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段宛白还记得,她被抓去砍头的时候,正在绣那朵牡丹花。 花枝繁复的墨牡丹在她针下逐渐成型,针脚精致细密,栩栩如生,仿若正缓缓绽放一般。 段宛白想着待这幅卖出去,她便能凑足给夫君疏通关系的银子,嘴边不禁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容来,然而这幅绣品,却永远也卖不出去了…… 她一个段家出嫁了的女儿,却因为段家犯了事,被抓去满门抄斩,段宛白好不容易走上正轨的日子,如同一个泡沫一样,噗的一声,破了。 段宛白身为段家嫡女,却是家中几个女儿嫁得最糟糕的,好的事情从来没有人会想到她,砍头却怎么也不会漏掉。 段宛白看到那面目慈善却心黑如墨的继母,看到那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姐妹,这会儿,却都如她一般,被官兵压着,匍匐着跪在地上。 死之前能看到这些人这般模样,段宛白心里竟然隐隐冒出一丝丝快意。 她是没本事,她是受人蒙蔽以至于好坏不分落得如今的下场,可她们也与自己一般无二,段宛白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 然而死到临头,段家的某些人都不肯安分,居然跟新帝的心腹中军都督套关系,段宛白在心里冷笑,他们是将温朗当做如同自己一样的傻瓜了吗? 曾经那般苛待寄住在府里的温朗,如今却要他念在曾经的情分上救他们? 段宛白闭了闭眼睛,不屑去看段家那些人丑陋的嘴脸,她甚至在心里祈祷,请温家这位遗孤,新帝最为倚重的重臣,好好儿地让段家人看清楚自己的处境! 段宛白如愿了,段家人在冷然如恶魔的温朗面前,目瞪口呆地被羞辱鄙夷,段宛白盯着地面,眉眼奇异地舒展,在一众恐惧抽搐的罪人当中,显得格外显眼。 忽然,段宛白发现自己面前的地面上多了一双鞋子,皂色的鞋面用银线绣着云纹,高贵清冷。 她慢慢抬头,看见温朗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段宛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背着光,她看不清温朗此刻的表情,可是,大概也不会很好看吧…… “我记得你,还是个嫡女,啧啧,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 段宛白闻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来。 没用的东西…… 是啊,段宛白自己也这么觉得,她错信奸佞、疏远血亲,她蠢笨至极、受人摆布,她对要害她的人推心置腹、深信不疑,却对真心为她好的人百般嘲讽攻击…… 可不就是没用?她害得长姐为了她早逝,害得父亲险些丢了官职只能靠着继母娘家的助力,她其实,早就该死的…… 段宛白的笑容落到温朗的眼睛里,一抹异色转瞬即逝,也只是稍作停留,便转身离去。 段宛白的笑容在听着段家人的哭号声中渐渐扩大,这些人怕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吧? 呵呵呵,她段宛白能在死前亲眼看到这些人的报应,值了! 承平元年,段家参与谋逆,罪无可恕,满门抄斩,无一人生还…… …… 永寿堂的廊檐下,细密的雨丝凝结成水珠,顺着瓦当垂落成雨帘。 妙烟疾步走过去,替段宛华挡住风里夹杂的水汽。 “大姑娘,老夫人让您回去,说这回谁来求情都不行,怕是当真恼了四姑娘了。” “无妨,我再等一会儿。” 妙烟轻轻叹了口气,大姑娘这是何苦呢?左右四姑娘从来不喜欢大姑娘,便是为她求了情,四姑娘也不会感激的。 可她不敢说出来,毕竟四姑娘是大姑娘嫡亲的妹妹,唯一的嫡亲妹妹。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落在廊外的雨滴溅出水花,将游廊的地面都打湿了半幅。 一阵脚步声响起,段家老夫人身边的钱妈妈走了出来。 “大姑娘,老夫人让您进去,外面湿寒,仔细着了寒凉。” “多谢妈妈。” 段宛华心里松了口气,好在老夫人还愿意见她,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宛白在祠堂里如何了。 她缓缓深吸一口气,轻移脚步,从掀开帘子的堂屋正门走进去。 屋内是淡淡的檀木香,沉静如水。 段老夫人心善,一心礼佛,府里的大小琐事都交给了儿子的媳妇姜氏来操持。 段宛华走过去请安,见老夫人半阖着眼,似睡非睡的样子,只得立在原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段老夫人才发出一声轻浅的声响,“你也不用来跟我说什么,白丫头太失了规矩,我若不罚,往后还不知道会如何。” “祖母说的是,宛白确实不懂事,虽然才七岁,却也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些,别人只当她是童言无忌,祖母却想着她往后的规矩,祖母是疼她的。” 段老夫人抬了抬眼皮,看了段宛华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 “华丫头,你就不生气?再过两年你便要及笄,就该要相看人家了,白丫头在外面儿胡说,败坏的是你的名声,你就不恼她?” “祖母常说,家和万事兴,更何况宛白是我嫡亲的妹妹,她只是年岁尚小,不懂事罢了。” 段老夫人冷笑一声,“年岁尚小?你以为她真是童言无忌?那些话若是没有人教,她如何说得出来?我原本见她年幼丧母,跟那边亲近一些也无妨,谁知道她这才多大,竟然如此不懂的礼数!” “祖母,母亲过世的时候,宛白尚不会说话,她只是心里难受罢了,祖母莫恼,我定会好好儿劝劝她的。” “你如何劝得了?整日将嫡亲的长姐当做仇人,你说的话她若是能听,今日便不会出这样的事!” 段宛华赶紧跪下来,“祖母,您也知道宛白,她本性并不坏的,她这回也知道错了,您让她去跪祠堂,到这会儿都没有动静,她定是在好生反省。” “这几日湿寒,宛白的身子本就虚弱,还请祖母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段宛华想到段宛白说不定正缩成一团,小小的身子在冰冷的祠堂里发抖,她心里就难受得很。 她也知道宛白不喜欢亲近她,自己总说一些她不爱听的,可是…… 可是那正房里的人,又怎么会是真心待她? 段宛华心中无力,只盼着宛白能想明白过来,不要再一次次地受人挑拨,做出让祖母和爹爹寒心的事情才好。 段老夫人的眼神看向窗户,透过雕着玉兰的窗棱,能看见如幕的雨帘。 这一次倒还真是,若是平日早闹腾起来,难道白丫头是真的在反省了? …… 阴暗的祠堂,只一扇狭小的窗户,能投进一些些光来。 段家祠堂里供奉的牌位并不多,可见段家并非家底丰厚的簪缨门第。 段家家主段志宏,如今不过是个五品同知,只是在位几年政绩尚可,于是正想着办法寻门路疏通,想要往上晋一晋。 然而段志宏这一支却是二房,至于段家大房,如今已是没人去提了。 段宛白在这祠堂当中,跪伏在地上,眼睛肿得如同核桃,短小的四肢缩在一块儿,哭到脱力。 她这会儿丝毫不能动弹,眼泪却一颗一颗地往下落,停都停不下来。 然而她的嘴角,却是上扬着的! 这画面若是让人瞧见了,必会大惊失色,以为段家四姑娘中了邪了,段宛白也害怕吓到人,可她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笑意。 她似乎还能感受到,带血的利刃落到颈项上,皮肉割离的痛楚。 她仿佛还能见到大片鲜红的血液,铺天盖地地要将人淹没。 却没想到一睁开眼,在她眼前出现的,居然是这样熟悉的一个地方。 檀香沉静的香气也稳不住段宛白疯狂跳动的心脏,这是段家的祠堂,是她年幼的时候极为熟悉的祠堂!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地狱,可这是为什么…… 段宛白没有力气探究,她浑身在发烫,脑子里晕乎乎的,除了劫后余生的痛哭,她完全做不出任何其他反应。 有没有人啊……,她才刚死过一次,她不想再死一次啊…… “哐”。 就像是佛祖听见了她的祈求一样,祠堂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段宛白连扭头都做不到,只能从余光看着一个背光的身影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 鼻尖嗅到了馥郁的香气,段宛白不甚清醒的脑子陡然生出警惕,自动进入一级戒备。 “我可怜的儿,老夫人和华丫头也太狠心了!宛白如此年幼,居然折腾成了这样!” 段宛白微微闭着眼,假装自己已经晕厥了,其实不用假装,她的神志这会儿也已经几近丧失。 她直截了当地任由自己昏了过去,反正这会儿,这个人该是不会让自己死的才是。 “快,将四姑娘抱到我房里去,秋菊赶紧去请大夫,老爷呢?今儿也该回来了吧?啧啧,可怜的孩子……” 女子口中虽怜惜,却从头至尾也不曾蹲下身,查看段宛白究竟如何了。 这便是段家如今的当家主母,姜映南,从前,却只是个贵妾罢了。 第二章 段家老爷段志宏的原配叫柳如烟,是段家大姑娘段宛华和四姑娘段宛白的生母。 柳如烟在生产段宛华的时候伤了身子,险些救不回来,且从此难于生养。 只是段家段志宏这一支,怎么能没有人继承香火?段家老太太没办法,便做主抬了姜映南为妾。 要说姜映南也有些本事,进门便生出一个哥儿来,名为段明轩。 段家既然有了继承香火的儿子,段志宏便不愿再去妾室的屋里。 然而不知道姜映南如何做到的,过不了多久又怀上了,那会儿柳如烟只段宛华一个闺女,她眼看着姜映南一个接一个生孩子,心里如何不急? 于是拼着又怀上一胎,便是段宛白。 只是女子的生产犹如鬼门关,更何况是此前伤了身子,柳如烟生下了段宛白没多久,便留下两个女儿撒手人寰。 按理说,姜映南原先是妾,便是主母过世,也是不得扶成继室的。 可偏偏姜家寻了疏漏,原配既然膝下无子,段家的长子又是姜映南所出,按着规矩,扶正也不是不可以。 更何况,姜映南姑母娘家的一个女儿,如今在宫中为嫔。 虽然不过只是个嫔,可宫中之事,谁又知道呢?姜家为姜映南造势,段志宏也无心续娶,于是干脆,将她扶成了继室。 祠堂之外,一处假山后,妙烟撑着伞,段宛华站在伞下,看着姜映南的人进进出出,声势浩大。 “大姑娘,夫人也太过分了,明明是您求了老夫人的原谅,却被夫人这样抢先,四姑娘怕是又要感激夫人去了。” 妙烟十分为段宛华不值,一次两次都是如此,四姑娘与夫人是越走越近,倒是对自己嫡亲的长姐从疏远到厌烦,大姑娘也太委屈了。 段宛华却没说话,她透过雨帘,看见蜷缩在田妈妈怀里的段宛白。 那是她玉雪团儿一般的妹妹,却一次次被教唆着犯错,一次次承受着惩罚,又一次次被人假惺惺地救回去…… 她为何如此没有用?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由着那些人玩弄般的作践,她怎么能这么没用?! 段宛华的指尖嵌入掌心,淡粉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不能再这样下去,长此以往,宛白必会被姜映南给毁了!她必须想办法才行! …… 嗜人的亮光一闪而过,带着血的利刃眼看着就要舔上自己的颈项。 “啊!” 段宛白惊叫着猛然坐起,忽然愣住。 鼻尖嗅到了三匀香的香气,清纯,优雅,可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闻到过了。 那还是在她幼年仍旧得宠时,爹爹会特意从商船给她买来。 后来……,后来她屡次犯蠢而不自知,做了多少让爹爹伤心失望的事,这样的疼宠便再也没有了。 段宛白忍不住怀念地猛嗅一口,结果不小心呛着,伏在被褥上咳得死去活来。 “四姑娘!您可算是醒了,快来人啊,去请大夫再来瞧瞧!” 有人将她小心地扶起来,段宛白透过咳出来的泪眼,看见一张圆圆的面孔。 这是杜鹃,是同她一同长大的大丫头,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正担忧地看着她。 可她分明记得,杜鹃被人拖下去要打死的时候,也是这般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 “呜呜呜……” 段宛白克制不住地哭出来,就算是梦也好,她从前为何,蠢得那般让人厌恶? “四姑娘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没得哭坏了身子。” 杜鹃端过来一碗药,“老夫人知道您病了,也差了人过来,老夫人没有真生您的气,听说,大姑娘也去老夫人那里为您求情了呢。” 杜鹃说得有些忐忑,四姑娘这回去跪祠堂,就是因为她在外面与大姑娘争吵让老夫人知道了,四姑娘怕是要更恼大姑娘了。 哎……,大姑娘明明也是处处为了四姑娘好。 段宛白忽然就不哭了,眼泪说停就停,如同一颗颗珍珠挂在脸上。 “大姐姐呢?” 她如同呓语一般忽然又摇头,伸手抓住杜鹃的手腕,杜鹃手里拿着的药碗晃动,溅出了几滴药汁落在团花的锦被上。 “现在是什么年份?” “康、康平二十七年……,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杜鹃急了,大夫怎么还没来呢,她家姑娘有些不对劲呀。 康平二十七年…… 康平二十七年!她才七岁!段家仍在晋西做同知,父亲还没擢升,他们还没入京,连那个日后平步青云,一举成为新皇心腹的温朗,都还压根儿没有出现! 段宛白再次伏在被子上,被面织锦绣纹贴着她的脸颊,后脖子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 她这是开心的,开心到简直想要仰天长啸! 只是杜鹃实实在在被吓着了,四姑娘虽然平日里便性子跳脱,可这般举动也是不常有的,莫非是病症尚未好透? 许是之前还染着风寒,段宛白激动了一阵子,头晕目眩地又栽倒下去。 昏昏沉沉入睡前,她的手在锦被底下合十。 天可怜见,若是这真不是一个梦,她必不会再犯从前犯的错误,老天保佑,请让这个机会成真吧…… …… “……怎么还不醒?可是有别的症状?” “大姑娘,四姑娘身子底本就弱,这回着了风寒烧了两日,大夫说没些日子怕是养不回来的。” 段宛白耳朵动了动,她似乎听见长姐的声音了。 奋力睁开眼睛,段宛白打心眼里激动,不是梦,她真的回到了七岁的时候。 “姑娘醒了,可要喝些水?” 段宛白眼尖地捕捉到屏风后面一闪而逝的裙锯,“大姐姐?大姐姐是你吗?” 屋里一阵安静,半晌,才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影。 段宛华穿着一袭鹅黄色掐腰裙裳,腰间系着月牙白的腰封,梳着简单的发式,打扮清雅端庄。 只是段宛华的脸上,露着一些犹豫和讨好。 “我没想扰着你,不过来问问情况,我这便走,你可好些了?” 段宛华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是极不喜欢见到她的,因着自己每次都会说些她不爱听的,这一次,更是因为她才…… “长姐,你来,你走近些。” 段宛白看着她,眼里闪现出段宛华看不明白的光芒。 段宛华不明所以,想着宛白许是心里不痛快,见着了她想要出出气,于是也不顾妙烟的阻拦,往床前走了几步。 “再近些。” 段宛白鼻头发酸,眼眶已经是不自觉地泛出了红色。 这个自己从来不喜欢的长姐,在她走投无路,亲事就要没有任何着落的时候,是她挺着肚子挡在自己面前,跟父亲求来了那门婚事,也是因为这事儿动了胎气,产下了孩子便一命呜呼…… 明明是自己被蒙蔽了眼睛,一直躲着她、不喜欢她。 段宛华刚走到床边,腰身就被宛白死死地抱住。 低声的呜咽从她的腰间传来,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白白……” 这是长姐小时候常喊她的小名,宛白哭得浑身颤抖,只抱着不肯撒手。 一旁的杜鹃和妙烟都看呆了,四姑娘和大姑娘在一处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充满着争吵和嫌隙,这一回还因为跟大姑娘争吵而跪了祠堂。 四姑娘没有发怒撒泼已是异常,居然还主动抱了大姑娘? 没人能体会失而复得巨大惊喜,段宛白只恨不得将身体里所有的眼泪统统宣泄出来才好。 段宛华身体僵硬,宛白已经有些年不肯跟她亲近了,她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白白,可是哪里难受了?我们再让大夫来瞧瞧好不好?” 段宛白嗓子沙哑,埋在段宛华的腰间,低低地痛哭,“姐姐,我梦见娘了……” “白白……” “呜呜呜,我梦见娘不高兴了,她说长姐才是为了我好,娘说我不懂事,她说再如此下去,便要不喜欢我了,呜呜呜……” 宛白声音里透着无助和委屈,抽噎着一边哭一边说,听得段宛华心疼不已。 她摸着宛白的发丝,“不会的,白白这么乖,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呜呜呜……,可是我跟长姐吵闹,我害的长姐丢脸,长姐会不会不喜欢我……” 段宛白斟酌着口气,想着七岁的小孩子该如何撒娇,抱着段宛华的腰不肯松手。 段宛华心中狂喜,她没想到白白居然会这么想,宛白在此之前还任性骄纵,被姜映南一碗碗地灌*汤,虽然她也不见得多喜欢姜映南,却也让姜映南教得跟自己离了心。 没想到病了一场,宛白竟然如同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 段宛华拿了帕子,擦干净她哭得脏兮兮的小脸。 “长姐怎么会不喜欢你?你是我嫡亲的妹妹,不管如何,都是我割舍不掉的血亲。” 段宛华一下子又想哭,但她忍住了,她能够重活一次,可不是为了哭个够本的。 “真的?” 段宛华点点头,朝着她柔柔地笑起来,“真的。” 太棒了! 段宛白的笑容看起来傻兮兮,她其实前世就知道错了,可那会儿,已经太迟了。 正想同长姐再腻歪一会儿,外面忽然进来一个小丫头,“四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来看您了。” 段宛白笑容一僵,不想见她们的话还没说出来,外面儿就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 “四妹妹可好些了?” 第三章 珠帘晃动,一阵香气从外面传进来,段宛白居然还能分辨的出来,那香气是三姐姐段宛蓉最爱的芙蓉香。 屋子里似乎一下子亮堂起来,段宛蓉和段宛清相继走来。 段宛蓉是比段宛白大一些,梳着流云髻,鬓旁压着一朵珠花,晶莹剔透的珠子攒出花瓣的样子,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段宛清则清雅一些,发上是白玉茉莉簪,只发髻处插了一朵新鲜的玉兰,嫩生生的娇艳欲滴,浑身雅致玲珑,硬生生将段宛蓉给压下去了。 两人一进屋,还没开口呢,眼光便扫见了段宛华。 段宛蓉眉头微皱,很快又松开,“哎呀,大姐姐也在这儿呢?我就说前两日四妹妹在我娘那里的时候怎么不见大姐姐,我还想着会不会大姐姐生四妹妹的气了,原来并不是呢。” 段宛华不动声色,神情清冷高傲,让段宛蓉眉间的皱痕更深。 段宛白暗笑,段宛蓉虽然极为不待见她们姐妹,可是行为举止之间却下意识地会模仿长姐,偏偏她又模仿得不像,对长姐的嫉恨便愈加强烈。 “大姐姐,四姐姐身子还未好,先前的事情,大姐姐就别再怪罪四姐姐了。” 段宛清温温柔柔地说话,漂亮精致的脸上满是担忧,“这一回若不是夫人去跟祖母求情,四姐姐还不知道会如何呢,夫人将她抱出来的时候,四姐姐都晕过去了。” 段宛华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她和白白之间生分成那样,段宛清和段宛蓉从中不知道做了多少挑拨。 这会儿白白才刚刚跟她亲近一些,段宛清却又直接将求情的事儿算在了夫人的头上…… “真的吗?是夫人替我说得情?三姐姐,待我身子好了,我定会去夫人跟前感谢的。” 段宛白朝着段宛蓉甜甜地笑起来,又转头看向段宛清,“五妹妹,曲姨娘的身子也不好,不若一会儿让大夫给我瞧过了,也顺便给姨娘瞧瞧吧?”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爹爹也担心着呢,上回爹爹得了一株难得的雪参,直接给曲姨娘送过去了,也是希望姨娘的身子能赶紧好起来。” 段宛白的话刚说完,段宛清的脸色就是一僵,随后段宛蓉的目光如同刀剜一样落在她的身上。 段宛清是姨娘曲凌霜之女,从小生的容色娇美。 可是段家如今的当家主母姜映南,却十分不待见她们母女,明明当初曲凌霜是她做主抬回来的,只因为曲姨娘的容貌,与柳如烟有几分相像。 那会儿正是柳如烟过世,段志宏悲痛欲绝,姜映南便是抬成了继室,段志宏也丧失了所有的情意。 姜映南没办法,她不想永远活在一个死人的阴影之下,便想了许多个法子,其中一个,便是找了个与柳如烟神似的曲凌霜。 虽说段志宏后来慢慢恢复过来并非曲凌霜的关系,可他对神似柳如烟的曲凌霜也十分好,以至于姜映南后悔无比。 段宛清倒是跟段宛蓉走得很近,可段宛蓉却不能容忍她们母女比自己和娘更受爹爹宠爱! 段宛蓉当即冷哼一声,看段宛清的眼神里都藏着利刃,也就没太注意段宛白和段宛华的事了。 “白白,你好好儿休息吧,我们就不吵你了,等你好了我们再来看你。” 段宛华发话,刚到一会儿的段宛蓉和段宛清便是不想听她的,也不得不跟着出去。 走之前,段宛蓉忽然开口,“四妹妹,你不是不喜欢‘白白’这个名字的吗?说是听起来像是在唤小狗?” 段宛华脚底下一顿,脸色有些尴尬。 段宛白却赶紧摆摆手,“三姐姐你快别叫了,怎么觉得你喊的和长姐喊的感觉不一样呢,三姐姐还是叫我四妹妹吧。” “我说哪儿不一样了?” 段宛白皱了皱眉,“总觉得三姐姐叫我‘白白’,才像是在逗崔家媛儿姐姐的那只小白狗……” 段宛白脸皱着,她是段家几个姑娘之中,脸最圆的一个,于是皱起来十分可笑,段宛蓉想说她来着,一见她这样,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段宛白目送她们离开,心里可不愿意段宛蓉也叫自己“白白”,这是她喜欢的人才可以叫的! 伸手摸了摸脸,段宛白摸到一手的肉。 上一辈子的时候,她还觉得挺好,姜映南有什么好吃的都会送到她的面前,有时候连段宛蓉都没有,只有她有。 可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小时候胖一些还能算得上可爱,可等到再大一些,胃口已经养坏了的时候,身上的这些肉,她恨不得用刀一块块地割掉! “四姑娘,大夫来了。” 杜鹃温柔地过来,扶着段宛白坐坐好,老态龙钟的老大夫带着个药童进屋。 段宛白将手伸出去,她看着大夫在她肉呼呼的手臂上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脉搏,心里悲愤,这一次,她可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 乐安堂,段宛蓉气呼呼地跨进正堂。 姜映南正在吩咐管事妈妈事情,见着女儿满脸不忿的样子,看了管事妈妈一眼。 “夫人,那老奴就先下去了。” 管事妈妈恭敬地退出去,段宛蓉直接扑到姜映南的怀里。 “蓉儿怎么了?” “娘!你不是说段宛白经过此次,定是会对我们感恩戴德的吗?我怎么瞧了,她一点儿都没那个意思?” 姜映南身边的田妈妈立刻将屋里的人都清了出去。 “你去了那丫头那里?” 段宛蓉从她怀里抬头,“她也太不识好歹了,要不是娘,她还不知道要在祠堂里晕倒多久呢,她倒好,只说了等身子好了再来您面前磕头,真是忘恩负义!” “好了,那你还指望她如何?” 姜映南摸着段宛蓉的发鬓,怜爱地说道,“你跟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她被罚了那么一场,心里肯定是极怨的,会如此消沉也正常。” “她哪里消沉了?” 段宛蓉皱着眉,“我去她那里的时候,大姐姐也在,我瞧着她和大姐姐之间似乎没那么针锋相对了,大姐姐管她叫‘白白’她都没生气,啧,还‘白白’呢,恶心死了。” “你是说,宛华也在那儿?她们……没吵起来?” “没有,我们进去的时候,她们似乎正说着话,对了,宛白似是哭过。” 姜映南眼神微闪,沉吟了一会儿。 段宛白年岁虽小,可脾气却养得十分不好,她对段宛华应是极不耐烦的才是。 不过小孩子的情绪多变,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姜映南笑起来,“行了,这算什么事?今日你爹爹会早些回府,上回让你临摹的字都写好了?” “……”段宛蓉的气焰全消,声音变得结结巴巴,“差、差不多了。” 姜映南一见她这样,眉毛立刻皱起来,“都过了这么久,你还只是差不多?段宛清早两日便将写好的字拿去给你爹看了,得了好一顿夸奖。” 段宛蓉听到段宛清的名字,也顾不得自己没完成,扯着嗓子又嚷嚷起来,“娘!爹也太偏心了!您可知道,爹爹将得了的上好雪参问也不问就送去了凌霜阁?不过是个下人,爹做什么这么给她脸面!” 姜映南想说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叹了一口气,让田妈妈开口。 “三姑娘,不过是一株雪参,夫人又怎么会放在心上?这些年,老爷前前后后也送了不少东西去那边,夫人若都去过问,老爷该怎么想?” “这有什么的?我娘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怎么不能过问了?” 田妈妈立刻笑起来,“姑娘说的是,夫人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掌管着段家上下的庶务,只要夫人想,别说是雪参了,夫人想要拿捏,还不是易如反掌?” “那为什么……?” “姑娘只需想想,那边就是再优待,又如何能越得过夫人去?不过是些小玩意,夫人又何必为了这点东西跟老爷伤了和气?” 段宛蓉虽然明白,可她就是气不过,也不过就是个妾室! 只是田妈妈说得也是,爹爹最不喜的就是家里有争执…… 看着段宛蓉仍旧愤愤不平的面色,姜映南心中叹气,口气却是硬起来,“知道你爹爹会偏心,你还不赶紧去把那些字给写了?免得让段宛清一人在你爹爹面前得脸。” 段宛蓉心中再不愿,也只得磨磨蹭蹭地回去她的屋子。 段宛蓉走后,姜映南直挺的脊梁忽然松下来,往后靠在织锦团花的软枕上。 “老爷偏心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我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她露出一抹苦笑,“说什么不想因此伤了和气,可这和气,怕是早就已经……” “夫人……” 田妈妈上前一步劝道,“夫人万不能如此颓丧,曲姨娘说到底只是个以色侍人的姨娘,您才是正主儿,您且先紧着眼前,先将老爷的注意力抓回来才好。” “你是说,段宛白?” 田妈妈微微点头,“老爷对四姑娘心中亏欠,一再想要弥补,若是能让四姑娘跟您一块儿,那可比什么雪参来得强多了。” 第四章 姜映南的指尖轻轻揉捏着一方锦帕,心里微安。 她也是知道的,因此找着不少由头与段宛白亲近,只是这个小丫头对她仍旧十分排斥,因此她只好略施小计。 让段宛白犯下蠢事,再去帮她,如此几次,不怕段宛白不感激她。 “妈妈说的是,我瞧着,如今应是合适的时机了,我想去请示老夫人,将段宛白养在我的院子里。” 姜映南嘴角勾出一抹笑容来,“没了碍事的段宛华,不过一个小丫头,又能让老爷常来我这里,又能将她养成我想要的样子,这个段家,终究是我在当家……” …… 段志宏今日从衙上回来得早,他进了院门,停住脚步想了想,脚下一转,往段宛华和段宛白的重姝阁方向去了。 重姝阁是后院里一个比较大的院子,段宛华和段宛白一直住在一起。 只是近来宛白却因为此事闹了好几次,说是段宛蓉和段宛清都有自己的院子,她也想搬出去。 姜映南知道段志宏心里对这两个原配的女儿十分在意,因此也没擅作主张,只去同段志宏说了此事。 段志宏却没有同意。 一来,他觉得宛白还年幼,一个人怕是镇不住院子里伺候的人,难免会出现奴大欺主的情况,二来嘛…… 宛白跟宛华从小都在一块儿,她们是嫡亲的姐妹,可不知道怎么的,宛白却变得越来越针对宛华,段志宏想着让她们两在一块儿,兴许慢慢地就好了。 只是前两日姜映南跟他说,小姑娘之间的感情是很微妙的,在一起太久了反而不利于增进感情,分开的话,说不定心里想念,自然而然就又喜欢了。 段志宏虽然没说什么,但他这几天好好想了,或许姜映南说得也有道理。 “宛白,爹爹来看你来了,你可好些了?” 段志宏进屋前吸了一口气,脸上下意识地带上了讨好的笑容。 在屋里躺了一整日,心里乱糟糟思绪万千的段宛白迅速振奋了精神,是爹爹? 段宛白之前一直想,再见到爹爹,她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想出来的结果是,……甚为复杂…… 前世她是恨极了爹爹的,若不是他,娘便不会死,她不会连娘的样子都记不起来。 是爹爹为了要一个儿子逼死了娘,段宛白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她从知道了这件事开始,就从来没给过爹爹好脸色看。 可是,她却是爹爹最为疼爱的一个女儿。 或许是因为愧疚想要弥补,爹爹对她,是几个女儿当中最好的,他甚至一点儿都不加以掩饰。 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爹爹都会尽力送到她的面前,前世的时候,段宛白觉得理所当然,她一点儿都不感激,相反,她更觉得爹爹这么做是因为对不起她娘,她心里更加恨他。 那会儿的段宛白,日复一日地作死,爹爹不喜欢什么她偏偏要做什么,一点一点磨灭掉爹爹的喜爱和耐心,最终孤立无援…… 段宛白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身后的软枕上。 她不会再那么笨了,不会再任由那些人挑唆自己和爹爹之间的感情,她不会再重蹈覆辙,至少,她要将这份宠爱,保持到自己顺利出阁。 “爹爹……” 段宛白看见绕过屏风的人影,声音虚弱,一张圆嘟嘟的小脸苍白着。 段志宏微微一愣,转瞬即逝,来到段宛白的床前坐下,“可好些了?前两日爹爹去看你,你都正休息着。” 听了段志宏的话,宛白微微低头,“让爹爹担心了,宛白只是……自觉惭愧,不知道该怎么见爹爹。” 段志宏这一回楞得稍微又长了一些,他脸上的讨好变成了惊奇的惊喜,定定地看着宛白柔嫩光洁的小脸。 怎么病了一场,就觉着宛白长大了?不再如同一只小刺猬一样见了他就浑身尖锐,横眉冷对了? 段宛白也怕自己变得太突兀惹得人怀疑,于是眼睛微垂,又开始将同样的理由搬出来用。 “我在祠堂跪着的时候,梦见我娘了……” 段志宏的心里咯噔地猛跳了一下,看着段宛白的目光忍不住更加疼惜。 如烟……,自己早逝的爱妻,临死前攥着自己的衣袖,发狠地求他好好儿待他们的两个女儿,特别是宛白,那会儿才刚刚数月。 段志宏的心揪了起来,答应了老夫人这次一定好好儿说说段宛白的话,这会儿也完全抛之脑后。 “娘让我好好听爹爹的话,不要总是惹爹生气……” 段宛白圆圆的眼睛里蓦地滴落一颗水珠,打在她肉呼呼的手背上,看得段志宏心里无比难受。 “爹,我想娘了……” “白白……” 段志宏将段宛白小小的身子搂住,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宛白一直不肯跟他亲近,他知道,女儿是在怪他,怪他让她这么早就没了娘。 可是段志宏也并不想的,他只能努力讨好宛白,希望有一天,宛白能理解他原谅他,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如此快。 段宛白缩在段志宏的怀里,长长的睫毛敛去了眼里的情绪。 娘的死,她怕是永远都无法释怀,不过她不会再那么傻了。 爹爹对自己心里愧疚,这份疼宠可是让某些人红了眼睛,想方设法想要让自己失去。 错过一次的事情若是再错一次,那可就真的是傻子了,段宛白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 父女两眼眶都有些红,段宛白孩子气地擦干了眼泪,就立刻能笑出来,跟段志宏说起了话来。 “对了白白,这些是我托人带回来的,上回你不是说想要用蜀锦做一身衣衫?你看看喜不喜欢?” 段志宏献宝似的让人从外面捧着一匹锦缎进来,段宛白看了一眼,眼睛里就放出亮光来。 见她这样,段志宏忍不住也笑起来,“之前知道你不喜欢那些红的绿的,这月黄色是爹爹特意挑的,你生得白皙,应该很是适合的。” 段宛白抿了抿嘴,她是比旁人稍微白了点没错,可是她也有肉啊! 这会儿浑身肉球似的穿什么都一样,倒是这鲜嫩的月黄锦缎,若是长姐穿着一定很好看。 段宛白想起白日里长姐的衣着,也是浅黄色的衣衫,特别地灵动清雅。 想了想,段宛白仰起头,“爹,这是给我的吗?” “自然是的。” “那、那我能转送给别人吗?” 段志宏一愣,眉间的舒展微微有些凝固。 老夫人可是跟他说,近来宛白和姜映南是越走越近,让自己注意一些,可是姜映南再怎么说如今也是主母,宛白就是跟她走得近了,难不成自己要去阻止? 以什么为理由? “你……想送给谁?这可是爹爹特意给你准备的。” 段宛白看着段志宏,肉呼呼的小脸灿然一笑,“我想送给长姐。” 她随即皱了皱眉,“这次的事是宛白不好,我想用这个跟长姐赔罪,爹,你说长姐会原谅我吗?” 段志宏又愣住了,这一会儿功夫他都楞多少次了? 可是,宛白什么时候跟宛华的关系……,又好了? 段志宏忍不住小心地问,“你……要和宛华道歉?” 段宛白的小脑袋用力地点了点,“做错了事情,自然是要道歉的,长姐都是为了我好,是我太不懂事,有时候还会跟长姐置气。” “……” 段志宏惊诧得不行,可又担心段宛白只是一时兴起,也不敢多说什么怕适得其反,于是赶紧附和地点点头,“唔,你这么想,宛华定然会很高兴的,我的白白长大了。” 段志宏自然不会阻止宛白道歉的行为,那匹锦缎本就是给她的,她想送给段宛华,段志宏乐见其成。 在重姝阁又待了一会儿,段志宏便回去院子了。 这会儿,除了段宛白身体还未好透,其余几个孩子应是都在乐安堂才是。 姜映南身为主母,每日总要做出些样子,将几个儿女叫到身前来,问问可有什么缺的,检查检查女工绣活儿之类。 段志宏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母慈子孝的场面。 “老爷回来了?” 姜映南站起身迎过去,几个孩子也都恭敬地给他行礼。 段志宏满脸笑容地走过去,目光在子女身上扫了一圈,笑意不减。 “老爷今日为何心情如此好?可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不成?” 姜映南见他这样,忍不住也掩嘴笑起来,段志宏可是很少如此喜形于色的,今日他心情好,不如稍稍提一提要将段宛白搬过来的事情。 “我刚刚去看了宛白,见她已是有起色,怕是再养些日子便能大好了。” 姜映南唇边的笑意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微微有些僵硬,不过,她尚且能保持着端庄,一旁的段宛蓉就没那么大的定力了。 “原来爹爹是因为四妹妹才这么高兴的?可是如今外面的人提到四妹妹,都当做是笑话呢。” 段宛蓉心里不服气爹爹偏疼段宛白,娘跟她说了许多次,可她就是不服气! 段宛蓉扬着下巴,发髻上流云苏一晃一晃的,对娘使给她的眼色浑然不理。 一个在外面那么丢人的段宛白,身体快好了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第五章 段志宏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姜映南见状赶紧打圆场。 “宛蓉这孩子也真是的,不过是在外面受了些小委屈,那怎么能是宛白的错呢?宛白年纪小不懂事,会弄成这样她也不想的。” 姜映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爷你也别生气,出了这种事儿,宛蓉去几个小姐妹家玩的时候也不痛快。” 说着,姜映南的眼光似乎从段宛华的身上略过,言下之意这事儿不怪段宛白,她还小,那除了段宛华还能怪谁呢? 段宛华身形挺拔地立在那里,面对姜映南的挑唆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爹,确实不怪宛白,是我没有看好她,不过罚也罚了,这事儿就过去吧。” “是呀,大姐姐也怪不好受的,在那么些人面前被宛白指责,大姐姐就是生气也是应该的。” 柔柔婉婉的声音从一旁想起,段宛清面露担忧和伤感,如同小小的解语花一般,忍不住让人怜惜。 “我并没有生气,我是宛白的长姐,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儿跟她生气。” 闻言,段宛清赶紧拍了拍胸口,“那就太好了,夫人将四姐姐从祠堂里抱出来的时候,四姐姐都晕过去了,我还以为长姐是真生气了要惩罚四姐姐呢,原来不是,真的太好了。” 姜映南眼光一闪,有些赞许地扫了段宛清一眼,段宛清低下头,嘴角浅笑。 段宛华的手握成拳头,可她要如何解释?宛白和她之前的关系确实不和谐,这些人、这些人就当着爹爹的面离间她们姐妹! “我看……,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段志宏忽然慢悠悠地开口,“方才我从宛白那里过来,宛白还要跟宛华赔罪呢,想来也是知道错了,这事儿就算了吧,以后也不用再提了。” 一句话,几人面色各异,段宛华是隐隐的欣喜,其他人则是瞠目结舌。 特别是段宛蓉,跟见了鬼似的,段宛白从前没少在她的面前说段宛华的不好,那架势,就跟段宛华不是她亲姐似的,怎么这才多久,她就变了?居然还要跟段宛华道歉? 姜映南也是眼光一闪,却也没表现得多诧异,而是一脸的安慰,“如此就太好了,本就都是一家人,也用不着计较那么多。” 说着,姜映南话锋一转,“老爷,我却是想着一件事儿,宛白这丫头跟我也着实有缘,将她从祠堂抱出来的时候,我这心里真是十分心疼,因此我想,是不是将宛白丫头搬来乐安堂?” 她笑语晏晏,“一来,这孩子之前自己也说了,想要一个单独的院子,女孩子长大了,是要有个她自己的地方,乐安堂还空着几处小院子,随便宛白挑一个她喜欢的。” “另外就是,宛白和宛蓉到底年岁相仿,也能玩在一块儿,宛华丫头也快及笄了,也免得宛白性子娇气打扰到宛华,老爷您说呢?” 一听姜映南说这话,段宛华的脸色就是一白,若是让宛白来了乐安堂,怕是要被姜映南挑唆得更与自己离心。 宛白才刚刚愿意跟她亲近,这不行,绝对不行! “爹,女儿觉得同宛白住在一处并无任何不方便之处,且我们姐妹在一块儿也好有个照应。” “宛华呀,我的意思是,你再过不久就要嫁人了,该静下心来好好儿学一学持家之道,并且,你也该让宛白自己独立了,难不成等你出嫁,你还要带着宛白那丫头一起嫁过去?” 姜映南夸张地笑起来,像是说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眼睛却是在段宛华的身上略过,带着隐隐的压力。 段宛华心中一凛,她就是再不喜姜映南,有一件事也是她自己无法做主的,那就是婚嫁。 不仅是她的,段家女儿们的亲事,可都在姜映南的手里握着呢,不然,为何段宛清要如此巴结着姜映南?还不就是怕她在自己的亲事上拿捏? 段宛华心中暗暗发狠,事不宜迟,不管宛白愿不愿意,她都要想办法让宛白远离姜映南,舅舅那边她已经应下了,剩下的,就是该如何说服宛白跟自己一块儿走! 见段宛华说不出话来,姜映南的笑容更加温和,转向了段志宏,“老爷觉得呢?宛白那丫头一早便想来乐安堂了,不过是有些仓促我便没答应,这会儿宛白身子正弱着,接过来我也好尽心地照顾。” 段志宏锁着眉沉吟了一会儿,“这事儿,还得再问问宛白的意思。” “那是自然的的。” 姜映南忍不住加深笑容,问段宛白?还用得着问她吗?那丫头早想着要跟段宛华分开来住,不过是自己想要压一压,想着找个机会再答应,会让那丫头更感恩戴德。 如今只要自己松口,段宛白还不兴高采烈地为自己所用? 看着姜映南的笑容,段宛华眼睛沉了沉,她不会让这个女人的计谋得逞的,一定不会! …… 回到了重姝阁,段宛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宛白的屋子里。 “长姐?” 宛白见了她很是高兴,她这会儿可无聊坏了,身子弱了吧唧地不能下地,她满腹的决心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 你说这身子都弱成这样了还这么胖,她怎么这么冤? “白白,你老实跟我说,你想搬去乐安堂吗?” 段宛白被长姐急切的模样吓了一跳,听清楚她的话之后,忍不住呆了一呆。 乐安堂……,姜映南已经要将她接到乐安堂了吗? 前世的时候,自己似乎搬得得偿所愿,欢欣鼓舞地暗自庆幸以后都没有人会在自己耳朵边唠叨了。 也确实如此,在去了乐安堂之后,她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她爱听的,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跟段宛蓉闹了矛盾,姜映南也定然不会说是她的错。 至于长姐……,从她离开这重姝阁开始,她也就每日在给姜映南请安的时候能见到,其余只要她不想,姜映南总能让她如愿地找出各种理由帮她拒绝。 “白白……” 回过神,段宛白看到长姐紧张不安的神色,慢慢地露出无辜的笑容来。 “长姐为何这么问?我在这里住得好好儿的,为什么要搬去乐安堂?” 她语气一转,可怜兮兮地垂下眼睛,“是不是长姐生我气了,所以不愿意我跟你住一块儿了?长姐,你原谅我好不好?你看,我还准备了赔罪的礼物呢。” 说着,段宛白献宝似的将那匹月黄色的锦缎指给段宛华看。 段宛华哪儿有那个心思看别的?听见段宛白的话,心里的石头总算是重重落地。 没办法,宛白之前是真的表现出不愿意跟她一起的态度,且十分明显,段宛华真怕宛白的清醒只是一时的,还好,白白似乎是真的懂事了不少。 摸了摸段宛白的脑袋,段宛华轻轻舒了一口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白白,我永远不会跟你生气的。” 宛白心中一暖,忍不住嘿嘿嘿地傻笑起来,锦缎也给忘了,就记得腻着长姐撒娇。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按说她已经活过一辈子,跟如今才十来岁的长姐撒娇怎么都该有点抗拒才对,可她居然做得那么自然纯熟,难道是天分? 段宛华知道了宛白的意思,心里微松,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每日去请了安之后,便在重姝阁里陪着宛白说话,又怕她无聊,给她找了些浅显的书教她。 段宛蓉和段宛清也时常会来看宛白,只是宛白每回见了她们都一脸郁猝,心里埋怨她们为何要来打扰自己和长姐的愉快时光。 段宛蓉将她的不耐和郁猝径自当做是宛白对段宛华的不满意,心里不屑嘴上却还安慰着,说她的苦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 宛华心里翻白眼,再一次郁闷自己的身子怎么好那么慢,虚胖也不能虚成这样啊! 总算,段宛白的身子大好了,她也不用再整日待在屋中休养。 段宛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让人换了衣衫就想出去逛逛。 “四姑娘,您想去哪儿?” 段宛白看了看时辰,“去找长姐,一块儿去给祖母请安吧。” “……” 杜鹃的眼睛眨了眨,眼神里满是愕然,可她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准备去了。 这段日子的四姑娘,总会让她愕然,愕着愕着也就习惯了,不过四姑娘这还是头一回如此积极地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往常可总不情不愿要拖到最后的。 段宛华知道了这事儿,也是十分开心。 “这才是,祖母往日里虽然对你严厉,却也是为了你好,白白,你是真的长大了……” 段宛白红着小脸,羞羞怯怯地扯着长姐的袖子轻摇,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可她长长的睫毛下,眼睛里却十分清明。 段家老夫人前世的时候,在宛白的心中,那就是一尊老佛爷! 自己做什么她都看不上眼,做什么老夫人都会严厉地责备,有时候宛白都会想,这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祖母? 然而有一件事,却让段宛白对老夫人的印象有所改观,那就是,长姐段宛华的亲事…… 第六章 永寿堂,这个时辰,段老夫人通常都在小佛堂里礼佛。 钱妈妈见到段宛华和段宛白双双而至,眼里忍不住闪过一丝惊异,转瞬即逝。 “大姑娘,四姑娘,还请先在偏厅里稍稍歇歇脚,难得两位姑娘都是极有孝心的,老夫人那里定然也是心里明白的。” 段宛华点点头,领着宛白去了偏厅,早有人备了热乎乎的茶水候着了。 “祖母每日这个时辰都要礼佛,咱们等一会儿就好。” 段宛华生怕宛白难得来这么早,只枯坐着心里不乐意,于是轻笑着跟她解释,又找了些有趣的话头跟她说着。 察觉到了长姐的小心翼翼,宛白心里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这么好的长姐,她前世是被什么玩意糊了眼睛才能完全当做看不见?! “祖母是长辈,等着是应该的,对了长姐,那匹锦缎你可想好了裁什么了?我记得再过些日子,就是晋西的花湖会,长姐穿了那身衣服定然会是整个晋西最最好看的。” 段宛白捧着圆脸眯着眼睛,眼睛里娇憨的神色十分讨人喜欢。 “那是爹爹特意给你的。” 段宛白菱角似的嘴唇嘟了嘟,一脸嫌弃地在自己脸上捏了一把,“我穿月黄色的不好看,再说我跟爹爹已是说过了,长姐不收,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 “……” 这话段宛华近来听了许多次,她原本不敢置信,可现在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这个性子骄纵的妹妹,心里隐隐有着害怕,害怕自己不肯原谅她一样。 可是为什么呢,她们之间这样的矛盾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比这次厉害的也不在少数,为何宛白这一回格外在意? 然而不管是为什么,段宛华都喜闻乐见,她想着,白白定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懂事了…… “长姐……” 段宛白又开始哼哼唧唧,这是她最近才掌握的技能,只要她小眉头微微皱起来哼唧两声,长姐就没有不答应她的事儿。 果不其然,段宛华一见她这样,脸上便浮现出无奈的笑容来。 “知道了,回头我就去请人来裁衣服可好?” 段宛白笑眯眯地点点头,脆生生地说,“好。” 偏厅的一角,钱妈妈眼眸闪动。 老夫人这里瞧着是不问世事,可该知道的,也不会少知道一点。 特别是老爷这几天见天儿地在老夫人跟前替四姑娘说好话,直说的四姑娘脱胎换骨了一般。 可是谁信?从前老爷也不是没这么说过,可是四姑娘还不是我行我素? 不过……,刚刚瞧见的让钱妈妈心里微微一动,四姑娘瞧着,似乎真有些不一样了,她可是已经许久没有和大姑娘那么融洽亲近了。 帘子微动,段宛华的眼睛转过去。 钱妈妈笑着徐徐走出,“大姑娘四姑娘,老夫人请你们进去说话。” 闻言,段宛华站起来,下意识地朝宛白伸手,宛白想也不想地拉住长姐的手,动作自然得很,一看就是这些日子没少做。 钱妈妈垂下头,敛去眼里的惊诧,不管如何,只等着老夫人看了再说。 …… 永寿堂里檀香的香气,让段宛白的心神微沉。 前世她十分不喜欢这个味道,总觉得老气横秋刻板固执,可待她总算出嫁之后,回忆种种往事的时候,却总喜欢在身边燃上檀香,只有这样,她才能抑制住涌动的怨恨和不甘。 一路走到永寿堂的正堂,段宛白对这个祖母还是有些畏惧的,因此偷偷落后长姐半步,有种随时想躲到长姐身后的冲动。 段老夫人坐在上首,半阖着眼睛,手里转动着一串暗红色的珠子,仿佛没注意到屋子里多了人一样。 “孙女给祖母请安。” 宛白跟着段宛华给老夫人行礼,然后乖乖地站在那里不敢造次。 自己的这个祖母,宛白后来才知道,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瞧着对段家的事不闻不问,可实际上若是她想,姜映南在她眼前儿压根翻不出什么花样。 前世的时候,直到祖母强压着姜映南,让长姐避开了一桩处心积虑的亲事时,段宛白才陡然发现,原来这个祖母不是做不到,她只是不想而已。 段宛白也恨过祖母为何对她袖手旁观,可是回头想想,自己从前对祖母,从来都是心怀怨怼,恨她抬进了姜映南,是害死自己母亲的罪魁祸首。 她没有对祖母真心笑过一次,甚至忘了自己在小的时候,祖母也是对她十分疼爱的,只是太长时间被憎恨着,祖母对自己失望透顶,自己又以什么立场去埋怨? “今儿是什么日子?” 祖母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段宛白缩了缩脖子,往长姐的身边又靠了靠。 段宛华心里失笑,却不着痕迹地往她面前挡了挡,“祖母,宛白之前怕过了病气,因此一直没能来给您请安,今儿总算是大好了,一大早地便拉着我一块儿来给您请安来了。” 说着,段宛华轻轻牵着宛白的手,将她拉到身前,眼里是鼓励的神色。 定了定神,段宛白稳住了肉肉的身子,声音清脆,“给祖母请安,让祖母担心了。” 段老夫人的眼底滑过一丝疑惑,却不露痕迹,只慢吞吞地问了宛白的身子,然后便让她站到了一旁。 “如今瞧着你们二人倒是解了嫌隙,这很好,姐妹之间正该如此,没得让旁人见了笑话。” 段宛华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嫡女风范十足,段老夫人瞧着十分满意。 眼光一滑,落在了段宛白的身上,“白丫头,前些日子我罚你跪了祠堂,你可有怨言?” 段宛华心里咯噔一下,眼光赶忙看向宛白,祖母这是怎么了?又提起这件事来,白白……会不会不高兴? 然而令段宛华吃惊的是,宛白并未有任何恼羞成怒的表情,她只是抿了抿小嘴,头轻轻地低下,“是宛白做错了事情,祖母罚得对。” 如此没有任何怨怼的语气,终是让段老夫人好奇起来,这人怎么就能变化如此之大? 要知道从前自己罚她,这丫头可是能当众咬牙切齿的,这会儿却如此老实地承认错误? “既如此,你去后面的小佛堂再跪一刻钟吧。” “祖母……” 段宛华急了,忍不住就想替宛白求情,可她才刚刚出声,就看到一旁小小的宛白乖巧地应下,往小佛堂那里走。 看着宛白的身影消失,段宛华的眉头紧蹙,白白的身子才刚好,祖母为何要…… “她倒真是同以前不一样了。” 连段老夫人见到宛白如此老实都有些诧异,“莫非是病了一场,当真明白事理了?” “祖母,宛白自从祖母罚她跪祠堂之后,便体会到了祖母的苦心,如今宛白已是明白了是非。” 段老夫人轻轻哼笑一声,“白丫头这也不是头一次跪祠堂了,……也罢,只要她是真能明白过来,也不枉你之前受的委屈。” 段宛华担忧地看了一眼小佛堂的方向,只希望宛白是真明白了,祖母会这么对她,也是怕她往后后悔莫及…… …… 永寿堂的小佛堂,段宛华似乎还是头一次来。 这里是祖母礼佛的地方,等闲是不让人随意进出的,并且段宛白前世的时候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自然也没有机会进来过。 小小的佛堂里幽静庄严,供奉着一座菩萨,慈眉善目,普度众生。 青烟缭绕,段宛白跪在蒲团上,透过淡淡的香火看着菩萨慈悲的双眼,心里忍不住涌出无限的感伤。 她一直都怕这全部都只是梦,只要她睁开眼睛,看到的就会是那染血的刀刃。 可现在,段宛白终于敢确认,她是真的得到了一次机会,一次难能可贵,让她感激涕零的机会。 菩萨在上,信女段宛白在此起誓,她这一次,定会保护好她心中重要的人,她不会再受奸人摆布,不会再是非不分善恶不明。 她要长姐能得一门好姻缘,和和美美的活着,她要父亲平平顺顺不被姜家牵累误入歧途,她要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谋算落空追悔莫及,她要这辈子自己死去的时候,再不用那样的痛苦和后悔! 菩萨在上,请您一定聆听小女子的心愿,哪怕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 …… 姜映南带着段宛蓉、段宛清和曲姨娘过来请安,见到段宛华在的时候,却是习以为常了。 “华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孝顺。” 姜映南夸了两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呀,白丫头呢?她的身子差不多也该好了吧,华丫头怎么来老夫人这里都没叫着白丫头一块儿?” 一旁的段宛蓉点点头,“是呀大姐姐,四妹妹不是同你住在一块儿的?早知道我就让人请她跟咱们一块儿来了,若是让祖母以为四妹妹是不孝顺,那可就不好了。” 段宛华看着这些人惺惺作态,明里句句在为宛白说话,实则却给她直接冠上了不孝的名头。 “老夫人千万别在意,白丫头呀只是年岁尚小,也没人好好儿教一教,她其实心里对您是尊敬的。” 姜映南笑嘻嘻的话锋一转,“媳妇觉着,不若将宛白挪到乐安堂如何?” 第七章 段宛华心神一凛,浑身都戒备起来,她就知道,姜映南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 段老夫人手里的佛珠仍旧不疾不徐地转着,闻言抬了抬眼皮,“乐安堂?” 姜映南赶紧笑起来,“是呀,其实白丫头之前便同我说了,不过那会儿我手的事多,怕顾不过来,又想着有华丫头在,也不好拆散她们姐妹,不过现在看看,也是我的疏忽了,若是早接过来,怕也没了后面这些惹您生气的事儿。” 屋里的气氛莫名有些凝滞,段宛华的指尖掐在掌心,一阵阵钻心的疼才能让她忍住冲动。 若不是姜映南,白白又怎么会做出这么些错事儿来?若没有她在后面挑唆,白白定然还会是那个懂事乖巧的孩子,怎么会绕了这么多弯路才能明白过来?! 只是姜映南仍旧笑着,等着段老夫人的意见。 她知道,若是老夫人不同意,这事儿也成不了,虽说这个家里如今是自己当家,但莫名的,她心里对段老夫人仍旧有些畏惧。 “祖母,夫人那里琐事繁多,宛白孩子气,去了怕是会影响到夫人。” “华丫头这就不对了,就是白丫头太孩子气了,才要好好儿教一教,不然现在还好,等她再大些,难道还能称之为孩子气?” “宛白并非不懂事,她已是受到了教训,如今性子沉静了许多。” 姜映南忽然眉头弯了弯,有些受伤地看着段宛华,“华丫头如此反对,莫不是怕我苛待了白丫头?天地良心,我待白丫头府里人都看着的,但凡蓉丫头有的,都少不了她的一份,我也不是一定要将你们分开来,可是……,这却是白丫头自己的想法。” 一句话说的段宛华身子晃了晃,她也知道,宛白之前跟她闹矛盾的时候也说过许多次,不想跟她再住一块儿了。 那现在……,宛白还是如此想的吗? 见她这样,姜映南心里暗笑,跟她斗?段宛白那个要人捧着惯着的性子,只要自己说几句好话,就算段宛华是她的姐姐又如何? 姜映南正想再说两句,帘子一挑,钱妈妈笑着说道,“老夫人,四姑娘在佛堂里给您念了一卷经了。” 段宛白的身影自钱妈妈身后缓缓走进来,令这屋中的气氛又是一变。 要说段宛白跟之前吧,也还是一个样,矮矮的个头,肉到看不出任何清秀的身材,圆圆的一团倒还能算得上可爱。 只是瞧着,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是哪里呢? 段宛蓉皱着眉,怎么这丫头还肯去小佛堂念经?不用想,那一定是祖母罚她的,她也真够笨的,回回来祖母这里都不得好,装着孝顺几句怎么了? 怪不得母亲总说她是个愚蠢的,可不就笨得跟只猪一样嘛! “这可真是稀奇了,白丫头去了佛堂念经?” 姜映南诧异地挑了挑眉,话没说全,可言下之意谁都听得出来,段宛白可是段家出了名的不敬佛祖,她还会去念经? “宛白自知先前让祖母操心,心里已是后悔不已,希望佛祖能原谅我之前的莽撞。” 段宛白软软的声音听着轻轻柔柔,倒是让段老夫人忍不住看了她几眼。 “你能知道后悔,也不枉在菩萨面前跪了这么一回,往后可要注意着,再不可那样任性骄纵了。” “谨遵祖母教诲。” 宛白规规矩矩地行礼,端正的姿态让姜映南看得眉头微锁,心里却是愣神。 看样子老爷说宛白懂事的话,也不全是信口胡说的,这瞧着好像还真是懂规矩了不少。 姜映南心里想要将段宛白挪过来的心思更甚,她可不想自己看中的傀儡变得不受控制。 “白丫头向来是个好的,从前是年岁太小,不甚明白罢了,女孩子要长大呀,也只是瞬息之间,说懂事就懂事了,不过女孩子大了,到底还是要有个自己的院子为好,白丫头,乐安堂那处你最喜欢的芝兰园一直空着,你搬进去可愿意?” 芝兰园? 段宛白心里转了转,心想姜映南这一回可真大方,那芝兰园是乐安堂里景致最好,朝向也最佳的院子,连段宛蓉想要了几回,姜映南都没答应,这会儿却肯大方得拿出来给自己? 段宛白面上摆出惊喜的模样,心里却是冷笑,姜映南惯会做这样的事,让自己的待遇比段宛蓉的还要好,别人看了,只会觉得她是慈母心肠。 段宛华这会儿却是紧张起来,芝兰园?姜映南可真能下血本! 宛白不过一个七岁的孩子,如何能受得住这般诱惑?她可是之前就念叨着芝兰园多么多么漂亮,比起重姝阁多么多么宽敞…… 段宛华暗暗咬着嘴唇,指尖都在轻颤,恨不得替宛白拒绝了才好。 “这么热闹?在说什么呢?” 段志宏这会儿带着段明轩也来给段老夫人请安了,老夫人的眼睛缓缓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也没什么,你媳妇想要把芝兰园给白丫头,正说着呢。” “芝兰园?那地方倒是不错。” 段志宏点点头,没想到姜映南居然肯让宛白搬到芝兰园去,如果是这样的话,宛白该是会高兴的才是。 转头去看段宛白,段志宏却怔了怔。 小丫头脸上有着笑容,却全然看不出欣喜若狂,她之前不是很喜欢那个地方的吗? “母亲,芝兰园那里景致怡人,三姐姐先前就很喜欢,我年纪小,却也知道不夺人所好。” 宛白一本正经地说着,文绉绉的样子看得段志宏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白白是真懂事了,知道要姐妹谦让了,好!” 姜映南赶紧笑起来,“你是妹妹,蓉儿怎么说也比你大,自然是该让着你的,再说,你不是之前就想着要单独有一个院子了吗?” “我先前是这么想的,可是那日三姐姐来看我的时候说,长姐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就要是别人家的人了,我再想要见到,怕就不容易了……” 段宛白低着头,菱角般嫩红的嘴唇抿着,表情无辜又可怜。 段志宏见她这样,立刻瞪了段宛蓉一眼,瞪得段宛蓉也莫名其妙。 她……是说过这话,但她这话的意思可是在安慰段宛白,她不是早就嫌大姐姐碍事了?过两年大姐姐嫁出去了,她不是应该很高兴? “三丫头,你也不小了,怎么能把这种话跟自己的妹妹说?平日里你娘都是这样教你的?” 段宛蓉听见爹爹严厉的声音,腿肚子都有些发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站在她身旁的段宛清却是柔柔婉婉地开了口,“平日里夫人总让我们姐妹和睦,三姐姐说这话,也是想多劝劝四姐姐,别总是跟大姐姐有矛盾。” 段宛蓉一听,立刻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是的,四妹妹经常跟大姐姐不和,所以我才劝她,大姐姐在家里的时日没多少了,不能再这般任性。” 姜映南余光看了段宛清一眼,后者乖巧地站在那里,眼里没有丝毫居功的迹象。 她心里忍不住叹气,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这一个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尤其让人不放心,不过再怎么说她也不过是庶女,少不得要攀附着自己讨生活,而另外两个…… “白丫头,你三姐姐虽然说得直白,可也正是这个理,你们姐妹几个也渐渐大了,尤其是华丫头,更是该要好好儿地学一学持家的本事,有你在旁边,怕是会静不下心来。” “夫人多虑了,宛白并不会打扰到我的。” 姜映南没理会段宛华,而是直直地看着宛白,“上回你不是说想要一个秋千的?那芝兰园里新建了一个,等你搬过去,就能和蓉儿她们一块儿玩呢。” 对后宅中七八岁大的女孩子来说,正是喜欢玩乐的时候,姜映南不信段宛白能忍得住,毕竟她可是曾经赖在佟家后院儿里要玩秋千不肯走过的。 段宛白就纳了闷了,似乎前世的时候,她可没这些待遇。 哦,也是,前世姜映南只稍微提了提,她就兴高采烈地作死去了,别说是芝兰园,随便给她一个院子她都高兴得不得了。 她上辈子都蠢成什么样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那也是上辈子的事情,只要这辈子恢复正常就好。 段宛白忽然忽闪忽闪了几下眼睛,转头去看段老夫人,“祖母,长姐说过几日府里会请女先生来教我们是吗?” 段老夫人不知道她为何会忽然问起这个,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是教你们,是教华丫头,你们几个只是顺便而已。” “长姐说女孩子不能只顾着玩乐,否则出去的话就会给家里丢人,上一回三姐姐领着我们出去,非说我什么都不会,那几个姐姐都笑话我,我明明还是会一些的。” 段宛白嘟着脸颊,气呼呼的样子都十分可爱,惹得段志宏都忍不住问,“那白白会什么呢?” “会念书,长姐有教过我一些。” 说着,段宛白就孩子气一般地献宝,将段宛华前阵子给她念的书轻松地背了出来。 开玩笑,好歹也是重活过一次,这点东西,她还是不在话下的。 第八章 软糯的童音在堂中响起,段志宏本来觉着有趣,却听着段宛白流利通畅的声音,目光变得渐渐赞许起来。 “不错不错,没想到白白居然会这么多。” 段志宏当真吃了一惊,因为段家只段明轩一个男丁,剩下四朵金花便未曾要求她们在识文断字上多么出彩。 尤其是段宛白,喜欢玩乐,对读书认字兴趣缺缺,一提起来就能头疼一整天,她居然这般顺畅地将《孟子》背了不少出来,实在是稀罕。 段宛白靠着长姐柔柔地笑,“是长姐教我的,长姐说女孩子也要有些学识,如此才不会让人看轻。” “嗯,华儿说的对,女子虽不用科考,但通文识字才能明大义,多学一些总是好的。” 段宛白心里点头,这个道理她也知道,就是知道得太迟了。 前世她可是被姜映南忽悠地对女子无才便是德深信不疑,整日只知道玩乐挥霍,最后后悔莫及再想弥补却已经迟了。 她那会儿怎么就能信呢?明明段宛蓉在她的对比下都显得格外知书达理,她居然都没发现姜映南偷偷给段宛蓉找了先生,她简直活该。 段宛白扬着可爱的小脸,“长姐说,玩物丧志,我也觉得书里有许多有趣的东西呢。” 段志宏看着宛白稚气的笑容,赞许地点点头,又看向段宛华,“这才是长姐该做的,我看白白说得对,她尚且知道玩物丧志,什么秋千啊园子啊,还是算了。” “老爷!” 姜映南急起来,“白丫头才多大,您不是往常最疼她了?姑娘家又用不着科考入仕,您就忍心拘着她学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 段志宏瞥了姜映南一眼,“枯燥乏味?书中自有颜如玉,宛白觉得有趣着呢,为何不成?” “那,那芝兰园那里……” “不如给了三姐姐吧。” 段宛白忽然笑起来,“芝兰园里有一片玉兰花,三姐姐可喜欢了,对吧?” 段宛白朝着段宛蓉眨了眨眼睛,玉雪团一样的脸上嵌着两粒梨涡,看着十分讨喜。 看着段宛白的表情,段宛蓉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她本就气恼为何母亲要将芝兰园给段宛白,想要笼络这个蠢丫头也用不着这样吧? 现在倒好,她居然还看不上?她凭什么? 段宛蓉一咬牙,“既然四妹妹看不上,我倒是觉得不错。” “……” 姜映南的表情僵硬,看了看一脸不忿的段宛蓉,不着痕迹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那这事儿等以后再说吧。” 段宛蓉面色一白,刚想说什么,却见到娘给她使得眼色,只能咽下口中的话,站在那里不动了。 段宛白不管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是不会去乐安堂,给她多大的好处她都不去,其余的她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因为段宛白想过了,如今在段家,她并非要依附着姜映南讨生活。 她和长姐是原配嫡女,但凡她们有一点被苛待的迹象,姜映南都不会好过,不然她干嘛费尽心思地讨好自己? 也就是自己前世太过愚蠢没用,竟然被她的哄骗给蒙蔽,段宛白觉得她若是想让姜映南不痛快,有的是法子,就是在爹爹面前露点受委屈的口风,都能让姜映南焦头烂额。 不过,宛白觉得这是后招,毕竟姜映南有娘家撑腰,她也不想爹爹难做。 因此宛白觉得,她得找一个能钳制住姜映南的人,这个人…… 段宛白乖巧的眼光往上首扫过去,祖母安然地坐在那里,仿佛底下的事情与她无关。 这才是段家后宅最有威严的人,段宛白得想办法,先入了祖母的眼才行…… …… 回到了乐安堂,姜映南沉着一张脸,院子里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默默地退出去。 “娘!我才是你的女儿,为何芝兰园不能给我?” 段宛蓉也是没好气地往那里一坐,口气埋怨。 “就那么一个园子,你的院子比芝兰园又差到哪里?” 姜映南看着段宛蓉的模样忍不住严厉了一些,“也是我往日太骄纵你,看看段宛清,比你还小就一副玲珑心肠,你看你爹什么时候有好东西落下过她?!” “我才不要跟小妇生的人比!” 段宛蓉发起了脾气,面前桌上粉彩团花的茶盏叮叮当当地落到了地上。 见状,姜映南口气更差,“不跟段宛清比,那段宛白比你也是略小一些,你看看今日你爹高兴的样子,就好像家里要出一个女状元了,再看看你,平日练个字都推三阻四,你说说你能跟谁比?” 段宛蓉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姜映南,委屈地落下眼泪来。 一旁田妈妈叹了口气劝道,“夫人您这又何必,三姑娘只是性子直了一些,比起那些小小年纪就心思叵测的来,这才是难能可贵啊。” 段宛蓉闻言哭得更厉害,悲戚的声音让姜映南的心也软下来。 她拉过段宛蓉给她擦了眼泪,“娘只是没想到,平日里瞧着不学无术的段宛白竟然会来这么一下,这定是段宛华搞的鬼,蓉儿,你是娘的女儿,娘不疼你还能疼谁?可是你爹本就偏疼段宛白那个小蹄子,若是她变得处处压着你,娘就是再疼你,又能如何?” “她怎么可能压着我?” 段宛蓉恨恨地咬了牙,“这次不过是让她碰巧了,还不知道背了多久才记下来的,就她被夸了两句立刻飘飘然的个性,娘等着瞧吧,过不了两天定然原形毕露!” 姜映南也是这么希望的。 她没想到段宛白居然会拒绝来自己这里,看来段宛华这阵子没少下功夫。 不过不要紧,在姜映南的心里,段宛白早已是她的囊中物,如今只不过是被碍事的段宛华给影响了而已。 只要段宛华不在,凭着段宛白那个愚蠢的性子,姜映南有信心将她重新变成一个蠢货。 “田妈妈,我听说……,柳家前阵子来信了?” …… 段宛白如今每一日都想要好好儿珍惜。 具体表现在她在逐渐退化,越来越不能自理了。 “啊……” 段宛白乖乖地张嘴,将长姐喂到她嘴边的冰糖雪梨吃进嘴里,然后露出一个无比幸福的笑容。 段宛华也是柔柔浅浅地笑着,一旁伺候着的妙烟和杜鹃则面容诡异,恨不得戳瞎眼睛。 特别是杜鹃,她总觉得自己也该愕然完了,然而四姑娘却一次次让她更加愕然。 四姑娘都多大了?吃东西居然还要大姑娘喂!关键大姑娘居然乐在其中,这两姐妹前不久还水火不容,这会儿却一下子变得这么黏黏糊糊,到底怎么回事儿? 然而这样的举动在别人眼里有多诡异,段宛白是一点儿都不在意,她只想着将姐妹情给补回来,反正自己这会儿还小嘛,撒娇耍赖多正常? “过两日就是花湖会了,花湖会之后,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段宛华用帕子给宛白擦了擦嘴,笑容极为宠溺。 “是什么事?” “先不急着说,白白,花湖会上要用得花灯你可准备好了?” 段宛白一愣,花灯…… 这真是个不太愉快的回忆,犹记得上辈子花湖会的时候,她险些栽进湖里丢人,于是之后她就将花湖会的事儿选择性忘记了。 “花灯贵在诚心,就是现在做也来得及。” 见她这样,段宛华心中有数,让妙烟去取了材料,看着似乎是要帮着她做一样。 段宛白赶紧摇手,“长姐正绣着花呢,我可不是来打扰长姐的,我自己做就成。” 段宛华也不强求,笑了笑便拿起绣了一般的绣品又继续了起来。 捧着脸,段宛白脑子一片空白。 花灯这种东西随便怎么样都好啦,她上一次做的是什么? 段宛白依稀记得上辈子自己对这种玩乐的东西可上心了,花了大心思做的一盏栩栩如生的玉兔灯,极近用心,结果似乎直接给烧了…… 反正花灯嘛,能燃得起来就成,段宛白耸了耸肩,手下动作轻巧,不一会儿,一盏普通到近乎简陋的荷花灯就做好了。 “……” 段宛华看了半天也没能找出赞赏的话来,她笑容微僵,“怎么做了荷花灯?你不是说过荷花灯太普通了吗?” 段宛白拿着左看看右看看,脸上一阵满意,“长姐说的对,贵在心诚,诚意到了就好了。” “……” 段宛华只能笑了笑,光心诚……,似乎也不好这样随意糊弄吧? 不过,算了,白白高兴就好。 …… 晋西的花湖会是这里特有的一个庆典,别处都没有。 原因是晋西百花湖畔,有一处面积广大的万花阵,也就是迷宫,据说是前朝晋西的巡抚大人所建,里面精巧复杂,十分难得。 这处万花阵一直留着,久而久之,在晋西便有了这样一个庆典,花湖会。 想要参加的人可手持一盏花灯,隔一会儿从入口进入,凭着细致的观察和胆识,从万花阵里走出来,耗时最短的还能得到晋西府尹的奖赏。 段宛白前世对这些事颇为感兴趣,现在嘛……,她能不能不去? 第九章 “白白,你不是一直盼着花湖会的吗?从万花阵中出来,在百花湖上放灯,便能实现心愿,你为何又不想去了?” 段宛华很奇怪,曾经提到花湖会就兴高采烈的宛白,今儿到了日子,却磨磨蹭蹭有些不情不愿。 段宛白是真没什么兴趣了,捧着个花灯走万花阵这种事情,她现在觉得好傻啊,也亏得她从前认为多么神圣。 “咱们一定要去吗?我瞧着今天风还挺大的,要不……” “之前便同几家姑娘说好了的,现在不去可不好,再说,你近来总往祖母的小佛堂里跑,不就是怕放花灯的时候心愿不灵吗?” 段宛华笑起来,从妆匣里挑了一朵用水晶珠子攒成的珠花,看了几眼不满意,换成了滚圆的东珠珠链缠在宛白的发髻上,莹润光洁衬得宛白玉雪可爱。 段宛白去永寿堂的小佛堂哪里是去求神拜佛的,她觉得她最大的心愿已经实现了,就自己那胡乱做的荷花灯,万一惹怒了菩萨将机会收回去,她冤不冤? 不过既然长姐有这个兴趣,段宛白也就稍微拾掇拾掇,带着荷花灯跟着长姐一块儿出发了。 段家的女眷都是一起走,却坐不同的车子。 往常都是段宛蓉和段宛白同车,段宛清则和段宛华一辆,可如今段宛白跟段宛华如同连体婴似的,段宛蓉看着她们眼光微闪,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五姑娘请上车。” 段宛蓉身边的丫头温和地笑着,段宛清敛去眼底的不耐,扬着轻柔的笑容坐上了段宛蓉的车。 “哟,五妹妹方才还要我的人去请?这误了同姐姐们约好的时辰,五妹妹能但得了责任吗?” 段宛蓉阴阳怪气地拿段宛清撒火,她看段宛白越来越不顺眼,却碍于母亲的话不好做什么,不过段宛清她可就有恃无恐了,左右一个庶女,自己说她两句谁会说什么? 段宛清乖顺地低着头,额前发丝垂着,只露出小半截光润的下巴和秀气的鼻梁,却清丽可人。 段家的几个丫头中,段宛清生的极好,小小年纪已是俏生生的惹眼,眉清目秀冰清玉洁,看着那双眼睛,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段宛蓉瞧着段宛清的样子心里越发恼火,却也只能嘴里说两句痛快一下,若是真做了什么,那位曲姨娘也不是好惹的。 哼,都是狐媚像,以色侍人不要脸的东西! 百花湖离得有些远,车行了半日总算是到了。 从车上下来,那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水像是撒了碎金子似的,闪着熠熠的光泽。 段宛白忍不住轻吸了一口气,百花湖居然这么美?怎么她从前没大注意呢?就光想着如何在晋西的小姐妹之间出风头了。 结果出的都是丢人的风头。 “那边是咱们家的棚子,先去那里歇歇脚吧。” 段宛华带着众人往段家的棚子走,路上遇见别家的相识的姑娘,都停下来打招呼,又约着一会儿一起去闯万花阵。 耳边听着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说着这一回定要赢得头彩,第一时间从万花阵里出来,段宛白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哪儿就那么容易了? 先不说万花阵每年的阵局都不一样,光是里面破阵的线索,又怎么是她们这些姑娘家能想出来的?因此每年用时最少从中间出来的人,都会另外被冠上才子才女的名头。 段宛白也试着想回忆一下万花阵今年的阵型,奈何她上辈子太不学无术,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 “宛白,你身子可好些了,我听宛蓉妹妹说你病了,心里十分担心呢。” 听见自己的名字,宛白抬起头,就见到一个浑身金光灿灿的小姑娘笑容微妙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袁家的三姑娘袁思琴,这人吧…… 段宛白有些不想评价,就是前世的时候,她也对着袁思琴没什么好脸色。 偏偏段宛蓉和她相交甚好,臭味相投,常常段宛蓉才起一个头,袁思琴就能闻弦知雅意地接上话,不着痕迹地将自己往沟里带。 段宛白并没有想要打击报复的想法,她的目标明确,袁思琴这种人并不在她的规划中。 “多谢袁家姐姐担心,宛白已是无碍了。” 段宛白态度并不热络,对着浑身穿金戴银的袁思琴略略施礼,就想跟长姐走远些。 只是袁思琴可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她从袖子里拿出帕子在眼角装模作样地按了按,“听宛蓉妹妹说的时候,我可是吓了一大跳,不过是姐妹吵了两句嘴,便让妹妹罚跪到晕倒,哎,宛白妹妹也是个可怜的。” 顿时,数道目光若隐若现地落到了段宛华的身上,让自己的妹妹受到这样的惩罚,这段宛华在家中定然是地位超然,说不定会打压欺负家中姐妹呢。 也是够了……,段宛白的嘴角抿起来,别人家的家务事一个个说得身临其境,天知道段宛蓉一天到晚都怎么在外面挑拨离间。 心一横,段宛白朝着袁思琴白了一眼,“袁家姐姐这么心疼我,怎么也没见姐姐来看望我?说到底,关键时候也只能靠着嫡亲的姐姐,不然我这病啊,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好呢。” 段宛白挽着段宛华的手里,肉肉的小脸微扬,可爱的小眉头皱着,“袁家姐姐往后可得注意着些,女孩子家家的什么不知道真假的话都乱传,会让人笑话的。” 她的话刚说完,袁思琴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那些看笑话的眼神都转到她身上去了。 这个死丫头,往常不是很会顺杆子埋汰她的亲姐姐两句?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袁思琴的脸涨得通红,余光不住地往段宛蓉那边瞥,段宛蓉只作看不到,只是眼睛也朝着段宛白瞪了几眼。 段宛白全然不在意,反正她在外面的名声已经是骄纵了,那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破罐子破摔顺便砸死几个,她乐得如此。 “哎,你们看,是孙家姑娘,她们今年可是最后一次来花湖会了。” 忽然有人指着远处走过的几个人影,语气羡慕,“再过阵子孙家就要举家迁往京城了。” 孙家?段宛白的耳朵一动,目光也看过去,奇怪了,她为何对孙家的名字这么在意? “不知道这一次温公子会不会来,他不会也要跟着孙家一起入京吧?”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传入耳中,段宛白的整个意识“轰”得一下僵住了。 温公子……,孙家…… 一些零碎的画面在段宛白的眼前接连浮现,她想起来了,孙家……,温朗前世在来他们段家之前,就是待的孙家! 等孙家入京,温朗便会来到段家寄住,一住,就是三年! 温朗……,那个噙着冷然的笑容看着他们满门抄斩的男子,少年时候是什么模样? 段宛白认真想了许久才发现,她竟然想不起来了…… “……白白?” 段宛白愣愣地转过头,看到段宛华一脸的担心,“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段宛白摇了摇头,动作木然,随后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甜甜地笑起来,“我没事,长姐,我们什么时候去万花阵?” 以为她是小孩子爱玩的心性又犯了,段宛华宠爱地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再等等,快了,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吧。” 在她们身后,以段宛蓉和段宛清为首出现了许多道瞠目结舌的目光。 “宛蓉妹妹,宛白什么时候跟你家大姑娘这么要好了?上一回顶着舌寸步不让地争吵我们可是都看到的,这才过了多久,怎么……?” 段宛蓉不屑地勾了勾嘴角,“我怎么知道?我家四妹妹天性单纯,被人说两句好话就能骗走,许是有些人不想在外面落个对幼妹不友善的印象呗。” …… 段宛白耳朵不错,段宛蓉的话她隐隐听到了一些,恨不得回去打她一顿。 不过她忍了,因为现在的重点哪儿轮得到段宛蓉?温朗就要出现了! 段宛白安静地坐在段宛华的身边,可爱的脸面无表情,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重活一世,段宛白有信心不再重蹈覆辙,可有些事情,并不是她清醒了就能轻易逆转的。 比如,段家灭门。 前世她死得比较茫然,只知道段家是犯了大罪,但是到底是什么罪,怎么犯的,她一个出嫁了的不受宠的女儿哪里能知道? 她可不想自己总算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之后,又被咔嚓了,那就太冤了! 总结前世可能出现的机缘,段宛白觉得,温朗,是一个重要的关键人物。 段家出事的时候是他协理的,自己见到他短短时间里,却强烈地感受到了他超然的权利和地位,这样的人若是愿意的话,说不定能帮助段家度过劫难! 段宛白的眼里顿时放出嗜人的亮光,她能想到最行得通的方法,就是巴结温朗。 低头看了看自己圆乎乎还算可爱的模样,段宛白的手偷偷在袖子里握拳,总算自己还能称得上可爱,到时候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妹妹想讨好一个少年,应该并不会很难吧? 应该是的吧? 第十章 知道温朗可能会出现在花湖会上,段宛白的情绪立刻被调动了起来。 基本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忍不住转头去看,眼睛里灼热的光彩让段宛华都觉得异样。 所幸她年纪小,旁人只当她好奇心重,也不会说什么。 “长姐,那边的是什么人?怎么很受关注似的?” 段宛白看着不远处有一个比她们家大上许多的棚子,人声鼎沸瞧着似乎有不少人,且都是男子,周围许多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盯着看。 段宛华扫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那都是晋西一些自诩风雅舞文弄墨的才子,今年最先从万花阵里出来的人,怕就该是其中的一员。” 段宛白好奇地盯着看,那就是晋西的青年才俊?对了,前世第一个从里面出来的是谁来着? 宛白努力想了半天放弃了,上辈子她在段宛蓉和段宛清的激将法下,逞能地跟人比谁的花灯更好看飘得更远,结果身后似乎有人蹭了她一下险些落到湖中,她哪儿关注过谁拔得了头筹? 不过那些人里……,有没有温朗呢? 段宛白依稀记得他们起先并没有欺负温朗,那似乎是个英俊少年,自己再愚蠢,也不该会主动欺负一个少年,那后来是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温朗呢? 拧着眉,段宛白实在想不明白,她觉得自己上辈子绝对是白活了,成天就知道作死,除了作死其他什么都浑浑噩噩,也是挺难得的。 “白白,一会儿咱们稍微迟一些去,走一走就可让人领出来,左右来这里也只是图个乐子。” 段宛华语气温婉,将宛白头上有些垂落的珠链重新整理好,“每年的万花阵阵型都不相同,若是在里面迷失了方向,还要等好一会儿才会有人来找,咱们就跟着别人走就好。” 段宛白乖巧地点点头,她也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早些出来也好,可以混在人群中先将温朗认出来再说! 万花阵开启,百花湖畔的少年少女们皆手持花灯,稀稀疏疏地往里走,万花阵旁立着几个高楼,上面站着人,时刻注意着万花阵里的状况,随时打算将迷失方向的人寻回来。 “难得来一次,不如咱们比比谁先从里面出来如何?” 段宛蓉兴致勃勃,手里提着个扑花蝴蝶的灯,笑吟吟地说着,“爹爹不是总说长姐的才情比咱们要强,我也想看看自己究竟差在哪里呢。” “三姐姐是不是弄错了,走个万花阵怎么就能瞧出才情来?” 段宛蓉白了宛白一眼,一旁的段宛清轻声细语地说,“四姐姐,这万花阵的走向是有提示的,只要能破解出提示便可走正确的方向,考的就是才情呢。” “就是就是,不然你看那些人为何一个个表情凝重,不就是想博一个才子的名头嘛。” 段宛蓉扬着下巴,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长姐就应了我这次吧,总得知道与长姐的差距,我才甘心好好儿读书嘛。” “三姐姐这话说的,你好不好好读书与长姐有关系吗?念不念是三姐姐自己的事儿,就是不念,难道是长姐的缘故?” 段宛白皱着眉头一脸童言无忌,段宛蓉面色僵硬,心中对段宛白的印象仍旧停留在愚蠢好忽悠上,因此只是觉得她听不懂自己的意思。 “长姐,你说呢?爹爹总说要姐妹互助,长姐也帮帮妹妹认识认识自己的不足如何?” 段宛蓉没有搭理宛白,眼睛只看着段宛华。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没有哪点比不上段宛华,不过就是比她小上一些。 可是在段家,段宛华处处都要压着她,段家的嫡长女,所有的风头和关注都在段宛华一人的身上。 凭什么?明明自己才是母亲的女儿,段宛华的娘都死了,若是真论起来,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女! 段宛蓉眼里挑衅的亮光闪动着,段宛华还未说话,宛白却自动站到了她的身后,“那我跟长姐一起。” “你凑什么热闹?若是影响了长姐判断害她输了怎么办?” “三姐姐就这么笃定长姐会输?” 段宛蓉心里一跳,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她若是没有把握,干嘛要过来跟段宛华比?她可是得了些□□消息,想着自己有比较大的机会能胜出才来的。 但是如果有段宛白跟着,段宛华输了之后万一用段宛白做借口怎么办? “四姐姐的性子我们大家也是知道的,尤其跟长姐总闹别扭,长姐如何能静下心来破阵?” 段宛清柔柔的声音替段宛蓉分析,段宛蓉直点头,“对对对,你可别拖了长姐的后腿才好。” 段宛白简直想仰天长叹,要说段宛蓉没算计些什么她是死也不信啊,这般架势,看着非要让长姐接下和她的赌注才肯罢休。 正想态度坚决地破坏段宛蓉的打算,一只手忽然轻轻拉住了宛白的,她侧过头,看见长姐柔和却沉静的笑容。 “既然三妹妹如此有兴致,我也不好让你败兴而归,不过是闯一个万花阵,也算不得什么。” 云淡风轻的恬静笑容,让段宛蓉的眼角狠狠跳了两下。 看她现在装腔作势,等她输给了自己,倒是要看看她是不是还能如此沉得住气! 既然长姐并不当一回事,段宛白也就没再阻拦,长姐的性子沉稳,等闲不会轻易鲁莽,段宛白自然十分信任。 不过……,宛白看着长姐和段宛蓉双双走向万花阵,她楞了一下,那她干嘛呢?要不她干脆就别进去了,又不能跟长姐一块儿她干嘛费那个精力? “三姐姐,你不去玩玩吗?” 段宛白这才反应过来,段宛清这会儿也是落单的。 “不如,我跟三姐姐一块儿如何?” 段宛清笑容清丽,小小年纪竟惹得周围的人侧目,段宛白看着她漂亮的小尖下巴,又不着痕迹摸了摸自己软乎乎的肉下巴…… “咱们也同长姐和三姐姐那样独自进去如何?有人作伴可就没意思了。” 段宛白娇憨地笑起来,也不等段宛清答话,带着她简朴的荷花灯就往入口走。 与其跟段宛清笑里藏刀地应付,她宁可一人胡乱瞎走,反正也能找人领出去,她这么点儿大,出不去也是正常的。 段宛清在宛白身后动了动嘴角,嘴上没说什么,眼里却闪过一丝不屑。 不过仗着自己嫡女的身份,有什么可傲然的?段宛清经常会想,如果自己是段家的嫡女,定然会是最为亮眼的那一个,可惜造化弄人…… 不过没关系,姨娘说了,她是段家的四个姑娘中容色最好也最出挑的,不能和嫡长女段宛华和段宛蓉比,段宛白这个蠢货却是哪一点儿都比不上她! 只要将她踩在脚底下,夫人那里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 站在万花阵的入口,段宛白忽然有些后悔。 自己明明可以找借口不进去的,结果看到段宛清,一时头脑发热就冲动地过来了,实在是失策。 不过后面已经有人等着了,宛白抿了抿嘴,提着荷花灯慢慢地往里走。 入眼是相同的景致,两旁边密不透风的树篱,高于头顶,有种隐隐的压迫感。 一条路走了一会儿,便出现了三条分岔道,道口悬着一张指引,上面似乎写着什么,应该是正确方向的提示。 然而段宛白连看都没看一眼,提着花灯随意地就向左边走过去。 她可不是为了破解万花阵来的,宛白想,等再走几个岔道,她就将进来之前领到的彩旗举起来,然后等人来接就好了。 万花阵名不虚传,人身处其中,心底的迷失感铺天盖地,特别是孤身一人,那种无助和孤独,让心底的恐惧慢慢升腾,掠夺所有的感官。 宛白慢慢地在里面走着,她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哪里都是一样的景色,哪里都似乎看不到终点,仿佛要永远陷在里面一样。 宛白渐渐有些急躁,叹了口气就想将旗子举起来,就在这时,前方的树篱忽然出现颤动,紧接着转角处便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在看到宛白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似乎在惊诧于宛白的出现一样。 宛白捏着旗子的手慢慢地松开,眼睛像是黏在了那人身上一样,她的身体比意识更快,条件反射般得眼眶便红起来,娇嫩软糯的声音出现,“这位哥哥,我跟姐姐走散了,你能不能带我出去嘤嘤嘤嘤……” 对面的人又是一愣,好看的眉头渐渐皱起来,却并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宛白一边用胖胖的手背抹着眼泪,一边极力掩饰住心底的震惊。 居然在这里遇见了温朗,这是不是天意?! 她明明根本想不起来少年温朗的模样,却在见到的一瞬间就认了出来! 长姐说得对,贵在诚心!她刚刚还想着要跟温朗套近乎,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给她遇见了本尊,她回去就要将这盏荷花灯给供起来! 不,她要将它雕琢得再精美些再供起来! 宛白将自己无助和可爱完美地展现着,眼睛却不着痕迹地瞥向温朗,他会怎么做呢? 第十一章 “小妹妹,你和姐姐在哪里走散了?” 温朗微微弯腰轻声地问,那张已经初显俊朗儒雅的脸秀气俊俏,带着谦和的笑容,让人心生好感。 看着那双带笑的眼睛,宛白忽然一阵恍惚。 温朗满脸戏谑冰冷着双眼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面对段家求救的哀嚎声,他无动于衷得仿佛罗刹一般。 可是现在,这双眼睛竟然也属于同一个人…… 这个温朗究竟为什么以后会变成那样? “小妹妹?” “我……我也不知道……,我转过弯就找不到人了,我又走不出去……” 宛白回过神,菱角般的嘴唇扁着,眼眶里的泪水要落不落,十分惹人生怜。 “你有彩旗吗?如果有的话就举起来摇一摇,一会儿会有人来找你的。” 温朗仍旧轻声细语,只是看他的样子,竟然是想先行离开。 这宛白哪儿能甘心?于是几步上前拦住,“哥哥,你带我出去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等,我害怕……” 温朗一楞,眼前的小女孩白皙可爱,脸颊微胖,一双杏子一般的眼睛却亮闪闪的,此刻正盛满了恳求,仿佛自己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一样。 温朗最不喜欢与什么人牵连上关系,尤其在这个地方,这个小女孩会出现在这里本就令他生疑,这里是离入口最远的地方,如果不是存心,很难到达。 可这个小女孩瞧着又像是真的走失了,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满是惊喜和期待…… “哥哥……” 温朗心里叹了口气,反正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顺手帮个忙也不算什么。 “跟我来吧。” 说完,温朗转身便走,听见身后急促轻微的脚步声跟上来,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这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居然这样亲昵地叫自己哥哥,像他这种人,如果别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又怎么会愿意叫他哥哥? 真是可笑…… …… “前面就是出口了,你自己走过去就行了。” 温朗将段宛白带到一条树篱路的入口,指着前方不远的亮光跟她说。 “我先出去了,就这一条路,你也不会走错的。” 说着,温朗丢下宛白径自快速地离开。 “哥哥!” 身后急促的声音让温朗停下脚步,他回过头,看见宛白小小的身影站在高耸的树篱路中间,显得格外娇小无辜。 宛白幼嫩的脸庞上慢慢绽开一抹笑容,“谢谢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 温朗心里不屑地冷笑,他一句话都没说转过头迅速消失在出口,然而树篱下小女孩温柔灿烂的笑容美好得像是一幅画一样,让温朗许久之后都能记起来。 居然有人会说他是个好人?真是个笨丫头! …… “白白?你、你是自己出来的?” 走出万花阵,宛白就听见一声惊呼,紧接着长姐紧张地面容出现在她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不可能,她定然是跟着什么人走出来的,四妹妹是不是这样?” 宛白转头,看到段宛蓉也一副见鬼了吃惊,目光时不时地往她身后去看,像是想看看她后面是不是会跟着人一样。 “我是自己出来的呀,我和五妹妹都是独自进来的,三姐姐不信可以去问问五妹妹。” 在段宛蓉面前宛白可不想落了下乘,状似随意地耸耸肩,挽着长姐的手挽甜甜地笑着。 “这不可能!” 段宛蓉不敢置信地提高了声音,一旁的段宛华也目露迷茫,“白白,我们也才刚刚走出来,你一个人赶上了我们?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运气好呗。” 宛白朝着段宛华吐了吐舌头,表情俏皮可爱,段宛华心里仍旧惊疑,可宛白能顺利出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倒是段宛蓉目露凶光,那架势似乎恨不得将她给吃了,“靠运气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宛白白了她一眼,“为什么不好意思,不管如何我也是自己走出来的,看样子,似乎不比三姐姐晚多少,对了三姐姐,你和长姐谁先走出来?” “……” 这话一问,段宛蓉的表情越发狰狞,她可是抢先进入的,结果志得意满地走出来,却发现段宛华已经在出口处等着她了! 段宛华恬静的笑容,段宛蓉只觉得脸上被打了好几下,眼前几乎有金星飞出! “哼!不过是个逗乐的玩意,又能当做什么?” 段宛蓉自顾自地冷哼一声,快步往人群中走去。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要过来比赛的。” 段宛白在她身后做了个鬼脸,段宛华看着她笑着摇头,“好了,也确实算不得什么,白白,咱们去湖边放花灯吧,时辰不早了,一会儿就该回府了。” 这个环节段宛白心里是抗拒的,因为她有不好的回忆,所以并不热情。 可放灯环节又是花湖会的重头戏,只有将花灯放掉,心里的愿望才能上达天听,因此比起闯万花阵,放灯显得更为虔诚。 宛白这盏灯本想带回去供着的,但想想还是算了,她打算速战速决,赶紧放了就离开湖边,应该不会有事的。 跟着长姐来到百花湖畔,湖面上已经飘着不少花灯了,各式各样如同漫天繁星,一盏盏微弱的灯火带着心中夙愿飘飘荡荡,煞是好看。 只是这份美景在宛白拿出她的花灯时,便被不和谐的气氛给破坏了。 “哎呀四妹妹这拿得是什么?是菊花灯吗?可怎么瞧着也不像?” 宛白转头,看见段宛蓉段宛清和另外几个眼熟的小姑娘慢慢地走过来,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荷花灯,嘴角都是不屑的嘲笑。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灯,虽说是简单了一些,可明眼人该是一眼就能看出的。 “三姐姐的眼神什么时候这样不好了?哪天得让夫人请个大夫过来瞧瞧才好。” 宛白说得一本正经,仿佛真心诚意为了段宛蓉着想一样。 段宛蓉的眼角微微跳动,冷哼一声,“不劳四妹妹费心,我只是觉得咱们段家女儿都该是心灵手巧的,却没想到四妹妹对花湖会的祈福如此敷衍,令我不敢相信。” 段宛蓉说着,将手里蝴蝶扑花模样的花灯提高了些,在她的花灯对比下,宛白的荷花灯看着确实无比凄惨。 “这也是没办法的,三姐姐平日里从不去菩萨面前念经,免不了要做得精致些补偿,至于妹妹的诚心,想必菩萨会感受到的。” 宛白笑眯眯的,天真无邪的模样让段宛蓉扼腕。 她也不知道段宛白是抽了什么风,从前十分不愿意去永寿堂,如今却见天儿地往永寿堂跑,在那等枯燥乏味的地方一呆就是许久。 如此反常的举动居然让祖母都为之惊叹,说是段宛白是不是开了佛缘,对段宛白的态度也越发地温和起来,真是让人看不过眼。 “宛蓉妹妹,咱们这花灯还放不放?” 一旁有人不耐烦了,忍不住催促起来,段宛蓉只得瞪了段宛白一眼,跟着其他人趾高气扬地率先去了湖边。 只是在段宛清经过宛白身边的时候,宛白觉得她似乎看了自己一眼,眼神莫名有些微妙,若宛白还是一个懵懂的小女孩,估计是看不太出来的。 宛白精神一震,回忆起上辈子险些丢的人,这事儿,该不会跟段宛清有关系吧?她从前可一直觉得是个意外,难道不是? 心里提防了一些,段宛白主动拉着长姐想离这些人远一些。 长姐有些诧异,“再远可就不是放灯的地方了,白白怎么了?” 宛白摇摇头,“那就在这里放吧。” 她想着自己好歹有些准备,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才对,于是跟在长姐的身后也往湖边慢慢地走。 这处湖畔用青砖砌了石阶,宛白小心地蹲下身子,手里捧着那盏荷花灯轻轻地放入水中。 其实嘴上说并不在意放灯祈福,可人心里总会有想要达成的愿望。 看着荷花灯慢慢飘离湖畔,那微弱的灯光若隐若现,宛白忍不住在心中虔诚地祷告,希望菩萨也能听得到她的心愿。 就在这时,宛白忽然察觉到身后有动静,她想也不想地往一旁迅速让开,护着长姐靠近栏杆,刚刚站稳了脚,就听见“噗通”一声,有人落水了。 落到湖里的人奋力挣扎,湖中水花四溅,将不少刚放的花灯都给打翻打沉,湖畔也是惊叫声起伏,都忙着赶紧将人先救上来。 段宛白冷眼看着,那人发丝散乱狼狈不堪地上了岸哆嗦成一团,然而那张脸她却是认得的,是她的好妹妹段宛清的贴身丫头,名唤如意。 “这是怎么回事?” 段宛华皱着眉沉着声音,先前她还没看清楚,可现在想想,若不是宛白忽然往自己这里让过来,这会儿落水的人说不定就是白白! 段宛清这会让也走了过来,眉目焦急,“长姐发生了什么?如意怎么会好好儿地落水了?我和三姐姐离得远也不曾看到,可是、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哦,五妹妹的侍女不小心落水了,五妹妹你平日都是这样管教下人的,你看看这湖里被她弄沉的花灯,那可是别人虔诚的祈愿,这责任,五妹妹要如何承担得了?” 段宛白从段宛华的身边钻出来,看着湖面一片狼藉,口气颇为担忧,却是听得段宛清俊俏的小脸生生一白。 第十二章 今儿来花湖会的人家可都是在晋西有头有脸的,刚刚情况危急还没人注意到,现在一看湖里,那些精心制作充满了美好祈愿的花灯七零八碎,灯火早就灭了,在湖水中浮浮沉沉,看着十分凄惨。 这些可都是花了大心思,怀着虔诚的心放下去的,现在弄成了这样,谁来负责? 于是听闻落水的人是段宛清的侍女,一些不善的眼光纷纷扫了过去。 “这可怎么是好?刚放下去的花灯就给弄坏了,可不是个好兆头。” “就是说,这一年的运势恐怕都会被影响,怎么这么不小心?好好儿地站着也能落水?” 被救上来的如意飒飒发抖,只肩上披着一块薄毯,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面颊,不敢发出声音。 段宛清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却死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怒斥如意,“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落水了?难道还有人推你不成?” 那如意浑身的颤抖忽然停了一下,然后偷偷地抬眼看了一眼段宛白的方向,却没说什么,那模样,仿佛天大的委屈都打算自己一个人扛着。 段宛白真是领教了,果然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段宛清心机玲珑,连身边的下人都一个个善于领会别人的意思。 自己在外面的名声可不好,若是来这么一下,约莫不少人都会信以为真,觉得是她将如意给推下去的。 “五妹妹,这里的人刚刚可都看着,你这话可就没道理了,你难道见到有人将她推下去不成?” “我不过是问一下,毕竟谁也不愿意出这样的意外,长姐难道连问都不允许我问一声吗?” 段宛清像是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眼眶都红了,瞧着极为惹人怜爱。 段宛华最不喜见她这副模样,像是段家都欺负她似的,在外面平白给人增添谈资,于是眉头忍不住微皱。 “我知道长姐护着四姐姐,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并不想追究什么,只是也想跟这里被波及到的诸位有个交代而已。” 段宛清紧接开口,小小年纪竟然看着有种坦荡的气魄,勇于承担的姿态立刻让众人心中的形象稍微扭转。 段宛白忽然觉得自己上辈子输得那么惨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撇除姜映南和段宛蓉,单单这个段宛清就不是省油的灯。 看着大姐姐为了顾及段家的名声不好再咄咄逼人,段宛白叹了一口气,“五妹妹,如意是你的贴身侍女,她不好好儿在你身边,为何会跑到我们这边来?” “是我让如意去问问长姐何时回府的。” “哦,五妹妹平日里就是教如意在不合适的时候做事的吗?明知道在湖边不方便,却偏偏挑这个时候,难道五妹妹是故意的?” 段宛白圆圆的小脸可爱地皱着,“我刚刚忽然感受到背后一阵冷风才让开的,幸好让开了,不然五妹妹的丫头没掉下去,说不定掉下去的就是我了。” 段宛白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下一回五妹妹可别再让丫头这种时候过来,怪吓人的。” 段宛白这阵子使劲地照镜子,自从她萌生出要巴结好温朗这棵大树的念头之后,就整日琢磨着如何才能跟温朗走得近一些。 她原本想着等自己瘦下来好歹也能算是个小美人,但现在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瘦的下来,再说,她就是瘦下来,一个小女娃娃难不成还想勾引谁不成? 于是段宛白在装可爱方面下了苦功夫,整日研究什么样的表情显得楚楚可怜,什么样的表情无辜软萌。 因此她这会儿说话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担忧和单纯十分让人信服,仿佛并未听出段宛清话里话外要抹黑她的意思,只一心想提醒她一样。 听见宛白的话,众人心里也有些疑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在这种时候来说?这丫头也不是段家四姑娘叫过去的,而且她刚刚说什么?她听见背后有风声?那难不成…… 段宛清咬着嘴唇脸色僵硬,她没想到段宛白居然说得这样不顾段家的脸面,直接将她们姐妹不和摆上台面来!她怎么这么不知道礼数! 正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段宛华却及时开口打断了段宛清的话,“好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我很抱歉出这样的事情,先在这里跟诸位赔罪。” 段宛华仪态大方,端庄诚恳的态度让人十分有好感,一些人见她如此也就不好再计较了。 一旁的段宛蓉目露不屑,只是她却错过了最好展现的机会,段宛清和段宛白针锋相对的时候,她心里满是畅快,恨不得段宛白坐实了将人推下水的罪名才好! 现在看段宛华主持大局,跟波及到的人家赔不是,落落大方十分有风范,段宛蓉心中暗恨不已。 至于段宛清,她早带着如意回马车了。 “没用的东西!” 如意顾不得*的身子赶忙跪下,“五姑娘,实在是四姑娘忽然闪开,奴婢来不及收回力道,所以才……” 段宛清不想听她辩解,今日的一切让她挫败得恨不得拿鞭子抽人,但如意是她的心腹,姨娘说身边最好留一个衷心的人,因此她只闭了闭眼睛,让如意下去换衣服了。 想起段宛白状似天真的转移别人注意力,段宛清就觉得不畅快,从前的段宛白可不会如此,只要出些事态她就惊慌无措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如今却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段宛清咬了咬牙,这一次算她走运,能她紧要关头竟然躲开了,下次……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事情了! …… 回到段府,自然有人将事情告知姜映南知晓。 其实今日姜映南是故意找了由头不跟着去的,因为段宛清之前暗示过,花湖会上会找机会让段宛白出丑,如果姜映南也在,她就不得不作为段家的长辈出面。 姜映南也察觉到这阵子段宛白的不对劲,她想着借着段宛清之手让段宛白倒霉,到时候自己再护着她替她挽回些颜面,便可以让段宛白再信任她一些。 可是没想到,蓉儿回来的时候是黑着脸的,一问才知道,段宛白没什么事儿,段宛华大出风头,倒霉的反而是段宛清这个人精。 她也能马失前蹄?姜映南有些不敢相信。 “是真的!娘,那个段宛白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三言两语将责任怪罪到段宛清教管无方上,段宛华趁机假惺惺地息事宁人,她们一定是故意的!” “这么说,段宛白没出什么事儿?” 段宛蓉闻言翻了个白眼,“她能出什么事儿?咱们往日是小瞧这个死丫头了,一副呆呆的样子装模作样,心里一肚子坏水!” 姜映南只当宛蓉是气极了才这么说,段宛白能有心计?她第一个不相信。 要是真如此,从前也不会让自己戏弄得团团转,如今不过是有段宛华在旁边搅局! “这个段宛华是不能再留了……” 段宛蓉一听,眼睛顿时就一亮,“娘,你有办法将她弄走?对了对了,她不是快要及笄了吗?娘赶紧随便找个破落户将她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这也是你一个小姑娘家能挂在嘴边说的?” 姜映南轻轻地瞪了段宛蓉一眼,却也没说得太严厉,“她的亲事还不到时候,不过……,想将她打发出去一阵子却是不难……” 姜映南嘴角勾出一抹冷然的笑容,只要没有了段宛华,段宛白那个死丫头料想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重姝阁内,段宛华和段宛白也在说着话,说的,刚巧也是同样的事情。 “白白,柳家之前来信了,想接我们去绵延小住一阵。” 段宛华观察着宛白的表情,生怕她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宛白是知道绵延的,她早逝的娘亲有一个唯一的弟弟,如今就在绵延。 这个小舅舅宛白在小的时候十分喜欢,因着他总会不时地送些稀罕又贵重的小玩意来给她们姐妹两,每回都让段宛蓉和段宛清的眼睛里闪现出嫉妒的光芒。 只是后来,姜映南时常会在她的耳边说,小舅舅之所以对她们这么好,是因为他对不起她们的娘,他吞掉了柳如烟一大笔嫁妆,这些小恩小惠算什么? 前世的段宛白对姜映南的话很能听得进去,心里于是对小舅舅一家也产生出怨怼来,甚至有一次当着小舅舅和表兄弟的面质问他,要他将娘的嫁妆都吐出来。 犹记得疼爱她们的小舅舅脸上痛苦的表情,段宛白回想起来真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将自己活埋起来。 “白白,我不信小舅舅是那样的人,其中应是有误会,你若是……” “咱们什么时候走?” 段宛华脸上一喜,表情立刻变得松快起来,“你答应了?” “我也有阵子没有见到小舅舅了,还有全哥儿,他应该能叫我表姐了吧?” “嗯,信上说全哥儿早会满地跑了,……白白,你真的答应了?之前让你去你怎么也不愿意,这一次怎么……” 因为这一次不一样了。 段宛白心里默默地想,这一次,她能分得清好坏了…… 第十三章 段宛华虽然觉得宛白已经改变了很多,心里却仍旧担心姜映南会不会重蹈覆辙蒙骗误导宛白,因此在宛白答应下来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将去绵延的事情与段志宏说了。 听见宛白也愿意去,连段志宏都有些吃惊,“是吗?白白是自己愿意的?” 宛白心里无奈,脸上却认真地点点头,“我会跟小舅舅带去爹爹的问好的。” 段志宏无比欣慰地笑起来,摸着刚留的胡子笑呵呵,“为父甚为高兴,白白如今已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姑娘了。” “……” 宛白低调地垂下脑袋,这就知书达理了?看样子爹爹对她的期望是真不高…… 然而这事儿传到了姜映南那里,她却大惊失色,“什么?白丫头也要去?” 段志宏将外衣脱下交给她,“有什么不妥吗?” 姜映南赶紧将表情控制好,然后才徐徐地说,“老爷,白丫头身子才刚好多久?绵延虽说不远,可路上也要十天半个月的,她那娇滴滴的身子哪里能受得了?” “唔……” “再说,您也瞧着白丫头这阵子变了不少,就是跟老夫人都态度恭顺,变得越发像大姑娘了,可白丫头对绵延柳家……” 姜映南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似是不太愿意直说,“万一白丫头去了柳家引得又发了脾气可如何是好?” 段志宏若有所思,姜映南说得也不无道理,宛白对柳家的不喜他也是知道的,也正因为如此,自己听到她也去才会大吃一惊。 如果才有所改变的宛白因为对柳家的不满变得重新搅蛮任性,那可就头疼了。 察觉到段志宏脸色微动,姜映南心中微松一口气,装作不经意地样子继续说道,“白丫头从前对柳家避之不及,这一回怎么就那么容易妥协了?别是心里想了什么主意,妾身知道老爷心中柳家姐姐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因此这绵延柳家也不好处得太僵,白丫头若是做出不妥的举动,可就不美了。” “可我瞧着白白这段日子变了不少,又懂事又乖巧,应该不会……” “白丫头到底还是个孩子,从前性子也略急躁,一时冲动也是有的,妾身觉得不如这样,绵延那里,就让华丫头先去着,若白丫头是真懂事了,往后去的机会多得是,老爷以为如何?” 段志宏沉吟了一会儿,觉得如此也可行,柳家那里怕也是没打算能说动白白去的。 “唔,那我去跟华儿说说。” 姜映南心里一喜,脸上却有些嗔怪,“老爷整日事务繁忙,这点点小事儿还要您操心,我这个当家主母可就太失职了,还是妾身去说吧,其中的一些缘由呀,还是由妾身说起来合适一些。” 段志宏想了想,也确实没什么,于是也就不再管了。 第二日,姜映南直接就说了此事,且口气不容拒绝,“是老爷如此决定的,白丫头身子弱,怕她经不住路途颠簸,若是再染上病症可就不好了。” 段宛华的话憋在喉咙口,想着宛白躺在床上羸弱的样子,想要反驳的话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我想跟长姐一块儿去,我已经没有大碍了,夫人若是真担忧,不如请一位大夫路上跟着便是。” “荒唐!”姜映南皱着眉拍了拍扶手,“华丫头你也说说她,如此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做一回事,得了病岂是小事?再怎么样也不能不当一回事!” 段宛白在心里翻白眼,自己若真出了什么事,怕是她们做梦都会笑出来。 姜映南不想让自己去也好理解,她不过是不想让自己脱离她的掌控而已,可能她觉得自己如今的改变都还只是长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关系,因此想将她们姐妹给分开。 “长姐,我早好了,我也有阵子没见到小舅舅了,咱们路上走慢些就成了。” 段宛白不想跟长姐分开,她越是跟长姐亲近,就越是喜欢粘着温柔善良的长姐,恨不得将上辈子的遗憾都给补回来才好。 段宛华其实也万分不想将宛白留下来,她知道姜映南打得什么算盘,这也是她担忧的。 可是白白的身子…… 见她们两一个也不松口,姜映南半真半假地嗤笑一声,“难不成华丫头担心我会苛待了宛白不成?那我是真冤,府中事务繁杂,又是要操持整个家宅,又是要准备招待新客人,若不是老爷担忧白丫头,我也不会想做你们心中的恶人。” 段宛白忽然耳朵一动,“客人?咱们家要来客人了吗?” 姜映南瞥了她一眼心中暗笑,果然是个只知道玩乐的丫头,“是呀,咱们家可是又要多一位小少年了,明轩也总算能多个伴。” 少年?! 看见段宛白似是对这个感兴趣,姜映南便将干脆多说一些,“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先前寄住在孙家,如今孙家要举家上京,便托付给了咱们家,好像是叫……温朗?” 段宛白眼前似有一道亮光闪过,果真是温朗! 他要来了吗?要来咱们家了吗?那、那、那……,那她还是先不去了,虽然她也很想小舅舅,可生死存亡更加重要,她可不想错过能讨好温朗的任何机会! “长姐,小舅舅那里就请长姐先帮我问声好,等过阵子我再去。” 段宛华心里顿时一沉,余光瞥见姜映南嘴角隐隐的笑容,心里不禁焦躁起来。 可是面前的宛白眼睛明亮清澈,并没有从前的迷茫和放纵,段宛华的心渐渐的沉静下来,心里的急切也慢慢镇定。 回去了重姝阁,宛白站在段宛华的面前,笑容可爱乖巧,“我知道长姐在担心什么,不过长姐放心,想明白了的事情,我是不会再糊涂一次的。” 段宛华的心不知道为何就放轻松了,白白虽然还是那个娇娇小小的小女孩,可总觉得,她变得不一样了,变得稳重,且可靠。 “这一次也是我没有思虑周全,你的身子确实不适合长途跋涉,是我心急了。” 宛白摇摇头,可爱的小眉头皱了皱,“我才不是因为这个要留下来的,长姐放心,我现在的身子可好了,不信你问杜鹃。” 段宛华的目光转到杜鹃的身上,老实的杜鹃立刻剧烈地眨眼睛,然后试探性地点了点头,“回大姑娘,四姑娘如今不挑食了,夜里也没了气喘的症状。” 听见杜鹃这么说,段宛华脸上浮现出点点笑意,刚想夸夸宛白,就听见杜鹃继续说,“只是四姑娘如今不大爱吃东西,每次只用一点点,瞧着都瘦了。” “嗯?” 段宛华柳叶似的眉头微微蹙起,仔细地打量了宛白一番,确实发现她肉嘟嘟的小脸颊没有从前那样丰腴了。 “可是厨上做的东西你不爱吃?我让人另外给你开个小灶如何。” 段宛白赶紧摇头,开玩笑她的努力才刚刚初见成效,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宛白立刻朝着段宛华甜甜地笑起来,“长姐,人家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整日只知道吃,我也有好好吃饭,只是不像小时候没有节制了。” “你从前也并不是没有节制,你身子弱,就该多吃一些好好儿养一养,你看看现在,小脸都瘦了!” 段宛华满脸疼惜地摸了摸宛白的脸,语气里全然是心疼和痛惜。 宛白莫名其妙地也伸手摸了摸另一半脸,还是肉呼呼的手感,请问哪儿瘦了? 眼瞧着长姐眼神越发不满意,恨不得将她好不容易消退的肉再给补回来,宛白赶紧开口,眼神微微哀怨,“长姐你瞧,三姐姐和五妹妹一个个都那样窈窕清丽,五妹妹年岁比我小,都出落得娇美动人,段家只有我,连裁剪衣衫都要比旁人费布料……” 段宛华眼神微动,心里有念头滑过,她从来都希望白白能顺风顺水开开心心,因此觉得她胃口好胖乎乎的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现在听宛白这么一说…… “长姐是觉得我们白白不管什么样子,都是最好看最可爱的。” 宛白心花怒放,扑到段宛华怀里幸福地吸了一口气,能有个不管自己什么样都不嫌弃自己的人,这种感觉简直太美妙了。 这是最爱她的家人,也是她最爱的亲人,就算是为了长姐她也要努力才行。 长姐去绵延小住一阵子也好,这里的牛鬼蛇神,她得好好研究研究才成。 …… 绵延之行很快提上日程,段宛华依依不舍地坐上了去往绵延的马车。 宛白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脸上的落寞和不舍慢慢地收回了心中,现在,她得打起精神来了。 “白丫头可是舍不得华丫头?也是,血浓于水,虽然华丫头往日对你严苛了些,但到底是你的姐姐。” 姜映南的手里滚动着一串黄檀木的珠链,语气颇为感叹,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得不多想。 宛白面容乖巧,“长姐说她也是为了我好,我心里虽然知道,只是长姐有时候,也确实不近人情了一些。” 闻言,姜映南心中便是一喜。 第十四章 宛白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怨念的是长姐填鸭式的喂食,生怕她会因为吃得少了而身子虚弱,宛白同她说了许多次了,奈何很难改变长姐的想法。 姜映南听见宛白的话,却是乐得不行,心想这丫头果然对段宛华还是有些不满的。 有不满就好,她要的就是这种不满。 当即,姜映南也微微叹息,挖心掏肺似的语有戚戚,“你也别怪华丫头,老夫人对她严苛,她又见着你讨人喜欢每日过得悠闲,心里有些想法也是有的,哎,只是可怜了你小小年纪,连寻常的玩乐都被限制住了。” 姜映南为自己打抱不平的语气,宛白简直太熟悉了。 她尤为擅长这种,完全站在自己的角度为她说话,前世就因为这样,宛白对姜映南的印象才会慢慢改观,只以为她是全然为了她着想的。 宛白微微低下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姜映南见状嘴角不明显地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呵呵,一个小丫头而已,没了段宛华那个碍事的,还不随便她如何揉捏? 想着,姜映南的笑容越发慈软,“对了,如今华丫头不在府内,你一个人再住在重姝阁也不方便,不如搬来乐安堂如何?芝兰园可还给你留着呢。” 宛白眼里闪过一抹亮色,若她是个不明所以的孩子,怕真是要感动了,那芝兰园姜映南还不肯给段宛蓉?她可真是……太舍得算计了…… “夫人说的是,重姝阁有些空旷,长姐在的时候尚且还好,如今我一个人住……” 宛白的小眉头皱着,似是在考虑着。 姜映南心中一喜,“谁说不是呢,不过你放心,这些呀我可都会为你考虑到的。” 说完,姜映南便让人回去将芝兰园好好儿收拾收拾,脸上的笑容这阵子以来最为舒心的。 还真以为这个臭丫头能一下子变得面目全非?呵呵呵,最后还不是要落到自己的手里? 一想到她往后可以随意将段宛白养废了,又能顺便博得一个贤惠大度的名声,姜映南的心情十分地好,愉悦畅快地先回去处理家中庶务。 宛白在姜映南离开之后,保持着稚气软糯的表情,脚下一动丝毫不停留地往永寿堂方向去了。 姜映南说的对,重姝阁没有了长姐是无聊了许多,但是再无聊,她也没打算去乐安堂给自己找不痛快。 近来自己见天儿地来永寿堂报道,眼看着祖母对她的态度越发和软亲近,宛白觉得,也差不多该是时候了…… “四姑娘,老夫人正在里面等着呢。” 钱妈妈见到宛白笑容可掬地施礼,宛白乖巧恭敬地还礼,迈着小小的步子走进了堂屋。 淡淡的檀香让人心情平静,段老夫人靠在榻上,琥珀色绣了金线的抹额下,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祖母,今日还接着念吧。” 宛白自动自发地走到一旁,从书案上拿起一卷佛经,轻软清糯的声音立刻在堂中响起。 段老夫人眼神松动,靠在那静静地听着,眼睛若有若无地停留在宛白的身上,宛白却丝毫没有察觉,只不紧不慢地念着,语速缓慢而流畅。 一旁站着的钱妈妈看着这样一幅和谐的场面,心里半是安慰半是惊疑,四姑娘来老夫人这里念经书也有一阵子了,只是她每回见到,都忍不住怀疑一下自己的眼睛。 段家的几个姑娘家,便是最为孝顺恭敬的大姑娘,也不曾这般做过,佛经对如花儿般娇滴滴的姑娘家来说,是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的。 可偏偏四姑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喜欢上了,几乎日日来永寿堂陪老夫人礼佛,这些晦涩难懂的佛经,她听个几遍居然能记下大半来。 老夫人眼神不好,四姑娘于是便主动承担给她念经的差事。 属于孩子轻软的嗓音,让人听了心里如同汪了一滩清水一般,钱妈妈舒出一口气,希望四姑娘是真的变得不一样了,老夫人这里,也孤寂得够久了。 一卷经书念完,宛白笑着从钱妈妈手里接过金丝枣茶润嗓,只是喝了一口,她盯着手中的茶碗,眼睛里流露出些许落寞来。 “可是不合口味?” 段老夫人看见了,拨了拨碗盖也喝了一口,甜甜的茶水里透着枣香。 “金丝枣茶,长姐很喜欢的……” 段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华丫头才刚走,你可是想她了?既然如此,为何不跟着一块儿去?” 宛白将茶碗轻轻地放在手边的茶几上,声音低微,“长姐担心我的身体……” 听她这样说,段老夫人嘴角忽然动了动,像是想笑一下,又懒得做此动作。 这个家她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之前便算了,如今白丫头瞧着懂事了许多,段老夫人有心想提点她两句。 “有时候,血脉亲情才是永远割舍不断的,莫让最亲的人失望了才是正理。” 宛白心中一动,余光看向祖母,心里却是万千感慨。 果然祖母什么都明白,人心是真的要拿人心去换的,自己不过在祖母面前稍稍恭敬一些,祖母便不忍心让她误入歧途…… 宛白心里的想法愈加坚定,起身走到段老夫人的跟前,“多谢祖母教诲,长姐离开之时殷切叮嘱,她不在的这些日子,要孙女一定对祖母加倍尽孝……” 宛白忽然有些谄媚地笑起来,笑容要多甜美有多甜美,嫩生生的小脸都要笑出了花儿来。 见她这样,段老夫人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所以……?” “所以……,祖母,乐安堂与永寿堂有些远……” “……” 段老夫人直直地看着段宛白,看着她忽闪着自己水亮亮的大眼睛,讨好地弯着菱角般鲜嫩的嘴唇,如同一个可爱的瓷娃娃一般,眼睛里却是坚定的光泽。 半晌,段老夫人的唇角才缓缓勾起,“芝兰园,可是个好院子。” “孙女无福消受,院子太好了孙女怕压不住。” “你从前儿可是惦记了许久,那会儿怎么不怕压不住?” “都怪孙女懂事的太晚,能想明白也算是好事一件。” 看着段宛白面不改色地承认她曾经的不妥,段老夫人也不好再逗她,不过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抬了抬下巴,指了指书案上的经卷。 宛白愉快地拿起来继续念,心里算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在睿智的老人面前,任何花样都是不可行的,她想扮猪吃拉老虎,祖母分分钟就能辨识出来,到时候给祖母留了不好的印象,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好就好在就算她重活一世,她还是段宛白,不过是懂事明白事理了,对祖母而言,有一个聪明讨喜的孙女,总比一个糊涂愚蠢还自寻死路的孙女要让人心情畅快,不是吗? …… 晚上,段志宏和姜映南带着众人来给段老夫人请安,不意外地看见段宛白已经在永寿堂了。 “宛白这孩子越发孝顺了,你们几个可得好好儿跟她学学才是。” 段志宏满意地摸了摸下巴,逮着宛白的好处就可着劲夸,那模样,仿佛得了天大的喜事一般。 姜映南面色微微抽动,却保持着笑容点点头,“白丫头本就是个好的,从前那些个忤逆的态度也只是年岁小而已。” “都过去了还提那些做什么?” 段志宏白了她一眼,看着恭敬立在段老夫人身边的宛白,怎么看怎么满意。 “哼,她不过就是装装样子罢了。” 段宛蓉气不过地冷笑,看向段宛白的眼睛里带着不屑和厌恶。 娘还让她笼络好段宛白?她才不要!这个贱人越来越令人讨厌了,现在就是连假装跟她要好,段宛蓉都不愿意! 一旁的段志宏没听见段宛蓉的嘀咕,段明轩却是听见了,闻言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眼神略显责备地扫了段宛蓉一眼。 段宛蓉不服气,还想再说什么,姜映南却将她往后拉开,笑吟吟地上前跟段老夫人说话。 “要说咱们段家如今可是喜事连连,老爷的差事有了眉目,老夫人身体康健,府里又要来一位客人,就连白丫头也变得如此懂事乖巧。” 说着,姜映南忽然语气一转,“只不过华丫头去了绵延,我想着白丫头一个人在重姝阁里也没个照应,因此便想先将她接到芝兰园里住着,等华丫头回来了,若是她想回去再搬回去,不知道老夫人觉得可好?” 话虽这么说,姜映南可不信住进了芝兰园,每日甜言蜜语灌着,段宛白以后还愿意回去。 段志宏这一回并未表现出反对之色,姜映南之前就跟他知会过了,白白一个人住重姝阁也确实孤单了一些。 段老夫人的眼睛半阖着,似乎并不关心此事,只是底下这些人的反应,却一个个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姜映南眼中的急切,段宛蓉面上的不忿,段宛清和曲凌霜隐隐的幸灾乐祸…… 再转眼,段老夫人见到段宛白仍旧乖巧地站在她的身旁,有些圆润的脸上平静淡然,仿佛跟这些事儿并无关系…… 心里叹了口气,段老夫人缓缓抬头,也罢,她也悠闲了许久,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第十五章 “你能为白丫头想到这些,是极好的。” 段老夫人语速缓慢,姜映南听了心中一喜,这事儿怕是成了。 接着,段老夫人转头看向段宛白,微微叹息,“也是个可怜的,你长姐去了绵延,你在重姝阁里便只一人,怕是会觉得冷清,这滋味我是明白的,永寿堂比起重姝阁只大不小,一个人住,是空旷了些。” 段老夫人将宛白拉到身边,苍老的手在她细嫩幼白的手背上拍了拍,“她说的也对,若是能有人陪着,就再好不过了。” 姜映南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莫名的感觉,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人答应了! 她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往前走了半步就想再好好儿表现表现身为主母的气度,只是她才刚刚迈步,却被段志宏伸手给拦下了。 姜映南不明所以,抬头看过去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段志宏在想什么?为何会有如此自责和严肃的表情? 段志宏这会儿心里很不是滋味,白白从前为什么与老夫人不睦,段志宏是知道的,因为姜映南是老夫人做主抬回来的,白白为此也恨上了老夫人。 可那会儿段老夫人也只是不想段家的血脉就此阻断,却并不曾想过要逼死柳如烟,只是老夫人心里对柳如烟的死,多多少少也自责着,且她也没想到姜家竟然如此强势,硬是威逼利诱将姜映南抬成继室。 宛白与老夫人不亲近,老夫人也不太愿意见姜映南,段宛蓉和段宛清就更不要说了,每日肯真心诚意来这永寿堂请安,心里真诚希望老夫人体态安康的,怕是没几个人。 “是儿子的不是,让母亲生出这般感慨。” 段志宏上前一步,深吸了一口气,“母亲这里也确实冷清了一些,儿子觉着,宛白这孩子心思玲珑聪慧,又讨人欢喜,听说这些日子也常来母亲这里,既然重姝阁那里没人陪她,不若让她来母亲的永寿堂,也可与母亲做个伴。” “老爷!这可万万不妥,白丫头孩子心性,若是惊扰了老夫人的清净可如何是好?” 心中的不安成真,姜映南急忙劝阻,脸上的笑容都僵硬得勉强,“还是搬去妾身的乐安堂吧,妾身会时时记得带几个姑娘来老夫人这里热闹热闹的。” 谁知道段志宏全然不看她,眼睛只恭敬地看着段老夫人,“母亲若是愿意,白白的性子这阵子也定了,能得到您的教养也是她的福气,母亲若是不愿意也无妨,芝兰园也让人收拾妥当了。” 闻言姜映南也殷殷地看向老夫人,憋了半天忍不住又开口,“白丫头总还是个孩子,一会儿一个变数,若是住个几日再想换地方也折腾。” 她又转向段宛白,“芝兰园开了不少花,可香着呢,老夫人一心向佛,也是不喜有人打扰的。” 然而宛白仍旧不说话,只是眼睛默默地看向段老夫人,等着她的回答。 堂中渐渐安静了下来,段老夫人这才像是回过神似的,有些松弛的眼皮微微抬了抬,“说起来,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的,院子里连花儿也开得少,没什么鲜亮的颜色和玩意,你便是来了,也寻不到可以玩闹的人。” “孙女渐渐也大了,理应收起整日玩闹的心思,孙女每回来祖母这里都见祖母只钱妈妈等人陪着,祖母若是不嫌弃,孙女愿意在永寿堂陪您。” “白丫头……” 姜映南不敢相信地看着段宛白,看着那个微圆的小丫头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表情,她难道不是粗劣蛮横任性骄纵的性子?什么时候,居然有了这样般模样? “既然如此,好吧……” 眼看着老夫人轻轻点头,姜映南的眼眶瞬间睁大,声音中竟然出现了少许的尖锐之色,“不成!宛白若是养在永寿堂,外面的人该怎么看妾身?怕是都要以为妾身是那等苛待子女的奸人。” “你是与不是,难道别人说了就算?你若对宛华宛白真心相待,往后自有分晓,没人会误会你。” 段老夫人慢悠悠地声音让姜映南的脸色僵硬如纸,她总觉得老夫人的话在暗示着什么,难道这个老不死的看出了什么来? 不可能,她对段宛白还只处在想要博取她信任的程度上,只不过是暗地里做些手脚,旁人见了只会觉得她对段宛白是一片慈爱。 可是段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姜映南也真不敢再反对,当初自己抬成继室的时候,差点就因为段老夫人的关系没成,若不是在段志宏的官职上做了钳制…… 姜映南低下头不说话,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相较于她眼中涌现的不甘和愤然,一旁的段宛蓉却是心情很好。 段宛白才没有资格住芝兰园呢,这下,娘应该不会再反对自己搬进去吧? 望着姜映南和段宛蓉截然不同的表情,段宛清和曲凌霜暗自对望了一眼,看向段宛白的目光里透出了几丝凝重。 似乎……,事情变得越来越出乎她们的意料了,这个她们想当做踏脚石的段宛白,居然能入了老夫人的青眼?往后,怕是她们得再好好儿思忖思忖该如何才行。 …… 凌霜阁内,段宛清和曲凌霜相对坐在椅子上,两人面前的茶碗里飘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是上等的好茶。 “你先前说,段宛白似乎不再上当了?” 段宛清穿着海棠红色衣裙,清丽的小脸微微点头,“夫人的话她似是不再听进去,与段宛华却是突然间十分亲近。” “倒是有些奇怪。” 曲凌霜喝了一口茶,将青花缠枝白瓷的茶盏轻轻放到桌上,“如今段宛白进了永寿堂,夫人那里该是怒火攻心,这几日你且小心着些。” “我知道了,不过姨娘,那段宛白……” 曲凌霜微微笑了笑,秀美婉约的脸异常美丽,她风姿卓越地拢了拢鬓旁的碎发,“用不着管她,该头疼的人是那一位,我们,只需要站在一旁看好戏便是。” 曲凌霜说的另一位,这会儿正如同移动的灶台一般,焦躁地往外喷火。 “怎么会这样!段宛白是痴傻的吗?!好好儿的芝兰园不住非要去什么劳什子永寿堂?那里除了木鱼还有什么?!” “夫人,夫人!您可轻声着些。” 田妈妈面色焦急,急忙让人都出去将门关上,口中不住地劝,“别让人给听见了……” “怕什么?!如今我才是段家的女主人,我连话都不能说了?” 姜映南满脸怒色,田妈妈也不好说什么,这位主子平常可是个小心谨慎的主,今儿怕是真被气坏了。 段宛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晃动着腿,竹青色的裙摆如同水波一样随着摇摆。 “娘,你做什么非要将她弄过来?她去永寿堂不好吗?那里可什么都没有,让她后悔去吧。” “你懂什么!” 姜映南终于是坐了下来,只是眼睛里余怒未消,“你爹最是孝顺,老夫人的话他从来都是不肯忤逆的,如今那个死丫头居然让老夫人留下了,若是她得了老夫人的欢心,你还想能压得过她?” “那又如何?她有哪点比得上我?胖的都成球了,外面的姐妹们可都笑话她呢。” 姜映南瞪了段宛蓉一眼,“之前我给她送吃的你还怨过我,现在呢?蓉儿,娘做的事都是有娘的原因,你爹如此宠着段宛白,以后又怎么肯由得我怠慢她?你就甘心连段宛白都不如?” “……” 段宛蓉的眼神一瞬间阴冷下来,她当然不甘心,娘之前说要事事顺着段宛白,让她变得让爹不再喜欢,可看看现在?段宛白哪里失去了爹的疼爱? “别以为躲进了永寿堂我就拿她没办法了,我看你能在里面呆多久。” 姜映南的眼睛微眯,里面的冷意让人心里发颤,柳如烟,你就看着吧,看看你的女儿最后会有个什么样的下场…… …… “四姑娘,这些要带上吗?” 宛白抬眼看过去,杜鹃手里捧着的都是些玉器珍玩,有爹爹给她的,有小舅舅托人带来的。 忽然间,宛白心里闪过一些画面,前世她卑微地出嫁后那贫寒的家境,以至于要靠着她的刺绣来赚取家用…… “都收起来,用箱笼装好,一样都不能丢了。” 宛白认真地吩咐,她穷怕了,这些都是银子,都是她的宝贝! 杜鹃有些诧异,从前四小姐对这些都看不上眼,说是金金玉玉的太俗气,怎么就忽然又变了? 重姝阁里正在收拾东西,段宛白瞧着似乎没什么,却还是足足收出来好几个大箱笼来,当天便麻利地搬去了永寿堂。 永寿堂有五间大房,朝向和光线最好的是老夫人住着,宛白也不挑,她觉得在哪儿自己都能住得很好,她主要的目的是来跟老夫人培养感情的。 “四姑娘这边请,应老夫人的吩咐,房间已经给您收拾好了。” 钱妈妈笑容可掬地领着段宛白往后走,宛白乖巧恭顺,结果在看到给自己的那间房子时,乖顺的表情瞬间冻结,只觉得额上似乎有冷汗冒出。 第十六章 “钱妈妈,这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宛白看着面前的屋子,位置中规中矩并无问题,可问题是里面的摆设。 钱妈妈笑容谦恭,“是老夫人特意吩咐的,可合四姑娘的心意?” “……” 宛白喉咙动了动,转过眼睛又打量了一番,总觉得眼睛都有些疼痛。 这粉色、亮黄的纱幔祖母是让人从哪里找出来的?色彩鲜明得有些晃眼。 里头多宝阁上放着各种各样的陈设,无一不是金光闪闪,宛白连踏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老夫人说,四姑娘年岁小,该是会喜欢这些,且从前总见你穿鲜嫩的颜色,特意让老奴去开了库房,刚好还真找出来了。” 钱妈妈满是感慨,段宛白都要给跪了,她深吸一口气,让脸上的笑容显得不那么僵硬。 “钱妈妈,我如今已是过了喜欢亮色的年岁,且这些与永寿堂并不相称,祖母喜静,这些瞧着就略显喧闹。” “那四姑娘的意思……?” “就……恢复原先的布置就好,我来永寿堂是孝顺祖母的,自然要一切以祖母为重。” 宛白说得很诚恳,嫩嫩的声音听得钱妈妈心里无比高兴,于是连声应下,请宛白先去老夫人那里略做休息。 堂屋里,段老夫人见到了宛白的身影,便吩咐人去摆饭。 “那屋子可还合心意?” “让祖母费心了,宛白惶恐。” 段老夫人扬了扬嘴角,招招手让她到自己的面前,“既然来了我这里,我便不能让你委屈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同钱妈妈说就成。” 宛白抿着嘴,总觉得如今的祖母与她记忆中的祖母又不一样了。 变得……真实了一些,不再只是那个高高在上,与段家所有人都隔着一层壁障的模样。 “祖母放心,宛白不会让您失望的。” 宛白心里暗暗感慨,之前祖母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似怜惜了自己一下,就让得爹爹主动开口提出这事儿,姜映南便是再生气,爹爹的话她还是不敢不听的。 祖母好厉害,达成了目的却将自己藏在后面,她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用晚膳的时候,宛白再次吃了一惊,她和长姐在重姝阁的时候,每日用膳的分例也不过七八个菜,可现在这桌上放了不下十数个碟子…… “这……吃得完吗?” 宛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可不能再胖了,好不容易没人催着她吃东西了,姜映南不是说永善堂很俭朴,能吃饱就不错了吗? 段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身边的人开始布菜,宛白就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小碗开始越装越满,急忙伸手捧住碗不让放了,“够了,我用不了这么多。” 段老夫人皱了皱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些就够了?” “够了够了。” 宛白的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随即朝着段老夫人讨好地笑笑,“是真够了,我如今胃口比从前小了一些。” 见她这样,段老夫人也没再强求,不过却是微微撇了撇嘴,“别是华丫头从绵延回来,见着你的样子怪我才好。” “哪儿能呢,孙女觉得来了永寿堂,人都漂亮了许多呢。” 宛白菱角般的嘴唇漾出甜甜的笑容,段老夫人忍不住愣了一愣,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跟自己用如此亲昵的口气,只是瞬间又恢复了原样,两人安安静静地用起膳来。 饭后,宛白通常要粘着长姐说话,两人没什么顾忌,胡天黑地的什么话都说,长姐如今不在了,宛白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有些不习惯地侧了侧脑袋。 没有长姐的日子她都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四姑娘,老夫人这会儿在后面呢,您要不要也过去?” 杜鹃看着宛白无聊的样子,轻声地在她身边说,手里微微指了指永寿堂后面。 宛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贝齿咬了咬嘴唇,站起身来当真往那边走了过去。 “四姑娘?” “我来陪祖母说会儿话,祖母可有空见我?” 钱妈妈愣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有的有的,四姑娘请随我来。” 走在前面领路,钱妈妈脑子里有些发蒙,她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自然知道四姑娘来永寿堂是为了什么。 只是如今已经避开了那边,她还以为四姑娘就不会再跟老夫人更亲近一些了,没想到…… “四姑娘请在此稍后。” 钱妈妈进去通报,段老夫人听见的时候眼神都微动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宛白走进屋中,只见老夫人靠坐在软塌上,屋里熏着淡淡的香气,老夫人手里转着一串佛珠,听见自己进来了,目光投射过来,平静安然。 宛白有些尴尬,“祖母可是要歇息了?要不、要不孙女明日再过来。” “无妨。” 段老夫人语气淡淡的,宛白一下子就更尴尬了,觉得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过来真不是什么上策。 不过略缓了一下,宛白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羞涩来,“祖母,平日里这个时辰都有长姐陪我说话,现在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忽然抬起头,朝着段老夫人试探地绽开笑颜,“孙女陪祖母说会儿话可好?” 段老夫人的表情停顿了片刻,眼皮微垂,微不可见地轻轻点了下头。 宛白见状立刻笑容更加灿烂,三步两步就走过去在段老夫人身边坐了下来,小脑袋可爱地歪了歪,“祖母可知道周礼?” 见段老夫人点头,宛白菱角般的小嘴微微垮塌,“长姐让我背诵来着,只是里面有许多地方我都不明其意……” “……哪里?” 宛白立刻巴拉巴拉开始将周礼里的东西拿出来问,一时间屋子里的冷清再不复见。 其实这些吧,宛白都懂,毕竟她前世亡羊补牢过一阵子,然而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但是这一世就不一样了,宛白知道祖母喜欢的是长姐这样,知书达理满腹才情的女子,因此她也想尽量将自己打造成那般模样。 不过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太一样的地方…… “你能问出这些来已是不易,没想到你对这些居然很是有天赋。” 段老夫人的兴致上来了,干脆让钱妈妈准备了笔墨,临时要看一看宛白的字。 宛白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后脖子立刻开始冒汗了。 字……这种东西,她会认也会写,可是那字迹就…… 宛白也不想的,可就算她前世想要补救也是没有办法,字迹早定型了,哪儿那么容易更改? 看着面前铺着的纸,宛白脑子里一阵一阵发虚,然而祖母兴致盎然地在一旁等着看,宛白只得硬着头皮去抓笔。 “祖母……,我的字写得不好,长姐说是先前懈怠了,要慢慢练才能改的过来……” 宛白想提前让段老夫人心里有个数,段老夫人并不在意,扬了扬下巴让她先写几个再说。 见状,宛白也只能豁出去,架势倒是摆得不错,只是那字一出来,段老夫人那里的气息都不稳了。 收笔之后,宛白有些挫败地盯着纸上的字,自己都不忍心多看。 她怏怏地放下笔,低着头走到段老夫人身边,小脸上尽是沮丧。 看她这样,段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安慰的话,对着那一手歪歪斜斜的字她还真是夸不出,比宛白小的段宛清,都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字体来。 “你长姐说得对,慢慢练能改得过来的,这个不着急。” 段老夫人沉吟了一下,慢慢走过去提起笔,在宛白的字旁边落笔,刷刷刷也写下了几个。 宛白伸头过去看,眼睛里一下子放出光来,“好漂亮!” 段老夫人放下笔看了看,眼里滑过一丝不满意,“老了,已经生疏了太多。” “祖母生疏了都能写得如此飘逸,真是太厉害了!”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虚假,宛白心中震惊,看看祖母的字再看看自己狗爬似的笔迹,她心中郁猝,却暗暗下决心也要将字练好才行。 “你年岁尚小并不着急,且你在别的方面已是不错,慢慢总会好的。” 宛白坐回去,腻着祖母问一些如何能练好字的法子,段老夫人极有耐心地慢慢说着,软榻上,一老一小比肩而坐,透过窗户仿佛紧贴在一起。 屋外的钱妈妈让伺候的众人放轻了手脚,满眼欣慰地看着窗户上映射的影子…… …… 姜映南恼怒宛白去了永寿堂,心里怨毒地希望她赶紧出些幺蛾子,最好受不了永寿堂的清苦主动来找她诉苦才好。 到那时,她可不会那么容易地答应她再搬来乐安堂! 只是数日过去,姜映南都不曾等到她想要见到的状况,不仅如此,总觉得段宛白这丫头去了永寿堂之后,气度身姿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母亲会的东西可多了,白白能有所改变是应当的,若是母亲愿意,白白与那些高官显贵之家的千金都不遑相让。” 段志宏是高兴的,只是他的这种高兴在姜映南看来,简直是令人晕厥的刺眼。 老太婆从前和段宛白不是很不对付?如今竟然会真地教养她规矩?! 第十七章 姜映南觉得这样不行,段宛白整日缩在永寿堂里不出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于是她挑了一日,笑吟吟地去了永寿堂,说是给府里的三个姑娘寻了个女先生。 “之前给宛华寻的先生跟着她去了绵延,本想着给她们三个也沾沾光也没了法子,只是姑娘都慢慢大了,还是要好好儿学一些本事才行。” “都教些什么?” “绣活儿,古琴之类,女孩子陶冶情操是极好的。” 见段老夫人没有反对,姜映南继续接着说,“这位女先生之前一直待在江南,许多大户人家想要请她都请不到,这一次也是机缘巧合,刚好我娘家嫂嫂的的好友与之有些缘分,人家这才答应下来。” 姜映南用余光注意着老夫人的反应,她会费这么大的心思请到这一位,为的可不是段宛白或者段宛清,她是为了宛蓉。 因为她也不好单独给宛蓉开小灶,因此便想了这个法子,一来可以让宛蓉名正言顺地跟着学,二来嘛,段宛白不思进取是段家出了名的,那一手还不如幼童的字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姜映南可不相信宛白会跟着学什么,有这个机会,段宛白必然乐得轻松,也省得段老太婆多事地乱教东西。 至于段宛清……,姜映南心里冷哼一声,她会与不会又有什么关系? “老夫人,这真是好不容易才请到的,我也是专门为了白丫头,她之前写的字可是让老爷气得仰倒,我想着请个先生应是有帮助的。” 姜映南说得苦口婆心,一副这先生就是为了宛白才请来的模样。 段老夫人只扫了她一眼,半晌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白丫头的字也确实该好好儿练练。” 姜映南有些奇怪,总觉得段老夫人的语气里有些头疼的无奈,听着似乎隐隐有些亲昵之情,可仔细去看,老夫人脸上也没有别的情绪。 大概是自己近来太操心了。 “那我这就去办了,想必白丫头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坏了的。” 姜映南坏心眼地想,若是段宛白听了直接在老夫人面前露出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事实上,宛白也真的吃了一惊。 “女先生?” 她倒不是不愿意,只是她记忆中的女先生……,似乎就只有那一个。 “怎么了?” 段老夫人疑惑她的反应为何那么大,宛白赶紧摇头,“只是高兴学了绣活就可以给祖母和爹爹做些东西了。” 段老夫人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表情松软了许多。 一旁的钱妈妈心里安慰,自从四姑娘来了永寿堂,老夫人就没有一直总端着,在四姑娘的面前似乎放松了许多,这真是个好现象。 回去了自己的屋子里摊着,宛白将她对女先生的印象挖出来,挖了半天连人长得什么样都记不起来。 只隐隐记得是个有些厉害的先生,起先总能镇住她,后来许是姜映南说了什么,那女先生就跟放弃了似的不再管她了,不过看她的眼神里总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嫌弃。 那会儿自己可是高兴着呢,想着她就是什么都不学先生也不责罚她,反而还给她找借口,简直乐坏了。 现在宛白都不愿意想起来,不堪回首的记忆让她连脖子都泛出羞愧的红色。 “唔……” 她把自己埋在软枕里,心里想着这一回可不能这么丢人了。 女先生来段府的那天,宛白特意穿得素净了不少,她记得这位先生似乎喜欢这个调调。 去了学堂,段宛蓉和段宛清已经都在了,见了她,段宛蓉皱了皱眉,“四妹妹这也太朴素了些,永寿堂当真如此清苦不成?” 宛白笑了笑坐下,“三姐姐说笑了,我只是近来喜欢如此而已,况且……” 宛白的目光在段宛蓉的身上扫了一圈,浅浅地笑着,“况且三姐姐还不是同样穿得素净?我觉得三姐姐还是穿那件团花粉衫最好看,最衬你的皮肤。” 听见宛白夸她,段宛蓉面露得色,只是看到自己穿的,眼角又垮塌下来。 这是娘非让她穿的,一点都不好看! “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先生来了。” 外面有小丫头通传,几人俱是坐直了身子,就看见门帘掀动,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女子。 那女子身穿蟹壳青色的衣裙,腰间是杏色腰封,干净利落,头上挽着个简单的发髻,只一柄玉色簪子牢牢簪住,除此之外再无半点点缀。 女子先微微施礼,宛白等人赶紧回礼,就听见那人声音清亮,“我单名一个锦,你们换我锦先生便可,此次能有幸教授几位姑娘是我的福气。” 话虽谦恭,可锦先生的声音里却听不出一丝卑微,全然是凌然的气节,让人不自觉地生出敬畏来。 这位锦先生也着实有些本事,诗词书画不在话下,刺绣琴棋也样样拿得出手,可谓一位全才,怪不得在江南如此受欢迎,也是能够理解的。 宛白用余光偷偷去看锦先生,果然十分威严厉害,她是记得自己最开始的在她手里吃过苦的,这种事情她可不想再感受第二回。 然而总有些人不甘心如此平静,锦先生在让她们写几个字看看她们基础的时候,段宛蓉偷偷地将她写好的字递了过来。 “四妹妹用这个吧,你那字先生看了会生气的。” 段宛蓉脸上带着担忧,眼里居然还挺诚恳。 宛白的嘴角微抽,在段宛蓉的眼里,她就已经蠢到这种地步了吗?她觉得先生看不出来吗?到时候可就不是字好不好看的问题了。 “多谢三姐姐,不过我还是自己写吧。” 宛白简单直白地拒绝,正想继续写,却不料段宛蓉直接将她的字塞过来,“跟我还客气什么?娘说了要让我多照顾你一些,反正你也不喜欢念书,放心,我会帮你的。” 这真是好姐姐啊…… 宛白的手有些发抖,拼命抑制住想将宣纸砸到段宛蓉脸上的冲动,不过她忍住了,因为她觉得前世居然相信了段宛蓉是好心的自己更加不堪入目。 “这是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人都是一愣,宛白转过头去看,锦先生正立在门口,清亮的眼睛静静地盯着这里。 “糟了……” “三姐姐写好了,正让我给她看看呢。” 宛白打断了段宛蓉的话,将那张纸拿起来放在眼前抖了抖,正儿八经地在上面指了一下,“这里这一撇有些破坏了整体了感觉,三姐姐不如再写一次?” 段宛蓉睁大了眼睛像是被锤子砸中一样,她算什么东西?居然还真敢挑自己写的字?! 刚想说话,那锦先生却已经走了过来,顺着宛白的手看向宣纸,半晌,竟然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什么?! 段宛蓉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脸上的不忿更甚,锦先生却不紧不慢地指出了其中的不足,脸上没有多少笑意,态度倒是十分耐心。 只是这会儿的段宛蓉哪儿还能听得进去?她对娘很重视的这位先生瞬间就产生了极度不喜的情绪,她居然会认同段宛白说的瞎话?! 看着段宛蓉微微扭曲的面孔,宛白低调地低下头铺平了纸。 没吃过猪肉可她看过猪跑啊,字写的不好不妨碍她欣赏挑剔呀? 祖母可是跟她说了不少字迹鉴赏的要点,自己要是这都不会,也太对不起祖母花费的那些时间了。 许是看出了段宛蓉的不满,锦先生也没多说什么,只转头看向宛白。 “你对书法似乎有些兴趣?” 刚说完,锦先生的目光就落到宛白写出来的字上,顿时表情变得十分微妙。 宛白在祖母面前已经尴尬过许多次了,因此倒没什么太多的情绪,平静地将笔放下,“让先生见笑了,往后我会勤加练习,还望先生能多多教导。” 宛白态度诚恳,小小的身子微微福了福,虽说身段仍旧微圆,可体态倒是很不错。 锦先生轻轻点了点头,“练字讲究循序渐进和持之以恒,只要四姑娘肯耐心坚持,想必定能有所收获。” “多谢先生。” 宛白觉得锦先生挺好的,虽说不拘言笑,但人是有真本事的。 前世她是觉得锦先生太过严苛,没有像旁人那样捧着自己,再加上她被忽悠得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生生错过了跟着学的机会,这一次,她是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这边宛白心里暗暗下决心,旁边的段宛蓉却觉得从鼻子里能冒出烟来。 娘不是说锦先生是为了她来的吗?!为什么看起来跟段宛白相处得那么和谐? 段宛蓉气得手掌将宣纸生生抓得皱起来,根本没有别的心思再写什么字,浑身抵触的情绪明显到连段宛清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眼看着锦先生的眉头微皱,段宛清慢慢地走到段宛蓉的身边,轻声地说,“三姐姐的字比起四姐姐要好上许多,先生不是看不出来的,鼓励四姐姐,不过是不想让她失去信心罢了。” “哼,她本就对学问一窍不通,还谈什么信心?” 听了段宛清的话,段宛蓉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只是看向宛白的眼神更为不屑。 第十八章 段宛清浅浅地笑起来,犹如初晨的兰花一样,“三姐姐可别这么说,四姐姐本就没什么兴趣,别让她听见生气了,转身不学了就不好了,先生定是会不高兴的。” 段宛蓉的眼睛一亮,说得对,段宛白这个死丫头的脾气最是古怪,若是生气起来跟爹爹都是敢对着干的,何况一个先生? 看到段宛蓉眼睛里的亮光,段宛清慢慢地回去了她的位置,缓缓将纸铺开,沉稳地落笔。 姨娘说她能跟着这位锦先生不容易,千万不可懈怠了,至于段宛蓉和段宛白……,她们最好能水火不容让先生双双厌弃才好。 段宛蓉在心领神会了段宛清的意思之后,开启了强烈吐槽模式,瞅准了空隙就要去打击段宛白。 “哎呀四妹妹你这写得可真糟糕,我居然一时都没看出你写的是什么?” “这是横吗?为何还带着波浪?” 宛白握笔的手紧了紧,虽然不想搭理她,可总这么在自己耳边聒噪也确实讨厌。 不过段宛蓉美其名曰要指导她,宛白一时半会儿还不好做什么,只能先暂时忍着。 如此忍了几日,宛白不耐烦了,不过她没有如段宛蓉所想的暴跳如雷乱发脾气,而是出乎意料地去了锦先生面前,一句话不说,光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四姑娘这是何故?” 锦先生有些疑惑,这位段家四姑娘瞧着还算有些韧劲,不会平白如此。 宛白抬起头,水淋淋的眸子含着水光,秀气的眉头紧蹙,眼睛里满是难受,“先生,你曾经说只要我肯用心便能成功,是不是骗我的?” “为何这么问?” “我听先生的话,每日勤加练习,可三姐姐却说我越写越糟糕,我是不是……没有这个天分?先生也不必哄我,若真是如此,我也能死心了……” 宛白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便是祖母见到了都挑不出破绽,她也不说段宛蓉什么,只一味伤心自己没有天分,没有本事,还让先生不用因为她年纪小就哄着她,说得锦先生那样清冷的人都忍不住出声安慰。 “没有的事,你的字我看了,每日都有进步,虽说极为细微,但确实有进展。” “真的吗?” 宛白瞬间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是令人惊艳的喜悦和希冀,锦先生心中感叹,多么纯真的孩子,这点点肯定就能让她破涕为笑。 相比之下…… 锦先生的眸子微闪,有学问的人总有些清高的傲骨,这种打击自家姐妹士气的事情,她还真看不上。 于是段宛蓉很快迎来了第二次愤怒。 锦先生当着她和段宛清的面好好地夸了宛白一番,又说了姐妹之间应互助互爱,眼神特别在段宛蓉的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这一回段宛蓉可是气炸了,回去就将先生交代要写的字都给撕了,扯着软枕上的锦缎发狠地撕拽。 “这又是怎么了?” 姜映南回屋见她这样,忍不住头疼,却还是让钱妈妈去关了门过去好声好气地问。 “娘!你请来的是什么先生!她居然护着段宛白说我的不是!我不要她教了!” “胡闹!” 姜映南立刻喝止,“你以为锦先生是想请就请想不要就不要的?得罪了她,咱们段家可没什么好处!你这丫头到底怎么了?为何会让锦先生说不是?” 段宛蓉心里委屈得不行,咬牙切齿地说了一遍,末了还用力捶了两下软枕。 姜映南皱了皱眉,“段宛白就没表现出不愿意的样子?” “她在先生面前装得可好了!居然还去先生那里告状,我饶不了她!” “好了,要教训她不急在一时,蓉儿啊,这位锦先生的学问着实难得,娘若不是为了你,又为何要花那么大的心思?你也别光顾着段宛白那丫头,好好儿跟着学才是正理。” 然而段宛蓉经过这几天早已抵触上了,她怎么看锦先生怎么不喜欢,总觉得她是非不明还偏心,因此根本就学不进去。 姜映南此刻却没功夫细问,老爷交代了,过几日温朗便要来他们家,让她好好儿准备准备。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人,有什么好准备的?” 姜映南暗暗嘀咕了一声,叹了口气出去忙了,留下段宛蓉仍旧愤愤不平,眼睛里闪动着怨恨的光泽。 …… 跟着锦先生学了几日,便要加大力度,午后开始学习琴棋女红。 宛白对这个可是期盼已久,她轻轻摸着绣针,熟悉的手感让她心里一阵阵涌动。 要说重活一世她有什么是能够拿得出手的,怕就是绣活了。 许是在这方面她是真有天分,上辈子居然能靠着这个手艺养家糊口,对于刺绣,宛白心中的感觉是奇异的。 锦先生先从最基础的开始教,宛白也没想着藏拙,略略适应了一下便表现出了让人惊叹的成果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怕是都不会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小姑娘之手。” 锦先生将段宛白所绣的东西拿给段志宏看,语气里也充满了不可思议,对她这样一个冷清的人来说已是不易。 段志宏眉头微挑,露出舒心的笑容来,“白白居然还有这等本事,难道是母亲教的?” 他顺手递给一旁的姜映南,连连说了几声好,“承蒙锦先生多费心了,孩子顽劣,多仰仗先生了。” 姜映南看着锦缎上一朵极小的绣花,其实并不难,只是最为普通的花样子,可手里这朵针脚细密流畅,连她瞧着都忍不住惊讶。 “这真是白丫头绣的?不会是她屋里哪个丫头……” “说的这是什么话?” 段志宏立刻打断姜映南的疑问,朝着锦先生歉意地笑了笑,“先生莫怪,我们也是太惊叹了。” 锦先生目光平静,余光在姜映南身上扫过,语气淡然,“这确是我看着四姑娘绣出来的,根本做不得假,府上的四姑娘很好,肯用心是顶顶重要的,与之相比,五姑娘心思灵巧,三姑娘则颇有主见,几位姑娘都是性子各异。” 听得她这话,姜映南心里微微发紧,立刻就想笑着将话给岔过去,颇有主见这种评价,似乎有些玄妙。 奈何段志宏却忽然来了兴致,“愿闻其详,我倒是很想知道这几个丫头在先生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锦先生也不推脱,直接从年龄最小的段宛清开始说起。 “五姑娘性子淡然,教的东西也领会得快,心思专注不问旁事,只是毕竟几个姑娘家都是姐妹,太过漠视也并非好事。” 段志宏听了微微点头,宛清似乎跟宛蓉在一起的时候居多,跟宛白就…… “府上四姑娘却是极好的,小小年纪性子便初显稳重,交代的课业丝毫不懈怠,便是在字上也大有进步,假以时日必能有所收获。” 段志宏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的白白就是好,看看,连先生都这么说呢。 锦先生最后才说到段宛蓉,然而语气却有些踌躇。 “先生有话大可直说,可是蓉儿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那倒不是。” 锦先生微微摇头,脸上却露出一丝愧意,“许是我教得不够好,才会让府上三姑娘并不感兴趣,不过三姑娘的聪慧是毋庸置疑的。” 瞧着段志宏的面色微变,锦先生又说,“三姑娘倒是很在意姐妹情分,时不时会提点四姑娘的不是,只是毕竟姑娘们都还小,有些不足也实属正常,若是说得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蓉儿怕也只是好心,她向来对白丫头很关心的。” 姜映南再也忍不住了,急忙开口,锦先生也微微点头,“想必三姑娘是好意,不过有时候好意也未必能达到好的效果,夫人大可以稍微指点指点。” 锦先生的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情绪,公正严谨,不带任何偏颇,这样的话段志宏很能听得进去,可姜映南就未必了。 她想着果然如同蓉儿所说,锦先生对段宛白那丫头印象似乎真不错。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段宛白从前对这些没有丝毫兴趣,甚至还让身边的丫头代替她写字,怎么忽然之间她就变得兴致盎然了? 还有蓉儿,从前有段宛白垫底做笑话,蓉儿还是很愿意学的,然而现在她却不肯好好儿跟着先生…… 锦先生离开之后,段志宏也并未说什么,只让姜映南叮嘱段宛蓉,让她不要再去宛白那儿捣乱,不管是不是故意的。 “老爷这话妾身实在为蓉儿委屈,蓉儿怎可能是故意的,不过是好心而已。” “她有功夫挑白白的错,让她先将自己给管好了,上一回我让她们三人写的字,只有她到现在还未写完!” 姜映南眉头紧皱,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于是只能苍白地为段宛蓉再辩解几句,转头便让人好好儿去段宛白那里探听消息。 “去查查,她怎么就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姜映南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绣花,蓦地用手揉了扔在地上,表情显得略微狰狞,“若是老夫人私下只教了那丫头我可不依!这个家可不止段宛白才是她的孙女!” 第十九章 姜映南以为宛白会改头换面都是段老夫人的功劳,毕竟老夫人的娘家在江南就是赫赫有名的秀坊名门。 如果不是段老夫人私底下教过,她才不相信段宛白能绣出这种花样来! 只不过这一次姜映南是猜错了,段志宏在段老夫人大加夸赞宛白的女红天分时,老夫人听得也是一愣一愣的。 “你是说……,白丫头在这方面有天赋?” “母亲,这可不是我说的,是锦先生说的,还给儿子看了白白绣的花,可真好看。” 段志宏对刺绣这种东西也没什么研究,于是只会说“好看”两个字,觉得反正多说几遍就能表达出他的意思了。 段老夫人的表情终于变得很不一样,眼睛里都浮现出奇异的光彩来。 绣功在她的家乡是每个姑娘家都十分重视的东西,她也不例外,只是出嫁随夫,又远离了家乡,慢慢的,段老夫人也就看得淡了。 只是没想到,她的孙女中居然有人在这方面有天赋?老夫人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有些莫名激荡,想看一看宛白绣的东西。 “母亲莫急,先生说不可太过赞誉,免得小姑娘产生骄傲的心气,我们只当不知道便可。” 对于段老夫人动容,段志宏心里颇为得意,这可是自己的女儿,能让母亲有这样的情绪,白白可真厉害,嗯,绣的东西真好看…… …… 宛白没想那么多,刺绣也只是在重新熟悉的过程,都是最最基本的绣法。 然而就是如此,也够让锦先生惊叹的,毕竟她还只是个小姑娘。 相比之下,段宛清和段宛蓉就显得太不值得一提,特别是段宛蓉,这阵子心焦气燥,拿着绣针就恨不得往段宛白方向扎,心思焦虑的结果就是手指上被戳出一个个窟窿。 “不绣了不绣了!这有什么意思?想绣什么以后让针线丫头去做不就好了!” 段宛蓉见先生不在,泄愤似的将绣绷扔在桌上,砸出了不小的动静。 段宛清抬眼,见她这样便低声劝着,“三姐姐还是不要如此了,一会儿让先生看见了会不高兴的,你瞧,先生那样夸赞四姐姐,她还如此认真专注呢。” 闻言,段宛蓉的眼睛立刻移到段宛白的身上,目光火辣辣的让宛白无法不注意到。 她心里叹了口气,心想段宛清不火上浇油是不是会死?整天这么挑拨真的有意思? 宛白随即也放下绣绷,动了动发酸的手腕,“五妹妹这说的就不对了,不拘先生如何做想,认真不都是应当的?三姐姐不过是绣得累了,休息一下也要被五妹妹说成在偷懒吗?” 段宛清脸色一僵,随后笑得勉强,“怎么会呢,四姐姐怕是听错了。” 宛白懒得理她,目光眺望出窗外,做了针线活要多看看远处才成。 忽然,她瞧见一行人手里捧着一个个匣子正快步疾行,心里一转,扭头笑着看向段宛蓉,“四姐姐可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吗?” 段宛蓉正不耐烦呢,听见段宛白语气讨好,这才转眼去看了一下,然后极随意地说,“还能做什么?还不是那个什么温朗要住咱们家了?娘正忙着呢。” “这么说,已经要住进来了?夫人可真是辛苦。” “那是自然的,我娘要操心整个府上下的琐事,还要张罗这人,可不就是辛苦?” 段宛蓉脸上露出不屑的脸色,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听说今天就会来府里,晚上给祖母请安的时候没准能瞧见。” “……” 段宛白便不再说什么,只是之后继续刺绣的时候,她总是会不小心绣错,于是索性将绣绷放下。 温朗……,这个自己自以为最大的靠山终于要出现了吗?她……,能给温朗留下一个好印象,化解段家的危机吗? 宛白悠悠地闭上眼睛,心中纷乱。 …… 这一整日,宛白都过得有些恍惚,又盼着赶紧能见到温朗,又有点害怕,她还没有做好巴结的准备! 不过不管她愿意与否,傍晚都如约而至。 宛白面色平静心中沸腾地站在老夫人的身边,等着大家来永寿堂。 “老夫人,老爷和夫人带着姑娘少爷们来给您请安了。” 宛白瞬间打起精神,目光看向正堂之外,略过爹爹和继母,略过姐妹和哥哥,她的眼睛稳稳地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清眷挺拔的身姿,温润沉默的气质,那张透着青涩的面容,显得异常生嫩又莫名地稳重。 永寿堂里的声音段宛白都自动过滤掉,眼睛盯在温朗的身上收不回来,忽然,她看见温朗抬起眼睛也同样望过来,吓得宛白立刻转开视线,脸上忍不住浮现紧张的红色。 “……宛白?” “嗯?祖母,您叫我?” 宛白回过神,忽然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一时间有些怔忪。 底下段志宏哈哈笑起来,指着她跟身边的少年说,“这便是你四妹妹。” 温朗眼睛仍然盯着段宛白,一直保持着疏离客气的脸上突然漾出一抹笑容来,“见过四妹妹。” 陡然的笑容让温朗的脸显得更加清秀好看,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少年一般,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有片刻愣神。 只有宛白,莫名地从里面感受到了一丝丝危险,这是为什么? “见过温朗哥哥。” 不过宛白还是笑容可掬地上前,对温朗认真地行礼,憨态可掬的模样看得段志宏又忍不住笑起来。 温朗认完了人,便静静地立在段志宏的身边,眼神沉静,只盯着面前的青砖地面。 “温朗既然来了我府里,咱们便是一家人了,往后呀也不需要拘束,缺什么直说便是,对了,你和明轩年纪相仿,正好也能有个伴。” 段志宏明显情绪高涨,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阵,温朗便文静地道谢。 见此状况,宛白忽然有些恍然,这气氛真挺好的呀,看看段宛蓉和段宛清眼里的惊艳,说明她们对温朗的印象也不差,可最后怎么变成了那样呢? 宛白有些想不起来了,她能记起来的场面,都是她们这些小辈撺掇陷害温朗,见他出丑之后的哄然大笑。 至于为什么,宛白发现她居然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没道理呀,温朗做了什么让爹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她们欺负温朗都没有加以阻拦?宛白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能让事情再次发生! 今日的晚膳便摆在了永寿堂中,长辈们一个屋,小辈们一个屋,因为都算是一家人,便也没有弄什么男女不同席。 席面十分精致,显然是为了温朗接风特意准备的。 没了长辈在,几个年纪都并不算大的孩子们也就没了顾忌,连语气都热络了许多。 “温朗哥哥是哪里人士?听说你之前是住在孙家的?” 段宛蓉的消息灵通,又见着温朗气质温润,忍不住羞红了脸好奇地问。 温朗的眼睛转过去,嘴角是浅浅的笑容,“我是江阴人士,承蒙孙大人照拂了一段日子。” “那你的家人呢?都在江阴吗?” 段宛蓉问的时候,宛白的耳朵竖得高高的,这些她也很有兴趣知道啊! 温朗没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宛白夹了一枚虾仁送进口中慢慢嚼着,她对温朗实在是没有任何认识,只记得他来段家住了一阵子,他们都对他十分不好,很快他便离开了。 然后等到她再听闻温朗的名讳时,彼时他已经成了万人敬仰的中军都督。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宛白是不得而知的,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段家对温朗的态度还处在客气温和的阶段! “温朗哥哥,这个虾仁很好吃,你多吃一些。” 宛白软糯的嗓音想起,胖胖的小手挥舞着勺子想要帮温朗夹菜。 席上众人皆是一愣,还是杜鹃反应快,直接上前将龙井虾仁挪到了温朗面前,宛白才肯消停。 “四妹妹似乎还没给我夹过菜呢。” 段明轩见状笑起来,“可不好厚此薄彼啊。” “二哥哥吃糖醋鱼,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宛白笑眯着眼睛,弯弯的好似月牙,菱角般的嘴唇粉嫩可爱,充满了小孩子的娇气。 她见温朗看了过来,朝着他加深了笑容,雪白的贝齿若隐若现,讨喜的模样让空气中都充满了甜意。 温朗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低下头果然去夹了虾仁来吃。 宛白这才松了口气,要讨好人也是门学问啊,她这么做得对不对? 不过好歹是吃了,宛白心中点点头,也埋头继续吃起来。 第二日,段明轩受段志宏之命要带温朗熟悉段家,却不料被宛白撞见了,于是她忽闪着水汪汪的眼睛,也想尽一尽地主之谊。 “二哥哥我也能跟着吗?今日先生说休息一日,我刚好没事呢。” 今日宛白穿了一件银红色的裙子,外面罩着鹅黄罩衣,衬得圆润的小脸蛋越发莹白如玉,脸上扬着可人的笑容,让段明轩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十章 “四妹妹若愿意,那是最好不过的。” 段明轩笑了笑看向温朗,“我家四妹妹最是好客,温朗兄不会介意吧?” 宛白心里有些紧张地看着温朗,笑容忍不住又讨好了不少。 “自然不会,段四姑娘热情单纯,我怎么会介意呢?” 说着,温朗也是勾了勾嘴角,清冷的面容一下子柔和起来,看得宛白莫名地心惊,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于是三个人便随意地逛了起来。 “这是樱园,开花的时候最是好看,不过最妙的是结了果子,色泽艳红,玲珑剔透。” 段明轩尽职尽责地讲解着,“将果子摘下酿成了果酒也是极佳的,只是父亲不许我多饮,略显可惜。” “二哥哥酒量不好,喝醉了会登高唱曲呢。” 宛白凑趣地说着,段明轩却是一愣,“四妹妹为何这么说?难道我曾经醉酒过?” 宛白心里立刻一动,难道段明轩还不曾醉过?那自己是不是说得太早了? “呵呵呵呵,二哥哥不若喝多了试试?” 她笑着将话题带开,领着温朗要去荷池看锦鲤,留下段明轩跟在后面不得其解地嘟囔,“难道我真喝醉过?” 宛白眼角抽动,段明轩的酒品是真的与众不同,尤其喜欢拎着酒壶爬上石桌石椅一展歌喉,与他平日稳重的模样相去甚远,令人大开眼界。 不过这一世似乎他还没有发掘出这项才能,宛白可不想剥夺了他的乐趣。 “温朗哥哥,这里是荷池,那边是九曲水榭,夏日里过来吹风赏荷最舒服了。” 宛白指着池塘上的一座水榭,圆圆的脸上笑容甜美。 “池塘里还有好看的鱼哦,扔些馒头碎屑它们很快都会聚集过来的,可漂亮了。” 说着,宛白就想拉温朗往池边走近一些。 只是她身影刚动,就发觉温朗往她这里走了一步,顿时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宛白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你……,还记得我吗?” “轰”地一声,宛白脸上血色全无,粉嫩的唇瓣也在此刻微微颤抖。 温朗在说什么?他难道知道自己有过一世的记忆?难道他也是…… 各种不可思议的想法一瞬间充斥着宛白的脑袋,让她后脖子都开始往外渗出冷汗。 要怎么办?她该怎么回答? 就在宛白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又听见温朗清冷的声音,“花湖会,万花阵,那个跟姐姐走散的人,是你吧?” “……” 宛白的眼神顿时变得木然,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温朗。 “你说的,是那次?” “难道还有别的?” “没有没有……” 宛白心中挫败,对啊,花湖会她是见过的啊,她怎么给忘了?! 失去血色的脸颊和嘴唇又重新恢复红润,宛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我怎么会忘呢,如果不是温朗哥哥,我说不定就会迷失在万花阵中呢。” 她脸上带着感激之色,甜甜地朝着温朗笑起来,言语中透着自来熟的亲昵。 谁知道温朗却面不改色,只是眼睛微微眯起,“记得就好,只不过,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嗯?” 宛白愣住,接着就看见温朗的脸上再次洋溢出温和的笑意,“我也在其中迷了路,不想让别人知道了笑话,还望段四姑娘体谅。” 宛白身体僵硬,她发现了,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有种莫名心寒的感觉,是因为温朗的笑容! 如果自己没有多一世的阅历,温朗的笑意毫无破绽。 他笑得是那么温和柔软,仿佛令人如沐春风,活脱脱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年。 可问题是,她经历过那么多欺骗和蒙蔽,经历过起起伏伏的跌宕波折,宛白几乎是本能地察觉出温朗笑容中的不对劲! 他根本不是真的在笑,这种温文尔雅只不过是他做出来的伪装! “段四姑娘?” 宛白掐了掐自己的掌心,面对温朗仍旧笑吟吟的面容,有些僵硬地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闻言,温朗才站直了身子,目光轻易地从段宛白的身上挪开,眺目到水光粼粼的荷池之上,他心中颇有自信,不过是一个小丫头,想要糊弄她根本不需要费多少事。 “在说什么呢?” 段明轩从后面赶了上来问到,温朗指着荷池,“段四姑娘在给我介绍这池子,说里面有许多漂亮的鱼。” “哈哈哈哈,确实像是四妹妹会喜欢的。” 段明轩声音清朗,跟温朗有说有笑,在他们身后跟着的宛白,心底却是一阵阵地发寒。 她之前想了许多,她觉得曾经温朗对段家见死不救,是因为段家待他不好,他心底有怨气,可如果……,如果不是这样呢? 如果温朗原本就是个薄情寡性之人,原本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就不是他本来的面目,他本身便是个可怕冷酷的人,那……她该怎么办? 宛白走了一会儿借口走累了,段明轩有些担心地让她赶紧回去休息。 在她离开的时候,温朗的眼神跟着她许久,直到她小小的身影消失才收回眼光。 这个段四姑娘有些让他在意,或许,是因为在万花阵中她说他是个好人的缘故,温朗想起来心里就冷笑,太单纯的人往往最容易受伤。 这段四姑娘,怕是在这段家处境堪忧啊…… …… “白丫头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钱妈妈低声回答段老夫人的问题,“这会儿正趴在屋里呢,秋菊去送了甜茶她也没有喝。” “怎么回事?” 段老夫人眉头微皱,平日里若是宛白空闲了,便会来她这里腻歪,怎的今日闷闷不乐地关在房里? “去,叫来瞧瞧,别是哪里不舒服了。” 钱妈妈笑眯眯地应下,段老夫人对四姑娘是越来越在意了。 宛白听到祖母要见她,打起了精神去了老夫人那里。 “可是哪儿不爽利?怎么瞧着奄奄的?” 段老夫人皱着眉,语气虽不是很温柔,其中隐含的担忧却让宛白心生暖意。 她随即换上了笑容,抿着嘴坐过去,“许是被日头晒着了,刚刚我陪二哥哥给温朗哥哥介绍咱们府呢。” 说到这个,宛白的面前似乎又浮现出温朗温柔的笑意,只是他的眼里,却深不见底。 宛白眉头微蹙,很快又松开,“祖母,我给您念一会儿经文吧。” 轻软柔糯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段老夫人静静地听着,她觉得宛白这会儿并不是在为了她念经,而是在为了她自己。 宛白确实是想借着经文平静下来,她心里有些慌乱,仿佛知道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温朗如果不论段家对他如何,他都不会手下留情的话,那自己还有必要讨好巴结吗? 可是她又该如何呢?除了温朗,她一点其他的办法都没有,她前世只是个自作自受险些被家族遗弃的女儿,她的眼界也只有那么大,她该怎么办? 宛白不知不觉地停住了口,无意识地陷入了沉思。 见她这样,段老夫人居然也没有说什么,只安静地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 等宛白反应过来,圆润的小脸一下子涨红起来,不安地站起身,“祖母……” “无妨,你也渐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宛白无措,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念经的时候走神,祖母可是很看重这个的,自己却犯了这样的错误。 然而段老夫人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让她走到跟前来坐。 “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祖母到底也活了这么些年,你若是愿意,也可与我说一说,我也能帮你出出主意,若是不愿也不妨事,你有些自己的小心事也是正常。” 宛白看着祖母显出老态的面容,这个在她印象中高不可攀的人,如今却温和地担心着她。 宛白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决定要讨好祖母的原因是什么,不过是想多个保障,想要借助祖母的力量与姜映南抗衡。 可现在…… 宛白慢慢低下头,圆圆的眼睛垂下,靠在祖母的肩上,声音绵软。 “祖母,您说,人真的会改变吗?不是表面上的改变,是真的,从最里面,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温暖干枯的手掌缓缓摸上了宛白细软的头发,“为何不会?人活着,哪里有不变的?都是一直在变。” 是啊……,宛白轻轻闭上眼睛,就好像她从没想到有一天,能跟祖母变得如此亲近。 明明前世的时候,祖母与她形如陌路,如今自己只不过以诚心相待,祖母便也肯真心待她。 陡然间,宛白心中再次充满了干劲。 祖母说得对,人哪里有不变的?只要她以诚相待,就算是温朗,也不可能感觉不到的吧? 她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抓住眼前的机会,哪怕温朗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好了,她也得想办法把他给表里如一了! 宛白猛然坐直了身子,脸上总算浮现出笑容来,“多谢祖母,孙女想明白了,孙女重新给您再念一遍吧。” 看着宛白眼里澄清的光泽,段老夫人的脸上也浮现出点点笑意,“这一回,可别再念睡着了。” 第二十一章 从祖母那里得到了鼓舞,段宛白小朋友重新燃起了斗志,目标专注唯一。 “你绣荷包作什么?这花样……,也太素净了吧?” 段宛蓉皱着眉挑剔着,她看到段宛白做针线心里就不舒服,锦先生都夸了她好几回了,这有什么的,难道以后段宛白还要靠这个谋生不成? 宛白手里绣针翻飞,一条活灵活现的锦鲤图样就快要完工了。 “上回二哥哥说他的荷包丢了,我就想着给他做一个。” 闻言,段宛蓉的眉头皱得更紧,“我哥哥可是时常要出门见客的,哪儿能带个随便的荷包出去?他从来只用锦绣庄的荷包。” 见段宛白没说话,段宛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段明轩可是自己的哥哥,谁要她多事献殷勤? 于是回去之后,段宛蓉立刻花了自己的私房钱,去锦绣庄买了一只无比精致名贵的荷包,给段明轩送过去。 “三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想起来给我送荷包了?” 段明轩受宠若惊,拿着荷包不敢相信,他这位妹妹可从来没这么贴心过。 “我是你嫡亲的妹妹,送个荷包算什么?” 段宛蓉不在乎地说,想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补充,“二哥哥既然有了荷包,别人若是再送你可不能收啊。” 段明轩不明所以,不过没过多久,他那个长得特别可爱的四妹妹,手里捧着一只胖乎乎绣着锦鲤的荷包找过来,眼睛却看见自己腰上挂的锦绣庄荷包,忍不住愣了愣。 “原本知道二哥哥丢了荷包,因此想做一个送给哥哥,现在看来却是不用了。” 宛白脸上并没有不高兴的神色,只是眨了眨眼睛,转身甜甜地笑着,将荷包送到了温朗的面前。 “温朗哥哥这个送给你好不好?想着是哥哥用,于是绣得太素净了些,不过上面绣的是我最喜欢的锦鲤,可好看了。” 温朗低头,小姑娘水灵灵的眼睛带着期待地看着他,嘴唇微翘,鲜嫩如同刚采摘的菱角一般。 她嫩白的小手中捧着的荷包,用了素白的锦缎,上面一尾锦鲤摇头摆尾,身子底下还绣了些波纹,憨态可掬,颇有趣味。 “如此,多谢四妹妹了。” 温朗也不太推辞,将那荷包接过去,拎在手里看了片刻,随后对段明轩说道,“我还是沾了明轩兄的光,得了这样好的一个荷包,也要多谢明轩兄。” 段明轩看着他手里那只荷包,虽说与锦绣坊的相比略逊一筹,可这是自家妹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那意义就不一样啊。 段明轩苦着脸,有心想问宛白再要一个,可又想起这锦绣坊的荷包是段宛蓉买的,于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温朗将荷包收入怀中。 比起自家妹妹买来的荷包,他其实更想要妹妹亲手绣的啊,这在外面也好炫耀一下不是? 宛白讨喜天真地笑着,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温朗肯收就好。 过了几日,温朗礼尚往来地给她送来一只草绳编的兔子,惟妙惟肖十分有趣。 宛白高兴地捧着去跟温朗道谢,脸上灿烂的笑容让温朗很是不理解。 “这东西是我闲来无事编的,并非贵重之物,你……很喜欢?” “喜欢!多谢温朗哥哥。” 听到是他自己编的,宛白的笑容更加明媚,贵不贵重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都没想到会收到回礼。 这是不是说明是个好的开端? 看着宛白高兴得样子,温朗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小女孩的心思可真是单纯。 不过,她这样的亲近,不知道到底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温朗心里微微寒凉,当初在孙家的时候,孙家的人起初也待他很客气,只不过后来…… 温朗的目光落在笑颜逐开的宛白身上,如果段家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们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客气相待?这个小姑娘,还会不会,继续跟他走这么近? 他倒是挺好奇。 …… 温朗来到段家已有数日。 段明轩是个性子温和之人,有他作伴,温朗并没有任何不适应的地方,且宛白仗着自己年纪小,时常混进去装可爱,温朗和段家小辈之间算得上融洽。 只是,姜映南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老爷,您说这孙家到底为什么要将温朗托付到咱们家来?我听说,似乎这孩子在孙家过得并不顺心?” “没有的事,你别净瞎猜。” 段志宏动了动脖子,发出几声“咔咔”声响,“孙家去了京城,孙大人是怕温朗不适应,所以特意来拜托我这件事。” “有什么不适应的?我看呀,这孙家是不是就想趁着上京特意把温朗给留下的?” 姜映南皱着眉头口中低喃,“不然实在是没道理,咱们可不能稀里糊涂地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 段志宏脸上出现了不悦,“你一个妇道人家胡乱猜测什么?孙大人怎么会是那样的人?无知浅薄!” 说着,段志宏一甩袖子,不想再看见姜映南的模样,转身出了屋子往凌霜阁的方向去了。 姜映南心中生出一些悔意,想着平白便宜了曲凌霜那个贱人,可是她心里对温朗的事情总有些放不下。 第二天,姜映南便往姜家送了一封信出去,请娘家得力的兄弟帮忙着打听消息。 这期间,宛白的针线天赋,再一次得到了锦先生了肯定,她觉得宛白是一块好料子,而她并非专业的绣娘,能指导的余地有限,因此便去找到了姜映南,建议是不是能给宛白单独请一名针线先生。 “锦先生自谦了,谁不知道锦先生的绣活是出了名的好?能跟着锦先生学,已经是白丫头的福气了。” 姜映南皮笑肉不笑,还给段宛白单独请先生?花了大代价请来这锦先生她已经有些后悔,她可不是为了给段宛白那丫头做嫁衣的! “夫人此言差矣,四姑娘确实在这方面颇有天分,若是浪费着实可惜。” 见锦先生还想说什么,姜映南的声音微微有些变化,“锦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们这样人家的姑娘,也并不需要多么纯熟的绣功,会绣些花样讨好公婆妯娌也就够用了。” 她唇角微微翘着,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手指尖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当初请先生来,也只是想给几个姑娘明些事理,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 姜映南的眼眸微垂,“先生也无需如此操心。” 锦先生后面想说的话吞入了腹中,她游走过许多大家族,里面不乏名门望族,段家后宅里的弯弯绕绕,她只一眼便能瞧得通透。 按理说,她是不该参与其中,只是……,想到段家四姑娘表现出来的天赋,她眼里闪现过一抹惜才之情。 可惜了…… …… 这件事儿,宛白听锦先生略略提起过,只是她原本就没当做一回事。 姜映南会给她请专门的针线先生?别逗了,请来了用针来扎她吗? 宛白虽然心中有些可惜,但是没关系,她所会的绣功是够用的,就算不能再精进,约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比得上。 只是宛白没想到,锦先生竟然不甘心,直接找到了祖母那里去。 “听你先生说,你的绣功十分不错?” “呵呵呵,勉强能入眼,是先生谬赞了。” 段老夫人笑起来,小小年纪居然还会谦虚。 “是不是谬赞,等我看了才知道。” 这是要验证先生所言虚实了,宛白还是很喜欢锦先生的,锦先生如此称赞她,她自然也不能给先生丢了面子。 于是宛白在她的绣筐里挑挑拣拣,最后从里面选了一条帕子递过去。 素净的帕子上,绣了缠枝的纹路,在角落里,一朵红梅静静怒放,舒展的花瓣仿佛隔着帕子都能嗅到淡雅的香气。 旁边一个花骨朵紧贴着花朵,使得红梅愈发生动灵气。 段老夫人仔细地看了一会儿,随后用手在上面轻轻摩挲,细密的针脚整整齐齐,不见一点错处,这真是宛白这么大的孩子能绣出来的? 段老夫人看的时候,宛白在一旁皱着小眉头诉苦,“这帕子绣了我许久,本来先生只是让我们试着绣缠枝纹路,可我绣得快了,先生便干脆让我继续绣些花来。” “花样还是先生帮我描的,可先生描得也太复杂了,结果后面教针线的时候,我就一直绣这条帕子,早知道……,就不绣那么快了。” 宛白嫩嫩的脸颊微微鼓着,显得肉呼呼的十分可爱,段老夫人瞧着有趣,又看了一会儿才将帕子放下。 “你先生说的倒也不错,这帕子绣得很好,便是先生替你描的花样,也绣得很好。” 钱妈妈眼神微亮,老夫人可是很少会这么夸人的,说明四姑娘是真的让老夫人都惊讶到了。 想必老夫人应是对四姑娘更为合心意吧,毕竟四姑娘居然在绣功上有天赋,不得不说,实在是太巧了。 段老夫人随后沉吟了一会儿,手指尖若有若无地从帕子上划过,随后轻轻一点头,“这针线先生,那边不给你请,我给你请了。” 第二十二章 宛白一愣,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祖母说的是什么意思。 “祖母,还是算了,便是没有针线先生,我跟着锦先生学也是一样的。” 宛白下意识地劝着,她其实也想要一个真正能提高她绣功的先生,可是,她并不想祖母和姜映南对着来。 段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怎么,怕我请不来好的先生?” “不是……” 宛白摇了摇头,咬着嘴唇想了好一会儿,才声音低低地说,“怕您为难。” “……” 屋里忽然安静了一会儿,只能听见偶尔爆开一声烛花,“啪”一下,随后归于平静。 好一会儿,宛白的脑袋上多了一只干燥枯瘦的手,轻轻摸了几下她细软的发丝,“这点儿小事,还不至于让我为难。” 段老夫人看着立在自己面前小小的人影,已是平静了许久的心里,荡出了几丝波澜。 也罢,本想着这辈子就这么得过且过,却得了这么个小孙女,若她还是从前的模样,自己怕是也不会有别的念想,可偏偏,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在自己面前谨慎小心地伺候,又不时地露出女儿家的娇憨,为了避开姜映南,小小的年纪便要想着对策。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将姜映南抬进来,宛白怕是也不会这么小就失去了娘亲,也是自己欠她的……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给你请一个针线先生我还是能做主的,不过既然请了,便不能将就,你且多等些时候,我刚好认识一些合适的人。” 段老夫人拍了拍宛白的手背,这事儿就这么着了。 消息传到姜映南那里,气得她砸掉了一整套青色团花的茶具。 “那老东西怎么开始事事跟我作对?她之前不是置身事外的吗?这又是唱的哪出?” 田妈妈上前劝道,“只是个针线先生,夫人若是想,大可以也给三姑娘请一个,何必动气?” “这是一个先生的问题吗?以前不管我做什么,她都是不闻不问的,现在倒好,那丫头才去永寿堂多久?都能让老夫人跟我对着来了,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赶紧把她弄出来。” “夫人,老夫人会这么做,其实也不算什么,若是四姑娘有天赋的地方是别处也就罢了,偏偏是针线活,老夫人会另眼相待也不奇怪。” 姜映南咬着牙,眼睛微微眯起,她当然也想到了,不就是老夫人娘家就是绣坊出身?那又如何? “所以夫人先别动怒,兴许老夫人不过是看在绣功的份上才会这么做的,老夫人向来对段家几个姑娘都一视同仁,若说起来,从前对四姑娘还有些怠慢呢。” 许是田嬷嬷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姜映南的怒气才渐渐消下去。 “先不管这些,等我有空闲了再慢慢收拾,姜家还没有回信吗?” “还没有,夫人再等等……” …… “二哥哥,你可是说好了要带我们一块儿去游湖的,可不许耍赖。” 宛白的声音软糯得如同饴糖一样,让段明轩忍不住笑起来,“不耍赖,是答应了你们的。” 段宛蓉看不惯宛白如此,叉着腰道,“二哥哥是跟着别家公子一块儿游湖,带着我们不方便,你能不能不要总想着玩?” “三姐姐说的是,咱们身为妹妹的,自然要提哥哥考虑才是。” 段宛清也在一旁轻声细语地附和,她的年岁比宛白还要小一些,如此一来便显得宛白有些考虑不周。 可宛白哪儿管这些,她也不需要在这几个人面前表现得通情达理,她得抓紧机会呀。 “二哥哥……,如果实在是不方便的话……” 宛白扁扁嘴低下头,语气落寞,话还没说完,段明轩便摇了摇头,“没什么不方便的,都是相熟的人家,说的也是寻常的话,人多一些也热闹。” “那太好了。” 宛白立刻笑起来,余光扫在一旁的温朗身上。 这阵子,她是绞尽脑汁地思索如何给一个人留下好印象。 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也没几个,毕竟她对这种事情还是比较生疏的。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要多出现在温朗面前。 她这张脸还是很有欺骗性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控制饮食,宛白的小脸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小脸”,虽然比起段宛清还是有些圆润,但是已经初具秀气。 想要讨好别人,总得先让人能记得她不是? 因此宛白想着办法也要找机会,刚好,段明轩说可以带她们去游湖,就被她给记住了。 晋西这里,年轻的孩子们可玩耍的地方还真不少。 段明轩说的游湖,并非是百花湖,而是西郊的一处名为天水湖的地方,坐落在天云山的山脚。 天水湖水质清澈怡人,更妙的是只有在那里,能见到一些平日里见不到的禽鸟,是赏湖游玩的好去处。 “不过我可先说好了,到时候可千万不可随意走散,我也是听温朗兄说,那里连日瞧见了奇特的兽足印,才想着去看一看,咱们不往深了走,就在湖边瞧一瞧,可能答应?” 段宛华不在,段明轩就是段家几个孩子里最大的,因此小心叮嘱再三,直说得段宛蓉都不耐然了。 “知道了知道了,二哥哥到底要说多少遍?” 段明轩脸一板,“这很重要的,你瞧四妹妹都认真听着,你是做姐姐的,哪儿能如此随意?” 段宛蓉立刻就不高兴了起来,哼了一声,“哥哥若是觉得四妹妹好,就让她做你的妹妹吧。“ 说完,段宛蓉扭头就走,丝毫不管段明轩尴尬的表情。 宛白浅浅笑起来,“三姐姐的话真有趣,我不就是二哥哥的妹妹吗?许是姐姐气糊涂了。” “对,四妹妹本来就是我的妹妹。” 段明轩顺着段宛白的话笑了笑,算是揭了过去。 他看着宛白小小的身影,稚气的脸上带着笑意,段明轩心里暗叹,想要谁做他嫡亲的妹妹,这事儿也是没法自己选的…… …… 到了说好游湖的那一日,宛白一大早便准备好了。 兴致勃勃地坐上了马车,在几个管事妈妈的陪同下,几个孩子踏上了去天水湖的路。 段宛白这一回跟段宛蓉一辆车,她其实也不想的,在看到段宛蓉自动自发走过来的时候,心里十分怨念。 明明前一日两人还不欢而散,以段宛蓉的性子,怕是姜映南又跟她说了什么吧? “三姐姐可要吃点心?” 宛白将准备好的点心匣子拿出来,客气地顺便问了一声。 段宛蓉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就在宛白想要收回手的时候,她却勉为其难地从中挑了一块,“多谢四妹妹了。” 果然…… 宛白咬了一口奶香浓郁的奶油酥卷,也不知道姜映南是怎么做到的,能让脾气不太温和的段宛蓉去做违背她想法的事情,姜映南是真有些本事。 一路上,段宛蓉有话没话地跟宛白聊天,宛白今日起得早,不一会儿困意就上来了。 偏偏段宛蓉跟完成任务似的,就是不放过她,实在没办法,宛白抱着软枕,耷拉着眼皮,时不时应一声表示自己还在听。 段宛蓉也不愿意,尤其看着宛白不太热络的情绪,她心里恨不得一巴掌将她抽醒。 奈何娘好言好语地劝了她许久,让她不要跟段宛白闹得太僵,就算装,也要装出姐妹情深的模样来。 从段府出发,到天水湖已是将近中午。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宛白有种解放了的爽快感。 幸好到了,要是再不到,她真要魔障了,段宛蓉怎么就那么能说? “哇……,好漂亮…!” 从车上下来,入眼便是一片碧波粼粼,比起百花湖的秀美,天水湖有种更加高洁的仙气儿。 “若是想游湖,百花湖不是也很漂亮,为何非要来这天水湖,路途遥远折腾死了。” 段宛蓉没好气,马车颠簸了这么久,她人都要散架了。 “三姐姐若是不喜欢,也可以不来的,二哥哥不是说了嘛,说这边有奇特的野兽出没,三姐姐怕不怕?” 宛白故意压着声音在段宛蓉的耳边说,眼尖地看到她脖子上的汗毛孔顿时立了起来,不禁在心里发笑。 “你、你别想吓唬我,天水湖我也不是没来过,才没有什么东西呢!” “是吗?” 宛白状似懵懂地点点头,忽然眼睛睁大,粉嫩的小嘴微微张开,手指着段宛蓉的身后声音颤抖,“三姐姐,那是什么?!” “啊!” 段宛蓉顿时吓得尖叫起来,捂着耳朵跳着就要往马车上冲,惊慌间余光却扫到一旁的段宛清,正掩着嘴轻笑。 “你故意吓我?!” 回过神来的段宛蓉气急败坏,想到自己刚刚的模样,就要上前教训宛白。 宛白早料到了,比她更快地躲到了段明轩和温朗的身后,只伸出一张俏脸来,皱了皱鼻子。 “我只是想跟三姐姐开个玩笑,哪里想到三姐姐的胆子如此小?如果吓到了三姐姐,那我跟姐姐道歉。” 段宛蓉气得发抖,哪里肯这么容易放过她? 只是她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自己的哥哥给拦了下来。 第二十三章 “二哥哥!她故意吓我!” “好了,四妹妹也跟你道歉了,你还想如何?” 段宛蓉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盯着段明轩。 其实段明轩说得也是,她又不能真拿段宛白如何,可是,段明轩这护着段宛白的举动,让段宛蓉心里越发地怒气冲冲。 她冷哼一声转身走到一旁,段宛清见状,微微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顽皮。” 段明轩转过身,脸上带着笑意,轻轻在宛白的头上敲了一下。 宛白“哎哟”一声,转身又躲到了温朗的背后,“我没想到会真吓到三姐姐,不然,我再去跟她赔礼道歉。” 段明轩摇了摇头,“不用,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宛蓉不会放在心上的。” “……” 宛白在心里嘀咕,觉得这个二哥哥大概是真不了解自己妹妹的性子,段宛蓉会不放在心上?他也太看得起段宛蓉的心胸了。 宛白歪了歪脑袋,忽然看到温朗正看着自己。 她愣了愣,顺着温朗的视线往下,就看到自己的手握成一个拳头,正紧紧地攥着温朗的衣衫。 都握皱了…… “呃……” 宛白赶紧松手,看着那皱巴巴的布料,吞了吞喉咙,又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抹平。 一旁的杜鹃看得都要流泪,这怎么可能抹得平? “温朗哥哥,对不起……” 宛白苦着一张脸,对着那块弄皱的地方紧紧皱着眉,她是想来给人留好印象的,上来就坏了一件衣服,她还能不能行了? 余光偷偷去看温朗的表情,宛白心里略忐忑。 温朗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宛白皱巴巴的小脸,语气平淡,“不碍事。” 说完,温朗便迈步往段明轩去的方向走。 宛白几步追上,“怎么会不碍事呢,祖母说,做错了事情要勇于承担,我会负责任的。” 软糯的声音带着令人发笑的认真,温朗侧目,心里忍不住有些焦躁。 怎么段家还没有查出他的身份吗?这个小丫头还要没心没肺地粘着他多久? 温朗很少会出现这种情绪,可是这个段家四姑娘却成功了。 步子微缓,温朗等宛白迈着小短腿跟上的时候,忽然低下头猛地压低了声音,“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 宛白脑子里里一炸,脚下瞬间顿住,随后看到温朗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步履平缓地走到段明轩的身边。 从侧面,还能看见他惯常的温润笑意。 微风徐徐从身边吹过,宛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刚刚……,是不是说让自己离他远一点? 那一瞬间的温朗,那样冷冽又锋芒毕露,是不是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宛白的手缓缓抚上手臂,杜鹃从后面走上前,“四姑娘,是不是风大了?我去给你取一件披肩来。” 这种颤栗的感觉,又怎么会是一件披肩能够消除的? 温朗态度温和地跟人交谈着,余光,却扫向了宛白的方向。 那个小小的身影僵直在那里好一会儿了,仿佛失了魂了一样。 应该……吓到了吧? 温朗的目光里沁出点点冷意,谁让她那么不谙世事,对一个陌生人都没有戒心?真以为这天底下都是好人吗? 从此往后,她大概不会再每次见了自己,眼睛里都闪现出亲昵讨喜的神色,带着傻兮兮的表情凑过来了吧? 温朗收回眼神,温和的表情却微微显得不太一样。 “温朗兄?可是有什么心事?” 段明轩眼神疑惑,怎么觉得,温朗的情绪变得有些奇怪?他浑身的淡然和沉着,可是十分让自己佩服的,这会儿怎么…… 温朗摇了摇头,表情恢复正常,“无事,这几位比我们先到一步,可是在这周围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痕迹?” 那几个世家子弟立刻情绪上涌,争着要将话语权抢过去。 不远处热络的气氛,让宛白的知觉又渐渐地回来了。 有什么好怕的?她之前不就已经隐隐猜测到了吗? 宛白用力握了握自己的小拳头,掌心微微的刺痛让她神志越发清醒。 是的是的,她之前就感受到了温朗的不一样,还一度想要放弃,可是经过祖母的提点,她不是已经决定,就算温朗表里不一,她也要努力争取一下的吗? 深吸了一口气,风里夹杂着湖水的湿气,令人神清气爽。 宛白僵硬的脸上,再次展现出娇俏的笑容,跟着众人也来到了段明轩的身边。 “这几位是我的妹妹,不用介绍了吧?” 段明轩笑着指了指宛白等人,脸上表情和煦,“你们可不能欺负我妹妹,以咱们的关系,我的妹妹,就是你们的妹妹,可是要帮我保护好的。” “那当然,明轩兄的妹子就是咱们的妹子,不过,你居然有这么多漂亮讨喜的妹妹,我可真羡慕你。” 段明轩的好友,一个个都正处在喜欢逞威风的年岁,看到宛白等娇滴滴弱兮兮的样子,顿时萌生出强烈的保护*。 宛白三人有礼数地跟大家行礼,段宛蓉习惯端着,乍一看倒也端庄,段宛清玉洁冰清,如兰花儿一样娇弱可人。 宛白是里面笑得最讨喜可爱的,嘴角边小小的梨涡,像盛了蜜糖似的,让人忍不住就喜欢。 “哎明轩兄,我之前也见过令妹,不过你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个可爱乖巧的妹妹?” 吴家小公子看着宛白,眼睛里透着惊喜,好可爱啊,就跟他刚抱回去的小奶狗一样,看看那眼睛,亮晶晶水灵灵的,让人忍不住想摸摸她的脑袋。 心里这么想着,吴家小公子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不带恶意地就想用手摸一摸。 宛白就是年岁再小,也不能让外人给随便摸了头去,段明轩立刻就想阻止。 然而,宛白的动作却更快,她一个闪身,闪到了温朗的身后,手拽着温朗的衣服,怯怯的躲起来,只微微探出小脑袋。 见她这样,吴家小公子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真是对不住,我……我并非想冒犯姑娘,我就是……” 众人皆是哈哈大笑,又将吴家小公子喜欢那些猫儿狗儿的趣事拿出来说,说得他耳面赤红,眼睛都不敢再去看宛白。 段明轩也无奈地笑起来,吴家小公子就这个性子,必然也不是有心冒犯的,他也不好追究。 于是气氛再次热络,只除了,沉默站在一边的温朗。 腰侧有小小温热的气息,隔着他的衣料传过来,宛白小小的身子完全藏在他的身后,只露出半张小脸,仿佛这样就是极安全的。 可是,她为什么会过来自己这里? 温朗并不理解,明明段明轩也站在旁边,段宛白如果想躲开的话,不是应该躲到她真正的哥哥身后?可她却想也不想地选择了自己。 这丫头……,是不是有点迟钝? 她难道没有听清楚自己刚刚的话?让她离自己远一点,说的时候,他还刻意没有换上虚假的面孔,她就不怕? 温朗缓缓低下头,正好看到段宛白仰起小脸也在看他。 见到自己看过去,小丫头先是一愣,紧接着眼睛一弯,绽放出一个夺目娇憨的笑容来,甜甜的笑意中,满满的依赖和信任。 温朗面无表情,这丫头果然是傻的…… …… 这一次来天水湖,是这几个世家公子来猎奇来了。 听说天水湖湖畔,有人看见了奇怪的动物,体积不大,却动作迅猛,见到了人仓皇逃走,让人看不真切。 并且,在湖畔上留下的足印,也十分让人好奇。 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心中的好奇心涌动,这才商量着以游湖为名义,来碰碰运气。 “三妹妹,一会儿你就跟四妹妹和五妹妹在湖边走走,这里风景宜人,最适合赏景了。” 段明轩先来安顿自己的妹妹们,然而段宛蓉一脸不愿意,“那哥哥呢?也要跟那些人一起去林中胡闹?太危险了,哥哥干嘛跟他们凑这个热闹。” “我只是进去瞧瞧,很快就回来的。” 段宛蓉原本就不耐烦,方才那些人一个个都夸段宛白乖巧可爱,她更是恨不得立刻就回去。 “那林子里到底有什么可看的?娘肯定不会让哥哥去做危险的事情,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段明轩眉头微微皱了皱,“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只是来都来了,如何能现在就走?三妹妹且稍稍等一会儿,在湖边看看湖景也是极好的。” “有什么可看的?” 段宛蓉就是想离开,这会儿见段明轩不依着她,情绪越发执拗起来。 段明轩也失了冷静,“若是如此,三妹妹且自己回去吧。” 说完,段明轩转身便走,丝毫不给自己同胞的妹妹任何情面。 段宛蓉愣在那里,半晌,才气得脸色涨红,眼眶里也溢出泪水来。 “走就走!哼!我要回去告诉娘!” 动静稍稍有些大,那些世家子弟都忍不住看过来,段明轩略显尴尬,笑了笑说,“没事儿,咱们现在就去吧?” “明轩兄的妹妹里,也有性子倔强的啊,对了,我听我姐姐说,你们家是有个被骄纵坏了的姑娘,叫什么宛白?是不是就是发脾气的这个?” 第二十四章 段明轩有些不悦,性子再骄纵,那也是他的妹妹。 于是他口气微沉,“海兄说的是什么话?姑娘家要娇养,有些小性子又如何?” 海宏义见状,自知失言,连忙拱手赔罪,“是我鲁莽了,还请明轩兄原谅。” 段明轩也不是小气之人,海宏义道了歉,他也就作罢,只是又补充了一句,“令姐说的宛白,是我的四妹妹,今日穿的是桃花色裙衫。” 桃花色裙衫?那不就是最讨人喜欢的那个? 海宏义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果然,有些传闻听不得,往后啊,我定是会慎言,再不说这些道听途说来的话了。” 再说段宛蓉这边,她赌了气,执意要先回府,脸上哭得泪水涟涟,咬牙切齿地要回去找娘做主。 “我的三姑娘哎,夫人最是不喜你和二少爷起争执,夫人若是知道了,兴许会两人都责罚的。” “凭什么?明明是二哥哥欺负我!我是他嫡亲的妹妹,阮妈妈刚刚也瞧见了,他对我还不如对段宛白那个死丫头!” “三姑娘可轻些吧,这里可不止咱们段家的人,若是让人听见了……” “听见又如何?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段宛蓉气得冒烟,若是别人还好,可跟她说那些话的,是她同胞的哥哥!让她如何能忍得下去? 阮妈妈叹了口气,只得好言好语地安慰。 “二少爷毕竟是男孩子,且寻常也并不贪玩,只这一次,三姑娘却要扫兴,二少爷自然心中有气。” “那难道我就没气吗?二哥哥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一个个居然喜欢段宛白那种的,他们就没听过段宛白骄纵任性的名号?” 阮妈妈心中无力,却也知道,三姑娘这会儿在气头上,是万不能回去的。 若是让夫人知晓,三姑娘她舍不得,二少爷更是她心尖尖上的,倒霉的,只会是她们这些随行的下人。 忽然,车帘掀开,段宛清清丽的脸蛋露了出来。 阮妈妈心中一喜,赶忙往旁边让地方,“五姑娘来的正好,快来劝劝三姑娘吧。” 这个五姑娘确实是个人精,通常不管三姑娘再如何恼火,她都有本事将人给劝住。 “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段宛清柔柔婉婉地开口,“三姐姐说什么呢,妹妹什么时候不是站在你这边的?这一回,也确实是二哥哥过分了。” 见有人支持自己,段宛蓉立刻转过头,“是这样的吧!你也觉得是二哥哥不好是不是?” “自然是二哥哥不好,三姐姐心中不痛快也是正常的。” 阮妈妈眼里微闪,却也一句话没说,只安静地守在一旁。 段宛清轻轻叹出一口气,“只是三姐姐,你该气的人,可不是二哥哥呢。” “嗯?” “二哥哥来游湖,这本是之前就定好的,后来咱们是因为什么一齐跟了过来?” 段宛蓉只略略一想,便得出了结论,“段宛白!对,如果不是她非要跟着来,怎么会有现在的事情?” 段宛蓉脸上立刻又气愤起来,“她一定是故意的!在外人面前装得多么乖巧听话,怪不得,你刚刚看到她的样子了没?肯定是故意表现成那样的。” 见段宛蓉顺利地转移目标,段宛清心里也松了口气。 姜映南心里最看重的,绝对是段明轩。 他是他们段家唯一的男丁,不管发生什么事,姜映南都不会怪罪他半点。 所以跟段明轩置气,段宛蓉可真是笨蛋一个。 不过……,段宛清嘴角微微勾出一个极淡的弧度,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给段宛白找些麻烦。 她近来看段宛白也是越来越心惊胆战,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在爹爹心中的地位也越来越稳固,这怎么可以? 她才会是段家最有灵性的女儿,会是爹爹的骄傲,段宛白怎么配?! 段宛蓉是个蠢的,那就让她帮着自己去找麻烦吧,反正不论如何,姜映南都是怪不到自己的头上才对。 忽然,段宛清心神一凛,感受到一道目光盯着自己。 抬起眼,段宛清看到阮妈妈的眼神,像是能穿透她一样。 段宛清心里微惊,却立刻镇定下来,朝着阮妈妈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 “四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三姑娘和五姑娘这会儿在车上呢。” 杜鹃和秦妈妈一前一后地拦住宛白,再往前走,可就是林子了。 宛白停住脚步,心里有些可惜,却也知道她是不能进去的,这林子虽说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可是太过茂密,若是在里面迷了方向就不好了。 想了想,宛白转过身往湖边走,杜鹃和秦妈妈都是松了一口气。 随手拾起脚边的石子丢入湖中,宛白看着溅出来的水花出神。 身为女儿家可真不好,想要巴结都没什么机会,他们男孩子可以称兄道弟,自己跟温朗,情况似乎还在倒退。 “你最好离我远一些……” 温朗不带任何温度的话在她耳边回想,让宛白有些挫败地抱着膝盖。 “四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宛白抬头,惊讶地看见了段宛蓉,她这会儿不是在马车里哭吗?这么快就哭够了? “二哥哥他们呢?已经进去了?” 段宛蓉眺望了一眼密林,眼里浮现出满意的神色,很好很好,这密林果然看起来深不可测,如果人毫无防备地走进去,怕是一时半会都找不到出来的路呢。 宛白心中警惕,段宛蓉这改变也太大了,她当自己是傻子吗? “四妹妹,光坐这里赏湖景多没有意思?不如,咱们几个也找些事情做做,如何?” “三姐姐的意思是?” 见她有兴趣,段宛蓉立刻兴奋起来,“我听说,在天水湖畔的这处林子里,生着一种奇特的植物,结的果子尤为有奇效,泡出来的酒,对风湿骨痛很有帮助呢。” 她脸上是孝顺表情,“爹的腿一到阴雨天便会疼,咱们不如进去找来给爹爹泡酒喝如何?” “……” 段宛白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段宛蓉就算想陷害自己,麻烦找个更靠谱的理由好吗? “如果我没记错,三姐姐方才还闹着想要回去吧?怎么这会儿又变了心思?” “我、我是因为,想到爹爹那么辛苦,我们做女儿的,也该要尽尽孝心呢。” “哦……” 段宛白拖长了语调,装,再装!平常也不见她多孝顺,一到坑自己的时候,定然是这副诚心诚意的模样,自己从前怎么就信了呢? 宛白脸上却满脸赞同,用力点了点头。 段宛蓉心里一喜,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宛白特天真纯良地说,“三姐姐果真孝顺,妹妹自愧不如,那妹妹就在马车上等你回来吧,爹爹知道三姐姐如此,定然会十分高兴的。” 段宛蓉脸色立刻僵住,面前的宛白却全然崇拜地看着她,气得她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憋得眼睛都有些上翻。 “四姐姐,往日爹爹可是最疼你的,四姐姐这般举动,爹爹怕是要伤心了。” 段宛清不知道从哪里走了过来,言语间透着淡淡的伤感。 宛白心里翻了个白眼,语气却天真活泼,“爹爹平日里一直夸我懂事孝顺,我寻思着,也要让给三姐姐和五妹妹一些孝顺的机会,咱们是姐妹嘛,你们用不着跟我客气的。” “谁跟你客气了?!” 段宛蓉受不了地提高了声音,刚刚孝顺的面容也已经扭曲变形。 真是沉不住气,宛白在心里默默摇头,段宛蓉这种性格自己前世都没发现,足以说明她真的很没用。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宛白的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前世,段家被定了罪之后,温朗跟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平淡到刻薄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不屑,是不是前世,温朗在段家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而她却犹不自知地愚蠢着…… “四姐姐说的也有道理”,段宛清却柔柔婉婉地开口,“不过,这林子看着没什么,我和三姐姐心里却有些害怕呢,四姐姐可能陪我们一块儿,三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看看,看看人家段宛清,段宛蓉跟她比起来,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宛白在心里比较着,不禁对段宛清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其实前世的时候,她后来就已经察觉了,自己踩的陷阱,做的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明面上是段宛蓉主导,实际上,在背后给段宛蓉出主意的,正是段宛清。 在她一步步将自己的处境作死的的时候,段宛清却成了段家最有灵气,最知书达理的女儿,最后,出嫁的门第竟只比段宛蓉低那么一点。 宛白的目光在段宛清身上停留片刻,这个段家最小的姑娘,已经是出落得清丽动人,小小年纪已然显示出勾人的眉目,在段家,姜映南和段宛蓉定然不会放任她。 可她前世,却聪明地利用了自己做她的挡箭牌。 给姜映南和段宛蓉出主意,让宛白处在风尖浪口,她却一边讨了好,一边掩盖住她自己的锋芒。 这种人,宛白自愧不如,却也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了。 第二十五章 “四妹妹,你到底同不同意?再耽搁下去天色就不早了,等哥哥们回来,可就来不及了。” 段宛蓉急躁地催促,她可不想错过这么个机会。 宛白眉头皱起来,看似十分困扰。 一旁的秦妈妈上前劝道,“四姑娘,这林子深不可测,若是迷失其中可不是闹着玩的,若真想要那种果子,回了城里让人去买来就是。” “买的哪里有自己摘的有诚意?爹爹如此辛苦,四妹妹难道连这点孝心都没有?” 段宛蓉瞪了秦妈妈一眼,可秦妈妈只是含笑而立,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段宛蓉还没有那个资格让她害怕。 “三姐姐说的是呢,其实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我们只在周围转一转就好,若真没有遇见,赶紧出来便是。” 段宛清也好言好语地劝着,一时间,宛白面色倒真像是犹豫不定。 可其实,她心里早就已经决定了。 她会跟来游湖,最主要的目的不是真的游湖啊!她是想找机会跟温朗多接触,可这会儿她连温朗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看看时辰,哥哥们也该回来了,如果这个时间进林子,应是会正好遇见他们。 不过宛白担心的是秦妈妈不让,秦妈妈可是祖母身边的人,她不想秦妈妈回去跟祖母说,她又任意妄为了。 宛白抬起头,求助一般地看向秦妈妈,“秦妈妈,您说呢?” 一旁的阮妈妈忽然上前一步,态度极为恭顺,“四姑娘,咱们到底是下人,怎能给姑娘出主意,只不过,三姑娘和五姑娘也是一片孝心,难不成还会害您?” 这话一出,压下来的帽子可就大了,秦妈妈看了一眼阮妈妈,眼里闪过一道光泽。 宛白见状,只好半推半就地答应,如果不答应,那就是害怕段宛蓉和段宛清害她,虽然,其实她们心里也就是这么准备的吧? “秦妈妈放心,我只跟过去瞧瞧,不会有事的。” 秦妈妈眉间仍旧是不赞同,只是阮妈妈的话,让她又不好替宛白拒绝,免得落人口实。 “四姑娘千万小心,在林子里不可大意,其他人说什么,四姑娘只不要去听就好。” 秦妈妈说得很直白了,她虽与宛白相处的时日不长,可这么个懂事乖巧的小女孩,实在太让人省心,然而却有人时时刻刻惦记着给她下套,回去她就要跟老夫人好好儿说一说! 宛白自然满口答应,在段宛蓉不耐烦的催促下,跟着一块儿进了林子里。 林子里的光线立刻暗了下来,郁郁葱葱的树冠遮天蔽日,耳边不时地听见鸟叫虫鸣,除此之外,只有她们几个人的声响。 宛白从容地跟在后面,嘴边勾出一抹不屑的笑容来,不是说来找什么果子的?倒是找啊!一味地往林子深处走,她们就知道果子长那边? 眼看着周围的景色都一模一样,连她们从哪个方向进来都不确定了,段宛蓉忽然停住脚步,“好像就在这一片,我去那里看看。” 说着,她动作迅速地带着阮妈妈消失在几棵树的后面。 “四姐姐,咱们也分头找找吧,多找一些才好泡酒呢。” 段宛清也笑起来,带着陪同的妈妈去了另一边。 三人当中,只有宛白没有老练的妈妈陪同,秦妈妈被留下来看车子了,这是三个人商量决定的。 呵呵呵,商量,二比一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顿时,宛白身边,只剩下一个杜鹃。 “四姑娘,咱、咱们……” “咱们?咱们回去。” 宛白无比镇定,她可不相信这里真有什么果子,趁她还有印象,赶紧按着来时的路回去。 只是,宛白也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她进来的时候特意去记了路,结果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呵呵呵呵…… “四姑娘,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杜鹃的声音都在打颤,这里空无一人,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模一样的树,完全分辨不出,她们不会,永远都出不去了吧? “嗯,好像是的。” 宛白还算冷静,她们进来的时候也并没有走太远,这里离湖边应该还算近,找一找说不定就能出去。 “别担心,天水湖这里从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猛兽出没,且二哥哥回去之后,定是会来找咱们的。” 杜鹃赶紧将眼眶里的泪水收回去,重重地点了点头,“四姑娘放心,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 宛白居然笑了出来,这安慰简直太可靠了。 密不透风的林子,头顶的树冠在风的吹动下,发出簌簌的声响,在寂静无人的林子里,平添出孤寂和忧伤。 两人又略微走了一会儿,害怕走错方向,索性停下脚步等人来找。 宛白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平静的小脸看不出惊慌,冷静的模样让杜鹃都慢慢地静下心来。 四姑娘说的对,不用担心,一会儿,二少爷一定会来找她们的。 宛白和杜鹃不知道的是,这会儿,湖边上已经因为她们热闹起来了。 “什么?!四妹妹丢了?” 段明轩瞪大了眼睛,额头上立刻渗出了冷汗来。 段宛蓉憋红了脸却憋不出眼泪来,倒是一旁的段宛清,巴掌大的小脸上,泪水涟涟,充满了自责的情绪。 “二哥哥,都是我们不好,没有拉住四姐姐,她执意要去更深的地方看看,我们、我们也劝不住,再去找的时候,四姐姐已经不见身影了……” 段宛清哭得我见犹怜,几乎背过气去,让段明轩想要发火都发不出来。 “明轩兄,令妹怕是也走不远,咱们还是赶紧去找找吧。” “对,再迟天色可就暗了,到时候……” 段明轩心中一紧,也顾不上追究责任,跟几位好友立刻重新回了林子中。 在他身后,段宛蓉再也忍不住,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来,落入了慢一步离开的温朗的眼中。 那个小小的,会对人无条件信任的丫头,似乎在段家,处境艰难。 温朗面无表情,那也……跟他没有关系…… 看了看天色,温朗抿着嘴沉吟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又往林子里走过去。 …… “四、四姑娘,你刚刚,刚刚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宛白一愣,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除了风声,她什么也没听见。 “没有啊,怎么了?” 杜鹃脸色都白了,往宛白身边靠近了一点,身子似乎都在颤抖。 忽然,宛白耳朵里听见一声草丛抖动的声音,声音很急促,像是什么东西从中穿过,带起剧烈的动静来。 “四姑娘……” “别怕,许是山间的野兔。” 宛白心里也是毛毛的,但她到底多活了一世,胆子比起杜鹃来还是要大上一些。 杜鹃惨白的脸上冷汗涔涔,却挡在了宛白的面前。 “四姑娘,如果……如果真有什么,杜鹃会护着您的,您只管往林子里跑。” 宛白看着抖如糠筛,却坚持站在自己面前的杜鹃,心中暖意阵阵。 相隔一世,杜鹃依然这样护着她,这一次,她定是不会让那些人得逞,将自己身边可以信赖的人一个一个地剥离。 “没事,都说这里的林子只有些野鸡野兔,其余的想找都找不到呢。” 听见宛白的安慰,杜鹃却抖着声音,“四姑娘您忘了,今儿二少爷他们来这里,不就是因为、因为这里出现什么了奇怪的小兽?” 宛白心中一惊,她还真给忘了。 不会,这林子里真的有什么吧…… 吞了吞喉咙,宛白也被杜鹃的恐惧弄得紧张起来,神经紧绷地注意着周围的任何动静。 “沙沙……” 又是一阵草丛抖动的声响,杜鹃的双腿都抖了起来,宛白却就地捡了一根粗一些的树枝拿在手里,眼睛紧紧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管是什么,她也不能丢下杜鹃不管,想了想,宛白另一只手又捡起一块石头。 “沙沙……” 响声越来越接近,从树丛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紧接着,杜鹃厉声尖叫起来。 “啊……!” 宛白吓了一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暂停了一下,下意识就将手里的石头给扔了出去。 石头带着风声朝着黑影砸过去,一只手伸出,轻易地将石头接下,从树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温朗哥哥?!” 宛白看见那人的模样,只犹豫了一瞬间,便惊喜地叫出来,随即带着哭腔扑了过去。 小小软软的身影直直地冲了过来,温朗下意识地接住,就听见宛白颤抖的声音,“呜呜呜,我还以为我再也走不出去了,呜呜呜……” 温朗在已经软到在地的杜鹃身上扫过,视线又转到宛白脚边掉落的树枝上。 这个丫头,似乎比他想的更不可思议,她的丫头都差点吓死,她居然还能有自保的准备。 腰侧的衣衫被紧紧地抓着,宛白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死活不肯松手,刚刚她也确实紧张了一下,这会儿松懈下来,眼泪很自然地冒了出来。 抬起脸,瓷白的脸颊上布满泪痕,宛白皱着脸,“呜呜呜,温朗哥哥,你是来找我的吗?” 第二十六章 老天保佑,她是走了什么运? 宛白哭得我见犹怜,心里却恨不得赶紧给佛祖拜一拜。 今儿来的人里,有二哥哥和好些世家公子,最后找过来的,居然是温朗?她简直想高歌一曲表达她的喜悦之情。 只不过眼下,她的喜悦化作了眼泪,一颗颗从眼眶里滚出来。 一个一直朝自己露出笑容的人,这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温朗的神色有些僵硬,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并没有太多的经验。 不过没关系,宛白有啊。 “呜呜呜呜,我刚刚、刚刚还以为要被老虎给吃了,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这里没有老虎。” 温朗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抬起头,想让宛白的侍女过来劝劝,结果就见到杜鹃呆坐在那里,一脸呆滞。 真是没用的东西,居然害怕成这样。 温朗心里滑过一丝不屑,只能自己将宛白扶住。 殊不知,杜鹃并不是被温朗的出现吓住了,她看楞的原因,是自己家的姑娘。 刚刚……,四姑娘明明不是这种表现啊? 似乎从迷路开始,四姑娘就没怎么惊慌过,小小年纪沉着冷静,带着她试着找出路,见没有那么容易,也是四姑娘提出不要乱走,坐着等人来找的。 就连温朗公子出现的时候,杜鹃光顾着害怕了,四姑娘却还能砸过去一块儿石头…… 怎么这会儿,四姑娘就忽然变了一个人一样? 杜鹃心里虽然疑惑,却也赶紧恢复了过来,急急地上前,从温朗的手中将宛白接过来。 “走吧,大家都在找你,你哥哥急坏了。” 宛白刚刚哭狠了,这会儿抽噎着停不下来,闻言便跟着温朗往林子外走,只是她的手,却揪着温朗的衣角,死活不肯松开。 温朗看了她一眼,眼光扫过宛白湿漉漉的眼睛,和嫩红的小鼻尖,也没说什么,就任由她牵着,放慢了走路的速度。 宛白乖巧地跟着,就好像一只幼兽一样,不肯远离半步。 林中仍旧充满了簌簌的风声,然而这一次,却少了冷寂,多了几分趣味。 “温朗哥哥,你们找到奇怪的小动物了吗?” “没有。” “那,这个林子里有一种果子,泡了酒可以缓解风湿骨痛吗?” 温朗步子一顿,随后看了宛白一眼,“没有,你居然会相信这种话,真是够笨的。” “……” 宛白脸色呆了呆,表情倒也符合温朗的话,只是她有些奇怪,怎么……,温朗对她的态度,似乎又变了? 他说自己笨?不对呀,温朗给别人的态度一直都是含蓄内敛,有礼谦和的,怎么到她这里,他都不加掩饰地说自己笨了? 弄不懂温朗复杂的内心,宛白只能以傻笑掩饰,结果收到了温朗一个嫌弃鄙夷的眼神。 宛白心里小小地失落了一下,好像,她又给弄砸了? …… 宛白迷失的地方,离湖边确实也不算太远,很快,他们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四妹妹!” 段明轩赶紧跑过去,眼睛里满是担忧,“四妹妹平安无事吗?真是太好了!” 在他之后,段宛蓉和段宛清也围了上来,段宛蓉的眼眶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红的,看着宛白,语气带着哭腔,“四妹妹没事儿真是太好了,真的吓死我了,怎么会走丢了?” “是呀是呀,好在并无大碍,真是老天保佑。” 段宛清又抹起了眼泪,光看她的表情,说她们之间姐妹情深都没人怀疑。 宛白这会儿并不想跟她们计较,也是她自己想的太容易了,以为能很顺利地出来。 不过她不想计较,不代表别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好的机会,段宛蓉哪里会放过? “四妹妹以后,可万万不能再如此任意妄为了,那林子里地势复杂,四妹妹就是玩心再重,也不可擅自离去,幸亏没有出事,不然,我该如何像爹娘交代?” 段宛蓉拿出了姐姐的派头,义正言辞地说着,周围的听在耳中,脸上神色各异。 找寻段家四姑娘的时候,他们已经听另外两位姑娘说了原因,这个四姑娘之所以会走丢,是因为她不顾另外两个姑娘的劝阻,非要一意孤行地往深处走,结果就走丢了。 那能怪谁?还让这么多人找她等她一个,这个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小姑娘,骨子里其实也不是那么懂事的嘛。 宛白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又要被抹黑形象了。 明明是她们硬要拉着自己去的,明明是她们找借口把自己给丢下,现在她们两个人说自己一个,大家自然会相信人多的一方。 “三姐姐就别再说四姐姐了,她定然也是不想的,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迟了,怕母亲要等着急了。” 段宛清小小年纪,表现得十分大度,让人心生好感。 宛白这会儿,才松开一直拉着温朗衣角的手,怯生生地往前走了两步。 “三姐姐,你们找到了要给爹爹泡酒的果子了吗?你们不是说林子里一定会有,可是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三姐姐找到了吗?” “现在还提什么果子,你觉得添的麻烦还不够吗?” 段宛蓉口气不是很好,她看到宛白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就生气,之前不是胖得跟猪一样,什么时候,她居然变成这种模样了? “可是,如果不是三姐姐说里面有果子,我又怎么敢进林子?里面真的好可怕,呜呜呜。” 段宛蓉没想到,宛白居然就当着众人的面哭了起来,哭的样子,让她怔忪了好一会儿。 段宛白之前也不是没有哭闹过,使着性子胡搅蛮缠也是有的,可现在这种委屈的哭法……,她还真没见过。 小小的人儿哭得身子瑟瑟发抖,其他人见了,心里都忍不住生出同情来。 “段四姑娘,这林子里,可没听说过有什么果子,你是不是弄错了?” 段宛白立刻生气地一边哭一边反驳,“怎么没有,三姐姐说有的,三姐姐怎么会骗我?一定有。”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 段宛蓉有些着急,下意识就想反驳,段宛清见状心生不妙,扯了扯段宛蓉的衣袖,却被她一下子挥开,“你干嘛?” “三姐姐你说,这林子里是不是有能治风湿症状的果子?爹爹腿阴雨天的时候会疼,若是能治好该有多好,可是我太笨了,怎么也找不到……” 宛白一边断断续续地哭,一边语气自责地捂住脸,哭得站都站不住,蹲在地上发出不甘心的啜泣声。 这一下,连段明轩心里那一点点的责怪都消失了,四妹妹……,是为了爹爹才…… “四妹妹莫哭,就算林子里什么也没有,爹爹也不会怪你的。” “可是,三姐姐明明就说有的,我本不敢进去,想着可以找到那些果子,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段宛蓉气得仰倒,段宛白就咬死了她说的话,别人怎么劝都不行,非说林子里一定有,甚至想着还想进去找找看。 段明轩劝了一会儿,沉着脸走过来,“三妹妹为何要骗四妹妹,跟她说这样的话?四妹妹年幼单纯,已是深信不疑,三妹妹为何要这样做?” 段宛蓉脑子发蒙,不是这样的,她本来是想,在林子里待了那么长时间,段宛白怎么也该吓蒙了,到时候自己和段宛清再将责任怪到她的身上,她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段宛白居然这么愚蠢,到现在还坚信林子里有那种果子,她是猪吗?! “我……” “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四妹妹本就十分孝顺,现在认了死理,你为什么要骗她?” 段宛蓉被段明轩严厉的口吻激怒,眼眶登时也红了,暴脾气又上来,也顾不得周围还有人看着,就扯着嗓子吼,“我就骗她了怎么样?二哥哥也太过分了,难道段宛白才是你嫡亲的妹妹吗?我才是!” 段宛清连着拦都没拦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周围一片寂静,连宛白都停住了哭声,小嘴微张,愣愣地看着段宛蓉。 她是疯了吧?还是姜映南把她娇惯得太狠了?这种话,也是能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的? 宛白只是想用自己的孝心将这件事圆过去,顺便让段宛蓉和段宛清郁闷一下,结果没想到,段宛蓉居然承认了是她骗了自己。 天水湖的湖水是不是灌到她脑子里去了? 段宛蓉自觉万分委屈地转身就回了马车,段宛清急忙跟过去,段明轩站在原地,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握着拳头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慢转过身来。 “让各位见笑了,舍妹……自小娇惯,性子难免骄纵一些。” “哈哈哈,这算什么,我家妹妹若是发起脾气来,怕是比这个更难对付呢。” 海宏义笑着替段明轩解围,大家顺势都笑了起来,表示这哪里算什么。 只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再骄纵任性的姑娘家,都不应该做出如此施礼的事情,这已经不是任性了,而是失了教养。 看样子,段府名声不好的姑娘,其实另有其人啊。 第二十七章 有了段宛蓉的破罐子破摔,宛白觉得,自己装可怜的目的已经超出预估了。 于是她擦了擦眼泪,特别乖巧地站直了身子,抽动着小鼻子走到段明轩的跟前。 “二哥哥你别生气,是宛白不好,二哥哥让我们在湖边等着,宛白不该乱跑的,让二哥哥着急了。” 面前懂事听话的妹妹,脸上还残余着眼泪,轻声细语地跟自己道歉,段明轩的脸色立刻松缓下来。 “四妹妹只是一片孝心,且……,并不知道实情,四妹妹,我先替三妹妹跟你赔罪。” “二哥哥说的是什么话,都是自家兄妹,何来赔罪一说?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说着,宛白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哭红的眼睛水灵灵的,格外让人心疼。 她转身也想回马车,却脚下一顿,走到了温朗面前。 “温朗哥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和杜鹃还不知道要担惊受怕多久,你真是个好人。” 宛白笑脸灿然,跟温朗低身行礼之后,才往马车的方向走。 吴家小公子手臂随意地搭上段明轩的肩膀,“明轩兄,你家这个四妹妹真是可爱,又懂事又乖巧,我都羡慕死了。” “是啊,比我家妹妹明事理又讨喜,明轩兄,不如咱们换换如何?” 段明轩啐了一声,“说的是什么话,若是让长辈们听见了,一个个责罚是逃不了的,好了,咱们也赶紧回去吧。” 他因为段宛蓉失掉的面子,又因为段宛白给找了回来。 段明轩心里深深叹息,回头得跟娘说一下,三妹妹是不能再这么娇惯下去了,不然,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温朗兄,你怎么了?” 段明轩招呼众人各自回府,一抬头,却发现温朗站在原地没动,忍不住问了一声。 温朗这才挪动脚步,脸上淡然地笑了笑,“没事,回去吧。” 说完,他率先越过了段明轩,段明轩见状,也抬脚跟过去。 这是第二次,她说自己是个好人了。 …… 马车里,宛白一个人独占一辆车,跟来的时候比,不知道畅快了多少。 尤其是她心里清楚,这会儿在另一辆马车里,大概很是难熬吧? “四姑娘,三姑娘她们也太过分了!怎么能骗您呢?秦妈妈,在林子里的时候,明明是三姑娘和五姑娘故意丢下咱们的,她们还说什么是咱们姑娘任性,她们怎么能这样?” 车里没有外人,杜鹃心里的憋屈才忍不住爆发出来。 她们姑娘好可怜,也太委屈了。 秦妈妈看了杜鹃一眼,眼中微微不赞同,却也没有喝止。 她转头去看宛白,眼里一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在四姑娘的脸上却全然找不到怨怼,四姑娘跟从前的变化,也太大了。 “四姑娘且记着,您同府里的姑娘们都是姓段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的事情,往后若是能不出现,就再好不过了。” 宛白闻言扁了扁嘴,“秦妈妈,那林子里真的好可怕,四周有奇怪的声音出现,我和杜鹃都快要吓死了。” 她轻声地嘟囔,“我原本就不想去的,可若是不去,便是不相信三姐姐,只是,三姐姐和五妹妹为何要说是我胡乱跑呢?” 秦妈妈心中叹息,这一回,也确实不是四姑娘的错。 “四姑娘放心,回去之后,老奴会一五一十地同老夫人说去,只是四姑娘千万记着,家和万事兴。” 家和万事兴…… 宛白听见这五个字,心里忍不住发笑。 在段家,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和”得起来? 只不过她也明白,这是秦妈妈在提点她,段宛蓉回去之后,怕是要闹腾开了,自己这种时候,显得越是想息事宁人,越是会让人觉得她的委屈。 …… 不出秦妈妈所料,她这里才将事情始末告知老夫人,就听闻乐安堂那里已经闹腾起来了。 “这就是她教养出来的女儿,居然还有脸面闹腾,咱们段家姑娘的人,怕是要给她丢尽了。” 段老夫人面色不虞,手里的念珠捏得发紧,面皮都紧绷起来。 “白丫头今日也累了,先去休息吧,那边闹腾得再厉害,今儿也都不会过来,我倒是想看看,她会怎么做。” 宛白乖巧地应声退下,觉得有祖母在身边倍儿安心。 似乎祖母一点都不担心姜映南,颇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魄。 在宛白沐浴更衣,舒坦地瘫在床上的时候,乐安堂却鸡飞狗跳。 段宛蓉哭得声嘶力竭,“二哥哥为什么不帮我?我才是你嫡亲的妹妹,你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责我的不是,娘……,我不想活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姜映南头疼地拍着桌子,却喝止不住段宛蓉的哭闹。 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转头去问段明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段明轩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姜映南愈加头疼。 “轩儿,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是蓉儿的错?段宛白那丫头也不是没胡乱说过话,兴许是她冤枉了你妹妹呢?” “娘,若不是三妹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承认骗了四妹妹,我又怎么敢会断言?” 段明轩正直的眉宇紧皱,“好在四妹妹宽宏大度,并不想追究,只是三妹妹如此做法实在不妥。” “你若是觉得四妹妹好,那让她做你的妹妹啊!四妹妹四妹妹的,二哥哥心里可是只有四妹妹才是你的妹妹?!” 段宛蓉尖叫着打断段明轩的话,顺手又砸了一只茶碗。 碎瓷在地上迸溅开来,溅到了段明轩的鞋面儿上。 “蓉儿!” 姜映南一拍桌子,疾言厉色地模样,让正发飙的段宛蓉也愣住。 “怎么可以这样跟你哥哥说话?今日去的皆是你哥哥的友人,你如此不知道礼数,让你哥哥如何是好?” “娘……” “你还说!还不跟你哥哥道歉?” 段宛蓉死死地咬着嘴唇,眼里满是心不甘情不愿。 见她这样,段明轩也是皱了皱眉,“与我道歉便算了吧,只是下一次,三妹妹切莫再做出这种事情来,免得让人瞧了笑话去。” 段明轩说完,朝着姜映南行了行礼,退出去回去他的院子了。 段宛蓉眼里的眼泪不要钱一样汹涌,“娘你看看二哥哥,他怎么能这样说我?” “你也是,太不知道轻重!想要设计白丫头什么时候不行?偏偏要挑你哥哥聚会的时候。” “我、我也不知道嘛,段宛白那死丫头居然那么笨,哥哥竟然也护着她,娘!你让二哥哥不要再跟段宛白接近了!” 如果可以,姜映南也恨不得如此。 可惜啊,可惜…… 她那么看重的儿子,性子居然完全不像她,天生自带正直的气度,连对她这个做娘的,有时候都颇有微词。 “这件事就先过去,至于白丫头那里,我来想法子,总不能让她一直躲在永寿堂!” …… 宛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睛闭上的时候,总像是能看见温朗那张温润如画的脸。 自然,她并不是产生了什么绮念,开玩笑,往后的中军都督,她连想一下都觉得十分罪恶。 宛白想的是,温朗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表里不一是肯定的了,可是这个“里”,是什么呢? 要说他虚伪冷酷吧,自己示弱地接近,温朗也没有甩开,可要说他有恻隐之心吧,他又不顾自己年幼,寒着声音让自己离他远一点。 “啊啊啊啊……” 宛白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为什么她想要讨好的人,会是这么个棘手的家伙? 她抱怨地嘟着嘴,从窗子缝隙看向窗外,那里的夜空中,悬着一弯莹亮如水的月轮。 月轮之下,也有人尚未入眠。 温朗靠坐在床榻边,手边的灯烛之光,映得他面如冠玉。 段家对他倒是真不错,给他安排的院子就在段明轩的隔壁,大小、景致亦是相差无几。 温朗面沉如水,这样的待遇,想当初在孙家的时候,起初,也是差不多的。 可是之后,孙家便一直存着想要将他赶出去的心思,这一回入京,便是最好的时机。 温朗清冷的眸光闪动,出身,是他不能够选择的东西,可是他已经被自己的出身拖累的够久了。 他需要自己的力量,哪怕暂时忍耐也是值得的,等到他完成了心里的计划,这些账,他定然会一笔一笔地要回来! 忽然,温朗看到从窗户外,飘进一片嫩白的花瓣。 悠悠忽忽,打着转儿落在窗前的书案上。 温朗看着花瓣,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一张小脸来。 嫩生生的就如同花瓣一样,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时刻透着澄清的光泽看着自己。 温朗阴寒的表情出现了裂痕,一丝焦躁浮上他的面庞。 段家四姑娘……,那个有些微圆的小女孩,为什么对他似乎很依赖? 那样莫名其妙的亲近和信任,温朗下意识地会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可是,是什么呢?段宛白只是个小女孩,从小养在闺中不谙世事,她能对自己,有什么谋算? 第二十八章 温朗来到段家之后,唯一看不明白的,就是段宛白对他的态度。 微皱着眉想了许久,温朗轻轻闭上眼睛。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不过一个小丫头,又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更何况,她在段家连她自己都摇摇晃晃的,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 安稳地睡了一觉,宛白神清气爽。 一大清早,便去了小佛堂陪段老夫人礼佛。 这已经成了宛白的日常,永寿堂的人也都知道了,他们家的四姑娘,似乎在佛缘上很有天赋,也怪不得老夫人会慢慢地那么疼她。 礼完佛,宛白陪着老夫人来到正堂,姜映南该带着子女们过来请安了。 宛白安静地站在老夫人的身旁,心里在看到这几个人的时候吃了一惊。 不至于吧,乐安堂闹得那么厉害?怎么一个个眼底都是乌黑的? 姜映南挑了一些可有可无的话说着,只是气氛太过沉闷,让宛白都有些侧目。 倒是段老夫人十分坐得住,等姜映南说累了,才缓缓开口道,“听白丫头说,昨个儿是出去游湖去了?本该是高兴的事,怎么瞧着,一个两个都不太高兴?莫非是玩得不尽兴?” 姜映南微怔,余光在宛白身上扫了一下,怎么段宛白没跟老夫人告状吗? “呵呵呵老夫人说的是,这几个孩子都正是爱玩的时候,回来之后有些恹恹的也是常有的。” 正说着,段志宏带着段明轩和温朗也过来了。 段志宏听见了姜映南的话,笑着朗声问,“什么恹恹的?她们这些年纪,哪儿有能让她们恹恹的事情?” “老爷……” 姜映南笑容有些僵硬,手放在腰侧暗暗扯了扯段宛蓉,似乎老爷也还不知道,那样最好,这件事最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 明轩就算心中不满,怕是也不会主动说蓉儿的错,老夫人从前就不太爱管这些,这件事便只是个小插曲,很快就没人记得了。 “小孩子出去玩乐也没什么可说的,对了老爷,你前些日子还说要带孩子们去庄子上住个两日,我们可是正等着呢。” 姜映南手掩着嘴轻声笑起来,又在不引人注意的时候,暗含警告地瞪了段宛蓉和段宛清一眼,示意她们莫要再提此事。 宛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她并不想就这样息事宁人。 在祖母面前表现得不追究,不过是不想让祖母觉得她心胸狭隘,可她有预感,经此事之后,姜映南怕是不会再任由她如此逍遥了。 永寿堂,她可能待不了多少时日,宛白不想这样。 小脑袋低垂下来,宛白的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让爹爹知道,她也不喜欢自己有心机,可是,她必须得自保,为了自己,也为了长姐。 “哈哈哈,等我这次休沐,我们就去庄上,听说那里的桃子已经熟了,甜得很呢。” 段志宏兴致不错,他也是许久没有放松过,举家出游,想必能够令家中更为和睦。 “段伯父,桃子能泡酒么?” 温朗忽然出声,清朗的声音像一汪清泉,沁人心扉。 段志宏哈哈哈笑起来,“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你和明轩的年岁尚小,也只能浅尝辄止。” 温朗也笑起来,“我只是想,去了庄子上,四妹妹别是又要用桃子泡酒,昨日没能寻到泡酒的果子,四妹妹可是哭了许久呢。” 此话一出,正堂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微妙起来,偏偏温朗仍旧一派儒雅,瞧着就是随意挑了个话题,只是不小心选错了一样。 段志宏混迹官场,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有的,见气氛突变,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白白昨日哭了?怎么回事?什么泡酒的果子?” “哎呀老爷,小孩子难免会有不顺心的事儿,你瞧白丫头这会儿不是好好儿的?” 姜映南赶紧圆场,顺便用余光冷冷地扫了温朗一眼,真是晦气,说什么不好偏偏挑这件事?!他是不是故意的? 段志宏见宛白低着头,目光又瞧见段宛蓉又心虚又不忿的表情,心里已是知道,定然是有些什么事。 对于宛白,段志宏心里是歉疚的,一点儿委屈都舍不得她受,于是侧过头看向段明轩。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昨日不是去天水湖游湖了吗?怎么好好儿地又要摘什么果子?” 见到段志宏去问段明轩,姜映南心里就是一沉。 自己的这个儿子她是知道的,尤其不喜欢那些勾勾绕绕,在他的眼里,是非对错十分清晰,要想让他出现包庇之情,简直比登天还难。 果不其然,在姜映南“热切”的注视下,段明轩一五一十地将经过给交代了。 其中,并未掩去段宛蓉骗宛白进林子的事实。 段志宏听得脸色铁青,尤其听到,宛白被找到之后,还为了不能给他摘到果子泡酒而哭泣的时候,他看向段宛蓉的目光十分骇人。 “你就是这样做人姐姐的?!” 巨大的怒气,让段宛蓉也忍不住发起抖来,立刻不敢再狡辩,乖乖地跪下,脸上布满了泪水。 “女儿只是同四妹妹开个玩笑,哪知道四妹妹就当真了,女儿知错了……” “知错了?天水湖的林子密不透风,在里面走失是多大的事情?就因为你想开个玩笑,你就能置自己的妹妹于这样的险境?你简直、简直是令我太失望了!” 一旁的姜映南也不好护着,也顺着说了段宛蓉两句,然后赶紧安抚段志宏,“好在白丫头没事,几个孩子毕竟也还小,难免会失了分寸,我会好好儿再说说她的。” 这时,坐在上面的段老夫人忽然慢慢地开口。 “我道昨个儿白丫头回来,怎么有些不太开心,原来是这事儿,姜氏,你身为段家的主母,怎么养在你身边的蓉丫头还会做出这等不知道轻重的事情?” “老夫人息怒,是妾身的疏忽,妾身日后自当……” 段老夫人摆摆手,接着叹了口气,“我原先想着,白丫头养在我这里,对你这个主母也不好,本想着让你辛苦一些,也一道接了过去,只是现在……,你连蓉丫头都疏忽了……” 姜映南的脸色立时就十分难看,她还想着赶紧将段宛白从永寿堂里迁出来,没想到老夫人这口气,明显是不相信她能教养好段宛白。 段志宏闻言,也心有戚戚地点点头,“母亲说的是,好在白丫头倒是懂事,昨个儿的事儿都没跟您说,想必也是怕您担心。” 听见他这么说,姜映南的心是彻底凉了,看样子,段宛白在永寿堂的事,自己怕是不好再插手了。 她用力咬着牙,脸上硬是挤出僵硬的笑容,“如此,让老夫人费心了……” “白丫头是个让人省心的,倒也算不上什么,昨日的事,想必她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苦了轩哥儿,平白让人议论了去。” 对于段明轩,段老夫人是真心心疼的,于是又叹了口气,站起身回去内屋了。 正堂里的气氛一下子有些过于安静,只能听见段宛蓉时不时的啜泣声。 宛白悄悄抬头,目光怯怯地看向温朗。 这也……,太奇妙了。 她刚刚还想着,如何能让爹爹知晓这事儿,能打消姜映南要将自己弄出去的想法,下一刻,温朗就恰恰好提了起来。 是巧合吗?也是,他怎么会特意为之?许是真的由桃子想到了自己做的蠢事吧…… 不过…… 宛白的目光忽然与温朗交汇,她抓紧时间投过去一个笑容,嫩生生的,如同初春绽开的花朵,带着怯意和讨好,转瞬即逝。 温朗抿着嘴,仿佛并未看到一样,极快地挪开了视线。 在他的身侧,是段明轩站得直直的身影。 以温朗对段明轩的认识,只要问了他,他必定不会有所隐瞒。 这个段四姑娘太蠢了,蠢到他一点都看不下去,受了委屈就只知道忍着?没用的东西! “老爷,蓉儿已是知道错了,您就别再生她的气了。” 姜映南心疼女儿跪了这么半天,忍不住上前劝着,眼神又看向宛白,“白丫头,你也快劝劝,你三姐姐向来跟你很是要好,这一回怕只是个误会。” 宛白觉得,这事儿到现在也差不多了,想达到的目的也基本达到,再闹大了也不好。 于是,宛白慢慢地走到段志宏的身边,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爹,三姐姐都哭成这样了,您就别怪她了,也怪我笨,没有问清楚就冒冒失失地进去。” “这如何是你的错?你能有这份孝心,爹爹很高兴。” 段宛白立刻笑起来,笑到一半又说,“那爹爹就原谅三姐姐吧,我在林子里虽然也是害怕的,可是温朗哥哥很快就找过来了,所以我没关系的。” “是……温朗找到的你?” 宛白点点头,“如果不是温朗哥哥,我大概要吓坏了,那林子里风吹过的时候,竹林和草丛都不停的响,很可怕呢。” 她说着,又趁机会蹭到了温朗的身边,伸出自己的爪子抓出温朗的衣摆,“多谢温朗哥哥。” 第二十九章 温朗表情平静,“四妹妹那日已经谢过一次,无需客气。” “那不一样,爹爹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温朗哥哥救了我的命,我感谢多少遍都不嫌多呢。” 宛白说得一本正经,温朗的嘴唇又抿直了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旁的姜映南表情尴尬,“呵呵呵哪儿那么严重,白丫头,快让你三姐姐起来吧,地上凉,别跪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啊,对了,三姐姐怎么还跪着呢。” 宛白回过神,赶紧去扶段宛蓉,段宛蓉恨不得一把甩开她的手,奈何姜映南不停地给她使眼色,她也确实跪得膝盖生疼,这才任由宛白将她拉起。 “对不住四妹妹了,姐姐不该跟你开这样的玩笑。” 段宛蓉硬邦邦地道歉,宛白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没关系的,爹爹说过,家和万事兴,我不会跟三姐姐生气的。” 段志宏和段明轩听了都忍不住点头,有了段宛蓉做对比,年纪更小的段宛白,更加显得乖巧明事理。 温朗忍不住微微皱眉,为什么这个段四姑娘能如此天真?她难道就没有发现,段家主母和她的姐姐妹妹,对她都抱着不屑又厌恶的情绪吗? 以她这样的性子,她怎么能在这样的家里好好儿地活着? 温朗正想着,冷不丁宛白的目光转过来,脸上甜甜的笑容加深,嘴角旁两颗若隐若现的梨涡,像是盛了蜜糖似的。 温朗眼角跳动,很快挪开了目光,真傻。 …… 虽然宛白说原谅了段宛蓉,但段志宏却没有不了了之,罚了段宛蓉在院子里禁足一个月,一个月里哪里都不能去。 这对这样年纪的小女孩来说,还是有些重的。 于是段宛蓉回去了之后就开始发脾气,砸东西,惩罚下人,闹得是鸡飞狗跳。 姜映南实在是头疼没办法,干脆也就不去管她,想等她闹够了再说。 “太可恶了,简直太可恶了!” 段宛蓉撕扯着软枕的锦缎,像是要将它当成了段宛白的脸一样,一旁的阮妈妈走上前,“三姑娘也该生气,说到底,这事儿也不是三姑娘想出来的,可如今被禁足的,只您一人呢。” 段宛蓉的动作一顿,像是被提点到了什么。 半晌,她才睁大了眼睛,“对!这明明是段宛清想出来的!为什么她就没事?!这不公平!” “三姑娘且想想,五姑娘自始至终,都像是不曾参与,跟四姑娘说要去林子的人是您,四姑娘出来以后,跟她对峙的也是您,就连回到府中,明轩少爷似乎也像是忽略了五姑娘一样,自然,受惩的只有您。” 阮妈妈是想提醒段宛蓉,段宛清并非是个善茬,可她又不好直接说,四姑娘呀,五姑娘拿您当成个枪使呢,因此只能这样委婉地让她自己去想。 好在,段宛蓉也不是全然的草包,稍微一想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好她个段宛清!让我受到责罚她就自己躲在后面?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段宛蓉面容狰狞,被蒙蔽利用的怒火熊熊燃起,站起来就想冲去找段宛清算账。 阮妈妈赶紧拦下,“我的三姑娘,您这会儿可哪儿都去不得,难道您想一直都被禁足在院子里?时日还长着呢,只要三姑娘想明白了就好。” 不能出去撒火,段宛蓉憋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另一边,宛白却跟着段明轩和温朗,连同段宛清一起,说是要去给新来的先生请安。 “原本,这是给我和温朗兄请的先生,不过祖母说四妹妹跟着锦先生学得很好,不如趁机多见识见识,因此爹爹去说了,先生才允许妹妹们旁听。” 段明轩耐心地解释,说完眸色有些暗沉,“只可惜三妹妹不能出院子,长姐又在绵延,不然咱们兄妹几个倒是可以一起。” “长姐已经来信了,信上说,她很快就要回来,到时候三姐姐的禁足一解,咱们不就可以一块儿了?” 宛白想到长姐就要回来了,心情就特别好,灿烂的笑脸让人看了心情就大好。 只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温朗往后可是中军都督,那可是武官,怎么看着现在跟二哥哥混在一块儿,是要考科举的样子? 察觉到宛白的目光,温朗眼神看过去,得到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他抿了抿嘴,眼睛继续平视前方。 …… 这次的先生,是段志宏特意请来的,级别比锦先生要高出了不知道多少。 毕竟人家教出来的学生都是要被科考所检验,是好是坏一目了然,学识一丁点儿都做不了假。 先生年纪颇长,蓄着一把雪白的胡子,瞧着仙风道骨,一看就是高人做派。 几个小辈请了安,宛白和段宛清坐在后面,反正是旁听,能听得见就成,重要的是不要影响到该认真听的人。 离得远了,宛白盯着先生严肃的面容,心想前世她可没这么好的待遇,这算不算,也是一种进步? “四姐姐……” 听得好好儿的,段宛清忽然轻声叫了一下宛白,宛白侧头,表情并不热络。 她这个妹妹真是好本事,不声不响坑了段宛蓉,宛白自觉比不上她的精明,因此能离远些就离远些。 “四姐姐,那日,我没能及时劝阻三姐姐,我心里十分愧疚,四姐姐能原谅我吗?” “……” 宛白漂亮的杏仁眼眨了两下,段宛清可真敢说。 若是这会儿段宛蓉在面前,怕是会扑上去一番撕扯了吧? 不是宛白瞧不上段宛蓉,实在是以她的能耐,一时间也想不出那样损的招儿来,若不是段宛清献的计宛白都不相信。 可是这会儿,段宛清却说,她是想劝段宛蓉的,这般两面玲珑的做法,实在太高明了…… 也实在,太可怕了,她才多大?这样的年纪就能有这般算计,怪不得前世,段宛清最后会成为段家最成功的女儿。 宛白客气地笑了笑,“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都是一家人。” “那就太好了,我还担心,四姐姐会生我的气呢。” 段宛清柔柔地笑起来,清丽的小脸楚楚动人,让人瞧了就不忍心说她什么。 宛白垂下头,段宛清其实,就算不依附着姜映南,过得也定然不会差。 曲凌霜在段家的地位也不低,有爹爹的宠爱支撑,姜映南并不敢苛待了她们母女。 她们本不用对自己产生敌意的,可是,她们想过更舒适的日子,想跳出妻妾斗争,将姜映南的矛头,只对准自己和长姐。 这样的人,宛白无法原谅,也不想深交。 她抬起头,一副聆听先生的模样,对段宛清还想说什么的表情视而不见。 她不会主动给谁使绊子,却也不会再给人欺凌的机会。 …… 讲课结束,宛白听得昏昏欲睡。 老先生说话的语速太过催眠,让她忍不住泛起困来。 好不容易结束了,宛白已是摇摇晃晃,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看样子,四妹妹是听得太专注了,瞧瞧步子都软了。” 宛白强打精神,呵呵呵地笑,眼神在段明轩和温朗身上扫了一圈,然后乖乖地跟在后头。 总觉得,温朗对她有些隐隐的排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宛白往温朗身边稍稍靠了一点点,就看到温朗立刻不着痕迹地又拉开了距离。 她呆住了,这又是为什么?她难道,无意间做了什么让人生厌的事情吗? 宛白使劲地回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啊!怎么可能就这么得罪了温朗? 回到了永寿堂,宛白愁眉苦脸地着急,这可如何是好,她居然一上来就搞砸了?温朗是在疏远她吧?不是自己的错觉吧? 不行,宛白咬咬牙,从绣筐里将之前就绣好的两个香囊拿了出来,带上杜鹃。 “走,我们去送礼去。” “啊?” 宛白只想赶紧补救,带着香囊就去了段明轩的住处。 “四妹妹?怎么这个时候会来我这里?” 宛白目光一扫,居然没看见温朗,心里略略失望,只脸上仍旧笑着,将香囊拿了出来。 “二哥哥,这是我亲手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宛白胖胖的小手捧着香囊,上面绣着一丛兰花,雅致秀美,让人看了就眼前一亮。 段明轩欣喜地笑了起来,伸手将香囊接过去,“多谢四妹妹,做得可真好看。” “小小心意,还望二哥哥能喜欢。” “我很喜欢,让四妹妹费心了。” 见到自己的心血被欣赏,宛白也由衷地高兴起来,笑了一会儿,将另外一只香囊也拿了出来。 “这个是我一起做的,想要答谢温朗哥哥之前的相助,二哥哥可能帮我转达?” 段明轩最重礼数,闻言,微微挑眉,“温朗兄就住在隔壁,送人的礼物,还是要亲手送到方显出诚意,四妹妹不若亲自给他?” 宛白心里无奈,她也想啊,这不是,怕温朗不收吗? 不过既然二哥哥也这么说,宛白觉得,她还是去试一下比较好。 第三十章 “多谢段四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香囊,我不敢收。” 宛白在心里撇嘴,看吧看吧,果然让她猜中了吧! 这里是温朗的院子,刚刚看到自己的时候,温朗的表情异常精彩,那种恨不得将自己给赶出去,又要顾及到宛白的身份无法这么做的纠结,连宛白都替他难受。 可问题是,她真的并没有做过什么能让温朗对她产生厌恶的事情,莫非自己平日里对他笑得还不够?还不真诚? 宛白自我反省了一下,脸上仍然笑吟吟的,“温朗哥哥,不过是一个香囊而已,只是表达我小小的谢意,你就收下吧。” 她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温朗,花瓣似的嘴唇微微嘟着,天真无邪,娇美可爱。 然而温朗却心里一肚子的火。 她是傻的吗?!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就敢对他如此亲近? 这种人……,这种人活该被家族里其他的人算计! 温朗也不知道这股子邪火从何而来,只是一想到当自己的身世曝光,眼前这个讨喜的小女孩,会对他投注避之不及的目光,温朗就想用他身上的阴寒狠狠伤害她,在她讨厌自己之前…… 看了一眼门口,宛白身边的那个丫头并没有跟进来,也就是说低声说话,外面是听不见的。 温朗忽然勾起嘴角,笑容变得莫名邪气,他低下头压低了声音,“让你离我远一些,你是傻的吗?还是说,你已经习惯做这种愚蠢的事情了?” 寒冷的感觉从宛白的脚底升腾,她小小的身子微微发颤,脸上浮现出一抹惊恐来。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刚刚那一瞬间的温朗,就仿佛前世万人瞩目,被人哭求着,却残酷地踩碎他们希望的样子。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森然,让宛白恨不得立刻掉头离开。 可她不甘心! 为什么?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从一开始,就对温朗表现出毫无防备的友好,为什么他要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宛白不明白,她想,就算失败,她也要知道失败在哪里。 “温朗哥哥……,可是,可是我觉得,温朗哥哥是个好人……” “好人?” 温朗皮笑肉不笑地眯起了眼睛,“在你心里,是不是就没有坏人?” 他的笑容倏地消失,满脸的森然,“不要再用这张傻兮兮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否则,你会后悔的。” 宛白倒吸一口冷气,小脸都有些发白。 她没想到,自己一个活过了一辈子的人,居然被一个才十来岁的少年给吓住,她也太没用了吧? 颤抖着声音,宛白还是坚持着将香囊放在桌上,“那,温朗哥哥我先走了。” 说完,她才迈着僵硬的步伐转身,慢慢走出房间。 路上的时候,宛白一直在想,她到底哪里惹怒了温朗,想到他说的那句,让自己不要在用这这张傻兮兮的脸出现的时候,宛白忽然悟了。 不会是因为,自己的长相温朗不喜欢吧? 夭寿了,这她可真没办法,她没那么悲催吧?! 房间里,温朗恶狠狠地瞪着桌上的那个香囊。 隔这么远,依然能够闻到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跟段宛白身上的香气很像,清新舒服。 只是温朗恨不得将它瞪穿,直直地盯着看了许久。 就没见过这么没有眼色的,自己已经表现得那样明显,她难道真没感受到? 那个小女孩,究竟有什么依据自己是个好人?她瞎吗?! 许久之后,安静的房间里,温朗还是拿起了那只香囊,凑近鼻尖深嗅一口,清雅温馨的香气,让人紧绷的神经得到了舒缓。 这味道,竟然令人怀念,似乎很久之前,他在那个还不曾消亡的家里,曾经就闻到过,亲昵好似家人的气味…… …… 这几日,宛白有些颓丧。 虽然每日依旧给祖母念佛经,却看着有些没精神,就连锦先生都发现了,还特意来关心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宛白能说什么呢?难道说她对自己的脸不满意,却没有办法改变? 愁死个人! 只有去跟着旁听先生的课时,宛白的颓丧才略有改变,变成了哀怨…… 那眼神,让段明轩都有些不自在,实在忍不住,挑了个空闲的时候将她拎到一旁。 “四妹妹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看着无精打采的?是不是有什么事?” 段明轩说得很是委婉,这么个乖巧的妹妹,他也不好说狠了,只能浅笑着询问。 宛白吸了吸鼻子,有些可怜地问,“二哥哥,宛白是不是……,很让人不喜欢?” “怎么会呢,四妹妹懂事乖巧,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连我那些只见了你一回的友人,都觉得有你这样的妹妹是一件幸事。” “二哥哥不用安慰我……” “四妹妹为何会这么想?可是、可是听人说了什么?四妹妹不用放在心上。” 宛白皱着小眉头,忽然抬起头来,眼含期待地看向段明轩,“二哥哥,我好像做错事,惹温朗哥哥生气了,你帮我跟温朗哥哥说说情好不好?” “你是说,温朗?” 段明轩诧异地重复了一遍,有些不敢置信,“温朗兄从未见他跟谁置过气,他性子平和温良,怎么会生你的气?” “我……,反正是我不好,二哥哥就帮我说说吧。” 宛白心中稀奇,怎么连二哥哥都觉得,温朗是个温和有礼的人吗?二哥哥向来看人很准的,也就是说,温朗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这样的形象。 那为什么偏偏对她…… 宛白委屈起来,这不公平!自己每回见到温朗都笑脸迎人,为何还会遭他的不喜? 这没道理啊。 见到宛白语气忐忑,段明轩想也没想一口应了下来。 “四妹妹莫急,想来其中定是有些误会,四妹妹如此知礼数,温朗兄是不会跟你生气的,不过,我也会去问一问,你放心。” “那,就多谢二哥哥了。” 宛白吸了吸鼻子,微微施礼离开。 段明轩只觉得好笑,心里居然还有一丝酸意,这么好的妹妹,似乎是将温朗兄当成兄长一样了,这让他多少,觉得有些吃醋啊。 既然答应了宛白,段明轩立刻就去找了温朗,将宛白的话重复了一遍,就看见从来一副平静表情的温朗,脸上出现了罕见的僵硬。 “温朗兄也觉得奇怪是不是?我就说嘛,定是我那四妹妹弄错了,怎么会以为温朗兄在跟她生气呢,哈哈哈哈,果然是误会。” “……” 温朗表情变化莫测,他此刻心情十分复杂,这个段家的四姑娘,为何做事让他如此猜不透? 她居然去找了自己的哥哥给她做说客? 自己那样的表现,她都没觉得害怕而远离,反而是想着如何化解? 这个小丫头的脑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温朗兄?” “啊,明轩兄说的是,自然是误会,段四姑娘懂事有礼,我如何会生气?” “哈哈哈那就好,我那个傻妹妹怕是想左了,这几日总有些恍惚,怕是就因为此事伤了神,我这就去告诉她去,让她别胡乱想。” 段明轩笑着告辞,温朗也拱了拱手,手放下之后,脸上温润的笑意全无。 既然听不进去自己的告诫,那就不能怪他了。 只是,当一切都明了的时候,她怕是会对她现在的举动,后悔不迭吧,这也……怪不得谁了…… …… 这日,众人来永寿堂请安的时候,宛白眼尖地看见,温朗的腰侧挂着一只熟悉的香囊。 那个花纹她是不会认错的,确实是她亲手绣的那只。 宛白眼里顿时放射出亮晶晶的光彩来,让她整张小脸都神采奕奕,一下子光亮起来。 “白白这是怎么了?前两日还觉得有些沉闷,怎么忽然又高兴起来了?” 段志宏见到宛白的模样,忍不住笑着问起来。 宛白只乐呵呵的傻笑,害羞地往段老夫人身边靠了靠,“我一直……都很高兴的。” “哈哈哈哈,高兴就好,高兴就好啊。” 段志宏摸了摸下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总觉得,家里的气氛是越来越好了,喜闻乐见,他也算是放心了。 只有一旁的姜映南默默地散发着怨气,蓉儿被禁足之后,脾气是越来越不好,她怕蓉儿过来请安,一不小心又说错了什么,于是干脆说她病了。 这会儿蓉儿怕是在乐安堂里又发脾气呢,老爷居然还能笑得如此开心。 想着,姜映南的目光扫到了温朗的身上,她一直都对这个温朗喜欢不来,不知道底细的一个人,要不是他,蓉儿也不用受这样的罪,真是晦气! 温朗对姜映南的注视毫不在意,他只是看着那抹散发着喜悦情绪的小身影。 她……,是因为看见自己戴了这只香囊,才这么高兴的吗? 只因为自己这个小小的动作,就让她沉闷了好几日的心情,变得这样高兴? 温朗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他从没有想过,因为自己的举动,能对别人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他何德何能? 第三十一章 警报解除,宛白又开始积极起来。 “四姐姐,再过些日子就是祖母的寿辰,你可想好要送什么了没?” 宛白一愣,一些鲜明的记忆涌入她的脑中。 祖母的寿辰,她记得,好像就是这一次,她在来祝寿的众人面前出了大丑,还让疼爱她的爹爹给重罚了。 转头看了段宛清一眼,宛白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五妹妹可是已经想好了?五妹妹心思细腻,想必一定是个好主意呢。” 段宛清柔柔地笑起来,“四姐姐别笑话我了,如今四姐姐得祖母的喜爱,自然准备的贺礼才是祖母最喜欢的。” “祖母向来公平,哪里有偏爱一说?五妹妹莫不是说错了?” 段宛清咬了咬嘴唇,面色有些僵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在她心里无比愚蠢的段宛白,变得不好糊弄起来。 一些藏着的话她也能听得出来,一些引导的话她也分辨的出来,再不像从前,随便拨弄两句,就能让她顺着自己的意思走。 “呵呵呵,确是我说错了,还请四姐姐莫怪。” “五妹妹知道错了就好,这话若是让祖母听见了,她老人家定是会伤心的。” 宛白轻飘飘地说完,继续低头研究花样,这是锦先生给她们布置的女红功课。 段宛清见宛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想了想再次开口,“妹妹想求四姐姐一件事儿,四姐姐在祖母身边的时间多一些,自然比妹妹了解祖母的喜好,不知道四姐姐可能提点一下,也好让妹妹能送出祖母满意的贺礼。” “咱们都是祖母的孙女,送什么,都是咱们的心意,祖母哪里有不喜欢的,五妹妹可别多想了。” 宛白认认真真地描着花样,嘴里却始终敷衍。 她一点儿都不想回忆起前世的惨剧,可记忆这种事情,不是你不想,它就不会出现的。 比如,宛白这会儿脑子里自动浮现出的画面,她手里捧着一卷经书,当着所有来祝寿的宾客面,声音清朗的念着。 然而那经书,却是用来超度逝者的…… 就算爹爹再疼爱自己,那会儿也是真的气坏了,对着自己大发脾气,还让她足足抄写了一个月的佛经。 可是宛白会拿那卷经书当做贺礼,却是因为无意间听见段宛蓉和段宛清谈论起那经卷的难得,说得天花乱坠,以至于自己信以为真,花了好些心思才得到的。 宛白苦笑起来,她那会儿对经书一窍不通,听到她们偷偷议论那经书有多么珍贵,又想着要让祖母对她改变印象,却没想到,变成了笑话一场。 “四姐姐这花样描得可真好看。” 回过神,宛白看见段宛清满脸羡慕的表情,“莫非,这就是四姐姐要送给祖母的贺礼?” 宛白但笑不语,手底下越发轻柔,却没错过段宛清眼里一闪而逝的冷光。 …… 凌霜阁里,段宛清与曲凌霜相对而坐。 曲凌霜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怜惜地说,“瘦了,这些日子在那边受苦了吧。” 段宛清秀气的眉头皱起来,面露不甘,“段宛蓉自己蠢笨还偏要怪在我的头上,对我怎么看都不顺眼,想着办法要使唤折磨我,真把自己当成名正言顺的嫡出小姐了?” “也是苦了你了,我已是同你爹爹递了话,说你要准备老夫人寿辰的贺礼,这些日子要少去乐安堂。” 曲凌霜叹了口气,眉间夹杂着愁绪,“之前不是一直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变了?从前只有段宛白吃亏的份,这次连着几回姜映南那边都落不到好,难道是因为老夫人?” “娘,不管是为什么,我都不想再做段宛蓉的出气筒,她实在太讨厌了,所以这一次,我得想办法让段宛白栽跟头才行。” “要说办法,也不是没有……” “娘,有什么办法你快说呀。” “你爹爹最重孝道,老夫人又喜爱佛经……” 凌霜阁里,曲凌霜慢慢地说着自己的方法,段宛清柔媚的眼中,慢慢地又放出了光彩。 …… “祖母,长姐说在您寿辰之前一定能赶回来呢,我都想她了。” 宛白手里拿着一个细长柄的小木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段老夫人的肩膀。 “也不知道长姐回来,会给我带什么礼物。” “你就惦记着礼物了?” “当然不是,我还惦记着长姐会给祖母您带什么礼物。” 段老夫人失笑,宛白这丫头跟她是越来越亲昵了,偏偏娇憨的模样只让人觉得讨喜。 老夫人已经很久没试过跟小辈如此亲近,感觉居然还不错。 “祖母,您每年的寿辰,长姐的礼物都是最贴心的,这一次我可不想输给长姐,您偷偷告诉我您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也好赢长姐一次。” 段老夫人被宛白鬼鬼祟祟的模样逗得直笑,一旁的钱妈妈也笑着说,“四姑娘有这份心,老夫人已经很高兴了。” 宛白吐了吐舌头,“也是,万一祖母想要天上的月亮,我又没法摘到,那可就失言了,祖母还是别说了。” 段老夫人手指在宛白的额上用力点了一下,扭过头笑出了眼泪来,自己的孙女当中还有这样的活宝,原来怎么会觉得她任性骄纵?明明是个讨喜可爱的孩子来着。 段老夫人对宛白的态度越来越和善,姜映南也就越来越看不下去。 因为段志宏的孝顺,永寿堂的吃穿用度比她的院子都要高出几成。 现在宛白在永寿堂,自然也不能怠慢了,看到段宛白一日日过得越发滋润,自己的蓉儿却越来越暴躁,姜映南心里的不平衡更加剧烈。 “老爷,再过阵子就是老夫人的寿辰,蓉儿一早心里就惦记着,也想准备些自己的心意,只是她成天被拘在院子里也不是个办法,您看,是不是先免了她的禁足?” 段志宏看了她一眼,“三丫头惦记着母亲的寿辰?她到现在都称病不去请安,这是哪门子的惦记?” “老爷,蓉儿是真的病了,她本就是娇滴滴的女儿家,受了责罚心里自然不好受,一来一去病了也正常,不信你去看看,院子里成天熬着药,那滋味可不好受呢。” 段宛蓉的禁足也就持续了一阵子,段志宏心里的气,其实也消得差不多了。 他虽然比较偏爱宛白,对其他的子女,也自诩是个好父亲,既然段宛蓉是真的病了,他也是心疼的。 “那让她先去母亲那里请安吧,以后,若是再出现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再轻饶!” “老爷说的是,蓉儿一早就知道错了,哪里会再犯?” 姜映南这才松了口气,回去安抚段宛蓉。 “真的?我真的可以出去了?” 段宛蓉犹自不敢相信,确认再三之后,满脸的喜悦渐渐凶狠起来,“这个仇我一定要报,段宛白和段宛清,我要让她们也尝尝这种滋味!” “蓉儿!不得胡来!你是禁足没禁够是不是?眼下你爹爹好不容易松了口,你可别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可是娘……” “没有可是,你明日先随我去永寿堂请安,脸上多扑些粉,装也要装得憔悴一些,这一次老夫人的寿辰,你必须要表现得极有孝心,在众人面前挽回面子。” 段宛蓉哪里肯甘心?只是姜映南态度强硬,她只得压着性子先答应下来。 第二日,段宛蓉果然面容憔悴地出现,宛白看得都想笑,脸上是惨无人色了,但身形居然胖了? 还有这种病法?莫非是浮肿? “先前我身子不适,唯恐过了病气给祖母,因此耽搁了请安,还请祖母原谅。” “无妨,病好了就是好事。” 段老夫人语气平淡,并没有丝毫的怪罪,段宛蓉一喜,立刻就想要站回去,身后却被姜映南轻轻推了一把。 段宛蓉这才不情不愿地看向宛白,“四妹妹,这些日子我早想跟妹妹促膝长谈,先前是姐姐不好,还望四妹妹莫怪。” “三姐姐眼中了,我如何会怪姐姐?听闻三姐姐病了,我很想去探望姐姐,只是总是不巧没有见成,我还以为是三姐姐恼了我呢。” “呵呵呵,蓉儿也是担心会过了病气给你,白丫头可不许多想呀。” 姜映南赶紧打圆场,这才将事情揭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姜映南强硬镇压,连倚重的田妈妈都派到段宛蓉身边看着,段宛蓉重获自由之后,并没有再做什么不妥的事情。 三人仿佛一点儿间隙都没有,又亲亲热热地相处着,其中最让宛白叹为观止的,是段宛清对段宛蓉的忽悠能力。 一开始段宛蓉还横眉冷对,段宛清处处赔小心,等过了一日,两人又如胶似漆起来,段宛蓉对段宛清又表现出极强的信任,让宛白目瞪口呆。 段宛清这种能力也太厉害了,能不能分给自己一点儿? 不过,惊叹之余,宛白的警惕也相对提高,这两人和好得那么快,必然是达成了共识。 虽然很不想承认,只是在段家里,能让这两人同仇敌忾的,仿佛,就只剩下自己了…… 第三十二章 “哎呀四妹妹绣的花儿可真好看,怪不得锦先生会对你赞不绝口,连我瞧着都觉得喜欢呢。” 段宛蓉面露赞赏地看着宛白手中的绣品,若是语气再诚恳一些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锦先生说绣功贵在用心,只要肯静下心来,绣出来的东西就都是好的。” 段宛蓉哪里是真心想跟她讨论绣活?很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四妹妹,祖母的寿辰你可是已经准备好贺礼了?我听五妹妹说,四妹妹不会是真想用绣品充数吧?” “绣品,有什么不好吗?” 段宛蓉夸张地睁大了眼睛,“当然不好,四妹妹且想想,如今这家里就妹妹跟祖母最为亲近,祖母寿辰,你就用绣品充当贺礼?未免也太……” 段宛蓉后面的话没说完,只不过脸上的表情补充完整了。 她的意思是,绣品也太拿不上台面,太不诚心了。 宛白心中好笑,若是从前她不了解祖母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她可是知道,祖母并非好大喜功之人,在祖母心中,有没有用心才是顶顶重要的。 自己用绣品作为贺礼,祖母只会喜欢,哪里还会嫌弃? 不过宛白可不打算帮段宛蓉纠正观念,她没那么闲。 “那三姐姐说,什么样的贺礼才算是有诚意呢?” 宛白一脸迷茫的样子,像是也犹豫了一样。 段宛蓉见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四妹妹呀,不是姐姐说你,你都在永寿堂待了那么久了,难道还不知道祖母的喜好?” “三姐姐的意思是……” “你且想想,祖母每日做得做多的事情是什么?” 宛白眨巴眨巴眼睛,“睡觉?” “嘶……” 段宛蓉恨不得撬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怎么会蠢成这样?! 一旁的段宛清却上前,淡淡地笑起来,“四姐姐想左了,是礼佛,四姐姐想想是也不是?” “哦……,对对对,祖母是喜欢礼佛。” 宛白像是醍醐灌顶,“祖母一心向佛,每日要待在小佛堂里好些时辰呢。” 见她像是醒悟了,段宛蓉才将骂人的话吞回肚子里。 “送礼讲究投其所好,故祖母寿辰的贺礼,咱们可以往这方面想想。” 宛白于是点点头,“三姐姐说得真有道理。” 段宛蓉心中一喜,等着宛白继续问她该准备什么样的贺礼,结果就看见宛白继续低下头,去研究丝线的配色去了。 “四妹妹!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们说话?” “三姐姐所说,我都有好好儿听呀。” 宛白奇怪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无辜,看得段宛蓉郁猝,恨不得喷出一口血来才畅快。 段宛清眼神闪烁,总觉得段宛白时而变得聪明又时而好像还是愚笨不堪。 她见到段宛蓉又要发怒,心里叹了口气,“四姐姐,三姐姐的意思是,你如今住在永寿堂,代替我们姐妹尽孝,我和三姐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因此,三姐姐找我商量了,才想来给四姐姐出出主意,在祖母的寿辰上拔得头筹,也好让祖母觉得四姐姐更加贴心。” 段宛清语气柔和温婉,说话慢吞吞却条理清晰,让人很容易能听得进去。 只可惜,宛白是一点都无法感觉得到她们的好心。 上一世好歹还是无意间让自己听见的,这次合着是想明目张胆地算计自己了? 宛白觉得,大概是这阵子屡次超出她们预想的事情,让她们沉不住气了,因此想一鼓作气阴自己一把。 “多谢三姐姐和五妹妹如此为我着想,我已是记在心里。” 宛白无比客气热情地道谢,就是不问应该怎么做,段宛蓉憋得恨不得直接说出来才好。 还是段宛清沉得住气,继续娓娓道来,“祖母一心向佛,送她老人家经卷是再好不过的,我和三姐姐倒是知道有合适的经卷,只是,想要求来却十分费事。” “若是三姐姐有这般孝心大可以尝试,如果不想花这等力气,也只当我们没说过吧。” 用孝心来压她,宛白心中暗叹,这是非要逼她入局的意思? 不等宛白表态,一旁段宛蓉已经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寒光寺有个云游和尚,他手中有一册极难得的经卷,不是有缘人都见不着的,只是想要求得经卷,也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诚意,端看四妹妹有没有这个心了。” 段宛蓉口中说的云游和尚,确实有这么个人,据说也还真的是得道高僧,只是宛白却并没有见过。 前世她隔三差五往寒光寺跑,为了求得经卷可谓煞费苦心,又是诚心礼佛,又是大捐香油钱,虽说那个和尚一面都没露过,最后却也将经卷给她了。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求来的,竟然是超度逝者的! 段宛蓉说完,段宛清十分捧场地点点头,“我也是听闻了,不过那经卷的消息三姐姐可确定?别让四姐姐白高兴一场才好。” “我还能骗你们不成?四妹妹,这经卷可是只给有缘人的,你不如去试试?若是真能得到,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宛白轻轻呼出一口气,可爱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既然有这等机会,那我就去看看吧,三姐姐和五妹妹不如一起?咱们也好多些得到的机会。” “那是自然。” …… 跟宛白分开之后,段宛蓉趾高气扬地走到一个凉亭里坐下。 “五妹妹确定这法子有用?四妹妹去了寒光寺,真能拿到那个经卷?” “三姐姐大可放心,只要四姐姐去了,必然能得偿所愿,姨娘已是打通了其中关节,三姐姐不用担心。” 段宛蓉皱了皱眉,“那,她会上当?听说她现在整日跟着祖母礼佛,万一她看出来了呢?” 段宛清浅浅地笑起来,“三姐姐多虑了,你何曾见过四姐姐对佛经上心过?她曾经不是还说过,最讨厌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让她多看一眼她都头疼呢。” “可是……” “三姐姐你且想想,四姐姐是何时才开始对佛经感兴趣的?是进了永寿堂,那不过是她想要讨好祖母的手段,你还担心她这能看得懂?” 段宛蓉眼里的担忧立刻消散,说的也是,就段宛白那个不学无术的人,怎么可能会忽然对佛经有研究? 真是个讨厌鬼,居然想到用这招讨祖母的欢心。 等着吧,等到祖母的寿辰之后,看她还能不能将祖母哄成那样! …… 段宛蓉和段宛清有些迫不及待,第二日就催着宛白去寒光寺。 “天儿还没亮透呢,这也太早了吧?” 杜鹃看着宛白小鸡啄米似的样子,忍不住抱怨出声。 可是三姑娘身边的人已经来请了,杜鹃只能轻手轻脚地给宛白梳妆打扮。 坐到马车里的时候,宛白整个人都是蒙的,等到段宛清拿出了好几碟点心,饥肠辘辘的感觉才将她唤醒。 “这是姨娘一早上起来刚做的,姐姐们尝尝。” 曲凌霜做得一手好点心,段志宏时常夸赞她心灵手巧,为此姜映南也曾经想学个两手,结果东施效颦也就作罢了。 段宛蓉漫不经心地捏起一块,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味道还算过得去,比起百味楼的点心来,还是差些火候。” 段宛清面色一僵,却也不敢说什么。 宛白也挑了一块放入口中,浓浓的*充盈口腔,甜而不腻入口即溶,她觉得就是比起百味楼出名的糕点,也是不相上下的。 只是她懒得夸赞,人都要坑她了她还没心没肺地贴上去,她可没病。 肚子里有了食物,宛白才像是缓过来一样,靠在软枕往窗子外头看。 “四妹妹,你可听说过广汉和尚?就是咱们这一次想要拜见的得道高憎。” “三姐姐见多识广,妹妹自叹不如,并不曾听过。” 段宛蓉立刻来了精神,说起这个广汉和尚的来历来。 这位高僧也算是个传奇,生来就被扔在寺庙的门口,大师收留了他之后,却发现他和佛异常有缘,年纪轻轻已是闯出了名堂。 “听说许多地方都想请他去讲经呢,广汉和尚却每年都要来一回寒光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么说,这个广汉和尚确实是个高僧?” “这还用说?不然,我也不敢跟四妹妹提呀。” 段宛蓉十分得意,她觉得应该毫无破绽,广汉和尚的名声是真,段宛清又说已经打点好了,现在,就等着段宛白如获至宝地去求经,然后在祖母的寿宴上献丑了! 寒光寺是晋西寻常人家也会经常去的一座寺庙,整年香火不断,在晋西颇有名声。 只是这会儿,来寒光寺磕头祈福的人并不多,也还算清净一些。 从马车里下来,三人拾阶而上,一路来到了寺门口。 先去捐了些香油钱,段宛蓉便迫不及待地提出想要见一见广汉和尚。 “阿弥陀佛,广汉大师只见有缘人,几位施主请赐墨宝,贫僧拿去给广汉大师看了再说。” 小沙弥将三人带到一间雅室,里面放着张书案,上面文房四宝俱全。 第三十三章 “这么麻烦呀。” 宛白小声地抱怨了一句,段宛蓉立刻严肃地说,“四妹妹不可失礼,广汉大师如此做,必然有他的用意。” “……” 宛白在心里冷笑,用意,不就是将自己给选进去,然后按计划忽悠自己吗? 虽然前世的时候并没有这一出,可宛白几乎已经猜到了后面的安排。 段宛清和段宛蓉为了算计自己,还真弄得像模像样,若是自己不知内情,说不准真给绕进去了。 随便在纸上胡乱写了几个字,果然,那小沙弥很快回来,说是广汉大师请宛白去相见。 宛白早料到了,一旁的段宛蓉和段宛清比她还要激动,纷纷面色潮红地恭喜她。 “果然,四姐姐对祖母的孝心广汉大师是能感受得到的,祖母若是得了那卷经文,一定会非常高兴。” “呵呵呵,多谢三姐姐和五妹妹了。” 宛白在笑容就快要维持不下去的时候,赶紧转身走人,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翻脸。 跟她们翻脸是迟早的,只是现在时机还未到。 雅间里,段宛蓉赞许地朝着段宛清笑了笑,“这一回倒是办得不错,这样一来,段宛白自然不会生疑,你安排得很好。” 段宛清含蓄地微笑,眼里却有一丝疑惑。 这可不是她们安排的,娘也没跟自己说过,难道是娘忘记了? 宛白随着小沙弥一路来到一间禅室之外,小沙弥恭敬地退开,只剩她一个人站在那里。 杜鹃没有跟着来,说是广汉大师不喜见到生人。 “怎么不进来?” 禅室里忽然传出一道声音,听着……,似乎还挺年轻。 宛白吸了口气,伸手推开了禅室的门。 禅室的摆设十分简洁,入眼就能看见一个人,正盘腿坐在那里。 眉目清朗俊秀,眼角下,还有一颗泪痣。 见自己进来了,那人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您就是广汉大师?小女子失礼了。”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心里觉得我是个江湖骗子,我说的没错吧?” “……” 宛白心里一愣,他看得可真准…… “呵呵呵,大师说笑了,小女子怎敢有如此不敬的想法?”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想,我连做个江湖骗子都不够格?” “……” 宛白有些蒙地伸手摸了摸脸,难道她的想法都写脸上了? 看见她的动作,广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从哪一个角度都完全看不出他是个得道高僧。 果然是段宛清找来骗自己的吧? 宛白皱着眉头,平静地看着广汉发笑,好一会儿他才消停下来,脸上的笑容略显真实了一些。 “小丫头,你相信转世轮回吗?” 宛白心里猛震,仿佛挨了一记重锤,脑子里嗡嗡地鸣想。 为什么,他会忽然提到这个?在自己这个多活了一世的人面前,偏偏提了这个? 像是看出了宛白的不对劲,广汉笑吟吟地继续说,“你拥有别人没有的机遇,这是你的命,我看出来,也不能改变你的命,只是,这种感觉如何?” 宛白死死地盯着广汉,可爱的小脸紧绷着,冷硬如铁。 “别激动,我说了,我不会干预,只不过这天底下有趣的事情太少,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我难免会起好奇心而已。” “你什么意思?” “怎么,现在不喊我广汉大师了?啧啧,很没礼貌啊。” 宛白拳头紧握,这个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秘密,忽然有另一个人说,其实他也知道,这种感觉,让她眼冒金星,惶恐不已。 广汉却随意地摇头晃脑,“我只是想看看,你能改变多少。”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就是无聊了,站在一个没有人的高度,能让我感兴趣的事情太少,你刚好是一个。” 宛白觉得他疯了。 “多谢广汉大师指点,小女子先告辞了。” “别啊,你这次来不是为了经文?怎么,又不要了?” 宛白退后一步,“大师还是自己留着吧,这种东西,所有人早晚都会用到,大师不妨先预备着。” “哈哈哈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牙尖嘴利的,你就知道我要给你的经卷,是你心里认为的那个了?” “大师莫非还有许多个?那么外面传言的,只赠有缘人的说法,也是大师弄出来糊弄人的?” “啧,小丫头何必咄咄逼人,我对你没有任何威胁,我只想作壁上观,顺便看看,一个人醒悟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说着,广汉和尚十分随意地掀开自己的道袍,从底下摸出一卷经文来扔给她,“这算是一点见面礼,年岁不大,心气儿倒是不小。” 宛白伸手接住,也没细看到底是什么,脚下丝毫没有停留地离开了禅室。 在她走后,广汉悠悠地叹出一口气,脸上戏谑的笑容慢慢收尽。 “我要等的,就是她吗?” …… 怀里揣着经卷,宛白震惊的情绪还没立刻散尽。 不过她这样的表情,看在段宛蓉和段宛清的眼里,显得刚刚好。 “四妹妹为何行色匆匆,可是如愿了?” 段宛蓉见了她迫不及待地过去问,就看见宛白红着脸,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见状,段宛蓉面露喜色,就仿佛是她拿到了经书一样,段宛清见了心里直叹气,对于段宛蓉她是真没话说了。 “我就说四妹妹是个有机缘的,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段宛蓉一边说,眼睛一边在宛白的身上扫,想要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拿到了。 只是宛白表现得有些紧张,“广汉大师说,不可提前将经书给别人看见,三姐姐,你们那么为我着想,我却没办法给你们看……” “没关系没关系,大师既然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那咱们就先回去吧。” 段宛蓉和段宛清可不想看这么晦气的东西,急忙摆手安慰她。 只要她拿到了,并且相信这是难得一见的经书,那么目的就达到了。 剩下的,只要等到祖母寿辰那一日,自然会有好戏可以看。 三人情绪各异地回到段府,宛白匆匆打了招呼,便急急地要回去自己的屋子。 段宛蓉在她身后冷笑,“看她急得,真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宝贝?也好,就让她再高兴一阵子,以后再想要高兴,可就高兴不起来了。” 段宛清柔柔地浅笑,笑容里,却多了一抹担忧。 回到凌霜阁,段宛清皱着眉去问曲凌霜,“娘,不是说好了要先吊着段宛白,等她做足了蠢事再将经卷给她的吗?怎么这么快就给了?” 曲凌霜也十分疑惑,不过得知段宛白已经拿到了经卷之后,才放心地笑笑。 “许是广汉和尚不耐烦这些,广汉和尚与别的和尚不同,他是不忌讳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的,只是性子也实在古怪,临时起了别的想法也是有的。” “只要段宛白拿了经卷就成,咱们只等着就好。” …… 宛白回到了屋里关上门,这才觉得心跳稍稍安定了下来。 没想到这个广汉和尚,竟然真有通天的本事,连自己的来历都当真能看得出来? 她将那卷经卷拿出来摊开,扫了一眼上面的经文,眼睛立刻睁大。 竟然是《联灯会要》?那可是失传已久禅宗典籍的五灯之一,广汉和尚竟然给了她这个? 宛白一阵恍惚,这再怎么看,也不是当初自己拿到的超度经文,这个广汉和尚到底抱着什么样想法?难道真如他所说,只是想看看自己,往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不管如何,这《联灯会要》实在太珍贵了,宛白想了想,将自己的绣筐翻了出来…… …… “怎么有些日子不见四妹妹了?先生的课一结束,四妹妹就没了踪影,三妹妹和五妹妹可知道?” 段明轩觉得奇怪,之前经常围着身边转的宛白忽然见不到了,他竟然觉得有些冷清。 温朗仍旧平静温和,只是在听见段明轩问的时候,眼神微微闪动,转瞬即逝。 “四妹妹呀,正忙着给祖母准备贺礼呢,四妹妹如此用心,真让人拭目以待。” 温朗眉宇微不可见地皱起,段宛蓉的笑容里藏着隐隐的得意。 那个小丫头,不会正被设计着做什么蠢事吧? “四妹妹确是个孝顺的,她如此尽心,想必祖母定然会喜欢。” “四姐姐一直陪在祖母身边,送的贺礼想必应是最合祖母心意,只希望我和三姐姐准备的贺礼,祖母不要嫌弃才好。” “五妹妹多虑了,祖母向来不偏不倚,只要是一份心意,想必祖母都会喜欢的。” 段家兄妹其乐融融,温朗站在一旁,平静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宛白将手里的针线放下,两指揉了揉鼻梁。 果然还是不能长时间地做绣活,眼睛都有些花了。 “四姑娘,兰园里的花开得正好,四姑娘不如去那儿走走?总待在屋里绣花眼睛会坏的。” 杜鹃瞧着心疼,巴巴儿地提建议。 兰园……,也好,顺便给祖母的屋里摘些花儿放着。 宛白站起身往外走,杜鹃咬着小手绢儿,四姑娘变得越来越和善好说话,她好不适应啊…… 第三十四章 兰园是一个小园子,里面植着许许多多的花草,甚至有些十分名贵的。 淡淡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宛白顿觉神清气爽。 有一株花树上的花开得格外好,绚烂的花朵在枝头绽放,宛白愣愣地盯了一会儿,忽然踮起脚来,想将树枝拉下来闻闻。 只可惜,她忘了自己如今只是个小丫头,伸手捞了几次都够不到枝头。 正要放弃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枝头拉下,送到了她的面前。 宛白侧过头,温朗明润的侧脸在花树的映衬下,仿佛发着光一样,令人忍不住看呆住。 花的香气在两人周围浮动,连空气都似乎凝固,只剩下这一处,两个人,一棵树。 “多谢温朗哥哥。” 宛白轻轻接住树枝,小巧的鼻间凑上去,淡雅清新的香气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仿佛吃饱了的猫儿一样,浑身透着满足和柔软。 温朗定定地看着她,这个小女孩让他不自觉地会在意。 也许是因为她不设防的亲近,也许是因为,她在段家,其实过得也艰难,就好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听说,你在准备贺礼?” 宛白眼睛一亮,“温朗哥哥怎么知道的?我还想着等到祖母过寿的那天,给大家一个惊喜呢。” “哼,别是惊喜变成了惊吓就不好了。” 温朗毫不客气的话让宛白愣住,又怎么了? “温朗哥哥为什么这么说?宛白很用心准备的。” “你就没有自己的主见吗?是不是什么事都要听别人的?没用的东西。” 宛白被指责得莫名其妙,她什么事听别人的了? 见她还是一副蠢样子,温朗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想管她了!自己干嘛过来好心提醒她?就让她被她的姐妹算计好了。 温朗冷着脸转身就走,结果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鹜。 烦死了! “你的贺礼你自己弄清楚了没?别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恶狠狠地说完,温朗快步离开,一丝停留都没有。 宛白在原地怔怔地发了好久的呆,粉嫩的嘴角一点一点地扬起好看的弧度。 温朗……,是在担心她吗? 所以,他是特意过来提醒她的? 宛白的小脸上顿时放射出异样的光彩,突如其来的涌起感动。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努力是有成果的?她这么卖萌讨好,也是有收获的,对吧? “走,回去接着绣。” 宛白精神焕发地指挥着杜鹃,她感觉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一样,太振奋人心了。 …… 宛白的举动,段家的各人都看在眼里。 段老夫人不声不响地增加了点心和补汤,又让秦妈妈去盯着,不许宛白天黑之后动针线。 段志宏心中欣慰不已,时不时地就要夸赞一下宛白孝顺懂事,语气里的欣慰,让姜映南和段宛蓉咬碎了银牙。 “再忍忍,且等到老太太寿辰,到时候期待越大,失望就越大!” 段宛蓉靠着想象出来宛白丢人的场面,才能勉强压制住怒火,心里期盼老夫人的寿辰早些到才好。 至于温朗…… 他则在提醒宛白之后就没了什么表示。 因为从那日开始,宛白不知道为什么,对他的态度又变了。 之前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现在完全是自来熟的亲昵,让温朗极为不适应。 “温朗哥哥,这是祖母让人做的栗子糕,还热着呢,你吃吃看。” “多谢,我不喜欢吃甜的。” “不甜不甜的,我特意让厨娘少搁了糖,你就尝尝嘛。” 宛白捧着甜白瓷的点心碟,忽闪着葡萄一样的眼睛,眼神里满是期待。 一旁的段明轩有些吃味地说,“四妹妹好生偏心,我这个做兄长的都没有这个待遇呢。” 宛白娇憨地笑起来,“二哥哥不是喜欢吃甜的吗?这个果仁酥可好吃了,二哥哥尝尝。” 见宛白一直没将碟子放下,温朗无奈地从里面拿起一块栗子糕放入口中。 淡淡的清甜并不腻人,栗子的清香十分爽口。 “怎么样,好吃吗?” 宛白小心翼翼地问,见到温朗轻轻点头,脸上立刻扬起甜美的笑容,灿烂如同初绽的花朵。 “温朗兄,我家四妹妹似乎跟你很是投缘呢,我可没见过她什么时候这样讨好人过,温朗兄是头一个呢。” 段明轩笑呵呵地说,温朗心中微动,脸上是习惯性的温和笑容,“如此真是我的荣幸。” 温朗当着其他人的面,对待宛白向来是如沐春风,然而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温朗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你是不是从不听人说话?我说过让你离我远一些,你都不带脑子的吗?” “温朗哥哥……” 宛白嘟着嘴,满脸的委屈和可怜,也不说什么,就只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 看得温朗一肚子火,每每甩袖愤然离去。 宛白眨巴眨巴眼睛,再接再厉,反正,她就是觉得温朗并不是表面上的样子,她不怕。 …… 段老夫人生辰前夕,段宛华从绵延回来了。 宛白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只要门上一有动静就恨不得冲出去迎接。 “老夫人,四姑娘,大姑娘的马车已经进城了。” “真的吗?祖母我想去大门那儿等着。” 段老夫人点点头,看着宛白如同雀儿一般欢快地跑出去,连姑娘家的礼仪也顾不得了。 “四姑娘什么时候跟大姑娘有这么深的感情了?老奴觉得呀,四姑娘这是想明白了,知道大姑娘往日所为都是为了她好。” 段老夫人轻轻点头,宛华这丫头怕是也该放心了。 宛白在门口等着,远远看见从街口驶过来段家的马车,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 等马车停稳了,段宛华身姿端庄地从车上下来,宛白立刻扑上去,搂着长姐的腰身不撒手。 “白白……” 段宛华眼里也蒙了一层水汽,心里的担忧终于放下。 在绵延的时候提心吊胆,生怕宛白又被那些人蒙蔽算计跟她离心,现在总算是放心了。 “长姐我好想你啊……” 宛白腻着段宛华撒娇,糯糯的声音听得宛华柔柔地笑起来。 “这是怎么了?变得越发会撒娇了。” 大概……熟能生巧吧…… …… 晚些时候,段宛华去给段老夫人请安。 祖孙两人感情颇深,俱是泪眼婆娑,看得姜映南直翻白眼,心道老太婆心里只有段宛华才是她的孙女一样。 晚些时候,段宛华听说宛白现在住在永寿堂里,惊讶得眼睛都瞪了起来。 “是真的吗?祖母……同意的?” “自然是祖母同意的,不过长姐既然回来了,我就搬回来继续跟长姐住。” “不可!” 段宛华想也不想地否决,慧黠的眼里光芒闪现。 “这样很好,白白,祖母是个睿智的,有祖母护着你,我也就安心了。” “可是长姐……” “没有可是,白白你要记得,在段家里能彻底压住姜映南的,就只有祖母了,我原本还担心往后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现在却是安心了。” 宛白小眉头皱着,虽然她也很喜欢祖母,可她也想跟长姐腻在一块儿啊。 见她这样,段宛华忍不住笑起来,轻轻牵着她走到院子里,“快来瞧瞧我都带回来了什么,小舅舅知道你也想回去的时候可高兴坏了,恨不得再装几辆车才好。” 想到那个真心疼自己的小舅舅,再想起自己前世的荒唐举动,宛白认真地点点头,“长姐,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绵延,当面感谢小舅舅才好。” …… 段宛华每一回从绵延柳家回来,都会带回颇丰的礼物,且绵延临江,比晋西物产丰富,有许多不常见的新奇玩意儿。 段宛蓉虽然表面上不屑,私下却是经常将段宛华送她的东西拿出去显摆。 段宛华带回来的东西里,除了各色稀罕的布匹织锦、头面玉石,还有不少女孩子喜欢的玩偶木雕,头花丝帕,满满当当装了好几个箱笼。 宛白挑了一些给段宛蓉和段宛清送过去,其实她心里本是不愿意的。 奈何长姐说,表面的和谐还是要维护好,只要时刻防备着,不被她们算计就行。 “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段宛蓉看着桌上的匣子,态度随意地在里面挑挑拣拣,一脸的嫌弃。 “你小舅舅也太抠了,吞了你娘那么大一笔嫁妆,就用这些糊弄你?四妹妹,姐姐是心疼你,被这些玩意就给收买了,四妹妹也太容易糊弄。” 这种话,每回柳家送来东西的时候,宛白都会听到一遍。 之前还觉得段宛蓉是替自己打抱不平,现在宛白只想将匣子砸到她矫情的脸上! 哦不,那匣子可是小舅舅送她的,用来砸段宛蓉她可是舍不得呢! “三姐姐见多识广,这些看不上也是正常的,我就跟长姐说了,三姐姐这里什么没有?这些送过来也只是让三姐姐笑话。” 宛白扁着嘴,带着歉意的模样十分真诚,作势就要将匣子拿走。 段宛蓉却是快她一步地抢先压住,“话虽这么说,好歹是四妹妹的一片心意,我若是不收下,那也太辜负四妹妹了。” 第三十五章 手上的力度让宛白有些遗憾,她还真想拿回去的,这些东西给了段宛蓉,她心里舍不得。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小气。 不过想到长姐说的那些话,宛白笑了笑,又将匣子放下。 “多谢三姐姐体恤,那妹妹就先回去了,我还要去凌霜阁一趟呢。” 段宛蓉眼珠子一转,先放着那些玩意没管,拉着宛白坐下来。 “四妹妹,过几日可就是祖母的寿辰了,听说四妹妹近日在绣佛经,可有此事?” 宛白乖巧地点点头,“不瞒三姐姐,我想着自己绣显得真诚,更能让祖母喜欢。” 段宛蓉立刻追着问,“那四妹妹绣的,可是那日咱们一起去寒光寺时得的经文?” “是呀,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三姐姐呢,不然我也想不到如此好的贺礼。” “呵呵呵呵,四妹妹高兴就好,这经文是四妹妹自己求来的,可与我无关呢。” 段宛蓉看着是不想跟宛白抢功,实际上,她是想撇清关系而已。 哪知道宛白听了这话忽然急了,“三姐姐怎么这么说?若不是三姐姐消息灵通,我又哪里能得到这个消息?因此妹妹打算,这份贺礼也算上三姐姐的份。” “我才不要!” 段宛蓉下意识地尖叫起来,看到宛白惊诧的表情又解释说,“我岂是那种喜好居功的人,这一次的事,完完全全是四妹妹的诚心,我这个做姐姐的,总不能、总不能连这个都要抢。” “可是……” “没有可是,想必五妹妹也是这儿认为的,四妹妹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宛白幼嫩的小脸上浮现出遗憾,段宛蓉则是后背都湿了一块。 这真是个麻烦,从前段宛白若是得了好处,什么时候会想到要分给她们?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不过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被她给连累,绝对不能! “对了,四妹妹不是说要去凌霜阁吗?我刚好要去一趟,不如我替四妹妹走这一趟吧?四妹妹正好回去继续绣佛经,祖母的生辰可没几日了。” “那……,就有劳三姐姐了。” “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 段宛蓉端着笑容直到宛白的身影消失,又将要给段宛清的礼物打开,挑了挑有没有自己喜欢的,然后一挥手,“去凌霜阁。” …… 宛白沿着青石砖的路面走着,已显露出水灵娇美的脸蛋上满是平静。 她故意的。 故意吓唬段宛蓉,这样她们该是会拼命为自己脱身,生怕到时候被牵连上。 宛白可不想等到寿辰那一日,会多出两个来跟自己抢功的人,她就是小气。 …… “五妹妹,你在不在里面?” “三姑娘,五姑娘现在……” “你敢拦我?你是什么东西敢站在我面前。” 小丫头瑟瑟发抖,三姑娘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不讲道理。 段宛蓉本就心烦,看到居然有人敢拦她,立刻发话要将人给拖下去。 “三姐姐,这是怎么了?” “你看看你这院子里都放的什么人?还有没有规矩了连我都敢拦?” 段宛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是她的人,是她的院子,段宛蓉就这样闯进来为什么不拦? “三姐姐消消气,下人不懂事,过后妹妹会好好儿教的。” 段宛清语气柔和地安慰,段宛蓉想到了要紧的事,于是冷哼一声进了屋。 “你说说,这该怎么办?” 段宛清听得也皱起了眉,这段宛白是不是故意的?怕她们骗了她才会出此下策,想要将她们跟她绑在一起? “三姐姐,这事儿你也是知道的,后果不轻,咱们决不能被拖累,得想个办法跟她划清界限才好。” “我当然知道,不然来找你做什么?你赶紧想想怎么办。” 段宛蓉颐气指使着,态度随意地拿了一块糕点吃,那样子看得段宛清都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不过很快,段宛清又笑起来,“其实,也不难……” …… 段宛清的法子,简陋得有点都不像是法子。 她们只要逢人就说,宛白准备的礼物跟她们没关系,那佛经连她们宛白都不给看呢,看样子是想瞒着,怕她们跟她抢呢。 “三姐姐,先入为主很重要,只要让大家先一步觉得事情与我们无关,那么到时候,就算四姐姐再想说什么,别人也不会相信的。” 段宛清的脸清丽无双,看得段宛蓉心里忍不住有些郁猝。 但这不是重要的,先解决了段宛白那个臭丫头,段宛清还不由着她处置? 出了凌霜阁的时候,段宛蓉居然还没忘记那个下人,非让人压着打了十棍子才解气。 “……扶她下去吧,将我房里上好的创伤药拿给她。” 段宛清咬着后槽牙,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里有忿忿不平的光芒涌现。 …… 现在,段府的人都知道了宛白的贺礼,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假装不知道。 段宛华听闻这经书是跟着段宛蓉和段宛清得来的时候,心里担心不已,生怕宛白会遭殃,于是私底下想看一看经书。 其实前世的时候长姐也这么要求过,只是那会儿宛白怎么可能答应?冷言冷语地嘲讽了一顿,然后出去丢人现眼了。 这一次,宛白却是答应了,将长姐拉到自己的屋子里,偷偷给她看了经书。 “这……,这是真的?天呐,广汉和尚居然将这等贵重的经书给了你?” 宛白笑眯眯地放好,“所以长姐你就放心吧。” 段宛华一脸茫然,那她就不明白了,这么好的事情,段宛蓉和段宛清竟然会让给白白?不止如此,还满府的撇清关系,她们图什么? “白白,我再看看,这经文真的没有问题吗?那段宛蓉和段宛清这些日子……” “哦,大概是三姐姐和五妹妹觉得从前对不住我,所以不想沾我的光吧。” 宛白说得极为随意,段宛华如此冷静的人都忍不住迷茫,是……这样吗? …… 除了段宛华,也还有其余的人担心宛白。 比如说,段老夫人。 一日晚间,老夫人坐在摇椅上跟宛白说话消食,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到了贺礼。 “祖母也不想你们能送什么贵重的,有心就好,就是寻常的抹额袖套,我都会很喜欢。” 言下之意,这些小玩意不易出错。 宛白心里感动,抱着段老夫人手臂不撒手,摇晃着嘟囔,“祖母的抹额我一早就做了,只差一点点就做好,等我准备好了贺礼就赶紧继续给您做。” 段老夫人看着她亲昵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闭了闭眼睛,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等宛白回屋了,段老夫人才慢悠悠地跟钱妈妈说,“这次做寿,让志宏少请些人,那孩子若是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也好打招呼压下。” “诶!老夫人是真疼四姑娘。” “也是她真心孝顺,刚学会个什么就巴巴儿地送过来,我老了,身边儿也没什么可看重的,只是这孩子的心意,我不想辜负了。” 钱妈妈笑着点头,心里闪过欣慰,如今就算是大姑娘出阁了,老夫人也不会寂寞了。 哦,对了,好像担心宛白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只是这个人吧,相比较长姐和祖母的温情,宛白实在没搞懂,他走的是哪种路子。 “看见没,你就跟这水里的锦鲤一样,不管被骗多少次,人往面前一站,立刻就以为有吃的全部都聚过来!” “……” 宛白无言以对,今儿没功课,二哥哥就带着大家来池边赏景。 可温朗已经找机会嘲讽她好几次了!加上这次是第四次!锦鲤跟他有仇吗? “温朗哥哥……” 一看到宛白软糯无辜的表情,温朗就跟吃坏了东西似的,表情都憋得扭曲了。 他话都说这么明显了她是傻的吗?这么明显的圈套她非要往里钻? “温朗哥哥,我哪里跟锦鲤一样了,我比锦鲤好看多了。” 宛白心里可委屈了,见过她这么讨喜可爱的锦鲤吗? “……” 温朗无言以对,黑着一张脸走到别处,惹得段明轩都奇怪他怎么了。 于是宛白也开始期盼,祖母的寿辰赶紧到吧,她这么一天到晚被看轻的日子,真难熬。 …… 终于到了这一天,一大早,宛白就被挖起来收拾打扮。 穿上喜庆的衣裙,头上红珊瑚和珍珠发饰叮咚作响,衬得宛□□雕玉琢、玉雪可爱。 “四姑娘,你怎么好像……变得越来越好看了?” 连杜鹃都忍不住看呆了,平日里还不觉得,现在忽然间,她都有些想不起来四姑娘从前的样子了。 宛白摸了摸杜鹃呆愣住的脸,“因为你眼光越来越好了呀。” “真的吗?” “当然呀。” 宛白看到杜鹃恍然大悟的样子,心里也忍不住小得意了一下。 总算,没有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醒悟,为了让身上脸上的肉肉消失,她可是每日控制着自己不可多吃。 有一回实在馋到不行,随手拿了颗核桃连着壳子舔了舔,还不小心让祖母看到了,祖母的表情如遭雷劈,当晚就让人端着一整碟剥好的核桃肉给她。 现在想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三十六章 段家在晋西十分能说得上话,老夫人过寿,来恭贺的人定然不少。 只是这次,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门庭若市。 “娘,怎么才来这么少的人?不是说好了让段宛白出丑的?” 姜映南心里也无奈,“是那老太太说是感悟到了佛缘,不想铺张浪费,你那孝子爹爹于是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怎么挑这个时候!” 段宛蓉皱着眉,满脸的不乐意。 她想看的是段宛白丢人现眼,看客太少了怎么也不过瘾。 “好了,其实也不少,你当这些人背后不会议论?今日发生的事,怕是不用到明天都能传得满城风雨。” 闻言,段宛蓉才微微舒气,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有些遗憾也无妨。 来贺寿的女眷们,都会先去了永寿堂给老夫人拜寿,然后被请到花厅里。 装点喜庆的花厅,此刻无比热闹,小辈们或陪在长辈身边说话,或三五结群去边上嬉闹。 宛白莫名的,成了小辈当中极为显眼的存在。 “我听我哥哥说段四妹妹变得不一样了,我还以为他是乱说的,没想到……,许久不见,段四妹妹如何变得如此标志了?” 宛白低调地含羞带怯,扯着长姐的袖子往后躲,软糯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我似乎记得,段四妹妹之前可不是这么个性子,怎么今日却有些不一样了?” 宛白声音低低的,“宛白先前不懂事,还望众位姐姐原谅先前的失礼。” “哎呀,可是真不一样了。” 不少人都觉得有意思,没什么脾气的段宛白看起来特别可爱,恨不得上去揉捏一下耳朵的那种可爱。 段宛蓉冷眼站在圈外,盯着宛白讨喜怯生的模样眼里发寒。 平常每日都见着因此不明显,现在的段宛白,竟然不再像是一个肉球了。 脸颊消瘦下来,下巴也尖了许多,巴掌大的小脸瞧着居然楚楚可怜。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从前明明是段家最土气最肥腻丑陋的,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眯了眯眼睛,段宛蓉扬起一抹笑容上前,“众位姐妹可莫要小看了我家四妹妹,今儿,四妹妹可是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呢。” “什么惊喜?” “就是啊,段三妹妹赶紧说吧。” 段宛蓉笑容浅淡,“等一会儿到了祝寿的时候,各位可不就知道了?” 段宛华心里有些不安,主要是段宛蓉表现得太志得意满,仿佛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一样。 可是宛白贺寿的贺礼并没有任何问题,这又是为什么呢? “长姐,咱们去那边吧,我看到胡家姐姐似乎在找长姐呢。” 宛白不耐烦看段宛蓉表演,牵着长姐走远了,耳朵里还能够听见段宛蓉装腔作势的渲染气氛。 真是谢谢她了,段宛蓉这么卖力地给她宣传,宛白想要不要给她奖励个劳苦费。 姜映南是段家的主母,她长袖善舞地游走在晋西的女眷当中。 “还是你福气好,后宅清净,段老爷总共就一个妾室,真是让人羡慕。” 姜映南呵呵呵地笑着,心想你们懂个锤子,段老爷是没有妾室啊,可他有前妻留下的宝贝女儿! 如果能选择的话,她宁愿将那两个死丫头换成妾室。 “可不是让人羡慕嘛,听说那位留下的孩子似乎都是省心的,我都眼红死了,我府里那几个庶出,一个个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我都恨不得……” 那妇人将后面的话咽到肚子里,只是从她的表情上能看出,定然不是什么好听的。 姜映南完美微笑的嘴角微抽。 省心? 是的,撇除一直很讨厌的段宛华,从前的段宛白确实很让人省心! 随便夸两句就洋洋得意,送点好吃的从来不怀疑,稍微设计一下,她就能一头钻到圈套里,实在太让人舒心了。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姜映南开始觉得,这个让人省心的段宛白,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不过…… 姜映南的嘴角慢慢又弯起,说明吃得苦头还是太少,今日一过,段宛白在段家的地位怕是要一落千丈。 自己这个时候嘘寒问暖替她求情,还怕回不到之前的处境? 姜映南眯着眼睛笑眯眯地说,“说得也是,特别是我家的四姑娘,虽不是我所出,只性子倒还温和,只有时候会犯傻,不过呀,听说她对老夫人的寿辰十分上心,很用心地准备了贺礼,咱们拭目以待。” “哎呀你可真是个好夫人,那两个孩子可是有福了。” “哦呵呵呵呵呵。” …… 到了时辰,段老夫人出来了。 段志宏领着全家来给老夫人祝寿。 “好,好,你们有心了,”段老夫人笑得一脸慈祥。 段志宏首先上前,送上的是一尊象牙雕制的佛像,浑白如玉,佛祖面容和善,栩栩如生。 “母亲这些年为了段家操心了,儿子只愿您身体康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你是个有孝心的,这段家,就指望着你了。” 段志宏跟段老夫人母子情意深重,让现场的宾客无不动容。 “祖母,孙女也有礼物要送您呢。” 这时段宛蓉忽然开口,扬着笑容就想上前。 “蓉儿,你长姐和二哥哥都还未说话,你该排在后面。” 段志宏有些不悦,他也知道段宛蓉处处争强好胜,只是这种时候,她实在不该现出来。 “女儿、女儿只是想给祖母献寿……” 段宛蓉微微低下头,神色委屈。 这招,她其实是跟段宛白学的,因为她发现宛白有时候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很容易能让人心软。 宛白在一旁猛翻白眼,这丫头是疯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她前世为何受到这种人的蒙骗,太不想承认了。 段志宏的脸色微沉,只是这是老夫人的寿辰,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看了一眼段宛华。 段宛华心领神会,姿态端庄地缓步上前。 “孙女祝愿祖母福寿绵长、身体健康。” 段宛华手里捧着一个卷轴,身边的丫头上前缓缓拉开,竟然是一幅百寿图。 上面用各种字体大大小小有一百个“寿”字,或飘逸灵动,或苍遒有力,让人忍不住心生赞叹,段家大姑娘在书法上竟有这般造诣? 看着满堂的人都小声称赞,段宛蓉的眼睛流露出愤恨。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管写成什么样不还都是同样的字吗?难道会变成另外的意思! 段宛华最喜欢哗众取宠,也太虚伪了! 段宛华之后,段明轩上前,送上了一幅《松鹤同寿》图,虽然并不是他亲手画的,却也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韩大家的松鹤同寿图!段家公子是用心了。” 段宛蓉面露得色,仿佛众人夸赞的人是她一样,反正在她心里,只要赢过了段宛华和段宛白,她都高兴。 “蓉儿,该你了。” 段宛蓉回过神,扬着头走上前,“祝愿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的手一挥,准备的贺礼便拿了出来。 段宛蓉得意洋洋,等着众人的夸赞,然而,并没有。 倒是段宛白抿了抿嘴,眼神灼热。 好贵,要好多银子吧?哎呀段宛蓉可真有钱…… 段老夫人脸色不变,微微笑了笑,“你也有心了。” 这话说得段志宏脸皮发热,狠狠地剜了一眼姜映南,所有人都知道,老夫人看重的是心意,段宛蓉却抬上这么一个玉石盆景。 好看是好看,瞧着也贵重,可有什么心意在里面?只要有钱都能买得到,这样的贺礼,段宛蓉也能拿得出来? 姜映南心中苦笑,那不然呢?就蓉儿那点儿能耐,她是能写出个什么还是绣出个什么?若是找人代做,以老夫人眼力的毒辣,保准一眼就看穿了,还不如这个呢。 低着头,姜映南顶住段志宏指责的眼光,她眼里却是亮光闪闪。 这些都不重要,真正精彩的,现在才开始呢。 “该四妹妹了,我们可都等着呢。” 段宛蓉退回来,声音清亮喜悦,一双眼睛从没有如此明亮过。 宛白没搭理她,带着杜鹃缓缓走过去。 在花厅的门口,忽然多了一个人影。 温朗本不该在这里出现,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脚忍不住朝着这里迈动。 就当做是……,想要看她有多后悔吧…… 温朗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发现自己垂在身旁的手,悄悄握成了拳头。 …… “祖母,宛白从前年纪小不懂事,做了许多不合规矩的事情,幸而能得到祖母的教诲,方才知道何为女儿家该懂的道理。” “宛白从前觉得被娇惯是理所当然,现在才发现,那是祖母和爹爹对我的爱护,宛白心中愧疚,恨不能用自己的福运换得祖母的康健。” “白丫头……” 段老夫人微微皱眉,她心里竟然震动无比,宛白小小年纪,眼里的情分和依恋却做不得假,沉重得让段老夫人心都揪了起来。 “哎呀四妹妹说了这么多,却还没将贺礼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呢,四妹妹定然是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对不对?” 第三十七章 段宛蓉早不耐烦了,说得什么文绉绉的破玩意,贺礼呢?经文呢?她都等不及想看宛白丢人现眼的样子了。 段志宏的眉头又皱了皱,斜着眼睛去看姜映南。 怎么回事?宛蓉这丫头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来禁她的足并没有禁出效果来? 岂料姜映南也在心里暗恨。 从前有个蛮横骄纵的段宛白垫着底,宛蓉倒还显得颇为懂事,特别是时不时能在老爷面前表现出姐姐的气度来。 可现在,段宛白成了段家公认的乖巧女儿,行事已是很久没出过岔子,蓉儿的骄横便再也藏不住了。 再加上段宛白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受到越来越多的称赞,蓉儿眼里瞧着,心里便更加焦躁…… 姜映南抬了抬眼,目光盯着堂中站着的段宛白。 可千万别让人失望,一定要“一鸣惊人”才好! “孙女知道祖母一心向佛,孙女便准备了贺礼,希望祖母能喜欢。”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段宛白,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段宛白的礼物非常的特别,到底有多特别,他们还真想见识见识。 “前些日子孙女去了寒光寺,偶然的机缘得到了广汉和尚的指点,孙女便向广汉和尚求了一册佛经。” 段宛白边说,边打开杜鹃手里匣子,露出里面一只卷轴。 “孙女希望祖母能身体康健、福禄永在,怀着虔诚的心,孙女将经文又绣了一遍,虔心愿菩萨能聆听到孙女的心愿。” 绣经文大概是每个姑娘家的必修课,她们想要静心,想要祈求,或是想表达孝心的时候,都会这么做。 然而宛白的年纪实在有些小,一些人没想到宛白居然会绣了佛经当做贺礼。 这份心意,想来段四姑娘和段老夫人之间的情意应是不浅。 “哎,我听说,四妹妹常在永寿堂给祖母念佛经来听,不如也让我们听听?” 段宛蓉这么提议了一下,竟也有不少人赞同。 “是呀,也不知道段四姑娘从广汉和尚那里求得的是什么样的经书,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听说广汉和尚行踪神秘,道行高深,若是他肯相赠,必定不是什么凡品。” 广汉和尚的名气在晋西是响当当的,段四姑娘居然能到馈赠,怎能不看上一眼? “对呢,四妹妹赶紧让咱们看看吧。” 宛白忽然一阵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前世的时候。 同样的花厅,同样的人群,同样热络的气氛。 那时候的宛白,心里是满满的骄傲,她恨不得炫耀给所有人知道,她有多么大的能耐。 可是须臾之间,这些骄傲就都变成了利刃,一刀刀地将她的自信戳得满是窟窿。 宛白回过神,迎着长姐担忧的目光轻轻笑了笑,动作轻柔地从匣子里取出了经卷。 “自七佛以還。初無一字示人。傳燈廣燈。暨前修一時機緣。雖言滿宇宙。聖諦第一義。盖未之見也。況有所謂第二句哉。” 清润的声音缓缓响起,宛白吐字清晰,落落大方,让人忍不住凝神倾听。 段宛蓉从段宛白念第一个字的时候,嘴就无可抑制地咧开。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就让她在所有人的面前,在祖母的寿辰上,大言不惭地念出超度逝者的经文吧! 以为装乖卖巧就能变得不一样了吗?她做梦! 她段宛白只配做她和娘的垫脚石!只配做段家女儿里的笑柄! 花厅中,除了段宛白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动静。 段宛蓉的眼里放出了骇人的亮光,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惊骇地叫了出来。 在她叫的一瞬间,姜映南面色惊异,想要将阻止她却来不及了。 “天呐!四妹妹!你为何在祖母的寿辰上,要念超度逝者的经文!你难道想对祖母不敬吗?!” 宛白停住声音,花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瞬间的寂静之后,便是突如其来的骚动。 “什么什么?超度逝者的经文?真的假的?” “你听出来了吗?” “我、我并没有,姐姐呢?” 众人面色各异,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段宛蓉。 段宛蓉保持着惊愕的神情,仿佛说错话了似的捂住了嘴巴,忽然又急急地跟身边的人解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四妹妹定然不是有这个想法,四妹妹只是……她只是,不懂这些……” 宛白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假装欲盖弥彰的慌乱着,仿佛在看一个丑角。 多么荒唐?在如此看重孝道的国朝,用大不敬的名头陷害她,是想将她的名声彻底败坏。 何其恶毒?! “三姐姐为何这么说,我这经文可是从广汉和尚那里求来的,是难得一见的经文呢。” “四妹妹快别说了,各位,还请原谅我四妹妹的不懂事,她真不是那个意思,就算四妹妹与祖母再有嫌隙,也断不会做如此恶毒的事情。” 段宛蓉假惺惺地替宛白说话,却句句将宛白推入险境。 她的这般作态,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段三姑娘,你为何一直说什么,什么超度之类的字眼?这些话在今天这个日子不合适吧?” 旁边有个妇人皱着眉,真不吉利。 段宛蓉满脸心痛,“我四妹妹年岁小不懂事,童言无忌,还请诸位伯母夫人原谅。” “我说得可不是段四姑娘,段三姑娘好端端地冲出来说这一通,究竟是为何?” 段宛蓉一愣,什么为何?她们刚刚难道没听自己说吗?段宛白念的可是超度逝者的经文,她是在诅咒自己的祖母去死啊! 段宛蓉正要说话,手腕冷不丁被人拉住。 她抬眼一看,看到姜映南的脸色极为不对劲。 再转眼,段宛蓉乐了,爹爹的表情太过可怕,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爹爹在生气,他不是最疼爱段宛白那个死丫头了?再多的疼爱,也不能容许段宛白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情对吧? 自己这一招还真管用。 不想浪费这天赐良机,段宛蓉一把甩开姜映南拉住她的手,跌跌撞撞地来到段志宏的身边,连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爹爹,您不要生气,就原谅了四妹妹这一次吧,四妹妹已是许久没有忤逆过祖母了,您就原谅她吧。” 段宛蓉声泪俱下,仿佛为了段宛白能掏出心来一样。 她垂下眼睛,看到段志宏隐隐发颤的双手,心中心花怒放,恨不能狂笑几声才能抒发出心中喜悦。 然而她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等到段志宏的滔天怒火。 段宛蓉悄悄抬起头,却是心头猛震。 为什么爹爹的怒容是对着她的?为何爹爹要用如此可怕的眼神看着自己?! “蓉丫头……,有些身子不适,抱歉各位,内人会带她回去好生休养的。” 段志宏的话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一字一句让人心生胆寒。 众人看好戏的目光化为客套的理解,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可是段宛蓉却理解不了。 “为什么?爹爹你不能这般偏心!为什么明明是四妹妹的错,您却对我发脾气?您怎么能这样?!” “蓉儿,蓉儿!” 姜映南急得快哭了,连连去拉段宛蓉,却都被她甩开。 她不服! 见她这样,段志宏的面色更为难看,眯着眼睛朝姜映南怒吼,“还不快带下去!丢人现眼!” 当着众多宾客说出这般重话,段志宏也是气极了,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愤怒。 姜映南哪敢怠慢,立刻就强笑着让人去扶段宛蓉。 “娘你做什么?连你也要偏心四妹妹吗?分明是她对祖母不敬,为何她能好端端地站在那?!” 正闹得一团乱,上首的段老夫人,却是缓缓开口。 “蓉丫头,你是如何知晓白丫头所念的经文有问题?” 宛蓉楞了一下,却嘴硬地说,“大家都能听得出来,这还用问吗?” 段老夫人微微点头,“是呀,这里的诸位也有不少是信佛之人,想必都是能听得懂的,那你问问她们,白丫头念的经文确实有问题吗?” 段宛蓉的身子剧烈一震,脸上呆滞了片刻,瞬间涌上了惊恐。 她慢慢地去看那些宾客,虽然大都面露惊异,可那份惊异,明明白白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段宛白,却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文弱乖巧,一双杏仁一样的眼睛里净是懵懂,仿佛并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一般。 难道……,那经文……,并没有问题? 段宛蓉脑子里一阵阵的痉挛,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不是说已经买通了广汉和尚,他会帮她们的吗?不是说已经将准备好的经文交给段宛白了吗? 段宛白手里的经文不是超度逝者的又会是什么?! “老爷,寒光寺里来人了,说是想给老夫人祝寿。” 听到的人皆是一惊,寒光寺在晋西地位超然,从不会主动与谁家交好,这一次居然会派人来给段老夫人祝寿? 之前才闹了这么一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宛蓉听到了寒光寺三个字,心里又是一动,难道说,是广汉和尚弄错了,特意派人来补救来了? 第三十八章 段志宏不好得罪寒光寺,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一位举止得体的和尚,带着几个小沙弥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阿弥陀佛,贫僧是受广汉师兄所托,给段老夫人送上贺礼。” 和尚双手合十,声音娓娓动听,“广汉师兄此刻并不在晋西,却感于贵府四姑娘的孝心,云游之前特意托付我,给段老夫人送一份心意。” 说着,小沙弥上前,恭敬地将手里的东西送上。 “这是广汉师兄念了七七四十九日,加持了佛法护佑的佛珠,愿段老夫人福寿安康。” 和尚淡然地说完,堂中立刻惊呼声此起彼伏。 广汉和尚开过光的佛珠!还是念足了七七四十九日!这性格古怪的广汉和尚,却对段家四姑娘如此欣赏吗? “多谢大师。” 段老夫人表情也微动,她如何不知道这物件儿的不易? 于是好生招呼着,那和尚却执意告辞离去。 段宛蓉呆呆地站在那里,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 怎么会这样?预料中段宛白当众出丑没有出现,反而让她大出风头? 这些人为何要对段宛白露出羡慕的表情?为什么要用那样和善的目光看向她?! “天,段四姑娘的绣功竟然如此之好?瞧瞧那经文绣的。” “竟然是《联灯会要》!不是已经失传了吗?这等宝贝广汉和尚居然给了段四姑娘?可见段四姑娘孝心动人。” 段宛白不骄不躁地退了回去,这些人仿佛忘了刚才的事情,只交口称赞她的贺礼。 其实吧,宛白不想这么出风头的,不过能死死地压着段宛蓉,这种感觉还不错。 段宛白一抬头,忽然看到花厅门口有一个正在离去的背影。 温朗!宛白顿时激动起来,温朗是在担心她吗?哎,不对?那怎么走了? 刚刚还沉静自若的宛白,这会儿抓耳挠腮地想要追过去,不过是不可能的。 “咦,五妹妹给祖母准备的贺礼呢?” 段明轩疑惑的问话,将宛白的目光吸引过去。 对的,段宛清从刚刚开始就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仿佛隐匿在人群里一样。 宛白还记得,佛经这件事主要就是段宛清和曲凌霜谋划的,她们见到自己的计划失败,怎么也不表示表示? 宛白立刻浮现出和善的笑容,“是呀五妹妹,咱们几个小辈里可就剩你了,五妹妹蕙质兰心,想必送的贺礼也定然别出心裁呢。” 段宛清快速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宛白脸上的娇憨和纯良无可挑剔。 而一旁一道想要吃人的愤怒目光,稳稳地落在段宛清的身上。 她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段宛蓉的。 在宛白当中念诵经文,这些宾客里居然没有一个皱眉的人出现,段宛清就觉得不妙了。 娘跟她说万无一失,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弄成这样。 段宛清和曲凌霜的心里都是猛沉,姜映南和段宛蓉该是不会放过她们的。 “我,我的贺礼同四姐姐的相比不值一提,还是不要献丑了。” 宛白笑容依旧,“瞧五妹妹说的,祖母从来重的是心意,再说五妹妹如此聪慧,如何会让人失望?” 捧杀刺激谁还不会呀?宛白平日如此纯良呆萌,从她嘴里说出来恭维的话显得特别诚恳。 段宛清的笑容有些僵硬,只是始终不肯过去献礼。 这时,段志宏却是开口了,“五丫头等什么呢?可就等你了。” 大概是段宛蓉让段志宏丢尽了脸,段志宏不想让人以为段家那样的女儿居多,因此想让段宛清也稍微表现一下。 这个女儿段志宏也是颇为满意的,举止得体温柔清丽,相信定能够挽回一些面子。 自己的爹都发话了,段宛清只能脚步犹疑地走过去,将自己的礼物呈上去。 “怎么也是绣的佛经?段家姑娘们竟然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段宛清硬着头皮,声音清朗,“孙女没有四姐姐手巧,只愿祖母能得偿所愿,福如东海。” 她的贺礼与段宛白的比起来,实在是相去甚远。 因此在宾客们当中,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大家讨论的热度仍然停留在段家四姑娘身上。 不过,在场的段家人,脸色就精彩多了,神色各异,宛若百花齐放。 段宛白低调地站在长姐的身后,维持着她乖巧沉静的模样。 段宛清退到人群中,头一直低着,仿佛自己的绣鞋上开出了花儿来。 段宛蓉的手捏得死紧,目眦欲裂,恨不得将段宛清活吃了! 都是她们母女两,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结果呢?让段宛白做了这场寿辰的大赢家! 而自己,就好像丑角一样让人发笑,都是她们的错! 段志宏的眼睛微微闪动,很快归于平静,再次扫了姜映南一眼。 这一次姜映南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让人将段宛蓉干脆地带了回去。 “今日是家母的寿辰,多谢各位亲朋的赏脸,前面已是备好了酒菜席面,请。” 来的宾客都打着讨好段家的主意,故而十分给面子,满脸笑容地道贺着,去前面吃酒了。 至于刚刚的闹剧,他们自然是只字不提,不过背后嘛…… “白丫头,我也累了,你陪我回去吧。” 段老夫人声音里有些疲倦,宛白立刻过去,轻轻地扶着段老夫人的胳膊,离开了花厅。 “今日来这一趟可没白来呢,好有趣。” 三三两两的人群里,立刻传来了窃窃私语声。 “对呀对呀,刚刚我的心跳得好快呢,好紧张。” “别人家的事,你有什么好紧张的?” “就是、就是紧张嘛……” “不过段家三姑娘是怎么想的?凭空跳出来说些不吉利的话,就连我都能听得出来,那佛经跟超度什么一点儿不沾边,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哎呀阮家妹妹这就不知道了,段三姑娘与我有些相熟,她哪里懂什么佛经?更别说如此珍贵的经文了,就是放在她面前,她也是看不明白的。” “那……” “所以啊,根本不知道那佛经是什么,就一副知根知底的模样站出来,原因还不简单?” “哦……” 几个八卦的小丫头心照不宣地发出神秘笑声,已是迫不及待想要跟自己的小伙伴们分享这件事儿了。 段宛清和曲凌霜站在角落里,手脚冰冷。 “娘,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段宛清柔婉的面具已经维持不住,焦躁从她身上每一处钻出来。 曲凌霜娇美的面容也冰寒一片,“我也不清楚,可恨广汉和尚明明收了我的银子却做出这等事情,等他云游归来,我定要去砸了寒光寺!” “娘,还是先想想现在怎么办吧。” 段宛清想起段宛蓉怨毒的眼光就头疼,不知道她又会用什么法子来报复自己。 沉吟片刻,曲凌霜深吸一口气,“大不了,跟那边撕破脸,咱们也并非一定要依附于她们。” “可娘不是说,姜映南是不好对付的吗?不然我们也不会长久以来……” “不好对付不代表我就怕了她。” 曲凌霜眼里迸射出寒光,“原以为可以省些心,却没想到段宛白屡次让我刮目相看,清儿,我们怕是都看走了眼,这个段宛白,不简单。” “……” …… “白丫头,你陪我坐会儿。” 宛白顺从地坐下,熟稔地从一旁拿过一个小玉锤,轻轻地在祖母的肩窝捶着。 “祖母累坏了吧,一会儿让钱妈妈去煮一碗金丝红枣茶,喝了暖呼呼地好入眠。” 段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满腹的话仿佛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白丫头,你可怪你三姐姐?” 宛白微楞,说一点儿都不怪,是骗人的。 好像在段宛蓉的心里,打击陷害自己就是头等大事,一天不琢磨这些她浑身都不舒坦。 自己就活该承受这些?凭什么? 段宛白知道这会儿最好该说她不怪段宛蓉,可是,她的委屈呢? 段老夫人见她不说话,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怪她,也是正常的。” “你爹爹从你娘过世之后,心里就自觉对不住你,连偏心也不藏着了,就摆在明面儿上,谁要是说他他都不乐意。” “蓉丫头比你只略长一些,却事事落于你之后,久而久之,心里对你便记恨上了。” 宛白低着头,她是知道爹爹偏疼自己的。 爹爹带回来的好东西,从来都会先拿来给自己,从前若是她看中了段宛蓉的什么东西,爹爹要么让段宛蓉让给自己,要么重新买回一个更好的给她。 段老夫人神色晦暗,“先前我嫌麻烦,不想插手这些琐事,现在想想却是我错了,若是早一些干预,你们姐妹之间,也未必会走到这一步。” “祖母……” 宛白听到老夫人唏嘘的语气,心中忍不住酸涩。 “白丫头你且记住,家和万事兴,你们姐妹都是段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宛白听话地点点头,然而垂下眼,心里却是苦笑。 前世可是貌似只有她一个损了,虽然其他人也没荣起来…… 第三十九章 毕竟是喜庆的日子,段老夫人很快让宛白去前面儿玩了。 在她走后,段老夫人眼神幽深。 “你觉得,白丫头如何?” 钱妈妈安静地上前,“四姑娘很好。” “是吗?好在哪里?” “四姑娘在您面前,从不做违心的事情,她本可以讨好卖乖地原谅三姑娘,却不想蒙骗您。” “……” 段老夫人悠悠地叹气,好一会儿,才状似无奈地就说,“被一个孩子全然信任的滋味,可真沉重,我就怕,会辜负了她。” …… 段宛白走在小道上,有些心不在焉。 祖母希望她不要太计较,可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心胸宽广起来呢? 宛白随意地在一旁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双手托腮。 因为她多了一世的经验,才知道这些人有多么可怕。 一旦她没有反抗的能力,她们绝不会心慈手软,所以最后,她的下场会是那样。 虽然目前为止,姜映南和段宛蓉的所为还没来得及对她造成危害,那她就应该不计较吗? “四姑娘,您坐这里不太好吧?” 杜鹃期期艾艾地说,真恨不得能动手将她拉起来才好。 宛白抬起头,“那……我躺着?” “……” 杜鹃的脸瞬间黑掉,立刻就想动手拉人,忽然见到宛白自个儿站了起来。 “四姑娘……” 杜鹃满心感动,四姑娘虽然有时候说话让人很堵心,可她还是体贴她们这些下人的呜呜呜。 “杜鹃,你帮我回去取一件披风来,有些起风了。” “那姑娘您……” “我还能跑了不成,快去吧,有些冷。” 杜鹃只犹豫了一下,便点点头,“那姑娘您就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也是段宛白这阵子的表现太有迷惑性,杜鹃姑娘早忘了从前吃过的亏。 杜鹃一走,宛白立刻提起裙子,刚刚她看见温朗了,一闪而过,她想追上去套套近乎。 走着走着,宛白来到了一个园子,中间是一汪池水,旁边则是数量繁多的嶙峋假山石。 跑哪儿去了? 宛白皱着眉,她分明看见温朗的衣摆消失在园子门口的,怎么一晃眼,人就不见了? “……瞧瞧这衣服,看样子你在段家混得不错呀。” 宛白听见声音,耳朵一动,慢慢地往假山石后面绕过去。 走了数十步,宛白便看见假山石后面站着几个人,被围在中间的,赫然是温朗。 只是他此刻的模样有些狼狈,袖子也破了一个口。 “这么说,段家人还不知道你的底细吧?还肯对你这个扫把星这么好,温朗,你忍心吗?” 一个穿着月牙白的公子哥儿,嫌弃地看着温朗,脸上满是嘲弄。 “庚哥别这么说,人家千辛万苦地藏着,不就为了过两天好日子?您何必揭他的底呢?” “哈哈哈,丧家之犬也有底可揭?我就是看不得他就过得像个人一样,在孙家熬不过去就换一家,温朗,你小子的能耐不错啊。” “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 那个庚哥挑了挑眉,“不知道你这副样子被孙家姑娘看到了,会是个什么反应?” 温朗面色一寒,“我与孙家已是毫无关系。” “是吗?不知道当初是谁不要脸地勾引孙姑娘,然后在身份败露之后被拒绝了还不甘心,温朗,看到孙姑娘对你疾言厉色,我心里真的……好爽!” “哈哈哈哈。” “就是,什么身份的东西也想博得孙姑娘的情意,也不照照镜子。” 一阵阵哄笑声刺得宛白耳朵发疼,这几个败家玩意脑子里装的湖水吗?温朗这种人才也敢戏弄? 完了完了,以后他们约莫会死得很惨。 宛白在心里哀悼一下,却发现那些人又想动手了。 这还得了?天赐的英雄救美的机会,她若是不把握,可就太浪费了。 “杜鹃!杜鹃你在哪里?杜鹃?” 清亮的声音,让假山石后面几人的举动都是一震。 前襟已经被拎在别人手里的温朗,墨色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奇异的暗色。 “有人,快走!” “杜鹃,你在不在?杜鹃?” 宛白一边轻声呼唤,一边慢吞吞地往假山石后面走,等她转过去,那里,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温朗哥哥……” 宛白“惊喜”地叫出来,动作迅速地跑过去,“温朗哥哥怎么在这里,你可瞧见我的丫头了?” 温朗此刻的模样毫无儒雅可言,衣襟皱起,发髻散乱,身上还有尘土和泥印。 宛白却如同看不到一样,仍然笑得欢快。 “你,都听到了?” 宛白心里一紧,却歪了歪脑袋,满脸疑惑,“温朗哥哥在说什么?你到底有没有看到我的丫头。” 谁知道温朗往宛白的方向又垮了一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捕捉猎物的凶兽一般。 “你都听到了。” 这一次,不再是疑问的口气。 宛白眨巴眨巴眼睛,情绪忽然高涨起来,“温朗哥哥别怕,那些都是坏人,我会保护你的!” 她气势滔天地拍了拍温朗的手臂,“真的,我很厉害的,哥哥你相信我。” “……” 温朗觉得,如果不是宛白有问题,那就是他自己有问题,或者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 她在说什么?自己为什么听不懂? “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温朗抓狂,这次连他都不确定了。 “你没有听那些人怎么说吗?我是扫把星,是罪臣之子,会带来祸害的你难道没有听见?!” 说到最后的时候,温朗几乎用吼的,仿佛这样才能将他郁闷的心情发泄出去。 宛白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那半步,让温朗的眼神微闪,果然,她只是在装傻。 “温朗哥哥你小声点,别把人引过来看到你这副样子就不好了,祖母说,我虽然年岁小,但也不该和男子单独在一处,更何况温朗哥哥现在……嗯……衣衫不整……” 宛白垂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解释原因,听得温朗几乎呆滞。 他足足在风中站了一刻钟之久,脑袋才重新运转。 “你真的不怕?我说了我是……” “你是温朗哥哥,是带我走万花阵,又把我从竹林里找出来的温朗哥哥。” 宛白笑容甜软,漂亮的眼睛弯弯的如同月牙一样。 温朗就那样看着她,从她的眼睛里穿透进去,看到了满满的敬仰和依赖。 这个女孩子简直就是……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这股涌动是什么,从没有人会这样信赖他,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 然而温朗的脸色却渐渐冰冷起来,“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蠢笨,只是也与我无关,还是那句话,以后,离我远一点。” “……” 这次换宛白呆滞了,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处理得挺好的呀,靠着温朗前世的形象,宛白对他的尊敬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反正,她有自信温朗绝对能看出她的真诚。 可……就因为这样所以她更不明白温朗的突然翻脸。 还是说,能成大事者都要有这般喜怒无常的性子才行?那怪不得自己做不到…… 温朗离开之后,宛白不明所以地晃晃悠悠走回去,杜鹃已经快要急疯了。 见到宛白之后,杜鹃眼泪汪汪地迎过去,一边抱怨一边还不忘给宛白先将披风披上。 “四姑娘您到底去哪儿了?我怎么也找不见人,差点就去找宽总管帮忙了!” “我瞧着风景不错,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不过还好,这不是找回来了吗?” 杜鹃颤抖着嘴唇,迷路了?段家姑娘在自个儿家里迷路了? “你不信吧?嗯,我也不信,这么丢人的事情,还是不要再提了,走吧,我们也去前边儿热闹热闹。” 宛白简单粗暴地把这件事儿岔过去,带着犹自风中凌乱的杜鹃往前厅走。 杜鹃晕晕乎乎地险些摔跤,难道,四姑娘真的迷路了不成? …… 因着之前的贺礼,宛白算是大出风头,走到哪里都成为了焦点。 “段夫人,这便是你家养在老夫人跟前的四姑娘吧?瞧瞧,养得可真好。” 姜映南咬牙,“呵呵呵,说的是。” “我曾听说,你家四丫头性子有些跳脱,今日一见,传闻果然不实,如此文静乖顺的姑娘家,如何就落了个跳脱的名头?实在冤枉。” 宛白也不多说话,只含蓄地低头微笑,乖巧可人的小脸让人瞧了就心生怜爱。 姜映南只能任由段宛白洗刷从前的恶名,今日蓉儿吃了大亏,还不知道老爷之后要如何发落,她怎么敢再给段宛白找麻烦? 于是,段家四姑娘彻底改变了形象,又孝顺又乖巧,简直是姑娘家的典范。 “长姐,她们夸得是我吗?” 段宛白有些不解,是不是……太夸张了? 段宛华摸了摸宛白的头发,“不夸你,难道拿段宛蓉的事情来说?今日的寿辰,也就你们两的事情,让人印象深刻。” 也是。 宛白在心里点了点头,那还是夸她吧。 …… 府里宾客送尽,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时刻,姜映南却开始头皮发麻。 终于,该来的还是要来了,老爷怕是不会轻易饶过蓉儿的。 第四十章 乐安堂,灯火通明。 不想在这样的日子给老夫人添堵,段志宏送完了宾客,沉着脸,就来到了乐安堂。 段宛蓉换了衣服,又重新梳了头,看着居然十分憔悴可怜。 然而段志宏却顾及不了这些,怒喝一声,“给我跪下!” 段宛蓉身子抖了抖,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你这个逆女,老夫人的寿辰,你都做了什么?!谁给你的胆子在外面丢人现眼?我今天非好好儿教训教训你不可!” “老爷!老爷不可啊!蓉儿身子弱,如何能受得住……” “你给我滚开!” 段志宏怒气冲冲地一把推开姜映南,她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随即哀嚎起来。 “老爷你还是惩罚妾身吧,蓉儿年纪小,是妾身没有教好,都是妾身的错……” “你以为,我会饶过你吗?蓉丫头身为二姐,不以身作则树立榜样,尽想些旁门左道的恶毒点子,她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冤枉啊老爷,这不过是个误会,怎的在老爷嘴里就变成了恶毒的点子?老爷,您就是再喜欢偏疼白丫头,蓉丫头可也是您的女儿啊!” 姜映南拿了帕子擦眼泪,脸上满是委屈。 “白丫头整日在永寿堂里,蓉丫头没有那个福气,对佛经什么的难免生疏,她不过是误以为白丫头拿了错了的经书来,也是想提醒一下才会如此,没想到却是一场误会。” “误会?” 段志宏吹着胡子,“你也说了蓉丫头不懂经书,可为何她没以为成是别的,偏偏以为是那丧气的经书,居然有这么巧?” “就……就是这么巧,蓉丫头小小年纪她懂什么?只听闻过一些皮毛,知之甚少也是有的。” 姜映南硬着头皮为段宛蓉开脱,先抚平了段志宏的怒气才行,剩下的,她们慢慢算账! 这时,跪在地上的段宛蓉昂起了脖子。 “娘您别说了,反正在爹爹心里,只有四妹妹才是他的女儿,我又算得了什么?” 带着赌气的倔强,让姜映南猛抽了一口气,赶紧扑过去将她的嘴捂住。 “老爷,蓉儿不是这个意思,她今日也是被吓坏了,才口不择言的。” 段志宏的脸色黑如锅底,铁青着脸,“你让她说!” “说就说!” 段宛蓉一把将姜映南的手挥开,“每回只有四妹妹高兴了,爹才高兴,四妹妹有什么事情,爹总是放在第一位,可我们呢?我们难道就不是爹的女儿了?” “我和五妹妹有的,四妹妹都有,我们没有的,四妹妹也有,爹如此偏心,便不要再认我和五妹妹不就好了!” “啪” 清脆的声响,让屋子里所有人都愣住。 段宛蓉瞪大了眼睛,等到脸上的刺痛传来,才惊呼一声,发了疯一样往后屋跑走了。 段志宏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像是不敢相信一样。 一旁,姜映南哀戚的哭声,仿佛无言的指控,让段志宏脸色发白,最终,颓丧地放下了手。 …… 听说,段家三姑娘病了。 这一病就是许多时日,一些聚会玩乐上,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若是我,我怕是也会大病一场。” 几个小姑娘聚在一块儿,最喜欢说这些有趣的事情。 “我娘说,段家四姑娘好运气,那个三姑娘也太蠢了,怎么能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活该病了。” “我娘也说了,让我少与段家三姐姐玩在一处,可她还欠我一个九连环没有解开呢。” 段府里,段宛白的日子照旧,只是先生的课上,段宛蓉一直缺席。 “四姐姐,你可知道三姐姐是怎么病了?” 宛白抬眼看了段宛清一下,“五妹妹都不知道,我自然更不知道。” 谁知段宛清却就在宛白的身边坐下了,“我想去看望三姐姐,三姐姐却一直不肯见我,四姐姐,你说三姐姐是不是怪我了?” “五妹妹同三姐姐关系向来亲密,她如何会怪你?” “不是的,三姐姐定然是怪我了,怪我不肯顺着她的心思,可是,四姐姐平日里如此照拂妹妹,我怎好、怎好……” 段宛清面露犹疑,花瓣一样的嘴唇轻咬着,仿佛心里正在无比挣扎。 宛白暗叹,她怕得就是段宛清这种,能瞬间想好退路,干干净净全身而退的人。 看她的意思,大概是想将一切都推到段宛蓉的身上吧? 哦不,还不止,她应该还想说,是因为她违背了段宛蓉的意思,因此自己才没有拿到那册超度的经卷。 这个小丫头的心,怎么就这么多弯弯绕呢?她活得就不累? “五妹妹放心,三姐姐也不是那样的人,她不肯见你,怕是不想将病气过给你,五妹妹就不要多想了。” 段宛清脸色微僵,没想到宛白居然没有接下去她的话,她已经说得如此明白,她就没听出来? “四姐姐,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跟姐姐说,只是怕三姐姐会不高兴,因此才……” “那就别说了吧。” 段宛白十分认真地看着段宛清,“祖母常说,家和万事兴,咱们姐妹之间也要和睦才好,既然三姐姐可能会不高兴,那又何必说呢?五妹妹说是不是?” 段宛白大义凌然的宽容微笑,险些让段宛清憋死,偏偏她的表情十分真诚,一点儿言外之意都没有,段宛清盯着她,眼里几乎爆出血丝来。 “呵呵呵,四姐姐说的……有道理。” “对吧?我也觉得呢,跟着祖母学了不少规矩,连长姐都夸我长进了不少。” 宛白摇头晃脑地自吹自擂,段宛清指尖发抖,姨娘让她转为接近段宛白,这个决定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她觉得段宛白,有时候真的是蠢爆了! …… 老夫人寿辰上发生的事,在外面被当做笑话来说,在段家,却几乎没有人提起,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误会而已。 宛白心里也明白,段宛蓉到底是段家的女儿,祖母和爹爹就是再生气,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只不过,段宛蓉在爹爹心里,怕是已经烙上了不甚好的印记,就好像,前世的她一样。 段宛蓉继续被禁足在院子里,姜映南却终于收到了姜家的来信。 她看完之后,气得浑身发抖,“啪”地一声将信拍在桌子上。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孙家这是将一个包袱甩给了咱们!还是个会随时爆发,连累我们全家的包袱!” 晚些时候,姜映南直接让人去凌霜阁将段志宏叫过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他商议。 “到底什么事?我禁蓉儿的足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你不要……” “老爷,现在哪里是该说蓉儿的事情?您自己先看看吧!” 姜映南怕解释不清楚,直接将信塞到段志宏的手中。 段志宏扫了一遍,眉头也忍不住紧紧皱起来。 “这是我娘家兄长送来的消息,千真万确,我说什么来着?那温朗来路不明,就是个祸害!” “也不尽然,上面不是说了,虽未平反,圣上却也没再追究。” “我的老爷!不追究不代表就没事了!或许上面忘了追究?可要一旦想起来,咱们段家可就要被这个丧门星给拖死了!” 段志宏听得不顺耳,“事情还没定论,不可胡说。” “妾身哪里胡说了?若真是没事,孙大人又怎么会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甩给咱们?还不是怕被牵累?老爷,这事儿不能拖了,温朗不能在咱们家。” 段志宏沉默不语,温朗这个孩子,他还是挺喜欢的,年纪轻轻就已显出沉稳,只性子有些绵软,但算不得坏事。 他原本还想着,让温朗和明轩一块儿去考一场试试,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再想想。” 不理会姜映南急切的催促,段志宏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罪臣之子可大可小,以信上说的温家的下场,若是上面当真追究起来,段志宏也不敢保证段家能全身而退。 可是,温朗还是个少年,无依无靠的少年…… …… “祖母,我给您做了个抹额,您试试?” 一大早,宛白兴冲冲地捧着东西来献宝,没有一丝阴鹜的笑容,让段老夫人观察了好几日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知道别人算计她,也没有心生怨怼,这一点,段老夫人觉得极为难得。 “四姑娘的手就是巧,老夫人您快看看,上面的纹路精致着呢。” 钱妈妈笑容可掬地接过来,眼里的惊叹一点都不做假。 段老夫人看了一眼,忽然眼里一亮,伸手拿过来放在眼前细细地瞧。 宛白愣了,这是瞧什么呢?不是应该试一试合不合适的吗? “白丫头,这是你绣的?” “是的,祖母是不喜欢这种纹路吗?” 宛白皱了皱可爱的眉头,她还特意去请教了锦先生,说是这种万佛纹老人家用是最好不过的。 “并非如此,只是这种纹路,绣起来并不容易,我只是没想到,以你的年纪,竟能绣得如此精致。” 宛白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祖母并非是不喜欢,那就好。 第四十一章 段老夫人拿着抹额看了几遍,才让钱妈妈帮她戴上。 “正合适呢,四姑娘心细手巧,这颜色也配的是极好的。” 宛白呵呵呵地正笑着,段志宏和姜映南带着子女过来请安了。 “儿子见到母亲气色润泽,心里极为安慰。” 宛白忽然发现,爹爹的眼底有一片乌青,难道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段老夫人也似是察觉,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近来衙门里可是有什么难事?再忙,也不能累坏了身子,如今段家上下,全指着你撑着了。” “让母亲担心了,儿子省得。” 段志宏应着,只眉间皱褶并未松开,且面色总是透着犹豫,仿佛真被什么事情给难住了。 宛白正奇怪呢,一旁的姜映南却上前一步,“老夫人,前些日子老爷提过要带咱们去庄子上玩几日,过两日便是老爷休沐,我已是让人提前一步去庄子上安排了。” 段老夫人闻言,微微笑起来,“还是你们去吧,我一把老骨头了,动起来也不方便。” “母亲说的是什么话?您身子康健,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段志宏循循善诱,“且庄子里有一眼温泉,稍稍泡一泡对您也是有好处的。” “是呀是呀,都已经准备好了。” 宛白心里有些激动,温泉庄子?就是前世她被禁足没能去成的庄子? 听说那里果树成荫,还能吃到许多山珍野味,可有趣了。 没想到前世的遗憾,这次居然能弥补到,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段志宏和姜映南仍然在劝老夫人,老夫人被劝得没了法子,只得半推半就地应下来。 …… 过两日就要去庄子上,宛白的情绪很欢快,整个人都显得活泼明丽。 “温朗哥哥,听说庄子后面的山上能捉到许多小野兔呢,到时候你也给我捉一只好不好?” 宛白甜甜地笑着套近乎,然而温朗的表情却没变,“我不去那里。” 宛白一楞,“为什么?温朗哥哥也一起去嘛,人多了才热闹。” 温朗却什么都没跟她说,只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宛白在那里站着好一会儿,忽然打了个激灵。 她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前世被留在家里的的,除了她,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 并且温朗在他们家的待遇,就是从他们去了庄子回来之后,开始发生转变的! 宛白心里已是想到,让其他人对温朗的态度转变,最有可能的理由,就是那日她在假山石后面听见的,温朗是罪臣之子的事情。 吞了吞喉咙,宛白觉得,到她做出重要抉择的时刻了。 到底是弥补前一世的遗憾,跟着去庄子上一趟呢?还是继续留在府里,抓紧绝佳的机会跟温朗套近乎? 撇开温朗一人举家去庄子里玩,本身就是一个十分明显的排斥举动,大概在庄子的时候,段家的所有人都会知道温朗的身份。 宛白无比纠结,灵动的眼神生生呆滞了不少,让段宛华都有些担心。 “白白,怎的心不在焉?是不是怕功课完成不了被先生说?” 宛白摇头,那点功课算什么? “长姐,你觉得一个人的身份重要呢,还是他本身的品性重要?” 宛白没头没脑的问题,让段宛华忍不住发笑,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小脑袋里整天想什么呢?” “长姐你说嘛。” 段宛华叹了口气,“自然是本身的品性,只是有时候,别人没有耐心去看品性,于是身份就变得重要了。” 宛白瞥了瞥嘴,这么简单的事情,她当然也知道啊,更别说温朗的身份有可能会拖累到段家,如此一来,她也能理解前世爹爹为何也会对他们的欺负行径不闻不问。 可是温朗不一样啊!温朗以后前途无量,而且他记仇啊! 宛白动作极不雅观地摊在美人榻上,段宛华无奈地轻笑,也不去管她,她这个小妹妹如今懂事得令人侧目,偶尔这样可爱的举动,在段宛华看来无伤大雅。 “好,决定了。” 宛白坐起身子,猛地一拍腿,拍得有些重,自己先疼得咧了嘴。 “这是做什么?很疼么?” 段宛华赶紧过去瞧瞧,宛白却不在乎,她决定了,她要开始生病了! …… “四姑娘,您怎么能这么出去?外面风大,您这穿得也太薄了。” 杜鹃跟在宛白后面,手里举着一件披风追着。 宛白冻得直哆嗦,巴掌大的小脸青白,却对身后杜鹃急切的呼唤充耳不闻,围着院子瞎跑一通。 等她被捉住的时候,身上已经是冰凉一片。 杜鹃立刻眼睛就红了,泪水汪汪地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宛白哆嗦着,话都说得不利索,“没、没事,我好、好得很。” 大概是宛白太诚心了,当晚就烧了起来,脸蛋烧得红扑扑的,眼睛看什么都含着一包水一样。 “怎么突然病了,下人是怎么伺候的?!” 段老夫人皱着眉,声音并不大,却吓得杜鹃赶紧跪在了地上。 宛白从被子里钻出来,“祖母,您别怪杜鹃,是我太贪玩了,杜鹃劝我来着,我没理她。” “好了好了,赶紧盖好被子,我不罚她就是。” 宛白听了这话,才肯重新钻进去。 第二日,段志宏过来看她,宛白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哼唧,“爹,我难受,动一下都难受,呜呜呜。” “乖白白,没事的啊,喝了药很快就会好的,啊。” 姜映南听见段志宏像哄婴孩一样地哄着,眉头忍不住皱了皱,“不过老爷,咱们明儿就要动身去庄子了,白丫头这样……” 段志宏沉吟了一下,看到宛白生病的样子,他哪里都不想去。 只是他刚想开口,宛白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爹,你们去吧,只要爹爹记得给我带些好玩的就成。” “白白,要不……要不爹也不去了,爹在家陪你。” “老爷!” 姜映南微微提高了声音,“老爷,这次去庄子,也不光是去玩呢……” 段志宏眉头微蹙,宛白见状,继续劝道,“爹爹,我真没事的,再说了,还有温朗哥哥在家里陪我呢。” 她天真烂漫的语气,让段志宏和姜映南都是一怔,随后神色各异。 姜映南是明显到无法隐藏的嫌恶,而段志宏则复杂许多,犹豫、为难等糅杂在一起。 宛白心里微沉,看样子,爹似乎还没有做出决定。 这几日爹爹心神不宁,怕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 最终,宛白顺利被留下了,段志宏怕她路上疲累加重了病情。 这个结果,很合宛白的心意,然而也不全然顺利。 “祖母……,您也不去吗?听说庄子里可好玩了。” 段老夫人坐在她的床头,“这个家里,总要留下一个能管事的,且我也不喜舟车劳顿。” “呵呵呵,那太好了。” 宛白笑得苍白,因为生着病倒是显不太出来,不过她心里在默默流泪,这怎么搞?她还想趁家里没人管着,赶紧跟温朗建立起牢固的友谊之桥,可是祖母也不去的话…… 段府里,人瞧着少了大半,只永寿堂里人手依旧,宛白揣摩着,以姜映南提到温朗的态度,大概也不会给他留什么人手。 “祖母,这家里就咱们几个了,温朗哥哥一个人在前院儿肯定很冷清,不如将他也叫过来,人多一些也热闹。” 段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脸上还烧着,水汪汪的眼睛让人看了就心软。 “你似乎很喜欢亲近温朗?” 宛白的手微微一顿,脸上却天真烂漫地点头,“是呀,温朗哥哥很好。” “那么好?你明轩哥哥对你难道不好?” “也是好的,只是……,总是不一样……” 宛白垂了垂眼,“三姐姐……不喜欢我跟二哥哥走得太近。” 段老夫人默然,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段家情况特殊,孩子心里,总会有些想法。 也罢,到底不是一母同胞,也不能强求什么,温朗性子温吞入水,白丫头会不自觉地亲近也是正常的。 “就依你,让温朗小子也靠得近一些,虽然先生的课停了,你们也不可放松了。” “知道了,祖母。” …… 温朗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穿得厚实暖和,领口一圈白色的毛领,让她整张脸都陷在里面,傻兮兮地朝着自己笑。 “前两日不是还好好的?” “温朗哥哥你是在担心我吗?我没事的,就是吹了点风。” 宛白将面前的甜汤往温朗那里推,“你喝,可甜了。” “……” 温朗看着她裹成了球一样,从里面伸出一支小胳膊,将甜汤推过来,然而又收回去,只觉得荒谬。 前两天她还那么期待能去庄子里捉兔子,这会儿被留了下来,却全然看不出伤心遗憾的情绪。 温朗心里一动,带着审视的意味去看宛白,后者笑得一脸傻气。 “祖母说,这两日温朗哥哥就在永寿堂,也省得膳房另做,永寿堂的饭菜可好吃了,温朗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宛白笑容甜甜地推荐着永寿堂里好吃的菜肴,温朗忽然身子前倾,一张好看的脸上温润全无,透出锋利的气息。 “你想不想知道,你爹他们去庄子里,是去商量什么了?” 第四十二章 陌生男子的气息,一下子扑面而来。 尤其宛白还生着病,感觉较平日更为敏感,劈头盖脸的威压,让她陡然间僵住,愣愣地盯着温朗看。 这么一看,温朗长得还真好看。 明润的眼睛里虽然此刻充满了危险,但摄人心魄,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没有了温吞之色,变得锐利嗜人。 这家伙,等到将来锋芒毕露的时候,大概会迷倒一大片吧? 宛白脑袋晕乎乎地想,倒是对温朗咄咄逼人的气势不太畏惧。 温朗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定然是在走神。 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能走神?! 温朗看着她软乎乎的脸,恨不得掐她的脖子让她回神。 没办法,见她不接自己的话,温朗只好阴着脸自己接下去。 “我告诉你,他们是去商量,该怎么将我赶出去了。” “嗯?为什么?就因为温朗哥哥是罪臣之子?可是,那跟你也没关系啊?” 温朗眼神鄙夷,“小丫头懂什么?你以为,我家只是普通的罪臣?若真是那样,何以温家,如今只剩下我……” 温朗的话没有说完,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是他这个年纪,尚不能完全掩饰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小丫头说这些,仿佛自然而然地,曾经那些让他想起来,就灼烧他理智的往事,面对宛白,却轻而易举地从嘴里说出来。 温朗看了一眼宛白,小小的人儿仍旧埋在毛领子里,眼睛水汪汪的忽闪着,表情严肃认真。 忽然,温朗就不想说了,这么个小丫头,哪里能懂那些? “总之,你离我远远的,不想你的家人为难的话。” 温朗说完,直起了身子,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继续看手里的书卷。 宛白坐在吹不到风的地方,看着少年清瘦的身影,微微出神。 虽然有点自作多情,温朗会不会是不想让她为难?毕竟自己才在段家站稳脚跟,这时候跟段家意见不合,她的处境,应该会变遭吧? 宛白心里有种自得其乐的愉快,虽然只是她自己这么认为的,却让她觉得有些高兴。 “温朗哥哥你放心,他们不会为难的,我会说服他们。” 因为生病带着鼻音的嗓音,显得越发绵软,听在温朗的耳朵里,轻轻发痒。 懒得理她。 温朗这次连头都没有转动,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书卷,只是这一页,他似乎看得有些久…… …… 宛白可不是说大话,她是真打算说服爹爹。 她早盘算过了,前世温朗对段家见死不救,是因为他记仇。 记仇的人,一般记性都是很好的对吧,不然怎么记得住呢?记性好,那么恩情自然也不会忘记。 宛白觉得,如果说,他们段家能始终站在温朗这边,那么等到他平步青云,段家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多么划算的事情? 不过现在爹爹在庄子里,宛白觉得,要不……,她就拿祖母先来练手练手? “祖母,今日鱼汤里的鱼,可是温朗哥哥钓上来的呢,知道您爱喝,温朗哥哥在池子边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宛白的表情特别的崇拜,段老夫人笑眯眯地看向温朗,温朗却有些僵硬,状似羞涩地笑了笑。 “哎呀,温朗哥哥还害羞呢。” 害羞你个头! 温朗想瞪宛白一眼,奈何段老夫人正看着他,于是他只能微微低头,脸上是惯常的温和笑意。 今儿外面天儿凉,段老夫人让钱妈妈盛了一碗汤,放到温朗的面前。 “好孩子,赶紧多喝些暖暖身子。” 说完,段老夫人又嘱咐到,“晚些时候,煮一碗姜汤给他送过去,千万别着了寒凉。” 温朗低声道谢,余光去看段宛白。 只见她抱着自己的碗,笑得如同偷吃到油的馋嘴老鼠,见自己看过去,还跟他眨了两下眼睛。 看得温朗忽然手痒,想去揪她头上的小发髻。 晚上,段老夫人过来看宛白的情况,看见她穿得一层层的站在书案的面前,远远看过去,好像一只球正在写字。 “这是做什么呢?” 段老夫人忍着笑走过去看,只见宛白正在纸上作画玩儿。 她前世吧,虽然字写得不好看,但画画倒是不错,后来绣活出众,也有些原因,是花样精致独特的缘故。 “祖母,我在画温朗哥哥爬树呢。” 宛白放下笔,将画献宝一样地拿到祖母的跟前。 宣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棵古树的轮廓,段老夫人竟然还能分辨得出,这是樱园里的一棵树,是里面树龄最长,每年结果最多的那棵。 “白天的时候,我跟温朗哥哥说,这棵树可厉害了,能结许多许多的果子,到时候,我要摘好多拿来给祖母,结果温朗哥哥说我一个女孩子,不可爬高上低,他到时候会给我摘的。” “可是他又没有梯子,我就不信,然后温朗哥哥就爬上去了,祖母,他好厉害呀!” 稚嫩的童声,带着惊讶和崇拜,让段老夫人忍不住笑出了皱纹。 那棵树上,一根横枝,一个少年正坐在那里,看不清眉眼,却衣角翻飞,风姿卓越。 在白丫头的心里,温朗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 段老夫人摸了摸宛白的额头,热度已是早退了。 “难得温朗肯陪着你胡闹,若是换了明轩,定要笑你淘气了,也难怪你爱粘着温朗。” 宛白忽闪着眼睛,靠在祖母身侧开始掰手指。 “温朗哥哥会好多本领呢,先生留的功课,我还没说全,温朗哥哥就给回答出来了。” “而且,我给二哥哥和温朗哥哥都送了荷包,温朗哥哥不嫌我绣得难看,一直戴着呢” “还有还有,温朗哥哥的字可好看了,唔……虽然比不上祖母写的,但是也很好看的。” 宛白数着数着,忽然低低地说,“温朗哥哥夸我的时候,不会去偷偷看三姐姐,怕她不高兴……” 段老夫人心里微疼,这说的,怕就是明轩了。 明轩和段宛蓉一母同胞,就算为人正直,也是不想让自己嫡亲的妹妹不高兴的。 因此,明轩在段宛蓉的面前,跟宛白还是会下意识地保持着距离。 宛白才这么点大,却已经注意到了这些,无人的时候,怕是也会难过吧…… 头上是温柔的抚摸,宛白垂着脑袋,心里想得却是,温朗是真的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想法,因为他压根儿就没夸过她…… 自己为了给他塑造好形象,也是拼了…… …… 之后的几日,段老太太看向温朗的目光里,越来越和善,态度也越发地亲近。 惹得温朗在无人注意的时候,频频去看宛白,这丫头到底做了什么? 奈何宛白始终不能正确接收到他的疑问,总是回给他一个,自己会继续努力的眼神,看得温朗内伤。 相比段府里的“其乐融融”,段家的温泉庄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爹,您说的是真的?” 段宛华和段明轩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地盯着段志宏。 一旁的姜映南接过去话,“自然是真的,这种事情,难道你爹会胡乱说吗?” 段宛华犹自愣神,怎么会?温朗那样温和无害的少年,竟然是那个虎狼之师温家军的后人?! 这怎么可能? “爹,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是不是重名的?那温家军,不是已经……” 段明轩喃喃自语,他同温朗相处了这么久,可是一点儿没察觉到他是名将之后。 肯定是哪里误会了。 面对自己的儿子,姜映南口气软和了不少,“轩儿,这消息是千方百计打听来的,绝不会出错,所以这事儿,才棘手。” 段志宏的眼眸微沉,确实棘手。 温家军当年战无不胜,让敌军闻风丧胆,尤其是温将军,人称冷面阎罗王,但凡他出现在战场,无不让敌军溃散潜逃,他身为将军的生涯里,从未打过败仗,堪称国朝的最强驻防。 然而,谁也没想到,如此刚正不阿的温将军,私底下却跟外族勾结,里应外合放了游牧民族入关,造成边关数个城镇的百姓遭殃。 面对如山铁证,温将军并未作出任何辩解,圣上为了平息百姓怨气,诛杀全族。 “温家军,怎么还会有后人留下?” “听说,是三皇子殿下求的情,求圣上念及温将军多年来的战绩,才给他留了一丝血脉,只是,并没有昭示天下。” 段家的人听得目瞪口呆,段宛蓉因为正禁足着,于是虽然也来了庄子,却并没有出现。 段宛华和段明轩则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段宛清和曲凌霜,两人低调地站在众人后面,相似的眉眼间,都流露着淡淡的忧色。 姜映南性子急躁,这事儿关系着段家的安危,她早就耐不住了。 “今儿跟你们说这些,也是想告诫你们,尽量跟那个温朗保持着距离,他身份敏感特殊,一旦有个什么,我们段家,怕是要脱不开身了。” “爹,既然如此,那么赶紧温朗送去别处如何?” 段宛清柔柔婉婉地说,姜映南立刻附和,“清丫头聪慧,正是这个理儿,现在要说的,正是这件事情。” 第四十三章 段宛清看似单纯的提议,得到了姜映南的赞同。 然而其他人,神色却依然矛盾。 “爹爹,温朗此人,性子温顺正直,待人和善,如今因为他的身世就……,儿子以为不妥。” “明轩呀,你还小,自然不懂得这些,你可知道,温家的下场无比惨烈,连累人数众多,如今圣上虽说放他一条生路,可若是圣上觉得不安心了呢?” 姜映南苦口婆心,“娘的媛儿表姐在宫里为嫔,也是见过圣容的,说是威武雄壮,阴晴不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段家可冒不起这个险。” “可是……” 段明轩还想说什么,他始终觉得并没有那么严重。 姜映南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段明轩想了想,还是忍下了。 段宛华这时才开口,“爹爹,温朗是孙大人托付给咱们家的,若温朗的身份当真如此危险,孙大人又为何会做这样的事?会不会是我们杞人忧天了?” 段志宏就眼色微沉,姜映南见状,忍不住皱起眉,“华丫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哪里懂这些?其中的弯弯绕可多了去了,你只要知道,我和你爹绝不会害了段家。” 对于段宛华,姜映南是懒得解释,她看向段志宏,“老爷,妾身也知道您的为难,这件事,不若交个妾身吧,温朗的身份也不是那样机密,再送出去怕也没人会接收……” “那你的意思是?” 姜映南微微笑起来,笑容如同高门贵妇一般优雅。 “我们不好将他赶出去,那若是,他自己想走呢?我们也不好硬拦着,是不是?” 段志宏沉默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 段宛华眼光微闪,这下糟了,白白似乎很喜欢温朗,这下,她该伤心了…… …… “四姑娘,温朗少爷,这是老夫人交代的,喝了可生津润喉,特别是温朗少爷,这几日天儿太干,老夫人瞧着您身子有些燥,特意嘱咐的。” 钱妈妈温言说完,放下两盏甜汤,慢慢退出了暖阁。 宛白捧着脸傻笑,祖母对温朗的印象不错,她老人家十分喜欢懂事孝顺的孩子,偏偏温朗这方面特别值得夸奖。 因为他们年纪不大,因此屏风后面只站了杜鹃和另外一个小丫头,温朗瞪着宛白,压低了声音,“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 宛白止住笑,认真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温朗哥哥你还是快点喝吧,冷了可就不好了。” 从宛白的脸上,温朗看不出任何算计,这才是最让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他不懂,为何这个小丫头要对他这么好,仿佛不求任何回报一样,但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温朗深吸了一口气,“你别白费功夫了,我再说最后一遍,离我远一点,等到你爹回来,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温朗气势全开,眉眼间隐隐有锋利的杀气,他不相信他连一个小丫头都唬不住! 只是他漏算了一点,面前这个软绵绵似乎很好说话的段宛白,本质上,并不只是一个小丫头而已。 他说的这个最后一遍,也才只是个开头…… …… 段家人从庄子上回来,明明是去散心了,一个个脸上丝毫看不出轻松。 “爹,长姐。” 宛白笑着迎过去,乖巧地行礼。 段志宏笑着摸了摸宛白的头,“嗯,不烫了,大夫可瞧过了?真没事了?” “瞧过了,爹,你可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宛白停了一下,天真烂漫地笑起来,“对了,还有温朗哥哥的。” 她的话音刚落,段志宏几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妙的变化。 宛白似乎全然没有察觉,仍旧笑容灿烂,明亮的眼睛弯得如同月牙,让人看了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好。 “当然有,给白白的礼物,爹怎么会忘记呢?” 段志宏又笑起来,让段宛华带着她回屋看东西。 段宛华和宛白走远,段志宏看向宛白的目光里,浮现一丝丝纠结。 “老爷,您可不能优柔寡断了,虽然白丫头对温朗那个小子是有些亲近,但是再近,能近得过轩儿?小女孩也就是一时新鲜,很快就会忘记的。” 姜映南担心段志宏又反悔,赶紧上前劝说。 好不容易让老爷答应交给她来处理,可不能出了岔子。 在姜映南的心里,这整个段家,最后都会是她儿子的,因此,她决不能让他们的利益受到威胁,哪怕是可能存在的威胁,也断然不行! …… 段宛华陪着宛白回了屋,看着宛白开心地挑拣着东西。 “这是温泉口出产的玉石吗?我的玉都用不完,温朗哥哥似乎都没什么好的玉佩,给他留着吧。” 宛白将一块上好的蓝田玉石小心地放到一旁,嘴里嘀嘀咕咕要找个好的玉匠师父,雕琢一个玉佩送过去。 段宛华的眼睛里微光闪动,欲言又止,生生破坏了她温婉柔静的气质。 终于,段宛华还是没忍住,将宛白拉到一边。 “白白,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一下。” “长姐你说。” 宛白乖巧地站好,一点儿不耐烦的神色都没有。 段宛华看着面前的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个妹妹,变得那么讨人喜欢,那么懂事听话,以至于,段宛华都不忍心让她失望伤心。 可这件事,爹也算是默认了,为了宛白好,她必须知道。 “白白,温朗那里,你恐怕要稍微疏离一些才好。” “为什么?” 段宛华想了想,语气温和,“因为温朗的身份有些特殊,他……是罪臣之子。” 段宛华防备着宛白情绪失控,十分仔细地观察着她,结果,宛白一脸无辜,“我知道呀,可是,为什么要疏离温朗哥哥呢?” 没想到呆若木鸡的人是段宛华,她愣了好久才追问到,“你怎么知道的?” “唔……,我无意间听见的。” “什么时候?” “祖母寿辰那天。” “……” 段宛华恍然,祖母寿辰之后,白白有一段时间很不对劲,神情有些恍惚。 她记得白白还问过她,一个人的品性和身份到底哪个重要,原来那个时候就…… 段宛华奇怪地看着宛白,“那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宛白看着长姐,一脸严肃地点点头,“有的,温朗哥哥好可怜,我们一定要对他好一点才好,长姐,你和爹爹带给我的礼物里,我能多挑两样送给温朗哥哥吗?” “……” 宛白的眼睛十分明亮,睫羽纤长,忽闪的时候,如同一对蝴蝶羽翅一般。 下意识的,段宛华就点了点头,只是她很快反应过来,“白白,你听我说,爹和乐安堂那边已经决定了,要疏远温朗,想让他自己离开段家,你……” “可是长姐,温朗哥哥离开了段家,能去哪里呢?” 宛白记得前世,温朗就是自己离开的,她那会儿什么事都不知道,只知道捉弄陷害人很过瘾,姜映南撺掇着,段宛蓉段宛清怂恿着,其他人默许着…… 最终,温朗如他们所愿地离开了,从此杳无影讯。 在他一飞冲天,成为中军都督之前,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想过要知道。 “长姐,身份的事情,难道是温朗哥哥的错吗?你不是说,品性比起身份背景来,才是更重要的吗?” 段宛华愣住,宛白清澈的眼睛让她无所遁形。 她自然也是不赞同的,可是她的意见并不重要,她没有想过要违背爹爹的意思,可是宛白,却毫不犹豫地表达了反对。 “白白,我知道你跟温朗有些亲近,只是这件事关系到段家的安危,就算你这么说,怕是也不能说动爹爹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能?” 宛白忽然狡黠地朝着段宛华眨了眨眼睛,一瞬间,段宛华觉得她对这个妹妹,了解是不是仍然太少了? …… 永寿堂,姜映南将温朗的事情也说给老夫人听了。 段老夫人听了之后,愣了好一会儿,眼里明明暗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夫人,此事关系重大,不好一直拖着,所以我想,是不是能让温朗自己萌生离开的意思,这样大家都不伤和气。” 姜映南知道老夫人心善,于是也不敢说得多激烈。 可老夫人是何许人也,只听一下便能猜出姜映南的意思,当即面色便有些微沉。 这几日他们不在府里,温朗在永寿堂里走动,段老夫人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 知进退,懂礼数,性子温和有礼,脾气柔软大度,段老夫人还觉得,此子前途光明,想让段志宏好好儿栽培栽培,将来也能成为段家一个助力。 没想到几天之后,却出现这么一个变数。 “你们,自己决定吧。” 段老夫人叹了口气,慢慢地回了屋。 姜映南有些不明所以,之前看老夫人跟温朗也没什么接触,以为老夫人一切以段家为重,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她的做法,怎么现在看着,竟有一些勉强? 难道说这几天的功夫,温朗就让老夫人改观了?这怎么可能? 第四十四章 永安堂,段宛蓉阴着脸,听着姜映南的絮叨。 “蓉儿,之前那次你着了道,往后可不能再行事鲁莽了。” 段宛蓉咬牙切齿,“段宛清那个贱人我记住了!定是她在害我,不然怎么说好的事情,说变就变了?娘!你可不能轻饶了那对母女!” 姜映南眸中也闪过一丝怨恨,“好了,这事先不提,曲凌霜近来对我态度大改,我才刚想教训她,你爹就上赶着护过来,这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我要跟你说的,是温朗的事。” 段宛蓉已经知道温朗的身份,之前还因为温朗生的俊雅清眷,对他有一些微微的好感,这会儿早已烟消云散。 更别说温朗三番四次巧合地救了段宛白,更是让段宛蓉看不惯。 “娘不是说了嘛,将他赶出去就好了。” “是,只是这赶出去,也是有技巧的,做得好了,还能从中博些美名。” 段宛蓉不明所以,姜映南细细地跟她说,“这件事儿,我们大人不好插手,你们小一辈的则没有这个顾虑,只不过,你也不要亲自动手,免得落下蛮横之名。” “那就让段宛白去做!” 段宛蓉下意识地喊出来,却见到姜映南也是微微点头,只是她眉宇间有些为难。 “段宛白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上回老太太的寿辰,她一枝独秀,连段宛华和轩儿都不能与她相比,如今提到段家的孩子,她却是提的最多的。” 段宛蓉牙齿咯吱咯吱作响,一想到自己丢人现眼,更加衬托了段宛白的秀外慧中,段宛蓉就后悔得咬牙切齿。 这一切,都是拜段宛清所赐,她不会就这么算了! “蓉儿,你跟我好好儿说说,段宛白怎么就忽然变成这样了?” 姜映南私底下很是观察了一阵,段宛白仍然是一团孩子气,有时候说出来的话都让人发笑,跟从前也差别不大。 可是,她怎么就忽然变成了段家最值得夸赞的子女了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她现在对什么都没了兴趣一样,让她做什么,总是兴致缺缺,整日不是念佛经就是做绣活,没劲死了。” 段宛蓉只觉得是宛白运气好,在她看来,段宛白并没有变多少,甚至比从前还枯燥无聊。 那些功课有什么好做的?她们难道还要考秀才?还有绣活,明明能买到更别致的,府里也不是没有女红丫头,那么认真做什么? 段宛蓉翻着白眼吐槽,姜映南心里却是叹气。 如果可能的话,她真希望整天做这些的人是段宛蓉才好,那才是小姑娘家真正要学的东西! “我知道了,你记住,这件事情,最好让段宛白动手,闹得越大越好,只要不伤及温朗的性命就成,到时候温朗离府,缘由也可推在段宛白的手里,而你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稍微劝上两句就成。” …… 段府的日子照旧,可是也微微有些不一样。 具体表现为,从前好似将温朗当做一家人对待,现在不论是请安还是上学,温朗都被若有若无地隔开。 然而这样的效果对姜映南来说,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主要的原因只有一个,段宛白。 “温朗哥哥,你怎么落这么后面?小心会迷路哦,我跟你一起走吧。” 宛白放慢脚步,特意等着温朗一起,然后叽叽喳喳问一些很没有意义的问题。 走在前面的段宛华和段明轩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 “四妹妹,你能不能快一些?跟外人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一会儿先生该等急了。” 这是段宛蓉自老夫人寿辰之后第一次出院子,还是姜映南和段明轩求了好久,段志宏才肯答应的。 比起前些日子,段宛蓉生生憔悴了许多,不能出院子的憋屈,和对段宛清段宛白的憎恨,让她脸上还冒出了几个红色的小包,擦了好几层香粉都遮不住。 “时辰尚早,三姐姐为何如此着急?” 宛白皱了皱眉,忽然恍然大悟,“可是三姐姐许久没见先生了,想将之前拖欠的功课交上去?先生一定会很高兴的。” “……” 段宛蓉词穷,什么功课?不是拖着拖着就不算了的吗? 她恼怒地瞪了段宛白一眼,也不去管她,转身愤然离去。 “温朗哥哥,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说呢,你是喜欢云纹呢,还是鱼纹?那块玉石瞧着还挺好看的,我让玉匠雕好了再送给你。” 温朗默不作声,他的表情在别人的眼里,稍显怯懦,仿佛对段家的疏离,敢怒不敢言。 只有离得近的宛白,能从他眼睛里看出另外的情绪。 呜呜呜他是嫌自己话多了…… “对了,温朗兄,有一事我也是才知道。” 段明轩忽然停下脚步,明润的眼睛里出现罕见的躲闪,甚至脸皮上,都泛出隐隐的淡红色。 “先生说……先生说他近来偶感疲惫,许是、许是所教的学生太多了……” 段明轩的眼睛看着青石砖面,面皮紧绷,磕磕巴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前几日还称兄道弟的人,现在却要他说出这些话,段明轩真是将毕生的勇气都用在了这里。 好在,温朗是听懂了。 他的脚步停下,脸上却没多少愤然之色,只仍旧是淡淡地说,“我知道了,承蒙先生照拂一阵,还望明轩兄替我向先生道谢。” “温朗兄……” 段明轩压根不敢抬头,只觉得是完成了一件任务,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心里的愧疚油然而生。 “那,我就先回去了。” 温朗转身想走,才走两步,就听见身后跟着“咚咚”的脚步声,轻快活泼。 回过头一看,果然是宛白,扬着甜甜的笑意,“温朗哥哥你还没说呢,你是喜欢云纹呀,还是鱼纹呀?或者别的花样也成。” “……” 温朗生平第一次,有了服输的念头。 天知道在孙家受尽排挤,他都完全不当一回事,面对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都想给跪了。 “段四姑娘,你还有别的事吗?” 宛白歪了歪头,“温朗哥哥怎么不叫我四妹妹了?还是四妹妹好听些,听着亲近。” 她嘿嘿嘿地笑着,眼神澄清明亮,“先生那里不用去的话,那咱们去池子里钓鱼好不好?我一次都没钓成功过,温朗哥哥再教我一回,钓到大鱼请你喝鱼汤。” “白白,你还不赶紧过来,小心去迟了先生罚你。” 段宛华忍不住开口唤她,宛白转回头,露出一个娇憨的笑容来。 “长姐,先生身子不好,我学得哪里有温朗哥哥好,去了也只会给先生添麻烦,我也不去了罢。” “再说了,总不能就温朗哥哥一个人偷得轻闲,也太赖皮了。” 宛白脸上微微不忿,像是嫉妒温朗的好待遇,看的段明轩和段宛华愕然。 一旁许久未说话的段宛清见状,柔柔婉婉地上前一步,“四姐姐,你还是别让二哥哥和长姐为难了,再不去见先生,可就真要迟了。” 宛白见到段宛清知书达理的样子就头疼。 “五妹妹这话是何意,我这么做是心疼先生,又怎么是与二哥哥和长姐为难?” 宛白就不信,以段宛清好面子的性子,她会当着温朗的面说出什么来。 果然,段宛清开始支支吾吾了,眼神往段宛华那里飘,莫非段宛华还没跟段宛白说那些不成? 段宛华也是满脸无奈,想起那日宛白的坚持,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此,我们就先过去吧,白白,你若是想去钓鱼,记得别站得太近,池边湿滑,小心着些。” 宛白笑起来,“我知道的,温朗哥哥会护着我的。” 段宛清不可思议地看着段宛华转身离开,段明轩犹豫了一下,也紧跟了上去,段宛清无法,也只得跟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段宛清心里不太理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温朗也是不明所以,段家人就任由段宛白粘着自己了?他们怎么不再坚持一下将她给带走? “温朗哥哥,那我们去钓鱼吧,对了,你是喜欢鱼纹还是云纹呀……” “……” …… “你是说,白白知道温朗不能进学之后,她也不去了?她跟温朗去钓鱼?” “是的,长姐也拿她没办法,爹,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段明轩一脸内疚,他看见四妹妹对温朗丝毫没有任何变化,越发觉得自己的所为令他不齿。 段志宏也是微微犹豫,只是叹了口气,“再……看看吧,白白还小,不懂其中的关节也是有的,你娘,应是会提点她的。” 段志宏想的没错,姜映南第二日就和蔼可亲地将宛白给叫了去。 “白丫头快来看,你三姐姐姥姥家送来的新鲜簪花,可就留着让你先挑,快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没有。” 圆木桌上,一只长长的匣子里,静静地躺着十来朵簪花,朵朵馥郁芬芳。 宛白权当不知道姜映南的意思,顺着她的话上前,不客气地从里面挑出了三朵来。 “多谢夫人,簪花果然很好看,宛白这就拿回去给长姐看看。” 说着,宛白蹲身行礼就想走,身后传来了意料之中的声音。 “白丫头,你且再等等,我正好有些话想跟你说。” 第四十五章 宛白停住脚步转过身,脸上是无辜单纯的表情。 “夫人有话请讲。” 姜映南却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大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白丫头,不知道华丫头从庄子里回来后,有没有跟你说一些……关于温家少爷的事情呢?” 宛白点点头,“您说的可是温朗哥哥的身世?长姐已是告诉我了。” 姜映南闻言点点头,正要继续说话,就听见宛白忽然变了语气,“温朗哥哥好可怜,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幸好来了咱们家,以后,温朗哥哥就不再是一个人啦。” “……” 姜映南喉头一窒,刚刚酝酿好的情绪,一下子全拥堵在那里。 合着段宛华就跟她说了身份,没有说这身份可能会给段家带来的灾难? 姜映南勉强地笑了一下,顺着宛白的话轻轻点了点头,“白丫头心地善良,会这么想也是正常,只不过……,同情别人之前,是不是也要先顾及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 “我也知道你年岁小,性子又天真烂漫,可是清丫头都能理解得了,你那么聪慧,想必也是能明白的。” 姜映南先给段宛白灌*汤,这是她惯用的手法。 在她看来,段宛白这丫头最是经不住别人夸,说她两句好她就能忘乎所以,于是可着劲儿夸她懂事又聪明。 哪知道宛白忽然低下头,两根白嫩的手指来回搅动,“我哪有五妹妹聪慧,就连三姐姐,我也是比不上的,夫人就别安慰我了。” 姜映南一愣,又听见宛白语气低落地说,“从前是宛白不懂事,不过三姐姐已经告诫过我,让我不要以为自己是段家的嫡女就忘乎所以,她才是段家名正言顺的嫡女。” 姜映南的脑子“轰”地一下,蒙蒙地生疼。 这种话,段宛蓉在她跟前说过许多次,这一听就是蓉儿的口气! 可是怎么会、怎么会在白丫头面前说出来?蓉儿也太忘乎所以了!这种话如果被老爷听见,就算老爷心里再内疚他偏心了,也是不会饶过她的! 宛白仍旧语气失落地嘀咕,“三姐姐说,以后这个家,都是二哥哥的,她和二哥哥是嫡嫡亲的兄妹,又怎么能是我们能够相比。” 姜映南要吐血了,她真的要吐血了…… “三姐姐还说……” 还有?! “白丫头,好了好了,这都是你三姐姐胡说的,你切莫放在心上,回头,我一定好好儿教训教训她,你就、就忘了好不好?” 姜映南脸皮发涨,身上每一寸都透着尴尬。 这些段宛蓉在自己面前经常使得小性子,她怎么能到段宛白面前都给说了!她就不怕老爷扒了她的皮? 姜映南脑仁隐隐作疼,耐着性子陪着笑脸,“白丫头你向来最识大体,定是不会跟你三姐姐一般见识的对不对?她呀,就是嘴巴不着边,但总是疼你的是不是?她也只是随口胡说的,当不得真。” 宛白抬起眼睛,“是……这样吗?可是,三姐姐说的时候,可凶了……” 宛白从没想到,自己告黑状的时候居然能做到如此自然流畅,连她自己都相信了。 这些话,都是前世的时候,段宛蓉已经懒得在她面前伪装,带着笑容一句一句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的。 那种高傲和鄙夷,宛白一辈子都忘不掉。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蓉儿定是跟你开玩笑呢。” 姜映南着急了,“呵呵呵”地笑起来,“白丫头啊,你也知道你三姐姐最爱说笑的是不是?” “真的是说笑吗?” “真的真的,我保证。” 闻言,宛白像是才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天真的笑脸来。 “这些日子,我还怕三姐姐不高兴呢,因此不敢大声说笑了。” 姜映南又是一愣,都觉得段家四姑娘变得懂事乖巧,却难道,这源头还是因为蓉儿的关系? 这下,姜映南更想吐血了,蓉儿那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被这事儿一打岔,姜映南把原先要说的话给忘了大半,她不断地叮嘱宛白,段宛蓉只不过是在跟她开玩笑,这事儿可千万别乱说,更不要传到老爷的耳朵里,要是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姜映南将那一匣子的簪花都塞到宛白的怀里,宛白特别懂事地点点头,“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宛白抱着簪花回永寿堂去了,开玩笑,她才不会去跟爹爹说,万一真让她们去对峙就麻烦了。 宛白走后,姜映南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完了,该说的正事给忘得干干净净…… …… 永寿堂,段老夫人见宛白回来,招招手让她过去。 “又得了什么好东西?” 宛白放在桌上给祖母看,“是簪花,过些日子就该过乞巧节了,这些长姐刚好能用上呢。” 段老夫人的眼睛,在花样精致的簪花上略过,她一眼就能瞧出来,这簪花不是普通的俗物,也难得那边这么大方,一下子给了她这么许多。 “白丫头,你过来。” 宛白顺从地走过去,在段老夫人身边轻轻坐下。 段老夫人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许久,也没有开口。 这些日子温朗在段家的处境,她也是能看得见的。 宛白的态度,老太太自然也看在了眼里。 “白丫头,你爹他们虽然是不近人情了一些,却也是为了段家着想……” 宛白轻轻怔了怔,头慢慢地低下去,“祖母,我是不是,让您为难了?” 因为她深知温朗的不凡,才会这么任性地坚持自己的看法,可在祖母的眼里,也许就太不知道顾全大局了。 可是,宛白该怎么说?她该怎么让其他人知道,段家在遥远的未来有一场浩劫!满门抄斩! 能够救得段家的,她只想到一个温朗,她该怎么才能大家知道她的苦衷?! 她不能…… 宛白垂着脑袋,低低地说,“对不起祖母,是我任性了,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性,我们就要为难一个好人吗?” 她忽然抬起眼睛,杏仁般水亮的眼睛里,盛着澄清的期待,“这么做,就一定是对的吗?” 面对宛白殷殷的疑问,段老夫人竟然忍不住愣了。 老夫人一辈子也最不喜欢勾心斗角的阴暗事,实在不想管,她宁愿不闻不问,也不想掺和其中。 现在自己的小孙女,用这样单纯的眼神看着她,问她这件事是不是正确的。 段老夫人犹豫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知道该不该让这个孩子,那么早就接触到这些。 好一会儿,段老夫人才轻轻叹了口气,“未必是对的,也未必是错的,只要问心无愧,怎么做,都是你的选择。” 宛白眼睛一亮,这么说,祖母是不怪她擅自违背他们的命令了? 她慢慢弯起眼睛,认真地点点头,“孙女,谨遵祖母教诲。” …… 乐安堂里,鸡飞狗跳。 姜映南训斥的声音,连在院子里站着的小丫头都隐约能够听见。 “这些话你怎么能让段宛白听见?!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绝不能在外乱说,你的脑子都让驴给踢了?!” 姜映南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骂得段宛蓉哭倒在榻边,死命地撕扯着锦被。 “若不是你乱说,段宛白怎么会起了变化?又怎么会有后面这些糟心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娘!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听了去?我是没用,那你再去生个有用的来!” 姜映南险些气得昏过去,抬手在段宛蓉的身上狠打了几下,听见她撕心裂肺地嚎声才解气。 “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啊,三姑娘也大了,不好这样的。” 田妈妈赶紧劝着,好说歹说将姜映南哄得坐了下来。 段宛蓉也委屈着呢,她哪儿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可这语气,分明是自己会说的话,难道她是无意间说的她自己不记得了? “总之,这种话,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你听见了没有?” 段宛蓉抽抽噎噎地点点头,眼里却是极度地不屑和抵触。 她也差不多,该到叛逆期了…… …… “过些日子就是乞巧节了,听闻今年,海大人的夫人,要在家中作巧节会,邀请了好些人去参加呢。” 宛白腻在段宛华身边,声音懒散。 段宛华点了点头,“也请了咱们家姐妹几个。” 宛白立刻坐直了身子,让杜鹃将簪花匣子拿来,一股脑都塞到长姐的怀里。 “巧节会的习俗是要簪花,长姐挑着戴,定然会是里面最好看的。” 段宛华愣了愣,忽然笑着刮了刮宛白的小鼻子,“小丫头整天想什么呢。” 宛白可是都知道,巧节会,说起来是女流之辈“拜织女”的玩乐会,以祈求自己心想事成,实则,也是各家长辈相看媳妇的好时机。 长姐很快就要及笄,也该是相看人家的时候,宛白希望长姐能被好人家相中,免得又被姜映南给算计了去。 “对了长姐,虽说巧节会是女孩子们的节日,我怎么听说,海大人家还要在那日宴请男宾?” 第四十六章 段宛华微楞,随后低下头,“来年二月的县试和四月的府试,咱们晋西该有不少人可以去试一试了,海家的少爷便牵了头,叫了大家去聚一聚。” “可是,为什么连温朗哥哥都叫了呢?不是说,温朗哥哥的身份,是不能参加这些的吗?” 段宛华就知道,白白问这些,必定是听到了什么。 其实宛白什么也没听到,她只是经历过一次而已。 前世,在海家的宴会上,谁也没记住哪家姑娘的簪花最好看,哪家姑娘的投针取了巧,印象最深的,大概要算是,寄住在段家的温公子落了水,还将海家的丫头给一同拽了进去。 宛白耳边似乎还能听见自己猖狂的笑声,看着如同落汤鸡的温朗,看着他被冰冷的池水冻得发青的皮肤,她是那么愉快,像是做了天大的好事。 宛白忽然打了个哆嗦,段宛华注意到,“白白可是冷了?” “呵呵呵,是有一点点。” 宛白尴尬地笑,缩了缩脖子。 她实在庆幸,以自己前世那么作死的举动,温朗没将她千刀万剐简直是便宜她了。 “杜鹃,去将那件青色刻丝披风取来给白白披上。” 宛白心不在焉,从前做过的蠢事也别再想了,关键是现在,她是干脆将温朗拦在家中呢,还是到时候见招拆招? 这件事,其实并没有给她任何选择。 …… “温朗哥哥,你真的要去海家吗?我去过的,一点儿不好玩,真的。” 宛白跟前跟后,想要打消温朗的打算。 一旁的段宛蓉却翻了个白眼,“四妹妹说什么呢,海家公子特意下的帖子,怎么能不去?” 温朗低眉,看了一眼宛白,她稚嫩的眉宇间,有着隐隐的担忧。 被一个小丫头担心,这种感觉,温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偏偏这个小丫头丝毫不气馁,挡在他的面前,细细的胳膊叉着腰,“温朗哥哥以后又不要考举人,那些人说话文绉绉,有什么意思?” 说到这个,段明轩就不乐意了。 “四妹妹,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怎么会没有意思呢?” “温朗哥哥又不跟着先生念书,你们自己去找黄金和美人不就好了。” 段明轩白净的脸色一红,忍不住嗔了宛白一眼,这个小丫头,为了维护温朗都口不择言了,怎么他居然有点羡慕呢。 温朗看着宛白小小背影,细细的脖子嫩生生的,像是一截白白净净的莲藕。 他也知道,这次的海家赴宴没那么简单,可他早已经习惯了。 在孙家的时候,什么样的事情他没有见过? 只是他没想到,会有人挡在他的前面,想为他挡掉这些算计。 温朗的手忍不住轻颤,又有种想要揪一揪宛白小发髻的冲动…… “四姐姐,这是礼数,海家肯给温公子下帖子,也是瞧得起他,你可不能碍了事呢。” 段宛清柔柔婉婉的话,让宛白忍不住皱眉。 前世温朗落水,就是这个臭丫头出的主意!让自己将温朗叫过去,然后将他推下去的! 宛白还想说什么,忽然有人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转身一看,看到温朗面无表情的脸。 “我自然会出席的,这样的场合,我也许久没有见过了。” 宛白明显注意到段宛蓉和段宛清脸上的释然,小白牙忍不住咬出声音来。 她瞪了温朗一眼,他看不出来自己是在帮他吗?这人怎么坐上高官的!靠脸吗?! 温朗看着宛白气呼呼地跑开,脸上云淡风轻,像是不明白宛白在生什么气,只是他刚刚轻拉她衣袖的手却轻轻虚握,上面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 …… “呆子。” 宛白将拾到的石子砸进池子里,“噗通”一声。 “记仇的呆子。” “噗通,噗通。” “长得好看的记仇的呆子。” “噗通噗通噗通。” “四妹妹,你怎么在这儿呢,让我们好找。” 段宛蓉的声音,让宛白将哀怨的表情收起来,“三姐姐,五妹妹。” “快过来,那里风大,四妹妹身子弱,别冻病了。” 段宛蓉态度殷勤,从上回姜映南找宛白说过话,段宛蓉就变成了这种模样。 不管什么时候见到她,她都会扬起特别热情的笑容,随时随地。 宛白真想提醒她,太敷衍,太假了,没看到连段宛清都不忍直视了吗? 不过段宛蓉察觉不到,她觉得自己表现得毫无破绽,奇怪的是段宛清对此也没有提醒过她,只是看不下去就撇开头不看而已。 “四妹妹,你不想温朗去海家,是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段宛蓉姐妹情深地拉着宛白坐下,“是不是他的身份让四妹妹觉得丢人了?” “……” 宛白看着她亮晶晶自以为是的眼神,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当做是默认了。 “哎呀,四妹妹这就想错了,咱们想将他赶出去,多的是办法,可是光在府中排挤他又能如何?咱们呀,要想想别的办法呢。” 谁跟你咱们呀! 宛白面无表情地将手抽出来,这种自寻死路的做法,她真是听了都心慌。 段宛蓉却犹不自知,主要宛白刚刚反对温朗去海家的态度太过强烈,她已经先入为主地认为,宛白是在刁难温朗,不想让他出现在那样的场合。 “四妹妹,海家在晋西的地位不凡,若是温朗在那样的场合出了丑,你想想,他会不会羞愤地在咱们家待不下去了?” 段宛蓉朝着宛白眨了眨眼,宛白望天。 谁来告诉她,她们怎么就这么没有预兆地讨论起如何陷害温朗来了? 谁给她们的自信? 可是仿佛,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样,就这么大喇喇地讨论起如何让温朗出丑的计划来,听得宛白心惊肉跳,却还要保持一副淡定的表情。 你们这是在坑段家啊!宛白在心里呐喊。 既然阻止不了温朗去海家,那……就只好见招拆招了,总不能真让段家的作死计划成功,对吧? …… 不过让宛白安心的是,段宛蓉仍旧将她当成了主力。 “四妹妹平日里跟温朗的关系最近,你说的话,他该是会相信的。” “是的,四姐姐不如将温朗叫出来,真发生了什么,也没人会相信他的说辞。” 段宛蓉虽然憎恨地瞪了一眼段宛清,却不妨碍她赞同她的意见。 宛白沉吟,小小的脸皱了起来,显然是在考虑。 如今段家里,也只有自己继续喊温朗哥哥了…… “四姐姐,此事也只有你能做到,若是能趁机让温朗知难而退,爹爹一定会高兴的。” 宛白眨了眨眼睛,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轻轻地点了点头。 段宛蓉心里一松,却看着宛白的脸发呆。 仿佛在不经意之间,段宛白就蜕变成了一个漂亮丫头。 巴掌大的小脸初具轻灵,皮肤白里透光,仿佛轻轻掐一下,就能掐出一汪水来。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看了?她凭什么?! 怒气又开始在段宛蓉心里凝结,她扫视了一眼段宛白,又扫视了一眼段宛清,冷哼一声,话也不说地离开了。 宛白心里叹气,就这种阴晴不定的态度,她都不知道段宛蓉是怎么对她笑出来的。 …… 乞巧节,宛白无心装扮,随便挑了一身妃色的衣衫穿上,她的心思全部都飞到了温朗的身上。 “白白来。” 出门前,长姐将她唤过去,从自己的发髻上取下一朵玉兰花,轻轻地簪在宛白的发髻上。 “我就觉得这朵花与你极为相配,果然如此呢。” 段宛华称赞着,眼光在宛白身上来回扫动,欣喜的目光却逐渐转淡。 白白长得是越发水灵标志,可是姜映南怕是会有别的心思吧,也不知道她将来,会许配给一个什么样的人,若是能疼她护她就好了…… 宛白没在意长姐的眼光,拉着长姐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海家的巧节会,排场果然十分大。 宛白跟在长姐的身后,段宛蓉和段宛清跟着姜映南,低调地走进了海府。 宛白余光扫见另一边,温朗玉色的衣摆一闪而逝。 其实巧节会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主家准备了精巧的吃食和玩意,大家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罢了。 宛白注意到,不少年轻女子的发髻上,都簪着娇艳欲滴的簪花,不过她觉得长姐是其中最为出众的。 吃吃喝喝了一阵子,段宛蓉忽然给宛白使了个眼色。 “……” “娘,总坐着有些闷,我们去外面的园子里走一走。” 段宛蓉有些不耐烦,这是她自老太太寿辰之后第一次出来,那些从前跟她亲密的好友,一个个都不过来说话,落在她身上的眼光,让她极为不自在。 姜映南眼睛里闪了闪,微笑着点头,“别走太远,隔着两个院子,就是男宾们聚会的地方,千万不可往那里去,也要看好妹妹们,知道吗?” “知道了。” 段宛蓉立刻站起来,拉着宛白就要离开,宛白手里还拿着一块酥糖,心里白眼直翻,却也只能放下,拍拍手跟着站起来。 第四十七章 “白白……” 段宛华不放心,也想要跟过去,却被姜映南拉住袖子。 “华丫头呀,来,跟我见见长辈们,你年岁也大了,是该让人好好相看相看。” 姜映南笑容可掬,俨然一个操碎了心的慈母。 段宛华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宛白消失在门外。 …… “真冷。” 从暖呼呼的屋子里出来,宛白打了个哆嗦。 这种天儿若是落水,怕是要大病一场的。 她余光扫向一旁,段宛蓉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就连段宛清,也是眼睛亮亮的,里面有期待的神色。 真是……,不想理她们…… 宛白悄悄地搓了搓手,天一冷,她的手脚就容易冰凉,就是等长大了也总是如此。 若不是为了要破坏她们的诡计,她才不跟出来受这个罪呢。 “四妹妹,你就让人将温朗喊过来,我们去找个海家的小丫头,到时候就说他想轻薄小丫头如何?” 段宛蓉一想到会造成的轰动,脸上便浮现出得意之色。 娘说了,就算到时候温朗喊冤,也可以全部推到宛白的身上,她再想在众人面前装得善良无害,也是不可能的! “四姐姐,我方才瞧见前面儿不远有个荷花池,那里黑黑的也没人注意,不如,你就将温朗叫到那里吧。” 段宛清提出另一个建议,宛白心里寒凉,这才是更加恶毒的。 然而她只是笑起来,笑容乖巧柔顺,“三姐姐和五妹妹就等着吧,我这就去让人将段朗哥哥叫来。” 说完,她还可爱地朝着她们眨了眨眼睛,像是跟她们心照不宣一样,单纯中透出的邪恶,是最让人毫无设防的。 看着宛白往荷花池那里走,段宛蓉和段宛清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然后两人彼此看了一眼,段宛蓉笑容顿住,变成了深深的鄙夷。 若是从前,段宛清怕是早笑着过去讨好,用她灿如莲花的巧舌,跟段宛蓉缓解矛盾。 只是如今,她只是笑笑,语气平静地说,“那么三姐姐,咱们赶紧去找个丫头来吧,最好,将那些女眷们也一并引过来。” “段宛清,你以为有爹爹护着你们母女两,就一定万无一失了吗?” 段宛蓉眯起了眼睛,她不是感觉不到段宛清的变化,她也不是不想报复之前吃的亏。 “时日还长着呢,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段家的女儿,在段家能待的日子,也不长了。” 段宛清的手骤然握紧,眼里的笑意一点点变冷。 段宛蓉说的,正是她和姨娘担心的,姜映南会用她亲事来报复她们! 再怎么说,她的身份只是庶女,没有兄弟的帮衬,她的亲事,只能掌握在主母的手中。 段宛清静静地盯着段宛蓉,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然后转身离去。 转过身的一瞬间,她娇柔的面容上,浮现出丝丝寒意,看样子,光是讨好姜映南母女,已经是不管用了…… …… 宛白只带了杜鹃,两人脚步轻快地离开。 “四姑娘,您真的要听她们的,将温少爷叫过来吗?” 杜鹃心里无比担心,三姑娘和五姑娘也太坏了,怎么能让四姑娘做这种事情呢? 宛白点了点头,“好了,你去叫吧。” “啊?” 杜鹃张了张嘴,她以为,以四姑娘平日待温公子的态度,应该不会同意的才对。 “总得做做样子,你就去那边儿绕一圈儿,然后说人太多了,没找到温朗哥哥就好。” “……” “不然你若是不出现,可是糊弄不了她们呢。” “……” 杜鹃面色变化了好几次,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四姑娘,那您就在这里等我,可千万别动。” 宛白点点头,那是当然的。 打发杜鹃去温朗那里露个面,宛白就算完成任务了。 只要温朗不出现,那她们叫来的小丫头也就没了用处,她主要的目的就是阻止温朗丢人,其余的……,能不要费工夫就不要费工夫,多麻烦? 想了想,宛白觉得傻站在这里也不是事儿,于是顺着走了两步。 忽然,她的耳边听到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仿佛就是从荷花池附近传来的。 莫非段宛蓉和段宛清的动作这么快?都已经安排好人了? 宛白皱起了眉,她有义务确保这次的事情不会发生,因此她提起裙角,轻轻地往那里走过去。 四周漆黑一片,天上的云层有些厚,宛白需要十分注意,才能看清楚周围很小范围的东西。 “……切记,不可张扬,调查的时候不能让别人发现。” “少爷,那您呢?属下已是打点好一切,少爷随时可以离开。” “我再观察一阵,你只要……,谁?!” 一声厉喝,树丛里顿时一阵悉索,像是什么东西快速离开一样。 宛白呆呆地站在那里,那抹玉色的衣摆,让她的思绪出现了片刻的凝滞,以至于连本能地闪躲都给忘了,看着那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木木地抬头,那人的面容依然温润玉如,可是、可是这不是欺诈吗?! 不是说好了软弱好欺负的吗?不是说好了怯懦没本事的吗?那现在自己看到的,是幻觉吗?! “温朗……哥哥……?” 宛白想着,会不会同一个人呢?会不会是他的双胞兄弟呢?却紧接着,看到温朗脸上绽放出来的那抹笑容,温柔中,带着隐隐的杀气。 宛白倒抽一口冷气,耳朵微动,似乎听见有人往荷花池这边来了,她顿时想也不想地拉住温朗就跑,先、先躲过这件事情再说! 妃色的身影拉着自己的手,温朗脸上的杀气还没固定好呢,就被宛白莫名其妙的举动给打散了。 她……到底听到了什么没有?一定是听见的,否则她不会有那种惊愕到恐惧的表情。 想起宛白一副被欺骗的模样,温朗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焦躁和……痛快。 终于在她心里,自己再也不是一个可以接近的大哥哥了,也终于,可以逃脱她的依赖和亲近,终于…… 温朗眼睛一眯,手一动,猛地挥开宛白的手,她可能没有做好准备,还在往前跑的身子向前倾,眼看着就要扑倒在地,温朗只能又伸手拉了她一把。 宛白站稳了身子,这里是……,唔,不知道,反正离荷花池已经够远了。 她眼睛在夜色中忽闪忽闪,脑子飞快地转动。 虽然刚刚只听到了只字片语,但以她的理解,不难看出几点。 一,温朗这个骗子,装得软弱无害,实际上,他背地里是有他自己的盘算的。 二,温朗这个骗子,他被寄养在这些人家的时候,应该是有他的目的的。 三,温朗这个骗子,怪不得他之后能一飞冲天成为中军都督,他原来靠得不是脸啊! 宛白咬了咬下嘴唇,杏仁儿一眼的眼睛轻轻眨动,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呵呵呵,温朗哥哥,好巧啊。” “……” 温朗看着她面色变化了半天,结果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眼睛微眯,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宛白,两人离得只有一拳的距离。 低下头,温朗墨色的眼睛里,浮现出骇人的寒意,“四妹妹,确实很巧,四妹妹不如说说,你刚刚都听到了什么如何?” “我什么都没听见。” “是吗?” “是的。” 宛白回答得干脆利落,只是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气魄,让她忍不住侧开了脸。 “是的话,四妹妹为何不敢看我?” “……” 宛白默然,又慢慢地将眼睛挪回去。 那张浮现出凌厉神色的脸,比起平常更加夺目,让他浑身都透出不同于常人的气度来。 “温朗哥哥……” 宛白习惯性地想要扁嘴,她这个年纪不装可爱撒娇,以后再想就没机会了。 结果她的嘴角刚刚弯下,就看见温朗眼睛一横,“少跟我装,你听见了不应该听见的东西,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地放过你?” “……那,我帮你保密好不好?” “……” 温朗就不信邪了,他如果真动怒的话,自己那几个心腹都能感受到威胁,但为什么对这个段宛白,就没有任何作用呢?! 他明明!都已经动了杀意! 宛白还在不怕死地保证,“我的嘴巴可严实了,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真的。” “……你刚刚,不是说什么都没听见?” “……” 宛白望天,对哦,怎么被绕进去了。 此刻的温朗,身上有种令人胆颤的气息,仿佛面前这个人,并不是她一直见到的那个人,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可是奇异的是,宛白却并不害怕,她就像是笃定温朗不会伤害她一样。 这种莫名的信心,宛白归结为她多了一世的阅历,两世加起来也不能这么轻易地输给一个少年对不对? 两人在夜色下大眼瞪小眼,宛白瞪着瞪着就嘿嘿嘿地笑起来,可爱的小白牙显得越发的洁白。 然而温朗的焦躁却随着她的笑容更加剧烈,他真恨不得…… 绷着脸,温朗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厉色,朝着宛白伸出了手…… 第四十八章 “啊!” 宛白吃痛地叫出来,脸鼓成包子,用手护着自己的脑袋。 温朗好好儿的干嘛揪她的发髻!都揪歪了吧?! 温朗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丝毫没有任何歉意。 手感挺好的,跟想象中一样,软软的。 手缩回袖子,温朗的眼睛里带着冷意,“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也没办法,毕竟,我现在寄住在段家,段家若是出了人命,也会对我不利。” “对对对。” 宛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诚恳赞同的模样,让温朗心塞。 真的是,不管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可怕,她都能若无其事地不当一回事! 温朗气结,恨不得再揪一下她的小发髻,却突然听见荷花池那里传来一阵骚乱声。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咦?宛白皱了皱眉,转头看了看温朗,他人还好端端地在这里,怎么还有人落水? “温朗哥哥可听见了?有人落水了呢,咱们赶紧去看看吧。” 说完,宛白拉着温朗就往那边走,动作极为自然,让温朗的眼睛里都忍不住闪烁数下。 …… 荷花池畔,人声鼎沸。 救人声,惊呼声,此起彼伏,一些来看热闹的姑娘小姐们都躲在丫头下人的身后,伸着脖子从缝隙中偷看。 “白白,太好了你没事,你去哪里了?” 段宛华见到宛白的身影,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听说落水的是个姑娘家,她魂都要吓没了。 “我没事,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有人落了水?” “不知道呢,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清,得救上来了才知道。” 一旁段宛清看到宛白和温朗同时出现,眼睛微闪,只是她什么都没说,倒是一旁的姜映南一脸焦急。 “白丫头!蓉儿呢?你们三个不是一道出来的?怎么你们都在这里,蓉儿却不见身影?” 宛白心里立刻“咯噔”一下,心想那个还在水里扑腾的,不会那么倒霉是段宛蓉吧? 她的目光往段宛清那里瞟了一眼,段宛清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得置身事外。 “我不知道呀,我去前面儿找温朗哥哥来着,走的时候,三姐姐和五妹妹是在一块儿的,我才刚刚回来呢。” 宛白说着,往温朗身边靠了靠,脸上是货真价实的茫然。 段宛蓉不是应该和段宛清去找什么小丫头了?后面的事,她是真的一点儿不知道。 “五丫头!” 姜映南越发着急,对着段宛清也没了之前慈母的表情,横着眉毛厉声喝问。 段宛清纤弱的身子抖了抖,眼睛里立刻浮现出水光来,“三姐姐……总不喜见我,四姐姐离开后,三姐姐就、就将我给赶开了,身边跟着的丫头都是见到的,我也不敢走远,只找个角落坐下,同海府的小丫头们说了会儿话,然后便听见这里有了动静。” 段宛清口齿清晰,眼里的泪水要落不落,更显得她无辜委屈。 在她的身边,立着一个丫头,身上穿的是海家侍女的服饰,她证明了段宛清确实在来这里之前一直都跟她在一块儿的。 姜映南冷冷的盯着段宛清,突闻落水的人救上来了,众人赶紧围过去看,只一眼,姜映南就整个往后仰倒,险些栽倒在地。 “怎么会是……三姐姐?” 宛白也是吓了一跳,段宛蓉已是意识涣散了,浑身打着哆嗦,脸色如同青白发僵,连嘴唇都冻得乌青。 “蓉儿,我的蓉儿!” 姜映南已经回过了神,忍着眼前发黑,一下子扑过去,将段宛蓉裹起来。 “段夫人,快,快将贵府姑娘送到屋里去,我家夫人已是让人暖好了房间,大夫也已经请来了。” 海夫人身边的婆子过来提醒了姜映南,她立刻想将段宛蓉挪过去。 结果这里刚动,池边又发出了惊呼,“又救上来了一个,是个小厮。” “……” 姜映南的身子晃了晃,若不是旁边的婆子丫头扶着,她怕是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咬着牙,姜映南顾不上别的,蓉儿看样子冻得不轻,可别耽误了才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荷花池边,段宛华得跟上去,她看了一眼宛白身边的温朗,抿了抿唇,“白白,你也赶紧过来。” 宛白点点头,转身看向温朗。 他似乎对此事没有任何兴趣,眉宇间没有半分在意。 宛白吞了吞喉咙,果然是要做大事的,就是沉得住气。 她往温朗面前走了一步,轻轻扯了扯温朗的衣襟,他的身高对于自己来说,太高了…… 温朗看了她一会儿,眼里有些不耐,却还是微微弯下腰。 “温朗哥哥,我刚刚说,我是去找你的,你怎么不奇怪呀?” 小女孩软糯的声音里,带着甜甜的气息,她一向喜欢吃甜的东西,身上似乎总有一股蜜糖似的香气。 温朗眼睛一斜,“你难道不是去找我的?” “唔……”,宛白愁了,她是让杜鹃去的,可她自己没去啊。 “我们一块儿出现,你不就是去找我的吗?” 温朗忽然腰弯得更低,仗着天黑人乱没人注意,带着威胁的语气靠着宛白的耳朵。 “还是说,你打算告诉别人,你见到了……” “没有没有没有。” 宛白火速往后退了一步,手忍不住去揉耳朵,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干什么。 “我、我就是去找温朗哥哥的,我得先过去了,免得长姐担心。” 说着,宛白如同兔子一样离开,顺便从人群中将迷路的杜鹃给逮了回去。 温朗直起身子,整个人隐入阴影之中,谁也不会在意他。 他的眼睛,追随着一抹妃色的身影消失,她耳朵通红的样子,真的很像兔子…… …… 暖房里,段宛蓉缩在床上发抖,离近了都能听见她牙床发出的轻响声。 姜映南哭倒在一旁,大夫正在给她开药。 海家的夫人们嘘寒问暖,安慰着姜映南不要太伤心,这是个意外,谁也不想的。 然而她们离开的时候,眼里却透着不耐烦。 在自己家里出现这种事可真是麻烦,哪家的姑娘,怎么这么不知道礼数,看看,丢人了吧? “蓉儿……蓉儿……” 姜映南哭得肝肠寸断,她的宝贝女儿头发散乱,如同水鬼似的蜷缩着,脸色惨白。 还有那个小厮…… 怎么会还有个小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映南气得发抖,不善的眼光看向身后站着的另外三个丫头。 段宛华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她没理由怀疑,段宛白是老爷的心头肉,又有温朗做证,段宛清嘛…… 邪火上来,姜映南两步走过去,照着段宛清那张漂亮的脸就打了过去。 段宛清不避不让,硬生生地接下,然后摔倒在地上。 宛白都替她疼,小脸都皱起来了。 姜映南想找人发火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这还没回段家呢,段宛清顶着一张高肿的脸出去,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不过显然,姜映南已经失去了理智。 “是不是你?!你从来都擅长这种下作的手段,是不是你做的?!” “夫人,冤枉啊,我向来仰慕三姐姐,三姐姐不喜欢我,我也没有生出过怨怼的心,夫人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说我,我、我干脆死了算了,也好过让夫人和三姐姐不喜。” 段宛清痛哭流涕,说着说着就往外面冲,门口的人一时不防,真的让她给冲了出去。 姜映南面如死灰,手发着抖指着外面,“还不将她给追回来?!” 宛白面无表情,瞧着像是被吓到了,段宛华搂着她,手轻轻地拍着她肩膀,“不怕,白白不怕。” 宛白哪里是怕,她是叹为观止。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段宛清大概是追不回来了。 不仅追不回来,她怕是要在众人面前展露一下她的脸颊,然而先一步回去府里跟爹爹哭诉。 段宛蓉的事,十有*也是她做的,这种人才,做段家的女儿实在屈才。 宛白觉得,就是将她送到宫里,兴许还真能斗出点名堂来。 “蓉儿……” 姜映南继续心疼地看着段宛蓉,她也猜到了段宛清会做些什么,于是看着段宛蓉的情况微微变好,立刻跟海家告辞,回去了段府。 …… 宛白是猜的一点不错,他们回府的时候,府里已经鸡飞狗跳了。 段宛清的脸高肿着,甚至透着青紫的血丝,跟另外一半玉雪莹润的脸庞对比,显得更加狰狞痛苦。 宛白几人踏入前厅,就看见段宛清伏在曲凌霜的怀里嘤嘤地哭,段志宏铁青着脸,面色不善地看着姜映南。 “老爷,蓉儿她……” “闭嘴!我都听清丫头说了!你身为主母,纵容子女闯出祸事来,却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地拿无辜的人出气,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当着妾室和孩子的面,段志宏算是一点儿脸面都没有给她留,话一说完,姜映南脸皮涨红发紫,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哭嚎着也跪了下来了。 “老爷,我为了段家呕心沥血,整日忙得累死累活,到头来,却得了老爷这番说辞,我的蓉儿啊,你看看这就是你偏心的爹啊……” 第四十九章 宛白依稀记得,姜映南前世不是这样的。 她时刻保持着主母的端庄,时刻笑得好像一个真正的慈母,她什么时候有这样失态过,好像一个丧失了风度,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粗俗夫人一样? 宛白忍不住往段宛华身边靠了靠,余光,瞥向相拥而泣的曲凌霜母女。 是因为她们么?因为自己没有成为一个听话的棋子,曲凌霜母女不能够继续躲在后面坐享其成,所以,将姜映南逼成了这样? “你说的是什么?!这件事上,清丫头明明白白的无辜,却被你打成这样,你还有脸跟我提偏心?!” 段志宏勃然大怒,他唯一的短处被姜映南拿出来说,他恨不得将她给撕了。 “蓉丫头吃了那么大的苦头,老爷却只想着别的姑娘,老爷怎么就不问问,蓉儿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还需要问?!她自己做错的事情,难道还要让妹妹们帮她承担不成?!” 段志宏实在生气,他今日本约了人在府里小聚,却不曾想段宛清独自回来,当着客人的面跪在自己面前,说要跟她的姨娘一道绞了头发去做姑子,省得惹了夫人不开心。 那会儿的场面,段志宏就是现在想起来,脸都一阵青一阵白。 可段宛清脸上的伤明明白白,一看就是糟了狠手,连自己的客人都瞧不过眼,好生同他说了几句什么,庶出也是他的血脉才离开。 自己这一张老脸,都给姜映南给丢尽了! 偏偏段宛蓉出了事,姜映南心里心疼不已,已经是失去了理智,也不管堂中还有子女外人看着,撕扯着嗓子。 “她们姐妹三人一道出去,为何只有蓉儿出了事?!老爷不觉得奇怪吗?蓉儿的性子是跳脱,可若是没有人陷害,她又怎么会落了水中?!” “你……” 段志宏气得只能不停地吸气,正要破口大骂之际,外面进来人通传,老夫人来了。 往常这个时候,老夫人已是该歇下了。 宛白立刻迎上去,扶着老夫人落座,又吩咐下人去煮一壶安神的茶备着,一会儿给老夫人睡前用下。 段老夫人看着宛白小大人一样忙前忙后,抿得直直的嘴微微松动,她在儿媳妇那里都没享受过的纯孝,却在小孙女的身上感受到了。 “母亲,怎么惊动了您,儿子实在不孝……” 段志宏压制住脾气,走到段老夫人面前行礼,堂中仍旧哭声阵阵,听得他太阳穴一阵一阵跳动。 “我也不想过来,只是这不得安宁的,我少不得要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话音刚落,姜映南就迫不及待地膝行过去。 “老夫人,我可怜的蓉儿,在海家被人推入水中,如今许是还昏迷着呢,老夫人,您可要帮蓉儿做主啊。” “荒谬,无凭无据就说是被人推入,你这个主母当得可真是公平!” 段老夫人眉头皱了皱,眼神在段宛清肿胀的脸颊上扫过,当即露出不赞同的眼光。 “你心疼蓉丫头,清丫头难道就不是我们段家的姑娘了?你一个当家主母,怎么能下得了这般狠手?” 姜映南低着头,脸色发紫,那会儿她心口的怒气无处宣泄,现在想来,确是她冲动了,老夫人也最是不喜欢家里出现这档子事儿。 “老夫人,我也是着急了,我、我不是担心蓉儿吗,所以才……” 姜映南反应的也快,立刻扭过头,“清丫头,我也并非是故意冤枉你的,可是你说,你和蓉儿分明是在一块儿的,她怎么就能落入水中呢?” “好了,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华丫头,你来说说。” 段老夫人自己点了人来说,段宛华便原原本本地,一直说到她们三人要去园子里逛一逛。 “那然后呢?白丫头,你们可是一直待在一块儿的?” 宛白往前走了一步,清脆的声音丝毫不见慌乱,“我同三姐姐和五妹妹走了一段便分开了,三姐姐和五妹妹让我去将温朗哥哥请来,说是有话要跟他说,然后我就去了,等我将温朗哥哥喊来的时候,荷花池边已经乱成了一团。” 段老夫人的眼中滑过一抹暗色,“让你去将温朗叫过来,这是为何?” “对呀,五妹妹和三姐姐是为何如此?她们只说了,我同温朗哥哥亲近,我去叫的话,温朗哥哥一定会过来呢,还让我定要将温朗哥哥带到荷花池,是为什么呢?” 宛白满眼疑惑地看向段宛清,也像是想要求个答案一般。 段宛清垂落在身边的手,微微握紧。 “我……” 她像是想说什么,可是又顿住了。 宛白居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以她对温朗的亲近,自己若是揭穿她,怕是没人会相信,且自己再说别的,可信度也就不高了。 段宛清像是难以启齿一般,咬住嘴唇低下头。 见她这样,哪儿还有人不知道,将温朗喊过去,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偏偏宛白一脸懵懂,求知欲极强地追问,“五妹妹,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说呀。” “今儿也累了一整日了,明轩,华丫头,你们带着白丫头和温朗先回去歇着吧。” 段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忽而又开口,“温家小子,几个丫头顽劣,对不住你。” “老夫人言重了,我受了段家太多的恩情,您这是折煞小子了。” 温朗眉目温润,没有丝毫的吃惊和怨怼,前世的时候宛白只觉得他没用无能,受了欺负也敢怒不敢言,现在再看,自己眼睛真是被烂泥给糊住了。 人明明是隐忍和深沉,有几个人能做到他这样荣辱不惊能屈能伸? 带着小小的崇拜离开,宛白对里面会发生什么,一点儿也不关心。 她跟着那抹玉色的身影一直走着,直到长姐喊住她,“白白,你要往哪儿去?” 宛白抬头,温朗和段明轩要回前院了,自己却还跟着…… 段明轩因为段宛蓉发生的事情,心情有些颓败,一声不吭地先行离开,段宛华思索了片刻,往旁边走了几步。 看白白的样子,怕是有话要跟温朗说,今日之事,白白也确实该跟人家说声抱歉。 宛白乐了,急忙靠近温朗,“温朗哥哥,你可千万别生气,我没想着叫你去荷花池的。” 她怕温朗记仇,抓紧时间解释,急切的语气,恨不得摇着温朗的衣襟让他相信。 温朗看着她软乎乎的的脸颊,手又有些痒,似乎比起发髻,脸颊的手感更加好一些。 不过段宛华并未走远,温朗也只能先掐一掐自己的手掌。 “你现在知道,段家人对我,抱有什么样的想法了?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温朗自己都无语,这句话他都要说腻了…… “温朗哥哥你不生气吧?” 宛白自动过滤掉温朗的话,仍旧忽闪着眼睛,担心他会生气。 “……” 温朗瞪着她,她就那样期待地回瞪过来,两人莫名的状态,让一旁等着的段宛华都皱了皱眉,他们这是在干嘛? “温朗哥哥,你眼睛不酸吗?” “……” 宛白揉了揉眼睛,兴许是用力了一些,揉成了淡淡的红色。 她可爱的眉头微皱,淡粉色的眼睛看着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温朗哥哥,你不生气吧?” 真是……够了…… 温朗也不知道是在跟谁生气,他就没见过这么执着的人。 当初在孙家,孙家姑娘起初待他也是彬彬有礼,只是后来,晋西有名温柔善良的孙家姑娘,也不过是对孙家的所为装聋作哑。 尽管,温朗并不屑别人的善意,可他心里是瞧不上的。 可是面前这个,一团稚气却透着聪慧的小丫头,怎么就屡教不改呢?! 她真想因为自己跟段家人作对?她真不怕她好不容易站稳的脚跟,因为自己再次失去? 静静地看了宛白好一会儿,温朗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 宛白急了,这是什么意思?那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啊? 不对,看脸色,大概还是生气了…… 宛白哭丧着脸,不带这样的,自己辛苦了半天,难道完全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白白,我们也回去吧,我送你回永寿堂。” 段宛华过来牵住白白软软的小手,总觉得,在白白的心里,温朗的分量是不是稍微重了一点? …… 那天晚上,段宛蓉落水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此成为了一个谜。 不管姜映南再怎么怀疑认定是段宛清,段宛清都说得滴水不漏,且有人证明。 至于段宛蓉,她的名声一时大噪,因为那个从水里救上来的小厮,没能救回来。 宛白听见的时候,心里都忍不住哆嗦一下,若是段宛蓉再迟上一些,怕是也…… “我没脸见人了,娘,我死了算了!” 段宛蓉仰面躺在床上,脸苍白得可怕。 “蓉儿,你别多想,过一阵子就会过去的。” 姜映南忍着心痛安慰,外面传的那些话,她一点儿都不敢让段宛蓉知道,就生怕她想不开。 段宛蓉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我就算要去死,也要找出那个人来,娘!我是被人推下去的!” 第五十章 段宛蓉和段宛清,在宛白去找温朗之后,确实很快分开。 她不屑和段宛清这种人在一块儿。 后来,有个小丫头告诉她,荷花池已经准备妥当了,让自己过去看一下,段宛蓉也懒得去找段宛清,自己就去了。 荷花池边光线昏暗,她隐约看见一个身影在池边闪过,以为是她们安排的海家侍女,便想过去再叮嘱一下,千万别错失良机。 然而她才靠近湖边,身后就被一阵力道猛地一推,接着冰冷刺骨的池水灭顶袭来。 “娘,我差点就被害死了!你要帮我报仇,你一定要帮我报仇!” 段宛蓉回忆起那种濒死的感觉,满腔的怒气恨不得将眼睛灼穿。 她死死地抠着被面,有人要她死!她差点,就如了那人的意了! 姜映南听得也是魂飞魄散,她最怀疑的,就是段宛清,可是那丫头偏偏有海家的丫头作证。 “还有段宛白,她那会儿,也是不知道在哪的!” “她是跟温朗一块儿出现的,瞧着,也不像是说谎。” 姜映南是不大相信宛白有胆子做这种事,且温朗虽说是个包袱,可他性子懦弱无能,谅他也不敢骗自己。 “难道,我就平白遭受这样的罪了?!” 段宛蓉发疯一样地撕扯着锦被,姜映南赶紧安慰,“你放心,我一定会将那个人找出来的,你放心。” …… 姜映南在段宛蓉面前再三保证,出了房门,她的信誓旦旦立刻变成了烦躁。 “那边的事务已经交接了?” “回夫人,一早已经交接了,就像是等不及了一样,处处透着小家子气。” 姜映南冷哼一声,自己无凭无据打了段宛清,还是让老爷和老太太恼了,特别是老爷,说她是事务繁忙,才疏忽了对蓉儿的管教。 因此将她手里一部分事情交给曲凌霜来打理,她凭什么?! 可是老太太对此也没有反对,姜映南只能咬着牙分出去。 曲凌霜! 姜映南眼睛危险地眯起,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现在居然有胆子来分权,看样子,她是好日子过多了! 这种管家权利的变动,说实话对宛白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 只是她仍旧不爽,非常不爽。 “外面真的这么说?” 段宛清点点头,眼神里也有着不少愤慨。 段宛清的脸擦了药膏,已是消肿了许多,她如今没事就来宛白这里,好像她们两忽然变得十分投缘一样。 宛白本是客气的应付,只是听她说起外面儿传闻,怒了。 “三姐姐是三姐姐,她的行为举止与长姐何干?那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宛白气极,什么叫段家的姑娘可见一斑?他们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胡乱说?长姐眼看就要及笄,这样下去,还能寻到什么样的好人家?! 段宛清暗暗翻了个白眼,她就光为了段宛华怒了?她怎么就不想想她自己?她们可都是未出阁的段家姑娘! “四姐姐,我听人说,巧节会上不少人对长姐称赞有加,如今怕是……” 就算这是段宛清的挑拨,宛白也认了! 这也太坑了,长姐为什么要受段宛蓉的拖累?还有没有天理? 段宛清见宛白的小脸都气得发红,眼珠子一转,“四姐姐,那日你去请温公子来,怎么去了那么久?若是早些回来,兴许,就不会出这事儿了。” 宛白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下次换五妹妹去请好了,温朗哥哥性子温和慎重,哪儿是那么容易能请过来的?” “呵呵呵,妹妹也只是这么一说而已……” 段宛清赶紧笑起来,白皙的手掩着粉唇,眼眸流转。 这几日,姜映南忙着打压曲凌霜,段宛蓉在床上病得死去活来,段志宏和段明轩对温朗有种隐隐的愧疚,反而没人再提要将温朗赶出去的事了。 段宛清想起姨娘跟她说的话,“那个温朗,段宛白那么护着,我瞧着你爹似乎也松动了许多,你也先按兵不动,先看着吧。” 段宛清抬起头,美目轻弯,似是有些不解,“四姐姐,温公子不过是借住在咱们家,且他身份敏感,连爹都觉得是个麻烦,四姐姐倒好像很亲近他?” “嗯,温朗哥哥是个好人。” 宛白想也不想地回答,段宛清还等着她继续解释如何好呢,等了许久,没了。 “四姐姐,可是我却觉得跟温公子相比,二哥哥不是更好?也更疼你不是?” “是呀,他们都是好人。” 段宛清的笑容有些凝固,她再听不出来这是在敷衍她,她也就白被称赞聪慧伶俐了。 可偏偏,段宛白表情真诚,一丝敷衍的样子都没有,仿佛就是单纯地这么认为一样。 段宛清第一次觉得棘手,她到底是真傻啊还是装傻?装得未免也太像了! 海家事情导致的结果,就是让段宛蓉彻底成了晋西广为人知的话柄。 宛白心有戚戚,前世段家最出名的女儿是自己,那般殊荣,她是真心一点儿都不想再体会。 至于海家那个小厮,段宛蓉一口咬死她什么都不知道,脸上愤慨的模样,外人却是看不见的,因此已经编出了数个版本,逐一流传。 “这阵子,咱们也不好多出去走动,锦先生不是教了新的绣法?就在家里好好儿练习练习吧。” 段宛华语气平静,快要及笄的她也不能出门,她仿佛没有一点儿怨怼。 宛白也并不觉得无聊,因为她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最重要的目标,此刻也在府里呢。 “温朗哥哥,锦先生新教了一种绣法,我给你绣个玉佩的坠子好不好?” “不用麻烦了,我念旧。” “那、那我做个笔套给你吧。” “我用不上。” “唔……” 宛白的小脸皱起来,讨好都拍不上马屁,果然是生气了,记仇的家伙。 段宛清和段宛华见状,都极为不理解,等温朗离开之后,段宛清仗着年纪小,说话直白。 “四姐姐,你干嘛这么讨好他?他还不领情。” 宛白忽闪着眼睛,没办法啊,人家牛啊,人家将来飞黄腾达啊! 现在不巴结好,往后哪儿还有他们的机会? 宛白鼓了鼓脸,想起来温朗喜欢喝鱼汤,她要不亲手钓一条炖一锅汤送过去? “长姐,我绣乏了,想去院子里转转。” 段宛华笑得温柔可亲,招手让妙烟取来一条狐狸毛的披风,“别往危险的地方走,快些回来。” …… 钓鱼这种事,宛白还是很熟悉的。 她作为旁观者,已经看温朗钓过好几次了,觉得实在是,一点儿难度都没有。 不就将鱼饵挂上放下去等着就行了嘛? 宛白让下人准备好,又摆好了小马扎,一本正经地坐下开始钓鱼。 池边的风总是要稍微凉一些,宛白呆呆地坐了一刻钟之久,将信将疑地把鱼竿拎起来,傻眼了,鱼饵呢? “杜鹃,我刚刚放了没有?” “放了吧……?” “‘吧’?” 杜鹃眨眨眼睛,四姑娘不是要亲力亲为的吗?放没放她真不知道啊。 宛白也眨眨眼睛,她不记得了,怪不得没鱼上钩呢。 宛白将鱼钩捞回来,重新放好鱼饵,又信心满满地放下去,平静的一刻钟再次过去,宛白皱着眉头将鱼竿拎起来…… “刚刚……,我是真放了吧?” 杜鹃使劲点点头,“我看见姑娘放的。” “那,鱼饵呢?” “……” 杜鹃眼睛瞥向别处,她怎么知道,反正她没吃…… 宛白愁死,她看温朗钓鱼的时候很简单啊,一会儿一条,一会儿一条,那些鱼笨得跟排着队要上钩似的,怎么轮到她了,一个个都这么精明起来了? 难道鱼也是看脸的?她脸也不差啊! 宛白抓狂,忍不住站起来走到池边,想往里面去看这些聪明的鱼都长什么样,谁知道不小心踩到了一些水渍,脚底一滑,宛白立刻失去平衡,眼见着要往池子里栽。 “四姑娘!” 杜鹃吓得魂都没了,正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拉人,身边一阵冷风,一道人影从杜鹃的身旁略过。 手臂被拽住,轻轻往里一带,宛白落入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你是想学你姐姐,也去池子里凫水玩?!” 冷冷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宛白仰起头,看见温朗冷下来的脸。 或许是这里没有他要应付的人,温朗一直挂在脸上的客气笑容,一点儿都看不见了。 这人……是只对自己这么凶吗? 宛白不开心了,这是区别对待!她明明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区别对待她? 温朗松开手,瞪着她圆圆的发髻,有心给她揪散了。 “多谢温朗哥哥,幸好你拉住我了,不然……” 宛白也挺后怕的,这一池寒水自己要掉下去,非得去了半条命不可。 温朗看着她乖乖的道谢,脸色却也没缓解,瞪了她一眼就想走人。 “温朗哥哥……” 宛白几步小跑到他面前,短短的手臂伸开将人拦住,脸上是讨好的笑容。 “温朗哥哥,你能不能教我钓鱼?我的鱼饵都快给偷吃光了,可一条也钓不上来,怎么办呀?” 第五十一章 钓鱼? 温朗眼神往地上一扫,确实放了一个小桶,里面还装着些水,看样子是用来装鱼的。 旁边钓鱼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甚至还摆了一只果盘,旁边温着茶水,果盘里一只橘子只剩下了皮。 东西倒是挺全的,就是缺了最重要的战利品。 温朗低头看宛白,“你会钓鱼?” “不会,它们听不懂我的话,骗不到。” 宛白说得特诚恳,也特郁闷。 温朗翻了个白眼,“不会你钓什么鱼?这么冷的天,你是没事情做了?” “我是想,钓了鱼去炖汤,温朗哥哥不是最喜欢鱼汤?煮得白白的,鲜鲜的,这个天喝一碗全身会暖呼呼的。” 宛白想着就流口水,眼睛弯成了小月亮。 温朗的薄唇轻抿,脚下几次想要往回动,却最终叹出一口气,折身去拿鱼竿。 宛白立刻笑容满面,跟前跟后地团团转,“温朗哥哥,鱼饵在这儿,……你坐你坐,站着多累啊,……温朗哥哥你吃不吃橘子?我给你剥一个?” “太吵了,鱼都吓走了。” “哦。” 宛白的脸又鼓起来,圆呼呼地似乎戳一下能陷一个坑进去。 温朗余光瞥了她一眼,又瞥了她一眼,眉头皱起来,“橘子呢?” “啊?哦哦,我现在就剥!” 宛白眼睛里又亮出光来,笑眯眯地跟温朗并排坐着,一边轻轻地说些幼稚的话,一边将胖胖的橘子拨开,从里面掰出一瓣来,自然地送到温朗的唇边。 温朗微楞,眼里滑过一抹异样的光亮,转瞬而逝。 一旁静默不语的杜鹃,恨不得将宛白手里的橘子抢过来吃了!姑娘也太不讲究了,虽然他们年纪还小,可是、可是这种举动,实在是有些过于亲密! 宛白其实没想什么,就是她已经潜意识当自己已经跟温朗混熟了,这样她才能脸皮更厚一点。 不过,温朗半天没动静,宛白思忖着是不是真的太自来熟了? 就在她准备将手收回去的时候,温朗忽然动了。 他轻轻低下头,动作轻柔地含住橘瓣,若无其事地吃了下去。 本来还不觉得什么的宛白,眼睛忽然睁大,迅速地转过头,盯着面前的水面。 她的指尖上,还残留着一丁点儿不属于她的热度,是一闪而逝的温软,那是温朗无意间碰到她手指的唇瓣。 宛白要疯,她现在外表还是个小女孩啊! 就算她其实已经是个成熟的女子,也不能对着一个青涩少年产生什么什么情绪啊! 还是日后前途无量高不可攀的少年! 错觉,她只是被吓到了。 宛白缓缓吐息,以缓解心里的震动,她大概,只是没想到温朗的嘴唇这么软而已,嗯,一定是的。 可是真的好软啊,看他嘴唇那么薄,她本来以为一定是冷冷硬硬的。 宛白偷偷抬头,用余光瞥了一眼温朗的嘴唇,然而做贼心虚地立刻挪开视线。 温朗察觉到她的举动,抿得紧紧的嘴角,缓缓扬了扬,随后恢复平静。 “哗啦。” 温朗轻松地拎起鱼竿,钓竿下,一条大鱼弯卷着身子不断地蹦跶,水花四溅。 “啊!上钩了上钩了!” 宛白将之前的事撇置脑后,开心地拿桶过去装好。 “温朗哥哥,为什么你那么容易就能钓上来,我就钓不到?” 温朗慢条斯理地再次甩杆,语气平静淡然,“因为你笨。” “……” 宛白瞠目结舌,她笨?她哪里笨? 就凭她现在这么积极地讨好温朗,她就是整个温家最最聪明的人了好吗?! 宛白的脸一点一点地又鼓起来,小小的眉头微微皱着,像是被打击到了一样。 温朗换了一只手拿鱼竿,另外一只手的食指伸出来,轻轻地,像想象过好几次那样,在宛白嫩嫩的脸颊上戳了下去。 指尖温软幼嫩的触感,让温朗的手指有种想要蜷缩的冲动,真软。 宛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呆呆的样子让温朗手捏紧,很快转过头不去看她。 “果然很笨。” “……”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处转角,段宛清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看着宛白和温朗的背影,看着他们相处融洽,眼睛微微眯起。 段家已经有一个女儿声名狼藉了,也不差再多一个,段家里,只需要有一个让人称赞的姑娘就够了,那个人,就是她! …… 姜映南诸事不顺,她就想办法想让自己顺起来。 之前老爷和老太太虽然生气,也只是分了她一小部分的就权利出去,全因为她娘家的关系,不好闹得太僵。 姜映南就想着,如何让自己娘家对段家的影响更大,如今,正好有这么一个机会。 “是我表姐家的一个儿子,已是考取了秀才,就等着会试再试一试,没准啊,还能成个举人呢,那华丫头可就是官夫人了。” 姜映南挑了个段志宏心情还不错的时候,掰着手指跟他说道。 “华丫头虽然不是我所出,但她是长女,自然不能委屈了,我那表外甥生的是一表人才,屋里也干干净净,我那表姐虽然与我走动不多,但也是个慈软的,必然不会苛待了华丫头。” “我呀,也是求了半天,让她千万别着急着给我表外甥定下来,不然,这事儿可轮不到华丫头呢。” 段志宏被说得有些动心,“真有这般合适?” “那是自然的,您若信不过我的眼光,过几日我就让我那表外甥来府里一趟,你亲自教考教考如何?” 段志宏还真信不过她,于是摸了摸下巴点点头。 姜映南在心里撇嘴,脸上却笑意盈盈。 段宛华若是嫁到了她的娘家,那还不是任由她捏扁搓圆?到时候,她就不信这个家里,还有什么能翻出她的手心! …… 女孩子定亲出阁,虽然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姜映南到底不是段宛华的生母。 因此为了表示她的诚意和善意,她将段宛华找了去说了个大概。 段宛华回来之后,神情就有些恍惚。 “长姐,你这里绣错了……” 宛白看着段宛华手里的绣针,生生偏到了绣绷框上,忍不住开口问,“是夫人找你说什么了吗?” 段宛华回过神,脸色立刻微红,急急地摇头,“没事,没什么。” 段宛华的脸色里有着隐隐的羞涩,宛白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手里一颤,一颗血珠子从她白嫩的指尖里冒了出来。 “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段宛华赶紧捏住她的手指,立刻让人找来药膏。 “你瞧,好好儿地一枝红梅上落了血,多可惜。” 段宛华小心翼翼地给宛白处理伤口,宛白却如同被点了穴一样,定在那里不动了。 她如今的境况,与前世相比已是出现了巨大的偏差,巨大到她险些忘了,前世长姐是怎么出阁的! 那时候,她身上被不好的名声缠绕,爹爹伤心失望,姜映南一面安慰纵容她,一面继续设计让她自毁名声。 她甚至成了全晋西姑娘家的反面例子,众人皆知。 就是那个时候,长姐决定出阁了,要嫁到姜家一个不知道多远的远房表亲家,因为那家人,娶不到儿媳妇! 他们给了姜映南大笔的钱财和许诺,甚至李代桃僵蒙骗爹爹,长姐嫁过去受尽屈辱,却还要惦记着未出阁的自己。 后来的后来,当宛白终于知道长姐到底嫁了一个什么人的时候,姜映南微笑着站在她的面前。 “我跟她说,如果她不嫁过去,那么到时候,嫁过去的人就会是你,如果她肯乖乖地听话……,我会给你,安排一门好一些的亲事,以你那会儿的名声,可没多少人能给你挑呢。” 宛白记得自己目龇欲裂的愤怒,她的指甲在地上抠裂,留下一道道血色。 她真的,罪无可恕,害得长姐嫁给那样的人,受尽了苦难。 “白白……?白白你怎么了?是不是弄疼你了?” 宛白回过神,看见长姐担忧地看着她,她伸手在脸上摸了一下,满手湿滑。 “已经好了,不疼了不疼了,白白不哭。” 段宛华像哄着不懂事的婴孩一样哄着宛白,手一下一下地摸在她的头发上,软软的,暖暖的。 宛白将头埋在段宛华的怀里,段宛华看着她撒娇一样的举动,忍不住笑起来,笑脸温婉柔和。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姜映南得逞,赌上她两世的灵魂…… …… 段宛华要说亲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忽然就传遍段家。 宛白气得小脸发白,姜映南也太无耻了,合着不是她的女儿她不用爱惜名声?! 宛白努力压住怒气,挑了一日大家都在,她摇头晃脑地疑惑,“爹爹,为什么大家都说长姐要说亲了?为什么他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是不是长姐不喜欢我了?” 宛白垂着头,纤长的睫毛盖着漂亮的眼睛,楚楚可怜。 段志宏立刻剜了姜映南一眼,眼中的怒火显而易见,段老夫人却在他之前发作。 “没有的事,查一下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这种乱嚼舌根的下人,统统要赶出去!” 第五十二章 姜映南脸色一白,这要是真查起来,怕是她院中的下人要去了大半。 “老夫人放心,我回去就狠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就乱传,让老夫人操心了。” 姜映南想要大家都知道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因此表现得十分诚恳。 段老夫人的脸色却仍然不好,看得姜映南也不敢再放肆。 等到他们都回去了,宛白腻在段老夫人的身边,“祖母,长姐现在就要说亲了吗?” 段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这些,不该是你能管的,女孩子的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连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宛白心里“咯噔”一下,忽然觉得这件事比她想象中要更棘手。 她现在只是个孩子,谁会在这件事上听她的意见? 愁眉苦脸地度过一夜,宛白决定换个方式。 她直接去找段志宏。 宛白前些日子做了一双软鞋,在屋里换着穿的,较出门的鞋子要更简单舒适一些。 她趁着段志宏休沐,带着鞋子,目标直指他的院子。 只是没想到,等宛白去的时候,段志宏那里却已经有人了。 “白白来了?可是找爹爹有事?” 宛白圆圆的眼睛转了转,在段志宏身上看看,又在段明轩和温朗的身上看看。 爹爹不是其实也想要将温朗赶出去?现在这样……,又是怎么回事? “爹……,你们在说事情吗?很重要吗?我能不能听一听?” 宛白轻快地跑到段志宏的身边,扬着小脸笑容满面。 段志宏心情很好,又见宛白拿出那双软鞋,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 “哈哈哈,还是我白白贴心。” 宛白乖乖地站在那里,总觉得刚刚自己进来时的气氛,有些不太一样。 段志宏将那双鞋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夸了一遍,才有些随意地说,“温朗要离开咱们家了,正说着呢。” “……” 宛白脸上的表情忽然冻住,头慢慢地转过去,看向温朗。 那个少年仍旧是温润内向的模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波澜不惊。 可是……为什么? 曾经那些欺负陷害都没有出现啊?温朗在他们家,除了受到些冷遇之外,并没有遭遇别的状况,他为什么还要走? 这个消息对宛白来说太过于震惊,以至于她根本来不及去想正确的反应,只满脸惊愕地看着温朗。 许是宛白的反应太大,连段志宏和段明轩都觉得不对劲起来。 “呵呵呵,白白一直跟温朗很亲近,怕是舍不得了吧。” 段志宏摸了摸下巴,“明轩啊,你先跟温朗出去吧,白白难得来找我,我得好好听听呢。” 段明轩心身领会,带着温朗行礼告退,一直到温朗从书房里消失,他都没有看宛白一眼。 “白白呀,你今天怎么会来找爹爹?” 段志宏放软了声音,可宛白的表情似乎还没有回过神。 他微微皱眉,心里却想起昨个儿在凌霜阁,段宛清无意间说出的话。 “四姐姐和温公子走的未免有些近,四姐姐到底是个姑娘家,我又怕说了四姐姐会恼了我,四姐姐那么敬重爹爹,爹爹同她好好儿说一说吧,我心里很是担心呢。” 刚听到的那会儿,段志宏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清丫头说的也不全是无稽之谈。 “白白?” 段志宏的声音提高,总算唤醒了宛白的沉思,她扭头看向爹爹,眼睛里满是疑惑,像是在询问喊她做什么一样。 “你今日来,难道只是为了给我送鞋子?” “唔……,其实,还有一件事情。” 宛白打气了精神,现在最重要的,是长姐的事。 “爹爹,我还想多跟长姐一块儿呢,为何要这么着急给长姐说亲?不能等等吗?” 段志宏笑了起来,伸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 “这也是你能乱说的?仔细你祖母听了恼了你。” “可是,万一长姐说的亲事不好呢?那长姐就太可怜了。” “好了,这件事我自有定夺,也用不着你担心。” “可是……” “白白。” 段志宏难得地用严厉的口气叫她,脸上的笑容已是减淡了不少。 宛白怎么会对这种事情这么在意?难道说她小小年纪,真的已经有了什么想法不成? 段志宏想起刚才宛白看温朗的眼神,嘴角抿了抿。 “你和温朗,到底男女有别,这一点是我疏忽了,你母亲怕是也没多告诫你,不过日后,你切记要多加注意,可知道了?” 宛白愣了愣,她现在的年纪,应是还不到要注意这些的时候啊,爹爹是不是太紧张了?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顺从的模样,让段志宏的眉头微微松开。 …… 从段志宏那里出来,宛白整个人都不好了。 长姐的亲事没有任何进展,又惊闻温朗要离开…… 对了,温朗! 宛白立刻抬起头,咬了咬嘴唇,往温朗的院子走了过去。 这个时间,温朗多半是闷在他院子里不出门的。 宛白让人进去通报,得到的回复是温朗现在不方便见她,请四姑娘回去。 不方便个腿啊?他有什么不方便的? 宛白被他一声不吭要离开的消息刺激到,恨不得当面揪着人问,怒气冲冲地就要往里闯。 “四姑娘,这可不行,您一个姑娘家,若是老爷知道我让您进去了,小的可吃不了兜着走。” 小厮苦哈哈地拦住宛白,一点儿放她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宛白瞪了他一会儿,干脆走到一边坐下。 不让进就不让进,难道他还不出来了?自己就在这儿等! 宛白重新回到这里之后,就再也没做过任性的事情,可是这一次,她没办法冷静。 温朗是她心里最大的惦记和希望,这样莫名其妙地希望就要没了,宛白不甘心。 天气已经寒凉,动起来的时候还不觉得,一但静下来,只觉得凉风从各个角度都能钻进衣服里。 “四姑娘,咱们先回去吧,您再等下去会病的。” 杜鹃急得眼眶都红了,围着宛白团团转,心里真是恨起了温朗。 姑娘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忍心姑娘坐这里吹风! 杜鹃殷殷相劝,宛白却纹丝不动,只是她的嘴唇,却慢慢地泛出了白色。 “四姑娘……” 杜鹃正想再劝劝,从温朗的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人。 他面容俊朗清冷,仿佛忽然间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温朗哥哥。” 宛白站起来,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双手轻轻地搓了几下,冰凉僵硬。 温朗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宛白缩了缩脖子,才听见他说,“进来吧。” 温朗这里宛白之前也来过,起初的时候,他这儿就是跟段明轩的院子相比也不相上下。 不过后来,就渐渐地清冷了起来,一些摆设也慢慢消失,变得极为简陋。 宛白刚坐下,一杯热乎乎的茶放到了她面前。 “找我有事?” 宛白双手捧着茶碗,从上面汲取温度。 “温朗哥哥,你为什么要走?是不是、是不是在这里住得不高兴了?” 宛白小眉头紧皱,可怜兮兮地看向温朗,“你不要走好不好?爹爹他们会改变想法的,真的,我保证。” 温朗的眼眸微动,这个小丫头,从一开始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就没有跟其他人一样的想法。 她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你就不怕,我真的连累你们家,害得你家破人亡?” 宛白想都没想,“你不会的。” 温朗微怔,这种事情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她凭什么这么有自信? “我走,不是因为段家,是我自己要走。” 温朗语气淡然,却是在解释,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 他自己要走? 宛白忽然想起在海家的时候,称呼温朗为“少爷”的人似乎也提过,说什么已经准备妥当,他可以随时离开。 不对,似乎前世,温朗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离开的,那时候自己还很得意,觉得能把温朗逼走,都是她的功劳一样。 敢情跟她没任何关系,人家只是到了要离开的时间? 宛白的眼神立刻有些微妙了,温朗藏得可真深。 “可是温朗哥哥,你要去哪里呢?那我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你了?” “你……很想见我?” 宛白赶紧点头,这种表明巴结心意的机会,她决不能浪费了。 看到她点头,温朗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奇异起来。 温家出事之后,他辗转了数个地方,从没有人在他离开之后,还想着要再见他,他们通常都迫不及待地想甩掉他,甚至找人来做法事驱邪。 面前宛白面容诚恳,杏仁一样的眼睛亮晶晶,不带任何隐瞒地看着他,她……是真的不想自己离开…… 这样的认知,让温朗居然有些不知所措,比同龄孩子更为深沉的心性里,慢慢地,冒出一小串细微的泡泡。 “我……,可能不会在晋西了,你如果……想见我,可以给我写信。” 温朗语气缓慢,说出来的话,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却并没有后悔的意思。 这个世上还有人会惦记他,这种感觉,他无法抗拒…… 第五十三章 温朗给宛白留了一个送信的地址,宛白瞅了半天,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他会去的地方。 不过这样的结果,宛白已经满足了,起码他还愿意跟继续保持跟自己联系。 “那温朗哥哥,你什么时候走呀?” “明日。” “啊?” 宛白呆了,这么仓促吗?会不会太草率了? 看着她呆呆的样子,温朗的手指再一次戳上她的脸颊。 这种触感很让人上瘾,软软的,暖暖的,像戳到一只刚蒸好的包子上。 宛白没管他,她在想着,要给温朗送个什么才能让他印象深刻呢?至少要深刻到看到东西就能想起段家来,这样到了以后段家出事的话,才能起效果嘛。 “温朗哥哥,你明日要等我才能走哦,一定要哦。” 宛白站起来,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屋子里只残余一缕淡淡的甜香。 温朗坐在那儿,看着宛白刚刚坐的地方,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再待下去,他会舍不得离开…… 多可笑,像他这样的人,还能有舍不得离开的地方。 温朗慢慢仰起头,眼睛轻轻闭上。 他现在只是个罪臣之子,到哪里,都洗脱不了这样的印记,可是,他不会永远都如此,他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等到自己有一日,能堂堂正正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她还会记得,自己这个温朗哥哥吗? …… “四姑娘,您到底在找什么呀?” 阮妈妈着急地看着四姑娘,从回来开始就翻箱倒柜,好好儿的屋子翻得是一团乱,四姑娘之前可都不这样了呀。 “阮妈妈,那日我让你收好的一个绿松石锦缎盒子在哪里?” “可是装着一块儿玉佩的?” “对对对。” 阮妈妈从柜子里将盒子拿出来,宛白一把拿了过去。 打开盒子,丝绒锦缎上卧着一只鱼纹玉佩,胖胖的鱼儿小嘴微张,仿佛正在吐出一个个泡泡来,身上鳞片清晰圆润,雕工极佳。 这可是宛白花了大价钱请了玉器名匠雕琢的,虽然银子花出去着实肉痛,可她看到成品的时候,一眼就喜欢上了。 “唔……,还少个坠子。” 宛白拧了拧眉,寻常那些坠子她觉得有些太简单,要不,她重新做一个吧,虽然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也太赶了…… 说做就做,宛白立刻翻腾起绣筐来。 …… “姑娘,都这个时辰了,明儿再做吧,眼睛会坏的。” 杜鹃又一次温言劝说,四姑娘都坐着好久没动了,连晚膳都用得匆忙,也不知道吃饱了没有。 “嗯,好,帮我将灯拨亮一点。” 宛白的眼睛都没有从手上挪开,手里飞针走线,神情专注,生怕绣坏了。 杜鹃叹了口气,摇摇头过去挑灯。 宛白这里的情况,老夫人那儿很快知道,且她也已经听说温朗要离开段家的事情。 “算了,随她吧,那丫头和温家小子投缘,也算是留个念想。” …… 辛苦了一个晚上,新的坠子终于做好了,宛白挑剔地看了半天,勉强满意。 “姑娘赶紧歇歇吧,眼睛都熬红了。” 杜鹃心疼不已,端来燕窝粥给宛白垫肚子。 宛白才用了几口,段宛华就从外面过来,“白白,温朗要走了,你不去送送吗?” “什么?” 宛白手里的勺子一扔,立刻往外走。 这个骗子,不是说好了要等她的吗?怎么那么不讲信用? 她气冲冲地赶到门口,正好见到温朗转身的背影。 “温朗哥哥!” 身后气急败坏的声音让温朗停住脚步。 原本他打算就这样离开,没有什么能影响到自己也好,可是听见了声音之后,温朗心里某一个角落,发出一声轻浅的叹息。 小小的身子直直地冲到自己的面前,温朗看着她气息不稳,摇摇晃晃的身子,忍不住想扶她一把。 结果宛白特豪迈地深吸一口气,“不是让你等我的吗?你就这样走了,良心何安?” 温朗表情有些凝固,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啊。 他以眼神示意宛白看旁边,宛白却压根没有接收到他的意思,鼓着脸将一个盒子塞过去,“这是我之前就准备好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温朗接过盒子,并没有直接打开,而是若无其事地跟她郑重道谢,然后继续离开。 “温朗哥哥……” 温朗的脚步微不可见地迟疑,却始终没有停住,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宛白的视线中。 她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怎么办?她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怎么办? 温朗说得没错,她可能真的很笨,难道段家日后,还要经历同样的危难?她根本没有和温朗有多深的交情,温朗以后,还会记得她吗? “白白。” 听见有人叫自己,宛白抹了抹眼泪转过头去。 “……” 她吓了一跳,怎么爹爹他们都在呀? 奇怪的是,段志宏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神色复杂地看着宛白,那样的表情,就仿佛前世的时候,宛白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举动时一样。 可她做了什么? “你跟我来。” 段志宏严厉地丢下一句,转身往府里走。 在他身后,段宛清头垂着,看不清她的表情,然而宛白直觉她嘴角是上扬的。 自己为了计划失败正失落的时候,就不要弄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好吗? …… 宛白以为段志宏只是私下里找她谈谈,没想到,他直接将人带到了永寿堂。 段老夫人看到这么多人一块儿出现,神情微微凝重起来。 “这是怎么了?不是去送温家小子去了?人已经走了?” “回母亲,已经送走了。” 段志宏的嘴角仍旧绷着,“儿子是有一事想同母亲商量,宛白如今年岁也渐长,让母亲操心了一阵子,儿子甚感不安,因此想着,还是让姜映南多费些功夫吧。” 宛白听了心里一愣,什么意思?怎么好好儿地要她从永寿堂搬出来? 段老夫人也是微微蹙眉,“白丫头性子温婉,并不大让人操心。” “母亲……” “从我这里要人,总要给我一个理由,不然,我会以为你觉得是我没有教好孩子。” “儿子不敢。” 段志宏立刻请罪,可是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有些话他还真不好说。 年岁最小的段宛清这时候站出来,巴掌大的小脸上挂着忧心,楚楚动人。 “祖母,爹爹也是担心四姐姐,想让夫人多教姐姐一些身为女孩子家最重要的矜持和贞洁。” 宛白情绪本就不高,听见这话瞬间怒了。 “五妹妹这是何意?莫非我有哪里做得不对?” “四姐姐……,我、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段宛清忽然慌乱起来,一双灵动的眼睛四下轻扫,像是被吓到一样。 宛白轻笑一声,“五妹妹有什么话大可以直说,免得在人背后议论,那才叫失了德行。” 段宛清面色一僵,随后又看了段志宏一眼,才慢慢地开口。 “那日,我见到四姐姐和温家公子相处一处,我绝不是故意偷看的,只是、只是无意间,看到四姐姐和温公子,站的……有些近。” 含糊其辞的描述,最容易让人心生遐想,从段宛清犹豫的口气里,所有听见的人都已经想象出了当时的情景。 宛白气得都想笑,现在这是要用她的名声说事?!在她费尽心思为了段家跟温朗套近乎的时候,段家人却打算指责她的举动? 宛白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去,她看着段宛清,像是等着她继续说一样。 段宛清也没让人失望,又陆陆续续说了一些宛白和温朗的事情。 “我也是听人说的,四姐姐昨日去找温公子,在他的院子外等了许久,后来又单独进了屋子……” 段宛清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十分恳切,“四姐姐,咱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如此的举动,会让爹爹伤心的。” 宛白转头去看段志宏,果然见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怒容。 怕是他也才刚知道自己赌气在院子外等温朗的事情,段宛清提的时机倒是刚刚好。 “白白,清丫头说的,可有此事?” 宛白干脆地点点头,脸上并无任何心虚的表情。 “哎呀白丫头这也真是的,身为女孩子怎么能做事如此莽撞?这要被外人听了去,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呢,老爷,也是妾身的不是,瞧着白丫头年纪小又懂事,这才疏忽了。” 姜映南顺势走上前来,心中狂喜,脸上却满是怜爱,眼里的怜惜仿佛她已经做了多大的错事。 宛白在心里翻白眼,她不想陪这些人玩这些诡计,今天她情绪不好,没有心情! 眼看段志宏的脸色阴下来,宛白忽然低下头,眼眶里很快蒙上了雾气。 “爹爹,祖母和长姐都曾问过我,是不是很喜欢温朗哥哥,我从来没想过要骗任何人,我真的很喜欢他,因为他很像我的哥哥。” “就像二哥哥对三姐姐那样,我也想要一个自己的哥哥,我想着,如果我也有哥哥的话,我会不会现在还能够见到我娘……” 第五十四章 宛白楚楚可怜的话一说出来,堂中立刻满室寂静。 尤其是段志宏,如同被当头敲了一棍子,眼里的怒意,瞬间变得复杂。 “我只是,下意识地想去亲近温朗哥哥,因为他不会将我送的荷包扔掉,不会有所顾忌地对我好,可是我没有想到,爹爹竟然会认为我,有失德行……” 宛白眼里落下一滴泪,砸在了面前的青砖上,也重重地砸在了段志宏的心上。 “白白……,我……” “我也想有个只疼我的哥哥,如果我也能有一个哥哥,那该多好……” 宛白的嘴唇轻颤着,一声声的哭泣让段志宏心酸不已。 她曾经骄纵任性,后来又懂事乖巧,什么时候这般委屈地哭过? 段志宏心里无比后悔,白白变得那么孝顺温婉,又怎么会做出不得体的事情? “白白……” 段志宏尴尬地想说什么,宛白却哭得喘了起来,她抬起泪眼,“我竟不知道,对兄长的敬仰之情,在别人眼里却如此不堪,我待温朗哥哥如同二哥哥一般,从来也没有厚此薄彼,却让人说成是、说成是……” 宛白抽噎着,转身扑在段宛华的怀里,声声抽泣让人心疼,段宛华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两人相互依偎,瞧得段志宏心里颇不是滋味。 段老夫人也冷着脸,段志宏刚刚的气势全然不见,想了想,他看向段明轩。 “明轩,宛白曾送过你荷包?” 段明轩眼神微闪,点了点头。 “那荷包呢?” “我……我……” “你扔了?” “没有,不是的父亲,我只是、只是不小心弄丢了……” 段明轩心里惭愧,那只荷包说实话,他还挺喜欢的,然而三妹妹却总看不顺眼,趁着他不注意就…… 段明轩也觉得对不住四妹妹,可是三妹妹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又有娘护着。 知子莫若父,段志宏看到段明轩飘忽游移的眼神,心里便已是有数。 他心里暗叹一声,也不怪白白会说那些话,明轩对蓉丫头和别的姑娘,肯定还是不一样。 看着宛白的背影,段志宏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什么时候竟如此消瘦?已不再是从前圆圆的一团天真烂漫了。 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段宛华也心里心疼,并不帮着段志宏说话,他抿了抿嘴唇,“白白,是爹爹不好,爹爹说错了,你原谅爹爹好不好?” 段老夫人抬了抬眉毛,段志宏虽然私底下还算好说话,只是他在外面应酬惯了,等闲不会当着众人的面示弱,看样子,宛白说的话,确确实实戳中了他的心。 宛白伏在段宛华的怀里,刚刚哭得太狠了,这会儿难受得直抽噎,想停都停不下来。 段志宏以为她不肯原谅,又放软了声音,“白白不哭了,要不……,爹爹、爹爹去把温朗叫回来好不好?” “老爷!” 姜映南尖叫起来,声音无比刺耳,吓得段志宏都惊了一下,然而皱起了眉,“何事?” “您还问何事?那温朗肯离开咱们家是多好的事儿,您还想着……” “闭嘴。” 段志宏横眉冷对,这会儿看姜映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方才宛白说,若是她能有个哥哥,她的娘兴许就不会死…… 或许这个丫头就是这么单纯地认为,可是段志宏却像是被抽了一耳光一样。 一切都是从他纳了姜映南之后开始的,他让白白从小没有了生母,却还要冤枉她委屈她,段志宏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若是能让白白高兴了,就算真让他把温朗追回来,又如何? 这会儿,宛白也抽得差不多了,她慢慢地直起身子转过来,一双眼睛哭成了核桃,泛着红肿和水光。 她小可怜的样子看向段志宏,时不时还抽噎一下,“不用了,爹爹,我真的没有做过不得体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是爹爹错怪你了。” 见女儿还肯跟自己说话,并且没有表现出任何怨怼,段志宏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再次后悔自己为何如此鲁莽伤了白白的心。 宛白当然不是不生气,可是生气发火并没有太大的用处,爹爹向来吃软不吃硬,他的愧疚比自己的强硬更加管用。 “爹爹也是为了我好,我如何能不知道,只是我真的,很难过。” 宛白的通情达理让段志宏心都要碎了,忽而想起她之前说的话,她对兄长的敬仰之情,在别人眼里竟然这般不堪。 段志宏的眉头又皱起来,宛白并没有做出不合情理的事情,那为何段宛清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面前提起这茬? “清丫头,你方才说的那些事,可还有旁人瞧见?” 段宛清浑身一震,低垂着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这次,是她失策了,她没想到段宛白竟然会将她的生母拿出来,这招,她从前根本就想不到去用!就算拿出来说,也必定是用来指责爹爹的不是,可她这次居然装可怜! 段宛清觉得自己似乎第一次认识了段宛白,准准地踩中爹爹的软肋,又大度地原谅,让爹爹心里更为怜惜。 她从前果然只是在装傻吗? “清丫头?” 段志宏不耐烦的声音让段宛清浑身微颤了一下,然而磕磕巴巴地说,“女儿看得仓促,怕三姐姐会察觉,因此、因此并未细看就离开了。” “这么说,你也没看清楚他们身边是否有其他人?” “我……” 段宛清神色纠结,若是没看清楚,方才她说得一些细枝末节都很详尽,且若是自己没看清就拿来说,爹爹怕是要怪罪了,可若是看清了,那两人周围也确实每次都有下人在…… 忽然,堂中听见“噗通”一声,连宛白都没反应过来,她的丫头杜鹃已经冲到了段志宏的面前跪下了。 “老爷,奴婢是四姑娘的贴身丫头,虽然奴婢只是个下人,本没有说话的地方,可是为了四姑娘的清誉,奴婢就是死也要说几句。” “四姑娘和温朗少爷相处,奴婢一直都在姑娘身边守着,五姑娘方才说的,奴婢也都在,五姑娘莫不是没有瞧见奴婢?” “且四姑娘给温朗少爷做的东西,都是给明轩少爷做的时候顺带做的,四姑娘说,温朗少爷命苦,好不容易来了段府,一定要让他宾至如归,可姑娘也不曾做过私相授受之事,不知道五姑娘到底是从何得出的结论,非要如此揣度四姑娘的好意?” 杜鹃说完,直直地看着段宛清,仿佛要她给一个说法才行。 宛白在心里默默鼓掌,杜鹃实在是太贴心了,她今儿本就不打算让段宛清好过。 她自己正心情不好呢,挑这个时候撞上来,活该。 段宛清脸一阵红一阵白,被一个下人质问,她心中怒气涌动,却不得不忍下来。 这种场合,曲凌霜是没有发言权的,而姜映南也乐得如此,她早看曲凌霜和段宛清不顺眼了,奈何还没有功夫去管她们。 现下段宛清自个儿惹上了段宛白,不管哪一方倒霉,她都乐见其成。 “清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志宏眉头紧皱,倒也没怪罪杜鹃的无礼,他也心中蹊跷呢,若不是段宛清总在自己面前提这事儿,他也不会往哪方面去想,也就不会错怪了宛白。 “爹爹,我……,我也是一片好心,怕四姐姐她……” “五妹妹,爹爹和祖母时常教我们,不要以己度人,如今受冤枉的是我,我们都是段家女儿倒也还好和解,可若妹妹冤枉的别人,那其他人要如何看待咱们家?五妹妹平日里最是聪慧,为何这次却不曾多想一想后果便随便乱说?” 说大道理谁不会呀?宛白仗着自己有多一世的阅历,脑子转得比段宛清要快,说出来的话也无限拔高,让段志宏心里也是微震。 他看向段宛清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起来,从前只觉得清丫头心思活络脑筋灵活,可是这一次,她却含糊其辞也说不清究竟有没有看清楚。 这并不符合段宛清平日里的举止。 段志宏何许人也,虽然仍然在晋西混迹,可他已是浸淫官场多年,一个小丫头心里的弯弯绕对他来说,想要猜透又有何难? 当即,段志宏的眼色就冷了下来。 段宛清心里发寒,后槽牙几乎要咬出声音,完了,这一次她是真的栽跟头了。 本以为能一举让段宛白搬出永寿堂,让她再次落入姜映南的手中,这一次却是,引火烧身。 段志宏对着上首抱拳,“母亲,今日是儿子不是,惊扰到了母亲的清净,儿子跟您赔罪。” 段老夫人睿智的眼睛半垂着,摆了摆手,“无妨,只是后宅的事还要你来操心,也是为难你了。” “儿子要说的正是此事,儿子不孝,恳请母亲重掌管家理事,儿子也好全无顾忌,还请母亲答应。” 姜映南和曲凌霜同时抬起了头,眼里皆是闪过惊愕的光芒。 让段老夫人重新掌家?姜映南浑身冰冷,段志宏此举,虽然也收回了曲凌霜手中的权利,可以是在打她的脸啊! 第五十五章 “老爷,老夫人的身子哪里还能操心家务?若是累出了什么来,让妾身可怎么安心啊。” 姜映南第一个提出反对,话里话外都在担心老夫人。 然而段志宏却看都不看她,“姜氏和曲氏,在女儿管教上都有所失职,孩子们如今也渐渐大了,再不管教,往后会出更严重的事情,故此,还请母亲辛苦一些,将家事接过去,好让她们能有更多的精力教养孩子。” 姜映南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被抽得颜面无光。 可关键她还不能反对,蓉儿做的几件事,随便挑一件出来她都没办法开脱。 曲凌霜更是面色难看,在教养女儿上,她自诩姜映南根本无法与她相比,现在段志宏却说,她也同样……很失职? 曲凌霜死死地咬住牙关,这种时候,沉默才是最明智的,可她心里不甘,隐隐盼着姜映南能强烈反抗。 姜映南当然要反抗,“老爷,这一回可是清丫头冤枉了白丫头,再怎么说,蓉儿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已是一日日在悔过了。” “悔过了?她悔过了吗?她没有扔掉白白送明轩的东西?没有不许明轩对白白好?身为段家的女儿,如此自私偏执,这叫悔过了?” “……” 姜映南哑然,可……可在别的府里不是很正常的吗?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自然要更加亲近一些,蓉儿做得有什么错? 姜映南心里不忿,却也知道,段志宏心里对宛白姐妹愧疚,旁人家没什么问题,在他们家,就是大大的不妥。 段志宏看着老夫人,眼里是坚定的决然。 段老夫人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点头,“也罢,既然你执意如此的话,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再动上一动。” 姜映南愕然,腿都像是要站不稳,老夫人如此不喜麻烦的性子,她竟然答应了?! 就连宛白,都目瞪口呆。 不是,前世可没这一出,祖母要重新管家了吗?那、那这么说,段家要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宛白隐隐地期待,若是姜映南失去了掌家的权利,那基本对她来说便没了威胁。 那么接下来,她最重要的目的就是防止段家重蹈覆辙! 温朗的离开,和段宛白的事情,都一下子被掌家权的变更给冲淡了。 段志宏接下来要为自己的晋升忙碌,姜映南和曲凌霜不得不将手中的庶务交接给老夫人,两人俱是一脸菜色,都觉得简直是莫名其妙。 她们到底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仿佛一点预兆都没有。 永寿堂内,宛白立在段老夫人的面前。 “白丫头,你可怨恨祖母?我听得出来,你对我让你爹纳了姜氏,心里是怨怼的,是吧。” 宛白站在那儿,小小的身子瞧着羸弱,脊梁骨却是挺直。 见她这样,段老夫人心里也是沉甸甸的,早在宛白说她喜欢亲近温朗的时候,她心里,就已是溢出了愧疚。 “祖母,宛白不敢。” “是不敢,而并非不是。”段老夫人苦笑一下。 宛白摇了摇头,“宛白年岁小的时候,是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现在不会了,祖母并非喜欢过问世俗之事,您做事有您的考量,在其位谋其政,宛白如何会怨恨您?” 再怨恨,事情也不会有重来一次的可能。 已经死过一次的段宛白,早已不会怨天尤人,生生将转机的可能活活掐死。 段老夫人听着宛白的话,眼睛里有奇异的亮光。 “在其位谋其政……,好,你能这么想,我已是心中宽慰许多。” 宛白离开之后,段老夫人仿佛苍老了几岁,后背缓缓靠在椅背上。 “我从未想过,能得到这孩子的理解,竟是这样一件令人松快的事情。” 田妈妈悄悄上前,在段老夫人手边的茶盏中添了些水。 “老夫人,四姑娘是个好的,您的难处,她慢慢大了都是知道的。” “是呀,是个好的……” …… 段家后宅一下子有种兵荒马乱的感觉。 段老夫人不问世事已久,然而理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的性子。 且老夫人这把岁数,什么事情没看过?稍稍担一眼,就能看穿一些偷奸耍滑的把戏。 因此后宅的人手出现了变动,该裁减裁减,该倚重倚重,另外还被罚了几个去庄子上,又撵出去了几个,一时间段家后院无人敢造次。 宛白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她心里默念着温朗给的地址,想着给他写信呢。 温朗是她所能确定的,将来十分厉害的人,这样的人巴结要趁早,且最好不要断了联系。 “唔……,写什么好呢?” 宛白用笔末端戳着脸颊发愁,又不想写的太幼稚,又不想写的客气严肃,还不能让温朗嫌烦,这个真是……,不好把握啊。 “四姐姐,四姐姐可在?” 宛白正要提笔,外面的声音让她的纸上落下来一滴黑色的墨渍,怎么又来了? 杜鹃从外面进来,“四姑娘,五姑娘又来找你了。” 宛白刚想说不见,忽而想到前日她说不见,段宛清愣是在外面等了一个钟头,这样的日子等一个钟头,自己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嘴唇都已经发紫了。 “见就见吧。” 宛白换了一张纸,很快,段宛清从外面走了进来,“四姐姐,你在做什么呢?” “先生虽然如今只教二哥哥,可是我也不好太懒散,练一练字总是有好处的。” 宛白说的认真,手底下写得也认真。 经过一段时间,宛白如今写出来的字已是好看许多了,连祖母偶尔都能挑出点什么夸一夸。 “四姐姐可真用功,怪不得爹爹总让我跟姐姐多学学呢。” 段宛清坐得远远的,也并不过来看宛白写什么,脸上净是谦虚的表情。 然而她缩在袖子里的手,却将一团丝帕捏得死死的。 那次过后,爹爹对她便不再如从前一般,她和娘的日子也一下子不好过起来,手中没有掌家的权利,爹爹又有些疏远,家里的下人见风使舵,从前一个个上赶着来巴结,如今都已经见不到。 这都是,面前这个臭丫头害的! 段宛清将愤怒隐藏得很好,巧笑倩兮地同宛白说话,言语间透着谨慎,很容易看出她想要讨好的意思。 宛白笔下一顿,茫然地抬头。 是不是自己当初讨好温朗的时候,也如同段宛清这样明显僵硬? 怪不得温朗总对自己态度冷漠,确实……挺尴尬的。 “四姐姐可知道,咱们府里很快又要来客人了?” 宛白不搭理,段宛清一个人也能聊得火热。 “听说是夫人的表亲,是她的一个表外甥,刚好来晋西,因此要来咱们家做客,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段宛清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兴许呀,又会是个好相处的哥哥呢。” 宛白的脸色却瞬间冷下来,手里的笔重重地搁在笔架上,菱角般的小嘴抿成了直线。 段宛清一愣,想着自己是哪一句让她不高兴了。 姨娘让她跟段宛白拉拢关系,她曾经不愿意,现在却不得不如此,毕竟管家的权利如今在老夫人的手里,老夫人又瞧着极是看重段宛白。 “五妹妹,我有些乏了,招呼不周还请别介意。” 宛白说完,直接绕过屏风去了里屋,竟像是直接要休息的模样。 段宛清尴尬得面色通红,手捏得紧紧的,咬了咬牙,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宛白重新绕了出来,抓起笔鼓着脸开始倾诉。 呜呜呜她不要长姐嫁到姜家去,温朗哥哥你那么厉害有没有办法呀?呜呜呜…… …… 段老夫人当家,段宛华的亲事自然而然也要由老夫人来操持。 姜映南卯足了劲想要撮合此事,以得到姜家的支持和真金白银的好处。 “老夫人,这孩子我也是从小听着他长大的,真真是个不错的,年纪轻轻已经考取了秀才,若是再中一次,华丫头这一辈子都是享福的命!” 姜映南见天儿跟段老夫人灌输这些,“我呀已是让人来咱们家了,只不过他也是途径晋西,只能在咱们家待上一日,可是一日也足以看明白一个人,您瞧了保准也会喜欢的。” 宛白有时候就在旁边听着,假装没看到祖母觉得不妥的眼神。 她是越听心里越来火,什么表外甥,这次来的人,和长姐要嫁的完全就不是一个! 宛白只觉得脑仁突突地跳,前世欺负温朗想出来的馊点子,这会儿是满脑子的转,不管如何,她都不能让长姐嫁过去,哪怕要她失去爹爹和祖母的信任和疼爱,她也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这一切,根本都还来不及让宛白施展,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 乐安堂里,姜映南正准备着如何让她那个表外甥给大家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就看到段志宏迈着大步走进了屋子。 她眼前一亮,扬起笑脸,想过去提醒老爷别忘了明日他们的准女婿就要上门,却忽然瞧见了段志宏铁青的脸色。 “啪”一记耳光,将姜映南脸上的笑容全数打散。 第五十六章 姜映南被打蒙了,脸上还定格着笑意。 她抚着刺痛的脸颊,半天才想起来要哭号,“老爷这是做什么?莫非妾身又做了什么让老爷生气的事儿?” “你自己做的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妾身冤枉啊!” 姜映南是真的不明所以,哭得特别真实,“妾身如今一心教养女儿,大小事都无权过问,妾身还能做什么?妾身为了华丫头也煞费苦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还敢提华丫头!” 段志宏恨不得一脚踹过去,面容狰狞,“你给华丫头说的是哪门子的亲?!你说的那个表外甥,身上背了几条人命,周围都没有人敢将女儿嫁过去,你竟然想将华丫头嫁过去?!” 姜映南的哭号出现了片刻的停滞,她心里“咯噔”一下,面容立刻慌乱起来。 怎么会?不是说绝对没人知道的吗?她早已用了一个分支的孩子代替了,里里外外都不该节外生枝为什么老爷会知道?!” “我、我不知道老爷在说什么,我给华丫头说的,可是顶顶好的一门亲事。” “你还不承认!” 段志宏从怀里拿出一叠纸,狠狠地砸到姜映南的脸上。 “你自己看看!我还不相信,专程让人去探查了,结果……,结果你简直就是个毒妇!你是想让华丫头去送死!” 姜映南僵硬地拿起那些纸,惊恐地发现上面详详细细地揭露了自己表外甥的事情,更令她恐惧的是,就连她那便宜表姐许给她的好处,上面都说的一丝不差! 姜映南冷汗直冒,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有人知道?还查得如此详尽,并且送到了段志宏的手上?! 是谁?! 姜映南咬着嘴唇,硬是疼出了眼泪。 她如同烫手山芋一般地将纸都扔掉,脸上同样浮现出惊惧的神色,“妾身、妾身真的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妾身不过是想给华丫头说一门好亲事,妾身冤枉啊!” 然而姜映南这番作态,在段志宏的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 就是为了不冤枉她,他事先去找了人探查,结果却让他头皮发麻。 如果真的让华丫头嫁过去了,她还能有命吗?! “你这个毒妇,身为主母竟心肠这般狠毒,我实在是没想到,便是我现在休了你!也不为过!” 姜映南如五雷轰顶,虚假的泪颜瞬间凝固,如同木头人一般。 她捂着心口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才重新爬起来,“不不不,老爷您不能这样,这次是妾身的不是,可、可妾身也是为了咱们家,我在宫中为嫔的表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得了圣眷,咱们跟姜家攀亲戚,定然是有好处的!” “你给我滚开!卖女求荣的事情,我段家还做不出来!既然你这么觉得,那就让蓉儿嫁过去如何?” “不可!老爷,老爷!蓉儿还小,她怎么能……” “也不过是小个几岁,想必对方是不会介意的。” 姜映南惊恐地尖叫出来,“蓉儿可是您的亲闺女,您难道要她去送死吗?” 刚叫完,姜映南就眼前一黑,完了,她怎么能这般蠢笨? 段志宏的脸色乌青发黑,眼睛冷冽地盯着她,一点一点冷笑出声。 “你果然,是知道的,你知道是去送死,却还想让华丫头嫁过去,难道华丫头就不是我的闺女了?” “老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你心思恶毒,有失德行,我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妥协纳了你进门!” 段志宏狠狠地一甩袖子,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屋子。 姜映南跌坐在地上,满脸颓然。 她这些年在段家苦苦经营的一切,顷刻间已经化为乌有。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她早已预想好了一切,段家的每一个人都逃不过她的算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 段志宏回到书房,脸色仍旧发青,一双手气得微微颤抖。 他自问是个合格的父亲,哪怕是庶出的段宛清,他也没有怠慢过。 对段宛华和段宛白,他私心偏爱一些,也是想弥补对她们的亏欠。 姜映南这些年来的作为,段志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她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慈母的模样。 对那两个孩子嘘寒问暖,有什么好东西,也从不会忘了她们,甚至还会让她们先挑选。 这样的做派,让段志宏放低了戒心,以为她是真的会好好待那两个孩子。 可是没想到…… “砰”! 段志宏重重地砸了一下书案,如果他没有收到这份匿名的书信,那么,他的大女儿,兴许就要被他亲手送入火坑! 不过…… 段志宏的眼睛微微眯起,这送信的人,又会是谁? 对段家的事情了若指掌,又有能耐打听到如此私密的事情,究竟是谁?在暗中窥探着他们家? 段志宏心里发寒,一时间觉得段家正处在一个极为危险的时刻。 绝不能再出任何纰漏,段志宏心想,目光逐渐冷凝。 …… 宛白焦头烂额,时刻提防着某位姜家的少爷光临。 “长姐我跟你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光是看表面是看不出什么的。” 段宛华叹了口气,“白白,你这句话先前就说过了。” “是吗?不过长姐,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一定要……” “这句也说过了。” “……” 宛白无语,可是她心焦啊,恨不得刻在长姐的脑子里才好。 段宛华将手里的事情放下,慢慢走到宛白的身边。 “白白,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只是这种事情又岂是我们能决定的?如今一切是祖母在操持,你还不相信祖母吗?” 宛白垂下头,比起姜映南,当然是祖母可靠得多。 可是、可是她就是害怕……,她怕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怕自己拼死都保护不了长姐,那样的话,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永寿堂里,段老夫人正在和段志宏说话,说的,正是这件事。 “你是说,姜氏给华丫头说得亲事,并非她说的那样?” 段志宏难以启齿,却不得不跟老太太说明白。 段老夫人听完,整张脸上,都布满了震惊和愤怒,更是有羞愤的神色夹杂其中,毕竟,姜氏当初是她做主抬回来的。 “竟然如此?!她将我段家的血脉置于何地?她竟会是一个这般恶毒之人?” “儿子惭愧,先前也并未察觉,幸好,事情还不至于无法挽回。” “啪”地一声,老太太一掌拍在扶手上,“她是不是以为为我段家生了儿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母亲息怒。” 段志宏当然也怒不可遏,可他来找老太太,可不是只是为了痛斥姜映南。 “母亲,这件事是有人送了匿名的书信来给我,他既知道华丫头要说亲的事,又对姜家的算计了如指掌,儿子如今正是晋升的关键时候,母亲可有什么建议?” 段老夫人勉强按下怒容,沉思片刻,“华丫头的说亲,暂时且等等吧。” “母亲的意思?” “不管那人何意,总是不想华丫头受苦,这件事对段家来说并无损伤,咱们如今只能先看着,切不可再出任何差错。” “儿子也是这般想的。” 段老夫人冷哼一声,“至于姜映南,她怕也只配做个妾室,姜家那里不可得罪狠了,就让她担一个正头夫人的名声罢了。” 段志宏点点头,心里并无异议,此事就算定下了。 …… 晋西的驿站里,温朗正整装待发。 有人悄然出现在他身侧,“少爷,您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段家那边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温朗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待了几年的晋西。 他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从来没有过不舍的感觉,然而这一次,他却迟迟收不回眼光。 罢了,就这样吧。 走之前能帮她一把,也算是对她的单纯和善意的回报,她的长姐怕是能在家中多留几年,她该高兴了吧? “出发。” 温朗眼里肃然一冷,露出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萧索狠厉。 几匹马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离去,隐匿于天地之间…… …… 宛白一时情绪愤然送出去的信,给段家造成了连她都没想到的后果。 府里再有人提到什么姜家的小公子,一律被重罚,罚到再无人敢记起来。 段老夫人和颜悦色地拉着段宛华的手,跟她单独说了一会儿话,段宛华出来的时候,似乎身上多了一些不一样的气质。 变得更加……沉静稳重了。 宛白旁敲侧击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知道,长姐跟姜家那边的事儿是不成了。 “太好了!” “白白!” 宛白嘿嘿地笑着,抱着段宛华的手臂。 佛祖保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个结果对她来说,简直是天降喜事。 然而好事成双,接踵而来。 段家的人慢慢察觉到,曾经掌控了段家后宅的姜映南,不知不觉没有任何动静了。 段老夫人待她客气如水,一些本该主母出现的场合,也再见不到她的踪影。 第五十七章 姜映南被彻底无视,她却并不敢造次。 因为段老夫人特意找了她,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怒色,说出来的话,却让她胆战心惊。 “不休你,不是因为你是姜家的女儿,不过是看在轩哥儿的份上,然而我的忍耐有限,再有下次,我不介意让轩哥儿认别的女人做娘!” 姜映南当时就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得厉害。 她知道,自己在段家的地位是不保了,可笑的是,她却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姜映南咬着牙关,一遍遍地跟自己说,不要紧,她只需要再忍几年。 忍到这个老家伙入土,忍到明轩继承了段家,到时候,她如今受的罪,她要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跟姜映南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曲凌霜母女。 “清儿,我先前就让你多与段宛白亲近,你看如今的局面,只有她,一跃成为了段家最受重视的女儿。” “可是娘,谁知道她藏得那么深?她从前一副愚蠢的模样,您不也是被蒙蔽了吗?” 曲凌霜点点头,确实如此。 一直骄纵任性的人,偶尔做一件懂事的事情,都会让人大吃一惊,更何况段宛白是突然间乖巧起来,轻而易举蒙住了老爷和老夫人。 她从来也没在生母这件事上委屈过,只会蛮不讲理地指责痛恨,冷不丁委屈一下,清儿便着了道。 “是我们算错了,只是如今,连乐安堂那里都只能忍,我们也只能如此。” “那要忍到什么时候去?” 段宛清没那样的城府,她小聪明够用,可是光一味的忍耐,她做不到! “一直忍到……,那边忍不下去了为止……” 曲凌霜并不知道姜映南做了什么事情,她以为,姜映南必然会很快重新振作,然而,这一忍,直到几年后,段志宏领命回京赴任,段家都牢牢地掌控在段老夫人的手中。 *********************************** 这五年,大约是宛白过得最舒坦的五年。 虽然其间爹爹错过了一次晋升,然而她却觉得并没有什么。 没有姜映南的算计和段宛蓉的陷害,没有曲凌霜和段宛清的挑唆,长姐虽然已经定了亲,却还没出嫁,这种日子,宛白愿意一辈子这么过。 “白白,你的箱笼可都收拾好了?我来瞧瞧可错漏了什么没有。” 段宛华聘婷优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如今已经定了亲,只等着来年开春便要出嫁了。 “早就收拾好了。” 段宛白朝着段宛华盈盈地笑,段宛华见到都微微楞了一下,随后才好笑地摇了摇头。 如今见到宛白,她时常会被惊艳住,宛白继承了她们母亲绝色的美丽,特别是她年岁越大,眉目间动人的姿色便越是让人惊讶。 “你……,这些都不带吗?” 段宛华看着落在箱笼外的东西,忍不住诧异,以宛白小财迷的心性,她怎么会将这些留下? 宛白叹了口气,“没办法,装不下呀。” “那你都装了些什么?” 杜鹃苦着脸走到段宛华的面前,“大姑娘,您也说说四姑娘吧,非要将那些不值钱的玩意收拾好,少一样都不行,将箱笼都占满了。” 说着,杜鹃打开箱笼给段宛华看。 竹子编制的小玩意,一些晋西不常见,却也看不出有多贵重的饰品,还有泥塑、人偶、面具……,里面还有两只斗笠,随处可见的那种。 段宛华只看了一眼心里就有数了,这些,都是白白收到的礼物。 温朗离开段家之后便不知所踪,然而府里却三五不时地收到从各个地方送来的小玩意。 起先段志宏和段老夫人心里还有些不踏实,想着要不要先压一压。 只是后来,见到温朗送的大都是些普通哄人的玩意,也就并不拦着了,没想到宛白都当成了宝贝一样。 “白白,你真要带这些去京里?听说京里可不比咱们晋西,什么稀罕物件随处都是,这些带过去,只是平白占了地方。” 段宛华想劝一劝宛白,她是觉得不值当,兴许这只是温朗随手在街边买的东西,宛白却这么看重。 宛白摇摇头,“这些我都要带着的,这是心意,并非不值钱的玩意。” 见状,段宛华也只能作罢,心里想着待宛白去了京中,小丫头好奇心重,见着新奇的东西自然而然也就会淡了。 …… 段家举家赴京,宛白坐在马车里,看着她生活过的地方,心里一阵阵唏嘘。 她曾在这片地方身败名裂,灰溜溜地离开过,这次却心中不舍,成为了她心里的安乐窝。 去了京里,长姐就该嫁人了。 再过个两年,也该轮到她了,然后……,便是段家生死存亡的关键。 宛白心里打鼓,手紧紧捏着丝帕,微微泛白的面色让段宛华将她搂住。 “是不是担心去了陌生的地方不适应?别怕,白白这么好,去了哪里都会有人喜欢的。” 宛白靠在段宛华的肩上,心里却不以为然,温朗就不喜欢她啊…… 自己这些年给他写了那么多信,他才回了几封?就是回的那几封里,统共也没有几个字…… 宛白忧伤,这个少年,如今应该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了吧? …… 路上的日子是枯燥的,特别是不对付的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更加难熬。 “四妹妹这又是给祖母做东西吧?啧啧,可真是孝顺,难怪祖母那么喜欢四妹妹,我们可比不上。” 段宛蓉阴阳怪气地笑着,眼睛不屑地瞟着宛白手里精致的绣活儿。 段宛清在一旁捧着一卷书,淡淡地说,“四姐姐是真孝顺,祖母疼她也是应该的,不若三姐姐也试试,祖母定然也会疼三姐姐的。” “看看,我这还没说什么呢,四妹妹的人缘儿就是好。” 段宛蓉剜了一眼段宛清,什么东西,以为贴上了段宛白就能让祖母高看一眼?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不过一个庶女。 段宛蓉冷哼一声,坐到一边不再搭理她们。 宛白低着头,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表示,这种情况几乎日日要发生,她早已经习惯。 只是往日还能回自己的屋子避着,如今却是避无可避,权当做听不见就成。 宛白做的是一双护膝,天儿渐渐冷了,祖母的膝盖受不住冻,在府里的时候该是早早儿起了暖炉。 不过现在自然没有在府里周全,宛白便翻出了上好的毛料,也算是打发时间。 护膝送过去的时候,段老夫人的眼里俱是安慰。 “难为你了,路上少做些绣活儿,仔细伤了眼睛。” “不碍事的,祖母您先试试。” 田妈妈笑着上前给老夫人穿戴上,正合适。 她笑起来,“四姑娘做的东西,没有哪回是不合适的,也是四姑娘心思细密,知道老夫人喜欢什么。” 段老夫人也笑起来,想要做到一时孝顺简单,段宛清之前也到她跟前儿孝顺过一阵子,然而是不是真心尽孝,只需看一段时间便能看出来。 比起宛白的真诚和用心,段宛清显得敷衍了许多,耐着性子陪笑脸,也不过连一季都没有撑过去。 “好孩子,路上委屈你了,等到了京里就好。” 宛白摇摇头,她不委屈,她只是嫌麻烦而已,段宛蓉似乎朝着她前世的模样发展,越发愤世嫉俗听不进别人的话,连姜映南的话她都不耐烦听。 宛白见她对自己看不惯却每日到她面前来,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看得她肺疼。 “祖母,咱们去了京里可有落脚的地方?” “怎么,你还怕到时候没地方住不成?” 段老夫人还将宛白当做小孩子一样,呵呵地笑着,“你爹一早便打点好了,这次入京对你爹来说是个不小的机会,在晋西攒下的家底,花在这里不心疼。” 宛白记得京中寸土寸金,前世去京里的时候,还是姜映南拿出了体己的银子置办了宅子,那时候段家人都觉得她大度无私,谁也没追究那笔银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现在想想,那或许就是段宛华出嫁之后得来了。 如今姜映南在段家地位一落千丈,自然也拿不出钱来,宛白不免好奇,这宅子他们段家真能置办得起? 段老夫人也没说得太具体,只说算是段家走运,刚好遇到那么一处合适的宅子,又因为个中原因想赶紧出手,因此才让段家捡了个便宜。 宛白点点头,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只是想要遇到全凭运气,看来他们段家是时来运转,兴许就能躲过未来的浩劫呢? 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车里,宛白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至少长姐已经躲过了那桩害死人的亲事不是吗? …… 陆路转水路,水路又转陆路。 颠簸了两个月,总算,快能看见京城的城墙了。 听见杜鹃的声音,宛白掀开帘子,远远的,见到一道恢弘的灰青色城墙绵延,雄壮肃穆之感扑面而来,让人心情激荡。 这里是京城,前世她在这里怅然悔过,也在这里命丧黄泉。 这一次,该是有不一样的结局吧? 第五十八章 刚过了城门,宛白在车里便听见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像是柔软的羽毛逗着耳朵一样,让她心里痒痒的,恨不得撩开帘子看个痛快。 只是她现在已不是之前孩童那般不用恪守规矩,因此即便好奇心如同猫儿抓肝挠肺,也只能坐在那里。 不过她不去掀,有人耐不住了。 “三姐姐!若是让人瞧了去……” 段宛清惊呼起来,段宛蓉怎么敢这般不守礼数?让人看见的话,还不知道会怎么看待段家的姑娘呢。 宛白手一伸,直接将帘子拉下来,段宛蓉立刻黑了脸,“你干什么?” “三姐姐才是想做什么?三姐姐是想延续在晋西的风头?” 段宛蓉脸色立刻变得极差,宛白轻飘飘的话,让她想起之前令她抓狂的岁月。 没有人愿意主动跟她说话,她就好像变成了万人嫌弃一样,不管做什么,都逃脱不了离经叛道不守规矩的评价! 冷着脸,段宛蓉带着怒气瞪着宛白,宛白毫不理会,她才不怕呢,段宛蓉想丢人的话请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去丢,自己可不想被拖累,她很自私的好不好。 段宛蓉见宛白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盛怒,然而却无能为力。 她早已不是段家可以横着走的段宛蓉,就连她的娘亲,如今见到段宛白都客气三分。 简直可恶! 车里气氛凝滞,三人谁都不再说话,又行了约一个时辰,车才终于停了。 段宛蓉率先从车中出去,宛白站起身,跟在后面。 双脚踏在地面上,有种久违的踏实。 宛白抬起头,门楣上“段府”两个大字,苍劲飘逸,极为漂亮。 门口一对石兽,两侧是朱红的门柱,门大开着,影壁之前站着许多下人,都恭敬地候着。 先到一步的段志宏和段明轩从里面走出来,恭恭敬敬地迎接老夫人。 宛白有些发愣,这就是……,他们在京城的宅子吗? 那什么,不是说是碰运气碰上的?可是碰运气,真能买到这样一座宅子? 她目瞪口呆,那得是多大的运气?就算宅子稍微便宜了一些,他们段家也没这个财力吧? 宛白吞了吞喉咙,这比起前世来,可是要高出好几个档次,他们真的能住在里面吗? “白白,怎么还愣着?见到爹爹不高兴?” 段志宏笑眯眯地看着段宛白,他几个女儿中,宛白毫无疑问是他最喜欢的。 性子又温顺又讨喜,看着她仿佛身上的疲惫都会消失,并且……,她也长得越来越像她的娘了,段志宏忍不住将对柳如烟的愧疚,统统转化为对宛白的溺爱。 “高兴。” 宛白点点头,眼睛里熠熠生辉,“爹爹真厉害,能置办下这么漂亮大气的宅子,我一时间都忍不住看愣了。” 女儿如此捧场,段志宏笑容里忍不住多了一丝得意,“哈哈哈,这就看愣了,走,进去瞧瞧院子,保准你更加喜欢。” 父女情深,其乐融融,段宛蓉冷着脸跟在后面,她一点儿都不想看到这种场面,一点儿都不想! …… 安排的院子,宛白果然十分喜欢。 四个女儿各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散落在一个主院的四周,既清雅,又不会冷清。 宛白特别喜欢自己院子里那一棵桂树,这个时节竟然还有些小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段家人都到齐了,晚上备了家宴,大家围坐在圆桌前说说笑笑,气氛融洽和睦。 只是每当这种时候,总有人要破坏一下气氛。 当段宛蓉硬邦邦的话语冒出来时,宛白真心的,一点儿都不奇怪。 “娘,你不是说给我安排的院子里有桂花树的吗?怎么我刚刚去看了,什么都没有?” 段宛蓉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难道又被换给四妹妹了?若是四妹妹喜欢想抢过去也无妨,但总要先跟我说一声吧?” 段宛蓉全程没有看向段宛白,仿佛不知道她就坐在对面。 姜映南的脸色有些不好,“蓉儿,这事不是你说的这样。” “哦?那是娘之前说错了?也难怪,这种事情多了,我也不觉得奇怪了。” “啪。” 段志宏手中的筷子落下来,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去,“谁教你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你这样可还是像是大家小姐的做派?” 段宛蓉冷冷地牵了牵嘴角,“我当然不是,爹爹心中极有教养的姑娘,怕是只有四妹妹一个吧。” “你说什么?” 眼看着段志宏就要发怒,姜映南心急如焚地拉住段宛蓉,“老爷,蓉儿不是有心顶撞的,是妾身不好,随便瞧了间院子就以为是给蓉儿的,她心中失望难免会有些失态。” 宛白在心中鼓掌,姜映南如今添油加醋的功力越加高深,话里话外都在帮着段宛蓉委屈。 她眼观鼻鼻观心,爹爹没有拿筷子,她只好看着面前的佳肴眼馋,什么时候可以吃呀…… 段宛清瞧见宛白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有些诧异,这种情况下,她不该表现得大度将院子让出去吗?如此也好让爹爹和祖母更加心疼她才是。 然而宛白无动于衷,段宛清想了想,看向宛白轻声地说,“四姐姐,三姐姐怕是十分喜欢那间院子,我瞧着几个院子都十分得好,四姐姐不如……” 宛白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疑惑,“我虽然住哪间院子都不打紧,只是这院子是长辈们事先安排好的,是长辈们的意思,我都只能接受,难道我还能拂了长辈的好意擅作主张不成?” 她说的声音不高,柔柔婉婉的,却口齿清晰,让人都能听得明白。 段志宏眼中的怒气稍缓,看向段宛蓉的眼神却更加冰冷,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居然不懂?他们段家怎么会教出这样一个不知道礼数的女儿来?! 姜映南看了宛白一眼,将眼中的愤然隐藏好,“四丫头说得是,蓉儿小孩子心性,往后是该跟四丫头多学学才是。” “谁要跟她学?!” 段宛蓉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厅堂,姜映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几乎不敢去看段志宏和段老夫人的脸色。 这个死丫头她是越来越管不住了,脾气变得暴躁任性,姜映南一度无法接受,她当初,明明是想将段宛白给养成这样的,为什么到头来,却教出了这样一个女儿?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样子?!” 段志宏怒了,“她既然不想跟好的学,那也没必要抛头露面,就待在院子里,什么时候知道反省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姜映南连声应下,心里也是无比焦躁。 好好儿一顿家宴,宛白压根儿没吃饱。 好在杜鹃越发贴心,回去就使了些碎银子给灶上,煮了鲜香四溢的猪骨汤面,雪白浓汤里下了细细的面,配了卤好的酥肉和青嫩的蔬菜,撒上少许香葱。 “姑娘趁热吃,大姑娘那里奴婢也让人送过去了。” 宛白热泪盈眶,这么好的丫头上哪儿找去? “我要是没了你可怎么办呀。” “姑娘又拿奴婢说笑了。” 杜鹃轻掩着嘴唇吃吃地笑,站在一旁看着宛白将面都吃下去了才放心。 “路上累了那么久,姑娘早些休息吧。” 说着,杜鹃就让小丫头去给宛白铺床。 然而宛白却站起来,慢慢地踱到书案前,将纸铺开。 杜鹃立刻知道宛白想干嘛,忍不住轻声地劝,“姑娘,天色这么晚了,不若明日再写吧?” “明日的话,我怕会忘了现在的感受,我只写一会儿。” 杜鹃知道是劝不过来了,只得将灯挑亮一些,静静地给宛白研墨。 宛白笔尖蘸足了墨汁,缓缓下笔。 这是她来京城的第一日,心里有太多的情绪想要倾诉。 京城那么大、那么繁荣,不知道能不能寻到回信里无意间提到的新奇物件儿,还有他们家的宅子,好大好漂亮,比起晋西的宅子来也不遑多让。 温朗哥哥,你什么时候也会来京城?到时候一定好好儿带你在宅子里参观,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 数日后,驻扎在京城不远的兵营里,主营帐中,一人坐在案后,手里捏着数张纸。 “统领,军情急报,上野附近的剿匪行动已经告一段落,果然如统领所料,缴获一批私武,不过他们的嘴很严,要问出到底从何而来,可能还需要时间。” “做的不错,辛苦了。” 那人肩膀微松,表情也放松了下来,“统领,您可是又收到情报了?” 他的眼神瞄见统领手边的纸,“是不是又有什么肥鱼了?底下兄弟们有阵子没有松过筋骨了,一个个都懒洋洋的。” “想活动,有的是机会,不急在一时。” 见统领没有新的命令,那人也就默默地退出去,不过不是情报的话,统领在看什么看那么认真呢? 营帐内又恢复了安静,温朗低下头,将信纸重新拿在了手里。 上面是他已经十分熟悉的语气,絮絮叨叨将身边发生的事情巨细无靡地呈现出来,就仿佛,能看见她出现在面前一样。 第五十九章 温朗又看了一遍,站起身来走到一边,拖出一只箱子,打开来,里面厚厚的一叠书信。 这些都是他这些年收到的,几乎每月有两封,从不间断。 他走回到案前,看着面前摊开的纸笔。 “温朗,你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一切都不明朗之前,你的行踪不能有任何泄露的可能。” 严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朗的手来来回回握了几次,终于放下。 …… 段家,繁忙的收拾告一段落,终于也走上了正轨。 “白白,你这条帕子绣得可真好看。” 段宛华看着宛白手里的绣针,由衷地感叹。 宛白的针线活不仅是在段家,当初在晋西也是十分出挑的,以至于不少人都曾旁敲侧击地请她跟宛白求一件绣品。 这会儿宛白在绣一尾鱼,青色的鳞片似乎会发光一样,摇头摆尾栩栩如生。 “长姐喜欢的话,这条帕子送给你。” 宛白很喜欢绣活,觉得能让自己沉静下来,更重要的是,这在前世是她谋生的工具,因此让她特别有安全感。 “可以吗?” “当然可以。” 宛白正好快要绣完了,因此手里加快动作,剪断了线之后,直接送到段宛华的手里,“长姐不嫌弃就好。” “我很喜欢。” 段宛清坐在一旁,忽然也扬起笑脸,“四姐姐,我也十分羡慕姐姐的巧手,不知道姐姐可能也送我一样?” 宛白转头看她,脸上同样笑吟吟,“自然是没问题,只不过我打算给爹爹也做一副护膝,五妹妹怕是要等等的。” 段宛清笑容微僵,这个“等等”,怕是就没有了期限。 这几年,她对段宛白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恭维,拿出了比当初奉承段宛蓉更加认真的态度,可是段宛白却始终对她保持疏离,这让段宛清心里十分恼怒。 低下头,段宛清一副专注的模样,垂下的睫毛敛去了眼里的怒气和不解。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段宛白对她另眼相看呢? 除非她失忆!宛白抿着嘴唇。 除非她永远记不起曾经段宛清做过的事情,否则,她根本不相信段宛清会改过自新,蒙谁呢? 宛白偷偷翻了个白眼,最好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对大家都好。 然而在段府里,有一个人显然是极度不好。 下人胆战心惊地跟姜映南回报,姜映南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又砸东西了?” 钱妈妈挥了挥手让小丫头下去,“夫人,姑娘屋里的东西都是有数的,这样砸下去,怕是那边,又要说话了。” 钱妈妈努了努段老夫人的方向。 姜映南何尝不知?蓉儿还当是自己当家做主的时候呢?就是天天砸都没人会说什么,可现在…… “夫人还是多劝劝吧,三姑娘也到了这个岁数,再过个两年便可定亲,还是要沉得住气为好啊。” 姜映南心思焦虑,“我如何不想劝?可是蓉儿那丫头油盐不进,我说的话,她也已经是听不进了。” “那夫人更要好好儿说说了,夫人忘了,姜家那边可是已经来消息了。” 姜映南眼睛一亮,嘴角抿了抿,她到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 推开段宛蓉的房门,地上一片狼藉,显然又是段宛蓉脾气上来了还不准人收拾。 “出去!随让你们进来的?!” 段宛蓉以为是下人,尖利着嗓子叫起来,听得姜映南一阵头疼。 “是我。” 段宛蓉看了她一眼,将眼睛挪开。 见她这样,姜映南无奈地叹了口气,“蓉儿,娘想跟你说说话。” “说什么?你也想让我跟段宛清一样,去巴结段宛白吗?”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姜映南也不多话,直接把姜家那边传来的情况说了,果不其然,段宛蓉来了精神。 “可是真的?” “怎么会有假?你就等着看吧,看她们到时候,还能不能再笑得出来。” 段宛蓉眼睛里露出异样的神采,是许久没有在她身上出现过的精神气。 她忽然间就振奋了,现象中可能出现的场景,让她长久以来的怨气都消散了不少。 “娘,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她们会知道?” “别急,事情慢慢知道,才有趣……” …… 初来乍到,段家总是要慢慢地建立自己的人脉圈子。 只是她们在京城没有任何根基,因此着实艰难了一些,这时姜映南却不声不响地收到了几张帖子。 “老夫人,我想着家里除了华丫头,其余几个姑娘也大了,正该是多走动的时候,尤其是白丫头如此出色,光待在家里可是不会让人知晓的。” 段老夫人眼神微暗,几个丫头中,华丫头是已经定下来了,剩下蓉丫头有姜映南操心着,清丫头有曲氏张罗着,只有白丫头…… “再过两年白丫头便要说亲,若是旁人都不知道咱们家的姑娘,这亲事要如何说得起来?老夫人,酒香也怕巷子深呐。” 看出了老太太的犹豫,姜映南又添了一把火。 老太太心里记挂着段宛白的亲事,从这点出发,不怕她不点头同意。 果然,段老夫人沉吟片刻,终于是点了头。 “只不过,我不想再听见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段家在晋西丢过的人,不能到了京城再丢一次。” 姜映南后槽牙用力一咬,硬是将微变的脸色给忍住,笑着应下,“老夫人放心,这次若是再出事,我也没脸再来见您。” …… 姜映南收到的帖子,在京城里颇有名气,是通政司使夫人的宴请,听说请了京城里许多有头有脸的人,排场颇大。 若非如此,段老夫人也不会轻易点头,那样大的场合,姜映南就是想做什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今儿可不比在晋西,从前你们见过的场面,与今天相比都不算什么,你们且记住了,多看、多听、少说、少做。” 段老夫人稍稍叮嘱了一番,才让她们出府。 “长姐,有你陪着,我便安心多了。” 段老夫人让段宛华也跟着去,虽然她已是定过亲,只是长长见识也是极好的。 一行人来到了通政司使府门前,才真正意识到跟晋西到底有哪些不同。 “四姐姐可看到那些车了?今日竟来了这么多贵客?” 段宛清也忍不住掩着嘴惊呼出来,这排场,她在晋西可是没见过的。 段宛蓉不屑地白了她一眼,“少见多怪,这里可是京城,有什么好惊讶的。” 段宛清脸色微微涨红,脸朝向一旁,不予理会。 段宛蓉本是在禁足,然而前两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竟然态度很好地去了段志宏面前去认错。 虽然段志宏对段宛蓉已经很是失望,但姜映南在一旁舌灿莲花地保证,段宛蓉也没再顶撞说什么,他也不好真的将这么大的姑娘一直关着。 几人下了车,通政司使府比段家如今的宅子还要大上一些,里面修缮得很精致,步步为景。 姜映南带着她们去给通政司使夫人请安。 “我有听我家大人提起过,宫中那位姜姓贵人……” “正是妾身的表姐。” 通政司使朱夫人笑着拍了拍姜映南的手,“你们姜家,是个有福气的。” 姜映南抿着嘴浅笑,姜家早给她来信了,表姐在宫里走了运承了圣恩,若是能够怀上龙子,姜家便能鸡犬升天。 如若不然,真以为朱夫人那般心善会给她下帖子? 朱夫人仿佛真心想与她交好,笑眯眯地说了好一通话,又看向她身后,“这是府上的几个姑娘?养得可真好,个顶个水灵灵的。” 朱夫人说话的时候,眼光明显在段宛白和段宛清的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一些。 段家的姑娘生的都不差,然而她们两的模样,又是其中最为出挑的,连朱夫人都忍不住惊艳。 姜映南眼神微动,伸手将段宛蓉拉到了身边,“我那表姐入宫前,还抱过这丫头呢。” 朱夫人立刻扬了扬眉,将段宛蓉拉到一旁细细地看,“果然是个好姑娘,平日里可有什么喜好没有?” 宛白三人被冷落在一旁,朱夫人盯着段宛蓉问长问短好不亲热。 “四姐姐,三姐姐竟然说她平日做女红打发时间,她莫不是将自己当成你了?” 段宛清悄悄地跟宛白咬耳朵,宛白微微拉开一些距离,并不在意地说,“无妨,兴许她平日在屋里确实在做女红呢。” 段宛清不屑地撇撇嘴,谁信?祖母都说了好几回了,段家三姑娘最喜欢的事明明是砸东西。 宛白看见段宛蓉朝她扬起一个得意的眼神,她面无表情地挪开眼睛,心里丝毫不起波澜。 这种风头段宛蓉尽管出,宛白是真的一点儿不羡慕。 许是见她们在一旁站太久了,姜映南便打发她们出去走走。 宛白乐得自在,拉着段宛华出去欣赏景色。 外边儿也十分热闹,不少姑娘们三五成群地说着话,头上颤动的发饰闪闪逼人,显出年轻蓬勃的朝气。 “吴家姐姐骗人的吧,怎么我就没听我爹爹提起过?真有这样一个人?” 一个粉衫少女微微皱眉,“怎么是骗你呢,我还知道那人的名字呢,他叫温朗。” 第六十章 宛白的耳朵陡然竖了起来,刚刚还懒洋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无比精神。 温朗?她刚刚听到温朗的名字了? 下意识地往那几个姑娘身边挪了挪,宛白精神集中,不肯错过一点。 “我爹爹不许我乱说,是你们我才告诉的,这个温朗可不一般,已是连续帮着三皇子平定了数桩匪乱,爹爹说他往后兴许会更有出息呢。” “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要我说,平定王府的小世子才是真正的英雄出少年,这般年岁已是去过了疆场,京城哪儿还有跟他相比的?” “平定王府的世子……,不瞒诸位姐姐,上回小妹有幸一睹英容,果然是……不同凡响。” “真的吗?快说说快说说……” 宛白黑了脸,谁要听什么小世子多么相貌堂堂英武不凡?温朗呢?怎么不接着说温朗了? “白白……” 段宛华无奈地出言提醒,白白怎么能偷听别人的交谈?这模样,实在有失风度。 见那边早已聊起了平定王府的世子,宛白这才可惜地转回来,只是心神还没能全数收回。 温朗已经这么厉害了吗?匪乱耶,他才多大?就已经能做出这样的功绩了? 宛白心底佩服,怪不得他往后能平步青云,他或许原本就与自己这样的凡人不一样吧…… 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宛白觉得,温朗或许已经早就将她忘记了,那些送出去的信,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收到,即便收到了,也并没有当成一回事吧…… 接下来的时间,宛白的情绪彻底地低落,闷闷不乐地只坐在一旁,段宛华陪着她,段宛清则用她八面玲珑的机灵找机会跟人攀谈。 至于段宛蓉,她一直跟在姜映南和朱夫人的身侧,终于再次体会到了高人一等的快感。 段宛蓉的眼睛盯着厅外段宛白的身影,眼里冒出丝丝寒意,她之前失去的一切,她一定要一样一样地全部拿回来! …… “白白,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段宛华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并不热,可是白白怎么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宛白轻轻地摇头,无精打采的样子让段宛华更加担心,“我去同夫人说一声,陪你先回去吧。” 说着,段宛华站起身匆匆去找了姜映南。 “不舒服?” 姜映南微微皱了皱眉,随即点点头,“那你便陪她先行离开,出来的时候还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就不舒服了。” 段宛华急着担心宛白,便也没说什么,同朱夫人行了礼便告辞。 在她身后,姜映南重重地叹了口气,“夫人莫怪,我家四丫头在家里便一直娇宠着,受不得一点儿委屈,我也是拿她没办法。” 朱夫人眉头紧皱,“你就是性子太和软,越是这般,她就越是得意忘形,往后可有你好受的。” 姜映南苦笑了一下,更是显得左右为难。 老太太不是担心宛白在京中无人知晓吗?那自己就好好儿给她传一传名声。 还真以为段宛白能嫁个好人家?笑话! 一旁站着的段宛蓉,心里也是十分痛快。 不舒服?她是心里不舒服吧!见自己比她更受欢迎所以受不了了?哈哈哈,段宛白你也有今天?! 宛白自是不知道别人的想法,她也并不关心,既然可以提前离开那最好。 “五妹妹要一起走吗?” 段宛华顺便问了一声,毕竟段宛清如今和姜映南母女并不对付,她怕她也不想留下来。 令人意外的是,段宛清竟然摇了摇头。 “长姐和四姐姐先回去吧,我同夫人和三姐姐一道回去就成。” 段宛清笑容温良,又转头去与刚说的上话的姑娘聊了起来。 她不想放过任何机会,娘一直都告诉过她,女子出嫁犹如再生,一丝马虎不得,若是嫁了个好人家,那么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段宛清一直都记在心里,她是个庶女,身份本就没有段宛蓉和段宛白高,她们母女又和姜映南闹僵了,前途堪忧。 可段宛清不甘心,凭什么她天生就要低她们一等?自己容色才情哪一点比她们差了?她不服气,她一定要成为段家最有出息的女儿! …… “白白,你走慢些。” 段宛华叹气,宛白瞧见前面儿有一株冬梅开得正好,便想要过去看看,这丫头,还是这么小孩子心性。 忽然,段宛华听见宛白轻呼一声,定睛看去,白白竟然与人撞上了。 “白白!” 段宛华疾步走过去,小心扶住宛白,上上下下地看仔细了,“有没有碰到哪儿?疼不疼?” “这位姑娘莫担心,小生已是避让开了,并未使这位姑娘受伤。” 温和的声音传来,宛白抬起眼,眼睛亮了亮,好一位儒雅的公子。 一身月白色衣袍,皂青色的靴子,腰间一只素色香囊,便再无其余装饰。 他面容温润如玉,唇边噙着令人舒服的笑意。 然而段宛华却全然没有在意,仍旧紧张着宛白。 “长姐我没事,幸好这位公子眼疾手快,是我鲁莽了。” 段宛华这才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小妹失态让公子见笑了,小女子代她向公子赔罪。” “姑娘多礼,令妹天真活泼,何错之有?” 段宛华福了福身子,便扶着宛白离开。 那公子看着她们两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头,“那是什么?” 下人去将地上的一样东西捡起来,送到他的面前,“公子,似乎是刚刚那位姑娘落下的帕子。” 那人饶有兴味地拿在手里,似乎,她们两都不认识自己,怕是刚来京城不久。 这还是头一次有姑娘对他全然不在意,有趣,实在有趣。 帕子上,一尾胖胖的鱼儿摇头摆尾,身上的青色鳞片,仿佛能闪出光来。 …… 回到府里,宛白懒懒地倚在美人靠上,下巴搁在手背,不开心。 四姑娘向来神采奕奕,做什么都能让人瞧出愉悦来,这会儿竟如此反常。 杜鹃想了想,主动去书案上将文房四宝备好,“姑娘,今儿该是要写信的日子了,您前两天不是还说有许多事情没来得及写吗?” 宛白抬头看了看天空,蓝蓝的喜人,却离她那么远。 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宛白才轻轻地摇头,“不写了。” 杜鹃吓了一跳,不写了? 姑娘可是连生病起不来的时候,都趴在床上坚持不肯间断的,怎么忽然,就不写了? 宛白却没说什么,只抬头仰望着天空久久不愿挪开视线。 是她太天真了,真以为自己有了多一世的阅历便能翻云覆雨,可其实,她本质仍旧不过是段家的一个女儿。 就算她能事先知道一切又怎么样呢?有些事情,并不是她努力就能够有结果的。 还是,算了吧…… …… 通政司使夫人的宴请之后,姜映南又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帖子。 然而宛白却去同祖母说,她并不想再跟着去。 “这是为何?” “祖母,爹爹的晋升,并不足以让咱们家得到这样的重视,且孙女有自知之明,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便是跟了去,也没什么用处。” 宛白想得很明白,这些邀约明显是冲着姜映南去的,除了姜映南和段宛蓉之外,段家的人并没有谁有兴趣来攀谈,她又何必贴过去呢? 段老夫人暗暗叹了一口气,姜家的事,她也听段志宏说了,也罢,至少白丫头能摆正自己的位置,至于另外一个……,她想跟着去,自己也拦不住。 得到祖母的同意,宛白便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绣绣花儿,做做女红,与院子里的丫头们嬉闹,或是同长姐一块儿逛园子。 她不出席,段宛华自然是陪着她的,只是这两人并不知道,她们在府里自得其乐的时候,府外却有人正打听着她们的消息。 …… “逍遥楼这个月的书信都在这里了?” “回少爷,都在了。” 温朗抿着嘴,那一叠书信,他已经来来回回翻动过了数次,却并没有见到他想要见到的。 怎么回事?难道弄丢了?怎么可能?逍遥楼做事,他从来是最为放心的。 可是如果不是弄丢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没有写。 温朗心里忽然抽动了一下,一种让他极不舒服的感觉蔓延全身。 为什么?明明这几年从没有间断过,为什么忽然就停了?难道她终于……腻了? 手握成了拳头,温朗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阿离悄悄抬头看了温朗一眼,他知道少爷为什么这么问,这个月逍遥楼的情报书信里,并没有看见段家四姑娘的信。 想了想,阿离轻轻开口,“少爷,属下有一件事不知道要不要说。” “说。” “属下听闻,似乎京城里也有人在打听段家姑娘的事,只是不知道他们打听的是段家的哪位姑娘。” “是谁?” “是……镇国侯世子,似乎,是从通政司使设宴之后便开始打听的。” 温朗的手慢慢捏紧,这与宛白中断了信有什么联系吗?镇国侯世子,为什么要打听段府的姑娘?他想做什么?! 第六十一章 “去查,查明白了,立刻回报。” 阿离低低地应了一声,慢慢地退了出去。 这几年来,自己对段家四姑娘也算是极为熟悉了,这个唯一能让少爷的情绪起波动的姑娘,他心里是又担心又期待。 温朗在书案前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去将那只匣子拿出来。 从他收到的第一封信开始,慢慢地,从头翻看了一遍。 那丫头现在正是青葱烂漫的时候,心里藏满了自己的小心思,对她而言,自己这般冷淡的漠不关心,会伤到她吧…… 温朗捏着拳头苦笑,最终只是小心地将信重新放好,将匣子仔细地收起来。 或许这只匣子里,可能不会再添进去新的书信了…… …… 段府,姜映南皱着眉,看着自己手里的帖子。 “镇国侯府的帖子……” “娘,有什么问题吗?” 段宛蓉如今一扫之前的颓然,整日穿戴花枝招展,就等着去各种宴请上露面。 姜映南不理解,之前请她去赴宴的,无一例外都与当今寿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也是她宫中表姐往外透露出来的消息,让他们尽力与寿王交好。 可这镇国侯,却与三皇子关系匪浅。 姜映南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镇国侯会给她们下帖子。 “娘,管那么多做什么?既然请了咱们咱们就去呗。” “哪儿有这么简单?” 姜映南白了她一眼,想了想,使人去给镇国侯府回了帖子,婉拒了邀约。 …… 镇国侯府,侯府夫人微微挑眉,“她们婉拒了?” “是的夫人,还送了一些薄礼过来。” “哼,这是在打发什么吗?可真是难请。” 侯府夫人挥了挥手,“罢了,若不是泽儿执意如此,我也不会去送这个帖子。” 侯府夫人心中不屑,不过一个礼部郎中的夫人,还不值得她去宴请。 镇国侯世子关泽,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是微微愣住,拒绝了? “那日见到她姐妹二人,她们似乎正打算离开,身边既没有府中长辈,又没有主家奴仆,看样子,这段家似乎也没有那么简单。” “公子,既然段家如此做派,您还要……” 关泽眼眸微闪,嘴角缓缓流泻出一抹笑容,良久,他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段家姑娘心细手巧,你可知道这京中,谁对绣功最为有研究?” “您是说……,郡主?” 关泽但笑不语,帕子的角落了,一个小小的“华”字,似乎透出幽香…… …… “白白,你究竟怎么了?怎么整日都无精打采的?” 段宛华担忧地看着她,这丫头之前不这样的,如今就算是在玩乐,也似乎玩得不尽兴。 “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同我说说,没得闷坏了自己。” 宛白靠在那儿,她也不知道啊,就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长姐,你说我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宛白悠悠叹气,按着如今的现状,长姐顺利出嫁之后,段宛蓉会找一个起码姜映南会满意的人家,自己有祖母看顾着,兴许没那么好,可也不会太差,然后就会轮到段宛清。 二哥哥再过两年娶个媳妇,段家中规中矩地过日子,直到……那场危机逼近。 可是宛白前世就稀里糊涂地死了,只临死前听到个大概,说是段家参与了谋反。 这可是重罪,也难怪连出嫁的女儿都要一并治罪。 宛白认真地想过了,若说段家真有可能参与谋反,最最可能的突破口,还是姜家。 或许是姜家在宫中的妃子听到了什么消息,姜映南就信以为真,想要富贵险中求,却赔上段家所有人的命。 然而就算猜到一些,她又能怎么样? 是能直接跑到爹爹面前,让他千万别相信姜家的人,还是能更简单直白地把姜映南赶出去,省得祸害段家? 宛白几乎愁死,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这副多愁善感的样子,看在段宛华的眼里有些有趣,搞了半天,宛白是长大了,爱伤春悲秋了呀。 “白白,咱们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的,我们都会很好,你不用怕。” 段宛华轻轻地揽住宛白,“我们永远是姐妹,我会护着你的。” 宛白忽然就好想哭,长姐真的是太好了,这么好的姐姐,她该怎么办才能保护她躲过这劫呢?长姐合该永远开开心心的才对。 然而,宛白还来不及想今后劫难的对策,从晋西传来的一个消息,却让她目瞪口呆。 “退婚?!” 宛白丝毫顾不上仪态,吃惊地喊出来。 姜映南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老夫人和老爷这种时候怎么就不责备她失态了? 段老夫人知道宛白和段宛华的感情,并且连她都愣住了,因此也没多追究,只是面色严肃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连小定都下了,韩家这是什么意思?” 姜映南有些为难地说,“老夫人,妾身也知道得不甚详尽,韩家只是来信,小定礼不需要咱们退还,只是这婚约要作罢。” “他们什么意思?!女子婚约可能当做儿戏?!说定就定说退就退,他们韩家当我们是好欺负的吗?” 段志宏怒了,狰狞的模样让姜映南都有些发怵,可她仍旧勇敢地说,“老爷,韩家说,正是因为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他们才提出的退婚,韩家公子与另一位姑娘情投意合,就是不想耽误华丫头才出此下策的。” “荒唐!这算是什么理由?既然已经定亲,又如何能随随便便退婚?” 段志宏坚决不同意,韩家先是拖延了婚期,看在他们还算诚心的份上推就推迟一些,可现在居然还敢提出退婚? 华丫头怎么办?还未过门就被夫家退了婚,她之后还能如何找婆家? 姜映南苦着脸,“那老爷您说怎么办?韩家是不认这门亲事了,难道要华丫头硬是赖在他们家?” 这话就太难听了,稳重如段宛华,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走到段志宏面前跪下,“爹,既然他们执意如此,女儿也不愿厚颜无耻地缠着不放,大不了,女儿绞了头发常伴青灯,为爹爹和祖母祈福一辈子。” 段志宏气得手发抖,却无处宣泄,胡子都吹了起来,觉得无颜面对自己的女儿。 宛白也气得不行,欺人太甚,简直可恶! 然而有一件事很令她在意,姜映南的表现还算正常,可段宛蓉的,就有些奇怪了。 这种事情她居然十分沉得住气,嘴角的隐隐的笑意不是幸灾乐祸,而是痛快。 是一种……,奸计得逞的痛快,宛白对此很熟悉,前世她可没有少看这样的表情。 她的眼睛慢慢地眯了眯,忽然开口,“夫人,与韩家公子情投意合的女子姓谁名谁?是哪家的姑娘?” 姜映南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干涩地笑了起来,“这、这我哪儿知道。” 段老夫人的眼睛在宛白和姜映南的身上扫过,心中微微一沉,“无妨,我派人去打听也是使得的,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姑娘,如此不守妇道,跟已经定了亲的男子都能两情相悦,我必要好好儿地讨个公道。” 话音刚落,姜映南的面色就变了,刚刚完美的为难面具上出现了裂痕。 偏偏宛白过去将段宛华给扶起来,看向段志宏义正言辞地说,“爹爹,女儿觉得祖母说的对,韩家固然有错,但错不只有韩家一家而已,若是那女子家中有教养,也是绝不会容许女儿做出这样的事,还说出两情相悦这样的话来。” “四妹妹这就不对了,韩家公子找到了心仪的姑娘,怎么不行了?万一那姑娘就是处处强过长姐,韩家公子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也不奇怪。” 段宛蓉没忍住,顶着姜映南制止的眼神硬是站了出来。 宛白冷笑一声,“三姐姐可是不明白何为定亲?真两情相悦的话,早干嘛去了?还是说,三姐姐知道这个女子是谁,就是觉得她处处强过长姐?” “我……” “蓉儿!” 姜映南一声怒喝,将段宛蓉之后的话给喝了回去。 她面色僵硬,朝着宛白牵了牵嘴角,“她如何会知道,白丫头啊,这种事情可不是你这个姑娘家能说道的,没得让人觉得不懂礼数。” 一旁余怒未消的段志宏却瞧出了端倪,韩家若是真想退婚,必定不会随便弄出一个莫须有的姑娘家来,可姜映南却说不知道。 老夫人方才说要追究的时候,姜映南的面色便开始不好了,莫非…… “那姑娘,莫非你认识?” 姜映南心里“咯噔”一下,笑容都勉强起来,“妾身如何会……” “我不是查不到的,你可认识?” “……” 姜映南眼前有些发黑,这件事的重点分明是在韩家退亲上,怎么忽然就扯到了那个姑娘身上? 她一阵阵发虚,姜家给她来信,说是已经说动了韩家,她还等着段宛华出丑,等着段宛白恼羞成怒原形毕露,可都还没来得及,这怎么就又波及到了她的身上?! 第六十二章 “说话!” 段志宏猛地提高声音,姜映南小腿一软,扶着段宛蓉,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那她是不是刚好,姓姜?” 姜映南彻底蒙了,“可是老爷,妾室是毫不知情呀,妾身只是怕老爷误会,因此才瞒着不说,妾身并非是故意隐瞒。” 姜映南后牙槽险些要咬出声音,顿时放低了声音示弱。 然而她承认的事实,已经让段志宏气得头脑发晕。 毫不知情?她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晋西那么多户人家,跟谁不能情投意合,偏偏要跟韩家?韩家三位公子,年龄相仿,跟谁不能情投意合,偏偏就挑中了华丫头定亲的那位?华丫头的亲事你破坏过一次还不够?你的心肠竟然如此狠毒!” “老爷冤枉啊老爷,妾身确实不知情,妾身知道消息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真与妾身无关呀。” 段宛蓉也是瞬间变脸,目光却狠毒地瞪了一眼段宛白,若是她没记错,就是她先提到那位姑娘的! “爹,您怎么能什么都怪到娘的身上?韩家公子看不上长姐难道也是娘的错?不管那姑娘是哪家的,若是她真的处处不如长姐,韩家又怎么会改变主意?” “你闭嘴!” 段志宏火冒三丈,姜映南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女儿的亲事上动手脚,这已经严重超出了他能够忍耐的范围。 “你身为段家的主母,却从不能对段家的子女视如己出,既然你那么喜欢为姜家考虑,那你便还回去吧,如何为姜家出谋划策,都没有人拦着你!” “老爷!” 姜映南尖叫一声,颓然地坐在地上,周围还有孩子在看着,老爷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不不不,我不回去,我生是段家的人,死是段家的鬼!老爷您不能让我走!” 姜映南立刻膝行过去抱住段志宏的腿,段老夫人皱了皱眉,让孩子们都先出去,这成何体统? 宛白扶着段宛华走到门口,肩膀忽然被重重一撞,险些一个踉跄。 她回过头,段宛蓉一脸怒色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宛白真想顺势倒地,再捂着哪里痛苦地哼唧两声,干脆将事情给闹大! 但她忍住了,宛白不想因为段宛蓉让自己变成那种模样。 “你别得意,爹是不会那么狠心的,你以为你能得逞吗?做梦!” “三姐姐说的,好像那个挑唆破坏别人姻缘的人是我一样,三姐姐你说,是我吗?” 宛白冷冷地看着她,忽而往她身边靠近了一点,“三姐姐才是,举头三尺有神灵,三姐姐不若抬头看看,你都不害怕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 “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宛白笑了笑,扶着段宛华继续离开。 谁也没看见,宛白的眼睛里,闪现出了一丝丝异样的光彩。 若是姜映南真的离开了段家,那么爹爹和祖母就该不会听信她的谗言,段家也或许能够避开浩劫吧? 然而这次的事件明显不够,就算为了二哥哥,爹也不可能真的将人给休了,他不过是盛怒之下说说而已。 可是爹会这么说,就说明他心里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是随着怒气脱口而出。 宛白的手收紧,举头三尺有神灵,尽管如此她也不怕,让她好好儿想想,该怎么样,才会让爹爹对姜映南彻底厌弃! …… “白白我没事,你不用这幅表情。” 段宛华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转过来安慰宛白。 宛白哭笑不得,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她抱着段宛华的胳膊,“韩家这么做是他们没福气,说起来我还不满意呢,韩家又不是什么高门显贵,压根儿就配不上长姐。” “你这丫头……” 段宛华叹了口气,其实,她也并不是多难受,她甚至与韩家公子尚未谋面,不过是听祖母说,韩家书香门第,断不会怠慢了她。 可是,祖母和爹爹怕是要伤心了吧,自己出了这样的事,往后再说亲便不大好说了,连累了长辈操心,段宛华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一旁宛白还在皱着眉头嘀咕什么韩家有眼无珠,长姐就是嫁入王公贵族都不过分的话云云,听得段宛华哭笑不得,心里那一丝丝难受也尽数散去。 段宛华有些担心地看向院子的方向,也不知道,那里究竟怎么样了。 姜映南自然偷鸡不成蚀把米,明明是一件让她神清气爽的事情,段宛华没有按照她预想的嫁入姜家,害她丢脸不成又损失了一大笔收入,姜映南如何会让她好过? 找了姜家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与韩家公子偶遇几次,果然就让那文绉绉的书生上心了,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卿不嫁,顺顺当当地让韩家提出了退婚。 她刚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笑得合不拢嘴,也因为这个,让蓉儿打起了精神。 可现在…… 姜映南脸上满脸泪痕,“老爷,妾身为了段家操劳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还有蓉儿,还有明轩!您怎么能如此狠心!” “老夫人,老夫人您说说话呀,这次的事我是确实不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巧了。” 段老夫人坐在那里半垂着眼睛,姜映南一口咬死了与她无关,段家也实在不好太大张旗鼓地去查,毕竟,还是要顾及到华丫头的名声! “我原本觉着,让你出去应酬,便是对段家无益,怕也无害,只是我现在却后悔不已,是我,助长了你无法无天的野心,姜家便是你的依仗,让你连段家的子嗣都敢算计。” 段老夫人冷着声音,“你是帮着段家延续了血脉,只是功过相抵,往后,若是你再与姜家有联系,便是拼着让明轩跟着你回去,段家也不再留人!” 姜映南心头剧震,她没想到,老夫人竟然能说出绝情至此的话来! 她怎么能将明轩带走?明轩是段家唯一的男丁,是将来要继承段家的! “往后那些个宴请,你也用不着再去了,省得丢人现眼。” 段老夫人叹着气离开,虽然并没有真打算将姜映南休掉,却也差不离。 段志宏同样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愤怒地转身离去。 偌大的厅堂中,姜映南呆呆地跪坐在那里。 她始终不明白,究竟怎么会这样?上一次算计段宛华的亲事,因为那封信功亏一篑,这一次她隐身于后,却仍旧落得如此下场…… 是不是她天生跟柳如烟的女儿反冲?为何计算得毫无破绽的事情,总这么轻而易举地一败涂地?! 姜映南脸上一片颓然,她好不容易靠着姜家重新挽回的局面,再次碎裂…… …… 知道了姜映南的下场,宛白有种早已料到的感觉。 不过也不错了,至少,长姐的亲事没有白白遭到破坏! 段家的气氛凝结到了一个微妙的程度,受宠如段明轩,都更加谨慎自律,生怕爹爹一怒之下真的将姜映南给送回去。 这种时候,段家却收到一张帖子,让所有人都受宠若惊,莫名其妙的帖子。 “明欣郡主要来咱们家?” 宛白吃了一惊,语气让其他人侧目。 不怪她惊讶,实在是这个明欣郡主,是她前世的时候就听过名字的人。 这位郡主是前朝齐王殿下的遗孤,皇上对她十分敬重,在宫中的地位颇高。 明欣郡主最为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她的一双巧手,她的一幅绣品,能让宫中见惯了奇珍异宝的贵人趋之若鹜,这样尊贵的人,怎么会屈尊纡贵地要来他们府里? 段老夫人的眼光扫到姜映南的身上,莫不是姜家引来的? 姜映南缩了缩脖子,她这次是真不知道,就算她再有心气,明欣郡主那样的人,她也是不敢高攀的。 帖子已下,再莫名其妙也不能怠慢了,一时间,段府里鸡飞狗跳,已经老实了的姜映南也不禁在心里盘算,难道这明欣郡主真是冲着自己来的? 若是她能够攀上这样的大人物,那么段家,应是也不敢再不把她当一回事了。 等到了这一日,姜映南穿得无比贵重,另外将段宛蓉也狠狠打扮了一番,众人随着段老夫人一道去前面儿迎接。 郡主的排场果然大气,来的时候,连街道都封住了。 高头大马拉得车辇里,慢慢地走下来一个人,指尖搭在小丫头的手中,一举一动,都仿佛自成一派。 “见过郡主……” 宛白趁行礼的时候,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明欣郡主,心头震动不已。 这是一位颇有些岁月痕迹的夫人,然而那些痕迹,不仅丝毫没有破坏她的气质,反而更让她充满了睿智和不凡。 宛白吞了吞喉咙,她也猜不到为何郡主会出现在他们家,前世可没有这一出,那会儿就算姜映南混得风生水起,也是够不到那样高贵的地方的。 明轩郡主气度优雅,进了花厅,立刻有人奉上最好的香茶和果点。 “郡主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段志宏揣测不到明轩郡主的来意,然而郡主并未让他们久等,很快拿出了一样东西。 宛白的眼睛扫过去,心里微微发紧。 第六十三章 那东西甚是眼熟,她绣过许多次,胖乎乎的青鳞肥鱼摇头摆尾,她一眼就认出来,是出自她的手中。 只是为何,会从郡主的手里拿出来。 宛白没注意到,身旁段宛华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那是她遍寻不到的帕子!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却不成想,居然以这般方式再次出现? “你们无需如此拘谨,我今日来,不过是问几句话而已。” 明轩郡主温和地笑了笑,“这条帕子,可是出自段家的姑娘之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宛白,她的针线活在段家最为出挑,是众人周知的。 宛白顶着压力站出去,“回郡主,这帕子,是小女子绣的。” “哦?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造诣,不知道我是否能看看你其余的绣品?” 宛白心中有些数了,礼数周全地福了福身子,“那是小女子的荣幸。” 说完,宛白便让杜鹃回去拿东西,她则被明欣郡主叫到身边,细细地问话。 明欣郡主态度温和,语速轻柔,宛白不禁放松了紧张,口齿清晰对答如流。 她不知道自己绣的帕子怎么会到郡主的手里,但是郡主显然是感兴趣的,虽然光是这一点也解释不了为何郡主会屈尊纡贵。 在宛白心里思忖之时,明欣郡主心里也微微点头,阿泽那孩子的眼光着实不错,是个机灵聪慧的。 她原本以为,以阿泽的性子,该是喜欢那些个柔婉温良的女子,没想到却与她想的并不一样。 底下站着的段家人,一个个双眼都要看直了,尤其是姜映南和段宛蓉。 她们前阵子在外面走动多,多多少少也听闻了一些关于明欣郡主的事情,这样高不可攀的人,居然同段宛白相谈甚欢?! 段宛蓉眼睛里闪出嫉恨的光芒,嘴唇也咬得泛白。 为何每一次段宛白都能轻而易举地压过她?她不过是一个连母亲都没有了的可怜虫!她凭什么事事要胜过自己?! 而一旁的段宛清,情绪稍稍内敛一些。 只是她眼里同样闪动着嫉妒,若是此刻站在明欣郡主身边的人是自己该多好? 杜鹃很快将宛白的绣品拿来,明欣郡主饶有兴味地翻看,眼中的赞许越来越强盛。 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小小年纪竟然能有这般手艺,若是能再有好些的师父传授,她怕是会成为国朝的另一个巧娘子。 “段四姑娘天赐聪颖,我见了甚是喜欢,不知道,你可愿去我府里走动走动?” “娘娘的盛情小女子愧不敢当,是小女子的福分。” “如此,我便等着你来了。” 明欣郡主笑眯眯地点点头,很快站起来要离开。 段家人相送,直到郡主的车辇消失,都似乎沉浸在茫然中没有反应过来。 所以郡主来他们府里,只是为了看看宛白的绣品?这怎么可能? “四姐姐,妹妹可要恭喜姐姐了,姐姐竟然能入明欣郡主的眼,往后可别忘了多提携妹妹呀。” 段宛清立刻甜甜地过去套近乎,宛白只谦虚地笑,就连她,都没能想明白郡主的来意。 然而那条帕子她方才细看了,却是自己送给长姐的,帕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华”字,她是不会看错的。 宛白朝着段宛华看过去,只见长姐似乎心神不宁,怕是也发现了。 找了个机会,宛白悄悄问起这事儿,“长姐,你的帕子为何会落在明欣郡主的手中?” “我、我也不知道。” 段宛华有些慌乱,“那条帕子自上回去朱夫人府里赴宴之后便寻不到了,怕是落在了哪里,可为何会在郡主手中,我也……” 宛白抿了抿嘴唇,若是帕子当真落在哪里,就算被人拾到,也断不可能从一个“华”字就找到他们段家来。 那么,到底是谁呢?谁知道这条帕子,就是长姐落下的? …… 明欣郡主府,她才刚回府坐稳,就有人来通传,镇国侯世子泽少爷来了。 明欣郡主笑起来,“这孩子,真是一点儿沉不住气,快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关泽的身影便出现在堂中。 “姑姑,你可见到她了?” 明欣郡主看着关泽相貌堂堂的俊颜,忍不住想要逗他,“就这么等不及了?我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侄儿觉得她那份温婉十分难得,对姐妹流露的关心,让侄儿印象深刻。” 明欣郡主回忆了一下,段家四姑娘瞧着灵动慧黠,温婉的特质倒是没太让她注意,不过,这京城中那么多姑娘仰慕阿泽,他都从来没有什么想法过,这回竟然主动找到她这里来……” “确实是个好的,难得的是才华横溢,以她那个年岁,已是十分不容易。” 见明欣郡主也难得地开口夸赞,关泽忍不住露出笑容。 “那姑姑,她可愿意来你这里?什么时候来?我好事先安排一下。” 明欣郡主美目瞪了他一眼,“你安排什么?人家清清白白姑娘家,你可别胡来!” 关泽急忙摆手,“姑姑误会了,我、我不过想着到了那日,也带几个朋友来姑姑府里,我就想着,万一能见着呢,就、就是见不着也没关系的,我就是……就是这么想一想……” 关泽涨红的面颊让明欣郡主忍不住笑起来,这般纯情,可与他的爹爹截然相反啊。 好不容易磨了姑姑应下,关泽出了门,脸上的热度还未褪去,他想了想,与身旁的人说,“你说,我若是去请温兄一道,会不会太过唐突?” “公子,温公子虽与您相识不久,只是性子温和周到,小的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嗯,那就这么决定了。” 关泽唇边扬起一抹笑容,想着再过几日或许就能见上一面,这一次,段家这位姑娘还会不会漠视他的存在呢? …… 宛白发觉,他们段家女儿间的气氛,忽然间变得亲密起来。 尤其是自己没事儿做绣活儿的时候,段宛清就恨不得贴在自己身上,就连段宛蓉,都冷着脸出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举动。 这怎么绣? 宛白无奈,手底下动了动,干脆放下。 “四姐姐怎么不绣了?妹妹还想跟姐姐多学学呢。” 段宛清忽闪着求知的眼睛,催促着宛白赶紧动手。 “是啊,四妹妹莫不是怕我们学了去,抢了四妹妹的风头?” 段宛蓉阴阳怪气,却是能听出来是激将法。 宛白就纳闷了,当初锦先生教授的时候,一个个不当一回事儿,以为现在只看一看就能融会贯通了? 她翻了个白眼,“锦先生说,做绣活的时候心情得好,绣出来的东西里才能透出愉悦,我这会儿心情并不是太好,绣了也是白绣。” “四妹妹的意思,是觉得我们碍眼了?” 宛白挑了挑眉反问,“三姐姐觉得呢?” “你……!” 段宛蓉气得仰倒,眼睛狠厉地眯起来,“你别以为攀上了个什么郡主就不得了了,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三姐姐何时见到妹妹得意了?在姐姐面前,妹妹怎敢得意?” 宛白可不怕她,再说段宛蓉类似的狠话真的说了许多次,她都要听腻了,就不能换一换? “四姐姐,你帮我瞧瞧我这针绣得可错了?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段宛清将手里的绣绷递过去,宛白看着她清丽温婉的模样,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算了,比起段宛清,段宛蓉喜欢放狠话就放吧,起码她是明面儿上的狠…… 明轩郡主的邀约如期而至,宛白特意问了,她想跟长姐一块儿去,郡主府的人很客气地让她随意。 结果晚上,段宛清就红着眼睛,期期艾艾地当着大家的面儿,问宛白是不是不喜欢她,她哪里做的不好她愿意改。 “五妹妹何出此言?” 段宛清脸上清泪未干,一张绝色的小脸楚楚可怜,“妹妹自知比不上长姐在四姐姐心里的地位,我也想让四姐姐喜欢,可四姐姐待我总有些疏离,是不是妹妹哪里做得不好?” 宛白无语,这种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时时刻刻想要给自己下暗手的人,她不疏离难道还要贴上去不成? 只不过此刻段志宏正看着,宛白想了想…… “五妹妹自然很好,只是我如今……,不瞒妹妹说,自从几年前妹妹指责我与温朗哥哥有不合适的举止,我对与人相处,便十分胆怯,就生怕再被人说什么,我敢毫无顾忌接近的人,只有长姐了……” 宛白轻咬唇瓣,微微低头,脸上露出无助和泫然欲泣,“我并非故意疏离妹妹,只是我心里,已是不太敢与人交心,若是伤到妹妹了,还请妹妹原谅。” 段宛清呆若木鸡! 怎么段宛白就死咬着她之前的失手不放了吗?!与自家妹妹疏远也能用这个做说辞?她会不会太敷衍了?有谁会信? 然而,还真有人信,例如眉头已经皱起来的段志宏。 那件事也是他心中的疼痛,见宛白如此,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此事就莫提了,清丫头可要好好儿反省,白白因着这事消沉了如此长的时间,可见你当初,有多鲁莽!” 第六十四章 段宛清发觉,如今段家若是要比装可怜博同情,她怕是已经要退居人后了。 这个段宛白……! 她默默地往后退了退,原本是想博得同情,让宛白也带着她一块儿去郡主府,现在不仅不用想了,连带着还让爹爹记起了她从前做的事儿! 看到段宛清在段宛白那里都没能讨到好,有些跃跃欲试的姜映南偃旗息鼓。 明欣郡主的府邸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哪怕是沾了段宛白的光,往后出去与人交谈,也是有了十足的资本。 段老夫人的眼光在姜映南脸上轻扫,却并没有说什么。 她也不想让姜映南跟着,且明欣郡主只给宛白下了帖子,她就是想去也去不了。 好在宛白和段宛华两个孩子,都是让人省心的,于是段老夫人也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只让她们时时注意自己的举止,记着她们是段家的丫头。 …… 到了那一日,宛白和段宛华在嫉恨交加的目光中出府,去了明轩郡主府。 “身边儿也没个长辈跟着,真是让人放不下心。” 姜映南轻声叹息,却没人搭理她。 她对段宛华亲事做的那些事儿,宛白悄悄地让人散布出去,省得下人胡乱猜测以为是长姐的不是。 段老夫人也隐隐知道是宛白做的,她也不抵赖,正大光明地跪到自己面前领罪。 “祖母如何处罚,孙女绝无怨言,只要长姐不被那些莫须有的猜测伤到,孙女心甘情愿。” 段老夫人最后只能长叹一声,就此作罢。 没有前因哪里来的后果?姜映南自己做下的事情,承受苦果也是应该的。 因此如今段府里,姜映南的处境十分艰难,段志宏和段老夫人的态度,决定了那些下人的倒向。 姜映南尴尬得面皮发涨,心里发狠地诅咒,等到往后她的儿子继承了段家,她一定要这些人好看! 明轩郡主府比起朱府,自然要更加奢华。 宫中的恩宠让郡主府处处透着皇家的贵气,走在其中都让人心生敬畏。 然而宛白到现在也没弄懂,郡主请她们来是干嘛来了。 郡主在花厅见了她们,穿着一身常服,更显得慈善随和。 “我这里鲜少有小姑娘来玩,你们今儿一来,觉着我花厅里的花都漂亮了不少。” 宛白笑得谦虚,郡主只要随便说一声,约莫全京城的姑娘们都会在门口排着队要来的。 明轩郡主也其实也真没什么事儿,跟两人说了会儿话,竟然拿出针线,跟她们一块儿绣花了。 宛白目瞪口呆,这是唱的哪出? 不过绣就绣吧,明轩郡主为人亲和,跟她和长姐说话的时候,如沐春风,令人顿生好感,她还是很喜欢跟郡主在一块儿的。 暖意融融的午后,三人在花厅里,一边儿说这话品着茶,一边儿懒懒地描花绣针,好不逍遥。 明轩郡主微微抬头,余光在两个小姑娘的身上扫过。 段四姑娘年纪虽小,却灵动可人,模样娇俏,很是讨人喜欢,另外一位段大姑娘,性子温顺,秀外慧中,特别是对她的妹妹,那样疼宠的模样,让人动容。 明轩郡主抚了抚额头,她也是刚刚才知道,段家大姑娘的名字是段宛华! 跟那块帕子上的“华”是同一个华! 阿泽这个臭小子,看上人姑娘了也不说说清楚,跟她说什么帕子的主人,害得她险些弄错了! 不过……,那个段家大姑娘也确实不错,倒是跟阿泽应该很合得来,只是这身份…… 明轩郡主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这个侄子的亲事,让他的爹娘伤透了脑筋,给他相看了不知道多少个姑娘他都不肯点头。 偏偏镇国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镇国侯又淡泊名利,不屑以结亲攀附名利,说是要给儿子选个他喜欢,因此一拖就拖到如今。 明轩郡主的眼神,在宛白的巧手上打了个转儿。 一个礼部郎中的嫡长女,确实寒碜了,若是能有个稍稍体面一些的名头,譬如说,郡主义女的姐妹,以镇国侯对阿泽的疼宠,怕是这门亲事就能说得过去。 明轩郡主从小看着阿泽长大,这点忙,她很是乐意帮。 “宛白,我就这么叫你如何?” 宛白立刻站好,神色有些惶恐,“承蒙郡主厚爱,是小女子的福气。” “呵呵,我从第一眼瞧见你,便觉得与你投缘,尤其是见过你的绣品,知道你是个心思剔透之人,听说你的娘亲……,已是过世许久了?” 宛白眼眶一红,“我的娘亲在我极年幼的时候便过世了。” “好孩子,苦了你们了。” 明轩郡主叹了口气,略略安慰了几乎,忽而又开口,“我膝下无子女,前些年还不觉,如今却越发觉得有有些清冷,你可愿,做我的义女?” 宛白表情僵住,段宛华也是满脸震惊,明轩郡主……,她要收宛白为义女?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啊?宛白的小脑袋这会儿在使劲转,就得出个自己绣功还不错的结论。 可是这算个什么结论?京城有名的绣坊中也不乏厉害的绣娘,也没见明轩郡主那么惜才一个个地收,那到底是因为……? “你可愿意?” “愿意。” 虽然没想明白,但是宛白想都没想直接开口,一点儿矫情扭捏都没有的模样,让明轩郡主忍俊不禁。 她虽然膝下无子,却也不大喜欢让小姑娘来府里做客的原因之一,就是她不耐烦转弯抹角的说话行事的方式。 没想到段家四姑娘倒是个爽快的,明轩郡主心里甚为满意。 “如此,我便寻个日子去宫中一趟,将此事定下。” 说完,郡主就仿佛说了一件极为随便的事情一样,让人领着她们二人却去逛逛园子。 “这几日梅园的花开得正好,我府里的梅园,便是比起宫中,都不遑多让呢,一会儿让人采一些带回去养着。” “多谢郡主。” 宛白和段宛华两人恍恍惚惚地道谢,恍恍惚惚地出了花厅,两人皆是一脸茫然。 “白白,这到底是……?” 段宛华有些不安,明轩郡主在京城的地位和名声,却居然提出要收宛白为义女,其中的缘由她就是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出来。 宛白却淡然不少,不管如何,这是一件好事! 不管郡主为何要这么做,这都是一个惊喜。 多一个这样的身份,兴许段家的地位就多一个保证,她如今基本已经放弃了温朗那边,能有这样的意外,她求之不得。 “长姐别多想了,郡主的意思岂是咱们能揣测到的?我们只要安心接受郡主的好意,别做让她失望和伤心的事情就成。” “……你说得也是。” 段宛华默默地想了想,同意了宛白的说法,她就是再想,也想不出来什么所以然。 郡主府的梅园确实不同凡响,比起宛白在晋西见过的梅花,显得更加姿态动人。 “郡主说可以赠给我们一些,我想拿回去放在祖母的屋子里,祖母一定会很高兴的。” 宛白看见美景,忍不住开心地在树下转圈圈,在长姐的身边,她觉得自己永远可以做一个孩子。 然而只转了两圈儿,宛白的余光忽然扫见旁边的梅林里有动静,她似乎看见有人走过来了。 这里可是明欣郡主府的园子,怎么会有其他人? 宛白立刻停下来,只不过眩晕的感觉还在持续,忍不住脚底踉跄了一下。 “白白!” 段宛华惊呼的声音刚落,宛白就被一只手稳稳地扶住。 她目光落在那人的腰侧,眼瞳猛地收缩,那里,正挂着一枚玉佩。 胖胖的鱼形,鳞片栩栩如生,张着嘴,仿佛能吐出一串泡泡来…… …… 时间仿佛定格住一样,半晌,宛白才慢慢地抬起头。 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让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 谁来告诉她,温朗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不是低调内敛的?何时竟然如此让人挪不开眼光了? “温朗……哥哥……?” 记忆中软糯的声音重新听见,温朗的手微微收缩,随即立刻松开。 她变得更好看了,不再是从前软软的一团,梳着圆圆的发髻鼓着圆圆脸蛋的模样。 变得……清丽灵动,一举一动都让人惊叹。 “温朗哥哥!” 像是确认一样,宛白从怔忪中反应过来,立刻挂上甜甜的笑意,满脸都是惊喜。 “温朗哥哥,你还、你还记得我吗?” 宛白双眼忽闪着,带着殷勤的期待看着温朗,仿佛又回到数年前,她也是这般追着温朗到处跑的时候一样。 温朗嘴唇动了动,一旁传来另一个声音,“温朗兄,你与段家姑娘原来是旧识吗?那可真是太巧了!” 宛白转头看过去,嗯,一个长得挺端正的公子,怎么有些眼熟呢? 她微微眯起眼睛,忽然想起来了,那日在朱府自己险些撞到的人,就是他吧? 不过她没兴趣。 宛白的头又扭回来,水灵灵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温朗,嘴角微微撇了撇,“温朗哥哥,你难道真不记得我了?我是宛白呀。” 第六十五章 宛白的心,正在扑通扑通地跳得欢快,脸上也泛出淡淡的粉色,让她面容添了明艳的丽色,让关泽都忍不住看愣住。 这个段家四姑娘,似乎对温朗兄……也太热情了? 宛白岂止是热情,她简直是如同做梦一样。 原本都已经打算放弃的目标,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面前,并且离他飞黄腾达的样子又更近了一步,宛白真恨不得欢呼起来。 少女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温朗,里面盛满了开心和惊喜,甚至几乎要漫出来。 稳重冷静如温朗,都忍不住眼神微动,“段四妹妹,我记得的。” “真的吗?太好了。” 宛□□嫩的唇角弯起来,绽放出一抹笑容,竟是将满园梅花的艳丽都压下去了。 段宛华微微蹙眉,虽然故人重逢是让人开心的,只是白白的反应,会不会太大了些? “段姑娘,令妹天真烂漫,真是让人羡慕。” 关泽温文尔雅的话,让段宛华看过去,随后轻轻见礼,微微避到一旁去。 这位公子她见过,只是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竟可以随意出入郡主的府宅。 关泽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只是更多的,是隐隐的尊重,段家大姑娘,实在是一位礼数周全,教养出众的姑娘。 宛白已经顾及不上别的了,她满心满眼都是温朗,袖子里的手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的宝贝回来了!只要有他在,他们段家离那场浩劫,足足又远离了一大步! 宛白的目光让温朗有些不自在,他平静地撇开脸,瞧着并不热情。 不过没关系,宛白早就习惯了,他不热情不要紧,自己够热情就行了呀。 “温朗哥哥,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书信也不常送,家里人都很惦记你的。” 温朗轻扫一眼宛白,段家除了她,还会有人惦记他? “出门在外,有些不方便,让段家长辈惦记了。” “温朗兄,莫非,你曾经住过段家?” 关泽眼睛一亮,缘分啊! 没想到刚刚碰巧结交了没多久的好友,竟然就跟段家有这般的联系,那是不是说明,自己跟段家姑娘也颇有缘分……? “曾经叨扰过一阵。” 温朗说话并不多,且声音里并没有太多的情绪,似乎能听出来,他对段家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然而宛白却始终情绪热络,围着温朗说了好些话,才小脸红扑扑地被段宛华带走。 她们两人渐行渐远,身后,温朗和关泽的目光追寻过去,一直跟了很远。 “我与温朗兄一见如故,不若咱们去外面小酌一杯?也说说温朗兄曾经的事情如何?” 关泽似乎一下子跟温朗成为了至交,热情地勾肩搭背,离开时,温朗的眼睛忍不住往某个方向又扫了一眼…… …… “我真是吓了一跳,竟然在郡主府碰见了温朗哥哥,怎么会这么巧?” 回去的路上,宛白犹自不敢相信,絮絮叨叨地嘀咕了很久。 忽然她抬头,“长姐,你说若是再请温朗哥哥来府里住,他会同意吗?他会愿意的吧,也不会有人再对他做什么,大家又都是相熟的……” “白白。” 段宛华忽然开口,语气微微有些严肃。 宛白抬头,脸上的兴奋劲还没有下去,眼睛疑惑地盯着段宛华。 “你难道忘了,当初是为何对温公子有不妥的举动?你觉得爹爹会答应再请他住回来?” “……” 宛白一愣,随即有些怅然。 她又不能说自己是个先知,能够预见到温朗往后会平步青云,她就是真这么说了,约莫连长姐都是不会信她的。 温朗的身份,如今仍然是个大问题,可是、可是竟然能在京城遇见,宛白心中又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光,要是错过了,她会呕死的! “白白,我也知道你同温公子小时候感情很好,只是如今你也大了,再不可如从前一般随意,温公子他……,毕竟是个男子,他的年岁若是温家尚在,怕是已经在给他说亲了。” 宛白呆呆地抬起头,看见长姐认真的面容。 她才忽然反应过来,温朗在自己心里的形象,和在别人心里的形象,似乎差距应该挺大的…… 对别人来说,温朗只是个身份特殊的少年,如今已经能称之为男子了,可在她的心里,温朗就是个闪着金光的菩萨! 这……该怎么说明? 宛白苦恼了,苦恼的表情看在段宛华的眼中,又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白白,我的意思并非是不让你与温朗接触,我也知道,你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难免会有什么人误会。” 段宛华急忙解释,解释完发现,宛白的眼神更迷茫了。 她……就是对温朗有别的想法啊……,她一直都表现得很明显,她就是想跟温朗“关系匪浅”,好罩着段家啊。 宛白面容僵硬木讷,她发觉,自己似乎又想错了什么。 从前她可以装可爱粘着温朗,哥哥长哥哥短的应该也没人觉得什么,那现在……,她该怎么办? ……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宛白游魂一样地将梅花插到梅瓶中,动作却迟钝缓慢,看得段老夫人心中生疑。 “华丫头,白白这是怎么了?” 段宛华心中微动,须臾间便想将温朗的事情瞒下,于是她直接将明欣郡主要收宛白做义女的事情给说了。 “什么?!郡主要收四姐姐为义女?!” 段宛清失声叫了出来,脸上的不敢相信,让她清丽空灵面容出现扭曲。 段老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段宛清立刻闭上嘴近,只眼中的情绪更加强盛。 这怎么可能!明欣郡主那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要收宛白做义女?!这是多大的福分!怎么会落到段宛白的头上! “华丫头,这是真的吗?” “明欣郡主提起的时候,我也在一旁听着,确是真的,白白怕是也吓到了,因此有些恍惚。” 段老夫人点点头,这般惊人的消息,被吓到了也是正常。 就连她,也是被惊得额上微微出汗。 “你可知道是为何?” 段宛华一五一十地说了,说明欣郡主十分欣赏宛白,特别是她的女红,郡主称赞了好几回。 “这……,也算是说得过去,明欣郡主当年的一双巧手,令无数人惊叹,她却孤身一人直到如今,膝下无子无女,瞧上了宛白,也不奇怪。” 段老夫人的话,听得段宛蓉和段宛清眼睛都红了,两人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悔不当初当时为何没有好好儿学女红。 明欣郡主无子嗣傍身,她所收的义女,可想而知会得到什么样的待遇! 段宛蓉不断地深吸气,不这样的话,她怕自己现在就能气得仰倒过去。 凭什么段宛白能有这样的机遇?自己跟娘在外面应酬了那么许多,也只是多听了几句恭维的话罢了,凭什么她!一出去就能成为郡主的义女?! …… 段志宏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生生地愣住。 半晌,段志宏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母亲,郡主此举,我瞧着……,似乎是特意抬举的意思?不然就算白白的针线再好,也不至于……” “你说的是,我也是如此想的,只是明欣郡主与我们段家非亲非故,好端端地为何会抬举宛白?” 段志宏沉吟了一下,眼中有些荒唐的神色,“母亲,儿子听闻,镇国侯世子与明欣郡主关系亲近,且他……,尚未娶妻,您觉得……” 段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口中淡淡地说,“宛白上面且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姐姐,这件事不好妄下断言。” 段志宏立刻低头称是,也是他想的太远了。 然而老夫人顿了顿,又开口道,“那个镇国侯世子,你寻个机会多打听打听吧。” “母亲……” “以防万一。” 段老夫人心里是不大相信的,只不过这个甜头来得太突兀,让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别的可能。 且宛白这丫头聪慧灵动,又生得一副美人坯子,便是真是如此,其实也并不奇怪。 段志宏默默点头,转头当真去打听了。 宛白自是不知道这些,她浑浑噩噩地赖在自己的屋子里,几乎愁死。 他们现在都长大了,长姐说,温朗这个年岁都能说亲了,自己其实也差不离,这种时候,再跟从前一样凑上去确实不妥。 那怎么办呢? 宛白抓了抓头发,让父亲收他为义子? 呵呵呵,别说父亲不会同意,温朗也不可能同意啊。 那……,那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宛白忽然灵光一闪,温朗前世成亲了没有?他的妻子是哪家高门的千金? 她也可以跟这位夫人多套套近乎啊,不是说枕边风很厉害的吗? 宛白觉得可行,可是,前世温朗成没成亲她都不知道,难不成现在只有等他成亲? 那如果他在段家的浩劫之后才想起来要娶媳妇怎么办?! 宛白又呆住了,她觉得,自己如今正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难题,关乎着段家的命运,有没有人能给她一些些提示啊! 第六十六章 宛白在段府发着愁,温朗却在外面喝着酒。 镇国侯的小世子关泽,实在是一个十分实诚的人。 因着他性子温厚,镇国侯为此没少发愁,就是担心自家儿子会不会被人给骗了去,从小到大没少教他世间险恶。 关泽也明白,于是跟人时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可是这会儿,酒过三巡,关泽已经处在了问他什么他都会倾囊相告的程度。 温朗轻轻地提起酒壶,给关泽面前的小酒盏中斟满酒,“世子尚未成亲,不知道往后哪位姑娘能有这个福气。” 关泽捧着酒盏,双眼满是醉意地呵呵呵傻笑。 “有、有倒是有心仪的,姑姑、姑姑会帮我的嘿嘿嘿。” 温朗知道,关泽所说的姑姑,就是明轩郡主。 他眼眸一闪,又温言道,“莫非……,世子心仪的姑娘,便是我们今日遇见的……段家姑娘?” “嘿嘿嘿嘿。” 关泽口齿不清地傻笑,在温朗的劝酒下,又一口喝干。 果真……,是段家? 可,到底是谁?是段家大姑娘吗?宛白在给自己写的书信里,段宛华是已经定过了亲的,且等到来年开春便要过门。 那……难道,是宛白? 温朗的眼神一瞬间出现了一丝不对劲,看向关泽的目光都凌厉了许多。 然而关小世子仍旧嘿嘿嘿地笑,自个儿给自个儿斟酒喝。 他有心想要再问一问,关泽心仪的姑娘究竟是谁,然而这个不胜酒力的家伙已经趴在桌上了。 温朗头一次,生出想要揍人的冲动。 看着关家的侍从将人给抬走,温朗脸上的温和,全数消失。 他重新叫了一壶烈酒,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是不是宛白,他又能如何? 自己如今的状况,虽然早已不是当初落魄的模样,可是他仍旧不敢保证,往后不会出现致命的危机。 那样的话,他身边所有牵扯的人,都将会遭到灭顶的厄运! 温朗眼中外露的情绪慢慢地收敛,变回到冰冷。 他将接近镇国侯的时机提前了,虽然他并不想承认,可是,他也无法否认是宛白的原因。 丢开酒杯,温朗直接用酒壶倒入口中,冰凉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入衣襟。 他不该出现的,如今看见了宛白现在的模样,他该如何保持之前的镇定? …… 段志宏果真找了机会,去打探镇国侯世子的情况。 此番举动,以段家才刚来京城的势力,并瞒不住什么人。 可奇怪的是,镇国侯府对于此,却并未解释什么,惹得外面隐隐猜测,莫非,段府真的要走运了? “娘!你可听说了,爹居然敢将主意打到镇国侯世子的身上,也太可笑了!” 段宛蓉几乎气疯,她怎么可能猜不到,段志宏此番的举动,多半是为了段宛白在操心! 真以为自己生了个凤凰?连镇国侯世子的主意都敢打,也不看看段宛白有没有那个命! 姜映南头上绑着防风带,半依在床头,脸色极不好看,却也无可奈何。 “蓉儿,我们如今唯有忍着,你爹爹想打什么主意,又岂是我们能干涉得了的?” “还要忍?!再忍下去,那段宛白可就要飞上天了!” 段宛蓉恨恨地咬着手指尖儿,她不服气! 段宛华被退了婚就算了,自己可是在段宛白之上的,没道理跳过了她要为段宛白奔走! “我决不能让这件事成了,否则的话,这个家,哪儿还有咱们待的地方!” 段宛蓉眯着眼睛,眼中,是深切的痛恨和憎恶。 姜映南猜不准段宛蓉想做什么,怕她又做出什么蠢事,于是急切地想要劝一劝。 段宛蓉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冷着一张脸走出了屋子。 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要破坏这件事!她绝不会让段宛白那么轻易地踩在自己的头上,绝不! …… 比起段宛蓉一门心思想要破坏,段宛清这里就显得……,更有追求。 “我也托人打听了,镇国侯膝下只有这么一位世子,偌大的家业,往后都不会有人跟他争抢,且这位小世子,品性端正性子温厚,在京城里受到许多青睐,却从不沾花惹草。” 曲凌霜越说越是满意,这般出色的男儿,怕是已经十分难得了。 “姨娘,你的意思是?” 段宛清眼中也热络起来,虽然她觉得自己是庶女,能攀上的机会不大,可是万一呢? 镇国侯府若是真能看得上宛白,自己比她哪儿也不差,只差一个身份,这又算得了什么? 曲凌霜细白的手拍了拍段宛清的手背,“清儿,娘觉得这是个机会,镇国侯宠溺小世子,早已放出了话,他的亲事,由他自己决定,哪怕他瞧上的是平头百姓,他们也尊重他的选择。” 段宛清眼睛立刻放出光来,“真有此事?” 曲凌霜满脸怜爱,“我怎么会骗你?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想着,让你去拼上一拼。” 若真是如此的话……,段宛清清纯的脸上浮现出势在必得的决绝。 凭什么好事都被段宛白一人独占?! 也该,风水轮流转了! …… 宛白连续发愁了几日,几日之间,她似乎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四妹妹,这里你能教我一下吗?” 宛白打了个哆嗦,手掌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胳膊,满手鸡皮疙瘩。 这如果是段宛清,她还勉强觉得能接受,可是段宛蓉…… 她是被雷劈了吗? 可段宛蓉笑容可掬地看着她,手里的绣绷递在她跟前不收回去,宛白叹了口气,从善如流地给她指出了错处。 “四妹妹果然厉害,怪不得明轩郡主要收你为义女呢。” “呵呵呵。” 宛白干涩地笑了两声,不去接话。 段宛蓉也不以为然,有一针没一针地在绣绷上乱戳,也不知道想要绣出个什么来。 另一边,段宛清也姿态优雅地坐着,手底下已经绣出了半朵冬梅…… 宛白无奈,她们绣花儿就绣花儿,为什么偏偏要聚集到自己的院子里来?害得她想跟长姐单独待一会儿都不行! 明轩郡主要收一个义女的消息,很快如燎原之势被人知晓。 所有人都在打听,这个段家的四姑娘,究竟是何来头,竟然能让明轩郡主另眼相待? 有脑子灵活的,忽然思及此前,段家似乎在打听镇国侯世子的事情,这两件事一联系,一个答案便呼之欲出。 明轩郡主这是在帮段家姑娘抬高身价呢! 于是反应过来的人,转弯抹角地开始跟段志宏接触,初入京城的疏离,瞬间被热情所取代,让段志宏都觉得有些难以招架。 “母亲,莫非此事是真的?” 段老夫人不做声,微垂的眼皮,敛去了她眼中的惊诧。 …… 宛白给段志宏做的护膝做好了,她挑了个段志宏休沐的日子给他送过去。 见到宛白,段志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却不妨碍他疼宠的态度。 “我看看……,还是白白孝顺,我这膝盖这几日,也确实有些不好受了。” 段志宏笑眯眯地夸赞,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女儿,真是哪哪儿都觉得好。 这么一想,镇国侯能看中宛白也不奇怪,他的白白可不是谁都能配得上的! “对了白白,为父想问你一件事。” 宛白点点头,顺从地站好。 段志宏踌躇了一会儿,试探地问,“你……近来可见过什么人?” 宛白当即心里就“咯噔”一下,心想莫非她见过温朗的事情暴露了? 瞧见宛白突变的神色,段志宏心中便有了想法,立刻放软了口气,“爹爹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只是问问,爹爹是知道你的,断不会做出有损我们段家的事情。” 宛白心中一暖,“爹爹放心,我出府之后,都是与长姐在一处,并未有任何不妥之举。” “呵呵呵,爹爹自然是相信的。” 自从几年前在晋西,段志宏冤枉过宛白那一次之后,段志宏便认真地反思过。 他如今十分信任宛白,生怕又会让这个懂事的孩子伤心。 宛白见状,眼珠子微微一转,“爹爹,您还记得温朗哥哥吗?” “温朗?” 段志宏微微愣了愣,不明白宛白为何会忽然提起他来。 “自然是记得的,你之前不是常常还给他写信来着?为何近来却没写了?” “……” 因为自己写了人不一定会看啊,如今的温朗,和从前,已经蜕变很大了。 宛白其实只是想试探一下,爹爹对温朗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似乎还好,反应并不剧烈。 她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那么剩下的,就是她该用哪种方法,跟温朗套近乎了。 …… 京城比起晋西来,繁荣了不知多少,而传闻的流传速度,也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温朗静静地在自己营帐内,独自待了一个晚上。 翌日,他便悄然入城,来到了一个府邸中。 隐秘的书房内,温朗俊然的身姿挺拔,只随意站在那里,却浑身都透出凛冽的气息。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人,手指节有节奏地轻敲桌面,“你是说,你要提前用那些军功?” 第六十七章 温朗轻轻点了下头,眉目并没有半分犹豫。 “你可想好了,若是现在用,你便会成为风云人物,到时候,难免会棘手一些。” “臣已想明白了。” 那人微微蹙眉,眼中有些不理解,却仍旧点头应下,“如此,我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做此决定,只是我尊重你的选择,以你的才能,不管如何,将来都足够站在最高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温朗听见这样的赞美,也并没有喜形于色的表情,只是淡淡的,朝着那人行了个礼。 “多谢三殿下。” …… 京城传言风云变幻,段家姑娘和明欣郡主的热潮还未过去,另一边,一个炙手可热的新贵陡然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果真是温朗?” 段志宏老爷表示很魔幻。 那个曾经让他们段家忌惮到想要赶出去的少年,一跃,竟然成为了护军参领,正三品的高官,他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大人”! 段明轩也茫然地点了点头,这个消息,他也是跟人确认了许久,同样目瞪口呆。 “外面儿都再传,这是三皇子为了牵制寿王势力,才辅佐上去的,温朗兄他,竟然同三皇子有牵连吗?” 这是自然! 段志宏心中暗叹,当年温家军被屠,温朗便是三皇子做主保下的! 朝中势力纷纭,如今最接近那个位置的,一个是三皇子,另一个便是寿王。 寿王和皇上的年龄差距颇大,只比三皇子年长几岁,且十分得太后宠爱,因此一直在京中。 皇上迟迟不立储,三皇子和寿王已经这般年岁,手中早已各自蓄积了力量,若是真的冲突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段志宏只觉得后背都汗湿了,在这种关头来京城,就是是对还是错? “如今温朗兄在京中地位显赫,爹,我们要不要……,也去接近接近?” 段志宏摸了摸胡子,若依着他的浅见,他其实更看好三皇子。 若是温朗当真是三皇子的人,接近接近也无妨。 …… 宛白得到这个消息,其实不比段家的男子们迟多少。 因着自她要被明轩郡主收为义女的消息传开后,她的邀约便立刻急剧增多。 今儿请她却赏花,明儿邀她品茶,各种邀约层出不穷。 宛白听见的时候,正在一个鉴赏名画的宴请上。 “你们听说了没有,我就说吧,我爹爹早就看好这个叫温朗的,跟你们说了还不信。” 宛白的耳朵立刻又竖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她就不用再偷听了。 “几位姐姐在聊什么呢?我似乎也听家父提起过这个人。” 宛白落落大方地走过去,那几个姑娘见了,互相看了看,又发觉到宛白的态度十分随和,于是很快聊在了一起。 “段家妹妹也听过?瞧瞧,我就说不会错吧。” 其中一个姑娘可得意了,眼角眉梢都翘着,“我爹爹之前就觉得,这个温朗非池中物,早晚有一日会出人头地的,可是说对了吧?” “这位姐姐的爹爹可真有眼光。” 宛白夸赞得真心诚意,能事先判断出温朗的不平凡来,绝对值得称赞。 宛白诚恳的口气让小姑娘十分开心,小姑娘开心了,于是更加乐意分享知道的消息。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孙家的那位才女,最近也在打听温公子呢。” “孙家?你是说那位出了名的温婉贤惠的才女?她不是谁也瞧不上吗?” 有人阴阳怪气地笑了出来,“咱们可不能跟她相比,孙家千金心气儿可高着呢,那是要飞上天做凤凰的。” “她打听温公子,莫非……,孙家有意要将她……?” “听说温公子从前暂住过孙家,与孙姑娘是旧识,那会儿,温公子似乎就对孙姑娘念念不忘呢。” “真的假的?这可不能随便乱说的。” “骗你我是小狗,我姐姐的堂妹的表嫂,亲耳从孙家听说的,还能有假?” “……” 宛白无语凝噎,这听起来,可信度就不高啊。 不过……,她思绪回到数年前,在祖母的寿辰当日,那几个欺负温朗的纨绔隐约也提到过孙家姑娘。 难道温朗真对人家念念不忘? 宛白眨了眨眼睛,那是不是说,这孙家姑娘,很有可能成为温夫人? 之前她那个吹枕边风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她现在,应该积极地准备起来才行,至少,得先弄清楚孙家姑娘到底长什么样。 这个机会,很快悄然而至。 “通政司使的夫人,邀请我去赴宴?” 段老夫人点点头,并且强调了一下,“帖子,是发给你的。” 宛白犹记得上一次的邀约,她与朱夫人是一句话都没说上,这会儿竟然是特意给她下帖子…… “虽说这一次,通政司使夫人只邀请了你,毕竟你还只是个孩子。” 段老夫人显得有些为难,姜映南她是绝对不想再放出去了,哪怕回绝了这次的宴请,她也不想让这么个妇人出去丢人现眼。” 段宛清这时忽然上前福了福身子,“祖母,不若让姨娘跟着如何?祖母担忧的是我们的安危,姨娘虽然身份上不了台面,可她也不必与朱夫人交谈,只跟着我们就成。” 朱府下帖子的时候,也说了欢迎段府的其他姑娘一并过去做客,段宛清特自觉地就将她们都算了进去。 段老夫人扫了她一眼,目光转到曲凌霜的身上。 这些年,曲氏到还算老实,便是被姜映南打压着,也没做出不得体的事情。 “也罢,那就这样吧,华丫头你多看着些,若是要出幺蛾子,那往后就都不要出去了。” 段老夫人声音严厉,让所有人心中都忍不住微凛。 宛白鼓了鼓嘴,她能不能不去?总有种,绝对不会太平的预感。 …… 到了那一日,宛白瞧见段宛蓉和段宛清的时候,真的想掉头称病在家休养。 段宛蓉延续了她之前的华丽风格,头上的珠钗是新造的,发簪、步摇插了数根,明晃晃的闪人的眼睛。 身上穿得也是当下京城盛行的款式,金丝银线富贵至极。 另一位,段宛清此刻看起来极为楚楚可怜,天儿都这么冷了,她还执意要穿出飘逸灵动的感觉来,一张小脸冻得苍白。 宛白拢了拢领口暖融融的皮毛,决定今天一定要离这两人远一点。 朱府大家都来过,只不过这一次,段家众人的心态,都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你便是段家四姑娘吧,我们夫人可是等了许久了。” 朱家的女眷笑吟吟地招呼着宛白,对于上一次极受重视的段宛蓉,却好像看不见一样。 段宛蓉的牙齿咬出了声音,阴着一张脸,跟在后面。 她不想看到宛白被人众星捧月的情况,可她不得不跟着过来,她倒要看看,宛白会不会真的跟镇国侯家的小世子有什么! 应付朱夫人不是一件难事儿,却很无聊。 宛白听着她不重样儿地夸自己第三遍的时候,忍不住借口离开了。 再听下去,她会真以为自己惊才绝艳,世上无人能比的。 出了花厅,宛白没瞧见长姐的身影,她一边让杜鹃去找找,一边在人群中转悠。 “孙家姐姐的帕子可真精致,怪道我娘总让我同姐姐多学学呢。” 孙家?宛白的步子停了下来,转头看去,见到了一个让人惊艳的身影。 没有段宛蓉的金光灿灿,也不是段宛清可以的轻灵飘逸,这位姑娘瞧着比自己年长了几岁,却如同一朵兰花儿一样亭亭玉立,不食人间烟火。 “胡家妹妹谬赞了,若是你喜欢,这帕子便赠与你如何?” “如此,就多谢孙姐姐了。” 宛白有些微怔,孙姑娘就连声音都很好听啊,宛若黄鹂出谷,空灵清亮,这样的女子,谁喜欢上都不奇怪吧? 似乎是宛白的目光有些强烈,孙静秋的眼睛挪了过来,跟宛白打了个照面。 宛白立刻习惯性地扬起一个甜笑,结果孙静秋只是看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挪开了。 “……” 似乎……,很难相处啊…… 宛白泪了,怎么觉得自己枕边风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要夭折了呢? 咦?这个枕边风计划,怎么听起来有些诡异? 宛白晃了晃脑袋,正打算继续去找长姐的时候,没想到孙静秋又看了过来。 只是这一次,却似乎还挺客气的,甚至慢慢朝着宛白走过来。 “这位妹妹,莫非就是段家的四姑娘?” 孙静秋的话,让宛白身上落了数道目光,探究质疑的居多。 段家四姑娘竟然能被明轩郡主看上,如今看起来,似乎除了长得好看一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宛白呵呵呵地一笑,“这位姐姐,可是孙家那位名声颇高的才女姐姐?久闻大名,我想见你很久了呢。” 孙静秋被她甜美的笑容弄得怔了怔,顺口问道,“你听说过我?又为何想要见我?” “我自然听说过孙家姐姐,还是在我年幼的时候,曾听温朗哥哥提到姐姐的名字,便一直啊想见一见呢。” “你认识温公子?” 孙静秋如出尘仙子一般的气质瞬间破裂,吓了宛白一跳,怎么了这是? 第六十八章 宛白被孙静秋的反应吓了一跳,心里立刻反省了一下。 莫非,孙姑娘并不想要提到温朗? 也对,不是说她的名声非常好嘛,莫名跟一个男子扯上关系,确实有点不妥。 “你说的温公子,可是从前在晋西住过的那位?” 宛白刚想道歉,孙静秋却自个儿问上了。 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应该是吧,我便是在晋西见到温朗哥哥的。” “是了,那就是了,我听爹爹说过,曾将温公子托付给一户段家,怕就是妹妹家吧。” 宛白思忖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孙静秋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她若是不想跟温朗牵扯上吧,又一直在自己提温朗,可她的反应,会不会太大了? 正琢磨不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孙静秋帮她做了决定。 只见她亲亲热热地朝着宛白笑起来,“我就觉着与段家妹妹投缘,你称呼温公子为哥哥,想必与他很是熟稔?” 宛白眨巴眨巴眼睛,自己一头热算熟稔吗? “我与温公子已是多年不见,妹妹可能同我说说,温公子的近况?” “这个……,让姐姐失望了,我也不知道,温朗哥哥在我家住的时间并不长,所以……” “这样吗?那真是……可惜了……” 宛白这会儿才看明白,这位孙姑娘,十有□□,对温朗芳心暗许。 虽然不知道温朗做官前她是个什么态度,起码现在,孙静秋并不排斥跟温朗扯上关系,甚至是有意的,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人心中有猜测。 宛白与孙静秋说了一会儿话,基本的话题,都是曾经温朗在孙家的情况。 “那会儿我与温公子年岁尚小,哪里懂得要避讳什么,只是与他聊多了便能发觉,温公子是个内有乾坤的人。” 宛白脸上认同的点头,心里却已经鼓着嘴。 合着温朗跟谁能都聊得来,就对她总是不冷不淡的?也太让人难过了…… “那是什么?” 忽然不远处升腾起一朵火树银花,喜得院子里的姑娘们都忍不住想凑近了去看。 宛白也眼睛发亮地想过去,却被孙静秋叫住,“只是一些小玩意,没什么好看的,还同人挤来挤去。” 宛白甜甜地笑起来,“那姐姐且在这儿稍等,我正好趁人多去寻我的姐姐。” “那还是一块儿吧。” 周围都走空了,孙静秋可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两人一路往众人聚集的地方去,绕过一座假山,宛白险些跟人撞上。 她惊了一下,便急急地停住脚,脚下似乎微微扭了一下,一阵刺痛让她忍不住皱眉。 “温公子?!” 孙静秋惊喜的声音让宛白顾不上脚疼,匆匆抬头,果然是温朗。 在他的身边,还站着关泽。 “呀,这不是段家四姑娘嘛。” 关泽大大方方地打招呼,眼睛在她身后扫了半天,没看见还有别的人,忍不住有些失落。 “温朗哥哥。” 宛白也惊喜,她如今见到温朗,已经习惯性地变身为甜软小妹妹,嘿嘿嘿地冲着他笑。 一旁的孙静秋微微皱眉,转瞬即逝,随即又恢复了温婉高洁的模样。 “温公子别来无恙,家父听闻温公子也在京城,一度想要邀你来府里叙旧,只是……,温公子事务繁忙,总也抽不出空来。” 孙静秋的眼睛垂下来,空灵好听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哀怨,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 关小世子颇八卦地在温朗和孙静秋身上扫了一下,自以为看出了什么,偷偷地弯了弯嘴角,站到宛白的身边去了。 成人之美这种事情,他还是明白的。 温朗的眼光闪动,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客气地拱了拱手,“承蒙孙大人惦记,有时间,一定登门拜访。” “真的吗?那……,那我让爹爹给温公子下帖子。” 孙静秋眼睛亮闪闪的,仿若星辰一般。 宛白站在那里,看着温朗高大俊气,孙静秋温婉清丽,两人站在一块儿,美得好像一幅画一样。 忽然她就不想看了,低头去看自己的脚腕。 “段姑娘可是独自来朱府的?” 关泽状似随意地问,宛白也就随意地回答,“并不是。” “那……,可是同姐妹一块儿来赴宴的?” 宛白皱眉,这不废话吗,关公子瞧着不像是这么愚钝的,怎么问出来的话这么让人目瞪口呆? 右脚轻轻点地,一阵钻心的痛让宛白倒吸凉气。 这么严重吗?自己把自己的脚扭到,会不会太蠢了一点? 那边孙静秋偷偷地抬眼去看温朗,这个当初气势懦弱的少年,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爹爹跟她提起温朗,她起初根本不屑,从他们家中被赶出去的人,她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然而温朗异军突起,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众人的眼中,孙静秋也忍不住产生了一点想法。 这点想法在如今,见到了温朗本人,已成了燎原之火,不可控制。 就是这样的人,光是容貌已是让人惊艳,更别说身份地位,且……,他曾经,待自己也是稍有不同的。 孙静秋暗暗下决心,脸上的笑容更显得柔婉。 温朗客气作答,态度始终温和,只是他的目光,时不时地,会落在别的地方。 “四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啊,长姐四处在寻你呢。” 宛白一愣,转头,段宛清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曲凌霜。 虽然话是对着宛白说,可她的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看着宛白身边的关泽。 “四姐姐,这一位是……” “在下关泽。” 关泽的注意力早在“长姐”两个字上了,眼睛都比刚刚要亮不少,果然她也来了吗? 见到关泽主动自报名讳,段宛清脸上的笑意更深,“见过关公子。” “五妹妹,长姐人在何处?” 宛白一动不敢动,生怕加重了脚踝的伤势,“可能劳烦五妹妹去将长姐请来?” 段宛清眼眸一闪,与曲凌霜对视一眼,心中冷笑,这是要将她遣走,不让自己见关公子?真是好心机! 她笑起来,“一来一去也不方便,四姐姐不如同我一起去不就成了。” “我……” 宛白轻轻叹息,她要是能去,还等到现在? 就在这时,关泽却突然自告奋勇,“段四姑娘,在下曾见过令姐,不如在下去替你跑这一趟吧?” 宛白有些惊奇,不过既然有人愿意,那自然是再好不过,“那就麻烦关公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 关泽笑得殷勤,见状,不少人都神色微妙。 镇国侯小世子竟然如此乐意做一个跑腿的,他对宛白,难道真的是…… 这时,曲凌霜忽然轻轻碰了碰段宛清,她回过神,抿着嘴轻轻笑起来,“我给公子带路吧,公子请随我来。” 他们二人离开,宛白忽然觉得更加有些不妥。 温朗和孙静秋相谈甚欢,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感觉可真不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宛白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她干脆转过身,假装自己在欣赏朱府的风景,也好减轻些尴尬。 片刻后,孙家的侍女找过来,夫人要见她。 孙静秋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地离开。 风轻轻从耳边吹过,四周安安静静的,仿佛除了宛白自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宛白心里隐隐失落,想想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一头热地凑上去,温朗态度冷淡疏离,一次次地告诫自己离他远一点。 是不是从那时候起,自己就该听他的话的……? 宛白低下头,脚上的疼痛和心中的低落让她许久没有哭过的眼眶发酸,温朗竟然连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他就这么地……不想见到自己吗? “啊!” 宛白忽然惊呼一声,她整个人都腾空了,吓得她心险些要跳出来,急忙捉住身边的东西。 再定睛一看,自己居然被抱了起来。 “温朗哥哥?” 抬头,是温朗俊朗的脸,只是此刻没有了像面具一样的温和,变得略微冷冽,却更加的……好看,对,就是好看。 宛白微微呆了呆,回过神,她已经被放下了,置身数步开外的一个凉亭里。 “脚很疼?” “啊?” 宛白还没从刚刚震惊中回过神,难得呆萌地满脸迷茫。 温朗叹气,在她面前单膝落下,将她的右脚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轰”的一下,宛白的脸颊发烫,紧张地东张西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这要是让人看见了…… 她吞咽了一下喉咙,眼睛落在温朗低着的头上。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挺立的鼻梁,和微薄的嘴唇,轻轻抿着,像是在生气一样。 似乎每回,他在自己面前都会是这样的表情,好像极为不耐地在忍着什么…… “温朗哥哥,我没事的。” 宛白咬了咬嘴唇,刚说话,脚上疼痛地方被轻轻地碰了碰,疼得她脸都白了。 “没事,嗯?” 从温朗鼻腔中发出的疑问,让宛白有种莫名奇异的感觉,总觉得此刻的温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嘶,疼……” 宛白可怜兮兮地呼痛,小脸白白的,是真疼啊,温朗可真下得了手。 “没伤到筋骨,只是扭了一下,回去用药酒揉一揉就会好。” 温朗丝毫不觉得自己手重,没伤及筋骨,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第六十九章 宛白疼得眼泪汪汪,点了点头,“哦。” 温朗抬头看了她一眼,从这个角度,宛白暗暗倒吸了一口气。 她从前就觉得,温朗长得很好看,可她不知道竟然这么好看! 清俊的眉眼,眼角微微上挑,就算是严肃的时候,都有种说不出来的风情。 宛白赶紧挪开眼睛,怪不得孙静秋那样挑剔的人,都会对温朗另眼相看了,实在是……有道理的! “知道怎么揉吗?” “知道……吧?” “‘吧’?” “知道……” 宛白脑子有些打结,她从前在温朗面前不这样啊,怎么现在,连话都说的磕磕巴巴的了? “看好,我只教你一遍。” 温朗的声音如同清酒一般,少了一点醇厚,却多一点冷冽。 宛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上便一阵痛意,温朗的手隔着裤袜,轻柔地在扭伤的患处周围揉动。 凉亭中,少女坐在凳上,男子半跪在在面前,淡灰色衣袍下摆落在地上,他却全然不在意,眼睛只看着那只穿着绣鞋的秀足。 宛白心中震动,温朗专注的模样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菱唇微张,向来灵动的脸上呆愣愣一片。 脚踝隔着衣料,不属于她的温热渐渐传来,顺着血液引起一阵阵酥麻。 好半天,她才骤然醒悟,忙不迭地想要收回脚。 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温朗也慢慢地站起身,轻轻掸了掸衣摆。 “记住了吗?” 宛白压根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胡乱地点头,脸上的热气蒸腾得她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温朗看着宛□□粉的侧脸,忍不住紧了紧拳头,“既然如此,不可懈怠了,府上若是没有好的药油……,算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宛白仍旧不敢去看他,只是眼睛水汪汪的,像是随时能凝出水来。 “如此,我先告辞了。” 温朗说完,转身便离开了凉亭,潇洒干脆。 宛白这才敢轻舒一口气,放任自己的心跳个不停。 她这是……怎么了? 脚上似乎还残留着温度,宛白连想都不敢回想刚刚的场面,稍稍回忆一样,她脸上就止不住的发热。 她怎么这么没出息?!不是想要跟温朗接近的吗?好不容易亲近了一回,怎么自己只能做出这样的反应? 清风拂过,宛白微微闭了闭眼,任由鬓旁的碎发飘动,她是不是,产生了什么别的想法了? “白白!” 段宛华的声音由远及近,宛白睁开眼睛,看见长姐满脸急切地正往这边走。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 段宛华吓了一跳,走近了发现宛白红红的脸,忍不住伸手在她额上摸了摸,“怎么脸这么红?莫不是吹到风了?” 看见长姐担心的模样,宛白清秀的眉头皱了皱,扑到长姐身上求抱抱。 她好像,发现自己居然产生了一个不得了的念头,呜呜呜,怎么办呀? “白白……” 段宛华伸手揽住她,白白这些年跟她的关系是越发好,尤其年岁越大越爱腻着她撒娇。 段宛华自然是高兴的,可是这会儿,镇国侯小世子就站在一旁看着呢。 不仅是他,就连段宛蓉和段宛清都在。 “让关公子见笑了,四姐姐与长姐关系颇好,我家爹爹都常说,四姐姐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段宛清用丝帕掩着嘴轻笑,眼波流转,像是对宛白的举动很是无奈。 姨娘打听来的消息,关小世子虽然并不曾对哪位姑娘表露过心意,他的喜好却是不难打听,他喜欢温婉柔顺的类型,也就是段宛白表现得越幼稚,他会越看不上! 段宛蓉轻笑了一声,破天荒地附和着,“是呢,不过也不奇怪,爹爹和长姐这么宠着她,性子娇气一些也是正常的,这才惹人怜爱呢。” 关泽压根儿没听她们在说什么,眼睛看着段宛华和段宛白。 段宛华嘴角浮着爱怜的笑容,垂着眼睛,温柔地抚着宛白的头发,动作轻柔温婉,仿佛江南的烟雨,能滴出水来一样。 关泽的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心里被重重一击,连呼吸都要忘记。 方才跟着段家其他姑娘去找了段家大姑娘,她虽然彬彬有礼,眼睛却始终微微避着,只一心惦记自己的妹妹。 可是在段家四姑娘面前的她,却温柔得让人心动。 这份感情,让关泽的心从没有过的蠢蠢欲动。 与那些刻意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温顺不同,段家大姑娘始终没有注意过他,她并非是刻意为之,而是,本性如此…… 宛白哼唧了一会儿,才觉得场合不对,从段宛华的怀里抬起头,正好撞见关泽愣愣的眼神。 咦……? 宛白的眼睛忽闪了两下,仰头去看长姐。 长姐生得很漂亮,不似段宛清那种飘逸的清丽,是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漂亮。 她性子温顺柔婉,处事大方得体,这样的长姐当初被退婚的时候,宛白险些气炸了,她觉得自己的长姐就是高门显贵的公子也是配得上的! 这会儿……,面前这位高门显贵的公子,是看长姐看呆了吗? 宛白认真地想了想,长姐遗失的那块帕子,明欣郡主上门……,还有刚刚,关小世子特别自告奋勇地去找长姐,他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助人为乐的人…… 所以,关小世子对长姐……也产生了什么想法? 宛白的眼睛亮了起来,乖乖地站好。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宛白还真有点乐见其成。 比起什么韩家,关小世子这可有诚意多了。 “关公子,真是多谢你帮忙走这一趟了,关公子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宛白笑眯眯地道谢,关泽谦虚地拱了拱手,“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举手之劳对小女子来说,却是帮了大忙,长姐,我的脚有些扭伤了,多亏了关公子,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段家四姑娘真是……太和蔼可亲了! 关泽立刻在心里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儿对待这位妹妹!怪不得说段家老爷娇惯,这么好的性子,谁不喜欢? 段宛华听了宛白的话,便转身与关泽行礼,多谢了他,然后急忙想去看她的脚,可关泽又还还没有离开。 关泽虽然人比较淳朴,但也不傻,立刻就发现了段宛华的难处,随即拱了拱手,“那么,在下就先行离去,几位姑娘,告辞。” 段宛华恨不得他赶紧走了才好,宛白却有些不舍,她还没看出些什么来呢,这镇国侯小世子的为人究竟如何?他可是世子,会不会嫌弃长姐的身份?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旁敲侧击呢! “四妹妹的眼睛,是收不回来了吧?” 段宛蓉看到宛白可惜的神色,阴阳怪气地冷笑。 宛白压根儿没理她,低头看去,长姐已经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脚踝。 “嘶……” 宛白抽气,怎么感觉,更疼了? 温朗那家伙刚刚做了什么?不会让她的伤加重了吧? “天,都肿起来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段宛华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心疼得不行,一旁段宛清伸头看了看,不紧不慢地说,“四姐姐也太不小心了,出来一趟都能自个儿将脚扭了,回头祖母一心疼,指不定以后就不让咱们出来了。” 段宛华咬了咬嘴唇,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得赶紧找个软轿来才行,宛白这脚怕是不能落地了。 “妙烟,你去……” 段宛华刚吩咐了一半,就见到从前院的方向,几个人匆匆地走了过来,手里正是一顶软轿。 “段姑娘,我家世子吩咐小的,千万安全将段四姑娘送回去。” 段宛华心中一喜,“替我多谢关公子。” 没想到刚刚那位关公子,竟然心思如此细腻,连这个都想到了? 段宛华松了一口气,赶忙将宛白扶上轿,转过身,她看向身后的曲凌霜。 “白白伤了脚,不便去同朱夫人告辞,劳烦曲姨娘代劳了。” “大姑娘放心。” “我自然是放心的,姨娘心思玲珑,在府中从不曾出过错,没道理出了府就拎不清了,那样的话,还以为姨娘只能待在府中呢。” 曲凌霜心里一沉,段宛华这话是在敲打她,若是她真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怕是以后,自己也就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大姑娘,说的是……” 暗暗咬着牙,曲凌霜心中恨得不行,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恭敬地目送她们离开。 “姨娘,你等着,这样的日子,总会有个头的。” 段宛清的眼睛里满是决然。 今天她亲眼所见的,关小世子身份尊贵,却谦和有礼,去寻段宛华的时候,路上虽然说话不多,却也尽量顾及着自己的情绪。 这般好的良人,凭什么要给段宛白占了去?!她除了会点针线活,会讨好卖娇之外,还有哪点比得上自己? 段宛清不服气,她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岁,关泽温文尔雅的谈吐和举止,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更别说他世子的身份,只要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往后便要继承镇国侯的爵位! 段宛清心中激荡,这样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第七十章 虽然扭伤了脚,宛白却一点儿不安分。 回去的路上,她不经意地提起了关泽,想看看长姐的反应。 “镇国侯世子吗?他……是个好人。” “……” 宛白泪了,这个“好人”,包含许多方面啊,长姐是觉得他好在哪里? “嗯,确实是个好人呢,方才我动弹不得,五妹妹不肯帮我去找长姐,是关公子热心相助,不然,我这会儿怕是还在那里站着呢。” “白白,你这脚究竟……” “扭伤了。” “是怎么扭伤的?可是有人碰了你,或是……” 段宛华心里焦急,生怕是有人刻意为之,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扭伤? “长姐,不碍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这种蠢事情,宛白是真不愿意说,她可不就是好端端的就扭伤了嘛。 说起来,那会儿只有温朗一个人发现了,还将她,抱……抱…… “白白,可是车里闷了?怎的脸又这么红起来了?” …… 宛白扭伤了脚,回去段府之后只能安安分分地在床上待着。 大夫过来细看过,“没有伤到筋骨,花些时日养一养就好。” 这话,跟温朗说得差不多,大夫还开了些药油,说是好好推一推,能好得快一些,不过会有些许疼。 “白白,我帮你揉吧。” 段宛华自告奋勇,拔下药油的瓶塞就想动手,宛白赶紧拦住。 “我自己来吧,这药味道太大了,一会儿弄得长姐满身都是。” “那有什么关系?” 段宛华全然不在意,却拗不过宛白,让她将瓶子抢了去。 “大夫说要好好揉一揉,你……会吗?” 宛白点点头,神色竟然有些恍惚。 脚踝上不属于她的热度又变得清晰起来,每一个动作,她为什么能记得这么清晰啊啊啊! 让长姐去做自己的事情,宛白四仰八叉地仰面躺下。 某种念头,破土发芽之后,便不能够假装看不见。 她是崇拜温朗的呀,小小年纪便隐忍如斯,往后前途无可限量,会成为众人都必须要仰起头才能看见的存在。 这样的人,她怎么敢有其他的想法? 可是……就是有了啊…… 宛白懊恼地用胳膊压着脸,发出意义不明的动静来,怎么办? 她都想抽自己一下,这种念头也敢有,她是不是疯了? 虽然前世的时候她是真不知道温朗最后娶了谁,但绝对绝对不是自己,她怎么就,让崇拜的情绪变了味? 药瓶从宛白的手中滚落,揉个毛,她疼死了算了! …… 书房里,段老爷看着面前的锦盒,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这是谁送来的?” “护军参领温大人,说是偶然得知四姑娘伤了脚,因此送来的药油,是军中秘制,效果十分好。” 段志宏揉了揉太阳穴,伸手打开锦盒。 里面果然放着两个蓝花青瓷小瓶子,连塞子都像是玉做的,一看就不是凡品。 白白确实扭伤了脚,段志宏知道的时候还吓了一跳,问清楚了是个意外才放心。 只是这锦盒接着就到了。 段志宏叹了口气,从以前开始,白白就跟温朗的关系很好,这也……不奇怪,对吧? “去给白白送去。” 段志宏挥了挥手,在下人走了之后,背着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 终于,他在书桌前停住脚步。 提起笔,段志宏眼里浮现出些许深意,笔尖缓缓落下。 …… “药油?方才大夫不是已经留了吗?” 宛白看见又送来的两只小瓶子,有些汗颜,她也用不上这么多呀。 杜鹃将蓝花青瓷的瓶子拿出来,“这个,是温大人送来的,方才老爷身边的修竹急急地送来,说是效果好着呢,姑娘,咱们用这个好得快。” “……” 宛白眼神出现片刻的呆滞,眼睛挪到小瓶子上。 是……温朗送来的? 宛白觉得自己的脚踝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不仅是脚踝,浑身哪哪儿都不舒服,甚至后背都热得冒出汗来。 吞了吞喉咙,“真的是温朗哥哥送来的?” “那还有假,姑娘,咱们试试?” “不不不,先等等,你先放着出去吧。” “可是大夫交代了一定要好好揉的。” “我……我刚刚揉过了。” 连哄带骗将杜鹃哄出去,宛白将那两只瓶子握在手里。 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温朗给自己送药? 宛白眼前,又浮现出小凉亭里,那个蹲在自己面前的身影,身姿挺拔英朗。 曾经温朗可是躲着她的,可现在,又是给自己揉脚又是送药,他不会……也产生了什么别的念头吧? 宛白好看的嘴角偷偷弯了起来,难道说,是因为自己变漂亮了? 嘿嘿嘿…… 不过……,宛白有些嫌弃地看了看手中的药瓶,这好像是他第一次送自己东西吧? 别人都是赠玉或是扇坠,他就送自己两瓶药?! 真是敷衍…… …… 威严贵气的皇宫之中,一处华丽的宫殿,明欣郡主安然地坐在太后的下首。 “欣丫头就是孝顺,看看这手艺,我每年离了这个可怎么办哟。” 明欣郡主笑起来,“皇祖母,明欣都这把年纪了您还叫我丫头,能孝顺皇祖母,是明欣的福气。” “啧啧,这小嘴儿甜的,你在皇祖母这里,永远是个小丫头。” 一屋子的人都捧场地笑起来,忽然有个甜腻的声音响起,“听说明欣姐姐要收一个义女?这样也好,姐姐膝下无儿无女,多个人也热闹些。” 嬉闹的声音一下子淡了许多,太后娘娘眼睛一扫,看见了说话的人。 那是个千娇百媚的妃子,很得皇帝的欢心,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带着说不出的媚意。 不过皇帝喜欢,太后娘娘却看不上。 “丽妃在后宫之中还能打听到这些,莫非你身边的人都是顺风耳不成?” 丽妃一滞,央央地闭了嘴,皇上最不喜欢后宫里传闲话,不过这点能耐谁没有?太后回回只针对自己。 明欣轻轻地笑起来,“正想同皇祖母说起这事儿呢。” “是个手巧的姑娘,我这里正好有一条她绣的丝帕,皇祖母瞧瞧。” 说着,明欣便拿出了一条帕子来,正是宛白所绣。 太后仔细瞧了,轻轻点头,“听说还是个未及笄的姑娘,确实不错。” 明欣嘴角笑容轻柔,“看见她,就好像看见年轻时的自己,不禁一时间起了这样的念头,也不知道妥不妥当,因此想听听皇祖母的意见。” 太后的眼光微微暗沉,明欣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点,跟她的爹脾气太像了。 为了从前那件事宁可永生不嫁,一晃,都这个岁数了,小她一些的皇帝,孩子一个个都已经成年了。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你喜欢就好,难得有你能看得入眼的,回头,我去跟皇上说一下。” 明欣笑盈盈地点头,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出宫的时候,明欣看着两旁高耸的宫墙,笑容渐淡。 若不是段四姑娘的绣功确实出众,自己想要收她为义女的理由充分,太后娘娘怕是也不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下来。 皇家无亲情,这个道理,她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转头,明欣坐着软轿往宫外走,如果可能,她宁愿此生没有生在这皇家,如果可能,她下辈子,愿落户山水…… …… 孙家,孙静秋有些着急。 “爹,温公子那里,你可下帖子去请了?” 孙大人的眉头皱了皱,“下了下了,你当真已经见过他了?他也说肯上门拜访?” “自然是真的,那温公子可应下了?” “护军参领要务甚重,他难得才能休沐一日,只不过,他却婉拒了,说已经应了别家的邀约。” 孙静秋立刻瞪大了眼睛,娴静温婉的气质微微出现裂痕。 “婉拒了?这怎么可能?” 她不相信,温公子明明答应了的,再说……再说又是自己亲自相邀,温公子怎么会婉拒了呢? “爹爹,你莫不是听错了?” “怎么会听错?他应了段家,那个也从晋西来的段家!这个温朗,到底是记恨上了咱们之前的所为。” 段家?那不就是那日遇见的,段家四姑娘她们家? 孙静秋眼帘微垂,她记得,当时段四姑娘与温公子并未多说什么,莫非……是在自己离开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爹,您别担心,那日我与温公子说了一会儿话,他的态度仍旧温和,想来并不会太过记恨什么,只是那个段家,有些棘手。” “你的意思是?” “温公子住过咱们家,也住过段家,若是他与段家交好,就很容易会做对比,爹爹,那时候,我们对温公子确实不曾太过殷勤。” 岂止不殷勤?简直都能称得上是苛待。 但是过了这么久,温朗或许会忘记,或者以他的性子,并不在意也是可能的。 问题是,如何让他疏远段家。 孙静秋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娇美灵动的笑颜,段家四姑娘,那么亲切地称呼温公子为温朗哥哥,她和温公子的关系,绝不能够太近了! 第七十一章 “温朗要来咱们家?” 宛白瞪圆了眼睛,表示不敢相信。 “说是后日,爹爹给他下了帖子,他便答应应邀了。” 应邀了…… 喉咙吞了吞,宛白仍旧一脸的诧异。 曾经段家虽说没有对他做出什么吧,可也不算对他太好,他如今的官位比爹爹都高,却应邀了他们家的宴请? 宛白深吸了一口气,两只手揉了揉脸,防止自己笑出来。 “白白你难道不高兴吗?” “高兴呀,我可高兴了,之前偶遇我都没机会跟温朗哥哥说说话,他肯来真是太好了。” 段宛华见宛白高兴的样子,又发了愁。 上回跟宛白说的话,她似乎没听进去,提到温朗的时候,明眸内仍旧是灿烂的神色。 可是,她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与一个陌生男子这般要好,实在有些不太妥当。 然而段宛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白白从来懂事乖巧,这些年来,也只对这一个温朗有些不一样,想来,是真的将他当成了兄长了吧? 且,段宛华也相信宛白,是不会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来的。 宛白得知温朗会来,也顾不得自己的脚不利索,让杜鹃去准备那日要穿的衣衫。 她没那么多矫情的时间,既然念头都有了,那总得试试吧? 目光里落在柜子里摆好的药油上,万一呢? …… 温朗来的那日,说实话,段志宏的内心是纠结的。 从前想尽办法想将人赶出去,这会儿,却要将人大张旗鼓地请回来。 “温大人,有失远迎,里面请。” “段伯父还是称呼我温朗吧,先前受到段家的照顾,我铭记于心,段伯父这般客气,着实折煞我了。” 段志宏暗自点头,心里松了口一气,看样子,温朗并非那种来耀武扬威的小人。 从前,是他想错了。 于是段志宏的态度变得热络起来,“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来来来,都是自家人,也就无需太多礼数,里面准备了席面,就等着你的了。” 温朗温和地笑着,随着段志宏往里面走。 自家人这个称呼,听着颇为顺耳。 照例,温朗是要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宛白不顾段宛华的劝阻,执意站在祖母的身边,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人,一晃神,仿佛回到了数年前,她初见温朗的时候。 “温朗给老夫人请安,愿段老夫人福寿绵长。” 他并没有因为如今的地位不一样了,态度就敷衍,反而十分诚恳地,恭恭敬敬地给段老夫人请安。 “好好好,快快起来,一转眼,当初那个少年,已长成了如今的参天大树了。” 段老夫人对温朗印象不错,笑眯眯地让他起身,接着嘘寒问暖了一阵。 温朗站好,头一抬,便看见了段老夫人身旁的那抹身影。 她居然敢站着? 温朗眸光一闪,扫到宛白一只虚抬着的脚,忍不住暗暗皱眉,她是不想好了是吗? 见温朗似乎看过来了,宛白赶紧甜甜地笑起来,然而温朗很快挪开了眼睛,仿佛只是无意间扫见一样。 心里微微失落,刚刚那一瞥,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悦,别问她是怎么感受到的,她就是感受到了! 他看到自己不高兴吗? 可是,她还挺高兴的呀。 …… 请完了安,温朗便随着段明轩跟着段志宏一道去了书房。 宛白忍着脚痛,一直到温朗的身影都消失了,也没等到他再看过来的目光。 微微垂下脑袋,宛白心里有种轻轻的揪心,不同于曾经,她想讨好温朗却总失败的懊恼,是另外一种,有些陌生,却更加不好受的感觉。 “是真的长大了,浑身的气度,连我见了,都有些承受不住。” 段老夫人轻轻舒了一口气,扭头去看宛白,“白丫头刚刚怎么都不说话?你从前不是很喜欢粘着温朗的吗?是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宛白笑得尴尬,她现在这样的年纪,已经不适合撒娇黏上去了,况且,温朗见了她,似乎不太高兴呢…… 下面的段宛蓉和段宛清,都齐齐露出心知肚明的不屑笑容。 段宛白如今可是攀上了镇国侯的小世子,自然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没羞没臊地缠着温朗,世子夫人的身份,可不是更有吸引力了? …… 段志宏在书房中和温朗说了一会儿话,说完后发觉,自己真的是太小看面前这个少年了。 曾经他一度对此刻来京城的举动充满了质疑,然而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 福兮祸兮,皆在人的一念之间。 温朗虽然年纪小,却看得透彻,甚至在自己隐晦地问他,他就不怕站错了队的时候,他却很随意地回答,无关错对,即便是错的,他也会竭尽所能,将之变为对的!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段志宏独自留在书房里,让段明轩先带温朗出去转转。 他要好好儿想一想,三皇子手中有了这般人才,那么寿王那里,怕是要棘手了。 连一个尚未成亲的少年都能拥有这般魄力,他肩负着段家这一房的兴衰,要不要……也赌一把? …… “温朗兄觉得这宅子如何?” 段明轩带着他四下里转了转,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只说起宅子的景致来。 “实在不错,这样的宅子,便是京城里也不多见的。” “温朗兄也是这么觉得的吧?当初我跟爹先行来到京城,置办落脚的地方时,看到这宅子我们都惊住了,只觉得兴许问都不用问一声,定是置办不下来的。” 说起这件事,段明轩仍旧庆幸无比。 “谁知道宅子的主人却急着想要脱手,知道了咱们是从晋西来的,又说他前些日子得了佛祖点化,晋西方向来的便是他的贵人,因此死活不肯多收银子,最后用了多少银子置办下来,说了你可能都不会信!” 段明轩难得起了玩心,要温朗来猜一猜。 温朗随口报出一个数字,段明轩傻了。 “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不知道,猜的。” “这也、这也猜得太准了吧?” 段明轩一脸呆滞,他还想吊一吊温朗的胃口呢,没想到他直接就猜得一丝不错。 温朗笑了起来,笑容和煦轻柔,“我向来,运气很好。” …… 两人走了一会儿,忽而听见前面有人声。 段明轩才回过神,笑着说,“该是长姐她们,温朗兄与她们也是旧识,见见面说说话是无碍的。” 天气有些凉了,前面是一个不大的花厅,挂着帘子,阻隔着凉风。 段明轩掀开帘子的时候,正听见段宛清柔弱的声音,“四姐姐那会儿只顾着追在温公子的身后,哪里还能注意到这些。” 温朗的脚步一愣,抬头,几名女子之中,独独一抹身影在他看来,那么地显眼。 “说什么呢,聊得如此开心?” 段宛蓉见段明轩和温朗进来了,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正说到四妹妹的脚,从前五妹妹也扭伤过一回,四妹妹却不记得了,五妹妹便记起来了,那会儿四妹妹确实没有心思注意。” 段明轩皱眉瞪了段宛蓉一眼,转头笑着打圆场。 “温朗兄莫怪,她们姐妹几个平日里胡闹惯了,因此说话口没遮拦的。” “不碍事,我也见怪不怪了。” 闻言,段明轩有些微僵,温朗的意思是,他其实早知道这几个丫头之间并不和? 也对,实在太明显了,那样也好,也省得他去圆了。 宛白的目光,从温朗刚进来开始,就落到他的身上。 看了好一会儿,宛白悟了,怪不得自己会出现什么别的念头,实在是因为,温朗真的是,太出色,太惹眼了。 宛白并不是真只有十几岁的阅历,她经历了前世的各种挫折,经历了生死,眼光便变得挑剔苛刻起来。 然而温朗,她真的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除了对自己不明原因的冷淡。 就好像现在,温朗的眼神始终淡淡的客气,不肯跟她有任何交集。 “四妹妹,怎么你现在,与温公子如此生疏了?我记得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宛白在心里暗骂一声,脸上扬起笑容,“因为我长大了嘛,若是再跟前跟后,怕是又要有人去爹爹跟前儿说了。” 段宛清和段宛蓉的脸色立刻有些不好,这点破事儿她到底要提多少次?! 段宛华浅笑起来,“咱们里面,白白与温公子最是有缘,她还说过,已是将温公子当成她的兄长一样,如何会生疏了?” 她的话刚落,宛白就觉得身上多了一抹寒意。 诧异地抬头去看,却没发现寒意的来源,温朗的眼睛盯在地上,像是对段宛华的话没什么反应一样。 场面微微有些冷场,宛白咬了咬嘴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外面有人掀帘入内,“二少爷,老爷让您过去,镇国侯小世子这会儿在门厅了,让您赶紧过去招待。” 花厅里,数双眼睛蓦地亮起来,段宛蓉和段宛清对视一眼,又都露出对对方的鄙夷之色。 段明轩吓了一跳,“镇国侯小世子?爹爹未曾收到帖子,他怎么会来?” 第七十二章 镇国侯小世子的到来,让花厅里一阵骚乱。 “那、那我便先去前边儿招待,温朗兄同我一道吧。” 段明轩带着温朗急匆匆地离开,没过一刻钟,段宛蓉和段宛清也齐齐地找了借口离开,花厅里,只余下宛白和段宛华。 段宛蓉和段宛清离开得急切,她们脸上藏不住的惊喜让宛白叹气,人小世子是来看长姐的,她们有什么好激动的? 不过一想到段宛蓉那么豁得出去,段宛清满肚子算计,宛白觉得,她不能将长姐拖在这里,省得那个看起来挺老实的关小世子被骗了去。 “长姐,上回在朱府承蒙关公子照拂,长姐可能替我去跟他道一声谢?我的脚……,如今不方便见人……” 宛白语气乖巧懂事,“受人恩惠就算不能报答,表达感谢也是应该的。” 段宛华心中暗暗点头,确实如此,可是自己离开的话,宛白岂不是一个人在这里了? “那,我先将你送回屋里。” 宛白摇摇手,去迟了谁知道那两个人会搞出什么事儿来,“长姐且直接去便是,我在屋里待得烦了,这里景致正好,我正想要多坐一会儿呢。” 她笑吟吟的样子,让段宛华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如此,那我便快去快回。” “长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里可是家里,你难道还担心我?” 宛白古灵精怪的样子让段宛华笑着摇摇头,嘱咐了杜鹃好好儿照顾着宛白,这才走出了花厅。 花厅里顿时变得静谧,宛白安然地坐着,脚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她的脸颊慢慢地鼓起来,索然无味。 原本她是极期待这一日的,只是现在……,宛白觉得,自己实在应该将那种不该有的想法直接掐死。 相识的人送来伤药很奇怪吗?她怎么会将这么稀松平常的事情,想到别的方面去?! 还是说她之前已经习惯了温朗对她的冷漠,偶尔正常一次就产生了错觉了? 宛白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晃着脚,不开心。 忽然,花厅的帘子被掀开,一个人影从外面进来。 宛白以为是长姐回来了,刚想说话,眼睛却骤然睁大,晃动的脚一下子踢在了椅子脚上,还偏偏踢到的是受伤的那一只! “……” 宛白疼得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睛里瞬间起了一层雾气,太……疼了…… 不断地吸着冷气,宛白弯着腰恨不得将脚抱在怀里吹吹,可是这不怪她啊,谁知道温朗会忽然出现? 咦,对啊,温朗为什么会忽然出现? 宛白抬起头,震惊地发现温朗此刻就蹲在自己的面前,那张让她小心脏快速跳动的脸,就在她的眼前。 受到惊吓一般地将头往后仰,温朗已经伸手捏住了她受伤的脚。 “疼……,你轻点……” 宛白很没骨气地哼哼,刚刚那一下撞击,她觉得伤势绝对又加重了,疼得她现在后背都一层汗,黏黏得很不舒服。 温朗没理她,只轻轻转了转她的脚踝,又捏了捏骨头。 “药油,擦了没有?” 宛白摇摇头,然后又迅速点点头,“擦了擦了。” “真擦了?” 温朗英气的眉头微皱,宛白见状心跳得更快,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才好。 “擦了……大夫开的药油。” 宛白觉得,虽然温朗送个她的第一样东西是十分令人无语的药油,但是好歹也送了,所以,她得当成别人的一片心意珍惜才对。 因此没舍得用。 现在想想,那不就是一瓶药油嘛…… 温朗的眉头皱得更紧,只是随后,他从袖子里又拿出一只瓶子来,竟然还是药油! 宛白无语,这人,是随身带着这玩意的吗? 这个……,擦药油得脱袜子,宛白就是再不讲究也是不可能这么做的,因此她笑着将药油接过来,甜甜地道谢,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 花厅里没有了段宛蓉和段宛清在,宛白松了口气,扬起习惯性的笑容,“温朗哥哥,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嗯。” “嗯?” 宛白没能揣测到这个字的意思是好还是不好,只不过,仿佛曾经的记忆又回来了,她说话,温朗听着。 于是宛白很快进入状态,叽叽喳喳说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来,里面有很多,温朗在那些书信里都看过。 只是听到宛白亲口说出来,竟然有不一样的感觉。 “……我还想问问你,我找到的那种花是不是你看到过的,还在书信里夹了一些晒干的花,只是也没等到你回信……” 宛白的语气里微微有些遗憾,眼睛偷偷地去看温朗。 结果温朗仍旧是一副淡然冷静的模样,总觉得,有些爱理不理。 “……” 宛白的笑容渐渐冷却,好像,自己一个姑娘家这么热情,非常不合礼数。 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种可以肆无忌惮的年岁了…… 没有了宛白的软糯活泼的声音,花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静谧得,甚至有些诡异。 然而宛白却一点儿都不想开口,总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可是,他为什么要去而复返呢? “为什么,后来又不写了?” 温朗的声音,在寂静的花厅里响起。 宛白微微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写了…… 宛白抬起头想了想,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怕给温朗哥哥添麻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能耽误温朗哥哥的时间呢。” 她呵呵呵地笑着,眼睛微微眯着,与平时的笑容看起来并无区别,然而温朗却皱了皱眉。 “没有。” “嗯?什么?” 宛白觉得一个人惜字如金这个毛病真的要改,谁能揣测的出来他心里的意思?温朗可是个厉害角色,宛白连试一试都不敢。 温朗的眼睛闪了闪,“没有给我添麻烦。” 宛白一怔,菱角般的嘴唇微微开启,听愣住了。 他是说,不嫌弃自己写的那些东西?可是……可是…… “那,温朗哥哥为什么不回信呢?我还以为,这些你都不会看的。” “条件,不允许。” “……” 宛白跪了,这种看似敷衍到极致的理由,从温朗的嘴里谁出来,竟然惊人的可信!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个看脸的人!而且似乎只看中温朗着一张脸! 温朗只似是而非地解释了两句,宛白心里刚刚那点疙瘩似乎又消失了,脸上的笑容也恢复了灿烂,语气欢快地继续跟温朗聊天。 嗯,她聊,温朗听着,时不时发出一两个声音,表示他在听。 宛白居然聊得还挺高兴。 “对了温朗哥哥,上一次在明欣郡主府里,你和关公子一块儿出现,你们很相熟吗?” 温朗的眼睛里滑过一丝暗光,“你想问什么?” 宛白笑得促狭,“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关公子这人究竟怎么样?” “问这个做什么?” 温朗语气平静,只是袖子里的手微微握拳,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之外的男子感兴趣! “当然是调查一下啊,关公子尚未成亲,总要调查清楚了,才好……” 宛白忽然停了口,不对不对,这事儿关乎长姐的名誉,她怎么一到温朗的面前就有些收不住了呢? 不过温朗与关泽相识真是太好了,刚好能打听一下,又能跟温朗套近乎。 宛白觉得自己的想法完美,笑眯眯地一抬头,却吓了一跳,温朗的脸色怎么变得有些……可怕? “温朗……哥哥……?” 宛白疑惑地叫了一声,却见到温朗凌厉的眼神扫过来,瞪得她打了一个冷颤。 “好好儿一个姑娘家,竟然打听男人的事情,说出去,你还有名誉可言?” 宛白眨了眨眼睛,她就是看这会没人才问的,谁说出去?难不成,温朗会说出去? 看到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温朗怒从心头起。 关泽尚未成亲,她要好好打听什么?打听好了,才好嫁过去吗?!她才多大就想这些心思了?! 宛白被温朗的变脸惊得莫名其妙,不懂自己哪一句踩到他尾巴了。 好像……也没有啊?难道是因为自己跟他问关泽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太麻烦八卦了? 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宛白是一点儿都不想得罪温朗的,为了段家,也为了……她自己的小心思。 “温朗哥哥你别生气了,我不问了,以后都不问了。” 第一时间道歉,宛白表现得很诚恳,朝着温朗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 然而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温朗心里焦躁的火烧得更旺! 她在怕自己!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却还跟他道歉! 温朗跟她生气,也是在跟自己生气,从前是他想让她怕他,可是现在,她真的怕了,他心里怎么就这么的不舒服?! 两人正微微僵持着,帘子忽然又掀开了。 段宛华走进来的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了温朗身上,他怎么会在这里? “长姐……” 宛白也诧异着呢,长姐都回来了? “关公子已经离开了吗?”长姐怎么就回来了? 然而莫名的,宛白又再次感受到一股寒意,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第七十三章 抬起头,长姐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另一边,温朗的视线并不在自己的身上。 那股寒凉究竟从何而来? 宛白纳闷,就算温朗不喜欢自己,也不至于出现这么可怕的情绪吧? “关公子已经离开了,他只是偶然路过,一时兴起来府里拜访,你放心,我已是替你表达了谢意。” 段宛华说完,转身去看温朗,“温公子如何在这里?方才二哥哥还在寻你呢。” “走散了,寻不到路便回来了。” 温朗对段宛华的态度倒是温和,看得宛白一阵郁猝,这种区别对待又开始了。 段宛蓉和段宛清并没有再出现,一问才知道,这两人方才想出现,都让爹爹给制止了,只让段宛华出去稍稍见礼,那两人约莫此刻正在发脾气呢。 宛白心里给爹爹鼓掌,太有眼光,知道小世子就是冲着长姐来的。 她忍不住朝着段宛华笑起来,“关小世子是不是很开心?” “我哪里会知道别人开不开心?只是关公子倒是有心,知道你伤了脚,还特意带了一些宫中的良药,又嘱咐了我好一会儿,告知如何使用。” 宛白心领神会地笑起来,没想到关泽看着朴实,心眼儿也挺多的,竟然用自己做由头为了跟长姐能多说两句,脑袋也挺灵光的。 然而宛白的笑容落到另一双眼睛里,却变成了另外一种感觉。 谁家偶然路过还特意准备了药?这种蹩脚的理由,谁会相信? 她竟然笑得那么开心…… 温朗的眼中露出一抹阴郁,随即站起身来,“明轩兄该是在寻我了,我先告辞。” 说完,温朗转身便想走,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朝着宛白的方向大步走去。 宛白吓了一跳,看着越来越近的温朗,心口忍不住砰砰直跳。 就在她胡思乱想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温朗忽然又停下了,袖子一挥,茶几上的那瓶药油立刻消失。 “告辞。” “……” 宛白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抽搐,送人的东西,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白白,你和温公子,你们两方才说什么了?” 段宛华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忍不住问了出来。 说了什么?宛白抬头,看向花厅精致的梁柱,不知道啊,她说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至于温朗……,他说了什么?怎么自己一点儿都不记得呢? …… 宛白在郁闷的情绪中养着脚,闲来无事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回想那天的情形。 她发现,自己真的是弄不懂温朗,阴晴不定,捉摸不透,一会儿让人心跳加速,一会儿又将人冰封千里,是不是成大事者,都要这样无法预估? 还有那瓶药,明明都已经给自己了,最后又收回去了,如此做法,宛白的脑袋转不过来。 宛白想不明白,于是也放弃了,等她的脚稍稍好了之后,明欣郡主那里来人,通知她准备准备,要正式收她为义女。 这是一件重大的事情,段家的长辈们是都要出面的,段家兄弟姐妹也可观礼。 明欣郡主还让人送来了一整套华贵无双的头面,让她到了那日穿戴。 头面送到的时候,段宛蓉和段宛清的眼珠子都红了,以至于之前对段宛白表现出来的亲近之色陡然崩塌,恨不得能取而代之。 “姑娘,这真是……,太漂亮了,奴婢的眼睛都看花了。” 宛白看着匣子里的头面,也忍不住漾起淡淡的笑意,谁不喜欢这些东西?整个段家,她爱财的性子人尽皆知。 因为前世穷怕了,所以下意识,对自己的财物十分重视。 宛白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到了那一日,宛白让杜鹃将那件丁香撒花的衣服拿出来。 杜鹃眼睛一亮,立刻照办,喜滋滋地将衣衫捧来,“还道姑娘会何时穿这件呢,此刻正是时候。” 这一件衣衫,是宛白自己做的。 照着喜欢的样式,以她最拿手的绣功一点一点完成,就连袖口的滚边纹路都精致细腻。 当初试穿的时候,杜鹃捂着嘴看傻了,从此看向宛白的眼神里都带着崇拜。 只是可惜,这件衣服做好了之后宛白并没有穿过,杜鹃还一度担心,再过些时候姑娘可就要穿不下了,没想到这会儿刚好可以用上。 用了香薰微微熏暖,宛白换好衣服,又戴上郡主送的头面,缓缓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刚刚还有些声响的众人,见到她的出现,无一不愣住,神色各异。 段宛华眼里闪动着惊喜和泪光,白白在不经意之间,竟然出落得如此清丽绝色,简直、简直如珠如宝! 整个堂中,宛白似乎会发光一样,将周围所有的目光吸引过去,让其他人的妆扮如同陪衬,被宛白的光彩映射得微微暗淡。 这种暗淡,是一些人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段宛清死死地咬住嘴唇,眼里暗芒浮动。 她虽身为庶女,然而在段家却是以出落得最好自居,从小到大,但凡她们姐妹几人出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总会稍稍惊艳一些。 段宛清早已习以为常,并且引以为傲。 她觉得自己是段家女儿中最清丽脱俗的,虽然身份微次,然而瑕不掩瑜。 可是现在,宛白忽然如雕琢过的美玉一般出现,众人眼里齐齐迸射出的惊艳,让她心底不可抑制地滋生出嫉恨。 凭什么段宛白能拥有嫡女的身份又有这样一张脸?!自己才是段家最出众的女儿!凭什么属于她的光彩要被段宛白给抢走! 姜映南母女心里也是暗恨不已,尤其是姜映南,一张脸已经出现了青色,然而她目前的处境,只能暗暗在心里懊恼。 她早知道段宛白的容色不会差,这丫头可是柳如烟的女儿,因此自己从前才变着花样想将她给养残了。 谁知道,功亏一篑,竟然让她在众人面前展露出了这般姿色。 “哈哈哈哈,怪不得明欣郡主会跟白白如此投缘,我家白白真是太出色了。” 段志宏抚着胡子大笑,眼中闪动着喜意,白白跟她的娘亲,真是越来越像了…… 宛白低调地笑笑,她并不想藏拙,对于段家的这些人,藏拙,意味着被埋没。 一行人去了明欣郡主府,明欣郡主见到宛白的时候也微微愣神,随即,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的念头,竟然给她押对了宝。 这样的容色,便是京城中能与之相媲美的也没有几个,更何况,她年岁尚小,等到再过两年渐渐张开,会变成何等倾国倾城的美人,连明欣郡主都无法预料。 此次请了不少客人来做个见证,当宛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热闹的场面有一瞬间的宁静,随后气氛变得更加热烈。 “这便是郡主要收的义女?我先前还不当一回事,没想到竟然如此标志。” “这般招眼的姑娘怎么往日也不曾听说过?” “那定是在家中安分守己,德行操守俱全,不然郡主如何会看得上?” 人群后,温朗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当中那抹娇嫩的颜色。 他比任何人都要早知道,宛白有多好看。 尤其是她的那双透亮澄清的眼睛凝望着人的时候,如同最上等的宝玉,让人微微失神便会迷醉其中。 仿佛属于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了,温朗捏着拳头远远地站着,一向清润温和的脸上微微皱眉,多了些许凌厉,让想跟他套近乎的人,都只敢先观望着。 礼成,宛白转过身,随着明欣郡主答谢客人。 一些讲究的人家早已准备了厚礼,宛白姿态优雅地道谢,如同生来便身份尊贵一样。 “恭喜姑姑,那我如今可能称呼段四姑娘为宛白妹妹了?” 关泽笑容可掬地出现,温厚的态度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情绪。 明欣郡主笑着敲了他一下,“多了个妹妹,你可得做出身为兄长的模样来。” “姑姑放心,宛白妹妹如此招人喜欢,我一定会好好儿护着她的。” 说完,关泽特别狗腿地拿出一只匣子,“这个是为兄给妹妹准备的,还望妹妹喜欢。” 关泽心中忐忑,他观察段家的情况,得知段宛白和段宛华的关系甚为亲密,于是早就抱了讨好的心态,精心挑选出来的贺礼,就指望宛白能在段宛华的面前给自己说两句好话。 明欣郡主好笑地看着他,微微叹气,让宛白打开来看看。 “好漂亮,多谢关……” “表哥,宛白妹妹称我为表哥便成。” 明欣郡主简直看不下去关泽讨好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宛白,“就叫表哥吧,你表哥没有兄弟姐妹,如今多了个妹妹可不是高兴坏了。” 关泽嘿嘿嘿嘿地笑,宛白也十分捧场地陪着笑。 关泽送她的是一对玲珑剔透的玉佩和玉环,瞧着就温润如脂。 这般手笔,收买的意图也太明显了! 不过,宛白喜欢,说明人上道啊,投其所好,为了长姐花费了心思,光是他这样的举动,宛白心中已经给他加了分。 宛白笑眯眯地扬着嘴角,眼睛随意地一扫,忽然表情一顿,温朗哥哥? 第七十四章 宛白不可能认错的,刚刚站在那里的人,绝对是温朗! 但是他为什么见了自己就走了?宛白觉得受到了伤害,温朗是不想见到她的意思? 明欣郡主又带着宛白见了不少贵客,在收获了一堆礼物和赞美之后,明欣郡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一个小姑娘听我们说话有些无趣了吧?还是要与年岁相当的人在一块儿说说笑笑才好,去吧。” 宛白便被赶出来了…… 她一出现,立刻有不少女孩子围上来,一忽儿谈论起她身上的衣服,一忽儿跟她说一说京城的趣事,竟然没有冷场的时候。 “段四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宛白听见有人叫她,转头看去,却是孙静秋。 今日的孙静秋打扮得有些素净,然而在这样的场合里,周围都是盛装的映衬下,却显得她如同空谷幽兰一般素雅轻灵。 “孙家姐姐。” 宛白客气地回礼,淡淡的笑容让孙静秋心中一紧。 上一次见到她,还只觉得是个邻家妹妹一般可爱,今日却如此让人惊艳,以至于自己跟她站在一块儿,并没有出现太大的优越感。 孙静秋的眼睛微闪,目光在宛白身上穿的衣服上扫了一圈,“段四姑娘这衣服可真好看,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裁剪的?” “这是我自己做的。” “啊,段四姑娘的手可正巧呢。” 孙静秋抿着嘴轻笑,态度微妙得让宛白有些不舒服。 她总觉得孙静秋对自己没有太大的好感,现在却每说一句话都笑眯眯的,这种感觉,让人觉得莫名滑腻森然。 “之前听说,镇国侯世子关公子去了府上?关公子虽然为人和气,却很少与朝中官员私交,段家竟然有这等荣幸,我还没好好儿恭喜段四妹妹呢。” 宛白心里咯噔一下,余光扫见周围的人脸上,都出现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暗暗皱眉,自己得罪过孙静秋? “孙家姐姐如何对这些了若指掌?我家爹爹曾说,姑娘家要秀外慧中,该明白的一点儿都不能少明白,可是不该过问的,便不要逾越。” 宛白叹了口气,“孙姐姐说的,妹妹都并不清楚,镇国侯世子来家里做客,姐姐何来的恭喜之说?” “……” 要说她真听不明白,谁信? 只是宛白这般作答也不算错,她们都是些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懂这些弯弯绕? 有些眼光不自觉地去扫孙静秋,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她想干什么? 孙静秋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淡,目光也渐渐冷下来。 她从爹爹那儿知晓,镇国侯世子似乎瞧上了段家姑娘,那她岂不是就不会跟温朗有任何关系了? 只是她看不惯宛白这种懵懂纯真的模样,就仗着一张脸长得好看耍乖卖萌,简直可耻。 “各位姐姐,宛白先失陪了。” 别人看不上自己,宛白也不作践地往上凑。 不过有一点她不明白,孙静秋为什么看自己不顺眼?她们两之间根本没交集啊,真是奇怪了。 …… “长姐……” 宛白找到了段宛华,总算可以卸下贵女的架势,腻在长姐身边说话。 她跟段宛华两人,一个温婉一个娇俏,两人之间散发的情意毫不做假,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郡主义女身边的姑娘,也是段家的?怎的似乎很少瞧见?” “哎哎哎,这个我知道,我听我姨母的女儿提过,那个姑娘也是个命苦的,说是已经定了亲,却被人给退婚了,如今还不知道如何呢。” “退婚?天呐,这也太惨了,如此一来还怎么说人家?怕是要当老姑娘了。” “你们说什么呢?都是读书人,怎可在人背后嚼舌根?” 正八卦着的人听见一声怒斥,回头一看,竟然是镇国侯小世子。 “关兄,我们也就几个人随意说说,你也不至于动气吧?” 关泽冷着脸,“圣贤书有云,静坐常思自己过,闲谈无论他人非,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姑娘家,若是让人听了去,你们可能担得起?” “呵呵呵,关兄说的是,担不起,自然是担不起的。” 如此义正言辞的说辞,其他人觉得莫名其妙,还不能反驳,不然就是与圣人相悖。 他们嘻嘻哈哈的反省了一阵,便各自散去,只留下关泽一人。 不远处,段宛华和宛白仍然在那里。 关泽见到段宛华温柔地将妹妹鬓旁的碎发别到耳后,那一举一动,温婉得如同江南的烟雨,让人挣脱不能。 原来她被人退亲了?可是即便如此,自己与她见过的几面里,也丝毫没有感受到她愤世嫉俗的情绪。 这样一个温婉的姑娘,骨子里,怕是极为坚韧的,这样才能从容面对这些,保持着如此一副美丽的样子。 关泽心里的激荡越来越强烈,既然姑姑已经将段四姑娘收为义女了,他如今上门提亲便不显得突兀了吧? 对对对,得快一点,千万不能让别人也发现了她的好。 情窦初开的关小世子兴奋得脸色都有些涨红,完全不觉得被人退婚是一件严重的事情,满脑子都怕他心中的美好被人抢了去。 …… 关泽从没有如此盼望着时光流逝,这宴请怎么还没结束呢? 要是在宴请上,有登徒子也瞧上了段家大姑娘的好可怎么办呢? 关泽紧张得腿都要抖起来,这种心情无人能说,快将他给憋死了! “哎哎哎,温朗兄!” 关泽看到一个人影,眼睛一亮,也顾不得礼数涵养,走上前就想揽住温朗。 温朗身子微微侧开,不经意地让过这个动作。 “关公子。” “公子什么公子,之前咱们不是已经称兄道弟了嘛。” 温朗温和的笑着,对于镇国侯的世子,他应该礼遇才是,然而看到关泽无害憨厚的脸,他……礼不起来…… 好在关泽压根没发现异样,他已经将温朗当做自己的友人,那就可以开诚布公了嘛,这儿他正好缺一个可以给他意见的人。 “温朗兄可能借一步说话?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你。” 温朗被关泽信赖的眼神闪得内伤,这家伙就只有温和老实单纯忠厚的优点啊,宛白看上他什么了?脸吗?! 顾及镇国侯和三皇子的关系,温朗不得不跟着关泽来到一个僻静之处。 刚坐下,关泽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温朗兄可已经定亲了?” 温朗一愣,眼里慢慢浮现出幽暗,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柔和,“并未。” “这样啊……” 关泽有些遗憾,那……,就一点儿经验都提供不了了。 “关兄为何问起这个?莫非,侯爷已经给你相看好亲事了?” “我爹娘说,亲事上可由我自己做主,并不会私下里为我相看。” 温朗眼眸微闪,语气忽然变得循循善诱起来。 “如此,关兄可有喜欢的姑娘了?关兄这样一表人才,又是镇国侯世子,想必该是有许多姑娘倾慕与你吧。” 关泽小世子的脸,一点一点慢慢地变红,看得温朗眼睛微微刺痛。 “有……,倒是有,只是……” 关泽有些扭捏,这种事情,他可怎么说? 不过,他抬眼看去,总觉得温朗兄十分可靠,浑身的气势都让人就震惊,再加上……,温朗兄曾经寄住过段家,说不定,他能给出什么建议呢? “那姑娘,温朗兄也认识,她姓段。” “咔哒”一声,关泽有些纳闷,哪来的声音? “是段姑娘呀……” “是的,温朗兄可千万别说出去。” 关泽脸上是淡淡的窘迫,他喜欢人家姑娘,人家姑娘却不一定喜欢他。 关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因此并没有发现,温朗眼里凝结起来的寒冰。 其实,他早该料到的。 宛白跟自己打听关泽的事情,关泽特意上门送药,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镇国侯小世子,以镇国侯的眼光和决断,关泽往后并不会有太大的波折,嫁给他,该是可以一世安平…… 温朗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一件好事,他该高兴才好,他现在,应该笑起来才对。 “……温、温朗兄……?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关泽一抬头吓了一跳,温朗兄的表情怎么这么……怪异又可怕呢? “我没事。” 仍旧是淡淡的语气,关泽却忽然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就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天好像更冷了……” 若是此刻有温朗的部下在,恐怕会飒飒发抖,这是杀气啊! 然而关小世子却拢了拢领口,继续不知死活地跟温朗商量,“温朗兄可送过女孩子什么东西没有?我想,也送她一样表明心意。” 温朗此刻一句话都不想说,他怕自己一张口,会说出让他后悔的话来。 关泽其实也并不是真要得到什么建议,自己一个人嘀嘀咕咕地照样起劲。 “段家大姑娘瞧着就是个稳重的性子,一般的花花草草怕是不会入她的眼,可是太贵重了,又怕她不会收……” 忽然,一直静默的温朗总算有了动静,“你刚刚说什么?段家……大姑娘?” 第七十五章 温朗的问话,让关泽瞬间扭捏了起来,“哎呀,温朗兄就别问了,要是让别人听去了就不好了。” 温朗瞬间,想将自己身上的武学,都在关泽身上施展一遍! 他绷着脸,语气里有着不可察觉的急切,“你说你心仪的姑娘,是段家的长女?” 关小世子脸微微泛红,温朗兄怎么能追着人家问呢?也是他不好,刚刚不小心说漏了嘴。 刚想圆一圆,关泽就听见温朗阴阴的声音,“你喜欢段大姑娘,好好儿地给段四姑娘送什么药?” 关泽一愣,“温朗兄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不过他也不在意,竟然有些羞怯,“段大姑娘对她的妹妹极为疼爱,我便想着,爱屋及乌,如此段大姑娘对我的印象也会稍稍好一些。” “……” 温朗不断地吸气,就怕自己失手掐死了镇国侯的这一棵独苗。 喜欢人姑娘哪个不是在姑娘面前讨好?他居然问也不问就爱屋及乌,他就不怕段大姑娘会误会?这个神经病! 温朗浑身冒着怒气,然而心中某个角落里,却悄悄散发着一丝丝喜悦。 这么说,关泽心仪的姑娘是段宛华,那么,宛白知不知道呢? 她会不会觉得,关泽对她好,其实是对她心生爱慕?所以才向自己打听他的消息? 温朗扭头去看关泽犹自扭捏的模样,要不,还是干脆掐死算了…… …… 长姐有事离开,宛白便想回去明欣郡主那里。 脚下刚动,两道身影便拦住了她。 “四妹妹,你今儿可是主角,怎的窝在这种地方?莫不是在等谁呢?” 段宛蓉目光上下扫了宛白一眼,眼里的嫉妒越发强盛。 方才看到她与明欣郡主站在一块儿,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和羡慕,段宛蓉心里的嫉妒,如同疯长的草一般! 那样的殊荣,该是她的才对!段宛白就该是个死了娘的可怜虫!她为什么能够得到现在的地位和疼宠?为什么? 宛白懒得跟她们纠缠,“三姐姐可有事?无事的话,我得回去了。” “呵呵呵,妹妹如今身份不一般了,连自家姐妹都不屑搭理了吗?也对,妹妹如今做了郡主的义女,哪里还记得自己姓什么?” “三姐姐何出此言?这确是冤枉妹妹了,三姐姐若真觉得妹妹哪里做得不好,大可以去爹爹或是祖母那里说,妹妹一定改正。” “你……” 段宛蓉恼羞成怒,爹爹和祖母怎么会帮着她?这个死丫头就会仗着这一点,她还有什么本事? 宛白看着段宛蓉的模样,忍不住叹气,这人,怎么就学不乖呢? 明明知道在自己这里占不了便宜,却屡次过来挑衅,她都为她觉得挫败。 宛白的眼光挪到另一人的身上,段宛蓉这般作为,怕是少不了这位的推波助澜。 “四姐姐,方才,我们见到有人往镇国侯世子那里去了,这才特意过来找四姐姐的,四姐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段宛清的脸上带着一些焦急和担忧,像是担心段宛白会吃亏一样。 宛白觉得,她们不如换一个人说说,自己恐怕还会有兴趣一些。 “过去看看?去看什么?” 段宛清有些犹豫,状似挣扎了一下,才急促地说,“四姐姐就不担心,那些人中有人心怀不轨,设计了关公子去?关公子性情温厚,若是着了道,那可怎么办才好?” “关公子性情温厚……,五妹妹对关公子倒是颇为了解,既然五妹妹这么担心,不若自己去瞧瞧好了。” “四姐姐……” 段宛清咬了咬唇瓣,“妹妹怎有那个资格,关公子对姐姐才是……,我不过、不过是来与姐姐说一声。” 宛白的表情立刻就抽搐了,什么叫关泽对她?她们眼睛都是瞎的吗?居然觉得关泽对自己有什么? 等会儿。 宛白微微皱眉,虽然她看出了关泽的想法,其他人,难道都觉得,关泽心仪的人是自己不成? 那么温朗,会不会也这么以为? 说起来,他那会儿将药又拿回去,也是在长姐说了关泽给自己送了药之后…… 不能这么坑吧?! 段宛清看着宛白的面容越来越紧纠结,越来越严肃,心里暗暗发笑。 装什么清高?到头来,还不是很在意? 赶紧去找吧,自己花了心思安排妥当,只要宛白过去,她今日在这样大的场面一丢脸,即便关公子真的喜欢她,怕是也要歇了心思! “四姐姐,你可快些吧,我知道在哪里,我带你去。” 段宛清急急地就想拉着宛白走,宛白手一动,将她的手甩开。 “五妹妹要带我去哪里?这里可不是咱们府里,如何能乱来?” 段宛清纳闷了,她刚刚不是在纠结吗?都纠结了,还装什么装? “四姐姐,咱们也都是为了姐姐好,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是能与镇国侯世子有缘,该是多大的运势,姐姐就别耽搁了。” 宛白根本不用想,这两人定是已经备好了什么陷阱等自己跳进去呢。 刚消停了没多久,因为一个关泽,又开始作死得蹦跶,真的很让人厌烦。 宛白脸上没了好脾气,连敷衍的客气都懒得拿出来。 “我说了,你们想去就自己去,我有事,先走了。” “呵呵呵,真是上不了台面,还以为你成了郡主义女就能成凤凰呢,结果,草鸡就是草鸡的命,给她多大的机缘都是百搭。” 段宛蓉讥讽道,“到眼前的机会不用,放着世子不敢接近,却跟一莫名其妙的罪臣之子关系亲密,我看呐,你往后也只能嫁给这种人了!” 段宛蓉是想用激将法的,在她看来,温朗和关泽丝毫没有可比性,她是故意这么说,想让宛白气急败坏。 然而,她没想到自己说完之后,宛白却毫无反应。 不,还是有点反应的,她想要离开的身影,呆住了。 往后只能嫁给谁?温、温朗吗……? 宛白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听到这样不合礼数的话,她的心跳得如此快? “温朗哥哥,有什么不好的?” 宛白忍不住,想要为温朗辩白,她看不惯有人小看了温朗,这些人,太没有眼界。 不过,既然没有眼界,自己跟她们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宛白吸了口气,步履轻快地离开。 “没用的东西!” 段宛蓉朝着宛白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还以为,她成了郡主义女会变得厉害起来,结果,竟然还这么懦弱无能! 段宛清的眼睛也微微眯起,她不信宛白会真的没有反应! 那可是镇国侯世子!她们这样的人家,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 可是宛白是真的离开了,仿佛没有一点犹豫,这怎么可能!那自己精心安排的戏码怎么上演?! 段宛清和段宛蓉面色各异,却都浑身戾气,在她们发现不了的暗处,还有一人,也怔怔地站着。 甩开了纯情小世子,温朗无意间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事实上,就算宛白跟着段宛清过去了,她所谓的戏码,也早已经被自己给破坏了,然而宛白却根本没去。 不仅没去,还说了一句,让温朗怔在当场的话。 她……,觉得自己很好吗? 跟清贵平稳的镇国侯世子相比,也很好吗……? 她听见段宛蓉说的,只能嫁给自己的时候,也没有,非常排斥的情绪吗? 阴影里,温朗在那里站了很久。 等到连段宛蓉和段宛清都离开之后,他才恨恨地眯了眯眼睛。 就应该掐死关泽的,连自己都给他传染了! …… 明欣郡主对宛白那日穿的衣衫十分好奇,在认了她为义女之后的某一日,特意让她来府里说话。 “那衣衫若是你亲自绣的,我这儿倒是有一件事想让你来做。” “母亲请说。” 再过些日子,便是太后的寿辰,往年明欣郡主都会为太后绣福寿屏风,然而她如今的年岁,已经十分吃力,因此便想让宛白来试试。 宛白吓了一跳,这般重要的事情,明欣郡主真的放心自己来做? 察觉到了宛白的犹豫,明欣微微笑起来,“祝寿,贵在诚心,我听闻你在晋西的时候,也曾为你的祖母绣佛经贺寿,一时间传为美谈。” 宛白心里“咯噔”一下,这么久之前的事情郡主都知道,怕是已经让人去晋西查过了。 绣屏风此事,有利有弊,不过,若是真的能出彩,对段家和自己来说,绝对是一件极有帮助的事情。 宛白虽然有些忐忑,却微微镇定,“我定会竭力为之,不让母亲失望。” “好孩子……” …… 宛白走后,明欣郡主身边的人有些忧虑。 “郡主,您真要让宛白姑娘来绣?她毕竟还未及笄,您不怕……” 明欣打断了那人的顾虑,“我相信我的眼光,那日,我细细地看过她的衣衫,若真是出自她手,应是没什么问题。” 明欣悠悠地笑起来,“我本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上天垂怜,既然真让我遇见这样一个姑娘,我便想好好儿地,将曾经的遗憾,弥补在她的身上……” 第七十六章 绣屏风这件事儿,宛白回去之后,就与祖母说了。 段老夫人听完之后,发了好长时间的怔忪,看向宛白的眼色都微微有些奇异。 然而宛白却静静地站在下面,小小的脸上满是淡然,荣辱不惊。 或许他们段家,真的要出一位奇女子…… 段老夫人如此想着,心中对她这个孙女越发看重。 “既如此,你便好好安心去做,我会让人不去惊扰到你。” 说完,段老夫人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白白,这事儿……,你可有把握?” “孙女定会尽心为之,郡主说,凡事讲究的是心意,尽心尽力,便不用去管最后的结果如何。” “此言有理,你便尽力而为吧。” 宛白离开之后,段老夫人叫了一碗参茶。 虽然她方才表现得十分镇定睿智,但其实,也受惊不小。 明欣郡主竟然让宛白去绣给太后的寿礼?那可是太后!这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明欣郡主竟然将这样一个任务,交给了宛白?! 段老夫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家孙女饶是再聪慧能干,她也并不觉得足以胜任,不是妄自菲薄,实在是、实在是……不合道理! “老夫人且放宽了心,我觉着方才四姑娘的表现,分明是个明白的,她只要尽力而为,剩下的,就端看她的运势如何了。” 钱妈妈将参茶奉上,这个四姑娘,她从很久之前,就觉得十分与众不同,家中的几个姑娘里,只有她,每回都能将老夫人哄得心花怒放。 然而却并不让人觉得谄媚,一副小女儿天真的模样,让人甚至怀疑曾经她的骄纵任性仿佛是一个梦一样。 “我并不担心她,白丫头行事从来让人放心,我担心的,是明欣郡主的意图。” 段老夫人喝了一口参茶,微微叹气,“我原本以为,她收宛白为义女,是因着镇国侯世子的关系,想给宛白提一提身份,只是不曾想,明欣郡主竟然会让她做这件事,这显然已经不是只给她一个名头的事情了,若是这贺礼当真送到了太后娘娘的面前,会发生什么?” 钱妈妈愣住,她如何敢揣度贵人的心思,可是,明欣郡主此举到底是为什么呢? …… 宛白既然接下了这个任务,便想着一定要做好。 不为别的,她希望能抓住一切机会,让段家多一些自保的力量。 屏风的底料、丝线、图案、底座……等等等等,都需要宛白自己选择,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来说,不啻为一样严峻的考验。 好在,她脑子里多了一世的阅历,且当初为了赚钱,她也接过绣屏风的活计,一些流程还是颇为熟悉的。 就在宛白忙忙碌碌地为屏风的绣制做准备的时候,段家,迎来了一件令人震惊的喜事。 “镇国侯上门提亲?!” 段宛清失手碎了一只杯子,凤眼不可思议地睁大,“怎么会这么快?!” 曲凌霜也满脸寒霜,“已经上门了,按理说,镇国侯那样的名门,怎么也得拿拿架子,却竟然如同寻常人家一般直接上门提亲,真是始料未及。” “娘!您不是说还有机会的吗?我与那关世子才见过一面,这可怎么是好?” 段宛清对关泽的印象很好,那样心性淳朴的人,她很有把握能够迷惑住他,便是嫁进去之后,她也有自信能够站得稳稳的。 这样的人,她这辈子能碰见几个?她不甘心就此失之交臂! “还能怎么办?人家请了媒人都已经上门了!是我们失算了,没想到段宛白居然这样有手段!” 段宛清恨得牙都咬出了声音! 郡主府的那次,段宛白还装腔作势地说什么不在意!结果呢?! 如果自己能多跟关世子接触接触,她绝对有自信能引起他的注意,段宛白简直太可恨了! 同样的震惊,此刻也出现在了姜映南的脸上。 只是比起曲凌霜母女,姜映南的震惊,又多了一层荒谬。 “您刚刚说,是为了我家……哪个姑娘来的?” 姜映南像是梦游一般地问话,让段志宏狠狠瞪了她一眼。 来人却笑嘻嘻的,不厌其烦地重复,“是府上的大姑娘,侯爷觉得府上大姑娘秀外慧中,温良淑德,特意请在下做媒,为小世子求娶。” 这位媒人也在京中为官,且品级不低于段志宏,足以显示出镇国侯的诚意。 然而段志宏却有些失去平日里睿智的水准,这也不怪他啊,他猜到了镇国侯有可能会跟他们成为亲家,却万万没猜到,他们求的,会是华儿! 当然,这并不是说华儿不好,只是华儿先前出了退婚的事情,镇国侯……,不会还不知道吧? 姜映南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虽然她拒绝相信,但是来人言之凿凿,也不像是说笑。 但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求的是段宛华?!那可是个连晋西的人家都不要的,镇国侯怎么会看得上她?! 一定是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对,一定是的! 想到这里,姜映南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劳烦大人走这一趟,只是……,我家华丫头,她此前被人退过婚,镇国侯怕是并不知晓吧。” 姜映南如此□□裸的说法,听得段志宏眉头直皱,然而,他却无法反驳。 被退婚是事实,其中的缘由,也不好说给外人知道,段志宏心中对姜映南越发厌恶,此刻,却不得不带着歉意看向那人。 “秦大人,有劳您回去同镇国侯说明实情,镇国侯有此美意,实在是华丫头的福气,只是可惜了……” 一个被退过婚的女子,便是放在寻常人家怕是都要有所顾忌,哪怕并不是女方的错,但又能如何? 镇国侯地位颇高,虽然身上并无要职,却深得圣上看重,他虽不参与朝廷的党争,哪一方势力都不会小觑了他,这样的人家,能看上华儿实在是她的福气! 段志宏心中懊恼得不行,余光冷冷地扫着姜映南,眼底冰寒之意让姜映南忍不住哆嗦。 可是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当务之急,是要先坏了这件事儿!若是真让段宛华嫁入了那等清贵之家,这家里,哪儿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有了段宛华的支撑,段宛白还不要上天了?! “哈哈哈,段大人怕是误会了,侯爷既然会请我来说项,该知道的事情,他自然都是知道的。” 秦大人摸了摸胡须,“府上大姑娘言行端庄,便是当真有退婚之事,也必定不是她的缘故,侯爷让您放心,这事儿呀,他一早便知道了。” “知道了?” 姜映南的声音高得刺耳,让秦大人忍不住皱了皱眉,“确是知道的,只是侯爷让段大人千万放心,他们绝不会因此怠慢了大姑娘。” 段志宏眼露欣喜,若是这样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眼看着姜映南脸色怪异,段志宏干脆地让她离开,省得弄出差错来。 “老爷……” “还不下去?!” 秦大人眼光微闪,看样子,段家大姑娘在家里处境堪忧确是实情,此前的退婚,也如侯爷所说,另有蹊跷。 没有了姜映南,后面的事情便十分顺畅。 段志宏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当即表达了意愿,秦大人圆满完成任务,回去交差了。 “没想到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华丫头是有大造化的。” 段志宏兴冲冲地去与段老夫人说起此事,很快,整个段家都处在一个懵逼的状态里,除了早看出来的宛白,和十分得意的段志宏。 “段宛华?!怎么会是段宛华?!” 段宛蓉几乎抓狂,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要嫁入镇国侯府的人,竟然是被退过婚,最不可能的段宛华! “我怎么知道,可人家明明白白说的就是段宛华!这个死丫头到底是什么时候跟关世子勾搭上的?” 姜映南呕得不行,胸口到现在都是憋闷的。 段宛华被退婚以后,谁还会防着她?这在姜映南心里已经废了的人,竟然忽然有这样的造化!谁能相信? 一个两个接连超出自己的预计,姜映南已经顾不得挫败,她觉得大势已去,从前被她捏在手里的人,已经不再是她能够掌控的了的了! 一旁的段宛蓉恨恨地咬着指甲尖儿,谁都没有去在意过段宛华,可是现在想想,段宛华与关世子见面的次数,却真的是最多的! 这个不要脸面的,她一定是趁着那些机会勾引了关世子! “娘,这事儿您不觉得古怪吗?关世子上回又是送段宛白回来,又是送药,现在忽然又要求娶段宛华……” 姜映南想了想,微微点头,“确实如此,那么这件事,没准可以成为她们两人离心的关键,只要咱们利用得当!” 段宛蓉正是这个意思! 如果不能阻止段宛华嫁入镇国侯府,那么,便不能让她们两人的关系还如此亲密! 这会儿在镇国侯府心神不宁静候佳音的关泽,若是知道姜映南母女的想法,会哭的。 而在某处默默关注着段家的温某人,却阴森森地笑了。 让你爱屋及乌,呵呵…… 第七十七章 府里的大姑娘,就要成为镇国侯世子夫人了! 这个消息,如同燎原之火一样,让段家人极为振奋,特别是段志宏和段老夫人,觉得是段家祖上保佑。 只是也有如遭雷劈的,譬如段宛清。 比起得知镇国侯已让人上门说亲,知道说亲对象的时候,段宛清整个人都蒙了。 平常显得灵动聪明的脸,呆若木鸡,半天也没想好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怎么……会……?” 段宛清如同失了魂一样,“怎么会是段宛华?!若是连她被退了亲也能入眼,我的身份,又算得了什么障碍?!” 她失心疯一样地叫出来,镇国侯能为他的儿子相看上段宛华,那么如果换做是她,镇国侯必然也不会在意她的身份吧?! 这种天大的好事,为什么就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为什么?! 曲凌霜也是满脸灰败,这事儿若是落在段宛白的身上,她虽然愤然但也能理解,毕竟,段宛白现在可是明欣郡主的义女,可是偏偏,是段宛华! 那个已经年岁不小,且还被人退过亲的人,她凭什么? “我不服气!” “清儿,这事儿已是定下了,咱们再不服气,也没了可回旋的余地,可恨我们错看了段宛华,她竟然有这样的本事,看来为了自己往后的荣华,所谓的姐妹情,也不过如此。” …… 段宛华是从段老夫人那里得知消息的。 老夫人稳重的脸上,罕见地有惊异之色,告诉了她之后,眼睛注意着段宛华的反应,结果,段宛华比她还要茫然。 求娶的,是自己?那白白呢?那关世子不是还给白白送了药?她还暗地里觉得,白白若是嫁给他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来着。 可是突然,怎么变成了自己嫁过去? “祖母,您可、您可听仔细了?镇国侯请来的人究竟是如何说的?” “咱么家的大姑娘,段大小姐,除了你还有谁?” 段老夫人确定了,华丫头怕也是不知道的。 那么明欣郡主会忽然收白丫头做义女,这其中兴许就不止是看中她绣功的问题,也许更是有华丫头的事情在里面。 那白丫头知不知道呢?毕竟之前差人去打听消息,也都以为是白丫头…… 段老夫人忧郁了,白白这会儿正为了屏风做准备呢,别是让此事给影响了就不好。 然而根本用不着段老夫人多发愁,宛白的人直接就出现了。 脸上跑得红扑扑的,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手扶着膝盖微微喘一会儿气。 段老夫人看着,心里“咯噔”就是一下,“白白,你怎得来了?” 宛白想说话,只是走得太急,不断地吞咽喉咙,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白白,你莫急,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你先别着急。” 段宛华自个儿一脸焦急地过去扶住了她,生怕她因为这事儿急火上心,眉头皱得跟什么似的。 宛白一听,更急了,“错了?怎么能错?这么大的事情,哪里能错?” “白白?” “太好了长姐,我以后,可是要有一个世子夫人的姐姐了!” 宛白开心的语调,让段宛华和段老夫人都愣了一下,随即更为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当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段老夫人有些惊奇,“白丫头,你很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呀,祖母,长姐大婚之日可定下了?我得给长姐准备贺礼呢。” “白白!” 段宛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些,可是她这个丫头能挂在嘴边儿说的?也不怕祖母怪罪。 谁知段老夫人并不在意,而是如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晌,才悠悠地问,“这事儿,你早知道?” 看着祖母睿智幽深的眼睛,宛白很坦然地点头,笑眯眯地挽着段宛华的手臂,“孙女只看出了一些,不然,关公子好端端地为何要跟我示好?明显是投其所好嘛。” “……” 段老夫人蒙了一脸,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投其所好……,有这样投其所好的? “孙女觉得关公子人还不错,发乎情止乎礼,为人也忠厚老实,只暗暗想要讨好长姐,这样的人做我姐夫,我还是很乐意的。” 见宛白越说越不像样,段老夫人终于严肃起来,“好了,虽然在议亲,这些话,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要少说。” 宛白这才吐了吐舌头,腻在段宛华身边说笑。 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自她从段宛蓉和段宛清那里得知了这样一个误会之后,宛白便有些忧心,别人会不会也误会。 好在,自己的准姐夫动作够快,镇国侯转眼就上门提亲,宛白知道的时候都乐坏了,关小世子果然靠谱。 段老夫人看着在一块儿说笑的姐妹两,眼里闪动着深意。 这个家里,如今最有出息的,便是她们。 一个即将嫁入侯门,一个成为了明欣郡主的义女,往后,怕是会有更大的造化。 当年她们的母亲病逝,留下她们二人的时候,谁能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段老夫人心念一转,温言与宛白道,“你姐姐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你如今要做的事也一样重要,需要静下心来方能有所成。” 段宛华并不知道宛白在做什么,只不过听见祖母这么说,禁不住有些担忧。 宛白深知贺礼的重要性,也不多说什么,只又与段宛华说了两句,便回去了院子。 老夫人又叮嘱了段宛华两句,挥手也让她回去,安心待嫁。 …… 段家的人,觉得府里的气氛有些诡异,喜庆里,透着隐隐的躁动。 躁动来源于姜映南母女,她们想要趁机挑唆段宛华和段宛白,却发现根本见不到段宛白的人! “白丫头能有什么事儿不能来见我?如此,那我便亲自去见她!” “夫人,老夫人说了,谁都不能去打扰四姑娘,若是有人违背她的话……” 下人也很为难,只不过如今当家做主的人是老夫人,话就是再难听,他们也是要传达到的。 姜映南脸都气白了,她不过想见段宛白一面都不成,老夫人莫不是怕段宛白闹腾,将她软禁起来了不成?! 段宛蓉听闻此事,略一琢磨,“娘,没准还真是,段宛华能攀上镇国侯府是多大的运气?肯定是怕段宛白那丫头闹呢。” “这么说,都用不着咱们推波助澜,她们两之间的感情,就破裂了?” “十之*。” 段宛蓉觉得自己判断得极为正确,否则,为何如此喜庆的事情段宛白却避不露面?她们两姐妹不是感情很好吗?这种时候被限制着自由,不是有鬼是什么? 姜映南和段宛蓉又乐了,虽然有些奇怪,但是这个走向,她们是乐于见到的! 既然破坏不了段宛华的这门亲事,那就让她顺顺利利地嫁进去,她越是顺心,段宛白心里就会越恨吧? …… 温朗的面前,放着一纸命令,不日,离京。 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他义不容辞,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对离京这件事情,有淡淡的不舍情绪。 是因为,京城里有他在意的人了? “大人,东西已经备好了,现在给关世子送过去吗?” 阿离恭敬地回报,温朗点点头,将手边写好的信一并给他,“送过去吧。” “是。” “等等。” 温朗扬声叫住阿离,阿离停下,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温朗再次让他下去的声音。 疑惑地抬头看了看,阿离还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温朗从那纸命令之下,慢慢地摸出一个信封,上面没有写收信人,瞧着,里面却不止一张书信。 温朗盯着那个信封看了许久,终于闭了闭眼睛,将它放入了柜子深处。 关上柜门的时候,隐约能窥见里面似乎有许多相同的信封,都没有收信人,空空荡荡。 他每一次收到的命令,都不一定有归期,这些信,也就没有送出去的必要…… …… 镇国侯府,关泽兴奋地看着自己收到的东西。 “是温朗兄送的?真是破费了,破费了!” 前些日子,他无意间提过那些西洋计时的玩意很有趣,只是苦于没有门路能弄一个赏玩,没想到今儿温朗就给他送来了一个! 且比他曾经见到过的,还要精巧细致! “我家大人领命离京,担心错失世子的大好婚期,因此命小的将此物送来作为贺礼。” “哈哈哈,温朗兄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关泽乐得不行,他跟温朗相识的日子并不长,可是看看,人家竟然如此破费,自己的眼光简直毒辣,交到这样一个直爽的朋友,真是一大乐事呀。 “这是我家大人给您的。” 阿离将那封简讯送上,关泽立刻拆开来看。 上面写的东西十分简单,就一句话,“寥寥心意,爱屋及乌。” 关泽看了半天,爱屋及乌?啥意思? 莫非,温朗兄因为喜欢他,因此变得也喜欢这些玩意了? “哈哈哈哈,温朗兄果然够朋友,这份心意我领了,待他日后成亲,我必有大礼送上!” 阿离看着乐不可支的关小世子,默默低头看地,这位小世子,果然很单纯…… 第七十八章 段宛华和关泽的亲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以段老夫人的年纪再忙碌此事,是略微疲累了一些,再加上知道了这个消息,如同雪片一般的邀约,让老夫人也疲于应对。 姜映南和曲凌霜此时都表现出了想要替她分担的想法,段老夫人略一思忖,将一部分的事务,让曲凌霜来处理。 姜映南因此大发雷霆,却无济于事。 “那个老不死的欺人太甚!竟然让一个妾室踩在我的头上!” “娘……,祖母许是不想让您操心。” “你还帮她说话?轩儿!我是你的亲娘!你竟然都不站在我这边?” 姜映南心里憋闷得不行,她也是实在忍不住了才会找段明轩,想从段志宏那边着手。 “你是段家唯一的儿子,你的话,你爹不会不听的,轩儿,你就忍心看见你娘受这样的委屈不成?” 段明轩是个心善的,对长辈也十分孝顺,可是……可是祖母之前,已经将他叫过去说过话了。 段明轩还记得祖母说的那些,将自己的娘亲所做过的事情一件一件说给他听,听得他羞得面红耳赤,简直无颜抬起头来。 他知道娘对三妹妹和别的几位姐妹是不一样的,只是他没想到,娘竟然做过这么多让他心寒的事,那几位姐妹,也都是爹爹血脉,娘如何能将她们那样不当一回事? “娘……,父亲交代过,禁止儿子参与后宅之事,儿子实在是……” 段明轩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敷衍的语气让姜映南气得几乎吐血。 然而面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她又什么狠话也说不出,只能哀哀地哭,诉说自己的命苦,让段明轩手足无措。 …… 曲凌霜得了这样一个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跟段宛华去争的心思,曲凌霜直接让段宛清给打消了。 没见到老夫人不想出任何意外,都不让段宛白出现了吗?连她从来都疼爱的段宛白尚且如此,清儿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曲凌霜也是个有本事的,交给她的事情她竟然能做到滴水不漏,一丝岔子也不出,让段老夫人很是满意。 姜映南的主要目光,便回到了跟曲凌霜的对立上,以至于段宛华的亲事,倒是顺顺利利的。 段老夫人安然地坐在堂中,转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闭着眼睛叹气,虽然是有些不安宁,但总算,安稳了一些。 …… 宛白在自己院子里闭关,一扇屏风,便是她拿出全部的本事,也要三四个月才能成型。 待她从院子里走出来,家里已经是喜气洋洋一片了。 “太后娘娘的寿诞在即,你可已经准备妥当了?” 段老夫人对这件事十分上心,她本就是江南丝秀的名门出身,对此事的关注甚至要超过段宛华的亲事。 宛白不敢托大,只说已经尽力,等最后一些工序处理妥当,便拿来给祖母过目。 “你长姐的亲事定在了下个月,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等事情了了,好好儿休息休息。” “是。” …… 段宛华在家中待嫁,先前遭到退婚,一些不看好她的下人,都找了各种关系想到她身边伺候,妙烟翻着白眼一个个嫌弃着,见了宛白,还将她身边的杜鹃拖到一旁,各种灌输衷心护主的必要性。 段宛华将笑着的宛白拉到身边,将她的手翻开,心疼地看着上面做绣活留下的痕迹。 “白白,很辛苦吧。” “我喜欢这些倒也还好,只是长姐,你要嫁人了,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宛白想到这件事就难过,她在段家里最喜欢的人就是长姐了,虽然也知道长姐要嫁的人品性尚可,可她就是忍不住会担心,担心长姐会不会过得不好。 段宛华轻轻地摸了摸宛白的头发,像小时候一般,将她搂住。 “长姐也舍不得你,白白,我最想见到的,便是你能够永远开心快乐,往后,我便有了能护着你的能力,白白,我很高兴。” 段宛华温柔的声音,冲击着宛白最脆弱的地方,她鼻腔一阵阵发酸,忍不住在段宛华怀里蹭了蹭,将眼角的湿润蹭掉,生怕长姐看到了难受。 长姐要嫁人了,想到的事情却是要护着自己。 自己何其有幸,这辈子能做就长姐的妹妹。 宛白仰起脸,眼眶红红的,却露出一个笑容来,“长姐,你不用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不让长姐惦记的。” 再世为人,宛白的心愿很简单,一是愿长姐喜乐安平,二是能弥补前世的种种憾事。 希望自己的准姐夫能靠谱一点,若是他敢对长姐不好…… 宛白的眼睛闪动着光芒,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 宛白将绣好的屏风拿去给祖母看,段老夫人饶是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流露出惊讶之色。 “这真的……,是你绣的?” 段老夫人不敢相信,然而她不得不信,只是眼睛里迸发出一些宛白看不懂的光芒来。 “我曾以为,祖辈留给我的那些东西怕是要荒了,却不曾想……” “祖母……” 宛白微微震惊,她还是第一次,从祖母的眼里看到莹亮的水光。 自己绣的屏风让祖母想起什么了吗?祖母的的祖辈……,宛白上一世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一次都没有。 然而段老夫人也没多说,只细细地看了那绣好的屏风好几遍,便让宛白回去了。 宛白也没放在心上,带着屏风去了明欣郡主那里。 郡主见到成品的时候,反应竟同段老夫人十分相似。 她拉着宛白的手,眼里满是惊喜,“我原本只知道你的手巧,却不想竟然如此巧,便是比起我当年,也不遑多让。” 宛白浅浅地笑,她也只有这一技之长可以拿得出手了。 明欣郡主对宛白的印象更好,这样一个巧手的姑娘,性子又温顺讨喜,与她说话很是舒心。 说着说着,明欣郡主无意间便说起了关泽。 “你那个哥哥性子淳厚,只是一旦他与人交心便会真心实意,这阵子因着他新交的挚友离京,他前前后后好一通忙活,已是有阵子没往我这里来了。” 垂头安坐的宛白忽然心里一动,头微微抬起,“关泽表哥,新交的挚友?” 明欣郡主手中拨动着茶碗,语气轻柔不甚在意,“似是叫温朗,倒也是青年才俊,年纪轻轻便已身负要职,阿泽是该与这些人多接触接触才好。” 宛白直到方才都毫无破绽的温婉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怎么温朗又离京了吗?是什么时候走的?为何,自己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 宛白的眼睛落在自己的鞋尖儿上,鞋面上绣着嫩荷,娇俏可人,然而宛白的心里,却一阵阵微缩。 是呢,温朗去了哪里,又怎么会跟自己说呢?她一直关注着他的动向,在意他的任何消息,可是对于他来说,自己,又算什么呢? 一个在他落魄的时候,逗他开心的小丫头? 呵呵…… 宛白嘴里有淡淡的苦涩,还以为跟温朗在京中相逢,说明他们两是有缘分的,自己甚至萌生出不可思议的念头来。 只是现在想想,也不过只是自己一时冲动的想法吧…… 说起来,温朗对她的态度从来都很微妙,但更多的,是疏离…… “白白……?” 宛白恍然回神,立刻抬起头来,看到明欣郡主的脸上露出些许担心的神色。 “可是绣制屏风伤了神了?好孩子,回去好好多休息,你的这番心意,我必然会传达让太后娘娘知晓的。” …… 回到了段府,宛白也不好总去打扰段宛华,长姐待嫁,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宛白也帮不上什么忙。 走回到院子里,宛白抬头看向那棵桂树,思绪仿佛飘回刚刚来到京城的时候。 她那么高兴,那么想要将心情分享给温朗知道,还迫不及待地写了信送过去…… 信……? 宛白忽然愣住,想起来温朗来段家那日,在花厅中,自己跟他说起从前的事情,那些曾经出现在自己信里的事,温朗似乎都知道一样。 这么说,她写的信温朗都有收到? 这么多年,自己写过那么多封信,温朗都有收到,他也都看了。 这样的认知让宛白消沉的情绪微微上涨,若是真的讨厌一个人的话,能做到这样吗?那是不是说,温朗至少对她,是不讨厌的? “唔……” 宛白皱着眉头,觉得自己的想法靠谱。 只要不讨厌,那是不是就可以慢慢地更加不讨厌的方向发展了?毕竟,自己以前也没有意识到她对温朗有别的想法,但既然有了,那是不是要试一试呢? “杜鹃,准备笔墨。” 宛白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她察觉到自己的念头时很快便想明白了,现在,她觉得有试一试的必要,那就不要浪费时间。 站在书案前,宛白沉思片刻,吸足了墨的笔尖才缓缓下落。 总要试一试的,如此,她才能放得下,这样来之不易的一世,宛白不想再留下任何遗憾…… 第七十九章 信送出去了,石沉大海,宛白也不知道温朗有没有收到。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让她已无暇顾及其他。 太后娘娘的寿辰,普天同庆。 段家的身份,自然是没有资格进宫庆贺的,然而这一次却有一个意外,明欣郡主竟然要将段宛白带入宫中。 “一来,我将你收为义女,也是太后娘娘同意的,你该去她跟前儿磕一个头,二来,那屏风也是你绣的,你也该去宫中贺寿。” 宛白怔然,入宫? 她前世直到死去之前,都不曾踏入宫中半步,没想到这一世竟然有这样的造化? 段家的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反应各异,总体来说,是极度惊讶的。 “哈哈哈,为父很是高兴啊。” 段志宏如今只是个郎中,或许这辈子还有可能再往上晋一晋,但是也就大概是个侍郎。 对他来说,这已是极限,毕竟在京中根基尚浅。 可是宛白能入宫,段志宏见到老夫人和段宛华开心的样子,忍不住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更努力一些? “不就是入宫吗,别丢了咱们家的人。” 段宛蓉心中嫉恨,忍不住想要泼冷水。 宛白面上很平静,心里其实也有些忐忑,她多活了一世也并没有相关经验,这宫里,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的? 那一日,宛白穿了簇新的衣衫,老夫人特意将她压箱底的一套头面拿出来给她。 宛白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离府。 之前宛白试想过很多情况,但其实,是她想多了。 宫中规矩森严,自己跟在明欣郡主身边,让她跪她就跪,让她起她就起,且眼睛时刻要注意不可与宫中贵人对视。 到最后宛白从宫中出来,她几乎什么也没记住。 明欣郡主倒是心情不错,在归来的车里拉着宛白的手,眼睛微微眯起。 “那扇屏风太后娘娘很喜欢,也是你心思细巧,又想法新颖别致,绣出来的东西充满了朝气灵动,正合太后的心意。” 宛白低头浅笑,并不居功,“宛白谨记您说的话,凭着心意绣出来的东西,能够入太后娘娘的眼实在是我的福气。” “你呀,就是太过谦虚,若是换了别家姑娘有你这般手艺,早就拿出来显摆了,偏你藏着掖着。” 宛白有些不好意思,针线活对她来说,那是能够救命的生计,哪里是可以用来当做炫耀的资本的? 不过宛白这种态度,让明欣郡主很满意。 不焦躁,不虚浮,她这样的年纪能有这种定力,实属难得。 宛白在明欣郡主这里得了一通赞赏,待到回了府中,隔日,又得到了来自宫中的封赏。 太后懿旨,段家四姑娘秀外慧中,贤良淑德,又承欢明欣郡主膝下,德行兼备,故封为平乐县主。 县主,那可是二品,便是比起段志宏来品级都要高。 段宛白一跃成为了段家里最为尊贵的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姜映南呆呆地怔忪了许久。 这已经不是她能够改变得了的了,当初那个任由她随意拿捏的骄纵任性小女孩,如今,在段家的地位无人可撼动。 姜映南心底一阵一阵寒凉,竟然有一些恍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是如何能够跳脱出她注定的命运的? 段宛蓉在外屋闹腾,歇斯底里的模样,让姜映南心中惊恐,这原本该是段宛白的模样!该是她如此粗俗不可理喻,可是为什么会是蓉儿? 她早已打算好了一切,为她自己和蓉儿谋算了一条康庄大道,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死胡同。 难道说,她真的要就此认输,让段宛白如此风光下去? 不!绝不! 姜映南眼底闪烁出骇人的光芒,抬得越高摔得越重!她还没到绝境,她还有姜家! 表姐,对,她的表姐在宫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一飞冲天,她得想办法讨好这个表姐才行! 女孩子出嫁前的风光都是骗人的!能嫁给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决定输赢,她还没有输,蓉儿还没有输!只要段宛白最后的下场凄惨,就是她们赢了! 姜映南脸上的笑意近乎疯狂,她咬着嘴唇,眼睛一点一点森冷地眯起。 …… 宛白成为了县主,在京城中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之前明欣郡主收她为义女的时候已经出了一次风头,却不想这一次的风头更甚。 段府一下子热闹起来,明欣郡主更是在郡主府里要给她办一场贺宴。 “姑娘,这是郡主为您准备的,千万交代了一定要让姑娘成为席间最耀眼的那一个。” 杜鹃捧着一匣子首饰,这个也觉得好,那个也觉得不错,眼睛都挑花了。 宛白省得她麻烦,直接从里面挑了一个,杜鹃黑线,姑娘分明看都没看,就是随手拿的。 不过,姑娘怎么打扮都好看。 “四姑娘,我听小桃儿说这一次的贺宴会来许多人,虽然名头是恭贺姑娘,只是他们却带着别的心思。” “什么别的心思?” 杜鹃眨了眨眼睛,瞧着阮妈妈不在屋里,悄悄地凑过去压低声音。 “明欣郡主请了许多人,这种盛大的宴请,正是相看亲事的好机会。” “……” 宛白翻了个白眼,她还以为什么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本朝男女防得不严,年轻男女在一块儿说说话都是可以的,这种场合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存在的? 杜鹃看宛白一点儿都不惊讶,她自个儿惊讶到了。 姑娘怎么这么淡定呢?她说这些话都觉得羞人,姑娘是不是没听懂? 按理说,姑娘这个岁数了,该是对这件事儿又好奇又羞涩才对,怎么她们姑娘一丁点儿异色都没有出现? 宛白淡定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娇俏甜美,清丽动人。 不就是相看而已,她前世可是都已经嫁过人了的,要让她再做出小女儿懵懂羞涩的表情来实在有些为难。 啊,不过她好像也有过这样的情绪,是在面对温朗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就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的信,温朗收到了没有…… 同一时间,也有人在惦记着温朗。 孙静秋挑着明日要穿的衣服,看着下人手里捧得,一件都不能入她的眼。 “我的乖女儿,明日是郡主的宴请,多少达官显贵会出现,其中不乏王公贵族,你怎么兴趣缺缺的。” 孙静秋随意拎了拎衣服,又放回去,“娘,明天温公子又不在,我为何要去给段宛白贺喜?” “你这孩子。” 孙夫人皱了皱眉,“你爹爹也不过只是提了提温朗,怎的你就真的放在心上了?比起他,还有许多更加优秀的年轻男子,这次正是你露面的机会。” 孙静秋低着头不说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对温朗念念不忘了。 总觉得他的身上,有一种让人臣服的气质,那是那些王孙贵族所没有的。 孙静秋自持美貌,才华又出众,但凡她出现的地方,就没有不被她迷住的,可是温朗却没有。 明明曾经他对自己也有所不同,只是再次见面,他眼里只是淡淡的客气。 这让孙静秋很是震动,怎么会有人面对她无动于衷? 想到明天的主角,孙静秋眼中闪烁出点点光芒,段家四姑娘,她总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个姑娘对她,或许会造成很大的威胁。 …… 明欣郡主府,宴请当日,孙静秋出现的时候,周围都寂静了一下。 这位京城有名的美女加才女,平时极为低调,也并不频繁地参与宴请,然而今日,她却盛装打扮,浑身都透着华美和贵气。 孙静秋举手投足,都让人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那张绝色明丽的脸上是浅浅的笑容,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能开出花儿来一样。 此刻,谁还能记得这次宴请的主角是谁?所有人心里都被孙静秋动人的身影充斥,哪怕是明欣郡主,眼光也落在了孙静秋的身上。 “那位是……?” 明欣郡主身边的妈妈立刻低声说,“那位是孙大人府里的千金,才貌双全名动京城,听说同四姑娘来自同一个地方。” “哦?” 明欣郡主眼中微微不悦,单是今日如此哗众取宠的举动,她也担不起才貌双全之名。 难道她不知道今日是宛白的贺宴?如此抢风头,将宛白放在哪里?将她又放在哪里? 孙静秋笑容清浅,很是满意自己出现时收到的效果,她安静地跟在母亲身边,便是不说话只淡淡的笑,都能够收获不少惊艳的目光。 她其实,是故意的。 孙静秋很善于揣测别人的心思,且越是弯弯绕,她越是能猜得准。 她觉得明欣郡主对段宛白并非什么真心喜爱,不过是将她当成了在宫中继续立足的工具。 孙静秋是有依据的,因此她才敢如此揣测。 既然并非真心喜爱,那么便不会对她的举动有所不满,反而可能会借她来压一压宛白,省得她不自量力地自以为是。 孙静秋想的很好,只是有些人,并非她能够看得懂的。 明欣郡主的目光落在门外,忽然,嘴边扬起一抹笑容来…… 第八十章 “平乐县主到了。” 也不知道是谁轻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眼光都移到了门口。 孙静秋并不在意地也看过去,却忽然愣住,眼睛里骤然迸射出不敢置信的光芒来。 那个人是……,段宛白? 怎么会?她不是没有见过段宛白,不过是个看上去还算甜美的小姑娘,然而现在出现的这个人,她是谁? 段宛白莲步轻移,慢慢地走进来。 随着她的走动,头上一支发簪的流苏轻轻晃动,摇曳出流光溢彩。 她面容纯净,脂粉清淡,只一双眼睛异常灵动有神,所及之处,仿佛都带着灵气一般。 “那就是平乐县主?” 多少人对这个刚封的县主满是好奇,太后娘娘亲封的县主,在京城都是头一次,今日一见,确实有些不凡之处。 “宛白,你过来。” 明欣郡主招招手,宛白慢慢地走到她的跟前,礼数举止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更是有县主的头衔,仿佛就是比旁人多镶了一道光似的。 刚刚因为孙静秋的出现被转移的目光,这会儿也尽数回到了宛白的身上。 才女又如何,人家可是真正的贵女,再说,瞧着也不比孙静秋差多少。 窃窃私语声,让孙静秋有些恼火,她今日其实就是想要压一压段宛白的,她觉得以自己的容貌和才情,绝不会输给段宛白,却没想到会这样。 明欣郡主拉着段宛白的手,表情十分满意。 “这才像个县主的模样,先前我就想说,你对自己的妆扮也太随意了。” 宛白低头浅笑像是不好意思,她身后的杜鹃心有戚戚地很想附和,可不就是随意嘛。 每一季裁剪新衣的时候,姑娘都会莫名其妙,非说她还有许多衣服没有穿过,干嘛还浪费? 若不是杜鹃拦着,姑娘真能做出将裁剪新衣的银子折现的事情来。 哪家姑娘对做衣服打首饰这些不感兴趣?偏偏她们姑娘,实在一点儿心思不想花在上面,挑样式都是随手指,那态度真真令人发指。 明欣郡主将宛白发上的一支簪子扶正,越是看她心里越是喜欢。 “好了,去玩吧,你现在是县主,在哪里都是会受到礼遇的,你年岁也不小了,很快便要议亲,你的亲事,如今你的爹娘可是说了不算了。” 宛白抬起头,看到明欣郡主脸上欣慰的表情,她有种感觉,明欣郡主的眼睛其实看得并不是她,仿佛是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人一样。 宛白行礼,慢慢地往外走,那里有许多人等着跟她说话。 “郡主,您乏了。” 明欣郡主微微闭了闭眼睛,是啊,乏了。 这辈子她得不到的东西,也许那孩子能够得到,如此,便够了。 …… “平乐县主,你身上的衣衫可真好看,也是你自己绣的吗?” “是在锦绣坊裁剪的。” “……” 想要借机跟宛白套近乎的姑娘有些愣住,不是说平乐县主这个封号是她绣来的吗?她怎么也不趁机炫耀一下。 宛白神色正常,笑眯眯地给那个姑娘说起锦绣坊的新款衣衫样式来。 小姑娘们在一块儿,最常聊得也就是这些,于是很快,大家都兴致高昂起来。 哪家的样式最新,哪家的绣娘手艺最好,宛白一点儿没有身为县主的架子,笑容温顺仿佛邻家妹妹一样,让人心生好感。 “哼,有什么稀罕的,靠针线活换来的县主,有什么可得意的?” 一声淡淡的不屑打断了和谐的氛围,宛白抬起头,看到一个压根儿不认识的脸。 “平乐县主,那是田尚书家的千金,她……,听说心仪镇国侯关小世子,结果关公子与段家的姑娘定亲了。” 有人贴心地为宛白解释,宛白弯弯的眉毛微挑,这是……,来挑衅的? 周围不乏一些知道□□,想要看好戏的目光,都等着宛白与田家姑娘针锋相对,只是很可惜,她们并看不到…… 宛白其实很懒的,特别是能够重活一世,一天恨不得能当成两天来感悟人生,除了动动针线,她躺在美人榻上都能躺一整天。 当然,面对想要达到的目的时她也可以很勤快,譬如日复一日地给温朗写信,她就很有动力。 不过在面对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挑衅时,宛白根本懒得搭理。 只是她不搭理,却有别人不想无视。 “田家妹妹这么说就不对了,平乐县主即便是靠针线得来的县主名号,那也是她自己的本事,别人可没这个手艺呢。” 说这话的人宛白认识,孙静秋。 “呵,有手艺的人多了去了,绣坊里一抓一把呢。” 田家姑娘是尚书千金,平日里受尽了追捧奉承,觉得她的身份可是比什么郎中的女儿高多了的,结果现在这么个女的成了县主,她心中自然不舒服。 孙静秋像是在打圆场一样,脸上温婉美丽,“哎呀田家妹妹,如今段姑娘是县主,咱们见着了都是要行礼的,你快别说了。” 听见这话,田家姑娘的脸色更加难看,对宛白不耻的眼神也更加不加以收敛。 和谐的气氛变得僵硬,一些人都想看看宛白会如何反应,是忍气吞声呢,还是要趁机立威。 宛白转头看了田家千金一眼,眼里是慢悠悠的随性。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眼波微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将背对着她。 田家千金几乎要气炸了,刚刚段宛白的那抹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嘲笑! 就仿佛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丑角一样! 田家千金这辈子没有受过这样的耻辱,顿时脸涨得发紫,立刻就想冲过去跟宛白理论。 只是孙静秋却拦住了她,心里也气恼起来,宛白如此无视,让她劝阻显得很多此一举! “田家妹妹切莫动怒,这里,可是明欣郡主府。” 孙静秋压低了声音,若是真起冲突,善后可就难了,段宛白是明欣郡主的义女,她们便是再瞧不上段宛白,也不能不顾及明欣郡主的面子。 好在田家姑娘还不算太蠢,立刻明白了孙静秋的话。 只是她心中的怒火烧得旺盛,牙齿甚至都磨出了声音,原本只想挤兑她几句出出气,这会儿却恨得她咬牙切齿。 孙静秋深深地看了一眼段宛白的背影,心中暗暗冷笑。 田家虽不是段家老爷的上峰,然而却比段家要高了不止一个品级,若是想要给段家找麻烦,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段家自顾不暇,那么温公子还会在意这种没有地位的小家族吗? …… 阿离将手下收到的书信放至温朗的桌上。 往后退了两步,又走上前,从其中特意挑出了两封单独放,摆在了显眼的地方。 然后他想了想,抓了抓脑袋,又想将那两封信重新放回去。 “在做什么?” 阿离一惊,只得将手收回来,“少爷,这一次的密信已经送到了。” “我知道了,下去吧。” 温朗淡淡地挥挥手,阿离发现,少爷如今的变化是越来越惊人了,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有时候连他都无法抵抗。 这样的少爷十分可靠厉害,可是,也十分让人……唏嘘,离京之后,他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见过少爷笑了。 抿了抿嘴,阿离躬躬身子打算下去,却忽然看见温朗的脚步一顿。 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桌上,单独放的两封信上。 阿离吞了吞喉咙,低下头,慢慢地退出去。 关上门之后,阿离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方才少爷在看见那两封信的时候,嘴角明显松动了一些,就连眼睛里的光都出现了变化。 还好还好,少爷目前还是正常人,阿离放心地拍拍胸口,一闪身,闪入了阴影之中。 屋内,温朗慢慢地走过去,将那两封信拿在手里。 记忆中熟悉的娟秀字迹,让他有种恍然。 她说没有再给自己写信,是怕打扰了自己,所以,并不是她写腻了是吗? 温朗坐下,将信慢慢地拆开,慢慢地铺平,那一个个充满了灵气的字迹,仿佛幻化成那张娇美灵动的面容,嗓音清糯地在他面前诉说着。 她的欣喜,她的无聊,她的新奇,她的埋怨……,在纸上清晰地呈现,温朗甚至能想象得出她在写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化。 然而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温朗顿住。 那里,宛白像是小心翼翼地在问,他什么时候会回去。 仿佛是不经意的语气,又像是酝酿了许久,温朗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目光闪烁,脸颊泛红的少女模样。 她从小时候就爱粘着自己,如今长大了,见到自己的时候,眼睛里依然是忽略不掉的崇拜和重视。 只是和小时候不一样,那会儿还能当成是不懂事的孩童的依恋,现在,却是能让自己的变得不受控制。 温朗闭了闭眼睛,他的身份注定他跟别人不能一样,没有祖上的庇荫,身份敏感,若不是三殿下,他根本不可能这般风光地出现在人前。 然而他想要站稳脚跟,就必须要做更多的事情,更加,危险的事情…… 第八十一章 阿离跟在温朗身边已经有很多年了,他对自己的少爷,不说全部了解,至少一般也能猜出个几分。 只是这一次,他在少爷的密令里来回扫视了两遍,发现自己似乎仍然不太懂少爷。 里面怎么没有要给段家四姑娘的信呢? “少爷,这些,就是全部了吗?” 阿离硬着头皮问了一句,收到了温朗冷冷的注视,于是只得满头冷汗地退了出去。 关上门,阿离觉得不应该啊。 少爷跟段四姑娘在京中相遇后,明显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还以为,少爷是一定会给段四姑娘回信的,怎么并没有? 阿离有些不明白,带着那些密信身手矫健地没入阴影之中。 屋内,温朗静静地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忽然露出一抹苦笑。 他一时冲动提前出现在人前,却仿佛,并没有任何用处。 因为他现在的地位还不够高,还不够,能护住自己的在意的人。 不过快了,寿王那里已经有了异动,他会开始对付自己,说明时机已经即将成熟。 在这之前,他需要忍耐,身处风尖浪口的人一旦暴露出一个弱点,那个弱点必然会被针对利用…… …… 宛白在段府里,日子过得极为平顺。 每日固定要去跟长姐腻歪,其余的时间,不是要应付源源不断地邀请,就是一些贵人得知她绣功出众,想要请她绣一些绣品。 段宛蓉都笑死了,“呵呵呵,还平乐县主呢,不过是帮人做做针线活,这种县主说出去,让人牙都能笑掉了。” 段宛清虽然不说,只是表情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她自从镇国侯相中了段宛华之后,即便是想在宛白面前表现出友好,也总是差那么一点。 宛白不理她们的嘲讽,有时候打着要做针线的名头,连面都不见她们的,让这两人心里的嘲弄没有对象可发泄,反而憋得异常难受。 宛白也不是什么人的要求都答应,她也乖觉,直接去问了明欣郡主。 明欣郡主对她的态度十分赞赏,特意花了几日的时间,跟她细细说了京城里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让宛白在日后与这些人在相处的时候,也能分出个亲疏来。 宛白心思细密聪慧,很快绕了过来,该婉拒的时候婉拒,该热情的时候热情。 段宛蓉和段宛清再看不上,等到那些贵人源源不断地往府里送谢礼的时候,两人直接就闭嘴了。 “这怎么可能……,只是拿她当针线丫头使唤,却能得到如此多的酬谢?段宛白是不是也太好运了?!” 段宛蓉一丁点儿都看不惯宛白得势,那些好东西完全没有别人的份,老太太直接将东西全数给宛白收了起来,说是以后都给她添到嫁妆里。 “老太太未免也太偏心了,家里可不止段宛白一个女儿!” 姜映南看到那些谢礼眼睛都红了,毕竟她如今手里最缺的,就是银子! 段宛蓉见到她娘的模样微微收敛情绪,眉头也皱了起来,“娘,我那日见你让田妈妈去后面开库房了?那里不都是你的嫁妆?我们已经如此捉襟见肘了吗?” 姜映南冷冷一笑,“那些,可是我用来豪赌的,蓉儿你别怕,只要这一次赌赢了,咱们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就会重新回到曾经说一不二的时候。” “您的意思是……?” 姜映南但笑不语,宫里表姐的胃口虽然大了些,只是若是管用,仍然是划算的。 等她得了切实的消息,让段家早一步走在别人的前面,段志宏还不重新将她捧在手里? 段宛蓉见状,也微微笑起来。 曾经的时候啊,她在这个家里没人敢惹,上有哥哥疼着,下有段宛清捧着,段宛华和段宛白两人也被她和娘玩弄在股掌之间。 若是能够回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 段老夫人的屋子里,段志宏静静地站在那里,面色严肃。 “我明白娘的意思,只是,宛白到底年岁不大,这对她来说,是不是……,担子太重了?” 段志宏没想到老太太将他叫过来,说的竟然是这样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可他看着段老夫人的表情,察觉到老太太是认真的。 “宛白也快及笄了,按理说,这个岁数也不算小,且,她是我的孙女,除了她之外,我想不到有第二个人选。” “只是娘,江南那里路途遥远,您当真要让白白一个人……” 段志宏急了,“宛白如今才刚刚在京城站住脚,明欣郡主待她也极好,这个时候离京,怕是……” 段老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江南那边来了信,我父亲临终前,将那些留给了我,我本想着这辈子恐怕与那些无缘,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继承了她外曾祖父天分的孙女,只能说,这是天意。” 段老夫人看向段志宏,“白白在京城中的地位,说起来也得益于她的绣功,便是在京城跟那些名门千金再接触下去,又能如何?” “宛白虽有县主的名头,却无县主之实,等到她及笄之后要说亲的时候,谁家会娶一个虽顶着县主头衔却只是个五品郎中的女儿?” 段志宏浑身一震,眼中,也渐渐凝重起来。 若是勋贵人家,五品官员的女儿实在寒碜,可若是寻常人家,一个县主,谁又敢娶她? “因此我便想着,白丫头如此尴尬的境地,不若早些寻个出路,若是她真能接手江南的织造,于她来说,也能够多一个保障。” 段志宏对宛白这个女儿向来是十分上心,听老太太这么一说,他也忍不住往深了去想,这么一想,也确实如此。 本以为宛白得了个县主的封赏,往后的亲事便不成问题,可现在看来,反而更加有问题。 段宛华的亲事已定,宛白和宛蓉的年岁相当,段宛蓉的话,姜映南一定会好好儿操持,可是宛白呢? 段志宏眼神闪烁,明显是在考虑。 段老夫人也不催他,自己提的这个主意虽然有些用处,只是对于宛白来说,也确实难了一些,她必须独自面对那些。 屋子里的静得让人觉得耳朵发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段志宏轻轻点了点头,“就按照母亲的想法来做吧。” …… 宛白如今在京中颇有一些名声,连带着段家也迅速站稳了脚,毕竟段家有一个县主的女儿,此女又是明轩郡主的义女。 因此就算有些心里并不服气的人,也不会明面儿上做什么。 宛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她如今就等着长姐出嫁了。 然而她没想到,这日祖母将她叫了过去,交给她一项让她呆愣在当场的任务。 “江南……阿秀坊?” 宛白眼中惊愕大盛,愣愣的样子,让段老夫人忍不住笑起来。 “没听过吧?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宛白却摇了摇头,不,她知道。 那还是前世的时候,因着针线活能赚钱养家,她才苦心钻研了,就是那会儿,她知道了江南阿秀坊的名字。 那是一个来自江南的绣坊,里面绣娘的技艺超群,十分受京里女子的欢迎。 在宛白心里,那是一个很神秘很厉害的绣坊,怎么原来,是她外曾祖父的产业? 钱妈妈见状,抿着嘴轻笑,“四姑娘,老夫人的闺名便是单一个‘秀’字,阿秀坊,便是老夫人的父亲以她的名字取的。” “……” 宛白的眼光瞬间变得崇拜,她从来都不知道啊,怎么祖母的娘家竟然是如此有名望的?可是为什么,从来也没听她提起过? 段老夫人神色平静,“白丫头,你可愿意去江南?我原本不欲再跟那里有任何牵扯,只是这个阿秀坊,我却想拿回来。” 宛白不太理解,“祖母,您是说,孙女一个人去江南,将阿秀坊带到京城来?” 看到祖母微微点头,宛白囧了。 感觉……,好重大的任务啊……,她如今不过还未及笄的年岁,祖母这么看得起她? 宛白笑容有些牵强,“那么,什么时候出发呢?” “越快越好,一切都是准备妥当的,随时可以动身。” 听到这话,宛白彻底愣住。 是要让她立刻上路的意思?可是,可是她还没看到长姐成亲呢?她、她还没有收到温朗的回信呢?怎么忽然这么着急? “这一路兴许艰险重重,江南那里……,也未必顺风顺水,白丫头,你可愿意?” 段老夫人的声音稳重严肃,沉沉得极有分量。 从宛白知道的情况来看,这一趟江南之行对她毫无任何益处。 一个前途未卜的任务,路途遥远长途跋涉,即便到了那里,也不一定能立刻办妥,所需要的时间未知…… 她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并不能将时间浪费在一件没有任何保障的事情上。 然而,宛白看着段老夫人,从她的眼睛里,能够捕捉到隐隐的期待和托付。 重回到段家的这些年里,宛白没想到她跟祖母的关系会变得这样亲近,以至于她根本,拒绝不了…… 第八十三章 宛白答应了,答应了之后,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回到房间里,她在美人靠上呆呆地坐了很久,然后转头去看杜鹃,“杜鹃,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杜鹃正在给她斟茶,闻言莫名地看了她一眼,“我不跟着姑娘还能去哪里?” 嗯,杜鹃会跟着她的。 宛白微微放心了。 前世的时候,杜鹃在长姐出嫁前就被姜映南给害死了,那会儿自己只是微微有些难受,转眼便继续被姜映南操控着。 可是现在,杜鹃还活得好好儿的,跟在自己身边时间长了,连脾气都见长了…… 这是不是说,已经有人的命运因为她的出现改变了?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曾经那些悔恨,那些危险,都不一定会出现? 宛白将一个软枕放在手里揉捏,所以,其实她也可以走其他的路是不是?去她从没有去过的江南,做她从没有做过的事情。 她是不是可以不用继续被前世的记忆所以影响? 抬头望天,宛白似乎从来没这么想过,可是现在,她却忽然发现,这样似乎也并不是不可以。 姜映南在段家的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她说的话爹爹几乎已经不再重视,那么,只要爹爹不糊涂,就不会再做出前世参与谋反的事情了吧? 那她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长姐嫁了个好人家,自己有县主的名头,姜映南也算计不到她的头上去。 剩下段宛蓉和段宛清今后会怎么样,说实话,宛白是一点儿想知道的兴趣都没有。 “嗯,决定了。” 宛白忽然没头没脑地敲了一下自己的手,杜鹃抬起头,已经习以为常她这样的举动了,“姑娘又决定了什么?我已将要准备一起带上路的东西大致列了一些,姑娘可要过目?” 宛白看着一脸淡定的杜鹃,伸手在她柔嫩的脸颊上摸了一把,心满意足,“要是离了你,我可怎么办哟。” “姑娘可要现在过目?” “……” 完了,现在连调戏都不能让杜鹃害羞了,宛白忽然对杜鹃日后的夫君有些歉意…… …… 既然想好了,宛白也不是个拖拉之人。 她首先去了明轩郡主那里说明了情况,郡主听说之后,忍不住皱起了眉。 “段家只让你一人去吗?你小小年纪,如何能独自上路?” “母亲放心,有家仆护院跟着,不会有危险的,因为个中原因,祖母说只能我一人过去才行。” “阿秀坊……” 明欣郡主喃喃自语,“我也听说过,江南阿秀坊着实有名了一阵,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渐渐销声匿迹,却没想到,竟跟你家老太太有关系。” “也好,正好你在织绣上也有天分,这对你来说,也应是有些帮助的。” 明欣郡主说完,不知道为什么,眼神里出现了宛白看不懂的迷离。 她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别人一样,“去吧,能够出去走走,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宛白被她语气里的怅然惊到,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 …… 段府里,宛白要离开京城去江南的事情慢慢地传开了。 段宛华第一个找过来,满脸的震惊。 “白白,你真的要去江南?” “是呀,只是可惜,不能亲眼看着长姐出门,不过,给长姐的添礼我是一早就准备好了,不会落下的呢。” 段宛华瞪了她一眼,“什么添礼,你真的应下了?可是、可是为什么?江南路途遥远,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独自上路?不行,我要去找祖母说说。” 说着段宛华就想转身去找老夫人,这在她看来太荒谬了。 宛白赶紧拉住,将段宛华按坐在椅子上。 “长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呀,我除了晋西和京城,还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呢,这一次不是刚好?” “刚好什么刚好?!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有多危险?祖母怎么能让你去江南?再说去那里到底要做什么?” 宛白抿着嘴笑,她其实也知道得不清不楚的。 祖母没细说啊,高深莫测地说什么,等她到那儿便知道了,她也没办法给长姐解释。 一整个下午,宛白都在说服段宛华。 她担心宛白,脑子里已经预先想出无数可能会出现的意外,且每一种意外最后的结局都十分不好,听得宛白目瞪口呆。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长姐的想法如此得多变且危险…… “长姐,真的不会有事,除了家里的护卫,爹爹还会请人护送我,京城到江南有官路,沿路都是有落脚的地方和官兵守卫,能有什么事?” 段宛华的脸色很不好看,涉及到宛白的安全,她变得一点儿都不好说话。 宛白叹气,继续软言温语地逗着长姐,她心里想,这消息被姜映南她们知道,一定乐疯了吧。 她猜得不错,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段宛蓉像是复活了一样,马不停蹄地找到了姜映南。 “娘你可知道了?段宛白要离京?她竟然舍得离京?!” 段宛蓉满脸的震惊,“她想干什么?这种时候,她在京中正出风头,她怎么会突然要离京?” 姜映南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方芙蓉花的帕子,在指尖缠绕。 “不是她想,是老太太让她去的。” “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姜映南阴着脸,瞧着知道了这个消息并不是很高兴。 当初她被抬进来之后,便暗中查了一下段家的身家,结果太过复杂最后不了了之。 撇除段家不说,光是老太太的娘家,传回来的消息都让她觉得稀奇。 老太太娘家是江南有名的织造,对老太太极为疼宠,甚至还以她的名字命名绣坊绣庄。 然而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就跟那边断绝来往了,那些庞大的财富,她一样都没要,也从此没有再提过她的娘家。 姜映南曾经还为此不甘心了一阵子,后来见老太太是真的不会再提才作罢。 可谁知道,她现在却要让段宛白那个丫头去江南! 江南那里有什么?有的是无尽的财富啊!老太太此举,难道是想将那些都给了段宛白不成? “娘……” 段宛蓉看着娘的神色变化莫测,忍不住出声,“她走了不是正好?有她在家里,整日顶着个便宜县主的名头压人,我看着都烦!” 段宛蓉对这件事是很高兴的,段宛白不在了才好!最好她永远都别回来了! 姜映南收起了刚刚的想法,脸色也和缓起来,“走了也好,有她在家里,我总觉得隐隐的不舒服,只是蓉儿,这一次的变动,怕就是我们的机会,若是错过了,可能之后都不会再有。” “娘的意思是……” “没有了段宛白,段宛华也即将出嫁,这个家里,就只剩下咱们几个人,你爹爹对你如今很是不满,还不是有段宛白在面前挑拨的关系,她既然不在了,你便要迅速扭转局面才好。” 姜映南顿了顿,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别忘了,你也快要及笄,及笄之后便要相看说亲,难道你想嫁的还不如段宛华吗?” “怎么可能!” 段宛蓉立刻叫了出来,她怎么可能会不如段宛华? 她从小就觉得,自己才算是段家名正言顺的嫡女,段宛华算什么? 然而这一次却是让她走了大运,竟然让镇国侯的世子相中…… 段宛蓉一想起镇国侯府送来的聘礼,眼睛都红了,那是真真正正的侯府手笔,哪里是寻常人家能够相比的? 她以后要出嫁,绝对不能比段宛华差! 她要成为段家嫁得最好的女儿,从前的那些算什么?只要她嫁得好,谁又还会记得那些事情? …… 段宛蓉和姜映南豪情壮志,就等着段宛白离京,她们好力挽狂澜。 然而另一边,曲凌霜和段宛清则愁云惨淡。 “段宛白好端端的,为何要离京?她若是走了,姨娘,那姜映南母女的眼睛里,可就剩下咱们了。” 段宛清很不安,虽然她并不怕她们,但是被毒蛇时时关注的滋味,也并不好受。 “我如何不知道?然而这是老夫人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 曲凌霜双眼闪动,眸子里有隐隐的狠厉,“老夫人此举也不知道是何意,让段宛白去究竟做什么,从哪里也打听不出来,只是以老太太对段宛白的偏爱,怕是只有好事。” “好事?让她一个人孤身上路,能有什么好事?” 段宛清可不信,就是有天大的好事,反正她是不会独自离开繁华尊贵的京城的。 到了这里才知道,从前在晋西过的都不算什么,京城才是有真正荣华富贵的地方! 她绝对不要离开! …… 段老夫人催得很急,宛白应下了之后,只给了她几日时间整理收拾。 箱笼一只只搬上马车,宛白去了祖母那儿。 看着年岁仍旧尚浅,却问也不问就应下这事儿的宛白,老夫人心里一阵阵怅然。 “好孩子,这一趟,要辛苦你了,这是我亲笔写的书信,你到了之后交给顾家人便好。” “祖母放心,我一定将信带到。” 第八十四章 本以为滁县只是一个县城,想来便是有热闹也不过如此,宛白却没料到竟然有如此多的人。 杜鹃立刻胆怯了,这里人生地不熟,万一跟姑娘走散了可怎么是好? “姑娘,不如,咱们回去吧?” 杜鹃怯怯地劝说,宛白却觉得,既然出来了,若是连这样的盛况都错过了,那岂不是很亏? “没事,杜鹃呀,你可记得我们住下的那家客栈?” “我、我记得……” “嗯,那就好,记得若是走散了就去那里,不然找不到你我会担心的。” 宛白很是欣慰地拍了拍杜鹃的肩膀,杜鹃欲哭无泪,到底谁担心谁呀? 傩舞表演,讲究的是一个气氛,也算是滁县极负盛名的节日。 街道两边摆着许多小摊子,上面或放、或挂了许多面具,形色各异,种类繁多。 宛白沿着挨个儿看过去,只觉得各个都很奇特别致。 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人,许多人脸上都带着面具,谁也看不清谁是谁,让宛白跃跃欲试。 从小摊子上买了两个,宛白挑了一个青面獠牙也不知道是什么的面具戴在脸上,透过眼睛的小孔看着外面,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 只不过,杜鹃看到宛白戴上了面具,这一回是真要哭了,总觉得,保护好姑娘的重任又更加艰难了一点。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出了岔子。 街道周围还有一些贩卖新奇玩意的摊子,宛白就这样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偶尔拿起一个放在手里细瞧,却买的很少。 “杜鹃,你瞧这个是不是很有意思?” 宛白将手中一个木头雕刻的玩偶拿给杜鹃看,圆圆胖胖的憨态可掬。 然而,宛白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杜鹃的反应。 她转头一看,这看到满目都是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哪一个是杜鹃? “……” 宛白怔了一下,随即觉得有点好笑,街上跟她戴同样面具的人实在太多了,压根儿就分不清谁是谁,杜鹃会跟丢了也正常。 将木偶放下,宛白轻轻地拍拍手就打算回去。 她可不会做傻事儿,这里人生地不熟,趁现在还能记得路,还是赶紧回客栈吧。 只不过宛白才准备打道回府,街上的人忽然蜂拥起来,从街道那头一窝蜂地冲过来。 “傩舞表演开始了!今年可是请的潘家,那可不是年年能看到的!” “赶紧赶紧,去晚了可就找不到好位置了!” 宛白被人潮挤得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她只觉得这些人让她眼花,特别是脸上都戴着面具,更是让她压根儿辨识不出自己在哪里。 什么情况? 宛白莫名其妙的,跟着众人来到了一处露天的台子那里。 台子周围坐了好些手拿乐器的人,当中站着几名舞者,身上奇装异服,脸上皆戴着面具。 这就是……傩舞? 乐声响起,台上的舞者闻声而动,看着身形能分辨得出男女,可当他们跳起舞来,却只能看清他们脸上的面具,仿佛面具活了一样。 “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这是宛白听说傩舞的时候,一并听到评价。 她本觉得是夸大其词,然而此刻身临其境,却不得不说,这句话说得甚是贴切…… 恍惚间,宛白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忘记了自己孤身一人。 直到锣鼓声停,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宛白才蓦然回神,完了,从这里怎么回到客栈?这里是哪里? 宛白愣愣地站着,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那客栈……叫什么来着? 忽然,宛白的目光扫到了一个身影,她呆了一下,脚底,竟然慢慢地动了起来。 那个人……是谁? 带着跟自己同样的面具,可他身上,却有种让她熟悉的感觉。 大家都戴着面具,宛白只能凭本能地想追上去,或许是陈遇他们中的谁,或许是家仆里的谁,不管是谁,能让她此刻觉得熟悉,宛白都不想错过。 那个人穿着青色的衣衫,脚步平稳,却步子很大,以至于宛白加快了脚步也没能追得上。 “你等等……” 她急了,眼看着那人转进了一条巷子里,宛白赶紧出声想拦住。 然而等她走进巷子,面前的巷子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刚刚的人影? “怎么会……,我明明看到的……” 宛白站在巷子口,看着空空荡荡的巷子,心里一阵发寒。 听说傩舞原本就是为了除魔驱鬼存在的,她刚刚看到的,不会是…… 宛白的心“咚咚”跳得很快,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定是看错了,然而她转身想离开的时候,却猛然发现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人,脸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 “啊啊啊啊……” 她控制不住地发出尖叫,闭着眼睛不敢看,下一刻,她的面具被人一把掀开,一只手将她的尖叫声捂住。 宛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杏仁般圆亮的眼睛里慢慢地蓄积雾气。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办?这人是人是鬼?他想干什么?! 后背被抵在了冰冷的墙上,面前那人与她贴得十分近,宛白甚至能从眼睛镂空的地方,看到他黑亮的眼眸。 一瞬间,宛白的挣扎停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睛,将蓄积在眼眶里的泪水眨落下,以便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然而当那滴泪水滑落到捂着她嘴的手上时,那只手如同被烫到一样,猛然地收了回去。 虽然仍旧没有挣脱钳制,宛白却不怕了,是人啊! 是人就好,是人就好,吓死她了! “为什么跟着我?” 从面具后面传来闷闷的声音,让声音有些失真,可宛白愣是从里面听出了熟悉的意味。 她想了想,盯着那双眼睛直直地看,“我……好像认识你。” “……” 不说话了,那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我能看看你的样子吗?” 宛白忽然出其不意地伸手,直接将那人的面具掀开。 青面獠牙的面具上翻,露出一张,让她目瞪口呆的面容来。 温润明艳,绝世无双…… 宛白愣愣地盯着他,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住了,只剩下这个人,在这个世间里…… “怎么……会……” 她轻轻地低喃,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还被压在墙上,只能够看着那个人,挪不开视线。 “为什么,跟着我?” 温朗低沉的声音像是掺了酒一样醇厚,让宛白的脑子蒙蒙的一片。 那么多的人,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所有人都戴着面具,她却从中,独独挑出了自己。 温朗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时候的感受,是欣喜若狂,还是急于逃离? 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却在她跟丢了自己之后,又忍不住出现…… 看着面前呆呆望着自己的宛白,温朗熟悉的,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的无奈感,再次侵袭。 “你怎么会在这里?”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宛白才忽然想起来问,也才忽然发现,他们两这个姿势是不是……不太妥当? “我不叫了,你先放开我。” 温朗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刚刚满怀馨香渐渐淡去,让他眉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 “正好路过。” “正好路过,那你看见我跑什么?……你还故意吓我!” 宛白想起刚刚的一幕都惊魂不定,小心脏都险些从嘴里蹦出来。 她强烈指责的模样,让温朗下意识的弯起嘴角,“我没吓你,是你太胆小。” “……” 宛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刚刚那种情况,换了谁都会被吓到好吗? “你还没说,你为何见了我就要走掉?” 温朗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宛白眼里的惊喜之色慢慢地冷却。 她真是笨,看到自己想离开还有别的原因吗?不就只是,不想看见她而已? 宛白轻轻低下头,心想自己真不会说话,他不想见到自己,自己还追过来,还问他为什么不想见自己,不是有病吗? 轻轻吸了口气,宛白抬起头,嘴边是浅浅的笑容,“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我就是,随便看看,呵呵呵,那我先走了。” 她话还没说完,嘴角的笑痕就已经要支撑不住,于是立刻转身要往巷子外走去。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身后似乎听见一声低低的轻叹,随后宛白的手腕一紧,走出去的人被一股力道拽回去,重重地撞在一副坚硬而温热的身上。 “你去哪里?你明明已经跟你的丫头走失了不是吗?你想去哪里?” 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让宛白低落的心情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转过身想拉开跟温朗的距离,却发现背后又是墙,而温朗跟她站得实在是近,近到眼前就是他胸膛,想要看到他的脸,就必须要抬起来才行。 宛白不想输在气势上,倔强地抬起头想要跟他平视,却发现这个姿势仿佛更加尴尬了…… “我记得我的客栈,我自己能找回去。” “哦?那你说说,你住哪一家客栈?” “……” 宛白脸上难得的浮现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游移的眼光让温朗莫名心情舒畅! 第八十五章 宛白要是能记得哪一家客栈,还会在这里? 她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如果求助于温朗,找到杜鹃和客栈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 哦,好像也没有问题…… 宛白蒙蒙地发觉,她有什么好尴尬的?就算……就算温朗不喜欢她想要躲着她好了,反正现在段家也有极大的可能不再重蹈覆辙,她就算巴结不上,蹭蹭他的能耐总是可以吧? 温朗就看到宛白的眼睛一亮,刚刚还躲闪游移的目光顿时转回来,里面变成了他熟悉的软糯模样。 “温朗哥哥,我跟杜鹃走丢了,你帮我找一找好不好?” 宛白语气乖顺,态度诚恳,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温朗看。 他们两此刻的距离仍旧很近,宛白恳切地皱着小眉头,温朗几乎能想象得出她身后若是有一条尾巴,定是在左右晃动! “你刚刚,不是说记得客栈的吗?” “哦,我记错了,嘿嘿嘿。” 宛白想也不想地傻笑想要博取同情,结果温朗的脸上刚刚还若隐若现的笑容,却渐渐看不到了。 她就奇怪了,自己到底哪句话没说对?笑得太傻了? 温朗自己也不明白,可是看到她的态度转变,不再闪避自己的目光,像是放弃了什么东西一样,他就浑身不舒服。 温朗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转身就走。 宛白赶紧紧随其后,如同小尾巴一样追在后面,“温朗哥哥你是要送我回去吗?真是太谢谢了。” “对了好巧呀,居然在这里遇见了温朗哥哥。” 宛白叽叽喳喳地化解尴尬的沉默,一出巷口,见到温朗的随从在那边守着,怪不得这么半天都没个人进巷子。 阿离看到温朗和宛白同时从巷子里出来,刚想笑着迎上去,一看不对,少爷的脸色怎么不太好看? 不能啊,自己那么贴心,直接将段四姑娘的丫头引开,而后又让他们放心段四姑娘的处境,少爷不是和段四姑娘独处了嘛,怎么还板着一张脸? “阿离。” 温朗声音淡淡地开口,阿离赶紧上前。 “送段四姑娘回去。” “……是。” 阿离脸上是讨好的笑容,“段四姑娘,这边请。” 宛白抬头,看到温朗略有些严肃的表情,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朝着他福了福身子,跟在阿离的身后慢慢离开。 那抹身影渐行渐远,温朗在她身后,眼神便没了掩饰。 他本以为见到了宛白,心里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便会消失,可是不曾想,竟然反而是加重了,她便是这种感觉的罪魁祸首吗? 温朗无意识地往前动了半步,却骤然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再动弹…… …… 宛白跟着阿离,心中也是兴致不高,刚刚看到面具下的人竟然是温朗的时候,她几乎要叫出声音来。 小心脏砰砰的跳着,那种欣喜根本没办法压制得住。 可是现在,她却有些怅然,刚刚有多欣喜,这会儿就有多失落,这么下去对身体不好啊…… 宛白暗暗叹了口气,为了她的身体着想,往后,不若还是少见温朗一些吧。 “四姑娘,滁县这里傩舞节的时候,能够买到不少稀罕的小玩意,可是别处见不到的,不知道您可买了?” 宛白兴致缺缺地应声,“倒是也有想买的,不过刚好跟我的丫头走散了,我身上并没有带银子。” “这样呀,不知道段四姑娘想买的是什么,小人这里有银子的。” 阿离态度非常尊敬,宛白知道他是温朗的轻信,也不好拂了了他的好意,且转头的时候,刚好见到那个买木头小玩偶的摊子。 宛白停住了脚步,那个小玩偶确实挺可爱的,先买下来一会儿见到杜鹃的时候,再让她将钱给阿离便是。 然而宛白在摊子上搜寻了好几遍,她之前看中的那个小玩偶却怎么也找不到。 “小姑娘想买什么?老婆子这里的玩偶,都是精心雕刻的,独一份儿呢。” 摊主是个年迈的婆婆,宛白笑了笑,“之前有一个胖乎乎的小玩偶,扎着两个小发髻,婆婆可还有印象?” “有,有,婆婆今日呀,也只卖出了那一个,他们都嫌婆婆的玩偶太贵了,可是,这都是我儿子雕刻的,怎么能便宜呢?” 婆婆见有人来问,心情甚好地跟宛白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宛白耐心地听着,心里却在可惜,原来,已经卖出去了呀。 不过,她也不想让婆婆失望,之前那个小玩偶她瞧着觉得挺像她的,既然这会儿没有了,那就换一个吧。 正想随便挑一个,一旁的阿离仿佛很稀奇一样地盯着那些玩偶看。 “段四姑娘觉得这些有意思吗?我怎么看不出来呢?奇怪,少爷之前也买了一个来着。” “……” 宛白的手顿住,头慢慢地抬起来,“温朗哥哥,也买了这个?” “好像是吧。” 阿离的语气不太确定,宛白却实实在在被惊住了。 方才婆婆说今儿只卖了一个,正是自己先前看中的那一个,只是居然,是温朗买下了? 这种巧合,宛白压根儿就不信,可他为什么会…… 宛白咬了咬嘴唇,随手拿起一个塞到阿离的手里,“劳烦阿离小哥帮我买下。” 说完,她自己却是转头跑掉了。 阿离看着手里不知道刻得是什么玩意的玩偶,也不急着去追,悠哉哉地给婆婆付钱,果然相当的贵,怪不得就只卖出一个,老婆婆不是诚心出来做生意的吧? 婆婆看到他选的玩偶眼里一亮,“这个呀,可是我儿子的得意之作,刻的是……” 老婆婆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阿离像是很感兴趣一样,站在摊子面前听得脚步不再挪动。 …… 宛白跑回刚刚的巷子口,随即放慢了脚步,变成了慢走,最后停住。 那里,在自己之前离开的地方,温朗静静地站着,保持着自己离开时候的样子,仿佛一动都没有动过。 宛白看着那抹身影,他的眼睛也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不知道该将那种眼神称之为什么,只是她的心里,却忍不住冒出不一样的感觉来。 跟自己一样的面具,买了她喜欢的玩偶,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出现…… 这或许并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温朗那样的性子,不同寻常。 宛白慢慢地绽放出一抹笑容来,定了定心神,鼓足了勇气笑着走过去。 如果他只能在原地等自己,那就她过去好了…… 那抹倩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去而复返,带着明艳的笑容。 温朗只觉得周围的色彩忽然变得鲜亮,刚刚不知道为什么被蒙了一层阴暗的心情,变成了浅浅的激荡。 “温朗哥哥,你送我回去吧。” 宛白走到温朗的面前,仰起头,眉眼都似是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语气里像是带着耍赖的撒娇,弯着眼睛,明眸皓齿。 下意识的,温朗就点了头,点完了之后才皱眉,为什么他要点头? 看到温朗皱起的眉头,宛白居然没有了之前的失落,呵呵呵,温朗哥哥的个性可真奇怪,反正……反正就先当做,他并不讨厌自己吧。 哪有一边不想见自己,一边又找机会跟自己亲近的?这不口是心非嘛。 宛白心里腹诽,脸上却仍然笑眯眯的,“那走吧,杜鹃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对了温朗哥哥,杜鹃不会着急吧?” 宛白走在温朗的前面转过身,脸上的笑意慧黠鬼灵,让温朗绷着脸,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是怎么猜到的? 嗯,沉默就是默认的了,宛白的心情更好,没有了在京城里的拘谨,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也有心情看看街边的摊子,甚至让温朗也说说意见。 街上的人已经变少了,两旁都点着灯,灯光为宛白镶上了一层边一样,灵动,秀美。 温朗跟在后面,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热情,只是步子不紧不慢,始终没有拉开跟宛白的距离。 宛白这会儿心情舒畅,她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自己因为温朗的某些举动失落伤心,可是也许那些其实并不需要呢? 温朗对自己冷冷疏离的态度其实从小时候就是这样了,只是即便是那样,段家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跟温朗的关系是最好的。 因为不管他表情有多不愿意,不管他私底下跟自己有多冷淡,他却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的要求,哪怕一开始极为冷漠,最后半推半就也不会让她失望。 宛白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温朗,脸上仍旧淡淡的,还没有对其他人一半的温柔和气。 可就是这样的人,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脚伤,给她揉了脚,还送了药……,呃,虽然最后又拿回去了…… “嘿嘿嘿嘿。” 宛白莫名地笑起来,转过身倒着走,漂亮的眼睛里闪动着让人心痒的光芒。 温朗心中微动,看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东西的模样,有些轻微的窘迫,更多的,是拿她没办法的无奈。 忽然,宛白看到温朗加快了步伐朝着她走过来,她吓了一跳,小脸红扑扑的,只见温朗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拉到怀里。 第八十六章 温朗突然的举动,让宛白整个人都蒙了,身子撞进他的怀里,脑子一阵一阵地发晕。 怎、怎么回事?温朗怎么忽然…… 淡淡的青竹香气充盈鼻尖,宛白有种虽然弄不清楚原因,但是情绪非常激动的感觉。 莫非其实自己之前猜错了,温朗其实对她,也有别样的感觉。 这种发现让宛白偷偷在心里窃喜,正想看一看温朗此刻是什么表情,忽然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咯吱,咯吱……” “让一让来……” 宛白的窃喜顿住了,抿了抿嘴,目光呆滞地看向身后,一辆独轮板车从她身后缓缓而过…… 温朗的手已经放开了,宛白也看清楚了他的表情。 仍然是没有表情啊,仿佛刚刚他什么也没做。 好吧,至少,如果自己换成另外一个人,他也不定会动手拉过来是不是? 宛白觉得还是能够接受的,她和温朗,好歹有过一次亲密接触了对吧? …… 福满楼,温朗将宛白送到了客栈的门口。 杜鹃等人一早便等着了,见到了宛白的身影,杜鹃立刻松了口气围上来,“姑娘……” 宛白转身,朝着温朗微微福了福身子,“多谢温朗哥哥将我送回来。” 她说完,看向温朗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阿离,“阿离,方才请你买下的玩偶,不知道可还在你那里?” 阿离一愣,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玩意的木头玩偶来。 宛白笑着接过来,转头吩咐杜鹃,“将玩偶的钱还给阿离。” “不不不,段四姑娘多礼了,不过是区区一个小玩意,怎能要姑娘的钱。” “定然是要的,付了钱,这个才是我的,我才好用它来作为交换。” 交换? 阿离听不懂,交换什么? 杜鹃听话地将玩偶的钱交给阿离,然后站到了宛白的身后。 宛白见状,笑吟吟地拿着那只木偶走到温朗的身边,“温朗哥哥,我能用这个,跟你换之前你买下的那个吗?” 听见宛白这话,阿离心里咯噔一下,就觉得隐隐被一道余光给冻住了。 “你要换什么?” 宛白眼睛眯得更加弯,好似小月亮一样,“就是那个梳着双髻的木头小玩偶,温朗哥哥在那个婆婆那里买的,你不觉得那个小玩偶有些像我吗?” 宛白头一回看到跟她有些像的玩偶,没有买到心里一直惦记。 她忍不住将手里也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东西往温朗面前送了送,满脸期待地等着他跟自己交换。 温朗看着她笑眯眯讨好乖巧的模样,绷着脸,“不换。” “啊?” 宛白呆住,不是,这种情况下,温朗怎么能不换呢? 她又蒙了,不仅她蒙了,杜鹃和阿离也莫名其妙。 便是姑娘和温大人交情平平,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一般来说也并不会拒绝的吧? 更何况阿离可是知道的,若段四姑娘没有摸着那个小玩偶露出欣喜的表情,少爷又怎么会买下如此幼稚的东西? 那不就是买给段四姑娘的吗? “温朗哥哥……” 宛白再次开启可怜兮兮的乖巧模式,眼神里闪动着殷殷的期待,如同含着星星一样。 然而温朗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迈出脚步,与她擦身而过,走入了福满楼。 “咦?” 宛白纳闷,温朗怎么进去了?莫非是外面人太多了,他不好意思将玩偶拿出来? 也是,他一个大男人,又有官职在身…… “段四姑娘……,少爷……,落脚的客栈也在这里……” 阿离尽职地稍作解释,跟在温朗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 宛白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可是滁县这么多客栈,同福楼不过规格中等,以温朗的地位,怎么也应该去住专门接待官员的高档客栈才是…… 身后的杜鹃皱着眉凑上来,“姑娘,什么玩偶?跟姑娘很像的一个玩偶?跟姑娘像的玩偶温公子留着做什么?” 宛白忽然茅塞顿开,没能拿到喜欢玩偶的失落立刻烟消云散。 对的对的,刚刚她还强调了一下自己喜欢的原因,那个玩偶跟她很像,温朗却不跟她换…… “嘿嘿嘿,杜鹃真是冰雪聪明。” “姑娘教得好。” 杜鹃丝毫不居功,只不过她的目光微微有些闪动。 她可是姑娘的贴身丫头,姑娘和温大人之间的变化,杜鹃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虽然她身份低微不够资格评论什么,可是她也觉得,若是姑娘跟温大人两情相悦的话……,其实也很好。 毕竟这么些年,除了在老夫人和老爷的面前,姑娘也就在温大人身边的时候,会变成符合她年岁的模样。 “姑娘,外面天儿凉,咱们也进去吧,姑娘逛了这么会儿可是饿了?杜鹃已经让厨房给您备了些清爽的吃食。” 宛白点点头,转身也走进客栈里。 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客栈的大堂中几乎没什么人。 不过之前进来的温朗,却居然没有回房,在堂中的一张桌子边坐着,跑堂肩上搁着一块儿巾子,正殷勤地往桌上上菜。 “怎么这客栈里有那些菜吗?” 宛白记得,她们落脚之后也叫了饭菜回屋,可是都是一些寻常的菜色,也谈不上多好吃。 然而这会儿温朗面前的桌上,却林林总总放着不少碗碟,里面居然还有宛白离京之后就再没吃过的梅香肘子…… “小二,照着那桌,也送一桌菜去房间。” 杜鹃对宛白的眼神揣测得非常到位,立刻叫来了小二吩咐。 然而小二笑着赔罪,“两位姑娘,那位大人的菜本店可没有,不过本店的菜色也是不错了,两位瞧瞧?” 杜鹃眨了眨眼睛,转头去看宛白,自家姑娘的眼睛还黏在那肘子上下不来…… 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一串儿铜钱,“那小哥可知道那些是从哪里买来的?” “这个……” 小二抓了抓脑袋,并不敢收钱,“小的还真不知道,瞧着滁县的食肆里都不常有这些……” 那大概……,是他随行的人里带了个厨娘? 宛白觉得只有这个解释了,她撇撇嘴,当初自己离京的时候哪里能想得到这么许多?随身带了不少的药材都觉得自己万无一失了一样。 阿离站在温朗的身后,看着自家没什么动作的主子,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悄然上前压低了声音。 “少爷,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温朗眼睛一瞥,阿离顿时楞了一下,随后笑容满面地站起身,朝着宛白走过去。 “段四姑娘,能在这里遇见真是太巧了,不知道段四姑娘可能赏脸一起吃顿饭?” 阿离对这种情况也不熟悉,让他埋伏跟踪杀人他熟练,让他大庭广众下邀请姑娘家一起吃饭,他能将手下吓到哭的脸皮正在微微颤抖着。 怪不得少爷刚刚一直也没个反应,这活儿可真难…… 宛白自然是愿意的,光凭那碟梅香肘子她也愿意,更别说坐在肘子后面的人是温朗。 于是她浅浅地笑了笑,礼数周全,却直直地走过去,在离肘子最近的位置上坐下来。 “多谢温朗哥哥。” 出门在外,吃的住的都不可同日而语,宛白不挑剔那些粗茶淡饭,不表示她喜欢。 这会儿看到桌上的菜几乎都是她喜欢的,她笑容越发甜美可亲,露着可爱洁白的贝齿跟温朗道谢。 温朗看了她一眼,“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宛白眼睛立刻亮起来,羞怯地拿起筷子,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面前还冒着热气,香气四溢的梅香肘子。 心里想着一会儿吃的时候一定要尽量保持姿态优雅,可是宛白还没来得及动筷子,一只手直接将肘子的碟子给端走了。 宛白立刻抬头,却看见温朗将那一整碟的肘子放在了他自己的面前。 “……” 唔……,宛白脸上的失望都快要滴出水来,可是别人请自己吃饭,桌上还不是没有其他也很好吃的菜…… 宛白只要咬了咬筷子,加了一筷芙蓉虾仁放入口中。 清香鲜甜的滋味冲淡了宛白的遗憾,脸颊吃的一鼓一鼓,仿佛一个小松鼠一样。 一旁,温朗随手摸出一柄精巧的匕首,没有过多的装饰和点缀,古朴的图纹就很耐看,惹得宛白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拔出匕首,温朗慢慢地将梅香肘子切开,骨肉分离的刹那,热气伴随着淡淡的梅香滋味飘散出来,害得宛白赶紧往嘴里塞了一口陈皮兔丁解馋。 然而温朗却并没有吃,只慢条斯理地分解着,将一整个梅香肘子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适合入口的大小。 将骨头剔除放到旁边,温朗放下匕首,白净修长的手指又将碟子拿起来,放回到了它原来的位置。 宛白口中咀嚼的动作慢慢地停住,她看着面前那盘被切成小块还保持着漂亮外形的梅香肘子,诧异地抬起头。 温朗也正看着她,只是眼里仍旧没有太多的情绪,只轻轻说了一句,“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第八十二章 宛白答应了,答应了之后,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回到房间里,她在美人靠上呆呆地坐了很久,然后转头去看杜鹃,“杜鹃,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杜鹃正在给她斟茶,闻言莫名地看了她一眼,“我不跟着姑娘还能去哪里?” 嗯,杜鹃会跟着她的。 宛白微微放心了。 前世的时候,杜鹃在长姐出嫁前就被姜映南给害死了,那会儿自己只是微微有些难受,转眼便继续被姜映南操控着。 可是现在,杜鹃还活得好好儿的,跟在自己身边时间长了,连脾气都见长了…… 这是不是说,已经有人的命运因为她的出现改变了?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曾经那些悔恨,那些危险,都不一定会出现? 宛白将一个软枕放在手里揉捏,所以,其实她也可以走其他的路是不是?去她从没有去过的江南,做她从没有做过的事情。 她是不是可以不用继续被前世的记忆所以影响? 抬头望天,宛白似乎从来没这么想过,可是现在,她却忽然发现,这样似乎也并不是不可以。 姜映南在段家的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她说的话爹爹几乎已经不再重视,那么,只要爹爹不糊涂,就不会再做出前世参与谋反的事情了吧? 那她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长姐嫁了个好人家,自己有县主的名头,姜映南也算计不到她的头上去。 剩下段宛蓉和段宛清今后会怎么样,说实话,宛白是一点儿想知道的兴趣都没有。 “嗯,决定了。” 宛白忽然没头没脑地敲了一下自己的手,杜鹃抬起头,已经习以为常她这样的举动了,“姑娘又决定了什么?我已将要准备一起带上路的东西大致列了一些,姑娘可要过目?” 宛白看着一脸淡定的杜鹃,伸手在她柔嫩的脸颊上摸了一把,心满意足,“要是离了你,我可怎么办哟。” “姑娘可要现在过目?” “……” 完了,现在连调戏都不能让杜鹃害羞了,宛白忽然对杜鹃日后的夫君有些歉意…… …… 既然想好了,宛白也不是个拖拉之人。 她首先去了明轩郡主那里说明了情况,郡主听说之后,忍不住皱起了眉。 “段家只让你一人去吗?你小小年纪,如何能独自上路?” “母亲放心,有家仆护院跟着,不会有危险的,因为个中原因,祖母说只能我一人过去才行。” “阿秀坊……” 明欣郡主喃喃自语,“我也听说过,江南阿秀坊着实有名了一阵,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渐渐销声匿迹,却没想到,竟跟你家老太太有关系。” “也好,正好你在织绣上也有天分,这对你来说,也应是有些帮助的。” 明欣郡主说完,不知道为什么,眼神里出现了宛白看不懂的迷离。 她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别人一样,“去吧,能够出去走走,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宛白被她语气里的怅然惊到,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 …… 段府里,宛白要离开京城去江南的事情慢慢地传开了。 段宛华第一个找过来,满脸的震惊。 “白白,你真的要去江南?” “是呀,只是可惜,不能亲眼看着长姐出门,不过,给长姐的添礼我是一早就准备好了,不会落下的呢。” 段宛华瞪了她一眼,“什么添礼,你真的应下了?可是、可是为什么?江南路途遥远,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独自上路?不行,我要去找祖母说说。” 说着段宛华就想转身去找老夫人,这在她看来太荒谬了。 宛白赶紧拉住,将段宛华按坐在椅子上。 “长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呀,我除了晋西和京城,还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呢,这一次不是刚好?” “刚好什么刚好?!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有多危险?祖母怎么能让你去江南?再说去那里到底要做什么?” 宛白抿着嘴笑,她其实也知道得不清不楚的。 祖母没细说啊,高深莫测地说什么,等她到那儿便知道了,她也没办法给长姐解释。 一整个下午,宛白都在说服段宛华。 她担心宛白,脑子里已经预先想出无数可能会出现的意外,且每一种意外最后的结局都十分不好,听得宛白目瞪口呆。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长姐的想法如此得多变且危险…… “长姐,真的不会有事,除了家里的护卫,爹爹还会请人护送我,京城到江南有官路,沿路都是有落脚的地方和官兵守卫,能有什么事?” 段宛华的脸色很不好看,涉及到宛白的安全,她变得一点儿都不好说话。 宛白叹气,继续软言温语地逗着长姐,她心里想,这消息被姜映南她们知道,一定乐疯了吧。 她猜得不错,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段宛蓉像是复活了一样,马不停蹄地找到了姜映南。 “娘你可知道了?段宛白要离京?她竟然舍得离京?!” 段宛蓉满脸的震惊,“她想干什么?这种时候,她在京中正出风头,她怎么会突然要离京?” 姜映南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方芙蓉花的帕子,在指尖缠绕。 “不是她想,是老太太让她去的。” “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姜映南阴着脸,瞧着知道了这个消息并不是很高兴。 当初她被抬进来之后,便暗中查了一下段家的身家,结果太过复杂最后不了了之。 撇除段家不说,光是老太太的娘家,传回来的消息都让她觉得稀奇。 老太太娘家是江南有名的织造,对老太太极为疼宠,甚至还以她的名字命名绣坊绣庄。 然而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就跟那边断绝来往了,那些庞大的财富,她一样都没要,也从此没有再提过她的娘家。 姜映南曾经还为此不甘心了一阵子,后来见老太太是真的不会再提才作罢。 可谁知道,她现在却要让段宛白那个丫头去江南! 江南那里有什么?有的是无尽的财富啊!老太太此举,难道是想将那些都给了段宛白不成? “娘……” 段宛蓉看着娘的神色变化莫测,忍不住出声,“她走了不是正好?有她在家里,整日顶着个便宜县主的名头压人,我看着都烦!” 段宛蓉对这件事是很高兴的,段宛白不在了才好!最好她永远都别回来了! 姜映南收起了刚刚的想法,脸色也和缓起来,“走了也好,有她在家里,我总觉得隐隐的不舒服,只是蓉儿,这一次的变动,怕就是我们的机会,若是错过了,可能之后都不会再有。” “娘的意思是……” “没有了段宛白,段宛华也即将出嫁,这个家里,就只剩下咱们几个人,你爹爹对你如今很是不满,还不是有段宛白在面前挑拨的关系,她既然不在了,你便要迅速扭转局面才好。” 姜映南顿了顿,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别忘了,你也快要及笄,及笄之后便要相看说亲,难道你想嫁的还不如段宛华吗?” “怎么可能!” 段宛蓉立刻叫了出来,她怎么可能会不如段宛华? 她从小就觉得,自己才算是段家名正言顺的嫡女,段宛华算什么? 然而这一次却是让她走了大运,竟然让镇国侯的世子相中…… 段宛蓉一想起镇国侯府送来的聘礼,眼睛都红了,那是真真正正的侯府手笔,哪里是寻常人家能够相比的? 她以后要出嫁,绝对不能比段宛华差! 她要成为段家嫁得最好的女儿,从前的那些算什么?只要她嫁得好,谁又还会记得那些事情? …… 段宛蓉和姜映南豪情壮志,就等着段宛白离京,她们好力挽狂澜。 然而另一边,曲凌霜和段宛清则愁云惨淡。 “段宛白好端端的,为何要离京?她若是走了,姨娘,那姜映南母女的眼睛里,可就剩下咱们了。” 段宛清很不安,虽然她并不怕她们,但是被毒蛇时时关注的滋味,也并不好受。 “我如何不知道?然而这是老夫人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 曲凌霜双眼闪动,眸子里有隐隐的狠厉,“老夫人此举也不知道是何意,让段宛白去究竟做什么,从哪里也打听不出来,只是以老太太对段宛白的偏爱,怕是只有好事。” “好事?让她一个人孤身上路,能有什么好事?” 段宛清可不信,就是有天大的好事,反正她是不会独自离开繁华尊贵的京城的。 到了这里才知道,从前在晋西过的都不算什么,京城才是有真正荣华富贵的地方! 她绝对不要离开! …… 段老夫人催得很急,宛白应下了之后,只给了她几日时间整理收拾。 箱笼一只只搬上马车,宛白去了祖母那儿。 看着年岁仍旧尚浅,却问也不问就应下这事儿的宛白,老夫人心里一阵阵怅然。 “好孩子,这一趟,要辛苦你了,这是我亲笔写的书信,你到了之后交给顾家人便好。” “祖母放心,我一定将信带到。” 第八十七章 宛白轻轻咬了咬嘴唇,温朗刚刚将肘子拿走,是为了给她切开好吃一些? 这个想法让宛白发了一会儿怔,才慢慢地,将筷子往碟子里伸。 顺利地夹了一块放入口中,淡淡的清香和浓郁的鲜甜滋味,让宛白心里发出满足的叹息,连眼睛都忍不住眯成了一道缝。 温朗看到她像是喝到了油的老鼠一样满足,嘴角也微不可查地轻轻弯了弯。 随即,他将那柄匕首擦干净,也摆到了宛白的面前。 “嗯?给我的吗?” 宛白眨了眨眼睛,这柄匕首她刚刚就觉得好看,因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没想到,温朗是要将它送给自己吗? “不喜欢?” “喜欢喜欢!” 宛白怕温朗会收回去一样,立刻将匕首拿在手中。 纹路古朴圆润,虽然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可宛白怎么看怎么好看。 “真的……,给我吗?” 宛白漂亮的眼睛里闪动着不敢相信,要知道温朗只给她送过药,“虽然我不太会用它切肉,但是我会好好带在身边的。” 宛白点了点头,表达她的感谢。 “这个,是防身用的。” 温朗叹了口气,从她手中拿过匕首,拇指一推,锋利的刃口泛着寒光。 “出门在外,或许会用上,这个轻便,可随身带着。” 他“蹭”的一声又将匕首合上,放回到宛白的手中,只是无意间,手指碰到了宛白的掌心。 宛白哆嗦了一下,用力地握紧了匕首,低着头点了点。 刚刚她掌心如同蜻蜓点水般的碰触,从她的手心开始,一阵麻麻的感觉顺着胳膊蔓延,一直蔓延到心口。 她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温朗,却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发现什么异样。 自己怎么……,那么不矜持呢? 宛白恨恨地咀嚼着美味佳肴,像是要将恼人的情绪统统咬碎吞下一样,不过一刻钟,桌上大半的菜都几乎要落到了她的肚子里。 杜鹃在一旁望天,假装自己不存在,四姑娘在府里的时候最是知晓礼数,陪着老太太用膳的时候,从不会出一点儿错。 出了京城,姑娘也仍旧循规蹈矩,连好奇心都不曾放任过,怎么这会儿…… 宛白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她吃的……是不是稍微有些多? 用“稍微”这个词她自己都脸红,温朗几乎都没动过筷子,这桌上消失的菜肴……,都是她吃的?她竟一不小心吃了这么许多? 抿了抿嘴,宛白小心地放下筷子,端庄雅致地擦了擦嘴角,觉得似乎是丢人了。 “温朗哥哥,多谢你请我吃饭,嗯……,还有你的匕首。” 宛白表情特乖巧,吃人嘴软,她从来深以为然。 温朗瞥了她一眼,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一旁的阿离立刻心领神会地上前,“少爷可是要回房了?您的脚伤才刚好,大夫交代了要好好休养。” 脚伤? 宛白眉毛微跳,眼睛立刻落到温朗的脚上,怎么他受伤了吗?可是之前,完全看不出来呀…… 阿离顶着温朗冷冷的扫视陪着笑,没办法,做人手下,光能办事不算什么,能揣测主子的想法,帮主子得偿所愿才是本事。 “温朗哥哥,你的脚受伤了吗?” 宛白对脚伤记忆犹新,碰到一点儿都钻心的痛,那种滋味真真是不好受的。 温朗淡淡地说,“无碍,已经好了。” 可是宛白的眼睛仍旧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脚,之前自己走的是不是太快了?会不会加重他的脚伤? 宛白努力地回想着,忽然灵光一闪,将腰间的那只荷包解下,从里面拿出一只小瓶子递过去,“温朗哥哥我这里有脚伤的药,你赶紧回去揉一揉,很有效的。” 当初温朗送了她两瓶,这瓶没舍得用,另外一瓶宛白却是深深感受到了好处,比起大夫开的药油要有效得多。 这会儿知道温朗有脚伤,宛白想也不想地将药拿出来,希望能够派上用场。 只是温朗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宛白手中的药瓶,眼睛里,一簇簇奇异的光芒缓缓闪现。 “这个……,你随身带着?” 温朗声音如流水一样缓慢,却带着奇特的沉重感,像是夹杂着过多厚重的情绪,却没办法展现出来。 宛白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听了他的问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是不是,果然不太矜持? “……” 宛白无言,默默地,默默地将手又收了回来,“呵呵呵,温朗哥哥不若赶紧回房休息?呵呵呵……” 她假装自己刚刚什么都没有做过,小药瓶跟荷包统统被她捏着缩到袖子里,脸上是娇憨的笑容。 只除了,耳朵尖儿上那一抹透亮的红色。 阿离从刚刚开始就侯在一旁,忽然眼睛一亮,少爷的心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好呀! 虽然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动,但是!少爷的嘴角上扬的弧度,眉间舒展的程度,手指的小动作……,无一不表示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只不过,温朗的情绪,对于宛白来太难猜了。 她呵呵呵笑了半天,温朗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种谁也不出声的情况,真的让她的尴尬无以复加…… 偷偷抬了抬眼皮,宛白用余光去瞥温朗,见他仍旧不动,于是咬咬牙,抢先站起来,“温朗哥哥,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房了。” 回房总比两人沉默地坐这里好……,宛白心里流泪,她真是不太好拿捏与温朗相处的尺度,再不能与从前一样,小孩子心性地缠着,尤其是……,她爽快地发现了自己对温朗的心思,于是做什么都觉得自己简直不矜持! 宛白正想离开,却见温朗也站了起来。 “确实不早了,早些回房休息吧。” 说着,温朗大步往楼上的客房走,宛白在他身后皱眉,看起来,哪里像是有脚伤的人?这走路都带风的,没有脚伤的话岂不是要飞起来? 撇撇嘴,宛白在杜鹃的搀扶下也往楼上走,今日如此满足地吃了一顿,宛白觉得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能靠着回忆这顿饭撑过去。 慢慢地上了楼,转角处,温朗却站在那里,好像在特意等她一样。 “温朗哥哥?” 温朗宽厚的手伸出来,“药,刚刚你要给我的。” 宛白一愣,手在袖子里紧了紧,他刚刚不是没要吗? 然而温朗的手就那样一直举着,宛白想了想,还是将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将被她掌心捂得热乎乎的小药瓶放入温朗的手中。 刚想收手,温朗的手掌却突然合拢,将她来不及收回去的手连同药瓶一并收入掌中。 宛白一震,手上传来的热度让她惊了一下,立刻抬头去看温朗,却望入一潭幽深的黑眸中。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里面的情绪,也是宛白完全没办法揣测得到的。 可是,即便自己这样看着他,温朗却没有放手,静静地握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松开,捏着瓶子转身消失。 那个转角处,宛白回神的时候,已经只剩她和杜鹃两个人,就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其实是她想象出来的一样。 然而那只药瓶是真的不见了…… “杜鹃,刚刚,我身后有什么车子吗?” 杜鹃呆住,姑娘没头没脑地在问什么? “姑娘,这里可是客栈,能有什么车子?” 宛白漂亮的双唇慢慢地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所以刚刚,温朗并不是因为要帮她避开什么才拉她的对不对? 心里像是绽开了花儿一样,宛白怎么也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 “姑娘,咱们也赶紧回房吧。” “嗯,杜鹃你可真好看。” “呵呵呵姑娘真有眼光。” “……” …… 晚上躺在客栈的床榻上,这是头一次,宛白对这个落脚的陌生地方觉得喜欢,原因可能,是因为有一个人跟她同时住在一间客栈里。 手里摩挲着那柄匕首上的花纹,宛白无声地乐呵呵地笑,辗转反侧了许久,才肯闭上眼睛睡觉。 客栈里另一间屋子里,阿离低着头,满身委屈。 “自己去领罚。” “是,少爷。” 阿离乖乖地离开屋子,虽然他是委屈了一些,但是能看到少爷有那样好的情绪,他心里也觉得是值得的。 房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下温朗一个人。 灯火微微闪动,时不时爆出一个烛花,“啪”的一声。 温朗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玩偶,木头雕刻的,胖胖的憨态可掬,头上竖着两个小髻…… 果真同她有些相像。 温朗想起宛白看到这个玩偶的时候,脸上露出的笑容,仿佛仍旧是在晋西那样纯净无暇。 他手掌一翻,一个小药瓶出现在掌心,温热的,仿佛还沾染着她的体温一样。 没想到,她竟然还留着,并且随身带着。 温朗看到她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来的时候,心里浮出的,是连他都没办法说清楚的感觉,仿佛想找个地方将宛白藏起来,谁也找不到,谁也看不到她娇憨可爱的模样才好,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得见。 他是不是……不对劲了……? 第八十八章 宛白觉得与温朗相遇,是一个美丽的邂逅,能遇见,她已经十分心满意足。 于是翌日她见到温朗的时候,淡淡的喜悦中夹杂着一丝遗憾,她大概就要跟温朗分道扬镳了吧。 “温朗哥哥,你是已经准备要离开了吗?” 温朗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也要走了?” “嗯,那……,祝愿温朗哥哥一路顺风。” 宛白微微失落地笑了笑,昨晚没睡好,眼底有着浅浅的乌青色,显得她格外楚楚可怜。 温朗从幼年时就受不了她这副样子,通常她一摆出这副表情,他就算黑着脸,基本什么也都是能答应的。 暗暗叹了一口气,“走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宛白赶紧抬头,希望能多看他几眼也好,只是温朗嘴里说着走,身子怎么没动呢? 宛白歪了歪脑袋,温朗却直接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走啊,发什么呆?” “咦?” 宛白看了看温朗,又看了看自家已经备好的马车,忽然有些语无伦次,“这个,我们……” “正好顺路,护送你一程。” 温朗说完,径直走到一匹马前,翻身上马。 衣袂翻飞,带出凌厉的气势,看得宛白眼睛都微微发直。 真不怪自己有特别的想法,实在是这个人真的是,无可挑剔!京城里对他有想法的人多了去了,自己也是个俗人嘛。 知道温朗会跟她一块儿上路,宛白的脸上浮现出盈盈的笑容,浅笑着上了马车。 温朗护送耶!日后的中军都督护送她,宛白摸着激烈跳动的心口,偷偷地捂着嘴笑,赚到了! …… 一路同行,能看得出来温朗刻意放慢了行程,许是担心宛白适应不了。 这途中,宛白算是大饱口福,她猜得不错,温朗那里果然是有一位厨娘,且祖辈是前朝御膳房的疱长,除了做出来的菜好吃,还会做许多新鲜奇特的吃食,尤其是各色点心更是一绝。 宛白在知道了之后,一旦有条件让这位秋娘姑娘大显身手,她就自动自发地坐到温朗的身边等。 自从他们在滁县遇见之后,宛白与温朗的相处,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表现为,她骨子里对温朗的那种敬畏,慢慢地淡薄,渐渐变成了……,从前那样披着娇憨外表的无赖行为。 “温大人,今日可要做些点心?” 他们这会儿在一个小镇子上落脚,找了一家客栈可以借用厨房,秋娘便过来问问可有想吃的东西。 只不过她嘴里虽然问的是温朗,眼睛看的人却是宛白。 宛白听见“点心”两个字眼睛一亮,“温朗哥哥,你想不想吃藕粉凉糕?冰冰糯糯的可好吃了。” 她闪动着一双好看的眼睛,露着白白的小牙,一边自说自话一边点头,“那就吃这个好不好?” “秋娘知道了,请温大人和段姑娘稍等片刻。” “嘿嘿嘿嘿……” 宛白特讨好地看向温朗,眼睛里仿佛有星星一样。 温朗心里一动,暗暗叹了口气,扬声吩咐,“再做一个金乳酥。” 秋娘应下,温朗转头看回宛白,“凉糕只许吃两块。” “温朗哥哥……” 宛白的脸立刻垮下来,“两块……,太少了……” 温朗不说话,宛白眼睛转了转,“三块,就多一块行不行?” “两块。” 宛白小眉头皱起来,温朗有些时候真的,非常不好说话啊…… 杜鹃在一旁站着,心里为温朗强硬的态度鼓掌,有温大人在真是太好了,自己跟姑娘说外面不比家中,吃坏了肚子很严重,姑娘总能找出各种理由多吃。 如今温大人什么理由都不需要说,姑娘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杜鹃觉得,自家姑娘看着循规蹈矩,却总让人无奈,能有个人能管住她,也算是一件好事。 …… 如果可能,宛白希望这一路上都能跟温朗同行,因为她发现温朗对她的态度,跟从前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他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偏偏对她冰冷疏离,宛白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他不痛快了。 可是现在,虽然温朗对自己也并不是太热情,但是宛白就觉得不一样了。 他会用他的做法来表达对自己的关心,也再没有对她说过什么冷然的话。 甚至……甚至有时候,宛白也能够感觉得到,温朗对她,也有不一样的感觉…… 这段路途,宛白走得十分开心。 然而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再开心,也要到了分别的时候。 那日,宛白以为一切照旧,见到温朗的时候露出甜甜的笑容,却没有得到正常的回应。 她楞了一下,立刻察觉出了什么,四下里张望,温朗的人竟然全部都不见了,只剩下他和阿离,竟然还有秋娘,那模样,像是特意留下等她的样子。 宛白的笑容慢慢地收起,她也不笨,很快猜出了原因。 “温朗哥哥,你们是要……离开了吗?” 小心翼翼中,含着几丝期待的语气,让温朗眼神微动,却点了点头,“我还有事情,下面的路程并不顺路。” 那是当然的,宛白失落地笑了笑,随即笑容又变得甜美灿烂,“嗯,我知道的,温朗哥哥千万小心,这段日子多谢你的照顾。” 她想给温朗留一个好的印象,这段路程如果不是自己,温朗应是能走得更快一些。 温朗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招了招,秋娘立刻走过来,朝着宛白福了福身子。 “秋娘给你,算是,答谢你相赠的那瓶药。” 温朗淡淡地说,抬头看了看天色,也知道该是时候离开了。 可是眼前的女子眼眶微微红着,却仍旧露着可爱的笑容看着他,温朗从前杀伐决断的性子,竟然没办法动一动脚。 “少爷……” 阿离悄悄上前提醒,再不走,一会儿可就要耽误了。 温朗这时才仿佛能动起来,却是深深地看了宛白一眼,转身走开。 “温朗哥哥……” 身后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不舍,温朗捏紧了拳头,不让自己的脚步停下。 宛白的眼光忽然落在温朗的腰间,那里有一抹晶莹一闪而过,竟然是自己曾经送个他的那块鱼纹玉佩。 犹记得自己与他在京城相遇的时候,他的腰间挂的也是这个,尽管他现在还并不是中军都督,但是也已经十分厉害,以他的品级,怎么可能会没有更加贵重的玉佩?他却始终带着这个…… 宛白心中的惆怅渐渐消散,直到再也看不见温朗的身影,她才转身吩咐,“我们也准备一下,尽快上路。” 秋娘亦步亦趋地跟在宛白的身边,宛白停下来,转头看她,“你是温朗哥哥找来的,现在却被送到了我这里,若是你并不愿,我也不勉强,你可自己寻出路,我不会为难你。” 秋娘忽然抿着嘴笑了起来,真真是跟大人猜得一般无二,段四姑娘可真是个可爱的主子。 “姑娘,我既已经跟了姑娘,从此便是姑娘的人了,除非姑娘不要我了,我是不会去别的地方的,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就冲着秋娘那手精湛的厨艺,宛白也不可能说不要她,“既然如此,你便先跟着我吧。” …… 路途仍然在继续,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宛白总觉得,怎么那么无聊没意思呢? 整日是单调的赶路,便是落了脚,秋娘给她做了一些吃的,她也觉得失了不少滋味。 “姑娘,再走些日子,便能到金陵了,老夫人娘家的人会在那里等着您的。” 宛白点点头,可算是要到了。 她慢慢地打起了精神,这一趟的关键,可不是路上多么枯燥乏味,是她要为老夫人将阿秀坊带到京城去,宛白简直……没有任何想法…… 还是先见到了顾家的人再说吧。 又过了数日,金陵城近在眼前。 关泽的人马尽职尽责地将人护送到,此刻便要回去复命。 陈遇等人要将宛白安全地护送进城,这一趟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 与京城不同,金陵有一种温婉的秀美,仿若小家碧玉一般,细细看去,能发现无尽的美丽。 “这一路上,多亏了陈大哥护送,杜鹃。” 杜鹃立刻上前,将几张银票送到陈遇的手里。 “哈哈哈,段四姑娘客气,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陈遇说这话的时候脸皮有些发疼,与温大人同行的时候,人家那是什么级别的护卫?就连他们都无法轻易接近。 再看看他们,只不过是个花架子,里面还有些不好管束的人,整日带着酒气上路,陈遇一度担心段四姑娘会不要他们护送,却没想到段四姑娘什么也没说。 这样的年纪便有如此沉静的心性,也难怪会让温大人另眼相待。 陈遇拱了拱手,带着众人离开,宛白身边剩下的,就只剩下段家的家仆了。 “找个地方落脚,然后跟顾家的人接上头。” 宛白轻声吩咐着,神色平静。 她一直有种预感,江南这一趟,走得不会太容易,只不过她没想到,从一开始,就那么艰难。 “姑娘,我让人在金陵都问遍了,没有见到顾家的人……” 第八十九章 没有顾家的人? 宛白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快要到金陵的时候,她已是让人送了信给顾家,也说好了会在金陵碰面,怎么会没有? “可寻清楚了?” “清清楚楚,信上提的地方都问过了,是真没有。” 宛白眯了眯眼睛,这是何意? 江南这里,她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找不到顾家,她在这陌生的地方能干什么?如果自己真是一个十来岁的丫头,怕是立刻就要乱了分寸。 按理说,顾家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那么…… “去查阿秀坊,顾家虽然不在金陵,阿秀坊却是有的,我们这次来,为的就只是阿秀坊而已。” 宛白淡淡地开口,以顾家在金陵的名声,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知道了还放着他们自生自灭,只能说明,他们对自己的到来并不欢迎。 只是宛白并不是想要得到他们欢迎才来的。 微微垂下眼帘,宛白敛去眼里的冷然。 祖母自她记事后便再没有跟顾家联系过,祖母的性子虽然刚硬,却吃软不吃硬,宛白对此十分有心得。 然而祖母却与顾家断得如此干干净净,可想而知,当初顾家做了什么,让祖母伤心至此,这样的顾家,她并不打算将态度放得多么低微。 第二日,金陵果然是有阿秀坊的。 宛白带着人大大方方地找过去,直接言明,她是京城段家的人,替段老夫人来接手阿秀坊的一切事宜。 “什么京城段家?我们可没有听过,我们可是为了顾家二房夫人做事的,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可是来捣乱的?” 阿秀坊的掌事态度强硬,挑剔的眼光在宛白身上来回扫动,一副笃定他们是来讹诈或闹事的,甚至有几个伙计还帮腔着要去报官。 “报啊,现在就去报。” 宛白听见“报官”两个字,并未出现众人意料中的惊慌,反而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杜鹃,立刻让人去报官,动作麻利着些。” 杜鹃本被这场面也镇住,一看自家姑娘毫不在意的口气,当即定了定心,立刻指派着人,“你们现在就去,务必快些,我家姑娘被这些下人威胁这还得了?必须报官!” 杜鹃跟着宛白的日子也久了,耳濡目染,该硬气的时候毫不手软,声音清脆响亮,倒是让刚刚叫嚣着要报官的人面面相觑。 段家的家仆见状,有些吃不准到底要不要去,然而杜鹃皱着眉催着,他们只得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出门。 然而要报官的人的脚才刚刚踏出门,阿秀坊的内屋立刻走出来了一个人。 “怎么回事?这乱糟糟的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来人身材高大,面容倒是生得不错,就是一副精明相,身上穿着上好的丝缎衣衫,瞧着也不过二十来岁。 刚走出去的家仆脚底微顿,宛白扫了一眼,杜鹃立刻提高了声音,“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官差请来?” “是,是……” “薛爷,您看……” 阿秀坊的掌事立刻朝着那人行礼,薛玉没理他,眼睛落在安然坐在那里的宛白身上。 真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丫头,看来今日想压一压段家气焰的做法,是行不通了。 薛玉立刻笑起来,一挥手,那几个要去报官的家仆已经被人拦住,他则缓步走到宛白的跟前,“误会,都是误会,这一位,怕就是京城段家的四姑娘吧?” 宛白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手里的丝帕,懒洋洋地抬眼看了薛玉一眼,随后又垂下眼眸,“杜鹃,官差还没有来吗?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出了事自然要求助于官差,还不快去?” 杜鹃刚要应下,薛玉赶紧打断,脸上赔的笑容更加灿烂,“段四姑娘这话说的,金陵可是顾家的地方,谁敢让您出事?都是这些下人不懂事,区区小事,何必要惊动官差?您说是不是?” “我说……不是。” 宛白口气淡然,态度却并不和软,听得薛玉脸色一僵,眉间已是隐隐闪动着不耐和怒气,只是他掩饰得很好,继续放低了态度。 “段四姑娘则又是何必呢?都是一家人,为了这点点误会伤了和气可怎么是好?我家太爷还等着见您呢。” 宛白慢吞吞地将丝帕绕在指尖儿,又放松下来,眼皮一抬,目光扫在刚刚说他们是来闹事的掌事身上。 她嘴角轻轻勾出一抹笑容,眼神却极为冷然,薛玉见状,咬了咬牙,怒目瞪向掌事,“你个没有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过来给段四姑娘赔罪?!” 那掌事在阿秀坊从来受尽尊崇,如今却要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低头,他脸皮都涨得微微发紫,却也不敢违抗薛玉的命令。 “段四姑娘,是小的有眼无珠,还请段四姑娘赎罪。” “你方才说,阿秀坊是顾家二房夫人的东西?这位薛爷,他说的可是真的?” 薛玉身子一僵,随即狠狠地剜了掌事一眼,他没想到宛白竟然大庭广众之下给说了出来,虽然众人心知肚明,可是若是他肯定了…… “段四姑娘,老太爷还在等您呢,不如我们先去给老太爷请安如何?” “我这趟来,是替我祖母走一趟,若是顾家早已将阿秀坊给了人,我又何必上门叨扰?不若就此回京,让祖母跟顾老太爷直接说便是。” 说完,宛白慢慢地站起来,竟是要往外走。 薛玉一个跨步挡在了她的面前,宛白冷笑一声,“薛爷这是何意?” “段四姑娘误会了,这阿秀坊是顾家的产业,二夫人不过是帮忙打理而已,何来给人一说,姑娘这回来,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这么说,是这掌事信口胡说?在外做生意的人,如何能这般信口雌黄,我虽是弱女子,却也知道经商者需诚信方能有所成,待我见了舅祖父,怕是要好好儿说一说的。” “混账!这种话也是你随便说的?你现在就收拾收拾给我滚!” 薛玉一声怒喝,一脚揣在掌事的腿上,将他踹了一个趔趄,随后才笑着看向宛白,“段四姑娘这么金贵的人儿,这种小事就不劳烦姑娘了,我们现在就去顾府吧。” 宛白隐约感觉薛玉的忍耐大概到了极限,于是也不再说什么,直接转身去了外面。 她的身影刚离开,薛玉脖子上的青筋便暴了出来,一脚狠狠地踢在椅子上,直接将椅子踹翻。 “真是个可恶的小丫头!” “薛爷,那小的……” 掌事摸着腿爬过来,薛玉瞪了他一眼,“滚!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留着做什么?” “薛爷,薛爷你就给小的一次机会吧……” 阿秀坊外,宛白通体舒畅地上了马车,杜鹃有些担心,“姑娘,刚刚那人若是不出来,咱们真的要报官?” 宛白手指轻轻在杜鹃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报,怎么不报?报了官,丢人的是顾家,祖母既然让我来,说明顾家不该是这样的态度,可他们既然刁难了,就不敢让顾老太爷知道,一旦报了官,不想知道也是要知道的,所以他一定会出来。” “哦……” 杜鹃拉长了声音,随后又叹了口气,“可是姑娘,刚刚那些人的态度,咱们往后……” 宛白眼睛里闪了闪,“往后,咱们谁都用不着管,只要看顾老太爷的意思就可。” 顾老太爷,是如今顾家当家做主的人,是宛白祖母的大哥,也是宛白的舅祖父。 宛白之所以如此确定这些人不敢让舅祖父知道,是因为有人告诉她的。 “顾老太爷年年不断地给你祖母写信,只是一直得不到回应,他对你的祖母,该是愧疚的。” 温朗想是极为随意地开口,语气里一点儿情绪都没有,却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 想起温朗,宛白默默地撇撇嘴,她对这个人的心思,到底该怎么办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根本左右不了。 早知道,是不是应该在自己刚刚发现的时候就给掐死念头呢? 宛白甩了甩头,还是先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再说吧…… …… 有了人领路,宛白这一次总算是真正到了目的地。 顾家并不在金陵,而是在金陵城旁的一个镇子上,这实在令人费解。 不过宛白从马车上下来,仍旧被顾家的气派给镇住。 不愧是江南制造的大户人家,这一大片宅地可比京城的段家要大好几倍!恢宏气派,又精致秀丽。 门房的人进去通报了,有穿着水红色衣裙的下人过来领路,一路过了几道门,终于到了一个厅堂里。 里面立刻有人巧笑着迎出来,“哎呀,这便是秀姑姑的孙女吧?生得可真是水灵标志,果然是京城里出来的姑娘,快,老爷子可一早就盼着了呢。” 宛白端庄地行礼,那人却直接亲热地牵了她的手,“快别多礼,我是你二伯母,往后呀你有什么事都尽可以来找我呢。” 跟在宛白后面的杜鹃一愣,姑娘的二伯母,那不就是…… 宛白却是一副笑眯眯的讨喜模样,“多谢二伯母,宛白正有些担心呢,见到二伯母就放心了……” 第九十章 宛白笑容可爱乖顺,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仿佛不谙世事一般,如同观音莲座前的玉女。 见她这样,尹月琴也笑起来,两人之间和乐融融,仿佛感情极深。 尹月琴带着宛白往厅里走,言语间数次提到他们有多么盼望她的到来。 “老太爷每日都要问上一遍,如今可好,可算是将你盼来了。” 宛白笑吟吟的,却只做害羞的样子不说话,余光扫见尹月琴眼中忽闪的光芒,明明灭灭。 踏入堂中,里面人竟然不少。 首位上坐着一个老者,精神矍铄,目光灼灼,从自己进来开始,那双透着睿智的眼睛就没有从她的身上挪开过。 “老爷子,这便是秀姑姑的孙女儿,您心心念念惦记的段家姑娘呢。” 尹月琴娇声笑语,说着轻轻在宛白的背后推了一下,低声说,“还不快去给你舅祖父磕头,他老人家可一直念叨着你的。” 尹月琴声音不高,力气却也不小,几乎让宛白踉跄一下。 然而她迅速站稳了身形,并没有直接跪下磕头,却是直直地站着,眼睛毫不闪避地看向顾老太爷。 尹月琴见她不动,微微有些着急,刚想再上前说什么,顾老太爷的目光扫过来,她立刻顿住脚,僵硬地扯出笑容来不敢动了。 老爷子的目光又转到了宛白身上,这个丫头的年岁并不大,比自己的两个孙女都要小,然而她站在那里,脊梁挺得笔直,仍旧透着稚气的脸上,平静淡然,甚至还带着审视的意味。 一瞬间,顾老太爷仿佛看见了当年的阿秀,她也是这样的脾气,固执到让人头疼。 顾老太爷的眼眶有些泛红,看得顾家的人个个心惊肉跳,老爷子多少年情绪不曾外露过,却见到这么一个小丫头,竟然就如此激动? “好,好啊!怪不得阿秀会让你过来,好孩子,你的祖母……,她可还好?” “祖母让孙女转达,她老人家身体康健,请舅祖父勿念。” 宛白的嗓音天生就是软糯的模样,口齿清晰,神色平静,顾老太爷立刻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控制住情绪。 “真是跟你祖母当年,一模一样!你祖母将你养的很好!” 宛白心里这会儿,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她是在刻意模仿祖母的心性和气度,她和祖母在一块儿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根本算不上一件难事。 宛白想着温朗说的话,若是舅祖父真对祖母是有亏欠的,那么自己越是跟祖母相像,舅祖父就越是会对她喜欢。 果不其然,顾老太爷态度立刻变得和蔼,连声招手让她过去他的身边。 宛白却这时才跪下,恭恭敬敬地给长辈行礼。 她受封为平乐县主的封号之后,虽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可是明欣郡主没少在她的礼数上花心思,还特意请了宫中的教养嬷嬷来教她。 这会儿,宛白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带着说不出的贵气和端庄,虽说顾家的那些姑娘各个头上身上都戴着挂着各色贵重的首饰,却生生被宛白给压了下去。 站起身,宛白这才慢慢地走到顾老太爷身边,脸上已是带上了笑容。 顾老太爷看得惊奇又惊喜,立刻拿出了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递过去,“好孩子,你祖母果然会教养,看看将你教的,这浑身的气度,真是让我羡慕。” 顾老太爷也是太高兴了,又见着惦记了大半辈子的妹妹的孙女,又竟然是这样一个钟灵毓秀,哪儿哪儿都好的姑娘,他真是恨不得好好儿地夸一夸。 然而这话,听得下面有些人的脸色便不大好看起来。 特别是尹月琴,她眼底暗恨,余光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女儿,提醒她要沉得住气,千万不可在这种场合让老太爷不高兴。 顾巧秀蹦着一张脸,虽然收到了娘的警告,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祖父身边的身影。 不过是个来要东西的,祖父干嘛那么抬举她?她看着也不过如此而已! 在她的身边,顾巧双没什么反应,不过见到二房的顾巧秀失态的模样,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她这个妹妹仗着跟秀姑姑生得相像,名字又重合,可没少在祖父面前讨好处,甚至二房还妄想将阿秀坊收入囊中。 这会儿正主来了,仿冒的可不就打回原形了?真是喜闻乐见。 顾老太爷拉着宛白说了好一会儿话,还是顾家大夫人,笑着过去劝说,“老太爷,白丫头长途跋涉地刚到,定是乏了,往后时日众多,您想同她什么时候说话都行,您瞧,咱们可还等着与这么个可心的侄女儿认识呢。” 老太爷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住了话,指着大夫人说,“这是你大伯母,你便跟着她认一认咱们家的人。” 陶若昕立刻上前,拉着宛白的手,宛白叫了一声大伯母,她笑吟吟地应了一声,“真是个让人喜欢的丫头,我虽然没有福气见过秀姑姑,单单看你这般清雅灵秀的模样,也能想象得出秀姑姑定然更加优雅倾城。” 陶若昕赞美的话不断,直将宛白夸成了天上有人间无,又带着她来到一个比她略大些的姑娘面前。 “这是你巧双姐姐,你若是想找人玩儿了便去找她,这一位……” 陶若昕又指着另一个姑娘,“这是你二伯母家的巧秀姐姐,我们顾家男丁不少,你晚些时候都是能见到的,只是这姑娘家,却只她们二人,好在你们年纪相仿,也能玩在一处。” 宛白与两位姐姐见了礼,顾巧双笑容恬淡,一双眼睛里只有淡淡的好奇和善意,另一位顾巧秀,目光就复杂得多了。 且宛白总觉得她的身上有种莫名的怪异,仿佛……,她浑身淡雅素净的模样,跟她并不符合? 一旁的老太爷发话了,“白丫头啊,房间早已给你备好了,你先休息去,若是缺了什么,尽可以跟你二伯母说。” 尹月琴急忙扬着笑容上前,“老太爷放心,媳妇定然尽心尽力,让秀姑姑的孙女儿宾至如归。” 宛白微微福身道谢,告退之前,才将祖母让她转交的信拿出来。 顾老太爷的眼神都在闪动,指尖轻颤着将信接过去,注意力已经不在她的身上了。 宛白早知如此,也并不在意,跟着尹月琴去了她要住的院子。 尹月琴一路上,一边同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表情。 自己给段宛白准备的院子是极好的,比家里两个姑娘住的都好,且她也狠花了一阵心思,里面布置得极奢华精致,便是整个江南她也有自信,找不出比之更加华美的住处。 然而段宛白走进去的时候,眼睛在各种摆设成列上缓缓扫过,神色淡然地同她道谢,“让二伯母费心了,多谢二伯母。”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没了。 尹月琴心里奇怪,段家可不比顾家,听说只一房支撑着,虽然还不到捉衿见肘的地步,但决不可能跟他们顾家相提并论,可是段宛白表现出来的反应,怎么没有震惊和艳羡呢? “白丫头,你就只管把这里当成你的家,缺什么一定要跟我说,二伯母一见你就喜欢,你可千万别同我客气。” 宛白笑眯眯地应下,态度乖巧可爱,丝毫看不出之前在顾老太爷面前,镇定自若的气质。 尹月琴心里微动,笑着离开了院子,走之前还敲打了院子里伺候的下人,让她们不准疏忽怠慢。 见人走了,杜鹃在宛白的示意下,直接将那些伺候的下人赶出去,说她家姑娘不喜欢身边儿人多。 关上门,杜鹃强作镇定的脸色才瞬间转化成惊吓,“姑、姑娘……,顾家竟然这般奢华吗?这屋子……,这院子我在京里都没有见过!” 宛白又何尝不是? 院中一步一景,连她对这些都没什么研究的人,都能看出不少贵重精巧之处。 她淡淡地笑了笑,“许是顾家真的想要好好儿招待我们,既然让我们住,那我们就安安稳稳的住好了。” 杜鹃朝门外努了努嘴,“不过是伺候姑娘一个人,却安置了如此多的下人,可真是好好儿招待呢。” 她翻了个白眼,“姑娘有我,还有秋娘伺候就够了,才不让她们接近姑娘半步。” 宛白笑起来,一旁的秋娘也低头掩嘴轻笑,目光里却有一丝赞赏一闪而过。 这段四姑娘如此聪慧通透,大人怕是多虑了。 …… 宛白微微休息了一番,重新换了衣衫,梳了头,想了想,将方才顾老太爷送给她的紫檀木匣子打开。 “姑娘……” 杜鹃夸张地捂着嘴抽气,连秋娘都忍不住亮起了眼睛。 宛白看着里面一整套红宝石嵌东珠头面,眼里也是闪烁出财迷的光芒。 天,真得太贵重了!红宝石各个小手指肚那么大,东珠更是颗颗圆润莹亮,足有拇指大小!这种头面京中的贵人也不见得会有。 宛白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吩咐道,“替我戴上。” 杜鹃小心翼翼地给宛白插在发髻上,才刚刚插好,外面儿已是来了通传,“顾家大姑娘和二姑娘来了。” 看着镜子里被妆点得越发标志的自己,宛白轻轻勾起嘴角,“来得刚好,赶紧请人进来吧。” 第九十一章 宛白出去的时候,顾巧秀和顾巧双已经在等她了。 见到她出来,两人皆是微微一愣,眼睛齐刷刷地落在宛白的头发上。 “呀,祖父竟是将这一套头面给了宛白妹妹,不得不说,与妹妹真真是相配呢。” 顾巧双目露惊艳之色,说出来的话也十分诚心,这一套红宝石嵌东珠头面,竟然不曾将宛白的容色压下去,反而更突显了她的灵动贵气。 那一张绝色清俊的小脸,越发显得明丽如玉,实在是让人羡慕。 而一旁的顾巧秀,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极为不自然。 祖父竟然将东西给了她?!这可是她惦记了许久了东西!她撒娇说笑的时候要过几次祖父都没有松口,却是给了这个不过刚见了一面的人? 顾巧秀极力克制着眼中嫉妒的目光,却成效不大,一张还算漂亮的脸生生变得有些扭曲。 宛白像是看不见一样,轻轻走到了两人身边坐下。 “我正想去寻姐姐呢,初来乍到,宛白很是惶恐,正想与姐姐说说话。” 宛白态度和蔼乖顺,却不卑躬屈膝,看得顾巧双心里暗暗点头,顺便稍稍幸灾乐祸一下,看来这一次,二伯母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顾巧双语气和缓,她也是奉了母亲陶若昕的命,来给宛白大概说说顾家的事情,如今宛白给她的印象不错,于是她便说得详细了一些。 宛白心里默默地记住听到的事情。 顾家有两房,大房中,顾老太爷的长子过世,房里的妾室放出去,只余下大夫人陶若昕,和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二房顾二爷和尹月琴,育有三子一女,如今顾家后宅,却是尹月琴在当家。 顾巧秀手里的丝帕装模作样地扇了扇,“谁让我娘好说话呢,心疼大伯母一人带着孩子,才将这顾家的事情统统接过来,整日都忙坏了,我这个做女儿看了都心疼呢。” 顾巧双眼里闪动着光芒,抿着嘴,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和我大哥哥哪里需要娘操心什么,娘想帮衬一些二婶娘,二婶娘却不答应呢。” “我娘那还不是为了大伯母好,她身子那么弱,动不动要请大夫来,让她操劳若是累倒了,我娘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宛白捧着一杯茶,眼观鼻,鼻观心地品茗,真是家家一本难念的经。 恐怕越是富裕贵气的人家,这些幺蛾子就越是不会少。 她微微低眼,眼睛却是落在了顾巧双的手上,那双手死死地攥着丝帕,骨节处都泛出微微的青色。 顾巧秀得意地喝了口茶,又略略坐了一会儿,“二姐姐,宛白妹妹,那我就先走一步,我娘那里还有些事情要我帮忙,真是羡慕你们整日只需要喝茶闲聊。” 说完,顾巧秀扬着头,一甩帕子慢慢地离开了。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顾巧双和宛白相对而坐,面面相觑,而后两人忽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让宛白妹妹见笑了。” 顾巧双笑意减淡,眼里是淡淡的苦涩,“我娘的身体,已经没有那么差了,只是二婶娘频繁地为她请大夫,以至于满府的人都以为,她仍旧虚弱不堪。” 宛白客气地笑笑,这些别人家的事情,她其实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不过看刚刚顾巧秀的态度,她大概,是跟她无法安然相处的,反倒是面前这一位…… 在顾家的这些日子,宛白不能被孤立起来,顾巧双对她友善的原因可能也不那么单纯,只是无妨。 “巧双姐姐,二伯母操持着顾家的内宅确实辛劳,顾家上上下下一大家子,我瞧着都觉得棘手,不过,二伯母打理着这一家,还能有精力管理铺子,可真是厉害。” 顾巧双眼睛一亮,抬起去看宛白,却看到她亮盈盈的眼睛,脸上丝毫看不出言外之意。 一瞬间,顾巧双心里就激动起来,她极力克制住情绪,慢慢地开口。 “谁说不是呢,二婶娘的本事自然是不小的,顾家重要的生意都在男子的手里,独独一样不相上下的阿秀坊,却是二婶娘在打理,可不是真得厉害?” 顾巧双低头,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拨弄着茶碗,浅浅地轻啜了一口。 “不过也难怪,阿秀坊是祖父一直都花心思经营着,就想着有一日,能还给秀姑奶奶,然而秀姑奶奶那里总没有回应,巧秀妹妹偏生与秀姑奶奶有些相像,平日里的举止也……,再加上与秀姑奶奶用了同一个名,祖父会交给她们打理,也是情理之中。” 宛白忽然恍然,怪不得之前在厅堂见到顾巧秀的时候,会觉得她身上有种不相符合的气质,可是刚刚就没有。 如此想来,顾巧秀在顾老爷子面前和她刚刚在她们两面前,分明就是两种表现! 宛白觉得有些好笑,所以,顾家二房是不准备将阿秀坊交给自己是吗?因此她才会在阿秀坊里吃到一个下马威。 “宛白妹妹,你在笑什么?” 宛白抬起头,脸上浮现出可爱的笑容来,“我笑了吗?” “……” 顾巧双又留了一会儿,说了一些无关轻重的话之后,也离开了。 看看时辰,顾家的家宴很快要开始,杜鹃和秋娘给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头发,便随着下人慢慢地往前走。 她刚刚笑,是觉得一个还算睿智的人,也是会被钱财迷花了眼的。 顾家二伯母尹月琴,她光听顾巧双描述,都觉得是个手段了得的人,如今却为了阿秀坊犯糊涂,可想而知,阿秀坊会带来的收益有多么的惊人和可观。 只是尹月琴想要如何打消顾老爷子的想法?那个老太爷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宛白对他隐约有种惧怕,这种惧怕,她之前只在温朗的身上见到过。 尹月琴是不是觉得,她掌管了顾家的后宅,手里又有阿秀坊,因此便降低了防备?若真是那样,怕是要在栽大跟头了…… …… “白丫头,快来见见你的几位兄长。” 宛白才刚刚出现,立刻便成了焦点,尹月琴一眼就看到了她,笑容僵了僵,立刻招手将她唤过去。 宛白缓步走过去,杏仁般的眼睛透亮明净,精致白净的小脸肤如凝脂,仿佛会发光一样。 尹月琴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脸上笑容可掬,“这是你三哥哥顾明远,这是你另两个弟弟。” “见过顾三哥哥。” 宛白给顾明远行礼,微微垂头,似是害羞。 而这位顾明远,从宛白出现开始,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如初绽的娇花似的容颜。 “我竟然有这样一位绝色好看的妹妹,可真是……” 顾明远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宛白客气的笑容不变,有人夸她好看她还是挺高兴的,不过这个人如果能收敛一些,顾忌一点礼数就更好了。 尹月琴在一旁保持微笑,“明远,你宛白妹妹是从京城来的,你不是也正想着去京城闯一闯?不若多问问白丫头一些事情如何?” “甚好甚好,不知道宛白妹妹可愿意为为兄的解惑?” “自然是愿意的。” 宛白笑容甜美,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下来。 顾明远眼睛一亮,正想说话,就见宛白眼神单纯地看向他,“顾三哥哥是想知道京中后宅的姑娘们都喜欢什么呢?还是想知道哪家首饰铺的花样最多?我都愿意告诉顾三哥哥。” 顾明远的脸一僵,却听见宛白语气变得有些疑惑,“不过,顾三哥哥要知道这些有何用?在家里的时候,爹爹都从不让二哥哥过问这些呢,说是不思进取。” “……” 尹月琴的笑容顿时扭曲了一下,顾明远也是一副尴尬羞愧的模样,偏偏宛白眼里仍旧澄清一片,似是真得不明白为什么一样。 “呵呵呵,白丫头的性子着实可爱,哎呀,你明允哥哥也来了,白丫头快见见。” 顾明允,顾家大房的独子,比起顾明远的性子鲜活,这位顾大哥哥要沉默得多,连宛白跟他见礼打招呼,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一下头。 “白丫头别在意,你明允哥哥就是这么个性子,连大嫂都拿他没办法呢。” 宛白呵呵地笑,眼睛却看向顾明允的背影,这种被人漠视的感觉,好熟悉啊! 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对这种性格的人似乎还挺有心得,自己难道出什么问题了吗? 顾家的人大都到齐了,顾老爷子这才慢慢地出现。 宛白看到老太爷的时候愣了一下,老太爷怎么……,比她之前见到的时候,憔悴了那么多?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 “白丫头,你来,坐我身边。” 顾老太爷招了招手让宛白过去,宛白落落大方毫不怯场,走动间,裙裾飘动,灵动飘逸。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秀儿!” 尹月琴低声地警告,让顾巧秀收敛一些,然而她自己看向宛白的眼睛里,却同样跳动着不屑的神色。 她吞下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再拿出来?更何况是阿秀坊这样的绣庄。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就算伶牙俐齿了一些,也不过,还是一个小丫头! 第九十二章 宛白慢慢走到顾老爷子的身边坐下,老爷子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叹息地点点头,“好孩子,这些年有你陪着你祖母,可是受累了?” “能在祖母身边承欢膝下是宛白的福气。” 宛白态度诚恳温和,小小的脸上神色淡然,让顾老太爷心里越发感慨,连说了几个“好。” “也难怪,你祖母会这样疼你,就阿秀坊全数交给你。” 顾老太爷的话一出,桌上的气氛立刻有了微妙的变化。 尹月琴的手骤然捏紧,不敢置信地抬头,老爷子刚刚说了什么?阿秀坊,要全数给了这个丫头? 宛白也愣住了,随后觉得,怕是舅祖父说含糊了。 于是她笑笑,“祖母年事已高,我替祖母走这一趟是理所应当的。” 顾老太爷摇了摇头,居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低声喃喃自语,“看来,你也是个不知道的,不知道,还肯独自走这趟,阿秀是养了个好孙女啊。” 他抬起头,语气和蔼可亲,拍了拍宛白的肩膀,“你祖母的信里写了,你如今有个县主的头衔,虽说只是个名分,却也是段家的荣光,你年岁也渐渐大了,往后更是要说人家,那阿秀坊便是你祖母送给你的嫁妆。” “……” 宛白的表情愣住,脑子里微微发晕,想了两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顾老太爷的意思,当即吃了一惊。 “祖母说,要将阿秀坊留给我?” 阿秀坊可不是什么小的绣庄,就连见惯了富贵的顾家二夫人都舍不得,祖母竟然…… 想起自己离京前祖母对她的不舍,宛白鼻腔一阵一阵发酸,祖母让她安心地去这一趟,别担心家中,祖母让她孤身一人前来,竟是因为这个? 看出了宛白的唏嘘,顾老太爷心中也感慨万千,阿秀让她将阿秀坊传给白丫头,唯恐她在京里没有东西傍身。 若不是因为她这个孙女,她怕是都不会跟自己联系…… 这个小丫头,算是让阿秀原谅他的一个关键所在,顾老太爷他看向她的眼神,经不住更加慈软和善。 只是坐在下面的人,表情就不那么融洽了。 陶若昕和顾巧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嘴角是淡淡的笑意,那阿秀坊不管怎样也落不到她们的身上,她们喜闻乐见。 顾明允就如同完全没有听见一般,神色自若,全然不为所动。 相比大房的镇定,尹月琴的脸色就十分难看,她果然没有听错,老爷子是真的打算将阿秀坊送给这个小丫头! 凭什么?阿秀坊如果不是她在经营,哪里会有如今的名声,却要拱手让给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 顾巧秀脸上的不忿就更掩饰不住,而一旁的顾明远,却一脸兴味地盯着宛白的身影,半天回不了神。 “老二媳妇,阿秀坊是你在打理,你找个时间,跟白丫头交接一下,也顺便让她熟悉一阵子。” 尹月琴面色僵硬,却不得不咬着牙笑了笑,“是,媳妇知道了。” “好了好了,赶紧用饭吧,今儿可真是一个好日子。” 顾老太爷笑呵呵地动筷,其他人才敢也去拿筷子。 宛白的余光扫了一圈众人的反应,默默低头吃东西,好日子?明显有人并不这么觉得…… …… 家宴根本就吃不饱,宛白只跟着用了几口,便随着大家一起停了筷子。 好在,给她安排的院子里是有小厨房的,且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甚至当日的一些食材也送了一些过来。 秋娘回去之后给宛白下了一碗面,雪白的高汤,碧绿的菜叶,上面还卧了一只鸡蛋。 一碗面下肚,胃里暖暖的,宛白这才像是活过来了。 “姑娘,老夫人真得将那个绣庄给您了吗?” 杜鹃在宛白面前没那么拘谨,皱着眉好奇地问。 “应该……是的吧。” “那姑娘岂不是腰缠万贯了?姑娘该高兴坏了。” 杜鹃咯咯咯地笑,她家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对银子,和一切值钱的东西有莫名的执念。 这会儿姑娘多了这样大的一个绣庄,姑娘应该会开心好久呢。 宛白失笑,伸手在杜鹃的额上敲了一下,“当着我的面就敢埋汰我,背着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杜鹃特正直地摇摇头,“姑娘放心,背着姑娘,我都夸姑娘豁达大方的,维护姑娘的颜面,是我的职责所在。” “……” 宛白哑然,杜鹃这丫头真的是,她忍不住反省了一下自己平日的作为,爱财的真这么明显? 一旁的秋娘忽然低低地开口,“顾老太爷将绣庄给了姑娘,就怕有人不愿意,姑娘可得防着些才好。” 宛白诧异地看向秋娘,她跟着自己之后,从不轻易表达她的意见,这会儿却主动提醒她…… 杜鹃觉得秋娘说得极对,立刻点点头,“正是呢,若是顾二夫人不愿意怎么办?” “傻杜鹃,这是她不愿意,就可以不做的吗?” …… 宛白说得不错,尹月琴确实不能,她就是再不愿意,也不敢违背老太爷的安排。 尹月琴的屋子里,顾巧秀满脸铁青。 “娘,咱们的铺子为何要给那个丫头?你不是说秀姑奶奶清高固执,绝对不会再来要的吗?你还说要将阿秀坊列入我的嫁妆单子里,娘……” 尹月琴被她说得心烦,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够了,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你这副模样若是被你祖父瞧见了,看他还会不会偏心你。” “那个段宛白一出现,祖父眼里早就没有我了!” 顾巧秀发着脾气,一肚子的委屈。 在段宛白出现之前,顾家两个孙女,她绝对有自信,比顾巧双更得祖父的欢心。 他老人家总是说,自己跟秀姑奶奶生得有几分相像,又同样取了“秀”这个字,从她懂事起,祖父就待她是极好的。 后来听娘说,祖父对秀姑奶奶心中愧疚,只要她跟秀姑奶奶越是相像,祖父就越是会疼她,会将对秀姑奶奶的愧疚,都转移到她的身上,因此她下意识地模仿从别人口中听来的,秀姑奶奶的模样,果然很有效。 顾巧秀被独宠惯了,忽然来了个比她还受宠的,她怎么受得了? “娘,你想想法子,阿秀坊是我的,您说好了要给我的!” 尹月琴微微眯起眼睛,她也很意外,原本以为段宛白只是来帮秀姑姑接管阿秀坊,却没想到这生金的绣庄是要给她本人。 不过,或许这样正好? “秀儿,你且只要做好一点,你要比段宛白更与你秀姑奶奶相像,且不论什么,都不能被她比下去,尤其是女红,定要跟她拉开差距才可,剩下的,娘会瞧着办。” 尹月琴如何舍得阿秀坊这个挣钱的庄子,就算秀儿不说,她也定是会先办法的。 秀姑姑不是清高了一辈子吗?怎么最后这几年,居然就松口了呢? 真是麻烦! …… 翌日起身,宛白一早去给顾老太爷请安。 她去的已经很早了,没想到顾巧秀却已经在了。 “宛白妹妹起得可真早,一路上该累坏了,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 顾巧秀站在顾老太爷身边,浑身清雅素净,脸上是淡淡的笑容,清高而淡泊。 宛白在心里撇撇嘴,那种莫名怪异的感觉又冒出来了,顾巧秀明显是在学祖母的气质,只是大概是没有真正见过祖母,她觉得并不太像。 浅浅地笑了笑,宛白没有立刻走过去,在下面给顾老太爷行礼,站直了身子才开口,“在家中时,每日我都会陪祖母礼佛,因此已经习惯了这个时辰起身。” “哦?你祖母是每日礼佛吗?” 顾老太爷一听到宛白提祖母,立刻来了精神,忙不迭地将她招到身边,细细地开始问。 顾巧秀手中的丝帕都扯变形了,脸上却还要保持淡淡的表情,险些憋出了内伤。 宛白并不知道祖母和舅祖父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她也不觉得自己能管,因此舅祖父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 语气恬然不急不躁,一件事说得清清楚楚,栩栩如生,听得顾老太爷眼眶都是微红的。 陶若昕和尹月琴带着孩子们来请安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情形。 顾巧秀站在一旁表情微微扭曲,顾老太爷专注地听着宛白说话,连她们进来都不大理会。 尹月琴掐了掐手,巧笑道,“白丫头跟老爷子说什么有趣的呢?不如也让我们听一听?” 宛白还没应声,顾老太爷却摆了摆手,“没什么,一些从前的旧事罢了,老二媳妇,阿秀坊你可整理好了?” “老太爷,阿秀坊经营了这么多年,想要整理妥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且白丫头初来乍到,还不曾领略到江南气息便要接手如此繁杂的事务,那就太可怜了。” 尹月琴一副为了宛白考虑的模样,“白丫头,这事儿也不急,这几日就让你两个兄长和妹妹们陪你四处逛逛,江南虽不比京城,风光却也是独一处的,如何?” 宛白浅笑点头,“全凭二伯母做主,二伯母安排就是。” “好,二伯母定然会安排得妥妥帖帖。” 尹月琴笑容甜腻,满目慈祥…… 第九十三章 宛白本以为她说让两个兄长和姐姐们一块儿陪她出去走走只是客气话,然而似是为了显示出尹月琴对宛白的重视,没想真的是一个人都不差! “呵呵呵,两位哥哥应是有更重要的事务要操劳,怎敢劳烦你们。” 宛白笑容甜美,眼睛就快眯得没有了,只希望他们能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宛白妹妹无需多礼,这附近有几处地方景色怡人,我们每日陪妹妹去一处游玩,定会让妹妹尽兴。” 顾明远一派和煦的风范,说话温和有礼。 他身边的顾明允则仍旧面无表情,似是与他无关。 宛白心里直撇嘴,若是她方才没看错的话,刚刚顾明允已经要顺着自己的话离开了吧?却被顾明远给打断了。 “呵呵呵呵,让哥哥姐姐们费心了。” 宛白嘴角微微抽动,只得微笑着随着顾巧双和顾巧秀上了马车。 顾明远的眼睛一直盯着宛白的身影直到她上车,眼里的惊艳和兴味溢于言表。 果然是从京里来的,听说还有个县主的名头,一举一动都一派大家风范,便是身上的衣衫头饰并不艳丽,也丝毫不逊于自家的两个姐妹。 顾明远心里的算盘不停地打着,母亲昨日忽然问他,觉得这个段家的妹妹如何,她可从未这样问过自己,莫非,心里也有了什么想法? 顾明远嘴角慢慢勾起,段家的这个妹妹,自然是不错的。 嫡女的身份,县主的名头,容貌更是没得说,若是再过两年,那模样长开之后,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绝色。 更重要的是,阿秀坊现在成了她的嫁妆! “三弟,还不走?” 顾明允看着顾明远眼底的喜意,冷冷地说了一句便翻身上马。 顾明远在他身后狠瞪了一眼,翻了个白眼也上马追了上去。 “咱们今日去的,是金陵城外的玉碟湖,可是这里的名景,那湖水远远看去如同一只玉碟,湖面有一座观音庙,十分灵验呢,许多贵人都慕名而来。” 顾巧双在车上给宛白介绍他们今日要去的地方,她说得引人入胜,倒是让宛白多了许多期待。 车行了约莫几个时辰,总算是到了玉碟湖。 宛白下来的时候,果真被此处的景色惊艳到,确实如同一只玉碟,盈润光滑,仿若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不小心将玉碟落下了一般。 “宛白妹妹,莫非你在京城极少出门?” 顾巧秀看到宛白眼底的惊色,忍不住嘲弄两句,“玉碟湖在我们这里算不上什么名胜,宛白妹妹都看得如痴如醉,若是带你去了云波山,看到连天的的云海,妹妹还不知道要激动成什么模样。” 宛白笑容淡然,“巧秀姐姐说得是,妹妹在京城确实极少见到这样的景色。” 顾巧秀微微皱眉,她怎么一点儿都不介意自己的话?就这么承认了?她不觉得不如自己吗? “巧双姐姐,你方才说的观音庙在何处?我也想去看看呢。” 宛白却已经转头找顾巧双说话,笑吟吟的完全没有任何介意的神色。 江南的景致宜人,又不是因为顾巧秀的关系,她有什么可得意的? 宛白实在搞不懂,于是也不逼着自己去理解,就当没听见吧。 “宛白妹妹是要去观音庙吗?我知道在哪里,我带你去吧。” 顾明远已经栓好了马过来,听见宛白在问这个,立刻自告奋勇,态度温和热情,完全是一个令人信赖的大哥哥。 宛白笑了笑,“那就有劳顾三哥哥了。” 说完,她忽然转头看向顾明允,“顾大哥哥可曾去过?” “不曾。” “方才巧双姐姐说,那里可是必去的地方,大哥哥也一块儿去吧。” 顾明允今日压根儿就没想来,原本见了他们要去什么观音寺,他就打算在这里等着就好了,结果段宛白却直接邀请他。 顾明允下意识就想拒绝,一低头,宛白那双眼睛正盯着他,忽闪忽闪的,里面满是期待。 “……” 这是什么鬼眼神? 顾明允竟然想到他一个友人家里养的小狮子犬,拿了肉在手里的时候,它就是这么紧紧地盯着人的。 抿了抿嘴,顾明允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去就去吧。 宛白见他点头,嘴角立刻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来,如同骤然开放的娇花,迷花了人的眼睛。 看吧看吧,她就说,她还是跟这样冷冰冰的人相处比较顺手,大概是被温朗给虐惯了,啧,想想真是悲哀。 宛白的那么笑容让顾明允怔了一下,随即很快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是他心里有些奇异的感觉,他不如顾明远会说话来事儿,脸也似乎……,生得比较严肃硬朗,因此很少会有女孩子跟他笑,还笑得这么……好看。 同样的,顾明远也看到了宛白的笑容,他眼睛一亮,态度更加殷勤,一直陪在宛白的身边,给她说一些关于玉碟湖和观音庙的有趣的见闻。 不过偶尔,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顾明远会去看一眼顾明允的反应,段宛白似乎并不怕自己这个大哥,可真是奇怪。 “就是这里了。” 宛白抬头,真的是一座,极小的观音庙,然而香火却很旺。 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人进进出出的跪拜,表情虔诚。 “巧双姐姐要去烧香吗?” 顾巧双笑起来,“来都来了,自然是要的。” 顾巧秀却是皱眉,“二姐姐,娘每月都会去善和寺烧香祈福,这个观音庙有什么好烧的?” “宛白妹妹似是有这个打算,我陪陪她。” 之前顾巧秀嘲讽宛白没见识她没有反应,让顾巧秀心里很不舒服,于是这会儿眉一挑,“我以为京里的人家规矩也大,不会在外轻易烧香拜佛,看来,是我想错了。” “四妹妹这话可就不对了,宛白妹妹这是对菩萨的一片诚心,且这观音庙确实灵验,为何不能拜一拜?” 宛白还没说话呢,顾明远立刻站出来维护,顾巧秀气得眉头紧蹙,瞪着她嫡亲的哥哥。 宛白真是懒得说什么,自己想烧香也碍了他们的眼了? 不耐烦跟顾巧秀说什么,宛白直接跨了进去,捐了香油钱,随后在蒲团上虔诚地跪下。 愿,她此生的心愿达成,祖母喜乐安康,段家平安无事,长姐事事顺利…… 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宛白才起身,缓缓地走出庙堂。 庙堂外,顾家的四人同时抬头,心里皆是一怔。 略显昏暗的庙堂里,宛白的身影走出来,脸上的虔诚还未散尽,仿佛带着神圣的光辉一样。 她身后是观音菩萨普度众生的圣洁面容,淡淡的烟气如雾飘散,宛白就仿佛是从袅袅的烟雾里走出来的仙女儿似的。 顾巧秀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眼睛一扫,瞧见自家哥哥脸上痴迷的表情,不禁怒从心起,嘴唇都咬得泛白了。 故意的,这个段宛白一定是故意的!大庭广众之下想勾引谁呢? “巧双姐姐,我好了,咱们走吧?” 宛白走到顾巧双的身边,笑语嫣然。 顾巧双回过神,笑着点点头,眼睛也在看愣神的顾明远脸上扫了一下,笑意更甚,“咱们慢慢往回走,湖边应是烧好了茶水。” 两人相携而去有说有笑,独独留下了顾巧秀,看着她们的背影,眼睛里都能冒出火来。 偏偏自家哥哥一点儿不能感受到她的情绪,直接追了上去,“宛白妹妹,这附近还有一片桃林,你可想去看看……?” “哥……” 顾巧秀黑着脸也跟上去,只剩顾明允一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 在玉碟湖那里待了半日,便要打道回府。 宛白觉得还算尽兴,只除了顾巧秀之后的针锋相对,和顾明远的过分殷勤。 她觉得顾巧秀是认真的吗?当真只在顾老太爷的面前装一装样子,别的时候压根儿就不掩饰了? 这种作为跟段宛清数年如一日的表现相比,简直不值得一提,顾老太爷是真的没有发现? 宛白觉得难以相信,这顾家比她想象中要神奇多了。 回去了顾府,几个晚辈一块儿去老太爷面前请安,顾巧秀又变成了那副清高又端庄的模样,也挺让宛白叹为观止的。 顾巧秀忽然眼神一转,声音淡淡,“只是那玉碟湖的观音庙,我听母亲说,那里是求拜姻缘极为灵验的地方,孙女本想着我们几个姑娘家,应该稍稍避开,宛白妹妹却执意要进去烧香跪拜,……或许是孙女想多了。” 宛白抬头,刚好看到顾巧秀眼中一闪而逝的得意,自己一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家,执意要去求姻缘的地方烧香跪拜,会是什么原因? 还不是行为不检点,有了不该有的想法了呗,顾巧秀幸灾乐祸,听说秀姑奶奶可是个极为高洁的女子,段宛白还怎么让祖父觉得她跟秀姑奶奶相像? 宛白心里好笑,从他们一开始提到观音庙到刚刚为止,没有一个人说过那观音庙是求什么的,大家都忘得挺干净的哈? 第九十四章 堂中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宛白的身上。 她娇小的身子站在那里,显得越发单薄。 顾明远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身旁的尹月琴轻轻地拉住,微不可见地朝他摇了摇头,只有等老爷子对这丫头没了好感,他们才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 “祖父,玉碟湖的观音庙是求什么的,段四妹妹恐怕并不知道。” 在所有人都等着宛白回答的时候,一个硬邦邦的声音响起,宛白转头看去,看见了顾明允冰冷依旧的侧脸。 宛白低下头,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所以说,人不可貌相,看着最不近人情的人,有时候却是最有人情味的。 她这辈子遇见了两个,一个温朗,一个是顾明允。 “舅祖父,宛白确实并不知晓,只是若是知晓了,宛白怕是也会进去参拜的。” 宛白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并没有一丝忐忑和不安,引了不少人窃窃私语。 顾巧秀像是听到什么污言秽语一样,死死地掩着嘴唇,“宛白妹妹怎可说这样的话?你我都是未出阁的女子,却怎能整日想这些东西?” 宛白看着她,一双眸子水洗过一样明亮,“巧秀姐姐觉得我去求姻缘的观音庙里,心里想的是什么?” “还、还不就是儿女私情?宛白妹妹,我们做姑娘家的,贞洁名声要看得比什么都重,就应该像秀姑奶奶那样高洁才对,你是跟着秀姑奶奶长大的,怎可……” 她像是羞于启齿,皱着眉满眼的不堪。 宛白听了她的话,脸色微微有些郑重,转而看向顾老太爷。 “舅祖父,您也觉得宛白做错了?” 顾老太爷忽然一阵恍然,段宛白小小的人儿脊背挺立,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脸上淡然平静,一双澄清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 那一瞬间,他透过宛白看到的,是他那个执拗而决然的妹妹,也曾这样看着,问他,他是不是也觉得她做错了! “你……,刚刚为何要那样说?” 顾老太爷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反而问起了宛白来。 听见这话,顾巧秀紧紧地咬住嘴唇,这还有什么好问的?祖父平常不是很看不上那些将情啊爱的挂嘴边的姑娘?自己有几个好姐妹都被祖父明令禁止见面了,怎么这会儿放在了段宛白身上,祖父却还要给她辩解的机会? 宛白却浅浅地笑起来,觉得这个舅祖父着实不错,她也想得很对,这个顾家,她唯一需要在意讨好的人,就只有舅祖父而已。 “宛白之前也曾说过,祖母在家中礼佛的时候,宛白时常陪着,也渐渐听祖母说起过,她曾经并不信佛。” “祖母曾觉得,人定胜天,没有什么是改变不了的,没有什么是天注定的,可是后来,祖母却信了,她老人家说,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那样倔强地坚持。” 宛白说得很模糊,然而所有人都发现了顾老太爷的变化,他刚刚还安然地靠坐在椅子上,如今,却已经坐直了身子,眼睛睁得几乎突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宛白,全神贯注地听她说话。 “祖母说,她如果早一些想明白,或许有些事情就可以改变,因此她开始信佛,且虔诚无比,她老人家说神灵是不分善恶的,能否得到庇佑,全看自己的本心。” “因此宛白受祖母熏陶,对于菩萨佛祖也全都心存诚意,或许那观音庙真的求姻缘比较灵验,在宛白看来,观音大士便是观音大士而已。” “宛白在观音庙里捐了香油钱,以庇佑祖母身体安康,舅祖父,宛白做得不对吗?” “对,怎么会不对?” 顾老太爷没有丝毫犹豫的认同,让顾巧秀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这个段宛白都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在她看来不过是胡诌了一同似是而非的废话,祖父怎么就这么容易地放过了? 然而顾老太爷全然感受不到其他人的诧异,仍旧紧紧地盯着宛白,“白丫头,你祖母当真那么说了?她当真,是这么觉得的?” 宛白点点头,表情严肃。 这倒不是她乱说的,不过她听到的时候,也不知道祖母在说什么。 然而对于一个心里藏着故事的人来说,这些话,足以让人受到震动,这就够了。 顾老太爷的身子,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许久,都没有再说一句。 宛白仍旧淡然地站在那里,这是这一次,落在她身上的眼光都起了变化。 顾巧秀死死地拽着帕子,脸上却不敢表露出什么,简直可恶!到底是怎么给她蒙混过去的?祖父到底为什么不再追究了? 段宛白说的那些明显是胡扯啊! 好一会儿,顾老太爷仿佛才回过神,看向宛白的眼神里,越发怜惜慈爱,“你被你祖母教得,很好,她向来,是个有眼光,从来都是……” 顾巧秀并不甘心,但是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暗暗瞪了宛白一眼,心想真是便宜她了。 然而她想算了,某人却并没有这个打算。 宛白朝着顾老爷子乖巧地笑了笑,一脸羞涩,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面带疑惑地将眼光移到顾巧秀的身上。 “巧秀姐姐方才,为何会以为我心里想着儿女私情?我还以为姐姐是因为,参拜的佛祖不同才会提起这事儿,姐姐的想法好奇特呀。” 宛白满脸的不解,似是完全不明白一样,眼神单纯无辜,等着顾巧秀的回答。 顾巧秀一愣,随即脸色发黑。 她怎么解释?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去了求拜姻缘的观音庙烧香,还能有别的什么原因? 然而宛白的疑问,让顾老爷子却皱了皱眉,慢慢转头去看顾巧秀。 顾巧秀心里咯噔一下,手心刹那间开始冒汗,眼神若有若无地扫向尹月琴求助。 “哎呀,说起来不过是一个误会,这也不算什么事情,怎么大家就这么严肃呢?” 尹月琴笑着走出来,语言轻快,笑吟吟地走到宛白的身边,“白丫头,你巧秀姐姐也只是奇怪才问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二伯母放心,宛白也只是问一问而已,不过二姐姐怎么一下子就想到那些事上去?姐姐说出来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呢。” 宛白轻轻拍了拍胸口,“祖母常教我,姑娘家要时刻记得自珍自爱,不可有不该有的心思,且不能以己度人,莫非祖母的教导和顾家的并不一样?” 宛白皱着眉抿抿嘴,苦恼得很。 尹月琴的脸立刻就僵硬了,老爷子的脸色因为这个丫头的话越来越难看,她绝对是故意的! 薛玉来找她说阿秀坊的事时,她还不相信来着,心想一个处处表现得乖巧顺从的丫头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心思,今日一见,尹月琴却已经相信了大半。 这丫头绝对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那边,顾巧秀的手都在发抖,祖父的眼神好严肃,他老人家从来都对自己和颜悦色,这种眼神极少会出现,让她几乎都要忘了祖父的脾气! 顾老爷子皱着眉,需自珍自爱,勿以己度人,这确是曾经顾家的家训,然而如今段家的姑娘能做到,他们顾家的女儿,却在用卑劣的想法以己度人! 这个自己向来喜爱的孙女儿,他是不是平日里太过纵容了? “秀丫头,你竟还不如白丫头明事理,平日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淡淡的一句话里充满了威压,顾巧秀立刻跪下,哆嗦着不敢辩解。 顾家老夫人过世之后,家里无人敢挑衅老爷子的威严,他的威慑足以让顾家任何一个人胆颤! “好了,我也不重罚你,回去将顾家的家训抄个十遍,牢牢地记住便是。” 顾老太爷轻描淡写地罚抄书,却让顾巧秀顿时白了脸色,宛白看得莫名其妙,抄书有什么可怕的?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顾家的家训,到如今足足有十册!是十册!不是十条或十页!抄写十遍的话,顾巧秀往后两个月怕是都不用出院子了。 且顾巧秀之前深得老爷子喜欢,写字都是老爷子教出来的,笔迹旁人根本不能模仿。 知道这些的时候,宛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祖母生气的时候也罚过她抄写家训,幸亏段家的家训就那么几条,她简直太幸运了! 顾老爷子又拉着宛白说了会儿话,才让众人出去。 宛白只感觉到两道忌惮愤恨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转头去看时,顾巧秀对她没有任何好脸色,尹月琴却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拉着顾巧秀离开。 “宛白妹妹,我们一道回去吧。” 顾巧双过来想与宛白同行,宛白却浅浅地笑起来,“姐姐先走吧,我还有些事情。” 说完,宛白只客气地福了福身子,带着杜鹃离开。 顾巧双站在那里,陶若昕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娘让你与她交好,你却怕她被顾巧秀算计得不偿失,双儿,她若是那么容易被算计,如何会让你秀姑奶奶送到这里来?又如何会单独得到阿秀坊?” “你需知段家不止她一个姑娘,她不是长女,不是幺女,却独独受宠,怎么会没有些手段?你呀,是错过了与她交好的最佳时机……” 第九十五章 宛白这会儿,刚刚将顾明允叫住。 顾明远似乎想跟过来,宛白却笑吟吟的,说想跟顾家大哥哥说两句话。 顾明远的眼神发冷,淡淡地扫了一眼顾明允,这才转头离去。 “找我,有事?” “多谢明允哥哥方才帮我说话。” 刚刚那样的场合,在自己刚到的时候对她表示出极大欢迎的人,没有一个站出来,只有这个看起来根本不屑跟她说话的顾家大哥哥,肯为她解释一句。 虽然只是一句话,可是宛白承这个情。 她浅浅地微笑着,笑容让顾明允有些怔忪,这个段家妹妹此刻的笑容,和她平时里的模样有些不一样? 仿佛少了一些甜美,像是撕开了一层薄纱似的,清淡却让人挪不开眼睛。 “我并没有帮上忙,用不着谢我。” 顾明允仍旧神色淡淡,稍稍跟宛白点点头,转身离开。 宛白只是想说声多谢,说出来之后也舒服了许多,带着杜鹃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姑娘,可是要休息了?” 宛白看了看时辰,想了一会儿,“不急,箱笼里的文房四宝可收拾出来了?” 杜鹃立刻扬起笑容,“已经给姑娘准备好了。” 宛白叹了口气,将杜鹃的手拉过来,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我离了你可怎么办哟,等往后我们杜鹃嫁了人,我怕是要舍不得了。” “呵呵呵,杜鹃也舍不得姑娘,我就一直陪着姑娘好了。” 杜鹃的话让宛白心头一暖,正要再抒发两句,只见杜鹃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姑娘的性子,我也挺担心……” “……” 宛白无言,她在杜鹃眼里就这么弱吗? 杜鹃还在心里盘算呢,姑娘性子太随意了,被人欺负得只要不是太厉害,姑娘都是懒得理会的,还有姑娘的衣着打扮,从来多一点儿精力不肯花在上面,若不是自己好说歹说,姑娘只要一根簪子能将头发固定住,是一点儿多余的头面都不肯戴。 杜鹃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还是别嫁了,丢下姑娘,她真真一点儿都不放心。 笔墨纸砚已经在书案上排开,宛白过去提笔,静静地写起来。 秋娘走到杜鹃的身边,“姑娘这是在跟谁写信呢?都这么晚了,明儿再写不成吗?” “姑娘已经习惯了。” 杜鹃笑了笑,转身去了外面儿端茶水去了。 秋娘站在不远处守着宛白,眼睛里似乎有点点亮光。 …… “娘!” 尹月琴紧紧蹙眉,看着哭倒在自己膝盖上的女儿,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眸里是晦暗的神色。 “也是娘低估了,没想到那个丫头居然三句两句就揭了过去,寻常姑娘家若是遇见那样的情况,早心头慌乱越急越错,她却并没有。” 顾巧秀抬起泪流满面的脸,“难道就这么算了?祖父让我两个月内将家训交给他,我整日闭门不出也只能堪堪完成,娘!祖父什么时候这样罚过我?都是因为段宛白!” “好了,谁也没想到她会用秀姑姑做幌子,你祖父对秀姑姑最为亏欠,便是这次她解释不了,你祖父也不会说什么。” 尹月琴脸上扬起笑容,“我们的打算,可不只如此。” …… 接下来几日,宛白依然如同贵宾一样,被带着四处游玩,只除了少了一个顾巧秀。 顾巧双对宛白的态度越发亲热和气,宛白也笑脸相迎,大多数时间都同她在一块儿,可是顾巧双却有明显的感觉,宛白对她没有了一开始的信任。 “宛白妹妹,这家酒楼可是金陵酒糟鸭最出名的,你一定要尝尝。” 顾明远给宛白介绍,一些有趣的传言和风土故事信手拈来,引得邻桌都竖起了耳朵。 宛白笑容暖暖,顾明远这几日,表现得君子谦谦,谈笑风生,容颜俊气,玉树临风,处处都透露着让人沉醉的魅力。 他们走在街上的时候,宛白就亲眼看见过有姑娘为了看他,脚底踩了东西险些摔倒的场面。 顾明远这样的人,应该很少有女子见到他会不倾心吧? “真的这么出名?明允哥哥,你也尝过吗?” 顾明允轻轻点头,“这里的酒糟鸭确实不错。” “那太好了,我今儿有口福了。” 宛白天真烂漫地笑起来,小女儿的姿态让顾明远眼睛都亮了几分,然而他看到了顾明允,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一旁的顾巧双掩着嘴轻笑,“宛白妹妹可是天天都饱口福呢,你那个秋娘做的点心,我回回都不愿从你那里离开,真想住妹妹那儿算了。” “哦?还有这事儿?” 顾明远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妹妹有好东西怎么都不想着我们?” “不过是些这里不常见的小点心,巧双姐姐只是觉得新鲜罢了。” 宛白随意地敷衍过去,压根儿没有任何想要分享的意思。 秋娘做的点心确实很好,是宛白到现在为止,尝过最好吃的,便是送人也绝对拿得出手。 但是在这里,她绝对不会用食物送人,就连顾巧双去她那里吃点心的时候,也是她吃什么,宛白都会同样地尝一块儿。 这几日四处游玩,关于阿秀坊的事情,尹月琴却没有提起分毫。 并且顾老爷子似乎也不着急,每日都要与宛白说会儿话,仿佛要从宛白这里,知道祖母这些年来所有的事情一样。 这日,从顾老爷子那里出来,宛白遇见了尹月琴。 “二伯母……” “白丫头这会儿才要回去?老爷子也真是的,跟你说了那么些,乏了吧?” 宛白摇摇头,“舅祖父心里惦记祖母,多关心一些也是常有的。” “你这孩子,怎的如此懂事,也难怪老爷子会那么疼爱你,还是秀姑姑会教养人,跟咱们这里的姑娘相比就是不一样。” 宛白笑得谦虚,一副羞涩惶恐的模样。 二伯母都这个时辰了还要跟自己“偶遇”,总不会只是为了夸她一下吧? 又说了两句,尹月琴忽然叹了口气,“要说也奇怪,老爷子对你是真的好,或许,是因为从前跟秀姑姑的那些事情,哎……” 她神色纠结,想要说什么又不敢说似的,随后忽然握住了宛白的手,“多亏了你,才能让老爷子稍稍解开心结,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宛白看着尹月琴,眼睛里闪动着隐隐好奇的神色,尹月琴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只是从前的事情到底是老爷子的一个心结,我们也试过许多次,老爷子却……,哎,若是能解开这个心结,老爷子怕是才会全然放下吧……” 尹月琴又叹了口气,才摇了摇头慢慢走开。 宛白静静地在那里站了许久,才若有所思地离开。 “她站了一会儿?” “回二夫人,是的,站了好一会儿才走的。” 尹月琴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来,她不怕宛白聪明,就怕她不够聪明。 若是宛白心思转快些就会知道,顾老爷子才是她的依仗,她想要得到什么,都要抱住老爷子这棵大树才好。 因此只要她聪明,就应该要想办法讨老爷子的喜欢,比如说……,替老爷子解开心结? 尹月琴眯起眼睛,表情松快了不少,宛白是秀姑姑的孙女,对往事好奇也是常有的吧?她一时兴起想要追查过往,也并不奇怪不是吗? 可惜她并不知道,那些事情对顾老爷子来说,是死穴! 谁提都不行,哪怕是老爷子亲生儿子,他也绝不会轻饶! “好了,不用再去管了,只要她有一点点这个念头,想必都会有所行动的,剩下的,只要等着就成。” …… 宛白回去了院子,坐在摇椅上轻轻摇动,仿佛在思考什么。 “姑娘,您是要去问一问从前的事情吗?” 杜鹃试探地问,她也挺好奇的呢,顾家老爷子究竟对祖母亏欠了什么,才会要将阿秀坊这样有名的绣庄给他们? 宛白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是啊,我是在想,秋娘晚上会做什么,我近来是不是脸又圆了不少?” 宛白一脸深沉地盯着杜鹃,杜鹃张了张嘴,“啊?” 一旁的秋娘忍不住笑出声来,缓缓地开口,“姑娘,您对顾二夫人说的那些,不好奇吗?” 宛白看着她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好奇?” 秋娘一愣,随后抿起嘴唇,浅浅地笑开了。 这个段四姑娘可真有趣。 …… 一座隐秘的院子里,温朗脸色肃然。 “寿王怕是要拿你开刀,以击溃我的士气,将从前温家的事情又翻出来了,父皇那里恐怕……” 低沉的声音稳重严肃,伴随着手指的轻敲声,像是敲在人的心上一样。 “温朗,你可有对策?” 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温朗凉薄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当年的事情,我已查出了一些眉目,当年的次辅徐大人,跟寿王有过接触,如今徐大人已是首辅,寿王虽然十分敬重他,暗地里,却有些极难发现的手脚。” “你的意思是……?” 三殿下沉吟了片刻,脸上顿时溢出满意的笑容来,“我记得,徐大人有个孙女儿,尚未婚配?” “……” 第九十六章 江南顾家。 宛白察觉,这阵子她在顾家受到的礼遇越发重了,尤其是顾府的一些下人,只要同他们说一句话,都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 “杜鹃啊,难道你家姑娘变得人见人爱了?” 宛白摸着自己的脸笑呵呵的,杜鹃有些为难,“姑娘莫非是银子吗?人见人爱?” “……” 这丫头,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呵呵呵。 宛白摸了摸光洁的下巴,那一个个对她挖心掏肺急着想表忠诚的顾家下人,她相信只要自己稍稍对从前的事情表现出一丝丝好奇,他们都会倾囊相告。 且说出来的一定都会一丝不错。 宛白歪了歪脑袋,这么希望她追查往事?也太看得起她了! 这一趟若不是为了祖母,她可不想过来的,宛白重活一世唯一的目的就是改变上一世的凄惨,除此之外,她一丁点儿野心都没有。 追查往事?她是吃饱了撑的? 不过虽然宛白心里是这么想的,可这几日她的脸上,时常会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在为什么发愁一样。 尹月琴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一点点溢出喜悦来。 她就不信,这个年岁的孩子是最有自己的想法,也是最为有自信的,面对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她怎么能忍得住? 不过也不能太轻易让她知道,免得引起怀疑。 尹月琴很有信心,坐等宛白主动去老爷子面前触霉头。 “姑娘,你说这池子里的鱼好吃吗?” 杜鹃见宛白在池边一坐就是半天,忍不住好奇地问。 “……”宛白无言以对,别人的丫头一定都会问好不好看,她的丫头张口就问好不好吃…… “不知道啊,不如我们钓一条上来试试?” 宛白看着在池边聚集的鱼儿,养得胖胖的,仿佛曾经晋西段宅那个池子里的鱼一样。 她后来经常会去钓鱼,在温朗教会了她之后…… 杜鹃不知道从哪儿当真找来了钓具,秋娘又端来一碟点心和茶水,三人就在池边坐下,慢条斯理地钓起鱼来。 “宛白妹妹?你这是在……钓鱼?” 不可思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宛白回头,起身朝着顾明允和顾明远行了礼。 “觉得有意思所以……” 顾明远不能理解,哪家小姑娘喜欢钓鱼这么枯燥的消遣,他这个妹妹可真是特别。 一旁的顾明允依旧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示。 “妹妹可是无聊了?待铺子里的事情解决了,为兄继续陪妹妹四处走走可好?” “顾三哥哥不用如此,连着几日出门,我也乏了,正想休息一番。” 宛白委婉地谢绝,又行了行礼,转身继续钓鱼去了。 她的姿态一板一眼,跟那些用钓鱼作为幌子装模作样的做派不同,她是真心在认认真真的钓鱼。 希望,能有个好收获,晚些时候让秋娘煮鱼汤来喝。 顾家两兄弟也没多留,很快离开了。 宛白态度端正,等到她将钓竿收拾好打算回去的时候,小桶里已经有三四条鱼了。 杜鹃提着小桶先往院子里过去,半路正巧与顾明允碰见。 “顾大少爷。” 杜鹃行礼,准备离开的时候,顾明允却叫住她。 走到杜鹃的面前,顾明允看着桶里惊慌失措的四条鱼,想了想,“我那里有一些鱼食和水草,用来养这种鱼再好不过,一会儿让人给你们姑娘送过去。” “养鱼吗?” 杜鹃一脸不明所以,“为什么要养呢?我们姑娘说养几日鱼会瘦的,就不好吃了。” “……” 顾明允的表情瞬间僵硬,虽然还是冷然一片,却也能够看得出来,他受到了冲击! “这是……,要吃的?” “对呀,姑娘想吃鱼的时候才会去钓鱼呢,……莫非这些鱼不能吃?” “啊……,大概能吧……” 顾明允眼角微微抽动,抿了抿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地离开。 杜鹃皱了皱眉,无所谓地一撇嘴,提着小桶离开了。 …… 晚些时候,秋娘果然端上来一碗鱼汤。 用了文火慢慢地细炖,汤汁奶白浓郁,撒了碧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宛白喝了一碗,无比地满足,正在用毕生的赞美之词夸赞秋娘的时候,杜鹃从外面慢慢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缸。 “这是什么?” 杜鹃笑嘻嘻地走到宛白的面前,将缸放下,“是姑娘您下午钓的鱼呀。” “嗯?” 她看了看缸里,在水草间穿梭的鱼儿,又抬头看了看碗,“那……这又是什么?” “顾家大少爷让人送来的,说是炖汤好喝,池子里的鱼是用来看的,不一定好吃。” 杜鹃用水草逗了逗缸里的鱼,“大少爷说顾家姑娘屋里都会养一些鱼,平日做绣活儿伤眼睛,看一看鱼会舒服一些。” 宛白有些发愣,顾明允送来的吗?那个自从自己来了这里之后,跟她说的话不超过十句的顾明允? 是不是外表冰冷的人都会这样?莫名其妙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宛白摇了摇头,管他呢,自己这么无所事事了一阵子,也该往舅祖父那里去一趟了。 …… 顾老太爷的堂屋中,几个晚辈恭敬地给他老人家请安。 尹月琴暗暗地扫了一眼宛白的表情,竟然从上面看不出什么来。 怎么会?前几日不还是一副为苦闷的模样?分明是想到了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可是昨日听说她在池子那里钓鱼,到底是…… “白丫头,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可是有什么心事?” 尹月琴一副担忧的模样看着宛白,似是想替她分担一样。 顾老太爷皱了皱眉,“白丫头怎么了?有事情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是呀是呀,可是哪里有问题?可不能让你在顾家受委屈,一点儿都不行。” 宛白看着尹月琴,面容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模样。 尹月琴心喜,继续鼓励她别怕,有什么事直接说就成,他们顾家的习惯,凡事都要当面说出来才好解决。 听见这话,宛白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转头直直地看向顾老太爷。 陶若昕和顾巧双心里都是一惊,余光在尹月琴的身上来回扫动,莫非是,她做了什么? “舅祖父,其实……,宛白真的有一件事,想要问一问您。” “是什么?你但说无妨。” “是……跟我的祖母有关系……” 顾老太爷的身子下意识地坐直,一瞬间连目光都变得锐利了起来。 尹月琴悄悄地捏着拳头,控制住脸部的表情。 问吧,赶紧问吧,最好问得越义正言辞越好!才会让老爷子厌恶的情绪越发高涨。 “你说……” 宛白咬了咬嘴唇,似是仍旧在挣扎犹豫,尹月琴等得焦急,忍不住轻声催促,“白丫头到底是什么?你别怕,直接说出来就成。” 宛白仿佛受到了鼓励,目光一下子坚定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舅祖父可知道,牡丹和芙蓉,祖母更喜欢哪一种花?” “……” “……” “嗯?” 顾老太爷楞了一下,锐利的眼神里闪现一丝迷茫,不明白宛白为何要问这种问题。 宛白满脸的苦恼,“我想给祖母绣一幅屏风作为贺寿礼,只是在挑选花样的时候有些拿不准,这会儿祖母不在身边,我便想问一问舅祖父可知道……” 她声音越说越轻,仿佛十分不好意思,一张小脸都泛着淡淡的粉色。 “你祖母的寿辰……” “就在三个月后,我想着应是能够赶上的,因此想提前准备贺礼。” 顾老爷子闻言一阵怅然,他看着宛白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一阵安慰,阿秀有这样的孙女陪伴,应是不会寂寞的吧? “牡丹吧,你祖母从前很是喜欢,也绣过许多。” “真的吗?太好了,多谢舅祖父相告。” 宛白如获至宝连声感谢,脸上的喜悦看起来乖巧可爱。 顾老爷子将视线转到尹月琴身上,“老二媳妇,阿秀坊还没有整理好吗?我先前想要多留白丫头一些日子,因此也没催促,可是万万不能让白丫头都错过了你秀姑姑的寿辰。” 顾老爷子沉吟了一下,“三日,三日后我要看到成果。” 尹月琴的面皮立刻抽动了好几下,才带着僵硬的笑容点头应下。 她低下头的时候,眼里翻涌着无尽的情绪,骇人且阴冷。 三日?怎么忽然间就三日了?想要将阿秀坊完完全全整理出来,她该拿的东西一点儿不少,最少也要三个月! 原以为顾老爷子对段宛白很喜欢,留个一年半载的也是有可能的,尹月琴有十足的把握能处理好。 可是怎么突然就三日了! 还有段宛白问老爷子的是个什么问题?陈年往事呢?上一辈的恩怨呢?居然问喜欢什么花?她是不是傻的?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用?为什么! 尹月琴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了,如果不是段宛白故意问这么个奇怪的问题,又顺着问题提到秀姑姑的寿辰,老爷子也未必会定下三日的期限。 这个丫头!她绝对是故意的! 第九十七章 宛白故意也好,无意也罢,总之,阿秀坊的交接,一下子提到了明面儿上。 顾老爷子又将宛白留下,说是要再告诉她一些她祖母的喜好,让其他的人可以先回去了。 尹月琴一走出院子,表情立刻控制不住地扭曲。 三日? 三日她几乎什么都做不了!难道真要将一个日进斗金的绣庄拱手交给段宛白? 她眯起了眼睛,这不可能! 没想到那个丫头居然不上当,对从前的往事没有丝毫的兴趣,那么,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明远,你跟我过来。” 尹月琴叫住顾明远,带着他慢慢地离开众人的视线。 顾明允在他们的身后,眼光冷然,直到他们两消失…… …… 宛白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松了松浑身的筋骨,“杜鹃,可以让人捎带着收拾箱笼,我们应是很快就能回去了。” 想到很快能见到长姐和祖母,宛白忍不住露出期待的笑容。 “姑娘,顾二夫人真的会将阿秀坊交给你吗?” 杜鹃有些担心,那顾家二夫人见到姑娘总是笑容可掬,可是她总有种害怕的感觉。 宛白却笑起来,“她不得不交,阿秀坊只是她手里的一样进项,为了阿秀坊得罪舅祖父,得不偿失,二伯母也不会这么想不开。” 不过话虽这么说,宛白心里却暗暗思索,这事儿也不见得容易,毕竟人的心是有贪念的,平白将一大笔进项让出去,谁都会有想法。 只是不知道二伯母到底会怎么做,她还是要防备一些得好。 宛白时刻告诫自己不可大意,然而若是有人存心算计,她也不一定能够防备得住…… 这日,她本不打算出院子,顾老爷子那里却来了人,请她去老爷子那里一趟。 宛白是认得顾老爷子身边的人的,于是也没多想,换了一身衣衫就跟着去了,却没有注意到那人低头时,眼里一闪而逝的冷意。 “段四姑娘,老爷子一会儿才起身,劳烦姑娘去旁边的暖阁里稍作休息。” 宛白被人领到一处暖阁,挑了帘子进去,外面有人请杜鹃出去一下,宛白点点头,她一个人在屋里应是不会有事的。 然而,当她转过一道屏风,想要休息一下的时候,一个黑影迎面而来,她的鼻尖顿时嗅到了刺鼻的味道,视线看到了一个人影,却模糊不清,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 宛白恍惚重新有意识的时候,耳朵里充满了嘈杂的声音。 仿佛有人在哭诉,又掺杂着顾老爷子严厉的喝斥声。 宛白稍稍清醒一些,心里立刻猛然一紧,之前被人迷晕的记忆全数回来,令她浑身冰凉! 有人要迷晕她!她既然还活着,说明那人要的不是她的命!那是什么? 宛白微微发抖,一个女孩子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名声!贞洁! 她牙齿都在哆嗦,所以,她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她被发现的时候,是跟哪个男子躺在一张床上? 宛白的眼前又开始一阵阵发黑,手微微地动了动,身边立刻响起杜鹃带着哭腔的声音,“姑娘!姑娘您醒了?” 杜鹃哭得伤心,另宛白的心更加冰寒,果然,自己是出事了…… 外面的嘈杂立刻停顿,一阵脚步声往宛白床边走来,顾老爷子严肃的面容,出现在宛白眼中。 她没力气说话,只是眼里却缓缓溢出水光,一颗颗眼泪无声地落下。 “白丫头……” 顾老爷子的表情出现了变化,满脸的怒容顿时变成了心疼和自责,“你且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你先好好儿地休养。” 宛白心里一惊,舅祖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自己被人算计捉奸在床,顾老爷子怎么会一副委屈了她的模样?那到底抓到了没有?什么情况? 宛白一片茫然,却也知道此刻,她表现得越是委屈无助,越是不会错,因此眼泪更加汹涌,一张小脸惨然一片,让人看得揪心。 顾老太爷顿时就怒了,转身将一人一脚踢在地上,一声惊呼立刻伴随哭腔响起,“老爷子,老爷子这都是误会!明远可是您瞧着长大的?他如何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误会?” 顾老太爷冷笑一声,“你们是觉得我老眼昏花,就真的不中用了吗?你心里的那点算计,我可是清楚得很!不过是懒得与你计较,你却做出这般肮脏的事情!” 尹月琴立刻哭得更加凄惨,声音刺耳得让宛白忍不住皱了皱眉。 顾老太爷见状,直接将他们统统绑了出去,又嘱咐宛白好好休息,才冷着脸大步离开。 屋子里顿时清静了下来,没有了声音的干扰,宛白就更加迷茫了…… “杜鹃?” “姑娘……” 杜鹃泪眼朦胧,宛白吞了吞喉咙,她哭得这么惨,自己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 杜鹃将眼泪擦干净,咚咚咚突然跑了出去,又拉着一个人咚咚咚跑了回来。 “姑娘,是秋娘的功劳,若不是秋娘在,杜鹃……杜鹃就是死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杜鹃呜呜地哭着,她的身边站着秋娘,仍旧是平日里温婉和气的模样。 杜鹃一边哭,一边将事情说出来,原来,她被人叫出去了之后,便有人缠着她说话,怎么也不让她回去屋子里。 杜鹃很快察觉到不对,然而那些人也不再跟她语言上纠缠,直接拦住她。 这种状况下,杜鹃心急如焚,偏偏她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又被人捂着嘴,连呼救都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屋里传出了动静来,沉重的撞击声让那些将她拦住的人都觉得奇怪,偏偏除了动静,没有任何人声。 几人在外死死地僵持着,屋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到最后变成了呼救的声音。 杜鹃那会儿眼睛充血,不管不顾发疯似地想要甩脱钳制,一时竟没听出那呼救声压根儿不是她家姑娘的。 宛白听得时候,眼睛落在杜鹃的身上,她的手背、颈项、脸颊……,都能够看到青青紫紫的伤口,想必就是那个时候受的伤。 “后来,那些人也觉得不对劲,这才放开了我一起冲进去,在外间的地上,一个人被黑布包着,躺在地上已经不能动弹了,姑娘安然地在里屋的床上休息,秋娘守在姑娘的身边,说是……说是抓到了一个窃贼,要去请老太爷处置。” “……” 宛白心想,那个躺在地上的“窃贼”,应该就是顾明远吧?这么说,自己没事儿? 可是,顾明远被人打得不能动弹,谁打的?秋娘? 宛白的眼神微微抬起,看向一旁的秋娘,目光里多了几丝探究。 秋娘也大方,见到宛白看过来,淡淡地笑了笑,“秋娘会些拳脚功夫,那会儿秋娘刚好在窗外,听见里面有动静就赶紧从窗户进来了,姑娘是被人迷晕的,因此……” 窗、窗户? 宛白更觉得玄乎,今儿她来顾老爷子这里,秋娘是留在院子里的,可她说她刚好在窗外?这是怎么个刚好法?还从窗户里进来? 宛白眼睛发直,寻常人就是再着急,能随随便便从窗户里进来? “那顾明远,是你打的?” “秋娘也是着急了,又想着姑娘的清誉,便用了布蒙住他的头打了一顿将人敲晕,只说没有瞧见来人是谁,以为是个窃取财物的贼人。” 宛白舔了舔嘴唇,“有水吗?” 她需要喝点水冷静一下。 杜鹃急忙捧来了水杯,宛白就着她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 杜鹃一边喂水一边说,“那些人见状想要将顾明远给抬走,只是好巧不巧顾老爷子赶过来了,撞了个正着。” 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瞧着,顾老爷子似乎是顾家大少爷请来的。” 后面的事儿,宛白便能想得到。 自己昏迷不醒,顾明远被敲晕,外面儿拦着杜鹃的人,之前去请自己来舅祖父这里的人…… 顾老爷子可不糊涂,他能将顾家壮大成如今的模样,怎么会瞧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宛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的慌乱慢慢地平息。 若是今日没有秋娘,她怕是就躲不过了,哪怕顾老爷子赶过来,证明了她是被迷晕的,但他她受到的伤害,应该已成事实。 一想到这样的结果,宛白浑身发寒,顾明远将她迷晕了过来做什么?她才多大点年岁?若是当真如此,她除了成为顾家的媳妇之外,还有别的选择? 她都尚未及笄! 宛白脸色发白,嘴唇死死地咬住,咬出了青白之色。 欺人太甚!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宛白心底痛恨,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虽然宛白身体仍旧虚弱,她的脑子却在飞速地转动,想着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让她当作没发生,是绝对不可能的! 忽然,一旁安静站着的秋娘上前一步,脸上是温和无害的笑容,“姑娘,那些人可不能轻易放过,姑娘可想出了什么法子?” 宛白眉头微动,“莫非你有?” 第九十八章 秋娘温柔地笑起来,“有倒是真有一些,只不过……” 她的眼睛弯弯的,闪动着明亮的光,“只不过略略狠了一点。” “……” 宛白眼神一动,没有太明白秋娘的意思。 秋娘也直接,干脆地贡献了几个方法,宛白这会儿才意识到,什么叫太狠了。 她微微犹豫,虽说心里也恨不得将算计她的人碎尸万段,只是他们到底是顾家人,是祖母的娘家,若是真的撕破了脸面,到时候…… 轻轻叹了口气,宛白想撑起身子坐坐好。 然而她的手臂才刚刚用力,杜鹃和秋娘的脸色立刻大变,动作迅速地冲了过来。 一阵剧烈的痛楚从宛白五脏六腑处传来,疼得她呼吸都骤然停止,眼前一片漆黑。 那种仿佛要死过去的感觉,让宛白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思考。 时间仿佛都凝固住了一样,宛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痛苦的折磨,让她无力反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样的疼痛才逐渐减轻,而宛白此刻意识已经几近模糊,浑身的衣衫被冷汗浸透,微微地发着抖。 耳朵里还有着轻微的鸣响,宛白如同死过一次,慢慢地睁开迷蒙的眼睛。 “怎么……回事?” 她气息不稳,神情脆弱,不解地看向又泪眼朦胧的杜鹃。 不是,只是迷药而已?,那为何她刚刚会有那样的情况? “姑娘……” 杜鹃泣不成声,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一旁秋娘声音清晰,“姑娘,您中的不单单只是迷药,而是毒。” “什么?” “大夫已经来诊过了,确认了姑娘确实中了毒,此毒无解,需要长期调理方才能祛除,因此姑娘如今,但凡使一些力气,便会疼痛不已。” 秋娘说完,又补了一句,“因此咱们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离开顾家了。” “……” 宛白之前因为疼痛而苍白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惨白,血色全无。 “你是说,我现在没办法回京?” 杜鹃在一旁连连落泪,秋娘点了点头,“大夫说,至少,要两年的时间……” 宛白靠在躺在床上,神智一点一点回来。 她原本以为,尹月琴是想让自己失了贞洁,不得不跟顾明远成亲,从而让阿秀坊能继续留在他们的手中。 然而是她想得太简单了,他们或许根本没有打算让自己离开这里! 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愤怒从心底涌出,宛白很快将情绪控制住,逼着自己去想她们往后的打算。 既然事已至此,两年之内,她是别想回京,那么这两年,她绝不能让尹月琴好过!至少,不能再让她有功夫算计自己! 宛白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秋娘,“你方才说的法子,再说一遍?” 秋娘眼底闪现出惊叹,段家四姑娘确实与众不同,能为她所用,自己竟然一点儿不觉得委屈…… 她缓步上前,声音轻柔低缓,再次,将刚刚想到的法子一个一个细细地说给宛白听…… …… “啪!” 清脆的声响在堂中响起,令众人无不胆寒。 顾明远被一记耳光打得偏过了头,嘴角甚至已经裂了开来。 他死死地咬着嘴唇,不声不响,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求情,会让老爷子的怒火更加旺盛。 “你这个逆子!竟然做出这等让人唾弃不齿的事情来!顾家,没有你这样的畜生!” 顾老爷子目眦欲裂,一想到那大夫所说的话,他就羞愧得恨不得以死谢罪,白丫头可是阿秀最为疼爱的孙女!却在他这里受到了这样大的委屈和伤害! 怒气上来,顾老爷子又一脚揣在顾明远的身上,尹月琴再也忍不住,膝行着过去,抱住顾明远踉跄的身子。 “老爷子,明远不过是在那暖阁里休息,他被人当成贼子毒打了一顿已是冤枉,他做了什么您要如此对他?” “做了什么?冤枉?” 顾老太爷忽然冷笑了一下,顺手拿起一只茶碗照着他们两人砸了过去。 顾二爷见状赶忙跟着跪下,那茶碗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当啷”一声落地,滚了好远。 “老爷……!” 尹月琴忙不迭地扑过去给顾二爷擦拭,顾二爷却一把挥开了她,让她跌倒在地上。 顾老爷子冷然地眼神在他们身上来回扫动,声音森寒,“老大走了之后,顾家的指望就在你们的身上,我原本顾念你们二房操劳,一些勾心斗角中饱私囊之事,也不愿多追究。” “只是我没想到,我的放任和纵容,竟然会造成今日这样的结果,我真是,无比的后悔!” 尹月琴和顾明远死不承认他们下毒且想要污了宛白清誉的作为。 可顾老爷子根本不需要他们承认,他一辈子混迹商场,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这些手段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够看! 尹月琴看到顾老太爷的表情,心里一阵紧缩,惶恐的情绪陡然从心底升腾出来。 她在顾家风光惯了,竟然一时间忘记,顾老太爷当年是如何大杀四方将顾家从几近没落破败,发展成如今的模样! 她顿时胆怯了,她不该如此轻易地对段宛白动手的,她应该等有了十足的把握才…… 然而现在骑虎难下,尹月琴和顾明远绝对不能将事情承认下来,绝不能! 可不管他们承不承认,顾老爷子心里已经给他们定了罪。 “阿秀坊我已经让老陈去接手,从今往后都与你再无任何关系,里面所用的人,我也一个都不会留。” 顾老爷子声音平静透着冷意,尹月琴哆嗦着,不敢有任何质疑。 “府里的庶务,大儿媳妇,你的身子应是无碍了吧?” 陶若昕急忙福了福身子,“已是无碍。” “那好,没道理老大的媳妇比老二清闲,往后这府里的事情,都由你来操持。” “是。” “至于你……” 顾老爷子的目光落在抖成一团的尹月琴,“你教养儿女无方,也是我之前太过忽视,二房里的人也太少了。” “老爷子……” 尹月琴尖叫起来,老夫人过世之后,老爷子从来不会插手他们院里的事情,他们二房里只留了一个通房以示她的大度。 可老爷子这会儿的意思,难道是要…… “老二,你可有异议?” 顾二爷丝毫没有犹豫地拱手,“儿子全凭父亲做主。” 尹月琴脸上全无人色,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瞬息之间,她从一个顾家呼风唤雨掌家之人,变成了手无权势,还要惦记着夫君被别的女人抢走的女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段家丫头的关系! 万无一失的谋算,怎么会出现意外? 她身边那个不声不响的侍女,竟然拥有一身好功夫!她却从来没有显露过!段宛白这个丫头简直心机深沉,就防着他们顾家人呢! 还有顾明允,若不是他将老太爷引了过来…… 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失去的东西,一定会全部都拿回来的! …… 宛白看着秋娘,忽然皱了皱眉,“你不是厨娘吗?竟然还有功夫?” “秋娘自小习武,厨艺只是秋娘的一个喜好。” “……” 合着厨艺只是个不重要的手艺?宛白的眼光顿时就变成了崇拜,可是转念一想,秋娘,是温朗给她的…… “若不是秋娘会些功夫,大人也不会将我送到您身边。” 似是看出了宛白在想什么,秋娘直言不讳,甚至有些得意之色。 宛白愣在那里,果然,是温朗特意给自己的? 刚刚开始便蓄积在心头的愤怒,居然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宛白转头,看向床前那扇绣了四季景色的屏风,一时间看失了神。 秋娘也没不再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宛白。 这个女子方才那会儿功夫,已经决定了她的报复,且是自己提出的几个方法中,最为有效率的一个。 她看着温和无害,却一点儿也不优柔寡断,果决干脆并不输给男子,怪不得,大人会对姑娘如此上心。 好半天,宛白才收回目光,抬头看着杜鹃,“我的身子,可能写信?” 杜鹃哽咽了一下,慢慢地摇了摇头,“姑娘如今,暂时只能够卧床。” 宛白点点头,表情已是十分平静,她本来还想能早些回去,赶上祖母的寿辰,如今看来…… “去写封信送回京里,让祖母、爹爹和长姐放心,就说……,就说我生了一场大病,待身子好了一定第一时间回去。” “是,姑娘……” 宛白抬头,看着顾家素美的床幔,慢慢地闭上眼睛…… …… 一转,两年。 宛白一身素色绣芙蓉花样衣衫,脚底轻柔,慢慢地走出自己的院子,去了顾老太爷那里。 “姑娘来了?老太爷一早便等着了。” 顾老太爷身边的人含笑恭迎,面孔早已不是当初宛白初来时的那一位了。 宛白笑着点点头,杜鹃立刻上前,塞了一块银子在他手中。 “姑娘,老太爷瞧着心情不错,姑娘管理的铺子,那些管事之前刚来过,老太爷很高兴呢。” 那人又低低补充了一句,宛白步伐轻快地走了进去。 “给舅祖父请安。” 又长了两岁,宛白的声音却依然软糯细绵,犹如最上等的锦缎,将人的心包裹起来。 顾老太爷见她抬头,脸上顿时露出惊艳的目光来。 第九十九章 如今的宛白,已是可以用亭亭玉立来形容。 她的身量又长高了一些,五官也越发清丽动人,一颦一笑都让人挪不开眼光。 “舅祖父。” 宛白盈盈下拜,动作优美流畅。 顾老爷子见了连连点头,“白丫头,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已是无碍了,昨个儿大夫才来给我瞧过,说我身上的余毒已是散尽。” 顾老爷子松了口气,然而听见“余毒”两个字,他眼中仍旧闪过一丝怒意。 当年宛白中了毒,只能够卧床休养,他将尹月琴手中的铺子营生都给剥夺了。 然而顾家只剩下老二,顾家的产业仍旧过半数是顾二爷的手中。 尹月琴约莫也是打了这个主意,因此自己对她的惩罚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白丫头这个时候却将阿秀坊托给了顾明允打理。 顾老爷子对宛白心生愧疚,她的做法他都不会有意见,况且顾家很快又接连出了事,顾二爷的外室被发现,二房里闹得不可开交。 同时,顾明远被人算计,捉奸在床,他极力辩驳却激怒了人家,一怒之下竟然伤了他,很快肇事一家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明远的伤在私密之处,大夫瞧过之后,遗憾地说,他往后都不能够行房事了。 二房再次翻天覆地,二房手里的生意因此频频出现问题。 与之相对比的,是顾明允手中蒸蒸日上的阿秀坊,似乎从他接手之后,阿秀坊的生意便一天天更好起来。 顾老爷子见状,本就对二房失望到极点,干脆将顾家的生意都转交给顾明允手中。 宛白又在此刻将阿秀坊拿了回去,顾明允便可以专心地打理顾家的产业。 如此两年,顾家如今已是成了另一个格局。 顾家大房稳稳地立足于顾家,外有顾明允手里的生意,内有陶若昕掌管庶务,竟一时间让顾家变得更加富足稳固,连顾巧双都定下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尹月琴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只是她每次想要求老爷子原谅,想要示弱表达二房的决心,宛白都会很巧合地出现。 拖着病怏怏的身子,一副并没有记恨的样子,甚至有时候还会为他们说上两句。 然而她的态度却让顾老爷子的愤怒更加激化,如今的二房毫无任何出路,暗地里将分家的事情都盘算上了。 “好了就好呀,是舅祖父没有照顾好你,你祖母来了信,我都无颜已对。” 顾老爷子眼圈微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舅祖父,宛白今日想说的就是这件事,祖母来信,宛白心中甚是想念,既然我的身子已无大碍,宛白便想要辞别舅祖父。” “……” 宛白语气恬然,“祖母的年岁已高,宛白想要守在她老人家身边,还望舅祖父允许。” 顾老爷子的喉咙微微动了动,看向宛白的神色有些复杂。 这两年来,他是真的觉得这个丫头不错,很不错。 身子有恙却没有就此变得愤世嫉俗,自己见到她的时候,她从不提中毒之事,仍旧温柔乖巧地笑着。 打理阿秀坊也十分有天赋,很快便能上手,更是能够顺便也打理顾家一些铺子,丝毫没有生出贪念来。 顾老爷子早已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孙女儿,甚至想过撮合这丫头和顾明允。 不过,似乎宛白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叹了口气,顾老太爷点了点头,“也是,该回去了……” 宛白立刻笑起来,弯弯如月亮的双眸里,是点点闪亮的光彩。 她跪下给顾老爷子磕头拜别,回去自己的院子收拾东西去了。 …… “宛白妹妹。” 院子里,宛白正坐在一旁,看着杜鹃指挥着人收拾箱笼,陶若昕和顾巧双却来了她这里。 “大伯母,巧双姐姐。” 宛白起身见礼,陶若昕赶紧让她坐下,“虽说大夫说是好了,可万万不能大意了。” 陶若昕对宛白是打心眼里喜欢,从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丫头不简单。 “不碍事的”,宛白浅浅地笑起来,“宛白一会正要去拜别大伯母呢,我已是征得舅祖父的同意,准备回京。” 陶若昕点点头,“大伯母也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她眼里的情绪变得真诚,“如果可以的话,大伯母并不想你离开,可是没办法……,因此大伯母准备了许多东西,让你一并带回去。” 宛白连忙想婉拒,陶若昕却执意不肯,“还有你此次回京,明允会护送你。” “明允哥哥?这可不成,明允哥哥手中生意众多,怎能离开?” “能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陶若昕不容她拒绝,他们大房能够有今天的地位,面前这位姑娘绝对功不可没。 她不相信二房会忽然那么多事情全部聚在一起,更别说以顾家在江南的名声,还能有人伤了顾明远且全身而退。 说段宛白是他们大房的福星都一点儿不错。 见说不动陶若昕,宛白也只好放弃,她一想到能够回京了,心里也没了什么计较。 总算,她能够回去了…… …… 宛白离开顾家的那日,顾老爷子一直送她到二门。 宛白看着舅祖父脸上苍老的痕迹,心里百转千回,这个老人对她始终是极好的。 “舅祖父请回吧,宛白往后若是有机会,定会回来看您的。” 顾老爷子摆了摆手,眼里全然是不舍,也只能看着宛白离开。 坐上了马车,宛白的眼眶都是红的,窗外,能隐隐绰绰地看见顾明允的身影,他果然要护送自己回京。 “姑娘,这是阿秀坊这个季度的账本,往后的盈利会从银庄直接走。” 翻开秋娘递过来的账本,宛白心里一阵唏嘘。 她如今也算是……腰缠万贯了吧? 接手了阿秀坊之后她才知道,当初为何尹月琴要冒那么大的风险也不肯交出来,实在是贪念作祟,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愿意铤而走险的人不在少数。 宛白放下账本看向窗外,京城,她段宛白就要回来了! …… 虽然能回去京城让宛白很期待,但这一路上的路程…… 宛白当初来时的经历,再次席卷而来。 “姑娘,到时辰吃药了。” 秋娘看了看天色,将水壶取来。 杜鹃从腰间拿出一只小药瓶,从中倒出一粒褐色的丹丸,递过去给宛白。 “我的身子已经好了,不用再吃这个了。” “姑娘,大人说这药可温补筋骨,是从药圣那里求来的,您虽然余毒散尽,可身子仍旧太弱,需要好好儿调养。” 宛白只得接过药,就着水仰头吞服了下去。 其实她的身子在半年前就已经大好了,靠的就是这些药丸。 当初她只能卧床休养,给温朗的信就断了,然而很快,从温朗那里开始送了药过来。 宛白记得她还问过秋娘,秋娘却起誓与她无关,“我虽然是大人送给姑娘的,可既然是姑娘的人,便只会忠诚于姑娘。” 于是宛白纳闷了,不是秋娘的话,温朗又是从何知晓的呢? 并且她们想的法子是对付顾二爷,让二房没了依仗,结果顾明远那里也出了事,还偏偏是那种地方受了伤,还找不到伤他的人。 宛白默然,这要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算了,总之回了京城,应是能够见到他了吧? 宛白抿着嘴浅浅地笑起来,两年了,不知道温朗,又变成了什么模样…… …… 京城段家,姜映南看着手中的信,脸上划过一丝阴狠,一闪而逝,没让她面前的段志宏看见。 “哈哈哈,白白要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老爷说得是,白丫头要回来,妾身定要好好儿准备准备,见到了白丫头,想必老夫人也会很高兴,身子有所好转的。” 段志宏听见老夫人三个字,脸上的表情变得担忧起来,“母亲的病情实在来势汹汹,寻了多少大夫也束手无策,我真的是不知道该如何才……” 姜映南立刻温言安慰,“老爷且放心,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待白丫头回来之后定是会有好转的。” 段志宏也只得点点头,看向姜映南的目光里有赞赏,“难得你能够认识到从前的错处,在母亲病倒之后能撑起段家。” “老爷这是说得什么话?这都是妾身的本分而已。”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段志宏才从她这里出去。 人刚消失,姜映南的表情立刻出现了变化。 贤惠温良的眉眼一下子变成了嘲弄和嫉恨,“那可是我宫中的嫔妃表姐给我的东西,别说寻常大夫,便是御医也不一定能诊得出来。” 一旁的田妈妈立刻将门关好,“我的夫人呀,这话可是能说出来的?” “我就是不甘心!若不是那个老东西倒下了,他怎么还会记得起我来?” 姜映南一脸的愤怒,与刚刚判若两人。 “夫人,如今的关键,可是那个丫头要回来了!有她在的话,老夫人那里……” 闻言,姜映南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来,“那也要她能够平平安安回得来!我可没说错,我会好好儿的准备准备。” 第一百章 整日的赶路,宛白慢慢的也就适应了。 “姑娘,您这是要绣给老夫人的吗?” 杜鹃看着宛白手里的绣品,眼露惊艳,“可真好看。” 宛白在车厢里早坐得乏了,不找些事情来做,她会被无聊死的。 “有两年没有见到祖母了,之前给祖母送信,祖母回得倒也频繁,只是后来却渐渐少了起来,也不知道祖母的身子是否康健。” 宛白轻轻叹了口气,外面儿天色正好,明媚的阳光从车窗里透进来,光线不错,她才想着做一些绣活儿。 她绣的是佛经,是在京城时,陪着祖母常念的经文,怀着虔诚的心一点一点地绣着,希望能够为祖母求得善缘。 忽然,车厢被轻轻地敲了两下,顾明允的声音传了进来。 “前面再走三四个时辰有个驿站,今日就在那里落脚。” “明允哥哥安排就是。” 宛白笑起来,语气特别温和。 这一路上有顾明允护送,实在周全得很,路上人员的安排,落脚的地方,补给的时机安排得是妥妥当当。 到了天色已黑,他们果然按照计划抵达了驿站。 宛白从车里下来,半是开玩笑地看着顾明允,“明允哥哥真是太厉害了,我离开顾家前,大伯母还来找过我,跟我说了哥哥亲事的事情,说是担心哥哥太过严肃,会吓到小姑娘呢。” “大伯母的担心怕是多余的,明允哥哥心细如丝,虽然表情是严肃了一些,可是性子却是温和的,等到有姑娘发现了,大伯母怕是就要为挑花了眼发愁了。” 宛白在顾家的时候,就一点儿都不怕顾明允,有时候她和顾巧双在一块儿,顾巧双想要跟顾明允说话,都会让宛白代为转达。 用顾巧双的话来说,“我跟我哥哥说话,总是说两句就说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宛白这会儿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 顾明允听了她的话,意料之中的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宛白杏仁般圆圆的眼睛弯成了小月亮的模样,眼底有了一丝波动。 “是吗,那么,你已经发现了吗?” 顾明允的声音淡淡的,低沉地开口,听得宛白一愣。 发现了什么? 她想了想刚刚自己说的话,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再抬头去顾明允的时候,他已经转身去安排随从了。 “……” 宛白呆呆地在原地待了好一会儿,随后舔了舔嘴唇,他说的,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吧? 不会的不会的,大伯母时常来找她说话,还提到了这件事儿,说明允哥哥一心放在了顾家的生意上,其余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兴趣。 问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他也不排斥,只是说出来的要求让大伯母好生消沉了一阵子,天底下仿佛就找不出他所说的姑娘了。 宛白的眼睛无力地眨了眨,那条件她可是听过的,自己绝对不符合,所以刚刚,应该是她想多了。 宛白肯定地点点头,再见到顾明允的时候,却忍不住用余光去扫这位大哥哥。 可靠,厉害,忠厚,坚韧。 顾明允无疑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值得托付的人,舅祖父之前也曾玩笑似的跟她说,要不要干脆就做他的孙媳妇好了。 宛白也笑呵呵仿佛不懂地婉拒。 可实际上,她也不明白自己的想法。 不想重蹈覆辙,那么远离京城,未尝不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舅祖父待她亲如孙女,大伯母也十分好相处,顾家往后的家业十之□□要落在顾明允的肩上,这样一个机会,她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为什么? 难道她更喜欢在京城里跟姜映南和曲凌霜母女尔虞我诈?她又没病。 还是说,她觉得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说不定,也会喜欢自己…… “啊啊啊啊啊……” 宛白晃着脑袋在房间里折腾,杜鹃进来吓了一跳,“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好香啊,是什么?” 杜鹃将手里的碗放到桌上,“秋娘见您方才没吃什么,去借了驿站附近农家的厨房,给您做了点吃的。” 碗里冒着热气,香气扑鼻,搭配清爽的颜色就让人食指大动。 宛白刚刚还不饿的胃里,此刻总算发出了抗议。 杜鹃又摆了两个小菜,“秋娘说知道您没有胃口,见那农家家中有些不错的腊味,她已经买了不少,说是路上给您慢慢做。” 宛白尝了一口菜,滋味甚好,她心里突然就有些明晰起来。 如果她仅仅是自己的念想,他为什么会将秋娘送给她?或许,就是因为那一些些举动,才让自己心里出现了期待吧。 宛白浅浅的笑起来,就快要到京城了,她如今的年岁,也该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 路程行进到三分之二的时候,顾明允忽然接到一封家书,看完之后,他的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对劲。 “明允哥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宛白皱着眉,能让顾明允变脸色的,应该不会是什么小事。 顾明允也没瞒住,“顾家的生意,遭到了恶意压价竞争,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 他想了想,“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可能? 宛白在顾家的时候也经营过生意,绣庄、铺子都有涉猎,恶意压价是极有针对性的,就是冲着顾家来的。 若是顾明允长时间不回去,那么,就很有可能被顾二爷得一个机会。 宛白当机立断,抬眼直直地看向顾明允,“明允哥哥,再走些日子就能到京城了,剩下的路途我熟悉,不会有问题的,你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不用……” “用的,这件事或许是人为故意,就是趁着你不在的时候,如果让别人达到目的,不说哥哥,大伯母怎么办?巧双姐姐怎么办?” 顾明允的眼睛微微地眯了眯,眼里跳动着冷意。 只是放着宛白这样一个漂亮的姑娘赶路,他心里也极不放心。 宛白看出了他的担忧,浅浅地笑起来,“没关系的,明允哥哥可是忘了,我身边的丫头也很厉害呢。” 宛白说得是秋娘,顾明允斟酌再三,几乎将顾家大半的人都留下,只带了极少数的家丁离开。 “路上千万小心,到了京城之后立刻写信报平安。” 顾明允不放心地叮嘱着,宛白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嘴边的梨涡可爱得仿佛盛了蜜糖似的。 “知道了,明允哥哥一路上小心。” 宛白笑容可掬地跟顾明允道别,顾明允的手握成拳头,来回松松紧紧了好几遍,似是有什么话想要跟她说一样。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在宛白头上摸了摸,然后转身离去。 宛白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觉得自己真的很有兄长缘,虽然娘没有给她留一个哥哥,可是她现在很少羡慕那些有哥哥的人了。 “好了,我们也走吧。” 宛白笑了笑,让队伍重新上路。 …… 离宛白的车队不远的地方,隐蔽的暗处,有人在悄声说话。 “顾家的人已经走了?” “青爷,确定已经走了,不过留了一些家丁下来。” “啐,家丁能有什么用?真正的主子不在,还指望他们真能拼死保护不相干的人?再等等,等顾家人走远了。” 阴冷的声音里浮现出森寒,“这是笔大生意,让弟兄们都上点心,绝不能有任何的差错,特别是那个小丫头。” 猥琐的笑声里透着让人心惊的寒意,“雇主说了,只要最后不让她踏入京城一步,随便我们怎么处置,还有那几辆车里的财物,到时候,见者有份!” …… 顾明允离开了两日,宛白觉得自己也已经能适应了。 “姑娘,前面是个山坳,方圆没有可落脚的地方,咱们今夜恐怕要露宿了。” “知道了,你让人去告知一下,找个合适的地方停下,让所有人保持警觉。” 露宿宛白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毕竟这一路路途遥远,也不是总能够遇到驿站和农户的。 天色渐渐暗沉,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四周没有亮光,十分让人心慌。 忽然,宛白听见了隐隐的骚动声,声音却不大,“是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 秋娘掀开帘子,“我去看一下”。 说着,她的身影便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中。 宛白和杜鹃在车厢里坐着,宛白的眉头渐渐地皱起来,不对,她隐约听见了一些不寻常的声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 秋娘的身影又再次出现,她从来温和娴静的脸上,此刻全然是惊慌。 “姑娘,快,我们现在就走。” 秋娘没有任何废话,上来就将宛白往车下拉。 “杜鹃,跟上!” 宛白来不及多说什么,只知道情况一定紧急,只能赶紧让杜鹃跟着她们,人已经被秋娘拉下了马车。 远处的黑暗的林子如同噩梦,前后马车上的人都已经不见了,零星有火光在像她们靠近,仿佛是毒蛇的眼睛,冷然可怕。 “走。” 秋娘拉着宛白就往林子里跑,才跑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兴奋的惊呼,“在这里,快!别让她们给跑掉了!” 第一百零一章 声音,仿佛就在她们的脑后,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狰狞凶煞的人影一样。 宛白心中一片冰凉,这显然不是为了钱财。 他们有明确的目标,那么,会是谁想要她的命? 周围漆黑一片,只有风声从耳边划过,宛白被秋娘拉着奔走在林间,看不见的树枝将她的脸上划出一道道口子,她却没有任何知觉。 不能死! 宛白的脚步不停,她心里不想死的念头支撑着她,哪怕她现在浑身哪里都疼,却也逼着自己不准停下脚步。 可是身后的声音在慢慢逼近,宛白的余光扫见一个个火把的光芒,呈现出一个包围的趋势在向她们靠过来。 宛白并不知道秋娘要带她去哪里,只是当秋娘停下来的时候,宛白才发现,她们此刻已经没有办法脱身了。 四周的火光集中收缩,秋娘向前一步挡在宛白的面前。 当火光出现,手持火把的人一个个面目清晰起来的时候,宛白的心几乎停止跳动。 都是些亡命之徒,秋娘就算再厉害,她们今日也不可能善终…… 宛白的手缓缓摸向腰间,将一柄冰凉的匕首握在手中。 至少,她要有尊严地死去,绝不会让自己落入这些人的手里! “青爷,那个女人后面就是这一次的肥鸭,这买卖可真容易。” 有人猥琐地笑着,“小娘子,还躲什么呀?快来让大爷疼你。” 宛白无声地将匕首慢慢地往外抽,看着那些人一步步地逼过来,眼中闪烁着决绝。 “快,抓起来!” 一声令下,宛白“刷”的一声将匕首全部抽出横在身前,打算在这些人碰到自己之前一刀下去,可是忽然的,在人群的后方打击再次出现骚动。 “还愣着干什么?” 青爷不耐烦了,刚想自己上前,身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过来,“青爷!有人来了!后面的弟兄都、都死了!” “你说什么?” 青爷的眼睛倏地睁大,目眦欲裂地转过身。 宛白的动作停住,眼睛也看向那些人的身后,仍旧是一片漆黑,却隐隐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似是大地被震动一样,宛白的脚底都隐隐感觉到颤抖。 青爷瞪大了眼睛,他发现自己身后的人已经少了不少,然而无声无息,仿佛被什么暗夜中的妖魔给吞吃了一样。 除了他们,没有其余的火光,暗处的危险让他这样的亡命之徒也破天荒地慌乱起来。 “弟兄们!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先了结了任务,咱们再一起杀出去!” 青爷振臂一挥,残存的不明情况的手下一起又发出震天的嚎叫,刚刚停下动作的人,再次往宛白这里扑了过来。 秋娘上前缠斗,然而人数众多,宛白死死地盯着离自己最近的人,手里的匕首已经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噗”的一声,泛着冷光的匕首将宛白的脖子戳出一个伤口,然而她却看见扑到自己面前人,瞬间无声无息地倒在她脚边,背后,插着一支尾羽仍在颤动的短箭。 接二连三有人来到了宛白身边,可他们却接二连三地纷纷倒下,箭无虚发,直中要害,顿时,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 宛白根本无瑕害怕,秋娘又回到了她身边,将她手中的匕首拿下来,动作迅速地扯了一块布,将她的伤口裹上。 “姑娘不怕,咱们没事了。” 秋娘浅浅地笑起来,将宛白继续护在身后,手中握着一柄匕首横在胸前,警惕地看着已经慌作一团地悍匪们。 “什么人在背后放冷箭?还不给老子滚出来?” 青爷气急败坏地怒吼,他身边残存的人竟然都能数得过来,要知道,今儿他可是将整个寨子的人都给带了出来!现在只余下四分之一? 林中出现了响动,青爷立刻用火把照了过去,火光中,一个身影缓缓地从林间走出。 他穿着暗黑色的劲装,脚底的靴子无声无息,在颤抖的火光映射下,如同来自地府的恶鬼一般,慢慢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看清楚那人的瞬间,宛白的小腿总算察觉到酸软,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秋娘说得不错,她们应该,得救了…… 只是这个人为何如此陌生,光是冷冽的眼神,都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青爷死死地盯着温朗,眼里的愤怒却奇怪地没有爆发出来,却是嘴唇发白,隐隐从眼底浮现出恐惧。 墨衣劲装,箭无虚发,无声无息,行如鬼魅…… 这是江湖上这几年,对一支来无影去无踪的一行人的形容,他们被称为暗夜,常在没有月色的夜晚出没。 可是怎么会这么倒霉?暗夜从来不会做什么为民除害的事情,他们寨子怎么会惹到那样的阎罗王? 青爷喉咙吞了吞,已经不想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了,只要能活着离开,他已经很知足。 “这位……大人!小的无意冒犯,若是小的碍了大人的路,小的这就带着他们离开。” 青爷弓着腰,态度极为卑微,生怕自己那句话触怒了暗夜的人。 温朗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在远处,跌坐在地上的人影身上。 她颈间一块白色的布已经透出了红色出来,温朗的眼眸顿时眯起,左手微抬,轻轻做了一个手势。 林中刮过一阵风,树叶簌簌地响动,风停之后,万籁俱静,青爷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带着人退走。 就在这一瞬间,从安静的林中一阵“嗖嗖”的声音响起,只见无数利箭从中射出,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青爷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周围仅剩的弟兄已经纷纷倒地,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他惊惧到了极点,刚想逃走,胸口骤然一痛,然而他只来得及低头,看到那短箭的尾羽是红色的,接着便没有了任何生气。 火把零散地掉落在地上,发着微弱的光芒。 宛白看着如同地狱一般的场面,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看着那个人,朝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大人。” 秋娘还能低身行礼,然后退到一旁,宛白的头仰着才能够看到温朗的脸,那张曾频繁出现在她梦里的面孔,现在却是另外一个模样。 许久之后,宛白才听到一声轻叹,如同记忆中那样熟悉。 接着,她整个人被拦腰抱起来,“脖子疼吗?” 宛白眨了眨眼睛,惊觉温朗竟然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表情冷淡却没有了可怕的杀气,低着头正看着她。 宛白心底的恐惧和害怕,这时才一下子爆发出来,手紧紧地揪着温朗的前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杜、杜鹃……,杜鹃丢了,我脖子好疼,现在更疼,呜呜呜呜……” 宛白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阅历再不同寻常,也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劫后余生让她只能埋在温朗的怀里痛苦。 温朗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转身大步往回走。 …… 宛白像是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发生了极为可怕的事情,她与死亡只差一步。 眼皮动了动,喉咙一阵剧痛传来,疼得宛白紧紧皱起眉,发出低低的□□。 “醒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宛白耳边响起,听起来很是让人安心,她心里慢悠悠地想着,忽然猛地睁开眼睛,那不是梦! 头上是屋顶,不是那片树林,这里是哪里? 宛白想要坐起来,然而手腕一用力就疼,一条手臂伸到她腰后将她扶起来。 “喉咙伤到了,手和脚腕也有扭伤,你需要休息。” 宛白转头,看到了温朗的脸,真的是他……,自己险些命丧黄泉,是他如同神兵天将地救了她们? 忽然,宛白脸色一白,忍着剧烈的疼痛开口,“杜鹃……,杜鹃呢?” “姑娘,您醒了?” 从门口进来一个人,脸上布满泪痕,手中端着一只碗。 “杜鹃……” 杜鹃将碗放下,扑到宛白的床边就呜呜呜地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绑绳子要自尽了,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杜鹃哭得伤心欲绝,“我落入了一个陷阱里,等我爬出来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姑娘了,那满地的死人,我还以为……” 宛白摸了摸杜鹃的脑袋,“没事就好,都过去了。” 杜鹃哭了一会儿,抽噎着将碗端来,“秋娘刚熬好的,您喉咙有伤,只能吃些软和的东西。” 宛白点点头,杜鹃放下了粥就出去了。 她转头看向温朗,“温朗哥哥,你知道,是谁要杀我吗?” 沙哑的声音,平静到让温朗侧目,他却能看得出她眼底的怒火。 “这个青狼寨在此盘踞多年,一直没有围剿成功,每一次都像是得到了情报闻风而逃,这里的府衙夫人,往深了查,跟姜家有牵连。” 果然是姜映南! 宛白的牙齿死死地咬住,眼睛里升腾起一丛丛怒意。 自己在段家虽然得势,却也不曾害过她们,然而她们却想要自己死? 呵呵呵呵,既然她大难不死,这笔仇,她绝对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第一百零二章 “这里,是青狼寨?” 宛白想起温朗刚刚说的话,忽然心里一惊,“我的那些随从呢?” “没有活口。” “……” 宛白的嘴唇抖了抖,一张小脸越发没有血色。 那么多人,不仅是段家的,还有顾家的随从,就因为有人不想让她回京! 温朗低头,看到宛白攥得紧紧的小手,眼睛里有着明明灭灭的光芒。 “你身上有伤,行动不方便,是休养几日还是即刻回京,你可以做决定。” “我想等伤好一些。” 宛白想也不想地开口,她浑身是伤的回去,只会如了那些人的意,还会让祖母和爹爹担心。 “我要修书一封送回去。” 宛白抬起头看向温朗,“能请温朗哥哥替我送出去吗?” “我会安排的。” 宛白这才放下心来,信上她会写偶然发生了一些事情,因此归期要耽搁一阵子,让他们放心,这是用来安慰祖母和爹爹的。 至于姜映南……,宛白的眼睛微微发冷,她不是别人都来要她的命了,她也不会还手的性子,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忽然,宛白的头上多了一只大手,轻轻地拍了拍,拍散了她眼中的恨意。 宛白忽然咬了咬嘴唇,想起之前惊心动魄的场面,她和死亡只隔着一步,如果不是温朗的话…… “温朗哥哥,谢谢你。” 她眼睛里似有晶莹在闪动,温朗救了她的命,这份恩情她永远记得。 温朗没说什么,表情让宛白有些纳闷,总觉得,两年过去了,温朗身上寒冷的气息是不是又多了一点? 当初去江南的路上,温朗明明已经对她有些不一样,怎么现在好像……,又消失了? 宛白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们太长时间没有见面的关系。 “张嘴。” 宛白回过神,却看见温朗将杜鹃送进来的粥碗拿在手中,勺子正举着,像是打算要喂她。 “我、我自己可以……” 宛白的脸立刻涨红,温朗喂她吃东西,她真的有些承受不住。 温朗也没说什么,将勺子塞到了她的手中,“拿起来看看。” “……” 宛白试了几次,发现,自己可真是没用。 一只勺子她现在都无法拿起来,勉强抖到嘴边,勺子里已经所剩无几了。 将宛白手中的勺子重新拿过来,温朗轻轻要了一勺,“张嘴。” 听话地张开嘴巴,一勺温热的粥送进了口中,宛白慢慢地吃掉,脸颊微微有些发热。 她眼底的羞涩的模样,无比清晰地映入温朗的眼睛,然而他只是捏着勺子的手紧了紧,脸上却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 得知顾明允掉头回江南的时候,温朗就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只是他离得远,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过来,看到的,却是一地的尸体和空无一人的马车。 那一瞬间的心情,温朗现在根本完全回想不起来,就仿佛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一样。 幸好,赶上了,温朗无法想象他再迟一小会儿,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会不会那时候他见到的,是喉咙里插着他送的匕首,毫无生气的段宛白? “温朗哥哥?” 温朗回过神,低下头去,看到段宛白奇怪的眼神,自己将一个空勺子送过去了…… 定了定心神,温朗安静地喂她喝粥,宛白只吃了小半碗便有些吃不下了,又被温朗哄着多喝了几勺。 “你好好休养,等到身体好些了,我会送你回京。” 宛白点点头,唇边有浅浅的笑容,清丽不可方物。 温朗盯着看了一会儿,慢慢转身离去。 …… 在青狼寨的这些日子,宛白其实过得还算不错,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有温朗在。 她的手好得快一些,只是仍旧不能用力拿东西,至于脚……,呵呵呵她是有经验的,单腿跳着四处都能跑。 “姑娘你可消停些吧,再碰伤了可怎么是好?” “不会,我会小心的。” 宛白跳出了屋子,清晨的山寨里飘着淡淡的雾气,宛白深嗅了一口,神清气爽。 忽然,她听到屋子后面有动静,慢慢地跳过去,扶着墙壁。 屋后,是一大片平坦的场地,四周围了不少人,中间的地方有两人在比划拳脚,其中一个,让宛白看入了神。 温朗穿着短衫,头发简单地绑起来,比平常更加利落潇洒。 他们两人你来我往拳打脚踢,温朗身轻如燕,很快占据了上风。 “老大威武!好好儿教训教训这些小兔崽子!” 有人在下面呐喊助威,只见温朗站直了身子,一只手扶着肩膀动了动,一只手动作随意地向刚刚说话的人招了招手。 “老大……,我哪儿是您的对手啊。” 顿时一个人影哀嚎着走了上去,手上却做着准备动作,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一场新的比试开始,宛白虽然看不懂,却能看得出这个人比刚刚那个更厉害。 他出招凌厉刁钻,每一拳每一腿都往温朗身上的要害招呼,看的宛白揪着一颗心,生怕温朗会中招。 然而温朗虽然一直躲闪,却似乎游刃有余,两人过了数招,温朗忽然一个闪身,手臂挡开了攻势一拳将那人击退。 “咳咳咳……,老大你也不用下这样的狠手吧?” 温朗随意地擦了擦汗,“不是你说,要好好教训教训的?” “老大……” 底下一片哄笑,温朗也扬了扬嘴角,抬头的时候,余光扫见不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轻轻地偷偷拍手。 看到自己看过去,那身影忽然一僵,随后,朝着他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来。 温朗的嘴角一点一点地落下来,他能看得到她眼里的崇拜和仰慕,这些从前让他心里暗爽惊喜的情绪,此刻,只剩下煎熬。 宛白嘿嘿嘿地笑了一会儿,就打算重新跳回去,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温朗潇洒的美色所迷惑了,刚转身跳了两步,脚尖就蹭到了地面,直挺挺地往下摔。 杜鹃吓死了,赶紧去扶,结果两人一块儿躺在地上。 “姑娘,姑娘您怎么样?可摔到哪里了?” 眼看杜鹃的眼眶又红了,宛白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没碰到受伤的地方,扶我起来吧。” 杜鹃点点头,正要将宛白扶起来,一个人影却比她动作更快,干脆地将姑娘给抱了起来。 宛白下意识地抓紧温朗的衣服保持平衡,好一会儿才微微红了脸,“我没事的。” “阿离,去把大夫找来,有没有事大夫说了算。” 说着,他直接抱着宛白回了屋子。 宛白回到床上的时候,脸已经几乎红透,虽然她心里对温朗是仰慕的,只是她这会儿仍旧待字闺中,跟温朗这样亲密,她虽然心砰砰地跳,却也知道是不妥的。 大夫检查的时候,温朗一直在旁边,直到大夫说伤口没有问题,他脸上的表情才好一些。 “下次去哪里,不准跳着走。” “那我……怎么走?” 宛白想了想,“蹦着?” 温朗敲了她头一下,宛白摸着额头疼的地方嘿嘿嘿地笑着,眉眼弯弯的样子,跟她笑得时候几乎一点都没有改变。 温朗心里忽然有种冲动,就这样其实也不错,不用想家族的仇恨,不用想往高处攀爬,就这样跟她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只是很快,温朗的眼神又清明了起来,看着宛白仍然在笑着,忍不住也扬了扬嘴角,伸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一如曾经。 …… 又过了几天,宛白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喉咙的伤口虽然还是很明显,她用一块儿丝巾遮住,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 宛白点点头,“嗯,可不能让他们等急了……” 段家,我段宛白没有死在外面,我又回来了…… …… 京城段宅,姜映南一脸着急,“老爷,你说白丫头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这么多天了也没个消息,该不会遇上什么……” “别乱说,白白已经写信回来了,只是路上耽搁了而已。” “老爷!路上被什么耽搁了她也没细说,这孩子,万一真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我说你烦不烦?白白福气可好着呢,能出什么事?你总是这么说到底想干嘛?” 段志宏不耐烦地将她拨开,直接出了门。 姜映南咬着牙,之前还好好儿的,一牵连到段宛白的事情,老爷又开始跟她大呼小叫了!段宛白就是个祸害!绝对不能留! 青狼寨也没有传个信回来,反倒是段宛白送了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天保佑,保佑这个女的一定要死在外面,一定要! “夫人夫人!” 有侍女从外面闯进来,田妈妈眼睛一瞪,“还有没有规矩?在夫人面前也这么大呼小叫的?” 侍女立刻跪下请罪,“夫人,是门上来了消息,说是、说是四姑娘已经要进城了,让夫人做好准备迎接。” “你说什么?” 姜映南睁大了眼睛,小手指的指甲骤然在扶手上磕断裂开来。 “她回来了?她怎么可能会回来?她怎么能回来!” 第一百零三章 宛白站在段家的门前,她的身后,是数辆马车,只是护送她抵达的人,已经不见了,从这里开始,她需要一个人去面对段家的妖魔鬼怪。 宛白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很高兴回来一样,事实上,她也确实很高兴…… “四姑娘回来了?夫人正等着呢。” 田妈妈从段府里疾步出来,脸上满是寻不出破绽的欣喜。 宛白看了她一眼,眼睛慢慢眯了眯,一旁的杜鹃上前一步将田妈妈拦住,“妈妈,见了平乐县主怎么也不行礼?可是我们县主不在的这些日子,府里的规矩松懈了? 田妈妈脸皮一僵,却很快反应过来,带着府里的下人齐齐地给宛白行了大礼,宛白这才慢吞吞地让她们起来,抬起脚往里走。 田妈妈垂着头,眼睛里有狠毒的光芒一闪即逝,她还以为这会儿是两年前呢?竟然在自己的面前摆起架子来了。 呵呵呵,正好,段家四姑娘越是弄不清情况,夫人就越容易得手!只是可惜了,她没有死在外面! 宛白毫无所觉一样地走进去,只是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段府,她心中已是有另一种情绪。 “四姑娘,夫人正等着呢。” 田妈妈上前想给宛白引路,宛白却不理会她,“我先去给祖母请安。” “四姑娘。” 田妈妈直接走过去将宛白拦住,“四姑娘刚回府因此有所不知,老夫人这会儿正病着,大夫交代了,老夫人需要静养,因此夫人不让任何人打扰她老人家,四姑娘这风尘仆仆的……” “祖母病了?” 宛白忽然睁大了眼睛,怎么会?她完全不知道!她收到的信上也从没有提起过这件事,祖母竟然病了,似乎还很严重? 她心中立刻浮现出不好的感觉,冷着脸继续往老夫人那里走。 “四姑娘!” 田妈妈加重了语气,“四姑娘从前是极为孝顺的,怎的如今却不一样了?莫非四姑娘想要老夫人病得更严重不成艰?” “让开!” 宛白不为所动,田妈妈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段家的家丁立刻上前拦住宛白的去路。 宛白眯了眯眼睛,脚步却不停下,就在那些人要碰到宛白的时候,一阵风吹过,走上前的几个人纷纷痛呼一声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秋娘收回手,和杜鹃一起紧紧地跟在宛白的身后,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反了反了!” 田妈妈大叫一声,急得又想上前拦住,又忌惮秋娘方才的举动,这个臭丫头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厉害的人? 宛白脚下不停留,动作迅速地往祖母的住处走去。 刚走入院子,她就愣住了,曾经府里最为华贵的地方,为何会变成这么阴森沉闷的样子? 院子里郁郁葱葱的花树都不见了,走道两旁的清理也不干净,整个院子竟然看不见几个人,黑压压的让人心头不安。 祖母到底怎么了?! 宛白心里发紧,加紧了脚步跑过去,刚推开门,就听见一阵沉闷的咳嗽声。 “老夫人,可是要喝水?” 似乎有人在屋子里伺候,宛白放轻了脚步,慢慢地绕过屏风,只看见一个段家丫头打扮的女子,倒了一杯水端到床边,正打算喂水。 床上形容枯槁的祖母,让段宛白死死地咬着嘴唇,曾经祖母体态丰腴,满脸的福相,可现在,却瘦得只余下一把骨头! 脸上两边的脸颊都已经全部凹陷进去,一双眼睛只能够半垂着,也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 那个丫头动作轻柔地将老夫人半扶起来,将水杯贴在她的唇边,慢慢地往里倒。 然而祖母的嘴唇是闭着的,胸口也没有垫东西,那水顺着老夫人的下巴一路顺着脖子流到前襟里,消失不见。 一整杯水,几乎全数没入老夫人的胸口的衣服里,那个侍女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将水杯放下,用帕子轻轻擦了擦老夫人的嘴角,然后将她重新放平盖好被子。 从外面看,看不出一丝丝不妥的地方,然而贴着老夫人的衣服应该已经全数湿透了。 “老夫人您好好儿休息,想喝水的时候,奴婢随时在您的身边呢。” 那丫头说话软言温语,像是多么尽职尽责一般,宛白却气得浑身发抖,眼眶都出现猩红的颜色! 她们就是这么对待祖母的?!每日,每日祖母都要受到这样的虐待?! 她大步冲出去,在那个侍女惊诧的目光中,照着她的脸用尽浑身的力量扇过去,手掌剧烈的疼痛根本不能让她消气! “秋娘,将她剥光了扔到后面的池子里去。” 那丫头被宛白打得完全蒙掉,脑子里一阵一阵地发晕,听见宛白说这话,立刻跪着趴在地上,“奴婢犯了什么错?奴婢尽心尽力地伺候老夫人,奴婢做错了什么?” 宛白一脚将她踢开,将她的雪白柔嫩的双手踩在脚底下,“做错了什么?错在,你跟错了人,你放心,我不会这样就算了的,我会让你也一点一点尝尝祖母受到的对待,在这之前,你绝对,不会死。” 那丫头被宛白如同恶魔一样的气势吓得浑身发抖,她认出来了,这是段家的四姑娘,是曾经让夫人都吃了大亏的四姑娘! 她想说什么,却已经被秋娘敲晕,后面的池子很快传来落水的声音。 宛白和杜鹃手脚迅速,立刻将屋中弄缓和,给祖母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那换下来的衣衫吸足了水,沉甸甸,冰凉刺骨。 宛白又摸了摸被子,厚实是厚实,然而却一点不松软,盖在身上毫不服帖,身体两旁都漏风。 老夫人瘦弱的身体靠在宛白的肩膀上,宛白看着这个疼爱她的祖母,心里的怒气前所未有地高涨着。 曾经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再被人算计就足够了,只要她能够跟上一世不同,能活下来,她就已经很满意。 然而此刻她才发现,远远不够! 有些人,不是敬而远之就可以,如果不除掉,会变成一个毒瘤,危害到自己身边所有她爱的人! “祖母,白白回来了。” 宛白鼻腔发酸,抱着祖母的身体喃喃自语,“白白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您,那些该受到惩罚的人,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跟您保证……” 一直没有过动静的段老夫人,闭着的眼角,慢慢滑落一颗混浊的泪水。 宛白让杜鹃细细地检查了床铺,没有问题之后才将祖母重新安顿好,换了一床柔软暖和的被子,又重新烧了水,凉好之后小心地给祖母喂了一点。 “白丫头,白丫头你在里面吗?” 外面一阵喧闹的声音,姜映南的身影紧接着便出现了。 她疾步走进来,看到段宛白安静地坐在祖母的身边,表情平静里带着不少担忧,似乎很正常。 姜映南的心微微放松,朝着宛白笑了笑,“白丫头怎么一回来便来了这里?你祖母需要好生静养,咱们就别再这里吵到她老人家了。” 宛白回头,表情却是冷冷的,“祖母身子不适,却竟然无人伺候在旁,方才若不是我过来了,祖母怕是要咳得背过气去!” “怎么会?紫竹那丫头一直在这里伺候的,她性子软和心又细,伺候老夫人的事情做得极好。” 姜映南在屋子里看了一周,却没有看到紫竹的身影,心里不由暗骂,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不在? “呵呵呵白丫头,你才刚回来,想看老夫人有的是机会,蓉儿和宛清都已经等着你了,迫不及待想见见你,这里我让田妈妈伺候着便是。” “不用,我会陪着祖母的。” 宛白压根儿没有任何反应,田妈妈?说笑呢?她怎么可能将祖母交到那样的人手里?如今段府里的人除了她身边的,她一个都不相信! 见她这样,姜映南的脸色也不好了起来,“白丫头,你这样可是会让老夫人的病情加重的,若是让老爷知道了,他定然会不高兴的。” 然而不管姜映南说什么,宛白都像是听不见一样,只静静地守在老夫人的身边。 姜映南暗恨,可又不能真的动手去拽,于是威逼利诱都失败之后,咬了咬牙只得转身离开。 出了院子,姜映南皱着眉,“紫竹这丫头呢?这种时候跑哪儿去了?” “之前还好好儿地在院子里伺候,夫人,您说会不会是……” 田妈妈的眼神往院子里瞥了瞥,姜映南扬起嘴角笑起来,“怕什么?紫竹当时可是老爷也瞧过的,说是细致耐心,若真是她将人给怎么了,到时候老爷问起来,她能说什么?” 姜映南眼波流转,“也快了,老爷那里如今正在犹豫,表姐递出来的消息,几乎没有出过错儿,段宛白就算回来了又能如何?很快,这个家里可就没她说话的地方了。” “恭喜夫人……” …… 屋内,宛白吩咐杜鹃让人送一封信出去,祖母病得这样重,她不相信姜映南找回来的大夫,她记得温朗那里有一个十分出色的神医。 “秋娘,刚刚那个丫头别弄死了,也别让人发现她,先等爹爹回来再说。” 宛白眯了眯眼睛,她只是懒得算计,却并不是不会! 第一百零四章 知道宛白回京了,段志宏回府的时间极早,一进府就迫不及待地要去看她。 “白白如今可是在她的院子里?” 姜映南迎了出来,身后站着段宛蓉和段宛清,听见段志宏的问话,姜映南脸上有些为难。 “老爷,白丫头这回来了之后,连我也只见了一面,蓉丫头和清丫头压根儿就没有见到。” “怎么回事?” 段宛清轻声细语地开口,“四姐姐回来之后就去了祖母那里,爹爹,四姐姐担心祖母是好事,可祖母的身子,经不住嘈杂,这……” 段志宏一愣,接着大步往老夫人的院子走过去。 姜映南等人紧随其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不同的表情,姜映南可不怕宛白抓着紫竹那丫头的事情告状,老夫人浑身上下并没有一点伤痕,她能如何? 来到段老夫人的院子里,段志宏凝神去听,里面安安静静,不像是有人在嘈杂的模样,他提着的一颗心便松了下来。 姜映南眯了眯眼睛,没说什么,也跟着进去了。 段老夫人的院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段志宏推开房门,绕过屏风,就见到一个身影坐在床边守着,听见他们的动静,那人回过头,急急地做了个安静的动作。 段志宏见状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连带着身后的众人都停下。 “白白……” 段志宏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白白这一离京,竟然走了两年多!若是当初知道的话,他未必会答应让她去。 宛白慢慢地站起来,看着段志宏浅笑,“爹爹,女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段志宏喜得不行,刚想走过去好好儿看看她,宛白却先一步开口,“爹爹,咱们出去说吧,祖母正病着,在这里说话不合适。” 段志宏立刻点头,几年不见,白白似乎又变了,举手投足间充满一种笃定的自信,让人忍不住会听她的话。 姜映南却在屋里看了一圈,“紫竹呢?这丫头去哪儿了?白丫头,你可瞧见她了?她不会平白无故不见的,可是她做了什么让你不喜的事情你给赶出去了?” “紫竹?” 宛白皱起眉想了想,“夫人说的是哪一个紫竹?祖母身边有这么个人吗?” 她疑惑着,“方才我过来的时候,院子和屋里就没有人,我还奇怪呢,怎么祖母病着身边却没人伺候,这个叫紫竹的,莫非是伺候祖母的?” 姜映南仔细地看着宛白的表情,却居然看不出破绽,仿佛真的没有见过一样。 怎么会这样?莫非,紫竹真的不在?不然宛白为何会说没见到,再说若是她见到紫竹的作为真的一怒之下将人怎么了,她为何不跟老爷说,又为何脸上一丁点儿端倪都瞧不出来? 宛白觉得,掩藏情绪似乎已经变成了她的本能。 最开始的时候她是要掩藏自己重活一世,后来是要在家中立足,等到了江南,接手生意了,更是不能够将表情摆在脸上。 不管她此刻见到姜映南等人心里有多愤怒,她都不可能让人看出来,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紫竹竟然不在?她居然放着母亲去了别处?” 段志宏立刻对这个丫头生出了不喜,眉头都锁了起来。 姜映南赶紧安抚,“兴许是有什么急事才走开一小会儿,一会儿定是会回来的。” “之前就同你说了,这院子里的人太少,连换手的人都没有,若是母亲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那不是大夫说的,老夫人需要静养吗,老爷,咱们赶紧出去说,别惊扰到老夫人就不好了。” 姜映南三言两语地带过,就要过来亲热地同宛白一起走。 宛白刚好转身交待杜鹃,让她留在老夫人的身边,姜映南脸色微僵,却也只笑笑,眼底发冷地走了出去。 …… 来到了外屋,段志宏才上上下下地看了宛白好久,“白白清瘦了,这一趟,苦了你了。” 段宛蓉和段宛清盯着宛白的眼神里,不断闪动着嫉恨的光芒。 两年过去,段宛白那张脸竟然又好看了许多,浑身妖里妖气的,想勾引谁呢? 段宛蓉暗暗翻了个白眼,嘴上却也感慨着,“幸好四妹妹安然回来,这阵子爹娘可担心四妹妹了,愁得茶不思,饭不想,也都消瘦了呢。” 接着她的话,姜映南语气担心,“是呀白丫头,怎么与之前说好的归期推迟了如此之久,我们真是担心死了,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已是送了书信回来,夫人莫非没有收到?” “收到是收到了……,只是这一次跟着你回来的人手未免也太少了,似乎只有你们主仆?那些赶车的马夫结算之后都离开了,白丫头,其他的人呢?” 宛白心中一紧,想起那些惨死的家丁丫头,想起他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连逃都没办法逃的绝望,宛白的眼睛发冷,嘴角却勾起笑容,直直地看着姜映南,“是呀,他们在哪里呢,夫人可知道?” “我、我怎么会知道,你这孩子。” 姜映南竟然率先挪开了视线,段宛白这个丫头刚刚的眼神太可怕了,像是洞悉了一切一般。 不过姜映南在心里暗暗吸气,这件事她早有准备,段宛白就是想不承认都不行。 段志宏瞪了姜映南一眼,“孩子安然无恙回来就好,问那么多做什么?” “老爷,我也是担心白丫头而已,你瞧瞧白丫头如今生得这样标志,年岁又可以说人家了,自然是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姜映南语气委屈,“不过妾身也知道,白丫头是老爷心尖尖的女儿,既然老爷不让问,那就不问了罢。” 她的话刚说完,忽然外面传来一整脚步声,“夫人夫人,四姑娘身边的一个家丁回来了。” “真的?那还不赶紧叫进来?” 姜映南的反应比任何人都快,宛白心里却已经猜到了她想做什么,反而不紧不慢地坐在那里等着。 很快,一个浑身衣衫褴褛的人走了进来,刚见到段宛白,就一下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四姑娘,小人没有保护好您,让您被奸人掳走,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他说出来的话让所有的人皆是一怔,尤其是段志宏,上前一手拎起他的衣服,凶神恶煞地怒吼,“你说什么?” 那家丁吓得浑身颤抖,却断断续续地将事情说出来。 段宛白的马车,在路上遇袭,随行的人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他躲过一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姑娘被山贼掳走。 他对自己的怯弱深恶痛绝,于是想回来至少将四姑娘遇难的消息告诉老爷和夫人,却没想到四姑娘已经回来了。 “四姑娘,是小人没用,才让您遭到奸人所害,小人不配活在世上!” 那家丁说完,竟然挣脱开了段志宏的钳制,一头要往墙上撞。 众人皆惊呼起来,却只见一道人影闪动,家丁的头还没撞上去,就被人一脚踢翻在地。 “你配不配活着,我说了算,我现在允许你去死了吗?” 宛白清糯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那边秋娘已经动作迅速地将人捆上,让他无法动弹。 “白丫头,你这又是做什么?” 姜映南皱着眉看着秋娘,她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厉害的丫头? 宛白浅浅地笑起来,“自然是好好审问,莫非夫人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夫人不会这么蠢吧?” “你……” 姜映南脸色一变,“难道他说的不是真的?白丫头,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伤害很大,你放心,不管怎么样,你永远是我们段家的人。” 宛白居然笑起来,却没有去看她,而是转头看向如被雷劈的段志宏。 “爹,您可听说过山贼掳人,过不了几日便将人放掉,并且将到手的财物也分文不少地还回去的?” 段志宏一愣,刚刚遭受到的冲击这会儿才慢慢地消散。 进门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门房那里在清点东西,他只随意地瞥了一眼,就见到数件价值不菲的。 宛白说得有道理,哪家山贼也不会放过到嘴的肥肉。 姜映南脸皮又僵了僵,原本那些东西都算孝敬给青狼寨的,没想到…… “白丫头,可你这莫名失踪了好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还有你的家丁,难不成,还都活着?” “是啊白白,爹也不相信这个人说的,只是你究竟……” 宛白镇定自若,她发现这两年离开,也不全然是好的,她不在,长姐又出嫁了,爹爹很容易被姜映南又笼络蒙蔽。 她浅浅地笑了笑,“爹,山贼确实是有,只是女儿却命不该绝,被人给救下了,没有早些回来,是因为脚踝有些轻伤,不想让爹担心而已。” “什么?” 姜映南立刻大叫起来,“这么说,你确实见过山贼?那么救你的是谁?你莫非孤男寡女地跟不相识的人在一块儿了?” “夫人慎言,能从山贼手里将我救下,人又怎么会少?夫人多虑了。” 第一百零五章 姜映南觉得,之前的情况虽然与她所想的差了那么一点,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段宛白亲口承认,她是遇见了山贼的! “白丫头啊,怎么会遇到了山贼,你一个姑娘家,失了名节这可怎么了得!” 姜映南立刻拿着丝帕掩着嘴,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感觉。 宛白镇定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她期待中的反应。 “老爷,这可怎么是好?眼看着白丫头到了说亲的时候,却生出了这样的事端……” 段志宏似乎也被她说得有些着急,吸了吸气,眉头微微皱起。 然而宛白却笑起来,“夫人多虑了,我的亲事,也该是明欣郡主操心,夫人不如多想想三姐姐如何?三姐姐已经及笄了吧?” 她的声音里很清晰,仿佛拥有能够使人安定的力量,段志宏急忙开口,“白白,你可去过郡主那里了?” “尚未,女儿心里记挂祖母和爹爹,不过已是给郡主送了书信。” “那就好。” “白丫头,不管你的亲事需不需要我操心,我都是你的母亲,你说我怎么会不担心呢,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姜映南仍旧一副担忧的模样,只是掩着嘴唇的嘴角,流泄出一抹暗恨。 真是恬不知耻的丫头!若是换了别家的姑娘,遇到这样的事情便是被人救下了,也是没脸活在这世上的! 她倒好,浑然不觉得羞耻,理直气壮地出现! 等着吧,她自己不要脸不觉得什么,别人可不会这么认为的,等到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还会有谁愿意娶她? 真以为明欣郡主那么看重她?一个被山贼劫持过的义女,明欣郡主又能如何? 宛白只当看不懂姜映南眼中的同情和幸灾乐祸,“将这人绑了送到我院子里,我有话,要好好地问问他。” 那个家丁早已不能动弹,嘴里还塞着块布,听见这话发出了呜咽声,眼睛看着姜映南的方向直摇头。 姜映南拦了拦,“白丫头,我也知道你里有气,只是这人也不是存心逃跑的,你祖母身子不适,咱们也该为老太太积德才是。” 宛白嘴角勾起,“夫人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我要留着他,问清楚这里面的所有事情,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他出事,绝对不会。” 宛白笑眯眯的表情,却让姜映南不寒而栗,总觉得这个丫头的笑容里,包含着危险的气息…… 宛白说完,说是有事想同段志宏单独说。 两人来到书房,宛白直接了当地在他面前跪下。 “白白,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段志宏吓了一跳,附身去扶宛白,宛白却固执地不肯起身,“爹,宛白接下来要说的话,在爹爹看来可能大逆不道,因此宛白想跪着说。” “你这孩子,到底想说什么,地上凉,你又刚回来……” 听着段志宏担心自己的身子,宛白心里才缓缓松气,幸好,爹对自己的疼爱还是在的。 “女儿要说的,是关于祖母的,女儿想给祖母另请大夫,并且祖母身边照顾的人,女儿想亲自挑选。” “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志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祖母的并前前后后也找了不少大夫来看,都不见效,且伺候你祖母的人,我也都是看过的。” “既然如此,爹爹答应我也无妨啊。” 宛白笑了笑,“女儿离开祖母身边两年多,不能在祖母身边照顾心里实在难受,因此也想尽心尽力地弥补,爹,您就答应我吧。” 段志宏想一想,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宛白同老夫人的关系原本就亲近,会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的。 “好好好,我答应,你赶紧起来。” 宛白松了口气,身子却没动,“爹爹,女儿这次被山贼劫持,是有人安排的,要让女儿回不来京城。” “你说什么?!” 段志宏脸色剧变,“这、这可是能信口胡说的?谁会想要你的命?白白,你莫要吓我。” “救了我的恩人说,劫杀我们的人是青狼寨,只是青狼寨从没有在那种地方埋伏过,且他们劫下了车队之后,放着我从江南带回的大批贵重东西不拿,而是一定要将我杀掉,爹,您觉得他们这样的做法,可合情理?” 段志宏脸色都白了,“怎么会这样?那,那要赶紧报官……” “女儿同爹说这些,是想让爹爹心里有个底,爹爹全作不知道便是,左右青狼寨已经被尽数剿杀,便是报官,又能查出些什么?” “白白,那你的意思是……” 宛白朝着段志宏磕了个头,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眼里是让人惊心动魄的平静,“女儿险些就见不到爹爹了,想要害女儿的人心狠手辣,我一定会查出来到底是谁的。” …… 从书房出来,宛白慢慢地往祖母的院子里走。 爹爹对她始终还是疼爱的,一旦让他知道自己险些丧命,他对自己的担心必然会压过对她名声的影响。 且以如今姜映南在段家的地位,她应是能够从爹爹那里套出话来。 让她知道才好,让她知道,这件事才能够走得下去不是吗? 宛白眼底滑过一抹利芒,转瞬即逝。 回去了祖母那里,祖母仍旧昏睡着。 “姑娘,这里是从紫竹口中逼问出来的,给祖母平日里喝的药。” 秋娘提着一串药包,“她还说,祖母的病都是夫人做的,她愿意指证夫人。” 宛白扫了一眼药包,笑了一下,“就说我不需要,让她有个准备,这一辈子都要为了这件事付出代价。” 秋娘眼里闪现笑意,低头应下。 姑娘是个聪明的,若是当真信了紫竹的话去指证夫人,紫竹当众反咬姑娘一口,姑娘可是怎么都摘不清的。 “祖母的药先停了,杜鹃,你去问问祖母身边的钱妈妈去哪儿了,还有原本在她身边伺候的人。” 杜鹃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步,“姑娘,我已经问过了,钱妈妈她……,因为生了一场病,夫人怕冲撞了老夫人便送去了庄子里,连三日都没过就……” “还有之前伺候的人,也都接连生病,因此老夫人身边,便没人了。” 宛白生生将嘴唇咬出齿痕来,忍不住嗤笑一声,“真是可笑,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 她的拳头捏得死紧,若是自己再迟回来一些,是不是连祖母也会因病……? “姑娘……” 杜鹃有些担心,“夫人那边怕是要拿姑娘的名誉说事儿,姑娘为何不说是温大人救了您?这样有温大人作证的话,夫人就没有办法了。” 宛白没说话,静静地看着祖母消瘦的脸庞。 温朗会出现在那里,不是偶然的,她在青狼寨养伤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温朗身边的人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暴露他们的行踪。 那会儿宛白才知道,温朗是特意过来救她的。 所以不能说,温朗救了自己,她不想恩将仇报。 名誉对她来说,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前世她的名誉都糟糕成那样了,这一次比起来,居然还算好。 …… 翌日,一早段府就来人了,说是要找段四姑娘。 姜映南冷笑一声,“这才回来就弄得人尽皆知,也好,也省得我在外面传了。” 一旁的段宛蓉眉间有些焦急,“娘,到底什么时候能将她被山贼抓去的事情说出去?我都等不及了。” “别急,这件事什么时候说出去,咱们都可以看到一场大戏。” 是在段宛白说亲前让她身败名裂呢,还是等她嫁人后散布出去,让她在婆家没有立足之地?真是头疼,这种烦恼,让姜映南浑身畅快。 “夫人,来的人说是大夫,是段四姑娘请来给老夫人诊断的。” “什么?谁允许的?” 姜映南拍案而起,下人抖了抖,“老爷说,老夫人的事情现在都交给四姑娘来安排。” “这个死丫头,原来昨日找老爷说的是这事儿?” 姜映南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真是个疑心病的丫头,不过找来新的大夫又如何?难不成,就能看出什么了?真是笑话。” 姜映南说的笑话,此刻已经站到了宛白的面前。 “见过段四姑娘。” 一个清瘦的男子站在宛白的面前,看得她一愣一愣的。 “公子是……?” “在下李俊,是温朗兄让在下来瞧瞧段老夫人的病症。” 李俊声音温柔,笑容和气,儒雅大方的模样让宛白愣得更严重了。 这位是……大夫?如此年轻的大夫,真能诊断出什么? 宛白心里满是疑惑,只是,她却诚恳地福了福身子,“那就有劳公子了。” “你不奇怪?真让我给段老夫人诊断?” 李俊见宛白一句话都不问,反倒是皱了皱眉。 宛白看了他一眼,“李公子不就是来给祖母诊断的?我为何不让?” 说的真是……,好有道理。 李俊摸了摸下巴,“在下的年岁太轻,给人治病的时候难免会遭人质疑,迄今为止,只有两人没怀疑过,一个是温朗兄,一个是段四姑娘,有趣,可真是有趣。” 第一百零六章 李俊连说了两句有趣,宛白就知道,这人绝对不平常。 因为正常人的反应不会是这样奇怪的…… “不知在下要诊治的病人在何处?” 宛白干脆地带着李俊往院子里走,一边走,那李俊的嘴巴就一直没有停过。 “段四姑娘跟温朗兄是如何相识的?哎呀我也就是好奇,能让温朗兄请我来诊治,这关系不一般吧?” “段四姑娘也别介意,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 “对了,还没有感谢段四姑娘如此信任在下。” 宛白脚步一停,已经站在了屋外,她回过头看向李俊,浅浅地笑了笑,“李公子误会了,小女子只是信任温朗哥哥而已。” “……” “哦,小女子也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李公子千万别介意。” “……” 说完宛白推开门,“公子请。” 等到宛白走进去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李俊的身影,她奇怪地又出去一看,发现李俊正扶着门框身子疯狂抖动。 “……” 这真是,果然不是寻常人呢。 李俊乐得完全停不下来,他真想去问问温朗,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妹妹?太有趣了,实在是太有趣了。 “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李俊立刻直起身子,稍稍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呵呵呵,方才被风迷了眼睛。” 宛白看着不远处丝毫没有动静的树叶,语气平静,“嗯,风可真大。” 李俊又想扶门抖动了…… 等到李俊看到了段老夫人,他的手指搭上她手腕的那一刹那,宛白发现,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 刚刚那个不正经的模样像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样,这会儿的李俊,眉目间满是惊人的凌厉和深沉,让人下意识地就想信任。 他望闻问切,又用银针在段老夫人身上的几个穴位轻轻扎了扎,仔仔细细地诊断了一遍,才肯定地对宛白说,“老夫人是中毒了。” “中毒?” 宛白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却没有太多的惊讶。 秋娘和杜鹃去将门窗关好,宛白直直地看着李俊,“之前听闻也请了不少大夫,却无人能诊断出什么来,此毒,可能够治得好?” 李俊好奇地看着她,听见自己说中毒,她居然都不惊讶,是因为心里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吗? “这种毒很难被诊出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来自宫中,我能诊出来,是因为曾经机缘巧合碰巧接触过,至于治愈……” 李俊看到宛白眼里毫不掩饰的期待,淡淡笑起来嘴角轻挑,“若是我没有把握治好,我怕也会用诊不出来搪塞掉的。” 宛白眼睛里立刻闪亮出明丽的光芒,这么说,他能够治好祖母?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宛白的鼻腔酸涩,她在见到祖母这副模样开始,就一直在心里后悔,当初不应该去江南的。 她为什么要去?为什么没有好好儿地守着祖母?为什么要让祖母遭这样的罪? 如果祖母的病治不好的话,宛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唉唉唉,你别哭啊,我刚刚说的意思你可能没明白,我说的是我能治好的。” “……”宛白的眼怎么也擦不掉。 李俊急了,“不是,我真能治好的,我用我爷爷的名义作证行不行?唉你想不想知道我爷爷是谁?” “……” “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难哄呢?” …… 李俊虽然说能治,可也不是很轻易能够做到的事情。 “要每日施诊,药方也要及时调整,最好是能在府里住下,方便医治。” 宛白立刻让人将旁边的屋子收拾出来,“李公子放心住下,只要能将祖母治好,小女子感激不尽。” “哟,不哭了?” “呵呵呵,刚才风迷了眼睛。” “……” 李俊真是……,哭笑不得,不过还挺有趣的,跟他见过的那些大家闺秀不一样,不会端着架子皱着眉,指责他言行的不妥。 李俊打算回去好好儿问问温朗,这丫头他是怎么想的,能让他特意将自己找过来,说明她在他那里的地位不一般,可是温朗不是要…… 余光扫了一眼面前冷静漂亮的段宛白,李俊微微摇头,可惜了啊…… …… “段宛白让一个男子在府里住下了?” 姜映南嗤笑一声,“她是名节不保所以破罐子破摔了吗?” “夫人,四姑娘说他是来给老夫人治病的,因此需要住在府上。” “一个年轻男子来治病?谁信?你信?” 姜映南丝毫不相信,忽然她愣了一下,眼睛慢慢地眯起来,“这一次可是她自己想不开,我还发愁如何让老爷厌弃她呢。” 姜映南养着嘴角笑起来,“看住了,可别让他出府,怎么也得等到老爷回来才行。” …… 有李俊在祖母的身边,宛白略略安心,于是去了明欣郡主那里。 明欣郡主见到她,眼里也满是惊艳,“回来就好,快来让我瞧瞧,这么久不见,白丫头越发标志动人了。” 宛白陪着郡主说了好一会儿话,又将从江南带回来的重礼送上,才旁敲侧击地打听长姐的事情。 “就知道你要问,你长姐,也是个有福气的。” 宛白离开之后,段宛华没多久便出嫁了。 她的亲事在京城的人来看,实在很匪夷所思,完全是攀附了高枝,因此,不看好的人大有人在。 可是慢慢的,情况很是出乎众人意料,关泽待段宛华极好,也从不在外人面前掩饰什么,两人如胶似漆,恩爱有加。 镇国侯夫妇性子和善慈软,段宛华温婉端庄,知书达理,嫁过去之后,孝敬公婆操持家务,日子过得越发滋润。 就是一年半载之后,段宛华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关泽是镇国侯唯一的儿子,自然是希望他能早点开枝散叶,成亲过后总没有消息,有人就猜想,镇国侯夫人会不会往儿子房里塞人。 宛白听到这里,一颗心都揪着,长姐那会儿怕是也很艰难吧?自己却并不在她身边。 明欣郡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别担心,镇国侯夫人或许有过那样的念头,但关泽这孩子,我也是没想到如此重情重义,直接放了话说他不会纳妾,连他爹娘都拿他没办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份情意让你长姐安心了,没多久,就怀上了。” “镇国侯夫妇高兴坏了,小心仔细地对待,等你长姐这一胎坐稳了,你们就能见面了。” 宛白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回来之后她本想去看望长姐却被婉拒了,宛白还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事,现在她总算可以放心了。 辞别了明欣郡主,宛白回府的时候,直接被叫到了正堂。 她看到李俊也那里的时候吓了一跳,祖母身边岂不是没人了? 结果李俊跟她眨了眨眼睛,宛白才放下心来,想来,他定是有安排的。 “白丫头,老爷这还在面前儿呢,你就同男子眉来眼去的,不合适吧?” 姜映南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说,“老爷,这事儿我本也不想说,奈何白丫头之前遭劫已经失了名声,妾身是怕她一错再错啊!” 方才李俊眨眼睛的时候,段志宏也看见的,脸色十分不好,却也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看向宛白。 “白白,这是怎么回事?” “爹爹不是同意的吗,让我请大夫来给祖母瞧病。” “呵呵,白丫头说话可真有意思,这么个年轻俊朗的公子哥儿会是大夫?” 姜映南根本不相信,蒙谁呢? 李俊却忽然朝着她鞠躬,吓了姜映南一跳,“你做什么?” “在下要感谢夫人啊。” “你感谢我什么?” “夫人夸赞我年轻俊朗,我自然是要感谢的。” “……” 宛白默默偏过头,控制自己笑得不要太夸张…… “你……,你是哪家登徒子?竟然敢冒充大夫进府?白丫头,你就这么想让老爷失望吗?!” 姜映南竭力煽动着,眼看段志宏的神色越来越冷,宛白忽然看向李俊淡淡地开口,“李公子,方才你提到你的祖父,不知道老人家是何方神圣?” 李俊正看戏呢,被宛白的话问得微楞,眼里顿时涌出无奈的情绪。 这个丫头,真是一点儿不能小看了,她怎么就知道自己爷爷不是一般人呢? 姜映南见宛白没头没脑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已是断定她已经乱了阵脚,于是继续施压,“白丫头莫不是以为老爷是好糊弄的人?随随便便说是大夫我们就会相信了?这可关系到老夫人的安危,白丫头,你怎么能用老夫人来做幌子?”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失望至极,成功地看见段志宏的眼里闪过怒气。 就是这样,最好段宛白这丫头再狡辩一下,让老爷更加生气才好。 姜映南用帕子掩住嘴角的轻笑,等着老爷发怒。 段志宏也确实觉得,面前这个男子哪一点都不像是大夫,莫非,白白真的…… “段老爷,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杏林圣手李归鹤?” 第一百零七章 “李归鹤?” 段志宏听见这个名字,染了怒气的表情忽然一愣,看向李俊的目光,变成了审视。 宛白对这个名字也好像有些印象,不过仅仅止于传说。 名医可不仅仅是宫中的御医,一些医术高超的圣手,根本不屑被约束的日子,于是江湖上有不少名望不低的名医,其中,以李归鹤最为出名。 听说他的医术神乎其神,能够活死人,肉白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都能够将人救回来。 虽然传闻确实有夸大其词的可能,可如果没有出色的医术,又如何会出现如此盛名? “你、你是李圣手的……” 段志宏不敢相信地看着李俊,李俊神色淡淡,轻描淡写地开口,“他是我爷爷。” “什么?” 发出如此惊叹的人,是姜映南,她在听见李归鹤的名字时,脸色就已经不对劲了,再听说李俊是李归鹤的孙子,她实在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段志宏这皱了皱眉看过去,姜映南面色僵硬,抽了抽嘴角,“妾身、妾身是太高兴了,老夫人这次有救了……” “对了对了,家母的身子如何了?李公子可有办法……” “段大人方才,不是还怀疑在下与段四姑娘有私交?这件事儿,就这么算了?” 李俊岔开话题,凉凉地看着段志宏,“在下从来行得正站得直,若非段四姑娘一片孝心,在下又怎么会来这里?却被人如此揣测,真真是……太令在下寒心了。” 段志宏脸涨得通红,能请到这样的人,他该以贵宾之礼相待才成,却…… 想着,段志宏眯着眼睛狠狠地瞪了姜映南一眼,立刻温言说道,“误会,都是误会,是内人不知道公子的身份……” “不知道,就可以以恶意揣测?倘若我不是我爷爷的孙子,那么段四姑娘岂不是要做实了与人私交的罪名?啧啧啧,段四姑娘可真是可怜……” 段志宏的目光扫到段宛白,她静静地站在一旁,巴掌大的小脸垂着,纤细的身形显得格外瘦弱。 方才……,方才他险些也相信了姜映南的话! 他、他差点又让宛白受了这样的委屈。 姜映南的心口发紧,两年前那种感觉又开始了,她才笼络住段志宏,才让他对自己重新信任,又因为段宛白的出现,让他们两之间出现嫌隙和质疑! 姜映南恨得咬紧了牙关,嘴角微微抽搐,上前一步朝着李俊福了福身子,“是我弄错了,我给李公子赔不是,还请李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次的鲁莽。” 李俊眉头微挑,“我一个男子,受些委屈倒没什么,只是可怜段四姑娘一个姑娘家,被自家的主母怀疑名节,段夫人不需要同我道歉。” “……” 他这话说得好不含蓄,就差将“故意栽赃”四个字甩到姜映南的脸上了,也令得段志宏的面色更加难看。 一旁的段宛蓉再也忍不住,“你这人什么意思?我娘也是关心我四妹妹,怕她走错路而已,既然你同我四妹妹清清白白,又何必在意这些?” 姜映南作势拉了拉段宛蓉,脸上哀戚,“好了蓉儿,别说了,也是我不好,太过忧心,生怕白丫头被先前的事情刺激了……” “跟娘你有什么关系?四妹妹被山贼劫持,难免会想不开,娘也是关心她。” 两人一唱一和,姜映南一副主母难为的模样,看得李俊叹为观止。 “段家果真母女姐妹情深,我只听过家丑不可外扬,段家处理事情的方法,令在下由衷赞叹。” 李俊甚至拍了拍手,满脸的惊奇,随后也不管那二人如何,转身去看段宛白,“段四姑娘,在下要去给段老夫人诊脉了,不知你可要同去?” 宛白点点头,朝着段志宏福了福身子,一言不发地同李俊离开。 段志宏心里一阵酸疼,方才宛白都没有看他一眼,怕是对他失望了吧? 那个李俊虽然说话十分刺耳,可他说的话却不错,白白出了这样的事,段宛蓉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毫不遮掩地说出来,莫不是要将宛白给逼死不成? 怒气从心底升腾,段志宏看向姜映南的目光,变成了她很久没见过的冰冷嫌恶。 “白丫头才刚回来,遇到那种事情你非但不安慰,还编排出这种事情来,你这也能为人主母?!” “老爷,妾身哪里知道那人真是大夫?李公子相貌英俊,哪里像是大夫,妾身……” “所以你就以恶意揣度?白白说了他是请来的大夫你不相信,非觉得有不可告人的□□,我看你的心就是脏的,所以看什么都是脏的!” “老爷!” 姜映南惊叫起来,老爷已经很久没有当着儿女的面这样不留情面地骂她了!又是段宛白,每一次每一次,自己的不顺心都是因为段宛白! 可是现在愤怒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李俊真是大夫?还是名医圣手的孙子,那他……会不会诊出来…… 姜映南心底一阵惶恐,想到表姐给她的东西时的信誓旦旦,心里一会儿放心一会儿紧张。 看到段志宏怒气冲冲的模样,姜映南忍不住放低了姿态,“老爷,这件事是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可是老夫人病重,既然来了个名医,就有希望,白丫头年纪轻哪里能但得了什么?不如还是妾身让人去看顾吧。” 她一副知道错了的样子,“妾身定会尽心尽力,也好让白丫头能休养休养。” 段志宏闻言,心中微微松动,白白回来的时候身边几乎没人,现在又要亲自照顾老夫人,难免会累到。 他刚想应下,忽然又响起宛白刚刚的淡漠的眼神。 照顾老夫人是她回来之后跟自己提得第一个请求,自己已经让她失望了一次,难道还要……? “白白做得很好,李圣手的孙子也是她请来的,老夫人的事情,就交给她办吧。” “老爷,这……” “好了!” 段志宏厉喝一声打断了姜映南的话,他眯着眼睛看着她,里面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我知道你对白白不可能像对段宛蓉一样尽心尽力,可是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今天的事情,让段志宏想起了从前在晋西,姜映南对宛白做得事,顿时觉得眼前这个人并没有真心悔改。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姜映南几乎气得仰倒,却仍要想办法弄明白,李俊到底能不能诊断出什么来。 …… 段老夫人的屋子里,李俊得意洋洋,“怎么样,小爷做得不错吧,都不用你说话就帮你摆脱困境,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一下?” 宛白特无奈,这句话李俊已经明里暗里说了有三遍了,他就这么想要自己的感谢? “多谢李公子,小女子感激不尽。” 宛白如他所愿地感谢,李俊却摇了摇手指,“啧啧啧,不诚心。” “……” 暗暗翻了个白眼,宛白看向段老夫人,“祖母的病有好转吗?为什么一直不醒呢?” “这就是你要感谢我的第二件事。” 李俊说完,将银针起出,宛白正不明所以呢,就看见段老夫人耷拉的眼皮微微动了动,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缝。 “祖母……!” 宛白不敢吓到她,走过去轻声地呼唤,声音里却带着压抑的激动。 段老夫人的反应很慢,半天,眼睛才稍稍睁大一点点,混浊的目光转到宛白的方向,看清楚她之后,那眼睛里,慢慢浮现出异样的神色。 “祖母,宛白回来了,您别怕,宛白不会让人再害您的。” 宛白鼻腔发酸,祖母的样子令她心底升腾起无尽的怒气,怎么会有那样恶毒的人?若是老天不给惩罚的话,那么就让她来好了! 段老夫人张了张嘴,然而却没能发出声音。 李俊叹了口气,“别着急,毒需要慢慢排出,老夫人年纪大了,便会更慢,一年半载都是少的。” 段老夫人的目光始终盯着宛白,里面慢慢溢出水光,很快,老夫人体力不支,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宛白擦了擦眼角,眼眶通红,声音却异常镇定,“谁也不准将祖母醒过来的消息透露出去,杜鹃和秋娘,你们去找些可靠的人手来填充院子,这间屋子,除了你们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 李俊靠在一旁,抱着手臂玩世不恭,“四姑娘,你在段家独木难支,想要护住段老夫人未必容易,我倒是有个不错的办法,你不若考虑考虑?” “是什么?” 李俊勾起笑容眼睛微亮,“四姑娘也到了该说亲的年岁了,不若嫁个好夫家,有人能护着你,你才能护着老夫人对吧?” 他笑容一咧,露出洁白的牙齿,“在下觉得我就很不错,虽然没有我爷爷的名气响,但等我到了他那个岁数,大概也不差,四姑娘觉得如何?” “我错了。” “嗯?” “我不该对公子的方法产生好奇的,请公子见谅。” 宛白毫不犹豫地拒绝,只是低垂的眼睛里,微微的,闪动了一下…… 第一百零八章 宛白回京,她被劫持的消息并没有传开来,因着姜映南想要在一个最佳的场合,在将这件事说出来。 不过她回来的消息被得知之后,倒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送往段家的帖子又多了起来。 宛白一一婉拒了,她不敢离开祖母的身边,却等来了一个好消息,长姐要回来小住几日。 “真的吗?长姐要回来了?” 宛白喜出望外,她很久没有见过长姐了。 段志宏点点头,“关世子也会陪着一同回来,想来,是不想与华儿分开太久。” 等到段宛华回来的那日,不止关泽陪同回来,还有另外一人也跟着来段家做客。 “白白!” 段宛华见到宛白,眼里立刻蓄起泪来,早已顾不得其他人,上前紧紧拉着宛白的手,“又瘦了,长姐的不在你身边,你过得可还好?” 宛白上下打量着段宛华,脸颊丰腴了一些,瞧着十分富态,皮肤光泽水润,眼睛里没有丝毫忧愁。 身上穿着绫罗织锦,头上带着玉石金银,粉面含春的模样,让宛白的心完全地放松了。 眼见为实,长姐在关家过得很好,这就好,这就好啊。 “几年不见,四妹妹越发出色了,你长姐千般担心,总算可以放心了。” 关泽还是当年儒雅俊秀的模样,心疼段宛华落泪,竟亲自给她擦去,看得段宛清和段宛蓉眼睛都嫉妒得泛红。 段宛清娉婷地上前,对着关泽福了福身子,“大姐夫安好,不知道这一位是……” 段宛清说的,是关泽身边站着的一名男子,他身形挺拔,气质却与关泽截然不同。 虽然也在笑着,比起关泽憨厚纯良的笑容来,要多一些邪气的感觉,更容易吸引人的在意。 “这位是我的好友,武昌侯的世子蒋誉。” 关泽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蒋誉的肩膀,“他可比我厉害多了,现在是一等侍卫大人。” 众人皆是一愣,看向蒋誉的目光里,涌现出惊奇。 蒋誉一双桃花眼微微眯了眯,“早听说关兄夫人的妹妹他各个不俗,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他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慵懒之意,让人听了心中痒痒的。 宛白和段宛华两人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之中,压根儿没在意蒋誉,然而也只有她们两人没在意而已。 段宛蓉和段宛清的眼睛里,顿时滑过奇异的光芒,两人面颊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来。 “原来是蒋公子,蒋公子也与大姐夫一样,会在段家小住一阵吗?” 段宛蓉细声细气地问到,眼睛微微闪烁,似是不敢直视。 “若是不打扰的话……” “不会不会的”,段宛蓉急切地说完,看着蒋誉含笑的眼睛微微一愣,又急急地低下头来,“我是说,有蒋公子陪着大姐夫也好,咱们家男子较少,大姐夫也不会孤单。” 一旁宛白听了忍不住撇嘴,大姐夫有长姐呢,孤单什么呀孤单? 不过她抬头,瞄了一眼蒋誉如春风拂面的笑容,心里已是明白,这样和煦的日子,怕是春心萌动了…… …… 段宛华回来,只顾着同宛白说话,连关泽都分不走她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关泽也不恼,跟着宛白和段宛华要去看看老夫人。 “此前华儿听闻祖母病重心中焦急,早想来看望祖母,却又了身子需要静养……” 宛白的目光落到长姐的腹部,此刻还未显怀,并看不出什么来。 怀了身子的人,一般是不会去探望病人的,怕冲撞了,只是段宛华执意如此,宛白拗不过她,只得小心地扶着她去了祖母那里。 李俊刚给老夫人施完针,忽然看见一行人进了屋,有些诧异。 “白白,这一位是……” “这位是给祖母治病的大夫,李俊。” 宛白特自豪地给李俊介绍了段宛华,顺便将关泽也带了一句。 几人说话的当口,段宛蓉和段宛清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其他人的身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蒋誉,娇羞万分地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蒋誉也笑着,有问必答,脸上不间断的笑意,让那两人皆羞红满面,眼里波光盈盈。 宛白不耐烦地抬起头,祖母这里需要安静,她们竟一点儿自觉都没有? 蒋誉察觉到宛白的目光,眼睛挪过来,立刻就被瞪了一眼。 他一愣,他见过许许多多的目光,女子见了他,不是爱慕,便是清高或是不屑,可段四姑娘的眼神不一样,那是货真价实的瞪视。 仿佛他做了什么让人讨厌的事情一样,感觉,还挺新奇的。 “三姐姐四妹妹,你们莫非不知道祖母需要静养?如此叽叽喳喳,两位不若去外面说话去?” 宛白毫不客气地开口,段宛蓉和段宛清的脸立刻绿了,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将宛白给吃了。 “四姐姐在贵客面前,怎的这般说话?若是祖母听见了,该怪姐姐不懂得礼数了。” 段宛清秀眉微蹙,脸上是淡淡的不赞同,细声细气说话的模样,一派大家风范。 “祖母总说,女孩子家要懂得矜持自重,与礼数相比,难道不是更加重要?” 说完,宛白轻轻摇头,转而看向蒋誉,“让蒋公子看笑话了。” 段宛蓉和段宛清脸上青白闪动,一个比一个难看。 段宛蓉死死地盯着宛白,心里暗恨,她绝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在蒋公子面前抹黑她们,好自己给蒋公子留下个好印象! 简直不要脸! 段宛蓉有心将段宛白被山贼劫持的事情说出来,好看看她还有什么脸在蒋公子面前装模作样,然而……,这两年,段宛蓉也学乖了一些。 她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冲动,既然娘说想要找个好时机再说,她也不想破坏了她的计划。 于是段宛蓉瞪了宛白一眼,转头离开了。 “三姐姐……” 段宛清追着出去,临走前,还欲语还休地看了蒋誉一眼,又咬了咬唇瓣,这才走出去。 这下清静了,宛白十分满意,转过头继续跟长姐轻声说着祖母的事情。 “白白……” 段宛华有些担心,“你刚回来,祖母又病着,这家中……” 她怕宛白孤立无援,怕宛白被那些人欺负,没有人帮助她。 看出了段宛华的担心,宛白轻轻地笑起来,“长姐,我没事的,真的,一会儿爹爹该回来了,看到长姐,爹爹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可不会怕这些人,她们之间,可是还有许多账还没算呢。 一旁的蒋誉,变得更奇怪了。 原本看段宛白指责她的姐妹,他还觉得能理解,这种情况他可见得多了,争风吃醋姐妹反目,可是那两个女的走了之后,段四姑娘仍然视他于无物,这让蒋誉就有些想不明白。 总觉得,这个段家四姑娘挺有意思的。 …… 见过了老夫人,段宛华等人是要去给姜映南请安的。 宛白也跟着去了,一进门,就看到段宛蓉又换了一身衣衫,愣是捯饬得楚楚动人。 “华丫头,总算盼到你回来了,你出嫁了之后,我这心里呀,总觉得哪里空了一块儿。” 姜映南说得深情并茂,活脱脱一个慈母。 段宛华客气地给她见礼,姜映南赶紧让她起来,看到一旁也一脸紧张的关泽,姜映南心里一阵可惜。 越是听说关泽和段宛华相濡以沫,她就越是遗憾当初嫁过去的为什么不是她的蓉儿,这样一个极好的女婿,却被段宛华讨了个便宜! 不过,姜映南的目光转到了蒋誉的身上,心中又是一喜,这个人似乎也十分不错,听蓉儿说,他不仅是武昌侯世子,还是一等侍卫!那不就比关泽更为优秀? 姜映南脸上越发笑容灿烂,对蒋誉的态度十分温柔可亲,几乎将段家正牌的女婿放到一边,只以蒋誉为重了。 关泽并不在意,段宛华面色淡然,宛白却直接借口要伺候祖母,先行离开。 “也好,白丫头是个孝顺的。” 姜映南巴不得宛白赶紧走,免得她仗着那张妖妖娆娆的脸,将蒋公子勾引过去。 见宛白要走,段宛华也告辞离开,然而姜映南却十分不舍,拉着她想要多跟她说会儿话。 蒋誉是关泽的朋友,自然是跟着关泽的,关泽又与段宛华依依不舍,段宛华若离开,怕是蒋誉也会跟着走了,那怎么行? 姜映南将段宛华留下,又与她说不了两句话,注意力仍旧在蒋誉的身上,关泽很快察觉,于是提出要带段宛华回去休息。 关泽的话,姜映南是不能拒绝的,因此只能遗憾地看着她们离开。 “娘,如何?蒋公子是不是一表人才?” “你这丫头,若是让你爹听见了,又该说你了!” 姜映南瞪了她一眼,眼里,却有着点点满意,确实不错,更让她满意的是,蒋誉似乎要比关泽更有出息的! 若是蓉儿嫁过去,那便是段家女儿中,嫁的最好的一个,这点,让姜映南十分心动! “段宛华要在府中住六七日,这时间里,你与她定要亲近一些。” 段宛蓉眼睛一亮,“娘,你就放心吧。” 第一百零九章 段志宏和段明轩回来,见到关泽和蒋誉之后,十分高兴,撇下女眷几人秉烛夜谈,宛白则和段宛华腻在一起说话。 “白白,你都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段宛华心生感叹,总觉得,自己的妹妹还是小时候的模样,软软圆圆的,让人想护在怀里。 宛白无奈,长姐孩子都有了,她可不就该长大了吗? 这两年不在京城,段宛华给她说了不少有趣的事情,末了,忽然压低了声音,“白白,你觉得蒋誉这个人,如何?” 宛白从长姐诡异的语气里,瞬间听出了她潜藏的意思,心里吓了一跳,长姐莫非要给她牵红线不成? “阿泽说,蒋誉此人看着有些风流不羁,却也是守规矩的,家中弟妹虽然众多,却一早被定为世子,且他自身也十分有本事,人也上进,是个不错的人。” “长姐……” 宛白哭笑不得,“长姐莫不是忘了,三姐姐还未议亲,你跟我说这些,会不会太早了些?” “段宛蓉有姜映南为她操持,你原本也有祖母,只是如今祖母病重,我自然要为你想一想,不然,你以为蒋誉为何会跟着回来?” 段宛华轻轻白了她一眼,“白白,我如今心中的惦念就只有你了,若是能见你得一门好亲事,我便再也无憾了……” 她轻轻摸了摸宛白柔顺的头发,看着她越发娇艳绝色的面容,心里有一个地方隐隐担心。 “长姐,我的亲事还早呢,我……” “早什么早?姜映南早已经在为段宛蓉准备了,带着她四处参加一些宴请与人相看,你与她年纪相仿,哪里早了?” 段宛华直接打断宛白的话,态度少有的强硬,“你也不看看方才段宛蓉和段宛清的态度,段宛清还小你几岁,她都已经在为自己打算了!” 宛白被段宛华的口气惊到,不知道长姐为什么会如此激动。 “总之,我请蒋誉回来,可不是为了那些人的,你先试着跟他多接近一些,兴许就会有别的想法了。” “……” 她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宛白无奈,只是长姐严肃地盯着她,她只能先点头应下来。 见她点头了,段宛华才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忽然轻声地问,“白白,你心里可是有人了?” 宛白顿时一惊,“长姐为何会问这些?” “呵呵呵,我也就是,随便问问……” 段宛华笑了笑,将话题岔开,只是她心中的不安隐隐加深,千万,别是她猜想的那样,白白从小到大,表现过好感亲昵的人只有一个,可是那个人…… 段宛华将心底的不安压下去,兴许她是杞人忧天了…… …… 得知蒋誉是长姐特意为她请回来的,宛白隔日再看到蒋誉的时候,心中总有些怪怪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因为段宛蓉和段宛清两人,压根儿就没有留给她接近的机会。 “我昨日从兄长那里得知,蒋公子的棋下得出神入化,我那里刚好有一个总也破不了的局,不知道蒋公子可能相助?” 段宛蓉今日穿得十分端庄得体,一改从前的骄纵,竟能从脸上看出几分温婉来。 “三姐姐何时喜欢下棋的?此前与妹妹对弈,不是从来也不曾赢过?” 段宛清毫不客气地拆穿,脸上浮现出清丽的笑容,“听说蒋公子才学出众,昨日我做了两首诗,蒋公子可能看一看?” 段宛蓉脸都气白了,偏偏在蒋誉面前不好说什么,只暗地里瞪了段宛清一眼,又去找别的由头。 那蒋誉也不恼,脸上一直是淡淡的笑意,谁的要求都不拒绝,迷得段宛蓉和段宛清两人都快失了魂了。 这也叫,人不错? 宛白望天,这是人太好了,对于追求者来说,自然是极好的,可是若是嫁过去,自己的夫君对别的女人仍旧笑眯眯的,她大概,会杀人的。 “白白,你发什么楞呢?昨日你不是说,有话要跟蒋公子说的吗?” 段宛华忽然轻轻推了宛白一下,将宛白从看戏的状态拉出来,宛白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向长姐,什么话?她没话呀? 段宛华跟她眨了眨眼睛,看得宛白内伤,再转过头来,蒋誉的目光已经挪过来了,脸上是让人惊艳的笑容,“嗯?不知段四姑娘想问在下什么?” 宛白嘴角抽搐,段宛华和段宛清也死死地盯着她,她无可奈何地暗暗叹息,脸上堆积起笑容来,“蒋公子……今年贵庚?” “……” 段宛华瞪大了眼睛,宛白却已经尽力了,跟一个她印象并不太好的男子聊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结果,蒋誉忽然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在下只比四姑娘的二哥哥年长两岁。” “哦。” 宛白觉得,她可以功成身退了,长姐的表情……,呃,以后她会明白的啦。 …… 段宛华来段家的这几天里,段家的气氛和谐中充斥着火花。 段宛蓉和段宛清每日不重样地打扮着,找一些新奇的由头,与蒋誉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两人都觉得她们在蒋誉的心里一定是不一样的。 宛白乐得看戏,蒋誉分明只是不拒绝,却并没有一丝一毫主动亲近的想法。 就是长姐那里,宛白有些不好交代,只能假装自己还没有长大,跟长姐腻着说些与蒋誉毫无关系的话。 很快,段宛华就要离开了,宛白心里很放心,关泽对长姐很好,无微不至地好,在段家的几天里,几乎寸步不离。 “白白,我会再来看你的。” 段宛华走的时候泪眼朦胧,段宛蓉和段宛清竟然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这几日怎么就这么快呢?若是再多留几日该多好?兴许、兴许蒋公子回去就该上门提亲了。 宛白送别长姐,回到老夫人的院子里,李俊抱着膀子靠在那,“段家大姑娘走了?” “嗯,祖母如何了?” 李俊勾起唇角笑起来,“情况不错,已是能用一些薄粥,慢慢将养着就成。” 宛白走到床边,拉着祖母枯瘦的手,“多谢李公子,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那倒不用,我也不是为了你来的,我欠温朗一个人情,刚好还他罢了。” 说起这个,李俊的眼睛忽然眯起来,声音似乎也变了一些,变得漫不经心,带着一点点试探的意味,“这次跟着你大姐夫回来的蒋誉,似乎在你家十分受欢迎。” “你想问什么?” 李俊可不是会无的放矢的人,宛白给祖母盖好被子站起来,目光澄清地看着他。 李俊立刻笑起来,“没什么没什么,就随口问一下。” 他说着,呵呵呵地退出了内屋,反正,也跟他没关系不是吗? …… 宛白回到自己的屋子,铺开纸,在书案前站了许久。 她忽然不知道该给温朗写什么了。 长姐的担忧她也明白,看着段宛蓉和段宛清两人争来斗去地想跟蒋誉接近,宛白也并非全然没有感触。 仿佛一瞬间,她已经这个年岁了,也该是,要说亲的时候了。 她是静静等待有人看中自己上门提亲,还是……,也像她们一眼,试着争取一下? 宛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笔还未落下,指尖就轻轻地颤了颤,落下一滴墨来。 换一张纸,宛白稳住情绪,笔尖轻落,写出了娟秀的字迹。 重活一世,她也有想要得到的东西,若是不试一下,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宛白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她不想以后在想起来的时候,残留的是遗憾的感情。 书信写完,宛白连重新看一遍的勇气都没有,逼着自己第一时间封好了送出去。 她忽然很想见一见温朗,似乎他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是最勇敢的,什么都不怕一样。 不知道,他看见自己的信,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宛白的恐惧退却,心里涌出的,是淡淡的期待,和雀跃不止的激动。 …… 那封信送出去已经许多日了,却一丁点消息也没有,宛白甚至不知道,温朗收到了没有,他看了没有。 相比较起来,另一方面的动静却很大,那位武昌侯世子蒋誉,莫名其妙地成了段家的常客。 “四妹妹,蒋公子好心请我们去赏花,你如何能拒绝?” “是呀四姐姐,你回来京城之后都不曾出府应酬,这可不行呢。” 宛白看着面前精心装扮的两位,秀美的眉头皱了皱,“你们去不就好了,多一个人,难道你们心里很高兴?” 当然不高兴! 段宛蓉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可是蒋誉言明是请她们三人赏花,宛白如果不去,他便会说那就等宛白有方便的时候再一起去,之前已经出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了!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这次说什么,也要将段宛白一起拖去! “四姐姐,我们都是段家的女儿,合该同进同出才是,姐姐都回京了,怎能将姐姐撇开自己去玩呢?别人会说段家女儿不睦的。” 她们……,本来就不睦啊……,宛白暗暗撇撇嘴,说得好像不是这样一样。 第一百一十章 蒋誉的邀请,宛白最后还是应下了。 倒不是因为段宛蓉和段宛清两人,而是段志宏发话了,说是让她别闷在家里,不能因为担心祖母的身体,把人闷坏了。 宛白也能猜得到,定是姜映南去跟爹爹说的,只是段志宏的话,她还是肯听一些。 于是稍作收拾,几人便出发赏花去了。 赏花的地点,是一个私家的园子,里面雇了许多花匠精心打理,今日是有人包了园子请人来赏玩。 “今日真是多谢蒋公子,若非蒋公子,我们怕是没有这个眼福了呢。” 段宛蓉羞羞怯怯地跟蒋誉道谢,蒋誉笑容满面地摇摇手,“能够与段家妹妹一同前来赏花,是在下的荣幸。” 听起来十分真诚的一句话,让段宛蓉立刻红霞飞面,一旁的段宛清更是直截了当地将“蒋公子”的称呼,改成了“蒋誉哥哥”。 宛白低调地跟在后面充数,这算是哪门子的哥哥? “段四妹妹,不知妹妹可有喜欢的花儿,也不知道这里能不能寻到。” 蒋誉忽然放慢了脚步,走到宛白的身边,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和她攀谈。 宛白弯了弯嘴角,“我喜欢梅花。” “四妹妹可真会说笑,这个天哪里有梅花?” 段宛蓉立刻捂着嘴,“蒋誉哥哥千万别在意,我这妹妹就喜欢说些异于常人的话。” 宛白仍旧笑着,“我只说我喜欢梅花,这个天有没有,我都喜欢而已。” 她说得一派坦然,反倒让急忙解释的段宛蓉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圆回来。 “段四妹妹心性倒是天真无邪。” 蒋誉这么一夸她,宛白就有些笑不出来了,他从哪里看出自己心性天真无邪?就因为她喜欢梅花? 无力揣度蒋誉的心思,宛白继续走低调路线。 要说这个园子,着实不错。 有些并不在一个花季绽放的花儿,竟然此刻都能瞧得见,可想而知,这院子费了多大的心思。 宛白渐渐看出了兴致,一处一处地欣赏,那娇嫩的花朵,含苞的姿态,挺立的坚韧,孤傲的气质……,让她心里的郁闷真的慢慢淡了不少。 不过她是真的来赏花的,另两位却不是,她们没有耐心等宛白,她们急着要展现自己独特的一面给蒋誉哥哥看。 于是很快,宛白落在了后面,渐渐的连她们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但这不重要,她仍旧慢吞吞地看着这些赏心悦目的鲜花。 忽然,身后似乎有人在叫她,“段四姑娘?” 宛白回头,见到了一个面熟的人,“孙家姐姐?” 来人正是孙静秋,曾经她以为温朗会喜欢的人。 孙静秋走到宛白的身边,眼睛里露出几丝诧异,“听闻妹妹之前离京去了别处,如今已经回来了?” 有两年多不见了,没想到这个段宛白,竟然出落成如今的模样,就连她见了,都忍不住觉得惊艳。 孙静秋暗暗观察四周,能发现不少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段宛白的身上,她却丝毫不觉的模样,是因为……,她心里有了人,因此并不在意? “段四姑娘,可否去一旁说两句话?” 孙静秋笑了笑,却没等宛白同意,自顾自地走到一旁无人处。 宛白跟过去,心里微微纳闷,孙静秋此前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和善,她会跟自己说什么呢? “我已经定亲了。” “嗯?啊,恭喜孙姐姐。” 宛白一头雾水,孙静秋为何突然与她说这些? 然而孙静秋却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她们之前亲密无间。 “婚期定在来年,我的岁数若是再不定下来,怕是要成为笑话了。” “怎么会呢,孙姐姐才学出众,又生得美貌……”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嗯……?” 宛白真想走人,这到底要怎么聊天?总觉得完全说不下去啊。 “所以我之前自持清高,以为只要是我喜欢的人,他都会喜欢我,因此我不着急,想要选一个我倾心的。” “只不过……,是我太高看自己了……” 宛白干脆不说话,她觉得孙静秋可能只是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自己跟她并不太熟,也不常接近,可能刚刚好。 只是孙静秋说完这些,忽然看向宛白,“你或许也不知道吧,温朗要跟徐以彤定亲了,首辅徐大人的孙女。” “……” 似是有一道惊雷,在宛白的头顶炸开,她甚至能够感觉得到,自己脸皮一点一点紧绷起来。 “呵,看你的样子,果然是不知道。” 孙静秋笑着摇摇头,“也是,妹妹才刚回京不久,各种宴请上,也没见妹妹走动的身影,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你……,也喜欢温公子吧?” 孙静秋后来又说了什么,宛白记得不是很清晰了,只知道温朗和徐家议亲的事情,已经有些时日,可以说,京城,人尽皆知。 孙静秋什么时候离开的,宛白也不知道,当蒋誉叫了她好几声名字以后,她才猛然抬头,“嗯?怎么了吗?” “段四妹妹才是,你还好吗?怎么一直在这里站着?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是啊四姐姐,若是真有哪里不舒服也别硬撑着,先回去休息就成。” 段宛清有些埋怨,刚刚还好好儿的,她临时作的一首诗让蒋誉哥哥赞了好几句呢,结果转眼就看到段宛白站在这里,蒋誉哥哥赶紧过来问问。 “我没事,你们继续赏花吧,我在一旁休息片刻就成。” 宛白走到一旁的凉亭里坐下,没想到蒋誉也跟了进来,“那便一起歇一歇吧,日头虽然不大,走了这么半天也该累了。” 段宛蓉和段宛清相视一眼,双双表现出体力不支的样子,娇弱无骨,惹人生怜。 可是这会儿,宛白根本没有心思去在意她们。 温朗……,要定亲了?跟徐家的姑娘? 明明天气温和,宛白却莫名觉得有些凉意…… 那么自己写给他的信! 宛白忽然睁大了眼睛,最后那一封,带着她心意的那一封信,该怎么办? 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人家都要定亲了,自己怎么还能写出那样的东西? 宛白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想到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她思考了半天才敢落笔的字,她心里有个地方隐隐发疼。 “段四妹妹……,你……怎么了吗?” 听见蒋誉的声音,宛白慢慢地抬起头,她不明白他的话,她怎么了吗? “你怎么……哭了?” 嗯? 宛白的手摸了摸脸颊,一手凉意,是啊,她怎么哭了?真是没用! …… 回到了段府,段宛蓉气冲冲地回屋,许久没有出现的暴躁脾气再次显露,手边能够拿到的东西统统在地上砸了一遍。 “怎么了这是?不是去赏花了吗?莫不是段宛清那丫头,又想出什么主意引人注意了?” 姜映南见到段宛蓉这样都头疼,“你也长点心,如何能被她一个庶女压过去?” “不是她!是段宛白那个丫头!” 段宛蓉咬牙切齿,“我真是小看她了!还以为她有自知之明,跟蒋誉哥哥保持了距离,谁知道,她是等着机会呢!” 姜映南皱眉,“怎么回事?段宛白不是从来不主动接近蒋誉?” “娘你不知道,这个丫头有多可恶!好端端的忽然在蒋誉哥哥面前哭起来,她那张小脸沾染了眼泪,蒋誉哥哥都看呆了!之后嘘寒问暖的,根本眼睛里就只有段宛白!” “你说什么?” 姜映南张大了嘴巴,段宛白会当着蒋誉的面哭?这怎么可能? “你可知道她是为什么哭?她可听见了什么或是看见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才说她手段高超!怎么之前我都没有想过呢?” 段宛蓉气得眼睛都红了,那段宛白随后很快擦干了眼泪,只说自己没有事,可她越是这样说,蒋誉就越是心里好奇又担心。 回来的一路上都在逗段宛白说话,眼睛就差黏在她脸上了! 太可恶了! …… 段宛白这会儿在屋里发呆,她仍旧没有回过神来。 跟温朗相处的日子,她记得清清楚楚,一路去江南的路上,在傩舞会上相遇的一幕幕;自己临死前,温朗从林子里走出来的身影,在青狼寨里的相处…… 宛白每一个画面都能清晰地回想起来,她是在自作多情吗? 温朗要定亲的消息,搅得她心底钝钝的抽痛,不行,她要去确认一下。 咬了咬嘴唇,宛白去了祖母的院子里。 “怎么又来了?刚刚不是已经问过老夫人的状况了吗?” 李俊语气懒懒的,坐在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 宛白在他身边坐下,“你同温朗哥哥,是很好的关系吧?” “切,谁跟他关系好?就知道使唤人,小爷是他家养的呀?” 提起温朗,李俊仿佛一肚子的抱怨,然而他眼珠转了转,“怎么了?是不是想从我这里打听什么?说说看,兴许我知道呢?” 宛白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温朗哥哥,是不是要定亲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李俊晃呀晃的脚,听见了宛白的问话之后,慢慢地停住,从摇椅上坐直了身子。 终于,来问了? 他还以为,这丫头根本不感兴趣呢,对嘛对嘛,温朗这么关心这个小丫头,二话不说将自己送过来,怎么可能没有别的意思? 李俊顿时兴趣盎然,连嘴角的笑容都微微怪异了不少,“怎么忽然想起来问我这个?” “你不知道吗?” 宛白忽略李俊嘴角的笑容,自顾自地点点头,“那就算了,当我没问。” 说完,她竟然转身就想离开。 “别呀,别走呀,我没说我不知道,啧,你这个小姑娘性子怎么这么急躁呢。” 李俊急忙从摇椅上站起身来,赶紧上前将人拦住,“我就问问你为什么想知道而已,段四姑娘这么关心温朗兄?” 宛白没说话,只眼睛看着他,大有爱说不说,不说拉倒的架势。 李俊这人医术高明,性情随和,就是有个毛病,喜欢刁难人,但是宛白发现,只要不在他的面前表现出强烈的渴望,他也拿自己没办法。 就比如现在,宛白盯着他那双闪烁着好奇光芒的眼睛好一会儿,轻轻挪开,又想离开,李俊自个儿就扛不住了,“我说,我告诉你还不行嘛。” 他泄气地又坐回摇椅,“真是不可爱,跟人打听事情也没什么诚意。” 宛白想了想,补充道,“请问,李公子可知道?” “请问”两个字上,宛白加重了语气,十分诚恳的模样,听得李俊飞出一个白眼来,这就叫有诚意? “温朗兄,确实在议亲,对方是徐首辅的孙女儿。” 李俊一边说着,一边细细地观察段宛白的反应,想看看他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结果让他失望不已,小丫头听完完全没有反应啊! 他本来还想这丫头会不会伤心流泪,然而她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一转身,走了。 “所以呢?” 李俊眨巴眨巴眼睛,她就真的只是来问一下?问到了就别的表示了? 李俊晃着脚,脸颊微鼓着,啧,果真,一点儿都不可爱。 …… 宛白回去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杜鹃和秋娘都在门外。 只剩她一个人了,宛白才放任脸上的坚持松懈下来,变成了茫然的模样。 加上上辈子,她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上辈子倒是在姜映南和段宛蓉的撺掇下,以为自己倾慕于人,做出让自己都不齿的丑态来,现在想想,她连那人长得什么样,都已经记不起来了。 因此当她发现,她对温朗有着依恋爱慕的情绪时,宛白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明明应该是敬畏讨好的,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呢? 扑在床榻上,宛白将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 可是,温朗要定亲了……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还自以为是的写了一封信送出去。 温朗看见的话,会觉得她是个笑话吧?天底下怎么会有像她这样恬不知耻的人?怎么会有像她一样,弄不清楚情况,做出如此可笑之事的人! 宛白发出难受的声音,为什么温朗不告诉她?跟自己写两句话有那么难吗?她之前每一封信里,隐隐透露的情意他难道看不出来?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制止她?难道看她这样丢人现眼,就那么有意思吗?! …… 令宛白后悔不已,恨不得从来没出现过的那封信,如今,正被人拿在手里。 一个小女儿家小心翼翼试探的情绪,带着羞怯矜持的模样,从字里行间渗透出来。 温朗看着的时候,似乎能够想象得出,她脸颊上淡淡的粉色,从白皙的皮肤里透出来,如同初绽的花朵,粉嫩柔软的花瓣。 “少爷,首辅府给您下了帖子,请您去府里赴宴。” 阿离恭敬地出现,眼尖地看到少爷往匣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遮住微暗的眼神,少爷……,又在看段四姑娘写来的信吧? 首辅府对少爷的态度越来越和善,可是少爷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看不见了,明明已经很不常笑了,这样下去,少爷会不会忘记该如何笑? “我知道了,下去吧。” 温朗声音冷然,阿离躬身离开,往后退了两步,又停住了脚步。 “还有什么事吗?” 阿离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开口,“少爷,段四姑娘那边,要不要,说一声?”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屋子里的温度瞬间冰寒了几分。 阿离脖子后面迅速渗出冷汗,硬是扛着温朗萧杀的气势等了一会儿,才等来了两个字,“不用。” “是。” 阿离这才迅速离开,等回过神,才发现他后背的衣衫已经湿了大半…… 门重新关上,温朗坐在那里,脸色如同结了冰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目光挪向那个匣子,却没有伸手再去拿信。 段宛白每隔几日,都会给他写信,事无巨细,只要是她觉得有趣的,或是烦恼的,她都会写上去。 温朗知道,他做的事情是错的,他不该什么都不说,任由这一封封的信,带着期望送来他的手里。 可是他……,舍不得。 如果说了,他就再也见不到这些,见不到一个个鲜活的影子在书信里跳动,仿佛能够听见悦耳的笑声。 他重重的一拳砸在书案上,浑身的冷冽似乎要将房间给冰封起来,他……,真的是一个很可恨的人! …… “姑娘,姑娘您起床了吗?” 杜鹃在屋外拍了拍门,都这个时辰了,姑娘还没有起身吗? 轻轻推开门,杜鹃转过屏风进了内屋,却看见宛白躺在床上,面色潮红。 “姑娘!” 杜鹃急忙过去,轻轻摸了摸段宛白的额头,吓得惊叫起来,“天哪,怎么会这么烫?” 她立刻出门,去请李俊过来看看。 “病了?” 李俊挑了挑眉毛,昨天还好好的,只不过知道了温朗要定亲,回去就病了? 看看他说什么来着,果然有问题吧?唉,也是个可怜的丫头。 李俊去了宛白那里,见她果然烧得很厉害,脸色红得不正常,立刻开了方子让人去熬药。 “我给她扎两针,药煎好了立刻端过来。” “是。” 杜鹃急急忙忙去煎药,秋娘留在屋里守着宛白。 几针下去,宛白似乎清醒了一些,眼睛雾蒙蒙地睁开,眉头难受得皱出了好几道印子来。 “我……” 她开口想说话,可是喉咙生疼,发出一个字都疼得不行。 “你病了,要好好休息,老夫人那里有我的人在,不用担心。” 宛白这才松了口气,眉头微松,又想陷入沉睡。 “别睡啊,一会儿要喝药呢,怎么好端端的会病了?” 李俊又开始想八卦了,压低了声音好奇地问,“是不是,跟你昨天问我的事情有关?” 宛白这会儿脑袋晕乎乎的,李俊的声音听在她耳朵里,嗡嗡的不真切,十分让人难受,她想睡觉,偏偏李俊还在说什么,她茫然地挥了挥手,想要将他的声音挥散,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 周围立刻安静了,宛白心满意足地往被子里缩了缩,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秋娘立刻将眼睛看向别处,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姑娘怎么就那么准呢,直直地扇在李俊的脸上,李公子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李俊要疯了,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虽然是无意的!连他的爷爷,也只是打过他的手板心而已! 他浑身都在发抖,直接干脆地将这件事情算在了温朗头上,这家伙,他要去为自己讨回公道! 想着,愤怒的李俊出了段府,去找温朗算账去了。 …… “小爷长这么大,第一次受这种委屈!我就是再欠你人情,这也说不过去了吧?” 李俊在温朗面前手舞足蹈,其实他已经不在意了,但是如果能诓温朗一个人情,那也是极好的。 结果他说了这么半天,温朗只是皱了皱眉,“她病了?” “那是重点吗?我说了这么半天,温大公子就听到了这个?” 李俊起毛了,眼睛愣是瞪成了核桃,冲到温朗面前撑着书案,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脸,“你看,你看看,还有印子呢。” 温朗理都不理他,“堂堂李归鹤的孙子,这么小肚鸡肠可不好,要学会大气。” “我……” 李俊一肚子想要骂人的话,只是似乎今天温朗情绪不好,他斟酌了一会儿,“你看要不这样,我欠你的就此一笔勾销了,怎么样?” 温朗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看得李俊又激动起来,“怎么了怎么了?我都受伤了。” “她病得……厉不厉害?” 李俊叹气,得,人家的注意力压根儿就不在自己的身上。 撇了撇嘴,“挺厉害的,烧得都迷糊了,不然怎么可能敢对我动手?” 李俊干脆将昨晚宛白来找他的事情也说了,“瞒不住的,我看她的样子,已经知道了。” 说完,李俊瞄了一眼温朗,“你跟段四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李俊心里猫抓似的好奇,等了半天,没等到温朗说什么,他恨不得抓着温朗的肩膀拼命摇,说啊说啊,你倒是说啊! 只是……,看到温朗冷然的面孔,他还是不太敢。 这人也太虚伪了,在首辅府一副谦和儒雅的模样,人后就绷着一张死人脸,段四姑娘那么个可爱有趣的丫头,喜欢他什么?能降温? 李俊琢磨不透,看样子,也从温朗这里讹不到什么人情,他抿了抿嘴,打算打道回府。 “等等。” 温朗忽然叫住了他,李俊眼睛一亮,迅速转头,眼巴巴地看着温朗,难道这家伙撑不住了?要坦白了? 温朗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架子上,从上面拿下来一只盒子,给李俊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李俊接过来打开,立刻吞咽了几下喉咙,盒子里躺着的,是温朗从西洋商人那里得到的一个琉璃表面的怀表。 他可是垂涎很久了,奈何温朗并没有松口,现在他拿出来的意思是…… “诊金。” “啊?什么?” 李俊没听清楚,下意识地问了一声,然后抬头,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诡异至极,“诊金?段四姑娘的?” 温朗冷着脸,“不要?那就算了。” 李俊急忙一把将盒子关上抱在怀里,“谁说不要了?要,当然要!小爷的出诊费可贵着呢!” 他怕温朗真拿回去,又往后退了两步,“一个两个就会用这个威胁我,都什么毛病?” 李俊想起来段宛白也用过这招激将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两人真是够了! 李俊抱着盒子离开,温朗捏着拳头在房中,一会儿,阿离进来汇报事情,见到温朗先是一愣。 少爷怎么会有,如此焦躁的情绪? 被人围到绝境的时候,少爷也从来是沉着冷静的模样,可他现在,眉间却有着清晰可见的焦虑,发生了什么事? …… 李俊回去了段府,收人钱财□□,诊金都收了,他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不仅开了医治风寒的药,还根据宛白的身子状况,给她制定了一系列温补调养的食方。 宛白睡醒之后出了一身汗,已是觉得好了不少,睁开眼,听闻李俊还在外屋忙活,顿时皱起了眉头。 “我这里已是无碍了,让李公子去祖母那里……” “段四姑娘大可放心,段老夫人那里,在下也是尽心尽力的。” 李俊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看了看宛白的脸色,“小爷诊金收得不心虚,看看,这么快就好些了。” 宛白坐起来,杜鹃给她喂了些水。 “诊金?” 她想了想,自己诊金还没付,哪儿来的诊金? “这你就别管了。” 李俊走过去,在离了几步远的地方坐下,饶有兴趣地看向段宛白近,“我说,你怎么就突然病了?难道是忧心成疾?” 宛白头疼已经好些了,想来李俊的医术还是值得姓赖的,但是这样一个医术高超的人,若是不要那么八卦就更好了。 “李公子放心,诊金不会亏待您的,我祖母那边,也请你多费心了。” “哎呀提什么诊金?我已经从温朗那里收过了,昨晚上天也不凉,怎么就……” “你说什么?” 宛白打断李俊的话,“什么叫,已经从温朗哥哥那里收过了?” 李俊吸了口气,“哦,没什么。” 他虽然嘴里这么说着,眼里闪烁的情绪,却全然不是这样。 那亮晶晶的光芒好像在说,快来问啊,快来问我啊! 宛白黑线,默默地垂下头,这人简直是…… 李俊等了好一会儿,见宛白都没有想要问他的打算,眼看着又要休息了,他急了。 “你就不好奇我说的诊金是什么意思?” “哦,你想说吗?” “……” 李俊憋得不行,关键宛白一副不关心的模样,他挣扎了一下,自己跟自己圆场,“好吧,看在你这么想知道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 “……” 宛白听了李俊将话说完,得知温朗知道自己生病之后的反应,呆呆地愣在那里。 是她……,多想了吗?为什么从李俊描述的情形中,她分明能感觉到温朗对她的不一样?是她在自作多情吗? 温朗的性子,根本不可能随便对别人关心,连李俊都这么觉得。 “我还没见过温朗兄对谁这样大方,也是托了段四姑娘的福,那只怀表我早就想要了,终于如愿以偿。” 所以,温朗对她到底是…… 宛白想不明白,如果温朗真的她也有好感,可他为什么又要跟徐家姑娘议亲?可若是没有,他又为何要…… 宛白本就生着病,这么一想,脑子里晕乎乎的一片,额头的热度又烧上来了。 “我的小姑奶奶,这些等你好透了再想成不成?赶紧休息,可别砸了我的招牌,让温朗将诊金收回去,我会哭的。” 李俊急忙让杜鹃将宛白扶下去躺好,晃悠晃悠地离开了。 宛白脑子里纷乱一片,很快便陷入昏睡之中。 意识消失前,她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一定要找机会问一问温朗,她不想这么迷迷糊糊地,究竟他是什么意思,不听他亲口说出来,宛白不甘心。 …… 两三日之后,宛白已经恢复了大半。 李俊开的食方十分有效,宛白已是能下床活动了。 “小姐,蒋家公子听说您病愈,又来看您来了。” 宛白听见蒋誉的名字,头微微发疼。 蒋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对她极为感兴趣,先前还肯耐着性子对段家的姑娘一视同仁,这几日,却上门独独要探望她。 自己借病不见,他也没有多留,婉拒了段宛蓉和段宛清的相留,直接离去。 弄得现在段府里的人都觉得,他们段家怕是要出第二位世子夫人了。 “就说我还未好透,怕过了病气,不见。” 宛白无奈地吩咐,话才刚说完,外面就传来冷冷的声音,“四妹妹拒人于千里之外,恐怕不太好吧?” 段宛蓉冷着脸走进来,眼睛落到宛白苍白却显得更加惹人怜爱的脸上,眼睛忍不住闪现出嫉恨的光芒。 “蒋公子来这一趟,四妹妹连一杯茶都不招呼,这可不是我段家的待客之道。” 宛白浅浅笑了笑,“三姐姐若是想招呼,还请自便。” 段宛蓉目光一凝,她若是能留得住蒋誉,还会在这里跟她废话? 咬了咬牙,段宛蓉脸色稍缓,“四妹妹,蒋公子是特意来看望四妹妹的,我去招呼算什么?四妹妹如今也已经大好了,为何不见蒋公子?莫不是想要施展欲擒故纵的法子?” “三姐姐博学多才,妹妹自叹不如,欲擒故纵是何意,姐姐不若帮妹妹解惑?” 宛白忽闪着水亮的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仿佛是真的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段宛蓉的脸立刻发僵,她若是真说出来,晚些时候爹爹一定会知道,这个死丫头绝对会去告状的! 想到曾经被禁足院中寸步不能离开的憋屈,段宛蓉生生将满腹的话都给忍了下来。 没想到段宛白油盐不进,如何都不肯去见蒋誉,段宛蓉想与蒋誉相处的念头也只能无疾而终。 她甩着帕子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面色狰狞,狠狠地撕扯着手中的锦缎软枕。 “娘!我等不及了!蒋公子竟也被段宛白那小蹄子的脸所勾引,他如今都不与我说话,眼里只有宛白那丫头!” 姜映南也叹气,段宛白那张脸,着实与她的娘亲很相似,甚至要更胜一筹,光看容色……,蓉儿确实不是她的对手。 也难怪蒋誉会如此。 “娘,也是时候了,难道您想看到宛白嫁给蒋公子?我不要!我绝对不要!” 段宛蓉发着脾气,姜映南沉思,看来,也确实是时候了…… …… 晚间,姜映南正睡着,屋里只能听见她轻微的呼吸声。 忽然,她在睡梦中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她,“夫人……,夫人……” 一声声轻唤带着诡异的语调,让姜映南睡不安稳,从梦中醒来,怎么回事?谁在喊她? 她撑起身子,目光随意地一扫,忽然顿住,紧接着,屋子里爆发出尖锐惊恐的叫声,“啊啊啊啊!!!” 院子里很快有了动静,外面伺候的丫头推门进来将灯点上,“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丫头看向床上吓了一跳,姜映南披头散发地蜷缩在角落,浑身不断地剧烈颤抖,屋子里隐约能闻到一股腥臊的气味…… “紫、紫竹……” 姜映南失神的眼瞳慢慢回神,猛然抬起头,“紫竹在外面!快,快把她赶走,快!” “夫人,外面没人啊,方才奴婢就在外面守着的,不曾见到紫竹姐姐。” 丫头莫名其妙,姜映南的眼睛陡然睁大,怎么会没人?她分明看到的! 紫竹脸上都是血,一道道狰狞可怕的伤痕,头发如同水藻一样散乱,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咧着嘴跟她笑呢…… “啊啊啊啊!” …… 第二日,姜映南便病了,派人来宛白这里,想请李俊李大夫去看一看。 宛白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夫人病了,自然是要去看的,还要,好好的看一看。”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宛白去了姜映南的院子,满院子都飘着药香。 进去通报的人出来,很是歉意地对她说,“四姑娘,夫人这会儿已是睡下了,四姑娘还是先请回吧。” “这样啊……” 宛白点了点头,只得转身离开。 屋内,姜映南睁着眼睛,眼底都是乌青,“她走了没有?” “回夫人,四姑娘已经离开了。” 只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姜映南瞧着似是老了几岁,脸上满是困倦,却毫无睡意,她只要一闭上眼睛,紫竹那张带血的狰狞面孔,便会浮现在她的面前。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瞧见,只有她一人…… 姜映南回想起紫竹怪异的声音,和她可怕的笑容,浑身颤抖得如同筛子,为什么只有她看见了?莫非真的是…… “夫人,李大夫过来给您瞧病了。” 李俊……,姜映南心底有些排斥,只是她昨个儿动静闹得太大,老爷特意让人去请李俊过来,她也不好拒绝。 “让他……,进来。” 姜映南打起精神在床上坐好,背后枕着软枕,等着李俊前来。 李俊进了内屋,也没说什么,直接给姜映南诊了脉,随后皱了皱眉,“夫人倒也无大碍,只是心中思虑过甚,又似是受了惊吓,吃些安神静气的方子就可。” 李俊说完,刷刷刷写下方子,并未做任何停留。 姜映南看着那方子,想要直接给撕了,却又记起李俊的身份,她眯了眯眼睛,“去,将这方子拿去医馆中让人瞧瞧,记得多找几个大夫问一问。” 姜映南找的是个极为衷心的心腹,过了半日便回来了。 “夫人,城中几家有名的医馆都问了,说是方子是极好的,对症凝神静气,他们都还追问起这方子是从何而来的。” 这么说,方子没问题。 姜映南总算放下心来,李圣手的孙子所开的药方,若是没问题,她自然是要用的,于是挥了挥手,让人去煎药。 …… 另一个院子里,李俊翘着腿满不在乎地吃着橘子,“你就放心吧,我那方子便是拿去宫中给御医瞧,也绝对瞧不出任何问题来。” 他神色得意,往嘴里丢了一瓣橘子,“不过宛白妹妹,没想到你会来求我做这样的事,若是让我爷爷知道了,我可就要惨了。” 宛白浅浅笑起来,“公子不是说,那方子若是没有做亏心事,便不会有任何作用?公子做错了什么吗?” “呵呵,我现在倒是觉得你跟温朗兄挺般配,都一样让人刮目相看。” 李俊的脚一晃一晃的,宛白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 她永远记得,自己见到祖母佝偻的身影时的愤怒,一个为了段家尽心尽力的老人,却被迫害至此,这个仇她怎么可能会忘掉? 说她冷血也好,只是太多的教训告诉她,谁能狠得下心,才能活下去,她若是迟到一步,怕是连祖母最后一面,也是见不到了! …… 姜映南那里,宛白没有太多关注,只每日去她院子里露个脸,表示一下关心。 她这里也挺麻烦的,蒋誉这个人,似是不知道婉拒为何物,一有空闲便锲而不舍地来段府,宛白也不好一次都不见。 “段四姑娘,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对了,我这里有一瓶宫里赐下的药,可温补身体,段四姑娘的身体如此虚弱,正好适合。” 一只玉质小瓶子送到宛白的面前,蒋誉脸上是异常真诚的笑容。 宛白都要跪了,之前蒋誉不是这个性子啊?他之前不是很长袖善舞的?对哪个姑娘都不偏不倚,自己做了什么让他出现了变化? “蒋公子,如此珍贵的东西宛白不敢随意收下,多谢公子好意。” 宛白笑着推辞,蒋誉却直接将药放下,又与宛白说了一会儿话。 “四妹妹……,呀,蒋公子也在呀?” 段宛蓉和段宛清双双出现,像是无意间发现了蒋誉的存在,忽闪着眼睛不知道该不该打扰的样子。 宛白扬了扬嘴角,何必呢,难不成她们还当真是来找自己的? 不过宛白也疲于应付蒋誉,正好让这两人替她招待,她借口还未好透回院子休息。 “蒋誉哥哥别在意,四妹妹便是这种性子,也是家父骄纵惯了的缘故。” 段宛蓉看似替宛白辩解,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好听。 蒋誉点点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见过的女子太多了,老实说,段宛蓉和段宛清在他面前抹黑宛白的举动,他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不屑说出来而已。 自己从小便习惯了这样的追捧,蒋誉看多了勾心斗角,反而宛白这样,真的对他避之不及的,他倒还是真的第一次见。 “段三姑娘多虑了,宛白妹妹心性单纯,我如何会计较,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蒋誉起身拱了拱手,转身出了花厅。 段宛蓉在他身后扬了扬手,嘴唇微张,却不知道该如何留住人。 “‘宛白妹妹’?呵,我们便是段家的姑娘,段宛白就是妹妹了?” 段宛蓉气得笑出来,脸色狰狞,妹妹?若是蒋誉知道他这个妹妹被山贼劫持过,不知道还能不能叫得出来! …… 宛白身体大好,祖母的精神,也恢复了一些,起码,能睁开眼睛认出面前的人了。 “白白……” “祖母,您好好儿休息,我会陪着您的。” 宛白没想到,祖母恢复了精神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她出去走动。 “祖母,怕是护不了你多久了,看着你嫁人,祖母才能安心。” 宛白眼眶湿润,说她要陪着祖母,祖母一激动,剧烈咳嗽险些喘不过气来。 李俊出手让祖母安定下来,皱了皱眉,“段四姑娘,你是打算考验我的医术?老夫人说什么你就应什么不就好了?不就是走动吗,难不成你还真打算不嫁人了?” “劳烦李公子了。” “知道劳烦,就不要刺激我的病患。” 李俊毫不客气,给老夫人施针的时候嘴里还不住地碎碎念,“老夫人也没说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有什么可害羞的?” 宛白真想将他手里的银针抢过来,把他的嘴给缝上。 出了屋子,宛白想了想,让杜鹃将这几日收到的帖子拿过来,从里面挑出一张来。 若是能让祖母安心,她就照做,不过…… 宛白回去了自己的屋子,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出去。 她知道自己的举动欠妥,但她还是想见温朗一面,先前生病,温朗让李俊帮她瞧病,她的脑子又混乱一片。 宛白不喜欢这样,她想得到明确的意思,就算真的,只是她一厢情愿,她也好最后做个了断…… …… 宛白约了温朗出来,那日,她从起床开始就有些心神不宁。 温朗没有回信,不知道是收到了还是没收到,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出现。 宛白穿了一件她自己最喜欢的衣衫,郑重其事地出了门。 她约的地点是湖边,视野开阔,风景优美,就算是被人瞧见,他们也是坦荡荡的,不会被人诟病。 差不多到了时辰,宛白从马车里下来,湖边空无一人。 许是……,还没有到吧。 她走到一棵树下,在石墩上坐下,面朝着湖面远眺。 碧波粼粼的湖水轻轻地荡漾,拍打着岸边的石头,耳边听不见任何喧闹的声音,仿佛连时间都停住了一样。 发丝被风吹落,在宛白的脸颊边磨蹭,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却始终没有等到人。 “姑娘,已经不早了。” 杜鹃心疼宛白,姑娘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脸颊都被风吹得发白,姑娘的身子可是刚好呢。 宛白抬眼,已经不早了吗?所以他今天,是不会来了? 湖边仍旧安安静静的,宛白嘴唇泛白,扶着杜鹃的手站起来,不管是他没有看信,或是看了不出现,传达的意思,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宛白想笑一笑让杜鹃别担心,只是连牵一牵嘴角这样的动作,她似乎都无法完成。 “回去吧。” 宛白声音轻微,往马车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 离她很远的地方,有一个供人落脚的凉亭,隐隐绰绰能看见里面有人影,却看不清人的样子。 可是宛白就停住了,她盯着那个方向一直看着,就是觉得,那个人是温朗。 明明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为什么她就能这么确定? “姑娘……?” 杜鹃惊诧地看着宛白转了方向,急急地跟上去,“姑娘您要去哪儿?外面风大,姑娘莫要再染了风寒。” 宛白抿着嘴一声不吭,她要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温朗,她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难道自己方才吹了一个时辰的风,他就在这里看着不成? 花了些时间,宛白总算走到凉亭的面前,她走得太急吸了凉风,扶着柱子不停地咳嗽,像是要将心脏都给咳出来一样。 一只大手伸过来,动作轻缓地轻拍她的背,那只手,碰到宛白的一瞬间,宛白的眼眶顿时委屈地泛出红色……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阵猛咳之后,宛白才渐渐消停下来。 眼中是被咳嗽逼出来的水光,气息紊乱,却站直了身子。 温朗已经收回了手,站在离她两步的距离之外,一双眼睛里,带着宛白看不懂的光芒。 凉亭中只他们二人,宛白静静地注视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问得直接,因为她知道,温朗不会说谎,她很久以前就知道,温朗这样的人,根本不屑骗人。 温朗沉默了一会,慢慢开口,“在你来,之前。” 他只是没有出现,没有到凉亭中来,远远的,看着她。 “为什么不来见我?” “……” 宛白没有等到温朗的回答,她站在那里,眼里的疑问和期待慢慢地减淡,归于平静。 其实,还有什么好问的?自己坐在那里一个时辰没有等到人,应该能够说明一切了。 会走出来让她看见,或许是因为,念在他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而已。 温朗看着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将眼里的受伤和委屈慢慢地掩藏起来,他垂着的手轻轻动了动,却看到宛白迅速往后退了半步。 拳头捏紧,慢慢地收回来,温朗心里空了一块,只是半步,却像是天堑一样。 “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 宛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异常,是她不好啊,没有管住自己的心,她还厚着脸皮将人约出来,温朗一定觉得她很不矜持吧? “告辞,温……公子。” 宛白说完,低着头转身,脚步迅速地出了凉亭,她怕再走慢一些,会让温朗看到她哭的样子,她不要这样。 温公子…… 温朗有些不敢呼吸,轻轻吸气,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明显的疼痛。 像是种在那里的东西,连根牵着血肉被拔走了,血淋淋的刺痛。 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叫过他,是不是以后,她也只会这样叫他了? 凉亭里,温朗的目光一直落在宛白的背影上,直到她变成一个小黑点,上车,离开。 全程,她没有回过头哪怕一次……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离从阴影里走出来,“少爷,我们回去吧。” 天已经黑了。 …… 宛白回去了段家,如常地去了祖母那里陪着,等祖母睡下了,她又去了姜映南那里,仍旧没有见到人。 段志宏回来之后,将她找过去,旁敲侧击问了她对蒋誉的看法,很显然,段志宏心情很好,段家可能会出现两个世子夫人,这是他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女儿与蒋公子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女儿只希望祖母的身子能快些好起来。” 宛白的态度段志宏也非常满意,听李俊说,老夫人的身子在慢慢转好,这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宛白对蒋誉,也没有段宛蓉和段宛清那样执着,这样才对,这样才是一个女儿家应有的矜持。 “好了,看你脸色也不好,是前些日子受的风寒怕是没大好,赶紧回去歇着吧。” “是。” 宛白行礼出门,顺着廊檐往自己的院子走。 四周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昏暗的光线,让宛白出乎意料地觉得有安全感,她像是能够融入黑暗里一样。 回到了院子,杜鹃跟进去,关上房门。 “姑娘,您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宛白抬起头,眼神愣愣地看向她,“我为什么要哭?” 杜鹃看着她的模样,眼眶迅速红了,竟是掉下了泪来。 宛白笑了笑,“傻杜鹃,好端端的,哭什么?” “姑娘……” 杜鹃泣不成声,她最知道姑娘的心思,姑娘从小到大,心里只有过一个人。 那一封封的信,哪怕是姑娘病了,她也会撑着身子写完,这么多年,姑娘写了多少封信?那些都是姑娘的一份份心意! 温公子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辜负姑娘的心? 哭成泪人的杜鹃,情不自禁地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宛白怔了怔,笑容变得苦涩难堪,“傻杜鹃,这怎么能是……辜负呢?只能说,没有缘分?” 她摸了摸杜鹃的头,“好了,不哭了,赶紧去洗一洗,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姑娘……” “快去吧。” 杜鹃见到宛白还能笑得出来,只能先出去洗一洗。 门关上,宛白的嘴角缓缓垮塌下来。 她说的是真心话,能怪谁呢?谁也怪不着,不过是自己贪心而已。 她该早点发现,早点制止的,是不是那样的话,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虽然她都知道,虽然她都能安慰杜鹃,可是…… 宛白脸上一片冰凉,她不敢伸手去摸,假装,并没有存在过…… …… “啊啊啊啊啊!” 喧闹的声音外面传来,宛白坐起身子,眼中没有丝毫睡意。 一会儿,杜鹃轻手轻脚地进来,“姑娘,是那边,又闹起来了,非要找人回来做法事,老爷都叱责了。” 宛白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杜鹃看着宛白清冷黑亮的眸子,想要问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隐约能听见院外人走动的声音。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姜映南也快到极限了吧?她还有一份礼物准备着呢,有这样的人在段家,宛白始终不放心。 她现在的心愿,似乎,也就只剩下能保住段家这一个了吧? …… 第二日醒来,李俊已经又被叫去了,宛白洗漱了一番也过去,这一次,因为有段志宏在,宛白顺利地见到了姜映南。 还真是,心中有鬼…… 这才多久?姜映南竟然消瘦得颧骨都突了出来,眼眶深凹,跟宛白回来见到的祖母都快相差无几了。 “老爷,这家里是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你胡说什么?李大夫,内人究竟是怎么了?整日这么胡言乱语。” 李俊叹了口气,双手摊了摊,“段老爷,夫人心神不宁,我给她开了方子的,可是似乎,夫人不肯用。” 姜映南激动起来,“你那方子有问题,你那个方子一定有问题!” 她起先是吃了的!可是吃过之后,很快就再次看到了紫竹,她变得比之前更加可怕,并且离她更近了! 然而等她叫来了人,却发现哪里有紫竹的身影?那些进来的人,也一个个都莫名其妙。 一定是李俊开的方子的问题,他是段宛白找来了,他们一定是一伙的! 姜映南激动狰狞的模样,让李俊很是无奈,“夫人,方子就在你那里,你不放让段老爷拿出去找人看看,我李家的方子,还来没有人说过是有问题的!” 李俊说完,转头就走,“以后段夫人的身子,也别请我来瞧了,在下高攀不上。” 段志宏急得不行,大夫,尤其是有名的大夫怎么能够随便得罪?谁能保证以后都无病无灾了? “李公子……” 段志宏狠狠地瞪了姜映南一眼,将那方子要过来,还是留了个心眼,让人去问了。 姜映南却固执地要做法事,“老爷,您可还记得伺候老夫人的紫竹?她怎么莫名地就消失了?她想跟妾身诉说冤屈呀老爷!” “夫人,既然是诉说冤屈的,您可听见她说了什么?” 一个声音忽然从段志宏身边传来,轻轻软软,仿佛透着丝丝凉意。 姜映南的眼睛挪过去,顿时“啊……”的再次大叫,将段志宏吓了一跳。 宛白拍了拍胸口,“爹,夫人这病得似乎不轻,既然她不愿意相信李公子,不若就找个人做法事吧?” “荒谬!当今圣上最是不喜装神弄鬼的一套,若是被人知晓了,我这官还做不做了?” 姜映南在那里闹成一团,嘴里嘀嘀咕咕,眼睛瞪圆了看向段宛白,“是你对不对?是你杀了紫竹对不对?” 宛白茫然地眨了眨眼,“夫人说的紫竹,我连见都不曾见过,且她不是伺候祖母的,据说十分耐心仔细,我为何会这么做?” 段志宏听得眉头直皱,就没见过这般荒谬的事情,居然随口诬陷别人,成何体统? 不一会儿,出去验方的小厮回来了,说是方子没有问题。 这小厮是段志宏的心腹,断没有任何被收买的可能,他说没有问题,那么一定是细细地问过了。 “真是不可理喻!有病就好好儿吃药,整日疑神疑鬼,成何体统!” 段志宏气得不行,他去衙门的时间都给耽搁了,“来人,去煎药,看着夫人喝下去为止!” 段志宏一怒之下,将身边的人叫了两个留下,让她们监督姜映南喝药。 “白白,你回去同李公子说说,她是神志不清才会胡言乱语,让李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 宛白乖巧地点点头,让段志宏先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宛白缓缓走到床前,“夫人……,夫人……?” 她的声音很轻,幽幽地害怕吓到姜映南一样,然而姜映南浑身却剧烈颤抖着,盖在脸上的被子,一点一点地慢慢挪下来。 宛白看见了姜映南的眼睛,嘴角慢慢地勾起,“夫人,我还会再来看您的。” 她的唇角扬得比平常要大,露出了一丝丝雪白的牙齿。 “啊啊啊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姜映南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尖叫,房间里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宛白往后退了半步,轻轻拍了拍心口,“夫人怕是当真病了,莫不是又瞧见了什么?只是这里这么多人,哪里有什么。”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李公子说得对,夫人需要好好休养了,那些药,还是尽早吃了吧。” 宛白在“药”这个字上,加重了音调,成功看到姜映南猛然收缩的瞳孔,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我不吃,我不吃!她想害我,她就是想害我!” 身后,姜映南歇斯底里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宛白脚步轻快,姜映南该更加神经紧绷了吧? 这样才好,这样,人才更加容易崩溃…… …… 如果没有了姜映南,宛白根本不把段宛蓉放在眼里,只不过,段宛清和曲凌霜这对母女,她还是稍稍有些在意的。 只是如今段府因为姜映南鸡飞狗跳,这两人倒也安静。 “姑娘,老夫人让我提醒您,明日的宴请,姑娘千万别给忘了。” “我记得的。” 宛白淡然回答,她答应过祖母,又怎么会反悔? 更何况现在,她也没有了不去了理由,不是吗? 看到宛白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杜鹃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叹气。 从那日见到了温公子之后,姑娘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好起来过,只希望,姑娘能够想明白吧,温公子虽然是人中龙凤,可也并非只他一个好男儿,杜鹃就瞧着蒋公子也不错呢。 “姑娘,蒋公子又给您送了东西,这次是桃子,一整筐呢,前院的人已经给您抬进院子了。” 宛白叹气,这个蒋誉也实在是…… 他先前送一些贵重的物件儿,宛白都以太过贵重为理由,让人统统给退了回去,接过这厮就学聪明了,专门挑一些不算太值钱,但特别难得,又有新意的东西送。 比如这个天的桃子,一整筐,还真不容易寻来,要说贵重吧……,又只是个吃的。 宛白无奈,“拿去给各个院子分掉吧,……看看府里可有什么好回礼的,给武昌侯府送过去。” “是,杜鹃这就去办。” 晚些时候,宛白就见到了那些桃子,水灵灵的透着清香,切开去了核摆在碟子上。 “姑娘尝尝,这样品相好水分足的桃子,这个天可不多见呢。” 宛白用小签子叉了一块放入口中,香甜的汁水立刻充盈口腔,齿颊生香。 她忽然想起来,在晋西的时候,她知道温朗喜欢喝鱼汤,于是卯足了劲去学钓鱼,哪怕钓鱼真的是一件十分枯燥单调的事情,她也努力地学着。 从池子里亲手钓起第一条鱼的时候,她是那么高兴。 她那会儿,只想着要讨好温朗,却从没想过自己做的事情值不值得。 低下头,宛白看到那些桃肉,这是蒋誉想要讨好她的吗?费尽心思寻一些稀罕的东西,巴巴地送到府里来,哪怕自己对他,从来都是敷衍客气的态度。 一瞬间,宛白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像是在蒋誉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样,好傻啊。 …… 第二日的宴请,是一个品酒宴,这在京城也是极流行的。 年轻小辈们围坐在一起,一坛极为难得的美酒,大家品尝说话,或吟诗作对,或书写字画,更有的弹奏起舞,十分热闹。 染了淡淡的酒意,能让人稍稍脱离拘束,因此在宴请里十分受欢迎。 宛白只是随了祖母的心意走个过场,因此打扮得中规中矩,没有一丝想要出挑的想法。 然而她的出现,仍旧引起了一些骚动。 “她便是段宛白?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她。” “我的天,我要是她,早找个梁子悬上去了,竟然还出来赴宴?” 宛白有些诧异,然而很快,她便明白了原因。 段宛蓉面露自责地出现,走到宛白的面前,“四妹妹,这可如何是好?我、我竟无意将四妹妹遇到山贼的事情给说出来了,我真的是无心的,四妹妹你要相信我。” 她眉头紧皱,一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只是她站得太近,近到她眸子里一闪而逝的幸灾乐祸,完全没有逃过宛白的眼睛。 “段三姐姐,这怎么是你的错呢,你也不是有心的。” 旁边立刻有人过来安慰段宛蓉,眼光却若有若无地扫在宛白的身上,“段四姑娘,果真如此?你真的被……山贼劫持了?那你怎么还……” 她话没说完,只是言下之意大家都能听得出来。 宛白怎么还活着?她怎么没有以死捍卫名节?苟且于这个世上,可是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的。 不屑和嘲笑的目光,铺天盖地地交织成一张网,密密地将段宛白笼罩在其中。 宛白忽然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人。 他仍然那样显眼,那样特别,浑身像是会发光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地在意他。 此刻,温朗的眼神也是看过来的,那些讥讽嘲笑的话,他也能够听见。 可是这些话对宛白来说,并不算什么,她的目光看着温朗,里面清透的光芒,慢慢的,慢慢地暗下去。 “这品酒宴,怕是不适合段四姑娘,不如你还是回去吧。” 有人起了头,不加以掩饰的嫌恶,便再也遮掩不住。 宛白心里委屈,明明她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为什么,却非要受到这些人的污蔑不可?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不能暴露温朗的行踪,她无法解释。 那她……,还在等什么呢?难道在等温朗替她解围? 宛白的余光,扫到温朗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倩影,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衫,体态优美端庄,慢慢地走到温朗身边。 温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挪开了,落到了那个女子身上。 那个就是……,徐家的姑娘了吧? 他们可真相配,宛白心想,固执的眼神,也终于慢慢地落下了。 段宛蓉站在人群里,看着变成了众人唾弃对象的段宛白,心头狂喜。 对的,就是这样!这个女人就该让她受到所有人的憎恶! 她的目光在人群里寻找,看到蒋誉的时候,眼里顿时闪烁出兴奋的光芒。 他看到了!他听到了! 蒋公子终于知道段宛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他终于看清楚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段宛蓉高兴得几乎要惊呼出来,赶紧用手将嘴巴捂住,做出一副不忍心见到段宛白陷入惨景的模样。 忽然,蒋誉的脚步动了,脸上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不再,变成了冷然,大步朝着段宛白走过去。 段宛蓉从没有如此期待过,她恨不得时间再过快些,让她赶紧看到段宛白被蒋誉亲口嫌弃的惨样! “够了!无凭无据,你们说够了没有?” 蒋誉带着怒气的声音,让段宛白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他在京城颇有些身份,且相貌堂堂,受到不少闺中女子的青睐,然而此刻,蒋誉却变得她们不认识了一样。 “证据?蒋公子在说什么?段三姑娘都这么说了,难道还有错吗?” “她说的,就是事实了?谁见过了山贼?段府报官了没有?没有影子的事情胡乱传,成何体统?” 段宛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蒋公子竟然在维护段宛白?他居然不相信自己,而是不分青红皂白,相信段宛白是青白的? 凭什么?! “蒋公子,我说的都是事实,不信,你问问四妹妹呀。” 段宛蓉咬着牙,眼睛瞪着宛白,“四妹妹,难道我有说错什么吗?你回京迟了许久,难道不是因为山贼吗?” 宛白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蒋誉,好半天才回神,听见段宛蓉的话,她沉默了一会儿,竟然缓缓点了点头。 “确实,我遇见了山贼。” 顿时四周哗然声四起,蒋誉转过身,眼睛定定地看着段宛白,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一样。 “看吧,我就说……” 段宛蓉得意得不行,正要说话,又被段宛白给打断,“只是,也仅仅是遇见了而已,很快便有官兵过来,将山贼全数剿杀,我并没有受到伤害。” 她其实,可以不说的。 就像蒋誉说的,无凭无据,那个青狼寨,只有她和温朗知道,只要温朗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莫名的,宛白就是想说。 这个直接走到她面前为她说话的蒋誉,她下意识地不想骗他。 说到底,宛白心虚。 哗然过后,宛白也知道今天的宴会她是没法参加了,于是她没等其他人开口,自觉地转过身往外走。 她的眼光,再也没有往温朗的方向看过去。 “段四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一个身影忽然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宛白一愣,抬起头,看见的是蒋誉的笑容。 他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又变成平日里的笑法,一边走一边说,“那日段四姑娘送过来的核桃甚是美味,我都留着了,谁都没有给。” “……” 宛白呆住,这人,他刚刚难道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吗?还是说,他听见了,却仍然选择走到自己的身边? 第一百一十六章 蒋誉的举动,不仅让宛白愣住,其余见到的人,也全都不能够理解的模样。 段宛白都已经承认了她遇到山贼了! 她说她没有受到伤害,谁又能够证明?好人家的姑娘,哪怕就算没有失节,也应该以死明志,或是常伴孤灯才对! 段宛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蒋誉,怎么能这样?蒋公子怎么能还去跟她说话? “蒋公子,我刚刚说的话……” 宛白以为刚刚风大,自己的话他没听清楚。 然而蒋誉却摆摆手打断了宛白,“我听见了,只是,那又怎样?” “……” 那又怎样?那真是,很有说法的啊! 蒋誉脸上轻描淡写的表情,宛白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只不过,宛白的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地暖了一下。 她在说出山贼的事情时,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和嫌弃,却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有人站在自己的身边。 还是一个会让段宛蓉呕血而亡的人。 怎么这么暗爽呢?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宛白没兴趣再继续待在这里,既然蒋誉要送,那就送吧。 于是两人并肩往外走,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面面相觑,私下里小声谴责着段宛白的为人。 花树下,徐以彤浅笑着看着温朗,“……温公子以为呢?” 半晌,徐以彤没有得到回应,她奇怪地蹙了蹙眉,温公子怎么了?这样温柔细心的人,从来不曾在与她说话的时候走神过。 温朗的眼睛看着某个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连之前的人群都已经散开了。 可是他总觉得,那里有一双眼睛在看他,澄清透明,带着说不清的情绪,静静地盯着他。 “温公子?” “嗯?什么?” 温朗回过神,抱歉地朝着徐以彤笑了笑,“方才,徐姑娘说了什么?” 徐以彤也没在意,便又说了一遍,“家父先前与公子提到的几位大人,听说了温公子,都想找个机会见一见,祖父便想着请到家中来,温公子以为如何?” “首辅大人的安排,自然是最妥帖的。” “那,便这样定了?” 徐以彤笑起来,忽然眼神一凝,“温公子,你的手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惊异地发现,温朗的指尖在滴血,他站的那里,花树下的土壤有一些暗红色,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若不是温朗的衣角蹭了一些,她都根本没发现。 温朗语气不变,“不碍事,只是方才蹭了一下。” 蹭了一下……吗? 徐以彤见他脸上没有任何的疼痛神色,这才放下心来,温朗朝着她点点头先行离开,说是要去将血迹洗干净。 绕过了月亮门,阿离上前了两步,“少爷,我给您上药吧。” “不用。” 温朗淡淡地拒绝,上什么药?不过是小伤而已,根本,一点都不疼。 温朗的眼睛缓缓闭上,从今往后,那双眼睛,都不会再带着憧憬和期待的眼神看向他了吧?也只会对别人,露出蜜糖似甜美的笑容了吧? 为什么他只要这样想一想,就能感受到一阵隐隐的疼痛?仿佛从肺腑中传出来,令人窒息的痛意,跟这些比起来,手上的伤,算什么? 温朗的拳头无意识地捏紧,伤口又迸裂开来,更多的血色从他指尖滴落,他却没有任何知觉。 他应该高兴的,这不是他想要的吗? 没有暴露任何行踪,跟徐家的关系更进一步,她……也不会搅入这趟浑水当中…… 可是,他一点儿都,不高兴…… …… “蒋公子请回吧,今日的事情,多谢你了。” 宛白在段府门口与蒋誉道别,托他的福,今天并不算太难熬。 “段四姑娘若是真想感谢我,不若让我进去坐一会儿,之前在那里我连一口茶都没有喝上。” “……蒋公子如果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求之不得。” 蒋誉压根都没让宛白说完,直接笑呵呵地走到她面前。 宛白无奈,只好将人请进去花厅。 吩咐人去泡一壶好茶,配茶的点心瓜果也很快送了过来,宛白正在听杜鹃说话。 蒋誉坐在那里也不无聊,眼睛大大方方地盯着段宛白看。 什么时候觉得这个姑娘很特别的呢?是从她对自己的态度?还是她唯一落泪的那一次,美得惊心动魄。 不过貌美是一方面,蒋誉看过的美人并不算少,能与段宛白相提并论的也并非没有。 但是像她这样,又美丽又特别的,就不多了。 她总避着自己,不是欲擒故纵的手段,是真不想见他,连他送的东西都一一退回来。 关键都这样了,她后来见到自己,还一副“我不是讨厌你你别误会”的客气表情,让蒋誉真是哭笑不得。 慢慢上心了之后蒋誉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女子越来越在意,她性情随和,跟她说什么她都不会放在心上,然而一旦触及底线,她立刻变得寸步不让。 这种柔软中带着坚韧的模样,让蒋誉忍不住在她身上停留所有的目光。 “抱歉,刚刚有些事情。” 宛白走回来坐下,“也不知道我家的茶蒋公子能不能喝得惯。” “很好喝。” 蒋誉点点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段四姑娘是不是跟我太过生疏了一些?” 宛白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段四姑娘不如跟段家姑娘一样,直接唤我‘蒋誉哥哥’如何?‘蒋哥哥’也成。” “……呵呵。” 宛白眼角抽动,低头喝茶,决定当作没有听见。 “我总觉得与段四姑娘很投缘,姑娘却与我颇为生疏,莫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情,让姑娘不喜了?” 蒋誉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宛白心里叹了口气,“蒋公子,茶也喝过了,我这里有些事情,就不多留你了。” 蒋誉这么大,第一次被人逐客,不过他出乎意料地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有意思。 “那好,那我以后再上门拜访。” “蒋公子慢走。” 宛白微微福了福身子,抬起头,又补了一句,“多谢。” 这两个字此时说起来十分突兀,可蒋誉却心情大好,连连点了好几下头,才转身离开。 刚刚,段四姑娘在说多谢的时候,他才感觉到那会儿她真实的样子。 仿佛平日里,那个什么都可以的温顺模样,和极为标准的甜美笑容,都并不是真正的她一样。 蒋誉突然十分好奇,他真的很想看一看,段四姑娘真正的样子是什么,是不是……,将她娶回家之后,他就能够如愿以偿了呢? …… 段宛蓉回到段家的时候,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她也是段家的姑娘,段宛白若是失了名节,她也一样会受到牵连。 但是她不在乎! 如果能让段宛白身败名裂,受到牵连又怎么样? 然而,她现在是受到牵连了,段宛白离开后,几乎没人来跟她说话,但是段宛白并没有跌入地狱,蒋公子也没有迷途知返,她不甘心! 晚上,段志宏直接去了姜映南的院子,当着姜映南的面,狠狠地扇了段宛蓉一个耳光。 “你这个不孝女!你是要气死我吗?你竟敢昂在外面胡说,污蔑你妹妹的名声!” 段宛蓉捂着脸颊,“我胡说什么了?我说的都是事实!” “你!你别忘了,你也是段家的女儿,搬弄是非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你就这么见不得你妹妹好吗?” 看着暴怒的段志宏,段宛蓉心里恨极,口不择言道,“爹爹心里,就只有她才是你的女儿是不是?你就想着让她嫁给蒋公子,可是我才是姐姐,要嫁也是我嫁,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什么好事都是她的?凭什么?” 段宛蓉的话让段志宏险些气疯了,扬手又要打上去,姜映南急忙扑过去,“老爷,使不得啊,蓉儿也是您的女儿,您怎么能这么偏心?” “我偏心?” 段志宏怒极反笑,“你说要将宛白嫁到蒋家?你还真说对了!蒋家还真有这个意思,难道这也是我能安排的?” “蒋家要娶哪个姑娘,也是我能够做主的?你自己品行不端让人瞧不起,还想着凭什么?就凭你搬弄自己妹妹的是非,你看看还有没有人能看得上你!” 段志宏的话说得毫不客气,深深刺中了段宛蓉的心,让她整个人一下子瘫软下来。 一旁姜映南抱着她哭泣,“我的蓉儿啊,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摊上一个这样偏心的老爷。” 段志宏怒极攻心,气得脸都白了,不想再看到她们一眼,转头走了出去。 “蓉儿不怕,蓉儿不怕啊,还有娘在呢,娘会给你找一个好婆家的,娘一定会的……” “真的吗娘?” 段宛蓉抬起头,无神的脸上浮现出点点期待,看见姜映南肯定地点头,她才放心的,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然而,她却见到娘眼神里出现极为惊恐的表情,用力将她一推,尖叫着跳上床,用被子将头给捂住。 段宛蓉重重地摔在地上,掌心都蹭破了,娘为什么看到她会有那样的反应? 外面这时进来了几个人,看到了姜映南的模样,叹了口气摇摇头,“又开始了,该给夫人喂药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姜映南的病情越发严重了,她只要看到有人在她面前笑,都会像看到可怕的东西一样,惊惧万分。 段志宏去问了李俊,李俊极其高深地解释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然后总结了一下。 “段夫人这是……心中有魔障,且日思夜想,因此才会如此,药石只能治愈她的身子,可是精神方面……” “魔障?怎么会有魔障?” 李俊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这在下就不清楚了,您或许可以问一问其他人。” 段志宏觉得很不可思议,姜映南这两年不是已经转变一些了,怎么还会出现魔障?那是什么? 不过……,段志宏想起来,姜映南发病的时候,总会提到紫竹的名字,非说是她回来报仇了,紫竹……,那不是之前伺候老夫人的丫头? 李俊走后,段宛白来了段志宏这里,面色有些担心地问起姜映南的病情。 “爹,我听李公子说了,夫人这样可不是办法,再如此下去,夫人怕是会……” 宛白没说出来,段志宏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会儿看起来都疯疯癫癫,若是任由其继续发展下去…… “白白,你回来那日去了老夫人那里,确实没有见过一个丫头?” “爹爹问得可是夫人说的什么紫竹?” “正是,她这几日总是念叨着紫竹,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了。” 段宛白沉吟了一下,“爹爹,李公子说,夫人这是心里有魔障,若是不去除了魔障,怕是这病就好不了的。” “你的意思是?” “夫人既然总是提起那个叫紫竹的丫头,那不如,就让她见一见好了。” “可是,我们去哪里找一个紫竹来?” 段宛白的眼睛慢慢地眯起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 “夫人……,夫人……” 姜映南要疯了,她时时刻刻能够听见有人在喊她,声音飘渺怪异,说不出的瘆人。 不能出去,不能从被子里出去,紫竹一定在外面,她一定就在床边!脸上淌着血正在对她笑! 姜映南抖得如同筛子一样,那声音渐渐越来越近,仿佛,就隔着一层被子…… “夫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 姜映南只觉得身上一空,被子竟然被扯走,她再也顾不得一切地尖叫,手舞足蹈地挣扎着。 “夫人……” 床边,果然站着一个人,姜映南缩在墙角,一丝余光扫过去,却愣住了。 真的,是紫竹! 可是今天,紫竹的脸上干干净净,没有可怕的伤痕,没有纵横的血迹,她穿着段家侍女的衣衫,笑容,也是淡淡的。 “紫、紫竹?” “夫人,是我。” 姜映南眼睛睁到极限,她不相信,她觉得一定是段宛白想害她,可是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却发现,如假包换! “你、你……” “夫人,怎么办呢,紫竹没有完成您交待的事情,没能将老夫人折磨死,紫竹想跟您请罪,可您这段时间,见了我总会大叫,将人都叫来了,您不是说,这件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吗?” 紫竹声音极轻,然而在房间里却十分清晰。 姜映南看着紫竹那张脸,她害怕上面的皮肤什么时候就蹦开了,里面露出红色的皮肉来。 她说什么,她来找过自己,她果然是来找自己索命的! “你想做什么?” 姜映南抖着声音,“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来找我!” “是夫人说,老夫人的毒是没有人会发现的,可是夫人,为什么被发现了?紫竹冤枉,那些惩罚,不该紫竹来承受……” 紫竹忽然抬起头,嘴唇慢慢地咧开,露出了牙齿和血红的牙床,姜映南惊得大叫,“你去找杀你的人!来找我做什么?是你自己笨被人发现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毒绝对不会被人查出来,是你,是你命不好!” “哐”的一声,姜映南的惊叫愣住,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床前的那扇屏风直挺挺地倒下,身后,露出了几个人影。 段志宏脸色铁青,脸上的肌肉隐隐地跳动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老、老爷?老爷您来得正好,段宛白,段宛白杀了紫竹,她的鬼魂就在这儿,老爷您快看啊。” 终于有人也能看见自己所说的紫竹了,姜映南像是遇见了救星。 然而段志宏的脸色,很快让她意识到,刚刚她都说了些什么。 “不是的,不是的老爷,是紫竹的冤魂让我这么说的。” “夫人,您为何要说紫竹是冤魂?您不是一直在找她吗?她只是刚巧有些事情,现在回来了,您不高兴吗?” 段宛白轻轻地开口,姜映南的头立刻转过去,昏暗的烛火下,紫竹的影子倒映在地上,她是活得? “紫竹已经都说了,可是没想到,夫人竟然会给祖母下毒。” 宛白说到后面,有些咬牙切齿,她咬了咬嘴唇,转身在段志宏面前跪了下来。 “爹爹,这件事,女儿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之所以没跟您说,是怕您不信,女儿从小在祖母膝下长大,不料离京几年,却险些看不到祖母的最后一面……” 段宛白眼眶红了一圈,“国朝最重孝道,还请爹爹为祖母做主。” 段志宏明白宛白的意思,国朝最重孝道,若是他想将事情压下去,这丫头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在朝为官,最怕的,就是给人把柄。 “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段志宏心里想要大事化小的念头熄掉,谋害嫡母,这样的罪名绝对不是能够压得下去的,只是可惜了,他原本听说,在宫里做嫔妃的姜家女子近来颇为受宠,本还想着为了段家豪赌一场,如今,却不能再留她了。 只是,段志宏看了宛白一眼,她刚刚的话,实在是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像是在威胁他一样。 宛白低着头,能够感受到段志宏目光的变化。 她不后悔,哪怕爹爹从此不喜她了,也没有关系。 姜映南就是段家的一颗毒瘤,有她在,段家迟早是要完蛋的。 回去了自己的院子,宛白的心情很好,一旁一个身影冲过来,跪在她的面前,“四姑娘,你让奴婢做的事情奴婢都做了,您就大人有大量,放了奴婢吧。” 宛白停住脚步,低头去看紫竹。 策反这个人根本没花多少精力,她没有在意的人可以做把柄,她唯一在意的,就是她自己。 “可以,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那……” 紫竹伸出手,希冀的目光盯着宛白。 宛白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轻轻地放在她的掌心。 紫竹立刻将瓶子收好,眼睛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阴狠。 她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这些天以来她受过的苦,一定会找机会报回来的! “记得,三个月之后,再来找我。” 宛白轻描淡写的话,让紫竹的身子顿时一怔,惊恐地看向宛白,“姑娘……?” “以后每三个月,你都要来一趟,当然,不来也可以,不来的话,以后也就都不用来了。” 宛白微微一笑,转身继续离开。 在她身后,紫竹握着瓶子的手紧紧地掐着,指甲陷入掌心,浑身哆嗦着,也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无尽的恐惧…… …… 姜映南的事情,很快落下帷幕。 宛白没想到的是,段志宏处理起事情来也干脆利落。 她本以为段志宏会将姜映南休出去,结果,她很快听到了姜映南病故的消息。 “说是突然去了的,都没来得及请李公子。” 杜鹃给宛白找出了素净的衣衫和头饰换上,“姑娘,现在去看看吗?” 宛白换了衣服过去,院子里已经素白一片。 “娘……,娘……!” 段宛蓉凄厉的哭声在院子里回荡,宛白走进去,曲凌霜和段宛清已经在了,都换了衣服一脸的肃穆和悲切。 哭得撕心裂肺的段宛蓉,在看见宛白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冲过来,“都是你!都是你害死我娘的!你还有脸过来?” 秋娘轻而易举地将段宛蓉拦住,段明轩急忙将她扶助,“宛蓉你别这样。” “哥!就是她害死了我们的娘,我要替娘报仇,我要替娘报仇!” “够了!你们还不将三姑娘扶进房里休息?” 段志宏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将段宛蓉拖回去,段明轩不忍心,“爹,三妹妹也是因为伤心过度……” “伤心过度就可以胡说八道?她的性子就是你们给惯出来的!” 段明轩素来不会忤逆段志宏,闻言也只能无奈地站在一旁。 宛白看着满室的孝服和白绸,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姜映南这样就死了吗?真的,就不在了? 那个前世让她身败名裂最后苟延残喘的女人,真的就消失了? 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满脸茫然地走出院子,所以,结束了吧?她重活了一世,是不是就已经如愿以偿了? 那么从今往后,她可以开始想一想,自己该过什么样的日子了吧? …… 京城一间宅子里,三殿下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很好,温朗,你果然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一个身影站在他的面前,沉默片刻,慢慢地开口,“殿下,我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三殿下的眉头微微皱起,不明所以。 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凝固,温朗从来笔直的脊梁,破天荒地有些弯曲。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三殿下的声音缓慢而沉重,他看着面前的温朗,这个他得力的大将,若不是他,自己的地位不可能如此稳固。 只差一步了,就只差一步,他们就能够如愿以偿。 “殿下,我……” “是因为段家那丫头?” 温朗的头抬起来,看见三殿下眼里一闪而逝的怒容,他心里一紧,却没有丝毫停顿地单膝跪了下来。 “看来,我还真没猜错。” 三殿下的眉头忽然放松下来,“我听说,武昌侯家的小子,似乎也看上那丫头了,正跟他爹娘闹腾……,那丫头,真有那么好?连你也觉得,她很好?” 温朗后背在出汗,三殿下的语气很温柔,一点怒气都听不出来,可是他控制不了地在冒冷汗。 自己这条命,是三殿下给的,当初温家军的事情,三殿下也在查着,眼看就要有些眉目了。 他如今活着的目的,不就是要洗刷温家军当年的冤屈,以慰藉那么多的英魂吗? 可是他现在,在做什么? “温朗,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 三殿下慢悠悠地开口,“我对你的期望,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要大许多。” 温朗只跪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知道,他都知道。 所以他从来不敢随意回信,所以他当初,提前从段家离开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当初埋下的小小种子,会长出如此繁盛的根茎,死死盘踞在他心里的某处,拔都拔不掉。 因此他才会控制不住地给她送些小玩意,会控制不住地接近她,指尖轻微的碰触,就能让他之后的一年半载,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一件好事情。 他需要不断地忍耐,不断地警告自己,才能克制住去见她,去碰她,去将她抱住的冲动,他现在什么都不是,如果不能带给她安宁,至少,也不能给她带去灾难。 可是那封信,段宛白给他写得最后一封信,让温朗觉得,他贫乏的生命似乎有了新的生机,他可以不仅是为了温家而活,或许,他也可以为了他自己…… 然而,徐家怎么办?三殿下那里如何交待? 殿下是有大志向的,他会允许,自己多出一个弱点来? 温朗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三殿下的威压也越来越强盛,只是他咬着牙硬生生地顶着,执意不肯起来,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蒋誉离开的时候相比,温朗竟分不出哪一样更让他无法接受。 屋子里落针可闻,三殿下的目光,在温朗脖子出爆出的青筋上扫过,终究,叹了一口气。 “徐家那里,你打算如何处理?” “殿下……?” “你应该清楚,我对你不仅仅是君臣的关系,在你身上花费的心思,比我那几个儿子都多,我难道希望,让你从此恨我?” “殿下,温朗不敢。” “好了,起来吧。” 三殿下挥挥手,看着温朗站起来,他的脸色都已经惨白,眉间却透着一丝喜色。 就……这么高兴? “没有了徐家,便会少了一份助力,要将之填补上,你会非常累,不后悔?” 温朗沉默着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开口,“徐家那边我会想办法,不会让他们生出怨怼来,请殿下放心。” “我一向……,是放心你的。” 三殿下再次叹气,挥了挥手,让温朗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三殿下一人,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往后,仰倒在椅背上。 真的是,很像啊…… 跟那个人的性子,真的是一模一样! …… 段家如今笼罩在一片惨然之中。 姜映南的死,让不少人都觉得,段家时运不济,段明轩才刚刚崭露头角,母亲便病故。 段明轩和段宛蓉、段宛清需要守孝,段宛白却也因为姜映南是继母,并未太过严苛。 姜家得知姜映南的事情上门,段志宏却摆出了他应有的态度。 “特意请了李圣手的传人来医治,如何是不尽心尽力?” “进了我段家的门,便是段家人,你们上门兴师问罪,莫不是要将人抬回姜家去?” 段志宏的义正严词,让姜家人想闹也只能偃旗息鼓。 然而段宛蓉却找了机会,与姜家人件上了面。 “姨母,我娘不是病死的,她是被人害死的!是段宛白,就是她,就是她害死了我娘!” “蓉儿,你这么说可有证据?姨母也想为你娘伸冤,只是这空口无凭的……” “就是她我敢肯定!还要什么证据?段宛白就是凶手!” 段宛蓉几近崩溃,守孝?她的年岁如何耽误得起? 凭什么他们会落得如此田地?明明一切已经转好了,爹爹对他们又好起来,家中庶务又回到了娘的手里,只要段宛白在回来的路上死了,祖母也病故了,一切该多么美好? 都是段宛白!她为什么会活着回来?为什么?! “蓉儿,你别这样,你……” “哥!我们的娘死了!她是被人害死的!” “娘是病死的。” 段明轩想让段宛蓉冷静下来,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 段宛蓉目眦欲裂,如同看着仇人一样看着段明轩,“你怎么能这么绝情?娘是被人害死的呀!你怎么能如此不在意?” “蓉儿……” “够了!” 段宛蓉高喝一声,转头看向姜家的人,“姨母,您带我回姜家吧,我在这里,迟早也会和娘一样被人害死的,姨母……” 姜妙文显得有些为难,然而段宛蓉一声声哀求,且姜映南的死确实太突然了。 她心里微动,前几日还有人问她,有没有合适的未出嫁的女儿,有一份滔天的富贵要落在他们头上,如今,机会可不就来了? “蓉儿,姨母从来将你当作是自己的女儿,你若是不想待在段家,姨母一定带你走。” 姜妙文说着,在段宛蓉狂喜的目光里,离开去找段志宏了。 …… 也不知道姜妙文说了什么,宛白听到消息的时候,段宛蓉已经跟着姜妙文离开了。 “姑娘,你说这奇不奇怪?还在孝期呢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哪儿有这种道理?” 宛白自然是觉得奇怪的,不过,她并不在意。 没有了姜映南,段宛蓉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差别? 倒是曲凌霜,这几日变着法来讨她的好,怕是因为知道段宛清无缘蒋家,干脆示好放弃? 宛白在照顾祖母的时候,段志宏走了进来。 他跪在段老夫人面前泣不成声,都是他的错,才让姜映南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 老夫人让人将段志宏搀扶起来,“我也有错,当初……”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余光从宛白的身上扫过,“我也该为从前的过错的赎罪,因果报应,如何会让人逃得掉?” “白白,你来。” 宛白走到老夫人的面前,段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你是我的福报,祖母……有愧于你娘。” 心里的某处突然被重击,宛白的眼泪不设防地落下。 段家人很少会提及自己的娘亲,前世的时候,祖母也是因此与她不得交心,最终变成了那种结局。 宛白忽然很想她的母亲,尽管没有任何印象,那该是一个,极其美丽又心善的女子吧…… …… 段家和蒋家的议亲提上了行程。 从蒋家来的长辈,宛白也去见了,表现得中规中矩,不出错,也不出挑。 她已经不再去想什么别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只安心地等着便是,左右祖母也说了,会为她相看的。 祖母病愈,虽未大好,却已是差不离,宛白带着杜鹃和秋娘去寺里还愿,并给祖母点灯祈福。 寺庙建在半山腰,为表虔诚,车马只在山下停住,需要徒步走到寺里。 宛白下了车,沿着山路往上,一路上,零零星星能见到一些人,她慢慢地往上走,远远看到一个供人落脚休息的茶棚里,一道身影那样的显眼。 “……” “姑娘,您刚刚说什么?” 杜鹃没听清楚,宛白摇了摇头,这种不雅的话,她怎么能说第二遍? 宛白说的是她自己,她怎么这么没出息?不管什么样的场合,为什么第一眼总能看见温朗? 她在心里深深地唾弃自己,打算回头问问李俊,这种病有没有药能治。 宛白正想着,忽然看见那身影转动,原本背对着自己的,脸慢慢地转了过来。 她立刻收回了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路。 这才是她要走的路。 温朗早就注意到了那抹身影,穿着素净的衣衫,头上簪着银簪和玉饰,简单干净,却极为显眼。 她应该,也看到自己了吧? 温朗想了想刚刚宛白目光的方向,觉得应该是看见了,可是,她的眼睛就再也没有转过来过。 就像那日品酒宴上一样,已经不会再无论何时地盯着他看了吗? 温朗心里猛地一空,脚步下意识地就要迈出去,然而耳边忽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声音,“段四姑娘,好巧呀。”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个身影从温朗身边窜过去,当真是身手矫健。 宛白停住脚步,蒋誉已经来到她面前了,带着满脸笑意,“居然碰见了姑娘,可真是缘分。” “蒋公子。” 宛白行了礼,抬起头浅浅地笑着。 蒋誉微楞,阳光下,宛白的嘴唇如同花瓣一样,细嫩的脸颊似是会发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 他忽然就看呆住了,他一直知道段四姑娘很好看,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好看。 “咳……” 杜鹃喉咙一阵发痒,猛地咳嗽了几声,蒋誉立刻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几丝羞愧。 “段四姑娘可是也要上山拜佛?咳,我刚好也是呢,可否与姑娘同行?” 这又有何不可?宛白点了点头,两人并肩继续往山上走。 路过那个歇脚的棚子,宛白目不斜视。 她能感觉得到温朗的视线,直直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带着温度一样,可是她极力不让自己去在意。 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她很知足了,活到现在,长姐安好,有了可靠的夫君,祖母安好,段家安好,她也……安好。 难道还不够吗?宛白不贪心,也不敢贪心。 “温朗兄。” 蒋誉却是发现了温朗,与他停下打招呼。 宛白站在后面,头微微侧开,似是在欣赏风景。 温朗心里一阵抽痛,那个总会看着自己的人,不见了。 “温朗兄,我们先走一步,告辞。” 寒暄过后,蒋誉看向宛白,“好了,我们走吧。” “嗯。” 宛白轻轻应了一声,却是率先往山上走去,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 看着他们的身影走远,温朗眼里的冷意凝结成冰,阿离要哭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站了一会儿,温朗捏了捏拳头,迈动脚步打算往山上追过去,然而身后忽然有人轻呼,“温公子?” 徐以彤缓缓走上前,眼中满是惊喜,“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公子呢。” 她浅浅低头,脸上是好看的笑容。 先前她还问过温朗今日可有事,只是可惜他不得空,不曾想竟然在这里遇见,莫非,温公子之前说得没空,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徐以彤对温朗的印象很好,温润公子,虽是武将却儒雅风度,且面容俊朗,不会让人害怕。 祖父问了她意思,言语里有些可惜,觉得自己应是能嫁入更好的门第,可是徐以彤却相信自己的眼光。 温朗见到徐以彤,淡淡地点头致意。 “温公子也是要上山祈福吗?” 温朗目光微闪,转身顺着山路往上看了一眼,弯了弯嘴角,“徐姑娘可介意同行?” “自然是不介意的,温公子请。” 温朗今日出现在这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祈福?能庇佑自己的,只有自己而已。 可是听见外面传的,蒋家要和段家议亲的事情,他就坐不住了,晃着晃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这里…… 温朗无意识地走着,他行进的速度没有控制好,让徐以彤有些吃力。 “温公子,可能走慢些?山路有些难走。” 温朗这才反应过来,抱歉地笑笑。 徐以彤心中疑惑,温公子从来很照顾迁就人,今日却有些奇怪,莫非心里有心事不成? 两人路上并没有太多的话,因此很快,温朗就看见了他想看见的人。 宛白和蒋誉不紧不慢地走着,蒋誉侧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宛白弯起嘴角,侧脸能看到好似月亮一眼的笑眼。 温朗心里似是有一处凝结了,一点点往外扩散,他们在说什么? “温公子……” 徐以彤惊诧地看见温朗快步上前,“蒋兄。” “温朗兄?” 蒋誉特别诧异,没想到又见到了温朗,再看到他们身后的徐以彤,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温朗兄这是陪徐家姑娘上香呀,呵呵呵。” 宛白心底钝钝地发疼,不想去看他们,再次将目光眺向远处,只是她没想到,温朗竟然会跟她说话。 “段四姑娘。” 被点名了,宛白也不能再置身事外,于是只能转过头看过来,“温公子。” 温朗终于看见宛白的眼睛在看着他,清亮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纱,雾蒙蒙的。 温公子…… 温朗淡淡地笑起来,“称呼,变了呢。” “嗯,我那时年虽小,还请温公子别介意。” 宛白语气平静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不该今日来的,那样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遇见他们了? 她是想明白了,可是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来忘记的,现在时间还不够…… 温朗清冷的眸子里跳动出火焰,她在让他别介意?别介意什么?曾经的称呼?还是曾经的态度? “我先告辞了。” 宛白有些狼狈地想逃,她承认自己没出息,逃避其实也不错。 只是没想到温朗却笑起来,“不如,一起上山吧,也好做个伴。” 宛白吸气,谁给谁作伴? 她的脸冷下来,为什么自己都这么辛苦了,温朗却不放过她? 他的意思自己已经明白了,还想怎么样? “抱歉,你们先走吧,我有些不舒服。” 宛白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带着杜鹃自顾自地去旁边休息去了。 温朗捏了捏拳头,宛白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脸侧着,从来柔顺的脸颊紧绷,透着倔强的清丽。 温朗暗暗叹气,自己之前的举动,真的伤到她了。 可是没有她的远离,温朗就不会发现这对他来说多么得难以忍受,他就不会发现另一件对他来说,可以支撑着活着的理由。 小丫头生气了……,温朗心想,或许之后,她会更加生气的…… 温朗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只得迈步往山上去,走的时候,跟蒋誉突然极其投缘,生生将人也给拽走了…… 之后再上山,宛白没有再看见他们。 然而回去之后,门房送来一袋品相极好的大枣。 “又是蒋誉送来的?” 宛白哭笑不得,好好儿的送枣子是什么意思? 送来的小厮摇了摇头,“是温大人送来的,说姑娘瞧着气色不好,给姑娘补补气血。” “……” 有病吧?他都要跟徐家姑娘议亲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 宛白是真的生气了,她就不明白了,温朗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他是厉害,是招人喜欢,就能这么随便招惹人吗? 宛白绷着小脸,“送回去,以后温大人再送什么来,一律不收。” 他真把她当妹妹吗?如果是的话,宛白真想求他,如果真对自己还有几分情意,就别再出现了! …… 那袋大枣应该是送回去了,只是几天之后,段志宏忽然给宛白送了一袋枣子。 “这阵子你也消瘦了,看看这气色,要好好补补才是。” 宛白看着那些个头硕大圆润的枣子,越看越觉得眼熟,她耐着性子问,“这是爹爹从哪里招来的?看着品相真好。” 段志宏顿时乐了,“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还是白白你的眼光好,温朗果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那时候我们应该再对他好一些的,也是个可怜的……” “……” 宛白是真的迷茫了,她真是猜不透往后权倾天下的温大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随心所欲就这么有趣? 还是说他想送的东西,就一定不允许别人拒绝? 呵呵呵,这性子可真是好,不愧是要做大事的。 宛白维持着笑容离开,回去院子之后,让杜鹃将枣子拿去给祖母补身子。 不就是想让她收吗?那她就收! 送什么她就收什么!满意了吧? 这种莫名其妙的日子,宛白觉得自己的脾气都要不好了,还跑到李俊那里,问他开了两副能平心静气的方子。 “要那个做什么?你吃?” 宛白认真地点点头,李俊一脸看着他差点没笑出来。 也怪不得温朗会惦记着,真的是很有趣啊。 “成,我就给你开,不过,你暂时先别吃,等过几日再吃。” “为什么?” “唔……,过几日说不定就好了呢。” 李俊含糊不清地敷衍着,手里却当真开了两副方子。 宛白信以为真,拿回去之后当真没有吃,可是等到过了几日她却发现,她是真的需要了…… …… 平静的京城,从来不缺乏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宛白回京路上偶遇山贼的传闻再次出现的时候,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同情她们没有新的话题可以说了。 结果,新的话题迅速出现,并且成了满京城的大话题。 “你们可听说了?段家四姑娘遇劫,将她救下来的,竟然是温朗温大人!” “听说了听说了!我还听说,因为段四姑娘受了伤,温大人还照顾了几日呢!” “天哪天哪天哪!男未婚女未嫁的,竟然……,哎呀我都说不出口。” “谁说不是呢?那温大人想去徐家解释,却连吃了几个闭门羹,我看这事儿是黄了,唉……” “还有段四姑娘,之前蒋公子不还多番维护?现在可好,段家和蒋家的亲事,多半也结不成了。” “管他呢,咱们只要看戏就好。” 听到这些的时候,宛白让杜鹃将药拿去煎了,她要喝一锅…… 第一百二十章 平心静气的药宛白还没喝上,段志宏那边已经让人来请她了。 宛白定了定心神,去了段志宏那里,屋子里,还站着段宛清。 “爹爹,您找我。” 宛白神色如常地昂请安,段志宏脸上的表情,却便得十分怪异。 “白白,你说你回京的路上遭遇了山贼,后来被官兵所救?” “是的。” “四姐姐,外面可都传开了!救了四姐姐的分明是温朗,四姐姐为何到现在还要欺骗爹爹?” 宛白奇怪地看着段宛清,“温朗莫非不是官员?他身边人难道不是官兵?五妹妹说得可真有趣,我欺骗什么了?” “那、那也是隐瞒……” 宛白不再理会段宛清,抬头看向段志宏,“爹爹,那日救我的确实是温朗,然而只是碰巧而已,我那时伤了脚不能走动,才耽搁了几日。” 段宛清皱着眉头,“可是四姐姐那时候为什么不说?” “说不说,有什么区别吗?” 宛白反问,“说了不过徒增麻烦而已,我与温朗清清白白,有什么说的必要?” 宛白坦然的神态,让段志宏叹出一口气,“白白,那蒋家露过口风想要求娶你,可是出了这事儿……” “爹,此前我被山贼劫持的传闻也不是没有,如今有人作证女儿没有被山贼给害了,有什么不好的吗?” 段志宏一愣,似乎……说得也有些道理? 蒋家若是都不在乎白白之前的遭遇,那么现在的话…… “四姐姐想得未免也太简单了,温朗如今是什么身份?蒋家人知道姐姐和温朗的关系,如何会不慎重考虑?” 段志宏点了点头,“是了,蒋家那边……,似是要重新考虑。” 宛白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还有温朗那里,怕也是焦头烂额了吧…… 徐家可是首辅,温朗跟自己出现了这样的传闻,徐家如何会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又拖累了他……? 从段志宏那里出来的时候,段宛清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 只是自始至终,宛白都没有表现出不甘心和绝望,让段宛清十分不能够理解。 “四姐姐,你就不难过吗?蒋家那边……” 段宛清忍不住开口问,宛白看了她一眼,“五妹妹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我有什么需要难过的事情?” 她目光清透,笑容浅淡,“难道这种事情,是我能够控制的吗?” 段宛清实在有些看不明白段宛白,她怎么会全然不在意?便是装出来的,未免也装得太像了吧? 那可是武昌侯府,多么好的人家,多么好的机会?虽然她暗里是幸灾乐祸的,可是宛白根本不在意的样子,让段宛清完全感受不到什么喜悦。 “若是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宛白径自走开,她其实,心里也正乱着。 跟蒋誉的事情宛白并没有多想过,蒋家能看得上她,也在宛白的意料之外,因此她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可是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会被人知道的呢? 那不是只有自己和温朗两个人知道的事情吗?听说温朗被徐家拒之门外,宛白都不敢去想那样的场景,温朗怎么能受得了的? 他会不会以为,是自己说出去的? 宛白回去了自己的院子,有些坐立不安。 虽然吧,她已经不再去执念什么了,可是让温朗误会,宛白也是极不愿意的。 要不……,去跟他说明白?这事儿绝对跟自己无关。 宛白在心里挣扎着,要不要去找温朗说明自己的清白,没想到温朗却先一步送了信过来,约她两日后见面。 宛白看到信的时候,心里微微发苦。 温朗也是想找她问明白的吧?他应该,已经那样想了吧…… …… “听说,你约了段四姑娘见面?” 李俊一摇三晃地跑到温朗那里,翘了个二郎腿,要求上好茶。 温朗坐在书案之后,面前是一份军情。 “你消息倒是很灵通。” “那是,那丫头又来找我开药方,我说你悠着点儿,段四姑娘怪可怜的,怕是正想着该怎么跟你解释才好。” 温朗抬头,眉头紧蹙,“你给她的……” “祖传的调养秘方,就冲着你那些手笔,我也不敢敷衍是不是,那方子连我爷爷都很少给人用,我这天天变着法子给那丫头调养,够尽心尽力吧。” 温朗的头又低下去了,李俊觉得没意思。 刚跟温朗认识那会儿,还真以为这货是个谦谦君子,结果等到两人共度生死劫难,成为过命之交之后,他才发现,温朗这人藏得多深。 简直就是欺诈! “你打算跟那丫头说什么呀?要不要我帮你先去打听打听?” “唉你别不说话啊,我猜没猜对你倒是说一声啊。” 李俊自说自话了半天,觉得没意思,喝光了好茶才摇摇晃晃地又回去了。 温朗这才抬起头,想着要不要把李俊给他爷爷打包送回去,太啰嗦了。 …… 宛白有些恍惚地过了两日,段宛清看在眼里心中偷笑,还以为她是真不在乎呢,什么洒脱之类的,做给谁看啊? 宛白换了衣衫出门,来到约定的地点,出乎意料的,居然是一家茶楼。 她微微愣神,虽说茶楼里也有雅间,可是他们约在这里真的好吗?进进出出让人看见了,别人会怎么想? 宛白觉得还不如自己上一次约他的湖边呢,怎么说也不容易让人发现。 不过来都来了…… 上了二楼的雅间,杜鹃掀开帘子,宛白一眼就看见了在窗边坐着的那个身影。 他正看着窗外,身形挺拔,肩膀宽厚,只一个背影,都能让人看出不一样的气势来。 宛白闭了闭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了进去。 温朗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宛白保持着平静淡然,走到他的对面坐下。 “来了?” “嗯。” 温朗的手提起茶壶,修长明晰的手指干净漂亮,倒出一杯茶来,缓缓推到宛白的面前。 是她喜欢喝的香片,茶香里混着淡淡的果香,在透白的茶杯中,格外好看。 宛白扫了一眼桌上,琥珀核桃酥,芙蓉糕,莲花酥……,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 焦躁的情绪再次将宛白包围,让她连敷衍的笑容都没能露出来,只勉强牵了牵嘴角,“温公子找我来,可是为了这次的事情?” “并不是我说出去的,温公子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让人去查。” 宛白有点想要逃离这样的气氛,干脆自己先交待了。 温朗听了这话,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从进来到现在,宛白就没有正视过他,目光都是一扫而过。 温朗忽然很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映。 “这件事,我会让人去查的,不过今天让你来,是为了别的事情。” 别的事? 宛白的脑子迅速转动,别的什么事?她跟温朗之间,还有别的事? 温朗却将一碟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边吃边说。” “……” 那也要能吃得下呀…… 宛白抬眼看到温朗眼里的期待,忍不住暗暗叹气,从里面挑了一块,侧过身放在嘴里。 入口即化,香糯绵软,清甜芬芳。 怎么这家茶馆的点心竟然这么好吃吗? 宛白忍不住喝了一口茶,清香的余韵在口中散开,唇齿留香。 她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没发现刚刚的焦躁情绪已经渐渐消失,美味的东西就是容易让人心情愉悦。 将茶杯里的茶喝完了,宛白放下,温朗动作自然地给她续上。 宛白又呆住了,温朗想做什么?他不是,应该跟自己避嫌吗?这么让人想歪的气氛,他不觉得有问题? “好吃吗?” 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啐了迷|药似的,进入耳朵顺着血管让人的脑子晕乎乎。 宛白怕她会迷失其中,只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 温朗见她点头,语气里带着些笑意,宛白余光扫见他弯起的嘴角,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不会不知道这样的表情对自己而言,有多大的影响,他明明知道……! 宛白的脸慢慢冷下来,“温公子,你到底想找我说什么?” 温朗轻轻叹息,“只想看看你好不好,外面那些传言,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并不在意。” 宛白脸上平静,袖子里的手却在掐着自己的掌心,“温公子不必担心我,倒是公子,应该受到了很大影响,我很抱歉。” 想看看自己好不好……,这种理由,温朗怎么能说出口? 宛白忽然很生气,温朗跟徐以彤议亲,她只是伤心难过,可是她现在,很生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免得遭人非议。” 宛白皱了皱眉看了看窗外,“尤其是这种人来人往的场合。” “清者自清,何必烦恼?” “……” 宛白真想翻白眼,自清是自清了,别人呢?逗她玩儿呢? “温公子若是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宛白起身想要离开,然而手腕忽然被拉住。 她回过头,温朗掌心的热度透过衣料,让她手腕的地方一片灼热。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手腕上的热度,让宛白的心有些不受控制,她用力想要将手抽出来,温朗却先一步放开了。 “那个蒋誉,他有那么好?” “……” 什么? 宛白不知道该先因为温朗的动作震惊,还是先为他的话震惊。 “没什么,事情我会去调查的,你也别太难过了。” 温朗站起来,他个子很高,站在宛白面前,宛白只到他的胸口。 “我只是想跟你说这些而已。” 清爽的气味窜入宛白的鼻腔,温朗从不喜欢用香,可是他身上总有好闻的味道,宛白一阵晃神,反应过来的时候,温朗已经先一步跨出去了。 宛白也想紧随其后,可是一想不对,要是他们一起出去,不正给了那些人新的话题? 宛白立刻停住脚步,想了想,转身又回到桌边,“过一会儿再出去。” 桌子上的点心依然香甜可口,宛白每样都尝了,一样比一样惊喜,就着香片,她吃得不亦乐乎。 “杜鹃,让人再送些过来带回去。” 宛白意犹未尽,杜鹃点点头出去了,半晌,脸色怪异地走回来。 “姑娘,这些点心……,不是茶楼里的。” “嗯?” “这些是温大人自己带过来的,还有香片,也是……” 宛白吃得心满意足的表情凝固住,慢慢低头看着空掉的盘子,是特意……带过来的?这些都是她爱吃的,所以,是特意给她准备的? 宛白茫然,她见过温朗细心的一面,当初去江南的路上,她也见识过温朗温柔的一面,可是那时候,她以为温朗是喜欢自己的! 那不是常态啊!他不是应该要跟自己划清关系吗?他不是想得到徐家的谅解吗? 所以做这些多余的举动,温朗到底想要干嘛? 宛白脑子一阵阵发热,将脸颊贴在桌面上发呆,她好乱啊,感情这种东西宛白没有经验,现在这种情况,她到底该怎么想才是正确的? …… 等了很久,宛白才浑浑噩噩地走出茶楼。 她有些失神地回去了段府,觉得温朗的态度,她要好好琢磨一下。 只是第二天,她还没有琢磨出一个所以然,外面又有新的传闻了。 “到底是谁看见的?我就不明白了,我不是在茶楼里还坐了那么长时间吗?!” 宛白彻底发飙,一旁杜鹃好言好语地劝着,“姑娘您别着急啊。” “我能不急吗?” 有人看见她和温朗一前一后出了茶楼,他们两人私下见面的消息立刻沸沸扬扬,这些人一天到晚没有事情做吗?整天就只知道盯着别人,有病吧! 段志宏很快又将宛白找了过去,这一次,脸色就更不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跟温朗见面了?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的处境?” 宛白头一次无话可说,她是因为想跟温朗解释,之前的流言与她无关,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是她也没有想到的。 “你这段日子都不要出府了,免得又生事端,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先只能,静观其变吧。” 段志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让宛白先回去等着。 回去了院子,前厅有人找她,过去一看,李俊跷着个腿坐在那里,手边的茶几上放着几个药包。 见她回来了,李俊也只是挑眉轻笑,“看,我给你送药来了。” “……” 宛白一脸想要骂人的样子,苦于长久的修养让她无法开口,可是意思到了就行了。 “李公子是不是很悠闲?” “不闲,不闲,我忙着打听你和温朗兄的传闻呢,段姑娘猜,如今已经出了几个版本了?” 宛白脸都绿了,走到一旁坐下来喝茶,喝了一会儿“砰”的把茶杯放下,“真不是我做的,我也很冤枉啊!” 李俊吓了一跳,听见她的话,表情略略显得有些微妙。 “嗯,我相信姑娘。” 宛白眼睛一亮,“真的?李公子当真相信我?” “当真当真,以姑娘的品性,怎么会让人传这样的事情。” 说得有道理,宛白对李俊的好感上升了一些,“可是,到底是谁呢……” 她皱着眉头,“不管是谁,一定是个卑鄙小人,缩头缩尾地败坏别人名声,简直可恶!” “姑娘说得太有道理了,可不就是个卑鄙小人嘛。” 李俊十分赞同,同仇敌忾的态度,让宛白心里微微好受了一些。 她叹了口气,轻轻咬着嘴唇,温朗一定更为难了吧?原本就被徐家拒绝了,如此一来,怕是会更加艰难。 早知道,自己就不答应见面了。 …… 蒋家,蒋誉被武昌侯关在院子里,好不容易装病,将武昌侯夫人给骗来了。 “娘……,你们要将我关到什么时候?” 蒋誉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以博取同情。 然而一向很由着他的武昌侯夫人,这一次,却只是唉声叹气,半句也不提要放他出去的话。 “誉儿,你也别跟你爹顶着来,跟段府的亲事,以后就不要想了。” “为什么?” 蒋誉一下子坐起来,“是因为段四姑娘被劫持的事情?这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你怎么还不明白,你爹不同意,哪里是因为段四姑娘,而是因为,如今跟段四姑娘有传言的人,是温朗!” “誉儿,温朗是三殿下的人是众所周知的,如今寿王殿下声势浩大,咱们家向来不参与这些纷争,你爹怎么还会同意你娶段四姑娘。” “这跟段四姑娘根本没关系啊!” 蒋誉急了,“温朗只是碰巧救了她,她难道还能选择要被谁救?” “碰巧?温朗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他们两人相处的时候,段四姑娘有没有看到过什么,你以为满京城的风言风语,和徐家的态度,只是因为名声的关系?” 武昌侯夫人看着儿子的表情,心里也是心疼的,只是为了他们家,她必须心狠。 “等到这件事尘埃落定了,你爹自然会让你出去的,你再等等,啊。” 武昌侯夫人摇了摇头离开屋子,蒋誉这才反应过来,鞋子也没穿要往外冲,却被人死死地拦住。 “娘,娘你听我说啊娘!” 尘埃落定?什么算是尘埃落定? 这件事到底要如何了结?徐家似乎已经明确态度了,那么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下,温朗难道真要娶段宛白才算尘埃落定? 可是,那个有趣可爱的姑娘,是他想娶的啊! …… 宛白在段府里被禁足了,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困扰。 爹爹说得也对,万一出门又生事端呢?她也真是怕了。 “祖母,我给您捏捏吧。” 宛白坐在祖母腿边,小手不轻不重力道正好地捏着。 “可是无聊了?” “能陪着祖母,怎么会无聊呢?” 宛白笑了笑,特别乖巧顺从。 段老夫人的手,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心里不好受吧,这样的事情对女儿家来说,太过残酷。” 人言可畏,有时候伤人,语言远比动作更有杀伤力。 多少女子承受不住而香消玉殒,对那些爱嚼舌根的人来说,根本一点儿都不会觉得罪恶。 “你不用放在心上,不要为别人而活着,这是祖母活了那么久,才感悟到的。” 宛白轻轻点头,祖母是在开导她,害怕她被这些传言给伤害到想不开。 宛白怎么会?死过一次的人,最怕的,就是死亡了。 那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宛白觉得这一世,她就是遭遇了比前世更加痛苦的事情,也会努力地活下去。 看见宛白脸上没有灰败的神色,段老夫人才微微放心,拍了拍她的手,“这就好,至于其他的,不用多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你会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宛白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祖母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段老夫人也不再多说,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 蒋家跟段家再也没有接触,段宛清幸灾乐祸,却也可惜自己也没有机会见到蒋誉哥哥。 徐家那里放出了风声,已经在替徐以彤相看亲事了。 宛白帮着祖母打理庶务,闲下来的时候托着下巴发呆,温朗一定很失望吧,原本跟徐家已经在议亲了,却因为跟她的流言功亏一篑。 宛白心中很是不好受,想到温朗会因为此事后悔救她,她的心就一抽一抽的发疼。 “四姐姐。” 宛白抬头,见到段宛清笑着走过来,忍不住惊奇,稀客啊。 段宛清却是有消息要跟她说。 “四姐姐可知道,三姐姐出嫁了?” “……” 段宛蓉吗?她不是跟着姜家的人回去了?嫁人了吗? 宛白睁大了眼睛摇摇头,就见到段宛清一脸奇怪的笑容。 “四姐姐可是惊讶三姐姐嫁人为何爹爹不知道?” 她扬了扬嘴角,“那是因为,三姐姐其实也不算是出嫁,连三媒六聘都没有,怎么能算是出嫁?当然也就不需要知会爹爹和祖母了。” 宛白更是诧异,怎么会?没有三媒六聘,难不成是做妾? 可是段宛蓉那样心气比天的人,怎么肯? 段宛清眨了眨眼睛,“四姐姐想不想知道,三姐姐到底进了谁家的门?” 第一百二十二章 段宛白怎么会知道? 她只知道,能让段宛蓉下定决心做妾,对方一定不会是普通人。 段宛蓉可是一直盯着段宛华的,一心想要嫁得比她更好,就算离开了段家,她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对待自己的亲事? 段宛清也不想卖关子,她今儿就是来找段宛白分享的。 如此令人身心畅快的好消息,她居然只能来找段宛白分享,段宛清也挺无奈。 “三姐姐可是有大志向的,她如今,可是寿王府的人了!” “……” 宛白的身子一震,整个人微微放空。 寿王…… 尽管她前世对这些并不了解,可是寿王,当初险些就坐上了那个位置! 之前宛白也听过姜映南跟爹爹说,让他多接近寿王,是不是前世他们段家被判谋反,就是因为将宝压在了寿王的身上? 宛白一阵一阵发冷,段宛清却还在犹不自知地继续说着,“还以为三姐姐会做个侯爷夫人、世子夫人的,到头来居然肯委身为妾,她怎么敢让爹爹知道?爹爹绝不会承认她是段家的女儿的!” 段宛清被段宛蓉压着这么多年,积怨颇深,如今有个机会可以嘲笑,她真是一点儿都不愿意压制自己的情绪。 不过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段宛白同样的情绪,段宛清有些意兴阑珊。 “四姐姐难道不为三姐姐高兴?怎么说,她如今可也是王府的人了呢。” “这件事爹爹还不知道吧?” “那是自然,不过,爹爹应该也快知道了。” 真是没劲,段宛清以为宛白仍然在装腔作势,暗暗不屑地嗤笑一声,甩着帕子离开了。 宛白却是想,爹爹不知道的话,那么这件事,就是姜家促成的。 姜家怕是在示好,段宛蓉严格说来,长得也不错,又正是女子最明丽娇嫩的年岁,谁人见到会不喜欢? 所以,姜家是打定主意要靠着寿王了吗? 宛白担心的是,如果段宛蓉真的受宠了,到时候出了事情,会不会连累到段家。 她是个很现实的人,段宛蓉如何她一点不关心,只要别连累段家,她就是当上了寿王正妃她也是不会眼红的。 怕就怕,寿王接受段宛蓉的意图不明。 段家如今很沉稳,爹爹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启发,并不参与任何党派斗争。 一些在勾心斗角中落马的官员出现的漏洞,段志宏竟然有机会补上,如今的段志宏,在朝中的地位不说举足轻重,至少也是有些分量的。 如果说,寿王纳了段宛蓉,是想拉拢段家呢? 他给予段宛蓉宠爱,让她体体面面地回来段家,到时候,爹爹会不会动摇? 宛白被自己想的可能性惊得一身冷汗,她不想段家又回到原来的轨迹上!段家如今很好了,哪怕立刻有人谋反,也绝对牵连不到,段宛蓉是不是非要将段家害死才高兴?! …… 段宛清的好消息对宛白来说,她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跟温朗的传言她也不去在意了,一门心思打听段宛蓉的事情。 一日,段志宏大发雷霆,宛白才确认了,段宛清说的都是真的。 “姜家是将我段家当成死了人了吗?段家的女儿他们凭什么将人送去王府做妾?” 段志宏气得眼睛充血,完全丧失了儒雅的风度,在屋子里气急败坏地来回走动。 “爹,三妹妹或许不是自愿的……” 段明轩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要不要,儿子去寿王府找三妹妹问一问?” “问?问什么?” 段志宏啪的甩了一封信在书案上,“你自己看看!” 段明轩急忙将信打开,里面是他熟悉的,段宛蓉的笔迹。 信上说了,她去寿王府完全是自愿的,跟姜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还说若是爹爹念在父女情份上,不要破坏了她的这份好姻缘。 段明轩看完眼前也开始发黑,这笔迹确实是段宛蓉的,她这手烂字,别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 可是她竟然是自愿的?三妹妹竟然自愿自甘堕落地做人妾室? 段明轩完全想不明白,段宛蓉为何要这么做! 段志宏牙齿紧紧地咬住,太阳穴的一根青筋突突地跳着。 “让我念在父女情份不要破坏?哈哈哈,好一个父女情份!” 他一掌砸在书案上,“既然如此,我就用跟她的父女情份,来成全她!通知人开祠堂!她不想做段家的女儿,我也就当没有她这个女儿!” “爹爹,请您三思啊!” 段明轩立刻跪下,这是要将段宛蓉逐出段家? “你可是也要追随她去?” 段志宏这会儿谁的劝说也听不进去,段明轩没办法,被赶出了书房想了想,去搬救兵去了。 爹爹最能听得进四妹妹的劝,若是四妹妹去劝,应该会有点作用吧。 “二哥哥说什么?爹爹要将三姐姐逐出段家?” 宛白听到段明轩所说的,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 段明轩以为吓到她了,赶忙解释,“爹爹只是说的气话,他正在气头上,我也劝不了,可能劳烦四妹妹去劝一劝?” 别啊,可千万别是气话啊…… 宛白保持着震惊的表情,心里也同样在震惊着,爹爹不愧是爹爹,须臾之间就已经想好对策了?宛白此刻无比崇拜。 将段宛蓉逐出段家,那可就和段家没有关系了。 到时候若真的东窗事发,一个已经被逐出家门的女儿,又如何能牵连到他们? “四妹妹,我知道你从来心眼好,三妹妹只怕是受到了姜家的挑唆才会如此,你还是赶紧去劝劝父亲吧。” “二哥哥放心,我这就去。” 宛白严肃地朝着段明轩点点头,一副可靠的模样,表情里都透着急切。 爹爹可能只是说气话,那还行?那必须赶紧行动起来才好啊! 她一定要好好劝劝,务必,切实地杜绝段家遭遇危险的一切缘由。 段明轩看到宛白行色匆匆的模样,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幸好四妹妹是个大度的,有四妹妹劝说,父亲应是能不会那么生气了吧…… …… 段志宏见到宛白的时候,语气有些不好。 “你怎么来了?” 宛白并不在意地行礼请安,“爹爹,我听说了三姐姐的事情,特意来跟爹爹请罪的。” “请罪?” 看着女儿怯生生的表情,段志宏稍稍冷静了一些,“请什么罪?” 宛白低着头,睫毛轻轻地颤动,“三姐姐甘愿做人的妾室,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女儿的那些传闻,才让三姐姐做出这样的决定……” “跟你有什么关系?” 段志宏冷笑一声,“你姐姐是心甘情愿的。” 宛白吃惊地捂住嘴,“这怎么可能?女儿被传言缠身尚且坚持自尊自爱,若是没有了姻缘,女儿宁愿常伴青灯,三姐姐为何甘愿……” 段志宏的怒气顿时翻倍,有段宛白做对比,段宛蓉的举动越发让他来火。 他的长女嫁了侯门,段宛蓉是次女,她的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她居然给人做妾? 她想要让自己还未出嫁的妹妹成为笑柄吗?! 宛白似是被段志宏的表情吓到了,咬着嘴唇一副快哭的样子,“爹爹,三姐姐,三姐姐肯定也是有苦衷的,她从小养在夫人身边,这些道理怎么会不懂?爹爹先别生气了。” “苦衷?呵呵呵……” 段志宏笑起来,笑得咬牙切齿,不提姜映南还好,提到她,段志宏简直怒火攻心。 一个对老夫人都能下狠手的女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来? 段宛蓉的娘都是妾室扶正的,她自然有学有样! “爹爹,二哥哥说您要将三姐姐逐出家门,您可千万不能冲动,若是、若是日后三姐姐在寿王府得宠,到时候……” “哪怕她做了贵妃,我也不想沾她的光!” 段志宏骨子里文人的清高爆发,直接将段宛白给赶了出去,“谁都不准来找我求情!我段家没有这种女儿!还不给我回去?” “爹爹……” “回去!” 宛白被段志宏的气势震住,只能哆哆嗦嗦地往外走,刚走两步,看见段明轩站在角落里,想来也听见了刚刚的话。 “二哥哥对不起,爹爹应该是真的很生气。” 段明轩也看见了,父亲发了那么大的脾气,连对宛白都没有一点好脸色。 “没关系,让你受累了。” 宛白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一气,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她并不喜欢自己算计的模样,她是故意一点点刺激爹爹下定决心的。 可是她就算不喜欢,也一定会这么做。 宛白已经不指望别人了,她想自己护住段家,所以再不屑的事情,只要有必要,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并且会尽力做到最好。 寿王,那个险些成为九五至尊的人,离那个位置越近,自然就越不甘心,段家不图那样的荣华富贵,只要平平安安的,足矣。 段志宏也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他很快请了人做见证,开祠堂将段宛蓉逐出了家门。 而于此同时,宛白又被另一件事震惊到。 段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说什么来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该你的缘分,跑不掉。” 第一百二十三章 “祖母,您在说什么呢?” 宛白不明所以,莫非,是蒋家来人了?可是不是说,蒋家已经完全没有消息了? 段老夫人但笑不语,好一会儿才长舒一口气,“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宛白就更不明所以了。 不过祖母想要卖关子,宛白想打听也打听不出来,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过了几日,段家忽然有客临门。 听到来人的姓氏,宛白是真的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竟然是顾家?还是顾明允? 站在祖母的身边,宛白看到顾明允走进来给祖母行礼,连日的奔波,让顾明允浑身风尘仆仆,却仍然透着沉稳和干练。 “秀姑奶奶,祖母让明允给您带好。” 顾明允站起来,眼神在段宛白的身上扫过,明显地亮了一下。 宛白想起祖母说的什么,该是她的跑不掉,顿时醍醐灌顶一样悟了,祖母……祖母的意思不会是…… 宛白吸了一口冷气,再看向顾明允,那感觉都变得有些不对劲。 不可能啊,她跟顾明允在江南的时候接触并不多,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宛白在心里纠结,脸上保持着端庄的表情,能看到熟人,宛白还是很高兴的。 并且在江南的时候,虽然跟明允哥哥接触的世间并不多,但是顾明允还是很照顾她,连她从江南回来,都是顾明允一路护送,最后有些急事不得不提前回去。 宛白对顾明允的印象很好,笑容也变得柔柔丽丽。 段老夫人问了顾明允一些事情,便让宛白带他在宅子里走走,送他去备好的厢房。 宛白点头,与顾明允一齐离开了正堂。 “明允哥哥好久不见了。” 顾明允一向清冷,这会儿却点了点头,“是,好久不见。” “江南的生意还好吗?那日你匆匆回去,过后我保平安的信送回去的时候,我也忘了问了。” 顾明允的脚步忽然停下来,宛白见状也站住,疑惑地看过去。 她发现顾明允的表情很严肃,是她之前都没有见过的严肃,莫非,江南的生意真出问题了? “如果我那时候没有离开,你就不会遭遇山贼,我很……抱歉。” 顾明允的语气十分自责,他在听到段宛白在他离开后遭遇了什么的时候,心底的悔恨如同潮水一样将他吞噬。 他从祖父那里听说,若是没有人及时赶到将她救下来,这世间怕是不会再有段宛白的存在。 那一瞬间,顾明允浑身涌出的感觉,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触目惊心。 那个灵动通透的姑娘,因为被算计奋力保护自己的英勇模样,她不怕自己充满冷意的脸,每次见到他,总会露出甜甜的笑容,像是浸着蜜一样清甜。 这样的小姑娘,险些,就从这世上消失了,只因为他的疏忽。 顾明允无比后悔,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就是再后悔,也不能回到离开的那一日。 所幸,宛白的遭遇并没有被人知道,顾明允时刻关注这京城的事情,他的心一点一点放下来,却突然听说,段宛白被山贼劫持的事情,竟然被知道了。 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顾明允不敢去想宛白的处境,他立刻跟自己的母亲提出,他想娶宛白。 将她娶到江南来,远离京城的纷争,他会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传言的非议。 陶若昕并不反对,虽然她也听到了风言风语,但是对宛白这个姑娘,陶若昕是很喜欢的。 顾家老爷子自然乐见其成,于是修书一封先送过来,在让顾明允亲自赶过来。 “我真的,很抱歉,如果我没有离开,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宛白被顾明允的情绪感染,那一日,应该是她这一世的噩梦。 漆黑的林子,遍地的鲜血和尸体,她如今的喉咙处,还留着当时的伤痕,需要擦了粉才能掩盖得住。 不过这些,又怎么会是顾明允的错? 宛白笑起来,“明允哥哥,这跟你没有关系,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她在顾明允的面前转了一圈,笑颜如花,“我并没有事,明允哥哥千万不要自责,这是别人的算计,没有那次,也会有下一次,我可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宛白表情透着机灵,转身又往前走,“明允哥哥来京城一趟路途遥远,明日我带你在京城里转一转,哥哥也好看看京城和江南区别在哪里呢。” 顾明允慢慢地跟在后面,脸上的自责渐渐地淡去。 幸好,她还是原来的样子,幸好,他并没有铸成大错…… 顾明允的嘴角,在宛白叽叽喳喳的声音里,慢慢上扬。 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一旁的一扇月亮门后,李俊抓了抓脖子,他是不是又可以去立功了?这一次,敲诈点什么好呢? …… “温朗兄,我可不是吓唬你,我给段家老夫人诊治的时候可是亲耳听见的!” 李俊瞪着眼睛,满脸危言耸听的模样,“段老夫人说,她很舍不得段四姑娘去江南,你听听,这不就是想将段四姑娘嫁给从江南来的那小子吗?” 温朗沉着脸不言语,李俊以为他不相信,急了,他不相信自己可就捞不到好处了。 “温朗兄,我瞧着段四姑娘跟姓顾的小子很亲近啊,都是叫他明允哥哥,我觉得这事儿吧,还真有些眉目。” 李俊眯起眼睛,虽说段四姑娘曾经是喜欢温朗,可他觉得,后来段四姑娘的态度就变得不一样了。 自从知道温朗跟徐家议亲,段四姑娘消沉了一阵子,现在可没再跟他旁敲侧击过温朗的事情。 李俊就个人而言,是非常欣赏段四姑娘这样的性子的,可是对温朗而言,这不是个好消息啊…… “我说你到底听见了没有?小爷这么不辞辛劳地给你通风报信我容易吗?” 温朗这才抬起头,脸上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我听见了,辛苦你了。” 一句话,说得李俊脸都绿了,就“辛苦你了”?怎么搞得自己跟他手底下小弟似的? 李俊十分不满意,刚想说话,温朗从手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样东西丢过去。 李俊眼疾手快地接住,定睛一看,乐了。 “哎呀,我过来跟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温朗兄这就见外了不是。” “不要?” 温朗眉角微挑,李俊立刻动作迅速地往怀里一塞,“温朗兄放心,有什么情况,我会立刻告知温朗兄的,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李俊像是生怕温朗会要回去一样,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门外。 房间里,温朗脸上到刚刚为止的不为所动渐渐消失,“明允哥哥”?他现在都已经是“温公子”了!凭什么冒出一个“明允哥哥”来? 温朗的眼睛眯起来,他对这个顾明允可是知道的,当初宛白给他写得信里,就出现过这个名字。 要知道那丫头写信,从来不会出现她不喜欢的人物,可是她却提到了这个顾明允,还是两次!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温朗眼里开始慢慢有小火苗出现。 他盯了许久的小花儿,眼看就能捧在手里了,现在却突然又出现一个想来摘的,温朗怎么可能允许? 看来,是要加快速度了,也不知道三殿下那里是否已经准备妥当了。 温朗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还真想见一见,这个顾明允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宛白也叫他“哥哥”! 靠脸吗? …… 宛白第二日当真带着顾明允出门了。 段志宏解了她的禁足,对顾明允的出现,段志宏心里也是颇为高兴的。 “带着你明允哥哥好好儿逛逛,中午去品香楼吃饭,可不许怠慢了。” “爹爹放心,女儿一定不给爹爹丢人。” 宛白笑嘻嘻地保证,带着顾明允出了段府。 段志宏看着他们离开,心里松了口气。 他还担心着宛白的亲事,蒋家那里是彻底没了音讯,宛白和温朗的事情,让一些人提起段家,下意识就要避开。 段志宏为此焦头烂额,却不想,顾家那边来了好消息。 宛白若是嫁去了顾家,虽说离京城是远了些,但是应该会过得很好,顾家家底殷实,又似乎很喜欢宛白,他便不用担心宛白会受委屈。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段志宏打算晚些时候就去找老夫人商议,早些定下来,他也好早些放心。 …… 另一边,宛白知道顾明允是生意人,便特意带他去了京城最有名望的几家商号。 “阿秀坊这个季度的账我给你带来了,收益不错,你可考虑在京城开分号。” 宛白皱了皱鼻子,她现在哪里有这个心思。 “明允哥哥才是,我觉得以你的本事,完全可以将生意做到京城里来,我可是瞧过了,一些只有江南才有的东西,在这里都是争相追捧的稀罕玩意呢,可受欢迎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宛白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她在江南也是接触过的,于是干脆,找了个茶庄进去坐下来说。 两人喝着茶聊着天,宛白说着说着眼神无意间一扫,嘴巴慢慢地停住。 他们旁边,什么时候坐了个熟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宛白看见温朗的时候,温朗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样子,自顾自地喝着面前的茶。 “四妹妹,怎么了?” 顾明允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忍不住开口问到。 宛白转过头笑了笑,刚想说没什么,旁边温朗忽然发现了她,“段四姑娘,可真是巧遇。” “呵呵呵,温公子。” 宛白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如今的情况,不管怎样都不适合再跟温朗有任何接触了吧?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她跟温朗的事情被传播出来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就变多了? “段四姑娘,这一位是?” 温朗笑吟吟地看向顾明允,长得……倒是真不错,段宛白这丫头从小就喜欢好看的东西,也难怪会跟他亲近。 不过……,跟自己比,似乎也就那样? “这位是我的表兄,顾明允,明允哥哥,这位是温朗温公子。” 宛白稍作介绍,她觉得,温朗跟顾明允应该是没什么交集才是。 然而温朗却很感兴趣的样子,“段四姑娘的表兄?失敬失敬,段四姑娘从小就想要一个兄长,顾公子出现,她一定很高兴吧?” 宛白有些奇怪,忍不住看了温朗两眼,好好儿的为何提起她小时候的事情?她小时候,便是以想要一个哥哥为理由缠着温朗的。 顾明允看着面前这个人,脸上带着笑意,却气场强大。 他就是温朗?那个在自己离开后,从山贼手里将段宛白救下来的人? “温公子,久仰大名。” 顾明允跟温朗点头致意,“多谢温公子当初救了四妹妹,在下感激不尽。” 温朗的脸有些僵硬,他跟自己道谢?自己当初救段宛白,难道是为了让他感谢? 宛白觉得情况有些不妙,或许其他人察觉不出来,可是她却明显地感觉,温朗不高兴了。 为什么?刚刚哪句话让他不高兴了? “温公子,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宛白想赶紧走人,茶楼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她不想跟温朗的传言再掀波澜,温朗应该也不想这样吧? 只是她觉得,自己的话刚说完,温朗的脸色就更不好了。 虽然吧,似乎仍然是在笑着,可是他就是在生气啊! 难道因为自己出现的关系?他们只是随意选的一家茶庄…… 不对啊,他们来的时候,温朗并不在啊,他是后来的,那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宛白迷茫了,等她回过神来,温朗和顾明允竟然聊在了一起。 宛白听了一会儿,他们从商到政,好像都能找到可以聊的话题,并且还聊得很投机。 这是什么情况? 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宛白已经看见不少人露出认出了他们的眼神,那眼睛闪烁的,宛白都能够想象的出来,他们丰富的内心想法。 她……不管了! 等到天色渐晚,宛白和顾明允才跟温朗道别。 温朗同他们一道走出茶庄,在门口的时候,他转身看向宛白,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直直地盯着她。 宛白不明所以,呆呆地回看着,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样的意思。 好一会儿,温朗才弯了弯嘴角,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到底,什么意思啊? 宛白都要皱眉头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弄不懂这个人,他之前不还生气来着,然后呢,现在又不生气了? 宛白的眼睛一直盯着温朗的背影消失,一旁的顾明允,眼睛里却有光芒闪动,明明灭灭的若与哦所思。 …… 回去了段家,宛白去给祖母请安,祖母却将她留住,让屋子里的人都下去。 “祖母?” “白白,你过来。” 段老夫人将宛白叫到身前,看着她秀色可餐的水灵模样,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 “白白,顾家让顾明允来的意思,你可知道了?” 宛白微楞,慢慢地低下头。 一开始她还能以为是自己多想了,与顾明允接触过后,她才发现,她或许并不是自作多情。 “看样子,你也猜到了。” 段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爹爹已是来找我说过,他的意思,也是觉得可行,虽说江南远了一些,可是顾家确实也算一个不错的归宿。” “顾家的信里说得很诚恳,又将顾明允直接送过来让我们相看,已是很有诚意了。” 段老夫人顿了顿,忽然抬头看向宛白,“你的意思呢?你觉得,顾明允如何?” 宛白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她一直觉得,顾明允是一个很好的哥哥,虽然话不多,却很让人有安心的感觉。 只是,她并没有生出过别的心思来,他……,要娶自己吗? 宛白有些紧张,不知所措的感觉,让她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 见她这样,段老夫人心里略略有些底了,“白白,你不喜欢顾明允吗?” “不是的……” 她并没有不喜欢,只是…… “那就够了。” 段老夫人看着面前的小孙女,从小到大都很让她省心,她从前就想过,要给她寻一个好婆家,可以平静安宁的过完以后的日子,这比什么都好。 “如今,京城里风言风语,便是有人上门求娶,我又如何敢让你随便嫁出去?” 宛白现在的风评,让段老夫人操透了心。 除非是十分放心的人家,她根本不敢轻易答应,生怕宛白嫁过去之后,会遭到不公允的对待。 “但是顾家不一样,顾家对我是亏欠的,必然不会怠慢于你,白白,若是顾家,祖母也是能够放心的。” 宛白的鼻腔发酸,她没想到自己的亲事,让祖母如此操心。 “可是祖母,我并不在乎那些,我只要祖母好好的……” “傻丫头。” 段老夫人淡淡地笑起来,“祖母还能活多久?你的日子,才是长长久久的。” “祖母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宛白固执的样子,让段老夫人笑得停不下来,好一会儿,老夫人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好,祖母一定会长命百岁。” 堂中,一老一小的身影相互依偎,宛白已经没有什么坚持。 若是祖母觉得合适,那就合适吧…… …… 既然如此,段老夫人便拿定了主意,亲自写了一封信要给顾家送过去。 只是那封信,却终究没有能够送出。 那日一早,段家忽然有人上门,段志宏吓了一跳,来的是他的上峰钱大人。 “段老弟啊,真是恭喜恭喜了。” 段志宏一头雾水,“钱大人,这喜从何来?” 钱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无限感慨,“还是段老弟有福气,生养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有出息,这往后啊,还需要多多仰仗段老弟了。” 段志宏头皮发麻,莫非是段宛蓉那里出的幺蛾子? 结果,并不是,钱大人说出前来的缘由,段志宏足足愣了有半个钟头,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您是说……” “三殿下做的媒,皇上已经应允了,将府上的四姑娘赐婚温朗,促成了一桩好姻缘。” 段志宏的脸色极为微妙,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赐婚?三殿下?温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温朗和徐家的议亲因为跟白白的传言功亏一篑,他为什么还要娶白白?还是让皇上赐婚? 他该不会是要将白白娶过去折磨吧?! 段志宏诡异的表情让钱大人误会,哈哈哈地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是太惊喜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哈哈哈哈,理解理解。” 钱大人无限感慨,“那温朗可是三殿下身边的红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段老弟,你可是走了大运了啊,我今儿来就是来告知你一声,等过了几日赐婚的文书下来,咱们一定好好儿地庆祝一下。” 说着,钱大人春风得意地离开,留下一个一脸懵逼的段志宏,呆呆的愣了一刻钟,猛地往段老夫人的院子里跑。 …… “你说什么?!” 段老夫人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皇上、皇上赐婚?” “是的母亲,赐婚文书过几天会到,顾家那边您赶紧回绝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圣上的意思,他们怎敢违抗? “为什么?温朗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莫不是怪白白坏了他的好事,想要报复不成?” 段老夫人将扶手拍的震天响,“这哪里是白白的错儿?徐家拒绝了他,怎么,还要让白白填这个缺漏不成?” “母亲……,或许,或许并非如此?那温朗同白白,不是一直都挺亲近的?” “那是之前!温朗和徐家议亲的时候,你可曾见到他们两亲近过?白白之前名声被坏,你可见温朗出声维护过?” 段老夫人气得不行,她觉得顾家是真的不错,至少宛白能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温朗呢?温朗有什么?宛白瞧着还曾经喜欢过,现在温朗求娶的动机不明,她怎么能放心? 温朗的性子从前就阴晴不定,万一他是心有不甘,那宛白怎么办? …… 段志宏去找段老夫人的同时,宛白这里,也刚刚听见了消息。 她如同被雷劈到一样,游魂一般地看向杜鹃,“杜鹃,你刚刚,说什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杜鹃明白小姐的心情,她也是反复确定了无数遍,才敢回来跟小姐说的。 “温公子跟皇上请旨,要娶小姐您。” “……” 跟刚刚听到的是同一句话,说明自己的耳朵没有问题。 宛白欣慰,但是瞬间又忧伤起来,那就是,她的脑子有问题了? 不然,是温朗的脑子有问题? 不不不,人家是大人物,怎么会脑子有问题,要有问题,也一定是她有问题…… 这句话的意思她听懂了,却又没有听懂。 温朗要娶自己?他为什么呀?他不是喜欢徐家姑娘的吗?难道徐家拒绝了,他就这么算了?宛白觉得温朗不该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可是……,可是他真的要娶自己? 宛白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她已经完全弄不明白了。 虽然她重活了一世,只是觉得,她还是不要试图去弄明白温朗的想法比较好。 宛白恍恍惚惚,茫茫然然地时候,段老夫人一拍大腿,当机立断。 “就说,宛白的亲事已经先定下了,她在江南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只是没传出去而已,这次允哥儿来京城,就是为了他们两的事情。” 段老夫人和段志宏一合计,觉得可行。 皇上赐婚也不能拆散已经订了亲的人不是? 段志宏于是让人去了温朗的府上,想跟他说明情况,让皇上收回这次的订婚。 温朗那边的回应也快。 “我那日与顾明允说话,他曾提及他并未定亲,段府的各位是不是记错了?” 段老夫人和段志宏面面相觑,他们见过面了?还聊上了? 将段宛白找来一问,还真聊过。 宛白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我、我也不记得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老夫人扼腕,怎么就偏偏聊了这种事情?如此一来,也只能说是他们记错了…… “白白,你怎么想的?” 宛白忽然被问到,抬眼看了看段老夫人,又看了看段志宏,她、她没什么想法啊? “祖母,温公子为何要娶我?” 宛白自己想不明白,便想问一问祖母的看法。 段老夫人一看她茫然的样子,心里就叹气,她若是知道的话,还会如此焦心吗? 温朗若当真喜欢宛白,嫁也就嫁了,可他先前对宛白,分明是要疏离的,像是怕她会妨碍到他和徐家的亲事。 宛白受到流言困扰,却咬着牙连他们都不说,当初救了她的人是温朗,但凡温朗稍稍解释一句,宛白的处境也会好受一些。 段老夫人也知道,温朗救了宛白,并没有要帮她解释的义务,可是对一个女孩子而已,名声被污蔑,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人知道了,段老夫人坚信一定不会是白白说的,可是她相信,温朗会怎么想? 他和徐家的亲事因为这件事告吹,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结果他就要娶宛白,这谁不会心里怀疑? “白白别怕,祖母会想办法的,你别担心。” 段老夫人安抚宛白,心里却一阵阵心焦,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宛白回去自己的院子,路上,却碰见了顾明允。 “明允哥哥。” 顾明允的表情很凝重,是宛白从没有看过的凝重,她想起顾明允是因何而来的京城,心里顿时更加慌乱。 “你……,会嫁给他吗?” “……” 宛白无言以对,这让她怎么回答? 顾明允却像是一定要听到她的答案一样,往前走了半步,“你想嫁给他吗?” 宛白抬起头,澄清的眼睛里,晃动着点点光亮。 “明允哥哥,你认为身为女子,拥有可以选择的权利吗?” 宛白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温朗的时候,是很开心的,心里萌发的悸动,让她晚上的睡梦里,都会浮现出他的身影。 可是即便是那时候,她也没想过要嫁给温朗,因为这件事会发生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后来去了江南又回来,她听说温朗在议亲,听说他要娶徐家的姑娘,宛白只是偷偷地在屋子里哭了一场,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 蒋誉对她另眼相待,到如今销声匿迹,顾明允从江南出现,到现在质问她,想不想嫁给温朗。 宛白很委屈,她想不想,有什么用吗? 她说她想嫁给谁,就能嫁给谁吗?她说想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 宛白头一次,没有了想要笑的动力,她勉强牵了牵嘴角,“婚姻大事,自有长辈决定。” 说完,宛白从顾明允的身边,擦身而过。 走过去的一瞬间,顾明允的手一动,抓住了宛白的手腕,可也紧紧抓了一下子,又再次松开。 那一缕馨香慢慢走远,顾明允缓缓握紧拳头。 他该早些做决定的,当初在江南的时候,他就该早些做决定。 可是偏偏,当家里没有了那抹明丽的倩影,听不见那个软糯的声音叫他“明允哥哥”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 然而却来不及了…… 顾明允心里某处微微发疼,用力闭了闭眼睛,在原地站了许久。 …… 赐婚文书很快到了段府,紧接着,温朗亲自登门,并且带了丰厚的礼品以示自己的诚意。 正堂,段志宏看着那长长的礼单,眼角抽动,“温大人太客气了。” “岳父大人叫我温朗就好。” “呵呵呵,这还未拜堂,还是不要叫得那么亲密得好。” 温朗像是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儒雅地笑着,身形笔直地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量。 “这个,温大人,容下官问一句,大人为何要娶小女?若是因为京城里的风言风语,大人尽可以放心,小女并非攀龙附凤之人,大人无需因此做出这样的决定。” 温朗淡淡地笑起来,“岳父误会了,我自幼便与宛白亲近,想娶她,是想好好照顾她而已,岳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宛白的。” 这左一声“岳父”,右一声“岳父”,叫得段志宏心头烦乱,若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温朗这么说,他一定极为高兴。 可问题是…… “温大人,你之前同徐家议亲,因为小女的事情而……,下官不得不多想,这件事,小女虽然也冤枉,还希望大人能不跟与她计较。” “此事我自然没有放在欣赏,岳父放心。” “……” 段志宏没辙了,他说什么,温朗都一副特别诚恳的样子,这怎么谈? 段志宏只得笑笑,让温朗去给老夫人请安。 段老夫人的正堂里,老夫人面容严肃地坐在那里,温朗过去请安,老夫人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有给他。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当初你来段家,说实话,肯真心待你的,就只有宛白那丫头,她并不在意你的身份,也不计较你的冷淡,整日心心念念自己多了一个哥哥,开心得很。” “我不知道你要娶宛白究竟为了什么,可你若是敢怠慢或是欺负了她,我段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段老夫人说得极为严厉,语气里带着鱼死网破的气势。 温朗却面色不改,甚至浮现出一丝浅笑,“老夫人放心,从前的事情我也不敢忘,老夫人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温朗走后,段志宏赶紧过来,“母亲,如何了?” 段老夫人白了他一眼,“还能如何?圣旨都下了,难道我们能抗旨不成?” “那、那白白……” 段老夫人的眼睛慢慢眯起来,也只能看温朗的良心了。 真是作孽…… …… 温朗和段宛白的亲事,于是成了定局。 外面都在盛传,正是因为之前温朗救了宛白,为了顾及她的名声,温朗才不得不娶。 “要说温公子真是个有担当的好人,救了人还要负责善后,天底下哪里来这么好的事情?” “谁说不是?温公子可是前途无量,如果不是这件事,凭段家怎么可能能将女儿嫁过去?” “哎呀,看来我以后也得找个机会,让如意郎君也救我一次。” “哈哈哈哈,如姐姐快别逗我笑了……” 宛白被告知,让她在家里待嫁,等到婚期商定下来,就等着温朗的花轿将她娶过去。 宛白木然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在院子里发呆。 她曾经那么喜欢温朗,前世也对温朗极度崇拜,然而现在竟然可以嫁给他了,为什么自己,似乎没有欣喜若狂的感觉? 她托着脑袋撑在桌上,可能是因为她伤过一次心,又或者,因为温朗娶自己的原因,连她都说服不了自己…… “啊啊啊……” 宛白懊恼地揉了揉头发,不想了不想了,她有什么好矫情的? 不管如何,心底至少有着一丝丝的窃喜,她嫁给了温朗,那么,段家就安全了,她曾经想要达到的目的,也全部都实现了,不是吗? 宛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吧。 …… 段老夫人始终对温朗的将信将疑,然而温朗的聘礼送过来的时候,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那叫一个财大气粗,慷慨诚意,一担担盖了红布的聘礼如同流水一样送进段家,让见多识广的段老夫人,都忍不住抽气。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这是在显摆!谁让他显摆的!” 段老夫人语气很不满意,让段志宏有些不敢说话。 温朗的聘礼若是少了,老夫人绝对是要动怒的,这会儿多了吧,老夫人也不满意。 其实倒是觉得,温朗此番做派,也算是对宛白的一种看重? 宛白在院子里,看着拿一担担的聘礼,心里也是百转千回。 她上一世也出嫁了,可是那时候,能有人肯要她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奢求十里红妆?她嫁过去之后,连生计都成了问题。 然而面前这些,红艳艳的一片,那么喜庆,那么鲜艳。 这些,真的是她的? 会不会太多了? 温朗送来的聘礼确实太多了,瞧着规格都能够娶公主了,他莫非是将全部的家底都拿出来了? 很快,京城里又有了一个新的说法,说是这些丰厚的聘礼,都是温朗煞费苦心准备的,是为了迎娶徐家的姑娘。 结果事已至此没有法子,只能让段家得了便宜。 “他们一个个也不怕被拔了舌头!我们段家稀罕这些?拿走,让温朗都给拿走!” 段老夫人气得不行,段志宏赶忙相劝,怕老夫人怒极攻心,又将李俊给请来赶紧给看看。 李俊看的时候,段老夫人嘴里仍旧喃喃念叨着,那模样像是要将聘礼都给退回去一样。 “段老夫人您稍安勿躁,情绪激动乃是大忌。” 李俊直接给老夫人施针,然后摇头晃脑,“老夫人有什么可气的呢,即便当初是为了别人置办的聘礼,若是温公子不想,大可以不必全拿出来的。” 段老夫人微楞,随后绷着脸不说话了。 李俊的眼睛微微弯起来,他也挺同情温朗的,明明心里喜欢的就是人家段四姑娘嘛,却身不由己,不能得罪了徐家。 三殿下对他有救命和知遇之恩,温朗为了段四姑娘已经违背了三殿下的意愿,他不能再给三殿下树敌。 坊间的传闻传到了宛白那里,宛白心里微皱,却是又去看了那些聘礼。 她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温朗送来的这些,她瞧着都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她曾经给温朗写过那么多封书信,信里提过许许多多她平日里听说或是看到的有趣玩意。 边塞的夜光杯,西域珍奇的香料,南海的珍珠……,甚至还有一把名剑,她曾经特别好奇是不是真的能够吹发可断! 这些东西,她如今都能从这些聘礼里寻到,让宛白心底一阵阵不可思议。 这些,真的是给徐家姑娘准备的?可是徐家姑娘……,会喜欢剑这样的聘礼? 宛白心底泛起一阵阵波澜,她弄不清这是为什么,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这么多的聘礼要置办起来不是短时间就可以凑齐的,可是……,可是…… 宛白很想问一问温朗,她很不喜欢这样似是而非的猜测,然而现在,她只能待在家里,待嫁…… …… 温朗送来的聘礼,落在段宛清的眼里,让她的眼眶都泛起了红色。 段宛白竟然有这样好的运气?她都已经名声受损了,为什么温朗还肯娶她?就算是温朗救下了她,可是宛白遇见山贼是真的,这样,他也不介意? “清儿,你别担心,你也是段家的女儿,你爹也是不会亏待你的。” 曲凌霜苍白的安慰着,然而那些聘礼,连她都有些无法克制心里嫉妒,更别说段宛清了。 “不会亏待?怎么不会亏待?他会给我说一门王侯公爵吗?!” 段宛清死死地咬着牙,如今提起段家的女儿,谁想到的不都是段宛白?谁还记得段家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 段宛白本该跌入谷底,却又让她如此耀眼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让所有人都只能将嘲讽的话重新吞回肚子里,换成恭维和祝贺。 “清儿……” “我不会就这么认输的,娘,我不会就甘于在她之下的!我才是段家最出众的女儿,是我!” 曲凌霜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 看看姜映南母女的下场,她忽然对段宛白这个丫头心生忌惮。 她从没有想过,姜映南和段宛蓉会落到如此田地,一个死了,一个做妾。 哪怕是王爷的妾室,也是个妾!也是要在正房的手底下讨生活的! 可是这会儿段宛清已经听不进去劝了,她被泼天的富贵灼红了眼睛,曲凌霜只能一声叹息,只希望,清儿别胡来才好。 …… 宛白被祖母关在屋子里待嫁,一些绣品需要她亲手绣,可她却静不下心来。 “姑娘,这已经是第三块帕子了……” 杜鹃拿着被宛白绣坏的帕子一阵心疼,姑娘这样能在出嫁前绣好吗? 宛白将绣绷放下,捧着茶杯喝茶,一旁秋娘过来,手里拿了一碟热腾腾的点心,“姑娘尝尝味儿可刚好?” 宛白从里面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满口甜香。 “秋娘做的点心哪里有不好吃的?我瞧着姑娘都胖了一些呢。” 宛白如遭雷劈,咀嚼的动作立刻停住,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杜鹃,“我……胖了?” 杜鹃眨了眨眼睛,轻轻点点头,“比起……刚回京的时候,不过那会儿姑娘也太瘦了,如今正好。” “我胖了?” “……” 杜鹃没明白为何宛白反应这么大,宛白却赶紧将糕点放下。 她不能胖,前世胖了的记忆犹新,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是讥讽嘲笑,她、她怎么能胖? 她马上要嫁人了呢! 宛白立刻决定,她要瘦下来。 于是秋娘的点心,宛白让她们都分了,她只喝茶水就好。 杜鹃都快哭了,她胡乱说什么呀,可是她再跟宛白解释,她一点儿都不胖,宛白愣是不相信,总感觉杜鹃是在安慰她。 “姑娘这样身子怎么吃得消?我去李大夫那里开些补药来。” 杜鹃去找了李俊,李俊觉得奇怪就顺口问了一下,结果问出一个让他目瞪口呆的原因出来。 绷着脸,一本正经地给了杜鹃几张药方,李俊等她走了之后狂笑着飞奔出府,要去温朗那里通风报信。 他在段家住得简直太愉快了,三天两头有机会敲诈温朗,这可是从前不敢想的事情。 李俊决定,在宛白嫁过去之前,他就在段家不走了,谁赶他他都不走! …… “温朗兄,是不是很有趣?” 李俊说完,坐等温朗的反应,温朗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喝茶,好一会儿才抬头,“你将我叫回来,就这件事儿?” “……这件事难道不有趣?” 温朗白了他一眼,就冲着“有趣”这个词,他也别想得什么好处。 宛白说不定连饭都不肯好好吃,什么?有趣? 温朗将茶杯放下,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听说你爷爷在到处找你,已经托了不少人在打听了。” 李俊笑着的一张脸顿时苦下来,“温朗兄,这你可一定要帮我,我不要回去,我可是帮了你不少忙的。” “嗯,我没有给谢礼?” “……” 李俊当即嘴角就开始抽动了,怎么还能这样吗? “温朗兄……” 温朗站起来就往外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微微停了一下,“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对吧?” “对对对,太对了!” 李俊急忙接话,温朗却已经不在门口了。 李俊的脸垮下来,“上辈子一定是狐狸变的,太讨厌了!” …… 不过讨厌归讨厌,李俊可不想被他爷爷找到,不然最起码五年,他要过着与世隔绝的苦行僧生活。 于是李俊回去了段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宛白那里。 “李公子有事情吗?” 李俊装模作样地给她诊了诊脉,然后微微摇了摇头,“段四姑娘身体还有些虚啊,要好好儿养一养才行。” “我身子没事的。” 宛白感激地笑了笑,不过养一养?那不更胖了? 李俊看了看左右,对其他人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等没人了,才严肃认真一本正经地看着安宛白,“温朗兄,喜欢体态丰腴的姑娘。” 宛白足足愣了快一刻钟,脸颊顿时涨得通红,想去拿茶杯喝一口压压惊,手都微微颤抖。 “李、李公子说什么……” “你听见了。” “……” 宛白想打人,她听见什么了?! “段四姑娘且相信我,我与温朗兄相识已久,不敢说对他全然了解,他的喜好,我还是知道的。” 李俊叹了一口气,“温朗兄最不喜欢虚弱娇柔,扶风弱柳一样的女子,那种风一吹腰就快要断掉的女人,对温朗兄来说,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 宛白听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阻止李俊,就听他叽叽呱呱说了一通,趁宛白还没回过神,又高深莫测地离开了。 他可没说错,他确实是知道温朗的喜好。 他不就是喜欢段四姑娘吗?管他瘦还是胖,反正只要是这个人就行了。 李俊功成身退地离开,留下宛白一脸茫然,脸涨得红彤彤的茫然。 温、温朗喜欢丰腴的女子吗?是真的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发了一会儿呆,随后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想什么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李俊说的这些,宛白也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她还是恢复了从前的作息。 因为她发现,她干嘛要在意温朗的喜好改变自己?又不是从前卯足了劲想要抱大腿了,反正,如今段家看着似乎也没有危险了不是? 宛白在家里乖乖地待嫁,一晃,真到了要出嫁的那一日。 穿上艳丽的红色嫁衣,宛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一阵恍惚。 真的,她就要嫁人了?还是嫁给温朗? 刚活过来的那会儿,她可从来也没想过这个可能,这真的是真的吗? “哎呀段四姑娘好福气,瞧瞧这容貌,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全福太太笑容可掬,给宛白绞脸、梳头,吉祥的话没有一句重复地往外说。 段家上上下下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氛,宛白戴上凤冠,只觉得沉甸甸的。 去给爹爹和祖母拜别,宛白在蒲团上跪下,眼眶慢慢地泛红。 这一切的流程对她来说,是陌生的。 前世自己匆匆出嫁,什么都没有,她心里不是不恨,可是现在她才发现,一切不过是因果循环而已。 她前世需要为自己的无知和愚蠢付出代价,她不明是非,不辨事理,间接害死了长姐,她有什么资格得到幸福? 所以这一世,宛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想将前世所有的遗憾和悔恨都消除,如今,她算是做到了吗? “爹爹,祖母,宛白走了,不能再承欢膝下孝顺你们……” 段老夫人低头垂泪,她都没有想过,会跟孙女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她的性子向来清冷,这会儿却控制不住地落泪。 段志宏更是舍不得,这是他最乖巧喜欢的一个女儿,如今却要成为别人家的人。 “白白,嫁过去之后,千万不要任性,若是、若是有谁欺负了你,你只管来告诉爹爹,爹爹虽然没用,却也不会仍由你被人欺负!” 宛白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爹爹却说让她别怕,会帮她撑腰。 一瞬间,宛白真的就什么都不怕了。 红色的盖头落下,遮去了宛白的视野,她耳中能够听见祖母压抑的哭声,和爹爹轻微的哽咽。 这一刻,宛白由衷地感谢,感谢上苍能够给她这样一次机会,让她能够有这样的体会,她觉得就算现在将这个机会收回去,她也会心怀感激地接受。 然而上苍比她想象中更仁慈。 宛白被扶上了花轿,杜鹃从窗户里塞进一包东西,她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小块一小块刚好入口的点心。 “姑娘饿了就先垫一垫,一直要到晚上呢,老夫人一早就吩咐我了。” 杜鹃的声音从窗口里偷偷摸摸地传来,宛白又想哭了。 不过全福太太嘱咐的,就算哭,也要让眼泪直直地从眼眶里落下,不然脸上的妆会花,晚上揭盖头的时候就不是惊喜是惊吓了。 想了想,宛白将眼泪逼回去,嫁人了可就不能动不动就哭,哭给谁看? 放了一小块点心在口中,香甜的滋味冲淡了宛白心里的伤感。 她这就……,成亲了吗? 以后就要跟温朗一起生活,那会是什么样的?宛白闭着眼睛,根本无法想象,她胆子并不大啊,怎么总是觉得,有些迷茫呢? …… 花轿停下,有人往宛白的手里塞了一个大红色的绸缎,她拉着绸缎跟着人走,红色的盖头下,隐约能看见前面引路人的衣摆,也是鲜艳的颜色。 是温朗吗?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晕头转向地听令形式,宛白被送入洞房的时候,老实说,真挺怀念前世的简单成婚的。 她现在头也晕,口也渴,胸口一阵阵发闷,特别想掀开盖头好好地深吸几口气,还有她的脖子,真的……,好沉…… 被人扶着在床边坐下,喜娘继续说着吉祥的话,仿佛这样说,结为夫妻的人就能够真的百年好合一样。 忽然,一杆秤伸到盖头下,吓了宛白一跳,随即,微微一挑,鲜红色的世界立刻豁然开朗,虽然主色调仍旧是喜气洋洋的红色。 顺着那只手抬头往上看,宛白看到了温朗。 平日里多见他穿素色的衣衫,忽然看他穿了大红的喜袍,宛白忍不住看呆了。 原来他穿红色的衣服竟然这样好看? 那喜娘再次恭贺,又让人拿上了夹生的饺子,让宛白说出“生”这个字。 宛白真的又累又渴,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屋里的人才撤了出去。 走之前,她看到温朗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许久,是……什么意思? “姑娘快喝些水吧,嘴唇都干了。” 杜鹃拿来水杯,宛白喝下一杯完全不解渴,直接抱着茶壶灌,反正没有人看。 结果她才喝了两口,门又开了,宛白一转头,呆住,温朗怎么又回来了? 温朗看到宛白的样子似乎也愣住了,眼里一抹笑意一闪而逝,“饿了你先吃些东西。” 就……这个? 宛白的手都在发抖,这句话随便让人来说一下不就行了?她现在这样、现在这样…… 温朗点了点头,“你继续喝吧,我先去前面了。” 说完,体贴地将门关上,走了。 这让她还怎么喝? 宛白脸颊抽动着将茶壶放下,一旁杜鹃也目瞪口呆,刚刚姑娘的姿势确实有些…… “姑娘,姑爷可能没看清,您别在意。” “没看清?可能吗?” “这……” 宛白重重地叹气,伸手揉了揉脖子,“先帮我把凤冠拆下来吧,太重了。” …… 宛白稍作整理,又净了面,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菜。 “杜鹃,你说这些菜……,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宛白好歹出嫁过一次,虽然那会儿并没有太在意,但大婚当夜的重头戏是合卺酒,其余的也就意思一下就好。 可现在这桌上,满满当当的菜,难道他们要把酒言欢不成?还都是她喜欢的菜色。 宛白乐了,提起筷子就吃,只有点心充饥的胃得到了安抚,让宛白提着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杜鹃觉得吧,姑娘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姑爷还没来呢,姑娘自个儿吃得不亦乐乎,虽说是姑爷让的,可是这毕竟是大喜的日子。 不过杜鹃也心疼宛白,吃就吃吧,可不能让姑娘饿着。 吃了一会儿,宛白擦擦嘴回去了床边乖乖坐着,杜鹃陪着她,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宛白知道,杜鹃是怕她紧张。 宛白当然是紧张的,假装自己不紧张,跟杜鹃说说笑笑,直到门被推开。 杜鹃立刻站好,宛白也坐得端端正正。 温朗一身酒气地进来,直接将门给关上,门外能听见不少声音在抱怨。 “老大,我们就想看看嫂子,就看一眼。” “就是啊老大,别小气嘛,我们真就看一眼。” 宛白紧张得手揪着床单,这些不是来闹洞房的吧? 温朗充耳不闻,“都散了都散了,今天让我记下名字,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 外面立刻一片混乱,随后安静了下来,说明温朗还是很有威信的。 杜鹃转头看了看宛白,也默默地退了出去,只留下宛白和温朗两个人独处。 “吃过了?” 温朗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宛白点点头。 “我还没吃呢,光被灌酒了。” 说着,温朗在桌边坐下,直接拿起宛白用过的碗筷开始吃起来。 宛白慢慢地走过去坐下,看着温朗的脸。 不是俊秀的那种好看,是线条分明,刚硬中带着儒雅,糅杂而成的气质,让宛白有些挪不开眼睛。 这样的人,对宛白来说从来只是个憧憬的存在,此刻却穿着喜袍坐在这里吃东西。 温朗抬眼,忽然放下手里的筷子,提起酒壶倒出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宛白的面前。 宛白却没有去拿。 “我不明白。” 她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要娶我?” 温朗将手里的酒杯也放下,龙凤烛火将他的脸映得格外好看,“之前,你的祖母是不是打算让你嫁到顾家去?” 宛白一呆,这跟自己的问题有什么关联吗? “如果我没有求了圣旨来,你是不是就要嫁过去了?” “我……” “你只能嫁给我。” 温朗淡淡地说完,仰头一口将杯中的酒喝掉,空杯子轻轻地放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却像是落在了宛白的心上一样。 她眼睛四处望着,却没懂温朗的意思,为什么,她就只能嫁给他了? 宛白满脸茫然,她刚刚问的,是他为什么要娶她,这人在说什么? 温朗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喜欢的,不是我吗?” “轰”的一下,宛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不敢相信地瞪着温朗,这人在说什么东西? 结果温朗不紧不慢地开口,嘴巴里说出来的,却是宛白最后给他写的那封信。 没有遗漏一个字,自己曾经的心思从温朗的嘴里说出来,宛白真想打人。 她想也不想地伸手捂住温朗的嘴,“别说了,那是、那是我乱写的……” “乱写的?” 温朗眼光闪动,动作温柔地握住捂住他嘴的手。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宛白这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她居然,去捂住温朗的嘴? 她急着想要抽回手,只是温朗的力气,又怎么是她能够抽得动的? “真的是,随便写的?” 宛白惊异的发现,温朗的表情竟然有些委屈,他委屈什么呀?自己写了那封信,他不也完全没有任何回应?自己还没委屈呢。 偏开头不去看他,宛白觉得温朗对自己的影响太大了,这不公平。 她细细雪白的脖子落在温朗的眼睛里,让他深沉的眸色微动,手下意识地捏得更紧。 “不管是不是随便写的,我已经收到了。” 温朗将酒杯往宛白面前推了推,示意她喝掉。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呢。” 宛白头转回来,一双眼睛里满是疑惑,她就是想不通,虽然已经拜过堂也没有退路了,可她还是想问清楚。 温朗为什么娶她?是因为传言?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宛白亮晶晶地眼神直直地盯着自己,看得温朗忍不住叹气。 除了想要娶她,还能有别的什么理由吗? 他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逼着他,难道他是那种,会娶个不喜欢的女人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性子? 可是这些话,温朗从来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伸出手,轻轻地罩在宛白明亮的眼睛上,别再看了,他会不知所措的。 轻盈的睫毛在掌心软软地扫动,一阵阵酥麻的感受,让温朗心底涌出奇异的感觉。 这个女子如今,是他的妻子了。 会永远陪着他,一直在他的身边了,这种感觉,太令人感到满足…… 温朗那开手,宛白抬头看过去,看到他嘴角淡淡的笑意,仿佛能融化天底下最寒冷的冰雪一样,如春风拂面。 这就过分了啊,是在用美男计吗? 宛白一边看得沉迷一边在心里吐槽,可是她怎么就非常吃这一套呢? 她也对自己挺无语的,手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去。 放下酒杯,宛白立刻觉得身子一轻,吓得急忙捉住手边的东西,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抱起来了。 她脸色顿时涨红,死死揪着温朗胸前的衣服,仿佛那样就能胆子大一点一样。 “那个,你还、还没吃什么东西。” 温朗微微低头,“就算不吃,我也很有力量。” “……” 宛白想昏死过去算了,这特么说得是什么对话? 她的脸热得能冒出烟气出来,眼睛睁得滚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温朗将她放在床上,宛白顺势一滚,直接滚到床里面,缩成一团忽闪着眼睛看他。 “你还没更衣……” 她声音微弱,哼哼唧唧自己都听不清,温朗却愣了一下,认真地点点头,“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说着,他真去更衣去了,怕身上的酒气熏着她。 “……也不用,那么快的……” 宛白浑身虚脱了一样,栽倒在床上滚来滚去,好紧张,她真的好紧张…… 刚刚温朗抱她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蹦得异常欢实。 这是温朗,单单“温朗”这两个字,就让她一点都镇定不下来。 宛白滚到床边,趴在那儿盯着龙凤花烛猛看,偶然爆出一个烛花,“啪”的一声,让宛白一惊。 …… 温朗带着淡淡水汽重新回到屋子里,看到的,就是宛白趴在床边,脸颊枕在手背上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一侧脸颊压得扁扁的,小嘴微微张着,睫毛投射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他站在床边盯着看了许久,只觉得心里某处无比宁静安稳,这些安稳,是因为有她在,所以才有的。 轻轻叹了口气,温朗深呼吸了几下,让心中猛烈跳动的心稍稍平静下来,他一度以为自己不会有这样控制不住的情绪,没想到,他对自己还是不够了解。 轻手轻脚地将宛白抱起来,温朗想将她放放好盖被子,结果宛白的睡相……并不是那么好…… 她哼唧了一声就开始乱动起来,头找着舒服的地方蹭,手无意识地抓东西去抱,将温朗的手臂抱住了。 “……” 温朗心里一半花开一半下雨,想了想,轻轻将自己的手臂往外抽,刚动了一下,宛白不高兴了,抓回去嘴里嘟嘟囔囔,“别动。” “……” 温朗忍不住笑起来,宛白小小的一团窝在自己的身上,手脚并用地保持她觉得舒服的姿势,浅浅的呼吸吐在他的胸前,甜蜜又折磨。 温朗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她入眠一样。 虽然说*苦短,可是这样跟她紧密黏在一起的感觉,竟然也不错。 重要的是这个人,不会再被别人抢走了,温朗低头,轻轻在她的发丝上落下一吻,如同自己梦里无数次梦见的那样,这一次,他不担心会突然醒来了。 …… 宛白美美地睡了一觉,前阵子忙于待嫁,许多繁琐的事情,再加上心中忐忑,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睡得如此香甜过。 心满意足的宛白懒洋洋地不着急睁眼,脸颊轻轻蹭了蹭,温暖结实…… ……温暖……,……结实……? 她的动作瞬间停住,脑子里高速转动,忽然想起昨天她似乎是成亲了,然后……,洞房花烛夜,她美美地,睡了一觉…… 脖子后面开始冒汗,她都做了什么? 慢慢睁开眼睛,宛白缓缓抬头,落入一双黑沉的眼眸里,顿时更加心虚地冒汗。 自己这会儿,压在温朗身上?她不会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吧?她、她的睡相不太好,喜欢抱着东西睡觉,她昨晚,抱了什么? “醒了?” 温朗的嗓音低沉,从胸腔发出的震动,直接从宛白撑着的掌心传过来,她手一软,身子跌了回去,趴在那里不敢动了。 这个……,一大清早的,又是洞房翌日,并没有洞起来,温朗的心情,她……不是太了解,但是一定不太好。 “嗯,我也不太想起身。” 宛白听了这话,立刻动作敏捷地爬起来,抱着被子坐到旁边,然而,当她看到温朗□□的胸膛,脸瞬间涨红,脑抽地将被子送过去,把温朗给盖好。 等她反应过来,恨不得假装晕倒算了。 “呵呵呵……” 温朗低声笑起来,手握成拳放在嘴边,笑得有些停不下来。 宛白看呆了,她见过温朗浅笑、微笑、冷笑、嘲笑……,只是这样愉悦地笑出声音,她似乎并没有见过。 怎么温朗还会这样的笑法吗? 呆呆地看了一阵,宛白得出了结论,长的好看,怎么笑都好看。 “饿了吧,起来吃东西。” 温朗止住了笑容,掀开被子率先下了床,宛白立刻将眼睛挪开,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扫一眼,再扫一眼。 青狼寨的时候,宛白看过温朗清晨时分操练的模样,宽厚结实的肩膀充满了力量感,可她没见过光裸的上身,他身体上那些伤痕,都是什么时候有的? 温朗察觉到宛白的眼神,手里拿着衣服却没有穿,朝着宛白使了个眼色。 宛白眨了眨眼,顿时领悟了。 为人妻子,帮夫君更衣是必要的环节,她立刻也下了床,接过衣服抖开帮他穿上。 系腰带的时候,温朗两臂平张,看着宛白的胳膊环上他的腰,然后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给他整理。 明明她手里摸的是衣服,温朗却仿佛也能感受她的碰触一样。 真是疯了。 宛白做好之后想往后退开,温朗平张的双臂忽然收紧,将她抱住。 鼻尖一下子充盈着另外一个人的气息,将宛白紧紧环绕其中。 很快,温朗便放开她,“快些出来,等你一起用早饭。” 说完,他大步打开门走了出去。 宛白回到床边坐下,这会儿才有空整理一下思绪,这个……,如今,算是什么情况? …… 杜鹃给宛白穿戴整齐,出了屋子,温朗果然在等着她。 桌上是宛白爱吃且熟悉的东西,一看就是出自秋娘之手,宛白低着头,慢吞吞地吃着,不太敢跟温朗对视。 她也是真饿了,足足用了一碗粥,两个虾饺,两个芙蓉蛋卷,和一个三色小烧卖。 搁下筷子的时候,杜鹃的眼睛都瞪了好一会儿了,姑爷就在跟前儿呢,姑娘吃得会不会太多了? 宛白也这么觉得,不过吃都吃了。 “够了?这个豆沙卷不错,你尝一个试试。” 温朗夹了一只豆沙卷放入宛白的碗里,她一时竟猜不出他是什么意思,是让她吃呢?还是也觉得她吃得多了,逗她开心? 然而温朗一直让她试试,宛白心一横,当真吃掉了,杜鹃眼珠子都要瞪掉下来。 温朗嘴角微扬,将剩下的东西扫光,让人撤了桌子,顺便煮些消食的汤来。 两人在厅中做了一会儿,宛白忽然有些茫然,现在,该干嘛呢? 寻常姑娘嫁了人,第二日要给公婆家人请安,要立立规矩接受敲打,会忙得不可开交,但是这些,宛白似乎都不用做? 她转头去看温朗,“我要做什么吗?” 温朗将她的手拿过去捏了捏,“你想做什么,都行。”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什么叫,她想做什么都行? 宛白不是很明白,温朗俊朗的眉微微上挑,“可还困?要不要再睡会儿?” 宛白赶紧摇头,他是在变相地提醒自己,昨天压得她没有睡好吗? “既然如此,你平日里在家中都做什么?” 温朗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宛白仔细想了想,做女红,陪祖母说话,练练字,赏赏花…… 有时候自己亲手做两道点心或是吃食,献宝地捧着去给祖母尝尝。 再空闲的话,她也会发呆,在院子里,暖暖的日头下,会有种微醺的感觉。 温朗静静地听着,觉得很有趣,于是直接替宛白拿了主意。 “那么,我们便将这些事情都做一遍吧。” “……啊?” …… 宛白没想到,温朗不是说笑的。 他这几日都在家中,有的时间,于是当真从宛白说得那些事情开始,一样一样地做了起来。 书房里,桌上铺开宣纸,宛白提着笔,带着莫名诡异的心情开始写字,心不静,写出来的自然效果不好。 “这就是你练的字?” 温朗在一旁看了,语气里有淡淡的嫌弃。 “看我的。” 他从宛白的手中拿过笔,就在她字的旁边,一模一样地照着写了,字如其人,温朗的字风骨冷峻果敢,一笔一划都透着凌厉。 跟宛白娟秀有余,英气不足的字迹比起来,对比太过惨烈。 宛白无语,这差距也太大了好吗? “不写了。” 她将笔搁下,就自己那字,已经是在祖母的督促下苦练了才有这成果的好吗? 再说了,自己写了那么多信,温朗不是早就知道了嘛! 宛白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让温朗忍不住摇摇头,却是重新将笔拿起来,塞回到宛白的手里。 “我不……” 宛白还没说完,温朗的手臂从后面绕过来,宽大温热的手掌抓住了她的手。 宛白整个人都僵住,背后,就是温朗的胸膛,属于他的气息四面八方地将她包裹在中间。 笔尖轻轻地触及纸张,落下浓重的墨印,横竖撇捺,温朗握着她的手,行云流水一般地书写着。 可是宛白这会儿的神志却压根不在写字上。 握着她的手她能理解,贴着她的背,就当是站得太近了,可是写字就写字,温朗另一只手为什么环在她的腰上? 宛白承认自己意志不坚定,她的注意力都被温朗的举动所影响了,微微动了动,温朗的手却收得更紧,“别动。” “……” 宛白红着脸翻白眼,这么严肃认真地让她别动,还真以为他在做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呢。 可是温朗脸上的表情,似乎真的非常认真。 宛白的余光扫见他的脸,刚毅的下巴线条流畅,嘴唇颜色很淡,微薄,感觉……很锋利? 高挺的鼻梁,在往上,是一双深如潭水的眼睛,这双眼睛,此刻正在看着她…… “……” 宛白立刻低头,被发现的窘迫让她懊恼地紧紧闭上眼睛,丢死人了。 温朗轻轻弯起嘴角,不动声色地低下头,鼻尖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蹭了蹭,手继续动了起来。 阳光从窗户外透进来,洒落斑驳的光影。 书案前,两个人影依偎,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墨香,安宁,静好…… …… “这两盘,我能分得出哪盘是你做的。” 温朗十分胸有成竹,宛白头一次想要摔盘子走人。 说得不是废话吗? “味道,关键是味道。” 她将那碟卖相凄惨的点心端着送到温朗面前,“你尝尝,应该很好吃的。” “应该?” 宛白无视温朗眼里的不信任,她不知道啊,她看着没敢试啊。 忽闪着眼睛,宛白又露出温朗熟悉的笑容,“反正,肯定是能吃的。” 好不好吃她就不敢保证了,在段家的时候,她也就炖个甜汤之类不太难的东西。 温朗看着她的笑脸,眼睛里有一丝光芒闪过,当真伸手从碟子里拿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 宛白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他咀嚼了几下吞下,淡淡地笑了笑,“还不错。” “真的吗?” 宛白喜出望外,这么说她说不定还真有天赋? 她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刚嚼了几下,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住。 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味道,甜也确实是甜的,但是……,就没了,就只是甜而已。 宛白吞下去,又拿起秋娘做的点心吃了一口。 入口绵软,香甜软滑,跟这个一比,刚刚自己做的点心吃着如同嚼蜡。 她的脸色顿时苦下来,默默地将自己的点心往远处推了推。 温朗拉着她的手,“我觉得,很好吃。” “你的舌头坏掉了。” 宛白拿起秋娘的点心,没有多想直接喂了过去,温朗张口含住,宛白的指尖碰到了他的嘴唇,火烧一样地立刻缩了回来。 软、软软的…… 她脸涨红,只觉得指尖有些微微发麻,刚刚的触感还残留在上面。 温朗眼里的笑意一闪而逝,将嘴里的点心吃掉。 “你做的比较好吃。” “太假了……” 温朗眼角微抬,伸手将她做的点心拿过来,开始往嘴里放。 宛白吓了一跳,赶紧往回抢,“不假、不假,你别吃坏了肚子。” 她扑过去抢的时候,温朗将她按住,保持扑过去的姿势,然后将嘴里的点心都吃下去,随后表情平静的点头,“还不错。” “……” 宛白望天,说得她都要当真了…… …… 午后,院子里,并排放着两把躺椅。 院里的花开得正好,大朵大朵花团锦簇,宛白靠坐在那里,看着锦绣的花朵出神。 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已经跟温朗成亲很久了?可其实,才不过两日而已? 温朗在她的印象里,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这样的性子啊。 宛白偷偷地扭头看过去,温朗也靠坐在那儿,好看的侧脸抬着,似乎在闭目养神。 他在陪着自己发呆…… 这种想法让宛白自己都觉得荒谬至极,却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所以她现在是真的成亲了吗?为什么一点儿真实感都没有?这个温朗怎么能这么温柔,他不会是假的吧…… 两把躺椅靠得很近,近到宛白伸伸手,就能碰到温朗的脸。 她皱着眉在心里不断疑惑揣测,忽然脑子一抽,伸出手在温朗的脸上捏了一下,想看看能不能捏下一个面具下来。 温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宛白的手捉住,慢慢地睁开眼睛。 “我、我就轻轻捏了一下……” 宛白赶紧解释,看到温朗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闪动着光芒,她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解释。 “好捏吗?” “还不错……” 温朗的眼睛慢慢眯起来,手臂一拽,直接将宛白拽到了他的身上,让她趴在上面。 随后,温朗又闭上了眼,“嗯,那捏吧。” “……” 宛白凌乱了,她没有这种嗜好…… 不过,看到温朗闭着眼睛,那张好看的脸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宛白忍不住盯着看愣住,真好看,她从重活一世开始,心里就一直念叨着这个人,几乎成为了心底的魔障。 而现在,他却就在面前,成为了她的夫君。 宛白觉得这一切太过神奇,神奇到……,所以才会觉得虚幻。 慢慢地将手贴到温朗的脸颊上,温热的,软软的,是可以摸到的。 宛白轻轻扬起嘴角,所以,是真的。 她真的嫁给了温朗,她真的……,很高兴…… 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宛白看了看四周没人,温朗的眼睛一直闭着,没有动静,像是睡着了一样。 宛白轻轻地仰头,在温朗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如蜻蜓点水,刚碰到就立刻挪开,然后迅速低下头不敢动了。 心跳如擂,宛白想让跳动的心平静下来,却有些力不从心。 可是很快,她发现有些异样,她感受到了两个心跳,都快速得不寻常。 一个毫无疑问是自己的,另一个…… 宛白慢慢地抬头,温朗的眼睛是睁开的,正静静地看着她。 心跳声透过衣服传递过来,怦怦,怦怦。 宛白忽然感觉到了温朗的想法,他也并不平静,因为自己那个胆大的亲密举动? 下一刻,宛白一阵眩晕,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温朗抱在怀里,大步往屋子的方向走。 “等、等一下,我们还有不少其他的事情没做呢?还有女、女红……” 宛白吓得说话都结巴了,揪着温朗的前襟神色激动。 温朗脚步都丝毫没有任何停顿,宛白急了,“天还亮着呢!” 她说完就想将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温朗说了要做什么了吗?! 温朗的步子渐渐停住,低头看向宛白,却见她已经将整张脸埋在他怀里,脖子后面都泛起了红色。 宛白真恨不得找条缝钻下去,却还要无力地再解释一下,“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天还亮着,还能……做做女红……,真的……” 她声音苍白虚弱,让温朗心情大好,她怎么能这么招人喜欢?这样的单调又有趣的日子,温朗觉得,一直这么过下去,也很好。 他抬头看了看身后,天怎么还亮着呢? 第一百三十章 天色渐晚,刚用过晚饭,温朗就一本正经地回房了。 宛白无语,心里一阵阵紧张,这才……什么时辰? 不过她也知道,是躲不过去的,洞房花烛夜她活活给睡了过去,宛白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硬着头皮走进屋里,温朗却坐在那里,手中捧了一本书在看,面容在火光里显得更加棱角分明,让宛白有些看呆住。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随口说,“祖母说晚上不要看书,费眼睛,若是眼睛不好使,你会很困扰吧?” 温朗抬头,觉得言之有理,于是慢条斯理地将书放下,“那么,我们就来做一些不费眼睛的事情吧。” “……” 宛白的脸立刻涨得通红,红起来的速度让温朗都觉得有趣。 “那、那你还是看看吧,呵呵呵,多看看书,有好处……” 屋子里怎么那么热呢?宛白觉得背后都出汗了,忍不住深呼吸,想要驱散掉燥热感。 温朗却站起来,慢慢地走到宛白的身边,语气里有些担忧,“怎么了?很热吗?脸怎么这么红?” 说着,他的手轻轻地抚上宛白的脸。 凉凉的感觉从脸上传来,对于脸上热气腾腾的宛白来说,真心非常舒服。 可是此刻,温朗就站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光线几乎全部遮住,把自己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他靠得那么近,近到,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青竹香气。 宛白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完全没有下降,反倒是又上升了,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没、没事,我没事。” 宛白想要从温朗的影子里退出来,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想到温朗竟然丝毫没有停顿地跟了上去,甚至手还贴在她的脸上。 “帮你降降温。” “……” 宛白目光呆滞,有他这样,降温的吗?他这叫降温吗?他分明是在点火! 温朗低头,看到宛白可笑的表情,心里忍不住一动,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来,手指在她细嫩的脸颊上来回摩挲,然后轻轻地捏了一下。 软软的触感,让温朗的心都微微颤动,这个举动他从很久很久之前就一直想要做,从她仰着头,用稚嫩的声音喊他温朗哥哥,露出蜜糖一样的笑容时。 脸颊微疼,宛白下意识地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眼睛看向温朗,里面似乎还有着疑惑,疑惑他为什么要掐她。 被那双澄清的眼睛注视着,温朗的动作慢慢地停止住。 心底有种焦躁开始往上翻腾,是他从以前开始,就需要克制的情绪,想要顺从自己的心,却不得不逼着自己按捺住,只能用无视和默然做为幌子。 宛白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忽然觉得,温朗似乎变得……不对劲了,有种让她感觉到危险的气息,陌生,却又有些熟悉。 下一瞬,宛白便彻底被惊呆,温朗的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仍旧捧着她的脸颊,身子压下来,封住了她的嘴唇。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亲吻,怎么会是如同狂风暴雨一样,夹杂着吞噬一般的侵袭,让她全然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宛白吓得不敢动弹,下滑的身体被温朗稳稳地托住,将她与他更加紧密地贴在一起,继续着掠夺。 温朗在触及到宛白唇瓣的那一刻,被人称赞的控制能力瞬间溃不成军,软软的,甜甜的,昂他的脑子一阵阵悸动,只想将怀里这个人嵌入自己的骨血当中。 本想给她一个美好的开始,看来,要让她失望了…… 温朗结实的手臂直接将宛白抱起来,走向床榻。 身后,床帘散开,遮去了满室春光。 ***********我是编辑再三嘱咐不要作死的分割线******************** 清晨,宛白意识已经清醒了,然而她身体却还在抗拒醒过来。 她好累,她不想起来,就让她在这里睡到地老天荒吧…… 宛白难得任性,听见身边有动静,温朗下了床,穿了衣服,又走回来在她的额上落下轻柔的一吻,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生怕惊动了她。 这个骗子! 宛白想起昨晚的疯狂,就恨不得将温朗的手臂咬下一块肉下来! 她都那样求他了……,可是这个人,一直骗她马上就好,很快就好……,结果呢?! 宛白迷迷糊糊地又想陷入睡眠,她需要好好补充体力。 恍惚间,她觉得被人抱了起来,然后置身于一个非常温暖的地方,温热的感觉将她全身包围住,舒服得令她想叹气。 身上的酸疼慢慢地散去,宛白忍不住嘤咛一声,嘴角上扬,继续昏昏沉沉地享受着。 温朗在浴桶旁边守着她,宛白身上的痕迹让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明知道她最怕疼,也很娇气,可碰到她的时候,他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渴望。 他这辈子,也就对这么一个人拥有这样强烈的情绪,想想也真是可怕。 …… 等宛白泡好了,他亲自将人捞出来擦干裹好,抱着放回到干净柔软地床榻上,又静静地陪她睡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拍了拍。 “白白,吃些东西再睡。” 宛白翻身,抱着被子不想搭理,温朗却极有耐心,他这几日休假的时间,都会用来陪在她身边。 “我要睡觉……” “好,先吃东西。” 温朗的声音很有辨识度,低低沉沉,说话的语速放慢的时候,十分具有魅力。 宛白在心里抽打自己,这种时候怎么还会被他的声音迷惑?她也太没用了! 被温朗扶坐起来,宛白的眼睛总算是睁开了,她无声默默地用眼光谴责,菱角一样的小嘴向下扁着,浑身散发着自己的抗议。 温朗没让杜鹃进来,饶有兴趣地给她穿衣服,虽然没有手忙脚乱,却穿得乱七八糟。 宛白实在看不过眼,拿过去要自己穿,温朗却又将衣服抢回去,“我给你穿,应该怎么穿你告诉我就行。” “……” 好吧,宛白随便他,提示了几句之后,当真一动不动地等着温朗伺候她更衣,看着温朗略显笨拙的样子,宛白心里忍不住发笑。 她从前可不知道温朗还有这样一面,到底哪一面才是他?是他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还是现在令她再次怦然心动的温柔? 宛白觉得自己大概是完了,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明明之前要放弃的,怎么会越陷越深了?这个人太可恶了! 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厅中已是准备好了餐点,都是些好克化的东西。 温朗在宛白身边坐下,丫头给他盛了粥。 宛白微楞,“你还没有用过早饭?” 都这个时辰了,宛白记得,温朗似乎起得并不迟吧? 温朗笑笑,“等你一起,饿坏了吧,多吃一些。” 他停了一下,忽然凑近宛白压低了声音,“昨晚,辛苦你了。” 宛白心里刚刚升腾起来的小感动瞬间消失,有种想将碟子里胖胖的包子扔到他脸上的冲动! 这个无赖!流氓!她都不知道温朗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恨恨地咬了一口包子,宛白压根不理他,只是涨红的脸颊和气到起雾的眼睛,让杜鹃在旁边无声地偷笑。 …… 由于体力透支,宛白这一天都精神萎靡。 温朗都由着她,她不想走路的时候,他干脆就抱着,让宛白活活享受了一下足不沾地的待遇。 杜鹃都觉得,温大人是不是太由着姑娘了,因为一整日姑娘都没给姑爷好脸色看,然而温朗却似乎乐在其中。 等到了晚上,宛白才发觉,这一切都是个阴谋! “我、我还没恢复好……” 宛白抱着被子一角缩到床里面,水润的眼睛里满是委屈,怎么能这样呢?所以今天自己享受的待遇,是为了积攒体力吗? 温朗手臂一伸,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人拉到怀中,眼睛里都要放红光了,哑着声音在宛白的耳边说,“我轻些……” “你昨天也这么说的!” “嗯,今天是真的。” 温朗觉得宛白连呼吸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引诱,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宛白怒了,合着昨天就是假的?这个……唔…… ************************ 三朝回门,宛白坐在车上的时候,心里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这个骗子! 她以后都不要相信他的话了! “我抱着你,睡一会儿吧。” 温朗给宛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宛白对着罪魁祸首怒目而视,偏偏温朗神色温柔,半点愧疚都没有,看得宛白气得牙齿发痒,心一横,将温朗的手臂拿过来,撸起袖子一口咬上去! 牙齿感觉到硬硬的触感,宛白伤心地发现,她根本咬不动。 不过架势已经摆出来了,现在就松口显得有些尴尬,于是宛白又用力咬了一会儿,才好似得意地松开嘴,舌尖却不小心扫到温朗手臂上的皮肤。 温朗浑身的肌肉立刻紧绷起来,宛白第一时间察觉,头皮一麻,立刻认怂,“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 温朗看着她,眼睛里的幽深让宛白觉得大事不好,当即决定,她要在娘家多住几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宛白和温朗抵达段家的时候,门口有人已经在候着了。 宛白定睛一看,眼眶立刻泛起水光,顾不得身子软绵,直接扑到那人的怀里,“长姐……” 段宛华也泪水盈眶,接住宛白扑过来的身子,轻轻在她身上拍了拍,一如她们小时候一样。 温朗站在宛白的身后,目光跟关泽交汇,关泽立刻过来,“温朗兄,恭喜恭喜,没想到竟然能跟温朗兄成为连襟,我可真是高兴。” 温朗笑得和善,宛白对她这个长姐很是在意,关泽对段宛华极好,如此一来,宛白也是能够放心了的。 那边,姐妹两哭了一会儿,段宛华给宛白擦干眼泪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她一圈儿,发现她除了精神有些萎靡之外,并没有其余的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进去吧,爹爹和祖母都等着呢。” 段宛华与宛白并肩去了内院,温朗跟关泽则先去了段志宏那里。 “祖母……” 宛白见到段老夫人,刚刚止住的泪又有要落下的趋势,段老夫人却是瞪了她一眼,“有什么好哭的?过来让我瞧瞧。” 宛白出嫁了三日,老夫人心里就空落了三日。 这会儿见到宛白眉眼间都是淡淡的喜悦,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如今嫁了人了,切不可还跟在闺中一样胡闹,温朗无父无母,没有公婆管束,你则更要行事端庄,方能家宅安定。” “孙女谨遵祖母教诲。” 宛白福身应下,这才跑到祖母面前,又一副小女儿的姿态嘘寒问暖,“祖母的药可按时吃了?您可不能因为怕苦便不喝,我让秋娘又做了酿梅子,喝完药含一粒就不苦了。” 刚刚还不让宛白哭的段老夫人,眼眶此刻开始微微发酸。 如果没有宛白这丫头,她怕是已经入土了,从那以后,自己的用药都一直是她亲力亲为。 拍了拍宛白的手,段老夫人将泪意忍下,看着宛白过得好她应该要高兴才对,没理由哭哭啼啼的徒增伤感。 段宛华在一旁凑趣,堂中其乐融融,只除了曲凌霜和段宛清,她们两人从宛白进来开始,就一直只静静地看着。 曲凌霜心中疑惑,外面都盛传,温朗之所以会娶段宛白,不过是他不忍心让段宛白被人指责,是责任担当使然,然而他心里定然是不愿意的,毕竟之前有一门大好的姻缘,因为这件事而泡汤了。 因此曲凌霜觉得,宛白就算嫁过去了,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她今日就是想验证这个猜想,才会一早就在这里等着,盼着宛白回门。 可是现在,她却不确定了。 宛白身上散发出来的情绪,并没有任何的压抑和恐惧,她笑容依旧恬淡随性,仿佛仍然是无忧无虑的一样,这……,解释不通啊。 曲凌霜身边的段宛清,心思就简单得多,宛白脸上的笑容在她看来,很刺眼! 段家未嫁的姑娘只她一个了,她如何肯屈居其他人之下? 不管是段宛华也好,段宛白也好,她都自问不输给她们分毫,都是段家的女儿,凭什么自己要低她们一等? 因此宛白出嫁之后,段宛清便自动自发地去了祖母身边伺候,她要用一切途径为自己争取,她也是祖母的孙女,她想取代段宛白,成为她曾经在段家的地位。 然而…… 段宛清看着笑声阵阵的祖孙三人,不管她做了什么,祖母始终淡淡的,并没有跟段宛白之间那样的融洽。 这个老太婆是老糊涂了吗?! “老夫人,老爷和姑爷来给您请安了。” 下人进来通报,段志宏满面红光地走进来,身后跟着温朗和关泽。 一个是侯爷世子,一个是后起新秀,他就是想低调也不行,眼睛里的喜色掩都掩不住。 温朗是新姑爷,自然最受关注,他跟宛白一起给段老夫人请了安,随后将给老夫人准备的礼物奉上,一块翡翠平安无事牌。 “白白心里惦记老夫人的身子,这块玉牌有高僧开光,愿老夫人能体态安康。” 宛白偷偷瞄了温朗一眼,这是他什么时候准备的?自己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温朗微微侧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宛白顿时脸颊微红,不敢再去偷看他。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落入老夫人的眼里,比这块难得的玉牌更让她高兴。 “你有心了。” 老夫人轻轻点头,一旁的段志宏摸着胡子笑了起来,“确实如此,母亲猜他给我送了什么?叶大家的荷花芦草图!我一直心心念念想着此生能看一眼就足以,结果现在就挂在我的书房里!” 段志宏简直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这可不单单是有心就能办到的! “机缘巧合得来的真迹,放在我那里,不如赠给真正喜爱的人,那幅画才更有价值。” 温朗的话让段志宏更加高兴,宛白的嘴角却微微抽动,似乎,她某一封信里曾经提起过,爹爹对叶大家的荷花芦草图极为痴迷。 这机缘巧合来的,是不是也太机缘巧合了一点? 温朗的表现,让段家的人挑不出错儿来,并且,段宛清甚至有些失神。 这是……,温朗吗? 当年那个有些单板的少年,现在竟然长成了这种模样? 段宛清来到京城之后也不是没见过温朗,只是那时,她眼里只看得到蒋誉等人,哪里会关注温朗? 然而此刻,温朗噙着笑意,举止得体,态度温和,看向宛白的时候,眼睛里的情绪让人心惊。 段宛清才忽然想起,温朗在京城之中,也是极为有名气的。 宛白怎么能有这样的运气能嫁给温朗?上无公婆要伺候,下没有小姑妯娌相处,一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这样的好事,却因为她被救了一次,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段宛清心里不平衡,看向温朗的目光忍不住变了味道。 “姐夫,不知道,我们可有礼物?” 段宛清浅笑着,她容貌清丽,淡淡的笑容最能突显出她清雅的美丽来。 “自然是有的,应是随着回门礼一并送到门房了。” 温朗简单地作答,便不再看向段宛清。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段志宏看了曲凌霜一眼,曲凌霜立刻拉住又要说话的段宛清。 “哈哈哈,我已让人在前院备了席面,走吧,今日定要开怀畅饮。” 段志宏说着,率先往前院走去。 温朗离开的时候,手伸过去轻轻捏了捏宛白的手,看到她微微泛红才心满意足地跟着出去。 宛白无语,这人跟从前简直换了人一样,以前可是自己上赶着去讨好,人都冷冰冰假装看不见的,现在好了,抓住一切机会都要撩拨一下,变得也太彻底了。 撇撇嘴,宛白走到祖母面前,跟以前一样顺手拿起玉捶给她敲腿,“祖母,李公子呢?他这两日可给祖母请过脉了?” 段老夫人摇摇头,“李大夫有要事离开两日,不过也说了很快会回来,我的身子已经大好了,等这次李大夫回来瞧过之后,便不能再耽搁人家的要事。” 这么巧?就他们回门的时候李俊有事? 宛白犹记得自己要出嫁的时候,李俊笑得欠抽的脸,说是等她回门,一定要好好跟温朗说道说道,这才三日而已,他就有要事了? 宛白直觉有问题,但她拒绝深想,不在才好,呵呵…… …… 前院的酒宴一直持续到了很晚,据说场面十分惨烈,几乎没有清醒的人。 温朗被扶回来的时候,浑身酒气,步履蹒跚,宛白吓了一跳,赶紧让人去端醒酒汤,她则投了热巾子给温朗擦一擦。 结果刚擦了两下,手腕就被握住,刚刚醉眼朦胧的眸子慢慢睁开,里面有些酒意,却很明显是清醒的。 “你没醉?” 宛白震惊了,温朗的酒量竟然如此之好? “营里的酒比这些要烈得多,这些喝不醉。” “……” 宛白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你是装醉的?” “岳丈强撑着不肯认输,我不醉了,怕是要出事。” 宛白哭笑不得,将巾子扔回水盆,“既然这样,你还是早些休息吧,我回房了。” 她转身要走,手腕被拉住,轻轻一扯,又将她扯了回来。 “你今天咬我了。” 温朗声音里还是能听出一些醉意,然而说出来的话,让宛白无奈,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结果温朗还将袖子撸上去给她看,“咬的这里。” “所以呢?” 宛白转头,看到温朗一脸认真,“所以,我也要咬回来,我这人记仇。” 宛白倒抽一口冷气,他要咬回来? 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臂,宛白抿着嘴吞咽了几下喉咙,然后硬着头皮,将手腕慢慢伸过去。 温朗一把抓住扯到身边,捏着宛白的下巴,轻轻地咬上去。 宛白的动作停滞,保持着呆呆的姿势,任由温朗啃噬了一遍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然后舌尖微微在嘴角舔了一下,“嗯,报仇了。” “……” 宛白重新彻底认识了一遍温朗,这是个骗子,然后,还是个流氓!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宛白回门要在段家住两日,段宛华倒是第二日就离开了,她放不下家里还未过百天的孩子。 宛白在段家的这几日,过得十分逍遥,因为要分房睡,她的精神很快养回来,每日陪着祖母,仿佛又回到了未出嫁前的时候一样。 只是温朗的眼睛似乎有发绿的倾向,宛白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冷,这人是狼变得吗? “好了,住也住够了,赶紧回去吧。” “祖母……,我才住了两日……” 宛白苦着脸,她还想跟祖母多待一些时候呢。 段老夫人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如今是已经出嫁的人,怎可还赖在娘家不走?传出去让别人怎么说?” “她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呗。” 宛白刚说完,段老夫人就加重了力道,疼得她龇牙咧嘴。 “胡说什么?如今你可不止是段家的姑娘,还是温家的媳妇,一言一行都与温朗息息相关,你不在乎这些,却也要为他着想才行。” 宛白委屈忽闪着眼睛,“祖母,我才是您的亲孙女儿……” 段老夫人哭笑不得,“谁说不是了吗?只是只有温朗站稳了,你才能也站得稳当,你需记住我说的话。” 宛白鼻子发酸,祖母其实,还是在担心着自己。 能有人这样为自己着想,这种感觉可真好…… “记住了没有!” 额上又被敲了一下,宛白眼泪汪汪地捂着抬头,“记住了,祖母,我真是您的亲孙女……” …… 离开段府,宛白还是忍不住眼眶泛红。 虽然她的娘家就在京城,可是出嫁的女儿若是常常回娘家,定是会被人说闲话的,宛白不在乎,可是祖母定然不会允许。 告别了段家上了马车,宛白靠在那里,神色颓然。 温朗将她的手捉住,放在自己的手中,“去跟我见一个人。” “见谁?” “见了你就知道了,现在先休息一会儿吧。” 肩膀被揽住,宛白靠在温朗的肩膀上,淡淡青竹的香气,让她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 等到马车停下,温朗扶着宛白下车,面前的建筑让宛白倒吸了一口冷气,“三皇子府?” 看到温朗点头,宛白的腿有些软,所以他要带自己见得人,是三皇子?那个往后坐上了皇位的人? “不用怕,三殿下人很亲和,不会刁难你的。” 温朗安慰着,牵着她往里走,一路上熟门熟路地来到一个院子里,直接往里走。 “不用通报吗?” 宛白还是有些胆怯,毕竟这个三殿下,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肃清逆王的余党,段家刚好属于那里面的范畴。 “不用。” 温朗说着,轻轻叩了叩房门,里面传出一声低沉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宛白跟着温朗走进去,这是一间书房,临窗的书案后面站着一个人,面前铺着宣纸,正在上面作画。 “三殿下。” 温朗行礼,随后与宛白站在一旁,等着殿下画完。 屋子里熏着清雅的香气,安神静气,让人的心特别平静。 过了一会儿,三殿下总算放下了笔,将画拿起来轻轻吹了吹,“如何?” 温朗走过去仔细看了,“很好看。” “哈哈哈,每回让你评价,你就只会说这三个字。” “因为确实如此。” 宛白站在那里,余光偷偷打量三殿下,与她想象中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没有狠戾和尖锐的气质,与自己的爹爹差不多的年岁,只眼睛更加幽深,与温朗相处的时候竟能看出微妙的慈祥来。 “这就是你非娶不可的媳妇?” 宛白一愣,脸微微涨红,啥? 温朗也有些急了,“殿下……” “怎么?好意思在我这里苦求却不好意思说?你不说,她怎么知道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三殿下白了温朗一眼,目光在宛白身上上下扫动了几遍,“模样倒是还能瞧,还算你有些眼光。” 宛白第一次看到温朗脸上出现无可奈何的表情,那种想制止却无能为力的模样,让宛白觉得十分有趣。 然而她更想知道的是,三殿下口中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殿下。” 温朗的声音里有难得一见的恳求,听得三殿下勾起嘴角莞尔,“算了算了,饶你一次,你都不在意,我为何要做这个恶人?” 三殿下背着手走到一旁的柜子那里,从一个上了锁的柜子中,取出一只匣子,相当随意地递给宛白。 “知道你们会来,我也没准备什么,这个给你媳妇,省的说我小气。” 温朗的眼睛微微睁大,显然他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的,他有些愕然,这份礼物,是不是太过贵重了? 不过……,温朗想了想,只是恭恭敬敬地道谢,三殿下的这份情他承了。 “好了,走吧走吧,我就不留你们了,新婚燕尔,时间宝贵,腻歪够了之后,可是有不少事情等着你的。” 宛白和温朗于是很快退了出来。 宛白一头雾水啊,见到三殿下她压根儿就没说两句话,只得了个匣子,所以他们这一趟是特地来讨礼物的? “三殿下……,跟我想的不一样……” 宛白拿着匣子歪着脑袋,“也不是那么可怕嘛。” 温朗失笑,“三殿下在朝中的口碑也是温和仁善,你怎么会觉得殿下可怕?” “呃……,我随意猜的。” 宛白敷衍地笑笑,她从前可没有见过三殿下,不管是殿下的时候,还是皇上的时候,只是那会儿都要被砍头了,心里对这一位人物必然是往可怕了的猜测。 回去了府里,宛白才将那个匣子打开。 里面竟然是一柄小小的匕首。 她双目无神,莫非送匕首是什么习俗吗?温朗也送过给她一柄,她要这么多匕首,上阵杀敌吗? 只是这一柄匕首却有些与众不同,通体翠绿,泛着盈盈的绿光,将屋子里都映出一小片来。 “这是结绿。” 温朗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匕首的名字就叫结绿,打造的材质,也叫结绿。” “这是三殿下机缘巧合得来的,十分宝贝,我也只有幸见过一次而已,没想到,他竟会给了你。” 宛白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匕首,冰冰凉凉的,带着冷意,十分奇特。 她摸着摸着就往刀刃上摸过去,温朗脸色一变,以极快地速度捉着她的手轻盈地拉回来,宛白愣了愣,却看见自己的指尖居然滴血了。 “咦……?” 她刚刚,也没觉得疼啊? 温朗却动作迅速,立刻找了伤药给她擦上,又小心地包扎起来。 “这把匕首之所以难得便是这个缘故,若是用它来杀人,刀刃入体,人起先是不会觉得疼的,只有凉意。” 宛白倒抽一口冷气,这么厉害? 手指擦了伤药,宛白这会儿才感觉到疼,漂亮的眉头忍不住皱起来。 温朗叹气,“若是方才我动作慢一些,你的手指怕是都保不住了。” 他的话说得宛白一阵寒凉,赶紧将匣子盖上,好生收起来。 三殿下的礼物,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得住的,呵呵呵…… …… 宛白将东西都安置好,回门过后,她才有一种,真的已经不属于段家人的感觉。 想想,还是很伤感的。 秋娘做了一桌子的菜,浅红油亮的油焖大虾,酸甜开胃的番茄鱼丸,大块浓香的红烧肉,还有宜克化的炖菜,煨了几个时辰乳白透香的鱼汤…… 宛白原本想着她离开了段家会不会胃口不好,结果完全没有。 用了一碗半的饭,杜鹃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大人都没说什么,她也就由着姑娘了。 等到了晚上,温朗看向宛白的目光渐渐变得不对劲,那种克制中带着无谓的隐忍表情最要命,宛白完全没办法假装看不见。 她忽然将手指举起来,“我、我受伤了。” 温朗伸手过来,在她的手指上轻轻地摸了摸,“嗯,还疼吗?” “疼……” “那我们做些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 “……” “真的,我在营中受了伤时,这个方法很有效果。” 温朗说得一本正经,宛白的眼角都在抽动,听他胡扯! 信不信自己再找出个话题来说,他还能扯到那方面去? 宛白实在觉得好笑,从前,她从没想过温朗还有这么多不同的面貌。 她以为,他只是在人前和煦,背地里冷漠淡然,不讲情面的人,可是现在,他清冷的形象,似乎有些破灭了…… 叹了一口气,宛白忽然抬头,瓷白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莹亮动人,她慢慢踮起脚尖,轻轻拉住温朗的衣襟将他的头拉下来,在他浅淡的嘴唇上轻啄了一下。 她现在,是温朗的妻子,不管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娶她,这都已经成为了事实。 那么,就好好过日子吧…… 宛白亲上去的时候,温朗的身子忽然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等她要放开自己,温朗的手臂立刻搂上去,重新加深这个吻。 宛白还在为自己的大胆震惊呢,瞬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不是,她刚刚,是不是自己作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这如今是宛白心里最深的感受。 温朗不用她撩拨就已经很让人头疼了!她居然还敢主动一下,自不量力四个字宛白真想写下来贴在脑门上。 第二日,她反正是死活爬不起来的,幸运的是也不用她一早起身。 这一日是温朗成亲休假的最后一日了,等到宛白终于哼哼唧唧起床,吃了点东西,温朗便将一摞高高的文书摆在了宛白的面前。 “这是什么?” 温朗顺手在宛白身后塞了一个软枕,然后才回答,“这是我的全部家当。” “……” 宛白的眼睛陡然睁大,温朗的全部家当? 她从上面拿过一本翻开,里面竟然真的是账本。 “这么多……?” 看着宛白吃惊的样子,温朗笑了笑,“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呃,高兴自然是高兴的,可是,我要看这些吗?” 宛白知道嫁了人之后要操持家中生计,只是她嫁的人是温朗,她之前可没想过还能帮温朗管账。 温朗将她翻看的那本拿在手里,“你自然是都要看的,这些,以后都交给你管。” 宛白顿时觉得,不高兴了,这么多她要看到什么时候? 温朗看着她微妙的表情心中暗笑,若是换了其他人怕是求之不得吧,她却似乎嫌麻烦。 从以前的时候,宛白就有些……需求过小,像是对很多事情和东西都无所谓一样,真是让人觉得有趣。 于是这一日,温朗就一直陪在宛白的身边,跟她一起看这些账本。 宛白这才知道,温朗竟然家底如此丰厚? 不是说当年温家被……那什么了吗,温朗如今才多大的年岁?如何就能挣得这么多家底? 看到宛白疑惑的目光,温朗表情十分淡然,“我没想要发家致富,所以如果你若是不满意,以后我会努力的。” “……” 这是在骂人呢吧?他没想要发财,随随便便就赚了这么多的家底,那那些费尽心思想要发财却不能的呢? 宛白笑容僵硬,“我没有不满意。” “真的吗?” “真的。” 宛白就是在江南的时候,也没有管过这么多生意啊,祖母教她操持的时候,也没有指望她嫁入豪门,这些对她来说已经超出预想了,她哪里还会不满意? …… 悠闲的日子仿佛一去不复返…… 不对,宛白目前的生活,似乎仍旧悠闲。 温朗开始出门办事,她则在家中懒洋洋地打理庶务,管理账务。 温朗行事从简,府邸虽然大,却并不花哨,因此府里的下人也不多,且家中的主子就他们两人。 宛白有时候都觉得,她真的好闲啊,温朗不在家的时候,她真是想做什么做什么,从前学的要立规矩的事项一个都用不上…… “夫人,门上送来了拜帖。” 杜鹃将帖子递给宛白,她看了一眼,立刻坐直了身子。 首辅徐家,徐以彤? “夫人,如何回了徐家?” 宛白也犹豫了,这个……,如何回呢? 一个曾经险些成为温夫人的人女子,来拜见现在的温夫人,她原想着这帖子可能是京城任何一家的,都未曾想过是徐以彤的。 以徐家清高的门风,她怎么会来见自己? 宛白想不通,不过尽管想不通,她还是很快恢复了表情,“去回了徐家人,我会恭候徐姑娘的。” “是,夫人。” 到了晚上,宛白面色平静地将这件事儿说了,眼睛却直直地看着温朗,“此事,你觉得徐姑娘是何意?” 温朗略略沉吟,特诚恳地回答,“不甚了解。” “这样啊,你可想听听我的想法?” “夫人请说。” 宛白就真的毫不客气地说了,她想了一个下午呢。 “徐姑娘来见我,定是想来见见,破坏了徐家和你好姻缘的女子长什么样。” “……” “你想呀,原本你们都、都已经议亲了,结果却因为莫须有的传言导致了如今的结果,徐姑娘心里一定很不舒服,所以她想来看看,等看到她比我好太多之后,心里的怨气便会消散。” 宛白觉得自己想得很透彻,她一个下午啥也没做光琢磨这事儿了。 温朗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缓缓叹了一口气,“若真是如此,徐姑娘怕是要失望了。” “嗯?” 宛白没反应过来,又听到温朗继续说,“她没办法发现,她比你好太多,看样子会白跑一趟。” 宛白眨了眨眼睛,脸上顿时烧了起来,粉粉的煞是好看。 温朗看着她,幽幽地点点头,“这会儿更好看了。” 屋子里似乎有些窒闷,宛白眼神乱飘,不知道该落在哪里才好。 她从前也会逗温朗的,为了拉近关系无所不用,然而温朗反应平平。 可是为何他如今那么轻易地就能说出撩拨人心的话来?这简直是欺诈!完全的欺诈! “至于那些传言……” 宛白抬头,表情有些紧张,那些传言十分让她在意,她怕温朗以为是自己说出去的,可是真的不是她。 “那些传言,是我让人散布出去的。” “……啊?” 宛白一愣,面色瞬间变得呆滞。 “若非那些,你与蒋家可是要议亲了?” “……啊?” “便是有了传言,还有江南顾家,我实在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碍事的人。” “……啊?” 宛白脑子一片混乱,不对啊,温朗的口气,为何听起来那么奇怪? “是、是你散布出去的?可是为什么?你不是正在跟徐家议亲……” 温朗一动不动地盯着宛白,眼神慢慢变得幽暗,“你觉得呢?与蒋家的小子出双入对,对我视而不见,你说是因为什么?” 宛白张了张嘴,“那是因为、因为你在议亲啊……” 怎么她的观念有问题吗?温朗既然都已经在议亲了,自己回避难道不是应该的? “那也不行。” “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宛白慢慢地反应过来,想清楚之后,怒了,“所以你就散布流言?那我的声誉呢?你难道是想让我嫁不出去?” “嗯,因为我会娶你。” “……” 宛白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不行,完全被带离了话题。 他们一开始明明在说徐家姑娘的事情,明明应该是自己吃醋,徐家姑娘都不惜找上门了,可想而知对温朗的执念。 但为什么这会儿温朗反倒是一副委屈的表情,指责自己之前几门可能会成的亲事? “所以,你其实就是想娶我的,对吧?” 宛白眼睛看向温朗,澄清透明。 温朗轻轻地点点头,是啊,做这么多,不惜违抗三殿下的意愿,不就是为了将她娶回来? 或许他之前还没有意识到,还能跟徐家姑娘接触,可是看到宛白跟什么姓蒋的姓顾的站在一起,温朗都克制不住心底的酸意。 见他点头,宛白抿了抿嘴低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那就行了,呵呵呵…… 她很容易满足的。 …… 过了两日徐以彤当真登门拜访。 宛白将人迎进花厅,上了茶水糕点,笑吟吟地招待着。 徐以彤打量着宛白,心中不由惊叹,段家四姑娘竟然生得这般美貌?然而在京中却并不常被人提及,这是为何? “徐姑娘今日前来,招待不周,还望姑娘莫怪。” 徐以彤看一眼茶碗中的金骏眉,一套雨过天青色细瓷茶具,各样陈设皆名贵罕见。 “段妹妹说笑了,这哪里是招待不周?” 宛白刚要答话,一旁杜鹃一个健步走过来,声音比平日要响亮,“夫人,奴婢给您添些茶水。” 徐以彤微微一震,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是了,却是我叫错了,该称呼您温夫人才是。” “徐姑娘请随意。” 宛白轻轻瞪了杜鹃一眼,杜鹃得意地退到了后面,她家姑娘就是太没有忧患意识,徐以彤分明是对温大人有想法,不然干嘛上门拜见? 微微喝了一口茶,徐以彤轻轻放下茶碗,“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情想请温夫人解惑。” 宛白示意她尽管开口,徐以彤也就直说了。 “温夫人与温公子之前的传言,可是夫人传出去的?” “……” 呵呵呵,真是个好问题。 宛白忍不住用喝茶来掩饰尴尬,这让她,怎么说呢? “咳,徐姑娘可能误会了,并非是我传出去的,那会儿我娘家也正在为我想看亲事,这样的传言对一个女子来说,造成的影响和伤害更大不是吗?” “可若是,你并看不上为你相看的亲事呢?” 宛白对徐以彤上门的目的有了初步的断定,她就是不甘心,所以来找茬的。 问题她找错对象了啊?这事儿跟宛白有什么关系?去找温朗啊! 宛白本着贤良淑德的性子,放下手中的茶盏,面色淡然,“所以呢?姑娘的意思是,我为了逃避家中的亲事因此拿我的声誉做赌注?若是换了姑娘,你会愿意吗?” “若我真那样做了,温朗并不愿意负责该如何?或者他即便负责了,我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徐姑娘,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你未免也将我想得太愚蠢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宛白的话,让徐以彤微微愣住,像是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态度一样。 她原本想着,这件事难道还有别的可能吗?若不是段宛白,还能是谁? 总不可能是温朗做得吧?自己的身份和段宛白比起来,段宛白又算什么? 徐以彤今日过来,是瞒着家里人的,若是他们知道了,定是不会允许,可是她不甘心。 好不容易有个能够入眼的男子,连她都挑不出任何的错来,眼看着就要定亲了,却忽然间事情出现了变故…… 徐以彤一口怨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不发泄出来她会憋坏的。 然而,段宛白的话,却让她觉得似乎真的有别的隐情。 她若真想用名誉来做赌注,万一赌输了呢?温朗并非性情和善到能随意让人算计,他会选择娶段宛白,也是在徐家中止了议亲之后。 温朗若是不想对段宛白负责怎么办?她不仅会输,还会赔进去蒋家的议亲,段四姑娘真的会这么做吗? 徐以彤又不确定了。 宛白看着徐以彤脸上变换莫测的表情,抿了抿嘴唇,“徐姑娘,我只知道,姑娘家的亲事需得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断不会为了什么目的胡作非为。” 徐以彤的身子轻轻抖了抖,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连茶都没有再喝直接告辞了。 “夫人,您就该这样威风才好。” 杜鹃对自家姑娘再次刮目相看,宛白心里苦笑,那是因为她不心虚呗,反正,散布传言的另有他人,她说得多义正严词都不会心慌。 不过……,徐以彤会这么认为的话,那其他人大概也会这么认为吧…… 宛白忽然怒从心头起,温朗说几句话自己就晕头转向了怎么成?他要怎么赔自己的名声?啊?! …… 自从徐以彤来过府中之后,外面儿忽然传言,说她的脾气不好,徐家姑娘上门拜访过之后,在家中狠狠地歇了一阵,于是有人猜测,是让宛白给气的。 “杜鹃,我脾气不好吗?” “呵呵呵,夫人别听那些人胡说,她们都是嫉妒您。” 宛白点点头,这样啊,说是嫉妒的话,她也倒是能够理解。 温朗跟她成亲过后,每隔几日都会带她出府去吃一些好吃的东西,或是休沐之日与她驾车赏景游玩,然后吃好吃的东西…… 宛白有时候都觉得,会不会太过高调了?虽然新婚燕尔,可是温朗也太由着自己了。 然而温朗丝毫不在意,继续我行我素,自己嫁进来才多久,他都前前后后给她买了多少东西了? 所以说,她若是其他人,看到别人如此大概也是会羡慕的。 不过一段安静的日子过后,门上又开始收到帖子了,各种邀约和拜访的帖子,宛白还看到才刚刚表露出对自己不屑的人家,转脸就态度诚恳地想要上门拜访。 “这……” 宛白将帖子拿去给温朗看,“难道你要升官发财了?” 温朗见帖子看了一遍,有一些直接顺手扔掉,只留了几张放在桌上,“毕竟我已经成家了,自然是要立业的,你放心,我不会饿着你的。” “……夫君太谦虚了。” 宛白的思绪慢慢放空,前世的时候,温朗是什么时候一飞冲天的? 她看着桌上温朗留下的几张帖子,似乎有什么在脑子里慢慢地浮现,所以现在是不是,储君的争夺已经开始白热化了? 温朗如今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夜不归宿……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宛白眨了眨眼,“嗯?你好看。” 她随口敷衍,却猛然意识到不对,然而已经迟了,温朗的眼睛瞬间变得幽暗起来。 “不是,我的意思是……” “有多好看?” “你能不一本正经问我这种问题吗?” 温朗摸了摸下巴,居然认真地点点头,“嗯,用问的确实,不如……,你直接证明吧。” “……” 宛白觉得没得聊了,为何他们两说话,最终都会以这样结束? …… 温朗给宛白选出的那几张帖子,宛白让人先去应下,然而有一位不请自来,让宛白大吃一惊。 “段宛蓉?” 宛白从没有忘记这个被逐出段家的姐姐,毕竟她嫁的人,是寿王。 想了想,宛白还是去见了,走进花厅里,她心里立刻暗暗吃了一惊,这人,真的是段宛蓉? “四妹妹这儿可真是不错。” 段宛蓉见到她的身影,脸上立刻笑起来,脸上擦了过多的粉,显得有些可怕。 “呵呵呵,也就只能让三姐姐入眼而已。” 宛白走过去,心里仍旧震惊着。 当初段宛蓉离开段家的时候,虽然神情悲伤,却也还算得上清秀,然而现在,她□□在外的手腕十分消瘦,衣服也好像空空的。 脸上的脸颊都微微凹陷,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宛白在打量段宛蓉的时候,她也在同样打量着宛白。 气色红润细腻,眼睛水亮清澈,身上穿着华美精致的衣衫,头上身上戴的佩饰都十分贵重,跟自己,天壤之别…… 段宛蓉的手缩在袖子中,使劲捏了捏。 想起寿王的话,段宛蓉忍不住脸上堆起了笑容来,“四妹妹出嫁的时候,姐姐不太方便来祝贺妹妹,四妹妹可千万别见怪。” “三姐姐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感谢了。” 弄不准段宛蓉今天来的目的,宛白只能敷衍着,她和段宛蓉的关系还指望她来祝贺?不来捣乱就谢天谢地了。 然而段宛蓉却像是当真了一样,立刻态度变得更加亲近,就仿佛她们两人关系很好一样,开始跟宛白拉家常…… 宛白也不答话,只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微笑就算是回应了。 然后她才知道,段宛蓉为什么气色会如此不好。 她委身与寿王为妾,起先,寿王因着她青春貌美倒也宠了一阵子,只是寿王早已经娶了王妃,段宛蓉因为受宠慢慢变得有了野心,事情便急转直下。 段宛蓉想要得到独宠,在她看来寿王妃已经人老珠黄,自己自然比她要强,寿王也自然会更喜欢自己才对。 于是段宛蓉偷偷断了避子汤,很快便诊出了身孕。 宛白成亲的时候,正是她刚查出有孕喜出望外的时候,因此压根没有去在意宛白的亲事。 对此,宛白很庆幸。 段宛蓉将消息委婉地告诉了寿王,想要母凭子贵得到更多的宠爱,却没想到,寿王只是微微沉默了一会儿,便转身出院子走了。 再然后,段宛蓉便等到了寿王妃的人。 寿王妃娘家势力颇大,因此寿王绝对不会委屈了她,后面的事情,段宛蓉一带而过,然而从她如今的模样来看,必然不是什么轻松的下场。 宛白算听明白了,只不过,她还是不太明白,段宛蓉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是实在没有人倾诉了吗?那她也不应该来找自己呀。 “四妹妹,三姐姐也是走投无路,这才想起曾经与四妹妹的情分来,之前的事情是姐姐不好,你原谅我好不好?” “……” 宛白很想问她,她想让自己原谅她哪一桩呢?哪一桩,她也是不想原谅的…… “三姐姐,我如今已经嫁了人,出嫁随夫,在段家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提。” 宛白没说原谅还是不原谅,段宛蓉就当她是原谅了。 于是她立刻笑起来,“就知道四妹妹从来是个宽宏大度的。” 宛白但笑不语,等着她后面的话。 “对了四妹妹,温大人待你可好?怎么也没见着他在府中?” “夫君的事情我不好过问,怎么,三姐姐莫非有什么事情?” “没有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段宛蓉得知温朗不在府中,又坐了一会儿很快提出告辞,等她走后,宛白琢磨出来了,所以段宛蓉的目的是温朗? 能不闹了吗?来自己府里的人一个个都是为了温朗,他魅力是不是也太大了一些? “下一回段宛蓉再上门的话,只说我不在……” …… 段宛蓉出了温府,眼眸中立刻布满了怨恨。 自己的孩子没了,她想跟寿王哭诉,寿王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给她,再也没有来过她的院子。 寿王府的人惯会察言观色,于是伺候段宛蓉也不再尽心。 心里和身体都得不到好的照顾,段宛蓉险些病死在床上。 然而寿王忽然又来找她了,段宛蓉欣喜若狂之后才发现,寿王是想让自己跟段宛白套关系。 那个她恨之入骨的段宛白! “只要你能够随意出入温府,我还会像从前一样疼你。” 寿王抚摸着段宛蓉失去了光泽的秀发,声音如同蜜一样充满了蛊惑。 段宛蓉根本经不住引诱,立刻就应了下来,她一定会让寿王重新重视自己的,不管段宛白愿不愿意,她是一定会做到的! …… 三殿下府,温朗笔直地站在那里。 三殿下的头从他呈上的文书上抬起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有确是有,最近你跟你媳妇□□爱了,京城已是有不少人暗中议论,多少,收敛一些。” “……”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三殿下微微摇头,“知道你喜欢你媳妇,但是太过惹眼,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如今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你对段家丫头如此重视,难免不会有人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去,我从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最强的人,是不能有弱点的,不过既然你已经有了……,就只能好好地护住了。” 温朗若有所思,半晌,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殿下提点。” 他只是,想要将从前很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都做一遍。 陪她闲逛,给她买许多她喜欢的,那时候只能在心里想一想,如今却有机会一一实现。 不过,三殿下说得也不无道理,那些送到府中的帖子,已经混入了不少有心人,他不得不防。 “寿王那里开始有动静了,皇上的身子这阵子每况日下,怕是时间不多了,因此从现在开始,才是最为紧要的。” 三殿下的指节轻轻敲着桌面,一下一下,声音清脆。 “无疑会是一场恶仗,所以,不能有半点闪失,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是。” …… 从三殿下的府里出来,夜风将温朗吹得打了个激灵。 改朝换代从来不会是一件和平的事情,不知道要流多少血,他从前从来也没有怕过,只是这一次,他却害怕了。 温家的下场在温朗的脑海中浮现,若是宛白也…… 温朗倏地停下脚步,阿离从旁边出现,“大人,回府吗?” “……去妙音坊。” “……大人?” 阿离一愣,看到温朗带着寒意的眼神扫过来,立刻闭上嘴,乖乖地跟在后面。 温朗翻身上马,他绝不会让那样的情况出现的,他不能让宛白成为自己的弱点,他赌不起! …… 温朗一夜未归,宛白醒来的时候并未在意。 这样的情况或许之后会更多,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波澜涌动了。 “夫人夫人,大人回来了。” 宛白一愣,这个时辰? 她迎出屋子,果真见到温朗正走进来的身影。 “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回来更衣。” 温朗从宛白身边走过的时候,一缕陌生的香气让她停住了脚步。 他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味道?这一个晚上,他是在哪里度过的? 宛白有些怔忪地缓步跟进去,绕过屏风,温朗正在宽衣解带。 那缕香气若有若无,宛白皱着眉,走过去将他的衣服接过来。 忽然,一个东西从他的袖袋里掉落下来,宛白蹲身捡起,还没来得及细看,温朗已经拿了过去,直接扔了出去。 “是……香囊?” 她嗅了嗅自己的指尖,果然是刚刚闻到的味道,温朗的身上,多了一个陌生的香囊。 并且让她震惊的是,刚刚匆匆一瞥,她已是瞧见了上面的绣纹,分明是鸳鸯戏水的花样! “你昨晚,去了哪里?” 温朗看着宛白的表情,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了一只香囊。 不过,宛白应是迟早要知道的,他出来的时候,特意是让人瞧见的…… “我昨晚,在妙音坊。” “……” 宛白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手里的衣服往下滑落,她又立刻抓紧。 妙音坊,她是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的。 妙音娘子各个都有一副赛黄鹂的歌喉,婉转勾人,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的销金窟。 “是因为,有事情要去那里商谈吗?” 如今事态非同小可,她不是不能理解的。 宛白抬头看着温朗,眼睛里澄明的光芒让温朗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嗯,因为很重要的事情。” “这样啊……” 宛白点点头,“我明白的,刚刚也不用将那个香囊扔掉,你告诉我,我会知道的。” 她的心慢慢的松落下来,帮温朗将衣服穿好,细细地整理了一遍,才满意地笑起来,“快去吧,小心些。” 有一瞬间,温朗真想将她装进自己的荷包里贴身带着,她可能都不知道,她的笑容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 …… 送走了温朗,宛白发了会儿呆,随后开始理事、管账,然后继续发呆。 “夫人,青儿去外面采买东西的时候,听到一些传言,不知道该不该跟夫人说……” 宛白抬头,看到小丫头纠结挣扎的表情,反倒是先笑了起来,“可是跟妙音坊有关系?” 青儿眼睛瞬间睁大,“夫人知道了?” “嗯,我知道的。” 看着宛白淡然的样子,青儿更加混乱,所以夫人知道以后,为何全无反应呢?真是奇怪。 宛白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脚,她不会随便胡思乱想的,温朗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她没什么可担心的,对吧? …… 只是,秀芸没有想到的是,那一日仅仅是个开端而已。 温朗回府的日子变少了,也不再抽时间带她出府。 每回自己见到他的时候,他都似乎已经更衣过,有时候头发还会带着水汽。 “这么忙吗?” 宛白有些心疼,摸了摸温朗的脸,他眼底都有些乌青之色,想来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宛白于是让秋娘给温朗做一些补汤,可是温朗回来得少,那些补汤他很少能喝得到。 “夫人,您先歇下吧,大人今晚许是不会回来了。” 杜鹃伺候宛白上床,吹熄了灯烛退出去,门关上之后,眼底骤然闪现出不忿。 她得再叮嘱府里的人,外面的传言绝不能让夫人听见了! 杜鹃紧紧地咬着牙,大人怎么能这样?与夫人才刚成亲多久?就流连那种地方?还一掷千金捧场,他怎么能这么对待夫人? 不管如何,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夫人知道了,好在,夫人并不热衷于出府应酬。 然而杜鹃没有想到第二日,宛白就出府了,去的是段家。 “再让车快些,祖母怎么会身子又不好了?” 宛白十分焦急,等马车到了段府,车还没停稳她就想要跳下去。 “祖母!我回来了!” 宛白提着裙子急急地走进段老夫人的厅堂,忽然站住,高堂上祖母好端端地坐在那里。 “祖母?” “回来就好,过来让我瞧瞧。” 宛白依言走过去,眼神奇怪地看着老夫人,“您的身子……” “我没事儿,只不过想找个由头让你回来罢了。” 段老夫人上上下下看了宛白几遍,心里才算是放下心来,好在,她没有忧思成疾的迹象。 “你说,你跟温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才刚成亲多久?现在弄得满城风雨,你们莫非……吵架了?” “祖母你在说什么?” “你说我在说什么?温朗日日流连风月,给个什么花魁捧场,都让人给笑死了!” 段老夫人声音很高,吓了宛白一跳,“什么风月花魁?” 这下轮到段老夫人愣住,她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你还不知道?” 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竟然还将你瞒得死死的!这个温朗,是当我们段家都没人了吗?!” “祖母您可小声些,您的身子不能太激动的。” 段老夫人拍了一下宛白的脑门,“你现在还有心情管我?” “自然是有的,祖母的身体安康对我来说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段老夫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然而宛白镇定自若的样子,也让她微微放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段老夫人稍稍平静了,宛白才问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这阵子温朗频繁地夜不归宿,不少人都瞧见他从妙音坊里走出来的身影。 妙音坊的头牌翠莺姑娘,有人见到温朗砸了大笔的银子捧场,只为了听她高歌一曲。 “祖母,这些事情我是知道的,我和温朗之间并没有什么不顺的,您只管放心。” “白白你别骗我,没有不顺他会日日去风月场所鬼混?我也是看走了眼了!以为他会是个好的,却没想到连我也被蒙骗了!” “祖母,真的没什么,有些应酬需要他去那些地方,他也对我很好。” 宛白柔着声音安慰,“再说,若是他真欺负了我,我难道还会忍着不告诉您吗?我可不是个会委曲求全的性子,祖母是知道的吧?” 段老夫人看着宛白娇俏的笑容,心里慢慢浮现出狐疑。 莫非,真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京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什么段家姑娘连刚成亲的夫君都笼络不住,一些话说得十分难听,老夫人听见的时候险些气晕过去。 宛白难得能回来,在祖母面前好好地说了不少话,才依依不舍地要回去府中。 出府的路上,她撞见了应该是刻意等着她的段宛清。 “四姐姐好久不见。” 宛白点了点头,并不太想跟她说话,只是段宛清是特意来等她的,又怎么会让她轻易离开? “四姐姐,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原本你能嫁过去,也只是因为温大人心地善良不想让你常伴青灯而已,男人嘛,姐姐也要多多体谅才好。” 段宛清的语气轻快得像是要飞上天一样,她真想放声大笑,还以为段宛白真的走运了,呵呵呵,也不过如此!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四姐姐,你这莫非是回来搬救兵来了?姐姐嫁人才多久?如此,可怎么得了啊。” 段宛清一脸担心的神色,“不过姐姐也是,生得花容月貌如何连新婚燕尔的夫君都笼络不住?妹妹真是心疼姐姐,只怪姐姐没有一副好嗓子。” 她兀自说了半天,段宛白始终表情淡淡的。 “四姐姐可是生气了?哎呀看我这张嘴,怎么能尽说些让姐姐伤心的事情?” 宛白看了她一眼,“可是说完了?说完了便让开,挡在人面前可不是什么有教养的人做出来的事儿。” 段宛清一滞,脸色顿时变得相当难看,“四姐姐这般说话,也怪不得姐夫流连风月了,我也是关心姐姐才会来与姐姐说话,姐姐何必将怨气发泄在我的身上?” 段宛清显得有些委屈,宛白却视而不见,直直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在她身后,段宛清扬起笑脸,眉毛轻挑,之前成亲时有多风光,成亲后有多甜蜜,现在,段宛白就会有多痛苦吧? 她在段家什么都是独一份的,如今,也总算该她倒霉了! 寿王府,段宛蓉几乎崩溃。 她一边欣喜若狂地想象着段宛白凄惨痛苦的模样,一边又痛恨自己因此失去了寿王的期待。 她之后又去找了段宛白几次,却并没有见到人,寿王那儿不好交待,现在可好,寿王殿下根本就不来她这里了! 一个新婚燕尔就被夫君冷落的女子,寿王又怎么会认为她有可利用的价值? 传言都说,温朗娶段宛白本就是因为责任,此前的温存不过是给段家面子罢了。 “呵呵呵呵,还以为她过得多好!” 段宛蓉笑得狰狞,能看到段宛白倒霉,她比什么都高兴,只是,她得多想想法子再次得到宠爱才行。 姜家费尽心思将她送到寿王这里,就是想等到寿王继承大业之后,好跟着分一杯羹。 自己的翻身,也就在那时了! …… “夫人,您千万别胡思乱想,大人对您如何,您可都是瞧在眼里的,外面那些……” “外面那些传言,你都知道的,是不是?” 杜鹃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见她这副表情,宛白心里哪里还没有数? 她回府之后,让人去给温朗送口信,今天晚上她想见见他。 杜鹃慌了,“夫人,您、您千万别跟大人争吵,这种事情很容易伤了和气的。” 宛白没说话,自己一个人等在屋中。 这可怎么办才好? 杜鹃团团转,她心里自然是为宛白抱不平的,可是若是夫人因此跟大人生了嫌隙,该如何是好? 且……,她实在不明白大人,热衷于去那些地方,在府中却待夫人也是极好的,温大人到底是在想什么? …… 温朗收到了宛白的口信,心里微微发紧。 该来的,总算还是要来。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 温朗想到宛白的感受,和她会做出的反应,一向沉静的心都忍不住轻轻颤动。 若是可以,他也希望宛白能一直不知道,只可惜…… 温朗今日回府的时辰稍稍早了一些,左右也静不下心来做事,他站在府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走进去。 进了院子,温朗看到杜鹃在房门前走过来走过去。 “宛白呢?” 杜鹃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大、大人?您回来了?” “她在里面?” 温朗直接就想进去,杜鹃却赶紧上前拦住,“大人,夫人今日听到一些传言,或许心情并不好,大人……” “我知道。” 温朗绕过杜鹃,伸手推开房门。 杜鹃在他身后一脸纠结,为何她在府中见到大人的时候,总觉得外面那些传言并非是大人?他刚刚脸上一瞬间的担忧连她都看见了,所以既然这么担心夫人,大人又为何要做那些事情? 杜鹃深吸一口气,转身一把揪住阿离的衣襟将他扯到旁边。 温朗得力干将完全不敢反抗,“杜鹃姑娘,你这是为何?” “大人真的去妙音坊那些地方了吗?真的给什么翠莺姑娘捧场了吗?还一掷千金?” 阿离抿着嘴,看着面前凶巴巴的杜鹃,心口忽然漏跳了一拍。 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姑娘敢对他这么凶呢,真是……新鲜。 “说啊,真的去了吗?” “不是有许多人都瞧见了?” “……” 杜鹃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可是,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不对呢? “杜鹃姑娘,能不能先放开我?那个,我不是心疼我的衣服,我是怕姑娘抓的手疼。” 杜鹃回过神,猛地松开手,狠狠地瞪了阿离一眼,“哼,上梁不正下梁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小丫头昂着头恨恨地走了。 阿离低头整了整衣服,“大人也很辛苦的,小丫头懂什么?” 他忽然将手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也不知道用的什么香,还怪好闻的。” …… 屋内,温朗缓步走到向阳的里间,临窗一张书案,宛白此刻正站在书案的面前,提着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温朗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紧张,带兵偷袭,以少敌多胜率极微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忐忑过。 宛白像是没有注意温朗进来,专心将手里的字写完,才慢慢地搁下笔。 “我现在的字好多了吧?照着你的字也练了不少。” 她拿起纸张轻轻吹了吹,然后转身给温朗看。 温朗哪里还能注意到她的字如何?原本他想着宛白定是会发脾气的,他也打算了任由她打骂,可是这会儿宛白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容。 温朗觉得……,他宁愿宛白发脾气! 这个模样让他心里有点慌乱。 “你不是说,有事要与我说?” 温朗声音如同平日一样,只是细细地听,还是能听出一些不一样的。 宛白眨了眨眼睛,“嗯,我让秋娘炖了些补汤,你这些累坏了吧,看着脸色都不好看,一会儿多喝点,好好儿补补。” 说完,宛白转身将手里的字放到一边,提起笔又想要继续写。 温朗走上前,伸手将她手里的笔轻轻拿下来。 宛白一脸疑惑,“怎么了?” “你难道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唔……,府里该裁新衣了,你也不在家我便做主给你选了几个颜色和款式,青色和月牙白各两套,你觉得如何?” 温朗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宛白越是不提,他心里越是不安定,他从不会揣测女子心里的想法,可是宛白怎么会完全没有反应呢? 还是说……,她已经生气到并不在意了? 温朗将手中的笔放下,匆忙间手指碰到了墨汁他也顾不上在意。 “白白,我有话要跟你说。” “嗯,你说。” 温朗正想开口,外面秋娘敲了敲门,“夫人,补汤炖好了。” 宛白让她进来,又朝着温朗笑笑,“先喝汤吧,有什么话喝完再说。” …… 托盘里放着一只盅,宛白将盖子打开,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旁的勺子,一勺一勺将汤舀到细白瓷的碗里。 “李俊公子在段府的时候,会跟我说一些有趣的事情,他说医毒不分家,有时候药材用不好,也会变成致命的□□的,他还说了几个例子,我那会儿都记在心里了,免得以后会弄错。” 宛白将小碗轻轻放到温朗的面前,明亮的汤色在碗里微微晃动。 “趁热喝吧。” 她在温朗对面坐下,“对了,夫君怕是不知道,我是个很小气的人吧?对我不好的人,我都会记在心里的。” 宛白目光闪动,有种奇异的情绪在里面出现,温朗忽然勾了勾嘴角,拿起碗抬手一口将汤喝完了。 “……” 宛白看着他动作自然地继续去盛汤,刚刚眼睛里的奇异顿时凝固住,她酝酿了半天的! 将盅里的汤都喝完,温朗这才放下碗,轻轻点了点头,“汤很好喝。” “我刚刚说的,你就不怕吗?李公子说这样害人可是不会留下证据的!” “你给我盛的汤,我为什么要害怕?” 温朗理所当然的样子,让宛白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傻,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好了,汤喝完了,我该说我的事情了。” 温朗轻轻地吸了口气,“你今日可是听见了什么流言?” “我觉得,坊间的流言都要被我包下了……” 温朗弯了弯嘴角,“可是,你没有生气。” 他的语气是肯定的,这瞬间的感觉,让温朗觉得十分奇妙。 宛白一拍桌子,“不对,我当然生气,莫名其妙被人说三道四,我为什么不生气?” 她气势凌人的模样,像是伸出了爪子的幼猫,温朗却忍不住加大了笑容。 幸好,他已经将她娶进门了,不会再被其余什么人觊觎了。 “很好笑吗?祖母佯装称病找我回去,我还要在她老人家面前做出一副我全部都知道的表情,可我知道什么呀?” 宛白越说声音越大,奈何温朗始终带着笑容,她气得直拍桌子,听得在屋外守着的杜鹃和阿离都紧张的面面相觑。 还从没有人敢跟大人如此说话,夫人真厉害……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宛白拍了一会儿桌子,温朗将她的手捉住。 “别拍了,疼。” 宛白不想气势落了下成,然而真的很疼,只觉得掌心都要麻木了,忍不住眼眶微微泛红。 温朗轻轻地给她揉了揉,一边自己也想不明白地疑惑着,“为什么你没有生气了呢?” “刚刚你都听了些什么?我明明很生气!” “莫非是因为你对我很信任的关系?” “……” 宛白无语,她刚刚桌子是白拍了。 将手收回来,宛白抿了抿嘴,“这次又是为什么,要传出那样的流言来?” “寿王新纳的妾室,前些日子是不是频繁来登门?” “你是说段宛蓉吗?说起来这阵子她已经不来了。” 宛白忽然抬头,看到了温朗眼里点点的亮光,心里已是明白了许多。 特别是因为她是知道前世两党相争到最后如何惨烈,她对温朗的行为,会更加理解。 沉吟了一会儿,宛白眨了眨眼睛,“如此我要不要去外面多走走,好让人看出我身为怨妇的哀婉?” “……你似乎,觉得很有趣?” “那不是得配合你嘛。” 宛白说得一本正经,当然有趣啊,知道内情和被蒙在鼓里完全两种感觉,谁试过谁知道。 温朗又好气又好笑,亏他回来的时候焦心成那样,这个丫头分明没有受到流言所影响。 不过…… “若是我真的去那些地方,真的给花魁捧场的话,你会如何?” 宛白听了这话微微愣了愣,让她想想啊…… 刚听到祖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说不震惊是绝对不可能的。 温朗每日早出晚归,经常夜不归宿,她以为他是在为了三殿下的大业废寝忘食,结果他居然是去了妙音坊那种地方。 还有先前从他身上掉下来的那一枚香囊,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花样。 宛白当时心就凉了,却下意识地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她不想让祖母看出来端倪,不想让祖母为她担心。 然而在回府的路上,宛白就觉得不对劲了。 温朗并非是会沉迷于*之人,他根本志不在此,他想要的,是立足于万人之上,是帮温家军洗刷冤情。 为了这个目标,他年幼时尚且愿意忍气吞声忍辱负重,没道理现在会松懈下来。 更重要的是,温朗回府的日子,她第二日必要睡到日上三竿! 若是真的日日去捧场,妙音坊的妙音娘子是不是也太不尽心尽力了? “若是夫君真去了那些地方……” 宛白咬了咬嘴唇,“那么日后我给你端的汤水,还是谨慎些喝吧。” “哈哈哈哈……” 温朗轻声笑起来,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做掩饰。 半晌,他起身将拉过来拥住,“我不会的。” 温朗的声音低沉轻柔,听得宛白耳朵都有些发痒。 “你不用现在相信我,但是你总会相信的。” 宛白闭上眼睛,鼻尖能嗅到淡淡的青竹香气,她忽然抬头,“所以你每回回来沐浴更衣,是想将那些香味洗掉?” 温朗不说话,直接将她的头按回自己的怀里。 头一回去妙音坊就被无声无息地塞了一个香囊,还正好被宛白给看见了,温朗心里暗暗觉得,自己未免也太糟糕了。 因此之后他再去过回来,一定要沐浴更衣,免得那些香味熏到宛白。 门外,杜鹃的耳朵几乎要竖起来,怎么没有动静了? “嘶……,不会夫人被大人打晕了吧?!” 阿离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大人从来不会跟女子动手的。” “这谁知道呢,毕竟是妙音坊的常客,去那种地方的男人,啧啧啧……” 阿离无比扼腕,杜鹃姑娘如今说话夹枪带棒的,不能去大人面前说,自己就成了她攻击的对象。 他多冤枉?他连什么翠莺姑娘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呢!不过大人许是也不记得人家姑娘的模样,反正大人是只挑受欢迎的。 杜鹃贴着门,心里有些着急,忽然间,她身子一僵,立刻站直了往后退,又顺手将阿离也拖离了门口。 “身为护卫要时时注意一些,主子们的事儿我们怎么能偷听呢。” 杜鹃白了阿离一眼,走到院中坐下托着脑袋。 她是真不明白了,大人明明跟夫人如胶似漆的,哪一次回来不粘着夫人折腾,这怎么就还要去妙音坊呢? …… 妙音坊的流言渐渐平息,温朗并不喜欢落人口实,然而越是这样,越让人相信他对自己刚过门的媳妇并不太在意。 寿王原本还想着这里面会不会有问题,温朗就大张旗鼓地带着宛白出现在街上,然而只是行色匆匆走个过场,两人的表情很有文章。 这分明是欲盖弥彰,寿王也不确定了,又让段宛蓉去温府拜访了几次,皆以身子不适不便见客给挡了回来。 宛白着实过了一阵子逍遥的日子,什么人都不用见,每日吃吃睡睡玩玩,感觉人都要胖了。 然而变化,只在瞬息间。 某一日清晨,杜鹃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外面围了一圈官兵,连出门采买的人都放行,围得水泄不通。 宛白心中“咯噔”一下,莫非已经开始了? 长达三个月的储君之位的争夺,正式拉开序幕了? 她拿起杯子猛地灌了几口水,应该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吧?三殿下应该会顺顺利利地登上宝座,然后为温家军正名,这一次,段家并未参与其中,应该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吧? “夫人,你怎么了?” 杜鹃有些担心,宛白的脸色很难看,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我没什么,不要紧的,跟大家交待下去,安安分分待在府中便可,府里之前存了不少粮食蔬菜,家中人口不多,应是不会有事情的。” 宛白强作镇定,将府里的事情都交待好,才慢慢地回去屋子里。 她就是这一世最大的变数,没有被姜映南养坏,没有受段宛蓉和段宛清的挑拨自毁前程,没有拖累害死长姐…… 她让姜映南自食其果,段宛蓉委身为妾,让段家没有参与这次的巨大变故,一切都跟上一世不一样了。 那么……,结果会不会被影响到呢? 宛白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见过的那个得道高僧广汉和尚,他说,他想要看看,自己能够改变多少。 那么现在,她改变得算是多吗?她已经成功了吗? …… 温家完全被封锁了起来,禁止任何人出入。 所有人人心惶惶,包括段宛白。 京城所有的街道戒备森严,连百姓都知道,是要变天了…… “夫人,家中的粮食按夫人所说按照三个月做了分配,因此如今只有这些。” 秋娘抱歉地看着宛白,桌上两三样吃食,虽然称不上简陋,只是宛白这样的身份吃这些,确是委屈了。 然而宛白并没有任何不满,安安静静地吃完,便安安静静地等消息。 实在心里慌得难受,她就会去温朗的书房里写字。 照着他的笔迹,一个字一个字地临摹,仿佛这样心里就能稍稍平静一样。 日子就这样慢吞吞又焦灼地过着,有时候在府里,宛白都能听到远处不寻常的动静,让人揪心。 “夫人,您再用一些。” 宛白摇了摇头笑了笑,“我不饿。” 杜鹃心疼不已,怎么会不饿呢?夫人这一个多月都清减了不少,才刚刚养出来的肉又迅速消退,她心里难受却又无奈,大人从那日府里被围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难怪夫人会忧心忡忡。 书房里,宛白懊恼地发现,如今写字似乎也不能让她静下心来了。 她于是放下笔,在书房里漫无目的地转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忽然,她的目光扫到一个造型别致的小箱子,上面挂着一把精巧的铜锁,奇怪的是,铜锁上是插着钥匙的。 这是什么? 宛白好奇地弯腰将箱子取出来放在桌上,分量并不重,轻飘飘的,捏住钥匙轻轻一转,铜锁“咔哒”一声开了。 她用指尖挑开锁搭,将箱子的盖子打开,眼眸骤然收缩,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信。 整整齐齐的两摞,用红色的绳子小心地捆着。 一摞,宛白只一眼就认出来了,全是自己给温朗写的信,里面记载着这几年自己絮絮叨叨的心情,然而另一摞,宛白却陌生得很。 她轻轻地将信那出来,解开绳子从上面拿起一封打开。 如同她心里猜测的那样,是温朗的字迹。 信里的口气,是在跟另一个人说话,他通篇没有提过任何人名,宛白却清楚地知道,这是写给自己的。 她甚至能看出来,这一封信是回复自己哪一封的! “怎么会……” 她细细地数了一遍,足足有上百封,跟自己写给他的数目几乎一样。 所以她的信,他每一封都看了吗?每一封,他也都写了回信,却只收在这个箱子里封存? 宛白忽然心里很疼,温朗从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可他明明不会将这些信送给自己,却仍旧一封不差地写了下来,这个人,究竟隐忍的极限在哪里…… 第一百三十八章 那些信件,每一封,宛白都细细地看了。 从温朗离开段家开始,自己给他写的第一封信的回信开始,宛白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时候自己的想法。 她很遗憾温朗那么快地离开,又写了若是他能够再多住一会儿该多好? 然而那些信后来都没有任何回应,可现在宛白却才知道,原来温朗其实也很遗憾的…… 一连几天,宛白都待在书房里,她忽然明白了温朗之前对自己的冷漠,他的纠结在信里都能体现出来。 他在犹豫,在害怕,在默默地关注着自己。 所以……,他其实对自己的喜欢,并不比自己对他的少吧? 不对,他那会儿就有喜欢自己的迹象了,那会儿自己才多大? “还说什么让我离远点,哼……” 宛白一边小心地将书信放好,一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珠。 结果越擦越多,宛白干脆任由它随便流,只护着手里的信,不想弄湿了。 原来,有这么多事情是她并不知道的…… 温朗什么都不说,她就根本不知道,她现在知道了,可是温朗呢? 他不会有事的吧?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吧? 老天保佑,请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地回来,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他说,请一定…… …… 只是宛白的恳求,老天却不一定能听得到,这样的事情里从来不缺流血和牺牲,因此恳求的人太多了。 又过了半个月,有人来温家跟宛白禀报,温朗为了救三殿下,带着少数人马作为前锋突围,三殿下顺利脱险,温朗下落不明。 “……” 宛白身子晃了晃,往后踉跄地退了几步。 “当时情况危急,温大人以少敌多,本就不占上风,恐怕……,殿下让进属下告知夫人,让夫人心里有个数。” 来人很快离开,他的身上还带着不少伤口,足以窥见情势有多凶险。 “夫人,您振作一些,快,扶夫人坐下。” 杜鹃心急如焚,给宛白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喂她喝了几口,才看到她雾蒙蒙的眼睛里渐渐清明起来。 温朗……下落不明? 怎么会下落不明?前世的时候,有这一段吗? 她根本没有注意过!为什么她那会儿在意这么重要的事情?温朗的下落不明是前世也发生过,还是变数? 宛白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失神的模样让杜鹃都要哭出来了,“夫人,您、您要先保重身子啊……” 温朗下落不明的消息,让温家更加死气沉沉,然而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消息再传进来。 宛白瘦得很迅速,可她真的吃不下,对此还能笑着安慰杜鹃,“我从前还想着如何保持身材,没想到这么容易,呵呵呵。” “夫人……” 杜鹃的眼睛肿着,府中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等着夫人的反应。 刚成家不久,大人便凶多吉少,夫人该怎么办才好? “夫人夫人,段宛蓉又来了,说是想要见见您。” 宛白反应有些慢,好一会儿才像是听明白一样,“段宛蓉?她来做什么?” “说有要事要与夫人商量,有关于……大人的。” 宛白眸中骤然发亮,动作立刻迅速了起来,提起裙子就往前厅走,“将人请进来!” …… 还是那个前厅,只是这一次,段宛蓉的心情却是天壤之别。 上一次来带着满心的屈辱和嫉恨,而这一次,她则愉快得根本压抑不住嘴角的笑容。 听见脚步声,段宛蓉姿态优雅地转过身,看见宛白憔悴的模样,眸子里闪动出明显幸灾乐祸的喜意。 然而她口中却是不咸不淡的安慰,“呀,四妹妹如何这般消瘦?啧啧啧,这可真是一点儿不像是一个刚成亲的女人呢。” 宛白眼睛紧紧地盯着段宛蓉,“你要说的关于温朗的,到底是什么事?” 段宛蓉却不急不忙地坐下,看了一眼面前的茶碗,“妹妹这里都没有好茶招待了吗?” “你是来我这里喝茶的?” 宛白冷冷地说,脸上隐隐的焦急让段宛蓉心情无比舒畅。 这才是她想要看见的,段宛白刚成亲就成了寡妇,任凭她从前如何压自己一头又如何?! 不过还不够,她还想看到更多,段宛白越是凄惨,她越是心情舒畅。 “四妹妹别急啊,我今日来,可完全是为了妹妹好,听说温大人生死未卜?这可如何是好?也难怪妹妹会如此憔悴。” 段宛蓉嘴角轻轻勾起,“别说做姐姐的不关照妹妹,我如今在寿王府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妹妹若是走投无路,姐姐也能帮你一把,四妹妹觉得如何?” 段宛蓉妆容精致,身上的穿着佩饰确实比从前要贵重许多。 姜家在紧要关头给了寿王关键的助力,银子如同流水一样地往里面送,段宛蓉又存心讨寿王的欢心,如何会让寿王怠慢了? 寿王府里,她如今可是仅次于寿王妃的地位,在一干姬妾中鹤立鸡群,着实过了好一阵逍遥日子。 段宛蓉听说了温朗的事情,立刻在寿王枕边吹风。 “妾身那四妹妹生的一副极美的相貌,且她又是温朗的妻子,殿下若是能得了她,三殿下那里属于温朗的势力,可不就土崩瓦解了?” 寿王十分赞许,这才让她前来游说。 宛白的脸仍旧冰着,“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温朗的任何消息?” “四妹妹,我来你这一趟容易吗?外面官兵把守着,我使了多少银子才能见你一面,不就是念在我们姐妹一场想帮妹妹一把?” 段宛蓉叹了口气,“妹妹的处境我如何不心酸,难道妹妹想要做一辈子的寡妇不成?” “闭嘴!” 宛白喝斥的声音让段宛蓉吓了一大跳,印象中段宛白可从没有如此大声说过话。 段宛蓉的脸色立刻极为难看,眉头也紧紧地皱起来。 “四妹妹这是何意?我好心前来为四妹妹盘算前程,四妹妹却恶语相向?” “恶语相向?” 宛白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下人,“还不将人请出去?寿王府的贵客,我们这里可容不下!” “段宛白,你别太过分了!” 段宛蓉气得脸色涨红,她这是要将她赶出去?她凭什么?一个寡妇而已竟然还敢对她如此无礼? “我过分吗?我怎么不觉得?” 宛白根本不想跟她多说什么,挥挥手示意将人送出去。 段宛蓉瞪着围上来的下人,“你们敢?段宛白你会后悔的!等到时候你再来求我的时候,即便是跪下来求我,我也是不会帮你的!” “呵呵呵,那你慢慢期待吧。” 宛白的眼睛里寒芒四射,温朗只是下落不明而已,她竟然敢诅咒温朗? 段宛蓉骂骂咧咧地被人请了出去,宛白气得脸色都变得惨白。 最近思虑过甚,宛白总也吃不下东西,加上晚上担忧得夜不能寐,宛白气得面前一阵阵发晕。 她心里暗暗想着,若不是因为身体有些不适,她一定会让段宛蓉气到吐血而归! 一想到外面还会有这么多人在如此揣度温朗,宛白就愤怒到想要发飙。 不行,她不能再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温朗不在的时候,她就是这个家的主人,她要好好地守着家,等温朗平平安安地凯旋而归! 他前世的时候都能赢得漂亮,没道理这一世不行! …… 让杜鹃高兴的是,自己那个果断坚韧的姑娘又回来了。 府里死气沉沉的气氛也因为宛白的振作渐渐消散。 她想给所有等着看笑话的人看看,她对温朗很放心,很相信,因为她曾经见证过温朗的辉煌,她等着他的再一次归来! “府里所剩的粮食还有多少?” “夫人,青儿说,咱们府外的那些官兵如今已经不是那么不好说话了,一早悄悄放她出去,还给她指了去哪里能买到新鲜的食材。” “真的?” 杜鹃点点头,宛白心里却转了起来。 外面的包围松懈了,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所有的一切,要尘埃落定了。 哪一方赢了?寿王?还是三殿下? 宛白不得而知,她只知道,或许过不了几日,结果就会公布天下。 可是……温朗呢? 他到如今都毫无音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宛白逼着自己深深地吸气,稳住,说好了要相信他的,她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自己好歹,也是多活了一世的人,对吧? 又过了几日,府外的官兵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没有人来告知是什么情况,就像一开始静悄悄地围过来一样,静悄悄地撤走了。 “夫人……,这到底……” 宛白坐在院中,她也不知道,她已经并不在意到底是谁登上了宝座,她只关心,温朗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夫人夫人夫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从院子外面闯进来,小厮扶着院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得要背过去一样。 宛白抬头,想等他喘好了气再问问是什么事,然而下一瞬间,她却突然从石凳上站起来,死死地盯着院门。 从小厮的身后,走出来一个身影…… 第一百三十九章 那人的身形,比宛白印象里要消瘦得多,浑身也看不出半点温润儒雅,整个人都透着锋利。 可他到底是,回来了。 宛白的肩膀慢慢地松软下来,一直在心里不断地坚信着,现在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身子变得发沉,宛白很想走过去,跟他说回来就好,还有那些信的事情,还想抓着他的衣襟狠狠地大哭一场。 她有这么多想做的事情,却根本控制不住下滑的身体。 她好累啊,终于可以放心地好好睡一场了…… “夫人,夫人!” 杜鹃刚扶住宛白,温朗已经大步走过来将人一把抱住。 抬脚踢开房门,温朗抱着宛白进屋,将她在床上放好。 温朗就在床边坐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宛白的睡颜,他有很久没有这样觉得安宁了。 宛白从不爱脂粉,可是现在,她的脸上却扑着一层香粉,饶是这样,也并不能完全遮住她眼底的乌青色。 脸颊瘦得都没肉了,温朗想去摸一摸她的脸,手伸出来的时候,看到自己溃烂的手指,和宛白仍旧白皙的脸,动作停顿住。 他想了想,将手收了回去,抿了抿嘴唇低下头,只敢在她的发丝上轻轻吻了吻。 他回来了! 他就知道他一定能够回来的! 从前无欲无求的时候能够豁得出去拼命,如今的他却似乎要比从前更加无坚不摧,因为他必须要活下来! 所以,他活着回来了…… …… 宛白沉沉地睡了一觉,睡到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都神情恍惚了。 浅粉色的床幔,宛白盯着看了好久,才回过神一下子坐起来。 “杜鹃,我今日起过身了没?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宛白看着天色,现在什么时辰,傍晚,还是清晨? “杜鹃?” 宛白又喊了一声,从屏风那边绕过来一个人影,手里拿着一只水杯,“醒了?喝点水。” 青瓷水杯递到宛白的面前,她却怔怔地看着那个人。 “真回来了?” “嗯,回来了。” 温朗已经沐浴更衣,又换上了在家里常穿的衣衫,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可是宛白却很心疼,怎么会一样?他拿着水杯的手上千疮百孔,伤痕一直蔓延到被衣袖给遮住,他衣服底下呢? “怎么哭了?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温朗将水杯放到一旁,刚想给他擦眼泪,又看见自己手掌粗糙的茧子,抬了一半停住了。 宛白一边抽泣,一边抽空将他的手拉到她的脸上,然后继续掉眼泪。 前世她只记得温朗的荣耀和尊贵,却从不会去想他付出了什么,她忽然不想温朗成为那么厉害的人了,是不是,就不用面对残酷和死亡了? 温朗的手放在宛白的脸上,软软的,温热的,让他的心涨得满满的。 然而他却不敢动,怕掌心的茧子弄伤了她的皮肤。 宛白忽然抬起头,“我在哭啊,你都不安慰我一下吗?” 温朗一愣,看着宛白义正严词的委屈,嘴角软下来,伸手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这样,才感觉自己是真真正正地回来了! …… 请了大夫来给宛白看一看,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思虑过甚,伤及了心肺,需要慢慢将养才行。 宛白靠在床榻上,之前的坚强模样荡然无存。 其实吧,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脆弱,奈何温朗就是不让她起来,说要静养。 “比起我来,你是不是更应该好好休息才对?” 温朗身上能够看见的地方就没有什么好肉,他才更应该躺下吧! 温朗摸了摸下巴,觉得此言有理,“那我们一起歇着吧。” “……” 宛白又不好拒绝,怎么说他如今也是个伤患,可是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呢? 温朗真的就脱了靴子上床,挨着宛白坐好,动作顺手地将人揽住。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宛白靠在他的肩头,他身上青竹的味道很淡,却很让人怀念。 “你……很担心吧?” 温朗忽然轻轻地开口,宛白白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她一想起之前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就觉得心慌,根本不想再去回想。 “毫无音讯下落不明,我觉得我就算熬不住也是应该的。” 温朗一愣,侧过头去看她,“我有让殿下给你送信的,怎么会杳无音讯?” “哪里有信?都说你生死未卜,一个个都同情可怜我了。” 宛白心想但凡有温朗一点消息,她也不至于熬成现在这个模样啊。 可是温朗的表情也不像是作假,宛白又有些不确定了。 “真有书信?” 忽然,外面杜鹃轻轻拍门,“夫人,大人,外面三殿下那里来人,说是有书信要交给夫人。” “……” “……” 屋子里一阵静谧,宛白和温朗两人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宛白才试探性地问温朗,“三殿下……,是不是很不满意你娶了我?” “呵呵呵,怎么会呢。” 温朗难得说话的声音里没有底气,宛白怒了,这就很明显了啊? 温朗刚回来信就送来了,那之前呢?三殿下是将信绑在了乌龟上送来的吗? 可是这会儿既然温朗安然无恙,结局也应该很明朗了,三殿下怕是要继承正统了吧?宛白就是心里再有怨气,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人家可是要做皇上了。 温朗的眼神微微闪动了几下,将宛白消瘦的身子搂住,他在外面浴血奋战,并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在家里担惊受怕。 三殿下此举,确实是欠妥。 …… 温朗似乎在休一个长长的假,每日压根不出府,整日跟宛白腻在一起。 宛白给他换药的时候才发现,温朗的身上有多少可怕的痕迹。 背部的皮肤都没有几块是完整的,交错纵横的伤口,宛白需要擦很多的药膏才能覆盖住。 “不用去管的,过段时间自己会慢慢长好。” 温朗并不在意,然而宛白坚持,既然她坚持,反正自己只要趴着就好了。 宛白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游移的感觉,还是很享受的。 “你都不用去三殿下那里吗?” 温朗笑了笑,“逆王的爪牙都拔除了,剩下一些余孽,用不着我费心,朝堂上的事情,更加不需要我操心。” 他扭过头,背部厚实的肌肉动了动,“我现在只需要等着论功行赏就行。” 宛白眼睛一亮,这么说,温朗就要被封赏为中军都督了? 那她不就是都督夫人?前世段家很快就要遭受劫难了吧?可是现在,她却过着与那时候截然不同的日子。 她已经很满足了。 看到宛白偷笑的模样,温朗心里隐隐皱眉,还是太瘦了,自己走之前养得多好?水灵灵的,再看看现在。 温朗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走,带你出去吃东西去。” …… 这是宛白这么久了第一次出府,之前府里被围得水泄不通,她已是有许久没有出去过了。 温朗带着宛白去了她从前很喜欢的食肆,却发现还未开门。 此前的变故人心惶惶,一些商铺都关门了,特别有不少商铺都是朝中的人经营的,这一关门,怕是不会再有机会重新开张。 “算了吧,秋娘做的东西也很好吃的。” 宛白笑着安慰温朗,不过出都出来了,温朗不想就这么回去,因此与宛白慢慢地在街上走着。 周围仍旧不时能看到官兵的身影,神色肃穆,挨家挨户地搜查着什么。 “我们以后,去别的地方生活可好?” 温朗忽然没头没尾地问,宛白微楞,歪了歪脑袋,“去哪里呢?” “你想去哪儿都行。” 温朗的声音里,夹杂着隐隐的宠溺,他牵起宛白的手,慢慢地往回走。 只要有她在身边陪着就行。 …… 又过了几日,皇帝驾崩,新皇登基。 皇上为了祭奠先皇,立志要肃清余孽,但凡与逆王有所牵连的,绝不轻易放过。 温朗入宫领赏,在偏殿里见了皇上。 “朕有心想要给你封王。” 皇上说完,注意着温朗的表情,他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封赏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不过……,你若是为王,王妃只是个小小侍郎之女,未免也太寒碜了,不如朕再给你指一个正妃如何?” 温朗一撩衣摆跪下,“皇上,微臣请旨卸甲归田。” 皇上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盯着面前的温朗,嘴角都变得僵硬起来。 “你说什么?” “微臣既已完成心愿,便不想贪恋富贵荣华,还请皇上成全。” 皇上脸都绿了,手抖啊抖地指着他,“朕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是想威胁朕不成?” 温朗迅速回答,“微臣不敢,微臣对皇上一片衷心,只是微臣的妻子前阵子受惊过度,微臣想要陪着她慢慢养伤。” 皇上微滞,那书信确实是他扣下的,就连段宛蓉也是他授意放进去的。 他就是想看看,段家那丫头会怎么做? 知道温朗生死未卜,她是会立刻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还是会不离不弃地等着。 温朗为了她不惜打乱自己的计划,他总要也看看这个女子值不值得吧? 第一百四十章 皇上很郁闷,温朗这是在跟他秋后算账来了? “那信……,朕送得是迟了些,只是难道你不想知道,你费尽心思娶回来的人,究竟是不是值得?朕也是为了你着想,若是那种只顾着给自己找后路的,你又何必视若珍宝?” “那么皇上,可试出来了?” 皇上抿了抿嘴,“倒也还像个样子,不哭不闹地等着你,将逆王来游说的姬妾都给赶了出去。” 温朗没有见到当时的情景,只是他似乎也能想象得出来。 宛白那丫头大多数的时候是没有脾气的,可一旦真生气了,定是会让人刮目相看。 然而温朗仍旧跪在那里,“微臣想要娶她,只是微臣的意思罢了,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对微臣来说,都是值得的,更何况臣妻并非那样的人,如今却因为忧思过甚卧病在床,臣,想与她远离朝政,安心静养。” 皇上一口气梗在喉咙口,这怎么又绕回来了呢? “你不是要为了温家军洗脱冤屈?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女子归隐山野不成?” 温朗声音平静,“有皇上在,温家军身上蒙着的冤屈,自然会洗脱。” 他说得十分笃定,没有丝毫的怀疑,坚定的语气让皇上牙龈发痒,恨不得骂他两句。 可是温朗说的,他却无法反驳。 当年温家军正是因为平息了寿王暗中的造反而全军覆没,然而寿王反咬一口,温大人若是说出事实,势必会激怒寿王破釜沉舟,只可惜三殿下当时还未能有力量与寿王抗衡,为了保住三殿下和天下的太平,温将军没有任何解释。 皇上想起当年,温将军只求他能护住温朗,并且说,他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能够亲手替他们洗脱冤屈。 他又怎么会对那个人失言? “你先起来,此事,稍后再议。” 皇上也不敢再提什么正妃侧妃的事情了,他确定只要自己再提出来,温朗绝对会毫不含糊地跪在自己的面前继续求去。 这家伙跟他爹的脾气简直一模一样,有时候固执得让人心里堵得慌。 于是皇上直接将之前写好的圣旨丢给他,“自己拿回去吧,快走快走,省的碍了朕的眼!” 温朗谢恩,准备退下的时候,皇上忽然又叫住了他。 “逆王的家眷里,有一个姬妾也姓段,收押的时候可是说了,她的妹妹正是你的媳妇,这可有些难办啊。” 皇上的口气又变得像是很为难,眉头皱着,等着温朗的回答。 温朗笔直地站着,表情平静,“皇上将段宛蓉放进臣的家中,似乎也并不难办的样子。” “……知道你心疼媳妇,可以滚了。” 温朗仍旧按着礼数行礼,走之前又补充了一句,“那人已经是被段家从祠堂里除了名的,与段家毫无关系,皇上圣明,微臣相信皇上一定会有英明的判断。” 皇上脸又绿了,只有在这种时候,这小子才会一本正经地拍自己的马屁,还不是为了他媳妇? 真是,老子和儿子一个模样! …… 温朗回府之后,皇上的封赏很快便跟着来了。 宛白换了正式的衣装站在温朗的身边听旨,当她听到温朗封武王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 怎么就封王了?不是中军都督的吗?怎么不按着前世走了呢?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这是圣旨,王爷请收好。” 太监公公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这位武王并非皇上子嗣,却享有同样的待遇和封号,皇上那儿可是在拟封地了,瞧着也少不了面前这一位的。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得宠! 温朗笑着让人取了赏钱,将太监公公送走,转过身,看到宛白脸上茫然的表情。 “怎么了?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宛白摇了摇头,她哪儿就那么没用了? “皇上居然给你封了王?我还以为,只是加官进爵而已……” 会不会加得也太高了一些? 温朗拉着宛白往府里走,“皇上的封赏,我们受着便是,都是皇上的一番心意。” 宛白觉得温朗未免也太淡定了,王爷耶!比起前世来更加夸张,异姓王,多牛掰? 不过温朗的性子,怎么跟她前世的时候看着的不一样了呢? 那会儿的温朗浑身萧索,散发着让人恐惧的气息,哪怕他是在笑着,也是那种让人瑟瑟发抖的笑容。 然而现在,温朗的脸养了数日干净了许多,笑起来的时候狭长的眸子轻眯,脸上还没消失的伤痕,只会让他显得更有魅力。 这天差地别的样子,让宛白有时候都心生恍惚,觉得自己的前世莫非是一场梦,那个温朗并不是真的温朗? “想不想看看皇上赐下的东西,里面有一两件宝贝可是很难得的。” 宛白眼睛一亮,里面放出光来,“想!” 她不要再想了,只要身边的温朗是她喜欢的样子,不就好了? …… 新皇雷厉风行地肃清余孽,光是京中就有不少人家满门抄斩,与逆王有关系的人家皆被牵连。 段宛蓉蓬头垢面地在牢中惶惶不可终日,身边的人被拖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会不会下一个就是她了?她要被自己的恐惧给逼疯了! 两个狱卒过来巡视,手里拎着个棍子晃呀晃的。 “要我说,最有先见之明的还是段家,将女儿往里面一嫁,嘿,如今就是个王妃了!” “谁说不是呢,先前还各种流言揣测段四姑娘,现在再瞧瞧,人家那就是有福气的,段家也跟着水涨船高,没准儿啊,那尚书的位置就要落到段大人的头上了。” “靠谱,靠谱!我瞧着也像!” 段宛蓉手抓在牢房的栏杆上,他们在说什么?王妃?段四姑娘?段宛白竟然成了王妃? 她的眼睛睁得硕大,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应该才是王妃的呀,应该是她呀! “放我出去!我是段家的女儿,也是段四姑娘的姐姐,你们快放我出去!” 段宛蓉吼得撕心裂肺,然而手指顿时剧痛,狱卒的棍子已经砸下来了。 “喊什么喊?给我老实点!” 段宛蓉顾不得手指的疼,立刻扑过去,“小哥,小哥你替我去温家送个信好不好,我真的是段宛白的姐姐,或者、或者你去段家说一声,他们会来救我的!” “哈哈哈,我劝你呀还是省省吧,要来早来了,你要真是武王妃的姐姐,只要武王开个口,你还会在这儿?别做梦了。” 狱卒压根儿不搭理她,晃着手里的棍子绕了一圈慢慢地走远了,任凭段宛蓉在他身后喊破了喉咙。 嗓子里感受到了一丝腥甜,段宛蓉脱力一般地滑坐到了地上。 她真的是啊,为什么不相信她?为什么没有人来救她?爹爹呢?祖母呢?他们难道真要看着自己的死吗? 她是段家的女儿,他们怎么能不来救她! 充满了阴森血腥的地牢里,段宛蓉仿佛提前失去了生气…… …… 新皇上任,除了剿灭余孽,头一件事就是替温家军洗脱冤屈。 皇榜昭告天下的那一日,温朗显得异常沉默,也不腻着宛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在发呆一样。 宛白有一瞬间觉得他的后背有些单薄,可明明那么宽厚。 那个失去了所有家人的少年,一步步走到今天,浑身是伤,总算盼来了他想要的结果了吧? 宛白慢慢走过去,温朗抬头看她,澄清的眸子里倒映出宛白的身影来。 她眨了眨眼睛,伸手将温朗的胳膊拿开,自己钻了进去又把他的手放好,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怀里。 “我从前有想过,若是我毕生追寻的目标达成了,我该何去何从。” 温朗声音低低的,就在宛白的耳边,她的后背能够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那个时候,我想不出来。” 温朗不知道啊,温家的冤屈被洗刷之后,他又该为了什么继续活着? 宛白心疼他语气里的茫然,忍不住抱紧了他的手臂,“那现在呢。” “现在……” 温朗低下头,看到宛白小半个侧脸,这几日又养回来一些。 她低垂的睫毛轻轻地颤动,像是有些紧张,手却抱着自己的手臂,像是这样就能稍稍缓解情绪一样。 温朗慢慢收紧手臂,“现在,我想出来了。” “是什么?” 宛白抬头,很感兴趣地问,他如今可是武王了,莫非还有什么更高的追求不成? “就是,又有了而已。” 温朗淡淡地笑起来,他现在,对往后的每一日都很期待,因为有她的存在。 他从来没有觉得那么轻松过和憧憬过,没有了肩上沉甸甸的担子,他想象中的每一天里,都有宛白的存在。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会有自己的孩子,会过着属于他们的日子,这么平凡的想象,去让他克制不住会觉得激动。 宛白见问不出来,也就不问了。 反正,温朗这样就好,没有了浑身的戾气和萧杀,没有了迷茫和无措。 宛白往后靠在温朗的身上,哎呀,她怎么那么喜欢他呀。 第一百四十一章 段家,段志宏如今非常的忙。 邀约他的帖子如同雪花一样,见到谁,都跟他称兄道弟,仿佛亲兄弟一般。 “段兄日后可得提拔提拔小弟啊。” 段志宏呵呵呵地笑,不久前,他还想登门拜访这一位,只可惜那时候人家没有空闲。 现在的人都知道了温朗的封赏,段家出了一位王妃,且温朗只有这一位正妃,段家的地位以后可想而知! 段宛清被这个消息惊得足足有两日神情恍惚。 “娘,段宛白真的是王妃了?” 曲凌霜神色黯然,“这丫头的命,未免也太好了点。” “她怎么就是王妃了?那个温朗,那个在我们家混吃混喝的人,竟然没有死,竟然被封王了?” 段宛清完全不能理解,她从来也看不上温朗的。 从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唯恐温朗靠近自己,生怕沾染上晦气。 等到后来入京又见到了,可那会儿也有其他人在,关泽、蒋誉……,哪一个都比温朗显眼尊贵,她根本没有将这个人当成一回事,可他怎么就封王了? 段宛清只觉得荒唐,若是早知道如此,温朗来府里的时候她怎么会浪费那样的机会?又怎么会让段宛白跟温朗单独相处?! 死死地咬着牙,如今京城最受瞩目的人,便是武王。 段宛白是武王妃,哪怕她不露面,外面也都是艳羡的目光和憧憬,一个个只恨不得取而代之才好。 段宛清一心想要嫁得比她好,可现在呢?她还能嫁给谁? “清儿,你父亲已是让我给你相看亲事,如今刚好是好时机,不少人都很想与咱们家结亲,你放心,为娘一定给你相看一门极好的。” “极好的?” 段宛清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再好,能比武王妃更好?” “清儿……” “娘!你就甘心了?看着段宛白成了众人羡慕的对象,你就舍得自己女儿嫁得无声无息?” 曲凌霜叹了口气,不甘心,又能如何? 她都一把年纪了,难道还看不出来?段宛白已经是武王妃了,她还能再争什么? 如今段家是老夫人当家做主,自己虽只是妾室,可若是安分守己,还能有些安稳日子好过,可若是继续出幺蛾子…… 姜映南是怎么死的?段宛蓉是怎么死的?段宛白身份尊贵,想要拿捏她们易如反掌! “清儿,你听娘的,你爹也不会亏待你……” “我不稀罕!” 段宛清叫了起来,满脸的不甘心,“凭什么她段宛白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凭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她能得到的东西,我凭什么得不到?” “清儿!” “娘,你想不想你的女儿也成为万人羡慕的武王妃?” 曲凌霜一震,眼睛直直地看着段宛清,像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段宛清幽幽地笑起来,“娘不知道吧,武王可只有一个正妃,侧妃的位置,京中多少人觊觎着?若是我能成为侧妃,我也能慢慢地爬到正妃的位置!” 她的语调说得很慢,却有种莫名的阴森在里面。 只要她也能够嫁进去,她一定能够比段宛白更让温朗喜欢! 从前只不过是她不上心而已,只要她愿意,段宛白拿什么跟她比? 曲凌霜听得心里一阵阵地发慌,又觉得此事荒唐,又觉得也并非完全不可行。 段宛白都已经成为正妃了,照顾照顾自己的妹妹又如何?在外人看来也不啻一桩美谈。 况且清儿模样身段样样不差,温朗又怎么会不喜欢? “娘,你找机会跟爹说一说,与其让别人将女儿送进去,分夺了武王的欢心,不如让我嫁进去,不管谁受宠,都是段家的女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曲凌霜吞了吞喉咙,眼神漂移…… …… 她果真找了个机会跟段志宏说,然而她才刚刚说清楚意思,段志宏脸上的笑容立刻消散。 “荒唐!我看你是过糊涂了!” “老爷,清儿和宛白本就是姐妹,也相处得来,有清儿陪着宛白也不会无聊,这是多好的事情?” “好什么好?白白日子过得好好的,你是非要去给她添堵不成?” 段志宏一甩袖子,“此事,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可是老爷,你就不想想清儿?她也是您的女儿啊!” “正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让她去做别人的妾室?你就那么想作践自己的女儿不成!” 曲凌霜语噎,她想说侧妃怎么能算是妾室?可是段志宏明显要发怒的态度,让她又闭上了嘴。 因为她也只不过是个妾室,听说老夫人那里,也正琢磨着要给段志宏续弦,若是这会儿失了他好感,往后的日子,怕是会更不好过! 可是段宛清那里,该怎么去说呢? …… 曲凌霜正发着愁,温朗和宛白却要回段府了。 段宛清精神立刻足了起来,“娘,你不觉得这正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吗?” 她不觉得啊……,曲凌霜却不好打击女儿。 若是她觉得可行,试试也无妨,只不过…… “清儿,如今的温朗可不是随意算计的人,你切莫使小手段算计人家,他若是发怒,我们是承受不住的。” “娘你就放心吧。” 段宛清信心满满,回去了自己的屋子里让人调了蜜露敷脸。 前阵子见到段宛白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消瘦得可怕,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养得回来的? 男人嘛,哪里有不偷腥的?食色性也,瞧见了更加貌美年轻的女子,怎么会不动心? 铜镜里,段宛清眼波流转,她可不会使什么手段,她本身的美貌和青春,就是最好的手段! …… “祖母,爹,我回来了!” 段宛白走进厅堂,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略略行礼后,直接走到段老夫人的身边,“祖母,我好想您……” 段老夫人抬了抬手,有心想拍她一下,都是王妃了还这么没正形,然而最终,只是在她头上轻轻地摸了摸。 段志宏眼色微闪,看向跟在后面进来的温朗。 看见他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是淡淡的笑意,段志宏的心才放了下去。 白白写了信回来,说温朗待她很好,如此看来,果然是真的。 “武王殿下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段志宏正想起身行礼,温朗却拦住了他,“小婿上门叨扰,还望岳丈宽恕。” 温朗的礼数让段志宏更加高兴,与段明轩上前与他攀谈。 宛白腻在段老夫人身边,只觉得回到了从前年岁尚小的时候,段老夫人见温朗也不拘着她,心里放心了不少。 只是宛白却发现,曲凌霜在下面候着,段宛清却是不在的。 这种热闹的时候她几时缺席过? 正纳闷着,外面有小丫头进来通报,段宛清来了。 门帘轻掀,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进来,宛白听见环佩叮当的声响忍不住仔细看过去。 段宛清今日穿了一件它月白色的衣裙,外面照着鹅黄纱衣,腰间是银色织锦的腰封,显得极为清丽空灵。 头上梳了个温婉的发髻,振翅点翠蝴蝶步摇,随着她的走动仿佛要凌空飞起一般,耳朵上是明晃晃的珍珠耳坠,脖子里一串珍珠项链,衬得她皮肤白皙。 精心打扮的妆容,眼波流转,如同从画上走下来的仕女一样。 “爹爹,祖母。” 段宛清先给段老夫人和段志宏请安,随后起身看向温朗,浅笑颔首,“见过武王。” 段志宏的脸都黑了,前几日曲凌霜才提起那荒唐的事情,今日段宛清便如此做派,他怎么猜不到她想要做什么? 抬眼瞪了一眼曲凌霜,曲凌霜却没注意到,目光全数放在自己女儿的身上。 是啊,清儿如此姿色,合该要嫁个好人家才是,她天生就该是王妃的料! 段老夫人的手慢慢地收紧,余光瞥了一眼宛白,却发现这丫头低垂着头,眼睛眯呀眯的,竟是在犯困! 这孩子,心是不是也太大了一些? 段老夫人简直要被气笑了,忍不住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宛白一个激灵,猛地眨了眨眼睛,想将眼中的困意眨掉。 没办法,温朗现在真的太闲了,朝堂忙成了一团,他却整日歇在家中,养足了精神之后,倒霉的就是自己…… 皱了皱眉,宛白忍不住抬头瞪了温朗一眼,知道今日要回段家,这厮昨晚还…… 温朗看见她忿忿的目光,眼底忍不住溢出淡淡的笑意来。 她并不知道她委屈的表情和软软讨饶的声音,对自己是多大的刺激,这不能怪他啊,对吧。 宛白见温朗居然还在笑,无声地哼了一下,继续给祖母敲敲腿,捏捏肩。 另一边,段宛清的笑容,快要僵硬了。 她给温朗行礼,温朗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却跟段宛白眉来眼去? 那个脸上掩不住憔悴的段宛白,哪里有自己青葱水嫩?温朗为什么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好了,我跟明轩同温朗去前面儿说说话,你们也自个儿乐呵吧。” 段志宏立刻要将温朗给带走,临走时严厉地瞪了段宛清一眼,让她老实点。 第一百四十二章 段宛清心头一紧,却很快将段志宏警告的眼神抛之脑后。 只要她能让温朗动心,她还怕什么段志宏?整个段家她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厅堂里很快只剩下女眷,宛白仍旧在段老夫人身边说说笑笑,曲凌霜和段宛清站在一块儿,没有了人欣赏,段宛清浑身精心装扮的样子,显得尤为突兀。 她咬了咬牙,走到了段宛白的身边。 “四姐姐如今气色是越发好了,妹妹还没有恭喜姐姐呢,如今姐姐可是王妃了。” 宛白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多谢。” “姐姐如今身份尊贵,可要多多提携妹妹,从前妹妹与姐姐有些误会,不过,那也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姐姐不会跟我计较的吧?” 段宛清带着温婉的笑容看着宛白,宛白也看了她一会儿,没说什么,转身又去同祖母说话。 段宛清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这是在无视自己吗? “四姐姐?” 听见段宛清誓不罢休地又喊了自己,宛白只能叹了一口气,重新将头转回去。 “五妹妹究竟想要说什么?” “四姐姐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妹妹只是想与姐姐多亲近亲近,姐姐为何故意疏远妹妹?” 段宛清垂着头,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宛白只得笑了笑,“我何时故意疏远妹妹?不过是与祖母正说着话,不想被打断罢了。” 她回来段府时间金贵,自然要多与祖母在一块儿才好,如何能浪费在段宛清的身上? 段宛清扼腕,宛白用祖母说项,她也不好继续再插话说什么,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等着她们说完。 然而,段宛白满肚子的话,她都恨不得住个三五十日的,这一会儿的功夫哪里能够说的完? 段宛清在旁边等得实在无趣,便出门去院子里转一转。 “装得自己有多孝顺一样,做给谁看啊?” 段宛清伸手从一旁的树枝上揪下一朵花来,又不耐烦地揉烂了扔掉,眼皮一抬,忽然见着一个小丫头匆匆从院门那里走进来。 这不是二哥身边的琼草吗? “你站着,有什么事情吗?” 段宛清直接将人拦下,琼草行礼,“五姑娘,二少爷想请武王妃过去一趟,二少爷说武王妃会做点心,武王不信,二少爷便想让武王妃过去做个证明呢。” 段宛白会做点心?段宛清想了想,曾经段宛白为了祖母,确实学了一些,不过做出来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爱吃的,一点儿都不甜,还软绵绵的。 她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儿,“知道了,你回去吧。” 琼草闻言,只得蹲了蹲身子回去了,而段宛清,则带着浅浅的笑容,往厨房的方向走过去。 …… 前院,段志宏跟段明轩陪着温朗,三人有说有笑。 温朗一点王爷的架子都没有,段家父子都明白,这都是因为宛白的关系。 爱屋及乌,温朗能这般态度,足以说明他对宛白有多重视。 “只是武王未免也太小瞧四妹妹的手艺了,四妹妹不止会做点心,一些精巧的菜式她都能做得出来,只不过……,不常做罢了。” 温朗心里发笑,她会做吗?说她会吃还差不多。 这丫头嘴可叼着呢,不过还真没见她做过点心。 段明轩见他不信,急了,“等四妹妹来了,武王可问问,看我说得是不是真的。” 段志宏见状也不拦着,笑呵呵地看着他们,总觉得心里十分踏实。 有了温朗这样的女婿,他们段家,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了。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侍女端着一碟子点心过来,一声不吭地放在桌上,然后退了下去。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四妹妹果然会做吧,还做得怪好看的。” 碟子里,一块块儿四四方方的点心整齐地摆放着,瞧着就莹润细软,撒着细细的白色糖霜,煞是诱人。 温朗看着就笑了,“如何能证明就是白白做的?她这会儿……,怕是挨着段老夫人身边是一步也不肯离开的。” “哈哈哈,武王果然了解白白。” 段志宏忍不住笑起来,“那丫头跟老夫人从小就亲近,且她做得点心我也瞧过,味道还成,只是样子嘛……” 段明轩朝刚刚的丫头招了招手,“这点心,是谁做的?” “二哥哥,点心是我做的。” 丫头还没回答,一旁走出来一个娉婷的身影,嘴角含笑,步履轻盈,脚下生莲一般婀娜地走了过来。 段宛清走到温朗的身边,微微行礼,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如同嫩藕一样勾人。 段志宏一看见她出现,脸色就不对劲了。 不过,他也不好当着温朗的面发作,只得僵硬地笑了笑,“你来这里做什么?都是男子,快去陪你祖母和姐姐去。” “爹爹,祖母和姐姐相谈甚欢,况且……” 段宛清轻抬眼睛,眼角风情旖旎地瞥了一眼温朗,“况且姐夫也不是外人。” 温朗自顾自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眼风半点没有去看段宛清。 段志宏暗暗吸气,这个没有眼色的东西,难道看不出来温朗隐隐有些不耐烦了吗? 然而段宛清真的没有看出来,她只觉得温朗怎么连喝酒的动作都那么好看?从前她怎么没有注意过? “姐夫难得回来一趟,我听丫头说姐夫想吃点心?四姐姐那里走不开,我便擅自做主做了一些,也不知道……,合不合姐夫的口味。” 说着,她脸上露出羞怯的表情,期待地希望温朗尝尝看。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固了许多,段志宏和段明轩都是混迹官场的,知道温朗如此不声不响,已是很给面子了,当即心里有些着急。 “五妹妹,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段明轩态度软和地劝着,他并不想因此弄僵了关系。 段宛清哪里能听得进去?这可是她精心做出来的,她觉得只要温朗尝过了,就一定能感受到自己的蕙质兰心。 宛白做的那也叫点心?自己这才叫点心,她每一点,都极有信心比宛白做得更好! “姐夫,你尝尝。” 段宛清想将碟子往温朗那里推,忽然听见“啪”的一声,段志宏一拍桌子,吓了段宛清一跳,手一抖,碟子便掉落在了地上。 那些莹白如玉的点心立刻沾了尘土,摔得稀烂。 “你还有没有规矩?还不赶紧给我进去?” 段宛清看着自己的心血被糟蹋了,心里顿时也怒了,刚想表现出委屈来,段志宏二话不说立刻让人将她拖进去。 “送到院子里不准出来!” “爹爹你这是做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段宛清不甘心的声音很快消失,段志宏和段明轩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奈。 “那个,武王还请别在意,我这就让人收拾掉。” 段明轩尴尬地笑了笑,温朗此刻却缓缓地开口,“那么,收拾得干净一些,省得让人心烦。” 段志宏一愣,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的后背隐隐渗出冷汗,温朗千万别误以为段宛清的举动是段家的意思才好! “呵呵呵,当然,难得回来一趟,当然不能被烦心的事情所影响,来来来,喝酒。” …… 离开段家的时候,宛白依依不舍,拉着祖母的手殷殷嘱咐了许多才肯离开。 路上,温朗摸着下巴,“你还会做点心?” 宛白一愣,立刻扬了扬头,“那当然,祖母夸过我许多次呢。” “那回去以后,你也做给我吃一次。” “……” 宛白的气势立刻弱了一点,她做的点心……,似乎就只有祖母喜欢吃啊,连她自己吃了都觉得没什么滋味。 “段明轩可是将你夸上了天了,说是比起天香阁的点心来都是不差的。” 宛白的气势立刻又弱了一点,二哥哥也没吃过啊,他哪里来的仔细敢跟进天香阁的点心比? “呵呵呵,那个,还是秋娘做的点心好吃,我也是随便做做的。” “嗯,随便做做也行,我不嫌弃。” “可你并不喜欢吃点心的。” “没事,你做的,我喜欢吃。” “……” 宛白小脸红红的,这个人真是的,随口就能说出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不过……,既然他想吃,那自己就做做吧,嘿嘿嘿。 温朗看见她点头,满意地放下车窗帘子,在马背上坐直了。 宛白做的东西他都没尝过,这像话吗? 他可不想下一次段明轩又提起什么关于宛白的事情,自己只能以微笑应对,他才是宛白最亲近的人,没有之一! …… 段家,段宛清那里鸡飞狗跳。 曲凌霜满脸纠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让你爹发那么大的火?” 段宛清妆扮精致的脸几乎扭曲,“我做了什么?我不过做了一碟点心送过去,难道也不行吗?爹爹是不是太偏心了,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因为你居心不良!” 一声怒喝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段志宏怒气冲冲的身影闯了进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段宛清。 段宛清难得没有服软,两人直直地,互相盯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老爷,您消消气,清儿年纪小……” “年纪小?每回做错了什么事都是年纪小,宛白比她大多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宛白早已经懂事了!” 曲凌霜想劝一劝,段志宏一肚子的怒气,说出来的话让段宛清更加难以承受。 “宛白宛白!爹爹心里从来都只有段宛白!我也是你的女儿啊!爹爹为何从来也不为我考虑?每回只知道指责我!” “那是因为你做的都是什么事?” 段志宏想到刚刚的事情,一张老脸都恨不得烧起来。 “谁让你去前面丢人现眼的?你懂不懂规矩?啊?段家的脸都要给你丢尽了!” 段宛清被骂得脸皮涨红,可她就是不甘心,“我做错什么了?就因为温朗是段宛白的夫君,我就连出现都不能出现吗?爹爹是怕温朗被我抢了去,段宛白失了宠吗?” “你这个……” 段志宏忍无可忍,举起手想将她打醒,曲凌霜立刻冲上去抱住他的腿,“使不得啊老爷,清儿她可是您的女儿!” 然而段宛清压根不领情,仍旧梗着脖子,“娘,你让他打,打毁了我这张脸,才能帮他的女儿保住夫君!” “段宛白是你的女儿,我就不是了吗?我如果嫁进了武王府,一样可以保段家富贵,凭什么我就不行?!” 段宛清豁出去一样地叫着,段志宏反而放下了手。 他面色诡异地看向段宛清,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是谁给段宛清这种错觉,让她觉得她也能入温朗的眼的? 还是她觉得自己倾国倾城,只要她想,任何人都会被她给迷住?她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段志宏觉得,跟她计较的自己都要有些不正常了,于是他放下手,表情从愤怒恢复成冷淡。 “我那里有几个人选,已经交给母亲了,这两天母亲就会做决定,给她定个人家早些嫁出去。” 段宛清一愣,眼睛慢慢睁大,发出了一声惊叫,“不!我不要!” “由不得你不要!” 段志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只要你还是段家的女儿,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嫁人,如果你不想,想一想段宛蓉,你要是也想跟段家脱离关系,我绝不留你!” 段志宏说完,冷哼一声转身离开,让人将院子看死,在段宛清出嫁之前,不准她离开半步! 屋子里,段宛清疯了似的摇头,“娘!娘我不要!那些人怎么配得上我?我怎么能嫁到那些人家里去!” 她会疯的,段志宏的人选能好到哪里去,不过是一些清贫的书生,怎么能够跟武王比? “娘你帮我,那可关系到我一辈子的幸福,凭什么段宛白能做王妃,我就要过苦日子?都是段家的女儿,我不甘心!” 段宛清头上的钗环都要甩落下来,她眼睛泛着猩红,里面滑过一抹狠戾。 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 “清儿,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曲凌霜看出了段宛清的想法,立刻出声劝阻,“你忘了,段宛蓉是怎么死的?当众斩首!姜家的人一个都没留!” “段宛蓉是段家的女儿,段家却毫无牵扯,还不就是因为武王?娘,我若嫁给了武王,便不是段家的女儿又如何?” 曲凌霜看见女儿眼里的狂热光芒,微微地愣住。 怎么会这样…… 清儿她为何,有如此疯狂的表情,她这是、这是入了魔了? 不能让她离开段家,离开了,她便没了娘家的支撑,往后不管嫁给谁,没有娘家都是很艰难的,就跟她当初一样,需要委曲求全,机关算尽地讨生活。 如今的段家,清儿嫁出去谁敢随便欺负?曲凌霜不想让她重蹈自己的覆辙! 咬了咬牙,曲凌霜站起来往外走,“清儿,你就听你爹爹的话吧,娘会去老夫人那里,求她给你挑一门好的。” 说完,她狠狠心直接走了出去,身后,是段宛清愤怒的吼声。 …… 段宛清的亲事定下来的消息,传到武王府的时候,宛白正在和温朗下棋。 “咦?这么快?段宛清同意?” 温朗修长的手指落下一子,将宛白的棋子一颗颗拿走,看得她心疼不已,这棋盘上都快没自己的棋子了! “下棋要专心,你看,就是因为分心,你又要输了。” 宛白的手抖了抖,眼睛盯着温朗手边的书,他一边下棋一边看书,还敢说自己不专心? “不玩了,我就没赢过。” 宛白将晶莹剔透的棋子收回去,鼓着脸,人家夫妻之间下棋不都是要让一让的吗?温朗倒好,从来以将她杀的片甲不留为己任。 温朗也将棋子收起来,脸上是淡淡的笑容,“没赢过,才会有想要赢的渴望,不是很好?” 好个鬼。 宛白白了他一眼,托着脑袋想着段宛清的事情,段宛清对她自己的亲事可是向来十分重视的,前些日子回去段家,段宛清的表现那么明显,她肯就这样嫁出去? “五妹妹要嫁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也与你没有关系,你已经嫁人了。” 温朗语气随意,让人将棋盘收走,净了手开始剥核桃。 宛白不理他,自己那会儿嫁人嫁的心惊胆战的,糊糊涂涂就从段家出来了。 “外面人都说,我是走了大运的,说是都要找机会也去让山贼绑一绑,等着如意郎君来救呢,切……” 宛白撇了撇嘴,那些人哪里知道被山贼追杀的可怕和凶险?她差点就自尽了,因为如果活着落到山贼的手里,恐怕会更加生不如死。 她没有想到姜映南的心那么狠,更没有想到她连祖母都不放过,所以后来自己报复的时候,并没有一点同情心。 老天不不报应在她身上,那自己就来动手。 温朗抬眼,看到宛白脸上变得低落的表情,慢慢将剥好的核桃仁推过去。 “外面怎么传,与我们何干,便是走了大运,那也是我走运罢了。” “……” 宛白的脸不争气地一点点又红了起来,她真是没用啊,到现在都还不适应温朗时不时具有冲击力的话。 他可是武王,这话说出去有人信? 可是偏偏他回回说得一本正经,格外认真,就像是发自肺腑的一样,让宛白完全无法招架。 红着脸将核桃仁放进嘴里,嚼出满口清香,宛白忽然灵光一闪,起身去了书房,从里面拿出一个箱子来。 温朗看到那个箱子的时候,目光微微闪动了几下。 “你下落不明的时候,我找到了这个。” 宛白献宝一样地将箱子打开,里面满满都是书信。 “这些,都是我这些年给你写的信,你明明都写了回信,为何都不送给我?我还以为,我的信你都没有看到……” 温朗的手仍旧在剥着核桃,只轻轻地瞥了一眼,“这些信不能送出去,会暴露我的行踪,可是我又想写回信,所以就都写了放着了。” 他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痕,“那些信,我很喜欢。” “……” 宛白将这些信拿出来,是想调侃他的!让他也感受一次羞涩和脸红,可为何到头来,脸红的还是她? 咬了咬嘴唇,宛白低头去翻那些信,温朗杳无音讯的时候,她来来回回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几乎都要会背诵了。 他说,他很喜欢这些自己写得信? 宛白心里有种甜甜的感觉,丝丝缕缕渗进心里。 轻轻抬眼,看到温朗温润好看得不像话的脸,宛白低低地说了一声,“我也……我也很喜欢。” 一阵风微微吹过,温朗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宛白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猛看。 温朗的脸颊,是稍稍红了一些吧?不是自己眼花,他是真的脸红了? 宛白如同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心里的成就感爆棚,仿佛掌握了什么诀窍。 她忽闪着眼睛,嘴唇咧出漂亮的弧度,带着隐隐的好奇和期待,“能嫁给你,我很高兴。” 她刚说完,果不其然温朗脸上的红晕又变深了一些,宛白那个乐啊,原来自己说这样的话,他也是会有反应的。 于是她再接再厉,“我好像还没有说过,我很久之前,在去江南之前,好像就喜欢你了。” 宛白说得也很羞涩,不过为了能看到温朗脸红的样子,还是值得的,太好看了。 “当啷”一声轻响,温朗手里的核桃掉回到碟子里。 他拿过一旁的帕子将手擦干净,脸上是让宛白看到出神的淡红色。 宛白看得心旷神怡,自己也是能够影响到温朗的情绪的,温朗啊!可不是岁随随便便的什么人,她怎么那么高兴呢。 然而下一秒,宛白就高兴不起来了。 温朗擦干净了手直接将她抱起来,大步地往房间里走。 “那、那个……” 宛白立刻结巴起来,抬起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温朗眼底隐隐的兴奋惊到她了,这个冷清的人一旦有这种表情,绝对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她刚刚,是不是太得意忘形,刺激狠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宛白也跟着温朗睡了一觉,等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时,温朗已经起身了。 “什么时辰了?” 她抱着被子揉着眼睛,窗外怎么天色昏昏沉沉的。 温朗已经穿好了衣衫,走过来捏了捏她的鼻子,“一会儿该用晚饭了。” “……” 她睡着这么久? 宛白满脸懊恼,“这可怎么办,一会儿晚上该睡不着了。” “嗯,睡不着刚好。” 温朗毫不在意地接话,宛白决定誓死不追问为什么刚好,她觉得她一定会听到一个会让她无语的回答。 缓了一会儿,宛白才想起来温朗姑母的事情。 “对了,家里来了你的亲戚,说是你的姑母,我也弄不清楚,就先安顿了下来,你快去见见吧。” 温朗并不着急,饶有耐心地给宛白系腰带,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 宛白低下头看看,不得不说,确实越来越好了…… “跟你说正经的呢。” 温朗这才笑起来,“我知道的,她们上门的时候,我那里就知道了,也让人去查了,确实是温家的人,勉强算得上我爹爹一个远方的表姐。” “那……,好歹也算是亲戚。” 宛白笑容甜甜的,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温朗,弯弯的好似月牙一样。 “这样,你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温朗一愣,眸中微微闪动了几下。 他被封为武王,位高权重深受皇上信赖,因此也有不少人看不惯他,背地里,说他是温家的克星,克死了整个家族,才换来了今天的荣华富贵。 温朗自然是不在意的,从小到大他早已经听习惯了,可是,宛白似乎很介意。 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温朗忍不住将她抱住,抱在怀里的充盈感,让他的心满满涨涨。 从他当年去了段家之后,他就不再介意这种话了,因为总会有一个丫头在他身边绕来绕去,他怎么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还是要见一见的吧?我让人去安排。” …… 于是晚饭摆了一桌席面,都是秋娘尽心烹调的。 宛白让人去请温巧兰母女过来,她则跟在温朗的身边等着。 温巧兰换了她们最体面的衣衫,却也还不如温家下人的衣衫精致贵重,宛白已是让人给她们量体裁衣,只一时半会儿还没做好。 “朗哥儿……,我可怜的孩子啊……” 温巧兰一看到温朗,立刻声泪俱下地哭嚎了起来,吓了宛白一跳。 “我是你姑母呀,我可怜的朗哥儿,姑母没用,没能护着你,如今见你有出息了,姑母才能安心,日后也有脸去见你可怜的爹了……” 宛白察觉到温朗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什么感动啊都没有,隐隐生出了些怒气。 她揉了揉太阳穴,温朗爹爹的死是禁忌,这人真是他的姑母?要不要一上来就戳中死穴? “姑母,不如先坐下来吧,一边吃一边说。” 宛白笑容可掬,想着将气氛缓和缓和再说。 结果,温巧兰压根儿没理她,一心想要让温朗想起从前在温家时候的事情,然而她那会儿根本没见过温朗几次,于是只能从温朗的爹爹身上开始胡扯,想着反正温朗也不知道。 宛白都要哭了,眼看着温朗的情绪越来越差,那姑母就不能有些眼色? 温朗的目光只扫了那两人一眼,便拉着宛白坐下,直接给她夹了一些菜放到她的碗里。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温巧兰哭嚎的声音凝滞,她可是长辈,长辈还没落座动筷呢,温朗未免也太不给她面子了。 一旁的秦怀云,则偷偷地抬着眼皮,盯着温朗温柔的侧脸。 他正劝着宛白吃东西,嘴角柔软的弧度简直是她梦中如意郎君的模样。 这便是武王?那个权倾朝野,被皇上委以重任的武王?竟然是这般温柔儒雅的模样! 宛白觉得晾着那两人是不是不太好,可温朗特执着地喂她吃东西,没办法,她只能低头轻轻地吃起来,这些菜可都是秋娘做的,浪费了她会心疼的。 温朗过了一会儿才微微抬眼,“姑母也一起吃吧。” 温巧兰脸皮抽动,这才也坐下来,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来了武王府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是享受。 不用她们动手,事事有人伺候,锦衣玉食,闲适悠哉,比起从前为生计操劳的时候,简直是神仙才能过上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只要享受了一次,她就恨不得能永远如此。 因此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让温朗承认她的地位,温巧兰可不仅仅只想做一个客人,如此尊贵的武王府,如果她是主人,是长辈,那该多好? …… 吃完了饭,丫头们将桌子撤了,几人去了偏厅喝茶。 宛白端着个茶碗,知道她只要竖着耳朵听就好。 温巧兰旧事重提,又说起当年温家的一些往事,想要唤起温朗的共鸣,不过宛白看到温朗淡淡的神色,心里知道,她大概是失败了。 “朗哥儿,姑母没有一日不盼着你好,如今你成了武王,姑母才能放心。” 温巧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脸上满是哀戚,看起来像是真的伤心。 温朗却抬手将宛白的茶碗拿下来,“别喝太多,晚上睡不着。” “……” 宛白的手还呈现出捧着茶碗的模样,反正她晚上肯定是睡不着的…… 让人给她换了消食的山楂茶,温朗才转过头去看温巧兰,“姑母这些年,都是在哪里过的?” 温巧兰愣了愣,“我们母女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好不容易打听到你的消息,才费尽千辛万苦地来了京城。” “哦?这么说,你们刚来京城?” “是、是的。” 温朗的嘴角翘了翘,“那还真是辛苦了。” “就是想见一见朗哥儿,哪里还在乎这个……” 温巧兰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温朗却疑惑地皱了皱眉,“只是我怎么听说,姑母之前就是从京里逃出去的?” 温巧兰的表情立刻僵硬,“哪、哪有的事情,我们母女如何能在京里讨生活?朗哥儿就别笑我们了。” “槐树胡同,伍家面馆隔壁,莫非姑母已经不记得了?” 温朗轻飘飘地开口,让温巧兰瞠目结舌,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怎么会……,她们小心翼翼地隐姓埋名,怎么还会被温朗查到? 宛白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山楂茶,觉得这两人真是没救了,温朗可是为皇上办事的,没点能耐能让皇上这么器重? 这种事情也想隐瞒,也太侮辱温朗了。 “呵呵,朗哥儿果然厉害,姑母、姑母也是不想再提从前的事情,因此才……” 她们在京城好不容易有了个落脚的地方,苟且偷生,生怕被别人知道她们跟温家有关系,之前寿王占上风,她们听说温朗在辅佐三殿下,吓得连夜潜逃。 寿王如果继承大统,怎么会放过温朗?她们可不能因为这种人再被牵累了。 于是温巧兰母女当机立断收拾行李离京,结果,三殿下成了皇上,温朗被封为武王。 那个让她们避之不及的温朗,一下子尊贵无比,泼天的富贵,温巧兰才想着要回来套近乎。 她们的这般做派,温朗哪里看不懂?他可是在颠沛流离中混迹了许多年的,只不过懒得拆穿罢了。 然而宛白想明白了之后,脸色却变得不大好看。 合着是打算将温朗当成冤大头吗?她还高兴温朗能多两个亲戚,却没想到这亲戚是等到他飞黄腾达了才肯出现的。 温朗看到了宛白表情的变化,心里暗笑,这丫头一定是为他委屈了,可他并不觉得委屈。 “之前的事情我也不想多提了,姑母如今找上门来,我也不能不帮衬着些。” 听见温朗这么说,温巧兰的眼睛一亮,不提从前的事情更好。 温朗转头看向宛白,“我记得,城北那里还有一个宅子?” 宛白想了想,点点头,“确实有一处,两进的院子,一直空着也没让人去搭理。” “那便赠给姑母吧,在京城有个落脚的地方,往后的生计也容易一些。” 温巧兰一愣,立刻有些急了,“朗哥儿,怎的还要让我们住出去?我看这里就挺好,那么些空着的院落屋子,干嘛还要费那个力气?” 什么两进的院子?武王府如此恢宏,却只给她们两进的院子,打发叫花子呢。 宛白立刻不高兴起来,这里可是京城,寸土寸金,况且城北那里的地势颇好,那院子若是不值钱,谁还留着? 就这她们还嫌弃?当初怎么也不见她们帮衬温朗? 于是她看着温朗浅浅地笑起来,“夫君放心,我会办妥的,隔日便请姑母住过去。” “我跟朗哥儿说话,你一个小媳妇如何能随便插嘴?” 听见宛白的话,温巧兰直接瞪起了眼睛,“朗哥儿,不是我说,你这媳妇未免也太没规矩了,果然没有婆母需要伺候便松懈了,你若现在不好好管管,往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温巧兰吊着眼睛看着宛白,脸上满是为了温朗好的担忧。 “朗哥儿,你也别怪姑母多嘴,只是这刚进门的媳妇哪里有你这么惯着的,那可都是要立规矩的,往后才能相夫教子。” 她句句话都站在温朗这边,看向宛白的眼神越发挑剔。 “这样吧,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既然你娘不在了,以我跟你爹的情分也不能不管管,我便帮你□□一些日子,你看如何?” 宛白连客气的笑容都笑不出来了,抿着嘴站在旁边。 温朗却忽然笑起来,清清淡淡的,让他俊朗的面容更显得儒雅俊气。 宛白心里咯噔一下,以她对温朗的了解,他这么个笑法,就一定有人要倒霉了,那个人,她还挺有自信不是自己的。 “您帮我,管教管教?” “你也别怕麻烦我,我这人就是个热心肠,如今你这里需要,我怎么能袖手旁观?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温朗的眼神骤然发冷,扬声让人去备车马,“你们现在就上路吧,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拿出来送人我还是舍得的。” “朗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巧兰一惊,“你这是要赶我们走?” “姑母真聪明。” 温朗语气又恢复了正常,说出来的话却险些要让温巧兰吐血。 温巧兰抖着手指,不敢去指温朗,只能冲着宛白,“一定是你,撺掇朗哥儿这样做的对不对?你怎么能让朗哥儿如此不孝?你让他往后怎么去见温家的列祖列宗?” 宛白简直无语,跟她有关系? 她正想说两句,温朗却搂着她的腰,直接往外走,“剩下的事情,阿离会处理的,你不用操心。” 这种人,温朗根本不屑理会,他要真不顾念亲戚的关系,还能让这两人安然在这里?还能送她们宅子? 呵呵。 宛白的余光扫见温巧兰几乎要厥过去,一旁的秦怀云急忙上前扶住,阿离已经过来请她们离开了。 “朗哥儿,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可是你姑母啊……” 温巧兰开始一哭二闹,然而温朗丝毫不停顿,已经揽着宛白走远,听不见了。 “这样……,真的好吗?” 宛白有些顾虑,那怎么说也是温朗的亲戚,若是传出去,还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呢。 “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是从前避之不及的远亲,如今给了宅子还不算,难道真要请回家里来供着不成?” 宛白身子抖了抖,那还是算了。 既然温朗觉得这么做没事儿,那就这么着吧,温巧兰母女这两日可没少闹腾,她都头疼了。 …… 温朗第二日又离府,让阿离回来知会一声,可能这几日都在营中不回来了。 “对了,这里有些李俊公子开的膏方,你给王爷带去,让他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王妃放心,我一定带到!” 阿离退了出去,屋外看见了杜鹃,脚底生风地挪过去。 “杜鹃姑娘,我……我这几日都要跟着王爷在营中,有好几日都不会来的。” “哦。” 杜鹃正在检查小丫头们绣的东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阿离又走近了两步,“王妃给王爷带了膏方,生怕王爷会弄伤自己,王爷可真幸福,哎,我们做下人的就没这个福气了……” 杜鹃奇怪地抬起头,他想干嘛? “你的意思是,也想有人送你膏方?” 阿离难得地扭捏了一下,“如果有人送,哪怕只是一条帕子,也是心意。” 杜鹃的眉头皱了皱,半晌,豁然开朗,阿离也差不多该到这个岁数了。 于是她点点头,直接从绣筐里挑出一条帕子,也没看清楚上面绣的是什么,直接送了过去。 “喏,心意。” 阿离眼睛一亮,急忙拿过去,嘴角绷了半天没绷住,扬着笑容转身快步离开,怕自己的表情崩得太厉害,影响他往日的形象。 等他走后,一个小丫头怯生生地开口,“杜鹃姐姐,你刚刚给阿离大人的帕子,是我绣的……” “哦,没事儿,反正绣得一般般,那个筐里都是不合格的。” 杜鹃压根没放在心上,反正阿离要的是份心意,能让不合格的帕子派上用场,不是刚好? 杜鹃觉得,她可真聪明,越来越有她家姑娘的风范了。 那送去了宅子里的温巧兰和秦怀云,这会儿险些活活气死。 “这里、这里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温巧兰看着简陋的家什,气不打一处来。 宅子里打扫得算干净,可是那有什么用?根本没有下人使唤!烧水煮饭都要她们自己亲力亲为! 虽然之前她们也过的是这样的日子,甚至住的地方比这差远了,还是赁来的,可是在武王府住了两日后再回归这种日子,温巧兰母女根本受不了。 “娘,连口热茶都没有,还要自己烧水。” 秦怀云这两日都将自己当成武王府的小姐了,刚享受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待遇,又要她去灶上忙活…… “娘,不如我们再去求求武王?不,求求表哥?” 秦怀云双眼含春,她虽只见了温朗一面,可是温朗对宛白的细心和宠溺,都让她眼红不已。 自己长得也不差啊,她若是从小也锦衣玉食地养着,定然不比那武王妃差。 温巧兰阴着脸看着院子,空荡荡的,一点儿富贵气儿都没有。 她一咬牙,“当然得去,难道真要窝在这种地方不成?一定是那个女人,怕我们留下了朗哥儿就不向着她了,所以背地里给朗哥儿吹风,哼,我就不信了,我可是朗哥儿的姑母,她不过一个外人,还能翻天了!” 于是两人第二日,就又去了武王府。 “王妃,温巧兰她们又来了,在前厅闹着呢,说是王妃苛待长辈,挑唆她和王爷的关系。” 宛白捏了捏鼻梁,将手里的账本放下,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 杜鹃不屑地哼了一声,“夫人,您就让她们闹,左右王爷是站在您这边的,她们就算闹上了天,又能如何?” “话也不是这么说,这些人就算再烦人,也是温朗的亲戚。” 宛白不傻,知道温朗被封为异姓王,获得荣华富贵的同时,也要承担许多的舆论和针对。 尤其他这几日在营里,宛白也知道他是去干什么去了,皇上非但不收回他手里的兵权,反而让他收编整理逆王的军队。 但凡温朗有点异心,局势都会无比动荡,朝中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呢,都想找点错处削了他权力,省得人心惶惶。 温巧兰她们闹起来,一定会被有心人捕捉,然后无限放大,宛白知道温朗并不怕,可是她也不希望有人用这些做文章,攻击温朗的孝心。 “算了,请进来吧。” 宛白叹了口气,先周旋着,至于以后…… 以后温朗说会去封地,不拘去哪里,都会是很远的,到时候她们不跟来最好,就算跟来,天高皇帝远的呵呵呵。 宛白觉得自己有时候也挺坏的…… 很快,温巧兰和秦怀云出现在院子里,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估计是在前面被拦着,吃了闭门羹很不好受。 “我说朗哥儿媳妇,你就是这样待客的?让人将我们拦在门外,你娘家就是这样教你的?!” 宛白慢条斯理地笑笑,“我娘家只教过我,登门拜访要事先送访帖,主人家同意才能上门,这才是规矩。” 温巧兰一滞,眼睛瞪得更大,“长辈说话你竟然还敢顶嘴?我看你是太放肆了!仗着朗哥儿宠着你就无法无天了?” “姑母这么说,我会不好意思的。” 宛白羞羞怯怯地笑起来,温朗宠着她这么明显吗?哎呀太让人害羞了。 温巧兰差点昏过去,她是在夸她吗?是在夸她吗? “表嫂,表哥如今可是武王,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呢,表嫂如此做派,可是会让表哥被别人笑话的!” 秦怀云看着宛白浑身的气派,心里酸酸的,忍不住开口指责。 宛白叹了口气,“表妹若是心疼你表哥,便好好劝劝你母亲,别做这些让人为难的事情,我也很难做呀。” “你这丫头说得什么话?当着我的面就敢编排我?我看就是教训少了!朗哥儿舍不得让你立规矩,我可是舍得的,你就将我当成你的婆母,好好学一学我们温家的规矩!” 说完,温巧兰一屁股坐下,眼睛一吊,“长辈坐着,哪里还有你坐的份?还不给我站起来?” 眼看着杜鹃就要四处寻找趁手的工具了,宛白叹气,直接站起来回屋了。 门一关,杜鹃往门口一站,王爷吩咐了,谁都不准打扰王妃。 温巧兰没想到宛白当真敢不拿她当一回事,恨不得冲进去打一顿才好,不过碍于院子里的下人,她们只有两人,于是才作罢。 招呼女儿开始吃桌上的糕点,又使唤下人要这个要那个。 杜鹃进了屋,“夫人,就由着她们这么闹?” “闹吧,左右也没几日了,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都由着,她们能吃几两银子?” 宛白揉了揉眼睛,钻到床上睡觉去了,最近,她是越来越懒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温巧兰和秦怀云就赖在府里不走了。 宛白也懒得管,只不让她们进自己的院子,温朗连着数日没有回府,她也就由着她们闹腾。 “朗哥儿媳妇!……还不给我让开?” 温巧兰的声音在院子门口出现,宛白懒洋洋地一边晒太阳一边撑着头听府里的管事妈妈汇报事项。 “朗哥儿媳妇,你怎么不让我们进去?这是你对长辈的态度不成?” 宛白让管事妈妈停下,往院子门口看了一眼,门口的人将她们放了进来。 温巧兰气呼呼地冲过来,杜鹃和秋娘不着痕迹地拦住。 “我说朗哥儿媳妇,你怎么也不来给我请安?再怎么说我也是长辈,晨昏定省总要遵守的吧?这可是温家的媳妇应该做的!” 宛白笑了笑,“姑母莫急,待夫君回来我便问问清楚,若真是温家的规矩,我自当遵守。” 她眯了眯眼睛,“毕竟姑母也不是夫君本家的,这规矩也可能不一样不是?” “看看,没有立过规矩就是不一样!我可是在替朗哥儿着想,还用问他?” “自然是要问的,这里,可是武王府,莫非姑母没有将武王当成一回事?” “……” 温巧兰卡了壳,恨恨地等着宛白,这小丫头片子尖牙利齿,每回跟她说话她都能软绵绵地顶撞回来! 哪家媳妇向她这样狂妄嚣张? 身后,秦怀云轻轻地扯了扯温巧兰的衣服,想让她想起来今日过来的目的。 这几日她们在府里逍遥狠了,这泼天的富贵简直刻入了她们的眼里心里,她们可不要再去别处,只想能一辈子享受下去。 于是秦怀云便隐晦地提出,若是她也能成为这个家的主人,她们哪里还需要离开? 温巧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说温朗已经娶了正妃,可不是还有侧妃呢吗? 若是云儿嫁了过来,自己又是温朗的姑母,便是侧妃又如何?定是能将段宛白这个小蹄子给压制得死死的! 温巧兰想着,直接在宛白身边坐下。 “朗哥儿媳妇,今日我来,是有件事情要你来办。” 宛白去拿了茶来喝,这位姑母口中提出来的事情,都会让她头疼,还是喝喝茶吧。 “你也看看这府里,偌大的宅子,可是人丁稀少,你都嫁进来这么久了,肚子也没个动静,你得知道,温家可就朗哥儿一个男丁,这子嗣问题,可是顶顶重要的!” 宛白浅啜了一口甜茶,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好像都快猜到了。 果然,温巧兰继续开口,“朗哥儿得赶紧开枝散叶才成,身边只有你一个女人哪行?我看,不如将怀云也抬进门,与你一同伺候朗哥儿如何?” 虽然心里是猜到了,但是真亲耳听见的时候,还是觉得刺耳的不行。 一旁的杜鹃可是忍不住了,手叉着腰,“您当嫁人是卖菜吗?我们夫人才嫁进来多久?就迫不及待想给大人纳妾?有您这样做长辈的?” “我跟你主子说话哪有你这个下人插嘴的地方?!” 温巧兰愤怒地拍着桌子,“我说朗哥儿媳妇,这种下人在温家可是要拖出去打死的!你还管不管了?” 宛白转头,“杜鹃,怎么跟姑母说话的?还不退下?” 她语气轻描淡写,让温巧兰急了,“这就完了?这种丫头就要给发卖掉!不然以后有学有样,家里还不翻天了?” “好,我下次注意。” 宛白语气仍旧敷衍,温巧兰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却还真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她有说回原来的话题,“怀云的事情你怎么说?云儿也不是外人,给你敬杯茶名分就可以先定着,云儿,还不去端茶?” 秦怀云立刻就要去拿桌上的茶盏,杜鹃眼疾手快,将所有的茶具全都收拾起来转身就走。 “你这个死丫头还不放下?” 秦怀云就要追上去,秋娘却拦了她一下,杜鹃已经走没影儿了。 “朗哥儿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想让我们云儿进门?你这可是妒妇所为,可是能直接休出门去的!” 宛白的耐心也被耗尽了,亏她们想得出来。 “姑母,便是要纳妾,你总得问问夫君的意思吧?” “有什么好问的?后宅的事情只要你同意了,难道朗哥儿还会反对?我看你就是不愿意!” “姑母既然这么觉得,那就当是这样好了。” 宛白点点头也不否认,纳妾?她才刚进门就敢让她纳妾?自己还能好言好语地说话已经很给面子了。 温巧兰立刻跳起来,指着宛白的鼻子,“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怕云儿会分了你的宠爱是不是?” “姐姐,我不会的,我会与姐姐好好相处的。” 秦怀云轻轻蹙眉,我见犹怜地看着宛白,眼中满是祈求。 宛白简直无语,“秦姑娘,这声姐姐我可担不起,两位若是没事就请回吧,我这里还忙着呢。” “你这是什么态度?” 温巧兰又拍起了桌子,宛白笑了笑,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立刻有人上前将还想继续闹的两人给“请”了出去。 杜鹃一会儿又回来了,给宛白换了甜汤。 “夫人,您就是太好说话!这种人就该直接赶出去的!” 宛白晃了晃脖子,“不急,她们也就只能说说,你若是真生气了,她们才会高兴的。” “那夫人你就不生气?” “我生气啊。” “啊?” “我就是生气,才不能让她们看出来我生气,看不到我生气,她们就会生气,她们生气了,我就不生气了。” “……” 杜鹃觉得,嗯,夫人就是厉害,她有点绕不过来…… …… 温巧兰母女对于宛白的态度十分不认同,可宛白的院子她们又进不去。 “娘,这可如何是好?” 温巧兰看了她一眼,“有什么不好的?你瞧瞧你换了这新衣服,跟她有什么区别?你只要将自己尽心打扮打扮,让朗哥儿喜欢就行。” 想到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秦怀云忍不住羞红了脸。 他也会对自己那样温柔纵容吗?那真的是天底下,最让人心动的人了…… “至于那个丫头……” 温巧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她都打听过了,段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段宛白能嫁进来,是因为温朗心软,不想让她被流言缠身而已! 朗哥儿兴许心里早厌恶了她,毕竟是被山贼劫持过的,只是碍于身份不好直说罢了。 就这样她还敢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温巧兰眯了眯眼睛,这种女人就是欠教训,好好收拾几次,看她还敢不敢嚣张! …… 宛白这阵子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想出门,一是因为懒,二是,她也烦见到温巧兰母子。 可是那两人实在不安分,听说在荷花池边被丫头撞了,非要将那丫头给发卖掉。 “去看看吧,哪个丫头这么倒霉被缠上?” 杜鹃气呼呼的,“只是路过而已,非说碰脏了她们的衣服,那衣服还是府里给做的呢!” 荷花池边,小丫头哭泣的声音隐隐传来。 宛白到的时候,只看到小丫头跪在地上,发髻都被扯散了,脸上一个鲜红的掌印。 温巧兰正抬脚想踢她,宛白怒斥一声,“住手!” “姐姐,你来得刚好,这个小丫头实在不懂规矩,你赶紧将她给卖了。” 秦怀云心疼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下巴扬得高高的。 宛白直接从她身边经过,皱着眉头去看跪在地上的小丫头。 “王妃,我没有碰到她们,我真的没有。” “你个贱婢还敢狡辩?” 温巧兰又想动手,宛白一个冷眼瞪过去,让她的手停在半空中。 这个小丫头,居然还有这种眼神。 宛白转过头看向地上的丫头,“你先起来。” “王妃……” 杜鹃将丫头扶起来,她的膝盖都肿了,曲着有些站不直。 “朗哥儿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朗哥儿的姑母,连个小丫头都不能教训教训?” 温巧兰见这么多人看着,宛白却直接让小丫头起来,脸涨得通红,如此一来,她在这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宛白转过身,“姑母,你也知道这里是武王府,便是小丫头做错了什么,也用不着姑母越俎代庖地教训。” “我难道还不能教训了?我今天还就要见她给卖了!” “这丫头是王府的人,姑母凭什么做主?” “就凭我是朗哥儿的姑母!” 宛白冷冷地看着她,“姑母,王爷给了您宅子,您为何不回去住?在那里,您想要如何都可以,没人拦着。” “你这个……” 温巧兰被宛白的态度激怒,脑子里嗡嗡一片。 给了宅子又如何?明明武王府财富滔天,却就给那点点东西? “你这个妒妇!拦着不让朗哥儿纳云儿,又对我如此无礼!我要让朗哥儿休了你!我要让他休了你!” 宛白懒得跟她多说,转身就想走,小丫头伤得还挺重的。 “你去死吧!” 一旁的秦怀云忽然发力,猛地冲过去将宛白往池子的方向撞。 宛白没看见她的举动,身子一歪,直直地落入了水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宛白的身体瞬间被冰冷包围,周围的声音陡然全部消失,耳朵里只能够听见咕噜噜的水声。 她想张开嘴呼救,冰凉的水立刻涌入口中。 那一刹那,她忽然想起来前世死亡的感受。 无力回天,只能够束手待毙,想要回顾一下生平却根本想不起任何事情。 可是她现在不想死!她活得那么好,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人死掉? 宛白眼睛猛然睁开,拼命地挣扎,然而下一秒,一股力量直接将她扯出了水面。 “咳咳咳……” 能够呼吸了,宛白喉咙里火辣辣的疼,手里不知道抓着什么,一阵剧烈地咳嗽。 “夫人,夫人!” 杜鹃浑身也*的,她见宛白落水之后想也不想地跟着跳下去想救人,这会儿被阿离救上来还想往池子里蹦。 宛白咳得肺都要从喉咙里出来了,好不容易缓下来,抬起头看到一张绷得紧紧的怒容。 宛白有些恍惚,温朗此刻的模样,倒是跟前世有些相像。 “怎、咳咳,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宛白无力地靠在温朗身上,一上了岸,温朗扯过丫头手里的毯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朗哥儿这都是误会,我可看到的,云儿压根没用力,你媳妇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掉进去了,寻常哪儿有人连站都站不稳?” 温巧兰见到温朗面色不好,赶紧过来解释,先将责任推到宛白的身上再说。 杜鹃简直要气炸了,甩开阿离的手就想冲上去,“你要不要脸竟然栽赃夫人?死皮赖脸非要夫人给王爷纳妾,夫人不肯就将她推进池子里,她那会儿还喊着‘去死吧’,这里有谁没听见?” “你这个贱婢胡说什么?表哥我可没有,这个死丫头三番四次顶撞我们,表哥可千万别信她的话。” 秦怀云娇娇弱弱地靠过去,看着温朗怀里的宛白,心里暗恨不已,早知道温朗会回来,就该假装自己被她推下去的才是。 “你们……” 杜鹃恨不得过去抽她们一顿,她就算被以不懂规矩给赶出去,也不能看着自家姑娘吃这种亏! “好了好了,杜鹃姑娘你就别说了。” 阿离一把将出离愤怒的杜鹃给拉住,也拿了毯子将她裹起来,“这事儿你以为,大人会信她们的?” 杜鹃闻言抬起头,忍不住裹紧了毯子,妈呀王爷的表情好可怕…… 温朗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温巧兰和秦怀云不断地解释,他却充耳不闻,抱着宛白就走。 “去让人将李俊叫过来。” “朗哥儿……” 温巧兰觉得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温朗回来得正好,这种目无尊长的妒妇,她得赶紧劝他休了得好。 结果她才追了两步,立刻有人将她们拦住。 “你们干什么?我可是武王的姑母,你们竟然敢拦我?” 温巧兰叉着腰蔑视地瞪着那些人,然而根本没有人买她的账。 “武王交待了,王妃身子不好,恕不招待客人,两位请回吧。” 说完,也没人征求她们的意见,几个嬷嬷上前一人一边,架着人就往外走。 温巧兰一路扯着嗓子嚎叫,“你们竟然敢这样对我?我会让朗哥儿将你们统统给卖了!放手,还不给我放手!” 嬷嬷们将两人拖到门外,直接吩咐门房,别随便什么人都往里面放,免得惊扰到王妃的清静。 温巧兰脸色涨得紫红,心想这一定是段宛白让吩咐的,好一个臭丫头,她刚刚肯定是算好了温朗会回来,所以才会掉进去的! “娘,这可怎么办?表哥……,表哥是不是生气了?” 秦怀云想到刚刚温朗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有些害怕。 “怕什么怕?我们可是朗哥儿正正经经的亲戚,那个臭丫头算什么,不过一个外人。” 温巧兰眯了眯眼睛,“走,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跟她好好算算账!” …… 回到城北的宅子那里,温巧兰和秦怀云满心地不高兴。 这里根本没人伺候,她们连一个晚上都不想住! “朗哥儿也太惯着那个丫头了,我明日非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才行!” 温巧兰说着,上前敲了敲门,“开门开门,我们回来了。” 这个宅子是有个守门的人,月钱有温朗那里发,她们也就让他继续在这里住着看家。 门里有了动静,却没有打开,而是上面一个小小的窗口被拉开了。 “你干什么呢?还不快开门?” 温巧兰吊着眼睛瞪着看门的老头,忍不住又踢了一脚门。 “原来是二位啊,真是不巧,这宅子已经卖掉了,二位可不能再住在这里了。” “你是不是糊涂了?可是武王将宅子送给我们的,怎么会卖掉了?” “呵呵呵,这老头子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听命行事。” 说完,老人家将窗口“啪”的一声给关上,再没有动静了。 温巧兰和秦怀云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她们的一些细软从里面送了出来,然后门再次关上。 “开门!你快给我开门!我才不信你说的话,你是不是那个死丫头的人?故意刁难我们的?” “我要让朗哥儿将你从温家赶出去!” 两人在门口叫骂了一阵,然而里面毫无动静。 秦怀云着急了,“娘,这怎么办才好?难道我们要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温巧兰恶狠狠地眯着眼睛,“走,去找朗哥儿评理去!那个丫头竟然敢这么对我们,刚好让朗哥儿看看,她有多蛇蝎心肠!” …… 这会儿武王府里,气氛也同样很紧张。 宛白换了干燥柔软的衣服,身上盖了两层被子,这种天儿温朗竟然还吩咐人去生火盆。 “等会儿。” 宛白好不容易将头钻出来,将丫头给叫住,“不用火盆,去煮一碗姜汤来就成。” 她看温朗仍旧板着脸,忍不住笑起来,“你别这样,怪可怕的。” 温朗这才松软了嘴角,“你还知道可怕?你被推下去就不可怕了?” 他看到宛白在水里的时候,心跳几乎都要停了,就是现在,他的手都还在隐隐发抖。 宛白皱了皱眉毛,“我也不知道她会来推我呀,你放心,下次一定不会了。” “还有下次?” “不不不,没有了,我保证。” 宛白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心里觉得不对啊,她才是被推下去的受害者,为何这么憋屈? “那……,她们人呢?” 温朗坐到床边,将她连被子一块儿抱住,“你不用管,那些人以后不准出现在府里。” 宛白于是就不问了,她也不关心,不过自己被推下去差点淹死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啊,但是如果温朗已经处理好了,那算了也就算了,她就是这么没原则。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进来通报,李公子到了。 “我说,又怎么了?我这儿正躲着我爷爷的人呢,你能不能不那么大张旗鼓地将我找过来?” 李俊的声音先一步进来,绕到内屋看到宛白的样子忍不住一愣。 “被人欺负了?难道是温朗兄的红颜知己?” “你信不信明天你爷爷就能见到你?” 李俊八卦的表情立刻变得一本正经,“快,让我好好诊断一下,这小病小灾的可不能疏忽了。” 宛白心里好笑,李俊平常拽得二五八万的,在温朗面前却感觉被压得死死的。 温朗让开,李俊将手指放在宛白的手腕上,闭着眼睛沉吟着把脉。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睛,抬头去看温朗。 “我爷爷的人如果来了,你必须帮我挡着,还要挡很久!” 宛白莫名其妙,不是应该说说自己的病情吗? 然而温朗的眼睛里,却忽然闪出一丝奇异的光泽,他静静地看着李俊,腮帮子的肌肉都微微有些抽动。 宛白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个男人“深情对望”,什么情况? “温朗兄的意思……?” 温朗眯着眼睛,半晌,幽幽地开口,“如果,你的意思,是我心里想得那个意思的话。” 李俊立刻点头,“是的是的,就是那个意思,恭喜温朗兄,嫂夫人有喜了!” “啊?” 宛白呆呆地张开嘴,眼光呆滞地往下看,她、她有孩子了? 手慢慢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忍不住看向李俊,“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 李俊眼角一挑,一副受到侮辱的样子,“嫂子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这种事情难道我还会诊错不成?” 也是,李俊的医术可是很精湛的,这么说,她真的有孩子了? 心里小小地激动了一阵子,宛白忽然发现,温朗怎么没动静了? 抬起头来,她看到温朗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心中一动,莫非,他不开心吗? “温朗兄,温朗兄?” 李俊皱着眉,“大哥你倒是给句话啊,你心里想得,是这事儿不是?” 温朗仍然没反应,宛白眨了眨眼睛,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在他眼前挥一挥,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动呢,温朗一把将她的手抓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被子里,“别乱动,你现在要小心。” “……”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宛白的手被重新塞回到被子里,她愣愣地盯着温朗,总觉得刚刚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些紧张的情绪。 温朗他在紧张? 李俊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那个随便动动手就能威胁到自己的人,除了皇上,压根儿没见他在意过谁的温朗,这会儿脸皮都要抖动了哈哈哈哈。 不过他不敢作死地笑出声音来,忍得死死地掐住手掌,“温朗兄,你可得帮我啊,嫂子这身子太弱了,听说刚刚又落水了?脉象很虚弱……” 他话还没说完,温朗刷的一下转头,紧紧地盯着他,“你说什么?她难道身子有问题?哪里有问题?怎么会有问题?” “有了身孕前三个月本就要安心静养,嫂子刚刚落水,寒气入侵,因着有孕了也不好用药……” 李俊叽里呱啦危言耸听地说了一大段,半晌才回归正题。 “所以我觉得,我还是很有用的,要是被爷爷给抓回去,你上哪儿找一个跟我一样医术高明又任劳任怨,还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大夫?” 李俊自吹自擂了一通,抬眼一看,笑容立刻顿住,这厮表情要不要这么可怕?他刚刚……也就稍稍吹过了一点点而已吧? “那什么,是夸张了点儿哈,不过任劳任怨总是事实吧?” 李俊吞了吞喉咙,试探地降低了一点儿自我评价,就被温朗的眼睛冷冷地一瞪。 “她若是有哪里不好了,你也好不了!” 说完,温朗冷着脸转身就走,宛白有了身子,竟然还被那两个人给推下水中!简直……,不可饶恕! 屋子里,李俊噤声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嫂子你要不要……重新考虑考虑?这人好可怕啊,你都不怕吗?” 宛白抿了抿嘴唇,嘴角竟然有淡淡的笑容。 温朗刚刚,很紧张呢。 他没有不开心,他的怒气也不是对着他们的,他是在担心自己吧? “李公子,我的身子真的不好吗?我该怎么做才好?这个孩子不能有任何问题,我会好好保护他的。” 看到宛白坚定的目光,李俊叹了口气,好吧,人家情比金坚,只希望温朗能看在自己任劳任怨的份上,多罩着他一点。 …… 武王府门口,温巧兰和秦怀云又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门房的人却压根没有为她们通报。 “王爷交待了,恕不见客。” “你眼睛瞎了吗?我是客人?我可是你们王爷的姑母!还不给我滚开?” 温巧兰作势就要往里面冲,然而那些人就是不让,她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冲得进去?反而被撞回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门里,温朗铁青着脸走过来,听见了外面的骚动,眉头皱起来,“怎么回事?” “王爷,是您的……姑母,非要见您一面。” 门房的人赶紧过来解释,没想到温朗竟然笑了一下,“是吗,我正好要找她们呢,倒是让我省心了。” 一旁阿离心领神会地从旁边离开,温朗看了一眼门外,“将人请进来。” 温巧兰正骂着呢,忽然有人过来请她们进去。 “王爷有请。” “看到了没有!我是朗哥儿的姑母,你们敢那样对我,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听见温朗要见她们,温巧兰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昂着头带着秦怀云一起走了进去。 前厅里,温朗已经坐在了桌子旁边,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朗哥儿!你可知道你那个媳妇,让人将我们从城北的宅子里赶了出来?” 温巧兰冲过去坐下,口气满是愤怒和委屈,“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没站稳,却对我们撒气,你说说,这是何道理?” 温朗抬了抬眼皮,“是吗?” “是呀表哥,我跟娘只表哥一个亲人了,满心欢喜地过来投奔表哥,却没想到……,竟然得到这样的待遇……” 秦怀云微微蹙眉,捂着心口泪光盈盈。 “也是怀云不好,我该拉着表嫂的,可是表哥,我真的没有去推表嫂,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跳进去……” 秦怀云一边说,一边偷偷地去看温朗。 表哥面无表情的时候,竟然也这么的好看…… “府里的下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温朗不紧不慢地说着,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表哥,那些都是表嫂的人,她们当然为了表嫂说话,我跟娘无依无靠的,就只有表哥,会站在我们这边了。” 秦怀云目光殷殷地看着温朗,眼里是说不尽的情意。 温巧兰见状立刻说,“朗哥儿,不是姑母说,你那个媳妇呀……,可真不是你这样的身份的人该娶的,我不过提了一句侧妃的事情,她就直接跟我吵上了,我可是她的长辈!” “妒忌可是要不得的,这哪里是王妃?便是寻常人家的女人,也不能阻止相公纳妾,那可是妒妇所为,是犯了七出的!” 温巧兰越说与越激动,“我们温家怎么能有这样的媳妇?你若是不好开口没事儿,姑母可以帮你,就算不休了她也要让她知道什么才是妇德!” 温朗的眼光闪了闪,却没有开口反对,只是能看出来他的情绪并不太好。 温巧兰和秦怀云对看一眼,觉得这事儿有门,温朗明显是生气了吧?就是说嘛,哪个男人能接受拘着自己纳妾的女人?那个段宛白也是活该! “你们刚刚说,城北的宅子将你们赶出了出来,这事儿与宛白无关,是我让人做的。” 温朗慢吞吞地开口,说出来的话让两人俱是一惊,面色变了几变,又听见他继续说到,“姑母和表妹,怎么能住在那种地方?” 温巧兰心里大喜,温朗这是要让她们在家中常住的意思? “哎呀朗哥儿还是你明事理,我早说就应该这样,可你那个媳妇实在是,一副小家子气,还目无尊长又善妒,我也是心疼你,温家可就你一个男丁了,你也得为了温家多想想,房里怎么能这么空着?” “姑母的意思是,让我纳妾?” “这也是为了温家好,你那媳妇一看就是不怎么能生的,指望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为温家添丁呢,找媳妇就该找云儿这样的,一看就能生儿子。” 温巧兰拍了拍秦怀云的腰身,羞得她低着头脸红,却又忍不住偷看温朗。 温朗看着这两人的模样,嘴唇抿了起来,他不想再跟她们多说一句话了。 屋子里的气氛不知道为什么冷了下来,温巧兰见温朗也没安排她们的住处,忍不住开口问,“朗哥儿啊,不如我们先回去院子歇一歇?这一整日跑来跑去也怪累的,我们还住原来的院子?” 温朗扬了扬嘴角,“不急,再等会儿。” “等?等什么呀?” 温巧兰和秦怀云面面相觑,难道,是给她们收拾新院子了? 那敢情好,那院子她们也瞧着位置有些偏了,最好能是个景致更雅一些,更宽敞明亮的院落才好。 温巧兰有些憋不住笑容,这武王府可大着呢,听说温朗手里也有不少营生,什么铺子庄园的,等她以后在这里站稳了,就她一个长辈,那些事情还不都要她来操持? 想着,温巧兰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忽然有了动静。 温巧兰眼睛一亮,院子已经收拾好了? “见过王爷。” 一队官差跟在阿离的身后鱼贯而入,恭恭敬敬地朝着温朗行礼,温朗略略点头,下巴往那二人方向抬了抬,“就是她们,有劳你们走这一趟了。” “朗、朗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巧兰再迟钝也察觉出来了,为什么会有官差?温朗想做什么? 温朗压根没去看她,朝着官差中为首的那一个,“这两人擅闯武王府,又意图谋害我的王妃和子嗣,罪大恶极,务必秉公处理。” “王爷放心,小的明白。” 那人立刻行礼,直起身子手一挥,“给我带走!” 温巧兰和秦怀云彻底傻了,怎么、怎么会这样? “朗哥儿,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姑母啊,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温家的人?你还不让他们放开我?” 温巧兰奋力挣扎,然而却于事无补,一旁的秦怀云完全愣住,她看着温朗冷酷的面容,浑身冰冷。 这就是她爱慕倾心的男子?他不该是温润如玉,儒雅温柔的吗?为什么,竟然会这般冷血无情? “表哥……” 温朗慢慢地走过去,微薄的嘴唇勾出一抹嗜血的笑容,“你们该庆幸,我要为了宛白和孩子积德,不然你们的下场,绝对,不仅如此!” 秦怀云觉得浑身的血都被冻上了一样,木然地被人拉了出去。 怎么办,她和娘是不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了…… …… 武王妃有孕,武王为了她不惜报官捉拿让王妃落水之人,不顾念亲情,此举在京城掀起了一阵轰动,弹劾武王的走着雪片儿一样送到了皇上的面前。 然而,也让所有觊觎武王侧妃位置的人家,偃旗息鼓,这种时候谁敢去试试?别逗了。 150.第一百五十章 皇上头疼地看着面前的奏折,“啪啪啪”地拍着桌子。 “你就不能给朕老实一点儿?知道你疼媳妇, 你就不能静悄悄地将那些人给送走了?非要这么大张旗鼓的?” “回皇上, 臣是想杀鸡儆猴, 一劳永逸。” “什么什么?” “杀鸡儆猴的意思就是……” “滚!少跟朕贫嘴,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这辈子就不娶别的女人了?” 温朗奇怪地看了皇上一眼, “臣就喜欢这一个女人, 为什么要娶别的女人?” “……” 皇上眼神古怪, 莫非这痴情也能遗传? “现在你让朕如何是好?那些人恨不得揪着你的错儿鞭挞, 朕也很累啊。” 温朗恭恭敬敬地行礼, “皇上, 逆王的军队已经快要收编完成,将成为国朝最有力的力量, 臣的任务,完成了。” 皇上看了他一会儿, 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还是想离开啊, 朕从前还担心, 温家军的罪名洗脱之后你会做什么, 现在看到你有想做的事情,朕心里,还是有些不舍的。” “臣多谢皇上这些年的照顾,皇上对臣有再造之恩,若是皇上需要,臣定当全力以赴为皇上效力。” 温朗声音坚定,他是认真的,是皇上给了他一直活到现在的信念,只不过,他心里的牵挂又多了一个而已。 看着温朗直挺挺的背,皇上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当年,他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只要他需要,他一定会全力以赴地帮他…… 他做到了,可是这些年,却成了自己的梦魇。 “行了,你回去吧,朕自有安排。” 皇上让温朗下去,脸上浮现出倦意。 温朗是难得的人才,如果让他驰骋疆场,必定能开疆拓土,然而危险性却也极大,他……,心里不舍。 算了算了,既然他想要守着媳妇孩子,就让他如意吧。 “来人,伺候笔墨。” …… 温朗回去了府里,进了院子看到宛白在院中跟丫头嬉闹,脸色一下子就不对劲了,“怎么都下床了?李俊呢?他是想回去不成?” “温朗兄你这可不能迁怒我啊,嫂子的身子虽然是弱了些,也没弱到要卧床的程度,再说不还有我呢嘛。” 李俊从角落里赶紧走出来,“你别紧张,没那么可怕的。” 宛白也笑着拉着温朗的手,“我正想着要给孩子做些小衣服,你是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都好,都喜欢。” 男孩的话,他会严加管教,女孩,一定会很像宛白…… 温朗一想到很快会有一个像她的孩子出现,他脸色就紧张到僵硬。 宛白“咯咯咯”地笑着,“那我就绣一些男孩女孩都能穿的花样。” “不行,伤眼睛,让丫头们绣就好。” “可是我想自己绣嘛……” “不行。” “……” 李俊靠在一旁的树干上,一阵风吹过,树上飘落下来数瓣花瓣,带着淡雅的香气在院子里翩翩飞舞。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熏得人忍不住想闭上眼睛。 啧,真不错,他都有点儿羡慕了…… …… 皇上的圣旨很快昭告天下,武王赐封地南阳,金银无数,以犒劳他的汗马功劳。 南阳可是一块风水宝地,水草丰美民风纯朴,朝中不少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不住地抽气,那里的牛马可是养得极好的,皇上就放心让武王过去?他就不怕…… 然而皇上的圣旨已下,再去跟皇上谏言,皇上只能摊摊手,“难道让朕收回成命不成?那朕还有何威严可言?” 于是,武王府上下开始准备拾掇东西了。 宛白回去了段府,搂着祖母哭了一场,哭得温朗在旁边紧紧地看着,看得李俊直翻白眼,好好一个果断冷静的人,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白白,你往后可要好好的,若是受欺负了,你莫怕,祖母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这话当着温朗的面说,实在有些不妥,可是就连一旁的段志宏都没有反对,他的女儿就要去南阳了,如无意外,往后怕是都不能入京…… “祖母,爹爹,你们千万保重身子,宛白不孝,不能陪在你们身边。” 宛白哭得可伤心了,然而她的眼泪里,有一部分是喜悦的,爹爹和祖母如今安好,段家也蒸蒸日上,她这一世想要达到的心愿,已经如愿了。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哭,她该高兴才是,可是她忍不住呜呜呜…… …… “好了,赶紧擦擦眼泪,哭多了眼睛该坏了。” 温朗小心地搂着宛白,“虽然以后没有皇上的召见不能回京,可是我会让人护着段家的。” “嗯。” 温朗见她情绪低落,让车去了她喜欢去的酒楼,点了满满一桌她爱吃的菜。 中途温朗和李俊似乎有事情要说,宛白自己慢慢地吃着,忽然,面前坐下来了一个人。 “女施主,别来无恙。” 宛白放下筷子,手放到膝盖上慢慢收紧,眼睛里满是戒备。 她记得这个人,自己多了一世的经历,这辈子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个得道高僧,广汉和尚。 “女施主还是如此谨慎。” 广汉和尚淡淡地笑起来,“只不过贫僧曾经也说过,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是,好奇想看一看而已。” “那大师可看满意了?” 广汉摇了摇头,“我满意算什么?要女施主满意才行。” 他忽然歪了歪头,那双高深莫测的眼睛里,有着令人眩目的光芒,“女施主想不想知道,你前世死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宛白心里一惊,手不自觉地抓得更紧,前世,段家满门抄斩,温朗地位高不可攀,后来会发生什么,她真的想不出来。 可是她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摇了摇头,“过去的事情既然过去了,何必徒增烦恼,大师不必告诉我。” “哈哈哈,我就猜到你不想听。” 广汉和尚竟然大笑出来,端起茶壶自斟自饮了一杯,“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言了,这杯茶,贫僧以茶代酒敬施主一杯。” 说完,他豪爽地抬头,一口气将杯中茶喝尽,然后放下。 “这是女施主的善缘,还请善待。” 广汉和尚慢慢地起身走了出去,温朗很快回来,见她脸色不大好,又是一阵紧张,让李俊没办法忍住不吐槽,宛白才稍稍缓回来。 广汉和尚走出酒楼,抬了抬帽檐,回头望了一眼凭栏处的几个人影,又转身压低了草帽,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温朗命犯孤星,克尽身边所有的人,当他站到高处却没有了追求以后,他心里对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乎了。 他会化身成为地狱的恶魔,冷眼将他看不惯的人处死,变得越来越麻木,越来越残暴,终究会引起所有人的反抗。 然而他又是奇才,耗尽军力地围剿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场游戏,而游戏的代价,却是生灵涂炭,国之将亡…… 他们看到了这一切,想要避免这一切,因此广汉的师父用他的命,换来一个小女子的重生。 蝴蝶振翅,命运究竟能不能改变?广汉的使命,就是观察这一切。 幸好,他的师父没有白白丧生,谁能知道只是一个小女孩的醒悟,就能换回来一个盛世? 值了…… …… 离开京城的那一日,艳阳高照。 宛白坐在精心布置的马车里,对着来送别的人依依不舍地道别。 往后的一切都是她所预料不到的,只是,她的手摸了摸腹部,只觉得往后不管再发生什么,都会是她期待的。 京城的城墙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温朗过来将她搂住,紧紧地锁在怀里。 “担心吗?” 宛白摇了摇头,“有你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温朗的手搂得更紧了,他的心满满的,仿佛容不下其他的东西。 他找到了可以一辈子守护的目标,不会再有迷茫的情绪,他甚至觉得,往后的几十年会不会太短了? 宛白靠在他的怀里,车厢内安安静静,不多时,能听见外面杜鹃气急败坏的声音,“谁除了你就不能嫁给别人了?” “可是,可是我都抱过你了,那日你从池子里上来全身都湿了……” “滚蛋,那是有原因的,我家夫人可不会做那么轻易的决定。” “没事,我会去求王妃的,我会很诚恳地求她,杜鹃姑娘就放心吧。” “谁准你去求了?!” 杜鹃的声音都要崩溃了,宛白在温朗怀里轻轻地抖着肩膀,似乎,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跟温朗一起…… 不能先知的未来,总会让人或多或少感觉到惶恐,可就是那样,才更加让人期待。 宛白抬起头,轻轻在温朗的脸上印下一吻,杏仁般的眼睛里,眸光闪动。 “以后,请多指教,我的夫君。” ……完……