有着很多不成文的规矩。 其中之一便是,凡入堂拜过祖师爷的人,进了赌场必须赌一手,输赢不论。 而严格来说,赵宸跟金算盘学的正是赌术。 毕竟以金算盘的身手,实在算不得什么顶尖。 她如今能有跟孟雍周旋的武艺,完全是根据老金那些杂七杂八的理论,自己摸着石头才趟过河。 而赌术…据老金自己说,想当年,他曾赌遍天下无敌手—— 见赵宸好半晌也不吭声,少年强挤出丝挑衅之色:“你要是怕输给我抹不开,我可以保证不将今日之事外传。” 赵宸被他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左亦楠,你是不是想赢我想疯了,连这种烂到家的激将法都用的出!”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收住:“不过你、你成功了,我就陪你再赌一次!” “阿才,把你们的家伙什借我用用!”她扯嗓子朝外大喊道:“双喜堂里摆桌,你家殿下今儿个要重回赌界了!” 府中上下一通忙活,等都安置好后,竟丝毫不比赌场少什么。 赵宸四下看了看,又往赌桌上一瞥,顿时狠狠一拍那名叫阿才的侍卫,笑骂:“别给我现眼,换副干净的去,人家左兄可是行家。” 等阿才一脸讪讪,重新取来没做过手脚的牌跟骰子,这场对赌便开始了。 临时充当荷官的侍卫将骰子交给赵宸。 “还是左兄先请。”赵宸笑着接过扔向对方,只随手一丢就是三个六。 左亦楠看也没看地说:“这东西对咱们没用,直接发牌吧,我不跟你客气,我先来做庄。”他淡淡说完,示意那名侍卫发牌。 等孟雍被吵的循声来到前堂时,看到的场景便是这样的—— 府中侍卫仆役都围在堂中,或屏气凝神的盯着赌桌,或兴奋地议论着什么。 而圈子的最中间,赵宸没骨头似的歪斜在椅子上,笑吟吟地半扣着一张木牌,挑眉问:“左兄猜猜,我这张会是几点?” 左亦楠没接话,痛快地开了自己那张牌,引来周围人的一片惊呼。 “至尊宝了!” “殿下不会输给他吧?” 二人这次是自创的赌法,不拘泥于牌九的人数限制,并采用三局两胜。 在孟雍来之前,二人已经各赢了一把,也意味着这一局他们就要定胜负了。 “你怎么来了?”赵宸这才看见孟雍,忙丢下牌过去扶他,又似心疼般责道:“外面寒气这么重,再受凉了怎么办!” “听着这么吵闹,在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孟雍看了看赌桌,又瞥了一眼神色古怪的侍卫们,轻声说:“不扰您的兴致了,在下这就回去。” “别,来都来了。”赵宸笑着将他扶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也不顾周遭的目光,自顾自半揽着他柔声讲解:“看到他那张牌了没?咱也得开出个三点…” 孟雍整个人都僵了一瞬,下意识挣动了一下,反而被她箍的更紧,早已不再陌生的灼热也随之沁上他的体表。 他眸底极深处猛然发沉,缓了几个呼吸才压下,面上也才重新浮出浅笑。 “乖,帮我把牌开了。”赵宸从背后揽着他,亲昵地将下巴抵在他肩头,伸出手引着他抓住那张扣着的牌:“你这么聪慧过人,相信手气也定是好的——” 左亦楠这一把是至尊宝,丁三配二四的九点。 她如果开不出三点,那这次的对赌她就输了,而要是开出三点—— 陷进她怀里的孟雍犹疑了一霎,最后还是一狠心,自己说服了自己。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扣住木牌,顺着她柔软掌指传来的力道轻轻一掀。 不多不少正好三点! 今日的三局,二人都是一胜一负一和,平手了! 赵宸笑着直起身,对左亦楠说:“算我输,场子你找回来了,以后别缠着我了。” 无视脸色涨红的左亦楠,以及周遭侍卫的喧闹,她抚着孟雍的肩头轻叹:“倒真是没人能常胜,有赌…未必赢!” 她含笑问向正思索着她那句话的孟雍:“阿雍,你说是不是?” 第037章 被禁的缘由 - 嫁祸为夫 - Z金 翌日,正月初二。 赵宸换了身极为抢眼的红衣,带着迎春悄然来到城南。 城南竹苑是陈思言的私宅,不仅隐蔽更清净雅致。 冬日里的银装素裹,在这里也多了份别样色彩,翠盈盈的好似初春提前到来。 翠竹承雪间,白裘红衣翻飞。 赵宸一瘸一拐,一脸喜庆笑容,刚进屋中便朗声一拜:“世安见过各位叔伯!” 宽敞的屋内燃着几盆炭火,三三两两围坐着二十几人,大多都是高大凶悍的模样,只有少数几个看着还面相和善点。 她这一躬身拜下去,屋内好一会儿也没个回应,似乎都在打量探寻着她。 明眸皓齿,玉面星眸… 众人心道:这小祸害倒是个俊俏的! “我等不过是些闲散人,不敢受武亲王一礼。”这时,左侧孤身独坐的一人冷声道。 这人不过四十余岁,浓眉鹰眸、眼中含煞,颌下一道寸长疤痕—— “顾叔这说的什么话!”赵宸板起脸、直起腰,“不说别人,您可是长明军直系出身,阵前也是为我父王挡过刀箭的人!” 她似极为生气,语调拔高:“别说这一礼,世安就是跪拜您也受得起!”她干脆极了,话刚说完直接便单膝着地,叠手又是一礼。 顾战愣住,完全没反应过来,其余人也都不禁神色微动。 “前长明军副帅方振铎之子方淮,见过各位叔伯!”迎春也跟着拄剑一礼。 不等这些刺儿头开口,他面无表情起身,上前扶起赵宸,极为恭敬地为她落下绒裘。 “唉,没想到方帅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顾战面色一暗,人也少了分锐利。 他本也只是不忿赵宸多年有意疏远他们,结果倒被二人这么光棍的一拜,更是勾着他忆起了往事,当下便默默喝起酒再不言语。 见当先的杀威棒打歪了,余下人不由纷纷思索起,赵宸这是真浑还是装浑。 “这是干什么,咱好不容易才聚一次。”有人笑着打起圆场,肉乎乎的一团,眼睛都被肥肉挤没了,“世安快来让你柴叔看看,你这秀气的一点儿也不随主帅,我都不敢认!” “方淮也不像小时候那豆丁点儿大了。”又一人道:“老冯我上次瞧见他的时候,他可还没到我膝盖呢!” 两人这么一说笑,屋内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柴叔也是愈发富态了。”赵宸拖着腿坐到胖子身边,又对那自称老冯的人说:“冯伯倒是英武不减,这不仔细看哪儿能看出您都五十多了…” 她或奉承或举杯敬酒,在座之人一个也没落地被她招呼了一遍。 酒过三巡—— “您费心将我等聚到这儿,总不会只为叙旧吧?”角落处响起粗哑的问话声。 赵宸眸底波动一瞬,笑着说:“这些年一直没和叔伯们来往,一是不想陛下多心,二也是为叔伯们着想,怕扰了你们的安稳日子。” 她举杯示意,一饮而尽:“这次冒昧请叔伯们前来,也实在是有事相求。” “您求我等?”依旧是那把粗哑声音,含着几分怪笑:“我等如今无职无权,更是被软禁在这京中半步不得出,有什么能让您求上的?” 柴胖子笑容一收,低斥道:“老吴,你他娘少阴阳怪气的,让世安把话说完!” 赵宸眼底笑意越来越浓,脸上却生出怅然。 “我知道各位叔伯瞧不上我,觉得我给父王丢脸了,也辜负了你们的厚望。”她长叹一声:“毕竟父王十七岁的时候,都已经开始率军征战了。” 她话里越发不是滋味儿:“有父王那样神武的父亲,我怎会没想过青出于蓝?可我这腿——” “要说没怨愤过那是扯淡,当年我也告过也闹过,更追查过,可最后还是因着六皇子的一句谎话,这事不了了之了。” 顾战忍不住一捶桌子,正想说什么却被老吴抢先:“且不论您当年是不是花了眼,就算这事真有什么蹊跷,您找我们这些囚徒能有什么用?” 他这么一说,屋内众人神色又淡了下来,连顾战也松开了紧握的手。 “当年这桩事的来龙去脉,叔伯们应该比我清楚才是。”赵宸垂眸轻声问:“如今六皇子已被禁足府中待查,各位叔伯当真不愿雪中送炭,帮世安这一把?” 柴胖子赧然道:“不是我们不愿帮你,实在是我们也有心无力啊!” 那份赵宸的腿是被人暗害的证据,可是他们手中的最后一张牌,怎会轻易交出? 赵宸心底抑不住冷笑,面上却半分不露:“不知叔伯们怎样才肯把证据给我?” 屋内众人不动声色地互相看了看,好似在交流着什么。 最后还是老吴出声:“想来您既然有手段能将我们聚到这儿,也该是能帮我们求回个自由吧?毕竟您如今已经——陛下总不会再猜忌我等了。” “吴叔说的在理,左右我一个废人,是不能起兵造反夺天下的,你们就算反心没死,也没有个能名正言顺拥立的…”赵宸如此毫不避讳,令他们眼皮直跳。 “世安,你也知道,我们这些老家伙当年也是为你父王鸣不平,才落得这般,倒不是我们如今后悔了,只是我们这些人大多都有家有口——” 柴胖子说着,声音越来越沉:“十年被禁京中,我等妻儿也不能踏出城半步,虽说还能见到天日,可和坐牢有什么区别?我家最小的丫头,到现在连城外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众人都不免被戳中心头,面上或多或少生了几分悲戚。 连顾战这个孤家寡人,都不知是因为想起什么,神色渐转哀凉莫名。 老冯抱着酒坛猛灌了一口,又重重丢回桌上:“他娘的,我那时只是、只是想让我那小儿子看看城门外办杂耍的,可,可——” 当年圣旨一宣,虎贲卫便奉命开始监察这些人。 楚皇表面看似留情,实则暗里却下了严令,这些人不仅起居出行都要被监视,连日常来往也要被核查。 只要有一点不对的苗头,等待这些人的便会是一场大祸—— 赵宸丝毫不为所动,眸底也泛起冷色。 老东西们竟还学着她、跟她比着卖起惨来了。 这是逼着她揭了他们这层面皮啊! “叔伯们想要我怎么做直说就好,左右不过是各取所需。”她翘起唇角笑了笑:“你们就算不说这些,我也不会去探究,你们当年被禁的缘由,到底是怎样的——” 第038章 最狠绝的路(为首位舵主加更) - 嫁祸为夫 - Z金 楚魏之战后,这些人被楚皇重新打散到各军。 因此再不复往日权柄,更因失去老武王那样一个强大的依附而处处受制,日子越过越不顺心。 这时,不知是谁起的头,暗中将这些人聚在一处,开始谋划起造反—— “世安,你、你这话是从何说起的?”柴胖子强笑,脸上的肥肉都抖了抖。 “柴叔,世安愚笨,不懂你们那些思谋。”赵宸笑弯了眼睛,语调仍平稳无波:“但世安总还没笨到,对有人打自己主意毫无所察。” 她被接回京大概半年多,曾随驾清泉山避暑。 有一伙人夜闯她的住所,将她院中守卫杀戮一空,还企图将她抓走。 要不是金算盘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出手,她怕是等不到别处守卫赶来便会被抓。 “诸位叔伯,不知我阿叔的刀可还锋利?可还能镇住你们那些心思?”赵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盯着那些瞬间难看的脸色,她笑容愈发和善可亲。 决定造反后,这些人便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拥立幼主,振臂一呼,竖起老武王的大旗,便可扰动三军大半,助他们成事。 然而朱崇远却不知怎么发现了他们,直接单枪匹马杀上了门。 或许是念在昔日同袍之情,或许是发生了什么赵宸没查到的事。 朱崇远只杀了四人,便束手回京请罪,之后就被去职幽禁了半年多—— “我阿叔这脾气倒也是恼人,听说当年那老几位,有一个都逃出去几十里了,可还是叫我阿叔剁下了脑袋,挂在了他的营门口。”她笑容灿烂,似在说什么笑话一般。 柴胖子脸上又抖了几抖,强自镇定的问:“是他告诉您这些的?” 赵宸笑了笑,既没否认也没承认。 当年朱崇远闯军营、杀同袍,本该闹的极大,可不知道长公主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说动了楚皇,生生将此事压了下去。 加上她当时年幼,无力探究这些事,过后又因朱崇远得了赦,便渐渐放下了。 要不是得知这些人中有太平卫的人,她也不会去翻弄这些事,也就不会知道,朱崇远为她做的,远比她心里记下的还要多—— “旧事还是不提了,太伤感情。”赵宸懒洋洋地一摆手,忽然转开话题笑问:“咱还是继续谈生意如何?要我怎么做你们才肯交出证据?”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惊疑不定。 她这样忽然提起旧事,又半藏半露的不说明白,实打实的扰乱了他们的计划。 唯有顾战脸色依旧难看,眸光更是左右扫动不停,满含着滔天煞气。 好一会儿,老吴才暗暗地冲柴胖子使了个眼色,后者迟疑了几个呼吸,还是凑到赵宸耳边轻声说了起来。 赵宸听完忍不住抚掌笑叹:“你们可真是打的好主意!好主意!” 当年他们劫持赵宸不成,又被朱崇远杀上门警告了一番,只好暂时蛰伏。 可没想他们没老实多久,赵宸竟被砸断了腿。 没了能拥立的人,又不知怎么被朝中察觉到他们的动作,他们也只好顺势大放狂言,将自己伪装成忠耿激进的刺儿头。 虽然因此失去了自由,但也得以留下一条命。 而今他们竟是希望赵宸能与丞相联姻,借机请丞相为他们向楚皇求赦—— 老吴道:“只要您去求太后,这桩婚事定会成的,此事两全其美您也不吃亏,还能得个有权有势的靠山,我等也好沾上您的光…” 赵宸好似被说动,垂眸静静听着,直到对方闭嘴了,她才笑着说:“叔伯们都这么精明,要是不先拿到手点什么,世安这心里可慌得很。”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用眼神交流的,又是一阵沉默过后—— 老吴自怀中掏出一叠纸,道:“这是您刚出事时,我等暗中查来的线索。” 赵宸当场翻看起来,直到一字不落的看完,面上仍是毫无波澜。 这上面对她有用的消息其实并不多,不过能顺手套出来一点是一点,毕竟她并不是专程为这个来的,本也没对所谓的证据抱什么指望。 想抓出那个砸断她腿的人,还是得靠她自己的路子。 柴胖子试探问:“这可是条完整的线索,应该足够了吧?” “够了,剩下的等我和丞相家订了亲,您几位再给我吧!”赵宸顺口瞎扯着,笑眯眯地拄着他站起身,“既然生意谈妥了,咱还是各回各家,改日再聚。” 她走的干脆,闷头出了屋子,一路走到前庭一角,才驻足长长呼了一口气。 杀死翠儿以及买凶灭口孟雍的人,修的是一门极自损的外练功法。 这是谢家死了十几个人,谢四更是亲自出马与对方交了手才探出来的。 那人中了谢四一掌,虽然被同伴救走,但也因此露出了痕迹。 为了确定到底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她才借着讨什么证据,将这些人聚到一起。 倒也没让她白走这一趟,先前借机隐晦探查后,她找到了那个太平卫的人。 老吴,前长明军钱粮官吴广海! 至于那个救他的同伴,从今日这情形来看,除了顾战,每一个都有可能—— 赵宸回身向内院看了看,心思转个不停。 可还没等她做出决断,远处忽来的变故,便替她择了一条最狠绝的路。 约在临街尽头之处,寒冬朔风中铁甲铿锵,马蹄声奔腾,刀刃齐齐出鞘声冷冽刺耳。 “首要营救被贼人挟持的武亲王!”赵翰卿杀气腾腾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她耳中,“…所有贼人一律格杀勿论!” 赵宸眼底一寒,快速对迎春道:“你去把老吴制住,带他从那条暗道先走!” 见迎春面露迟疑,她抿紧唇疾步向屋内走去。 她的去而复返令屋内人都齐齐看向她。 柴胖子刚想问什么,便听到了已经到了院外的声响,不由面色大变。 “官兵!”他满眼惊怒,“你居然坑害我等!” 其余人也不禁勃然变色,连斥骂都顾不上,纷纷快速起身四下逃窜。 见老吴已经快跑出屋子了,满眼寒霜的赵宸压着声音低喝:“动手!” 直到老吴被制住的一瞬,一直左顾右盼的赵宸才终于确定了,另一个太平卫的人到底是谁。 她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快速将迎春打发走。 此时外面已然响起激烈的打斗声,混杂其中的更有一阵她熟悉无比的脚步声。 孟雍,他也来了! 她毫不迟疑地扯起还留在屋内的顾战,信手抽出对方别在腰间的利刃—— 第039章 都是我混账 - 嫁祸为夫 - Z金 细雪被风吹进廊下,零星还混着染血的竹叶。 一袭厚重乌裘的孟雍神情冷峻,盯着缓缓自屋内走出的两人,语声冰寒地说:“把人放开,我可以保你留命。” 顾战默不作声,仍将刀抵在赵宸的喉间。 “这里已经被官兵围住了,你挟持着武亲王也逃不脱…”孟雍嘴上不停说着,袖中的手却向暗中的苏烟打着手势。 “老实点!”顾战忽然垂头低喝,又扬声道:“不想武亲王死就把路让开!” 被制住的赵宸依旧挣动,颈间霎时漫开血红,滴在白裘红衣间,显得愈发刺眼。 孟雍掌指倏然收紧,直至骨节发白,才稳着声音问:“怎么才能放人?” “备两匹快马,不得遣人跟随,我逃到安全处自会放人。”顾战木然道。 这时,赵翰卿远远走来,朝服被四溅的血沁湿,快速踏过沿途尸体,杀意染红眼眸。 见顾战又有动刀的势头,孟雍赶紧拦下他:“给他备马,救武亲王要紧。” “来人,备马!”赵翰卿沉沉地自喉间压出一句,又道:“顾战,你最好守约,不然就是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顾战毫不理会,钳着怀中人走出回廊,看着院中已然停手,并泾渭分明的两方道:“我不多求,把老冯放过来,我要带他一起走!” 浑身是血的老冯愕然看向他,只一瞬不到,不解便被能够逃生的惊喜所替代,不等其余同伴反应便冲了过来。 其余人回过神后,作势就要跟着往这边闯。 他们已经被杀的没剩几个了,要是不抓住机会,他们今日怕都要葬身于此! “我只带走老冯一个。”顾战面无表情地对赵翰卿说。 后者这才松开眉心,挥手下令,官兵立时又将柴胖子等人围住,持刀冲上。 “顾战!你难道要对同袍见死不救?!”柴胖子挥刀斩翻身前官兵,愤然怒斥。 “这里风景不错,能死在这儿,对你们来说未尝不是件美事。”顾战强行抹去眼底的不忍,冷冷说完示意老冯跟着走。 细细检查过马匹后,顾战手上未松,只脚下一点,人就钳着赵宸跃上了马身。 他回身最后看了一眼,忍不住怅然一叹。 下一瞬,他收回视线双腿用力一夹,马身顿如离弦之箭,直奔城外疾驰而去。 孟雍冷冷望着他们消失,快速对赵翰卿说:“信令给在下,遣军二十里远随,沿路顺在下所留标记追寻,命他们见令行事!” “你还是回府等消息吧!”赵翰卿看着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声音微沉:“反正我已将父王的部下调来,我带他们去追就是!” 他的父亲庄亲王不仅出身皇族宗室,还任职天下兵马大元帅,代楚皇掌管五军都督府。 乃是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之辈。 也正因如此,他才敢在得知赵宸遇险后,先斩后奏的私调官兵。 “顾战此人不单战中悍勇,更擅长藏形遁迹,凭那些官兵是追不到他的。”孟雍强压担忧解释道:“在下的护卫可以暗中追上他们,您只需命人远远跟着就行。” 不等赵翰卿细想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以极快的语速冷冷又道:“事不宜迟,再拖沓人就真的逃出掌控了!” 半刻钟后,城门又疾驰出两匹快马,其上正是孟雍与苏烟。 而此时赵宸一行人,则已然出了城郊,继续向南策马奔逃。 颠簸的马身上,赵宸耳朵颤个不停,嘴上也不闲着,不时小声为顾战指着路。 “他们都罪不至死,又已无威胁,为什么不肯留他们一命?”顾战忽然哑声问。 赵宸眼眸弯起弧度,不冷不热的反问:“那您刚才为什么听我的不救他们?” 见他被问住,她笑的更开心了:“他们打着为我父王鸣不平的旗号密谋造反…又在我瘸了后暗害我,只为将罪名栽给陛下,好让军中寒心…” 当年朱崇远之所以杀到军营,便是因为这些人挟持她起兵不成,曾对她起过杀心。 她语声不高微微泛着冷,像是在对顾战说,又像在劝自己接受如今的局面。 “顾叔,您此时还有命在这儿问这话,是因为您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她笑吟吟地偏过头:“不然您怕是也要陪他们共赴黄泉去了。” 这二十几人中,除了个别几个心怀谋算的,比如带头密谋造反的柴胖子,加入太平卫的吴广海… 余下的都不过是些各有心思的莽夫。 而顾战则是其中唯一一个,完全没有自己心思与谋算的真傻子。 他也是真的忠耿激进,因老武王之死而对朝中生出猜疑怨愤,其余人也乐得他这般,这些暗事都是瞒着他去做、从不让他知晓。 之前赵宸毫不避讳的一番话,彻底令傻子回过味儿来了,又恨又气又痛心之下,他才默认了赵宸见死不救的决定。 “你如今可在我手上,要说饶命也是我饶你。”顾战面无表情地说。 赵宸忍不住笑出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把脑子锈着?我既然敢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让您挟持我逃命,您觉得我会没有凭仗吗?” 顾战想不明白,也干脆不想了:“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阿叔到现在酒醉时还念叨您,骂您糊涂,痛惜您落得如今——”她眼眸晶亮,笑容纯净如赤子:“将您救出牢笼,也算是解了他一个心结。” 顾战眼圈禁不住一热,沙场男儿那颗如钢似铁的心酸了又酸,喉间发紧的道:“都是我混账,不肯听他劝,当年他找上门,我、我还骂他没良心…” 赵宸看着身侧快速倒退的乱山骤雪,眼底一片温软。 她先前那一跪,不止为扰乱其余人对她的感观,更是想要拜谢这人曾于阵前救过朱崇远一命,这才让她能有一个如父亲般护着她的阿叔。 “差不多了,咱该弃马了。”她收起心思轻声说:“您这马上沾了雌王蝶的粉,那人…怕是快要追来了——” 顾战心中一惊,也不怀疑这话是真是假,忙对一直缀在后面的老冯喊:“过了前面的三山峡就弃马,别留下痕迹!” 与此同时,离他们不到二十里地处。 孟雍收拢王蝶,扬鞭一挥,浮雪溅起中,他眉目凌厉如刀,低喝:“找到了!” 第040章 有没有价值 - 嫁祸为夫 - Z金 等孟雍与苏烟追上那两匹马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他四处看了看,入眼却只余苍茫白雪,心里不禁意外“顾战”警惕性之高。 看着掌心拼命想凑近马尸的王蝶,他眸光越来越沉。 好一会儿,他才再度翻身上马,一言不发地向来路返回—— 自三山峡外弃了马,赵宸三人便进了山。 老冯琢磨了一路,还是忍不住问:“顾兄弟为什么只救我一个?” “怎么?你不想活命?”顾战反问,因为他也不知道,赵宸为什么要带老冯。 老冯赧然笑道:“想,当然想,不知顾兄弟之后有什么打算?” “老实跟着就是,我自有打算。”傻子也学起了装高深。 他们边走边处理着沿途痕迹,直到来至一座明显已然荒废的破庙。 顾战将状似昏迷的赵宸拎到一边,取过一路上折好的枯树枝默默生起火。 一旁看着的老冯此时是越想越不对劲儿。 “顾兄弟,反正咱们已经逃出来了,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还有这个小祸害,咱带着还拖慢脚程,倒不如——”他看向蜷在地上的赵宸,眼中渐露狠色。 顾战手上一滞,头也不回地继续添着柴,问:“你想杀他?” “要不是他咱们也不会落得如今,顾兄弟要是下不去手,老冯我可以代劳!”他说着就朝赵宸走去,更是麻利地摸出一把匕首。 忽然—— “你就这么急着想杀我?”赵宸撑着地面坐起身,拂了拂衣襟上,幽幽笑叹:“倒也是,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能放过?” 老冯惊了一瞬,见顾战毫无反应,又快速掩下,诡笑道:“武亲王,老冯本也不想杀您,奈何境地不待人,您还是乖乖下去,代老冯问主帅一声好儿!” “你本不想杀我?”赵宸笑了,眉眼弯弯如弦月,“你动手杀翠儿的时候,怕是就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对我下手了吧?” 老冯面色一变,声色俱厉的喝道:“你胡说什么!我每日都在虎贲卫监视下,哪儿有闲去杀什么翠儿?” “拿虎贲卫唬唬别人也就算了,我都有手段能把你们弄出来…”她笑容不减,“想来要不是妻儿拖累,又不想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你怕是早跑了!” 老冯走到她身前,见她仍笑容满面,不由收起厉色跟着笑了:“世安,你都死到临头了还说这些,是怕得不了个痛快?” “你最近才发现翠儿是肖青山的孩子吧。”赵宸恍若未闻,语声幽幽继续道:“想着我与他接触了那么久,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在逼问不出玉佩后,你勒死了翠儿,又——”她忽然止住。 老冯是近来才发现翠儿的,怎么能伪造出翠儿的笔迹?再说逼问不出,他完全可以将人掳走… 而且他应该更不想把事情闹大,惹起什么风波,又怎会顺势栽赃给她? 一愣神的工夫,老冯已果断地将匕首刺向她。 利刃相撞声扯回她的思绪,她扬声道:“不用留手,活着就行。” “这就是你的依仗?”顾战看着招式大开大合的迎春,眼中略有欣赏。 赵宸没理他,心思转动,眼底光亮渐渐沉下。 直到一声凄厉惨嚎响起,她才望向被踏碎膝骨的老冯,起身走了过去。 “当时广和园附近还有其他人对不对?你被人发觉了,因着没把握带走翠儿,你才把他勒死对不对?”她俯身快速低问。 老冯刚从剧痛中缓过神来,听到这话,他眼皮忍不住一抖。 “那封翠儿的绝笔信也不是你写的,是发现你的人没能救下翠儿,顺势伪造,只为将这脏水泼到我身上…”她越说声音越低,隐隐染了寒意。 这时,她耳朵忽然颤了颤。 下一刻,她转而问:“当年是谁让你去策反肖青山的?绑走翠儿和那个女战俘,是你的主意还是受人指使?” 不等老冯开口,赵宸快速将他的嘴封住,自己则嗓音一变,发出了他的声音:“我、我要是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那要看你说的有没有价值了。”在老冯满眼不敢置信、顾战古怪的注视下,她一脸笑容扬声演起了自问自答的好戏。 “绝对有价值!我和老吴都是出自太——” “冯志宇!”山神像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喝:“你给我闭嘴!” 赵宸笑得像只抓到兔子的狐狸,口中仍稳着气息说:“老吴,我、我也不想,可我不能死啊!我好不容易才从京中逃出来,我还要看看这大好河山…” “你当年也参与了!你说了他也不会放过你的!”老吴急道。 老冯挣扎着想发出声音,却被迎春死死制住,好不容易才发出的轻微呜呜声,也被淹没在赵宸接下来的笑语中。 “冯伯,别听他的,我知道你不是主谋,不会迁怒于你,你说了就能活命。”赵宸用自己的声音笑着说:“吴叔这是怕你说了,他就没有跟我求活的凭仗了。” 下一刻,她换成老冯的声音急急道:“我说!我这就说——” 她口中紧着发出脚步声、不真切的低语声、混着自己若有似无的支应声。 诸多声音同时交杂下,一番密语问话被她模仿的生动极了。 神像后的老吴急得不停呵斥着、怒骂着、徒劳无功地试图阻止着… 直到赵宸笑出声:“您这些消息虽不算多,但也够为您买命了,您可以走了,走的远远的…再也别出现了!” 等迎春将老冯拖出破庙,她才来到山神像后。 老吴正被捆在半塌的神像上,拼命挣动着,见她走来,眸中抑不住浮出颓然,沉默好一会儿才问:“他都说什么了?” “太平卫,平世间战乱、还天下安宁、卫黎民之所——”赵宸唇间漾起讥讽:“这大义凛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人间真有救世主了!” 听到这话,老吴彻底没了侥幸心理,垂头哑声问:“要是我说些他不知道的,你能不能也放我一条活路?” 赵宸眯起眼睛笑了笑:“还是那句话,要看你说的有没有价值了。” 第041章 被凡人葬下(为盟主特别帅加更) - 嫁祸为夫 - Z金 一刻钟后,赵宸自神像后走出,对默默将一切都听在耳中的顾战笑了笑,拢紧绒裘走出破庙。 外面风雪越来越大,被扔在雪堆里的老冯冻得满脸紫青。 赵宸轻笑一声:“冯伯,现在你有什么想说的没?”她取下老冯嘴里的破布,笑叹着:“你可已经错过先机了,要是再犹豫——” 老冯脸色很不好看,可也没大呼小叫。 沉默了好半晌,他低声道:“永泰十一年的一天夜里,那个人和老吴一起来到我的营中…” 对什么还天下安宁这种大义凛然的,老冯完全没有兴趣,听完来人的条件,他直接问了自己能得到什么。 对方也很直接,一张嘴就是老冯下辈子也不敢想的重利。 “…我等随主帅征战二十年,刀口舔血的日子是痛快,可毕竟要顾念家中…”忆往昔峥嵘,老冯眼中多了几许缅怀,声音也不再平稳。 拿了对方的钱,老冯也有过忐忑,可一连几个月,再没人找过他,他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直到他们收到太平卫的第一个命令—— 绑走翠儿跟女战俘,将肖青山拉入太平卫! 老冯他们思来想去,还是照做了,也由被拉拢的一方,彻底转变成了另一方。 永泰十二年,大魏发兵,前线急命他带兵护送老吴,一同押运粮草去边关。 他们也在这时接到了第二个命令—— 赵宸眸底幽暗,当年长明军并没等到粮草。 护送粮草的冯志宇所部遭大魏遣兵伏击,不仅粮草全毁,兵士更是死伤大半。 前线大军因此断粮大半月,不得不杀马果腹。 老冯嘲弄般笑叹:“谁想毁了那一批粮草,竟是为主帅的坟墓添上了一捧土,为战而生的神祗…终还是被些个凡人葬下了。” 他说的跟老吴大差不差,赵宸想了想,问:“你觉得找你们的那个是大魏人?” “除了大魏还有谁能提前安排好这一切?”老冯苦笑摇头:“自那一战过后,对方再没找过我们,要不是认出那孩子,我都快忘了自己做过的事了…” 翠儿为掩人耳目一直扮做女装,以戏子的身份藏匿在京城中。 而老冯则是常去捧他场儿的看客。 本该彼此都认不出对方的两个人,因着老冯的色心,才互相暴露身份给对方。 先是翠儿认出自己儿时在老冯手臂上咬的牙印儿,惊慌失措之下,急忙想要取出自己父亲留下的东西,好去寻求朱崇远的庇护。 可他要是没动这个心思还好,这一动之下,老冯也认出了他。 太平卫收拢了很多各路江湖人,老冯他们初入太平卫就被分到了一批做手下。 为首的正是那个红脸老头。 肖青山死前遣人救走了翠儿,令老冯他们一直担心自己做过的事会败露。 在查出京郊那座肖青山私宅,并在其中找出机关后,他们便将红脸老头一干人常年安置在那。 他们本也只是为了求个心安,谁想真有一天,被他们等来了自投罗网的翠儿—— “您先前说的没错,那夜的广和园附近还有一批人在,我本以为是您遣去的,被发现后,我没来得及逼问机关的钥匙…栽赃您的事不是我做的。” 赵宸没有意外之色,轻声问:“为什么雇杀手去杀孟雍?” “认出那孩子之后,我就派人查过他的往来,之后得到消息,他与那位名角儿关系匪浅,还时常通信,我没找到钥匙,那人又住进了您府上…” 赵宸忍不住笑了,凛冽的冷风中,这笑容再不复往日温度。 “陈思言的事,你们报给了太平卫?” 老冯点头:“虽然近十年没人联系过我们,可我还是按着当年对方留下的方式,将消息传了出去,本以为会引起重视——” “之前或许没人重视,但现在你们出事了…”赵宸笑的灿烂,眼底却如同结了一层霜,边走边说:“想必消息此时已经被取走了。” 老冯动了动嘴,又看向自己碎裂的膝盖,直到最后也没说出那句求活的话。 “这里的风水不错,我会让迎春为您二位寻个宝穴的。”赵宸踏进庙中的一瞬,含笑轻语随风吹入老冯耳中。 他面上一暗,极目眺望着京城方向,诸般情绪交杂,末了只余幽幽一叹。 …… 灌满风雪的破庙中,顾战伏跪在地上,身后则倒着吴广海的尸体。 他头抵地面默然如同死人,唯有绷紧的十指死死扣着地面,暴起的青筋似都要渗出血珠来了。 真相往往比臆想还要残忍,大悲过后也往往无所能表达。 吴、冯二人说的这些,混着昔年旧事、同袍阵亡、尊长战死…都如同一把剜心的刀,又准又狠的刺进了他的心窝。 恨倒也是恨,不过还是恨自己更多,十几年被蒙了心、遮了眼—— 赵宸道:“起来吧,旧事早就定了局,死去的人怎么也看不到如今了。” 顾战仍是一动不动,耳边响彻的尽是当年的金戈铁马、战场嘶吼。 那才是他最酣畅的岁月,醉里挑灯,醒时横刀,信马由缰于苍茫漠北… 赵宸拦下要上前的迎春,道:“顾战,父王说过,孬货才跪着死,你入了长明军,这辈子就是长明军的人,想寻死也得给本王把身板儿挺直了。” 顾战缓缓抬起头,一声不吭地快速爬起。 赵宸道:“马在南边儿山脚,带着信物去处州府找卫国公的次子,他会安顿好你的。” 沉默一刻,顾战忽然自腰间抽出刀,毫不迟疑地斩向左臂,快到断臂落下血好一会儿也没涌出。 他死死压下声音,将刀落回鞘中,再次伏地一叩,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漫天风雪中。 自始至终,他都没说过一句话。 良久。 赵宸默默坐倒在地上,对着将熄的火堆发怔。 她方才完全能拦下顾战,保下他那条手臂,也为自己留下个悍将,可她却没有那么做。 到底还是入戏太深啊! 她忍不住摇头直笑,将心里那点微弱的阴霾拂净,对里外收拾着的迎春道:“麻利点儿,咱们的救兵可就要到了。” 半个时辰后,呼啸的疾风中渐渐响起轻微的踏雪声,一步一步,来到了破庙前。 第042章 就是学不乖 - 嫁祸为夫 - Z金 白雪皑皑,四野苍苍。 来人乌裘如墨,点染在漫天素白间。 夜色将近时仅存的天光,映亮他精致的眉眼,清冷、孑然,仿若被沿途寒霜冻结。 直到看见安然抱膝坐在火堆旁的赵宸,他眼底的冷冽才渐渐消融。 “他们人呢?”他问向迎春。 “逃了,我断了顾战一臂,救下了殿下就没继续追…”迎春将编排好的说了一遍。 “顾战救走了冯志宇?”孟雍似有些不解。 “是,他们二人联手我本敌不过,所幸顾战为救冯志宇被我断了一臂。” 孟雍看了一眼地上的断臂,这才走近火堆旁弯下身子问:“您没事吧?” “有事,脖子疼——”赵宸头也没抬。 “为什么遣走迎春?”他扶起赵宸,盯着她脖子上的伤痕,微责道:“您什么时候这么不惜命了!” 一旁的迎春虽然明知道前因后果,但还是忍不住愧疚地垂低头。 赵宸轻笑出声,眼里却没笑意,温声问:“孟先生这是要当本王的家?” 孟雍伸向她领口的手一滞,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好似是被她忽然的疏远,以及这不冷不热的一句话,给伤到了心。 好一会儿,他掩口咳了几声,绷着苍白的脸拂净身上沾染的浮雪,一言不发地将她背了起来,也不招呼其余人,当先向山下走去。 苏烟忙跑了两步,可见他脸上写明了不开心,也只能把话咽下,深一脚浅一脚跟着。 凛凛寒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也为二人之间长久的沉默添了分压抑。 “您知不知道在下这一路有多担心?”他忽然垂眸问:“要是顾战对您不利怎么办?要是迎春没能及时救下您怎么办…” 他的声音抑不住挑高,可背上的人不仅毫无反应,还很是不安分地挪了几下,含糊着说起梦话,俨然一副早已睡着的样子。 合着说了这半天都白说了。 先前被他摆在脸上的恼气快速散去,他笑叹着腾出一只手,扶正耷在自己肩头的小脑袋。 余光瞥见她睡的正香,他又不禁摇头失笑。 这小东西倒是够心宽的—— 火光大亮中,近千兵马将山口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正是官服加身的赵翰卿。 见他们自山中走出,他忙翻身下马,从孟雍背上把人接下,仔细地上下打量。 好一会儿,他才松下一口气说:“你们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命人搜山了!” “多谢堂哥。”睡眼惺忪的赵宸拱了拱手。 孟雍不动声色地插到二人中间,淡淡说:“武亲王还有伤在身,咱们还是尽快回京吧!” 待到他们折腾回了京城,浓重的夜色已快散去,只剩浅淡的一层浮在空中。 护送赵宸他们进了武王府,赵翰卿又嘱咐了几句便匆匆告辞。 毕竟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必须要去给楚皇和自己的父亲一个交代。 “殿下、殿下…”双喜红着一双眼睛,扯着她的袖子唤个不停,“您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回不来了——” 赵宸被他气笑了,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斥道:“我命硬着呢!少在这儿咒我!赶紧去叫人烧水送到主院!” 没等她再和府中人啰嗦,孟雍拉着她回了主院,径直进了东厢。 “先生这是要和本王一块儿洗?”被摁坐在榻上的赵宸眨眼笑问。 “您如果真的需要,在下可以奉陪。”孟雍回眸一笑,语中的暧昧竟比她还要多一分。 见赵宸不接话,他自书架取下个檀木盒,走到榻前自顾自扯向她的衣襟。 “你干什么?本王可还是清白之身!”赵宸向后一缩,紧紧抓住自己的领口,将他的手也一起握进了掌心里。 孟雍眼皮一跳,轻声说:“您要是不想留疤,就把手松开少说几句话。” 等赵宸将信将疑地松开他,他才打开檀木盒。 檀木盒里装的是两个小小的瓷瓶,他将两瓶药粉混在小碟中,又倒了些清水,直到搅成糊状才净了手端到她身前。 此时,赵宸已经很光棍地自己拨开衣领躺好,一副“随人摆弄”的样子。 “在下知道您心里有气。”孟雍轻轻用棉巾替她清理着伤处,“可在下也是真的担心您,您如今这般拒人千里,岂不伤了在下的心?” “疼、疼…你轻着点!”赵宸忽然连连低喊。 孟雍被她打断,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也散了大半,只好暂时停下话头,多加了几分心思替她仔细地擦着。 她白皙光滑的脖颈上,一道狭长的伤疤已经生了发硬的血痂,虽算不上太深,可还是将伤口两侧的嫩肉挤的微微向外翻着。 孟雍一边轻轻沾湿着她的伤口处,一边心想:小东西还真是没长大,居然连个喉都没有—— “这什么药?怎么还凉嗖嗖的?”赵宸问道。 “生肌去疤的,是在下以前一直用的。” 她“哦”了一声,又没了动静,好像睡着了。 “在下没算到会这样。”他顿了顿,“以迎春的身手,足够在官兵破门找到您之前护好您的,可没想您为了抓吴广海,竟狠心让自己身陷险境——” “你怎么就是学不乖?”赵宸忽然打断他,似语似叹:“本王之前就警告过你,没人能常胜,有赌未必赢,哪怕你再聪明,也算不尽变数。” 她依旧闭着眼睛,声音轻得好似呓语:“你既然一开始就把本王算计进去了,想来也推演过变故,只不过本王在你心里没那么重而已。” 孟雍沉默下来。 他确实没算到一向惜命怕死的赵宸,这次为了抓人竟连自己都不顾。 好一会儿,他才蘸着药膏为她涂在伤口,垂眸道:“在下心里是有您的…” 赵宸缓缓睁开眼睛,盯着他笑出声来。 下一刻,她抓住那只为自己上药的手,用力一扯,将手的主人拉倒在软榻上,同时俯身压了上去,将他箍在自己身下。 “心里有本王?”她满眼嘲弄,俯视着身下的孟雍,“你的人没救下翠儿,你就顺势伪造手书栽赃本王,还惦着脸在本王府前闹事…这些本王不跟你计较。” “你明知吴广海他们是太平卫的人,还跟本王装糊涂,坐看着本王涉险不说,竟敢趁机编造说他们挟持本王,引堂哥带兵来围…你心里就是这样有本王的?” 不等孟雍开口,她将脸凑得更近,语含缱绻气息轻柔地过分:“阿雍,本王和你说过,叫你不要辜负本王的情意,可你就是不肯安分,你让本王如何待你是好?” 孟雍别开脸:“他们害过您,本就该死,由他们继续苟活难保不会惹出事端,为您招来不必要的敌意,既是已经烂透了的,合该干脆些挖了去。” 他停了几个呼吸,流光溢彩的双眸忽然紧紧盯向赵宸,也多了丝迫人:“再者,顾战真的——” 砰——! 房门被人粗暴的推开。 下一瞬,门外人屋内人齐齐怔住。 第043章 本王会杀人 - 嫁祸为夫 - Z金 榻上的两个人因着将心思都放在彼此身上,实在没想到会有人忽然闯进来。 而门外的人则是没想过,屋里会是这幅情景。 尴尬的沉默过后。 赵宸若无其事地自孟雍身上爬起来,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同样退了个干净。 她看也没再看孟雍,而是眼圈微微泛着红,直直望向门外那个身影。 黎明前的昏黑掺杂着烛火的光亮,将那处晕染的模糊至极,可她还是紧紧盯着。 朱崇远静静站在那儿,一身戎装泛着凛凛寒光,腰挎昔年陪他沙场争锋的宝刀,没来得及调整的眼底铺满戾气,杀伐之意似要登临九霄。 “阿叔——”她垂低头软软地唤了一声,起身走向他,一步比一步快。 直到她扑进朱崇远怀里,后者才回神,本就不再挺直的背又弯下几分,忙道:“别闹别闹,天儿太冷了,这铠上都落了霜,再凉着你…” 赵宸摇摇头,手上反而揽得更紧,轻声说:“这铠甲是热的,还是热的——” 这人也还是那个快马千里护她回京、为她披挂出鞘、为她果决杀伐的阿叔。 “你这孩子,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朱崇远佯斥着扯开她,“当年你自己在死人堆儿里藏了那么多天,老子都没见你掉金豆子,如今这是学了哪家的娘们儿!” 赵宸破涕为笑,踮起脚为他将鬓间不安分的白发绾回去,嘟囔着:“还不是您,翻出这身家伙什是准备吓唬谁去?还是觉得这点儿小场面世安都摆不平?” “老子来是要问你,顾战那狗才逃哪儿去了?”他一手紧紧握住刀柄,恨道:“老子当年就不该留他!要是早早杀了——” 赵宸无奈摇头,拍开他的手,下了他的刀,不顾他阻拦麻利地卸了他的铠甲,将这一身都整齐摆好在一旁,才拉他坐下。 “阿叔,世安长大了…”她熟练地给朱崇远揉着肩,直到他绷紧的肌肉松下,才继续道:“不说能为您分忧,也至少自保有余。” 她以指尖绾起他半白的发丝,一缕一缕替他束整,眨着发酸的眼睛笑着说:“世安不求您别的,只求您宽心地过日子,余下的,都有世安在…” 榻上的孟雍一直安静看着,眸底含着困惑。 每次他自觉已经足够了解赵宸时,对方都会以各种各样的行径推翻他的认知。 从废物祸害到贪生怕死,再到近来的色胆包天…以及对他的种种警告—— 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与他近似于同一种人。 这个他刚下定的结论,还没等贴牢靠,便又被赵宸这番真挚热烈的情感抹去—— “朱将军的确无须多虑,顾战的事相信武亲王已经处理妥善了。”孟雍忽然开口,意有所指的又将话头扯回了顾战身上。 赵宸也不在意他摆明的质问,坦然道:“是我救下了顾战,阿叔,他已经知道错了,想来您应该也希望他知错悔改吧?” “你、你放走他的?”朱崇远一楞,旋即又是一叹:“难为你有心了。” 他拉着赵宸坐到他身边,先前要打要杀的劲儿彻底散了,犹疑好一会儿还是说:“年后你向陛下请命外放吧!阿叔陪你一起走,咱离开京城——” “天下就这么大,躲又能躲去哪儿?”她笑着摇头,看向神色难明的孟雍,“再说,安稳可从不是委曲求全就能得来的。” 止住还要说什么的朱崇远,她扬声唤来双喜,低声吩咐了几句。 没一会儿,双喜捧着个布包去而复返。 “您这身以后不要再穿了。”她拍了拍桌上的铿锵重甲,“您这大楚第一悍将,可不敢轻易披挂,再吓到朝里那些孬货就不好了。” 朱崇远愣了愣,昔年豪情重回心头,大笑出声:“吓死一个算一个!” 赵宸笑着拆开布包,取出里面黑黄相间的皮裘,拎起抖了抖,这才拉着朱崇远为他穿戴好,打量几眼后满意地直点头。 “这是…整豹皮?好东西,手艺不错,剥得挺漂亮。”朱崇远喜爱地里外翻看,忽然停住,气道:“这、这谁缝的——太他娘糟蹋东西了!” 赵宸不自然地垂下眼皮,轻咳着:“别在意这些,您喜欢这皮子就成。” “这缝的也太丑了…”朱崇远忍不住嘟囔:“糙老爷们儿都缝的比这好,白瞎了一张好皮子。” “行了行了,您快回府吧!”赵宸说着就往外推他,“朱礼估计都要急死了!” “以后再有这好东西直接给我,可别再让人糟践了——” 孟雍看着那二人推推搡搡的出了屋子,又听着他们笑闹的声音渐远,心间才将将泛起的温度,兀自被孤冷幽寂一点一点吞噬。 这人和他,终归还是不同的。 ………… “您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赵宸刚回来,他便笑着说:“将计就计,顺势而为,您做的不比在下差,倒是在下,竟还真以为您遇险…” 他低垂着眉眼,语声中似有哀怨,像极了情人之间的爱责。 “没办法,既然你不肯安分,那本王也只有自己多点心了。”赵宸笑道:“不然怕是被你这可人儿给卖了,本王都还蒙在鼓里。” 孟雍避开她伸来的手,不冷不热地说:“您总是有理,在下还能说什么?” “还是有能说的。”赵宸笑不达眼底,往榻上一躺,扯过他还沾着药膏的手,示意他继续涂。 “比如你还知道什么?为什么引本王查这些?” 见他不动也不答话,赵宸笑着拢住他的手,温声道:“阿雍,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再说…” 孟雍忽然笑了,手上顺着她的力道回敬过去,同时俯下身凑到她耳边。 “您高看在下了,在下可没您想的那么厉害,最多也不过是还知道您阿叔他——” 赵宸手上猛然攥紧,眼中挤满从未有过的狠戾,笑着说:“孟雍,你要知道,本王也会杀人。” “在下并无恶意,不然这次可就不止是兵围竹苑了。”他抽回手替她将药膏上好,又包扎整齐。 “您可愿再信在下一次?”他问的诚恳。 “殿下,宫里来人了,陛下急召您入宫!”双喜的声音混着叩门声传来。 第044章 臣心里担忧 - 嫁祸为夫 - Z金 天边堆砌着厚重的云层,将早该冒头的朝阳遮得严严实实。 赵宸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的朱红宫门,想起临出府前,孟雍仔细叮嘱过她的话,不禁笑着摇了摇头,颇有些兴致缺缺—— 乾清宫中,楚皇高坐上首,神色淡淡一如往日,唯有暗沉无光的眸底,才显示出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十分美好。 庄亲王携儿子赵翰卿跪于下首,面上浮满的惶恐直教人一眼就能看出。 殿门一开,赵宸兀自裹着寒风走进,一瞬不停的伏地一拜:“臣叩见陛下。” “起来吧!”楚皇眼皮也没抬地应了一句,又问:“伤哪儿了?可有大碍?” “托陛下洪福,贼子为了求活只伤了臣一点儿皮肉。”赵宸仍跪在殿中,一脸心有余悸,“也多亏堂哥及时带兵去救臣,臣的侍卫又没追丢…” 她仿佛真被吓着了,来来回回念叨着这几句。 “朕不是让你消停在府待着?你怎会被那群罪人劫去?”楚皇打断她的话。 赵宸有些躲闪地垂低头,嗫喏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怎么?武亲王如今同朕也有不能说的了?”楚皇虽在笑,语气却满含森冷,“莫不是年岁大了,这心思也跟着多了?” “臣、臣现在还要保密…”赵宸苦着脸,看上去极为纠结。 赵翰卿不顾父亲的制止,低喝道:“世安!不许胡闹!陛下问什么就说什么!” 楚皇笑了,似赞赏般对庄亲王说:“翰卿倒是很有兄长风范,你教的不错。” “不敢当陛下夸赞。”庄亲王看上去更惶恐了,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伏地叩道:“臣回去之后,定会再多分些心力好生管教犬子的。” “陛下——”赵宸忽然语声弱弱地插言,“臣昨儿个是、是去西市了…” “去西市有什么可保密?”楚皇隔着冕旒向她看过来,“是朕在深宫待久了,西市出了什么不能叫朕知道的新花样儿?” 他笑的毫无温度,可还是笑着,语气更是如同闲话家常一般。 赵宸皱着脸轻轻一叹,有些不快地说:“这事臣本想等到确定下来再告诉您,可您既然非问不可,臣也只好现在就告诉您了。” 她眸中清亮,睫毛忽闪不停,继续道:“您的风疾久也不愈,见您时常身子不适,臣心里实在担忧得紧,毕竟、毕竟臣一直是拿您当自己父亲的…” “打头几年开始,臣就到处去寻治风疾的奇药,可臣自己一一用过,又问过太医后,发现那都是些补药,要不就是些个乱七八糟唬人的——”她沮丧地扁了扁嘴。 楚皇楞了一下,稍缓神情问:“这和你去西市有什么关系?” “臣就要说到了。”赵宸的不快又多了几分,“臣前日得到消息,大魏神医扶拯来了京城,而且就在西市,臣昨儿个本想上门去拜访,求问良方,谁想刚进那条巷子就被人打昏了。” 她气红了脸,嚷道:“要不是那些贼人,臣说不定真寻到扶神医了!可现在…”她颓然低下声音:“也不知道这位神出鬼没的神医,是不是又走了。” 楚皇收起先前的一脸假笑,半信半疑地说:“也就是很有可能…他们得知你一直求问良方,所以用神医的消息做引,实际只为骗你前去——” “不可能!”赵宸像被踩了尾巴,爬起来就嚷:“臣亲眼见到个本来都快死了的老头,又好生生地出现在街上!他说的那些和神医传闻一模一样!” “别嚷别嚷…”楚皇被她神奇的侧重点搅得脑中混沌,头疼地揉着眉心。 见赵宸没有就坡下驴的认下是被引去,反而争执起什么神医来,赵翰卿急得又想出声提醒,却被庄亲王死死捏住手腕。 好一会儿,楚皇才回过劲儿,无奈地问:“你是在神医住的巷子里被掳走的?” “臣都看见他的家门了!”赵宸沮丧地说:“再有那么两三步,臣或许就能见到他人了,可——” “朕这就派人去找。”楚皇当机立断派人前往西市,又紧着宣来了俞仲景。 俞仲景进殿后,似不经意般一瞥赵宸,心中立即会意,忙垂下眼皮伏地见礼。 “武亲王一直替朕以身试药?”楚皇情绪不明。 俞仲景心下更是了然,急道:“臣万死,望陛下恕罪,是武亲王不让臣上禀,臣感于武亲王一片孝心,这才、这才…” “胡闹!”楚皇猛地一拍桌案,“药石伤人之理你难道不懂?怎能由着他胡来!” “请陛下责罚!”俞仲景叩地道。 “是臣不想把这没有影儿的事禀给您,万一惹您空欢喜…”赵宸忙吃力地跪下,有些傻气的展颜一笑:“再说臣现在不还活蹦乱跳的?” 见她笑得讨喜极了,楚皇也不禁弯起唇角,忍不住笑骂:“你这浑货!” “行了,都起来吧!以后不准再有这种事发生了,不然朕绝不轻饶!” 殿中先前的压抑似随之一扫而空。 然而楚皇那不时瞟向殿外的眼神却昭示着,他并不会这么轻易就解了疑心。 “魏人扶拯觐见——!”终于,殿外传来通报声。 来人干瘦的身躯上裹着身青袍,上勾翠竹劲松,发须乌黑光亮,模样很是普通,看着似乎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 “草民扶拯叩见陛下,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来人撩袍拜倒。 楚皇沉默片刻,忽然喝问:“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冒充神医!” “草民不知陛下何以觉得草民是冒充的。”来人面色古井无波,丝毫不见惊慌。 “朕闻魏人扶拯曾于三十年前入魏皇宫,以独门九针救回了垂死的老魏皇…”楚皇面色不善的盯着他,“要知道当时的扶拯已经三十余岁了!” 来人抑不住轻笑,仰起脸问:“陛下是觉得草民不像年过六十的人?” 被他这么一问,楚皇倒有些拿不准了,只好看向俞仲景。 却见俞仲景一脸郑重,正不停地扫视着殿中的青袍人,眼中一瞬比一瞬惊异。 被众人齐齐注视的青袍人丝毫不见局促,反而为楚皇解围:“不怪陛下误解,实是草民的容貌自二十年前便凝下了,此生都不会再受岁月侵扰…” 赵宸极配合地露出惊呆的表情,眸底极深处却隐含细微波动。 这人是不是神医扶拯她不知道。 但她能肯定,这人便是那夜闯入顺天府,还跟着孟雍一起去验尸的人! 第045章 世有驻颜术 - 嫁祸为夫 - Z金 俞仲景同样认出了青袍人。 虽然他没有赵宸那种听声辨人的本事,可同为医道中人,他也有自己的方法。 他暗暗扣住袖中蠢蠢欲动的小活物,人也从半真半假的惊异中回过神。 “禀陛下,臣虽没见过真正的驻颜术,可自古传下的医典中却有记载…” 他说了一大堆古书中的记载,末了才道:“陛下若想探明其中真假,只需命臣为这位同道切上一脉即可。” 不等楚皇看来,青袍人微微一笑,坦然地撩起袍袖,又命身后小童打开药箱。 俞仲景得了准许后,并指搭上他的脉。 自青袍人和他的小童进殿,赵宸便察觉有道视线一直锁在自己身上。 趁着殿中人的注意力都在俞仲景二人身上,她状似无意地朝那处瞥了一眼。 小童静静跪在青袍人身后,十三、四岁的模样,规矩地教人丝毫挑不出错处。 然而赵宸的视线刚一落到他身上,他竟就似有所查般抬眸看向她,乌溜溜的眼眸藏满狡黠笑意。 下一刻—— “你、你不是昨天那个…”他忽然指着赵宸开口,将殿中目光都吸引而来。 “墨儿,陛下面前不得多语。”青袍人回身轻斥了一声。 楚皇眉间收紧又缓缓松开,和颜悦色地问:“不打紧,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有人、有人把他打晕架到一顶轿子里…”小童将狡黠藏得严严实实,磕磕巴巴地指着赵宸,“他、他不是被人抓走了?” 他演的真切极了,连赵宸都快相信自己昨天真去过西市了。 她不禁暗自冷笑。 孟雍这个名角儿的功底她已然领教过了,没想到名角儿身边竟还跟了个“戏班”! “宸儿,你怎么没说有人看到你了?”楚皇神色恢复往日,温声责备:“还有你这小娃,看到武亲王被人掳走怎么也不报官?” 小童浑身一抖,似被吓住了。 这时,青袍人的手腕被俞仲景松开,他人也顺势将自己的小童挡在身后。 “回陛下,草民的小童尚还年幼,当时也被吓坏了,不过草民昨日便已将这位贵人遭难的消息,告知给了来寻他的年轻人…” 他将迎春的长相形容了一番。 赵宸见火候差不多了忙接过话头:“臣当时吓坏了,哪儿还能注意着周围,迎春昨儿也受了伤,估计是也把这茬儿给忘了。” 楚皇眼底的阴霾缓缓散开,转而问向俞仲景:“爱卿诊脉的结果如何?” “回陛下,这位同道脉象虽沉而有力,然而岁月痕迹难掩…”俞仲景将自己探出的如实道出,末了感慨:“其人绝不低于六十之龄,没想到世上竟真有人能容颜不老。” 楚皇再无心赵宸,目光奇异地盯着青袍人,试探着问:“你真的是神医扶拯?” “神医之名草民不敢当,姓甚名谁草民也不敢在您面前作假。”青袍人含笑自袖中取出一块玉牌,“此物乃昔年魏皇所赠,草民一直留在身边用于自省——” 他以手指摩挲了下白玉牌,笑叹着将其交给上前来的宫人:“如今便以此物来自证身份,望能一解陛下之惑。” 楚皇拈起木盘中的白玉牌,轻念其上刻的字:“扶危拯溺,悬壶济世。” 皇家之物大同小异,他自然能辨别出真假。 好一会儿他才笑着放回去,“好一个扶拯!倒是朕看走眼了!” 扶拯不卑不亢地又是含笑一礼:“陛下既已解惑,可否放草民离去?” 不等楚皇开口,早已酝酿多时的赵宸几步凑上前,急切地说:“神医神医,您可不能走,我昨儿去找您就是想请您为陛下——” “宸儿!”楚皇瞥着俞仲景忽然不好看的脸色,佯斥着说:“朕那是宿疾了,而且俞太医的方子也很有效,不好难为扶神医的。” 见赵宸失落地垂低头,他忍不住缓声哄道:“朕知你一片孝心,正好两位神医都在,还是让他们先给你看看…” 赵宸眼皮猛地一跳,笑道:“臣只是划破点皮,在府中就处理好了。”她说着忙仰头露出包地严严实实的脖子。 “您瞧,没多大事儿。”她一脸灿笑,恭顺道:“神医就算要一显身手,也是要先为您诊治才是。” “你这孩子,总这么糙着活可不行!”楚皇板起脸,“你为朕试了那么些个药,万一身子因此落下什么毛病,不是割朕的心头吗?” 虽然赵宸明知道,楚皇这是在为之前疑心她做安抚,加上为了用她试试扶拯的水平如何,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暗骂不已。 她怎能让扶拯探上她的脉?那可是孟雍的人! “陛下说的在理,草民观武亲王分明是体弱之状,很可能与长期服用杂乱之药有关,再具体的草民还需切脉一看。” 扶拯似也明白楚皇的试探,忙顺从出言。 楚皇这下是真感动了,又有些气恼赵宸胡来,忙道:“神医快给武亲王看看。” 情况发生了并不在预计中的变故,赵宸眸中发沉,不动声色地将手垂下。 俞仲景会意道:“禀陛下,武亲王体弱乃是幼时遗症,试药一事臣虽没上禀,可顾念武亲王贵体,臣每次都细细诊过,绝不会留有后患。” 他面上不被信任的愤懑又明显了几分,也让熟知他性情的楚皇升起了为难。 “医术一道各有见解,草民近年来一直另辟蹊径地钻研人体内道,虽不敢和俞太医相较,但或许也能另有看法…”扶拯不知为何,完全没了之前的眼力见儿,紧揪着话头非要给赵宸诊脉。 赵宸暗暗瞥了一眼不解的小童,垂眸决断一瞬,忽然笑着说:“那就麻烦神医了。” 俞仲景面色一变又快速敛下,急得鬓角都湿了,背上的冷汗更是不停直冒。 赵宸看着是雌雄莫辨,但这脉要是探下去—— 楚皇赐座后,赵宸挽起袖子坐好,笑吟吟地说:“只是我这脉一向细弱,不太好找,神医怕是要多花点儿心思了。” 扶拯笑着将脉枕为她垫好,道:“无碍,草民终日修心养性,耐心好得很——” 他说着将枯瘦的手指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第046章 给死人诊脉 - 嫁祸为夫 - Z金 扶拯笑的很自信,手上也没有半分迟疑。 然而等他的手指一落下,他整个人却如同活见了鬼般,猛然绷直身子,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稳稳坐着、半阖眼眸的赵宸。 “怎、怎么会?”他手指发颤,不死心地左右挪了几挪。 “是有什么不好?”高坐上首的楚皇忍不住倾了倾身子。 “不,没有——”扶拯无意识回了一句,紧扣的指尖因用力而变得青白。 赵宸睁开眼睛,明亮眼眸中似有星辰幻灭,轻笑说:“神医,你捏疼本王了。” 扶拯面色极不好看,手上却仍不肯松开。 可随着指尖传回的冰冷漫及全身,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武亲王自幼脉象细弱不可查,臣也是以独门切脉法才能稍探一二。”俞仲景反应极快,躬身对楚皇道:“想来神医此时应是还没探仔细脉象。” 扶拯脸上更难看了。 他何止没探仔细,他完全是一丝一毫也没探到! 这位武亲王好像不是活人一般,体无温度、脉无动象…要不是这人方才还和他说了句话,他怕是真要以为自己在给死人诊脉了! “神医要是诊不出还是算了。”赵宸笑着说了一句,又转向楚皇,更多了几分真挚,“少在臣身上浪费些心思,也才能更细致的为陛下看诊。” 楚皇情绪低落下来,只觉这神医实在有些名不副实,摆手道:“还是不劳神医了,俞太医给朕开的药方很起效,朕已久不犯疾了。” 见扶拯还是不肯撒手,俞仲景直接板着脸走过将他的手拂开,丝毫没有客气。 也让看在眼里的楚皇心中失笑,自古同行相欺果然是有道理的。 “行了,天儿也不早了,都散了吧。”楚皇略显疲惫地站起身,又对庄亲王道:“你再留一会儿,朕前阵儿得了件好东西,你来帮朕掌掌眼…” “恭送陛下!”殿中人齐齐拜倒。 楚皇还没走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身道:“传旨,全境通缉逃走的罪人亲属,若遇反抗,可先斩后奏!” 赵宸一愣,老冯他们的家人居然都逃了? “打今儿起,特许武亲王入宫乘辇…赏一年薪俸,大齐贡来的几坛酒,也一并送去武王府吧!” 大棒加甜枣过后,楚皇心满意足的离去。 “谢陛下隆恩!”赵宸伏地又是一叩。 待楚皇走后,殿中陷入诡异的沉默。 赵翰卿见她半天也不起来,还以为她是跪的腿脚不适了,忙走过把她扶起来。 可还没等他出声,臂间人便疏离地后退几步。 “给堂哥添麻烦了。”她垂头拱手,语声低微。 俞仲景忙凑前,道:“武亲王毕竟伤在脖颈要害处,还是去太医院让下官为您看看吧。” 赵宸轻声应下,看了一眼僵在殿中的扶拯,笑着问:“神医要是没人送,不如就跟我堂哥搭个伴儿一道出宫如何?” 扶拯张了张嘴,待瞥见默默收拾药箱的小童,还是把话咽下,转而道:“草民打算留居京城,不知日后可否上门去拜会武亲王?” “随时欢迎。”赵宸眸光轻闪,笑着应下。 直到那三人出了乾清宫又渐渐走远,她还是含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她才以极轻极轻地声音道:“别声张,扶我去个僻静处。” 俞仲景暗叹一声,扫了一眼殿内的宫人,忙半架起她一顿不顿地出了乾清宫。 林间小径中积雪被推到两旁,冰冷的青石板踏上去便会发出清脆声响。 “慌什么?”赵宸低低地嘟囔着:“慢着点,不知道的还以为咱赶着投胎…” 俞仲景气得差点把她扔地上,左右一打量,见附近没人,忙架着她钻进远处的凉亭中。 刚把赵宸扶坐好,他径自按在她的脉上。 那之前在扶拯手中丝毫不显的脉象,此时却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了。 他皱起眉快速自怀中摸出一包银针,隔着衣服便一根根刺进了她背后的穴位。 “按落针之处运内力…” 赵宸暗暗收拢零散的内力,将它们聚集到一处,随着内力缓缓运转,她唇角本就溢出的血渍又鲜艳几分,面上的死灰色却渐渐散开。 “您说您,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自己擅动,要不是下官反应的快,咱这一遭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俞仲景稍稍松下心,忍不住埋怨。 “没多大事儿。”她眼中光亮渐起,红唇轻启:“我是按咱以前商定好的法子散内力龟息的,好在你靠得住,这法子并没伤着根基。” 俞仲景胡子一颤,闷闷地说:“咱当初研究这事的时候,可是为了防着万一有多心的人怀疑咱们的关系,迫不得已时再用,您这——” “我可不喜欢迫不得已,主动权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好。”她轻笑着说:“神医都送上门来了,这种机会怎能放过?” “这一遭下来,至少咱们在陛下面前,暂时咬死了只有你才能探到我的脉。” 俞仲景语气淡淡:“以您这从不肯吃亏的性子,要说只为如此,下官可不信。” 赵宸灿烂一笑,把这两天的事大致说了一下,轻声道:“孟雍送扶拯他们面圣,可不止是为帮我,驻颜术…谁不心动?” “您就算故意在陛下面前落了扶拯的手艺,事后陛下也还是会私召他求问的。”俞仲景也算了解楚皇,“先前殿中冷待,不过是为下官这张老脸和帝王的清誉罢了。” 赵宸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你不会真犯着什么同行相欺了吧?” “下官只是觉得蹊跷,驻颜术向来只存于古籍秘闻之中,扶拯就算真有机缘能保容貌不变,也不代表他能让别人也如此。”俞仲景面不改色。 “没错,他也许不会老,但还是会正常病、死,驻颜不过是个噱头而已,只为引着那些贪心的人上钩。”赵宸缓缓收功,随手擦净嘴角的血渍。 “孟雍是怎么计划的我不知道,但扶拯——”她眸中泛起耐人寻味之色,“这位神医这么上赶着给我诊脉,可不一定是孟雍的授意!” 俞仲景替她将针去掉,木然说:“近期您怕是动不得手了,回去按下官之前给您的方子连服三日,自己多小心,消停些日子…” 嘱咐完他才接话:“扶拯与孟雍夜探顺天府是咱们亲眼所见,依您说的,他们那时应该是陷害过您后,准备恢复尸体,好让仵作能验出真正的死因,也好把戏子案闹大。” “能一起谋划这么冒险的事,要说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下官可不认同。”他垂着眼皮,“像下官要不是在您的贼船上,也不会陪您一起去顺天府。” 赵宸被他这暗里的话音儿气笑,撑着石桌站起身说:“谁告诉你一伙儿的就不能有自己的心思?这位神医怕是另有所求——” 第047章 热闹点儿好(为追读小可爱们加更) - 嫁祸为夫 - Z金 天边堆积的乌云已然转为鹅毛大雪,午后的阳光笼着雪花,生出别样的晶莹。 宫门外停着辆马车,落满浮雪的车帘半敞,其内的景象远远便能望见。 车内烧的正旺的炭炉微微发着红光,映的车中人仅露的侧脸愈发瑰丽动人。 精致的眉眼承尽上苍宠爱,一丝一毫都像是造物主几经思量才精雕细琢出来,并将这幅容貌,赋予了这个似由精怪变化而来的凡人。 这时,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自幽寂宫道里传出,车中人随之多了分鲜活灵动,半倾身子探头望去。 朱红宫门里外如同两个世界,随着脚步声渐近,幽暗里走出一抹身影。 白裘红衣,娇小可人。 冬阳描摹下,一瘸一拐走来的人一张脸皆被染亮,比车中人更多了些红尘众生该有的人气儿。 赵宸迎着他的视线回望过去,脚下仍不急不缓地走着,只比往日多了些虚浮。 “殿下可还好?”不等她走到近前,孟雍便下了马车迎了过来 赵宸点点头,一语不发,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听扶拯说,您自幼体弱,以致边关那战时留下了遗症…”孟雍将她扶上车,又命车夫驾车,自己则落下车帘,如闲话家常般提起了殿中的事。 赵宸闭眸半靠在车厢中蓄着神,直等到他说完才轻轻地“恩”了一声。 “您这是还怪在下?”孟雍想了想,还是坐到她身边,轻声说:“在下并非想引着您查什么,只是担心您不能完全信任在下,这才擅作主张行事…” 他轻声细语地将事情从头解释着。 然而不出赵宸所料,他并未提及夜探顺天府、灭口红脸老头… “在下确实早查到了太平卫,也知道被禁在京的旧部中有太平卫的人——”他瞥着依旧无动于衷的赵宸,“这些事要是不由您亲自去查,单空口白牙讲给您,想来您只会更猜疑在下。” “老冯他们的家人是你送走的?”赵宸忽然问。 “是,他们该死但家中妇幼却是无辜。” “稳妥吗?” “放心,在下都安排好了。” 沉默一刻—— “孟雍,你信情这一道吗?”她轻声问。 孟雍怔了怔才弯下眉眼,浮出轻笑说:“从前不信,而今遇上您,自是信的。” “我有点累了,咱早点回府吧。”她说着躺靠在他的膝上,眼角眉梢都是倦意,低低道:“回头去给阿叔唱个堂会吧,他近年来愈发爱听戏了。” 孟雍应下,垂头看了她一会儿。 虽然事情好似已经翻篇儿,可他心里却莫名有些不踏实,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沉默过后,他还是轻声道:“岳珵已经从死牢中被提出来了,等年后开了朝,六皇子一案便会开审,刑部和督查院都无须担心,倒是大理寺——” “李仕临可不是什么有情义的人,这把救不好会烧到自己的火,他会想明白该怎么做的。”赵宸低声说着,又想起大朝会上楚皇的最后一句话。 “而且陛下也对他袒护六皇子、歪曲士子案生出了不满,虽还没明着追究,但过后也必会找个由头替了他的,他安分还好,不安分——” 孟雍接过她的话:“要是不安分,陛下大概会拿他开刀,整肃朝堂风气吧?” 心知肚明的事还是点到为止就好。 赵宸挪了挪脑袋,转而道:“倒是惠嫔一向是个惹人怜的,又刚诞下皇嗣,虽说是位公主,但也算是添了彩儿,要是她总这样日日求情,难保陛下不会动上几分恻隐。” 她想起上次西画代太后去送赏儿的事,眼中多了几分思量。 “您宽心就是。”孟雍低笑一声,眉宇隐含清冷,“惠嫔就是为了她这个儿子以死相逼,也难改六皇子的这一劫。” 赵宸神情一动却没再说什么,只安静地躺在他膝上假寐着。 直到马车停在府前,府内的声响传到她耳中,她才不易察觉地无奈拧眉。 “我想吃登云楼的酱肉了。”她抬眼看向孟雍。 “那您先回府歇着,在下去给您买来。”孟雍痛快地笑着应下,目送她进府后才放下车帘,命车夫前去登云楼。 “…真这么邪乎?”双喜的声音自主院传来,满含惊恐。 “小公公别不信,那可是我亲身走过一遭的!” 东厢廊下蹲着个人,三十余岁的年纪,一身崭新的鹤氅外,裹着件脏到没了本色的皮裘,手里还攥着一半烧鸡。 他像是几天没吃过饭一样狼吞虎咽,又抽空唾沫横飞地对周围人说:“当时他们也都觉得我是胡说,结果一到子时,那东西就真动了,顺着老汉的窗子爬…” 赵宸强压倦色,站在院门口提着嗓子连咳了好几声,才止住那人的话头。 院中人听故事听的入了神,都还没反应过来。 讲故事的人却麻利儿地搁下烧鸡,将满是油渍的手,在那身皮裘上蹭了蹭,这才将皮裘脱下,露出体面的鹤氅含笑一拱手。 “这位就是主家吧?贫僧…咳,贫道玄清给主家见礼了!”他一脸合适的笑容,看着倒还真有那么三分卖相。 “殿下、殿下。”双喜忙迎过来,压低声音说:“这位高人在京郊很有名气的,您最近多劫多难的,定是宅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 他说着瞄了一眼东厢,又打着寒颤收回,继续说:“咱还是让高人驱驱邪吧!” “你不前两天还哭穷吗?哪儿来的银子请这货?”赵宸睨着满面笑容的玄清,声音不高不低的问。 “您赌坊里给的银票,我没舍得花——”双喜说着自觉跑了题,忙又绕回来,“您是不知道,他一进院就点明邪祟在东方…” 他低声絮叨半晌,赵宸才大致明白前因后果。 “主家要是怀疑,贫道大可先做事后收钱。”玄清冻得直打颤,一张笑脸却半分也没走样。 赵宸无心和他纠缠也懒得拆穿他,只对双喜说:“哪儿弄来的赶紧弄回哪儿去,我要回去睡一觉,你最好在孟先生回来前把院儿里清干净。” 她朝自己房间走去,脚下步伐愈发虚浮无力。 玄清笑容僵住,眼底生出几分奇异,见她就要进房间了,忙提声道:“主家可知这邪祟不除,必会扰您后宅,届时恐会——” 房门将关之际,赵宸头也没回地说:“没事,热闹点儿好。” 第048章 一世的角儿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这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 什么被她支去买酱肉的孟雍,什么意图不明的扶拯,什么太平卫… 全都被她抛去了脑后。 然而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孟雍的轮廓却出现在她眼前,模模糊糊地极不真切。 “殿下?殿下——”他凑得极近,绯红薄唇不停开合。 见她只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眨眼,孟雍忙回身唤道:“俞太医,您快来看看,殿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还没醒神儿?” “武亲王只是被掳走那一遭受了惊吓,又招了寒气,这才久热不退…”俞仲景耷拉着眼皮,一顿不顿的胡扯一通,末了又说:“下官已经开了药方,只需按方服药就行了。” “什么时辰了?”床上的赵宸这才发出声音,嗓音如同沙石摩擦。 孟雍松下一口气,无奈地说:“这都初六了,您这一睡就是整三天,可把府中人担心坏了,喜公公现在还在外面抹眼泪,宫里也遣了人来问…” 三天…她揉着还有些浑噩的脑袋,放弃了起身的打算,只恹恹道:“我饿了。” “现在能吃荤腥吗?”孟雍又问向俞仲景,“殿下打睡下前就说想吃酱肉。” “能吃,记得把药喝了就成。”俞仲景隐晦地瞥了一眼赵宸,躬身道:“既然武亲王如今已无大碍,那下官就先回宫复命了。” 待哭啼啼地双喜闯进来后,孟雍没等他开口,便把他打发去买酱肉了。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孟雍为她掖着被角说:“您这三天一直发梦,怎么也叫不醒,要不是俞太医再三保证您没事,在下、在下——” 想着她的呓语,他这番话倒也有了几分真切。 赵宸偏过头看了看他。 他眼下有些发青,瘦削的下巴上泛着些胡茬,身上也还穿着三天前那身衣服,微微侧着脸似在努力散去之前的担忧。 倒是会挑时机来卖好! 她内心毫无波动,脸上却升起些复杂神色,兀自拢住他还放在被角上的手。 “阿雍,我这几日做了一个梦——”她挪蹭着枕上他的膝头,声音极轻极轻:“梦见你对我并非真心,你笑着说我太傻,你说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还说不愿将这出戏唱下去了…” 孟雍怔楞一瞬,看向卧在自己膝上的小东西。 那小小的一团只穿着里衣,不似男儿身量,娇小的如同女子,面上三分病容、七分俊俏,愈发像是玉琢出来的。 软软糯糯的声音混着些鼻音,莫名撩动着人去侧耳细听。 这般情境下,倒是让他一时失了神,竟有些分不清—— “入行的时候师父曾说过,拜过祖师爷进了梨园门,此一生便都是梨园人。”孟雍回过神,反握着她的手笑了笑:“这话用在情上也是合用。” “择一人置于心头,便好似锣鼓开了场儿,哪儿有半途换角儿的道理?”他语声温缓氤氲着浅淡笑意,掺了几分缱绻流连—— “殿下,这一世,您便是在下的角儿。” 好家伙!遇上行家了! 这是赵宸自情话中惊醒后的第一个念头。 她红着耳根一侧头,似有些难为情,好一会儿才说:“回头咱请人卜个日子吧!” “什么日子?”孟雍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宸撑着他膝头坐起身,眸中似有成片星光,认真地说:“纳你进门的日子。” 一瞬间死一般的沉默—— “您毕竟身份尊贵,在下只是一介伶人,怎配入您的后院?”孟雍垂眸冲她笑了笑:“在下并不奢求登堂入室,只求能和您余生相伴就足够了。” “这是什么浑话!本王说你配你就配!”她忽然发了脾气,雪白的小脸儿泛起一抹红,“回头我就去告诉老祖宗,除了你我谁也不要!他们要是容不下,我就不当这亲王了!” “您要是真这么做,让在下如何自处?”孟雍暗自皱眉。 他是真的没预料,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万一这小东西真不顾一切抛去亲王位,那他的计划—— “在下不要什么俗世名分,情意在心就好,您要是一意孤行…”他思绪快速转动,“那在下也只好舍下此情,忍痛离您而去,也才好保您荣华!” 他说完快速抽回手,一拂衣袖直接走了。 赵宸眨了眨眼睛,看着被自外用力关紧的屋门,唇角挑起的弧度越来大,捧着肚子一头栽倒在床上,无声地笑了个前仰后合。 名角儿居然差点演崩戏,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收住。 孟雍明摆还藏着什么牌没露出来。 她之所以这么顺势一闹,也只是希望能迫使对方快点行动。 节奏这个东西,她还是要自己把上一手才行,被人推着走可从不是她的风格—— “迎春!”她收拢心思朝外唤了一声。 待细细问过迎春后,她才得知孟雍这几天一直日夜没离她的床前。 另外朱崇远、卫国公、甚至陈思言都曾上门来探望,不过都被俞仲景一一劝走了。 “我没说什么要紧的梦话吧?”她清楚迎春定然也一直守着。 “血、冷、怕…”迎春神情复杂地一个字一个字重复着,末了垂头道:“没什么要紧的,您许是又梦回那年的边关了。” 赵宸摇头失笑,忍不住抱怨:“还真是病中人惆怅…这陈芝麻烂谷子的。” “殿下,您今冬还没去拜祭老武王,要不属下改日陪您去?” “年后吧。”她随口支应一句,道:“后门备车马,我要出去一趟。” “现在?”迎春愣了愣。 她瞥了一眼窗外的斜阳,点头道:“这一病耽搁了不少事,要抓紧了。” 卫国公虽然没刻意留什么话,但她也明白对方上门的用意。 眼瞅着冻土将化,是时候去和第三个分这杯羹的人,把金矿的事定下了! 得知孟雍竟直接躲回了广和园,穿戴整齐的赵宸边啃着酱肉,边坦坦然自后门上了马车。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一间偏僻的茶楼侧门。 赵宸驾轻就熟地上了二楼。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个刚收到她消息的人,便裹着一身风雪推开了雅间门。 第049章 泼天的富贵 - 嫁祸为夫 - Z金 “您这么急着找在下来,是在下之前的消息有误?”谢四摘下斗笠敲了敲上面的浮雪。 赵宸把最后一块酱肉塞到嘴里,为他斟上茶。 “要是消息不对,前两天也不会闹那么大动静了。”她顿了顿,“你没把查到的告诉给族中吧?” “您既然嘱咐过在下,在下又怎会多这口舌?”谢四笑着接过茶盏,“再说,族里要是知道牵扯那群罪人,说不得要多想,这个烂泥潭,我谢家还是离远些为好。” 赵宸摇头直发笑:“你看得倒明白,可惜谢家只当你是个异类,不然——” “路是在下自己选的,在下不后悔也不会怨愤族中。”谢四抿了口热茶,眼底毫无波动,“只要能护族中昌盛,做个异类也无妨。” 谢家世代崇文避武,以入朝谋政为根本。 虽看似越来越繁盛昌隆,然而细究之下,终归还是不稳妥,犹如水上浮萍。 朝代更迭,权势起落,哪家能笃定自己圣宠不衰? 谢四也正是看透了这点,才自幼违逆族中离京从武,于江湖中暗自组建势力,以图为谢家留下一条后路,和以防万一的保障—— “一个家族想要强盛,还是要有能力的人带领才行。”赵宸不由劝了一句。 不等谢四细想,她转开话题:“我找你来,是想和你谈一笔买卖。” 谢四默默喝着茶,一边思索着她之前的话,一边安静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这笔买卖你自己吃不下,谢家又不能插手,但我需要你在其中为我牵线。” 谢四一怔:“什么生意?我谢家为什么不能插手?” “谢家人多眼杂口杂,又都是些清高的,我可信不过。”赵宸很直接地说。 谢四没有反驳,只是笑问:“您的意思是,您信得过在下?” “这死气沉沉的京城里,识时务的人不少,可有胆儿去闹腾的人却没几个。”赵宸轻笑几声,“要说信得过你还太早,倒不如说是欣赏——” ……… 一番密谈之后,二人先后出了茶楼,一同上了谢四的马车,直奔宫城。 东华门外,谢四半掀车帘,将令牌递上,朗笑说:“小六子如今也做将军了!” 被唤作小六的人咧嘴一笑,赧然道:“谢家四哥到底是久不回京城了,我前年可就被家里遣来守这东华门了,算不得什么将军。” “行,有出息!”谢四接回令牌,笑道:“回去替我给你家老爷子带声好儿!” 小六朝门口守卫一挥手,这才道:“成,等您有闲咱哥俩儿再好好喝上一杯!” 马车被放行过了东华门,谢四收起笑容似有些怅然。 静坐车中的赵宸笑问:“刚才那位是林家的?” “是,中山王的第六子,从小和我等一起厮混着长大的。”谢四满眼缅怀地笑着说:“当初我离京时,他还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这一晃——” 他止住,自嘲地摇了摇头:“这小子争气,打架的那把子力气知道用在正处。” 赵宸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直到马车稳稳停住才回神。 “您先随车夫走,在下进去迎您。”谢四说完跳下马车,跟上前的宫人走了。 等赵宸被自殿后引着走进,已是半刻钟后了。 她忍不住好奇地左右打量着。 宫里各处她大多都去过,更是熟稔的闭着眼睛也不会走丢,唯有这里,她从未来过—— “见过太子殿下。”她刚进内殿便拱手一拜。 “免了吧。”太子一向木然的脸上罕见的皱起眉,又看了看谢四,这才淡淡问:“你们怎么想起来孤这里了?” 谢四接过话:“我等是有些事想和您谈。”他看向殿中独坐一角的中年文士。 “舅舅有事直说就是。”太子话中意思明显,文士不是外人。 得了示意的二人坐到太子近侧—— 赵宸当先笑问:“殿下可有兴趣做笔生意?” 太子眉间愈紧,刚想脱口拒绝却见文士微微颔首,只好问:“什么生意?” “掉脑袋的生意。”赵宸笑眯眯地一字一顿道。 “你等应该清楚,孤无心这些杂事。”半晌没等到文士的回应,太子直接冷然拒绝:“这生意你们还是去找旁人做吧!” 这时,文士却忽然问:“武亲王能否再透露一些,您这生意具体涉及什么?” “脑袋别裤腰,泼天的富贵。”赵宸笑得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文士一惊,极快的反应过来,低了低声音问:“压得下?”这是问向谢四的,毕竟算到底这位才是自家人。 “太子殿下享有储君尊荣,何等的富贵压不住?”谢四情绪不显,道:“倒是要看殿下缺不缺这凡世俗物了。” “舅舅也说了,孤是储君,世俗的黄白之物对孤来说不稀罕。”太子一脸无欲无求。 “殿下是不爱俗物,可求仙问道也少不了要人吃马累费银子,您到底还没——”赵宸笑得灿烂,挤眉弄眼地说:“这国库也不能随您取用不是?” 太子刚想说什么,便被文士止住请到了一旁,极小声地嘀咕了起来。 然而这点距离和在赵宸耳边喊也没什么区别。 她竖起耳朵听了几句,二人说的和她早先就查到的大差不差—— 只怕任旁人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东宫早已捉襟见肘,更是穷到变卖各地年礼的份上了! 而满心成仙的太子,对这些却毫不知情。 “你之前怎么没和孤说?”太子的声音里满是不愉。 文士苦笑:“您哪儿会在意这些,属下跟您说了,您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孤每月都有例钱,加上各地奉来的节礼、年礼,还有父皇的赏赐——” “入不敷出,光是您上次去寻蓬莱,便花去了账上近三年的收入。” “可孤已经好几年没出太远的门——” “京郊的道观,您去岁末刚为向游方术士求仙符,耗时三月一掷千金…” 二人一问一答了半晌,最后齐齐沉默下来。 又一会儿,太子问:“那你是建议孤和他们做什么生意?” “无论是日常花费还是要求仙问道,咱们都离不了世俗黄白。”文士轻叹:“更别说您又弄回来了那么一位,咱们总要供养着——” “不过以武亲王的声名,咱们怕是信不得,这事还要看您母家这位怎么说。”文士隐晦地瞥向谢四,“您该记得皇后娘娘曾多次提过,这位可比家里的都靠得住。” 第050章 等刀架脖子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神情一动。 听文士这话,太子的门客中似乎又来了新人,还有皇后对谢四的态度—— “您能否具体说说?”文士走回轻声问向谢四。 “利益三分,风险互承,由卫国公牵头。”谢四斟酌着用词,“三方共乘一条船,要是遇着大风大浪,还需太子殿下护持。” 文士眼皮一抖,合伙什么的倒没问题,可问题就在其余二人身上。 一个老祸害,一个小祸害,这桩生意让人怎么想都不靠谱啊! 谢四也明白他的顾虑,想了想又说:“卫国公那边会出人力,殿下这里只需遣人监看即可,至于武亲王——在下愿为其作保。” 文士眼底微有动容,迟疑一会儿才问:“这事儿您参与吗?” 谢四想着茶楼的商谈,忍不住笑了:“这种不要命的生意,可容不下干净人知情,不过自家知道自家事,在下没那么好的胃口,只跟着武亲王打打秋风就够了。” “您是说…您占着武亲王那份儿?”文士试探问。 谢四微微摇头:“在下以武亲王为首,至于怎么分配,先生就无须多虑了。” 文士陷入沉思。 这种听上去像是要惊天的重利,其中风险自然同样大的惊人,只是三分并不能让他知足。 他本想多吃一分赵宸那份儿,可如今看来—— 一直埋头往嘴里塞着糕点、犹如饿死鬼般的赵宸,此时才抬起头,冲他粲然一笑。 “然先生,本王虽没多长进,但对银钱和小命儿可都一向稀罕得紧,敢掺这一手进来,必然也是心里有底,毕竟再多的银子也得有命花不是?” 文士不由怔了怔。 他多年来久处东宫,极少接触外人,连手下人也只唤他詹事大人,“然先生”这个不为人知的名号,已经太久太久没人叫过他了。 “武亲王说的是。”他掩下眼底波动,含笑应了一句,这才说:“这笔生意东宫接下了,您二位现在能说些具体的了?” ……… 待赵宸二人自东宫内殿走出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宫城中处处亮满灯火。 “您就不怕太子去告发您?”谢四随口问。 “咱们的太子殿下可没那个闲心思,怎么成仙就够他琢磨的了,至于那位然先生——”赵宸仍左顾右盼地参观着,“他是个聪明人。” 谢四声音轻如自语:“要是一朝太子登位——” “那我就坐等刀架脖子。”她笑得随意,丝毫没有谈及生死时该有的姿态。 沉默突兀到来,只余二人截然不同的脚步声,回响在东宫一角。 “…世上还真有驻颜术?”女子极低的声音远远传入赵宸耳中。 “那谁知道,不过听说松涛阁新住进去那位都六十多了。”另一个尖细声音道:“我前个儿也是随干爹去送用度,才远远看到一眼…” 赵宸眸光倏然一凝,脚下也刻意放慢了些。 果然如她之前听到东宫来了新人时预感的那般,扶拯真的入了太子门下! 她心思连连转动,太子如此痴迷仙道,驻颜术对他来说,可谓是天大的诱惑。 孟雍送扶拯面圣意图并不在楚皇…而是太子! 廊下冷风掠过,将她体表残留的最后一丝温热拂得一干二净。 对于孟雍的来路和目的,她也曾做过一些猜想。 可随着种种事件的发生,以及和孟雍越来越深入的接触,这些猜想全都一一被推翻,直到现在,她也只是在心里有个模糊的概念。 孟雍一定和当年的楚魏之战有什么牵扯,而且他知道远比她要多得多。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在引着她去追查,从翠儿到顾战等人,一步一步向前… 直到她出宫回府,并在院中撞见一脸不开心的孟雍,心思才暂时放缓。 “您可真是闲不住。”孟雍似在怪她,偏又带了几分柔情。 “躺了三天身子都乏了,不出去走动走动怎么行!”赵宸笑着自他身边走过,手却忽然被拢住,不冷不热如玉石般温润。 孟雍牵着她走进屋中,又将她摁坐在榻上,直到她的手回温,才坐到一旁道:“您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省心?一连烧了三天才退,这刚一好就跑出去…” 赵宸静静听着,在这柔情蜜意中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眼前人是想拿情惑她言听计从,她也不过是将计就计,以图榨干对方价值。 左右都没有一颗真心,便是再入戏也终要散场。 “一起去湘王府看看吧。”她声音虽然不高,还是打断了孟雍的话。 “不急在这一时——” “也是,左右都等了八、九年了。”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孟雍重新握住她的手,“您要是真想去,在下就陪您走一遭,也好早日让您心里敞亮些。” …… 冬夜里十分冷寂,湘王府灯火寥寥,似为了配合着府上被封禁的氛围。 赵宸被迎春带着翻过湘王府的后墙,没等站稳又被拖着躲到了暗处。 一点火光远远亮起,声音随着传来:“你刚才听没听到什么声音?” 另一人呵着气道:“哪儿有什么声音?这湘王府的人可都被锁在了屋里,可能是哪处的雪塌了吧!” 直到声音渐远,外面才又翻进来两人。 正是孟雍和苏烟。 四人再没有发出声响,两两向内院潜去,避开巡防的官兵后,先后进了主房。 冷清的屋里一点热乎气儿也没有,床上的人安静无声,好似睡着了。 孟雍示意其余人先藏起来,自己则走到床前推了推那个半卧的人。 “湘王殿下?”他声音极轻,待对方惊醒后向里猛爬,他才又道:“是在下。” “孟、孟先生?”六皇子喘着粗气眯起眼睛,直到看清才松下身子,“你可总算来了,本王还以为你——” “以为在下弃您而去了?”孟雍笑问。 六皇子心思都写在脸上,垂头丧气地说:“毕竟连本王的岳父都不管本王了…” 和赵宸预料的一样,那位大理寺卿很果断的弃了六皇子这条船。 湘王府被禁这些时日,他不仅毫无动作,甚至直接趁年节离京回乡祭祖去了。 这也让不知在哪得来消息的六皇子,彻底对自己的岳父死了心。 “您别担心,在下是不会放弃您的。”孟雍笑着安抚了一句,继续说:“在下来就是想和您商议救您脱困的计划。” “先生有办法帮本王脱困?”六皇子眼睛一下亮了,人也瞬间坐直。 孟雍点点头,忽然道:“您出事后,惠嫔娘娘御前哭求无果,险些坏了身子,您的那些属臣纷纷抽身躲避,唯恐沾惹半分…” 六皇子满面颓然,树倒猢狲散令他刚升起的希望,一点一点被压灭。 “武亲王近来也有动作,不过在下到底只是借住,探不到什么。”孟雍不解道:“按理说武亲王和您怨仇不实,不该在这个时候谋划踩您一脚啊——” 六皇子脸色僵住,极为不自然地别开头,想说什么又强行咽下。 “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在下?”见他还是不答话,孟雍沉声又道:“现在情况已经够糟的了,您再藏着掖着让在下如何帮您!” “我、我——”六皇子像是在决断着什么,支吾了好一会儿,他才一咬牙:“小祸害没有说谎,我当年确实、确实看见了!” 第051章 多顺理成章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静静站在昏黑的角落,半点表情也没有。 可随着六皇子的讲述,她的思绪也不由被推回了那年的燕雀湖行宫—— 自边关回京,她一直被养在深宫相伴太后。 回京同年初秋,御驾出行,极受太后宠爱的她也被带着一起到了燕雀湖行宫。 久处京城中的小皇子们到了那都开始撒欢,联合着一群王公大臣的子弟,一齐闯入了行宫中早已废弃的南山庭院。 赵宸本是不想跟他们去凑热闹的。 可一来朱礼也去了,她要是不跟着又怕这小胖子受了其他人欺负;二来六皇子他们几个又不停在她院外喊她一起… 苍凉的南山庭院已经废弃了近三十年,处处不说断壁残垣也大差不差。 这些人的耍闹总是没有新意的。 抽了签决定谁来抓人后,除了被留下的五皇子,其余人都四散开找地方藏匿。 她把朱礼塞进石头缝里后,叮嘱他不要动,自己则想就近找个地方藏起来。 也是在这时,她遇到了一个人晃荡的六皇子。 “王弟怎么还没藏好?”彼时的六皇子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少年。 七岁的赵宸像个小玉人儿,一身亮眼的红衣,笑着说:“六哥自去藏就是,我这就找地儿了——” “我知道个隐秘的地方,不如王弟跟我一起?” …… 六皇子语声顿住,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闷声继续说:“我把他带去那座亭子附近,还没等找到地方,他就忽然跑到亭子里,很着急的想往上爬…” 孟雍不由瞥向外间,这点赵宸可从没说起过。 “…我喊他,他就像听不到一样,还是抱着柱子往上爬。”六皇子低了低声音,“之后、之后那座亭子就塌了,把他整个人都埋进去了。” 他身子打颤,也不再继续说下去。 孟雍收起心思,手上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片刻后,他眼含蛊惑,温声问:“告诉在下,您当时看到什么了?” “我——”被他盯着的六皇子神情忽现茫然,“四哥,他就站在亭子不远处,他不该在那里的…” “为什么带武亲王去那儿?”孟雍语速不快,偏又有些迫人。 六皇子眼中茫然更多,喃喃说:“他受宠又总和我们作对,我们是想吓吓他,把他关到附近的石洞里…四哥说只要把洞口堵上,关他到晚上——” 没等说完,他便恢复清明,声音戛然而止。 “我、我怎么?”他一脸骇然,藏了近十年的事,他居然这么一股脑都说了。 “您当年矢口否认是因为您也参与了。”孟雍没有给他细想的时间。 六皇子急了:“我们就是想吓吓他,是他自己跑去亭子里的!这事儿真的只是意外!我没有说谎!” 他的声音有些大,瞬间惊动了外面的人。 响成一片的脚步声中,孟雍快速道:“您安心待着,在下会设法救您出去的。” 六皇子惶然抓向他的衣角:“先生援手之情,本王日后定会相报,还望先生不要、不要弃下本王——” 孟雍轻巧地躲开,挑唇笑道:“您放心就是。” …… 远离了乱成一片的湘王府后,四人于长街之上再次两两分开。 “为什么?”孟雍轻声问。 赵宸没想搭理他,可手却被他捏紧了几分,于是反问:“什么为什么?” “您那时为什么要进那座亭子?” “我的东西被放在了亭子的梁上。”赵宸漫不经心地说:“我那时以为是他们想捉弄我,所以才让老六带我去那儿,又把东西放在那儿的。” “什么东西?重要到您可以以身犯险?”孟雍的语气有些莫名。 “东西是重要,至于以身犯险,我那时不过才七岁,哪儿知道什么险恶?”她笑容灿烂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人不磕碰那么几次,怎么——” “您这是磕碰吗?”孟雍猛地顿住脚,手上攥得更紧,“您这万幸才是一条腿,要是丢了命呢?” 赵宸不解地看了看他,笑着说:“瘸的是我,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还不是心疼您!”孟雍快速掩下失态,继续向前走,又恢复一贯的轻声细语:“要是您当时真有个什么万一,在下不就遇不见您了?” 赵宸轻“恩”一声,心里却琢磨他先前的莫名。 这人…该不会真看上她了吧—— 沉默一刻,孟雍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既然重要又怎会落到别人手上?” “贴身物件儿,被行宫里伺候的人偷走了。”赵宸收起思绪说:“我一时没发现,直到看见它被挂在亭中,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这些事儿您之前怎么不说?” “陛下不信我的话,也不想因我闹出什么波澜,说不说又有什么用。”她笑着摇头,“当年行宫中所有伺候过我的,也都被老祖宗处死了,管事自己喝了毒酒…” 她微仰起头,长长地呼了口热气:“一切都干干净净的。” “不是陛下处置的?”孟雍忽然问。 赵宸笑睨了他一眼:“怎么?你觉得该是陛下?觉得是陛下——” “在下不过是随口一问。”孟雍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过也不无可能。” “陛下虽不是什么慈善的人,可对我也够宽厚,虽然免不了是怕不善待我的话,世人会诟病他,但还是有着几分真心的。” 她眼眸清亮,“我也不是没疑心过他,毕竟自古功高震主的人总是惹帝王忌惮,多顺理成章。” 孟雍一怔,轻问:“难道不是这样?毕竟老武王当时手握重兵、臣民信服。” “我从不用眼睛和先入为主去看一个人,顺理成章的事也不一定是对的。” 她说着忍不住笑了笑:“陛下志在做千古名君,想要青史美誉、万世流芳,除掉父王也许会稳固他的帝位,可也会伤了大楚的根基…” 孟雍默然听她说着,眼底幽暗纹丝不动。 直到她停住,他才轻声说:“行宫的事不会是意外,也不会是小孩子间的捉弄,所有涉及到的人,都是有嫌疑的。” “当时随驾的除了皇族宗室,还有不少文武大臣,真要细算每个都有可能,包括策划捉弄我的四皇子。”赵宸跨进府门,“可我被砸进废墟前看到的那人,绝不是四皇子!” 她弯唇笑了笑,低语:“一定还有人在场。” 第052章 墨玉嵌狼牙 - 嫁祸为夫 - Z金 和孟雍分开后,赵宸便回了房间,褪掉厚衣、支着下巴呆呆坐在烛火前。 深夜里的烛火总有些孤伶感,映得好生生的人也多了分寂寥。 一刻、两刻,她始终一动不动。 灯花倏然爆开,细微的声响将她惊醒过来。 她坐直身子信手一拂,灯芯跟着断了一截,火光仍是依旧,只微微晃了几下。 她自觉无趣地摇了摇头,迟疑一会儿,还是摸出一直戴在颈间的物件儿。 幽暗的墨玉盘在一颗黄白相间的狼牙上,末端则系着一根编织很粗糙的细绳,令这坠饰整体看上去都有些廉价。 她却不在意,轻轻以指尖摩挲着狼牙,思绪也跟着飘远—— “这颗苍峰是我打死的第一头狼嘴里拔下来的。”他笑得讨喜又欠揍,“送给你做个纪念,听说这东西能保平安…” 小小的她摇了摇头,将墨玉狼牙又塞了回去。 他有些不开心:“你嫌它不贵重?你知不知道,其余三颗都被我打碎了,只剩这一颗还完好,它现在可是唯一、是独一无二的!” “我没有平安可保。”她轻声说着垂低小脑袋。 “说什么傻话,我这不是救你出来了?以后你就陪着我,咱吃香的、喝辣的,这么大个漠北全都任咱们兄弟闯荡!”他大笑着抽出木剑一阵比划。 她不禁被逗笑,干瘦的小脸也舒展了几分。 “喏,戴好了,这是咱们结为兄弟的凭证,哥哥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他将那颗苍峰为她戴上,又拉着她面朝外跪下,干脆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赵宸忍不住失笑出声,人也自旧忆中清醒过来,将吊坠塞回里衣内,拂灭烛火豁然起身,一头扎进了被窝里。 睡意缓缓而来,笑容一点一点消失。 直到沉入梦乡那一瞬,她才无意识的喃喃:“小骗子,你是不是已经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她懒洋洋地爬起来,眯着眼睛醒了好半晌神儿。 直到穿戴好又吃过饭,她才点了几个侍卫又捎带上双喜,一步三晃地出了门。 京郊的冰嬉园是大楚迁都后敕造的,占地极广、修缮完备。 除了皇家禁区,以及士族公卿所用之处,其余各地尽数向平民开放。 以至于这里一到冬天便是人山人海。 赵宸下了马车没急着往前凑,而是偏过头问:“你在哪儿找到那人的?” “王公园门口,那天我一来就见他在那儿晃荡。”双喜左顾右盼地答。 “想玩就去玩,带着阿发一起…”赵宸叮嘱了他几句,把他和一名侍卫打发走,这才带余下人慢悠悠地去了王公园。 王公园位于最北侧,比正园明显冷清了许多,来往的都是些高门子弟。 “…您别不信,老朽这一卦算的是您今儿个的运势,乌云罩顶、血光灾相啊!”说话的人白须飘飘,一派仙风道骨,身上还穿着前几天的鹤氅,长相却截然不同。 “要是不赶紧施法破解,您这血灾怕不出半刻就会应验!”他一脸煞有介事,对身前的少年连连念叨,“老朽可为您以卦蔽天机,躲此一劫…” 被他拦下的人一脸不耐,斥道:“少在这胡说八道!你这种神棍小爷我见多了!赶紧一边儿凉快去,别挡小爷的路!”说着,他示意家仆上前。 卦师不肯放弃,被推搡开还是不停说:“老朽句句诚切啊!贵人何不试试?” 赵宸忍不住失笑出声,盯着卦师那张陌生的脸看了又看。 这倒是有意思了,要不是她辨出了声音,怕是很难认出这个自称卦师的老头,就是那天在她府上的道士玄清! 江湖易容术?还是—— 她眸光闪动,多了几分兴趣。 而这时,少年明显动了火气,怒极反笑:“血光之灾?小爷给你也批了一卦,你今个儿怕是血光更重!” 他冲家仆一挥手,喝道:“给我揍!见血的那种!” 玄清脸上一僵,想也不想,撒腿就跑,矫健的兔子都自愧不如。 哪想见他跑的太快,家仆中的一位竟摸出个钱袋子,一掷之下正中他后脑勺。 他一个趔趄身子直晃,看着像被砸迷糊了。 家仆们一拥而上,拳头还没等落下,杀猪般的哀嚎就自他口中传出。 赵宸静静看着他被踹倒在地、拳脚相加,又听他喊救命喊的嗓子都快哑了,这才缓步走过去。 “武、武亲王救命!”他顿了顿忙又喊道:“玄清!贫道是玄清啊!哎哟——” 他这么一叫唤,少年才看到不远处的赵宸,顿时极为不喜的皱起眉。 “武亲王?你要是来这儿看景儿,那就少管闲事。”他言下之意明显。 瘸子逛冰嬉园,不是来看景儿是什么? “哟呵,瞧本王这眼神儿,这不是大侄子吗?”赵宸笑容灿烂,“现在的孩子可真是一天三个样,这才多久没见?本王这当叔叔的都不敢认了!” “你!”少年气得满脸发青,“你还敢这么叫我,信不信小爷——” “大侄子缓缓吧,气大伤身。”她笑容不减,扭过脸吩咐:“把闲人清了。” 没等她话音落下,跃跃欲试的阿才便第一个冲上去,一脚将其中一名家仆踢倒。 余下的武王府侍卫也都熟练地跟着动了手。 少年彻底忍不了了,也把“不惹祸害”这条忠告抛到脑后,一拳挥向正认真看热闹的赵宸。 赵宸半分也没关注他,反而连连冲侍卫喊:“吃那么多都吃哪儿了!踹他!” 刀鞘狠狠敲在少年拳头上,似有“咔嚓”声响起,少年痛嚎,抱着手、脸朝地倒在赵宸身前。 “给镇国将军赔罪,末将护主心切,一时没收住手。”迎春收回佩刀淡淡道。 双喜口中那个几次拜访孟雍的恭亲王,乃是先帝的儿时玩伴儿,曾为救先帝废了一身武艺。 先帝感念他的忠勇,破格厚封他为亲王,更将宝庆公主嫁给了他的长子。 而这位少年,则是宝庆公主的儿子关景沛,因是亲王嫡长孙,故受封镇国将军。 本来赵宸该叫关景沛一声表哥。 然而那位不拘一格的恭亲王,在十几年前的一次酒后,硬拉着老武王拜了把子—— “呀!大侄子,你这怎么见血了?”赵宸这才看向抬起脸的关景沛,“啧啧,门牙磕掉了?你可真是太不小心了。” 关景沛这才有些茫然地垂低头。 只见他身前的青石板上有着一小滩血,一颗瓷白的门牙安静地混在其中。 第053章 贫道都可以 - 嫁祸为夫 - Z金 王公园附近虽然人少,可也是相比正园。 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将那些路过的公卿子弟都吸引了过来。 “那不是武亲王?他一个——来这儿干什么?” “不耽误,没瞧关景沛那模样?” “敢情这祸害是闲着来生事的?” 赵宸忽然转头冲他们一乐,那边顿时噤了声。 此时打成一团的两伙人也停了手。 一伙忙着查看起自家主子;一伙则在得令收手后,斗志昂扬地走向赵宸。 混在武王府侍卫中的,还有满身狼狈的玄清。 路过关景沛身边,他很嘴贱的说:“您瞧,贫道就说您今儿有血灾之劫吧!” 他这么一挤兑,关景沛也彻底回了神儿。 “你个死瘸子居然敢打小爷!”周围都是熟人,他臊得满脸通红,嘴上却高骂:“你他娘给小爷等着!小爷还就不信没人制得了你了!” 门牙漏风地放完狠话,他一刻也没敢多留,忙由着家仆架离了王公园。 “我打他了?”赵宸迷惑地问向身后。 “没有,分明是他冲您动的手!”阿才声音洪亮地答:“侄子打叔叔,不孝!” 她笑弯了眼睛,连连点头:“说的对,这不孝的,回头得跟恭亲王说道说道,孩子可不能不管教!”她说着自顾自向正园走去。 在围观人一片凌乱中,一行人渐渐没了身影。 ……… 马车里寂静无声,玄清几次张嘴也没说出什么,倒是被似笑非笑的赵宸盯着,很是不自在地挪动了几下。 好一会儿,赵宸轻笑:“道长可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十年啊——” “没,贫道这不是走街串巷的就、就防着点…”他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实际的意思就是,怕那些被他忽悠过的人来找他寻仇。 “手艺不错。”等他说完,赵宸瞥着他长长的白须,含笑夸了一句。 玄清赧然道:“您别埋汰贫道了,一点儿小把戏,哪儿瞒得过您的火眼金睛?” 又是一阵沉默,周遭只余外面的喧闹声。 “您、您要是没别的事,贫道还要去寻生意,也好重新置办行头。”他心疼地看向破了个大洞的鹤氅,“这可是贫道省吃俭用置下的脸面,破不得、破不得啊!” “道长不是把那袋银子顺走了?”赵宸笑问,“怎么也够重做一身了吧?” 玄清尴尬地咳了咳:“他们不识贫道好心,还拳脚相加,一袋银子而已,只当是给贫道的赔礼了。”顿了顿,“您这眼神儿可真好——” 他被揍倒在地的时候,趁着身边围了一堆人,这才把那袋砸晕他的银子顺走,连正动手揍他的家仆都没发现。 “道长很缺钱?”赵宸没接他的话。 “贫道这碗饭不好吃,不是遇上今儿个这种事儿,就是像在您府上那样碰壁。”他愁眉苦脸地说:“如今能混个衣蔽体、食果腹已经不错了。” 赵宸笑了:“这样啊——那我这儿有个好活儿,道长要不要接下试试?” “是您府上的邪祟?”玄清一楞,顿时又起了架势,“贫道那日说的是实话,这邪祟起自西北,而今雄踞东方,兼有腾云之势,要不是您一身正气,这邪祟怕是要——” 赵宸摆手打断他:“我府上的事不劳道长挂心,至于这活儿…道长还要先和我说说,你到底是道士、和尚、还是卦师?” “咳…这个、这个贫道都可以。”玄清心虚地赔着笑。 “那就道士吧。”赵宸也不在意,又问:“道长的手艺不会只在易容上吧?” 玄清一梗脖子:“那点儿伎俩不过是贫道所学中最不入流的!想当年——” “行了,别吹了,给我交个实底儿,你能不能忽悠住‘身经百战’的?”她想了想,“大概是那种人不傻、钱…挺多,也见惯了神棍,但就是不死心的。” “这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啊…”玄清嘟囔了一句,又紧着问:“得忽、得做到什么程度?让主家对贫道言听计从?” “那倒不用。”她眯着眼睛笑道:“你只要能压住那群神棍,不让主家被他们哄骗就行,报酬我不会亏待你,至于其他的,都是后话。” “这容易,别的不敢说,同行里可没几个能比得过贫道的!”玄清傲然一扬头,拍着胸脯道:“您说吧!主家是谁?贫道这就去!” 赵宸唇间勾起弧度,缓缓道:“东宫太子。” 刺啦——! 玄清本正摆弄着鹤氅上的破洞,想着怎么才能先凑合几天先接活儿,却被这四个字给吓得手上一哆嗦,直接把破洞处扯烂了。 他来不及心疼,干笑道:“您别说笑了。” “我可没闲工夫说笑,富贵险中求。”赵宸笑容满面,“只要你入了太子座下,压过那群神棍门客,不仅我会给你报酬,太子那儿你也少不了大笔的供养。” “你既然混迹京城,应该也听过太子的事迹,想想,你要能成为他的座上宾,在大楚你不说横着走也差不多了,更别说那点儿蝇头小利了。” 此刻的她像极了孟雍,每一句话都满含蛊惑,勾着人往她那条贼船上去。 见玄清一脸的古怪,她又道:“太子门客上千,里面估计九成九都是你同行,如今不也都好好的?你既然自信比他们强,还怕个什么劲儿!” “不、不是。”玄清眼神飘忽,吭叽半晌才讷讷道:“贫道这行有条行规。” “神棍也有行规?”赵宸古怪的问。 玄清应了一声,没等她再问,声如蚊蝇地说:“有道是,好马不吃回头草…” 赵宸一愣,琢磨了几瞬,忽然气乐了:“你以前居然忽悠过太子了?” “不是忽悠,也、也没多以前。”话都说到这了,他也干脆直接,竹筒倒豆子般都抖搂出来了。 “这不年前太后过大寿嘛,贫道当时正在京郊道观和观主论道,谁想没几句那死老头就对贫道惊为天人,还非得把贫道介绍给太子…” “你就是那个年过百岁的游方术士?”赵宸忍不住失笑,“几张破符就让太子耗时三月,一掷千金,道长,您可真是行家!” “贫道也不想,可他见天儿守在贫道房前,您说贫道能怎么办?”玄清一脸无奈,“至于让他祈福三月,也不过是把戏做足,那可是储君啊…想想贫道就胆儿突。” 赵宸忽然反应过来:“你那一次就骗了千金,怎么还会缺钱?” “咳咳…不义之财不可留,千金散去还复来。” “…”赵宸顿了一瞬,也不追问,道:“这不是正好,现成的身份有了,道长只要换上那张脸再去太子跟前儿露个面——” “不行不行,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行规可都是历代先辈们血和泪的教训,贫道不敢抱什么侥幸,同一个主家决不能做第二次活儿。” 他连连摆手,立场坚定。 赵宸琢磨了一会儿,忽然轻笑凑近:“这回不一样,你有本王护着,便是日后被拆穿惹来性命之祸,本王也定会保你一命。” 她眼眸晶亮,极为诚恳。 玄清眼底一动,极为认真的问:“真的?” “自然,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口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她想也没想地答。 玄清摇头笑了也不细究,很干脆地半起身子一拜:“那贫道这条小命儿就交给您了。” 他答应的太干脆,以至于赵宸心里不禁升起些微妙,可又转瞬即逝,只好笑道:“那本王也等道长的好消息了!” 一阵商议过后—— 临下车前,玄清似几经斟酌。 “那个…您能不能先预支点酬劳给贫道?” 第054章 做您的夫君 - 嫁祸为夫 - Z金 把扶拯交给玄清这个神棍对付之后,赵宸觉得心里松快了许多。 回府碰见孟雍时,她笑的也真诚了几分。 “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她抹了一把脸,接过孟雍递来的热茶。 “广和园已近完工,在下待那儿也没什么可做的,想着早点回来能陪陪您。”他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说:“倒忘了您哪儿是安分的主儿。” 见赵宸不接话,他又道:“您当众打了关景沛,也不怕人家回头参您一本。” “传的还挺快。”赵宸一口灌下热茶,笑吟吟地说:“他愿意参就叫他参去,左右也是他先冲我动的手,我怕什么?” 孟雍佯责道:“您呀!是不是非得惹点儿事心里才舒坦?”顿了顿,“您如今也不小了,该注意着朝臣的看法和陛下——” “我没那个打算,朝堂也不是我该立足的地儿,你还是省省心思吧!”赵宸拒绝的干脆,倒在榻上挑眉笑道:“你要是嫌我这枝儿低了,可以另投别家。” “您这说的什么话,在下不也是为您着想?”孟雍坐到榻上,娴熟地为她换药,“以您的年纪与官爵早该参政了,可您如今却还只是个空头亲王,整日厮混…” 他语声轻柔:“您不为自己,也该为咱们的将来想想,这世道还不是当权者说的算?握住了权柄,您就是光明正大嫁给在下,谁又敢说什么?” “我嫁给你?”赵宸挪到他膝头躺好,盯着他的脸问:“难道不是你嫁给我?” 好在孟雍早习惯了她神奇的侧重点,只顿了顿就顺她的话瞎扯:“别的事儿都能依着您,但这件事在下可不会妥协,要是有幸能跟您结为夫妻——” 他被自己的话逗笑,弯下眉眼停了好一会儿。 “要是咱们有幸能结为夫妻,在下一定要做您的夫君才行。” “为什么?”赵宸眨巴着眼睛问。 他垂眸看着膝上的小人儿,顿了几个呼吸,笑着说:“做了您的夫君,在下就能名正言顺地一辈子护着您了,再也不会让您受苦——” 赵宸失神了一瞬。 平日这人说话时眼里总带着惑人的光彩,反倒让她清醒的很。 可此时她只看到一双幽暗如潭的眸子,明明没什么波澜,偏又好似能溺死人。 她强行挪开视线,转而道:“再有几天就是上元节了,一起出去逛逛?” 孟雍也没再和她争论谁娶谁,而是笑着说:“在下已经预订了凌霄阁的顶楼,您到时只需赏脸前来赴约就行。” “你可真是有心。”她语意不明,说完便阖起眼睛,似睡着了一般。 孟雍替她换完药又为她重新包扎好,默默自一旁拿过书翻看起来。 天光渐暗,灯火初上。 膝上卧着的人呼吸越来越沉,掺杂在书卷翻动的声音里,平生了几分安宁。 对着烛火捧卷执笔的人,一颗心似也被这安宁模糊了一瞬。 叩门声倏然响起,唤回了出神的孟雍,也惊醒了睡梦中的赵宸。 她先是回望了一眼莫名盯着自己的孟雍,这才扬声问:“什么事?” “殿下,母老虎进宅了!”双喜紧挨着门缝压低声音道。 她揉了揉眉心,笑着说:“把人请去暖阁,我这就来。” ……… 陈思言此时的心情糟透了。 竹苑一事虽然看似已经过去,可实际暗里却引发了不少动荡。 庄亲王以要分心教子为由,主动上交部分兵权;虎贲卫被里外清洗了一番;防城署也跟着受了连累…就连什么都不知道的江赫同也被罚了俸禄。 而那所聚众的竹苑不仅被封,朝廷的人更开始究根结底的查探竹苑的来源。 这也使得陈思言险些受到牵累,要不是她门路够广,又果断的舍弃了部分手下,这次她怕是要栽个大跟头—— “师娘怎么亲自来了?”赵宸含笑走进,“您有事儿传个信儿唤我去不就成了?” “武亲王上一次门,我就损失了一票人还搭了座私宅,哪儿还敢劳您尊驾!”陈思言语气不善,冷笑连连。 “瞧师娘这话说的,好像是我故意招着官兵去似的!”赵宸给她斟上茶,笑问:“您也不想想,谁会傻到拿自己的小命儿算着玩儿?” 见她衣衫不整,露着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又想到她前几天一直病着,陈思言眼底不由泛起将信将疑来。 沉默一刻,她冷声问:“你觉得问题出在我这儿?” 赵宸没接话,而是轻声问:“师娘可听说过太平卫?” 陈思言怔了怔,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大概十二、三年前,江湖中忽然冒出一股势力,他们自称是墨家一派的传承者,并开始大肆以重金收敛江湖好手。” “当时我人在京城,这事儿也是家里传来消息我才知道,不过这些人没过多久就销声匿迹了,我也就没放在心上。”她说完看向赵宸,“你问这个是——” “逃走的老冯和老吴都是太平卫的人。”赵宸脸不红心不跳,“这事儿也是他们捅出去的…”她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遍。 “估计他们收到邀约后,就琢磨怎么挟持我逃跑了。”她有些过意不去,诚恳地对陈思言说:“师娘怪我也不是没道理,这事儿确实是我疏忽了。” 陈思言面上阴晴不定。 竹苑出事后她不是没怀疑过赵宸,可几乎在竹苑出事的同一时间,老冯等二十几人的家眷也尽数消失在京城。 这可不是赵宸一个空壳子亲王能办到的。 “我只想去讨证据,顺便摸摸底儿,谁想他们这么光棍儿,竟自己引官兵来。”赵宸叹了一口气,“希望他们没发现是您暗中帮我,不然怕是要给您惹麻烦了。” 她说的跟真的一样,陈思言却冷色不减:“你当初可没跟我提太平卫这茬儿,这是信不过我?还是存心想唬着我给你打头阵?” “您这话儿重了,我当时没提还不是不愿把您拖进这浑水里?” 赵宸面色不好,“他们既然敢坑害父王,肯定是有什么依仗,这事儿您自然是别掺和进来为好,不然等老金回来,我怎么跟他交代。” 程思言一怔,脸上缓和不少,说道:“我倒不怕他们,只要你别窝儿里哄就成。”她顿了顿,语声稍寒,“毕竟这背后的刀子才是防不胜防的。” “您尽管放心,小子不是那么不识趣儿的人,要是太平卫真找上了您,您有什么能用得上小子的,尽管开口就是。” 她冲陈思言笑了笑:“师娘,咱可是一家人。” 第055章 给脸不要脸 - 嫁祸为夫 - Z金 这个年虽然过的比以往慢了许多,可上元节还是悄然来临了。 日落之际,赵宸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 天青色长衫素淡却不显廉价,白玉冠饰低调又不失精致,雪白长裘衬得她这张小脸儿愈发俊俏。 她满意地点点头说:“得,就这身儿吧!” “您可算选好了,咱就是出去逛逛,又不是去会哪家的小姐,您犯得上嘛…”双喜捧起一堆衣服嘟囔个不停。 “毕竟是头一回,人家都那么花心思地订了凌霄阁的顶楼,我不得捯饬捯饬应个景儿才说得过去?”她说着骚包地摸出扇子一比划,摇头道:“可惜了,要是夏天就好了。” 双喜边收拾边道:“要我说,您玩玩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能当真,我还指望您娶个王妃回来,好给咱府上续香火,您这要是跟了孟先生——” 啪!赵宸一扇子敲在了他脑袋上,连道:“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双喜顾不上疼,开心地说:“太好了,我就知道您不会真喜欢他的。” “喜不喜欢的另说,主要是,要跟也是他跟我,我跟他像什么话!”想起那天和孟雍的争论,她认真地说完还用力一点头。 “对,要嫁也得他嫁给我!” ……… 等他们折腾着出了门,已经是酉时初了。 天边的浓黑浸染了大半个夜空,然而这一夜的京城,却注定是明亮如昼的。 沿街的花灯星星点点、各型各色,孩子、大人们都走在街上,或提着花灯耍闹,或是三三两两的赏着灯、猜着灯谜。 间或有女子混在里面,纱巾遮面,娇笑连连。 赵宸一向喜欢热闹,于是刚进城东就弃了车,带着双喜和迎春融进了人潮中。 “这个怎么样?看着还挺好看…”她拎起路边的一盏荷花灯对双喜二人道。 “咱还是快走吧!这人太多了!”嘈杂中双喜大喊:“孟先生还等着咱呢!” “公子要是喜欢不如买下?只几钱而已。”卖灯的老妇人笑着说:“这都是老太婆我一点一点编的,您买了准不亏。” “好,那就要——” “哪个不开眼的?!”一声嚣狂的斥问打断了赵宸的话。 同时双喜忙收回脚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没看见身后有人,咦?谢公子?” 谢亦章定睛一看,顿时面色难看地抿紧了唇。 自上次的事后,谢家便开始施行“全族远离赵宸”,连谢端也很久没告状了… 他脸上写满了晦气,一甩袖子就要走,却被身边一人扯住。 “谢兄这是怎么了?被个狗奴才给踩了一脚也能忍下气儿?” 赵宸这时也放下花灯,看向这说话漏风的人。 倒也是巧了,关景沛! 再一转眼—— 更巧了,四皇子也在! “大侄子,你这门牙还没长回来就出门,也不怕灌一肚子风?”她笑问。 关景沛强压恼色,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说谁家的狗奴才这么不开眼?敢情是武亲王调教出来的!” 这话一出口,谢亦章和四皇子都是眼皮一跳,忙扯了扯他,示意他算了。 赵宸眯起眼睛笑了:“怎么?崇拜叔叔的手段?来,给叔叔叩个头,想学什么叔叔都教你,你叔叔我会的可多了!” 论起牙尖嘴利,十个关景沛捆一起也不比她。 “要是抹不开脸儿,咱们叔侄可以私下来,你叔叔我还是很乐意教你的,不说让你能管好手下人,至少也能教教你怎么管自己。”她笑容慈祥,一副长辈做派。 关景沛恨得牙根直痒痒,甩开扯他的手,骂道:“死瘸子,你他娘少在这装大掰儿蒜,当年是我爷爷给你爹几分脸面罢了,你还真给脸不要脸了?!” “你爷爷,对,也就是我阿伯,他都没反悔,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她兴致缺缺,“大侄子乖,赶紧哪儿热闹哪儿玩去,叔叔今儿个没闲情儿调教你。” 她声音不高不低地抱怨:“对了,你回头还是去太医院看看吧,你这说话漏风漏得太厉害了,你说得不累,本王听得都累。” 此时周围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都不由被她这话给逗笑了。 关景沛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还是不依不饶:“少扯没用的,你带的这个狗奴才脏了谢兄的鞋,他今个儿要是不给我谢兄赔礼,这事儿可过不去!” 谢亦章面色一僵,恨不得反手给他一巴掌。 这小纨绔挑事儿就自己挑,干嘛拉他下水?! “算了,毕竟这么多人,也不是故意的。”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转身就要走。 关景沛再次扯住他,拔高声调义愤填膺地说:“算了?怎么能算了!要是这死瘸子踩了你,你怕他三分也就算了,可踩你的是他养的狗奴才,你就这么怂?” 但凡有头有脸的,谁会大庭广众地认怂? 他这几句话,算是彻底把谢亦章架了个进退不能,脸色越来越难看。 “谢兄不愿生事没关系,交给兄弟,这口气儿兄弟今个儿非替你出了不可!”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像真的兄弟情深似的。 没等谢亦章说什么,他对身后一挥手,扬声道:“给小爷把那狗奴才押过来!” 见一群家仆冲来,迎春本想先发制人主动上前,可顾忌着赵宸没带其他侍卫,也只好稳稳挡在了她跟双喜身前。 一个、两个,这些家仆全都没能越过迎春。 直到其中一人脚下一点、兀自腾起,突然化拳为掌猛拍向迎春的刀身。 迎春反应奇快,只手上一震,刀鞘就顺着对方的力道滑下,长刀随之出鞘,雪亮刀锋一瞬不停地割向对方的掌指。 周围响起惊呼,随后就是一片混乱,本只以为是寻常打闹,谁想竟然动了刀。 赵宸眼中多了一分认真,也明白关景沛今天为什么非揪着生事了。 这个家仆打扮的人倒是个好手! 眼见那人缠住迎春,余下人纷纷朝她冲来,她想也没想,扯起满面惶惶的双喜就要跑。 她可不在乎什么脸面,该怂的时候还是要怂。 这时,一盏花灯忽然自不远处被掷来,擦着她的脸飞过,撞在一名家仆身上。 腾起的火苗快速燃上家仆的衣衫。 火光中她回身一望—— 第056章 只配被人压 - 嫁祸为夫 - Z金 女子十五、六岁的样子,身着月华裙,外搭淡色皮裘,头上还带着狐皮帽子,细挑的蛾眉令她多了分灵动飞扬。 此时她一只手还没收回,另一只手则紧紧牵着一名纱巾遮面的女子。 “好生的狗胆!亲王殿下也是你们这群狗才能欺的?”蛾眉女子娇叱一声,三两步走上前,一脚踢开一名还往前冲的家仆。 赵宸停住要溜的脚步,下意识眨了眨眼睛。 这是…美救英雄——? 关景沛看清女子后,皱眉道:“少多管闲事,小爷干什么还轮不上你来说教!” 好不容易拉谢亦章下水,又赶上赵宸只带了一个侍卫,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可不会让人给坏了。 “姑奶奶还当是谁纵狗逞凶,原来是那个不孝的大侄子!”蛾眉女子嗤笑着又往前走了两步,挑眉问:“闲事姑奶奶已经管了,你能怎么着?” “信不信小爷连你一起——”他的话被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打断。 “十七小姐?”一队人快速挤开人群凑近,待看见蛾眉女子后才齐齐松了一口气,为首的大汉道:“这么多人,您可不能乱跑,万一——” 没等他说完,被称为十七小姐的女子气势便弱了下来,娇滴滴地说:“白叔,他、他要揍我!” 她素手一抬,直直指向关景沛。 大汉铜铃般的眼睛一瞪,骤然盯向关景沛,只几眼就冷笑道:“揍您?他敢!” 倒不是他口气大,而是其出身足够。 林家将门,家主林玄朝虽出身绿林草莽,但被招安后却被先帝亲封为中山王。 更曾随先帝鞍前马后,三次北征,同时也是如今朝堂上,除了庄亲王以外,掌兵最多的人。 而这位十七小姐,正是林家最受宠的小姐。 “白将军别误会,此事与十七小姐无关,我等也只是一点儿口角而已。”一直默默旁观的四皇子忽然上前道。 “潭王殿下这是说小女子管闲事咯?”林十七语气委屈,面上却飞扬更甚。 四皇子神情一急就要解释。 赵宸一面注意着越战越远的迎春,一面则看戏般盯着场中的这出儿,心里更是忍不住暗笑。 四皇子今天可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林十七和她可没什么交情,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替她出头,之所以插这么一手,主要地原因还是在四皇子。 楚皇有意为四皇子求娶林家的十七小姐! “您和谁有口角跟末将没关系,但挨着我家小姐末将就不能坐视不理了。”白将军看似客气,语气却依旧冰寒,回身喝道:“来人!将这几个瞎了眼的恶仆拿下!” 他瞥着脸色难看的关景沛,阴鹜道:“把他们打断手脚,送去恭亲王府!” 势不如人,关景沛敢怒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被挨个打断手脚,倒在地上哀嚎翻滚。 周遭指指点点的嘈杂中,一把干净的声音响在赵宸耳畔:“您没事吧?” “有项小姐和林小姐相救,哪儿会有事。”赵宸语气轻松,好似只是看客。 “依依不才,但同舟共济这个道理,依依还是明白的。”纱巾遮面的女子,正是卫国公的孙女项依依,也是赵宸原定的王妃。 “上了一条船不也是项小姐算计的?”赵宸笑了笑,“得了,谢过小姐相帮,本王还有事儿,这儿就交给你们了。” 她丝毫不理会项依依这一番卖好,说完拉着双喜就准备走了。 然而,武力压不住场儿的关景沛还有一张嘴。 “项依依,你都退了死瘸子的亲,干嘛还撺掇林家替他出头?怕人家说你不念情分?”他声音很大,“放心!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谁家的良善女子也不可能把后半辈子搭给个废人!” 他嗤笑着睨了赵宸一眼,又道:“你这亲退的明白,也不用讲什么情义,这么个玩应儿,怕是楼子里收钱伺候的姑娘都不愿招待,还想找正经人家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也就只配养个戏子,还得被人压——” 啪——!泛着寒光的钢鞭狠狠抽在他嘴上,带起一片血肉和几颗槽牙。 苏烟快速掠来,一脚踩在他胸前,极用力的一踏,连成串的骨碎声随之响起。 她脚尖一勾,用力一踢,顿时又将关景沛像个破布袋一样踢出了老远。 “大胆!什么人!”这下四皇子不能干看着了。 对林家他要顺着,让关景沛吃点亏也就吃了,左右损失的只是几个家仆。 可关景沛毕竟是亲王嫡孙,这么当街被伤,他要是再没表示,回头可就没法交代了。 苏烟冷冷看了他一眼,又不屑的转开,对地上的关景沛啐道:“好好的兴致都被你这畜生给搅了,嘴巴臭得百里地都能闻着,这一鞭子算是堵了个臭坑了!” 她说着不解气般扬手又是一鞭,正抽在关景沛背上,登时就是皮开肉绽。 可惜早昏过去的关景沛,只颤了颤身子,一丝声音也没能发出。 见四皇子命护卫动手,而苏烟则横冲直撞地迎了上去,赵宸不由暗暗一撇嘴,目光转向那个将将走到人群外的人。 乌裘披发、喜庆的红衣… 她心底一乐,这人竟也特意打扮了。 可等看清对方此时的样子,她不由压下脸上将要露出的笑容。 那人寒意凝眸,聚满杀意,眉梢绷得紧紧的,连着眸底都有些暗红涌动。 这是真生气了—— 她眼里泛起古怪。 不过是口角之争被挤兑几句,她都没生气,这人生的哪门子气? 没等她想明白,远处又响起入肉闷声,那个和迎春交手的人,直接被抹了脖子。 迎春沾了一身血,胳膊被抓出一条口子,人却比往日多了分锋芒。 他几步走近,扬起刀就要斩向地上的关景沛,丝毫没有犹豫。 “行了,这大过节的。”赵宸懒洋洋地止住他,又扬声对苏烟道:“停手吧!” “这女贼是你的人?”四皇子脱口斥问。 赵宸无趣地笑了笑:“四哥,你还是少操心些,赶紧把人抬走吧,不然一会儿该断气儿了。” 她指指关景沛,“可得找个好太医给瞧瞧,毕竟改明儿告到陛下那儿,本王还得跟他对质呢!” 顿了顿,她弯下眉眼一拱手:“到时候…还望四哥能如实禀奏。” 第057章 千金也值得 - 嫁祸为夫 - Z金 四皇子一滞,还是把话咽下没和赵宸扯什么。 他沉着脸左右一看,低声吩咐道:“收拾干净,带人走!” 见了血、死了人,还敢看热闹的人所剩无几,待四皇子一行人走了之后,周遭彻底空荡下来。 “真是多亏十七小姐及时相救。”赵宸语意不明的笑着,眼睛却盯着项依依,满含玩味之色。 后者被她看得螓首低垂,清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不自然。 林十七却没察觉,莫名一笑,娇声道:“武亲王别客气,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她顿了顿,忽然说:“反正以后我要是有什么请你帮忙——” 她突兀地止住,对暗暗拧了她一把的项依依吐了吐舌头,一脸赧然。 项依依满心无奈,忙道:“还是不拘着武亲王了,我等改日再上门拜会。”她拉着林十七行了一礼,将走之际却忍不住瞥了一眼孟雍。 灼灼红衣,莹莹青丝…世上竟有人能生得这般美好,倒是难怪—— 孟雍抬眼回望,一瞬不到便漠然转开,三两步走到赵宸面前,轻声道:“抱歉,是在下来晚了。” “那是咱说好的,由你先去安排地方。”赵宸似说似劝,“再说,让人埋汰两句也掉不了肉,毕竟能堵上关景沛一张嘴,也还有天下悠悠之口…” 孟雍垂眸听着,半晌也没插话。 “对了,瞧这灯好不好看?我准备买给你的。”她笑着拎起地上那盏荷花灯,把它递给孟雍,“出淤泥不染,配你正合适!” 孟雍怔了怔,接过握紧了几分,抿起的唇微微翘起弧度,又转瞬即逝。 “很好看。”他轻声说着,自怀中取出钱袋,交给摊位后的老妇人,“请您把那盏兔子的也一并取来吧。” 老妇人摘下兔子灯,惶惶地说:“用、用不上这么多,贵人只给六钱就行。” 孟雍摇头笑了笑,拎着兔子灯打量了几眼。 红红的眼睛,白皙的兽脸…像极了之前那个无助抹泪时的赵宸。 他拉过赵宸的手,把兔子灯塞在她手里,笑着说:“千金也值得。” ……… 凌霄阁是除了皇宫摘星塔以外,最高的观景楼阁,也是令大多数达官贵人都望而止步的地方。 一个字“难”。 难在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有权有势又有钱也不行。 这里每天只招待各行各业里最拔尖的本事人,不然宁可空置着也不待客。 就是编草鞋的,只要本事够,这里也欢迎,有钱的就给点,没钱的也没关系,全凭客人心情。 是为京城六绝之一。 赵宸仰头望了望,嘟囔着:“这就是有钱烧的,烧出了一堆臭毛病。” “当今陛下曾以‘旷世明君’之衔欣然被邀入阁,只这一点,这凌霄阁便足以屹立京中,让人不敢坏其规矩。”孟雍说着忍不住笑了笑。 赵宸也笑了:“旷世明君啊——” 他们一人拎着一盏花灯走进凌霄阁。 “孟先生回来了?”阁内小厮客气地招呼了一声,又道:“那咱继续,一段就成,这是楼里的规矩,您别介意。” 孟雍笑着摇头,拉住左顾右盼的赵宸,随小厮进了不远处的一间房内。 “这是干什么?”赵宸凑近他轻声问。 “在下之前只是预订,还没来得及让人家考较本事。”孟雍说着看向小厮。 小厮铺开纸张,轻笑道:“您可以开始了。” 孟雍缓了缓气息,兀自开嗓儿:“…为救李郎离故乡,而今得中状元郎,金阶饮过琼林宴,谁人知我是红妆…” 没有场面为他奏乐,也没有满座的看客,他只孤身挑音清唱。 小厮眼中一亮,走笔如飞,瞬时于白纸上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身形。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个个夸我潘安貌,谁知乌帽罩婵娟…做状元不为做高官…”孟雍眸中莫名,手上也抓得紧了些。 被他抓着的赵宸轻微一滞。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以为这人是看破了她的伪装。 “…谁知平地起波澜,红妆哪能做驸马?弄假成真进退难…”他垂低眉眼,半明半暗的脸庞多了几分犹疑,仿佛是入了戏。 他手心生出一层细汗,暖烘烘地拢在赵宸手背上,唇齿轻倚似有叹声:“…不怕万苦与千辛,生死早已置度外…我今一死全名节,怕你失信天下人…” 里间铜铃声忽响扯回几人的思绪。 小厮蓦地收笔,白纸上孟雍孤身而立,栩栩如生,唇际轻启似正浅吟低唱。 “您二位稍等。”小厮吹干墨迹,捧着画便要向里间走。 孟雍拦下他,取过画看了几眼,蹙了蹙眉。 “小人手拙,许未得您神韵,望您见谅。”小厮当是他不满意自己所画,忙赔笑。 孟雍摇摇头,将画纸铺回桌上,又提起笔。 将要落笔,他却顿住,笔尖堪堪停在纸上三分之处,好一会儿也没动作。 “你别臭美了,我都饿了…”赵宸嘟囔道。 他眸底幽寂更甚,于这一刻倏然落笔,似耗光了此时心间所有的固执。 眉眼面庞、神态身姿。 在赵宸和小厮的注视中,画中多出了一人。 眼神清澈如水,眉眼皎皎似月,正拉着画中的孟雍于他并肩而立。 赵宸像是照镜子一样,直勾勾看着画里的自己,好一会儿,她才开心地笑着说:“画得太像了!我可真好看!” 孟雍跟着笑了笑,对小厮道:“想来贵阁应不会介意吧?” “…”小厮无言摇头,接过画纸跑进里间,好半晌才出来,笑道:“孟先生真不愧为当世大家。” “阁主有令,您日后便是贵客。”他双手奉上一块如意状的木雕,“这是凌霄阁的凭证,您以后只需凭此物,自可随意进出各地凌霄阁。” 孟雍眸光轻闪,接过木如意直接递给赵宸,这才问:“我等现在能上楼了?” “顶楼已经安置好了,您二位请。” 被孟雍拉着走出这间屋子时,赵宸还是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 这里间中并没有人在,更别说什么阁主了! “这儿就你一个人支应?”她忽然问了一句。 小厮一楞,笑道:“怎么会,只是今儿过节,小人手气不好,抽了个看店的签儿。”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当先踏上楼梯慢悠悠地朝顶楼走去。 凌霄阁别的不说,高是真的高。 没一会儿她就喘着粗气停下,死活也不走了。 “要不你稍我一程?”她靠着墙壁,脸颊微微泛红,拿胳膊肘碰了下孟雍。 瘸着腿爬楼可真是要了命了,这人往日的殷勤劲儿呢? 孟雍默了一瞬,背对着她半蹲下来。 “不要。”赵宸存心戏弄,动也不动,“你那么瘦,一身的骨头,硌得慌。” “…”孟雍径自打横把她抱了起来,一言不发继续往上走。 听着对方清晰的心跳,赵宸只愣了愣就道:“你说你也是,订什么顶楼?走上去这么费劲儿不说,咱一会儿还得再走下来…” 孟雍一直安静听她絮叨,一句话也没有接,眸中忽明忽暗掩满未知情绪。 —— 直到上了顶楼,赵宸才明白这里的难得。 稀薄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飘荡在半敞的窗外,一轮硕大的圆月高挂其间,通透明亮的晃眼,城中不停升起的孔明灯似一颗颗发光的星辰,浮动在银河之畔。 她眼里满是惊艳,人也不知不觉走到窗前。 “喜欢吗?”他声音不高不低地问。 “恩!要是知道这儿有这种美景,我早来了!”她支着下巴,不无可惜地说。 “靠什么本事?赌?”孟雍随口接话。 “嘿!我拔尖儿的本事可多了去了,赌只是其中小道罢了!”她吹的顺嘴,一脸傲气,“不说别的,就这大楚第一祸害的名头,不也算是拔了尖儿了?” 孟雍无奈,向后扯了扯她,替她拢紧长裘,低声道:“行了,要吹牛也去里面坐下吹,一会儿该起风了。” 第058章 谋一世长安 - 嫁祸为夫 - Z金 屋内陈设古朴内敛,没什么华贵的铺陈。 一张低矮的木桌被摆在正中,上面置着炭锅和各色食材,以及几坛子酒。 赵宸歪斜着倒在桌边,一手撑着脑袋,盯着井然有序生火热锅的孟雍,忽然有些念头不听话地冒了出来。 要是真把这人娶回去…好像也不错,会照顾人,又会画画,还会唱曲儿—— 她猛地一拍脑袋,这些杂七杂八的瞬间消散。 “怎么了?”孟雍看过来。 她摇摇头没说话,暗怪自己是被迷了神儿,又兀自警告自己,天下男人万千,可不能犯了糊涂对这白骨精起什么心思。 热腾腾的汤锅刚一开,她就忍不住爬坐起来。 “这酒不比齐皇泪差,您尝尝。”孟雍拍开酒坛上的封泥递给她。 酒香极为浓烈馥郁,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赵宸不易察觉地僵了僵,又快速恢复如常,捧起猛灌了一大口。 辛辣、烧灼,如同一块热炭落进喉间。 “真是好酒。”她垂低头像是被酒劲儿冲着了,声音微微有些干哑。 “这是漠北最烈的酒,早已没了产处,这几坛还是在下偶然得来的。”孟雍陪她喝了一口,又道:“您前次用齐皇泪款待在下,这次便算作回请您了。” 她出奇的没有贫嘴,只紧紧捧着那个酒坛,一口接一口的喝着。 烈酒灼心,可她却一丝一毫也不愿错过。 漠北的烈酒啊,她已经十二年没再尝到了—— 茫茫大漠的风沙难掩男人们豪爽的笑声,一坛坛清冽的酒浆散发着诱人浓香。 小小的她扒着桌角直咽口水。 上首的男人见状放声大笑,一手抱起她,一手斟好酒凑到她唇边,道:“喝吧!记住这个味道,这是属于咱们的荣耀——” 烟火倏然腾起绽开在夜空,璀璨光亮抹去赵宸眼底的回忆。 她偏过头望向窗外,一蓬一蓬的烟花争先恐后地绽放,粲然又动人。 “来。”孟雍站起身拉住她,绕过屋内的屏风,推开屏风后的门。 不大不小的露天平台延伸出去一截,孟雍牵着她来到栏杆前,手却一直没松,只静静陪她看着眼前漫天的烟火。 五颜六色,瑰丽夺目。 赵宸怔怔盯着夜空,明亮眼眸里意味难明。 良久,她忽然轻声道:“咱们回家吧。” 孟雍瞥着她眼角只存了一霎的晶莹,好半晌才问:“出来这么会儿就想回家了?” 她怔愣了一瞬,雪白的牙齿齐齐露在外面,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呀,秦娘肯定做了不少好吃的,张伯不等咱回去就一直不会睡,阿才他们估计又赌上了——” 手上猛然传回的力道打断了她的絮叨。 沉默—— “世安,你可真是让人犯难…”孟雍手上又紧了几分,盯着失色的烟火似语似叹。 大概是在戏里太久,她忽然有些辨不清真假。 “犯什么难?你该不会在琢磨怎么表白心迹吧?”她坦然揽住孟雍的腰身,痴痴笑道:“接受是可以接受的,不过嫁娶没得商量,只能你嫁我…” 他垂手静立,再次陷入沉默,只余清浅呼吸盘旋在她的耳畔。 “你我都是好男儿,怎效鸳鸯比翼飞?”他一字一顿,“世安,我会尽心为你寻个好王妃的。” 赵宸一时僵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什么情况?这个旖旎的气氛、这场艳丽的烟火,难道不是最宜表白心迹? 为什么她听出的意思是—— 她被踹了! “别担心,这世上的风景没有最好,你还小,还没一一见过,才会、才会痴迷上我。”他轻声喃喃:“等你见过比我好的、比我更得你心的,自然也就放下了…” “留我在身边做个谋士,为你谋前程、谋锦绣、谋真正的一世长安。”他瘦削的下巴硌得赵宸肩头发疼,低沉的声音比羽毛还轻。 片刻,没得到回应的他缓缓拥住怀中人。 “角儿,咱该唱下一场儿了——” ……… 迎春推门走进时,赵宸正埋头吃着汤锅,一筷子一筷子的涮着肉。 “殿下,孟先生说——” “来,一起吃点。”她头也没抬,含混示意道。 迎春只好止住话头,坐下陪她吃喝起来。 直到一桌子食材都进了两人的肚子里,赵宸才丢下筷子发起呆。 “春儿,你说我差哪儿了?”她不解地问:“我长的也不赖、我还是个亲王,还有钱有手艺,他怎么就忽然撂挑子了?” “…”迎春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些内容,思索着说:“大概、大概孟先生忽然醒悟了,觉得您与他这么相处下去并非正道…” 她气儿怎么捋也不顺,一拍桌子:“他早干嘛去了!不是正道早点儿滚蛋啊!还假模假式地跟我扯这么些天,闲着拿我寻乐儿?” ……… 另一边,苏烟想了想,问:“那咱这些天的心思不都白费了?您已经曲意逢迎了他这么久,接下来只等他越陷越深就好,怎么忽然改了计划?” “没什么白费的。”孟雍淡淡说:“权当花心思了解他了,毕竟路还长,总要知己知彼才好。” “东家,您从不是临时生变的人。”苏烟眸光复杂,“您…是不是心软了?” 孟雍脚下一顿,片刻又继续向前走。 许久许久,他如同自语:“没什么可心软的,为了大事我还是可以不惜性命、不择手段——” ……… “这死没良心的!”赵宸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拍着迎春的肩头,“满京城都知道我养戏子,养了他名角儿孟雍,结果他现在拍拍屁股不玩儿了…” “这叫什么事儿!我居然被自己养的给踹了!你说我这脸以后往哪儿搁?” 她喋喋不休的念叨,好像只有这样才算应景,也才能驱散她心里的纳闷。 “好办,反正外人不知道内情,您只要放出风儿说您玩腻了、是您不要他了不就行了。”迎春被这段“孽缘”扰的一脸麻木,也没忘见缝插针。 “过后您再娶个王妃,明眼人一定觉得是您新鲜劲儿过了…” 赵宸忽然神情一动。 王妃—— 孟雍先前也提过给她找王妃。 难道这人是劝她入朝争权不成,把主意打到了她的亲事上? 第059章 该娶哪个好 - 嫁祸为夫 - Z金 好好的一夜不欢而散。 赵宸应景地抒发完被踹的心情后,醉醺醺的回了府,倒头就睡。 然而梦里,她却依旧迷迷糊糊地琢磨不停,以至于一夜也没睡踏实。 到第二天醒来,她挂着黑眼圈、裹着被子闷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不想了。 “殿下、殿下——”双喜轻叩着门,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有事儿说事儿,我还没醒。”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 “快,有小姐找您,您快打扮打扮!”双喜趴在门上兴冲冲地说:“今儿早上我就听着喜鹊叫,还以为是我要交好运了,敢情是您的姻缘到了!” 赵宸愣了愣,默默盘算了一会儿,还是裹好衣服走了出去。 不等双喜抱怨她的穿着,她直接问:“是不是卫国公家的来了?” “对对对,还有中山王府的十七小姐。”双喜开心地说:“这两位的长相可都是一等一的,家世也好,您可一定得努把劲儿…” 他自说自话,兴奋得不行。 直到二人快走到前院,他才忽然停住:“不对啊,这可有两位,您该娶哪个好?” ……… “两位小姐可是稀客。”赵宸语气淡淡。 林十七娇娇一笑:“我们昨儿晚上不就说要来拜访武亲王的嘛!” “二位有事儿就直说。”赵宸并不想和她们扯闲话,“不管有求还是别的什么,你们讲出条件,我才能看有没有得谈。” 项依依止住好友,沉吟片刻才歉然道:“先前算计您的事儿,是依依做的不厚道,依依此来也是想亲自向您赔罪,还望您能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说着起身福了一礼。 “依依诸般谋算并非是为自己,祖父年迈,家父、家兄碌碌在朝…百年项家眼看将要退出一流世家,依依实在是别无他选。” “金书铁卷总也保不了世代的太平,依依生就女儿身,无法跻身朝堂为族寻青云之路,只得以亲事谋划小利,其中得罪,望您见谅。” 她又是一礼。 赵宸默然片刻,淡淡道:“只凭风言风语,小姐就敢断定我是断袖,还拿婚姻大事设局为族中谋利,小姐胆色不输男儿,我佩服还来不及。” “我、我也不只是因为流言。”项依依脸上忽然泛起红晕,“小时候我曾见您偷看、偷看他们洗澡,还有庄亲王世子,您每次看见他眼睛都泛光…” 饶是赵宸脸皮再厚,此时也不禁有些发烫。 她自小也没人教导她这些,所谓的男女之别,都是她自己“设法”探寻出来的。 至于赵翰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的好看的她难免多看…那么两眼,谁想竟被项依依误会了—— 沉默过后。 “小姐来我这儿不光是专程赔罪的吧。”赵宸收起心思呷了口茶,“有什么事儿直说就好。” “听祖父说,您一向喜欢做生意,依依此来也是想和您谈一桩生意。” 赵宸问也没问,只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凡是能拿来交易的,总有价值。”项依依没想她竟心知肚明,顿了顿又道:“别的暂且不提,您难道就不为您的心上人想想?” “说点实际的。”赵宸毫无所动。 心上人? 那见鬼的“心上人”昨晚就把她给踹了! 项依依忍不住蹙起黛眉,停了好一会儿才问:“您想要什么?” ……… 送走两女后,赵宸换了件新衣径直进了宫。 冷寂的宫道中,她半靠在楚皇赐的辇上闭眸思索着,直到一阵哭声传来。 “谁呀这是?”她轻声问向随辇的公公。 小公公左右一瞧,压低声音:“回武亲王,是惠嫔娘娘,这些天儿也没停过。” 赵宸遥遥望向那座宫殿,好半晌才轻声说:“莲桂,你去替我办件事。” 小公公忙附耳凑近。 待听赵宸说完,他忍不住叹道:“您呀!这宫里的人情味儿怕是都教您沾去了!” 赵宸笑了笑,又阖上了眼睛。 慈宁宫外落了辇,莲桂行了一礼后,匆匆向惠嫔宫中去了。 赵宸收起心思,随迎出来的西画进了后殿。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她撩袍拜倒。 “快到近前来,你这孩子,说了多少次了,不必多礼的。”太后含笑爱责。 赵宸爬起来走上前,笑着说:“那可不行,天不跪、地不拜,给老祖宗问安的礼也不能免。” 听她一本正经的胡言,太后连连摇头直发笑,脸上的皱纹都抚平了几分。 “老祖宗,我是来请罪的。”赵宸半跪在她身前,“我昨儿晚上打了关家那孙子。” 太后一怔,眼中溺爱不减地说:“你这臭小子,不惹点祸生怕这年过得不热闹是不是?” 赵宸刚想说什么,便听殿外传来通报声,随后一人由宫人引着走进。 “给太后请安,奴才奉陛下口谕,来请武亲王去乾清宫。”御前公公伏地道。 太后看了看赵宸,轻笑说:“正巧哀家也想去看看皇帝的,就跟你们一道走吧。” “老祖宗——”赵宸心头泛暖。 太后拉起她,如少女般俏皮地眨眨眼睛,声音极轻极轻:“不怕不怕,有哀家在,谁也欺负不着咱们宸儿。” —— 待凤辇到得乾清宫时,赵宸忙上前几步搀住老太太,又贴心地为她提起裙摆。 “到底是老了,哀家从前日日登这乾清宫的玉阶,也没说用人扶着。” “哪儿能,您现在是有孙儿了,这是在给孙儿表孝心的机会。”赵宸轻笑道。 太后被她哄得高兴,笑声也大了些,瞬时惊动了殿内人。 “母亲,您怎么来了?”楚皇第一个迎出来,忙替下赵宸的位置。 “这丧里丧气地哭什么呢?是嫌宫里有一个惠嫔还不够?”太后收了笑,不喜地看向那个满头钗饰、打扮艳丽的妇人。 “天儿寒,咱还是进去说吧。”楚皇无奈劝道。 太后抽回被他搀住的手臂,朝一侧唤道:“宸儿,赶紧跟哀家进殿,瞧这小脸儿都冻红了。” 赵宸顺从上前,扶着老太太跨进殿门,余光含笑瞥了一眼人群里的四皇子。 —— 太后刚一进殿中就忍不住皱起眉,问:“这儿怎么还置着个死人?” “人还没死,这是恭亲王家的景沛,是昨个儿叫咱宸儿给打成这样的。”楚皇道。 安放在殿中的软架上正平躺着个人。 一袭厚重的白色锦被把他裹得严严实实,要是不仔细看,倒还真像义庄里没来得及收敛的死尸。 第060章 恶人先告状 - 嫁祸为夫 - Z金 “伤着了怎么不送太医院?”太后毫不停顿地转开眼,“这乾清宫是帝王处理政务的地儿,要是什么东西都能往这儿抬,还像什么话?” “母亲说得是,等处理好这事儿人也就抬走了。”楚皇恭谨道。 “还怎么处理?宸儿已经和哀家讲过了,不过是小孩子间口角之争罢了,打了也就打了,还叫咱宸儿给他打回来不成?”太后拉着赵宸坐到榻上。 楚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本是想传赵宸来问几句再罚一罚,安抚好恭亲王家的,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可谁想赵宸竟躲去太后宫里,还恶人先告状! “母后——”一直抽泣着的艳丽妇人总算忍不住了,噗通一跪,“我儿可是险些丧命啊!这哪儿还是小孩子的口角?这简直是杀人了!” 她伏地哭诉:“您也是看着沛儿长大的,他自幼乖巧,从不多惹是非,哪儿想不知怎么得罪了武亲王,被恶奴两鞭子抽下去大半条命,要不是俞太医施了奇药,沛儿可就活不成了!” 太后丝毫不为所动:“宝庆,你既叫哀家一声母后,便算是哀家膝下的,你如今虽嫁作他人妇,可也别忘了自己到底是皇家人。” 她半握住赵宸的手,语声威严:“宸儿是皇室宗亲,是下天子一等的当朝亲王,你儿要真的是知礼懂规矩,宸儿又怎会纡尊降贵代你教子?” 话都说到这了,楚皇也不能再干看着了,道:“老四,你当时不是也在场?说说,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闹起来的?” 四皇子好半晌也没吭声。 直到楚皇不耐,他才讷讷道:“儿臣当时喝了不少酒,实在、实在记不清了,只记得世安命人动手时,没见他像是吃亏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似真的记不确切了。 赵宸笑望了他一眼。 这四皇子还真是滑溜,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不说,还话里话外的引导众人。 “如今武亲王好端端的,可我儿却生死难断,便是、便是我儿真的有所冒犯,总也不至于要了他性命不是?!”宝庆公主伏地痛哭不止。 “母后,宝庆只有这一个儿子,武亲王是您心头肉,您疼宠他、纵容他,可沛儿又何尝不是宝庆的命根子?要是沛儿挺不过这一关,宝庆便随他一起去了!” 一直默默无言的恭亲王世子同样拜倒。 “臣虽不知犬子到底如何得罪了武亲王,但大楚毕竟有律法明文在,犬子就是真犯了死罪,也该是由陛下圣裁。” 口角之争扯到了律法上,纵然太后有心维护,也不免一时顿住。 楚皇也忍不住皱起眉,正想说什么—— “世子殿下说得对,他的确没触犯什么律法明文,也的确罪不至死。”赵宸声调慵懒,“至于冒不冒犯的,他说的也都是些真心话——” “皇兄、母后,您二位都听见了吧!”宝庆公主急忙直起身,哭喊道:“这可是武亲王亲口说的!我儿并未犯大错,求您二位做主啊!” 四皇子眼角抖了抖,身子忙又伏低了几分。 太后路上也只简单问了几句,并不知道细节,这时忍不住问道:“到底都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赵宸轻声道:“不过是些废人娶不了良家女子…青楼卖笑的也不愿意招待孙儿、孙儿只配被戏子压——” 啪——! 茶盏被太后狠狠掷在地上。 滚热茶水混着碎瓷片溅了地上人一身,可谁也没敢挪动半分,皆噤若寒蝉的失了声。 宝庆公主等人是被赵宸的话惊住了。 而四皇子则是遍体生寒。 太狠了—— 口舌争锋自然都是骂人揭短,谁也说不出什么好听话,但凡有脸有皮的,事后谁又舍得下脸面自己复述给人听… “宝庆,你可真是教了个好儿子。”太后语气淡得令人心头发紧。 “不、不,母后,您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啊!”宝庆公主惶恐的全身发抖,“沛儿是个好孩子,这话、这话——” “怎么?你是想说这恶言不是他说的?是宸儿当着哀家跟皇帝的面编造的?”太后凤眸乍寒,威仪骤起迫得人呼吸禁不住一滞。 “母亲息怒,当时不是还有旁人在场?朕把他们一一召来问过不就清楚了。”楚皇问清昨夜在场的人后,命宫卫前去各府传召。 殿内顿时陷入死寂,一瞬比一瞬压抑,直到一声轻笑打破凝滞的氛围。 “好了,咱不气了。”赵宸笑着拢住太后的手。 “您说咱在这世上活着,哪儿能讨得所有人欢喜?还不都得靠咱自个儿争渡,这些恶言恶语,您的孙儿早听惯了。” 她轻轻搓揉着太后手背上的褶皱,像是想把它们一一抚平。 “人家说的也算实话,您看孙儿为什么从不去楼子?还不是人家姑娘不待见,至于戏子什么的,还是孟先生长得太好看,难免招来闲言碎语。” “便由他们说去吧,孙儿又不求功名青史,待百年一过、黄土一埋,谁还能记得咱大楚有过孙儿这么个混账?”她笑得坦然真诚,莫名感染人心。 一旁的楚皇不禁多看了她几眼,眸中渐渐缓和,泛起些许沉吟思索。 太后轻叹:“你这娃儿一向不让人省心,可偏又明事儿得惹人疼,你说得在理儿,咱都是活给自个儿瞧的,这旁人的欢喜,总也不能代咱免了什么磨难——” …… 林十七等人被带进殿中时,赵宸正陪着被抚顺好的太后说笑不止。 除了殿内还躺着个人事不知的关景沛,以及一旁不停抹泪的宝庆公主。 气氛上倒也看不出发生过什么争端。 “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少年少女齐齐行礼。 “都起来吧!”楚皇面无表情地一抬手,“林家丫头先说,昨儿晚上武亲王和镇国将军到底是怎么闹起来的?” 没等林十七开口,赵宸忽然起身走过,拉着她一起跪了下来。 “陛下还是叫旁人说吧,臣与十七——” 被她牵着的林十七红了脸,一副女儿家含羞带怯的样子,手上却紧紧回握。 赵宸朗然一笑:“请陛下明鉴,臣与十七已不是外人,这事儿,她实在不好作证。” 第061章 男男也不亲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一句“不是外人”,惊起了满殿人的愕然。 四皇子更是如遭雷击般猛然僵住,直直盯着那双紧握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 被注视着的两人坦然起身,又携手跪倒在太后身前。 赵宸笑着说:“老祖宗,孙儿与十七两情相悦,正好趁今儿个把这喜事儿告诉给您,也好让您宽下心,您的孙儿不是个人嫌狗不理的。” 她一脸柔情,转过脸看着林十七,“此生有十七,孙儿已经知足了。” “乖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太后忙将手伸向林十七,看上去高兴极了,连连念叨着:“好好好,喜事儿,这是喜事儿!” 一旁的楚皇神色莫名,看着那言笑晏晏的两人,眸中思量更浓。 中山王林玄朝手握兵权,镇守大楚险要之地,在朝中可谓举足轻重。 林家的亲事他本是想配给太子,也好稳固太子的储君之位,为帝路打下基础。 然而一心求仙访道的太子却断然拒绝,油盐不进,怎么也不肯纳妃… 既然林家不能用作为虎添翼,那也只好走另一个极端。 寻一个身份相当、势力低微的皇家人与其联姻,才好继续维持朝中的平衡,以及… 想着赵宸先前那番话,他又打量了几眼,眼下再算起来,赵宸反倒比四皇子更适合。 没野心、没势力,最重要的,这是个废人—— “此事中山王可知晓?”他淡淡问。 “回陛下,臣和十七想着先告诉您二位长辈,求来了首肯再去林家,这样也能直接把亲事定下。”赵宸笑得灿烂。 沉默一刻—— “朕允了,待知会过中山王,朕便下旨为你二人定亲。”楚皇说完转向太后,轻声问:“这般,母亲意下如何?” “好好好,就这么办,等回头哀家就传中山王妃进宫叙话,尽快拟个日子出来。”太后笑得容颜舒展,拉着林十七越看越欢喜。 能得这么个孙媳妇,多好啊! “父皇!”此时才回神的四皇子忍不住唤道。 “你先退下吧,以后酒还是少喝,喝到不记事儿还成何体统?”楚皇话语里带着不容置否,又道:“回府静心习文练武,朕过后会考较的。” 四皇子袖中的手捏得死紧,强自压下不甘心,哑声道:“儿臣…遵旨。” 待四皇子退下,楚皇才转向殿中其余人,却没有再问询的意思。 他看向宝庆公主,淡淡道:“带孩子去太医院吧,宝庆,朕此次不追究是看在兄妹情分上,这种用一点儿少一点儿的东西,你该珍惜着。” 可这么一来,太后却不乐意了,正想说什么,却被楚皇堵了回来。 “母亲,咱今儿个有喜事儿,这些孩子们的口角,教训教训也就算了,朕相信这次景沛也长了记性了。” “陛下说得是。”赵宸忙识趣地应和一句。 “从父王那儿算,臣也是做长辈的,这回虽为了教导不懂事的侄儿,但毕竟下手重了些,只要侄儿日后不怨愤臣这叔叔,臣自然不会揪着不放。” 太后又好气又好笑地瞥了她一眼,笑骂:“你呀你,牙尖嘴利的!” ……… 出了宫苑时,已是午后时分。 赵宸牵着林十七慢悠悠向宫外走着。 其余人早已各回各家,只有她们被太后单独留下,从头到尾问了一遍“情事”。 “你一会儿准备怎么跟我爷爷说呀?”林十七轻声问。 赵宸眯起眼睛笑道:“生米煮成熟饭怎么样?” “那我爷爷肯定宁愿我守寡,也非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不可!”林十七白了她一眼。 “完了,你吓着我了,要不我现在回去跟老祖宗改口算了。”赵宸漫不经心地说着,作势就要往回走。 林十七忙扯她一把,娇哼道:“晚了,我女儿家的清誉,可都当着那么些人的面儿许给你了。” “你也知道啊?”赵宸撇了撇嘴,轻问:“那你是真准备嫁给我守一辈子活寡?” 她先前没痛快的答应项依依,除了的确没什么好处已外,也是为林十七着想。 毕竟她把人家娶回去,也只能干看着—— “呸!我才不会守活寡,这世上好男儿多着呢!”林十七眼波流转,娇笑着道:“你到时候别拘着我就成,你玩儿你的,我玩儿我的!” 赵宸无语地摇摇头,不再理会这个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人。 片刻,朱红宫门在望。 赵宸倏然顿住脚步,与门外那个面无表情的人对视了几个呼吸。 那人好看的眉眼间清冷幽寂,无以复加。 “这就是你那个?”林十七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边问一边就要撒手。 赵宸没答话,手上反而抓得更紧,牵着她一顿不顿走出宫门,站到孟雍身前。 “孟先生怎么有闲晃荡到这儿了?”她语气稀松平常。 孟雍盯着她们牵在一起的手,默然片刻,上前将她们分开,淡淡说:“殿下,男女授受不亲,您以后还是多注意着些,坏了别人家姑娘的清誉可就不好了。” 他将“别人家”三个字咬得极重,说完很自然地拉过赵宸向自家马车走去。 没走多远赵宸就成功抽回手,停下脚步笑道:“男男也不亲,先生以后还是多注意着点儿。” 她不顾对方脸色,又道:“另外那也不是别人家的,先生说的很对,遇见更好的自然就放下了,本王已得陛下准许,择日便会与十七定亲。” 孟雍看着她那一脸灿烂的笑容,很是失态地脱口问道:“你觉得她比我好?比我更得你心?” “好不好的没法儿比,至于得不得心。”她凑近轻笑,纤细的手指连连戳在他的胸口上,“本王这颗心都被丢回来了,也没那么些个讲究了。” “反正先生也说要尽心为本王寻王妃,如今看来,倒是不必先生费心了。”她收回手,转身之际又笑着说:“本王自己觅来的佳人——很不错!” 孟雍神色寂然,默默看她走回林十七身边,又看着那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最后则注视着马车扬长而去,久久也没挪动。 直到寒风忽起拂乱他披散的青丝,也拂去方才莫名升起的烦闷。 他舒展开蹙起的眉心,又恢复往常神色,随手抚了抚胸口处被她戳动的地方。 一步一步向武王府的马车走去。 风声裹挟着他的自语,不真切中只余三个字。 “…中山王…” 第062章 您不能娶她 - 嫁祸为夫 - Z金 上了林府的马车后,赵宸便闭起眼睛靠在车厢上,一声也没吭。 她如此突然和林十七走到一起,显然打乱了孟雍原本的计划。 虽然她也不知道孟雍到底在盘算什么—— 不过她之所以答应陪林十七胡闹,也不止是为了防着孟雍打她亲事的主意。 意图也在四皇子。 自当年她被砸瘸腿后,四皇子便安分的像只乌龟,整日缩在自己的龟壳里。 不仅十年如一日的沉寂,更是从来都躲她远远的,好似生怕会惹祸上门般。 自古大恨,不外乎杀父夺妻。 四皇子的爹她是杀不了,但媳妇儿她总还是可以抢一下的—— 她缓缓睁开眼睛,对林十七道:“要是一会儿你爷爷揍我,你可得拦着点儿。” 林十七“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你真当我家是土匪窝?我爷爷很和善的,不是什么匪贼粗汉,你就放心吧!” 听她这么说,赵宸不由回忆了一下。 那位很少在京城露面的中山王,好想看着是挺和善的,话不多、笑眯眯… 可等她们进了林府,刚把事情说了个开头,对方便直接挥着大刀斩向她的时候,这个所谓的和善印象,顿时破灭得一干二净。 “冷静、冷静!”她缩头躲到林十七身后,连连喊:“小心啊,刀剑无眼啊…” 宽阔的练武场中,年过六旬的中山王宽额浓须、赤着上身,虬结的肌肉看着比正值壮年的男子还要结实。 沉重的开山刀寒光凛凛,于他手中却如同玩物,正不停贴着赵宸身周打转儿。 “您别伤着他!”林十七劈手拍向刀身。 林玄朝忙顺势收手,不悦地说:“伤着怎么了?他都把我的乖孙女儿骗走了,我就是砍他两刀都不够解气的!” “爷爷——”林十七上前抓着他手臂晃个不停,“您不要那么凶嘛,我路上还跟人家说您特别和善、特别和蔼可亲…” 林玄朝将开山刀向后一丢,接过衣服披好,“少拿好听话儿糊弄我,你这丫头竟敢自己去陛下面前请婚,你把我这当爷爷的搁哪儿了?” “您老消消气儿,这事儿也是话儿赶话儿了…”赵宸忙把乾清殿里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小子也是想着不能辜负十七,这才当即告诉给了长辈,望您——” “你想也别想!别说我爹不会同意,就是我这做叔叔的也不会答应!”远处走来一人,浓眉倒竖,一脸气怒。 不是旁人,正是东华门守将小六子,林玄朝的六儿子,林筹。 “六叔,咱别把话儿说得这么死嘛。”赵宸笑容满面,“我与十七郎情妾意,您真舍得下心拆散我们,让十七暗自神伤、以泪洗面?” “谁是你叔!少在这儿顺杆儿爬!”林筹阴沉着脸,全然没了那天和谢四谈笑时的样子。 “我家十七自幼许诺,非天之骄子、绝世英雄不嫁,你也不自个儿撒泡尿照照,你能沾得上哪个?”他说着还朝地上啐了一声。 赵宸也不生气,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林十七,这才淡淡道:“那也得她嫁得了才行。” “行了,屋里说。”一直静静看着的林玄朝忽然打断他们,当先向书房走去。 书房落座,热茶上桌。 “咱明人不说暗话,您府上的亲事陛下看上了。”赵宸噙笑拨弄着杯盖,“十七只能许给皇家,既然嫁不得太子,那也只能嫁个碌碌无为的。” 林玄朝不为所动,依旧默默喝着茶。 “陛下已决心收归兵权,庄亲王是个明白的,这才主动交权,又借着教子告假,好给陛下改弦更张的空当儿…” 赵宸含笑缓缓说完,又轻声问:“这种局势下,您觉得下一个会是谁?”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筹沉不住气了。 “也不过是顺者得活、逆者找死罢了。”赵宸语声轻缓,“五军都督府总掌天下兵权,但如今天下兵权,可有两分都在林家这位异姓王手上。” 她冲林玄朝笑了笑:“便是您随先帝戎马半生,可到底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除了姻亲相连,您有什么依凭能让当今这位缓下疑心?” 听她这些侃侃而谈,林十七不由怔住。 当初项依依给她出主意,让她假意与赵宸定亲时,可没和她说起过这么多—— “十七的亲事不管陛下安排给谁,您可都拒不得,除非您…”赵宸将后半句咽下,又道:“如今我二人两情相悦,对您、对林家可都是最好的。” “林家女子怎能嫁给废人?”林玄朝淡淡道。 赵宸笑了:“甭管废不废的,能安稳活着可就比什么都强,我没出息是没出息了点儿,不过总也好过木秀于林。” 沉默,良久的沉默—— “小世安,你比你父王聪明。” 林玄朝语气莫名地说了一句,才转向林十七,试探问:“真喜欢这小子?要知道他这个腿脚,你以后可有得伺候了。” “爷爷放心。”林十七压下心思,一脸娇俏,“他疼我、宠我还来不及呢!” 自二人进门后,林玄朝头次露出笑脸,也恢复成赵宸记忆里那个和善的样子。 “也没关系,这小子要是敢给你委屈受,爷爷我就…豁出去了!”他语气轻快,笑容可掬,如同是在说笑一般。 然而赵宸却眸光微凝,好半晌才道:“老爷子尽管宽心,十七肯下嫁给我,那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定不会亏待她的。” “你那些个污糟事儿我也听过一耳朵,过去咱不提,打今儿起,那唱曲儿的你最好少有牵扯,不然——”林玄朝冷冷地笑了几声。 赵宸低眉顺目地应了应。 待林玄朝点头,这门亲事便算彻底拍板了。 —— 被送出府后,赵宸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林府给她安排马车,只好自己晃荡着朝武王府走去。 没等走出三条街,熟悉的马车便停在她身旁。 “倒是哪儿都有先生。”赵宸笑着说了一句,无视车里人伸来的手,自顾自爬上马车。 “先生是来道喜的?” 孟雍摇头,顿了顿道:“您不能娶她。” “怎么不能娶?”赵宸漫不经心地笑问。 “林家即使和您结亲,兵权也最少要交一半,再者您毕竟势微,怕难逃被掌控,中山王出身草莽,可不是忠耿之辈,要是一朝生变——” “记得本王和你说过。”赵宸笑着打断他的话,道:“本王并不需要谋士,你对本王唯一的价值就是心头所好,可现在…” 她越凑越近,嫣红双唇只差一丝便会碰到他,“你辜负了本王的情意,还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本王想娶谁就娶谁,关你什么事儿?” 话不客气却极有道理,孟雍不由沉默下来。 赵宸当初说得明白,留他在身边只因为看上他了、想和他好,要他余生相伴而已。 现如今二人情变,按理说就该各走各路。 他的确没什么筹码能继续留下,再接着给人家出谋划策、献计—— “吁——!” 车夫的勒马声刚刚响起,马车便猛然歪斜。 第063章 亲都亲着了 - 嫁祸为夫 - Z金 在这一瞬之间,赵宸脑中盘算不止。 坐稳还是坐不稳? 直到她被惯性甩到孟雍身上,压了个严实,软嫩嫩的唇瓣儿还印在了他脸上… 她才决定顺其自然、不挣扎了。 而刚才正走神的孟雍,此时彻底愣住了。 自脸颊上传回的温软湿热,真实得令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和赵宸相识到现在,虽然口头上你侬我侬,可实际也就只拉拉手,抱一抱… 没等他回神,“吧唧”一声,清晰又刺耳。 赵宸抱着‘亲都亲着了,干脆彻底点’的心态,很光棍地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油光水滑,像块刚出锅的嫩豆腐似的,还有股子不知名的馨香… 她好奇地眨眨眼睛,唇齿开合又轻咬了一口。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么想着,她一抹嘴毫不留恋地爬起身,掀开车帘问:“这是怎么了?” 车夫一脸晦气,沉声道:“不知道是谁活够了,冷不丁儿从边儿上窜出来…您没磕碰着吧?” “没事儿。”赵宸摇头就着他的搀扶下了马车。 没走几步,她就看见了罪魁祸首。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俏生生的水灵。 小丫头看见她后,忙爬了起来,顾不上被擦破的手,压低声音道:“武亲王,我、我家主子让我稍信儿给您。”她说着自怀中掏出封信。 对于这么个敢舍命拦车的丫头,赵宸也没急着应声,而是又打量了几眼。 直到小丫头局促后退,她才道:“回去告诉她,我帮她不是图她什么,让她好自为之吧。” 不等小丫头回话,她便抽走了那封信,又摸出药瓶递过去,轻声道:“想避开人也犯不上这么不要命,你不怕死,我还怕呢。”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马车里,孟雍已经坐回原处,拢袖垂头、神色难明,脸上牙印浅浅却很是扎眼。 赵宸也没在意他,随手拆开那封信看了起来,直到从头看完,才兀自收好。 “宫里传来的?”孟雍轻问。 “你不是在她那儿留了人盯梢,她有什么动作你会不知道?” “在下不过是为以防万一。”孟雍声音低沉,“您也说了,惠嫔是个惹人怜的,虽说陛下不大可能因她心软,但总还是要防着。” 虽然刚亲了人家,但赵宸丝毫没有缓和的意思,嗤笑问:“你是想防着什么?防着不能把老六一脚踩到底儿?” 她一直以为孟雍和她一样,不过是想顺着六皇子那儿扯出旧案,顺便给他点儿应得的教训也就差不多了。 可谁想这人近来竟伙同赵翰卿,捏造出了不少罪名,存了将六皇子推落深渊的打算—— “他的确做错了事,也活该落得如今。”她眸色冷寂,盯向孟雍,“可这些错事有几件不是你教唆的?他要是罪有应得,那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受贿舞弊、截杀官兵…这些罪名足够了,不用你再费心添柴加火。”她冷嘲着,往车厢上一靠,“堂哥那儿我也知会过了,此案会有一个公判。” 孟雍默然片刻,道:“打蛇不死,自遗其害,您这又是何必?”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像你这样事事做绝——”她轻捻着袖中那封信,语声极轻,“今个儿给人留条退路,未必不是为自己留下条后路。” ……… 二月初一,年后开朝的日子。 赵宸例行上完早朝,便随赵翰卿一道向宫外走去。 今日的两司公审,定在了刑部衙门。 “我倒觉得孟雍是为你着想。”许久没露面的赵翰卿一身暗红朝服,人也清瘦了许多,似乎这段被自己父亲禁足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边走边说:“仇怨既已经结下,自然要不动则已,动则,便要让对方再也翻不了身,毕竟世事无常,你哪儿能知道仇家几时就又起了势?” 想着近来一直躲着她的孟雍,赵宸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问:“堂哥什么时候改性子了?” 虽然此前二人没什么来往,但她可不觉得一向只好诗酒、处事淡然的赵翰卿,会是这样一个热衷于斩草除根的人。 赵翰卿沉默一瞬,轻声道:“人如何处事要取决于身处什么境地,四面烽火、动辄难以自保下,便是如何心狠都使得。” 他顿在马车前缓了几个呼吸,明艳眉眼似染上了一层旖旎血色,又兀自掩下,也不再劝说什么,自顾自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直到进了刑部正堂,二人才分开。 一个随尚书夏明吉高坐上首,准备协助审案;一个坦坦然坐到了堂中旁座上,摆明自己就是来看“仇家落难”这场好戏的。 不过一刻,堂外三丈远便聚满了人,皆是为了来围观皇子案这个大热闹的百姓。 “带涉案人岳珵!” 岳珵被官兵带着走进堂中,身后则跟着寸步不离的韩烽。 反正全大楚都知道这点儿仇怨,赵宸也干脆,自岳珵从死牢中出来后,她便命韩烽日夜守护,以防出什么意外。 岳珵入堂拜倒在地,“…同窗二十三人,只余学生一人幸存,十载寒窗不仅没求得功名,反遭杀身之祸,只因财帛动人心…” “…学生敢问,此等恶行天理公道何容?”他伏地一叩,“望大人们明察!” 物议沸腾,群情激愤,比上次武王府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肃静!”夏明吉一拍惊堂木,又低声对身旁道:“谢老大人?” 谢端肃然站起身,手持一卷红皮官册,念道:“…收受贿银共计三十余万…顺天府刘、李二人悉为湘王府侍卫截杀…” 直到老谢把罪名都宣告完,程序也走了大半,夏明吉才敢命人带六皇子来。 然而即使是这样,还是逃不过满心愤然的百姓,官兵被推搡地前后摇晃,只得埋头死死抵着。 一身常衣的六皇子满面惶惶,忙加快脚步。 待远远看到赵宸时,他有些别扭地转开眼,脚步也跟着放缓,似踟蹰不决。 片刻,他眼底升起几许释怀,也多了分笃定,缓缓偏过头望向堂中的赵宸。 也在这时,破空声乍然响在赵宸耳边。 她猛地望向六皇子身后,素手紧捏住扶手。 没等她有什么动作—— 刺耳碰撞声炸响,一块乌黑的石头与一支百钢利箭凌空撞在一处。 一瞬不到,利箭击碎石块,轨迹只偏移少许。 在赵宸的注视中,百钢箭狠狠刺进了六皇子的后背,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堂前。 第064章 记得来埋我 - 嫁祸为夫 - Z金 血迹四处飞溅,满堂哗然,乱成了一片。 赵宸快速移开视线,转向那个站在堂后的人。 乌裘墨发,容貌瑰丽,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掷出石块后才将将收回… 见她看过来,孟雍只顿了一瞬,便坦然走到她身旁。 “在下尽力了。”他语声很轻,完全没有解释为什么隐瞒武功的意思。 赵宸也不追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支箭,自语道:“神箭蔡温。” 这也是她为什么没让韩烽去追的原因。 江湖中有一成名已久的神箭手,名叫蔡温。 一把震天弓,特制百钢箭,可谓箭无虚发,能于数里外暗箭夺人性命,几乎从无失手。 而附近最合适的地方,只有两里外的凌霄阁,除非她或者孟雍亲自去追—— 然而二人却都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自己身手的打算。 混乱中,他们都没往前凑,以他们的眼力,自然早就看出六皇子没救了。 戴罪皇子被射杀在刑部堂前,这可真是天大的热闹… 趁着堂中乱成一片,没人注意,她把蔡温的情况,大概和赵翰卿说了说,也不理一脸若有所思的孟雍,径自带着岳珵他们走了。 “武亲王——”僻静处,岳珵低唤一声,撩袍拜倒,“学生代亡人拜谢。” 赵宸摇头:“别在这儿拜我了,走吧,趁着眼下还能出京,咱先去看看翠儿。” ……… 当年楚魏一战过后,长明军直系全军覆没,尸体横满边关战场。 朱崇远所部得讯千里驰援,才堪堪守住小半河西边关,并救回了身陷战场的赵宸。 当时远在京城的楚皇曾连下三道圣旨。 一为:所有战死将士皆进爵、追封、赏银。 二为:命大军护送桓烈忠武王与战死将士的尸身回京。 三为:敕造护国忠烈园,厚葬这一战所有亡者—— 战马嘶,长枪鸣,英雄凌云壮志; 生豪杰,死鬼雄,烈士旷古丰功。 赵宸收回望向楚皇题字的目光,带着迎春与岳珵踏入了这座护国忠烈园。 翠儿虽不是忠烈,肖青山也同样罪有应得。 但终归人死是非消。 十一年前,肖青山被葬在这里;十一年后,她命人把翠儿也埋在肖青山旁边。 她看着那块无名墓碑,轻声道:“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虽说不能给你留名,但好在让你们父子团聚了,要是真有来世,还是生个寻常人家吧…” 浊酒一杯相送故人。 她拱手一拜,留下泣不成声的岳珵,大步向山顶走去。 每年冬天她都会来这一趟,祭奠满山的亡灵,以及山巅那位长眠的神祗。 枯枝莹雪,风声如涛,啸动远方山林。 她拢紧长裘,接过迎春手中的布包,打发他去祭拜同样葬在这座山的方振铎,自己则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来到那座孤坟前。 桓烈忠武王赵柏策之墓。 她席地而坐,默默拿出香烛纸钱、美酒糕点,摆置好了之后,兀自捧起酒坛,斟了一杯放在墓碑前,余下的则一口一口灌进自己嘴里。 长久的静默。 “这酒不错。”她轻声念叨,“不过我没你的本事,这还是演了一出苦肉计,陛下才赏给我的…” 沉默、死寂。 她点燃纸钱,静静看着火光将它们吞噬,疾风忽起卷着还未燃尽的四处纷飞。 遥远旧忆拉扯着思绪—— 怒马长嘶,杀喊震天,遍地赤红汩汩… 那人白马长枪,银甲浴血,气势一瞬比一瞬强盛,似要这浩荡乾坤也铭记住他。 “这孩子交给你们了。”他脊背挺直,手握长枪,策马直直冲向敌营。 —— 她摇头笑了笑,又拍开一坛酒,轻声道:“老六今个儿让人杀了…” 沉默了一会儿。 她笑过又叹:“其实我也怕死,怕死才能活得久,你说是不是这理儿?你倒是不怕死…” 朔风呼啸,卷起四野的积雪,又簌簌落在她与孤坟之上,似将他们连在了一起。 “我跑不了了。”她把那杯酒倒在墓碑前,又重新斟满,痴痴笑望:“我是有家的人了——” 她住了嘴,侧头回望远远走来的人。 那人独眼、半张脸的伤疤、满头华发,驼着背如同虾米一般,缓缓走到近前。 “又有什么可说的?”他哑声低问。 赵宸笑的灿烂:“多得是能说的呀。” “走吧,别扰他了,他这人从不喜欢热闹。” “你真的不跟我走?”这个每年都问的问题,她还是照例又问了一遍。 驼背人摇头:“我快死了,死在这儿最合适,地儿我自己选好了,你到时候记得来埋我就行。” “多活两年吧,现在就死怎么安心?”她笑着直摇头,看向又一个走近山顶的人。 见有人来了,驼背人没再多话,伏地冲孤坟一拜,颤巍巍地沿原路走回。 孟雍看着迎面走来的驼背人,默然片刻还是侧身让了让,眉眼低垂如同凝结。 直到驼背人走远,他才向孤坟方向望去。 一刻、两刻,他重新向那边走,站定在赵宸身前,微弯下腰冲她伸出手。 赵宸仰头看了看他,扯着他的手站起身,问:“你怎么跟到这儿来了?” “刚才那位是猛虎将军?”孟雍答非所问。 赵宸失笑出声,明亮眼睛弯成了月牙状,“这儿可没什么猛虎将军,只有守陵人陆定北。” 沉默一瞬—— “陛下雷霆震怒,下令封禁城门、彻查城中各处,又命人传了话儿到咱府上,说让您好生在府待着。”孟雍很自然地为她拂着身上的雪。 “禁足待查?也对,谁让我现在是满京城里最有嫌疑的人。”赵宸笑了笑,“得,走吧,再不回去陛下该以为我畏罪潜逃了。” 孟雍看了一眼墓碑,牵着她的手向山下走去。 没几步,赵宸忽然停住,侧头问:“来都来了,你不祭拜一下我父王?” 孟雍顿住,拉着她走了回去。 孤坟前,他静静站了一会儿,躬身一礼,再次牵住赵宸的手,良久才道:“我会保护好他的…” 他说完,牵着赵宸一步也没停地下了山。 —— 山门处,二人停住。 “此事有嫌疑的人很多,不过最有可能的,还是当年设计断您腿的人,而且这人很大可能和太平卫有牵扯。”他顿了顿,“是在下的疏失,没察觉出惠嫔给六皇子的信里藏了玄机。” 那天在宫里,赵宸让小公公稍话儿给惠嫔。 告诉惠嫔自己会尽力相保六皇子,让他最重不过削爵外放,不得回京,让她不要再闹了,省得惹恼宫中的两位贵人… 得了赵宸这话,惠嫔才停下每日的四处哭求,又命小宫女偷偷出宫送信给赵宸。 而那封信里,除了些感谢的话,倒也隐晦的表示了她会知恩图报。 不过赵宸也没想到,惠嫔这个深宫柔弱妇人行事竟这般果决,所谓的知恩图报,便是让六皇子把当年看到的说出来。 赵宸想了想道:“老六什么也不清楚,最多只能咬出四皇子在场,你觉得会是四皇子?” 孟雍摇头:“现在还没线索,光靠猜想的话太多人有嫌疑。”他笑了笑,“便是在下与赵大人,同样也都有动机斩草除根不是?” 他眸光落在楚皇题字上,片刻又道:“您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分,其他的自有在下去查。” 第065章 患难见真情 - 嫁祸为夫 - Z金 二月里天气近暖,阳光也多了分温度。 懒洋洋地往院中竹椅上那么一躺,再沏上一壶热茶,日子倒是舒坦得紧。 而赵宸也正是这么做的。 她这次很听话,命人送走岳珵后,她便回了府,足不出户,乖巧地过分。 然而这并没能让孟雍的心情好起来。 他静静站在东厢廊下,眸光自那个阖眼躺着的人,转到竹椅旁的女子身上。 十五、六岁的年纪,娇俏灵动,正叽叽喳喳对着赵宸说个不停。 他不由蹙了蹙眉。 这样一个张扬欢脱的女子,怎做得好把持一府的王妃? “…爷爷说了,陛下只是一时怀疑,而且他也在陛下面前替你做了保,再有几天你就不用在府里关着了。”林十七攥着把瓜子,边嗑边说。 “日子定了没?”赵宸睁开眼睛问。 “啊?啊…商量过了,都说定在秋天比较好,再具体还没选定。”林十七嘟囔,“秋天才定亲的话,那咱俩估计要到明年才能大婚了。” 赵宸笑了:“你就这么急着嫁给我?” 林十七白了她一眼,低啐着把手里攥的瓜子皮都丢到了她身上。 二人很快笑着打闹成一团,笑闹声回荡在院中,明快又和谐。 孟雍听着听着,心里莫名升起些烦躁。 这小东西总这样识人不明。 先前对他动那些歪心思就算了,如今这门亲事的弊端,他都说得那么明白了,这人怎么就不肯多心想想?之前对付他时的那些精明劲儿呢? 他想着想着忽然怔住,蓦地记起上元夜,当时是林十七先出面解围的—— 赵宸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就这么会儿工夫,廊下那人的气息一下杂乱,一下停住,这光景又起了杀意… 这是觉得让人比下去,心里不平衡了? 她眨眨眼睛,忽然扬声唤道:“孟先生?” 孟雍这才收起心思看向她。 “听说广和园过几日就开园了,需要我二人去给你捧个场儿吗?”她笑问。 “捧场儿自然是好的,在下也为您和朱将军父子留了座位。”孟雍淡淡道。 林十七也不甘示弱,摇着赵宸的手臂娇声说:“没事,没有位子我就不去了,反正我也不喜欢听那咿咿呀呀的。” 她说着睨了孟雍一眼,“再说了,人家毕竟是开园大吉,我还是不去给人添堵了。” 被她这么一挤兑,孟雍不由心中失笑,乱七八糟的思绪随之一扫而空。 “在下还有事儿,不叨扰武亲王了,咱们初九广和园见。”他整理好心情,说完径自出了院。 见人都走没影儿了,赵宸还一直盯着那边瞧,林十七不由取笑道:“这小两口哪儿有不闹别扭的,你这样拿我给人家添堵可就不地道了。” “浓情蜜意的戏是你自己上门来演的,又不是我求着你的。”赵宸轻声说着,抽回手臂,“以后没事还是少来我这儿,这戏演得你累我也累。” 她这么翻脸不认人,令林十七也没了笑脸,瞥着她说:“那可不行,人都说患难见真情,你现在被禁足府中,不正是咱俩表现真情的时候?” 赵宸慢悠悠地把茶喝光,这才站起身,笑道:“项依依能给你出一时的主意,总顾不了你一辈子,脑子还是长在自己身上才最靠得住。” 她朝自己房间走去,“告诉项依依,本王是喜欢聪明知趣儿的人,但可不喜欢自作聪明的。” ……… 深夜里的武王府寂静无声。 赵宸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直直盯着帷帐发愣,一直到亥时更鼓远远传来。 她利落地爬起来,钻进暗道,翻出女装三下五除二换好,又取了斗笠戴上。 片刻后,她从暗道走出,仰头看了看朦胧月色,悄然向城北行去。 城北一角,一栋栋低矮的屋舍连绵成片,她停在左数第三家,叩了几下门。 又一会儿,房檐下响起清脆的铃声,荡进幽幽寂夜之中。 她撇撇嘴推开门,径直进了院内唯一的小屋。 屋内极为昏暗,一套桌椅安静置在屋中央,搁着笔墨纸砚,除此再无它物。 她见怪不怪,坦然往椅子上一坐,声音不高不低:“我要蔡温的行踪。” 虽然孟雍说他会去查,但她却更相信自己。 周遭没有回应,不过几瞬便有机括声响起,随后一张纸被铜线吊着飘来。 上书:神箭难觅,千金可求。 一两金八两银。 这黑心的居然一开口就是八千两银子! “你怎么不去抢!”赵宸挑眉,“最多百两银。” 沉默——又一张纸飘来。 上书:童叟无欺,绝不二价。 赵宸不屑道:“不说我可是你的老主顾了,单就蔡温那个身手也配千金?” 纸:数里夺命,神箭无双。 “那是没让人逮住,不然早成死箭了!”赵宸嘟囔:“千两银,差不多得了吧?别这么贪——” 不远处另一栋屋舍内,玄清气得把笔一扔。 这是个什么玩应儿!当他这儿是菜场了?还没见过出来买消息也讲价的! 现在的生意,可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他轻叹着捡起笔,写道:少说废话,五百两金,再讲滚蛋。 赵宸看过沉默了一会儿,掏出银票数了好几遍,才自其中取出两千两。 “这可是五百金的买卖,咱还是谨慎点儿,我掏一半你掏一半,我再掏一半…”她一边把银票往铜线上挂,一边念叨不停。 另一头的玄清一只耳朵贴在铜管上听着,眼睛则对着另一根特制的铜管,看着她磨磨蹭蹭地把银票挂好。 等把这两千两拿到手,他忍不住气笑了,缓了几个呼吸,才将蔡温的行踪尽数写出,末尾则加了一句:爽快人行爽快事。 赵宸将内容记下,不以为然地道:“爽快值几个钱?我还真想试试拿到消息就跑,看看你们这‘知天惑’到底有没有江湖传言的那么厉害。” 她边说边瞟着暗处的铜管,耳朵竖得直直的。 然而还是和往常一样,入耳只是些窸窸窣窣地声响,全然辨别不出什么。 这时,一张颜色发黄陈旧的纸缓缓飘来。 等她拿到纸并展开的时候,满含着试探盘算的眼睛瞬时眯了起来。 苍劲有力、笔走游龙。 这寥寥十几个字蕴满了凌厉萧杀,气势磅礴如渊扑面而来,似并非纸书笔写,而是绝世利剑刻于定海磐石之上。 “知天惑,探世事;字字如金,笔破霄汉。” 两厢沉默—— 赵宸轻轻一笑,这股气势顿时在她感观中消散。 “得,反正我今个儿也没那闲情儿。”她含笑说着,面上毫无异色。 正在她准备把余下的两千两挂上,一阵叩门声却忽然自外响起。 她倏然望向外面。 以她的耳力,居然在外面人叩门前,丝毫也没听到脚步声—— 第066章 何处不相逢 - 嫁祸为夫 - Z金 玄清眼皮直跳,盯着连到门前那根铜管看了又看。 这人怎么来了—— 他咽了咽口水,紧忙拉了拉手边的黑线。 与此同时,门前房檐上响起和赵宸来时截然不同的声音, 浑厚低徊的钟声连响三下,意在主人不便。 孟雍看了看挂在檐下的小钟,忽然伸出手捏住钟身,用力一扯。 玄清那侧的黑线应声而断。 “客自远方来,主家要是拒之门外岂不无礼?”孟雍笑着推开门,大步走进。 屋内的赵宸神情木然,浑身上下绷得死紧,隔着斗笠佯装不悦地瞪向孟雍。 “原来是另有客人。”孟雍回望了几眼赵宸。 赵宸没好气地一拂衣袖。 孟雍也不在意,轻巧巧把小钟搁在桌上,淡淡笑问:“姑娘完事儿了吗?” 缓了缓,赵宸一言不发地转向一边,眼神却暗暗瞟向他。 知天惑一向只司江湖人、江湖事… 这人来是想问什么? 孟雍睨了她一眼,默默自袖中取出折好的纸,径自挂到铜线上。 片刻,一张白纸、两个大字没遮没拦地飘了过来。 纸:万金。 孟雍看了两眼,粲然一笑:“好。” 静静旁观的赵宸忍不住一嘬牙。 这死白骨精可真有钱,万金都面不改色,她这个有矿的都不舍得这么花! 另一栋屋舍内。 眼看万金就要到手,玄清却半点喜色也没有,而是盯着孟雍那张纸看了又看。 纸上只有四个字:蔡温在哪。 货卖两家倒也没问题,可… 他正迟疑着,一张张银票便不停自机关处飘来—— 直到孟雍收好消息走远,赵宸才闲话般问:“什么消息啊?居然能卖到万金…” 她本只是随口试探,也没指望能得到回答。 然而另一头的玄清却不知抱着什么心态,竟默默把孟雍的纸条传了回来。 赵宸看到那四个字后,猛然站起身一刻没停地追了出去。 客人都散了,玄清盯着那一堆银票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也跟着追了出去。 剩下的两千两赵宸还没给他! ……… 赵宸游走在彻夜无眠的西市,脑中不停搜刮着所有关于蔡温的消息—— 神箭蔡温成名于二十年前。 出道第一箭射杀的便是大魏的宣平侯,相隔三里,一箭夺命。 自此名声大噪。 这种‘侠以武犯禁’的气魄,也引来了不少江湖人的景仰。 然而这点名声很快便被蔡温自己败光了,因为他并不是什么江湖侠士。 一把震天弓,只为银钱张—— 赵宸收起思绪,绕过红袖招展的承恩楼,悄然顺着旁边一条小巷走了进去。 此时的她已经把斗笠丢了,并将斗笠上的轻纱裹在了脸上。 严严实实,只留眼睛。 她握紧短刃,脚下一丝声音也没发出,缓缓靠近巷中最里面那家。 忽然,朦胧月色中有人自屋舍顶快速掠来。 乌裘青丝,风起浮动。 她顿时停住脚,整个人猫进巷中的暗影里。 虽说蔡温的近身功夫不怎么样,但那手箭术却是真的举世无双。 还是让白骨精打头阵—— 孟雍毫不停顿,跃进院中后,一瞬不停地斩开房门闯了进去。 赵宸紧随其后悄然摸进院中,刚在窗户边探出头,一支流箭便擦着她的脸庞,整根没入了院中的枯树上,劲风将她肩头的衣衫都割开了少许。 待破窗声响起,她才压下不受控制竖起的寒毛,冲进了屋内。 一片昏黑中,她的鼻尖忍不住耸动了几下,默了一瞬后,快速顺着后窗追去。 —— 浓重夜色中,蔡温似毫无重量般飘在各个建筑之上,轻功高的出奇。 这便是他纵横多年从未被抓住的依仗。 相隔两里处,孟雍遥遥缀在后面,脚下轻点,踏着荡起的浮雪始终保持速度。 当先的蔡温见对方追不上也甩不脱,不由皱了皱眉。 他脚下一滑身形瞬转,同时弯弓搭箭,一张硬弓被他生生拉成满月状,屏气凝神,三箭齐发,直取远处的孟雍。 箭尖刺破空气,利啸震耳欲聋。 孟雍眸光倏然一凝,手中一柄雁翎刀盈满内力,刀锋斩开迎面的劲风浮雪,猛地与第一支百钢箭撞在一处。 尖锐之音彻响于漫漫寂夜。 箭尖崩碎刀口,偏移了一分,割断孟雍的一缕发丝后,钉进远处的房顶之上,一瞬不停地透瓦而下,惊起一片慌乱大叫。 孟雍无心在意,躲开箭后,快速弯折身子。 第二支箭紧贴着他的腰侧划了过去,也在他的乌裘上留了一个圆圆的大洞。 在他新力未生之际,第三支箭到了。 这时,一侧忽然扑来个人影,箍着他滚到了另一处房顶上。 “你有病啊!早趴下不就行了!”赵宸吼完理也不理他,爬起来就要继续追已经快跑没影儿的蔡温。 她这一嗓子也让孟雍认出了她,不等她完全站起来,一手又把她扯回了原处。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笑得毫无温度。 “本姑娘救了你。”赵宸既心虚又理直气壮,“赶紧接着追人!” 孟雍又扯了她一把,冷冷道:“他丢不了,倒是你,几次三番的搅和进来,这次要是不给在下个交代——” 赵宸手中短刃忽现,运足内力割向他的手腕,挣脱开钳制后,连退数步,道:“没有我你早死了,还交代个屁!” 她这幅避重就轻的无赖样,让孟雍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没等他细想—— “倒是你该给我一个交代!”赵宸娇笑道:“别忘了咱们两个可有过婚娶之约,你准备什么时候来娶我?” 她的笑声悦耳动听,然而听在孟雍耳中却只觉无比做作,半点也不动人。 他压下心头的若有所失,面无表情地说:“等你什么时候不再遮掩、自报门庭的时候,再把那夜的话拿出来讨交代吧!” 赵宸忍不住撇撇嘴,“你不是说你和武亲王情定三生?可我怎么听说她都要娶别人了?” 见孟雍不吭声,她忍着笑畅快地挑起眉,“哎哟,瞧我这嘴欠儿的,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在下可以先不追人。”他清冷冷说着,手中雁翎刀一转,大有要动手的意思。 赵宸忙讪笑着后退,“别、别啊,你就算有王蝶,可要是起了别的变故怎么办?咱还是先追人,等追到了,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孟雍似权衡了一瞬,不再理会她,自怀中掏出王蝶,看了看,当先向城南而去。 一刻钟后,二人停在城南的一间府邸外。 赵宸笑意全无、眸光发沉地看着匾额,只觉牙根紧得发痒。 蔡温这王八蛋居然跑到了她府上—— 第067章 有本事才行 - 嫁祸为夫 - Z金 深夜里的城南灯火稀疏,作为达官贵人的聚居处,这里比别处多了几分清静。 赵宸小心地觑了一眼孟雍,心思急转,嘴上却说:“武亲王买凶?倒也合理。” “抓到人再说。”孟雍顿了顿,“顺理成章的事…也不一定是对的。” “这样,还是我进去抓人,你守在外面,防止他再跑了。”她眼神飘忽。 孟雍望向武王府,轻声道:“在下比你熟悉这儿。” “万一真是武亲王买凶,你袒护她替她遮掩怎么办,你们这老相好、旧情人的,我可信不过。”她满眼怀疑,手又攥紧几分。 “你又怎么证明你和蔡温之间没有瓜葛?”孟雍淡淡瞥了她一眼,“既然谁也信不过谁,不如一起进去。”说完示意她先走。 片刻,二人一前一后潜进武王府。 与此同时,要债的玄清出现在城南坊门处,神情古怪地看向远处的府邸。 —— 赵宸木着一张脸翻过墙,对着熟悉景色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在自己家做贼,而且随时会被发现她此时并不在府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糟。 她做了几个手势,意思是分开找。 孟雍摇头,走了几步又回身看向她,眸中毫不掩饰地露出不容拒绝。 “各走各的不行?你非赖着我干什么!”赵宸压低声音恼道。 孟雍神色淡淡:“这儿可不算小,姑娘要是走丢了就不好了。” “…”赵宸看着他还没归鞘、寒光凛凛的刀,一甩袖子当先向侧院走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边。”孟雍拦下她,兀自向主院走去。 赵宸脚下磨磨蹭蹭,心思转得都快冒出火花了。 眼看孟雍就要踏进主院,她牙一咬、心一横,忽然大叫一声:“站住!” 声音刚发出,她脚尖一点,快速向侧院冲去。 下一刻,不远处一间房中,迎春闪身而出,喝问:“什么人?!” 孟雍蹙起眉,回身对他道:“府内潜进了贼人,一男一女,你带侍卫府中搜查,我先去看看殿下。” 迎春刚听了前半句便迅速发出示警,自己则忙跑进主院,敲了敲主房的门。 “殿下?”他沉声低唤。 一瞬,两瞬…屋内悄无声息,全然没有回应。 孟雍上前几步,作势就要推门,却被想也没想的迎春横刀拦下—— “贼人此时行踪不明,你就不怕殿下出什么意外?”孟雍语气不明。 迎春默不作声,拦在门前的刀身仍半分不挪。 孟雍渐渐眯起眼睛,一步上前。 没等迎春的佩刀出鞘,他的雁翎刀便斩在了上面,破开刀鞘的同时,刀风也扑碎了门扇上的明瓦。 迎春握刀的手顿时被震裂虎口,人也猛地后退几步,眼底惊起骇然。 孟雍半点也不停,逼退他后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屋内极为昏暗,一丝声音也没有,房门忽开带起的风吹得帘幔浮动不止。 卧房—— 他脚下无声,一步一步走近,轻轻推开最里间那扇门,沉眸看向空荡荡的床。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自一侧帘后响起。 他眸光一凝一刀斩在那处,帘布顿时碎开,露出其后一脸愕然的赵宸。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两手拎着裤腰,像是刚提好裤子。 两厢沉默—— “看什么看!没见过起夜的?!”赵宸好似恼羞成怒,回身把夜壶踢到暗处,骂道:“大半夜的你要死啊!我要是被你吓到不举了,你就擎等着负责吧你…” 孟雍收起刀,默默又打量了她几眼。 宽大的暗红寝衣令她看上去出奇的娇小,微敞的衣襟间几许雪白有些晃眼,披散的头发垂到腰际、拢在脸庞,衬的她脸上那抹浅淡红晕愈发明显… 一时竟是雌雄莫辨。 “好。”他语声轻飘飘地,“您要是不举了,记得告诉在下,在下一定负责。” “…”赵宸被噎住,没好气地扒拉开他,“滚蛋滚蛋,谁让你这么闯进来的?” 孟雍扯住她的手腕,侧身挡住迎春的视线,又仔仔细细替她理着衣襟,将她颈间露出的雪白半分不剩地遮好。 做完这些,顿了一瞬,他才不紧不慢地说:“蔡温逃到了咱府上,迎春敲门您没应声儿,在下担心您有什么不妥,所以才硬闯进来。” 迎春忌惮地看了他一眼,躬身道:“属下已命人去搜那两个贼人了。” 两个…赵宸暗骂一声,恹恹道:“你也去,别让他们跑了。” 迎春犹疑片刻,直到赵宸淡淡瞥向他,他才垂头应下,快步走了出去。 “你还有什么事儿?”赵宸自顾自问着钻进被窝,闷声又道:“要是没事儿也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杵着碍眼,我还要睡觉。” 孟雍眸中隐有探寻,非但没走,反而坐到床沿上。 “殿下起夜时倒是专注…”他一手探向赵宸的被子,“眼下还没开春,夜凉,您还是把被子盖好些——” 赵宸眸中一暗,猛然将他扯进被窝里,翻身覆了上去。 她热烫烫的身体紧贴着他,像块烧得正旺的炭,长发乌黑如夜倾泻在他胸前。 “摸哪儿能摸得出热不热,还是得睡进来。”赵宸笑着凑近他,一手支在枕上,一手抚着他绷紧的面容,“本王的被窝可还热乎儿?可像是刚起的样儿?” “您多心了。”孟雍说着就要推开她。 赵宸抓住他的手,痴笑摇头:“月黑风高,美人儿主动送到床前来,要说不是想试探什么,那就是想考验本王的定力了。” 她手上不轻不重地揉捏,语声如呓:“其实本王的定力还算不错,可奈何你这送上床的美人儿太好看,你说,本王是不是该要了——” 一直没反抗的孟雍忽然半揽住她,稍一用力,瞬时和她调换了位置。 他眸光炯炯如寒星,直直盯着身下笑意未散的小人儿,垂眸轻问:“你就这么喜欢压在我身上?还是我太顺着你,让你误会了什么?” 一瞬不到,他反扣住她的手凑得更近,呼吸幽凉似晚风。 “世安,想压住我光有色胆可不够,还要有本事才行。” 第068章 染血的狼牙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看向近在咫尺的他。 暗夜中,他容颜寂寂,似夜半昙花绽开那一霎的绝艳,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她盯着看了几眼,忽然问:“什么本事?活儿好?”不等孟雍开口,她轻轻一笑,勾着他的脖子语气暧昧地道:“好不好的,不试试怎么知道?” 水盈盈的眸子、红艳艳的唇瓣儿、巴掌大的小脸儿… 孟雍呼吸顿了一瞬,正想说什么,余光却将他整个视线都扯了过去。 一番闹腾后,她的寝衣再次凌乱,衣襟稍稍分开,一根暗红细绳隐隐约约现在那处,坠着的乌黑一角很是显眼。 “你当时进那座亭子,是为了这东西?”他轻声问着,捻起那枚墨玉狼牙。 赵宸稍一愣,笑容顿收,抬手就要往回抢。 “是为了这个?”他又问。 赵宸彻底沉下脸,一推他,道:“关你什么事?别碰我的东西!” “我在问你,是不是为了这个?”孟雍一手钳着她手腕,一手捻着墨玉狼牙,身形僵直如雕塑,纹丝不动。 她不答,手脚并用地扑腾着。 “为了这么个物件儿,你明知道他们是想捉弄你,还是跟着六皇子走,还是进了那座亭子…”他语声越来越沉,冷冷问:“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赵宸牟足了能用的劲儿,狠狠一脚蹬在他胸腹处。 “啪”的一声,细绳被扯断,孟雍握着墨玉狼牙被踹下了床。 此时的二人都见了血,先前的旖旎气氛也散得一干二净。 一个理也不理被细绳划破的脖子,赤着脚蹲在地上继续抢;一个不顾狼牙刺进了手心,抓得越来越紧,死活就是不撒手。 片刻后—— “真的那么重要?”孟雍问。 “关你屁事。”赵宸闷头继续掰着他血淋淋的手。 孟雍像是感觉不到疼,抓得更紧,又问:“东西重要,还是送东西的人?” 她手上顿时一滞。 一张大大的笑脸、讨喜又欠揍,极为突兀地出现在她记忆中。 她眉眼间倏然寒下,嗤笑出声,也不再抢了,兀自回到床上,裹着被子躺好。 死一般的沉默—— “殿下,韩大哥伤了那人,但人还是跑了,要不要再追?”迎春自门外问道。 “不用。”她语声淡淡带着睡意,“先搜查府中,蔡温总不会是来看景儿的。” 迎春走远后,孟雍才站起来,静静盯着蜷在床上的小人儿,可却只见背影。 良久,他摊开手掌,染血的狼牙多了丝幽光。 他垂眸看了几眼,摸出锦帕仔细擦净,这才搁在了她枕边,默默走出屋子。 脚步声越来越远,床上的赵宸仍一动不动。 东西重要?人重要? 她眼底渐起冷意,翻了个身直直看向那枚狼牙。 好一会儿,她绷紧的身子缓缓松下,随手把墨玉狼牙塞到床头木匣中。 已经十一年了,她不再需要这东西日夜提醒着她了。 ……… 浓重的血腥气四处飘荡,玄清一脸纠结地站在武王府墙外。 羊皮袄,麻子脸,八字胡,一脸的猥琐相,和他前几次出场相比丑陋了许多。 忽然,他看向远处黑漆漆的巷口。 孟雍一步一步走来,瞥了他一眼,又漠然转开,继续向前走。 玄清稍迟疑,还是没上前,反而侧身让了让。 将要擦肩而过之际,孟雍忽然问:“看到有人从这儿经过吗?” 玄清僵了一瞬,指了指角落处那支百钢箭,又指了指相隔一条街的另一座府邸。 见孟雍点点头就走,他不由暗松一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刚松下一半,一抹刀光便直直袭向他,没有半分犹豫和保留。 他心中破口大骂,身子一偏的同时,并指一敲,正正击在刀身,顺着刀身上的力道点指一划,竟有铿锵之声响起。 成排的铜钱突兀出现,紧贴在孟雍的刀身上,金丝飘荡,穿梭其间,一把铜钱剑立时成型,被玄清抓着一挥便隔开了孟雍的刀。 他快速持剑后退,沉沉盯着面无表情的孟雍。 孟雍收刀转身继续向另一头走,淡淡自语:“倒是名不虚传,万金不算亏。” 玄清脸色很不好,眉梢连跳几下才压下咒骂,只没好气地低啐了一声。 说翻脸就翻脸,什么东西! 等巷中重新安静下来,他才又看向武王府院墙,朝手心“呸呸”两声就准备翻过去。 —— 再次换回女装、偷溜出来的赵宸静静站在巷口,看着他费力扒着墙体往上爬, 这一晚上可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奔她府上来了。 她虚着眼睛慢悠悠地走近,一丝声音也没发出,等走到玄清下方,她才停住,仰头问:“喂,看到有人打这儿过吗?” 玄清手上一松,整个人跌了下来,待看清她后,眼中一亮,急忙向怀中摸去。 下一刻,他捏出一张纸晃了晃,上书:还我两千两。 赵宸恍然般看了他几眼,撇嘴道:“不是给了你万金?” 玄清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快速掏出另一张纸:那又不是你的钱。 “都一样,我和那人是一伙儿的。”赵宸无趣地一摆手,作势就要走。 玄清三两步拦住她,手上的纸差点怼到她脸上:少耍臭无赖,赶紧还钱。 沉默一瞬,赵宸忽然笑了:“你这是要钱不要命啊——”话音未落,她手握短刃毫不迟疑地抹向他的脖子。 铜钱剑与乌黑短刃撞在一处,“哗啦”一声,金丝断开,铜钱散了一地。 玄清八字胡一颤,急忙抬手一拍,短刃擦着他脸侧拂过,一缕鬓发齐齐而断。 不等他还手,赵宸顺势收力,掏出银票递过。 “来,拿着、拿着,本姑娘可不是那种赖账的人。”她笑容满面,语气轻快,好像刚才出手抹人脖子的不是她一样。 玄清闷了一会儿,没好气地收起银票,又指了指箭和一街之隔的另一座府邸,转身就走。 一个、两个的翻脸都比翻书快,外面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危险了—— 看着他走远,赵宸才转开视线,眺望向跟她紧邻了多年的老邻居家。 还没等她有什么动作,正街处忽然亮起成片火光,而后人声马啸、嘈杂一片。 第069章 怕是不够赔 - 嫁祸为夫 - Z金 武王府前,刑部尚书夏明吉官服加身,身后则跟着一众刑部官差。 他犹疑片刻,还是命人上前叫门。 没几下,大门自内敞开,韩烽走出扫了几眼,拱手问:“不知大人有何事?” “本官收到密报,杀害六皇子的贼人闯进了武王府,特来抓贼。”夏明吉面无表情说完,便示意手下人进府。 韩烽踏前一步,挡在门前,道:“尚书大人,这儿毕竟是亲王府邸,您深夜率兵闯府,敢问可是奉圣意而来?” “陛下有旨,凡涉此案,各司一律可先查后报,上问皇亲,下审百官。”夏明吉沉沉说完,又道:“本官无意为难府上,也望府上不要让本官为难。” “殿下正睡着,大人还是等末将通禀过后再说吧。”韩烽说着就要关门。 夏明吉面上一冷,正待下令直接闯—— “夏大人、夏大人,您等等下官。”远处传来掺着粗气的唤声。 夏明吉皱起眉看向那处,“江大人?你怎么也来了?” “下官、下官收到密报…”江赫同停下小跑,平复着气息,从怀中掏出纸团,“这上头说,那箭手闯进了武王府,下官这不赶紧带人来保护武亲王来了。” 夏明吉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江大人去保护武亲王吧,本官要搜查贼人了。”他说着,挥手下令。 这边刑部的官差刚冲到府前,远处又来了一批人。 为首的是兵部侍郎梁序。 “可够热闹的。”梁序说着翻身下马,引兵来到近前,拱手向二人招呼一声。 “梁大人这话儿本王也正想说呢!”不知何时出来的赵宸,裹着身雪白氅衣,半倚府门笑道:“这热闹得要是不知情儿,怕都该以为本王要被抄家了!” “见过武亲王。”三人齐齐行礼。 “免了吧。”赵宸懒懒应声,把府门推了个四敞大开,“是要抄家还是要搜贼,各位大人都请便,不过本王家底儿薄,几位可得让手下人都轻着点儿。” “这要是磕碰坏了什么物件儿,本王心疼不说,几位的腰包怕也得遭灾——”她笑着睨了一眼府前这乌泱泱一片,当先进了府。 江赫同停也不停,忙带人紧跟着她。 余下二人面面相觑,一齐下令。 一队队官兵井然有序,分配好范围后便开始里外搜查起来。 赵宸半躺在竹椅上侧耳听着,好一会儿才偏过头说:“把那密报给我看看。” 江赫同忙掏出纸团,道:“这是有人一箭钉在下官房门上的。” “倒是有心了。”赵宸看过后塞进怀里,情绪不明,“让你的人该干嘛干嘛去,这满院儿都是人,哪儿还用什么保护?” 江赫同轻轻一笑,压低声音道:“他们俩都是想找出点儿什么,好早点儿把这要命的大案了结,顺带立点儿功,下官可没那心思,您还是让下官躲躲闲吧。” “更何况如今又有人想把这事儿栽给您,下官还是静观其变,伺机相帮——” “大理寺不错。”赵宸语声如呓,轻得江赫同连猜带想才明白过来。 他眉毛一抖,拢袖朝后一缩,半晌也没吭声。 六皇子刚一死,大理寺卿李仕临便主动递了折子。 先说自己年老、恐不堪重用,又说这次回乡祭祖,为家乡风光流连忘返,最后总结起来只剩一句:要自请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老江,到该赌一把的时候了。”赵宸仰头看着天边朝晖破晓,“是一本万利,还是倾家荡产,钱兜子不离手哪儿知道。” 江赫同正犹疑着,便听她又极轻地道了一句:“放心,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片刻的沉默。 他唇边动了几动,最后什么也没问,只轻轻“欸”了一声,算作应下了。 此时外面的人也已经进了主院,开始一处一处搜查起来。 赵宸打量几眼,忽然转向一侧。 孟雍不知何时回了府,正自侧院门外缓缓走来,直到极近处才俯下身,也不避讳一旁的江赫同,轻声在她耳畔说了起来。 蔡温的确不是来她这看景的。 他之所以在杀死六皇子后还不趁乱逃,等的就是如今夜这般被人寻上门去,才好引着追查此案的人来到武王府,自己点了自己… 然而没有什么计划是天衣无缝的。 今夜的变故一个接一个,先是寻去的人是孟雍,再来则是本该来送死的蔡温,在这关键时刻忽然不舍得死了—— “他藏在您府上的东西,在下之前已经取走了…”孟雍语声愈轻,“追到隔壁户部尚书府时,您府上起了变故,那儿也起了变故…” 不舍得死的蔡温并没直接跑,而是擅自改了主家的计划,将早准备好的“证据”藏在了武王府,这才开始逃命。 可制定计划的人又怎允许他临时生变,他自己不想死,那便只有被人杀。 于是等孟雍追到尚书府时,那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户部尚书的小儿子被蔡温掳走,前来灭口蔡温的人,一部分追着蔡温出了城南,另一部分则跟尚书府护卫战成了一团。 —— 赵宸忍不住笑了。 今夜的城南坊,热闹可真是一出接一出。 “收钱夺命的神箭手,竟然是命不由己的家奴…”她笑望一眼远处的夏、梁二人,这才对江赫同道:“你带人去吧,尽心多帮着,也注意着点儿。” 江赫同点点头,喊了人就走,连招呼也没和另两位打。 “武亲王,江大人这是?”夏明吉忍不住走过来问。 “可能觉得有你俩保护本王,这儿用不上他吧。”赵宸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又道:“本王困了,你俩找出贼人或者什么罪证了没?” 不等二人回话,争执声忽然传来,令将将弯下身子的二人都是一僵。 “…人还能藏进瓷瓶里不成?”双喜气愤地嚷道:“我看你们就是来抄家的!” 几个正搜查西厢的官差充耳不闻,仍半分不停地翻查着。 双喜见他们不理会,劈手去夺瓷瓶,不忿地道:“小心着点儿!要是碰坏了——” 啪嚓——!瓷瓶落地碎成了一片一片。 孟雍悄然将使坏的手拢回袖中。 赵宸笑了,这人配合的倒不错。 “得,闯府、搜查、砸东西…抄家这几样,今儿算是都齐活儿了。”她挑眉看向那两人,“二位大人,可还算满意了?” “都干什么吃的?不是告诉你们要轻拿轻放?!”梁序忙呵斥出声。 “行了,别喊了。”赵宸收了笑,坐直身子,“有这装腔儿的工夫,二位不如算算该怎么赔本王。” “应该的、应该的。”梁序看了一眼夏明吉,这才赔笑道:“您说个数儿,也不用夏大人了,下官自个儿赔给您就是。” 他这一卖好,夏明吉也不好干看着,插言道:“本官的人也有一份,梁大人无须这么客气,咱还是一人一半吧。” 看着二人相互客气,赵宸懒洋洋往后一靠,“行了,都别客套了,你俩还是一起吧,一个人的家底儿…怕是不够赔。” 第070章 还余情未了 - 嫁祸为夫 - Z金 二人愣住,齐齐看向赵宸。 “这物件儿可有个千儿八百年了。”赵宸眼睛也不眨,轻声说:“别说是个做工精美的瓷瓶,就是个死人你搁上千年,怕也值点儿钱了。” 双喜愕然看向地上的碎片,满眼不解。 这不是他上个月才在街边三两银子淘来的花瓶? “…”先前大包大揽的梁序看向夏明吉,询问之意明显。 遇上“碰瓷儿”的了,怎么办? 这时,官差凑近禀道:“大人,各处都搜完了,什么也没有。” …更难办了—— “武亲王…”接收到眼色的夏明吉刚出声,便被打断了。 “二位大人。”赵宸笑着接过茶喝了一口,“你们扰了本王半晚上,又砸了本王收藏的珍品,现在是要告诉本王什么也没搜到?” 她笑得越来越冷,微挑的双眉多了分厉色,轻声道:“本王是被陛下禁足了,可也还没沦落到,谁都能趁机来踩两脚的份儿上。” “您、您言重了。”夏明吉一咬牙,“该赔多少您且说罢!” “听说松竹斋前些日子出了块儿千年古玉,卖了三万金。”赵宸语气稀松平常,“咱们都是朝上同僚,本王也不好狮子大开口,这瓷瓶,只算二位万金吧。” “万金?!”夏明吉脸皮一哆嗦,不顾梁序的拉扯,“我俩的俸禄是多少您应该也清楚,您这是要我俩的一家老小,后半辈子都去喝西北风儿?!” 他正义愤填膺的说着,临街处却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吵嚷、刀兵之声。 二人都怔了一瞬,顿时想起莫名撤走的江赫同。 “这样,咱过后再谈,下官二人绝不会赖账的。”夏明吉压下心火,说着就要走。 他们大半夜的带人来,又豁出去的搜了武王府,还不是为了找到蔡温,或者武亲王买凶的证据,好立下头功… “等等。”赵宸声音不高,“隔夜债可得翻倍,咱还是先谈谈利钱。” 梁序也急了,快速道:“不用谈了,下官身上就这点儿,您先拿着,算今儿晚的利钱了,剩下咱天明儿再说。” 他自怀里一掏,将七零八碎的一堆丢在石桌上,停也不停地走了。 眼见赵宸没再拦,剩下的夏明吉也只好捏鼻子认了,把身上带的也掏了出来。 等院中重新清静下来,赵宸才眯着眼睛笑了,把银票交给喜形于色的双喜,对府中人道:“都回去再睡一觉吧。” 府中人散去,韩烽安排好侍卫,上前问:“属下用不用跟过去看看?” 赵宸摇头,转向默然站在一旁的孟雍,轻声说:“我想自己去看看热闹。” ……… 黎明将至,夜色稀薄,浅淡的薄黑铺在天空中,似白纸上晕染的一笔乌墨。 孟雍半揽着赵宸跃上后院房顶,带她寻了个干净处坐了下来。 二人之间的气氛一如既往,丝毫看不出刚刚才“打了一架”。 “会武功真好…”赵宸边望向隔壁尚书府外,边艳羡般说:“这么高的地方,一蹦高儿就上来了,方便不说感觉也不错。” 孟雍默了一瞬,轻声道:“改天还是让扶拯给您看看吧,虽说过了这么多年,但他也许有什么办法能医,等您好了,在下——” “他连我的脉都探不到,还医什么医。”她摆了摆手,“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真要是让我练武,我也吃不得那苦。” 两厢沉默。 —— 此时户部尚书府外,比之前的武王府还要热闹。 一群大约三十人左右的黑衣人,配合有素地穿梭在官兵与护卫中。 为首的是个身材健硕的男人,一边在场中四处游荡,一边暗暗瞥着长街尽头。 府门前。 丢了儿子又被人拦下,户部尚书贾涪眼睛都红了,站在护卫身后不停指挥。 早先就赶到的江赫同正杵在他旁边,不停劝道:“…贾大人稍宽宽心,下官已经通报了防城署等各司,掳走贵公子的贼人定然逃不出城…” 贾涪死死闭着嘴,只怕自己一开口就要骂出声来。 要是你儿子被绑了你急不急? 此时夏、梁二人也匆匆带兵而来,先瞪了一眼嘴上说来护人,实则暗戳戳捡漏的江赫同,而后一齐下令。 听了几句情况后,夏明吉沉着脸问:“贾大人,贵公子被掳走多久了?” “不过一刻!”贾涪紧咬着牙。 这边厢他们刚说上话,那边场中就起了异变。 黑衣人首领忽然做了几个手势,握剑暴起,当先向着兵部那边冲了过去。 —— “那个人看着挺厉害啊,你不去帮把手?”房顶上看戏的赵宸侧头问。 孟雍摇头:“非亲非故,在下没有缘由相帮。”顿了顿,“您可以让迎春去。” 自蔡温逃走,迎春便没出现,看来这人开始怀疑她派迎春去做别的了。 她笑了笑,岔开话题问:“咱俩不也非亲非故?” “咱们是世交,这不是您说的?”孟雍淡淡回道。 她身子一歪,熟稔地躺卧在他膝间,“别扯了,世交算什么?你是不是——”她缩了缩身子,钻进他宽大的长裘中,痴痴笑问:“是不是对我还余情未了呀?” 孟雍垂头看了看她,直接脱下长裘把她严实得裹好,却一句话也不说。 这么一呼扇,轻微的血腥气自极近处传回。 赵宸稍一偏头,便看到了他那只被狼牙刺破的手,眼底不由泛起思索。 “对了,你都还没说过,你是哪儿的人啊?父母呢?”她忽然问。 “生在京城,长在市井,自小被家师带进戏班儿里收养。”孟雍语声平淡,“真要是算起来,只能说是江湖人。” 赵宸眨眨眼睛,“那还怪可怜的,听说你十岁进梨园行,那是几岁学的戏?” “打记事的时候,大概四、五岁吧,当时开不了嗓儿,只能先学把式…” 赵宸听他说着儿时学戏的事,眸光忽明忽暗。 是她多心了? 她仰头看了看依旧边回忆边讲的孟雍。 天边晓光映亮他精致的脸,棱角柔和如水,眉眼幽寂似夜,一双如狐似凤的眼睛里,像是藏了一汪不知深浅的潭水,将所有情绪都匿在其中。 只余让人想要远离的冷沉。 的确不像。 记忆里那人明晃晃如朝阳烈日,大笑时恣意飞扬… 让人稍一相处便忍不住亲近。 那是个喜欢露着两颗虎牙开怀大笑的人,是天真、坦率、自以为救了她的人,是跟她拍着胸脯说要马踏天下的人。 那是个和现在的她很像的人—— “整日都看,还没看够?”孟雍忽然垂眸轻笑。 赵宸伸出手,使劲儿扒着他的眼睛,可惜怎么也撑不圆。 好一会儿,她讪讪收手,嘟囔道:“你这眼睛…一点儿也不好看。” “总比林十七好看些。”他随口说了一句,半揽着她站起身,“热闹快要散了,没什么看的了,咱回去吧。” 赵宸这才收起心思,看向尚书府前。 只这么一会儿,那群黑衣人便已经突围到了长街尽头,眼看就要脱身了。 “真是一群没用的——”赵宸撇撇嘴,由着孟雍带她跃下房顶。 第071章 有个相好的 - 嫁祸为夫 - Z金 人跑了,四方人马围剿下还是跑得没了影,只留下不足十具尸体。 户部尚书贾涪急怒攻心之下,人也厥了过去。 直到被江赫同又是掐人中,又是箍着肩头直晃,他才缓过一口气儿来,也不顾府前的几批人马,半步不停地进了宫。 乾清殿中,楚皇听过前因后果,脸色阴沉难看得骇人。 巍巍帝都,天子脚下。 先是皇子被杀,接着又是大臣之子被绑,这简直是把巴掌抽到他脸上来了—— 他沉眸瞥了一眼哭天抹泪的贾涪,“朕会派人去找你家小儿的,你先回去吧!” 贾涪顿时噤了声,哽了又哽还是没敢再说什么,垂头应下,行礼退走。 此时不过将将天明,并未秉烛的殿内有些昏暗。 楚皇撑着桌子站起身,晨光映入,他的脸忽明忽暗,多了几分思度。 沉吟片刻,他轻声对殿后唤道:“昆吾——” ……… 赵宸睡醒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一晚上折腾下来,她这一觉睡的极好,连往常纠缠不休的梦也没出现。 她刚刚穿好衣服,门外便传来轻微叩门声,正是从昨晚消失到现在的迎春。 等对方得了示意进来,她轻声问:“找到人了?” 发现蔡温的那间屋子里,有股不算淡的胭脂香,且并非一时两时能留下的,所以蔡温逃出武王府后,她便让迎春去那附近的青楼打探—— 迎春点头:“蔡温果然在承恩楼有个相好,不过苏烟早了属下一步,属下只好利用暗中看守那女子的人缠住她,才得以抢到人脱身…” “苏烟?还真是哪儿都有他们主仆。”赵宸也不意外,问:“那女子呢?” “打晕了,在暗室。” “叫人掐着点儿把信儿送出去。”她挑唇一笑:“带上她,咱去会会客人。” ……… 京城被封禁已过三天,连垂髫小儿都知道,当今陛下死了儿子、管钱的尚书丢了儿子…人心惶惶之下,夜里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赵宸静静坐在发现蔡温的小院里,还悠哉地沏了壶茶,不时仰头赏赏月。 她身旁近侧杵着个容貌上等的女子,只一味垂着头,任迎春问什么也不吭声。 “你说他要是发现你不见了,会不会冒险来救你?”赵宸忽然侧头轻问。 女子肩头一颤,半晌才低低道:“以弱女子要挟算什么本事?” “弱女子?哪家的弱女子会掺和进刺杀皇子中?”赵宸端起茶呷了一口,“行了,你那情郎还没来,你装给谁看?还是省省吧!” 女子这才抬起头看向她,水盈盈的眸子里满是冷辉,“殿下倒是明白人。” “是蔡温太傻。”赵宸笑着摇摇头,“要不怎么说这情字害人,连蔡温这样混迹江湖的老手,都会栽在你这‘弱女子’手上。” 女子顿了好一会儿,冷漠地说:“什么情?拿本事换女人,各取所需而已。” “各取所需?”赵宸嗤笑,余光瞥着空荡荡的夜,“神箭无双…别说你长得也不算好看,就是倾国倾城,怕也不值他那条命,你把独一无二想的也太不值钱了。” 女子眼底稍有不稳,又很快抹去,不屑道:“他还不是紧要关头不顾我的生死?要是他依着主人的计划行事,死在您府上,您现在还能坐这儿喝茶?” “我是想去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暗夜里缓缓走来一人,黑色短衫,头戴斗笠,手持狰狞长弓,还背着个装满利箭的箭壶。 “蔡郎——”女子一脸惊惶,不由退后一步。 蔡温的目光隔着斗笠落在她身上,默了好一会儿,道:“我能杀光看守你的人,也能强行抢走你,可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女子肩头又是一颤,紧咬着唇摇了摇头。 “玉娘,我能保护好你,你弟弟我也会替你救出来——” “拿人家儿子去换?”赵宸忽然笑着插言。 对于蔡温为什么逃命之余还有闲情去绑人,她想了一晚上,只得出一个结论。 贾涪的儿子对蔡温来说,有着和自己性命等同的价值。 而这一切,在她得知女子是被人暗中控制的之后,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蔡温怔了怔,片刻才点头。 玉娘愕然过后垂头哽道:“你、你这又是何必——” “喜欢你呗!”赵宸撇撇嘴,再次插话,“行了,我不是闲着来看你们谈情的,蔡温,你的女人我替你抢回来了,之后我也会先替你照顾着——” 她弯下眼眸,笑问:“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蔡温正要拒绝,极远处却忽然响起打斗声,只凭声响便令他与迎春变了面色。 “现在孟雍顾不上你了。”赵宸眼睛笑成了一道线,“你确定不接受我的帮助?” 那阵打斗声越来越惊心,蔡温听着脸色数变,咬牙道:“劳烦武亲王了!” 这边他刚一松口,那边迎春便钳住玉娘闪入暗处,很快没了身影。 等人走远,赵宸缓缓把茶根灌进嘴里,这才拎着茶壶,慢悠悠地向院外走去。 见她就要出了院子,蔡温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是孟先生救了我?” 赵宸顿了顿,“昨儿晚他要是真想抓你,你逃不掉——” ……… 朗月高照之下,离小院极远的地方,两道身影于长街之上战得难解难分。 一人三十岁出头,手持斩马刀,眉宇阴鹜,眸光寒似霜雪; 而正与他交手那人,整个人都隐在一袭白袍中,让人看不清形貌,只一柄雁翎刀挥动间寒光摄人。 赵宸手捧茶壶,静静坐在一户人家的墙头上,一边暗中看着远处辗转腾挪的两人,一边竖起耳朵注意着周遭已经开始搜索的宫卫。 昆吾—— 不知来历、不明身份,受教于太后身边的孙公公,时任帝王近卫。 昔年他曾于殿前挑战过老武王,虽十招落败,却得老武王赞为“勇武之辈”。 而今夜,他也是被赵宸传信儿引到这儿的—— 交战中的孟雍面无表情,眼底却略有思索。 直到迎面袭来的斩马刀又加了三分力道,才将他自分神中扯了回来。 昆吾两手紧握刀杆,一斩之下似有开山之力,连刀身边缘的空气都被其震散。 孟雍微微蹙眉,对方这“勇武”二字真不是白当的。 两刀霎时对在一处,激烈碰撞中似有火花溅起。 赵宸眯起眼睛看着,眼角忍不住跳了又跳。 她果然没估计错,昆吾的身手真的不下于孟雍! 第072章 我只想活着 - 嫁祸为夫 - Z金 长街上龙争虎斗;墙头上赵宸长长舒了一口气。 从昨晚她与孟雍一起追蔡温时,她便有些察觉出孟雍非但无心抓到人,反而有意无意地阻拦她,像是怕她坏了什么事。 直到看见尚书府前的那批所谓来“灭口”的人,她才明白孟雍打的什么主意。 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 明里追贼,暗地则派那群黑衣人去相救蔡温,并护送着他掳走贾涪的儿子… 而她今晚引来昆吾,为的就是截孟雍的胡,抢先下手招揽无双神箭,以及—— 远处的宫卫已经搜查到了这里。 她悄然站起,像只灵巧的猫一般攀着房檐,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 回到府中时,已经是子时过半。 她换好寝衣坐在地上,直直盯着屋角处发怔。 一刻、两刻,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血腥气夹杂着深夜的冷风,倏然卷进屋中。 “回来了啊?”她语气稀松平常,似只是在对晚归的友人打招呼。 孟雍面色苍白,随手关紧房门,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他每走一步,白袍上都会晕染开一抹血红,一朵一朵,似雪地争相盛放的红莲。 赵宸又看了一眼屋角处,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翻找出药箱。 而孟雍则一语不发地褪掉衣衫,坐在了她的床上,血迹蜒蜒而下,沁湿床榻。 “不是人家的对手还不麻利儿跑。”赵宸一边说着,一边替他擦拭着伤口。 羊脂玉般莹白无瑕的皮囊上,两道伤疤狰狞狭长、深可见骨,一处在左腰侧,一处在后背,都正不停地流着血。 晚风呜咽,灯烛晃簇,光线扫到屋角处时,有一缕乌光幽幽隐现。 孟雍仍不答话,只默默望向乌光传来的地方。 一人高的寒铁枪身正静静立在那儿,阴沉沉地让人只一望便觉浑身发冷。 一场大战,主人身死,这杆曾饮过万人血的寒铁枪也随之残缺。 “他也伤得不轻,至少有一段时间不会出来碍事。”孟雍收回视线,语气平淡,“不知殿下可还满意?” 赵宸眼皮也没抬,轻声道:“这可不是我盘算的,谁让你不跑。” “你知道你在那儿我不会跑。”孟雍似是在笑,偏头看了看她,“真是好算计,两虎相伤,稚兔得利,我还是小瞧你了。” 赵宸手上加了分力道,令他疼得眉间一蹙。 “一只兔子想在雄狮堆儿里活下来,说不得要多长几颗心。”她丝毫没有歉意,“不然我怕是早被你吃得骨头渣儿都不剩了。” 她浅浅笑着,配好药粉给他敷上,“像老六,让你卖了个干净不说,连条命都留不下。” 什么一时疏失才让惠嫔传出了信儿? 有意为之、推波助澜还差不多! “您太自谦了,在下的胃口可吃不下您,您心智不俗、身边又藏龙卧虎,从那夜的顺天府,到昨晚追踪蔡温,您手下的那个女子,还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赵宸愣了愣,满眼古怪地抿紧唇。 他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您应该早就怀疑指使老冯他们的是贾涪了吧,他是四皇子的亲娘舅,也是当年燕雀湖行宫的随驾一员…” 当初老冯曾说,除了大魏没人能提前安排好这一切。 然而换过来一想,粮草调配的时间和路线,又有谁能比户部更清楚—— 赵宸看着自己“瘸”了十一年的左腿,忍不住笑了笑。 “孟雍,我只想活着。”她语声极轻,“我怕死,不想死,不管你是什么来历,又有什么谋算与目的,都和我没关系,但如果你威胁到了我这条小命儿——” 短暂的停顿令孟雍不由看向她。 衣如红霞,发似黑夜,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映满星辰幻灭…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含笑说着,拥住他的腰身缓缓系好布巾,“你有你的隐瞒,我也同样有我的底牌,真到避无可避的那天,我不会手软。” 长久的沉寂—— 孟雍伸出手,自床头的木匣中扯出墨玉狼牙,仔细地将断掉的细绳重新编好。 精致、工整、与其余地方格格不入。 他以指尖抚了抚,兀自为她戴回脖子上,“听说这东西能保平安,真那么怕死,还是把它戴好,也许它真能护着你…” 此时伤口已经包扎好,可他却没有穿衣离去的意思,反而在说完后,直接躺倒在床上、闭起眼睛,一副就要睡着的样子。 赵宸良久才回神,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喂,我困了,你——” “困了就睡吧。”他声音里有着睡意。 “你睡了我的床,让我睡哪儿?” “这床被我弄脏了,这么晚也不好叫人换,你可以去我那儿睡,或者睡里面。”他背着身向外挪了挪,一挪之下,雪白布巾又被溢出的血染红。 “…”这屋里可不止暗道…她哪能放心这人自己睡这儿。 缓了几个呼吸,她不情不愿地爬上床,直挺挺地躺在内侧。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中,二人的呼吸都是微不可闻。 一刻、两刻,身旁人的呼吸越来越轻,她忍不住侧头看去。 有伤在身的孟雍脸白得像死人一样,往常好看的眉眼,此时却说不出的诡异。 她打了个寒颤,拉过被子裹好,思绪却忍不住越飘越远。 上次和别人睡同一张床—— “都是大男人!你害什么臊啊?”外面寒风呼啸,他整个人缩在被里,只露出一个头,两个虎牙随着笑忽隐忽现,“来,赶紧进被窝,别冻坏了。” 小小的她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紧紧捏着衣角,哆嗦着身子半晌也不动作。 “哎呀,你怎么长得像大姑娘,性子也跟个大姑娘似的!”他光着上身窜出被窝,快速箍着她滚回床上,又用被子把自己和她裹紧。 “你、你快松开我…”她费力扒着他的手。 他哈哈大笑:“我身上热乎,离近点儿你就不冷了!要说今年的天气也真是怪,都二月天了还下雪,也不知道主帅他们怎么样了…” 她停住挣扎,任由他浑身的滚烫笼罩而来,喃喃道:“我希望他能打胜仗——” “怎么还不睡?”孟雍忽然睁开眼睛问了一句,也把她从失神中扯了回来。 “不习惯。”赵宸淡淡回道,背过了身,只留给他一个蜷缩的背影。 孟雍从她那儿拉过一截被子,盖住自己赤着的上身,轻声问:“之前张嘴闭嘴说要娶我的时候,没想过娶了就要睡一起?” “想过。”赵宸顿了顿,“所以我要娶别人了——” 第073章 发过多少誓 - 嫁祸为夫 - Z金 漫长的一夜里,时间像是静止了。 孟雍没接她的话,只默默看着她的背影。 二人间分明只有极近的距离,却似隔着人力难以跨越的漫漫时光。 他垂眸默了一瞬,固执地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将身子凑近,缓缓闭起眼睛。 “松开我!”背后传来的微凉令赵宸蹙起眉,想也没想地扒着他的手轻斥。 “外面下雪了,你身上热——”他瘦削的下巴抵在她颈侧,声音轻得像梦话。 “你不是盖着被吗!”赵宸没好气地用胳膊肘一怼他,“我可告诉你,你现在想反悔、想再和我好也晚了,我还是要娶别人!” 熟悉带来的安心令他翘起唇角,“还早,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身上泛着淡淡的润凉,像块刚打磨好的玉,让赵宸更不自在了。 “赶紧撒开,我赵宸可发过誓,这辈子非林十七不娶,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也说过非翠儿不娶。”他又好气又好笑,手上更紧,“你到底发过多少誓?” 他离得太近,呼吸就在耳畔,令赵宸身上的寒毛竖起一波又一波,实在忍不下了,一个鲤鱼打挺就要翻身坐起。 还没等她翻起来,就被孟雍摁了回去,“好了,睡吧,天明儿还有事儿要做…” 他伏在她的肩头上,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像是真的睡着了。 一张床上两个人,一个睡得越来越沉;一个则瞪着眼睛发呆。 —— 直到阳光映进屋内,孟雍才缓缓睁开眼睛。 感受着怀里的温度又看了看时辰,他迷茫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不由暗自皱眉。 他快速抽回手坐起来,面上一时间阴晴不定。 这些年他从没睡过卯时,也从没睡得这么毫无知觉—— 赵宸黑着眼眶,一脸怨念,爬起来就骂:“睡醒了还不赶紧滚,我要换被褥!” 这一晚上她也没合上眼,此时困得眼皮直发沉不说,心情更是糟透了。 她的声音有些大,等在门外的迎春立刻敲了敲房门。 “殿下?您醒了?” 房门忽然自内打开,只裹着里衣的孟雍默默自房间走出,踏着院中薄雪径直回了东厢。 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迎春一惊之下忙冲进主房,等看到屋内的情景,他愣了几愣才问:“您这、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一会儿叫人把这床被褥给我扔了!”赵宸没好气地低骂着,“睡脏了我的床,不道歉也就算了,还给我摆个臭脸,什么玩应儿!” “…”迎春缓了片刻才消化掉这些内容,看了看血迹斑驳的床,又看了看她青黑的眼眶,欲言又止间还是咽下相劝的话。 “夏大人和梁大人来还钱了,已经在前院等了您一个多时辰。” ……… “劳两位久等,本王睡过头了,真是抱歉。”赵宸含笑拱手,却笑得假极了。 已经打着瞌睡的夏、梁二人忙起身见礼。 赵宸接过热茶灌了一口,“咕嘟”两声又吐掉,这才问:“两位凑够万金了?” 二人对视一眼,梁序道:“望武亲王见谅,下官与夏大人回去后掏空了家底儿,一共也只得四千两银子,您看您能不能高抬贵手——” “这可还差着一大截儿,梁大人要是本王,这手抬得起来?”赵宸冷下脸,“本王可是看在同僚情分上才只收万金,你们现在是要不领情儿?” 二人忙齐齐躬身,连道:“不敢、不敢。” “您看,下官二人所有的积蓄都在这儿了,您总不好真教我等去砸锅卖铁吧?”梁序掏出一沓银票递上前,低低叹道:“您差不多点儿,也就得了吧,人都说见好就——” “殿下,宫里来人了。”侍卫堂外通报。 赵宸只顿了顿,便笑着说:“快请。” 御前公公周合走进,先行了一礼,看也没看另外两人,道:“陛下命奴才给您传个话儿,说太后近些天儿总挂念您,让您少闷在府里,多去看看…” 这话刚起了个音儿,夏、梁二人便忍不住又对视了一眼,面色都是不好。 小祸害被解禁了,这回更坏事儿了—— 赵宸眼底升起玩味,亲自起身相送到府门处,才笑着说:“有劳周公公了,本王最近总招灾招祸的,陛下面前以后还望您能多周顾着点儿。” 她含笑说着,撸下从谢亦章那抢来的翠玉扳指,熟稔又自然地塞了过去。 周合嘴里连连说着“您客气了”,手上却不动声色地摩挲了几下。 玉料上上品,做工是皇家的,要是搁在松竹斋怎么也能卖上千两金… 他脸上生动了些,顺势收起来,像是说家常:“这眼瞅着天儿好像见晴了,但雨雪可说不准什么时候便又会落下,您还是预备着厚衣裳才稳妥。” 赵宸点头道谢,默默目送他离去后,好一会儿也没动作,只眯起眼睛看着檐上薄雪发怔。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头也没回,声音里带着浓浓困意,“本王要回去睡个回笼觉,二位接着筹钱去吧,三天后,本王要看见余下的七万六千两。” “武、武亲王,下官二人——”粱序躬身吭叽半晌,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夏明吉一扒拉他,板着脸道:“就算您被解禁,下官也实在凑不出,要钱没有,要命您直接去陛下那儿参下官一本,砍了下官的头来抵债吧!” 他怒冲冲说完,一拂衣袖就走,理也不理结伴同来的粱序。 被留下的粱序左右一看,还是什么也说不出,讷讷一拱手,紧忙就想跟着走。 “梁大人。”赵宸淡淡唤了一声,“老夏官大、脾气冲,本王不跟他计较,但这理儿本王还是要跟你讲一讲,免得你也误会本王是在讹你们。” 梁序收住脚,一声不吭地低下脑袋,也看不出是什么心情。 “那瓶子可是老祖宗赐的,在本王心里,别说万金,就是天上的星星也衡量不了价值。”她倚着门框、闭着眼睛,“如今被砸碎,本王难过啊——” 梁序顿了顿,声音极低:“您节哀。” “没点儿实际的怎么节哀。”赵宸笑了笑,“你二人现在各欠本王三万八千两,听老夏刚才的话音儿,他是准备仗着自己官大,准备赖账了。” 她站直身子,拍了拍梁序的肩头,“本王虽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但还是好言劝你一句,本王的账没那么好赖,你还是抓紧去筹钱吧——” 她笑意莫名,不再理会仍默不作声的梁序,强撑眼皮回到自己房间,倒在刚刚换好被褥的床上。 她是个有矿的人,还是金矿。 本来没必要为了这点儿钱去得罪两个重臣。 而她之所以这么死追着不放,还是因为六皇子被杀前发生的一件事—— 第074章 梁上玉君子 - 嫁祸为夫 - Z金 正月二十七,六皇子被杀的大前天。 江赫同上门来,战战兢兢地交给了她一个包袱,并和她说明了前因后果。 事情还要从太后那根金玉旒钗说起。 年前太后寿诞,赵宸自松竹斋找回那根旒钗,得知是有人在一年前变卖的。 当时她让松竹斋的掌柜将画像交给江赫同,好让顺天府追查当年入宫行窃之人。 顺天府几经辗转才由变卖赃物之人,一路查到了疑似那个小偷近期的落脚处。 可人没抓到不说,却反而发现了要命的东西。 两张仿造的官制银票。 除了一角有明显不同,其余各处都和真的一般无二—— 民间多有仿造普通银票、诓骗钱庄之事,即使楚皇已经严令一经发现杀无赦,还是阻止不了那些敢于铤而走险的人。 但官制银票却不一样,不仅把控极严,而且都是在户部所控的官家钱庄流通…从纸的用材到楚皇亲书的铜印板,没有一样是民间可以仿制的。 事实上,假银票也不是在普通人家偷出来的。 小偷的落脚处有一本黄皮小册子,里面记满了近半年来的赃物都是在何时、何处偷来的,也包括那两张假银票的出处。 正月初,兵部侍郎梁序府上的密室! 假银票上有明显的纰漏,无法以假乱真不说,更别提拿到官家钱庄兑换现银。 她和江赫同猜测了大半天,才大致确定了假银票的用途—— 监守自盗。 以假银票封存在官家钱庄的库房,套出同等数额的现银,每年朝廷查账之时,只要库中的银票数目能对上帐,自然也就能蒙混过去。 但要想做到万无一失,只有负责管理、清查官家钱庄的户部才有可能。 可如果是这样,假银票势必会被严密封存,又怎会出现在梁序府上的密室里。 当时赵宸想不通,又觉得不管户部有什么猫腻儿、梁序又为什么知情,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所以她当时只嘱咐江赫同保密,并将那堆赃物收在了自己这… 直到六皇子被当堂射杀,嫌疑人中最有嫌疑的就是四皇子。 在她仔细清数四皇子麾下所有的势力、推算他下手的可能时。 户部尚书贾涪再次出现在她的注意中。 正如孟雍所说,当年的燕雀湖行宫,贾涪也是随驾一员… 也就是在她刚刚怀疑的时候,梁序等人带兵来她府上、蔡温逃到了贾涪那里,还绑走了他的儿子—— 巧合要是连在一起,就不叫巧合了,八分的可能也就足够她有所行动了。 —— 赵宸半起身,自床边暗格里摸出两柄木如意。 凌霄阁所谓的凭证。 一柄是孟雍给她的,而另一柄,则是那位偷出假银票的小偷留下的。 换句话说,这位胆大包天的小偷并不一般,竟还是个得过凌霄阁认可的神偷! “梁上玉君子张三…”她含笑轻念如意上刻的字,“张三,真是个好名字。” “殿下?”外面迎春轻叩了几下门,得了示意后走进道:“梁序走了,属下暗中跟到了隔壁尚书府,但他们刚照面儿就进了暗室,属下没能探听到什么…” 赵宸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你觉得他们还能说什么——” ……… 户部尚书府暗室中。 “这节骨眼儿上,你来我这儿干什么?生怕我还不够惹眼?”贾涪冷冷斥问。 梁序道:“我确实没想到蔡温会这么决绝,您放心,玉娘的弟弟还在咱手上,他不会把令公子怎么样的,等他——” “不会怎么样?!”贾涪噌地站起身,指着他鼻子就骂:“武夫!你就是个没脑子的武夫!要不是你非让他去杀六皇子,这事儿能闹成今儿个这样吗!” “贾大人,我可都是为您着想。”梁序面无表情,“六皇子看到了潭王殿下,这就是祸端,当初士子案,您帮着李仕临压下时,我就说过,只有死人才最消停…” 贾涪脸色更加难看,“够了!我现在就想知道,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不是你的人?” “我的人?”梁序语气不明,“我还以为是您的人,以为这是您的苦肉计。” 贾涪被他气得嘴唇都青了,闷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咬牙道:“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份儿上!” 梁序“哦”了一声,道:“我那夜传信给另两位后,带人来也是为以防万一,没想到蔡温找来的帮手那么厉害,这才让他们逃了。” “没想到?你没想到的事还真多!”贾涪冷眼看向他,“那些人可是从你兵部方向突围的,你别是打着充好人的主意,暗中派人帮着蔡温想卖了我吧?” “贾大人,当年咱们做过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您下令毁了粮草,我也做了自己能做的,咱俩可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谁也不比谁干净多少。” 梁序顿了顿,轻声又道:“想来您要是出了事儿,也必定不会让我好过,既是如此,我卖了您又能得着什么好儿?您还是缓缓那些个心思吧!” 提到当年,贾涪疑色微减,默不作声半晌,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最好是和你说得这般知情识趣儿。”他语中冷意更甚,“你想的没错,我要是出了事儿,你一准儿会是下一个。” 梁序笑了笑:“同样的话,我也奉劝给您,咱们还是互相保重为好。” “行了!”贾涪此时看见他那一脸笑就犯膈应,“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好走不送!” 梁序起身含笑一拱手,“劳您先借我五十万两银子救救急。” “五十万两?”贾涪惊怒之下脱口就道:“你当我是开钱庄的?” “贾大人说笑了,您可不就是开钱庄的?”梁序笑意不减,“您执掌官家钱庄这么多年,别说五十万两,想来就是百万也不会让您伤筋动骨吧?” “那是朝廷的,又不是我的,再说,当年太平卫给你的不会比我少,那些银子足够你花到死了,你现在还来管我借什么!” 梁序声音更轻:“做下了那等事,我压根儿就没敢想什么以后,谁知道哪天就事发身首异处了,钱这东西又带不进棺材,自然要尽早挥霍。” “别在这儿自讨没趣了,我也没钱!”贾涪黑着一张脸,拂袖就要走。 “也是,您怕是假钱要比真钱多——”梁序笑吟吟地站在原地,“对吧?贾大人。” 第075章 全凭您吩咐 - 嫁祸为夫 - Z金 如果此时贾涪手上有刀,那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回身捅死梁序。 可惜他没有,所以他只能死死盯着梁序,心中的杀意将他的眼珠子都染红了。 “您看,您又何必让我把话儿说到这份儿上?”梁序笑着坐回椅子上。 “您有自己的营生儿,这我理解,但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您也不好自己吃独食儿吧?” “我的要求不高,甭管您这些年捞了多少,我只要五十万两。”他端起茶喝了一口,“等拿到了钱,我自然会把您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贾涪垂下眼皮,轻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梁序笑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过您的手段也是可以,这么多年,竟一点儿都没漏出去,想必除了您的库房,也就我那儿才得以珍藏了两张——” “给我三天时间!”贾涪头也不回地出了暗室。 —— 悄然走出尚书府,梁序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他站在巷口处远远看向武王府,好一会儿才压下心思,快速回到自己府上。 可等他小心翼翼打开密室,并找出那个本来应该装着假银票的盒子时—— ……… 赵宸睡了一觉后,又从怀里摸出那两张假银票,想着尚书府可能会发生的事,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细线。 等她收拾好心情、裹好衣服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院中的孟雍。 雪后初晴时,徐徐清风中。 他青丝如鸦,侧颜皎皎,正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执笔写着什么。 她不由眨了眨眼睛。 别的不说,这人好看还是真好看的,一瞧之下跟幅画似的。 这时,“画”动了,侧眸回望,眉眼含笑微弯,“睡这么一会儿就休息好了?” 她回过神板着脸点点头,三两步坐到他身边,随口问:“你写什么呢?” “京城贵女录。”孟雍笑了笑,把手上的书卷稍侧给她看,“京中官家所有适龄待嫁的女子,都记录在这儿上面,在下正在挑选条件合适的。” 一笔好字瘦劲清峻,在各家小姐“详情”旁勾写了一行又一行,一眼扫过去,能看到的似乎都被执笔人否决了。 “你这是要娶媳妇儿了?”赵宸收回眸光,神情微有古怪。 怎么总觉得这人娶…哪里都有点怪怪的—— 孟雍摇头:“是给您挑王妃,林十七与您还是不相配的。” 赵宸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受伤后闲得没事干,我娶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在下如今也算您的家臣,自然要为家主择个贤内,也为自己择个好主母。”他笑得坦荡,眸中却雾霭绵绵,教人半分也窥探不到他的所思所想。 赵宸虚着眼睛问:“你什么时候又成我的家臣了?” “见到您的那刻。”他笑盈盈地压低声音。 不要脸了能怎么办? “喜儿——我饿了!”赵宸撇开眼冲院外大喊。 良久,韩烽默默端着木盘走进,把清粥、小菜都安置好才道:“殿下,双喜头晌就出去了,说是要再去买花瓶的那个摊子碰碰运气。” “…”她缓了几个呼吸,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吃相难看得令孟雍频频侧目。 “看看看,看什么看!”她抬起头一瞪眼,“这么半天你看出什么了?王妃呢?你倒是说十七不好哪个好?” 孟雍滞了滞,轻声道:“暂时还没挑好,现下的这些都不太适合。”他思索着,“身份相当的,姿容才情不足,性情淑惠的,家世不相配…” 他念叨半天,总结起来就是,那么厚的一本花名册里,一个和她般配的也没有。 她气笑了,丢下筷子挤兑道:“你直接说,除了你谁也不配当这武王妃算了!” 孟雍仔细想了一会儿,蹙眉道:“这话在理儿,能比得过在下的,确实难找…” “你自己慢慢选着玩儿吧!”她说着起身就走。 孟雍也不在意,反而笑着说:“记得替在下给蔡温带个好儿。” ……… 武王府的马车停在城南外一处暗巷前。 没一会儿,巷中出现了一个太监装扮的人,鬼鬼祟祟地摸上了马车。 “您怎么这么突然找贫道来?”玄清刚坐稳就问。 赵宸没答话,反而上上下下打量起他。 白面无须,面容端正,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除了闪烁的眸光总四处飘忽外,看着倒还真一般无二—— “这是莲桂?”她很是感兴趣地笑着问。 “啊?啊…贫道也不知道这人叫什么。”玄清说着又道:“贫道晚些还约了太子论道,您要是有什么事,还是尽快说吧。” “道长最近过得如何?” “还凑合,除了您让贫道注意的那个老货总找茬儿以外,太子那边一切顺利。”玄清脸上有些自得,“如今不管贫道说什么,太子都会依着——” 赵宸笑了:“道长,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用本王再说一遍吧?” “不、不用,贫道一直都是按您吩咐的,只压制同行,绝不惑主谋利。”玄清一个激灵,又多了几分讨好,“您放心,贫道还没活够,不会想不开的。” 赵宸满意地点点头,取出银票塞给他道:“缺钱就来找本王,太子主动给的你也拿着,对钱动动心思没什么,只要别像扶拯那样别有图谋就行。” 玄清忙攥紧银票,“呸”了一声就开始数,嘿嘿笑道:“您出手可比太子大方,贫道又不傻,自然知道该巴着谁,至于图谋不图谋,还不全凭您吩咐?”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道长,本王今儿找你来,其实是有所求。”赵宸笑吟吟地看着他。 玄清数银票的手滞了滞,强笑道:“您别说笑了,贫、贫道能帮您什么啊…” “把你这张脸先遮一遮,跟我来。”赵宸说着当先下了马车,没走几步,又回头看向仍赖在车里的玄清,“说好的全凭我吩咐。” 玄清看着外面“顺天府衙”四个大字,脸色顿时难看得无以复加。 片刻,他咬牙跳下马车,理也不理赵宸,闷头就往里走,一副上刑场的样子。 赵宸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唇角一挑,笑得意味深长,提步跟了上去。 第076章 咱是一家人 - 嫁祸为夫 - Z金 顺天府中。 赵宸让人先将玄清带去了后院,自己则进了江赫同的书房。 “之前的案子可以开始查了。”她把假银票放在桌子上。 正给她斟茶的江赫同手上一哆嗦,茶水瞬时溢了出来。 赵宸笑着瞥了他一眼,“你这胆儿可真得练练了。” “下官倒不是怕别的。”江赫同一边擦着茶水,一边道:“主要这么大的案子,万一、万一下官办砸了,岂不辜负您的厚望。” 赵宸笑道:“我没准备让你自个儿单干。” “您不是说这事儿要保密,以防打草惊蛇吗?” “那是之前…”她笑得像只狐狸,“回头你去找堂哥和老谢,不用客气,先把好处要到手,大理寺卿的位置…再把顺天府尹留给你的心腹。” “那、那他俩要是不给怎么办?”江赫同一直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去了大理寺,一帮老部下却不能跟着,连前路都要交给不确定的后任府尹。 “宽心,有我,你只要踏踏实实地查案,再把继任人选挑出来就行。”赵宸笑着站起身,“对了,听说你衙内有间静室,以前还招待过高僧?” 江赫同满怀心思地点点头:“下官随家父礼佛多年,四年前一水大师来京,下官曾有缘和他见过一面,就是在那间静室。” “行,你先忙,我去坐会儿,感受感受高僧的佛气儿。”赵宸说完自顾自走了。 —— 静室中炉烟缕缕,迦南香飘散,倒还真有几分佛家清净地的感觉。 赵宸坐到矮榻中间的蒲团上,看向头顶那副高僧墨宝。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她念着念着忽然笑了,“别说,这高僧字写得倒还不错——” “您到底要让贫道帮您什么?”停在门边的玄清垂头轻问。 赵宸这才收回目光,朝静室内侧唤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那里就走出一人。 一身黑色短衫,四十岁上下,面貌平平无奇,唯有一双眼睛利如鹰隼。 玄清只瞥了一眼,脸皮就忍不住抽了抽—— 神箭蔡温。 满京城都在抓的重犯居然藏在顺天府衙… 他强压住想骂人的冲动,将所有异色都压在眸底,只余满脸的不解。 “这位是?” 赵宸似笑非笑,“他现在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把他变成谁。” “…”玄清木着一张脸,一躬到底,“武亲王恕罪,此事贫道真的无能为力。” 这小祸害,居然祸害到他头上了! “别急着拒绝嘛。”赵宸冲他招招手,等他到近前后,继续道:“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敞亮点儿,你也别装糊涂,他是谁不用我多说吧?” 玄清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还记得咱上次见面?”她噙笑拨弄杯盖,“你当时就把要命的把柄告诉给我,这才让我放心…今儿个我也算礼尚往来。” 玄清明白她是在说用仙符诓骗太子、太后的事,却依旧不吭声。 “人心隔肚皮,这最好的合作,还是彼此都捏紧对方要害,死也只能一起死,这样才好放心。”赵宸笑着一指蔡温,“我这请你上船的诚意也算够了吧?” 玄清心里忍不住笑出声,面上却露出认真地思索之色。 片刻,他拱手道:“您把话儿说的明白,贫道也不好藏着掖着,良禽择木而栖,这是自古传下的理儿,咱且不说贫道是不是良禽,单说您——” “不是贫道不敬。”他干笑,“您这艘船…总得让人能看到些牢靠的地儿。” 赵宸看了他几眼,忽然又指向头顶那副字,弯下眼眸说:“这字写得不错。” 玄清僵住,笑容一点一点消失。 五年前,有个和尚横空出世,名叫一水。 坊间皆传这人是活佛转世,生来怀六慧,出世只为度尽人间诸般疾苦。 太后常年礼佛,楚皇为表孝道,几番费力找寻之下,才将这位一水大师迎进了大楚皇宫,并为太后讲了整一月的佛法… 事后一水和尚飘然离去,带走数不尽的珍宝,说是要倾尽岁月去度化众生。 可谁又能想到,这位曾闻名世间的高僧,实际上只是玄清的一张假皮—— “咱、咱是一家人。”玄清挤出笑,腰杆弯到极限,“您放心,以贫道的手艺,别说把蔡大侠换个模样,就是换个性别,贫道也可以!” 他说完忙跑到门外,拉着守在门口的韩烽就走,“韩将军,快带我去买材料,咱抓紧时间。” 赵宸目送他们消失,才对一脸古怪的蔡温道:“现在该谈谈咱们的事儿了。” “你的相救之恩,蔡某铭记于心,他日有机会,必会相报!”蔡温收敛神情,“至于其他的,你还是省省心思吧!” 赵宸摇头:“你多想了,我不是要招揽你,我救了你和你的女人,之后也会帮她救弟弟,但你要留在我身边,替我做三件事。” 蔡温皱眉:“时间?” “一年。”她半歪在榻上,笑道:“这期间帮我做三件事你就可以走,做不完,等一年到了你也可以走。” 蔡温想了片刻,道:“我要先见到玉娘的弟弟。” 赵宸点头问:“贾涪的儿子在哪儿?” ……… 玄清二人回来时,赵宸与蔡温刚刚谈完整个计划。 “您就瞧好儿吧,不出一刻,贫道准把蔡大侠给打扮妥当!”玄清满面讨好,一手拎着罐猪油,一手就要往蔡温脸上抹。 “等等。”赵宸拦下他,从怀里摸出一副画像,“照这个来,一丝偏差也不能有,要亲娘都分不出真假那种。” 玄清皱着脸打量了几眼画像,才勉强应下,眼底隐有思索一闪而逝—— 赵宸曾见过绝顶画师,一支笔、一张纸,便可勾勒山河,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在活人的脸上“作画”,并将其描摹成另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看着那一块块被粘上的皮,她蹙眉问:“这能支撑多久?碰水会不会掉?” 玄清睨了她一眼,“等成型后不说水火不侵,也要用特制的药水才能洗掉,他只要不怕烂脸,半年都撑得住。” 赵宸这才放下心,看着那张渐渐成型的熟悉面庞,缓缓勾起唇角。 第077章 重伤对重伤 - 嫁祸为夫 - Z金 二月初八,亥时三刻,大雾弥漫京城,厚重的阴云堆积在天边。 城北最荒凉偏僻的一条街上。 赵宸身着女装,掩面只留一双眼睛,身后则跟着头戴斗笠、怀抱男童的蔡温。 “这脸还真像。”她笑着停下,稍稍拨开蔡温的斗笠。 蔡温皱眉后退躲开她的手,沉声问:“你家殿下的计划真的没问题?” 仓促躲避下,斗笠中那张梁序的脸一闪而逝。 赵宸笑了笑:“一会儿带你的那群箭手去街边两侧,等时机一到就只管放箭…做好你能做的——” 长街尽头火光渐亮,杂乱的脚步声随之传来。 蔡温没再停留,将昏睡的男童交给她后,快速向街旁的小巷中掠去。 赵宸含笑望向对面。 一群人穿着各异、蒙面持刀,为首是个体型臃肿的女子。 太平卫昔年招揽的江湖人! 也是贾涪此时唯一能动用的人手。 “郭十娘?”赵宸笑问,又挤兑:“挡着脸有什么用?这体型就把你卖了。” 十五年前江湖留名的“胖厨娘”,其销声匿迹原来是因被太平卫收揽。 郭十娘冷声问:“你是什么人?蔡温呢?”她疑声问着,将身前被她钳着的少年箍的更紧,同时明晃晃的匕首也抵在他喉间。 赵宸不答。 “蔡温,我知道你在附近,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郭十娘扬声对附近道:“玉娘的弟弟在这儿了,赶紧让你的人把孩子放过来!” 赵宸笑了,抬手解开小男孩的穴道。 “爹爹,救我——!”小男孩刚刚醒过来,便带着哭腔嘶声大喊。 静坐高处看着的贾涪脸色难看极了。 自打宫中传出昆吾重伤的风声,他既松了口气,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蔡温是不会落到昆吾手上了,可也不再是他能啃得下的—— 这时,一人缓缓自暗巷中走出,黑色短衫,头戴斗笠,手持一把震天弓。 “蔡某来了,开始换人吧。”赵宸佯装弯腰哄孩子,挡住自己开合的嘴巴。 郭十娘等人都不由松了松心神,神箭手没藏起来… “蔡温”抱起小男孩,与郭十娘遥遥互望一眼。 下一刻,他们一齐带着各自手上的人质,缓缓向对方靠近。 五十步、二十步、十步…二人停住。 郭十娘道:“蔡温,主子说了,这事儿都是误会,咱没必要闹得个鱼死网破,今儿你把玉娘的弟弟带回去,主子会安排你们出京远走…” 见“蔡温”不答话,她继续道:“咱们同属多年,也算有点儿情分,奉劝你一句,能全身而退不易,守好不该说的,带玉娘好好过日子——” 这时,异变突生! 成片的箭矢忽然自街道两旁射出,绝大部分都是冲“蔡温”去的,杀机凛凛。 郭十娘瞥着那些官用箭矢,不禁面色一变,快速躲闪。 暗处的贾涪同样沉下脸。 除了梁序,他想不到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不顾他儿子的命去灭口蔡温。 只有死人才最消停? 他侧头冷冷吩咐:“让郭十娘带人伺机夺小公子,其余人务必找出梁序,杀!” 长街上,箭雨中。 “蔡温”一边抱着小男孩游走躲避箭矢,一边悄然靠近浓雾中的郭十娘。 “你最好别动歪心思!”郭十娘对他冷喝,手上用力,少年脖颈立时漫出血色。 忽然,一支百钢箭自远处急速袭来。 在郭十娘的惊怒之中,箭身狠狠刺进她的肩胛,将她整个人都震得踉跄急退,手上的匕首也随之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蔡温”乍然暴起。 他一手抽刀猛斩,划过郭十娘手臂的同时,快速朝得了自由的少年抓去。 看其招式,正是迎春。 可还没等他的手落下,一声“小心”便自忽然出现的赵宸口中发出。 一根峨眉刺倏然袭向他的手臂,即使他反应及时,还是被带走了一大块血肉。 真正的第三批人! 变故令赵宸蹙起眉。 茫茫大雾中,第三批人自离他们不远处现身,只有两个人。 一个身着黄衣,手握另一根峨眉刺;一个头戴面具,拖着长戟带起丝丝火花。 赵宸耳听身边小男孩的大哭声,背脊绷紧如蓄势待发的猎豹。 此时重伤的郭十娘早已反应过来,重新钳住了少年不说,还一瞬不停地后撤。 赵宸眸色沉沉。 最好的时机错过了,今夜怕是救不回玉娘的弟弟了。 眼见迎春已经和黄衣人交上手,她心思急转,无视拖戟朝她斩来的面具男,脚尖挑起地上那根峨眉刺,令它直直射向黄衣人。 “带孩子先走!”她冲迎春喝道。 想起自家殿下嘱咐过,今夜都听这女子的,迎春脱身后就要抱起孩子走。 这时,本该斩向赵宸的长戟,竟倏然偏移,向着还没被抱起来的小男孩斩去。 又一支百钢箭飞速射来,生生将戟身崩开,才为赵宸争了一丝反应之机。 这二人竟是为杀小男孩而来! 有人不想贾涪受到威胁…会是谁—— “撤!”赵宸扬声冲暗处的蔡温喊道。 她脑中急速思索,人却丝毫不停,主动朝那二人冲过去,也让迎春得以脱身。 见男孩被迎春抱走,黄衣人与面具男对视一眼,皆全力出招杀向挡路的赵宸。 赵宸以短刃接下面具男的长戟,却被震得半边身子发麻,躲闪不及之下,被黄衣人以峨眉刺勾破小腹,疼得她忍不住一拧眉。 血色漫漫间,她眼底腾起骇人的狠戾。 下一刻,她以秘法催动内力,踏着再次袭来的戟身,以短刃抹向面具男脖颈,同时勾着脚下长戟撞向已到近前的黄衣人。 一击之下,面具男脖子被她划开口子,吃痛后退数步,黄衣人被长戟割碎衣摆,险些断腿,同样惊怒后退。 她面色一白,停也不敢停,借力一跃攀上街边屋舍,转身就要逃走。 忽然,她神情一变,一柄斩马刀割碎浓雾、划破她的后背,带起一蓬殷红血雾。 浓雾震散间,现出那人形貌。 昆吾! 同时,长街上宫卫远远而来,惊走了唯一还留在街上的黄衣人与面具男。 她咬牙迎上昆吾的第二刀,却正正接下,不由恍然。 昆吾此时仍是重伤之身! 重伤对重伤。 “咱打个商量,我告诉你蔡温往哪儿逃了,你先去追他如何?”她脚下不动声色地后退。 昆吾一语不发,持刀再斩,重伤未愈之下,还是带起一袭摄人劲风。 赵宸试图侧身闪躲却牵动伤口,无奈只好持刃硬抗。 两刃相击,昆吾更胜一筹,生生隔着短刃将刀锋压进了赵宸肩头—— 剧痛令赵宸抿紧了唇,手上吃力地缓缓向上抬,一丝一丝抵着斩马刀向前推。 昆吾满眼都是疯狂杀意,不惜自伤地又加了三分力气。 刀锋越割越深,赵宸也起了火儿,手上猛然发力,同时一脚踹向他的命根子。 膝腿相撞,赵宸吃痛地闷哼了一声,这人居然像是铁做的一般。 下一瞬,斩马刀顺势被昆吾拔出,横斩向她的脖颈。 她刚抬起手—— 刺耳碰撞声响起,白袍裹身的孟雍一手荡开昆吾的刀,一手朝她抓了过来。 她眼珠子一转,一脚踢开孟雍,又补上一刀,趁着他躲闪,脚尖一点,快速逃进浓雾之中。 第078章 栽得很彻底 - 嫁祸为夫 - Z金 对于“让”孟雍来断后,赵宸丝毫过意不去也没有。 刚一逃开那条街,她便脱了力般伏靠在一处低矮屋舍上,急急喘了几口气。 死里逃生。 然而无比真实的死亡气息,此刻仍纠缠着她,令她眼中血色翻涌不止。 她咬牙在腹部抓了一把,激得脑中清醒的同时,踉跄爬起,向着武王府奔去。 森森暗道,漆黑阴冷。 她一瘸一拐、一步一挪、神智渐渐昏沉。 以最后一丝力气打开暗道门,她整个人朝前一扑,还没来及看清接住她的人,便失去知觉,陷入了黑暗之中—— 翌日清晨,阳光暖暖,房门敲响声将她惊醒。 她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默了几个呼吸才猛然看向自己身上。 暗红寝衣裹在干涸的血衣外,再里面则是乱七八糟的包扎,以及淡淡的药味。 她快速解开寝衣,垂眸看了几眼,又打量了一圈自己的房间,这才松了松神,哑声问:“什么事儿?” 门外的双喜嘿嘿一笑,开心地说:“您不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她鼻尖动了动,面色一滞,默然起身,不想左脚将将着地就是一个踉跄。 昆吾昨晚那一脚… 她半跪在地上摇头苦笑,这回好了,真瘸了。 等她把身上各处伤口都处理好,又换上新衣,才开门接过双喜端来的长寿面,坐在门前埋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折腾了半个晚上,她此时确实饿极了。 一直等她吃完,双喜才跪地一叩:“我的好殿下,双喜祝您长命百岁、岁岁平安,世世都有享不完的福…” 赵宸一抹嘴,笑着说:“起来吧,年年都这出儿,你不腻我都腻了。”顿了顿,“老规矩,一人赏百两,晚宴让他们都带上家小一起来府上。” 双喜一脸肉疼地应下,道:“宫里一早就送了东西来,眼下您该去谢赏儿了。” “等迎春回来了,让他去广和园找我。”她说着向外走去。 ……… 宫城中。 赵宸半闭着眼睛,靠在摇晃的宫辇上,一处处伤口都钻心的疼。 栽了,栽的很彻底。 她算到梁序会派人来灭口蔡温,也说动了孟雍去拦,却没算到还会有其他人掺和进来,也没算到重伤未愈的昆吾会出现在那儿… 大好的局势被搅乱,人也没换成不说,反倒落下一身的伤,还要开始防备那个派人来杀贾涪儿子的第三人—— 忽然,她眼角一抽,手上顿时捏紧,绷着身子看向迎面走来的人。 “见过武亲王。”昆吾淡淡一礼。 赵宸手上缓缓松开,笑着说:“昆将军?这能瞧见你可是件稀罕事儿,你这是准备往哪儿去?”她语声轻快,显得极为热情。 “做事。”昆吾说完稍一点头,看也不看她一眼,越过她的宫辇向远处走去。 昆吾竟好像没添什么新伤,那孟雍—— 见她一直盯着昆吾消失的地方,随辇的莲桂低声道:“您别见怪,这人一向如此。” 赵宸点点头,满眼思索地收回目光。 —— 慈宁宫内殿。 赵宸刚走进便吃力一拜,闷声道:“孙儿来给老祖宗请罪了,都是孙儿不孝,这么久没来看您不说,还要劳您费心惦念。” 太后禁不住笑了,似嗔似责地一招手:“那还不快到近前来让哀家看看?” 赵宸抿抿唇,忙爬起来凑到凤榻边儿上。 “怎么脸色这么差?”太后摸着她的脸不住皱眉,“是不是在府上吃得不好?还是身子不舒服了?叫没叫御医去瞧?” 赵宸不由弯起唇角,默了一瞬才轻声道:“孙儿吃得好,一顿能吃三人份儿,身子也硬实,就是最近总待在府里憋得慌。” “你呀你,总说自己无故招祸,哀家看,还是你不老实。”太后似在责怪她,却抬手拉她坐下,“听说夏明吉都告到皇帝那儿了,说你讹赖他。” 赵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讷讷问:“那您没拆穿孙儿吧?那瓶子——” “你都说是哀家赐的了,哀家又怎会拆你的台?”太后轻轻点指着她的脑袋,“你这小混蛋,害得哀家还要和你一起撒谎,说说,该怎么罚?” 赵宸一下笑出声,摇着她的手臂道:“还是老祖宗最好,老祖宗最疼孙儿…”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眼里沁满欢喜慈爱,好半晌才说:“缺钱来找哀家就是,何必去招惹那些个大臣。” “孙儿是气他们欺负孙儿。”她说着侧卧在太后膝上,“老祖宗,孙儿不小了,总得学着保护自己。” 太后顿了顿,抚着她的头发道:“是,今个儿你生辰,十八了,是该学着长大了,毕竟哀家已经老了,想护也护不得你太久——” “老祖宗!”赵宸顿时皱起眉,“您别说胡话,您可正当时呢!” 太后摇摇头:“要不是你,哀家十一年前就该去见先帝了,那时,哀家也是真看见了他,站在门边儿,伸着手叫哀家跟他走…” 赵宸咽下嘴边的话。 深宫孤寂,也该有个人听太后念叨念叨这些心思。 “哀家是想和他走,这一辈子太长太长,哀家着实也熬累了。”太后看向她,“可没等合上眼,你便被接回了京,还到了哀家床前。” “你那第一声皇奶奶,脆生生地,哀家忽然就舍不得死了。”太后似有些出神,“宸儿,是你给哀家争回了这十一年的命——” 赵宸闭上眼睛,她同样记得清楚。 那个躺在床上油尽灯枯的老人,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是何等的激动与欣喜。 这也是她在无比陌生的京城里,感受到的第一份在乎。 “皇奶奶…孙儿有您,就什么都不怕了…”她蜷缩起身子,满心都是知足。 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正想说什么,殿中一角与往日不同之处令她顿住。 那是一副她从没见过的画像。 画中女子柳眉凤眸、挺鼻薄唇,一袭红艳轻纱,娇美不可方物。 太后见她坐起身看得出神,不由赧然一笑,轻道:“这是哀家年轻时的画像,前几日才翻找出来,你应是没见过吧?” 赵宸点点头,神色不明地走近,探手不住地抚着画中人的面庞。 “老了,不比从前了。”太后笑着望向画像,“也只能看看画儿,怀念怀念。” 赵宸缓缓收手,最后又看了一眼,才回身道:“老祖宗,今儿个广和园开园,孙儿答应了孟先生要去捧场儿。” “好好好,那哀家就不拘着你了,替哀家向孟先生道声贺。” ……… 丽正门近处的一十三家尽数被孟雍买下,一同修缮囊括进了新广和园。 楼阁连绵成片,玉砌雕阑,别具一格。 赵宸收回打量的眸光,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最中央是一座三层的木质戏楼。 宽敞的一楼中,池座、两厢人声鼎沸、座无虚席,打眼一看,便是众生百态。 湿棉巾从一楼被小厮扔到二楼,一声声“手巾把儿来咯”不绝于耳。 赵宸正左右看着,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昨儿晚没睡好?怎么脸色这么差?” 湖蓝长衫,毫无绣饰,干干净净地衬着那人姿容更甚,往日总披散着的青丝,被一根木簪绾束在一起,利落又清爽。 同样不像是有什么新伤—— “担心你,整夜都在做噩梦。”赵宸挪开视线。 “那女子拖我垫背时,可没考虑过她家殿下担不担心。”他紧贴着她的耳畔,语声含笑,“扰了您安睡,您回头该罚她——” 第079章 睡都睡过了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劳你费心。” 说着,当先向最前面走去。 戏台正前置着一张梨木桌、两把木椅、一张软榻。 朱崇远父子正坐在那处。 “朱将军可有什么想听的?”孟雍躬身轻问,又道:“本来说去给您唱堂会,谁想近来事儿多,一直没空下,今个儿您只管点,在下定然亲身给您唱。” 朱崇远看了看那两人,眼底微有古怪,正想说什么—— “唱个杨门女将吧!”赵宸歪在软榻上,笑容浅浅,“正好赶我今个儿过生辰,这出戏…最合衬不过!” 孟雍身形顿时一僵,默了几瞬才垂低眉眼应下,告辞回了后台。 “世安,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朱礼有些担心地问。 闭眸靠在榻上的赵宸脸白如雪,眼角眉梢满是倦怠,唇瓣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老子看他是快活过头了!”朱崇远瞪了她一眼,“小崽子,你可得知道节制,再好看的人也不值当透支自个儿。” “您别乱想了,我还要给咱家传宗接代,哪儿能和他有什么?”赵宸这才睁开眼睛笑了笑。 朱崇远低啐一声,骂道:“你少他娘跟老子装蒜,老子还没瞎,你和那孟雍怕是睡都睡过了——” “当啷”,朱礼猛然站起,撞翻了茶壶,紧忙拂着洒了一身的热茶。 “毛毛躁躁!”朱崇远偏头斥了一句,又转向她,“你这么两边儿都牵着不厚道,真要是舍不下就也纳回去…” 赵宸沉眸轻笑:“阿叔,十七挺好的。” “世、世安,你真要娶那个十七小姐?”朱礼忽然插言,一脸欲言又止。 “定亲的日子都择好了,今年的十月十六,大婚估计要明年。” 朱礼坐回原处,嘟囔道:“林十七我又不是没见过,她可比我还——” 赵宸一挑眉,“您爷俩儿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娶王妃不是常情儿?” “还不是为你想?反正你就是都娶进门儿,我也支持,顾着点儿身体就行。”朱崇远说着一拍自己儿子肩头,“你就是看上阿礼了,我——” “爹!”朱礼忙止住他,“您别总这么没正形儿!世安就是教您给带坏了!” 他边责怪着边稍稍偏过头,眼底有浓浓担忧一闪即逝。 这时,静场锣骤然响起。 嘈杂声渐渐平息,场面兀自开奏。 孟雍一身水袖丹衣,自入场门走出。 “…宗保诞辰心欢畅,悬灯结彩好辉煌…红烛高烧在寿堂,天波府内喜气扬…” 他眉眼温软,笑意盈盈,将穆桂英思及郎君过寿的喜意,表露得刚刚好。 台下,赵宸眸色冷沉,撑着软榻坐起身。 “…宗保大哥中贼埋伏,他、他…” 孟雍敛下笑意,一脸急急,患得患失,“他…怎么样?” “他身中暗箭,伤重身亡!” 孟雍眸中似有水雾倏然晕开,“…惊闻噩耗魂飞荡…痛我夫出师未捷身先丧…神驰千里肝肠断…我只得强作欢笑迎高堂…” 一众女眷欢然,齐齐拿着红绒花,分别簪戴在头上。 孟雍偏过头顿了顿,才缓缓把红花簪在鬓间,脸上强现出几分笑,对场上众女眷微行一礼。 火红簪花落进堆鸦青丝间,妖娆又凄美。 小生文广:“…父帅不在…请母亲代饮,儿愿父帅福体康宁,永镇边疆…” 急促乐声忽起,孟雍默了一瞬,看着跪在身旁的小生,眼中柔和复杂,似有时光倏忽而过。 “喝呀~~喝了吧~~”场上女眷催促,乐声也更加急迫。 台下看客同样跟着起哄,不停高声叫嚷着,催孟雍饮下那杯酒。 孟雍顿了几个呼吸,踌躇间水袖轻扬,忽然看向下方的赵宸。 最是伤情处,赵宸淡漠地勾起唇角,笑不达眼底。 四目相对。 下一瞬,他转回戏台,“眼望着杯中酒珠泪盈眶,痴儿语似乱箭攒我胸膛,一霎时难支撑悲声欲放…” 他颤着手接下酒,水袖一扬,端杯一顿,递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我只得吞酸泪把苦酒来尝——” 赵宸鼻尖一动,贡酒“齐皇泪”。 这时,她刚刚放开的五感中,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声音。 左侧头间厢房内。 太子面无表情地道:“孤乏了,二位仙长可随孤一同回宫?” 扶拯暗自皱眉,轻声道:“您不是答应要和孟先生——” “扶道友,贫道虽不知你们有什么私交,但还是该奉劝一句…”玄清一身蚕丝鹤氅,鸾姿凤态、飘然出尘,“与尘间人牵扯过多,只会徒增因果。” “那道长怎么不找个深山老林待着去?”扶拯语气很重,“是尘间繁华相诱,道长稳不下向道之心了?还是因果太多干脆破罐子破摔?” 他这些天实在憋屈得紧。 也不知道这神棍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整日装神弄鬼不说,还瞎话连篇,三句里有三句半都是在鬼扯,偏又哄得太子言听计从—— 玄清也不和他争嘴,站起身向太子打了个稽首,道:“殿下,贫道忽有顿悟,咱回宫吧,贫道想与您静室品茗、一同参详。” “好。”太子点点头,起身就走。 楼下的赵宸边竖着耳朵听着,边暗暗瞥着。 直到太子与玄清走出,后者不经意般回望她,还眨了眨眼睛,她才缓下眸色。 这人倒是真合用—— 二楼,太子出了厢房却没急着走,静静驻足看向戏台上的孟雍。 漫舒水袖,莲步轻移。 饮过杯中酒的他,此时眸中水雾更盛,似江南一捧如烟春雨。 “济王殿下有赏——!”一侧忽有尖细嗓音高喊。 第二间厢房的门随之敞开。 三皇子的贴身公公端着木盘走出,看到太子后不由怔了又怔,才稍行了一礼。 他将木盘递给小厮,低低一笑:“劳小哥告知给孟先生,我家殿下说了,先生大才,当受此赏,望一曲唱罢,先生能赏脸前来一叙。” 小厮仿佛听不出其中他意,道了声谢后,坦然接过赏金就跑下了楼。 “太子殿下可真是好雅兴。”公公这才笑着又行了一礼,探究之意极浓。 太子木然瞥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兀自顺一旁的楼梯从后楼走了。 而就在这时,赵宸还没收回的眸光倏地一凝。 耳听厢房那侧的另一道声音,她用力抿紧了发白的唇。 第080章 戏终究是戏 - 嫁祸为夫 - Z金 “死婆娘,你别太过分,昨儿晚我确实喝花酒去了!你爱信不信!”金算盘没好气地嚷道。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一楼的赵宸听到。 一声冷笑响起,紧接着是粗哑难听的声音:“不管你是喝花酒,还是去给你的乖徒儿通风报信,这场赌局都不是你能左右的。” 金算盘啐了一口,半晌才道:“少扯什么赌局,这根本就不公平,你徒弟可什么都知道,我一一” “是你自己说,那小东西比雍儿聪慧,让我瞧好儿。”难听的声音里混着讥笑,“怎么?现在坐不住了?又要使诈作弊?” 金算盘强稳被赵宸重伤搅乱的心,忽然笑道:“嘿,这出戏可是我徒儿点的…死婆娘,她就是比你徒弟聪明,她已经猜到了——” 楼下的赵宸挑了挑唇角。 虽然昨晚金算盘只为她包扎好伤口,什么话也没留,但此刻他却明白的告诉了她。 她猜对了。 孟雍…好一个孟雍!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就走。 “世安!”朱礼喊了一声,她却没有回头,他刚想跟上去,却被朱崇远拦下。 “人家情情爱爱的,你跟着掺和什么?”朱崇远浑不在意地往嘴里扔着花生,“一会儿回去把东西备好,咱晚上还得去给小崽子过生辰。” —— 赵宸刚出广和园,迎春便找来了。 “殿下,韩大哥昨儿晚跟丢了郭十娘…那孩子属下已经交给了孟先生的人,说是安置在了京郊,属下晚些时候去看看…” 见赵宸不吭声,他想了想又问:“把那孩子交给孟先生真的可靠吗?” 赵宸回身又望了一眼广和园,“不用多操心,也不用去看了,晚上回府一起喝酒。” ……… 夜色浓重,灯火如星。 武王府内人声喧嚣,偌大的庭院中,一桌一桌摆满了好酒好菜。 小孩妇人笑闹轻语、老人念叨、汉子朗笑… 赵宸笑吟吟地看着,一手拎着酒坛朝众人一比划,仰头一口灌下去小半坛子。 漠北的烈酒,酣畅又灼心。 直到酒过三巡,朱崇远才站起身,扬声道:“按理说咱都不是外人,不该说那些外道话,但老朱今个儿还是得充个大,代世安谢诸位一声儿。”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他拍了拍一旁的赵宸,“小世安今儿十八了,这小崽子一向都浑得很,给根儿棍子就能捅破天,从不知道安分…把他拉扯到这么大,诸位辛苦了!” 众人善意大笑,齐齐举杯敬向他。 朱崇远陪着喝了一杯,这才转向赵宸,“世安,咱爷俩儿有缘,你出生那天,正赶上老子北征大捷归京,当时陛下亲口说,你是紧赶着出来给老子道贺的!” 赵宸笑着点点头:“是,您荣光万丈,都闪着我眼睛了。” 朱崇远笑骂,顿了顿又道:“头回抱你,也是那天从陛下手里抢来的,都说娃娃见不得血煞,可老子刚下战场,甲都没卸,你眼也不眨,还冲老子乐…” 庭院一侧,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孟雍,正拢袖静静站着,面上无悲无喜。 “…后来你父王去了西北,咱爷俩儿也就没再见了。”朱崇远笑着又拍了拍她,眼底却有些发热,“再一晃眼就是那年——” 他哽了哽,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朝朱礼一伸手。 一柄百战宝刀被朱礼双手递过来。 朱崇远腰杆一挺,握住刀柄一抽,雪亮亮的刀身便现了出来。 “它陪了我三十年,南征北战,不知替我杀了多少敌。”他一抚刀身,手腕一旋,又将刀归鞘,“今儿个我把它送你。” 他看向赵宸,浓眉飞扬,眼中却柔和万分。 “你记着,阿叔不为让你拿它杀敌,只望它能镇住你的平安,让你一辈子都安安稳稳。” 赵宸醉态明显,只一味痴笑,接过刀后就紧紧抱在怀里,连声谢也没说。 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她像是要把这把刀箍进自己肉里。 孟雍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忽生的情绪已尽数被抹去。 他几步上前,冲着朱崇远以及周围人行了一礼,歉然笑道:“殿下喝多了,在下先带他去休息,各位吃好喝好。” 说完,他俯身抱起赵宸,大步向主院走去。 —— 烛火昏黄,笑闹声相隔遥遥,屋内两人一坐一站,互相对望却一言不发。 良久。 “孟雍、孟雍…”赵宸面色酡红,抱着刀、倚着床栏,痴笑连连,“真是好一个孟雍,我早就该想到的不是?” 孟雍顿了顿才撇开眼,默默为她铺着被褥,轻声道:“先睡一觉吧,其他的…等你酒醒了再说。” 赵宸笑了:“你今个儿那出戏唱得好,也唱得应景儿,倒是人不比戏,穆桂英挂帅出征,带着儿子为夫报仇,可她——” “世安。”孟雍打断她,又缓了缓气息,“你想听,我唱给你了,一遍听不够,我可以再给你唱,但戏终究是戏,人活在世上抉择起来比戏里难上万倍。” 他顿了顿,又道:“我一开始就没想瞒你,只是担心你心里有怨,会抗拒我…” 赵宸静静听他说着,浮满醉意的眸中旧忆汹涌,一霎便将她吞没。 十一年前的二月初九,西北雍凉之地—— 妇人恬静柔美,一身月白袄裙,青丝垂腰如瀑,正静静看向小小的她。 “你很想活命,对吗?”妇人轻问。 她缩了缩身子,余光隐晦地瞥了一眼旁边那位猛虎将军,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妇人不禁轻叹一声,蹲下身子,摸着她的小脸儿道:“别怕,姨娘只是、只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没什么怨不怨的。”赵宸回过神,淡淡打断孟雍的话,“当年是我自己选择的,是我亲口答应和她做交易,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她爬起身,一瘸一拐走到屋角处,握住了那杆寒铁枪身,唇边笑意越来越浓,回眸笑问:“你之前来这儿踩点儿,是为了这东西吧?” 孟雍默了一瞬,缓步走近,自氅衣内的腰间取下一物,并将上面裹得布去掉。 灯火映在那物上,折出几许寒光。 他以指尖轻抚其上,凛凛杀意顿时透骨入魂,令人如坠冰窟。 好一会儿,他默默拎起枪身,将手上这柄枪头一下一下的安回原处。 这杆曾饮过万人血的寒铁长枪,也终于在时隔十一年后,再次完整现世。 二人怔怔看着,眸光皆散成一片,好半晌也合不拢。 孩提时的震撼再次笼罩而来—— 遍地伏尸的边关,那人银甲浴血,染红白马,散乱的发丝被风雪冻结,可仍有山河为之轰然的战意凝于寒铁枪上。 一人战万军,长枪定乾坤。 “男儿生忠骨,当报家国恩,沙场为国死,马革裹尸还!”他轮廓冷硬如坚铁,“我的儿子同样不能例外——” 孟雍闭了闭眼睛,薄唇抿成了一道线,良久才哑声轻唤:“重华…” 她眼中彻底失去温度,思绪再次被扯回十一年前。 深冬寒夜,北风呜啸,兵营重地中,锦衣夹袄的男童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水。 他露着两颗虎牙,笑问:“我叫赵宸,你叫什么?” 小小的她咽了咽口水:“我、我叫重华——” 第081章 我还你自由 - 嫁祸为夫 - Z金 那一年的雍凉,同样正逢生辰宴。 外面推杯换盏的声音远远传来,夹杂着男孩稚气未脱的豪言壮语。 “瞧好吧!等再过几年,我定要和主帅那般,提枪上阵,马踏天下!” 妇人眼中哀色更甚,好一会儿才压下,轻声对她道:“边关将失,这里很快也会沦为战场,这一战凶险难料,主帅、主帅已经传讯命各部后撤…” 她缩在地上默默听着,似乎对自己之后的命运早已一清二楚。 妇人蹲下身,抚着她瘦弱的肩头,“重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咱们虽然相识不久,可姨娘是真的打心眼儿里喜欢你——” “我选活路。”她看着猛虎将军腰间的刀,低低道:“那条你们希望我选的路。” 妇人怔了怔,仔细替她将发丝绾整好,喃喃道:“明天开始,你就是赵宸…” 雪花簌簌而落,瞬时遮盖了整座京城,极细微的落雪声传入她的耳中。 二月飞雪,一如当年。 “这些年你真的梦回雍凉过吗?”她意味不明地轻声问。 孟雍将寒铁枪放回原处,手却久久没有松开,自语道:“无时无刻。” 十一年过去。 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无知稚童。 然而时光岁月却横亘其间,残酷又无情地将一切都铸成了定局—— 她“哦”了一声,拖着腿一瘸一拐走到床边,又裹着被子安静地躺好。 死一般的沉默—— 孟雍侧头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一瞬被烛火染亮,一瞬又重归幽暗。 半晌,他缓缓坐到她床沿上,自顾自轻声道:“初十那天,我娘一大早把我送走,说让我去师父那儿待几天…” “…连叔半路说漏了嘴,我在他们饭菜里下了迷药…” 她侧眸看了他一眼,“那天晚上你也在?” 孟雍点点头,声调平稳:“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娘跳了井,主帅——” “你那两颗虎牙去哪儿了?” “拔了,师父说旦角儿要模样端正,不能一张嘴教人瞧了丑——” “时间还真是个好东西,圆眼睛能长开,还随了老祖宗不说,虎牙也能拔掉又长出来整齐的…”她像是在笑,却毫无欢喜之态。 孟雍沉默了许久许久,眸中雾霭绵绵,低声道:“人都是会变的,十一年了,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顿了顿,“如今我能握稳枪、降住马、也能护你平安——” “得了吧!”她眯着眼睛、缩着身子,“你不算计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语带睡意:“你把我拖进浑水里,引着我一路追查当年事,又想方设法帮我组建势力…把我晾在明面儿上以防万一,自己好缩在暗处观望着…” “孟雍…”她懒洋洋地伸出手,在他胸口处拍了拍,“这里待得是人还是鬼,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拿什么让旁人去相信?” 孟雍眸中忽明忽暗,似在割舍决断着什么。 许久他才释然道:“我可以送你离开,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我,你府上的人不会受到牵累…你可以放心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重华,我还你自由——” 她愣住,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按着她的推算,这人明显是想拿她做挡箭牌的…怎会这么轻易放她走? “我的自由不用别人来还给我,而且我也不会离开这儿。”她噌地坐了起来,盯着孟雍一字一顿,“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有家的人。” “我的老祖宗、阿叔…哪怕有一天会被他们知道这些真相,我也不能逃——”她咬牙低喝,眼眸发红,似一只穷途末路的小兽。 孟雍顿了顿,点头道:“你想留下可以继续做你的武亲王,这里的一切也都还是你的,我从没想过,也不会夺走你任何东西。” 他偏头看向像只刺猬的她,浅浅地笑了笑:“殿下,如今…我只会是孟雍。” 眉眼幽暗惑人,说起话轻声细语,没有半点往日的痕迹,像是生生将过去抹除掉了。 她看着看着,忽然扑到他身上,抱住了他,压抑地啜泣声自他肩头处响起。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拆穿,只能日夜担惊受怕的活着,我好怕…”她伏在他的肩头上,语气惶惶无助,说个不停,好一会儿才止住。 急促的抽噎过后。 她抱得更紧,低低呢喃:“阿雍,生辰大吉——” 孟雍怔了一怔,眉梢才微微缓下,反手抱了抱她,还拍了几下。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剧痛,泪流满面的赵宸缓缓睁开眼睛,明亮眸中精光漫溢,唇角同时无声勾起弧度。 这场风月局,终于该轮到她布局坐庄了! 匆促的脚步声自院中传来,随后叩门声响起,迎春试探着唤道:“殿下?” 赵宸忙撒开孟雍,佯装慌张地垂头抹着泪,鼻音浓重地问:“什么事儿?” “守在忠烈园的弟兄传了信儿回来。”迎春迟疑,“陆将军怕是不好了——” 赵宸猛地抬起头,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良久都没回应。 孟雍不由蹙了蹙眉,轻声问:“要不还是我去吧?” “不,我要去见他,这些恩怨也该了了。”赵宸渐渐眯起眼睛,扬声对外面道:“请旨,备马,我要出京!” 半个时辰后,两匹快马迎着风雪自城门疾驰而出,直奔城郊的护国忠烈园。 ……… 深夜里的忠烈园暗影森森,毫无光亮,呜呜的风声像极了低泣。 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赵宸窝在孟雍怀里,直到他勒马收缰才敛回眺望的眸光。 孟雍抱着她翻身下马,也不招呼迎春,一瞬不停地向半山腰那座小屋掠去。 “你这些年来见过他吗?”萧萧风声中赵宸轻问。 孟雍摇摇头,脚下又快了几分。 小屋在望,他却忽然停住,问:“一定要去?” 赵宸勾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笑着说:“要,不然我日夜难安。” 屋门被孟雍推开,呛人的药味扑面而来。 赵宸等了一会儿才一瘸一拐走进,看向床上那个已经快辨不出形貌的人。 片刻,她挥退其余人,俯低身子,红唇轻启:“陆定北,你今儿个要是敢死,我就让人把你丢去喂狼——” // 。 第082章 还没尽够孝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孤身站在门边,只静静看着,却一步也没靠近。 他记忆里的猛虎将军英姿勃发、声若洪钟。 昔年教他骑马时,一吼之下能震得他耳膜生疼,一手勒缰能降住发狂的烈马… 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在看到赵宸时,一张可怖的脸上漫起解脱之色。 “你来了——”他呼吸急促,半晌才平复,吃力地扯了扯唇角,“喂狼也好,还能给这座山省下块地儿。” 赵宸不屑地笑了笑:“那么些个人都埋得下,还差你一个?” 陆定北呼吸一顿,痛苦得闭了闭眼睛,这才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想说就说。”她瞥了一眼孟雍,笑道:“他不是外人。” 沉默一瞬—— “你该是恨我的。”陆定北目光直直,思绪仿佛横跃过时光,“…王妃还以为是你自愿应下替换之事,可要不是生死相挟,你又怎肯…” 赵宸睨着孟雍清晰的愕然,笑了又笑,道:“哪儿敢恨?被你猛虎将军拿刀架脖子,我可是连怕都不敢怕——” 十一年前,一月二十三,雍凉战俘营。 小小的她缩在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怀里,饿得眼皮直坠,还是轻声说:“胡伯,别担心,我们不会死的。” “都是阿伯连累了你。”胡伯摸着她滚烫的额头,怜惜地说:“要不是阿伯贪图那几斤糠粮,咱们也不会被当成大魏的细作…” 她摇摇头:“您救了我又收留了我,我这命就是您的。” 胡伯看着已经有些烧糊涂的她,哽咽道:“都是这战事害得,到处没个安生的地方不说,还害你才这般小就没了家…” “胡伯,我阿爹说,打仗的原因有很多。”她眼中越来越暗淡,昏昏欲睡,“有人为土地钱财,也有人,是为自己的子民…” 这时,地牢门忽然自外打开。 来人身着乌黑重甲,泛着幽幽冷光,一双眼睛漠然无情,盯得她瞬时清醒过来。 “带走!”来人收回目光,沉沉道。 她忙抓住胡伯的手臂,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阻拦,自己则吃力的爬起身。 来人不禁又看了她一眼,勾唇冷道:“一起带走。” 营帐中,黑甲男人站在桌前,不停审视半卧地上的她,良久才问:“魏人?” 她抿紧唇一语不发,却藏不住担忧地瞥向帐外。 “他眼下还活着,但你如果继续装哑巴,可就说不准了。” 她拼尽全力发出声音:“放过我阿伯。” 黑甲男人走到她身前,手持刀鞘挑起她的下巴,使她看向自己,一瞬、两瞬,他冷声问:“哪儿的人?多大了?” “楚人,六岁半。”冰冷的刀鞘令她禁不住浑身战栗。 男人蹙了蹙眉,又舒展开,“营中没有多余的粮食分给你们这些战俘了,你是要回去和他们一起等死,还是给自己赚一条活路?” “我不能死。”她想也没想,声音极低。 男人很满意她的选择,声音也少了一丝冰冷:“稍候会有人来带你走,你要做的就是给他充当玩伴,暗中学习他的言行举止…” “放了我阿伯,再给他十斤粮。” 男人笑了,手上一震,刀鞘顿时滑落,露出的雪亮刀身,晃得她眼睛刺痛。 “唰”的一声。 刀锋割断了她一缕发丝,紧贴向她稚嫩的脖颈,伴随而来的还有男人毫无温度的声音:“记住,你没有讲条件的权利,连你的命,都要向我这柄刀来讨。” 她强忍住不自禁发抖的身体,颤声道:“你、你需要的是活人。” 男人看了她几眼,“小娃娃,人我可以放,粮我也能给,但这之后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最好乖乖听话,不然…” 刀身又贴近一分,冰冷的刺痛透皮入骨,“也不是非你不可。” 她面上满是惶怕,眼底深处却沉满狠戾,讷讷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定北叔~我的猛虎大将军!”帐外忽然传来孩子的声音,爽朗欢快。 男人快速收刀,一手把她丢到木榻上,才对刚掀开帐门的人笑骂道:“你这臭小子!敢营中喧哗,是不是皮痒欠揍了!” 小男孩一身锦衣夹袄,咧着嘴走进,两颗虎牙忽隐忽现—— 孟雍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手,远远看着床前笑容不减的赵宸。 讨喜又欠揍,像极了多年前的他。 “你是属狼的。”陆定北以仅存的那一只眼睛看向她,“狼不会轻易放过猎物,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来杀我……” “我不会杀你的,我还会好好养着你。”赵宸笑着坐在床前的地上,“陆定北,太医很快就来了,一定会让你一年、两年、长命百岁的活着。” 她偏过头回看着他,笑嘻嘻地问:“开心吗?” 陆定北神情一震,眼底渐露恍然,顺着半开的窗望向黑夜中漫山遍野的坟冢。 “殿下,俞太医来了。”迎春在门外道。 衣衫不整的俞仲景在得了示意后,快速推门走进,先行了一礼,才放下药箱,准备给陆定北看诊。 可他的手刚搭上脉,却被不知自哪儿生出力气的陆定北甩开。 “劳俞太医多尽心,一定要好好医治。”赵宸含笑说着,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又哄道:“猛虎大将军?咱别使小性儿,快让太医给看看!” “放、放过我吧。”陆定北痛苦得合上眼,似哀求,“十一年了,够了——” “哪儿能够?”赵宸俯身凑近,笑道:“侄儿还没尽够孝,您可万万死不得。” “够了!够了!”他骤然大吼,歇斯底里,“我这颗心早已经搅碎戳烂了!” 赵宸笑了笑,摆手示意俞仲景先出去,等门重新关好,她才冷眼看向陆定北。 “你也有心?也会疼?”她笑得灿烂极了,一手将他从床上抓起来,一手指着窗外,“是午夜梦回时,他们来质问你了?质问你为什么带他们去送死?” 此时的她如利剑出鞘,锋锐凛冽,“还是你明明答应我会放走,却还是暗中杀了的胡伯日夜来看望你了?” “陆定北,你想死,问过他们答不答应了吗?!” 。顶点 第083章 漠北的孤狼(第三更) - 嫁祸为夫 - Z金 永昌失守不过两月,甘州也被大魏攻破,边关再次大败。 老武王下令各部后撤,自己则带着残存的长明军直系退回雍凉。 二月初十,武王妃遣人送走幼子。 还没到晚上,老武王便从前线回城,随之到来的,则是不足三十里外的敌军。 一句“我的儿子同样不能例外。”,一队百骑兵士便被派去追小世子。 次日,敌军四次攻城,城中损兵折将才令敌军止于城墙。 当夜最后一战前,老武王遣散部众,命陆定北为首,带她和武王妃撤离雍凉。 所有人都被他态度强硬的赶走,他却孤身留下。 一个人,一杆枪,一座城—— “是你下令全军回返,去夺老武王的尸体,去死战,去全军覆没。”赵宸钳住他的下颚,强迫他看向窗外,“看清楚,这座坟山是你一手造就的。” 陆定北拼命挣扎,浊泪沾湿华发,压抑的嘶吼似野兽濒死的哀鸣。 “你现在要我放过你?”她眸光炯炯如烈火烧灼,“那谁去十一年前放过我?谁去放过胡伯?谁去放过他们?!” 她红唇挑起一个乖戾的弧度,轻问:“你配求死吗?你敢去死吗?” 陆定北终于被她放开,半倒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鲜活。 赵宸看也没再看他一眼,径自出了小屋,对俞仲景道:“消停了,去吧。” 四下死寂一片,唯有风雪愈急。 她仰头看了看山顶,良久才收回目光,缓缓坐倒在雪地上。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孟雍走到她身边,默默挨着她坐下。 片刻,赵宸熟稔地一歪,半卧在他身上,仰头怔怔看着漫空飞舞的雪。 二月天的雪,不下则以,一下就像要把人间埋掉似的。 “当年你被他裹挟回了战场,是怎么等到朱将军的?”他问。 她眨眨眼睛,试图震落睫毛上的浮雪,却有千里伏尸在眼前恍恍惚惚地浮现。 场景一霎一霎闪烁,怎么也连不成片。 唯有一幕清晰至极的定格。 墨色的天空、红色的雪地、小小的她缩在热气腾腾的血雾中—— 她缓缓闭起眼睛,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清明,往他怀里缩了缩,低低嘟囔:“这雪下得可真大…” 他默了几个呼吸,替她掸了掸身上的雪,又把氅衣遮在她身上,这才侧眸望向将将停在三丈外的俞仲景。 “武亲王,下官尽力了。”俞仲景躬身道。 她禁不住僵了僵,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等咽气儿了就埋了吧,埋在他自己选得地儿。”她说着,极缓慢地坐起身,冲孟雍摆了摆手,示意他请便。 孟雍让其余二人先走,又脱下氅衣给她裹上,这才面无表情地进了小屋。 断断续续的对话随风传入赵宸耳中,令她仰头笑了又笑。 陆定北无憾了。 时隔十一年,事实证明他当初做下的一切,如今真的有了结果… 北风倏然卷起,将陆定北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清晰无比地荡进了幽幽寂夜。 “你记住,他重华是狼,漠北最恶的孤狼!” ……… 半刻后,孟雍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茫茫风雪中,两个人都没什么表情。 “来都来了,不去祭拜一下老武王?”赵宸忽然侧头问。 孟雍滞了一瞬,摇摇头:“不是现在。” 赵宸正想再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抹蓝衣身影远远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们身前,愧道:“东家,半个时辰前,别苑遭袭,那孩子被人劫走了!” 赵宸蹙起眉:“贾涪?梁序?还是那晚的第三批人?” 孟雍看了她一眼,却没接话,淡淡对苏烟吩咐:“传信,让他们动手。” 没有迟疑,苏烟自怀中摸出信花,点燃后,朝着大雪纷飞的夜空一丢。 一团明亮的火花绽开,如血一般的颜色耀眼刺目。 赵宸看着,不由眯起眼睛,偏头问:“你找到玉娘的弟弟被关在哪儿了?” “殿下。”孟雍轻唤一声,手上也微微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不要再费心琢磨这些阴诡之事,也不要再往浑水里趟…万事都有我。” 赵宸抿了抿唇,这是不让她掺和进来了。 可贾涪和梁序此时,都已经被她的挑拨离间惊起,加上藏在暗处搅和的第三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人是从我这儿交给你的,你现在弄丢了,连个解释也不准备给我?”她轻声道。 孟雍默然不答,抱起她翻身上马,兀自回城。 回到武王府时已值三更。 府中晚宴早已散席,该走的走了,该醉的醉了,寂静一片。 孟雍放下她就走,她也只好先回房间。 呆坐半晌后,她缓缓褪下厚衣,将血淋淋的里衣丢进暗室中,赤着身一点一点重新给自己上药。 她的手指顺着肩头下滑,停留在腰侧。 烛火映照在她苍白如雪的肌肤上,血迹中有一片金黄盘踞那处,腰侧、前腹… 浸血后,金黄图案忽隐忽现。 她默默把崩开的伤口一一擦净,上好药又包扎好,裹上干净的寝衣。 片刻,主屋烛火熄灭,一片昏黑—— “重华,不要怕,阿爹和阿娘一直都在你身边…” “把它拿好,阿爹相信有一天你会再回来这里的,会重铸我们的荣耀…” “重华,你一定要不惜一切的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有希望…” “…去找武亲王…他会帮你的…相信阿爹,也相信他…” 杂乱的梦中,画面一帧一帧闪过。 震耳的马蹄声响彻四野,箭矢流火映亮夜空,残血被烧灼的只余干涸印记,火光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尽数被吞噬。 “重华,活着,你要活着——” 床上的赵宸倏地睁开眼睛,额上细密的冷汗一层覆着一层。 活着… 梦中的声音仍回响在她耳畔,如一个亘古不消的魔咒,刻进了她的神魂肉骨。 一瞬、两瞬,她溃散的眸光缓缓凝实,撑着床头坐起身子。 窗外已然天光大亮,府中人走动、交谈时发出的细微声响,遥遥又不真切。 她重新闭起眼睛,声音低哑难明,连自己都听不清。 “阿爹、阿娘,他也死了— 。顶点 第084章 臣还要少了(第四更) - 嫁祸为夫 - Z金 楚皇派人传召赵宸时,她正埋头吃着早饭,神情如常。 “您紧着点儿吧?”御前公公周合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一张脸皱了又皱。 “走走走,最后一口。”赵宸把半个包子一下塞进嘴里,起身拉着他就走。 “殿下。”孟雍忽然叫住她,又歉然地对周合笑了笑,才将她请拉一旁,状似为她理整衣襟,“记着,最好的保命手段就是远离危险…” 赵宸看了看他,半晌才默默点头,随着一脸暧昧的周合向宫城而去。 ……… 乾清宫中气氛微妙。 楚皇坐在软椅上,神色淡淡,一手握着奏折,一手执着朱笔,似正在批阅。 下首处,一身朝服的夏明吉脸色沉沉,像是憋了一肚子的不如意。 殿门自外打开,赵宸刚走进就撩袍拜倒:“臣叩见陛下。” 没有回应。 她忍着身上各处的痛,很老实的等着,耳听笔尖落纸的沙沙声,一动也不动。 半刻后,楚皇搁下笔,轻声问:“陆定北没熬过来?” “回陛下,陆将军多年心伤,身子骨早已经熬干了…”她哽了哽,难过地说:“俞太医竭力医治,可、可还是无力回天。” 楚皇看了她两眼,转开话题道:“今儿当着朕的面儿,算算你们的账吧。” 夏明吉干巴巴地道:“陛下,臣每月俸米七十三石,俸银一百八十两,就是不吃不喝,要还清四万两也要十几年,这账,臣还不起。” “武亲王怎么说?”楚皇笑了笑,淡淡问。 赵宸默了片刻,忽然抬头一笑:“臣都听陛下的。” 楚皇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她,冲一侧示意,立时便有宫人捧着一个锦盒递给她。 “这是朕年初的时候淘来的。”他指了指盒中的瓷瓶,“庄亲王给看过,说是千年前的物件儿,你拿回去好好搁着,别再让人给砸了。” 赵宸也不推拒,笑着叩头道:“谢陛下厚赐。” 夏明吉一脸愕然,忙跪地:“陛下,这、这——” “行了,你多年清廉,朕都看在眼里,这事儿到此为止了。”楚皇含笑一摆手,“你先退下,回去好好缉凶办案。” 夏明吉满眼感激,伏地一叩,顺从地退下了。 殿中重新恢复安静,赵宸稍稍挪了一下跪得发疼的腿,仍满是乖巧。 “知道错了吗?”楚皇轻问。 她想了想,摇摇头:“臣没错。” “哦?”楚皇笑着站起身,走到她身前,“说说,讹赖大臣,怎么没错?” 她仰起小脸,理直气壮地道:“他们敢率兵硬闯臣的府邸,是因为没把臣当回事儿,有您的圣旨在,臣拦不下他们,但他们也别想踩臣踩得痛快。” “臣是当朝亲王,下天子一等,他们有胆儿踩臣这一脚,便活该受这恶心。”她忿忿地嘟囔道:“要让臣说,臣还要少了!” 明明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偏又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楚皇被她气笑,眼底却动了动,“听你的意思,朕这和事佬还当错了不成?” “臣哪儿敢怪您?”她斜着眼睛瞄了瞄锦盒,唇角抑不住上挑,语气却不变:“臣说了,都听您的,您说这事儿了了,它也就了了。” “你少在那儿得了便宜还卖乖。”楚皇笑斥了一句,又道:“行了,起来吧!” 赵宸这才嘿嘿一笑,撑着地面就要爬起来,可却一下摔了回去,疼得一咧嘴。 “这是怎么了?”楚皇皱眉伸手一捞,把她拽了起来。 “没事儿,这不是忽然下雪了嘛。”她笑意不减,拍了拍左腿,“臣这腿脚一赶上变天儿就犯毛病,不稀奇。” 楚皇默了默,拉她坐到一旁的榻上,好一会儿才道:“小宸儿,朕这些年一直没让你入朝,一是想你无忧无虑的过日子,二就是因着你身有残缺…” “您放心,臣心里都清楚,再说了,臣也不爱争权夺利。”她浑不在意地一笑,“吃喝不愁,日子顺心,臣已经知足了。” 楚皇眼中闪过满意之色,笑问:“那要是下次又被欺负了,还这么耍无赖?” “下次…不是还有您和老祖宗?”赵宸笑着眨眨眼睛,“要是再有下次,臣一准儿比对方先告到您跟前儿,有您做主,臣怎么会吃亏?” 楚皇忍不住笑了笑,心中也有了决断,轻声道:“你昨儿过了十八岁的生辰,亲事也已经定下,成了家就该想着立业——” “您放心,十七不在乎这些。”赵宸像是没察觉,自顾自说着,“臣就是一辈子混吃等死,她也照样稀罕臣。” “没出息!”楚皇一瞪眼,“哪个女子不想自己夫君出人头地?” 赵宸遮住眸底的笑意,面上仍满不在乎,嘟囔道:“反正臣就是个没本事的,她要是不愿意跟,那就让她找别人去呗。” 楚皇这下真被她气住了,沉声斥道:“你少跟朕犯浑,朕可告诉你,这门亲事绝不能有差错,你给朕争点气,别再教人落了朕的脸面。” 赵宸肩头一塌,缩着身子讷讷道:“臣还能怎么争气?臣就是个没用的废人,除了对她好点儿,多顺着她点儿,又能做什么?” “给朕把腰杆儿挺直!” 楚皇呵斥了她一句,才语重心长地道:“男人在外建功立业,能把天撑起来,女人才好踏实放心的跟你过日子,不然你就是对她再好,再百依百顺也没用…” 赵宸暗暗一笑,正题可算来了。 “谢端年纪大了,都察院那边又事务繁重,他着实周顾不过来。”楚皇看向她,“你就去那儿从监察御史做起吧,朕会让谢端多关照你的。” 赵宸将冷笑遮得分毫不露,半张着嘴巴,一脸呆愣的问:“您是要臣入朝?可、可臣是残缺之人,按制不得为官——” 楚皇拍着她的肩道:“朕一向将你看做是自己儿子,实在不忍心你这样一辈子浑噩,不用担心有人拿你的腿说事儿,朕会替你压下的…” “好好和谢端学着做事,朕将来还指望着你来为朕分忧。” 赵宸垂低眉眼,一脸感激动容,忙跪地叩道:“谢陛下隆恩。” // 。 第085章 不缺聪明人(第五更) - 嫁祸为夫 - Z金 乾清宫外,风声萧萧。 赵宸静立在玉阶上,疾风拂过时,冷汗未消的后背一片冰凉。 一番家长里短… 可刚才她要是说错一句话,等待她的就不是官位,而是骤雨倾盆、天威难测。 她眸底沉沉,提步向宫外走去。 一把能握得住的刀、一只谁都敢咬的狗、一个永远无须多忧的废人… 要不是楚皇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她还真没察觉,自己竟是这么的合用。 她轻轻勾起的唇角,被寒风抹去所有温度,只余下一个冷极、戾极的弧度。 ……… 城东太白居中。 赵宸半卧在软椅上,百无聊赖地支起耳朵听着,直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走近。 房门被叩响随即被推开,一身月白常服的赵翰卿走进。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地方?”他边坐下边问。 “堂哥喜欢不就行了。”赵宸半起身子为他斟了杯酒,笑问:“突然把您请来,没打扰您办什么正事儿吧?” 赵翰卿忽然皱起眉,盯着她问:“你这脸色不好,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是好事儿。”赵宸嘿嘿笑道:“陛下给我官儿当了,以后咱俩就同朝为官了。” 赵翰卿眉间愈紧,“什么职位?” “不高,监察御史,以后就在老谢手底下讨饭吃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记仇,要是给我小鞋穿…”她自顾自说着,却见赵翰卿神色越来越难看。 她佯装不知地问:“堂哥这是怎么了?” “一会儿就去宫里请辞,我陪你一起去。”赵翰卿语声发沉,眸色冷冷。 赵宸笑着说:“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当上官儿了——” “世安!”赵翰卿猛然打断她的话,“什么监察御史?陛下是要你入朝来搅局,是要你走孤臣之路!你知不知道后果?” 见赵宸不接话,他才放缓声音:“朝堂凶险不下于战场,权力斗争中,动辄便是性命之忧,世安,你听堂哥的,不要搅和进来,好好做你的安闲亲王。” 赵宸眸中笑意盈盈,不住地盯着他瞧,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去。 赵翰卿还以为她没意识到严重性,缓了缓又道:“陛下即位多年,权力却一直分归于各位重臣,文有丞相和谢老大人相互制衡,武有父王和中山王各自把持…” “…可自去年开始,陛下便筹划收归兵权,打乱局势…他不安于无功无过,他要做青史留名的帝王…世安,你想想,这要有多少白骨去为他铺路?” 他箍住赵宸的肩头,神情整肃,一字一顿:“你不能去做其中一副。” 赵宸笑得更灿烂了,眨眼问:“你很担心我这条小命儿?” 赵翰卿一滞,缓缓收回手拢在了袖中,缩回手默了默才问:“你在试探我?” “堂哥。”赵宸低笑着朝他凑了凑,“有时候对人太好了,也会让人发毛的。” 长久的沉默—— 赵翰卿明艳的眉眼像是凝住了。 好一会儿,他轻声道:“你是桓烈忠武王的儿子,大楚只有一个桓烈忠武王,他…只有你一个儿子。” 赵宸渐渐眯起眼睛,笑着说:“陛下都没这么疼惜我。” “他心中只有帝王的千秋功业。”赵翰卿声音平平,“别说是你,老六丢了命,他也只是气怒于皇权受到挑衅。” “世安,永远不要对他抱有亲情,君就是君,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所有人都只是他的臣,随时都可以被他牺牲掉,你也不例外。” 赵宸索然的撇开眼,道:“那您也该清楚,他决意让我入朝,便不是我能拒绝的,反正这狗非当不可,还不如当条乖顺的。” 他看着她,缓缓松开袖中的手,“你看得明白就好,既然你有自己的心思,我也不多劝了,切记万事小心,不要大意,朝堂上从不缺聪明人。” “不是还有堂哥嘛?”她笑嘻嘻地拉住他的衣袖,“您与世安,是一伙儿的。” 赵翰卿摇头失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是,不管你这艘船上还站着谁,最后留下的,一定会有我一个…” —— 二人来到都察院时,谢端正捧着圣旨出神。 看到赵宸,他眼中微有怜悯,却仍古板地说:“官服印信都给您备好了,明日起,辰时上值、午时下值…” “老谢,你别丧着个脸儿,咱以后可就是一口锅下筷子的了。”赵宸一脸灿笑,“过去是我浑,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了。” 谢端胡子一颤,正要说什么。 “谢老大人。”赵翰卿恭谨地一拱手,“世安今后还要多劳您关照,要是有什么不合意的地儿,您只管来找下官。” 谢端看了看他们,又把圣旨收好,才道:“赵大人这个兄长当得称职,放心,只要武亲王肯循规蹈矩,老夫不会有什么不合意的。” “老谢,你也放心。”赵宸歪歪斜斜地坐在椅上,挑眉笑道:“都察院有了我,那就是如虎添翼,以后绝对能横扫朝堂、一枝独秀——” “够了!”谢端打断她的话,板着脸,“所有公文、案卷、奏本…您一律不准过手,不准打着都察院的名头行事,有什么事儿您直接找陛下去!” 赵宸眼底闪动,笑着问:“你是说我的顶头上司不是你?” 谢端缓下面色点点头:“陛下有旨,特许您随时随地面圣承奏…可代天子巡狩各地,朝堂内外,无您不可纠察弹劾之人…” 他顿了顿,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句:“不管您干什么,都无须经过我都察院。” “好,很好。”赵宸抚掌一笑,盯着他道:“那咱先来说说假银票的案子吧。” 谢端一怔,蓦地看向赵翰卿,微有不满。 后者神情淡淡,拱手道:“老大人,下官与世安都没什么族系,这案子大半功劳还是归您和江大人,您只要满足江大人提的,余下,我二人要求不多。” “下官任刑部员外郎已近三载,如今左待郎年迈…至于世安,日后风雨之下,望您能护他一护、拉他一把,如此就够了。” 谢端蹙眉沉吟,好一会儿才轻叹:“孤绝之臣,老夫只在这条路上走了小半,便满朝疏离…武亲王还得自个儿保重才是。” 听他没有拒绝,赵翰卿松了一口气。 正想开始说正事的时候,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人。 来人衣衫凌乱、脚步惶急,浑身都散发着浓烈的烧灼气息。 赵宸忽然想到什么,不禁神色一变。 :。: 第086章 一个好消息 - 嫁祸为夫 - Z金 “大人,不好了,户部官库走水了。”来人上气不接下气,伏地急道。 谢端猛地站起身,绷着一张老脸快步向外走。 “火势是向哪边儿走的?”赵宸快速问了一句,得到答案后,倏然面沉似水,同样一瘸一拐地跟了出去。 几人刚出胡同口,才望见漫天大火,“轰”的一声巨响便传来。 屋宇动荡,四下混乱。 赵宸抿紧了唇,稍一缓,遥遥望向北面。 火药… 户部官库的火势一路向北…点燃了工部兵器局的火药库—— “什么时辰烧起来的?贾涪在哪儿?”赵宸抓着报信的人低声问。 “半刻前,正赶上大风一起,一下就吞了半个官库,紧接着就烧了夹道,殃及了吏部和鸿胪寺…” “贾涪在哪儿?”赵宸蹙眉又问了一遍。 “火势一起就冲进了官库,到现在还没被救出来。” 赵宸看着正里外救火的官兵和宫卫,又看了看那一片炙人的火海,只顿了顿,便埋头顺着胡同向那处走去。 “你干什么!”赵翰卿紧忙几步跟上,扯住她手腕,“那边危险,你老实待着。” 漫漫火光映照中,赵宸神情出奇的淡漠,瞥了他一眼后,反手一握,拉着他一起向街对面的火场快步走去。 那只手娇小柔软,暖融融的像一捧温水,令赵翰卿怔了又怔,一时忘了挣扎。 “你、你要做什么?”赵翰卿回神后问道。 赵宸不答,走近后不停扫视着周遭救火的人,一处、两处…她在后巷处停住。 “梁大人!”她勾起唇角,提声喊道。 梁序猛地顿住脚,愕然看向她,滞了几个呼吸后才道:“武亲王怎么在这儿?您快些离远点儿,火还没扑灭——” 赵宸一脸笑容,几步走上前,抓着他的胳膊就带他走回了街上,道:“救火这种事儿还是让底下人做,本王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梁序强压下心焦,稳声应道:“您说您说。” “本王今儿个被陛下叫去了,你猜是为什么事儿?”赵宸语声极缓慢。 梁序心不在焉地笑道:“这下官哪儿能知道,您别卖关子了。” “哎呀,你怎么不愿意动脑子呢,这样可不行…”赵宸絮絮叨叨,越扯越远。 “武亲王!”梁序实在急得不行了,“您要是没重要的事儿,咱就过后再说!” “重要、重要。”赵宸快速一扯就要走的他,“今儿本王一去,一瞧,哟呵,夏大人也在那儿,这回你知道是什么事儿了吧?” 梁序沉沉望着官库方向,分神答道:“是赔您银子的事儿吧,您放心,等下官凑够了就送到您府上。” 赵宸掩下玩味,笑着说:“不是,都告诉你是好消息了…你这人在心不在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啊?” “贾大人可还身陷官库中,下官着实担心得紧,这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梁序回过神道:“毕竟同朝为官,下官不忍——” “贾大人?贾大人!您怎么样?”远处忽然响起喊声,紧接着一个通体乌黑的人被抬到了大街上,太医也急忙凑上前。 “咳咳咳…”一连串急促的咳声响起,乌黑的贾涪睁开了眼睛。 “瞧,这不救出来了?梁大人这回能安心听本王说了吧?”赵宸笑望着梁序骤然阴沉的双眼,轻声问道。 梁序收回目光,缓了缓气息才道:“您说。” “你和夏大人欠本王的银子,陛下替你们还清了。”赵宸眨眨眼睛,“怎么样?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梁序顿了顿,绷紧的唇际强行勾了勾:“开心,高兴,圣上皇恩浩荡——” —— 望着梁序走远,赵宸渐渐收了笑,又玩味地看向躺在街上、浑身乌黑的贾涪。 这两条自觉命悬的老狗,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豁得出去… 狗咬狗才是好戏。 可惜,在没摸清暗中的第三人之前,她也只能先把狗分开… “世安,你这是——” “殿下没事吧?”来人声音清冷冷地,也打断了赵翰卿的话。 赵宸回身看向他,笑道:“你来得倒是快,怎么进来的?” “您都不知所踪了,在下自然有理由来寻您。”孟雍说着拉她往远处走了走,直到偏僻无人处,才轻责:“以后不要靠近这种危险的地方。” “你派人盯了梁序?难怪你这么快就赶过来了。”赵宸恍然地轻声道:“也是,如果我没赶巧在附近,梁序怕就要趁机让贾涪假戏真做了…” “你是不是非要以身犯险才舒服?”孟雍沉沉打断她的自语,“早上我是怎么叮嘱你的?你为什么还要顺着陛下的答应入朝?” “你消息倒灵通。”赵宸笑望着他,“你不是一直想让我争权夺利、组建势力?眼下这结果不正合了你的心意?” “也省得你百般谋算、费尽心机不是?” 孟雍被她噎地一滞,缓了缓才道:“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下来,道:“我之前也是想让你做重臣,不是孤臣,你不是说你怕死?你该知道自古的孤臣都是什么下场。” “孤臣也总比废人强。”她状似倔强地抿紧唇,紧盯着他,“我要出人头地、建功立业,要能给十七遮风挡雨,让她能安心跟我过日子。” 她说着,用力甩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跟上抬走贾涪的人,渐渐走远。 ……… 太和殿中人头攒动,焦糊味弥漫。 面无表情的赵宸正缩在角落,静静听着周遭人的议论。 这场大火被波及的官署中,工部损失最惨重,半个火药局都被炸没了,这还是工部尚书反应及时,一看见火光就下令挪走存储的火药… “你和那个孟雍…”与她并肩而立的赵翰卿迟疑着,“他心机深重,不是什么纯善之人,你还是——” “都这光景了,堂哥还有心思琢磨这个?”赵宸笑着睨了他一眼,“夏大人可也被陛下召进去了,这官署失火的要案,你们刑部怕是躲不开。” 赵翰卿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假银票的案子才刚刚开始查,官库便烧了个干净,这里面的蹊跷还用——” “万事都讲求证据,现在证据被烧没了,贾大人为保官库,英勇闯进了火场,险些丧命,这才是眼下的事实。”赵宸笑了笑,“假银票的案子,怕是要搁置了。” 赵翰卿蹙了蹙眉,望向后殿方向,隐隐有些担忧,“你说谢老大人会不会忍不下,直接把假银票的事儿抖出来?” 赵宸正要说什么,却见周合急急自后殿走出,径直奔着她而来。 近前时,周合躬身低声道:“武亲王,陛下叫您进去。” 。顶点 第087章 你脸色很差 - 嫁祸为夫 - Z金 不同于前殿的人堆儿,后殿中只有寥寥几人。 赵宸快速敛回眸光,默默走近一拜:“臣叩见陛下。” 楚皇只摆了摆手,示意她站到一旁,就沉着脸对工部尚书道:“继续说。” “…火药局中储备并不多,毕竟只供百虎齐奔箭所用,臣当时已经下令搬走了大半,毁掉的不足一半…” 工部尚书说着,不满地瞥了一眼贾涪,“臣防来防去,着实没想祸从隔壁来,户部官库走水后,他们连个警示的人都没有,这才——” “陛下啊——!”贾涪一下哭出声来,“臣当时满心都是官库中的储银、账本…哪儿想会连累周遭的官署…” “行了!哭什么!”楚皇低喝着打断他,“既然清醒了就说说,怎么走的水?” “您今儿早命人传口谕,说在册的那个瓷瓶儿赐出去了,淘物件儿花的银子,要从内库帐上转记到您的私账…”贾涪似还没清醒,半晌也没说到正题。 一直静静听着的赵宸眼皮一抖。 好家伙,这都能扯到她身上—— 楚皇不耐地一皱眉,斥道:“朕是问你怎么走的水?” “木料年久,天干物燥,去取账本的王大人打翻了烛台,点了几桶掺油的红、蓝墨。”贾涪一哆嗦,嘴皮子翻飞,三两句就说完了。 “墨里掺什么油?朕怎么不知道?”楚皇眉间愈紧。 “民间多有仿造银票之事,屡禁不止…前些天臣听闻居然有人仿造官制银票…臣暗自警醒…想出了这墨中掺油的法子。” “只要按一定配比…成墨的光泽便可鉴别真假,不想祸事因其而起,臣万死,请陛下责罚!”贾涪说完含泪猛叩。 谢端此时眉毛都立起来了。 这出贼喊抓贼,演得他都要信了,一时不由怒上心头,正要踏前。 赵宸一把抓住他的衣角,稳稳把他拽住,见殿中人看过来,她赧然笑道:“我、我忽然想起来一事儿,想问问谢老大人来着。” “问吧。”楚皇意味不明的道。 赵宸心思急转,一瞬,道:“走水后臣就到了那边儿,见里外忙活的都是户部和兵部的人,正想问问吏部是不是烧没了?” 吏部尚书脸色一滞,忙道:“回陛下…臣当时遇着梁大人,他说工部那边正忙着搬火药,臣也只好带其余人去工部帮手…” 兵部、梁序。 仅仅这几个字眼,便让伏地的贾涪眼底漫红,咬紧了牙。 楚皇揉着眉心,半阖眼睛,半晌也没再言语,直到殿内又走进一人。 帝王近卫,昆吾。 “陛下,火已经扑灭,起火点也找到了…臣细细勘验过,里面混了不少油…”昆吾半跪在地,“…库中储银救出一大半,银票、账本悉数被焚毁——” 贾涪听到这儿,忽然一声呜咽,一下歪倒在地昏了过去。 “抬到一边儿。”楚皇一挥手,又道:“继续说。” 昆吾面无表情地一瞥贾涪,淡淡道:“贾大人在火势正中待了足有一刻,又救人又抢账本,现下看来这伤情还是太轻了。” 虽然他这么说赵宸很高兴,但还是暗叹一声,贾涪实在想的周全。 “陛下,贾大人身上这些黑渍不是烧出来的,都是乌墨,幸好这墨里没掺油,贾大人才得以留下条命。”太医见楚皇看过来,忙道。 楚皇沉默片刻,道:“此事还要彻查,谢卿,由你带人自户部开始查,夏卿、昆吾、武亲王,你三人协助…工、吏二部当值之人皆要一一查问。” 听到武亲王三个字,殿中人都不禁皱起眉。 一直没吭声的丞相忽然道:“陛下,武亲王一向不理朝事,忽然让他去查案,是不是太为难他了?” “丞相可能还不知道,陛下已经下旨命武亲王为监察御史…”谢端声音平稳,“协助查清此案乃是他职权之内。” 殿中人面色再变,祸害竟然当了御史。 这是要—— “不历事儿不成人,丞相无需替他多忧,再小的孩子,也总有长大的一天。”楚皇淡淡说着,一摆手,“都退下吧,叫外面的人也都散了。” ……… 官署街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烧得乌黑的碎石。 赵宸收回眸光,转向闷不做声的谢端,笑道:“要我说,你真得改改脾气了,刚才你要是把假银票捅出去了,这案子还能由你为主?” 谢端胡子一颤,眼睛一瞪,“事实——” “哪儿那么多事实?”赵宸不等他说完,“你惊了蛇,又没逮住,人家反过身儿来自伤保命,这是情理之中,该认栽就认栽,别使小性儿。” 想着要和昆吾共事,她抚着眉角轻叹:“眼下主动权还在咱,这就是好事儿,你稳着点儿、别心急。” 谢端顿了顿,强自平复好心绪,闷声道:“你刚才倒是机灵。” “不机灵还不早被你参去大宗正院关着了?”赵宸笑着打趣一句,又正色道:“老谢,咱不说外道话儿,这事儿上咱是一边儿的,得互相扶持着。” 谢端睨了她一眼,好半晌才道:“老夫不是不会拐弯儿的人,你只管查你的,该配合的老夫绝不会使绊子。” 赵宸这才放下心,不想心神一松,身子也跟着一晃,险些踉跄倒地。 “这一变天儿腿脚就犯毛病…”她稳住身形,冲谢端一笑,“天儿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有事儿咱明儿再说。” 她说完一拱手,不等谢端回话便匆匆离去。 这一身伤,到底还是拖累了她… —— 从俞仲景府上溜出来时,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赵宸白着一张脸,缓缓晃荡回武王府,饭也没吃就兀自回了房间。 然而她才刚刚合衣躺下,外面便传来叩门声。 片刻,没得到回应,房门却还是被推开。 一片昏黑中,孟雍缓步走进,默默坐到她床沿上。 “其中凶险不用我再多说,你真的非要掺和进来?”他问。 “我要为了十七争气,要给她当一个合格的夫君…”她眼睛也没睁地轻声道:“我不能做一辈子废人,我要建功立业,出人——” 孟雍心底倏地升出股恼气,一把将她从被窝里拎起来,正想说什么,却见她面上灰败,一丝常人的血色都没有。 他手上不禁一松,皱眉问:“你这两天脸色都很差,是不是生病了?” 她拂了拂被他抓皱的衣襟,重新躺回床上,淡淡道:“连着几天都在做噩梦,又一堆事儿等着,换你脸色也好不了。” 孟雍眸中幽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朝她探去。 可还没等他的手落下,后窗便被人推开,而后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 。顶点 第088章 重华不能死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眸光一凝,还没落下的手快速一拂,赵宸枕边的发簪瞬时变成暗器,倏地袭向那个翻窗进来的鬼祟人影。 一抹粲然金芒乍然亮起。 哗啦声中来人手腕一转,发簪立时倒飞回去,还有几颗发着金芒的东西,随之一起袭向孟雍。 孟雍偏头躲闪的同时,洁白掌指快速一捏,将其中一枚钳住,只一瞬便笑道:“金前辈?您这算盘珠原来真是金子做的。” 金算盘低啐一声,几步上前一扒拉他,“你离我徒儿远点儿。” 孟雍稳坐不动,笑着问:“您不是正该和我师父喝着茶、聊着天儿?” “少跟我提那死婆娘!”金算盘冷着脸,“重华揭了你的皮,第一局我们胜了,我凭什么还要忍着恶心和她待一块儿?” 孟雍摇头笑了笑:“那是您二位的陈年恩怨,世安与我自始至终都是不知情、不参与,您也最好别想着搅和我们。” “找你师父说去!”金算盘冷笑连连,“只要她肯按着赌约给老子磕头赔罪,老子也就考虑考虑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孟雍眸中泛寒,仍笑着说:“金前辈,世安和我是结义兄弟,敬过天、叩过地,便是我们尊师重道,也不会趁你们心意去自相残杀——” “都说够了吗?”赵宸忽然淡淡打断他的话,“说够了就走,别扰我睡觉。” 孟雍缓下神色,为她掖了掖被角。 “世安,长辈之间的事儿都有他们的缘由,我们拦不下,但也不能愚孝…老武王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你既然决意入朝,我也不会再劝。” 他说完,又看了金算盘一眼,眸光森冷含着警告,缓缓将已经被他捏扁的算盘珠放下,这才走出房间。 沉默—— 金算盘左顾右盼,好一会儿才干笑道:“好徒儿,快让师父看看,瘦了、瘦了。” 赵宸拨开他的手,“我还以为您是大限到了,死在外面了。” “怎、怎么说话呢!”金算盘自知理亏,颓然蹲在她床前,“我这些天日子也不好过,担心你不说,还得见天儿对着最膈应的人…” “师父。”赵宸缓缓坐起身,轻声道:“我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再亲近也不会毫无保留。” 她倚着床栏,“十一年前,您找上我,道破了我的身份,还说可以教我武功…十一年里,您尽心尽力保着我,一次次救我…” 金算盘有些讷讷地耷拉下脑袋。 “我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但也知道受恩图报。”她面孔苍白,眼睛却如寒星熠熠,“该还的恩情我会还,但您要是算计我这条小命儿——” 她前倾身子,笑容灿烂,“师父,重华不能死。” 金算盘只觉遍体生寒,好似正被一只饿狼钳制着,尖锐的牙齿徘徊在他喉间,紧贴着皮肉与命脉,下一刻就会一口咬下去。 他许久才回过神,紧紧皱起眉,忽然翻身而起,一掌拍向赵宸后背。 赵宸下意识想要躲避,却无力成行,被他拍了个正着。 刺鼻的血腥味倏然漫开。 金算盘沉着脸低喝:“静心凝神,自行运功!” 赵宸疼得身子一颤,咬牙强压住心底想要反抗的念头,快速运转功法。 片刻,她白着一张脸缓缓睁开眼睛,其中再无方才的凶芒,只余一片清明。 “谁准你动用秘法的!你想入魔不成?”金算盘劈头盖脸就骂,“小王八蛋,还敢对我动杀念,你信不信我——”他扬手就要揍。 没等他打下去,便对上赵宸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 下一瞬,他的手落在她脑袋上,没了半分力道,反而轻柔柔地抚着她的发丝。 一下、两下。 他叹了口气,声音暖融:“重华,你还活着。” 赵宸垂低头,神色晦暗,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刚才,我是真的想杀了您。” 金算盘手上顿了顿,无奈道:“执念这东西,藏得再严实也还是在。” “师父知道这次差点丢命,让你怕了,孟雍找回来,也勾着你记起了旧事…”他轻声说着,“可你得清楚,是人还是鬼,只在一念。” 赵宸渐渐松下绷紧的肩头,却还是喃喃:“重华的命不是自己的,绝不能有失。” 金算盘沉默片刻,冷声道:“你这次会被邪念钻空子,除了重伤就是因为擅动秘法,想活也得清醒的活,要是有一天你落得走火入魔——” “各安天命,您无须留手,我也不会束手就擒。”赵宸说着,又瘫回了床上,“现在该您给我解释解释了。” 金算盘顿时一噎,迟疑半晌才轻咳道:“我有个死敌,叫付彩衣…十几年前,我与她两败俱伤,立下赌约,各自收你与孟雍为徒…” “…你们再相遇时,便是这场对赌的开始。”他语声很轻,却带着浓浓的怨恨,“只要你胜过孟雍,那个死婆娘就会给我磕头认错。” “重华,你是师父一辈子的骄傲,师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给了你——” 赵宸淡淡道:“论勇,我打不过孟雍;论智,他阴险狡猾,处处都算得彻底,师父,您是想我怎么胜过他?” “你腿瘸了,这是我们那时没预料到的,她也当你学不了武,我们这次再遇,已经重订赌约,你与孟雍谁先揪出暗害老武王的人,谁就算赢。” 他看向赵宸,“师父知道,你一直留在京城没跑,也是为的这个,虽然不明白你图什么,但还是希望你能顺带帮师父一把。” 赵宸默了又默,道:“孟雍太危险了,让人摸不透,而且他已经开始怀疑我…” 金算盘一下泄了气,颓然坐在地上。 “但我会查下去,也会尽力比他早一些。”赵宸缓缓闭起眼睛,掩下那丝异色,“您放心,从前我不会逃,现在也同样不会。” 金算盘猛地看向她,眸光炽盛,缓了缓才道:“现在看,你的底牌比他要多,而且还抢先揭了他的皮,这一局咱的赢面很大。” 赵宸默不作声,像是睡着了。 可脑中却无比清晰地响彻着那句—— “去找武亲王…” 。顶点 第089章 两张假银票 - 嫁祸为夫 - Z金 身旁有金算盘守着,这一夜,赵宸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以至于次日清晨她一进官署街,迎面碰到昆吾时,还笑着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昆吾规矩地行了一礼便不再理她,径自向户部走去。 倒是一旁的夏明吉,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一声:“武亲王来得还挺早。” “老夏,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还记仇呢?”赵宸嬉笑着一拍他肩头,“常言说得好,债消人情复,你大度点儿,咱还得一起共事——” 夏明吉眉梢跳了跳,侧身躲开她的手,淡淡道:“您放心,下官是秉公之人。” 他们正说着,户部堂中便响起惨叫声。 赵宸眉间一蹙,快步朝里面走去,没几步便闻到了新鲜血液的味道,并看到孤身站在院中、脸色铁青的谢端。 “这是怎么了?”她拉着谢端到一边低声问。 “老夫要去面圣!”谢端胡子直颤,“陛下居然派一个疯子来协助查案!刘大人才刚说了几句不知道,他居然就敢动刑!还拿谕旨压老夫!” 赵宸忙拉住他,又往远处走了走,轻声道:“昆吾一向手段酷厉,陛下心里可比谁都清楚,把他派来为得就是与你相辅,软硬兼施——” “老夫知道!”谢端没好气地甩开她,“可他是下了狠手,三棍子差点儿把刘大人腿打折,便是有嫌疑那也是朝臣,岂能容他一个武夫放肆!” 赵宸默了默,重新扯住他,“老谢,你想没想过,这也许是陛下授意的…” 谢端忽然滞住,绷紧地脸皮微微抖了抖,半晌也不言语。 “行了,你老实待着,别闹腾,我进去看看。”赵宸像哄小孩似的哄了一句,这才撒开他向左院堂中走去。 血,只这么一会儿就是遍地的血。 几位身着官服的户部官吏,都直挺挺趴在血泊中,只余低低的哼哼声。 “哟,这怎么还动上手了?”她稳了稳,笑着走进。 昆吾冷冷看了她一眼,继续问向地上的人:“火起前还有谁靠近过官库?” 地上的人没有一个敢答话。 昆吾眸光一利,泛起杀意,挥手就要命人再打。 “昆将军。”赵宸眯着眼睛唤了一声,走到他面前,“陛下昨儿说的可是查问,不是逼供,你这手——”她握住昆吾扬起的手腕。 “还是歇会儿吧!”她并没用力,却顺利拉下了他的手,不由泛起思索。 “武亲王是要拦着末将审案?”昆吾抽回手淡淡问。 “哪儿敢,本王只是想自己审审,毕竟是头一遭当官儿,新奇得很。” 昆吾盯着她,眼底满是汹涌的暴戾,良久才强自压下,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赵宸疑色重重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一番有些古怪,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 片刻,她对周围面色发白的刑部官差笑道:“还不赶紧把几位大人扶到内堂,再去请太医来给瞧瞧。” 夏明吉回过神,冲手下一点头,他们才惶惶上前把人拖走。 半个时辰后,堂中血迹被一一冲洗干净,老谢也缓下神情高坐上首准备查问。 可这时,外面却匆匆走进一人,直奔赵宸。 韩烽只附耳对她说了几句,便令她倏然捏紧手,疾步走了出去。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官署街,刚才离去的昆吾就再次出现,并直直拦住了她。 “陛下召您入宫。”他冷冷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宸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手,对韩烽低道了几句,这才跟着昆吾向宫中走去。 寂静宫道中,她声音冷似霜雪:“你记着,本王没别得优点,只记仇为最。” 昆吾面上毫无波动,继续走着。 她抿了抿唇,轻呼了几口气,强压下心底的躁郁不安,脚下又快了几分。 乾清宫中。 楚皇神色冷沉,见她走进伏地仍一语不发。 “陛下,此事臣与府上总管真的都不知情。”这回她没有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不知情?”楚皇像是笑了笑,“武亲王,你给朕好好看清楚!” 他袖子一甩,桌案上的一个木盘顿时被拂落,正正砸在她肩头上。 她顺势身子一歪倒在殿中,两张飘飞的银票,也随之缓缓落在她眼前。 两张假银票—— “这是在你那总管的钱袋里找到的!你现在和朕说不知情?”楚皇沉沉一笑,“这话儿,你自己信吗?” 她缓缓直起身,仰头直视着楚皇。 “陛下明察,之前欠臣钱的可不止夏大人,还有兵部右侍郎梁序梁大人,他们还给臣的四千两,臣都交给了双喜…” “陛下。”她伏地一叩,“昨个儿之前,臣一向安分无争,实在不明白,怎么才入朝就和假银票牵扯上了。” “再者,如果臣真的和假银票有干系,藏得严实还来不及,又怎会让它出现在双喜的钱袋里,还这么巧的被人偷走,又撞上刑部官差,又遇到昆将军的手下…” 她有条不紊地说着:“陛下明鉴,巧合要是连在一起,可就不叫巧合了——” “太后驾到!”殿外忽然响起通报声。 楚皇眸中倏沉,一只手缓缓握紧了扶手,顿了几个呼吸才松开,人也站起身,恭谨地向殿门处迎去。 “母亲,您怎么来了?”楚皇微弯着身子搀扶了一把。 太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跪在殿中的赵宸唤道:“宸儿,站起来,你这腿脚给哀家请安的时候,哀家可都不忍心让你跪。” 楚皇默了默,顺着道:“武亲王起来回话吧!” 赵宸缓缓爬起来,走到太后身前,扶她坐到软榻上,又兀自跪在她身前。 “皇帝,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哀家都明白。”太后怜惜地抚着赵宸苍白的脸,“你为君为帝,治理朝堂天下,有自己的思谋,哀家也理解。” “但哀家还是要告诉你。”太后苍老的面孔上隐有冷色,“哀家老了,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更没有别的奢求,只想这唯一的乖孙儿,能一世长安。” “皇帝,天下都是你的,可哀家只有宸儿。” 楚皇负手而立,久久才道:“武亲王先退下回府待着,案子也不要插手了。” 户部堂中的血腥、昆吾眼底的暴戾…尽数萦绕在赵宸脑海中。 她掌指越收越紧,轻声道:“回陛下,罪臣的总管多年养尊处优,怕是受不得昆将军的重刑,望您能准罪臣去看看他,也好让他尽快交代明白前因后果——” “朕说了,让你先回府待着。”楚皇语声森森,“你这是要抗旨不成?” “罪臣不敢。”赵宸伏地再叩,直起身时忽然微微勾唇,“陛下,此事的关节在罪臣身上,为证清白,罪臣愿自请宫卫封查武王府,望陛下允准!” 。顶点 第090章 听清楚了吗 - 嫁祸为夫 - Z金 宫卫封查,那可就真的是抄家了。 太后神情一厉,喝止道:“荒谬!亲王府邸岂是能说搜就搜的!” “老祖宗,您消消气儿。”赵宸跪着向前挪了挪,拉住她的手安抚了一句,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孙儿没做过怕人查的事儿,有什么不能搜的?” 她浅浅笑着:“孙儿相信,陛下一定会还孙儿一个公道。” 楚皇神色不明,背光的面庞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更是好一会儿没出声。 “陛下,罪臣身为皇室宗亲,该做表率。”她见状伏地再叩。 “此事涉及的不止是罪臣,先封查罪臣的府邸,才好让别人无从诟病,您不必为难,罪臣甘愿为您分忧。” 楚皇这才看向她,眼底微微一缓,片刻,唤道:“昆吾。” “臣在。”昆吾躬身。 “带人封查武王府,只搜府不得伤人,另外消息不可外泄,你知道该怎么做。”楚皇淡淡吩咐完,对太后道:“母亲先回宫吧!此事朕会处理好的。” “老祖宗,您放心,孙儿清者自清。”赵宸笑着安抚,又对孙公公使了眼色,示意他赶紧扶太后回宫,自己则快步跟着昆吾出了殿。 他们走后,殿中重新安寂下来。 良久—— “母亲,您当真要让朕犯难?”楚皇垂眸轻问。 太后蹙了蹙眉,好一会儿才道:“你拉宸儿入朝来,为得是什么你自己清楚,哀家只想劝你一句,太平不易。” 她就着搀扶站起身,喃喃道:“旷世明君、千古一帝,哪儿是那么容易能达到的,纵是你父皇那般文治武功,都想也不敢想…” “风起云动,人力难平,柏奢,如今的大楚,更需要的是守成之君。”太后像是又老了一些,颤颤由着孙公公扶出乾清宫。 万籁俱寂中,楚皇眸色幽沉,望着殿门一瞬、两瞬,直到眼睛睁得发酸发疼。 “朕,乃是天子——” ……… 人来人往的武王府中。 赵宸一如上次被人搜进府中时那般,直挺挺地倒在院中竹椅上。 一旁的孟雍低垂着眉眼,一动也不动,让人丝毫都看不出他此时在想什么。 “来人,从这儿开始撬!”西厢中传来昆吾冷冷的声音。 赵宸连看也没朝那看一眼。 倒是孟雍快速皱眉轻问:“府上怎么会有密室?” 他半伏身子,一手撑在竹椅上,绯红薄唇紧贴着她的耳朵,像是在腻歪。 赵宸眼皮一抬,随手抚上他的脸,也作势如情人间的亲近,却一句话也没说。 刺耳的撬动声一下比一下响,孟雍不由钳住她不老实的手。 “密室里装的什么?”他声音极低地问,气息萦绕她的耳廓。 赵宸轻浅勾唇,手顺着他的下颚划过,落在他的脖颈上,拇指摩挲,淡淡道:“好好演你的小情人儿。” “咔”的碎裂声响起,西厢中的密室被撬开。 “都抬出来!”昆吾上前扫了一眼,冷冷吩咐。 没一会儿,几大箱金银珠宝,四敞大开地被宫卫抬到院中,并搁在赵宸面前。 “武亲王,您的俸禄没这么多。”昆吾瞥着箱子道。 院中人都停了手望向这边。 赵宸迎着昆吾的注视,缓缓起身走到箱子前,随手捞起一顶白玉冠,轻笑说:“这是谢亦章脑袋上撸下来的。”又拿起一枚黄玉雕虎佩。 “这是渝王那儿讨来的、这是丞相孙子赠的、这是柳大人家…”一样一样,都是她这些年的“战利品”,“昆将军可以派人去一一查问。” 她的手落在一柄刀上,握住刀柄猛地一抽,道:“这是我阿叔沙场斩敌的刀。”刀架上昆吾的脖子,“昆将军也可以鉴赏鉴赏。” 松松垮垮、毫无力道、只余轻佻。 昆吾面色不改地看着脖子上的刀,两指压在上面一抹,道:“可惜宝刀埋没。”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将刀夺下归鞘,同时拉了她一把,轻唤道:“殿下——” 赵宸顿了顿,由着孟雍把她拉进主房。 “你何必要招惹他?”孟雍轻蹙着眉微责。 “喜儿…”她轻声喃喃,直直看着他,“喜儿要是有什么闪失,别说招惹他,杀他,我也是敢的,孟雍,你听清楚了吗?” 她眼底猩红涌动,幽幽如火,神情却淡如清泉。 孟雍心头一紧,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陆定北的遗言。 孤狼—— 孟雍避开她的视线,默了又默,轻声道:“你放心,喜公公不会有事儿的。” 剧烈的疼痛忽然自肩头处传来,稍稍压住赵宸心间的翻涌,也令她清醒了些。 “喜儿向来胆小,不是个需要严刑逼供的硬骨头。”金算盘收回拍她肩头的手,斥道:“你别自己吓自己。” 好一会儿,赵宸低下头,默默坐到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强自平复心绪。 半刻后,昆吾当先推门走进,对宫卫们道:“搜!” 宫卫鱼贯而入,开始细细搜查这最后一间。 昆吾左右看了看,视线倏然顿在立于屋角处的寒铁枪身上,再也没有挪开。 冷沉沉,寒凛凛,这杆枪曾压垮无数天骄—— 忽有宫卫搜到那处,正准备把枪身抬开,检查那处角落… 昆吾一步上前,斩马刀一挥,那人的手臂顿时被斩下,喷涌的鲜血洒了一地,却没有一滴溅到枪身上。 凄厉的哀嚎声此时才响起。 金算盘眼中微有恍然,又颇为忌惮地睨了一眼昆吾。 其余宫卫都噤若寒蝉地垂低头,快速把受伤的同伴抬走后,继续默默搜查着。 再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杆寒铁枪。 昆吾静静站着,满眼都是疯狂杀意,握刀的手轻颤不停,整个人如坠魔障。 那个人、那杆枪、那一句古井无波的“勇武之辈”。 击碎了他所有的骄傲,也将当年的他生生踏进了尘埃中。 等他再有勇气提起刀面对那个人时,等待他的却是边关传回的一纸丧报—— 赵宸面无表情地转开眼。 最在乎你的人,除了亲朋,便是死敌。 这句话对昆吾正合用。 暗道口就在那里,她所有的破绽也都压在那杆枪下面。 可她同样没断错昆吾—— 。顶点 第091章 睡得可真死 - 嫁祸为夫 - Z金 “将军,都、都搜过了!”副将强自镇定地走上前。 昆吾紧握斩马刀,缓缓将自己乍然外放的迫人气机收拢,漠然点头,又看了一眼那杆枪,一言不发地走出主房。 赵宸没有犹豫,拂开要拦她的孟雍就要跟上去。 “殿下!”孟雍蹙眉加了几分力扯住她。 “我现在不想和你多说,孟雍,你不要逼我。”赵宸冷冷说完就要甩开他。 孟雍无奈地松开眉心,一手紧抓她的手,一手在自己怀里一摸,将取出的东西悄然塞进她手心里,这才放开她。 “去吧,自己小心。”他替她理了理衣襟。 赵宸手指捻了捻那物,冷然勾起唇角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 相隔不过一个多时辰,可再看到楚皇时,赵宸竟忽觉对方似多了一分阴沉。 没等她多想,昆吾便快速将搜查结果道出。 事无巨细,唯独没提那杆枪。 “…武王府总管也已审问出结果,银票确实是武亲王给的…有嫌疑的除了武亲王,夏、梁二位大人,还有户部尚书贾大人…”昆吾声音毫无波动。 赵宸伏地一叩:“陛下,户部官库无故走水本就蹊跷,如今罪臣又遭人陷害,明显是贼人为了销毁证据、祸水东引。” 楚皇静坐在椅上,好一会儿也没有出声。 赵宸明白对方在等什么,咬牙决断一瞬,忽然直起身:“罪臣自知治家不严,望陛下能给罪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楚皇这才看向她,幽幽轻问:“怎么将功折罪?” “罪臣身为当朝亲王,府邸都被封查了,其他有嫌疑的人自然也不能幸免!” 她眼底微有狠色,用力一叩:“罪臣奏请带兵封查另三家府邸!求陛下恩准!” 楚皇薄唇一挑,半晌才缓缓吐住一个字:“准!” 光会叫的狗不算好狗,还得会咬、敢咬才行—— ……… 城南官居坊。 甲胄铿锵作响,佩刀咣当声不绝。 一队队宫卫快速将刑部尚书府围住,并有条不紊地自大门闯入。 “你们是哪方的人?怎敢擅闯尚书府?”夏明吉府上的管事疾步迎出来。 一身绯红御史官服的赵宸停在前院,侧头对他道:“奉陛下口谕,封查贵府。” “封查?我家大人乃是当朝二品!光有口谕可不够!” 赵宸默了默,眼含嘲讽地轻勾起唇角。 是的,楚皇并没给她白纸黑字的圣旨。 她心中对夏明吉暗道一声对不住,动作却没有一丝迟疑,挥手下令:“搜!” “你!”管事气极,闷头就要出府,却被守在门口的宫卫拦下。 “乖乖在这儿待着,老夏那儿不用去通知。”她淡淡说着,兀自坐在石椅上,又道:“去给我沏壶茶,扇温了再端来。” 刀斧在前,管事敢怒不敢言,心里暗暗啐骂,转身就进了后院。 女眷那儿可还等着他安置,茶?呸! 赵宸也不在意,扬声道:“都紧着点儿,咱还得赶场儿呐——” 昆吾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旁,像是个陪衬,全无在武王府时的亲力亲为。 等半个时辰后,整座尚书府都被搜完,赵宸才算认可楚皇那句“多年清廉”,也明白夏明吉为什么要到处告她讹赖了。 他这个二品尚书,当得是真穷… 赵宸睨着被搜出的不满缸的存粮、仅有的二百多两银子…这才带着宫卫撤走。 只留数人守住,以防消息外泄。 而他们的下一站。 正是兵部侍郎府,也就是梁序的府邸。 此时已是午时过半,按理说下值的梁序应该正好在府。 她停在门口看了看,轻声吩咐:“叫门。” 大门一开,迎出来的是个十几岁的门役,看到宫卫时愣了愣才问:“这是?” “梁大人在哪儿?” “我家大人刚用过午饭,正在小睡,您有什么事儿?” 她笑了笑,一瘸一拐地推开门役就走了进去,宫卫们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一路走到中庭,梁序也没出来,她面上的笑渐渐收进眼底。 片刻,她停在后院前,对周围的混乱视而不见,扬声唤道:“梁大人!” 没有回应。 她又喊了两声,等了一会儿,浅笑自语:“这梁大人睡得可真死…” 身后的昆吾一语不发,忽然大步闯进后院,推开主房的门走了进去。 赵宸不紧不慢地跟上他,一进主房便掩鼻退了几步,似讶然问:“哎呀,梁大人这是怎么了?这怎么满脸都是血?” 昆吾收回探脉的手,淡淡道:“死了,一刻前就死了。” “这怎么说死就死了…”赵宸轻声说着,几步走过,拿起桌上的信看了又看,眼底深处笑意愈浓。 认罪信。 信中讲明了,是他梁序伙同那位被烧死在官库的王大人,暗中偷印官制银票,套取官家钱庄的现银… 并在察觉事态不妙时,命王大人打翻烛台,烧毁官库,后借救火去杀其灭口。 事后他心中难安,自觉愧对圣恩,于是留下信、饮了毒酒,以死向圣上谢罪… 赵宸忍了忍才没有笑出声。 信的字迹没问题,看着是梁序的,但这内容—— 桌上除了这封信以外,还有一大摞账本。 赵宸默不作声地翻了翻,眉梢禁不住越挑越高。 最近的十三年中,户部每年竟都有近十分之二的收入,被这假银票套走,名目千奇百怪,上至楚皇巡游花销,下至工部工程、兵部军饷… 楚皇的钱袋子,无声无息便被挖出个大窟窿。 她想了想,翻出十一、二年前那部分,细细地看了起来,可直到最后,她也没看到关于那场楚魏之战的账目。 大战中的调动,利润才是最惊人的。 可这位有胆子偷皇帝钱的人,竟似全然没对那场战事动过手脚—— “将军,里间发现了密室。”宫卫禀道。 赵宸收起思绪,抢过话:“还等什么呀?撬啊!撬不开就拿锤子砸!” 正检查尸体的昆吾点点头,认同了她的吩咐,宫卫这才里外开始忙活起来。 片刻,轰隆一声,里间的整面墙都被砸开并推倒,黑漆漆的密室现了出来。 赵宸抬袖胡乱地拂着,直等驱散了纷飞的尘土,才走近接过火把朝里面探去。 空无一物… 赵宸笑了,回眸轻问:“昆将军,这位的家底儿可比夏大人还干净,你说他偷了陛下那么些银子,都干什么花了?” 。顶点 第092章 这才像抄家 - 嫁祸为夫 - Z金 梁序的府邸此时已经从里到外都搜完了。 别说金银珠宝,连这唯一的一间密室中灰尘都少得可怜。 昆吾淡淡问:“武亲王是觉得,这人死得蹊跷?” 赵宸摇头:“梁序出身军伍,身手比常人不知好上多少,想强行给他灌毒酒又不留痕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也没那么难。”昆吾看向半伏在桌上的梁序,“趁其不备,点上穴位,不伤其神智的情况下把毒酒喂下去就好了…” 他冷森森地一笑:“末将试过,最好的仵作都验不出。” 赵宸稍一蹙眉,撇开眼轻声道:“你去宫中报给陛下,本王接着搜贾府——” “陛下有旨,命末将全程保护您。”昆吾一挥手,让宫卫把梁序的尸体抬走,这才对赵宸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宸一滞,轻轻笑了笑,神色莫名地出了侍郎府。 没一会儿,一行人又回到武王府附近。 府前孟雍静静站着,神色淡淡,看到赵宸时,他正想上前—— 赵宸看也没看他一眼,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径直带宫卫顺着街巷,向自家的邻居户部尚书府而去。 贾府前,她冷冷抬眸,连叫门的打算也没有,侧头吩咐:“搜,掘地三尺!” 这是最后一家,再无须收敛动作、防止消息泄露… “是!”宫卫们扬声齐应,快速将贾府的各个出入口守住,并直接破门而入。 她笑意盈眸,红唇微挑,边走边自语道:“瞧,这才像抄家的模样不是?” 没有废话,没有交涉。 宫卫闷头就闯,看见屋子就搜,遇上敢阻拦的就动手,连女眷处也没留情。 哭闹喊叫,鸡飞狗跳。 赵宸一步一步走到正堂坐好,左顾右盼像是来做客的,直到贾涪被家仆抬来。 “武亲王,您这是什么意思?!”贾涪声音微有虚弱,还是瞪着眼睛质问。 “什么意思…”赵宸笑着重复了一句,转向昆吾,“昆将军,快告诉告诉贾大人,咱这是什么意思。” “奉旨封查。”昆吾淡漠地吐出这几个字。 “封查?本官有什么罪?竟要动用宫卫来抄家?!”贾涪吃力地坐起身,一脸合适的愤怒,丝毫没有心虚。 赵宸眼角稍弯地道:“不搜哪儿知道有没有罪…贾大人稍安勿躁,清者自清。” “这是脸面!是律法!”贾涪一噎过后,瞪着眼睛,“本官身为当朝二品大员,无故被闯府抄家,岂是一句清者自清能圆的!” “武亲王,本官把话儿给您撂下,您今儿要是拿不出罪证或者圣旨,可就别怪本官不给您留面子!” “这是要拒不受查?”赵宸睨着院中闻声蠢蠢欲动的家仆,“本王没有圣旨,也没有罪证,但今儿个你的人要是敢动一动——” 她笑着走到贾涪身旁,一手支在他的肩头,轻道:“死人可没法儿争辩。” 昆吾看了她一眼,又默默敛回眸光。 “你!你还敢杀我不成?”贾涪肩头绷得死紧。 “敢不敢的…要是自身都难保,哪儿还能顾得上去想?”赵宸笑着一指外面,“这些弟兄,之前可刚搜完本王的武王府。” 贾涪猛地看向她,脸色瞬时又青又白。 片刻,赵宸终于如愿喝上了温茶,还懒洋洋地歪在了椅子上。 堂中死寂一片,贾涪只一味垂头出神,再没有吭声。 直到宫卫副将大步走进,并禀道:“将军,后院窖井中有些不对。” 昆吾看了赵宸一眼,等她起身命人抬上贾涪并向外走,才默默跟着到了后院。 一口三尺见方的窖井被撬开,朝里面一望,黑黝黝的。 “下面还有人在?”赵宸轻问。 副将答:“有三个兄弟在底下摸索着,不过暂时还没找到入口,只在窖井下发现了半枚新脚印,是不出一个时辰内踩上去的。” 赵宸瞥着闪过惊讶之色的贾涪,想了想才道:“昆将军,你下去看看吧,早点儿办完事儿咱也好早交差。” 昆吾顿了顿,忽然探手钳住她的肩,“您还是一起吧!”说着,他拎起赵宸纵身一跃,自窖井口跳了下去。 肩上的伤口如被针扎,赵宸稍一抿唇掩下痛色,嚷道:“本王又帮不上忙!” 昆吾毫不理会。 腐臭味传来,窖井下竟是一摊厚厚的烂淤泥。 昆吾迅速将斩马刀斜着向下一刺,似切豆腐般横插进了井壁。 下一刻,他带着赵宸站在了刀杆上,并向一旁问:“脚印在哪儿?” “回将军,就在此处,属下们已经找到入口,但却被千钧石封堵,除了机关,只有叫十数人一起来撬,可——” 赵宸听宫卫说着,一打量周遭。 井下空间狭小,别说下来十几个人,只此时这几个人就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昆吾只顿了一瞬,便随手把赵宸扔进了淤泥中,自己也跟着跳了下来。 赵宸扑腾了好几下才站稳,张嘴就要骂,却正对上昆吾那双暴戾横生的眼眸。 只见他稍停一瞬,反手抽出斩马刀,手上泛着青筋的猛力一斩。 火花四溅,声音刺耳。 一刀、两刀…连着五刀都斩在同一处。 “咔”的一声,那块千钧石被他生生斩开了裂缝,并自其后溢出璀然光华。 赵宸下意识一皱脸。 这哪儿还是勇武,这简直就是头人熊—— “搬开!”昆吾收刀,淡淡吩咐。 三名宫卫这时才回神,忙上前连撬带砸,快速将那处入口清理出来。 一堆堆价值不菲的玉器、摆件…金锭,像是垃圾一般被塞满了小小的暗室。 昆吾扫了几眼,挑起其中唯一一个看着不起眼的木箱,用力掰开—— 等他们重见天日时,已是半刻钟后。 赵宸一被松开便忙嚷道:“给本王取清水来!臭死了!” 一旁阴晴不定、思索了半晌的贾涪忽然问:“下面…下面有什么?” 赵宸手上一顿,抬眸笑道:“该是本王问贾大人吧,你这暗室可够隐蔽的。” 这时,昆吾忽然冷冷下令:“封府!将贾府所有人都带回宫卫司!”一顿,“贾大人,你也不例外。” 贾涪身形一颤,面上仅余的一丝血色,也随着这话褪了个干净。 。顶点 第093章 在考虑杀你 - 嫁祸为夫 - Z金 宫卫司位于宫城最西角,也是整个大内亲军都督府的核心处。 贾家上下百余口,都被带到这里,并被压着推搡进宫卫司暗牢。 赵宸睨着拦住她的昆吾,淡淡问:“昆将军这是觉得本王还有嫌疑?” “贵府总管要留下为证,您不能把他带走。” 赵宸缓缓松开袖中的手,轻声道:“本王要去看看他。” 昆吾似思索了一瞬,森然一笑,当先进了暗牢。 浓烈的血腥迎面,这座暗牢像是经年浸泡在鲜血中。 赵宸抿紧唇,脚下愈发快了。 片刻,熟悉的声音远远传入她耳中,令她眼底倏沉,如被霜雪冻结。 “…都说了…真的不知道了…”双喜声音低弱,含着哭腔,还一个劲儿发颤。 杀意骤起,险些将她吞没。 她竭力强自压下,这才对忽然停住并看向她的昆吾,微微勾唇一笑:“本王想了想,还是先去跟陛下复命为重——” 说着,转身就走。 昆吾轻蹙起眉,稍有疑惑的收回眸光,向手下吩咐了几句后,默默跟了上去。 大步走出宫卫司,赵宸停在阶前,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天际。 将要日落,余阳遥遥,绯红的云霞一片连着一片… 身后响起昆吾的脚步声,她缓了缓气息,一瘸一拐向乾清宫而去。 —— 乾清宫中。 昆吾当先被召了进去,半晌才有宫人引着赵宸走进。 “…梁序服了毒酒,不过疑似被杀…”赵宸伏地行礼后,将身侧的木箱打开,“这些是罪臣在贾府搜出的,另外还有大量贵重之物…” 箱中不是别的,正是仿造的官制银票,足足两大摞。 楚皇接过其中一张,沉默片刻,看向她,“这事儿你办得很好,朕没看错你。” 他做了个手势,命宫人把早先准备好的东西拿给她。 一枚令牌、一柄御剑、一张圣旨。 “令牌可于大楚各地通行,以作纠察地方官员所用…御剑之下,可无旨捉拿二品以下的官员…圣旨是命你全权接手假银票案。” 楚皇说完又看向她,“武亲王,不要辜负朕对你的厚望。” “谢陛下器重,臣定当竭力相报。”赵宸伏地一叩,好一会儿也没直起身。 这案子到现在,她几乎半分力也没出,只是被昆吾看守着逛了一圈。 可眼下,所有的“功劳”都归了她。 连这桩不知要牵连多少人的大案,也归了她。 楚皇一手把她在孤臣之路上,又推远了极长一段脚程—— 见她不起身,楚皇笑了笑,轻声道:“去把你的总管领回家吧!要好生管教,别再被人利用还不自知。” 赵宸又是一叩,语带感激地道:“臣代双喜叩谢陛下圣恩。” “行了行了,以后这种大礼还是免了吧!”楚皇笑着一摆手,又走到她身前,将她轻扶起来,“宸儿,朕虽是君,可也是你的大伯。” “陛下…”她一下红了眼眶,抽搭搭地一点头,“宸儿知道您疼宸儿,这官儿我一定会好好当,绝对不给您丢脸。” “好了,都多大了还哭鼻子。”楚皇笑责着递给她一方锦帕,“回去吧!好好睡上一觉,明儿还有得你忙。” 赵宸行礼过后,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彼此都看不到对方表情时,她与楚皇的眸中,各自都有盘算在蠢蠢欲动。 ……… 夜晚的武王府灯火通明,双喜房门前挤满了人。 赵宸静静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昏睡的双喜。 此时双喜正趴在床上,遍体都是血痕,干涸的血被俞仲景擦了又擦才抹去… “没什么大碍了,都是些皮肉伤,按时服药养上一月,也就差不多了。”俞仲景边净手边对赵宸道。 赵宸默不作声,接过他留下的药方和伤药,便示意他出去。 外面聚着的人自俞仲景处问明后,陆续放下心散去,房内房外重新归于寂静。 推门声响起,孟雍缓步走进,站到她身侧。 良久—— “喜儿九岁被分给我,那时我才刚回京,这么大一座京城,我谁也不敢信。”她声音有些低,“那年燕雀湖行宫,是喜儿把我从乱石堆里拖出来的…” “…我以为自己会死,但是他一个劲儿的叫我…”她侧眸看了看床上的双喜,“又哭又喊,说我不会有事,会好好活着,会长命百岁…” 她笑了笑:“我信了,我活下来了。” 孟雍垂眸默了好一会儿,道:“他也还活着。” 赵宸倏地看向他,眸中冷沉如水,轻问:“只要不丢命就不算什么?” “人力算不尽世事。”孟雍语调平平,“偏差和失误在所难免。” 下一刻,一把匕首抵在他脖子上,不再是华丽不中用,而是幽冷锋利。 “孟雍,我的底线很早就摆在你面前了。”她毫无温度的轻问:“你为什么总要一次次试探它?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孟雍面无波澜,道:“这次是我的失误,你怪我也是理所应当。” “怪你?”赵宸扬眉痴笑,手上一用力,“我在考虑杀你。” 殷红的血顺着匕首缓缓流下,他光滑的脖颈上多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为了让我被罢职,你连喜儿都算计,要不是我自请封查武王府,你准备怎么收场?让喜儿赔上一条命把我洗干净?” “陛下很清楚假银票和你没关系。”孟雍动也不动,“梁序的死因瞒不过昆吾,之后只要搜过贾府,便会找到罪证——” “到时候贾涪会被下狱,我的嫌疑洗清,喜儿也会脱身。”赵宸接过他的话头,“只不过我会因治下不严被御史弹劾,会被罢官,会继续做个废人。” “你算计的真好,可事实呢?”她笑不达眼底。 “喜儿被宫卫带走,不是刑部,陛下先让我见识了昆吾的手段,又扣下喜儿逼我自请去搜另几家,根本没给御史知情的机会,反而把所有功劳都推给了我。” 她一手扯下腰间那块令牌,坠在他眼前,“现在我是功臣了,满朝文武都没理由再阻止我入朝了,你还要继续吗?” 孟雍静默片刻,放缓声音:“世安,你不是废人,我也能护你周全、保你一世荣华,你安心等着就好,何必非掺和进这些阴诡里。” 赵宸将匕首又握紧了些,盯着那抹血红,眼底微有徘徊… “殿下——”床上忽然响起微弱的轻唤声。 。顶点 第094章 心软就输了 - 嫁祸为夫 - Z金 双喜眸光涣散地看向他们。 “我是不是死了?”他迷糊着自语,“不对,死了就没有殿下了。” 他闭了闭眼睛,忽然又猛睁开看向孟雍衣襟上的血,“你们!你们也死了?” 他一下哭出声:“都是我害了你们,害了咱府上,呜…把殿下都害死了…” 赵宸无奈地收回匕首,坐到床边,一把拧住他的耳朵,轻声问:“疼不疼?” “疼,疼死了。”双喜吃力地嚷,又哭:“死了可真疼,呜呜…我死了…” 赵宸拧好棉巾,朝他脸上擦,“瞧你那点儿出息,放心,你死了我也不会死,我还得长命百岁,祸害千年——” 双喜渐渐清醒,愣了一会儿。 “还疼,我还没死,你们也没死…”他紧紧地抓住赵宸的手,哭得更大声了,“殿下——吓死我了!他们居然打我…” 赵宸任由他扯着自己哭闹,红唇越抿越紧。 这时,一只洁白的手伸过来,在双喜颈后一捏,顿时令他又昏睡了过去。 “喜公公惊吓过度,还是再睡一会儿为好。”孟雍轻声说着,把她的手掰出来,“你也回去洗洗,早点儿休息吧。” 赵宸挣开他的手,默了默,道:“不管你在这件事儿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现在我入朝已成定局,你再怎么算计也改变不了。” 孟雍眸中雾霭绵绵,轻声道:“世安,趋利避害才是人的本性,你心智不俗,又一直藏锋求稳,不会为了女人铤而走险。” 他言下之意很明显,赵宸之前的借口他并不信。 沉默中,赵宸心思急转。 关于借口她是有所打算的,但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她垂眸抿唇,状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手指却轻抚着他脖颈上的伤口,轻声道:“谁又真能护得谁一世——” 良久,孟雍重新握住她的手,缓缓放进水盆里,一边轻搓上面的血,一边道:“陛下寡情多疑,与他为臣不止伴虎那么简单…” 他细细为她擦净手,又将她腰间的匕首抽走,“刀剑对人心没用的,你这双手也不该沾血,安心做你的御史,别的,都无须多虑。” 他把匕首握在自己手里,紧了紧,敛低眉眼默了一瞬,兀自转身走了。 赵宸出神了许久,才伸出那双娇小的手,在眼前看了看,忍不住笑了又笑—— ……… 翌日,太和殿朝会。 赵宸一身绯红官服站在文官末尾,垂眸静静听着朝臣奏报。 “启奏陛下。”夏明吉出列一礼,“昨儿武亲王无旨带兵硬闯大臣府邸…虽说是为了假银票这种大案,但臣还敢请陛下惩处其妄为之过。” “臣等附议。”大半朝臣都跟着一礼。 然而,往日最热衷告状的谢端,却拢袖阖眸,一动也不动。 赵宸扫了一眼前方齐刷刷的一片,出列伏地:“回陛下,非常时期行非常事…贼人连户部官库都敢烧,要是当时被惊动,难保不会有变故。” “臣私自做主封查,也是为了保住证据,不让贼人逍遥法外,请陛下明鉴。” 楚皇隔着冕旒看向她,眼底微有满意,面上却淡淡,“这事儿是武亲王办得欠妥,罚俸半年,再给夏爱卿陪个不是…以后不准擅自做主。” “臣遵旨。”赵宸伏地一叩。 夏明吉还想再说,却被一旁的工部尚书拉了一把,示意他别白费力气了。 “过是过,功是功。”楚皇声音微提,“是武亲王查出了这桩大案…朕已下旨,此案由武亲王主理,谢卿等人为辅,朝中诸臣皆要配合审查…” 他语带冷意:“…朕的银子被偷了,一偷就是十三年,朕不管此事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宽纵,听清楚了吗?” 众臣面面相觑,“臣等谨遵陛下圣命——” —— 朝会一散,众生百态。 有人赧然笑着,并谦逊地跟赵宸打招呼告辞,有人如避蛇蝎看也不看她一眼,还有人默默然理着衣襟向外走… “谢老大人。”赵宸几步跟上属于后者的谢端。 谢端停住,直等周围的同僚都走干净,才轻道:“是老夫的过错,您可以御前参老夫一本,老夫绝无怨言。” 一辈子御史生涯,他还是头一次把证物给弄丢了。 赵宸淡淡反问:“参你什么?事情都到这局面了,贾涪也下了狱,你让我再去告诉陛下,说咱早开始查假银票了?是有人费心把证物偷出来陷害我?” 谢端不吱声了,袖子一拢,闷头就朝外走。 “我这次可差点儿就栽了。”赵宸边跟上他边轻声道:“有口难辩不说,连个能作证的人都没了,老谢,假银票你不会就搁桌儿上了吧?” 谢端胡子一颤,低哼道:“老夫还没那么糊涂!自江大人把银票交到都察院,老夫就把它锁进了院内密阁,谁知道怎么被偷走的!” 赵宸眸底一沉,又问:“你那个密阁,除了你还有谁能进?” “只有老夫,也只有一把钥匙。”谢端闷闷道:“老夫确信钥匙没丢过。” 赵宸抿了抿唇,半晌也没再吭声。 谢端只当她是有所怀疑,想了想后,干脆带她去所谓的密阁外逛了一圈。 精钢为窗,石门封堵,机关隐含其间。 赵宸收回目光,心中轻轻一叹。 她还是小看孟雍了,对方手底下才是真的藏龙卧虎。 梁上玉君子张三。 这是她此时能想到,也是唯一能把活儿干这么漂亮的人。 先是一年前变卖金玉钗,引着顺天府追查;再是等时机一到,让张三故意泄露踪迹,留下假银票,将这桩泼天大案揭出… 孟雍一手摆弄着梁序,一手将贾涪拉下,并静立暗处,等着伺机收揽无双神箭。 他早布好了整个局,也算计好一切,可却偏偏漏了她这个不安分的变数。 她唇角翘了翘,不自禁摩挲着袖中那张薄薄的东西。 昨天武王府被封查后,孟雍暗中塞给她的假银票。 第三张假银票,也是对方的坦白、退让… 更让当时的她确信梁序会死、贾府中会搜出东西、她和双喜都会没事… 孟雍…你心软了? 心软可就要输了—— 。顶点 第095章 罪证长了腿 - 嫁祸为夫 - Z金 谢端见她一直默不作声,只好道:“不管怎么说,这事儿都是老夫疏忽了,您逃过一劫是您机敏,老夫该赔罪还是要向您赔罪。” 赵宸回过神,看了他一眼,轻问:“怎么赔?” 谢端一噎,想了又想,闷声道:“您看着提吧!能满足的老夫绝不会推脱。” 送都送上门来了… 赵宸摸了摸下巴—— ……… 谢四被叫到都察院时,赵宸正手捧案卷跟谢端争论着什么。 “…你别跟我瞪眼,陛下可都说了,这案子我做主,我说怎么查就怎么查!” 她把案卷一扔,直接堵死了谢端的话。 谢四敛回眸光,恭谨行礼:“见过武亲王,见过父亲。” “一会儿跟我去审案,干不干?”赵宸不等老谢开口,很干脆地问道。 谢四只顿了顿,便转向谢端,又是一礼:“望父亲能去帮儿子谋个一官半职。” 谢端愣住。 自家儿子是个什么脾性,他比谁都清楚。 当初他让对方入朝时,对方可是百般抗拒,最后还一走十几年… 他眼神古怪地看了看赵宸,又看了看谢四,正要说什么—— “行了,先上船后付钱就是,走,跟我去宫卫司。”赵宸拉着谢四就走。 一直等到踏进宫道,赵宸才松开手,侧头笑问:“不怪我擅作主张吧?” 谢四默然摇摇头。 “想通了?”她含笑又问。 “您说的对,谢家沉进了死水,想改变光靠一个人远远不够。”他眸光笃定,“要想打碎腐朽的旧制,谢家,便该换个决策者了。” 赵宸眼中隐有欣赏,轻声道:“谢时臣,你生在谢家确实埋没了,但我相信,你日后一定会是个好家主。” 谢四笑了笑:“您这个孤臣同样不会让人失望的,鸿鹄又岂安燕雀之路——” 二人相视一笑,再没有多言。 —— 这是赵宸第二次进宫卫司。 不同于上次,她这次是要来提审贾涪的。 她将眸光自昆吾那张死人脸上挪开,淡淡道:“本王要单独审问。” 昆吾摇头:“这儿是宫卫司。” 赵宸稍一勾唇,随手一拎挂在腰间的御剑,挑眉问:“昆将军算几品来着?” “总领亲军,从二品。”谢四轻声答。 赵宸笑了,掂量着御剑朝昆吾脖子上瞄,“那也就是说,他算二品以下了…” 一副“小人得志”,预备要公报私仇之态明显至极。 昆吾一言不发,看了一眼自己的副将后,转身就出了宫卫司。 “您二位稍候。”副将很客气地一行礼,可仍挡在暗牢前。 片刻后,昆吾没有回来,御前公公周合却来了,笑道:“武亲王,陛下说了,让奴才陪您一起,得了审问结果就赶紧捎回去。” 赵宸深深一笑,不再多说,推开副将便进了暗牢。 刑室中,她歪歪斜斜靠在椅子上,笑望着衣衫整齐的贾涪,轻道:“看来贾大人没受什么皮肉之苦啊!” 贾涪冷冷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赵宸也不在意,对谢四示意了一下,后者立时便取出个小木箱,将盖子打开。 “假银票,你府上搜出来的。”赵宸指了指,又道:“还有一堆值钱的东西…” 贾涪眼角禁不住跳了跳。 “哦,对了,梁序死了。”她笑着看向贾涪,“但他府上可干净得很。” “梁大人怎么死了?”贾涪终于出声了。 “留了一封信,把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一杯毒酒归了西。”赵宸笑睨着他,“正好是在本王搜你府上之前。” 见他没有接话的意思,她继续道:“还好昆将军看出他是被杀的,不然本王都没打算再去你府上搜,要是不搜,梁大人可就冤死了。” 贾涪神色很难看,一张脸上阴晴不定。 “你说你替死鬼都找好了,还留着这些玩应儿干什么。”赵宸慢悠悠地说着,忽然像是想到什么,“这些该不会是你从梁府搬回去的吧?” 她哈哈一笑:“那你可真是舍命不舍财了!” 贾涪额角有青筋抑不住直跳。 什么财能比命值钱?梁序那个死穷鬼,又哪儿会有这么多财?! 这些他积攒十余年,并本该被人放进梁序密室中的罪证,到底是怎么“自己”长腿跑回来的。 难道—— 赵宸明白他在想什么,不由笑了笑。 罪证可不会长腿,长腿的只有那个满心谋算的白骨精。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一只黄雀…只等贾涪得手,才落下这局中的最后一子。 但很显然,贾涪并没有那双火眼金睛。 他此时怀疑的另有他人。 一个自“贼人”那劫回他儿子,并向他承诺帮他灭口梁序,不会舍弃他的人。 “贾大人,你说这世上什么人最能守住秘密?”她站起身后踱了两步,笑叹:“倒是本王问得多余,梁大人不就再也张不了嘴了?” 贾涪脸色铁青,缓了又缓才压下,道:“本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些东西也不是本官的,是有人栽赃陷害本官…” “…本官确实有失职之过,也愿意领罚,但你要把假银票之事安在本官身上,仅仅搜出这些可不够!武亲王,你可有明确指向本官的实证?” 他冷冷一笑:“要是没有,可就别乱泼脏水!” 赵宸渐渐眯起眼睛。 都到了这个时候,贾涪居然还对那第三人抱有幻想—— 她忽然笑了:“那要是这么说,贾大人现在也就算不上什么重犯,督下不严、丢了点儿钱…算来算去,最多也就被革职流放…” “昆将军这宫卫司暗牢处于宫城,重兵严防…一般人可不能关这儿占地儿。”她笑吟吟地看着变了脸色的贾涪,“要不咱还是去都察院得了。” “不,我不走!”贾涪声音控制不住挑高,“我哪儿也不去!” “这怎么还耍上赖了…”赵宸摇头笑着朝他一伸手,“听话,你没那么大罪,咱老实去都察院待着,本王一定尽快查清案子,还你清白。” 贾涪连连后退,眼底的恐惧一瞬强过一瞬,不停道:“我不能走,不能离开这儿,你别碰我,我不走!” 周合跟谢四都古怪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像极了“强抢民女”。 “放心,你乖乖等着本王,本王这就去和陛下请旨,把你从这死地捞出去。”她笑吟吟地收回手,自顾自出了暗牢。 。顶点 第096章 越来越热闹 - 嫁祸为夫 - Z金 谢四静静站在乾清宫外,盯着那道门看了又看。 已经一刻钟过去了,赵宸还是没有出来。 他稍稍蹙眉思索片刻,又重新看向那处,眼中微微泛起猜测。 没等他再想,一瘸一拐的赵宸走了出来。 他快步迎上去,顿了顿,试探问:“陛下没允准?” 赵宸笑着回身看了一眼,这才冲他点点头,当先向官署街走去。 “为什么?”谢四跟上她不解地问,“只要把贾涪挪走,再让人假装来灭口,他绝对会把背后的人咬出来。” 见赵宸不应声,他蹙眉又道:“刚才您也看见了,贾涪是害怕的,他没有那么相信他背后的人,他知道他离开宫卫司,很可能会被灭口——” 赵宸顿住脚,轻声道:“陛下怕会假戏真做,怕背后那人真的得了手…” 她忍不住又笑了笑。 谢四愕然看向她,反应了一瞬,低低地问:“陛下知道贾涪背后的人是谁?”一顿,“也就是说,他早知道假银票的事儿…” 他忽觉遍体泛起凉意,沉默片刻,叹道:“看来这次是陛下在和那个人对弈,您被牵扯进局中,也是陛下有意为之,能让陛下隐忍十三年的人…” 赵宸笑意愈浓。 黄雀自始至终都不止孟雍一只。 孟雍的失算,也没有他自己说得那么云淡风轻。 楚皇、孟雍、第三人…还有一个被楚皇挑为棋子的她。 越来越热闹了—— “走吧,贾涪那儿暂时是问不出了,咱先去户部看看。”她说着当先走远。 户部左院后堂。 几位被昆吾施过刑的户部大人,整齐地趴在临时搭好的木榻上。 “见过武亲王。”他们齐齐吃力地一拱手。 赵宸皱着脸坐下,“那些武夫下手真是没轻重!几位大人可都看过御医了?” “劳武亲王惦念,我等好多了,不知何时能回自己府上?” “回府啊…”赵宸似沉吟着,为难道:“眼下怕还不行,贾大人坚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下属们暗中做得——” “武亲王!”那位差点断腿的刘大人道:“每年官家钱庄的核对,可都是由王大人主理,最后交给贾大人阅览…” “如今王大人被烧死在官库,贾大人又推脱…总不能让我等来背这口锅吧?” 他撑着身子朝前一爬,“您明鉴,下官们职位不高,实在没有,也不敢有胆子做这等事儿啊!” “本王知道。”赵宸起身一扶他,顺势坐上木榻,“可现在户部都被查问遍了,能有机会做手脚的,除了死人和犯人,也就你们几个了。” “你们可都职在核实银子花没花到地儿,现在白花花的银子都变成了假银票,你们哪儿脱得了干系?”她语重心长地说着,又朝谢四一招手。 后者立时捧上一大摞账本。 正是梁序桌上那些罪账的誊抄本。 “你们看看,这上面写得很清楚,每一笔银子是何时,又是用什么名目套走,这里面可有近半,都是几位的职权之内…” 榻上的几人快速将罪账翻了几下,面色全都越来越白。 “武、武亲王。”刘大人颤声唤了一句,却半晌也说不出话。 赵宸神色淡淡地站起身,道:“账本你们留着细细看、好好想,早点儿记起来什么,也好早点儿回家。” —— 直等走到街上,谢四才问:“他们都是些小鱼,便是知情也只能供出个贾涪,您又何必在他们身上花心思?” 这也是赵宸和谢端之前争执的。 赵宸没答话,反而问:“天儿不早了,去我那儿用午饭?” 谢四一滞,躬身道:“不搅扰您了,在下还要去向族中说明入朝一事,咱午后户部碰面儿吧!” 他说完,行礼告辞。 赵宸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默默向外走去。 武王府中。 赵宸停在院门前,看向院中那桌子菜,以及桌边静坐的人。 墨衣青丝,眉眼惑人。 “洗洗手,吃饭吧!”孟雍轻声说着,命人端来温水。 赵宸默不作声地洗了洗,又抹了一把脸,坐下就开始大口大口扒着饭菜。 “登云楼的酱肉,刚买回来的。”孟雍拆开油纸包放在她面前。 她还是不吭声,筷子却没停。 直到风卷残云过后,她才丢下碗问:“第三人是谁?” 孟雍停住正慢条斯理剥着虾的手,看了看她,又继续剥,轻声反问:“在陛下那儿碰了壁?” “陛下怎么知道你要栽赃喜儿?”她又问。 “他没同意你把贾涪带走?”他把剥好的虾递到她嘴边。 她渐渐眯起眼睛,一口把虾吃进嘴里,起身就要走,却被他扯住手。 “世安,你只要等着捡功劳就好。”他轻轻给她擦着唇边油渍,“陛下不会让案子陷入僵局,第三人也不会坐视贾涪咬出他…” 他轻声细语,微微含笑:“孤臣有什么好当的,当就当重臣。” “你不用多费心,也不用去琢磨,静静等着。”他的手缓缓下滑,落在她官服衣襟处,细细理整,“快了——” “…”赵宸缓了缓气息,看着眼前这个固执地、非要把她护在身后的人,很想抽出短刃再给他两刀。 “虾剥得不错!”她说完转身就走。 孟雍微蹙着眉将手拢回袖中。 ……… 赵宸再次踏进户部时,便有官差上前,说是那几位大人一直喊着要见她。 她玩味一笑,又进了后堂。 “武亲王,下官——”刘大人挣扎着一爬。 “一个一个来。”她含笑说着,自顾自进了院中另一间房。 片刻,刘大人第一个被抬来。 “罪账中有三百七十二笔,拨银却未核实的,属下官经手,都是王大人单独吩咐的。” “…户部各项开支都有利可谋,下官当时只以为王大人是想贪点…” “事后他也分了下官不少…下官自知有罪,但对假银票之事绝不知情!” 赵宸微有惊讶地看向他。 这人倒是个好苗子。 当机立断不说,对自己也狠得下心。 她敛眸笑了笑:“再想想,还有别的他叫你做,但是没出现在罪账上的吗?” 刘大人怔了又怔,忽然想到什么,面色瞬时僵住,讷讷不言。 。m. 第097章 怀疑女儿身 - 嫁祸为夫 - Z金 “刘泷,本王眼下没有追究的意思,但你要是再支支吾吾,可就由不得本王不多心了。”赵宸轻笑道。 刘大人朝后挪了挪,“您、您真的没打算追究?” 罪账中少了什么连赵宸都看得出,他自然也一早就想到了,只是一直没多心,现在对方这么一提—— 赵宸笑了笑:“本王只是好奇,那些为什么没被记在账中,这么大一笔利润,那位王大人不可能瞧不上吧?” 十一年前的楚魏之战。 这些罪账上,独独缺失了那场大战中户部的调动。 刘泷垂低头徘徊不定,最后一咬牙:“当时,下官的确自王大人那儿经手过几笔,没有核实东西、没被记入罪账中的开销…” 大战一起,钱粮急调。 户部受皇命拨银置办辎重,运往边关战场。 大批现银被假银票自官家钱庄分号套出,名义上用作“军资”。 然而据刘泷所说,当年王大人也曾找过他。 和前几次一样,没看见东西的情况下,便让他在一批棉被、服的核实公文上盖印。 并给了他五百两为报。 那批棉被服的数量并不多,被克扣也不过少了些换洗,所以他一直没当回事。 楚魏开战后,不出三月间,王大人又前前后后找了他几次。 从棉被服到军械、粮草,一共九笔。 全都是银子被取走,东西却没由他亲眼核实,便在公文上盖了印。 他有些不安地多问了几句后,王大人便再没找过他了—— 赵宸眸光幽幽地听着,思绪却退回那年。 当年的边关,长明军将士缺衣少粮,深冬着单衣上阵,冻饿而亡的不下千余。 侥幸活下来的人一日一餐,直到杀马果腹,夜里睡觉也要数人同盖一床被。 只有她跟孟雍这两个小孩子,才得以两人占一床… 而这一切的开端,便是老冯等人押送粮草,反被大魏所劫,不久后,刚刚运到肃州营的被服、军械,暗夜被焚… 现在看来。 银子从一开始就被人贪走了,又哪儿来的东西留给敌军去劫掠焚毁? 而陆定北之所以会杀胡伯,除了为保密,又何尝不是根本挤不出十斤粮—— “武、武亲王。” 刘泷轻唤一声,见她回神才继续道:“下官当时真的没想过,王大人会这么大胆儿。” 他稍偏头看向后堂方向,“光下官经手的,确实不会对那场战事有影响,可、可下官着实没想到还会有其他人。” 赵宸一笑:“你们几个都互相对过了吧?” 刘泷轻叹着点点头。 中午赵宸离开后,他们几个人仔细看了账本,便明白彼此都收过王大人的银子。 在刘泷领头商议过后,他们决定把事情讲明,以图能被宽大处理。 可现在却涉及到了那场大战—— “放心。”赵宸神色淡淡向外走,“你回去告诉其余人,本王不会把旧事翻出,但罪账上那些,你们还是要认。” “无论是抄家入狱,还是革职流放,都算是你们向那些将士赎罪了…” ……… 深夜二更,赵宸自梦中惊醒。 缓了片刻后,她才慢吞吞地坐起身,倚着床栏呆呆发怔。 查出老武王的死… 可眼下知情的贾涪被诸方盯紧,她很难在其中找到什么空子,也只能另辟蹊径。 既然当年肃州营被烧毁的是假辎重,那么肃州的指挥使必然不是无辜。 也只有他才可能让假辎重被烧毁,并当作真的报给老武王。 看来要找机会出京一趟—— 外面忽然传来轻微响动,有人悄然翻过院墙,直奔东厢。 她眉梢一挑,支起耳朵快速披衣而起,确定来人摸进东厢后,无声推门而出。 “主公!”男人浑厚的嗓音极轻。 “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孟雍话音中微有责备。 “烟儿久不露面儿,属下也找不见她,只好自己来了。” 孟雍止住他:“行了,有什么事儿快说。” “您让属下去打听的那个什么毒仙,江湖中从没有人听说过…属下近来遍访京中的三教九流,却有人曾见过那个用黑色短刃的丫头。” 孟雍声音一沉:“什么时候?在哪儿?” “五年前,京郊乱葬岗,她在那儿杀了一个人。” “确定是她?”孟雍思索着问:“死的人是谁?” “短刃的样式与您给的画像一致,死者是三皇子身边的一个小厮,品行不好,经常仗着三皇子的名头欺压他人…” 主房门前,赵宸抿紧了唇。 居然被孟雍查到了她过去的事—— 孟雍沉吟片刻又问:“当年她杀人前,这小厮做过什么?” “逼死了一家五口,那家人的小女儿曾是武王府丫鬟,还贴身伺候过武亲王…当时武亲王闹到了御前,三皇子虽没出面,却暗中令证人改口…” 孟雍默了默,喃喃道:“五年前…五年前就相识,还是——” “看到的人说,那小丫头充其量只有十一、二岁,脸蒙得严实,只露眼睛…”男人的声音一顿,“应该是头次杀人。” 孟雍陷入沉默。 片刻,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主公,这些都太无趣了,您能不能找点儿要动手的事儿给属下做,最近实在憋坏了,上次尚书府还没过瘾——” 追蔡温那夜,尚书府前的黑衣人首领! “行动是有,但动手我一个人就够了。”孟雍轻声道:“行了,回头再说,你先走,以后尽量不要来这儿,我的这位殿下,越来越不一般了…” 他声音渐渐低下,直到微不可闻。 赵宸快速闪回屋中,一直听着东厢门被推开又关上,才思索着坐回床上。 行动,孟雍会有什么行动? 是针对贾涪还是… 他又是否已经开始怀疑她的女儿身了—— 心事重重中一夜无眠。 之后的几天里,赵宸做完公事后,便偷偷摸进俞仲景府上,又是药浴,又是各种汤药往下灌,努力想要恢复伤势。 并且每晚都暗中注意着东厢。 直到这一天,一道细瘦的白色人影,几乎无声地自东厢闪出,并消失在暗夜。 赵宸快速裹好衣服,顺着暗道出了府,却没去追孟雍,而是快步向着,离官居坊不远的一处小宅院走去。 :。: 第098章 娘子往哪跑 - 嫁祸为夫 - Z金 一刻钟后,赵宸埋头自小宅院走出,回府换好女装,又将一张脸遮严实。 再次来到街上时,她静立片刻,才脚下轻点,几个起落融入夜色之中。 更深月圆,照彻阑干。 巍巍宫城看上去影影绰绰,灯火映不到的地方隐含森冷。 赵宸停在宫城的西墙外,五感放开到最大程度,等了好一会儿才摸出飞虎抓。 一掷之下,身形倏起,她几下扒住高墙爬了上去。 周遭死寂一片,她悄然摸进大内亲军都督府中,直到远远看见昆吾。 一片黑暗,毫无灯火。 昆吾一身重甲,长身立于宫卫司门前,一人一刀,眸中暴戾汹涌如潮。 这时,一道白色人影缓缓走来,并肆无忌惮地拎着雁翎刀,一步步向昆吾走去。 赵宸下意识屏住呼吸,连眸光也转开,直等孟雍走远才再次望去。 宫卫司门前。 昆吾同样抬眸看向孟雍。 一瞬、两瞬,磅礴战意忽起,他手中斩马刀倏然划过地面,猛地向孟雍斩去。 飞沙走石,劲风凛凛,如同神仙斗法,他们像是都为着杀对方而战。 赵宸渐渐眯起眼睛,神情微有不解。 忽然,她耳中传回一丝声响,令她快速看向远处一角。 又有人来了,还和她一样,藏身暗处伺机而动。 鲜血的气息逐渐漫开在寂夜。 宫卫司门前激战的昆吾和孟雍,皆在彼此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 此时四处宫卫似才刚有察觉,自周遭快步赶来,并向场中的孟雍围去。 不等赵宸细想,第三批人待不住了,突兀地自暗处现身,快速向宫卫司闯去。 两个人,她还都不陌生。 一个黄衣峨眉刺;一个面具拖长戟。 正是交换人质那夜里的第三批人,也是今夜真正为杀贾涪而来的第三批人。 她垂眸决断一瞬,握紧短刃便跟着冲了出去。 不是向宫卫司,而是向着昆吾。 短刃带着她十足的内力,趁着昆吾刚和孟雍对了一招时,狠狠向他脖颈刺去。 发丝根根散落,一蓬热血喷洒。 昆吾虽躲开要害,但还是被她一刀割破侧颈。 痛感激起他压制的疯狂,令他弃下原本的对手孟雍,猛然提刀反斩向她。 面巾下,赵宸冷冷一笑,刚一得手,便抽身急退,还娇声对孟雍喝道:“夫君,接着揍他!” 孟雍肉眼可见地一滞,似反应了一瞬,才辨出这女人是在叫他。 他沉沉呼了一口气,根本不拦昆吾,反而追着溜走的赵宸,闯进了宫卫之中。 此时宫卫司前乱成一片。 近百宫卫死死拖住黄衣人和面具男,只一会儿便损伤惨重,连连示警求援。 赵宸一冲进人堆儿里,想也没想就随手给了黄衣人一刀,并将对方踢向孟雍。 “无意冒犯,各自行事!”黄衣人稳住身形,强压恼色快速道。 孟雍低笑一声满含不屑,一刀便斩向话音未落的黄衣人,将对方逼退的同时,接着追向赵宸,袍中双眸幽幽闪烁。 世安…会是你吗? 此时昆吾已经追来,斩马刀挥向面具男,暴戾肆虐间,力可开山断海。 面具男满眼惊骇,忙对黄衣人急喊:“老黄助我!” 一声炸响! 面具男虽架住了昆吾的刀,可膝盖也被压得弯了下去,并震碎膝下石板。 黄衣人咬牙将身前宫卫捅死,这才袭向昆吾,试图营救同伴。 一脚! 昆吾只一脚便踢开他的手,并顺势朝地上用力一跺,手上力气更大了。 “咔,咔”面具男的长戟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并被压得越来越弯。 刀风割碎他的面具,露出一张苍老阴鸷的脸,其上乌黑的图案遍布半张脸颊。 赵宸只抽空瞥了一眼,便认出这人是谁。 人称江湖阴曹的鬼连山,销声匿迹于十五年前。 只是这回假鬼怕要变真鬼了! 她快速收回眸光,一瞪身后紧追不舍的孟雍。 这死白骨精是非要抓她不可了。 她拨挡开向她袭来的宫卫,脚下愈快,眼看就要冲进宫卫司中。 也就是这时,内宫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厉啸,随之便是百虎齐奔箭发射的轰响。 赵宸不敢置信地朝那边一望。 乾清宫!楚皇的寝宫! 第三人要趁机造反了不成? 昆吾同样面色微变,快速踢开正在他刀下竭力挣扎的鬼连山,转身就走。 正在赵宸惊住,并心思飞转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孟雍的低笑。 “娘子,还准备往哪儿跑?” 她顿时一个激灵,脚下一滑,堪堪躲开他抓来的手,并反手一刀。 孟雍满眼戏谑地后退一步,毫不理会身侧趁机掠过的鬼连山和黄衣人。 赵宸见他朝后退,也不纠缠,急急追着那两个人,一同冲进宫卫司暗牢。 独自留在门前的孟雍顿了顿,遥遥望向乾清宫,绯红薄唇微微勾起。 良久他才收回眸光,像只注视着老鼠的猫,笑吟吟地一步一步走进宫卫司。 —— 此时赵宸已和先前两人遇上。 “你到底是哪方的人?”鬼连山沉声喝问。 “杀贾涪的人。”赵宸冷冷说着,便朝暗牢深处走去。 鬼连山与黄衣人对视一眼,都明白此时不宜动手,于是只好边防备边跟上。 暗牢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看守,而贾家的其余人也早被挪送刑部。 除此之外,这里就只有一个犯人——贾涪。 三人很快便到了那间牢房外,并看到昏睡在地的贾涪。 “既是同路人,那老朽就代姑娘下这一刀了!”鬼连山说着就要进去。 “等等,本姑娘还有些私怨要和贾涪了结。”赵宸拦住他的同时,短刃稍一抬,“而且本姑娘自己有刀!” 鬼连山沉下脸,冲黄衣人使了个眼色,忽然冲向牢房。 与此同时,早有防备的赵宸身子倏地一弯,躲开峨眉刺后,猫腰袭向鬼连山。 鬼连山长戟一摆,斜着自下斩向赵宸。 前有狼后有虎,赵宸眯起眼睛,快速决断,躲也不躲地迎了上去。 她的短刃撞上长戟,并吃力接下,身后黄衣人的峨眉刺,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孟雍到了,一刀荡开峨眉刺的同时,低哑着声音道:“做你们该做的去。” 他话音未落,人便闪到赵宸身边,趁她正和鬼连山对招,一手猛抓向她。 。顶点 第099章 看了可要娶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手上一泄力,任由长戟斩下,身子像只泥鳅般,盘绕着长戟向侧边一躲。 也让身后的孟雍抓了个空。 她踉跄停住,强迫自己快速站稳,眸光沉沉地看向其余三人。 孟雍的白袍下传出轻笑,依旧是低哑的声音:“鬼连山,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这姑娘交给在下,你们自去忙你们的吧!” 鬼连山与黄衣人退到一处,暗中交换过眼色后,一人留在牢门前,一人进去。 赵宸正要再拦,却被孟雍的雁翎刀阻住。 “你到底什么意思!”她似有些气急败坏。 “娘子,和为夫去别处聊聊如何?”孟雍声音低哑,丝毫没有平日的清亮。 牢门前的黄衣人听到这话,不由古怪地看了看他们。 赵宸暗自皱眉,眼底隐有思索。 死白骨精竟然不是为保贾涪来的,反而要任由贾涪被杀… 这时,牢中传来贾涪的惨叫:“我怎么会…你!他说不会杀…来人啊!昆吾——” 戛然而止。 几乎在确定贾涪死定了的同时,赵宸摸出霹雳弹一掷,快速向外逃去。 孟雍又笑了笑,也不管其余二人,闯进烟雾便追了上去。 宫卫司外遍布尸体,唯独没有活人。 赵宸听着内宫还未平息的乱声,脚下极快,出了门就要跑。 破空声响起,雁翎刀斩至近侧。 “你要是再跑,可就别怪我不留手了。”孟雍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赵宸咬牙提力接下这一刀,却很识相地停在了原处。 “你是不是有病!吃饱了撑得?”她没好气地啐骂道。 孟雍眸光幽幽,自上到下打量着她,忽然错步上前,一把抓住她就朝宫外去。 一路上赵宸都极不老实,虽没再动刀,可却拳打脚踢地扑腾。 孟雍面无表情地拎着她翻过宫墙,又向远处走了走,直到僻静处。 “闹够了吗?”他沉沉问,一把将她丢在地上。 赵宸不吭声,兀自蹲在那儿,一副人在屋檐下的样子 孟雍静静垂眸看着她,片刻,伸手朝她脸上的面巾伸去—— “啪!”赵宸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 孟雍被她气笑,沉眸再次伸出手,动作缓慢却隐含冷意。 他的手已经触碰到赵宸脸上的遮挡,可她却没再躲,反而仰头笑问:“看了可是要娶的,你不会又反悔吧?” 孟雍顿也没顿,抓着那层面巾一扯,一张素白的脸便出现在他眼前。 弯眉杏眼,挺鼻红唇,一笑之下五官间隐有媚态,倒是个难得一见的佳人。 可孟雍却怔住,眸中忽冷,脸色阴晴不定,手也僵在原处。 赵宸趁着他发怔的时候,猛地窜出好几丈远,停也不停地便向武王府跑去。 这边,她才刚顺着暗道钻回屋里没多久;那边,外面的门就被人推开。 白袍染血的孟雍沉着脸大步走到里间,并站定在她床前。 “回来了?”赵宸穿着寝衣,披头散发地靠在床栏上,怀里…半抱着个女子。 女子弯眉杏眼,挺鼻红唇…正一脸委屈地缩在她被窝里,半张脸埋在她胸前。 孟雍一言不发,紧紧盯着那个女子,眼底有一丝情绪晦涩难明。 女子又朝赵宸怀里缩了缩,媚态中混有楚楚可怜。 “不怕不怕。”赵宸低声哄着,这才转向孟雍,冷冷问:“你是不是和第三人相识?为什么要帮他灭口贾涪?” 孟雍垂眸默了默,片刻才掩下那丝情绪,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出去。 赵宸一直竖起耳朵听着他走远,这才长长地松下一口气。 “殿下的后背都湿了——”她怀中的女子痴痴笑道,一顿,又收笑急唤:“殿下!” 赵宸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从那天偷听到孟雍的话,她便一直费尽心思地琢磨,怎么才能蒙混过去。 想来想去,也只有从根源解决。 让孟雍亲眼看到女装的脸,并和这张脸同时出现在孟雍面前。 于是那天过后,她便把玄清从宫里找出来,安置在了官居坊外那座小宅院。 只等着孟雍有所行动,便去换上这张脸,再被他拿下,暴露给他,只是没想—— “媚儿,你该走了。”她缓了缓心绪,轻抚女子着的头发,“老金会送你出城,回去好好待着,你现在可是我唯一的破绽。” 媚儿不情愿地坐起身,边为她宽衣包扎,边轻声道:“媚儿想留下侍候您,哪怕整日待在暗室中也甘愿,您能不能——” 赵宸又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相信我。” 媚儿哀伤地轻叹,擦净染血的手,为她穿戴朝冠,又轻轻为她束好腰带,这才抱住她,喃喃道:“您一定要好好保重,媚儿等您回家。” 回家—— 赵宸抿了抿发白的唇,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以及韩烽叩门禀道:“…陛下急召文武。” 她轻轻拍了拍媚儿的后背,大步向外走去。 ……… 太和殿中,烛火盏盏。 上首处,楚皇龙袍帝冠、神色难察;下方,文武多衣衫不整、战战兢兢。 今夜发生的事,大多人都已略知,皆是胆战心惊。 “这是要变天了…”楚皇声音极轻,但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还是清晰至极。 “臣等万死——!”群臣伏地。 “爱卿们怎么会死,是朕要死了。”他语气平淡,隐隐含笑,“羽林卫都反了,朕的亲军都反了,朕还能活多久?” “陛下福寿万年!”群臣齐叩,声音大多发颤。 末尾处的赵宸同样额抵地面,只眸中思绪连连闪动。 路上她也听了一耳朵。 一千羽林右卫军以统领卓安为首,夜袭内宫,直逼乾清宫! 昆吾的副将带领手下抵死相抗,还动用了百虎齐奔箭。 可惜工部兵器库的火药,因那场火损失近半,以致这大杀器没一会儿就废了。 幸好金吾卫与虎贲卫及时赶到,将叛军分别割据开,与宫卫一起里应外合… 最后,叛将卓安自刎于乱军中,那一千人也同样死得没剩几个—— “罪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见楚皇半晌不言,一身戎装的庄亲王起身出列,伏地猛叩。 楚皇淡淡地望向他,片刻后挪开,眸光掠过满殿朝臣,落在赵宸身上。 “武亲王——”他幽幽轻唤一声。 “臣在!” “卓安反叛的旗号,是为你父王、为大楚的桓烈忠武王讨个公道…” 。顶点 第100章 拉皇帝下马 - 嫁祸为夫 - Z金 讨公道?什么人才需要讨公道? 满朝文武神情各异。 叛将既是向陛下来讨公道,那岂不是明着在控诉,老武王是被陛下—— 没人再敢接着往下想了。 “公道…”楚皇语声似叹,冕旒后一双眼睛仍看向赵宸,“朕该如何去给?” 赵宸低垂的脸上唇角挑起弧度。 转瞬即逝,她倏地站起身。 “公道不是给的。”她仰头直视上首的楚皇,“楚魏一战,战死的又何止父王,那一整座忠烈园,都是大魏欠的血债…” “臣自幼身残,无力接掌父王帅印,去率军报仇雪恨,也只能尽心为君分忧,等我大楚兵强马壮时,定要让楚旗插遍魏地…” 此时的她恣意飞扬,“父王、叔伯们为忠君护国,宁可死战不退,臣虽不才,但也不会让他们这一番忠心,遭奸人利用祸乱朝纲!” 她踏前数步,撩袍一跪:“臣奏请陛下降旨,准臣主理清查大内亲军…亲手将所有暗含异心之人一一揪出!” 獠牙毕现,群臣侧目。 满身血迹的昆吾神情骤沉,这人是要咬到他身上来了。 楚皇眸光一盛,紧紧盯住了她,一瞬,他豁然起身,“有臣如此,朕心可定,传旨!命武亲王兼领大内亲军参赞,主查叛乱…” 赵宸眼底沉有浓浓笑意。 还有谁比她这个“遗孤”,更适合去为楚皇杀贼正名。 “臣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 紧急朝会散了,楚皇离去后,朝臣们皆眸光复杂地看向赵宸。 文能查百官,武可监亲军… 这才真是要变天了。 赵宸慢悠悠地自地上爬起来,咧嘴冲他们一乐,这才扬声道:“昆将军别急着走啊!本王还有军务要吩咐你!” 还没散去的朝臣都垂下眼皮,默默向外走。 已经一脚踏入后殿的昆吾顿住,沉声道:“末将还要去处理残局,武亲王有什么军务还是等天明儿吧!”说着,又要走。 “站那儿!”赵宸笑得灿烂,“本王现在是亲军参赞,昆将军刚才没听清?” 昆吾倏地转身,死死盯住她。 赵宸浑不在意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纤细手指勾了勾他破碎的肩甲,轻道:“别这么看着本王,怪吓人的。” 她唇角挑起,替他抚了抚铠甲,“半刻后,今儿晚上亲军所有当值之人,只要还能走动,都给本王聚到都督府,本王要挨个儿问话。” 昆吾眸光冷极,暴戾汹涌,半晌也压不下。 她笑吟吟地收回手,瞥了一眼他脖子上自己的杰作,“也包括昆将军你。” —— 大内亲军都督府。 天边浓黑堆积,校场中火把连绵。 赵宸一身绯红官服,静立于点将台,笑望着下方人头攒动。 “昆吾!”她勾唇高唤。 片刻,昆吾才垂眸大步出列:“末将在。” “都督府今儿晚上为什么没人当值?” “皆奉陛下命前去护卫乾清宫。” “那叛军围住乾清宫时,你人在哪儿?” “末将正在此处看守重犯。” 她偏过头对录事官道:“记下,昆吾渎职有失,且未能尽护君之责…” 录事官被惊住,半张着嘴,握笔的手也迟迟没落下。 “不会写字?”她偏头又问,一顿,“那就换个会写字的人来。” 录事官忙道:“不、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挑眉笑问:“你觉得本王说得不对?” 录事官讷讷垂头。 “看守重犯?那重犯如今怎么样了?”她含笑自问自答,“重犯被贼人杀了…” 她睨着昆吾又笑道:“身为帝王近卫,职在护君,可陛下身陷险境之时,他却不在左右…这难道不算渎职有失?” 录事官觑着她与下方的昆吾,一默之后,提笔就写。 “金吾卫,虎贲卫。”她收回眸光扬声再喊。 “末将在!”黑压压一片齐声单膝着地。 “你等今儿轮值之处离乾清宫不近,能第一个赶到很不错。”她淡淡笑道。 金吾卫统领与虎贲卫统领不禁对视一眼,都听出了别的意思。 “回参赞大人!”金吾卫统领道:“末将等是奉帝命,临时值守乾清宫附近!” 赵宸眼底笑意更浓,果然是这样。 “该你们的功劳跑不了!”她笑着说完,又偏头道:“记下,两卫军舍命御敌,令叛军止步乾清宫外…” 金、虎二位统领喜色难抑,要知道宫城中的军功可没这么好拿。 赵宸浅浅一笑,又收敛,冷声喝道:“来人,将羽林左、右、后卫看押待查!” 无人反驳,毕竟叛军可就出自羽林卫。 “参赞大人!”统领黎俭被制住前高喊。 “何事?”她冷然问。 “末将等奉帝命前往外城,事发之时并不在,请您明察,卓安是怎么回来的,末将等并不知情!”黎俭急急道。 又是帝命…今儿晚楚皇可真是没闲着。 赵宸笑了笑:“黎将军放心,此事本王定会严查,绝不会冤枉你们——” 等她走出宫城时,天色已然将亮,隐隐有朝阳照破天际。 她眯起眼睛仰头看着,唇际笑意明朗。 半晌,她转向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并一步三晃地走了过去。 孟雍掀起车帘、伸出手,将她拉上了马车,这才对车夫打了几个手势。 马车碌碌驶离宫门。 车中,赵宸打了个呵欠,随手拆散束发,熟稔地歪在他膝头上,闭起眼睛像是睡着了。 “解气了?”他轻问。 “这才哪儿到哪儿。”赵宸眼睛也没睁,“喜儿身上的伤可还没好…” 他无奈摇头:“你还是收敛些,不要把昆吾惹急了,他本性可是个疯子——” “陛下会让他忍着。”她笑看向孟雍,“会纵容我,会让我把亲军折腾一遍。” 孟雍一顿,道:“别给自己树太多敌人,不值当。” 她笑了笑,轻声问:“名角儿,你到底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孟雍默然不答,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她的发丝。 “你和陛下一样,早知道今儿晚会发生什么…”她转开眼,“陛下不仅调空都督府,只留昆吾带百人在那儿,还抽调金、虎二卫,支走羽林卫…” “他是想借贾涪为饵,引第三人动用亲军中的棋子,好借机清洗…”她顿了顿,“可他还是输了一手。” 孟雍静静看着她,仍一语不发。 “第三人舍了那枚棋,狠狠抽了陛下一巴掌,也是警告陛下…”她回望孟雍,幽幽道:“不要试图打破现状,自己完全有能力拉皇帝下马——” 。顶点 第101章 我想保护你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又顿了顿,无奈地轻声道:“世安,你可真是让人犯难。” 他现在算是发现了,他越是竭力想要把对方往浑水外拖,对方就趟得越是深。 赵宸眼珠子一转,又往他怀里缩了缩,缓缓道:“阿雍,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不愿让我犯险,可、可我非要入朝也是想帮你…” 孟雍一滞,垂眸看向她。 “你孤身入京,无依无靠,又要追查老武王的事儿。”她语声极轻,“京中风云难测,从不缺聪明人,暗处人又心狠手辣,我是怕你…怕你会有什么闪失。” 她闭着眼睛,“…入朝当官儿,就能有权有势,关键时刻不说能帮你多大忙,也至少不用干看着,不会拖累你…” “…咱俩敬过天、叩过地,这辈子都是兄弟,我也想保护你——” 孟雍陷入沉默,薄唇越抿越紧,半晌也没出声。 赵宸忍不住偷瞄了他一眼。 眉眼如旧,神情晦涩,丝毫也看不出什么。 半晌,他道:“第三人的确在警告陛下,但也未尝不是在让步。” 赵宸恍然:“那人是故意动用羽林卫反叛的。” 也就是说,楚皇兴师动众地吃了一枚弃子… 孟雍点点头:“他把安插在亲军中的一颗暗棋舍掉,换来假银票案死无对证,让陛下暂时没办法明着针对他。” “他让步又不肯示弱,羽林右卫这颗棋子,吃得陛下如鲠在喉…”孟雍轻道:“陛下不会善罢甘休,他也同样不会任由陛下对他动手——” 楚皇为收归权力,第三人为保住权力…各自的立场都不允许他们休战。 赵宸眼含复杂地看向他,轻声问:“那你呢?” “我不过是个观战的人。”孟雍笑了笑,“这出戏还没到我上场儿的时候。” 赵宸默了默,又问:“第三人既然是指使贾涪的人,那应该也是太平卫的人?是暗害老武王的人吗?” 孟雍笑得眉眼弯下,抚着她的头发道:“世安,不要固执在太平卫上。”一顿,“我现在和你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放心。” 他轻声道:“不管京中有多少聪明人,他们彼此都不会是永远的朋友——” 赵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没问什么。 他看着她思索的样子,眸中微微泛出柔和,笑着说:“现在假银票案查不下去了,所谓的反叛也只需将几个统领撤换…你可以好好歇歇了。” “谁说查不下去了?”她一挑眉,“大的查不出,小的可还有一大堆,与户部有来往的其余各部,都要查问…” 她此时才感受到那丝柔和,只觉慈祥得让她头皮发麻。 是不是自己把戏演得太过了… 她自我怀疑着,轻咳道:“老谢他们折腾这么些天,也总得捞点儿汤水才行,至于亲军那边儿,我大概知道陛下想要什么结果——” 孟雍道:“叛军打着老武王旗号,是那人为让陛下疑心你,不再重用你…可陛下知道,对付那人,你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才会纵容你。” “那人不愿与你为敌,但并不代表他怕你,世安,你要多小心。” 赵宸偏头看向他,软糯糯地道:“要不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好不好,这样我也能多个心眼儿防备他不是?” 孟雍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世安,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赵宸噌地坐起身,瞪着他道:“还能什么打算?还不是担心咱俩的小命儿?陛下和第三人神仙打架,咱俩可是凡人,想浑水摸鱼哪儿那么简单!” 孟雍被她这么认真的怕死给逗笑,不由放缓声音:“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你就绝不会有事儿。” “…”赵宸强自咽下那句‘你要是把自己玩死了怎么办?’。 片刻,她嘟囔道:“反正不管那人到底是谁,总跑不了那几个位高权重的,大不了我都防着就是…” ……… 自这日过后,京中不再安宁。 摸出楚皇心思的赵宸,将所有楚皇想要替换的人,都一一参到了御前,或是奏请革职论罪,或是奏请流放充军… 并尽数被楚皇允准。 除金、虎二卫外,其余亲军各部的主要将领都遭到了替换… 同样不出所料,楚皇真的由着她公报私仇,以渎职有失罪,将昆吾降职留用。 不过亲军还是在昆吾的辖制之下,权柄丝毫未减—— 赵宸撇撇嘴,随手捞起箱中的琥珀把件儿,摩挲了几下就兀自塞进自己怀里。 正要再伸手扒拉,不远处却响起谢四的轻咳声,示意她差不多就得了。 赵宸浑不在意,又挑出一根亮晶晶的簪子,插在脑袋上,瞪着望来的御史们道:“看什么看,又不值钱,我戴两天再还回去就是。” 这几天在她的带领下,往日只知道告状的御史们,发掘出了新的乐趣—— 抄家! 不过五天,朝中被抄家的官吏,大大小小已不下三十人,三省六部皆有涉及,全都是由那些罪账拔萝卜带泥牵扯出的。 刚开始赵宸还没觉察出什么,可很快她便品出味儿了。 罪账同样被孟雍掉包了。 第三人帮着贾涪灭口梁序,留下认罪信和罪账,按理说,最多牵扯几个无关紧要的替死鬼罢了,可眼下… 分明是孟雍黄雀在后时,将真正的罪账放在了那儿。 第三人和楚皇,现在算是两败俱伤了—— 孟雍…好一个观战的孟雍。 “殿下?”谢四又唤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问:“怎么了?” “这时辰咱该去都督府了,这边有韩、沈二位大人在,您不必多监看。”谢四说着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再待下去,抄出来的东西怕都要被她摸走了。 “折腾的差不多了都,一天不去也没什么吧?”赵宸不情愿地说着,“昆吾见天儿腆着个死人脸杵在那儿,你看得过去,我可看不过去。” 谢四耐心地道:“您现在还领着参赞一职,每日总是要去看看。” 她一皱脸,朝外走,“要我说,官儿是真不好当,我这几天腿儿都跑细了…” 谢四忍不住一笑,正想说什么,不远处却有人急急朝他们跑来。 “武亲王,您快去救救孟先生——!” 。顶点 第102章 他强抢民男 - 嫁祸为夫 - Z金 来人戏袍假须、踉踉跄跄…是戏班的武生阿祥。 “起来说话,这是怎么了?”赵宸把扑在她身前的阿祥拽起来。 “您、您真的在附近,快去救孟先生…有人要强抢孟先生回府!” 赵宸滞了一瞬、反应了一瞬。 强抢…孟雍——? “抢走了?”她虚着眼睛问。 阿祥急道:“没,刚闹起来,您快——”说着,一伸手就要扯。 谢四一步踏前挡下他,侧眸请示地看向赵宸。 “走。”赵宸冲武王府侍卫们招呼道。 —— 刚进戏楼,他们便见一行人自二楼走下来。 为首的那个,正握着孟雍的手腕,笑吟吟地说:“先生见谅,都是本王的手下不懂事儿,回头本王定会好好教训他们…” 而孟雍则任由对方钳制着,在看到赵宸时,他不由愣了一愣。 赵宸眨巴几下眼睛,不到一瞬,她恼声高喊:“给我揍!使劲儿揍!” 韩烽与武王府侍卫自然都没有迟疑,一下就冲过去了。 她一瘸一拐紧随其后,奔着当先那人就一把推了过去。 那人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被她推得连退几步,抓着孟雍的手也松开了。 她紧跟着冲上去,摁住那人就是一拳,同时青着一张脸提声又喊:“今儿谁要是敢留手就别回府了!” “你什么意思!”被她扑在地上的人此时才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她怒极反笑,又是一拳,还啐了一口,“老子要连你一起揍!” 那人也恼了,一脚把她从身上踹开,跟着就要还手。 “济王殿下。”孟雍冷着脸一手按在他肩头,让他不能寸进。 三皇子,济王赵鸿。 “放开本王!”三皇子被揍出了狠劲,挣扎着就要向前。 孟雍见谢四走近,这才松开他,快步来到赵宸身前,低问:“你怎么样?” 赵宸硬是让嘴角溢了一丝血出来,红着眼睛理也不理他,爬起来又往那边扑。 此时三皇子的随从已和武王府侍卫打成一团,三皇子本人更是被谢四制住。 “大胆!”三皇子涨红着脸呵斥。 赵宸随手抄起茶壶,咬牙一笑:“还有更大胆儿的!”茶壶立时碎在他脑袋上。 ………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 赵宸耷拉着眼皮跪在地上,一旁则跪着鼻青脸肿、脑袋开花的三皇子。 二人都是被江赫同给送到宫里来的。 楚皇揉着眉心倚在榻上,好一会儿也没开口。 “父皇。”三皇子低唤一声,“儿臣只是想请孟先生过府一叙,他也答应了…” 当着楚皇的面,他虽满身狼狈,可姿态却得体有度。 赵宸细眉倏地一立,张嘴就喊:“你少在这儿放屁!人家好好的戏不唱,跟你叙什么叙!强抢民男你还有理儿了!” 楚皇被她这幅地痞样扰得头更疼了。 “世安,话可不能乱说,再者你毕竟是皇室宗亲,又入朝为官,该知道体统,本王可是你的兄长,你怎么能拳脚相加?” 三皇子把恼怒压在眼底,句句规劝,严肃认真,“本王知道你一向不循礼法,但你这次真的过分——” 赵宸二话不说,忽然一拳砸在他鼻梁上,毫无防备之下,令他疼得泪花顿现。 御前公公周合忙上前拉住她,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您别冲动…” “够了。”楚皇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严。 祸害到底还是那个祸害… “父皇,您也看见了,这就是个四六不通的混账!”三皇子捂着鼻子道。 楚皇看也没看他,只对赵宸道:“再敢动手,朕就把你关去大宗正院。” “陛下,他强抢民男是他缺德,您罚臣干什么?”赵宸脖子一梗,“臣没错,他就是欠揍,看人长得好看就要抢回府,他怎么不去当土匪!” 她声调拔高,“臣可早听说他对人家起贼心,开园那天还一掷万金…怎么着?现在软的人家不吃,改硬的了是吧!” 楚皇淡淡看向她,问:“这意思,你还是路见不平了?” “孟先生既然被老祖宗安置在臣那儿,便是臣的贵客,臣当然得护着他了!”她脸不红心不跳,“再说,臣身为御史,怎能坐视权贵欺民!” “父皇明鉴,儿臣真的没有不法之举,只是相请,而且孟先生也答应了的。”三皇子鼻音浓重地道。 楚皇默了片刻,对周合道:“叫孟雍进来。” 没一会儿,一身素净长衫的孟雍被引着走进,跪在赵宸身后。 “草民孟雍拜见陛下。”孟雍低眉顺目地伏地行礼。 楚皇只打量他一眼便收回,淡淡问:“济王是请你过府,还是抢你回府?” 身后没有传出声音,赵宸立刻回身道:“先生别怕,陛下会做主的!” 她说着,眼睛紧盯孟雍,挪也不挪。 孟雍没有看她,长长的睫毛将眸子遮得严实,声音也毫无波动,缓缓轻声道:“回陛下,济王殿下热情相邀,有礼有节…” 赵宸眼睛倏地一眯,讥讽之色自其内转瞬即逝。 “父皇,您都听见了,儿臣不过是仰慕孟先生,想结交一番,谁想武亲王问也不问,上来就动手,谢四还相帮…儿臣的随从不少都伤得不轻…” 三皇子说个不停,“儿臣曾听说,武亲王对孟先生很不一般,现在算是信了…看他那要拼命的劲儿,像儿臣碰了他王妃似的…” 楚皇默默听着,视线却落在似僵住的赵宸身上。 瘦小的红衣身影,一动不动,也看不到是什么表情,只是肩头明显轻微颤着。 “武亲王。”楚皇唤了一声,打断了三皇子的话,可却没得到回应。 赵宸仍背对着他,紧盯垂眸静默的孟雍,心碎之情溢于言表,眼圈微微泛红。 一旁的周合有些不忍地上前一扯她,轻道:“陛下叫您呢。” 她这才似缓过劲儿,一吸鼻子,回身一拜:“您罚臣吧!但臣不认错!” 听到那缕熟悉的哭腔,孟雍忍不住一蹙眉,可还是压下看过去的冲动。 “朕这次念你也是好意,济王又没有追究的意思…” 一直被无视的三皇子愕然看向楚皇,顿了顿,还是咬牙咽下差点脱口的话。 楚皇根本不看他,继续道:“…亲军参赞一职先交给付海,回都察院好好跟谢端学着做事儿…” 。顶点 第103章 你也不嫌脏 - 嫁祸为夫 - Z金 楚皇轻描淡写地处置完了赵宸,才转向孟雍。 “先生是个本事人,又受太后青睐被请入京中,更该知礼懂矩、洁身自好。”楚皇声音冷淡,“最重要的,要知道本分二字。” 孟雍又恢复面无表情,伏地一叩:“草民谨遵圣谕。” 直到最后,楚皇也没搭理三皇子,便直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 出了内殿后,赵宸闷头就朝外走。 “孟先生,本王府上的戏台都搭好了,你不如直接随本王一路去看看吧!”鼻青脸肿的三皇子眼底恼怒愈浓,语声却含笑。 孟雍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不了,在下今儿唱累了。” 三皇子不罢休,一脸假笑,“依本王看,你别借住武王府了,本王有座外宅,幽静雅致,你可以搬去那儿——” 前面的赵宸倏地停住脚。 “老三。”她语声幽幽,情绪不明,“那可是本王玩儿过的,你也不嫌脏。” 三皇子脸上的假笑蓦地崩碎,可没等他想出怎么还嘴,赵宸便大步走远。 然而赵宸还没走下玉阶,便看到下方沉着脸走来的林玄朝。 一瞬、两瞬,她不自禁眨巴几下眼睛,这才想起件要命的干系。 她是个有未婚妻的人… 算计来算计去,怎么偏偏把这茬儿给忘了—— “跟老夫走。”林玄朝停在她身侧,看也不看才出来的孟雍和三皇子。 “您怎么来了?”赵宸强挤出笑,“要是面圣陈奏,小子还是在这儿等您…” 林玄朝道:“武亲王,你别跟老夫装糊涂,老夫也不想跟你费口舌。” 听到这话,三皇子脸上瞬时多了幸灾乐祸,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不是济王殿下?”林玄朝这才不屑地一瞥他,“恭喜您抱得美人归,以后可得好好看着,别没事儿放出来招蜂引蝶。” 说完,他一扯赵宸,兀自进了乾清宫。 —— 楚皇得报时,和赵宸的反应如出一辙,想了想,才召那二人进来。 “臣叩见陛下。”林玄朝当先撩袍拜倒。 身后的赵宸默不作声,跟着跪了下来。 “快起来,朕正想着久不见你,连个说体己话儿的人都没有…”楚皇含笑说着又吩咐:“快给中山王赐座!” “陛下,臣此来是为武亲王。”椅子被抬来,林玄朝却没有起身的意思,“臣斗胆请陛下取消这门婚事,望陛下允准。” 楚皇笑容渐渐收敛,轻声道:“今儿的事儿,朕已经处理过了,不过是孩子间的打闹误会,中山王勿要多心。” 林玄朝直起身,道:“陛下,臣不是个会绕弯子的人,有什么臣也就直说了。”一顿,“武亲王年少风流,爱慕美色,这臣能理解。” “京中流言纷纷并不是空穴来风,臣也心知肚明。”他淡淡说着,“臣应下亲事时,也曾和武亲王讲好,过去那些都作罢,只要以后不要再有牵扯…” 他木然继续道:“但武亲王今儿这出争风吃醋,可真是让臣和林家贻笑大方,臣不敢求您追究,只望您能让臣把亲退了,也好留着这张老脸去解甲归田。” 见林玄朝说完便叩地不起,楚皇眸中隐有冷色。 趁火打劫—— 这是此时他跟赵宸脑中同时出现的四个字。 这门亲事定下后,兵权一事上楚皇也做了让步,暗示只收十分之六。 可林玄朝不仅只上交了不足两分,还一直以各种理由,迟迟拖着余下的交接。 直到最近暗潮忽起,楚皇不仅无力再向他施压,反被他等到了翻身的机会… 楚皇一手摩挲着木榻扶手,眼中冷光一瞬盛过一瞬,缓缓道:“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朕会考虑考虑的。” 林玄朝也干脆,又叩了个头,告辞后起身就走。 冷然的死寂—— 赵宸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这些老狐狸,可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近来她跟楚皇的心思都在第三人身上,怎么也都没想,林玄朝会跳出来捡漏。 “你都听见了。”楚皇声音淡淡,“他要拿你的亲事来和朕讨价还价了。” 赵宸没法再装傻了,闷声道:“是臣给您惹祸了。” 沉默过后,楚皇缓步走到赵宸身前的那把椅子坐下,又挥退周合。 “宸儿,你与朕不是外人,朕今儿就给你交个实底儿。” 片刻,他稍稍倾身,低道:“不掌权的帝王,归根结底不过是个玩偶、傀儡,只能由着这些权臣以忠君之名摆弄…” “朕继位二十三年,朝中却没有几件事儿是朕能自决的,朕要看他们的脸色,要听他们的谏言,朕不是皇帝,朕只是他们的一张嘴。” “朕不怕你笑话。”楚皇语声幽幽,“这二十三年里,朕连做梦都要克制。” 赵宸顿觉背脊一紧。 可不是什么人的心里话,都能随随便便去听。 见赵宸不吭声,他笑了笑:“但朕既然敢打破局面,便是已做好了万全准备,收归兵权不过是第一步,风才刚刚刮起来…” “宸儿,该说的朕都说了,朕只问你一句——”他笑,“你可愿随朕同行?” 赵宸缓缓直起身,看着他两鬓的白发,幽沉无可察的一双眼睛。 片刻,她含笑轻唤:“大伯。” 楚皇满意地大笑出声,一手伸向她,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 回到武王府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赵宸低着头、满心思索地一步一步朝主院走去。 林玄朝的事,楚皇交给了她,这也是她明确站队后,楚皇给她的第一个考较。 如何能既保住婚事,又保住楚皇在收归兵权上的底线。 她稍稍蹙了蹙眉。 林玄朝那个老土匪,可不是个好打理的主—— 正想着,东厢前静立的那道身影,令她一下顿住脚步,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孟雍同样静静看着她,片刻后却先败下阵,不自禁撇开眼。 她那双眼睛太干净明亮,盯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赵宸却不肯罢休,几步走过,一把将他推进屋里,跟着就走了进去,关上门。 “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儿?”她满面的讥讽,“是不是误了你的良辰美景?我自作多情了是不是?” 。顶点 第104章 我不要被压 - 嫁祸为夫 - Z金 微风顺着窗子吹进,拂起孟雍披散的青丝,也遮住他眼底隐晦的歉然。 他默默找出药箱,拉过赵宸红肿的拳头,准备给她上药,却被她用力地甩开。 她强忍着那阵牙酸,鼻音浓重地嚷:“用不着,手上再疼都没心里疼。” 孟雍默了默,不由自主地想起戏楼中赵宸的失态,以及乾清宫那缕哭腔… “什么咱俩都是好男儿,不能当鸳鸯!”她像是情难自已,“你就是不喜欢我,所以才不嫁给我!才踹了我!” “亏我还以为你是真不喜欢男人,原来你早跟老三情投意合了!”她声音拔高,“你放心,现在我清楚了,不会再多管闲事!” 她此时只差把被辜负写在脸上了,红通通的眼睛里蓄满了泪。 孟雍沉默了许久,久到赵宸还以为他哑巴了。 “世安——”他眸中幽寂,“大仇未报,从何谈情?” 他用袖子轻轻擦着她掉下来的泪,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就是太相信你了!”赵宸猛地拨挡开他的手,“所以变成笑柄的人是我,被夺职的是我,亲事要被退的人也是我,我还能拿什么去信你!” 良久,他垂眸轻问:“你真这么想娶林十七?” “我倒是想娶你!你嫁吗?”她想也没想。 长久的沉默中,孟雍一直看着她,眸光忽明忽暗,似真的在思考着什么。 赵宸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好——”孟雍语声很轻却坚定,“如果大仇得报时,我还活着、你没变心,这辈子我都陪着你,生死不弃。” 话一出口,孟雍只觉心中一直萦绕的那缕亏欠,终于缓缓沉去了最深处,人也跟着倏然轻松了许多。 可赵宸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完了,被将军了。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来呢… 她心里连孟雍带自己,一起骂了一遍。 本来她只是想着这事蹊跷,从她被叫去戏楼、撞见那一幕就透着蹊跷… 再到殿里孟雍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显都是有什么图谋。 她将计就计过后,也是想借机逼孟雍交代点什么—— “你别骗我了!你和老三合起伙儿来欺负我,你们就是早有奸情!” 孟雍无奈地皱起眉,想了又想才道:“老三的事儿…是和太子有关,总之你不要多想,我真的不喜欢男人——” “不喜欢男人你还一辈子陪我!还跟我生死不弃!”赵宸边急速思索,边不依不饶,“你骗谁呢你!” 孟雍默了默,抓住她胡乱挥动的手,缓缓道:“你不一样,既然你想我陪着,那我可以一辈子不娶妻。” “…”赵宸脑子僵住,好一会儿才大喊:“谁要你光陪着,我是要娶你!” 孟雍又蹙起眉,认真地决断良久,摇头道:“娶是不行了,你还是嫁…嫁吧!” 他边说边打量着赵宸。 心想,打扮打扮,装成个女子应该是可行的。 “你!”赵宸实在接不下去了,憋了许久,大吼:“你想得美!我不要被压!” 孟雍滞住,神情为难,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门外的朱崇远神情也有些怪异。 怎么每次都让他这个长辈撞见这种情景,弄得他打不打断的都不好。 他想了想,还是攥拳压在唇边咳了几声,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阿叔,您、您怎么回来了?”赵宸一下变了脸,讪讪地凑上前去。 朱崇远板着脸斥道:“老子不回来该干什么?傻乎乎地待在忠烈园,等你闹个天翻地覆,再出来给你喝个彩儿?” 赵宸讷讷垂眸道:“我这不也是怕您担心嘛…” 陆定北死后,很多过往恩怨都看似告一段落。 对朱崇远来说也是一样。 虽然换做是他,一样也会拼死去夺那具尸体,但他还是不知道该在漫山尸骨前,怎样去面对这位同袍。 赵宸明白他的两难,所以陆定北一死,她便让人把朱崇远接去了忠烈园。 活着的时候难以相见,死了总没什么顾忌了。 之后京中诸事暗涌,她时时涉险,只好下令瞒报,诓着朱崇远在忠烈园待下。 “要不是阿礼在山上摔了,老子带他回城将养,你是不是准备瞒到老子死?”朱崇远脸不是脸地瞪着她。 “摔得严不严重?叫太医看过了吗?”赵宸蹙眉问。 “不严重,活该,非要练什么金刚锻体,等他爬起来,老子得再揍他一顿。”朱崇远气得低啐一声,“你们两个,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老子一进城,好家伙,满城都是你的消息,又是追查叛军,又是到处抄家,你可真是让你阿叔见了世面了!” “这不是都好好的?您别担心了。”赵宸笑着拉他坐下,熟练地给他揉着肩,又道:“您的世安最爱惜小命儿了,不会犯险的——” 朱崇远忽然扯过她的手,皱眉斥道:“怎么弄得?你别总跟老子报喜不报忧,怕什么?天塌了老子也能给你顶着!” 赵宸鼻子不争气地一酸,撇撇嘴道:“刚揍了老三,让他那张脸硌得。” 想着三皇子的德行,朱崇远忍不住一瞥孟雍,好一会儿才哼道:“这打得好,要是打轻了,哪天咱再敲他一回闷棍。” 这回孟雍算是明白,赵宸到底是跟谁学成这样的了。 看着那一老一小真的开始商议了,他不由插言道:“三皇子一向心思阴沉,这次吃了亏,必然会伺机报复,殿下,您要多注意些。” 赵宸一瞪他:“还是你多注意吧,他看上你了,可不会轻易撒口。” 孟雍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 “听说林老狗找去宫里了?”朱崇远忽然问。 “是,闹着要退婚。”一提到这个,赵宸又不禁陷进思索中,“陛下的意思是,这门亲事不能出岔子…” 孟雍忽然暗暗一扯她,眼中意思很明显。 “先别闹。”赵宸一拂袖子,“这事儿不光是结亲,还有收归兵权搅和在里面,林玄朝现在是打定主意要趁机要挟陛下了。” “事儿是我惹出来的,总得我去收拾好。”赵宸没有提站队和楚皇考较的事。 朱崇远想了想,起身道:“走,世安,我陪你去会会那条老狗。” :。: 第105章 那只白骨精 - 嫁祸为夫 - Z金 要说上次来林家,对方是下马威加埋汰话,那这回就直接是闭门羹了。 赵宸瞧着门役进去半刻也没出来,忍不住笑道:“阿叔,别是人家见你上门,才不开这门了吧?” 朱崇远扬眉一瞪眼,大步走过去,“那我帮他开。”说着,一脚踹在府门上。 一声巨响,府门晃了三晃,连着门梁都开始掉渣。 “老东西,你少憋里头装——”朱崇远刚扯嗓子喊,门就被倏地自里面打开。 林家老六林筹沉着脸走出来,道:“朱将军,您这是要拆了我林府不成?” “你这个小六子,怎么还是这么不会说话。”朱崇远笑容满面,拉着赵宸就朝里走,“我们是来上门说和的。” 没等被气得满脸铁青的林筹说话,朱崇远又道:“诶?我那侄媳妇在哪儿?” 林筹咬牙道:“你们今儿想说这个和,得靠本事才行!我林家的三门六阵已经摆好了,闯得过才有得谈!” 赵宸拦下跃跃欲试的朱崇远,轻笑着说:“林筹,回去告诉你爹,本王不是为撕破脸来的,但他要是还拿着端着,今儿我们就回去了。” 听到这话,林筹眸子一立,顿时就要抽刀。 朱崇远牵着赵宸踏前一步,一脚踹了过去,不偏不倚正落在刀柄上。 一声闷哼,林筹刀还没抽出就被踹了回去,人也跟着涨红了脸急退数步卸力。 “小六子,你还没出师呢,还是叫你老子来,松筋骨这种事儿,老朱奉陪。”朱崇远笑着带赵宸坐在了门槛上。 “老六。”远处有人喝止住又要动手的林筹。 赭袍翠冠,五官朗硬,短须规整干净,整个人看上去儒雅温润。 林家老大,安北将军林篙,也是林十七的父亲。 “岳父大人。”赵宸忙起身一礼,叫得干脆,“您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篙打量着她,笑了笑:“几年不见,看着出挑了不少。”转向朱崇远,一礼,“朱二哥,家弟不懂事儿,别见怪。” 武的改文的了。 朱崇远一砸吧嘴,嘟囔道:“不懂事儿还放出来…” 林篙笑道:“家父在武场等着您和世安,请吧!” —— 第二次来到林家武场,林玄朝还是如上次那般,赤着上身在耍开山刀。 赵宸虚着眼睛一瞄,发现对方连招式都没换,心里的猜测不禁又确实了一些。 她紧拽着要上前的朱崇远,笑着对林篙说:“岳父大人,看来中山王今儿是不得空了,这样,晚辈改天再上门来。” 林篙一顿,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些耐人寻味。 赵宸这才彻底确定自己的猜测,也回看着他,笑意吟吟,“世安是诚心来的。” 林篙想了想,冲着武场中的林玄朝一躬身。 “小子,你看着可不像来说和的。”林玄朝把刀一扔,大步走来。 “说和?”赵宸眯起眼睛摇头一笑,“我是来讨说法的。” 见他们都不接话,她轻笑:“中山王,我敬您是长辈,不想把话儿说太难听,可您刚才这几出儿,分明是把我当傻子了。” “咱还是各自都留点儿脸,您用着去解甲归田、我去物色个新王妃——” 林玄朝一噎,道:“这和也不是不能说…” 赵宸直接一摆手,笑道:“我不是来说和的,这说法您不给,我也不追着要,咱就当两家没结过亲,好聚好散吧!” 朱崇远疑惑地看着他们打哑谜,想问什么都不知道从哪儿问。 “老夫挖坑也得你跳才行啊!”林玄朝微恼地板着脸道:“你敢说当时你不是真心为那姓孟的出头?” 赵宸含笑盯着他。 戏楼那一幕,明显是有人故意引着她去撞见。 她本来猜测是孟雍,可到戏楼见孟雍被三皇子抓着,她便明白对方是自愿的,而且也没料到她会出现… 她也猜想过第三人盯上了她,但后来也否决了。 直到她费尽心思琢磨,怎么摆平林玄朝时,才想到另一个可能。 布局为得利,谁得利最多,谁便最有可能是布局的人—— “坑我给您面子跳了,也让您能有由头去陛下那儿趁火打劫,可您现在明显是要过河拆桥啊!”赵宸眼也不眨地胡扯着。 “你是故意动手的?”林玄朝怀疑地看着她。 故意自然是故意,但却不是为了林玄朝,这事儿真的是局中局,赶巧了… 不过今天的路数就是连诈带骗—— 赵宸高深莫测地一笑:“不然您以为,一个戏子值当我亲自动手打老三?” 林玄朝默了默,怀疑渐渐消散,道:“老夫没真想拆散你跟十七,只是陛下逼得太紧,如今又机不可失,老夫才——” “您本就在等假银票案吧!”赵宸笑着打断他。 林玄朝神情倏地一变,又一闪而逝。 赵宸笑意更浓,轻声道:“要不是确定会有变故,您这样迟迟拖着不交兵权,和砍头前喊等一等有什么区别。” 也只有提前知道假银票案会爆发,会让楚皇转开注意力,甚至最后两败俱伤… 林玄朝也才敢静等布局,化身渔翁去趁火打劫。 “您算计的不止我一个,来找您讨说法的,也不会只有我一个。”赵宸笑着说:“而且连陛下都已经被您要挟了。” “您比我了解陛下,这一口您要是咬得狠了,陛下可说不准会先对您下手。”她瞥着林玄朝愈渐阴沉的双眸,“到时候林家——” “老爷子,除了我,没一个是好惹的,您是在玩火。” 林玄朝不知在想什么地沉默下来。 一旁静听的林篙沉吟道:“世安,林家出身草莽,根基不深,只靠多年掌兵才得以跻身京城一流…兵权对林家来说是命脉。” “上交十分之六,便意味着我老父要卸甲,我林家数十子弟将要军中无依…”他声音沉沉,“无从自保之下,可是会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赵宸想着楚皇的底线,含笑道:“兵权上还有余地,林家子弟…晚辈也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晚辈是林家女婿,也不会计较被算计一次。”她说着看向默不作声的林玄朝,“但那只白骨精,可未必有这么大度,您好自为之。” 。顶点 第106章 这是美人计 - 嫁祸为夫 - Z金 长街上,赵宸和朱崇远都是一步三晃。 “你现在整天琢磨这些弯弯绕,不嫌累?”朱崇远斜睨着她,有些不满,“要我说,打得过咱直接撸袖子,打不过咱就跑,费这些心思干嘛…” 正出神的赵宸不由失笑,轻声道:“阿叔,躲不过去的,玉帝要和如来打架,揣着筋斗云的孙悟空也逃不了…” 朱崇远皱眉:“那让自己压在山底下,不去冒这个头儿,安安分分的不好?” 沉默片刻,赵宸红唇一挑:“不,得去取经,得见见这位如来的真面目才行!” 一位有可能谋杀了神祗的如来—— 朱崇远像是明白了什么,顿了顿道:“世安,阿叔有些事儿想…” 一只小小地手紧握住他的手,也止住了他的话。 “咱去给阿礼买点儿吃的吧!”赵宸仰头冲他笑了笑,眸中干净纯粹。 朱崇远一怔,满心复杂地应了一声,便任由她牵着走远。 ……… 深夜里的武王府。 赵宸披衣坐在地上,盯着那杆寒铁枪身发怔。 枪头已再次被孟雍取走,这杆枪也恢复了这十几年中的老样子。 片刻,她收回视线,爬起来走到书桌前,磨墨提笔,几经思索地写了一封信。 吹干墨迹后,她想了想,还是找出那块黄玉雕虎佩,和信一起装进了信封中。 “春儿。”她轻唤。 候在外间的迎春快步走进。 “你亲自去一趟西北,一定要亲手交给他。”她想了想,“记着别和他多话。” 迎春点点头,接过信塞进怀里,这才迟疑道:“孟先生那边——” “不用管他了,他也不是你能跟住的。”赵宸摆摆手,“去吧!一路小心。” 主屋的烛火在片刻后熄灭,与无人的东厢一样陷入黑暗之中。 —— 翌日朝会刚散,赵宸便去了广和园。 一片喧杂中,她坐在那个为她常年空出的位置上,静静看着戏台上的孟雍。 水袖丹衣,眉眼惑人。 一曲浣纱记,一位别样的西施。 这位名角儿似只要换身行头、换个曲目,便能演出一个个不同又鲜活的角色。 她渐渐眯起眼睛,想着那句“和太子有关”。 台下褪掉戏装、洗净妆容后的孟雍,还是个白骨精,套着一层层皮的白骨精。 从名角儿到真正的赵宸,再到现在似乎效忠于…不,利用着太子—— “济王殿下有赏——!”彩儿声的空当,二楼传来公公尖细的声音。 赵宸一挑眉,想了想,气冲冲地瞪了一眼孟雍后,不等他反应,便拂袖离去。 ……… 太子东宫,这是赵宸第二次来。 她捧起茶盏笑着呷了一口,这才轻道:“没打扰然先生吧?” 然先生摇头,又看了看一旁的谢四,问:“您二位是为金矿之事来的?”一顿,“如今已快到三月,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 “听闻卫国公归封地‘养病’去了,这么些天,应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赵宸笑道:“三天前,本王收到卫国公的信,说‘病’好得差不多了,邀本王有时间去他那处州府看看景儿。” “您能走得开?”然先生明显没想到赵宸要亲自去,“朝中——” “本王是奉圣谕公办,顺路看看老国公。”赵宸笑着打断他,“太子殿下这边…是然先生前去?” 然先生听到圣谕二字,眸中不由泛起思索,一顿才道:“在下多年未出东宫,对外面实在不熟悉,这次——” 他起身对谢四一拜:“太子殿下说,此事一切都交由您,包括之后的监看。” 赵宸和谢四面面相觑,都有些惊讶。 这么大一笔利润,太子怎么会交给一个多年不来往的舅舅… 然先生一笑:“四公子,舅甥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太子殿下相信您。” 赵宸忽然想起上次听到的。 皇后对谢四的态度,明显比对谢家其他人亲近很多—— 谢四自然也想到了皇后,沉默片刻后道:“请先生转告,在下会尽心尽力的。” 商谈完金矿的事,赵宸却没有走的意思,仍慢悠悠喝着茶,东拉西扯地聊着。 然先生想了想,眼中微有恍然,轻声道:“您是为戏楼的事儿来的。” “那先生要和本王说些什么吗?”她笑问。 然先生沉吟片刻,缓缓道:“历朝储位争夺都是必然,没有风平浪静的交替,殿下出生不久便被立为太子,早早扼断了其余兄弟的盼头…” “…别人也许在陛下的偏宠面前会收敛一些,但三皇子不同,其母为皇贵妃,外祖父又是当朝宰相…” 然先生苦笑一声:“太子殿下沉迷仙道、无心权争,日常也不会多注意言行,这些年三皇子不知多少次暗通朝臣,言称储君不端…” 赵宸摸了摸下巴,这些她确实都有所耳闻。 论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来,三皇子真可以称为典范了。 十年间,他费尽心思想要扳倒太子,可无论太子做了什么,楚皇都不会严惩,最严重也不过抄书自省—— 然先生又道:“三皇子背景、才学、心计皆是上等…朝中属意他的不在少数,他自身也同样野心勃勃,没少对东宫使手段…” 赵宸忽然笑了:“所以你们这次是…美人计?”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位然先生居然把孟雍当美人来用—— 然先生见她笑得止不住,微有疑惑,可还是道:“三皇子素爱男色…此番在下本是和孟先生商议好,让他被抢回三皇子府上,再去通信给您…” “…闹到陛下那儿,三皇子必会受惩,朝臣们也…可没想您竟会出现在戏楼,还当众打了三皇子…”然先生无奈摇头。 林玄朝的插手,让这一局变成了局中局。 赵宸眼睛一眯:“所以他孟雍就御前反口,借机卖好儿三皇子,以图后效?” “这不是我们之前商量的。”然先生也有不解,“孟先生手无缚鸡之力,在下怎会让他常伴虎侧,可他昨夜传信来,坚持要趁机接近三皇子…” 自己坚持… 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敢为太子去以身饲虎的孟雍。 赵宸眼底沉着诸般算计,想了想道:“然先生,不管你们有什么谋划,这次御前被冤还被夺职的,可是本王。” 然先生一滞,道:“此事在下想过,您要是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尽可开口。” 赵宸勾唇一笑:“本王只是有件事儿要告诉先生,太子殿下不需要什么美人计,陛下有意将兵权交给——” 她附耳凑近,轻轻说了一个人名。 :。: 第107章 就要靠你了 - 嫁祸为夫 - Z金 这之后的两天,孟雍一直没露面,赵宸也乐得眼不见心不烦。 而林家同样没让她多等。 二月二十六,林篙临近傍晚时忽然上门来,与她对谈一番后,才匆匆离去。 赵宸一路相送到府门前,看着林家的马车碌碌离去,才移开视线望向天空。 暮色初至,乌黑厚重的云层堆砌成团,幽幽暗暗地似正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 这才是要变天了—— 她压下心思,默默转身进府。 翌日,林玄朝入宫面圣,同意上交一半兵权,并自请解甲归田。 林家从族内到军中也都开始随之调动,似在为兵权的交接做着准备—— 第三天,林家派人送来请柬,邀赵宸去京郊别苑赴宴。 ……… 雷声响彻四野,大雨瓢泼倾盆。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京郊官道上,除了一个扬鞭的老车夫,再无随侍之人。 车内赵宸揉了揉耳朵,将出发前收到的这封密信又看了一遍,不由摇头苦笑。 她之前的担忧还真没错—— 京郊林家别苑前。 老车夫刚勒马收僵,为她掀开车帘,她便远远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暴雨如注中,那人氅衣如墨,外面裹着一层蓑,幽寂眉眼隔着雨幕隐有锋芒,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一柄雁翎刀不遮不掩、明目张胆地挂在他腰间,随着走动一荡一荡。 “你来这儿干什么?”近前处,她压低声音斥问。 孟雍默然抬眸看了看她,却什么也没说,接过老车夫递来的蓑衣为她穿戴好,才伸出手把她从车上扶下来。 “你、你别捣乱,今儿林家的宴是给我这个女婿设得,你跟着算怎么回事…” 孟雍安静地听着,直等她说完,才淡淡道:“是中山王请我来的。” 赵宸一楞:“他怎么会——” 别苑门忽然打开,一队林家侍者走出,分列两行,齐齐一礼,作势请赵宸入内。 孟雍淡淡望着那处,也不避讳,兀自牵起赵宸的手,迎着大雨走进别苑中。 曲径幽深,松竹成片。 内庭宽敞的院中,有一座四面悬着竹帘的待客阁,里面置着三张摆满酒菜的小木桌,林筹腰悬弯刀站在阁前。 而这场酒宴的主家林玄朝,正端坐在上首,默默向他们望来。 除蓑落座后,赵宸才笑问:“老爷子,您置了这么大的席面,只请了我二人?岳父大人和十七没来?” 林玄朝道:“他太久不回京,本来就有些水土不服,赶上今儿这场雨一下来,一大早直接风寒了,十七在家里照顾着。” “您怎么不早说!岳父大人都病倒了,咱还吃什么酒席?”赵宸噌地站起身,说着作势就要向外走。 然而没等她抬脚,孟雍便再次抓住她的手,与此同时,她耳朵也微微颤了颤。 “殿下稍安勿躁,想来林将军并无大碍。”孟雍轻声细语,又淡淡看向林玄朝,“中山王,在下说得对吗?” 林玄朝点点头:“世安,你岳父可是沙场长大的,一点儿风寒算得了什么?” 赵宸“哦”了一声,这才缓缓坐回原处,垂低的眸中沉沉如水。 “来,这可是老夫珍藏多年的好酒,你俩尝尝。”林玄朝举杯示意道。 赵宸端起酒杯,鼻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这才一口饮下,笑着夸赞了几句。 杯酒过后,上首的林玄朝忽然重重一叹:“一想到再也不能着甲上阵,老夫这心里还真是舍不下,几十年啊…老夫本以为自己死也该死在战场上。” 他伤感地道:“…先帝走时,老夫还亲口答应,活一天便为大楚守一天江山,林家子弟凡战必勇冠三军…” “现在看来,老夫要毁诺了…林家也再无可能军中争光,只会自此一落千丈、屈居人下,老夫真是愧对先帝厚望、愧对族中子弟啊…” 外面雨声愈大,风起树摇,也为他这番话,添了几分凄凉。 赵宸想了想,轻声道:“老爷子,您还是该宽宽心,林家只交了一半的兵权,岳父也还在军中为将,以后前景可期…” “林家没有山穷水尽,前路也没有被堵死,而且,您还有晚辈这个孙女婿。” 她垂眸微微摩挲着酒杯,“晚辈现在也算是林家人,绝对不会坐视林家衰败,以后朝中诸事不说周顾,也可以和林家互相扶持。” “一代更比一代强,相信您的后辈,他们都不会让您失望的。” 长久的沉默过后,林玄朝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顿了顿,笑着说:“世安,好孙女婿,有你这句话儿,老夫就放心了!” 他虎眸微阖,仰头一饮而尽,“那这次的难关,老夫就要靠你了!” 玉杯忽然被他摔落在地上,清脆的碎响声霎时荡进雨幕。 苍穹雷霆轰然,大雨倾泻而下。 侍宴的林筹当先抽刀斩向孟雍,接着便有连成片的脚步声响起在漫天大雨中。 一个个劲装着身的林家子弟,手持弯刀、眼含杀意自周遭暗廊间冲出。 一直默默在旁的孟雍紧握住赵宸的手,一脚将身前桌案踢向林筹。 不等林筹拨挡开,他揽着赵宸脚下一点,紧跟着再次踢上飞起的桌案,并趁着林筹踉跄急退之时,一刀自上斩下。 碎开了桌案的同时,压着林筹的刀斩向其脖颈。 身后响起呼啸,一柄开山刀猛然斩向孟雍的后背,劲风激得赵宸寒毛顿起。 林玄朝—— 发白人未老,宝刀携寒,可比黄忠。 孟雍眸中清冷,踢开林筹,回身一斩,正挡下林玄朝这一刀。 巨力之下,他人如碧波软水之上的涟漪,盈盈一荡,轻飘飘地向后移了数丈,瞬时欺身进大雨之中。 一番动作流畅至极。 然而他怀里的赵宸却忽然发觉了不对。 运力打斗中,孟雍的气息在转到胸腹处时,明显有凝滞感。 他身上竟然有伤,而且还不轻… 刀刃的撞击声越来越响,林玄朝龙精虎猛,紧追而来,一刀比一刀摄人。 孟雍每接下一击,都会被震得后退一步。 渐渐的,他与赵宸二人都落进,林家子弟布好的三门六阵中。 。顶点 第108章 我也很怕死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抱着孟雍的手又紧了紧,努力钻进他宽大的氅衣中。 半空电闪雷鸣,映亮孟雍幽寂的双眸。 他低头看了看她,默默将刀柄握得更紧,下一瞬,径直闯入第一阵。 林家的三门六阵传承百年。 三门为:生、死、绝。 六阵为:裂天、震地、开山、断海、平崖、填谷。 孟雍闯进填谷阵,看着周遭脚步奇异、缓缓围拢的林家子弟,眼中毫无波动,手上的雁翎刀倏然斩出。 赵宸也没闲着,心思连连转动。 老土匪这是铁了心要造反,根本不听劝了。 把她叫到这儿来,弄一出鸿门宴,也是想挟她离京,搅动三军随他起义。 而旗号,不外乎要告诉三军,是楚皇害死了老武王,又想对她这个遗孤下手,他身为祖岳父为保孙女婿,毅然反出京城—— 这时,孟雍气息一乱,身形也滞了滞,握刀的手臂,瞬时被近处的刀刃划破。 赵宸不自禁一抿唇。 按理来说,林玄朝既决意造反,应该没时间在这耽搁。 那为什么还要把孟雍叫来,又布下三门六阵,非要杀他不可… 此时填谷阵已然后移,开山在左,平崖在右。 孟雍一手抱着她明显招架匆促,腾挪间忽然转身,把她护在身前向侧边一躲。 血溅雨幕,点点殷红划过她的脸颊,耳边同时响起他微不可闻的闷哼声。 “你…”她实在忍不住了,“你真一个人来的?” 孟雍急促地喘了喘,轻声道:“你一向怕死…” 赵宸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这人是觉得,她不会这么毫无防备地送上门,可她—— “我也很怕死…”孟雍声音幽幽又道了一句。 话音未落,一个个黑衣人忽然自墙檐处翻入,为首的是个身材健硕的男人。 那男人当先对上林玄朝后,其余人纷纷向三门六阵冲来,并齐齐抽剑出手。 见阵法被扰动,孟雍眼底微有憾色,可还是配合着自己的手下破阵。 局势改善,可赵宸却开心不起来。 孟雍既然有所准备,那就绝不会只是眼前这些—— 果然。 “传信!”孟雍冰冷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却在骤雨厮杀中清晰可闻。 墙檐上,立时有黑衣人取出绑在箭上的信竹,一拧之下,弯弓将其射向空中。 炸响声过后,一团火红的烟云出现在天空,纵然大雨倾盆都丝毫不散。 军中发令用的十里信竹… 赵宸心头寒意忽起,下意识松开抱着他的手,可却还是被他紧紧揽住脱不开。 片刻,他们一起闯出了阵中。 她默了默,忽然提声高喝:“动手!” 一侧金芒骤现,几颗悬着细线的算盘珠,自雨幕中飞射而来,直直袭向孟雍。 金算盘紧跟着自暗处冲出,趁着孟雍侧身闪躲,欺身一掌狠狠拍在他的胸腹,并试图将赵宸扯过来。 然而孟雍非但没松手,反而不顾伤势,猛提内力,一刀斩了过去。 刀锋割碎雨幕,他不仅丝毫没有留手,眼中竟还有血色弥漫,透着浓郁杀意。 正在他全力出手之时,一把匕首忽然抵在他喉间。 “别动。”赵宸手握匕首,眸光复杂地轻声道。 孟雍顿住,被血染红的唇角微微勾起,垂眸问:“你是要杀我?” 赵宸没理他,扬声对周遭的黑衣人喊道:“都住手!” “主公!”正和林玄朝交手的男子急退惊呼。 林玄朝则大笑出声:“世安,你果然是老夫的好孙女婿!放心!老夫敢造反,便不怕人临时通风报信,三大营中老夫早已安排好…” 他明着应下交兵权,暗里则趁机调动势力,命林家在三大营的嫡系候令行事,伺机引发哗变后再撤走,同时传信让人带兵在京外百里接应—— 赵宸听着无奈一叹。 林玄朝确实打算的很好,三大营临时生乱,不管是五军营的庄亲王,还是三千营的逍遥侯,只怕一时半会儿都顾不上他。 等林家整体撤出京城,自然是海阔凭鱼跃… 可事实—— “父亲,三大营不会哗变,林家也没有造反。”林篙缓步自后院走出,幽幽道:“林家女眷现在还都好好地待在城中…” 韩烽和本该护送女眷出城的林三,以及十几个林家人,一起自他身后走出。 他们身上都有着伤口与血迹,似同样经历了一场战斗。 林篙举起一物,高声道:“林家弟子听令!解阵收刀!不从者视为叛出林家!” 院中的林家人都愣住了,看了看那一方家主印后,微有迟疑地转向林玄朝。 “林篙!你要夺位弑父不成!”林玄朝满面震怒瞪着他。 林篙摇摇头:“儿子不能让您毁了林家,收手吧!除了这儿,您的人都已被拿下,无论是军中还是城内,都不会发生任何动乱。” “你、你这个逆子!”得知自己的布置都被破坏,林玄朝红着眼睛一刀斩去。 林篙一动不动,任由那柄开山刀向他斩下,“父亲,跟儿子回家吧!” 刀锋停在林篙头顶,林玄朝持刀的手微微发颤。 “唰”的一声,开山刀横斩,破开雨幕,将林篙的发髻斩断。 “老夫没有你这种逆子!”林玄朝红着眼睛咬牙向身后喝问:“林篙已然叛族!你们也要随他一起叛出林家吗?!” “父亲,十里信竹已发,无论赶来的是谁,都很可能下令灭口,将造反的罪名强安在林家身上…只要林家一倒,全部兵权都会空出,来人便能恃功瓜分…” 林篙说着,跪地一叩:“林家危亡在即,望父亲以大局为重!” 院中林家人面面相觑,片刻,齐齐拄剑跪地,道:“望家主以大局为重!” 看着族人与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们,都跪在自己身前,阻止着自己的大计,林玄朝似一瞬间老了十几岁,握刀的手缓缓松开。 片刻,他颓然坐在地上,无力地摆了摆手。 林篙满眸歉然,又恭敬一叩才起身,听着极远处的马蹄声,默默看向孟雍。 孟雍此时仍被赵宸以匕首抵着,见他望来,淡淡一笑:“沈三,带人走!” 黑衣男人没有犹疑,挥手作势便带着部下快速撤出别苑。 “世安——”孟雍再次垂眸看向赵宸,“你果然比我怕死…” :。: 第109章 真的想杀我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避开孟雍的视线,手上却丝毫未松,反而对金算盘道:“把他捆上!” 等孟雍被五花大绑并带进了后院,她才像是脱了力一般坐倒在地。 片刻,她侧头轻道:“给我拿身干净衣服来…” —— 林家别苑大门被破开时,赵宸正埋头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 林家众人暗暗相觑、席间作陪,桌案上酒菜齐备。 看着一队队甲士涌入,以及最后走进来的那个中年男人,赵宸缓缓放下筷子。 逍遥侯,谢竣。 谢端最小的弟弟,三大营中三千军的领兵都统,也是谢家的另一个异类。 谢竣扫了一眼阁中,视线在赵宸和林家人身上转了又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逍遥侯不请自来是想讨酒喝?”赵宸醉态明显地回望着他。 “武亲王、中山王,这十里信竹可还没散开呢。”谢竣一指外面那朵浅浅红云,“朝中明令,十里信竹皆属紧急军情,本侯哪儿敢怠慢。” 他看向闭目靠在椅上的林玄朝,轻问:“中山王该知道的,对吧?” 林玄朝丝毫没有答话的意思。 “你是说那个啊!”赵宸一笑,“那是一个朋友不知道在哪儿弄来的,刚才他酒醉后不懂事儿,随手就给扔出去了。” “要说这么紧要的东西,怎么也不好好看着…”她紧盯着谢竣,“还落在个无官无爵的人手上,弄不好可会起大乱子。” 所谓十里信竹。 自然是十里内才能看到,而这座林家别苑,离军营处却不下三十余里—— 谢竣毫不理会她的威胁,轻声道:“他是本侯的密探,可不会无故传令出来,武亲王,他人在哪儿?” 赵宸自桌下拎起孟雍的雁翎刀,缓缓道:“他醉了,本王让人先送他回府了,要不等本王吃过家宴,亲自把人给你送去。” 谢竣眉间一蹙。 情况和预想中偏差太大,而且孟雍竟被对方拿下为质,还传信回了武王府… 他深深地看了赵宸一眼,正要说什么,却有一名将官急急而来。 将官近前后,一番附耳私语,只有谢竣和竖着耳朵的赵宸听到了。 谢竣默了片刻,道:“武亲王,既然你这么想吃这顿家宴,本侯就不打扰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柄刀,转身离去。 待别苑再次恢复安静。 林篙缓步自暗廊中走出,轻轻一叹:“看来这场宴席的食客,不止一个啊!” 他虽然没听到,但也猜出是又有人来了。 一个和谢竣同样目的,也想趁机瓜分林家的人,而这人的到来也让谢竣明白,三大营中并未出现变故,造反的罪证没了—— 赵宸缓缓起身道:“岳父,能帮您的世安都帮了。” 要不是提前收到林篙那封,叫她不要来、还暗示自己会阻止林玄朝的密信,她或许也会和孟雍这般,叫和她利益关联的人来享宴。 毕竟林家要是真的反了,可就不是她能救的了。 “世安,这次多亏有你了。”林篙神情愧然,他是真没想到,赵宸不仅来了,还帮了这么大的忙。 要不是赵宸反制住孟雍,提前结束了打斗,只怕谢竣是不会和他们多话的。 赵宸摆了摆手,语气淡淡:“林家的兵权,要再上交一分,明儿就开始交接。”一顿,她侧眸轻问:“岳父可舍得?” 林篙陷入沉默,半晌才道:“只要不是落在外人手上,自然是有舍才有得。” 赵宸不理会他的试探,看向林玄朝,问:“为什么非杀孟雍不可?趁火打劫那件事儿…他不是帮了你?” 林玄朝瞥了她一眼,才冷冷道:“他要是真的想帮老夫,你就不该知道那些,里里外外分明是他卖了老夫!” 赵宸一楞,这才反应过来,祸是自己惹的… 本来林玄朝还有指望,可她上门去时,为了兵权与婚事的两全,想也没想就掀了对方的老底儿,还连逼带吓了一番。 只怕当时林玄朝便认定了,假银票的事儿,是楚皇故意通过孟雍告诉给他的,为了引着他去威胁,好趁机收拾他—— “老夫本想放他一马,可这人果然不识好歹,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赵宸抿了抿唇。 所以孟雍是临时得到她赴宴的消息,才匆匆布置并赶来的,也才会没能确定三大营中的情况,便设下这个灭掉林家、瓜分兵权的计划… ……… 掌灯时分,武王府,主院东厢。 赵宸看着一路无言的孟雍,想了想,还是上前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熟稔又自然地把他那身血衣扒了下来。 他那身羊脂玉般的皮囊上,除了她曾紧贴着的地方以外,伤痕累累—— 她看着他胸前那道旧伤,眸光不禁稍稍一凝。 孟雍来之前受的伤,竟然是昆吾那柄斩马刀留下的… 她张了张嘴,还是没问出口,默默拧好热棉巾,一点一点给他擦着身上的血。 窗外雨声渐缓,孟雍闭起眼睛,“你和渝王是什么关系?” 赵宸手上滞了滞,反问:“那你和谢竣又是什么关系?” 两厢沉默中,二人都得到了答案。 常言说得好,无利不起早。 收归兵权这事儿,如果对方、或者对方的阵营得不到好处,又怎会费心筹谋。 楚皇收回来的兵权,最后还是要交出去的,只不过会交给牢站他这一方的人。 同时也是死忠太子的人。 而太子一系中有两个掌兵的人,一个是二皇子渝王,另一个便是逍遥侯谢竣。 大饼只有一块,谁吃多、谁吃少,除了看楚皇的心思,便要看各自的努力… 孟雍缓缓睁开眼睛,“你到底还有多少隐瞒是我没想到的?” “这次是老二写信来请我帮忙的。”赵宸眼也不眨,“当年我抢了他的雕虎佩,害他没了护身符,差点死在战场…答应过他以后有所求,一定帮他…” 孟雍静静听她说着,忽然问:“所以为了答应他的,你就不惜拿刀抵着我?” 赵宸一噎,好一会儿才道:“这不是事出无奈嘛…当时你都杀红眼了,而且谢竣也不知道三大营没出事儿,万一二话不说进来就动手怎么办…” “世安。”孟雍轻声打断她,缓缓道:“你当时是真的想杀我——” 。m. 第110章 牡丹花下死 - 嫁祸为夫 - Z金 夜风萧萧,雨声沥沥。 屋内烛火冷不丁地跳动几下。 赵宸僵在原地,半张脸隐在背光处,正搁在孟雍膝上的手,一瞬比一瞬冰冷。 孟雍没有低头去看她,轻声继续道:“你不是头次对我动杀心,从那次在宫里唱完戏,到前些时候喜公公出事…” “大概是我没和你说过,自幼我便对杀意格外敏感…”他一手抚上她瘦弱的肩头,俯身靠近,身上浓郁的血腥气呛得她鼻子酸疼。 他顿了片刻,语气不明地似问似叹:“重华,你真的这么想我死?” 沉默—— 赵宸缓缓抬头看向他。 极近处他眉眼惑人、面容雪白,一双雾霭绵绵的眼睛深处,满是冷沉幽暗。 “你我都是怕死的人。”她唇角翘起弧度,“为了自己的性命,什么不敢做?”一顿,“尤其是对那些,让自己觉得危险的人…” “你能容忍我一次次对你起杀心,是因为你并不觉得我危险,你从不会害怕,你自信我杀不了你——”她笑意浓浓,仰头直视着他。 “但我不一样,我胆儿小。”她指尖轻抚过他胸前那道伤,“我没有你的本事,也没有你的心计,你随时都能卖了我、杀了我…” 她弯着眼睛笑了笑:“这种处境下,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做?” 无声的死寂—— 孟雍眼中有一抹自嘲转瞬即逝,躲开她的手,淡淡道:“是在下着相了,无亲无故,自然要多提防,殿下没做错。” 他乱七八糟地把布巾往身上缠了缠,披上寝衣后随手一拂,屋内唯一一盏烛火随之熄灭。 他也安静地躺在了床上。 “在下要休息了,殿下请便吧!”黑暗中,他语声平淡疏离。 仍蹲在他床前的赵宸愣了愣。 刚才说得不都是事实?这聊得好好的,怎么还说翻脸就翻脸了… 她皱了皱脸,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却完全没有回应,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好一会儿,她想了又想,还是无奈地爬起身,摸黑在桌角找出火折子,再次把灯烛点燃,还端到了他床头。 这才支着脑袋、坐在地上,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 忽起渐近的光亮令床上的孟雍僵了僵—— “我告诉你个秘密,但你不能笑话我。”小小的他半缩在被子里。 “什么秘密?”重华凑近烛火,正准备吹灭。 他忙伸手去扯,支吾半晌,才低低道:“我、我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一点点…怕黑——” 孟雍闭了闭眼睛,抿紧的唇际不自觉松开,一直绷着的脊背也微微缓下几分。 瞄着他的赵宸这才转了转眼珠,起身拍干净身上的灰,爬到他的床上。 “喂——”她躺好后看着他紧闭的眼睛,又戳戳他,“怎么还使小性儿呢?” 孟雍不搭理她,兀自想要翻身背过去,却被她一把扯住。 “啊…都是我不好,不应该背后抽刀子、不应该利用你的不设防…”赵宸虚着眼睛一口气把自己数落了一遍,“真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孟雍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却见她根本没有半点愧疚,反而懒洋洋地快睡着了。 他拂开她抓着的手,“在下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您还是离远点儿的好!” “…”她嘿嘿一笑,讨喜又欠揍,还朝他凑了凑,“不怕,反正你要想杀我,我也反抗不了,哪儿死都是死…” 她支着脑袋、嬉笑着一摸他的脸,“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孟雍偏了偏头躲开,蹙眉看着她,像是想要看出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那要不这样。”她扯过半边枕头躺好,“下回我要再想杀你,你就揍我一顿,想一次揍一顿…” 她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快睡着了。 孟雍听她翻来覆去地念叨,打断道:“行了,您还是赶紧回去睡吧!省得又像上次似的!” 赵宸掀起眼皮看了看他,这才明白他是在说上次同床,她一晚上没敢睡的事。 这人心眼可真小—— “阿嚏!”她忽然捂着口鼻、一缩身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孟雍无奈地呼了一口气,默默把身上的被分给她盖好,这才转身朝向另一边。 片刻。 “阿嚏!”他同样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别睡了、别睡了。”赵宸无精打采地爬起来一扯他,“我去叫人煮姜汤…” 然而等她再回来时—— “阿雍、孟雍…”她推了好几把,可床上的人却丝毫动静也没有。 她愣了愣,神情古怪地在他鼻下探了探… 弱是弱,但还有气儿—— 她的手往上移了移,摸向他滚烫的额头,眸光不自觉忽明忽暗。 好一会儿,她强自控制住蠢蠢欲动的另一只手,大声喊:“请俞太医!” ……… “怎么伤得这么重。”俞仲景蹙眉收回手,“内伤入脏腑…失血伤寒…” 赵宸摆手打断他,“你就说还能不能救了。” “救还是能救的——”俞仲景隐晦地看向她,意思明显。 赵宸白了他一眼,想了想,迟疑着问:“他这伤大概多久能好?” 俞仲景道:“以他现在的伤势来看,哪怕用最好的药,再加上自己运功自调,也大概要十几天才能如常…” 赵宸思索着掀开孟雍的寝衣,指着他胸前的伤,问:“能不能看出来这道伤,具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俞仲景没再纠正太医和仵作的区别,细细验看一遍后,蹙眉道:“这不是一道伤口,是同一把武器在不同时辰斩在了一处…” 赵宸一楞,也就是说,孟雍和昆吾还不止打了一架。 “早一些的大概四、五天前,晚一些的差不多前天…”俞仲景手指移向孟雍腰侧,“还有这道,应该也是前天,不过痕迹不明显…” 赵宸眼中有些古怪。 孟雍消失这几天,竟然是在被昆吾追杀,难道是因为她上次——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赵宸一直坐在床边盯着孟雍,眸底盘算中微微掺着犹豫。 直到天色大亮,她才倏地站起身。 最后看了看孟雍那张惨白的脸,她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交给了俞仲景。 附耳吩咐过几声后,她不理对方惊愕的表情,换好衣服就出了府。 地道不地道的,以后再说吧—— 。顶点 第111章 你可真无情 - 嫁祸为夫 - Z金 月悬苍穹,夜风微荡,雨后潮湿的空气中隐有芳草清香。 京外官道上,十余骑快马,正披着浓重夜色急急前行。 赵宸半窝在金算盘怀里,看着不停倒退的景色,心里说不出是轻松还是怎样。 出京是她一早打算好的,也提前虚与委蛇地和楚皇找好了借口… 金矿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当年那个知道火烧假辎重的,前任肃州都指挥使。 贾涪死得一干二净,没能给她留下任何追查的方向。 而明确知道第三人是谁的孟雍和楚皇,一个想她躲在后面老老实实接受保护;另一个则满心筹谋、意图不明,似想让她做一把无知的刀。 他们都没有要告诉她,第三人是谁的意思,也都同样不能让她信任—— 赵宸静静仰头看着皎皎月色,脑中不自禁想起孟雍那张惨白的脸。 此时他还在她府上重伤昏睡不醒… 她又打了个喷嚏,忍不住皱了皱脸,回过头向后看了看。 “怎么着?还舍不下了?”金算盘扬鞭一挥,一双眼睛却斜睨着她。 赵宸摇摇头:“只是觉得这事儿咱干得不地道。” 人家为了救她才重伤昏睡,可她却不管不顾趁机扔下人家跑了… “有什么不地道的!”金算盘撇撇嘴,“要是等他好了,他还能由着你走?” 赵宸不说话了。 的确,孟雍不会放她离京。 毕竟在他看来,她离了他的庇护,很可能就会被第三人趁机宰了。 可她却希望第三人对她下手,这样她也才好摸出这条毒蛇,到底猫在了哪儿。 金算盘阴阳怪气地又道:“你可别忘了,咱们刚才走之前抓出来那几个眼线,他孟雍可一直派人监看着你!” 赵宸瞥了他一眼,“老金,您到底和他师父有什么怨仇?瞧您这挑拨的劲儿。” “老子就看他是个没好心眼儿的。”金算盘骂了一句,“你别真被他迷住了…” 听他开始絮叨,赵宸无奈地闭上眼睛,正准备压下心思睡一觉—— 忽然,她耳朵颤个不停,眼睛也猛地睁开,低喝一声:“有情况!” “停!”金算盘想也没想,提声止住了护卫们。 他们这边刚刚勒马,一片箭雨便远远袭来,最近的一支落下处也离他们极远。 看样子只是想逼停他们。 赵宸快速坐直身子,觑起眼睛向远处看了看。 十几名黑衣人背着弓策马而来,近前处,领头那个身材健硕的男人回望着她。 “武亲王,请您回城。”沈三微微一拱手,语声客气却冰冷。 对方拿匕首抵着孟雍的事儿,他可不会这么快忘。 赵宸冷眼看着他,“这儿是楚地,本王是奉帝命出京,你等要做叛贼不成?” 她边说边心思连连转动,暗暗猜疑地注意着周遭。 孟雍的人怎么会提前堵在这儿—— 沈三声音毫无波动,“不敢,夜路难行,我等只是想请您暂且回城。” 忽然,一抹金芒骤亮,直直袭向话音未落的沈三。 金算盘一手把赵宸从马上拎下来,一手晃动着算盘,脚尖一点,直扑沈三。 与此同时,武王府护卫也在韩烽的带领下动了手。 赵宸静静站在原地,脸上阴晴不定。 是孟雍早猜到她要离京,提前安排好这一切,还是—— 因彼此都知道对方算不上死敌,所以除了金算盘和沈三,其余人都没动家伙。 沈三并不是金算盘的对手,武王府的侍卫也多是些“身经百战”之辈,什么阴招都会,也都放得下脸去使… 场面一时莫名有些滑稽—— 赵宸心里不安渐浓,扬声对金算盘道:“赶紧拿下他!” 再拖下去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 片刻,金算盘和沈三越战越激烈,已然见了血,可沈三仍旧顽强地没被擒下。 直到一阵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自赵宸身后极远处传来。 朗月被薄云遮盖,夜色愈发浓郁似墨。 那人裹着宽大乌氅,满头青丝沾满夜露,雪白的面孔上,一双眼睛锋芒迫人,坐下马身如箭,刺破夜色快速向她而来。 孟雍—— 她紧紧抿着唇,遥遥看着他那双眼睛。 很快,马到近前,他抽刀一斩,逼退了刚凑到这边的金算盘,同时用力一扯,一手将赵宸扯上了他的马。 感受着倏然自后背漫来的透骨寒凉,以及那阵浓重得几近令人欲呕的血腥味,赵宸顿了又顿,还是没有挣扎,反而下令让金算盘等人停手。 “你、你…”赵宸微有心虚地咳了咳,“你不是还伤着,怎么不好好休息…”一顿,语声利索了些,“太医说你最少十几天不能乱动——” 他瘦削的下巴忽然抵在她颈侧,连呼吸都冷得像是能把人冻住。 “世安。”他似在笑,却寒人入骨,“你可真无情——” 她下意识反手想要推开他,可入手处黏腻温热的触感,却令她怔怔滞住。 “不过才稍稍给你一丝机会,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抓住,一跑就是这么远。”他语声轻得像梦话,“连头也不曾回…” 赵宸又怔了怔。 机会…他是故意的,是故意装昏睡,故意给她机会,看她会不会—— “你可真是让人犯难…”他在她耳畔笑叹着,幽幽荡荡,比夜色惑人,“也真是让人一刻也不能放松,昨儿那番哄骗——” 他缓缓抬起头,眸中幽暗更甚,手上用力一拉缰绳,马身瞬时朝向京城方向。 下一刻,他轻道:“沈三带人拦住他们,苏烟随我回城!” 扬鞭落马,疾驰而出。 赵宸只来得及喊了一句,“老金你们回府!”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要离京的?”路上赵宸闷闷地问。 没有回应。 “我是想着你肯定拦着我,俞太医又说你只是伤重,死、死不了,我这才…”她边说边回头想看看他的表情。 可入目却吓了一跳。 孟雍此时的脸色已经不是惨白,而是发灰发青,像是快断气儿了。 “你…你行不行?要不咱先停下,叫人赶马车来吧?”她有些心惊肉颤,这么快的马,要是一下摔出去—— 孟雍仍不理她,直到城门处才勒马收僵,掏出一物对那名守将晃了晃。 赵宸觑着这一幕,眼睛倏地眯了起来。 。顶点 第112章 唯一的同伴 - 嫁祸为夫 - Z金 武王府前,马停人未动。 赵宸等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喊了喊身后那个,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的人。 “滴答滴答…”似有水珠落在青石板上。 她蹙了蹙眉,扬声对府内喊:“来人!” 话音未落,却忽然被人抓着跳下了马背,站定在地上。 她这才回身看了看。 孟雍那身乌氅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灰青的面上毫无表情,只默默牵着她,缓缓向自内打开的府门走去。 一步一步,脚印清晰可见。 东厢前,扶拯与俞仲景正在争执着什么,见二人走来,同时闭上了嘴。 “你——”扶拯刚说了一个字,便被孟雍止住。 俞仲景则暗暗看了看赵宸,满眼都是无声的“问候”。 东厢门打开又关上。 门外的神医和太医对视一眼,各自快速转开视线、拂袖就走。 苏烟则守在门前,眼中隐着浓浓的担忧。 —— 屋内死寂一片。 孟雍缓缓松开赵宸的手,顿在原地片刻,才极慢地抬手开始脱衣服。 赵宸皱了皱脸,犹疑一会儿,还是上前搭了把手,又冲外喊:“拎捅热水来!” 里衣已经黏在了他身上,掀起时兀自响起令人牙酸的声响。 她强忍着,边擦边替他脱,忍不住抱怨:“你说你这人,活腻歪了?还总说怕我死了,现在我看你是要死在我前头了…” 昏黄烛火中,她一如往日那般絮叨,可他却不再似之前那样含笑静听。 “昨儿晚我信了。”他声音沙哑,语气平淡。 赵宸手上一滞,下意识瞥了一眼近侧的那盏烛火。 他唇角轻勾,同样看过去,轻声道:“很多次我都信了,以为你和我一样。” 水雾自棉巾上氤氲腾起,模糊了他的脸,以及那双幽寂难明的眼睛。 她默不作声地把他上身一点一点擦净,却一直没等到他再次开口。 “还是一样的,都更信自己。”她淡淡说着,一皱脸,把手落在他腰间顿了顿,才缓缓解开束带,将那条湿漉漉的裤子也除掉。 她目不斜视地快速给他擦了一遍,又翻看起桌上摆放的药瓶,手速更快地给他抹了一遍,这才包扎好,找出衣服把他裹起来。 “你不肯告诉我第三人是谁,是不想我打乱你的计划…我筹划着出京,也是不愿受你摆布…”她边说边一瘸一拐把他架到床上。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赵宸都没听清。 “什么?”她下意识问。 他猛地将她摁在床上,眼中骤现凌厉殷红,极近处一字一顿,“你不能死。” 那双眼睛中,幽暗被血红驱散,透着穷途末路的戾色。 她寒毛齐竖,整个人瞬时绷紧,用尽全部力气,才压制住想要抽刀的动作。 凝滞—— 血红忽而散去。 他像是花光了最后的力气,缓缓松开捏着她肩头的手,半伏在她身上,久久都没声息。 “重华…”他埋在她颈侧,语声轻缓却透着股诡异的偏执,“你不能死——” 赵宸身体忍不住战栗。 她一直以为孟雍是因为有愧,觉得这十几年她代替他在京中,还瘸了一条腿…所以才想保她荣华平安,又荒唐的应下一辈子不娶妻… 可他刚刚那一眼,她太熟悉了—— 一头劫后余生的狼,对唯一幸存下来的同伴的抵死相护。 这世上,它只剩它… 她死死咬住牙,抬手抚着他的背。 一下、两下,她极力稳着声音道:“我会好好活着,替他们看着你的一切…” 他身上渐渐回暖,压下来的重量越来越大,直到毫无支撑地伏在了她身上—— —— 那年漫天大雪的雍凉,一人尸身不倒,铁枪伫立在旁。 “师父,主帅不动了…”男童怔怔看着。 ……… 阳光照进屋内时,孟雍眉间无意识地蹙了蹙,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捧如夜黑发。 他愣了愣,目光下移。 小人儿正紧紧抱着他的腰,蜷缩在他怀里,睫毛随着平稳的呼吸一颤一颤。 他轻微的动作似乎惊动了对方,那个小脑袋朝他胸前拱了几下,又安静下来,满是信任。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眼底一软,有些许自责,又快速被掩回深处,手臂却下意识收紧。 赵宸这回是真醒了,迷迷糊糊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我——”他声音如沙石摩擦。 “我饿了。”赵宸打断他的话,又闭上眼睛哼唧了两声,“可是我不想起。” 他垂眸默了默,心里泛起丝柔和。 赵宸兀自又朝他怀里钻了钻,嘟囔着:“这一觉睡得真舒坦——” 这倒是实话,确定这人对她小命儿的态度,令她终于可以放心的睡这么一觉。 他忽然转开脸,闷闷地打了个喷嚏,又再次看向她,“昨儿晚怎么没再走?” “你这人心眼儿也太小了。”赵宸嫌弃地一睨他,悄然掩下眸底极深处的盘算,“不走了,别处没有美人儿…” 孟雍神情一缓,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滞了滞,之后一动不动。 赵宸虚着眼睛瞄了瞄,又把他扶回原处躺好,眸光炯炯,“你老实交代,昆吾为什么要追杀你?还有贾涪死掉那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宫卫司?” 还有那块进出城门的令牌… 孟雍想了想,还是道:“我答应和他对战一场,帮他引出鬼连山他们,让他能尽快收拾完,抽身去保护陛下。” “你俩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赵宸古怪地一皱脸,“那他干嘛还追杀你?” “一年前曾交过手…”孟雍顿了顿,垂眸看着她,“因为那女子喊了一声夫君…贾涪又死在牢里,他被你公报私仇…不是追杀,只是约战分胜负。” 赵宸毫无心虚地回视着,“你可不是个热心肠儿的。” “自然是一笔交易。”他淡淡回道,却没有继续说的意思。 良久,赵宸斟酌着、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和第三人…也有交易?” 所以才会不想她搅和进去,打乱这一切—— 他吃力地躺平,轻轻呼了一口气,“世安,敌人同样可以去合作。” 赵宸正想说什么,耳朵却不自觉微动,眼底随之溢出一抹怪异。 片刻后,一阵打斗声忽然自房门外响起。 她听着听着,脑中不自禁浮现出四个大字。 捉奸在床—— 。顶点 第113章 殿下可敢应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辨了辨那阵响动,垂眸看了赵宸一眼。 “苏烟,请客人进来吧!”他声音极沙哑,微有吃力地拉起被子把自己盖好,一顿,把赵宸也裹了进来,“不想起就再睡会儿。” 赵宸翻了个白眼,轻易地挣开他披衣坐起。 外间的房门被打开,来人在里间门口停了停,这才猛地推门走进来。 赵宸趿好鞋快步走了过去,不等来人喊出声就把人扯出了东厢。 一路到侧院才松开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赵宸看着心不在焉的林十七。 先前林玄朝为了拿亲事趁火打劫,很是刻意的在这之前,便让林十七跟着卫国公一行去了处州府。 “昨个儿下午。”她坐到赵宸旁边,垂着头道:“爷爷病了,可家里都瞒着我,我好不容易从白叔那儿知道,一路跑回来…” 她声音越来越低,“…爷爷谁也不见,连我都不见,我问我爹他们,他们都不说是怎么了,依依也只说让我不要去问…” “听说爷爷闹退婚又不了了之,接着就自请解甲…”她侧头看向赵宸,“爷爷的病,是不是和上交兵权有关系?” 赵宸默了默。 风波已经过去,林家的兵权也已上交,所有人都没想让林十七知情,但家中切实发生的变化,还是让这个单纯的姑娘察觉到了什么。 “依依有和我说过兵权的事儿。”林十七轻声继续说着,“陛下不相信爷爷,即使咱们成亲,也不过少交出一些,爷爷很可能还是要离开军中…” 她顿了顿,有些难过,“爷爷以前说过,将军百战死——” 赵宸思索着,还是决定实言相告。 她拉着她又往僻静处坐了坐,才缓缓把近来发生的事大致说了说。 “老爷子只是一时过不去,总觉得兵权交出去,自己再退出军中、无力插手,林家就会没落下去,这才钻了牛角尖儿。” 赵宸无奈摇头,“你也不用太担心,等时间久了,老爷子自然就想明白了…” 她正说着,却见林十七忽然破涕为笑,不由愣了愣,“笑什么?” 林十七抹了抹眼角,缓缓抬起头,“既然是这样,那只要让爷爷看到林家越来越强盛,他也后继有人…” “会有人接下他的战甲,带林家沙场争锋…”她眼中光芒奇异,喃喃,“林家不会没落,会再得荣光…” 赵宸听她说着,忍不住上下打量她,眼底跟着微微一动。 这时,院外忽然出现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见二人在说话,顿足在了月门外。 赵宸对林十七说了句“等我一会儿。”,便快步走了出去。 “这么快就回来,是出什么变故了?” 迎春轻声道:“渝王殿下回京了,属下也是在半路遇上他的亲兵才得到消息,临时回返还是没追上…他今儿天刚亮便已孤身入城。” 赵宸惊讶过后陷入沉默。 孤身入城… 她心里念叨着,默默拿回那封没送出去的信,以及黄玉雕虎佩。 “殿下。”韩烽大步走近,“东宫送来请柬,太子设宴为渝王殿下接风洗尘!” “什么?渝王回来了?”刚靠近的林十七讶声问了一句,忽然想到什么般。 赵宸看了她一眼,对韩烽道:“回话,我收拾收拾就去。” —— 主屋中,赵宸埋头翻找着衣服,一旁林十七默默坐着,不时暗暗瞥着她。 “世安哥?”她试探着喊,一顿,又腻了几分,“宸哥哥~” 赵宸眼皮也没抬,拿起一件淡绿绸衫接着比划。 “哎呀,你别装傻嘛。”林十七走到她面前,“你带我和依依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赵宸避开她,再次看向镜子。 林十七又一挪,“你可以开条件呀,依依说你最喜欢做生意了。” “太子设宴我带女眷去像什么话?”赵宸一扒拉她。 “太子设宴怎么了?”林十七忽然不乐意了,“而且他哪儿像个太子的样儿?有什么可让你们巴结的!” 赵宸笑睨了她一眼,“你这是记仇人家不娶你?”一顿,“他不娶不是你不好,是成仙比成家重要。” 要是当初太子肯娶林十七,楚皇也不用费心收林家兵权了。 “成仙?”林十七不屑一笑,“快让他成仙去吧!” 赵宸也不和她啰嗦,选定一件艳红艳红的衣服,穿好了就朝外走。 “你真的不带我?”府门前,林十七又问了一遍。 “你老老实实回府去,别学那些到了季节的姑娘…”赵宸说着落下车帘。 ……… 皇城,太子东宫。 赵宸到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来齐了。 听着里面那阵熟悉的朗笑,她脚下顿了顿,下意识抚了抚身上的衣服,又低头看看。 “武亲王到!”宫人这才看见她,忙扬声通报,作势迎她。 她缓下心思,一瘸一拐走进,对上首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木着一张脸,淡淡点头,示意她入座。 “世安可出挑了不少!”爽朗的男子笑声自太子身旁响起。 她这才直起身看过去。 两年半不见,这人愈发英武,黑瘦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如星辰,个子似也高了,坐着都比太子高出半个头… 倒是难怪京城那些姑娘还惦记着他—— 她看得出神,一时竟忘了回话。 “怎么?这是不认识你二哥了?”男子眨眼打趣笑问。 她弯了弯唇角,还没待说话,便被人抢了话头。 “二哥,武亲王现在是贵人多忘事,别说是您,他前阵儿连三哥都敢下手。”七皇子阴阳怪气地道。 “欸…说这些干什么,世安年纪小不懂事儿,咱们做兄长的该迁就…”三皇子笑容得体,却牵动鼻梁一丝淡淡淤青,禁不住眼角一抽。 一唱一和,配合极好。 赵宸瞥了他们一眼,出奇地没动嘴也没动手,朝上首一躬身便乖巧地落了座。 倒让殿中人一时都觉得有些诡异。 渝王正想说什么,却被外面再次传来的通报声打断。 “逍遥侯到——!” 谢竣一身薄甲,腰挎长剑,大步走进一拜,起身后第一句便是:“久不见渝王殿下,本侯想借东宫云英台向您讨教一番!” 他昂头看向渝王,背脊似出鞘利剑,“殿下可敢应?” 。顶点 第114章 西北好男儿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忍不住一蹙眉,不明白谢竣这是什么意思。 可渝王却只无声笑了笑,偏头对太子道:“大哥,记得您库中有杆铁枪,能不能取来借我用用?” 太子点点头,冲一侧示意。 片刻,一个长长的木盒便被宫人抬来,重重地搁在了殿中地上。 渝王长身而起几步走过,左手拎起,右手对谢竣一示意,笑道:“逍遥侯请!” 东宫外苑,云英台。 这里还是先帝做太子的时候建的,作为武将属官每月互相切磋之地。 赵宸仰头看着台上那个持枪而立的人,眼中有几许莫名亮光闪闪烁烁地跳跃。 台上的渝王似乎察觉到。 在谢竣一剑刺来时,他忽然回望了她一眼,眉梢微扬,唇间勾起大大的笑容,脚尖同时一踢枪杆,长枪登时宛若游龙… 赵宸静静看着,记忆被推回幼时—— 那个神祗当时也是这般英武,一杆寒铁枪,似可挑碎烈阳。 小小的她躲在帐中,头次对一个人生出震撼,并在之后的年岁中久久难忘—— “都说老二最堪称是老武王的后继,传言不虚。”赵翰卿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下意识摇摇头,顿了片刻才道:“他最擅的不是枪。” 台上谢竣长剑诡柔,剑身像是黏在了枪头上,颇有些四两拨千斤之感。 而渝王则枪尖寒芒刺目,挑刺间连观战之人都觉劲风扑面,似要一力破万法。 这场切磋实在有些耐人寻味,尤其是在兵权即将重新划分之时—— 赵宸思索着忽然微蹙起眉,隐晦地瞥了一眼极远处高阁之上。 可惜什么也没有看到。 只觉那里正有一道目光凝结在她身上,长久、阴冷…似一条徐徐吐信的毒蛇。 “堂哥?”她没有再去细看,而是问向赵翰卿,“你来时有碰上什么人吗?” 赵翰卿想了想,凑近极轻地道:“陛下来了东宫。” 远处那道目光转开,赵宸再也感受不到,想了想才问:“什么人随驾左右?” “见御驾没有声张的意思,我便远远避开了——” 枪芒陡然大盛,拨转挑刺,一气呵成,荡开长剑,堪堪停在谢竣咽喉三分处。 “承让了。”渝王笑了笑,坦荡爽朗,毫无胜者骄态地收枪一拱手。 谢竣眸中稍暗,却也没因败而恼,同样回了一礼,便默默收剑下台。 “好!二哥当真是厉害!”三皇子笑着抚掌,“逍遥侯这手剑可练了十余年…” 他絮絮夸着,虽得体却暗含挑拨之意。 兵权大半划分给太子一系之事,他已然听到风声,如今见对方窝里哄—— “老三,你也得练练了,才两年不见,你这步子越来越虚了!”渝王笑着说,如兄弟打趣,却莫名让人想起,对方前阵儿刚被赵宸给揍了。 三皇子笑容一僵,微微应了两声,又想再说什么—— “殿下,臣先走了。”谢竣向太子行礼后,孤身走远,一顿未顿。 赵宸此时却无心注意眼前,而是无奈地瞥着远处廊角。 刚刚渝王那漂亮的一枪,引得暗中窥视的两人兴奋低叫,也让她发现了她们。 当然,不止她一人发现。 “什么人?!”太子护卫中的一人,此时已悄然摸到那处,倏地现身喝问。 “我、我们是跟武亲王一起来的!”林十七想也没想地挡在项依依身前。 赵宸斜了那边一眼。 倒是她一时大意,竟忘了林筹是东华门的守将… “这不是想给二哥看看王妃嘛!”她笑着一瘸一拐走过去,又拉着林十七走回,“瞧瞧您这弟妹怎么样?” 众人注视,林十七毫不怯场,大大方方一礼,扬眉娇唤:“林家十七见过二哥、见过各位兄长。” 倒是一旁的项依依,见渝王看来,紧忙把头垂得更低,喏喏行礼,轻声难察。 全无往日的长袖善舞。 渝王笑望赵宸一眼,这才顺着她们道:“世安是个好福气的,倒是本王匆促,没能备什么见面礼——” “这事儿还是世安欠妥。”三皇子一副兄长姿态,“两位姑娘都还未出阁,怎好随意这么露面教人观瞧?更何况这儿还是东宫…” 没等赵宸开口。 林十七蛾眉一立,道:“见见夫家的兄长们有什么可避讳的?济王殿下难不成是想说十七还是外人?还是您不愿武亲王娶十七?不愿林家与皇家结亲?” 赵宸忍不住笑了,也不搭理被大帽子噎住的三皇子。 “太子殿下,十七和项小姐跟着来这儿,也是想要顺路进宫去看看老祖宗的,您别见怪——”赵宸说着,躬身行了一礼。 林十七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微微行礼,“小女子不该乱跑,太子大人大量…” 太子木然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对其余人道:“孤乏了,今儿散了吧!” “恭送太子殿下!”赵宸紧抓住林十七的手腕,示意她老实,并随众人行礼。 太子走后,余下人三三两两散去。 三皇子压下恼意,笑着对渝王道:“二哥有时间一定要去我那儿坐坐。”一顿,“最近相识了个名角儿,回头咱办场堂会…” “名角儿——”渝王笑了笑,暗瞥了赵宸一眼,“那是要见识见识的。” 赵宸脸皮不自禁泛红,忙带着林十七等人走远些,这才低斥:“你这小丫头,胡闹什么,要不是太子不计较——” “谁要他不计较了!”林十七不开心地说,又弱下来,“你别生气嘛,我们就是想来看看渝王…” “是你想看还是旁的人想看?”赵宸斜睨了项依依一眼,后者立刻偏开头。 “哎呀,宸哥哥~”林十七忙把好友挡在身后,娇娇地扯着赵宸衣袖,“好男儿谁不想见见呀?更何况还是渝王这种…” 她满眼欣赏地远远一瞥渝王,“扬名西北、军功卓著、又未娶妻——” “行了行了!”赵宸止住她,抽回衣袖,“回头再跟你们算账,既然来了就替我进宫看看老祖宗吧…” 打发走她们,赵宸又暗暗看了一眼正和人寒暄的渝王,这才默默走出东宫。 远处赵翰卿拢袖而立,眸中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走远—— 赵宸的马车出了东华门后并没有回府,反而兜兜转转停在了城东一处偏僻宅院前。 半个时辰后,正在她等得有些心急时,那道颀长身影终于大步走进院中。 。顶点 第115章 她不是孤狼 - 嫁祸为夫 - Z金 微风习习,杨柳依依。 醉人春光中,庭院里刚抽芽的柳枝绽着盈盈翠绿,几只家燕正绕树飞逐。 来人青袍玉带,面容黑瘦,眸亮似星,正含着抹浓浓笑意,静静地看向赵宸。 被他盯着的赵宸,先是垂低头,片刻便红了眼圈,一步一步挪到他身前,嘴一瘪眼泪就含不住了,抱着他一个劲儿吸鼻子。 “…你都不知道,有个白骨精,还有玉帝、如来、毒蛇…”她语无伦次说着,很快就把他的衣襟沁湿,“他们这群王八蛋都打我的主意…” 渝王垂头看着她,也不打断她的絮叨。 “…太讨厌了…我饿了——”眼泪刚开闸,她肚子便开始叫。 从昨晚到现在,她也只在东宫喝了两杯酒… 渝王提了提手上的食盒,一手把她从身上拉开,扯着她走进屋里,边把饭菜摆桌边笑着说:“倒还真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 赵宸不吱声,埋头狼吞虎咽地吃着,一手却紧抓着他布满茧子的手不放。 怕,日日夜夜都怕,偌大的京城,妖鬼神佛,谁也不能信… 他忽然伸过手,夺下她的筷子,端过一盘虾递给她,轻道:“先剥这个吃。” 赵宸不自禁皱了皱脸。 自打遇上孟雍,她再没自己剥过虾,只管埋头吃… 她缓缓松开他的手,慢慢地一个一个仔细剥着,吃东西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静静看着,拇指抚下她睫毛上的水珠,这才笑问:“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她孩子气地一转脸,顿了顿,“不知道能说什么…” 渝王笑了笑,轻问:“刚才的枪耍得怎么样?可比老武王三分了?” 赵宸心里蓦地生出欢喜,笑容霎时绽开—— 那年的深宫,她扒着墙头偷看那个正练武的少年,心里患得患失又虔诚亲近。 “什么人?”少年忽然收槊冷问。 她惊得松开手,顿时从墙上摔落,也不顾疼,急忙抚干净身上的红艳新衣,这才小心翼翼地说:“二、二哥哥,我是武亲王…” 少年收回视线,不再理会她,默默继续练武。 这之后每天她都偷偷跑来,远远看着他,每次都是想靠近又迟疑。 直到一次少年拎起枪,规矩地耍动着,她才鼓足勇气开口:“父王的枪法很厉害,特别厉害,要不你学学他的枪法吧?” 少年眉目倏寒,片刻才道:“没有第二个忠武王。” “你可以比他更厉害呀…”她把偷看到老武王出手的场景,讲了一遍又一遍,“你要是学会了,一定比他强!” 少年当时没理她也并没放在心上—— 渝王见她越笑越灿烂,不由跟着一笑,“虽然还比不得他,但这些年勤学苦练终归没白费,怎么样?要不要夸夸我?” 赵宸眉眼弯弯,轻声问:“你是为了让我夸你才苦心练枪法?” “我只是不希望,你心里最厉害的那个人是老武王。”他摇头说着,起身走到她身后,缓缓替她拆散束发。 “其实刚才我身上有能给的见面礼,但要是给了她——”他满是厚茧的双手,有些生疏地为她挽发盘髻。 最后自怀里摸出一支彩凰玉步摇,轻轻簪戴在她发间。 “给了她,你又该哭鼻子了…”他含笑说着,绕回她身前端详着。 他为赵宸挽了一个花冠髻,缀着那支玉步摇,搭上她那身红艳新衣,一眼看上去全然是个贵家小姐模样。 他取来铜镜,认真地道:“重华,咱们有自己的荣耀,总有一天会找回…” 赵宸垂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患得患失地伸出手,又顿了顿,这才落在步摇上。 切实摸到的一瞬,她眼眶忽而坠得酸疼,连着视线再次模糊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的表示,他知道,知道她是谁,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再是他当年决意孤身离京、远赴西北时,无言塞给她的那块雕虎佩,而是一句终有能力去实现的承诺。 也肯定地回应了她的期许,她不是孤狼,她也有自己的同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半晌,她鼻音浓重地问。 他只是笑却不答话,脑中又浮现出那个小小的身影,亲近依恋地窥视着他。 “雕虎佩是外公给娘的陪嫁,我知道你一定认得,六年前我离京从军,身无长物,只好把它给你,望你能在京安心候我…” 他顿了顿,抬眸一笑,轻轻给她擦泪,“现在我回来了。” 赵宸看着他那张黑瘦的脸,感受着他指腹上粗糙的触感,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我有给你写信,可还没送到你就离开军营了…”她吸了吸鼻子,“本是想告诉你陛下有意你和逍遥侯…林家本要造反…后来应下多交一分兵权。” 她板下脸,“为什么要孤身入城?兵权即将重分,万一他们暗害你怎么办?” 渝王笑了笑,缓缓站起身,“兵权的事儿我早已收到消息,甩开亲兵也是防着行踪泄露遭人截杀,至于回京——” 他俯身捏了捏她的脸,“再不回来,你还不知会为了给我争权又做出什么来。” “逍遥侯驻京,身居三大营,本就比你近水楼台,陛下心思难测,林家先前又存着贼心,暗中还有诸方觊觎…”赵宸轻声说着,“兵权没这么容易到手。” “更何况逍遥侯身边——”她止住,不由自主地想起孟雍那双幽暗的眼睛。 渝王见她出神,摇头道:“这些年里我不是全无打算,你不必太过为我忧心,倒是要好好保全自己,离朝中风暴远些。” 赵宸仰头看着他,忽然笑了,脚尖一点,素手为刃,直直割向他颈侧。 凛人劲风中毫无杀意。 渝王快速压下惊讶与狂喜,朗笑着抬手接下她这一掌,又反手一拂。 二人对招间已移到院中,家燕惊飞,杨柳浮动,红衣青袍交错对撞不止。 百招一过,渝王一把将她制住,大笑声扬扬,满是道不尽的欣喜。 “太好了!太好了!” 赵宸被他紧紧钳住手腕,却没有挣扎,见他开心,也同样笑得灿烂。 片刻,她扬眉轻道:“重华没有废,可以和你一起重铸荣耀。” 。顶点 第116章 有你保护我 - 嫁祸为夫 - Z金 渝王的思绪不禁闯回那年的燕雀湖行宫—— 她被砸进废墟中,全无声息,一个小公公跪在旁边不停哭喊,费力徒手扒着。 然而那么大的动静,整个南山庭院中却无人上前相帮。 他赶到时正看见小公公扒出一角血衣,红艳红艳,像她头次窥视他时的新衣。 想了想,他还是帮忙把她从废墟里拖了出来。 也在那一刻,她稍稍破碎的衣物下,一小块隐晦的金色图案现在血迹中——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回过神,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赵宸见他情绪起伏不定,软声道:“不是故意瞒你,当时事发突然,师父和俞太医商量过后,才决定让我趁机装瘸…” “之后又接近不到你,而且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直到后来你把雕虎佩给我,我才明白你知道我是重华…” “你康健比什么都重要。”他打断她的话,一顿,“我当时怪极了自己…” 他止住,拉着她走到树下藤椅坐好,“事后我暗中查过,可行宫所有人都被处死了,暗中还不止一方在追查——” “是害死老武王和阿爹他们的人。”赵宸抱膝轻声说着,“这几年我一直在查,查到了翠儿和肖青山…直到贾涪,他们或是为利益、或是为亲故…” 她有些疲累地靠在他臂间,“拿太平卫这个组织当作名目,各自谋划着私利…默契地筹备了那场血腥的盛宴。” 渝王忍不住看向她。 这些经过中她并没提起遇到的危险,可他却体会到了其间的惊心动魄。 “是我回来晚了。”他抬手替她抚了抚发丝。 赵宸默然摇摇头。 她明白对方为什么一走这么多年,西北的一封封军报,都是对方的拼命努力。 毕竟没有能力又谈何保护。 “快了,我能感觉到,我离真相越来越近。”她抬眸看向天际,“阿爹、阿娘、族人…他们都不会等太久的。” 他忽然遮住她的眼睛。 一片黑暗中,他轻声道:“还有我——”说着,缓缓抬起手指。 清亮干净的天光再次映来,驱散那片黑暗,也拂开她心底多日来的阴霾。 她眉眼一弯,笑容倏绽,灿烂又讨喜。 事实上孤独远比死亡可怕,但孤独的人,自始至终只有孟雍一个—— “那个名角儿…”渝王忽然提起孟雍,“你刚才一直没细说,你和他的事儿京中也多有传闻,他是什么人?” 赵宸想了想,还是没告诉他,只笑着说:“一只白骨精。”一顿,她转开话题,“你和谢竣那场切磋,是不是陛下授意的?” 也只有这样,楚皇才会提前去到那座高阁上。 渝王点头:“今儿我入城后便进了宫,父皇召来逍遥侯,暗示兵权划分难决,还有老三一系作梗,并为我二人布下考较。” “武较只是其一,且谢竣并未尽全力,不然我想胜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他笑了笑,“先前我和他便商议好,当众切磋一场…” 赵宸接过话,“谁输了谁顺势去接近老三,假意被拉拢?” “是,父皇不想太子之位遭到威胁,也是想借机考验我和谢竣,到底是不是真的死忠于太子,也才会暂将兵权交给我们。” 他摇头笑叹:“父皇是铁心要为太子铺上一条安稳帝路。” “朝中人人都看得明白,陛下心里只有太子。”赵宸声音发冷,“你多年军中征战,他不也还是把你划归为太子属臣,根本无意你。” 渝王又笑了笑,“你该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从出生时我便注定争不了皇位,不然父皇也不会放心让我领兵。” “而且太子也算与我有恩…眼下我还是会尽忠护他——” 赵宸默了默,还是道:“太子满心只有成仙,东宫也全靠一个然先生思谋,不知多少人在暗中打主意,你是太子一系的梁柱,还是要当心才是。” “不怕,还有你保护我。”他哈哈一笑,黑瘦的脸上眼睛愈发闪亮,“哥哥我这条命,可就交给你了。” 她忍不住挑唇,含笑道:“好。”一顿,“还可以把你卖个好价钱。” 渝王想起东宫插曲,忍不住摇头一笑:“我暂时还无心婚娶,你也不用替我琢磨这些,咱还是先查出你说的第三人才是紧要。” “当年的肃州都指挥高廉,现在任职辽东总兵…既有实权又有靠山,你先前想要离京去查,还是太冲动了。” 他说着顿了顿,“我与高廉曾有过几面之缘,这样,回头我给他写封信,邀他借述职来京一叙,到时候咱们再做图谋。” 赵宸抿了抿唇。 她有些不太适应有人跟她并肩作战,但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二人就这样说笑着在树下坐到了天黑,彼此都将这些年的经历,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像要把缺席的岁月都给找回来。 “今儿晚在这儿住下吧!”渝王见她打呵欠,笑着说:“这宅子本就是给你置下的,毕竟武王府住得再久也不是家。” 赵宸本想拒绝,可又实在舍不得这难得的相聚,试探着问:“那你也不走?” 渝王笑着点点头:“估计我府上现在都是访客,还是在这儿和你躲躲闲好…” “那、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赵宸说着就往外跑,一路跑出宅院,找到静守在马车上的迎春。 片刻,她再次回到庭院,一手拎着大包裹,一手就把渝王朝屋里拽。 “这是什么?”听着包裹落地的哗啦声,渝王好奇地问。 赵宸嘿嘿笑着,蹲下身缓缓将包裹解开,一袭泛光银甲就这样现了出来。 “前两年教人制的,一直没等到你回来。”她轻声说着,替他脱下青袍,细细着甲,“倒也没想你长高这么多,这甲有些小了…” 亮银的薄甲,火红的披风,上绣黑云朵朵,只是稍有歪斜走样。 她满意地看着身姿挺拔、威风凛凛的渝王,“你还是适合着甲,这瞧着才像个大将军,回头我让人再改改。”说着就要去解。 渝王躲开她的手,低头看了看,大手落在那些黑云上,笑着说:“不用改了,正合身,以后我就一直穿着。” 二人的说笑声自屋内传进寂夜,直到其中一人开心地陷进梦乡。 这梦做得太香甜。 以至于她第二天回府看见孟雍时,眼中还带着未散去的欢喜—— 。顶点 第117章 把心掏出来 - 嫁祸为夫 - Z金 主院那颗老树下,孟雍静静躺在竹椅上,脸色苍白晦暗,一双眼睛微微眯着,显得愈发狭长寒人—— 也让赵宸嘴中的小曲儿一下止住。 “怎么出来躺着了?”她皱脸说着走近,“你老这么乱动,什么时候能好?” 孟雍抬眸看着她,幽幽暗暗,雾霭绵绵。 她心情太好,一时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仍自顾自絮叨着,“俞太医可说了,你这最少要养上十几天,不然会留下暗伤,以后老了哪儿哪儿都疼那种…” “你从不会无故晚归,更别说夜不归宿。”孟雍哑声打断了她的话,闭眸片刻,“渝王府的拜客们昨儿也都没等回主家。” 他勾唇笑了笑:“倒是我低估了你们的交情,能这样彻夜——” 赵宸不假思索地愣愣道:“不是你想得那样,老二只是不想回去应付——” “兵权重分在即,有资格的人都在拼命为自己加注,可他却放着送上门的诸方势力不理,反去和你这个小御史待了一晚…” 孟雍清冷冷地看向她,“难不成在他看来,你比兵权还重要?”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满心都是冷冰冰的算计!”赵宸的好心情被突兀打碎,心里顿起无名火,“小御史怎么了?小御史就不能和大将军有交情?” 患得患失之下被这么一质疑,她像只炸了毛的刺猬,“怎么不能比兵权重要?你这种孤家寡人懂什么感情?” 他幽暗的眸子被刺得一缩,兀自重复地笑念:“感情…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 “…”赵宸平复良久才把脑子拾回来些,闷声找补地说:“你多心了,老二只当我是他的堂弟,再说,他又不是断袖——” “苏烟,扶我回房。”孟雍忽然朝一侧唤道。 等东厢门被紧紧闭上,赵宸才看向刚进院的双喜,“扶拯给他开错药了?” 双喜觑了觑东厢,这才走近拉着她往一边走了几步,低低道:“孟先生都在院儿里躺了一宿了,您这到底是上哪儿了?” 她愣了愣,又回身看了一眼东厢。 “昨儿您走了之后,孟先生就让厨房开始置菜,说您在东宫肯定吃不饱…热了几回也没见您回来,他也没动筷儿就叫人撤了,之后就躺在那儿…” 双喜说着一皱脸,“您和孟先生还是早点儿断了吧!您可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好聚好散,也别落了仇,以后不好来往…” 赵宸静静站了一会儿,被昨天那番温情驱走的东西才渐渐回归。 “叫秦娘炖锅鸽子汤…算了,我自个儿去!”她说着,闷头一瘸一拐朝外走。 大半个时辰后,她端着汤锅,重新站在东厢门前,缓了缓才整理出一个表情。 稳住,眼下还不能和孟雍翻脸—— 这么自醒着,她拿脚尖踢了踢房门,没等里面回应,便倚开门走了进去。 里间的窗被帘布遮住,半分天光都映不进,以致屋内昏黑一片。 她止步在昏黑边缘,看着床上那个闭眸躺着的人,轻呼了一口气才缓步入内。 “你先出去。”她对苏烟道,见对方不愿,她指了指刚放在床边的汤锅。 等苏烟退下又带好了房门,她才走到窗前,没好气地把那些帘布一一扯下来。 屋内大亮。 床上的孟雍微微侧眼看向她。 明亮天光中,她昨天穿出去那身红艳新衣有些刺目,令他又闭起了眼睛。 片刻,轻巧的脚步声中,他不自觉抿了抿唇。 大抵连赵宸自己也没发觉,每次她想讨人欢喜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穿成这样。 艳俗又俏丽—— 赵宸坐到他床边,默了又默,轻叹道:“你说咱俩亲也亲过了、睡也睡过了,连终生都许下了,难不成还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我这人是不大稳重,长得也不让人放心…”她絮絮说着,“但自打看上你,我可一直都是全心全意待你。” 她兀自舀了一碗汤,一下一下晾着,“之前也是你踹的我,后来还是你和老三不清不楚,合伙在御前卖了我…” “你怀着血仇大恨,不管是依附太子、接近老三,还是和第三人做交易,我都理解你是有苦衷,是为了大局——”她渐渐入戏。 “但你也得想想我不是?”她语声低沉,“小时候你说会一辈子保护我、带我闯荡漠北、带我马踏天下…我都信了,所以比谁都希望老武王大胜。” “这样我就不用代替你,可以真的和你做兄弟,被你保护着,也不用再涉险…即使后来天不从人愿,我还是相信只要你活着,一定会来找我…” 幼时的记忆渐渐拢住二人—— 小小的他平躺着,“…主帅忙着打仗,娘每日悬心,便总把我送去跟着师父…除了动物,你是第一个和我玩的。” “…咱现在是结拜兄弟了,我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让你跟着我享福…” “重华,你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太难过…” 她缩在床角偏头看他,迟疑着,“你、你真愿意陪我?可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忽然笑着凑近,虎牙闪闪,“不怕,我的都是你的,都给你,等我当了主帅,这天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打来!” “我想活着,想要阿爹、阿娘…” 他慌了,“你别哭啊!我、我一定对你好…” 她不说话,眼泪一个劲儿掉。 “重华——”他忽然跪坐起来,从她颈间拎起狼牙,缓缓贴在自己额上,认真地垂眸,“既然你信长生天,那我便向它起誓…” 他微微弓身,语声稚嫩却低沉如咒,“…长生天在上…只要我活着,绝不毁诺——” 赵宸猛然一叩手心,才抹去眼底汹涌的回忆。 现在的孟雍,不再是当初的小男孩… 她暗自告诫自己,这才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坐起身的孟雍,“老二只是因为我帮他争权、差点遇险,这才对我多亲近几分,你别多想——” 她说完起身就走,背影看上去微微有些狼狈,似落荒而逃。 孟雍静静看着她离开,默默端起那碗已经凉透的鸽子汤,凝滞在那儿良久。 日头偏西,他才缓缓垂头,捧着碗递到唇边,一口一口喝着,直到喝完。 “重华,我只发过那一个誓——” 。顶点 第118章 被侵入领地 - 嫁祸为夫 - Z金 落荒而逃的赵宸并没有回房,而是紧着进了宫。 宫道中,她半靠在辇上,下意识地按在脖间坠的东西上,眸底明灭不定。 长生天—— 连长生天都没能护佑住那个小男孩,还是让他兀自堕进了黑暗,从朝阳烈日,变为了漫漫寂夜。 也同样压下了她心中曾生长起的希望—— 落辇通传后,她一瘸一拐走进乾清殿,纳头一拜:“臣叩见陛下。” 楚皇放下手上的朱笔,看了她一会儿,轻问:“先前不是说要出京巡查?” “回陛下,臣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该留在京中为您分忧,假银票案涉及的各地罪官以及诸事,都察院同僚完全可以胜任…” 她正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一本奏折却突然自上首飞来,正砸在她脑袋上。 奏折落地散开后,白纸黑墨间稍露的几行内容,便令她眼睛倏地一眯。 “你可知欺君是何罪?”楚皇轻问。 “臣罪该万死——”她伏地一叩。 楚皇倾身向前,沉沉一笑:“罪该万死…那你这般是不想活了?” 切实的杀机自上首传来,令赵宸背脊骤绷、唇际紧抿。 “陛下!”她咬牙一唤,昂头看向楚皇,“臣是太想活,不愿不明不白丧命。” 楚皇明知道只要她敢出京,第三人必会趁机对她下手,可在她自请离京时,他却完全没有阻拦或者提醒的意思,反而欣然应允—— 楚皇瞬时觑起眼睛,其内流转着危险的暗色。 “臣愚笨,但臣想活、想和您走到最后,不愿做沿路枯骨,还望陛下明示!”她似无觉,伏地再叩,撞出声响。 长久的死寂过后。 楚皇漠然轻声道:“胆儿还得要靠本事撑着,能有本事活下来的才堪用。” “臣只想为君尽忠,望陛下明示!”她一狠心,咬牙再叩。 第三人到底是谁。 能让帝王隐忍二十三年,连让步、喂棋都打到皇帝寝宫,丝毫不肯示弱—— 楚皇神情倏冷,语声发寒,“武亲王,你的胆子还是太大了——” “陛下,渝王殿下求见。”外面忽然传来周合的声音。 楚皇恢复往日的神情,淡淡对她道:“朕已下旨,将各州府涉案、有嫌的官吏尽数押送入京,审查判决之事交给你主理…望你戴罪立功。” 赵宸这才明白他的打算,暗叹着叩道:“罪臣领旨。” 等她退出殿中时,正遇上银甲着身的渝王。 两厢对望,一个有些狼狈却兀自一笑见礼;一个眸光骤凝、双拳悄然紧攥。 “陛下还等着您,世安先走了。”她收回看向他银甲的视线,笑着又是一礼,眼中却隐含宽慰,示意他自己没事。 大步走出殿中,她停也没停,快速回了武王府。 天色渐暗,薄黑氤氲,鸽鸟还巢。 她止步在主院前,久久未动,心里的思索与翻覆怎么也压不下。 “吱呀——”房门轻开,虚浮的脚步声传来。 孟雍远远看了她一眼,忽然蹙起眉,拂开苏烟的搀扶缓步走过来。 他冰冷的指尖抚在她额上,落在那个红印儿处,凉丝丝地让她觉得舒服了些。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他沙哑的声音里隐有忧责,“不怕真惹恼了他?” 赵宸抬眸看向他,笑着摇摇头,忽然凑近环住他的腰身,脸也埋在他胸前。 孟雍僵了僵,眉梢微微松下,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欺君了——”她含混地说。 孟雍忽然想到什么,眸中一利,缓缓道:“不是我这儿…” 赵宸只“恩”了一声,有一丝鼻音掺杂其间。 “还是我来吧!”他轻声细语却隐有杀意。 赵宸摇摇头,“这事儿我自己会处理的,只是想让你以后多注意些。”她说着,垂低头松开手,正想要回房。 他一把拉住她,顿了顿,默默将她牵回东厢。 烛火晃晃中,她微有倦色,鞋子也没脱就爬到床里侧,安静地蜷成一团躺好。 片刻,还是挪枕到他膝头。 他默了默,抚着她瘦弱的肩头,“不是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同样对你好。” 赵宸闭着眼睛没出声。 道理她明白,本该怎么做她也知道,可她还是更想要个和气温暖的家。 然而那封密奏上的只言片语,却像是无声地嘲笑,笑她在人心前傻得惹人怜。 她眉眼一弯,忽然自顾自笑了笑,似有些意兴阑珊。 孟雍拍了拍她,转而道:“能被你带出京的人,应该都是你的家臣心腹,底子你应该都清楚,大概知道是谁吗?” 赵宸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府中人除了韩烽和迎春,其他人都不会被她差遣做什么要事。 十几年里,他们除了和她一起四处胡闹、吃喝玩乐,也只有日常巡卫武王府。 自然没有被她多核查过。 “陛下这般将密探暴露给你,是在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告诫你要知情识趣儿…”孟雍缓缓说着,眼底冷意愈浓。 “即便查出奸细是谁,你也不能擅动,还要留着他,让他继续替陛下看着。” 赵宸听着又笑了笑,有些慵懒地道:“那便留着吧!也能让我那位好大伯自信掌控着一切,这样对他对我都好——” 房门被叩响,双喜在外道:“殿下,渝王殿下来了!” 赵宸忍不住一蹙眉,暗责自己疏忽。 现在府中奸细还没查明,渝王就这样上门来—— 孟雍一怔,快速止住她起身的动作,使劲儿把她安放回原处,这才对外面道:“殿下身子不适,还是请客人进来相见吧!” 赵宸又挣扎了几下,可都被他稳稳摁住。 她抬眼一看,便见他脸上因用力而泛起病红,只好瞪了他一眼,顺着卧回去。 里间门刚一开,渝王便大步走进,银甲红披黑云绣。 可等看清屋内情形后,他本就有些不好的面色,倏然又沉了几分。 而床上的孟雍非但似无所觉,还将手又揽紧了几分,微眯起眼睛直直回视着他。 片刻,孟雍的视线缓缓移到那袭红披上,随后停驻在那片歪斜的黑云绣处。 一瞬、两瞬。 他背脊渐渐越绷越紧,全似一头被侵入领地的兽—— :。: 第119章 他是坏孩子 - 嫁祸为夫 - Z金 一阵诡异的沉默—— “二哥…”见渝王神情不善,赵宸嗫喏地唤了一声,撑着孟雍膝头就要坐起,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孟雍收回视线,手上再次一摁的同时,垂眸看了她一眼。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子。 不是她面对朱崇远时的模样,也不是她面对太后时的模样… “松手。”渝王大步走近俯视着他,面上罕见的冰冷,似下一刻就会动手。 孟雍眉眼齐弯、勾唇一笑,一手揽住正挣扎的赵宸,一手猛抓向他那袭红披。 劲风忽起。 渝王微有惊讶,却没有闪躲,反而化拳为掌,猛地和他对了一招。 一声闷响,渝王原地不动。 孟雍身形连晃,面上愈发苍白,手也无力地微垂下来。 赵宸趁机自他臂间挣脱出来,忙拦下又要动手的渝王,“二哥,他身上有伤,是他从林家鸿门宴上救了我…” 听着她软软糯糯地声音,孟雍眼底愈冷,厌恶地一瞥那袭仍完整灼灼的红披。 “那也不能这般亲近!”渝王有些责备地一揉她的脑袋。 有时间一定要好好教导妹妹,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 赵宸暗觑了孟雍一眼,轻咳着拉下渝王的手,拿眼神示意先出去再说。 “殿下——”孟雍忽然开口,沉沉哑哑,极尽惑人,“下次少放些盐,咸了。”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床头的空汤锅,满面都是暧昧的柔和浅笑。 “欸…好、好。”赵宸虚虚一应,忙拉着剑眉微竖的渝王走出东厢。 四下寂静后,孟雍面上的浅笑一点一点崩碎,抚着被牵动的伤口,默然垂眸。 ……… 主屋中,赵宸乖巧地给渝王斟上茶。 “他到底是什么人?”渝王蹙眉问道。 刚才孟雍对他动手时,他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即使很快察觉对方极其虚弱,可还是散不去的危险。 她无言地抿了抿唇。 一旦对方知道孟雍是真正的赵宸,最可能的反应便会是暗中杀掉孟雍。 好为她保住这个安全的身份。 可孟雍这个白骨精哪儿是好杀的—— 见她出神良久,渝王明显误会了什么,语重心长地道:“我倒不是想约束你,你也不小了,爱慕男儿是常情,但这个孟雍…” 想着刚才的情形,他声音发沉,“太危险了不说,身份与你也是不相配的。” “…”赵宸噎了一会儿,闷闷道:“我只是看他长得好,没想过什么别的…” 渝王更犯愁了,把她拉到身前,斟酌着说:“重华,你这些年一直无人教导,又要竭力扮做男子…可你本质还是女孩儿,这么随心玩闹最后吃亏的可是你。” “更别说那个孟雍明显对你——”他顿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同为男人,他能感觉到那不是男女之情或者…男男之情,更像是—— “他只是个坏孩子。”赵宸轻声说了一句,又沉默下来。 归根结底她还是比孟雍幸运。 虽然这十几年如履薄冰,但她有哥哥、阿叔、老祖宗…有个还算是家的家。 也许很多人是因为她是赵宸才对她好,可感情还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她身上。 不仅把她从心里那座悬崖边扯回来,也安抚驯化了她这匹受伤乖戾的野狼—— 她强压住心思,有些恹恹地说:“他不会伤害我,你不用担心,也别招惹他。” 渝王剑眉微微一挑,“你是认为我不敌他?怕我吃亏?” “…”赵宸憋了半晌,干巴巴地道:“动手先不说,他满肚子都是坏心眼儿,又吃人不吐骨头…” “你回来之后应该也听说了,那些被禁旧部覆灭、老六死了、惠嫔疯疯癫癫、老四因为贾涪现在还被禁足…” 她皱了皱脸,眼角不自禁抽动,“这些可都是他的手笔,眼下他又盯上了老三,还指不定要怎么算计利用,这么个白骨精,孙悟空怕都头疼。” 渝王沉默片刻,认真地说:“那你更要远离他,把这么危险的人放在身边儿,只会给你带来危险。” 赵宸觉得解释不明白了,只好转开话题,“你之前去见陛下做什么?” 见她不想再说,渝王便顺着她答:“没什么紧要的,只是得知你入宫,便跟着去了。”顿了顿,看向她额上的红印儿,“到底怎么回事?” 赵宸思索着,还是把事情挑拣地说了一遍。 “陛下想利用我这个遗孤对付第三人,又不想我知道太多,以防我生出自己的心思,把那些假钞案的罪官,和所谓有嫌疑的丢给我——” 她挑唇一笑:“是要让我真正对第三人的羽翼下手,顺便考验我的保命能力。”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别说那尊如来了… 渝王虽对这些党争不在行,但也嗅到凶险,“要是那个第三人真对你下手?” “那我就能抓住他的手指。”赵宸咧嘴一笑,“写上一句到此一游!” 渝王无奈地一揉她的脑袋,“还是保全自己为重。” 赵宸点点头,迟疑道:“你现在太惹眼,这么无遮无拦的上门,回头还不知会被人怎么猜测,万一被有心人——” “就是给他们看的。”渝王眼中极明亮,剑眉高扬,“就是让那些鬼怪都知道,我对你亲近,打你的主意,便是在打我的主意。” 他笑容明朗,“让他们明白,要想对你下手,那就只能先冲我来!” 赵宸一怔,默然抿唇垂低头,心中的暖意止不住翻涌。 “不怕,哥哥现在是大将军了,有兵有权,有能力挡在你身前。”他轻声哄着,“你就在一旁给哥哥掠阵,等那第三人出手,咱一起把他抓出来。” 他笑着拍了拍她肩头,“也许他就是那个真凶,收拾了他,仇也就报了。” 赵宸很想拒绝他,不愿他跟着犯险,可想到对方多年军中努力的初衷,话便哽在了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她只用力点着头,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护好对方—— 将渝王送出府门再回来时,她静静看着漆黑的东厢,想了许久还是没上前。 他们三个人之间不止关系复杂,还有太多不能透漏的东西… 坏孩子,你这次不能再使坏了—— 。顶点 第120章 我要嫁人了 - 嫁祸为夫 - Z金 翌日,早饭时。 孟雍神情如常、眉眼含笑惑人,缓缓给赵宸剥好鸡蛋,把蛋黄搁进自己碗里。 “来,多吃点。”他将仅剩的蛋清递到她嘴边,轻声细语。 “…”赵宸只觉头皮发麻,僵硬地咽下嘴里的包子,“饱了,还有事儿——” 说完,起身就走。 一路快步到府门前,她身上的寒毛还竖着,满脑子都是孟雍的笑脸。 片刻,她闭着眼睛一摇头,这才收好思绪,对迎春吩咐道:“去竹林轩。” 竹林轩是京中少有的单栋流水小榭,可观景饮茶,也可品酒闲谈。 穿过前堂,一个个精致水榭,一半架在岸边,一半支在水中,四处都是翠竹劲柳,将各个小榭遥遥分隔开。 赵宸到时渝王已经坐了一会儿了。 “这地儿倒是别致,近两年开的?”他收回目光笑着问。 赵宸点点头,坐下后直奔主题,低声道:“老三昨儿晚派人接触过逍遥侯了。” 渝王挑了挑眉,倒也没想这么快,顿了顿道:“逍遥侯不会这么轻易被拉拢,不说吊足胃口,也要等老三亲自动作。” 想着孟雍的满面笑容,赵宸迟疑道:“孟雍和逍遥侯有牵扯,很可能趁机出头在中间给他们牵线,应该不会拖延太久。” “老三自觉拉拢到逍遥侯后,定会对你出招,从现在开始咱就要防备了。” 渝王侧眸问:“那孟雍不过是个戏子,怎会和权贵牵扯这么深?” 赵宸也有些不解,“上次林家的事儿,逍遥侯不仅将十里信竹给孟雍,还明显很在意他的生死,事后我也让人查过,可——” 她不自禁一皱脸,嘟囔道:“那个死白骨精,把身前身后都打扫得一干二净,根本查不出他和逍遥侯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渝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道:“无妨,别为难自己。” “现在不管明里暗里,你和逍遥侯都是竞争对手,兵权在前,谁也不可能相让。”她微微眯起眼睛,“孟雍同样不会坐看着,你切记要小心。” 渝王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却被赵宸止住。 “你先走。”她轻声道。 渝王看着她的眼色,没有迟疑,起身大步走远。 银甲红披黑云绣,身姿挺拔如劲松。 赵宸敛回眸光,将杯中温茶饮下,同样一瘸一拐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良久,周遭再无人迹,一道纤细身影才缓缓自不远处的竹林走出。 她满面失神,一步一步踏进水榭,眸光凝在其中一个摆放杯盏的空位。 又是一会儿。 她垂眸抚着栏杆缓缓坐在那处,偏头看向先前有幸被那人收归眼中的景色。 竹柳相映,水波盈盈,一如那人眉宇之间。 思绪飘远时,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触向那盏翠玉杯,可未及入手却倏然收回。 “你这到底是倾慕他还是想害他?”赵宸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 女子慌张起身,碰翻翠玉盏,茶底氤湿了裙摆,狼狈得像被人赃俱获的窃贼。 赵宸没理会,兀自坐在美人靠上,一手将桌上正打转的翠玉杯摁下,这才抬眸看向慌张无措的项依依。 “兵权分归在即,京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企图找出他的错漏,好将他从候选人中踢出局。”赵宸眼底泛冷。 “项依依,你家已经在为你议亲,不要给自己找不自在,也不要牵累别人。” 她显得极为不近人情,“类似擅闯东宫的事儿,本王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你既愿为自家舍己身,那便好好嫁人去吧!” 项依依苍白着脸福了一礼,声音微微发哑:“武亲王,依依并没有别的意思,也不会害渝王殿下,东宫之事是依依的错,望您见谅。” “依依这次也只是得知他来了,想来看看,再看一眼——” 她说着又是一礼,“族中养育依依十六年,舍身为族尽力是应该,请您放心,依依会知礼守节,不会牵累渝王殿下。” “依依将要定亲了,我…要嫁人了。” 她勉强一笑,垂眸深深一礼,步履凌乱地渐渐走远。 赵宸有些怔然地看着。 竹林轩是项家的生意,也是在由项依依暗中打理。 她今天之所以约渝王来这儿,就是想借机引来这姑娘,把这麻烦的苗头扼住。 毕竟被一个正在议亲,又连东宫都敢闯的姑娘纠缠,很可能会给渝王惹是非。 可却没想—— “倒是我小人之心了。”赵宸揉了揉眉心,偏头看向暗处走出的渝王,唏嘘道:“这还真是个懂事儿的好姑娘。” 渝王惊色已消、满眼复杂,正默然看着那道模糊的纤细身影。 良久,他才垂眸道:“一直以来我都当她是后辈,不想她竟——”顿了顿,“她既然不愿嫁还是要嫁,是不是族中逼迫?” “是,这门亲事估计是项家那些人定的,她自己怎会甘愿?”赵宸看了看他,倒也跟着生出些不忍,“她应是也怕压不下对你的情意,惹出风波…” “再者她只是大族中的牺牲品罢了,谁又会问她的心意?”她说着轻轻一叹。 渝王眼底不禁微晃,轻问:“那、那她要嫁的那个人,品性如何?才情如何?可…可是个能和她相配的好男儿?” 赵宸一滞,古怪地轻咳道:“那货不知道被我揍过多少回,和品行才情这种,根本搭不上边儿…充其量就是个有权有势的纨绔。” 渝王倏地沉下脸,片刻才冷然道:“这般人怎配得上她,项怀玉这是要把自己女儿推进火坑里不成?” “偌大的家族,竟要靠一个弱女子去姻亲铺路——”他抬起的眸中有些发寒。 见他似有什么打算,赵宸忙道:“你别瞎琢磨。”一顿,“你不喜欢这门亲事,那我想办法把它搅黄就是,你放心,这些年的祸害我可不是白当的。” 说不准还能给自己祸害回来个嫂子… 渝王眼底一松,轻声道:“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说。” 赵宸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等渝王走远后,她想了想才唤来双喜,让他去把要和项依依定亲的那位请来。 。顶点 第121章 就是不稀罕 - 嫁祸为夫 - Z金 小半个时辰过去。 双喜再次回来,挫败地道:“殿下,人家一听是您相请,连门儿都没让进…” 赵宸一挑眉,忍不住摇头笑了笑:“还长脾气了,大不了我自个儿去——” ……… 城东,登云楼。 赵宸刚一进门便有小厮迎上来。 “见过武亲王,您今儿还是酱肉、老酒?” 赵宸摇摇头,笑着说:“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都端到三楼雅间。” 三楼雅间门口,几名家仆守在门前,屋内有嘈杂的谈笑声传出。 见赵宸一瘸一拐走来,家仆们瞬时绷紧身子,其中一人正想说什么—— “谢兄!”赵宸停住脚步,靠着廊柱扯嗓子喊。 屋内谈笑声顿时止住,一声清脆的酒杯落地声响起。 “亦章~”赵宸又喊了一声,没反应,“为善兄——” 门倏地打开,谢亦章青着一张脸看向她,憋了片刻才问:“你有什么事儿?” 赵宸笑呵呵地走近,随意朝屋里一瞥,笑着问:“几位吃好喝好?” 几个世家子弟都很知情识趣,顿时纷纷起身告辞,快步出了房间走远。 谢亦章烦躁地一搔头,扒拉开她进了屋,“你到底要干什么?我都躲着你了,你还紧着往这儿凑!” 谢家的远离赵宸计划,并没有因为她入职都察院,又和谢四走近而取消。 反而因为她和三皇子打了一架,谢亦章再次被族中警告了。 赵宸睨着地上的空酒坛,笑问:“谢兄都要娶得佳人了,怎么还借酒消愁?” “关你屁事!”谢亦章低啐,又灌了口酒,“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滚蛋!” 赵宸瞪着眼睛一拍他脑袋,“给你点儿好脸儿了是不是?叫谁滚蛋呢!” “…”谢亦章下意识一激灵,酒也醒了些,闷声道:“你要是想找茬儿就赶紧找,我没心情和你扯闲篇儿。” 赵宸见他无精打采的,心里微微有些猜测,凑近问:“怎么着?不想娶?” 谢亦章忽然皱眉,“你怎么知道我要娶妻了?”一顿,“是不是她不想嫁?!” 见他眼露喜色,赵宸心中一定,挑眉道:“为什么不嫁?你们谢家有权有势,你又是长房嫡孙,多好的条件啊!” “换做是我,我都嫁了!”她笑嘻嘻地调侃。 谢亦章神情一暗,扒拉开她,拎起酒坛,“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一猜你就不情愿,这不是来为你分忧了?”赵宸眼睛也不眨,“揍了你那么多回,咱也算亲近了不是?” 谢亦章冷冷一笑,“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要说你是来看笑话的还差不多!” 赵宸也不在意,自顾自道:“项依依不是挺好?又聪慧知礼,又貌美贤淑——” “凭什么你们觉得她好我就要娶!”谢亦章忽然炸了毛,一把将酒坛砸在地上,“我就是不稀罕!再好我也不稀罕!” “你们有本事就逼死我,杀了我!”他失控大吼,“到时候抬着尸体去迎亲!” 赵宸冷不丁让他吓了一跳。 从小到大,在她的印象里,他都像只家猫似的。 蹦跶是能蹦跶,但就是没多大胆儿,稍一被收拾就服帖,哪儿敢要死要活的? 没等她回神,他忽然红着眼圈蹲在了一地碎片前。 “你、你是不是心里有人儿了?”话一问出口,赵宸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这几年谢亦章四处风流,很多次她揍他,都是因为碰上他调戏良家女子。 他眸中深深,抱膝蹲在那儿一语不发,长久过后才喃喃念着两个字。 声音轻得赵宸耳朵竖直都听不真切。 又一声过后,她才怔怔愣住。 阿玫? 戏班的阿玫?指着她鼻子骂那个… 她下意识看了看谢亦章的脸,记得上回阿玫还一巴掌抽在上面—— 这时,酒菜被送上,也让赵宸回过神。 她轻咳着一扯谢亦章,坐好后,又斟酒又夹菜,想了想才问:“你看上阿玫,纳进门做妾不也不耽误你娶妻?” 谢亦章顿时就要掀桌,好在赵宸眼疾手快死死拽住他。 “你什么毛病?疯了?”她斥了两句,又缓声道:“有话好好说,别激动。” “阿玫不能做妾,我要明媒正娶,要八抬大轿,要一辈子只她一个!”谢亦章一抹眼睛,狠狠灌了口酒。 “…”赵宸虚着眼睛顿了顿,“那啥,你非人家不娶,人家愿意嫁吗?” 谢亦章霎时像被霜打了,颓然垂低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许久,他嘶哑着声音,“这辈子娶不上,等下辈子,一直等着就是。” 赵宸无言一皱脸。 认识这么多年,她还真没发现浪荡的谢亦章,居然是个痴情种子。 “那你回家闹啊!”她轻声撺掇着,“闹绝食、闹断绝关系、闹离家出走…” 谢亦章缓缓抬起头,木然看向她,忽然苦涩一笑,“闹到最后只会连累阿玫,她对我无意,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让族人威胁到她——” 赵宸陷入沉默,心里也不禁生出些复杂。 原来长大真的是悄无声息的。 谢亦章变了。 不再只图自己欢喜,会去为别人着想,也会想要保护一个人了。 “为善。”她眼中认真,侧头看着他,“你有问过阿玫的心意吗?” 他神情愈发晦暗,轻声道:“你之前不也撞见过,她对我别说欢喜,根本是厌恶,是我、我配不上她。” 这话要是之前,赵宸还是认同的,但是现在—— “那就努力把自己变得更好。”她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已经走出去第一步了,会越来越好的,将来有一天你会靠自己打动她的。” 谢亦章自嘲着摇摇头:“没机会了,他们铁了心要我娶项依依。” “这不是还有哥们儿我嘛!”赵宸一扒拉他,“我可以让人暗中帮你保护阿玫,这样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弯着眼睛,“先把亲事给闹黄,怎么把阿玫娶回去,咱再做打算。” 谢亦章防备地看向她,“咱俩又没什么交情,你这是要图什么?” “…”赵宸本是真的想顺路帮帮他,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说,“阿玫的东家毕竟是我的小情人儿,能力之内护一把又没什么。” 她撇撇嘴,“再说,我本就看不惯你们谢家那些老学究…” 谢亦章还是有些怀疑,可又不想错过唯一的希望。 他想了想,认真道:“赵宸,我信你一次,咱俩过去的恩怨都过去了,这次你帮了我,这辈子我都念你的情儿,但要是阿玫有什么三长两短——” “你死我活。” 赵宸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你放心吧!我这人一向说话算数。” 又轻声叮嘱了他几句,赵宸才起身走出房间。 。顶点 第122章 有什么把柄 - 嫁祸为夫 - Z金 一连等了两天,谢亦章才再次露面。 武王府,玉兰阁。 谢亦章被带进来后,一句话还没说便连灌了几杯茶,这才稍稍平复气息。 “你说得没错,这事儿真的有鬼。”他压低声音凑近,“那天我回家,按你说得和我爹闹了一番,只说项依依太厉害,我娶回来管不住…” “他本来光哄着我,说就算项依依七窍玲珑,以后也只会乖乖给我做贤内助…这两天我都闹着不信,他才给我漏了一丝口风。” 谢亦章声音一沉,“他说,项家不敢。” 赵宸眼睛微微一眯。 项家、老祸害…不敢—— “你是没看见我爹那胸有成竹的样儿!”谢亦章闷声说着,“项家一定是有把柄落在他手上了,不然怎么肯把项依依嫁给我这种纨绔。” 赵宸睨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笑,倒还有自知之明。 谢家和项家的联姻,看似门当户对,实际却经不起推敲。 项依依才貌思谋过人,处在深闺都能为族分忧谋利,而谢亦章之前则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哪怕有家族撑着,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 旁人都看项家在朝上日落西山,这才无奈嫁女为族铺路。 可她这个知情人却看得明白,老卫国公根本没打算谋划朝堂,而是想靠金矿,带项家走另一条路—— “你先回家吧!”赵宸站起身,“安分待着,别露出什么不愿,也别再去打探,这边都交给我…” 谢亦章倒没怀疑了,道了声谢,又嘱道:“你一定要帮我护好阿玫。” 这才告辞走了。 赵宸默默坐了一会儿,扬声命人备车。 ……… “回武亲王,我家老国公病了,吩咐下来不见客的。”卫国公府门役道。 赵宸不由笑了笑。 本借病跑去处州府盯着金矿的卫国公,居然真的又病回京城来了。 “你还是替本王通禀一声儿吧,见不见的总得问问。”她淡淡道。 好半晌,国公府门大开,管家自内迎出来,将赵宸请了进去。 “世安来了——”床上的卫国公艰难坐起,虚虚地招呼,又命人奉茶。 赵宸忙上前扶了他一把,蹙眉问:“您这怎么还真病了?” 有一阵没见,卫国公看上去老了不少,不仅发间花白一片,人也枯瘦下来了,透着股腐朽欲垂的气息。 卫国公苦笑道:“装病装得多了,阎王爷看不过眼儿了。”顿了顿,“你是来问金矿的吧?放心,老夫走之前已经安排好了。” “那顾战也是个忠耿的,亲自摸下矿去待了三天,你应该也收到他的信儿了,情况和咱当初预计的差不多…” 赵宸安静听他说着,直等他停住才轻声问:“太医来给您看过了没?” 卫国公愣了愣,片刻才道:“你不用担心,老夫已经吩咐下去,咱的生意不会因为老夫的死活出问题,老夫不在了,项家还有别人。” 赵宸被他气笑了,“在您眼里,小子就是个只图利、没人情儿的?”一顿缓声,“您老还是保重好自个儿,遇上什么难处可以和小子开口。” “咱也算一条船上的,能帮的小子都会尽力帮一把,您不用自个儿闷着。” 卫国公不说话了,苍老的面容愈发晦暗。 “国公,您肆意潇洒了一辈子,陛下没继位时您都敢揍,现在这是怎么了?”她坐到床边,“人老了胆儿小了?” 作为上一任祸害,卫国公的事迹桩桩恶劣,连赵宸都只能仰望。 她继续道:“您一向最疼依依,真的忍心她跟了谢亦章那个浑货?您得想想,她这一嫁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卫国公颤颤地闭起眼睛,“依依是不是——” “没有,您比我了解她,论起聪慧识大体,连男儿都不及她。”赵宸声音很轻,“现在为了项家,又要把终身都搭进去。” “难为她能有这羊羔跪乳之意,您也总得有点儿舐犊之情不是?” 卫国公掩面拿袖子一抹眼角,满面不忍地咬牙垂低头。 赵宸暗自皱眉。 到底是什么事儿,居然能把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给逼成这样—— “您就算不信小子,不是还有金书铁卷给您撑着?便说是惹了要杀头的祸事,舍了那金书铁卷不就得了?” 她说着一皱脸,“您难不成舍得孙女不舍得那玩应儿?” 卫国公默了片刻,哑声道:“世安,这事儿你不要掺和了,不是老夫不信你,实在是这里头搅和的太多。” “依依那儿是老夫对不住她,老夫已给项家子弟下了死命令,日后要是她在谢家受了什么委屈,我项家便鱼死网破!” 他闷声说完,裹着被子面朝里一躺,一副送客之态。 赵宸无奈地一拧眉,想了想,还是告辞离开了卫国公府。 摇晃的马车中,她思绪止不住转动。 项家到底有什么把柄,是金书铁卷都救不了的,总不会是谋反吧… 她自嘲着一摇头。 老祸害就算有那个胆儿也没那个能耐。 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她还是理不出什么头绪,只好回府吩咐迎春,让他去请来另一个盟友。 半个时辰后,谢四自武王府后门闪入,快步随迎春进了侧院。 “在下这几日便动身了,您是有什么要交代的?”他轻声问。 赵宸摇摇头:“你先别去处州了,金矿那儿不急。” 谢四没追问,只静静等着她说下去。 “谢亦章的亲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赵宸斟酌着,“你是怎么看的?” 谢四笑了笑:“为善的亲事是大哥一手操办的,连父亲都未插手,在下也只是有些耳闻罢了。” 他说着看向赵宸,没有试探只有平静。 赵宸思量着,“这门亲事有些蹊跷,应是你大哥攥了人家的把柄,谢亦章自个儿也不愿意娶,这才求到了我这儿。” “您是想让在下去查探?”谢四轻声问。 赵宸一笑,呷了口茶,“倒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谢四与她现在只是结盟,一方拿金矿资助,一方暂时依附,彼此有欣赏,却还没到肝胆相照、两肋插刀。 所谓的底线,也一直没有露给对方。 谢四又笑了笑,拱手道:“在下会尽力去查的。”说完,行礼退走。 目送他离去,赵宸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 第123章 也是生意人 - 嫁祸为夫 - Z金 夜里,赵宸静静站在院中看向东厢。 一阵阵沉闷压制的咳声,不停自内传出,莫名透着几分孤伶。 她皱着脸迟疑片刻,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忽燃的烛火令床上人眯了眯眼睛,本半倚床栏的身子也挪动着坐直。 没等开口,又忍不住咳出声。 “怎么咳成这样了?扶拯不是神医吗?”赵宸放下烛盏,坐到床边皱眉轻问。 孟雍缓了缓,笑着说:“这倒要问你师父,他那一掌可真是奔着要我命去的。” 赵宸一楞,忙扒拉开他拢着衣襟的手。 莹白如玉的胸膛上,伤痕交错,一个乌青泛黑的掌印赫然浮在其间。 “扶拯怎么说?”她撇开视线轻问。 孟雍重新拢好衣襟,垂眸笑了笑:“养一阵儿就好了。” 赵宸没有拆穿他,也不想再待下去了,低低叮嘱了一句:“那你多注意休息。” 说完,起身就要走。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被带着身形一晃,却没松开,缓缓把她又牵回床边坐好。 沉默片刻,他抚了抚她的肩头,“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就够了。” “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吧?”他含笑转开话题。 赵宸抿了抿唇,还是没吱声。 有事确实是有事的。 本来她是想着,不能在谢四这一棵树上吊死。 孟雍又似对京中大事小情都了若指掌,这才打算着—— “难得你有事儿会来找我,说说吧。”他缓缓笑着说,像个诱捕猎物的猎人。 赵宸想也没想便脱口道:“你会这么好心?” 他斜睨着她,片刻又是一笑:“在下也是个生意人,只要报酬到位——” “你打什么主意呢!”赵宸下意识一抓自己衣领,“卖身是不可能的!” 孟雍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吃力地弯下身子,自床边取过一个包袱。 “这什么东西?”她问。 孟雍没答,缓缓把包袱拆开。 一袭洁白的长袍叠放在内,布料隐隐反着光华,看着像是极珍贵。 “你不是说荷花配我合衬?那就绣红荷吧!”他笑着把包袱塞给她。 赵宸眨巴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 这是要她给他绣袍子? 她忽然想起上次他逞强对渝王动手,当时好像就是为了那袭红披—— “你这人怎么这么幼稚!”她嫌弃地睨了他一眼。 孟雍也不在意,笑着说:“既然殿下这么喜欢绣东西,那便麻烦殿下了。” 赵宸觉得,孩子都是越惯越坏的。 “既然这么麻烦,那你还是抱着袍子好好休息吧!”她笑眯眯地说完,起身就走。 房门一关,孟雍僵住的笑容散去,蹙眉把白袍丢到一旁,想着那袭灼灼红披上的黑云绣,眼中又不禁闪过厌恶。 ……… 孟雍那儿虽没了指望,但好在谢四是真的合用。 第三天下午,谢四上门来,也带来了探回的消息。 “是假钞案。”他轻声说着,“大哥受命经手此案时,发现项怀玉牵扯在内,暗自掩下证人证物,拿这个要挟了项家。” “项家应该是舍不得镇族的金书铁卷,这才受胁答应嫁嫡小姐给为善。” 赵宸陷入沉默。 本来她也这么认为,可去过卫国公府后,她觉得对方还是更在意孙女的。 而且单单项怀玉的前程,也不至于把那个老祸害逼成这样,还真的病了—— “你确定没有别的了?”她压下心思问。 谢四虽没提怎么查到的,却肯定的摇摇头,示意消息没问题。 消息没问题的话,那就是还有什么别的因素… 赵宸正默默思索着,却在偏开头时,顺着窗看到了躺在院中的孟雍。 后者察觉到,回视了她一眼,忽的粲然一笑,似在无声地对她说—— ‘快来问我,我什么都知道…’ 赵宸没好气儿地一瞪他,鼓着脸转开视线。 谢四无心注意这一幕,兀自忧责地道:“大哥做事越来越过分了,这事儿要是项家来个鱼死网破,豁出去告到御前…” “你放心,这事儿你实在,那我也不会起歪心思。”赵宸轻声道,“眼下还是找到人证物证才是紧要,毁了那些,对你大哥也好。” “人证在下已命人去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至于物证——”他蹙了蹙眉,“以在下对大哥的了解,他大概会把东西藏进族中密库。” “密库?”赵宸一挑眉,“你的意思是,物证很难取回来?” 谢四点点头,迟疑道:“谢家密库在老宅中,历代只有家主能进,但父亲一向只专朝务,族事都是交给大哥,连密库的钥匙也不例外。” “密库是百年前的国师帮谢家设计的,没有那把钥匙,绝对进不去。” 赵宸思索着,“那钥匙他会放在哪儿?” “密库外层的机关中。” “…”赵宸无言一皱脸,“这还绕不过去了?” “是,想要取到钥匙,必得先打开密库外的机关,但那机关和密库同属一体,都出自奇人之手。” 赵宸忽然起了贼心,连着眼里都开始泛贼光。 谢四一见,忙道:“您别打大哥的主意,谢家密库关系甚大,您就是绑了他,他也不会透漏半分的。” “再者,在下虽与族中不亲近,但和他毕竟是骨肉兄弟,您不要让在下为难。” 赵宸的贼心思缓缓消退,拍着他的肩头道:“放心,我会再想想别的办法。” 谢四还是不放心,“此事和您并无牵扯,您又何必搅和进来?” “咳,这不是你家为善死乞白赖求我嘛!”赵宸脸不红、心不跳,“打了他那么多回,帮他一次也是应该的。” “那个,你先回去吧!查到了人证在哪儿再给我传个信儿。” 谢四又看了她几眼,直到确定她不至于为了谢亦章去绑票,才告辞离去。 送走他后,赵宸站在廊下怔怔出神,满心都是项家的古怪,以及那个密库。 视线飘忽间,再次落在孟雍身上… 好半晌后,她皱着脸走近,拿脚尖踢了踢竹椅,“别在这儿装模作样的了!” 孟雍缓缓睁开眼睛,里面满含惑人笑意,不解地问:“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呀?” 赵宸一摸鼻子,闷声道:“把你那破袍子拿来!” 。顶点 第124章 男大不中留 - 嫁祸为夫 - Z金 天色渐暗,晚霞殷殷。 俊俏的少年蹙眉鼓脸坐在石凳上,一手捏着针线,一手拿着白袍,边一针一线缓缓绣着,边不住低低絮叨。 “…本王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沦落到拿着绣花针…某些幼稚的人真是幼稚…” 躺在一旁竹椅上的人侧眸静静看着,心中忽觉说不出的安宁。 片刻,他偏头一掩唇,强压下要冒出来的咳声,这才重新舒缓身子继续笑看着。 赵宸此时根本无心注意他。 绣工这种东西,她的确出于好奇偷着练过,可都是照葫芦画瓢地乱绣一通。 真的想绣出切实模样,对她来说还是很难的。 更别说还要绣什么红荷—— “不对呀。”赵宸忽然停住手,“要是我绣好了,你反悔了怎么办?” 孟雍愣了愣,从失神中清醒,笑着说:“这点儿信誉在下还是有的。” 赵宸眼珠子直转,“这样,我先绣一半,等你给我办完了事儿,我再接着绣。” “那你要是耍赖反悔怎么办?”孟雍笑睨着她。 “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赵宸一拍胸脯。 他不理会,掩口咳了几声,“在下也是男子汉大丈夫。” “你不一样,你是要嫁给我的,不能算男子汉大丈夫了。”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把绣得奇形怪状的袍子一放。 “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他说着把袍子又塞给她。 “我不管,我累了,手都抽筋儿了!有你这么虐待自个儿夫君的吗?”她瞪着眼睛一瘪嘴,眸子里委屈巴巴的。 那不经意的一抹女儿态,让孟雍怔了又怔。 赵宸还以为他是无动于衷,暗自拿针扎了自己几下,又伸到他眼前。 “你瞅瞅,我手都扎破了。” 孟雍眼底软了软,让步道:“那先不绣了,你先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说着,摸出帕子给她擦了擦。 赵宸掩下得逞,轻咳道:“你把那个梁上玉君子借我用用呗。” “张三?”他抬眸看着她,“你要偷什么?” “你别管了,把人借给我就是!”她含混地一摆手。 孟雍坐直身子,笑看着她,“你不告诉我的话,人我不能借。” “你看你看,你这就要反悔了!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赵宸揉着发酸的手,真的觉得有些委屈了。 孟雍耐心地解释道:“张三是曾盗过内宫的人,又和假银票案有干系,不能轻易出手,不然怕会惹来麻烦。” 赵宸从被绣工折磨中缓过来,想了想说:“是要去谢家密库中偷一份物证。” 反正现在不说,到时候他也会知道。 这么想着,她干脆又扯道:“项怀玉也陷进了假银票案,老祸害为了保儿子,狠心卖了孙女儿,自己疼得一病不起,我瞧着可怜,想帮一把。” “你没看见,那老祸害头发全白了,再没有上次绑我遛弯儿的嘚瑟样儿了。” 她倒是真的走了心,“他其实对我不错,小时候我惹了祸,他还暗中帮过我,这京里对我有好心眼儿的没剩几个了——” “他这么舍不得金书铁卷?”孟雍蹙眉问。 赵宸没多解释,只是道:“现在只要把物证偷出来,让谢家没了要挟的把柄,依依就不用嫁了,老祸害心一宽,也许能挺过这场病。” 见她眼中温软一片,孟雍也柔和了些,“好,三天之内,我会把东西给你,记得说话算话。”说着,一指白袍。 赵宸忙点点头,眉眼齐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又讨喜。 孟雍看着看着,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倏染了几分红尘人气儿。 “殿下,渝王殿下来了。”双喜话音还没落,孟雍那抹笑就僵住了。 他转了转眼睛,重新躺回竹椅上,还把绣到一半的白袍盖在了自己身上。 赵宸也不理他那副样子,直接迎了出去,带着渝王去了侧院。 心眼太小,还是别碰面的好。 “怎么样?有进展吗?”没等落座,渝王便直接问。 赵宸看着他的模样,忽然笑出声,挤眉弄眼地道:“怎么?着急了?” 渝王眼底松了松,一揉她脑袋,“取笑哥哥很好玩儿?”倒是没解释什么。 这下赵宸更开心了,不等他再问,便一口气把经过都讲了一遍。 她邀功道:“这回我可算是尽心尽力了,以后要是…你得多请我喝两杯才行。” 渝王笑了笑,这才轻声道:“多谢你了。”一顿,“人证查出来交给我处理吧!我、我也想做点儿什么。” 赵宸本不想他掺和进来,可见他眼中坚定,也只好点头应下。 “这事儿你别太怪项家。”她想了想,思索着说,“我觉得还是有什么隐情的,不然项怀玉也不会为了前程,便舍了女儿的终身。” 渝王默然点点头,眼底却还是沉着。 片刻,他问:“孟雍怎么会好心帮你?” 赵宸下意识暗自缩手,“他这个人其实…其实还可以。” 总不能说‘你有个幼稚的堂弟,非让我绣花’。 渝王也没多心,犹疑着还是说:“找机会告诉她一声儿吧,好让她能宽宽心,不然优思过度总是伤身的。” 赵宸睨着他,啧啧了两声:“真是男大不中留了。”一顿,“放心,等人证物证都有了眉目我就去和她说。” 事情有了进展,二人心里都松了不少,兀自谈笑起来。 欢欣的笑声拐着弯儿地飘进主院,令不自禁竖着耳朵的那人更不开心了,又是一裹白袍,闷着脸翻了个身。 ……… 是夜,积云遮月,乌漆墨黑。 赵宸着了一身夜行衣,窝在谢家老宅一角,一动也不动。 这已经是孟雍应下后的第二天夜里,张三却还是没有现身—— 她觑起眼睛遥望着密库。 昨晚她暗中去研究过,发现以自己会的那点儿皮毛,连个缝儿都别想打开。 那张三到底能不能行… 一丝极轻微的响动忽然传来,一个黑影手持一物出现在她视线中。 忽有一阵异香,赵宸忙屏住呼吸,却见暗处的几条狼狗,以及附近巡视的谢家子弟,同时倒在了地上。 黑影又等了片刻,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向密库。 弯腰躬身像回家开门般,几下便取出钥匙,打开密库大门走了进去。 赵宸瞪圆眼睛一琢磨,无声跳下墙檐摸了过去—— 。顶点 第125章 不只会惹祸 - 嫁祸为夫 - Z金 翌日,日上三竿。 赵宸睁开毫无睡意的眼睛,对外面叩门的人道:“进来吧。” 孟雍捧着白袍走进,坐在床边后,自怀中摸出那份物证。 “东西偷回来了。”他说着把白袍搁在赵宸身上。 赵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真的只绣好这个就可以了?” 她总觉得不会是这么轻易。 为了防着孟雍拿到东西坐地要价,她才想着去劫张三、黑吃黑… 可昨晚实际的情况—— 见她出神,孟雍摇头失笑:“放心吧,你绣好袍子,在下就把东西给你。” 赵宸眼珠子随着那份物证转来转去,忽然一下扑了过去,摁着孟雍把物证拽了过来,快速塞进自己怀里。 “等我回来就给你绣。”她大笑说着,爬起身裹上衣服就走。 倒在床上的孟雍笑了笑,这才缓缓起身,将被褥都叠好,又把白袍挂在一旁。 ……… 物证顺利到手,人证却出了问题。 “怎么会被人劫走?”赵宸皱眉问向渝王。 渝王神情也不好,“昨儿晚收到你的消息,我的人便动手…后来回返时,有一群黑衣人埋伏在半路…” 赵宸越听眼中越古怪,最后只剩一片无奈。 原来昨晚暗中去黑吃黑的,不止她一个—— 武王府。 老树下躺着的人一见赵宸走进,便睁开眼睛笑吟吟地看向她。 “你把人证弄哪儿去了!”赵宸俯身摁在竹椅上,盯着他那张笑脸直磨牙。 孟雍慢条斯理地给她抚了抚衣襟,这才笑着说:“殿下,袍子给你挂在床边儿了,绣的时候小心些,别再扎到手。” 赵宸拍开他的手,“不都答应给你绣了嘛,干嘛还要去多此一举。” 孟雍收了笑,“那你为什么要找他帮忙?他去帮你处理人证你就放心了?”一顿,“反正现在人是我抢回来的。” 赵宸看了他几眼,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你这人真幼稚,这事儿不是我去求二哥的,你别在这儿闲着瞎琢磨了。” “那他献什么殷勤?”孟雍微微阖着眼睛,隐着难藏的厌恶。 赵宸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这样他许就不会捣乱,说不准还会帮忙促成。 “咳,二哥该纳王妃了。”她语重心长,“咱们这当弟弟的,总得帮一把不是?要知道,好姑娘都是抢来的…” 孟雍掩下惊讶,轻问:“那你和他——” “只是小时候的交情,兄弟。” 孟雍想着那袭红披,虽不情愿,但却道:“放心,沈三昨儿晚就把人证杀了,脑袋现在差不多已送到他府上了!” 赵宸这才松下心,直起身笑着说:“这事儿要是真成了,请你喝喜酒!” 见她眸中纯粹,孟雍才缓了缓,拉住她道:“世安,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现在兵权还没定下,暗处风波才起,他看似风光,实则危险难测。” 他认真道:“不管你们交情有多好,也不要再为他犯险,保全自己最重要。” 赵宸心里起了担忧,人也跟着有些意兴阑珊,坐到一旁,“渝王也是你堂哥,你想谋划兵权,完全可以跟他合作,为什么非选逍遥侯?” “难道在你看来,逍遥侯比自己堂哥还亲近?” “亲近…”孟雍笑了笑,“世安,没有什么亲近,我只是孟雍——” 只有一个同伴。 赵宸默然片刻,低低道:“那就各凭本事吧!” 说着,起身走了。 孟雍蹙眉看着她的背影,最后还是摇摇头,重新躺回竹椅上,并吩咐不见客。 ……… 一路到了卫国公府,赵宸才压下心里的思绪。 屋内项依依同样面带病容,却还是在旁侍疾,悉心地为老卫国公晾着药汤。 “武亲王。”她盈盈见礼。 赵宸摆了摆手,坐到床边拍了拍装睡的卫国公,“行了,这跟我拗什么劲儿,我不是来给您添堵的。” 见他不吭声,赵宸直接摸出物证,展开放在他脸前。 “多大点儿事儿?还真能把人逼死不成?”她又好气又好笑,“宽宽心,多活两年儿,一群好儿孙都等您盼看着。” “你——”卫国公凹下去的眼眶有点红,急问:“你怎么得来这东西的?是不是又惹什么祸了?你说你,嫌小命儿长了?” 赵宸替他顺了顺气,“放心,玩儿阴的谢时明能比过咱?叫人去偷的,他理儿亏,不敢声张。” “人证也只剩个脑袋,您呀,宽宽心,世安不只会惹祸。” 卫国公眼眶愈发红,憋了半晌才闷声道:“小世安,我项冉一辈子没谢过人,这回,项冉代项家上下——” 说着,就要拱手来拜。 “可别介,您还是留点儿劲儿,咱先把亲退了,也好让依依能安心侍候您。”赵宸轻笑着扶住他,看向似乎明白了什么的项依依。 片刻,赵宸又坐好,想了想才试探问:“国公,金书铁卷是不是出了问题?” 卫国公有些颓然,沉默良久才低低道:“旁人都当老夫这些年是有所依仗,才会四处张扬,什么也不怕。” “可老夫就是太怕了。”他缓下绷紧的肩头,“生怕安分下来,惹了什么疑心,老夫实在不敢大意啊!” “他谢时明威胁老夫,自觉老夫舍不得那破玩应儿,可什么能抵心头肉?”老头苦笑看向项依依,“丢了那玩应儿是全族掉脑袋的大罪啊!” “爷爷不忍心你…可、可——”他说不下去了。 项依依垂泪跪在他床前低声安抚。 赵宸在旁看着,忽然想起太后的金玉钗。 当时是卫国公在松竹斋收下了东西,又拿那东西跟她讲条件—— “金书铁卷不会也是十三年前丢的吧?”她眼底满是怪异。 卫国公一抹眼睛点点头,咬牙道:“那个毛贼偷了内宫后,还顺路洗劫了好几家重臣府邸,也在老夫这儿把那破玩应儿给顺走了!” “老夫查来查去,只查出钗子来!” 赵宸无言看向那纸物证。 这还真是因果循环。 十三年前,张三偷了金书铁卷;十三年后,又偷回物证替项家解了围。 她想着昨夜看见的那个人。 那个张三—— 安抚好卫国公后,赵宸示意项依依跟她出来。 “收好,他说让你保护好自己。”她很嫌弃地掏出一把匕首,塞给项依依。 送女孩子,怎么能送这种东西? 项依依怔怔片刻,忽的笑了,垂着泪珠的眼睫弯弯如月—— 。顶点 第126章 你可真高明 - 嫁祸为夫 - Z金 辛勤的耕种意味着收获。 没过几天,谢家与项家的议亲便草草收场,让听闻过的人都只觉莫名。 而那个费心里外折腾的人,此时却正皱着脸看向床边挂的白袍。 珍贵的雪白布料上,歪七八扭地红绣只有一半,粗劣的让人下不去眼。 赵宸撇撇嘴,犹疑片刻,还是没好气地拿过,又找出绣花针,接着绣了下去。 还是给绣好算了…省的又闹什么幺蛾子! 这么想着,一针一线中,她倒真的多花了几分认真。 而院里的孟雍则看着她紧闭的房门,兀自笑了又笑,悠哉哉地安静等着。 正在最祥和的时候—— 一阵有些急的脚步声响起,迎春大步进了院,径直奔向主房,一叩便走进去。 孟雍刚升出些不满,苏烟也走了进来,附在他耳边低低汇报起什么。 片刻,他眸中发沉地坐起身,正想说什么,主房门却倏地打开。 赵宸一瘸一拐走出,脸色沉得如骤雨将至,手上那袭白袍被她攥得狠狠皱起。 她停在他身前,冷冷俯视着他,勾唇笑道:“你可真高明!也真狠心——” 白袍自她手中掉落,摊在地上时,其上未完的红绣间,几滴血迹愈发刺眼。 匆匆离去的脚步带起些细尘,飘忽忽地落在那件白袍上。 孟雍垂眸看着,浅浅笑了笑,弯下身把袍子拎起来,手指抚在那几滴血迹上。 “查——”他声音幽冷。 苏烟神色复杂,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 长街上,武王府的马车迎着满城劲爆的传闻,碌碌驶向渝王府。 可还没等到地方,便远远遇上策马疾驰的渝王。 乌驹踏尘跃长街,银甲红披黑云绣。 赵宸忙探出身去唤:“二哥!” 渝王闻声看来,三丈外勒马收僵,马身半立却撼不动他身形半分。 “你这是要做什么?”赵宸走近急道,“你先别冲动,咱先去——” “她进宫了。”渝王遥遥望向宫城方向,“要去自证清白,叫女官验身…” 他声音有些颤,紧紧攥着马缰,“世安,我不能让她无辜受辱。” 赵宸强压下眼底的震动,快速扯住马缰,手掌顿时被磨开皮肉。 “你先等等,你现在去了也没用。”她急急道,“先下来,把事情说清楚。” 强行将渝王拉下马,又拖到马车上,赵宸才稍稍平复过来。 “你和项怀玉还有依依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她问。 京中流言一朝忽起,只半日便传得沸沸扬扬。 渝王觊觎结义好友的女儿,并在三年前就有了苟且,项、谢两家的婚事,也是他暗中在其间作梗,这才会不了了之。 一夕之间,倾盆脏水都泼在了渝王身上,将他从好男儿传成了下作之辈。 而这一切竟都有人证实—— “项怀玉和我五年前在军中相识,后结为好友,依依…她三年前去台州看望项怀玉,遇上水寇,当时我正巧受邀去台州营,路过便救下了她…” 他声音哑得可怕,“当时确有一夜独处,但我二人并未逾矩,不想那时竟落进有心人眼中,今朝被人传了出来。” 赵宸陷入沉默。 难怪项依依那般女子,会倾慕渝王至此,原来是早有渊源。 至于时机这么凑巧,免不了是三皇子知情后,在其间使了手脚—— 她咬了咬牙:“依依现在应该已经进宫了,你去也拦不下,走,咱们去项家!” 卫国公府。 得知渝王求见,整个项家都沉了下来,病体未愈的卫国公被人搀扶着走出。 “渝王殿下还嫌不够累及我项家?”老国公青着一张脸。 兵权争夺,他自然明白这是有人在针对渝王,项依依不过是被无辜牵扯进来。 而这位弱女子,在外面听闻流言后,竟连家也未归,孤身入宫—— “行了!”赵宸无奈止住他,“事儿都出了,埋怨有什么用,想想怎么解决。” 卫国公看见她,神色倒是稍缓,可还是沉着脸。 女子清誉哪儿是好让人传的? “项怀玉呢?”赵宸四下一打量,皱眉问。 卫国公沉沉答:“听说依依跑去了宫里,他去追了,估计也追不上。” “老祖宗会让人周顾着依依的,您别太担心。”赵宸安慰了一句。 这事儿现在倒还不算太糟。 只怕连三皇子也没想到,项依依一介弱女子,面对蜚语时能有这样的应对。 得了女官亲验,证实清白之身,也便为渝王洗去了近半的污名。 而另一半—— 一直没说话的渝王,忽然撩袍拜倒,“老国公,此事都因晚辈而起,累及依依是晚辈过错,您是打是骂晚辈都认。” “破坏姻亲之事,晚辈会承担,觊觎便觊觎。”他微微抬起头,“晚辈稍后会进宫请旨,求娶依依,望您允准!” 说完,深深一礼。 堂中人都愣住了,怎么也没想,渝王竟会在这时求娶。 毕竟最好的处理应是,证明清白后,再不要有牵扯,这样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片刻—— “好你个小祸害!”卫国公扒下鞋子就扔向赵宸,“敢情你这番折腾,是帮人打依依的主意!老子今儿非抽你不可!” 赵宸皱着脸躲开,“您先冷静冷静。”说着,一拉渝王,压低声音,“二哥,现在不是提亲的时机,你这不是自己认了污名?” “你和项怀玉是平辈相交…谢、项两家又才莫名终止议亲,你这个时候求娶,不是摆明这事儿跟你有关?这让别人怎么看你?” 赵宸虽有不忍还是劝:“你和依依的事儿,还是从长计议吧!” 渝王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那个女子能为他做得如此,他又怕什么污名? 从长计议…说白了就是辜负。 想着那道纤细身影,他柔和一笑:“世安,不怕,好姑娘都是抢来的!她就是我破坏婚事抢回来的!能抢到,知足了——” 他再拜,“国公,晚辈是真心实意想求娶依依,望您允准!” 正在此时,堂外现出一道纤细身影。 她停在院中,怔怔看着跪在堂中的渝王,想要说什么,却哽了又哽。 “赵津,你不怕人说你,我还怕人说我女儿呢!”项怀玉沉脸大步走进堂中。 。顶点 第127章 受小婿一拜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蹙眉看着这一幕。 即便渝王舍得下清名,也还有他和项怀玉之间的结义之交。 求娶好友的女儿—— 渝王缓缓起身,面向走到身后的项怀玉,一礼:“怀玉兄,你我曾同阵对敌,更是生死至交,几次危难,你我都是一同闯过来的…” 项怀玉眼底动了动,可面上仍丝毫未缓。 昔日的同袍兄弟,如今竟觊觎自己女儿,这让他实在接受不了—— “你有个好女儿,好到让我想把她抢回家!”渝王朗然笑望项依依,“若我负此佳人,又何谈立足世间?又何敢称大丈夫!” 他朝项依依伸出手,眸光落在她手中紧攥的匕首上,笑容舒朗,满含着安抚。 项依依看着他,本迟疑的眸中,倏地定了定,快步走来,将匕首放在他手上。 赵宸忽然明白了什么,眼中隐隐有些古怪。 “项怀玉。”渝王缓缓抽出匕首,拎起自己一角衣袍,笑望着他,“不负佳人,那便只有负你这兄弟了!” 在项怀玉的愕然注视中,刀锋猛地划过衣袍,一角青袍缓缓飘落。 “今日我便与你割袍断义,过往恩情一笔勾销,自此再无兄弟情分!”渝王说着,撩袍拜倒。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赵津一拜!” 看着项怀玉的表情,赵宸暗暗一嘬牙。 好友变女婿—— 项怀玉脸上黑成一片,看着跪在身前的渝王,肩头气得一个劲儿发颤。 “小婿今后定会待依依如珍似宝,望岳父大人成全!”渝王再拜。 “你想也别想!”项怀玉自牙缝里挤出一句。 “父亲。”项依依轻唤着跪在渝王身旁,“女儿这些年从没违逆过您与族中,更是事事都将族中放在首位,可这次——” 她伏地一叩,语声坚定,“望您能成全!” 赵宸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卫国公身边,拿胳膊肘一怼他,“差不多就得了吧!” 一老一少表情一致,都满眼怪异的皱着脸。 “哪儿找这么个乘龙快婿?”赵宸压着声音,“再者,亲事本就取消的古怪,现在有人愿意担下,您就偷着乐吧!” 她心不在焉地劝着,明显是在琢磨什么别的。 卫国公也是一样,看着像在听,心思却不知道飘去了哪儿。 良久,二人对视一眼,无声地交流过什么后,又都轻咳着转开。 “咳,都先起来再说吧!”卫国公眯着眼睛道。 项怀玉一见他这幅样子,便急道:“爹,您可别犯糊涂,这怎么行!” 卫国公一瞪眼,“老子干什么还用你教?”顿了顿,转向渝王,“殿下的心意,老夫看明白了,这样,你还是先去面见陛下。” “陛下要是同意了,咱再具体商量。”老头暗暗一觑赵宸,见后者悄然点头,心里才彻底松下,作势要送客。 赵宸几步走过,拦住还想说什么的渝王,“那国公便静候佳音吧!” 说完,带渝王行礼,出了卫国公府。 暗处各路眼线都随之注意到,纷纷将消息传递了出去—— 宫城,乾清殿。 楚皇正和谢端下着棋,听到通报后,落子,道:“传进来吧!” “拜见父皇。”渝王当先行礼,身后赵宸却无声。 直等楚皇望来,她才噗通一跪:“罪臣知错甘愿领罚,请陛下处置!”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多年来半分不改。 渝王猛地回身看向她,怎么也没想她会是这般打算的。 “父皇——”他刚急声开口。 “都是罪臣记仇,才破坏人家的婚事,害得流言中伤二哥,伤了皇家颜面…”赵宸停也不停地忏悔着。 “…罪臣也是想着,二哥老大不小了,又常年待在军中…这才又起了心思给牵红线,惹了祸是罪臣的错,您罚罪臣吧!” 这便是她和卫国公无声商议的,既然是乘龙快婿,那还是不要背负污名的好—— 楚皇看也没看她,眼中思绪流转。 皇子中,除了太子求仙、八皇子年幼,其余的都早已纳妃婚娶。 只有渝王年二十四还孤身一人。 其中缘故,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即便渝王注定无缘皇位,楚皇对他还是忌惮。 太好的不放心,太不好的又怕寒了渝王的心,这才一直拖到现在—— 渝王得了赵宸示意,迟疑后,伏地叩道:“父皇,儿臣想求娶卫国公府的嫡小姐为妃,也已与项怀玉割袍断义,望您能成全儿臣。” 楚皇看了他一眼,又一瞥神情不好的谢端,淡淡斥道:“胡闹,武亲王不懂事儿,你怎么也跟他一起乱来?” “便是谢、项两家的亲事已经取消,你也不该此时求娶,这成何体统?” 谢端胡子一颤,也听明白了话音,起身拜道:“回陛下,谢家和项家只是议亲,连定也未定过,于礼法上无碍。” 渝王拜道:“父皇,儿臣母妃早逝,一直孤身一人,如今实在是想成个家,在外征战时,心中也好有些惦念,望父皇成全。” 楚皇默然不出声,眸中静静也不知在想什么。 赵宸趁众人不注意,一扯谢端的衣角,紧忙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装哑巴。 谢端初时还有些不愿,可见赵宸一脸另有隐情,又看看楚皇,还是躬身出声。 “陛下,渝王殿下的确该婚娶了,卫国公府的嫡小姐,身份上虽稍有不合衬,但胜在其聪慧知礼,老臣以为,是对良配。” 他闷声说完,便拢袖不言。 “既然谢爱卿也觉合适,津儿又一意求娶,那此事便这样吧!”楚皇缓缓说道,“朕回头会知会皇后,让她主办这桩亲事…” 渝王作出感激,伏地一叩:“儿臣谢父皇隆恩!” “武亲王。”楚皇看向赵宸,“坏人姻缘、肆意妄为…你这祸是越惹越出格了。” “罪臣知错,甘愿领罚。”赵宸面无表情,“罪臣改明儿就去谢家负荆请罪,亲自给为善兄、给谢老大人赔不是…” 也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是她干的。 楚皇淡淡一瞥,轻道:“你能与津儿手足情深,朕还是高兴的,该怎么做不用朕教你,去吧——” 渝王留下请查流言之事,其余二人行礼退走。 出了乾清宫后,赵宸没理会闷头就走的谢端,而是快步出了宫,直奔自己府上。 这边事了了,府里可还有一个等她收拾—— :。: 第128章 还差睡一觉 - 嫁祸为夫 - Z金 武王府,前庭。 赵宸静静驻足,眼中有些犹豫。 初将听闻流言中伤的事,她的确下意识怀疑孟雍,毕竟她只和孟雍透漏过。 这才觉得自己的坦诚遭到背叛… 可这一番冷静之后—— 如果真是孟雍,他大概会做的更狠、更绝、更让人束手无策才是。 不动则已,动则雷霆骤雨… 赵宸揉了揉小脸,又搓了搓眼睛,细眉立起,直等装出一副怒发冲冠、红了眼睛的模样,才大步向主院东厢走去。 虽然不是他干的,但家风是时候该拾掇拾掇了。 东厢门被猛地推开,带起的一阵风吹得里头帘幔浮动不止。 赵宸毫不理会,径直闯进卧房,阴沉沉地看向床上静坐的孟雍。 青丝披散,眉眼惑人,脸上苍白毫无血色,寝衣大敞,似刚重新处理完伤口。 赵宸强自将眸光从他那莹白皮囊上挪开,一瘸一拐走过去,下意识避开伤口,猛地将他摁在床上,自己也爬了上去。 下一刻,一件外衣从她身上褪下,被她狠狠丢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孟雍这才开口,似有些不敢确定。 赵宸恶狠狠地咬牙一笑:“干什么——” 她忽然俯身埋在他颈侧,柔软的唇瓣自他耳畔落下,顿了片刻,才如野火燎原般向下,直到锁骨处。 柔软温热又带着决绝狠意。 孟雍彻底怔住,僵直着身体,眸光散成了一片。 赵宸毫不理会他,一手抚在他的腰身,一手撑在他身侧,唇自他锁骨处上移,路过他无意识滚动的喉、瘦削的下巴,停在他唇角边缘。 “不是喜欢吃醋?”她稍稍拉开距离,手上不老实地滑动着,“有名无实凭什么吃?今儿咱就成了这好事儿!” 她一把扯开自己的中衣,垂眸道:“情爱可不能光嘴上说——” 骤然俯身,直奔他绯红薄唇。 孟雍眸中霎时凝结,忽的偏开头躲开了她,同时一把抓住她不老实的手。 “你、你别乱来!”他声音极哑,透着许无所适从。 他怎么也没想,赵宸会忽然做出这种举动,一时脑中混乱不止。 “为什么不能乱来?”她又埋回他颈侧,语声缱绻,“你都和我许了终身了,都生死不弃了,还差睡一觉?” 温热的气息堆砌在颈侧,诡异的感受自那处蔓延全身。 孟雍强忍着推开她的冲动,稳着声音:“你我都是男子——” “男子怎么了?”她似笑了,语声轻而暧昧,“阿雍,男子又不是不能…” 孟雍心里泛起恶寒,下意识要把她推开,却被她掐住腰间的软肉,一下泄力。 “都谈到婚娶了,睡一起不是早晚的事儿嘛,提前些没什么的。”她声音愈发轻,停在他腰间的手又乱动起来。 孟雍实在忍不了了,内力涌动,本想把她推开,却快速朝向自己身下。 一声闷响,床塌了—— 他护着她坐起身,又紧忙松开手,拉开距离,脸上青白一片。 “世安,你想让我陪着,那我可以一辈子不娶妻陪你,但我不能真的和你…”他声音沉沉,“你我是兄弟,别再乱来了。” 赵宸勾唇一笑,垂眸整理了一下衣服,兀自起身,俯视着他。 “孟雍,你既当我是兄弟,那便有个兄弟的界限。”她幽幽轻说着,拾起外衣,“不要净做些让人误会的事儿,我这人容易当真。” “你不是断袖,别强迫自己,我这断袖也自有归处,不用你一辈子陪着,我可不想一辈子干看着又吃不着…” 她笑了:“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我现在两清,好好做兄弟,守好本分——” 孟雍眼中沉寂,默了又默,却无从去说。 他的确不是断袖,不能和赵宸名副其实,那确实也不该再耽误赵宸… 可想到这小东西以后跟了别人,又觉得—— “你放心,在下知道了。”他哑声道了一句,想了想,还是说:“这次的事儿,不是在下做的,你多想了。” 赵宸没再多留,拎着外衣一瘸一拐走出东厢。 “给孟先生换张床——” ……… 赵宸回房后,静静躺在床上,暗自平复着心绪。 孟雍不是断袖。 这点她很早之前便有所察觉,只是一直配合着他演下去罢了。 他既然借情来接近她,那无论目的是利用还是保护,都让她不得不防。 尤其在得知他是真正的赵宸,而且无论是武力、心机、势力…她都不及他。 他随时能杀了她取而代之,也随时可以卖了她布局谋利。 直到那次窥探到一丝他的真情实意… 他不会让她死,还会保护她,会让她安安分分的活下去,等他做完他的事,或是拿一辈子来补偿她这十一年,或是别的—— 可她却注定不能安分,全族的血仇日日夜夜都在催促着她,找出那个真凶。 那个害了他们,也害了老武王的真凶。 赵宸闭了闭眼睛。 不能暴露身份,也意味着,她不能明着去跟知道更多的孟雍合作,只能一边自己追查,一边小心地借机从他那暗探。 还要一直让他觉得她是无害的。 这次之所以把入戏的他惊醒,让他面对切实的情况,也是不想他因为混乱的情感,莫名伤害到她的同伴。 渝王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有力的支柱,这次若争到兵权,日后万一有变,他们也会有一份保障,不至于任人宰割… 兵权—— 赵宸眼底生出些冷光,思索着作梗的三皇子,以及心思深重的楚皇。 “春儿——”她轻唤。 卧房门被推开,迎春悄然走进。 “二哥去请查流言的事儿了,跑不了要和老三的人对上,你从今儿开始,便去暗中随护着他吧!有什么情况及时报给我…” 迎春一蹙眉:“那您怎么办?府上奸细还没找出,还有个不能尽信的孟先生,您的安全属下不放心。” 赵宸笑了笑:“还有韩烽在,奸细——奸细是用来监看的,不是用来杀人的,放心去吧!保护好他才是紧要。” “春儿,咱的仇不能空口白牙的报,血债,总是要血偿的——” 迎春默然,下意识顺着半开的后窗,望向忠烈园的方向。 片刻,他躬身一礼,默默退出了房间。 :。: 第129章 如来的影子 - 嫁祸为夫 - Z金 第二天,午后。 赵宸一手拎着荆条,也没坐马车,一路晃荡着走到谢家,引得路人侧目不已。 到了谢家门前,她并未去递拜帖,叩开大门便提声喊:“谢老大人、为善兄,本王来负荆请罪了…” 门役阻拦不及,见四下跟来不少看热闹的,忙将赵宸请进,又把门死死关上。 刚下值的谢端还穿着官服,闻声匆匆自偏廊处走出,一看见她这幅模样,又听到门外的议论纷纷,脸色顿时难看得无以复加。 “你这到底是来赔罪,还是来让我谢家贻笑大方的?”谢端沉沉斥问。 谢亦章自他身后探出头,一脸想说又不敢说,只一味使眼色,示意赵宸收敛。 赵宸把那捆荆条扔给韩烽,也没看谢端,而是问向谢亦章,“你爹在哪儿?” “还、还没回来。”谢亦章低声答。 “行了,别在这儿跟我瞪眼睛,去里面儿,我给你解释。”赵宸对谢端说着,自顾自跨进前堂。 谢端挥退下人,又赶走谢亦章,这才跟了进去,青着脸坐好。 “武亲王,昨儿在御前,老夫不是帮您,也不是帮渝王,是瞧出来陛下意动,想让老夫出头表态,促成婚事…” 他倒是直接,“项家在朝上势弱,渝王自个儿愿意结亲这种人家,对陛下来说最好不过,只是碍着老夫的脸面,才那般作势——” “脸面?老谢,你把你这张脸看得太重了点儿。”赵宸隐有冷笑,“陛下那是给你台阶下,好把你儿子的过错给圆过去。” 她冷眼看着谢端,“你儿子背着你干得那些好事儿,你自个儿不清不楚,咱们这位陛下可是心里有数…” 她将谢时明威胁项家的事大致说了说。 “渝王是太子一系的梁柱,你谢家又是太子母家,陛下是不想你们闹得难看,不想渝王因为亲事,对谢家生怨,这才逼着你当面撮合。” 她看着脸色铁青的谢端,“陛下是护着谢家,是护着太子和渝王的情谊。” 谢端默然过后,气得老脸直抖,扬声唤人将谢时明叫回来。 “今儿我上门儿来,也算是陛下的意思,一来大张旗鼓替渝王把污名担下,让他继续在兵权争夺中占着上风,逼老三动作…” “谢家跟着丢这回脸也算个教训。”赵宸淡淡说着,“再来就是把内情告诉你,平时糊涂点儿没什么,但这个节骨眼儿,可别给太子拖了后腿。” 她拨弄着杯盖,“陛下虽因太子周护着谢家,但对分不清里外的,可没那么多耐心,老谢,要是陛下替你管儿子——” 堂外,谢家老大谢时明一身御史官服,冷冷望向堂中的赵宸。 “孽子!”谢端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攥着茶盏扔了过去。 谢时明没有躲,任由茶水混着碎瓷片溅湿官服下摆,大步走进堂中。 “武亲王真是好手段!”谢时明淡淡道。 赵宸抬眸看着他,“不比谢大人,什么人都敢去合作,也不怕教人卖个干净。” 那夜她在谢家密库并非一无所获。 张三偷走了项怀玉的罪证,她却暗中取走了另一份东西。 也是这份东西让她明白,项怀玉的罪证并不是谢时明查出来的,而是有人和谢时明做了交易。 以项怀玉的罪证作为交换,换的则是谢时明身为御史,追查的另一桩案子。 而那桩案子牵扯的人,便是前肃州指挥使、现任辽东总兵的高廉—— “父亲,儿子晚些会向您解释的,您先回房吧!”谢时明冲谢端躬身一礼。 谢端还想要说什么。 “老谢,事儿已经出了,陛下也没有追究的意思,现在你心里有数就行了。”赵宸轻声说着,“婚事交给皇后操办,也算是谢家尽心了。” 谢端冷哼一声,拂袖就走,明显是要去商议处置谢时明。 堂中重归寂静,余下的二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而是都默不作声的思索着什么。 “倒是小瞧了武亲王。”良久,谢时明冷声道,“谢家密库传承百年,从未被外人踏足,更别说无声无息自内盗走东西。” 他微有审视的打量赵宸,意思明显至极。 赵宸稍稍出神,不自禁想起那个张三,轻易的如同回家开门…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追查高廉的?”她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问。 谢时明查到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不过是高廉涉嫌受贿,与假银票案的主谋贾涪有些勾结云云,都不过是表面。 只怕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些琐碎背后牵扯的是什么—— 见他不出声,赵宸继续道:“应该不是高廉自己和你交易的吧,他远在辽东,又没机会接触假银票案,哪儿来的项怀玉的罪证…” 应是高廉背后的人。 也是那个切实明白,高廉如果被牵扯出来,很可能会引出楚魏之战蹊跷的人。 或许就是那尊端坐暗处的如来—— 这么想着,她的声音有些发沉,“谢时明,到底是谁出面和你交易的?” 谢时明冷眼看着她,“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谢、项两家的联姻你要掺和,渝王的事儿你又百般帮衬,现在偷了在下的东西,还来质问在下…” “武亲王,谢家诸般避让着你不是怕你,你也不要自恃什么,无故来招惹。”他满含警告,“这京城里,安分的人才活得久。” 赵宸垂眸笑了笑,“谢大人,你以权谋私暂且不提,陛下不计较,是因为他以为项怀玉是你查出的,又清楚项怀玉的罪名不算大…” “本王也不过是好意奉劝,你最好想想,那人是不是故意和你交易,故意引着谢家和渝王交恶,想要让太子失去渝王这个左膀右臂…” “不要被人当枪使,害了自己倒没什么,牵累了太子,你便是谢家的罪人。”她缓缓起身,一掸衣襟,“谢时明,谢大人,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一瘸一拐走出谢家。 “暗中盯着他,不管他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都要回来报给我!”临上马车,赵宸低低对韩烽吩咐。 第三人…如来,她终于摸到了对方的影子。 。顶点 第130章 盯上高廉了 - 嫁祸为夫 - Z金 回到府中时,已是天晚时分。 盏盏烛火透着安宁温馨,也让赵宸翻覆的心里静了些。 “殿下快洗洗,秦娘今儿做了鸡腿…”双喜端着水盆迎上前,絮絮含笑说着。 她跟着笑了笑,胡乱地抹了把手脸,正想说什么,东厢的开门声便响起。 孟雍披着件天青色的外衣,静立在半明半暗的廊下,好看的眉眼微含着疏淡,有一会儿也没开口说什么。 赵宸也没在意,对双喜道:“院儿里置张小桌吧,今儿不去和你们一起吃了。” 双喜暗觑了孟雍一眼,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应下。 月牙高悬中天,将将绽绿的老树底下,一张置菜的小桌,两个隔桌对坐的人。 “你这般上门将事情担下,免不了被谢时明记恨,加上担心自家密库,他很可能会起对付你的心思。”孟雍看着埋头扒饭的赵宸。 赵宸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张三果然没有告诉他那夜发生的事—— “放心,昨儿我也算跟陛下表了态,会站在太子一方,加上这次是帮二哥…”她笑着说,“谢时明不会傻到接着得罪二哥的。” 她又扒了几口饭,“而且这事儿老谢也知情儿了,会多心留意着的。” 听她这么浑不在意,孟雍似在思索什么,好一会儿道:“世安,别大意,你虽是亲王,但不代表没人敢对你下手。” “被触及利益的人,什么都做得出,你不要让自己威胁到那些人——” 赵宸忽然抬眸一笑,“那些人?第三人吗?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想来你是有信心能护住我的,这我还担心什么?” 孟雍怔了怔,对着她那双干净的眸子,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行了,多吃点,还指着你护好我这条小命儿呢!”赵宸笑着把半盘子鸡腿推给他,兀自起身回了房。 孟雍默然看着,片刻,忽的弯下眉眼笑了笑。 ……… 三天后。 “辽东起了匪乱?”赵宸蹙眉看向渝王。 这三天中,谢时明除了日常上朝、上值,再没去过其他地方,也没和谁接触。 倒是很稳得住被她挑起的疑心。 她本想着,谢时明这里要是拖得太久也没消息,那就直接从高廉那边着手。 可写信邀高廉借述职进京一叙的渝王,却在昨夜收到了回信—— 渝王点点头:“高廉说,辽东最近匪乱成患,他身为总兵,实在走不开,邀我有时间可以去辽东做客…” 赵宸思索着眯起眼睛,喃喃道:“高廉远在辽东,怕未必知道自己惹了麻烦,替他解决麻烦的人,应该也不会告诉他。” “毕竟要是让高廉生出不安,他很可能会做出什么举动自保,恐会不在掌握,要是高廉对麻烦不知情——” 渝王想了想道:“如今我风头正盛,高廉应不会拒绝和我来往,要么是辽东真的起了匪乱,要么就是有人拦住了他。” 赵宸默了片刻,轻问:“能查到高廉有没有请命进京述职吗?” 渝王道:“高廉现在隶属于庄亲王麾下,这事儿咱或许可以找翰卿帮忙,高廉要是曾请命述职,文书应该还在庄亲王那儿。” 赵宸不自禁有些抗拒。 对于赵翰卿,她到现在都觉得看不清、摸不透,满是些似是而非。 说亲近谈不上亲近,说生疏又谈不上生疏。 可对方又没少帮她,虽然也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但到底是份情谊—— 见赵宸半晌不吭声,渝王有些奇怪地问:“你这是不相信他?” 赵宸下意识反问:“为什么相信?”一顿,“人心难测,那么容易相信谁的话,我这把骨头早不知埋在哪儿了。” 渝王沉默了很久,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大概不知道,小时候你腿受伤后,那些小孩子暗里总不免有些恶言恶语,起初我本想私下教训他们,后来是翰卿——” 他忍不住摇头笑了一声:“翰卿是个早慧的,温驯知礼,待人和善,唯独那次和人打了个头破血流,到侍卫拉架都死活不撒手…” “当时我觉得奇怪,便一直暗中注意着他,后来…你还记得昌源公主的小儿子吗?”他温声问。 赵宸默然点点头。 儿时学堂里总有些小霸王,喜欢欺负些家世不如他们,又不攀附他们的。 比如朱礼那个结巴、腼腆的小胖子,便是他们最爱欺负嘲笑的对象。 她也因为这个,和那群小霸王打过无数次架,后来她瘸了一条腿,他们便连合起来,明里挖苦暗里使坏… 当初最坏的那个,便是昌源公主的小儿子—— “他那次偷偷点着书库,还把你和朱礼关在里面,事后联合同伴扯谎,说是你自个儿胡闹…”渝王眼中泛冷,小孩子的恶意有时候比大人还可怕。 他顿了顿,“那次没有证据,不了了之,可没过几天,昌源公主的奸情便被揭破,驸马闹到御前…昌源公主被逐回封地,他也跟着被赶离京城。” 赵宸明白了什么,不自禁一抿唇。 那时她还小,倒还真当那是善恶有报,现在想来—— “和昌源有奸情的那位,是庄亲王府上副统领,那时我亲眼见翰卿暗中让人把证据送去给驸马…所以这些年,我对他倒还很有好感。” 渝王又揉了揉她的脑袋,“也以为你们会来往的不错,这才想着去找他帮忙。” 赵宸好一会儿没说话。 这些年她也是有些察觉的,但一来想不出理由,二来赵翰卿自己又忽远忽近,这才让她生出迟疑,很少主动去来往—— 片刻,她压下思绪,笑了笑:“是我想得太多,高廉是庄亲王的属下,这事儿总是绕不开的,而且暗处人明显察觉到了咱们…” 她扬眉一笑:“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查,也好让那人知道,我盯上高廉了——” 再不出手,可就要抓住你了… ……… 城东,太白居。 房门自内打开,一身月白常服的赵翰卿走出。 看见含笑的赵宸时,他半醉的眸中也隐隐透出些笑意,明艳眉眼愈发旖旎。 傲雪寒梅,盈盈独立,一派美不胜收。 赵宸挪开眼,笑着说:“堂哥要是还没醉,不介意世安再请你喝几杯吧?” :。: 第131章 怎么又是你 - 嫁祸为夫 - Z金 霞光映落湖面,橙红间鱼儿竞相追逐,湖边小亭里杯盏碰撞,清脆悦耳。 赵翰卿半倚栏杆,稍有醉态,倒少了些往日的老成,尤似三月绽开的红梅。 见赵宸又要起身斟酒,他笑着摆手止住,道:“要单是喝酒,那醉了便醉了,但要有什么其他事儿,还是清醒些好。” 醉意悠悠间,他笑得有些动人,视线掠过赵宸,微微露出探寻之意。 赵宸轻咳着坐回原处,斟酌问:“堂哥听没听说辽东起了匪乱?” 赵翰卿敛眸轻笑:“这种事儿我向来都不会留心,你怎么忽然好奇这个了?” 见他不似敷衍,赵宸想了想,说:“高廉本受二哥之邀来京,后又传信儿来…倒不知是不是推脱,这才想着问问你。” “二哥如今正在关键之时,寻些支持是理当。”赵翰卿自顾自圆了赵宸的说辞,“回头我去问问,要是真有大的匪乱,总要上报的。” 赵宸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可什么也看不出,听他应得痛快,又道:“也想着别是有什么人,不愿二哥结交高廉,暗中使了什么手脚。” “现在这个时期,可一点儿风向都疏漏不得。”她说着,端杯饮尽,“高廉要是曾有意赴京,应会上递文书——” “世安,你和二哥关系很好。”赵翰卿微微坐直身子,没有问询只是陈述。 赵宸稍一愣,点点头:“二哥也是孤零零的,小时候不免和他走得近些,现在能帮着出点儿力,也算对得住这份兄弟交情。” “再说,朝上争斗我也摸不透,只知道依附太子,能得陛下多周护些。”她笑了笑,“世安胆儿小,还是更想保全自个儿的。” 赵翰卿敛低眸子默了片刻,笑着说:“你放心,回去后我就想办法翻阅文书。” 不等赵宸道谢,他继续道:“世安,真想保全好自个儿,还是离争斗远些,也离危险远些,你一向机灵,应该知道怎么做…” “酒我喝了,事儿有了眉目会通知你——”他将杯中酒饮尽,含笑起身走远。 赵宸微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收回视线,孤坐片刻,便走出太白居。 刚拐过街角,她的耳朵就颤了颤,唇角随之若有似无地挑起弧度。 居然这么快就有人暗随着她了。 她佯装不知,一个人在城东逛了几圈,更走了不少僻静处,可暗中跟着的人,却丝毫要动手的意思也没有。 半个时辰后,走累了的她只好踏着暮色,径自回了武王府。 ……… 收到赵翰卿的消息时,是第二天的傍晚—— 辽东确有匪贼作乱,但早已被压下。 高廉也确实递过文书,庄亲王应允其入京述职… 时间上和赵宸估算的也相符。 先送出文书,批复的消息送回辽东时,才起了什么变故,导致高廉改了主意,也在那时才写信回复渝王—— 赵宸正思索着,韩烽便大步走进院中。 谢时明终于有动作了… 她听过后,想了想道:“我叫旁人去探,你回谢府外守着吧!” 打发走韩烽,她一瘸一拐走回房间,翻出夜行衣换好,顺着暗道出了府,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 谢氏西郊庄园。 四下静谧,毫无人声,漆黑中灯火寥寥。 赵宸小心地摸到侧墙角,支着耳朵听了半晌,眉间不自禁一蹙。 谢时明很狡猾。 据韩烽说,今儿天色一暗,谢时明便出了府,当时是进了一间小茶馆。 可等韩烽摸进去时,却发现对方早不见了。 幸好赵宸之前眼馋孟雍的王蝶,想方设法去搜罗来了一只,这次交给了韩烽,他才得以跟着王蝶的示意,寻来这处西郊庄园。 然而等着他的,却是里里外外暗藏的好手,根本无法接近,还险些被发现—— 赵宸蹲在那儿琢磨了一会儿,一咬牙耸动着鼻子,沿着墙根摸索起来。 片刻,她嫌弃地捏着鼻子,无声扒开墙下的杂草,对着那个狗洞迟疑了一下… 等她摸进庄园时,身上已是脏兮兮的,还有些破碎。 她无心注意,快速掩进暗中,看着暗处隐现的紫衣护卫,眼中微有不解。 谢家世代崇文,极为瞧不上武夫,家中子弟多不曾习武不说,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护卫,日常府防都是靠楚皇拨派的亲军卫。 可这些紫衣人,却各个气息悠长、脚下坚实,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赵宸想了想,还是压下好奇,悄然向里面挪去,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生怕被察觉到。 将近一刻,她才摸到中庭。 眼见暗处的紫衣人虽少了,可质量上却更高,她有些犯愁地探头向里面瞄了瞄。 中庭一角,烛火晃晃,应该就是谢时明和人密谈之所。 她费力支着耳朵,迎风颤了又颤,可还是离得太远,连只言片语都听不到。 檐上、廊下、庭中…暗处都是巡视的紫衣人。 她窝在假山一角,狠狠心,还是悄然朝上面爬去,然而没爬出多远,上方便传出轻微的脚步声,随后一角紫衣现在她极近处。 她下意识一缩手,屏住呼吸紧紧贴在假石上,一动也不动地瞄着那角紫衣。 越来越近,连其上的暗纹都清晰可见。 赵宸定了定神,无声抽出腰间的短刃。 正在她全神贯注,内力暗提,随时准备出手的时候,那人忽然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她愕然过后,快速趁着空当,又朝上爬了爬,攀着假石边缘,挪到亮着烛火的那一侧。 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传入她耳中,虽不成句,可她也听出一个是谢时明。 另一个则很陌生,陌生到她思索良久,还是决定再靠近些。 “…谢兄…意外…兵权…”陌生声音仍断断续续。 赵宸暗暗一瞥,见假山上那人还是背对着她,这才缩着身子,自假山暗影处向廊下摸去。 忽然,假山上传来怪异响动,赵宸愕然回眸。 只见那个一直背对着她的人,一刀杀了另一个刚刚踏上假山,正要说什么的紫衣人。 血腥味散开之际,那人一跃到她身旁,低低道:“快走!” “怎么又是你!”她满眼晦气,一瞥周遭聚来的紫衣护卫们,撒腿就跑。 。顶点 第132章 要是现在跑 - 嫁祸为夫 - Z金 月牙藏进薄云间,忽暗的夜色里,那人仅露的眉眼幽寂惑人,隐隐透着凝重。 长刀凛凛森寒,斩开近前的紫衣人后,他快速向赵宸追去。 夜色如墨,紫衫翻飞,四处的紫衣人都被惊动。 赵宸完全顾不上理会身后的孟雍,脚下连点,直奔亮着烛火的屋中。 来都来了,不看上一眼,她实在不甘心。 可她不理孟雍,孟雍却紧着掠过,一把钳住她,“这边儿走!” 她气得一刀挥过去,仍继续朝屋内闯。 谢时明此时已走出,脸色阴沉,看向只露一双眼睛的赵宸,以及紫衣蒙面的孟雍。 “杀!”他沉声低喝下令。 赵宸冷冷一瞥他,身形暴起,狠踩着身前紫衣人的肩头,猛地朝他袭去。 今夜注定不能善了,倒不如擒贼先擒王。 谢时明未有慌乱,稍稍退后两步,冷眼回望着她,眼中杀意犹如实质。 赵宸提足内力,短刃抹过对手脖颈,鲜血喷溅染红夜色。 一个又一个紫衣人迎上,她身姿矫矫如豹,眼看就要接近谢时明。 谢时明见状不仅不退,反而森然一笑,对身侧持棍静立的紫衣女人一示意。 “梓囚,杀了他们!” 下一刻,那女人动了,动作快到一片棍影现出,紫衣才映进赵宸的视线。 赵宸不及多想,短刃猛提试图架住铜棍,同时在腰间悄然摸索了一把。 极为刺耳的对撞声传开,也令正帮赵宸周护身后的孟雍蓦地回眸看去。 铜棍被赵宸堪堪架在肩头三分处,正一点一点下压。 孟雍刚想帮手—— 赵宸咬牙一笑,将自腰间摸出的东西砸向梓囚。 一大团白色粉末散开。 梓囚下意识屏气后退,铜棍翻挑,狠狠砸在赵宸后背,将她打向紫衣人中。 赵宸喉间翻涌,踉跄几步迅速站稳。 见赵宸将要坠进包围,孟雍脚下一错,以一个极诡异的角度抽身,快速移到她身旁。 赵宸眼中染着浓郁血色,远远看向屋门口的谢时明。 “走!”见梓囚再次接近,她偏头朝孟雍低喝。 几个霹雳弹被她丢在地上,她一把抓着孟雍跃上假山,停也不停地向外冲去。 薄云散开,朗月映照。 庄园四处都是紫衣身影,皆向着二人逃窜之处聚拢来,离得最近的便是梓囚。 二人一个内伤未愈,一个刚被砸了一棍子,气息都有些急促不稳。 身后有袖箭射来,赵宸下意识扯开孟雍,一刀将箭斩偏,一时不由落后数步。 孟雍有些不解,可还是回身拉了她一把,带着她冲出中庭。 赵宸耳朵颤了颤,庄园外的打斗声传回,她不禁看了一眼孟雍,又朝后扔了一物,反手拉着他钻进前庭的回廊—— 待梓囚重新追过来时,四下已经不见了二人的身影。 她稍稍一拧眉,强压下不慎吸入的毒,对手下人示意几下后,悄然踏进回廊。 周遭除了自己人的动静,再无别的痕迹,梓囚拎着铜棍,一步一步朝内走去,听着萧萧风声,眼中警惕愈浓。 回廊幽深,到处都是茂密绿植,飒飒声响间微摇不止。 忽然,她眉目一凌,一棍抽向侧角,劲风将那片翠藤割得七零八碎,整个藤架在下一刻倒塌,一角夜行衣被压在下面。 梓囚看了两眼,神情愈冷,踏着一片狼藉,继续朝内搜寻—— 缩在暗处的赵宸,紧紧贴在孟雍身侧,一瞬不瞬地注意着她,眼中满是盘算。 此时孟雍的人就在庄园外,只要他们逃出庄园,便能和接应的人汇合。 可这个叫梓囚的女人,明显身手仅稍次于全盛时期的孟雍,不先把她解决了,他们怕是很难冲出这里。 又是一声轰响,赵宸布下的另一个假象被破开,梓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赵宸一皱脸,无言看了一眼孟雍,眼中微有询问。 孟雍默然片刻,透过缝隙看着已经不远的梓囚,轻轻点了点头。 一步、两步,梓囚渐渐离二人只余不足一丈的距离。 寒人刀芒乍然亮起,零碎飘飞的藤蔓中,孟雍身如鬼魅,长刀割开萧萧夜风,袭向近前的梓囚。 赵宸猫着身子紧随,乌黑短刃泛着诡异暗红。 梓囚双臂被震得微微一颤,不禁稍惊地看向蒙面持刀的孟雍。 一阵激烈碰撞声中,赵宸忽然起了贼心思。 要是现在跑—— 念头转瞬即逝,赵宸暗骂晦气地握着短刃急速一刺,半个短刃被她扎进梓囚腰间。 与此同时,她也被梓囚一棍子砸倒。 正在她满眼迷糊时,后脖领忽然被人抓住,快速移动的迎面劲风,令她稍稍清醒些,吃力地挣扎了几下。 “不想死,别乱动。”孟雍气息极度不稳,掩面的紫巾尽数被染红。 刚才趁赵宸得手,他用了十足力才伤了梓囚,让她暂时无力再追,这才脱身。 周遭到处都是紫衣人,孟雍拎着赵宸不停躲闪,悄然向着前院的墙边摸去。 赵宸被勒得满面涨红,强忍着给他一刀的冲动,连连摆手示意自己能行动了。 待被松开时,她瞬时窝到树丛一角,强压住粗重的呼吸,这才瞄着拧住一名紫衣人脖颈,无声将其拖过来的孟雍。 树丛中,孟雍快速扒下来死人的紫衣,并扔给赵宸,示意她换上。 赵宸愣了愣,还是摇摇头拒绝。 要是和孟雍一样扮成紫衣人,那她脸上缠的那些遮掩便都要去掉… 她今天可没易容—— 孟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威胁之意极明显,似乎下一刻就会动手。 赵宸无奈比划几下,意思是自己有办法,之后便猫着身子示意孟雍跟她走。 四下都是紫衣人,一路上赵宸和孟雍几次出手,才终于来到墙角暗处。 孟雍半靠墙上急喘几口气,暗觑着远处快搜来的紫衣人,握刀的手又紧了紧。 刚缓过气的赵宸一手拉住他,一手扒了扒墙根,微有显摆地指了指那处。 孟雍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一瞬挪开,仰头继续打量墙檐,似有什么别的打算。 赵宸没好气地一怼他,瞄着已经快搜来的紫衣人们,强行将他摁向那个,她进来时爬过的狗洞—— 。乐文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33章 你在查什么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卡住了。 这是赵宸没估算到的。 毕竟孟雍一直看着都很瘦,身段好得她都及不上—— 暗暗瞟了一眼远处,赵宸一咬牙踹了过去,见孟雍大半个身子出去了,才狠心拿着短刃在洞的边缘凿了几下。 声响传出,附近的紫衣人被惊动,快速朝这里聚来。 赵宸不管不顾又踹了孟雍一脚,等他出去了,才快速朝洞里钻去。 这边她刚钻出去大半,身后便有紫衣人赶到,一刀斩向她。 一瞬之间,她下意识抬眸看向蹲在墙根的孟雍,只见对方看上去冷漠至极,完全没有要帮手的意思… 不该对这白骨精起善心的—— 忽然,孟雍一把抓住她的脖领,倏地朝外一拽,墙那边刀刃斩在地面的同时,她整个人也被拖了出来。 正在她还没反应的时候,孟雍站起身,手指抵在唇际,打了一个嘹亮的呼哨。 声调奇异,传出极远。 “轰”的一声炸响自远处传来,一片火光霎时腾起,庄园一侧被火药炸塌。 赵宸整个人都惊住了,怎么也没想孟雍居然闹这么大。 她快速爬起来跟上他,迟疑问:“你刚才是准备趁乱出来?” 孟雍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拂了拂身上的脚印,一语不发地继续朝前走。 “你不是伤还没全好,跑来凑什么热闹!”赵宸低低嘟囔,“哪儿都有你…” 其实要不是孟雍在,假山时她大概就会被发现,也就听不见那道声音了,可要不是孟雍在,她完全可以靠口技—— 孟雍忽然停住脚,看着远处带人撤退的沈三,声音毫无温度,“你死没关系,不要给你家殿下惹麻烦。” 赵宸怔住,直等他走远才回神。 她掩住眼底怪异,不再理会那片混乱,寻了个方向,闷头向着武王府赶去。 ……… 回到府中稍稍收拾,赵宸强支着要散架的身子,满心思索地披衣坐在院中。 半刻后,那道细瘦身影缓步走进月门,看见她时,沉寂的眸中不自禁缓了缓。 两厢对坐,一时无言。 “那什么…”赵宸轻咳着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派人去那儿的?” 孟雍默了默,“迎春和韩烽最近都不在府中,你出去时他们也没有随护——” “你派人跟了韩烽?”赵宸一挑眉。 “谢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尤其是谢时明,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监看他,但如果被他察觉到…”孟雍说着顿了顿。 “你那个暗卫的身手不算顶尖,一旦被擒总有供出你的可能,谢时明本就和你结怨,要是再得知被你探到隐秘,可就是死仇了。” 赵宸一时沉默下来。 这人今夜闹得这般大,应也是想把她摘干净,毕竟她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火药,哪儿来的火药—— 孟雍见她出神,想了想,还是疏淡地解释一句,“在下也是好奇那些紫衣人,想要探上一探,帮手只是顺带罢了。” 赵宸忽然笑了笑,眉眼弯弯如月,好一会儿才止住,“听说你爬了——” 孟雍回过神,转开话题,“你是要查和谢时明密会的人?” “你看见那人了?”赵宸收笑急问。 孟雍摇摇头,“在下混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屋中了。”一顿,“能被谢时明带去那儿,还动用了那么多守卫…” “世安,你在查什么?” 赵宸心中一凛,脑子也清醒了些,“还是那桩婚事引的,觉得有些蹊跷罢了。” 孟雍没追问,轻声道:“渝王和项家小姐的旧事,应该早就被人知晓了,这次不过是被翻出来利用,具体的在下已经让苏烟送去渝王府了。” 他似在笑,“算是为堂哥的婚事尽份心吧!” 赵宸无心去想这些,满脑子都是那个和谢时明密会的人。 一个她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 第134章 这是哪一出 - 嫁祸为夫 - Z金 “世安来了。”林篙看见停步廊角的赵宸,远远招呼道。 赵宸收了收心思,一瘸一拐走出,含笑向上首见礼,才转向那些起身的悍将。 “诸位将军免礼,今儿世安是晚辈!”她笑着说,随林篙入座。 那些悍将本就有些敷衍,见她这般随意,当即顺着坐回原处,继续闲谈起来,不过大部分人却仍暗自打量她。 老武王的遗孤… 有人不屑,有人惋惜,也有人一瞬不到便转开视线—— 赵宸似无所觉,听着耳畔的交谈,心思全都落在了角落处的高廉身上。 高廉年纪大概四十五、六岁,早年从军最先跟着的主帅,便是老土匪林玄朝。 后来入长明军,在楚魏之战中,任职肃州都指挥…直到林玄朝开始交归兵权,高廉也随之入了庄亲王麾下—— 那年边关的寒凉自记忆中漫出,也令赵宸眸底跟着结上一层霜。 肃州营的一场大火,烧干净了前线最需的衣被、粮草,深冬冻骨,单衣蔽体,每天早上都有人再也醒不过来… 她垂眸呷了一口酒,身上的冷意才渐渐消退。 酒宴酣畅,宾主尽欢。 军中汉子多爽朗粗豪,难得聚在一起,更似要不醉不归,连心有郁结的林玄朝,都被他们带动的捧坛大笑、连连畅饮。 赵宸一直静心等着,不时和林篙闲谈几句,直到—— “岳父,十七说要带我看看府上的虎园…我还是早点儿去找她吧。”她轻声说完,不等林篙答话,便悄然起身退出庭院。 ……… 一路走到花园,赵宸才借口打发走引路的仆从,闪身进暗处,悄然摸到客院。 醉酒的将军们都被安置在了这,也包括——高廉。 无声无息,她沿路避开家仆婢女,却竖着耳朵探听不止,耐心地逛了好几圈,才找到高廉暂歇醒酒的地方。 客院一角,赵宸打昏守门的仆从,将其藏在暗处,自己则绕到半开的后窗处,小心地向里面窥视了一眼。 高廉半醉半醒,倚靠着木榻,眼睛微闭,身旁倒是没人伺候。 赵宸又等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不是不让你进京?” 她极力模仿着那道陌生声音,可听上去却还是有些怪异与含糊。 正在她有些忐忑时—— 高廉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整个人好似瞬间绷紧,醉意也消失了个干净。 良久,他看向后窗处,一步一步走近,相隔三丈又忽然止住。 “林帅解甲,不得不来,稍后宴席散去,便告辞离京。”他声音浑厚低沉,说完便将窗关好,丝毫没有见面的意思。 窗侧,赵宸良久未动。 果然是有人拦住了高廉,而且高廉此次忽然进京,也没有告知给那人。 宴席散去便离京,这样的话—— 房前一丝极细微的声响传入她耳中,令她忙闪身绕过去,缩在房侧柱后看去。 不远处的偏廊上,一人着甲掩面,一手落在刀柄,鬼鬼祟祟地摸到高廉房间的侧窗处,摸出迷烟便要动手。 赵宸正思索着,眼睛却忽然一眯。 一声敲击的闷响,那人被打昏,另一个同样着甲掩面的人,快速将那人拖走,并丝毫没有掩饰动静的意思。 下一刻,房门倏地打开,高廉闻声满眼惊疑地走出,佩刀也抽出了一半。 周遭已然恢复静谧,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高廉却没有放松,静站片刻后,他大步向着聚客的庭院走去。 这是哪一出… 赵宸快速思索着。 有人来杀高廉,又有人出手相帮,并故意惊动—— 片刻,她压下思绪,闪身跟上已经走远的高廉,再次回到宴客的庭院。 —— “渝王殿下真是好酒量!”有人大笑着说。 赵宸脚下一顿,遥遥向院中看了一眼,便见渝王正坐在席间,还有—— “后辈和翰卿不请自来,倒是要请中山王别见怪!”渝王说着,举杯示意。 一身月白常服的赵翰卿同样举杯,明艳眉眼微微含笑,看上去极为旖旎动人。 林玄朝笑了几声,一味摇头,跟着饮尽碗中酒。 赵宸转开视线看向高廉。 此时他眼中的惊疑不仅没散去,还似多了几分,正暗自扫动着满院的宾客。 像是在找什么人。 赵宸想了想,还是没现身,而是静静站在阴影处看着。 片刻过后,高廉忽然站起,接过侍从递来的酒坛,近前单膝跪在林玄朝身前。 “林帅,末将本该多留下陪陪您,可一来家中有事儿,二来辽东总生匪乱,末将还是要尽早赶回去…望您见谅,末将敬您!” 高廉说着,仰头一口将那小坛酒都喝了下去,又是恭敬一礼。 林玄朝有些不悦地睨着他,斥道:“那点儿出息!匪乱?老子是他们的祖宗!老子都没闹破天,那群小崽子能成什么势?” “回去给瞿老九说,闹,再他娘闹,老子就去掀了他老窝!”他倒真喝多了,说着又灌了一口酒,还摔了酒坛。 辽东便是林玄朝被招安之处,往前数几十年,他就是那儿最大的匪乱。 高廉忙应声附和,又说了些好听话。 “行了!别在这儿捧老子了,该回就回吧,这次你能来,老子心里领情了!”林玄朝拍了拍他的肩头。 “老二还活着的时候,你们关系最好,老子也拿你当儿子的!好好打仗立功,老子等你出人头地!”林玄朝眼珠子有点红。 听到林家老二,高廉神情暗了暗,伏地叩了个头。 “林帅,您多保重,末将走了!”说着,又是一叩,才起身大步向外走。 赵宸忙又向暗处退了退,等他走过片刻,才悄然跟了上去。 要杀高廉的人,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府门处,高廉的副将以及亲兵迎来,各自都牵着马,整装待发。 高廉顿在府门前,仰头看了看牌匾,醉意间,有些莫名的东西沉在他的眸中。 良久,他强压下酒劲,自副将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扬鞭一落。 一行十余骑自林家门前出发。 赵宸快速找到候在外面的迎春,正要让他跟上—— 长街尽头忽然起了骚乱,居中的高廉在赵宸的注视中,一头自马上栽下。 :。: 第135章 谁派你来的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闻讯来到林府前时,远远便看见赵宸席地坐在石狮子边上。 暗淡的天光令石狮子投下大片阴影,将那个默不作声的人笼罩在其内。 渝王长身站在一旁,似正轻声说着什么。 长街尽头处,顺天府的官差将那里围得严严实实,一众林家人在侧,皆是面色不好,为首的林嵩正连连下令。 他收回眸光,拢袖静立片刻,还是朝着赵宸走去。 一双青色布鞋映进视线,上方是素淡长衫的下摆,赵宸顿了顿,这才看向他。 “高廉死了。”她仰头轻声说了一句,很是平淡。 顺天府的效率还是高的,刚到没一会儿,便验出人是中毒死的,而林篙此时也正命府中上下配合官差查找毒源。 孟雍面上毫无波动,下意识伸出手想将她拉起来,却滞了滞,最后还是落下。 见他守礼地只扶在臂间,又很快松开,渝王虽蹙眉但却没阻拦。 “合该要死的人,拦不下的。”孟雍轻轻说着,慢条斯理地替她拂了拂灰尘。 赵宸没有说话。 不是拦不下,是她大意了,被那两个一杀一救的人给迷惑住了—— 这时,赵翰卿缓步自林府内走出,看见孟雍时,微微一顿,又继续走来。 “是那坛子作别酒。”赵翰卿摇头轻叹,“倒没想一别竟是生死相隔了,中山王瞧着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赵宸听他说着,敛眸默了片刻,“我去看看老爷子。”说完,一瘸一拐走进府。 前庭中聚满了着甲的将军,都正三两私语,议论着莫名死掉的高廉,而顺天府的官兵则一一核问着侍宴的仆役们。 赵宸在门口处停了停,却没进去,反而绕开又回到客院。 刚才在这歇息的人,其中一个曾试图要杀高廉,而另一个则出手阻止,意在惊走高廉—— 她思索着向回走,耳朵却忽然颤了颤,顿也未顿,极自然地转了个方向。 客院外有一片竹林,其间小径幽深,通向的是林府的一处侧门。 赵宸一瘸一拐走在小径上,心思不知飘去了哪,直到腰间被一把匕首抵住。 “武亲王,您该知道怎么能活命。”男人声线低沉,透着浓浓的威胁。 赵宸眸光轻轻一闪。 这个声音—— 她慌张地连连点头,磕磕绊绊地道:“别、别杀我,你想逃命我帮你!” 男人又将匕首抵得紧了些,半搀半架着她向侧门走去。 “武亲王?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走到这儿了?”侧门守着的林家护卫疑惑问。 此时赵宸正被一个垂低头的仆役搀着,似行动不便般。 “本王刚才摔了一跤,正准备让人先送回府…”赵宸轻声说着,示意他开门。 护卫没再多问,径自打开侧门,将二人让了出去。 出了林府,来到侧巷,男人钳着她快步闪到巷内偏僻处。 “我、我带你出来了,现在能放了我吧?”赵宸垂眸讷讷轻问。 男人一语不发,一掌劈在她颈后,见她一下软倒在地,立时半拎着她消失。 ……… 马车碌碌,四下毫无人声。 赵宸悄然睁开眼睛,此时的她嘴巴被布塞着,手脚也都被捆住。 出京了… 这一路她一直竖起耳朵听着,这辆马车自林府附近小巷出发,中间毫无停顿,一路直奔城外而去。 这人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 劫持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和谢时明密谈的那个陌生声音。 按她先前想的,这人应该是第三人的手下,只是奉命去和谢时明交易。 事情本来已经了了,可高廉却在这时忽然进京来,所以这人才会出现在林府… 马车疾驰中,车帘一下一下被风撩开,隐隐露出外面的景色。 天色昏暗,四野静谧,官道上毫无人迹,前行的方向似是要离京。 赵宸蹙了蹙眉,她本是想着任由这人带去目的地,看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可现在明显都要出京城了,前方等着的,很可能会不在她的掌握中… 赵宸一边琢磨着,一边无声挣开绳索,又随手把嘴里的破布拿下。 算了,抓住一个是一个—— 赵宸自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朝外掸了一丝、抹了点在马车上,想了想,又往自己身上蹭了蹭。 片刻,她悄然掀开车帘,短刃同时抵在赶车人颈间,“你该知道怎么能活命。” “你——”男人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可却没回头。 下一刻,他一脚踢在马身上,反手钳住赵宸的手腕,趁着马车侧翻时的甩动,仰身拽着赵宸自马车上滚下。 鲜血自他颈侧漫出,赵宸用力一震,挣脱他的钳制,不顾极速摔落,一刀刺过去。 男人怎么也没想到她真会武功,一时不防被短刃扎进了肩头。 二人自官道上滚落,齐齐向着路边深沟而去。 赵宸一手扣进泥石间,堪堪止住身形的同时,手中短刃再次向身旁男人刺去。 两刃对撞,二人皆半挂在深沟上方。 眼见对方身手不错,赵宸狠了狠心,忽然松开手,任由自己下落的同时,拽着男人一起滚落下深沟。 中途二人不顾陡坡碎石,仍不停试图制住对方。 直到赵宸的短刃破开匕首的阻挡,再次抵在男人喉间。 “再动我可就不留手了!”她快速说了一句,扯着男人的衣襟,在切实坠地的一刻,让他垫在了自己身下。 男人不再挣动,钳着他的赵宸晃了晃脑袋,这才稍稍清醒了些。 “武亲王可真是深藏不露!”男人面巾下流出鲜血,声音嘶哑的几不成声。 赵宸也啐了口血沫子,一手持刃抵着他脖子,一手快速点在他肩头,膝间同时一用力,震开了他腿上的关节。 这回跑不了了—— 她这才松下心,满身狼狈地一下倒在地上,仰面躺着缓了又缓。 此时二人已经滚落到深沟底部,昏黑的天色中,连上方的官道边缘都看不见。 良久,她爬起身,冷眼看向他脸上的面巾,一把扯了下来。 第一眼时她愣了愣,似在回忆什么,又看了几眼后,她眼中倏地一凝,短刃再次抵住他的喉咙。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顶点 第136章 做你想做的 - 嫁祸为夫 - Z金 天空乌黑如墨,星月皆被掩住,周遭除了蚊虫嗡鸣再无别的声音。 灭口埋尸、费力打扫完痕迹的赵宸仰面躺在地上,累得眼皮也不想抬一下。 片刻,她似是睡着了,呼吸轻浅得若有似无,唯有耳朵不时轻颤几下。 马蹄声、蝴蝶扇动翅膀声、布鞋踩在碎石上的咯吱声… 匆忙凌乱,气息急促。 在她身侧三步外,他忽然停住,久久都再没有动作。 殷红泥石间,俊俏的少年静静躺在那,穿出门的那身绛色外衣也不知去了哪,中衣到处碎着小口染满鲜血,右臂上一道狭长的刀伤。 一只色彩瑰丽的王蝶,正翩翩停驻在少年身上—— 他缓缓蹲下身,幽暗的眸中动荡不止,手刚伸出去,又滞在少年身侧三分处。 那张脏兮兮的脸上有两道血口,干涸的血迹泛着暗色,其上往日灵动的眉眼也再无鲜活感,本嫣红的双唇现着青白,似乎—— 他又将手伸出去,悬在少年鼻子上方,良久才极缓慢地向下落。 赵宸有些想笑,冷不丁一把攥住他要探鼻息的手,可笑容刚绽到一半却止住。 彻骨的冰冷… 这只往常温凉如玉的手,此刻冰得让人忍不住打颤,更汗津津得像浸了冷水。 一丝从不属于这人的情绪,微不可查地自他掌间漫延到她的感观中。 “你——”她一时有些无措,小意地看了他一眼。 青色布鞋沾满了泥土,素淡长衫的下摆尽数被勾破,狼狈得比她好不到哪去。 两厢对望—— 孟雍忽然笑了,一霎如尘尽光生,又似皎月照破乌云,让赵宸禁不住看痴了。 笑着笑着,他缓缓偏开头,垂低的眸子闭了又闭,许久才重新看向她。 赵宸的手被他攥得发疼,却依旧有些无措,“那什么…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你一定想得出王蝶,一定能找到我…” 孟雍没有出声,小心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媚儿去追那人了,我就是累了躺地上歇会,这些都是马车翻了滚下来蹭的,除了滚得迷糊点儿,没受什么重伤…”她絮絮说着。 孟雍默默背过身蹲下,示意她上来,背好她后,一步一步朝着深沟上方走去。 赵宸伏在他背上,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觉得满身疲惫都跟着缓缓退去。 “世安,你可真是让人犯难——”他语声轻得出奇,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可赵宸还是愣了愣,这句话他说过不止一次,却唯独这次最让她无从应对。 沉默了许久,她才轻声道:“我见过那个人,也认出了他,媚儿会杀掉他的,回去之后我也暂时不会声张…” 那男人自知必死,什么也没有透漏,但他的身份,却足以让赵宸想到了很多。 孟雍笑了笑,上到官道,将她扶到马背上,这才对守在一旁的沈三道:“叫各处的人都撤了吧!小心些,别留什么首尾。” 沈三应了一声,急急带人策马离去。 “你、你都干什么了?”赵宸试探问。 孟雍翻身上马,落在她身后,环着她握住缰绳,信马由缰缓缓向城内赶去。 “想查就继续查吧!”他声音轻飘飘的,“不用担心惊动那人,他的手下再也回不去,他便明白和你之间不能善了了。” 赵宸愕然回眸看向他,却见他毫无异色,神情淡淡。 “你不拦着我了?”她有些不相信地问。 孟雍又笑了笑,垂眸反问:“你是能被人拦住的?”一顿,“既然你不愿安分,那就继续做你想做的吧!” 赵宸有些怪异,“那你不担心我再遇到危险?” 孟雍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不会再有下一次,绝不会——”倏地一扬鞭,马身霎时疾驰而出,踏起的尘埃遥遥不及。 ……… 天边渐渐亮起,晓月与微微辰光并现。 昏暗城门内,等候的一众人中,渝王蹙眉静立。 虽然明知赵宸身手不错,能跟着人走定是有把握,但他心里还是止不住担忧。 赵翰卿看了他两眼,意味不明地道:“世安不会有事的。” 渝王侧眸看向他,沉声问:“你是觉得孟雍可靠?” 赵翰卿没说话,明艳眉眼间染着绵绵思绪,直到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 城门自内被打开,露出城外之景。 棕色骏马上,一人长衫飘飞,握僵策马;一人眉眼安静,半缩熟睡。 “世安!”渝王向前走了两步,提声一唤。 赵宸忙睁开眼睛,正想说什么,身后的孟雍却停也不停地又落下一鞭。 那匹骏马倏地越过候在城门的众人,径直向着远处继续奔去。 “怎么那么多人守在那儿?”赵宸坐直身子,一顿,“你把事情捅出去了?” 孟雍没答,又催了一遍马,疾风扬起他半散的青丝,却吹不散他眼中的雾霭。 片刻后,赵宸辨出要去的地方,神情不禁有些复杂,“你、你这是何必,把事情闹大,不也是给你自己找麻烦…” 她留下雌王蝶的飞粉,本是想让孟雍有迹可循,不要声张此事,以免闹大了,一来会牵连别人,二来事后她也不好解释如何自贼人手中脱身。 毕竟不管是她还是孟雍,都不会想暴露自己的隐藏,可现在—— 朱红宫门前,孟雍勒马收僵,面上毫无表情,带着赵宸下马近前。 “武亲王回来了。”他淡淡对门外候着的人道。 老公公抬眸看了看,忙唤人抬来宫辇,又将赵宸扶了上去。 慈宁宫正殿。 殿外林玄朝、林篙、江赫同等人都默默跪在地上,似都遭到了训斥。 见赵宸被扶进来,几人忙一齐看去,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小祖宗活着回来,他们也就不会被重罚了… 赵宸眼含安抚地看了看他们,又看了一眼身旁容色寂寂的孟雍。 后者冲她笑了笑,像是无甚在意,示意她先走后,默默随着一起踏入殿中。 正殿中,二人踩着通报声走进。 上首太后前倾着身子,一脸焦急之色,看清赵宸后,眼角的浊泪再也坠不住。 一旁楚皇神情难明,忙伸手扶住太后,止住她要起身的动作。 “老祖宗…”赵宸垂眸讷讷唤了一声,一瘸一拐走近,跪在了太后身前。 “草民等幸不辱命。”身后孟雍撩袍拜倒,迎着楚皇的审视,面上毫无表情。 赵宸不自禁一抿唇。 他将事情闹大了,也同样将事情都担下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他救回了她,也包括那个指使人绑走她的黑手——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37章 在下还有你 - 嫁祸为夫 - Z金 药香四散,烛火暖融。 赵宸半卧在太后膝上,由着俞仲景为她上药包扎。 “宸儿、宸儿…”太后仍不住落泪,一手不停抚着她的后背,像是哄小孩子。 赵宸很是过意不去,轻声安慰:“孙儿没事儿,您别难过了。” “怎么没事儿,这一身的伤,哀家——”太后止住,又是低泣。 被赵宸瞪了一眼,俞仲景才木然道:“请太后放心,武亲王都只是些皮肉伤,养上些时日便会好的。” 太后平复良久,沉沉看向楚皇,“皇帝,这儿可还是大楚的帝京?可还是天子脚下?连当朝亲王都能被绑走,是不是改明儿哀家都会性命难保?” 楚皇忙站起身,“母亲,您言重了,朕已下旨彻查,并命亲军分派出一队人,自即日起日夜随护武亲王,这种事儿绝不会再发生了。” 赵宸忍不住偷看了孟雍一眼。 她不是第一次出状况,可太后这里一直都被瞒得极好,对这些从不会知情。 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办法,竟把事情捅到了太后这,只怕不管这次对她下手的是谁,都暂时不敢再轻易擅动了—— “哀家只想乖孙儿平安康健。”太后神态极冷硬,“皇帝,哀家只有宸儿,他是哀家的命,你要是护不得他,便给哀家备上口棺材吧!” 这话儿实在严重了,赵宸忙坐起身,劝道:“老祖宗,您消消气儿,这次是孙儿不好,都是孙儿自个儿乱跑,才会被贼人绑走…” 太后眼中厉色顿消,抚着她划伤的脸,眼角不禁又湿了湿。 楚皇垂低的面庞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母亲放心,朕这就去处理。”转身走远。 “这次多亏了孟先生。”太后这才有心转向孟雍,“要不是你发现宸儿不见了,又带擅长寻迹的护卫去找,哀家还不知几时能看见宸儿。” 孟雍低眉顺目地行礼,“太后娘娘言重了,草民不过做了该做的。” 太后眼中愈发柔和,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到近前来。 孟雍顺从地起身跪到榻边,又敛低几分眉眼。 “以后多来宫里走动,宫戏班那儿哀家会打招呼,以后就都交给你管理了…”太后说着朝他伸出手。 看着那只遍布褶皱的手,孟雍微有些迟疑,抬眼间却正对上赵宸鼓励的目光,这才缓缓伸出手,落在太后的手心里。 陌生却极温暖的触感,让他怔了又怔,眼角眉梢也不禁跟着缓和。 太后没察觉什么,拉着他道:“哀家一见到你就觉亲切,这次你又救了宸儿,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向哀家开口…” 孟雍默默听着,又抬眸看了看身前这位慈祥的老人。 他出生还没多久,便被老武王一起带去了边关,可以说从没见过这位皇奶奶,也更没有过什么祖孙之乐。 然而这一瞬,仍有陌生但却发自骨血中的亲切漫延—— 察觉赵宸正满眸撺掇着,孟雍顿了顿,还是弯下眉眼,对太后大大地笑了笑。 灿烂又讨喜—— ……… 辰光熹朗,照彻宫城。 寂静宫道中,两道身影并肩缓步走着。 “老祖宗对我特别特别好,很疼我,最疼我。”赵宸侧头认真地对孟雍道。 孟雍笑了笑,眉眼中还带着些先前的温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儿的一切都是你的,孟雍只是个江湖卖艺人。” 赵宸垂低头不吭声。 其实按理说,这些都是她应得的,毕竟这个身份带来的苦难,她同样也受了。 可她还是想把这份温暖分享给孟雍,就像小时候他说过的。 一个人太难过… 所以他昨夜找到她时,才会有一丝那样让她无措的情绪。 他怕了—— “殿下,不要多想。”孟雍笑着抚了抚她瘦弱的肩头,“那些东西不属于我。” 赵宸不服气地睨着他,“哪儿有人愿意做孤家寡人的!” 孟雍停住脚步,很认真地看着她,“在下不是孤家寡人,在下还有你——” ……… “诶,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林十七抬手在出神的赵宸眼前晃了晃。 赵宸反应过来,“在听,不是说到高廉了?” “对,他们说,应该就是绑走你的人下毒杀了高总兵,现在都还在我家盘查,看有没有人见过那个男人…” 林十七继续道:“你说他杀人就杀人,把你绑出京做什么?嫌罪过不够大?” 毕竟单是高廉被杀,还引不起这么大的风波。 在赵宸静心养伤的这两天,防城署的主官又遭了殃,林家与顺天府也跟着当朝被斥,连前来赴宴的将官们,也都挨个儿被滞留在京… 各州府同样被下达通告,严查各路可疑之人,可惜他们要查的人—— 赵宸想着那个被她埋在荒郊的男人,眼中思索愈浓。 对方脱身后为什么不直接杀她,反而将她绑出京城,这是她现在还没想明白的。 也因为这个,她才没急着去试探那男人背后的人,而是以静制动—— “我跟你说,我昨儿又碰见太子了。”没得到回答,林十七自顾自换了个话题,“带着两个神棍,去城东找另一个神棍…” “现在不管是渝王还是逍遥侯,都在拼命给他争兵权,他自个儿倒悠闲,还有心思求仙访道。” 赵宸不由摇头失笑。 兵权之争如火如荼,三皇子一系使尽浑身解数,又是拉拢逍遥侯,又是对渝王使坏,可谓是费尽了心机手段。 然而太子却似对此一点也不在意,不仅完全不过问,还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似乎兵权帝路对他来说,还抵不过一张所谓的仙符。 赵宸笑过之后,轻声道:“你呀,还是对他太偏见,行了,你也不用在这儿陪我了,回去告诉岳父,这次的事儿不怪林家,让他不要多心。” “还有,太子毕竟是储君,你就算再看不惯他的作为,面儿上也还是恭谨些…” 林十七想了想,正色说:“正因为他是储君,将来还可能会是皇帝,为将者,忠君护国,不管有什么成见,我都会效忠他。” 她少见地多了分严肃,“所以我才更希望他能做个好储君,不要辜负将士期许——” 赵宸怔然看着她走远,良久才回过神笑了笑。 这姑娘……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38章 可以结案了 - 嫁祸为夫 - Z金 在楚皇下旨严查、各部极力配合中,这场毒杀、绑人的风波并没能持续多久。 很快,“凶手”便现身了。 收到消息时,赵宸正仰着脸任由孟雍给自己上药,脸上被划出的两道口子,此时已经浅淡的快要不见了。 “人是在哪儿发现的?”赵宸漫不经心地问。 左右是个被黑手推出来的替死鬼,对她来说其实毫无价值。 然而韩烽一顿之后,却说出了一个让她眼皮一跳的地方—— ……… 赵宸到的时候,刑部、顺天府、大理寺的人已经围满了里外,街头巷尾都是闻声聚来看热闹的百姓们。 这样一队着甲佩刀的大内亲军出现,立时引来无数注视。 于是赵宸还没凑近,便有人自内迎了上来。 “你的伤不是还没好?怎么跑这儿来了?”赵翰卿一身暗红官服,明艳眉眼间似有些责怪,目光落在她吊着的手臂上,又转开。 赵宸笑了笑:“堂哥,这既是绑走我的人,如今被发现了,我不得来看看?” 不等赵翰卿再说什么,她一瘸一拐越过对方走了进去。 一张张熟悉的赌桌遍布大堂,只是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与喧哗,官兵三两在侧,正到处搜索着什么。 “见过武亲王。”一路走到后面的三进六院前,赵宸才停住,挥退见礼的人。 看着院外面无表情的左亦楠,她凑近轻问:“师娘呢?你怎么没陪着?” 左亦楠冷冷一瞥她,“那些人正在里面问话,陈娘让我在这儿等着你来。” 赵宸思索着带他往远处走了走,这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今儿早盘子刚开没多久,后院便闹了起来,有个已经在这儿留宿三天的人,莫名死在房间里,还没等陈娘处理,便有人偷偷报了官…” 左亦楠轻皱着眉,“刑部官差先赶来,封了死人的褚玉院,很快搜出认罪信,那个死人自己承认是绑走你的人——” 赵宸听着眸中动了动。 绑走她的人早被她埋了,这个替死鬼也不过是出来平息风波的… 可对方竟然死在永定赌坊,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先前为了试探太平卫,她曾故意将陈思言露给老冯他们,但对方却一直没什么动作,以至于她还以为自己这一招走空了—— “你在这儿待着,我进去看看。”赵宸说着跨进后院。 ……… “人死了将近快两天才被发现,陈东家现在一句不知情儿就想推脱个干净?” “马大人这话儿可是要赖上小女子了?”陈思言含着冷笑,“坊中的常客都知道,院内的房间没得客人招呼,谁也不会去打扰。” 她声音忽然一柔,“这些个门道,马大人该知道的不是?” 不等这位马大人开口,她继续道:“三天前,这人自个儿包了褚玉院,一夜输了几万两银子,便恼怒地将伺候的人都打发走,还叫人不要去扰他。” “他的亲随一直守在那院门外,您完全可以问问,坊中可有人近前打扰过?”她说着冷冷一哼,“现在他死在我这儿,连累了我的生意,我还不知找谁去呢!” 赵宸听着一摸鼻子,不等屋内再说什么,一瘸一拐推门走了进去。 “下官见过武亲王。”众人见礼。 赵宸摆了摆手,对冷眼盯着她的陈思言讨好一笑,这才落座问:“都查出什么来了?死的是谁呀?”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江赫同上前道:“回武亲王,死的是蓟州守备钱西献,是随蓟州参将一同入京来赴林家宴席的。” “人死在前天夜里,所服的毒药和毒杀高总兵的是同一种,屋内也搜出了认罪信…说是本想劫您沿路逃命,被您逃脱,他暗中潜回,心中难安便服毒自尽…” 赵宸静静听着,片刻才问:“他为什么杀高廉?” “军中私怨,一直没有机会接近,趁着这次宴席他便动了手。”江赫同一示意,“尸体还安置在褚玉院,您可以去辨认一下。” 赵宸点点头,安抚地看了一眼陈思言后,起身走去褚玉院。 官差里外围着,空处置着一台竹架,几名着甲的将官正面色不好的站在一旁。 赵宸远远瞥了一眼。 竹架上躺着的人,四十余岁,脸色紫黑,别无外伤… 一旁站着的那些将官,则都是蓟州一系来赴宴的,到这儿来也是为辨认尸体。 “您看看,是这人吗?”江赫同在旁轻问。 “身形上瞧着倒是像,不过贼人的脸本王也没看到,一时也确定不了…”赵宸随口瞎扯着,转身退出了褚玉院。 打发走几位大人,她默默向陈思言的小楼走去,想着怎么安抚这母老虎。 然而还没等走到近处—— “老金,你都没看见,他们这是明着要欺负我了。”陈思言委屈地娇声道,完全没了先前的咄咄逼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金算盘忙道:“你放心,这事儿都怪世安那个小王八蛋,回去我就骂她!一准儿让她来给你赔礼!” 赵宸嫌弃地一皱脸,却也放下心,有金算盘哄着,陈思言这倒不需要交代了。 毕竟那只黑手让替死鬼死在这儿,也只是想警告她罢了—— “各司都要撤了,案子稍候便会报去御前,你也早些回府吧!”赵翰卿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赵宸垂眸笑了笑,回身问:“堂哥也觉得这案子可以结了?” 赵翰卿看向远处的褚玉院,轻声道:“有人认了罪、赔了命,也留下了物证,证实了高廉是被他毒杀,你也是被他绑走…” “前因后果已明,自然可以结案了。”他说着收回目光。 赵宸笑得更灿烂了,语声轻如呓语:“堂哥,案子结了,事儿可还没了,有些人还睡在荒郊野岭,这怎么能让人放心?” 赵翰卿明艳的眉眼像是凝结了,“只要再也不会出现,自然也就放心了,世安,你是个聪慧的,不要任由别人利用。” 说完,缓步走远,头也未回。 赵宸满眸笑意渐渐散去。 那个绑走她的男人,名叫齐溪,多年任职五军都督府尉官。 而实际上,他却是庄亲王的随侍副手——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39章 回自己的家 - 嫁祸为夫 - Z金 “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城东私宅中,渝王脸色有些不好。 赵宸停住沏茶的手,“因为还有些蹊跷没想通,你最近又一直不得闲,所以才没急着和你说,今儿我和赵翰卿算是挑明了,想着让你知情也好心里有数。” 渝王剑眉微拧,有些想不通地问:“这事儿怎么会和翰卿扯上关系?” 赵宸坐在他身边,轻声道:“先前我一直想不通,谢时明为什么毫无疑心地和人交易,直到那天被绑走时认出了齐溪…” “庄亲王身为上司,替下属解决麻烦,在谁看来都是情理之中,高廉发公文进京述职,最先知情的也是庄亲王,这才能一边批复允准,一边密信阻拦…” 她笑了笑,“至于这位堂哥,虽不知道他扮演什么角色,但今儿听他的话音儿,他明显对这些是知情的,大概是在替自己父王遮掩吧。” “你是说,他那天忽然找我一起去林府,为得是趁机去帮忙灭口高廉?”渝王一时还是有些难接受。 赵宸想了想,点点头:“不管高廉是不是齐溪杀的,都和庄亲王脱不了干系。” 至于庄亲王到底是不是如来—— “庄亲王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确有可能威胁到父皇,可交兵权之事刚一施行,他却是头一个主动上交的,和你口中的第三人似乎对不上。” 赵宸端起茶盏,垂眸一笑,“所以这才是赵翰卿今儿为什么说那句话。” 不要任由别人利用—— 赵翰卿是在告诉她,是有人引着她去对付自己的父王。 可又怎么会有人引着苍蝇去叮无缝的蛋… “庄亲王出身长明军,一直随老武王四处征战,直到老武王战死后,他才得了陛下重用,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代帝王掌管五军都督府…” 赵宸说着又笑了笑,“老武王当真是压下了一代的天骄们——” 渝王抿紧唇,半晌才道:“他们可是堂兄弟…” 想着赵翰卿曾说过的话,赵宸一字一顿的重复道:“兄弟也分亲疏。” 渝王神情晦暗,似在为那位神祗觉得悲凉。 一杆百战的寒铁枪,挑得碎敌阵,却难挡这些诡谲的人心。 “他既然察觉到你,也命人对你动了手,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渝王轻问,“难道他不怕你这遗孤对付他?” 赵宸摇头笑了笑,“他是第一个上交兵权的人,这场神仙争斗,他最先站队,想要投靠陛下,帮着对付第三人,好将昔年的罪过,都终结在第三人身上。” “他不怕我却不想招惹我,他想乖巧地给陛下做托塔李天王,所以他一直想杀的都是高廉,不是我,也更不会在灭口高廉后,还冒险对我下手。” 那天林府中一杀一救的人,那个绑走她却不动手的齐溪—— 渝王怔了怔,迟疑道:“你是说,齐溪是受其他人的指使?” 赵宸摩挲着杯盏,满心只剩一个端坐暗处的如来。 “换作是你,会轻易允许自己的盟友背叛?”她似是在笑,“这次试图救高廉还对我动手的,是第三人,那人在用我来提醒庄亲王——” “有些罪过是撇不清的,做过的总有人会记住,他洗不干净那双染血的手。” 投靠楚皇不过是苟延残喘,老武王的后人活着一天,便会威胁到他的安稳。 赵宸眉眼弯弯,“但可惜了,我这棋子太硌手,杀了齐溪不说,也没有声张这事儿,庄亲王也识趣儿,自己寻了个替死鬼死在了永定赌坊…” “京中是不缺聪明人,但这些聪明人不会是永远的朋友。” 楚皇拿她做刀去对付第三人,第三人则祸水东引,把她推向投靠楚皇的庄亲王。 然而这些人的谋算中,却都没算到,她这颗棋子实则身怀利刃—— 渝王一时有些唏嘘,好一会儿才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庄亲王让人死在永定赌坊,一来是把案子了结,二来也是在跟我讲和,示意自己早知道陈思言,但一直没动手…想让我知道,他无意为敌。” 赵宸说着笑了笑,“敌人同样可以去合作,庄亲王是个合作的好对象——” 此时她也忽然有些明白,孟雍都在做什么了… 渝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有什么需要就找我,不管做什么都要小心。” 赵宸应了一声,转开话题,“你最近抓了不少老三的人,算是和他撕破脸了,要防着点儿他还手,他多年经营,一心奔着储君位,势力不能小瞧。” 渝王点头:“你放心,都等着他出招还手呢!” 想到心思深重的楚皇,赵宸不由一笑,没再多说,起身示意渝王跟着她走。 “这是要去哪儿?”渝王问。 赵宸笑着拉他走到偏院的一间屋子中,在墙角处摸索几下,打开了暗室机关。 “你这宅子我这些年布置了一下…”赵宸轻声说着,带他走进暗室内间。 渝王看清里面后,一时怔在原地,久久都没有挪动。 赵宸也没唤他,一步一步走进,自一侧取了几支香,就着烛火点燃,恭谨地对着上首置放的灵位拜了拜。 将香插进香炉中后,她跪伏在地,一连三叩,这才直起身。 “知道你不好在府中设祭,以后想姑母了,可以来这儿看看。”她回眸对渝王轻声一唤,“来给姑母上柱香吧!” 渝王眼眶微微有些红,却很快收敛,大步走过上香后跪地连叩,“阿娘,津儿找到重华了,津儿做大将军了…” “…重华还活得好好的,阿叔和族人的仇,我们会一起去报…” 赵宸安静地看着他,记忆又退回过去—— 那个小少年躲在深宫偏僻处,似做贼般护着一个火盆,小心翼翼地祭奠着自己的娘亲,不停说着自己练武的成绩,直到低泣出声。 小小的她缩在暗处窥视,想上前去劝慰又不敢,直等少年离去,才悄悄上前。 “姑母,重华会保护好表哥的,等将来会带表哥和您回家,回咱自己的家…” 记忆与现实重叠,她轻声重复着自己当年曾说过的话——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40章 渝王的母族 - 嫁祸为夫 - Z金 翌日清晨,太和殿朝会。 楚皇高坐上首,听着下方三司汇报赵宸被绑案,面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直等下方住了嘴,楚皇才看了一眼赵宸,淡淡道:“罪将亲属,男子边远充军流放,女眷没入教坊司为奴,终生不赦…” 赵宸听着眼皮微微一抖,还是没有说什么。 杀一儆百,意料之中。 无论死的是真凶还是替死鬼,对楚皇来说都不重要… “陛下圣明——”群臣见礼。 赵宸一脸感激地跟着行礼,爬起身后默默等着退朝,心思也不知飘去了哪儿。 这时,身前不远处的一名御史忽然出列,咬牙一拜:“陛下,臣有奏!” 赵宸稍抬眼看去,却见这孙御史绷紧的肩头一个劲打颤,汗水浸湿绯红官服,又一滴一滴自鬓角滴下…不由一蹙眉。 这是什么天大的事儿—— 楚皇淡淡望来,顿了一顿,示意他有奏便讲。 孙御史缓了缓气息,一躬到底,紧咬着牙,“臣、臣要弹劾渝王赵津!身为领兵皇子却暗含反心,辜负圣恩…” 群臣侧目,一时死寂。 赵宸双眼倏地一眯,看向前方束手静立的三皇子,又转向不为所动的渝王。 “孙卿,风闻言事可以,但弹劾皇子谋反——”楚皇声线冰寒,并未接着说。 孙御史噗通跪地,颤颤高举起手中已被攥得发皱的折子,“回陛下,渝王领兵十万有余…所驻之地不仅紧邻大魏,更连通草原…” 他似怕过了头,语声渐渐流利,“渝王所部驻守之地,连年被草原部族侵扰,一直未有改善…只怕不是将士之过,实乃渝王心有袒护,未将君国置于首位…” 楚皇看着被递到桌案上的奏折,面上仍毫无表情,只垂眸一下一下翻动着。 赵宸前视的眼中极冷。 皇子中最像楚皇的便是三皇子,最能摸透楚皇的也是三皇子。 他也很清楚,什么才能真的挑起楚皇的疑心—— 殿上群臣都不禁看向太子殿下。 这次会有御史发难,明眼人都清楚,还是兵权闹出来的。 除掉渝王,太子一系便少了一个能接管兵权的人,太子也会失去左膀右臂… 被众人注视的太子,眼睛微闭,面上木然,似什么都没听见,也不打算听见。 众人都不禁无言敛眸。 怎么就忘了,这么些年,这位太子在朝上,可一直都是个哑巴—— 谢端也无奈收回眸光出列,一改往日告状的常态。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不然,渝王殿下所驻之地,历代都是战乱难平,当年桓烈忠武王也是亲领重兵才压住边患,反攻草原各部…” “渝王殿下六年驻守,御敌于外,未失一寸之地,已是悍勇可敬…于国于君,其都可谓尽忠职守,何来罪过?” 他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倏地回身看向孙御史,“这般良臣悍将,孙大人到底是真的在尽御史之责,还是要存心构陷忠良!” 太子指望不上,也只能他这个外公出来帮腔了,总不能寒了渝王的心。 一众谢家、太子的旁系皆随之出列,“臣等附议!” 赵宸静立于这一众人中,眸光却落在上首的楚皇身上,试图看出对方所想。 三皇子怎么出招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这位陛下的心思—— 楚皇冕旒后的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甚至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仍翻看奏折。 一片死寂中—— 那孤立无援的孙御史直起身,虽被一众身影遮挡淹没,可声音还是清晰传出。 “谢老大人不要忘了,渝王乃是宁妃那兰氏所生!他的骨血中可有一半是草原蛮夷!您又何敢保证他对草原各部没有私心?不会一朝勾结反叛?!” 孙御史绷紧的脸颤都不颤了,“要知道,他的母族当年便是叛乱被剿,他的生母也是因部族灭亡才自戕于深宫之中!” 谢端以及一众人都是眼皮直跳,一时寻不出反驳之语。 赵宸的指甲陷进手心中,眼前漫起残血流火,一张张熟悉面孔尽数被吞噬…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眸光落在前方一人身上,待对方察觉,她才无声一笑。 庄亲王眉间一蹙,转而看了看上首的楚皇,这才迟疑出列。 “陛下,臣以为渝王殿下多年来一直尽忠卫国,单以血脉攻讦,恐难服众,也会伤了边关将士的心…”他沉声奏道。 楚皇沉沉如水的眸中动了动,可还是一语不发,似乎是在等什么。 这时,才有几名大臣出列,附和孙御史,并表示渝王不可重用,当革职查问。 一直沉默不言的渝王抬头看了看楚皇,这才大步走到殿中,撩袍拜倒。 “父皇,儿臣十八从军,为得是沙场建功、保境安民,才好能让您少生烦忧,不用为边患费心思虑…”他说着,缓缓站起身。 他黑瘦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如星,直视着长首的楚皇,手却缓慢地卸着甲。 片刻,在满殿不解地注视中,雪亮银甲落下,被他工整地置在地上。 他垂眸默了默,将身上仅剩的单衣也尽数褪下,直到上身精赤,才重新跪下。 “六年间,儿臣历经大小战事五百一十三次,未有一次后退,未有一次惜身,凡战必当先于人前,必冲锋于首位…” 他满面铁血坚毅,伏地一叩:“谋反之罪,儿臣不知该如何自辩,百战只余残身,无论父皇要杀要剐,儿臣都绝无怨言——” 满殿死寂一片,无数道目光都聚在他赤着的上身,也包括楚皇和赵宸。 他黝黑的皮囊上,各式各样的伤疤交杂,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几乎可以致命的伤更足有近十处,依稀透着一次次濒临死亡之景。 朝臣们神情皆是震动,久久都没能回神。 西北好男儿,沙场忘生死—— 赵宸紧抿着唇,拼命压下眼眶上涌的酸涩,默默垂下头。 楚皇不知何时走下帝座,停步在渝王身前,亲自弯下腰扶在他臂间,“津儿,为父知道你的忠心,你所有的战报,为父都一遍一遍细读过…” 这一刻,他语声和缓,犹如慈父,将渝王扶起后,更是亲自为渝王披衣着甲。 “朕的大将军,你是朕的骄傲——”他含笑说着,拍了拍渝王的肩头。 不等其余人反应,他沉眸看向孙御史等人,寒声道:“来人!带下去廷杖五十,去职下狱严审!” 殿外有甲士奉命走进,一片喊冤声中,孙御史忽然扯了扯嘴角。 “臣曾闻先帝生母便是草原之女,皇室血脉早已被乱,如今看来,果然属实,君国、大楚无望,孙某先走一步——!”一头撞在柱子上,血溅三尺。 楚皇神色骤然阴沉、三皇子愕然惊望、满朝齐齐噤声… “将这几个贼子推出午门,斩!”帝袍翻飞,血迹灼灼。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41章 在下很厉害 - 嫁祸为夫 - Z金 烈阳不知何时退走,天色随之阴沉,乌云款款而来,伴着疾风倏忽。 马车安静地停在宫门外,风将车帘撩开,才露出其内那人瑰丽惑人的侧脸,他正拢袖静坐,看向一个个自宫门走出的朝臣。 直等人都走光了,他才微微蹙起眉,稍探出身子向寂静宫道看去。 也是这时,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自那里传来,一道瘦弱娇小的身影自宫门走出。 小少年一身绯红官服,一瘸一拐,垂着头让人看不到神色。 似察觉到他的注视,少年才驻足缓缓望来,一双疲惫的眼睛里,不自禁一软,又快速恢复如常,继续埋头走来。 孟雍一怔,下了马车迎过去,试探问:“可还好?” 赵宸点点头,由着他将自己扶上马车,默默缩在一角,倚着车厢闭起了眼睛。 孟雍悄然对车夫打了几个手势,这才落下车帘,坐到她身边。 “是生了什么别的意外?”他轻声问。 赵宸轻轻摇头,还是没有出声,又缩了缩身子。 孟雍眼中有些不解,想了想,道:“渝王走过这一遭,之后会更得陛下重用,对他并非坏事,你不用替他担忧。” 这话他说起来是不情愿的,可见赵宸这样,他还是劝着自己说了出来。 “那个孙御史…不是老三的人。”赵宸的声音微微发哑。 孟雍默了默,轻声道:“他的确受三皇子命攻讦渝王血脉,好引动陛下疑心,再联合三皇子的几个属臣——” “先帝的私隐,老三没那个胆儿,孙御史也不会无故找死…孟雍,是你吗?” 众人都当孙御史是弹劾不成、破釜沉舟,这才干脆揭开皇室隐秘,想让楚皇因对血脉传闻忌讳,而不自觉疏远渝王。 可她太了解楚皇了,这位陛下压抑太久,越是有人刺痛他,他越是会反着来,所以那几个三皇子的人,才会被当朝斩首—— 孟雍敛眸笑了笑,“人言虎毒不食子,陛下虽有收拾三皇子的心,可对这个像极了自己的儿子,他还是有几分难决…” “不真的扎疼他,他又怎狠得下心?”他轻声细语含着笑,眉宇间却清冷至极。 赵宸失了声音,转开头埋在暗处,许久都没再开口。 看着那个瘦弱孤伶的背影,孟雍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扶起她,替她拆散束发,又将她轻轻地放躺在自己膝头,一如过去那般。 自上次之后,他一直告诫自己守礼,再不敢亲近,可现在见这少年似累极了,他又控制不住试图去安抚—— “这是怎么了?”他缓缓抚着她倾泻如夜的发丝,声音柔和似微风。 莫名的踏实中,赵宸挪了挪脑袋,朝他怀里钻了几下,便安静地像是睡着了。 可殿上的一幕幕场景、一句句话语,还是不停地回荡在她脑中耳畔。 “你们都很厉害…一个比一个厉害…”她鼻音有些重,揽着他腰身的手愈紧。 本自以为能在风云中踏出一条路,可实际她还是没能力,还是谁也保护不了。 渝王的一身惨烈、部族烈火中的残血、遥远的漠北… 此时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能在这些妖鬼神佛中鏖战到最后,又是否真能报了血仇,重铸被打碎的荣耀—— 孟雍垂眸看着她,眼中升起些柔和,笑着说:“在下很厉害,算计到了他们,但你可是算计过在下的人,这么说来,你比我们都厉害。” 想着之前一次次斗智斗勇,埋着脸的赵宸忍不住挑了挑唇角。 “你这么厉害,在下都怕有一天你不需要在下保护了,那在下岂不是白练了一身好武艺?”他含笑说着,渐渐驱散了她那一丝迷茫。 “那你就乖乖给我做个贤内助…”她迷迷糊糊地说着,悄然沉进睡意中。 白骨精都降得住,还怕什么八十一难… 听着那阵安宁平稳的呼吸,孟雍眉眼不禁齐齐弯下,笑得惑人又灿烂。 这小东西…还真是让人冷不下心肠—— 第142章 错生男儿身 - 嫁祸为夫 - Z金 窗外早已黑了下来,屋内燃着几盏烛火,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孟雍不知道赵宸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可还是在她裹着被子坐起身后,轻声道:“那兰部并没有叛乱…” 赵宸没有说话,安静地抱膝而坐听他讲着,视线却不自觉落在那杆寒铁枪上。 “那兰部是漠北草原的王族,百年前曾带领草原各部,一路攻到大楚的腹地,逼着当时的皇帝不得不迁都议和,后来是那任国师出谋,挑动草原内乱…” 他声音低沉,染着岁月,“百年间,草原一直争斗不休、各自为营,直到那兰达延登上王位,十五年,他便重新统一漠北,发兵大魏…” “大魏败了,不得不和那兰达延签订条约…”他说着也看向屋角那杆寒铁枪,“可在他休养生息后转向大楚时,却遇上了主帅——” 一个是雄心壮志的霸主;一个是为战而临的神祗。 赵宸脑中又不禁浮出王帐前的那一战。 那时世上最惊艳的两个人,从短兵相接,到赤手互搏,最后齐齐躺在草地上…笑声震得她耳朵发疼。 他们谁也没有输,可双方还是停战了—— “…主帅和那兰达延都明白,因着有彼此在,他们很难轻易进犯,为了各自的子民、家国,他们都退了一步。” 孟雍收回目光,“主帅奏请开放边贸,和草原通商…那兰达延收拢草原各部,与大楚签订盟约,互许永不侵犯…直到大魏犯境前夕。” 他垂眸,“奉命驻守那兰的大军被夜袭…一战两厢全军覆没,那兰达延战死,整个那兰部也随之灭亡——” 赵宸轻声打断他,“所以老武王才会腹背受敌,不仅要应对大魏的重兵压境,还要面对因失去首领觉得遭到欺骗,前来复仇的盟友。” “为了弑神,那些人可真是煞费苦心。”她低低笑着,看不出异色。 那兰部的灭亡才是杀局的开端,既让老武王失去了盟友,又为这场血腥杀局,拉进了一批有力的帮手。 永泰十二年冬,大魏联合草原各部,将长明军断送在了雍凉—— 孟雍轻声道:“主帅始终相信那兰达延,相信对方是个守诺的人,相信所谓的叛乱是草原有异心的部族,和大魏勾结的诡计。” “他从没怀疑自己的身后…” 赵宸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老武王相信她的阿爹,她的阿爹又何尝不是。 那夜里大楚的驻军忽然攻进部中,可她的阿爹还是半分不曾怀疑老武王—— 孟雍收敛心绪,有些不情愿地道:“你不用为渝王多想,这些旧事早已过去,那兰部所谓的反叛,朝中也心知肚明,都当是草原内乱、大魏诡计…” “当年宁妃自戕,也是为了渝王的将来…如今他已是太子一系的梁柱,只要他自己不生出别的心思,陛下是不会轻易动他的。” 他瞥了一眼默默不语的赵宸,“今儿在朝上你也看见了,陛下虽起了疑心,可还是放下身段去安抚他,之后应也会给他些甜头补偿…” 他越说越不是滋味,尤其是看着赵宸这副安静思索的模样。 “听说他定亲的日子择好了。”孟雍语气不明,“项家小姐和他看着挺般配的,到时候咱也给备份儿礼,毕竟咱都是当弟弟的。” 赵宸侧眼看向他,怎么听都觉得阴阳怪气,想了想道:“要等冬天呢,还早。” 漫不经心地说完,又重新陷进思绪中。 孟雍坐在一边,不自禁走神,自己也不知道乱糟糟的心里都在想什么。 想着不在意,他不是断袖,和他搭不上边儿…可赵宸今天下朝后的诸般怪异,还是让他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正出神之际,那袭灼灼红披上的黑云绣,又鬼使神差地在他脑中冒出来。 要说堂堂七尺男儿,怎会甘愿为另一个男人拿绣花针,还明显花了心思去绣… 兄弟…根本解释不通—— 他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间,片刻又回来,手中多了个包袱,再次坐回床边。 “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重复着赵宸的话,把包袱塞在她盘着的膝间,面上神情淡淡,似真的只为讨回承诺。 赵宸愣了愣才回神。 半散的包袱中,反光的雪白长袍整齐叠放,一半的红绣粗糙凌乱。 倒是有些暴殄天物—— 赵宸没有再拒绝,默默自床边匣中翻找出针线,继续沿着上次的痕迹绣下去。 确实需要做些细致的活来静静心。 还有太多东西等着她,再怎样她也不能自乱,不管那场杀局到底是谁布下的,终有一天她都会把那人抓出来—— 长发披散似夜直垂到腰际,瘦弱娇小的身形浑不似男子,一张小脸白嫩俊俏、雌雄莫辨,纤细的十指拈着绣花针,带着红艳丝线,一下一下… 深夜烛火昏黄,映得这人此时安静得像一幅画,一幅贤妻淑惠、日常置衣… 他看得怔怔出神,想得越来越离谱,却仍毫不自觉。 这人要是个女子—— 他忽然伸出手,把她脸侧将将滑落的发丝绾住,想也没想地替她拢回耳后。 微凉的指尖触及她温热柔软的耳廓,顿时将他惊醒过来,如避蛇蝎地缩回手。 他的动作有些大,令赵宸不满地看向他,“又犯什么毛病?” 理智一瞬回归,他仓促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将自己狠狠批判了一通。 不说这人也是男子,他又不是断袖,便是个女子,他现在也不该去想这些… 末了,他又不禁看了看安静垂眸的赵宸,还是微有怅然若失。 这人真是错生男儿身—— “你以后还是不要在人前散着头发了…”他语意莫名,“瞧着太没男子样儿。”一顿,“也别再给人绣花儿了。” 赵宸莫名地睨了他一眼,手上也停了下来,似乎不打算再继续了。 “是说别人,不是说在下!”他站起身,“夜深了,你、你早休息,绣好了再给在下就是。”仓促离去。 赵宸看了一眼乱颤的房门,也没在意对方的奇奇怪怪,一边捧起袍子接着绣,一边继续琢磨着她的还招计划。 三皇子—— 。顶点 第143章 不是故意的 - 嫁祸为夫 - Z金 四月初五,御驾出京,前往皇家猎苑京北围场。 到了地方后,一身红艳常衣的赵宸刚被迎春扶下车,眼中便不自禁溢出欢喜。 入目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虽比不上漠北那般辽阔,但胜在被打理的很好,比之漠北少了分粗犷,却多了分精致美色。 察觉渝王正远远看向她,她不禁眉眼齐弯,心照不宣地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每年来这儿时都感觉很好—— 然而这一幕落在另一人眼中,却让他感觉很不好。 孟雍站在三皇子身后,一身素淡长衫,眉眼瑰丽惑人,幽暗的眸中微微发沉,眸光自赵宸那张大笑脸上,缓缓挪到她那身红艳常衣上。 这又是想讨谁的欢喜… 他丝毫没有想过眼前这片土地,而是满含着厌恶地看向那个银甲红披的男人。 红披随风猎猎飘摇,其上歪扭的黑云绣愈发显眼—— 渝王微蹙起眉,驱散笑意回望向他,一顿,浓浓的警告自他眼中传出。 而这一切的根源,此时正没心没肺的傻笑着,不停对着四周极目远眺,似下一刻就要扑出去,好生滚上几圈才算酣畅。 不出意外在这种时候,便总会有煞风景的。 “要说有些个人,这空闲的时间也真是多,年年不落地跟着来,又干不了什么,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待在京里寻寻乐儿…”不远处七皇子满眼揶揄。 身旁有人附和:“殿下不是不知道,人家好的那口乐儿,现在只能干看着了,不跟着出京来,干看都看不着了…” 赵宸满心好笑,头也不回地无视了这群三皇子的狗腿。 自己这儿正琢磨着…对方倒还半分机会不放过的蹦跶,真是正好—— 本就心情不好的孟雍眼中倏地一冷,令正暗自注意着他的三皇子脸色滞了滞。 “老七,少说几句话,御驾都进行宫了,咱也别在这儿耽误了!”三皇子板起脸佯斥,又转向孟雍,“孟先生,你这几日便随本王一起——” “还是不必了。”孟雍冷硬拒绝,话音未落便走向赵宸,拉着她向行宫方向走去。 三皇子眼底升起阴鹜,面上却还带着适宜的笑容。 要不是为了用这名角儿拴住逍遥侯,他怎会到现在还没得手,还纵容对方放肆… 这么想着,他又含笑看向太子队伍中的逍遥侯。 终归付出还是有回报的—— ……… 行宫一角,幽静偏僻。 “你不去跟老三住,跑我这儿来挤什么?”赵宸随口嘟囔着。 孟雍睨着她那身新衣,“你很想在下去跟三皇子住?还是嫌在下碍事儿了?” “…”这什么毛病。 赵宸不再搭理他,自顾自进了房间,和双喜一起埋头开始翻找衣服。 “这件不好看,还是这个吧!”她拎起一件火红的劲装,眉开眼笑地换上,对着镜子满意地连连点头。 双喜瞧着,好奇地问:“您这要干什么去?不歇歇?咱可还没吃饭…” 赵宸打断他的絮叨,“不用管我,你自个儿找地儿吃去,我跟春儿出去逛逛。”说着,一瘸一拐走出房间。 眼见赵宸带着迎春离去,暗处一道身影悄然跟了上去。 —— 蓝天白云,水草丰美。 枣红骏马上,赵宸劲装似火,一双眼睛被欢喜摹弯。 渝王牵着马缰,笑道:“京中待久了还是太熬人,瞧你都像是憋闷坏了。” 赵宸摇头道:“是这儿让人觉得太自由,每次来都会有回家的感觉,真想在这儿放肆地策一回马,你都不知道,六岁我就能自个儿降马了…” 此时她像个求表扬的孩子,絮絮讲着自己的成绩。 渝王配合地大笑,丝毫不吝啬夸奖的话,“王,能成为你的子民,荣幸之至。” 第144章 毁局掀棋盘 - 嫁祸为夫 - Z金 此时赵宸根本无心孟雍在想什么。 推了一把没推动,她强压住抬脚踹开他的念头,唇齿开合,一口咬了下去。 柔软微凉混着淡淡茶香。 绝崖乌山月…这白骨精倒是会享受—— 孟雍吃痛之下顿时惊醒,快速翻身坐起,强自稳住神态,唯有下唇被那一口咬的微微泛红,透着些难言的狼狈。 脚步声停在二人不远处,将一切收归眼中的渝王面沉似水,握着弓的手紧攥… 这个登徒子—— “咳咳…二哥。”赵宸忙爬起来,“意外,他是要救我…” 孟雍本正思绪如麻,一听到她这么急着解释,又抬眼看了看那个见鬼的堂哥,这些天所有的不舒服顿时都涌了出来。 他笑得极为顽劣,起身拂了拂身上的草屑,又刻意抖搂着那身白袍,让上面成片的红绣露在渝王眼前,神似招展的孔雀。 “殿下,你解释什么?”他轻声细语,柔柔含笑,“咱这又不是第一回,亲都亲过了,睡也睡过了,连终生都许下了,你不还说要把心掏出来给——” 赵宸忙拿胳膊肘一怼他,瞪着眼睛示意他闭嘴,又小心地觑了一眼渝王。 却见渝王正古怪地打量着那身白袍,面色竟也稍缓,随后还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眸光审视着孟雍—— 没得到回应,孟雍有些不解却没多想,也没再继续莫名争风。 “刚才要是在下赶不及怎么办?”他微责地盯着赵宸,“你想骑马,在下可以带着你,何必跟这种护不住你的人出来胡闹?” 想着刚才的险境,他冷冷一瞥渝王,“你在意别人,别人可未必在意你。” 赵宸明白他是误会了,可又没法解释,只好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嘟囔道:“你干嘛偷偷跟着我?闲着没事儿干了?” 以她的耳力居然都没提前发现对方,这不由让她生出些危机感。 孟雍一滞,撇开眼轻道:“这次随驾猎苑的人不少,又鱼龙混杂,你只带迎春出来,太不稳妥…” 听着二人的对话,渝王面色又缓了缓,最后极勉强地看了孟雍一眼,微有无奈地对赵宸道:“自个儿把住分寸,我先回去了。” 见渝王大步走远,孟雍眉梢一挑,莫名有些得胜的感觉,脸上也多出些笑意。 赵宸睨着他那身白袍,没好气儿地道:“幼稚,臭显摆!”说着,朝行宫走去。 ……… 深夜,床上的赵宸睁开眼睛、屏住呼吸,侧头看向房门。 一阵薄薄的烟尘自门缝飘进来,又极快散开,片刻,门外那道细瘦身影才缓步向外走。 还学会下药了! 赵宸不由气得一笑,无声裹上夜行衣,直等孟雍走出房间,才悄然跟了上去。 离赵宸住处不算远的一处偏苑外,孟雍在暗处停住脚步,静静等了一会儿。 良久,一个中年男人现身,无声对他点了点头,当先走进那处偏苑。 逍遥侯谢竣。 赵宸远远看着,眼睛渐渐眯成一道线。 果然这次的猎苑之行,三皇子这边是有什么打算的,不过巧了,她也有—— 偏苑正是三皇子的住处,谢竣与孟雍一前一后走进主房,屋外随之多了几名守卫,皆警惕地注意着周遭。 赵宸撇撇嘴,将手上那根拼接的铜管隐秘地探向屋侧,自己则依旧窝在暗处。 知天惑这招虽然好用,但她准备的还是简陋了,极轻的对话声自铜管中传回,难为她竖直耳朵才将将能听清。 三皇子道:“…先生不要在意,老七他们只是不忿,才图一时嘴上快意——” 孟雍打断他的话,“济王殿下,在下先前便说过,不要招惹武亲王,大事为重,但您显然没有约束手下人的意思,您是觉得武亲王好欺?” 三皇子声音稍冷,“不说好不好欺,先生倒似乎很袒护他,一直拦着不让本王对付他不说,现在连些冷语也都说不得。” 孟雍似笑了,“您这是疑心在下了?”顿了顿,“武亲王现在已入太子一系,又和渝王来往甚密,本身还与您有怨,更得贵人偏宠…” “如今兵权才是紧要,无端生事只会自找麻烦,更何况还是这出名的祸害…”孟雍缓缓说着,“不过既然您生了不满,那在下日后不拦着便是。” 好一会儿,三皇子含笑道:“先生误会了,本王明白先生的思谋,改明儿本王便知会他们,不会再招惹那小祸害——” 谢竣忽然出声:“殿下,还是议正事儿吧!” “对,正事儿要紧。”三皇子笑着应声,“这次随驾猎苑的人,除了你和老二,其他有望接掌兵权的人,也都被父皇召来,用意是什么你该清楚。” 谢竣道:“群英逐鹿,御前大比。”一顿,“殿下是想要谢某尽力争夺魁首?” 三皇子笑着“恩”了一声,缓缓道:“本王是想你能在御前胜过老二,好让父皇对你多偏重些——” “上次东宫云英台之比,殿下也都看见了,谢某不是渝王的对手。”谢竣平淡道。 他话音刚止,便有一声东西落桌的响动,随后,屋内陷入沉寂。 赵宸正思索着里面是怎么了—— “您这是打算一了百了?”孟雍轻声含笑,意味不明,“雾决散,好手笔。” 赵宸眼中倏地寒下。 雾决散,江湖传闻已久的奇毒,初时只会气力不济,之后身体会一点点衰落,最晚不过三年,中毒之人便会衰竭而死,且无从所察… 三皇子笑叹:“本王也不忍,毕竟是亲兄弟,可为了逍遥侯此番能胜,日后也能独掌大半兵权,本王不得不如此啊!” 谢竣声音一沉:“殿下这是要谢某动手下毒?” “不知逍遥侯可愿意?”三皇子笑着问,又说:“这毕竟也是为了咱的大业,本王都舍弃兄弟之情了,逍遥侯总不会半点也不愿相帮吧?” 暗处的赵宸不禁冷冷一笑,这老三果然不是个好哄的。 逍遥侯此时也明白了,这是对他投靠而来的考验,沉默了许久,他道:“殿下放心,谢某知道该怎么做了——” 赵宸默默收回铜管,眼中一瞬比一瞬冷。 既然这些人都这么狠得下心,那也就别怪她要毁局掀棋盘了…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要去找个帮手—— :。: 第145章 没那么差劲 - 嫁祸为夫 - Z金 次日清晨,赵宸神情如常地跟孟雍打了个招呼。 “要去给陛下请安,你自个儿吃吧!”她说着朝外走。 孟雍正穿衣服的手顿了顿,道:“别四处跑,午后猎苑西山见。” 赵宸一挑眉却没说什么,点点头应下便出了住处—— 半个时辰后,赵宸自楚皇行宫走出,带着迎春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处荒山密林。 不过片刻,一道鬼祟身影小心地躲避着荆棘碎枝,自远处走来。 雪白发须规整有型,一身华贵蚕丝鹤氅,不急不缓间,鸾姿凤态,飘然出尘,唯有一双眼睛中眸光闪烁飘忽。 待看到赵宸时,玄清脸上顿时多了些谄媚,“武亲王找贫道来是有什么吩咐?昨儿晚上贫道睡得太死,一早才看见您的信儿…” 赵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道:“玄清道长、老卦师、一水高僧——张三。”往树上一靠,“本王该叫你什么呢?” 玄清笑容一滞,微微直起身,“您麾下可真是藏龙卧虎。” 那夜在谢家密库中,他的确和赵宸照了面,但一个女装蒙面;一个改头换面,他也真没想自己竟被对方认了出来。 “被我的人抢了东西,怎么没告诉孟雍?”赵宸笑着问。 玄清一笑,“您怕误会了什么,贫道并非效忠于谁,和孟先生也不过是交易,为着各取所需罢了!再者贫道毕竟上了您的船,您的人不就是自己人?” 侃侃而谈,毫无慌乱。 赵宸眸光忽冷,“为什么刻意接近本王?” 之前她一直没多想,毕竟第一次见到玄清,对方是被双喜请上门来的,第二次又是她主动找到冰嬉园去… 可自从得知对方和孟雍有联系后,很多蹊跷便显现了出来。 对方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孟雍刚把扶拯送到御前,命其接近太子,同一天对方就来到她府上,又在她起心思时,道出和太子早有渊源… 以及那句—— “邪祟起自西北,而今雄踞东方,兼有腾云之势…”赵宸缓缓重复着,微有试探,“不想道长将跟自己合作的人,卖得还挺干净。” 武王府的芝兰苑位于西北角,孟雍最先暂住的也是那里,之后才搬到东厢,那时她也当玄清为了招摇撞骗,才故作高深。 然而后来再想,雍凉同样是西北—— 玄清垂眸笑了笑,“贫道和金算盘是故旧,当时也是受他所托前去帮您…后来被您拿住要命的把柄,才再三应下您的吩咐…” 赵宸不禁一愣,怎么也没想竟和金算盘有关。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那些蹊跷也就解释的通了,毕竟当时的金算盘,正和孟雍的师父付彩衣在一起—— “不管贫道是谁,命脉如今都抓在您手上,无论是一水还是张三,可都是砍头诛九族的罪过,您的这条船,贫道下不去了。” 他微笑说着,极为坦然,“所以您这次是有什么吩咐,还是直接说吧!” 赵宸看了他两眼,这才收拢心思,轻声道:“今儿晚亥时会有人去找你,到时要做什么她会告诉你…” “玄清,本王不深究你的秘密,你我也并非上下属,便也当是交易吧!你要是有所求可以向本王开口。” 玄清被她的谨慎逗笑,想了想,认真道:“银票吧!贫道就是个俗人,爱钱!”说着,一掸鹤氅,躬身一礼,大步走远。 赵宸怔了片刻,还是摇摇头压下疑色起身,西山可还有只白骨精等着她—— ……… 西山并非猎区,以致少有人迹,周遭都安静的不像话。 赵宸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心思不知跑去了哪儿,直到一阵马蹄声将她唤回。 那人策着匹乌驹,上身半倾,手握马鞭,穿着紧身骑装,眉眼被劲风染上恣意。 没到近前,孟雍便大笑着朝她伸出手,恍然如她记忆中那个锦衣男童—— 赵宸有些失神的爬起身,在他临到近前时,一把抓住他的手,下一刻,整个人被他倏地带上马身,落入那个熟悉的怀中。 “不是想骑马?今儿在下带你!”他笑着将马鞭塞给她,握住她的手猛然一挥。 劲风扑面,景色模糊,像是乱了岁月时光—— 一直到大半个时辰后,马速才渐渐放缓下来。 “这回过瘾了没?”孟雍松开她的手,轻笑着问。 赵宸缓了缓气息,沉默片刻才低低问:“你叫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 孟雍没察觉什么,怪怪道:“昨儿扰了你游玩的兴致,算是给你补回来了…再说那样牵着马溜达多没趣儿,你肯定不喜欢…” 赵宸安静听他说着,心里不禁对原本的计划生出了些迟疑。 这人…也没那么差劲—— ……… 深夜亥时一刻,赵宸迷昏了这个没那么差劲的人,这才悄然摸出房间,消失在暗处。 小半个时辰后,晦暗沉沉的月色下,一个中年男人小心地避开侍卫,出现在行宫左苑中。 他似极为警惕,四下看了又看,还等了好一会儿,才快步闪身进一处假山后。 从侧边看来,中年男人隐隐露在外半个身子,微弱的月光映落,一张肃然端方的脸现出—— 逍遥侯谢竣… 准确来说,是玄清把自己变成了谢竣。 而此时他对面的浓重暗影中,赵宸黑衣蒙面,耳朵微微轻颤,似在查探什么。 不过一会儿,她唇角微微挑起,悄然一扯正暗自数银票的玄清。 三皇子手下负责盯梢谢竣的人跟过来了—— 本来这场假意投靠、意在针对三皇子的局,赵宸是该推波助澜的,可如今三皇子已经把主意打到渝王性命上… 谢竣为了引三皇子越陷越深,就算不去下毒,也会设法让渝王在大比中落败,其中不可测的风险是她不能放任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釜底抽薪,直接掀翻这个局,提前让三皇子明白,他从始至终都和兵权无缘…也好绝了谢竣假戏真做的可能。 至于现在时机到没到—— 她是绝不会允许渝王的安危,成为那个布局人最后一手棋的… 不过临开口时,赵宸还是改了计划,没有选择出卖孟雍,而是发出了渝王的声音—— :。: 第146章 都是故意的 - 嫁祸为夫 - Z金 “他们都说什么了?”三皇子声音中毫无情绪。 下方跪着的人道:“…逍遥侯告知渝王雾决散之事,并让其假装中毒,在御前大比中失利,好取得您的信任…” 一声脆响自上首传来,三皇子手中的茶盏碎成了两半。 心里怀疑归怀疑,可真的得到证实,被欺骗与背叛的滋味还是无比难堪。 尤其想到几次对渝王出手,都莫名被人破坏,还有那个最后卖了他的孙御史…以及殿上楚皇毫不留情地斩了他的属臣—— “逍遥侯,好一个逍遥侯…”他笑着喃喃,轻轻松开被握碎的杯子,“孟雍那儿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逍遥侯还特意提醒渝王,要小心孟雍,以防孟雍会利用武亲王下毒…” 良久,三皇子默然一挥手,示意这人退下。 屋内并未重归寂静。 “孟雍这般名角儿都惑不住逍遥侯,昔年那些传闻,果然不能尽信。”三皇子轻声说着,“逍遥侯反出谢家的缘由…” 角落处的屏风后,有人轻声道:“殿下,此事怕不是东宫策划的,阿然不敢冒险去赌逍遥侯的忠心——” “你倒是了解你师弟。”三皇子笑了又笑,眼中阴鹜翻涌,“本王有个好父皇,他可真是个好父皇…” 他袖中的手紧握,低笑自语,“帝心似铁,何以撼动?” 屏风后静了静,“殿下还是要早做打算,这十几年您也该是看明白了,陛下对太子早已超出偏爱,难道您心中还惦记着父子亲情?” 三皇子笑得莫名,“父子亲情——” 房门被叩响。 得了允准,外面有人匆匆走进来,附在三皇子耳边,急声说了几句什么。 ……… 赵宸收到相同的消息时,天还没有亮,窗外乌蒙蒙的昏沉。 她披衣坐起,从迎春手中接过纸条,扫了一眼,面上不禁讶然。 “什么时候的事儿?”她轻问。 “信儿是才送来的,但送信儿的人说,那边儿看得太紧,过了一个半时辰,才找到机会把信儿传出来。” 赵宸想了片刻,还是走到外间,坐在那张床边,看向床上被她迷昏的人。 一个半时辰以前,正是她和玄清在假山后的时候… 是巧合还是谋划? 她自怀里摸出个小药瓶,打开后,在孟雍鼻间晃了几下,静静等着他醒过来。 这人睡着的时候倒比醒着还好看。 眉眼精致惑人,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颤,投下两片阴影,高挺鼻梁、绯红薄唇—— 孟雍缓缓睁开眼睛,有一瞬迷茫。 待看清赵宸坐在床边时,他非但没有异色,还笑了笑,又裹着被子闭起眼睛,似打算接着睡。 “还没睡够?”赵宸隔着被子戳了戳他。 他依旧闭着眼睛,声音微哑,“不敢辜负殿下心意,在下还是多睡会儿,也免得殿下还有什么事儿没做完。” 被子下,他面容半掩半露,看不出什么神情。 赵宸不由翻了个白眼,将纸条丢在他脸上,“所以这是谋划?你早知道我会干什么?你都是故意的!” 亏得她还因这白骨精迟疑那么久。 孟雍听着她那丝娇软嗔怪,一时愣了愣,随手拿起纸条却没急着看。 “发什么呆!”赵宸瞪着他,“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特好玩儿?早知道我就该毒死你再卖了你!让你暗戳戳地装模作样——” 他忽然笑了,半支起身子,凑近道:“原来你没卖了在下呀?在下还以为这一觉醒来,便要去面对三皇子的质问了。” 笑容灿烂,似极为开心。 不等赵宸开口,他继续道:“要是没卖在下,那就是——卖了渝王?”笑容更甚,“殿下真是聪明伶俐,不负在下这一番信任。” 赵宸有些发恼,却强自冷笑,“那是为了让老三明白二哥知情了,好让他死了那些坏心思,再说我哪儿请得动你这名角儿,也只有让二哥露一面…” 她开始半真半假地胡扯。 孟雍一时收起笑,这才看了看那张纸条。 昏暗光线中,其上只有几个字—— ‘陛下密召太医,恐有变故。’ 他垂眸缓缓坐起身,轻声道:“御驾此时怕已悄然启程返京,该琢磨怎么应对的是三皇子,你只要等着跟人一起回京便是。” 赵宸听着,心思转了又转。 楚皇深夜密召太医,疑似风疾复发,不早不晚,刚刚赶在三皇子明白兵权无望时,其中自然少不了人为的谋算—— “你就这么相信我能得手?”赵宸斜睨着他,“万一没挑拨成,陛下病了也白病,逍遥侯还要犯个欺君之罪。” 病得这么前后脚,不外乎是逍遥侯提前告知了楚皇,自己的假意投靠被识破了。 孟雍又不是滋味了,躺回被窝里,淡淡道:“今儿便是御前大比,以你那般在意渝王,昨儿晚必会有所行动,最简单直接的就是毁局…” “你连在下都能下药迷倒,还有什么干不成的?”他也不知说的是真话假话。 反正赵宸根本没当真,“都是跟你学的!”说完,拂袖起身。 孟雍扯住她,面无表情地道:“要不是为了让御前大比办不成,你那好二哥不用被算计,你当在下愿意犯险?” 赵宸当然明白,这人是为了不和自己对上,不然直接对渝王下手,才是上策。 想着这人心知肚明,还顺着被她迷倒,她一甩袖子,强装冷硬,却嘟囔道:“想吃什么?等我去照常请安,回来给你带——” ……… 楚皇寝宫外。 赵宸听着周遭那些低议声,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安静地候在廊下。 楚皇这时候估计都在回京的半路上了,他们这些人别说请安,怕在这儿待都待不了多久。 “陛下有谕——”老公公自寝宫内走出,“军务急报,陛下已赶赴回京,御前大比取消,诸公或留或归皆请自便。” 低议声瞬时变大,知情不知情的,此时都交头接耳着。 赵宸暗自看了三皇子一眼,却见对方并无异色,不由蹙了蹙眉。 皇帝病重,轻装回京,动手的最好时机… 这老三是另有打算,还是狠不下心? 一直等她随大队人马回京后,才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 第147章 殿下闲不住 - 嫁祸为夫 - Z金 回京一连四天,楚皇不仅没有上朝,更将那些请见的人都拒之殿外,连日常朝政也都交给几位重臣看管。 太医院包括俞仲景在内的几位老太医,全都不知所踪,同时消失的,还有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的神医扶拯。 正在众人都因传闻揣测不已时,却发生了一件让许多人都始料未及的事—— “什么?太子要出京?现在这个时候?”赵宸挑眉追问。 渝王点点头,“坊间传言,京外七里庄的道观来了一位真仙,拈叶做咒便令一个天哑之人开口说话,还有人说曾见到他凌空行走、如履平地…” 赵宸嗤笑:“老三还真是花足了心思,难怪这两天儿装得跟乖孙子似的。” “太子有意亲自出京寻仙,原本几位辅政老臣是极力反对的,尤其是谢老大人,险些当着丞相的面儿明说老三会下黑手。”渝王继续徐徐讲着。 “谁想太子也干脆,直接把父皇病重的事儿当堂摊开,还说是要去为父皇求仙,老臣们拦不住储君尽孝,这才勉强答应。” 赵宸想了想,“那这次是你带兵随行护送?” “还有逍遥侯,他和我各领六百精兵,另有三百大内亲军随护。”渝王道。 “什么时候出发?” “半个时辰后。” 赵宸站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渝王摇头道:“要是父皇真像你所说,是在装病诱着老三动手,那他能允许太子出京,定是另有安排,你不必太操心了。” “哪儿有万无一失的安排?”赵宸轻声说,“老三既然敢引太子出京,也必是做足了打算,不管陛下真病假病,只要太子出事儿,他就再没阻碍了。” “此行人多眼杂,你还是别跟着,万一被人察觉什么——不值当。”他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记着,你不是一个人了,不用事事都亲力亲为。” “而且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剩下的还是交给我吧!” 赵宸心里泛暖,片刻才轻声道:“你不让我去可以,但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带上迎春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 渝王没再拒绝,点点头应下,又听她嘱咐了几句,便与迎春一起出了武王府。 巳时初,随着重甲佩刀的将士护送太子车驾出城,一场风暴似也正渐渐成型—— 一整天过去,赵宸一直安静地闭眸躺在院中竹椅上,心中思索不停。 直到傍晚时分,霞光余韵中,孟雍缓步走来停在她身侧,她也都没睁开眼睛。 孟雍又好气又好笑,把食盒放在一旁石桌上,道:“你这不吃不喝的,是准备要和太子一起修仙去?” 赵宸这才敛下思绪,睁眼时愣了愣,倒也没想这就要天黑了。 看了一眼正布菜的孟雍,她默默坐起身,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孟雍蹙起眉,停下剥虾的手,问:“饭菜不合口?” “没有,挺好的。”赵宸含混地答。 孟雍眉间愈紧,赵宸吃东西从来都像三天没吃过饭,什么时候这么细嚼慢咽,跟个大家闺秀似的了。 他想了想,无奈道:“你不用担心渝王那边儿,他跟逍遥侯都带着手下的精兵,暗中又有陛下的安排,不会有事儿的。” 赵宸脱口道:“没在想这个——”顿了顿,“你都不担心,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孟雍眉间舒展,“那这是在想什么?瞧你吃饭都不香了。” “这叫斯文。”赵宸撇撇嘴,“还不许人想好看点儿?狼吞虎咽的多丑——” 从和渝王相认后,她才开始学着拿自己当个小姑娘,一个有兄长庇护疼爱的小姑娘。 那自然也要有姑娘家的样子。 然而这幅样子落在孟雍眼中,却让他现出古怪,“你最近怎么总…女里女气的。” 所以才会搞得他都跟着有点怪。 赵宸眼皮也没抬,“因为我是断袖。” 这时,苏烟忽然疾步自外走来,附耳对孟雍低低道了几句,令刚才还有心闲聊的二人,一明一暗同时变了面色。 韩烽紧随其后,看了一眼院中,直接道:“殿下,出事了——” ………… 不过半刻,几匹快马踏着暮色疾驰出城,一路未缓半分,直奔京郊七里庄。 老旧道观前,赵宸刚被拎下马,便当先一瘸一拐走了进去,一直到内院才停。 一间昏暗静室中,遍地狼藉成片,近百兵士正费力挖凿着,才眼看将将要破开暗道。 赵宸缓了缓气息,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负责留守的将官是渝王的人,忙答:“太子殿下与四名护卫不慎落进暗道,渝王殿下他们已经带人四处去搜寻…” 正在这时,暗道口被破开,赵宸拨开挡在身前的将官,走到近前。 浓重土腥气中夹杂着新鲜血液的味道,令她唇际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给渝王传信儿。”她侧头对将官吩咐。 孟雍也同时对身后一示意,有人前去报信的同时,还有一队着甲的兵士快步上前。 当先之人正是沈三,不用孟雍吩咐,他便径自带人从暗道口跳下去。 赵宸冷眼看着,非但没凑过去,还朝后退了几步,似完全没有跟着的打算。 孟雍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手半揽住她,没等一旁的韩烽反应,他们便快速落进暗道中。 不过几个呼吸,二人重新接触到地面。 赵宸只匆匆一瞥,眸中便又沉了几分。 四下都是血以及打斗的痕迹,明显不久之前,这里还有人交过手。 “你带我下来干什么?我可什么都做不了。”她收回眸光,似有些不满。 孟雍没答话,默默蹲下身,示意她伏上去。 背起她后,他才淡淡道:“殿下闲不住,与其让别人带着你,还不如在下受受累。” 说着,一步一步朝暗道深处走去。 赵宸默默无言,对身后跟下来的韩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沈三那伙人。 “主公,是太子的护卫!”这时前面传来沈三的声音。 待到近前,赵宸忙探头看过去,眸中愈沉。 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正躺在暗道中,和太子一起掉下来的一共就四人,居然在这就死了一个—— :。: 第148章 本王还没死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也瞥了一眼尸体,神色微微一凝,“动手的最少有七、八人。” “原哥会不会——”沈三咬牙止住。 赵宸轻声问:“剩下的三个人里有你们的人?” 孟雍“恩”了一声,背着她继续朝暗道深处走。 没几步,赵宸的鼻子忽然动了动,耳朵也跟着轻颤,面色顿时一变。 一瞬不到,她不暇思索地钳住孟雍,用力带他朝前一扑,同时大喊:“趴下!”封闭五感,一双手紧捂住他的耳朵。 孟雍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反应,只能在巨响炸开的一霎,尽量翻过身体。 “轰”的一声,暗道自内被炸塌,土石崩飞,一阵浓重的青烟腾起。 大约几十个呼吸的死寂—— 塌陷处内侧的土堆动了动,一只手突兀地伸出来,之后是半个身体。 孟雍忍不住咳了咳,又是几个呼吸才清醒过来,耳朵上还捂着那人的一双手,可却鲜血淋漓、冰冷至极,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无力垂落。 他神情骤变,再顾不上其他,急忙朝身下用力挖着。 “重华、重华…”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觉一颗心都被死死攥住。 滴滴殷红自他唇角落下,碎开在深埋那人的泥石上,直到一张惨白的脸露出。 他手上又快了几分,等把她完全扒出来时,已经麻木到一丝触感都不剩。 “重华——”他仍不停唤着,声音沙哑,几次提起的内力都因气息不稳散去。 赵宸自己睁开眼睛时,觉得…大概再也见不到这么狼狈的孟雍了。 又脏又丑,一身的血污把泥土都黏在身上,黑红色的手还正朝她腕间探过来。 “嚎什么丧,本王还没死!”她微弱的声音里含着气恼,一把拨开他的手。 自己绝对是白骨精迷心窍了,那种时候不逃命,居然还想也没想去救这人—— 孟雍忽然没了声音,片刻才连着猛咳了几声,咳着咳着却又笑了。 赵宸这才从自我反省中回过神,有气无力地一扯他,“你不会被炸傻了吧?” 他没答话,垂眸一直摇头,俯身凑近她,小心翼翼地一揽,带着她坐起身。 “你不要紧吧?”赵宸的脑袋顺势耷在他肩上,这才看见他背后的血红一片。 孟雍没有松开她,手臂又收紧些,“没事,很好、很好——” “你嘀咕什么呢?”赵宸懒洋洋地问。 孟雍忽然想起什么,忙松开她,撩起她耳侧散落的发丝。 有几丝血迹干涸在她耳畔,令他心中猛地一沉,“世安?能听见我说话吗?” 赵宸一怔,神情渐渐敛下来,暗自调动五感—— 没聋,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的听觉半废了,牟足劲也只能像常人那样。 “你说什么?”她一脸不解,心里更气了,都是这死白骨精。 孟雍又提声喊了几句,她才表示能听见一点。 “行了,别费劲儿了,聋就聋吧!”赵宸有气无力地朝后一靠,“赶紧救人去,和咱一起被埋这边儿的还有好几个。” 孟雍摇头,示意要先给她检查伤势。 “死不了,先救人。”赵宸颤颤站起,眼前直冒金星。 其实她没受什么伤,除了露在外面的两只手臂被碎石划破扎伤,其余都被孟雍及时挡住了,只被震得有点迷糊。 孟雍忙扶住她,想问什么却又咽下。 不管这人是怎么提前发现的,那一瞬,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最先想到的是救他,那双手也是捂在他耳朵上—— 赵宸根本没想他会琢磨这么多。 她一边回忆出事前那几个人的位置,一边一瘸一拐走过去,“老三个王八蛋,哪儿弄来这么些火药,这回好了,那边儿一时半会儿是跟不过来了。” 本来她还想着先跟渝王汇合,再争取能帮他抢下先救到太子的功劳… “你那个手下靠不靠谱啊?身手怎么样?能在咱们找到太子前护住太子吗?”她一边扒着泥石,一边絮絮不止。 孟雍没有多说什么,见她扒出一角衣物,忙替下她,片刻,用力把人拖出来。 然而一探鼻息,这人却早已经死了,胸前被碎石扎入,一击致命。 第二个被挖出的,一样没了气息。 孟雍神情寂寂,看不出悲喜,只继续按赵宸示意的地方挖着。 第四个终于是活人,孟雍缓缓将内力渡过去,好一会儿人才醒过来。 “主公——”那人急唤。 孟雍摇摇头,用力把压在他腿上的巨石挪开,“不打紧,一会儿我带你出去。” 赵宸看着那双明显废了的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默默继续挖着。 但这回被她挖出来的死人,却是个一身道袍的老头。 她愣了愣,虚着眼睛问:“这不会是那个仙人吧?”说着,熟练地里外一搜。 腰带内侧一块不同之处令她一滞,趁孟雍不注意,她两指一挑悄然取出那物。 孟雍没理会什么仙人,兀自又找出一名手下,所幸还活着,伤得也不算太重。 “背上阿齐,咱先出去。”他轻声吩咐,自己则走到赵宸身边蹲下身。 看着他布满血迹的后背,赵宸板着脸拉起他,“自个儿能走。” 不到一刻,出口现在几人眼前。 孟雍松开牵着赵宸的手,猛提内力,一连几掌拍在堵门的巨石上,最后抽刀用力一斩,一连串咔咔声此起彼伏。 在赵宸暗自嘬牙中,巨石侧边碎开了一个缺口。 孟雍快速从缺口钻出去,几声抽刀声以及闷响声过后,他才把手自外伸进来。 赵宸先帮另一人将断腿的阿齐送出去,这才握着他的手,从缺口爬出去。 外面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灰衣蒙面,手握弯刀,只是都已经被孟雍杀了。 “带阿齐回去报信儿,让他们按记号来寻,自己多小心。”孟雍对手下吩咐。 待那人背着阿齐消失,赵宸才侧头问:“你是不是有办法找到太子?” 孟雍没说话,带她走进远处的密林,停下后,扒开一处草堆,看着上面还很新的标记,眼中才稍稍一松。 赵宸此时却无心注意,她耳朵虽然“聋了”,可鼻子还好使,极远处传回的气味,令她神情渐渐凝重下来—— :。: 第149章 替他报答你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看过记号后,揽住赵宸,快速向密林深处掠去。 而那里,正是气味传来的地方。 月色随疾行变得忽明忽暗,不停自密林的缝隙间映下。 没多久,远处景象便现在二人眼前,也令赵宸心里跟着凉了凉。 二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前方各处,血红汩汩顺着地面蜿蜒而流,似还带着些难查的温度。 赵宸看着尸堆中穿着甲胄的两具,轻问:“有你的手下吗?” 孟雍摇头,沉眸扫视着场中的痕迹。 “走吧!”赵宸抓着他腰间的手紧了紧,“要尽快找到他们了。” 话音未落,孟雍眸光忽然凝在一侧,同时脚尖一挑,地上的剑顿时激射而出。 闷哼声响起,暗处潜藏的十余人随之朝他们冲杀过来。 赵宸眼皮一跳,任由孟雍带她迎上那群灰衣杀手。 冷不丁“聋了”,对她还是极影响,往日能依赖的过人听觉,如今却成了负累,令她此时不得不开始强迫自己,放弃多年来的警戒之法。 孟雍一手握刀,形似鬼魅,游走于灰衣杀手之间,眼中血色绵绵。 对方安排得很缜密,一边遣人追杀太子,一边又沿路设阻,拖延追过来的援兵。 “后面!”赵宸急急提醒,挂在他身上左顾右盼。 孟雍回身一斩,用力把她又往怀里收了收,低喝:“顾好你自己!” “…”被当成废物,赵宸无言以对,却还是没听话地装死。 在孟雍肩侧被长剑刺中时,她熟练地随手一摸,一包东西猛地被她砸向持剑人。 石灰粉这种阴招,总是这么百试不爽。 那人刚被迎风糊了一脸,脖子就同时被雁翎刀抹过。 孟雍一边继续出手,眼底却生出些许古怪,刚才那一幕,实在有点眼熟—— 赵宸哪儿管他想什么,现在太子身边就只剩一个人了,要想得不再是怎么争先救下太子的功劳,而是不能让太子丢命,不然—— 谁也讨不了好。 孟雍自然也明白,收起心思,手上愈加迅疾,迎着一片血雾,主动杀向那些人。 片刻,随着最后一人倒地,他蹙眉急喘了几下。 “你真的不要紧?”赵宸忍不住问。 孟雍没答话,只是点点头,紧紧揽着她,脚下半分不停地向远处赶去。 半刻过后,第二处记号出现,虽凌乱但还是清晰的表明了,人还活着以及方向。 前方是一条溪流,刚刚过膝的深度。 孟雍忽然停下,把她放在水里,一句话不说就开始挽她的衣袖。 “你、你干什么?”赵宸忙甩开他,“赶紧追人啊!” 孟雍没有解释,稍稍用力制住她,直接把她那两条残破的袖子都撕了下来。 月光映照出她纤细白皙的手臂,令他下意识挪开眼,手上却仍没松开。 他弯下身兜起一捧捧清水,快速将她臂间扎进去的碎石泥沙,仔细地清洗出来,这才掏出药瓶洒了些药粉。 赵宸默然抿唇,出奇地没有贫嘴,看着他丢下外衣,脱下中衣,撕开干净的地方给她包扎好,又扛起她大步朝小溪另一边走。 路上她安静伏在他肩头,眸光直直落在他背上,片刻,有些迟疑地伸出手。 “才刚上药,别乱动!”孟雍说完才想起她听不见,只好又把她往下放了放。 滑落下来的赵宸重新揽住他的腰,隔着他薄薄的里衣,入手处黏腻湿润却微凉。 一路疾行,他们又遇上了两拨杀手,二人一个努力厮杀,一个暗着使阴招,配合得极好。 等再次发现记号时,已是亥时过半。 孟雍稍有吃力地放下她,近前看了看,眼中倏地一沉,一瞬不到,他猛提内力,快速带她朝前方一处林间低谷跃去。 沿路零星落着斑驳血迹,不时便有尸体横陈,直到二人来到谷底—— 月色下,一颗怀抱粗的老树上靠着一个人,乌黑重甲,手握长刀,身前伏着十余具灰衣杀手的尸体,见他们走进,那人极力抬眸。 “主公。”他笑了笑,本雪白的牙齿被鲜血染红,“太、太子逃了。” 孟雍脚下一点,堪堪在他歪倒时将他扶住,内力涌涌而过,试图替他稳住伤势。 “毒,没救了,去找太子,东南,教了他记号…”男人的话因鲜血溢出而含糊不清,可还是让两人都听懂了。 孟雍一言不发,内力反而又猛然加了几分。 一丝诡异的墨绿自男人腿上的伤口漫出,可即使孟雍几近透支,也只逼出一丝。 男人稍有了些精神,“您别费力了,太子要紧,他刚走不过小半时辰——” “你撑着点儿,沈三他们很快就来了。”孟雍低声打断他,“还有小希儿,她、她还等你呢,你得留着命回去…” 见他竟不打算管太子了,一直默默看着的赵宸,才散去眼底的挣扎,肉疼得一张脸紧皱出褶,磨磨蹭蹭掏出个小木瓶。 “万灵丹。”她闷声说着,将药丸取出,一把塞进男人嘴里,心疼地直咬牙。 这可是万金难求的解毒灵药,掏出去的感觉简直堪比剜肉放血了,她现在总算理解俞仲景的心情了—— 孟雍快速反应过来,顾不上道谢,急忙运足内力,助男人化开药力,待见男人面上多了些生机,他才缓下一直绷紧的后脊。 “褚原,你可得记住,你欠我一条命,那可是万灵丹…”赵宸坐在一具尸体上,捂着胸口不停念叨,脸皱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名叫褚原的男人看向她,想说什么却被孟雍止住。 他回眸冲赵宸一笑,很大声地道:“殿下放心,在下会替他报答你的!” 赵宸选择继续聋,根本不搭理他,依旧自顾自念叨着。 这时,低谷上方蓦地亮起成片火光。 赵宸遥遥看到疾步跑来的渝王,心中顿时松下,正要起身迎上去,腰间却忽然被人自后箍住—— 孟雍手指抵唇,发出一阵奇异声调,人却揽着她半分不停地向着东南方掠去。 “为什么不和他们汇合?”赵宸使劲拿胳膊肘一怼他。 刚才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她还是看清了渝王身上的伤口,以及眼中的担忧,此时不禁满心都是焦急。 孟雍薄唇一挑,声音极大,连后方都能听见,“他们太慢了——” :。: 第150章 功劳跑不了 - 嫁祸为夫 - Z金 等二人停下时,眼前不再是低谷密林,而是繁盛的油菜地,极目远眺还能看见两、三里外的一片片农庄。 孟雍揽着赵宸停在一人多高的油菜花丛里,眉间不禁微微蹙起。 居然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赵宸也觉出棘手来,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努力地嗅着。 忽然,风向一变,花香中骤然多出微弱的血腥味。 赵宸倏地看向左侧,便觑见一抹檀色忽隐忽现在黄绿枝叶间。 “那儿,那边儿!”她忙扯了扯孟雍,朝那处示意。 近前后,只见一件檀色氅衣搭在花径上随风飘荡,正是太子日常穿着的道服。 道服完好,其上都是沾染的血,意味着太子到这为止都没受伤,可太子不说弱不禁风,也不过普通人那般,这要是自个儿遇见杀手—— “褚原不是教给他记号了?他怎么没留?”赵宸追问。 孟雍随手把那件道服穿在身上,又上下折了几折,这才指向上面拼凑起的血痕。 太子并没逃向几里外的农庄,而是选择沿着田地向西进了荒山。 二人一路埋头继续搜寻,直到再次发现血迹。 赵宸忙从孟雍身上跳下来,蹲在地上看了又看,心里一时凉了半截。 这是遇上杀手了? 她顾不上招呼孟雍,一瘸一拐快步向侧边找去,明显被遮掩过的痕迹有些难辨,可她还是耸动着鼻子,摸进一侧那片乱葬岗。 孟雍默默跟在她身后三步外,看她的眼神极怪,却没有上前打扰她。 深夜的乱葬岗阴森静谧,场景更是有些诡异。 赵宸衣衫不整地弯着身子、踩着一个个小土包,仔细盯着地面,鼻子不停耸动,有裸露风化的枯骨不时被踩过,发着咯吱咯吱的声音。 好一会儿,赵宸停住,蹲下身刚要伸手去挖,却被孟雍拉住。 他什么也没说,拎着根断裂的腿骨,对着她找到的地方,麻利地翻掘了起来。 去掉上面遮盖的沙石后,下方土层很浅,明显是仓促掩埋,不过片刻,一个死人露出来,紧接着又是一个,一连六个人,都是那些灰衣杀手。 看着尸体上的刀口,以及拳脚留下的伤痕,二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想不通。 孟雍站起身,四处看了看,朝一边的乱石堆走去,那里又是一处记号。 等他再转过身时,却见赵宸从尸体下扯出一物,正一脸古怪地摆弄着。 “獾子夹…”她兀自嘀咕着。 带着满心疑问,二人再次出发,很快便来到一处干涸的河谷。 然而还没等靠近,孟雍便忽然钳着她缩进暗处,又沿着山涧缝隙往上爬了爬,这才看向河谷腹地处的两伙人。 两伙人装扮泾渭分明正相互拼杀,一方是灰衣杀手;一方则是薄甲长刀的兵士。 赵宸的视线落在领兵的两人身上。 昆吾…赵翰卿—— 这是楚皇的安排?她询问地看向孟雍,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找过来的。 孟雍毫无回应,只摁着她的脑袋示意她老实点,自己则看着似受伤颇重的昆吾,面上露出思索之色。 下方河谷中,双方都不过百人左右,战力也似乎势均力敌。 然而带伤的昆吾却凶悍不减,手持斩马刀,当先杀在灰衣人中,似以一当十;赵翰卿则在护卫身后,不停指挥战阵,使兵士们得以配合昆吾。 在暗处二人的窥视中,这场对战并没持续多久,不过小半时辰,最后一名灰衣人也断送在斩马刀下。 昆吾浑身是血拄刀而立,眼中仍翻腾着骇人杀意,以致好一会儿都没人敢近前。 赵翰卿侧头吩咐过后,径自走到昆吾身边,毫无所觉地含笑行礼、嘴唇翕动。 可惜“聋了”的赵宸此时一个字也听不到。 她斜睨着眼睛一眨不眨的孟雍,放在他腰上的手使劲一拧,透着浓浓的不满。 孟雍吃痛又没办法躲,只好并指在地上写,‘他们在商议找太子’。 赵宸翻了个大白眼,手上又使了三分劲。 不来找太子难道看景儿?她要知道,这些人准备怎么找太子。 ‘别掐了,他们是跟着杀手来的,现在要和大队人马汇合,封锁周围搜山’ 赵宸明知道他没说真话,但还是松开手,一脸晦气。 这边太子还没找到,来抢功的倒又多了两批,尤其是赵翰卿—— 下方人渐渐撤走,赵宸本以为孟雍会带她跟上去,可谁想这人不仅没动,还死死摁住她,一直等那些人没了踪影才松开手。 赵宸噌地坐起身,没等说话,却见孟雍笑着又写,‘放心,咱的功劳跑不了’。 正在她思索时,他一把抱起她,脚下连点,跃过山涧,直奔河谷另一侧的矮山。 月上中天,映彻山河。 孟雍停在矮山边缘的一处灌木前,收回眸光轻唤:“太子殿下?” 片刻,灌木丛动了动,一只手自内探出,接着一个人微弯着腰从里面走出来。 太子仍如往日那般一脸木然,此时只穿着中衣,虽沾染了成片的鲜血,也有不少破损,但却似乎没受什么伤。 见到二人时,他也并没有意外之色。 孟雍视线落在他腰侧,又一瞬收回,多了些了然,轻问:“太子殿下可还好?” 太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四下看了看,才重新钻回灌木丛,并没示意二人跟着。 而赵宸此时也正满心都想不通。 不说太子是怎么逃到这的,单说刚才昆吾他们分明就在附近,太子为什么不出来,反而等着他们两个过来找。 她看着不远处的记号,更加不解,太子凭什么要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护卫? 没等她琢磨完,灌木丛又动了动,太子竟然带着一个人钻了出来。 那人猎装被血染红,一道道伤口上包裹着太子碎成条的中衣,人已经昏迷过去,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正毫无意识地被太子架着。 赵宸一下想起獾子夹,当时她便觉得可能是有猎人杀了那些人,还救下了太子。 现在看来—— 正在她思绪到处跑的时候,太子忽然把“猎人”交到她手上。 “孤有些乏了,回京吧!”他淡淡说着,独自向远处走去。 月光照出“猎人”的面庞,令赵宸和孟雍都不禁愣了愣—— :。: 第151章 难道断袖了 - 嫁祸为夫 - Z金 路上赵宸很想问些什么,可瞧着太子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又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而正被孟雍拎在手上的人,此时还昏迷不醒,也不可能回答她。 百无聊赖间,她只好闷头一瘸一拐跟着,直到孟雍忽然停下并横刀拦下太子。 见他眉宇微凝,赵宸顿时想起昆吾那身伤,对方有人伤了昆吾,那—— 尖锐破空声传来,一柄银色飞刀自路边山林射出,直直袭向太子。 孟雍勾唇冷笑,雁翎刀猛然将飞刀斩开。 暗处一静,似在衡量着孟雍的战力,可孟雍却没有静候的打算。 他一手在赵宸腰后拔出匕首,快速甩向那人藏身之处,同时揽着赵宸迎上去,一刀斩向那因躲闪而暴露身形的人。 刀剑相撞,铮铮之音,劲风拂散赵宸刚翻到一半的白眼。 这人还真准备跟她“生死与共”了… 好在交手的两人都有伤在身,也都很难拿下彼此,应该不会拼命—— 可在这时,孟雍却忽然放开她,两手握刀全力一斩,猛将那人的剑压得弯下来。 赵宸忙向后退了两步,险些骂出声。 半斤八两居然还想着杀人家,这白骨精又犯什么毛病。 孟雍毫无收手之意,反而内力汹涌,一连三刀,全都斩在对方剑上同一处。 剑身刚发出奇怪刺耳的声音,持剑人的招式便突然改变,气势也随之骤然提升。 赵宸眼中霎时腾起惊讶。 三千剑卫莽,于江湖中消失十四年,居然会出现在这,还企图刺杀太子—— 孟雍兀自清冷一笑,似对卫莽的身份早有猜测。 刀光陡然大盛,他竟像是恢复全盛时期,倏地破开卫莽的剑幕。 眼见那两人开始拼命,赵宸想也没想地退回到太子身边,示意他往后面躲躲。 太子扶起地上的林十七向后走了走,重新席地而坐,对那场惊心的生死争斗,他并没有多看上一眼,继续静静阖眸养神。 赵宸有些无言,不再管他,一边警惕周遭,一边分心注意着孟雍那边。 毕竟孟雍到底伤没伤,一路紧随的她比谁都清楚。 对战中,孟雍面上泛着一抹不正常的红,出手却一招比一招凌厉。 而卫莽的情况更加糟糕,本就和昆吾两败俱伤的他,在被孟雍全力进攻之下,身上各处伤口都开始寸寸崩裂。 正在赵宸怀疑这两人要同归于尽时,一声熟悉的利啸响起。 百钢箭自极远处激射来,瞬时穿透卫莽的肩侧,将他整个人都带得朝前一扑。 孟雍紧接着一刀斩在卫莽胸腹处,等他噗通倒在地上,才踉跄着站稳。 赵宸忙过去搀住他,张嘴就骂:“你是不是脑子真坏了?跟他拼什么命!” 话音未落,身上忽然一重,一声低笑荡开在她耳畔。 地上的卫莽还没死,出气多进气少,“果、果然是你,孟雍,你藏不——” 孟雍仍脱力般伏在赵宸身上,头也没回地把雁翎刀一掷。 雪亮刀身正没入卫莽颈间,将他还没有说完的话,永久的封在了尸体中。 下一刻,沈三带人自山林中现出,极为不自然地看了他们一眼,才默默下令,卫莽的尸体被快速拖走,有人打扫痕迹,有人护卫太子。 “喂,别赖着了,赶紧走,要是一会儿昆吾他们找来——”赵宸刚张嘴。 暗夜山林的一侧,昆吾与赵翰卿带着百人匆匆赶来,很快便到了近前。 没等赵宸动作,身后同时传来渝王和迎春的声音,以及逍遥侯沉沉的发令声。 好家伙,居然都赶一起了—— 周遭各方聚拢中,孟雍手臂又紧了紧,轻笑幽幽,令赵宸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利啸再起,两支百钢箭划破夜色,一支崩开斩马刀,一支狠狠刺进昆吾腹间。 “有刺客!保护太子殿下!”孟雍一动不动地哑声吩咐,轻微笑意深藏难查。 赵宸此时才明白他的用意。 趁人病,要人命…他这是要趁机在最后时刻打扫战场,不管是卫莽还是昆吾…他一个都不准备活着放回京城—— 成片箭雨自山林高处射出,无差别地向着各方人马袭来。 在赵宸看不到的背后,孟雍缓缓抬起头,视线落在正护着太子的渝王身上。 两厢对望,他粲然一笑。 同时,两支看似普通的箭,刚飞到渝王身侧不远,忽然对撞,又诡异地分开,一支奔向太子,一支偏离射向近侧的火把。 渝王下意识挥剑替太子挡下,手被震得颤了颤,没等他收手,身旁被箭射偏的火把便飞落到他那袭红披上。 火舌瞬时腾起,布满黑云绣的红披一霎被吞没,燃起瑰丽火光。 “角儿,没人比我好,这可怎么办…”孟雍弯弯的眉眼被火光染得好看极了,箍着她腰间的手臂愈紧。 他声音太轻,明显是在自语,可“聋子”还是听清楚了—— 赵宸一时脑袋发懵,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僵住了。 完了…难道白骨精真的断袖了? 恶寒从脚底板倏地冒到头发丝,赵宸登时一个激灵,浑身冰凉地打了个冷颤。 这回玩脱了—— 孟雍还以为自己身上太凉,忙吃力地松开她,手却落在她肩上,支撑着身体。 赵宸本想扒拉开他,可还是忍住了,咬牙扯过他的手臂扶住他。 不想刚一回头,便看见渝王一身狼狈地走来,银甲泛黑,红披无踪… 此时箭雨已停,山林中的“刺客”们也没了动静,似乎逃走了。 “你没事吧?伤得重不重?”赵宸忙问。 渝王摇摇头,这才看向孟雍,眼中有质问也有莫名可笑。 此时他算想明白了,暗处箭手应该就是蔡温,那两箭的目标也不是刺杀太子,而只是为了烧毁他的红披—— 孟雍不闪不避地回视渝王,笑着朝远处的沈三招了招手。 沈三见状忙跑过来,本想伸手扶他,却被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顿时讪讪收回。 孟雍由着沈三为他套上干净衣物,这才笑着将白袍递给赵宸,意思明显至极。 赵宸总算明白孟雍都干了什么,气得牙根直痒痒,可等转而看到混乱的亲军,以及其内生死不知的昆吾—— 赵宸扯过白袍,迎风一抖搂,替他裹上又系好,下一刻,没好气地拂袖就走。 孟雍含笑看着她走开,才冲着渝王粲然一笑,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夜风拂起白袍,红绣昭昭醒目。 这回舒坦了—— 。顶点 第152章 不用担心我 - 嫁祸为夫 - Z金 丑时近半,月落乌啼,山林投下大片暗影。 赵宸静坐在地上,冷眼看着大内亲军分出人手,护送生死不知的昆吾先离开,又看着赵翰卿连连传信,召集正封锁搜山的部众… 此时离京还有近五十余里地,怎么护得太子平安归京,才是眼下的问题—— “殿下,咱们启程吧!”逍遥侯对太子道。 他和渝王带的精兵虽有损失,但还在接受范围,自然不愿等赵翰卿的人赶来。 太子木然点点头,起身就准备跟着走。 “太子殿下!”赵翰卿闻声而来,“刺客不在少数,归程难免遭遇,还是等人都齐了再出发吧!” “赵大人,咱聚在一起,刺客自然也会跟着聚堆儿,依本侯看,还是让他们留下牵制刺客,咱轻装疾行更稳妥些…” 争执中,太子默默坐回原处,继续阖眸养神,对他们的各怀鬼胎,不发一言。 背着身的赵宸暗自冷笑,忽然开口,“十七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大碍?” 她的声音很大,顿时打断身后的争执,也令近前众人都看向她。 迎春会意,大声回:“十七小姐伤重,需要尽快医治!” “这怎么办…咱什么时候走啊?”她似毫无所觉地回身问。 赵翰卿不禁蹙眉:“世安,你这是——” “啊?”赵宸眸含不解,笑着说,“堂哥,世安耳朵聋了,您说话大点儿声!” 众人本还以为她是有意帮腔,此时听到她这话都不禁一怔,而赵翰卿回过神,眉间皱得更紧却没再开口。 渝王大步走近,急斥:“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说着,弯下身仔细给她检查。 见那只消失半晌的白骨精从远处走来,赵宸下意识躲开渝王的手,“没事儿,十七要紧,她可才是救了太子殿下的功臣。” 瞥着众人骤然各异的神色,赵宸正想继续说—— 太子收回眸光,起身淡淡道:“走吧!” 孟雍旁若无人地牵着马走近,忽视正一脸担忧的渝王,兀自将赵宸扶上马背,自己也慢悠悠地翻身上去。 片刻,一行不到千人披着晓色出发,大内亲军打头,逍遥侯所部殿后—— 孟雍缓慢地缀在队伍后方,环着赵宸轻握马缰,静静靠在她肩上像是睡着了。 赵宸浑身不自在,怼了怼他,“你、你要是好点儿了,咱还是往前赶赶…” 耳畔的呼吸顿了顿,接着,他摊开她的手,细长的手指在她掌心写:‘不急,还要再歇歇,你困了就睡会。’ 掌心又痒又凉,均匀的轻浅呼吸一下一下扑在耳廓… 赵宸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好好的白骨精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是不是伤得太重了?”她试探着问。 然而孟雍听着却变了味,他笑得难掩欢喜,一笔一划地写:‘不用担心我。’ “…”赵宸觉得这个势头真的不妙了。 她轻咳几声,转而道:“十七这次可立了大功了,真没想竟然是她救了太子。”一顿,“这媳妇儿还真是给我争气。” 身后良久都没回应,赵宸强自稳着神继续道:“回头还是得让扶拯给她看看,别留下什么暗伤,以后还指望她伺候我呢…” 孟雍的视线从她耳畔移开,稍稍偏过头,看向几丈外被驮在马背上的林十七。 “以后?”他轻声自语,忽然笑了笑,再没有声音。 赵宸觉得可能这提醒还不够明显,正想继续,前方忽然传来喝声。 “敌袭——!”探哨刚发出声音,便被暗器射中,顿时栽倒在地。 赵宸忙收敛心思,暗自警惕周遭,对方果然不会这么轻易放太子返京—— 察觉她身子一时绷紧,孟雍勒马停住,不紧不慢地写:‘安心看着就是。’ 拂晓将近,血染天光。 身前是厮杀成片,身后是他微凉的怀抱。 似最后一搏的灰衣人们毫不惜命,前赴后继地杀向太子,如同飞蛾扑火。 打头阵的亲军死伤惨重,人数开始肉眼可见地锐减。 赵翰卿满眼漠然,逍遥侯不曾侧目,唯有渝王剑眉微拧,和太子低语几声后,以太子的名义发令,命赵翰卿所部前移策应。 孟雍这才抬眼看了看,兀自摇头笑了一声,连带着紧贴她后背的胸腔震了震。 “笑什么?你当二哥和你们似的!一肚子坏水!”赵宸不由回眸白了他一眼。 ‘心肠太软,难成大事。’孟雍含笑随手写着。 不等赵宸反驳,正带人护卫他们的沈三来到近前,“主公,那边儿动了!” 赵宸佯装听不到,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传信,再通知咱的人撤走,不要留下痕迹…”孟雍轻声吩咐。 等沈三走远,赵宸才不解问:“你们说什么了?是不是有别的情况?” 孟雍看了一眼她的耳朵,眸中暗了暗,重新拥住她,写:‘待会你就知道了。’ 于是这之后,赵宸亲眼目睹了一场大戏—— 晓光乍破之际,近两千名五军营将士忽然踏马而来,领兵的是芗城将军蒋忠。 “杀!”蒋忠沉喝发令。 五军营将士奉命急冲,很快便将所剩无几的灰衣人杀得连连败退。 赵翰卿眉眼一凝,下意识遥遥看向孟雍,又一瞬收回,急命自己的部下后撤。 可赵宸却没有漏下他这一眼,心里同时忽生猜测—— “听令!诛杀叛将!保护太子!”蒋忠冷声再喝,自己则抽刀杀向逍遥侯。 “援军”忽然反戈,让很多人始料未及,然而逍遥侯却顿也未顿,径直迎上。 这才是对方真正的最后一搏,杀光在场人,将罪名扣在渝王与逍遥侯身上… “告诉二哥让他不要擅动!”赵宸急声对迎春吩咐。 孟雍忍不住手臂一紧,不满地写:‘你就半点不愿他吃亏。’ 赵宸出奇地沉默,眸光不时扫过周遭各处,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出现。 直到庄亲王的旌旗飘入她的视线。 赵宸不禁垂眸抿唇,眼底抑不住复杂之色,低低道:“你这么把功劳分出去,万一逍遥侯对你生出不满——” 庄亲王本不该出现在这儿…楚皇好不容易缴了他的兵权,又怎会再给他机会。 而能临时又有能力把他引来的,只会是孟雍—— ‘你有意跟他合作,便要让他尝到合作的好处、明白你的分量…’他耐心地在她掌心写着,‘蒋忠分夺了他的兵权,这次是他最好的翻盘机会…’ 赵宸静静看着,没有打断他。 这些她自然明白,蒋忠要是死在这,那平乱护主有功的庄亲王,必能重新拿回被蒋忠分走的那部分兵权。 末了,孟雍写下最后一句,‘他是被你叫来的。’ 朵朵血花绽开在黎明,叛乱的蒋忠所部被庄亲王率兵围杀,无一生还—— 。顶点 第153章 求父皇明鉴 - 嫁祸为夫 - Z金 等远远看见熟悉的城门时,赵宸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一天一夜过得…太漫长了。 她垮下身子,又朝背后那人的袍中缩了缩。 可等一行人刚进城,她却顿时觉出不对劲,蹙眉轻问:“这是怎么了?” 孟雍神色淡淡,看也没看周遭,垂眸写:‘外面不太平,城里也一样。’ “老三对陛下动手了不成?”看着过分戒严的城中,赵宸的眼皮一个劲地跳。 孟雍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默默带她随太子一行直入宫城。 ……… 乾清宫外殿,众皇子跪伏在地,还有多位重臣在畔。 自太子当堂揭出楚皇重病,消息便立时传出,皇子们也都闻风前来“尽孝”。 “见过太子殿下——”众人或喜、或惊、或暗含遗憾… “大哥,您没事儿吧?”三皇子当先起身迎过来,满脸疲惫担忧,和赵宸设想的情景天差地别。 其余皇子见状也都凑上前,很是关切地问候。 太子点点头,脚下未停,径自越过众人,也不命人通报,孤身走进内殿—— 不过片刻,御前公公周合出来,宣召赵宸等人觐见。 软榻上,楚皇衣冠整齐,形容如常,依着赵宸的腹诽,对方看着比她还康健。 而太子则正默默坐在榻边。 “免了吧!”见众人要行礼,楚皇淡淡道。 所有人都闻声止住,唯有赵宸兀自噗通跪地,还高声道:“臣等叩见陛下!” 楚皇微微一怔,侧眸打量她。 她叩首在地,发冠半散,身上看着脏极了,到处都是泥污混着干涸血迹。 没等他开口发问,渝王忙将赵宸受伤的事大概讲了一遍。 楚皇眉间紧皱,命人把她扶起来,佯斥:“你又不会武,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赵宸看着周合的转述,不好意思地一笑,“陛下恕罪,臣当时也没想太多…” 听她絮絮说着,从自己说到林十七,楚皇神色渐转难明。 “行了。”他出声打断,“先去后殿让太医给看看,耳朵受伤不是小事,至于林家丫头的功,还用不着你在这儿请!” 赵宸像是被揭穿,嘿嘿笑了笑:“陛下圣明,臣告退了。”行礼退走时,她暗暗瞥向角落处的孟雍。 孟雍静静站在最后面,面无表情,也丝毫没有跟她一起走的意思。 ……… 乾清宫后殿,几位老太医以及俞仲景、扶拯,都正围着林十七检查诊脉。 “十七怎么样?”赵宸问。 俞仲景道:“回武亲王,林小姐伤得不算重,一直昏迷只是因为透支脱力…” 赵宸放下心,端起桌上的糕点往嘴里塞,又顺了一口茶,含混道:“那给本王看看吧!本王聋了——” 周围静了一瞬,还是俞仲景最先反应过来,难掩急切地走上前。 他拨开赵宸耳边的鬓发,先是仔细清理她耳中的残血,神情随之越来越凝重。 扶拯走过来,为她处理另一只耳朵,片刻,蹙眉道:“不太妙。” 俞仲景没出声,急切却暗自消散少许。 赵宸五感异于常人他是知道的,此时对伤势的判断,自然和扶拯不同。 “本王是不是好不了了?”赵宸边吃边问。 扶拯道:“伤在内耳,淤血难清…扶某先为您开方化瘀,具体治疗之法——” “武亲王还未彻底失聪,下官之策也是先行化瘀。”俞仲景一手搭上她的脉,手指难查地微微起落几下。 赵宸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那就麻烦二位了,震伤的人不少,记得给他们也送去药方…” 正说着,外殿方向忽起嘈杂。 她下意识竖起耳朵,可还是听不清楚,不由暗自皱眉。 第154章 情愿被祸害 - 嫁祸为夫 - Z金 武王府,赵宸房间。 热气蒸腾散满整间屋子,潮湿的水汽氤氲成白雾。 赵宸窝在浴桶里,放任热水把她整个人裹住,皮肉上的凉意才渐渐退去。 城中的异况,迎春已经打探出。 在他们还没归京时,禁军便以搜查叛逆为由,全城戒严,暗中将七皇子母家、属臣监看起来,直到太子平安归来,楚皇才下令拿人—— “殿下在沐浴,请先生稍候。”外面响起迎春的声音。 孟雍微微蹙眉,脚下不停,仍向屋内走。 迎春横刀拦下他,“孟先生,殿下有命,谁也不许入内打扰!” “苏烟——”孟雍轻唤,待苏烟一鞭子抽向迎春后,闪身推门走进主屋。 房间中满是白雾,他抬袖拂了几下,直等看清雾中人,眉间才缓缓舒展。 赵宸正安静地坐在床边,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将宽大的寝衣成片洇湿,被热气嘘红的小脸上,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正看向他。 “忙完了?”她轻声问,神情如常。 对方没和她一起回来,还逗留在宫中,明显是又做了什么事… 他没有说话,走近把她的衣袖挽起,看着她手臂伤口上残留的水珠,不禁责怪地瞥了她一眼,这才掏出一个小玉瓶。 微凉的指尖蘸着药膏,一点一点涂在她的伤口上,又仔细包扎好。 他虚握着她纤细的手臂,不禁又想起暗道中的场景,那一声轰响,那一双手,以及那一刻没来由的心悸—— “重华…”他声音低哑,“你可真是个祸害。”说着,缓缓把她拉进自己怀里,很久都没动作。 赵宸很是不自在地推了推他,“你别总动手动脚的,我可是有家有口的人…” 听着她不停絮叨,他纹丝不动。 这人身上像块热炭,温度透衣传来,使他心口处跟着越来越烫,漫延到幽暗眼底,融化了其间的挣扎。 他忽然偏头凑近,生疏又迟疑,赵宸正眼皮直跳、暗觉不妙… 下一刻,他吻在她的唇上,残存的挣扎都随之散去,念头从未有过的清晰。 他大概是情愿被祸害的,那…断袖就断袖吧—— 赵宸眼睛瞪得滚圆,一双手用力推搡他,嘴里不清不楚地骂着什么。 孟雍充耳不闻,反而伸出一只手撩开她的湿发,扶在她颈后,加深了这个吻,将她整个人抵在床栏上。 过往多挣扎抵抗,此时就多难以自制,陌生情绪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他箍着她娇软的身体,唇舌纠缠,掺杂着腥甜的血,手像是自己生出了意识,不知何时钻进衣衫,落在她光滑的腰身… 赵宸毛骨悚然,放弃继续咬他,两手钳住他上身,牟足劲朝着床侧边一摔。 正是她昨晚救他时用的摔跤之术—— 塌响声传到外面,令门口正打斗的迎春和苏烟同时停住,又一齐冲了进来。 “殿下!” “东家!”见二人唇际染血,倒在地上,他们急唤上前。 孟雍止住苏烟,自己坐起来,擦了擦被咬破的薄唇,“殿下牙口不错…” 赵宸扒拉开迎春,抄起身边的矮凳扔过去,啐道:“没一刀捅死你是我手慢!” 王八蛋,死白骨精,占她的便宜,居然还敢摸她。 本以为二人打起来的苏烟和迎春都愣住,不禁看向凌乱又少了一片床栏的床。 赵宸忿忿爬起身,叉腰指着孟雍大吼:“是谁说当兄弟的?是谁说别乱来的?合着你想好就好,不想好就踹开!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此时她满心都是后怕,眼珠子也红了,刚才可只差一点就露馅了—— 孟雍怔了怔,没想她反应这么大,想解释又记起她听不见。 其实真要解释的话,他也无从说起。 他只知道,昨晚在暗道挖她的时候,他曾莫名生问,要是再也见不到这人… 自己总是骗不了自己的。 他在意这人,不仅仅是同伴,也不仅因为害怕孤独,他想这人身边只有自己,这个意图强烈到,让他刚才以最失态的方式表达出来—— 两厢沉默中,赵宸反倒冷静下来,没好气地抹干净嘴边的血,坐回床上。 “要是因为我救了你,你想以身相许,那大可不必。”她绷着脸,“救你也是为了我自个儿,你不是说过,你活着就会保护好我?” 她看上去极冷硬,“你这么个大高手,能力之内救你一命我总不会亏本…” 孟雍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笑了笑,道:“我要出京一趟,你近来多小心,沈三会守在附近,有事儿可以交给他。” 他兀自说完,理好衣衫便要带苏烟离开。 “等等!”赵宸喊住他,“老七已经死了,不管你有什么谋算,他府上——” 孟雍回眸一笑,淡淡道:“殿下未免把我想得太心狠了些。” 房门被关上,赵宸下意识摸了摸鼻子,闷闷道:“让人给我修修床。” 迎春压下古怪,应下后道:“渝王殿下半个时辰前就来了,还在玉兰阁等您。” ……… “老七的事儿你不用多想。”赵宸捧着热茶,“陛下心里是明白的。” 渝王自得知她没聋中回神,“父皇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做得那么绝?老七为保亲故不惜自戕,可他竟还是毫不留情…” 赵宸默然抿唇,不知该怎么告诉他。 七皇子既然被那人推出来,那便意味着所有的证据,都会无懈可击地指向他,那人的滴水不漏,她见识过太多次了… 储君遇刺不比之前的六皇子,楚皇不会让其不了了之,越是没抓住背后的人,他的手段便越会狠辣决绝—— “老三讨不了好儿,现在被人捧得越高,以后便会摔得越惨。”赵宸喉间干哑,“再者,陛下这次只有落了下风,才会更狠得下心。” 渝王看着她变幻不止的神色,沉声问:“是孟雍,对吗?是他和逍遥侯同父皇定下陷阱,也是他暗中帮老三栽赃,让父皇不得不杀一儆百。” 赵宸再次沉默下来。 自入京后,孟雍一直暗自游走在诸方势力间,既平衡又不停削弱各方… 无论是第三人和陛下的博弈,还是这场兵权争夺的棋局,孟雍都扮演着一个,让她分不清阵营的角色—— 渝王认真看向她,“重华,你不要瞒我,他到底是什么人?”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55章 徒儿会心疼 - 嫁祸为夫 - Z金 “他是孟雍,也只会是孟雍,他和我们一样——”赵宸垂眸道。 渝王确定了猜测,冷问:“一样?你可及得上他半分心狠手辣?你真的清楚他在谋算什么?你怎么确定他不会伤害到你?” “将来有一天,他要恢复身份,你又该如何自处?” 他顿了顿,“你应比我看得更清楚才是,他行事的手段,比你我不知狠绝多少倍,如果、如果老武王的死真的和父皇有关,你想过——” 赵宸打断他的话:“连你也怀疑陛下?” 渝王默了片刻,低声道:“知父莫若子,父皇有多薄凉,这些年我比其他兄弟更有体会,为了皇权,他会不惜一切。” “更何况当年的老武王实在太过耀眼,哪个帝王能容得下他那种臣子?” 赵宸微有动摇,可还是很快否定,却没再继续说。 “孟雍的事儿我自有打算,你不要擅自行动,相信我…”她眼中明亮,笑容灿烂,“我不仅能自保,也一定能走到最后——” 送走渝王后,赵宸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可等倒在床上,心思却又止不住乱跑。 从孟雍为什么这时候出京,到他怎么说断袖就断袖了,最后又忍不住低咒… 直到沉入睡梦—— 梦境中的孟雍好看极了,花枝招展地在她眼前晃荡,流转的眸光似生了钩子,勾得她心旌摇曳、痴笑不止。 可还没等她凑上前,他却忽然蜕皮变成一具白骨,还“嘎嘎”地冲她怪笑。 她正吓得抬脚踹,他便又恢复原样,还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直直笑望着她。 “重华,你是要嫁给我的…” “做梦吧你!”她一嗓子把自己喊醒,噌地坐起身。 等醒过神,赵宸下意识摸出短刃,盯着看了又看,忽然瞪向屋角处的寒铁枪,低低嘟囔:“你们想也别想,他就是倒贴给我,我都不稀罕!” 说完,收好短刃,换了身衣服,顺着暗道出了府。 ……… 时近三更,夜色沉沉。 赵宸翻过俞仲景府上的院墙,驾轻就熟地进了一处阁楼。 阁内的情景令她脚下一顿。 她眯着眼睛笑道:“这儿够热闹的…师父,您现在可真是神出鬼没——” 屋内一共三人,除了俞仲景以外,金算盘和玄清竟然也在。 见她停在门口处,金算盘佯斥道:“废什么话?还不赶紧滚过来让我看看!” 赵宸似笑非笑,顺从走近坐下,将手伸向他,一双眼睛却紧盯着玄清。 此时他的扮相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模样,被她盯着也似毫无所觉,仍含笑安坐。 一阵熟悉的内力涌入经脉,小心地向她耳内探去,金算盘武功虽算不得上乘,但对内力的控制却炉火纯青。 难忍的疼痛自耳内传来,赵宸微微皱眉却纹丝不动,直等金算盘收回手。 “怎么着?还有救没?”她笑着问。 金算盘狠狠瞪了她一眼,“小兔崽子,你还真是鬼迷心窍!老子都白教你了!” 赵宸轻轻一笑,“美人儿绝色,徒儿实在不忍,您放心,等将来把他娶回来,徒儿一定叫他好好孝敬您…” 听她越扯越离谱,金算盘脸色难看,猛地一抬手就要揍她。 玄清拉住他,轻声道:“俞太医,您为武亲王下针试试吧!” 俞仲景这才回过神,忙上前来,依着金算盘道出的耳内经脉情形,连连下针,又再次探上赵宸的脉。 “还是不行——”他蹙眉道,“过慧易夭,太灵敏也是一样,常人伤及三分,武亲王便要更重三分,温养修复怕是无望。” 赵宸神色淡淡地收回手,“意思是我这听觉恢复不到从前了?” 其实她心里早有预计,毕竟当时她救下孟雍后,是在匆促之下运功封闭五感,那声轰响并未被完全阻住… 俞仲景看了看其余二人,摇头道:“您宽心,下官会尽力另想它法。” 赵宸笑了,懒懒地道:“不行就算了,有时候听得太清楚也糟心。”说着,她起身朝外走,“对了,师父——” “徒儿瞧上的人,您还是收收心思。”赵宸背着身,轻笑幽幽,“上次就算了,再有下一次,徒儿会心疼的。” 一直等她没了踪影,屋内还是静寂无声。 良久,俞仲景迟疑问:“您二位说,她是不是觉出什么了?” 金算盘气不打一处来,“觉出个屁!这小白眼狼,分明是有了情人忘了师父,居然为个狐媚子警告老子——” “行了,她是护着你,再者现在本就不是杀孟雍的时机,你还是消停点儿。”玄清眸光奇异,“俞太医,令师的草图还有办法细化吗?” 俞仲景摇头,“这已经是我重新补充过的了。” “让我带人去吧!也好有把握些。”金算盘闷声道。 玄清笑着拒绝,“把草图给我,此行我自有人选——” 等人都离去,俞仲景才默默坐回原处,对着一大摞古籍医书翻动,直到一角衣袍落进他的视线。 “您、您怎么回来了?”他起身问向赵宸。 赵宸笑看着他,直接问:“老俞,你们打算怎么医我这耳朵?” “下官这不是正翻医书——” “得了吧!”赵宸一摆手,“白天在宫里你分明有谱了,这晚上见了人,你就开始跟我装糊涂。” 她随手翻着医书,“我不为难你,也不探究你们那些勾当,你把这事儿给我撂个实底儿就成。” 俞仲景为难道:“这…要不您去问金算盘吧!” 赵宸气笑了,“你们都什么毛病,是事儿就往老金身上推,真拿我当傻子?”顿了顿,“别学着玄清,你还没他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俞仲景无奈摇头,道:“永平府有一处绝地,其内毒物奇药并存,几十年前,家师曾入内并侥幸走出…据他记载,绝地中生有三株风鸣草…” “您的耳朵受损颇重,唯有这风鸣草做引,才有可能以古方调养好,金算盘他们也是准备去挖那几株风鸣草回来。” 赵宸眼皮抑不住直跳,强稳着,“这古方,只有你一人知道?” 俞仲景指着她手上的医书,“书上记录的,不是什么孤本。” “绝地怎么说?”她声音忽然哑下来。 “家师医术天人,可走过那一遭回来便仙逝了,据他所记述,其内飞鸟难渡,走兽绝迹…” 赵宸倏地转身朝外走,“让老金他们省省吧!已经有人去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56章 第三块令牌 - 嫁祸为夫 - Z金 天色渐亮,朝阳破晓透过窗棂,照出那个一夜未眠的身影。 赵宸将孟雍留下的信收起来,默默起身走出房门。 刺眼曦光中,她下意识看向东厢,往日清晨时,那个不胜其烦吊嗓儿的身影… 她垂眸理理衣襟,捧起院中的冷水抹了一把脸,哑声唤:“沈三。” 偏廊处,沈三现身,行礼过后询问地看向她。 赵宸从颈间摘下墨玉狼牙,“快马把这东西给他送过去,让他…早点儿回来!”顿了顿,“再替我约庄亲王…” 此时她才彻底压下出京的念头,对彼此最好的周顾,还是各自努力—— ……… 广和园,二楼厢房。 赵宸歪坐在软椅上,听着下方传来的唱念声,手上把玩着一块破损的铜令牌。 这是她在“仙人”尸体上摸走的,也是她得到的第三块太平卫令牌—— 轻微脚步声停在门外,她手腕一翻,将令牌收回袖中,下一刻,房门被推开。 来人一如往常,对她笑了笑:“父王临时受召入宫,叫我代他赴约…” “看来堂哥知道的,比我想的还要多。”赵宸眉眼弯弯,“得,那咱也不废话,合作的诚意我给了,不知道庄亲王可还满意?” 其实她本来准备的东西并不是兵权,但孟雍已经这么做了,她也只好顺下去。 赵翰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世安,你真的能不顾父仇和父王合作?” 赵宸又想起孟雍,默了片刻才笑道:“刽子手们不过都是奉命,真正谋划杀局的人才是罪魁祸首…庄亲王既然也有意反戈,和世安便是同路人。” “彼此有利、志同道合。”她含笑为他斟上茶,“那又有什么不能合作的呢?” 赵翰卿收敛神情,道:“一场缜密的杀局,少了哪一环都会留下缺口,肖青山失守永昌,梁序扣押边关求援书信,贾涪等人运送假辎重、高廉焚毁…” “任何一人都不可或缺,他们都是凶手,包括…父王。”他一直紧盯着赵宸,像是要看进她心里去。 赵宸笑容不减,“堂哥,你想多了,也许这些人都心怀鬼胎,可要是没人给他们机会,他们只能胎死腹中,一辈子仰视神祗…包括你的父王。” 赵翰卿陷入沉默。 “行了,这些不是庄亲王让你试探的吧?”赵宸向后一靠,“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对庄亲王当年做过什么,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我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赵翰卿回过神道:“父王让我转告你,助陛下剪除老三一系,才是现在该做的…” 赵宸眼睛渐渐眯起来,袖中的手再次摸索向那块铜牌,心中猜测愈浓。 良久,赵翰卿站起身,没等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般停住。 “对了,还有个消息,林家——” ……… “见过岳父大人。”林府中,赵宸躬身一礼,问:“十七醒了吗?晚辈给她带了些伤药和补品…” 林篙没吭声,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本来他对赵宸还是很满意的,不管是心性还是能力,都足以掩盖瘸的那条腿。 可现在人不光瘸还聋了,而且族中商议的—— 赵宸笑了笑,“晚辈只是记挂十七,想探望一番,请伯父宽心。” 林篙避开她的眸光,轻叹着拍了拍她的肩头,这才唤过家仆。 “你怎么来了?”见赵宸被家仆引进来,正坐在树荫下的林十七问道。 项依依拉了拉她,吩咐人取来纸笔,几人才正常对话。 寒暄过后,赵宸取出獾子夹笑问:“大功臣,你闲着跑出京就为了抓獾子?” “才不是,我是去替家里向佃户收租的,顺路给爷爷套几只獾子做暖膝,谁想居然套到个太子…”林十七讲着自己也笑了。 赵宸看着她仍发白的脸,随口问:“不是看不惯他?干嘛还豁出命救他?” “他毕竟是储君嘛——”林十七说着,声音一低,“世安哥,他没逃向农庄,遇到我的时候,他还赶我走,他…不像我想得那么讨厌。” 她认真道:“你之前说得对,可能真的是我对他太偏见了,总想着他满心求仙问道,除了自己的喜好什么也不顾…” 见项依依根本没按着她说的写,赵宸忍不住笑,转而道:“刚才我碰见伯父,估计咱俩这婚事,离黄摊儿不远了。” 林十七一楞,追问:“为什么?咱大婚的日子不都定下了?” 赵宸指了指自己耳朵,又道:“再者,眼下可有比我强上万倍的好人选,你家怎会不起心思?” 项依依眼中一动,思索着喃喃:“太子——” “他们怎么能这样!”林十七有些恼了,“别说咱们的亲事已经人尽皆知,单说之前又不是没被太子拒绝过,他们还要再被拒绝一次不成?” 项依依轻声道:“那是之前,现在你舍命救了太子,还有了一起逃亡的交情,对林家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依依,你知道的,当时是世安哥帮了林家。”林十七蛾眉微蹙,“现在他们不管不顾要去攀高枝儿,那世安哥怎么办?难道还要再被退一次亲?” 她绷着脸,“他们不怕人说闲话,但总不能害得世安哥跟着贻笑大方吧?他总这么被退亲,还不知会被人怎么嚼舌根…” 项依依默了默,一边是好友,一边是“红娘”,她也有些不知该为谁想了。 见二女完全把自己忽视了,赵宸无奈一笑,佯装没听见地插言道:“十七,婚事你不用多想,顺其自然就好,而且我这名声也不怕退亲。” “我今儿个来是有别的事儿。”赵宸想了想,问:“这次你立了大功,开朝时,陛下会宣你上殿受赏,想好讨什么赏儿了吗?” 林十七这才缓下面色,独自走回房,片刻又回来,手上却多了一物。 她把东西放在赵宸面前,笑得灵动明媚,“世安哥,这是十七最大的愿望,只是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准。” 赵宸微微放下心,笑着道:“会的,以后就麻烦林将军多关照了——”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57章 君心似海深 - 嫁祸为夫 - Z金 “孤不同意。”太子声音毫无波动,却如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耳畔。 满朝文武都一脸不敢置信地滞住,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楚皇也猛地抬眸。 这个在朝上当了十几年哑巴的太子,竟然说话了… 猝不及防之下,众人一时都忘了本正在朝议的事,齐齐注视向太子—— 赵宸回过神,唇边僵住的笑缓缓褪去,下意识看向正跪在殿中的那道倩影。 林十七一身黑甲,英姿飒爽,脸上本还残留着几分激动的红晕,霎时被难以置信替代,扶在地上的手越握越紧,指节渐转青白。 很快,青白漫及到她的面上,掩下所有血色,笔直的背脊也开始止不住轻颤。 赵宸蹙眉收回眸光。 这是楚皇“病”愈后首次开朝,除了为处理储君遇刺案以外,便是论功行赏。 本来按她先前定下的计划,是借机联合谢家与太子一系,弹劾三皇子手下几个有望兵权的人,好彻底将三皇子踢出局。 再借着林十七自请从军,重新将林家拉回兵权分夺中,为自己加上一个盟友… 一切本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进行着。 谢端带着御史们弹劾,林十七争气地通过楚皇的考较,赵宸与太子一系帮腔,楚皇也眼看就要松口应下… 谁也没预料到,太子竟会在这个时候出言反对—— 见太子正一脸木然地看向自己,谢端拧起花白的眉毛,满心暗叹不已。 他之所以和赵宸策应,也是为了己方的利益,林家要是能借林十七重参兵权,那太子和林家的婚事,他必会极力促成。 哪怕因此得罪赵宸,他也在所不惜,可现在这段姻缘却被太子亲口断送—— 他咬牙一拂衣袖,闷头出列打破漫长的死寂,“陛下,老臣以为平阳郡主虽通熟兵法战策,但到底还太过年幼,战场凶险难料…” 楚皇将视线从太子身上挪开,瞥了一眼面色难看的林家众人,才转向林十七。 “平阳——”他温声唤道。 林十七身子一颤,默默伏地一叩。 “朕觉着,你现在去北境从军确实太早了,这样吧!朕封你为羽林后卫统领,你先在京中锻炼几年,日后才好为朕边关杀敌…” 林十七没有直起身,声音难掩嘶哑,“末将领旨,谢陛下隆恩——!” 朝会散去后,赵宸犹疑一瞬,还是没去追林十七,而是和迎春匆匆赶往东宫。 此时的东宫正殿,聚满了谢家的人以及太子属臣,所有人都在等太子的解释。 “您这到底是想干什么?”谢端紧皱着眉,“为什么要阻止陛下封赏?” 太子面无表情地坐在他对面,又恢复往日的沉默,任凭他怎么问也不出一言。 谢端难得收敛脾气,轻道:“太子殿下,您是东宫储君,不管您做什么决定,臣等都理应支持您,但您好歹也说说是怎么想的。” “林家借郡主之功顶替三皇子手下的人…这对咱们来说,可是百利而无一害,咱之前也都商议过,您怎么…”他止住,平复了片刻。 “要知道,今儿朝上这一番,还不知会搅乱多少人的心思,臣等心里有数儿,也才好想办法去应对不是?” 这位储君在朝上沉默了十几年,忽然这么一吭声,不光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也必会引起各方的猜疑与动作—— 见太子还是默不作声,赵宸不由无声一笑。 这老谢可真是够不容易的。 之前这位太子虽不问世事,但至少还省心,不管他们怎么做,他都听之任之,可现在倒好,自个儿有主意了不说,还会拆台捣乱了—— “孤乏了,都散了吧!”太子淡淡说着,起身向后殿走去,很快没了影儿。 “…”众人相顾无言,齐齐看向谢端。 谢端垂眸默了许久,道:“诸位,咱还是先商议商议对策吧!” 赵宸无心跟着凑热闹,悄然出了正殿后,径自带迎春向东宫一角走去。 楼台雅致,四下清幽,缕缕琴音混着檀香荡开。 赵宸收回眸光驻足轻问:“先生觉得,太子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然先生没有回头,仍看着苑中孤身抚琴的太子,良久才道:“君心似海深…” “先生入东宫十一年,最得太子殿下信任,难道半分猜测也没有?” 然先生回身一笑,“日久未必见人心,武亲王高看在下了。” 赵宸微微蹙眉,问:“先生难道不担忧?要知道习惯被打破,可是会让人紧张的。” “有什么区别吗?”然先生笑着向外走,“本就怀着恶意的人,不会因为他的变化而转善,真心效忠的人…” 他顿住看向赵宸,眸中深深,“也同样不会因此有什么改变。” 赵宸眉间缓缓松开,目送他走远后,无奈摇头,默默思索着向林府赶去—— 空荡的院中,林十七仍穿着那身铠甲,阳光照在上面,折出道道冷冽的光。 赵宸在月门外停了一会儿,走近坐在她身边。 “他为什么…”许久,林十七才哑声喃喃。 舍命相救、结伴逃亡的人,却在她即将如愿以偿时,一句话将她打落—— 赵宸摇头道:“我刚从东宫出来,所有人都想知道,可太子一句也没解释…” 她把东宫的情形细细讲了一遍。 “抱歉,能做的我都做了,陛下过后应该也会找由头提拔伯父他们作为补偿,但你去北境从军的事儿,暂时没办法成行了…” ……… 等回到武王府时,天边已经漫起晚霞,赵宸的眼皮也已经沉得抬不起来了。 孟雍离京这十天,音信全无不说,还每晚到她梦里搅闹,害得她没睡过一次安稳觉。 以至这一天劳心劳力下来,她只觉又困又累,什么心思都转不起来了。 恹恹地吩咐闭门谢客后,赵宸饭也没吃,裹着被子一头栽倒在床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夜至二更,月黑风高。 一道人影悄然摸进主屋,进了赵宸的卧房。 无声无息,连床上的赵宸也没察觉有人靠近。 直到这人钻进她的被窝,轻微的动作以及身侧忽生的凉意,才惊动正在梦里收拾孟雍的她。 下一瞬,她想也没想,用力一脚踹了过去——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58章 一定打趴他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一脚刚踹出去,人就清醒过来,忙收了五分力。 孟雍轻轻钳住她的脚腕,见她没了动静,失笑着帮她塞回被子里,重新躺好。 两厢无声,孟雍没拆穿她的装睡,自顾自地闭起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漆黑中,他毫无防备睡得很沉,眼角眉梢风霜未散,瘦削的下巴泛着青胡茬,一张脸雪白得近乎透明。 赵宸瞥了一眼身前被他刻意拉开的距离,不由蹙起眉,探手在他身上摸了摸。 到处都冷冰冰的寒人。 他似被扰动,但大概累极了,无意识地挪了一下,便又睡过去。 赵宸眼底一软,默默运起功法,直等把身上变成块烧得正旺的炭,才贴近他。 温度漫延,他迷迷糊糊地翻身抱住她,片刻,低低呢喃:“二月天儿还下雪…我身上热乎,你离近点儿…” 赵宸一时僵了僵,恍惚又回到那年寒冬,小男孩大笑着箍住她,把她冻僵的手脚贴在自己身上,贫嘴地念叨… 记忆里的声音渐渐飘远,赵宸回过神,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屋角的寒铁枪。 倒贴给她的话… 睡意款款而来,再次把她拖进梦中—— “你是巴图鲁?”小小的她抱着达延的腿,问向对面那个人。 老武王摇头,“我是大楚的武亲王。” “他可比巴图鲁厉害,不然阿爹早把他打趴了!”达延笑着抱起她,转向武王,“好像你的世子也不大?等再过十年,让两个孩子比一场…” 老武王忽然划破指尖,没等她反应过来,殷红血珠便被抹在她裸露的前腹上。 她“呀”的一声朝后缩,小脸顿时皱起来。 “小女娃是王?”老武王的视线定格在,她腹间凭空现出的小块金色图案上。 达延笑着抱紧她,“怎么?怕将来我的重华攻进大楚?” 老武王思索着,“我儿和她年纪相当,不若——” “你想得倒美!王几时有外嫁的?”达延斜睨着他,“要是你儿能及得上你,还是能商量让重华纳他为王后…” 老武王没理会,唤来方振铎,拿过一个布包放在桌上,又兀自拆开。 一块冷沉沉的寒铁现出。 “这是我铸枪时余下的,本想请你族那名工匠帮我儿制兵…”他把寒铁一推,“现在便留下做个信物吧!” “将来我儿会来此,择你族第一勇士武较,若胜了,兵器他取走,这女娃——” 达延放下她,“重华,你自己决定,咱答不答应?” 她懵懂地眨眨眼睛,“重华就是那兰的第一勇士,是要和别人打架?” “是,要是你赢了,他儿子就给你做王后!”达延哈哈大笑。 她不怕生地迈着小短腿走过去,仰头问:“那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打仗了?” 老武王冷峻稍缓,对她点了点头。 “阿爹,答应!重华一定打趴他!”她弯着眼睛把寒铁抱进怀里—— “一定打趴他…”赵宸说着梦话。 孟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 小东西正缩成一团窝在他怀里,体温灼灼,熟睡的小脸上无端有着几分娇态。 他一时出神,不由自主凑近,结果下巴上的胡茬却把她扎醒。 赵宸还沉浸在梦里,冷不防对上极近处这张脸,下意识抬手就揍—— “嘶…”孟雍被她怼在鼻侧,忙一偏头抓住她的手,“你这是梦见什么了?” 赵宸醒了也聋了,察觉他身上好些了,顿时板着脸推搡他,“赶紧撒手!” 孟雍没理会,反抱得更紧,在她背上写:‘才十天就瘦了一圈,想我想得?’ “…”想着这些天他烦不胜烦地入梦搅闹,赵宸黑着脸,“绝地好玩儿吗?” 孟雍低笑一声,‘等你耳朵好了,我再讲给你。’ 察觉他身上又冷下来,赵宸蹙眉问:“你这怎么回事儿?是不是——” ‘你多给焐焐就好了。’他写着,又把她往怀里箍了箍,贪婪地埋向她颈侧。 赵宸满心不自在,“别闹,和你说正事儿,这几天…”她把孟雍不在时发生的事,挑着讲了一遍。 “你说太子这是闹什么幺蛾子?”睡醒了,心思也活泛了,她又开始琢磨着。 孟雍没回答,反而提起另一件事,‘在京西荒山时,昆吾他们跟去那处山涧,是因为太子身上本带着个香囊…’ ‘他自己把香囊给丢了。’他手上顿了顿,‘那萧然说得没错,君心似海深。’ 赵宸怔了片刻,“他故意躲着昆吾他们?没道理啊…当时到处都是杀手,他为什么要躲救他的人?” ‘想不通就先不想了,总之以后对这位太子,你我都要多上点儿心了。’ 赵宸应了一声,虚着眼睛道:“昆吾没死,孙公公不知道把他藏哪儿了,我让人在慈宁宫打探,可还是没消息,只知道每日的供药没断…” “你小心点儿——”她极低地嘟囔。 孟雍笑得眉眼齐弯,身上也跟着热乎起来,‘能杀他一次,就能他杀第二次。’ 他留恋着坐起身,把颈上的墨玉狼牙取下。 ‘多亏了有它。’他含笑写着,重新给她戴好,‘许真能保平安,你好好戴着!’ 等二人收拾好出房,正撞上一脸怨念的扶拯。 “药熬制的差不多了,只差最后入药的一物。”他黑着眼眶对二人道。 孟雍不由蹙眉,“缺东西你怎么不早说?还差什么?” 扶拯道:“差得也不算是药材,而是古里国每岁进贡的苏合油。” “苏合油?这东西大楚没有?”孟雍问。 “有是有的,但古里国进贡来的,是百年母树取下的,按古方记载,只有这个合用。” 不等孟雍再问。 “万寿节还有小半个月,贡品已经在来得路上了,到时候你们跟陛下讨来就是。” 孟雍这才松开眉心,转身写:‘再等半个月,有一味药…’ 扶拯斜睨着他们,摸出张草图递给赵宸,道:“武亲王,您让人送来的图太过时了,很多险处的标记可都偏差了不少…” 赵宸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也没理会他话里的含义,沉眸接过那张草图。 俞仲景师父留下的… 孟雍正想说什么,迎春却走进道:“殿下,有人拜访孟先生——”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59章 回京来做主 - 嫁祸为夫 - Z金 月色朦胧,星辰影绰,济王府中灯火繁繁。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府前,后面则跟着本被派去接孟雍的软轿。 候在门口的管事见赵宸当先走来,忙命仆役去通禀,又恭敬地将二人请进府。 赵宸笑望着庭院中的戏台,转向三皇子道:“世安不请自来,三哥可别见怪。” 三皇子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孟雍,笑着说:“你这是什么话儿?既是要办堂会,那自然该热闹些,你能赏脸来,为兄高兴还来不及!” 兄友弟恭,气氛祥和得好似从没拳脚相对,也从没撕破脸过。 赵宸笑得眼睛眯起来,“听说三哥是要夜宴贵客?” 对方刚在朝上吃了个大亏,居然一转脸就有心思办什么堂会,这个贵客—— 仆役匆匆而来,低道:“殿下,客人进门了!” 等三皇子亲自迎着那位贵客回来时,正暗自琢磨着的赵宸,禁不住愣了一愣。 老头一身金丝蟒袍,头戴九旒冕冠,一派不怒自威,身旁搀着他的青年,样貌普通,看着倒温和亲善… 要是她没认错的话—— “这是我那大侄子?”老头听过青年的耳语,顿时瞪着眼睛看向赵宸。 听着这个称呼,赵宸眉角抽了抽,这才记起那个让她收拾得半死的关景沛… “世安见过恭亲王!”她闷头起身,上前见礼。 本来她跟着来,是担心孟雍身体有恙,万一被三皇子趁机使阴招占了便宜… 谁想竟会撞上这位恭亲王关海山—— 三皇子站在一旁,不免有些看热闹的姿态,“…世安许是听说您要过府,才特意跟着孟先生一起来拜望您…” 话里话外示意着,赵宸不是他叫来的。 赵宸斜睨了他一眼,倒也散了心思。 反正这老头回京,该找她算账也早晚要找,要是能趁机搅和了这场夜宴,把老头给气走,那不管三皇子打什么主意… 这么想着,她浑劲儿开始抑不住直冒,正要开口—— 关海山忽然大笑出声,边走边道:“大侄子,你瞧着可变样儿了!老头子上回见你,你都还没板凳儿高…” 他热切地念叨着,半句也没提关景沛的事,任由青年扶他坐到庭中主座上。 “三儿,咱赶紧开场儿吧!老头子可就是为这堂会来的!”他说着,看向孟雍,“从南边儿追来京城,可算见着先生的面儿了!” 孟雍神情淡淡,行礼道:“当初都是戏班儿里的规矩,得罪之处,望您海涵。” 赵宸这才回过神,也想起双喜说过的传闻。 关海山曾几次亲自上门相请孟雍,却连面儿都没见着,那三皇子这次设堂会,还把孟雍叫来,是为了讨好关老头? 趁三皇子告罪后带孟雍走去一旁,赵宸才低声问:“您老怎么忽然回来了?” 关海山捋着白胡子道:“陛下不是要过寿了?老头子就想着回京来凑凑热闹,也是太多年没回来…” 赵宸眼神一时极为古怪。 这位恭亲王在外潇洒了十年,别说是楚皇过寿,连亲孙子差点被她弄死,也没见这老头回来看一眼—— “再来就是三儿要娶我家的小丫头…”关海山继续道,“家里人拿不定主意,叫老头子回京来做主。” 赵宸微有错愕,“他不是才死了正妃?” “三儿还没子嗣,那徐家现在没落了,不乐意也没招儿,不就那么回事儿?”关海山撇撇嘴,没再继续说。 赵宸默然陷入思索。 关海山虽然早年就废了武艺,但却还一直领兵,关家几位男丁也都在军,又都很得楚皇重用。 看来三皇子是兵权无望,转而琢磨起用联姻谋军中支持了—— 等三皇子回座后,算是将小意殷勤发挥到了极致,直将关海山捧得哈哈大笑,也让冷眼旁观的赵宸牙酸不止。 好在这时孟雍上场了。 一出贵妃醉酒,不论是扮相还是唱功,都将顶尖名角儿这个头衔牢靠地托住。 也让下方的关海山目不转睛,看得像是发了痴,连叫好儿都忘了。 赵宸古怪地瞥着,心里不禁起了些越来越偏的猜测。 这老头该不会对孟雍… 三皇子明显也动了心思,眸光不停在孟雍和关海山之间打转—— “这孟先生真不愧为绝世花旦,想来杨贵妃在世也不过这等风采…”曲终后,三皇子试探地笑道。 关海山不知道在想什么,仍一语不发地看着台上,浑浊的双眸中微有恍惚。 三皇子想了想,低低对管事吩咐道:“去请孟先生过来…” 片刻,管事匆匆回来,“殿下,孟先生说还有一出儿,等唱完便来。” 此时关海山也觉出他的心思,顿时不喜地哼道:“老头子是来你这儿听戏的,你少琢磨那些污糟事儿——” 正说着,忽然咳了起来,引得一直默默在旁的青年,难掩焦急地忙替他顺气。 “您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让人请太医来给您看看吧?”三皇子关切地问。 “用不着大惊小怪的,风寒,死不了…”关海山平复下来,虚虚朝后一靠。 见他咳得脸都涨成紫红色,气息也似乎有些不对,赵宸正想上前问几句—— 这时,台上曲调转换,孟雍拢着乌黑长髯走出。 “…我也曾整军容再把贼抗,我也曾收失地重振朝纲…千方百计将我劝,我心犹比金石坚…”孟雍似没注意到台下的场景,兀自唱念着。 关海山冲众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各归各位,别扰他听戏,之后闭起眼睛。 “…自古来有几辈忠臣良将,且听我一件件细说端详…张子房博浪沙椎击秦王,汉苏武使匈奴山河气壮,可怜他十九年…塞北牧羊,只落得皓首还乡…” 孟雍面无悲喜,“…张巡许远死守睢阳,最可叹岳忠武把金兵来抗…风波亭下就断送了忠良…” “…天昏黄,角鼓哀,声音激荡…丹心千古日月争光…” 赵宸本就无心听戏,正满心琢磨着这门联姻,余光中却突兀现出一抹殷红。 “恭亲王!”她快速伸手一扶。 一片混乱中,台上的孟雍将将唱完最后一个音,好看却清冷的眸子远远望来。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0章 你不能拒绝 - 嫁祸为夫 - Z金 堂屋中静寂得过分,三皇子一脸阴鸷,装都没心思装了,不时瞥着赵宸,眼中冷光一瞬盛过一瞬。 而被当做怀疑对象,几乎明着被扣下的赵宸,丝毫没有觉悟,还默默喝着茶。 “父王在哪儿?”远处有人被仆役引来,还没走进便沉声喝问。 三皇子忙迎过去,缓声道:“世子稍安,太医们正在给恭亲王问诊…你放心,此事本王定会给个交代!” “济王殿下,你可真是好本事!”关含面色冷极,语有深意却没继续说。 三皇子滞了滞,命人奉茶后,又走回一旁紧闭的房门前等着。 他现在只满心祈祷,关老头可千万别这么死在他府上,不然喜事变丧事不说,他还要惹上一身骚… 察觉关含一直冷眼看着自己和孟雍,赵宸这才稍停思索,正想说什么—— “陛下驾到!”堂外忽现大批帝卫,护着楚皇快步走来。 众人微惊,齐齐见礼。 楚皇走到上首坐下,却好一会儿没出声,眸光轻落在三皇子身上,意味难明。 “父皇。”三皇子顿觉如芒在背,“儿臣已命人将堂宴众人都看管起来了,倘若恭亲王是遭人暗害,儿臣必将他们交付刑司严查!” 他说着稍侧眸一瞥赵宸,意思明显至极。 “你看我干嘛呀?”赵宸毫不客气,“人又不是我请来的,倒还是我头一个发现人昏过去的,要是指望你,人可保不齐都…” “父皇!其余人都是儿臣相请而来,也都在前庭候查,但武亲王——” 三皇子正说着,赵宸却因没人给她转述,安心地又变成聋子,嘴上根本不停。 “你不是打算讹上我吧?”赵宸在他的禀告声中嚷嚷,“陛下,您明鉴,臣来之前可不知道他要请的是谁,臣就是跟孟先生来凑个热闹…” 她对周遭充耳不闻,一口气不顿,“至于臣和关家的那些纠纷也早就过去了,恭亲王根本没提起,那也说不上是臣把人气着了吧?” “您可以问郡君仪宾,他一直陪着恭亲王,臣就听了几句老三要娶亲的事儿,可再没和恭亲王多说什么…” 直等听到娶亲这句,楚皇才看了看她,淡淡道:“行了,都起来吧!” 一直无声在旁的孟雍上前扶起赵宸,低垂的眉眼毫无波动。 这时,房门打开,俞仲景当先走出,伏地道:“陛下,恭亲王并无中毒或是其他蹊跷之状…昏厥是因奔波劳累加上情绪激动,导致旧疾复发…” 堂中人神色各异。 恭亲王自幼随侍先帝,本怀着一身好武艺,却在随驾第三次北征时,为救先帝变成了废人,从此落下顽疾—— “现在情况可好些了?人醒来了吗?”楚皇问。 “已经醒了。”俞仲景叩道,“陛下恕罪,臣等已然尽力,但恭亲王怕是——” 三皇子那颗刚要放下的心,登时又提回嗓子眼,不禁和关含一起失声追问。 “怕是什么?!” “恭亲王多年宿疾缠身,早已油尽灯枯,此番又雪上加霜,怕是时日无多…”俞仲景一叹,“陛下明鉴,臣等回天乏术!” 赵宸不自禁愣了愣。 堂中这些人里,她是最了解俞仲景的,能让他说回天乏术,那就是真没救了。 这么一来,老三和关家的婚事—— “父王进城后,你为何不先送他回家里?”关含眼睛都红了,也顾不上失礼,“刚到京就来这什么堂会,父王怎会不奔波劳累?” 敢情关含竟然不知道自己爹到京了,难怪一来就对三皇子阴阳怪气的… 赵宸眉梢一挑,看向那个被关含质问的青年。 入赘关家的长孙女婿,郡君仪宾关祁昊—— 关祁昊眼眶也微微湿着,低道:“祖父和晚辈一行刚进京城地界,便遇上济王殿下遣来迎接的人…祖父不想误了堂会,才没让晚辈给家里传信…” 这一番话令三皇子的脸色更差了。 “行了!”楚皇无心这些家事,打断后,转向俞仲景,“大概还有多少时日?” 俞仲景沉吟着,“百般拖延许还能有一月,但病痛折磨太过难耐,拖得越久,恭亲王越是要受罪,所以还要问问亲属的意愿…” 关含死死咬着牙,一句话也说不出。 “还是问恭亲王自个儿吧!”楚皇起身向房间走去。 赵宸不等众人反应便凑到门边,自顾自地探头朝里面看着。 床榻边,楚皇半坐着,轻唤:“王叔?” 关海山吃力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笑:“陛下也老了。” 楚皇没在意,陪着笑了笑,问候几句才道:“王叔,朕知道您从不忌讳生死,所以也不瞒您了…” 他把俞仲景的话大概说了说。 关海山沉默下来,转头看向房门处的众人,最后定在虚无空荡处。 “要劳烦太医了。”关海山闭闭眼睛,“老臣想再活一月。” 楚皇似没想到他会这么选,明显滞了一瞬,“王叔宽心,朕会命太医们竭力,定尽量减缓您的苦痛…” 关海山笑着摇头,“陛下,老臣不求别的。”咳了几声,“老臣如今爱戏成痴,最后的时日,只想戏曲相伴——” 他看向房门外,眸光似是能越过众人的遮挡,落在那个名角儿身上。 赵宸心里愈发古怪,暗暗回眸一瞥正孤身待在堂中的孟雍。 他分明听到了屋内的对话,可却半点儿反应也没有,仍低眉垂目地拢袖站着,光影间,一张面庞忽明忽暗。 直到楚皇明白关海山的意思,让人把他叫进去。 “孟先生。”关海山语声极轻,“老头子快死了,想仗着陛下恩宠强求你一回,一天来给老头子唱上一出…” 他闭着眼睛,笑道:“你要金要银,关家都不会吝啬,但你不能拒绝——” 众人神情各异、面面相觑,都想不明白老头这是图什么。 连楚皇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孟雍,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跪在地上的孟雍垂眸笑了笑,轻声道:“您言重了,在下本就是江湖卖艺人,您重金相邀,在下又怎么会拒绝?”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1章 不明的口信 - 嫁祸为夫 - Z金 夜风微荡,透过车窗的缝隙,轻拂起孟雍半散的青丝。 赵宸转开视线,嘟囔着问:“关老头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从济王府想到回府路上,很多地方她还是觉得难言的古怪。 先是老头忽然回京,再来关家都不知道具体的行程,三皇子却能提前派人去接。 最后就是老头对孟雍那种诡异的—— 见她托着下巴、鼓着脸,模样喜人极了,孟雍忍不住被逗笑。 “你还有心思笑…”赵宸懒懒一缩身子,忽然凝滞抬眸,“你不会都知道吧?他这么巧在老三府上犯病,难道也是你——” 孟雍挪到她身边,在她掌心写:‘我只知道这亲事陛下有意许给太子,老三想截胡的事,连陛下应也是在关海山进城后才知道…’ 太子在朝上一句话打落了林家,和林十七的婚事自然也没了下文。 楚皇会把主意打到关家,赵宸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至于关海山,六年前我头次当众登台后,他就一再上门相扰,那时我还无力自保,所以托词拒绝了。’他长长的睫毛遮住眸色,‘或许真是个戏痴吧!’ 赵宸并不这么觉得。 要说是戏痴,那痴得该是戏才对。 可关海山那副姿态,分明越过了戏,看得是那个隐在戏中的孟雍—— “你说…”赵宸眸中幽幽,“他会不会是认出你了?” 察觉她骤然生出杀意,孟雍强压下那种如刀抵喉的不适感,安抚地拍了拍她。 ‘别多想,不管他为什么回京,现在都不是六年前了。’他弯眸笑着,‘踏进这座城时,所有可能的风险,我都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虽然孟雍看似不在意,还很轻松的样子,但赵宸仍觉得踏实不下。 毕竟孟雍的身份要是泄露出去,连她也有可能会跟着陷入危机… 于是,第二天关家派人来接孟雍时,她不暇思索地就跟着一起挤上了轿子。 关家大宅中,气氛很是不善。 赵宸瞧了瞧还缺着颗大门牙的关景沛,搓手一笑:“嘿…大侄子回来了啊?” 自上回对方被打了个半死,又没在御前讨到说法,便被送出京城,名义上是休养身体,实际还是躲着她,以防再生冲突又吃亏。 关景沛横眉就要骂,却被关祁昊拉住,“别扰到祖父——” “你少碰我!”关景沛厌恶地甩开他,转向赵宸,“山不转水转,咱走着瞧!” 赵宸根本不在意他的狠话,见他走远,转而笑道:“郡君仪宾真是好脾气。” 关祁昊微微一笑,请她坐好又嘱人奉茶,问:“您是来探望祖父,还是…?” “当然是来看老爷子。”赵宸笑着,瞥了瞥远处长衫执扇、正挑音清唱的孟雍,“老爷子精神头不错,看来请孟雍来唱戏还挺管用…” 关祁昊似有些意外,没想她最先试探的竟是这个,不免下意识看了一眼孟雍,又想起回京后听到的那些闲话传闻。 没等他说什么,有位少妇带着丫鬟走近,并亲自为二人奉茶。 少妇看着温婉恬静,长相更是上等,正是关家二房庶出的长孙小姐关景怡。 “有劳夫人了。”关祁昊微露苦笑,自然明白是下人又无故刁难妻子。 关景怡不在意地摇摇头,含笑对赵宸福了一礼后,默默退走。 “你们夫妻俩这些年能跟着老爷子走南闯北,倒也免了不少内宅糟心事儿。”赵宸端起茶盏,意味不明地笑叹。 对方虽入赘关家,还随了关姓,可从关景沛恶劣的态度,不难看出对方处境。 所幸这十年对方一直跟着关海山在外,避开了这些不说,对关海山的事儿最清楚的,也就是这两个人了—— 关祁昊并没有聊家事的意思,道:“您不必多想,祖父只是那年初见孟先生,为其风华所折…现在人到迟暮,想一偿当年的遗憾罢了!” “也并没有旁人猜想的那些污糟,您尽可以放心,祖父必会礼待孟先生…” 赵宸不禁有些无言。 她当然知道老头不能把孟雍怎么样,但这个为风华所折,实在太耐人寻味。 那时孟雍不过十二岁,有什么风华能把那位铁血半生的人,给勾住这么多年。 “他那时候长得比现在还好看?”赵宸虚着眼睛问。 关祁昊稍稍出神,似在回忆,许久才看向远处开心听戏的关海山,柔和一笑。 “贵妃醉酒,风华绝代;见之难忘,贻误至终——” 赵宸觉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打断道:“咳…那老爷子回来也是为着孟雍?” 从开始她就没相信关海山的说辞,过寿、结亲,哪比得上嫡长孙差点没命? 关祁昊收了笑,道:“祖父收到三皇子的书信之后,次日便带我们匆匆赴京…到了后又直接去了济王府…” 赵宸顿时听出不对,“老爷子不是关家请回来的?” 敢情关家不止不知道行程,连人要回来也根本不知道。 “祖父是临时决定回京的,也没给家里传信通报,不然怎会刚入京便被接去堂会。” 赵宸不自禁摸摸下巴。 老三那么急着把关海山弄回来,为的自然是抢在太子之前动作,用孟雍去讨好老头。 毕竟现在太子莫名在朝上有了动作,难保还会像从前那般不争不抢—— “老三那封信你看过吗?”赵宸试探地问着,倒也没指望真能问出什么。 谁想关祁昊只笑了笑,直接掏出信递给她,不仅不多言语,还显得配合极了。 赵宸错愕过后微眯起眼睛,片刻才强压怀疑,接过拆开。 信中除了问好、表诚心的话,只提及了婚事和孟雍,并没有她预想中的蹊跷。 然而没有蹊跷才是最大的蹊跷… “老三倒像很了解恭亲王啊!”赵宸笑着折起信,“连恭亲王会为了孟雍回京,都像早就胸有成竹似的。” 关祁昊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良久才轻道:“祖父在这之前,还收到过口信儿。” 不等赵宸追问。 “祖父被三皇子瞒着接进京,又在他府上犯了疾,家里对此意见很大,他送来的礼尽数被退…这门亲事,十有八九会落在东宫。” 他兀自说完,微行一礼后走远。 赵宸根本无心理会什么亲事,凝眸静坐原处,满心都是那个不明的口信——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2章 想求个明白 - 嫁祸为夫 - Z金 永泰二十三年,五月初九,万寿节伊始。 太和殿大宴仪中,赵宸穿着一身华贵蟒袍,半倚半坐着,看着很是心不在焉。 直到此时她都没探清楚,那个口信是否和孟雍的身份有关。 这些天里,任凭她怎么拐弯抹角、费尽心思地问,关家二人都刻意地装糊涂。 但二人对她不停的追问,却并没有表现出意外或者不解,这也让她愈发怀疑,那口信可能真的和她有关联—— 想着,她斜睨了一眼不远处关海山。 老头穿金戴银、满面红光,正不停和宗亲们对饮,全不顾随侍的关祁昊劝阻,察觉她望来,还笑呵呵地捧着药酒坛冲她示意。 她僵硬地一扯嘴角,举杯应了应。 心里却在琢磨,事关她和孟雍的性命,要是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等到了要御前献寿礼时,殿中众人都不禁多了几分注意。 今年不比以往,兵权至今未定不说,太子又一改沉寂,忽然在朝上有了动作,加上关家姻亲也已经传开,两方都有意求娶… “…恭祝父皇万寿。”太子一脸木然,迎着满殿探寻的视线奉上寿礼。 御前公公周合上前接过木盒,不想刚打开笑容便难查地一僵。 “太子殿下进献九转回春术法一本…祝愿陛下万岁长春——!”周合快速反应过来,绞尽脑汁地美化了一番。 殿中突兀地静了静,有不解漫延开,连正满心提防的三皇子都明显愣了愣。 为了防着太子可能会一改从前,他夜以继日地准备了十多套不同的寿礼方案,直等能在太子之后随机应变。 哪曾想,太子竟然还是那个太子—— 等三皇子再次独领风骚地献过寿礼,并将一番孝心表得赵宸都听着举世难寻,今年的风头自然又落在他身上。 也让在席的关家人都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赵宸不禁撇撇嘴,随皇室宗亲们上前贺寿后,趁着无人注意悄然离席。 “你继续盯着那爷俩儿,我去看看孟雍。”殿外一侧,她低声对迎春吩咐。 此时孟雍应该正忙着备戏,可她还是径自朝偏殿走去。 这些天她完全不敢放松半分,尽量时时都跟着孟雍,直等一旦有露馅的苗头,便能第一时间准备跑路… 正想着,前方一处极为偏僻的廊角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太子殿下何必躲着?”林十七明显消瘦许多,量身定做的铠甲都松垮下来,“末将不过想求个明白,好给长辈、给自己一个交代…” 家中近日来的氛围,让她察觉出无端被储君当朝针对,不止打碎了她的愿望,也似乎对林家造成了什么影响—— 太子仍面无表情,在被她拦下后,便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处,似在等她说完。 林十七不闪不避地看着他,“是因为末将在京西荒山时,有什么得罪您之处?还是您早准备要和关家姻亲?怕末将扰了您的婚事?” 那夜舍命相救、结伴逃亡之景又冒出来,令她眸底不受控地升起水汽,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晶莹如珠似玉。 见他并没有否认,也依旧默默不答,林十七渐渐确定猜测。 “末将从没想高攀您,也早和武亲王定下终身,断不会扰了您的大计…”铁甲铿锵中,林十七单膝着地,“家中痴想,末将代为致歉,您尽可打罚。” “只望您能高抬贵手,林家,已禁不起风波了——” 太子木然垂眸,淡淡道:“孤知道了。”说完,提步越过她,径自走远。 赵宸倚在廊柱后,瞄着好半晌还没起身的林十七,不禁摇摇头,走过扶起她。 “傻不傻…”赵宸掏出帕子,胡乱给她擦了擦,“这事儿你哪儿有什么责任?犯得上这么委屈自个儿?” 舍命救了太子,小丫头本该是最大的功臣,可现在却成了最受委屈的那个… 赵宸板着脸,“林家现在的处境也不是你造成的,少胡思乱想也别再找他了,没瞧见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你这不是白白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说着,缓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十七大小姐,你可金贵着呢!” 暖融融的掌心催落了林十七眼底的温热,令它们大滴大滴溅碎在乌黑甲胄上,倾泻着连日来的自责与难过。 “…家里都瞒着我…爹爹一顿才吃几口…娘给他抓安神药…”林十七低喃着,“…依依说林家被很多人孤立…” 赵宸对这些自然是清楚的。 虽说太子多年也都没什么作为,可毕竟是储君,又深得楚皇偏爱,一言一行,能影响到的何止己方势力—— “相信伯父,这才多大点儿事儿?很快就会过去的。”赵宸温声说着,又一笑,“再说不是还有你世安哥?你忘了我从小可就鬼主意多…” 赵宸笑着给她正了正铠甲,“好好当你的大统领,其他的都有我们在——” 等她安抚好林十七,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这么一耽搁,倒也不用去侧殿了。 听着遥遥传来的开场儿锣声,赵宸背着手、一瘸一拐晃荡回了大宴仪中。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转东升…”孟雍正立殿中,曲音缭绕。 华贵珠玉头面、锦绣霞帔,手握八寸象牙扇,身段更是粲然得让人挪不开眼。 不光赵宸被他勾住,连那些听不懂戏的番邦使臣,都不禁为中土的美景痴叹。 关海山更是半倾身子,如同定格了一般。 “…同宵捧金盅,高裴二卿接手捧…自古道酒不醉人人自醉…”饮过三杯酒,他眸如江南烟雨,轻飘飘地看着赵宸,“…辜负好良宵…只落冷冷清清…” 赵宸一怔回神,脸皮稍稍一红。 这人还把她怨作唐玄宗了不成?虽然她最近确实没怎么有心思搭理他… 毕竟她不比对方那般无牵无挂、势力难测,哪怕身份泄露或许也能进退有路。 要不是关海山时日无多,关祁昊又态度古怪,大概她早就抽刀子了—— 这么想着,赵宸又看向关家那爷俩儿,可眸光刚落却不禁一动。 此时的关海山仍满面红光,精神得出奇,但一双手以及微露的脖颈,却在肉眼可见地开始褪去鲜活之色——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3章 我还活着呢 - 嫁祸为夫 - Z金 寿宴还没有结束,一众人却中途离席聚在后殿,也包括赵宸。 孟雍戏装未去,悄然在她背上写:‘回光返照之象,人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赵宸没有回应他,听着太医们的低议,暗暗瞥了一眼难掩哀色的关祁昊。 近来她一直让人监看着这几人,并没发现他们和谁暗中接触过,那老头一死,有可能知情的除了传口信的人,便只剩关家夫妻了—— “你们拘着老头子做什么?”关海山倚在榻上直嚷嚷,“老头子现在好得很!祁昊,咱赶紧回殿上,寿宴还没散呢!” 他这几嗓子听着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却令跪在榻边的关祁昊倏地红了眼眶。 俞仲景上前,道:“恭亲王,陛下吩咐万事不得瞒您,下官也就直说了,您、您还是早些回府,把家里的事儿嘱托嘱托吧!” 关家入宫赴宴的几人都露出悲戚,关含更是几步走过,作势就要把老头扶走。 “一边儿去!”老头扒拉开他,往后一仰,“寿宴还没结束,老头子还没给陛下敬酒,这时候回家算怎么回事儿?” 众人都是一怔,太医已经把交代后事说得够明白了,老头这是没听懂? “父王,今儿是宫中大吉,咱、咱不能留在这儿…”关含哽声劝道。 “少啰嗦,要么你们带老头子回殿上,要么老头子就在这儿歇着了!” 赵宸疑惑地看着,却见关祁昊不仅没有劝抚的意思,还低声嘱人去接妻子来。 “你这是干什么?老爷子要是在这儿…不是诚心给陛下添堵?”她拉住对方,声音极低地道。 当然最重要的是,万一老头弥留之际说了不该说的,这地方可是宫城—— “太后驾到!”通报声传来,众人行礼。 赵宸忙压下心思迎上去,搀住刚进殿的太后,“老祖宗,您——” 太后止住她,步履蹒跚地走到榻边坐下,看着榻上那个忽然安静下来的老头。 “皇帝说,让将军安心在宫中歇着,等他招待完那些番邦使臣便来看你。”太后轻声说着,并没有众人以为的忌讳。 这令赵宸不禁暗自皱眉。 楚皇是要留关海山在宫里咽气儿不成? 老头唇边动了几动,最后只“欸”的应了一声,转向众人,“你们都先出去。” 殿中人面面相觑,又见太后没出声,只好一齐行礼退走。 唯有赵宸还装聋作哑地杵在太后身侧,任凭老头一个劲瞟着她,她也不抬眼。 “将军这十年在外,逛了不少地儿吧?倒是叫哀家艳羡得很。” 老头这才转开眼,轻道:“是把大楚走了个遍…”说着,探手入怀,吃力地摸出两本书册,放在太后面前。 “这是当年出征时头一个打下的地儿,这是老臣以前和您说过的女真部落…”他一页一页翻着,最后局促一笑,“老臣画得不好,您凑合着看。” 太后笑着摇头,“将军有心了。” “今儿虽是陛下的生辰,但也是您曾受大难的日子…”在赵宸怪异的目光中,老头又掏出一物,“这是老臣给您备的礼,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 小人偶不过半掌大小,是个脑袋很大的娃娃模样,带着一个喜气洋洋的笑容。 太后揉了揉早已昏花的眼睛,接过仔细地端详片刻,才试探着拿手指拨了拨,娃娃立时摇头晃脑,手脚也跟着摆动。 “一样,一模一样。”她被逗笑,连连说着。 老头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倚着榻的身子忽然垮下来,灰败之色漫及整张脸。 “老爷子?”赵宸忙扶住他一唤,没得回应,扬声朝外,“赶紧进来!” 慌乱的脚步声中,太后将小人偶塞进怀里,又拿起那两本书册,颤颤站起身,顿了顿后,由着宫人搀扶走。 关家众人、太医们、连楚皇也赶来了。 赵宸默然退到孟雍身侧。 此时很多缘由都已不言自明,记忆中曾被她忽略的东西也冒了出来。 一身武艺换了先帝一命;她刚回京时太后病重,慈宁宫外皮包骨头的老将军;太后那张年轻画像;十二岁的孟雍… 贵妃醉酒,风华绝代;见之难忘,贻误至终—— 赵宸看向正垂泪不止的关祁昊。 既然口信不是道出身份,那对方为什么对她的探究,丝毫都不意外,还像是理所当然会发生的状况一般,应对的游刃有余。 ‘走吧!’孟雍在她背上写。 赵宸这才回神,见关海山彻底没了声息,她冲迎春使了个眼色,才悄然退走。 回府路上,她出奇地安静,直到府门在望。 “你早都知道。”她盯着他那张脸,看不出神情。 孟雍微微怔了怔,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想不通她怎么知道的。 片刻,他写:‘那年他无故搅扰,自然让我生出怀疑,便在后来遣人查过他,虽没查出他为什么纠缠,但却意外发现关祁昊和主帅的事有关。’ ‘这次他们忽然回来,你又探出他们的古怪,我便猜到那口信是关于主帅。’ 赵宸不易察觉地一滞。 自己和孟雍说得根本不是一回事… 她本以为,孟雍是因为知道过去和太后长得像,才一直对那个口信浑不在意,还一直话里话外劝她宽心—— “咳…你为什么不主动告诉我?”赵宸装出不悦,“你就不怕我遇到危险?” 事到如今,她只好强忍好奇,继续装作什么都知道,试图套话。 ‘这件事本就该我来想办法处理的,当然不想让你参与进来,至于危险——’他垂眸笑着,‘我还活着呢。’ 赵宸觉得自己又被撩拨了,忿忿抽回手,“你这是把我当外人不成?再说了,现在我才是赵宸,人家有什么也都是冲着我来。” “你暗中护着我归护着,但我总有知情的权力吧!”她睨着他,“万一你再失算什么的,我也不至于连怎么应对都不知道。” 孟雍似乎在认真思考,好一会儿才写:‘现在不止你我在盯着关家,你要是真担心自己的安危,最好还是静等关祁昊离京,不要再和他接触。’ “…”看来光靠诈是诈不出了,好在多少还有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这么想着,赵宸甩开他,闷头进了府。 孟雍静立原处,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眉眼绽笑,尤似一个正狩猎的猎人——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4章 共同的敌人 - 嫁祸为夫 - Z金 因为孟雍无意泄露的一番话,赵宸一大早便赶去关家吊唁。 遍府缟素,哀乐不止。 一众关家直系披麻戴孝的跪在堂中,而在老头生前最受他倚赖的关祁昊夫妻,此时却被排挤到角落处,根本不得近前—— 赵宸收回眸光,一连三叩,尽足了晚辈礼。 “您节哀。”她轻声安抚了老王妃一句,随仆从去到了客院,等候午宴开席。 刚到房间没多久,迎春便悄然潜进来。 “关家上下似乎都不清楚关祁昊的来历,只听说他好像出身商户,当年家中遭贼寇杀尽,他侥幸逃出被关海山路过救下,之后收养在身边作伴…” 他低声说着,“因为当初在亲事上闹得很僵,所以他之后虽自愿做上门女婿,但还是不得关家接纳…这两天,关家人也没少无故刁难…” “…昨儿晚,关含把他叫去书房,大概是想索要什么东西,他以允许他们夫妻堂上陪祭为交易…约定等离京时便将东西交出来。” 听到这,赵宸不由嗤笑一声。 本以为不让近前,已经是关家做的最过分的了,不想连这个都是交易得来的。 最重要的是,现在要防备的,除了暗中盯着关祁昊的人,又多了一个不知道想讨要什么的关含—— “试探出暗中监看的人了吗?”她轻声问。 迎春摇头,“属下只发现了苏烟,其余还有一人属下能隐约感觉到,但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没办法接近对方。” “信儿呢?传给关祁昊了?” 迎春摸出一张字条递给她,字体歪歪扭扭,写着:‘巳时二刻,左数六间。’ 等迎春走后,她看了看时辰,出了房间向左侧默默数着,直到所谓的第六间。 这里看上去似乎不是待客的房间,门上还落着一把锁,已经生了不少锈。 韩烽很快将锁弄开,把赵宸放进去又重新锁上,自己则去了窗侧的暗角守着。 屋内的赵宸并没等多久。 轻微响动过后,角落处的石板被缓缓移开,一身孝服的关祁昊自密道里钻出。 见赵宸孤身一人,他愣了愣,便准备蹲下身在地上写给她。 “省省吧!我会唇语,你说你的。”赵宸轻声止住他,转而道:“连关府暗道你都知道,看来老爷子不是一般看重你啊!” 亏她之前还琢磨,关祁昊怎么会在明知被人监看下,还答应来和她会面。 关祁昊强掩下哀色,问:“您找我来还是为了口信的事?” “你冒险来见我难道不是准备告诉我?”赵宸笑着反问。 关祁昊一顿,摇头道:“明人不说暗话,现在我夫妻二人都身陷险境,您想知道的东西,是我们夫妻唯一能拿来换取平安的。” “要是您不能护我们周全,不管是口信还是其他的,都恕我不能透漏半分。” 赵宸失笑,冷嘲道:“做生意还有个定金,你这是打算跟我空手套白狼不成?再者说,现在除了我,你还能和谁讨价还价?” “暗中给我传信儿的,不止您一个。”关祁昊顿了顿,“另一位沈先生,他不仅知道来龙去脉,还承诺只要我缄口不言,便会保我夫妻平安离京。” 沈先生…沈三!又是孟雍那个白骨精在作怪—— 赵宸咽下满腹暗骂,面不改色地道:“那你答应他不就得了,还见我干嘛?” “现在我和您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坐地要价。”关祁昊看着她,“只想让您明白并非没有其他选择,而我之所以找您,是因为…” 他顿了顿,“您和我才是同路人,有共同的敌人,或许…还会有共同的目标。” 赵宸不自禁眯起眼睛。 既然孟雍说对方和老武王有关,那不外乎是加害者或受害者这两方。 共同的敌人…对方是受害者的话,所谓的敌人会是第三人吗? “你知道那人是谁?”她轻问。 关祁昊微微一笑,“血海深仇难泯,自然不敢忘了仇人是谁。” 赵宸默了默,“这样,等你们要离京时,我会遣人把你们送去安全的地方,但在那之前,你必须要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这么弱的盟友她很难需要,但对方知道第三人是谁的话,还是值得出手这次,也才好能确定她心中对于第三人,已有了雏形的猜测。 “您放心,出京百里,必知无不言。”他笑了笑,“等我安顿好妻子,您但有需要我出面时,也只管传信——” 赵宸摆摆手,挑眉问:“你答应的这么痛快,不怕我的人护不住你?” “沈先生那我不会拒绝,还有关伯父…想来三方人马,总能护住我夫妻吧?”他说完,转身朝密道口走。 赵宸好奇地问:“你拿了关含什么东西?” 关祁昊顿住,回眸笑着说:“大概是命吧!” ……… 客院庭中,赵宸边溜达边琢磨去哪儿淘弄人手—— “…你前世行善积福,惠及今生,必是长寿多禄之命…”亭中传来声音。 赵宸脚下一顿,好气又好笑地看过去,只觉还真是哪儿都能遇上这个神棍。 玄清又换了一身皮,看上去大概五十岁左右,一身粗布道衣却透着仙风道骨,正被几名仆役丫鬟围着。 “这么热闹呢?”赵宸笑眯眯地道。 仆役丫鬟惊慌见礼,匆匆各自散去,只留下一个道童模样的人还在。 “咳…”玄清回神,也知道赵宸这是听出他了,便出言打发走道童。 “不想道长连白活儿也接。”赵宸轻笑着。 玄清闷声道:“三皇子重金请人为恭亲王做法事,贫道也不过是为了生计…” 赵宸听着一挑眉。 这老三还真是会办事,太子到现在还没表示,他却连老头的法事都张罗好了。 不过也难怪,老头这么一死,关家要么在百日热孝里嫁女,要么就得等三年,也意味着留给老三的时间不多了—— “东宫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赵宸想着,随口问道。 玄清忽然一乐,“因为太子殿下又打算拒亲了,东宫哪儿还有心思来表示…” 赵宸稍一愣,倒没再理会什么亲事,反而上下打量起玄清。 片刻,她眯着眼睛笑问:“你武功好像不错?”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5章 您该打累了 - 嫁祸为夫 - Z金 见过玄清后,赵宸才想起还有另一桩事。 于是,等关家待客的午宴散去,她并没有回武王府,而是直接进了宫。 乾清宫中,楚皇瞥了一眼她身上的素服,淡淡问:“去过关家了?” “是,臣去给老爷子磕了几个头…”赵宸一边念叨着,一边暗自打量楚皇。 本来适逢万寿节,丧葬该有所避讳,但楚皇却专门下旨,特准关家大办丧事,还隆重地追封了关海山。 除了为彰示恩宠,自然也有要结亲的缘故,然而现在太子却又打算拒亲—— 楚皇神情如常,品不出喜怒,一手拿着奏折看了许久,在她住嘴时,才“恩”了一声,轻道:“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赵宸挤出笑,道:“自打臣聋了之后,不能为您分忧不说,还要劳您来维护,实在于心难安,还好俞太医琢磨出一个方子…古里国进贡来的苏合油…” 朝上论功行赏时,不止林十七的事有波折,连她也是一样。 原本楚皇借着她审查假银票案罪官有功,加上又参与营救太子,想将她晋为右副都御史,顺路拉进中书省左司,好让她得以参政… 然而几位老臣却极力反对,以她本就身残现在又聋了为理由,跪请收回旨意。 最后僵持不下,便在朝上议定等她耳朵好了,再谈给她封赏升官的事儿—— 楚皇看了她两眼,对周合道:“你去库里一趟把东西取来。” 周合默了默,轻道:“陛下,贡品苏合油自七年前便不再入库,每年除了太医院会分到一些备用,余下的都被您许赐出去了。” “朕赐出去了?赐谁了?”楚皇掀了掀眉。 ……… 出了乾清宫,踏上宫道,赵宸眉间才渐渐皱起来。 本以为很轻易的事,不想竟多了变故,关键赐给谁不好,还偏偏是那人… 且不论升官、参政什么的,单是过些时日,她还要亲自出马护送关祁昊离京,也需尽快恢复听觉才行—— 直等走到太医院,她才稍稍压下心思,闷头进去找到俞仲景。 “你这儿还有多少苏合油?够不够给我入药用?”她直接问。 俞仲景一怔,“金算盘他们找到风鸣草了?” “…”赵宸想起那张被人以她的名义,送去给孟雍的绝地草图。 之前她还以为俞仲景也参与了,现在看来,分明是玄清那个神棍自己的主意,难怪上午遇见时,对方莫名透着股心虚—— 赵宸敷衍地应了一声,又问了一遍,现在紧要的还是弄到苏合油。 “需要百年苏合油入药的方子很少,太医院这几年也一直都是用普通的,但攒下来的那些,还是不够您用的。” 赵宸想了想,问:“她每年占下那么些苏合油干嘛用?没听说她有病啊?” 俞仲景道:“长公主从七年前开始,便时常心腹猝痛、整夜难眠,当初也是下官为她开的这个方子…” “下官想过,虽然这东西对长公主也很重要,但您可以请朱将军去讨要——” 赵宸眸中倏寒,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不说朱崇远此时正在处州金矿帮她监看,单是他和长公主那些夫妻间的恩怨,便让她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扰动对方。 “恕下官多嘴,您要是真的爱重朱将军,自该望他更好才是…当初长公主犯疾虽没外传,但朱将军还是私下来问过下官…” 他垂着眼皮,“而且长公主的病也是因伤情郁结所致,要是这次能借着去替您讨要东西,让他们有重归于好的机会,不也是一桩美事?” 赵宸默默听着,眸底逐渐暗成一片。 虽然俞仲景是为了她恢复听觉,但他说的这些却无疑戳中了她深埋的心事… “东西我会想办法弄来,苏合油的事儿别再说给其他人——”赵宸起身就走。 闷头一瘸一拐出宫,直到有戏音传入耳中,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已到了广和园。 赵宸顿在街上,抿唇默了默,还是绕到东门,掏出钥匙开门走进去。 东园只有两栋阁楼,一处是孟雍在这的休息之所,另一处则空置着,孟雍曾打趣着告诉她,那是专门给她留的… 没等走多远,阁前亭中的情形便令她一滞,快速闪身掩进山石后,悄然探看。 此时孟雍正垂眸跪在亭中,雪白的脸上清冷疏淡,额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而他身前站着的青衣人却不为所动,一手握着鞭子,寒声问:“清醒了?” 那把粗哑难听的声音,使赵宸顿时认出青衣人——冷面戏子付彩衣。 “徒儿一直很清醒。”孟雍淡淡道。 付彩衣细眉一立,抬手又是一鞭,“当初我收你进戏班时说过什么?” “想学本事、想成角儿,磨掉一层前尘皮、剔去一身难折骨…”孟雍看着她,“…师父授业再造,余生当敬之、尊之、从之——” 鞭子再次落在他身上,也令暗处的赵宸神色愈沉。 对自己徒弟居然都半分不留手,难怪金算盘会说这死婆娘狠辣无情… 付彩衣眼含冷厉,“现在成了角儿,当初求着我时答应的东西就忘了?居然为着死赌鬼的利用倒行功法…你是要叛师不成?” 孟雍垂眸一笑:“徒儿没有受人利用。”顿了顿,“您真的这么恨金前辈,何不杀之后快?只要您发话,徒儿必会效劳。” “毕竟一场赌局的输赢,又怎能平您心中大恨?”他轻声细语,字字含笑。 付彩衣掌指陡然收紧,像被戳中了痛脚,下一刻,戾色横生,鞭子连连落下。 在赵宸的视线里,孟雍的样子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则是当年的小男孩,他正龇牙咧嘴地冲她笑着,两颗虎牙扎眼又讨喜… 一瞬不到,又在鞭子的挥动下变回了孟雍。 杀意如潮瞬时漫上心头,她的手不知何时已握上短刃—— 孟雍身形忽然一僵,忙看向她藏身的地方,与此同时,付彩衣也发现了她。 青衣翻飞而至,很快越过山石。 赵宸强压抽出短刃弄死对方的冲动,静静看着孟雍后发先至,抬袖拂开抽向她的鞭子,又严实地挡在她身前。 “师父,您该打累了,还是去歇歇吧——”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6章 带你去做贼 - 嫁祸为夫 - Z金 感受着付彩衣临走时,像要把自己抽筋扒皮般的目光,赵宸觉得心情好多了。 当然最好对方再记恨于她,事后再对她下手,那她就能送这死婆娘一程—— 孟雍好笑地摇摇头,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又乱想什么?还嫌不够危险?’ “在想她明显打不过你,你为什么还由着她?”赵宸睨着他身上交错的鞭痕。 孟雍轻笑一声,‘她出过气自己就冷静下来了。’顿了顿,‘来找我是有事?’ 赵宸刚被他语中透出的习惯惹恼,对这个问题不由怔了一怔。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来干嘛…先前心里乱得不像话——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赵宸没好气地反问,拖着眉开眼笑的他进了阁楼。 熟练地褪去他的长衫,又熟练地给他洗伤口上药。 赵宸闷声道:“以前她是不是也总这么打你?怪不得会给你弄什么祛疤的药…这种师父我要是你的话,早掀摊子弄死她了…” 孟雍安静地听着她絮叨,眸光落在她紧蹙的眉间,忽然笑着伸手替她抚了抚,指尖透出的冰冷止住了她的声音。 见她别扭地转开脸,孟雍正想拉她坐下,她肚子里却忽然响起“咕噜”怪声。 孟雍不禁失笑,披衣走到阁楼延伸出的平台,手指抵唇打了个呼哨。 等有人闻声纵跃而来,他吩咐:“叫人到登云楼置一桌菜,再买两包酱肉…” 赵宸听着,忽然觉得踏实极了,懒洋洋地往榻上一歪,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五月的京城本闷热难耐,但抱着块人形冰的她却睡得舒惬,直到闻到饭菜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天色昏黑,灯火初燃。 孟雍正坐在她身旁,拿着一张字条细细看着,察觉她醒了,不动声色地收起。 赵宸也没在意,爬起来直奔饭桌,又恢复从前的狼吞虎咽,很快吃饱喝足又倒回榻上,哼唧着:“不行了,今儿不回府了…” 孟雍点点头,直到吃完饭,才忽然写:‘是因为朱将军,所以之前脸色不好?’ 赵宸不禁一僵,想起刚才的字条,探手就朝他袖子里摸,他笑着躲闪了几下,见她皱起脸才放任被她摁住,字条也被翻出来。 密密麻麻的小字,写得都是先前乾清宫中的事,从她见到楚皇,直到离开… “你可真是好本事。”赵宸满眼审视地低头看着他。 孟雍被制在榻上,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写:‘不过是我家殿下面圣闲谈罢了,多花点心思自然能探出。’ 赵宸睨了他一眼,故意砸进他张开的怀里,疼得他眉梢直挑,还是把她环住。 良久的沉默过后—— “你最近身上杀气很重。”他紧贴着她耳侧,似语似叹,“你在怕什么?” 赵宸缩了缩身子,神情渐转晦暗。 这条追寻真相、为族复仇的路,到现在她已经走出很远了,一个又一个曾赴过那场血腥盛宴的人,都被她从暗处揪出来。 跻身朝堂、步入争斗、离幕后的人越来越近…一切似乎都有条不紊。 甚至连她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 “阿雍,不管真凶是谁,都不会坐以待毙,那人能把庄亲王推出来,也同样能利用其他帮凶扰乱局面…不是不去触碰就能粉饰太平。” 难得见她像个迷路的孩子,透着无力和疲弱感,孟雍不禁生出些柔软。 ‘是在担心朱将军会被牵扯进来?’ 赵宸默了片刻,还是点点头。 当年边关大败的急报传回时,正逢朱崇远和长公主大婚之日,喜服换作戎装,不顾新娘子哭留,千里驰援到边关… 可等他回京,二人却未再补行大婚,反而在不久后莫名分开,众人都当是因为他一个时辰都不肯多留,伤了长公主的心。 连赵宸也是在很久以后才明白,他是再没办法面对那个要共度百年的人—— “阿叔看着五大三粗,其实细心的很…这些年有很多次,他都想告诉我什么,可我实在不愿让他说出口…”赵宸无奈一笑。 不管长公主曾在杀局中做过什么,都不该由朱崇远揭露,闭口不言或许煎熬,但亲手撕开却是残忍—— ‘记得你小时候生过的冻疮吗?你怕疼,不敢让我帮你挑破上药就偷偷藏着,结果后来又肿又烂更严重了…” 他抚着她的头发,‘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藏住,与其小心翼翼,不如趁早挑开。’ 那些感情他并不能理解,在他看来既然长公主曾参与杀局,那就是罪有应得,早晚都要为此付出代价,朱崇远会为对方做什么也都是心甘情愿。 赵宸这种无用功的规避,不过是在自己为难自己。 见她默默不言,他又写:‘那些帮凶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不会刻意翻弄他们,但你也明白,人为了自保什么都做得出。’ 老冯和老吴;贾涪和梁序;庄亲王和第三人…互相掩护却又互相出卖—— 赵宸自他怀里起身,抱膝而坐,笑着问:“孟雍,要是会受到伤害,甚至会被卷入危险中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做?” 孟雍眼神变了变,半晌才问:‘这怎么相比?你明知道他救你、对你好,都是因为赵宸这个身份,还要这么掏心窝子回报他?’ “那年我从死人堆儿里活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阿叔。”赵宸含笑轻声说着,“对一个不惜一切想活下去的人来说,有什么比救命更值得回报?” 她笑得眉眼弯弯,“他救回的是赵宸,从交易的那刻开始,这身份就是我的,他是我的阿叔,他护了十几年的就是他的小世安。” 孟雍看向她那双清亮的眼睛。 对于当年是怎么在战场中逃过一劫,赵宸一直都没告诉他,但可能会经历的,他大概也有些猜想,那种情景下的相救—— “现在我长大了,又怎么会后退?”赵宸恢复以往,“也许我改变不了局面,但我还是会尽力保护他。” 她凑近笑得讨喜,“你消息这么灵通,又知道第三人是谁,要是长公主真的有被卖出来的苗头,你能——” 孟雍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忽然起身去暗室取出两套夜行衣,给自己换好又给她套上。 “干什么?你要是不帮忙直说就——” “带你去做贼!”孟雍一把揽住她,自阁中一跃而出,消失在夜色。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7章 我让他去的 - 嫁祸为夫 - Z金 寂寂暗夜中,墨衣青丝,风起浮动。 赵宸挂在孟雍身上,瞥着她跟对方的夜行衣,心里不免有些发虚。 “咳…咱这是上哪儿啊?”她第三次问。 孟雍脚尖连点,最后一踏,放下她,写:‘光顾着惦记别人,自己的耳朵…’ 赵宸此时却无心再注意他,往远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鸿胪寺驿馆?” ‘既然长公主那里你不愿意动,那只能把主意打到这了。’孟雍神色淡淡。 赵宸反应了一会儿,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传闻。 这些番邦使臣每年来大楚朝贡,所带的贡品并不是刚刚够呈献楚皇的,而是会刻意的富余出来一部分。 一来做长途跋涉毁损的保障;二来也可以在离开前,拿来结交大楚的重臣。 “这儿有苏合油…”赵宸眼底正贼光直冒,忽然想起什么,“你身体行不行?要不还是让我那个暗卫来吧?” 对方倒行功法的后果,上次祸害对方时她不是没见识过,十天半月可养不好… 孟雍斜睨着她,“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话毕,抱起她朝驿馆中掠去。 半刻钟后,古里国使臣库房的窗被无声撬开,丝毫没有惊动前门守着的人。 看着屋子里一个个精致礼盒,赵宸觉得又能发一笔横财了—— 孟雍轻轻拍开她伸向饰品的手,在她控诉的眼神里,默默拿起夜明珠塞给她,‘先挑值钱的…’ 为了不被发现目的,自然不能光偷苏合油。 赵宸笑得眼睛都眯缝成线,一瞬不停,手脚麻利地往袋子里划拉着珠宝。 瞧着她老道的手法,孟雍眼神古怪却也放下心,默默转向一旁去寻找苏合油。 忽然,赵宸鼻子动了动;孟雍则快速凑近,一把捂住她的口鼻,带她藏起来。 几声闷响,门外的守卫昏迷倒地,片刻,有人拎着个布袋子大摇大摆走进来。 这是遇上真贼了—— 孟雍眉梢一挑,见赵宸快被捂死,忙松开手,也在这一瞬,抽刀斩向那个贼。 当啷脆响,两兵相撞。 贼没想到还有人在,仓促接招下连连后退,又在看清那柄雁翎刀时猛地一滞。 二人打斗中,赵宸悠哉坐到地上,丝毫出声阻止的打算也没有。 虽然从隐约闻到熟悉的迷香时,她就已经认出来人是玄清那个神棍—— “自、自己人!”察觉一时无法脱身,玄清只好闷闷出声。 孟雍顿了顿,收招问:“张三?” “是…”玄清满心晦气,“不打扰您发财,在下告辞!”说着就要走。 “等等!”孟雍眉眼渐渐冷下,“能劳张兄出马一趟,才拿这么点儿怎么够?” 得过凌霄阁认可,更连内宫都盗过,张三自然是顶尖的神偷,却出现在这儿,难免不让他怀疑到苏合油上—— 玄清僵着身子回眸,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稍稍拿开面巾的赵宸,眼底顿生哀怨。 “在下不过是静极思动,别无他意…附近的人都被迷倒,您二位尽可以——” “抓贼!”外面响起示警声。 赵宸反应极快,一手拎起贼赃,直奔角落处的玉坛子,捧起来凑到孟雍身边,“东西到手了,赶紧走!” 玄清还没想明白怎么会被发现,面前的二人已经冲出房间,又很快越过庭院。 他只得暗骂一声,跟着向外闯去。 此时附近都被兵士围住,孟雍带着赵宸刚出庭院便遭遇上,一时竟被拦下。 不过片刻,赵宸便觉出这些着甲兵士的古怪,他们不仅身手远超普通的卫兵,彼此间的配合更是好得出奇—— 这时,几十名黑衣人在沈三的带领下翻墙跃入,快速向孟雍靠近,试图接应。 见孟雍并非没有准备,赵宸心中稍松,这才暗暗瞥向一直出工不出力的玄清,示意他赶紧趁乱脱身。 本就眸光飘忽的玄清立时会意,且战且退,开始缓缓向外侧移动—— 一杆铜棍倏然向他袭来,劲风如刀割裂空气,吓得他赶紧闪回孟雍身旁不说,也令赵宸顿时清楚了这群人的来历… 谢时明养在西郊的那些紫衣护卫,而铜棍的主人,正是那个叫梓囚的女人。 孟雍明显有些意外,不及多想挥刀拦下梓囚,却被震得连连后退,面上一白。 然而奇怪的是,梓囚并未趁势追击,反而再次袭向玄清。 在赵宸和孟雍若有所思的注视中,玄清也明白了对方今夜主要是奔着他来的。 而这其中的因果—— 见孟雍竟下令撤退,他再顾不上暴露,并指一拂剑身,成排的铜钱突兀出现,金丝飘荡,穿梭其间,一把铜钱剑立时成型。 他狠狠荡开铜棍,忙追向二人扯嗓子喊:“你俩今儿要是把我扔下,我——” 铜钱剑一出现,二人顿时想起知天惑的那个麻子脸… 在他们各自诧异与恍然间,玄清再次被梓囚缠住,交手之下竟是不分伯仲。 “咳…”赵宸倒是想帮把手,但眼下情况明显不允许,只好询问地看向孟雍。 孟雍眸中幽幽,手势忽然一变,人也快速掠向玄清近侧,刀锋斩开夜色… 整个驿馆陷入混战,唯独早被迷昏的使臣团无声无息—— 小半个时辰后,顺天府姗姗来迟,连两方的影子都没扑到,唯见一片残局。 ……… 广和园阁楼中。 赵宸瞥着一身狼狈的玄清,又看了看正等着解释的孟雍,微有心虚地转开头。 谢时明的人会出现,不外乎是因为上次密库被盗,所以在得知她需要苏合油,便遣人在驿馆守株待兔… 但这只“兔子”今夜为什么会去驿馆,却无从向孟雍解释,毕竟在孟雍看来,张三和赵宸是没有交集的—— “阁下这次不光坏了孟某的事儿,还平白连累武亲王,要是没个交代的话…”孟雍声音冷极,隐有杀意。 两人联手还是没能留下梓囚,这无疑意味着等梓囚回去,谢时明必然会知道,上次西郊庄园的事和赵宸脱不了干系—— 玄清同样满心怨念,坐在地上一语不发,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体会气氛越来越不对,赵宸犹疑片刻,摸着鼻子闷声道:“你别怪他了,今儿晚是我让他去的——”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68章 覆水怎么收 - 嫁祸为夫 - Z金 深夜灯火昏黄,映出榻上两个无声对坐的人。 赵宸轻轻戳了戳孟雍,又往前凑了凑,可后者却不为所动,仍淡淡地看着她。 “哎呀…”她拖长声音朝他膝头上一倒,挪蹭着,“那我之前不是也不知道,你会把主意打去驿馆嘛…张三只是个意外——” 孟雍把她拎起来,使她再次面向自己,好气又好笑,‘那你心虚什么?’ 赵宸心虚的自然是玄清的事。 对方今晚会去驿馆,不外乎是从俞仲景那得知苏合油的变故,才又化身神偷… 这个来历不明的神棍,不止身份千奇百怪,和金算盘之间的勾当也有待推敲。 而且对方以神偷的身份接近孟雍,实在难有好意,一想到孟雍要是知道这些,赵宸只觉头皮发麻,心虚还是轻的—— “这不是偷着挖你墙角被撞破,怕你生我气嘛~”赵宸一脸检讨,轻轻地握着他的手指左摇右摆。 ‘大男人撒什么娇!’孟雍抽回手指,刻意板起脸,‘在驿馆外面为什么不说?现在梓囚和我交过手,必然认出我是那夜闯庄园的人——’ “认出又怎么样?明着他不敢去告状,暗着不还有你周护?”赵宸冒出浑劲,“再说咱连他园子都炸过了,还差再对上?” 孟雍一本正经,‘陛下之所以多年宠信谢家,一部分原因还是谢家世代避武…现在谢时明却暗中豢养私兵,一旦外泄,定会引来陛下猜忌…’ ‘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付你这个,既撬开了他的密库,又探到了他隐秘的人?’ 赵宸暗暗翻着白眼。 她当然明白,今夜过后和谢时明算是结了死仇,以后说不得要防备… 不过也好在有舍有得,多了个死敌,也同样多了个实力莫测的盟友玄清—— 见她开始安静思索,孟雍觉得吓唬的差不多了,‘所以之后你再有什么安排,还是提前告诉我一声,也免的再发生今夜这种误打误撞…’ 赵宸忽然觉出什么,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孟先生,你今儿晚是在防着谁?” 既然他没预料到谢时明会派人来,那又为什么要提前安排沈三等人接应—— 孟雍终于绷不住摇头失笑,把她收进怀里,‘你啊你!知不知道暗处有多少不希望你好过来的人?今夜驿馆附近可远比你想的热闹…’ “那梓囚他们岂不是要被人盯上了。”赵宸这才确定所谓的误打误撞。 ‘不仅没逮住狐狸,还可能要惹上一身骚。’孟雍垂眸笑着,‘你这回算是彻底把谢时明祸害到根上了。’ 赵宸笑得开心极了,许久才收住,出神轻喃:“所以有你在,惹祸也不怕…” 这倒不是拿来哄人的好听话。 回头细数过来,孟雍在一桩桩谋算中,实际都把她的安危最先规划完善…还有明里暗里的周护。 他在实现当年承诺过的那些,可惜她之所以那么努力想活下去—— 微凉的唇忽然落下,向她唇际移去,赵宸倏地回神,想也不想地推开他,又忙从他怀里逃开。 孟雍自失神中清醒,却对她一如上次的抗拒,微微露出疑惑。 “你、你自己说过的,你我都是好男儿…世上风景没有最好…咱们是兄弟。”赵宸磕磕绊绊地把之前“情变”时的话重复着。 咽了咽口水,“再说,当初踹我容易,现在想回去可难,没听说过覆水难收?” 孟雍渐渐收敛神情,默了默,朝她伸出手,等她迟疑握住,才发力一扯,箍着她躺倒在榻上。 “别动,我不乱来了。”他薄唇紧挨着她耳侧,语气难得软下来。 怀中人这才停住扑腾的手脚,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呼吸越来越沉… 良久,孟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安静熟睡的脸,一时笑得无奈又无措。 覆水怎么收? 星月半掩在云层后,悄然起身的孟雍坐在屋顶上,看着庭院里扶拯和俞仲景,正连夜给赵宸熬药,伸手接过酒坛。 沈三陪他喝着,道:“咱的人被梓囚甩开了,但那位自个儿跟上了…谢时明想避开应该难了…” “咳咳…”孟雍攥拳连咳,“暗中盯着他们就好,静观其变,等我明儿去…” 没得应声,他顺着沈三的眸光低头一看,便见半敞的衣襟里侧,正露着刚才被赵宸扑腾时挠出的红痕,立刻掩了掩。 沈三暧昧一笑,浓眉大眼间满是风流之色,“主公,伤还没好,注意身体。” “少贫嘴!”孟雍没好气地一斥,顿了顿,压低声音,“你好像说过,你在老家娶了七房?她们怎么情愿跟你的?” 沈三看着他眉宇间的青涩,忍不住哈哈大笑,“敢情您这是打起来了?” “啪”,孟雍冷冷以手指点在身旁,瓦片立时多了个洞,笑声随之戛然而止。 “那、那啥,也没什么花招儿,掏心掏肺地对人家好呗,想要什么就给什么,毕竟咱想占人家一辈子…”沈三正色道。 孟雍迟疑,“那对男人也是这样?要是做错过事儿呢?” “…”沈三想了想,“怎么错的怎么找补不就得了!” 孟雍正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忽有黑衣人近前低声禀了一句什么。 他顿时收敛心思,眉眼又复清冷,遥遥望向宫城—— ……… 黎明前最后的昏黑中,乾清宫中并未秉烛。 孟雍走进,撩袍拜倒:“臣叩见陛下——”暗紫官服着身,使他多了分英武。 帝辖缉事厂提督,职同昆吾。 楚皇孤身坐在殿中,轻笑着问:“孟卿昨儿晚歇的可好?” “臣不敢欺君,昨夜臣在鸿胪寺驿馆,并与不明势力交手…”孟雍面无表情,“臣近来一直追查,至昨夜才确定是谢家豢养的私兵…” 楚皇仍笑着,“爱卿之意,你是追着谢家的人去的驿馆?” “臣利用武亲王结怨…昨夜也是以替武亲王去盗取苏合油,引出谢家私兵…”孟雍面不改色地把事情全盘揽到自己身上。 楚皇眸色深深地看着他,许久,轻道:“昆吾已经追去,朕不希望牵连太子,那些人该怎么处理,不用朕教你。” 孟雍垂眸掩下漫漫血色,叩道:“陛下放心,臣会收拾干净——” 。m. 第169章 医者难医心 - 嫁祸为夫 - Z金 “世安、世安?”孟雍试探地轻唤。 无数尖锐的声音不停拥挤进耳中,令赵宸难受地直拧眉,根本顾不上理会他。 “怎么回事儿?不是说没有问题?”孟雍沉声问向一旁的太医和神医。 赵宸扯住他衣袖,咬着牙道:“能听见,还不适应有声音,你先别说话…” 此时最后一副药被她服下,却并没像意想中那样恢复如常,反而控制五感的功法竟莫名失效,周遭的声音、气味都肆虐涌来—— 俞仲景大致猜出状况,难掩焦急地探上她的脉,面上暗暗一变,“老夫要为武亲王下针,请二位先出去!” 声音轻如呢喃,听在赵宸耳中却似大喊,五感此时不仅失控竟还诡异的放大。 孟雍拦住想说什么的扶拯,强压担忧带他退出去,关门时一丝声音也没发出。 二人刚走,赵宸便忍不住了,身形一塌,面上的血色也倏然褪了个干净。 ‘静心凝神,随针运功…’俞仲景快速写完,取针连连落在她身上。 赵宸平复片刻,几次提起内力,却还是无法成行,‘你们教的功法失效了。’ 俞仲景眉间紧皱,下针的手仍是不停。 五感灵敏实际上不仅不是幸事,反而还是一场灾难,对赵宸来说也是一样。 当年要不是他们三人将武学和医术结合起来,琢磨出控制五感的功法,赵宸大概刚开启便会被折腾疯—— ‘您静心,功法没有失效,声音变大只是因为听觉刚恢复…您再试几次。’ 赵宸吃力点头强稳着配合,但眸中却渐渐猩红如火,那段本模糊难明的记忆,从方才便抑不住闪现,直到定格在她刚开启五感的那刻。 墨色天空、红色雪地、四野死寂中风啸凄厉… 俞仲景见势不妙,倏地将针落在她颈后,令她瞬时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半个时辰后,寒铁枪旁的暗道口无声打开,玄清自内走出,皱眉看向俞仲景。 ‘是听觉恢复时刺激到了那段记忆,才会引着感官失控…’俞仲景颓然轻叹,‘当初老夫便说过,医者难医心,药石是压不住的…’ 玄清翻了个白眼,凑到床前看了看,写:‘赶紧想办法,这么昏着也不是事。’斜睨向屋外,外面可还有人等着。 ‘没办法,老夫医不了。’俞仲景闷着脸转到一旁。 玄清没好气地一扯他,‘现在她已经走上这条路了,那些状况都只会拖累她,你要是真心疼这小丫头——’ ‘拖累她还是拖累你?’俞仲景甩开他,眼中满是怨责,‘她不过是个孩子,你那颗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玄清摸出封信递给他,‘她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咱能拦得住?’ 此时距离驿馆事件已经过去十余天,不仅驿馆被盗没闹出风波,连谢家的私兵也没传出任何风声,而这封信—— 俞仲景展开看了两眼,上面是赵宸的字迹:明日申时四刻,关家临街碰面… ‘虽然不知道她图的什么,但安稳与否都是她自己选的,医不医你决定吧!’玄清毫无波动地写完,顺着暗道离开。 ……… 翌日,五月二十三,申时四刻。 赵宸一身女装,脸蒙得严实,还带着顶斗笠,穿过街市时却忍不住直揉耳朵。 此刻她的其他感官倒是温顺了,但听觉还是不受功法压制,不分昼夜地开着,以至于吵得她连觉都睡不下… 不停地腹诽中,她丝毫也没发觉,自己竟半分都不记得昏睡前曾想起的—— “你真的一点儿消息也没听到?”关家临街的一处高檐上,赵宸睨着玄清问。 玄清闷声回:“贫道的知天惑只司江湖事,谢家私兵什么的都是庙堂争斗…” 赵宸轻轻笑了笑,“还是那句话,你们的勾当我不去探究,咱可以各取所需,你只管提要求,咱都好商好量。” 现在谢时明安然无恙,西郊庄园人去楼空,豢养私兵更像是从没有过的事情,连朝中各方都诡异的宁静… 这使她不得不花心思去探寻,谢时明到底有没有被发现,毕竟要是被他躲过,此时他便还有实力能伺机对付她—— 玄清琢磨片刻,道:“万金。” “你怎么不去抢?划拉那么些钱,你这辈子能花完吗!”赵宸脸皱成一团。 玄清道:“您放心,贫道是个有良心的生意人,出手的消息绝对都物有所值。” 等赵宸忍痛应下,并在他竟然提前准备好的欠条上签字画押,他才轻声问:“您应该听说过缉事厂吧?” 赵宸眉梢抑不住一挑,点点头。 帝辖缉事厂,自大楚开国便存在,一直都是隐秘为皇帝做事,不在公职之内,连关于它的传闻都少之又少。 “这次是现任提督带人出手,谢家的私兵应该都死干净了。”玄清说着一瞥她,“您也可以安心,谢时明最近不是装孙子,他是真不敢动弹。” 赵宸心思稍缓,这才好奇地道:“听说缉事厂的历代提督都出身自江湖…你们知天惑——” “自先帝往前的三十四位提督,知天惑都有记载,但后两位却至今无迹可查…”玄清道。 事不关己,赵宸没再多问,而是瞥向关家后院终于要出发的车队,微微起身。 “对了,咱这趟是个什么活儿?”玄清随口问。 “放心,不危险,咱就跟他们出京百里去逛逛。”赵宸含笑指了指正携手上车的关祁昊夫妻。 玄清没在意,见车队出发便随她几个起落跟上,直到刚出京不过二十里—— “这就是您说的没危险?”玄清伏在一棵树上,看着远处的打杀,眼角直跳。 入目处,一群山匪模样的人冲杀向车队,关家随行的护卫们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时竟死伤惨重。 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觑着那些山匪过人的身手,玄清自然觉出古怪。 “京城附近要能有这种山匪,皇帝早被掀了!”自知被忽悠的玄清低骂不止。 赵宸充耳不闻,遥遥看着那场截杀,淡淡道:“这才刚开始,你还是省省力气,咱过会儿还有的忙活呢——”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70章 要虎口拔牙 - 嫁祸为夫 - Z金 夕阳染血,晕开大片绮丽红霞,然而如画美景之下,却是刚歇止的杀戮。 赵宸窝在树上,边听着玄清低咒,边默默数扛过这场截杀,关家还剩多少人。 “…一个被排斥的庶出小姐,一个上门女婿,关家这些护卫干嘛拼死保着?”玄清嘟囔的没趣了,转而低声问起。 关家此行大约百余名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领队的是关含的副将尤闵。 刚才两方厮杀中,初时关家护卫虽应对匆忙,但很快便训练有素地布阵迎敌,即便伤亡过半也没放弃守卫马车。 直到“山匪”见无力拿下他们,主动撤离,才令他们还幸存下大概半数—— 赵宸自始至终都冷眼旁观,此时也没有搭理玄清的意思,见关家车队稍作收拾后匆匆出发,她脚下轻踏,继续沿着山林暗随。 关含为什么遣人尽心护送,之前关祁昊已经明白的给过她回答。 命…要命的把柄—— 行不过五里,赵宸忽然一扯玄清,示意他闭嘴,同时眯起眼睛看向对面那侧。 官道两旁山林葱郁茂密,暗淡天光丝毫透不进去,不可测的死寂昏黑中,对面看起来和她这边并无差别… 与此同时,对面孟雍也在看向她这边,低低吩咐:“沈三,你先带人往前赶。” 沈三迟疑轻应,快速分出人手并消失在前方。 赵宸收回眸光,转向正要问什么的玄清,“你的那些人身手怎么样?” 拼势力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之前便向玄清借了人,由迎春和韩烽带着,提前赶到京外大约六十里处候着… 不管孟雍有什么目的,这次她无疑都要虎口拔牙—— 玄清心里有了猜测,咬牙问:“对面的是什么人?” “孟先生呀…”赵宸笑眯眯,“所以道长不要再被抓住哦,我现在不是赵宸,可保不了你第二次。” 玄清脚下不禁一乱,脸色一瞬变幻不止。 上回在广和园里,要不是赵宸出头把事情揽下,孟雍根本不会轻易放他离开,即使这样都还在事后派人跟踪他… 他低啐一声:“您当贫道真怕他?贫道行走江湖时,那臭小子都还没长毛呢!”越骂声音越低,最后悄然咽了咽口水,兀自闷头向前。 随着车队的前行,夜色款款而至,官道两旁也愈发寂静,只余难察的踏枝声。 这时,火光倏起,箭啸长空。 关家护卫应声倒下一片,余下的纷纷抽刀拨挡,毫不迟疑地向马车靠拢。 车帘稍稍荡起,露出其内关祁昊没有丝毫表情的侧脸。 “这姓关的怎么会得罪这种势力…”玄清唇间翕动,连自己都听不清,“欸,咱再不出手,他们可要死光了…” 二十、十九…赵宸默默数着人,直到挡在车前的尤闵被一剑刺穿手臂,锋利的剑透过车身,紧贴着关祁昊擦过—— 异变忽起,杀手背后冲出一批人,看装扮竟和关家护卫一样,俨然一明一暗。 “关含倒真花了心思。”赵宸轻语,不无可惜。 刚才她一直在等,等关家护卫撑不住的那刻,除了为试探暗中还有没有人在,更是想试试孟雍的立场… 之后的路程依旧不太平,杀手似也打着试探的主意,分批埋伏在途中,一波一波现身耗损着关家的护卫。 车队艰难行至离京六十里时,护卫再次所剩无几,尤闵重伤,只能倚着车身。 “把东西交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尤闵忽然转向车内,刀抵关祁昊。 杀手的质量完全超出他们先前的预计,护送出百里根本是完不成的任务。 关祁昊颈间流出血,微微笑着,“将军,战至无人相护,在下还逃不过这劫,那在下认命,东西也会有人如约送还,但要是您杀了在下——” “最迟不过明晨,东西便会流散出去…”他笑得轻松,“所以将军若想尽忠,还是宽心陪在下等死吧!” 尤闵双眸充血,耳听同袍一个个倒地,刀抵得越来越紧,却在最后倏地移开,一刀斩向身后摸过来的杀手。 暗夜花开,朵朵殷红,伴随着生命的消亡,马车再次碌碌前进,却倍加孤伶。 唯一活下来的尤闵,一手以刀支撑身体,一手牵着马缰—— 赵宸转开看了看对面,轻声道:“要是孟雍先现身,咱看着就行,等到百里,再给我争取机会靠近关祁昊。” 玄清点点头对身后做了几个手势,已经汇合的手下得令,纷纷跃身悄然跟上。 离京不足七十里处,一支箭忽然自孟雍那侧射出,精准地钉进车厢。 劲风拂起车帘,也让刚露出诧异的赵宸拧起眉,箭并没射中关祁昊,但上面却绑着布条模样的东西… 车帘一瞬落下,车外的尤闵迟缓地停住,提刀转向箭射来的方向。 “无事,继续走。”关祁昊淡淡的声音传出。 三山峡外,道路渐窄,马车登上山路,周围也没了密林,遍布乱石嶙峋。 赵宸看了看地势,轻道:“咱俩贴近跟上,余下的缀后…”说完,隐入山石后。 进山不过半刻,前方便被一群掩面的杀手拦住路。 关祁昊自车内探出身,含笑轻问:“诸位当真不愿放我夫妻二人一条活路?” 长刀出鞘声似在回答他;已是强弩之末的尤闵持刀迎上。 赵宸手落短刃,蓄势待发—— “累及将军等人,许某罪过,若有来世,再当偿还!”关祁昊收笑正色道。 在赵宸惊愕的目光中,他扬鞭一催,马车顿时向外猛冲,方向是十数丈深峡… 赵宸想也不想,内力猛提,纵身便要去拦他,身后却有一阵凌厉掌风袭来。 倏然回望,一双熟悉至极的幽暗眼眸映入视线,而玄清此时也被沈三和苏烟缠住,再远处迎春正带人接近… 这人居然不仅要眼看着关祁昊送死,竟还拦着不让她的人去救—— 赵宸冷眸不闪不避,生生挨了孟雍一掌,借力急退,直奔还在猛冲的马车。 相隔不过十丈,她甚至能看清关祁昊细微的表情,他在对她笑,唇际微微开合… 身后孟雍再次袭向她,已然隐露杀意——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71章 可惜你没有 - 嫁祸为夫 - Z金 掌落后脊,传来孟雍身上熟悉又陌生的冰冷。 赵宸踉跄不止,喉间腥甜漫延,明明没疼到那程度,鼻子却不争气地酸了酸。 不过一瞬,她强稳身形,再次向马车冲去—— 孟雍眉间微蹙,看向远处已经解决尤闵,并开始注意这边的杀手,又转向即将冲出山道的马车… 他脚下一挑,碎石块裹着劲风袭向赵宸,将她刚伸出的手臂打落下去。 赵宸后力消退,摔在深峡边缘,眼看马车逐渐消失在令她目眩的高度,片刻,一声极沉闷的声响,自深峡底部传入她耳中。 长久的凝滞,身后两方的打斗停止,赵宸还是半跪在那,一动不动。 孟雍见杀手退走去寻尸体,才淡淡地看了她两眼,对手下道:“撤——” 杀意汹涌,短刃划开夜色斩向他脖颈,愤怒中带着赵宸自己也没发觉的委屈。 孟雍眸中倏寒,反手一斩将她震开,随之又一刀挥落,见她吃力架住,他神情清冷地俯视着她,“想求死我可以成全你。” 不是为了给小东西留着这个得信任的暗卫,刚才那种情况他根本不会留手—— 玄清闪身上前,一剑挑开他的刀,声音尖细,“孟先生,我等不过奉命行事,您有什么…还是回去和殿下说吧!” 孟雍顿了顿,被杀意激起的不适稍退,雁翎刀归鞘,瞥了一眼玄清那些手下,带人融入夜色… 鲜血一滴滴自面巾中溅落在地,赵宸拄着短刃站起身,任由玄清近前扶住她。 “小祖宗,您可真是祖宗,人都死了您还跟他较什么劲儿?万一他真的——”玄清压着还在跳的眼皮低低道。 “你不是说不怕他?”赵宸声音嘶哑却恢复冷静,边说边示意迎春等人撤离。 玄清一噎,嘟囔着:“家师曾给贫道算过一卦,三十九岁这年贫道会临死劫,现在看,十有八九要应在那臭小子身上…” 听他神神叨叨的瞎扯,赵宸愈加平复,出了三山峡翻身上马,向着京城疾驰。 夜风呼啸中,赵宸凝神回忆起关祁昊死前的场景。 当时对方分明趁机和她说了些什么,但太过仓促,以她的耳力也听得很模糊。 “左、信、保重或者抱歉…”她喃喃重复。 对方明知道她是来救他的,可还是义无反顾的寻死,连当初应下的告知真相,也以这种很可能不被理解的方式完成…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他弃活路不顾,还带着妻子一起自戕—— 晨光初现,离京还有二十里,赵宸的耳朵却忽然连连颤动,同时勒马收僵。 “怎么了?伤势撑不住了?”玄清忙停住问。 赵宸摇摇头,示意他跟上,悄然向着远处的那片荒林潜去,那里有人在打斗。 荒林中,斩马刀与雁翎刀不停对撞,声音刺耳尖利,隐约间似乎有火花溅起,生死相争,令遥遥窥视的两个人都心中一凛。 孟雍和昆吾—— 赵宸小心地又藏了藏身形,眼中却有些不解。 他们会交手很正常,毕竟昆吾怎么也不会大度到,放过曾差点杀了自己的人。 但他是怎么知道孟雍昨夜会出京,还能在这把人给堵住… 全力一招,一触即分,孟雍拄刀一滞,轻笑:“昆将军这么大火气?倒也是,想必将军现在很失望吧?在下告罪——” 他好看的眉眼弯出一个挑衅又欠揍的弧度。 昆吾眼中暴戾翻腾,怒极反笑:“你找死!”斩马刀倏动,似携开山平海之力。 二人再战,难解难分,泾渭分明的两方人马互相牵制,都持兵蠢蠢欲动—— 见孟雍一时竟落了下风,赵宸的手缓缓握上短刃,无声看向玄清:弄他? 玄清头摇得像拨浪鼓,写:‘您还是消停点,昆吾可是那个老阉货教出来的,要是咱给弄死了,少不得惹火烧身…’ 写完,还不放心,紧抓住她的手臂,发力便要带她退走。 赵宸拧眉挣开,玄清要是不帮手,那她便也不会现身,毕竟昆吾的确不好杀。 此时交战的二人再次动用全力,一招抵百招,似真的要分出个生死来—— 斩马刀忽然破开封挡,斜斩进孟雍肩下三分,令赵宸身形一绷,差点冲出去。 可得手的昆吾却现出惊疑之色,下意识便要收招后退。 孟雍探手抓住他的刀杆,笑容染血,“昆吾,脑子是好东西,可惜你没有…” 声音低微,如若呢喃。 他骤然发力一震,踉跄脱身,在赵宸的不明所以中,刚才还要死要活的两人,再没有交手的意思,甚至很快便莫名撤走—— ……… 带着疑惑回到城中,赵宸并没回府,反而拉上玄清悄然潜进关家。 和关祁昊有联系的“左”,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客院左数六间的那条密道… 避开关家守卫,她撬锁的手法比韩烽还娴熟,把玄清放进去,又把门锁好,她从窗户跳进去,示意他赶紧找机关。 谢家密库都能破开,这种级别的机关应该为难不到他才是,然而半刻钟后… 赵宸满眼怀疑地看着玄清,后者掩下心虚低低道:“这儿是出口,所以不太好弄,贫道再试试…” 见他左摸又摸,竟然还连能移动的那块砖都没发现,赵宸眼睛渐渐眯起来。 “歇着吧!”赵宸扒拉开他,摸出短刃,牟足劲朝那块砖的缝隙中一刺。 闷响声不绝,玄清眼皮直跳,顿时想起头次和赵宸交手,竟被她斩断铜钱剑… 这柄其貌不扬的短刃—— 赵宸根本无心管他在想什么,暴力地破开出口,扯着他钻进那条密道。 这里并不像武王府地下的四通八达,二人沿着唯一的一条石道走了没一会儿,来到一间狭小的地下密室中。 “这么点儿破东西还值当弄个密室?”玄清嘴上嫌弃,手却不停往怀里揣。 赵宸没搭理他,径自来到中间那个木箱前,上面压着两个信封。 其中一封上写着:武亲王亲启。 无视漆黑,她展开细细看着,还没看完便猛地一滞,微有不敢信地又重头开始细看。 良久,她神色难明,恍然喃喃:“所以他才会拦着…还有昆吾——”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72章 只是不明白 - 嫁祸为夫 - Z金 天色阴沉,似雨将至,宫城里殿宇巍峨连绵。 乾清宫高阁中,楚皇披衣而立,仰头看着阴云拢聚,神情一如往常。 在他背后,孟雍与昆吾皆单膝跪地,前者官服被血洇湿大半,却仍一动不动。 楚皇回眸淡淡看向他们,“爱卿们何罪之有?” “罪臣虽奉命监看京中江湖高手,但昨夜未得旨意,私自追着可疑之人出京…险些搅扰昆将军奉圣命公办…”孟雍道。 昆吾掌指顿时收紧,现出青白色,强忍着才没打断他的颠倒是非、有意挖坑,直到他说完停住—— “臣、罪臣私自带人出京,无旨参与第七禁卫的行动,还未能抓出暗中之人,请陛下降罪!”昆吾伏地一叩。 心知肚明的孟雍诧异般偏头看他,一副没想到他竟然也不是奉旨行事的样子。 这令昆吾牙根紧咬,心中暴戾瞬时翻涌。 楚皇再次背过身,许久才淡淡轻问:“暗中之人?二位爱卿觉得会是谁?” “回陛下,第七禁卫埋伏在三山峡,本就要引出贼人,结果孟大人忽然现身,并无故惊动贼人…第七禁卫顾忌目标只得撤走…” 昆吾声音愈冷,“…罪臣得讯追赶,又是孟大人将罪臣引走——” “不是你非追着在下不放?”孟雍挑眉打断他,“在下都向你亮明身份,也说明是以为那些可疑之人要阻碍禁卫行事,才出手相帮…” 孟雍说着,忽然难以抑制地一咳,面上随之又苍白了几分,慌忙为失仪告罪。 楚皇瞥着他泛红的官服,以及袖中仍不停滴落的血,摆摆手,示意昆吾继续。 “陛下,罪臣以为,在此事上宁可错杀,不可放之为患!”昆吾难掩杀伐。 他并没有明确地指出什么,然而阁中三人都清楚,他说的是赵宸,一个也许在暗中探寻当年事的遗孤—— 楚皇缓缓坐到椅上,“孟卿以为如何?” 缉事厂的职责之一便是监看,监看一切有嫌有疑的人,而孟雍当初也是奉旨,“投其所好”地去接近赵宸… “回陛下,罪臣所见所闻都悉数上报御前,陛下自有圣断,罪臣不敢置喙。”孟雍神色毫无波动。 没回应,他继续道:“至于昨夜的可疑之人,他们和‘那位’手下的鬼连山接触,罪臣才会注意到他们,并暗随出京。” 他面不改色地把第三人扯进来,又道:“见他们遭遇禁卫…罪臣本想将他们抓回,被昆将军阻拦,才让他们跑了。” 听孟雍睁着眼睛说瞎话,昆吾没再辩驳什么。 他已经想明白了,自始至终的一切,都是孟雍设计好的。 从他怀疑赵宸,私自带人出京想抓到赵宸参与的痕迹…到孟雍明目张胆掩护,引着他出手还故意被他所伤… 孟雍得逞了,虽然他此时已经能确定孟雍和赵宸的勾结,但寡情多疑的楚皇,却不会相信一个被情绪支配的人的判断。 除非,他能切实抓住赵宸有异的证据—— 雷声轰响,狂风大雨。 一直神情自若的孟雍暗暗皱眉,听着苍穹间一声声巨响,他难抑记挂的心思,渐渐越过宫城,飘回武王府—— ……… 赵宸捂着耳朵靠在床上,眼睛里熬得布满血丝,还是没有睡下。 信中道出的真相,实在出乎意料,她怎么也没想到,关祁昊的仇人会是楚皇,昨夜那些杀手,竟也都是楚皇派去的… 但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楚皇会毫不避讳地告诉关海山死期,又貌似爱重地留他在宫里咽气儿,还有对于她需要苏合油—— 孟雍匆匆推门而入,一袭长衫被雨打湿大半,见她捂着耳朵缩在床角,红通通的眼睛看向他,他心里蓦地一软。 他换上赵宸的寝衣,又缓了缓冰冷的手,才摸出两个毛茸茸的耳塞,小心地给她堵在耳朵里。 “现在还能听见吗?” “好多了。”赵宸声音难掩嘶哑。 孟雍眉间一蹙,把她严实地裹进被子,“先睡,不管有什么都等睡醒了再说。” 赵宸缩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感受着他身上不似活人的冰冷… “关祁昊给我留了一封信…他的身世、所有的前因后果…你们之间的交易。” 以及那个把他们引回京的口信内容—— 孟雍顿了顿,“倒是我小瞧他了,所以你是在怪我让他送死?” 赵宸失笑,摇头道:“他本就活不成,陛下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世,但他伺候关老头那么久…以陛下的性情,怎会留他?” “只有死人才能让陛下相信和放心。”赵宸缩了缩身子,“也才会让我到现在还能躺在这儿,而不是什么深宫暗牢…” 孟雍轻问:“你也知道危险?也明白被陛下察觉你在追查,会是什么后果?” 自始至终他都在试图,把赵宸从这摊浑水里拖出去,老武王的事是他的责任,他不想牵累赵宸… 然而桩桩件件,赵宸却都掺和地淋漓尽致,他百般筹谋也阻拦不了,越陷越深。 他曾一度以为,赵宸都是被动地被牵扯进去,可这次—— 赵宸默了默,也心知,该来的躲不过去。 因为从来都没有什么无意泄露。 他故意告诉她,关祁昊和老武王有关;明白地警示她,靠近关祁昊会有危险;甚至放任她的人出京护送… 为得都是试出她的意图,看她为了查探老武王的事,究竟会做到什么程度。 而为了追寻真相,她不得不一步步暴露,即使明知有危险也要冒险追查… 也让猎人抓到了她这个猎物的古怪—— “算了,先睡。”孟雍捂住她的眼睛,“休息好了,才有心思来应付我不是?” 似笑似叹,藏着几分自嘲。 此时他没有狩猎的欣喜,反倒宁愿“陷阱”白费,可怀中人却没能如他所愿。 一个口口声声只为求活的人,却拼命去查关于老武王的一切,是因为那场他从不在意的赌局? 还是别有目的—— “孟雍…”赵宸隔着漆黑冰冷轻唤,又止住。 孟雍一滞,抚着她绷紧的背脊,“我不是想质问你什么,我只是不明白——”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73章 你还反天了 - 嫁祸为夫 - Z金 窗外狂风骤雨,雷鸣轰响,屋内却坠入死寂。 许久,孟雍道:“沈三说,要想占一个人一辈子,得掏心掏肺地对那个人好,要什么给什么…” “但我连你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掏心掏肺?”他拥着赵宸,语声如呓。 赵宸心跳不争气地快了几分,直到背上的疼痛传来,脑中才恢复清醒。 三山峡上才是真正的孟雍。 这个满身荆棘毒刺的白骨精,唯一残余的柔软,给的是那个毫无威胁的赵宸—— 赵宸渐渐平复,轻问:“你真的认识我?” 孟雍怔了怔,神情渐凝,他以为自己是认识的… 见他沉默,赵宸痴笑着:“孟雍,我也有过家,阿爹、阿娘都很疼我,族人最宠着我,他们会把最好的都给我…” 孟雍默了默,问:“那你怎么会流落在外?还被当成细作抓到军营?” 小时候他不是没问过,可每次对方都哭得厉害,几次之后,他再也不敢去问,连胡伯的事,他都是在陆定北死时才知道—— “因为他们不在了。”赵宸声音淡下来,“边关两国交战,何止重华家破人亡?流民…谁会是天生的流民?” 她顿了顿,“我确实想活着,不惜一切的活,阿爹告诉我,活下来才有希望,才不会让我的族人白死…” 孟雍手臂收紧,“你是想给他们报仇?” “为了谋害老武王,那些人不惜拿两国交战布杀局…长明军将士还能得个为国捐躯的尊荣,无辜被牵连的大家、小家,却都不过是陪葬品…” 赵宸轻声说,“谁也不会去在意他们,战争的必然就是给这些幸存人的解释,谁想他们也需要一个公道?” 还有到现在都背负着叛乱之名的… 那兰族灭那夜,驻守护卫王室的十二族同样跟着消亡,附近的牧民也被连累,王族方圆二十里… 自漠北向边关逃亡的路上,流民比她见过的将士多,木然又无奈的接受—— “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孟雍垂眸轻道,“这些我不是不能理解。” 赵宸埋头无声笑了笑,“现在也不晚…” 要不是情势所需,大概她还是不会交代这些,不仅是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 本质上,他不是老武王,她也不是达延—— “你的家在哪儿?我可以让人去寻,说不准当年还有人和你一样逃出来了…”孟雍道,“也许你还有亲人。” 赵宸滞了滞,道:“不用找了,我亲眼看到的,他们都死了。” 默然一刻—— “放心,等着我,会有公道…”孟雍在她耳畔轻许着,“会有那一天。” 赵宸似笑非笑地看他,“咱话儿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打算自个儿单干?” “重华,危险不用我再多说,我是不能退缩,但你还有我。”孟雍神情认真。 几个呼吸的沉默过后,赵宸轻轻推开他,起身走到桌前,在暗处摸索几下,取出个木盒子走回床边。 倚床而坐,打开木盒,三块铜制令牌在内。 “肖青山的。”赵宸又拿起第二块,“那个被你断臂的红脸老头的,这个——”看向孟雍,“是七里庄那个仙人的。” 在她的笑望中,孟雍眉梢一挑,又快速掩下。 赵宸不在意,继续说:“太子遇刺案,咱俩都清楚是老三干的…本来我以为,太平卫的人搅和进去,是想利用老三谋害太子…” “直到上次约见庄亲王,他给我带了一句话儿…助陛下剪除老三一系…” 赵宸抚着铜牌,“太平卫的人不是在利用老三,而是真的奉命出现在七里庄,为了帮老三借机刺杀太子。” “老三才大我七岁,不可能参与过老武王之死,又怎么会和太平卫有牵扯?只有可能是他背后有人在帮他,第三人——” 她顿了顿,笑问:“你觉得,我猜对了吗?” 孟雍刻意去接近三皇子、楚皇花心思装病算计…都透着极诡异的小心和重视,根本不像对待一个皇子该有的方式… 这些都令赵宸将第三人越描越清楚,直到一个熟悉至极的人显现出来—— 孟雍揉了揉眉心,觉得小东西时不时的出人意料,实在有点让他头疼。 良久,他轻道:“你费心探出他是想做什么?要知道陛下继位的这二十三年,有多少次想动他,最后都无力成行。” “他身为半朝座师,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你在假银票案里做手脚的那些,不过是他羽翼中的冰山一角…” 他眸中稍凝,“你以为他做的那些是自保、退让还是妥协?你忘了亲军叛乱,打进乾清宫那夜?他所有的动作,都是在警告——” 赵宸忽然凑近,俯视他,笑着:“别说他只是丞相,就是皇帝,本王也不怕。” 那尊如来的真身,便是三皇子的外祖父,也是她名义上的亲舅公… 当朝丞相张保傅。 “再说警告有用,还要刀枪干什么?”赵宸眉眼如月,“本王能凿开他一角,也早晚能碎了他那座冰山…” 她看着身下的孟雍,“陛下、庄亲王、还有你,算起来我是不会缺少盟友的…更何况他这次还想把陛下卖给我…” 传口信引回关家爷俩的人,无疑就是这位丞相大人—— “你觉得咱们的陛下,还会像之前那么温缓?都不干净,那就拨弄着他们互咬…” 孟雍看着支在自己身上的小人儿,笑得有些无奈又纵容。 小东西说的这些,也是他正在做的一步,利用两方的权争,不停削弱—— “你可真是让人犯难。”他摇头笑叹,探手抚了抚她滑落的发丝。 听他松了口,赵宸心下稍缓。 怕倒是真不怕,但能联合孟雍一起,无疑更稳妥,遇到什么还能互相照应… 她正出神,他的手落在她后颈,发力一捞,两个人位置瞬转,同时贴到极近。 微凉侵进炙热,唇齿纠缠,他少了些前次的柔缓。 赵宸踹了踹他,没踹开,拽着他衣襟一翻,在上摁着他,含糊道:“…你还反天了…本王…” 许久,孟雍被她反身摔到地上,才笑了笑:“参与可以,但咱们得约法三章——”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74章 那可不一定 - 嫁祸为夫 - Z金 之后,对孟雍提出的各种约束,赵宸全都满口答应下来,显得极为乖巧。 见她眼珠乱转,孟雍佯装恐吓道:“你要是敢私自妄为,可别怪我不客气…” 倾身凑近,气息迎面。 赵宸裹着被子一躲,抓住他的手摇了摇,“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说话算话。” 自此二人又一次结盟,不过对比上次困在井下时,彼此都少了虚情假意—— 雨越下越大,早就困极了的赵宸,刚松下心神便睡过去,被孟雍捂着的耳朵,声音开始渐渐消退… 子时刚过,赵宸惊醒,身旁的人却不知所踪,只留给她一张字条,缓了片刻,她才发现听觉已经温顺下来,并能够被功法压制。 于是半刻钟后,这个刚答应会安分老实的人,悄然自暗道摸出府去—— ……… 深夜,关家内宅。 关含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脸色很不好看,正想起身,却忽然看向外间。 轰鸣的暴雨声中,那里多出水珠滴答,以及轻微的脚步声。 “世子真沉得住气。”蒙面的赵宸拎着蓑衣自外走入,娇笑悦耳动听。 关含顿了顿,冷问:“你是什么人?” “来救你命的。”赵宸坐到椅上,给自己倒茶,“不会连命在谁手都忘了吧?” 关含警惕地看着她,根本不搭腔,但也没出声惊动守卫。 一天一夜过去,派出京的关家护卫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关祁昊答应的东西也没归还给他,但好在也似乎还没流散出去—— 赵宸笑问:“世子怕小女子是来诈你的?还是觉得既然关祁昊已经死了,东西便再也不会重见天日?” 关含审视着她,想起关祁昊之前曾说,送他出京百里,便会有人把东西送还,但还是谨慎地一言不发。 “永泰十二年,楚魏之战,甘州、永昌相继陷落,雍凉危急…”赵宸兀自道,“…西宁卫驻军本该急援,却抗命出兵草原,中计被困…” 她继续道:“…雍凉无援失陷,老武王战死,西宁卫各级将官被押回京论罪,原本你身为西宁都指挥使,坚称是接到兵部密令…然而兵部查证无果…” “最后,副指挥使许毅认罪,自称是他伪造你的军令调兵…许家被满门抄斩…你则因包庇下属被降职三级…” 关含似凝滞住,唯有肩头的线条越绷越紧,“东西在你这儿?” 赵宸笑了笑,取出密道那两封信中的其中一封,上面清晰的写着:许毅绝笔。 “当年你二人的确收到兵部密令,所以你才敢擅自出兵,然而战后密令失窃、兵部否认,你二人再无从自证…” 她慢条斯理地打开信封,“你和许毅相商,想让他顶罪为你开脱,关家势大,威逼利诱之下,许毅答应,以救出他唯一的儿子做交换条件…” “为确保关家不会毁诺,许毅暗中留下绝笔信,和你亲笔所书的调兵令——” 那张泛黄的调令刚露出一角,浸着寒光的匕首便突兀袭来,直取赵宸的颈间。 出手的同时,关含的嘴巴微张,似是想唤守卫前来帮手… 只要毁掉这张调令,过去的一切便都是死无对证,他也能再无后顾之忧—— 本稳坐椅上的赵宸,忽然以一个极诡异的角度窜出,在他还没能发出声音前,她的手已经扼上他的喉咙,微微屈指发力。 “世子。”赵宸笑睨着离她不足一寸的刀尖,“本姑娘可是好心来救你的,你却想着杀我,看来咱的生意是谈不成了——” 掌指间又加几分力,关含额上顿现青筋,几近窒息,匕首却绝路一搏般刺下。 短刃忽现,一声脆响,匕首被斩断的同时,赵宸往他张大的嘴里丢了颗药丸,等了等,才一把将他推开。 关含脱身后,坐在地上大口呼吸,刚好些便扬声要喊,然而声音却低如蚊蝇。 “甭费劲儿了,一点儿哑药,明早儿就好了。”赵宸懒洋洋地坐回椅上。 好一会儿,关含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想要什么,把东西留下,都有得谈。” “现在想谈谈了?”赵宸失笑,“这样,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不要撒谎哦。” 关含沉着脸起身,良久才示意她问。 “当年兵部否认传出密令,你就没怀疑过蹊跷?” “那封密令八百里加急,上盖兵部无可仿造的官印,这是我和许毅亲眼所见,事后不被承认,怎么会不怀疑?” 关含咬着牙,“父王不忍许毅替罪,动用所有手段,查到当年的兵部左侍郎,可还没到第二天,左侍郎便病故家中…” “那个设局陷害我的人,也再无从追查。”关含以为她是想查关祁昊被截杀,想了想,又道:“至于这次,我也不确定是不是那个人做的。” 赵宸眉梢微微一挑,敢情对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也难怪,毕竟当年那位兵部左侍郎,可是受楚皇所派才发出密令… 关老头也是查到了什么,才会带着许家唯一幸存的孩子,出京一躲就是十年—— “你误会了,我不是关祁昊的人,东西也是我设法得来的。”赵宸将信封收起,“想知道关祁昊为什么被截杀吗?” 关含本就有所猜测,被她这么一问,瞬时升起不安,却强忍着没追问,反而防备地看着她。 赵宸笑了笑:“当年陷害你们的人,你不知道是谁,不代表关祁昊也不知道,要不是得知真相,也许他现在还跟着恭亲王在外…” 那个引回二人的口信,丞相其实并不是传给关老头,而是这位许家遗孤—— “对方既然动手截杀关祁昊,你觉得离你还会远吗?”赵宸缓缓倾身凑近,“当年涉及到的人,可只剩你还活着了。” 关含不为所动,冷笑:“不说我不知道他是谁,就是知道,他也该明白,无凭无据我根本奈何不了他,何必无事生非?” “旧事过去了,没人翻弄,它会长埋的——”他瞥着她怀中微露的信封。 赵宸忽然一挑唇,笑得顽劣又可恶,“那可不一定,万一那个人是…” 极轻的两个字,刚一入耳,便令关含倏地站起身,脸色无比的难看。 “对了,来的时候我顺手打晕了几个人,看上去,好像是缉事厂的哦~”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第175章 该吓还得吓 - 嫁祸为夫 - Z金 与此同时,暗夜暴雨中,关家大宅外无声无息多出一道身影。 一身暗紫官服外罩着蓑衣,铜面具上隐现诡异花纹,将他的脸严实地遮挡住。 探手试了试下属的鼻息,孟雍边摸出锦帕擦手,边淡淡地瞥向关家内宅—— 而此时,毫不知情的赵宸还悠哉喝茶,看着关含瞬息万变的脸色,笑得灿烂。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来告诉我这些?”关含额上青筋直跳。 楚皇既然派缉事厂的人监看他,那明显是对他起了疑,他要是安分无知还好,可偏偏这个死女人的到来… 不仅把真相一股脑都告诉给他,还把监看的人给惊动打晕了,今晚过后—— 赵宸笑睨着他,“我是来做生意的,告诉你这些,也是咱谈生意前的诚意。” “诚意?”关含怒极反笑,“你把来监看的人打晕,让陛下彻底认为关家有异,不是在拿整个关家的安危来逼迫关某?” 赵宸冷嘲:“你都已经被缉事厂盯上了,关家还有什么安全可言?你该感谢我才是,是我在坐以待毙以外,给你送来其他选择…” 长久的沉默,关含面色阴晴不定地抉择着。 要是换作任何一个其他的人,他都有把握和对方不计前嫌,共同把旧事掩下。 但那个人是皇帝…一个寡情多疑,还痴想着留名青史的皇帝,这种人的隐秘,现在被翻弄出来,而他还是唯一的活口—— 他沉沉道:“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难道是要我造反…” “欸…”赵宸笑眯眯地摆手,“你就没想过?有人既然敢翻弄出皇帝的旧事,怎么会没有依仗?” 关含微怔,想起她刚才说的,关祁昊是最近才知道真相,所以忽然回京—— “你…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这有什么好处?!”他失控低吼抓住赵宸的衣襟,“你们活腻了随你们去找死,为什么拖关家下水?” 赵宸无声笑了笑。 算起来,关家还真挺冤枉的,生生是被神仙打架给连累了。 楚皇以她做刀,用假银票案为开端,命她借此去收拾丞相暗中的势力…而丞相也是招数不断… 祸水东引、借力打力…直到这次釜底抽薪,借关祁昊把楚皇的隐秘抖搂给她。 既明白地告诉她,她效忠的是仇人,也让楚皇疑心大作,或许不会再重用她,而作为这场谋局中牺牲品的关家—— “事已至此。”赵宸掰开他的手,“想死、想活都看你怎么选,上我们这条船,还是等着陛下来‘相信’你…” 她代入丞相的阵营,“你应该知道,朝堂争斗中,皇帝也不是能随心所欲的,抱上我们这颗大树,天塌了才有个儿高的去顶,否则——” 好半晌,别无选择的关含闭眸道:“说吧!关某能做什么?” 赵宸笑着摇头,“暂时你还什么都不用做,之后会有人再来接触你…你放心,陛下也是有所顾忌的,你会比现在安全的多…” “绝笔信和调兵令,我们也会替你保管好的。” 这就是她今夜来这的目的,冒充丞相的人,在楚皇的监看中,明目张胆接触关含。 丞相并没放弃和关家联姻,不过是刚激怒楚皇,才没急着派人像她这样来拉拢关含。 而是想等楚皇通过监看,发现关含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再行动作… 但她今夜就是来搅局的,越是两方刚歇战的风口浪尖,越是添柴加火的好时候—— 房间外,孟雍静静站在廊下听着,面具下眉梢微挑,心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什么约法三章?那小东西又糊弄他! 他仰头看向武王府方向,笑着摇摇头,忽然刻意发出轻微声响。 不过几个呼吸,破窗声响起,赵宸裹着蓑衣闯进暴雨中,逃得比兔子还快。 察觉身后有人追赶,她回眸一瞥,连猜带蒙地确定对方身份,不禁心中一凛。 缉事厂那位神秘的提督…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计划会在最后出纰漏,万一被对方抓到—— 孟雍气定神闲地缀在她身后不远,既不发力追上也不被她甩开。 虽然赵宸的谋划,确实对局面有利,但该吓还得吓,省得那小东西还真天不怕、地不怕了… 暴雨倾泻,狂风轰鸣。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自城南官居坊掠出,迎着雨幕闯进早已打烊的西市。 赵宸喘着粗气顿了顿,余光一瞥,发现对方离她越来越近,低骂间猛然止步转身,抽出短刃。 是骡子是马,到底得牵出来溜溜,她真就不信,这人还能比过孟雍不成? 孟雍面具下薄唇勾起,佩剑在下一刻出鞘,招式和用刀时完全不同,实力也因此降了不少,但仍稳稳压制着赵宸。 还真打不过—— 等发现这个事实后,赵宸炸着一身寒毛,把腰间常备的毒粉、石灰、霹雳弹…一股脑全扔出去,借机钻向街边暗巷。 各种阴招扑面而来,孟雍不禁被气笑,可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二人拉开距离,赵宸再次闯回官居坊,急速思索中,摸进某位大人家… 这样毫无规律地绕了几家后,孟雍忽然停住,满眼疑色地四处看着。 对方竟然不见了—— ……… 翌日,浑身酸疼的赵宸吃力睁开眼,不满地对身旁吼:“你干嘛总钻我被窝!你自个儿没床啊!” 孟雍自后拥住她,静静听她因被惊醒发脾气。 昨晚莫名跟丢那个暗卫,无疑令他发觉怀中人的秘密,似乎越来越多了—— “起来吃饭,我买了那家要排队的包子…”他掩下心思,轻声道。 饭桌上,赵宸埋头狼吞虎咽。 这一晚上,她是真差点跑断腿,要不是利用最远的那条暗道,估计真要栽了… 孟雍放下筷子,似无意般问:“对了,关祁昊除了信,还给你留了什么?” 赵宸滞了滞,才似笑非笑地取出信塞给他。 爱妻关景怡亲启。 那夜马车里的女人并不是关景怡。 关祁昊之所以答应送死,是因为孟雍保下了他最重要的人—— 见她半句也不提调兵令、绝笔信,孟雍敛眸默了默,收起信,转而道:“等这场雨停了,一起出门逛逛吧!” 第176章 再重新来过 - 嫁祸为夫 - Z金 这场暴雨又连着下了三天,而这期间,孟雍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时常不见人。 直到雨停这天的傍晚—— “孟雍让人送来的?”赵宸挑眉问向双喜。 双喜道:“是,这见天儿在一个院儿里住着,还传什么小字条…” 赵宸听着他念叨,拆开看了看,忽然一笑:“诶,他这是约咱出去玩儿呐!” “您别咱咱的,人家是约您。”双喜低低嘟囔,很不开心地给赵宸翻找衣服。 赵宸蹲到他身边,笑问:“我的喜大总管,你这阴阳怪气的是对谁有意见?” 多年不谙世事,双喜单纯的像张白纸,被这么一问,立时瘪瘪嘴:“您自个儿都说他是白骨精,干嘛还跟他好?” “再有几个月您就定亲了,娶王妃、给咱府上续香火…这不才是正理儿?” 赵宸被逗笑,想了想,认真回道:“因为他对我也好啊!和你们一样好——” ……… 马车停在城东的坊门外,车上是赵宸和已经忘了不开心的双喜。 “殿下,您快看,这儿好热闹!”双喜掀开车帘,惊喜地看向明亮如昼的街。 花灯盏盏如星、错落遍布,孩子、大人们三三两两,提灯耍闹,猜谜赏灯。 双喜偏头问:“上元节不是早过去了?哪儿还来这么多花灯?” 赵宸看着熟悉的场景,先是怔了怔,唇角渐渐抑不住上扬,带他们向左侧走。 沿街有小贩吆喝,叫卖着各型各色的花灯,没走多远,三人停住。 赵宸拎起那盏精致的荷花灯,对双喜二人道:“这个怎么样?看着还挺好看…” 记忆中的场景重现,令双喜和迎春都怔楞住,双喜甚至还不暇思索地回头看,好似生怕会再踩到谢亦章… 但这次却没有那些煞风景的人出现—— “公子要是喜欢不如买下?只几钱而已…”卖灯的老妇人不仅样貌未改,连说的话也和上次一模一样。 “好——”赵宸刚应声,余光中便现出一人。 灯火交错,光线朦胧,那人红衣灼灼、青丝莹莹,惑人眉眼被笑意摹出弧度。 赵宸忍着笑,把荷花灯递给他,“出淤泥不染,配你正合适!” 看着她身上的红艳新衣,孟雍藏着掩不住的欢喜,摸出钱袋,交给老妇人道:“请您把那盏兔子的也一并取来吧!” 一切都和上次相同,恍然时间也似回到那刻。 走到凌霄阁前,赵宸还在打量兔子灯,笑道:“你这手艺比那阿婆可差远了。” 孟雍笑了笑,牵着她走进凌霄阁,来到那个眼熟的小房间。 还是之前的小厮,还是那曲《女驸马》,然而正在曲终,不同出现了—— 二人都不动声色地一滞,暗暗瞥向里间,这次那儿不再是空无一人… “顶楼已经安置好了,您二位请。” 赵宸忽然问:“怎么又是你自个儿支应?这儿不会真就你一个跑堂儿的吧?” 小厮一顿,笑道:“怎么会,今儿不知哪家贵人在办灯会,都跑去凑热闹了,小人是手气不好,又抽到看店的签儿…” 已知这不是孟雍安排的,赵宸眼睛微微一眯,“那你手气可真够差的。” 最后瞥了一眼藏了人的里间,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处。 好半晌,里间传出声音,有些懊恼,“还真有点儿老父亲那种失落…贼小子!花言巧语、金玉其外、居心叵测…狗东西!” 听对方没词儿了,小厮无奈道:“所以您特意跑这儿来,纯为了找气儿受?”顿了顿,“人俩儿可都察觉到您了——” 察觉到的两个人,此时刚到顶楼,为着谈情说爱,各自掩下心思。 “这儿居然有三十三层?”上次赵宸还没注意,这次却一层层数上来。 孟雍放下她,“各地的凌霄阁,都是三十三层,比皇宫的摘星塔只少三层…” 正说着,盏盏孔明灯自下方升起,缀进弯月之畔、银河之间。 赵宸拎起酒坛走到栏杆前,仰头灌了一口,刻入记忆的烧灼自喉间涌进。 “这酒既然没了产处,你是哪儿得来的?”她迎风轻问。 正准备发讯号的孟雍顿了顿,道:“那兰灭亡时,族库被乱军哄抢…三年前,我偶然发现这几坛,和主帅当年带回来的味道一样…” 赵宸“哦”了一声,淡淡道:“可惜这好酒了。” 在孟雍的讯号发出去后,一蓬蓬烟火倏然绽放,染亮夜空,璀璨动人。 随之,是他寒凉却令她莫名安心的怀抱。 孟雍垂眸看着她,想起上次那一瞬的晶莹,把她拥的更紧。 “重华——”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也许像你说的,找不到你的家了…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家,照着你想要的样子…” 他呼吸轻浅,“也许我还不够好,但我可以学,学会怎么掏心掏肺待一个人…” “从前报仇雪恨对我才是最重要的,不惜性命、不择手段…但师父骗了我,人不是死物,都会有感情,我也一样…” 他贴得更近,声音低沉,“我能感觉到,你有你的秘密…但你从来没变,不管你现在多像赵宸…” “重华,你别害怕,要是你记不清了——”他从她颈间拎出狼牙,贴在额上,“长生天在上,我向您起誓…” 记忆与现实重叠,稚嫩掺着低沉,赵宸怔怔看着有些失神,声音也逐渐模糊。 过去曾被命运扑灭的希望,似又悄无声息地生了芽儿—— 许久,他睁开眼睛,道:“我收不回覆水,也回不到过去,抱歉无异于空话…但现在和将来,我都不会再缺席错过…” “所以我们能不能,再重新来过?” 赵宸头次发觉,原来一双眼睛真的能溺死人,浩瀚波澜,翻覆如海—— 片刻,她踮起脚尖,抓着他的衣襟,主动又热烈地吻在他的唇上,星火燎原。 两身红衣皆灼灼如火,遍染缠绵悱恻。 烟火停歇时,赵宸已被抵在栏杆上,这才硌得清醒过来,发力挣开他。 “你、你给本王好好等着!”她喘着粗气,恶狠狠地道。 等她将来重建那兰时,非得把这妖精掳回去当王后不可!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77章 都不稀罕她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暗自平复片刻,才哑声问莫名放狠话的赵宸,“等什么?” “等我八抬大轿娶你进门儿!”赵宸眉染肆意,止住他开口,“嫁娶没商量。” 孟雍被她气笑,给她整理着衣襟,道:“记得我和你说过,想压住我光有色胆可不够,还得有本事才行…” “你这小身板儿,到底做什么梦呢?”他一把拎起她,走进屋中。 感受着藏在小腿侧的短刃,赵宸笑得意味深长,“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 孟雍没再继续无意义的争论,放下她,认真问:“那你这算是答应我了?” 嫁还是娶不在他的考虑,至于其他的,能重新来过,才有机会继续打算… 赵宸起了恶趣味,表情为难地道:“可本王现在有未婚妻了,唉,造化弄人,要不你让让她?委屈先做个小…” 孟雍冷眼睨着她,好一会儿,忽然笑出声,问:“你知不知道,陛下为什么忽然把林篙调入五军营?” 赵宸明显怔了怔,脱口问:“为什么?” 这也是她之前想不通的,上次在寿宴遇到林十七,她的确起过恻隐之心,加上林家毕竟是盟友,便想着找机会帮一把。 可没等她动作,楚皇忽然将林篙调入三大营,林家也随之翻身重参兵权—— “十三日,太子密奏…”孟雍笑得志得意满,“除了太子,谁又能动摇陛下?” 赵宸瞪起眼睛,“你是说那块木头替林家说好话儿了?怎么可能…上次——” “上次寿宴时,林十七去找他,他完全无动于衷是吗?”孟雍接口笑问。 赵宸顿了顿,撇嘴道:“你也看见了?他那副榆木德行,哪儿像是会帮忙的!” “消息不会有错…”孟雍笑着揽过她,“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太子遇刺时,曾故意躲着昆吾那些来救他的人。” 他轻声道:“从大局来看这不合理,但如果把林十七算进来,就解释的通了。” “要是昆吾他们先找到人,那或许因为功劳,有人会暗中伤害十七…”赵宸接话,越说眼中越古怪,“所以他是刻意在等咱俩。” 她不是滋味了,“还有朝会,他拦着十七去边关,根本不是有什么朝堂谋划…敢情我拿他当堂兄,他竟然想着绿我?” 孟雍藏不住笑,“那倒不至于,不然他也不会再拒婚林家,但他对林十七确实不同于别人。”凑近她,“重点是,林十七对他似乎也…” 赵宸脸上挂不住了,虽然她和林十七根本没什么,但这种感觉还是不怎么好。 尤其是想到之前,她曾试探过赵翰卿对她,是不是另外有什么奇怪的感情,才会在自己父王和她之间周旋,结果… 对方当时难掩的惊愕和失笑—— 孟雍装出一本正经,“没事儿,咱不稀罕她,回头我就想办法,把你俩的亲事搅和黄,殿下这么大度的人…” “你少憋坏水!”赵宸瞪了他一眼,“这都是你猜的,十七才不会看上他!” 孟雍轻笑道:“这样吗?那可能林十七和她的闺中密友,闲着在说假话谈心?或者我派去的人撒了谎?” “你居然刺探人家的闺中闲谈?”赵宸炸了毛,那她和林十七的交易… “殿下那般痴心,在下当然要知己知彼。”孟雍似笑非笑,“谁想,都是戏。” 赵宸皱起脸,觉得这么被揭穿有些伤自尊。 明明她长得也不赖,又是亲王,又有钱有手艺。 结果除了孟雍不知道搭错哪根弦以外,居然不管男女都不稀罕她—— 孟雍笑着捏她的脸,“你还入戏了不成?少贪心,一生一世一双人足够了…”见她扭过脸,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些让她开心的。 “对了。”他似无意提起,“这几天,三皇子数次入宫求见,都没见到陛下。” 赵宸眉梢一挑,心里还真舒坦不少。 老三这时候进宫去,无非是急着请命,好和关家在百日热孝中把亲事办了。 而楚皇不见他,自然是她那夜擅闯关家的功劳,那位皇帝陛下不高兴了—— “小美人儿。”赵宸钳住他的下巴,审视着,“你消息太灵通了,不光我这个小御史在宫里的事儿,现在连太子密奏你都知道…” 孟雍有些好笑,他本就是给皇帝做情报刺探的,怎么会不知道? 但看着她近在咫尺,不管是为了回避过去这茬,还是其他的,他又不老实了,拉着她的手一扯,正要—— 房门被叩响,苏烟的声音传来,“东家?” 孟雍眉间一蹙,打开门接过对方递来的字条,良久,似陷入思索。 赵宸刚想问什么,迎春也疾步而来,“殿下,陛下急召文武入宫议事——” ……… 深夜,太和殿,文武面面相觑,都难掩惶惶。 赵宸安静地站在文官末尾,不时瞥向后殿处,几位重臣还都和楚皇在那儿商议。 “臣等叩见陛下!”帝袍一角将现,群臣齐齐俯首。 “免了!”楚皇大步走到上方,吩咐道:“丞相先把情况和众卿说说!” 刚跟他从后殿走出的丞相,出列一步,“近来各地连日暴雨,水患频发…刚收到急报,江南再发震灾,致使多处河道偏移,河提坍塌…” “…松江、宁波、台州、处州…灾情迫在眉睫,急需调各方前往赈灾…” 赵宸心头剧烈一跳。 处州,金矿!朱崇远还在那,震灾加上洪灾—— 没等她稳住神,三皇子第一个出列道:“启奏父皇,儿臣愿出京前往江南…” “启奏陛下,臣等愿随同前往…”连续几名官员出列奏请,有太子一系的人,也有三皇子的属臣。 赵宸稍一决断,正想跟着请命,上方的楚皇沉沉道:“准,此行由济王为首,户部、工部…各府官员协助其赈灾救民…” 说着,他淡淡瞥了赵宸一眼,彻底止住她要出列的身形—— 这场议事直至天光隐现时才结束,朝臣们三三两两退出大殿,行色匆匆。 赵宸却没急着走,而是徘徊在太和殿附近,似乎在等着什么,直到周合找来。 “武亲王,陛下传您乾清宫见驾——”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78章 阿叔在哪儿 - 嫁祸为夫 - Z金 第二天,五月二十九,太后携皇室宗亲出京入大悲寺,为江南灾患祈福。 在名单上,赵宸也是随行一员。 但此时的她,却已暗中脱离那支队伍,正对吃飞醋的孟雍直翻白眼。 “…你放心,这不是有孟雍跟我一起?再说陛下也派了人,会暗中保护我。”赵宸又瞪了孟雍一眼,对悄悄来送她的渝王道。 渝王看着他们“眉来眼去”,继续叮嘱,“要好好保护自己,把住分寸…” 赵宸乖巧地连连点头,等他说完才摸出雕虎佩,“这次离京,我可能赶不回来送你了,你把它拿好,也许真是护身符。” 兵权分夺已近尾声,渝王很快会离京重赴军营,所以这也算是互相道别—— 触到他掌指间的厚茧,赵宸鼻子发堵,“你别再那么拼命,多想着有人等你,要是行程有空隙,我会去军营看你的…” 见二人拉拉扯扯,孟雍眉梢越绷越紧,溜着马过来,“你还没说完悄悄话儿?不是急得睡不着的时候了?” 话中含义令渝王眸中一利,看着他,道:“照顾好她,但你要是敢逾矩…” “好了,真的该出发了。”赵宸打断二人,刚走到马前,还是忍不住回身叮咛,“你一定要多保重,等你回来——” 孟雍忍不了了,一把将她捞上马背,扬鞭一挥,疾驰而出,透着心情不美好。 “还等你回来…你想等他回来干什么?”刚跑出小路,孟雍就箍着她闷声问,“你是奉密旨出京,还偷偷来这儿见他,有那么重要?” 所谓随驾大悲寺不过是掩人耳目,实际赵宸却是奉楚皇密旨前去监查三皇子,因为这次江南赈灾,远不止表面那么简单—— 赵宸压下离别带来的不适,往他怀里缩了缩,“确定没人跟着咱俩吧?” 听着她软糯的声音,孟雍顿时什么气都散了,无奈地把她收进袍子中。 “放心,陛下派的人现在应该还跟着迎春一行,暂时不会发现你已经偷溜的,但能争取的时间也不多,咱俩要尽快去汇合…” 他抚着她微含血丝的眼睛,“别多想,朱将军不会有事儿的。” 原本楚皇的安排,是让她暗中跟随三皇子,但她却和孟雍来了一出金蝉脱壳,为得则是先悄然赶往处州,确定朱崇远的安危… “阿叔要是好好的,一定会给我报平安,但是没有,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赵宸喃喃轻念,藏不住心里的担忧。 孟雍也明白,这种时候安慰是没用的,于是拍了拍她,扬鞭疾驰,专心赶路。 接连三天两夜,二人除了进食,几乎不眠不休,终于在这天傍晚到达处州府,并直奔卫国公的府邸—— “我阿叔在哪儿?”刚见到卫国公,赵宸便丢下斗笠,冷然问道。 卫国公满面疲色,劝道:“世安,你先不要着急…”说着,暗暗瞥向孟雍。 赵宸耐着性子摆手,“他不是外人,赶紧说!” 不说孟雍很可能早就知情,既然这次她肯带他来,本也意味着没打算再瞒他。 “五天前,暴雨刚停的早上,二十一号井口摸出了货,你阿叔一听到消息,头一个跑下去…结果还没到中午便发了震灾——” 赵宸倏地攥紧手,“现在?人在哪儿?” 卫国公愧道:“还、还没找到,不过你放心,矿区已经停工,所有人手都在清理坑道…” “找个人给我带路。”这时候赵宸反而冷静下来,“直接带我去找顾战和谢四,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我来了。” 孟雍本想拦她,可顿了顿,还是默默握紧她的手,什么也没说。 将近两个时辰后,在卫国公次子项怀瑾的带领下,二人进入矿区范围,并在那处井口附近见到了谢四。 “殿下?”斗笠刚摘,谢四惊愕一唤,快速反应,引着他们走进草棚,“这是震前的坑道图,朱将军当时是从这里下去的…” 他什么也没问,有条不紊讲着情况,“这几条已经清理出来…这七处因震灾偏移、这四处塌陷严重连通暗河…这边已挖出六具尸体…” 正说着,一阵不小的晃动忽然自地面传来,将草棚震得摇摇欲坠。 谢四稳住身形,整肃道:“这是第六次余震,五天里,余震不时令坑道塌陷,不仅拖慢搜救的进展,也造成不少伤亡…” 赵宸默了默,“把地下最新的图纸画给我,再找回来二十个可用的人,半个时辰后,和我一起下去。” “您不能去!”谢四皱眉道,“先不说余震难测,下面极其危险,单是现在看,有暗河涌入坑道,加上多处塌陷偏移——” 赵宸抬眸看向他,淡淡道:“给我找两身厚实衣服。” 谢四一时无言,也明白她是心意已决,只好轻叹行礼,退出草棚前去安排。 良久,孟雍轻轻环住她,一下一下抚着她绷紧的背,“不怕,咱一定能找到他,相信我…” 半个时辰后,十九号井口。 顾战满身泥泞,红着一双眼睛当先带路,赵宸等人紧随其后,潜入坑道口。 “这儿昨夜才挖通,朱二哥的外衣也是在这儿发现的…”顾战声音嘶哑,“根据当时的痕迹看,直到前天他还活着…” 此时这处坑道,已经有没过小腿的水在流动,顾战所说的痕迹,也不可查了。 赵宸鼻子微微耸动,可除了土腥和脏水味,什么也没闻到,更别说那个她亲手做给朱崇远,并放了东西的香囊。 “你们七个顺那条岔道去找,仔细些…其余人继续往前!”赵宸面无表情。 分成两拨后,赵宸一直默默无言,时不时动动鼻子,直到这条坑道被堵死。 “土石还很松,应该落下没太久,先挖五丈出来…”孟雍一手扛着赵宸,一手在塌陷处试了几下。 顾战第一个上前动手,其余人也纷纷开挖,刚过五丈,孟雍止住他们。 他接过铁铲,运起内力,紧贴着赵宸的身上倏然冷如寒冰,片刻,发力掷出,铁铲所过,一条碗粗的孔洞透穿到另一边。 与此同时,一阵赵宸熟悉的味道,若有若无地出现——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79章 我还没娶你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忙从孟雍身上跳下,趟着刺骨的冷水凑近那个洞,仔细闻过才稍稍确定。 真的是香囊的味道—— 孟雍没有阻拦她,也并没露出半分诧异。 上次七里庄的种种,早已让他察觉赵宸的嗅觉异于常人,只不过没追问罢了… “挖开!”赵宸退后几步,难掩急切地吩咐。 有那个洞在,其余人挖起来轻松不少,没一会儿,通道便足够钻过去人。 孟雍当先过去,接过赵宸后,附耳轻问:“往哪边走?” 赵宸也不在意被他发现,挨个闻了闻,“味道太浅,不过应该是第二条路…” 将近小半个时辰,一行人几次被偏移的坑道给岔开,好在有赵宸的鼻子引路。 “就在附近!”赵宸抑不住拔高声音,紧抓着孟雍的肩头。 孟雍手上一松,刚想把她放下来,第七次余震忽然开始—— 最初他还能边护着赵宸向前,边用手上的工具拨挡土石,但很快便难以周全,只能弯下身将赵宸挡住,并抵向坑道壁。 同时对其余人喊:“都靠一侧,别乱动!” 坑道瞬时塌陷,土石如雨落下,很快将十几人都埋在下方—— “阿雍…阿雍?”赵宸缩成一团,半身泡在水里,余下被他严实地裹在袍中。 “没事,我在,你别怕,先不要动…”他声音嘶哑吃力,不时掺杂水珠滴落声。 赵宸缩在他身下的空隙,思绪一时急转不停。 哪怕孟雍再厉害也撑不了多久,这么下去,早晚两个人都要被埋死不能动… “你再坚持一会儿,左边应该能挖开!”赵宸道。 活动空间有限,很难使上力,但她仍一点一点向左挖着,塌陷时,只有左边紧挨着岔口,塌得程度也最轻。 “下来前我传过信…余震或者一个半时辰没回去,会有人带王蝶来找我们的,你省些力气乖乖等着…”孟雍道。 “你想也别想!”赵宸恶狠狠地低斥,再次悄然屏住呼吸。 也许她能坚持到人来救,但他顶着上方的土石,却可能支撑不到那时候—— 察觉他也在暗自屏息,赵宸心里又气又急,“我、我害怕,你跟我说说话…” “当时我有回去找过你…”他沉默片刻,还是道,“我想你应该会躲在那儿,会在那儿等我…但我只看到堆满尸体,翻遍了也没有你…” 赵宸整个人倏然一僵,眼中有不敢置信,也有疑惑不解。 当年她被陆定北裹挟回战场,亲眼看着长明军覆灭,才在残余将士的掩护下,躲进她和孟雍玩闹时发现的深坑… 直到五感开启时,她昏过去,等再醒来朱崇远已经找来,她一直在那儿—— “那时我以为你和主帅、娘亲一样…”他垂眸看着她,“我发誓会保护好你,可那次我失信了,我没找到你,没能救下你。” 他声音在变低,“那几年我都觉得是我害死了你…答应师父冒险习那门功法,想有一天能给你们报仇…直到再接触外界…” 赵宸肩头直颤,抑不住杀心大作。 付彩衣不会不知道她被接回京,不然怎会和金算盘定下赌约?甚至孟雍当时没找到她,或许也是那死婆娘动了手脚—— 土石簌簌而落,孟雍用尽全力把她转向自己,“乖,听我说完。” “你急什么!”赵宸嘶声打断他,“还有很多年给你说…我还没娶你——” 余下的话被他寒凉的唇封住,片刻,他移开,“不怕,过去我没放弃去救你,现在也不会,不过这次,我一定能救下你…” 他抬起她的下巴,唇舌近乎抵死纠缠,掺着不停自他脸侧流下的血,腥甜惑人,薄唇却在她的感知中,渐渐失去仅有的温度… 重量倾轧在自己身上,赵宸陷入久违的恐慌中,含混地喊着他,却没有回应,像又回到那个死寂的尸坑—— 朱崇远带顾战从左边挖过来时,二人还唇齿相依,氛围暧昧得让他怔了又怔。 他好好一个做长辈的,怎么总让他撞见这些… “阿叔…”记忆与现实错乱,赵宸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 ……… 赵宸是被争吵声扰醒的。 “…殿下用不着你医!管好你家的去!少咸吃萝卜淡操心…”玄清骂咧咧的。 入目是一张斯文俊秀的脸,和他拎着剑流里流气的样子,一点也不搭调。 而对面,则是嘴唇都被气哆嗦的扶拯,再旁边是几次想张嘴插话的朱崇远。 “孟雍呢?”她这一出声,几人才发现她醒了,都凑过来。 玄清装着是她的手下,“回殿下,人还没死,被这老头给救了…” 赵宸缓缓坐起,对浑身泥泞的朱崇远道:“世安没事儿,您先去收拾收拾吧!”转向扶拯,“好好照顾孟雍…” 等打发走那两人,她眼中倏然冷极,猛地扼住玄清脖子,“当年你们为什么找上我?付彩衣为什么骗孟雍?你们是不是也参与了?!” 那年五感开启后的昏迷中,到底发生过什么?要是孟雍当时找到她—— 玄清下意识避开她猩红的眼睛,运力震开她的手,向后退,“是我们救了您,不然您以为,您能有命在战场上等到朱将军?” 赵宸抽出短刃,冷冷道:“我是在问你,你们知不知道孟雍回去找我?是不是有意和付彩衣把我藏起来?” 玄清沉默,许久道:“当年的事儿有太多的因素,付彩衣是为了那根好苗子,能深陷仇恨地去练那门功法,至于我们——” “确实也有其他目的,但我们从没想过害您,反而都尽心护着您长大成人…”他少见的认真,“等时机一到,不管您想知道什么,叶某都会知无不言。” 赵宸渐渐冷静下来。 这十几年,她一直都觉得是命运弄人。 本来是想去投靠老武王,却被当了替身;本被小未婚夫打动,以为还有希望,结果却被他忽然的失踪,和老武王的战死给打碎… 直到今天,才发现从来都没有命运,一切都是人为改变了他们的轨迹—— 满心杂乱中,她缓步走到孟雍的房间,看着他安静闭眸躺在床上,鼻子一时酸了又酸,蹲到床边拉着他的手。 许久许久。 “…咱重新来过…”她哑声低喃,“重新来过——”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80章 能进不能退 - 嫁祸为夫 - Z金 “真的?”床上忽然传来孟雍含笑的声音。 赵宸一怔抬眸,正对上他笑弯了眼睛,顿时什么伤感都没了,下意识要甩手。 孟雍扯住她,“在下可听得清清楚楚,你还要赖账不成?” 没等赵宸说什么,他箍着她倒回床上,笑声连连,藏不住满心的欢喜。 “别蹭!脏死了!”赵宸一脸嫌弃地躲闪,“醒了还装什么?赶紧起来洗澡!” 孟雍埋在她颈间,含混道:“起不来,头晕…可能脑袋被砸坏了,怎么办…” 他脑后的布巾上还渗着血,模样确实看着可怜,然而语中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赵宸翻了个白眼,“你正经点儿,看这天儿像是又要下大雨了,咱得尽快赶回迎春那儿,你的伤到底能不能行?” “本来是到处都不舒服,但刚才听见有些人说,重新来过什么的…”他凑到她耳畔轻笑,“要是当真,再砸一回都能行…” “…”赵宸恼羞成怒地一怼他,“少耍贫嘴,赶紧去洗干净,一会儿走——” 话没说完,忽然一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孟雍摇头失笑,起身把她湿漉漉的鞋袜脱掉,抱起她朝外走。 “干什么?”赵宸问。 “洗澡啊…”孟雍理所当然,“不能让我这伤患自个儿洗吧?再说,瞧你这一身的泥,比我干净到哪儿——” 赵宸炸着一身寒毛挣开他,一瘸一拐连退数步,“我、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 不等他反应,拎起鞋子,落荒而逃,余下单纯想结伴洗澡的孟雍,一脸不解。 等做贼似的把自己洗干净,赵宸才长舒一口气。 也真是难办…万一有一天孟雍知道真相—— 她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决定暂时先不想了,还有个老小孩等着她教育呢… ……… “当初您是怎么保证的?”赵宸气呼呼地看着朱崇远。 朱崇远底气不足地嘟囔:“这不没啥事儿…不先下去,要是人家玩心眼儿…” 他之所以来这儿,除了为躲避京中纷扰,本也是想替赵宸看管好该得的利益。 “阿叔!”赵宸垂眸神情难辨,“您福大命大,可世安胆儿小,您别再吓我了,我这一路真的、真的怕死了…” 她塌下肩头,“连个报信儿的都没有,我只能把最坏的都想了,您说您——” 朱崇远赧然搔头,想着哄哄她,最后还是变成佯斥:“你阿叔像那么没用的?当年女真大军都没困住老子,一个破矿洞…” “你这么跑到这儿,万一教人注意到金矿怎么办?真指望太子能保住你们?” 赵宸道:“是陛下派我来监查老三…迎春他们会瞒好等我汇合,没人会发现。” “监查什么?赈灾这种事儿他还敢起贪心不成?”朱崇远掀眉问。 赵宸摇头,“单独的震灾或者暴雨,不会造成现在这么严重的灾情,偏巧两个赶在一起,水位大涨时,震灾损毁堤坝河道…” “蹊跷在那些震毁的堤坝,九成九都出自三年前的重建,而当时负责此事的,除了户部贾涪,还有原工部尚书施荃…” 朱崇远倏地坐直,沉声问:“你的意思是,他们重建时偷工减料了?” 赵宸“恩”了一声,道:“贾涪和丞相多年勾结,施荃实则就出身老三一系,这外祖孙俩,可都不会放着两颗摇钱树不用…” “老三这次主动请缨赈灾,也是为了来收拾烂摊子,毕竟贾涪是人死债消了,可施荃现在却正身居高位,又是他的左膀右臂。” 她垂眸微微笑着,“要是被揭出灾情背后这些蹊跷,施荃难保不说,他也很可能被牵扯进来,丞相也护不住他…” 朱崇远直拧眉,“陛下怎么会将这种事儿交给你查?先不说丞相会不会插手,单是老三那个阴诡小人,万一被他察觉你跟来了——” “世安,阿叔知道你一向聪明机灵,但你也要记得,永远都别小瞧任何人。” 赵宸认真地应下,却没和他解释什么。 例如楚皇暗示她办好这件事儿,当初搁置的升官任命,才会再度被提上朝议;例如已经决意先扳倒丞相的她,只能进、不能退… 孟雍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世道,还是当权者说的算—— 仔细再三叮嘱过朱崇远后,赵宸将金矿的事宜又重新交代了一番,这才告辞。 未到午时,一匹骏马驰出处州府,径直奔着台州仙居县的方向扬长而去。 ……… 仙居县是这次的震源,加上毗邻东海、堤坝决毁,无疑成了受灾最重的地方。 二人一路行过,满目疮痍,随处都可见肿胀的尸体沉在泥水里,也不时有奄奄一息的人,三两遗落在荒郊等待死亡到来… 赵宸双手收紧,身上和心里都冷下来,默默由着孟雍带她潜入县外的落脚处。 一处再无活人的小村庄—— 二人刚摸进漆黑的屋中,一抹刀光便倏然袭来,又很快发觉什么,竭力收住。 “殿下!”迎春稳住身形,舒了一口气,“您可算回来了…” 赵宸沉着脸问:“怎么受伤了?出什么事儿了?” “昨夜有人暗闯,属下以为是被三皇子的人发现,和苏烟一起想灭口那人…”迎春脸色不好,“结果不仅没留住人,还被对方伤了…” 他顿了顿,“苏烟说,那个人是缉事厂的,应该是陛下派来保护您的人。” 赵宸默了片刻,看来是一路没露面,引得对方怀疑了… “确定老三一行进县城了?”她问。 迎春点头,“他们是今晨到的,那位沈先生一直跟着,属下等人午后才到…” 等迎春退走,赵宸才对孟雍道:“看来陛下是不放心我单独查这事儿,另外还准备了人手查探,不然也不会派缉事厂的人…” “咱还是都小心些,尽量避开,他们查他们的,咱查咱的。” 孟雍点了点头,眸底深处却寒如霜雪,一瞬又暗自掩得半分不露。 “你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先睡,醒了再琢磨。”他拥着她躺到床上,轻声道。 赵宸心中一安,再抵不住发沉的眼皮,很快睡了过去,连孟雍悄然起身离开,都没能发觉——百镀一下“嫁祸为夫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181章 再叫声夫君 - 嫁祸为夫 - Z金 深夜骤雨,蓑衣面具,孟雍静坐在一处被洪水冲毁的民居中。 “属下庄巍见过提督大人!”男人单膝着地行礼,同样大小的面具,花纹样式与孟雍的毫不相同,官服也是乌黑似墨。 “你有名字?”孟雍这才看他,顿了顿,“难怪…” 缉事厂除了历任提督,其他人都相当于死士,没有姓名、来历,一切空白,即使失手被擒、被杀,也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属下幸得上任提督赐名,大人不喜也可唤属下地一。”庄巍道。 “庄大人不必紧张。”孟雍轻道,“此次你才是奉圣命而来,我不会越俎代庖,要是陛下有什么密令,我也会听你调用——” “大人言重了!”庄巍忙恭谨垂首,“陛下同样有令,所有事皆要报与您决断,属下沿路也一直在留暗记,等候您的传唤…” “武亲王染病,自出京便未露面…属下暗探无果,恐有蹊跷…三皇子一行今晨刚至仙居府衙,便密会台州巡抚…” 孟雍静静听着,清冷的眸光不时掠过庄巍,令后者心头莫名一阵阵发寒。 “报与我决断吗…”许久,孟雍像在笑,声线沙哑,“那武亲王的事儿——” ……… 赵宸醒来时,外面的雨还没停,近在咫尺处是环着她的孟雍。 眉眼安静,呼吸轻浅,下巴上的青胡茬若隐若现,透着连日来遗存的疲惫,颈间衣襟松松地微敞着—— “好看吗?”他仍闭着眼睛,轻笑惊回直勾勾盯着他的赵宸。 赵宸很没面子地轻咳,刚要起身又被他拢回原处,正对上他笑意满眸。 “…”她眉梢一挑,忽然板着他吧唧一口,故作勉强,“也还凑合吧!” 不等他反击,大笑着爬起身,却没找见自己的外衣,直到拆开床边的小包袱。 赵宸愣了几个呼吸,脸顿时就绿了—— “今儿要进仙居县内,以免被认出来,咱俩都得装扮装扮…”孟雍笑得莫名,拎起包袱中的衣服朝她塞了塞。 罗裙绣清荷,寒玉簪秋水,轻纱卷碧烟… 赵宸手指在哆嗦,咬牙看着他,“你、你什么意思?” “先试试看,尺寸是我大概估量的。”孟雍斜靠着床头,“不知道合不合身…” 赵宸毛了,猛地将女装丢给他,吼着:“你想得美!打死你本王都不会穿的!” 孟雍一本正经地道:“咱们要抛头露面必须有合理的身份,才不会引人怀疑…应天府的姜氏夫妇,听闻灾情,赶赴援手…” “都安排好了,不管怎么查,这些身份都是真实的,你只要装好姜夫人——” 赵宸绷着直跳的额角,“那你扮去!本王堂堂七尺男儿,穿这个像什么话!” 最关键的是,万一露馅了怎么办,她可是货真价实的… 孟雍凑近揽住她,“姜夫人三年前突患怪疾,忽然无法行走,四处求医无果,他们才开始行善积德…我哪儿能舍得让你伺候我?” “打住,说什么也没用!”赵宸咬牙切齿,“这是本王的尊严,做夫君的尊严!绝对不可能妥协…要穿你穿,反正你都断——” 孟雍封住她的后话,薄唇几近掠夺,许久才歇止,干哑着声音,“我没断袖。” 见她明显有异色,他笑得无奈,“我想和你在一起,想举案齐眉、白首到老,不巧你也是男儿…仅此而已。”话音一转。 “但你想做夫君可没门儿…”他同样捍卫着主权,又蜻蜓点水般吻在她额上。 赵宸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吵,吵得脑子发昏、眼睛直花,有什么东西在入侵,将心口填得越来越满…莫名其妙地在漫延—— “你、你先出去!”赵宸用力推开他,见他露出不解,恼羞成怒地踹了他一脚,“滚蛋,本王要换衣服!” 房门一关,孟雍先前所有的正色都没了,染笑的眸中窃窃地透出期待,边踱步边全神注意着屋里的动静。 直到里面传来一声心虚十足的低唤,他快速推门闯入,一眼便倏地顿住—— 灿如春华,姣如秋月,垂眸躲闪平生出几丝柔弱惹人怜,似夜色倾泻的乌发,将那张小脸衬得愈发像玉琢出来的… 这人真是投错了身,换上这一袭罗裙,哪儿还有半分男儿相? 被他这么盯着,赵宸不安地绞着手指,半个身子都僵了,想挪一挪,腿又颤,最后只得含胸驼背地滞在那儿。 这应该能给他预防预防了吧?等将来知道她是女的,或许反应也能弱点儿… 想着,赵宸轻咳一声,正要说什么,却忽然陷入进他的怀抱中,轻柔又小心。 “夫人…”他在她耳畔唤着,喉间有些干涩,“为夫给你梳妆如何?” 赵宸彻底破罐子破摔,虚着眼睛反驳:“现在还没开始演!”却任由被他拉走。 绾青丝、执螺黛、正梳妆,窗映一双人影—— ……… 半个时辰后。 青衣家仆分列两侧,护着一行车马缓缓驶入仙居县,停在一处刚搭好的粥棚。 旗帜飘扬,上绣姜字。 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掀开车帘,将车中的女人抱下来,放在被推来的轮车上。 “贵人就是姜老爷吧?”一个透着市侩的老头碎步跑来,远远一礼。 孟雍嗓音大改,回礼问:“您是陶知县?” “不、不是。”老头直摆手,“小姓范,名禄,是咱这仙居县衙的县丞,您叫我一声老范就成…” 斗笠后,孟雍眸光微闪,问:“不知陶知县何在?家母嘱托姜某带了特产…” 老范脸上一僵,忽然挤出眼泪,戚戚道:“姜老爷来晚了些,我家大人昨夜、昨夜暴雨时外出巡视堤坝,不慎落水,至今无踪,可能——” “唉,老天爷不长眼啊!”老范长叹,缓了缓,“您几位还是先随小人去安顿,大人在衙中为您留了住所…” 赵宸忽然插嘴,细着声音,“咱还是先开棚,好叫那些可怜人能来食顿热粥。”顿了顿,心一横,“夫君也是这么想的吧?” 孟雍差点笑出声,强忍着点点头,又客套几句便打发走老范。 周遭无人后,赵宸猛地扯他,低问:“为什么住县衙?老三他们可也在那儿!还有你和那个陶知县,什么勾当?” 孟雍附在她耳边,蛊惑道:“夫人,再叫声夫君,为夫保证知无不言——” 第182章 能未卜先知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磨了磨牙,挤出一句:“你别得寸进尺!” 孟雍仍伏在她耳畔,笑道:“怎么是得寸进尺?夫人刚才不是叫得很顺口?” 赵宸斜睨着他,觉得他像极了奸计得逞的狐狸,尤其是在扫过她身上衣衫时。 “我觉得…”她撇撇嘴,“最近床有点儿挤,你以后还是都打地铺算了——” 说完,自己转着轮车就要进粥棚。 没有他那样灵通的消息,她照样有其他的路子去查,也不过冒险点儿罢了… 孟雍好笑地拽住她,对伪装成家仆的手下吩咐完,推着她转向棚后的小木屋。 “夫人刚才说什么?为夫没太听清楚。”他将她抵在软榻上,困着她不能动作,“都还没怎么着,夫人就要始乱终弃不成?” 小人儿像一汪水,薄裙轻纱入手泛着温度,诱着他不自主地越凑越近—— 赵宸一脚蹬在他腹间,将距离定格,恨声道:“本王现在感觉很糟糕,你最好在本王换下这身破衣服之前,管好你自个儿,不然…” 她微微眯着眼睛,眸光上下扫动着他,毫不掩饰地透出某种危险意图。 自打在他面前穿上女装,她几乎时刻都处在高度警戒中,半分安全感也没有,近似风声鹤唳,更别提他此刻明显被撩拨得满眼侵略。 “…”孟雍哑然失笑,轻轻拉下她的脚,俯身一把将她抱起来,走到窗扇前。 赵宸活像只炸毛的刺猬,挣扎无果后,板着他的肩头就要发力撂倒他。 “别乱动!”孟雍把她放在窗沿上,微微推开窗,“看看,有什么不对劲儿?” 赵宸满心不自在,拍开他的手,“哪儿都比你对劲儿!” “乖,再仔细看看。”孟雍好脾气地哄着。 见他没再动手动脚,赵宸渐渐平复下来,顺着窗缝向外张望,很快发现异常。 明明受灾最重的仙居县,此时能看到的活人,却好像比周围的县还多—— “老三之所以先来仙居县,不止是因为这儿受灾最重,也因为这儿最特殊…”他的声音被先前的贪念磨去清亮。 “暴雨后水位激涨,但却并没越过堤坝,所谓水灾也只是在河道附近的几处,当时没人预料到会地震,所以都没注意堤坝…唯独仙居县。” 他顿了顿,“再准确的说,唯独陶四海那个知县。” 赵宸诧异地一挑眉,忽然明白了什么。 孟雍继续道:“暴雨的第三天,他疏散完河道附近的百姓后,召集全县民众,劝说他们收拾家当,到附近的高处安顿,并承诺安置好便会开仓放粮…” “当时受灾点不多,所有人都不以为然,尽管他挨家游说,也没人愿意离开…他还是带人将粮食运到高山、四处收集药材…做足了大灾的准备。” 他垂眸微笑,“第六天,震灾、决堤…事实证明他似乎真的能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赵宸嗤笑,“天灾难测,那位陶知县怕是早发现到人祸了吧!” 也只有发现堤坝的偷工减料,才会在暴雨几日不停时,想到堤坝可能会决毁。 也才会提前做出种种不合常理的举动… 可想而知,要不是陶四海早做了各式准备,仙居县只怕已经成了死地—— 孟雍道:“灾患没来时,他最多被认为是紧张过度,但真的起了灾,他做得这些也就惹人注意了…尤其是对那些心知肚明的人。” 这场灾患遍及小半个江南,常理说老三最先要做的就是毁灭证据、安抚民情,争取不要让人怀疑到堤坝上。 但残破的堤坝毕竟还摆在那儿,稍一检查,质量不过关必然是瞒不住的。 那老三仅剩的选择,也只有贼喊抓贼,主动把这桩贪污给揭出来。 找个替死鬼,再把大头栽给贾涪那个死人,才好将施荃从这案子里洗干净… 可现在出了个陶四海,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察觉到了什么,又掌握了什么证据,老三怎会容许这种不确定的因素—— 赵宸想了想,问:“你既然这么清楚,怎么不派人护着他点儿?现在听那个县丞的意思,他估计已经没命了,知道什么内情也没用了。” 孟雍摇头道:“我也是昨儿晚才了解这些,当时陶四海已经不知所踪,到今儿早上我收到消息时,派出去的人也没找见他。” “他从震灾开始,便带人去堵决口,之后又和灾民同吃同住…我已经派人去两边打听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他看着窗外。 赵宸蹙眉道:“他一个弱书生,幸存的可能太小了,不能把希望寄在他身上,还是得试试其他路子——” “你消停点儿。”孟雍打断她,“没确定陶四海真的死了,你那些铤而走险的法子,都给我乖乖收好,此行安全为重!” 察觉有些严厉,他缓了缓,“你放心,哪怕陶四海真死了,他掌握的东西也不会在尸体上,我还有其他办法去找。” 赵宸还是不习惯坐等着,拧了拧眉,正想反驳他—— “东家?”有人在外叩门。 孟雍打开门接过字条,很快看完,吩咐:“继续探,一举一动都要报来!” 等手下应声退走,他对赵宸道:“老三一大早去了堤坝,借口带工部去验看,暗中命人沿堤搜寻…他们还没找到尸体。” “据灾民说,昨儿晚上陶四海是自个儿出去的,走之前还嘱咐他们很多话…” 赵宸眉梢一挑,“照这个意思,落水很可能是他策划好的脱身之法?”顿了顿,“要是这样的话,那他手上攥的也许比咱想的还多——” 朝廷亲派皇子赈灾,陶四海却在当晚设计脱身,无疑意味着,他不信老三… “水性再好的人,也不可能一路顺着激流出县,加上各处早就被封锁了,他应该还没逃出仙居县内…”孟雍轻声道。 赵宸的心思根本不在陶四海身上,转而问:“你不是说还有别的办法找到东西?” 孟雍想了想,正要说什么,门再次被敲响,刚才的家仆去而复返,还带给他们一个并不算妙的消息—— 老三带人奔着他们这儿来了! 第183章 一顾倾人城 - 嫁祸为夫 - Z金 这次来仙居县施粥送药的,不止赵宸他们冒充的应天府姜氏,还有其余几家。 赵宸顺着窗缝看了两眼,老三那张欠扁的脸,很快映入她的视线。 “这王八蛋应该是来感谢咱这些富商的。”赵宸轻声道。 不远处,三皇子笑容适宜,举止彬彬有礼,正在介绍中和另外几位富商交谈,还亲自对等着领粥的灾民们嘘寒问暖… 孟雍微微蹙眉,对那名手下吩咐:“先叫彭六去支应着,尽量把人打发走。”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三皇子感兴趣的问话:“应天府姜氏?本王倒是听说过,好像是当地最大的酒商…怎么没瞧见人?” “回济王殿下,东家连日奔波劳累,刚到便染疾不起,东家夫人担心是疫症,亲自闭门照看…失礼之处,望您海涵。”彭六上前行礼道。 三皇子眼中骤然生疑,温和道:“姜东家既然病了,还是要寻医者诊看才好,这样,本王自京中带了几名太医,不如让他们来给看看吧!” 实际上,这几位富商都是陶四海写信请来的,或有旧交、或有其他渊源。 而现在陶四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没逃出仙居县—— 彭六道:“劳殿下垂问,但灾后疫情不可小觑,东家夫人之意,还是先让我们东家隔离静养,观察出症状再做诊治…” 三皇子神情淡下,道:“那更要让太医看看了,万一真是疫症也好早做预防。” 步步紧逼,丝毫不让,不由令彭六暗自皱眉,正想先借口有某种忌讳—— “见过济王殿下,妾身腿脚不便,有失远迎,还望殿下多见谅…” 这时,一把细细柔柔的嗓音,似春日微风般拂过三皇子耳畔,带起成片涟漪,令他的视线如被拉扯般,情不自禁地转向那间小木屋。 以及那个转着轮车出来的罗裙女子。 眉如新月,眸似清泉,纱巾遮住她半张面孔,却同锦上添花,教人意犹未尽,瘦弱的身姿娇小惹怜,立时便让他自骨子里生出难抑的保护欲。 他用尽力气才克制住上前爱怜的举动,也才使身形仍定定怔在原处。 江南有佳人,一顾倾人城—— 见他竟然痴滞住,赵宸不禁满心恶寒,正在这时,轻微的声音,自木屋内传到她耳中,似是什么东西乍然碎裂的声响。 赵宸不解地暗自回眸一瞥,才细着嗓音又唤了一遍,“济王殿下?” “姜夫人不必多礼!”三皇子这才倏地回过神来,笑容更甚,“姜氏闻灾而来、慷慨解囊,该是本王代朝廷和灾民谢过才是…” 他说着,正儿八经地行了一礼,将人模狗样儿贯彻得淋漓尽致。 赵宸嘴角抽了抽,忍着没骂出声,“殿下言重了,这不过是我等的微薄心意…只是我家夫君此时实在不宜见人,还请殿下勿怪。” 三皇子闻言瞥了瞥木屋,顿时清醒了些,缓声道:“二位做下如此义举,可姜东家如今却染病不起,本王要是不尽些心力,也实在于心不安。” “所以姜夫人还是不要推拒了,万一真是生了疫病,早点儿让太医来诊看过,也才好免去你跟着染病的危患不是?” 他信誓旦旦,“夫人大可以放心,本王带来的都是医道圣手,绝不会有差错。” 赵宸心思急转,看来要是不让太医诊看,老三不会轻易消除疑心,不过以孟雍的手段,糊弄几个太医应该不成问题… 这么想着,她稍顿了顿,便佯装动摇地点头应下。 很快,太医便在三皇子急召下,自县衙匆匆赶来,并一齐挤进木屋中。 见老三竟也要带人跟着进去,赵宸忙道:“殿下,夫君还不确定是不是疫症,保险起见,您还是不要靠近为好,万一要是——” 三皇子被她这轻声细语扰得心中一乱,思索片刻,觉得的确没必要以身犯险,便示意随从代他进去,自己则陪她留在原处。 “不知是不是曾有过相见之缘,本王竟觉得夫人有些熟悉…”三皇子似闲聊。 赵宸浑身一毛。 到底是十几年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揍过这货好几回,他该不会认出来她吧? 见她垂眸不语,三皇子还以为她害羞了,心头不免一热,强稳着道:“夫人勿怪,本王没有他意,或许这就是眼缘吧!” 赵宸险些笑出声,还眼缘?真有眼缘,那也是跟她的拳头—— 这时,太医们陆陆续续走出,最老的那个上前道:“回济王殿下,这位公子不过是体质偏弱,长途奔波染了风寒而已,并不是疫症,只需…” 被派进去的随从也耳语表示,屋中没藏什么人。 赵宸心里稍稍一松,这回应该能先打发走老三了。 果然,三皇子眼中疑色顿减,吩咐他们开方子置药,便转向赵宸,温声细语,“这下夫人也可以放心了。” 瞧着她柔柔轻应的可人模样,他一时竟有些舍不得告辞,想了想,话音一转。 “不过,本王为答谢几位义举,特意备下的晚宴,也只好请夫人代为前去。”他笑得亲和,“望夫人和几位东家都能够赏光。” 几位富商都痛快应下,倒是赵宸迟疑了一下,直到屋内忽然又传来一声碎响,她才心中一动,应道:“好——” ……… 刚回到小屋,赵宸便看向窗沿上两处粉碎的痕迹,忍不住“噗呲”笑出声。 这人还真像醋坛子成了精。 孟雍不满地把她抱起来,语气不善,“你还笑?为什么答应去赴宴?你的夫君可还卧床不起,不能拿这个拒绝他?” “没看见他瞧你的眼神?”他眼中渐渐透出杀意,“他还真是什么人都敢觊觎。” 赵宸忍着笑,哄道:“他不就那个德行嘛,你忘了他连你都敢往府里抢了?” 孟雍冷眼睨着她,“你和我一样吗?我由着他是因为随时都能弄死他,你答应他赴宴,就不怕是鸿门宴?” “不是还有你嘛~”赵宸往他怀里蹭了蹭,“再说,他本来就怀疑咱们有蹊跷,要是别人都答应,光咱不答应,不是成心惹人注意?” 孟雍被她赖得缓了缓,也把先前的警告忘了,抬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 第184章 他只想杀人 - 嫁祸为夫 - Z金 皎月高挂,夜色正好,暴雨后空气清新怡人。 县衙的庭院中灯火连绵,三皇子坐在上首,不时举杯向几人示意,笑容不歇。 赵宸听着耳边的笑语闲谈,心思四处飘忽。 来赴老三的鸿门宴,她是没什么担忧,也是另有打算的,但说服已然动了杀心的孟雍同意,却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她悄然瞥着庭中各个暗处,虽然都没看到人,但无疑,孟雍此刻就在某一处。 “姜夫人?可是饭菜不合口?”三皇子温声询问。 赵宸眼珠一转,忽现哀色,道:“妾身只是想到,外面的灾民们还风餐露宿…实在觉得食难下咽,抱歉扰了殿下宴客的兴致。” 垂泪如珠,令三皇子僵了僵,立时吩咐:“来人,将这些饭菜端出府外分发!本王自即日起和灾民们同食清粥!” “…”赵宸真有些佩服了,她不过是想搅和宴席而已,对方竟然都能利用上。 没等酒过三巡,富商们忽然都借口有事,接二连三地告辞,最后只余赵宸。 “妾身也还是早些回去好了,毕竟夫君还病着——” “欸…”三皇子笑着止住她,“姜东家自有仆人会照料,实在不行还有太医,夫人何必心急?再者,本王还特意给夫人准备了好酒。” 他起身走到她身旁,笑问:“不知夫人可愿赏脸,与本王月夜浅酌一番?” 此时没有碍事的人在了,他举止明显比之前热切许多,视线也加了几分放肆,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流连。 忽有一抹眸光利如刀、冷似霜,自暗处投过来,也令赵宸察觉了孟雍的所在,此行怀揣的心思愈发活泛起来… “这——”赵宸装出一脸为难,侧头避开他的手,“妾身实在不胜酒力。” 三皇子掩下热切,似不悦,“夫人这是不愿给本王面子了?” “那…那多谢殿下盛情了。” 三皇子这才笑,忙唤仆从推她进凉亭中,又自一旁取过酒坛,亲手为她斟上,“姜家酿酒百年,想必夫人对酒也不陌生,尝尝这太白醉…” 玉杯纯白,佳酿澄澈,散发着浓郁的酒香,也令稍一闻的赵宸暗自挑起唇角。 “殿下可真是有心。”赵宸两指捏起杯盏,忽对他粲然一笑,随之小口轻啜。 微微掀起纱巾,嫣红双唇抿在杯沿上,随着美酒入喉,雪白的脖颈泛出起伏,引得三皇子炙热地紧盯着。 隔着纱巾那女子在对他笑,可越是那样忽隐忽现,便越勾着他想一探究竟… 他喉中发干发紧,真实地感觉到心在乱动。 尤其是她眉眼间莫名透出的一丝熟悉,更让他坚信这是合了眼缘,但前提是,这女子真的和陶四海的失踪无关—— 他强迫自己冷静,狠狠灌了一口酒,片刻,才继续聊家常般问:“本王听说陶知县的母亲,过去好像是姜东家的奶娘?” 赵宸醉态明显,眼眸如波,“是听夫君提过些,不过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这次要不是陶知县来信,夫君都不知道他当知县了…” 见她醉得脖颈绯红,他愈发心火难耐,强忍着又问:“那你们都到了仙居县,没想着去拜访一下?” “是要去的,可夫君病了,只能等过几天了…”赵宸身形直晃、失态痴笑。 三皇子紧盯着她,觉得她不像在说假话。 既然多年没有来往,那陶四海应该也不太可能,会在这种时候交托身家性命… 想着,他再也压不住火热,倾身凑近她的笑颜,“本王以为,这酒该叫美人笑才是,美人一笑,醉人入骨…” “姜氏,你这般可人儿的娇物,那个病秧子怎般配?此次便随本王回京吧!” 他彻底撕去平日伪装,满眼都是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的贪婪,一寸一寸地靠近。 仅仅才喝了两杯酒的赵宸,已醉得坐不直,半倚着轮车,无力地推搡他一把,却无疑令后者更加起了兴致。 全然都没察觉,暗处强烈的杀意到达顶峰,雁翎刀几乎无声地倏然出鞘—— “殿下!”忽然有人匆匆而来,打断了一切。 三皇子滞住,猛地偏头看过去,满眼阴鹜地低喝:“滚!” “殿、殿下,有急事儿…”那名随从自知扰了主子的好事,忙快速把事说完,退到远处仍一个劲儿发颤。 三皇子狞色稍减,看了看昏睡的赵宸,吩咐:“先把姜氏送去房间休息——” ……… 昏黑的房间中,孟雍静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小人儿,满心又气又自责。 都怪他,怎么能真相信这小东西的保证? 把地上横七竖八昏倒的侍女丢到暗处,他一手握着刀,杀意染红幽暗的眸子。 此时他并不想去顾虑什么大局,他只想杀人,不管对方是谁—— 半个时辰后,远处传来脚步声,孟雍吻了吻赵宸的额头,无声起身走到床后。 刚处理完正事的三皇子,稍一想起姜氏的模样,脚下便急切不已,等看到床上的人后,心里更似起了火,一把扯开衣襟。 一步、两步、床边,他微微俯身,忽然脑侧剧痛,顿时不省人事向前栽倒… 把他砸晕的同时,赵宸一脚踢开他,同时翻身迎上孟雍斩来的刀,眼睛也不眨地看着刀锋停在,离她脑门不足一寸的地方。 “我没事儿,你冷静、先冷静点儿…”赵宸探手抓着刀背,用力把刀夺过来,“这种阴招我比他祖宗还熟,怎么会被算计?” 她试图安抚住杀意汹涌的孟雍,却并没有成效,后者只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脸,便笑着钳住三皇子的脖子,冰冷漠然至极。 “诶、诶!”赵宸忙扯住他,“大局为重!你想想,你的计划里这货还有用吧?不然你也不会三番两次替他谋划…” 她苦口婆心,“你看你都筹谋那么久了,不能功亏一篑不是?咱先冷静冷静。” 孟雍根本不为所动,眼底拥挤着杀伐,在她的拉扯中渐渐收紧掌指。 “你先撒手!”赵宸急了,掰着他的手,“我可还指着这案子升官儿呢!要是现在把他弄死了,不是白便宜他还不落好儿?” “等咱把这案子查到底儿,他的下场不会比死好到哪儿,这不两全其美——”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85章 你干嘛躲我 - 嫁祸为夫 - Z金 “你答应不喝酒、不单独和他相处…”木屋中,一路无言的孟雍轻声道。 赵宸摸出怀中的两个馒头,往嘴里塞,“那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嘛?” “所以你是有什么计划?”孟雍夺过凉馒头,手指抵唇打了个呼哨,很快有人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 他默默替她剥着鸡蛋,再不追问,安静地等她回答。 “我能有什么计划?”赵宸神情自若,大口吞咽,“那些还不是为了掩护你?老三那个狗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顿了顿,“要是当时不依着他,他还不得当场派人去抓你,来个杀夫夺妻。” 孟雍看了她两眼,直接道:“我以为你另有打算,才故意不拒绝、不耍花招…主动配合,最后还拦着我动手。” “图什么?”赵宸眼角微抖,一瞬平复,“图着送上门儿去让他给我下药?” 提到这个,孟雍眼底一寒,好一会儿没再说话,气氛随之凝滞。 “知道你气儿不顺,不过咱刚才不是说了?他死不足惜,但能借案子惩办更多人,不比直接杀他好?所以呀!你就信我一回…” 吃饱喝足后,赵宸没了骨头般倒在床上,同时又絮絮劝着。 孟雍俯身看着她,许久,轻道:“我当然信你,希望…你也同样信我——” 不等赵宸推搡他的手落下,他拎起一旁放的被褥起身,默默铺在床边的地上,人也躺下去,似乎是准备睡下了。 赵宸愣了半晌,蹙眉问:“你干什么?我又没真赶你打地铺,你、你还当真了?” 该不会还在为之前的事儿生闷气?还是真的看破她… 其实孟雍刚才说的全中了,从老三邀请她去晚宴开始,后面都是她故意的。 而目的,自然是要将他的杀心,引动到足以放弃老三、并不再顾所谓的大局,不说助她查案,也至少不要暗中帮老三。 虽然不知道孟雍在谋划什么,但无疑,从接近老三时,他便在布置着某个局,老三像是很重要的棋子… 可她和楚皇却都打算先收拾老三,不仅为太子保驾,也能让丞相失去拥立者。 从前她可能不会在乎,想做就随心去做,但现在她真的不想和他对立,也不想破坏刚刚开始亲近的关系… 那只有设法把他拉到自己的阵营,让他比自己更急迫地想弄死老三—— 正胡思乱想,却听他轻笑出声,暧昧道:“娘子现在这样,为夫就算睡上去,也早晚被踹下来,倒不如自觉些…” 赵宸怔了怔,下意识低头看自己。 单薄的里衣尺寸正好,将身形勾勒得娇柔有致,领间微松隐露着明显的锁骨…她轻咳着裹上被,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是看破她这些小心思就好—— 两厢沉默,许久过后,二人还是都没睡过去,习惯在此时无疑是可怕的。 “诶…”赵宸裹着被坐到地上,伸手想戳他,“在县衙里,你也听见了吧?” 那个让老三不顾美人即将到手,匆匆前去处理的急事儿。 孟雍躲开她的手,道:“他的人早了一步,我已经让沈三去探人关在哪儿了。” 见他竟然躲,赵宸皱着脸凑近,嘴上不停,“陶四海应该早把寡母送走了吧?怎么还会被老三的人找到?” “万一老三拿他母亲做诱饵,那他很可能会乖乖就范吧?” 看着她越凑越近,孟雍无奈坐起身,“他自幼丧父,和聋哑的寡母相依为命,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一定会被引回来。” “那咱只要等着截胡就好了?”察觉他真的在刻意躲自己,赵宸满眼狐疑。 孟雍点头,“他随时都可能出现,县衙附近我已经安排了人盯着,应该能在他接触老三前截住他,你就放心吧!” “你干嘛躲我?”赵宸忽然问,听不出语意。 孟雍拢紧她的被子把她拎回床上,顿了顿,才附耳笑道:“免得你惹火烧身。” 赵宸半信半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再追问,很快呼吸渐沉。 子时过半,孟雍悄然坐起,确认她睡过去,才蹙眉在自己身上并指连点数下,默默运转功法,然而不到片刻,竟戛然而止。 他眉间愈紧,缓缓睁开眼睛,又看了看床上的赵宸,无声走出小木屋—— ……… “老太太在县衙后堂,看守的人是黄百沅他们,属下近不了前。”沈三道。 孟雍想了想,“等陶四海现身,你去安排人把黄百沅引出来,鬼连山都死了,他也该是时候下去陪他了…” 暗处竖着耳朵的赵宸一怔,忽然想起护送关祁昊的事儿。 当时孟雍曾说过,不会有人查到她,那么鬼连山的死,会不会是孟雍—— “扶拯在哪儿?”孟雍吩咐完轻问。 沈三冲远处的马车努努嘴,“瞧着像教人欠了钱,听说一路上都没吭声儿。” 孟雍示意他先走,自己则默默上了马车。 赵宸想了想,还是蹑手蹑脚凑过去,刚才屋里那幕很不对劲,绝对有蹊跷… “这么久了,还没想到法子解决?”孟雍问。 许久,扶拯冷笑:“你三番两次这样,真当老夫是神仙不成?” 孟雍道:“现在不能出状况,至少回京前不行。” 有扔东西的声音,伴着扶拯的低斥,“你师父说得没错,你真是鬼迷心窍了!” “至少比无知无觉强多了。”孟雍在笑,“我知道你有办法,说说吧!你们也不会希望多年心血付诸东流不是?” 扶拯刚要开口,却被忽然皱眉的孟雍止住—— 赵宸正听得有些懵,丝毫没想气息一瞬的波动被察觉,见孟雍很快下了马车,她悄悄跟上去。 夜色正浓,前方的孟雍穿梭在废墟间,身影忽隐忽现,令赵宸跟得有些吃力。 正准备冒险贴近些,那道身影却忽然没了踪迹,居然跟丢了… 赵宸皱了皱脸,还是放弃再找,万一他要是回了木屋,发现她不在就不好了。 这么想着,她脚下连点,边暗自思索边闷头向木屋方向赶去。 眼看要出这片废墟时,一道寒人剑光倏然袭来,那人暗紫官服、诡异面具… 赵宸浑身发毛,忙以短刃一挡。 还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又撞上这位提督大人——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86章 真倒了霉了 - 嫁祸为夫 - Z金 看清那柄短刃,孟雍才收了三分力,眸中冰冷的杀意缓缓褪去。 二人连连对招,一个绞尽脑汁想怎么逃脱;一个则暗自皱眉想怎么放她走。 赵宸是真没想到,楚皇竟会把这位提督大人派出京。 上回私闯关家被撞见,要不是暗道怕早被抓了,这回可是人生地不熟的江南… 不过一瞬,她决定想办法往老三那儿逃,既避免这位提督大人怀疑到武亲王,也好彻底坐实自己是丞相的人—— 忽然,孟雍气息一滞,竟被短刃突破剑幕,割向脖颈要害,他极力偏头躲避,面具还是被削碎一块,露出些许几乎透明的皮肤。 耳听他气息凌乱,赵宸惊疑不定,手上却毫不留情,试探着又朝他颈间抹去。 情势瞬转,赵宸很快试出虚实,确定他真的出了什么状况,心思也活泛起来,不仅放弃逃跑,还主动纠缠着不让他退走。 趁人病要人命,最好再能引来孟雍,合力把这个提督宰了,省得以后麻烦… 打定主意后,赵宸招招全力,短刃几次贴近对方,虽然每次都被堪堪躲闪开,但明显对方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生死危机令孟雍杀意再起。 他丝毫没怀疑“熟睡”的赵宸,那么这女子就是自作主张跟踪他—— 一瞬,他强行压制体内异状,剑风凛冽,透着骇人气机,将她牢牢抵在剑下。 赵宸吃力地架住,却毫不慌乱。 不管他出了什么状况,此时拼命不过是末路一搏,等她扛过去他也就玩完了… 正在二人即将来个你死我活时,异变再生。 他们几乎同时察觉到,一批人在快速向他们这儿靠近,似是被打斗惊动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赵宸心思急转。 不会是孟雍的人,老三的人可能性也很小,那…今晚上还真倒了霉了—— 孟雍冷冷看了一眼剑下的女子,不等她动作,忽然一脚把她踢进旁边的民宅,同时将全部重量都倚靠在门框上。 赵宸砸进废墟里,喉间霎时漫上腥甜。 没等她爬起来,那批缉事厂的人已经临近,自觉被人家包围,她紧握住短刃,暗自蓄力准备迎接厮杀… 然而—— “提督大人?您…您没事儿吧?”庄巍行礼,试探问。 在他身后大约有二十几人无声见礼,全都穿着乌黑官服,戴着诡异铜质面具。 孟雍倚着门框,姿态慵懒,剑不知何时归了鞘,淡淡地看向他们,摇了摇头。 庄巍暗自扫了一眼周遭痕迹,又小心地窥着他脸上碎了一角的面具,恭谨问:“不知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等了许久也没有回应,他心中疑云愈浓,某种心思也开始蠢蠢欲动。 “大人若有差遣,尽可调派我等,追查缉拿可疑之人本就是我等的分内事。”他边说边一步步向孟雍走近,依旧恭谨不减。 窥视着外面的情形,一墙之隔的赵宸浑身绷紧,倒握短刃蓄势待发。 虽然不知道这位提督为什么掩护她,但明显对方的手下,此时正在怀疑什么。 庄巍见已相隔不足两丈远,对方仍一动不动,更不由疑色外露,继续向前走,也在这时,微风忽起,夹杂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而源头则是墙后极度紧绷,忍不住喘了一口气的赵宸—— “大人?您怎么了?可是有恙?”庄巍佯装焦急,却满眼谨慎地猛顿住脚步。 几乎在他停住的同时,孟雍的剑止在他喉间,锋利的剑尖微微挑破皮肉。 庄巍顿时僵住,难抑心中的恐惧。 同样毫无征兆的一剑,同样在他全神防备之下,同样诡异地落在他脖子上… 完全和昨夜第一次见面,谈及刺探武亲王之事时一模一样—— 他不由顺着雪亮剑身看向孟雍,明明隔着面具,可他却清晰地察觉对方在笑,血腥、不屑、玩味、近乎于蔑视… “大、大人无恙,属下就放心了。”他强稳着,顿了顿,“属下探到陶四海之母被抓…玄十二曾发现陶四海,但被灾民阻碍没能抓住…” 他彻底熄灭不轨的心思,极为恭谨地将一整天探查到的东西汇报完。 孟雍笑看着他,剑尖自他喉间缓缓下落,一寸一寸划过他的胸、腹,令他不自禁有些发抖,直到剑身离开—— “既然大人没有吩咐,那属下等先行告退!”他伏地一礼,快速带人离去。 确认那些人是真的走了,赵宸才稍稍自墙后探出头,“你…你干嘛掩护我?” 话音未落,视线中的人忽然无力前倾,拄着剑半跪在地,鲜血自面具下流出,很快染红他的官服衣襟。 “喂、喂!”赵宸从墙后跑出来,却没敢靠近他,刚才那一剑,她也很难躲开。 见他根本没反应,她小心翼翼地朝前挪了挪,“你不会死了吧?喂…你可别想着诈我,你都这样了,我一刀就能杀了你的…” 她像壮胆似的念叨,一点点向他挪,好一会儿才皱着脸伸出手—— 意识模糊的孟雍被气笑,正想用最后的力气拿下面具,好让这女人送他回去… “你没事儿吧?”忽然有人赶来,急急冲向赵宸,又倏地止住。 赵宸看了一眼玄清,见他正眯着眼睛打量地上的提督大人,下意识侧身挡住,“没事儿,你怎么来了?” “刚才瞧见一伙儿缉事厂的黑贼,以为你碰上了——”玄清边说边凑近。 赵宸想也没想地拦住他,正想说什么,身后那位提督大人忽然拄着剑站起来。 玄清一惊,忙将她扯到身边,同时长剑出鞘,直指孟雍。 孟雍踉跄站直,看了他们一眼,打消拿下面具的念头,默默扶着墙向远处走。 见玄清竟不甘心地要追,赵宸忙扯住他,“你老实点儿!他、他刚救了我。” 玄清愕然一滞,猛地看向孟雍的背影,眸中挤满了猜测,很快生出恍然。 “这是两码事儿!”他依旧装着不甘心,压低声音,“我知天惑可查了好几年,现在天赐良机,怎么能不一探究竟?” 赵宸毫无察觉,蹙眉道:“以后有得是机会,这次先放他一马吧!” “好,万金——”玄清摸出欠条。 第187章 请殿下滚蛋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竟然还没回来—— 赵宸一觉睡醒,看着地上纹丝未动的被褥,右眼皮忽然跳个不停。 昨晚听玄清说看见孟雍早离开了,她想了十几种被发现偷溜的解释,才满心忐忑地回了木屋。 然而孟雍却并没在她之前赶回来。 于是松了一口气的她,等着等着便睡着了,直到此时已是辰时四刻—— “来人!”赵宸蹙眉朝外唤。 房门打开,有人走进,行礼问:“夫人有何吩咐?” “褚原?你怎么来了?”赵宸眉间愈紧,不等他答,“孟雍去哪儿了?” 褚原微微一滞,道:“主公另有要事,所以昨夜命我等进县,代他帮您查案。” “你可还欠本王一条命,现在连句实话也不给本王?”赵宸眸光沉沉。 孟雍绝对不可能这么把她留在这儿—— 褚原道:“殿下的救命之恩,在下定会偿还,但在下刚才所说确实句句为真。” 赵宸按住还在跳的眼皮,沉默许久才问:“他去做什么事儿了?” “昨夜‘家里’传来急信儿,具体内容在下并不清楚,主公也没有透露…” 赵宸很想嘲讽他根本不会撒谎,或者火候还太差,但最后还是陷入默然。 对方不会擅作主张骗她,那无疑是孟雍吩咐的—— 赵宸默了片刻,又问:“扶拯也和孟雍一起走了?” “在下最近都没有见到扶神医。”褚原答得干脆。 赵宸揉着眼角,不禁生出一丝不安。 神神叨叨的东西她向来不信,但联想昨晚马车里的对话,又觉得真的出了事… 眼皮越跳越厉害,赵宸沉着脸戴好纱巾,走到窗前,微微推开窗扇看向外面。 粥棚附近多了很多生面孔,都是姜家家仆的打扮,虽然明面上在招呼灾民们,但暗里却将四下周护地很严密。 良久,赵宸长呼了一口气,决定相信孟雍会处理好一切,而她则要专心查案。 “还没查出陶四海的踪迹?”她静下心轻问。 褚原摇头,“守在县衙外的兄弟早上刚传回消息,没有任何可疑的人靠近过,各处分散搜寻的也都没找到…” 赵宸思索着,道:“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自个儿的母亲被人抓到县衙里,按孟雍说他是个孝子,那也不可能会置之不理。” “昨儿他还被缉事厂的人发现,据说逃进了城内,应该就是奔着老太太来的。” 褚原认同的“恩”了一声,道:“其实您也不必多想,咱们只要守住县衙外,等他一现身便提前拦住他——” 赵宸笑了:“你觉得光咱能想到?老三、缉事厂,他们可都准备守株待兔呢!” 褚原顿了顿,道:“那就各凭本事好了,主公已经将此行带的人都召进县中,真要来硬的,咱不比他们任何一方差。” “…”赵宸翻了个白眼,好半晌才道:“咱能想到,陶四海也同样心知肚明,以他做过的那些举动来看,他很可能不会乖乖送上门儿。” “那您说咱怎么办?”褚原放弃思考。 “想…想想咱们如果是他,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说着,赵宸抚了抚还在跳的眼皮,自顾自转动轮车出了木屋—— 粥棚所在的地方,离县衙不过两街之隔,此时,这两条街上到处都聚满灾民。 陶四海的提前预防,传遍周围几个县,老弱妇孺、伤病残患,纷纷来仙居县,即使几家加上官府都在施粥,也抵不住人越来越多… 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艰难地爬着,手肘、腿部都被磨破,鲜血淋漓,周遭灾民顾不上他,都避开他向粥棚涌去。 赵宸看着皱了皱眉,对褚原道:“叫人多做些轮车,看见行动不便的送一辆…先把我备用的那辆给这人。” 很快,有家仆推着轮车来到男人身旁,低声说了几句后,把他推到粥棚近前,男人毫无反抗,垂低头一句话也没说。 赵宸根本没在意,看了两眼,继续绕着粥棚转,思索陶四海到底会躲去哪儿。 昨晚缉事厂那个人说,是被灾民阻碍才没抓住人… 灾民、灾民—— 赵宸倏地一僵,快速左右看了看。 如果是她想在这种地方藏住自己,有什么办法能比变成灾民更好? “陶四海可能就在这附近!”赵宸一把扯住褚原,压低声音急急道,“他不会离县衙太近,会和其他灾民一样挤向粥棚…” 赵宸越嘟囔越觉得好像抓住什么,“为了藏得更好,他会比其他人更狼狈…” 褚原有点儿懵,却没迟疑,极快地发出命令,家仆们随之四散,到处寻找着。 好一会儿,正在赵宸终于抓住思绪时,家仆也推来那辆已经空了的轮车—— “刚才那个人就是陶四海?”褚原怔住,对方竟然就在他们眼前溜走了。 赵宸点点头,吩咐他们继续去找,自己则转着轮车,不停四处嗅动着血腥味。 方才陶四海明显流了很多血,伪装也许能换,但伤势是藏不住的—— 找人的办法是有了,却苦了赵宸的鼻子。 周围灾民聚集,什么味道都有,嗅觉刚一放开,她就被呛得连连打喷嚏。 “你,阿嚏,你先别跟着我!”赵宸闷头追着血腥味,头也不回地对褚原道。 褚原像是没听见,依旧默默紧随。 不管是上次的万灵丹救命之恩,还是这次他立下的保证,都让他必须护好赵宸… 两个人穿梭在灾民中,伴随着不停响起的喷嚏声,很快竟又绕回到木屋附近。 赵宸倏然停住,眯起眼睛看向木屋,又闻了闻。 这个陶四海,胆儿可真够大—— 赵宸回眸冲褚原使了个眼色,当先转着轮车向屋门去,然而手才刚刚碰到门,余光中便现出一行,她此时最不想看见的人。 三皇子一身常服,面上虽带着笑,眼中却难掩阴沉,正大步向姜氏粥棚走来。 “这王八蛋,踩着点儿来的吧!”赵宸低骂一声,看了一眼木屋,转向褚原,低低地吩咐了几句。 不顾他近乎惊愕的表情,赵宸说完便推门进了木屋。 三皇子走近,沉声问:“姜氏何在?” 褚原显得有些为难,最后心一横,才拱手道:“东家夫人请、请殿下滚蛋!”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88章 什么都好说 - 嫁祸为夫 - Z金 三皇子很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然而瞥到随从们的惊色与惶恐… “放肆!”他满眼阴鹜,冷冷看向木屋,“一介民——” 窗忽然打开,茶盏飞出正砸在他身上,滚烫的茶水四溅,茶叶糊在他衣服上。 伴着泫然欲泣的声音,“那您杀了妾身吧!” 随从、侍卫急忙抽刀挡在他前面,也让他视线中那双含泪美眸,渐转不真切。 “大胆姜氏,竟敢对殿下不敬,来人!”侍卫统领沉喝。 “谁都别拦着。”窗扇半掩,微露女子哀容,“让他们把妾身杀了也干净!” 之后又是一阵掩面低泣,也使得众人都不禁面露古怪。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要死要活的场景,怎么瞧着都有点儿像—— 三皇子脸上挂不住了,肃声道:“姜夫人,你的夫君缠绵病榻,你忧心失态,这也算情理之中,但本王毕竟是皇子,容不得你如此无礼!” “您现在叫妾身如何有礼?”娇弱女子隔窗望来,水眸盈盈,令他心尖一颤。 昨晚他正在兴头时被打晕,醒来后又得到一连串糟糕的消息。 原本他是满肚子怒火,来兴师问罪的,可被她这么一闹,怒火消了大半不说,其他的火竟又不争气地冒了出来—— “本王知道夫人是一时蒙了心神。”他强自冷硬,“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夫人这么闹于事无补不说,更是在自寻难堪。” 他顿了顿,透出彼此才明白的威胁,“夫人不为自个儿,也要为姜东家想想。” 窗内女子满面戚戚,侧眸一望便让他心中软了七分,不由想给这女子个台阶,可没等他再开口,锋利匕首却忽然抵上雪白的脖颈。 “你!你这是做什么?!”他一把扯开挡在身前的侍卫,急急向前两步。 那双水眸盛满死意,动人心弦,“妾身无能,管不得死后许多,都由殿下吧!” “别、你别冲动!”三皇子觉得憋屈极了,“有本王在,咱什么事儿都好商量,你别胡思乱想,寻死解决不了问题…” 此时他根本顾不上其余人的莫名不解,尽量缓和语气连声劝着。 他绝不能让这女子死,尤其是死在这儿。 姜氏毕竟是自发来赈灾的,他起了色心没什么,可要是逼死人就不好收拾了,万一再被传出去些什么,他这么多年精心造出的名声… 当然最关键的,此时他是真舍不得,眼看着这女子香消玉殒—— “你们都退下,本王要和姜夫人单独谈谈!”他对众人低喝吩咐,不容违逆。 侍卫们毫不迟疑地退到远处,而早得了赵宸严令的褚原,虽然心里很不乐意,但还是示意姜家家仆随他退远。 等周围没了人,三皇子语气软下来,“你先把刀放下好不好?什么都好说…” 他边劝边向木屋走近,视线里那个纱巾遮面的女子愈发清晰。 “还说什么?妾身无颜苟活,唯求一死罢了,殿下都不愿成全?”泪如珠落。 “本王当然不愿!本王如何能愿?你、你别犯傻,本王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他小心安抚着,试探推门走进木屋。 房门一开,半明半暗,女子倚窗靠坐,神情哀戚,愈发惹人怜惜。 “昨儿晚都是本王不好,是本王太过喜爱迷了神儿,才会做出那些无礼之举,你原谅本王一回好不好?” 这错认得他满心不是滋味。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还被人把头给敲破了,现在却要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茶壶、杯盏忽然劈头盖脸地砸来,即便他左右躲闪,还是很快满身狼狈。 “…夫君派护卫去寻我,却正撞上你要对我不轨…夫君气怒攻心,吐血昏迷,到现在都没醒…你叫我以后如何做人!” 三皇子被她这么一哭闹,才注意到床上还躺着个人,以及屋内飘着的血腥味。 “是不是他为难你了?”三皇子狞色难抑,“你不用怕,不过一个酒商罢了,本王有得是办法能让他消失!” 哭声中有血色自刃下漫出,令他慌忙焦急制止,再不敢继续说,生怕刺激她。 “是妾身自己没脸活了,女子清白怎容有污?这世上又哪里还有容身之所?” 三皇子没想她竟这般刚烈,正在手足无措之时,外面忽起骚乱,四下都是灾民动乱、官兵呵斥… 刚演到兴头上的赵宸眼睛微眯,纱巾下唇角轻勾。 她并不觉得只有自己能抓住思路,所以这一番做戏,也不止是在为昨晚的事儿圆场儿,更是想要让—— “怎么回事儿?!”三皇子猛地打开门,大声朝外面斥问。 侍卫统领匆匆跑来,声音压得极低,可赵宸还是听清楚了,“先生猜想,那人很可能藏在灾民中,而且应该就在粥棚附近…” “先生说,绝对不止咱们在找他,以免出差错,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统领说着暗暗看向屋内,“外面都借口控制住了,只差这几家富商的歇脚处。” 三皇子脸色不好,正想说什么,却见窗边的赵宸被吓得浑身直颤,手也在抖。 “你别害怕,这不是冲着你们的,是有人生了疫病不愿被隔开…”他安抚着,转向统领,“叫他们动静儿都小点儿!以免引起灾民恐慌…” 他眸含狠色,“你亲自带人搜那几家,哪怕有一丝蹊跷也给本王拿下!” 等统领无奈退走,他才转向挪到床前的赵宸,焦急地近前两步,想夺下匕首。 赵宸装着怕极了,向后缩,“你、你别过来,我夫君没有疫病,你不能抓他!” “好、好…你先放下刀,本王保证没人会对你们不利,你相信本王…” “你不要伤害我夫君,医师昨晚说,他、他已经快死了…”赵宸低泣着。 三皇子暗喜,连声道:“你放心,本王这就下令,绝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们!” 良久,赵宸缓缓松开手,匕首顿时掉在地上,被他快速上前踢开。 “姜氏,你可愿随本王回京?”他蹲在她身前,彻底无视了床上的将死之人,“本王定会好好待你,不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赵宸刻意默了许久,才讷讷道:“容妾身再想几日——” 。 第189章 一柄雁翎刀 - 嫁祸为夫 - Z金 耗光耐心打发走三皇子后,赵宸随手抹了几下伤口,忍不住蹙眉。 王八蛋,早晚非得还回来不可…可惜孟雍不在,倒没人能听她哼唧着喊疼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床上忽然响起的男人声音,打断了她的走神。 赵宸撇撇嘴,“你是睡着了?没听见是我救了你?当然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不是姜夫人。”男人掀开帷帐,布满血污的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赵宸稍感兴趣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陶知县也不会是来找姜夫人的吧?” 虽然她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确定的,但无疑对方会选择来姜氏粥棚,很大可能是因为发现她是假的,所以才猜想到朝廷暗查… 不等他再说什么,赵宸摸出昨晚用来打晕三皇子的令牌,很直接地丢了过去。 “御史令?”陶四海讶异掀眉,顿了顿,“敢问钦派御史何在?” “你跟前儿…”赵宸恢复少年嗓音,起身找出药膏擦伤口,“本王血也流了,苦肉计、美人计都使了,你最好能掏出等值的东西来。” 她疼得一嘶气,“不然,本王回头连你和刚才那王八蛋一起收拾。” 陶四海满面愕然,反应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她一瘸一拐的腿,才迟疑行礼:“下官,见过武亲王!” 见他难掩失望,赵宸也不在意,直接问:“东西在哪儿?你又知道些什么?” 陶四海不禁陷入沉默。 他本来以为江南这么大的灾患,朝廷派来暗查的定是重臣,谁想竟会是—— “你瞧不上本王也没招儿,除非你能自个儿逃出去,还能有命带着东西进京,否则你最好还是乖乖和本王合作。” 陶四海微滞,道:“并非下官不信您,只是那些东西不光涉及下官一人一命,三年来,江南各道同僚暗中探查,才搜集到那些…” “他们将东西交给下官保管,是对下官的信任,下官不能辜负他们的努力。” “陶四海,你最好先搞明白自个儿的处境。”赵宸说着将窗微微开了个缝儿,外面官兵到处搜查的场景,立时映入他眼中。 赵宸冷笑道:“你的命是本王救的,现在它也还在本王手上,连性命都难保,你又拿什么去对得起同僚的信任?” “你的命不值钱,但要是因为你,让证据尘封、贪官逍遥,你就是罪人——” 陶四海眼中有些动摇,却依旧默然不语。 三年艰难查证,要是所托非人,何止辜负同僚,更是愧对江南无数受灾百姓。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赵宸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本王奉旨彻查江南贪污案,也是你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不然你只能抱着证据坐以待毙。” 陶四海一时失声,几次张嘴也没说出什么。 赵宸见火候差不多了,才道:“其实本王也查得差不太多了,随时都能抓人,江浙巡抚、江浙右布政使、徽州知府…” 每说出一人,陶四海脸上都多出一分错愕,“您怎么能确定贪污的是他们?” 赵宸不答,淡淡道:“本王不过是看在你们为民尽心,才想给你们立功机会,你们要是不领情,本王也不多强求…” 半真半假,说得她自己都快信了,更别提满心杂乱的陶四海—— 他沉默了许久,吃力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 赵宸这才露出笑,扶了他一把,道:“行了,我这儿不兴这个,你先养养伤,这几天我会想办法救出你母亲。” “也好让你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和我一起把那些狗东西送上断头台。” 陶四海怔了怔,不禁暗自生出感激,什么也没说地点了点头。 ……… 第三天,亥时六刻,乌云遮月,似雨将至。 赵宸黑衣蒙面,当先无声翻过县衙后墙,紧随其后的是玄清,以及褚原等人。 三皇子这次来江南,丞相为他配了不少的好手随护,而此时,其中的一大半,都守在这个并不大的后堂附近—— 没等近前,寒光忽现,熟悉的峨眉刺朝她袭来,正是鬼连山的老搭档黄百沅。 赵宸手腕一翻,短刃径直迎上峨眉刺,刺耳对撞声不绝于耳。 见她把黄百沅缠住,褚原等人也都各自动手,玄清默默按计划闯向堂屋。 他们此行的首要目的还是救人… 赵宸欺身挥刃,再次挡住黄百沅,短刃挑开峨眉刺,狠狠奔着黄百沅的胸腹刺去。 上回对方伤了她的仇,她可没那么容易忘掉… 黄百沅明显也认出了她,无视玄清已经闯进堂屋,躲过短刃后,主动攻向她。 连连对招,不分上下。 正在赵宸以为玄清应该已经得手时,后者忽然撞碎窗扇,从堂屋中倒飞出来。 “都小心,这儿还有个老不死的干货!”玄清快速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 赵宸心中一凛,忙抽空看向堂屋。 一个发须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自屋内走出,一步迈出却似鬼魅,再次欺近将玄清打退数步。 无论是她还是孟雍的人,之前都没有探出,这儿竟藏着一个顶尖高手—— 见赵宸想抽身去帮手,黄百沅冷笑不止,峨眉刺几次贴近她脖颈,逼着她不得不全神应对,情势也随之反转。 赵宸暗自皱眉,向褚原等人下令后,运足内力和黄百沅对了一招,借力后退。 而得令的褚原立时和同伴拦住黄百沅。 心知他们撑不了多久,赵宸脱身后,顾不上去帮玄清,闷头向堂屋闯去。 然而她一脚刚跨进屋门,背后便有劲风急速袭来。 赵宸忙回身一斩,却被震得一滞,虎口也火辣辣地疼,老者的拐竟是拐中剑,袭向她的则是充当拐身的剑鞘。 没等她缓过来,老者灵巧地闪过玄清,一剑向她刺来,散发着浓郁的死气。 赵宸双手握刃堪堪挡下,气息被压得一乱,刚想发力格开。 老者脚尖挑起地上的剑鞘,狠狠抽在她腰侧,令她顿时泄力,同时又刺向她。 正在赵宸准备拼着挨上一剑时,一柄雪亮的雁翎刀忽然自远处飞来—— 。 第190章 她很担心你 - 嫁祸为夫 - Z金 雁翎刀崩开拐中剑的同时,赵宸也看到了那抹细瘦身影。 夜色漫漫,星月都极不真切,孟雍一袭青衣,面容隐在袍中,踏着屋檐临近。 在老者挥出第二剑时,他已重握雁翎刀,正正接下那一剑,不等老者再动作,他主动攻伐,雁翎刀寒光凛凛。 “救人。”察觉那女人直盯着自己看,孟雍毫无波动地冷冷吩咐。 赵宸顿了顿,也不顾疼,忙爬起来朝屋里跑。 果然,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都是骗人的,还好、还好那些都是骗人的… 赵宸眉眼弯得像月牙,然而没开心多久她便发现,几个房间竟都是空的—— 庭院中,孟雍独自牵制着老者,身上不知何时多出两道极细的伤口;老者则被雁翎刀割破了脸侧,血流不止。 玄清出工不出力地和褚原等人围杀黄百沅,直到看见赵宸出来才使出几分力。 “人不在这儿,你去帮他!”赵宸快速接近,替下玄清,同时低低吩咐。 玄清一脸不情愿,被她再三催促,才迎着孟雍满是疑色的眸光,拎着铜钱剑,凑过去一剑斩向老者。 “汪期御,你个老梆子不是都死了二十年了?棺材里蹦出来的?”玄清啐骂。 二十年前,为夺某样东西,江湖第一高手汪期御被围攻身死… 老者明显没想到会被道破身份。 他动作一僵,接着便被玄清的铜钱剑斩在身上,这才反应过来,玄清是故意说这些扰动他,忙掩下惊疑还招… 另一边—— 赵宸抑住挑起的眉梢,一脚将已强弩之末的黄百沅踢倒,短刃抵住他的喉咙,“告诉我人在哪儿,不然送你去见鬼连山!” “你、是你杀了他?”黄百沅眼睛倏然血红,透出刻骨仇恨。 赵宸手腕一转,短刃瞬时割掉黄百沅右耳,淡淡道:“想报仇可得有命才行。” “房后的地窖!”黄百沅疼得剧烈挣扎,嘶声道。 话音刚落,短刃抹过他颈间,伴着赵宸稀松的语气,“送你们团聚,不用谢。” 赵宸向房后走去,也并没看到,捂着脖子抽搐的黄百沅,露出一抹诡异笑容。 “情况不太对,你们先带人走!”在地窖中找到人后,赵宸对褚原道。 闹出这么大动静,竟没有任何人赶来,正待在县衙前院的三皇子也没动作… 刚吩咐完撤退,赵宸便准备和孟雍他们联手,趁机杀了汪期御,前院却忽然射来成片的火箭,伴随官兵靠近的脚步。 而汪期御则趁势抽身,毫不迟疑地退向官兵处。 “该走了!”赵宸一顿,以免孟雍再消失,她低道:“殿下她…她很担心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跃进夜色之中—— ……… 半个时辰后。 “还知道回来?”赵宸挪开一直盯着房门的眼睛,几番调整表情选择冷下脸。 孟雍哑然失笑,关好房门走到床边儿,弯下身道:“唔…听说有人在担心我,再重要的事儿也不重要了——” 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好看的眉眼却依旧惑人,藏不住欣喜地凑向她。 初时的开心尽数褪去,赵宸没好气地推他,“不是躲着我?不是玩儿消失?” 孟雍笑出声,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闪身钻进被窝里,不顾她扑腾地拥住她。 微凉又久违的怀抱,令赵宸渐渐安定下来。 “我这几天眼皮一直跳,右眼皮…”许久,她嘟囔,“我还受伤了,脖子疼。” 还有被那位提督踹的一脚还疼,被他箍着的腰也在疼,她真的很不好—— 孟雍默默听着,冰冷的指尖抚过她的眼睛,顿了顿,移到脖子,触及刚结痂的伤口,他不禁将手臂收得更紧。 赵宸忍着疼没反抗,反手抱了抱他,认真道:“孟雍,我讨厌被丢下。” 孟雍僵了僵,安抚道:“你看你长得好,又是亲王,又有钱有手艺,谁舍得?” “少拿好听话儿哄我…”赵宸嫌弃地偏开头,却忽然嗅到一阵浓重的血腥气,这才察觉他根本没处理伤口,光换了件衣服。 赵宸翻了个白眼,起身翻找出药箱。 孟雍满眼含笑,自己褪去衣衫,露出手臂和后肩,两道极细却并不浅的伤口。 “情况我都听说了,真的有些不对劲儿。”赵宸无视他暧昧的眸光,细细上药,“老三既然安排那么多人守着,又怎么会那么轻易放走你们。” 她蹙了蹙眉,“以他那个阴狠性子,留不住也该是能抓一个算一个…他应该也明白,咱是朝廷派来暗查的,那——” 孟雍握住她的手,道:“不管他打什么主意,陶四海的母亲已经救出来,沈三也带人去取东西。” “等东西到手,你随时都能下令抓人,现在该忧心前路的是他才对。” 赵宸默了好一会儿,道:“就是因为这样,他今儿晚哪怕杀了陶四海的母亲,也不该让咱们顺利劫走人。” “他该知道的,要不是找到了陶四海,咱们也不会去劫人。”她坐到孟雍身边,“换作我是他,绝不会允许…” 孟雍探手抚在她眉心,一点点将褶皱抚平,笑着说:“放宽心,真的有变故,那我就让他有命出京,没命回去。” 赵宸忍不住失笑,不玩阴谋诡计,满心打打杀杀的白骨精,还真让人不习惯。 “主公?”房门被敲响,沈三得到应声后,拎着一包东西走进。 摞成半人高的一本本书册,记满三年前真实的修堤账目,以及分赃明细等… 花了将近五天时间,赵宸才将这些一一看完,并下令江南各卫所都随时候命,等待她发出抓人的讯号。 而这五天里,三皇子那边出奇地消停,没有任何动作不说,也不再密会官员,透着让赵宸不解的古怪—— 孟雍无奈一笑,轻轻替她揉着眼睛,“这些证据你都看完了,还不放心呢?” 赵宸倒在他膝上,懒懒地哼唧了一声,“老三消停得跟个孙子似的,不正常。” 没等孟雍接话,房门忽然被撞开,扶拯极为慌张地跑进来。 他刚说出的第一句话,便让赵宸彻底明白了,三皇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 第191章 会给你送终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没让扶拯说下去。 他看向赵宸,认真道:“你不能再留在这儿,听话,我这就派人送你走。” 赵宸佯装思考地靠近他。 下一刻,在扶拯惊愕的注视中,她忽然摸出令牌砸在孟雍颈后。 “你想也别想。”赵宸自语着,架住被砸晕的孟雍。 想也别想…别想再丢下她—— 一瘸一拐把孟雍架到床上,赵宸缓了缓,淡淡道:“详细说一遍。” 扶拯这才回神,语气复杂地道:“刚才有人忽然起高烧,老夫本以为是伤寒,可诊过脉却发现是——天花,还不止一个…” “他们那晚去县衙劫人,并受过皮肉伤的,现在已经有三个出了天花症状。”扶拯满眼凝重,“天花在潜伏期很难诊出,但老夫怀疑——” 他顿了又顿,“对方应该是发现患了天花的灾民,取其血涂在兵器上…那晚受过皮肉伤的,可能、可能都染上了天花。” 赵宸看了一眼床上的孟雍,轻问:“他从前染过天花,或者种过人痘吗?” 扶拯沉默,摇了摇头。 “你先给他诊脉,我不想听可能,要确定他没有染上,还是…还是染上了。”赵宸垂眸说着,起身给扶拯挪出地方。 她还是低估了三皇子的阴狠。 天花有多可怕,世人皆知,对方发现后非但没下令防治,反而还散播病源… 而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朝廷暗查的人染上,要么等死,要么暴露踪迹寻医诊治。 最重要的,出现天花的地方都会被封锁,这样一来,即使暗查的人没有染病,即使掌握证据,也不能押解罪官离开… 争取到充足的时间,便意味着他随时都有机会,去制造无数的变故—— “老夫会尽快想出医治之法。”扶拯收回诊脉的手,结果不言而明。 赵宸毫无表情,点头道:“给他下针,让他好好睡一觉。” 扶拯看了她两眼,还是照做,银针不停落在孟雍身上,将他的感知尽数封住。 “让人将百丈之内都封禁起来,转移走粥棚,咱这儿所有可能已经染病的人,都不得再接触外界…”赵宸轻声吩咐。 “挑出曾染过天花或种过人痘的,由他们负责封禁地的衣食,防治交给你。” 扶拯道:“可这样很快对方便会发现异常,也会发现姜氏就是暗查的人——” “去做你的,其他不用管。”赵宸摆手止住他。 扶拯只好应下,片刻,迟疑顿住,“趁着还没大范围传染开,你还是撤走吧!” 赵宸摇头,许久才淡淡道:“皇室宗亲都种过人痘,不会被传染。” 打发走扶拯后,赵宸让人叫来褚原等人。 “将天花疫情通报所有受灾处,命各地官员预备防治,出现患者立刻隔离…” “是!”有人领命退走。 赵宸摸出令牌密信递给褚原,“你带这些去台州营,调精兵一千赶来仙居县,一个时辰内必须接手县防,围住县衙。” 褚原迟疑道:“殿下,台州都指挥使项怀玉,自三皇子到江南他便称病谢客,明显不想搅和进来,要是——” “告诉他,本王在这儿等着他,再称病,后半辈子都准备去养病吧!”顿了顿,“让他把从陛下那儿骗的东西带来,原话转给他…” 褚原默默应下,带着令牌等物离去。 “传令各省、州、府、县,明儿早寅时一刻开始抓人,有反抗的直接杀了。”赵宸毫无波动,“抓获后看押在狱,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众人各自领命退走,屋内渐渐陷入死寂。 赵宸垂眸站在床前,一动不动,许久许久过后,才偏头看了看床上的孟雍。 天色渐晚,暗淡的光自窗外投射来,将她的影子越扯越长。 又过了很久,赵宸才止住想弯下的腰、蹲下的身体,挺直背脊默默走出房间。 ……… “还没死吧?”赵宸敲响另一间屋子的房门。 屋内传来玄清发闷的声音,“没死也快了。” 赵宸推门走进去,看向倒在床上一脸恹恹的玄清,“你还没出症状,早着呢!” “需要贫道为您普及天花常识?”玄清斜睨着她,“既然染上早晚会出症状,天花根本无药可医…贫道竟沦落到听天由命的份儿上了。” 赵宸坐下,道:“你师父不是算到你三十九岁有死劫?至少证明他算得挺准。” “可贫道还不想死。”玄清气得直咬牙。 这些年他一直防着人祸,也完全有能力应对,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天花。 “道长是出家人,生死还是看开些…”赵宸淡淡说着,瞥见他张嘴作势要骂,才话锋一转,“救命我是救不了,但报仇还能做到。” 玄清这才明白她来干什么,嗤笑出声,“您怕不是想给贫道报仇吧?” “没区别。”赵宸神色不改,“害道长的人不跟着陪葬,道长也会死不瞑目吧?趁着还没一病不起,道长不如帮把手?” 要想杀曾经的江湖第一高手汪期御,没有玄清帮忙,她的把握还不够。 玄清撇嘴,“拉倒吧!您还是熄了心思,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您没种过人痘,万一被传染,贫道十几年的工夫都白费了。” “没遇见你们前我得过天花,而且我也不能走。”赵宸语气平常,“老三现在正等暗查的人露出踪迹,好以控制疫病为由抓人…” 她扯了扯嘴角,“他估计还想着,暗查的人都束手无策由着他…要是我走了,你们怕真要任人宰割了。” “少在这儿你们、你们的,你就是为了那个臭小子!”玄清怒其不争地瞪着她,“他染病走不了了,你才琢磨这些狠招儿是不是?” 他气得坐起来,“你说你这丫头,是不是迷了神儿了?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赵宸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轻声道:“玄清,你周护我十几年,不管目的为何,要是这次你死了,我都会给你送终…” 顿了顿,“收拾收拾,半个时辰后,县衙前见。” 玄清怔了又怔,眼底多出一丝柔软,又强自掩下,“让贫道去也行,万金…” 赵宸没有意外之色,掏出自己准备好的欠条,旋即一言不发地离开—— 。 第192章 我的人病了 - 嫁祸为夫 - Z金 戌时过半,夜色笼罩。 仙居县县衙前,兵刃对峙,一触即发。 “项怀玉,你想造反吗?”三皇子厉声喝问,眼中惊疑不定。 项怀玉踏前行礼,道:“济王殿下,您这话儿重了,末将可担不起。” “私自调兵,以下犯上,谁借你的胆儿?” 项怀玉仍躬身,“您误会了,末将是奉钦派御史之命,带人来保护您的。” “本王怎么不知道,区区一个御史,还有权利调兵?”三皇子冷笑,“怕不是你们参与了贪污案,知道本王在查…勾结起来想谋害本王?” 项怀玉眨了眨眼睛,似哑口无言般沉默下来。 三皇子见有效果,威胁更甚,“你识相的话就赶紧带兵回营,本王不追究你,不然连累你项氏一族,金书铁卷也难保——” 远处忽然响起一声轻笑,泛着几许慵懒,随即是让他熟悉到近乎痛恨的声音。 “你这才来江南几天,脸皮长得倒是够快…”将士有序分列,为来人让开路。 赵宸一身绯红官服,腰间挂着御剑,一边说着,一边转动轮车向前移着。 “你…你不是在大悲寺…”三皇子先是一惊,看见轮车时狞色难抑,“姜家?果然、果然是姜家在藏着你们!” 见他没认出来自己,赵宸有点儿想笑,“啊…我也没想到你那么蠢呀——” 三皇子强自冷静,许久才压下火气,狞笑道:“很好,本王记住了,应天府姜氏…” “你是真蠢啊?”虽然知道孟雍会安排好,但赵宸还是忽然细下声音,“你不是还要带我回京?让我以后半分委屈都不受…” 三皇子僵滞住,死死盯着赵宸的脸,许久眼眸倏红,抽出剑,“本王杀了你!” 神情古怪的随从们忙拦住他,生怕他被激得直接冲过去,落到对方手上。 他一张脸狰狞得近乎扭曲,直到被汪期御在背后拍了几下,才似拾回些清醒。 同时,有人上前附耳对他说了些什么。 “对,姜氏粥棚藏着天花病患,本王正要带人去控制疫情…”他毫不掩饰得逞的挑衅,“武亲王对那儿很熟悉,不如和本王一起去?” 赵宸止住褚原等人,神色不改,“你还是歇歇吧!江南事宜我已经全权接管。” “你凭什么?以为顶着钦派的头衔,连本王你都能指手画脚?”三皇子不屑,转向官兵,“去粥棚拿人!敢阻拦的按延误疫情,杀!” 见台州营将士不让路,他道:“项怀玉,你最好想清楚,本王才是奉旨——” 赵宸忽然笑了,自后接过一物,抖搂开,“陛下有旨,臣民恭听。” 官兵、将士毫不迟疑地齐齐伏地,唯有三皇子和他的江湖护卫们还直直站着。 “陛下有旨。”赵宸淡淡地重复。 等三皇子狞着一张脸带人跪下来,赵宸才语气平平地宣读。 “…命武亲王赵宸主理江南诸项事宜,期间各级官员尽数听调…遇特殊情形,准其自行权宜决断…钦此。” 三皇子双拳越攥越紧,眸中透出几近择人而噬的戾色。 父皇…他原本完美的计划,他所有可行的路,竟都是被他的父皇给毁掉的—— “听清楚了?”赵宸收起圣旨,神情淡淡,“这儿生了天花疫病,本王有权接管防治…知情人暗报,病源就在县衙里。” 她抬眸看向对面,“现在除官兵和济王以外,县衙中的所有人都要隔离待诊。” “武亲王,你别太过分。”三皇子声音失了情绪。 赵宸现在要做的,都是他的计划。 因此他比谁都清楚,任由赵宸把他的人控制住的话,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过分了吗?”赵宸似在自语,粲然一笑,“传令,有不配合的,直接杀了!” 三皇子明白了,赵宸是故意的。 故意一分分把他的依仗踩碎,用他的计划来对付他、羞辱他… 他缓缓站起来,看着官兵尽数被将士收缴兵器;看着带出京的太医、官员慌张地跑向赵宸,急切地表示配合;看着赵宸渐渐掌控住局势—— “闯,不管谁闯出去,立即将情况传讯给外祖父。”他轻声吩咐。 官兵他是指望不上,但这些江湖高手只要能逃出去一个,他就还有机会翻盘。 而赵宸也一直都在等他下这个命令。 “这些乱匪染病,不愿意被隔离,竟然挟持济王…绝不能让病源扩散,杀!”顿了顿,她笑,“可别伤到济王殿下。” 项怀玉应声,一脸舒坦地挺直腰杆,挥手下令,同时,褚原等人也都动了手。 激烈的厮杀中,赵宸翘着腿倚靠在轮车上,眸光一直随着汪期御移动,直到一名貌似普通的兵士忽然暴起,一剑刺中他。 玄清命中后毫不迟疑,反手又抹过汪期御双腿,令他顿时失去灵活。 汪期御极快反应过来,拐中剑倏然回斩… 赵宸正看得起劲,场中的三皇子便被侍卫护着退到她面前,阴沉着脸不说话。 “滚开,挡着我看景儿了。”赵宸轻道。 三皇子强忍,道:“你和本王作对有什么好处?现在逞一时之快,等回——” 赵宸一脚踹在他身上,同时,他身旁所有的侍卫都被兵士持刀架住脖子。 而一旁的项怀玉则默默背过身,像没看见。 “你!你敢对本王动手?”三皇子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 赵宸拎着御剑走过去,一句话不说,剑鞘抽在他脸侧,顿时又将他砸倒在地。 等他快要爬起来,再抽过去,一次又一次。 “动手?有能耐你杀了本王!你敢吗?”三皇子肿着脸笑,吐了一口血沫子,“你不敢,本王要是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跟着往外闯,落在赵宸手上虽然不妙,但至少能避免被人趁着乱战杀死。 赵宸踩在他身上,微微弯腰,轻声道:“你想多了。” 剑出鞘,搭在他喉间,左右划动着,鲜血立时流出,令他痛吼不止。 “我的人病了,他要是好不起来…”赵宸笑得有些邪气,眸中猩红涌动不止,“你会求着让我杀了你的——” 第193章 一切都会好 - 嫁祸为夫 - Z金 恐惧自剧痛中生出。 三皇子能感觉到,赵宸不是在吓他。 “你、你不能!”他声不成音,“我是…是皇子,你敢杀我,父皇不会饶你…” 赵宸像没听见,剑刃仍轻割着他脖子上的皮肉。 “武亲王!”这时,远处传来制止的声音。 一行十余人,乌黑官服、戴着面具,正快速向这边接近。 “缉事厂、缉事厂!”三皇子眸中一亮,挣扎着,“快拿下他,他要杀本王!” 庄巍皱了皱眉,肃声道:“武亲王,您先放开济王殿下,陛下派您来是查案,您要是肆意伤人,下官——” “还啰嗦什么,快拿下他!”三皇子大喊,用力挣脱,狼狈地向一旁挪。 赵宸淡淡看了一眼庄巍,不理会,一瘸一拐走过,再次一脚踩住三皇子。 “你等、等着!缉事厂的人会报给父皇…还有本王的手下,他们只要闯出去,你嚣张不了多久…”三皇子不顾疼地喊。 庄巍正要阻拦,赵宸忽然将剑归鞘,弯下腰把染血的手在三皇子身上蹭干净,拖着他走回轮车处。 见赵宸收手,庄巍才默默带人退后了些。 楚皇给他们的命令是,二人危及到对方性命时,才准缉事厂出面插手—— “你的人闯出去?”赵宸垂眸笑问,很亲和,“你觉得汪期御有希望是吗?” 此时场中厮杀仍未结束。 玄清独自对付着带伤的汪期御,可还是落了下风,被拐中剑连连击退。 而其余江湖高手,将士们也难帮上忙,只得结阵封锁,为褚原等人打着策应。 缉事厂的人在,三皇子多了底气,虽还被踩着,但却笑:“你以为招揽些人,就能比得过本王的手下?做梦!” “只要有一个人闯出去,把消息传给外祖父,你就——” “看来这就是你最后的指望了,很好…”赵宸轻声打断他,缓缓抬起手。 三辆重型木车被推来,发出轰隆声,上面都盖着粗布,却难掩其内狰狞形状。 随着赵宸的手落下,粗布同时被兵士揭下,火把临近点燃;场中的玄清等人,齐齐将对手震开,快速向后撤… 赵宸俯身凑近呆滞的三皇子,在引线燃尽时,轻笑着发出一声:“嘭——!” 话音刚起,震耳轰鸣,无数淬毒、燃着猛火油的火箭,急速射向汪期御等人。 成片的爆裂声过后,半个县衙门庭塌碎,烈火瞬时漫延。 百虎齐奔箭,大楚火器中杀伤为最。 本来以项怀玉的官职,还无权分配到百虎齐奔箭,但年前项家和赵宸议婚事,老卫国公却趁机为他讨来了三台… 而赵宸唯一让玄清做的,便是尽量伤汪期御的腿,让他逃不开最后一击—— 火海中忽然冲出一人,依稀还能看出是汪期御,身上插着几支箭,浑身燃烧,然而还没跑出几步,便猝然倒地。 “你疯了、疯了,赶尽杀绝…”见最后的指望倒下,三皇子脸色惨白地喃喃。 庄巍也滞住,面具下一脸难以置信。 现在他才明白,楚皇为什么派赵宸这种人来江南,为什么再三吩咐他要看住。 胆大包天,简直胆大包天—— “那位大人…”赵宸忽然看他,笑着,“这儿不需要两个声音,你觉得呢?” 庄巍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接话。 赵宸踢了踢脚下的三皇子,“济王殿下忧心疫情,想要去隔离区和病患同住,大人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庄巍这才明白,瞥了瞥百虎齐奔箭,无奈道:“下官相信武亲王自有分寸。” 说完,不顾三皇子的怒吼,径自带人离去。 “修县衙的钱,你掏。”赵宸稍稍压制下心头的戾气,一脚踢开三皇子,最后看了一眼火海。 ……… 橘红火光映出那个瘦弱身影。 头发随意绾着、里衣被汗水沁湿,紧紧贴在身上,正坐在地上对着炭炉熬药。 孟雍静静看了许久才清醒,想坐起来,可刚有动作,浑身便是一阵虚弱。 轻微的动静令赵宸顿时一滞,忙看向床上。 此时已过去七天,孟雍进入发病期,不需要下针他也没醒过,不时高烧。 而赵宸只能每天周而复始,熬药、灌药…等扶拯他们找出医治的办法—— “你…来人!”孟雍竭力发出声音,满眼焦怒。 “行了,没人给你喊。”赵宸声音比他还哑,爬起来凑过去,“你要是想叫人来送我走的话,也没必要,我得过天花,不会被传染。” 正吃力想和她拉开距离的孟雍顿住,神情明显一松,随即似乎又陷入了昏睡。 赵宸也没喊他,默默给他盖好被,正准备继续去熬药,手却忽然被抓住。 细细盯着她那张脏兮兮的小脸看了许久,孟雍才试图伸出手,“瞧你热的…” 赵宸顿了顿,主动凑上去,把脸贴在他冰冷的掌指间。 “还不是你,一直叫着冷,满屋子炭炉,还是冷,像块冰似的,焐都焐不热…扶拯又什么都不说…”她声音越来越闷。 孟雍又咬了一下舌尖,调笑着哄她,“要不你再试试?也许这回能焐热——” 被子顿时被掀开,赵宸一句话也没说,运足内力拥着他细瘦的腰贴近。 像是一块烧得正旺的炭落进怀里,孟雍觉得自体内散发的冰寒,骤然被压下,本能般想靠得更近,却忽然察觉她在微微发抖。 孟雍怔了怔,可抬不起手抱她,无措道:“你别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 赵宸心里安静了些,轻声道:“汪期御他们都死了,老三也被我关在这儿了…你要是好不起来,我就杀了他、杀了丞相…” 孟雍再次昏睡过去,也不知道听见了几句。 赵宸絮絮自语,许久才松开他爬起来,默默将炭炉上的药倒出两碗,晾凉后,一碗给孟雍灌下去,另一碗自己喝下。 大概是药太苦,赵宸呛得直咳,咳着咳着,缓缓坐倒在满地炭炉间。 几天来她用尽全力,才制住不受控的逃跑念头。 这让她很瞧不上自己,可达延的最后一句话,却像一个魔咒般,不停地回响。 要活着,不惜一切,活下来才有希望… 她自认做不到孟雍那般,为另一个人去舍命,至少在她没完成责任前不行。 然而,即使怕死怕到浑身发抖,她还是做不出离开的决定—— 。 第194章 不该是这样 - 嫁祸为夫 - Z金 江南六月,正值酷夏,也为疫病肆虐提供最好的环境。 收拾好情绪的赵宸走在隔离区中,不时和病患们打着招呼,直到看见扶拯。 “他刚才醒了。” 扶拯忙丢下手中的药材,转身就要去查看。 赵宸止住他,“你真的确定没误诊?他的症状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没起疹子,红斑也不明显,只是发高烧…” 顿了顿,“还有他身上冷得根本不正常,会不会是你把别的诊成天花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问。 从刚开始的以为是误诊,到被否定后想知道原因,再到现在又生出希望—— 扶拯无奈道:“您不是也让俞太医诊过了?难道他告诉您不是天花?” 兵围县衙的第四天,圣旨和处理疫病的太医便来到江南,为首的正是俞仲景,可俞仲景也没能给出解释,唯独确定天花。 赵宸默了许久,才问:“已经七天了,还没找出办法医治?” “老夫和那些太医一直在查典籍、试验,可能…可能还需要些时间。” 赵宸缓缓点头,还是忍不住问:“那他身上是怎么回事儿?他之前躲着我…” 扶拯不禁抚须轻叹。 这些天他都看在眼里,对赵宸的态度也不由转变了些,思索再三,还是松口。 “他自幼因为一些缘故体质大改,现在的状况也是当初留下的隐患,老夫已经想办法暂时为他压制…他昏睡,身体才又生寒…” 他解释着,“症状有异,也是因为极寒的影响,但这并不能遏制天花的发病。” 赵宸默然垂眸,想起小时候。 天寒地冻,都是孟雍抱着她取暖,那时他身上烫得像炭、像现在的她… 金矿下孟雍说过的话又响起—— 赵宸忽然察觉什么,冷下脸问:“体质大改?是不是功法的关系?” 扶拯僵住,强掩下内疚与自责,默默无言。 “孟雍出状况付彩衣还是不见人,是你传信拦下她的对吧?”赵宸笑得乖戾,“那你最好能让她永远别跟我照面儿——” ……… “你说过,付彩衣骗孟雍,是为了让他深陷仇恨去修功法…”赵宸面无表情,坐在玄清床边,“所以你知道那是什么功法。” 玄清病得迷迷糊糊,正想点头,忽然一个激灵,“您问这个干什么?” 赵宸看着他,道:“他的功法出了问题,你知道,对吗?” 玄清眸光闪躲,嘟囔:“这种关乎人家性命的隐秘,贫道怎么会知道。” “你快死了。”赵宸道,“最多不超过一个月,满肚子的秘密准备带进棺材?” 玄清急忙呸呸两声,一张斯文俊秀的脸气得直皱,“您少死、死的,晦气!” 因为天花,他不能再伪装,现在这张脸是真实的长相,清隽俊秀的像个书生,虽不比孟雍,可也算得上人中翘楚。 赵宸移开视线,“你的事儿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您现在还打听这个有什么用?贫道快陨落了,他不也一样?”玄清撇撇嘴,“反正没多少日子,有问题就有问题呗!” 赵宸摇头,认真道:“我不会让他死,至少在无能为力之前。” “那您现在追问贫道干嘛?他要是死不了,那贫道也——”他止住,瞪眼睛,“不是…您什么意思?合着您不打算管贫道?” 赵宸坦然道:“情况不一定由人,假如有办法,但只能救一个,活的会是他,又或许没等找出办法,你就死了…现在问出来,也是以防万一。” 玄清哑口无言,又气又酸地盯着她,最后干脆扭过脸装睡。 “你很清楚,原本一切不该是这样。”赵宸淡淡道,“你们的确救了我,在你们看来那也许是对的,也让我有机会做亲王…” 她坐到地上,“可当时我能选,我会在那儿等着被他找到,不会让他被骗走。” “这些年我过得不算差,虽然练功、骗人都很辛苦,但明着有老祖宗疼宠我,暗里有你们护着我…够让我知足了。” 玄清不由看了她两眼。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这还是个孩子,有些东西对她来说,确实太难负担。 赵宸顿了很久,继续道:“他不一样,他被付彩衣毁了,我想不出他的生活,想不出付彩衣怎么把他变成现在这样…” “这些年我当他是骗子,以为被丢下、讨厌他,但对他来说,我也是骗子。”她微微垂眸,“可绝地、金矿…他还是救我。” 赵宸塌下肩头,笑了笑,“但原本一切都不该是这样——” 玄清抚了抚她的头顶,第一次对自己的使命生出动摇。 他不觉得做错了,可他做的这些,却影响了对两个孩子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丫头,人各有命,你和他注定难为友…你可以怪罪,但是难改,改命——” 赵宸摇头,轻声道:“我不信那些,也不想改什么命,从前我和他反抗不了,但现在我们有能力重新来过…” “所以我不会让他死,也不会让他过去那些,再给他的现在留什么隐患。” 玄清无奈,沉默很久才道:“孟雍修习的功法,是付彩衣抢来的,所谓隐患,是因为那功法根本不全,他能练成还能活着,已经算是奇迹了。” “她明知道不全还让孟雍练?”赵宸眸中一利。 “为了抢功法,她几乎把所有都搭进去了,结果只有体质特殊的孩子能练…”玄清满面嘲讽,“付出一切,不看到成果怎么甘心?” 体质大改、极寒功法、神医扶拯…可以想象出的东西,令赵宸难抑杀心—— 玄清皱眉,调起内力,拍了拍她,“静心!” 许久,赵宸问:“那是不是找全功法,他就没事儿了?” 玄清顿时面现古怪,不情愿地道:“找全功法很容易,但已成定局,没用的。” 赵宸觉出什么,追问:“很容易是什么意思?” 玄清迟疑道:“因为,另一半功法就在你这儿…一寒一热,同一本功法。” 赵宸怔住,下意识运起内力,浑身倏然火烫似炭,灼得她心口有些疼——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95章 我现在有你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默了许久,轻问:“那我的功法一样不全,为什么我没事儿?” “那是你觉得没事儿,从你之前擅用秘法,才开始控制不住杀念…”玄清道,“像刚才,轻易就能引动你的杀意。” 赵宸问:“你的意思是,孟雍那部分也有秘法?也有隐患?” 玄清点点头,“但他和你的情况不同,极寒主伤,伤人伤己,他现在的状况,应该是不止一次擅动秘法,导致极寒反噬。” 赵宸靠着床沿,好一会儿没说话。 孟雍是顶尖高手,能不得已动用秘法,除了救她那几次,她想不出别的—— 察觉她的情绪不对,玄清刻意引导,“其实以他的情况,秘法不算主要原因,他自幼体质如火,根本修不了极寒功法,强改体质——” 赵宸不想听下去,问:“他会怎么样?” 玄清看了看她,还是实话道:“等到极寒侵蚀心脉,神仙也救不了。” “也就是说,现在还来得及。”赵宸站起来,“欠条我准备了,告诉我办法。” “贫道命不久矣,您的欠条还是留着吧!”玄清臭着脸躺下,送客之意明显,告诉她这些,不代表他就愿意孟雍活命。 赵宸手腕一翻,短刃飞出,钉在玄清颈侧,“那我不介意提早送你一程。” 冰冷刃身紧贴皮肉,带着她毫不掩饰的杀意,令玄清满面惊愕,许久才压下。 “命里注定,你们难为友,你救他可是在害你自个儿。”他平稳着气息道。 赵宸神色不改,淡淡道:“我不信什么命。” 孟雍的病情还没玄清严重,却少有清醒,很可能是因为极寒。 要是能尽快解决,让他身体情况好些,才能为找出医治天花的办法拖些时间。 直到确定她真会动手,玄清才道:“办法有,自废功法重修,但你觉得他会?他任由付彩衣折腾他,为得可就是有能力报仇。” 赵宸一言不发,拔出短刃又贴近他的脖子。 “诶、诶!”玄清感觉到疼,忙喊,“还有办法,极阳之物,草药、珍宝都行!他没你想得那么弱,能中和极寒就能救他!” 赵宸看了他两眼,收回短刃,默默向外走。 “等等。”玄清疼得龇牙咧嘴,“你是不是想杀付彩衣?” 赵宸顿住,语气稀松平常,“现在还没工夫收拾她,不过你准备告诉我她在哪儿的话,也许抽空我就去了。” “…”玄清迟疑道,“你要是心里还记着你师父,尽量还是不要动付彩衣。” “功法是付彩衣从老金那儿抢的…他们现在是死敌,杀了她,老金该谢我。” 玄清表情古怪极了,许久才低低和她说了几句。 赵宸倏地回身,眉梢因讶异高高挑起,下意识质问:“怎么可能?” ……… “确实是这样。”孟雍靠着床栏,面色好了许多,“他们二十年前曾是夫妻…为了抢某样东西,成亲当晚反目成仇。” 他顿了顿,“结果两个人互相在合卺酒里下药…一个被毒哑;一个武功半废。” 此时他身上冰寒退去,体内还莫名微微泛暖,精神也好起来,令他暗自不解。 “老金从来没和我说过。”赵宸背对着他,一张脸因内力耗空而发白。 极阳之物并不好找,她只能先试着拿她的内力凑数,好在还真的起作用了。 孟雍笑了笑:“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长辈之间的事儿,自有他们的缘由。” “可你没告诉我,他们没杀对方不止因为身手相当,还因为旧情未了。” 孟雍摇摇头,“感情的事儿太复杂,爱极生恨,恨得太深太久…谁能说得清。” “老金心里还有她。”赵宸垂眸。 孟雍听出她语气不对,问:“怎么忽然在意这个了?” “我想杀付彩衣。”赵宸语声淡淡。 “你过来。”孟雍顿了很久,轻唤,等她走近,“是不是扶拯和你说什么了?” 赵宸没答,反问:“难道你不恨她?” 孟雍抚了抚她发白的脸,笑道:“那时是我想学好本事,明知有隐患也情愿,各取所需,谈不上恨不恨。” “你以前是不是以为…”赵宸面无表情,“以为我为了顶替你,才没去等你。” 孟雍怔了怔,道:“现在我知道是陆定北策划的,你那么小怎么反抗他?从前是我误会了,所以刚进京只想利用你——” “我去那儿等你了,按你说的,有变故时,去那儿等你,你一定会来找我。”赵宸轻道,“有人护着我逃,我逃去了那儿…” 孟雍眸中动荡,愈来愈冷,最后几近凝结成冰。 赵宸仰起脸,“她让你认为我死了,认为是你把我留下,我才会卷入战场中,让你怪自己、恨别人,让你知道我顶替你时,认为被我骗了…” “再拿出功法,装成授业恩师,让你自己情愿为了她的不甘,去拼命练功。”她难抑戾气,“难道她不该死?” 可金算盘又是她的师父,救了她的命,照顾了她十几年… 孟雍沉默,轻轻把她拉进被子里,侧身拥住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微微泛凉的怀抱,压下赵宸心头愈演愈烈的燥郁,也令她忽然清醒地察觉到,功法确实对她的心境造成了影响。 感觉到她渐渐平复,孟雍才轻道:“那些已经发生了,咱们回不到过去改变,现在才重要,咱们又遇见了。” “还有将来,还有很多年、很多机会给咱们重新来过。”他轻抵着她的额头。 赵宸塌下肩头,许久才断断续续道:“…他们都有理由…他们揣着那些理由,堂而皇之地毁掉别人…不觉得错…” “那我和你能去怪谁…不知道怪谁,最后连个能怪罪的人都没有…” 孟雍轻道:“恨太磨人、太难熬,我现在有你,不想去恨了,希望你也不要。” 糟糕的情绪逐渐被抚平,赵宸苦笑摇头,“算了,现在重要的是医好你——” 房门忽然被叩响。 赵宸缓了缓,勉强冲孟雍一笑,爬起来道:“进来吧!” “武亲王。”俞仲景稍稍推门,却没进来,“下官等人找出几个也许可行的医治之法,具体还要您听过后定夺。” 赵宸噌地站起来,再不顾不上别的,一瘸一拐跑出去—— 。 第196章 你的生辰礼 - 嫁祸为夫 - Z金 不大的屋中堆满各色书简,太医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赵宸快步走进,止住要行礼的人,“赶紧说办法,少说那些听不懂的。” “染病者多高烧难退,体生毒血…演变为脓疱疹。”有人道,“下官想出强效退热之法,配合郭太医的排血之法…” 赵宸直接问:“试验过了?有效?” “时间太紧,下官等人在几位灾民身上试过,确有成效,但还不确定最后能不能真的治好。” “武亲王,下官也想出个办法。”谷姓太医挤上前,满眼狂热,“取种过人痘或天花痊愈者的血,逐步换进病患体内…” 听着很不靠谱,但赵宸还是道:“去让济王殿下放点儿血给你,皇家的种痘比较好。” 之后又有不少太医说出自己的办法,但都没有一个是确定能医治的。 赵宸揉了揉眉心,问:“还有吗?” “本来俞太医和扶神医找到的办法最有希望,可惜——”有人摇头叹道。 赵宸眉梢一挑,询问地看向俞仲景。 俞仲景道:“扶神医和下官翻阅典籍,发现曾有人医治好天花,并留下药方,可惜战火泯灭,那兰一族早已消亡,药方无处可寻…” “你、你说那兰族?”赵宸倏地握紧掌指,稳声问,“他们曾医治好天花?” 俞仲景点头,“那兰历任的王,都会纹下图腾,那不仅是王的象征,也代表上苍赐福,护佑着王百病不侵、诸邪不染。” “但实际上那和图腾没关系,而是百年前,那兰族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巫医,当时草原疫病肆虐,两任王相继染病死去…” 他叹了叹,“那位巫医为了治好仅剩的继位者,耗尽心血才钻研出一剂药方,不仅能医治,没患病的服药,等同种过人痘——” 赵宸记忆渐渐复苏,喃喃道:“那位继任者活下来了,统一草原,打进大楚…” 那是她的高祖父,而且她也想起,她小时候喝过那碗药… 所以她才到现在都没被传染—— 听到这种忌讳的话,太医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茬,纷纷告辞离开。 “谷太医,你先等等。”赵宸叫住那位提议换血的,忽然摸出匕首划破掌心,接了一碗血递给他,“拿去好好试验。” 谷太医先愣后喜,狂热难制,一句话不说捧着碗就跑。 俞仲景皱眉上前为她包扎。 “老俞,但凡稍微可行些的办法,你都督促着他们继续试验…”赵宸顿了顿,“另外把巫医那部分典籍拿给我。” 俞仲景一怔,“您难道还想着找那个药方?可那兰族都已经——” “你忘了,还有渝王,也许他知道什么。”赵宸随口找了个理由。 俞仲景摇头,道:“那个药方只被用给历任的王,很可能所用药材太过珍贵,费心找到也未必能大规模施用。” 赵宸接过他递来的典籍,顿了顿,“至少能救孟雍——” ……… 空荡漆黑的屋中,赵宸靠着墙坐在地上。 其实她不仅喝过那个药,还曾看到过那张药方,不过那时候她才六岁… 指尖抚过成堆的典籍,其上多少还残余烧灼的痕迹,它们原本都属于那兰族,在那场灭族之战中被抢走。 赵宸一页页翻动着,试图让自己想起那张药方的内容。 记得当时她刚被纹上图腾,难忍的火辣刺痛令她一直哭,阿爹亲自给她熬药,药方放在她身边,她明明拿起来读过好多遍… 蓝盆花、金腰草…她努力回忆,不停写着,可还是有太多记不起来的地方。 时间缓慢地过去,日头西斜,黑夜到来,又被朝阳驱散。 赵宸整夜未眠,渐升焦躁。 那个药方是现在最可靠的办法,必须想起来,可她真的记不清了—— 有人打开房门进来。 头昏脑涨的赵宸茫然抬眸,暗夜能视物的眼睛,此时却模糊地辨不出来人。 直到被那袭雪亮银甲折出的光,刺痛眼睛… 甲胄铿锵,星眸熠熠,令赵宸眸光凝实了些,哑声惊问:“你怎么来了?” 见她缩在满地狼藉中,渝王剑眉微皱,又很快松开,走过来缓缓蹲在她身前。 “不是答应照顾好自己?”他眉宇间难掩风霜,粗糙的掌指拢住她包扎的手。 赵宸勉强笑了笑,“这不挺好的,倒是你,这么跑来不怕挨罚?” 渝王怜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小寿星,你骗人的本事可退步了。” 含笑的话语,温热的掌心,带来心安感的同时,也诱动着那些积压的情绪。 赵宸一怔垂眸,“今儿十八日了?生辰…那又长大了一岁——” 渝王坐到她身边,随手翻了翻散乱的典籍,许久才轻问:“是为了孟雍?” “是,他病了,天花…”赵宸有些沮丧,“可那张药方,我怎么也想不全了,能记起来的就这几味药…” 渝王道:“你说过他很危险,最好不要接近,而且我对他的感觉一直很不好,世上好男儿多得是,非选他不可?” 赵宸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还是把最近的事儿,以及当年,都大概讲了讲。 “其实我也没想过什么情情爱爱,毕竟早晚他会发现我骗了他,到时候——”她止住,“现在我只想让他好起来。” 渝王看着她难掩的疲累,有些心疼地揉乱她的头发。 他明白她不止是在保护自己,也是在保护他,毕竟一旦被人知道那兰还有王,那他这个有着那兰血脉的掌兵皇子—— “对…还有冷篙!”赵宸忽然又想起一味药,忙翻找着纸笔。 渝王回过神,失笑:“小寿星,我赶死两匹马才跑来,你就不看看生辰礼?” 赵宸讪讪止住,胡乱揉了揉脸,露出个灿烂的笑等着收礼物。 “雕虎佩?”她看着渝王掏出的东西,讶声问。 渝王笑着摇头,看了她两眼,才用力一震,置在掌心的玉佩顿时粉碎。 赵宸惊得忙探手扯他,“你干什么!” “雕虎佩的确是护身符,因为药方就藏在里面。”渝王自碎屑中取出个小纸卷,“拿去吧!这是你的生辰礼——” 第197章 想去就去吧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淡淡回望着床边的渝王。 自对方进来已经将近一刻,也不说话,只持续着让人极不舒服的审视。 一旁被无视的赵宸两边看了看,攥拳咳道:“那什么…二哥专程送来了药方,已经让人按方去寻药——” “世安,你先去吃点儿东西吧!”渝王打断她的话。 赵宸下意识就要拒绝,看这架势,要是单独让这两人相处,还不得—— 没等她张嘴,两道目光一齐落在她身上,一个醋溜溜的泛酸;一个长兄威严。 “行…你、你们聊着。”她投降,逃也似地转身就走。 与其费心两面周顾,倒不如眼不见为净,反正怎么也不至于打起来… 然而,走远的前一刻,渝王的话传入她耳中,“本王不是为了救你——” “…”赵宸顿住脚步,还是没折回去,走出隔离区唤人吩咐几句,默默等着。 “武亲王。”好一会儿,陶四海赶来,一张脸难掩疲色。 赵宸止住他行礼,轻问:“县中灾民安抚的怎么样了?赈济施药可还充足?” “您放心,下官带人日夜监护,灾民情绪都还算稳定,粮食药材也还够用。” 赵宸稍松一口气,道:“要尽心看管住,有什么不对的情况直接去找项怀玉。” 陶四海应下,躬身道:“那些同僚都曾给下官传信,嘱托下官代他们谢过您…要不是您果断,他们三年来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行了,现在谈这些还早。”赵宸止住他,“涉案的罪官虽然都被看押起来了,但江南疫病不消,便不能押回京审问…” 她笑着,“照这么拖下去,对方可有得是时间冲咱使手段,咱也还有得熬呢!” 陶四海怔然问:“可您不是已经把三皇子——” “摁住了小的还有老的。”赵宸望着京城方向,“丞相不会坐视乖外孙完蛋的,依着陛下的旨意,怕是准备派三司官员来就地审问。” “这样一来,丞相也就更有机会安插人手,咱要准备应对的变故也更多了。” 陶四海沉默许久,行礼道:“武亲王,下官等人虽位卑权低,但都不惜一死,您要是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差遣。” 赵宸不由笑了笑,这也是她对陶四海花心思的原因之一。 他的那些同僚虽然官位都不高,但却遍布江南官场,要是这次能解决贪污案,这些人无疑都会因功升迁、仕途大好… 而她想在朝堂上立住脚,除了办好案,也需要得到这样一批势力的支持—— 赵宸笑道:“得了,我自有办法,你们还是好好活着,早晚有云开月明那天。” 陶四海点点头,行礼准备退走,转身之际,视线却难忍地落向隔离区中。 “知道你惦记你母亲。”赵宸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放心,我都已经吩咐过了,会有人照顾好她的。” 陶四海垂头轻应,退后几步,撩袍拜倒,默默面向隔离区叩了个头。 目送他走远,赵宸才轻轻一叹。 那张药方虽然真的能治天花,但也像俞仲景说的那样,用药都珍贵稀奇无比,凑足一两份都难,根本无法大规模用给灾民… 许久,她压下心思,回到隔离区,命人给她煮了一碗面,坐在空地大口吃着。 每年过着孟雍的生辰,她差不多已经快忘了六月十八这一天。 幸好,还有个…活着的人能提醒她—— 渝王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无奈摇头,走近轻道:“哪儿还像个姑娘家?” “锅里还有,你饿了自个儿盛。”赵宸头也没抬,顿了顿,“你们聊什么了?” 渝王坐到她身边,板着脸问:“怎么?担心我会为难他?” 赵宸古怪地瞟了他一眼,失笑道:“当然是担心他不懂事儿,惹大将军生气。” “…”似被说中,渝王沉默无言。 赵宸忍着笑,哄道:“好了,咱不跟他一般见识,他现在病着,脑子不清楚,回头我让他好好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算了吧!”渝王神色冷淡,“你要是能离他远点儿,比做什么都让我开心。” 对那个莫测的堂弟,他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尤其是这次过后… 赵宸摸了摸鼻子,只好转开话题,“大老远跑来一趟,你还是多待几天吧?” 渝王摇头道:“近来草原那边很不安分,前几日还抓到过他们的密探…很可能在准备犯境,我要尽快赶回去。” “你顾好自己,少为了那小子胡闹。”他徐徐叮嘱,又道,“还有我那岳父大人,尽量别再威胁他了…” 赵宸默默听着,直等他说完才点点头—— ……… 送走渝王后,赵宸回到房间。 孟雍正靠在床上执笔写着什么,见她进来,快速写完,交给等候的沈三。 “你还真是歇不住。”赵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孟雍挥退沈三,把她扯进怀里,“瞧你这兴师问罪的样儿,可不像在心疼我,他还跟你告状了不成?” “你还有脸说,二哥这么远送来药方救你,你不谢他就算了,还诚心气他。” “他可说了,不是为了我…”孟雍酸溜溜地睨着她,“他冒着被疑心的风险…未免对你太好了些,你又一整晚没回来…” 他拉过她割伤的手,冷下脸,“再说,是他来跟我摆臭架子…阴阳怪气地掺和咱们,不是有心思,难不成还真拿自个儿当舅哥儿?” 赵宸拧了他一把,质问:“你是不是和他胡说什么了?” 孟雍忽然笑个不止,像个得胜的孩子,凑到她耳畔,暧昧道:“实话实说啊!他这么操心咱的事儿,我得诚实点儿——” “…”赵宸发恼地推他,听他闷哼出声,又忙收力急问,惹得他忍不住窃笑。 “好了、好了。”见她更气了,孟雍哄着她,“我就是不喜欢他总要干预咱们,像我抢了他什么人似的…” 没有回应,他才不情愿道:“大不了、大不了再见到,我对他客气些。” 赵宸斜了他一眼,没再揪着不放,而是斟酌着想和他说另一件事。 然而,孟雍像是早就猜到。 “想去就去吧!现在有医治的药方,你也不用一直守着我…刚才我让沈三传信给一些合用的人,你可以放心调派他们…” 赵宸怔了怔,心里泛暖,垂眸许久,唤道:“来人!” 等褚原走进来,她道:“传令项怀玉,命他带兵接管台州大牢——”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98章 咱该怎么办 - 嫁祸为夫 - Z金 “你、你要干什么?”三皇子不安地问。 一大早被赵宸带出隔离区,他还以为丞相派人来救他了,可看着这台州大牢… 赵宸笑眯眯地道:“当然是好心带你去审案呀!” “你!父皇的旨意分明、分明是让你等着三司派官员来,你要抗旨私审?!” “欸…”赵宸拍着他,笑容更甚,“陛下不让我审,可没说不准你审啊——” 不想被丞相牵着鼻子走,那便要先发制人。 朝廷派遣三司官员,还需要时日选人并赶来,这就给了她能利用的时间。 借着三皇子的名义提前私审,事后被楚皇责问,也都可以推到他身上,再来,江南这些罪官要是以为三皇子—— “休想!你这是欺君…本王不会让你得逞的!”三皇子也明白了赵宸的打算。 话音未落,褚原踏前两步,快速封住三皇子各处穴位,令他凝滞,口不能言。 赵宸凑近笑得可恶极了,轻道:“听话,本王会好好带你逛逛江南各狱的…” 说着挥手下令,命人当先架着三皇子进大牢后,一瘸一拐跟上去。 昏暗的大牢甬道中,赵宸打量了几眼两边牢房关押的罪官们。 片刻,扬声道:“济王殿下太忧心疫情,染风寒伤了嗓子…但还是亲力亲为,非要亲自彻查贪污案…本王大受感动,愿意为济王做副手。” “也希望诸位都能知情识趣儿些,不要让济王殿下浪费时间…” 罪官们一片惶惶中,三皇子面无表情地杵在赵宸身旁,一言不发—— ……… “…武亲王连夜审问台州各级罪官,包括台州知府在内…三皇子被弄成傀儡,那些罪官都以为被舍弃了…台州知府招供…” 沈三躬身禀道:“这十几天中,他们一行辗转金华、绍兴、宁波各府…认罪画押的已经过半,牵连出还没被抓的官员近百…” “到原哥传信回来时,他们一行已经进了江浙府衙,准备提审布政使——” 听着赵宸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孟雍异常苍白的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许久,他道:“嘱咐所有人,首要保护好武亲王,要毫发无伤,多嘱咐几遍。” 沈三应道:“您放心,您的信都已经送到那些将领手中,他们也都各自调兵,沿途保护武亲王,并配合接管各州大牢…” “不过…”沈三迟疑,“您这样将咱在军中的布置暴露给武亲王,是否——” 孟雍沉默许久,还是笑着摇摇头,转而轻问:“有没有武亲王的信?” 沈三无奈,默默掏出赵宸的信递给他。 皱巴巴的信纸上,只有四个字:‘都好,勿念。’ 龙飞凤舞、走笔潇洒。 刚强提精神,准备细读的孟雍顿时被气笑,却仍盯着那张被揉得不像样的纸。 看得久了,他似乎能看到那人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 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这都走了半个多月了,头一次有信传来—— 心里嫌着,手上还是工整折好,仔细收进袖中,又问:“药还没找全?” “已经找全了,最后两味药大概明早儿就能送来,您、您就快要好起来了。” 孟雍手指轻捏着袖中的信,垂眸微笑,吩咐道:“三司官员应该已经出京了,命人沿途暗中设法阻拦,尽量拖延他们到江南的时间…” “连夜将我的奏本秘密送回京…盯住丞相以及三皇子属臣、势力的所有动象,江南的情况瞒不住他,他不会坐视——” “主公!”有人闯进来,急报,“昨夜江浙灾民暴动,围住了江浙府衙——” ……… 江浙府衙,深夜。 赵宸披衣坐在庭院中,听着外面两天没停过的喧闹,面无表情。 到了江浙后,她第一时间提审右布政使,可直到两天前,近千灾民忽然暴动,她也没能撬开那位布政使的嘴。 反而还被灾民围困府衙到现在,根本不能带三皇子再去牢中审问—— 府衙大门再次被冲撞,一声声闷响中,掺杂着灾民喊叫,官兵、将士的呵斥。 有人急急自外走来,焦怒道:“武亲王,咱这样不是办法,越是不武力镇压,那些乱民越会觉得官府拿他们没办法…” “末将手下可已经有人被他们伤了,再这么继续下去,他们只会更不受控!” 赵宸抬眸看了一眼来人,江浙都指挥使唐诚梁。 也是孟雍推荐给她那些合用、可信之人其中的一个,确实合用只是脾气太差。 “传令,所有人上交兵器,只许阻拦,不许出手伤人,违者,按军法处置。”赵宸毫无波动地吩咐。 “这怎么行?”唐诚梁急得眼珠发红,“您知不知道那些乱民伤了多少人了?现在居然还让末将的手下交兵器?!” 他强忍着没骂,“您可也被围在这儿!要是那些乱民冲进来,您难道是指望,将士们能空着一双手护住您?” “依末将看,不如杀一儆百!再调兵镇压,刀架脖子,不信他们还不老实!” 赵宸又看了他两眼,淡淡问:“你有多少兵?有多少刀?你能杀光外面这些,能架住江南几十万灾民的脖子?” “这儿要是有一个灾民被杀了,等于捅了整个江南的马蜂窝…去管好你的兵,也管好你自个儿,这是军令。” 唐诚梁想反驳,却不得不承认那是事实,一旦处理不好,暴动发展成民变—— 他焦躁地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问:“那您说!咱该怎么办?” “等…”赵宸神情不改,说完便合衣躺在木椅上。 两天前她便已经派迎春去混进灾民里,暗中探查这场动乱的原因,找出根源,对症下药,才能更好的解决情况。 事出反常必有妖。 灾民不会无缘无故生乱,尤其在她严令各地官员监看、安抚的情况下。 加上她私审已有半月,消息很可能传出去了…那么她刚从大牢回来便被围住,也很可能是对方坐不住开始出招了—— 唐诚梁额上青筋直跳,瞪了她半晌,一把撸起袖子,怒冲冲地朝外走,大喊:“来人传令!都给老子把刀交上来!” 赵宸收回眸光,直直盯着天边昏黑。 两天了,那人应该也已经听说她这儿的情况了吧——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第199章 杀谁都是杀 - 嫁祸为夫 - Z金 星月渐隐,曦光破晓。 赵宸闭了闭眼睛,正想起身,一阵翅膀扇动声传入耳中,雪白的信鸽飞来。 迎春终于传回了消息—— 赵宸唤来褚原,递过字条,道:“抓活的,不要惊扰到灾民,得手给我传信。” 等褚原应声退走后,她揉了揉脸,令自己清醒了些,起身向外走。 “唐将军,给营中传令调兵。”她无视对方先愣后喜的神情,淡淡吩咐,“命他们将江浙知府、同知…尽数拿下,府衙外一里内封禁候命…” 唐诚梁根本不问她要干什么,连连应下,一脸扬眉吐气地跑走。 赵宸长长呼了一口气,手不经意般落在腰间挂的御剑上,顿了顿,缓缓握紧。 对方的出招虽然带来麻烦,但也同样让她察觉,那位布政使一定牵扯到什么,才会让对方不惜煽动灾民拖延她。 拖到三司官员赶到江南,她就不能再继续私审…现在是比谁更快的时候—— 一个时辰后,白鸽再次飞回时,赵宸轻声道:“开门!” 唐诚梁想也不想地阻拦,“调来的兵还在附近候着,咱先叫他们过来——” “开门…”赵宸淡淡重复,转向他,“唐将军,你该回去重学一遍军法。” 唐诚梁一滞,面上顿时不自然。 军令如山他当然明白,不过是一直没把赵宸当做发令决策者… 想到孟雍信里的几番叮嘱,他咬咬牙,喊道:“让外面准备好,给我拦住了!” 片刻,不堪重负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外面震耳的吵闹声倏然涌进。 门前失去倚靠的将士们连连后退,被灾民冲撞进府门内数步,才吃力地止住。 “狗官!你们这群狗官…”见大门开了,灾民们更抑不住愤怒,连声大喊。 赵宸拨开挡着她的唐诚梁,对喊得最大声那个道:“你说的狗官现在都关在牢里,我是来审他们的监察御史,赵宸。” 那名壮汉愤然一啐,用力前冲,喊:“什么关在牢里?现在还糊弄我们!” 赵宸瞥着愈发吃力的将士,扬声道:“你们先退后些,我可以出去和你们谈。” 唐诚梁大惊失色,忙伸手要扯她,却被她反手用剑鞘格开。 灾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壮汉先开口:“别耍花招了!没什么谈的,要不来的公道,我们可以自己讨!” “对!我们自己讨——!”灾民们纷纷附和大喊,满面悲愤。 “怎么讨?造反吗?”赵宸冷问,一瘸一拐走到壮汉面前,“不顾妻儿老小,撂下脑袋豁出去做贼子?” 她讥讽一笑,“你们抢粮行、药铺,又打劫官府的粮仓…和强盗有什么区别,到底是讨公道,还是给贪心找借口?” 转向壮汉,“还有你,带这么多人围府衙,对他们发号施令,感觉很好吧?” 壮汉脸涨得紫红,怒吼:“明明是你们不拿我们当人看,凭什么我们不能自己做主?不能给自己找活路?” “凭什么我们就是贱命?就该由着你们打杀!”他表情破碎,情绪崩溃决堤。 悲愤漫延,灾民们皆满面戚戚,低泣掺杂咬牙切齿的怒骂。 赵宸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挥退身前的将士,一瘸一拐向外走,停在壮汉身旁。 迎春传回的消息,将前因后果都说明了。 这些人之所以在她严令粮、药都不得苛待的情况,还聚众生乱,是因为血仇。 近千灾民中一部分人的亲人,都被人下令活活烧死,理由是天花病重没救了,但实际却不是全都真的染病… 不过为了让他们失控,再派人去煽动,利用他们的仇恨,和这个敏感的时期。 看着开始向自己逼近的灾民们,赵宸缓缓道:“附近候着江浙营的近千精兵…不管有什么理由,你们想造反是没可能了——” 壮汉猛地揪住她的衣襟,眼睛红得似要滴出血,“杀我们容易,我们也不怕!我们死了,江南还有几十万灾民!” 赵宸摆手止住唐诚梁等人,继续道:“我不能让你们造反,人死也不能复生,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你们讨个所谓的公道。” 在壮汉和灾民都还没明白时,赵宸挥手下令,很快,人群外便现出一队兵士,而被他们押着的正是江浙知府等人。 “你抓我们的人!”壮汉看见其中被迎春与褚原制着的几个灾民,情绪激动。 “你们的人?”赵宸冷嘲,“你们还是好好睁开眼睛看清楚吧!” 话音未落,迎春他们松开伪装成灾民的人,那些人不暇思索,纵身便要逃走,迎春等人出手拦截,那几人身手都还不错… 这不仅令那些灾民惊住,也让赵宸确定,这次煽动灾民绝不会是丞相策划的。 壮汉渐渐怔住,手上无意识松开。 赵宸随手拂了拂衣襟,道:“把人带过来!” 江浙知府等人被押到近前。 “下令烧死你们亲人的就是他们。”赵宸淡淡道,“公道不用你们去讨要。” 无数道仇视目光投来,几欲生吞活剥,令那些官员挣扎后缩,“武、武亲王!我等就算有罪也该进大牢…不是这儿…” 壮汉也回过神,满眼仇恨,“这算什么公道?我们是要血债血偿!让你们审?官官相护!他们很快又会披上这身狗皮!” 似乎所有人都这么想,灾民、官员、设计这场动乱的人—— 赵宸摇了摇头,轻声如同自语:“刚才不是都认罪了?有什么可审的…” 御剑出鞘,倏地抹过还在大喊的江浙知府脖颈,不停顿,下一个,鲜血喷溅。 简单粗暴在这时才是最有效的,至于后果… 暗处监看的庄巍眼角直抽,强抑动作,私杀官员…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 赵宸亲手杀了那些官员,把染血的手往身上蹭着,道:“喏,公道在这儿了,现在都消停点儿,跟着官兵去安置…” “再有借机生乱的…杀谁都是杀,本王不介意再杀些铁心造反的乱民——” 灾民惊愕茫然中,近千精兵围拢来,重甲泛着森冷寒光,雪亮刀刃齐齐出鞘。 赵宸这才唤来另一位布政使,把烂摊子尽数交给他,自己则走向人群外。 那儿正有一人,静坐在轮车上,青衫斗笠,难掩惑人含笑的眉眼—— 第200章 就剩四个字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垂眸看了孟雍许久,一肚子话,最后拥挤成两个字,“都好?” 孟雍哑然失笑,点了点头,对身后示意。 有人赶着一辆马车近前。 赵宸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过去,挑开车帘一看,三皇子正不省人事地倒着。 这几天她的心思都被灾民引走,根本顾不上管别的,只把他关在后院。 但现在看来,不难猜出在她处理灾民时发生了什么—— 孟雍道:“灾民暴动不是丞相策划的,他只是利用这个时机,派人劫三皇子。” 没了三皇子做傀儡和挡箭牌,可比拿灾民拖延她更有效… 赵宸看着孟雍那些手下人人带伤,顿了片刻,还是什么也没说。 “时间不多了,三司官员已经出了应天府地界…”孟雍轻轻擦着她染血的手,“去忙你的吧!我在这儿等你。” 手上传回的寒凉,令赵宸踏实了许多,默默点头,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驶向大牢方向,孟雍渐渐收起笑,轻声吩咐:“命人尽力阻拦他们,武亲王审出结果之前,不能让他们赶到…” 听他开始抑不住低咳,沈三应下后劝道:“您才大病初愈,又一路奔波劳心,还是去休息休息吧!” 孟雍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忙,自己摇着轮车,随跑过来引路的唐诚梁进了府。 来到赵宸暂住的房间,房门刚一打开,孟雍顿时无奈摇头。 能看到的地方全都乱得出奇,成堆的废纸团到处丢着,被褥也都铺展在地上,似乎那位住客几天来都有床不睡… “都下去吧!”孟雍摘下斗笠轻声说着,熟稔地开始收拾。 废纸团上稍露的字迹令他手上一顿,迟疑片刻,还是展开看了看,不禁微怔,许久,又展开下一个—— 时间慢慢过去,不时有人来报着三司官员的行程。 “…已过溧阳…拆桥…” “…入宜兴,大概察觉到咱们设阻…并未绕路…” “半个时辰前到德清县…咱们的人被随护官兵发现,险些被擒…” 孟雍默默听着,仍蹲在地上翻看那些纸团,直到沈三匆匆而来。 “主公,他们已经到城外不远了,武亲王那边儿还没有消息传来——” 孟雍轻道:“让唐诚梁带人出城去迎,告诉他们城中刚发生动乱…尽量拖着,让人去大牢候命,这边拖不住就先把布政使带走…” 沈三领命退走,孟雍握着厚厚一沓纸,看向外面不知何时黑下来的天色—— 夜色如墨,灯火难染。 长长的车队停在江浙府衙门前,一行几十人自车上下来,皆官服纱帽。 “唐将军,我等都说了,要立即去大牢接管罪官,你带我等来府衙做什么?”谢时明神色不好,声音冷淡。 唐诚梁同样满心不爽,忍着道:“各位大人赶路辛苦了,还是先休息一夜…” “不必!”谢时明冷硬拒绝,“时间不等人,请将军立刻带我等去大牢!” 一部分官员附和,交头接耳地低议,面上都有些不满。 唐诚梁冷下脸,被这群书生指手画脚,实在让他忍到极限,偏偏又不能发火。 静静旁观的赵翰卿忽然道:“唐将军应该也是想尽地主之谊,咱们这么拒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要说也确实不急在一时——” “陛下和江南百姓还等着,如何不急?”谢时明冷冷打断他的话,看向府衙,“倒是要问武亲王和济王殿下在哪儿?” 唐诚梁起了浑劲儿,道:“谢大人问错人了,本将军又不是谁的护卫!” “将军最好还是快些派人去请。”谢时明冷笑,“陛下有旨意要传给武亲王。” 听到有圣旨,唐诚梁浓眉皱起,正琢磨怎么应对,远处忽然传来赵宸的声音。 “本王还想着,谁这么惦记本王,敢情是谢大人啊!”赵宸一瘸一拐走来。 “见过武亲王!”官员们齐齐行礼。 谢时明直起身,难掩不善,“敢问济王殿下何在?” “济王连日审案,累了,大概睡了吧!”赵宸轻笑着,“旨意不是传给本王?” 官员们顿时一片哗然,清晰的“私审”二字连连响起。 赵翰卿暗自皱眉,看了她两眼,唤来随行的公公,道:“传旨吧!” “陛下有旨,臣民恭听!”公公展开圣旨,“…江南案全权交由三司审查,着武亲王行监看之权…不得干预,诸事定夺皆奏本回京…” 看来祸还是闯得太大了…赵宸无声笑了笑,叩道:“臣领旨——” 随着众人起身,赵宸边拂着身上边道:“诸位大人不是急着去大牢?都去吧!”顿了顿,“对了,来人,把东西给大人们抬来!” 沉重的木箱落地,赵宸笑着打开,道:“济王亲力亲为审问,这些都是供状,还有密信、罪证…对,最重要是这个…” “江浙右布政使招供,承认勾结吏部尚书施荃——”赵宸掏出刚得到的供状,“诸位大人真要好好谢过济王。” “…”众人都心知肚明,施荃是三皇子的人。 “既然陛下不让干预,那也没本王什么事儿了,各位忙着,本王去睡了。” 谢时明还想说什么,可喊了好几声,赵宸还是头也没回地进了府—— ……… “谢时明居然还没被赶去种地…跑来江南,看架势是想给我添堵…陛下不让我插手了…”赵宸闭着眼睛摸进屋,絮絮对孟雍说。 没有回应,她停住脱外衣的动作,勉强睁开眼看向床上。 孟雍斜躺在那,笑得有些怪,手上还握着那厚厚一沓被抚平的废纸。 赵宸一僵,忙扑过去想抢,却被后者制住,将她抵在一侧床角。 “你什么毛病?干嘛翻我东西!”赵宸恼羞成怒,手脚并用地扑腾着。 孟雍垂眸看着她,眸色极暗,越凑越近,“改过这么多遍,就剩四个字?” 满屋的废纸团都是写到一半的信,有问他的身体、有长篇大论说自己的近况、也有词不达意地东扯西扯… 不知道最后怎么纠结成了一句:‘都好,勿念。’ 见她琢磨着似要解释,孟雍伏在她耳边,哑声问:“怎么?说句想我那么难?” 第201章 没想过长久 - 嫁祸为夫 - Z金 耳边浅淡的热气堆砌,令赵宸往常最厚的脸皮渐渐发烫。 “才半个月,有、有什么好想的?”她一脸嫌弃地偏开头,“再说,你病着,哪儿有精神看那么多,知道都好就行了呗!” 孟雍又好气又好笑,板过她的脸,“你这意思还是为我好了?” “那当然!”赵宸若无其事,“本王这叫贴心,你该——” 孟雍打断她,“你到底嘴硬什么?敢做不敢当?” 自他表明心迹,赵宸对他都不算热情,好像他们的关系从没改变过。 这让他渐渐摸不透赵宸的心意,明明是这人先看上了他,见天嚷着非他不娶,也明明是这人诱着他、祸害他,让他陷进这场荒唐… 本来他还当赵宸是没心没肺惯了,可那些信,逐字逐句,他看了一遍又一遍,迟疑、纠结、退缩…分明心思细得出奇—— “把我拖进来,自个儿想往后退?”他目光灼灼,“你的胆儿都哪儿去了?” 赵宸推搡他,低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别没事儿找事儿了,咱们不挺好?有吃有喝,日子也算顺心,你好我也好,唔…” 孟雍不想听她再胡扯,微凉的唇染了她的灼热,一手抬着她颈后,逐渐加深。 赵宸被他箍着,挣扎无果,干脆放弃了,反而顺着满心叫嚣,主动迎合起来。 而这一切都被她归罪于功法互引,才会食髓知味,才会难制的想接近… 得到回应,孟雍很开心。 嘴巴说出的话也许能骗人、骗自己,但到底还有些东西是没办法骗的。 他的心口越来越烫,贪婪挤走清明,直到被她咬破舌尖,才稍稍找回清醒,强迫自己移开。 静寂许久—— “我不好…”他语声如呓,“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确定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不明白你为什么克制…想让你也在意,想让你心里真的有我…” 贪念磨得他喉间干涩,“咱们不是要搭伙过日子,重新来过,也不是因为对过去有遗憾、不甘心,是为了将来、很多年、一辈子——” 急促的心跳敲击着耳膜,赵宸几次张嘴还是无言。 犹疑是真的,克制也是真的…明知道这些会让他感觉糟糕,可她做不到更好,交不出这颗心,也无从回应他的感情。 他们都擅长骗人,他们都比别人更厌恶被骗。 可太多东西让她不能坦诚,不能实心相付,这意味,等他知道一切后果难测,好似一个随时都会爆开的隐患—— “我打算不了那么久,只图当下痛快,你有情我有意,凑一块咱俩都开心。”赵宸满心意兴阑珊,“想得太多,累人累己。” 孟雍缓缓松开她,眸中冷沉,“图当下痛快?意思是,你从来没想过要长久?克制着不陷进来…才好等你无意那天,能随时抽身是吧?” 没有回答,他心口灼烫渐退,涌起透骨寒凉,“你还真够潇洒!” 赵宸仍无言以对,偏头躲开他那双眼睛。 孟雍钳着她的下巴,让她再次面向自己,一手紧攥着那沓废纸,许久才出声。 “没想过长久,还有什么纠结的?反正我只是你当下的痛快,有必要费心?”他稍稍冷静,试图证明赵宸动了真心,只是不愿承认。 所以才会这么矛盾,才会对他忽远忽近…也许都是这人在口是心非。 赵宸扯了扯嘴角,道:“都是大活人,情情爱爱的,不是总归要费点儿心?” 孟雍滞住,许久才嘶哑问:“那为什么还答应和我重新来过?” 很多不想承认的东西,拼命自心口往外钻,扰得赵宸很不舒服,又说不出。 “哪儿有什么重新来过?不过是有遗憾、不甘心才生出痴想!”她强压烦躁。 孟雍轻轻松开手,废纸散落一地,白纸黑墨愈发刺眼。 他放开赵宸,默默坐在床边,很久,踏过那些废纸一步步向房门走去—— 房门轻关声中,赵宸烦闷地捞起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蜷成一团。 半个月没睡好了,该休息了,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要做…她不停提醒自己。 然而,连睡意也像要和她作对,分明困得眼睛发酸,脑中却越来越清醒,翻来覆去好半晌,怎么也睡不着—— 忽然,被子被蛮横地扯走一半,打断她的埋头扑腾,身旁也随之躺下一个人。 孟雍雪白的脸近乎透明,毫无表情,双眸紧闭。 赵宸露出脑袋,怔怔看着他,好半天没回过神,这人…不是生气走了吗? “你——”她下意识要问什么。 他的手突然伸过来,没了往日轻柔,粗鲁地拽着被角给她掖好,仍闭着眼睛。 赵宸鼻子莫名酸了酸,忙再次把脑袋埋起来,默默往床里侧缩… 寂静并没持续多久,轻微的鼾声突兀响起。 “…”听她还能睡得这么香,孟雍无奈地揉着眉心。 情绪告诉他,他很生气,应该一走了之,让这个没良心的自己待着,可实际,他还是没办法丢下她一个人… 他冷着脸,觉得更气了,气自己—— 时间渐渐临近寅时,梦话忽然断断续续自身侧传来,掺杂着有些急促的呼吸。 孟雍拧起眉,把她脑袋上的被子掀开,见她起了满额的冷汗,唇上也失了色,忙焦急起身凑过去,“重华?” 梦话不停,不知道在念什么,又急又慌。 孟雍拨开她洇湿的头发,又小心地唤:“重华,醒醒…”几声过后,没作用。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她梦魇,但却是第一次叫不醒,他不暇思索地渡过去内力,没想真的起效了。 她渐渐安静下来,他又唤了几声后,她才茫然地睁开眼睛,却毫无焦距。 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红芒,孟雍心里一紧,觉得很不对,“这是怎么了?” 许久,赵宸渐渐醒过神,沉着脸坐起来一语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魇住了?到底梦见什么了?”孟雍忍不住追问。 赵宸想了很久,迷茫地摇摇头,神色却愈发沉如水,确实记不清楚,可—— “迎春!让人备马!”她大声朝外吩咐,不管不顾爬起来就走。 第202章 当年做错了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忙扯住她,蹙眉问:“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 “有急事儿,很快回来…”赵宸忍着焦躁,用力想甩开他。 见她手腕挣得发红,孟雍轻叹着把她箍进怀里,“怎么了?是不是还没醒神?你刚才…看着好像有些不对。” 先前那一幕,分明像极了习武之人练功出了岔子,可这人又根本不会武—— 寒凉漫来,冷下湿透的衣衫,赵宸放松绷紧的身体,躁动的内力也渐渐平复,本能地抱住他。 “丢了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她茫然念着。 孟雍微微一僵,无奈地把她拎回床上,给她穿上鞋,又扯过氅衣把她裹好,才抱起来向外走。 “听着,不管你怎么打算。”他边走边说,面无表情,“你已经把我拖下水了,想自个儿痛快了就跑…至少这辈子你是别想了。” 不理赵宸怔怔的傻模样,他大步走出府,带她翻身上马,问:“去哪儿?” “仙、仙居县——” ……… 天色大亮,仙居县隔离区外。 孟雍一手勒马收僵,一手拎着赵宸下了马。 “你先在这儿等我。”赵宸低道,一瘸一拐走进疫区,直奔玄清暂住的小屋。 没等走近,门前守着的人迎过来,“见过亲王殿下。” 少年十五、六岁,穿着粗劣布衣,长相普通稚嫩,唯有一双眼睛流光溢彩,极为精致。 赵宸回想片刻,认出少年是玄清的同伴之一,上次护送关祁昊时,她曾见过。 “玄清是不是跑了?”她收回视线问。 少年微笑一礼,“道长两个时辰前已经离开,给您留了话儿,说是谢过您让他倾家荡产换回一条命,青山不改,有缘再会…” 那张药方在赵宸思来想去后,还是决定高价卖给玄清,看来对方也凑齐了药。 赵宸默了默,轻道:“他跑得倒是时候。” “万事万物自有定数,道长不过是察觉将有祸事寻上门罢了。”少年明白她在怀疑有人通风报信,轻笑解释。 “祸事?那他估计感觉对了!”赵宸转身就走。 少年叫住她,劝道:“有些决定还请殿下三思而行,旧事尘封,想起也无益,也许还可能伤人伤己,实在是祸非福。” 赵宸顿住,眸光一瞬比一瞬凛冽。 原本她还并不算确定,可玄清这么一跑,加上少年的话,都无异于不打自招。 见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远,少年收笑轻叹,拢在袖中的手无声掐算,好半晌,懊恼地摇头,“世间痴人,自寻烦恼——” 赵宸根本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她丢了东西,这才是她此刻能确定的。 尽管她还是记不起来梦到了什么… 找到孟雍时,他正让扶拯诊着脉,远远看到她,顿时停住在问什么的嘴。 “俞仲景在哪儿?”赵宸走过来。 扶拯道:“天刚亮就进山寻药去了,您要找他估计得等十天半个月。” 赵宸忽然有些想笑,却笑不出,好一会儿,转而问:“诊脉的结果怎么样?” “他的情况还不算糟糕,倒是您。”扶拯这才看向她,“梦魇久缠,扰及气血,加上性情难制…这些症状可不像俞太医当初说的——” “还是省省吧!你不是连我的脉都探不出?”赵宸淡淡打断。 “…”扶拯僵着脸,这一直都是让他耿耿于怀的事,活人脉象怎会探不出? 见她明摆拒绝让扶拯诊看,孟雍想了想,道:“看着给开些安神的方子吧!” 赵宸没理会这些,问:“极阳之物有消息了吗?” “这几处在近十年里,都传闻出现过。”扶拯自医书中取出几张纸。 赵宸接过翻看几眼,刚想说尽快让人去找,视线却顿在其中一张—— “已经派人去找了?”她轻问。 扶拯摇头道:“极阳之物多珍贵难寻,要是露了消息,必会引来其他人争抢,再者这些要么不是善地,要么传闻不确切,还是先暗中查探为好。” “那这个就咱俩去一趟吧!”赵宸抽出那张,放在孟雍面前。 纸上漠北二字极为清晰—— 孟雍怔了怔,脱口拒绝,“不行,你老实在江南待着,这些不用你操心。” “该奏回京的都奏了,陛下也不让我再插手案子,这儿已经没我的事儿了。”赵宸顿了顿,“正好我本来也想回一趟雍凉,一起吧!” 那些丢了的东西,现在这一切的开始,都在那儿—— ……… “天不亮他们便启程了,孟雍带了不少人,接近不了他们,但看着,应该真是要去雍凉…”有着精致眼睛的少年絮絮道。 玄清倒在床上,额上搭着湿棉巾,青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在和谁生气。 “师父,该劝的徒儿都劝她了,强求也不美,还是算了吧!”少年一脸老成。 玄清顿时像被踩了尾巴,扯嗓子骂,“老子怎么吩咐你的?能劝还用得着你!你不听吩咐还敢回来?当老子收拾不了你了?” “制怒、制怒…”少年轻轻一笑,又劝,“不说徒儿根本打不过她,能打过,您也不该这么强行拦着,万事自有定数——” 玄清猛地扯下棉巾丢过去,啐道:“少跟老子扯这些鬼话,滚去收拾东西!” 少年微笑摇头,道:“您想亲自去雍凉?还是躺着想想吧!” “你!”玄清忽然察觉,想要起身,浑身力气却倏然褪去,“好你个小兔崽子!你不给她下药,居然给老子下!” 少年随口“恩”了一声,走过去点了玄清的哑穴。 “师父,不是当徒弟的指责您,命由天定,像您这场死劫,像她非要回雍凉,都是自个儿的命。”少年坐在床边,眸色清淡。 “您当年便做错了,昔日因、今日果,您不自省就算了,竟还想一错再错。”少年幽幽一叹,“心生痴念,冥顽不灵,没想您也逃不过。” 他起身向外走,“这点小玩应儿能帮您静养几天,您好好歇着,也好好想想。” 还没出门,他又顿住,“徒儿算过,他们此行茫茫难测,却祸福相依…放心,徒儿已经收拾好东西,会代您去一趟雍凉,去…拨乱反正——” 第203章 有人要杀我 - 嫁祸为夫 - Z金 西北七月,微风清凉,卷起漫漫黄沙。 赵宸卧在车厢里,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孟雍坐在她对面,蹙眉静静看着。 这一路赵宸很嗜睡,能躺着不坐着,眼睛能闭就不睁,也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开始他还担心她这是生病了,直到渐渐发现她是在试图梦到什么—— 赵宸睁开眼睛,一脸无奈。 谁想越刻意越适得其反,她不仅再没做过那晚的梦,反而连噩梦都不梦了… “要不咱俩再吵一架吧!”她忽然对孟雍说。 孟雍莫名,睨着她问:“咱们什么时候吵过架?” “就那天晚上。”赵宸跃跃欲试地凑近,“你再像那样发一次脾气,然后我…” 这些天她思来想去,那晚唯一特别的,是她情绪波动出奇大,甚至不能控制,也许这就是做那个梦的原因。 “…”孟雍转过脸,不想再理她。 赵宸又凑过来,“我是认真的,反正你到现在还没消气儿,憋着可容易憋坏,你也不用让着我,有气你就——” “闭嘴。”孟雍打断她,冷着脸往一旁挪了挪。 他确实很气,气她没有真心,气她否定了他在意的,可那晚叫不醒她时—— 正出神,忽有尖利破空声临近,携着剧烈燃烧的火油,猛地刺进车厢。 孟雍快速把她扯进怀里,一脚踹碎车厢壁,烈火腾起的一瞬,他们摔出马车,一支支燃烧的箭,仍不停追着他们射来。 此时沈三一众人也反应过来,边应对着火箭,边向暗处袭击的人接近。 火箭停了停,孟雍狼狈地止住身形,忙并指连点在赵宸肩头,刚才在车里他还是慢了些,赵宸的手臂被箭射穿… “三十二支,是一窝蜂…”赵宸忍着疼,直咬牙,“奔、奔着杀我来的!” 一窝蜂是齐名于百虎齐奔箭的火器,胜在轻便,可以单人携带使用,麻烦是,民间有仿造,怕是很难查出来源。 孟雍一言不发,一边注意着周遭,一边小心地撕下她烧了一半的衣袖。 箭身贯穿她的手臂,将伤口附近烧灼得起了焦痂,流血很慢,但好在没有毒。 “先忍着点儿。”他抱起她,一手抽出雁翎刀,主动迎上拼力杀来的黑衣人。 血溅黄沙,黑衣人们目标明确,令他眼中愈冷。 赵宸没说错,这些人摆明是来杀她的,可他明明监看了所有会对她不利的人,任何一方有这种行动,他都该提前收到消息… 而对方竟然不仅知道他们的行踪,还能弄到一窝蜂,并等在这儿埋伏—— “谁的人?”他制住一个活口,敲出那人嘴里的毒囊。 那人不出声,他多看了几眼,不禁皱眉,那人因剧痛大张的嘴中没有舌头… 他一刀划过那人脖子,对沈三他们吩咐:“不用再留活口,都杀了!” 没多久,黑衣人们全军覆没,孟雍一方也死了不少人。 “送他们回家安葬,把这些杀手的尸体处理掉,其余人分批进县,回大宅!”孟雍吩咐着翻身上马,向已经不远的兰县赶去—— ……… 兰县,城东孟宅。 赵宸疼得有气无力,还是停不住嘴,“你的宅子啊?这么大…你还真有钱…” “箭要尽快取出来才行,只能麻烦小希儿了。”孟雍不理她,对褚原道。 小希儿…赵宸忽然想起来,上次褚原为护太子中毒,孟雍好像提过这名字… 褚原摇头,“您放心,属下已经让人去叫她了。” 这时,房门被推开,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进来,“爹爹、爹爹!希儿想你了!” 小女孩大概八、九岁,背着一个很大的药箱,刚进门便欢快地扑进褚原怀里。 “喂…你、你不会是让这丫头给我治伤吧?”赵宸瞪圆眼睛,扯住孟雍衣袖,“那你还不如直接把箭拔了…” 孟雍按住她不老实的手,道:“小希儿,先来看病人。” “呀…光顾爹爹了。”小希儿赧然笑着,抱起药箱过来,看了看赵宸的伤口,又伸出小手摸向赵宸的额头。 赵宸下意识想躲,却被孟雍制住,道:“你老实点儿,小希儿是扶拯的徒弟,县里没有比她再好的医师了。” “病人起烧了,要赶紧取箭。”小希儿摸出药丸,塞进赵宸嘴里,“爹爹去叫娘快些把药送来,孟哥哥,帮忙按住病人…” 见她回身翻出一把小刀,烧着,赵宸不安问:“你要干什么?” “你别怕,很快就不疼了。”小希儿弯眸笑。 下一瞬,她手上利索地快速在伤口处剜去焦肉,连连不停—— 半个时辰后,小希儿被妇人领走,孟雍给昏睡的赵宸盖好被,才缓下一口气。 “查,除了有可能会对武亲王下手的,还有近来所有入西北境的不明势力…”孟雍冷声吩咐,“包括自己人!” 褚原一滞,默默领命退走。 孟雍这才瞥了一眼守在近处的迎春,顿了顿,还是没赶他走,起身拧了棉巾,缓缓给赵宸擦着汗湿的脸。 忽然,床上的赵宸又说起梦话,和那晚一样的又急又慌,让人听不清。 想到她最近一直在试图要做梦,孟雍忍了忍,没叫她,盯着她逐渐失色的唇,有些无措地拧紧眉… 而此时,梦中,赵宸也终于看到了什么—— 四周覆满红色的雪,她拼命向某处逃,身后有什么人在追,她摔倒又爬起来,慌张地向后看,仅能看到的两个人都模糊不清。 唯有他们身上的长明军铠甲清晰至极。 护着她的将士越来越少,有人大声喊:“带世子进山!其余人跟我拦住叛将!” 不停的跑,目光所及都是血色,她被人追上… 模糊的人影走向她,刀身折出的光很刺眼,那人挥刀斩向她,毫不迟疑。 强烈的恐惧令她一动不动、睁大眼睛,眼看着刀快要落在身上,有人扑过来。 “世子,逃!”救她的将士奄奄一息。 错乱的画面闪动不止,停在她扒着一具具尸体,钻进和孟雍约好的深坑。 不知道过了多久,闻到的、听到的…骤然在一瞬放大—— 见她脸上开始泛青,孟雍忍不住了,正想喊,她却猛地睁开眼睛。 “有人要杀我——” 第204章 不许叫姐姐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顾不上管她没头没尾的话,紧盯她眼中浓郁的红,“去叫小希儿!” 赵宸眸光溃散,又重复,“有人要杀我。” “我知道、知道,让人去查了。”孟雍小心道,像怕惊动什么。 “叛将、逃…逃去深坑,之后——”戛然而止,她又想不起来了。 孟雍顿时怔住,想追问什么,小希儿已经跑进来,刚好看到红芒将将要消退。 “嘘…”小希儿示意孟雍噤声,忽然伸手抚着赵宸额间,“你别怕,是梦…” 声音稚嫩,温缓不止。 赵宸被打断思索,无奈地松开眉心,正想赶她走,颈侧至臂间突然一阵刺痛。 成排的银针倏地刺入,小希儿喊:“抓到它了!孟哥哥,快!” 孟雍忙运内力,贴着赵宸臂侧移向她伤口处,看上去有些吃力。 见赵宸疼得冷汗淋漓,蜷成虾米状,迎春疾步上前想制止,却被小希儿拦下。 “病人被下了药,孟哥哥是救人!” 在迎春因下药惊住时,赵宸忽然痛喊,随后似被抽空力气般失去意识,同时,极暗的血红漫开在伤口处的白布上。 小希儿沮丧道:“它又跑了。” 孟雍心头死死揪住,幽幽问:“小希儿,你说什么药?是毒?” “不是,是药。”小希儿取下白布,嗅了嗅,“好像已经很多年了…呀!不对,病人最近还服过——” 小希儿像发现了什么,自顾自伸出小手,探向赵宸的腕脉,而屋内其余二人,此时心思都不在,谁也没拦她。 失去意识的赵宸更不知道,正有一个小孩子,在触及她的秘密—— “孟哥哥,咱们好像闯祸了…”小希儿收回手,瘪嘴道,“这药不是害人的,是病人很难过,吃药就想不起来难过…” 孟雍听不明白,急得想立刻把扶拯找回来,可远隔千里,又实在来不及。 他稳了稳,拉住小希儿,缓声问:“这样,你告诉我,这个哥哥吃了什么药?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 “什么哥哥?”小希儿奇怪地偏头,开始拔针,“药我辨不出来,脉象很乱,病人在和帮她的药起冲突,药开始失效…” 没等孟雍惊讶她能探到脉,她迷惑地道:“是她自己在伤害自己——” 最后一根针拔出,赵宸蹙眉醒转过来,听过前因后果,毛骨悚然地僵住。 这小孩居然、居然给她诊了脉… “你希望想起很伤害你的东西,可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小希儿认真地说。 赵宸压着杀人灭口的念头,阖眸一声不吭。 “世安,你别犯浑,忘了就忘了…”孟雍强忍担忧,边劝边想给她擦汗。 赵宸倏地撑起身子向里侧躲,不顾伤口被挣开,眼中挤满冰冷的防备与凶戾。 孟雍僵住,手停在空处。 记得那年他要从战俘营带走她时,她也是这样的神情,像独自闯进人群的狼—— “你、你们先下去!”他轻声道,等赶走那两人,才试探着坐到床边。 赵宸凶戾不减,手不受控地向短刃摸去,毫不掩饰的杀意刺得孟雍如芒在背。 两厢僵持,孟雍默了很久,忽然冲着她笑了笑,灿烂又讨喜,一如那年。 “躲那儿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他微微倾身,朝她伸出手,“过来——” 赵宸看着他,许久,渐渐清醒,塌下肩头,已经摸到刃柄的手也无力松开。 这次不是功法在影响她,是她自己… “我不知道忘了什么,但那些很重要。”赵宸脱力地向后靠,“我要找回来。” 自那晚梦醒开始,缺失感越来越重,时刻提醒她,丢的东西和性命等同—— 孟雍给她包好手臂,“什么事儿我都能应你,但前提是,你得好好的。” “不会比现在更糟,有人要杀我,我居然不记得。”赵宸满心战栗。 孟雍想起之前,沉问:“你不是在说白天这次?” “是十一年前。”赵宸嗓音如沙石摩擦,“有人在战场追杀我,是长明军叛将…逃到深坑,剩下的又断片儿了…” “这些年我一点儿都没发现,还觉着记得很清楚,逃、昏过去、阿叔找来…”她轻笑,“现在倒好,所有人都拦我,可我连哪儿重要都不知道。” 孟雍喉间堵得说不出话,越想心里越像针扎—— “要是当年想杀我的人没死,我不记得他们,他们可记得我。”赵宸轻声说着,“也许这次会是他们做的。” 孟雍眸染寒霜,“我会查清楚,不管是谁。” 见她笑了笑,默默缩进被窝,孟雍迟疑着,还是轻轻拥住她,“你的脉象…” “故意的,我不相信扶拯。”赵宸淡淡道,背过身闭起眼睛。 此时她在想的,也正是怎么处理那个给她诊了脉的小丫头—— ……… 第二天清早,赵宸来到药圃外,看着在里面忙碌的小希儿。 来的路上她想了无数种,既能杀人灭口,又不惹人怀疑的办法,可等真的看到这个才八、九岁的丫头—— “你怎么来这儿了?你现在要静养,最好不要走动…”小希儿跑来,絮絮道。 赵宸冷眼看着她,许久还是无奈蹙眉。 “姐姐?”小希儿摆着小手,试图让她回神。 “…”赵宸额角直跳,低声恐吓道:“不许叫姐姐!不然信不信我把你——” “杀人灭口?”小希儿笑得像银铃,“孟哥哥不知道对不对?你是个…骗子!” 赵宸斜睨着她,“怎么?你还想跟他告密?” 小希儿一脸认真,“你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我娘说过,骗人可不好。” 赵宸无言,坐在她身边,很久才道:“因为有比诚实更重要的,比如先活着。” “被人知道你是女孩子会让你危险?”小希儿偏头问。 赵宸失笑:“要是光让我自个儿危险倒好办了,大不了亡命天涯、四海为家,可惜了…我不是自个儿。” 小希儿想了想,道:“孟哥哥是好人。” “所以我不想他讨厌我。”赵宸顿了顿,“也不想杀你。” 小希儿直笑,道:“那你要想办法收买我了,不然让小孩子保密可不容易。” “…”赵宸良久才从被小孩子勒索中回神,磨牙问:“你想要什么?” 第205章 在雍凉等你 - 嫁祸为夫 - Z金 “你说什么?”孟雍眉梢扬起,怀疑自己听错了。 “…”赵宸也很无奈,下意识抚了抚身上的红艳新衣。 距离她被勒索,已经过去近十天,这些天她除了养伤,满心都在琢磨,怎么让孟雍答应小希儿那个要求—— 腰被戳了戳,赵宸虚着眼睛,又问了一遍:“咱能不能带这个小屁孩儿走?” 小希儿从她身后探出脑袋,很配合地露出个讨好的笑。 孟雍瞥着这一大一小,片刻,很干脆地拒绝道:“不能。” “你看她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远门儿,多可怜。”赵宸昧着良心,“咱这么多人,也不差再带她一个不是?出去多见见世面…” 孟雍摇头道:“咱们不是去游玩儿,有多危险你知道,不能带她。” 他说的很有道理,赵宸顿觉无言以对。 腰后又被戳了一下,小希儿对她挤眉弄眼,一脸怂恿,同时道:“可我还要给世安哥哥看病呀!对不对?世安哥哥——” 听到咬字极重的“哥哥”二字,赵宸牙根发痒,这简直是在赤裸裸的威胁… “对…”赵宸挪到孟雍身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做梦,到时候还需要小希儿下针,你才能帮我把那些药逼出来…” 孟雍看也不看她,“我已经派人去找俞仲景了,找不到也可以叫回扶拯。” 讲道理讲不过,赵宸心一横,干脆施行小希儿的后备计策—— “阿雍~”她极力抛着媚眼,声音娇腻,“可我不信扶拯,咱就带小希儿嘛…” 见她媚眼抛得像眼睛抽筋,小希儿恨铁不成钢地捂住脸。 “…”孟雍明显误会了,忙躲着往他身上黏的赵宸,“不、不许闹,孩子在!” 赵宸倏地回眸瞪了罪魁祸首一眼,等她偷笑跑出去,才继续自信地抛着媚眼,勾住孟雍的脖子,“答不答应嘛~” 明明很拙劣,可在孟雍看来却眼波流转、明媚至极。 他喉间无意识地动了动,说不出话,眸中跟着暗成一片,倒映着她的模样。 赵宸还以为他在拒绝,锲而不舍地凑到他耳边,“不是说什么事儿都应我?” 孟雍回神,不自然地僵着,“我、我答应没用,她爹娘不会同意——” “他们已经同意了!”赵宸忙道,又环着他左摇右摆,“阿雍~” 孟雍忙抱住她,低斥:“伤口才刚长上,别乱动!” “那你答应嘛…”赵宸也豁出去了,腻歪一点儿撒撒娇,总比杀人灭口简单。 孟雍心口灼得像填了炭,缓了几个呼吸才道:“好、好,答应,你先松开我。” 赵宸心事了结,开心地板着他吧唧了一口,反被胡茬扎得直发笑。 “好了,不闹了。”孟雍压着不舍拉开她,转而默默收拾起桌上散乱的纸张。 赵宸奇怪地看了看他,想起什么,皱起脸戳他,“你…不是还在生我气吧?” 不过话说回来,那晚她说的那些也确实伤人,这人为她退让了那么多—— “真心难求,有什么气的…”他平静说着,顿了顿,“再说日子还长,不急。” 赵宸蹲在榻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太久没仔细看过他,到现在才发现他清瘦了很多,好看的眉眼间都是疲色。 自从她被刺杀,他几乎日夜不离,怕不能及时发现她梦魇,也几乎没睡实过,从换药到起居吃用一一过手… 越是琐碎越经不起这么细想—— 赵宸觉得有些狼狈,垂头闷了半晌,“伤已经不碍事儿了,咱尽快去雍凉吧!” 不理孟雍喊她,一瘸一拐走出屋,似落荒而逃—— ……… “成了,收拾好东西,可能这几天就要走了。”药圃一角,赵宸闷声道。 小希儿开心地直蹦,“太好了!怎么样?我就说美人计、耳边风会管用吧!” 没有回应,赵宸神情有些落寞,盯着空处出神。 “你怎么了?”小希儿扯她。 赵宸回神,摇头道:“答应你的我都做了,你最好管住嘴,不然我随时——” “杀人灭口。”小希儿脆生生地接话,又扯她,“问你呢?闹什么别扭了?” “…”赵宸声调拔高,“什么闹别扭,我好得很!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 见她起身就走,小希儿拽住她,不忿道:“你怎么又骗人?还有,我不是小屁孩儿!我可是医师,会望闻问切!” “你眉有郁气、性情难制…这样对你想起东西只有害处,难道你不想记——” “闭嘴!”赵宸烦躁地打断她,顿了许久才坐回原处,伸手道:“诊你的脉!” 小希儿狡黠暗笑,边诊脉边觑着她,“你现在是我的病人,想好得配合治疗,首先要控制性情…学会把心事都说出来…” 赵宸无言,现在的她还能和谁说?一抬眼,正对上小希儿一脸期冀与鼓励。 “你省省吧!”赵宸实在不想和孩子倾诉什么,“我性情有异是因为别的影响,和记起那些没关系——” 小希儿摇头,认真道:“你忘掉的东西才是最影响你的,现在不学会说出来,等你想起来的时候,会熬不住的。” 赵宸短暂的沉默,还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好吧…那一点一点来。”小希儿收回手,“先说说你和孟哥哥吧!” 赵宸撇撇嘴:“有什么好说的?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谁说我不懂?”小希儿嘟囔着,“孟哥哥看你的时候,和我爹看我娘一样,你刚才那个样子,分明就像我爹娘闹别扭时…” “诗经里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医书里说,男女分理阴阳——” “…”见她一副很懂的样子,赵宸直愣,“你、你不会…你才多大!” 小希儿一怔,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他眼睛很好看,说话很温柔…我还小呢。” 还小…赵宸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正想问诊脉的结果,好赶紧离开这小鬼—— “对了,小叶子还说,等咱们要出发时,让我给你带句话呢!”小希儿又道。 赵宸不解问:“谁是小叶子?” “眼睛很好看的小叶子啊!”小希儿偏头,“他说他叫小叶子,你们不认识?” 赵宸神情渐凝,忽然想起玄清就姓叶,眼睛很好看…是那个少年—— “他让你带什么话儿?” 小希儿想了想,“他说,他在雍凉等你。” 第206章 我无意害您 - 嫁祸为夫 - Z金 雍凉一直是大楚重地,雄踞河西门户,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 赵宸隔着斗笠看向古旧城门,视线凝在雍凉二字上,很久才回身,望向城前。 夕阳间,平坦无际,古道苍凉。 再不似那年覆满红雪与尸体,遍响嘶鸣凄嚎,也再没有惊心的刀光剑影… 微凉笼罩她的手,传来令人心安的慰藉,嗓音如春水,“还能回来就是大幸。” 赵宸偏头对孟雍笑了笑。 没错,尽管十一年物是人非,但他们终究还是回来了—— 马车接受检查,碌碌驶进城中,进了城东的一家客栈,雍凉城里,没有孟宅。 “咱们什么时候能去那儿?”安顿好后,赵宸坐在床上轻问。 孟雍点燃烛火,道:“那个深坑现在圈进了雍凉军营,我会尽快安排妥当的。” 赵宸默了默,道:“你知道我有令牌,可以直接去——” “你也知道要杀你的人就在雍凉。”孟雍沉声打断。 查了这么久,那些杀手到底还是露出蛛丝马迹。 虽然没有具体来历,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一窝蜂还是杀手,都来自雍凉,最重要的,似乎还和军中有关。 这也印证了赵宸先前的推测,派人刺杀她的,很可能就是当年的叛将—— 见她一言不发地转开脸,孟雍暗叹着握住她的手。 “知道你心急,但安全最重要,我不想也不能让你再冒任何风险。”他认真道,“武亲王遇刺重伤,正在回京路上…明白吗?” 赵宸稍怔,抿了抿唇,倒难为这人想得周全。 现在敌暗我明,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这种情况,她现身无疑是当靶子,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同样藏进暗处。 赵宸倒在他膝上,忽然想起小希儿的治疗方法,要学会把心事说出来—— “不是心急,只是怕死,在我的印象里还没那么怕过。”她迟疑开口。 “自打开始想起来那些,就好像有刀架在脖子上,催着我赶紧都记起,不然随时都会真的没命,这种感觉很糟糕。” 她顿了顿,“算起来我也没少被暗害,也有很多次像现在,不知道对方是谁,但都不会这么怕…所以一定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孟雍沉默很久,牵起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到那儿了吗?” 赵宸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 夜色绵绵,灯火交映,坐落着不大的府邸,以她的目力足以看清其内的景致,可就算看不清,那里也早已被刻近记忆。 “帅府,老武王的帅府。”她喃喃。 孟雍自后拥着她,下巴抵在她肩头,“是家…我不会让你死,还会带你回去,那儿是咱们的家,我会带你回去…” “咱们被人夺走的,我会一一讨回来,包括你的安稳。” “那些让你担惊受怕的,不会有任何一个,有机会看到你和我回家的那天…” “你会长命百岁,没病没灾,做所有你想做的——” 他声音很轻,幽幽荡荡,比夜色惑人,掩盖赵宸骤然嘈杂的心跳。 他带着她的手,缓缓落在他腰侧,冰冷的刀鞘贴在她掌心,“从前我发过誓,一定会保护好你,现在…相信我。” 赵宸一颗心渐渐安定,唇角翘起绽开一个笑。 前路未知,也许很凶险,也许有大祸,但此时此刻,这人就在她身后—— “咳…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现在赶紧伺候本王就寝…”赵宸藏住满心柔软,懒声哼唧着往他身上赖。 见她又恢复没正经的样子,孟雍不由失笑,默默把她拎回床上躺好。 时间慢慢过去,夜色越来越深,屋内只剩呼吸声。 赵宸悄悄睁开眼睛,自腰间摸索出一个小瓶,瞟着明显还没睡熟过去的孟雍,暗自屏住呼吸,无声拔开瓶口。 很快,孟雍微绷的眉梢松下,呼吸渐沉。 赵宸试探唤了唤,确定他被迷昏,爬起来正想走,忽然看到他藏在衣下的手,睡觉也紧握着刀,不禁翻了个白眼。 都这么多天了,也不嫌累…想着,又忍不住偷笑,俯身响亮地亲了他一口。 “安心地好好睡一觉,本王出去遛个弯儿就回来——” ……… 街道静寂,偷溜出来的赵宸倒真像遛弯儿,背着手缓缓地走。 周遭依稀还有些熟悉,大街小巷,官宅民居… 正出神,耳朵忽然颤动。 赵宸神情骤冷,脚尖挑起地上的碎石块,令其倏地击向街侧,劲风扬起尘土,也激起暗处的一声轻笑。 有着精致眼睛的少年躲开后,一步一步走近,躬身行礼,“见过亲王殿下。” 短刃忽现,抵在他喉间。 小叶子垂眸看了看,笑问:“殿下这是要杀我?” “玄清在哪儿?”赵宸淡淡问。 “师父倾家荡产心疼病了,正在家里养着,您一时半会儿怕是见不到他了。” 听到师父二字,赵宸神情愈冷,“怪不得只会对孩子起心思…真是一脉相传。” “您多心了,小希儿和我只是朋友,孟先生守得太严,才不得已让她传话。”他笑着,“不像您和师父,恩怨纠缠——” 赵宸倏地将短刃抵紧,轻问:“你都知道些什么?为什么故意把我引来雍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您觉得是被我引来的?”小叶子微笑,“上次我只透漏给您,您丢了记忆,也劝过您了,来不来是您自个儿决定的。” 他眸光平静,“您来了,因为您比谁都清楚,所有的错,都是在这儿开始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赵宸忽然察觉有些不对,手上想发力却已经不听使唤… 小叶子掸去指尖的药末儿,随手拿开短刃,架住她边走边说:“我无意害您,也希望您能记起当年,所以才破例帮您这一把——” 忽然,本该失去抵抗的赵宸一掌袭来,正中他胸前,令他顿时闷哼后退。 此时赵宸口不能言,眸中猩红,一步步踉跄着向他走,但很快还是半跪在地。 小叶子这才压下惊讶,擦了擦嘴角的血,蹙眉重新走过去。 “秘法…您这又是何必?”他怜悯地俯视着赵宸,“我不过是想帮您记起来,不过是要阻止师父错下去…” 赵宸试图保持清醒,可脑中却不停有画面闪过,令她意识渐渐昏沉—— 第207章 她见到他了 - 嫁祸为夫 - Z金 血红、冰冷、无边无际的苍凉。 赵宸像个无关的看客,静静看着雪地里的小人儿。 那是她自己,十一年前,六岁的她—— 此时她眼中空洞,满身血污,正不停朝一个方向跑,摔倒几次后,趴在雪里,青紫的手扒动半天也没爬起来。 “不能死、不能死…”她微弱念着,挣扎的幅度却越来越小。 “您不会死的。”有人走来,模糊的着甲轮廓里,透出一道炙热贪婪的眸光。 她没有任何反应,一边无意识地念着,一边继续挣扎着爬。 那人钳住她,用力掰开她的嘴,往里面丢了一个像是药丸的东西,又给她灌了几大口酒,“…我和他们不一样…不会伤害您…” 他像在看一件珍宝,“和我走…咱们回去…您会活得很好…” 声音断断续续,音调错乱古怪。 一直麻木的像具尸体的她,似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稍复焦距的眼睛里,惊诧、恐惧、不敢相信… 她僵硬的身体开始颤抖,眼睛血红,不知哪儿生出力气,用力地撞向那个人。 那人没有躲闪,还戏谑地笑了笑,并伸出手试图抓住她—— 忽然,自远处激射来一枚铜钱,正正钉进那人的手背,鲜血溅开,令他痛哼,猛地缩回手向铜钱来处看去。 年轻的玄清卖相好得出奇,眸中孤冷淡漠,鹤氅浮动,像是仙人般踏雪而来,铜钱剑搅开夜色,斩向那人… 二人交手,扬起阵阵雪雾,目的都是想把她夺到手,却又都被对方牵制阻住。 “你不是长明军的人。”玄清忽然道。 那人冷笑:“…你带不走她…不属于…” ……… 暗夜里,大雪纷纷,方向仍是东山那个深坑。 她机械地爬着,不时抓起雪往嘴里塞,掺杂血红的雪化开,变成极淡的血水。 雪越下越大,覆满她身上,她也随之越爬越慢,直到停在深坑不远,不再动,渐渐被白雪覆盖,像个坟包。 慢慢的,那里已经看不出有个人在,但落在那张脸上的雪还在化,她还没死。 不知过了多久—— “不能死…”雪堆颤了颤,声如蚊蝇,青紫的小手缓慢地从雪里伸出来。 她挪动着向深坑移,隔一会儿停一停,低头吞几口雪,缓慢但本能地继续爬,直到手摸到深坑的边缘… 那是一个三、四丈高的深坑,之前被两个孩子当做秘密领土,而此时已经变成尸坑,堆砌楚、魏将士的尸体。 冻僵的尸体像冰柱,互相搭在一起,支棱出一处处空隙,她像看不到那些临死前狰狞的表情,向下爬,直到坑底。 狭小空间里,她平躺在尸体中,没有焦距地看着上方,不时把红雪往嘴里塞。 时间慢慢过去,她的呼吸逐渐微弱,直至骤停—— ……… 周遭漆黑,她歇斯底里地痛吼,又因为自己的声音,捂住耳朵不停打滚,死死地闭上嘴,却被各种气味儿呛得吐出来… 重复很久,人依旧醒着,眼睛里挤满疯狂的猩红。 这时,玄清闻声找来,一瞬面色大变,快速封住她各处穴位,将她带出深坑。 “五感提前开启了…”他压着声音,对其余二人说。 俞仲景正被金算盘用匕首架着,闻言诊脉的手一抖,“可药、药还没备齐。” 玄清看着她猩红的眼睛,轻道:“三天,保她三天。” “她太小,三个时辰也撑不过去,不是俞某狠心…二位还是给她个痛快吧!” “在下既然把你请到这儿,便是知道你能做到。”玄清冷漠道,“悬一命于针,令师的独门下针之法…” 俞仲景急斥:“不行!下针悬命会让她一直清醒着,以她这种情况——” “她能熬过去,等药备齐,她会把这些都忘掉。”玄清轻道,“现在,下针。” 同时,金算盘将匕首抵得愈紧。 “你!要不是你们做了那些…这么对一个孩子,不怕遭报应!”俞仲景咬牙。 玄清默了默,道:“医者仁心,是眼看她这么小就死去,还是让她熬上三天,能够活下来,俞太医,你选吧!” 俞仲景攥紧手,看向倒在玄清膝间的她,此时她穴道被封,不能动、不能言… 唯有那双猩红的眼睛在看着他们—— 银针似骤雨,极快地落满她身上,令她死白的小脸多出一丝人色。 “这样只能悬命一线,不能帮她减轻什么痛苦,熬不过去,会被自己逼疯。”俞仲景不忍地偏开头。 玄清抱起她,“她会熬过的,也会平安归京,去代武王走上本该走的路——” 这时,付彩衣临近,嫌恶地看她,“怎么还在这儿?我徒儿已经到山腰了!” 玄清微微皱眉,冷道:“你不是说会拖住他?东山可只有一条路。” “师父?找到重华了没有?”极远处传来男童的急问。 “他带了护卫,你们先去那边躲一下!我会尽快把他带走…”付彩衣催道。 很快,唯一的山路上现出男童的身影,摔了几次,跌跌撞撞跑来。 “重华、重华…”他径直扑向深坑,用力拖开那些尸体,“听到我喊你了吗?别害怕,我这就下去…重华…” 暗处那双猩红的眼睛,正对着这边。 看得到、听得见,比任何时候都看得更清楚、听得更大声—— 男童爬进深坑,喊声不断传出来,从嘶哑到低不可闻,付彩衣一直在劝他走,没得到任何回应。 直到黎明将至,男童失魂落魄地爬出来。 “没有,找遍了,重华…”男童咳着,“重华可能还没逃出战场,咱们——” 付彩衣冷声打断:“战场已经被魏兵占了,你再不和师父走,也会死在这儿。” “不行,不能丢下重华…”男童对守在小路上的人说,“田伯,再带我去找。” 付彩衣拦住他,盯着他的眼睛,语含蛊惑:“听着,重华死了,和你的父帅、阿娘一样,他们都死了,你要想的是恨、是报仇…” “主帅、阿娘…”男童僵直,失神喃喃,“重华,重华也死了——” ……… 赵宸缓缓睁开发红的眼睛。 原来那时,她见到他了… 很久,她才吃力地偏了偏头,想先看清自己被小叶子带到哪儿了,可只几眼,周遭便熟悉得让她战栗。 此时的她,正躺在那个深坑底部—— 第208章 诡异的抢手 - 嫁祸为夫 - Z金 三、四丈高,上窄下宽,这么多年并没有变化,只是现在被用作冰窖。 寒意让赵宸更加恍惚,差点儿以为自己回到过去了—— “您想起来了吗?”小叶子的声音透着疲惫,自暗处传来。 赵宸心中一凛,想要爬起来,可身上却动不了,顿了顿,默默试着调动内力。 小叶子走来,看了看她,忽然皱眉,“怎会没想起…” “关你什么事儿。”赵宸眼睛没睁,心里却有些奇怪。 往常梦起这些,不管她的身体还是情绪,都会跟着受影响,可这次不仅没有,甚至连被暗算前动用秘法,也似没造成什么后果… 像无悲无喜地看了一场戏,旁观却也无关—— 小叶子坐下,对着她长长一叹:“要是想起来,您就不会这么说了,可惜了…” “是你做了什么手脚?”赵宸忽然察觉。 “手脚?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想尽办法,才让您能在不受伤害的前提记起。”小叶子苦笑,“结果倒好,您竟没记起——” 赵宸愣了愣,心思急转,轻问:“你到底希望我想起什么?” 既然对方真的无意要害她,又和她目的一致,那倒不是不能先放下暗算的仇。 小叶子默默摇头,看着空处发怔。 “依我猜,你做的手脚只能这一次吧?既然我没想起,不如你直接告诉我。”赵宸不是会轻易死心的人,试探着。 小叶子失笑,轻叹:“帮您这一把,已经是逾矩,我可不想走上师父的旧路。” 赵宸故作不屑,道:“玄清至少救了我一命,你却把我迷昏,又掳到这儿来,还装神弄鬼,照这么算来,你还不如他。” “这样吗?原来您只记起这些…救了您——”他看向她,精致的眼睛像琉璃,“没错,师父确实费尽心思救了您。” 赵宸觉得很怪,说不出的怪,不由再问:“你到底想我记起什么?” 这次小叶子回答她了,“记起我们是什么人,记起朱将军找到您之前的几天,都发生过什么,记起您该记起的…” 他边说边把她扶坐起来,“命有定数,我帮不了您了,希望您能早些想起来,最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 没等赵宸细想,他起身行礼,默默向一侧走,那里架着长梯,直通上方出口。 “喂!你准备把我自个儿扔这儿?”赵宸瞪大眼睛,“我内力可还被你封着,身上还不能动弹,你想冻死我?” 说好的不害她呢? 小叶子笑出声,回眸道:“为了我这条命着想,您还是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吧!至于被冻死?您可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 “你解开我的内力,我保证不杀你!”赵宸眼睛不眨。 当然最主要还是孟雍,明明说遛个弯儿就回去,要是被他发现她不见了—— “您也许不会杀我,孟先生可会,他现在正发了疯地找您呢…”小叶子轻笑,“要是我送您回去,岂不是找死?” “…”赵宸莫名有点慌,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您的内力也不是被封住,是您擅动秘法,导致不受控,我才设法帮您散去,再过一、两个时辰会恢复的。” 他稍停住,“您现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在哪儿都不会安心,这儿还算安全,恩…至少在孟先生找来前很安全。” 赵宸无言,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这种人,无力自保时,在哪儿都不安心。 “还有件事儿殿下最好谨记,您要是不想变成疯子,还是不要再动用秘法了,这次我能帮您压下,下次可未必。”小叶子边爬边说。 赵宸这才瞟了瞟他发白的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轻轻“哦”了一声。 “青山不改,有缘再会。”小叶子挪开出口的大石板,还随手把长梯拎出去,伴着轻语,消失在刺眼天光中。 “…”赵宸眯起眼睛,盯着出口那道缝隙,这看上去都快中午了,孟雍—— 她摇摇头,驱散满脑子杂念,一边默默恢复内力,一边开始整理所有想起的。 有人在追杀她,有人要带走她,还掺和着玄清他们三个… 要杀她的无疑是长明军叛将,也许会是丞相示意斩草除根的;要带走她的人,依玄清那句,以及对方能拖住玄清的身手… 对方应该是其他势力的人,趁着战乱,伪装成长明军将士,意图掳走她—— “难不成我当时是认出那个人了?”赵宸自言自语,回忆着梦里自己的举止,“倒是有可能,但会是谁要带走我…” 许久,“还有玄清他们,不仅费尽心思救我,还护了我十几年,图什么呢?” 越想赵宸越觉得,自己抢手的有些诡异了—— “看来答案还是在我自个儿脑子里。”赵宸念叨着,“阿叔找到我之前…” 这么想了半个时辰,她终于觉得身上多了些力气,也能稍稍活动了,内力虽还微弱,但至少不是空荡荡了。 她扶着坑壁站起来,到处看了一圈,才一咬牙一狠心,躺在了当年那处角落,同时不再控制五感,并放任寒冷侵袭。 求人不如求己,既然答案对她很重要,既然都回到这儿来了,没理由不试试。 试试重回那年的场景—— 声音、气味、视觉…蜂拥而来,周围彻骨的冷,赵宸的脸渐渐发青,闭紧嘴,不退反进,默默压住内力,回忆着。 然而这么一想,思绪却开始不受控,能想到的竟都是孟雍。 躲迷藏她发现了这儿,爬进来却爬不出去,他找了她一整天,怕黑怕得直抖,还是下来把她背出去… 之后躲迷藏,她都故意来这儿,让他忍着怕来找,每次他都能找来、带她走。 他告诉她,要是有变故,就当是躲迷藏,他一定会像每一次那样找到她—— 赵宸忍不住笑,放弃原本要去回忆的答案,恍惚着收敛五感。 可能当年她躺在这儿的时候,想的都是这些,把他说过的,当成了救命稻草,才会固执地爬到这儿等着… 那次他没找到她,最后一次躲迷藏,躲了十几年,躲得他们各自都变了样子。 不过这次—— “世安、世安…”月光盈盈落下,声音越来越近。 第209章 我也会动心 - 嫁祸为夫 - Z金 没有任何回应,孟雍忙沿着坑壁向下落。 周遭黑得不像话,到处堆满散发寒气的冰桶,颤栗令他稍有踉跄,撞在上面,木桶倒地,摔出一地的冰块。 也在这时,他对上角落处那双直勾勾的眼睛。 赵宸脸上又青又白,横躺在那像个死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忽然笑了。 孟雍急急把衣服脱下来,踩着满地碎冰快步朝她走来,顾不上脚下滑了又滑,有些狼狈地临近她身边,把她捞起来。 入手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手忙脚乱地把衣服往她身上裹,正要把她带出去,她却忽然一头钻进他怀里。 “这次你找到我了,你看,你找到我了——” 孟雍倏地一僵,布满血丝的眼中,有难抑的恍惚和动荡,轻轻地把她抱起来,脚下连踏,踩着坑壁自出口跃出。 此时,整个雍凉东山火光连绵、亮如白昼,持着火把的将士聚满远处的山林,似乎已经将这儿围起来了。 赵宸从他怀里探出头,愣了又愣,“你、你不会是硬闯进军营的吧?” 令牌还在她身上,他不可能是借她的名义来雍凉军营的,现在又被将士围住,那意味他也不是偷偷摸进来的… “我没事儿了,先放我下来——”赵宸说着,伸手去掏令牌,却被孟雍按住。 孟雍垂眸看了她两眼,默默自小跑来的沈三手上,接过一张铜制的诡异面具,在她怔怔地注视中,直接戴在了脸上。 赵宸顿时傻了,僵滞十几个呼吸,视线移到自己身上。 刚才她光注意他了,直到此时才发现,他裹在她身上的,正是那身暗紫官服,还泛着浓烈的血腥味儿。 孟雍一手按了按她的脑袋,使她重新把脸埋在他胸前,又用官服仔细遮起来,抱着她大步向唯一的山路走。 “见过提督大人!”声音钻进官服下,惊醒持续失神的赵宸。 提督…帝辖缉事厂那位神秘的提督—— ……… “提督大人?怎么会是你…”赵宸裹着被趴在床上,直盯着床边炭炉前的人。 孟雍仍像前几十遍一样无视,一手轻轻扇着炉火,一手搅动着陶锅中的姜汤,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赵宸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她不敢相信,是这让她觉得自己实在是蠢,两次交手,半点儿都没察觉,怎么能半点儿都没察觉? 从第一次在关家,只追不抓,有意放水让她逃;到第二次她明明跟踪的是他,却遇上那位提督,对方还莫名救她… 想起那次差点要了他的命,还眼看着他重伤消失,赵宸觉得自己更蠢了—— “你去年借故进京,用名角儿的身份接近我…是陛下授意的。”赵宸从头细想,“暗探我这个遗孤是不是有异心…” “你设计老六,让陛下借此将大理寺卿一职空出;用我引着赵翰卿私自调兵,坑杀被禁旧部…胁迫庄亲王主动交兵权。” “也是你让陛下相信我安分老实,但没想到他会让我入朝…你担心我有危险,用假银票陷害我,却被陛下察觉到…” 赵宸顿了又顿,“陛下对你起了疑心,把双喜抓走挑拨咱们…你和丞相合作,帮他灭口贾涪、兵逼乾清宫…” “还有老三和兵权,陛下安排接近老三的人,从不是逍遥侯,是你——” 像是扯开了一个线头,很多东西都随之冒了出来,他和昆吾之间、谢家私兵、关祁昊的事儿楚皇为什么没怀疑她… 赵宸越想越多,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这人一面被她和楚皇猜疑,一面又在这种危险情势中,想方设法保着她—— 孟雍一直没说话,盛出姜汤一下一下晾着,尝了几次,默默舀到她嘴边。 赵宸看不出他的神色,但也大概能想到,她失踪一天一夜,这人肯定急坏了。 直到喝光,赵宸才迟疑着爬起来扯他,软声道:“都是我不好,不该迷昏你,不该偷跑出去,害你担心着急——” “先睡,其他的等醒了再说。”孟雍轻声打断她,把她钻出的身子裹回被中,坐回床边脚踏上,静静盯着炭炉。 赵宸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闷声道:“要不…要不叫人再搬张床过来吧!” 孟雍怔了怔,反应了一瞬,无奈摇头,“你乱想什么呢?小希儿说你受了寒,你不是不知道我身上——” 床上的人忽然扑过来,他忙伸手把她接住,顿时像一块热炭滚落进怀里。 “寒什么寒!我热乎儿着呢!”赵宸扒着他不撒手,瓮声瓮气,“都是我不好,没心没肺…你、你别生我气了…” 孟雍顿了顿,手臂收紧了些,很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是生气,是害怕,怕又把你弄丢了,又找不到。” “你啊…真是让人犯难。”他抚着她披散的头发,“到底该怎么待你才好?” 前半句他说过很多次,从开始的利用,到被她在心里越闯越深,到陷进荒唐,到现在问出后半句,他想问她。 “你有顾虑,交不出真心,我不强求你,也情愿慢慢和你耗,这次回来雍凉,你担惊受怕,急着记起旧事,我也理解你。” 他语声很轻,“什么事儿我都能应你,也说过会安排好一切,让你…相信我,可现在看来,这还是为难你了。” “你宁愿不顾一切去冒险,也不会再像当年一样,再把希望放在我身上——” 赵宸缩在他怀里,听着他杂乱的心跳,轻道:“是,这十一年我谁也不敢信,生怕又错付,生怕又重蹈覆辙。” “我不记得你回来找…”赵宸看着他,“觉得被你丢下,觉得你明知道替换…把错都算到你头上,恨你、讨厌你…想杀你。” “但真相谁也改变不了,事实不是那样,咱们都没做错什么,我想起来了。”赵宸凑近他,“也相信你能做好一切、愿意被你护着。” 孟雍怔然,问:“那你这次——” “是个意外,等我搞清楚再说。”赵宸打断他,继续道:“你确实不再是希望,希望不过是依靠,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赵宸越凑越近,眼睛很亮,“我不是铁石心肠,也没你想得潇洒,我会动心、会在意,至于什么顾虑…” 吻在他唇上那刻,她含糊着:“让它见鬼去吧——” 第210章 没有不能抓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觉得自己绝对是中了邪。 喜怒哀乐竟都被牵在一个人身上,情绪左右着一颗心不受控制。 好比此时此刻,那阵将他所有清明都狠狠压制下去的,难以言喻的欣喜—— 他反身把她抵在床栏上,一手扶在她颈后,贪得无厌地纠缠。 自从上次得知她所谓的心意,他一直控制自己不去过分亲近她,等她想清楚。 他要的不是什么当下痛快、凑一块儿开心,而是两情相悦、她心里真的有他,是柴米油盐的很多年,是白头不离… 这是从他生出念头,想把她占为己有的那一刻,深思熟虑、万般思量确定的,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害怕孤独。 他是真的想和这人在一起,四季晨昏、从生到死—— “重华…重华…”他贴在她耳畔,微凉的唇轻轻移着,一声比一声暗哑惑人。 赵宸脑子空空,头晕眼花,手上拎着他的里衣,眸中映着他羊脂玉般的皮囊,明知道他等什么,却像被妖精勾了魂儿。 他又等了等,才轻轻地把她抱到床上,手臂支在她身侧,“重华——” 在他凑到近在咫尺时… “阿嚏!”赵宸忽然身子一弓,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 “…” 孟雍眸中多了一丝清醒,扯过被子严严实实地把她裹上,俯身顿在那儿很久,才拿起里衣穿上。 赵宸也回了魂儿,尴尬地咳了咳,“那、那什么…阿嚏!” “行了,你歇歇吧…”孟雍无奈失笑,手贴向她额上,试出她没起烧,才隔着被子拥住她,“你啊…真是个祸害——” “提督大人太过奖了。”赵宸腆着脸,一阵干笑,“哪儿比你?深藏不露的…要不是这回,你还不准备现真身是吧?” 孟雍微眯着眼睛,“是,要不是某人下药,还从几十名好手围守的客栈偷跑,害我以为是被什么叛将抓走了…” “本提督现在这时候,可应该是在奉旨归京的路上。” 赵宸原本是玩笑,听到这话立时蹙眉,“陛下召你归京?什么时候的事儿?” “咱离开江南后第十天,不是召我归京,是命我把你带回去。”孟雍轻声说着,“应该是你做的那些传回去了。” 幽禁皇子、私审私杀官员…想来不光是三皇子奏本参了她,谢时明等人和缉事厂负责监看的,估计也都没闲着。 这些赵宸倒不太在意,她既然敢做就早想过后果了,“那你这…不是抗旨了?咱明儿出发回京还来得及吧?” 孟雍摇摇头,“请罪的折子我已经写好了,来都来了,不查清就走怎么行?” “还是算了吧!”赵宸认真道,“不管你是怎么入主缉事厂的,陛下肯定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想来你也是借这个利用他…” 她沉声,“这可比玩儿火危险,以陛下的性子,要取信他不光不容易,也要格外小心,他之前就起过疑,要是你再无故抗旨——” 孟雍笑了笑,翻身自床下行囊里取出奏折,展开在她眼前,示意她先看再说。 赵宸刚看了两眼就愣住了。 开头倒没什么,除了请罪就是表示暂时还不能归京,至于原因,竟然是叛将。 渝王先前曾说过,西北将起战事,而孟雍也正利用了这点,把叛将抖搂出来,意思是收到密报,有叛将意图勾结草原… 这节骨眼儿上,查出叛将,可比把一个惹祸的亲王带回京,要重要的多—— “早听说一旦被缉事厂的黑贼给盯上,什么罪名都有可能…”赵宸有些悻悻,“现在一看,还真是…” 孟雍轻笑着收起奏折,“这次可不是清除异己的栽赃,不是真的有两个叛将?边关安危为重,本官可不是无故抗旨。” 赵宸却忽然沉默,好一会儿才道:“这遭我又想起一些东西,叛将只有一个,另外那个不是长明军的人…” 大致省略又修改,并隐瞒玄清这个人,赵宸将想起来的说了说。 孟雍看着她眼中的茫然,轻道:“不管当年有多复杂,咱都可以从头细细查,现在先从要杀你的叛将开始。” “缉事厂提督出现在雍凉,叛将估计早被惊动了,再想查——”赵宸正说着。 孟雍幽冷一笑,打断她,“你觉得我这一天一夜都做什么了?最开始我可没想你是自个儿跑的,也没往深坑那边儿想。” 赵宸眨眨眼睛,“你直接去抓人了?可你怎么知道是谁…”顿了顿,瞪大眼睛,“你不会把有嫌疑的都抓起来了吧!” “放心,缉事厂没有不能抓的人。”孟雍应着,自一旁拿起面具,扣在她脸上,“所以,小黑贼,好好睡觉,明儿咱就去审人——” ……… 孟雍说得没错,缉事厂没有不能抓的人。 作为直属于皇帝的神秘机构,无论朝堂还是军中,缉事厂都有权监察、捉拿,不需要证据确凿,凭一丝可疑,便能请任何人回去“喝茶”。 而其无孔不入地深挖、严查,又使但凡被请进缉事厂的,很少能有人再恢复自由。 又恨、又怕、咬牙切齿却也提心吊胆… 这是朝臣对缉事厂的态度,也是皇帝想要的效果,让臣子老实便先要让其怕。 于是开国至今,缉事厂“臭名昭著”,成员也有了一个代称…黑贼—— 赵宸抚着墨黑官服,有些别扭地按按脸上的面具,但还是照答应的闭紧嘴巴,乖乖被带进雍凉的缉事厂驻地。 “属下玄四十六见过提督大人。”四十六行礼,语气稍有激动,却也没敢废话,“那七人还关在暗牢,他们的嫡系也都押进…” 孟雍静静听完,轻道:“先带雍凉卫都指挥使同知曹元。” 等四十六领命退下,赵宸才悄悄扯了扯孟雍的衣袖,依旧闭着嘴。 孟雍却明白她的意思。 这七人都是当年长明军的幸存之人,也都曾是他父帅的老部下,是他的叔伯,即使有一个曾背叛,其余的却仍是长明军的延续—— “放心,我有分寸…”他面具下似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赵宸刚随之稍稍安心,四十六却急跑进来。 “大人!”他惶恐跪地,“那七人刚出暗牢便死了两个,包括…曹元——” 第211章 忠诚的子民 - 嫁祸为夫 - Z金 缉事厂里死人不稀奇,但有人在这儿被灭口,却是近乎骇人听闻的。 “…不曾离过视线,吃用按惯例几次检查…大人明鉴,属下等绝不会疏漏…”成片跪伏的黑影中,四十六瑟瑟跪地说着。 雍凉缉事厂驻地,他玄四十六便是头目,出了事儿罪责也都在他—— “回提督大人,这二人是中毒而死。”仵作刚起身开口,四十六的心便猛缩,好在后面又跟了“不过”两个字。 仵作接着道:“他们不是在这中的毒,应该在昨天被抓回来前,便已经中毒。” 四十六骤然松下一口气,这才敢小心地看向静观尸体、一言不发的孟雍—— “这毒发作的倒是赶巧儿…”孟雍语声淡淡。 一旁的赵宸同样觉得很蹊跷。 按玄四十六说,当时这七人一同被带出暗牢,前脚刚出门,后脚就死了两个,毫无征兆地倒地,直接没气儿了。 这简直像下手的人就在附近看着,见他们要被带去审问,才引发了毒似的… 那位说话大喘气的仵作,这时终于给出回答,“毒虽没查明是哪种,但确定不是延时发作,也不是被其他药、毒引发。” “属下听闻有奇毒…接触特定条件才会毒发,如声音、气味…甚至阳光——” 赵宸听到这儿,倏地猛叩手心。 前阵子刚看过无数遍的那兰族典籍,内容骤然浮现在脑中。 百年前,那位惊才绝艳的巫医,曾偶然调配出一种奇毒,中毒后与常人无异,六个时辰后却不可再见天日,否则便会毒发—— 赵宸暗暗一扯孟雍的衣袖,微有急切地示意着地上的尸体。 孟雍顿了顿,吩咐道:“将那五人关去天字狱…死讯不得外传…”等人退走,他凑近,“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他们想起什么了?” 赵宸摇头,快速把巫医的事儿说了一遍,沉道:“典籍上说,那毒太过诡异,巫医觉得有伤天和,并没传下来,可——” “不一定是你说的这个。”孟雍察觉她似乎在莫名紧张,以为她是担心会中招,“而且就算是,也不会无法防备。” 他轻道:“还是等再找人验过尸体,先确定是不是典籍中的毒再说。” 赵宸没应声,干脆走近尸体,拆散其中一人的束发,仔细找着,“典籍写着,中了巫医这种毒的人,在刚死的一个时辰里——” 话没说完,她便找到了,不由凝滞在原处,好一会儿没动。 孟雍几步上前,顺着看去,便见那具尸体的脑后头皮上,正有一块墨绿图案。 指腹大小,妖冶诡异,透着一股让人极不舒服的气息。 他不禁皱起眉,迅速将赵宸扶起来向后带,“我这就传信给扶拯,你先——” 赵宸止住他,好在有面具挡着,才没让她因震惊而苍白的脸,暴露在他眼前。 “尸体没什么可验的了,剩下的五个人也可以放了。”赵宸语声很轻,“曹元、邹曲友,这两个死人里,有一个就是想杀我的叛将。” 孟雍看着她,“那另一个?灭口的人何必费心毒死一个和这些无关的人?” 赵宸沉默很久,道:“因为当年是两个人,所以现在也该死两个,灭口的人,是给自个儿找了一个替死鬼…” “你的意思…给他们下毒的,是当年假扮长明军将士,想掳走你的那个人?”孟雍说着,“他借叛将混入军中,叛将知道他是谁,现在灭口倒合理。” 他疑声道:“但当年你和他已经打过照面了,按你想起的,他还和你说过话,你当时也好像得知了他的身份…” 赵宸默默听着,面具下,脸上越来越苍白。 没错,以她想起那些场景来看,当年她不仅认出对方,也很清楚对方的意图。 那种惊惧、悲愤、以及不敢相信—— 孟雍继续说:“他不可能知道你已经不记得这些了,那找替死鬼有什么意义?你完全可以拆穿,再接着让人追查。” 赵宸无声在笑,笑得不像笑。 因为要是她都记得,不但不会拆穿对方的身份,甚至还会帮着隐瞒,而原因… “不管他是哪方势力,当年要掳走我,应该是把我当成世子了。”赵宸轻声道,“现在他毒杀这两个人,不光是灭口,也是想和解。” 赵宸说着谎话,“毕竟他当年没对我下杀手,不过是想活捉我,算不上死仇。” “现在他毒死当年追杀我的人,算替我报仇…至于有意让他们在缉事厂毒发,则是在警告我、吓唬我…他在缉事厂都能杀人。” 赵宸顿了顿,“要是我知情识趣儿,最好到此为止,当他死了——” 孟雍觉得这些解释有些牵强,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合理的,正想说什么,却见赵宸已经一瘸一拐向外走。 可还没等他跟上,不远处的赵宸忽然一个踉跄,半跪在了地上。 “怎么了?”孟雍三步并两步,急忙靠近扶她,入手处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赵宸摆摆手,艰难稳着声音,“没、没事儿,忽然想起些东西——” 画面帧帧划过,模糊的着甲轮廓中,男人断断续续的声音在逐渐清晰… “您不会死…不会伤害您,即使我背叛了族中,但我还是您最忠诚的子民…” “…咱们回去漠北,您会登上王座,重新高高在上,您会活得很好…” 贪婪的目光犹如实质,那人灼灼地盯着她,不像在看一个人,而是稀世珍宝。 “重华…那兰重华,我找到您了,我的王——” 记忆里被遗忘的恐惧和仇恨,汹涌而来,顷刻淹没了赵宸,同时疯狂的生长。 从她确认巫医失传的毒时,便猜到这个可能,这才是她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却还是时时如刀抵喉,觉得命在旦夕的原因。 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藏了十一年,不停用谎言和欺骗,精心伪装成赵宸,生怕在弱小时被发现,生怕会连累亲故… 漫长又熬人的十一年,自以为瞒天过海。 可实际上却早有人发现了她,也许还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长大成人… 一个背叛那兰族,想将她抓回去做傀儡的人; 一个明知道她是假的,知道她是重华,知道…那兰重华还活着的人—— 第212章 自己送上门 - 嫁祸为夫 - Z金 都指挥同知曹元的府上,书房。 赵宸盯着书架里侧的痕迹,心脏急剧收缩,湿透的官服渐渐冷僵四肢—— “这是什么?”孟雍跟着看了几眼,蹙眉轻问。 那里画着一团团杂乱的线条,像小孩子随手涂出来的,怎么也看不出意义来。 赵宸似没听见,视线也没移开。 那人果然像她猜测的留了暗信,虽没用族中的方式,但这些线条她太熟悉了。 这是他曾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给她的,教她习文练武,给她讲各国风土,带她狩猎策马…一双灰眸柔和含笑。 而不是那年楚魏战场上,几欲噬人的贪婪炙热—— 赵宸靠着墙坐下,脑中浑噩钝痛,体内残存的药不安分地游走。 但记忆里的那张脸,却越来越清楚。 那兰苍烈—— 孟雍轻喊了她几声,没有回应,正准备强行带她回客栈,她却忽然扯了扯他。 “没事儿,我就坐着歇会儿…”赵宸低道,“你也坐——” 孟雍满心担忧,但还是顺着坐下,在她躺到自己膝上后,拿开她脸上的面具,“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要不先回去吧?” 赵宸摇了摇头,忽然轻问:“你的叔伯背叛了老武王,你不会觉得难过吗?” 孟雍怔了怔,还以为她是因为曹元二人,道:“没什么难过的,他们背叛时,已经不再是我的叔伯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赵宸此刻切身的体会却告诉她,还是难过的。 苍烈在族中出身低微,可却极受她阿爹的器重,甚至连教导王储都交给了他,他也是极少数知道王帐中有暗道的人。 但他也同样利用了这些,背叛她的阿爹,也想到她可能逃走,找到了她—— “要是其中一个发现了你的身份,还躲在暗处威胁你,你要么受胁和他造反、当傀儡,要么被泄露身份…你会怎么做?”赵宸顿了顿。 “这很有可能,以老武王的威望,要不是我瘸了,早被有反心的旧部劫了。” 孟雍觉得奇怪,但还是道:“要只是其中一个发现,不到实在没希望掌控我,他不会狗急跳墙选择暴露我的身份。” “毕竟要是人尽皆知,想挟持我的可就多了,他也没什么优势了。”他淡淡道,“既然都有顾忌,那我未必接受威胁…” 赵宸若有所思地听着—— 苍烈如果揭穿她的身份,那么所有人都会知道,那兰还有一位活着的王。 作为在漠北草原延续数百年,且是唯一的王族,各部都曾对长生天立下血誓,世世代代臣服拥护那兰族,直至消亡… 尽管随着时间推移,无可避免出现违背誓言的,但那兰还是根深蒂固的正统,不仅被大多数部族承认,也一直有霸主的实力。 她的高祖父、阿爹…曾实现统一,也打得其他各国再不敢小觑“草原蛮夷”… 可那兰最终还是灭亡了。 自那时起,漠北草原不再有王,各部族也随之彻底陷入纷乱割据。 但要是她活着的消息被传出,无疑像被丢进狼群里的肉,一个一无所有的王,意味着会被疯狂争夺…操控她收拢各部。 她不愿面对这样的危机,而苍烈也是想独自掌控她。 都有顾忌,她未必受胁… 那苍烈为什么还有信心,给她留下这种,明显要她自己送上门去的暗信—— 见她一直在出神,孟雍抚着她汗湿的头发,道:“闲着想这些做什么?你说的这种有很不合理的地方,是不会成立的。” 赵宸脑袋疼得昏沉,愣愣想了好一会儿,还是问:“哪儿不合理?” 孟雍随口道:“那个暗中威胁的人只要有点儿脑子,也会想到这种僵持局面,在没有其他筹码时,不会跳出来威胁的。” “要是他还有其他筹码,那也就不存在什么都有顾忌了…”他不在意地说。 像闪电倏然划过,赵宸零散的念头聚拢,僵了又僵。 苍烈有可能知道的、其他还能威胁她的… 草原犯境,战事将起… 是渝王—— ……… 黄沙飞扬,马蹄急落,西北大营三里外,一行人勒马收僵。 赵宸快速摸出令牌,冲阻路的将士亮了亮,同时提声急问:“渝王在营中?” “御史大人请先稍等,末将这就去通报!”那名将士没回答,策马向后奔去。 赵宸压着想硬闯的冲动,缓了缓呼吸。 自两天前想到苍烈可能对渝王下手,她也顾不上被孟雍怀疑,当即向这儿赶。 渝王是她的铠甲,但也同样是她的软肋—— 远处有一队将士策马而来,为首的那位将军下马行礼,道:“见过御史大人,前方战事紧急,主帅走不开,请您先随末将——” “带我去见他…”赵宸的声音自斗笠下传出。 来迎她的将军她并不陌生,正是跟随渝王多年的副将,侯中育。 侯中育立时听出是她,愕然抬起头,“您、您怎么来这儿了!” 赵宸稳着声音重复,“带我去见他。” 几个呼吸的沉默,侯中育行礼上马,道:“您先随末将进营…”说着,扬鞭。 大营正中的帅帐前重兵把守,看起来渝王应该就在里面,但赵宸却远远停住。 片刻,她挥退其他人,只留一路沉默的孟雍,才看向侯中育,“告诉我实话,他人呢?” 侯中育僵住,引着他们走进空的帅帐,“武亲王,主帅出关了,您先在这儿安顿,等他回——” 他话音未落,赵宸的手已经扼在他的脖子上,“你觉得本王为什么跑来这儿?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事儿了?” “您、您怎么会…”侯中育难掩惊色,顿时泄气,“前天夜里关外传回密报…主帅亲自带人出关,遇伏无踪…” 他哽了哽,“末将怕扰乱军心,只得先将事情瞒下,暗中派心腹出关去寻…” 赵宸缓缓松开他,默了许久才问:“什么密报需要他一军主帅亲自出关?” 侯中育为难道:“是…是主帅安插在草原的人传回的,具体内容末将不知道。” “你去安排,我要立刻出关。”赵宸没再问。 苍烈留给她的暗信,已经指明她需要去哪儿找人了—— 第213章 咱分开行动 - 嫁祸为夫 - Z金 悬挂的行军作战图前,赵宸凝眸细细看着。 从雍凉到肃州的西北大营,边关、河西古道…直到漠北,停在最熟悉处—— “上次他救了我一命,这次我会平安把他带回来的。”沉默了一路的孟雍道。 赵宸眸光微晃,想起那块被震碎的黄玉雕虎佩。 祖父说过,那是护身符,渝王用那个护身符,救了她在意的人。 孟雍继续道:“沈三和彭六他们会留下随护你,西北大营里算是比较安全的。”他的意思极明显也很坚定。 “阿雍…”赵宸没回头,“刚才说了,我要立刻出关。” 孟雍顿了顿,走到行军作战图前,缓声道:“这次草原三十二部族联合犯境,已经占了小半河西…现在关外不比平时。” “这种情况潜出关去,比之前危险的多…”他板着她的肩头,“听我一次劝,在这儿等着,我保证把他带回来,相信我。” 赵宸抬眸看他,片刻,摇了摇头,轻道:“我相信你,但我不能在这儿干等。” 不管苍烈是怎么把渝王引出关,又是怎么伏击带走,目标都是她。 也只有她知道苍烈在哪儿… ‘小重华,旧地见,要乖乖来——’依稀有一双灰眸含笑。 孟雍见她眸光又移到图上,拧了拧眉,沉道:“你有事儿瞒着我,不愿意说,我也不去追问,你能好好的就成…” “但现在你自个儿都需要人保护,还要跑去关外、去漠北,是救人还是逞强?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他止住,缓了缓呼吸。 赵宸看了他两眼,忽然伸出两手擒住他臂间,腰身运力的同时,朝侧面一摔,将他腾空不轻不重地摔在不远处。 “看来是时间太久你忘了,小时候你就摔不过我,现在也还一样。”赵宸轻道,“要是在草原,已经够资格让我做个巴图鲁了。” 孟雍倒在地上,眼中有些古怪。 他当然记得,小时候赵宸又瘦又弱,却偏偏摔跤好的出奇,每次都能摔趴他。 长大之后也确实有那么几次,比如把他从床上摔下去,但都是他没防备—— “你刚才是偷袭。”他说着,起身拂了拂灰尘。 赵宸一言不发,脱下外衣丢到一旁,又挽了挽衣袖,朝他伸出手。 既然能动手解决,那她也不想和他吵。 孟雍无奈摇头,但想着让她死心,还是和她一样做,并走到她身前微微弯身。 两肩相抵,他们互相抓着对方的腰带。 赵宸动了动脑袋,示意开始了,随即倏地背身发力,将他从自己肩上摔出去。 “再来。”赵宸直起身,对地上有些愣的孟雍道。 又几次,结果还是一样,孟雍被摔在地上,怪异地看着她。 他一开始还想着让她,并没用太大力气,可到后面,除了内力,他没保留了。 赵宸面无表情,一手拉他起来,反身又是一摔,但这次,她不仅没把他松开,反而忽然摸出匕首抵在他颈间。 “孟雍,我从不需要什么保护,也比谁都怕死,你不在的十一年,别说偷袭,为了保命我什么都能做,也什么都敢做。” 赵宸垂眸看他,“比如装成无害的兔子,在狮子的嘴下求活…你是顶尖高手,但当初我要是真想杀你,你现在已经烂得只剩骨头了。” “阿叔告诉过我,永远不要小瞧任何人,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赵宸收起匕首,一瘸一拐向外走。 这么打上一架,令她心里的郁气消散大半,思绪也跟着清楚起来。 于是,她顿住脚步,又道:“我是浑了点儿,但还分得清好坏,你为我着想,我自然也想过你,你被耽误着没去找极阳之物…” “这次出关去漠北,你去找你的东西,我去救我的人,咱分开行动吧——” ……… 现实显然没让赵宸如愿,分开行动这种提议,即使气死孟雍也不可能被同意。 夜空中星河璀璨炫目,仿若伸手可摘,周遭黄沙一望无际,覆满寒凉的月光,橘红篝火伴着狼嚎声摇曳… 赵宸裹着皮裘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这些都是在大楚难见的美景,眼前这片苍茫无际的漠北才是她的家—— 孟雍瞥了她一眼,把手上刚烤好的兔子晾了又晾,扯下兔子腿塞进了她嘴里。 “明儿咱就到赤乌部的范围了,这次草原起兵犯境,也是以赤乌部为首做主,渝王要是被擒,应该会被押回那儿…” 他轻声说着,“等探明之后,我会带人去救他,但这次你不能再跟着了。” 赵宸点了点头,毫无意见,道:“倒也是赶巧儿,极阳之物竟也在赤乌部中,你正好可以顺路去取了…” 五天前,他们刚进漠北没多久,探查极阳之物的人便传回消息,东西就在赤乌部。 孟雍见她答应的这么痛快,有些怀疑地问:“你不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是你想多了。”赵宸淡淡说,随手把吃剩的骨头丢进篝火,“帮不上忙的,我不会去添乱。” 孟雍又看了她两眼,才将信将疑地应了一声,道:“不早了,去车里休息吧!” “是啊…不早了,该休息了——”赵宸看着篝火中那块骨头散出的青烟,自语道。 几乎在同时,刚站起身的孟雍忽然一个踉跄,顿时又气又急地看向她。 “你!你居然又——”还没等他说完,药劲儿便令他昏迷倒地。 赵宸虚着眼睛凑过去,架起他往马车走,“啊…我又下药了,还真百试不爽。” 这时,小希儿捂着脸像做贼似地靠近。 “我爹他们也倒了,你可得说话算话带上我一起走!”她心虚极了,“不然等孟哥哥和我爹醒了,非得打死我…” 赵宸充耳不闻,把孟雍塞进车里又裹了裹,才扬声朝远处喊:“春儿、韩烽!” 等二人赶来,赵宸道:“韩烽留下守着这儿,等他醒了把信交给他…春儿发令,让咱的人到约好的地儿汇合…” 吩咐完,赵宸翻身上马,对小希儿恶劣一笑,“至于你这个小帮凶,还是自求多福吧!” 马鞭一挥,扬长而去—— 第214章 那我放心了 - 嫁祸为夫 - Z金 夜风夹杂黄沙迎面,周遭景物飞快倒退。 赵宸紧握马缰,一手扬鞭急落,马身似利箭般穿梭于夜色之间。 从得知极阳之物竟在赤乌部,她就已经计划好,在这儿对孟雍下手顺便脱身。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苍烈和渝王都在旧地等她… 要是孟雍以救人为主闯赤乌部,不但救不到人,还可能延误盗取东西的时机。 留书一封,讲明渝王不在那儿,自己有办法找到人,让他只计划盗东西就好,再一走了之,让他无从去找… 这是赵宸能想出的,应对这种情况最可行的办法,至于孟雍—— “还是等能有命再见,再琢磨怎么赔不是吧…”赵宸自语着,收敛思绪赶路。 然而,第六天,在她和迎春等人汇合时,却得知了一件既不妙又糟糕的事… “韩烽到现在一直都没消息?”赵宸脸色变了几变。 迎春点头道:“照您的安排,韩大哥本该在他们醒来前离开,来和咱们汇合,但他不仅没来,也没传回什么信儿。” “…”赵宸眼皮直跳,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把身上的血衣往下脱,“准备水!” 迎春朝外吩咐一声,才忍不住问:“您这几天到底去哪儿了?怎么——” 此时的赵宸衣衫褴褛、浑身血污,随着身上的破布条被她拆开,撕伤、咬伤,一一清晰可见,令迎春愕然止住。 “没事儿,遭了狼了…”赵宸随口道,事实上,这几天她是去取东西了。 当年她从族中逃出来,为了藏好带出的东西,便摸进了一处狼窝把东西埋下,没想到这次再去,原本的几只变成了一群… 不等迎春再问,赵宸仅剩里衣,并将脱下来的衣服都用布裹好,塞给了他。 “让人带上这个,骑我的马朝东边儿赶,哪儿偏僻走哪儿,尽量别停下来。”赵宸快速吩咐,“要是被人拦下,不用反抗…” 迎春退走后,赵宸把剩下的衣物都丢进火盆烧了,自己则忍着疼钻进浴桶中。 要是她身上真被藏了雌王蝶的粉,那意味这一路,对方都离她不超过二十里…佯装被她算计,再将计就计—— 赵宸脸上五颜六色,最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换上干净衣服立即带人离开。 那个所谓的旧地,可还有人在等她—— ……… 第十四天,过去的那兰族驻地,如今的荒芜草原。 赵宸静静看了半晌,径直带人越过这儿,策马向着极远处的山脉驰去。 山中是那兰族的历代王陵,也是苍烈暗信中所指的旧地—— 未到山前,便见山口处守着近四十人,蓝袍遮面,手持弯刀,明显在等他们。 赵宸勒停马看了几眼,道:“杀!” 尾音还未消散,迎春当先直冲而上,长刀出鞘,不掩锋芒,其余人紧随其后,很快和那些蓝袍人战至一处。 这次她带的不是她的侍卫,而是金算盘在她出师后,交给她的一批死士—— 赵宸没有观战的意思,翻身下马,一瘸一拐横穿场中向山上走去,没人拦她,甚至对方还有意无意给她让路。 一级一级的青石阶,赵宸独自一人走得不急不缓,眸中藏着几丝缅怀与冰冷。 王陵上方的大殿满目疮痍,赵宸掏出从狼窝里取回的钥匙,把其安进铜柱间的一处缺口,通往地下的路随之出现。 九把不同的钥匙,直达王陵最深处,那儿是和地面上一模一样的大殿。 殿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整套极隆重的华服,一双眼睛呈怪异的暗灰色,也还如同过去那般温和含笑。 赵宸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但他确实在这儿了,渝王也正躺在他身后大殿中,脸上泛着淡青,双眸紧闭、生死不知。 苍烈看着她,笑着说:“咱们的小重华长大了,要见上一面真是不容易。” “有什么不容易,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在哪儿?”赵宸淡淡说着,向大殿走,“武王府也不难进,何必这么费心思。” 苍烈没阻拦她,任由她走到渝王身边,“从当年的那个道士,到缉事厂提督,不费些心思又怎么见得到你?” 赵宸蹲在渝王的身边,摇了摇他,见没动静才探手摸了摸他的颈脉,还活着…暗中渡内力过去,可却毫无起色。 “你要见我,我已经来了,你可以把他放了。”赵宸轻道。 苍烈摇头,“他有着草原最高贵的血脉,怎能去为敌国冲锋陷阵…你也一样,你该是高高在上的王,而不是去对仇敌屈膝。” “看看你这十一年,一无所成,还落了残疾,要是当年我能把你带走——” 赵宸冷笑道:“带回来做你的傀儡?像你这种货色,即便你当年真的得手了,也不过是拖着我回来送死。” 苍烈并没被激怒,道:“那时我确实还没能力助你登临王位,但现在不同了,这十一年我收拢了不少部族…” “最重要的,你回来了。”他俯身,看着赵宸,“你是漠北草原唯一的王。” 他灰眸中渐起炙热,“等你继任王位,咱们会一起开创草原的盛世,我会辅佐你,让你成为比你阿爹更出色的王…” 在明着暗着试过几种办法,还是没弄醒渝王后,赵宸终于不想再和他啰嗦了。 “行,怎么都可以,都随便你。”赵宸眼皮也没抬地应道。 苍烈愣了愣,准备了十几年的话尽数被噎回。 说实话,赵宸没刚见面就和他拼命,他已经觉得奇怪,现在又答应的痛快—— “但你得先把他弄醒,再放了他。”赵宸继续道,“你也想要个听话的王不是?放走他之后,怎么着都行。” 苍烈回过神,笑出声,摸出两个药瓶。 “他的毒我之后会解的,至于你——”他拨开其中一瓶,“那位巫医不止惊才绝艳,也奇诡无比…” 他说着伸出手,准备把那药给赵宸灌下去。 赵宸却瞥着解药,“这样…那我放心了——” 下一刻,短刃忽现,直直抹向苍烈颈间,与此同时,赵宸劈手将解药夺过。 短刃划过,鲜血四溅。 然而,即使苍烈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武,她掩藏到现在的一击,竟还是没能要了他的命—— 八月再见 - 嫁祸为夫 - Z金 开始发文就不断更,这是我自己立的flag… 从上本到现在,也一直没断过,写到7:50,还是赶上8:00更新。 不想开一个不好的头儿,不想在看的人失望,担心有一就有二…固执不断更,状态不好也不断,绷着一根弦不敢松。 但事实上,这本书写到现在一直很艰难,瓶颈、卡文、各种状况。 即使除了写文我没有其他工作,吃饭、睡觉以外,剩下都是码字,从白天到凌晨或早上,还是十多个小时才能写出一章。 对时间和精力我不吝啬,能写出满意的东西就值得,可实际却是,写出的东西质量正越来越差,自己能感觉出的差… 这是我不能接受的,也是会有负罪感的。 我对文字热爱,想给所有来过的人讲一个好故事;你们花了钱和时间,同样,也是想看一个好故事,至少物有所值… 以及每个被我写出来的人物,他们都不该被辜负。 所以我想请个假,断更到八月份。 用这段时间来调整状态,整理后面的剧情、大纲,希望重新写出满意的东西,也希望能对得起小祸害、白骨精… 谢谢你们陪着我走到这儿,也谢谢你们一直在包容我的不足,听我讲着故事,做我的朋友,时不时和我说说话儿。 如果可以,咱们八月再见,我会回来或者说,从没离开—— 投资不失败 - 嫁祸为夫 - Z金 想起还有投资的事儿,发个单章缓解下危机... 另外最后一章改了一遍,订阅的小可爱刷新一下就可以了~《嫁祸为夫》投资不失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感谢章 - 嫁祸为夫 - Z金 最近没更新,只好开个单章~ 感谢巍女给白骨精的角色打赏,感谢青巧的打赏。 感谢11660906、青巧、青萝入梦、滴墨成漪、徐米莫、阳光灿烂的日子_、书友130612101149598、Sana、water_2、依贝1019、甄聪明yeah、123456256的月票! 感谢每天投票、笔芯的亲友~ 爱你们(づ ̄3 ̄)づ╭❤~《嫁祸为夫》感谢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5章 多狠的心啊 - 嫁祸为夫 - Z金 苍烈发觉不对时,乌黑短刃已快如闪电地抹来,直奔他脖颈要害。 出其不意,又狠又准。 苍烈悚然一惊,本能地抬臂格挡,金属护臂碎开,尽职挡下猝不及防的杀招,短刃被震得偏移,削掉他半个耳廓,却令他避开要害。 不等赵宸趁势再回斩,苍烈左掌劈在她腕间,同时仅剩的右护臂中弹出钢爪。 赵宸眉目一凝,不躲闪,倒握短刃竭力再斩,这柄十几年不离身的短刃,直到此刻终于现出它的锋芒。 世有寒铁,稀珍不可求,铸为兵,堪折万器,当锋利无双—— 令人牙酸的碎响中,钢爪有两根被断,碎片四溅,顿时刺入他们二人的身上。 几乎在两边同时发力至顶点时。 赵宸不顾反震倏地撤力,趁苍烈因惯性前倾,猛抵着残破的钢爪卡进他肩头;苍烈左手也抓过她腹间,五道血痕瞬间涌出鲜血—— 血溅在渝王脸侧,滚烫触感将他激醒,睁开眼睛,正看见二人震开对方后退。 赵宸脸色惨白地止在他身旁,气息凌乱,捂着腹间,汩汩殷红顺着指缝流出;对方同样很狼狈,少了半个耳朵,肩头见骨。 二人隔着数丈遥遥相对,似乎都在重新估算彼此,并默默蓄势待发。 渝王茫然了几个呼吸,昏迷被俘的片段才逐渐清晰,艰难起身想要帮手—— “你刚解毒,还没过劲儿。”赵宸轻道,摸出地图以及钥匙扔给他,“别逞强,照着上面走,顺道把门带上。” 偷袭加上全力以赴,都没能要了苍烈的命,意味实打实对上,她更不是对手,但既然底牌已经掀了,倒不如搏一搏—— “重…”渝王刚开口。 “津哥儿,他要的是王,不会杀我的。”赵宸眸光仍紧锁在苍烈身上,顿了顿,“咱家的白骨精还没找回来。” 渝王顿时听出她的含义,眼前这人知道她的身份,以及,去给孟雍引路—— “小重华。”苍烈并指点在肩头,忽然笑了,“你这是何必,他是箠苓的儿子,你知道我不会害他,何不一起留下?” 他的视线落在赵宸腹间,血迹中金黄图案隐现,透着股诡秘的神圣,“图腾…等你继位,他还是大将军,为你征战早该属于那兰——” “少扯淡。”赵宸不为所动,“苍烈,你要是心里没底儿,直接抹脖子就成。” 灰眸、苍烈…那兰苍烈——渝王心思百转,快步向殿外走。 同一刻,苍烈身形忽动,摸出匕首,直奔渝王袭去。 单单一个出乎意料的赵宸,他还有把握,可要是被渝王带走钥匙引来帮手—— 赵宸早防着他,甚至比他还快了一瞬,正正好好将他截住,虽然明显打不过,但拦上一时片刻却没问题。 兵刃相撞中,渝王脚步声渐远,终于,远处传来石门落下的声响… “冥顽不灵!”苍烈冷下脸,五指倏地掠过赵宸的后脊,再次带起一蓬鲜血。 赵宸踉跄前倾,艰难止住,唇角却挂着讥讽的笑,“咳…这就气急败坏了?” 回答她的,是苍烈明显失了忍耐的一刀。 巨力将赵宸身上所有伤口再次震裂,寒铁刃确是利器,但好比孩子对战大人,即使拿着利器,也还有本质的差距。 这些赵宸很清楚。 于是,察觉意识随失血模糊时,她毫不迟疑地调转内力,按秘法在体内运行。 孟雍和她的功法同属一本,一寒一热,各有秘法,危急时能以透支气血为代价,短时间成倍增幅内力来保命。 但不完整却成了致命缺陷,寒热无法互相抵消压制,代价也不再是透支气血。 孟雍那一半,变成了极寒侵蚀心脉,伤身;而她这一半,烈阳似火,主杀伐,代价则是杀念迷心、吞噬神智—— 赵宸的心跳如擂鼓炸响,一双眼睛再不复清亮,触目惊心的猩红,暴虐凶戾,杀意如海,逐渐泯灭清明。 最后一丝清明被吞没时,赵宸想,那人应该也快找到她了吧—— ……… “找到了!”沈三查看赵宸留下的记号,“主公,东南五里,好像是…王陵?” 孟雍正要开口,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悸,真实强烈,他想不起原本要说什么,扬鞭急落,快马向山中王陵赶去—— 山口处仍混乱一片,蓝袍人目的似乎只是阻拦,而渝王已经和迎春等人汇合,正不时远望,直到看见孟雍。 “跟我走!”渝王上前引路。 孟雍看了看他虚浮的脚步,一手钳住他的手臂,边听他说,边赶向地下大殿。 九把钥匙,最后的石门开启,浓烈血腥扑面而来。 孟雍刚踏进大殿,便看到满地惊心的殷红,却唯独不见人,沾了沾地上的血,他带人循着血迹向侧殿找去 很快,成片的血迹在一面石墙前戛然而止。 “主公,是机关。”彭六指尖连连敲过那面石墙,“大家手笔,一时解不开。” 孟雍眼睛微眯,示意他们退远。 雁翎刀倏地斩过,碎石崩飞,石墙内的火油夹层被触动,一人高的火舌腾起,周遭也响起机括声,利箭直射而来。 孟雍不闪不避,雪亮刀光挡开箭雨,同时又是一斩,将燃烧的石墙彻底破开。 “主公!”彭六等人上前急唤。 孟雍摇摇头,拔出刺入肋下的箭,径自走进现出的暗道,“看出门道了吗?” “这暗道应是那位机关大家,为修陵工匠单独留的生门…要是属下没猜错。”彭六脸色难看,“前面很可能——” 会有自毁的机关…孟雍看着前方明显刚塌毁不久的暗道,暗自补全了他的话。 “传令。”孟雍转身向外走,“五人一组,快马百里探查,沈三带其余人搜山…绘苍烈的画像,交给暗藏草原各部的缉事厂密探…” 他脚步不停,“联络那位侯将军,苏烟领队,尽快护送渝王殿下回关——” “孟雍。”渝王从缉事厂三个字中回神。 孟雍没回头,“渝…堂哥,边关还等你主持大局。”说完,独自走回大殿。 等再看到殿中痕迹,孟雍才忽觉血液倒流、手指发僵,一路攥在手里的血衣,也像长出利刺般扎得人生疼。 “你这人…”他垂低眼帘,“多狠的心啊——” 顶点 第216章 哪怕是假的 - 嫁祸为夫 - Z金 深夜,星澜如波,风拂草浪。 少年眼睛精致如琉璃,睫毛坠着几滴自额头滚落的汗珠,手上正飞快掐算着,脸色肉眼可见地转为灰败。 “源,祸起萧墙,大劫…命星——”唇角溢出鲜血,打断他不自量力的一卦。 少年瘫倒在地,捂着嘴不住咳,许久才苦笑,“生死难测是谓无常,武亲王,您可真是命中犯煞,祸人祸己…” 他正自语,忽然警醒,喝问:“谁?” 没等他爬起来,有人自后一脚踹在他身上,不重却令他胸腹一痛,又吐出血。 “你祖宗。”玄清衔着根草,低头看他,“算天卦?你还真是嫌自个儿命长了,当老子以前说那些是吓你的?” 小叶子趴在地上急喘,血吐出来,呼吸却顺畅许多,也心知玄清这是在救他,以手背擦了擦唇角,低低地笑出声。 “师父,您老人家嗓门儿低些,这附近可都是孟雍的人。”他撑着草地坐起来,“至于您告诫的,徒儿自然不敢忘——” 天卦可窥因果、探生死,提前感知某个人会遇到的劫难,叶氏历代的接任者,到及冠才可算天卦,一生只能算三次。 一为选中之人;二为尘世之缘;三为后继之人。 “徒儿虽未及冠,会遭反噬,但奈何时间不容人,必须先确定她此劫的生死,徒儿才好清楚之后该做什么。” 玄清:“要是必死不值得你费心救对吗?毕竟人死了,当年对、错也成空了。” 小叶子笑了笑,不接话,道:“可惜,徒儿才算出半卦,卦象却——” “算不出生死是吧?”玄清从他手中拿过赵宸那缕头发,“告诉你完整卦象,源,祸起萧墙,大梦一场,此劫难窥生死,命星染血,大不祥…” 小叶子默了默,“您当年便为她算过天卦。” “对。”玄清想起送终的事,眼中难得的生出柔和,“那祸害犯煞,多灾多劫,早夭之命,六岁就临生死大劫。” “所以您那时就选择离经叛道,还为她改命?”小叶子逼视着他。 “离经叛道?”玄清不屑一笑,“孙子,爹告诉你,这世上从没有改命一说,活不活都凭自个儿,咱是卦师,不是神仙。” 顿了顿,“爹再告诉你,命由天定也是屁话,连天卦算出的,也未必是结局。” “…”算命的不信命,小叶子失笑,这何止离经叛道。 “得了,老子找过来不是扯这些的,既然天卦你算过了,不如咱打个赌?” “哦?师父想赌什么?” 玄清认真道:“赌她会活下来,和十一年前一样,不是靠谁给她‘改命’。” 很久,小叶子敛回闪动的眸光,“怎么赌?赌注?” “你出力,起人卦,算她的大致方位,老子出人…”玄清递回赵宸那缕头发,“等找到她,自然能分出输赢。” 小叶子失笑:“您这是打赌,还是利用徒儿为您去寻人?” “至于赌注。”玄清自顾自说,“要是她没活下来,老子的名字就是你的了。” 这话的含义太重,小叶子皱眉问:“您这是何必呢?值——” “算你的卦。”玄清打断他,“赶在姓孟的之前找到人,有些事儿…不太对。” 直到此刻,玄清才露出一丝担忧。 他的确相信赵宸会活下来,但不说别的,要是赵宸已经迷失在杀念里—— ……… 漫无边际的漆黑中,赵宸双眸紧闭,毫无知觉地蜷缩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线灼红骤然撕裂黑暗,极快漫延,周遭景象随之天翻地覆。 烈火席卷,将赵宸包裹在内,剧烈的炙烤感将她惊醒,眼中尽是茫然,同时,四面八方突兀地响起声音。 厮杀、嚎哭、悲鸣…又像是一曲催着杀伐的歌谣。 赵宸猛地坐起身,便看到生她养她的土地,正渐渐被烈火扭曲,而她的族人,则纷纷在利刃下倒地,一双双眼睛都在看她。 大地震颤,马蹄纷踏,铁骑犹如洪流,带走一条条性命,撕开安宁与祥和。 赵宸顾不上思考,爬起来想冲过去,却有什么将她挡下,任凭怎么撞都没用,只能困在原地眼睁睁看着。 “重华…” “重华——”他们在不停叫她,分外温柔,又说不出的凄厉。 赵宸感觉像被掐住喉咙,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呼吸,刃柄被她握得陷进皮肉,杀念肉眼不可见地缠绕上她。 残余的清醒令她绷紧身体,不住地提醒自己,这是已经发生过的,无法改变。 可周围越来越真实,赵宸甚至能闻到焦肉的气味,听到刀锋刮过骨头的声音,看到每个人临死前的样子… 赵宸紧紧咬着牙,抵御着杀念的侵袭,如同被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走来,男人爽朗大笑、女子温声细语地轻斥,似有魔力,都在引着赵宸回过头看看。 不能,这些都不是真的,都是秘法的后患,是在引自己沉沦杀念,万劫不复。 赵宸佝着腰,一遍一遍警醒自己。 “重华,你阿娘又要教育人了,快来帮阿爹评评理…” “你呀你,怎么和孩子似的。”女子笑责,“重华,不许帮腔,来阿娘这儿。” “怎么不理人?是不是谁欺负咱们重华了?过来,阿爹给你出气!” “阿娘做了你爱吃的,快回家…” “重华,来让阿爹看看,阿爹想你了——” 赵宸肩头剧烈颤抖,眼眶坠得生疼,拼了命地压制念头,可身后传来的话语,却每个字都扎在她最难设防处。 看一眼,就看一眼…哪怕是假的。 这么想着,赵宸再也忍不住了,倏地转过身,看向身后不远处的两道身影。 男人不算俊朗却英姿勃发,笑起来朗然如旭日初升,他牵着的女子浅笑怡怡,面容和赵宸几乎一模一样。 “阿、阿爹、阿娘…”赵宸像经年没开过口,嗓音嘶哑。 “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我们看看。” 赵宸失了神,一步一步朝他们走,两双朝她伸出的手,散着令人眷恋的温暖。 在即将触碰时,利箭却倏地射来,贯穿男人的胸膛,也划破女子如玉的脖颈,烈火烧在他们身上,染红赵宸的视线。 缠绕不休的杀念一瞬暴涨,彻底将赵宸淹没。 第217章 听听就行了 - 嫁祸为夫 - Z金 茶盏坠地声传出,沈三忙闯进帐中,“主公?” 微弱烛火间,孟雍披衣半靠椅背,缓了缓气息,掐着眉心问:“几时了?” “刚、刚过丑时,您才睡了不到半个时辰。”沈三收拾碎片,有些欲言又止,“您这是…要不再歇会儿吧?” 孟雍摇摇头,“有什么消息?” “山中和附近百里都搜遍了,没找到什么,虽然按渝王说,那人的身手奇好,但他受了伤又掳了人,不可能不留痕迹。” “除非早有安排。”沈三稍顿,“彭六去寻暗道出口了,也许会有蛛丝马迹…画像也已经传出去了,不过——” 孟雍像还没醒神,轻微地“恩”了一声,尾音上挑,是问询。 沈三咽下本来想说的,道:“那人很可能已经逃远了,草原又正联合着犯境,现在局势复杂不说,时机也太敏感。” “咱们为了隐蔽本就没带多少人出关,想在这儿大海捞针,人手怕是不够用,而且,宫里的密信您也看了。” “雍凉叛将的事儿,皇帝对您…这时候您动用缉事厂密探,难保他不会——” 孟雍打断他,道:“给家里传信儿,让他们上唐麓岭汇合…把胥安一起叫来,暂时先送五皇子去西北大营…” “至于京里那些牛鬼蛇神,先继续监看住就好,其他的都等我回去再说。” “您…”沈三直皱眉,刚刚咽下去的话脱口而出,“您难道不觉得整件事儿,好像都有哪儿不大对?这万一是个局——” 从兰县外那场刺杀、雍凉灭口的古怪,到关外设伏、那兰王陵、暗道… 孟雍微微垂眸,看不出什么神情。 连沈三这种粗枝大叶的人,都像是察觉到什么,他自然也早想到了。 那兰一族灭亡近十二年,苍烈暗中蛰伏这么久,所图一定不小,而绑走渝王,除了能稍稍扰乱边关,似乎只剩—— “防人之心不可无。”沈三沉道,“主公,您对武亲王…也没那么了解不是吗?大局为重,有些险咱犯不得。” 整件事一步步将他们引到漠北,同时挑动宫中,现在他们又几乎要倾巢而动。 万一这是局,那便会是意图将他们连根拔起的杀局。 沈三单膝着地,“属下已经多了这个嘴,不差再多几句,不说武亲王的底细,单说最近这些,到底是要害武亲王,还是…” 猜疑一旦开了闸,明显很难再止住。 沈三冷声道:“兰县刺杀,咱摸出自己人里有鬼,还要杀武亲王;查到雍凉,武亲王失踪,您才以缉事厂提督现身去遮掩。” “渝王一军主帅,私自出关才遇伏;叛将被灭口,武亲王未卜先知,连夜跑去西北大营;您帮他救人,他给咱下药。” 沈三看向面无表情的孟雍,“要是真不想咱跟着,之后何必特意给咱留记号?与其说有人拿渝王做饵,倒不如说,武亲王才是饵。” 至于这个饵是被人利用,还是自愿的,或是心知肚明地在和某一方合作—— “起来吧!”孟雍在他肩上拍了拍,“去传信,这些事儿…我自有打算。” 沈三道:“主公!京中分明消停过头了,您就一点儿都不怀疑?丞相、皇帝,要真是他们起了杀心,和武亲王合伙——” “不管是谁教你说这些,听听就行了。”孟雍眸中幽暗,深邃冰冷,“去吧!” 沈三僵住,泄气地垮下肩头,“属下遵命,您、您还是多休息。” 直到沈三走了半晌,孟雍因噩梦湿透的后背才风干。 好像很多年没做过梦了… 他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出神了很久,掌心不经意又落在赵宸那件血衣上,顿了顿,想着刚才那个不祥的梦。 “大局为重,大局…”他扯动薄唇,“我倒比谁都希望,这能是你自导自演。” 可他此时心中的惊悸,却正一瞬比一瞬强烈—— ……… 天地呈现骇人的殷红,像被毫无间隙地泼满鲜血,透着和人世不同的怪诞。 赵宸被团团围住,看不清这些人的长相,唯独能感到刺骨的恶意,四面八方,入目所及,都是争先杀向她的人。 无休无止、不知疲倦,不容许她有半个呼吸的停顿。 眼前的血色以及鼻间令人作呕的腥气,全都越来越浓重,赵宸从疯狂到麻木,最后变成机械地挥刃。 她模糊地感觉到,不该这样,但她此刻已经记不起前因,也记不起自己是谁。 脑中仅剩的念头:杀尽这些人—— 此时,暴乱的杀念已经犹如实质,将赵宸整个人裹住,连面容都被遮挡严实,唯有心口那一小块还依稀尚存。 那儿正微弱地跳动,涌出轻微又熟悉的寒凉,于风暴中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直到熟悉感令赵宸迟缓下来,露出一瞬的茫然,那处寒凉也终于熬到了尽头,在破灭的同时,竟骤然数倍爆发。 这片天地如同镜子碎开,四周不停冲杀向她的人同时消散,半分痕迹也不剩,血红碎片湮灭,她也被拖进另一处—— 寂静、空旷,干净纯白的雪原。 赵宸半跪在地上,双眸通红,鼻尖还萦绕着刺鼻血腥,手上还紧握着寒铁刃,纠缠不休的杀念也并未减弱。 可这儿却没人能让她杀,杀意无处发泄,开始折磨着她,直到有人突兀出现。 乌裘青丝,眉眼惑人,清冷又美好,带着犹如初雪的干净气味。 他来到她身前,听着她似野兽般的低吼,道:“忍不住吗?那不如杀了我?” 赵宸握着寒铁刃的手抬起,一寸一寸临近他的脖颈,手却从微弱到剧烈颤抖,刀尖停在他的喉间,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怎么了?”他轻声细语,“你不是很想杀人吗?” 赵宸喘着粗气,觉得身体快被杀念撕碎,可寒铁刃仍停在他喉间,不近半寸。 他说:“这儿就我一个人,你想杀人,只能杀我。” 赵宸毫无意识地看着他。 分明认不出他,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分明杀意如刀凌迟,但手就是动不了。 不知僵持了多久。 赵宸终于忍不了杀念的撕扯,忽将寒铁刃倒转,猛地刺进自己心口。 第218章 那就一起吧 - 嫁祸为夫 - Z金 鲜血顺着刃柄流淌,滴滴绽开在雪原上。 他看着赵宸,忽然笑了,翘起的眼尾生出温柔,“真的不愿杀我?” 赵宸疼得直打颤,可寒铁刃刺入的地方,却奇异地开始微弱跳动,很像心跳,暴乱的杀念一时被阻在伤口边缘。 “不杀我你也出不去。”他说,“镇不下杀念,找不回神智,你出不去。” 他冰冷的指尖抚在她眼睫上,看着她染血的眸子,那里凶戾不减,犹如困兽,透着迷失和对杀戮的渴望。 赵宸无意识地嘶吼,握着刃柄用力一搅,血滴成线,化开她脚下的积雪。 “没用的,你杀不了自己,这是在饮鸩止渴。” 他这么说着却不拦她,静静看着她每到忍不住时,便用力搅动伤口抚平杀念,还直直盯着他的咽喉要害。 雪原似乎不分日夜,两个人面对面站了很久,他们脚下也漫延出大片血红。 他笑,“你还能耗多久?再不自救的话,又还能留我多久?外面还有人等你,比如,那个把我封在这儿的人。” “还有你的仇敌、亲朋好友…”他凑近,“活人、死人,都在等你。” 赵宸喉间微动,没等发出声音,杀念又猛扑而至,来势汹汹,令她不禁踉跄,不受控地向外拔着寒铁刃。 眼看刃身被缓缓拔出,也许下一刻就会刺进他的脖子。 赵宸忽然用力推他,露出凶狠厉色,似在试图驱逐开他,可后者却定在原处,任她怎么胡乱推搡也不动。 直到她拔出寒铁刃的一瞬,他才屈指做了个手势。 雪原崩塌,周遭骤变,他们脚下站立的地方,瞬间变成一座万丈悬崖。 “恩…现在让我走去哪儿?”他后退,顿在悬崖边缘,偏头笑着,“这儿?” 赵宸心口陡然猛跳,在他一脚落空时,下意识动作,一手将寒铁刃钉在崖边,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几乎箍进皮肉。 他挂在悬崖上,仰头笑问:“都不认得我,还救我做什么?” 赵宸眸中清醒与迷失交替,活像被撕成两半,半个身子已经被坠得拖出悬崖,可手仍如同铁钳般牢牢箍着他。 “孟、雍,孟雍——” 赵宸嗓子似生了锈,没有一个字是清晰的,可他还是笑出声,道:“错了。” “孟雍…”赵宸充耳不闻,边念叨边用力拽着他。 他幽幽道:“再不松手,可要被我拖下来了。” 赵宸还是没反应,不仅抓得愈紧,还松开寒铁刃,用脚勾着,双手都伸出去,雪夹杂着血,不停落在他脸上。 “既然你非要救我…”他忽然探手勾住她的后颈,“那就一起吧!” 高处急坠的剧烈失重感、熟悉至极的寒凉怀抱、一段段光怪陆离的画面—— ……… 赵宸倏地睁开眼睛,又被强光刺激得飞快闭上。 不过一个呼吸,各种感知纷纷拥挤来。 风雪声、冰冷的空气、浑身上下的剧痛、呼吸间的烧灼感、整个人在摇晃… 下雪…应该还困在杀念里。 然而,赵宸刚生出这个念头,忽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那折磨了她不知多久,犹如跗骨之蛆的杀念,竟然消失了—— “额吉,这人刚才好像睁眼睛了,他不是死了吗?”童声很轻。 妇人惶恐轻斥:“嘘,圣山上不许乱说话…” 赵宸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等了一会儿,再次将眼睛微微睁开缝隙。 可能太久没见光,视线极不清晰,只能看出模模糊糊的轮廓,但她很快确定,自己正被铁链捆着,平躺在一张木架上。 而那种一直持续的摇晃感,是有人在扛着她躺的木架走动。 至于周围…则是高耸连绵的雪山。 赵宸手指微不可查地捻了捻,感受到皮肉的温度,才彻底确信自己醒过来了。 一场大梦,恍如隔世,险些让她以为半辈子过去了。 是因为孟雍…不对,是因为孟雍封在她心脉处的那缕内力吗?那她真是命大,要不是那缕同源内力…可他是什么时候… 这么胡思乱想一通,赵宸才开始思考动用秘法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刚回想,她便觉得脑袋针扎的疼,只好作罢,情况不明,不能贸然擅动,便由着这些人将她扛上山顶—— “族长,时辰快到了,您这就开始吧!”到了山顶,有人恭谨道。 持续的搬动声过后,除了扛着她的四个人肉桩子,周围人似乎都跪在了地上,苍老的颂念祈告声幽幽传来。 赵宸刚听了一句,眉心便忍不住轻皱。 那是草原很古老的一种语言,除了王族每年祭颂长生天,便只有拜山礼会用,加上她之前听到的“圣山”… 吉雅族、赛罕族、乌恩其族,除了亡族的,这是她记得还保留拜山礼的部族。 可如果她之前没拖到孟雍赶来,那肯定是被苍烈劫走了,又怎么会在这三族,还被带到这种堪称圣洁的仪式上。 很快,那位老族长便提到了她。 “于衰亡中复苏,我族从不曾背弃血誓,王遭逢厄难,望圣山垂怜唤她归来,赛罕一族永世尊仰您…”老族长叩地。 “…”所以之后就会是—— 赵宸觉得,自己的脸一定黑了。 木架忽然被人放在地上,赵宸腹间衣衫被割开,冷风拂过,刀刃入肉声刚响,灼热的血便不停落在她的腹间。 “看,王族图腾,真的是…”周遭响起低议。 赵宸雪白的皮肤上,五道伤痕已经结痂,鲜血漫延处,现出大片金黄色图案,树干枝杈层层叠叠,是一棵树。 长生树,属于那兰族的图腾,也象征着长生天的眷顾与护佑。 “王…”老族长哽声唤着,似又叩地。 赵宸有些无奈,也有些心酸,正想出声和这些人说清楚,顺便问问情况—— “咳…”男人轻咳,“赛罕族长,您看王现在还中着邪,还是尽快送进圣山,等情况好些,您再面见如何?” 老族长道:“是、是,先生说得对,还要多谢先生将王找回。” 赵宸心神一凛,这位说她中邪的不是苍烈。 在她动用秘法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了? 第219章 自己选条路 - 嫁祸为夫 - Z金 等赵宸再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山洞的石床上。 先前在拜山礼出现的男人,令她刚微松下的心神,再次紧绷起来,生出无数种猜测和思索。 奈何,也不知道她“中邪”的时候都干了什么。 不仅让这些人极为警惕防备,时时拿铁链锁着她,连她的身体状况也很糟糕,以至于还没理清楚便先昏睡过去。 赵宸听了听附近的动静,悄然睁开眼睛。 这个山洞正处在所谓圣山的内部,大概是什么供奉之地,还残余些许香火气,布置也很简单,模糊的石像以及几张供桌。 赵宸收回视线想了想。 其他的暂且不说,对于这些人为什么把她带到这来,她倒是有些明白了—— “这么久没发狂…看来寒地应该有效。”洞口外响起男人的声音,“热还没退?好,千万不能喂她炊食,水也一样…” 声音渐近,多是些问询叮嘱,但都是男人自己在说,对方似在点头摇头回应。 赵宸放缓呼吸,心道果然是这样。 用高山寒地的极阴山穴,来压制她造反的内力,无疑是个好选择,炊食属火,以她的情况,不亚于吃火星子… 所以,这些人把她带到赛罕族圣山,很大可能是为了救她—— 男人的脚步停在石床前,“出去吧!记住,暂时还不能放赛罕族的人接近她。” 对方行礼,无声退走。 也不知道男人在等什么,过了很久,竟向后退了几步,才将指尖落在她额上,又极快地缩回去,像是怕惊醒她。 但赵宸觉得,更可能是自己“中邪”时,给这位留过什么阴影。 男人又等了好半天,才小心地搭上她的腕脉,很快,他不禁轻“咦”了一声,不顾怕地几步凑近,细细诊起脉。 “心邪竟真的消退了!”他很惊喜,“古人诚不我欺,古人诚不我欺!” “…”赵宸暗想,这古人姓孟。 “不对啊…既然心邪已经压下,人也该醒了才是。”他疑惑自语,“难道——” 忽然的沉默令赵宸暗自皱眉。 原本她想现在两眼一抹黑,装昏睡养精蓄锐,顺便还能像此时这样收集消息,也拖慢这些人让她清醒的目的… 可要是装不了,倒不如试试兵行险招,也省得她还满肚子疑问没处解答—— 赵宸向来想到做到,快速估算一番,暗暗提力便准备动手。 “难道是经脉受损的关系?”男人冷不丁又嘟囔,“要不然…是身体太虚?” 赵宸迟疑着止住,敢情这是个半吊子? 然而念头刚起,她便听出对方在向后缩,动作极轻微,嘴上还继续装着自语,可脚却已经朝后挪了几分。 石床上的铁链骤然荡起,没等男人反应便套在他身上,用力将他向床边一扯。 “戏不错。”赵宸扼住他的喉咙。 怪异走调的声音极吓人,滚烫的气息像热油般泼在耳畔,男人的惨叫卡在喉间发不出,两眼翻白竟要晕过去。 赵宸忙用力一掐,男人才倒抽气地回魂。 “还没使劲儿,你什么毛病…”赵宸嫌着,“不想死,乖乖地我问你答。” 男人听她这么说,竟反倒放松了些,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要是想给外面示警,你可得拿命换。”赵宸眼前不断发黑,强撑着冷笑道。 等男人急忙摆手,示意自己绝对不会,赵宸才微微收了些手劲。 “你叫什么?”赵宸问。 “苏、苏徊,那个徘徘…徘徊的徊。” “…”赵宸稍顿,“今儿几月几日?” “八月二十八。” 赵宸默了默,竟然过去十六天了,难怪伤口都快结疤了,“把铁链的锁打开。” “钥匙不在我这儿,都是哑奴拿着,真的!”苏徊明显更放松了,还开始劝说,“殿下,您身体太虚弱,不宜——” 赵宸猛地收紧掌指,苏徊顿时憋红一张脸,忙挥舞着双手求饶。 “为什么锁着我?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是谁的?”赵宸刻意没提苍烈。 “咳咳咳,您失去神智,拧断八个哑奴的脖子,所以才锁着您。”苏徊快哭了,“之、之前我差点儿就是第九个…” 赵宸无言,影影倬倬地想起些画面,难怪这人接近她时怕成那样。 苏徊继续道:“我们真的不是要害您,实在是您当时太吓人,连自己都不顾,硬是冲开被封的经脉,都赶上自杀了——” “回答问题。”赵宸打断他。 “您、您的身份我们当然知道,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您的人啊!” 赵宸无奈拧眉,换了个问法,“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是义父和哑奴把您带回来的。”苏徊道,“听义父说,您是在外遇了贼人,为了唤醒您,他还去给您寻药了,等他——” 极轻的脚步声忽然响起,赵宸顿时绷紧,硬撑着提力掐断苏徊的话。 “还有力气能动手,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苍烈搁下药篓,看也没看苏徊,“心邪入体都能熬过来,还不错。” 合着她连虎穴都还没出… 赵宸看了看他裹住的一只眼睛,“不比你,我都这么惨了,居然还没杀成你。”说着,松开苏徊,骤然脱力向后一靠。 既然对面是苍烈,那劫持人质什么的,根本不会有用,还不如省省力气。 苏徊拼命咳着,泪流满面,还没等缓过气,忙回身又摸向赵宸的腕脉,急道:“殿…咳咳,殿下,您这样会加重伤势…” “…”赵宸无话可说,要不是这个傻子,她也不至于怀疑没被苍烈抓走。 苍烈道:“阿徊,你去研药粉,为父自会为殿下诊治。” 苏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宸,这才满眼放心不下地松开手,行礼退出山洞。 “哪儿忽悠来这么个傻儿子?”赵宸嗤笑,“他好像误会了什么啊?贼人…” 苍烈默不作声,走近打量她两眼。 此时的赵宸已经气息奄奄,稍微离的近些,便能感觉到自她体内透出的灼热,惨白枯瘦的脸上泛着病红。 “小重华,情势你也明白,自己选条路?”苍烈掏出钥匙打开锁链。 赵宸忍着一阵阵晕眩,咬了咬舌尖,不答反问:“当初在兰县外刺杀我的人,其实是你的哑奴,对吗?” 第220章 真是有情人 - 嫁祸为夫 - Z金 苍烈道:“没错,你手臂那一箭也是我射的。” 然而,得到答案,赵宸却忽然沉默。 这其实不是她此刻才想到的,早在从曹元的书房,看到苍烈给她留的暗信时,某个怀疑便悄然生出雏形—— 那便是:除了她因为梦到旧事,临时决意要去雍凉,其他都是被人设计好的。 意味着即使她没离开江南,还是会有人刺杀她,刺杀她的人同样会留下线索,最后也同样会查到雍凉,引着她找去… 但当时这个怀疑出现了悖论。 因为苍烈并不需要这么麻烦,他知道渝王对她多重要,直接绑走渝王就行了,设计这些完全是多此一举—— “为什么?”赵宸体力不支,放弃思考。 “重华,不光是蠢人会一叶障目,反而越聪明自信越会如此。”苍烈语含嘲弄,“比如,当你发现暗中的人是我时。” 赵宸思绪中似抓住什么,可又很模糊,反倒因太费神,眼前黑中开始冒金星。 苍烈继续道:“你会先入为主,认定我的目标是你,即使某些事情让你怀疑,你也找不出任何理由说服自己。” “因为在你这当局者的角度看来,那些完全没有必要,所以,你才堪不破。” 无疑一语中的。 赵宸喉间动了动,还是什么也没说。 “当你发现我要用渝王威胁你时,你仍会先入为主,认定他是饵,你是鱼。”苍烈道,“其实不算错,但你关心则乱。” “自始至终,难道你都没有想过,你同样也可能是用来诱着某条鱼的饵?” 赵宸陡然僵住,艰难道:“孟雍——” “真是有情人。”苍烈笑得残忍,“为什么刺杀你?因为让你在他面前遇次险,才能确认饵够不够吸引啊!结果,他比我设想的还在乎。” “那一丁点儿线索,他便查到雍凉、抓出叛将、还跟着你出关来漠北…” “你是当局者,可他一无所知,他会比你看得清楚,你有意无意隐瞒的那些,都会成为嫌疑。”他问,“你说,他现在怀不怀疑你?” 赵宸无声无息,心中毫不犹豫的答案,将她扎得狼狈不堪。 没有依据,但她确定—— 孟雍不会怀疑她。 “王陵里你等的帮手是他吧?”苍烈道,“你担心失手,把他当作最后底牌,这是你的信任,可也是他吃下的最后一个饵——” 字字炸响,句句诛心。 这场精心布下的局,竟可笑的令信任成为那把最锋利的刀。 见赵宸眸中渐失鲜活,苍烈轻抚着被她刺瞎的左眼,自心底生出报复的快意。 “十天前,他手下近三百人分批暗夜出关,他要来救你,那时就是他的死期,重华,你看,明知有诈他竟还会来。” 苍烈低笑出声,“世上活一遭,能遇上这种人,倒真是教人好生艳羡。” 赵宸被扎了最狠的一刀,疼也觉不出疼,全身血液似都凝结,心跳也似停止,万籁俱寂,许久,才堪堪找回某刻的呼吸声。 见她不对,苍烈掰开她紧合的牙关,放进去药丸,顺着她满嘴的鲜血喂下去。 “差点忘了,你这身伤撑不住。”苍烈笑得柔和至极,“不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这儿你都不会死,你得好好活着。” 话音未落,内力粗暴地涌入她的经脉,不管不顾地扑向她的心脉处。 经脉仿佛碎刀片刮过,赵宸猛地绷直脊背,剧颤不止,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几近咬碎牙才咽下喉间的痛吼声。 苍烈止住内力,冷眼瞧着,“骨头是够硬,心还是太软,害人害己。” 好一会儿,赵宸再次被他扶坐起来,病骨支离,但刚才现出的死气已经散了,甚至脑中的浑噩也被疼痛赶走大半。 “不、不是你…”她说,“你没那个能耐。” 没头没尾,苍烈却听懂了,笑道:“确实,渝王是一军主帅,很难下手伏击,但我做不到,不代表没人能做到。” 实则渝王才是最关键的一环,抓不到他根本引不动赵宸,又怎么去设计孟雍。 “你猜猜是谁帮了我?”他倾身,“那人又为什么要帮我?” “朝中…重臣。”赵宸道,“为杀我。” 甚至可能和当年兵部密令调走关含,导致老武王无援的手法相同。 渝王不是私自出关—— 苍烈抚掌,道:“看来你很清楚,是谁为了要你和孟雍的命,不惜出卖皇子,还勾结我这‘叛乱之族’的余孽。” 没错,赵宸此时清楚了。 震动朝野的江南案,明明最该有所动作,偏偏没怎么出手的那个人——丞相。 这块狠辣的老姜,不动则已,动则便是奔着要一箭射三雕…再者,没什么人,会比苍烈这曾合作过的外族人合用。 “重华,这就是楚人,有什么值得留恋?”苍烈缓声道,“你要是为了报仇,可以登上王位、挥兵大楚,皇帝也随你打杀。” “你的血仇,祖辈的荣耀,都会由你完成,你的子民会迎来属于你的盛世…” 他又拿出王陵中那个药瓶,“只要你心甘情愿地吞了它,咱们今后就是君臣,我会尽心辅佐你,你会成为比你阿爹更伟大的王。” 赵宸这次看清了药瓶中的东西,“蛊?不能抗拒,还要心甘情愿…那是不是,要是有抵抗,这东西会不起效?” “你可以试试。”苍烈道,“重华,你是聪明人。” 赵宸收回视线,道:“最后一个问题,要杀孟雍…是丞相要求的?” “算是吧!”苍烈露出怪异的笑,“可这么棘手的人,哪怕老家伙开再高的价,风险也会让我放弃打他的主意,但…” 他盯着她骤缩的双眸,一字一顿,“但我真的很想他死,和他的父王一样。” 赵宸耳中嗡鸣,全身血液上涌。 既然苍烈知道孟雍的身份,丞相是不是也知道了,孟雍现在会有多危险—— 苍烈用力钳住她的肩头,剧痛顿时打断她的飞速思索。 他俯身道:“还想见他最后一面,就听话把蛊吞下,不然…你得先他一步了,想想你好不容易活到现在,为了什么——” “苍烈…”赵宸接过药瓶,声音嘶哑却平静,“不会是最后一面。” 蛊虫顺着瓶口滑入她的喉间,那时她想,孟雍曾和她说,日子还长,不急—— 第221章 祸害遗千年 - 嫁祸为夫 - Z金 深夜漠北,唐麓岭。 十几骑奔入山林,风驰电掣,带飞数片绿叶,践碎在马蹄下。 片刻,当先那人收缰下马,不理沈三阻拦,大步流星地向帐区中央闯去—— “是胥安到了?”帐中孟雍问,声音清清冷冷,毫无睡意。 沈三狠狠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后者忙向帐中蹿去,边应边大声抱怨:“诶,您可算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了!那个五皇子都要把我逼疯了,您——” 倏地戛然而止。 孟雍正理着桌上的纸张,微垂的脸上透明得能看清楚血管,原本幽寂的双眸,因眼窝凹下而过分锐利,刺得人不愿直视。 “您、您怎么瘦成这样了!”胥安登时毛了,回身猛扯沈三的衣襟就要质问。 孟雍道:“我最近睡不好,有些怕吵。” “…”胥安的大吼被噎在喉咙里。 孟雍挑出几张纸,折好,道:“沈三,这几份盖了我的私章,你亲自去传。” 胥安这才悻悻松手,等沈三退走,小声道:“是不是待不惯这儿?这帮孙子,真没一个会伺候人的,您瞧您现在…” 他比孟雍大上不少,心性却仿若少年,此时刻意压低声音,小心地透着委屈。 “伤春悲秋的,是叫老五传染了?”孟雍难得微笑。 “您还说呐,换谁见天和五皇子对着,想让心情好点儿都难,诶?您别岔话,到底什么情况?少自个儿闷着!” 胥安是个很澄澈的人,干净赤诚,喜怒都爱扯嗓子喊,这些年身边所有人中,孟雍唯一会区别对待的便是他。 比如,尽可能地坦诚—— “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出事了,这些天我的感觉一直都很不好…”孟雍道,“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还是觉得没把握。” “你武功不下于我,是我能想到最合适的帮手,但我说过,你我不是主随。” 他顿了顿,“所以我不会命令你什么,传信叫你来这一趟,也是想当面请你,应不应都在你,不用有什么负担。” “危险?”胥安问。 “越重要我越会先做最坏的打算,可能有去无回,你想清楚再——” “…”胥安搓了把脸,“那您甭去了,人我保证全须全尾给您带回来,报酬…大宅里那些好酒都给我留着吧!” 孟雍微怔,笑着摇头,道:“他在等我。” “谁早几年和我说不想有牵扯?还说孟雍无亲无故,捡回来的命只为报仇?”胥安啧啧,“现在,您呀…可算活得像个人了!” 该问的问过了,孟雍没再接话,直接摊开厚厚的密报。 “漠北草原一百三十七部族,缉事厂密探也没能遍布…原以为会是大海捞针,直到有个人建议我找高山寒地…” “七天前,密探在这儿撞见过苍烈。”孟雍指着舆图上的某处,“自这儿向北,靠近高山寒地的部族有四个。” “已经确定是哪个了?”胥安问。 “现在还没有,不过等咱赶到四族必经之地乌决口,消息应该就会到了——” ……… 乌决口,某个牧场的草棚中。 玄清顺脚踢了踢瘫着不动的小叶子,“少装死,赶紧再起一卦看看。” “师父,需要徒儿告诉您,卜人方位是大忌吗?”小叶子有气无力,“人卦、人卦遇忌讳,算多了也会把徒儿变人干儿。” “来来来,乖,再啃一口老山参,师父相信你能行的。” “师父学究天人、惊才绝艳,不如啃啃老山参,自个儿来吧!” “…”玄清顿时翻脸,“老子要不是早就封卦了,还能用得着你!麻利儿的,有老子看着,你成不了人干儿!” 小叶子本是贫嘴,可听到“封卦”却僵了僵,垂眸爬坐起来。 “唉,何至于此…”他轻叹,转开话题,“都二十多天了,您觉得她还活着?要是费心费力找到的是尸体——” “还活着。”玄清很笃定,“祸害遗千年。” ……… 千年祸害此时刚刚醒神儿。 苏徊小心搀起她,劝道:“您经脉伤损太重,高热又才退,还不适合走动…” “你到底真傻假傻?”赵宸鼻尖微动,忽然问。 “啊?什么?” “…”赵宸没再理他,准备出去看看。 害她又一连昏睡两天的蛊虫,此时完全感知不到,不知蛰伏在她身体中哪处,但已足够令苍烈放心地将她解禁。 而她向来见了黄河也不死心,才醒过来便开始琢磨怎么逃跑—— “对了,用不用给您拿些香烛祭品来?”他们才走了没几步,苏徊忽然轻问。 赵宸愣了愣,刚想问他犯什么病,身形却陡然凝滞。 顺着苏徊的视线看去,正是那尊先前在石床角度,完全看不到的面容的石像,也是这个山洞经年来供奉之物。 无比熟悉的容貌,少了面对她时的慈爱,多了不怒自威的王者风采。 赵宸蓦地想起陆定北死去那晚。 遍山埋骨的忠烈园,那时她曾问过孟雍,要不要去拜祭老武王,此刻才理解,他为什么要拒绝,要说—— “不是现在。”赵宸轻道。 他们熬过磨难伤痛,挣扎着活到今天,都不单是为了活下去,他们各负使命,不管有没有在天之灵,在那之前都拜不下去。 赵宸敛眸,转身向外走,一如那夜风雪中,孟雍的毫不停顿。 是了,他们都不能死在这儿—— “殿下,是不是我多嘴了?您情绪可不能太激动…”苏徊不安地道。 赵宸笑了笑,“你犯不上这么战战兢兢对我,我不过是个俘虏,任你们宰割,苍烈那套都是哄你这傻儿子的。” 雪山苍茫,寒风凛冽。 赵宸倚着洞口观瞧,状似漫不经心,余光却在暗暗盯着苏徊。 “您这是什么话?”苏徊生气了,“谁会费尽心思去救俘虏?义父是保护您,怕您为人所害,他比谁都念着那兰族!” 赵宸笑出声,道:“你能活这么大真是个奇迹,该不会也被苍烈下蛊了吧?” “什么蛊?”苏徊被她笑得恼怒,“看来殿下还神智不清,还是进去休息吧!省得再病倒又要疑心我们害您!” “等等。”赵宸收住笑,朝山道一扬下巴,“瞧,又来了几个和你一样的——” 第222章 真正的用处 - 嫁祸为夫 - Z金 几道身影穿过寒雾来到山顶。 苍烈对身旁几人微微行礼,示意他们先等着,这才独自走到洞口处。 “不是让你下山?”他对苏徊说。 苏徊嗫喏道:“义、义父,殿下的伤还没好,我想留下照看——” “殿下已经无碍,平日有哑奴就够了。”苍烈道,“下山去赛罕族寨吧!” 苏徊本能地想顺从,却忽然瞥见,赵宸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顿时更觉得恼。 “义父,我比哑奴适合!” 苍烈玩味地看了赵宸一眼,竟出乎意料地松口应下,不再理会苏徊,欠身道:“殿下,外面天寒,请吧?” 赵宸默默扶着石壁向内走,苍烈紧随架住她手臂,都没再管茫然无措的苏徊。 “很自信啊?”赵宸忽然道。 “是你异想天开…怎么?病急乱投医?”苍烈把她放到床上。 赵宸笑着承认,“对啊,比坐以待毙强,万一傻儿子良心发现,能帮我呢?” 苍烈微笑,探手取出一个小瓶,指尖刚刚轻微动作,床上的赵宸便猛地栽倒,极为痛苦地打着颤蜷缩起来。 蛊虫,此刻她终于感知到了。 甚至连它在她心脉附近,轻微的挪动和啃噬声,都无比清晰地传回她耳朵里。 它在很急躁地乱动。 “谁能帮你?”苍烈俯下身,“这子蛊我为你养了六年,十里内可感知母蛊,杀死母蛊或分开十里,子蛊都会失控暴动。” 他温声道:“现在这程度不过是它在活动手脚,和你打招呼而已,真暴动…” “它会按我留的内力痕迹,破开你的心脉,从那里钻出来,用不上几个呼吸,你就会没命,重华,你那么怕死——” “够、够狠的…”赵宸声不成音,“难怪你…你不怕傻子知道什么。” 苍烈道:“为什么怕?不说他知不知道都没什么用,这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用蛊虫控制你,不过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 “当年…”他看向石像,“要是你阿爹肯听我相劝,怎么会落得死无全尸?” 他退后几步,石像的面容映入视线。 那双曾熠熠生辉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厚重的尘埃,却好像仍灼灼地盯着他,能刺穿他暗里所有的不堪与卑劣。 无所遁形,恍如那年—— “为什么不能签盟约?”达延看着他。 “因为武王根本不是真心盟好。”苍烈冷道,“他率重兵出关,主动攻进漠北,不过是想先解决咱们,以免腹背受敌。” “他是担心咱们联合大魏,什么贸易通商、永不侵犯,都不过是缓兵之计!” 他激进道:“咱们再拖几个月,不,只要拖过这个年关,大魏定会发兵楚关,到时武王便会进退不得,咱们就可以——” “可以怎样?”达延轻问,“杀了他,再联合大魏破关灭国,亡了大楚?” “对,凭什么不行?先辈们可以打得大楚皇帝落荒而逃,凭什么咱们不行?”苍烈质问,“凭什么咱们要窝在贫瘠的草原?” “苍烈,咱们拿命征战是为了什么?” 苍烈不答话,执拗地昂着头,灰眸间战火熊熊。 “掠夺、争抢、撬开一座座血窟,得到数不尽的土地钱财?”达延极目远眺,“不是的,我只想让我的子民安平顺遂。” “让他们不必付出生命,只要认真劳作,便能换来衣食,摆脱饥饿、寒冷…” “我统一漠北,征战大魏,攻伐大楚,为得都不过是一条生路,而不是侵略,开放边贸、通商,再不用烧杀抢掠…足够了。” 苍烈怒道:“要是他骗你呢!等他收拾好后方,借着所谓的盟约奇袭——” “可我相信他。”达延笑容朗然,“他也只为守护好他的家国,所以他退兵了,他明明…苍烈,你太小看他了。” “我知道,箠苓远嫁大楚,你心里怨恨,对楚人很有偏见,但他值得信任。”达延揽过他,“也相信我,走,陪我去签盟约!” 你会后悔的… 那兰达延,要是你相信他,会后悔的—— 苍烈闭上仅剩的眼睛。 可惜,那人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了,他死在那年那夜,死在令人生恨的信任,他隔着火光亲眼看着他死去… “你可要点儿脸吧!”赵宸缓过劲,讥笑道,“背叛就是背叛,你说出大天去,也改变不了事实,当年?当年是你里应外合——” “闭嘴!”苍烈猛地掐住她,面庞扭曲狰狞。 “他要是不签盟约,大楚哪有机会派遣驻军?那些楚人才是刽子手,武王,是武王骗了他!大楚本就不怀好意…” 赵宸临近窒息,眸中的讽刺却丝毫不减,直到濒死之际才被苍烈松开。 “你阿爹能让我失望,你不能,你得乖乖听话。”苍烈突兀地平复,“知道吗?你体内这蛊真正的用处——” 他倏地划破指尖,鲜血掺着粉末落入母蛊瓶中,尖锐的虫鸣声乍响。 同时,本正呛咳着的赵宸陡然僵住,子蛊似在她心脉间咬了一口,没有疼痛,反而遍体失去知觉,唯有模糊的意识还在。 “听着,你的臣民要来觐见你,告诉他们,楚人在追杀你,很快便会找到这,让他们带人来护卫你,记住,你是王…” 声音飘忽得像隔着深水,却字字印在赵宸脑中,令她不受控地重复起来。 苍烈直起身,满意地看着她无神的双眸,唤来哑奴架起帷帐,等到都准备好,才去请了那几族的族长进来。 赵宸还有微弱的意识,能感知到这些,可却无法自控,只能由着“自己”说。 那么,等孟雍找来,便会被当做追杀她的楚人,会对上这些忠于她的臣民们,到时苍烈只需要坐山观虎斗… 赵宸听着几族的族长愤慨陈词,听着“自己”得体的安抚,听着苍烈在笑——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她耳边急唤,知觉才逐渐回归。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醒醒,殿下!” 赵宸眸中渐渐聚焦,意识像是破开水面,重回人世,也看清苏徊满脸的焦急,感觉到自己仓促的呼吸心跳。 “都、都听见了?”她声音走调,“帮我…帮我个忙。” 孟雍啊孟雍,希望你晚点儿再找来—— 第223章 亲口和他说 - 嫁祸为夫 - Z金 九月十一日,赛罕族十余里外。 孟雍手捧舆图,穿着单薄的长衫,发丝肩头落了一层细雪,很久都没融化。 赛罕族寨地处偏僻雪脉,三条通路,背靠高山,典型的易守难攻,尤其现在,重山雪影间,还不知正埋伏着多少人。 “孟先生,你给句痛快话儿。”玄清不爽道,“咱两方合伙儿,干不干?” “人手在精、在可信,不在多,孟某信不过阁下。” “…”玄清忍了忍,“咱过去打交道都是各取所需,不是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这回都是为救人,刚才我也说了,可以听你指挥。” “要是你怀疑这事儿本身的蹊跷,其实——” “免了。”孟雍掌心下压,不容置喙,“阁下省省心思去谋划贵方的吧!” 不管这位“张三”到底是谁,和赵宸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赵宸隐瞒了什么,漠北之行又有多少疑点值得推敲… 他都想听赵宸自己说,听赵宸亲口和他说—— “你不是没派人探查过,人家窝里藏了多少人你不知道?这摆明是早有准备,咱加起来都势弱,分开还谋划个屁!”玄清气道。 要不是情势比人强,他也不至于巴巴地找上门儿受气,甚至早就抢先动手了。 他忍无可忍,“姓孟的,你疑心生暗鬼没什么,但别不顾大局。” “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孟雍淡淡道,“阁下来历不明,神秘危险,顾大局…孟某不是才更应该敬而远之?” “…”玄清牙疼,“得,老子叫叶弄庭,是知天惑也不知道第多少代当家人,手底下能调来的人都在远处候着。” “退不可能退,真要各自为营,那大不了互相拖后腿,你不介意我就单干!” 孟雍这才看了他两眼,旋即朝他伸出手,似讨要什么东西。 笔,非金非木,质地温润。 玄清咬牙切齿地交给他,道:“完事儿得还我,不然、不然老子就豁出去了,后半辈子专盯着你府上偷!” 知天惑,探世事;字字如金,笔破霄汉,这支笔是历代相传的信物。 孟雍收起来手指抵唇,音调奇异的呼哨声传出极远,各处顿时有人纵马而出,随着哨音有条不紊地分队进发。 “你的人跟着我,走吧!”孟雍翻身上马,扬鞭挥落。 方向一致,赛罕族寨。 众多马蹄同时奔动,雪浪呼啸成一线,将将靠近,迎面便是铺天盖地的箭矢。 孟雍没有停顿,径直带人闯入箭雨,直奔南山口。 耳畔风声撕裂空气,雁翎刀蓦地出鞘,带起的鲜血泼在雪地上,触目的灼红,为这场风雪染上第一抹颜色。 情形明显比探查的还要不妙些。 他们两方合并,人手竟也不及对方一半,寨外的三处山口,都守着大批人马,衣饰虽泾渭分明不像同族,但对战时却不含糊。 寒山嶙峋间,箭手快速后撤,兵士无缝衔接地涌上,齐齐杀向擅闯的敌人。 东、西两方,孟雍的人各自依照计划,同时弃马后聚拢突入,犹如两柄利剑,狠狠地刺进倍于己方的人海中。 南山口作为主道,则是防守最重之处。 孟雍闯进山口并未弃马,避免被冲散,当先连连挥刀,担起“剑尖”的职责,为后面的人清出一条殷红通路。 没过多久,他的长衫便被血浸透,马不知倒在了哪儿,身后的人却仍旧紧随。 人数少,胜在精。 无论是他的人,还是玄清的人,都是江湖中熬练出来的,虽不比战场经铁血,但却诡谲多变,个人战力优胜一筹。 随着时间流逝,战线不停推进,已经模糊地能看到外寨轮廓。 那儿也是计划中三方汇合的地方。 这时,前方压力骤增,孟雍被对方数次疯狂地阻挡,突进的速度也因此慢下,己方的死伤霎时多了数倍。 这是精兵突入的弊端,不能被拖住,否则便会遭到前后围堵,深陷敌阵。 孟雍眸光迅速扫过周遭,杀死阻拦的兵士后,夺过对方兵器,用力甩了出去,将暗藏的发令之人钉在山壁上。 敌阵短暂地陷入无序,孟雍趁机恢复突入,继续笔直地向外寨闯去。 然而对方似并不在意损伤,见之前的方法有效,便铁了心拿兵士的命来堵路,好将他们彻底掩埋在人海。 在孟雍杀死第六个发令之人后,敌阵已经不为所动,甚至愈发悍不畏死。 “不能这么耗着了!”玄清大声道。 孟雍快速看了看后方。 此时他们已经死伤小半,再出不去山道,很可能被堵死在这儿,进退不能。 他没有迟疑,斩开对手的同时,奇异地哨声陡然传出,压过四面八方的嘈杂,身后的自己人顿时收缩聚拢。 外围御敌,其余人纷纷解下背上布包,在玄清一众人惊愕地注视中点火—— 火箭一窝蜂,齐名于百虎齐奔箭的利器。 单个容量三十二支,淬满火油,极速射出中被磷粉引燃,不间断的入肉声里,围住他们的敌海骤然空出一大片。 烈火雪落不灭,极快地从尸体上漫延,烧出震耳的惨嚎声,焦肉味令人作呕。 所有人几乎同时把箭射空,不需孟雍的指令,他们快速提刀恢复之前的阵形,随着当先的孟雍继续向前杀去。 东山口沈三、彭六;西山口褚原、胥安,三支黑色“利剑”横穿,最终汇合。 外寨前,孟雍粗略扫过,便发现其余两方死伤较轻,甚至还有一部分一窝蜂,仍旧完好地被粗布裹在背后。 孟雍脚下不停,边聚人手边向外寨门闯去,视线中很快现出一批人。 这是一批江湖人。 他们刚和对方交上手,便齐齐察觉到,同时也明白,这外寨的门怕是难进了。 身后追兵逐渐逼近,前方对手牢牢阻路,形势再次急转直下,甚至隐现死境,玄清更是不由暗暗起了后撤之意… 孟雍心知,这才是对方的獠牙。 他回望人群中紧盯着他的那个男人。 流云刀汤隋,十四年前,大楚江湖中仅次于汪期御的高手,丞相的手下—— 顶点 第224章 太不体面了 - 嫁祸为夫 - Z金 在孟雍解决掉对手的瞬间,汤隋骤然抽刀斩过来。 此时三处山道中,先前被甩开的大批兵士,不仅重新聚起更逼近到不远处。 而前方这些来路不明的江湖人,至少有百余人,根本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前有狼后有虎,再拖会腹背受敌—— 玄清声音断断续续,“不行先撤…留…青山、青山不怕没柴烧!” 孟雍充耳不闻,抵着汤隋的刀压向他脖颈,手臂处血流不止,顺着刀身滑落。 刀刃摩擦声越来越尖锐,汤隋膝间愈弯,眼中的惊诧早已被取代,青筋暴起,试图发力将孟雍格开。 孟雍的手微不可查地发颤,雁翎刀却仍寸寸逼近,丝毫不顾已经杀来的兵士。 “你、你寻死别拖着老子的人!”玄清替孟雍拦住杂兵,“撤不撤?” 话音未落,异响乍起。 刀断了,断的是雁翎刀,断刀扎进汤隋后肩,流云刀划过孟雍胸腹后落地。 浑身是血的两个人却没退,改成拳脚,身影迅疾移动,在众人的视线中模糊,直到猛烈对撞后猝然分开。 汤隋退到极远处,很是狼狈地咳着血。 孟雍滞了滞,手压住伤口,暗自平复气息,余光同时瞥了一眼周遭的战况。 外寨和山口间是宽阔的空地,寨门内是向上的石阶,己方的人被堵在石阶下,边试着杀散那些江湖人,边阻拦追兵。 见那些江湖人和玄清的手下,已经耗得两败俱伤,孟雍才重新看向汤隋。 对方轻敌之下伤的比他重,此时腰背无法直起,后肩的伤口清晰地露着骨茬,却不知何时捡起流云刀,似正在暗中蓄力。 时机差不多了—— 孟雍止住伤口的血,对着不远处打了手势,正混战的人群中便突然窜出一人,眨眼间扑到汤隋近处,铁剑猛地一挥。 正是得了吩咐一直暗藏实力的胥安。 与此同时,哨音再起。 信竹随之被掷向半空,顿时炸开瑰丽烟云,三条山道同时涌出人,黑衣蒙面,相同的长刀,无声无息自后闯进兵士中。 他们所过处大多一击致命,很快便撕开敌阵,配合夹击,将原本的死局掀翻。 玄清懵了几个呼吸,脸上唰的由白转青最后黑下来。 “你他娘的混账!”他骤然朝孟雍骂,“你、你你…枉老子破天荒信你一回!” 孟雍眸中漠然,捡了把刀继续向石阶闯。 他入局不代表要做局中人,上钩也不意味着会做待捕的鱼,从察觉出不对时,他已经定下这个示弱诱敌之计。 借渝王帮忙出关的三百人,也是走在明面有意给其他人查探的。 他同样设了局,同样布了饵。 带着他的“三百人”闯来,真实的险死还生,直到看似再不撤就要全军覆没,诱着幕后的势力现身拦他,以便彻底清干净。 他的局连他自己都是诱饵,更何况主动送上门的玄清。 不过好在,诱出的不仅是汤隋这批江湖人,还有那个他真正要找出的人—— 孟雍斩开对手,朝高处看了一眼。 刚才他有意做出要和汤隋分个生死时,有人自那儿窥探。 暗灰色的眼睛… 孟雍当先越过阻拦,发出指令后,沿着石阶而上,边不时为后面人留下暗记,边紧追向才消失不久的苍烈。 他刚越过石阶进入寨中,苍烈的身影便出现在极远处,甚至还回眸看了看他,但很快便消失在成片的屋舍间。 寨中极为死寂,不仅没人拦他,连老弱妇孺也没看到一个。 他穿过空荡的屋舍,才再次捕捉到对方极轻的脚步声,以及一闪而过的身影。 没等他再追,数道劲风骤起,巷中现出十几人,极为默契地封挡住他的身周,自不同方向齐齐提刀杀向他。 孟雍脚下不停,后发先至,长刀抹过其中一人的喉咙,随即抓着对方的尸体,边躲闪边用力掰开对方的嘴。 某些事随之得到证实。 这些人和兰县外的杀手一样,没有舌头,也证实他真的快找到那人了—— 这时,山下有人寻着暗记找过来,很快将这十几人斩杀,也把下方战况简单报给孟雍,并带来汤隋的死讯。 “胥安带人跟着我,其余人把附近清理干净…”孟雍吩咐过,没理还在骂他的玄清,径自带人向山顶追去。 ……… 山顶弥漫着寒雾,赵宸裹着绒裘靠在洞口前。 此时的她稍有恢复,不再用人扶也能自己走动,但脸上却隐有不正常的薄红,缩在袖中的手也死死攥着。 直到听见苍烈的声音自山道处响起,她才极力掩住所有端倪,装出若无其事。 “听说山下不大顺利?”她笑问,藏不住骄傲。 苍烈自山道走来,仅剩的眼睛看向她,道:“那些废物本就是用来试探他的,丞相传出的消息果然靠不住。” “不过,也别高兴太早。”他凑近,“我可从没轻看过他。” 赵宸不置可否,咽下喉间上涌的腥甜,面上半分不露,还是笑吟吟地张望着。 寒雾茫茫,山影重重。 凭她目力再好,也看不到那个杀向这儿的人,但却有模糊的打斗声传来。 “看来你是有意把他引来的。”赵宸道。 “怎么也该让你们见上一面不是?” “除了拿我威胁,你确定也没什么能拿捏他的了。”赵宸笑叹,“太不体面了,据说混到这地步,离穷途末路也就不远了。” “口舌之利。”苍烈掏出装着母蛊的小瓶,“你还是先为自己想想吧!想清楚,自己和他的命比哪个更重。” “蛊虫能控制你,但也不是全部,可你得记着,抵抗的代价是你这条命。” 山道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还有熟悉的脚步声掺杂在内,赵宸侧耳听着,唇间挑起的弧度愈发张扬醒目。 “重华,仇还没报,你很清楚你还不能死,他也值不上。”苍烈笃定道。 鲜血掺着粉末落入瓶中,母蛊尖锐的鸣叫声响起,引动赵宸体内蛰伏的子蛊,意识和知觉再次被拖拽向深水。 同一刻,山道处的寒雾被哑奴的尸体撞散,暗红长衫闯入她的视线。 外出(别打我) - 嫁祸为夫 - Z金 请假外出,最多四天,小妹高中开学,要去送她帮忙安置,希望组织谅解… 顺便吐槽学校不给统一买军训服,真的很不方便。 感谢白缃缃、青萝入梦、夜黎丽的月票!老板们万福金安~爱你们!♡o。.(✿ฺ。✿ฺ)《嫁祸为夫》外出(别打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5章 谁是布局人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猝然停住脚步,眸底被远处情景刺的一缩。 赵宸依稀还是往日俊俏模样,眉眼却宁寂的不像话,再没有鲜活飞扬的神采,也没了轻佻肆意的姿态。 此时她旁若无人地接过苍烈的匕首,在下一刻抵上喉咙,刀刃随之入肉。 殷红流过她青白的指骨,转瞬洇湿绒裘,她却仍用力抵着,让人毫不怀疑只需再加一分力,她便会自戕身死。 这时她身旁的苍烈动了。 他再次拿出匕首,塞进她空闲的左手,又附耳说了什么,随后竟朝孟雍一礼,施施然带哑奴退走,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这王八蛋是要跑?”玄清愕然低啐。 他们自然已看出赵宸的不对劲,也心知此时不能去追苍烈,不然拦路的这位,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刎颈自尽。 孟雍没答话,静静看着赵宸走过来,还带着温度的血腥迎面,令他抿了抿唇。 真是一颗又狠又硬的心。 他轻呼了一口气,白雾冲散萦鼻血气,随即做了手势,示意身后人退回山道,自己则一步一步向前走迎向赵宸。 “她现在明显神志不清,你找死不成!”玄清低喝,“对方留她一人在这儿,怎么也不会是白等着让你救的!” 孟雍回眸瞥了他一眼,似嘲讽又似透彻,不仅没理会他,脚下也丝毫都没停,直到和赵宸极近处对立驻足。 杀了他,亲手杀了他—— 赵宸神情木然,苍烈的声音似还响在她耳畔,又似在入耳时就已刻进意识中,以致她不能生出反抗的意图。 于是,赵宸缓缓抬起左手,匕首一寸一寸逼近孟雍胸口,虽缓慢却没有迟疑。 孟雍也没躲,形势清楚至极,要么让她捅这一刀,要么她就会抹自己的脖子,明显是两条命二选一的局面。 他垂眸看着她,想到前些日子那个梦,似乎也是这样的情形… 匕首刺透暗红长衫,刀尖破开皮肉,在远处众人心惊肉跳,忍不住要踏前时,周围的气机忽然出现了某种变化。 转瞬即逝,却足以使该察觉的人察觉到。 “谁!”玄清喝问。 话音刚起,暗处便闯出一人,直袭正被赵宸用匕首抵着胸口的孟雍,同一瞬,大批人自崖壁攀上山顶,将玄清等人堵在狭窄的山道口。 时机可谓拿捏的恰到好处。 此时孟雍隔离场中、前后无援,还即将不反抗地被伤及要害,来人坐享其成,便能轻而易举地取了孟雍的性命。 但瞬息间,最不该发生的变故发生了—— 赵宸脸色迅速灰败,眸中却骤然亮得骇人,原本已扎进孟雍胸口的那柄匕首,竟带着刀尖的殷红调转,软绵绵地迎向来人。 而颈间的匕首,则几乎同时被她刺入心脉边缘,凄厉的虫鸣声透体传出。 两兵相撞,伴着孟雍辨不出喜怒的冷叹。 斩马刀携着巨力,赵宸刚接触上,人便顺势向后倒飞,根本没用任何力气接,不过是为被偷袭的孟雍做个缓冲。 也顺便扰乱这位千里而来的最后一条鱼—— “不想将军也会偷袭。”孟雍挡下这一刀。 “暗箭伤人你没做过?”昆吾收刀再斩。 二人交手时,赵宸整个人砸向山石,左臂没了知觉,五脏六腑也像调了位置,眼前直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气。 体内被匕首钉住的蛊虫,此刻正歇斯底里地挣扎,试图爬回她的心脉。 赵宸眸中一冷,将匕首又推进几分,才吃力地站起来,运起少得可怜的内力,在已经残破的经脉间转了一圈。 苍烈没走远,所以她必须尽快离开,不然眼下的清醒怕是会很快消失。 赵宸看向孟雍,发现他一直在分心注意这边,眸中意味不明,偏偏锐利刺人。 看来有些事,已经不言自明。 赵宸忍不住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跌跌撞撞走向后山,独自消失在寒雾中。 孟雍敛回眸光,压住其间波动。 事到如今,谁是布局人?谁又才是那个持着鱼竿等候的渔翁? 他禁不住冷笑,全力一刀斩开昆吾,一手扯下系在背上的长布裹,反手一握,主动迎上再次袭来的斩马刀。 布裹寸寸碎裂,露出里面臂许长的器物。 昆吾猝不及防地一怔,面色大变,不顾被刺伤急退,“你!怎么会在你这儿!” “褚原!”孟雍不答,扬声唤。 山道处,褚原毫不迟疑地将手中枪杆掷向孟雍,不是赵宸卧房那根寒铁枪杆,而是仿造出的一模一样的铁枪杆。 孟雍将寒铁枪头安好,这才看向僵滞在远处,好似坠入魔障的昆吾。 “当年武王败将军于殿前,也令将军不甘十余年,不管将军今天是为何而来,孟某都圆将军再战之愿,以作送行。” 多年前的殿前较量,最心高气傲时被打落,没等再战,边关传回一纸丧报… 此时此刻,长枪伫立,仿若故人魂归,两道笔直的身影模糊重叠。 昆吾猛地抬眼满是恍然,同时也明白对方既敢不避讳,那今日必得分出生死,更意味,对方是动了十足的杀心。 不止要杀他,还要赶尽杀绝—— 长枪宛若游龙顿起,枪尖寒芒刺破空气,直取昆吾颈项。 直到此时,昆吾才清楚的发现,孟雍最擅的并不是雁翎刀,也不是提督佩剑,而是老武王传下的破军百战枪。 也是大楚军中人人可习的枪法。 斩马刀力破千钧,毫不势弱地接下这一枪,论武功,他们谁也不会逊色于谁,想分出生死必然不同于往日交手。 二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招招凝练,一招堪比百招,都是奔着取对方的命。 孟雍单臂挽枪,横扫间荡开斩马刀,枪身顿时直刺,骤然划开昆吾的颈侧;昆吾侧身猛斩,震得孟雍臂间响起骨碎声。 已从山道乱战到山顶空地的两方人,都不由自主地远离他们,生怕被搅入。 直到一声倾轧厮杀的利啸响起,所有人才不禁循声看过去。 那是急速贯穿爆发出的声响,而被贯穿的则是昆吾的喉咙,寒铁枪整根穿过,枪头刺进后方山壁,枪身仍兀自晃动。 几乎同时,斩马刀带着主人最后的力气,斜斩进孟雍肋下。 第226章 熬过才有望 - 嫁祸为夫 - Z金 无际雪原,天地相连。 圣山后方某条小径出口处,忽有一道狼狈身影踉跄穿过寒雾,险些栽倒在地,声响顿时惊动暗守的哑奴。 没等哑奴走近查看,风卷着血腥气欺身而来,随即他颈间便被人以手臂钳住。 哑奴竭力挣动,力气却随着窒息被抽离,余光仅仅扫到身后人胸前插着匕首,以及最后听到一声不清晰的闷哼。 赵宸松开臂间尸体,急喘了几口气,才将尸体拖到暗处藏好。 下山这一路,她刻意绕了三、四条隐秘的小径,可还是无法避免地遭遇哑奴,这也让她更加确定,苍烈不会逃。 也根本没打算要逃—— 赵宸垂下汗湿的眼睫,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回望山顶。 那人复杂却锐利的眸光,似能越过重重山石、寒雾,将她钉在被审视的位置。 “孟雍…”赵宸微弱叹息,尾音还未消散,人便已经仓促回过头,向着某个她早已选定的方向,继续踉跄前行。 此时此刻她是最没资格回头的人。 既然该做不该做的,都已经做出了,那她唯一要保证的是,不能因为她毁局,也不能在最后功亏一篑变成拖累。 遍野白茫倒退中,记忆不觉被拉回十几天前,刚被控制见过几族族长后—— “帮我…帮我个忙。”她说。 苏徊吓得缩手,连声道:“我我我不能、不能违背义父,帮不了殿下什么!” “你能的,苏徊,你不傻,戏是真不错,但好过头了。” “……殿下才刚被蛊虫所惑,怕是还没清醒,还是歇息吧!” “你知道蛊虫的味道真的很难闻吗?”她轻道,“不巧,我的鼻子还挺好用。” 苏徊起身的动作猝然僵住,半张脸滞留在暗影中,许久,才重新坐回石床上,却看也没再看身旁的“囚徒”。 “我随义父多年,自然得他教导,沾染蛊虫没什么稀奇。” “哦?你觉得苍烈要是知道你习蛊,你还有机会接近我吗?还有机会试探我、装傻充愣地透漏给我消息吗?” “…”苏徊冷下脸,“你之前是故意的。” “唔…算不上,头次你支走哑奴单独留下,我的确当你傻,闻到那股味道时,也想是不是苍烈教的,可惜才试探,你就急不可耐地否认了。” 她笑了笑,“你装的很好,但还是那个道理,过犹不及,我想,不止我怀疑。” 苏徊的肩头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又很快强自制住。 “苍烈会把你这个‘一无所知的傻子’派来照看我,是他真的不在乎,还是,在给你机会,放任你自个儿露马脚?” “不管你说什么,我还是帮不了你。”苏徊硬邦邦地道。 “不单是帮我,也是帮你自个儿。”她说,“我虽不知道你和苍烈有什么纠葛,但你很清楚这次机会难得不是?” “你试探我、装傻助我,不都是在指望,我或者来救我的人,能带来混乱?” 苏徊冷笑:“武亲王,你都已经落得这步田地了,哪儿来的自信夸口?” “你还有的选?”她笑了,“苏徊,不管你求什么,都不会是想给苍烈陪葬,时间无多,再小的把握对你也是有益无害。” “恰好我这人喜欢做生意,最讲互利互惠,你能帮我,我自然也能帮你。” 许久,苏徊沉问:“你想要什么?” “三息时间,在被蛊虫控制时,能清醒三息。” “不可能!”苏徊断然,却又兀地迟疑,“常理绝无可能,除非——” —— 体内子蛊忽然嘶鸣,倏地将赵宸的思绪扯回。 不是被匕首钉住时的凄厉,而是陷入失控的疯狂,伴随欲要断尾逃脱的决绝。 母蛊…是苍烈察觉了—— 赵宸提起最后的力气,刚钻进附近一处乱石后,意识便陡然混乱,不能自控,而她也并没抵抗,反倒任由蛊虫作乱。 苏徊确实帮到她了。 无论是短暂地恢复些内力,还是让她可以在先前千钧一发时,压住子蛊三息,得以用最直接的方式钉住子蛊… 但他却对之后无能为力,毕竟子蛊生命力极顽强,靠外力也仅限于暂时约束。 一旦苍烈有所察觉,或是催发母蛊,或是干脆杀死母蛊,赵宸这边都会遇险,要么再被控制,要么便会像苍烈警告的那样。 子蛊暴动,破开她的心脉,让她直接丧命… 赵宸垂低头,粗重地喘息着,残存的内力却在快速流转,似在寻找引诱什么。 意识越来越浑噩,周遭的声响被扭曲,掺杂着艰难的呼吸声,连连叩响耳膜,令她眼前模糊,瞳孔缓慢地扩散。 身前景象似在发生变化,很快染上一层刺目冰冷的红,周遭则是浓郁的漆黑。 赵宸想,这样的暗夜红雪,是什么时候—— 似乎是那道身影在雪地里奔跑、挣扎、求活,越过铺满荒野的尸体,向东跑,是遍野再无声响时,某一次远望。 是见他忽然软倒在地,被人抱走时,眼睛里的猩红干扰了视线,染红了雪地。 抑或是伴随耳畔轻叹来临的,属于黎明前一刻极致的昏黑。 “要是将来…要是你我都还有将来,你若怨恨,叶某可以舍命给你…” “现在…活下来,你能熬过这三天…” “小丫头,熬过才有望——” 这时,体内搜寻的内力终于发现目标,并引诱它直扑心脉外即将挣脱的子蛊,子蛊倏然被淹没,坠入诡异的安静。 下一瞬,凄惨刺耳的鸣叫,顿时透穿赵宸浑噩的意识。 眼前暗夜红雪的景象纷纷消散,依旧是阴沉白日,乱石嶙峋,风雪也不曾停。 赵宸双手支地,筋骨凸起,忽然轻轻地笑了笑,既然都这么喜欢给她动手脚,药、蛊…那就互相对上看谁更高一筹吧! 从她和苏徊计划时,便将主意打到蛰伏她体内的药上,勉强算以毒攻毒—— “这滋味…滋味不错吧?”感受子蛊逐渐虚弱,赵宸哑声笑问。 笑声不散,赵宸三步两爬地出了乱石堆,继续朝着某个方向前行,直到身后忽然传来连绵成片的剧烈轰响。 赵宸陡然僵滞,猛地回过头。 寒雾中的圣山侧峰倾塌,山石积雪滚落,掀起的风像是隔着几里都能刮过来,那儿似乎是苍烈退走的地方… 赵宸怔楞着,脑中一片空白,视线挪到半空,十里信竹爆开的红云刺目至极。 孟雍…孟雍也在那儿。 远处马蹄随信竹奔动而来,大地震颤,震散赵宸最后一丝气力。 第227章 不能再冒险 - 嫁祸为夫 - Z金 “这孩子真的要不行了!你们、你们就给她个痛快吧!” “……还有两天。” “两天!怎么熬的过去?要是非得这么痛苦才能求活,你们怎知她愿意活?” “活不活都凭自个儿,俞太医,真的不愿活,才是药石罔顾,别说是悬命针,喂了仙丹也拦不住一心向死的。” 他稍顿,“可你也瞧见了,她熬到现在还不肯走,这是她自个儿在争这条命。” 前者凑近她榻前,低低道:“孩子,我知道你能听见,你还小,不知世间苦,你、你这般求活,犯不上…犯不上。” “俞太医,良言难劝该死鬼,反过来也一样,省省吧!”他语气有些冷。 “确实,你们也是良言说尽,却拦不住武王决意,才把执念系在这孩子身上!想来武王纵有英灵,也该唾你们心如铁石!” “…”他沉默很久,最终还是一言未出。 “行了行了。”有人打圆场,“俞太医,扯远了,道长和我也都是为救她一命,能活怎么也比这么小死在战场强不是?” “等她熬过去,等大楚的援军赶到,咱把她送回去,还能给她得来个尊贵…” 声音逐渐模糊起来,冗长的生死徘徊过后,她看见了人。 年轻的玄清坐在榻边,不知在出神什么,见她醒来,道:“今儿是第三天了,再熬过一夜,你、你便得活了。” “你…是、是谁…” “不急,等你答了叶某所问,叶某自然知无不言。” “答不…不出会…杀我吗?” “不会。”玄清摇头,“活不活在你,你现在想死,我也不会拦你。” “我不死,不能死。” 玄清终于笑了笑,“那趁着你这片刻清醒,咱们把该说的先说清楚吧——” 画面动荡,声音变了调,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 “我不信也不愿,我只想活命…” 话音落在空寂,四面八方地回荡,像是她在一遍遍重复,直到耳畔传来急唤。 “武亲王、武亲王——” ……… “武亲王、武亲王?”俞仲景边令身旁人摁住挣扎的赵宸,边连声唤着。 见赵宸越挣扎幅度越大,人却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俞仲景思索着连连下针,最后一根针落下,床上人陡然安静。 同时,睁开眼睛。 却见那双眼睛黝黑冷沉,没有半分光亮,俞仲景不禁愣了愣,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喝止准备松开赵宸的人时,已经晚了一瞬。 赵宸探出手拧住那人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拖拽到极近处,明显没有丝毫留手。 “不能打昏她!”俞仲景忙喊。 那人本也没打算还手,而是顺势扶住赵宸后颈,哑声唤道:“该、该醒了…” 赵宸黝黑的眼珠转了转,蹙眉分辨什么,几个呼吸过后,眼中才渐渐有焦距,也才看清近在咫尺被她掐住的孟雍。 山顶相对、独自离开…最后被炸塌的侧峰—— 记忆潮水般涌来,定格在倾塌之处正上方的十里信竹,赵宸的手下意识收紧,似是想更真实地抓住眼前这人。 “好…好了,要、要杀我?”孟雍一字一顿,艰难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赵宸这才如梦方醒,掌指顿时失了力气,却仍直勾勾地盯着孟雍,像在确认,恍惚着捻了捻指尖残存的触感。 孟雍咳了半晌,道:“没死,放心。” 赵宸怔了怔,倏地塌下肩头背脊,疲惫地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摊开的手掌间,无声无息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她似乎有些不对,孟雍微皱起眉,正要示意俞仲景上前诊脉—— 赵宸忽然道:“老俞,已经到现在这光景了,你还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床边的两个人都没想到,赵宸最先问的会是这个。 尤其孟雍,更对赵宸竟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问,生出难言的微妙感。 事实上真算起来,这次西北之行的起因,都在赵宸过去曾被动过手脚的记忆,其中的知情或参与人,俞仲景便是一位。 “武亲王。”俞仲景长叹,“医者思疾,下官别无他想,也并非刻意隐瞒。” “你的药快失效了,早晚我都会想起来。” “那您可知道…记起便等于要将那些,重新再体会一遭,那般九死一生——” “玄清当年和老武王有什么牵连,为什么救我这个流民,他是要我做什么…”赵宸道,“这些才是我需要知道的。” “分清楚到底是敌是友很重要。”赵宸暗瞥了孟雍一眼,“我…不能再冒险。” 孟雍眼尾轻轻一挑,转瞬又不动声色地敛回,仍默默听着。 俞仲景惊疑道:“您这是、是想起多少了?” 赵宸抬眼看向他,苍白的脸衬得双眸愈黑,深邃无光,没有任何答话的意思。 “…”俞仲景偏开头,“叶道长和武王是什么关系,下官不知情,当年下官是被掳到边关的…叶道长那时便已经跟在武王左右。” “他当时是想劝武王弃边关退守,好避免丧命之祸,可惜良言说尽——二月,道长预感大变将至,夜闯武王帅帐…” 结果如何,在场人都心知肚明。 “道长他们带下官离开军营,下官也是那时才知道关于您的事儿。”他顿了顿,“也就是,您会替代真正的世子。” “他们掳下官到边关,只是看重家师传下的悬命于针,其他的并没有多透漏,所以为什么救您,目的是什么,下官都不清楚。” 赵宸默然,心知症结很可能在第三天,玄清和她说的话上,但她不记得—— “至于您想探清是敌是友,当年看在下官眼中的,确实是竭力想救您性命。” “下官该说的都说了,到底是敌是友,十几年过去,武亲王该是心中有数。”俞仲景躬身行礼,垂着头退出了屋子。 孟雍等了片刻,轻问:“他说的有几分真?” 赵宸道:“半真半假,一问三不知,加上避重就轻,应该是早得了玄清示意,追着问估计也问不出别的了。” 不知多久的沉默过后。 孟雍道:“你想拿这些旧事岔开多久?还是你真的不准备问问,苍烈、漠北、十三天前你那场收局如何了…” 第228章 我该怎么救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看着屋内唯一一盏烛火。 不是不想问,苍烈的生死她比谁都迫切想知道,只是想不出该以什么身份问。 作为暗藏在弱势方,最后将所有参与的人,包括孟雍都算计在内的“渔翁”,此刻她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立场。 尤其想到当时侧峰被炸塌时,孟雍可能就在那附近—— 孟雍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她开口,不禁摇了摇头,坐到她身边。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他问。 “因势利导,方才是上上策…”赵宸道,“你说过的,还记得?” “…”孟雍想了半晌,“帮老六设计岳珵的时候。” “恩,这套往好听说是随机应变,在我这儿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先图保命。”赵宸道,“所以,局一直都不是我布的。” “江南案我太心急,做的太绝,牵出小半个江南官场不算,还私扣了老三。” 赵宸平静地从头说起,“当年贪脏的工部尚书施荃,现在已经升任吏部尚书,他要是倒了,不光连累老三,丞相也会肉疼…” “这才让丞相对我动了杀心,预备让我没命再回京裹乱,才好挽回江南案。” 到如今再回头数算,有因有果,整件事也逐渐开始现出脉络。 “丞相顾忌陛下,为了不留任何口实,才选了苍烈这个外族的‘叛乱余孽’。” 赵宸继续道:“苍烈怨恨老武王,借他来下手合情合理,但丞相应该不知道,苍烈其实、其实本就对我有企图…” 这中间看似是巧合,实则却是漫长等待后到来的时机。 孟雍眉梢微挑,没有惊讶也没打断赵宸,仅用余光轻轻瞥了她一眼。 “苍烈…”赵宸倒是顿住了,“苍烈——” 孟雍了然,顿时一手捂着肋下靠向床栏,脸色也晦暗下来,似乎牵动了伤口,半真半假地用起了苦肉计。 他明白,让赵宸交底很难,不激一激,也许这人沉吟到天亮,也未必说得出。 果然,赵宸掐了掐眉心,道:“苍烈为我启蒙,教我世事人情,他很了解我…骨子里的本性,才会注意到你,并且策划兰县刺杀。” 孤狼怎会有同伴,它们也许能披上人皮,生活在人群里,但绝不会有归属感,更会时刻将自己和周围人清楚区分。 唯独孟雍将距离越闯越近… 赵宸垂低眼睫,“一来是为试探你我的关系,确定他对你身份的猜测,二来,也能用刺杀失败、你很危险的理由,向丞相讨帮手。” “等我察觉异样时,咱们已经入了局,津哥儿也已经被卖给了苍烈——” “在西北大营,你坚持出关后分开,是因为你原本不想拖上我。”孟雍打断她,“包括之后下药,都是想把我从局中摘出去。” 许久,赵宸点头,“欲擒故纵那种把戏,我还不至于用在你身上。” “当时我没想到还有丞相一份,本准备单独和苍烈了结…谁想你还藏了一手,所以、所以我就顺势而为,给你留了记号。” 孟雍道:“但你还是先让人引开我,有意让我晚上一步,不希望我撞破什么,单独了结?要么你了结他,要么…” “你要是失手死——也就没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了,对吗?”他语声冷下。 赵宸没发现他的情绪,摇头道:“苍烈不会杀我。” “所以,你第二次顺势而为,拿不下苍烈,便先护着渝王脱身,让他找我。”孟雍道,“也让他坦白地告诉我,你落在谁手上。” 赵宸“恩”了一声,“是我为了借你的势力斩草除根,才有意把你请进局的,本来我…可以瞒下,自己找机会逃。” 甚至她大概可以在孟雍追到赛罕族前,便能找到合适的机会逃走。 但她向来有一赌十,抓都被抓了,局也已经入了,又得知背后还有丞相掺和,加上苍烈这个必须解决的威胁… 要让她不管不顾地逃走,继续放苍烈为患,也放其他暗中参与的人缩回去。 无论怎么自劝她都做不到,于是—— “因势利导…你任由苍烈下蛊,做他的阶下之囚,让他自以为已经掌控一切,也让我,甚至那位叶道长都务必来赴局。” 孟雍顿了顿,“不惜真的抹脖子,往自个儿身上捅刀…引出最后暗藏的一方,全都聚齐了才收局翻盘,功成身退。” “是。”赵宸说,无论局中人各自有什么算计,都很难怀疑到“囚徒”。 “很好…风云诡谲,真该有殿下一席之地,不然岂不可惜你这颗狠硬的心?”孟雍字字含霜,“也对不住你这差点儿抹断的脖子。” 赵宸终于觉出怪异,不禁愣了愣。 难道不该先气被她拖下水?或者被她利用去斩草除根,以致险些被她害死? 见她茫然地看向自己,孟雍缓了又缓,才压下不上不下的那口气。 “你想过没有,要是我及不上他们联手,也破不了这局,该怎么办?”他问。 赵宸人还没回过神,便不暇思索地摇摇头,“不会。” 随即再次愣住。 从头到尾,可谓耗尽心机,几乎每一步,都需要详尽周全地精准,但…直到此刻她才发现,竟然从没设想过,孟雍能不能做到。 像是,根本不需要去考虑这点,也意味足以托付性命的信任—— 赵宸蹙起眉,困惑这种不过脑子的信任,到底是怎么在欺骗、隐瞒中诞生的。 “行了。”孟雍轻叹,“你做的很好,换成是我大概也不能更尽善尽美。” “你这是——” “你可以算计所有人,包括我,甚至我还会为你这信任,感觉高兴。”孟雍道,“但你不能把自个儿也算进去,再缜密也不行。” “毕竟放他们缩回去,我还能再把他们揪出来,可要是你当时刀再深几分…” 他倾身,紧盯着她,一字一顿,“我该怎么救?” 赵宸几次张嘴,最后都没发出声音,也不知怎么的,竟忽然想起苍烈讽刺她时的,和她说过的那句风凉话。 世上活一遭,能遇上这种人,倒真是教人好生艳羡—— 赵宸忽觉如释重负,垂眸半晌,终于问道:“所以,苍烈死了吗?” 顶点 躺平 - 嫁祸为夫 - Z金 卡文一晚……今天赶不及更新了,容我缓缓,咳咳,我渣更我悔过,抱歉(╹ૅ×╹ૅ)《嫁祸为夫》躺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中秋快乐 - 嫁祸为夫 - Z金 祝各位中秋快乐,这次停更了很久,很抱歉,后天准时恢复更新,(鞠躬),记得吃月饼~《嫁祸为夫》中秋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9章 他只是病了 - 嫁祸为夫 - Z金 孟雍冷呵一声,不答反问:“你不再想想?没有要说的了?” “…”赵宸刚定下神,又一击四散。 不是很想接话,甚至想当个哑巴。 许久,赵宸落败似地向后靠,疲惫道:“因为我叫,那兰重华——” 似乎从始至终一切解释不通的,都能随着这句话,找到一个答案,无论苍烈,还是渝王,又或是那些恩怨。 孟雍却面无表情,只喉间轻轻溢出一声“恩”,以示让她继续说。 当年,苍烈被托付教导王储,提议从护卫王室的十二族挑出十人,既算是陪读,也可以在日后成为她的亲信。 赵宸语气莫名,“那时我是十一人中的一个,也是…他的学生。” 直到,马蹄响彻,箭矢流火,烧亮大半边的沉沉黑夜。 族人们都倒在血泊中,烈火扭曲的画面,倒映在小小的两人眼中,身为陪读的媚儿死死抱着她,才强咽下痛哭声。 自此,流离失所,媚儿和她也在之后走散,很多年后才再重逢。 又因为被她女装时借用容貌,还让孟雍撞个正着,媚儿才被送走,想来到现在,孟雍怕还都以为—— 媚儿真的是那个,几次和他交手、合作、互相坑害的王府女暗卫。 孟雍眸光清粼粼地,刹那间竟似有些意味深长,但她不仅没留意,还在一边走神一边套用媚儿的身世。 “苍烈会盯上我,最初,也只是为了我从族中带出的东西,后来,可就是因为你这个真世子了。” 赵宸毫不心虚地将黑锅递上,并自然地做出一副代人受过的样子。 孟雍平静“接过”,并十分配合地道:“哦,那确实是我拖累你了。” “…”饶是赵宸脸皮再厚,也禁不住发烫,忙转移话题,“苍烈他,知道你的身份,你,没放跑他吧?” “死了。”孟雍直接了当,凝视着她,“他死了。” “死了——”赵宸喃喃重复,长久扼在喉间的危机竟这样消失,令她生出些不真实感。 “苍烈逃走的那条山径,不知被谁藏了很多火药,我们刚要追他,那半座侧峰就被炸塌了,他人就在里面。” 赵宸下意识地想问他,这会不会是苍烈自导自演? 但脑中却突兀地浮现出一道身影,怯怯的、软弱的、装傻充愣—— 是那个不知和苍烈有什么交集的人,那个在当时看似最弱势的人,也是所有人,包括她也没有多去在意的人。 如果苍烈不是诈死,那有机会、有可能提前安排火药的人,只有… 苏徊—— 见赵宸脸色瞬息几变,孟雍才缓缓散去眼底的探究,现在看起来,这人似乎确实对火药的事不知情。 以为她在担心苍烈金蝉脱壳,孟雍解释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放心,已经让人在挖了。” “不过…”他微顿,“我很确信自己看到的,他没可能活下来。” 赵宸回过神,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先不和孟雍说起,毫无疑问,无论苏徊是什么人,都必定和她跟苍烈有关。 想来也很可能牵扯到那兰,甚至是她这个所谓的王。 而现在,还并不是什么推心置腹的好时机—— 赵宸整理好思绪,岔开话题问:“咱们现在是在哪儿?还在漠北?” 孟雍正想回答,却忽然有人莽莽撞撞地闯进来,还伴随哀戚喊声:“武王弟、武王弟呀!你可真让皇兄担心坏了!” “…”赵宸一言难尽地看向孟雍,咬牙问:“谁把他弄这儿来的?” “咳,不是我。”孟雍撇的干净极了,继而起身就想走。 赵宸刚成功扯住他,闯进来的人便已经扑到了近前,还哭声不绝。 “五哥…”赵宸吸了口气,微笑,“我只是受伤了,不是要死了。” 五皇子赵渊顿时噎住,还硬生生憋出一个哭嗝,“可我就是难过呀,不是我想的,你也知道我、我就是忍不住——” 他刚说到这儿,却像实在绷到了极点,忽然“哇”的便痛哭起来。 …赵宸眉眼间微微软下,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不怪古话常言,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楚皇这才刚生了八个儿子,便都已经是一个赛一个的出奇了。 不说早就死去的老六、老七,和不知要被关禁到何年的四皇子。 余下的,要么沉迷成仙,要么醉心杀兄宰弟,稍微正常点的两个,渝王却又和她一样,是个“那兰余孽”。 也就八皇子年纪尚小,还对父皇存有孺慕之情。 至于眼前的五皇子——渭王赵渊,则可算的上是其中翘楚。 他自幼就明显和常人不同,不仅极度多愁善感,情绪也异常丰富,经常哪怕明明很小的事,都足以引他难过痛哭。 连活活哭晕过去也不是没有过的。 虽然俞仲景琢磨了好几年,终于为他澄清,所谓生而不详的中伤,并确诊这只是一种病,只是情绪上的不可控。 但这没能帮他摆脱流言,纵使母族庞大势重,还是令他没等成年,便已被权利场给抛弃,前程休止。 所见所遇的恶意,更是不一而足—— 赵宸抬手落在他宽阔、健硕的后背上,难得耐着性子地帮他顺着,好气又好笑地哄:“好好好,我知道,不怪你。” 赵渊哭得直不起身子,只能蜷伏榻边勉力控制,可越这样越自厌,痛哭的念头也更越发止不住。 “没事儿的啊…”赵宸笑问,“不记得以前我怎么告诉你的了?” 抽噎声瞬间停了停,并逐渐小了下来。 他当然记得的。 那个穿的红艳艳的小人儿,一脚一个,将那些把他当成乐子取笑、羞辱的兄弟们,全都踹成了滚地葫芦。 帮他拍干净尘土,这样顺着他的背,神情懒散却响亮地告诉他…… “少听这帮狗东西瞎扯淡。” “你只是生病了,和风寒、食泻的没区别。” “等你好了我带你玩儿。” 可后来,他被父皇赶去了封地,小人儿不仅瘸了腿,还成了祸害… 这么想着…更好哭了怎么办—— 孟雍手腕被紧握着,瞥了瞥得他授意,故意将五皇子带来的胥安,又转回面前两人,眼里晕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这样,刚刚好。 第230章 还要朕扶吗 - 嫁祸为夫 - Z金 秋意正浓,然山野犹绿。 车轱辘碾过湿润泥土,辙印缓缓背离雍凉古旧的城门。 赵宸歪着脑袋靠在车窗沿儿,出奇的沉静,唯有黏在孟雍手腕上,还无意识摩挲的指腹,才稍露她的惶然。 今时一别,不知何年—— 孟雍拢回她探得快要落空的脑袋,抚了抚,“这儿就是咱们俩的家,只要你想回,随时都可以,有我呢。” 赵宸并不走心地应了一声,由着身体将重量都落向他微凉的掌心。 也转而想起对方最近的奇怪之处。 过去时不时会冒头的,近似老父亲般地慈爱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竟是令她更摸不清的、古怪的怜惜。 不仅再不追问她某些显见的疑点,甚至还表现得更亲近她了—— “你,是不是遇上事儿了?”赵宸决定还是也关心下她的准王后。 “?”孟雍看了她两眼,忽然笑了。 为了不让这小东西继续乱想,他找了个借口,“听闻京中态势不好,有些担心你回去会被为难罢了…” 没曾想,这借口竟一语成谶。 还没等他们行进京城,车驾便在路上被人拦下,是楚皇近侍周合。 “武亲王,陛下有旨。” “您说,本王耳朵不聋了,能听见…”赵宸懒散地倚靠着车厢壁,嘴上应着,人却垂着眼皮动也不动。 见她这样悖逆无礼,不仅周合变了脸色,太后派来的亲信也急了。 “小祖宗诶…咱这节骨眼可不敢使性子!”太后亲信故意扬起声音,“您是伤还重着?哟,快让奴婢扶您!” 赵宸哼笑一声,拂开了他,“别,本王现在可就剩一口气儿吊着呢,你要是给碰没了,当心脑袋不保。” 周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理会,兀自宣读。 “陛下有旨,臣民恭听。” “武亲王赵宸,罔顾圣心,肆意妄为…实有负君恩,着,夺御剑、纠察令牌,另,命禁卫速遣其归京…” 周合眼风冰冷地扫过太后亲信,无视他上前想要代为接旨的意图,独自一步步走到赵宸的马车窗旁。 瞧着这人浑不在意,他下意识拨了拨,这位曾‘赠’给他的扳指。 半晌,于弯腰奉上圣旨之际,无声一叹。 “这天儿,近来老是阴晴难测,许是正积着雷霆骤雨,殿下呀…”他声音轻极了,“您可万万保重——” 往年留存的情分,能提醒到此便算两清。 无论这位贵人回去能否翻盘,他周合也再都不能、不敢有牵扯了。 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腰,冷喝:“来人呐!请武亲王归京!” …… 大楚,京城,太和殿。 要说天好不好这事,此时感受最深的竟非老农,反而是朝堂诸公。 龙椅之上,楚皇华服帝冠,冕旒后隐露的一双眼睛,深幽无可察;陛阶之下,丞相面容含笑,姿态却毫不退让。 静寂中,气氛随着时间愈发压抑,连呼吸在此刻似都稍显刺耳。 直到皇帝陛下开口打破。 他幽幽轻问:“丞相是在教朕如何为政?” “老臣并无此意。”丞相张保傅低眉顺目的,“不过,武亲王之事,老臣还是恳请陛下三思后再决。” “三思…”楚皇将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滚了几滚,极突兀地笑起来,目光缓缓扫过殿中的文武百官。 “众卿可都是此意?都是想请朕…收回成命?再三思三思?” “臣等悉听圣裁——”群臣俯首。 “不,朕不敢。”楚皇笑容可掬,“众卿不喜朕任命的钦差做的事,朕便要下旨惩戒,这般众卿仍觉不够,朕,便要再三思。” “是朕需得听众卿们吩咐。” “臣等惶恐、臣等万死——!” 千篇一律,楚皇彻底失了兴味,不想正准备开口退朝时却被打断。 丞相轻掸衣袖,行礼道:“陛下勿要折煞臣等,为人臣,怎敢欺君?左不过是效仿先贤,不讳直谏帝王。” 那个祸害竟然敢调集驻兵、囚禁皇子、动用军器,还敢跑去边关,搅和与草原各部间的战事。 尤其是,竟敢和他作对,生生砍掉了他的钱袋子,还活着回来了… 似这种祸害,光是收什么御剑、令牌又哪够? 千刀万剐都难消他恨! “陛下爱护子侄,老臣这舅公也疼爱武亲王,但他此番着实逾矩,国有国法,不重惩不足正视听!” 丞相似是彬彬有礼,可却步步紧逼。 “老臣恳请陛下,将武亲王夺爵幽禁,交大宗正院严加管束教导!” “臣等附议!”十数位各职的重要朝臣,在此时竟一齐结伙出列。 至于已然投靠赵宸,或对她存有善念的,如江赫同、陶四海之流,则都满心焦急却不敢插言,唯恐烈火浇油。 楚皇紧握住龙椅的扶手,手上的筋骨可怖地凸起,眼角的戾气几欲迸射。 他可以不在意一个武亲王,但不能不在意自己的声威,此番若退,那日后这朝中,他便更无话语权。 一息… 两息…便在情势即将绷到极致时,殿外忽地响起通报声—— “武亲王到!” “武亲王殿外求见!” 半晌,楚皇才缓缓吐出一个“召”字,也松开已然青白的手。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殿门,或善或恶,皆在一齐等待着那个,引发近来诸般争端的罪魁祸首。 可映入他们眼帘的场景,却和想象中截然不同。 赵宸双手交叠在腹间,板正正地躺在软架上,任由两名禁卫抬着,苍白失色的脸上,看上去竟格外的安详。 便是被探究、审视、放到地上,她也还是悄无声息,同死人无二。 周合故意禀道:“…迎到武亲王时,人便‘只剩一口气儿吊着’了,等强撑着接了旨,人就再没清醒——” “…” “…”此刻大多数朝臣竟都恍觉,他们近来似是争了场寂寞。 这都吊着气儿了,那离咽下去还远? 要是咽了,他们还争个什么… 只有丞相忽地沉了脸,可不等他站出来说什么,楚皇便当先开口,“先送去乾清宫,速宣俞太医!” 他说完起身离开,将背后丞相的冷视抛了个干净。 直到来到乾清宫门口。 他才挥退所有侍从,缓步走进,停在仍躺平不动的赵宸身侧。 许久,他幽幽冷问:“怎么?还要朕扶吗?” 第231章 你还委屈了 - 嫁祸为夫 - Z金 印象里,楚皇头次这样失态。 赵宸刚慢吞吞爬起来,跪倒:“罪臣不敢——” 他忽地一脚踢在她肩头,居高临下的脸上,看不出怒意却更寒人。 “你武亲王有什么不敢?”他俯身笑问,余光却瞥向殿中隐秘处,身着暗紫官服的人正静立在那。 是他的好提督。 不,到如今他却是不知,还是不是他的了。 “朕的儿子,你都敢嚷嚷着要打杀,朕的军营,你都敢插手动兵,无诏出关、牵扯上朕钦定的叛逆——” “什么不敢…”他慢条斯理地,解开有些偏歪的帝冠,冕旒疏散,他一双幽瞳再无遮掩,其间,杀意沸满。 “不敢造朕的反吗?” 孟雍霎时心头一窒,几乎便要忍不住出面护她。 可这时,殿中却忽然炸开一声大吼—— “您跟我撒的什么气儿?!” 赵宸情绪到位,爬起地动作极大,“佞臣我当了,孤臣我也没怕的,真有人清君侧,都得先清我了!” “您再瞧朝上,有几个不想弄死我的?不是为了您,我犯得上吗!” 楚皇被她吼得愣住,常年的假面碎裂,溢出难以置信,多少年了,即使他再被架空权柄,也终究是皇帝。 旁人便是装,也要装的尊崇、畏惧他,何曾有人这样跳着脚吼他… 见她竟还红着眼眶、梗着脖颈,一副忠臣良将、赤诚错付的模样,楚皇终于绷不住姿态,彻底被带偏。 “你还委屈了!”他猛地掷出帝冠,险险地擦着她的脸划过。 “朝上宫中,都被你闹了个天翻地覆!”他声震殿宇,“没朕护着,你个浑货还能活着回京?你还委屈!” “是呀…”赵宸语气敷衍至极,“既然臣命在君心,还怎敢委屈?” “臣瞧着您现在也不想护臣了,那索性给臣倒杯毒酒、来条白绫,赐死臣这罪魁祸首,也能帮您平息朝上宫中…” 神态木然萧索,活脱脱一个心如死灰的德行,也更气人了。 事实证明,小祸害存心想气人的时候,再自持冷静的人也遭不住。 楚皇额角直跳,头疼得似是风疾要犯了。 他厉喝:“滚!你给朕滚!回去禁府,敢出一步,朕就让你如愿!” 赵宸恰到好处地露出对他身体的担忧,还掺着几分倔强,僵了会,才伏地行礼,一瘸一拐向外走。 可她心里却平静无波,仅有的,也尽是讥讽与漠然。 这位陛下,命她做钦差搅局、拿她当刀子开路、使她如野狗催驱…眼下暂时过了河了,因此受了气了。 不想着怎么报复回去,竟还来朝着她撒气,试图借此敲打、逼迫她。 可她偏不如他的意,偏要激怒他,毕竟他这样的人,不怒到极致,“病”了的脑子又怎会清醒—— 果然,还没等赵宸走远,殿内粗重的喘息声便突兀消失。 楚皇屈指揉着太阳穴,阖眸伫立,神色很快回复往昔,许久许久,他才睁开眼睛,极平静地温声开口。 “孟卿。”他转过身,“卿能否告诉朕,昆吾怎未归来——” …… 几乎同时,赵宸也遭遇了相同的询问。 昆吾为什么没回来… 待她回忆起那个已经被孟雍一枪贯喉、钉死在赛罕族圣山的男人,才慢悠悠地掀起眼皮。 看向这位随侍太后的内宫第一高手,也是一手教导出昆吾的—— “孙公公难道还不知?”赵宸痛心般地啧啧,“昆吾将军忠勇过人,为了剿杀叛逆、营救本王等人,不惜为国捐躯…” “当真是可敬可叹,公公教导有方啊!” 闻言,孙公公倏地盯向她,惨白无须的脸,在某一瞬竟恍如厉鬼。 可被紧盯的赵宸却仿若未觉。 甚至她还轻笑:“公公,想来老祖宗该等急了,您说是不是?” 孙公公极慢极慢地颔首,“武亲王提醒的是,倒是老奴失了本分了,至于老奴那孽徒…”他僵硬地直起背。 “昔年既蒙老武王指点,如今又舍命于您,该荣幸了。” “他该荣幸的——” 尖哑声调由秋风裹挟,拂过背后的湿润,竟无端令赵宸打了冷颤。 直到踏进慈宁宫。 不等赵宸见礼,太后便立刻拂开搀着她的近侍,还急迈几步。 “快!哀家的心肝儿哟,快、快来让皇奶奶仔细瞧瞧你!” “老祖宗…”赵宸垂着头埋进她怀里,轻吸了吸气,才压下鼻酸,自回京后便绷着的心弦,也才彻底松下。 外面再大的风雨,这里,这个人,也会是她最后的遮蔽。 “可怜见儿的,瘦了瘦了。”太后怜爱地抚着她,“是哪儿伤着了?还是赶紧传太医来看看,可不敢马虎。” “您别担心,伤孙儿早就养好了,今个儿在朝上只是懒得去应付。” 赵宸边说边扶她坐上软榻,乖乖缩靠在她的膝头。 “尤其是丞相舅公。”赵宸斟酌着试探,有些惴惴,“孙儿惦记您,实在是不想您因此左右为难。” 太后忽地沉默。 多年来,丞相与她这对同胞姐弟,一个位尊深宫;一个高居庙堂。 不仅为她的母族带来,几十年如一日的盛势,也令他们姐弟两个,能无所忌惮地享受着权柄与尊荣。 但这所有的一切—— 太后垂眸,膝间的小人儿难掩忧色,嫣红的唇正不自知地紧抿着,瞳仁里清晰倒映着她苍老的脸。 “哀家自进宫那日,便不再是张家女。” “打那儿起,这一辈子啊…”太后有些失神,“生死荣辱皆归于国,哀家更答应过先皇,要替他看顾好这江山…” “现在哀家老了,没几年好活了,外面那些纷扰,便由他们闹去,哀家哪个也都不偏不倚了。” 太后眨去眼底哀思,慈祥地笑:“天下是他们的,哀家只有宸儿。” “老祖宗!”赵宸压下触动,不悦蹙眉,“您一定会长命百岁!” “你呀,惯会哄人。”太后笑得开心,似随手般,拂去她肩上脚印,“可也同样最是记仇,睚眦必报。” “但他是皇帝,是君父,你同他吵闹无碍,记仇却是万万不能。” 赵宸顿了顿,很想问。 要是这仇太大太大,大到无从原谅。 大到可能有千万万的孤魂野鬼,都还在日夜等着安息。 那么,该让她如何不记—— 第232章 未经他人苦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倒也没预料。 原本是为她召进宫的太医,最后却被楚皇用上了。 “风疾?还被我气的?”赵宸眨眨眼,冷嗤,“你少跟这儿扯淡。” 孟雍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摇头,“不是装的,也确实是被气病的,宫中密报,三天里都已经发作数次了。” “要不然…”他顿过笑笑,“太后又怎会命你解禁去侍疾。” 不过是在告诉其他人宫中的态度,更是为这小祸害去堵悠悠众口。 赵宸颇为意外地扬扬眉,思索起来。 刚收到消息时,她还真下意识以为楚皇又在装,既拖住朝上争端,也可以暂时帮她避避风头。 但现在看来—— “这我倒是旧罪未平、又添新罪了,万一要是…”赵宸呵了一声,“那我岂不更要被喊打喊杀了。” “不会。”孟雍语气轻描淡写,“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病死。” 赵宸微怔,随即敏锐的察觉出,他此刻心情似乎不太好。 可并非谁都有眼力见儿—— 旁边整理密报的沈三插言道:“能病死不是正好,属下再宰了丞相,都杀他个干净,还管谁是主谋!” 孟雍扫了他一眼,没理会,兀自为赵宸翻找起进宫要穿的衣服。 赵宸没忍住笑了一声,同样无视他,继续没骨头似的歪着。 可没想她这一笑,却令本只是打诨的沈三不满起来,再看向孟雍,见那莫名贤惠的姿态,不由更气了。 “属下说的不对?再说谁惹祸谁担着,凭什么委屈您管仇人死活!” “…”孟雍手上一顿,拧起眉看了过来。 但还没等他开口,赵宸却又笑出声,不同刚刚,这笑竟是冷厉的。 “你当你家主公是周幽王、唐玄宗?还是把我当苏妲己、杨贵妃?当他失了智,为我烽火、为我荔枝?” 可不是…沈三很想给她鼓个掌。 没错!何止失了智,简直是中了蛊、着了魔! 在他的脑补里,他家主公本就要为报仇忍辱负重,现在为了帮这祸害收拾烂摊子,竟然还要委曲求全! 人间悲惨—— 见他一脸认同,赵宸笑的更冷,轻问:“你以为复仇是什么?” 沈三不明所以地看她;孟雍垂眸无声走过来。 其实赵宸懒得解释,也不屑于解释。 可既然沈三都能这样质疑,那不难想孟雍其他手下,又都作何想,眼下终归算盟友,为了内部安定… “复仇是一场彻底的清算。”赵宸犹如自语。 “他们的罪、自己的难、逝去之人的冤屈…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更要让真相天下公知,乃至记入史书,以为后来者戒。” 赵宸眸中失去温度,“这不是江湖恩怨,可以快意恩仇、杀了了事,他们必须要活着、看着、等着被清算。” 它的到来不该无声无息,也不能单单结束于死亡—— 赵宸有些意兴阑珊。 未经他人苦,怎懂他人图。 瞥见沈三虽然嗫喏无言,但依稀还有不忿,赵宸勾勾手示意孟雍,后者也很是纵容地配合俯身。 于是,便在沈三骤然睁大眼睛的注视中。 赵宸轻佻地捏住孟雍的下巴,轻抚,指腹流连在他绯红的薄唇边,啧啧道:“再瞧瞧你家主公这身皮囊。” “难道你不觉得,本王才该是周幽王、唐玄宗?” “…” “…”居然很有道理,告辞了。 待见沈三恍惚地走出去,孟雍才轻轻笑起来。 他回握她的手,蓦地凑到快贴上她,呼吸冷冽,眸底如寒潭渊水,隐露莫名让她违和的意味深长。 “不想重华竟能如此懂我,当真是不负你我情深——” …… 用落荒而逃来形容,似乎并不贴切。 但赵宸出府之前,心里确实是慌乱的,不止慌乱,竟还有些悚然。 这感觉冒出的毫无来由,险些令她都要错以为,最近变奇怪的人,可能不是孟雍,反而是自己… 便在她歪躺宫辇之上,摇摇晃晃正自心烦时。 忽然望见似能解烦的人—— “呀,这不是三皇兄吗?”赵宸瞬间浑身都透出精神劲儿,朗笑,“自江南分开,本王还真是想你!” 那正候在乾清宫外的人,在她声音传来的一瞬,身体倏地僵住。 赵宸撑着下巴,远远打量起他的模样。 有六分狰狞、两分狠戾、一分疯狂,还剩下的一分,竟却是惧怕,颈间的丝巾都难遮她留的杰作,那条丑陋的伤疤… 哎,这可太让她喜欢了—— 赵宸心气儿顺了,示意宫人放她下地,自己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状似亲昵地凑近,又盯了他几眼。 三皇子紧咬牙关,好半晌才挤出一句,“你别欺人太甚!” 还当能说出什么狠话呢…赵宸呵笑,“本王何曾欺负过人,三皇兄,慎言啊!叫人听去可要误会本王的。” 不过是个狗东西罢了,怎配和人相提并论。 三皇子明显也听出她的话外音,捏紧的手咯咯作响,可还是忍住,他的外祖父…丞相大人,刚告诫过他。 让他暂时、暂时不要招惹这人,等到—— 他突兀地冷静下来,“武亲王不是伤重快死了吗?现在好的这么快,不怕让朝中诸公白‘担心’了吗?” 赵宸闻言扫过殿前其余人。 各色各样,百态横生,可却都似在关注着他们。 忽地,赵宸声音一高,回响殿宇,终是吐出憋了许久的三个字—— “江南案。” “这可是咱俩‘豁出命’才查出来的,现在连个声响儿都还没有,谁会甘心去死呢?你吗?” 自回京,江南案便无人提及。 要不是吏部尚书施荃已被下狱,整件事竟都安静的像是从未发生。 所有人仿佛也都希望她沉默,不要再提,连命她出京暗查的楚皇,也跟他们一般只揪她的错处。 他们都默契地在用过错来逼她闭嘴、知情、识趣—— 赵宸是明白的。 也许是一场交易,也许是丞相和楚皇两方的互相退让。 一方舍弃施荃和几名地方官,用以平息民愤;一方收回吏部职权,或许还得到其他的,于是不再深究、牵连…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其余人也都习以为常。 没人会在意什么江南百姓,也没人会在意陶四海那些坚守之流—— 赵宸瞥着三皇子扭曲不堪的脸,笑笑,越过众人走进殿中。 可她这人,从没懂过安分。 第233章 唯独不吃亏 - 嫁祸为夫 - Z金 陶四海再见到赵宸时。 传闻中的名角儿正体贴地替她揉肩,而她则衣衫凌乱地瘫在椅上,虽晒着太阳还被伺候着,但却眼下发青,一脸疲色。 简直像叫妖精吸干了阳气—— “…”他勉力清空不该想的,郑重又真诚地深深一礼。 “闹什么妖儿。”赵宸睨他一眼,“不年不节的,哪儿这么大礼。” 陶四海也算适应了,不为她扰,“乾清宫前的事,私下里已传开了,下官和江南同僚们也都听说了…” “下官今日上门,一是为感谢武亲王还心念江南疾苦,仗义执言;二却是想请您…不要再插手翻弄此事了!” 他说完又是深深一礼,许久都没直起腰。 赵宸强打起精神,有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问:“陶大人是怕了?” “不。”陶四海慢却坚定地摇头,“下官曾和您说过,虽位卑权轻,但不惜一死,命都不要,还怕什么?” 他并没注意到赵宸悄然化去的冷色,继续道:“下官请您不要插手,实在是为您如今的处境着想——” 于朝中,他确实人微言轻。 但他心里却足够清醒,触角也足够灵敏,自刚升官入京没多久时,他便已然品出潜藏在暗中的…党争的味道。 皇帝野心勃勃,不甘受臣子辖制; 丞相口腹蜜剑,结党营私把控朝政; 朝中人人自危,大多不得不选择一方…这般朝局,触目惊心。 可眼前这位亲王殿下却刀尖起舞,既投效帝王,又不似忠君之辈,但却又将丞相一系得罪了个彻底。 现下看似还强势如初,实则却是凶险至极,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已然这样孤悬崖际,竟仍敢为民挺身。 真真教人看得心惊胆战,也教他看得心生摇曳,钦佩不—— 赵宸突然笑出声,打断他,“老陶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刚才不是还陶大人?这怎么就成老陶了? “约莫是咱俩认识的不久,你不了解我这性子。”赵宸姿态惫懒道。 “首先,这案子是我费心费力揭出来的,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交易,都休想让我白忙活一场,还要被倒打一耙。” “软硬我都吃,唯独不吃亏,再者,你也把我想的太美好了些…” 赵宸好整以暇地看他,“人无利不起早,我也不例外。” 陶四海迷茫了,下意识问:“这能有什么利?” “原想着大概还要再等上几天,但现在,不就站在我跟前儿了?”赵宸笑得狡黠,像极了逮到猎物的猎人。 “…!”陶四海惊讶地指着自己,“您在说下官是这‘利’?” “不止你。”赵宸摇头说,“一场江南案,不知牵连多少地方官吏,不说栽的,光是因此升迁爬上来的,便数不胜数。” “这其中有资格进京入朝的,你比我更清楚又有多少。” 赵宸笑叹:“多好的势力,不赶紧绑死在我这艘船上,岂不可惜?” 或许单个来看,这些人确实都渺小得不入人眼,也因此楚皇只想,借机升迁他们稀释丞相权柄,后者则更瞧不上。 他们都没在意过,高高在上,目下无尘,徒为她做了嫁衣—— 陶四海艰难消化着,道:“可您只不过重掀开江南案,何谈绑死?” 赵宸不答反问:“知道自我回京有多少人盯着吗?更别提我回来后,先气倒陛下,还不安分地四处挑事儿。” “在这风头上,你这位江南官员中的核心人物,走进了这武王府…” “真要说咱们没点儿什么。”赵宸懒懒阖眸,“你可以去府门口问,问问各家的眼线,他们信不信?”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有些痕迹一旦烙上,可就再也洗不去。 陶四海无言,心中才刚为这人立起的伟光正,顿时碎了一地不止。 “可是。”他试图挣扎,“丞相便是因结党,才招来了陛下的猜忌、打压,您现在都比不得他,又怎么敢——” “因为我是陛下的臣子!”赵宸义正言辞,“陛下又怎会疑心我!” “…”陶四海不信,可他又无从反驳。 许久,在充分体会到这人的谋算、心计、坦诚…最重要是无耻! 他不挣扎了,认命了,也出奇地发现即使被算计,他竟未觉嫌隙,还很快便适应了身份,并迅速转换了立场。 …他长叹,不再行大礼,可却更恭谨,“下臣回去后便去联系同僚,不知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 赵宸满意地眯眼,想了想,“你之前对我的猜想挺好,要发扬光大,毕竟你们以后也算是我的人了。” “心里这种对我适当的美化,还是可以有的。” “…”他要是现在反悔,还来不来的及? ———— 等陶四海离开,赵宸瞬时更瘫了,哼唧着张嘴,向某人示意投喂。 孟某人顺从地喂她果仁,又端起水让她喝了一口。 舒坦…赵宸愉悦展眉,以至脸上始终压不住的疲色,都消融了些,这些天的侍疾,别说是打瞌睡了。 便是偶尔走走神,监礼太监都要在她背上戳两下。 狗东西!都快给她戳肿了—— 似读懂她所想,孟雍被逗笑,心里却难忍轻叹。 旁人只见她嚣张肆意,每每于刀尖起舞,仿若炫技般地游刃有余。 可他看到的,却是十二年隐忍地蛰伏,独守敌营,不惜自污自伤,直到今时今日,才似守得一线良机。 没人生来便足以周旋于权谋,他和她也一样—— “你若在朝中缺少根基,其实可以考虑五皇子的母家。”他轻声说。 所谓江南官员,不光朝中两位瞧不上,他也是瞧不上的。 “所以你才让人把他带去雍凉?”想起一直跟着五皇子的那位高手,赵宸问,“你什么时候安排的?” “你答应我重新来过时。”孟雍为她揉着额际,“以武王府的名义。” “啧…”赵宸感叹,“那你可真是费心了,不过还是算了,先搁着,不到不得已,我不想牵扯上那些大家族。” “至于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趁陛下病着,把该折腾的折腾出来。” 孟雍闻言遥遥望向宫城。 夕阳如血,飘落在金砖碧瓦之上,不华丽,反倒透着沉沉暮气。 “你是在指,东宫吗——” 《嫁祸为夫》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嫁祸为夫请大家收藏:()嫁祸为夫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234章 有意想绿她 - 嫁祸为夫 - Z金 东宫,缥缈殿,檀香幽幽。 太子殿下身披鹤氅,手握朱笔,可却没宠幸已然堆成小山的奏折,反倒对着一张符篆不停描摹。 谢端在一旁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长叹。 “殿下,您如今代为监国,怎、怎可这般…政事要紧,轻忽不得!” “外祖父瞧哪个紧要,自行处理就是。”太子手上不停,头也没抬,“都不必来问孤,也不必同孤商量。” “老臣是臣!”谢端声音顿时一高,察觉逾矩,又强自平复。 太子木然地应了一声,“那谢老大人瞧哪个紧要,自行处理就是。” “!”这是称呼的问题吗! 谢端有些心累,“老臣是御史,怎可染指政务,再者,您贵为储君,旁人虽不能轻易置喙,但您总也要有所顾及。” 笔尖顿住,朱墨霎时晕开在黄表纸上,竟无端有些刺眼。 太子面无表情地搁下笔,看了一会儿才道:“孤乏了,您回吧——” “…”谢端吸吸气,也觉得再留下,很可能会压不住他这爆脾气,于是,颤颤地行礼告退,拂袖离去。 直到快走出东宫内苑,他才倏地停住脚步,有些颓丧地佝偻了背。 “堂堂储君啊…”他叹,“似这般怎可托之于国?” 自刚刚便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到这时才开口,“谢老大人言过了,国之重,本便不可寄于一人之身,而且…” “太子殿下或许比您、比其余人所想的还要清醒。” 东宫詹事,也是太子谋士的然先生…萧然缓缓走过来,笑容轻浅。 谢端并没看他,也没接他的话,有些像自言自语—— “那孩子生来便被尊为储君,自幼聪颖好学、仁善知礼,所有人,包括老夫,对他都是极满意与期望的。” “究竟什么时候一切变了。”他转向萧然,“先生或可解给老夫?” 萧然抿去齿间忽生的冷,再次笑着说:“在下不知老大人何来此问,您该记得的,那年太子殿下夜生恶疾,连俞太医也束手无策。” “幸得一位游历到大楚的老神仙相救,才熬过去,可能也是因此,殿下病愈后,性情便有些改变,开始寻仙访道。” “众人皆知。”他笑容愈发深,直视着谢端,“您也该记得的——” “确实该记得。”谢端眼角的皱纹似又深了几分,“十几年的时间,老夫一直提醒自己,要谨记,但终是不甘的。” 他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太子与这位然先生之间藏了什么。 越是无所知,越是生忧怖。 更唯恐因他探寻,不慎为太子、为东宫,甚至是为谢家带来灾祸,毕竟至少现在太子还被楚皇偏宠,可要是揭出什么—— 他的背更加佝偻,“罢了、罢了,只望先生看顾好他,平安便好。” 萧然拢袖静静注视着他离去,不禁自问,什么时候变了? 是那夜晚来风急,天公又施冬雨,他惶如丧家犬,生死两难之际;还是他濒死前刻伸出手,竟被那少年太子握住时。 染红了明黄华服,苍白了稚嫩面孔—— 他呆站了很久,才回神冷问:“不知贵人可听够了?” —— 赵宸散去思索,毫不窘迫,还笑着应声:“本王可不是有意听墙角,只是走累了想歇歇脚,没想到却赶了个巧儿。” 边说,边自侧门树丛旁的地上站起身,还一瘸一拐地跨进门。 “巧?”萧然冷视她身后的宫人,“这东宫内苑,也是能谈巧的?” “詹事大人…”宫人惊慌跪地,急急想要解释。 “倒是本王的不是。”赵宸挡下,“本王不过是怕太子殿下不好见,这才跑去向老祖宗讨了块牌子。” 这牌子,再加她这脾性,莫说东宫,便是乾清宫,怕也没人敢拦。 萧然这才看她,想到案头堆成小山的折子,小半都是这祸害递的… 甚至连太子的置之不理,也有他提议作壁上观的因素,可却没想,这人非但半分不自知,竟还厚颜直闯上门。 他挥退宫人,道:“武亲王若是为您的折子而来,那还是请回吧!” 现下各方云涌,东宫更因监国之权受瞩目,不说江南案是个泥潭,他根本不会允许太子轻易踏进去。 便是眼前这个不安分的祸害,他都会竭力避免太子沾惹半分—— “哎呀…先生这话儿见外了不是?”赵宸兴味地把玩着太后信令,“甭管怎么说,咱们,可都是一座矿里的呀!” “要是本王不幸被埋了,都在一窝儿,旁的人又怎躲得干净。” “…”萧然反思,他是怎么把那么大一座金矿给忘了的。 —— 赵宸走进缥缈殿时,身后跟着面色阴晴不定的萧然。 刚进门便对上太子平静的目光。 赵宸竟被看的莫名心惊,可只一瞬又消弭如错觉,但她却不敢信,于是心中也愈发警惕、谨慎起来。 “还伤着,不必见礼。”太子淡淡止住她的动作。 “谢殿下不怪世安不请自来。”赵宸笑得乖巧,不等示意便落了座,眼角余光却是不掩饰地直瞥向桌案。 不想太子忽然出声,竟是出乎赵宸、甚至是萧然意料的直接表态。 “折子孤都看过。”他说,“但孤不允。” 赵宸笑容渐收,认真地打量起,这位往日过于沉默的太子,许久,垂眸,“太子殿下放弃臣也在情理——” 话未说完,却被打断。 “重审江南案。”太子兀自提笔画符,殷红朱墨漫开,竟恍如血流,“不能如你所奏只交予大理寺负责。” “孤已拟好太子令,将此案移交缉事厂,彻查后,三司与民公审。” “…!!”赵宸这下真的懵了,连萧然也跟着傻眼了。 缉事厂?交给那群黑贼,他们还不得掘地三尺,挖坟找祖宗的查? 更何况缉事厂那位现任提督,现在还正整天小意的“取悦”她。 这可太要命了,可太让她喜欢了—— 赵宸属实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正常起来,竟是能如此得她心意,便也有心想投桃报李一下。 琢磨片刻,忽然想起孟雍曾提过,这位太子似乎…有意想绿她! 《嫁祸为夫》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嫁祸为夫请大家收藏:()嫁祸为夫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235章 这发展不对 - 嫁祸为夫 - Z金 想起这个,赵宸脸儿挂不住了、心气儿也不顺了,但赵宸只纠结了一息。 “咳…殿下,世安这次出京,不想竟耽搁了定亲之期,前些日子,老祖宗又在重选吉日,似乎还想借此为陛下冲喜。” 太子指尖下意识用力,虽一瞬便平复,但还是被赵宸瞧了个正着。 呵,果然,自己当他是堂兄,他竟然真的想着绿自己! 赵宸冷酷无情地停嘴,直到好好欣赏了一番,欣赏得自己好受些,也欣赏得其余人莫名不自在了,才再次开口。 “这桩亲事,算是世安自个儿求来的,虽然中间有些波折…” 想当初,可是这位太子殿下自己拒婚的,而且还连着拒绝了两次,闹出一副不染凡人情爱的德行。 “不过结果还是很圆满的,两方的长辈们如今也都很满意。” 太子轻轻“恩”了一声,没阻止她的闲话家常,也不像在认真听。 但一直旁观的萧然却太了解他了。 太子殿下确实经常面无表情,可也没有一次,似这般明显的失神,这让他品出些令他意外的端倪,忍不住看向还在絮叨的赵宸。 赵宸也很满意她看到的,那点儿不爽稍散开,又念了念才到正题。 “照理儿说,十七这样优秀的姑娘,世安这个废人能将她娶回府,谢天谢地都也不为过,但——” 赵宸的笑容忽地真实了几分,道:“现在世安心中却已另有所属。” 闻言,太子执笔看了过来;萧然更是难掩意外。 不等他们问,赵宸笑笑,“所以殿下能否设法成全了世安?也算是,您行了善事,免得十七小姐所嫁非人。” 听听,多么冠冕堂皇,多么大义凛然,里子、面子都让她给足了。 这下总该能顺坡下太子了吧—— 太子微征,木然的脸上神色莫名。 他想起那个灵动的女子,明明那般不喜他,可却奋不顾身地救他,并非和其他人般为名为利,而是真的视他为君。 想起那日殿上,他只一句话,便将她的期望湮灭,她的难以置信… 想起她跪在他的身前,为自己的亲人致歉乞饶,分明委屈到极致,可仍倔强地不肯掉落的那滴泪… 想起此后虽常常在宫中照面,可她眉目间却再无当初的明媚—— “孤会出面帮你解亲。”他垂眸,“余下的,不必再提。” “您这是…”赵宸愣神儿,这发展可不对啊!这什么意思? 既然有那个心思,难道不该是假模假式地训她,然后再端着姿态、矜持地点点头应下?这怎么又又又拒绝了! “心有所属,便好生相待。”太子平静地看着她,眸光却似透过她,看到一双幽寂的眼睛,“莫要再儿戏。” “太子令你带走,孤乏了,退下吧——” …… 在今天以前。 无论大臣还是小吏,但凡对太子监国知情的,其实都没怎么在意,毕竟,谁又不知道那位的德行? 连‘无功无过’这种评价,都纯属东宫党在闭着眼睛瞎吹了。 曾有过的几次监国,也全都倚赖,倾向储君的那群老臣费心操持,这才没让朝政什么的乱了套。 除了这次楚皇病势堪忧,并未有人觉得会和前几次有不同。 所以,当那份太子令划过朝臣,最终落向缉事厂时,震惊是真的,惊得人心惶动,惊得满朝哗然—— 便在这样的氛围下,赵宸一瘸一拐地走进了中山王府。 老土匪林玄朝坐在上首,瞧也不瞧她,倒是她如今名义上的岳父…林篙满眼复杂地招呼她落座、奉茶。 “您、您这个时候怎么…”他欲言又止。 赵宸也明白她现在不招待见,没再口花花,“晚辈今个儿冒昧上门,主要是有些事儿想当面同十七——” 还未说完,便被人“哼”的一声打断,不是旁人,正是林玄朝。 自上次造反被眼前这二人破坏,这位中山王便再没在人前露过面,不说赵宸,连亲儿子林篙也都不见。 现在会出现在这儿—— “武亲王何时能有些自知之明?”他语气很差,“还要见十七丫头?你倒是半分也不担心会连累上她!” “老夫还就明着告诉你,要不是十七拦着,老夫早就去退亲了!” “…”赵宸眉梢一扬,敢情她不犯人,也会有人上赶着犯她… “唷!您要是不哼哼这两声儿,本王还真就没瞧见您。”赵宸笑了,“要说这自知之明,您老难道不比本王还缺?” 还造反?配吗!见他被内涵地要急眼,赵宸姿态惫懒地摆摆手。 “行了,本王没工夫跟您扯闲篇儿,您不让见十七,那就这儿说,倒正好让您跟着听听,省得再四六不通。” 赵宸说着便转向林篙这位准岳父。 “晚辈也知道自家事儿,确实是不好牵连十七和贵府,所以解亲…中山王就是不提,晚辈会上门也是为此而来——” “什么?!”不等林篙出声,林玄朝倒先炸了。 “你都这光景了,林府还没嫌你,你居然还敢先想着退亲?!” “事不过三。”赵宸冷下脸,“贵府可都退过本王两回亲了,眼下,本王便是不要这脸,贵府也不能再出面了不是?” “再说…本王会容忍,不过是为姑娘家的颜面想,您还真当——” “父亲!”林篙出声打断,也止住林玄朝。 毕竟他们确实也有退亲的打算,只是到底好说不好听,这才暂缓…现在要是闹翻脸,可更不好商量了。 赵宸撇嘴,又道:“放心,本王这人心善,倒也不会教贵府背上个,让‘废人’给退了亲的名声。” 林篙二人虽不知这话真假,但却都不禁下意识地心里稍松。 赵宸倒也不在意,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说道:“本王来这儿之前,饥寒交迫地长跪于东宫,这才求得太子垂怜…” “…” “…”虽然知道这祸害不靠谱,可二人的心跳声还是乱了几拍。 “太子答应插手此事了。”赵宸一字一顿,说出了他们想听的。 虽然她到现在还没咂摸出,太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她准备借此来趁火打劫、坐地起价。 于是,她笑:“不过,这亲也不是白退的——” 第236章本该死的人 - 嫁祸为夫 - Z金 花开两朵,再说孟雍。 赵宸前脚出了府,他后脚便褪去‘贤惠’,紧跟着也离开了武王府。 楚皇这一病,似乎很多事情的时机都跟着到了… 暗紫官服、隐现着诡异花纹的铜面具,将他的身形与面容都遮住,也令缉事厂众黑贼望之生畏,纷纷行礼。 “玄四十六可回来了?”他淡声问。 “回大人,他昨夜已入京,现在该是在驿站等您传召。” “发信,命他速归。”孟雍吩咐着,忽然顿住脚步,看向离他不远,瞧着姿态还极为恭敬的那个人。 庄巍,也是缉事厂地一,能在众多黑贼中,唯一拥有名字和身份,这无疑意味着一种特殊,以及某种重要。 但即便再特殊,在感受那目光投来时,庄巍还是忍不住身上发僵。 皆因他到现在也没敢忘,对方是怎么在他全神防备时,极诡异地,将那毫无征兆的一剑落在他脖子上。 剑尖刺破皮肉,热乎乎的血珠滚过剑身,对方隔着面具在笑… 他喉间不自制地发紧,“不知提督大人有何吩——” “庄大人,请。”孟雍收回视线,“有事相商。” 庄巍抿了抿干裂的唇,倒也心知躲是躲不过了,便很干脆地从了,脚步沉重地跟着孟雍进了内堂室中。 房门缓缓关上,随之遮去大半天光,也吞没了一直垂着头的庄巍。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屋内二人却都没出声。 庄巍越来越难耐,静,太静了,静到他竟似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感觉很不好,不好到让他想打破。 便在这时,突兀地敲击声有节奏地响起—— 孟雍背身站在案前,莹白如玉的手指微屈,轻巧巧地叩在案面上,仿佛丝毫没注意身后,庄巍猛抬起的头,以及死死盯来的眼睛。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他手落刀柄,明知不敌仍起了杀心。 “庄大人这般健忘吗?”孟雍不为所动,“这可是阁下师门的暗号,除了同门难道还会有他人知晓?” “胡言!”庄巍的畏缩之态尽数消失,冷视着孟雍,“你不是!” 孟雍似乎笑了,很轻,“这没错,那样的老师,在下还真不敢投身,苟活了那么久的爬虫,满身腐臭气——” “锵”,刺耳的长刀出鞘声,截断了孟雍的话,但他依旧不为所动。 忽闻两刀相撞,沈三不知自何处窜出,拦下庄巍这搏命一击。 随即,横刀猛斩,力压千钧。 孟雍到此才转过身,脸上的面具竟不知何时被他取下,幽寂双眸,绯红薄唇,垂腰青丝莹莹半散。 竟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庄巍面前。 庄巍虽在竭力抵挡攻势,但还是看个正着,瞳孔都因惊讶而放大,满心难以置信到险些惊呼出声。 可他没机会了,沈三抓住他失神的一霎,刀身狠狠拍在他的腰侧,使他狼狈倒地,并利落地一刀柄敲掉他的后槽牙。 成功将人制住后,沈三不屑地啐了一口。 他觉得要不是防着这颗毒牙,他家主公才犯不上这样“出卖色相”。 孟雍忽然冷淡地瞥过来,打碎他所有脑补,也令他讪笑着退开。 “庄大人为何看上去很惊讶?”孟雍上前俯身轻问。 “…”躺在地上的庄巍想,他要是说,他之前还花银子去听过戏,甚至还是戏迷,不知道能不能给自己换个全尸。 再说,好好一个唱戏的名角儿,突然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提督大人,难道他连基本的惊讶都不配吗! 似知他所想,孟雍笑笑:“在下只是以为,庄大人该是知道这些的,毕竟,令师可不止一次联合昆吾,想要在下的命呢——” 庄巍倏地仰起头,脱口道:“不可能!老师怎会瞒我!” 毕竟他、他可是自幼便被送进缉事厂暗潜,要是知道这提督是谁,老师怎会不告诉他,怎会送他毫不自知地涉险… 他越想越心慌,忽地,先前那段有节奏地敲击再次划过脑海—— 见他面色瞬息变了又变,最终定格在悚然,孟雍垂眸,“在下说了,师门暗号除了同门…谁会知晓。” “真的是四师兄?他、他竟然还活着?!”庄巍语气既期待又恐惧。 孟雍薄唇轻勾,不答反问:“这倒奇怪,对一个已经叛逃师门的人,庄大人怎还似乎很挂念对方安危?” 庄巍霎时失了声,他想起那年冬夜宫中生变。 先是神偷张三夜潜太后宫;再是楚皇遇刺,若非有昆吾拼死救驾…之后,便是本该随侍老师的四师兄,竟在宫中无端消失。 和前两位贵人相比,四师兄实在不值一提。 因此除了他们师徒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发现这件事。 而他的老师、也是楚皇蒙师…太傅大人,担心牵连到另两桩事上,便命他们不许声张,先行暗中寻找。 最后的结果,竟是四师兄偷了老师的一些重要信函,叛出师门—— 庄巍忽然惊觉什么,瞪大眼睛,“不对!他、他的尸体明明是…” 明明是他亲自在宫中护城河里捞出来的! 孟雍俯视他,“庄大人可真是白在这缉事厂里,当了这么多年暗桩,既然尸体被泡烂了脸,怎知真假?” 庄巍哑然,因持续震惊而有些乱糟糟的脑袋,也随之清醒了几分。 许久,他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缉事厂和太傅一门,同属楚皇鹰犬,非但不亲近,反倒多有仇怨,为权、为势、为帝王宠信,你死我活可都不为过。 “因为在下有些事儿,希望庄大人能够助上一臂之力,至于酬谢,不知你的这条命,加上你师兄的下落可够?” 不等他回答,孟雍又道:“诚如你此时所疑,他当年并非叛逃——” 庄巍很想追问,可理智又制止了他,正自纠结,却等来最后一击。 “当年能‘死’一个弟子,现在便也不吝啬再死一个,尤其是…”孟雍笑笑,“还能发挥余热,懵懂地做个诱饵。” 庄巍不懂原因,可他不想死,更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他咬咬牙,道:“我可以答应你,但要先确定你没有骗我,告诉我,四师兄到底在哪儿?我要当面问他。” 耳听太子令到来的通报声,孟雍微笑着吐出一个名字—— 然先生,萧然,这个本该死在十一年前的人。 《嫁祸为夫》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嫁祸为夫请大家收藏:()嫁祸为夫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237章 您只管静听 - 嫁祸为夫 - Z金 赵宸在街上撞见孟雍时,天上正飘着小雨。 他青丝半挽,撑着一柄油纸伞,水雾雨丝微微染湿他青色的衣摆,可他依旧不急不缓,一步一步自这幅美景图中向她走来。 赵宸看了一眼,缓缓,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直到孟雍走近了,油纸伞也将她遮了个严实,都没令她扯回视线。 孟雍垂低濡湿的睫毛,声线惑人:“殿下怎会独自在这儿?” 赵宸抿抿唇,忽然恶声道:“这大庭广众的,你少给本王卖弄风情!还当是在家里?没点儿自知之明!” 一边教训,一边又狠狠地剐了几眼,才终于将黏住的视线撕回来。 “…?”孟雍稍稍一顿,低笑,“不知我的好殿下是打哪儿受了气?怎的都开始牵累无辜百姓了。” 赵宸啧了一声,还无辜,不是为了这白骨精,至于要闹什么退婚?倒还教人数落了她没自知之明… 美色误国,诚不我欺—— “你呢?这又跟哪儿浪回来的?荡漾成这样…”赵宸上下扫量他。 “当然是——”他倏忽倾身,气音儿都裹着缱绻,“当然是替殿下,舍身做了回马前卒,乖乖冲锋陷阵去了。” 他手指勾弄着她的发丝,“殿下准备怎么奖赏我?” 周遭人来人往,他气息虽微凉,但却侵蚀得赵宸耳尖发热,瞬息,热度便流窜进她此刻异常活跃的胸腔。 赵宸下意识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又有些恼,劈手夺过伞扭头就走。 瞧她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可却连背影都透着股恼羞成怒的味儿,孟雍眸中幽寂尽数化开,笑意绵延出眼尾。 “殿下不好奇我去做什么了?”他疾步追上与她并肩,轻声诱哄。 赵宸目不斜视,理也不理地拖着腿直奔登云楼,还没等走到近前,便扔给笑脸迎来的小厮一个钱袋。 “小的谢武亲王赏,您今儿还是老三样?”小厮笑得见牙不见眼,赵宸刚点头,他回身扬声,“酱肉、老酒、雅间伺候着!” 赵宸顿时笑了,点指小厮,“瞧瞧,有这机灵劲儿才该赏不是?” 不像某些人,不说费心取悦她,还净是勾搭她、招惹她了。 孟雍遭她挤兑也不气,低眉顺目地随她进了雅间。 不想刚遣走侍从,他便猛将她箍进怀,好生地尝尽了这伶牙俐齿,直到腰都被她拧麻了,才不舍分开,笑倚在她的肩窝。 “他可比不得我机灵…口腹之欲又怎是殿下心头所好?” “…”赵宸一把推开他,“够了你,要说快说,不说饭也别吃了!” 孟雍知道见好就收,并且想着也该是时候,将一些事告知赵宸了,于是,一边娴熟地伺候她吃,一边轻声讲给她听。 世人都说,大楚开国皇帝是个真正的枭雄,乱世争斗,天骄辈出,仍能由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卒,成为最后力压群雄的帝王。 但少有人知,太祖能崛起微末,离不开某位奇人倾尽心血的相助。 到太祖开国称帝时,便想拜奇人为国师,可这位奇人却推辞不受,坦言他所学只为择明主救世平乱,还天下安宁… “等等。”赵宸神情古怪,“这套嗑儿…可真太耳熟了,太平卫?” “不,太平卫不过是照猫画虎不成,折腾出的一个畸形怪物而已,至于真正的国师一脉——”孟雍继续道。 即使奇人百般推辞,还是难改太祖的强硬态度,只好以不参政事,作为接受国师位的条件,随后常年隐居宫中。 直到太祖大限将至,在弥留之际召国师相见。 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但自此后,大楚历代老皇要逝去时,都会将新帝托付给当时的国师。 大楚的新老交替异常平和,几乎没出过乱,国师一脉也同样延续,隐居宫中代代相传,似要与国同休。 百多年过去,没想所有的有条不紊,竟都崩塌在了先帝时期。 国师早于先帝逝去,只留幼徒,到先帝离世时,小国师才刚弱冠,更是没等到辅佐新帝,便忽然失踪了。 国师一脉随之断绝,直至不为人知—— “太傅便在那时展露头角,以帝师之名,代国师扶持如今的陛下,更是暗中建立了所谓的太平卫。” 孟雍语声冷淡,“他们鸠占鹊巢,歪曲国师的初衷,明里冠冕堂皇,实则腌臜不堪,只为如今的陛下铲除异己。” 而在当时最大的异己,便是那位过于耀眼的老武王—— 赵宸默然听着,忽然想起一件旧事。 当初,渝王和逍遥侯谢竣比武,楚皇曾暗中于高阁观看,刚开始,连她也没察觉,直到被某个人紧紧盯住。 长久、阴冷、黏腻地似一条徐徐吐信的毒蛇。 那时她问过赵翰卿,想探寻是谁伴驾,可没有结果,事后也查过,但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现在想来,那人大概就是太傅,冲她这个老武王遗孤来的—— “太傅被奉养在宫里,不是因为病的卧床不起?”赵宸问。 “他确实身体不好,但没那么严重,是我设计暗送给他灵丹妙药…孟雍笑笑,“不然这些年,咱们那位陛下拿什么和丞相斗。” “…”这种‘体贴关怀送温暖’,是要多遭白骨精的惦记才配拥有。 赵宸推开递到嘴边的酱肉,道:“也就是说,太傅、丞相还有陛下,他们当年是一伙儿的,还一起建了太平卫。” “他们坑害了老武王之后,丞相借机掌控朝政,所以他们才反目。” “至于你,不知道怎么就成了缉事厂提督,于是不止坐山观虎斗,还两面不当人地挑拨,让他们越斗越狠。” 赵宸嘴上不着调的说着,眸光却愈渐凝结,直直地紧盯向孟雍。 许久,她似漫不经心地问:“所以,你这场戏究竟打算怎么收场?” 孟雍垂眸轻笑,道:“算上庄巍这个暗桩,太傅如今还有四位弟子,一位叛逃藏身东宫;一位远走潜在大魏;至于最后一位…” “想来此刻,他应该正陪着三皇子,听着您带出宫的那份太子令。” “现在江南案这出戏。”他笑得很奇异,“您只管静听便好——” 第238章 坐山观虎斗 - 嫁祸为夫 - Z金 永泰二十三年十月二十八,太子生辰,设宴东宫。 五皇子赵渊小心地瞄了瞄殿中,太子木然高坐,下方是朝臣贵胄,寒暄间虽拘谨,但都竭力表现得热闹又欢庆。 这氛围没有任何异常,可他就是没来由的心慌。 他靠向赵宸,抓住她的衣袖正想开口,殿外却传来通报声。 “济王殿下到,恭贺太子千秋!”声音此起彼伏,扑灭满殿寒暄。 不等通传,三皇子便昂首阔步进殿,穿着华贵的完全能喧宾夺主,连眼底常年淤存的阴鸷也散去大半。 “他、他怎么来了…”赵渊的想法和多数人一样,毕竟最近的事,在场众人都了解的很清楚。 太子当了二十多年储君,唯一发出过的太子令,便是重查江南案,这件众人都心知肚明的,与济王也就是三皇子休戚相关的案子。 在这龙体沉疴、各方浮动之际,这举动轻易打破了某种局面。 随着当初被楚皇和丞相合力掩下的种种浮出,丞相与三皇子一党,堪比萝卜出坑带泥,挖出一个便连带一堆。 当然,东宫的损失同样不小,眼下,双方称之你死我活也不为过。 赵宸轻啧,无怪孟雍那厮钟爱坐山观虎斗,这效果属实不错—— 不待赵渊再说,她自顾自倾身斟酒,“喝光,闭上嘴。”又嘱咐他,“现在开始无论发生什么,只管和我一起做个看客。” 赵渊讷讷点头,乖觉地端杯饮尽,酒意发散,开宴乐声依稀传来。 乐声中湖蓝长衫先飘进一角,孟雍眉眼低敛徐徐走进,青丝半散,仙姿玉色,素容常服仍旧惑人至极。 “草民孟雍拜见太子殿下,恭祝太子殿下千秋长安。”待他直起身,“今日开场曲目,为济王殿下亲择,贺太子生辰。” 三皇子举杯含笑:“臣弟是想,这曲若是于今日赠与大哥,正应景!便亲自向宫戏班提议,望大哥勿怪。” 太子眸光平静:“准。” 得了示意,孟雍指间轻捻展开八寸象牙扇,无曲无乐,挑音清唱。 “高皇帝在九京,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送君王一命…独殉了社稷苍生。” “…堂堂列公,半边南朝,望你峥嵘,出身希贵宠,创业选声容…皇天列圣,高高呼不省…”他声线动听,不负名角儿美誉。 赵宸却捏着酒杯顿住,这种曲都敢在今日唱,这人到底站的哪边? 孟雍眸色冷清幽寂,仿佛听不到满殿低议,看不到三皇子的笑脸,也感受不到太子长久的注视。 “协力少良朋,同心无弟兄,这江山…哭声祖宗,哭声百姓…” “曾见——”他倏展开扇面,“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曲终了,气氛凝结窒息,孟雍从容地收扇行礼,缓缓退至角落处。 “好!”这时,三皇子忽地起身抚掌叫好,突兀又刺耳,“唱的好!臣弟料想大哥也定是喜欢的吧?” 他直视太子,笑说:“不过,这只是臣弟赠您的第一份礼,来人!” 几个大木箱被侍从抬进来,并一一打开,各色古籍器物陈列其中,只需粗略一扫,便可见都是些宗教相关之物。 “大哥快请看,这是十一年前,哦,也就是东边沿海受灾最重时,您亲赴北固山,寻当时暂居那地一僧侣,想求回的佛经。” “还有这一本,是十年前您出京半年有余,连父皇的生辰都误了,也想亲身求回的真灵位业图南梁孤本…”他言笑晏晏,“臣弟苦心良久,都代您取来了。” “对,这个。”他又俯身捧出一块莹莹红石,“不知大哥可还记得?六年前,便如今时般父皇风疾突犯,命您代为监国。” “当时北地有传闻,日现红光,见之皆感神韵,您向来求仙至诚,于是断然抛下政务星夜出京,千里赶赴边关。” “您许是不知,这东西虽应该不是什么祝融神石,但能白日放光,依臣弟多年观瞧,倒也可称为奇珍了——” 即便众人早知太子无状,更知三皇子意图不善,可听罢历年细数,还是忍不住面面相觑,并难抑地生出荒诞感。 储君如此,国何以托—— 赵宸也笑了,不想多年失意,倒活活把这货憋成了一位老阴阳人。 然而太子却依旧很平静,自三皇子入殿,头次将目光短暂投向他,但很快移开,仍是往日那般无视的姿态。 三皇子脸上的笑容渐失,仰头直视着高坐的太子,拳头越攥越紧。 “怎么?事到如今,还要摆你的储君架子?” “你不会真的蠢笨到,以为本王今日是来为你过生辰的?” “少装哑巴!”迟迟得不到期望的回应,三皇子面容扭曲,“赵濋!今时今日,没了父皇护你,你还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 满殿杂声倏然沸起,在场众人皆看明白了这场逼宫储君的戏码。 不等他们有什么反应,三皇子一声喝令,殿外忽然闯进大批甲士,明铠长刀,寒光中泛着凛然杀气,令殿间齐齐噤声。 而东宫属臣以及在侧侍卫,则都迅速退守,将太子严实地护住。 三皇子嗤笑,眸光扫过众人,扬声道:“赵濋虽为嫡长,受封储君,但这二十几年,他于国于民,可曾有半分功绩?” “只因早生几年,父皇又私心偏爱,这荒唐之辈竟也能窃居储位!” “赵濋,你可曾扪心自问,你何德何能!” 他目光阴鸷,“这些年你样样比不得本王,论文,本王曾主持修书,并亲拟宗室法令;论武,本王也带过兵,杀过敌。” “你呢?生而尊荣,长于偏爱,再折腾、再荒唐,父皇也不怪你,甚至宁愿把储位强安给你这个庸才,也不愿多看本王一眼。” “凭什么?”他眼眶通红,嘶声质问,“凭什么!” 万籁俱寂间,太子拨开侍卫,淡声问道:“你要与孤手足相残?” 三皇子气笑了,“凭你也配!本王今日不过是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