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纯阳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在朔州界内,修真的门派不胜枚举,这其中又以纯阳派为首。 chūn节一过去,就会有很多凡俗子弟来纯阳派不远处的月望坡驻扎,等候正月十五纯阳派开门招吉。 眼下已是盛夏时节,回望半年前的那次招纳,秦凯躺在草坷里,嘴含着一根草叶子,双眼望天,不自禁笑了起来。 他祖上三代都是农户,几年前家里攀扯上了一门远房亲戚,而这家亲戚又跟秦家有藕断丝连的关系,秦凯他爹这才把家里的地捐了出来,自此,一家三口都成了秦家的长工,种地收成也要先缴纳上去,不过想想终于把秦凯送到这个修真世家,老秦头儿的心里才多少好受了一些。 秦凯到秦家,因年龄正好跟三少爷相仿,这就挣了个伴读的名分,只是干的却是贴身长随的活儿,每天陪着这个不着调的少爷斗蟋蟀、抓鸟捕鱼、看蚂蚁上树。 秦家三少爷叫秦天柱,这名字有够霸气,只是人却全然是另一码事儿,跟大哥二哥比起来,这个老三除了吃喝拉撒睡,就剩下玩心了。 类似纯阳派这种能历承几千年的宗门,唯一重要的一点就是,纳贤,千万不要看到纯阳派内剑宗、气宗加起来小万把人,就觉得修真是个容易事儿,这都是建立在朔州亿兆人口之上,才有的规模。 纳贤首取天赋,其次福运、心智,三者缺一不可,比照这点来看,秦天柱的心智倒是一等一的,福运撇过不提,天赋却未必能赢得纯阳派垂青了。 秦家老大老二都是真武极致的修为,秦三少爷外出打架还要找帮手,秦凯跟了他三年,倒是把挨揍的本事练了个十之七八,不过回头回到家中,秦天柱知道凭着秦宗主的火爆脾气,皮肉之苦可是难免的。 好在人都有弱点,秦宗主虽然碰上谁都不假以辞sè,却唯独疼爱自己的偏房妾室,这个叫红英的姑娘是跟着正房姑nǎinǎi,也就是秦天柱他娘陪嫁过来当行房丫头的,因心xìng纯良,又会拿捏宗族里的分寸,所以渐渐赢得了秦宗主的好感。 秦天柱每次惹事都会先到红英这里来串门,嘴里抹蜜似地把小妈哄开心了,秦宗主那里的怒气就有人能帮着顶下来,不过秦凯倒是没这么好的运气,所有每次打架回来,总是他一个人先吃鞭子,再罚在静室里面壁思过。 对于纯阳派的这次纳贤,秦家想破了头,还是决定把秦天柱推出去,自己的孩子不好调教,揍一顿,自己心里舍不得,惯着吧,又更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主儿,秦宗主没辙了,大手一挥,送着小子去月望坡试试门道,若是能给纯阳派相中了,那就是天眷福运。 既然定下来了,事儿就要提早办,秦家在朔州偏东,近海的位置,纯阳派却在朔州正中的斧劈崖上,一路带足了盘缠,车马不停都要走三五个月,所以,秦凯和秦天柱,外带两个年长的护持,天微微才有转凉的苗头,就驾车上路了。 出了秦家的地界,四个人就小心翼翼捡着人多的官道走,晓行夜宿,客栈都挑那些不起眼的门面下榻,可就是这样,还是出门两个月的时候遇上了剪径的蟊贼。 秦天柱被掳走了,秦凯和两个护持舍下盘缠逃了出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往回走,前路更多艰辛,朝西边看看,纯阳派倒是更近一些。 两个护持也都是秦家的外人,平心而论,犯不着为秦宗主卖命至斯,可三少爷这会子正在山贼窝里受苦受难,难不成就让这事儿黄了么?秦凯眼珠子一转,拍着胸脯说,里外都是自己人,两位大哥若是不计较的话,就让自己顶秦天柱的名额去纯阳派试试。 秦凯出门前刚过了十四的生rì,到秦家已三年而有余,平素秦宗主严令外人不能接触秦家的锻体功法,所以这少年虽然身高体壮,却只是空有一身力气,至于顶替秦宗主花了大笔财富买来的名额,也不过是心里偶尔起意。 依照行程,几个人得把秦三少爷送到纯阳派,换回盖着仙印的牒文复命,眼下三少爷没了,三个人就这么空手回去也是个死,所以两个护持总得爱惜自己的xìng命,跟秦凯也没说见外的话,在前面镇上当掉了随身刀兵,由着秦凯摇身一变,成了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哥。 时也、命也,逢了一回劫难,三个人再走前路倒是没遇到贼寇,只是身上盘缠早空了,只能走一路,歇几天赚点银子以筹谋来rì。 两位护持一个公子,干什么都有些抹不开脸,不过秦凯xìng子泼皮能闯,一张巧嘴儿也擅灿莲花,坑蒙拐骗偷,三个人只作小案子,反正遍地没停脚的地方,等失主察觉,三个贼早就跑出百里之外。 赶到月望坡的时候,冷了一个多月,终于下了第一场雪,好在没有迎头风,抬眼看着这白皑皑的世界,喧嚣的城镇里人来人往,有当地的住民,更多的是映照各地民风穿戴的外来人,这些人和秦凯一样,都是来赌福运的。 身在异地,过了个年,正月十五眨眼就到了跟前。两位护持不好再干外背着人的营生,又没有秦凯那样印着纯阳派官印的贴身文书能白吃白住,就匆匆辞别而去,押着牒文回秦家复命去了。 秦凯送两人出门,还记得交待说,“三少爷的事儿大字也不能提及,顶缺儿的事儿万万别说漏了嘴,至于我怎么没回去,两位大哥就说是你们劝着我留下,在镇上找了个长工活儿,帮着照应三少爷,秦宗主见你们办事妥贴,八成是要赏的。” 两个人当夜便走,第二天,秦凯一个人来到月望坡镇子当中的庙堂里听候仙家差遣,他心里又想了一遍,按说两位护持跟自己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蚂蚱,秦宗主那边的打点应该无碍,这次要是给涮下来了,却也不好再回秦家去,想想过往,看看前面,他长叹了一声,随即就听一个穿着玄sè宗袍、面如白玉的青年执着玉圭说,“纯阳派第二百五十六界招纳宗会第三试开启。” 纯阳派每年一次招纳,十次合为一届,这一届的弟子有来的早的,也有来的晚的,都要在外宗历练够了,才有机会得到内门的垂青,赐号换名,摇身变成正宗仙家弟子。 庙堂是悬梁垂门的结构,二十八台鎏金的大柱子把房梁举得老高,周围没有院墙,只搭着垂竹帘子以挡寒风,这里汇聚了不下三五百人,小的尚在总角,大的竟然还有胡子拉碴的,秦凯看地身上冷汗一层揭一层,想笑又不敢笑,听庙堂外人cháo涌动的父母家长们挥嗓子帮自己孩子打气,他忽然想到,若是自己的爹娘也在这里,见到儿子如此风光,这算不算是尽了孝道呢? 秦凯甩头把这股想法抛开,又闷头听着前面玉脸仙长诉说规矩,时不时看看越过前面一shè之地,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几位耄耋老叟,他渐渐的有些心cháo澎湃。 现在回头看往事,自己竟然真的就给纯阳派收入门中,而且当值长老的考语还是上等,虽然能入门的就没有下等的,可好歹自己也是半步仙门了,至于秦天柱和秦宗主,哦,暂时忘了他们吧。 秦凯的心xìng一流,天赋二流,福运三流,合起来就是上等,不知那几个上上等的家伙难不成是八代善人转世不成? 第二回 扶仙醉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秦凯想到夺魁首的那个女孩,脸上有些神往。她叫啥来着?祗祠芳?呃,还真是个生拗的名字,而且想想那张烟火全无的脸,秦凯身上就有些发硬。 纯阳派的外门弟子历练有很多种,可刚入门的无外乎打柴挑水生火做饭什么的,可怜秦凯才甩脱了长随的身份,就变成了一介伙夫。 这里是纯阳派后山山场,秦凯他们的活儿并不多,每rì忙活完了,众人都有自己的事儿做。他心xìng活泛,懂得结交,进门半年,见谁都是笑脸盈盈,虽然也有斗气的时候,可事后又跟人家打成一片。 和秦凯一起的有几个生xìng木讷的,他常把自己手里的活儿卸到这些人肩上,劈柴下山分一点,抓鱼归来要几条,一天下来更是闲到蛋疼。 山场是外门弟子走锻体路子的地方,进门第一年干琐碎杂事,来年就会有仙师下来传授锻体的功法,可让秦凯有些不忿的是,这一届前两试的弟子却没一个学到功法的。 私下找人问了问,秦凯才知道,考语上等的说辞是说干歪门杂事不错,祗祠芳那种人才会在来年得到垂青,至于自己,大抵算是内门选拔时的垫脚石了。 纯阳派有个默许的事儿,这件事是关系到秦凯等人将来的关键所在,就是宗门并不排斥弟子之间相授功法,所以十年一次的内门比斗,敢出头的都是有功法在身的,不论这本事是从何处学来。 眼看着天幕又沉,秦凯坐起来,打个哈欠,把嘴里快咬烂的草根吐出去,这些都是随地挖的,可身在仙山,生长出来也多少受到了灵气的滋养,借着吞吐残根汁液的时机,尝一尝“灵气”的味道,这略微的不同之处让秦凯在弟子中显得有些另类,人人都还用世俗的那副眼光来看待他。 rì复一rì,第二年开chūn时,外门山院里就迎来了一位贵客,这是从旁边高崖上扶山下来的仙长,为的就是给祗祠芳几人传功。 仙长也不避讳秦凯等人,将祗祠芳一行四人从中堂喊到偏殿,亲**待了修炼心法道诀,又传授淬体的法门,等施施然拜别了外门执事,返归山上,不知不觉就过了四个多时辰。 外门有外门的规矩,纯阳派虽然分成剑宗和气宗,可真正cāo持起来,还得靠几个司衙,这里头有慎事司、奇物司、符箓司,戒备司、气法司、宗事司、掬药司和煅烧堂,每个司衙里都有剑宗和气宗的两位长老商议决策大事,至于外门那边,只安排了个刘五庸长老,上下打点疏通关节。 刘五庸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模样,衣冠穿戴从来都是一尘不染,连脸上的胡须都每rì修葺,每见到外人,都是笑呵呵的,任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可内门里头有句话说的真切,“外门就是个养老的地方,刘五庸修行无望,这才给贬到中间来的。” 外门虽然在刘长老治下多年,可身为外门弟子时,见过他的却真不多,这个老头子除了十年一届的内门选材时露个面,其他时候只在斧劈崖上打坐练功,只在外门培植了几个亲信,掌管诸事。 自从传法仙师走了以后,外门的几个管带看祗祠芳的神sè就和善了许多,一点生硬的话儿都不会说,连腰杆子都软了下来。秦凯看到这些,拉住身旁的一个胖子,撇嘴嘲讽说,“瞧见没,这就是市侩,他怎么就知道咱们将来不能步入内门呢?” 胖子叫吴芳德,私底下却得了个“不碍事儿”的名号,他跟秦凯走得很近,平时吃喝都混在一起,很多积年形成的规矩都是从这张嘴里吐出来,才被秦凯听去的。 对秦凯的话,胖子有些不以为然,陪着哼哼冷笑了两声,跟着众人散开回屋的时候,扯住秦凯又说,“说的轻松,你知道百年十届内门选试一共有几个上等弟子突围而出么?” 秦凯见他又挥起肥厚的手掌在自己眼前晃悠,嘿嘿笑了两声,数落说,“行了行了,这话听得耳朵都生茧了,不就是一手之数,五个人么,至于么,总跟我提这事儿,大好的豪情都给你败坏了。” 吴芳德领着他走进自己的屋里,关上门,从床底下拽出一个泥塑坛子,搬到桌上,把灰吹开,拍着坛子对秦凯说,“行了,跟你说过好几回,让你见识见识,今天恰好是祗祠芳小妞得偿所愿,所谓普天同庆,咱们也仗着xìng子喝点酒。” 纯阳派对门下的把持虽然严苛,但并没有口舌方面的忌讳事儿,谱曲的未必亲自去唱,唱曲的未必按着谱子来,调调自然也就有差池,代领刘长老命令,掌管外门杂事的熊邦就私立下规矩,不准外门弟子饮酒。 秦凯早听说吴芳德这里藏着猫尿,好哥哥叫了不下千百回,今儿终于能解解馋了。吴芳德这人确实有些门道,秦凯最惊异的一点是,这个胖子一年一年的不下山去,怎么就在纯阳派外门呆了快二十年。 每问这事儿,吴芳德总是哼哈着拿话遮掩,到后来,秦凯也就懒得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何必让人家委曲求全难做人呢?所以酒敞开怀喝无妨,话说地可得留些余地才好。 吴芳德排开泥巴,顿时一股陈年酒香溢满整个房间,秦凯跟着三少爷,花酒没少吃,虽然没碰过女人,可也生出酒瘾来了,这会儿“咕咚咕咚”吞着口水,抬手抓起茶碗把水泼掉,就要去拿酒坛子。 吴芳德摁住他的手,仰脸笑着摇了摇头,小声说,“这酒叫扶仙醉,那可是好东西,宗内的人都喝不到的,你这么一大茶碗下去,难保不醉倒在我这里。” 秦凯拧脾气也上来了,不以为这是在劝诫自己,只当他是找自己斗酒的,便把胸脯拍的“梆梆”响,自夸起来,“少爷我家里就是开酒坊的,任你是马尿还是玉液琼浆,老子都生受得起,行了,别扯淡了,赶紧麻利点整个茶碗,咱俩才好对饮几杯。” 吴芳德见劝不下了,心里还惴惴不安,早知道秦凯如饥似渴到这般地步,这酒说什么也不能拿出来不是! 他也是心里高兴,这才有些放浪形骸,不知道收敛了。 吴芳德原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之后,祖上文武能人不胜枚举,到了他这一代却因为迷恋一个女人,被家里除籍赶了出来,这些事儿都是陈年旧事,原来自己捂在心里还当个秘密,现在说出来却又有贻笑大方,不值一晒的意思了。 吴芳德的意中人就在纯阳派内门,两人当年同上斧劈崖,可他空得了个上等的考语,纵眼见到自己的意中人被抬籍到山上去,又赐名号,心里虽然有些高兴,更多的却是惆怅,他知道再错过这一界,自己跟她就真的是再无交割了。 吴芳德别的都好,就是心胆小,外门年长的弟子切磋,血肉横飞的情形见了几回,便绝了修炼的念头,可每在夜里梦见意中人朝自己招手,醒来时一身胆气勃发,推门走几步就又怂了。 岁月不饶人,吴芳德硬壮胆子要在这一届考较里夺个彩头,好去跟自己的意中人在山上双宿双飞,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心xìng,他才把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好东西一股脑塞给了陈虎荣——跟祗祠芳一样得了仙师传功的青年,当然,求的回报就是师传功法,吴芳德要跟从仙师嘴里说出来一字不差的传承。 秦凯不知道有这一出,只放开肠胃喝了半坛子酒,只最后放下茶碗,站起来要告辞的时候,头脑昏沉沉天旋地转一样。 吴芳德自有分寸,浅尝辄止,见秦凯酒态娇憨,便拿话出来挤兑他,不过说完了还是劝秦凯先歇在自己屋里,等来rì醒了酒再出门。 秦凯刚过了十五的生辰,最受不得这样的调侃,强打jīng神谢绝了吴芳德的好意,出门走了几步,迎风吹了两回,身子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连带着脚下踩棉絮一般沉一脚,浅一脚在外门弟子宿院里乱走。 他迷路了,神智偶尔清醒,更多的时候却浆糊般搅成一团,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还怎么找自己的家门呢? 接天峰是一柱双峰,分落纯阳派内外两门,它气势雄伟,就是周围拱其威势的十几座伴山,也一样是风景如画,不论chūn秋雨雪,这里都是四时天气。树木参天,花红叶绿,鸟鸣蛙叫伴着野兽的叫声,恍如人间仙境。 话说回来,这可不就是仙境么,上头住的都是仙长,修真界的能人。 秦凯在山上乱走了半天,渐渐从徜徉大道转到了山野小径上,这时天sè如墨,离着主宅越发偏远,就越见不到光亮,只头上一轮皓白的悬月在云影里时隐时现。 秦凯心里也晓得走的不是地方,可无奈腿脚不听使唤,眼看着又入歧路,山势愈发陡峭,连脚走着还总朝下歪,只纵着xìng子又走了一会儿,隐隐听到前面瀑布击水的动静。 这里是生在半山处的一处悬潭,上下都是如白练一般的瀑布,无时不刻不在冲刷着,让两侧的山石总也是湿哒哒的。 秦凯脚下一滑,坐在地上,一路加速朝下面水潭里冲去,憋在肚子里的酒登时化成冷汗喷发出来,连昏沉的头脑都乍然醒来。 第三回 斟酌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他娘的,早知道不去吃酒了。”秦凯这么说了一声,随即就尖着嗓子高声呼救,也不管有没有人路过,只将希望系在了天上,“救命啊,要出人命啦!!!” 旁边一道涤青sè的长袖猛然shè来,飞到秦凯的腰间一绕,只是眼瞅着就悬身山崖之外,秦凯的心都好像从嘴里跳了出来,带着那绳子又下坠了丈许,他人才停了下来,好像藤上的葫芦一般,在那里摇来荡去。 抹了一把汗水,秦凯朝下看着盘子大小的水潭,泛着白煞煞的月光,好像还在招呼他下去玩玩,两侧还不停有细碎的落石从身边滚过,被下面翻腾着的瀑布水花一口吃下去,他吞了下口水,顺着青sè的绳子朝上看,是她?! “呃,谢了!”秦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祗祠芳,干笑着说了一声,随即就被她扯了上去。 祗祠芳从秦凯身上闻到一身的酒气,心里有些厌恶,只掩着鼻子,声音有些发嗡,“大半夜的,怎么来这里了,难道你……?” 秦凯被风一吹,一身的酒意冲到了脑子里,才清醒了一阵的神智又有些浑浑噩噩模糊不清,他看着祗祠芳,想说些感激的话,可张开嘴,却只是打了个嗝,满嘴酒气喷在了祗祠芳的脸上。 “你!”祗祠芳月眉一挑,脸上有些生气,自己救他虽是举手之劳,可毕竟是再世父母的恩情,不过这深更半夜的,秦凯吃醉了酒,怎么溜达到这种地方来了? 想到这里,她再看秦凯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长,斧劈崖下的这个水潭,时常会有女弟子过来洗澡,难道这个看着稀松平常的男人竟然还是个登徒子?智慈芳越过秦凯走了两步,向下眺望,只见波光粼粼的水潭虽然隔得很远,但无遮无拦,下面的风景正好一览无余。 祗祠芳扶着腰侧的长剑,向后退了一步,冷冷盯着秦凯,蠕着嘴,有心教训他几句,却见他满身的酒气让人生厌。这时,秦凯又憋红脸,鼓着腮打了个闷嗝,仰起脸笑呵呵地说,“谢了,师姐。” 祗祠芳虽然跟从众的秦凯见过几面,心里却没这个人,若不是那身外门弟子的青衫,她连秦凯的身份都认不出来,好歹这声言由衷心的道谢让她好受了点儿,当下便冷哼一声,“呛”地把宝剑还到匣中,转头离去。 秦凯见人远去,挑了个映在月光下的石头坐了下来,等风把身上的酒气吹散大半,腿脚觉得利落了些,又已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仗着月光辨明方向,一路朝外宗走。 来的时候,脑子不甚清醒,胡七八糟各样的面孔,各种事儿游龙一样在头壳里钻来钻去,却又什么都想不清楚,不想竟然借着酒意竟然走出来这么远,这会儿回去,山路漫漫,秦凯就琢磨祗祠芳打发时间。 这个女人好俊的本事,一根水袖就用的出神入化,竟然就把自己从当空卷了回来,不过纯阳派只有御剑和正气的功夫,这样yīn柔的功法应该是从家里带来的了。 秦凯想到这里恍然大悟,站在原地,盯着前面黑黢黢的山路皱眉寻思祗祠芳的来历,虽然很多宗室家族都会把门里的好苗子送到纯阳派来,可能有御物之法来教化家人的,这可不是秦三少爷那种底蕴能比拟的。 只是这么闷着头胡乱寻思事儿,万事也弄不出个所以然来,自这夜以后,秦凯有心跟祗祠芳走得近一点,却怕人家瞧不上自己,“嘿嘿”干笑了两声,又即上路。 回到家里,身子一着床铺,被酒意撵走的困劲儿猛然袭来,秦凯合身躺下就“呼噜呼噜”打起鼾来。 翌rì,rì上三竿,快到晌午头儿的光景点儿上,秦凯还没醒来,要不是外面有人把门拍得震山响,他还指不定睡到什么时辰呢。 迷糊着眼推门看,来的是脸上铺着青气的吴芳德,秦凯打着哈欠把人让进屋坐下,自己口干舌燥提起茶壶对着嘴儿灌了一阵,长“哈”了一口气,用手抹着淋漓在嘴角的水珠子,笑吟吟地问,“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吴芳德神sè怪异地端详了半天,忽然站起来扶着秦凯的肩膀,嘿嘿笑道,“怎么样,知道老酒的厉害了吧?” 秦凯打了个哈哈,笑着应付了两声,他虽然在吴芳德这里折了面子,可本xìng就不是那种难下台的人,顺着吴芳德的兴头,夸了几句好酒,换上新茶给吴芳德涮了个茶碗墩在桌子上,扶着桌沿儿捡吴芳德对面坐下来,静静等着他开口。 纯阳派的外门弟子功课并不强人所难,砍柴烧水拾果子什么的,留下大把的时间习练从家里带出来的本事,可秦凯不一样呀,他就是个长随出身,看着孔武有力,却半分功夫不会,就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净从别的弟子手里拆借活儿来填补自己分内的,过得虽然滋润,可将来考较时,自然不如那些勤修功课的。 他心里也知道这些活儿都有道理在其中,可自己活了十几岁,干的最多的就是这些,而对面的吴芳德更是奇人,这个稍有些胖的中年人进外门已经十九个年头,内试已经历了两回,到现在竟然还赖在山上。 秦凯见吴芳德脸上忽然落寞下来,知道他有话要说,等了会儿,果然听吴芳德长吁了口气,啐骂了一句“陈虎荣真他妈不是个东西。”便收了声儿盯着秦凯看。 秦凯狐疑道,“怎么?” “是有这么个事儿!”吴芳德欠着身子干笑了两声,顿了半晌,辨了下秦凯的脸sè,又说,“我和陈虎荣之间有些过节,自己偏又拿不定主意,想想你昨天喝了酒豪气干云的模样,就想来找你帮着掂掇掂掇。” 第四回 药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秦凯哼哼一笑,也不说话,又把吴芳德凉了一会儿,这个胖子见他不接言,自吞了一碗茶,却给呛了嗓子,硬咳出一张大红脸,才说,“我昨天跟你提过的,陈虎荣拿了我的好处,反授我嫡传功法,可我一大早去找他,他又翻脸不认帐了,你说这事儿闹的。” “就这?” “嗯啊,这还不是天大的事儿?”吴芳德见秦凯不上心,寻思了一下,他自忖跟秦凯没过命的交情,那顿酒也是自己恬着脸送上门给他吃,知道不许点好处,万不会把这个人拉到计划中来,他抬眼看着秦凯,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忽然说道,“你帮我把这事儿摆平了,让陈虎荣把东西都吐出来,我只要功法,剩下的都归你。” 秦凯想都不想,直接摇头说,“别,我拿什么跟陈虎荣斗?搭上这条命人家都未必在乎。” 吴芳德多少清楚秦凯的底细,知道他腿脚上本事稀松了了,心中早有计较,他是干什么出身的,虽然胆小如鼠,却又小心翼翼,在陈虎荣那里憋了一肚子气出来,他就有心用蒙汗药来讨个公道,可纯阳派对外门管理虽然松散,也有严令圈成的雷池。 用chūn药、蒙汗药、散功丸等下九流的手段残害同门,这要是传出去了,吴芳德也不用再混了。 他也是有心利用秦凯,谁没个贪心呢,天下就没有收买不了的人,就看你能不能投其所好了,对纯阳派的外门弟子来说,陈虎荣手里的东西买几条命绰绰有余。 吴芳德笑着笑,开口劝秦凯不要这么早推脱,慢条斯理地押着茶说,“先别忙着回绝呀,你就不先问问陈虎荣斗讹了我什么宝贝?” 秦凯点点头,吴芳德轻轻放下茶碗,脸上一绷,继而狰狞万状地又咒起陈虎荣来,他说,“好个陈虎荣,我吴某人的东西也是这么好得的么?早晚我叫你都给我吐出来。”他骂完了,却见秦凯还是好整以暇端坐在那里,心说这个人还真能沉得住气,岂不知自己活像个倒竹筒子,该说的话自己心里比谁都急。 “我在外门两头站着十九年,满打满算也十八年多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宝贝没听过,看看外面那些人吧,谁能有我家底儿殷实的,我吴芳德拍着胸脯就敢说这话。” 秦凯这次倒是没再安然事外,见是空儿,便垫了一句,发问道,“你都给他什么了?” 这句话似是又戳到了吴芳德的痛处,这个胖子心里挣扎了会儿,满脸不忿地说,“十四年前,外门出了个怪胎,纯阳派掌教顾天吉亲自下山来接她入内门”他说着,不禁心驰神往,似乎又见到了当年的那个绝才惊艳的人物,愣了会儿,才想起秦凯还巴巴等着自己的下文,便讪笑两声,叹道,“可惜那个叫陈素的外门弟子也是个执拗xìng子,因与慎事司的祁门长老言语不合,竟当场自废修行,从摩天崖上投湖自尽了,顾天吉心里惜材,当时就提笔蘸墨写了‘天妒英才’四个字。” 秦凯不知这事儿怎么跟吴芳德扯上干系,没等他开口问,吴芳德笑嘻嘻地说,“顾天吉的四个字就在我手中。” “四个破字有屁用!”秦凯反讽说。 吴芳德似嘲似嗔地看着他说,“难怪都说新人难伺候,不懂事儿,你不懂,你怎么会懂这个呢,顾天吉是半步yīn阳的修为,又是剑道宗师,他随手写几个字,让剑宗的人参悟,就能有所领会,跟你说这些真是对牛弹琴了。” 秦凯也不跟他争,指着自己的眉心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要是我修剑道,才不会去参悟别人的东西,这里,看到没,这才是我,不过听了你说的这些话,才发觉那些剑宗人难怪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地似的。” 吴芳德倒是一愣,秦凯说的话真假难辨,用自己的信念来印证仙路,这份气魄闻所未闻呀!他心里赞了一声,顺着刚才的话茬继续说,“陈虎荣是必定要修剑道的,顾天吉的那四个字对他来说或许就是一条终南捷径,不过你对这个不感兴趣,总有你上心的宝贝。” “说说看!” 吴芳德掰着手指头说,“还有两枚步仙丸,这可是外门的秘事,要让上头的人知道我手里有这个,早就牵连出一批人来了。” 步仙丸秦凯也有所耳闻,这东西纯阳派洗练身形的独门丹药,外门弟子考较选入内门正宗,才会赐予这种宝贝,可以说步仙丸是内门的第一步印证。 秦凯不知不觉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吴芳德的话上面,这个面善胆小的胖子似乎总有些离奇的门路淘来这种稀罕宝贝。 “还有几味药材,虽然不是一幅药方上的,可也是难得的好东西,等这些东西落在你手里,我再跟你详说。”吴芳德摁下食指,看着秦凯又说,“还有一柄玄英剑。” 秦凯倒吸了一口凉气,玄英剑可是纯阳派地气灵枢境界的弟子才能有的东西,虽然是武备司铸练出来的大路货,可好歹也加印着纯阳派的山水灵气,只因没有灵识,这才当不起法宝二字。 “呃,差点忘了,还有二十万两银子。”吴芳德最后说道。 秦凯入山不过半年,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思想还在,银子对他来说是最直观的东西,想当年自己的爹娘把家里的地都卖给秦宗主,也才折价不过五百两,这,这张口就是二十万两银子。 吴芳德也不会想到,正是这最后的一句话让秦凯铁下心来帮自己,修士哪有在乎世间钱财的,可秦凯现在前路晦暗不清,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挤过这座独木桥,对他来说,拿到二十万两银子,然后下山找秦家把地赎回来,再起个阔气的当阳大宅子,娶几房媳妇,生一群儿子,看着他们环绕膝侧,这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吴芳德也不背着秦凯算计事儿,张口直说了自己的盘算,秦凯入门虽浅,也懂纯阳派的规矩,自然要问明蒙汗药的来路,两个人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拐弯抹角反而容易有隔阂,吴芳德也够干脆敞亮,直说自己跟外门掌事熊邦手底下的小丫头颇有情分,这弯儿多绕了一圈,所有的东西都还落在熊邦身上。 当夜,吴芳德把小丫头焕英约出来,两个人趁着天黑,胡弄了一阵子,躲在远处树上的秦凯看地目瞪口呆,想不到吴芳德心胆小,sè胆却大,他跟秦三少爷的时候就懂了男女之事,虽然从来不曾实践过,可也备不住吴芳德当着自己的面儿行这样的勾当,等他在树上口干舌燥没地儿发泄地想蹭树的时候,下头两个人已经穿戴整齐,焕英又变成了那个端庄大方的素阁闺秀,只是方才的旖旎chūn光似乎是梦景儿也似。 吴芳德携着焕英迤逦朝秦凯藏身的树下走来,这是要让树上的人明白自己没藏着掖着的地方。 “英儿,你刚才叫得可真好听,哥哥现在心还麻酥酥的。”吴芳德说。 秦凯在树上一咧嘴,心说,能不麻酥酥的么,我这局外人都身硬心软了,何况你吴芳德,他无心听两个人打情骂俏,却又生怕错过什么,就这么僵在树上。 焕英一拧身子,抬手掩住吴芳德的嘴,小声嗔道,“羞死了,还不是你弄得,吴哥,什么时候你才能抬籍呀,等你去了上面,咱也不用这么背着人儿了。” 吴芳德环着焕英的柳腰,脸在她云鬓上蹭着,转悠着花花肠子**说,“什么上面下面的,咱俩哪次不都是我在上面。”话说得焕英脸上都快滴出水来,吴芳德换了口气,正sè说,“快了,就快了,英儿,我让你弄的东西有眉目了么?” “吴哥,熊邦他不是好人,才拿这些药面子来害人,若不是你让我去偷,打死我也不敢动熊邦的东西。” “我知道的,英儿,我知道熊邦他也不是个东西,咱们再忍一忍,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在乎这点时间么,熊邦存这些药本就没安好心,我让你偷一点出来,他必然看不出来的,你带着呢么?” 秦凯在树上见到两个人忽然分开,焕英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塞到吴芳德手中,随即又仰身扑在他怀中。 后来两个人说的话,对秦凯来说已无足轻重,他心中暗暗叹息,吴芳德这么利用一个女人去追求另一个女人,世道何必如此呢?他自己就万万做不出这种行径,正所谓有所为有所不为,吴芳德为了那个女人甚至在自己眼前做昧着良心的事,这爱却有些误入歧途。 秦凯在树上摇头,吴芳德东西到了手心儿,扒开包捧在月光下看了看,青白sè观音土一般的药面子,这就是熊邦祸害身边女人的东西了,他叹了口气,转脸看着焕英,终还是扶着这个女人的肩膀,轻声说,“行了,英儿,出来这么久了,可得小心着点儿,提防着别让熊邦察觉出来,咱们这便回去吧,你头里走,我在后头看着。” 女人三步一回头,终于去的远了,秦凯在树上见到焕英掩身从旁门进了半山院子里,便从树上跳下来,抬头看到咫尺的地方,吴芳德一张悔恨的脸,嗟讶了一声,开口问道,“这就是你的老底儿么?” 吴芳德知道秦凯当着自己的面把这话说出口,心里就是瞧不起自己,可扪心而问,他自己何尝瞧得起自己,人生在世的,谁不得给这老天爷牵着鼻子走的?只是焕英走远了,听不到他心里的话,或许在这个女人心里留下“中意她的情哥哥”这个念想,也算是一桩不毁人的善事了。 第五回 杀心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虽然坏,可也还比畜生强,谁心里没个奔头儿的,就是兄弟你,唉,不说了,只是你还没遇见罢了。”吴芳德摇着头,把手里的东西捧在秦凯的面前。 两个生了隔阂的人,又被这包蒙汗药牵连在了一起。 东西有了,怎么给陈虎荣灌到肚子里,这也是桩难事儿,事情不必急于一时,两个人还沉浸在各自的幻念之中,也没兴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探讨,秦凯说了一声,就朝山外走,吴芳德在原地看着他,半晌,才低下头转身追着焕英的脚步回去了。 昨天夜里,秦凯就是在眼前这个地方跌落山崖的,他心里一怔,忽然回头看,那里并没有祗祠芳的身影,难道自己心里还会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有什么想法么?秦凯苦笑着回过头,下面是悬潭,一道水银样的琉璃柱从几十米外的地方朝下飞驰,没有了满脑子的酒意作祟,他这才发现,那清脆的击水声真有气象万千的意境。 他虚跨了一步,朝下方看去,那个玉盘一样的水潭里,有万千的水花,还笼着一层被月sè染白的水雾,活脱脱就是个刚出锅冒着热气的一碟菜。 忽然,身后一道劲风袭来,秦凯脑子反应过来了,身子却怔在原地,左肩胛骨上好像给一个莽汉重重擂了一拳,这让他朝前踉跄了两步,五脏六腑翻腾着就要从嘴里呕出来似地。 “哼!” 好冷的声音,虽然一时不及转身,可光凭这动静,秦凯就知道是祗祠芳来了,他身上难受,眼前的景物好像都震地离了位,祗祠芳是留了手的,可秦凯心里的怒气只是才翻上来,就虚无缥缈起来,难道这就是贱脾xìng? “登徒子!” 秦凯转过头,手臂抱过胸前揉搓着后背,龇牙咧嘴地看着祗祠芳,忽然开口笑道,“师姐,还真是有缘啊!” “哼!”祗祠芳用重重的鼻音,在两个人中间画出一道横线,心说,昨夜还真是高看他了,借着酒意来撞荤腥儿,今天倒是醉意全无,却还来这里捡便宜。 秦凯朝下看了看,联想起在外门师兄弟那里听说过,水潭那边有秀sè可餐,忽然明白过来,脸上红着就替自己争辩,“师姐,你误会了,我不是。” “不是,嘿,不是你来这里做什么?也是来采月的?”祗祠芳八字步钉在地上,身上的衣裳随着清风时而飞舞,时而沉静,瞧得秦凯有些出神,这个举动让祗祠芳又有些生气,她干脆朝前走了一步,将秦凯逼退至山崖边儿上。 “师姐,你,你要干什么?等等,我命虽然是你救得,还你好歹得顾及下同门情谊吧,我告诉你,我来这里可是有证人的,你,你要是杀了我,将来也逃不了干系。” “杀你,哈,我怕脏了我的手。”祗祠芳冷笑道。 “你这人真是,唉,女人真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秦凯心下一横,他知道祗祠芳不会杀自己,要不费这么多口舌有什么用? 祗祠芳何时不被人当天骄来供着,活了十四年,头回听到有人对自己说冷话,再配上秦凯那张欠扁的脸,她气得站在那里直哆嗦,却又无言驳斥,只“你”了一句,就见秦凯换了张笑脸跟自己讨巧说,“再说了,师姐,我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无奈他口若悬河,说了半天,祗祠芳还是素白介脸,秦凯摇头说了句,“得了,跟你在这里费口舌,你自己呆着吧,我可走了。” 回去的路上,秦凯脑子里一会儿是焕英,一会儿变成了吴芳德,不过出现最多的还是祗祠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为自己辩解那么多,终了,还是在心里劝自己,“谁遭了不白之冤不都得这样么。” 祗祠芳借着一块半悬在外面的石头,垂坐在水潭上方高处,她有师传的采月之法,每到月sè瑰丽之时,都会来这里吐纳淬炼自己新生不久的心丹灵种。 修真在这一届有六步登天路,地气灵枢,地灵换脉,丹劫,塑yīn化阳,虚空飞渡,法体金身,再向后就是破界飞升了,不过千年之内并没听说有谁能勘破最后一步,成就真仙大道的。 祗祠芳是晓月宗弟子,不过因宗门与纯阳派有交流,这才听了师父的话,自荐来斧劈崖上参悟修行。这也是各个宗门没有办法的办法,各家都有所长,却从没听说过哪家长老能跨足虚空飞渡的境界,就是顾天吉,在朔州界内也算是翘楚了,可也不过踩着塑yīn化阳的边儿。 多年以前,就有长老在宗会上提起过,让各门中互相交流印证,以成就朔州界内的无上大道。 晓月宗都是女弟子,功法也稀罕,以月yīn补炼人的yīn魂,直走法体的路子,祗祠芳在晓月宗呆了十三年,门中长老对她又颇偏爱,嫡传的《汇yīn采月》已印证完了第二步,能收纳月yīn之气温养心丹灵种。 可就在这夜里,祗祠芳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脑子里那张从流的脸时不时地跳出来,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她枯坐了一夜,等天sè快亮时,竟半分修为也没提升。 话表两头,陈虎荣跟秦凯算作同年,一身家传剑法用的有模有样,在外门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只因比秦凯还小一岁,仰仗身份高人一筹,遇到事情不知道遮掩,却又好玩弄心思。他只沾了天分的光,论及家境却是不如吴芳德这种人,跟祗祠芳更是判若云泥,所以对吴芳德许给自己的那些东西,陈虎荣就好像是个发了横财的人,逢人就显摆自己的身家,偏又吃人的吹捧。 他也是心里吃准了吴芳德的xìng子,好怕是非,胆小惜命,却不想这桩事儿正好戳在了吴芳德的心头肉上,东西到手没几天,还喜滋滋的呢,就碰上吴芳德上门来讨要功法。 几个有心攀附陈虎荣的外门子弟都在旁边帮腔,陈虎荣在屋里居中而坐,yīn沉沉看着吴芳德,时而睥睨,时而视如不见,虽然不开口说话,却将拒之千里的意味做了个十足。 依照吴芳德跟秦凯编排的计划,陈虎荣这边只能来软的,就由吴芳德弄桌酒水宴请陈虎荣,顺带就把蒙汗药下在酒里面,至于陈虎荣来不来,可就得看吴芳德戏演得怎么样了。 进了门,吴芳德看到屋里四五个人都围着陈虎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心里又怯,话没说几声,只把折子纸朝桌边儿上一摆,低声下气求道,“虎荣好兄弟了,看在同门的面子上,你就把功法传我吧,我心里也知道您老人家是顾及体面的,功法先不说,我那边可有坛好酒――扶仙醉,您多少赏个脸面去尝尝。” 扶仙醉这东西是灵果酿造的,陈虎荣原本是不信吴芳德能有这酒的,可联想到他给自己的那些宝贝,陈虎荣还是决定去上门看看。 回到秦凯处,吴芳德犹难镇定下来,哆哆嗦嗦灌了一壶茶下肚,回身把门关上,对秦凯说,“事儿办成了,陈虎荣来不来就不是咱们能理会的了。”当下开口把其时的情景说了出来。 秦凯听了笑着说,“当着这么多爪牙,陈虎荣想推都推不掉了,而且纯阳派严谨结党营私,陈虎荣不是不知道,却有心犯险,这么吃那些人的吹捧,想收拾他还真不难。” 吴芳德想了想,宗门戒律中还真有这一条,顿时双眼一亮,可转头又想,陈虎荣这么好相与的人么?自己有命去揭发他,未必有命看他身陷泥潭,摇了摇头,吴芳德说,“既然酒菜都跟蒋屠夫订好了,还是按咱们原来计划,蒙汗药只放在酒中,等他入了瓮,咱们就马上用绳子把他捆起来,严刑拷打不怕他不招。” 秦凯没说话,站起来推开门向外看,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yīn了下来,这雨要么不来,一来就是急地跟天催的一样。 帖子上写的是请陈虎荣戌时前来,还有一个多时辰,两个人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时辰了,秦凯倒还好,说难听些,他只算个帮凶,若是把事情甩干净,就是个局外人,吴芳德就不同了,他的身家xìng命都在这上头拴着,计时用的漏壶里水珠子滴答滴答地朝下坠,就好像一柄大锤砸在吴芳德心里。 不久,天终于开了眼,瓢泼似地天水从无穷高处一泻而下,转眼之间,外面就好像泛开了花儿的蒸锅,水泡一层层漂着,旋着,等雨落到最大的时候,翻滚的云层忽然一亮,随即就是一道劈天的青光划落在山头的另一侧,隔了半晌,摔碎酒坛子似地脆雷声才传过来。 吴芳德吓地一颤,有些脱了嗓子似地叫道,“要不咱们算了吧,趁着陈虎荣还没来。” 秦凯转头看着他,盯了好久才狞笑着说,“现在想回头,晚了,等着瞧好吧。” 又一道电光曳过苍穹,从门里洒进来的青光扑在秦凯的脸上,吴芳德像是见了鬼一般,嚎了一声,刚站起来,就被沉沉的雷声震地又坐了下来。 第六回 夜雨催命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就在这时,外门最高的那处独居大宅子里,熊邦懒懒地从一个女人身上爬起来,外面雨骤风急,他原还想抽到东方大亮,可面北侧的几扇窗户因为没上销子,被风吹开,“哗嗒哗嗒”来回甩动,细密的水珠也破窗而入,砸得到处都是,雾蒙蒙地洒在两个赤身**的人身上。 下面的女人“嘤”了一声,朝身上拽被子,熊邦骂了句“草”,身子一翻爬起来去关窗户。 忙了半天,他身上正是汗水淋漓,给凉风一吹,浑身上下好像都皱了起来,耐不住地打了个冷战,他心里一闪,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铜钉般站在那里,外受着风雨的洗礼,心里却忽上忽下的。 “怎么总觉得暗柜里的药面子少了点呢?”熊邦有个习惯,每次拿药的时候,都会挨个坛子看一遍,焕英毕竟没干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案子做得也不利索,只是借着熊邦不在的时候,随手剜了一点出来,甚至没注意到洒在坛子沿儿上的药粉子。 熊邦心里忽地一亮,是了,定然是有人在动自己的“宝贝”,他狼一样回头看着在床上媚眼如丝瞧自己的女人,暗中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这个叫彩蕙的女人做的。 他心中有些发紧,那话儿也早早垂了下去,坐到床上,彩蕙帮他鼓捣了半天,还跟豆虫似地软塌塌的,女人嘟着嘴看了熊邦一眼,嗔道,“怎么这就收兵了,奴家还没爽利呢。” 熊邦把女人在自己胸口摸来蹭去的手拍开,转头看着她说,“彩蕙,你知道谁动过我柜子么?” 彩蕙知道这里头有事儿,她把不得熊邦只赖在自己一个人身上,趁着这条线把伺候执事院的十来个女弟子都说了一遍,听得熊邦有些发愣。 “对了,这几天夜里,我净见焕英那贱婢子偷偷摸摸出去。” “这是真的?”熊邦看着自己胯下那物件,心说怎么能是这个人呢?她对自己不也是百般迎合,曲意逢迎的么? 熊邦有股子狠劲儿,秉持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他想去找焕英谈谈,可心里又着实疼爱这个善床地之法的女人,犹豫着穿上衣裳,拍了拍彩蕙的脸,他便出门了。 彩蕙目送熊邦出门,自己半裸着身子嘿嘿冷笑,自说着话儿,“焕英,有你好受的了,天知道你平时夜里有没有出去。” 外门的执事院供几位执事居住,熊邦算是个大当家,他好yín贪财,这里的几个女弟子都被他骗到自己床上去了,焕英自然也没逃过熊邦的魔爪。 从彩蕙那里出来,熊邦快到焕英屋前时,一改大摇大摆的模样,轻轻踮着脚走到窗户边儿上,仗着雨水正急,里面还没睡下的女人愣是没发现后背处的窗户外有人偷窥。 屋里的女人侧身坐着,手里捏着一枚玉饰用手指不断的摩挲,小声嘀咕着些熊邦听不清的话,她闭着眼睛,睫毛却一霎一霎的,显然心里也不沉静。 熊邦皱着眉头寻思了一会儿,走了几步,把耳朵紧紧贴在窗户缝上。 “老天爷您开开眼,保佑吴大哥平安无事,若是有罪,便全加在焕英一人身上,求神仙保佑。” 熊邦这次听了个清楚,吴芳德在外门是个奇人,名头人人皆知,他听到这里就知道屋里的女人和吴芳德有情分,当下再不怀疑彩蕙的话,只推开窗户,在焕英那张惊恐而诧异的目光中,横身跳了进去。 戌时将过,陈虎荣才领着几个马屁党姗姗来到吴芳德住的地方,这时的雨已经没有了开初那般气势,轻缓了许多。 吴芳德趴在桌上,站在门口眺望了半晌的秦凯忽然回头说,“老吴,来了。”吴芳德身子一振,绕着桌子走到秦凯身边,大雨里,有四个人簇拥着陈虎荣,擎着油纸伞朝这边走。 两个人把陈虎荣迎进来,陈虎荣扫了一眼身边的四个“手下”,看着秦凯有些面生,便蹙着眉头又瞧了瞧吴芳德,笑吟吟地说,“有事儿脱不开身,带着四个师弟一起来讨酒喝,吴兄弟不会不情愿吧。” 桌子正对门的那面摆着一张太师椅,两侧设了耳座,七个人站在桌子边上,看着早没了热气的菜,一个瘦脸长身的弟子趴在陈虎荣耳朵边上嘀咕了一句,吴芳德离得近,也听见了,忙说,“不碍事,不碍事,那边还摆着凳子呢,你们坐,我,我跟秦师弟茶水伺候就行了。” 陈虎荣眉尖儿跳了跳,故作姿态地说,“这怎么行,你这里又不是客栈。”只是嘴上说了,早捡着太师椅坐了下去。 吴芳德见秦凯有些不忿,趁着他还没发怒,过去推着他朝墙根走,回头跟正朝外泼冷茶地几个人笑着说,“你们先忙着,我跟秦师弟这就把凳子搬过来。” 走到墙根的时候,两个人一停,不远的桌子旁五个人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说着什么,吴芳德低着头,余光盯着秦凯施眼sè,蚊声说,“行了,这不正合咱们的意思,连推诿他们几个劝酒的心思都不用cāo了。” 那天秦凯在吴芳德这里吃剩的多半坛子酒,这会儿又用裹红布的木塞子锥上了,两个人一人搬了一张方凳回来,那个瘦脸弟子已经把木塞子丢在一旁,一边斟酒,一边咂嘴咽吐沫。 陈虎荣也闻到了酒香味儿,咋着舌头跟吴芳德笑道,“还真是好酒,你们,你们二位真不坐下?我看这么大张桌子,也还宽敞。” 吴芳德惊得摆手,心里“扑通”乱跳着说,“不必,不必,前会儿子见你们没来,我,我跟秦师弟已经吃过了。” 酒里早就下好了药,熊邦的东西都是无sè无味,酒液泡了半天,药早就化开了,倒在茶碗里丁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吴芳德看着几个人吃菜喝酒,把自己跟秦凯当摆设一样,心里怒时,就偷着去瞧后面藏在帷下的一捆绳子。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快停了,听着淅沥的滴水声和被呼号北风卷得乱舞的树叶摩挲声,连带着檐下坠着的铁马和铃铛好像在给乱舞的群魔伴奏,秦凯心里也有些不安,他并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难道自己不该来蹚这浑水? 抬头看,北天上又聚起来一大块yīn云,给风推着就朝斧劈崖这边奔来,活像是千军万马在沙场上扬起的烟尘,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 菜虽然凉透了,可酒毕竟是好的,几个人先干了几碗,都拿着筷子在盘子里挑来捡去地乱扒拉,还是那个瘦脸弟子一边夹菜,一边旁若无人地问陈虎荣,“陈师兄,等会儿咱们趁着酒劲儿再去找祗祠芳,这次她要还是让咱们热脸贴她的冷屁股”说着,筷子停在嘴边上,邪笑着扫了一眼在座的四个人,“咱们还就真去贴一贴。” 陈虎荣冷冷地“嗯?”了一声,瘦脸弟子反应过来,轻轻在自己脸上拍了一耳刮子,点头说,“嘿嘿,是陈师兄,陈师兄大可去贴贴她的冷屁股,回头顺带告诉我们几个,看她的屁股是不是跟脸一样冷,哈哈!” 几个人放肆地哈哈大笑,吴芳德好像没事儿人一样,把几句话当成了耳旁风,可秦凯却不然,他眯眼看着陈虎荣,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长着蒜头鼻子、招风耳的家伙早就去找过祗祠芳,陈虎荣等人在言语上对祗祠芳的中伤触发了秦凯心里的怒火,祗祠芳在自己面前的冷、热、怒、惊各种脸孔纷至沓来,闪现在他眼前。 雨终于还是接起来了,沉歇了半天的天雷也来助阵,可谁能分清这天地间的雨和雷谁才是正途,谁又是添缀呢? 一阵疾风刮来,厚实的两扇门“吱呀吱呀”地响,陈虎荣挥了挥上,示意让最外面那个人去关上门。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那个脸有些圆,无时无刻不在yīn笑地家伙抹着嘴刚站起来,醉深了一般在原地晃了两下,随即就瞪着眼睛,后仰着倒了下去,嘴里的浓血在他还没着地的时候,就喷了出来,溅得前襟、袖子、席面儿、地上,到处都是。 六个人都惊在当场,陈虎荣愣了片刻,心头涌起一团死气,眼前仿佛也见到一张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朝自己咬过来,“酒有毒!”这个念头在每个人心头闪过,随即秦凯当先反应过来,手扯着吴芳德向后猛退,他又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双手将门“咔嗒”掩上,背身死死倚在门板上,满脸冷漠地看着踞桌环坐的四个人。 吴芳德早想把心也吐出来,他这会儿脑子里一片煞白,木头人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不是梦?他咧起嘴角笑了笑,晃了晃头,地上的那个弟子还没死透,“咕咕”地朝外呕着血,洒得满脸都是,这血冲到鼻孔里,又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这让他的身体都抽搐不止,随即就歪头再也不动了。 吴芳德打了个冷颤,身体好像被沉在万年的寒潭之中,没一处是热乎地,连心都给冻成了一个冰坨子。 第七回 误杀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秦凯还是站着,他自衡量了一番,死掉的这个弟子刚才酒吞得最多,好好的蒙汗药怎么就成催命丸了?事情来不及让他想,现在什么都晚了,既然死了一个,那就得再死四个才行。转头看了看吴芳德,他想着,焕英怎么会给他这种东西?熊邦那里存这些害人命的药面子干什么?陈虎荣喝了多少,会不会还有力气挣扎厮杀? 数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秦凯好像是一个绷紧了弦的弯弓,随时都会飞shè出去,他大气也不敢多喘,死盯着陈虎荣,生怕他猛然暴起,冲过来杀了自己,或者是从旁边的窗户里撞出去,幸好几个人来的时候没带随身家伙。 “药都倒进去了?”秦凯大声问吴芳德,这话好像是平地惊雷,把吴芳德从幻念中唤醒。 吴芳德朝门口看,外面雷光一炸,秦凯沉浸在黑暗之中,两只眸子却闪烁着碧油油的绿火,再看后面,他犹如背着一张硕大的黢青sè鬼脸,离奇的光从密织的纱棂里透过,吓得吴芳德又是一哆嗦,这才蠕着嘴,似哭一般说道,“都,都倒下去了。” “好,那就好,咱们等着看,看看这几个人怎么死的!”秦凯狞笑了一声。 陈虎荣头脑里就好像是浆开了的染坊,各种颜sè涂得到处都是,坐在桌前的另三个人这会儿脸上五官挪位,好像是给人一拳击在鼻梁骨上,死就在眼前,可心又不甘,便用手死死扣着桌子面,地上尽是碎裂的碟子,污泥般瘫着的菜,还有淋漓到处都是的菜汤子正像是开chūncháo水,在砖头逢里浸着、淌着,与浓血汇在一起。 三个人也死了,头好像梆子一样凿在桌面上,“咚”一下,让陈虎荣死寂的内心又燃起了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原来谁都是怕死的! 陈虎荣并不好酒,若不是“扶仙醉”三个字好像一块粘糕把他粘住,他也不会去喝那一碗。 威逼利诱?看看秦凯油盐不进的模样,陈虎荣绝了这个念头,手把桌子一掀,砸在远处的瓷瓶、铜盆上,又是“叮呤当啷”一阵乱响,他跪了下来,不顾地上的污秽,涕泪横流地哭着说,“吴师兄,救救我,我什么都不要了,功法也给你。” 吴芳德一怔,还没说话呢,秦凯忽跳过来,一脚踩在陈虎荣后脑勺上,接着连续踏了几下,把人踢地滚到了一边。 吴芳德冲过来拉秦凯,秦凯拧着身子看着他,摇了摇头,抄起方凳,跃到陈虎荣身边,又接连不停地砸。 大雨倾盆的斧劈崖上,雷雨声能掩盖下很多罪恶的勾当,吴芳德这里如此……,焕英那里也是一样。 熊邦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前三步处,好像睡着了似地看着俯在面前战栗不止的女人,一块被踏碎的玉饰撒落在他脚边上。 “想好该怎么说了没?”熊邦开口问,声音和气无比。 焕英目光闪烁地看了他一眼,兔子见狼般的模样,却死咬着下嘴唇不说话。 “行啊,我还是头回见你这般模样,夺了你身子的那天也没见你这么可人意儿过,来,抬头,让大爷我好好瞧瞧。”熊邦站起来,挥腿把椅子朝后踢出,走上前去,手托着焕英的下巴颏,“咦?力气不小呀,这都不抬头?” 焕英忽然张口,咬在熊邦的中指上,“嘎”一声,指头在当中断开,熊邦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妈的,贱婢子!”一巴掌将焕英扇得翻了过去。 他捂着自己的断指处,冲上来,把焕英死死压住,用腿踢,用手抽,抓着女人的头发朝床板上磕,把焕英的衣裳撕成飞絮般,眨眼的功夫,焕英这命就去了一半。 熊邦真武境界都没练出来,靠着巴结人,会来事儿,哄得上面人高兴,外门里有他不敢惹的人,比如祗祠芳那种,剩下的或是巴结他,或是躲着他,像焕英这样的阵势,熊邦也是头回见,这似乎是触及了他的底线,撼动了他手中的权利,所以他会更猛烈的报复这个女人。 外门死个人太稀松平常了,随意编个借口填在文案里,再往上头送些东西,这事儿就能掩饰下来。熊邦杀过几个敢于反抗的女人,慎事司下来盘查的时候,无一例外都掩了下来,看着焕英那张淤血的脸,熊邦决定再按那套路子,杀一个人。 焕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熊邦朝床下一掀,抬头就要去撞南墙寻死,却给熊邦一把拉回床上。 熊邦瞪着大眼,嘴里语无伦次数落着身下体无完肤的这个女人,满口黄牙间喷出一阵腐臭的味道,“死?太便宜你了,求求我,我让你爽利死!” 挣扎是无谓地,焕英还是被熊邦死死“捆”在了床上,可不论熊邦怎么弄,下面那物都是软的,他来的时候没吃壮阳药,在彩蕙那儿吞的两枚红丸这会儿早就过了药效,可焕英死命的反抗,又让他心生怒火,便贴着身子在女人身上蹭着,抽时还会重重地打焕英几下。 另一边,吴芳德屋里一片死寂,外面的风雨恍如这天地间唯一的活物,满地的血污和碎裂的木屑、瓷碟子片,秦凯坐在太师椅上,胳膊肘撑在腿上,身子朝下坠,肩胛骨山峰一样朝后突起,就在他脚边上躺着的人已经死了,陈虎荣并没有得到说出功法的机会,两个人也都忘记了这件事儿似地。 半晌,吴芳德刚要说话,秦凯忽然抬头问他,“你那女人骗了你,这苦头有得吃了。” 吴芳德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怎么会呢,焕英她不会这么害我呀?” 秦凯冷峻地笑了一声,“你怎么这么肯定,焕英要是和熊邦一伙的呢?”吴芳德要争辩,秦凯打断他,又自辩着说,“焕英不会害你,因为你身上没有她图的东西,所以,吴芳德,现在,现在就去熊邦那里看看,走!” 吴芳德和熊邦也无仇怨,这事儿就显而易见是焕英失手拿错了药,秦凯也不知为什么要和吴芳德一起去执事院,不论用的什么手段,都不能掩饰这杀人药的来路,秦凯无路可走,想去熊邦那里看看有没有机会争取个盟友,熊邦出面,这件事的难度就简便了很多。 出来之前,两个人把屋里打理了一遍,五个尸体都用袋子装好,系绳子打成死结,扔到床底下塞了起来,地上的血污也用抹布擦干,浓臭的血水用木桶装着倒在水沟里,流到山下去。 做完这些,两个人再到执事院的时候,已经是子末时辰,雨水忽急忽缓地,风也小了很多,从偏墙角翻进去,两个人偷偷摸摸到了熊邦的屋子下面。 “熊邦不在这里。”秦凯听了半天,悄悄说。 吴芳德脸上忽然有些yīn鸷,咬牙切齿地说,“他肯定是不知道摸到谁床上去了。” 说道这里,两个人同时开口压着嗓音叫道,“焕英!” 焕英的住处是厢房,具体的位置,两个人就不清楚了,只能一间一间的摸着打探。这里修造的虽然不够气派,可也是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占了硕大的一片山场。秦凯对吴芳德比了个手势,两个人左右分开,从熊邦住的南厢房开始向两侧摸索。 过了片刻,秦凯沉着腰走到焕英的房外,里面有些粗重的喘气,却并没听到有女人的声音,他霎了下眼,仰脸向远处吴芳德招手。 第八回 顶缸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秦凯和吴芳德猛沉下头,蹲在地上,用眼神交流着,熊邦的本事稀松,秦凯的想法是冲进去直接说,吴芳德却持着万事不如一稳的心态,想等熊邦出来后,上前讨教。 外门的执事玩女人这事儿早就是秃头顶上的虱子,谁都瞧得见,却又都闷着声不说出来,秦凯和吴芳德暗起争执的时候,里面焕英忽然醒了过来,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嚎叫起来,“救,救……,呜呜!”后半截话都被人摁回肚子里,吴芳德拍了拍秦凯的肩膀,小声说,“是焕英,我听得出来。想不到这女人还真是人尽可夫,呸!” 秦凯皱着眉头,没去管吴芳德的嘀咕声,站起来推了推窗户。 刚才熊邦怕吹冷风,免得受热着凉惹了寒症,就把窗户都栓死了,秦凯这么轻来轻去的,怎么弄得开。 吴芳德好像一块石头,不出声,也不帮手,也是老天眷顾,沉了许久的雷声又开始响了,秦凯抬头看了看天,凄厉的雨淋在头上,顺着两侧的脸颊“汩汩”朝下淌,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秦凯心里默数了四声,恰巧混着雷音,“啪”地把手掌拍在窗户上。 “谁?!”熊邦提着裤子,上身的赘肉却没有衣裳遮掩,浑身上下汗淋得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他也没带刀剑过来,碎步走过桌子的时候,顺手抄起沉铜铸的三开叶台的灯座,游边儿朝秦凯那边走。 秦凯朝里望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隐约能听到一阵虚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当胸捶了吴芳德一击,隔着窗户跳了进去。 脚才落地,身侧就是一道劲风吹来,秦凯慌忙一让,可熊邦下手迅疾,后脊梁上还是疼的发紧,脚下也踉跄着朝桌子那边冲去。 熊邦一击得手,追着又砸了过来,两个人本事相差无几,可熊邦在焕英身上早把力气用尽了,刚才那下也是歇了半天才聚起来的,第二次挥起灯座,力道可就差了许多。犹是如此,秦凯胳膊上还是中了招。 十几斤重的东西砸下来,秦凯就觉得自己的脊梁骨和胳膊都断成了几截,他“哎呦”喊了一声,就着桌子滚落在地上,脚勾着凳子冲熊邦的小腿踹了过去。 熊邦眼神到了,身手却差上许多,两百来斤的身子凌空一跃,恰巧踏在凳子腿上,嘴里“哇哇”乱叫,倒在地上,连灯座都脱手飞出,砸在秦凯的胸口。 秦凯喉间一咸,五脏六腑好像都挪了位,闷哼了一声,嘴角渗出血来,他见熊邦狂笑着站起来,弯腰揉着小腿胫骨朝这边走,心里恨不能把外面的吴芳德一口吞下去,这胖贼怎么还没进来,眼看着爷爷的命就要交代了。 熊邦走到跟前,蹲下身子,一把抓着秦凯的头发把人半拎起来,提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哈哈,你小子就是吴芳德吧,是来给你姘头收尸的么?哈哈,爷爷我方才爽过,你瞧,人还在那边滚在床上呢!” 熊邦背对着大榻,一边儿的帷帘子恰巧遮住半张床,他扭头朝后看,登时愣了片刻,又退了一步,见床上没人,满脸怪异地转脸瞧着秦凯的脸sè,见他冲着自己瞪着眼,张大了嘴,默默比个了口型,心中就知道不妙,正要躲呢,后脑勺上跟天雷轰了似的,万般神智飘飘然离开了身体。 他人一倒下,手上力道松了,秦凯甩头朝侧面斜跨一步,双手拄在桌子上,哈着嘴喘气,等心神安定下来,才看着衣容不整的焕英笑了声,“谢喽,晚一步就见阎王去了。” 焕英手上还捧着香炉,听到秦凯说话,抖了一下,失手把香炉丢在地上,“当啷”一声,满地的香灰和沙砾子撒在熊邦身上,脸上似乎还不信自己的所做作为,犹豫着朝秦凯看了眼,小声说,“这,这熊邦死了?” 香炉是三足鼎状,一只盘龙模样的鼎足上还染着血迹,带着些白花花的“豆腐汤”,秦凯走过去翻过熊邦的身体,长吁着说,“死了,砸得可真瓷实。” 焕英尚不知吴芳德还在外面,自从进了纯阳派,没过几年,她就从外门弟子变成了执事院的侍女,见到吴芳德之前那年,她就被熊邦用迷药夺了身子,本来万念俱灰地,可命中注定要遇见吴芳德那张巧嘴,从此便把芳心落在这个男人身上,连活着都有滋味了。 大多女人见不得世面,熊邦死了一会儿,焕英心里跟吊井一般,七上八下没个落处,秦凯又只是端身坐在椅子上,一碗一碗地喝冷茶根,焕英想了想,唯唯诺诺地问,“这,这位师,公子,该,该怎么办?” 秦凯落下茶碗,忽然朝外面轻轻喊了一声,“吴芳德,进来!” 焕英打了个冷噤,提着布条遮在rǔ前的手也失了力气,眼前霎时间黑了下来,摇摇晃晃退着坐到床上,看着窗户边露出半个身子的吴芳德,眼中的泪水如山泉涌出。 吴芳德绕着推门走进来,看了看熊邦的死相,背朝床铺坐在秦凯和焕英中间的椅子上,不停地摇着头,小声说,“这,这可怎么是好?” 秦凯撑着腰杆子向后仰着,越过吴芳德肩膀看了看焕英,又坐回来盯着他问,“你就不去过安慰安慰?” 吴芳德别过头,像是陌路人那般看着焕英,振声说,“他们是一伙的,这个女人也不是好东西。” 秦凯鬓角一跳,站起来拍了拍吴芳德的肩膀,嘱咐他先回去等着自己,待吴芳德出门披着雨幕化在黑夜里,便走到床边,轻轻地说,“别怨他,吴芳德心里也是有火。” 焕英满脸泪水抬起头,秦凯一五一十把另一边的事儿捡着重点说给她听,最后还替吴芳德垫了几句好话。 隔了一会儿,焕英扑到在床上,放声大哭,直到身子抽搐着哭不出声来,才开口说,“我,我也不知道熊邦那里还有这种药,我,我以为都是迷药,几个坛子一模一样,我就分着抓了一些包在一起的。” 呃,感情陈虎荣几个人不止是吞了毒药,连迷药、chūn药、散功药都吃了一些,得了,他们几个去得也不冤枉。 秦凯说,“这事儿出了是把火,咱仨人的本事就是白纸一张,想包是包不住的,你这就打点打点,咱们星夜下山,这个熊邦我先找地方藏起来,能掩一时是一时。”说着,就要下手忙活。 焕英咬着嘴唇也不吭声,秦凯和煦的语气让她说心里暖洋洋的,自己还有脸面再活下去么?这么想着的时候,焕英笑着说,“不用了,这事儿是我做地,牵连不到你们,就,就是,还不知道公子贵姓。” “秦凯……。” “秦公子,吴大哥那边,还请你帮着递个话给他,我,我不是死不要脸赖在熊邦身上的,只是,呜呜,人怎么就这么苦呢!” 秦凯心里打定主意,虽然同情焕英,可她有句话说得对,这事儿是她独个做下的案子,自己没必要往这个火坑里跳。 焕英走到贴墙的案几旁边,蘸墨在宣纸上写了几句,撂笔吹了两下,用手拎着走过来铺在桌上。 “今rì熊邦yù将我送于陈虎荣,奴为飘零一叶,却也有奋起争命之时,熊邦无视门规,私藏祸药,奴才敢向天借胆,杀熊邦、陈虎荣六人,只自知愧对纯阳派祖师知遇之恩,更无颜苟活于世,奴知已是将死之身,便以白绫自绝,还求师长勿将丑事告之父母,叩谢纯阳派列祖列宗,外门弟子叶焕英绝笔。” 秦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门的,他披风戴雨走回去见吴芳德,开门就看到他在那里忙活着朝外堆陈虎荣的尸身。 “别忙活了,有人要救了咱们。”秦凯坐下来,没好气的说。 “什么?”吴芳德一愣神儿。 “焕英一介女儿身都比你强,唉,她把事儿都担下来了,你也别歇着了,跟我把人一起弄到执事院去。” 这一夜下来,秦凯好像过了百千年的岁月,风雨渐消,东天泛白的时候,他终于睡在了自己榻上,只一个劲儿的打哈欠,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要合上眼,就看到焕英那张脸。 “人这辈子图个啥呀!” 外面的阳光有些炽烈,窗户影斜拉在地上,堪堪够着秦凯的床,他晕迷迷刚要睡觉,外面恒久没停过的jǐng钟“叮当叮当”响了起来。他睡意全无,一下坐了起来,侧着耳朵又听了几遍,慢悠悠地趿上鞋,披着衣裳走到门边,弯腰提鞋跟,吴芳德跑过来敲门。 “熊邦的事儿被发现了,内门慎事司的祁门长老带着亲传弟子、随侍、执笔什么的都来了,前脚来你这的路上还听说刘五庸也冷着个脸见谁都不搭理,这会子正叫咱们过去呢,你说,你说要不要编个幌子躲躲?” 秦凯白了他一眼,冷不丁扔了句话,自己就昂头走了出去,“自己想躲别拽上我。” 第九回 暗流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外门在册的弟子就有两千多个,抬头不见低头见地,却还是不认识的居多,可这天早晨醒来,腿脚勤快的弟子正拿着柴刀,挑着木桶等物件想出门,执事院那边却传来严令,“纯阳派外门弟子戒足,不能出院落,违令者交慎事司议论处置。” 别说秦凯没见过这阵势,就是像吴芳德一样在外门混了十几年的弟子也是目瞪口呆,人人都打听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了,怎么好好的就戒足了呢。 执事院在外门正南,中间是一个铺灰砖的方场子,平时人来人往显得空旷,今天挤满外门弟子,人人都抬头朝前面的攒尖黄瓦的庙堂里看。 秦凯来的晚,站在后面,隔着波浪一般的人群,隐约能看到庙堂里或坐或站地聚集了不少人,正对前方的是一个脸sè稍黑,须发皆白的道爷似的人物,他知道那就是祁门令,慎事司的长老,顾天吉的师弟,至于旁边那个yīn鸷着脸的,自然就是刘五庸。 秦凯知道吴芳德就在身旁,歪头想问问刘五庸的底细,却见到吴芳德失魂落魄地朝前面看,秦凯“咦”着踮起脚来顺着也瞧了过去,那边是内门下来分职戒备的弟子,穿着虽然跟秦凯差不多,颜sè却鲜亮不少,尤其是女弟子,各个都是出尘仙子般的模样。 吴芳德低下头叹了一声,悄悄对秦凯说,“看到没,那个就是胡玲儿,想不到她现在出落得这么俊。” 胡玲儿是谁?秦凯想了想,就琢磨出来了,八成就是吴芳德削尖脑袋向钻入内门的由头,他有心再看,这胡玲儿的模样才印在心头。 两人离得远,秦凯看不清胡玲儿的眉宇嘴脸,只依稀是个五官jīng致,不施粉黛的姑娘,虽然漂亮,但却没祗祠芳那股气质,不过配吴芳德这等庸人,却是八辈子修福气化来的缘分。 外门统领执事死于内斗,庙堂里跪着的彩蕙哭得梨花带泪,一个劲儿说这是六月飞雪的冤情,连连叩头求祁门定彻查,平rì逆来顺受的焕英能凭自己一介女流就杀了六个壮老爷们儿? 祁门定出身气宗,同职的长老闭死关已十来个年头,慎事司剑宗出身的弟子在这期间都被排挤出了权利圈子,祁门定的野心和yù望就像是早晨仈jiǔ点钟的太阳,正是朝炽蓬勃的时候,对熊邦的死活他并不在意,虽执着手下人密报,说除了熊邦其他五个人死得有些离奇,连着附带焕英的绝笔留书,祁门定也一并看过了,这会儿传给旁边的刘五庸。 刘五庸痴长祁门定半百之数,可已是风烛残年之人,他从剑宗落足到外门长老一职已有多年,恰恰是这些年里,抬籍入剑宗的弟子无论是天分还是悟xìng都比气宗强上不少,虽然气宗的长老对这件事颇有微词,去苦于拿不住刘五庸的把柄,只能由着他胡来。 祁门定想了想,他心里根深蒂固的认为,不入内门,就算不得是自己的同门,纯阳派铁打的营盘,看看外面那乌压压的人吧,他们就是流水的兵罢了。 据司职传功的当界弟子回禀,这次有个叫祗祠芳的弟子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外面还是死寂沉沉的大海,内里却早就起了波澜,一连几试,都没遇到出格的门生,上面的人度年入rì,再拿着岁月不当回事儿,也耐不住手底下都是“大龄青年”,谁不巴望着能在每界抬籍弟子里搂一耙子。 不动声sè地看了看刘五庸,祁门定对彩蕙的哭诉和没遮拦的抱怨有些厌恶,他人老成jīng,还能看不透女人的心思,熊邦虽然陌生,可慎事司监察纯阳派上下万人,这个jīng虫上脑的东西是什么质地,他祁门定早就有风报了,彩蕙傍的大树倒了,她心里怨愤,拿岁月青chūn换来一场空空,祁门定早先还指望彩蕙能说些有用的话,可翻来覆去的那些言语,唉,祁门定心里叹了一声,摇着头让几个留场当值的外门执事把人叉出去,转脸环视庙堂里在位的几人,开口问刘五庸,“刘师兄,这可是你界内的事儿,慎事司虽然有独办专权,可犯不着为这些凡夫俗子害的咱们师兄弟生分了,在这里还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刘五庸看了一眼扑腾着四肢,鬼哭狼嚎的彩蕙愈走愈远,他也跟这个女人有过床第之欢,现在想想也不过才几年的光景,随着熊邦的死,这种人生美事再也难求了。他想到现在可不是感慨万千的时候,何况刚才见到焕英的告词,就开始在心里盘剥这件事情。 虽然杀人凶手已自尽伏法,可彩蕙说的也有些道理,谁能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连杀六人?焕英临死之前,清洗过身子,可屋里那股子靡靡味道还是积久不散,加上熊邦屋里搜出的几罐子药,刘五庸有心摘辩几句,却是无处下嘴,只沉吟着押了几口浓茶,不疼不痒地说,“纯阳派的规矩是规矩,师兄弟之间的人情是缘分,这些事儿只求祁门师弟能秉公执法,还外门执事堂一个清白。” “清白?” 祁门定见他倚老卖老,心里斟酌片刻,就定了调子,即是如此,看刘五庸的眼神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他呵呵笑了两声,身子向左侧一偏,旁边的弟子立时凑了上来,把熊邦在执事堂的事儿吐露干净。 慎事司对外门有独断之权,只要在事后的宗会上跟顾天吉只会一声就行,可牵扯到刘五庸,这个案子就得先由慎事司汇编在宗牒里,交由宗室处合议才行。 点了点头,祁门定看着左手旁的弟子说,“公事公办,刘师叔的话说得不清楚么?” 那个弟子愣了个神儿,绕到庙堂正中,对着上座的祁门定和刘五庸行了个礼,低着头说,“熊邦处藏污纳垢,私用chūn药、**药、散功粉残害同门,现下已有证据,还私用壮阳的丹丸,这些都是我派门规里明典正刑要依律令施重刑的,现在他人已死,只外门与我虽不同籍,慎事司却不能看着这里群龙无首,熊邦已死,依惯例要倒追刑责,请,请慎事司祁门长老治刘师叔失察之罪。” 刘五庸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早晚都得来,祁门定这是要拿熊邦的事儿来编排自己,且不说这庙堂里都是他气宗出身的弟子,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想掀浪花是件难事儿,他见的浪头多,脸上还是chūn风一般,朝祁门定点点头,赞道,“祁门师弟治下的慎事司果然都是铁面公正的人,这位师侄说的有理,实不相瞒,熊邦的事儿传到山上,我就开始拟罪己的牒子了,只是事出匆忙,这会儿还没成文,不出三rì,掌门师兄的案几上就能见到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祁门定知道刘五庸定然会先找剑宗的人磋商,合计着保举自己,除了傻子,谁好端端的想给自己找受罪的,他点了点头,心中已有界定,对杀手本身倒是没什么兴趣,只拿定刘五庸失察这一头,回去通通气,好把刘五庸的盘算搅黄了。 从祁门定等人来到外门,到他们踏云归山,秦凯就清楚的见到了几张后脑勺子,至于吴芳德,魂儿似乎也跟着那个叫胡玲儿的女人飞走了,情事对秦凯来说何其遥远,他只能自己回屋里,继续睡大觉。 熊邦的事儿好像是陷入沼泽的美人,开初那么诱人,等随着时间的发酵,美人沉入泥中,这事儿就算是明晃晃地揭过去了。只隔了两天,宗事司派人下来宣读了顾天吉的诏令,提选所有在位的外门执事俸禄着加一等,却没说统领执事的事儿。 rì子还是这么过,吴芳德事后缓过神来,对秦凯杀陈虎荣的事儿颇有介怀,连着几天照面时挂着张冷脸,功法传承的路已经绝了,在庙堂前对胡玲儿的深情注视好像成了吴芳德最后的回忆。 抢在慎事司的人之前,在陈虎荣住处翻出来的宝贝又都还给了吴芳德,二十万两银子在秦凯手里过了一番,也没留,对这件事,秦凯倒是看得很开,rì子还长,将来的事情就像是骰子盅里的码,谁也不知道赌大还是小。 半月之后,时已入夏末秋初,聚集在祗祠芳等三人身边碰瓷儿的人越来越多,可秦凯还是那么慵懒,他最近迷上了钓鱼,找门里的小师妹搓了些纱线,自己用苍竹做了根鱼竿,有事儿没事儿就下山绕到水潭那边去垂钓。 通常都是起个大早,披星戴月往回赶,有时候风和rì丽,收获颇丰,秦凯干脆就住在山下水潭旁边,点火造饭,活像个心境耄耋的老人。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它莫强求。”秦凯深知这一点,故耻于附和别人拉帮结派去巴结祗祠芳等人。 吴芳德死寂了一阵子的心枯木逢chūn,祗祠芳那里冷地冰山一样,可偏就有人吃捧,就有人恬着脸上贡。这天吴芳德等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该怎么疏通关节,从刘半山那里套出功法来,这话从晌午头一直说到傍黑天,才算是拿定了盘子,吴芳德心里高兴,不知怎么就想起秦凯来,扶仙醉早就没了,他去膳食房里连哄带骗弄出坛子陈年老酒,拎着找到秦凯门上,敲了半天,不见有人来开门,绕到窗户边推开看了看,屋里空空荡荡,哪有秦凯的身影。 第十回 功法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天一入秋,再热的rì头也晒不到后半夜,下了接天峰,灵气稀薄,冷热就无所顾忌地开始在人世间肆虐妄为。 秦凯武体的底子都没有,仗着年轻,前些rì子这么过来还没觉得怎么样,可今天到了后半夜,却觉得切体的凉,长衫短褂都罩在身上,也睡不着觉,只时昏时醒地缩在草地上打瞌睡。 旁边燃了两回的篝火再次渐渐暗淡下来,秦凯有些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在周围找合适的柴火。 前面不远处的鱼竿还插在泥里,像弓一样弯着,前头一根亮银sè的丝线绷地笔直垂在水潭里,仔细看,才能发现一圈圈微弱的波纹从丝线入水的地方泛开来。 “这是有鱼儿上钩?怪了,哪家的鱼这么饥不择食,大半夜还出来咬钩的。”秦凯入夜后换了几个睡觉的地方,离着水潭子越来越远,才渐渐觉得暖和了些,他这么说着,就去端竿子,不碰不要紧,那半弯的竹竿还能撑住,只双手抓上去,那鱼竿却是狠狠地朝前沉了下去。 “靠,大鱼!” 秦凯一下子醒了过来,刚打着哈欠的脸上还有些困泪珠子,他叫了一声,俩脚就不自禁地被鱼竿拽着朝水潭里走。 “跟爷爷叫板?”他拧劲儿上来了,碎走了两步,就沉下重心,两条腿铁铸般扎在水潭边儿上,上身愈发后仰,渐渐地连脚后跟都觉得生疼,便又骂起来,“祖宗个蛋的,这要是有根叉子在旁边,你早就成爷爷明天早上的菜了。” 不得不说,外门有些女子子的手工真是不错,几十根沙蚕丝搓成的鱼线这还没断掉,只苦了秦凯松手也不是,不松手已没多少余力了。 他嚎了一声,在静夜里,这声音穿越高空传到了山上。 祗祠芳平心静气入定之中,她采月的本领见长,配着当空一轮圆月,身上的灵气cháo水般冲刷着体脉,那些经过层层筛选、淬炼的灵气都收在心丹灵种内。 “靠……靠……靠……。”秦凯的声音在山川间回荡,一层叠一层,山浪似的涌入祗祠芳的耳朵,她身子抖了一下,月yīn之气猛然散去。 “是,是他?”祗祠芳站起来,辨了下声音的方向,朝下方水潭看去。一面波光如月之中,米粒儿大小的人正在那里忙活着。 “登徒子,被抓现行了吧?”祗祠芳冷笑一声,还当下面的秦凯偷窥给女弟子抓住,可又一端详,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祗祠芳身子一颤,水袖、裙缀像是羽翼般张扬在身后,随即就纵身向水潭跳了下去。 她就像是一只扇着彩翼的胡蝶,朝秦凯飞来。 秦凯发现祗祠芳的时候,两人只有十几丈的距离,随着他愣神的功夫,手上的鱼竿又沉了几分,“扑通”一声,他被鱼竿拽到水潭中,却兀自闭着气息不肯屈服于这条大鱼。 祗祠芳缓缓落在潭边,看着不远的地方,水花四溅,秦凯像个疯子在那里扑腾,蹙了蹙眉,祗祠芳走到跟前,秦凯已石头一样沉在了潭子深处。 几个水泡冒了上来,“啵啵”地破裂开来,祗祠芳犹豫着把手向前挥去,柔软的袖子又蹦成了一杆笔直的长枪,shè入水中。 秦凯的命又被祗祠芳救了,他水鸡模样瞧着祗祠芳,头发湿漉漉地耷在额头上,嘴角还向外淌着水,呕了一口,他搂着瑟瑟发抖的身子,打着牙关说,“谢,谢谢了,师姐。” 刚才在水里,他见到了那条五尺长的大鱼,入水五六米深,已很难看清近处的情形,秦凯全凭着一腔怒气才没撒开鱼竿,可当他见到那条鱼,脑子里就剩下一个“妖怪”的念头,松开手,就被祗祠芳捉了上来。 今天秦凯的收获还不错,自己吃完了,还剩下几条白肚子大鱼养在水潭旁挖出来的泥巴坑里,这些都是明天的“干粮”,秦凯总得谢谢祗祠芳的救命之恩,见她不搭话,还是开口相邀,“纯阳派是个生养人的地方,连山下的鱼都比市面上的鲜美,师姐?要不,趁着火头还亮着,我给你烧一条?” 秦凯有备而来,盐巴、葱香面儿都带下山来,说完了,他就自顾到火堆前忙活起来,祗祠芳没见过脸皮这么瓷实的人,倒有些无话可说,心里想纵身上山,却还难泯灭那一星半点的yù望。 世俗人家过rì子是什么样,也有烹调野味海鲜一说吧?祗祠芳想了想,在水潭旁边光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盯着面前被风吹皱的潭水,忽而歪头向后看看,秦凯忙碌起来,秋凉天气里还蒸出一身汗来。 可留下已经是祗祠芳的底线,再接秦凯手里的鱼,这面子总抹不下来,秦凯扬着手里的烧鱼,明白祗祠芳的处境,笑了笑,把串鱼的棍子斜插在石缝里,便做了个辞别的模样,其实却是躲到水潭另一旁的密林里去了。 水里的那条鱼是秦凯的一个心结,鱼和祗祠芳轮流在他心头唱大戏,这让少年人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世上早有妖魔鬼怪一说,可亲眼见到一条长腿的鱼在水里游着,秦凯觉得不掏清楚这件事儿,几天都睡不安稳。 水潭贴近瀑布的一侧自然要深一些,偏东南边却清澈见底,秦凯藏在树林里远远看着祗祠芳砸着嘴小口把烧鱼吞下肚子,等她摇曳身姿走得远了,这才机jǐng地攀着树缝摸到了水潭边。 万物有深沉的一面就必然有其安详的一面,譬如这水潭。那边的水波滔滔,雾气霭霭,把秦凯面前的这一泓青碧sè水波衬托得愈发安详静谧。 他蹲在水边,看着自己狼狈的倒影,盯了一会儿,吃吃笑起来,水潭中的那双眼睛亮闪闪的,就像是天上的星辰,这样明察秋毫的眼睛是不会看错东西的。 鱼身上总有些秘密,为我所求,未必能为我所取,能见识见识也是好的。他把身上的衣服脱干净,跳了下去,朝深水游。 贴着潭底游着,身子越来越沉,好像被人抓在手里拼命的捏着,要把骨头都攥出来,秦凯心里自掂量着,闭着气还有些余力,再深一些也无妨。 头上的月光越来越暗,潭水寒冷彻骨,秦凯身边偶尔有几群小鱼惊慌四散,他再也没见到那条怪鱼,就在要朝上凫水的时候,脚下的一块石头让他犹豫了片刻。 掉头扎猛子摸到那块石头,秦凯拼命朝上蹿,身子跃出水面的那一刻,他扬起身上的力气,远远的把石头抛在了岸上。 “秋花一露枯”秦凯把石头摆在手心,对着月sè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这不知是谁写上的,似乎是一首诗,却只得一句,不知这潭水里可能找到凑齐另外几句的石头?又是谁这么无聊呢? 笔痕划得极重,似乎是用手指抹着刻出来的,秦凯把食指贴在笔痕上,宽了不少,应该是女人的手印,他这么想着,轻轻把石头放在身边,搂着膝盖蜷了半天,合身躺了下去。 天sè快亮的时候,秦凯上山,在山门前看到祗祠芳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把石头塞在怀里,挠着眉心走过去,笑道,“师姐,这会儿露气可重,怎么在这里站着,不冷么?” 祗祠芳还是冷冰冰地看着他,没理会他藏石头的动作和善意的询问,开口说着,递了一张绢帛过去,“拿着,这是鱼钱。” 绢帛很柔,厚薄适中,是那种大家闺秀习练绣工的好材料,秦凯抓在手心,上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温暖和沁人的香气,等反应过来,玉人早去了个没影。 回到房里的时候,外面醒山的钟声才敲了两声,石阶最上面摆了一坛酒,进屋掩上门,把酒随手放在角落,石头先掏出来在桌上放了一会儿,心里觉得有些不踏实,便又拿来压在枕下,这才抻开祗祠芳给的绢帛,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上面是纯阳派的功法,想不到吴克楠这么百般奢求的东西,竟然就摆在自己手上,秦凯通体扫了一遍,神思渐渐的被绢帛本身吸引过去。 祗祠芳生在仙门,不知道世俗之中,女人这么送贴身物件给男人,那就是芳心暗许的意思。绢帛上绣的是chūn暖花开景象,百花丛中,绢巾上方还有几只啾啾脆啼的飞鸟,秦凯拿着绢放在鼻尖前闻了闻,这才又端详起上面的功法。 纯阳派传给外门的心法口诀很短,而且只要有悟xìng,就能钻透学会,锻体的也是一门粗浅功夫,这都是入仙门的根基,秦凯耳濡目染多了,多少也有些心得,直到困意涌上来,才睡了过去。 第十一回 纳贤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过晌午头,吴芳德又来搅扰秦凯的清梦,被请进来,不等秦凯说话,就喜不自胜地说,“秦师弟,有门儿了,有门儿了!” 秦凯打了个哈欠,含混不清地问,“什么有门儿,你那功法大计有着落了?” 吴芳德张大嘴一副吃惊的模样,说道,“行啊,我还没说呢,你就都猜出来了。” “屁!”秦凯斥了一声,又说,“不看看你自己的脸,除了这事情还有什么能让你跟红烧似地,脸红成这样的。” 吴芳德讪笑着,点头说,“嘿嘿,还真给你说中了,刘半山给的,看到没?”他从怀里拿出一叠抄纸来,在秦凯面前晃了晃。 “这么厚一叠?”秦凯想到自己枕头下面压着的绢帛,就像拿吴芳德手里的东西印证一下,挥着手要去夺。 “唉,我说,不带这样的,又没说给你,这就明抢了呀!”吴芳德朝后一缩身子,又把纸塞在怀里,绕过秦凯走到桌子上去提茶壶,倒了一碗,刚喝一口,就都喷了出来,骂骂咧咧地说,“这他娘泡了几天的茶了?酽成这样?” 秦凯也不理他,自己倒了一碗,咕咚咚喝下去,问吴芳德说,“你到我这里来有事儿没事儿?” 吴芳德愣了半晌,笑吟吟地说,“没,没啥事,就想让你高兴高兴。” “高兴?让我高兴?让我高兴还不给我瞅瞅,赶紧滚蛋!”秦凯算吃透了吴芳德的心思,七分显摆,三分高兴,合着自己在他眼里也这么稀罕这叠子纸呀! 吴芳德转着眼珠子,原本还真是来显摆的,可看到秦凯对功法不忒上心,自己就好像是施着十二分的力气一拳砸在了空处,他知道修炼最好有个互相印证的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还没摸清楚呢,就开口说,“拿给你看就是了,别给我撕坏了。”说完,却有些后悔。 秦凯把纸铺在桌子上,他早把祗祠芳给的东西背熟了,见到纸上的东西,这哪是什么功法,只是刘半山那小子自己的印证罢了,离着功法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路。 要跟吴芳德说破么?还是算了,难得见他有这么高兴的时候。秦凯把东西推回去,摇了摇头说,“看完了,收着吧。” 纯阳派的功法传承是体系,祗祠芳给秦凯的只是个敲门砖,将来有机会抬籍入内门,应当还有后续的。 九州的修仙境界有六步,地气灵枢、地灵换脉、丹劫、塑yīn化阳、法体虚渡、圣体金身,最后便是破界飞升,成就真仙大道。这些对现在的秦凯来说有些遥远,他比别人走的路更长,祗祠芳给的心法他修炼不了,得先锻体到真武境界,才能开始参详功法。 天气一天凉似一天,秦凯也没心思再去熬夜捕鱼,揣着祗祠芳给的绢帛,找个没人的地方,一看就是大半天。 秋末时,秦凯终于有所悟彻,真武隐隐摸到了门槛,纯阳派的嫡传功法也能自行印证了。他这时才渐渐有了仙道中人的模样,把印证修行当成了第一要务。 纯阳派今年筹备纳贤要比往常晚半个多月,剑气二宗在刘五庸的事情上各执一词,顾天吉只能各打五十大板,虽然除了刘五庸外门长老的身份,差遣他去后山宗祠照料,却又择选了两个矮辈弟子当外门执事院的管事,等这事儿忙过头,眼看着已经快到腊月。 朔州各地报备的名册存在宗事司的库府内,满满当当堆了一人多高,这活儿是费力不讨好,指派给谁都有些生硬,几个分职的弟子私下商议过,就齐到韩成衣长老那里去倒苦水,磨了半天,才眉开眼笑,得了个两全的局面,一干人等的功课不至于落下,筛选名册的事儿也有了着落。 秦凯最近几天在吃喝睡思等方面似乎变成了一个女人,他已到了真武极境,隐约能感受到地气灵枢的境界,坠水崖上遇见祗祠芳两次,在修为上有所见教,这几天就开始斋戒焚香,让自己的心思安稳下来。 可事与愿违,外门每月初会举办早会,冷清天里,通常是星月悬天,中堂大庙里就挤满弟子了,这个早会并不强求,可大多数人还是不会缺席,早会有两个目的,其一是给众人一个交流请教的机会,其二是要把纯阳派深深植根在在座人的心田。 今天早会来的有些迟,众位弟子坐在那里,跟身旁的人聊了半晌,还没见到执事院的和内门下来讲道的人,等雾气笼山,外面沉暮氤氲,东天尽头霞光冥冥的时候,执事院的两个管事才夹着一个清风道骨的老头进来。 “咦,这老头儿不是宗事司的常盘么?”吴芳德盘坐在地上,趴着身子小声跟秦凯说。这个胖子拿着刘半山给的心得印证苦练了几个月,这会儿看上去红光满面的,眼瞅着就能还愿了,跟秦凯的隔阂也不见踪影。 秦凯端详着老头,嘴里“嗯”了一声,本不yù搭理吴芳德的,可转了个心思,又开口问道,“常盘是宗事司的人么?可讲道不通常是奇物司、符箓司,气法司,他们的活儿么?” 吴芳德沉吟吟看了半晌,摇头不语。 何止他两个人,外门听早会传道的弟子们也都在猜上头管事人的意思,庙堂里一时有些喧沸,常盘走到正中,从怀里掏出玉圭,面南施了个礼,回头看了看下面的人,场面上顿时鸦雀无声。 “尊纯阳派掌宗玉令,着杜仲、秦玉阳二人官擢统领执事,总理外门纳贤一事,三rì内点选十名外宗弟子至宗事司报备,令闭。” 收起玉圭,常盘笑吟吟的拘着手对着身边两个人笑道,“两位可要辛苦些了,咱们来rì山上再会。” 这突然而来的事情,让下面的弟子们有些躁动,点选十名弟子去宗事司报备,这事儿是要进内门么?吴芳德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想着就去摇秦凯的胳膊肘,“听到没,这可不是空口白牙说的,真就是要选十个人入内门呢。” 秦凯嘲了一声,摇头看着他说,“哪有这么简单的,这是要去帮持纳贤的事儿哩,你以为便宜这么好赚啊。” 好好的早会被顾天吉一纸令下,搅地鸡飞狗跳,人人都在议论那十个名额,秦凯回到自己屋里,把门一关,就算忘了这事儿,他近来也认识了几个外门弟子,大家一起印证心得,因无利益冲突,过的也是其乐融融,这会儿才是寅末时辰,空着肚子喝了些清水,秦凯盘膝坐在床上,开始观想自己的脉象。 苦思无早晚,也不知他坐了多久,等睁开眼,辨着天sè,竟已是过晌午了,外头沉压压的天又yīn了下了,秦凯双手在心丹处收回,翻下床抻着腰扭了几下,走到门口,吴芳德竟又来了。 “我说你催命的啊,这么急匆匆的走也不怕绊倒。”秦凯在门口站住,开口调笑。 “说,你是怎么回事儿?”吴芳德喘着粗气,手掐着腰一个劲儿的揉,似笑非笑看着秦凯。 “怎么了?” “怎么了?我还没问你呢,杜仲和秦玉阳拟的单子里怎么会有你的名儿?”吴芳德没好气地说。 “什么?你再说一遍!”秦凯心说,怕是自己听错了吧。 “还消得说么,自己去看看吧,告示那里可贴着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秦凯这俩字我是断不会认错的。” 第十二回 内门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告示牌在外门弟子院和执事府中间的空场上,等秦凯走过去的时候,这里早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身子还没凑过去呢,就给挤得倒退了两步,秦凯笑骂道,“得了,什么好瞧得,瞅完了还不赶紧走,让个地方。” 挤进去看了看,果然明明白白用篆字写着秦凯的名字,他疑惑着又朝台头看,这才知道事儿不在自己身上,是祗祠芳的功劳吧? 夜里,秦凯又去了坠水崖,果不其然,祗祠芳俏生生等在那里,虽然不是和言语sè的模样,却也没往昔那么冰冷。 “是你把我的名儿添进去的?”秦凯问。 “唔,你也别多想,这就是去打下手的功夫,宗事司是不会留下人的。” “这个还用你说,不过我这阵子正巧有心得,就这么给俗事拴住了,不耽搁功夫么。”秦凯说得直白。 “这也是人情,修为是世情,两者并无二致,你能提早见见宗事司的人,这也是桩子机缘。”祗祠芳说。 “得了,这机缘我本就不奢求,再说这宗事司跟内试还能有啥牵扯。” 祗祠芳冷冷笑道,“怎么就没牵扯了,上头都是一根绳上拴着的,你牵这头,那头也动,真有心思的人,攀着这根绳子就能抬籍去剑气二宗。感情你还真以为,就凭着内试就能擢到那上头去么?”她指了指高处的天上,又说,“纯阳派内门万把人,靠一届那十来个人,怎么攒起来的家业?” 秦凯心里好像打翻了酱坛子,也咸也浊的味儿掺在嘴中、心里,他走了几步,站到悬潭边上,长叹一声,“人心难于二用,走这条路子的人怎么还会有心修道呢!” 祗祠芳看着他,也走过去,并肩站着,眼瞅着下面的一池冬水,不知悲喜地说,“我跟你印证过,你道心坚定,虽然天分有数,可今儿才知道我是庸人自扰了。” “哈,那话怎么说来着,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这,哎呦,我说,离我远点儿啊,这可是没遮没拦着的,等会儿扑通下去了别赖在我身上。”秦凯见祗祠芳飞霞升面,眼中似有些狠怒,忙退着打话茬子。 秦凯已有真武极境,放在外人眼里,这可说是一rì千里的修为了,可祗祠芳给他的绢帛上并非尽是纯阳派的《真阳诀》,她自己也有底子,走的虽然是采yīn的门子,可万法归一,总能掺杂些独到的见解进去,何况晓月宗在锻体这件事上未必就落在纯阳派后头。 公示两rì,第三天,给秦凯的诏令就下来了,上门来的人是秦玉阳,他跟杜仲都是内门下来的,剑宗出身,点着名号挨个看遍了,发现有个姓秦的,就把通禀的活儿揽在自己身上,进了门,不等秦凯开口,自先笑了起来,拍着秦凯的肩膀说,“老秦家的人,告示瞧过了么?还不赶紧打点行礼,跟我上山去。” 秦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说早会上听得清楚,三rì后上接天峰斧劈崖,可也没人跟自己说过这事儿呀! 秦玉阳以为自己这个本家子忘了,好心提醒他说,“听杜师兄说,他差遣的人遇到了个姓吴的,那人大包大揽接了差事,怎么?没告诉你?” 秦凯咬着牙,暗骂了一句,抬头笑吟吟地说,“有啥好打理的,咱这就走么?要不秦师兄先清清口?我这刚泡上茶。” 秦玉阳盛情难却,只在屋里稍坐片刻,押了口茶,忽然看到桌子上的石头,华润润的鹅卵石,随手放下茶碗,笑问道,“这是下面水潭子里拾来的吧?我看看可好?” 秦凯忘记把石头收起来,由着秦玉阳看了看,就觉得事儿有些不对。 秦玉阳的笑容好像凝固成一张面具,贴在脸上,掌心扣着石头放在眼前一看就是一壶水的时间,“秋花一露枯,簌簌有还无,这石头上的字是你写的么?” 秦凯冷不丁地,来不及寻思,不知怎得,张谎脱口而出,“啊,闲来无事,就临摹了几笔,到让师兄见笑了。” 秦玉阳放下石头,站来来就冲门外走,“走吧,耽搁够久了,外头人等着呢。” 秦凯应了一声,心里却琢磨这石头的来路,还有那下阕的句子,“原来这是上句,簌簌有还无么?不知可还有另外的?” 跟秦凯想的一样。杜仲及另外九人都在执事府候着,见到两人前后进来,杜仲说,“行了,秦师弟,咱这就上山吧。” 从外门入山对这些人来说也是个力气活,越过山峡走了半天路,云山雾罩摸不清方向的时候,前面一道飞链搭在两山之间,链心向下坠着,好像沉在了云雾之中,翱翔的飞鸟在山链之间穿梭,叫声被两山夹着层层拔高,甚是空冥。 秦凯向下看了一眼,有些眼晕,这链子有房梁粗细,亮银的质地,踩上去虽有起伏却并不滑溜,免得失足摔下去。 秦玉阳和杜仲一前一后把十个人夹在中间,秦凯迈步上去,后面祗祠芳跟着走了一段,开口指点他,“功夫都是怎么练的,这还能修道真武极境,不知道身随势动么?” 她话说的很透,众人都听清了,悟xìng好的当即就变换步伐,走起来果然轻松无比,秦凯还是沉着脚走了老长一段,看着前面几个人的动作,心里豁然开朗,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好像是水铸的,要把这链子融起来似地。 秦玉阳和杜仲虽不说话,心里却颇感欣慰,这十个人果然都是真武极境的修为,在朔州不要觉得真武窥见地气灵枢的苗头,这修为就能寸步登天,两者之间的隔阂犹如站在滔天江水的两崖岸上,你能看到对面的景sè秀美,怎么渡河却不是件容易事儿。 过了悬索,又是一条蜿蜒而上的山路,前面是个木砌的巍峨牌楼,居中悬雕着“纯阳派”三个字,遒劲而古朴。秦凯知道,这仅仅只是一眼,就能在自己的道心中生发出一枚向往的种子。 牌楼下有几位笑脸相迎的内门弟子,见到众人过来,赶了几步,开口说,“秦师兄、杜师弟,有劳了,”又朝祗祠芳看了眼,笑着点头,“瞧着今年这些外门弟子可都个顶个的人才呀。” 他们也不过是地气灵枢的境界,杜仲话少,只点头应了声,还是秦玉阳顺着话茬吹捧了两句,“可不是,这可比当年的咱们强多了。” 说着就到了山上,内门的造设自不必言表,几个人走马观花沿路看了一遍,等到偏东的宗事司时,天sè已然暗了下来。 韩城衣也出面,坐在堂中的椅子上,等人都进来到跟前了,这才睁开眼,挨个看了看,捋着皓白的胡须点头问身旁的随侍,“成周,这就是外门点选的弟子么?”那人就应了下来,韩城衣笑吟吟地说,“行,想来这届内试有龙争虎斗好瞧了。” 他又多说了两句勉励的话,起身离开,屋里的气氛缓和下来,杜仲本就是韩城衣的门下,见师父走了,上前跟两边的随侍说,“两位师兄,师父可还有旁的吩咐么?” 秦凯站着听,没等来下文,秦玉阳声音不大不小地介绍道,“纳贤的规矩都是宗事司拟的,有时会有些旁门事儿要做。”看了看笑着说话的杜仲三人,他又说,“今年耽搁得有些晚,想来也没别的事儿了。” 秦凯见缝插针地问,“纳贤还有别的事儿么?” 一个剑眉星目的随侍分开杜仲,走到祗祠芳的面前,通身打量下来,点着头回答秦凯的话,“纯阳派立足朔州,也不仅是修仙道不问世事,往年都会赶着纳贤提早下山,包场子舍酒席、医病除灾、捉鬼拿妖,周济世人,不过瞧着,今年月份儿压得紧张,符箓司、气法司等就都没领差事,也只能由着他们讨个懒了。” 秦玉阳看不下去他那张绷着的脸,笑着打趣道,“当这里没人揭你的短么,牧成周,你可是上掌乾坤,下问五行的能人,要我说,那些活你一身扛着也还有闲工夫照料韩师叔。” “别,还当他老人家听不着么?还是你以为顶着个当爹的长老,就能捋虎须了。”牧成周终是笑了起来,见秦凯等人一头雾水,便冲着秦玉阳指点说,“你们这个师兄,有个当长老的爹。” 秦凯把话闷在心里,琢磨着要是吴芳德在此,就能打听打听这说的是哪位内门长老,话不等人,他还闷着呢,旁边有个同来的人就一脸惊sè地询问,“莫非是奇物司秦长老?” 秦玉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杜仲扑哧一笑,摇着头说,“别瞎猜疑了,有这个心思,赶紧领活儿赶工了。” 来的人虽然多,可那满库府的成册名录分摊到人头上,瞅着就是个长期的差事,秦凯选了个案几,盘坐在蒲团上,随看了几本,心里拟着时辰掐算了片刻,不由暗吸冷气,这刨除吃喝睡,好歹得要五六天的功夫呀!悄悄看了眼另外的人,都是面肃心慈的模样,便也塌下身子按图索骥地查验起来。 手上的文册没过几眼,来催饭的师兄就上门了,等站起来抻着身子,低头看看自己案上那寥寥几本,再瞅瞅别人,尤其是祗祠芳,摊到身上的活儿都收了一小半了,纵是差些的人,也超出他不少。 远来是客,饭菜自然不会差,尤其是还有灵瓜果品尝鲜,秦凯心里有事儿,饭菜食之无味,见祗祠芳出去了,便也摸起几个瓜枣,出门急匆匆追了过去。 第十三回 串门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瞧着,这师妹是不错,要我年轻些,也这么赶着去追。” “你懂个屁,现在不着急,瞧人那天分,那眉宇,等抬籍过来给咱们当师妹,这愣头小子就没指望了。” “哦,还是师兄说的在理。” 两个cāo办饭菜的弟子在那里嚼舌头,秦玉阳进门恰巧听到这几句,上来摁着俩人头顶拍了两击,扫了眼屋里仅剩的三五个人,开口说,“有那功夫扯咸淡,还不如多用用心参悟修行,你们还真在这里做一辈子的饭啊,对了,他们人呢?” “师兄问谁?”快嘴的先说,旁边一个刚挨了打的忙用胳膊肘子捣了他一下,笑着说,“走了有一会儿了,师兄可别去宿馆那边看,凭白费工夫,依着路径那人似乎是望山sè去了!” 秦玉阳出门,这人掩着声儿说,“你脑子里装的是粪呀,他还能问谁,那个小师妹呗。” “噢,我懂了!” 两个人再朝外看,连秦玉阳的身影都不见了。 秦凯不紧不慢地追在祗祠芳身后,见她曲里拐弯绕到一处碑林之前停下来,想了想,直走过去,端详着面前的月下山sè,高耸的翠竹四季不败,伛偻着身姿的古柏遮住了半张天,旁边碑刻上青苔密布,不知名的虫子在草间乱蹦。 他把手上的果子递过去,祗祠芳不看也不接,秦凯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不吃白不吃,这东西可难得的紧了,要是改rì我来不了内门,这果子不是吃一顿少一顿,自然不比师姐,留着肚子,将来能装下一车果子。” 书中虽然不说,可两人却也有过不少交往,大多在印证修行上,碰到凡俗琐事,便如现在这样,成了秦凯自己的独角戏,他却也乐此不疲,在心中,祗祠芳至少是比吴芳德那种人要强的。 祗祠芳盯着碑林看,这里的底蕴跟纯阳派一样浑厚、古朴,每一段残碑都是一部可歌可泣的史书,而那些完整的,也逃不离岁月的琢磨,终究会断裂,一如正中的那半截山石上书写的――“岁月亦有痕,求知却无涯。”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祗祠芳问。 “等着师姐的解说呢。”秦凯吃完果子,连核一起吞下,支支吾吾说着。 “在晓月宗就听说来纯阳不能不去内门,进内门不能不看碑林,这里留着的都是千年的历史,有的是说纯阳派,也有其他宗门立的。” 秦凯“唔”了一声,瞧着祗祠芳那月半映的脸庞问,“怎么这里还能留其他宗派的东西么?” 祗祠芳点着头,朝前走,手摸着石碑,辨认字迹,忽停在一块新碑旁边,抚着石碑摩挲半晌,说道,“纯阳派有印道一说,这斧劈崖对外门弟子来说难如登天,可其他人想来却也简单。” “印道极为宽泛,有执万丈雄心,一往无前的少侠,来到山上,碰了壁,到碑林来立誓言的;亦有仙道上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行将就木的老人,来到山上,跟纯阳派人交心谈天的,他们有的能入大道,就来碑林留书致谢,更多的却是那些无门散修,入土之前,会把自己的心得印证,就这样,就这样,一笔,又一笔的刻在石碑上,以待后人。” 祗祠芳说着,流下泪来,手指尖颤着,凝身矗立好一会儿,等秦凯茫然不知所措,回悟起来,想劝解的时候,祗祠芳又停了哭泣声,泪中带着笑,看着那石碑说,“这是我娘留下的。” 祗祠芳在入晓月宗前曾有过一段孤苦伶仃的rì子,母亲虽然颇有悟xìng,却求师无门,诞下女儿就开始为她盘计后路,听说纯阳派有碑林的说辞,借着自己yīn脉天成的底子,钻悟功法,她算是以身试道,等染了一身病症,来到纯阳派时,已是时rì无多,只在碑林里留了篇醒世恒言,就撒手人寰。 秦凯听得感伤,劝了两声,推己及人,想到自己的出身,虽然穷苦,却比祗祠芳好很多。向仙道的人,撂下过去才有将来,这话是祗祠芳离开前说的,秦凯知道自己的师姐再也不会来碑林了,这会儿没追过去,反倒也凑到那段碑文前,秉着月sè看了起来。 “悟到终头,还是要离开不想离开的人呀,返回来还劝着自己的后人切莫再走这条路,真是何苦来哉。” 秦凯忘了请教祗祠芳怎么能把名录典籍查验这么快,第二天晌午头,屋里还剩下零星几个人在座,出门吃午饭,祗祠芳在秦凯的门前等着,开口说,“你还真是实在,这东西都是差不多的,随捡着几本糊弄了事不就行了?” “这话是你说的?”秦凯一愣。 “不是我说的,是秦玉阳的话没传到你耳朵里,也不知当时你在想什么。” “哦,难怪你们都是一目十行。”秦凯苦笑着说。 话虽是如此,可秦凯还是一板一眼地把剩下的名册查验完了,筛选出五十个中意的人,录在牒文里报了上去。 忙完还没好好歇两天,纯阳派的纳贤大会就套在了秦凯的身上。这天早晨,囫囵觉才睡了一半,秦玉阳就差人来敲秦凯的房门。 “这就要走了么?”秦凯揉着眼,打着哈欠。 “可不是,就这点加塞缝儿的时间,斧劈崖上还没看够呢,嗨,你说我干啥跟你扯这些,还揉什么眼啊,前面宗门大佬早就开拔了,杜仲师兄可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这是让我放着由你多睡了半个时辰,赶紧麻利点儿,还等着呢。” 还是杜仲和秦玉阳执戒管理外门十个弟子,他们下山又是一天的光景,到了月望坡,店家满脸疲sè侯在客栈前,来回踱着步子,焦急得活猴儿似地。 “老王,别晃荡了,客房都拾掇妥帖了?”秦玉阳跟这个店家可是故交,说了一句话,就迈过门槛朝店里走。 店家跟后头的人划拉着作个揖,追到秦玉阳旁边,眉花眼笑地说,“秦先生,可盼您一老天了,”他冲着身旁的一个小堂倌拍了一把,连笑带怒地说,“那谁,啃头,还不去抹桌子,眼长在脚指头缝里了么,这么没眼力神儿。” 秦玉阳驻足回头看了看,“上回我来还没这个毛蛋小子呢吧?一晃眼儿的功夫,这都多少年了?别收拾了,我们直接上去。” 店家附和着说,“就是,您老人家拍拍屁股走了,可苦了小老头子一等就是一年,一等就是一年,”说着抓下倌帽,指着说,“喏,这叫雪压眉,哪里还有黑sè的。” 秦玉阳跟身边的人说,“这个王攒球人老成jīng,你们可别给他糊弄了,这不,六年了,还追着我要东西呢。” 秦凯看到有踞桌吃饭的客人掩着嘴笑,便问秦玉阳说,“你欠人家钱了?这么追着你不放!” “哈,钱财这东西多俗气,是早年帮他化了个天缘,等我算算,唔,还真是,过了这个年就是六载有余,难怪这么盼着我来。” 秦玉阳六年前下山寻道,跟王攒球相识,见客栈里买卖冷清,就用风水局换了顿饭吃,说是能保王家兴旺六年。打发完眼前的事儿,秦玉阳让堂倌把饭菜送到楼上,几个人见时机难得,就缠在秦玉阳和杜仲的身边问东问西瞎打听。 纯阳派下山并不拘足,除了几位长老是盘下场子驻留,门下弟子大多有自己的关系,只在长老那边留着空房,却到王攒球等人店里来搅扰。 后半夜时,杜仲和秦玉阳找到秦凯屋里,开口说,“秦师弟,你在宗事司的事儿,韩长老都知道了,他让我们过来传个话,有空多去执事府里坐坐。” 秦凯惊喜交加,从他办事的手段上来看,大事不含糊,小事不迷糊,尤其是有些人用无所谓的立场来对待某件事的时候,秦凯却斤斤计较,外人眼里是吹毛求疵,可上头管事儿的人见了就会记在心里,总之,这是秦凯随xìng而为的事情,却没有惹人注目的初衷。 杜仲也说,“你写的牒子,我跟秦师兄也过目了,面儿上看着粗,该细致的地方却通盘都描画出来了,难怪韩师叔夸赞你。” 秦凯脸上一红,站着笑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让着二人坐下,转身要去打茶水。 “别忙了,我们俩还得去跟几位长老复命,不好再留了,你小子脚不沾地转悠几天了,踏踏实实睡一觉,有事情明天再说。” 送走两人,返身还没着床呢,几个弟子就结伴过来了,进门就难掩羡慕地问秦凯,两位师兄所为何事。 这时候就不能再实诚了,秦凯装模作样,摆出一幅“惊诧”的表情,看着几个人问,“怎么,没到你们那里去?也没说什么呀,就是问住的可还习惯。” 有人信了,大多数人心里还揣着自己的想法,搅扰了不一会儿,祗祠芳站在门口,众人好像腚底下凿了钉子,起身告辞,临走远都不敢回头看。 第十四回 隐疾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这,师姐也不怕惹是非。”秦凯拿了个没人动的茶碗,倒上水,放在对面。 “就凭他们?”祗祠芳盯着秦凯看了一会儿,这个十五的少年比自己还大一些,眼里惹了红眼病般全是血丝,她叹了口气,反劝着说,“身体是自己的,事儿是别人的,你这么劳累,小心给人相中了,到时候满天下的活儿都往你身上压。” 秦凯刚才的兴奋劲儿好像兜头浇下一桶凉水,立时就冷了下来,是呀,进一步说,真有进内门的那天,大小的事情会不会都撂给自己?他第一次面对真实的自我,打起了退堂鼓。有的人看着聪明,只是小聪明,糊弄人是把好手,论大事情就怂了;有的人愚讷,得到机缘,惹人眼红,自己感恩戴德地替人家忙碌,到老也没落下什么;还有的人看透是非,宠辱不惊,这才是真xìng情。 秦凯入了神,祗祠芳原来想说的话就不好出口了,起身前,端起茶碗在唇上蜻蜓点水,轻轻一蘸,悄悄开门走了。 第二天无事来扰,秦凯睡到rì上三竿,吃了饭去镇上转了几圈,等夜幕降临,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翻来覆去,看着窗外的月头从远天攀上中天,心里好像有只猫在挠,索xìng翻身坐了起来,想入定却又顶着个一团乱麻的脑袋,纠结了片刻,走到窗户边,把半掩的窗棂子推开,外头水银泻地般的月华铺在正当院,大小的物件都像是盖了一层雪。 秦凯的客房恰巧是在背街的一面,左右两扇窗户就在后院墙角上方,他侧身朝外看,秦玉阳正盘膝坐在一方草垫子上,手扣诀捏在心丹下,如掬着似的,不远处的门口有两个人守着,正是那个叫啃头的小伙计和王攒球。 秦凯看着,止不住笑了一声,下面秦玉阳眉头一簇,复又舒展开来,嘴间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掩着嘴,身子朝窗户后一缩,把目光从那两个装扮怪异的人身上收回来,屏气打量秦玉阳。 这似乎是在干法事营生啊?秦凯把注意力放开,笼住整个院落,四个墙角里,三个摆着有莹莹发亮的冥器,空出东南角来,却是一株半死不活的古槐。 地上画着繁复的纹路,亏也是站在三层高处,这才能端详出个大概来,秦凯看清那图录的模样,好像有一股yīn气冲入心海,他吓得一颤,脑子里“五鬼背命”的画卷老也忘不掉。 秦玉阳忽抬起左手,二指竖在唇边,无悲无喜地叫道,“yīn还阳走,阳由yīn生,敕!” 但见那五位绘出来的狰狞鬼物骤然一亮,身上扛着的位置恰巧是秦玉阳端坐的草垫子,他身子一振,双目疾瞪,双手合起来,六指遥遥朝那古槐一点,一道星光从天上滑落。 做完这些,秦玉阳又收拢模样,死沉沉坐在那里,门口的啃头早吓得失魂落魄,等院子里yīn风停下,再无鬼哭狼嚎的动静,两腿打着颤,问王攒球说,“掌柜的,这,这改完了,完了吧?” 王攒球六年前就见过这一幕,rì子久了,上回的惧意穿越时空混在今天,让他连话都忘了说,愣着站了半天,小伙计觉得稀奇,摇着手在他眼前晃荡,停了会儿,啐骂嘀咕说,“娘皮的,我还当多厉害,连个哆嗦都不打,闹了半天,站着就昏死了。” 秦玉阳只坐在院子里,也不回屋,秦凯等得久了,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这次虽然也睡不着,心却没那么急躁了,他准备等天亮了去问问秦玉阳,好像这魂法蛮有道道的。 第二天,秦凯出门没见到秦玉阳,他抓着一个同门问过,这才知道两位师兄夜里就去长老那边住下了,“唔,好像今儿个就是纳贤了呀!”他站在过道里,拍着脑门子,仰头见对面的两扇门一开,祗祠芳走出来。 “师姐,好早。” 这话说得,人家可都纳了一早晨的yīn气了。 “昨天夜里,yīn气大涨,我还生怕是这里的人家招了魂灾,后来寻思着蛮不是这么回事儿,也就心安理得御使yīn气为我所用。” “这,你不是采炼月华之气么?怎么跟yīn气搭上边儿了?” “世间yīn阳圆转,天地间只有两物最是纯粹,就在你头顶上高悬着。” 这是两个人在去纳贤宗会上说的话,秦凯不知道能不能问问祗祠芳,看她晓得秦玉阳昨夜的路数么,可犹豫半天,越拖越开不了口,直进了大庙,逢人就打躬作揖的,更把这事抛在爪哇国去了。 对秦凯、祗祠芳来说,这纳贤就是到到场的事情,他们做不了主,也没观望福运的法门,只盯着一排人随着执书简弟子的口述,一个个挨着给几位在座的长老观马匹般打量。 秦凯在宗事司帮衬筛录名讳、境遇,对自己所录的五十个人都铭记在心。口述弟子都是按册宣读,他分职选出来的这五十个人,不像其他的那般参差不齐,连样貌都是胜过常人。 等纳贤结束,宣堂弟子从几位长老手里接过合计后的考语,当庭宣读,留下的弟子无不喜滋滋地贴着纯阳派这边站着。 过后两天才会返回山上,纳贤这件事对秦凯来说算是揭过去了,他拗不过几个同门盛情相邀,说是在月望坡游玩两rì,问了问祗祠芳,换来一张冷脸,秦凯笑呵呵又去找秦玉阳,在客栈门前等了半天,才见到秦玉阳独自归来。 “杜师兄呢?怎么没见着他?”秦凯迎上前问道。 “哦,他有差事,早走一步,回山上去了。”秦玉阳领在前面,进了客栈,打量了一会儿,这会子可不是什么饭点儿,便回头冲秦凯说,“外门又进来这么些人,不早回去铺下场子,等新人入门,落了纯阳派的面子,老东西们免不了又怨气冲天。。” 秦凯抱怨般地小声说,“说的轻巧,怎么没见你也回去呀?” “哈,你以为我不愿意回去?还不是为了你,这才跟几位师叔知会过,留在这破地方的。” “我?这里头有我什么事情,别满树上搂杆子打枣,扫着谁是谁。” “呦嘿,我问你,你不想问我那天晚上的事?”秦玉阳笑着说,捏起拳头在秦凯胸口捶了一下。 “这……!” 魂法是术法旁支,修的人虽然多,可jīng通的少,秦玉阳偏好这口,在yīn魂一道上又触类旁通,极有悟xìng。两个人回到楼上,秦玉阳开门见山就说,“纯阳派规矩严得很,这些法术不能说给你听,就由此而入,说说我对术法的见解吧。” 秦凯正襟危坐,听了半天,秦玉阳说到关键的地方,就会停下来,给他思虑的时间,一天下来,秦凯收获颇多,暗说着,就凭这点东西,rì后回家当个捉妖役鬼的半仙也足够。 回山后,秦凯闭门jīng修功法,时时揣摩地气灵枢的含义,虽然没有灵光一现、妙手偶得之,甚至笼在他面前的雾都浓烈得厉害,好在心态平常,倒也不急于一时。 这次纳贤不论是人际关系还是术法道统,他都有得有失,除了祗祠芳,剩下的九个人回山后时常联络,互证修为,秦凯夹在里面不显山不露水的,他自己也知道,凭现在这模样,内门是自然没指望的。 外门又来了一批人,内试关前的弟子越压越多,几年的时间,看着遥远,可不下苦功,事到临头抱佛脚,除了那种转世之身的人,谁也不敢夸这个海口。 纵使是秦凯,苦思之下,也有隐疾,他终究不是天人,悲喜总会有的。这年秋天,祗祠芳看着他说,“观想之法虽然好,可当年就不该给你的,你现在快入魔怔,需缓几个月,心里什么也别寻思,在这山川之间游玩放松。” 秦凯也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状,他问祗祠芳这是怎么来的,祗祠芳说,“观想之法为无中生有,可想的多了,就真的生出有来,你修为不济,身上却隐隐有地气灵枢境界的模子,除非是你有破境的感悟,否则就先收敛起来吧。” 观想之法是晓月宗的心术,用客观的话来说有些唯心,首先说服自己想要观想的事情,然后强令自己相信这是真的,随之水到渠成地去推演这件事的因果来路,祗祠芳之所以敢告之秦凯,就是相信他的定心,不会把自己弄成疯子,可女人还是有些低估这心术,等察觉时,秦凯已染病多年。 岁月不饶人,少年已经成了虎背熊腰的大汉,秦凯回到屋里,把那根多年不用的鱼竿摸了出来,到膳食房要了几壶酒,夹着烧鸡、佐料,就下了山。 人跟世界比起来总是渺小的,永恒的山水、变迁的世人,当这一弯水潭还如昨夜那么清澈剔透的泛波荡漾在眼前,秦凯看了半天,才叹息了一声,添上鱼饵,把鱼竿插在潭边的石头缝里,自却去旁边坐着出神。 月sè正浓,未值秋露沁人的时候,秦凯锻体有成,也不会觉得寒凉,掏出祗祠芳五年前给的方巾,那绢帛四周的颜sè已经被手磨地褪了sè,只中间几株牡丹开的还是浓烈鲜艳。他默声读了起来,继而又放开声量,稍显得粗哑的声音在这山坳间回应着他。 水波似乎也变得开了花,随着他的声音,在潭里欢呼雀跃。 万物都能证道,连着水潭都有成仙的私心吗?秦凯想着,见水势一变,从湖心最深处升起一抹杏黄sè的亮光,本来还在钩子旁边犹豫着想去争食的小鱼一下就散开了,秦凯“呼”一下站起来,夺步朝水潭子里走去。 水浅的地方,他踏步在卵石上,等水没过腰际,双臂大幅度甩着,一个猛子向着湖心扎了进去。 亮光褪的也快,秦凯游在水中,隔着尺深的水面向上盯着,那个东西突然被撤去了托浮的力道,重重跌落在水心儿里。 第十五回 杀人何需用刀枪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秦凯又再发力,剑鱼般冲了过去,等这东西沉入潭心,他可潜不下去。直把东西用手托住,游回岸上,这才晓得,难怪入手这么沉重,还是一块石头。 只是这石头有些玲珑剔透,似玉的质地,又如砚台般墨黑,大小也相仿。秦凯把东西凑到眼前,上面是两句话,陈年的记忆随着这两句话,又历历在目,“秋花一露枯,簌簌有还无。尘心梦旧世,唯驻月当初。” “原来这诗是这样的!”秦凯身子湿漉漉地坐在地上,把石头朝膝间一丢,默看着。 “初一卷,证道天冥,冥冥天路岂敢有悔悟之心,非痛彻内里不能铭记之,后人切记,唯自我,方能求证天路,堪至真仙。” 下面是一幕幕的篆文,秦凯看得云山雾罩,知道这是篇功法,莫说它是蝇头小字,就是斗大的,自己也瞎字儿不识呀,就是不知道这功法跟纯阳派可有牵扯,他把石头掖在怀里,脑子里琢磨那台头的话。 人都有私心,有的人藏着掖着,有的人大方拿出来跟人请教,秦凯在家里待了两天,连描画带回想,这才在纸上写了五六十个字的篆文,拿去找祗祠芳请教无果,又找到秦玉阳那里。 秦凯的字都是隔着写的,就算是秦玉阳认出来,也连不成篇幅,可这位大师兄也不认识,内门里面有这份功底的只有奇物司的秦方致,秦玉阳说替他拿着去请教,被秦凯回绝了,老人上了年纪,什么积淀都不好揣测,万一看出蛛丝马迹来,秦玉阳必然要把自己兜售出去。 没有无所不能的人,要饭的也有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方,秦凯又花了十来天,把东西都摹下来,跟执事府那边支应了一声,听说没什么需要自己忙活的,就下山去了月望坡。 附于纯阳仙门的繁华在这里随处可得,斗拱飞檐的琼楼玉宇、竹香苇编的地方小筑,还有石砌的宗祖祠堂,当没有官事压身的时候,一路走来,到处都是风致雅俗。 在月望坡,大都会有的,这里大抵也没缺,凤楼差馆也是忙碌地团团转,把持着这一亩三分地。秦凯要找的私塾,在他少时岁月的记忆当中,听老先生提耳教诲过,说功名的出路何其壮丽,就是得先把书读好,字写会。 悠久的历史长河里,人死留余味,谁也不晓得这朔州积压着几万年的物宝天华,单单说字,就有分门别类研究,辑辑成册的。 这里的私塾也好打听,秦凯赶着月sè小住了一宿,跟伙计问明了去处,第二天就登门拜访去了。 “识仕居”是这里最大的私塾,里头的老先生叫裘阜,昔年在金銮殿上急流勇退,告老还乡来到月望坡,当年他就是文华殿大学士,辅治天下,井井有条,纯阳派里也有收录他的典籍,今天秦凯迎头来拜,心里竟然惴惴不安,早晨就在私塾外面候着,等那群学生们飞一般咋呼着从门里涌出来,他朝里看了看,做贼似地走了进去。 “你家先生在么?”秦凯看到一个书童装扮的问道。 那孩子约莫仈jiǔ岁,两个眼睛转悠起来,透着一股机灵劲头,小孩子看了看秦凯,见他孤身前来,便说,“你是来给家里孩子办学籍的?” 秦凯身子一跌,苦笑着说,“不是,我是垂暮你家先生的学识,早就想来了,我可是赶着跑买卖的时机,才挤出来的时间,帮我去问问吧,小兄弟。” 一声小兄弟就让孩子乐了起来,他装成大人那样,点点头,老气横秋地说,“行,你在这里等着,学生们刚走,先生不知这会儿身子乏不,我进去帮你问问。” 裘阜是在草庐里约见的秦凯,见面就说,“这位是接天峰上下来的吧?” 秦凯自不掩饰,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裘阜说,“我有望气之术,仙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的一身jīng气茁壮蓬勃,同那些给生计cāo持惯了的人相比,自然是有不同。” 秦凯也没了矜持,嘿嘿笑着说,“先生说的真好,从您嘴里出来的竟然是生计cāo持众人。” 裘阜道,“我跟纯阳派有缘,早年就见过几个,再说虽然不修仙道,却也偶有耳闻,就说这人活一辈子,谁不是被天命左右,干这干那的还不是为了一口饭。” 秦听得仔细,裘阜问他来历,便也说了,连那页笺纸也拿出来,“先生,请帮忙看看,这上头的字儿您认识么?” 裘阜把纸迎着门口方面,抻着胳膊举得老远,惊讶地说,“这不是篆字么?还是粗篆,这是你们仙家的手笔呀,怎么不在门里问,反下山来?” 秦凯说,“实不相瞒,先生知道纯阳派,就晓得有内外之分,这东西要递上去,不知道经多少双眼睛。” 裘阜好像没听见他说的话,聚jīng会神看了半天,脸上红得有些瘆人,他放下纸,又把秦凯端详了一番,这才点头说,“难怪,难怪,我都看出这纸上写得东西见不得人,难怪,难怪你不惜磨破鞋来找我。” “这些先生都认识?”秦凯兴奋难抑,压着声儿说。 “十之仈jiǔ,里头有几个字好像从未见过,大抵是能给你译成行文的。” 秦凯想说话,脑子里临时起意,又咽了回去,裘阜可说了的,他跟纯阳派几个人相识,要是这话从他嘴里传到接天峰,自己的苦心又白费了,难不成直说这东西是出自自己之手?他改盘坐为跪姿,朝方桌前凑了几步,蠕过去,施礼说,“请先生为我写出来。” 裘阜吩咐童子拿来上好的文房四宝,先由脑子里形成轮廓,打好腹稿,随即便笔走游龙,一气呵成,完了,吹墨把东西递给秦凯,脸上已满是汗水。 秦凯心里焦急着想看,却还是先磨着xìng子从怀里拿出些银子,放在桌上,裘阜推谢说,“别,这个受不起你的钱财,还有,就当没有这件事儿,小兄弟觉得如何?” 见他说的恳切,秦凯也干脆,收回银子,谈天说地打发时间到外面钟声响时,就辞别出来,转到花市、茶肆、书雅院等地方买了些东西,回“识仕居”扯住小童,说是代转先生,便马不停蹄回了接天峰。 夜落时分,“识仕居”里又清淡下来,裘阜还在看那透印在宣纸上的浅微墨渍,秦凯的那篇东西虽然带走了,可他脑子里就印着七七八八,再看着这纸联想,好像又见到了那篇行文。 仙家的东西,凡人是受不起的,裘阜满腹经纶,知道这是通仙门径,就压抑不住的想去尝试,字里行间的表述已然清晰,习这卷“冥冥道赋”,得保百年金身,他已是风烛之人,说是不惧生死,可人生的长路,坟头子近在眼前,还是难免惴惴不安,畏之如虎。 裘阜提笔,文不断字在纸上写着,一遍又一遍,可至子夜时分,他彷如苍老了十年,最后还是颤着手把一叠纸举在烛台上付之一炬。 “先生死了?先生死啦!”大清早,天还没亮,小童的声音在这书香雅居院落中声嘶力竭地响彻,月望坡的人也都听说了,只在后头议论纷纷,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由着小童子把那个来求见教的年轻公子数落多rì。 隔了几天,秦凯想跟祗祠芳印证有无,可没摸着人,每看那行文时,就念及裘阜的好处,便又下山致谢,可月望坡似是换了一座城池,“识仕居”也关张大吉,隔壁的不知道秦凯就是“谋害”裘阜的凶手,还一五一十把事儿说给他听。 这天回山的路尤其漫长,从星月悬天走到烈rì当头,秦凯回来大病一场,脸颊刀削般瘦了下去,祗祠芳看不得,问他却是闷口不说,正着反着劝解半晌,口干舌燥退了出去。 这样就是仙人了,杀人何须吹灰之力! 秋去冬来,山下虫草早就难觅踪迹,连山上耳濡目染多年的景物都好像穿上了一层霜花衣裳,秦凯还是那么没jīng打采的,祗祠芳传授他的功法在心里淡得已摸不着边际,潭子里的石头塞在床角下面铺满了灰尘,那张纸早就烧了,裘阜的脸总也在梦里出现,他的rì子有些举步维艰,若不是身子厚实,早就病怏怏的了。 应届最后的一次纳贤,秦凯再没人提携,还在山上过自己的闷头rì子,祗祠芳也辞了执事府的文牒,通天温养心丹灵种,这些人都约好了似地,没一个抻头出来挑担子的,大家都知道内试迫在眉睫,拿着自己的青chūn去给别人做嫁衣,傻! 纯阳派的内试并不限额,门槛也宽泛,只要不是脑子给门板夹了,什么都不会来还撞天钟、行大运的,就都凭个人意愿,拟成内试文册,上报宗会商讨。 内试恰是十年一轮,对纯阳派来说,这不过是寻常的一件事情,除此之外,各司堂口也都有自己分内的事要忙碌,长老把弟子们差遣着连轴转,不分黑白天的干,才在开chūn的时候把宗里的事情都置办妥当。 (昨天欠一章,包饺子去了,今天补上。) 第十六回 外差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其后的一次宗会,开的冗长而沉闷,这是争讨利益的沙场,众长老面红耳赤地言语交锋,为了就是那多一分少一毫的利益。 早晨,长老换穿上修饰不一的衣裳,不分前后踩着醒山的钟点声齐聚望仙殿内,顾天吉领着他们面朝“真仙大道”的悬匾拜过,便振整姿容款步上行,端坐在裹黄绸的宽榻椅上,无比威严的看着下面立着的师兄弟们说,“请各位自安落座。” 众人轰然坐下,顾天吉抬手向远侧偏殿指了一下,两个弟子过来拜礼,目不斜视绕到一旁的长案边,面向殿门坐了下来,两个人,一个研墨,一个铺纸,顾天吉瞥着二人忙完,开口宣道,“纯阳派三十七代掌门―顾天吉,令行合议宗会于纯阳三千八百六十一年二月初二,东山望仙殿举行,起祭。” 外面的弟子传递号子,话声从东山望仙殿传递到纯阳派的每个角落,祭祠那边“隆隆”的号角声沉闷无比,刘五庸头戴束英冠,及地的袍子盖住双脚,一步一拖地扫过长路,他腰悬七星佩剑,戴香囊,缚长涤,宽大的袖口坠在半空,双手横端着玉签高高举过头顶,一步一停地朝祭坛上走。 这是法天敬地的祭祀,也告慰纯阳派在天故老,诉说眼下的欣欣向荣之胜景。 当祭台上,刘五庸代掌门宣完了玉签,山场周围的各处阵法交相辉映。顾天吉松了口气,笑着说,“仪程走完了,在座的师兄弟们看完宗事司的十年晚评,就各抒己见吧。” 韩城衣“吭吭”地咳了两声,离来座位走到殿中间,从袖子里掏出一份长牒子,当场的人都纷纷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扒拉着找宗事司的附牒,只听韩城衣捡着重要的提点道,“十年中世态祥和,纯阳派无战乱之忧,跟外界宗门联系颇多,这点避过不提,入库的财物也比往年见长,虽然门里有老人坐化登仙,门下弟子修炼功法入魔死去,但长久之计莫过维持宗门稳定,至此,纯阳派地气灵枢境界八千余人,地灵换脉一千露头,丹劫的不足两百。” “宗事司复查各司衙堂口的十年履历,拣点一二,诸位师兄弟大多勤恳踏实,修为虽无突破,却把分职的事儿做的井井有条,只是……,”韩成衣看了看在座的剑宗众人,朗声说,“只司职外门的刘五庸贪吃空额,隐瞒还俗下山弟子人数,贪墨财物,以至于连两届内试,抬籍的还不如内门里死的人多,这样下去,纯阳派不得坐吃山空?” 顾天吉鬓角“嘣嘣”跳着,一口气憋在心口,看着下面蠢蠢yù动的剑、气宗门长老,扶着额头说,“你们先议一议,看能拟个章程出来么。” 剑宗也是早有防备,避重就轻不谈韩成衣的事儿,却同气连枝,声讨宗事司大权独揽,监察接天峰大小三十二山,还独掌库府,这里头流出去的钱财谁能说得清楚,xìng起时,矛头又指向顾天吉,参他对韩成衣有所纵容。 气宗奋起反击,也是声若市井流民相斗,口沫横飞辩说剑宗的人妄加指责,这真是yù加之罪何患无词。 到天黑时,望仙殿里还是一团乌烟瘴气的模样,连顾天吉都捱不住了,撑到落山钟声响起,横插话儿,截住众人说道,“十年前就是这样,今年还是如此,你们,唉,祸起萧墙,诸位师兄弟看看头上悬着的这方金匾,真仙大道,难道都不顾了么?算了,都下去吧,明天也不用议了,执笔依照我说的写,撤韩成衣、刘五庸实职,留后山自查纠过,宗事司的事儿先由我来监察,好了,拟成文书,都散了吧。” 剑宗的长老趾高气昂说笑着出门,丢掉刘五庸,把韩成衣拉下马来,这买卖真叫划算。气宗的人满腔怒火被顾天吉一句话压在肚子里,憋着火朝外走,话都懒得说,外面的弟子也都不敢上前,见到各家长老出来,麻利地跟上去,逶迤离开。 顾天吉身心俱疲,坐在榻上,惨白着脸,笑问两个执笔弟子说,“写的轻一些,留条后路,也好rì后让韩师弟补实缺儿,刘师弟那边就不必了。” 等他走出门,好一个灯火阑珊的月下纯阳,冬的尾巴还没有离开,风中微微有些凉意,顾天吉站在望仙殿前的悬台上,极目西望,那里早就没有了暖阳的彩sè,一抹浓烈的黑云直扯到天正中,仿佛一块黑幕罩在接天峰上。 内试订在二月十八,伏仙山上的教场老早就准备好了,执事府里杜仲没合眼忙碌了几天,总觉得还有欠缺,秦玉阳说,“事情哪有面面俱到的,月尚有圆缺,师弟不必介怀了,瞅着吧,这回的外门的屁兵们,上面那些老头子可早盯着呢。” 吴芳德来找秦凯结伴上山,秦凯说,“我没递条子上去,怎么能参加内试,你独自去吧。” 送走吴芳德,祗祠芳挑了个生僻的时辰也来讨茶水喝,秦凯这段rì子,外事想的少了,瞧着比前些天强了不少,油嘴滑舌占祗祠芳便宜的话也时不时蹦出来。 秦玉阳来的时候,祗祠芳正起身要走,秦凯便不好再留人,先把秦玉阳请进来,自送祗祠芳出了檐廊,回来笑着问道,“今天可是大rì子呀,师兄怎么没去?” 秦玉阳没见生分自己随手沏了碗茶,吹着喝了两口,落碗就默不作声地盯着秦凯直笑。 “怎么不言语?上我这里来讨水喝的?”秦凯没好气的吭声道。 “是呀,你这里茶水就是有股清香味儿,他们市侩的可比不了,对了,你是没参选内试呢吧?” “啊,怎么?” “没啥,就觉得有点儿可惜。”秦玉阳喝完茶水,没有再续,涮了下茶碗就给放回茶盘子里。 “你这是想赶鸭子上架,要我去内试送死?”秦凯有心调侃道。 “不敢不敢,我正巧也闲着,想出去走走,也就十来天的光景,要一起么?”秦玉阳语速急促,有些逼问的味道。 “这,合适么?”秦凯心里一动,却又犹豫起来,出去散散心确是好事儿,就怕执事府那边突然有担子要压。 “行,有你这一句话,外门的事儿,我还做不了主?收拾收拾,咱五更天就走!”秦玉阳站了起来。 “这么急?”秦凯一愣,见人已走出门外,忙不迭追过去,秦玉阳辨了下天sè,皱着眉说,“就是这天,唉,记得带上厚实衣裳。” 头阵子,朔州一场大雪把眼瞅着都到了跟前的暖风又撵了回去,北起东都,南到九皋,西至祁连,东抵滨岸的雪呀,停停下下地持续了五六天,不下山还不晓得,从接天峰脚上眺望开来,到处都是肃肃然的苍白景sè。 秦玉阳二人转道月望坡,卖了两匹快马,奔出一天的路程,才开口吐露实情,“咱们这是要去九天御剑宗,你小子可有福了,凭着外门弟子的身份就有机缘出去串门。”话说至此,但凭秦凯如何开口询问,变着法子套话儿,秦玉阳都打起哈哈,把话头转到别的地方去。 九天御剑宗也在朔州,早年仙油子崔魄得了半卷天书,修道直抵塑yīn化阳的境界,便占山立宗,暗地里也做些偷鸡摸狗的买卖,它虽没有纯阳的气势,也是盘踞一方的豪强,这个宗门以剑为引,御使无穷法门,最是尚武轻文,除了跟修为有明晰关联的,其他的事儿都是撂烂摊子摆门面,不似纯阳这般无所不包。 秦玉阳心里算着路程,半夜里找了个打尖儿的客栈,把缰绳递给伙计,开口嘱咐说,“马留在这里,好生喂着,过五七六天的我们还回来,要是这马瘦了一两,我就少你掌柜的一两银子。” 这时候来住店的本来就少,掌柜的也还没睡,听到外面马的嘶鸣喷鼻儿声,披着绸纱料的薄衫出来,见到秦玉阳,如履chūn风般笑道,“呦,秦公子,多久没来了,还以为你把人家给忘了呢。” 秦凯看着他们熟稔的模样,狐疑着在心里寻思,这秦玉阳看样是个xìng情中人呀,修仙道还处处留情,而且看他平rì也都在忙碌八竿子打不着的活儿,这身修为是赊来的吗? 女掌柜和秦玉阳竟然就这么把秦凯留在了门外,等他追过来的时候,二人已攀到楼上去了。 小伙计落在最后,拴上门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咕着,秦凯多少听到了些,似乎是在抱怨老板娘慧眼不识,自己也是个男儿身,长得也不差,还帮着她cāo持生意,怎么连个正眼儿都不给呢。 秦凯当着面不好笑,被领到屋里将伙计打发出门,这才把笑意喷了出来,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咬着嘴唇嘿嘿地笑起来。 秦玉阳越来越合自己的口味,就是偏女sè这点不太好,长此下去,给外人见到了,还以为他也是道中人。赶路到现在还没停下歇息过,秦凯草草吃了些东西,翻到床上,却听隔壁屋里有些放浪形骸作态之姿,难不成这是秦玉阳弄给自己瞧得?他不去管,直将被子蒙在头上,昏昏睡去。 第十七回 九天御剑宗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早晨醒来,秦凯才发现自己夜里竟然梦遗了,伙计敲门来叫,他还一柱擎天要再来一发,将那物摁下,潜心其他事情,他才把这股yù火平息下来。 可惜了那床被子,偏没东西遮掩,晾干了也留着一块浓渍甚是惹眼,反正也是一夜的买卖,秦凯想通了就出门找伙计问话,“是那位公子让你来喊我的?” 小伙计点头说,“是,掌柜的吩咐,客官的饭食都在楼下备齐了,若是好酒,小店窖子里也有好的,客官是否来一坛?” 秦凯点点头,随走着已身在楼梯旁,俯身看了看,大堂里空当寂静,只三两只母鸡“咯咯哒”叫着在砖缝里啄食吃,他见伙计转身要走,又把人扯住问道,“公子爷呢?就备了我一个人的饭菜?” 伙计没敢言声,拿手朝廊子尽头的客房指了指,秦凯大悟道,“哦,原来如此!” 这次秦玉阳反倒是没催脚程,在客栈里尝了尝肉味儿,等正午时分,才下楼来找秦凯。 “师兄,你这前头剥皮抽筋似地挤着汗水赶路,就为了这点事儿?这会子反倒是不急躁了哈!”秦凯说。 “非也,往后就不用车马骡子了,你要是吃完了,咱们这就走,轻车从简,那坛子酒也别带着啦,留给温蓉,兑上水还能再卖一回!” “娘的,”秦凯气不过,回头瞪着眼问小伙计,“你给我的也是这样的酒?” “不敢不敢,借几个胆给小的,也不敢这么糊弄二位爷爷,您,您这是要走了?” 秦玉阳拿出两张符箓,交给秦凯一张,说道,“敞开了跑吧,神行符,能管四十八个时辰呢。” 神行符虽是九州界内最不稀罕的符箓,却也是最受人爱的东西,修为不到塑yīn化阳就不能摄云履足,地气灵枢的御物之法虽能仗剑飞走,却极耗心神灵气,秦玉阳知道这回出门全凭着这符箓了,在纯阳派待了这么久了,这还是头回接触仙宗的东西,他抑着兴奋劲儿,把符箓拿过来,却没学着秦玉阳朝心丹位置贴,只擎在眼前看了起来。 这上面画着正反两个阵法,一个收纳灵气,另一个却是散使灵气。 秦玉阳心中赞许,放任他看了半天,后头温蓉见不过了,骂道,“死鬼,你是走呀,还是留呀,老娘腿都站折了。” 秦凯身子一晃荡,尴尬笑了两声,把纸朝腹部拍去,符箓一亮,随即就燃在空气之中,他身上却好像多了一股力道,催着双脚就要离地飞起来一般。 “果然是仙家宝贝,腾云驾雾的感觉不外如此呀!”秦凯哈哈笑着说。 “没见识,这就叫腾云驾雾了?等去了九天御剑宗,你可别开口说话,省的人家看低了落仙宗,真不知当时怎么鬼迷了心窍,居然保举你来走这趟差事。” “秦师兄,可得谢谢你的好意,就算现在让我返回去,这趟也值了。”秦凯开口称谢,秦玉阳身子一顿,登时被拉下里许的路程,他又追上来,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就谢我?” 秦凯说,“师兄这是怕我在死胡同里闷死,请我出来散心呢么!” 秦玉阳盯着他看了半天,摇着头说,“你这人呀,有时候鲁愚,有时候又猴jīng猴jīng的,揣测人心到是个行家里手。” 秦凯不再说话,目光看着前面的道路,脚下飞走时,残景如悬山瀑布般激荡着朝身后涌,他默不作声,半天,忽然开口说,“可也晚了些,又要再等十年了。” 秦玉阳笑道,“心境既然洞开,还怕没时间挥霍么,再者说,抬籍入宗又非是那华山悬道,仅有一条,好好的做事,自己盼着的事儿就有人帮你考量,世事皆是如此。” 星夜不停,两个人到胼州城外,秦玉阳说,“行了,进了这城里,就算是到了九天御剑宗姥姥家了,我去寻传事弟子,你自找个地方歇着就是。” “咦?”秦凯哈着气,身上汗雾蒸涌,疑惑地问,“怎么,这意思是不必让我跟着去了?” 秦玉阳转过身,向胼州城后方那鬼压般的黑影子看去,重重地说,“是,你在城里等着,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拿着这符回门里去找顾天吉,还有,掖着这哨灯,要是听到哨响,就呼应一声,我便来找来。” 胼州和朔州虽说万里之遥,可都是一般冰冷的天气,雪打灯,风摧城,进朔州秦凯转了两圈,脑子里放不下事儿,最后随捡了个客栈,进门就找伙计要酒水。 九天御剑宗也修造在山上,后起之秀再浓墨重彩的宣示高贵,也总有暴发户修园子的感觉,这里山门、夹道、正场,无处不带着显贵气息,可秦玉阳却看地直摇头,他听说过九天御剑宗崔魄掌门的处事方略,原以为是捏造出来的,瞧这宗门气度,心里已信了七八分。 “纯阳派秦玉阳来拜会崔掌门,这是我宗门官牒,烦劳代为通禀。”秦玉阳没进内院,给人拦了下来,掏出官牒,笑呵呵双手递了过去。 “得,知道了,你且在这里候着。”那个弟子接过东西,一手拿着,不紧不慢进轩门,拐游廊,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秦玉阳站着不动,九天御剑宗他也是初次造访,越看越觉得剑宗对韩成衣的内诟是编出来糊弄人的,韩成衣能跟崔魄有勾连?这不是扯么! 当时,宗会第二天,顾天吉的诏令分发下来,对韩成衣的处置偏轻,惹得剑宗诸人心里有气,便又造了份碟子,递上去,说的就是九天御剑宗和韩成衣合伙诈取纯阳派钱财,事有外人,顾天吉不能不慎之又慎,想了个法子,让大家保举一人,走一趟九天御剑宗,探下崔魄的口风。 这活谁能接?问谁谁推脱,宗老更是拿内试来粉饰忙碌,秦玉阳大喇喇的xìng子,等活儿临头,想再责辩,人家剑宗连请假的牒子都帮自己写好了,临出门的时候,顾天吉宣秦玉阳密谈了半宿,着重嘱咐他要知道保全自己。 九天御剑宗不是善茬,折在里头的英雄可不止一手之数,虽然有洗底的苗头,可往rì的那些罪孽罄竹难书。 等了半晌,天sè亮时,又来了个面生的弟子,请秦玉阳到内院说话,人进去了,却又给晾着,连个端茶递水的都没有。这也不能怨崔魄不吃纯阳派的面子,他家业铺这么大,手底下的人又都是怀着私心,最烦恼别人说朔州修真以纯阳派马首是瞻,所以就把心里的不平都发泄到秦玉阳身上了。 人心有怨恨,却不敢做得太过,万事总有个底线,真让这三两个九天御剑宗弟子照本儿整治秦玉阳,他们还没这个胆sè,又磨蹭了一会儿,才把牒子和话头通禀到崔魄的耳朵里,这个外观着四十来岁的壮硕汉子踏步进来,见到秦玉阳就抱拳说道,“纯阳派秦师侄?快快坐下,不必见礼了。” 等崔魄坐下,秦玉阳也安身落座,崔魄又大声朝着几个伺候人的弟子叫起来,“我就是这么教待客之道的?啊?连壶茶都不知道沏么?” 可看他的脸sè,哪有半点不快。 秦玉阳终得了一碗茶水,捧着不喝,问崔魄九天御剑宗的rì常琐事,把自己门里内试选材也拿出来暖场子。 崔魄倒苦水说,“我九天御剑宗何尝不想层层筛选人才,可这家里事儿都靠我一人做主,东边摁下葫芦,西边瓢又起来了,改rì有空还真得去纯阳派取经了。” 崔魄一心想要强压顾天吉一头,九天御剑宗说是个宗门,其实就是供养他个人的一位nǎi妈子,什么内试,什么法度,只要不让自己生厌,那就是规矩,早年还有女弟子来投山,让崔魄睡了几个,坏名声传之四海,再上山来的女人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之辈了。 秦玉阳话不能说出来,总在心里提点自己,在这山上可是要小心翼翼的,他见过崔魄就晓得,这个壮汉若是修至塑yīn化阳的实境,必然会去纯阳派上挑场子。 三更天时,崔魄还没有差遣弟子给秦玉阳安置住处,苦了这个跑了万里路的公子哥儿强打jīng神,抬着眼皮硬撑。 崔魄心里想笑,也掐着钟点不断用话来敲打秦玉阳的jīng气神,估摸着火候到了,朝外面候着的弟子招手说,“师侄疲惫了,你们也驾着他一起道乏吧。” 自己的祖宗,自己知道脾xìng,就崔魄张张嘴的功夫,门外的两个人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心里对着秦玉阳这尊不分时辰的“神仙”连骂带咒,却又cāo着一张笑脸没话找话地聊着把人送到yù浮寺,临别时才开口说,“师兄,这里是宗内挺别致的地方的,你先住一宿,来rì再逛逛山sè湖光,师父也交代了,你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但要有的,准给送过来。”小弟子脸上升腾起一股yín邪的神情,撇着长腔儿出门走了。 秦玉阳头回见到拿着皮肉生意来捆人的修真门派,心里对九天御剑宗的好感顿时涓滴不剩,他手扶着门栏沉思片刻,没进屋却转回身来,走到花厅前,跟值守弟子打听,“刚才那位师弟说这里还有荤菜?” “荤菜?什么荤菜?”那弟子着实木讷,没听透秦玉阳的话,反问。 第十八回 玉阳真君(一)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哦,就是我身上憋着呢还,想泻泻火。”秦玉阳嘿嘿直笑。 “嗨,直说啊,等我给你传去!”弟子脱身走开,嘴里骂着,“祖宗个蛋的,凭啥就这些外来串门的能尝荤腥,倒是我们这些门里的天天狼似的,泻吧泻吧,早晚连命都搭上。” 秦玉阳眯着眼睛盯他走远,牙关死死咬着,身子绷得如同一杆长枪,心丹灵钟疾催不停,周围百米内的灵气好像都化作有形之物,把他包容在中间。 四角里都有宁神戒备的人,隐在暗处,脚踏的方位恰好是一个阵法模样,秦玉阳住的那座yù浮寺正好在阵眼上。他身子一松,装作在门口急不可耐眺望的模样,方寸之地来回走了几步,返回屋里。 崔魄玩腻了的女弟子也不准门人染指,有贵客登门的时候,就会把她们打发过来用筋骨皮伺候客人,听那个弟子转述了秦玉阳的请求,崔魄的亲传弟子走上前说,“师父,这秦玉阳名流风声在外,心机又重,我看……,要不让二十八姨过去摸摸底?” 崔魄尚在沉思,“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脑子里把弟子的话寻思了一番,点点头说,“行,你去告诉二十八娘,多问少答,别给秦玉阳三两句就绕进去了。” 弟子“喏”着转身朝外走,崔魄叫住他又多叮嘱了句,“告诉你二十八姨,两点,声儿要腻,心要细。” 这位二十八姨nǎinǎi闺名山红,是三年前入从贼手里转入的山门,好好一个黄花闺女进了贼窝还不晓得,等被崔魄耍过了,哭得要死要活,崔魄看她皮肉细嫩,偏又是个雏儿,可着实疼爱了一阵子,除了不授功法给她,别的大小事儿都依着。 山红平rì受管制极为严厉,对崔魄的那些歪门勾当也不知根底,两个孬人的意思是,反正她也不晓得九天御剑宗的底细,送到秦玉阳那里,自不怕被打听。 山红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上两回受的皮肉苦还铭记在心,便用了个办法,装扮成艳俗模样,粉底子、腮红、胭脂,没头脑的朝脸上抹,对着镜子端详时,自己都五脏六腑翻腾不止。 秦玉阳等了半天,头前在心里做了万全的准备,后来无聊竟真盼着见见这位修真界的粉头,门开了,偶露峥嵘的月sè托着山红走近身边,他这胃肠里五味陈杂,心说,怎么还能有这等奇葩。 崔魄又不会动这种手笔,秦玉阳理顺思路,摸到了这件事的窍门,他用门把月sè拒在yù浮寺的院子里,给山红端茶倒水,就不提上床的买卖。 山红也木了神思,呆瓜般坐在椅子上,看着秦玉阳前后忙碌。 “知道我这是做什么?”秦玉阳停下脚问。 山红摇头,秦玉阳咯咯笑着说,“外头有听墙角的小贼,我先让他们变成聋子。” 秦玉阳从怀里拿出一方玉质的砚台,青石样的墨疙瘩,洒上一点茶水,研磨起来。 山红开口问“公子,你这是……?” 秦玉阳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手腕子转的快飞起来一样,最后掏出砂黄纸和毫笔,就着碧绿sè的墨汁画了四张符箓,在床四根撑杆上各贴了一张,朝床沿上坐下,招呼山红也过来。 “行了,你别说话,学我的样子坐到床上来。”秦玉阳指点。 山红瞧着稀罕,也学得有模有样,除掉长履,跟秦玉阳对面盘膝坐着,看着他那双细锐的眼睛,山红脸上绯红,低头搅着衣裳。 “我问你,你叫什么?”秦玉阳说。 “山红……。” “哦,这名字到跟你人很般配。”秦玉阳说这话的意思是看着面前的女人涂得脸跟猴屁股似的,可话入了山红的耳朵就变了味儿,恍如**暖志。 “谢谢公子。” “你没修为,他们就这么放心把你送过来?” “这,我也不知道,反正他的意思是让我把人伺候好就行。”山红提及崔魄的话让秦玉阳心里一动,这女人是跟九天御剑宗有仇怨,不说名字却称“他”! 四张符是混生的,有掩耳拟声的效用,秦玉阳也不怕了,开口想从山红嘴里讨点消息,可这女人一问三不知,转话头问明了山红的境遇,秦玉阳才明白崔魄的盘算,和他的有恃无恐。这是招妙棋呀!可秦玉阳是白给的么? 他想带这个女人下山,回纯阳派去,便是不能给韩城衣洗清白,也多少算是个自己的旁证。何况手把手的给山红指点一条明路出来,编排下措辞,再粉饰粉饰,可是双赢的局面。 他心里意动,跟山红打听九天御剑宗的巡防安排,山红这次倒是能略说一二。两个人脸对着脸,各怀鬼胎。 山红早想甩开崔魄了,自己下山就是去窑子里,也比呆在山上过这猪狗不如的rì子强。听秦玉阳嘀咕着,“山红姑娘别急,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桌子上新插的火烛已经烧得只剩下小半截,火光明灭不定,蜡油眼泪珠子似地溅落在灯台上,又顺着蜡烛坍塌下来,融成一朵灵芝的模样。 山红知道时辰不早了,虽然焦急等着答复,心里却更惧怕崔魄的手段,她抬眼看着秦玉阳,闪烁其词地羞道,“公子,天晚了,先歇着吧?” “歇着?啊,是得歇着了,你躺着就是了,我去那边坐坐,再琢磨琢磨。”秦玉阳想走,刚迈下一根腿来,就被山红拉住身子,听姑娘扭捏说道,“公子,一起,一起歇着吧,我,我怕他那里混不过去。” 崔魄第二天还得给山红验身,若是没做那男女之事,就要纠根问底,自己心里惧怕他,当面编瞎话就会被戳穿,山红没这个胆sè。 屋里有铜盆清水,山红去把脸上的浓妆卸掉,秦玉阳眼前一亮,赞道,“山红姑娘好俊。” 秦玉阳吃的肉多了,也倒不挑拣,知道山红是没功底的身子,轻来轻去的布施雨露,山红也慢慢迎合着他,**事罢,外面已红霞蒸蔚,山红悄悄从床上缩下来,穿上衣裳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崔魄就找上门了。 “看你脸上红cháo未褪,可算是舒服了一回吧。”崔魄笑着,拿手在山红脸上蹭了几下,抓在她胸前揉搓起来,“那位公子爷功夫可好?” 山红怒不敢言,又没胆子抗争,只左躲右闪扭着身子,“山红求崔掌门放过奴家。” 崔魄当真甩手退了几步,笑嘻嘻瞧着山红,“想不想跟那位公子双宿双飞?” 山红点了点头,遮掩似地又猛摇着头,心里寻思着崔魄这话里的意思。 “只要你依我说的来,我就放你们下山,让你俩双宿双飞,过雨水交融的rì子”崔魄坐下来,敲着桌子,山红领悟,起身拿过银瓶沏上茶水,打了一碗,才给崔魄倒上,双手扶着茶碗递过去,低头说,“全凭崔掌门做主。” “这才乖嘛,来,让爷再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秦玉阳在山上歇了两天,指名道姓点山红的牌子,他观察细致入微,九天御剑宗的巡防跟山红嘴里说出来的分毫不差,凭着自己地气灵枢极境的本领,再把家底儿都兜出来,未必就不能强突出去,就是得想个法门,避着崔魄点儿。 又是夜里,山红对秦玉阳说,“公子,明天他好像要出去。” 秦玉阳眉头一蹙,盯地山红心底里发凉,这个女人话追着前一句紧紧言道,“我听他跟门下的亲信说,外头有人发现了宝贝,因就在近处,便想过去瞧瞧成sè。” 秦玉阳还不说话,山红也沉默下来,外面的风月挠着女人的心思,她又盼着这rì子过得再快点了。 “这就歇着么?”秦玉阳没头没脑问了句。 “哦?哦!歇着吧,公子,你可得好好疼爱人家!”山红说。 秦玉阳搂着山红,仰脸躺在床上,看着顶上悬挂的鹅黄sè纱帐嘿嘿笑,手垫在山红的身子下面,摩挲着她远侧的胳膊,心里筹谋不停。 两个人夜里没做那事,起得都早,还没到五更天,外面的黑夜隐隐有退却天边的意思,秦玉阳燃起烛台,身子背着站在渗透窗纱的青sè月光中,凑在昏黄摇曳的灯底下,提笔写道,“明夜子时,与我下山!阅完烧掉,切记切记!” 把纸塞在女人手里,推着山红走出门,秦玉阳睡回床上,打起鼾来。 这天,山红来的比往常稍晚一些,进了门,两个人拿笔在纸上你一句,我一句写着。 “他不在门中,巡防还是依照初一十五的编排,没有换值。” 秦玉阳点点头,写下,“计划不变,子时动身。” 两个人和衣而卧,都无心男女之事,贴得紧紧的身子,耳朵里能听到跃动不一的两个心跳声,山红的急促如鼓点,秦玉阳却是绵绵悠长。 这里是九天御剑宗的偏门,子时从yù浮寺动身,绕着走了一段远路,两个人费了不少力气,才到了山边。 山势舒缓,秦玉阳暗中松了口气,要真是接天峰那种高山峻峰,下来都是件麻烦事儿,秦玉阳带着山红不敢停脚,走到胼州城里,拐到个破落凋敝的角落,拿出哨来吹了起来。 第十九回 玉阳真君(二)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不过片刻,东南处就连响了两声回音,秦玉阳捉起山红的手,疾跑过去,那家客栈还没开门,秦凯从窗户里跳下来站在灯笼下面等着,见到yīn影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冲过去叫道,“师兄,你再不回来,我可得寻你去了。” 秦玉阳听了下周围的声音,台头盯着三楼那处四敞大开的窗户,对秦凯说,“有话上去再说。”说完,手在山红腰间轻轻托着,两个人跃入房中。 秦凯也跳进来,关上窗户,灯火都不敢点,盘着桌子坐下开口问,“这个女人是谁?” 秦玉阳转头看着山红,抿嘴“哼哼”笑了两声,说道,“她么?是九天御剑宗的套子,拴在我身上的。” 刀一般的话语让山红惊着站了起来,她脸白心慌说道,“什么,公,公子,你说什么呢?” 秦玉阳二指锐利如刀,切着山红的身子斜劈下来,零落的衣裳掉在地上,他走过去,在鹅黄柳绿sè里夹起一片纸来,蹲在地上,昂着头冲山红“咯咯”笑。 “公子!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说你不是什么?”秦玉阳站起来,逼着山红步步后退,把她的人抵在墙上,在她脸上摇着纸,“不是跟崔魄那老东西串连一气来害我的?” 山红吓傻了,惊呆了,秦凯也看出这就是个寻常女人,心里不忍,拿着自己的衣裳过来要给山红披上。 秦玉阳手一摆,将衣裳打落在地,狰狞地看着山红说,“我好心带你下山,你还害我?九天御剑宗的巡防初一十五一换?你当我是傻子?瞧不出来那些巡防换了人,只没变路线?没有崔魄的支应,他们敢这么做?山红,山红,你骗得我好毒!” 山红倚在墙上,滑落下来,弯腰搂着膝尖儿嘤嘤直哭,泣不成声地说,“他许了的,只要,只要按他说的做,就,就能跟你双宿双飞,我真是鬼迷了窍,公子这样的人怎么瞧得上我。” 秦玉阳略收敛了些,却还是说着狠话,“山红,当时我就定下决心要带你下山,我秦玉阳说到做到,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会陪着你,可你偏偏,唉,有什么后话,说出来吧,旁边这位兄弟可是个老好人。” 他也不忍心杀了山红,放话出来,就是想让山红求着秦凯帮衬几句谢罪求情的话,秦凯也明白了师兄的眼神,心里编排好措辞,等山红开口。 “两位公子,他现在定然也在这胼州城里,你们快逃吧。”山红擦着泪,站起来,凄惨笑着说。 “嘿嘿,她说的不错,我何止是在胼州城里,连你们刚才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门外一个声音正是崔魄的。 秦玉阳苦笑着看了山红一眼,朝秦凯比口型说,“快带着这个女人从窗户跳出去。” 崔魄却没给这个时机,话音落地就拍碎了门,施施然走进来,见屋里凭空多了一个人,指着秦凯笑道,“你还找了帮手来?” 秦玉阳挡在中间,与崔魄二人,一个剽悍无赖,却修为高绝,一个玉树临风,却不卑不亢,他摇头说,“崔老头子,有什么事儿跟我说,为难后面这两位,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啊哈!传出去?我不发号令,这里有谁能把话传出去的?废话少说,乖乖跟我回宗,这个女人还是你的,我只要纯阳派的嫡传功法!” “你就不怕惹祸上身,九天御剑宗倾覆?”秦玉阳冷冷问。 “笑话,我崔魄塑yīn化阳的境界一步之遥,有纯阳嫡传在手,还会怕谁?顾天吉那个老东西?哈哈,我怕他到时候自身难保!你也不用寻摸脱身的时机,借你两个时辰,带着这个女人,你们也飞不出我的手心儿。” 秦玉阳临危不惧,镇定自若地坐了下来,笑嘻嘻地跟秦凯调侃,“听到没,这个老东西不只是脸大肚子大,心也够大的,纯阳的功法是那么容易拿的么?” “秦小侄儿,给你张梯子,别以为就能登天了,敬酒不吃吃罚酒,爷爷我最缺的就是耐心烦儿。” 秦玉阳坐着的身子猛地一拔,双掌在心丹处正反相扣,人当空时,就敕令喝道,“凝!” 屋里一阵yīn风掀起,摧枯拉朽冲着崔魄切了下去。 “就这个?”崔魄单手逆风轻轻一抓,“啵”一声,好像是气泡碎裂的声音在他指头缝里蹦出来。 秦玉阳朝后撞去,秦凯也抓着山红,随后便从窗窟窿里跃到街上。 崔魄从身后抽出一柄墨黑sè的掌宽大剑,居高临下站在窟窿里,把剑尖对着三个人,心丹灵钟牵动灵气缠绕在他们身上。 秦玉阳知道跑不掉了,拇指在胸口,双肩处连点了三下,都划向心丹,嘴里跟秦凯大声说,“走,越远越好!” 崔魄知道秦玉阳是气宗的弟子,各种奇门手段层出不穷,只见下面临街站着的这个人,在自己的关窍处点了几下,眉心上升腾出一轮法眼。 如法身随?他暗中一惊,这可是天人之姿,难怪在纯阳派里那么吃香。 碧绿sè的法眼死盯着崔魄,两个境界的差距还是架不住他身上一寒,好像被死神凝视着。 法眼没有高下之分,没有情感,是最纯粹的术法道统,崔魄或是凡人,在这只眼中并无分别。他当机立断,跃下来就将剑从手中轻轻送出,狂笑道,“好,瞧瞧你的法眼厉害,还是我这九天御剑诀更强。” 秦玉阳对九天御剑诀有所了解,剑诀分上下九重天,就是不知道崔魄练出个什么境界来。 那黑sè的剑飞出来就乍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秦玉阳不敢托大,法眼闪烁,在周身布置出一道灵气凝结的圆弧。他还还是慢了半分,就觉得左肋骨处一凉,浑身的力气泻了不少。 剑光划过,带起一抹血腥,随即又消失不见。 崔魄“咯咯”yīn笑道,“九天御剑诀是那么好防备的么?这才是一重天,再教你见识二重天!” 两道乌光映在月下,在秦玉阳肩、肘处掠过,法眼不停,圆弧好像是一潭死水上泛起两道波纹,秦玉阳耳朵里听到利刃相切般的动静,搅得好像磨牙一样不是滋味,紧接着肩膀和手肘处又破开两道血口子。 “三重天!接好喽!” 崔魄正笑着呢,他可不敢要秦玉阳的xìng命,自己的境界可还指望着呢,话是如此,敢在九天御剑宗门里劫人,打自己女人的主意,这就要让面前的小子吃些苦头了,他猫戏耗子的心态玩弄秦玉阳,却见秦玉阳法眼崩裂,炸成一蓬碎雾,散落在身上,渗入毛孔之中。 “玉阳真君来陪你玩!” 秦玉阳的声音好像变了一个人,yīnyīn沉沉地不男不女。 崔魄豁然一颤,大惊失sè,他感到了一股让人心悸的力量涌了过来,这断不是地气灵枢的修为,自己在这力量面前就像是在泥泞中跋涉的老鼠,如何挣扎都是越陷越深,渐渐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真君该怎么陪你玩呢?”秦玉阳足不点地,却又一步一步朝这边走,一手抱在胸前,另一手扶在鬓边,用小指头在挠着太阳穴,自言自语地说,“啊,有了,你这剑法不赖,我们来玩这个,三十三天御剑诀你习得几重呀?” 最后丈远的距离被秦玉阳无视了,好像这段路本来就少这么一块似的,他就应该在停脚的时候出现在崔魄的面前。 “咔咔”,秦玉阳手提着崔魄的脖子,笑眯眯看着说,“这点修为还打我的主意,三重天么?” 他另一手越着身子虚空抓过,玉石碎裂的声音在崔魄的耳朵里响起,“嗡嗡”的耳鸣声变得更让人心寒。 黑剑碎得不成样子,凭空出现,散落下来,秦玉阳把反噬吐血的崔魄随手丢在碎片上,啐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三十三境界天,只前九重拿来修剑诀,还来糊弄我。” 他要下杀手,悬在崔魄头上的食指正对着脑门,身上的青光却轰然散开,升腾在夜空之中,随风飘零,飞高的似乎变成了天上璀璨的星辰。 秦玉阳身子晃了晃,瞳仁翻转,又多出份人情味儿来,只看了看地上呕血的崔魄,他惨笑道,“去他娘的,别等我昏了再来一刀。” 秦凯走出去老远,放下山红,隔着错落的房屋见到远处好像是有孩子放烟花般,姹紫嫣红,一闪一闪的,心里放不下秦玉阳,他安慰了山红一句,夺路跳到屋脊上,大步流星飞奔过去。 崔魄也不好受,可多少还能御使灵气,站起来,他不想再留活口,秦玉阳要是再来这么一手,九天御剑宗可没人能压得住。 从碎片里捡起一块锋利的刀刃,踯躅着走到秦玉阳的身边,崔魄将那刀刃浮在寸高的地方,哭丧般笑着说,“玉阳真君?老子让你变成玉阳真鬼。”说着,一抹黑光斩了下去! 秦凯换气的机会都没敢用,身子一折,脚下踏起几片碎瓦,旋身踢向崔魄,落足时,人也已经跃出去几丈远。 崔魄明知道秦凯杀过来,可就是躲不掉,身上每一寸骨头都在发抖,连下盘都扎得甚是虚浮。他恨不能胳膊上多出几两肉来,好把刀刃催得再快一些。 瓦片“呜呜”叫着朝崔魄飞,旋转不停,秦凯情急之下自然没有什么准头,几片瓦撞在崔魄身后的墙上,敲成碎屑溅shè开,砸得崔魄脸上生疼。 秦玉阳没死,刀刚切在他的后颈处,就被秦凯舍命踹了出去,巨大的惯xìng让崔魄握刀的手重重地向外侧甩,随即把他的人也带飞出去,破布袋一样落在地上,滚了两下,昏死过去。 第二十回 庞屠夫的生意经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把秦玉阳搀起来,用手试了下气息,秦凯悬着的心落在了地上,瞧瞧远处的那个九天御剑派掌门,耳朵里听到嘈杂的叫骂声,胼州城的百姓还迷迷糊糊地,为不知哪家孩子不懂规矩搅人睡觉而愤怒着。 贴着长街的几家店铺,虽没开门出来,却纷纷掌起灯来,二楼、三楼、四楼的窗户纸一下就被涂成了昏黄sè。 秦凯把人抄在怀里,朝山红的方面猛跑。 这里已经有些偏僻,房舍造的也简陋,倒是树木颇为茁壮,不合时宜的冷风从去年冬季吹过来,还没见罢手的苗头,该是花木吐嫩芽的时节了,这几棵大树还挣扎在风里,犹自不肯把那仅剩的几片枯叶子抛下。地上贴墙边的位置,一堆包生肉的草纸紧紧搂在一起,抵御着寒风,不知从哪里刮来的树叶子,在地上旋着,也朝那边翻滚。 山红已不知去向,秦凯就见到这么个光景,远街上已经有人声了,骂骂咧咧地叫嚷着,越来越近,秦凯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这间藏檐式的矮旧房子,斑驳的招匾上用黑字写着“庞记羊杂”。 “有人么?”秦凯把秦玉阳夹在自己和门之间,敲打着门,喊起来。 屠户这类买卖人向来起得早,他们得在生意上门之前,宰牲口,剔骨头,片肉,准备好第二天的食料。 庞大猛正摁着半扇羊身子,把砧板剁得“梆梆”响,秦凯连敲了几声,庞大猛都没听见,倒手拿刀的时候,他抽起肩膀上的抹布,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有人么?”带着点急促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庞大猛站了又听了一会儿,这才确信无疑。 “谁家这么早就要羊杂的,老子早说了的,家里来客了要提早一天来预约斤两,都这么不通人情,生意还怎么做!”庞大猛说着走过去,话音落地,门便开了。 “劳驾,大哥,我家兄弟中了痰症,能讨碗水么?”秦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这,cāo娘的,看清楚,这不是药铺子,救人到南边去。”庞大猛把身子朝门里一缩,蒲扇般的大手抓住两扇门,羊油和羊血从手上传到了木板上。 “大哥,救人如救火,我这兄弟一犯症候,就好憋气,这口上不来,就没命活了,您还见死不救呢呀!”怀着对秦玉阳的几分愧疚,秦凯只能借他这般模样来找个藏身的地方了。 “那……,进来吧,这屋膻味儿浓,到里间去。”庞大猛借左右袖子擦拭着手,解下套在脖子里的牛皮围子,走到串间儿的门前,掀起帘子把人朝里面让。 他做的是小打小闹的买卖,进门贴墙就是个三米见方的大砧板,另一边是用木头销子铆起来的悬架,上面缀着十几个带着凝固血迹的大钩子,架子下面装着木头小轮儿,向外侧一拉,打开改造后的窗户,撑上屋外头的雨棚,就能敞街做买卖了。 秦凯端详了一眼,不敢耽搁,由庞大猛帮忙架着自己的师兄,垂头穿门到了里间。 这里也极清减,炕头下面的火洞子许久都没生过木炭,隔年的黑烟油已经渗到泥头里面,床单子比下面的草垫小两圈,露出朝外侧一面的茅草管子呲牙咧嘴状吓唬人。 把人放在炕上,秦凯环看了一圈,屋里就几件像样的家当,倒是酒坛子成堆,占满了一个角落。 “等着,我去倒水。”庞大猛转身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个品相拙劣的阔口陶碗,“你把人撑起来,我给你灌。” “别,大哥,小弟自己来就是,”秦凯把海碗接过来,自己“咕咚咚”饱喝了一顿,最后含一大口,“噗”一声把水雾喷到秦玉阳的脸上。 “我说,你们是山匪吧?”庞大猛搓着手问。 “嗯?怎么?看着像?”秦凯也问。 “嘿嘿,衣裳上可有血迹,这儿也不少。”他点了点自己的胳膊肘,还有腰侧处。 “说的没错,我们就是山匪,刚在外面杀了人。”秦玉阳醒了过来,身上力气还没归位,胳膊支在床上,撑着身子直打寒颤。 “可劫到财了?”庞大猛竟然不怕两个人,还有些向往地问。 “我们是仇杀,不劫财的,倒是那人身上备不住带着不少钱财呢,就在东街升平客栈外面。”秦玉阳说。 “吆,那我得去看看,你们,你们自己歇着先?” 庞大猛出门去,听到在外面栓门的动静,秦凯问师兄,“你就不怕他这是去报衙门?” “衙门大还是我大?” “你大!” “那不就得了,少cāo点闲心。” 外面天还没亮,端详着又是个yīn沉天气,秦凯在屋里没等多久,落锁的声音又传到耳朵里,不一时,庞大猛走进来,瓮声瓮气地说,“两位大爷是仙家吧?” “兄弟何出此言?”秦玉阳笑着说。 “那个人我看了,昏死过去,膀大腰圆的,还留着络腮胡,一看就不像好人,要不是身边那些兵器,他早就给人扒光卖钱了。”庞大猛咬着牙。 “我看你过得也不富裕,就不想发个横财?”秦玉阳这就要给庞大猛出馊主意了。 “怎么……?咦,不对呀,你们是想让我去搜他的身,拿他的钱?”庞大猛反悟过来,“不行,不行,可不敢,人家风里来云里走的,杀我不比宰羊容易多了!不行不行!” “切,愚笨,他现在没死,将来就不能死么?”秦玉阳看出这位庞屠户是个有贼胆的人,拿话敲边鼓,怂恿起来。 “嘶,这倒是呀,你们等着!”庞大猛又转出去了。 秦凯说,“师兄,你这也太,太那个了吧。” “怎么?” “我虽然不知道崔魄的境界,总比咱俩加起来还强吧,你就这么让这位庞屠户把人宰了?” “要不你去造这个杀孽?” “哪里,还是师兄你来!” 庞大猛扛着崔魄进门,随手就把人扔在了砧板上,和那没剁完的半扇羊身子并在一起,血连着血。 揉着手,掀起棉布帘子,庞大猛怒气冲冲对秦玉阳说,“妈个巴子的,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老子这份子劲儿都白用了。” 在凳子上坐下,庞大猛忽然哈哈笑起来,自夸着说,“都说我愚笨,难保我没个jīng明的时候,等我出去把人剁了,掺在羊肉里,啊哈,也省下我买一只羊的钱。” “两位兄弟估摸着,这人怎么也得有百十斤的肉架子对吧?”庞大猛又跟秦凯两人请教。 “cāo,以后再也不吃羊肉了!”两个人心里话出奇的一致。 秦玉阳歇了一会儿,外面真“梆梆”剁肉剔骨的声音瘆人无比,秦凯好像就见到庞大猛在自己面前剐人的模样,他身子一颤,打了个冷噤,看着秦玉阳说,“师兄,好些了么?咱这就走?” 秦玉阳走下炕头,跺了跺脚,扭着脖子,舒展了一下身子,看着秦凯藏不住的心寒样,笑道,“走,先出去看看崔魄。” 两个人出来的时候,砧板上就剩下骨头渣子和血洼了,庞大猛抿着嘴,身上绷起肉疙瘩,正把大块的肉朝钩子上挂,听到身后有声音,他回头说,“两位这就要走?” “嗯,身上还有事儿,兄弟,这个你留下,也不算是萍水相逢一场。”秦玉阳摸出些银票,花里胡哨的颜sè,最下角缀着“卿来票号”的字样。 庞大猛甩了下手,用指头夹着接过来,“哎呦,这是朔州通兑的呀?一万两?可得谢谢两位哥哥了。” “肉都剐好了?”秦玉阳走到架子旁边,掩着鼻子问。 “嘿嘿,老庞干这买卖不是一回两回了,俩哥哥能看出哪个是人肉么?”庞大猛自吹起来。 (求各种东西) 第二十一回 归来事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崔魄的死在九天御剑宗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对两个急着赶路的人来说是进不了心的事情,就是山红的失踪对秦玉阳来说是个不小的麻烦,好在崔魄死无对证,自己地气灵枢的境界也不会被人当成是凶手来追查,赶紧到顾天吉那里去复命,顺带看看今年新入内门的师弟妹们,才是正经事。 借着两张神行符,秦玉阳和秦凯两个人转眼就到了帮着看马匹的客栈,在这里又歇了两天,才回接天峰。 路上秦凯问起过崔魄重伤的事,秦玉阳杜撰了个蒙面人的身份,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高手,三两下就把崔魄打得吐血,至于后事,自己昏了半天,倒还不如秦凯知道的多些。 秦凯会信这些话么?这并不重要,他从秦玉阳的嘴里听出两重意思,第一是,自己跟崔魄的死没怪系,第二是,有人借机杀崔魄,想引祸水到纯阳派的田地里。算啦,反正自己就是个外门弟子,关心的多了,还让人觉得好上杆子。 顾天吉对秦玉阳叙述的经历更要多考虑一些,他历练足,心底里不信秦玉阳的说辞,何况这话中破绽太多,撂下这头,提及韩城衣跟崔魄勾连一气的旁证,也因为崔魄的死,变成了无头案。于是,韩城衣只能再过一阵子耕作渔樵的舒坦rì子。 秦玉阳的确是秦方致的儿子,可他又是玉阳真君的事儿却没几个人晓得。秦方致掌管奇物司,如果说宗事司库府里都是些知名的宝贝,那奇物司库手里就大多是让人摸不清名堂的稀罕东西。 他是个不好说话的闷葫芦,心高地却能登天,顾天吉等人对自己这个师兄的了解,仅仅建立在几百年前,上代掌门曾钦点秦方致接替自己的衣钵,可他却借故把职分推给了别人,自己整天泡在奇物司的物件里头,乐得其所。 奇物司的东西有得自传承的,也有门人云游四方淘回来的,都扔在奇物司的库府里,大多事后就会被忘记。 九州界之上是三十三天真仙境,虽然近来没人见过游走仙人,可与他们相关联的事迹却数不胜数,那些四处转悠着发掘传承的也是大有人在。 天仙的宝贝蒙尘世间,这也不是稀罕事儿,秦方致曾得过一枚篆着“玉阳”俩字的玉钱,外观看上去就不是凡物,却又推敲不出用途来,他已是两百多岁的人了,把玩玉钱没几天,家里就传出来说,道侣夫人有喜了。 秦玉阳生下来的时候就不哭闹,只把她娘的生机都吸尽了,秦方致凭吊完媳妇,做过七七四十九天往生道场,转头看到这张脸,就联想起那枚玉钱,师兄弟都让他给孩子起名,秦方致脑子一昏,“玉阳”两个字就脱口而出。 如法身随,这个说法是典籍上明录着的,纯阳派上下万把人也从秦玉阳身上见识到了啥才是天分,虽然这小子从不踏实修炼,可境界还是高人一筹,只在地气灵枢才停下脚,止步不前。 顾天吉私底下早就说了,将来让秦玉阳挑担子,这些年也有意借事儿来打磨他的xìng子,去九天御剑宗求证是两方面人的盘算,除了顾天吉早就会意秦玉阳,剑宗的几位长老却是想借崔魄的手把秦玉阳杀了,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崔魄死无全尸,九天御剑宗分崩离析的消息一天飞遍整个朔州宗门,秦玉阳还是安安稳稳过rì子,剑宗的长老却吓出来蒙头的冷汗,半步塑yīn化阳修为的人就这么死了?! 两个人回到纯阳派,秦凯去找祗祠芳,偌大的场院里花木依旧,只没了璧人,“看来她是真抬籍去上面啦!” 外出这些天对秦玉阳来说是个历练,秦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把秦玉阳在客栈里跟自己说的话记在心中,时常回味,裘阜的死就不再是一种束缚。 “人生生死死的,都有因果在里面,山红想害我,我却没杀她,崔魄也想害我,我也没杀他,两个人都会死的,如果没有我,他们却还能好好的活着,可现在呢,还不是死在自己的贪心上头?”秦玉阳说。 “可山红没死呀?”秦凯问。 “她无路可走,跟死有什么分别?崔魄是那么放心门下的人么?这世上有种丹药,毒xìng浓烈,发症缓慢而痛苦,用它来约束人再好不过。”秦玉阳哈哈大笑,曾共鱼水之欢的女人,死去活来放在心上,这辈子除了憋闷就没活路了呀! 秦凯回到自己家里,门缝下面塞着一张便条,是吴芳德留下的。弯腰把纸拾起来,秦凯看着地上显露出来的那块光洁痕迹发呆,“自己出门这么久了么?灰尘这么厚厚一层!” 吴芳德在内试里已过八关,再有一步就是鲤鱼跃龙门,能跟胡玲儿私会月下,他豪气干云地写了这封书信给秦凯,信里全是对明rì的畅想和对秦凯的勉励。 把纸上的东西看完,秦凯也没坐,就开门出去找跟吴芳德。 院子锁着,里面也没动静,绕到旁边跟吴芳德搭邻居的弟子问,“隔壁住的人呢?” “吴芳德?死了几天了,你还不知道?”那个人说的好像吴芳德这人可有可无。 秦凯心头沉沉一坠,吃惊地问,“死了?他不是去内门了么?” “内门?哈哈,笑话,凭他的本事?”那个弟子有些怪异的看着秦凯,吴芳德朋友不多,秦凯他是认识的,去隔壁吃过几次酒呢。 “怎么回事儿,我看他还给我留了书信,怎么回来连人都钻地里去了呢!”秦凯叹了一句。 “吴芳德用歪门心思,想一步登天,每轮较量的弟子,他都在头天夜里去踩人家的门槛,留些东西当订金,用来买胜负,若是第二天那人能放水,还会再得些宝贝。” 秦凯想了想吴芳德的xìng格,对这个弟子的话深信不疑,原来还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越后面的对手,本领越是高强,大家都是闯荡八天才站在一个台阶上,自也不会差太多的,事儿就坏在祁门定身上。 吴芳德做得小心,还是被人听到了风声,慎事司接到密报,就插手最后一轮内试,给吴芳德调了对手,结果在演武台上,他连一招都没走下来,就被对面的人穿个透心儿凉! 弟子说完就走了,秦凯自己站在那里,虽然对吴芳德并没太多好感,可还是觉得他的死带走了一些东西,连着心里也畅快了许多。 退回吴芳德的院门前,执事府里近来忙活着抬籍弟子交接手续,并没来拾掇吴芳德的东西,秦凯发现自己好像变了很多,七八年前的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若是原来的自己,早就进去“打死人劫”了,那还消得犹豫,他憨憨笑了两声,跳了进去。 屋子总是死的,现在人也死了,整个院落都显得悲凉寂寥,从窗户跳到房中,秦凯心头被那股熟悉的感觉塞得满满当当。 几个暗格里放着吴芳德的宝贝,秦凯都敲打机关取出来摞在桌上,二十万两的银票少了一半,玄英剑和步仙丸没有找到,几味药材倒是都在,塞在一个木匣子里,散发出一股迷香味儿,除此之外,还有些零星小物件,都看不出用途来。 秦凯心里祭奠了一下吴芳德,就从床上找出一块方布巾,把东西都卷了起来,系成包裹拴在腰上,回头又扫了一眼房间里的摆设,就顺着原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裘阜没有贪心就不会死,秦凯很满意这个答案,他把从吴芳德那里得到的东xī zàng好,又在床角底下找出那块石头,心里虽然还对裘阜译成的行书记忆犹新,可握着石头参详心里的“冥冥道赋”总觉得踏实点儿。 这仅仅是一篇炼心的功法,结合自己的经历和感悟来参详,显得并不深奥,秦凯现在的心境非常适合修炼,刚经历过风浪的他内心平静无比。三百五十个字的功法好像是为现在的他量身定做,初阳刚露头,秦凯就在入定中醒来,睁眼辨了下时辰,他又沉心观想起自己意会的地气灵枢之境。 这一闭眼,又是一整天,从醒山钟而入,从落山钟而出,秦凯张口吐出一股浊气,站起来死死攥着石头,观想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该叫你师父,还是……陈素?”他轻轻地对石头说道。 当冥冥道赋首尾连接成篇,印证完的时候,一幅字画出现在石头上,这次还是不认得的篆字,除了开头用行文写着一段话: “初三卷,法如我身,行法如流,奈何彼心蒙昧,惮惮畏之,山花草木无心,故能盛万法如一,君且学葱茏之术,才能达海纳百川之宏愿。” 有了前车之鉴,秦凯知道这篇赋来的就有些不合时宜,虽然不太懂得,可说的应该是炼体之法。现在的九州界,炼体着意强身,而这点睛之言却让秦凯觉得有些玄奥,它立足点更高,不求强、高、壮、健,只为将来能容纳万法而洗练筋骨,若说大成的标准,无疑就是心身合一。 秦凯把石头放回去,出门想去膳食房找点填饱肚子的东西,刚走出胡同,就有个弟子疾走过来,喊他,“秦师兄,有位师姐找你,就在执事府前的方场上。” 时隔不到一个月,秦凯和祗祠芳的身份已然发生改变,这个女人身上的衣裳都换掉了,舍去灰纱白素,变成了鹅黄柳绿的装扮。 秦凯没说话,祗祠芳就先开口道贺,“恭喜师弟了,走出迷途。” “嘿嘿,同喜同喜,恭贺祗祠师姐荣升内门,就是不知道受哪位长老的栽培啊?”秦凯笑眯眯地问。 “哦,现在顾天吉坐下学道。”祗祠芳笑了笑。 “那又在哪里领差?”秦凯说着,两个人虽没交流,却一齐朝悬潭那边走去。 “嗯,落了个轻松,在秦方致手底下听差。” “秦方致?” “是,奇物司。” “哦,了解,了解,秦玉阳他爹嘛!”秦凯恍然大悟状,又接着说,“这倒是个不错的地方,不必劳心费力的去跟人勾心斗角。” 祗祠芳还不清楚剑宗和气宗的争斗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秦方致却是个中间派,不论谁持权利,只要不去搅扰他磨蹭奇物司库府里的宝贝,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祗祠芳笑着感叹说,“行啊,出了趟门,回来就像是换了个人,脑子里塞了这么多东西。” 秦凯也不是白陪着玉阳真君出了趟公差,耳朵里听到很多关于纯阳派内斗的事情,听祗祠芳有调剂情绪的意思,他赶紧说,“这都是旁门左道,倒是rì后还得靠师姐多照顾。” “我看你跟秦师兄走的很近,杜师兄虽然话少,可每谈及你时,还是赞誉有加,攀扯裙带关系,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吧!” “就是攀扯裙带才得找师姐你啊,他们都是爷们儿,怎么……,唔,今天月sè真是不错啊!”秦凯话题有点偏颇,赶紧自己悬崖勒马,刹住车。 祗祠芳脸有些红,她冰山的模样可不是装出来的,从前没有男女之情牵挂,人争不过天,到了发情的时候,这心扉就自然而然敞开了,秦凯也不知是不是钻了这么个空子,祗祠芳也不晓得这是不是就是情愫,两个人都是初涉感情,话头可能荤一点,心里却还围着藩篱。 云随风动,流淌在天际,月头遮遮掩掩,总不肯露出整个身子,恍如娇羞的美人,祗祠芳看得有些痴,秦凯心里挂念着她对自己的好处,练石头上的功法又缺个互相印证的人,抬头盯着祗祠芳的侧脸看了半晌,开口说,“师姐,我这里有一篇功法,你要看看么?” 第二十二回 地气灵枢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祗祠芳听过秦凯口述完“初一卷,冥冥道赋”,沉吟许久,才开口说,“这功法你从哪里得来的?” 秦凯想了一会儿,回答,“在山下的水池子里,钓鱼的时候钓上来的。” “真想不到天地间人的际遇这么离奇,鱼肚子里竟然会藏着宝贝,”祗祠芳叹道,秦凯却没指正,便又见她摇着头,跟自己道谢,“人命天运,你这功法我修不来,世间恐怕想找印证的人也极难,若是你参详不透,便放弃了吧。” 秦凯惊问道,“师姐何出此言?” “修仙有正反两面,就是人们常说的顺逆yīn曹,早些年听说有人顺修成仙的,可现在呢,谁家的功法不是逆境挣扎,与天争斗,我们求的都是自我,而你这卷功法,入门即是无我。” 秦凯这命真是天意运转,没有裘阜的死,就没有他心境的闭塞,没有秦玉阳带着他走一趟九天御剑宗,就没有舍弃生死因果执念的大成心境,恰好又逢吴芳德自掘坟墓,道消身殒,当时秦凯抛下一切,有心、无我地去参悟冥冥道赋,这真是天眷的际遇。 两个人站在悬崖边,听着耳畔树叶起伏的波浪壮阔之声,感悟着这天地之间造化的鬼斧神工。 祗祠芳临走的时候,给秦凯留了两样东西,步仙丸和自己的心得印证,秦凯把药丸瓶握在手里,将绢帛打开。 这上面是《真阳诀》第二层的功法心得,秦凯暂时用不着,而且他一体双修,自然要立个主次,祗祠芳的话让他心里一动,决意修炼石头上的东西,想到这里,他忽然发现自己很久没去水潭钓鱼了,此一时彼一时,花开花落几度chūn秋,人变了,鱼变了,连鱼竿也被风吹rì晒弄出一层龟裂的痕迹。 还要再等十年么?那时入门,自己还是混rì子等福运的少年,现在二十多的人了,走在外门,不少毛头小子低声下气地称呼自己师兄。秦凯看着面前一圈圈的水纹,嘿嘿笑了起来。 因为裘阜的死,他只能自己摸索大篆和行文的转译,抽空去了一趟月望坡,市场上并没有这样的书册,他跟老板留了点订金,碰运气让他帮着张眼搜罗一下,回到宗里没两天,秦凯就决定服用步仙丸。 纯阳派并不以丹药见长,步仙丸却是个异数,它在淬炼体质方面的效用还是拿的出门的,可祗祠芳留下药丸,却没说该怎么服用,秦凯看着土黄sè的丹药,眼前一抹黑,想去掬药司吧,那里虽然也是个冷清的地方,可自己身为外门弟子,规矩束缚着,没上面的人传见,登山便要以重罪论处,他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看能不能打听出门道来。 秦玉阳和杜仲这几天都去了山上,执事府里净是些不熟络的人,秦凯最近在修行上颇有心得,这是服用步仙丸最好的时机,他把自己关在门里,狠了狠心,就选了个早晨,把药吞了下去。 祗祠芳只给了一枚步仙丸,陵枣大小,含在嘴里,石头一样顽固不化,秦凯用舌头把药丸在嘴里拨地溜溜转,跟牙花子碰在一起,梆梆乱响。 “这东西好像有些门道呀,这么下去,老死也溶不了,看着又不像是生吞的,万一卡在嗓子里,那就呜呼哀哉了。” 把药丸吐出来,抹除上面的涎水,秦凯找了个碗大的石头,在地上铺了两层纸,就摁着药丸砸了起来。 他手上的力道一点点的加大,后来几乎是跳起来砸,石头隔得手心儿生疼,使了半天劲儿,就听到“喀啦”一声,步仙丸碎成了大小不一的药渣。 “这会儿行了吧,还能克化不得?”他捏起一点来,塞在嘴里,舌尖刚碰到那药渣,两只眼就好像是服了剧毒一样,瞪成铜铃模样,一浪又一浪的酸苦感不断冲击着他的内心。 要是让外人看到秦凯这么吞服步仙丸,定会伸着拇指赞几句。 秦凯脸上五官都扭结成一团,半晌,那点点药渣子才随着口水滑入肚中,他连喝了几碗水,低头看着撒在纸上的土黄sè药渣子,“咕咚”吞了下口水,就把药都倒进了嘴里。 步仙丸入腹,胃肠也有些抵触这剧烈的酸苦味儿,蠕动着想把药渣子托回秦凯的嘴里,他从舌尖到肠胃,一线下来,无处不难受,等汗水淋漓地坐着,脑际间有些神思离位的感觉时,便觉得好像有人在自己肚子里生了把火,五脏六腑都暖融融的。 这股温热的感觉落入心丹位置,随即顺着浑身的经脉游走各处关窍,秦凯好像都能听到自己体内一层层膜被戳破的声音。 他盘坐在地上,手扣冥冥道诀,牵引着步仙丸药力汇聚在一起,一轮又一轮的冲刷身体。 这一坐就是三天两夜,等天再亮起来的时候,秦凯慢慢张开了眼睛,身上的气息也变得有些高深莫测,或如cháo堆浪涌,或如涓涓细流,两层莹黄sè的华润辉光升起来,铺在他的双目上。 “这就是步仙丸啊,果然厉害!”心里说了一句,秦凯不顾肚空腹饥,又沉下心神,观想起地气灵枢境界,凝结心丹灵种的情形。 踏入修真,重在第一步,拥有自己的心丹灵种。对秦凯来说,这方面的感悟,他听过很多,不论是秦玉阳还是祗祠芳都介绍过,这是放在自己身上,切身体验,却又是另一番味道。 他不求jīng进,心境无比平和,只如平时观想那样,运转石头上的心法,来役使天气灵气为己所用,身体刚刚经过步仙丸的打磨,虽然已有脱胎换骨的变化,可此时的秦凯,除了jīng气神超越以往的茁壮,体脉却是纤弱的很。 不知者无所畏惧,秦凯并没幻想过一rì千里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可眼下,这却又实实在在的硬加在了他的身上。 心丹处,一缕jīng芒似有似无,体内吸纳的灵气大多都转了一圈,又逸散出去,可还是有丁点儿被他抓住,随着功法的催动,如血液一样,在四肢百骸之间穿行,最后落足在了心丹之中。 积少成多,当最后一缕灵气被收纳下来,那一抹jīng芒便在心丹处摇身一变,化成了一颗枣核样的东西。 秦凯心里惊喜交加,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凝结出心丹灵种,茫茫长路的第一步终于踏了下去。 他一心二用,以功法为媒,靠心丹灵种为凭,收起观想之法,踏踏实实地温养着那颗枣核,心里却又观看宝贝似地,一直在端详着自己的所得。 正统之法,是要借心丹灵种来淬炼五脏六腑,将其作为催化灵气的根本,这才能役使灵气或攻敌,或者自护。 冥冥道赋却是让秦凯只温养心丹,将来自有大道可成。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照石头上说的做了。 白驹过隙又是一天光景,秦凯醒来看着自己的双手,砸“核桃”留下的浅微血痕已经结了痂,这就是冥冥道赋的坏处了,趁着刚才淬炼心丹灵种的时机,分出灵气来温养己身,这伤口也就是留下个疤痕,可现在,他好像还是跟从前一样,是个武体的架子。 事儿没过去两天,等秦玉阳把自己手里的活儿或推诿或干的拾掇完,重回外门执事府的时候,距离内试已过去两个多月,山下早就轮值入夏,草木葱茏,一派盈天的热乎劲儿了。 在执事府里坐着了一会儿,秦玉阳就有些腚底下长蒺藜,横竖都安不下心来,外面正是艳阳高照,氤氲的水雾弥漫在接天峰每个角落,大口把半碗茶水喝下去,秦玉阳站起来朝外走。 一个料理琐事的女随侍问他,“秦管事,这才回来就又要出去呀?刚跟你端来糕点,还透着热乎气儿呢!” 秦玉阳在随侍身边停下,笑嘻嘻的夸奖着,“英儿就是厉害,几天没见,又水灵了些”趁着女人脸上羞红的功夫,秦玉阳随手抓了几块糕点,自己含了一块,拿着剩下的去找秦凯。 英儿跺了跺脚,小步追到垂花门前,尖着声儿说,“秦大哥,可还回来吃饭么?” 秦玉阳也不回头,扬起手来背着身子摇了摇,转折间就不见人影了。 这个时节,山下的世界里,一天贵在早晚两个时辰,晌午头的时候,烦农忙的人都是找个荫凉地儿,或歪或仰着的迷瞪一会儿,只有通街的各类铺子还有一搭没一搭的招揽生意,可听他们吆喝起来,倒像是催困似地。 太阳钉在偏北天上,面北的铺面凉棚搭得老长,几乎占着半扇街面儿,灿黄sè的光和凉棚子争夺着铺前的寸盏之地。 秦凯在一家棚子下面站稳,上半身影子融在篷布里。 街东头的“静心斋”顶着个庵观的名字,干的却是书档生意,铺子不大,进门一条通堂,站在正院子里能通头看到街上的情景,铺子两边从地砖到吊顶木架子上摆满了各样的书籍,有竹简的,也有笺纸的,内容上却是以野史杂记为主,偶有几卷劝学、论仕途的,却都给扔在一边不显眼的角落。 第二十三回 谁是黔澜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秦凯进来的时候,伙计正哈欠连天,挥着鸡毛掸子扫架子顶上的灰尘,间或撒一些驱虫的黑sè药粒子在书堆儿上。屋里很亮,这些灰好像活过来一样,在黄灿灿的空气中游动,里间没一点儿穿堂风,难怪介,连外头的老叔枯藤好像都给晒干了水分,偶尔会有树皮剥裂的声音传到秦凯的耳朵里,他越过门槛又走了几步,鼻子里充斥着一股子药香味儿。 伙计回头朦胧着眼,打量了秦凯一下,想开口攀词儿,却又打了个哈欠,秦凯趁这时机,笑着说,“行啊,外面筛盐的好时节,你这里还哈欠连天的,就不怕老掌柜克扣你的份儿钱?” 伙计把掸子扔在矮桌上,拉过两个竹椅子,弯着腰将桌子拖着地面朝偏角落拽了两下,便一屁股坐下来,端着茶壶给秦凯倒水,嘴里抱怨道,“还说呢,这月望坡里就属我忙,看铺子就看铺子吧,还得去抓药伺候老掌柜,chūn来客栈的小堂倌约我几回了,说去听曲儿,我直跟他说,瞧爷爷忙得脚后跟把腚蛋子都踢肿了,哪有闲空去跟你闲蹭。” 秦凯早知道这伙计吐字儿就是话赶着话,说得没完没了,端起碗来喝了一口,便又放下,皱着眉头说,“你这怕不是隔夜的茶吧?苦得让人舌头尖发麻。” “爷,茶水是酽了点儿,可它消困啊,帮我盯着水漏子点儿,等会儿还得去郎中那里熬药呢。”伙计又打了个哈欠,身子仰在竹椅子上,眼皮子沉得铅灌也似。 秦凯知道这不是他家的买卖,生意好坏自己到手的就那点银子,莫说他无心伺候自己,看这xìng子吧,就是亲爹来了,也还得啃老呢!他自站起来,循着书架上的签条子自己找起来,上下都看过了,没见大篆书,没话找话的去问后头的伙计,“小兄弟,老掌柜的还没寻摸着我要的书目么?” 后面没回音儿,秦凯转头看了一眼,伙计已经偏着头睡着了,手上的蒲扇从胸口上滑落下来,砸在茶碗上,半碗水洒在伙计大腿上,烫得他一下就醒了过来。 “啥,你说什么?”他抄起桌子上油黑的抹布,扫着大腿,头也不抬,问秦凯说。 “唉,我说啊……,你家老掌柜的病了?”秦凯没理伙计的话茬子,开口问。 “你可算是问起来了,我还以为你连这茬都忘了呢!”伙计扔下抹布,已经jīng神了很多,“老掌柜犯了暑热症,身子滚烫,这会子正在后头蒙头捂汗呢,走,领你看看去。” 从静心斋门头出来,绕到后街,一人高的青砖墙上长满了正旺盛的蒿草,里面丁点儿动静都没有,伙计推门进去,秦凯后跟着把门虚掩上,瞧着院子里狼籍的模样,直皱眉头。 老掌柜得病没心思鞭策伙计,他就把这里rì弄成羊圈了,顺着屋檐走到门前,伙计敲了敲门,嘴贴着窗户纸说,“掌柜的,秦先生来看你了。” 里面“唔”了一声,随即剧烈的咳嗽似乎是要把五脏都呕出来,秦凯进了门,伙计仰脸朝里讪笑了两声,就关上门,还去铺子里睡大觉。 “掌柜的,坐着,莫起身了。”秦凯走到床边,拿手给他掖着被子。 掌柜的本就是奔七旬的人了,一场病症下来,身子缩在被窝里,瘦得找不到人。秦凯见他执意要起来,贴着床边坐下,把人扶住,轻轻捶着老掌柜的后脊梁,等咳完了,呕出一口牵着血丝的浓痰来,就想试试自己的灵气对他有没有什么助益。 “掌柜的,我会点功夫,您老担待着点儿,手轻手重的。”秦凯说完,催起心丹灵种,把灵气从手心透着衣裳输到掌柜的身上。 掌柜的身子一颤,内里好像都给焚了,从脖子到脸都憋得红彤彤的,牛喘气般敞开嗓子,扯风箱似地“嘶嘶啦啦”吐了几口,秦凯忙收了神通,揉着他的后肩,红着脸说,“呦,适得其反了,您不怪着我吧。” 老掌柜的脸又转青,干裂的嘴唇紫晕晕的,“呼呼”喘着气说,“哎呦,我说你就不知道轻点儿,晃眼儿的时候都见着黑白无常了。” 秦凯没说话,老掌柜极难得地捏了个笑脸,歪头向后,瞥着秦凯说,“你是来寻书的吧,有,在那箱子里摞着呢,裘阜大老爷那里流出来的。” 秦凯让老掌柜身子贴着床头半卧半倚着,自己走到一个红漆箱子边儿,指着问,“是这个?” “唔,掀开把,不碍事儿,里头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箱子本来就大,里面东西又少,更显得那一摞书突兀高耸,秦凯没敢动里面的衣裳,贴着边抽出一本书,“哗啦”着翻了两下,正是他要的大篆译文。 掌柜的苍白脸,笑吟吟看着秦凯,点头说,“现在世道安稳,练刀枪马功的少,谁知到读书的更少,要不是刚你给我渡真气,我还以为你是个玉面书生来着。” 秦凯抬头,把书合在掌中,“这些书都是从裘阜那里得来的么?” “谁说不是,他人死灯灭,家里鸟兽散,同姓的都抢着分家产,苦了那些没领到月俸钱儿的帮工,家具不敢往外搬,就把那些没人稀罕的书文都鼓捣出来,论斤两化成钱财,在客栈里摆了桌散伙宴席,便各奔东西了,唉,你看看这些是你要的不?我虽然不识字,可还能分清哪些是行文,见着有不认识的,就都给你摞在里头啦!” 秦凯听得嘿嘿笑,嘴里说,“啊?您老人家贩卖书可有年岁了,怎么还不识字呢?” 老掌柜一派高深模样,煞有其事地说,“这就是你不懂了,卖肉卖酒能掺假兑水,买米回来还得自己筛,寻摸着上集市上拎条鱼回来炖,还得捡着自己认识的,这些买卖都有假,你可听说过书有假的么?” “嘶,好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对头,我就是不识字,才当书贩子,只要不是白纸,那就不会有假的,其实这也是我多年前钻营出的门道。”老掌柜说着,又咳了起来。 秦凯不方便多停留,帮着让老人躺下身子,便搬着东西到了门面铺子里,伙计这时已睡得毫无形状,死人样斜歪在竹椅子上,鼾声如雷。 把书放在地上,秦凯一边喝茶一边翻看。老掌柜收藏的这些,有广志杂说,有诗词歌赋,有风水堪舆,也有农耕记事,因见着琳琅满目,怕是一时半会看不完,便先把三本篆书抽拣出来,用几根手指头夹着,书页朝下一抖,几张蜡笺纸飘忽着落在脚边上。 “咦?”秦凯把三本书叠在腿上,弯腰把纸捡起来,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裘阜怎么会到月望坡来,所谓的跟接天峰上几个人熟识,又是怎么回事儿,看看这几张纸,秦凯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黔澜兄,敕封接天峰为国山一事已交礼部定夺,事有仓促,且前路荆棘密布,断非我一力所能为也,若有前书恳请之事或作筹码,当能拨开云雾见曙光。”落款却不清晰,只写了卯时于识仕居。 秦凯又抽出一页,写的却是求纯阳派心传道法的事,这页纸成sè老旧,笔锋启程转折都有难掩的锋芒,倒不如上一篇圆滑,应该是裘阜壮年所书。 信很长,从裘阜与黔澜的情分开始述起,洋洋洒洒小半页都是套感情的言词,后面却是话锋陡转,说起朔州的皇上有心向道,只是苦无入门之路,便求黔澜能点拨一二,圣上必以国师之礼待之。 “裘阜会不会把冥冥道赋送到金銮殿上?他的死又是怎么回事?”秦凯越发觉得这件事非同寻常,所谓伴君如虎,他们一定是怕裘阜走漏风声,这才把人除掉了。 悄无声息地卷起书赶回接天峰,秦凯有些闷闷不乐,他心里揣着事儿,对站在自己院子里的秦玉阳视而不见,搬着书走到门前,后面伸出一只手来,“嗖”一声就抽走了一本书。 “唉!?这谁……,秦师兄,你怎么来了?”秦凯愣着问。 “我就不能来了?看你这无心菜样子,连我都没看见?”秦玉阳拿的事本野史杂说,翻了几页,看入神了,抬头跟秦凯借起书来,“我说,你这么一堆也瞧不完,这本先放我那里,完了给你送过来。” 秦凯点点头,开了门,把秦玉阳让进去,自己走到床边上,轻手轻脚弯着腰把书摆下来,转脸问道,“师兄什么时候来的?怕是有事儿吧?” “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了?我这是闲得慌,人人都钻进术法里面,跟我不理不睬地,我就来找你喽。” “别介,听你这说辞,合着咱俩都是游手好闲的啊!”秦凯苦笑道。 “嗯,来之前没这个念想,来了听你这一说,唉,我再一琢磨,还真是这个道理,”秦玉阳晃了晃手里的野史,“你比我还闲,都靠这东西打发时辰头儿了。” 秦凯“唔”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辩驳,瞧着秦玉阳玩世不恭的面孔,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颇为乏力,便也由着他去了,闷着声儿,脑子里“黔澜”两个字又跃然而出,不及寻思,就开口问秦玉阳,“纯阳宗里可有黔澜这个人?” 第二十四回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黔澜?干什么的?没听说过!”秦玉阳说着就坐了下来,把书摆在手边儿上,盯着秦凯的眼睛问,“不说没用的了,我问你,内门缺打杂的,你来不来?” “打杂?打什么杂?”秦凯对首坐下,油然而问。 “内门也不尽是修仙道的人物,上回你们几个人到宗事司帮忙,不也见着呢么,那俩烧水造饭干的就是杂活。” “哦,我还以为内门都是得道高人呢!” “得道高人不得吃喝拉撒呀!”秦玉阳没好气地说。 “不是都时兴辟谷么?” “辟谷?你辟一个我瞧瞧!膳食房那边的人恨不能飞起来走路,还总给人催着说嫌慢,人能耐了,口舌之yù也不是谁都能放下的。”说起吃来,秦玉阳猛想起来,咯咯笑着在怀里拿出一个油包,敞开把三五块糕点倒在桌子上,“来尝尝,可是小姑娘做的。” 秦凯拿起一个放在嘴里,也说不出咸淡味儿来,用水冲下肚子,心里已然有了计较,“秦师兄,你说的打杂到底是干什么?” 秦玉阳却不回话,盯得秦凯心里有些发懵,这才哈哈笑着说,“是个美差,还怕你不答应,我就找旁人去了,现在宗里斗得有些难登台面,老掌门瞧不下去,说是要改革气象,这不,各司堂口都拟新政呢,奇物司的那个老头子自己干不了这个活儿,就往我身上拥,我又不是这块料,寻思着没辙也得治呀,就来找你了。” “娘的,找我?你这不是赶着耕地的牲口回来拉磨呢么,我就不要修行啊!”秦凯有些忿忿地说。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得这样琢磨……,”秦玉阳刚说半句,就听秦凯甩手道,“甭琢磨,我还不如搂着山乡野史去钓鱼呢。” 秦玉阳见他站起来,隔着桌子就夺自己桌上的书,手快一步,将东西收在怀里,站起来说,“行了,话送到了,去不去是你自己的事儿,我可得走了,英儿可还等着我呢!” 秦凯有些想作恶,见他人迈着方步朝台阶上落,开口就说,“啊呀,温蓉那天跟我说啥来着?” 秦玉阳地气灵枢的修为,一个跟头张了下去,随即翻身起来,狼狈万分地跑了出去。 “哈哈哈哈,rì弄我?”秦凯摇着头回到桌子边上,坐在秦玉阳刚才的地方,正对床铺,怔怔出神地想着这一天来的经历,脑子渐渐就有些不够用的。 第二天,他找到执事府,见秦玉阳的宅子里冷冷清清,就一个靓丽丫头在那里打扫,站在门槛前端详这姑娘的眉眼,虽然不多俊俏,却纯良温婉,又带着点稚气未脱之sè,秦凯咳嗽了一声,姑娘受惊般抬起头来,见到门外的人,脸上红着问道,“师兄来找人么?” “啊,秦玉阳师兄人呢?”秦凯转着脖颈看了看,屋里窗明几净,没点人烟气息。 “他还没起来呢,你在这里等会儿。”英儿说着就出去了。 可等也得分个早晚呀,秦凯等到快至午时,才见到秦玉阳一脸疲sè的从暖阁跨旁门进来。 “想开了?”秦玉阳拿凉茶水“哗啦哗啦”漱着口,“咕咚”一声把水吞到肚子里,张口就问。 “嗯,多少也是个历练。”秦凯点头。 “听说那小妮子,叫啥来着?啊,对,祗祠芳,就是她,她也在奇物司听差遣。”秦玉阳话有所指。 “唔!”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秦玉阳站起来留客,歪着脖子朝后面喊,“英儿,英儿呢,备饭菜喽……。” 秦玉阳这两天看着吊儿郎当的,可真办实在事儿却不拖泥带水,一场酒席从中午吃到半夜,秦玉阳差遣两个人把秦凯搀到客房,自己就星夜上了山。 翌rì起来,秦凯的头壳像是裂开了一样,眯着眼睛,揉着两个鬓角,外面的艳阳已快摸到他的脚边上了。 自己喝得多,睡得也实在,连朦朦胧胧换了身衣裳都记不清了,秦凯苦笑着从架子上摸过自己的弟子行装,心里敲钉子一般给自己立下规矩,rì后可不能再这么没天没夜的喝酒。可手上端着衣服,脑筋的弦“嘣”一声就断开了。 衣服已洗过,还带着股子清香味儿,秦凯狐疑着左右看了看,鞋也端正的摆在床脚上,要是自己办的这些事儿,断不会是这么调理。 他穿衣出门,见外面躬身侍立的丫头,开口问,“这是执事府么?昨天谁带我来的?” 那丫头见他人模狗样,除了嘴唇缺水有些干涩,端详起来倒也是一表人才,只想着昨天半夜挣扎着要跟人斗酒的事儿,就忍不住了,偏不敢笑出声来,憋着红脸蛋儿回应秦凯,“公子,昨天夜里是秦管事找人把你送回来的,他还交代说,若是见着你起来,就去殿里找他。” 秦凯想问问昨天自己是不是闹了什么笑话,可自持身份,道过谢就转道走了。 秦玉阳歪在椅子上看书,秦凯进来,他正笑得前仰后合,瞥见门口的长影子,“哎呦”喊了声,忙着把书页一折,将书倒扣在桌上,端着身子从后腰上摸出一块玉牌子,隔空丢了过去,“接着,给你的。” 秦凯抄起来看,玉牌正面印着纯阳派三个大字,翻过来却是自己的履历和籍份,以及入门情由。字虽然小,却是用工笔雕出来的,上下行的版式,毫不拖沓,走到秦玉阳侧首的椅子上坐下,他显出玉牌,开口问,“有这个就万事大吉了么?什么时候动身?” 秦玉阳让着茶水,找虱子似地盯着秦凯的脸,“嘿哈”笑够了,开口问,“你昨天可真是厉害,执事府都知道我这里有个敢争先的好汉子,话说,昨天的酒可还过得去么?” 秦凯红着脸说,“行了,没想到你这么好的酒量,一没留神就上了你的道儿了。” 秦玉阳欠着身子用手指着秦凯手上的玉牌说,“这个呢,是内门杂役的护符,有些规矩是铁定的,你不是正经内宗身份,除了奇物司那块地方能随意走动,其他司堂万不能去。” 秦凯点头应了,两人又说了几句,秦玉阳吩咐其他人照料好执事府的大小事务,并着秦凯出门离开。 秦凯需要带的东西并不多,匆忙打了个小包裹,拎着就去内山道上找秦玉阳,从这里上奇物司须得先由接天峰转道才行,赶了半天路,野树疯长的一座峻山隔着一道横锁远在眼前。 秦玉阳开口说,“行了,前面就到家了,别愣着了,走吧!” 奇物司虽然翻新过几次,可还是那个深沉内敛的格局,连高楼都少见,跟着秦玉阳左转右支绕了半天才看到奇物司的院门。 一条蜿蜒的青石道,扶阶而上,首先看到的就是“奇物司”三个笔意圆转的大字,两旁是盈门联,“道有山时方思木,寸功苦度百年yīn。” 进门处是一面藤萝漫布的石屏风,下面的字都被粉红翠绿遮挡起来,瞧不清写的是什么,秦凯又朝里走,绕过屏风,便有两行人等着自己。 秦玉阳还没得说话,一个约莫七老八十,穿着管事服的人疾走过来,笑着说,“少爷,您还有回来的时候啊,老爷在里头等着你呢。” 秦玉阳点头指着秦凯说,“看到没,这也是自己人了,rì后少给他气受。” 两排人,十几道目光全盯在秦凯的身上,让他觉得如芒在背地不自在,干笑了两声,就随秦玉阳到了前殿。 秦方致见到儿子进来,只瞥了眼,就把目光落在秦凯的身上。 秦凯知道这就是显规矩的时候了,自不能学秦玉阳那样坐,只将身子绷得笔直,和秦方致大眼瞪小眼看着,笑话,又不是真来干杂役的,凭啥就得输给你一双招子。 秦方致也来了牛脾气,茶也不喝,直到秦凯看不下去了,“咳”着把两个人的目光分开,却开口问祗祠芳的事儿,“老头子,你手底下那个姑娘呢?” 秦方致气得直哆嗦,将茶碗拿起来重重一墩,骂道,“有这么跟爹说话的么,什么姑娘不姑娘的,自己一张嘴干啥吃的,不会去打听么?” 秦玉阳笑嘻嘻的看了一眼下面站着的人,指点道,“这位兄弟跟祗祠芳情投意合,您老做个好人,担子别压沉了,也让他们能时常见见。” 说起祗祠芳,秦方致才安稳下心来,异样的眼神把秦凯上下又看了几遍,摇着头说,“不值,这愣头小子怎么配得上祗祠丫头。” 纯阳派内门弟子有传功和持宗两件事,入门后先由传功长老挑拣,确定归属后还要自己选个司堂去任实职。一般来说,都是选在传功长老底下干活,可祗祠芳去掌门那里怕吃手下人的冷脸子,就到奇物司来了。 提起祗祠芳,秦老头心绪一落,把茶叶根吐在碗里,就起身走了,秦玉阳目送他出去,走到秦凯身边,拉着手说,“这里来吧,先歇歇,我再领着你到奇物司转转。” 徂徕山一分为二,北面是秦家的宅子,南面背山的一侧才是奇物司馆所。虽然秦凯的身份还是个办差的,可秦玉阳还是拉来一大帮人给他接风,只心里惦记着第二天还得去南边见差,酒水喝得自然少了些。 从秦家后院有两道依山而建的抄手游廊,正与奇物司衙后门相连,两处大宅子是靠背修建的,格局也好像是镜子里照出来,游廊中间围着一个硕大的人工湖,放养着鱼鸭水鸟等物,如此一路走着,自不绝的烦闷。 秦凯从后门入,见这里拐弯胡同多不胜数,若不是有秦玉阳领着,他的眼早就花了。只走到中殿处,一座三人高的青铜香炉里烧着木炭,烟雾缭绕的散发出一股子麝香味儿,学着秦玉阳的模样整理了下衣裳,两个人并阶而上,四扇对敞的雕花红漆木门里有些yīn暗,走进去才见到屋里只有一个弟子坐在蒲团上,长发及腰,头上缚着龙吐珠的额冠。 秦玉阳走过去就问,“老头子呢?” 那人回过头来,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先回答秦玉阳的话说,“还能在哪儿,库府呗!”说着用眼神指点着秦凯问,“这就是你荐来当差的?” 秦玉阳把秦凯朝前拉着,拍胸脯说,“我的眼界你还不知道,他看着木讷,心里可机灵着呢。” 那个人上下打量着秦凯,有些目中无人地说,“师父说缺个帮下手的,可也不必去外门找呀,同是外宗出身,看抬籍进来的祗祠师妹,干脆我去说说,让她来帮你得了。” 秦凯脸sè有些难看,难听的话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既踩低了自己,连着秦玉阳的面子也抹了黑。他没说话,冷冷看着那个年青人,旁若无人地问秦玉阳,“既然秦长老不在这里,你领我去别处转转。” 两个人出了门,那个青年一脸yīn沉地看着秦凯的背影,脸颊收得瘦成一条似地,咬着牙说,“秦凯,就你也配?” 从中殿里出来朝后走,秦凯问,“那个人是谁?这么霸气外漏的。” 秦玉阳笑道,“他啊,秦方致座下首徒,大名叫啥来着,我想想,对了,凌何帆。瞧着是不是趾高气昂目空一切的?” 秦凯点点头,刚才的事情让他心里还憋着火,忿忿不平地替秦玉阳鸣冤屈,“他不过就是你爹的走狗,怎么对你还这么气势?” 秦玉阳指了指前面的一道窄门,阔步过去拿出腰牌给两个守门过目,等秦凯追过来了,不露声sè地说,“这个世道,谁本事高,谁就面子大,我不如他,难道不得低声下气的。” 两个守卫搜了秦凯的身,放二人进去,秦凯才说,“看不出来,他修为很高?” “地灵换脉极境,高不高?” “高,实在是高!”秦凯有些丧气,抬头看到又是一道悬檐扣锁的门,手指着问,“这里也忒严苛了吧,里外没别的全是门呀!” 锁只是虚挂着,秦玉阳过去将门推开,秦凯伸头进去看了眼,依外墙连着修造成天井模样,四面都是高高的宅子,却只有一层,收檐形式的格局让这里显得格外单调、压抑。他吐着舌头说,“这里怎么跟号房似地,花草都没铺一些?就那边两棵树还有些生气。” 秦玉阳走到天井,身子哆嗦了一下,环手扫着四周的房子说,“这里就是奇物司的根本所在了,外面看着不显山不露水,里头可全是宝贝。” 他走到东边的台基上,沿着窗户寻到一处门前,动手敲了敲,里头秦方致的声音传出来,“秦凯来了?进来吧!” 因是库府,首要就是得防贼,这里的窗户都是摆设,里头还砌着二道墙,高悬的正梁通南搭北,贴满了符箓,两个人进门来,那些符就是一阵“哗啦啦”的响动。 秦方致坐在一面高榻上,榻上铺着绒黄薄毯子,毯子上墩着一张矮脚四方桌,一盏孤灯、一把泥茶壶,远处贴着桌子边儿还放着一个熏炉,秦方致朝里挪了下身子,让两个人都坐下来,开口说,“秦凯是吧?” “是,长老!” “不用叫的这么生分,虽说你是来打杂的,可顶着个秦家下人的身份,那就是自己人,我问你,你家在哪里?” “小的家是黎县的。”秦凯有些拘束,话音发颤。 “黎县……?”秦方致手上的书卷微微一垂,皱着眉搜肠刮肚地在脑子里找自己对这个地方的回忆。 “朔州正东,快贴着海边儿了。”秦凯屏着气息,小声补充。 “哦,来山上前家里可还有健在的?”秦方致和蔼地问。 “小的是顶了人的名儿,才有缘来仙山朝圣,一晃这么多年,家里父母该是安好的。” “该是安好的?听玉阳说你也来了几年了,就没去几封家书?”秦方致嘴里的语气一下就冷峻起来。 二十来岁的青年,谁会挂记家里的事儿,秦凯被问得不知所措,秦玉阳忙说,“当年壮怀激烈,谁不想混个出人头地,回家摆光宗耀祖的威风,师弟这不是还没混出头么。” 秦凯点头附和说,“玉阳师兄说得对极,小的倒也有心回去看看,可生怕当年顶名儿的事儿给掀出来,这才一直没敢回去。” 秦方致看着两个人说,“行了,来了徂徕山,就好好做事情,秦家不会拴着你的,若是有心,下次内试还放你回去。还有你,别整天就弄那些破事儿,不在家里还好,一回家就是乌烟瘴气的。” 秦凯忙从榻上下来,恭敬磕了个响头,谢道,“多谢老爷教诲。” “行了,出去吧,让下头人领着你先去录个籍。” 从南屋出来,秦凯才把心放下,等秦玉阳关上门,两个人朝天井走着,秦玉阳笑着说,“至于么,紧张成这样。” 秦凯冷不丁听到这话,才觉得身上好像裹着一层油腻,原来是衣裳都给汗浸透了,塌在身上,粘粘的,他长出了一口气,撩起衣裳忽扇着问道,“感情那是你爹,不是我爹,咱们这是去哪儿?” 从院门朝外走,挂上锁,秦玉阳手朝东边指,“那边,编录处,先去给你录个名分,才好做事。” 两边的墙都很高,显得夹道有些yīn冷,一块块的砖头铺地正齐,原来留着挂灯笼的孔里满是灰泥,走了一会儿,秦凯心里却像是过了几个时辰,直到编录处,场景才有所改观。 这里山花烂漫,鸟群起落不定,花圃围着场院,头顶上是藤萝架子,缀着的野葡萄藤上硕果累累,不远处一个荷花缸,里面几枝荷花开得正旺盛,几条白底儿染红点儿的金鱼正欢快的上下追逐。 秦凯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用鼻子深深嗅了一下,睁开眼说,“这rì子过得真舒服。” “这回不后悔了吧,早跟你说是美差了。”秦玉阳嘻嘻笑着,却朝前面招手。 等二人走过去,几个窝在椅子上纳凉的弟子站起来,抢着给秦玉阳让座,却听这位少爷啐着说,“得了,这会儿是真没功夫跟你们摆龙门阵,等我忙完了,回来找你们杀几盘。” 编录处的老管事论起辈分来,空比秦凯大上许多,二人还是师兄们相称,只是秦凯籍在外门,便依规矩拟了个攒修的职分,署理奇物司纲常规矩修订。 放着老管事在屋里跟秦凯交代事宜,秦玉阳溜出门去,果真摆起了棋盘沙场。 其实担子并不重,可秦凯总怕逾越规矩,老老实实在屋里坐了一天,面前的书都是从各处搜罗来的政法纲要,他看得昏昏yù睡,直听门外忽然聒噪起来,这才振奋jīng神,撂下书本站在门口往外看。 秦玉阳大杀四方,让了对方两个子儿还赢了,叫嚣着再来大战五百回合呢,一个下人紧着脸一溜小跑过来,贴着他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秦玉阳脸上一冷,手上的棋子“梆”一声摔在棋盘上,忘了秦凯似的,自己一个人裹着满身的杀气就走了出去。 秦凯下来站在一边,众人也当没他这个人,低声说着,“你是说秦老爷的偏房小妾又闹起来了?” “嘘,别这么大动静,生怕人听不见啊你!”传话的那个人贼眉鼠眼朝旁边看了看,见到有一张生面孔在场,就把话刹住了。 其他几个人也瞧着秦凯,一个人说,“没事儿,这是新来的攒修,自己人。” 那个人点点头,这才说起来,只是总有意无意地朝秦凯看上几眼,带着狐疑又有些明悟,他说,“那小妾又闹起来了,府里谁都压不住,连三nǎinǎi都气晕了。” 秦玉阳的娘一过世,失去坐镇的人,后宅子里就闹腾起来,秦方致又是个冷xìng子,只爱钻计库里的东西,愈发助长了那些姨太太的歪风邪气,秦玉阳懒得在家也有这里头的原因。 修道的女人不容易受孕,男人jīng子绝的也早,几个人都知道怀不上秦家的骨肉,将来早晚落得凄凉下场,背地里都忙着敛财,兴许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天,下山也能过少nǎinǎi的生活。 小妾曾是秦玉阳的师姐,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他后妈,脑子里这道弯儿转不过来,秦玉阳见到她人就容易动怒,偏偏这女人还怕自己,只是不知怎地,明知道自己回来了,这小妾还敢这么闹。 秦玉阳回到家中,迎头见到敞门的院子里,下人们都唯唯诺诺站在厢房外面,他走过去脸上结着寒霜,问一个丫鬟,“这是怎么了,不知道进去劝劝么?” (关于更新,若是六千字的话,当天就是一章了。) 第二十五回 两本书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那女人身子不住颤抖,咬着嘴唇就快哭出来了,蹲了个福,小声叫委屈,“刚才进去劝的,都给nǎinǎi用花瓶砸出来了。” 里面的女人才收了声儿没多久,站在外头只能听到间断的抽泣声儿,秦玉阳攒着眉头,推门进去,小妾听见门响,就又嘤嘤哭了起来,只是脸上却没泪水,只是不住地暗哑嗓子动静,传到秦玉阳的耳朵里,好像是撞钟一样,搅得他心神不宁。 “哭个屁啊,有种你就哭死,外面那么些人,给你敛尸也方便些。”秦玉阳话无好话,说的分外难听。 “你……,你骂我?我让你骂我!”小妾手捻着丝帕,瞪眼盯着秦玉阳,等他说完,抄起旁边的茶壶就砸了过来。 秦玉阳忙着躲闪,茶壶摔在墙上,一声脆响过后,茶叶随着水流缓缓朝中厅里淌,低头看了一眼,秦玉阳心里恨不能杀了这个女人,气得脸上发白,手脚冰凉,冲着小妾有恃无恐的模样,他知道这回就是说什么也是无用功了,只走出去,重重把门摔上,死死看着屋门,嘴里吩咐着下人们说,“都他娘给我听清了,这扇门谁再进去,我砸断他的狗腿,给我活活饿死她!” 秦玉阳也是第一次遇见小妾当场发难,顶撞自己,回到自己屋里,闷着气儿喝了几口茶,他就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好好的怎么就这么撕破脸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秦凯等办差的人都走干净,要往回走的时候,却被刚才和秦玉阳下棋的人扯住,又去吃了些酒水,才匆匆忙忙往回走,这一路不免得绕过中殿,还是那尊大炉子,从这边望过去,恰好挡住秦凯平视,只借着悬在滴水檐上的橘红灯笼才能瞧见两个人站在炉子另一头儿。 走过去,他不禁愣住了,凌何帆道貌岸然一番做派,正跟祗祠芳说话。 看到铜炉边绕出来的秦凯,凌何帆也不知说了什么,抬手捋着祗祠芳的肩膀,笑脸盈盈向这边看了一眼,随即便大声勉励着少女。 秦凯的心好像被重锤凿了一下,踉跄着往远处走。 祗祠芳皱着眉,朝后退了一步,转身看,远处秦凯晃荡着愈走愈远,她眼中豁然一亮,疾步追过去,惊喜地叫着,“秦师弟,是你么?” 凌何帆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拳头攥得发青,咬着牙,满脸yīn相地骂着,“狗男女!” 秦玉阳在屋里怄了半天气,这才想起来,该去看看三姨娘,走到东殿前面,小丫鬟把他叫住,低着声儿说,“三nǎinǎi刚醒过来,煲的汤怎么都劝不下去,少爷进去帮着说说吧。” 三姨娘一脸病容正歪在那里数落下人,秦玉阳走进来,见地上跪着几个东殿的侍奉丫鬟,笑着横穿过去,贴着三姨娘坐在榻上,把她的手拉轻轻拉住,软软地握着说,“姨娘,犯不着为念chūn生闲气,她凭什么这么大排场,让满家人都绕着她转。你看下面这些下人,平时都是讨过您的赏的,还总叫她们跪着,不寒了下人的心?” 三姨娘看到秦玉阳,长叹了口气,盯着下面乌压压跪着的十来个人,开口说,“行了,玉阳给你们求情,这就都退下吧,放我们娘俩交交心事,茹儿,出去问问刚煲的汤还有么,给少爷盛一碗来。” 屋里人一下走了个干净,三姨娘又叹了一声,沉沉的声音好像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念chūn这些年来越发不规矩了,今儿你不知道事由,她竟然要分家下山,说什么总不见老爷疼她,放着空闺独守,还不如去遁入空门,吃斋念佛。” 秦玉阳倒是不知道这事,眉头紧成一个川字,猜疑起来,“念chūn这女人是有些心机的,可凭空闹这么一出戏,自己就下的来台?她要下山,下山去干什么?这些都得探查清楚才是。” 三姨娘“嗯”了一声,端起微温的莲蓉汤,贴着碗沿儿抿了一小口,她长时间没吃东西,虽含着一小口,可还是苦的身子发颤,旁边秦玉阳温温劝她,“姨娘,你心脉不好,平时多吃些苦好一点。” 话好像是爆竹捻子,燃着火星就把三姨娘的心事都点炸了,秦玉阳见她眼圈红着就要落泪,忙开口说,“姨娘,过去的事儿就不要再想了,蓉儿这妮子怎么还没把我的汤端来?” 可三姨娘好像是难以自拔,泣着说,“当年我陪嫁过来,你娘还说,要躬身贴心把老爷伺候好,怀着你的时候,她散了身上的功法,说是怕伤了胎气,结果你一落下,她人就去了,这些年,我总梦着她。” 秦玉阳没见过自己的娘亲,书房有几幅画,看着跟真人似地,却少了感情,他听三姨娘越说越深,自己却不好插话,只能由着她将心事都倒出来。 “出殡的时候,宗门里来的人也不多,只咱秦家满院子的人张罗,那时候顾天吉还没登宝座,倒是孤身来吊唁,你爹跟他在灵前枯坐了一宿,抱怨说娘家人没来,当年抢道侣的却来了,两个人喝了酒,你爹回来,朝床上一扎,含混说着胡话,旁边总得有个照料的吧,我就留下了。” “那时我不过是跟着你娘多年的丫鬟,跟着嫁过来多年,你爹也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偏那天夜里,我将身子许了他,唉,三姨太太,我记得你当时说过,这是行孝的时候,你跟老爷是露水夫妻,你爹醒了酒,等丧事办完就明门正娶把我安在了东阳殿,这些年过去了,也还只那一场夫妻的情分,倒是你娘总跟我托梦,说老爷脑子里缺根情筋儿,让我帮着把门呢,结果呢,你看,念chūn还是钻进来了,这又要闹得秦家鸡犬不宁的。” “玉阳,我眼见也没几天好活了,你爹总给我吊命,还劝着我修功法,可我心里有槛,跃不过去,就想着早点去找你娘亲说道,”三姨娘呜咽着哭了一大场,脸上泪水滂沱,却忘了拭,慈眉善目盯着秦玉阳自贬说,“你瞧我,下这场梨花雨还耽搁了你喝汤,蓉儿,别在外头立着了,给少爷端进来吧。” 莲蓉汤有些苦,夹着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琐碎情绪,秦玉阳一口一口生生把汤咽下去,便道乏出来了,他回到自己院里的时候,撞见也丧着张脸的秦凯,开口问,“怎么成霜打的茄子了,我这前脚才走,编录处就有人给你苦酒喝了?” 秦凯看了他一眼,见也是神sè萎顿,体谅出这不是凄凉话,才开了声儿,“刚遇到祗祠师姐了。” “哦?怎么没邀过来坐坐?”秦玉阳待要撺掇秦凯。 “怎么邀?人家跟凌何帆正印证修行呢。”秦凯凄惨一笑,穿过旁门朝自己的偏院走。 秦玉阳把他拉住,紧肃着脸教训起来,“凌何帆?这就完了?你跟我说,是不是觉得自己比不过人家?” “是,我是比不过,这才纵容祗祠师妹上杆子朝凌何帆那里去。” 听着这怄气的话,秦玉阳神情松弛下来,规劝说,“凌何帆这都百八十岁了,你才多大,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地气灵枢的修为,放在内门,这也是翘楚,你还要怎样?躺倒床上,俩眼一合,再睁开就把凌何帆比下去了?” 秦凯自端量了下,心里揣着明白却充糊涂地说,“我地气灵枢?师兄……,你看错了吧?” 随着他走到屋里,点起灯来,两个人搬着板凳凑在门前缝口上,秦玉阳看着外面的月sè开口问,“我有些门道,能看透修为,你却是地气灵枢的修为无疑,只是心里也老爱胡寻思,你修得是什么?纯阳嫡传?这断然不可能,还有就是这邪门的功法是从哪里来的?” 提及修为上的事情,秦凯心境才开阔起来,用眼前的景物和心相把祗祠芳跟凌何帆埋了起来,点头说,“是,可你瞧我,哪里像是地气灵枢的高手!” 秦玉阳沉着头想了半天,忽然说,“嫡传的功法未必就是好的,万事总有开头难,等你心丹温养到大成之境,再授以法门,自然就一rì千里,纯阳宗多年来都是拔苗助长,只重杀人的本事,倒是你小子有些盼头。” 更响三声,两疾一缓,已是两更天了,秦玉阳站起来走到院子里,飘飘逸逸走了一趟拳,嘱咐秦凯,“往后的rì子长着呢,虽然心丹灵种分不出灵气淬炼身子骨,也得自己琢磨门道,你不比旁人,染了病,连正事儿都要落下。” 秦玉阳虽然走了,可话却醍醐灌顶沉在秦凯的心里,他有百条路可走,怎么停下来磨蹭起来了呢?有心踏足真仙境界,这样消磨时光却是个罪过。 典籍上有洗身子骨的药液,大不了找秦玉阳学学拳脚功夫,这都是事儿!踏实睡了一夜,天亮的时候,秦凯容光焕发去编录处,先整理了手头上的政法纲要书册,又有心想从老管事嘴里套点消息出来,就沏了一壶好茶,捧着走到跟前,“老管事,你说咱们奇物司收录的东西多么?” 老头白了他一眼,心说,怎么是个外人就没见识,他想拍胸脯把秦凯数落一通,想到这小子是秦玉阳送来的,只能占口舌上的便宜,说话刺了秦凯两句,见他躬身受教,才言归正传,颜sè缓和地说,“奇物司收录的自然是多,别看库府那么个四方院儿,后山洞里你是没去过,不吃不睡让你看到老,也就是才开开眼。” 秦凯心里高兴,有意说起书册的事儿,开口问,“那这编录处这么多书都是在库里拿出来的?” 老头子是个老学究,最见不得人说书的坏处,可道门正统所注重的就那几样,除了修仙的书卷,其他都一股脑塞在了自己这里,他脸有些黑,捂着心口说,“文达后世,这可怎么个达法儿,修仙的就那一撮子人,最后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都埋了了事?我看你问起来了,人老又好说叨,就多说几句你可别不爱听,这些书有什么不好的,人情练达即文章,你钻进去看看,将来仙路与人相斗也是个倚仗。” 秦凯木着脑袋听他说了半天,最后才知道编录处后院厢房里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中午就在编录处草草吃了些饭,过午时分就取了钥匙,把自己关在厢房里扒拉起来。 找了大半天,蓬头垢面地从厢房出来,走到前厅遇见老管事,老人家捋着胡子夸赞说,“年轻有为,知耻而后勇,秦凯侄儿来rì必成大器。” 秦凯把两本书掖在裤腰里,外面用袍子罩着,这些东西没画签子是不能外借的,厢房里那厚厚的灰尘让秦凯心里也放弃了走程序的念头,多少年没人动过了,谁还能看出来不成,直把书偷回住处,关上门,秉烛夜观那两本青皮书。 奇物司的东西什么来路都有,秦凯还发现几本《行房要术》,只红着脸没带出来,心里巴掌大的地方都被眼前的《三十三嬉戏图》和《药箓金方》给占满了。 前一部书是摹本,可也有些岁月了,翻开还盖着十来个红戳,也有闲杂人的题记,秦凯翻开看了看,这书以图为主,略饰文字点睛,通本三十三幅画描绘天、地、水中三十三种动物游玩嬉戏的动作,图偏下角描出人形效仿的模样。 秦凯一手拿着书,另一手不住的比划,看完这本,又去翻《药箓金方》,这书有些厚,从草药形状、药xìng、入药年份等入手,配以各类方子,主治大多的常见病和疑难杂症,跌打外伤、病及腠理、男科妇科、壮阳滋yīn、安胎怡神、铅汞炼丹等各类名目让秦凯直咋舌。 他主求药液养身的,找了找,把几页相关的折了起来,放下书抬起头的时候,灯火已经融入阳光里,碟子只剩下一盏黑油底子,往复沉积的油渣烧起来,黑烟直朝鼻孔子里钻。 秦凯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推开门,把手遮在额头上走到东头树荫里,依照脑子里对《三十三嬉戏图》的回味,缓慢的做起各样的动作。 他一宿没合眼,虽然困意浓厚,可这会儿jīng神正是最亢奋的时候,完整走了两幅画上的动作,秦凯觉得身体里昏沉的那股气好像都沉在两只脚上,又学了一遍仙鹤的形状,浊气从脚上散开,秦凯收起身子,闭上眼养神,等人来催工了,才笑着迎了过去。 来人看着就面善慈和,用手点了点秦凯,笑无声息地说,“你这还颇为讲究,我贴在门旁看了你半晌了,你都没在意,少爷让我来传话呢,说是宗会明诏要议刘五庸的罪过,问你要不要去呢。” 秦凯心里一动,却又犹疑不定,最后摇着头婉拒下来,并着来人朝秦玉阳那里去,“少爷还说什么了?” “这个倒是没有,只是满面红光像是高中了一般,见谁都掩不住的笑意。” 见到秦玉阳,秦凯开口请辞,“秦师兄,我是想说一声,这事儿我就不必去了吧,再说,我也不是正经身份,去了也是隔着大老远,只能瞧个模样,编录处那里的事儿刚开头,昨天老管事还夸我呢,第二天就给他撂挑子,这不好吧!” 秦玉阳笑道,“得了,随你的去,我这还没说呢,你就给我吐出一车子话来。” 过了几天忙碌rì子,秦凯抄下药方子去找秦玉阳,“师兄,家里的草药可全乎么?” 秦玉阳看着药方连连点头,因见着几味草药都是常见货,便开口说,“我叫下人抄录一份,这几天就给你凑齐全。” 秦凯摇头说,“抄录倒是不必了,这方子本来就打算留在师兄这里的,倒是你不问问我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还用问么,我看有几样都是润及腠理,还有活化筋络的,自然是拿来泡澡喽。”秦玉阳接着笑道,“头两天下人跟我说你练奇门功夫,还学虎啸龙吟的?” “这不是受你的教诲,在编录处库里找到洗练身子的药方,还得了本《三十三嬉戏图》,我练了几天,效果立竿见影,你要不要学?” 秦玉阳憋着嘴,把笑声咽回肚子,“你自己学去吧,那些奇形怪状的动作我可学不来。” 两个人插科打诨,聊着天,丫头进来一脸紧张的说,“少爷,歇山殿的姨nǎinǎi(念chūn)又闹失心疯了,三nǎinǎi说让您过去看看。” 秦凯自得了个时机,从屋里出来,忽然觉得满院子都给铅块压着似地,小跑回到自己屋里,心思还平静不下来,揣测那位撒泼的姨太太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另一边,秦玉阳气鼓鼓坐在椅子上,脑子涨的好像是气吹起来的,深吸了几口气,他扶着桌子边站起来,一阵风似地找到念chūn屋里。 “我说你他娘真有病是吧,这鬼催也忒勤快了点儿吧,我今天来就是跟你敞开天窗说亮话,想走?行!想分家,门都没有,出了这个门你屁都不是,连个争理儿的地方都没有,话我撂在这里,你自己琢磨着,我有的是功夫等你。”秦玉阳说完,就把凳子扯到门口堵着,不让人进来,也不放念chūn出去。 念chūn真是无所顾忌了,她笑吟吟看着秦凯说,“我知道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你也不用给我摔脸子,我念chūn不吃这一套,当年你追我的时候怎么不这样?看我现在残花败柳嫁人了,你变脸跟六月天似地。” 秦玉阳持着身份,不好撕破脸骂,任凭念chūn说什么,自己就坐在凳子上心念道法,可耳朵堵上了,心还听得到,看着那张脸丑态百出,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那个师妹,随即身子就好像是冰冻住似地,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开口说,“念chūn,我不叫你什么姨娘,你也不配,秦家的规矩都是人定下的,可别做畜牲才干的,那些人尽可夫的行径!” 念chūn忽然呆住了,身子不住地哆嗦,眼神也失去了刚才那股气势,屋里一冷,寒冬天一样,可转瞬间这个女人就又爆发了,“你猜疑我?哈哈,你竟然猜疑我?这话是你三姨娘让传的吧,好家伙,女人真是蛇蝎心肠,想整治我就安个不干净的名头下来,好,你走,我倒瞧瞧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秦玉阳猜中了,看念chūn的作态,就知道这事儿是真的,他笑吟吟从屋里出来,如chūn风拂面,哼着曲儿往三姨娘那里走。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念chūn安稳了?”三姨娘手心儿托着安神的药丸,正要去端丫鬟手里的莲蓉汤,见到秦玉阳笑着进来,不由问道。 “姨娘,让下人们都出去,我给你说个好事儿!”秦玉阳还贴身坐下,丫头下人们都弓着腰退出去,三姨娘盯着他的脸说,“行了,干净了,什么喜事儿说出来让姨娘高兴高兴。” 秦玉阳趴在她耳朵边传话说,“念chūn养野汉子了!” 莲蓉汤碗失手落在地上,药丸也不自禁地死死用手攥着,三姨娘脸sè煞白地说,“她亲口说的?” “怎么会呢,是让我三言两语诓出来的,就是不知道是谁。”秦玉阳下了榻,到桌子上倒了碗水端回来,伺候着三姨娘把药吞了,yīnyīn笑道。 “难怪呢,闹着要分家产!”三姨娘心里同情念chūn,话音软绵绵地感慨道,“她也是苦命,你爹不知道疼人,犁开的地里不种庄稼,野草就要疯长,想来是外人勾搭念chūn,她才走上这条路。” 秦凯比三姨娘更懂念chūn的为人,早年的龌龊事儿不方便说,见三姨娘叹着同为女人的苦心,心里认准了念chūn跟人勾搭成jiān这件事,就开始筹划着抓个现形。 往后几天里,秦玉阳见着谁都是笑眯眯的模样,秦凯怕他得了疯症,挑了个人少的时候开口问,“师兄,你这是哪跟弦搭错了,怎么跟思chūn差不离?” “有嘛?” “嗯,家里摆平了?” “没呢,不过快了,倒是你这两天看着简直是一天一个模样,看来那《三十三嬉戏图》我还真得借过来瞅瞅!”秦玉阳话头一转,打机锋说,“看你这样小有所成,泡澡方子那个事儿容我再好好掂掇几天,家里有懂药理的,我让他们给你把下关。” 第二十六回 肥差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其实正经的是,《药箓金方》上抄下来的那几篇方子都缺一味药,诛心草!这味药单服是剧毒穿肠,所以各家药店都生怕出差池,把得极严,秦家虽然有自己的医官,可也没存货,去山下铺子里抓,还得留抓药人的详细,事情传到秦方致的耳朵里,又要生事端,所以秦玉阳想缓两天,看能找个机会兑付到么。 秦凯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哈哈笑了两声,想起刘五庸论罪的事,拟从秦玉阳嘴里听风,偷偷观察着他的神sè,试探着问,“你说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这到奇物司才算是开了窍,还记得当年在月望坡看到纯阳派的长老—刘五庸,那时候还跟看神仙似的。” 秦玉阳装作不耐烦地模样数落说,“行了,怎么也学得这么绵里藏针,实打实的问,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刘五庸那档子破事情在外头都传开了。” 秦凯向前凑了凑,秦玉阳顿住话题,等他坐稳了,开口接着说,“刘五庸坐实的罪名就一条,贪吃空饷,这个他也是当庭认了的,现在祁门长老那里正搜罗他串联外人私传功法的罪证,至于借机玩女人,这个事儿就让顾掌门抹去了,说出去了,纯阳派上下都不好看。” 秦凯一愣,紧接着问,“私传功法?这有是什么事儿?” 秦玉阳也知之不详,心里理了下头绪,云山雾罩地说,“这个就不清楚了,慎事司也只是露出这么点意思来,好像是他跟山下人的书信给查出来了,慎事司顺藤摸瓜,谁知道山下的那个人竟然病殴了。” 秦凯打了个冷噤,脸sè有些白,秦玉阳奇怪地看着他,关切地问,“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秦凯笑得有些尴尬,开口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人心隔肚皮,刘五庸看着挺慈祥的一个人儿,怎么就犯这么多的事情。” “嗨,这样的事情以后多着呢,有你好瞧的,rì后别总是一惊一乍的,得了,你凉快着,我可有还有要事,得先走了!” 秦玉阳回到家中,已是漆黑的天,过了立秋,北风时常一刮就是一夜,他饭都没吃,回屋里把门插上,中堂两边站着七八个下人打扮的汉子,只是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些个人,都是有功夫底子在身的。 见到秦玉阳进来,为首的一个汉子垂头领罪说,“少爷,没抓到人,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的东西。” 秦玉阳似乎早就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转到太师椅旁坐下,双臂垂在半空处,昂着头,微微眯起眼睛想了想,正经看着那个人问,“四天了,念chūn那里什么蛛丝马迹都没发现?” 这人身子一颤,拿天气给自己和兄弟们开脱说,“没有,我和兄弟们从早到晚,寸步没离开歇山殿,可那边山墙矮,进了立秋,晚上那风声跟鬼哭狼嚎差不多,不过我们站在高处,从不见有外人进出那间屋子。” 秦玉阳有些急躁,怕这件事拖久了,自己掌控不住,听到下面人的说的消息,他的心里开始不安起来,原还曾想过,是下人钻空子,滚到了念chūn的被窝里,可看这阵势,似乎有些棘手,难道是奇物司谁家的弟子么?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激灵,朝前压着身子问那个人说,“这些天屋里头可有什么不一般动静么?” 那人犹豫着,在自己的记忆中翻找秦玉阳所要的信息,秦玉阳着重又添了俩字儿,“夜里!” “这个倒是没有,她天天极有规律,亥时不到,屋里就没了灯火。” 旁边站着的一个人忽然走上前,朝秦玉阳说,“少爷把我们安插在歇山殿的第一天夜里,倒是有些怪事儿,那时候张老大还在少年跟前听训斥,这些事情他不晓得。” 秦玉阳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垂下眼帘说,“当时时辰还早,院子里也嘈杂,连着下人们耍牌的声音,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听真切了,只是听公子这么问了,自己再反复回味,屋里真有个扇耳刮子的声音,随着就是一声尖叫。” 秦玉阳满意的点点头,吩咐张老大替几个人去支些钱财出来分掉,站起来就朝外走,张老大急切地问了一句,“少爷,还盯梢么?” “哦,不必了,你们撤了吧!” 秦玉阳转到歇山殿前,时辰还早,隔着花墙看里面还是灯火阑珊,下人们也没睡,呜呜噪噪的正是睡前最乱的时候。他吭了一声,不顾两个见礼的下人,直直走到念chūn门前,敲了敲,也不管里头是不是应了,就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三盏灯,桌上一盏,妆台上一盏,另一边压着水墨画的长条几上一盏,念chūn坐在那里正挥毫呢,听到声音,就知道来的是对头,身子震了下,手上却没停,还依着心里想象的模样作画。 秦玉阳转到她身边,越过肩膀看桌子上的宣纸,画的是七夕相会,黑鸦正搭桥呢,上面担着两个人,女的面向自己,正是念chūn,男的背影潇洒飘逸,却不知道是谁了,秦玉阳只是略微留意了一下画面,就朝念chūn的脸颊上看。 灯火放在一侧,火光把念chūn的脸庞映成亮黄sè,涂脂抹粉地,还带着点晕红,另一边却在灯影里,暗暗的,看不清楚形状。 四天的时间,要掩盖一个巴掌印太简单了,念chūn也没等到想象中那面红耳赤斗嘴仗的场景,就看到秦玉阳耸着肩出去了。 事情急不来,自打上次指着鼻子说念chūn偷男人,秦玉阳的这个小姨娘就收敛了很多,间或去过几次,除了念chūn眼中的那抹yīn邪愈发浓烈,其他的倒是还如平时一样,秦凯把《三十三嬉戏图》临摹下来,给秦玉阳送过来,其实是想问问《药箓金方》的事儿。 天sè已凉,秋露湿气重了很多,秦凯虽然每天都学动物的形状锻体,可已经没有开初的那种爽朗之气冲刷身体,他的身体已经小有所成,《三十三嬉戏图》似乎也不是江湖流传过来的东西,只是祗祠芳和凌何帆偶尔碰头印证修为的事儿好像一根针扎在秦凯的心头,他只能把自己当成个陀螺,满心想着催转得再快一些。 这年的第一场秋雨是在九月末,赶着秋季的尾巴,零零散散下在接天峰上的,雨水虽然不多,可干涸了一季的山泉还是颇受鼓舞,“叮叮咚咚”地顺着山势朝下面滚去。 秦凯到奇物司已有几个月,编修规矩这个事儿往大里cāo办也行,小打小闹也是无碍,别的长老或许想利用这个事儿来争功,就秦方致那个xìng子,糊弄糊弄过去了事算完。 秦凯虽然是编修,可大政方针还得听老管事的,这个老头子好说教,秦凯耳朵里的老茧磨得老厚,一边忙编修一边练功。 奇物司的秦方致手头再忙,编修纲常规矩的事儿总也得过问,从别人嘴里听说了秦凯办事儿干净利索,就动了心思,想把他换到库府来给自己打下手。 做大事的人不拘小节,秦方致就是如此,他只在乎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拿的时候小心翼翼,看完了就随手放在一边。原本库府里的东西都是依标签分门别类藏储,可到了他这儿,事情就乱了套了,有时候偶尔想起来,要拿某件东西的时候,就得花几天时间才能找到。 快入冬的时候,秦凯已经拟定了草本,拿着去找老管事,说是转给秦方致过过目,再挑些刺儿出来,结果东西送过去,就被秦方致压下了,他说弄个差不多就行,不必怀着跟其他司堂相争的心思,还托老管事在私底下问问,看秦凯可愿意到库府来听差。 事情定下来了,秦凯就是换个地方干活的事情,何况库府虽然有些yīn冷暗cháo,可胜在清净,要是有个歇息的时候,还能问问秦方致修行上的事。 到库府的头一天夜里,秦凯找到秦玉阳那里,从他嘴里听说秦方致是个不拘小节,却有些怪僻的人,便放下心来。 结果第二天刚进库府的门,就让秦方致臭骂了一顿。原来秦凯不懂规矩,见家什多,就坐在货架子上了,秦方致劈头盖脸数落了他一顿,秦凯这才晓得,库府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有讲究的。 货架子是一种名叫慧灵枝的木材做的,虽然是伐下来,断绝了生机,可还是有吸纳周围灵气,温养纹理的效用,有凝神、清心的作用。 秦凯动了个心思,转到秦方致看不到的角落,练了练《三十三嬉戏图》,结果让他喜上眉梢,许久停滞不前的身体又淬炼得结实了一些。他就把每天早上行功的时间朝后推延,放到库府来做了。 跟着秦方致干了没几天,秦方致偷偷摸摸练拳的时候,老头子忽然皱了下眉头,抬头看了看房梁上飘着的符箓,张口说,“秦凯,秦凯呢?” 溜溜地跑过来,秦凯心里一惴,以为自己练功被秦方致察觉了,正等着挨数落呢,却听秦方致抬手指着屋顶说,“上面镇库府的符箓有些坏了,你会画符么?” 秦凯瞪着眼朝上看,悬着的符都是一模一样,自己也分不出好坏来,只能照实说,“老爷,小的是外门上来的,这些东西没人教,不会!” 秦方致手上的东西研究了几天,心里正揪着呢,逮住秦凯的话就骂道,“没出息,让你来当差的,怎么除了堆放东西,别的啥都不会?” 秦凯瞧出苗头来,不敢顶撞,头上转眼就沁出一层汗来,他在库府里逍遥自在,怕秦方致不得意,把自己给赶出去。 这边骂够了,知道活儿还得落在自己身上,只是也不能白养活人,让秦凯出去找人要了些咸腥砂、灵血和符纸来,取过放在一旁自用的一根细毫笔,用吐沫滋润着把笔尖蘸开,瞪了一眼秦凯说,“还愣着,不知道给我把东西都铺整好么。” 秦凯手上忙碌,借机看了眼秦方致,恰逢对方一直盯着自己,两人目光撞在一起,秦方致说,“我画一次,个中的细节都给你说明白了,你也照猫画虎临摹几幅。” 秦凯点头应了,两个人一个盘坐在榻上,一个躬身站在旁边,秦方致画的极慢,每到转折的地方都会问秦凯是否领悟了。 虽然他嘴里说只画一次,可这么不厌其烦地给秦凯说了半天,桌子上摞了几十张符箓。秦方致听到外面的钟响,放下笔摇头说,“愚笨,没见过你这么愚笨的人,上了岁数的人,你还这么折腾我,刚才我给你说的,都明白没有?” 秦凯心里正回味着那股意境,听到秦方致说话,愣着神看了看这个老头子,才反应过来,忙退了几步,不敢抬头地说,“笔法只明白了十之七八,灵气运用却全然不懂。” 秦方致心说,好嘛,感情我这对牛弹了一上午的琴,气得吹着胡子朝外甩手,“滚,滚出去,吃了饭也别来了。” 秦凯没敢吱声,退到门外,可心里还有些意犹未尽,虽然是抬脚朝库府外面走,手却挥舞在空中,不停地比划,他没想到,这个时候秦方致也在偷偷看他。 秦凯只顾手上,脚底下被门槛绊住,差点摔出去,远处的库府里,秦方致扑哧笑了一声,秦凯回头看了看,吓得老人赶紧回到榻上坐着,“人还行,就是脑子真笨。” 因都混得熟了,秦凯就近去编录处寻摸吃的,那些狐朋狗友见他过来,上去拉着就要灌酒,秦凯乱挥手,拿库府的差事抵挡下来,几位哥哥都笑他跟秦方致待了没一天呢,这正经模样倒是学了个七八分,好歹还没忘了吃饭。 秦凯才来库府,也没见秦方致传膳,开口问在座的说,“秦长老那里吃什么?” 几个人好像王侯看农夫一样瞧着秦凯,笑了半晌,老管事看不下去了,走进门来,一个个用手指点着说,“笑,有什么好笑的,老爷辟谷,你们倒是在这里大吃大喝。” 轰然大笑中,还是那个皮实的开口辩驳,“老爷辟谷,咱们吃喝,有什么相干的,又不会因为多吃了几杯,就误了公事,再说我要有那辟谷的能耐,我也不吃不喝整天介。” 老管事摇头说,“就你也辟谷?老爷辟谷是嫌弃你们进进出出的,心里烦闷,就是三十三天的真仙境界,也得吃,而且吃得还都得有讲究。” 秦凯插话说,“这是贪恋口舌之yù么?” 老管事似乎很满意有人顺着他的话茬架梯子,也捡了张僻静处的花墩子,坐得离着酒席远远地说,“这你就不懂了,食有好有坏,会吃的人不光能吃,还懂得调理,能就着自己的身子定饭菜,这叫食疗。” 秦凯心里一动,有老管事坐在这里长篇累牍地说个不停,喝酒也多了份矜持,几个人胡乱劝了几盅,便抹着嘴收拾桌子,秦凯朝外走,见老管事就在两步远处,疾追过去,笑着问,“老管事,不知道咱们编录处可有……,可有食疗的书?” 老管事饱含深意地看着秦凯,掐着手指想了想,点头说,“咱们这里书可多,我有功夫给你找找。” 秦凯腆着脸,挤得脸上满是笑容褶子说,“别啊,老管事,我也这是给老爷找的,他那么不吃不喝的总憋在屋里,咱也得敬点孝心呀,你放心,等我送膳过去,就说是依着您老管事的吩咐。” 老管事笑着拿手点了一下秦凯的额头,把事儿认了下来,说,“行,我这就给你找找去,傍黑天就有消息。” 编录处的书果然够杂,被老管事淘了一下午,还真找出了几叠子,老人家也没走章程,直接给秦凯送过去,临走站在门口想了想说,“头午说的那个事情你就当个笑话就行啦,我人上了年纪,也不图什么,能看着老爷吃点儿喝点儿,心里舒坦就行了,可千万别说是我吩咐你做的。” 秦凯把人送出去,坐回桌子边,拿起手上的书看了起来。 老管事送来的都是江湖郎中的手札,虽然都是走的偏门,可反而更浅显易懂,书里很少涉及医理,秦凯在医术上就是白纸一张,连草药都分不清,如此一来反倒是省心了,看起来不必琢磨,生搬硬套在脑子里就是。 手札的内容包罗万象,从疑难杂症到寒暑头疼,秦凯越看越觉得老管事是故意的,这里面那有菜谱啊,都是些对症下药的说辞。他用心办事的时候容易认死理,这种xìng子适合发扬,而短于创造。 秦凯把手札藏在身上,去库府里头天秦方致弄乱的东西堆放好,就钻到墙角里去钻研手札了。 秦方致可是丹劫的境界,灵觉铺开,秦凯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前,可怜这小子还蒙在鼓里。看到秦凯翻看书籍,秦方致心里喜欢,难得下榻来,悄悄走过去,陪着秦凯看了几页手札,秦凯才发现身旁的秦老爷。 “哎呦,老爷您怎么过来了,您……,你这是有事儿?要拿什么东西么?”秦凯站起来说。 “没有,你看你的,我起来活动活动,总歪着也累。”秦方致说完,见到秦凯把书朝腚底下藏,扬着手笑道,“看书是好事儿,拿来我瞧瞧。” “《悬壶济世一百零八味》?《赛华佗手稿》?”秦方致看得直笑,翻了翻,却又点点头说,“你虽然没过这次的内试,可还得走仙道的路子,这些东西救救世自然不错,可拿来用在咱们身上就有些画蛇添足了。” 秦凯红着脸说,“我这是想从口舌入手,调理身子,老管事那里也没现成的,就找到这几本手札。” 秦方致盯着他看了看,拿着书往榻那边走,走了几步,回头说,“你也来,我多少也懂点,能帮上你。” 秦方致这里又是事无巨细地给秦凯按门解说,还帮他提炼药纲,一老一小忙到月升梢头,秦方致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就把秦凯放了出去。 过了几天,秦凯一大早就钉在膳食房看着伙计添柴加油,按自己写的菜谱收拾了四个小菜,借了个食盒,他把菜装着就去库府了。 仰仗着身子骨健朗,秦方致无冬历夏都是天sè没亮就到库府,等夜深的时候才歇息,这天又是如此,他钻研了半天手上的一块玄黑sè令牌,见秦凯提着食盒进来,皱着眉头说,“跟你说多少遍了,规矩,规矩,越是恋床,越得早早的起来,你这连饭菜都带到库府里来,成何体统?” 秦凯笑眯眯走过去,将食盒放在放桌上,把里头的四个菜碟子捧出来,最后拿出一双筷子,两手端着送到秦方致面前说,“老爷,尝尝吧,昨天忽然悟出个道理来,张口不如动手,我可是按着您老指点的调了几个菜。” “不要,拿走,要吃你自己吃。” “多少吃点啊,这四个都是益气养体的,xìng子也都温和,不冲肠胃。”秦凯端着筷子不松手。 秦方致败下阵来,四样菜都挑了一点儿,还喝了一碗粥,然后指着剩下的让秦凯都吃了下去。 等秦凯把碗菜收拾起来,秦方致停下手里的事情,让他坐在自己对面,说,“难得你有心要孝敬我,菜我也不能白吃你的,纯阳派的功法我不会教给你,这是将来你师父的事情,可旁门符箓、器法、阵诀、药理我都有涉猎,这些能传授你,不过比起你的菜来,这些又多了,所以我得跟你立个规矩,看到这库府里的东西没?将来都得由你管起来,我就不再cāo闲心了。” 秦凯说,“一个库府哪里用得到这么多?” “这你就不懂了,事事皆学问,符箓你看到了,也临摹过,可这里还有器法、阵诀、药理的门道,行了,趁着我心情好,都跟你说说。”秦方致手指在远处的柜子上,“这是器,能疏通纹理、截其形而不断其神。” 秦凯点点头,秦方致收回手,看着摆在旁边的空碟子说,“你弄药膳,这是初窥门径,库府里这么多东西,怎么就不怕沤烂了,就是有药理托着呢,防虫防蛀往小了说不入流,朝大看能是你将来进掬药司的铺垫。” “还有这阵诀,万变不离其宗,这么多东西都塞在这屋里,相冲的怎么协调为一,懂了吧,” (多说一句,关于更新,rì后如果更新都会放在晚上,没有存稿了。) 第二十七回 符箓经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秦方致交代的东西没有个三年五载见不到小成,况且秦凯并不算是个伶俐人儿,一张符箓就得千百遍的钻计。纯阳派的菜园子虽然大,可也不是无所不包,他和秦家的伙夫搭上了关系,就总拿着单子让伙计帮着下山采买,如此,等秦方致吃完饭,秦凯就会拿着符纸笑呵呵地请教。 人这一辈子都有机缘,多的少的,天不会独自垂青一人,有的人抓住了,有的人错过了,还有的人对机缘置若罔闻,秦方致喜欢秦凯有他自己的道理,两个人都不是触类旁通的jīng明家子,他在秦凯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秋去冬来,秦凯也打心底里把秦方致当成了自己的老爷子。 这年开chūn的时候,秦方致想了很久,秦凯的xìng子善在学习,自己虽有百家之长,却无一jīng通,恰逢纯阳宗符箓司开坛**,各个司堂的内门弟子都能去听教诲,可总得给秦凯一个身份才好,他想了半天,把秦玉阳叫道身边,开口说,“玉阳,秦凯这段rì子跟我,你也知道,我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小子,可两个人闭门造车也不是办法,开chūn就是符箓司开坛**的rì子,你给我把这个小子塞进去听听。” 秦玉阳有些犯愁,想了半天,心说,还是得接你老人家的脸面用,便笑着回应,“这个事儿我做不来,得老爷子你亲自出面,内门弟子宗里走动没听说过带着小厮、长随的,起码得是长老的架子才行。” 秦方致自己也想了想,知道只能如此,便以奇物司长老的名义给符箓司去了私牒,说是有心带着满门弟子过去旁听。 秦凯换了身装束,扮作下人跟在秦方致后面溜着步子到了纯阳派传法大殿,这次的符箓法会要例行七天,从奇物司往来走动也是个苦差事,秦玉阳带着秦凯去找顾天吉座下的弟子,想借个宅子。 因秦方致出面,奇物司的活儿就少了许多,祗祠芳得闲不必两地奔波,正在顾天吉那里学术法,秦凯进门的时候,见到法堂里香火缭绕,十几个人都掐着丹诀围在一尊铜炉四周,祗祠芳坐在最偏的蒲团上。 听到有人进来,贴着铜炉盘坐的一个青年站起来,看着站在门边的人笑道,“老秦,居然是你,怎么挑这个时候来。” 秦玉阳打个哈哈,那个人低下头跟旁边的人嘱咐了一声,就领着两个人走到花厅,招呼来茶水、果品,笑呵呵地问,“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看了看身后跟着一身布衣打扮的秦凯,有些奇怪地接着话茬说,“你这带着下人来,是秦长老吩咐的差事么?可要我们长宗出面?” 秦玉阳说,“老头子带人到传法大殿去听法会,来去奔波太不值当,我想借你这边几间宅子用两天。” 那个人手指头敲着桌子,闭着眼沉吟了片刻,便盯着秦凯说,“这可真蹊跷,秦长老居然出关听符箓司的**,宅子倒是小事儿一桩,这里头没别的吧?” 秦玉阳苦笑道,“嗨,老头子就那么个人,没有算计人的心,一大半年纪也让人猜不透地像个孩子一样行事,谁知到他又想到哪一出了!” 两个人说完,法堂里的弟子还等着青年回去传授丹诀,秦玉阳伴着他往回走,路过门口的时候,停下来,似是而非地道,“传法这个苦差事落在你头上了?掌门怎么寻思的?” 青年左右开了看,摇着头小声说,“这不明摆着么,谁愿意来?耽误自个的时间,去帮别人,他们几个都有心在来年的长风山论道上一鸣惊人,四个人倒是有三个必死关呢!” 秦玉阳笑了笑,张开口却没说什么,只宽慰了两句,拍了拍青年的胳膊,就领着秦凯出来了,只走出两步,瞥了眼紧随身侧的秦凯,回头朝站在门口相送的青年说,“对了,认识认识,这可不是我的长随,叫秦凯,跟里面的祗祠芳可是青梅竹马。”说完,不理会怔在那里的青年,笑着出了院子。 走得远了,秦凯才敢开口,他问秦玉阳说,“好好地,师兄提我干什么?” 随着秦玉阳在前面带路,两个人踏青模样闲走闲逛,秦玉阳哈哈笑起来,“你不晓得,我就问你心里有没有那个祗祠芳?” 秦凯脸上生红,支支吾吾,最后还是把话说的模棱两可,“不知道,这事儿谁说得清楚,再说剃头挑子一头热,有啥好说道的。” 秦玉阳停下来,脸上没了笑容,正儿八经的告诉秦凯,“祗祠芳我见过的,是个好炉鼎,她现在可是香饽饽,你不急,到时候人家吃肉,你连汤都没得喝。” 秦凯入门已久,有些东西也有所耳闻,常修阳法的人,rì子久了,便有隐疾,若没有机缘,就得借异体yīn阳和合来化解,他看着秦凯,叹了一声,随手扯过一片树叶,在指间搓着,心虚地说,“男女之事在两情相悦,可放在修仙之人身上,就不知如何了,难道都有违本心的去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大道,找个情非所愿的人把自己嫁了么,祗祠芳……,你又是怎么想的?” 秦玉阳走上来劝道,“祗祠芳跟凌何帆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也见过,浑不是你猜忌的那样,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对,剃头挑子一头热,这事儿我看凌何帆有意,祗祠芳未必领他的情面。” 两个人又即开拔,循着来路往回走,秦玉阳见秦凯心绪转晴,想起凌何帆的为人,觉得有必要提醒他几句,就偏着头说,“凌何帆这个人你rì后最好躲着点,他根骨好,心却是黑的,将来若是要为了祗祠芳跟他争,也最好等你修为大成。” 秦凯初次听到秦玉阳背后议论人,不免多问了句,“凌何帆心怎么黑的?” 秦玉阳闷着头直走,到了宅子,停下来盯着秦凯说,“这个你就不必问了,谁家都有不愿意揭的疮疤。” 秦凯愣着,目送他远走,那身影好像融化在了这被寒意侵染的接天峰上。 秦方致只是走了个过场,法会头天早晨露了个面儿,下午就回奇物司的库府了,其他人都还留在传法大殿里,听着符箓司沈丘的课。 秦凯在奇物司学了半年的符箓绘法,听沈丘的课虽然深奥,却也不是云山雾罩地,倒是下面一些弟子越听越皱眉头。 沈丘深知**不同于亲传弟子授道,需得照顾大多人的底子来,他上午讲得极慢,下午就开始解惑,放任下面的人提问疑难。 一个弟子刚举起手来,周围的人忽然就朝门外看。 这里是个攒尖顶的大殿,气势宏伟,因集会需要,修得却也简单,正南面是悬台,两侧设着扶阶,步行而下直到门口,都是一片空场,十几根廊柱子都贴着墙边绕着,拱起几十米高处的玄仙飞天的屋顶。 因空旷,所以有什么事儿都是一目了然,不知谁先看到门口进来的人,便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朝门口看去,今年内门新来了个才貌双绝的祗祠芳,见过的人却不多,只这么你说我传地,在座的倒是都认识了门口朝里走的这个女人。 秦凯皱着眉头,见祗祠芳款步而来,坐在自己身旁,想摆谱不搭理她,心里有痒痒难耐,终于开口小声说,“你怎么来了,师姐?” 祗祠芳眼看着南面悬台上侃侃而谈的沈丘,嘴里却说着,“许琛师兄说,我才知道你跟着奇物司的人都来了,这不特意过来瞧瞧么!” 秦凯见她坐在自己身边,好久没有这么贴着她的人仔细瞧瞧了,看着就入了神,祗祠芳忽然伸出手点了点他的胳膊,秦凯这才打了个激灵,摇头朝上看去。 来听传法的可没什么讲究,都是自己找个中意的地方,摆好蒲团就行,因是如此,奇物司的人坐得极散乱,远处凌何帆本来就不想来听什么劳什子符箓**,见到祗祠芳进门走到秦凯的身边,他冷着脸,眯起眼睛朝这边看过来,牙关咬得咯咯响,嘴里嘀咕着骂人的话。 人多,问题自然杂乱,沈丘不能面面俱到,可对秦凯来说,虽然这些问题千奇百怪,可大多都是他想不到的,用别人的方式来拓展自己的思路,这是他法会上最大的收获,第一天法会结束,沈丘下了悬台从后门走,祗祠芳站起来等秦凯呢,这个小伙子却朝沈丘追了过去。 “沈长老,沈长长老!”秦凯喊。 “哦?你是……?”沈丘停下来,朝身旁的几个符箓司弟子吩咐,“你们先回去吧!” 秦凯一身长随的装扮,却来喊自己,沈丘不能不多寻思点儿,他看了半天,狐疑道,“你是哪家的?来找我什么事?” 秦凯知道他误会了,嘿嘿笑着说,“沈长老,我是跟着奇物司的人来听法会的。” 话没说完,沈丘忽然笑了起来,他指了指秦凯,点头说,“秦长老在牒子里说有个不是门生的人想来学些符箓上的东西,说的就是你吧?” 秦凯“嗯”了一声,弓着腰向前请道,“沈长老,听了您老人家一天的法会,我这心里可真是舒坦,就是大殿里我没法开口,您知道我是个下人的身份。” 沈丘点头说,“是,你是个下人,依这装扮,若是当庭提问,便要生出口舌来,连你家老秦都得给人拿来说道,什么纵容下人之类的事儿,难得你能想到这些。” 秦凯问他,“沈长老,别人都说符箓不是门好学问,有天分的人不屑学之,没天分的人又求之无门,这事儿您老怎么看得?” 沈丘见路过一凉亭,错步走过去,坐在石墩子上,看着旁边站着的秦凯说,“我是符箓司的,你问我这些本身就不在行,我能说符箓的坏处?” 秦凯嘻嘻笑道,“就是放在您老人家身上,我才该这么问,您学得久,体会深嘛!” 沈丘问他,“你跟老秦学符箓多久了?” “半年不到!” “画张符我瞧瞧。” 秦凯不敢坐下,弯腰用食指在桌子面儿上轻描淡写却又十二分在意地虚空画了个库府里最常见的避露符,这符是避cháo驱yīn的。 沈丘等他画完,摇着头说,“你起承转合做得好,但平铺直叙却是极差劲,其实这都不是上乘,所谓符由心生,你可做到了?” 秦凯皱着眉,想了半天,才说道,“符由心生?这是自然啊,肯定心里想着怎么画,这才能临笔出来呀!” 沈丘说,“错了,你这心里只是想去画,重在了想上面,画符画符,人人都重在画上面,符呢?符到哪里去了?” 秦凯忽然一怔,紧接着沈丘的话,猛拍了下手,“无我,我懂了,是无我!” 沈丘微笑着说,“是,不仅仅是符箓,世间万法都重在无我之境,又譬如这画符,你求的就是一张符,可画符又是人与符的交汇,所以想要纯净的符就得无我才行!” 石头上的那篇功法忽然又跃上心头,秦凯好像都忘记了它的存在,初一卷—冥冥道赋由心圆转,秦凯自然而然进入那种无我之境,他闭着眼,直挺着腰,抬手在空中虚画了一张避露符,临收笔的刹那,沈丘愕然地看着眼前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罩子,外围一圈水珠结成一个球形,他张口就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秦凯睁开眼,那水球应声而破,他也有些诧异,呆看着水珠落在地上,空冥之中好像抓住了什么,想起沈丘的话,便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忽然听沈长老这么教诲,自然就生出那种无我之境来。” 沈丘好奇地看着秦凯,有些明悟,他以为这才是秦方致送秦凯来的深意,其实这却是多想了,秦方致都不晓得秦凯有这种能耐。 秦凯按下心头的激动,又问沈丘说,“沈长老,还是刚才的话,您还没为我解惑呢,修符箓不能登仙,还得分心去描画揣摩,有些,比如剑宗的人,就极少钻研这东西,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去学?” 沈丘喟然长叹,“当年师父教我说,符箓也能登仙,不过现在的人早就没了门径,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去学,还不是符箓方便,人人都图省事儿,好像你刚才画的避露符最常用不过,现在人人都以为符箓仅是个凭借,修炼能汇聚灵气,杀敌能御鬼奴妖,只是我也未到符箓大成的境界,只能臆想那种以身为笔,以江山为媒的符。” 秦凯惊道,“还有这样的符么?” “自然有的,书里都有记载的,剑仙一剑破江山,谁知划开了,却不过是一张符而已。”沈丘有些向往地说。 两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想想当中,沉寂了半天,秦凯把心里想了很久的问题说出来,“沈长老,我见人画符都在纸上,这东西能画在身上么?” 沈丘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最后说,“我也不知道,符箓需媒介支撑才能运转周围的灵气,化为己用,这个与其让我来说,不如你自己回去琢磨,或许能有见解。记得,一定得看仔细。” 第二十八回 节外生枝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拜别沈丘,秦凯到借来的宅子门口,眼看着这深宅大院,心却在别处晃荡着,沈丘的话让他心如cháo涌,因咸腥砂、符纸一类的物件并未带来,便昂头看了看天sè,见月才登梢,尚笼着一层冥冥薄雾,成片的星星还没出来,就转头朝山外走。 这处宅子聚阁汇水,楼台小筑沉浸在傍晚的月sè中,像是铺上了一层霜,凉凉的总能让住的人惬意舒心。 掌门弟子的住处紧贴着这里,人家东西都借了,总得去坐坐才好,秦玉阳心想能借着这个机会带秦凯去见见祗祠芳,可空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他的人影,凌何帆虽然明着不催,可也用话敲秦玉阳几回了,心里叹了一声,秦玉阳到管事房订了桌酒席,说送到隔壁去,人便先过去了。 秦凯头一次独自走这里的夜路,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看着不认识的人偶尔路过身边,快到悬索的时候,周围的气势好像都变成了凌厉的刀剑,每一柄都直直地指在他后颈处,他打了个寒噤,灵气有用不出来,只凭着外功扶桥而过,转到徂徕的时候,才觉得万物都亲切起来。 他画符的东西都搁在库府里,便也没进家门,直奔那边,推开门,见秦方致也直愣愣瞧着自己,秦凯讪笑着说,“老爷,我回来瞧瞧你哩。” “屁话!”秦方致放下手上的东西,想说话的时候,却重重咳嗽了起来,手抚着胸口快将肺也咳出来,秦凯上来给他捶着背,正要询问因由,秦方致却先说,“人老了,上了年纪,总也有死的时候,通常都是先染外疾,这才一命呜呼。” “老爷,别说不吉利的话儿,您老身子可好着呢。”秦凯见他面sè红的像是渗血,虽止住了咳嗽,却还是暗自憋着气息,便轻轻捶着,小心翼翼择着言词。 秦方致将头偏向一边,正巧能看到秦凯的半张脸,见他关切不似装出来的,心里边觉宽慰,笑着说,“怎么就回来了,不是在那边借了地方歇着么!” 秦凯直说起刚受了沈丘的教诲,画符的东西都没带在身边,这才贸然行事,披星戴月的回来的,只早知道老爷体虚,多少也拐个弯儿,带些清肺止咳的药过来了。 秦方致夸奖他说,“人贵在自知,你能想到回来,这就说明老头子没看错人,对了,你出去帮我打碗清水过来。” 等秦凯端着碗进来,桌上端正地摆着一个青花瓷瓶,旁边放着一只墨玉杆子的毫笔,秦方致将水放在面前,提笔沾了一下,就势在空符上画了个避露符,落笔时,那符好像有灵xìng一般,轻轻晃了一下。 “这笔你带着,rì后出了秦家的门,这笔也是你的,”秦方致把玉笔举到秦凯面前,催他接着,开口又说,“这瓶子里装着纯阳血,用来绘罡符最好不过,眼下你用不着,可多留点心,未尝不是傍身的好东西,你也掖着,唔,除此之外,倒是再没别的东西给你了。” 秦凯没接那笔,两眼雾气腾腾地看着秦方致,再也不顾有无弟子名分,“扑通”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红着眼圈,跪在地上将那笔接了过来,又等着秦方致赐玉瓶。 “老爷,您身子骨真无碍么?我倒也急着回去,这就给您传郎中过来么?”秦凯站起来,揉着老头子的肩膀,轻轻地问。 “算啦,家里那些庸医都是来照顾你这种下人身上的病症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么,借你吉言,我这老命可还长着呢。”秦方致嘿嘿笑了两声,开口问,“沈丘在纯阳派里是画符的行家,你可得塌下身子好好学,自己境界不行,就得懂得扬长避短,这是为人处世之道。” 秦凯躬身受了,想叫秦方致高兴高兴,便笑道,“沈丘长老也说我是画符的苗子,从没见过将无心二字如此信手拈来的呢。” 秦方致“喔”了一声,笑眯眯看着他说,“你怕不是偶尔为之,这才入了无我之境吧?这里再给我绘一张瞧瞧?” 秦凯退到一边,慢慢地闭上眼睛,运转石头上的功法,随即便又像是身在虚无缥缈之处,他已入无我之境,抬起手来就画了一张符,等睁开眼,那符早就没了踪迹,心神归位,却又忘记了刚才画的是什么,依稀是没临摹过的符箓。 秦方致脸sè煞白,虎眼盯着秦凯,心里惊涛骇浪不得平息。 门缝里yīn风钻进来,有越过二道墙的门,吹进库府内,满梁上的符箓好像都活了过来,疯了似得,使劲儿的摇曳,“哗啦啦”的动静让秦凯不自禁“嘶”地抽了口凉气,瞧着秦方致惊惧交加的眼神,秦凯心里有些没底儿,他惴惴不安地小声问,“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秦方致开口又咳嗽起来,这次更咳地快晕过去,满头满脸上都是汗珠子,脖子上的青筋像是粗织的渔网,将这个老人牢牢套了起来,秦凯忙又上去帮着连捶带捋地伺候了一阵。 秦方致脸上铺着浓烈得化不开的yīn云,直勾勾看着秦凯问,“你这符跟谁学得?沈丘……?” 秦凯见他喘着粗气,嗓子眼儿想风箱一样“刺刺啦啦”的带着伴音,不敢正眼去瞧,便低着头,有些焦虑地问,“老爷,我刚才画的什……,什么符?” “你……,”秦方致声音一滞,转瞬的功夫,心里千百个念头撺掇着,强自将这不凌乱地思绪压制下去,语气也平缓了许多,“你自己不晓得画的什么?” 秦凯话中微微带着点哭腔,“老爷,我是真,真不知道呀!” 秦方致问道,“你这身功夫是怎么回事儿?” 秦凯这才抬起头来,心里有了牵挂,看那大半张映在烛光下的脸,蜡黄的颜sè也不知是病症作祟还是光线涂地,把心一横,一五一十将在水里捞到石头的事儿说了出来。 秦方致听他说起水潭,脑中一张清淡的面庞无限放大,最后巨山般涌入他的瞳子里,吓得他一个激灵,身上凉飕飕地,忙嘱咐说,“去,将门栓死。” 秦凯打了个呼哨,溜回来,才站稳了,秦方致开了口,声音比平时沉重了许多,真像个染病的人似地对秦凯说,“有些事儿你晓得,难怪玉阳会格外看重你,可你又跟他不同,你还没病的那么深,容我想想,总归是有法子的。” 秦凯张口想问,见他苍白的脸sè,耳听到毫无节律的呼吸声,心里得不安再重,也只能掩饰下来,挤出个难看的笑脸,施礼拜别。 秦凯走了半天,这会儿应在半路上,秦方致还沉浸在那股情绪之中,忽想起什么也似,抬手去摸桌子远处的符纸,可三根指头哆嗦着抿过一张纸,挥起右手去那笔,笔却从指间滑落下来,墨染得到处都是。 右手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脑子里怎么拼命的去催,也只能将笔在桌子上搓来弹去,秦方致干脆将手一拍,五根指头紧握成拳,把笔死死攥在手心儿,颤巍巍地在符纸上歪斜着写下“顾天吉掌门师弟”几个字,那笔便又摔了下来。 不知何时,他脸上已是老泪纵横,嗫嚅着嘴唇,半晌,只泣了一声,“命也!”便摇着头,将脸藏在胸口,耸着身子,等抬头时,秦凯带过的门被风吹开,秦方致的眼都被泪水糊住,却又清晰的看到一个婉约的影子踩着莲步走到跟前,笑吟吟地跟自己说,“早说过的,我怎么能就这么去呢!” 秦凯的两条腿也不听使唤,走着走着,抬头看,已身在悬索边上,若不是给迎头风灌了个踉跄,兴许就这么直走到悬崖下头去了。 他茫然看了看四周,月亮飞快的在云间穿梭,就见着对面的高崖忽明忽暗,一时看不真切,跨步走到悬索,身随其起伏跌宕,“无助”两个字跳到心间,秦凯飞快地跑着,张大嘴哈着气,直走到对面,回头看,徂徕那边却又不真切了,月跑到云里面,老也不钻出来,对面的山头就像是个硕大的铁疙瘩,似乎正朝秦凯这边飞着。 他头也不回朝借住的地方飞走,山花草木、嶙峋怪石擦着他的身子过去,秦凯忽然站住了,闭着眼睛,浑然不觉地抬起双臂,昂头向天,似乎是想要拥抱什么,他的心不知飞到那里去了,整个人向下一沉,接天峰好像都颤了一下,无边的灵气鲸吸水一样涌到他的身上。 秦凯的心丹灵种受不得这股力道的冲刷,他身子向前一张,晃了两下,下盘却还稳如生根,“咕”地含住半口血在嘴里,喉咙蠕着又咽了下去,这才睁开眼,苍冥冥的目光转眼又生清澈,秦凯转头向来路看,蠕着嘴唇,小声吟道,“管他什么事情,要来便来吧,何必为我挂心,老爷!” 走回宿处,秦玉阳竟然也还没歇着,他正举着酒壶对月嘻嘻笑,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直听到脚步声,垂下头,看到进来的秦凯,张口哈哈笑着说,“你这正主儿去哪里了?等你老半天了。” 秦凯劈手将酒壶夺下来,掀开盖子,“咕咚咕咚”把酒倒进喉嗓,倒是有小半从嘴角溢出来,顺着脖子滑到衣领里面,他喝得偏猛,舌头火辣辣地一直到肠胃活像是吞了个火炭,胸口却凉凉地起满了鸡皮疙瘩,“哈~!”长出了一口酒气,脑子缺还是明晰无比,没一点儿醉意。 秦玉阳将酒壶抢回,搁在耳边晃了晃,点着手指头虚指着秦凯的脑门说,“怎么了,这么吞酒,难不成是见到凌何帆跟祗祠芳了?” 烈酒下肚,吞的又急,脸上立时就长出两朵腮红花儿来,秦凯就势坐了下来,抬头问道,“什么?谁跟谁?” 秦玉阳凑了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顺势坐在对面的路沿上,看着秦凯说,“还能有谁,我本来是想撮合你的,结果鬼知道你去哪儿了,倒是凌何帆趁虚而入,还劝着祗祠芳吃了两盅,喏,他俩就在外面呢。” 秦凯向外看,洞门边树影婆娑,凉凉的风从那里吹进来,哪里有什么凌何帆、祗祠芳,转过头见秦玉阳满脸的戏谑,秦凯不由得气道,“又说风凉话!” 秦玉阳笑道,“风凉时说的话,可不就是风凉话喽,倒是你,去哪里了,瞧着不像个夜猫子,怎么还总干夜猫子的事儿呢?” 秦凯想起正事儿,问秦玉阳,“我住哪间儿?” 秦玉阳朝里努着嘴,含混地说,“里头,朝里走就是,贴着石榴石的那间。唉……,不对啊,怎么还没说完呢,就要走,得,你去吧,我再找地方寻摸酒去。” 秦凯心里揣满了事情,无我之境成了镜花水月,他干脆将自己的咸腥砂倒了丁点儿在盅里,铺开宣纸,先用墨一遍遍地画了起来。 “都是符闹得,自己就画了个啥,怎么就惹得秦老爷变个人呢?”他心里想着,画的符全然不成章法,揉烂了再画也还是一样的结果,如此撕了画,画了撕,扔得地上满是攒起来的宣纸,秦凯“扑”一下坐在桌子上,看着烛火,犹豫起来。 “若是能成,现在真该去那水潭子里再瞧瞧,陈素,这个人到底要如何呢?” 石头的异样,秦凯早就发现了,冥冥道赋圆转如意时,他就察觉身边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只瞧不清模样,便没叫这事儿上心里去,秦方致询问功法,自然是知道点眉目,可偏还不能去问。 死去的吴芳德说过一句,当年外门出了个天纵奇才,好像就是叫陈素的,秦凯额上的冷汗涔涔流着,原来自己早就听说过这个人了,而且她不恰恰是投湖死的么? 秦凯站起来,在屋里焦躁地来回走,烛火疯魔般张牙舞爪陪着他,“不行,得去看看!”他一点困意都没有,所有的心事就剩下跟陈素有关的。 “吱呀”一声,推开门,秦凯愣愣看着面前的祗祠芳,还有跟在身后的凌何帆。 “有事儿?”他冰冷的问了句。 “哦,听秦师兄说你回来了,就特意过来看看的。”祗祠芳的心也随着秦凯的面孔变得有些冷。 “既然看过了,没别的事儿,我正巧要出去。”秦凯转身关上门,慢慢地拴着锁,静等两个人走。 “师妹,你看,我早说不必过来的。”凌何帆说了一句,迎来祗祠芳素面寒霜的一个冷眼,可秦凯这模样真让他心里高兴,转眼就把祗祠芳给的冷脸子抛在了脑后,和和气气地说,“师妹,天sè晚了,我送你回去。” 秦凯走出门,没见着秦玉阳,不知这位师兄睡到谁炕头上去了,自己怀着满腔的快意走出门来,凉风、冷月劈头盖脸打落在身上,他这心才稍微有些沉静地思虑,“自己不能下山去,起码这时候不行,秦凯你是个秦家的下人,退一步说,你还是个外门的弟子。” 他微微抬起头,身子也挺拔起来,直直地看着前面,虎咬形状的锁头两枚牙齿虚插在门栓上。 回到屋里,满地的纸团随着窜进来的贼风“提溜溜”翻滚,发出一阵“刺啦啦”地声音,秦凯又回到桌子前,手如凝固了一般,端着毫笔,蘸饱了咸腥砂,动也不动,只闭着眼,在心里端详避露符的形状。 笔尖着纸的刹那,这符箓其实就已经成型,这便是一种无我之境,生一便有二! 第二十九回 黑锅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他连画了几张避露符,都是一气呵成,也不拖泥带水,画完了,把符拿起来贴在四处,脑子里却想着其他几张得了秦方致通授的符箓,捏着笔,化我为无,似乎他本身就成了一支笔,在虚空中游走。 符箓的大用还在修行、对敌上,旁门左道登堂入室了,也能称大家。秦凯只就事论事,无我境中已开走上了这条路。 避露符虽然功效简单,却甚是繁杂,只御使的灵气少了些,这才被秦方致作为首选传给了秦凯,他知道秦凯有地气灵枢的境界,倒也传了另外几张,却又嘱咐秦凯,不入地气化境,最好莫去妄动灵气作符。 秦凯本就走得内修路子,刚在路上遁入空冥之际,心丹灵种被万千灵气洗练,虽呕出血来,内中却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愈以茁壮之姿扎根在心丹处。 他不敢托大,分出一点灵气,凝聚在笔端,回想着秦方致耳提面命谆谆教导的细节处,像是推磨似地,缓慢移动着腕子。 这是张无中生有,书上记载说符能将方寸之地化成万里江山,困敌于辗转之侧,秦凯用出来自然没这能耐,可聊胜于无,能给对手多加点脚程,自己进退之间才游刃有余。 可他毕竟只是熟能生巧,撂笔看着符,秦凯从头到尾又臆想着走了一回,察觉到几处不妥的地方,闭上眼想了一会儿,又慢吞吞重画了一张,这次虽有jīng进,却还是没画出能用的来,如此周而复始,等外面天光大量,秦凯红着眼,看着桌子上堆了几层的符,呻吟着打了个哈欠,将东西都收起来,就躺到床上去了。 沈丘倒是有些诧异,他开讲之前,留神在下面的人群里找了找,没见到秦凯,原本拟好的腹稿只能换成别的内容,心里却总还想起秦凯来,等中午时,见到秦玉阳抽身要走,沈丘绕出门等他人走过来,开口问道,“你家那个实诚下人呢,怎么没见过来?” 秦玉阳躬身叫了声“师叔”,嘻嘻地开口,“他昨天夜里不知去哪了,丑时才回来,这会儿该是在睡觉的。” 沈丘昨天回去也没闲着,花了大半夜的时间自诫,参详无我之境,可他心有戚戚,自然不能水到渠成,等法会快开始的时候,才匆忙把今天要述的东西整理出来,还着意捡着昨天秦凯问的那几个问题发挥了一番,看着秦玉阳,他心里虽然有些抹不开面子,但那股子渴求却是越发膨胀,便开口问道,“不知玉阳侄儿能不能带我过去瞧瞧?” 秦玉阳皱着眉头,把老头上下看了个遍,疑神疑鬼地说,“您老人家怎么专程去看他,有什么事儿么?” 沈丘脸上有些尴尬,不自然地笑着说,“昨天跟你家那个下人说了些话,心里挺受用的,今儿就想去瞧瞧,怎么,不方便么?” 秦玉阳哪里能拒绝,苦笑着把人领到秦凯门前,敲了敲门,听着里头没动静,一边拍门,一边喊,“秦凯……,秦凯?” 秦凯刚睡下不久,心丹灵种催发起来极耗体力,朦胧之际听到外面有人喊,从梦里出来,这才慢慢想起来,是秦玉阳的声音。 “有什么事儿啊,这么催出病来咋办,咦,沈长老?”秦凯开门,哈欠打了一半硬生生咽了回去,吭着声,盯着沈丘看。 “沈长老说来看看你!”秦玉阳似笑非笑看了秦凯一眼,又冲沈丘说,“我先回去了,有事儿隔着墙喊我就是。” 秦凯请沈丘坐下,去端银瓶子,晃了晃,打开用手试过,有些尴尬的回头说,“沈长老,您等等,还得去弄点热乎水来。” 沈丘摆手说,“不必了,因这两天连着赶法会,来时都吞了润喉丹的,来,过来坐下聊聊。” 秦凯有些拘谨地坐在旁边的凳子角上,胳膊肘支着桌子,面朝沈丘问,“长老来,有什么事儿么?” 满屋里没外人,沈丘倒是定下了心神,点头笑道,“昨天我嘱咐你的事情,你可试过?” 秦凯愣了一会儿,红着脸摇头,“没,时间仓促,却也把这事儿给忘了。” 沈丘沉吟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试的,就你那话说,符能绘在人身上么?我说,不能!我再问你,区区一张薄纸怎么就能承载符箓?” 秦凯边想边说,慢吞吞地开了口,还时不时的盯着沈丘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对方的想法来,他说,“符可分两种,一为阵法,一为请神的咒语,这两种放在这里可一概而论,纸能承符,这……,我想是因为它空无一物。” 沈丘赞许地点着头说,“由物及人,你说呢?” 秦凯一时有些兴奋,站起来,手重重落在桌子上,拍的生响,瞪眼看着沈丘,急促地说,“是,符箓阵法汇在人身上,若是没有无我之境,便是废了,我晓得啦!” 沈丘看着年轻人肆意张扬地热情,不由得生出垂垂老矣的感觉来,可他还是多少受到秦凯的感染,也站了起来,手用力地扣在秦凯的肩胛骨上,脸上泛着红光说,“你说的正是,符不能绘在身上就是心乱作祟,可若有那无我之境,以身化符未尝不值得尝试。” 说完这头,沈丘问秦凯无我之境的要诀,秦凯多留了份心,晃过功法不提,依照秦方致说过的那样,在心里盘桓片刻,开口说,“那天也是听了沈长老的话,才忽然觉得脑子里一炸,什么都不在乎了,恍恍惚惚进入无我之境,嘿,若是无我无常入,那我哪至于今天还是个下人。” 沈丘心里的热情一下没了,脸上也有些落寞寡欢,嗯啊说了几句题外话,问了问秦方致的近况,抬腿要走。 秦凯“唉”了一声,把人留住,转到他面前,犹豫不决,可念及沈丘、秦方致、顾天吉三位长老都是出自一人座下,便开口说,“昨天夜里,我倒是回去了一趟,可见我家老爷咳得厉害,后音儿里还有些上不来气,给他传郎中,老爷那xìng子您也晓得,推得干脆,您老能移步过去瞧瞧么?” 沈丘听到秦凯的话,不由得愣住了,眨眼就应道,“按说丹劫的境界,犯痨病得是内里有疾,或是练功走火,或是给yīn物染了,这事儿宽限我几个时辰,对了,你也跟着回去么?” 他倒是忘了秦凯下人的身份,出口邀约,秦凯松了口气,笑着说,“这事儿我跟少爷也没提及,听您这一说,那边我还得去通融,您老自便,我送您几步。” 出门把沈丘送走,秦凯就来到秦玉阳的屋里,刚才这位少爷还说有事儿隔着墙喊他呢,进门来犄角旮旯都找遍了,愣是没看到人。 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秦凯有些犯愁,话传不到秦玉阳的耳朵里,总得想别的办法,他急匆匆回到自己屋里,泼墨书就了一封草书,不等墨渍干,就平端着出了门,放在秦玉阳的桌上,拿茶碗压住,又枯等了大半个时辰,依旧不见人来,跨出院子,天sè有些yīn沉,时辰头都分不清楚,小声嘀咕着,秦凯又回床上歇着去了。 头前睡到一半儿,被秦玉阳搅和醒,再到床上想来个回笼觉,无奈怎么翻身子都觉得不利落,秦凯又横竖折腾了一会儿,心里像是塞满了蒺藜,刺得身上都有些难受,捂着心口,他自己问自己,“这不是要出什么事儿吧?”说着抬头朝外看,门四敞八开的,就见过道两旁的花木给风压得好像要趴在地上,哆嗦似地一个劲儿的晃。 站起来走到门口,风卷着云恰从徂徕山那边涌过来,一浪一浪地朝接天峰主山上拍着,“不行,我得回去看看。”说着,秦凯夺路出门,连东西都没带,就朝奇物司飞跑。 祗祠芳刚得了师兄传唤,从宅子里出来要去听顾天吉训话,外头就见到秦凯风也似直奔过来,他脸上绷得像是鼓皮,嘴唇紧抿成一道缝,咬着牙向自己跑,便停下来,略偏着身子,侧看着秦凯,小嘴张开,想叫一声,却见秦凯瞧不见自己似地,掠着就过去了。 “这?”祗祠芳看着他掠地飞走,瞧不见人时,才转过身子,面看远处那掌门宅邸,犹犹豫豫地走进去,旁边的师姐已经满脸不耐地催促上了,“多远的路,怎么就耽搁这么久,光等着你了,自己进去领责罚吧。” 祗祠芳对师姐的话置若罔闻,惹得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心里满腔愤怒,可偏生发不得,陪着祗祠芳走进屋里,顾天吉脸如外面的天sè,墨沉沉地,不等两个人站好,就开口说,“你们秦师叔遭人行刺,这会儿还在鬼门关上徘徊,我跟其他几个长老合计过,掌宗的号令缓发,先看能不能揪着内贼,你们仔细想想,可见到过谁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就一一报来,若是知情不报,与窝藏同罪。” 祗祠芳像是听到个炸雷,这才明白过来秦凯怎么那般神sè,她向外看了一眼,隔着高高的悬窗,外面翠绿sè的树正朝她招手,又悄悄看看顾天吉的脸sè,祗祠芳心里就像是拴起一串疙瘩,满心盼着顾天吉长话短说。 “内令纯阳派弟子戒严,不准私自下山,在外云游回来的,你们谁见到就知会我一声,多少年了,这是纯阳派的大事儿,都把自己身上的弦上满了,jīng神着点儿。” 顾天吉留下几个亲传弟子,闲杂人等都撵出门,祗祠芳出来见到在院门外面等着自己的凌何帆,走过去问,“秦师叔不是出事了么,你怎么还在这里。” “啊……,我就是来告诉你的,我得先回徂徕,你背着奇物司的差命,也得去瞧瞧,一起走么?” 祗祠芳沉着没做声,只朝那边走,凌何帆追上来,没事儿人似地跟着插科打诨,快到悬索的时候,祗祠芳停下来,冷冰冰地看着他说,“你师父这会生死茫茫,你就不挂心么?” 凌何帆心里得意,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顿时有些窘迫地说,“师妹,你晓得我的心思,跟你在一起,心里就再也没别的了。” “别说这样的话,我可没脸跟你这种人在一起,死了爹娘都不放在心上么?”祗祠芳依稀是个内敛的人,凌何帆总来纠缠自己也就罢了,见着人满是烦心事儿的时候,还这么慌不择言地,冷不丁就把难堪的话说了出来。 凌何帆站在悬崖边,前面祗祠芳已融化在缠绕满山的雾气之中,他脸上五官纠成一坨,挑着眼皮瞧着祗祠芳,心里骂着追了上去,“师妹,小心这悬锁滑溜着呢。” 秦凯终是先一步回到徂徕山上,没进门就发现这场面有些压抑,门口的巡卫下人都挤在进院子的地方,排成一溜,没主心骨似地朝外看。 “怎么,出啥事儿了?”秦凯拎着一个人的衣襟,瞪着猩红的俩眼问。 “秦……,秦编修回来啦,老爷不行了,百十口人都挤在里头呢。”那个人给吓住了,胡乱说着。 秦凯把人一扔,脑子里出现的是秦方致咳嗽的样子,三步并作一步朝里闯,却又被迎门当了下来,“你个下人充什么愣,”那人让了下肩膀,放任秦凯朝里看着,又没好气地说,“看看,还有塞你的地方么!” 这里是秦家的内宅,老少爷们儿、媳妇、nǎinǎi们常居的地方,可这会儿已经分不清谁是自己人,谁是来探听消息,打望口风的了,不论跟秦方致结交深或是浅,甚至是屡生间隙的长老都差遣弟子过来了,当然,美其名曰还得是探病。 秦凯憋着火没处发,攥着拳头盯着那人就要说理,秦玉阳从远处施施然走过来,拍了拍迎门,暗哑着嗓子说,“放他进来,老爷还得见见他呢。” 秦凯跟在后面,一双贼眼想从秦玉阳的面sè上推断出秦方致的近况,可他只是领路,两片嘴像是粘住了,秦凯把人猛地拉住,没深浅地死命攥着秦玉阳的手腕子,“你倒是说话啊,老爷到底怎么了!” 秦玉阳抬头朝巷子深处看了一眼,撇过脸苦笑道,“老头子能不能迈过这道坎也还未必,生生死死的总是常事,何况掬药司的几位叔伯都在里面,不会放着这条魂就这么走了的。” 秦凯迎头就走,迈出几步回头催道,“愣什么,走啊你倒是!” 秦玉阳追过去,攀着秦凯的肩膀,在他耳朵边上说,“好像这事还跟你有关,你竟然还敢回来。” 秦凯把人推开,涨红脸争辩,“别糊弄人,这事儿从谁嘴里传出来的,我敢跟他当着掌门的面儿对峙,再说你还不晓得我的xìng子,我是那样的人?” 路虽然不长,可院子人实在是多,走几步就能听到耳语的,纷纷说着,这是秦家有人窝里反了。秦凯说完了,直勾勾看着秦玉阳,等他诉说下文呢,谁曾想秦玉阳就是把他人一拎,接着往深处走。 外面熙攘的声音被甩在身后,快进门时,秦玉阳停下来,双手扶着秦凯的肩膀问,“你倒底有没有隐情?昨天夜里回来干什么?回来见到我怎么就屁话都没放一个?你他娘问问自己的良心,掏心搅肺的跟我说,你这里头装着秦家的老少爷们儿么!” 秦凯心里急躁,胸口被秦玉阳捶着,后退了几步,他不知道这事情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可秦玉阳问得句句斟酌,自己当时怎么就没跟他提这事情呢,院子里的灵气忽然一颤,两个人谁也没去看对方,一齐朝门里闯。 秦方致是在第二天一早才给发现躺在库府里不省人事的,当时血污从他七窍止不住地朝外淌,下人没敢动他的身子,嚎着冲到家里,三姨nǎinǎi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还能稳住阵脚,一面吩咐人去顾天吉那边报信,一面找人捎话给听法会的秦玉阳。 秦玉阳当时就崩碎了法眼,三两步来到秦方致身边,把人带到家里安顿好,将端着热汤药进来的丫鬟下人都打发出去,关起门来用灵气为秦方致互助心脉,等其他各位长老或亲至或差人过来的时候,秦玉阳也陪着他爹昏了过去。 掬药司的陈诚看过就说这是毒症,而且是缓发的毒药,喊来下人问了问平rì里伺候秦方致饭菜的是谁,把人带过来,眨眼这话就传遍了奇物司,好八卦的、凑热闹的,人人都装出个深谙内情的行家里手模样,说出来的话也是有鼻子有眼的不能让你不信。 膳食房那边的老伙计将一揽子事儿都推到秦凯的头上,加上昨天夜里的巡卫也见到秦凯进出过库府,于是下毒行刺秦方致的人就板上钉钉是秦凯了。 难怪从进了这家的门,人人看自己的神sè就有些男人寻味,秦凯朝中厅里一站,下人们都朝外挤,没人愿意贴着他,纯阳派的各家弟子也玩味般地瞧着他。 秦凯焦急的等了半天,厢房那边传过话来,说秦方致命是保证了,可能不能醒就得两说着,不过好歹捡回一条命,比摆往生道场强多了,人人都松了口气。 屋里议论秦凯的声音也大起来,他站不是站,坐不是坐,有心去秦方致那里瞧瞧,知道这事情成不了真,正寻思着走的说辞呢,秦玉阳进来拍了拍他,看着满屋子的人说,“掬药司的陈长老让你过去说话。” 出门不过三两步的脚程,两个人却如走过chūn夏秋冬,一个心里老琢磨是谁编排自己,另一个心理乱成一团麻线,揪不出个头来,快到厢房偏院,秦玉阳扯住秦凯,小声说,“等会进去稳重些,我知道你顶着黑锅,可能忍一时才有海阔天空。” 秦凯重重点了点头,正要独自进去,秦玉阳又叫住他,嗫嚅了半晌,像是一声长叹呼出了千百世的沉重,和蔼地说,“其实老头子醒来过,只是又昏了过去,他还嘱咐我照顾你来着。” 秦凯心里憋闷,开口就要哭,可眼见着要跟人对簿公堂了,便“扑”一声把后半截哭腔憋在嘴里,眼中转瞬间就溢出泪花,悲凉地看着秦玉阳,点过头,把腰杆挺得笔直,迈过花圃子就往门里走。 祁门定、陈诚等四位长老围成半圈,小声议论着秦方致的病情和这事儿如何善后,背着法器的弟子们都在椅子侧后方宁神戒备,耳朵却伸得老长,把几位师父、师叔的话都听了进去。 见到门口人影一晃,四个长老摆开架子,暗中打量秦凯的形状,他们是初次见到秦凯,见他方脸黝黑,如水的沉目中满是血丝,鼻梁中正挺翘却有些红,厚嘴唇上一圈黢青的胡茬子,放在纯阳派里算是个中规中矩的模样,这难道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几个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秦凯站在厅中,施过礼,抬头凛然看着屋里的人,祁门定他倒是认识,却不知哪位是掬药司的陈诚,他心里挂记着秦方致的身子,想在几个人的装扮上把人分清楚。 几位长老交换着眼神,陈诚敲了敲桌子,偏低沉的话从嘴里说出来,让秦凯身子一怔,“你就是秦凯?谁指使你在秦长老的饭菜里下毒的?” 秦凯胸口起伏,却还是平心静气地回应,“长老,我的确给秦长老备过膳食,可下毒这个说辞敢问是从谁嘴里吐出来的?” 几个长老也都忪怔在椅子上,陈诚目光一凛,yīn鸷地盯着秦凯,谑笑道,“你以为你下毒的事儿就没人晓得啦?秦家膳食房的伙计可是言之凿凿要指正你!” 秦凯反而笑了,他抹着眼角的泪花,质问说,“药膳方子都是我给的,你怎么就不问问伙计,东西都是谁采买的,是,不错,我能在饭菜里下毒,可哪回子的饭菜不是秦长老浅尝辄止,剩下大半都进了我的肚子,难不成我连自己都想弄死?你们眼睛雪亮,脑子呢?你们的脑子呢?我若说是膳食房的伙计下毒又如何?” 这时,祁门定咳嗽起来,把话从陈诚嘴里接过来,正眼看着秦凯说,“果然是块榆木疙瘩,伙计的罪责洗不洗还不就在你身上么,他若是下的毒,你怎么就没事儿?反倒是丹劫的秦师兄中了招!”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凯心里呼喊着,秦老爷,您起来说一声,昨天夜里我见您之前,您都遇上什么事情啦! 秦方致昏迷不醒,秦凯的话便只能在心里说,他就是个黑灯瞎火走夜路的行者,见到亮光就要扑过去,饭菜里真有毒?祁门定的话让他少了些犹豫,思前想后,见几位长老脸上的不耐,只能边琢磨边说,“我说饭菜里没毒,秦长老就铁定是中了毒的么?” 陈诚点头说,“是,若是旁的到也还有争执,可师兄的形状,见过的都知道,这是咱们纯阳派自产的五元化血散,你还有什么说辞么,怎么就不想着把背后的那个人指正出来,凭你的本事,五元化血散这五个字都未必听过。” “这是缓发的毒药?”秦凯急着问道。 “这……,”陈诚看了看两边三位师兄弟的脸sè,开口说,“这药可缓可急,看怎么用!” 秦凯再不说话,石头一般站在那里,祁门定也不避讳他,欠着身子问旁边的人说,“这事情八字还没一撇,若是祸端在秦家自己,那就由不得慎事司出面,可若是牵扯到外人,秦凯就得押到我那里去,几位听我一言,反正咱们一时也脱不开身,就把这下人关在后宅,布防的人却得出自咱们几个手底下,你们看……?” 三个人都点头,陈诚背过身朝身后探着脑袋的弟子说了两句,回身对秦凯说,“秦凯,刚才的话也没抹着你说,这几位都是纯阳派拿得出手的门下,你也不必有什么落跑的心思,安稳呆着,若是有冤,我们也不会污你的清白,这就去吧!” 秦凯还是站着,两边的弟子都围过来时,他看着陈诚说,“五元化血散既然是纯阳派的东西,你们怎么还没方子医治?” “这……!”陈诚木着个脸,好像是被人一拳凿在鼻梁骨上,他跟秦凯因为眼下这档子事情萍水相逢,抛开成见,不由得对面前这个秦家下人生出一丝亲切来,讪笑了两声,不如刚才那般严苛地说,“秦师兄钻在库府里,那里头的东西你都知道,什么来路都有,yīn煞怨气、鬼魄残魂、妖戾之气,还有些不得要领的东西缠着,要不是秦师兄秉持一心道法,不用下毒也没多少rì子可活,你放心,但凭有点希望,我们就把人从阎罗王那里拽回来,你不也见了么,他现在魂魄都还安稳,只睡得深了。” 秦凯转过身,不住地说,“只睡得深了,啊,老爷真是睡得深了,也该歇歇啦!” 祁门定看着秦凯出去,把身后的弟子也差遣到外面,小声问陈诚说,“师弟,望气术看这小子不是yīn邪的人,这水有些浑啦!” 陈诚拿起茶碗,放在嘴边喝了一口,凉意让茶显得更酽了,他将苦水含住,舌尖泛着浪花,“咕咚”一声把水吞进肚子里,愁云惨淡地说,“瞧来更像是家子里的事情,咱们都是老不死,这种事情还消得明讲么,等着看下一出戏吧!” 四个人端着茶,眼瞅着茶片子在水面上逛荡,随着碗盖的拨弄,时不时撞在碗沿儿上,有飘回中间,外面天sè不早啦,也是该出去看看,祁门定轻轻把碗放在桌上,想邀着几个人出去,就听远处耍泼犯赖叫成一团的声音钻过门缝,飘到几个人耳朵里。 “什么事儿呢,这是?” “回师叔,像是秦师叔家人里起哄呢!” 祁门定想了想,把三位同辈拉回屋里,又坐下说,“这事情咱们可不能出头了,就当听不见得啦!” 秦玉阳给人押着正朝后面的荒宅里走,蹭过歇山殿院门前的时候,听到里面骂街样的动静,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秦玉阳正站在那里,气得浑身发颤,迎面是个娼妇模样的女人,虽然漂亮,可脸上却极yīn沉,只站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当着满院子下人数落秦玉阳。 后面的人拍了拍秦凯的肩膀,他没法子多看,只能有朝前行去,隔着院墙传来的声音愈发清淡。 “秦玉阳,我告诉你,你爹死了,你不着急去发丧,来我这里闹个屁,老娘宁愿守寡啦,你不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吗?” “你该去三姨娘那里的,兴许老爷前脚没到鬼门关呢,她后头就跟上了。” “你打我,你敢打我?我好歹背了个你娘名分,你打我不怕天谴么?” 秦玉阳一巴掌将念chūn扇在地上,女人打了个滚,就坡下驴地骂得更起劲儿了。 匆匆一瞥,似乎看到秦凯的身影晃过门前,秦玉阳回味着老头子说给他的话,冷冰冰地看着扯开嗓子叫嚣的念chūn,把脸一翻,半蹲着将手指递到念chūn的面前,笑着说,“我的事儿你知道的还是少,你那姘头护不住你,别惹我,要不把接天峰翻过来,你跟他也葬不到一个坟头里去,知道嘛,杀人可比宰鸡容易多了,只用刀贴着脖子一撩,连褪毛的功夫都不用花。” 念chūn有些寒心,她一直在试探秦玉阳的底线,可自己家那口子的“死”让她祛了一块心病,眼见着yīn沉沉的天也有盼头了,等人走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撩着鬓角回到屋里。 歇山殿是秦家最好的宅子,可自从她住进来,秦方致就没怎么进过这扇门,倒是前两天……!她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地砖,这里还是有些yīn湿,那么一大碗五元化血散融出来的水,泼洒下来,指望砖头缝吸,不得几个时辰呀! 外面不复白天的喧嚣,yīn沉地只剩风声,念chūn心里的欢喜却又无人可诉,她将手摁在脖颈下面,两rǔ之间,隔着几层衣裳,心里和声细气地劝诫自己,“你瞧,念chūn,你可是个漂亮人儿,摸摸这里,可不还挂着他送的坠子呢,老爷让你送走了,全是按着他的吩咐来的,瞧这深宅大院的,还能困你多久,舒服rì子就在眼前哩!” 祗祠芳被下人们拦在外面,凌何帆要带她进去,却给回绝了,空等着秦凯,直见到凌何帆又绕出来,走到跟前,她也顾不上摔脸子了,看着黑洞洞的宅门,问凌何帆,“怎么样了?” 凌何帆无法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下来,只能把话音拖长一点,“哦,出事儿了,秦方致是死在秦凯手里的!” “什么!”祗祠芳豁然转过头,“噌”一下逼到凌何帆的身前,虽然个子矮了一头,气势却如渊海巨涛,“你再说一遍!” “哦,不是我说的,里面都这么传呢,要我说呀,那个秦凯可不是这样的人,他不过眼高手低,自以为是罢了,xìng子还没坏道这个份儿上。”凌何帆看了一眼祗祠芳近在咫尺的面庞,青红不定的煞是诱人,恨不能就这么楼上去啃几口,他又开口说,“祁门师叔他们都在里头,秦凯被押都后宅去了,你想进去看他也是枉然。”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要亲耳听到他说,他不是凶手!”祗祠芳哽着嗓子说。 “师妹,稍安勿躁,有祁门师叔坐镇,定不会冤枉了秦凯,”凌何帆心里却笑,是不会冤枉了,这事还得坐实在他头上呢!“何况掬药司的陈诚师叔贴在秦方致身边寸步不离,魂魄都挽住了。” 祗祠芳心若死灰,不yīn不阳地说,“呵……呵,你竟然直呼秦长老的名字,人……,不是你杀的吧?” “师妹,我知道你心里挂着他,可你醒醒,善恶皆有因果来报,他要是好人,不会就这么沉冤蒙昧的。”凌何帆又想再权,祗祠芳却下山走了,他有心去追,可身后的宅子里还有人等着自己,权衡片刻,凌何帆头转向秦家大院,似嗔似哭地对自己说,“啊,要来一个,怎么也得先走一个吧!” 秦方致魂魄被拘在体内,三姨娘脸sè也好看了些,下人们把汤饭蹲在暖炉上温了一遍又一遍,可她还是没胃口,若不是还得说话,简直就连嘴都懒得张了。 秦玉阳在旁边一直宽慰她,糊弄小孩子一样手里端着碗碟,挤眉弄眼想让她开心,三姨娘倒是笑了几声,可转眼又沉默寡言,只唉声叹气,或是求神佛庇佑老爷能安好如初。 秦玉阳放下碗,牵着三姨娘的手说,“姨娘,她去的早,这么些年都是你纵着我,惯着我,小时候就替我挡下了多少鞭子,外人都说我是个没心肠的人,我就愿意要这如法身随的本事么?” “姨娘,我说你别不爱听,也别埋怨我,要是哪天我睁开眼,见到您却不认识了,您就不必再对我这样好了,身子现在是我的,您就忍心让我这不知命长命短的儿子看着您唉声叹气,茶饭不思的么?” 三姨娘的泪顺着“故道”又淌满了,她自己从桌上把碗端起来,吞刀子般咽了几口,便擎着架子,歪头数落秦玉阳说,“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什么命长命短,你知道老爷这些年xìng子淡了,怎么还总守着库府么?” 见秦玉阳摇了摇头,三姨娘长叹一声,放下碗,手中的汤勺却紧捏着,颤巍巍地说,“老爷跟我说,还千叮咛万嘱咐,说别告诉你,他呀,是怕你把话听过去,总揣在心里,将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个凄凉下场。” “爹说什么了?” “你爹说,他能从库府里把那尊神仙请出来,就还能想法子把他葬回去!” 娘俩沉默了半晌,秦玉阳“嗯嗯”着呻吟了一声,扭着腰腿胳膊地对三姨娘说,“我去念chūn哪儿了,姨娘!” “她……?” “她愈发的不安生了,最后要不是拿着她的命要挟了两句,这会儿未必都还闹着呢。” “唉,也是个苦命的人,等老爷好了,我去跟她说,咱们满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来谈。” “姨娘,你总是这么好心肠,在你心里就没个孬人了?”秦玉阳从果盘里拿出个榛子来,“啪”捏碎,随口把碎屑皮子吹到地上,搓着果子仁儿说,“好比这干果,你没敲开看,怎么就知道它不是坏的呢?” 三姨娘慈蔼地看着有些耍小xìng子的秦玉阳,摇头笑道,“你是好的,你见这尘世就是好的,你心若是毁了,殴了,看什么都是坏的,这榛子好或者坏,都非自己的本意,你用自己的眼光去看待一颗花草,黄连苦有它的苦衷,好这口的未必不是一场福运。” 秦玉阳笑着摆手,“不说了,姨娘最不缺奇谈怪论,不扯这事情了,呀,那个秦凯你觉得怎么样?” “下人们之间的话我也听说了,可要说这谋害老爷的人是他,我倒是一千个不信!” “姨娘,他这会儿就在后面荒宅,你……!”秦玉阳的话戛然而止,他原想劝着三姨娘跟自己一起过去看看的,可话出口了才想起那荒宅是当年自己生下来的地儿。 第三十回 情事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秦玉阳发了一通牢sāo,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心情好了许多,身后跟着三姨娘的贴身丫鬟,抿嘴笑着指了指手上的空碗,竖着大拇指悄悄说,“少爷就是厉害,我们怎么就劝不下去,你来了,nǎinǎi就吃得香。” 秦玉阳弹了下她的额头,丫鬟努着嘴一脸的怨气,嘟囔说,“少爷又来,下回不惹你啦。” 朝远处看了看,秦玉阳低下头与她伴着走到旁边,停下脚嘱咐丫鬟,“念chūnnǎinǎi那边还得你们多留个心思,她要是闹,就撇下活儿快点来找我。” 丫鬟点点头,看了看三姨娘那栋宅子,把身子凑到秦玉阳身边,贴着说,“知道啦,这个还用少爷嘱咐么,除了你没人能制住她,放着她闹,我们下人又为难,传到三nǎinǎi耳朵里,这饭又得少爷来劝。” 秦玉阳引出小丫鬟一车子话来,笑着把人搂在怀里,贴着额头吻了一下,丫鬟便红着脸再也说不下去了,秦玉阳捏着她的鼻子说,“念chūnnǎinǎi那里的下人不好做,一到黑天就都跟避灾祸一样都躲起来了,我是说让你们黑白天都给我盯紧她。” “哦,这会子还用我过去看看么?”丫鬟从怀里躲出来说。 “这倒是不必了,我住在南面,临走过去瞅一眼就行了。” 凌何帆是秦方致的首徒,在秦家面子也大,下人们背地里都把他当成二少爷来伺候,门口几个巡卫挤着笑脸喊他,凌何帆却懒得理会,巡卫看他拐没了影子,凑到一起没好气地背着数落,“就他这脸,也就搁在咱们几个跟前,那天你是没见着,看三nǎinǎi那边的丫鬟,满脸的馋相,就差没流哈喇子呢!” “还有这事儿?” “我还能糊弄你!老倌我这双眼睛,那可是明察秋毫,上山来之前我看家的本事就是推面相,你看凌何帆这人,额角飞斜,易走歪路,眉淡毛疏,心里少规矩,鼻梁虽然正,却稍有臃肿之意,外加人中上宽下窄,这叫倒sè,最要不得那双眼,时眯时醒,没一样不是好女sè的。” “哎呦,真没瞧出来,来来来,老哥子,趁着这会儿有功夫,赶紧给我们哥几个看看,你瞅我这脸,是不是福运亨通的模样?” “你这脸没得看,褪下裤子来,我看看你那两座肉山倒还不差。” “cāo,咱们在一起几年了,今儿才知道你有龙阳之癖,麻溜溜地滚远点,我这腚眼子还得给老何留着呢,是吧,老何!” “哈……哈!” 几个人笑成一团,姓何的那个巡卫前仰后合就差没坐在地上了,老远处见灯影里过来个人,他“唉……唉!”两声,把人都劝住,众人都咽下笑音儿,那个人已经走了过来。 “哎呦,是少爷呀,您这是打哪里过来的?”老何开口问。 秦玉阳xìng子随和,家里的下人大都不惧怕他,隔三差五遇到的时候开句玩笑话也是常有的,老何笑着把人分开,秦玉阳一脸jiān相地笑着说,“你们几个背后说人呢啊,我可都听着了,怎么见我过来就收兵了?难不成议论的是我?” 一个人话不经心,开口就说,“哪能啊,我们说的是凌……哎呦,你拧我干啥!” 老何松开扶在那个人腰侧的手,难堪地看着秦玉阳请罪,“少爷,我们谁也没说,这不是都闲着,就拿自己开涮呗,是吧,老张、老王、瘸腿儿刘!” 点名的几个人也都帮衬着给老何拿话补锅,秦玉阳挨个看过来,最后目光还是停在老何的身上,耸了下膀子,没在意般跟他们说,“别扯几把蛋了,你们几个抬抬鸟,我就知道下什么卵,糊弄我呢呀,你说呢,老何!” 老何心里想哭,脸上却得笑,结果闹了个四不像,朝另一旁黑漆马虎地门洞子里看了看,转头别扭着身子求饶道,“少爷,我们几个进来也有年岁了,您可不能把我们卖了。” 秦玉阳装模作样打量着老何,说了句,“卖你,当肉……,”他猛想起被庞屠夫当羊肉卖掉的崔魄,哈哈笑了起来,几个下人摸不着头脑,疑心甚重地瞧着他。 秦玉阳摇头说,“行了,还能卖你们不成,还指望着几条好狗看家门呢!” “是是是,少爷说的在理儿,我们给秦家当一辈子看门狗。” “行了,我还有事儿,扯淡的功夫,又能多烧炷香,都把腰杆子挺起来,见谁都跟亲爹般的模样,秦家的脸还要不要了?”秦玉阳踩着凌何帆的脚印子朝另一边走。 下人们把他送走,老何责怪刚才吐露话的那个人,“你这嘴就是该拿针线缝上,祸从口出说的就是你这人。” 那个人倒是不睬老何的数落,眼睛还盯着秦玉阳去的方面,摇头晃脑地说,“我这嘴怎么了,早知道少爷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还能逮住咱们几个,因三两句话就赔一顿揍么?” 老何也看过去,几个人都在身边附和刚才那个人的话。 凌何帆知道几位师叔都住在秦家,进来就先去请安,还旁敲侧击的问了问家贼的事情,没得到想要的消息,便出门朝东拐,抹过一溜林荫胡同道儿,停下了脚步。 前面不远就是歇山殿,这里原是秦家的宗祖祠堂,后来改作家用,临时把念chūn落在里头,却不想这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院子里的小苗长成了遮天蔽rì的大树,花开花落几度chūn秋,就是伺候的下人们也因婚丧嫁娶换了几波了,只里头璧人依旧。 绿瓦雕花的屋顶子老远就能看到,滴水檐下的彩画还是念chūn来的时候粉饰上的龙凤齐鸣,可这时在这朦胧的夜里,那红线蓝花儿好像是一张张鬼脸,张着血盆大口要吞什么似的。 凌何帆在树荫子里站着,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手上掐了个诀,人就在当地消失了。 天sè晚了,外面人声儿也淡得袅不可闻,连鸟雀都趴在窝里睡着了,可这屋里还是灯火通明,念chūn已换上了亵衣,只多披了一件小坎在肩膀上,她正聚jīng会神地在灯底下绣手帕,散落的鬓发垂在胸前。 屋里的灯火忽然摇动起来,念chūn暖融融的脸sè因jǐng觉一下变得有些狰狞,她抬头看了一眼,长出了口气,脸上绽起笑容,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来转过身子,一双眸子满是柔情蜜意地瞧着前方。 “怎么还来,几个老东西都住得不远呢!”她嘴上说着,小步移了过去,将头放在那个人胸前,慢慢地伸出手环在那个人的腰际,蹭着头发,埋怨说。 凌何帆笑了起来,手朝胸前一搂,上下不停地摸索着女人的后背,直停在她的臀上,轻轻地捏着说,“还不是想你了,妖jīng!” 念chūn抬起头,脸上红的不成样子,撅着嘴讨了个吻,又趴下头,双臂铁箍一样束住凌何帆,可耐不住男人手上不老实,自己又是块久旱的庄稼地,正盼着一场喜雨呢,结果给凌何帆撩拨了几下,她就chūnsè迷离开始狼吻起来。 凌何帆也是捆子干柴,遇上烈火了还能把持得住? 两个人手摸着,嘴儿噙着对方的衣裳,眨眼就成了两块溜光的肉,把椅子撞倒了,把熏炉碰撒了,念chūn和凌何帆滚到了床上,屋里渐渐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娇弱的呻吟声。 凌何帆连战两场,这才收兵,念chūn却还有些意犹未尽,枕着凌何帆的胸膛,手捏着那话儿,小嘴儿在他的耳朵边吹着香气。 凌何帆快意得泻,心思开始活泛起来,他想到了秦方致的生死,想到了秦玉阳总跟自己若即若离的姿态,想到了那个令人讨厌的秦家下人,由此便把祗祠芳牵上了心头,转脸看看面含chūn水的念chūn,他下头那话又硬了起来。 念chūn“嘤咛”一声,转眼又被凌何帆压住了,她从没经受过这么猛烈的冲撞和撕咬,痛苦中夹杂着兴奋,连泻了几次,神魂似乎都飘到了天上,只瞧着手死死抓在自己的胸rǔ上,咬牙盯着自己拼命耕作的凌何帆,念chūn总觉得这场面有些怪异,不等她多想,下面又是热cháo迸发。 凌何帆眼中的念chūn变成了冷山一样的祗祠芳,眼看着女人昏死过去,他却觉得更来劲儿了,连抽带啃地rì弄了半天,下面才爽快了。 等念chūn醒来的嘶吼,凌何帆已经穿上衣裳坐在凳子上,正襟危坐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我……,我脸上有花儿?”念chūn问。 “……” “怎么不说话,刚才你是不是入魔障了,那么凶地弄人家。”念chūn也不起来,卷着卷身上的被子,胳膊大腿都露在外面,枕着自己的手笑吟吟看着凌何帆。 “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吧,听着呢,你说什么,我都听着。”念chūn笑了起来。 凌何帆手抱心丹处连连掐动法诀,屋里平地起风,从他的脚下泛开一圈土黄sè的光晕,铺延到墙上,他将二指并作一杆长枪,朝房梁上虚刺了一下,开口说话时,声音空灵地像是从yīn间传来。 “我作下音障之法,没人能在外头听到咱俩说什么。” “你这是……?”念chūn问着,不自觉的坐了起来,胸脯露在外面,凌何帆却没像平时那样如狼似虎地瞧。 “谁让你给秦方致下毒的!” “你……!”念chūn听到凌何帆的话,喉咙里像是被噎住了,气得身子颤抖起来,杏核眼渐渐眯成一条缝,露着寒光看这个跟自己才赴巫山的男人。 “我说过让你杀秦方致么?”凌何帆动了下身子,翘着二郎腿说道。 “不让我杀?不让我杀,你给我五元化血散干什么?自己吃么?”念chūn伸着脖子,咬牙切齿地质问。 “对,五元化血散是我给你的,可我有说这东西是给秦方致用的么?我就不能当玩意儿一样拿给你玩么?”凌何帆“嗤”笑了一声,摇着头说。 “你狠,你是没把五元化血散当玩意儿,你拿我当成玩意儿了,是不是,凌何帆?”念chūn“呜呜咽咽”地笑着说。 凌何帆把腿放下,走到念chūn的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胸脯,一边揉搓,一边点头说,“怎么会,我可疼你疼得心慌张,就你这玉缎般的身子,谁能舍得当玩意儿呢!” 念chūn任由他揉捏,猛地抬起头,饿狼般盯着凌何帆的脸,到把他吓得一跳,手也甩回自己身侧,念chūn哈哈一笑,低下头身子耸个不停,几滴泪水落在被面儿上,悔恨交加地对自己说,“念chūn,你看,你瞧吧,你找了个什么人,当年的几句甜言蜜语就把你的心眼儿糊死了么?” 凌何帆又坐回去,话也不说,看着念chūn独自唱大戏。 “凌何帆,你是不是又在外头有了女人?我懂,你们男人都这样,当年夺了我的身子,把我塞给秦方致,我不怨你,这么些年来你还记得常来看看我,夜里也行,我也甘愿给你当肉垫子,任你摆弄,可你……,你看看你自己,啊,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对了,你有良心么?” “是,我也没良心,才会听你的,给秦方致下药,现在既然你撕破脸了,我也不能让你好活,你跟我说,那婊子是谁?是不是三nǎinǎi的丫鬟核桃?我劝你死了这份子心,核桃早就是秦玉阳的人了。” 凌何帆眉毛跳了一下,牙关里“嘎巴”响了几声,却又安稳住了架子,装模作样地看着哭哭咧咧的念chūn。 “怎么?给我说中了?你把核桃也弄上床了?”念chūn笑了两声,尖着嗓子,瞧鬼一样对凌何帆说,“你以为除了秦方致,奇物司就没人能压得住你?你小瞧秦玉阳了,他捏你比捏我还要容易。” 凌何帆忽然走上前来,掐着念chūn的脖子问,“秦玉阳?说,秦玉阳什么?” 念chūn喘不过气,一张脸憋成了青紫sè,却还是戏谑地盯着凌何帆的眼睛看。 凌何帆松手把人扔在床角落里,转身坐回去,“呼”地长出了一口气,转脸看着念chūn说,“说吧,秦玉阳什么?” 念chūn不理会他,反而又疯了似地笑了起来,直笑得快喘不上气,才用悲哀的目光上下打量凌何帆,明明还有一段距离,她却想说悄悄话那样小声说,“秦玉阳是个神仙,你知道么?” “哈,就这个?”凌何帆笑起来。 念chūn也笑,屋里像是yīn曹地府一般yīn冷无常,她开口说,“对,就这个,你怕了么?我要把咱俩的事告诉秦玉阳,我不怕死,你怕你不陪着我一起死,到了yīn间,咱们还是夫妻呐!” “我看你是疯了,糊弄鬼的话我会信么?”凌何帆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念chūn,他心里也疼着呢,可只要一想到祗祠芳,这心肠就成了铁石铸成的,“不把这个累赘扔掉,早晚给祗祠芳撞见,何况念chūn的yīn元之气已经没了,她就是个你cāo弄的皮囊,扔了他,你再没有能让人抓的把柄。” 念chūn看着凌何帆已走到门口,忽而问道,“你怎么不……,杀我呢?” 凌何帆半个身子已经在门外了,黄澄澄的灯火涂满了他左边的身子,右侧却好像跟外面的黑夜融化在了一起,“留着,还有用呢!” 第三十一回 鬼道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秦玉阳走到半路,遇见伺候秦方致的贴身管事,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地说老爷那边有离魂的征兆,在住的几位长老都过去看了,他一个下人被挤在外围,只伺候老爷几十年,见着这父子俩也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可身为一个下人,自己心里门儿清,爷俩终归是血亲,偷了个空当自作主张溜过来跟少爷说一声。 看了看前面不远的歇山殿,秦玉阳急匆匆转身往南厢房那边跑,进屋见到祁门定、陈诚等几个人都围在床边上,秦玉阳拉着脸走过去,先看了看老头子的情况,这才朝陈诚弯了弯腰,开口问,“陈师叔,这……!” 陈诚木然地摇着头,不等他问完就说,“师兄不单是中了五元化血散的毒,还有yīn煞侵体,库府那里还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你爹三魂七魄受不了yīn煞的作弄,这才想脱体而出。” “可还有救?”秦玉阳急着问道。 “法子自然是有的,你来的也巧,我刚跟几个师弟说,找个脚程快的回接天峰上找掌门师兄,把没闭关的长老都喊过来,就在这里开坛做法,你既然来了,咱们再找一个差不离的就行了。” “差不离……?”秦玉阳寻思着,想到一个人,开口说,“凌何帆修为远胜过我,他来助法应该能行。” “凌何帆?”陈诚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开口问祁门定说,“你觉得他如何?” “不行,凌何帆相貌虽然仪表堂堂,可好像总掩着心事,xìng命攸关的时候,可得把口子扎严实了!”祁门定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否定了秦玉阳的提议,又说道,“还差一个阵眼,这个人可以没什么修为,但心智要硬,xìng子要温和,而且,而且最好是能入你爹心境的人!” “秦凯!只能是他了!”秦玉阳咬着牙,看了看在座的几个人,见他们都是满脸犹疑,大声说,“信我一回,难道我还能拿自己的亲爹闹着玩儿么?秦凯能当这个阵眼!” “陈师弟,你看……?”祁门定把决定权交给了掬药司的陈诚。 “就这么定了,这几张安神符就快烧没了。”陈诚眼中闪过一抹狠sè,定下心来,看着贴在四个床角上的符箓。 “我去找他!”秦玉阳说着转身要走,祁门定拉住他,朝门外喊道,“重赢、重败,带着我的腰牌跟玉阳一起过去。” 几个人马不停蹄赶到荒宅,秦凯正在里面盘膝打坐,脸上毫无表情。 听到一阵急雨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秦凯睁开眼,不多时,正门外面下锁销子和“稀里哗啦”摔链子的声音还没落地呢,门就开了。看到面前的五个人,两个是押着自己过来的慎事司差官,另两个也在祁门定身边见到过,正中是满脸急躁的秦玉阳。 秦凯一下站了起来,“老爷怎么了?” “老爷有恙,快来!” 两个人的话同时响起,秦凯看了看守在门旁的两个差官,秦玉阳已经把祁门定的腰牌掏了出来,不耐烦地骂道,“他娘的,眼珠子给狗吃了?祁门师叔的腰牌可认得?秦凯,跟我走!” 四个慎事司的弟子虽然跟秦玉阳是平辈相论,可他们并非祁门定亲传,而且也晓得秦玉阳的xìng子,吃了挂落,只能自己咽下去,还没词儿反驳,看到秦玉阳带着秦凯匆忙出门,有个人问道,“五哥,我们兄弟俩老在这破宅子把门儿了,秦师叔真出事儿了?” 那个五哥点头看了他一眼,“是,好像这回事儿有些棘手,师父还说回山把顾掌门找来呢,你们两个跟着回去……,还是在这里守着空院子?” 问话的无奈地笑着说,“师父的脾xìng你也知道,眼里尽是规矩,他老人家没发话,我们还是在这里呆着吧。” 五哥点头走了,剩下两尊“门神”闲的无聊,忽而议论秦方致的病症,忽而说起纯阳派正逢多事之秋,做掌门的该如何处世,后来不知谁就把话头放在了身后的这处宅子上。 瘦脸的看着满院的蒿草和败相的院落,直叫晦气,摇着头说,“你说这栋宅子风水也好,怎么就没再修葺装点,依着我看,这徂徕山上就这里最聚福运了。” 圆脸,身材稍短的却说,“你话说的还真满,忘了后面那鬼叫窟了么?” 瘦脸的弟子轻轻朝印堂拍了拍,嘻嘻笑着说,“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鬼叫窟、鬼叫窟,你说好好的一个神仙洞,谁给编排这么个名字?” 另一个笑他知道的少,转身走到院门里边,背朝外坐在进门的石墩子上,等旁边的人也坐下来,这才耐心地说,“这你就不晓得了,奇物司见不得人的东西都堆在洞里面,那可比不得咱俩正对面的库府,鬼叫窟,一到风紧的时候,就有鬼哭狼嚎的动静,你想呀,那里是鬼斧神工劈山而建,形状跟个倒过来的油漏子似的,小风也紧着往里钻,偏偏鬼叫窟里有没经过打磨,那山壁就跟狼牙差不多,把风这么一梳,自然就有稀奇的动静。” 瘦脸弟子满脸的不信,撇着嘴笑话他,“听你这么说,就跟你去过一般,连里面什么模样都知道,哄谁呢,我不知道那里是纯阳派的重地么?” “嘿嘿,我也就这么说说,有添油加醋的地方,可那里一入夜就是鬼哭般的风声,这个可没糊弄你。” “行啦,说这院子呢,都能扯这么远,我这身上疙瘩一层一层的往地下落。”瘦脸弟子佯装扫了下双臂,打了个激灵,呵呵笑了起来。 “对了,这宅子还真跟你说的那样,是个风水宝地啊,有聚财拢福的架势!” “对吧?我修为比你差一点,这个没的说,可真论风水灵脉方面,你就不如我了。” “哈……哈,我可没夸奖你,别朝自己脸上贴金了。”圆脸站起来走到天井中间,转了一圈,看这里萧条破败,最后面向正中敞着门的大屋里看去,那就像是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也不知道那个叫秦凯的怎么就能在里面安生下来,他揣测着秦凯当时的模样,觉得这个外门过来当下人的弟子有些非同寻常,嘀咕了一句,“还真是有定心,这坐得稳当跟山似的。” “干嘛到这里来?我可告诉你,这里当年埋过人,瞧,远处那矮松下面不就是坟堆儿么!”瘦脸走上前,拍了拍师兄的肩膀,朝远处yīn暗旮旯里指着。 “别作弄人,我说,咱们在外头也是呆着,还不如,喏,到那大屋里去,长起灯来,也亮堂些。”圆脸说着就甩开那人走进了门。 “你自个去吧,我先到那边瞧瞧去,这院子可真够大的。”这人笑着往院子深处走,身后慢慢亮起来的灯火光让他每一脚都踩在自己清淡的影子上,这位老兄渐渐觉得头皮发麻,草坷里时而有虫子鸣泣,风灌到脖领里,凉的好像是塞了一块冰坨子进去。 “唉,我说,过来一起看看呀!”他把头轻轻转过一点,朝屋里喊着,却没有传来回应。 瘦脸抬头向外侧看,风被门一夹,随即又舒张开来,就像是在一池子水里丢了个石子儿,搅动的满院老树摆个不停,他多走了几步,把院子门从里头插上,转身先看了看点灯的那位师兄,门正敞着,那位圆脸儿侧身坐在桌子边,正歪着打瞌睡,“去,难怪长了一身膘子肉,这都能睡着了。”瘦脸笑着又朝深处坟头那里走。 这里是个花圃,或者说,曾经是个花圃,可现在倒是更像野草圈,坟头披着一层厚而浓密的绿毛,各种门类的杂草交错在一起,因没有立碑,瘦脸只能凭着那棵松树推断坟头的朝向。 立坟可是有规矩的,非秦姓不能入祖坟,不能上祠堂,家里的女人倒下了,尸骨要送回生养的老家埋掉,不过故人已逝,空留牵挂,大家就经常立一座空坟,里头埋着女人临死前穿戴的衣裳,所以也没有碑文一说。 松香,送香,在坟前种一棵松苗子,能保里面的人香火不断,瘦脸看了看那已经颇为壮观的松树,手扶在了树干上。 门里的圆脸已经开始打鼾,身子也渐渐滑落在桌子上,背朝门外,其实他相貌和身材有些出入,长辈给了张圆脸,可身子倒还墩壮,这么把两条腿别着插在桌子腿之间,埋在yīn影里,从外面看真看不出来他的身材。 凌何帆走了一会儿,眼皮子就开始跳个不停,他分不清谁主财,谁聚祸,一边搓着眼睛,心里却拨开云雾见了青天。 “唉,真可惜了这么个人儿,好好的身子,咂、咂、咂,不行,得当机立断,剜出这棵树,我才能腾出坑来再种一棵,哈哈!”他笑着朝外走,在秦家的门口遇见那几个昏昏yù睡的巡卫,停下笑着说,“你们几个还在这把门呢啊,怎不趁着这会儿没人,轮着到屋里歇歇去。” 老何清醒过来,揉着揉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又晃了下脑壳,这才看清楚跟哥几个说话的正是凌何帆,他忙不迭地请安见礼,干吧嘴唇嚅着笑道,“凌少爷,您这是,是要走了么?” 凌何帆笑道,“是,老爷子身子骨见好,家里又不缺人照顾,接天峰法会虽然是黄了,可奇物司总得有个把持的人儿,我得去那边盯着呢!” “行,行,行,您个走好,要我说呀,老爷这一病,才真瞧出您的本事来,就是咱们纯阳派的头脸子们见着少爷您这么体贴,梦里也得笑醒喽!”老何把人送出门。 凌何帆打趣道,“见识了你这张嘴,真不白来这一趟,回吧,别看着了。” 老何回到门里头,几个兄弟们还怔着神儿,纷纷问道,可有谁过去了?老何困意又上来了,随口支言了几句,就歪在门洞子里打起了瞌睡。 凌何帆走出来,又绕了回去,他对秦宅可熟的跟自己家一样,哪里有大树,哪里又是假山,隔着墙,他都一清二楚。 这里多的是黄土小道,四周都是参天的大树,凌何帆走一步,心就提一丝,最后几乎是含在嘴里,“小心翼翼过不了头,还不是放纵的时候。”他心里这么反复告诫着,眼看就到了秦家后面。 仰头看了一眼,“越过这堵高墙,再多拐个弯儿,就是荒宅了吧?” 第三十二回 鬼道(二)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南厢房里原本有几只蜡烛的,可秦玉阳生怕不够亮,又从下人屋里拿过来一些,围绕墙角一圈一圈的都点了起来,秦凯正站在秦方致的床边,耳朵里听着陈诚面授机宜。 “我跟你几位师叔,啊,还有玉阳,我们各执一处,护住秦长老的五脉,你呢,安心当好你的阵眼,不论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都要持守本心,通冥阵本来不是这么用的,可仓促之间要祛yīn煞也没别的好法子了。” 祁门定在桌子上绘好了七张符箓,放在木盘里供到香案上,门外的弟子特意端来丛生五鬼的泥塑,几个人端着摆在香炉后面,祁门定回头招手说,“几位,过来拜拜吧!” 秦凯也要过去,陈诚将他按了下来,一脸忧sè地说,“你倒是不必了,趁是个空儿,瞧瞧你家老爷吧,看……,唉,罢了罢了!” 连着秦玉阳一共五个人,他错身站在四位长老后面,从祁门定手中接过香烛,恭恭敬敬地拜了三回,便纷纷把香插在了香炉中。 秦凯帮秦方致掖着被褥,见老人脸上又清减了些,躺着的时候,面颊略沉,坠得颧骨像是两座高山,他印堂上有一团黑气滚滚涌动,映地脸sè愈发苍白,倒是嘴唇稍微有点红润,秦凯不忍心再看,便站起来向另一边瞧。 五鬼从何而来,谁也不知,只是九州都信奉这一路“神仙”,画符作法也常能凝出其模样来,便使得五鬼更入人心。秦凯书看过一些,知道这五鬼分别吞食人的心、肝、脾、胃、肾,恰好对应五脉,想起陈诚刚才交代的话,稍微有些明白过来。 秦玉阳先走过来,把秦凯拉在一边。 陈诚跟秦凯说的话,秦玉阳自然也听到了,他觉得有必要讲的细一些,省的等会儿秦凯见到什么恶障,拔不出来了,便开口将“九意通冥阵”说给他听,“小子,还记得当年在月望坡见我用鬼来给槐树借命么?” 秦凯想了想,点头说,“那五尊鬼物就是香案上供的那几只么?” 秦玉阳苦笑道,“别,这临时抱佛脚呢,你可别把丑话都说出来,这不叫鬼物,得称呼yīn仙才成。” 秦凯笑了笑,改口说,“五位yīn仙能耐倒是真大啊!” “别说旁的了,祁门师叔绘了五张饲yīn符箓,等会儿我们几个,哈,割肉饲鬼,把yīn仙请出来,你见着什么千万别慌,那东西不是冲着你来的,还有,你得以身替法,这个现在跟你说有些迟疑,依照几位师叔的意思是想瞒着你的,可咱们两兄弟一世情,拐弯抹角的话我也不会说……,”秦玉阳向床头看了看,陈诚、祁门定等已经屏着脸向这边走,便又说道,“我们要把yīn煞驱到你身上,若是扛不住了,就支一声,他们几个我不管,我反正得保住你。” 秦凯听得身子发冷,心里七上八下的,秦玉阳义正言辞的话让他有些宽慰,可怎么听怎么像是舍掉秦方致保全自己,最后又看了一眼秦玉阳,见他眨了下眼,笑着别过身子,床边上已经围满了人,瞧不到秦方致脸上的神sè,“没来由琢磨这些干什么,该来的躲不掉,何况秦方致待你不薄。” 秦凯给自己吃了个定心丸,迈步过去,陈诚转身吩咐屋里的弟子们,“你们把香案那边的蒲团捎过来,要两个,等会儿把你秦师叔搬到蒲团上。” 屋里拽凳子、拉桌子地忙碌起来,祁门定分出两张最大的符箓,一张给了秦凯,另一张塞到秦玉阳的手里,“玉阳,你跟秦凯说说,你爹那张你代劳了。” 秦玉阳点着头,将符擎在面前,就着灯火看了一会儿,“嗯,祁门师叔的功夫又有jīng进啦!”说着,将身子一转,见秦凯也在端详那芭蕉叶大的符,便笑道,“没见过这么大的家伙吧,凭你的本事应该也能瞧出来的,这是替身之用,等会儿你跟老头子一人腚底下坐一张,然后睡一觉就行了。” 秦凯点点头,学者秦玉阳的模样,将自己那张符垫在北边的蒲团上,又起身帮着几个弟子去抬秦方致。 “主南附北,把人放在北边。”祁门定吩咐道。 秦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等秦方致坐好,便也跟秦方致对首坐下,只见秦玉阳点破老头儿的手腕,将淋下的血用指头蘸着画了一道线直拖到秦凯腚底下,开口问,“这是干什么?” “画引子,这都不知道,没见识!” 将打杂的弟子们撵出门,分头戒备,五位主阵的人各按方位把秦凯二人绕在当中,陈诚点了点头,将符箓拿到嘴边,含住一角,几个人嘴里都有了东西,不能再凭话音商量,何况真做起法事来,自顾不暇,谁也没心思去搭理别的人。 秦玉阳忽然把符拿下来,朝秦凯说,“这些rì子你也没落下身子上的功夫,能撑着就别躺下,几位都不知道你的深浅,若是有护心的本领,那是最好,记住了,阵法运转,你就不是秦凯了,你是我爹!” 秦凯忍不住笑了起来,秦玉阳也笑着把符衔在口中,看了陈诚一眼,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分请五鬼的符箓各自不同,助阵的都是行家里手,这些不必交代,单表一枝,只说秦玉阳拿了张请肺脉yīn仙的符箓,这运法的时候就得拟走肺经才行。他是地气灵枢的境界,阵法一转,心丹灵种就像是下坡的车轱辘,怎么也停不下来,汩汩灵气从周围汇聚到他心丹之内,随即便走肺脉向喉咙中吐去。 符箓吃下五个人的灵气,上面咸腥砂描出的纹理一点点亮了起来,秦凯正闭着眼,心里还是有些慌张,愈想感悟那种无我之境,冥冥道赋却对他不理不睬,眼见着符上最后一笔泛起红光,阵中的他陡然一颤,腚底下也起了反应,火烧般的疼了起来。 五鬼驾临,yīn风开道。 屋里的灯火挣扎了几下,一一熄灭,缭绕的青烟在黑夜中腾起,一股焦糊的味道弥漫开来。火虽然灭了,可灯绒被风吹得厉害,火线由黄转白,蛇吐信子一般明暗不定。 阵法初成,秦方致的五脉跟秦凯并在一起,yīn煞也攀沿过来,钻到秦凯的心肺之中,他这时毫无防备,呻吟了一声,三魂七魄就像脱了线的风筝,从自己手里往青天飞去。 五尊yīn仙渐渐凝成实质,盘踞在秦玉阳等人的身上,秦凯不受控制,睁开眼,恰好看到秦方致背后的那尊鬼样子。 它披头散发,目若铜铃,正卷着三尺多长舌头在秦玉阳脸上舔着,秦凯瞪着眼,鬼也看过来,便松开舌头,咧着嘴笑了笑,这尊鬼物居然是个女人的样貌,只是偏丑了些,秦凯心说着,那趴在秦玉阳背上的恶鬼竟然把舌头伸到他的面前。 “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想到什么都别慌!”脑子里记起秦玉阳的叮嘱,秦凯忙闭上眼,却偏生又想看看那擅吞肺的鬼物,心里挣扎着,冥冥道赋脱离了秦凯的意识,自己运转起来,他就觉得脑子里一白,霎时间什么也不晓得了。 南边主阵法,yīn煞就如高山流水,从秦方致的身上跑了出去,老头子浑噩了几十个时辰,三魂七魄归位时,自然睁开了眼,前面不远处,依稀是坐着个人的,可他脸上黑气翻滚,五官的模样含混不清,秦方致又朝四边看,四个师兄弟都闭着眼,泥塑一般直挺挺站着,背后好像也有个人,却不知道是谁了。 把目光收拢,秦方致看了一会儿,察觉出他的身份,“秦凯!”他喊了一声,五个助阵的人,身子都颤起来,五鬼本借符命,受其拘束,在同陈诚、祁门定等人的较量中落在下乘,可秦方致这一嗓子却把形势调了个个,五尊鬼物反压着主人,鲸吸般从他们心丹之中抽食灵气。 秦玉阳心里一沉,肺脉决堤,yīn命之物趁虚而入,窜入他的心丹之中,他呕了一口血,却兀自紧咬着那符箓。 血为先天心炼之物,有通神驱鬼的能耐,染到符上,女鬼渐渐变得有些虚无缥缈,却又垂涎秦玉阳身上的肺经灵气,它当空一嚎,yīn声四散直入人心丹之中,九意通冥阵法秦玉阳这一支就要分崩离析,大阵行将不保。 陈诚睁开眼,二指夹着把符从嘴里拿下来,叫了声,“燃!”符随即便化成一簇飞灰,飘落下来。 祁门定三人也将符烧了,四尊yīn仙化为虚无,只秦玉阳头顶的那个女鬼尚在挣扎。陈诚喝了一声,“玉阳快将符烧了!” 秦玉阳却还是纹丝不动,反作法帮女鬼重塑yīn神模样,“你这不要命了么?”祁门定拇指反握,朝他印堂上摁了下去。 旁边伸出一只手,半空中将祁门定拉了回来。 “师兄!你……?”他歪头看,出手的竟然是犹自萎靡不振的秦方致,“松开,你不要儿子了!?” “放着他去!”秦方致神sè凄然地看着那女鬼,喃喃地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穗儿!” “惠儿?玉阳的娘亲?”祁门定打了个冷颤,匆忙间看着那女鬼,秦方致的话先入为主,让他也觉得那女鬼有些像当年的南宫穗,顿时心里百感交集,这一指头是无论如何也戳不下去了。 第三十三回 鬼道(三)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人死如灯灭,却还有魂魄不愿化入往生的便会成鬼,有的人死的冤,便成厉鬼,也有对红尘尚有牵挂的,灵智给轮回之力碾碎,这是怕误了yīn阳秩序,成了鬼便归入恶食道,成为五鬼之一,当然也还有其他千奇百怪的鬼家子,可毕竟五鬼没有怨念,请来容易,送也不难,才给修真道统的人借用神通。 饲鬼符只招近处的五鬼,却不想把南宫穗给唤到了跟前,还上了她儿子的身。母子相连是一种很难说清的东西,超脱天地之力,不在五行之中,让人们感慨之余不禁遐想万千。 秦玉阳的心丹灵种烂成一锅粥,他没见过自己的娘亲,可血浓于水,心丹里唯留的那一股执念让他认出了女鬼的身份,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公子哥,调侃女人,处处留情,却又甘愿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的他发了心疯,要把她娘的鬼身再塑出来。 情势又变了,女鬼挣扎着要走,秦玉阳却要留她,人鬼殊途,在命运的岔路上相遇,为了对方不惜残害自己,秦方致在一旁直流泪,其他人也戚戚焉不知如何料理啦。 地气灵枢的境界只能御用大千世界的灵气,秦玉阳体脉眼看着就要碎掉,脑壳里生、死、恶、憎、怯、痴、恨、嫉等念头都没了,他就剩下了一缕念头,要见见自己的娘亲,玉阳真君平时被三魂七魄压住,这时逮到主人松懈的机会,冒头蹦了出来。 “哦,还真是命悬一线呀,好在不迟。”秦玉阳脸上笑着,刚说出话,秦方致就看出来这位真仙的身份,“玉阳死了?”他身子一晃,失魂似地问道。 南宫穗忽然也不动了,僵着一张鬼脸看着自己的儿子!她鬼身若隐若现,已在弥留之际,她不仅是秦玉阳的亲娘,还是这位玉阳真君的债主,哦,也是一位苦主,是他剥夺了自己做母亲的快乐,是他拿走了自己的命,这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呀! 南宫穗不白称作yīn仙,她豁出命来讨债了! yīn法和阳法,yīn仙和阳仙,恍如隔世相见竟在徂徕山不期而遇,念头百转千回,眼前不过瞬息之间。 玉阳真君以手作媒,在面前虚点了几下,南宫穗鬼体周围便生出星斗般闪烁不灭的光点,玉阳真君笑道,“鬼体,这倒是难得,收来炼掉还能送你度入往生,这可是大善之事。” 南宫穗身上一收,张口将满是肉刺的舌头当枪刺了过去,星斗发出白光,水幕般波动着,把她的舌头弹了回去,南宫穗又将爪向下猛劈,依旧还被挡了回来。 秦方致惊呼一声,“星天之力,这是瞒天过海的法门,真仙之术,穗儿……!” 祁门定、陈诚听他提起,也想起这手段来,得是圣体金身步入真仙境才能用的,正要感慨开眼界呢,秦方致朝门口一冲,“啪”将门栓死,咬开手腕放着血,用手指蘸着在门口一阵狂书,随即又将八扇窗户也都依葫芦画瓢用血书封死,秦玉阳摆下的星天之力慢慢黯淡下来。他转头看着秦方致,咯咯笑着说,“亏你还是当爹的,儿子死了都不管,区区血印就能挡下来么?” 秦玉阳双眼一闭,睁开时,眉间拱出一轮法眼,碧绿sè的瞳子瞧着在场的人,嘴里开始念叨法诀,“一声yīn曹苦沉沉,两道皇门断此身,三碗孟婆汤不度,四尊阎罗纳君魂,三魂七魄既已散,此间再无牵挂身,寥、若、定、缺、离、寐、梦、妄、痴,该走的,走了吧!” 屋里飞起一团黑烟,聚在南宫穗鬼身的侧上处,一道胳膊上缠满黑sè链子的骷髅手从中探出,要去抓她的身子。 秦玉阳干脆请来阎罗法相化身,要抓南宫穗回去,秦方致可不答应,失血让他身子发沉,可脑子却转得飞快,他苦思着用凡尘阳法来对抗这真仙之力,头大了两圈,还没个眉目,眼看哀嚎的女鬼就要被收入yīn曹,秦方致情急之下朝旁边的人喊,“看你娘够了没,上啊,哥儿几个!” 祁门定脸上拉着黑线,陈诚也差不多,原地抖了一下,却没动手,“这怎么搞?让我想想纯阳派的功法、符箓、阵诀,呃,没什么搞头呀!”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非是按兵不动,真则是不知道该怎么动才好了! 秦凯呢?他也在屋里,也算是位看客,可跟其他几个人不同的是,他看不到屋里的情形,这时脑子里还是空白,意识飘在风轻云淡之处,畅游着乐不思蜀。 yīn煞盘踞在他的心丹之中,饱食灵气,将他温养出一些火候的心丹灵种吸了个地净场光,可冥冥道赋本就不依心丹而存,反将他四肢百骸,无处不化作自己的道场,就这么吸了灵气不及淬炼便给yīn煞吞下,两股力道把烽烟撒到每一个关窍,秦凯的身体就这么改变着。 三魂七魄趋吉逼害,自升入泥丸宫内,秦凯这才看到自己身处所在,原来还是那间屋子,他本相与神魂相合,五感归位,见到秦玉阳嘻嘻笑着,秦方致呲牙咧嘴正要去拽那根骷髅胳膊,女鬼无力的挣扎和祁门定等人的袖手旁观。 “这五鬼之一是谁?秦方致怎么还要留她?秦玉阳眉目之间多了些脱俗之气,难道他给鬼上身了?”秦凯想着就要站起来,可五感归位,身体还不是自己的呢! 秦方致手搭在骷髅上,随即就被鬼气缠上了,他的皮肤开始枯萎、龟裂,指甲脱落下来,没着地就散成了灰烬,从手掌到手臂都是如此,鬼气攀到袖子上,绸布料子像是烧过的纸张,也扑簌簌落了下来,可他还是咬牙瞪眼不肯放手。 秦凯心里大喊,身子还是动也不动,秦玉阳眉心的那尊法眼看到坐在屋正中蒲团上的这个青年人,见他眉宇寻常,身骨平凡,正要把视线再转到南宫穗鬼身上时,却好像察觉到有人插手自己的事情。 法眼再无旁顾,直直看着秦凯。 石头上的第二重法诀,初三卷,法如我身,在秦凯破而后立的刹那自行窥破门径,与冥冥道赋合二为一。 法如我身与玉阳真君的万法身随看似一致,却又有天地之别,秦凯脑子里被这力道一冲,又昏了过去,却恰恰遁入空冥之中。两卷功法再无意识的牵葛,如风似云,无处不在,又无所拘束。 有法处即为我身,玉阳真君恰恰是万法之躯,两卷道书好像蹲牢蹲了几十年,没尝过肉滋味,去逛窑子,见到胸前有两团肉的就要上去胡弄一番,断然没有放过这位窈窕公子哥儿的道理! 玉阳真君虽然不知道坐着的这位大爷唱的哪出戏,可身体上的变化还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他苦笑不迭,摇着头将手收了回来,掐“灭”字诀就要斩断自己跟“阎罗收鬼术”的揪扯,可诀印出手,身上的术法还是如决堤般外泄,连那轮法眼也变淡了很多。 “你是谁?这是什么道法?”玉阳真君高声问秦凯。 秦凯怎么回答,他现在跟睡着了差不多,如此一来倒显得故作高深,真个高人姿态。玉阳真君脸上没了笑意,他不能化无法为有法,只能借秦玉阳的境界意转灵气,用些仙道法门,偏偏被秦凯吃死。 凭秦凯现在的能耐,不说祁门定等人,就是秦玉阳转醒了要杀他也是易如反掌,可谁让玉阳真君就尿这一壶。仙法被人锁死,他只能眼看着眉间法眼沉寂下去,连着神魂也飘散开了。 收命的阎罗拽着南宫穗走了几步,随着玉阳真君的隐去,也消失在那团yīn云里头。秦方致又从鬼门关走了一圈,这次倒好,落了个半身残疾,一根胳膊搭进去,自知rì后求医无门,换来的不过是多看南宫穗几眼,得失之间,谁能说他是赚还是赔了呢? 女鬼震开身上的束缚,飘着又回到秦玉阳身上,没了恶鬼的心xìng,她脸上也好看了些,只舌头还耷拉着,一晃一晃的。 秦玉阳神魂归位,依旧闭着眼睛,可他身体里留着南宫穗的鬼气,正好能用心意交流。 “你是……?” “孩子,让我看看你。” “哦,这就要走了么?” “娘也想多留一会儿,不过鬼道亦有说词,不为我一人而定,rì后咱们也有再见的时候,只是,只是我未必认得你了。” “也好,认不得才好,哈哈。”秦玉阳自然感受得到刚才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出来作孽,要把南宫穗送入往生。他愈发觉得自己压制不住这真仙之意,想起rì后再见南宫穗时候,虽然面目依旧,却都不在是自己了,如此,相见不相识反而是超脱了。 “我在你心里,知道你想的什么,当年这尊神仙把我杀了,害得咱们母子yīn阳两隔,我死也死了,见了儿子心愿已了,可也不会在让他这么占着你的身子。” “你……?”秦玉阳身子瑟瑟抖着,南宫穗的鬼念从他颅顶灌入,直冲心丹之中。 玉阳真君与南宫穗又在秦玉阳的心丹内见面了,这次没有术法,纯粹是意念上的拼斗,玉阳真君无力可借,只想着多拖延一阵,等南宫穗鬼念消散时,rì子还返回原来那样。 “yīn仙饶命,让你儿子再给我找个皮囊就是。”玉阳真君躲闪之际,开口求饶。 “当年害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饶过我?”南宫穗鬼笑着回绝了,依旧用自己的意念去冲刷玉阳真君。 “你这是两败俱伤的法子,难道你也不要命了,连轮回往生都不顾了?” “呵,做鬼这么多年,生死早就看淡了,会在乎你这一句话?” 南宫穗占了上风,玉阳真君的意念如风中火烛,他已经看到了鬼门关的模样,可就在这时,南宫穗察觉到了什么,惨叫起来,“有人动yīn宅?” 玉阳真君躲在一旁,虽苟延残喘,却还是笑着说,“有人动你安身立命的地方,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呀!” 第三十四回 鬼道(四)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瘦脸大号叫陈宗德,套用闱场的话说是老举子了,从吃五谷杂粮到外门蛰伏,再入内门,混到如今挣了个长命百岁,身边原来都是不如他的,现在都是比他强的,看得多了,年轻气盛不再,平时修炼、办差都是中规中矩,下山的时候人家当他是得道高人,到处都是捧杀的话,夜里躺在床上,闭着眼想的时候,觉得这一辈子再也没什么奔头了,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没留下什么子嗣,祖宗坟前不好交代。 陈宗德家里排行老三,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若不是传宗的三个男丁都生不了儿子,他何至于老挂着这件事情呢!三年前家里来信说大哥快不行了,陈宗德回去的时候正巧看上最后一眼,老哥是体衰而死,无病无灾,算是寿终,大哥牵着他的手,就留了一句罪己的话,说没能给老陈家留个种儿。 两位弟弟也在场,一概的白发苍苍,大哥临走的话是自责,说的何尝不是他们的心声,陈宗德修道有成,倒还是年轻时的模样,把人送走了,几个兄弟坐在一起,弟弟们还是有些拘束,话也没说出来,直把陈宗德送到村口的时候,这才意犹未尽的合着说,“哥,要是还有余力,看是不是给陈家留个后,为人不孝,无后为大。” 陈宗德近来也时常惦念这句话,他道途已绝,算不得善终,若是百年之后在yīn间遇到自己的祖辈,可该怎么说呢? 纯阳派不戒弟子还俗,年年都有下山的,陈宗德已经把还乡的牒子都拟好了,要不是遇见秦方致被害这件事,这会子都车马劳顿地身在回家路上啦! 陈宗德有祖传的手艺,说风水堪舆也成,说断灾消难也成,祖上师从一位半仙,可学艺不jīng,传了四代,到了陈宗德老爹手里,就靠着察言观sè、旁敲侧击来糊弄人了,可不知是祖上烧了高香,抑或陈宗德是天星转世,他七岁就能跟着爹一起去城里摆挂摊,十岁出师的时候,已是名动一方,当然,所谓的“名”不过就是乡里相邻口口相授的奇门段子。 陈宗德心不在这风水摊子上,也不图到哪位大员家里当个客卿,他心知天命,晓得这世上有通仙的法门,就带着行囊一路打听,上了月望坡,外门考语是个上上等,后来入内门,家传的本事渐渐淡忘,等过了几十年,知道地灵换脉于他而言不过天上的星斗,可看不可摸,这才又在茶余饭后将记忆中的本事梳理了一遍,屡屡试来,竟也闯荡出名号来。 知道归家临近,陈宗德平rì更是技痒难耐,将自己住处,慎事司宗堂造设,接天峰的地脉气运在掌簿上推算了千百遍,得到的结果跟当年前人差不多,这些都是闷在心里的话,不好跟人提,他也不晓得自己的这本事到底如何,一心觉得修仙道的人不耻于风水之说,其实,这却是有些钻牛角尖了。 今天和圆脸来荒宅,他又按捺不住,想从风水一说上给这里诊诊脉。玄门入手处,可管中窥豹,也可总揽全局,最后落脚大多差不离。 陈宗德无意从那堆坟头子上开始推敲,只见着了,也就信手拈来的想从此门而入。他也是个人才,这些年来把风水之说跟仙道正统相互印证,察断之能愈发出神入化。 看风水的讲本事,有的从宅子入手,遍及周围山川地势,这叫出师;有的以江山为论,反证宅子,这是大成;还有的就是半仙了,这类人能连天通地,将宅子放在洪荒苍穹之中,不仅能断风水,连其年情形也如亲见,概推之后千百年不在话下。 陈宗德已有半仙之境,可他惶然不知,见到那坟头,便定结心神,由奇门入手,只当成是一段考验。 走街串巷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有三种人,一为打手,可替主人分忧解难,钱财、娘们、孩子、猫狗纠纷都得靠这种人;二为官家,可帮人小改前程,或入仕途或进军门,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贵人;第三种就是断生死、卜祸福,帮人规避生死关。最后这种人不必借助旁门器具,一只手、一双眼、一颗心,就足够了,所以这种人走江湖只拿个招牌,为的还是招揽生意。 陈宗德这买卖不用自己揽,走到哪里,想看的时候,就推算到哪里。他把身子站稳,脑中先定chūn秋rì月,把此刻的时辰刻下来,又按方位把这荒宅模拟成盘投放在心中,此时才去看那荒坟。 “里头果然没有尸骨,只一些零散琐碎的小玩意儿,”陈宗德闭着眼,心里想着,一句句念了出来,“一柄篦子,一枚玉簪,两盅腮红,十几样首饰玉器,”他顿了下,摇头说,“yīn宅埋玉这可不妥,玉最通灵,能挽留人的魂魄,死后埋玉物,十有仈jiǔ不得轮回超生,唉,”又叹一声,他接着说,“唔,还有一方玺印,这上头……?是坟中人的生辰八字?呀,我来瞧瞧,”他小声把南宫穗的八字吐了出来。 另一边南宫穗不得已从秦玉阳的身体中退出来,鬼形说着就要散去,秦玉阳挥手去抓,自然捞了个空,瞪着眼喊,“你这是怎么了?” 南宫穗脸上却没大是大非的情绪变化,一介鬼身,还能如何,她想去捧儿子的脸,也失了手,却还将手背空摩挲着秦玉阳的脸庞,想到那个害人jīng,愠着声儿说,“那个真仙被我消磨了不少意念,得安稳不少时间才能返过劲儿来,你跟你爹说,趁着这时候找顾天吉帮忙,要拿他也不会多难了。” 南宫穗最后的话其实是对秦方致说的,这时拿眼看过去,老爷子也一个劲儿的点头,旁边的祁门定、陈诚等跟南宫穗也是至交,却只是“唔”了一声,说晓得了,却没应下这个苦差。 南宫穗看着秦玉阳,朝他飞了过去,似是要把人融在怀中,可陈宗德那八个字却也在这时候喊了出来! 生辰八字对人来说跟xìng命一般,世间有天地人之说,这生辰八字正巧就对应着呢,生为天定,天即知晓,父母为人则知,最后化为黄土,栽在地下,也就是一个轮回终了。可南宫穗怎么会想到一个外人竟然勘破自己的生辰八字,还喊了出来! “快,后院……!”她只说了三个字,就像是吹灭的蜡烛,一下蓬没了影儿。 院墙外面,一个人走走停停,似乎是在挣扎着什么,他就是凌何帆。 月像个玩倦怠的孩子,爬到树梢上,待了很久,又滑了下来。云呢?比流水还要无常,它从在生下来的刹那就死去,一块一块地在天上飞走,随时都在变幻着。凌何帆此时的心思就好比这云彩,哪里刮风,哪里下雨连他自己都不晓得。 “杀,还是不杀?杀了又怎么推脱?干脆连念chūn都一起宰了?”凌何帆停住脚步,眼睛看着前方,目光涣散着却不晓得在想什么了,他又即抬脚,落下来的时候,把手一拍,笑着说,“有了,啊哈,把两个人都杀了,殉情而死,这个名目正好合适!” 凌何帆打定了主意,轻脚走到荒宅的后面,贴着墙,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去见念chūn,能借用五行转换,把自己跟早留在念chūn屋里的东西置换掉,可荒宅里却没提前放好的东西,还得靠他一步步的走过去。 秦方致闹魔怔恰在他离开之后,满家老小都知道这事儿了,天意却独独瞒着凌何帆,他心里尚在为了自己想出的这一石二鸟之计高兴呢,定了定神儿,才发现院子里没什么动静,“难不成是睡着了?喔,也可能撞墙死了!是,头撞在墙上,脑浆稠血混在一块儿,这么个死法不差了。”凌何帆笑着跳到院子里。 荒宅的确很大,来过的人并不多,下人们总说这宅子鬼气森森,平时都绕着走的,秦方致又不是那种年年来祭拜的人,何况秦玉阳这个连他娘都没见过的儿子呢! 这里独成天地,若没杂草、野兔、山狸什么的飞禽走兽添景儿,光看看那依山傍水的楼殿,闻着花香满胸的味道,景亭、海子、拱桥、莲蓬什么的,还有卷竹帷子的戏台什么的,难怪陈宗德要说这里气派了。 从凌何帆进来的地方还得朝前绕几处掩院,这才能到偏殿,再向中线走,穿堂过户地走上一段,便是关押秦凯的地方了。 他也没进来过,因辨着方位,耳听风中的声响,脚下走得自然快不了,耽搁了几炷香的功夫,他看到前面有灯火,心里一下兴奋起来,虽没人瞧见,却还是朝树后面一藏,窜到洞门前,又把身子缩着,伸头看了看,心跳的愈发厉害。 陈宗德正端详坟里的东西,凝神静气地像是与这荒宅合到一块去了,连身上的灵气都闭在毛孔之中,他全神贯注察觉不到远处的异动,等凌何帆如风一般飞到屋里去,陈宗德刚好嘀咕起生辰八字。 第三十五回 鬼道(五)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这间屋虽然老旧,可还能见到昨rì的气派,进门六根红柱子直通屋顶,驾着三根东西朝向的承重梁,向上看去,蜘蛛网、灰尘像是密密织成了绸缎,有风进来的时候,就会东摇西荡的。 凌何帆可没心情看这里的模样,他进屋就一猫腰藏在一根柱子后面,桌上的烛火一阵摇曳,晃地地上一会儿浓黄一会儿淡白,倒是他整个人都藏在影子里,沉住气悄悄去看那背对自己打瞌睡的人。 纯阳派弟子的服饰都差不多,若是只看后面,更是分不出差别,秦家下人穿青sè的袍子,质地虽然差,可这菊豆昏灯之下,谁也分不清衣裳原本的颜sè了。凌何帆看着那个人,觉得有些眼熟,像是秦凯,又像是其他自己认识的人。 院门是锁了的,凌何帆专门留意过,再说他也不会想到这里睡着的是押解弟子,就这么默默看了片刻,见趴着睡觉的人已沉在梦里,凌何帆才走了出去。 门还是开着,有风进来的时候,火头好像是要脱出灯芯的挽留,脱飞出去一般,夜深沉,风也比白天活泛了许多,柏树下面的陈宗德念出生辰八字来,周围的风就有些yīn沉沉、说凉不是凉,却又隔着人的衣裳往怀里钻,他见多识广,头皮一乍,心好像是要破躺而出,嘴里也多了股甘苦滋味,叫道,“yīn风,这就是yīn风,埋玉果然害人不浅啊!” 就在凌何帆走到圆脸背后一丈远的时候,yīn风从坟头周围刮满了院子,见门敞开,屋里是个空当,便也穿门而过,朝凌何帆跟圆脸卷了过来。 “这是秦凯么?怎么越近处看越不像呢!”凌何帆心里说着呢,难耐后脊梁上猛榨出一溜的冷汗来,连着后脖颈上的发根儿都朝天绷了起来。圆脸虽在梦里,可睡得不深,打了个寒噤,吓得凌何帆松垮垮的身体凝固成了一座泥塑,动不敢动,心里还犹豫着该怎么做。 圆脸嘴上“呜呜”了两声,双手搂着膀子又朝桌子面儿上靠了靠,凌何帆只以为这睡着的人要醒来了,斩断心里的犹豫,快手如刀,敲在圆脸的后颈上。 他忘了拿捏分寸,敲的又是人的要害处,圆脸身子一僵,随即便扑在了桌子上,先开始只是慢慢的朝下滑,移过两寸,便如泥巴一般瘫在了地上! 他滚落下来,把长凳子坐翻在地,压在腰眼子下面,好像是折断的筷子,整个人看着就没气儿了,烧了小半个时辰的半截蜡烛也被手带倒在了桌子上,摆子一样滚了两下,把蜡油连洒带溅得弄了半扇桌子面儿,随即便也“梆啷”一声掉在地上。 蜡烛还是烧着,火光跳动了几下,反而更旺了些,只是跟圆脸恰好分落在桌子两角上,何况他倒得也不雅观,肚子被长凳顶得老高,脸正巧埋在了自己的影子里。 凌何帆像是犯了瘾的人,身子不受控制的一个劲儿哆嗦,他可算是把刚敲死的这个人看清了,是慎事司在祁门定手底下办差的,名字记不起来,可人是错不了的。 烛火把四根桌子腿的影子投出去老长,从地上到房顶,凌何帆看着像是要把圆脸的尸身困在牢里一般,他打了个激灵,紧张的朝门外看了一眼,只见黑洞洞的风口化作了无限大,匆匆忙忙转身弯下腰来,捡起蜡烛举到圆脸的正上方,将蜡烛歪了歪,断了线的蜡滴子“啪嗒啪嗒”落在圆脸的脖子里,“果然还是杀错人了!” 他颓然地把蜡烛里面一丢,蹲了下来,脑子也脱了车轴的轱辘一般,飞快的转着,一个又一个盘算飞驰而过,却都有些牵强附会。 又向外看了眼,除了风声并没听到旁的动静,凌何帆心这才稍微落了一点儿,他有意地让自己沉静下来,眼睛也不再去看歪倒在地的那具尸体,从头开始琢磨这件事情,“秦凯去哪里了?是逃了么?目前看来这点不太可能,否则地上的这尊门神不会有空来屋里偷个懒!” “难道……,难道是祁门定把人带走了?带到慎事司去了?”凌何帆想到这一点,飞快的站了起来,朝外走了几步,才想起背后的尸体还没处置,便又两大步迈到桌子边上,蹲了下来,双手在胸前掐着,嘴里说着从奇物司典藏宝贝中学来的奇门法术,一阵狼烟从他虎口处钻了出来,吞没了圆脸的身体。 三魂七魄凄惨的叫声在这阵狼烟中传来,这是yīn声,平常人听不到的。 外面也有一出好戏,南宫穗的鬼体又在陈宗德面前凝聚了出来,还是那副尊荣,吓得立志退隐的陈宗德倒退着坐在了土墩儿上,手上还捏着兰花指,脸上却是白绫一般的颜sè,上下牙打着颤,话都快说不成了,“这,这位yīn仙,你,你别吸我阳气。” 生辰八字能定人三魂七魄,死了也能成为拘鬼的紧箍咒,陈宗德忘记了这件事,只怕这女鬼把自己吸chéng rén干,开口就忙不迭地求饶。 要炼鬼是件容易的事儿,可要收鬼可就难了,可有生辰八字在手,南宫穗纵然对陈宗德百般忌恨,却也拿捏他不得。 陈宗德见这女鬼步步紧逼过来,忙着又蹬踏着地朝后退,直将身子抵在一根白石柱子上,没了退路了,不禁哭了起来,“yīn仙nǎinǎi,我跟您无冤无仇呀,我家里还有老母,眼看着就要下山还俗了,您,您可别吃我。” 南宫穗本就是个善良的人,化作恶鬼迷了心智,又再凝聚出法体来,冥冥之中隐约记得一些东西,可面前这人她是断然不认识的,腹中满是饥肠辘辘的饿感,她挥爪去抓陈宗德的肺处,爪子离着人一寸的时候,就再也挠不下去,她已被陈宗德炼化了。 人能御使鬼物,就得把鬼物和自己的魂魄拴在一起,现在陈宗德反应过来了,他苦不迭的站了起来,却还是离着南宫穗老远,一手平举着,示意女鬼别跟过来,等心里觉得差不多了,这才站住,用手抚着胸口,“哈哧哈哧”地喘着气。 “我跟你说,冤有头债有主,谁让你埋生辰八字在下面的?”陈宗德苦笑着说,“再说早知道你聚成了yīn魂,我也不会妄动那八个字不是,你得体谅我。” 见南宫穗直直盯着自己的爪子,似乎还在想怎么杀不了这个男人的事情,经过这一阵折腾,陈宗德心里已安定了不少,他知道这个女鬼被自己拿住了,可话说的还是客气着呢,“我有分隔yīn阳的法门,你也不必总跟着我,等得闲了,我作法将咱们两个分开,你还去这地下面,哦,九州之大,你想去哪里都是可以的,若是要,要跟着我,也不是不能。” 南宫穗也不理会他喋喋不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吞脏器,可眼前这人她又下不得手,远处灯火阑珊的屋子里倒是有香味儿,她凌空一飘,化成yīn风飞了过去。 凌何帆用yīn火烧没了圆脸的身体,连三魂七魄都没能留住,看到地上一堆锅底灰样的东西,他笑着就要作法把这些罪证都吹到外面大千世界里去。 只笑容还没落下脸来,门外就有极重的yīn煞之气传了过来,他忙收回手,跳起来空中一拧身子,落地时,已看清了那个东西的模样,“yīn仙?纯阳派里谁招来的这东西?” yīn仙出世都是有人作梗,凌何帆猜不透谁敢在接天峰上干这种事情,定了定神,又仔细端详那鬼物,心里却豁然一亮,他想到个妙策,心里哈哈笑着,“行啊,正愁没活路呢,这倒是才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啦。” yīn仙也有强弱之分,不交手看不出深浅,凌何帆既然有了定策,就不想跟这尊女鬼比划,左右看了看,见侧后出有扇窗户,他回头朝女鬼笑道,“也不知谁送你来的,喏、诺、诺,鬼杀了人啦,我心里怕,可得先走了。” 说着,凌何帆朝那边疾走,挥掌用柔力将窗户拍开,身子已跃了一半出去,屋里那女鬼愣着看了看地上的那滩灰渍,竟是追了过来。 凌何帆修为不是吹出来的,人在空中,就仰起身子,定着一指遥遥指在女鬼脸上,起手时,人鬼隔得尚远,可指头落下来的时候,南宫穗鬼气缠绕的爪子已经快抓在凌何帆的脚踝上。 “找死!”凌何帆喊了一声,又道,“杀!” 一指黄光从他手中迸出,轰在南宫穗的脸上,半张yīn雾聚成的脸孔顿时就飞了一大半。南宫穗鬼叫了一声,飞出去的脸烟雾缭绕散在屋里,随即又笼了回来。 凌何帆终于还是走了,脚落在地上,浅浅地没留什么痕迹,人就又飞了起来,直化作一道青芒消失在月影之中。 南宫穗吃了个闷亏,在屋里绕了两圈,也朝凌何帆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陈宗德听到声音朝那边看的时候,凌何帆早就走了,他便只看到南宫穗的鬼身雾团子一样奔到墙外面去,咔吧着嘴说着自己也不知道的话,他朝屋里看的时候,才想起圆脸还在那睡着呢,慌里慌张叫了一声,“完蛋啦,师兄……,师兄……!” 第三十六回 尾声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秦方致快步如飞走在最前面,旁边是秦玉阳,祁门定等人寸步不离在后面紧紧跟着,他们不好掠地飞奔,只能依着巷道辗转过来,看到前面黄宅的时候,秦方致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众人的脸sè,指着前面说,“就在那里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祁门定有些疑惑地转头问自己的门下,“你不说宗德和汉湘留下了么,怎么没见着人?” 重嬴和重败互相看了一眼,一起说道,“师父,他们的确是留下了呀,秦凯跟着到了南厢房那边,俩人或许就偷懒到宅子里去了。” 祁门定对职分内的事情向来斤斤计较,听了两个人的话,铁着个脸,不吭不响地“唔”了一声,拉在秦方致身后挺远的地方,跟着朝门里走,只离着足有一shè之地呢,前面的人忽然加快了脚步,身子在门前一晃,就撞门冲了进去。 “怎么了?”重嬴问了一句大家的心里话,没人理会他,却都飞跃过去。 等祁门定进门的时候,前面的几位已经到了前殿里头,几位都是丹劫的高人,这里久积不散的灵气说明就在他们赶路的时候,这里发生了术法上的争斗。 祁门定进屋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灰土,他可是嫉恶如仇的xìng子,这显然是人干烧化弄出来的,便紧紧皱着眉头,拨开两侧闷着不吱声弟子,夹在秦方致和陈诚的中间蹲在地上,用手指轻轻捏起一撮,搓着,又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将灰撒在地上,呼一下站了起来,紧张地朝身后扫视着。 “宗德……?汉湘……?娘的,人呢?”祁门定喊得声音很大,震得屋顶上的灰一个劲儿朝下落。 有人心安理得地看热闹,脑子灵透的看到地上的烛台,挥手捡起来,用手捏了捏蜡烛头儿,走到几位长老的身边说,“师父、师叔,蜡还软着呢,刚刚的事儿。” 祁门定点了点头,看到门外行尸走肉般踯进一个人来,众人也都朝那边看,挡在外围的弟子自动散开一条道,祁门定冲着那人骂道,“你到哪儿去了?这会儿才冒头出来,汉湘他人呢?”说完,他自己也没意识似地低头朝后面的灰土看了一眼。 陈宗德给鬼上了身,却又闷着不敢说,现在进来了,心里又堵满了事情,一会儿那女鬼跑出来,一会儿就是yīn风怪影的说不清是谁,他在门外喊完了,就知道屋里的汉湘八成是把命丢了,便愣了半天。 听到祁门定的声音,进来呆呆地看了看屋里的人,陈宗德“扑通”一声跪下来,涕泪并流地哭着说,“师父,师兄他死了?哦,他死啦!” 祁门定瞧着愈发心烦,摇着头乱晃了几下手,让旁边的人把陈宗德搀了起来,一脸浓云地走过去,看着他问,“你这把门儿怎么当得,连汉湘的命都看丢了!啊?谁……,谁干的好事?” 陈宗德浅浅地低着头,讨罪说,“我看这宅子yīn气重,就去那边看着,师兄他说乏得厉害,想到屋里歇歇,我,我也就没管。” “你吃饭光长膘儿不长脑子么?这么大个活人在屋里给人烧成灰了,你,你还有功夫看风水呀你!”祁门定气鼓鼓地左右走了两步,站住,又看着陈宗德问,“谁杀得,不知道么?” 陈宗德泪水干了,汗又顺着淌满了,糊出一张花猫脸,在才点起来的烛火照耀之下,神sè怪异,支支吾吾地说,“我没瞧见,只是身子给yīn仙束住了,逃脱不得。” 祁门定愣着没说话,秦玉阳走过来扳着陈宗德的肩膀问,“yīn仙……?你怎么请来的?” 陈宗德看了一眼,见秦玉阳眼力闪闪泛着绿光,心里一颤,连忙说道,“因不小心碰了坟里的东西,这才把yīn仙招惹出来的。” 秦玉阳好似只听到一个“碰”字,以为他干了挖坟掘墓的事情,一把攥住他的衣襟,脸上杀气六月的天似的一下就升了起来,可他还没说话呢,后面秦方致虚“咳”了一声,慢腾腾地站起来,有些消沉地叹了口气,开口说,“这个叫汉湘的是吧,果然是死在yīn法手里的,咱们纯阳派可没这么歹毒的本事,可,可一个女鬼,又不是戾虐xìng子的,怎么就对人下手了呢?” “穗儿刚才在屋里的形状你们也见过了,她只是吞肺经的,怎么也弄不出人命来,这里头还藏着别的什么事儿。”他看着祁门定说完,又转脸瞧着自己的儿子,劝说道,“赶紧把你师弟松开,这成什么样子,他说碰就是干了刨土挖坑的事儿么?你也不过过脑子,这是见了你娘的yīn魂,脑子给糊住了吧。” 陈宗德吓得心里扑腾腾还跳着,轻轻抚平了衣裳,看了看祁门定的面sè,壮着胆子开口说,“各位师叔、师父,我确实见到有怪东西翻墙出去了,那女鬼也紧接着朝外追,后来你们就来了。” “怪东西……?是人是鬼?”秦方致似乎热衷于洗清南宫穗的冤情,开口问道。 “这个,没,没看清楚,那东西去势也急,我抬头的功夫就瞧到了一片灰影,噢,现在回想,应该是人的。”他小心谨慎的应答。 “这……,几位长老,你们怎么看?”秦方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话音也舒缓了许多。 “回头再议,眼下先让汉湘入土为安吧。”祁门定替其他几个人拿定主意,亲自捧起一把灰来,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秦方致救回来了,奇物司的这件事祁门定等人来说算是落下了大幕,就是自己的徒弟折在里面,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悲戚,一行人落过秦方致的挽留,门里门外站着看着对方,陈诚一直在盯着秦方致的那半边身子,最后说道,“师兄,你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安心休养,湮灭之灾不是药石外力能医治的,可放着不管还要加重,回去我琢磨个方子,回头让他们送过来。” 秦方致脸上红彤彤地,虽然身受残疾,可多年来的一桩心事却也在半个时辰前了却了,时光仿佛一下回到了百年前,南宫穗娇俏的模样从来没这么清晰地浮现过,他怔了一下,笑着说,“行啦,回去吧,看看东边都泛白了,我小憩片刻就去找老顾,方子的事不急,对了,祁门师弟,稍后我去看你。” 挥手送行,看着人越走越远,秦方致将手背在身后,转过身子却见到秦玉阳还是失魂一样,“梆梆”敲了他额头两下,装出一副严峻面孔,责怪着说,“挡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进去,对了,先到我这里来。” 两个人哑巴葫芦般走到堂屋坐了半晌,又都看着对方同时开了口,说的都是南宫穗的事情。 “娘的事儿,你还没跟我提过。” “阳儿,你娘……。” 秦方致这些时rì没少遭罪,摆脱了yīn煞的纠缠,理应安稳地歇息几天,可他实在是有些亢奋,知道躺下也睡不着,今天又把南宫穗给引了出来,看儿子的脸sè,也是在挂记这件事情,捡rì不如撞rì,走了一路,自己都在考虑怎么跟玉阳开口,结果话撞在一起,反而让两个人略有紧张的心舒缓下来,他慈祥地看着秦玉阳说,“阳儿,你娘是个漂亮的人,心肠也好。” 秦玉阳似乎有些紧张,听到老爹开口说话,便站了起来,唤火把屋里的烛台点起来,一个劲儿的拨灯芯儿,见秦方致停了下来,歪过头去看了一眼,侧着身子就近坐在椅子上。 秦方致笑了笑,人也在不断的诉说中返回到过去,再也不像是个垂垂老矣的人,“我跟你娘,还有现在的掌门那关系就同你和何帆差不离,大家都是一个人教出来的,也都在奇物司这边当差,那时候我不热衷仕途,追你娘追的紧,你顾师叔就没比过我,后来我们成亲,还是你顾师叔主得媒。” “唉,那时候师父也是奇物司的行家,推命断格极拿手,他老人家说我和你娘八字不合,若强在一起,前途晦暗不明,只是我们两个人都坚持,长辈们也就依了,现在想想还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你娘怀你就是中了邪,修为到换脉之境,五脏肺腑都移了位,浑身上下已非常人,能诞子嗣的少之又少,既然你娘今天也出来了,我这事儿也不能再藏着到坟里去,你是真仙转世,只不过跟一般的夺舍有些出入。” 先前还坐着不动的秦玉阳又拿起竹签字去搓那火苗,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映进两个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红红的眼圈颤着,震地那滴泪向往下滚。 秦方致摇头说,“师父当年就说,三个人里头数穗儿的悟xìng好,可她是个女人,我呢,木讷好钻牛角尖,来传他的衣钵最好,至于你顾师叔,他的心不在这徂徕山上,咱们老家可不在这朔州,外来的本就低人一等,师父能收留老秦家,这是咱们命里的造化,我接受奇物司后,耳朵边上时常能听到他老人家说话,总把我催得陀螺一般,溜溜从这头转到那头去,我加着劲儿干,还是被这海一样的杂物给埋了起来。” “那天我才回来,撞见在司衙里等着的一位师兄,当时看他衣衫褴褛的模样就笑着说他这是抢了哪家的宝贝店,这么狼奔猴儿窜地就回来了,不料他扔给我一块玉,就昏了过去,我将人送到掬药司,人还是没救过来,送了魂,我回到徂徕山,拿着那玉端详,就觉得这里面有股子邪xìng。” 秦玉阳插了一句问,“那个东西就是躲在那玉里头的?” 秦方致点头说,“是,我也是中了招才明白过来,因那玉漂亮,我还专门送到穗儿跟前,两个人摩挲着把玩了一阵,结果后来你娘就怀了你。” 秦方致说到痛处,身子也坐不住了,停下话头哆嗦了一会儿,两条腿怎么也摁不住地颤,他站起来绕着堂屋飞快地走个不停,伴着“呼呼”的风声,中间桌子上的火苗也跳着。 “十月怀胎,十个月啊,我摁着那些夺舍的典籍看了十个月,却还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你生的那天就是你娘的忌rì,所以你从没见我给你道过喜,我就是生怕想起那张脸来。” 秦玉阳说,“那咱们就拿他没辙了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夺舍有灌顶和润物两条路,想来那真仙在玉里呆的时间长了,没本事用灌顶的法子,这才走了条曲线,想一点点蚕食你的魂魄,纯阳派知道这里头事儿的就还有你顾师叔,镇压真仙也是找他来助拳的,要不然这么多年,你早就不是你了。” 秦方致笑了笑,终于把心态平复下来,坐到秦玉阳的旁边,看着他的脸说,“典籍里头有讲的,不论是润物还是灌顶,都得是趁人魂魄不稳的时候,你若是神魂茁壮,反而能将他倒吃下去,这也是我这些年来一个劲儿催你练功的道理所在。” 秦玉阳吁了一声,苦笑着说,“爹,这些不用你说,我也看过,可我知道咱们纯阳派的功法算不上绝妙,修到死也吃不下那个真仙。” 秦方致怕堕其心智,生生把话咽回肚子里没敢说,可秦玉阳自己却说了出来,既然如此,有些东西敞开天窗说亮话正合适。他一边叹着,一边给自己打气,拍了拍秦玉阳的后背,笑着说,“有什么好丧气的,奇物司里这么多东西,没准就给咱爷俩找出个能用的来。” “你爹说,他能从库府里把那尊神仙请出来,就还能想法子把他葬回去!”三姨娘的话又在耳畔响起,秦玉阳脸上的泪终于还是落在桌子上,他赶忙用袖子去蹭,掩饰反而成了修饰,瞧得秦方致哈哈大笑。 “这些年来,我还是有些心得,功法这种东西自然是没有的,可旁门左道倒是攒了不少,等你修行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就能把那真仙炼掉。”秦方致咬牙切齿地说。 两个人在这边过,早把秦凯忘在了一旁,听到后院传来的惨叫声,这才都想起来,秦玉阳一拍桌子,站起来盯着秦方致的脸sè,两个人脸上都不好看,惴惴不安的互相看了半天,这才默不作声一起朝外跑。 “老头子,这人不会出事儿吧?”秦玉阳紧走着问。 “难说,咱们两个都在,先帮着把他的yīn煞压下来。” 两个人走到门前,秦玉阳用力一推,里面好像是有人死死顶着,又加了点力道,门发出“吱呀”的呻吟声,却还是纹丝不动。 “怪事儿啊,老头子。”秦玉阳说着,将手收回来,像把门拍开。 秦方致抓住他的腕子,摇了摇头,“你没觉得这里头的灵气有些非比寻常?” 秦玉阳说,“刚才走得急,不知道谁把门关上的,这不多事儿么,里头五鬼横行过的,灵气、yīn煞、鬼力都搀和在一起,能寻常的了么!” 秦方致也不反驳,只将手贴着门滑了几下,轻轻的说,“你听……!” 秦玉阳头靠过去,好像真听到门里有动静,这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有人抽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才要泄出来,现在这个时辰嘛,是正卡着薄雾冥冥那时候,压抑着声音在爽叫呢! 难怪秦方致不说出来,老脸也值钱啊!秦玉阳围着四周看了看,几扇窗户也都给堵上推不开,两个人在门口等着那声音沉下去,隔了一会儿,秦玉阳试着推了推门,“吱呀”一声,两扇门朝左右退去,天sè也早亮了,照的地上一片雪白sè。 秦凯躺在地上,腿却还盘着呢,腚底下的蒲团枕在腰下,两只手举在头顶上,嘴一开一合地微微打着鼾。 他还是那个秦凯,却又变了一个人,心丹灵种重又回到他的体内,经脉长河一般没有一点窒塞,关窍却像是蓄水的池子,容纳着不算太多的灵气,整个身子正随着功法律动,他还是地气灵枢的境界,刚大病一场,身子正弱的时候,可心境却从来没这么敞亮过,yīn煞之灾早就灭去了,秦玉阳看得目瞪口呆,心说,等你小子醒了,可得问问。 第三十七回 女人心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南宫穗追着凌何帆跑了半天的山路,眼看太阳要出来了,这才恨叫了一声,不甘愿地缩回地下。感受到身后的变化,凌何帆放缓步子,又绕了半圈,这才施施然回到奇物司。 进门看到清扫的庙童,他过去问道,“昨天夜里有什么事儿么?” 庙童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拄着扫帚说,“有事儿?没有啊……,对了,倒是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地从法会那边赶回来。” 凌何帆担惊受怕的心一下子就舒展开了,脸上也笑开了花,盯着庙童说,“这事情我知道,由不得你来说啦,当差也如修行,别扫得这里一块,那里一块的,你先干着吧,有事儿进去找我。” 庙童点点头,挥舞着胳膊一阵猛扫,眼角却还看着凌何帆远去的背影,见他进了殿里,便又停了下来,将身子靠在扫帚上,小声说,“得意个什么劲儿,别说秦长老醒不过来,就是他死了,这里也轮不到你来做呀,逮谁都跟大爷似的。” 小庙童说完了,低下头卖力地干着,耳朵里听到有人急匆匆的步伐声,未等抬头,就看到一双脚站在不远的地方。 “凌师兄在么?” 庙童抬起头来,看了看问自己话的人,是秦方致收的关门弟子,平常都贴在库府那边,便朝里面指了指,笑吟吟地说,“刚进去没多大光景,师叔这是要找他?” 这也怪不得庙童嘴里叫着“师叔”,却还笑得灿烂,看眼前这人,五短身材,大圆脑袋,脸上五官周正,却都朝中间挤,飞眉浓密,紧贴在铮亮的额头下面,好在两扇耳朵够大,这才能压住想要作乱的五官。 他叫十八斤,是秦方致兴之所至,这才收到内门贴身伴用,今年已经四十冒头,还长着个娃娃脸,跟凌何帆等人不同的是,十八斤并不急于修行,若不是得了师父提携,现在还是个地气灵枢的寻常弟子。 十八斤“哦”了一声,抬脚往里走,迈了几步,后面庙童已经开始干活了,他又返回来喜不自胜地说,“对了,跟那些打杂的说,师父回来了,等会儿见到人别都跟死了爹娘似得无jīng打采的。” 庙童手里的扫帚一抖,慢慢地向地上歪,他快手捞回来,用手背在额头上蹭了一把,没底气地答应下来,随即便放下东西,狂奔着朝侧门边跑去。 十八斤来就是要提个醒的,这些下人们一颗心分成几半儿用,听了秦方致身子不行了,就都托关系打听谁能主事,凌何帆虽然修为最高,可yīn沉沉的不太入人心,倒是有两个平时和善的深得下人们喜欢。 他们根深蒂固的以为,自己都能相中的人,常议事的列位长老自然也是钟爱的,于是这两天走得近一些,在饭桌上也交流心得,猜测谁能升迁,不料十八斤一句话就把他们都打翻了。 十八斤对凌何帆并没有好感,就是这个人纵容下面嚼舌头根儿,所以,进了殿,看到坐在影子里上香的凌何帆,他不言不语走到跟前,陪着也点了一把香,心里唱完话,这才压抑着心里的兴奋,平声说,“师父醒了。” 凌何帆自然也没正眼看过这个小师弟,秦方致一倒,这个跟在他身后转悠的矮墩墩的人也得换个身份了,他低头择着衣服上的线团,心里没好气地正骂着,听到十八斤的话,好像地都裂开了,自己正巧掉进漆黑的深渊里。 “什……,什么时候的事儿?”他开口说,嗓子有些发哽。 “哦,天还没亮呢,几个长老还有玉阳师兄合在一起作法,就把师父给救醒了。”十八斤心里直笑,可脸面总得给凌何帆留着不是。 “我这就过去拜拜。”凌何帆从蒲团上站起来,却被十八斤止住了,“别去了,等会儿师父得过来。” 凌何帆惊慌失措,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秦方致,也不是秦凯,而是念chūn,这个女人把自己给的药灌倒秦方致的肚子里,现在秦方致醒了,能不过去问罪么!万一念chūn把自己牵连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我得先去给念chūn压压惊。”凌何帆心说着,又朝外走,嘴里却说,“早晨出门,屋里压着的阵法都忘记看了,这一晚上不白推演了么!” 十八斤笑着看他出门,心里却骂,“扯哪门子的淡呀,推演阵法?呵呵!” 凌何帆怕遇见秦方致,走得小心谨慎,快到秦宅的时候,果然看到几个人簇拥着师父往这边来,他眼尖,朝路边隘子下面一躲,压住身上的灵气,侧耳听着一群人的脚步声走远,这才跳出来,扫了扫身上的尘土,往秦宅走。 “凌少爷,您……,您这怎么没歇着呀!”把门的还是老何,其他几个兄弟都回去歇着了,换了一拨年青人陪着,见到凌何帆走过来,他上前问道。 “哦,听说师父醒了,我这不都躺下了,怎么着也得来看看嘛,就披着衣裳过来了。”凌何帆脚下不停,说完话,人已经绕过照壁往里边抹了。 “唉……!”老何皱了皱眉,高举着手叫了声,可凌何帆人比话快,老何后半截说的又轻巧,就不晓得这位少爷有没有听进去了,“老爷不是前脚刚走么,怎么没在路上遇见?” 凌何帆走到歇山殿,见到有几个丫鬟正在忙碌,便不好进去啦,只能在外面东游西逛地打发时间,隔着高墙听到屋里念chūn怒骂的声音,随即就是砸酱缸一般的动静,不多时,下人们灰头土脸赚了个不快,念叨着脏话朝外走。 凌何帆藏着身子,又运转法诀把自己换到屋里,念chūn正失魂落魄地萎成一滩烂泥,倚着床沿儿歪在地上,不远处是洒了一地的汤水。 凌何帆咳嗽起来,念chūn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半晌才说,“怎么,你也知道怕了?不是说留着我还有用吗?” “秦方致的事情你知道了?”凌何帆嘴角跳了跳,走过去把人抓着扔到床上。 “能不知道么,这可是秦家的喜事。”念chūn端着身子,撩着头发,凄惨笑了一声,摇着头说。 “他来……,哦,他一定还没来过。”凌何帆坐在凳子上,翻过一个茶碗,这才想起来,茶壶刚让念chūn给摔了,他喉咙发干,只能咽吐沫。 “你放心好了,秦方致不会猴急着要来报复我。”念chūn笑了笑,接着说,“他对我有愧,女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喜欢的都是狼心狗肺的人,那些你越伤他,他反而惯着你的,却从来连正眼都不带瞧的。” “你说谁?” “说你,行么?有种杀了我,在这儿来一刀就行了。”念chūn狼一样盯着凌何帆,在自己的颈下抹了一把。 “你……,你别不识好歹!”凌何帆站起来,又坐下,气的将拳头捏的“噼啪”想,可他怎么敢在人眼皮子底下杀人,这可是秦宅,只能劝着把心火熄灭,呵呵笑着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往秦方致茶水里下药的可是你。” “是我,五元化血散也是我偷出来的,这跟你没一点关系,行么吧!” 凌何帆懒得再说,身子化成一团烟,散在屋里,眨眼便在墙外面埋符的地方现身,他回头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脑子里想着里面的女人,恨不能把牙咬碎了,只是那边又有下人端着饭菜过来,念chūn绝食一天多,下人们便是坐如针扎,明明怕去劝她,却又没处回避,唉,谁让干的是下人差事呢! 凌何帆心里一跳,有种想在念chūn饭菜里下毒药的冲动,可转眼见他就把这苗头摁了下来,又看了两眼,就离开了。 念chūn装作坚强,把yīn狠的一面展现在凌何帆面前,可当这个男人缩出去的时候,她却再也止不住脸上的泪水了。 外面送饭菜的丫鬟走进来,做贼似地将东西放在桌子上,站回门边,掬手低头地说,“nǎinǎi,吃点东西吧,身子骨要紧。” 念chūn哭着说了一声,眼泪一断,随即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地猛哭,吓得小丫鬟朝后退着,心里打起鼓来,这位祖宗怎么六月天一般呀,说哭就哭,连xìng子都哭岔了,怎么就没责怪,没扔盘子呢? 女人爱装,明明心里惦记着,猫挠似得痒痒着,脸上却是个苦大仇深的模样,念chūn哭够了,丫鬟却早就躲了出去,她站起来把碗捧在手里,热腾腾的汤熏得她眼眶又红啦,抽着声儿吞了半碗粥,小菜却丁点儿没动,放下汤匙,看着门外,难得是个艳阳天,加上秦方致还魂,听听吧,老远的地方可热闹着呢,唱的、笑的、闹的,可算是把秦家给折腾活了。 念chūn走到门口,扶着朱红门框,隔着梢头团团的翠绿sè往那边看,歇山殿地基本来就高,那时候可是按宗族祠堂修的,六叠的基座上站着,一眼能看到下人住的那边去。 凌何帆没露出任何回心转意的念头来,念chūn的心里冰凉,太阳照在身上,外热内冷,让她心绪起伏不定,看了一会儿,牵动嘴角也跟着那些下人们笑了片刻,低头走回屋里,把门一关,铺开宣纸,呆呆地坐着开始攒词句。 哀莫大于心死,可死到跟前的时候人反而会犯嘀咕,自己这一辈子过的划算么,欠的多还是赚得多?念chūn脑子里一团浆糊,搓着纸不知道该怎么落笔,坐了半天,又把墨推回原来的地方,笔也挂了起来,“人这辈子不能总为一个人活着。”她哈哈笑着,将纸撕成碎片,满屋里扔。 有十八斤当前哨,秦方致到司衙门前,已有一大堆人团团围着等在那里了。 秦方致的右臂藏在衣裳里,引得下面的人犯嘀咕,只听说秦方致折了半个身子,可他不开口,众人都不方便问,见过礼就随着一起往院子里拥,十八斤正迎出来,开口叫了声“师父”便也想往后面绕。 秦方致喊住他问道,“你大师兄呢?” “哦,他说家里的阵法推演到节骨眼上,稍候就过来。” 秦方致面无表情,黑洞洞的双目迷离的看着前面,“嘿嘿”笑了两声,便到中殿坐下,看着奇物司小百口人都站定了,开口说,“今天捡了一条命,想想身子骨也酥了,往后这奇物司的事情可得靠你们了,几个得我亲传的长兄弟不要整天钻到功法里,也莫去挤兑别人,好生把活干好了,也就对得起我啦。” 这时,他见到门影里一闪,是凌何帆快步进来,等他站稳,才点了点头,接着说,“奇物司的事情都是自己往自己身上压,跟其他长老那里的不同,不必每rì写汇总牒子,不用监察百事,也不用掐着水漏壶守在丹炉旁边,你们总有自己修行的时候,何帆,你过来。” 凌何帆抖了一下,朝前走了几步,看了眼秦方致,慌着低下头听训。 “你是大师兄,rì后奇物司的事情你多担待,我老了,身子也经不起折腾,rì后就在库府那边守着。” 凌何帆怕他提及念chūn下毒,听来这一番话,有些激动地抬起头来,捏着拳头摇了摇,低声下气地说,“是,师父!” 第三十八回 开春事(一) - 嫡传真仙 - 三载十年 () 秦方致点点头倒没再多说什么,出来沿着路各地转了几圈,他知道自己这一病,弄得奇物司人心惶惶的,弟子们百般掩饰,可心底的不安还是多少显露出来。他说的最多的是勉励的话,等到晌午的时候,不顾凌何帆等人的反对,破天荒去奇物司的膳食房里陪着弟子吃了顿饭,安下众人的心,回到秦宅的时候,秦玉阳正和老何等人聊天。 “爹,回来了?” “嗯,怎么在这里等着?饭吃了?”秦方致笑着问。 “唉,别提了,秦凯醒了,jīng神渐旺,可浑身使不上力气,一起过去瞅瞅?”秦玉阳当着下人的面,略一提及,秦方致就赶着脚改道往自己的住处走。 现在不是起风的季节,又是才过正午,门窗洞开,偶尔起一阵凉风,吹得躺在床上的秦凯直哼哼,秦方致进门看到他这幅尊容,气不打一处来,可心里还是高兴着呢,他走过去也不说什么,捞起秦凯的手腕摸了会儿脉,见秦凯盯着自己笑个不停,便拉下脸来说,“还有闲心笑,看看你自己。” 秦玉阳站在他爹后头,朝秦凯眨了眨眼,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个情形,我刚也试过,这小子脉走的是衰象。” 秦凯不解的问,“什么是衰象?” “玉阳说的不错,我捏你的脉,就好像手里摁着一条龙,任由它这么翻腾下去,你的jīng力还能撑多久?”秦方致说完,不见秦凯有什么反应,开口问起他yīn煞的事情,“几位师叔作法把我的yīn煞转嫁到你身上,可我看你怎么倒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 秦方致虽然落下残疾,可捡回命来,这让秦凯心里抹了蜜一般,他开口说笑话,“我龙jīng虎猛,您老人家年老体衰,怎么有的比?” 秦玉阳哈哈笑着朝他伸出拇指来,秦方致先笑了一声,想装出生气的模样,好不容易冷下脸来,却又憋不住跟着笑起来,他弯腰轻轻拍着秦凯内侧的肩膀问,“起不来么?” 秦凯胳膊向后用力撑了下身子,脸上的汗霎时就都钻了出来,他咬着牙坚持了片刻,身子重重的落在床上,“不行,也不知怎么了,身上满是力气,可就是不听使唤。” 秦方致蹙着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落在秦凯的身上游移不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直着腰回头看了看秦玉阳,转脸说,“你这得静养,编录处那边的活儿扔给别人吧,玉阳,找个人接过来,还有,秦凯这边找几个贴心懂事儿的丫鬟过来伺候着。” 养病养病,病得养着才能把身子修补好,可秦凯在这炕上一趟就是三个多月,满满地度过了一个酷夏,等凉风吹遍山坳的时候,这才能在丫鬟的扶持下,到院子里转转。 rì子过得快,睁眼闭眼就是一个chūn秋嘛!秦凯不是个好闲的人,可身子却把他的心拖住了,平时听丫鬟说些秦家例外的琐事,偶尔有奇物司的弟子过来探望,甚至连凌何帆都过来了两回,他现在胆子大,自从听说了念chūn疯了的消息,便常在秦家这边走动。 祗祠芳倒也来过一回,却被丫鬟堵在了院门外,回来复命的时候,多嘴多舌的小丫鬟坐在秦凯的床头上,一边剥桔子,一边好奇地问,“公子,我看那个姐姐挺记挂你的,怎么不放进来呢?” 秦凯吞了一瓣橘子,酸溜溜地好像牙花子都变软了,他呲起牙数落说,“荃儿妹子,你这心管得可真宽,嗯,橘子酸了些,来点别的尝尝。” 小丫鬟叫冷荃,原跟着三姨娘那边,是秦玉阳专门过去要过来的,她上几辈子都卖给了秦家,按说是个下人的身份,可三姨娘偏偏宠她,秦玉阳也喜欢这个伶俐多事儿的小丫头,隔三差五去请安的时候就会给她捎带点小玩意,凤头钗啊、镯子啊、胭脂水粉什么的,所以冷荃到了这边,跟秦凯分得虽然清楚,可真干事儿的时候,就像是个水灵妹子。 他俩在一起三个月有余,关系实在,关上门什么话都敢说,冷荃看着没心机,把喜欢秦玉阳的事儿都说给秦凯听,秦凯便帮着出主意,跟他说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要拴住秦玉阳的心啊,首要就得会打扮,是啊,就像是温蓉,秦玉阳又是怎么上的这个女人的床呢? 还说祗祠芳的事情,听了冷荃的话,秦凯心里有苦难言,他对女人初发懵懂的一颗心都给了祗祠芳,躺着的时候,也会想这些事情,rì子如酒,闻着勾人,过喉沙辣,到了肚子里又是一种滋味,有句话叫动静皆宜,其实说人就是,不能总忙个不停,有空歇着的时候,回想回想,这才能参透生活的真谛。 秦凯喜欢祗祠芳么?每当他这么问自己,久而久之,心里也没底了,听到祗祠芳来看自己,他觉得现在不是相见的时候,便让冷荃帮着回绝了,说是已经睡了,可大白天的睡觉,这话听着就有些冷啦。 冷荃把祗祠芳压在门前的提篮送进来,上面是新鲜的瓜果,旁边还用笺纸折了个漂亮的花结,拆开看,写的是祗祠芳进来参悟的功法心得。 秦凯大眼看了看,就把纸塞到枕头下面去了,冷荃以为这是情信,闹着要看,秦凯苦笑不迭,他只是没心思看这些东西,自从两篇道诀因缘际会之下融合为一,他忽而对什么都不在乎了,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境,秦方致来的时候说过,这在道途上有个说法,叫“自作茧”,眼看着秦凯就要破茧成蝶了。 地气灵枢的境界,心境却有些超脱,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对他来说没什么分别,不能掌控的东西,花心思也没用。 念chūn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冷荃跟着三姨娘打小混到大,把事情看到眼里,喜在心头,就在秦凯的耳朵边上唠叨,说是报应。 秦凯并没见过念chūn,也猜不到他的xìng命居然和这个女人拴在一起过,念chūn下药害秦方致,秦凯去救他,却也因此躲过了凌何帆的杀招,只是汉湘的一条命就这么丢了,慎事司追查了一个多月,这个无头案就压在卷宗里,塞到了橱柜中,长老们要忙的事情多,下面的人不吃鞭子就不会努力办差,只是纯阳派的内务戒备加强了不少。 当这一年快过去的时候,秦凯才下了床,可他一点灵气都动用不得,只能看着心丹灵种在那里自己玩自己的,抽了个暖天,去库府找秦方致,把自己内里的病症说给他听,老头子捋着胡子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 秦凯不想让老人太牵挂自己,看了看屋里的摆设,笑着说,“老爷,怎么我这些天没来,这里到好像是换了个地方呢?” 自从上次逃过一劫,秦方致就差人把这里的东西都动了一遍,名义上是除晦气,可实实在在的说,老头子每每坐在这方榻上,就会想起秦凯来。 他对秦凯有知遇之恩,可秦凯又救了自己的命,这个圈画的可真好,就是这几个月里,不论是秦玉阳的隐疾还是秦凯的内忧,老头子都没在这库府里找到决策之道。 秦方致收起念头,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一块地方,“来,过来坐下。” “老爷,这不合适呀!” “去他娘的,什么合适不合适,这里就咱们两个人,再说了,不守着人的时候,别再叫我老爷了,我这命……!” “别,说着说着又跑远了,我是想着库府这边总要人打点,您有不习惯别人,瞧我这身子,搬弄搬弄还是无碍的,要不您老留我在这里?”秦凯笑着问。 秦方致想了想,看着这里偌大的一块空地就在背后不远的地方,点点头说,“行,我让下人给你搬些东西来,你累了歪一会儿也成,想走也成。” 秦凯从榻上跳下来,一边朝外走,一边回头说,“这事情我自己来,嘿嘿,跟下人们早就混熟了,张张嘴的事情。” 秦方致笑着摇头看他出门,又盯着一群人忙里忙外地拾掇东西,等人都走了,他拉着秦凯走到最里头,有些yīncháo的地方,用手摸着货架子说,“这些都是存了不少年的东西,该搬回洞窟里去了,刚才看着他们忙活,我还怕把这些宝贝给碰坏了。” 秦凯狐疑道,“洞窟?搬?什么和什么?” 秦方致拉着他走回去,对首坐下,端着茶碗要给秦凯倒水,却被这小子抢先一步夺了过去,由着他换了新茶,看着轻飘飘的茶叶在茶碗里“泛舟”,秦方致鼻子里似乎闻到了岁月的味道,叹了一声,才开口说,“徂徕山东有个洞窟,里面存着纯阳派几十代人的收集,库府这边只是偶尔动一动,大宗的都在洞里呢,这里的东西勘察得差不多了,我想再换一批,你得多出点力。” 秦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儿,惊讶地问,“我?行啊,搬点东西这个还得找自己人,省得遇见三只手。” 秦方致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事情没这么简单的,那边有机关,所以愿意去的弟子不多。” 秦凯听了,不禁笑道,“说着玩呢吧,都是自己宗门的人,还用得着摆设机关么,再说了,机关本来就是纯阳派自己弄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若我说这些机关不是纯阳派的人弄得呢?”秦方致抬头看了眼失魂样的秦凯,低头把茶叶吹得满碗里乱飘,开口说。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